《太上九清天》 第一章 衡山幽道,守墓人 常言:西风虽烈,不过衡山。 衡山,乃陈国边境的天壑,相传山上有仙神居住,凡人之力穷尽一生都无法翻越此山。 然凡人所能及之地有一墓,传说葬有仙人。 墓仅方寸之地,却有守墓人世代守护。 …… 喧嚣的风打落书上的积雪,压在树下正打瞌睡的人儿头上。 随着一声哀叹,那人儿也终归是恢复了精神,环顾四周却有些无奈地低下头。 又是一声叹息。 “今天的生意怎么还是这般冷清,真是苍天捉弄!” “若明个儿再无人照顾生意,可就真得下山找活计了……” 这人儿粗略看去显得柔弱,再仔细一看才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袍虽然打满了补丁但也洁净,同时他也有个很干净的名字——方士。 将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用包袱裹着背在身上,树边那根写着悬壶济世破布的竹竿也被他收起当做拐杖,方士迈着步子走上幽静的小道,许是冬已尽、春未临,他才走几步便脚一滑,险些跌下边上的悬崖。 衡山道险,更何况是此地人迹罕至,有一条人走的山道便已不易,何至于奢求太多。 所幸方士这条小路也走了有段时日,并没有受到太多惊吓,轻声咒骂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继续上山。 山道尽头是他的住所,只是向来除了他罕有人知道的地方,今天却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青色马褂的少年,约莫七八岁年纪,也不知是如何从险峻的山道走到这里。 但见那少年,方士却没有一点怠慢,反倒对其拱手行礼,沉声道,“敢问这位是……” 少年两手背负,虽长得年少但颇有老成之色,沉默少许,便淡淡地问道,“这一世的守墓人……是你?” 方士心里微惊,暗道果真如此,倒也坦然:“在下正是此世守墓人。” “他们与你说了什么?”少年再问。 “千年轮回尽,古墓葬长生。桃花千万里,缘是谪仙人。”方士如实答道,却是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了一圈,山峦险道边的古桃树连花苞都未露出来,更别提开花了,当即轻咳一声,“怕是您来早了。”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恼色,冷哼一声:“若是再不来早,我的坟怕是要被你刨干净了!” 方士面露愧色,再次拱手行礼道:“若非为了生计,小人也不会……” 话未说一半,那少年便摆了摆手:“你的事情我已知晓,无非是想续命。” “上仙可有续命之法?” “没有。”少年板着脸,他的回答让方士面色一僵。 说来这方士也是苦命人,幼时乃官宦人家,无奈家道中落沦为行乞,却被上一位守墓人寻来带上山。 守的是仙人墓,自然也有些许特权,诸如开了所谓天眼能预测吉凶,或是观人命数。 上一位守墓人死后,方士便接过了守墓的行当。 他开了天眼,能看人命数,自然也看得到自己的命数。 但见到自己三十岁命终后,终归是有些愤怒和不甘,便不顾上一位守墓人传下来的告诫,擅动了仙墓,希望寻到仙家宝物续命。 办法自然是寻不到,却寻来了一些治病救人的医道典籍,闲来无事在山间险道摆个小摊也算是挣一些银两。 直到今日那位转世仙人寻来。 “恳请上仙指明续命之法!”方士当即面对着少年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印出些许血迹,“小人惜命,不愿就此死去,请上仙赐法!” 那少年眉头微皱,单手一挥便是一阵飞沙走石。 沙尘静了,在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却显出一把三尺青锋。 随即略微露出讥讽之色,看着方士淡淡地说道:“你倒是没想过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去卖掉?” “但取所需,不敢多拿!”方士的头没有抬起,但他也感觉得出来自己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站起来。” 片刻,少年的声音响起。 方士应声站起,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立身云端,脚踏飞剑。 虽年幼,却俨然一副仙风道骨。 “你毕竟守护我前生坟冢数年,你之一脉与我素有因缘纠葛……罢了,续命之法虽然没有,但我也指你一条明路。” “小人洗耳恭听。”方士弯下腰正要再次跪着,却是忽觉一股柔和力道笼罩全身,将他弯下的身子扶正。 “若要听我话语,以后下跪这等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方士苦笑道:“卑贱之人,却是已经习惯。” 那少年摇头,也不多说一语,手指对着方士遥遥一指,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径自没入他眉心。 方士只觉一阵头晕,脚一歪便朝着边上倒去,但边上乃是悬崖,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经迟了。 “上……上仙救……” 半句话还未说出口,他眼前一黑,却是昏了过去。 凌空站着的少年眉头微皱,袖袍一挥便化作一道流光,在天际没了身影。 夜临,山间更显阴冷,但这座罕有人至的仙冢,却没了守墓人。 …… 冥冥之中,方士似见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四周是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何地。 在方士与少年之间悬着一枚光球,光球内氤氲一片。 “我乃云中君,于千年前转世,今生见你便是缘分。你护我魂剑有功,我便传你一法——此法虽不能续命,但却可改命。千般缘法造化,皆看你个人,你若要生……便好好活着吧,三十年岁你若未死,我来渡你。”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他脑海中,心间却是无由多出了一段玄妙的经文。 同时他也知道了那段经文的名字:太上经。 正待细细回味,却是忽觉浑身一阵冰凉,从浑噩中惊醒。 睁眼便见已经置身于一间昏暗小屋内,四周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但面前正站着一个半露上身的魁梧壮汉,壮汉一只手里提着把缺了口子的刀,另一只手里提着个水桶。 这壮汉露在外面的身上满是刀伤,显得格外狰狞,尤其是一身煞气让初春的天气更加阴冷。 眼见方士醒转,壮汉提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舔了舔嘴唇狞笑一声,“今天算你小子命不好,落在我们狂风寨的手里,大爷不忍心见你这细皮嫩肉的糟蹋了,要不给你个爽快?” 竟然是狂风寨! 方士对此倒是有所耳闻,这衡山地广人稀,自然少不了山匪。 狂风寨便是其一。 他正想求饶,却忽闻身边响起一声尖叫。 原来在边上还有一些人,其中一人不知何时醒了。 “吵死了……吵死了!” 那壮汉手里的刀子离开方士脖颈,却是忽地朝着那叫喊之人砍去。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便没了声息,壮汉收回长刀,刀刃在舌尖舔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 却又听外面传来一声叫嚷。 壮汉眉头微皱,便要离开,只是走之前手起刀落,在方士的小腿上来了一下。 “唔……” 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袭来,方士眉头微皱,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咬着牙,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壮汉。 “小子你倒是有种,连叫唤也不叫一声,不过无趣得很,无趣!” 外面叫嚷的声音更甚,壮汉骂了一句便开了门离开。 门外的光景只显现了一瞬,不免让方士有些失落。 落入山匪手里还有几个是能活命的? 大致是从山上摔下来,又被狂风寨的人寻到了吧,他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 扫视一周,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几个人被捆着吊在屋顶上。 方才喊叫的人已经丧命,尸体就悬挂在他身边,血腥味扑面而来,不禁让方士有些恶心。 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屋外再次响起一阵斥责的声音。 便见一大汉骂骂咧咧地开门走入屋内,提着水桶给所有人身上都浇了一桶水。 有人醒来便是大声叫嚷,结果自然是被那大汉一刀解决,虽然方士早已醒转,却也免不得一桶水浇在身上,透心凉意让他浑身不由得一颤。 “你们……谁会治病?” 待屋内所有人都醒了,那大汉终于是朝着屋内大吼一声。 屋内并没有人回答他,反倒是一阵啜泣的声音隐约响起,大汉眉头微皱就要提着刀朝那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来到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面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老家伙,会治病吗?” “不……不会,大王求您放过小老儿,小老儿我……” “连治病都不会,活着作甚!” 大汉不由分说,手起刀落。 地上洒落殷红,大汉狞笑着,方士皱着眉头,有些不忍地闭上眼睛。 屋内啜泣的声音却是渐渐淡去,他们都被吓得不轻。 一个人说杀就杀了,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他们不敢想。 “喂,你会治病吗?”大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方士微微睁眼,却见那大汉正站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面前,手里的大刀已经高举,脸上满是狞笑。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治病! 方士心里不由得微愠。 这大汉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寻个会治病的人,却只顾着草菅人命。 眼看着那孩童就要命丧刀口,方士不由得连连惊道,“这位大哥等一下,我……我会,我会治病!” 第二章 山下初遇,奈何贼 语出已然无法收回,饶是方士自身难保,但身为一个大夫的本能还是让他无法直视一个孩子的性命就这样白白葬送。 但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里闪过片刻后悔,别人的性命虽然珍贵但哪里比得过自己,若是为此丢了性命可就糟了。 那大汉闻言手里的刀一滞,一歪竟是直接斩掉了孩童的半条腿。 “啊——!”孩童一声惨叫,头一歪昏死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为……为什么要这样……”方士看着这一幕,面色泛白却无可奈何。 大汉提着带血的刀走到方士面前,手起刀落,将捆缚着他的绳子砍下。 用刀尖指了指那昏迷的孩童冷声道,“你说你会治病?” “……不错!”方士眼神微闪,不敢直视大汉,生怕自己一个异样的眼神就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杀人魔,根本无法与之讲任何道理。 “那就去把他救活,如果这小子死了你丫就是骗子,至于如何处置你……嘿嘿。”那大汉话只说到一半,却转而大笑起来,狰狞的脸上满是凶戾。 方士不再犹豫,忍着强烈的不适走到那孩童面前,小心蹲下,从身上撕下一块较为洁净的布将腿上的端口困缚住,头也不回地道,“我需要绳子。” “给你,小子麻溜点儿!” 也不知那大汉从何处丢给方士一捆麻绳。 但此时方士已经全神贯注于这个面色苍白的孩童身上。 他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皮肤粗糙,应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居然连穷苦人家都不放过!方士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 正这般想着,又道,“大哥,我还需要一些草药,以及能够生火的……” “小子唧唧歪歪的想干什么,你把老子当什么了!”那大汉恼怒地将长刀在地上按,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音响起,让方士不禁皱起眉头。 但此时的方士却怡然不惧,在开始着手救治孩童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双眼睛冷冷地瞪着那大汉,“若是你想让他活着,就给我去把那些东西拿过来!” “该死……小子你等着,如果没有救活他让你凌迟!” 放下一句狠话后,大汉终究还是愤愤地摔门出去。 嘴里还愤愤地叫嚷着。 “早知道不趟这水,丫的真是麻烦!” 在方士的一再强调下,那大汉将他需要的东西全都陈列地上。 方士以干柴点火,又以一些常见草药煎熬了一碗药汤滋补。 基本的止血工作已经完成,虽然孩童未曾醒来,面色依旧苍白,但好歹已经有了活下来的迹象,呼吸开始变得平稳。 眼看着一切步入正轨,方士不禁轻舒一口气。此地环境极差,若继续让他呆在这里肯定活不了多长时间。 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暂时死不了了。”方士从地上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在他的身上早已满是凝固了的鲜血,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小子,不对你还没做完呢!”大汉却忽然指着那躺在地上的孩童,冷冷地说道,“他的腿还没接上去,你小子偷工减料!” “能接上去的人只有神仙!”方士不禁白了对方一眼,感慨着,“断了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接得上去,不管你请多少大夫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连腿都接不上去,不过是庸医……罢了,小子赶紧跟我来,有活干!”那大汉并没有继续纠结于断肢能否再接上去的话题,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那他怎么办,只是止住了血,还未曾做过任何处理……”方士下意识看向那孩童。 心里有些不忍地看着残缺了一半的腿。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孩子算是废了。 大汉并没有多言,而是将长刀架在方士脖子上。 方士心里明白,当即不再多言。 “走快点儿,快点儿!” 一把刀架在方士脖子上,将他押解到一座巨大的木屋里。 屋内正躺着四五个浑身被白布包裹着的人,还有很多看上去明显不是善茬的在照顾着他们,整间房间里夹杂着成年男子应该有的气味以及各种驳杂草药的气味。 方士眉头不禁再次紧皱。 “就是他们了,快点儿去看,千万别耍什么小聪明,少一根指头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凶戾的话语落在他耳中。 但此时方士心里却并没有一旦波澜,他蹲下身,将其中一人身上的白布掀开,却见到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枯槁的脸上都能看见一根根经络蠕动,半透明的皮肤似乎只要稍稍触碰一下就会破裂。 连着身躯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这个人口中不断发出声音,似乎是呻吟,他正承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痛苦。 “怎么样,能治不?” “看样子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精气流失……” “老子不要知道原因,你小子快说结论!”站在方士身侧的山匪有些急性子,未等他说完便已经将刀子插在他面前,大有救不了就砍了他的意思。 “可以。” 方士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 虽然有些不情愿医治这些山匪,但还是在山匪一方半威胁的情况下给他们写了一副药方,至于他们如何将药材都搞来,就不是他考虑的了。 做完这些之后,方士便被那些山匪安排到了一座木屋里住下,美其名曰好生招待,但他心里清楚做这些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让他逃不走而已,毕竟这木屋可是在山匪窝的最深处。 若是那几个生病了的山匪死了,恐怕第一个挨刀子的就是他。 为了在这里拥有保护自身的力量,方士便将主意打在那位唤作云中仙的仙人传给他的太上经上面。 修炼了太上经是否也能如那位仙人一样来去自如,甚至是腾云驾雾? 方士很期待。 很快便寻了一处空地盘膝坐下,闭眼细细回想着有关太上经的一切。 一段经文落在方士脑海中,虽然一开始有些晦涩难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也从中读懂了一些意思。 “太上经总纲……食气篇……长生要诀……第一点!”很快他便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即心中默念,只是在读到第一句的时候,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早食五谷,夜食南风,早睡早起……自然长生?”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花了许久去熟悉第二句经文。 这经文似乎需要消耗很多时间来转换成他熟悉的文字和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他的脑海中第二句经文成型。 “长生要诀第二点……坚持锻炼强健体魄……运动切莫过度……” 读完第二句,方士的心里已经有一些生无可恋,不由得哀叹一声,“仙人诚欺我也……” 单纯锻炼这身躯终究只是凡道,依照此法怎么可能有自保之力,谈何长生! 正要睁眼,却是忽觉面前一阵罡风袭来。 久居山中方士也练就了一身本事,就算敌不过真正武士,避过一些危险也自然绰绰有余。 他身形一歪,躲过攻势。 同时睁开眼睛。 却见面前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六七岁模样,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破旧瓦砾。 一身破旧棉袄打满了补丁,都看不清这件棉袄最初的模样。 这少女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眼看一击未曾得手,很快便再次蓄力用瓦砾刺向方士胸口。 方士探手成爪,落在那少女面前,一把将其手中瓦砾夺去,又使劲制住了她的身子。 沉声道,“你是何人,袭击我有何目的?” 少女一脸悲愤地扭头,稚嫩的脸上流露出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狰狞。 “山匪走狗——给我去死!” 山匪走狗? 方士眉毛微微一挑,仿佛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看来这少女将他当成与山匪同流。 只能苦笑一声,松开了那少女。 少女机警地翻身后退,瓦砾再次落入手中,但或许有了方才的经历,并没有马上冲到方士面前谨慎地盯着他。 “我不是山匪。”方士尝试和这少女解释一二,这少女虽然年纪小,但手段远超常人,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心里想着或许能通过她让自己离开此处。 “这位小妹妹你看,我不是坏人,也是被那些山匪抓来此处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夫……” “你哄谁呢,不是山匪走狗又怎么会给山匪治伤!”少女步步紧逼,手中瓦砾紧紧攥着,大有再次袭来的趋势。 “我也不过是被人胁迫,若是不给他们治伤,我就是一个死字啊!” 方士苦笑着辩解道。 “那你就去死呀!”少女并没有一点打算听取方士解释的意思,但好歹上前进攻的架势已经没了,“你知不知道把他们治好以后,以后死的人会更多,相比那么多条人命,你一个人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小妹妹……” 楚生再次长叹一声,但随即却是忽地暴起,冲到少女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瓦砾,同时将她靠在墙边。 紧靠着少女的黑发,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管以后会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你要是觉得他们以后会杀更多的人,倒不如直接去杀了他们!” “你以为他们是如何生病的。”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看得方士心里不禁一阵阴冷。 如此看来那些生病的山匪都是出自这位少女的手笔,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何如此一位小丫头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他也没有打算深究,反倒是微微点头,一只手拍着少女脑袋说道,“听好了,我不会完全治好那些山匪,虽然用的药会让他们变得身体好一些,但也不会根治。” 第三章 紫气东来,仙未及 “如此便好……”少女皱着眉,对方士的回答有些不满,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走,离开这里!” “不行,起码现在不可能。”少女瞬间驳回了方士的条件,冷声道,“我一个人离开此地正好,若要带人会承担不小的风险。” “寻个机会让我从这里逃走!”方士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女,“你也不希望我一直待在这里吧,若是有我在你下的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成交!” 少女目光微闪,答应了下来,正要离去。 却是方士叫住了对方。 “敢问这位妹妹名讳?” “随便问一个女儿家名字,不知羞耻!”少女转头,瞪了方萧一眼。 “只是往后接触也好有个称呼,若是这位妹妹不愿相告也无妨的。”方士解释道。 “……黄岑!” 少女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轻吐二字,等方萧心里默念几遍对方名字的时候,抬头却发现少女已经离开。 “黄岑……真是个有趣的名字。”方士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也有些遗憾,不知这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少女经历了什么,居然有如此本事,来去的时候居然也没有被人察觉。 或许也正如此地会出现山匪一般,事出有因,皆不为外人道也。 但她的态度…… 方士眉头微皱,心里已经有所计较。 木屋外的光线已经变得阴郁,才知是夜晚。 寡欢的方士沉沉睡下,今日知晓了太上经内容,让他心里好生憋屈。 直至一轮斜月西沉,天光微亮。 方萧的耳边不断回荡着太上经的内容。 也不知是何人念诵,吵得他无法安稳入睡。 百无聊赖的他离开木屋,看着东方浅蓝色渐渐染上一丝金黄。 天亮了。 耳边早睡早起的念诵声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朝阳初升的那一瞬间,方士的心里不由得一颤,毫无缘由地一段经文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太上经总纲……食气篇,长生要诀……第三点!” “朝饮紫气,夜观晚霞,冥星辰之浩瀚,证天地之亘古……” 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心神一阵激荡的同时,也渐渐地能看见在黑与白交界之处,一缕紫色雾气流转着,不断翻涌。时而化龙,时而作雁,煞是神异。 这就是经文中所谓紫气? 一时间他心中豪情万丈,自己不仅仅要活过三十岁,还要活更久,甚至是——天地同寿!一瞬间的念头让他有些后怕,但仔细想来这经文里不是说了吗?证什么天地亘古,不就说的天地同寿吗。 但好景不长,方士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紫气见到了,而且还不少,但要如何像经文中所说的那样,朝饮紫气呢? 瞬间他的心仿若从天空坠入深渊。 若是没有正确的方法,就算后续再神异也是无用。 眼看着天穹完全被白色笼罩,紫气也化作无形,再也难以分辨。 方士轻叹,今日或许已经错过了机会。 正要回到屋中休憩,却问远处一声震天怒吼。 “小子……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远远地看见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冲到他面前,热气袭来还带着一股男性的异味,方士下意识地眉头紧锁。 “那几个弟兄身体怎么还没好,今日可还躺着呢!” 正说着,一只手已经拎着他的衣襟,把他提到半空中。 方士此时倒是冷静,笑着解释道,“这位大哥别心急啊,此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的,需要的时间……” “那你倒是告诉我……需要多久!” “这……这我也不清楚啊,现在只能慢慢调养……” “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 方士双眸瞪着将他抬起的山匪,目中露出恨意。 但还是说道,“若是没有我,他们必死无疑!” “药方已经在我们手上,你小子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价值不成?”大汉目露讥讽之色。 “此病需要的……可不是只有这一个药方……咳咳……” 正说着,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消散。 在山匪面前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但就在这时,山匪却是忽地将他丢在地上。 “咳咳……”方士抱着自己的身躯,不断咳嗽着。 便听大汉声音响起。 “小子……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给你七日!从今天开始七日之后若是没有一人治好,你小子的人头就等着给咱们炖汤吧!” 七日? 看来逃离此处的期限也只有七日了。 七日之后若是还不能寻到离开此地的方法,等待他的唯有一死。 至于治好一人的打算他却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 开什么玩笑,若是治好了一人,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此处狂风寨戒备森严,就连煎药之处都是他们派了自己人严加看守,方士连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吧。 方士第一次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比他小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小女孩身上。 四处又转悠了一圈,在确定暂时没有任何逃离途径的同时,方士也摸清了此处地形。 及夜。 用完晚膳的楚生再次见到了昨日的少女。 黄岑,这是少女的名字。 “今天你表现的不错,没有给任何人治病!”少女自来熟地坐在床上,老成地翘着二郎腿,一副此间主人模样,坐在木凳子上的方士反倒成了客人。 “我可是和你说得很明白了。”方士面色却有些严肃,“只有七天,七天之后若你还未曾寻到救我离开的方法,我便只有死路一条,大不了我临死把解毒药方给他们!” 少女面色未变,轻笑道,“放心吧,不用等到七天,三天之后你就有机会逃出来啦!”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 这少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让方士安心了些。 方士点点头,却是将视线落在不远处桌上。 这是他用过的晚膳,只是其中唯独一碗汤未曾动过。 似乎察觉到了方士的动作,少女笑道,“你发现了?” “这汤用的水,和平时做菜时候用的水有些不同吧。” “聪明!”少女已经起身,来到他面前,竟学着昨天的样子拍了拍方士脑袋,“这山寨里有一座泉水,是一个死泉,平日里都靠搬运溪水来维持水量。山寨的寨主觉得这泉水里有力量,可以锻炼身体,所以就专门熬制了肉汤……” “所以寨主在哪里?” “自然是死了,你以为每天喝一碗这样的水能活多久?”少女的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狡黠,“明日我再来看你,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 走到半路,却是忽然回身,笑着对方萧说道,“你想知道肉汤用什么肉做的吗?” “不想!”方士下意识地叫道,同时皱着眉扫了那汤一眼。 但话音未落,少女已经说了出来。 “都是用那些被绑来的山下村里人死后的肉做的!” 方士闻言心中微惊。 如今正闹饥荒,食人之事在某些地方却也是真实,但方士万万没想到居然就发生在这衡山上。 “那明天见,大哥哥!” “你等等!”待少女转身离去前,方士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但少女灵巧地躲开,反而伸手将他手腕抓着,反手间制住对方。 “疼……放手,你说你一女子怎么做事情那么粗暴,长大了还得了……”方士面容狰狞,不断挣扎着却无法挣脱,最终只好放弃抵抗,任由少女将他按倒在地上,“我就拽你一下至于嘛……” “当然至于!”少女冷哼一声,一只脚已经踩在他的手上,好在少女也不重,不过那双鞋子有些棱角,踩着也生疼,“在家里还从来没有人敢碰我,你胆子倒是不小。” “好了我错了……快些放手!” “那么快就认输了?真是无趣……” 少女似乎对方士的反应有些失落,将他松开。 方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还有什么事?说快点,要不然我就要被他们发现啦!”少女东张西望地警戒着。 “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 “当然是你可爱的妹妹啦,好哥哥我们明天见!” 言罢,却是如来时那般消失无踪,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是少女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他,此时再看着桌上的肉汤竟有那么一时半刻有种反胃的感觉。 “这小姑娘……绝对是故意的!”楚生面色泛白,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趴在床上闻着被褥间一股霉味,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接下来他也得想办法如何逃离此处。 方士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某个才刚刚认识那么一会儿的陌生人身上。 若非迫不得已,他甚至都不愿意与那个少女再见面。 该如何只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此处逃离呢? 无数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但依旧被逐一否决,直到最后在困倦中渐渐失去意识。 昏睡了过去。 …… 清晨看着东方天际显现出来的紫气,是方士觉得最接近长生的时候,但每每想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将那些紫气抓住,便是一阵失落。 好在留给他失落的时间并不多。 未曾等到朝阳完整地显现出来,他就被一名山匪架着来到一间木屋里。 木屋正中央躺着一个枯槁的身影。 几近透明的皮肤露出,甚至都能看见学血液流动。 但最关键的却是,此人已然回天乏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小子,救活他,马上!”身侧的山匪咆哮着,震耳的吼声将他的魂都差点震飞。 “可是大哥,此人已经没救了。”方士蹲在那枯槁身影边上,无奈地摇着头,“不仅仅是毒气攻心,现在他身上每一寸都有剧毒,能到现在还有意识就已经是奇迹了。” 在他眼里,枯槁身影的额头闪烁着一道道符文,这些玄奥符文正迅速消散。 它们是命数,是此人在这世间能活多久的倒计时。 照这般来看,此人仅有半日可活。 躺在地上的消瘦身影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依旧具有自己的意识,还能从那双充血的眼中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惊恐、不安、甚至还有愤怒。 在方士宣布他的命运之后,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那双眼睛看得他心里微颤。 但方士依旧没有动摇。 第四章 苟全性命,病可医 他终归不是仙人,不过是掌握了比普通大夫更加高深的医术,但也仅此而已。 病入膏肓,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什么时候都是回天乏术。 或许也正如他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那般。 若他是真正的仙人,或许此人就有救了吧。 但他正这般想着,却是忽觉脖颈间微微一凉,低头便见一把缺了口子的长刀落在他的面前。 “救他,老子再说一次!” “不管说多少遍都是一样,你以为我不想救活他吗!” 方士到了此时竟是也吼叫起来。 他转头,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山匪。 “我管你们是山匪还是海盗,既然你们让我救人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把他救活,你们杀了多少人我不管,只要是到了我手里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一个轻易地去送死!若是杀了我可以让他活下来的话你只管动手,来啊!” 此言只是权宜之计,虽然方士叫得癫狂,但眼里却未有冷静。 山匪显然是没有想到方士会来这一出。 他壮硕的身子颤抖着,最终还是将刀尖倒插在地面上。 “小子,那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能活久一点儿?不管怎么样老子的弟兄不能就这么死了,另外今晚咱们的头子找你有事,晚上的时候说话机灵点儿,不该说的你丫千万别说,要不然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虽然那山匪依旧凶狠地威胁着方士。 但方士也能察觉到对方的变化,显然是已经作出了妥协。 他当即轻叹一声,轻声说道,“若只是让他活得久一些的话……拿纸笔过来吧,我写一副药,不过这副药只能暂时维持他一段时间的命,而且药不能停,一旦停了顷刻就会死。” “我这就去拿!” 那山匪没有丝毫犹豫,跑了出去。 方士低头看着躺在面前的枯槁身影。 虽然对方威能说话,但依旧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一些什么。 “不错,这世上的确有一种药可以暂时让你的性命无碍,但也正和我说的那样,若是你有一天忽然停药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这是虎狼之药,若是不相信日后你尽管去试试,另外吃了这药你会遭受噬心之苦,别问我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起码当初我试药的时候那只梅鹿没有活过一个时辰,是自己跳下山崖死的。” 虽然如此说,但方士还是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一丝讥讽之色。 似乎对他说的那些有些不以为然。 方士自然也不会好心地继续解释。 他觉得说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不过在这里等久了也有些无聊,那山匪离开了好一会儿,他开始将注意力继续转移到躺在地上的那道身影。 “到时候是生是死自己决断,我是大夫,若是有办法让你活着我也不会故意把你医死。虽然你们这些山匪我很看不惯,但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而已。” “小……子……你很狂啊……” 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沙哑的声音响起。 倒是让方士有些惊讶。 “大哥你居然还能说话!” “嘿……别小看人啊……小子,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 “但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而你快死了,这就是事实。”方士微微耸肩,脸上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容,“其实若不是中途出现了点差错,说不定我现在也和你们一样是山匪了,不过看来老天爷都觉得我更适合当一个好人。” “哦?咳咳……我倒是很好奇,小子……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盗贼!”方士认真地看着对方,两手撑地。 倒是惹得对方一阵咳嗽,嘴角甚至还流出一丝鲜血。 他见状赶紧伸出手将那一丝鲜血拭去。 “身子都那么弱了,少说几句话能死吗?都说山匪狠起来不要命,我算是见识到了!” “小子……你以前也是和他们这样说话的?” “当然不是!”方士连连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们会要了我的命,但你一个病号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子,咳咳……” “如果大哥你想多活一会儿的话,还是不要张嘴了。” 两人正交谈着,却是那魁梧大汉已经冲进木屋,将笔墨都准备好。 方士也没有迟疑,将几种药草写上。 同时再写上比率。 这些山匪虽然让他开了药方,但煎药这种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去做。 所以比率也必须写清楚。 这是为了让他们可以相信自己有治病的能力,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小子,没你事了,滚吧!” 拿了药方,魁梧壮汉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手里提着大刀朝着方士挥舞了两下。 方士面露惧色,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木屋。 …… 一直到离开木屋回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方士才不禁有些后怕。 那躺着的山匪想来身份也不简单,自己居然因为他躺着快死了就对他稍稍放松警惕,实为不智。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对方才这般鲁莽的做法反思起来。 日后,定是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此地是山匪的地盘,不是山下的小村子。 他要救治的这帮子人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而不是连一只鸡都不敢宰杀的西街老太太。 心里正盘算着应该如何寻找离开的突破口,却是忽觉前方一阵罡风袭来。 方士下意识地侧身,虽是躲了过去,但眼前依旧闪过一道寒光。 却见一根箭镞不知何时已然插在他脚跟。 若是他没有躲过,恐怕已经穿心而死,他有些庆幸自己前些年为了适应那些山道做出的种种努力,这让他在一定程度上有了一些自保的能力。 远远地走来一人,虽然长得瘦弱看上去也比较年轻,但他与其余山匪一样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把木弓,身后还背着个箭袋。 就算身上的衣衫在破落,那箭袋倒是被擦得油光敞亮。 “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此人虽然说话阴柔,但戾气十足,若盘桓之蛇,随时都有可能给面前的人致命一击,“这位大夫倒是悠闲得很,莫非连自己的处境还不清楚吗?你的命——可是不多了。” “你不像是山匪。”虽然有些迟疑,但方士还是脱口而出。 “滚,或者死。” 那人略微迟疑一二,却是已经再次拉满弓弦,一支木箭蓄势待发。 方士无奈,只好举着双手后退,一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见对方身形。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但方士还是觉得那个人并不像是普通的山匪。 因为在他身上虽然有戾气,却没有杀意。 他似乎并不是滥杀之人。 不过那瘦弱年轻人说的也不错,是时候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了。 而今夜……或许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不过那里究竟是什么?” 朝着病倒了的山匪聚集之处走的方士心里又有些迟疑。 那片地方是他始终都无法探查到的秘地,不管如何靠近最终都会被逮个正着。 甚至他觉得那里应该就是传闻中死泉的所在。 只是一时半刻他还无法去查证。 越是如此想着心里的好奇心就越是强盛,直到某一刻他下定决心。 “今晚……得去看看才行” …… 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一座巨大木制房屋门前。 大门敞开着,地上躺着一群呻吟着的壮汉,场面壮观。 对于山匪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入其中。 走入木屋的方士就像换了个人,浑身畏惧之色不再。 察觉有人朝着他们走来,那些山匪本能地一双双凶恶眼睛盯着对方。 但此时方士的眼中,那些山匪的样子全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他们的身上开始显露出一道道他人看不见的纹理。 这些是他们的命数,也是他们接下来在这世间存活时间的倒计时。 方士蹲下身,看着面前某个还有两日命数的山匪。 这山匪的症状和周围许多人都差不多。 浑身肌肤发灰泛白,血液渐渐变成黑紫。 原本魁梧的身形变得越发瘦弱。 那双赤红的眼里带着浓重的血丝,甚至将他的瞳孔都要缠绕覆盖。 “闪开,喂药了!” 正在方士打算继续观察一二的时候,却听身后一阵怒喝。 便见一人正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叠瓷碗。 一股刺鼻的药味覆盖整个房间。 方士眉头微皱,却是起身看着那瓷碗里浑浊的液体,取出其中一碗。 放到鼻息闻了闻。 “小子你装模作样地干啥,这药是按照你的药方子搞的,别挡道,药喝晚了你几条命都赔不起!”对方还在怒骂,但方士却并不为所动。 他依旧挡在对方面前,眉头微皱。 “这位大哥真的是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可不是,你知道搞来那些东西多麻烦,弟兄们抢了足足三个村子!” “水……也是我说的溪水?” “……这你小子就别管了,闪开闪开!”对方面色微变,却是皱着眉腾出一只手就要将他推到一边,但方士后退几步躲开了。 “大哥不用劳烦给他们喂药了,若是长此以往他们全都活不了多久。” “小子你说什么,老子命长着呢,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但闻此言,周遭还清醒着的诸多山匪顿时一阵哗然,“若是老子时日无多,定要你陪葬!” “不过是一个小娃娃,你若不说出个东西来老子今天就拿你下酒!” “死来!” 更有甚者直接提着一把刀就要冲着方士砍。 不过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太多人,一个不慎竟是摔倒,刀尖差点刺入躺着的一人胸口。 方士看着面前乱成一团的山匪,面色微微泛白,他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居然会引起如此骚动。 但还是忍着心中的恐惧大声叫道。 “诸位大哥们不是我骗人,这毒就在你们煎药的水里,你们喝的每一口水,每一碗药,都是毒药!” 喧闹的房间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方士身上,有些渗人。 只要方士说错一句话,下一刻就是人头落地。 站在边上端着药的山匪已经放下了汤药,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 架在他脖子上。 第五章 应死之人,命无常 方士双腿微颤,但还是轻咳一声,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怯懦压了下去。 他直视面前的山匪们,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同时将地上其中一碗药端起。 在怀中掏出一根纤细的小草,这小草只有一指宽,虽然已经干瘪,但依旧是翠绿的模样。 “不知此物诸位大哥是否认识?” “丫的从哪儿来的野草,这玩意儿谁认识!” 几个山匪却是嗤之以鼻。 不过方士却一脸严肃。 此物名唤两生草,本非衡山之物。 古籍记载,两生草大多生长于沼泽,喜湿润,被大众所熟知。此物习性虽然温和,但唯独不能与毒物并存。若是周遭有些许毒气毒虫,便会生出变化,所以此物在沼泽密布之处时常作为是否有危险的标志。 但衡山多为山林,又哪里来的两生草,此物也是那仙师夹在医书里作为参考之用,但方士也没料到今日会用上此物。 更何况此物相貌平平,就算是漫山遍野,又有几人会在意。 将翠绿色的小草插入汤药。 却见草叶瞬间枯败,最终竟是变作黑色! “看见了吗?这就是证据!”方士放大音量叫道,“现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这药汤本就是黑的,放什么进去都是这颜色,小子你蒙谁呢!”有人辩解。 “现在我才是大夫,若你们不信大可将我赶走!” “小子你就是在胡诌,别以为咱们弟兄都病了就好欺负,今天叫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虽然只有 “够了!”却在此时一人走入木屋,一把将方士手中的瓷碗夺过,两眼冷冷地盯着他,“刚才在外面就听见里面吵个不停,还不快滚回去,晚上咱们头子找你,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这里是弟兄们休息的地方,再继续聒噪把你办了!” 方士与其对视半响,发现来人正是方才将他带去给人开续命药方的人。 此人身上杀气不似作假,方士无奈,只好轻叹一声离开此地。 他万万没想到最终会如此收场。 本以为那些山匪多少会听进去他的几句话。 “一群疯子,疯子!”方士回到自己暂住之处,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呐喊着。 幸好外面的人听不见他在说着什么。 要不然恐怕现在他就得身首异处。 这群山匪不仅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就连理智都所剩无几。 方士再次对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反思。 他总下意识地觉得生病了的山匪会比较好交流一些,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不管身体再如何虚弱,骨子里还是山匪。 现在他也只能祈祷自己可以在离开此地之前好好的,为了让水中的毒可以晚一些要了他们的性命,用药也得重新调配。 还有五天时间! 他必须撑过五天才行。 水应该是那口毒泉的泉水。 为了他们的性命,也为了自己着想,那水必须得换成真正溪水才行。 横竖若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把。 想到这里,方士心中无由生出一股豪气。 …… 天色还未完全变得阴沉,却已经有人蛮狠地敲开门,扛着刀站在方士面前。 那山匪没有多言,只是将手里长刀插在地上,方士便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说什么。当即他从床上起身,跟在那魁梧山匪身后被对方带着离开住处。 正是日暮,夕阳落在四周仿佛燃烧的火焰。 闪烁的光辉有些刺眼,让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一直到眼前光影再次变得昏暗,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被那山匪带入一座由巨石堆砌起来的大殿里。大殿两边各燃烧着一排火把,正中的兽皮地毯上齐刷刷站着两排相貌差不多的大汉,这些大汉手里提着各种武器,看着有些渗人。 兽皮地毯尽处有一虎头装饰,下方正一道身影端坐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 但见到那身影的第一眼,方士却再也不能控制心中的情绪。 因为他分明看见对方身周正缠绕着些许暗淡的紫色流光。 并且在对方的身上,他并没有看见丝毫属于命数的痕迹。 他是谁? 方士心里一时间慌了神。 脚步正停下来,却猛地觉得背后被谁推了一把,踉跄上前。 随即便听身后一道熟悉的粗犷声音响起。 “卢大哥,人已带到。” “嗯……你退下吧。”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从身后走出一个眼熟的山匪,虽然只是见到侧脸,但方士还是记起对方正是白天的那位山匪,不过也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总觉得那山匪变得陌生了起来,或者说在这里的一切都和方士想象中的有极大差别。 此地气氛沉郁,比起山匪老巢更像是某位高官的朝堂。 并没有一点属于山匪张狂的气氛。 身后的山匪在一边站定,随后便见面前兽皮地毯尽处那道身影朝方士的方向走来。 同时那威严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狂风寨出现那件事情是在三十天前,原以为不管和人都无法将此地弟兄们救治好,没想到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解决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那道身影终于完全出现在方士面前。 周围的火光将那人的面容照得分明。 竟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只是这中年男子面容枯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若是按常理此人应该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才是。 起初方士只是觉得面前之人有些眼熟,一直到沉吟半响,才猛地反应过来。 此人竟是今日早晨奄奄一息之人! 他竟然能起身了! 虽说方士自知自己配制的药材都是一些虎狼之药,药劲很大,但也不至于大到让一个快死的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吧。 而且此人身份竟也不一般。 听方才那山匪所言,此人应该位高权重。 而且此人身上的命数应该还剩下来一些,怎么现在全然消失了。 “你看见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让方士不由得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方士一时间慌了神,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此人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却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卢俊,是这狂风寨内所有东西的主人……当然也包括你。”唤作卢俊的枯槁中年人伸出一只手,落在方士的肩膀上,那一双充血的眼中带着无比的平静,“你是我见过见过水平最高的大夫,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卢俊弟兄们的性命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方士苦笑一声。 他早上的时候就是因为对方不能动弹连一句流利的话都说不出,一个人对他说了许多。 但卢俊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给你一个机会。在接下来五天时间里若是你能治好一人,我便做主将你送出此地。你不是一直在找机会离开我这狂风寨吗?现在机会就在你的手里,可切莫放弃了。” 方士怔怔地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对方说出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生出一丝希望。 “卢……卢大哥可知道狂风寨里诸位大哥得病的缘由?” “这倒是不知,小子……你有什么知道的吗?” 那双眼睛的视线原本已经离开了方士,此时猛地回转,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戾气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方士连连摇头。 “在下也是不知,不过若是知道的话,接下来的医治过程也许会变得容易一些。” “原来是这样。”那位卢俊也是点了点头,但脸上并没有看出多少表情。 “不过在下还是想和卢大哥说一句,若是可以的话还是用外面的溪水煎药比较合适。” 方士的话音刚落,卢俊已然将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顺其自然地勾住他的脖颈。 渐渐地一股巨力袭来,方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咳咳,若是不信的话在下也没办法……” “哼!” 对方手一挥,方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知不觉间已经摔倒在地上。 脚步声渐远,卢俊重新坐回不远处的座位。 整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 “就听你的话好了,小子……若是敢骗我,便将你炖了给我弟兄们开荤!” “如此……便好。” 卢俊的话中透着满意的情绪:“对了小子,这几日伙食如何?咱们这陈国屁东西没有,这些年还闹饥荒,给你吃上碗肉补一补……嘿。” “在下胃口不好,没怎么吃。”方士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答道。 “那可真是遗憾,六七岁小娃娃村子里可不多,不吃是你的损失!” 他在说什么? 方士有那么一瞬失神,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地反胃。 回想起那个被自己简单救治一番的孩童,此时或许已经…… 方士面色泛白,从地上撑着身子起来,眼中一道愤怒之色闪过。 此人该杀……不,在这里所有的人都该死! 而且自己不过是好心提醒而已,还遭到这种无妄之灾,当真是晦气! 卢俊再次叮嘱了一番,便挥手让方士离开。 …… 回到了自己住处的方士越想越觉得憋屈,心里暗下决心。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帮疯子!” “不过现在还是去那里看看……还有那个小丫头会不会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午夜,方士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蠢动,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狂风寨乍一看似乎只是普通的山匪老巢,但仅仅过去三天,方士却觉得此地的疑团越来越多。 第六章 泉中死意,昔灵虎 狂风寨内有几处禁区,白天的时候不管在何处闲逛除了有人跟随意外方士都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但偏偏在那几处险些丢了性命。 不过其中几处方士已经在前两个夜晚探查过,一处摆放着各种珠宝,一处囤积着堆成小山的粮草,还有一处…… 大多数地方都已经明了,但唯独盛放珠宝和粮草的地方让方士留意。 一来他确实比较喜欢之前的物事,二来探明了粮草所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探明了山匪们的名门,这在 现在只剩下一处地方未曾探明。 也幸亏狂风寨对外戒备森严,但对内却意外地宽松。 再次来到白天被险些被一箭射穿心脏之处,远远地看见一处光亮,那个瘦弱山匪半蹲在角落里,已然累得睡着。 蹑手蹑脚地绕过火光,再转过几个小土丘,月光之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平地。 以及平地上突兀地立着方形祭坛。 祭坛上可见供桌一张,上面还盛放着未曾撤出的贡品,方士四下打量发现并没有人影,便胆大地走到供桌前,总算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放着的东西,却是面色微微泛白,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该死的……” 方士暗骂一句,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方才他分明看见供桌上摆着一只干枯了的人手。 再看供桌后方有一口水井,虽然从井口朝下看并没有看出什么,但走近井口,他还是隐约察觉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不一般的力量。 这水井并不像从前想的那样,里面是当真有些玄奇! 再次环视四周,方士有些迟疑地坐在井边。 要不下去探查一番? 边上别人打水用的木桶和绳子都还在,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过来。 踟躇片刻,他还是一声不吭地将边上的绳子连带着木桶一起丢到一边,又朝里丢了块石子。 依稀听见水花的声音。 方士心中大定,纵身跃入水井中。 双脚踩在井边凸起,两手牢牢握住边缘。 好在山中修行成果不错,并不会受伤。 井底一片昏暗,半响他才适应了上边落下的昏暗光线,将四周看得分明。 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水面之上,距离井水只有几厘。 深井内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腐臭气味,让方士不禁有些迟疑。 此处当真会有什么玄奇之物? 说到底这里的水当真有人敢喝? 他腾出一只手,随意地朝水中一划,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些许硬物。 赶紧将其攥着,放在眼前一观。 借着月光,却发现是一根手臂长的人骨头。 “这帮疯子!”方士心里再次暗骂。 再次充斥着不适的感觉,他眉头微皱,多年来的经历让他不至于抓到人骨就叫出声。 但此物并不是方才感觉到的玄奇之物,正是因为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方士才没有立马离开此地。 将手中骨头重新丢到水里,再次摸索着。 这一回,却从水中掏出一根稍显怪异的骨头。 形状有些像牙齿,但却足有方士手掌平摊那么长。 虽然不清楚是何种野兽的牙齿,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将其丢回水中。 又捞了好长一段时间,实在是寻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扫兴地打算离开,却是听见外面传来几道琐碎的说话声。 他赶紧将自己的身体紧贴深井边缘,屏住呼吸。 就在外边一阵脚步声后,某个熟悉的音调落入耳中。 “今日那小子说的话……你又觉得有几分真假?” “呵,不过是才来这里几天的一个黄毛小子而已,水里有问题?笑话!正是因为有了这神泉才有了咱们狂风寨,等哪天这小子没用处了把他抓来祭天!” 方士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说话的那人任何记忆。 而另一人正是卢俊。 卢俊与另一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地位差别。 就像是两个朋友温馨地聊天。 但两人聊天的内容却让方士心里心冷。 “不过这小子今天早上将我身体治好了也是真的,而且咱们弟兄这两天喝了那小子的药,也有所好转,或许这小子说的……”卢俊的话中却有些迟疑,“神泉或许是真的有些问题……” “神泉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另一人却是冷哼一声,驳回了卢俊的话,“若是当真有什么问题也是那小子有问题!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接下来我们炼药的时候用溪水好了……对了,那小子这些天有什么反应吗?” “还能有什么反应。”卢俊此时轻笑一声,“不过是有些不服气而已,毕竟从那地方放出来到现在都没有让他碰过那些药材。” “哼,若是被他碰了那些药材,弟兄们的性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另一人的声音蓦地冷下来,却是让水井中的方士一头雾水,“另外你真的没事吗?早上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妨,这些年来经常发生这种事情,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和弟兄们一起去那个地方了。” “那就好……记得到时候带上我。” “咱们两个又何分彼此,自然会带着你一起走,到时候在那里寻到了什么宝贝定会分你一些!”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却有些听不清,许是远离了水井。 等到两人脚步再次靠近水井的时候,已经开始讨论其他事情了。 “……桌上的东西不新鲜了,等明天我再去换新的。” “那就麻烦你了,卢义。” 原来那个人交卢义。 方士总算知道了另一个人名字。 很快便看见水井上伸出一只手,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 盘子倾倒,里面的东西纷纷落入水中。 方士自然知道盘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上方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他才微微睁眼。 却见水中竟是不知何时一点碧蓝光晕闪现,方士下意识地将手朝着发光之处抓去,在水里取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活物的牙齿,这牙齿足有他手掌那么长,上面还泛着点点光晕,看着有些渗人。 他赶紧将其插在腰间,抓着水井壁就要往上爬。 此地既然已经探查了分明,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此地。 天色依旧是如墨一般漆黑,上岸经过零星火光,白天那个朝他射箭之人依旧歪着脑袋沉沉睡去,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方士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并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 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今夜那个小丫头没有来。 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但方士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他的心里,存在太多的疑惑。 唤作卢俊的人应该是狂风寨的大哥,但从那个小丫头口中得到的消息,那个喝了最多井水的狂风寨大哥应该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卢俊的身上方士甚至察觉不到丝毫命数的痕迹。 他本应该是已经死了。 却不知为何一直活到了现在。 以及那口井水……真的有毒吗? 在方士的手里不知何时却是攥着一根银针。 方才他早已看得分明,那银针上并未有任何变化,而且他又将一根两生草放入井水中,却是并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要说变化还是有的,但那变化却生在方士手上,那只伸入井水中的手自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瘙痒,而且手背上还出现了一点点红斑。 方士却并没有在意,井水早已肮脏不堪,手贸然伸进去总会出现一些状况。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睡一晚上应该就会好了。 “既然井水里没有毒,那么毒又在什么地方?” “那小丫头又在哪里……” “水里应当有什么东西,若非如此这些山匪绝无可能会出现这般异状。” 怀着这些疑问,方士的意识开始涣散。 一直到清晨,外面开始有山匪在叫嚷着开饭。 才将他吵醒。 睁眼,却觉得一只手还是瘙痒难耐,将那只手放在眼前,却不由得心中一震。 “这是……该死的,怪不得井水里查验不出毒性,原来是这样……” 方士不禁苦笑,将那只手塞进被子里,以免看到它的时候坏了心情。 起床推门,一只手裹着白布,他并没有外出走多少路,而是站在门前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 等到阳光太过刺眼,他才闭目回到住处。 却见自己的床上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个灰裙少女。 “你刚才在干什么?”黄岑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从她身上还能感觉到一丝灵动。 这小丫头居然早上来这里,让方士有些措手不及。 方士干咳一声,顺手将门关上,再带上窗户。 他可不愿意让任何人察觉到这个小丫头的存在,若是暴露了这小丫头或许有办法离开,但他却是只能乖乖等死。 “我在看天。”方士如实答道。 “天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还能看出花来。”黄岑嗤之以鼻。 但方士却只是摇头。 “看不出花来,但能看见未来。” “真能看得到未来?” “看得清楚,但触之不及。”方士轻笑。 他看得见那些紫气,却并没有任何将它们纳入体内的方法。 这可不就是未来嘛。 但这小丫头却有心拆台。 冷哼一声道,“我看是你大限将至眼花了,看着太阳只会把眼睛看瞎,我认识一个老头就是早些时候一直看太阳,结果把眼睛看瞎了,他就是你以后的下场!” “这可不一定。” 方士正要辩驳,却见黄岑忽地伸出一只手高举头顶挥了挥。 那手中之物细看之下却有些眼熟,辨认了片刻他总算认出。 “你哪里拿的?” “就放你床边,你这也太不设防了吧,大哥哥……” 大哥哥这三个字听得方士心里不禁一阵酥麻。 但方士还是跑过去,伸手就将小丫头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 “这是我的!” “你去了那里。” 两局不同的话分别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 方士及时地刹住了车没有继续说下去,小丫头却是顺势一问。 “你居然有这根虎牙,看来果然去了那里。” 第七章 迷离思绪,南疆术 这居然是一根虎牙? 方士看着手中的这根足有他巴掌长的某种活物牙齿。 心里不禁在想这只老虎到底有多大。 但接下来黄岑的话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的手应该已经出现状况了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士甚至能看见这小丫头脸上得意的笑容,“感觉怎么样?大哥哥……就你这小身板三天就差不多了吧?” “这种东西虽然罕见,不过我也认识,如此看来果然是那种东西……”方士眉头微皱,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却有些难以将此人与做出井水里事情的人联系在一起,“你特地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要不你叫我一声大姐,我把解药给你?” “免谈!” 方士连声拒绝。 但他那只裹住的手却是不由得一阵颤抖。 “没想到大哥哥你身子挺软,嘴倒是挺硬的。”方士所言将面前少女逗乐,裹着那条带着酸霉气味的被子在床上滚个不停,两手不断拍打着床沿,让方士生怕那么大动静将外面的人引来。 过了好半响,笑声间歇。 少女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士,言语中带着严肃。 “你方才说果然如此,这又是为何?” “能落下那种症状的病其实并不是很多。”方士的面色有些难看,“看到那些人的第一眼我就有所猜测,但没想到的是……果真如此!” “大哥哥,你当真不需要我给你解药?” “我好歹也是一个大夫,就你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方士冷哼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面前的少女已经从床上起身,来到他身侧。 那声音带着一丝冷冽,让方士都不禁有些泛寒。 “那大哥哥……到时候我过来接你,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 言罢,已经穿过方士身侧站在门边,一只手落在门上。 “另外大哥哥……你昨天夜里做的那件事情,妹妹我实在是有些生气呢,居然将水里有问题这件事情那么痛快地说了出来,嘿嘿……” 方士耸了耸肩,并没有多做解释。 却是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叫道,“那天说的是三日后,今日就是第三日了……” 待他回头,那少女已经不见踪影,就像幽魂一般神出鬼没。 他终于轻叹一声,坐回床上。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究竟听到没有。 看着被包裹起来的那只手,方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旁门左道而已……不过你为何要做这种事情,这种东西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居然会那种东西……” 手指微微颤抖,不经意间将包裹着的那只手上白布抖落,露出一只狰狞的手掌。 手背上七根鲜红的印记仿若有生命一般缓缓扭动着。 此物方士有一些了解,古籍记载是某个被称作南疆之地的某种秘术,施展秘术的方法不详,但却唯独留下了解决办法,好在方士看过那位仙人留下来的医书后并没有遗忘,才堪堪在这狂风寨里存活下来。 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生出这种想法,但看着自己的那只手,实在是让他笑不出来。 略微沉吟片刻,方士起身就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也生了和其他山匪一样的病,需要喝他们一样的汤药。 但愿他们已经开始使用溪水煎药。 …… 在煎药的地方却是一碗药也没有换到,期间还被看守的山匪提着刀威胁了好一会儿,方士才得以解脱。 尽管如此,那位看守的山匪也没有忽然手抖将他的头颅砍下,好歹性命暂时保住了。 “得意什么,若是没有我你们连药都喝不上!” 方士愤愤地一拳打在被子上,灰尘扬起反倒是呛了他一脸。 中了蛊毒的那只手顿时一阵刺痛传来,又让他趴在床上好一会儿。 等到手上的疼痛减缓,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靠在额头,才发现自己冒出了一丝冷汗。 回到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方士很快平复了心中的意思躁动。 数个想法在心底成型。 今天是与那位黄岑小丫头约定的第三天,若是她所言非虚,今日她就回来救自己离开。 但仔细回想今日早上小丫头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似乎也并没有提及任何有关当日约定的事情。 这让方士有些失去了一些耐性。 “若是她不来……我又该如何呢?” “我究竟该如何离开这里?” 他探手,将放在不远处的那根掌宽骨齿放在面前,窗外的星点光华落在这根骨头上,隐约见到骨头上一些晶莹的亮点。 此物据说是一只老虎的牙齿,虽然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世上还有多大的老虎可以配得上这根牙齿,但仔细辨认之下,却又只能承认这个事实——的确是一根老虎的牙齿,他当初在山林间偶得一具虎尸,虽是将其卖给了山脚下的村里人,但个中构造却早已被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根老虎的牙齿,而由此可知那口水井里应该有一具老虎的尸首。 更何况昨夜见到骨头上泛起的碧蓝色幽光让他隐隐觉得,此物应该不凡。 “狂风寨的秘地也就那么几处……” 他呢喃自语着,从放火烧粮一直到劫掠珍宝全都想了个遍。 但每当他认真考虑的时候,总会将自己的想法推翻。 烧了粮仓固然会引起混乱,但这些山匪们的“粮食”可不仅仅是那些粮草而已。 他们是会吃人的! 至于珍宝…… 衡山外面的世界虽然接触的并不多,但方士也心里清楚。 外面正在闹饥荒,正是钱不值钱的时候。 多少金银有时候都买不来一碗米粥。 “不过那口井……” 想到这里,方士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但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这声音不急不缓,没有半点鲁莽的感觉。 一时间倒是让方士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定了定心神,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便将木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几乎将大半个天空遮盖住的魁梧壮汉的身体。 那壮汉低下头,指着方士鼻子便道,“小子,跟我来。” “这位大哥……不知寻我何事?” 虽然如此问着,但方士还是识相地从木屋里走出,跟在那壮汉的身后。 “跟上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 方士低头允诺。 在这里能少说话就绝对不要多说一个字,方士能清晰地感觉到走在自己面前的大汉说出方才那句话的时候浑身传来的那种压迫感。 似乎只要再继续多说半个字,就能与对方背后背着的手臂粗细铁棍亲密接触。 两人并没有绕很远的路,很快方士就走入了熟悉的石砌大殿中。 未及夜晚,所以这里的一切都看得分明,方士也自然而然地见到了大殿中的一切。 此时殿中正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虽然单从背后看不出性别,但只是三人身上的衣着却透露出他们的家境——是穷苦人家,所以自然不会是山匪。 “……带下去吧,弟兄们辛苦了!”坐在正前方的狂风寨大当家卢俊说完最后一句话,干瘦的手臂一挥,便有三名大汉分别架着三道瘦弱身影离开,尽管那三人死命挣扎着,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捆缚的现状。 一个男孩,以及两个女孩。 看样子都在六七岁。 这是方才不经意间瞥到那三个身影的时候方士的臆测。 至于这三个孩子会被带到哪里,就不是他能知晓的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三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人看了方士一眼。 然而这些琐碎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方才,面前正坐着的卢俊一声轻咳。 “小子你……叫什么来着?” “方士。”方士礼貌地微微欠身。 但就在这时,边上一名山匪却是爆喝。 “大胆!小子你既然来到了天王殿还不下跪拜见卢大哥!” “不必多礼。”正襟危坐的卢俊微微摆手,似乎是要尽可能地露出一张和蔼的笑容,但不管怎么看都是干瘪的一张脸,虽然命保住了,但看样子这位狂风寨大当家的身体并没有恢复。 倒是这石砌大殿的名字再次让方士对这些山匪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不仅残暴自大,而且还特别喜欢吹嘘。 天王殿?这么土气的名字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念及至此,方士心里却是不由得欢愉,嘴角也不经意间泛起一丝笑容。 却闻那卢俊一声。 “不知方小弟何事发笑?” “……心有所喜而已。”方士干咳一声,将脸上的笑容隐去。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卢俊居然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自己的表情,而且听着卢俊对自己的称呼,方士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在狂风寨里称呼他最多的还是“小子”二字。 “确是心有所喜,方小友……你来我狂风寨的日子虽然尚短,但对于我狂风寨来说却是那个……久旱逢的那个甘露!”卢俊一边说着尴尬的客套话,一边将手心里的纸条旁若无人似的塞到身后。 直至最后一声厉啸。 他终于将所有的客套话都说完了。 “……所以方小友,不知你可愿意加入我狂风寨?” “这……这位大哥不知为何……” “还能为何,少唧唧歪歪的了!”卢俊当即猛地一拍身侧的扶手,却是将石制的扶手拍碎了一半,此时他画风迭变,倒是让方士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救了我狂风寨弟兄们的命,现在拉你入伙!” “这位大哥,我其实只需要……” “别废话,拿刀子和碗来,咱们歃血为盟,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卢俊大笑三声,完全没有顾忌方士的意思。 大步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了拍方士的肩膀,让方士疼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第八章 夜里窥伺,闻传说 事情的发展总是如此莫名其妙,方士至今还是一脸懵懂。 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大汉抬了一张桌子在面前,桌上放着粗糙的石碗和一把短刃。 石碗里盛着糙酒,边缘裂开的缝隙里还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黑色杂质,令人心里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喝了这里面的东西该不会生病吧? 正这般想着,干瘦的身影已经站在方士面前,迅速抽刀在自己手掌心一划,便见一丝殷红滴落瓷碗中,徐徐扩散开来,最终整碗酒里都透着红色。 卢俊将短刀插在木桌上,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方士。 这是让方士也照着他的样子做的意思。 虽然方士心里很不情愿,但感觉到周围的阴厉目光,让他觉得自己若是不遵从就会有人强行将他的血放到瓷碗里,当然到了那时候会在何处划一道口子,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在种种复杂目光之中,方士将手伸向短刃,那只未曾出现任何异变的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便是血流如注。 似乎口子太大了些,流出来的鲜血一时半会儿收不住,倒是反而在桌上溅起一滩。 “哈哈!方小友倒是好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就这么意思意思……” 不待方士反应过来,卢俊却将方士手中短刃夺过,再次落于掌心。 更多的鲜血落在酒水里。 一时半刻方士觉得有些恶心。 虽然歃血为盟这种老掉牙的结拜方式让他未能好好适应,但这瓷碗里的酒水怕是早已变了味。 已经变成血里注入了酒水一般。 尤其卢俊作为喝了最多那口井的井水之人,体内的蛊毒沉积最多,他的鲜血里会有什么东西唯有天晓得。 真要将这碗东西喝下去? 思绪慢了半拍,却见对方率先端起瓷碗,仰起头便咽了几口。 待瓷碗重新落到桌上,才发现里面的酒水已经没了大半。 卢俊对方士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士眉头微皱,两手颤抖着将瓷碗端在掌心,却是没有马上将其喝下。 “怎么,小子你不领情?” 察觉到方士停顿的举动,卢俊的声音蓦地拔高了许多。 一声冷哼之下,方士甚至听到了四周拔刀的声音。 杀机,在石砌大殿中蔓延。 方士轻咳一声,却是沉声道,“不是在下不领情,不过大哥方才说过在救了大哥的弟兄们一命……在下自认为医术方圆百里内无人可比,但依照在下的药方调理,少说也得五六天才可能有所好转。” “有人被你治好了!”卢俊却是冷声道,“这是事实,我狂风寨最重义气,你救了我弟兄们一命,你就是我卢俊的弟兄!” “原来如此……” 方士心里轻舒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人被治好,但现在看来他的小命似乎并不止七天。 只要有人被医治好,他暂时是绝对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的。 抬头看了一眼卢俊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那是喝了酒水后落下的残渍。 又低头看着手中瓷碗,隐约看见瓷碗里的液体殷红中竟是透着一丝紫色光华,虽然有些黯淡,但方士却并没有觉得是自己眼花。 在这瓷碗里,有“紫气”的存在! 如此想着,鼻息间闻到的那股血腥味竟是渐渐变得暗淡。 方士闭上眼睛,将瓷碗边缘送到唇边。 仰首,液体划入喉间,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最终手里的瓷碗离手,昏沉地趴在地上。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直至完全化作黑暗。 “卢大哥,这小子是……” “……看样子是喝醉了,方小友的酒量看来还得继续锻炼一二。”卢俊走到方士身边,蹲下身子端详良久后得出结论,顿时四周一片哄笑声,“来个弟兄把他背到房间里,这几天严加防守切莫让人伤了……幸亏这方小友的医术高超,要不然咱们都得死!” “是,大哥!” 有一名壮汉利索地将方士背在肩膀上,离开了石砌大殿。 殿中,卢俊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座椅的正上方。 在那里正挂着一枚野兽的头颅。 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只猛虎。 “从今日起,这位方小友也是我狂风寨的一员,以后……可要好生招待了。” 呢喃声,从卢俊口中依稀传出。 …… 意识里是一片黑暗。 混沌得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找不到。 直到某一刻,一道闪电突兀地划破了黑暗。 那是一道紫色的闪电,落在面前的瞬间将一切都变得敞亮起来。 随即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有一把刀子顺着全身游走,切裂一切阻挡之物。 就在这一阵刺痛中,方士睁开了眼睛。 摇曳的暗淡烛光依稀可以将四周照映清楚,此地是他暂时的住处,那个小木屋。 已经是夜晚。 大抵是山匪们将他搬来这里。 而现在他正躺在床上。 方士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后,那种刺痛的感觉终于消散。 是幻觉吗?方才那种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些什么,但一时半刻却又什么都不清楚。 不过造成他现在这幅样子的原因方士却是很清楚。 都怪那碗酒水。 方士并不能喝酒,似乎是他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喝酒这件事情。 就算是沾上一点酒水也会如今日这般醉倒。 当初收养他的守墓人因为这件事情还感叹他人生中少了一半的乐趣。 尽管方士至今都不觉得喝酒有多少乐趣就是了。 酒之为物,带给他的只有更多的麻烦。 意识渐渐地变得清晰,整理一番心中念想后,方士终于得出了结论。 “虽说那卢俊与我拜了把子,但说不定那是他们的计谋,还有那个卢义……不行,我得快点离开这里……” “狂风寨……不能多留!” 他的脑子里还记着那少女对他的允诺。 正要从床上起身,却觉得浑身一阵酸痛,让他明白那场似梦非梦的体验并不都是虚幻。 离开木屋,勉强躲过了四处巡视的山匪。 今夜的山匪似乎比前些天要多很多,而且那几处秘地也被严加把守。 耀眼的火把几乎将所有地方都照映得敞亮。 不禁让他觉得今夜有大事发生。 另外他又想起卢俊做出过担保,只要治好一人就可以放他离去。 那卢俊现在在何处?是否应当寻到他? 正思忖着应该如何行动,却是忽闻远处几个山匪匆匆的话语。 “快点儿,来几个弟兄去天王殿,咱们的大哥找到那个地方入口啦!” “那个地方?干他丫的,大哥可算是找到那里入口了,到时候弟兄们也都是仙人了,想抢谁的就抢谁的,说不定还抢个皇帝做做……” “皇帝就别想了,那是咱们大哥的!啥时候轮得到咱们。” “说的也是……” 那个地方? 方士记忆犹新,昨夜卢俊与那位唤作卢义之人提及过这四个字。 但当时他并没有引起重视。 可那几个人口中依稀说出的仙人二字,却是让方士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眼看四周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逃脱之法,便悄然尾随者那几个山匪,一路走到天王殿。 好在天王殿边上墙壁坑坑洼洼,勉强可以攀爬。 方士便一点点攀上石砌大殿的屋顶,总算在一处山石缝隙中看清了殿内景象。 却见偌大的殿宇中,卢俊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僵硬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五名山匪。 以及站在山匪身后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浑身裹在黑袍里,虽然看不清形貌,但从他说话的声音中,方士还是认出了此人是谁。 卢义! 直到此人出现在方士面前,他甚至都觉得对方浑身上下都是谜团。 不论是相貌还是身份,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而此人也和那位卢俊一般,身上没有命数的痕迹。 …… “……便是如此,那神仙洞里的机关已经解开,只需多一些祭品,就能开启那扇门。” 端坐在正中的卢俊沙哑的声音响起,虽然他并未动弹分毫,但每说出一句话都自然而然地显露出高人一等的压力。 “那个传说是真的,你们不必有丝毫怀疑,这是咱们狂风寨弟兄们的机缘!” “但是卢大哥,今儿个早上那小子……也让他和咱们一起去?” 其中一人疑惑地发问。 卢俊轻笑一声,或许是呼吸太过用力的缘故,随即猛地咳嗽了记下。 捂着胸口道,“那姓方的小子当然要跟着咱们一起去,好歹他也算是和我结拜了兄弟的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他!” “可是大哥——” “你们只管着拿好的就成。”在他们身后卢义的声音悠悠响起,“姓方的那小子卢俊自有大用,你们不必担心……好处绝对少不了你们!” “是,二哥……” 获得如此回信虽然心有不甘,但说话的山匪还是低着头没有多言。 卢俊又继续交代了几句,便挥手将那五人带走。 大殿中终于只剩下卢俊和裹在黑袍中的卢义二人。 又过了良久,卢俊的声音却是响起。 “卢义,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那地方真的有……” “事到如今还纠结这些作甚!”唤作卢义的黑袍人语气中颇有埋怨之意,“残卷里记载的准没错,那老家伙死前把什么都交代了,山中有仙藏,有缘者得之……而开启仙藏大门的关键则是白翼灵虎的血肉献祭!” “只差一点就能打开那扇门,可惜白翼灵虎却……” “守门的那只灵虎虽然早就老死,但好歹留下了血肉,把那些吃了灵虎血肉的人杀了不就能献祭了!”卢义冷声道,身形却是渐渐地隐没如黑暗之中,应该还在殿内,但已经离开了方士的视线,“都到这一步了,卢俊别和我说你还在害怕!” 第九章 风雨连山,天将变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者在明,一者在暗。 直到某一刻卢俊起身,深吸一口气道,“我都有胆子来狂风寨,难道还没个胆子去那地方!只是觉得为了开那扇门把弟兄们给……” “卢俊,你该不会是同情他们了吧?”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暗处的某人似乎是走得更远了一些。 “既然做了山匪,同情这种东西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嘿嘿……你也明白的吧,这里的所有人,所有喝过泉水的都是祭品!” “我自然是知道的……”卢俊轻声允诺,只是话语中透出的一丝伤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卢义你早上给我写的那张纸上都是写什么东西,读得怎么那么别扭。” “这可是那些读书人的喜好,看那小子是大夫,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那样说应该会让他少点提防,一切都为了我们的大计!”阴暗处的卢义淡淡地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卢俊你为何整歃血为盟那一出?” “前些日子在一个小村子里抓了个说书的秀才,他讲的故事里都是如此结拜。” “那个秀才现在在何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卢义愤愤地叫道。 “放心吧,早就杀了祭祀神井,现在骨头应该还在井里里……咱们的寨子可不养那些闲人。” “如此最好……是谁,滚出来!” 两人的对话显得很平静,但很快便被大殿一阵凌乱的践踏声打断。 隐没于黑暗的身影冲出大殿,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人。 远处火光摇曳,山匪们有秩序地巡查,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错觉吗?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低声呢喃了片刻,卢义摇着头回到了大殿里。 在他离开后不多时,一条腿正从大殿的顶端伸下。 不多时便见一道瘦弱身影窜到地上,迅速隐没于黑暗中。 …… 方士觉得今夜是这些天来最刺激的一夜,比昨天夜里待在那口井中听卢俊二人聊天还要刺激。 因为听见那两个人杀了一个秀才,心神略微有些混乱,不经意间踢掉了边上的几块砖瓦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好在平日里山上的环境恶劣,锻炼也不少,才没有顺着房檐往下掉,但若是那卢义再多待一会儿,恐怕就真的要暴露自身了。 正想着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身后忽地一道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方小友……” 艰难地转身,却见在身后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消瘦身影,虽然对方全身裹挟在黑袍中,但依旧能感觉到那双阴厉的眼睛里透出的目光。 不知何时,此人竟是已然站在他的身后。 他便是卢义! 虽然对方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方士依旧看不清对方面容。 方士微微后退,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这……这位大哥,我只是路过,闲着无聊随便走走……我这就回去睡觉!”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藏在黑袍下的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单从声音上来判断,这位唤作卢义之人年龄应该很大,也不知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自己身后的。 “大哥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 “方才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应该都已知晓。”卢义并没有给方士任何辩驳的机会,一步步朝着他靠近,“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东西,那么……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方小友……对我们来说你还有一点用处,但相信我,你的用处其实并不是那么大。” “若是没了我,你们都得死!” 方士脸上僵硬的笑容不再,反倒是目露一丝凶戾。 他此时竟也不再后退了,笔直地站在卢义面前,丝毫没有露出惧色。 尽管他的双腿依旧有些发颤。 “不要以为得到了我的药方你们就活得长久,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没了我——我方士敢断言,四日之内你们狂风寨上下都活不了!” “你在威胁我?”卢义气极反笑,似乎浑身都在颤抖着,竟是直接从黑袍里抽出一把三尺青锋。用剑的山匪可不多见,更何况在这把剑上方士还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隐约看见一丝紫色流光在剑身流转。 他定了定神,轻咳一声道,“小弟自然不是在威胁大哥,而是在和大哥谈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剑尖已经架在方士脖颈。 一丝微凉将方士的精神提到了极点。 或许面前之人只需要单手一挥,自己就会丧命于此。 “我能治好你们。”方士的声音放缓,心里的焦躁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冷眼看着面前之人,从对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并不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而且在白天你们已经和我结拜,你们不能杀我。” “我们是山匪,杀一两个人又如何!” “若是今日你杀了我,来日狂风寨人心惶惶谁还会与你们做兄弟!” 方士压低了声音吼道。 脖颈间的长剑略微摩擦,虽看不见状况,但依旧感觉到一丝液滴渗入衣衫。 “……你很聪明。” 卢义沉默片刻后,身上阴厉的气息渐渐平息,架在方士脖颈上的长剑也收回腰间。 但就在下一瞬,他忽然探出手,一把抓住方士衣领。 “但我不喜欢聪明的人,他们总会自说自话地去做一些在我预料之外的事情。” 言罢,却是提着方士缓缓走入石砌大殿。 阴冷的声音在方士耳边回荡着。 “我不会杀你,但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也不会过得很好。” “其实小弟觉得……大哥你可以先冷静一下……” 不管方士如何请求,如何地挣扎,卢义都再没有说出半句话,甚至方士依旧看不清裹挟在黑袍内的那个人面容。 熟悉的火光再次落在方士眼中,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从大殿顶端缝隙观察。 炙热的火焰就在自己身侧,但方士内心却异常冰冷。 卢俊干瘦的身子坐在正前方座椅上,颇显阴柔的两手端着一杯茶,在嘴唇间微微抿了一小口,看着他的眼神空洞,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他被卢义丢到地上,两手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起身。 “真没想到我们相见得那么快,方小友宿醉好了吗?”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懊恼,似乎对方士的出现感到厌烦。 “不知方小友来这天王殿里作甚,若是来寻某人,尽管找人带路便好,独自一人走夜路来此,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就糟糕了。” “卢俊,你可以不用继续和他这般说话了。”卢义的声音响起,黑袍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卢俊的身侧,黑色的影子背对着方士,但不知为何,方士总有一种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的错觉,让他不敢有丝毫小动作。 被卢义如此一说卢俊身上阴柔的气息瞬间消散,竟是伸了个懒腰,再不顾站在面前的方士,徒然画风转变。 两脚高高翘在边上扶手,一只手揪着蓬乱的黑色短发。 就连声音语气都发生了变化。 “嗨你早说啊,可把老子憋坏了!”粗犷的话语传出,凭空多出许多戾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神采,一根手指直指着方士便道,“小子你给老子听好了,乖乖地在寨子里吃好住好,多吃饭少说话,要是敢将今天说出来的东西吐出半个字,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大哥你说过,治好了一个人就放我离开……”方士面色煞白,下意识地提及此事。 “嘿嘿……就算你小子治好了人又如何,老子是山匪,山匪知道吗!” 不再多言,方士只得苦笑两声。 …… 一如方士预料中的那样,卢义和卢俊并没有杀了他。 虽说瘦了些皮肉之苦,但终归是没有要了她性命。 他依旧住在木屋里,守着那床发霉了的被褥。 只是已经无法再从木屋中简单地离开,甚至他的双手双脚已经用铁链子紧紧缚住。 当然,方士如今真正的处境唯有两人知道。 除了卢俊以及卢义之外,狂风寨里其余的山匪都认为方士因为不胜酒力依旧在床上躺着。 罕有人来木屋探望方士,唯独在木屋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守门的魁梧壮汉,只要方士开门就能见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悬在眼前,让他情不自禁地再次将门关上。 看着窗外晦明变幻,方士心里却是有些失落。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那少女所说的救援杳无音信。 似乎是将自己完全地忘记了。 甚至那少女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方士只能透过狭窄的窗隙看着外面的变化。 一直到这一天临近夜晚,紧锁的门户从外面打开,走进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岁年纪的小男孩。 小男孩蓬头垢面,不断躲闪的目光里除了惊慌之外再无其他。 方士心里正疑惑间,却听外面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方小友,这是咱们大哥给你准备的下人……嘿嘿,话说回来方小友在咱们大哥眼里很是器重啊,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咱们弟兄几个!” “另外晚什么宴来着……反正就是晚饭!晚饭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就给方小友送去啊!” 言罢,那粗犷声音的主人便关上了门。 小屋的世界再次和外面隔绝了起来。 飞黄腾达?方士心里细细回味那山匪所言,却也只是摇了摇头。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山匪也不过是卢俊和卢义口中所谓的血祭祭品。 反正都是要死的,又何来飞黄腾达一说。 窗外天色转阴,也不知是何处落下第一滴雨水。 随即淅淅沥沥的水滴不断敲打着小屋上的瓦砾。 杂乱的击打声让方士心情烦躁,他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至今一直站在墙根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第十章 家破人亡,心有恨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住在哪里?” “几岁了?” “会说话吗?” …… 一个个问题不断从方士口中说出,他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小男孩进行基本的交流,想要知道这孩子的一切,只是小男孩却置若罔闻。 不顾来回踱步的方式,他只是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自己的灰色布衫。 布衫的一颗纽扣已经被他拧了下来,就放在口袋里——方士亲眼见证了这个小男孩残忍地拧下那纽扣的瞬间,甚至方士还觉得那一瞬小男孩脸上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笑容。 方士有些寒心,他觉得这孩子应当是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可他又无可奈何,多年生活在山野,除了下山在各个村子里治病赚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与人交流的机会,更何况是和这种毛头小子交流。 他暗叹一声,将一只手伸出就要放到小男孩的肩膀上。 但唯独这一次,小男孩身手矫健地躲过了方士袭来的那只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蹲在墙角。 那双眼睛里满是戒备,泛着微红。 就在方士以为对方总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小男孩猛地深吸一口气。 正如他预料到的那样,小男孩哭了。 哭声经久不衰,让方士心中的烦躁心情更甚。 他只能哀鸣一声,愤愤地将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哭声越来越轻,耳根子也渐渐变得清净。 不知不觉间便没了意识。 直到黑暗之中一丝心悸的感觉闪过。 方士猛地睁眼,便见自己身边昏黄的烛光下正站着一个瘦弱身影。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根尖锐之物,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袭来。 方士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伸手叫阻挡。 “嘶——小屁孩你干什么!” “哇——” 哭声与叫骂声几乎同时响起。 方士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直视已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少年。 虽然不知道将这个孩子带来的卢俊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哄孩子的方士来说,这却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尤其是这个麻烦本身还不能以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窗外是一片阴暗,时不时划过一道纤细的闪电,夹杂着雷声将屋内的声音掩盖。 方士看着自己被刺中的那只手——这是另一只完好的手,只是这只手的掌心正被一根锋利之物刺入,疼痛中夹杂着一丝酥麻,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但看到刺入手掌之物的时候,方士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根巨虎的牙齿,若是所料不差的话,这根手掌长的虎牙正是当时卢俊所说的白翼灵虎之物。 虎牙上有蛊毒,这只原本完好的手过些时候应该就会和另一只手出现一样的症状。 但方士也有些后怕,这虎牙本就藏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那小男孩如何从他身上翻找出来。 而且看样子对方还要杀了自己。 “你到底想如何!”方士双目瞪着那小男孩,猛地一声怒吼,“别哭了,给我闭嘴!” “唔……”小男孩浑身猛地一颤,哭声渐歇,只是呼吸依旧急促。 一双眼睛里虽然布满血丝,但依旧能读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强烈情绪。 愤怒,仇恨! 这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方士长舒一口气,将掌心的虎牙拔出,简单地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了一下。 “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不上来我就把你赶出这里——那些山匪现在不会杀你,因为你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但你若是离开可就不好说了……明白了吗?” 小男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咳咳,我们继续接下来的问题……” 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个带着山下村民淳朴观念的名字,方士继续将方才的问题全都问了一遍,总算对面前这个唤作狗蛋的小男孩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狗蛋家就住在山脚,他们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里的住户,以上山打猎为生。 可惜村子前些日子招来了山匪,将他们整个村子都劫掠了个干净。 这在衡山脚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有些可悲。 幼年便逢如此变故,方士心中生出一些感触,这孩子与他的经历简直是一模一样。 看着这孩子,方士便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自己。 “……二丫和二丫蛋都被抓走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狗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难免显得悲戚。 二丫和二丫蛋,便是昨日白天的时候见着的另外两个孩子。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 狗蛋摇头,将脸蒙在臂膀中。 方士伸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小男孩,但手伸到一半却停滞不前。 他害怕小男孩再次躲到一边。 沉默少许,继续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报仇!” 五个字铿锵有力,昭示着小男孩的决心。 但方士却只是叹气,淡淡地说道,“你要报仇是好事,起码不是去寻死……但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报仇的力量!” “我不管,我爹娘都已经死了,大不了我……人头落地碗大的疤,我也死了算了!” “就你这小屁孩人头落地能有多大疤。”方士轻笑,却是蓦地板着脸沉声道,“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 “我有个计划……” 方士下意识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面对着小男孩嘀咕了几句。 临末小男孩抬头,一双眼睛里的泪水早已风干。 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山匪吗?” “废话,我要是山匪还用得着被关在这里,再说了你见过像我这样那么瘦的山匪?” “见过!” “小屁孩就是废话多,赶紧去睡觉!” 方士挥手将小男孩赶到一边墙角,裹紧了身上被褥,闭眼。 昏沉的睡意袭来,他意识渐渐地模糊。 理解孩子的思维与谈话都是费心费力的事情,现在的方士只想好好地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不去想任何事情。 可惜还未等他闭眼多久,却是迎面一阵罡风,危险的气息袭来。 方士侧身,睁眼却见那小男孩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他的手里正高举着有他半人高的木凳子,作出朝着方士当头砸下的举动。 “小子你给我安分点!” 方士一声怒吼,忍不住朝着小男孩的方向冲去。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只是这片雨夜里,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直到某一刻,小木屋里的灯火消散。 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方士的梦还在继续。 那片枯寂的黑暗中,划过紫色的闪电。 他知道那是梦境,但就是醒不过来。 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又将他的思绪打断。 …… 竖日方士并没有被任何怪异的声音吵醒。 就算两只手上一阵阵刺痛会在某一方面影响他的心情,但醒来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以及那道瘦弱的身影,方士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那小男孩此时正被反手绑着瘫在地上,两眼微睁,隐约有些红肿,似乎是一宿没睡。 在见到方士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他呜咽着低鸣,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 “还吵不吵了?”方士蹲在小男孩面前,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盯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不减,“我是大夫,大夫有的是手段让你这小屁孩闭嘴,明白了吗?” “唔——!” 小男孩眼里布满血丝,狠狠地点了点头,嘴里的话语依旧说不清楚。 他在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整个身子都被草绳捆在桌腿边上,连着木桌一阵抖动,将上面的东西打翻。 就像一只疯癫了的幼犬。 如他的名字一般。 等到小男孩没有继续折腾的力气,方士才显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家里遭了那么大罪……出现这种情绪也很正常,不过现在可不是给你发疯的时候,若是你真想做那件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却是活下来。” “唔……”小男孩倒真像是冷静了下来,将头微微垂下。 一双眼睛看着地面。 依旧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方士的声音还在继续。 “听我的,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等时机成熟自然可以带你离开!” “但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只好把你赶出去了,那些山匪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落到他们手里你连骨头都不一定剩下!” 认真地把要说的话说完,眼看小男孩没有继续吵闹的趋势,方士终于轻叹一声。 似乎是结束了的样子,接下来只需要让这孩子一直待在此地,他就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当然,前提是方士继续活着。 若是连方士自己都死了,小男孩的命运自然不用多说。 “所以还吵不吵了?” “唔!” 小男孩猛地摇头。 方士笑意更甚,伸手将小男孩嘴里的那块布拔了出来。 为了将这块布塞进小男孩的嘴里,他昨天夜里可是费了不少得劲。 “孺子可教也,日后你若是想过得好一些对得起你爹娘,就去上京!在那儿当个大官,到时候什么山匪什么狂风寨,他们的小命如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你真的不是山匪吗!” 小男孩对方士的质疑声从未停止,终于口中异物消失,说出的第一句话依旧如昨夜那般。 而从方士口中得到的回答自然也是一样,只是回答还带着赠品。 方士反手将那块布拍在了小男孩的头上。 “寻常大夫哪里有欺负小孩儿的!” “这儿就有,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方士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虽然此时他的两只手都被裹得严实,甚至动一下都有些吃力,“在这儿乖乖地待着,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把你丢出去!” 一阵威胁后,方士便打开狭窄的窗户。 外面的雨还在下,似乎一时半刻停不了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东方天际,只是除了一片灰云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又不甘心地瞪着眼睛望了许久,直到本应日上三竿的时辰才收回目光。 第十一章 阅卷无用,曾书生 小男孩问了一个熟悉的问题,这个问题方士记得几天前另一人对他说过。 只是小男孩对方士的回答却并没有另一个人那般嗤之以鼻。 “你在干什么呢?” “在看天。” “我看得出来,不过你那么大人盯着天上看那么长时间是不是影响不好?” 方士坐回床边,看着依旧被捆缚在木桌腿上的小男孩。 就算这小男孩如今表现得再乖巧也没有让方士生出将其解开绳索的念头。 不管如何这孩子都是一个危险分子,既然生出了杀人这种危险的念头,难保日后自己会丧命于他的手下——毕竟昨夜的经历让他无法释怀。 “这是思考人生,小屁孩懂什么!” 方士冷冷地解释道。 此事却是无法与人解释清楚,若当真以观天上紫气为理由,恐怕无论谁都会将他当做一个疯子,世上仙神轶事虽多,却罕有当真相信之人。 “虽然你比较年长,但和我也相差不了几岁!”小男孩倒也不惧怕,挺着胸膛辩驳,“你若有这个闲工夫思考人生,不若多去思考一会儿如何从这里逃走,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山匪吗?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小孩儿你说的很有道理。”方士认真地点了点头,移步小男孩的面前。 “不过有些事情你怕是想错了,首先……我是不是山匪不需要对你证明。” 在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一件眼熟之物。 “你说话的语气倒是根本看不出来只有那么点大的样子,不过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小男孩见状,脸上终于露出惊惧之色。 他蹬着腿想要后退,可惜木桌早已被方士按住,以小男孩的力气压根无法与年长的方式相提并论。 “别乱来啊……你想干吗?你……你不是说你是大夫吗,既然是大夫就别乱来啊……” “放心,只要你乖乖地什么都不说,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方士伸出的一只手停在小男孩面前,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身上原本显露出来的一丝戾气也消散无踪。 正当小男孩放松下来的时候,方士脸上的戾气却是再现。 他一把按住小男孩的肩膀。 “所以我觉得还是这样才能让你少说话,每次你做的事情都让我胃疼!” “唔——!” 小男孩不断挣扎着,白布入口,再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方士心满意足地起身,推门便如往常一样欲离开木屋。 但在见到外面乍现的阴厉刀光后,还是安分地将门紧闭。 现在连自己小命都保不住,谈何逃出此地? 方士心里不禁失落。 若是那夜可以强闯一次而不是去窥视什么秘密,那该有多好…… 正思索着,却闻身后一阵骚动传来。 转身便见那小男孩正坐在地上,虽然嘴里说不出一个字,但看着对方丰富的面部表情,方士还是面色一沉。 这小孩儿在笑! 看来自己对这孩子还是太温柔了。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朝着小男孩走去。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就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也不要觉得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正在想什么东西,小孩儿你让我很失望!” …… 来到狂风寨的第八日。 这是一个对于过去的方士值得纪念的日子。 若是过去的他,今日那些山匪就会来决定他的生死。 只需要治好一人,他就可以离开此处。 本应该是如此。 但如今这份期待也早在几天前成为了奢望。 从他与卢俊结拜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今日虽然再无山匪与他计较是否治好了某个人,又是否在今日期限到来之前有人死去,但同样也失去了离开此处的凭证。尽管方士也从来都不觉得山匪会守信用。 山中风雨不定,前几日还是电闪雷鸣,今日却意外地升起了太阳。 方士依旧站在窗边看着朝阳,那个小男孩依旧被绑在桌腿边上,说不出半个字。 当夜那卢俊口中说出来的话在心底格外清晰。 这些话让方士根本不敢擅动。 无法离开,但又不知道继续呆在这里又能活过几时。 正以为这般纠结的日子会继续持续下去一段时间,但临近正午,木屋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面熟的山匪,却是当日守着泉水的瘦弱年轻人。 瘦弱年轻人的背后背着一把长弓以及几根木箭,箭镞上泛着寒光,让方士不禁将目光移到木箭上。这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实际上却也算有些本事,起码若是按照方士心中对方曾经的身份,他应该连弓弦都拉不动。 “山寨来客人了,卢大哥叫你去。”言罢,那年轻人却是径自转身,完全没有继续和方士再做交谈的打算,就那样朝着屋外走去。 “客人?来客人了叫我去作甚……” “动作快些,别让卢大哥和那位客人等急了!” 眼见方士没有走出去,站在外面的年轻人又是一声厉喝。 不管方士如今的身份如何,那年轻人对他说话时候的态度却似从来未改变过。 方士转头看了一眼依旧被捆缚着的小男孩,心想离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也就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走出小屋,顺便将门给带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方士终归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率先开口。 “当初我就一直想问来着,你应该不是山匪吧?起码曾经不是……” “闭嘴!”简单粗暴的两个字,让方士心里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否判断错误。 “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应该是一个读书人。” 终于,在方士说出这句话后,面前的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他蓦地转身,虽然一句话未说,但一双赤红的眼睛狠狠地等着方士。 四周气氛瞬间变得充满了压迫感。 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已经将背后的那把弓握在手心,同时抽出一支木箭。 “拿箭支的时候你动作很熟练,但这种动作我过去只在读书人身上看到过,当然他们拿的是笔,而不是你手里的箭支……还是不要把它对着我比较好,大哥我怕你手滑。”方士一边解释着,身形却是微微后退。 虽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但那双澄澈的眼里却深邃得不起波澜。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我猜测你并不是山匪,起码在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应该是一个读书人,可对?” “读书人?”这三个字说出的瞬间,年轻人却是冷笑一声,“那又如何,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介山匪,读书若是有用,我又何辜呆在这里!” “读书自然有用,若是无用……怕是你早就给我来了一箭。” “我现在也能给你来个一箭!” “大哥我觉得你应该再冷静一点……” “你很聪明,有些事情嘴巴哦不要再继续探究,反正我的事情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那年轻人头一次说了那么长的一句话,让方士大为吃惊,“另外别叫我大哥,我们的大哥都只有一位——卢俊卢大哥!” “你强你说了算……” 方士轻咳一声,继续后退几步,但对方似乎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却是直接收了手中弓箭,转身继续往前走。 方士却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渐渐跟上。 “不过既然是读书人,你好歹也去上京考个功名,兴许就中了呢?” “再不济去书院里教书呀,那儿据说一个学季有百两的报酬……” 只是方士的话还未说完,站在面前的人再次停下脚步。 一道寒芒,准确地钉在地面上,距离方士的脚尖仅仅一个拇指宽。 这回方士是真的闭嘴了。 他的眼里也切实地流露出一丝骇然。 没想到面前之人做这种事情如此干净利索,而且没有一点犹豫。 当真是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表现吗? 他不禁回想起从前见过的读书人,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傻子,有些甚至连佩剑都拿不起来,除了关在房间里看书以及出去寻欢作乐之外什么都不会。 “别让卢大哥和客人等急了!” 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方士应了一声,跟在年轻人身后。 那位卢俊卢大哥找他的缘由暂时还想不出来,但年轻人口中所说的那位客人倒是让他比较在意。 狂风寨的客人,而且看样子还是和卢俊的身份差不多。 要不然也不会被对方如此强调。 一路上看见狂风寨的山匪们在四处走动,手里还搬着东西。 却是和过去有些不同。 “大……咳咳,大兄弟,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方士轻咳一声,将大哥二字强行咽了下去。 “明日我们去那个地方,卢大哥说时机已经成熟……多的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小子运气还算不错,居然才加入狂风寨就碰上了这件事。” 尽管年轻人含糊其辞,但方士心里也有所猜测。 那个地方,终究是要去了。 而到时候这里所有人,都是祭品…… 是否要说出口呢? 将真相全都说出来。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生出,就被方士自行掐灭。 开什么玩笑,现在救那些山匪有什么好处,何必徒增烦恼! 移步便见石砌大殿已经近在咫尺。 方士也不多想,随着那年轻人迈入其中。 “大兄弟要不你还是把名字说出来吧,连你名字都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闭嘴!” “哦。” 第十二章 谈笑之间,一人死 到视野在步入大殿的瞬间蓦地暗了下来。 这是方士在时隔几天之后再次来到此处。 在那个夜晚之后,方士本能地对卢俊和卢义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那两个人不像是山匪,起码和狂风寨里所有的山匪都不一样。 在他们两个人的眼中,这里所有人都不过是利用对象。 包括如今的自己。 远远地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正前方的卢俊,以及卢俊身侧裹挟在黑袍之中的那个人。 卢义! 他竟然就那样站在卢俊身侧。 方士还以为此人不会在白天出现,看来是他相差了、 方士并没有继续深入这座大殿,因为就在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人。 是一个魁梧壮汉,只是身上衣着比狂风寨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完整。 一身黑色短衫,整齐的装束让方士下意识地觉得此人不是狂风寨的人。 而接下来此人说出的话却让方士大为惊讶。 “不知寨主考虑清楚了没有,早些有了答复,某家也好早些回去交差,某家上面的那个人应该也等急了。”粗犷的声音响起,但换来的却是周遭一阵冷哼,可以感觉得到的凶戾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人身上。 方士感觉得出来,因为同样有一些带着杀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大汉竟真的不是狂风寨之人。 “不管你如何等结果都是一样,虽然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过咱们这狂风寨那么多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要想从咱们的嘴边儿抢一块肉,那是门儿都没有,你上头那个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倒不如听我一句劝,乖乖地投靠咱们狂风寨得了!” “哈哈!卢大哥说的在理,那小娃娃怕是连肉都没啃过一口,还想着咱们的东西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大哥要不咱们抽空收了他们,也好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那边的方小弟要不先和这小哥儿试试身手,嘿嘿……怕是连咱们的方小弟都打不过吧!” 调笑声层出不穷,倒是让方士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堪。 他没想到这些山匪说话的时候居然也带上了自己。 至于说出那句话的人,方士已经将其面貌记在心底,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少不得报答一下他的恩情。 反观那站在正中的黑衫大汉,却是蓦地怒喝一声。 一股无形的气场散溢,或许对周围山匪没有多大用处,但那一声吼却让方士猛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数息才恢复过来。 “狂妄,你们狂风寨现在什么样子那位大人早就了如指掌,不过是一群将死之人……”黑山大汉环视四周,在与方士对视的时候,那目光也让方士微微皱眉,那绝对不是看待活人的目光,“恐怕再过数日你们的小命就都没了吧,现在完整站在这里的还有几人?” “你什么意思。” 一直站在卢俊身侧的卢义本就沉默寡言,但此刻却是发声。 “你又是谁?” “不必管我是谁,你只管回答就是。” 阴柔的语气和那夜并没有丝毫改变,就算是那大汉此时也收起了狂傲的表情,冷笑一声。 “你若是一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某家在说些什么。” “……果然,那些事情并不是没有缘由,黑山寨?很好。”阴冷的话语传来,卢义挥手,淡淡地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不用再想着回去了,弟兄们,近日让你们痛苦的元凶已经寻到……把他做了!” “某家不怕死,不过某家却是不知道,原来卢寨主是如此不识大体的人。”眼看着四周山匪们已经拔出了缺口的长刀,那大汉却也凌然不惧,两手撑着腰直视卢俊,“若是某家在这里丢了性命,你们狂风寨今后又该如何自处,我黑山寨可是……”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寒光闪过。 那大汉的声音戛然而止。 殷红洒落地上。 一同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张带着难以置信表情的脸。 大汉的眼中那一丝骄横还未散去,直视他却无法再多说出一个字。 一旁动手的山匪抽回长刀,也不做任何擦拭就将其扛在肩头,血滴染红了他的上身,但他却浑然不觉有丝毫不适应。 阴冷的话语从卢俊口中传出,响彻整个大殿。 “我狂风寨的东西也想染指,哼!” 冷哼之下,仿佛整个大殿都为之颤抖,虽然方士心里清楚那种感觉也不过是幻觉,但此时从卢俊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却让他心里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憋闷。 眼看着壮硕的身躯倒下,却听卢俊接着说道,“不知方小友可有法子救活此人?不过是头掉了下来而已,好歹也是咱们狂风寨的客人……也不好就这样怠慢了他啊。” “已死之人,无药可医。”方士将眼神别去一边,尽管这些日子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山匪们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特性,但眼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依旧感到有些不好受——就算死了的人也一样是山匪。 面前卢俊闻言,大笑三声。 似乎心情很是畅快。 “看来死了的人的确治不活,哈哈……不过方小弟也不用担心,明日之后或许方小弟就有止活死人的方法呢?到时候可要让咱们方小弟给咱们弟兄好好看看,你们也要把自己的病好好留着,哪儿不舒服先别急着吃药,等咱们方小弟学了一身本事……” “卢大哥说得不错,到时候大爷我背后的那道伤可就全靠方小弟了!” “还有我断了的那条胳膊,断的那块儿还藏着呢!” “可拉倒吧,就你那胳膊都烂了几年了……” 随着卢俊一声看似玩笑的话,整个大殿里原本显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几乎所有人都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狂躁、傲慢、粗暴…… 一如方士心中山匪应该有的样子。 但此处唯独方士并没有露出任何欣喜之色。 他只是冷静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卢俊与卢义的身上。 方才那番话虽然只是玩笑,但或许是因为方士对两人格外关注,也能依稀感觉到他们在说出的话中究竟包含了什么意思。 不许说不该说的话! 若是随便乱说,死了的山匪就是他的下场! 又将目光转到地上早已冰冷的尸首,方士的心里却略微沉吟。 那大汉口中说出的一些话实在是让他不得不仔细思量。 只是留给他的思考时间并没有多少,因为过了片刻便有两个山匪来到他身后,架着他的肩膀便要将其带离大殿。 方士心中暗叹。 自己的任何行动看来都躲不过对方的眼睛。 不作多言,便随着那两个山匪离开了天王殿。 …… “方小弟好生休息,明日要去的地方可容不得半点马虎,千万不要累着了。” “若是方小弟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和咱们说,既然入了我狂风寨就都是弟兄,知会兄弟一声就好!” 那两个山匪倒是豪迈地一把将方士推入了木屋,叮嘱两句后便将木门紧关着。 从门缝里还能依稀见到山匪腰间闪烁着的刀影。 他们竟是守在门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天色尚早,但早已身心疲惫,那卢俊与他说的一切让他一时半刻有些慌了神。 明日就要去那个地方,虽然也只是从卢俊口中得知一些零星片段,但明日那处地方有危险是必然。 而去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有可能一个不慎丧命。 杀人者,卢俊。 但方士却拿这件事情一点办法也没有。 若想逃离,或许也唯有明日寻个机会,趁着所有人不戒备的时候离开。 正这般想着,却忽觉背后一阵凉意袭来,虽然未曾感觉到任何杀气,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朝边上侧开身子,便见一道瘦弱的身影蓦地冲入视线中,那身影手中闪烁着寒芒,眼看着一击未中,手中利器灵巧地旋转,再次朝着方士小腹袭来。 只是方士并未给对方任何机会。 他已率先一步攥着对方手腕,那手中的利器应声而落,倒插在地上。 在方士眼中,面前身影已经看不清面容,唯独一双赤红的眼睛看得渗人。 “虽然我只是一个大夫,但好歹也是在山里住了几年……就凭你还伤不了我。”方士漠然的声音响起,那道身影眼中的血色渐渐地褪去一些,但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攥着方士的手腕,拼命撕扯,将捆缚着的白纱都扯断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我,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你还小我就可以原谅你,我是大夫,见不得别人死,但更加见不得自己比别人早死。”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是谁将这东西给你的吗?还有是谁给你松绑,如果可以的话全都说出来吧,我可不相信你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人又能力自己把绳子解开。” 方士坐在床边,冷眼看着刚刚被捆缚起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 方士也没有马上继续问下去,只是两只手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那把泛着寒光的短刃。 短刃只有巴掌大小,做得很普通,上面一点纹饰也没有,甚至都出现了蓝绿色的锈斑。 但短刃的口子却锋利异常,未能达到削铁如泥的地步,但若是方才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刀,方士也自觉活不了多久。 这东西可不是单凭一个小孩子就能获得之物。 更何况小男孩一直待在这间房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甚至连外出都无法办到。 第十三章 故时此地,说书人 利小男孩依旧没有丝毫要说话的迹象。 不管方士看着他多久,如何地威逼利诱,小男孩的样子从未有任何变化。 沉着头,不言一语。 最后方士自己都觉得继续等下去没有意义,索性径自躺在床上。 闭目养神起来。 为了明日的计划,他需要让自己的心神维持在一个最佳的状态。 只是方士才刚刚闭眼没多久,却闻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又是谁来了? 方士眉头微皱。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有人寻自己才是。 开门,正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却是那瘦弱的背弓年轻人。 “找你有事,跟来。” “不知这位……大兄弟何事?” “别废话,跟来!” 瘦弱年轻人并没有对方士有多客气,只是双目在方士的木屋里环视了一番。 虽然见到了那小男孩的样子,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交代了一句后便往外走去。 此时还是正午,远远地看见有个山匪端了午饭,但显然瘦弱年轻人并没有给方士吃饭的时间。 在距离方士一些距离后,自顾自地张开弓箭,方士只觉一点寒芒透心。 此人过去虽是读书人,但现在俨然一副山匪模样,除了举手投足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读书人习性,全身心都变作了他人。 不过是让自己跟上他,还装模作样地搭着弓箭。 此人定是疯了! 或许在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就没有一个正常人,方士如此觉得。 跟着瘦弱年轻人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也不知绕了多少弯。 眼看着身后送午饭的山匪没入木屋消失不见,他的小腹也传来一阵饥饿感。 终于,两人在一片荒凉的山壁前停下。 此地方士过去来过,当初他将狂风寨所有能作为逃离场所的地方都看了个遍,自然也包括此处。 此处山壁罕有人来,一者如此高的地方无人敢从这里往山壁上爬,一个不慎摔下便是万劫不复。 二者此处山壁到处都是湿滑山石,趁着夜色攀登上去定是九死一生。 所以此处也罕有山匪把守。 “你并没有治好任何一个人。” 面前之人蓦地停下脚步,说出的话让方士有一瞬间失神,但很快恢复了神色。 而对方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那天说的是对的,井里的水有问题,你的药也有很大作用……可以抑制那种东西,但绝对治不好它。” “何出此言?” “因为我没被治好。”语罢,对方将一只手的袖子撩开,便见那条胳膊上正有一道道血色红线扭曲盘踞,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红线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断地蠕动,煞是狰狞。 “不错。” 方士微微点头。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必要再多作掩饰。 面前之人既然将他带到了这里,便没有将这一切都公之于众的意思。 如此暂时也就没有了危险。 “我的药的确无法将你们根治,你若是读书人的话应该也清楚,我是不可能真正将治好你们的药方开出来的,毕竟我的生死可是完全地在你们的手里。” “我不是读书人。”面前之人闭目摇头,嘴唇微抿,“但这不重要,我叫你来此,不过是为了让你治好我。” “是否要治好你暂且不提。”方士却是摇了摇头,“现在我更好奇那些实际上根本没有被治好的人现在如何?我可不相信那么多天过去了察觉到这件事情的人就你一个。” “还有察觉到此事的人去找卢大哥去了,但……似乎是被关了起来。”瘦弱年轻人淡淡地说道,倒也没有掩盖的意思。 方士微微点头。 心中一念升起,那位卢大哥选择明日去那地方的理由,或许也是因为此事快压不住了吧。 良久之后,他轻咳一声问道。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还想要好处?” 方士说出的话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 瘦弱年轻人将那条胳膊收回袖子里,一步步朝着方士走去,在距离方士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现在你是我狂风寨的人,就算你真的将我们全都治好,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顾虑?还要什么好处!你我之间依旧是弟兄的关系……” “我可不这么认为。”方士轻笑,一只手探入怀中,做出沉吟之色,但那只手却早已握住了怀中之物。那把短刃可是他唯一一个能够用来保命之物,“我觉得你也不会认为我与你是弟兄的关系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若是弟兄,又何必三番两次地以弓箭对我?你好歹也是读书……曾经也是读书人,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也就不用问了吧。” 在方士的注视之下,对方的面色再次变得阴沉起来。 对方思量了片刻,终于松口。 “你想要什么?” “要你看不到我,还要你让狂风寨里其他人也看不到我,仅限明日。”方士笃定地两手环抱,双手没入双臂,短刃已经转移到他的袖口,“你一个曾经的读书人能活到现在,怕是也有些手段……如何?” “你想明日逃走?” “莫非还陪着你们送死不成!” “……成交!” 瘦弱年轻人倒也没有多做犹豫,迅速地与方士做出约定。 同时朝方士伸出一只手。 “拿来吧,药方。” “可否备好纸笔?” “早已备好。”瘦弱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干皱的宣纸,纸张早已泛黄,甚至还沾染了陈年血迹,卷在纸张中有一根竹制毛笔,笔尖上剩不了几根羊毫,显然是旧物,接过纸笔,才见笔尖已经湿润,方士只需要往纸上写便可。 “话说回来,那日你守着的地方究竟是何处?”笔尖落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个黑色字符。 但方士的话语却早已落到了别处。 “我镇守之处?那儿是虎泉……怎么,你没有听说过吗?” “却是未曾。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或许是看见方士正在为他写下药方,瘦弱年轻人倒也没有作出拒绝之色。 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叹一声,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你之前是哪里人,居然连虎泉和狂风寨都不知道,那可是衡山这一片闻名的地方!” “原来如此,不知其详细又是如何?”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关不住了。 原本静默的瘦弱年轻人说得越来越起劲。 甚至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属于读书人的气息。 俨然一个说书人。 或许在他成为山匪之前,就是一个说书人吧。 甚至方士的笔已经停止,纸上的墨迹已经干涸。 …… 传说古有神虎,背生双翼,身有百丈高,虎尾可断山斩水,虎爪可撕天裂地。 然天下生灵终究难逃一死,神虎死后身躯落入井中,便为虎泉。 虎泉被一群山匪占据,久而久之,随着其势力越来越大,最终变作狂风寨。 从传说流传至今,一直到狂风寨活跃于衡山已有千百年,几代人的岁月过后,传说真实模样早已辨别不清,但狂风寨却从过去一直流传了下来。 甚至还有传说,狂风寨是得了上古之前某位仙人的传承,获得仙脉。 此二事引得许多亡命之徒和穷困百姓纷纷前往狂风寨,或寻求庇护,或为了寻求宝藏。 但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有来无回。 “那神虎可视当真存在?” “若是存在,又如何进得去小小井水里!”瘦弱年轻人不由得白了方士一眼,继续说道,“虽不知道那泉水为何有种种功效,但传说有谬却是真的,单凭那么大的巨虎,怎么可能进得去井里!就算进得去……水中腐物过了千百年,那水又如何能喝?” “原来如此……” 方士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 水中定然是有什么不凡之处,要不然那卢俊和卢义又为何看不见他们的命数。 那夜他曾经潜入井底,发现里面到处都是尸骸,一部分自然是所谓祭祀用的死人躯体,但另一部分却并非人类。 还有那白翼灵虎…… 卡莱这瘦弱年轻人也并没有将所有实情都说出来。 或许……他本就不知道那些实情。 不过也算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狂风寨的由来,以及围绕着狂风寨的一些传说。 方士心中还是颇为满意。 “药方写完了,虽说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让别人看见,这东西还是只让你一人知道为好。”方士将手中写好药方的宣纸递给对方。 瘦弱年轻人拿着纸张,细细端详一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很好!” “我说的话你到底……” “自然是明白的,此物绝不会让你我之外的人知晓,放心吧!”瘦弱年轻人将宣纸收入衣兜,浑身气势迭变,却是已然将弓箭再次对准了方士,“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你还真是把读书人的傲骨气节都丢干净了啊……” “少废话,快走!” 方士无奈地暗叹一声,转身跟着那瘦弱年轻人离开。 一路上两人之间在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对方将方士送到木屋门口,方士才接着开口。 “那明天咱们……” “进去。” 一道冷箭带着罡风,钉在门板上。 方士脸上的笑容迅速僵硬,甩门没入屋内。 第十四章 离魂一梦,夜难寐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不说话,明日你必死!” 方士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被绑在木桌脚上的小男孩,面色有些阴沉。 饶是他脾气再好,也对小男孩生出了怨怼的情绪。 此子虽然人生经历坎坷,家道突逢变故让人惋惜,但却屡次三番地想要对方士下手。 “不要以为我在吓你,明日我会离开此处,到时候不管我最终会不会死,你都会因为没有我的存在而身死,能活到现在你以为是谁的原因?我不知道为何送到我身边的是你,但既然你已经活下来了……就没想过活得更久一些?” 尽管已经将嘴中异物拿去,小男孩却依旧沉默,但已经抬起了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方士打算放弃与小男孩交谈后准备全新准备明日之事,却忽闻一道怯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那瘦小的身影依旧蜷缩在桌腿边上,两眼盯着方士。 “你当真不是山匪?” “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不过我还是姑且说一声……我不是山匪,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管他呢,至少在走投无路之前也不会做那勾当。” 方士说得坦然,好歹他自觉这回用上了最真诚的语气。 小男孩低下头,低声窃语。 “但你在寨子里帮忙治病……” “废话,你每天被人提着刀架在脖子上你也这样!” “但你怎么还没死……” “小孩儿你咒我呢!” “但二丫和二丫蛋死了……” 方士默然,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二丫和二丫蛋在小男孩心里是什么地位。 但他知道身边之人死去后会有何种痛苦。 这只是一个孩子! 不是为了给小男孩开脱,而是感慨。 如此年岁为何要经历这种事情? 曾经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类似事情,为何又要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出现? “或许他们没死……”沙哑的声音从方士口中传出,似要安慰。 但小男孩却果决地回应,打断了方士的话语。 “他们死了!都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二丫的衣裳和二丫蛋的弹弓……我看见他们搬着那些东西……” 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沉重。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山匪……” 或许小男孩真的做不到相信自己吧。 方士心中不禁苦笑。 这一声叩问,落在他耳中有些刺痛。 “若你觉得我是山匪,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大夫,在这里我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治病救人,你若是想要活我也能救你,但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不会做无用功。” 又过了许久,小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回,他将一些过去从未说过的话都说了出来。 就算在他的眼中方士依旧不值得信任,就算方士在他的眼里依旧介于山匪与其他人之间。 这一夜,却似漫长。 方士不知道小男孩口中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但确实听到了一些往日未曾听到的事情。 两人交谈甚久,只是小男孩终归不如方士那般精力持久,声音渐渐轻微了下去。 才至黄昏,却是已经昏沉地睡去,也不知是不愿继续说还是当真累了。 明日便欲做大事的方士一时之间竟是发现自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他也只得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窗隙的天空越发昏沉。 心里难得变得清净了些。 久而久之似乎什么都忘记了,身体开始变得轻盈。 他能感觉到体内某种气息正在蠢蠢欲动,流经身体各处。 但这只是细微的感觉,若是仔细辨认,却依旧什么都辨认不出来。 两只手上异样的感觉依旧,却并没有如那些山匪一般变作不堪的模样,就算他现在并没有吃药。 就仿佛体内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压制着病情的爆发。 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因为此物不在方士的控制之内。 朝饮紫气,夜观晚霞,冥星辰之浩瀚,证天地之亘古…… 方士心中默念着那段熟悉的经文,看着窗外最后一丝红色晚霞被星光掩盖,心中渐渐变得空灵起来。 夜难寐。 他闭着眼睛,任由思绪飘飞天外,恍惚间竟是看见了自己,发现另一个“他”正躺在床上,而真正的方士却似浮在半空中。 莫非自己已经死了?方士下意识地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却又发现自己此时竟是连惊吓的情绪都表现不出来,躺在床上的那个自己气息未止,定是完好,自己又怎会那么轻易就丢了性命。 再看窗外星辰,却发现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比从前更为瑰丽,一些往日见不到的颜色也逐渐清晰起来。 方士想尝试离开小屋,却忽觉身躯一阵刺痛传来,让他无法离开木屋分毫。 如此玄奇体验中,方士却忽觉远处有一个方向传来一阵悸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让他下意识地想过去一探究竟。 但就在此时,方士却是心中一阵眩晕的感觉升起。 只觉眼前一黑,竟是失去了知觉。 恍惚间方士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虽然在梦幻之中,却又如身临其境一般真实。 一片广袤的天地,不见边际的大漠、没有尽处的苍山、波澜壮阔的碧湖…… 有九天之上宫阙低垂,也有九幽之中高楼林列。 有伟岸身影一剑破碎虚空,也有蛟龙乘云顷刻阴晴转化。 变幻的是眼前之景,不变的却是朦胧中的一抹紫气,以及那一段不曾完整的经文回荡着。 以及在他的胸口,那根手掌长的虎牙还隐约泛着蓝光,就算被布遮盖住也掩饰不了那神异。 …… 天还未亮,木屋的门却被人从外踹开。 经受不住巨力的木门终究还是支离破碎,倒在一边。 从外边走进一个长相魁梧的壮汉。 这壮汉手里正提着一把刀,面露凶相。 走进木屋的同时还大圣叫嚷着。 “我说方老弟,今天咱们可得起得早一些,弟兄们还等着去寻大机缘在外边儿等着呢,卢大哥昨天不是说了今日早些起来你怎的还赖在床上,你可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 “我说方老弟……方老弟?” 适时将床上的被褥一掀。 那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细细探查了四周,终于面色阴沉了下来,一声怒吼过后,便转身朝着外面奔去。 而在木屋中,方士和小男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床上的被褥里正摆着枕头和凳子,若是盖上还真有些神似床上藏着人。 …… 未过几时,从外边又走进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两人正是卢俊与卢义。 卢义浑身裹挟在黑色长袍里看不见面容,一身气息极其内敛,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卢义却是愤然挥手,将身侧的桌子一掀。 “该死的,人呢!” 他大吼着,双目紧紧盯着外边两个大汉。 那两个大汉皆是此间守门之人,特意被卢俊挑选出来看守方士,一些隐秘内容也被二人得知,但此时这守门二人却噗通两声,相继跪倒在地上,壮硕的身躯瑟瑟发抖。 “大哥恕罪……恕罪啊!兄弟们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在何处,他这些天都老实得很,我……我们也……” 其中一人说到一半,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少时,那卢俊却一声不吭地朝着木屋深处走去。 在床边他伸出一只脚猛地一踢,将一块木板踢开,终于见着了木屋内藏着的东西。 竟是一条地道,个中幽邃,根本看不到尽处,也不知前往何处。 所有人都知道了木屋里的人是如何消失。 “这……这里怎么会有个洞!大哥我们真不知道啊,这……他们也没动静我们是真的……” 跪地的二人还未说出求饶的话语,便被一刀一个地砍倒。 血洒在地上,看得卢俊眉头微皱。 “切,真是浪费……” 未被人听见的琐碎话语说出,他走到卢义身侧。 “他们就是从这里逃走的?要不要派弟兄追上去……” “都走了那么久,追什么追。”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感情,“就算追上去又如何?洞口估计都已经被他们毁了,追不上的。那方小子很聪明,所以我才讨厌……” “那现在怎么办?那小子如果走了……”卢俊显得有些慌乱,但话还未说完,卢义便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 “慌什么,他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去,就算逃走了又如何?”卢义压低了声音,“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少一个方小子又如何原计划未变……等会儿那宝藏就唾手可得!” 被如此说教后,卢俊的情绪才算是平稳下来。 卢义说得不错,方士存在这里的根本理由就是为了方士走漏风声。 但现在既然都已经开始行动了,又何惧什么风声! 那方士留在这里终归是一个隐患,被他逃走在某种意义上倒也遂了他的心愿。 卢俊回头,看着那几个愤懑的山匪。 这些是他的弟兄,他的弟兄们依旧相信着他。 足够了。 “既然方小弟不愿与我狂风寨做弟兄,那边算了……”卢俊发声,话中带着一丝悲哀,“人各有志,方小弟走了那是他没福气消受咱们的机缘,弟兄们岁我走,到时候成仙成神了寻到方小弟,好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让他知道当初错过了什么!” “大哥说得对,那方小子不识好歹,离开那是他的损失!” “弟兄们走!” 卢俊招手,几人便扛着刀离开了小木屋。 只留下一地鲜血,还有两具逐渐冷去的身体…… 那两个大汉虽已没了气息,但也不知怎的,在他们的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暗红色的细丝。 细丝蠕动宛如活物,不断纠缠着。 一直到某一刻,其中一人睁开了双眼。 ……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再相逢 一  方士背靠在一块青石上,抬头看天。 不知不觉已经是正午。 从狂风寨逃出来就仿佛一场梦幻一般让他觉得不真实。 但他的确是逃出来了。 就在昨夜,他知道了小木屋里有一条通往狂风寨外面的地道。 地道为何而建,又是何人在何时建立已经无从考证,那小男孩也不过是将此事说出,便给了方士这个机会。 若不是方士将小男孩捆住,而小男孩当初一心又要将方士杀死,恐怕小男孩会独自一人逃走,而方士只得跟着那些山匪去所谓秘地寻求造化。 正可谓一切皆缘法,逃出生天的场所居然正在他睡觉的床下。 若非小男孩指点,恐怕直到离开都未曾知晓。 同时小男孩语焉不详,但也指出在这些天里除了方士之外还接触了一人。 虽未曾点明,但方士心里也隐约有所猜测。 地道仅容一人通过,尽处就在青石边上,此时已经被毁得看不清形貌。 至于小男孩却是早就离开,他终归是信不过方士,没有与方士继续呆在一起。 而方士也乐得如此,若是小男孩待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给自己来上一刀,丢了性命。 好在是逃出来了。 只是离开之前未曾在山匪的宝库里顺走一些财物,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呢……” 离开了山匪的虎穴,方士觉得未来依旧是充满了阳光。 对于未来的打算方士倒是未曾迷茫过。 接下来要去益州,那里远离衡山,但有一座书院闻名整个陈国。 方士想拜读于那座书院,然后考取功名,当上大官,住在上京。 这是他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的未来,不管在深山里住了多少年月都未曾动摇。 只要在上京有一席之地,外边饥荒闹得再厉害都不会饿着他。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下山,移步益州! 至于续命之法,那太上经看上去玄奥,但未有食气之法,看着天空中氤氲紫气一时半刻也无从下手,只能留待日后想办法了。 心里正这般思忖着,便起身顺着山道下山。 但未走几步,却闻远处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响起。 方士蹲下身子,透过枝叶山石的缝隙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少倾竟是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卢俊! 此时卢俊正手里扛着一面旗,旗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一条龙,就如三四岁孩子的涂鸦。 只是卢俊却颇为自得地挥舞着手里的旗帜,显然心情很好。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都是一群挎着刀的山匪! 而那卢义正没入山匪中,依旧是沉默的模样。 为何会在此地玉简山匪? 为何会这样…… “该死的!” 方士面色微白。 眼看着山匪们就要走上山道,若是此时下山绝对会与他们撞个正着。 他可不愿继续和那些山匪打交道,连忙起身,在树林遮蔽的阴影中流窜着,顺着山道一直往里走。 这山道也有些年月,许多地方的石阶甚至都已经断裂,稍有不慎都有坠落下方山崖的危险,也不知最终通往何处。 方士也只得小心前行,好在那些山匪动作也不快。 直到那山道尽处出现一根硕大石柱,石柱后有一洞窟。 只是这洞窟许久未有人前来打理,大半已经没入周遭树木中,若是再过个几年,兴许连个影子都寻不着了。 靠近石柱便见上面篆刻了一些细密小字,看得人头晕,但却不解其意。 只知那是很玄奥的东西,或许和仙人有关。 已经没有时间给方士继续研究,他四下打量一番,便挑了一块巨大的山石,这块山石后方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刚好容得下方士这般瘦弱之人进入,再加上边上长满了杂草以及散落的枝芽,若是有意铺好掩盖之物,常人很难发现此处。 方士闪身,便没入其中。 将那些枯枝遮盖住缝隙,从外面看应当也察觉不出这里有人。 “现在只有等!”他面色微沉,等着那些山匪到来,再等着他们离去。 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导致他被发现…… 他不敢再往下想去,方士惜命,但如今所做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山道边上都是悬崖,只有向前这一条路。 …… 远远地便听见那些山匪叫唤的声音,直到卢俊带着他们真切地站在这洞窟面前。 此地就是藏珍之处! 获得了里面的东西,就能成仙!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炙热了起来。 “弟兄们!”卢俊此时再也不曾压制自己心中的激动情绪,转身大声叫道,“这里便是那位大仙留下来的府邸,根据外面的经文记载,此地仙人名唤武仙,力大无穷,挥手间移山倒海……现在他留下传承给有缘人,注定了我狂风寨崛起!” “大哥威武!” “一代武仙!” 周遭山匪互相吹捧着,卢俊的脸上笑容更甚,只是未及他多享受片刻,却忽地听见一声咳嗽。 却是那卢义。 卢义走到卢俊身侧,阴冷的声音响起。 “大家……静一静。” 声音虽然低沉,但所有人却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喧哗。 “你们想要仙藏……这很好,仙藏如今就在其中,但这毕竟是仙人留下来的遗藏……终究会有一些考验。” “卢义你说,是什么考验!” “这考验或许会要了你们的命。”卢义语气未变。 但这般话语却未曾吓住众位山匪。 其中一人更是直接叫嚣着:“大不了再活个十八年,投胎做个黄帝!老子本就被上京那帮吃肉的通缉了数十年,还在乎这条命作甚!” “投胎做皇帝?那岂不是要做大哥的儿子?” “说不定是孙子!” “哈哈!” 一时间,山匪再次哄闹成一团。 卢俊眉头微皱,他将目光再次落在卢义身上。 而卢义只是径自走到那洞窟前,轻叹一声。 “仙藏就在此处,有缘者——滴血入内!” “你们可敢以自己的血,一证自己是否是那有缘人?” 卢义话音未落,却见一壮汉率先站了起来。 他手里正扛着刀,径自走到洞窟之前。 洞窟被一扇石门封闭,根本寻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石门的机关,甚至这石门一丝缝隙都没有,若非它做成一扇门的样子,都以为是山的一部分。 只要开启石门,里面便是仙藏! 而这壮汉显然想第一个尝试一番。 山匪性子乖戾,不仅对别人狠,有时候对自己也无情。 壮汉手起刀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一丝丝鲜血淌下,这伤势看上去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却被他硬生生抗了下来。 将染血的手放在石门上。 却见原本古朴无华的石门蓦地闪现出一阵光辉。 那是七色的光,带着氤氲的雾气。 只是瞬间,那些粘在石门上的鲜血顺着某种玄奥的纹理开始朝着四处扩散,最后在门上幻化出一只巨虎的图案,这巨虎足有三人高,背生双翅青面獠牙,就算只是壁画,但显现出来的威严依旧不作假。 让人经不住心中唏嘘,此虎倘若还活着,该有多大威能。 显现出来的这一切人昂壮汉面露喜色,但稍后他那张笑脸却是径自僵在那里。 因为他蓦地发现自己的手竟是无法从石门上移开。 而这扇门依旧在吞噬他的鲜血。 吞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大……大哥,卢大哥这是怎么了?我这……” 他有些焦急了,一双眼睛看着卢俊,但卢俊却并没有看着他。 倒是站在一旁的卢义轻声道:“方才这位兄弟不是说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方才我也曾说过,要想取得仙藏必须付出代价,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触碰那位仙人留下来的东西。” “那我这是……” “你不是有缘人,仅此而已。” 阴冷的声音传来,那壮汉面色变得煞白,他挣扎着,却是双目闪过一丝狠厉,径自手持长刀,直接将那条手臂斩断! 总算是脱离了石门的束缚,但壮汉却并未变得轻松。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鲜血依旧朝着石门涌去。 这一切似成定局。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壮汉颓然倒地。 倒在地上的身躯干瘪,不复当初模样。 甚至只能依稀辨别出人形。 石门上的猛虎图案缓缓褪去形貌,最终完全消失。 “还有谁想尝试一番?”卢俊的声音响起,他的眉头微皱,虽然这一切早就如他预料,但他总觉得其中有些细节错了,“诸位都是我的弟兄,我不会强求兄弟们去做那等丧命之事,不过这是我狂风寨的一次机缘,若是错过……” 话音落下,四周山匪窃窃私语。 虽然他们眼里依旧闪烁着狂热,但也没有再如方才的壮汉一般鲁莽。 他们是亡命之徒,但不代表他们愿意就那般无辜丢了性命。 片刻,又有一人站出来,朝着石门走去。 “卢大哥,我来一试!” 来人精瘦,长得倒也普通,但卢俊还是朝着对方拱手。 “原来是常老弟,此番定要小心别丢了性命……” “只要大哥还记得常某人姓名,区区小命何足挂齿!” 来人朗声笑道。 对于卢俊记得他的姓名很高兴。 卢俊也只是干笑,眼看着对方伸手,在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滴落石门,再次勾勒出双翼猛虎的图案。 随即—— 一声惨叫,精瘦的山匪倒在了地上。 那猛虎图案再次消失。 卢俊的面色终于是完全阴沉了下来。 第十六章 横生变故,仙门开 一  最后虽然又有五六个山匪壮着胆子上前一试,但结果终归还是逃不出一个死字。 甚至有人受不了浑身鲜血被抽干的痛苦自我了结,鲜血撒了一地。 一群山匪们终归是怕了。 卢俊也没有继续让这些山匪上前的意思,而是沉着脸盯着那扇石门。 石门上空无一物,似乎之前所做一切都是白忙活。 而在他的认知中,随着献祭之物越来越多,这石门的双翼巨虎会越来越鲜艳,最后山门会洞开。 但如今别说是山门洞开,连双翼巨虎都未曾出现。 现实与计划竟是无端地差别如此之大? 他有心停止有人丧命,继续再做无谓的牺牲只会让这些山匪心里生出叛逆之心。 虽心中想着一旦有人反叛势必对一切布置造成损害,但似乎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卢俊不甘多年布置毁于一旦,但也同样不甘自己失去这一次获得仙藏的机会。 “不计后果,我们要的只是这扇门后的东西,至于门前一切都不过是工具!” “你还在犹豫什么,卢俊!”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声音仅有两人听得见,山匪们依旧沉浸在骚乱中,他们不敢质疑卢俊,但他们却对未知的危险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卢俊还在犹豫,现在唯有他和卢义两人,若是生出变故他们不一定能在混乱中活下来。 但卢义并没有给他更多时间去犹豫,已经招了一名山匪上前。 声音传出,似在嬉笑。 “这位弟兄,我看你面生红光,定是有缘人……要不去一试机缘如何?” “机……机缘?老子当真有如此机缘……”虽然被人如此说,这位山匪的面色流露出喜悦的情绪,但前几人无一例外地身死还是让她在距离卢义几尺的距离停下脚步。 卢俊见状,直接拽着他的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短刃就要往这山匪手臂划去。 只是这动作进行了一般却停滞。 藏在黑袍后的人轻噫一声,将那山匪的手臂又向前拉了一段。 那山匪吃痛就要大叫,面带凶光。 “卢义你想作甚……该死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卢义你快放手老子要与你大战三百回……” “卢义你听到了没有!” “我和你是弟兄,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论山匪如何叫唤,卢义的手依旧稳稳地攥着对方,让他挣脱不得。 山匪心里越发踟躇,就算距离卢义如此近距离他也无法看清对方面容,那人浑身裹挟在黑袍里看得人心里发慌,心道自己打不过他。 却闻卢义声音悠悠传出。 “早上吃了药吗?” “那还有假,这痊愈之药不就是那方小弟留给咱们的吗……卢义你快放手,要不然弟兄我可就要翻脸了啊!” “原来是病好了……”卢俊干笑两声,抱拳行礼,“病好了就好啊,这位兄弟方才真是抱歉,决斗之事切莫再提了,你我皆是兄弟,又如何兵戎相向。” 卢义没有再说一言,松开了那只抓着山匪手腕的手。 任凭那山匪大骂着退回人群里。 反倒是朝着卢俊的方向走去。 “如何?”卢俊压低了声音,那眼中满是急切。 机缘就在门后,却求之不得,这让他心痒。 卢义沉默片刻,还是徐徐说道:“他们身上的毒都解了。” “那不是很好?弟兄们都没事啊……”卢俊面色变得平缓,甚至露出喜意,但愣了半响,还是蓦地攥着卢义肩膀低声叫道,“他们身上的毒怎么可能会解开,当日你我不都知道那小子留下来的药方绝无可能完全治好他们的吗!”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处。” 卢义的语气并未透出丝毫情绪波动,似乎这一切都无法动摇他的内心。 但事实如何,却又唯有他自己心底清楚。 “不仅仅他们体内的毒解了,就连那一丝白翼灵虎的气息都没了。” “那你还沉得下心?卢义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这可是仙藏啊!要不是为了仙藏谁会放弃过去的日子来这里做山匪!” 卢俊面色略微变得狰狞,只是他背对着一众山匪,除了卢义之外没人看得到他的面容。 如今到了这一步,他也终归是失去了方才的一腔豪情,反倒显得有些落寞,死了几个山匪却什么都没换来,他们白死了啊。 “那方小子给咱们留下了那么大难题,现在又该怎么办,莫非就这般作罢?”他的眼中满是不甘和恼怒,一肚子的愤恨没处发泄,“该死的小子,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他,定要让他受尽极刑!” “卢俊,要不我们回去继续如何?就算得不到仙藏你也是寨子里的寨主,只要有你在又有谁敢惹到我们头上。”沙哑的声音继续传出,卢义不知何时已经将卢俊带到了那扇石门前,伸手抚摸着石门上并不存在的巨虎图案。 卢俊闻言微愠,刚要说一句,却是卢义轻笑。 “自然是开个玩笑,仙藏就在这里,又如何能够放弃……虽然血祭已经消耗殆尽,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卢义你快说……只要能够打开这扇门,我……” “那日我曾经说过,只要站在这扇门外的人,都不过是工具而已。” 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是卢俊却再也无法与声音的主人对话。 就在那句话落下的瞬间,一道寒芒已然笔直地落在他的胸口。 鲜血顺着刀尖淌下,滴落在石门上。 石门映出一幅双翼巨虎的图案,并且隐约带着一丝氤氲的紫色流光。 “虽然他们身上的白翼灵虎气息消散了,但这里还有一人没有吃解药……不是吗?” “卢俊……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这扇门终究会被打开,而打开这扇门的人也正是你,我帮了你那么多年,到头来你还是得反过来帮我一把的。” 轻笑声竹简变得清晰。 卢俊魁梧的身躯不住后退,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来不及去想太多,竟是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出来,他只是瞪着双目,满脸的难以置信,对于站在自己身侧的卢义突然发难感到疑惑,甚至还有些悲哀。 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卢义的黑袍,嘴巴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血流太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便颓然倒在了地上。 “要怪……就怪他们身上的灵虎气息已经消散,就怪你也一样服下了泉水……” 魁梧的身躯渐渐变得干瘪。 那双充血的眼睛也没了神采。 站着的人跪倒在地上,身躯不断抽搐着。 血顺着地面融入石门,让石门越发璀璨。 随着卢义最后一句话落下,攥着他长袍的那双手终于也一齐落下。 只是却顺带着将那黑袍掀开。 露出了其中的身影。 那张面庞终于出现在众人眼中。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记住了这张脸。 他便是卢义! 是那个一直站在自己卢大哥身边的人。 也正是此人——杀了他们的卢大哥! “卢义——为什么要这样做!” “竟敢杀了卢大哥,卢义我和你拼了!” “什么仙藏,都是假的……假的!卢义我要杀了你!” 那些山匪原本聚在一起等着卢俊的指示,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面带杀意地抽出刀剑就要朝着卢俊冲去。 但就在此时,却是忽觉脚下一阵剧烈摇晃。 那山石崩裂,摧枯拉朽般将掩盖住石门的枯树断枝扫落。 随着紫色流光闪烁,石门轰然洞开。 所有光华顷刻散去。 露出一条幽邃甬道,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是何物。 在所有人回神之际,却见前方早已没有了卢义的身影。 “追,路就那么一条,就不信他能跑出去!” “为卢大哥报仇!” “仙藏就在里面,绝对不能让卢义得到!” 众说纷纭,有些山匪盯着其中的仙藏,有些却痛心疾首地要给卢俊报仇。 但不管怎么说,所有山匪都进入了那甬道。 外面再无任何动静。 …… 方士心里轻舒一口气。 原本那一阵山石崩裂,连带着他藏身之处都差点暴露在众位山匪面前。 不过幸而那些山匪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甚至连卢俊被卢义所杀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好歹结果未变。 他熬过去了! 那石门洞开之后,他分明察觉到所谓仙藏之内有某种气息在吸引着他。 但方士并未多想,毅然放弃了那细微的气息吸引。 深入其中不过是自寻死路。 接下来只消离开此处,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又有何人能寻得到他。 心里正如此想着,打算离开此处。 却是不经意间看见了卢俊的尸体。 那尸体早已冰凉,卢俊惨白的面容扭曲在一起,甚至都无法辨认。 甚至在他的脸上还显露出一根根鲜红色细丝,细丝蠕动,隐有破体之势,看得方士心里发麻。 “果然,那种东西不是如此简单就死的了的……”他轻声自语,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将卢俊尸身的那条手臂露出,“狂风寨……到底是一处怎么样的地方……” 此地一切太过玄奇,端是让他半响没有反应过来究竟该如何解释面前一切。 山匪之间的背叛、神秘的仙藏、以及那扇饮血的石门…… 不顾其他,在他的眼中,卢俊手臂上正有一道玄奥印记徐徐散去。 那是对方的命数。 一切和方士心中推算无二,这紫气并没有帮人续命之效。 它只是掩盖了命数,并不能篡改命数。 看着那散去的命数,方士心里却是略微惊异。 若是按照命数所示,此人应当在三年前死去。 “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此人命数……是谁!” 方士心生警兆,迅速转身,却见不远处山石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布裙少女。 少女只有六七岁,一头黑发披肩,本应是恬静模样,但手里足有她半人高的短刀却将一切意境尽数斩断。 此人方士认识,正是黄岑,那个原本应该带着他逃离狂风寨的少女! 第十八章 黑山夜宴,阶下囚 一  被看守住的时间总是煎熬。 尽管他也知晓如今才过了片刻,但也如过去了数天一般。 方士自从知道自己已经无论如何也逃不走后,索性坐在了地上,仰着头看着那大汉。 经过观察他发现,这大汉虽然看上去木讷,但身子却分外灵巧。 只要自己稍有动弹,对方就会迅速做出反应。 但还是有一些疑点让方士放不下心来。 这大汉似乎从站在那里开始就并未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仿若一个死人。 但死人又如何能动弹? 仔细想想也就放弃了如此荒诞的念头,或许是因为此人天赋异禀吧。 方士只能如此解释。 未及片刻,却是从那幽邃的山洞里传出一阵炸响。 紧接着便听见无数惨叫哀嚎,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要从里面出来了! 方士屏息凝神,浑身又提起了劲。 若是有山匪冲出来大闹一场,或许他还有机会离开。 至于体内的蛊毒,早晚都能解开。 在方士体内还有另外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抗衡蛊毒,所以倒也不怕其危及生命。 一道身影率先从山洞里窜出来。 只是那身形落入方士眼中,却让方士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来人浑身是血,两手不断在自己胸口抓挠,十指几乎入肉。 喉咙里沙哑地说着没人听懂的话,在见到方士的时候似乎眼中带着惊喜,朝着方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但还未走几步,却是径自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记下便没了声息。 “喂你没事吧,喂!”方士呼唤着倒在地上的人,可对方并未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显然是死透了。 在此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等方士细想,第二人已经从山洞里冲出。 只是此人也和方才出山之人一样,浑身染血,甚至都未曾发现方士的存在,只是一个劲地往外跑,最终直接脚下踏空,摔落山崖。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人做出如此癫狂的举动。 对于其中正在发生或者是早已发生了的事情,方士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又有三人连续从山洞里冲出,大声吼叫着。 其中一人朝着方士冲来。 但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壮汉动了,地上插着的长刀挥砍,直接将对方斩去一条手臂。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别动手吗!”方士不满地嘀咕一声。 但壮汉却依旧未曾有丝毫反应。 那人身死,便将长刀重新插在地上。 沉默如初。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从山洞中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人,却没有一个能活到最后。 起初方士对眼前感到惊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终归是麻木了一些。 直到看见最靠近他的那个人身躯搐动了一下。 随后便见一道血丝一般的线破开他的皮肤,轻轻蠕动着。 “原来……是这样吗?”方士不禁苦笑,原来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她。 “你们寨主年纪不大,杀人倒是从来不手软啊……” 他对着那壮汉说道。 但壮汉却并没有回答他的一丝。 方士也不恼,这些都已经习惯。 正是夕阳渐渐沉下。 地上的血迹逐渐干涸,但暮色落在地面上,依旧将那些痕迹映照得艳丽。 单调的脚步声,从山洞内传出。 不只是一个人,因为脚步声显得很杂乱。 从山洞里走出三道身影。 一身布裙的少女,在阳光下露出的笑容让方士不禁恍惚。 少女身后正站着那一脸呆滞的壮汉。 在壮汉的手里,提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却是一个熟人。 就算如今是第一次见到此人面庞,但那身黑袍却是眼熟得很。 卢义! 那个引起混乱之人,打开了石门之人,如今却是一副凄惨的模样。 苍老的身影在夕阳下,暮色更重了。 “卢义,有一点本小姐姑且表扬你一下,居然可以瞒过我活到现在。”走出山洞的黄岑心情似乎很好,伸了个懒腰便面对着卢义,又指着倒在地上的一道身影,“自己诈死,然后让自己的儿子坐着寨主的位置,当真是好计谋。” “那也……比不过黄寨主神机妙算,黄寨主一身本事惊人,我卢义心服口服……”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颓然和无奈,卢义看着倒在地上的那道身影,虽然面庞已经扭曲,但依稀还是能辨别出究竟是何人,心中不免苦涩,“黄寨主,如今你要我卢义如何?要杀便杀了吧……” “自然是要杀你的。”黄岑淡淡地说道,却是转身看着另一个方向,“不过不是现在,另外大哥哥……方才你都逃不了,别以为现在就逃得了了。” “倒是我低估你了。”方士苦笑。 原本还以为黄岑与卢义对话的时候正是他逃离的最佳时机,而且一直守着他的壮汉也有了回到黄岑身边的趋势,但没等方士多做行动,却见壮汉灵巧地回到了他的身后,再加上浑身的蛊毒发作,更不可能离开。 看不见刀,却见得到刀影。 此时那把刀应该正悬在他的头顶。 “走吧,回去了。” 黄岑一声令下,两个壮汉分别将卢义和方士抗在肩上,随着少女离开。 方士与卢义之间靠得极近,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与方士套近乎的意思,方士也未曾打算与他多说一言。 当初正是他将方士逃走的希望断送,如今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这黄岑如此幼小,却仅仅依靠两人就将狂风寨里的人都解决了吗? 那山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士好奇,他想问少女详情,但又生怕不小心触怒了对方。 这小姑娘喜怒无常,比寻常山匪还捉摸不透。 无奈只能闭眼休息,只是在闭眼的瞬间,却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 方士心中暗惊,将视线落在扛着自己的那人身上,却见在那人脖颈处一道道红线缠绕。 果真如此! 他再次闭眼,不作他想。 …… 道前突逢断崖,有木阁盘踞断崖之上,下有深渊幽木,上可见接天险峰。 木阁间云雾缭绕,倒也颇有古韵,仿若仙地。 只是在这些木阁入口处,却正立着一座石碑。 石碑上仅有二字——黑山! 黑山寨! 历经许久,眼看着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方士终于是被带到了此处。 眼看着有三名穿着黑衫的山匪靠近,少女一声令下。 “将这两人分别关着,今晚你们家寨主得了宝贝……得庆祝一晚,明日让你们见识一下你们家寨主的本事!” “是,寨主!” 方士被其中一名山匪接手,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前走。 此人却与那扛着他的壮汉不同,似乎……更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气息。 但终归是山匪,身上还是沾了不少的血腥味。 “走快些,再磨磨蹭蹭地把你腿砍了!” 前面的山匪猛地一拽,将方士的身子拽到跟前,打断了方士的臆想。 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一条甬道,两侧是幽暗的牢笼,唯一的光源就只有边上插着的火把。 “老实在这儿带着,明天就让咱们寨主好生招待你们!” 那山匪将方士推入其中一座牢笼中,关上铁门。 又狠狠地威胁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不久,此处便只剩下方士和那卢义两人。 至于边上的牢笼是否还关着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起码在他目之所及,就只有关在他对面的卢义一人。 如今对于未来的自己生死尚不明确,倒也难得清闲了许多。 被蛊毒侵蚀的身子也逐渐适应那种疼痛,或许是黄岑那小丫头不再刻意地催动蛊毒,让他也好受了不少。 看着不远处的老人,方士倒也不含糊地打了一声招呼。 只是这声招呼在他人听来,却颇有嘲讽之意。 “我说你……居然有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呢。” “活到现在又如何,反正早晚都得死。” 面对方士嘲讽一般的语气,老人此时却显得颇为平和。 让方士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禁心里也有些沮丧失落。 原本还想趁着对方也关着的时候讥讽一二,也对得住前些日子对方对他的照顾。 但现在看来,对方根本就一点也没有介怀的意思。 “你就不想继续活下去?”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继续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卢义轻叹一声,整个人伛偻的身躯蜷缩在角落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的孩子……我的仙藏……狂风寨……都已经没了,如今沦为阶下囚的我还能做什么?” “也是,为了那什么仙藏你连自己孩子都杀了,真是作孽啊……” 方士一声长叹似有所指,却是继续问道,“不过那卢俊当真是你孩子?看他的样子似乎与你并不熟悉。” “哼,黄口小儿又懂什么!” “你!” 方士一时语塞,他没想到临末居然还被卢义反咬一口。 但马上他心里便平衡了。 终究是将死之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 虽然方士还未想到自己会是如何处境,但卢义却是必死。 就算如今方士连对方命数都看不见,但他就是有这一种感觉。 “罢了,方小友你若是想知道,我也便告诉你好了……” 一阵沙哑的怪笑之后,卢义咳嗽一声。 或许是苦于没有人陪他说话,却是将一些东西零零碎碎地说了出来。 以前收养方士的上一任守墓人说过,人在死前当真是无话不说。 这点方士深表认同。 因为畏惧,所以恐惧,所以想将一切都说出来。 第十九章 多年谋算,终成空 一  “小子,说到底你也不曾解开自己身上的毒,倒是给那些废物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终归还是要死的……你把那解药给了他们,却没想过给自己留一份?” “那时候我只给过一人,哪里还料得到他居然把解药都分出去了!” 方士冷哼一声。 那个瘦弱年轻人与他做过交易,只是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背弃了他。 不愧是曾经的读书人吗? 每想及此事,方士便心里窝火。 “不过昨日还真有人与我们一说,说你小子想逃走来着,本来打算离开之前那你祭旗没想到最后一切布置都白费了。” “山匪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方士怒骂。 “说来小子,你不也是山匪?毕竟你我可是结拜了。” “我可不是山匪,我是大夫!”方士冷冷地说道,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加了一句,“不过我以前还做过贼。” “就你?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倒是说说看你偷了什么?” “这个嘛……” “我苦心经营多年,甚至都未曾与那孩子相认,知晓我与他关系之人不超过一掌之数,就连他也不知道……不过如今一切都毁于你手……” 夜里微冷。 偏偏是春初,牢笼里没有半点可以御寒之物。 方士在原地跑跳许久,终是累得不行躺在地上,一身热汗散去,反而比之前更冷了。 尽管不知道方士究竟有没有认真听,那卢义倒是并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讲着。 “还记得那年正闹饥荒呢,我妻与我得了一子……这孩子倒是投错了胎,偏偏生在我们家里,本意是想将他卖给别人换口粮食,可谁知那人贩子歹毒,竟是盯上了我妻,可怜我与我妻糟糠之中七年,竟是被那人贩子给夺了去……” “那孩子自然是没有卖成,留在身边也是一个念想,后来我打算去上京寻我妻子,可谁知见到妻子之后……才发现她竟是早已与那人贩子成亲生子,我仓皇逃回此地……走投无路步入衡山,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狂风寨。” “你倒是没有杀了那两人?”方士不禁插了一句。 “自然是想过杀了他们,不过当时上京戒严,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离开……” “原来如此,不过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的一个人,去做山匪也没忘了带着自己孩子一起走,把他卖了岂不是还能得几个钱?” “你以为我没想过?”卢义却是对此时丝毫不避讳,冷笑一声道,“当初那段日子真可谓惨……唯一的愿望就是活过能看得见光的每一天,就算是死了,也千万要死在梦里……那时候只要是能拿来卖钱的东西,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那时候我只身一人,真拿这个孩子去卖或许连自己都要把命搭进去!” “何解?” “说人话!要不是现在被关着非把你腿打折了,不过是读了些医书,装什么读书人!” “咳咳,这又是什么意思?” 方士面颊微红,有那么一瞬他甚至都忘记面前之人是山匪,开始打起文腔。 只是瞬间,老人说出来的话便让他明白过来,山匪就算是临死,也变不了那本质。 “传说狂风寨里有一口泉水,可以强体魄延寿命,甚至可以成仙,长生不老!那时我便有了去狂风寨的主意,不过怕狂风寨里的人不接纳我,便打算献出我的那个孩子……” “还真是一个好父亲。”方士不禁冷笑。 “随你怎么说,这孩子终究是我的,如何处置他那时我的自由!更何况……” 说到这里,卢义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情绪似乎有些黯淡。 “那是对她的报复,是报复!为何她要抛下我们,为何她要背着我做那种事情!更何况那时候人人朝不保夕,连自己都要饿死了哪里还管得着一个孩子,只要我能够加入狂风寨,只要我可以尝一口那泉水,又何止是长命百岁那么简单……” “那最后你们狂风寨怎么没有将那孩子杀了?” 在方士的记忆里,狂风寨向来杀伐果断。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更何况那孩子连他亲生父亲都不要,又如何活到现在? 方士耳边,回荡着卢义的那句话。 那句话之后,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后来究竟卢义又说了什么方士已经不大记得,唯独那句话让他不禁心中一阵悲哀。 再次看着那道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子的时候,却是不知不觉间带上了一丝怜悯。 在他的脑海中,那句话被不断地放大。 “也不是我自夸,那时候我长得还算不错,被当时的寨主看中做了面首……” 自然不需要自夸的,这也没什么好夸耀,甚至放在平日里只是耻辱。 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甚至在那句话说出后,卢义还有一种解脱的意味,长叹一声。 早年被狂风寨寨主看中,所以那孩子保了下来,成为卢俊。 尽管孩子的父亲并没有一点要留下他的意思。 但那孩子却依旧活着,直到今日再次被他的父亲杀死。 这个一直躲在背后翻云覆雨的人,竟也有如此不堪的过去。 过去的那段岁月,还真的是害人不浅。 方士又想到了自己的曾经,心里隐隐发颤。 一道声音在他的心底传来。 别再想别人的事情了,就连自己都是苟延残喘地活到了下来在。 闭目,稍待片刻便对外界没了知觉。 …… 夜深,也不知深了几许。 熟睡中却被一阵呻吟唤醒。 睁眼,却见不远处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火光中。 边上插着的火把将他整个人照映得清晰,让方士很容易便认清了他。 是卢义! 只是此时的卢义却显得有些怪异,两只枯槁的手按在自己的脖颈,一双眼睛凸起,充满血丝。 “喂,你……你这是怎么了?” “小……小子,看来我也到此为止了,不过你也快了……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沙哑的声音响起。 就在方士从地上坐起身子,皱眉看着那消瘦身影的时候,对方的身躯也在不断地颤栗。 火光照映着他的影子,落在墙壁上,那影子无风自动,不断扭曲着。 就仿佛在幽冥深处被业火灼烧。 卢义两手不断用力掐着自己的脖颈,就像是在自己了结自己一般。 他很痛苦,尽管说不出多少的话。 头不断地敲打着地面,额上已经满是殷红血迹。 斑驳的痕迹在脸上仿佛裂口。 “卢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小丫头不简单……小子你命不久矣……嘿嘿……我的痛苦你也体会得到,一定会的!” 在方士眼中,卢义浑身正散溢着紫色的流光,那些流光正在迅速消散,而与此同时,在他手臂上某处正缓缓显现出一道玄奥符文。 是他的命数! 紫色的流光终究无法掩盖住他的命数,符文在他手臂显现。 他快死了。 方士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别过脸,但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落在卢义身上。 淡淡地说道:“怕是蛊毒发作了吧。” “那又如何,那小丫头想让我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你也快了,那小丫头连她父亲都敢动手,你别想活着出去!” “何意?” “说……咳咳,说人……话……” 伛偻的身躯渐渐地蜷缩成一团。 呼吸变得急促,却也越来越轻微。 未及半盏茶的功夫,卢义便瘫在地上,没了声息。 竟是死得这般彻底。 那位背后操纵狂风寨的存在,就这般死了。 死在蛊毒之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蛊毒究竟是何物。 “若是你当初肯直接放我离去,说不定就把完整的药方给了你……” 在火光中依稀可以看见卢义的皮肤上一道道殷红的血丝蠕动,在他死后,有一根根血丝直接破开他的身躯来到体外,看得方士心中微寒。 此物便是蛊毒! 虽然不知晓蛊毒如何制作,但眼看着卢义痛苦地死去,他也不免为自己担心起来。 轻叹一声,他有些后悔未曾让那人也给他一份解药。 “终究是自作自受……喝点水就能成仙?世上哪有那么方便的事情。” “不过那位上仙可是说过,我命数终结在三十岁,想来也不会轻易死在这里吧……” 就算不远处一人死,但方士还是闭上了眼睛。 卢义死了,那么什么时候会轮得到他呢? 方才卢义说过,他的性命就在那少女的一念之间…… 那又是什么意思? 以及那蛊毒……本是南疆之术,缘何出现在这里? 当真是匪夷所思。 休息片刻,他起身望着四周。 发现此地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 便大胆地用身子撞向牢笼。 可惜浑身传来的剧痛还是让方士认清楚了事实。 这牢笼却是以金石制成,并非木头。 也不知黑山寨如何有那么多资源弄来金石牢笼,区区山匪要想搞来这些可不容易。 “黑山寨?黄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颓然躺在地上,虽然刺骨的阴冷实在让他无法安心入睡,但好歹能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正想着日后应当如何,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被关在没有任何逃脱机会的囚笼里,只能等待着奇迹。 “怕是只有仙人才能来救我了吧……” 方士不禁苦笑。 他见过仙人,但也仅仅是见过而已。 堂堂仙人又如何会来救自己呢? 那位唤做云中君的上仙……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第二十章 云中紫气,解蛊毒 眼前一片黑暗,却是在黑暗中见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孩童,虽然年幼,那双眼睛了却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仿佛在他眼里任何东西都是过眼云烟。 孩童立身一片黑暗,脚下的短剑绽放出一阵流光,看上去煞是神异。 是云中君,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上仙! 方士心中不免激动,正想抱拳行礼,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身躯,就连说一句话都不行。 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梦中。 明明身处梦境,却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在梦里,还无法自发醒来如此感觉倒也奇异。 “起来,我在山下等你。”稚嫩的声音响起。 可是如何离开这狂风寨?方士心中不免苦涩,那牢笼金石做成,若是以凡力根本无法挣脱,他又没有打开牢笼的钥匙,就谈不上从此地逃离。 但这一念头才刚刚出现在心底,却听白衫孩童的声音继续响起。 “起来罢,门已打开……” “上仙——!” 方士猛地一声惊呼,却是眼前黑暗一阵破碎。 睁眼的同时踩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境中挣脱。 方才那是真实还是虚幻? 堂堂仙人会为了自己前来搭救吗? 方士心里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走到牢笼的门边,伸出手点在门上。 铁门一阵咯吱的声响开启,让方士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在边上火光的照映下,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今不是在梦中,而这扇禁锢住他自由的门,就那么轻易地打开了! “多谢上仙!” 方才想必是托梦之术,仙人手段滔天,进入凡人梦境应该也不是难事。 方士不知道那位仙人是否还在此地,便寻了个方向深深一拜,跑出了牢笼。 接下来只需要逃离此地,下山便好。 在山下,那位仙人还在等着他。 方士不敢怠慢,那仙人喜怒无常,若是让他多等,怕是会气极。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跑出牢笼,他总觉得自己身上传来的那一阵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甚,甚至让方士生出停下脚步歇息一二的念头。 蛊毒还未解开,那种疼痛自然不可能完全消去。 体内的神秘力量也不过是压制住蛊毒的爆发,并未同时压下那种钻心的感觉。 “呃……啊……” 终于,方士还是忍不住将手上缠着的纱布解开,那只手猛地打在边上墙壁。 一阵酥麻的感觉,缓解了痛楚。 眼看着最后一排火把就在面前,穿过去就能看见完整的星空。 方士心中的喜悦更甚。 他迈开腿,朝着前方一步步走去。 点点殷红,从他的手指尖落下。 借着火光还能看见他手背上的一根根血丝蠕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手上钻出来。 “还有一点……只要能撑过去……” “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怎么可以……”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方士甚至觉得眼前的光景都出现了重叠。 一直到踏出最后一步,看见那一方斑点的星空。 他终于轻舒了一口气,浑身松懈了下来。 环视一周,周遭一片昏暗的山林,皎月垂落,映出不远处一道身影。 一袭布裙,俏丽的面容,以及那张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 “你是如何出来的!”黄岑的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逝,迅速换做一副笑脸,“大哥哥你还真是有一番本事,到了现在还强撑着……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等死吗?”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方士挤出一丝笑容,四下张望着,寻找一切可以用来当做逃离此地的机会,“哥哥我还不想那么快死。” “人活着早晚都会死。” “但既然都活着了,哥哥我还是觉得活得久一些比较好。” 方士冷眼看着对方,卢义说过少女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人身死,这点他却是不相信。又不是仙人,凭什么一个念头就让人身死。 半响,面前的小丫头都没有说话,倒是让方士有些焦急。 自己身体快支撑不住是一回事,山下可是还等着一位上仙,若是让对方等急了…… 回想起当初云中君挥手剑来的场景,方士就有种天穹之上随时悬着无数把剑对着自己的错觉。 “妹妹不如放过我,我此行便要离开衡山地界,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方士继续说道,他不愿与少女多做纠缠,能简单让少女做出妥协倒也不失一个好方法。 但少女却只是笑而不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少女笑道:“哥哥你可知我只消一念,你便会身死?” “不知。” “不若哥哥加入我黑山寨如何?在外面忍受饥荒之苦,倒也不妨在我黑山寨享福?” 少女的面色不变,但声音语气却已经变得阴冷。 加入黑山寨?方士从未有过如此想法。 山匪行事本就被他所恶,又如何忍受得了自己变作山匪。 “大哥哥若是觉得不满,妹妹还可以自荐枕席……” “这位姑娘请自重!” 方士皱眉,他不知道为何面前少女会说出这种话。 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不过是一介大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话虽如此,那黄岑却是面露幽怨之色,在月光下却是颇为动人。 “莫非大哥哥是嫌弃妹妹姿色?” “只是不愿做那山匪而已。”方士摇了摇头,继续道,“更何况在下还听闻姑娘对自己父亲下手……” “是又如何,但只要你加入我黑山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用再担心身死!” “姑娘好意,方士承受不住,昔狂风寨皆无打动我之心,更何况黑风寨。”方士眉头微皱。 但黄岑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但我想要你,本姑娘看上的东西,还没有一样是得不到的!” “那不知姑娘看上了在下何处?” “我……反正就是想要你!以诚待你,你又待如何?” “姑娘厚爱,在下不受。以南疆之术残忍的手段杀人,又弑父之人,方士不愿与之为伍。” “方士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只要你点头就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莫非就这般放弃了不成?”少女冷笑,却是忽然暴起朝着方士冲去,一道寒芒闪过,方士身形朝着边上一闪,终究还是被猝不及防地砍中了左臂。 又是一道血痕显现。 少女的眼中杀机毕露。 方士喘着粗气,却是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更好的生活?姑娘你蛊术惊人,怕是要将我杀了以蛊虫操纵我的身体吧,人都死了又何来更好的生活。” 从与黄岑相遇到现在,方士终于敢肯定蛊术的奥秘之一,便是操纵尸体! 当初阻止他的两个壮汉竟没有丝毫痛楚的感觉,也未曾有活人那般话语。 这只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方士!” 方士话未说完,却听面前少女一声厉啸。 那双眼中充血,显得很愤怒,之前动人表情尽数收回。 似乎是触及了她心底的某些事情。 这不由得让方士无奈起来。 “若是冒犯了姑娘……请勿见怪……” 他正要解释一二,却听面前少女猛地一声怒吼。 “滚!” “马上滚出这里!” “别让我再见到你!”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发了什么疯,但既然黄岑并未再做阻拦,方士也乐得如此。 双手作揖,行了个礼便没入幽邃的山道中,只是片刻便没了踪影。 月光下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凄楚。 她伸出双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一声低叹。 “连你也嫌弃我吗……原本见面还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不惜自身也要招揽你,你却以如此态度对我……” “我爹是禽兽……你也不过是有了一副好衣冠不成……” “呵……男人……当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的!” 在她的手里出现一枚暗红色圆珠。 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她一口将其吞下,随着一阵痛苦的呻吟,娇弱的身躯在月光下却是变得扭曲。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容再次映在月光之下的时候,那张脸似乎变得成熟了些许。 “我要你死……” “方士……” …… 蹒跚走在山道上。 看着远处的暗淡星空渐渐变得明亮。 东边显露出一丝红光,只是可惜如今方士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重叠。 也不知是否是心中感念受之于身体,却是觉得浑身钻心的疼越来越甚,单是抬腿这一动作都要耗费他不小的精力。 身上一点点仿佛针扎,似有什么东西欲破体而出。 方士回想起那卢义死的时候光景,心里觉得有一些恶心,更是后怕。 莫非就要这般死了不成? 命数三十载,也不过是说的他最多能活够三十年罢了,三十年内死去也有可能。 方士怕了,他害怕就这般死去。 脚下一个踉跄,他跌倒在地。 就算心中求生欲再强也抵不住意识逐渐消散。 眼前,天光放亮。 仅有的一丝温暖落在方士的脸上。 在他眼中,光与暗之间有一线紫色。 方士伸出了手,就算他心里也清楚无法够着那一丝紫气,但还是妄图可以获得它。 “不想死……” “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我还没有去上京,还没有当上大官……” “我的命——还不止是三十载!” 贪婪地吐息着,冰寒的风扎在他体内。 恐惧、癫狂、绝望……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最后留在方士心中的唯有求生的本能,吐息着外界的阴冷。 眼前那一丝紫色的流光,似乎是变大了些许。 渐渐地,在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那一抹紫色。 这一刻,方士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存在似乎都已经完全消失,融入那紫色流光中。 一股寒流融入似乎在身体流转着,让他不禁放松下来。 这寒流与他体内那道神秘气息相仿,隐隐有共鸣之意。 所见一切一如从前那场梦境。 空中楼阁、龙凤交鸣…… 宛若仙地。 此处是何地? 方士不知,但在见到它们的瞬间便无由得心生向往。 只是眼前那些终归不是实景,在数息后便尽数崩塌,在方士眼前的紫气散去。 初阳落在身上,罕有地让他觉得温暖。 浑身的剧痛在这一瞬间竟是完全消散。 自己活了下来不成? 念及至此,却是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在春日照映下,一袭白衫的少年倒在路边,白衫上点点殷红。 几根血丝破开了他的手背,却是钻出许久都未有动静,直至最终化作一滩污秽。 第二十一章 盘膝吐纳,饮朝霞 一阵颠簸传来的眩晕感让方士不禁醒转。 就算如今身子已经虚弱不堪,但还是勉强睁开眼。 似乎是正午,刺目阳光径自落在他的眼中,让他又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唔……” “可算是醒了,若还不醒来……便将你丢在此处。” 稚嫩的声音响起,却是有些耳熟。 方士再次睁眼,眼前的光景变得暗淡了些,熟悉了四周亮度后,才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替他挡住了天穹上的光线。 他愣了半响,直至慌乱地起身,别扭地想要行礼,却发现浑身被某种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孩童。 破落的木制柴车在平滑的山道上前行了一段,砍柴人停下脚步,从方士身侧拿了一把斧子朝着边上的树林里走去,看着两人仿若无物,就仿佛方士只是空气一般,甚至连注视都未曾有过。 必定是仙家手段,方士心中暗暗钦佩。 既然如今已经或者,想必也是这位上仙施以援手。 就在如此念头经过脑海的时候,却见对方轻笑。 似乎是将一切都洞察清晰,包括方士的内心想法。 “当日仅仅梦中传你太上经的长生要诀,想来还未传与你吐纳之法。” “上仙繁忙,在下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怼,还请上仙赐法……” 只是方士话音未落,云中君却继续道:“当初只是想见识一番,看看你这小辈在不知吐纳之法之后会是何种心情,又会做些什么事情,如今看来却是无趣,还是趁早将那吐纳之法给了你罢。” “上……上仙何意?”方士一时之间有些愣神。 这位云中君是如此脾性不成? 虽知道是喜怒无常,但也从未将此事当做是戏弄,他当初还以为这吸纳紫气之法是要靠自己感悟。 但云中君却没有继续与他讨论这一话题。 “小辈倒是有些天赋,好歹未曾死于蛊毒,靠着信念勉强吸纳了紫气化解危机。” “在下性命不是上仙所救的吗?” “救你作甚!”谁知那云中君一声冷哼,顿时方士觉得仿佛整个人被无形之物重击,不免可偶素几声,面额也变作煞白,“你虽与我有一二因果,但也不过是挥手便可斩断的程度,我云中君又何辜为了救你沾染上更大的因果。” “那我这是……” “不过是自救,若是连我一面都无缘得见,又有什么资格妄图续命,未及三十载便了结了性命罢了。”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沧桑,似在感叹,“你守我前世陵墓,我传你太上经了结因果,你习我吐纳之法,也自然不可能是平白无故。” “还请上仙告知,在下应该付出什么。” 方士恭敬一拜,此时却并未有力量阻碍,成功地俯首。 抬头看着面前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孩童,方士心中却是不敢怠慢。 面前之人若是想了结他的性命,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起初觉得让云中君等了许久,或许会让他生气,但目前看来,对方似乎并未有生气的迹象,看来仙人都是这般亲和。 “小辈你付出之物,我已获得。”云中君淡淡地说道,“不必多想,闭目凝神,我这便传你吐纳之法……此法乃是天台山灵猿吐纳日光月华时仿照而来,最具灵性。小辈切记不可外传。” 方士闭眼,便觉一根纤弱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一道寒流闪过,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得知。 等到睁眼的时候,却见面前孩童已经站起身子。 “多谢上仙赐法。”方士拱手一拜。 虽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面对仙人,他还是尽到了礼数。 或许此法需要一些特别的感悟才能显露。 迟了半响,方士却是继续询问道:“不知上仙……以此法可否成仙?” 方士心中有些激动,若是此法可以成仙,那自己寿命又何止是三十载。 只是孩童却摇头。 “太上经的好处,就写在它的经文里!” “锻炼身体,延年益寿!” “但若是想成仙?那是绝不可能。” 方士闻言,心中那一股兴奋劲黯淡了些,但终归还是不甘地询问。 “既然如此,上仙可知晓如何成仙?” “活得久了,自然就是仙。”那孩童只是摇头,“所谓修行法门,皆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修行法门。这太上经长生要诀也不过是我们这些仙人编纂的延年之法,要说成仙飞升……却是夸大其词了。” “原是如此……”方士不免苦笑。 原以为修行了那太上经,迟早都会成仙入圣。 可谁知不过是养生之法。 “还以为修炼了这太上经就能成仙……” “只要你活得够久,自然可以触及仙人的层次,对你这小辈来说其实也不晚,只要活够三十载,我自然会来渡你……不过我却是好奇,在你眼中何谓修仙?” “听坊间说书人讲过,什么体内结丹化婴……” “当真是胡闹。”云中君不知何时已经走下柴车,来到山道边上,看着一方天穹,“体内结丹?只怕是得了结石,命不久矣!” “那上仙可否告知如何成仙?活得久了的多了去,那乌龟王八也不见得一个个都是仙人……” 虽是辩驳,但方士自然而然地说话声音低了少许。 这算是忤逆仙人吗? 在说出这句话后,方士就后悔了。 但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毕竟云中君早已听入耳中。 那云中君也不曾露出恼怒之色,反倒是轻笑一声。 “活得久,意味着见识多。看惯了世间百态,心中无欲无求……便以人心通天心,渡过那三灾便可羽化成仙。” “那上仙……” “小辈日后打算如何?” “去上京!”方士未曾多想便答道。 “上京不错,不过鱼龙混杂……小辈去那里作甚?” “自然是去考取功名,好不容易下山一回,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一次机会。对了上仙……” 方士还想继续追问,却见面前一道白色流光闪过,绚丽的光让他几乎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孩童已经离去。 他心底还有太多的疑惑。 只是可以回答他的人已经走了。 远远地看见山道上一道瘦弱的身影渐渐离去。 只留下一句感叹。 “小辈切记……若是三十载未死,我来渡你……” “三十载……” 这个期限对方士来说并不算长。 如今他的年纪来说,已经活了大半个三十载。 回身看见四周并无人影,方士跳下柴车,便顺着山道向上走去。 此地看上去眼熟,应当是从前上下山走过的一条小径。 所以方士打算独自一人行动。 又想起山道上远去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仙人也爬山吗?难道不是御剑飞行……” …… 在林间绕了许久,却是回到了那座山巅。 破落的庙堂摇摇欲坠,尽管仅仅离开了数天,但对于这座破落庙堂来说,仅仅数天就可以腐朽成这般模样。 终归是存在了太多年月,只要没人打理就会迅速衰败。 或许再过个一两年,甚至都不会再有人记得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此处曾经埋葬了一位仙人。 走入庙堂,四处翻找了好一会儿,方士终于颓然坐在庙堂正中。 颇为沮丧地望着天。 他终于清楚那位上仙说的付出之物是什么。 藏在庙堂各处的私房钱却是不翼而飞。 平日里又有谁知晓那钱在何处! 就算是真正的盗贼来了也会留下几个铜板。 但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方士想象着那道稚嫩的身影一脸严肃地掰开藏钱的砖头,自然地将那些之前的物件收入囊中。 “我这是遭了什么孽……” 闲来无事,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感到清闲和活着的美好。 方士径自躺在地上。 早春有些冷,却及不上心中升腾起的暖意。 也不知是躺了多久,待走出庙堂,却是已经黄昏。 “朝饮紫气,夜观晚霞……” “这晚霞……” 西边日落,只剩下一片未曾褪去的火烧云。 星辰逐渐将深红化作暗紫,最终只剩下漆黑。 一直到方士觉得浑身一愣,猛地打了个喷嚏,才颇为不甘心地回到庙堂。 过去许久,他什么发现都没有。 在庙堂中独自原地跑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睡前运动,这是太上经中所述。 既然是上仙赐予的养生之法,自是不必有所质疑。 …… 朝日初升。 坐在青石上的方式徐徐睁眼。 顿时觉得心中一片空灵。 他张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紫色流光,散发着氤氲之色。 吸气,便如大鲲入海,紫气流浆。 一丝凉意顺着他的呼吸,在他体内流转。 吐气,又如巨鲸戏水,深远流长。 及睁眼,初阳早已升空。 目之所及也未有紫气。 方士心中疑惑,方才那感觉应当是将紫气吐纳如体内,只是那些紫气又很快随着吐气离开了他的身体。 吐纳之法也并未有丝毫记忆,只是盘膝呼吸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施展。 对此方士也不过是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看着面前的远山,方士觉得他眼前一切似乎都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若是细细品味,却觉得没有任何变化。 正待起身,却是腹间一阵饥饿感。 才想起许久未曾吃饭。 收拾了行礼,便朝着山下走去。 下山寻一处村子吃顿饭。 也好继续赶路。 如今方士两手空空,倒也不会耽误了行程。 不过在山道边上也摘了几枚野果,也好到时候以物易物。 第二十二章 摇身三拜,少年行 正闹饥荒,却是由于连年大旱。 就算紧靠着衡山,也少有人上山打猎为生。 山上多野兽,也多危险,更何况传说山上还住了仙人。 少有人胆敢冒着触怒仙人的风险上山打猎。 也少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就连衡山周围的村子也遭受极大的困境。 临近山脚,却见道旁的树木几乎都被砍伐一空,光秃的山石露在外头,甚至是一些菜刚刚长出枝芽的小树也被砍倒丢弃在一边,煞是凄凉的光景就落在方士的面前,但方士却并未有丝毫动摇。 这些树木除了用作修缮居所以及日常生火之外,更多的却是作为食物。 也亏得饥荒蔓延到衡山地界才不过十余年,若是再过个十多年,甚至一座山都要被山下村民砍伐殆尽。 当真是生错了年岁。 方士心中唯有这一点感慨。 远远地在山道尽处看见村口,这村子还未被山匪光顾,道口还来往着行人。 甚至还有几个年岁不大的孩童在道旁嬉戏,互相丢着小石子,也不知是在玩些什么游戏。 见着了正常的村民,方士的心底也无由得生出一丝暖意。 如此才是生活,如此才应该是他应该见到的世界。 虽然平凡破落,但没有争吵喧嚣。 就连逐渐看得分明的茅草屋都显得如此喜人。 正这般想着,却是忽觉脑后一阵刺痛,方士下意识地往脑后一抹,放到面前却见手里一撮黄土,转身却见三两个孩童正攥着沙石,做出投掷的动作,眼见方士转身,连忙怪叫着逃回了村子。 “小孩儿别跑!” “啊——山匪来啦!” 那些孩子头也不回,口中还夹杂着让方士哭笑不得的言论。 自己什么时候成山匪了? 而且就他这长相,方士自认为根本不会有人将他联系到山匪这二字上。 “一群熊孩子!”方士心中暗骂。 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这村子里连个私塾也没有,孩子们甚至都朝不保夕,哪里还学什么礼仪。 甚至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书写。 毕竟只是山边村落,又是如此混乱年岁。 待走到村口,却见村子口围聚着十多个手拿锄头或镰刀的成年人。 或许也是这村子里所有有力气的成年人了。 他们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也就是方士所在的方向。 方士被他们盯得心底不住发颤,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那……那个,几位聚集村口是在作甚?在下几日未来,莫非是得罪了诸位……” “二牛兄?铁柱兄?” “我还给你们带了山果,早上才摘了的,新鲜得紧。” 他迅速从人群中寻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这村子方士是来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在衡山脚下由于医术高超,他也有一些名气。 那唤作二牛和铁柱的两人曾经与他聊天,相谈甚欢。 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看着方士宛若两人。 但好歹方士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距离人群也不过是三两步的距离。 莫非他们并不是针对自己?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 方士的心底不禁放松下来,脸上尴尬的笑容也渐渐收回。 只是才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却闻一声厉喝。 “大胆山匪,亏你还敢过来!” “站住!” 锄头镰刀指着方士,让他再难前进一步。 方士脸上神情一滞,眉头微皱。 看着昔日曾有一些恩义的二牛铁柱两人,发现他们的神情与其余村民一般无二。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是我啊,方士!就是那个住在山上的大夫,你们莫非都忘了不成。” “哼,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你方士早已是山匪,又有何颜面出现在这里!” “山匪?在下倒是被山匪抓去了几日,不过这什么时候就成山匪了?” 方士正要辩驳一二,却见不远处人群里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一个看上去仅有七八岁的小男孩,虽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却是熟人。 那个唤作狗蛋的少年。 在狂风寨曾经与他相处过几日,几次三番地想要了他的性命。 虽然最后靠着他逃了出去,但方士心中却总有些膈应。 如今再次见面,他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欣喜。 刚想让对方帮忙澄清,却见到小男孩眼中深沉之色。 心里暗道不妙。 许是试探,方士轻咳一声。 “却是不知你们为何将在下唤作山匪?” “帮着那些山匪治病,不是山匪还是什么!” “被你治好的人今后又有多少会死在他们手里,方士你不是人!” “滚,马上给我滚!” 方士话音刚落,却是群情激奋。 一些人甚至已经挥动着手中之物,落在他的面前。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恼怒。 刚要说一些什么,却再次与不远处小男孩的目光交织。 造成如今这幅局面,应当都与那孩子有关吧。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 再看平日里那几个熟悉的面庞,他却是心中一阵轻松起来。 自顾自地笑了一声。 “罢了,既然此地不欢迎在下,日后在下也就不来了。” “诸位乡亲们,日后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方士后退几步,拱手作揖。 心中细想片刻后,却是继续道。 “此番多谢乡亲们手下留情,若是日后在下于外面闯出了些名堂,再来回报诸位。” “杀千刀的玩意儿,别再回来了!” “看在往日的份上不杀你!” “咱们边上几个村子里的人都通过气,别想再去祸害其他村子!” “后……后悔无期!”道边一个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小丫头探出脑袋,尖声尖气地叫着,这孩子和方士学过几天写字。 “陈鸭蛋你说错了,是后会……罢了……” 折身,轻抚左臂。 虽然被长袍遮盖,却依旧传出撕裂般的疼痛。 方才也不知是被谁的锄头顶到一下。 想来这村子里还有几个人没有交过看病的诊金,又有几人服用的药快没了。 还有几人又得了病…… 但这些似乎都无所谓了。 一身白袍的年轻人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激愤的村民们停住了嘴。 七八岁模样的孩童双拳紧握,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二牛哥,我……我想……” “狗蛋,怎么了?放心吧他不会再来了,那小子平日里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是山匪,当真是看错了他……你们村子里的那件事情就别介怀了,从今以后就在咱们这里好生住下!” 唤作二牛的年轻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转身便要离去。 但小男孩依旧杵在原地。 良久,却是看着天穹轻语。 “我想习武,想做捕快……” 只是此话未曾被任何一个人听见。 …… 道旁的树木已经露出嫩芽。 再过几日便可见稀疏的翠绿。 尽管是饥荒,但此处终归还是山林之地。 沿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便可离开衡山。 在这条道上,正有一道消瘦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许是逐渐远离衡山,道上也多了一些车马。 也有些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那年轻人。 毕竟走上这条道也就意味着要离开衡山地界。 但离开衡山却不是一件小事,没有代步工具,怕是走到死都未必走得到尽处。 更何况这年轻人也不过背后背着个粗布包裹,一身行头除了身上衣物干净一些之外,再见不着任何让人看得上眼的地方。 前路遥遥,这年轻人有待如何? 也有一些好事车队专程停下相询,让那年轻人上车。 只是年轻人却婉言谢绝。 眼看它日升日落,却是七天后。 在道旁新叶竹简将四周遮蔽得再也看不见远方的时候,那年轻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回转,躬身,两手作揖。 面对着某个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口中却是呢喃着。 “老头子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守墓人,三十载之内我必须寻个与我一般的凡俗孩子,传承这一脉,世世代代守护这仙墓,可现在仙人已走,再无仙墓可守,这守墓人也不必再做了吧。” 起身,再拜。 “衡山是一片仙地,方士得以存活至今,也多亏了此山。方士又得以习得一身本事,更是因为衡山。虽此番衡山弃我,在下却弃不了衡山……若是有缘,待方士求得毕生应有功名,再来拜山。” 再次起身,却又深深地拜了下去。 此番,年轻人眼中却尽显恭敬。 “上仙行事讲究因果,在下若有幸活过三十载,定要让上仙传授成仙之法。届时还请上仙切莫拒绝。方士能有活下来希望,皆靠上仙之恩德。” 三拜礼毕,引得周遭人惊异的目光。 年轻人再次折身,却是朝着道中招手。 拦了一行车队,与领头之人交谈了几句,从怀里拿出几枚山果。 便径自上了后方的马车。 一袭白袍隐没,车队扬起一方烟尘,徐徐前行。 在车队后方,却是一座山。 延绵不知几万里的衡山,那座山上有无数传说,甚至传闻有仙人隐居。 从未有人越过那座山,所以神秘。 所以更让人向往。 但今日,却有一人离开了衡山。 他唤作方士,原是那衡山上的守墓人。 守的是仙人墓,但那仙人却早已离开,他也不再是守墓人。 面对着那巍峨青山,径自三拜,此行便了却了他的心中念想。 “上京,我来了!” 他拉起马车车帘,看着外面流转的光景。 初春,正是一片绿意。 看着窗外之景,似乎心中一切愁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头有些晕,方才与车队当家小酌一杯,却是不胜酒力,败下阵来。 到了喝酒的年纪,他却是初次沾上这杯中之物。 不禁苦笑一声,落下车帘便昏沉睡去。 任外边风光绮丽。 衣垂袖,三俯首,因缘了却别青松。 命将尽,却何从,不若杯酒往梦中。 殊不知那道边有一卖炊饼的小摊,小摊前正站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孩童。 孩童正抓着炊饼啃,一副饿了三天的狼狈模样。 “我说小弟弟,你若是再吃下去我可就没钱赚了。”炊饼小摊的主人一脸苦笑,方才只是见这孩子可怜给了几个炊饼,谁知那孩子自打张开嘴就没停过。 孩童轻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丢给那小摊主人。 口中含糊说道:“此乃仙家长生牌,衡山之物。拿去卖也能卖个好价钱,抵你这儿几个炊饼了。” “衡山?小弟弟你可别框我。” “爱信不信,我这儿值钱的只有这块牌子,要不?” 小摊主人一把抢过那木牌,却见木牌上正篆刻五字——太上云中君。 给了木牌,孩童趁小摊主人不注意,又拿了一块炊饼。 飞也似地跑走了,引得那小摊主人一阵怒吼。 …… 崎岖山道尽处,有一洞府。 传闻为武仙留给后世之遗藏。 却终究被山匪寻来,占为己有。 只是前日占据此处的山匪被尽数屠戮,却也有那么一段时日成了无主之地。 但就在今日…… “大姐说了此地有仙藏可是真的?” “别废话了,大姐说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把洞里的东西取出来。” “可咱们昨天不是已经来过,里面还有一道暗门也不知道要如何打开……” “大姐说了有办法,咱们也别闲着抓紧时间干活吧。” 两个精瘦的山匪正站在洞口,稍作迟疑,却也不敢继续怠慢,没入洞中黑暗。 只是未及数息,却听见两声尖锐的哀嚎从黑暗中传出。 那两道声音只是尖叫,未曾说一句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尖叫的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直至完全消失,再也没有人从山洞里走出。 待日暮,却是从洞中隐现灰色雾气。 隐约可见雾气中一道身影。 在洞中还依稀徘徊着渗人的怪笑声。 “男人……呵呵……啊哈哈哈……” 第二十三章 林间古刹,一夜雨 青砖,灰瓦。 雨幕。 黑漆的门边老柳树再度长出了新叶。 但料峭的风落在身上还是难掩去年年末的阴冷。 门外正站着两人。 一人穿着朴素的白袍,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相貌还算俊朗,只是一身风尘看着有些萧索。 另一人却是青衣白衫,黑发以木簪系在脑后,一身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中年儒生两手作揖,拗口地对面前之人说着。 “还请兄台见谅,此地窄小,实在是没有地方腾出来给兄台暂居,若是兄台不弃……倒也可以来此地读书习字。” “请教先生,听闻这澹台书院有名额去上京终试,可是当真?” 年轻人拱手行礼,面对前人丝毫未有怠慢。 中年儒生点头,便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在下可否拥有此名额?” “大凡在我澹台书院学习之人,皆可拥有此机会。说起来我们澹台书院也不过是拥有去青州的机会,到了青州还得再参加一回考试才能最终去上京。”中年儒生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却是眉头微皱。 虽是好心解释,但心底也有了一些不耐烦。 恰逢正是就近读书人来书院备考的日子,书院里原本备好的几间房间早就客满,又哪里来的多余房间给更多外人住,只是面对那些前来寻求住宿的书生,读书人的矜持又让他不好明说,只能循循善诱。 看着面前中年儒生的模样,年轻人嘴角却是微微扬起。 “如此便好……既然此处已经没有空余房间,不知先生可知道还有何处可以借宿?这澹州什么都好,就是物价太贵,居大不易……” “先生二字着实不敢当,不过西边儿有一古刹,若是兄台不介意可以去那里一看,那古刹供奉着月天司,若是入试前一拜,说不定兄台就高中了呢。” “若是相信什么鬼神,还来这儿读书作甚。”年轻人不禁嗤笑。 “兄台如此可是不对,对那鬼神虽说要远之,但还是尊敬一些的好。” 那中年儒生如此说着,却是板起了脸。 年轻人拂袖,也不多言。 便要离开。 只是才刚转身,却听身后再次响起中年儒生的声音。 “不知兄台姓氏?近些日子那些匪类太多,若是明日来我澹台书院听课,却是可以直接报出姓名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在下姓方。”年轻人未曾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将他的名字说出,“方士,字尘仙。” “现在这世道,敢姓方的人可不多。” “这也是无可奈何,家父给的姓氏,莫非还改了不成。” “如此……明日便恭候方兄了。” 雨还在下。 年轻人打着伞,身形渐渐在雨幕中变得模糊。 中年儒生站在雨里,看着那年轻人消失的方向。 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姓方? 他居然还敢姓方? 若是他日后当真去了上京,也不知会变成何种样子。 但一切都未曾是定数,日后的事情,也不好多说。 拍了拍滴落在肩上的雨滴,中年儒生退回院内。 …… 此地乃澹州,百年前大儒澹台朔在此创办了澹台书院,直至今朝。 虽百年经营澹台书院比之从前要破落了许多,但依旧是就近读书人向往之地。 而这其中就近的读书人,正包括了方士在内。 一心想去上京闯出一番名堂的他,第一站便是澹州。 只消在澹州的澹台书院获得一份名额,就有机会去上京一展宏图。 但首先要解决的却是食宿问题。 方士不是仙人,自然做不到食五气饮西风。 好在那中年儒生口中所说的古刹就在郊外不远,沿着一条道便能察觉。 未曾临近,却已经听见从古刹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待站在古刹前,方士却是觉得他正面对着一位亘古存活的老者一般。 这前方堆砌的一砖一瓦,仿佛都承载着岁月。 单是站在青阶上,都觉得此处每一寸都有着数不清的故事。 笔直的长阶边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安置了一尊石制塑像。 塑像面容已经模糊不可辨认,上面裹着青苔。 长阶尽处是曾经恢弘的庙宇,只是也经不住时间的摧残,虽然常年有人修缮,但还是透着斑驳。 方士不禁弯下腰,蹲在其中一座小巧的塑像面前。 塑像只有及膝那么高,看上一眼,却似心中所有杂念都抛却了。 一片宁静。 直到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方士才回过神来。 “……此为阶仙。” “大师。” 他起身,却在起身的瞬间不禁有些头晕,脚步紊乱差点滚下石阶,好在被面前之人一把攥住衣袖。 “多谢大师了。” 定睛一看,才见面前站着一位与他差不多高的老人。 老人一袭白色长袍,手里还持着一杆杖木。 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让方士觉得面前的人并非凡人。 本想一窥对方命数几何,却是按捺住心中冲动。 窥视他人命数,总是不大礼貌的,就算对方并没有丝毫察觉。 直到对方单手行礼。 “老朽乃此地方丈,施主可是要来借宿?” “原来是方丈大师。”方士拱手,“却是不知……方丈大师是如何知晓,在下要来此地借宿?” “如今的读书人来此地,不是为了拜神仙就是为了借宿,瞧你一身风尘还背着行礼,自然是借宿了。”那方丈轻笑,倒也没有遮掩全都说了出来。 这方丈也是好眼力。 方士心中暗自嘀咕一声。 却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不知此地可有……” “自然是有,施主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石阶尽处走去。 方士觉得四周氛围略微有些僵硬,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干咳一声,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方丈大师可否告知那阶仙是何物?在下从前并未见过此物。” “阶仙,便是阶仙。”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空灵,似在回忆着,“他们是方外之物,是仙人……不过施主是读书人,此类估计是不信的了……” 方士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多说。 虽然他也将不语怪力乱神挂在嘴边,但真切见识到仙人之后,早已将心中那些话抛之脑后,平日里搬出来也不过是方便与别人交谈。 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仙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就在他的身边。 走到古刹门前,方士便见有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僧朝他走来,摆手示意跟着他们。 而老方丈也淡淡地说了一句:“带他去休息吧,舟车劳顿许是累了……” 两个小僧未曾对那老方丈说的话给出回应,倒是让方士不禁有些无奈。 老方丈脾气似乎不错,只是平日里应该也没人会听他说话。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老方丈就会被那两个小僧篡了位。 “看来做方丈也是辛苦……” …… 两个小僧将他引入一间稍显古朴的厢房。 虽是简陋,但也算得上干净。 一路上小僧也将这古刹里的一些规矩告知了方士。 方士在此地居住不需要支付任何的金银,甚至古刹还免费提供食宿。 但却有一点必须遵守:每日须得完成修整寺庙的工作。 看来是将来此地借宿的读书人当做苦力了。 不过这点方士却有些不大赞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如何能修缮这古刹? 怕是越弄越糟的结局。 但这些和方士已经没了关系。 既然是住在这里的代价,只消遵守就好。 扫视厢房一周,却见里面仅有一张方桌和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上已经坐着一人。 那人长得有些微胖,捧着一本书正摇头晃脑地读着。 许是方士进入的动静太轻,直至此时他还未发现方士的存在。 “这位兄台……”方士垂拱作揖,却丝毫未曾打断对方读书的状态。 “兄台,在下方士,字尘仙……不知兄台……” “兄台?” 见屡次沟通都无法让其回神,方士才终于放弃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来打招呼这件事就只能作罢。 斜眼凑近一看,发现对方正在读一本史书。 这史书讲的是别国历史,读起来也有些索然,也不知此人是如何沉浸其中的。 再看此人面容,却是与他一般年纪。 颓然坐在另一张床上,他也索性从包裹里拿出一本书,细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医书,他从云中君墓中获得医书中的一本。 去上京路途遥远,他能带的东西也不多,只好将最有用的带上。 窗外雨声渐渐地大了起来。 天色也变得昏暗。 方士点亮了床边的一盏油灯,继续看起书来。 只是才过了片刻,却是忽闻一声惊叫。 “大胆!何方妖孽显形,还不给你家高爷爷跪下……啊!” “娘啊!这床欺负咱!哎哟疼死我了……” 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微胖的年轻人已经匍匐跌在地上,那本史书摊开摔在别处,原本稍显霸气的第一句话,在第二句话紧接着说出口之后,却是变得有趣起来。 方士忍着心中的笑意,拱手相询。 “这位兄台……没事吧?” “没……没事,哎哟这次可是摔惨了……” 微胖的年轻人揉了揉胳膊,重新坐回床上。 却是以警惕的一双眼睛看着方士。 两人沉默半响。 就在方士觉得自己似乎打扰到了对方,而对方应该生气了的时候,对方才沉声道:“你是何时来的此处?” “来了好一会儿了!” “你……你到底是人是妖?” “自然是人。” “真是可惜……”微胖年轻人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那微胖的年轻人有没有生气方士自然是不知。 但方士却是知道,他已经有些生气了。 窗外的雨还在不断地往下落,打在砖瓦上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烛火摇曳,照映出两人的影子,黑色的影子在墙上随着烛火扭曲。 倒真有几分妖魔之意。 第二十四章 澹州一绝,万神曲 微胖的年轻人姓高,起初被方士悄无声息潜入房间的手段吓了一跳。 但未及半响,却是已经完全冷静。 一盏茶的功夫,却是已经与方士热情地攀谈起来。 此人健谈,起码在方士眼中,此人自从开始说话后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未曾被发现。 甚至有些话方士还未给出回答,他便已经迅速转移到另一句话上。 思维之跳跃,惊为天人。 “在下姓高,高升,字云竹。” “方士,字尘仙。” “方兄名字倒是不赖,难不成家里还出过道士?倒颇有仙韵。” “未曾出过倒是,只是名字是家父起的,却也未想过那么多,只是高兄怎的不问为何在下姓方?这世道敢姓方的人可是……” “方兄自己都说了,名字是家父起的,若是自己的名字还去更改,却是犯了大忌。” “啊哈哈……” 灯影恍惚,尽管入夜已久,但并未有熄灭的迹象。 起初还有穿着长袍的僧人敲门提醒,但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 方士本想今夜好好休息,多天舟车劳顿,如今有一张床可以休憩自然是最好的。 但另一边的高升却并未有如此自觉。 本想不顾对方的话语睡觉。 细碎的耳语却不断地充斥子啊方士耳边,也让他变得越来越清醒。 最终他还是从床上坐起身,与对方聊了起来。 “方兄是哪里人?看这身打扮,似乎也不是澹州地界。” “在下家住衡山,近些日子才来此地澹州。不过高兄似乎也不像是本地人。” “废话,本地人还用得着住这里!”高升提及此事,却是脸上有些无奈,颇为懊恼地一拳打在床上,幸亏他只是虚胖,一介书生也并未有多大力气,没有将这张木床打散。 两人简单地诉说了各自来历。 方士只知对方家里是做生意,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的料,据说澹州的澹台书院提供考试较为简单,所以才来的这里。 但对于家里做的是什么生意,高升却是闭口不谈。 似乎有些忌讳。 方士自然也没有多问。 亏得没了睡意,细想那高升初次见面时候的举动,方士继续问道。 “说起来在下来的时候发现高兄正在看书,高兄在看什么书?怎的如此沉溺。” “怕是方兄不信,看的是《万国志》!” “《万国志》?那可是禁书……” “嘘,你小声点儿,被别人听见了以后我可怎么混下去!” 高升压低了声音,却是得意地将一本看上去稍显古朴的书籍在方士眼前晃了晃。 方士并未再多说一句,只是沉着脸。 他实在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万国志》这本书。 “禁书又怎么了,那也是人写出来的,写出来的东西却不准有人看,实乃滑天下之大稽!”高升低声辩解着,将那本《万国志》收回身后被褥,许是生怕被外边忽然闯进来的人看见。 但在方士眼里,却是觉得他有些装模作样。 《万国志》确是史书,只是记载的乃他国历史,甚至还有一些比较偏门的治国之道,由于其中思想与如今陈国思想不符,故而被列为禁书。然而终归是禁不了所有,譬如面前这高升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本。 对读书人来说,却也并不会在意所谓禁书。 只是读了禁书之人,大多不会有什么出息。 那些上京的士大夫们谨慎,察觉有儒门弟子读了禁书,便不会再让他仕途继续往上走。 “你家里人辛辛苦苦让你来这儿读书,若是被他们知晓你竟是看了禁书岂不是什么都白费了。”方士却有些无奈,他好心规劝,但高升却一副淡然洒脱的样子。 “著书无罪,著者无罪,不过是错了时代而已。倘若千百年后有一明君使得百家畅所欲言,又何以生出此等悲剧。” 问及原因,却迟迟不肯回答。 只是方士住嘴不再询问,那高升却又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将话说出口。 “其实是觉得那里面的故事比较有趣,方兄你是没看过那书里边儿讲的,别国帝王士大夫发生的那些事儿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若你也来这儿看上一眼如何?”高升循循善诱,“里边儿故事可是当真有趣,看了一眼就会发现咱们陈国的那位还算不错……” “又是诽谤君上又是看禁书……高兄倒是胆子大。” 方士苦笑,却是将头侧过去,不再看着对方。 那高深还想继续说下去,却闻方士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万国志》我曾有幸拜读,著者确是经世之才,可惜临末还是安上了个逆谋的罪名,据说是在齐国被杀了头。” “原来方兄也见过此书,当真是在下知音……” 困意不经意间袭来。 已是深夜,方士长舒一口气,闭目躺在床上。 此时也顾不上身侧的聒噪。 最后只是听见那高升不知何时从《万国志》直接聊到精怪小说。 两眼一闭,便昏沉睡去。 …… 虽然外边还下着雨,但终归还是要外出的。 今日说好了要去书院学习,不管如何都得到。 洗漱完毕,方士看着不远处另一张床上的微胖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昨夜究竟几时睡下。 如今却是颓然瘫在被子上,和木床完全地融合在一起。 不论方士如何叫唤都未曾起身。 甚至连一点答复都没有,若非还有呼吸,他都以为对方已经死去。 虽说是同窗,但现在看来今日只得一个人走了。 抓起伞,再次回身看了高升一眼,便合了门离去。 也不知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一路上看见有几人行色匆匆地来回于廊道。 只是方士并不好事,瞥了一眼便离开了古刹。 不周寺,便是此处古刹名字。 此处供奉着月天司,乃千年前一位儒家圣人羽化而去,传闻在此燃香祈祷便有极大的机会高中,虽然只是传言,但也足够让莘莘学子来此地添上一些香火。 撑着伞步入小镇。 街道上行人与他擦肩而过,在雨中所有人的步伐都显得如此匆忙。 却是让方士心里不禁生出一些焦躁。 雨天,总是让人感到不安。 今日未曾吐纳紫气,让他觉得距离身死又更近了一步。 再临书院,对守门的两个儒生报上姓名,便有其中一位引领着步入其中。 绕过雕木回廊,入眼是一座竹舍。 从外边看不清里面究竟有谁,却依稀听见里边正传出一阵弦音,以及一些错落的吟唱。 那弦音绵延,落在耳中却似清泉流淌,与外边雨声相合。 原本对雨天有些厌烦的方士,难得心情平复了许多。 “这曲子陌生,不知兄台可否告知是何曲?”方士询问面前带路的儒生。 “此乃朱夫子弹奏的万神曲,兄台倒也是运气好,居然第一次来我澹台书院就能有幸听到此曲。” “原来如此。” “万神曲乃澹州一绝,七日后便是澹州新年,若是兄台不弃,可以来此地逛逛,到时候几大家共同演奏此曲,乃我澹州书院一大盛事。” “一定。” 方士微微颔首,也没有继续多问。 弹奏之人应是琴道大家,只是也不知为何那曲子要以万神曲为名字。 此地乃儒门书院,要说不拘一格那夜实在是有些牵强。 读书人的规矩,应该是最多的才是。 远离了那竹舍,却又见一座五层小楼。 面前带路的儒生指着小楼介绍着。 “此处便是樟园,那里就是学生学习之处。” “樟园也是澹台书院之内?” “不错。” “那这澹台书院还真大啊……” 方士不禁感慨。 面前儒生笑而不语,只是脸上露出些许自豪。 他乃当地读书人,学习之地被如此评论合该如此。 又继续绕了许久,终是来到今后学习之处。 这里却不过是简陋的茅草屋。 那带路的儒生微微拱手便离开了。 方士推门进入,却见站在一众书生前面的教书先生正怒视着他。 “竖子姓名几何?” “方士,字尘仙。”方士老实地说了出来。 “你可知今日已经迟到?” 那教书先生的声音如雷鸣,让方士不禁浑身猛地一颤。 虽然心中颇为委屈,迟到之事也是因为早晨被那儒生带着参观了一圈的缘故。 但他并没有多做狡辩,低着头拱手。 “学生知错。” “哼,亏你还有那么一点灵性。那义经总纲抄写五遍,便是你今日惩罚,务必明日交来!” “多谢先生责罚。” 方士头更低了。 心里的苦涩也更甚。 五遍义经总纲,那本书不仅厚实,而且字也小。 天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但他也没有多做辩驳,躬身做到茅草屋的一角。 隐约还察觉到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 “也不知许久不曾写字,这笔法还是否生疏……” “便权当做是练习吧。” 方士如此安慰自己,寻来义经总纲,拿起笔开始誊写起来。 或许是抄写得太过投入,最后连那教书先生在前面说了些什么都未曾听清。 只是闲暇时候朝着边上瞥了一眼,发现更多的人趴在后排闭眼沉思。 隐约还能听见粗重的呼吸。 如此学子,未来如何是可用之才! 方士心中不禁鄙夷。 只是手中毛笔不知何时却是放到一边,看着前方教书先生的身影渐渐模糊。 少倾,也径自趴在桌上小憩。 不一会儿便传来轻微鼾声。 第二十五章 庙中惊异,闻鬼魅 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听进去。 前面教书先生也不知道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底下的学生不论在做什么他都不曾管教,只顾着讲自己的课。 及暮,却是已经将义经总纲抄了七七八八。 却也未曾马上交给先生。 明日好教先生知晓他是夜里 待其讲完课,与他告了个假便先行离去。 本来书院在讲完课后还有一些诗会等活动,只是方士终究是不怎么喜欢诗会的,比起与那些半句离不开之乎者也的酸腐儒生吟诗,他更喜欢一个人走在街上闲逛,就算现在是下雨也是如此。 只是这场雨终归显得大了些,街道上空荡,走了没多久方士也便失了兴致。 折身便回到了古刹。 却在登上石阶的同时见到一排人从古刹中走出。 领头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长发女子,长得倒也俊俏,身上衣物不算华贵,却也光鲜,但脸上满是愁容。 长袖掩面,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长发女子的身后是两个一身黑衣的壮汉,两个壮汉正搬着什么东西。 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士不禁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面前之人。 待一行人与他擦肩而过,方士总算是看清了两个壮汉搬运的是什么。 是一块木板,但木板上却平躺着一人。 却是书生模样,只是他此时面容憔悴,闭眼不知死活。 这古刹里出人命了不成? 方士回想起早些时候一些人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此时联想到这上面,却是心中不禁一紧。 却也没有多做犹豫,朝着住所赶。 推门却未见着那高升,只是发现此时住处的布置与早晨离开时有了极大的改变。 墙上贴满了黄色符纸,四角点了灯烛。 原本就不算大的木桌上摆满各种器具。 一座神仙雕像辨认不清,但占据了木桌极大的面积。 莫非是此地闹鬼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嘿嘿……” 方士正下意识地自语一声。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阴沉的笑声。 连忙闪身后退,转过头便见一道微胖的身躯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外。 在他的手里拿着一些未曾使用过的黄符,另一只手里却拿着小碗。 小碗里盛着乳白色液体,隐约有米香传来。 却是浓稠的小米粥。 “高兄既然到了就吱一声,这般吓人可是要把人吓死的。”方士不禁埋怨,好在他虽然心中微惊,但也没有将那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两手发颤。若站在他身后的不是高升而是其他什么,怕是早已经一拳打了出去。 “吱……” “罢了,这都发现你了才吱声已经没意义了。” 高升却只是神秘地笑着,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放在桌上。 此时木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杂物之外,竟是什么空隙也不曾剩下。 方士开始庆幸自己在澹台书院里将义经总纲誊写完毕。 “方兄你可知这是何物?” “何物?不就是一张符纸吗。” 方士眉头微蹙,正想询问今日究竟在此地发生了何事,却又被高升带偏了话题。 继续在墙上沾了米浆,又是一张黄符贴上去。 高升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可不是普通的符纸,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得道高人那里买来的稀罕玩意儿,据说只要在房间里贴了九九八十一张就能抓住厉鬼,厉害吧?” “厉害……当真厉害……” 方士心中第一次对此人是否是读书人产生了质疑。 平日里讲的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在此地两人面前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只是方士心中对鬼神之说早已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此人确是盲目。 不论是符纸还是那石像,据说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 不禁让方士心痛。 如此嫌钱多不若给他用啊。 但无奈高升家里确实是有钱,有些事情方士也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高兄,你究竟在干什么?” 方士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高升满头大汗地将一些挂件和符纸放在房间各处。 高升却是如此解释。 “自然是捉鬼!” “此地有鬼?” “那是自然。”说到这里,高升也暂且停下了手中所做的事情,毫不在意地坐在方士身侧,“此地名为不周寺,在澹州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方兄不会不知晓此地传说吧?在此地虽然有月天司的供奉之地,但也有阴冥之地。” “阴冥之地又是什么?”虽然高升说的话大多数都没有条理,但方士却是来了兴趣。 许是接触了一些灵异,对于未知之物的探求心让方士下意识地继续追问。 闻言高升也是面露喜意,他乐得向方士解释。 两人不知不觉间,却也聊了许久,直到窗外光景完全变得暗淡。 直到说完,才发觉都未曾吃过夜膳。 又懒得再去厨房寻吃的,便忍着饥饿睡下。 今夜雨停,却依旧风紧。 高升许是说累了,才熄灭灯烛没多久便传来鼾声,比昨夜更早地睡着。 但方士却辗转难眠。 他的心里完全被高升说的故事吸引住了。 “究竟会不会有呢?” “若那当真存在,又是什么样子……” “真的好想看一眼……但还是不行不要去看为好……” …… 不周寺里有鬼魅。 这是百年来的传说。 传闻不周寺虽是月天司供奉之地,但同样也聚集了往年来此学习的书生们未能及第的怨念,那些怨念久而产生灵智,最终化为妖邪。 凡是遇上妖邪之人,定会被吸干浑身精气,在床上躺个几日,甚至是几个月。 虽未曾伤及人性命,但对于来此地学习的书生来说,却是关乎命运前程的事情。 几个月的时间,甚至只是几天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从天才变成废材了。 更何况又是被吸干了精气,在床上躺着保住性命那已经是万幸。 不过……吸干精气? 方士想到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光景。 两个壮汉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正横躺着一位书生。 书生闭着眼睛,面容憔悴。 不知是死是活。 那或许就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 既然如此…… 此地鬼魅传说却是真的? 念及至此,方士却是猛地睁眼。 四周一片昏暗,让他有些不习惯。 只是方才心中念头迭起,却是将他仅有的睡意打散。 白天的时候在澹台书院休息了那么久,如今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入眠。 心里不断回想着高升的话语。 那个神秘又有些惊悚的故事。 “鬼魅害人……真是麻烦!” “早知道白天时候不睡觉了……” 一边哀叹,一边却是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回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死沉的高升。 不禁有些佩服对方。 也不知道这高升是当真脑子不好使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竟是妄图抓住那鬼魅。 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那鬼魅是男是女,今后要将那鬼魅如何处置。 但既然是怨念化形,估计连男女这种概念都不曾有吧。 开门,闪身。 方士已经来到屋外,立身回廊中。 一阵风吹来,却是带着一丝暖意。 本就是初春,自然不似严寒那般难熬。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打算出来转一圈。 或许散步一圈回来,就有了睡意也说不定。 夜里的不周寺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 就算只能依靠零散的光才能看见周围一切的轮廓,但却也更好地掩饰了一些瑕疵。 将所有都包容在模糊的世界里。 每往前走一步,就是探求一次未知。 仿佛探险一般让人激动。 或许这也是夜晚的魅力所在。 顺着回廊走了几步,却闻不远处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有人敲着木鱼,口中还念诵着经文。 至于究竟在念诵什么,就不甚清楚了。 未曾在前面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方士当即大胆地朝着前面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回廊的尽处。 尽处有一盏豆丁大小的灯烛闪烁。 昏暗的光中,正有一道苍老的身影围绕着灯烛。 却是前日见着的老僧。 老僧也发现了方士的踪影,停下脚步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 “方丈大师。” “原来是施主……不知施主那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若是没有要事的话还莫要走夜路为好,遇见危险可就糟了。” 老僧双手合十。 那双眼睛眯得厉害,若非仔细分辨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 “方丈大师不也没睡。”方士也没有客气,径自坐在那老僧边上的地面。 此处地面是青石,自然也比其他地方来得干燥。 “不知大师那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有一惑,想寻一有缘人帮忙解答而已。” 老僧道出了目的。 却让方士有些疑惑。 寻人解答问题也没必要在晚上敲着木鱼乱走啊。 但方士却更加在意另一件事情。 “大师可知道这寺庙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那传说……” “自然是假的。” 老僧却是朗声笑着,摇了摇头。 “此地祭拜的是月天司,是那大儒的长生牌。而你们若是按照辈分,也合该是哪位月天司的弟子。儒道不是说那什么得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 “没错,就是那个。既然你们都知道此言,又何必来这里多问?” “大师不是儒门弟子?” “不过是先代家人托关系混上的一官半职而已。”老僧倒也坦然。 一些庙宇里的方丈或账房都是上京委派,并非庙宇中资历高的人就能继承。 也是上京控制这些地方的手段。 虽然让读书人不耻,但终究还是存在。 “那位书生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闻是被吸干了精气……” “自然是因为他熬夜太久,又许久未曾吃东西,身体支撑不住便垮了。如今的读书人都年轻气盛以为熬几夜就能熬出一个好出身,到头来还不是把自己身子熬坏了。” 老僧如此解释。 方士没有继续多问。 老僧的回答没有丝毫破绽,或许事实本就是如此。 他只是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尘土便要往回走。 只是还未走几步,身后便想起老僧沙哑的声音。 “施主如何不问一下我有何疑惑?” “不问了,反正也答不了,倒不如明日花多一些时间和澹台书院里的那个先生多探讨一番,方丈大师若是有空闲也不妨去澹台书院试试如何?在那里的话一定能有所答案的。” “施主倒是有趣,不过前些日子也托那两个弟子去问过,却是没有获得想要的答案。” 老僧的弟子,自然就是早些时候遇见的几个小僧了。 不过方士心里倒也觉得古怪,这方丈大师是托关系坐到如今位置,又有什么好教导人家。 并未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老僧,方士只是朝着身后挥手。 又穿过了几道回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总觉得回去的路要更短一些。 很快便寻到了自己的住处,并未惊醒高升,倒在床上便昏沉睡下。 许久却是发现。 未觉喜悲,眼前是一片黑暗。 又是如此感觉。 明明知晓不过是梦境,却无法从梦境中解脱。 梦见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手,耳边不断地呢喃着听不懂的话语。 第二十六章 儒门六艺,拜先师 早晨格外喧闹。 不知不觉间方士已经在这古刹住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多月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依旧如半个多月前一样两点一线。 从澹台书院到古刹之间仅有一条路可以走,而方士差不多都将这条路上的一切都烙印在心底,就算他本身并没有如此自觉。 他的同窗高升依旧未曾有丝毫变化。 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将房间的一脚都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这位身形微胖的高升兄弟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捉住鬼魅云云,却也是并未见到任何实际行动。 方士起初对他如何捉鬼有些兴趣,但后来却对他本人感兴趣了一些。 毕竟连续数天都一心一意地将心思放在一件看似永远也不看发生的事情上,的确是需要莫大的毅力。 鬼魅的传说虽然流传了许久,但依旧有许多书生来此地借宿,可见那传说也并不是真的。 而且方士目前也未曾察觉到任何怪异的气息。 直到某一天方士忍不住相询。 “我说高兄,怎么只看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一只小鬼也没捉住?” “方兄你不是内行人自然不懂,这捉鬼是要讲究时机的,可不是那么草率的事情。” “今日偶遇一风水先生,说这两天阴气极重,若是有机会很容易玉简鬼怪,虽说你我是读书人不信这等胡言,但高兄今夜不若去外面蹲守片刻,若是碰巧抓住了小鬼,也好带出去让别人涨涨见识。” “不去!”高升使劲摇头。 待百般催促下,终于道出实情。 捉鬼是假,自己害怕却是真的。 “方兄是不知道,高某人在此地比你住的时间还多一个多月,上次也有个读书人深夜被抬出去,和另一人出现的症状相仿,据说现在都在床上躺着,他爹娘已经放弃让他继续读书,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只等他病好了便拜堂成亲。” 寄希望于后辈,拜堂成亲后便悉心教导那读书人的孩子。 这是常有的事情。 方士却觉得发生这些事情其实很正常。 熬夜苦读,身子自然不可能一直维持正常水平。 整个古刹里除了数十名读书人外,只有几个年轻的小僧和那位年迈的方丈。可惜方士实际上待在古刹里的时间根本不长,也就在平时有机会的时候在廊道见着他们。 或许是每日见面都打一声招呼的缘故,久而久之,那几位僧人倒也与他熟络了些。 正是早晨,拿了竹卷变要去书院,竹卷里裹着纸笔。 高升依旧睡得很死,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虽说作为一个书生,但却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若非前些日子考教了一番他的学识,真觉得他只是一介纨绔。 “施主,又见面了。”在方士面前正走过那方丈大师,苍老的身子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人都要澄澈。 这位老人应该有大智慧,方士如此想着,虽然一些时候他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譬如一个人在晚上绕着烛火敲木鱼,一个人在树荫下下棋,在方士询问的时候也不过说说他在参禅,方士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僧人的事情,又岂是如此容易猜测,就算这处古刹供奉的是一位儒家圣人。 “大师早。”方士拱手行礼,显得很恭敬。 “是去澹台书院吧,虽说如今已经是春末,可千万要当心身体,莫要着凉了。” “多谢大师关怀。” 方士与老僧聊了片刻,便再次拱手,就要离去。 不远处似乎传来异样的目光,但他也未曾理会。 似乎在这里的那些读书人对他有些偏见,这些日子里甚至都在刻意地回避他,在方士与一些人说话的时候,那些人也往往顾左右而言他。 幸而在此地方士只想学到自己想学的,争取一个名额,不想与一些或许以后永远都无法再有任何联系的人们搞好关系,自然无所谓。 高升曾经说他孤傲,但方士也没有多做解释。 …… 路边栽种的盆栽已经彻底变成了翠绿。 屋檐下还能见到忙碌的燕儿掠过。 时不时发出一阵轻吟。 街上小贩吆喝着各自的货物。 大清早的还能在街边见到折了蔬菜的老大爷抽着旱烟。 春末,街上行人穿的衣着渐渐变得单薄。 一些不惧寒冷的男子已经袒露双肩,一副血气方刚的模样,而往往方士也会被那些人吸引。 不是因为喜欢上他们,而是他们手臂上的无数玄奥符文。 那些是他们的命数,就烙印在他们手臂上。虽然方士无心看到这些,但见到一个个人的死期,心中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匆匆步入书院,路上与人打过招呼后便在教习室内一角坐下。教书先生换成一位中年儒生,因为今天在书院里要教授的东西却有些不同,是儒门六艺中的“数”。 儒门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数即是算数,方士从前未曾学过,此番学起来却是有些吃力。再看周遭同期也面露异色,大抵是遇上了难事。 教书先生未曾说过一言,只是将一张张纸分发给在座诸位。 同时还不忘了问一句。 “高升何在?” “老师,高升身体有恙,在住所修养。”方士轻叹一声,沉声道。 高升与他是同窗,与他也在同一教习室上课。 所以方士也不过是说了几乎每日都要说的话。 那位教书先生比较年轻,但也一副老成的模样微微颔首。 却是道:“既然身体有恙就好好休息,回去转告一下罢。只是日后的测试也切莫身体有恙错过了便好。” 对于教书先生的态度方士也并没有见外。 毕竟在澹台书院里学习本就是免费。 不管来多少人那些教书先生从书院拿到的钱也是固定。 所以他们真正关注的也不过是书院下个月能否把工钱发到他们手里。 若是严格来说,这些教书先生与他们一般都可以算作是考生。 来此处教习也不过是混口饭吃。 教书先生说罢便没有再管高升的事情。 开始在诸位书生之间来回走动。 看着放在面前的纸上那些晦涩的题目,方士就是一阵头大。 他最不喜欢的便是算术,若是行医治病,收取的银子也定然是整的, 买卖物品,自然也会尽可能挑拣便于计算之物。 但如今这算术却是非学不可。 毕竟它是儒门六艺,儒学考试中必须将六艺全部精通。 起码从澹州考入青州,六艺必须至少达到平均水平。 眼下题目难度惊人,方士难免走神。 不一会儿便将目光落在边上窗户之外。 果真是春末,是这一季最绚烂的时候。 外面风景无限好,甚至让方士生出一种马上出去转上一圈的冲动。 在一片青草地上正坐着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幼女,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一二岁。 青丝垂肩,一身白裙衬在青草地上。 身侧黄色野花簇拥,却是别有一番风景。 那幼女不知姓名,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只是若天气放晴,都能在那片草地上见到她。 一如既往地坐在草地上,那双眼中似乎都倒映着天空的颜色,纯洁无瑕。 一坐就是一整天。 也不曾有人上去搭话。 有好几次方士打算去那里寻她,只是走到那片草地,却又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曾经询问过周围的同窗,更画出她的画像。 但遗憾的是终归不知她的身份。 连名字都不曾知晓。 只是对她很感兴趣。 因为和从前的方士很像,看着她,倒真的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一般。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若是有可能,倒也真的想认识一下她和她的家人。 心里正想入非非,却是忽闻先生的声音响起。 “还未曾答出来的同学抓紧时间,你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把纸收上来。” 糟了,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 方士心中暗惊。 时间只有一炷香,而他面前的纸上只字未写。 甚至他连题目的意思都不甚清楚。 “什么鸡几何鸭几何……我以后又不做生意,知道这些作甚!” 虽然心中不断诽谤,但他也明白如今掌握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去上京而已。 能去得了上京,又有谁还会记得这些! 好在两眼瞥到边上的某位正答题终了,而且字也写得很大。 微微有些惭愧,但还是斜着眼将身侧那人纸上的答案抄了去。 正抄到一半,却是忽地听见身后幽幽地一道声音响起。 “方士,抄得可算舒服?” “先……先生您听我解释……” “去祖师殿,带上义经和德经,全部抄写五遍。”冷冽的声音响起,戒尺已经敲打在方士的肩膀,“若是抄不完……就别想着回去了,你来此处是学本事的,不管目的为何,既然被某人教导,某人便会认真负责到底!” 这位中年的教书先生可没有前些日子那个老先生那般好说话。 在一众同窗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方士沉着脸,颓然退走。 心中暗自叹息,若是方才仔细一些,不忘了注意那先生的行踪,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只是可惜…… 本想继续去那白裙少女之处碰碰运气,但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时运不济。 祖师殿,其**奉着澹台书院中走出的诸位大儒,不管是在世的还是逝去的,皆有长生牌在上。 若是在世,长生牌上名字便是红色;若是已逝,长生牌上名字便是黑色。 此处方士来过,是作为成为澹台书院学生的时候祭拜。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次来居然是为了此等荒唐之事。 “在世的和不在世的老师夫子们啊,可千万保佑我去上京寻个好出路啊……” “虽然姓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方士不同,日后若有机会位列诸位之侧……” 堂前三拜,恭敬地铺开纸笔。 再摊开义经与德经。 便开始誊写起来。 第二十七章 夜里司灯,惑星辰 趴在地上,却也不觉得疲惫。 真正心神沉入誊写书经的时候,也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眼前光景变得昏暗,一片橘色光华错落地在祖师殿中摇曳,方士才察觉到天色已晚。 两本经书尽皆抄写了五遍,明日交给那先生也就算是对他的惩罚结束。 只是方士此时却有些错愕。 四周的灯烛也不知道是被谁点亮了,如今再看外边却是一片深邃的夜色。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若是那些灯烛未曾被人点亮,方士便会在天色完全暗淡下来之前离开此处。 将剩下来要抄写的部分在住处抄写完毕。 但现在看来…… 却是某个好心人悄无声息地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书院的门别关了就好……” 方士心中不禁嘀咕。 他只知晓澹台书院正门在何处,只是那正门也不知何时关闭何时开启。 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在此地参加过一次诗会。 那是与高升在一起的时候。 虽然方士对诗会不怎么在意,却依旧被高升拉着待到很晚,皎月当空。 记得诗会结束的时候那扇门还开着。 但诗会不是每天都举办的。 没有人有那么多的财力。 那些读书人也不是每日都想着玩耍。 走出祖师殿,方士也不忘了将点燃的灯烛吹熄。 此物虽然便宜,却也不想太过浪费,更何况这是别人家的东西。 今夜月朗星稀,只是才过了十六,原本浑圆的月亮也似缺了一些,并没有那般完美。 廊道之间点了长明灯,昏暗的橘色火光勉强照亮前路。 四周的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 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澹台书院的一场梦幻。 他的脚步渐渐放缓,也不再着急于回到住处。 竟开始顺着其他的路径闲逛起来。 如此夜中的澹台书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士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衡山,或者是他更小一些的时候的家里…… 在记忆与真实之间,眼前的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恍惚。 一直到他的眼前出现那熟悉的草地。 月光之下,娇小的身躯正翩然起舞,仿佛仙子临凡。 玉臂舞袖,不沾半点污浊。 银铃系在脚腕上,响个不停。 如轻语浅笑。 她就站在面前,如此接近…… 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觉,让方士下意识地靠近。 下意识地伸出手。 少女舞罢,一双眼睛看着方士。 在她的眼中,确实倒映着天穹。 那般澄澈,让人不禁将她搂入怀中。 方士的手已经落在少女的肩膀,便觉一阵凉风拂面。 两眼一黑,不待他有丝毫的反应。 最后看见的光景,是天穹上那轮残缺的圆月。 随即便听一声尖叫声响起。 小腹被踩得生疼,那张脸似乎也遭了殃。 可惜他再难睁开眼睛。 “变态——!” “注意你好几天了,每天都盯着本小姐!” “长得不大胆子倒不小!”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夜深了,方才打更的僧人已经经过门外。 高升却有些坐立不安。 在不远处那座石像是前天才买的。 据说是他国一位成仙的除妖师塑像。 在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圆珠,圆珠坑坑洼洼的颇为残旧,但被高升攥得很紧。 他时不时朝着身侧看一眼,边上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拖得扭曲。 口中不断念叨着不知道从何处看来的经文,面色煞白。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他躺在床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要支撑不住闭上的瞬间,那扇房门却是随着一阵咯吱升打开。 从外边漆黑的夜色里走进一道身影。 那身影摇晃着,深处一只手就朝着他飘去。 高升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是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一哆嗦,将被子裹住头,哀嚎着。 “女鬼姐姐我错了,你……你千万别来找我啊,三个月后就是澹州小考,这次我高升势在必得所以千万放过我,我边上那张床上的那位身体比我结实多了还请姐姐找他去吧……姐姐你……” “高兄原来如此怕鬼,不过要让高兄失望了,在下如今还活着呢,而且在下也不觉得高兄的身子比在下孱弱多少。” 熟悉的声音让高升断断续续地声音不禁止住。 再将被子拉下,却见面前的身影清晰起来。 却是不禁一声唏嘘。 “原来是方兄,吓了我一跳……” 高升强笑着,掩饰方才尴尬的行径。 上下打量了方士一眼,却是下意识地问着。 “却不知方兄怎的那么晚回来,这脸莫非是撞树上了,有些臃肿。” “的确是撞树上了。”方士认真地点了点头,径自在自己床边坐下,“那棵树所在地方太黑,走夜路若是一个不慎便会撞上,高兄日后走夜路也要小心才是。” 夜里被十来岁的少女揍了一顿这种事情,若是说出来定是有辱斯文。 再怎么憋屈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 只是方士也有些无奈,那少女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他一时间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方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糊弄人也没你这般草率,究竟出了何事让你这一身的伤?” “高兄还是别再多问了,就当在下被女鬼打了吧。” 方士苦笑,不想再继续与高升讨论下去。 只是高升似乎并没有听出方士话中意思,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方兄与我之前莫非还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不成,快些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和人竟敢伤我高升的兄弟,定与他没完!放心吧只要有钱,没我高升办不成的事儿。” 看着依旧蜷缩在床上却信誓旦旦扬言要为他报仇雪恨的同窗,方士心里却也有些宽慰。 只是方士终归对于此事闭口不提。 任凭高升的嗓音越来越大。 他也只是随意地敷衍,想着他累了自然也就不会继续问下去。 只是某一刻房门猛地被推开。 一声怒喝从外边传出。 “高升,方士!你们在干什么!” “大晚上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却见外边走进来三个白袍的书生。 那三个书生看上去年轻,看装束也不像是在床上被吵得睡不着才过来讨要说法的样子。 因为那身上衣物很整齐。 但终归是方士一方理亏,而且夜间闹腾这件事情也不是只发生了这一次,或许也是隔壁的书生实在不堪忍受,他只能拱手道歉。 “深夜叨扰诸位实在是抱歉,方士今后与高兄定不会再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那……那个,这次是我们不对,抱歉……”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失,高升一同道歉。 不愿节外生枝,他自认为姿态放得很低。 只是那三个书生也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其中一位冷哼一声,两眼瞪着方士。 说出的话语有些尖酸。 “道歉却是不必,我听闻方兄与高兄才华横溢,儒门六艺尽皆精通,夜里如此闹腾自然也不会影响到过些时日的小考,不过还请二位务必手下留情,此处唯有你们二人是天才,我等庸才可没有你这般精力。” 方士蹙眉。 仅仅一句话,就想让他们站在几乎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 方士自认为虽然不及天才,但也多少有些底气。 只是那位同窗却是多少有些虚。 毕竟在方士的记忆里,对方除了花钱格外阔绰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长处。 多日沉浸于精怪故事,甚至连书院上课都罕见。 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但他还是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天才不敢当,还是切莫再说了。时日不早,三位既然不似我这般精力,不妨先行休息。” “方大才子既然如此说了,那么我们三位便先行离开……不过明日书院里有一诗会,到时候还请两位务必出席。有学问方面的疑惑,还请两位到时候指教一二。”另一人冷声道,他整个人沉在阴影里,让方士看不清其容貌。 只是凭借声音听出他似乎很年轻。 这便是三人来此地的目的? 方士心中恍然,却是拱手道:“指教不敢当,不过三位莫非不知,在下并不喜欢去诗会这等喧嚣之地。” “自然是知道。” “那为何……” “若是方大才子不愿去诗会,我等便只好联名上书此间方丈,此地乃读书人的地方,可不是用来嬉闹的!”有一人轻笑,将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想方丈也不愿意此地名声败坏,留你们不得。” 原来如此。 方士心中不多的疑惑再次解开。 却是继续问道:“我与三位可曾有怨?” “不曾有怨。” “看来三位是势在必得了。” 方士两眼微眯,看着那三位书生离去。 此等喧嚣自然也吸引了一些夜里睡不着的书生僧侣,只是在他们聚集来此地的时候,那三人也已经离去。 方士起身,关好房门,将视线落在高升的身上。 “准备一下吧,明日与我一起去书院,由不得你不去了。” “方兄,我们日后……会如何?” 那三个书生说话的时候高升一声不吭,似乎是愣住了,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对于高升,方士总觉得他应该藏起了些什么。 看不真切。 “明日有个诗会,到时候看他们究竟会如何安排我们。要么就是他们被我们戏弄一番,要么就是我们从此地滚出去。”他如此解释,却又沉默半响,继续道,“说起来高兄可曾精通六艺?” “说来惭愧,在下苦读数年,至今也不过对炼丹求仙有研究。”高升苦笑。 “是算数的数,不是炼丹之术!” 方士心中暗叹。 两人之间并没有再继续讨论什么。 灯烛熄灭,便各自裹着被子睡去。 至于明日究竟会如何,方士心里从来没有任何危机的感觉。 大不了夜宿街头,住在野外这种事情曾经也做过,方士还算能接受。 但高升会如何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他有的是钱,按他的说法,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第二十八章 林间诗会,一人少 在他人怪异目光中,方士越发觉得羞愧。 虽然现在他的目光与周围那些人的目光无二。 正是清晨,本想寻一安静地方吐纳的方士却意外地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却是高升。 高升正怪异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在空地上转着圈。 若将其说成是剑法,更像是一种不知名的舞蹈。 只是跳舞之人是一微胖男子,实在寻不出半点美感。 “高兄,你在干什么?”他终于是忍不住,上前便要拉住对方。 但高升却浑然不觉,听见方士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道。 “原来是方兄,方兄有所不知,此为某座仙山传承下来的降妖剑术,对妖邪之物有奇效。” 虽然此人胆小,但对于鬼魅妖邪之物却有着一种执念。 就算日常交谈也半句离不开鬼魅二字。 虽说儒门祖训明言鬼魅之说不可信,但在澹州这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多大问题。 大抵只会觉得那读书人是疯了。 而如今聚集在此地的人们也不过是看个热闹。 方士轻轻摇头,便要折身离去。 却忽闻边上一人嗤笑一声。 “什么降妖剑术,这世上若是有妖邪,何不来我面前容我一观?不过是疯言疯语,倒是高大才子莫要忘了,今晚的诗会务必与我等讨教一二,若是爽约,哼!” 顺着声音看去,却见说话之人正是昨夜见到的三个书生之一。 现在是白天,总算是见着了那书生容貌。 不过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长得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寒酸。 一身白袍上还清晰可见几处补丁。 应该是一寒门弟子。 方士自认为与他同处于寒门,却也不知道为何他会如此针对自己。 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让人捉摸不透。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自然也不好就这般听之任之。 既然结下了梁子,方士自认为不会任人宰割。 当即轻笑一声。 “心中怨怼,便是妖邪。晨间舞剑,便是斩却心中一切杂念。” “方大才子却是好一副伶牙俐齿。” 那人闻言,阴厉的目光落在方士身上。 宛如饿虎。 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 方士拂袖便要离去,却再闻身后那书生的话语响起。 “希望方大才子今夜切莫让我等失望了,若是今夜不曾让我等满意,此事怕也不会那么简单地结束。” “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本不愿做无谓的争斗。 但对方咄咄逼人,却是不得不争了。 “再多问一句罢,这位兄台身后之人又是谁?” “单纯地看你不爽,哪里还需要什么身后之人。”那人冷笑。 方士也不多做辩解。 只是轻笑着。 “看你昨夜衣冠端正,话中未带丝毫愤怒。显然是有备而来,又如何是夜间吵得睡不着寻事那般简单?” 口中如此说着,方士两眼却是微眯。 在他的眼中,面前书生头顶正被一种淡蓝色的雾气萦绕。 也不知其真实面貌。 只是方士下意识地觉得那淡蓝色雾气有些诡异,非常人可以看见。 看样子那书生也并不知晓自己被某种东西缠身。 原本以为离开了衡山便算是离开了种种诡异,但现在看来那些诡异根本就是充斥在四周无法躲开。这让方士头疼的同时,倒也有了几分认命的想法。 未等那书生多言,便已经迈着步子离去。 那书生看着方士离去的背影眼神阴沉,却也不过是冷哼一声,退入人群中迅速不见了踪影。 …… 正是皎月初升。 原本寂静的园子里却灯火通明。 疏影之下人头攒动,是一个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书生。 那些书生各自围聚在一起,倒也颇为安静。 有的自顾自地斟酒,有的却是闭目养神。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来这里参加诗会。 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与友人畅饮吟诗。 但还有一小部分人却聚在某处犄角。 他们沉着脸,虽然面前摆了酒水,却未沾染分毫。 就算有一些书生想要加入他们的坐席,他们也不过冷眼以待,让那些擅自加入的书生悻悻离去。 在他们所在位置的正中央,却是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是一副书生打扮,但浑身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读书人的英气。 仿佛是一柄出鞘了半点剑锋的利剑,随时都能惊艳四座。 他们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只是还未到半盏茶的功夫却忽见那英气的年轻书生起身,对着四周抱拳行礼。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诸位现在此地等待,我稍有不适,先行退出了。” “李公子慢走。” 座下众人行礼,看着那位唤作李公子的年轻书生离去,脸上稍有憾色。 那位李公子是他们花了大代价请来,只是如今却未等到其发挥作用便离场。 又是一阵风来,吹得人浑身不禁一阵哆嗦。 终于有人冷哼。 “那位大才子怕是不来了罢。” “当真是可惜了,不过这次就算他真有什么才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到时候与他讨教的人就我们几个,最后的结果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哈哈……” 不知不觉已经是一杯清酒下肚,当初聚在一起的初衷似乎都已经被他们忘了个干净。 几声欢笑,却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人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却忽闻一阵惊叫。 紧接着便见一人骂骂咧咧地从某个方向走入众人视线。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人。 此人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毕竟此处是诗会,向来都是文人安静地探讨各自文学见解,或者展露自身才华而举行的酒会。然而如今出现之人形貌粗鄙,实在难以将他与文人混为一谈,唯有那一身与其他读书人差不多的白袍穿着隐约预示着对方身份。 “……方兄坑我,明明说了与我一起来此地,却不知道去了何处,当真是罪大恶极,实在是可恶!”那人跌跌撞撞地四处乱窜,最终还是在一群人中寻到几个熟悉的面孔,笑着脸迎了上去。 “这不是那……这位兄台不知称谓?” “周通。” “啊哈哈,原来是周兄,当真是巧啊,昨夜咱们还见过面,不知道周兄可曾记得?” “自然是记得,高兄倒是不拘一格,只是那方兄又在何处?” 来人正是高升。 坐在坐席上的一人眉头微皱,但读书人的矜持还是让他抱拳行礼。 高升的一双小眼睛眯着,盯着与他说话之人,那人正是昨夜闯入住处的三人之一。 “方兄?方兄不在此处,可惜那……”正说到一半,高升却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方兄几日身体不适正在住处休养,没工夫来此地与你们探讨了。” “白天还见一起上课,怎的到了夜里就病了,怕是不敢来了吧!” 有一人冷笑。 却见高升傲然走到那几人面前,两手撑着一众书生前方的木桌。 震得上面摆放的酒水溅落。 沉声道:“说吧,多少钱。” “高兄这是什么意思?”唤作周通之人眉头微皱。 高升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但还是尽可能地保持镇定。 他可是正统儒门弟子,绝对不能出现失态的行为。 正如此想着,便听见高升的声音继续传来。 “还能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你们打算花多少银子平下来?” “莫非高兄觉得此时可以用银子摆平?” 周通的声音下意识地拔高了些许。 那张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只是高升浑然未觉,理所当然地道:“这世上莫非还有用银子摆平不了的事情?” “枉你还是读书人,竟敢说出这种话,也配来这诗会!” 周通终究露出了鄙夷之色,同时心中仿佛生出一种渴望的情绪。 声音继续拔高。 “大家也来评评理,这粗鄙之人也配来此地学习,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话引起四周书生的起哄,纷纷声讨高升。 高升也不觉得羞愧,反倒是平静地与四周书生争辩着。 “若是你们读书不为了去上京当官来钱,我高升倒也佩服你们高风亮节!” “你!简直是有辱斯文!” “儒门六艺,礼字为先,莽夫何惜来此!” 有人愤愤地怒骂,但同时面颊也底下看着手中杯盏。 高升说得其实没错,只是很多人都不曾明言。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将其说出,顿时引起一阵喧嚣。 原本只是小范围的骚动,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扩散至整个诗会现场。 本就不大的书院园子如喜鹊归巢,争执不下。 竟也有人赞同高升所说,开始与其他人争辩起来。 原本只是为了戏弄方士与高升二人的几位书生眼看着好好的诗会变成如此光景,倒也有几人后悔起来。 如今让别人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都未曾实现,反倒是引起不适宜的话题。 周通明白,今日此事已经完全偏离了他们的预定情况。 但他不明白究竟为何会变成最终这幅样子。 按常理那高升就算说出了那个话题,也不过是助长了自己这一方的气焰。 但却有人还帮着那高升。 甚至还占据了来诗会中人们的一小半。 他们怎能如此说话。 那些书生在谈到读书为何的时候应当最是亢奋,容不得人玷污他们的理想。 就算不曾与他们打好招呼,但此地书生最是容不得污秽。 怎的与他心中所想完全不相符。 正打算悄然离开,却听到背后一阵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兄,在下赴约而来,可是你想与我讨教一二?” 第二十九章 花丛乱眼,月惊人 这又是一片与昨日完全不同的夜色。 少了如仙境般出尘素淡。 却热闹了许多。 原本好说歹说,总算将高升拉着来到此处,打算与他一起探讨一番计策。 毕竟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人抓住尾巴,从那古刹里赶出去。 但高升却并没有与他商议的意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等到方士心中所想大致有了个轮廓的时候,却见身侧已经没有了周通的影子。 而他也不知何时来到一处寂静之地。 似乎是走神的时候,下意识来的这里。 正是昨夜见到那少女起舞的草地。 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方士不禁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 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幼女,怎的看见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做出那种事情来。 最终也没有做任何事情,别说是认识对方了,连她名字都不曾打听出来。 方士也想过请教别人,但可惜的是似乎并没有人知道那少女的任何消息。 却是远处一阵嘈杂声响起。 是诗会的方向。 他定了定神,将心中思绪回到高升的身上。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解决那些没事找事的书生。 虽然不知那些人会如何刁难,但周通既然自有安排,他也不便多问。 临近诗会现场,正看见有一颇具英气的年轻人离开诗会会场,朝着他走来。 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还与他双手抱拳行礼。 虽看上去地位非凡,却也谦逊。 “这位兄台晚好。” “晚好。”方士抱拳回礼,同时眼神下意识地落在对方裸露出的手臂上,却是眉头微皱。 不经意间,再次见到了一个人的命数。 这让他不喜。 “兄台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那人察觉出方士眼中片刻失神。 “不,没事……在下姓方,方尘仙。” “李文瑾。”对方报出姓名。 尘仙与文瑾皆是二人的字,文人相谈罕有直呼姓名。 “李兄怎的那么快便走了?” “说来惭愧,身子有些疲乏。”那人苦笑。 方士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却也轻声道:“既然疲乏,便好生休养。” “多谢方兄挂怀。” 唤作李文瑾的年轻人离去,只是方士目光却一直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方士看得分明,在那人的身上正缠绕着浓郁的淡蓝色雾气。 以及那条手臂是所剩无几的命数…… 不可多说,不可妄言。 这是救他一命的上代守墓人留给他的话。 虽然不清楚将一个人的还能活多久告诉对方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也不敢尝试。 正要走入诗会现场,却忽闻身后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若我是你,绝对不会走进去。” “真是巧遇,居然那么晚了还能再见到你这小丫头。”方士听见身后之人声音后,却是无奈地一声轻叹,径自转身面对着那人,“却是不知可否告知……” “少在这儿套近乎,昨夜的事情我可还没有忘呢,品行不端居然也好意思来这里。”面前之人冷哼一声,却是指着方才那位李文瑾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个书生才叫正人君子,好像是叫……李文……什么来着?” “李文瑾!”方士好意提醒,却只是换来面前之人一声冷笑。 “我自然是知道他叫什么。” “那……那个,或许现在才说这句话有点晚,不过还是想说……” 方士沉默半响,在心中一阵纠结后,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昨夜的事情,实在是抱歉,我其实也没打算当真那样做,我……” “昨天的事情就算了,听到没有,不准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面前正站着一个看上去仅有十一二岁的少女。 也不过刚刚触及方士肩膀的高度。 精致的脸上写满羞愤二字。 瞪着他差点将他点燃。 也不知少女是从何时出现在方士身后,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心里还是有些欣慰。 却是是谁家的少女,看上去年幼,却已经有了倾国姿色。 若是待其长成,或许真如那传说中仙境仙子一般。 浑身一尘不染,不带瑕疵。 “既然姑娘已经不再介怀,那便好。” 方士当即松了口气。 他不愿遭人记恨,而且那日连他自己都觉得运气有些背。 先是做题舞弊被先生看见,又是誊写经书无缘无故地到了深夜,后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怔去招惹面前少女。 “说起来姑娘为何在此?如今这天色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不是都说了此处就是我家。我还想问你怎么也来了诗会呢。” “受人邀请,自然来了这里。”方士轻笑。 虽然这受邀也不过是强迫。 但如今见到了面前之人,他原本心中的些许怒气也消散了许多。 “原来你也不知是一介登徒子,也会看那几本书啊。” 少女的话语让方士不禁苦笑,本是出于好奇和莫名的好感让方士想与她亲近一些。 但如今看来却适得其反。 不过心中却是再次肯定她是某位教书先生的子嗣,或者是与此地有关联之人的后代。 “不过你们读书人有些气质还真不错,刚才那个李……” “李文瑾。” “对,就是他!今天晌午便见到他与大儒一起品茶下棋,没想到夜里就走了,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明日又不是见不到。” “你不是读书人嘛,怎的不解风情!”少女不禁白了方士一眼,“这大晚上的郎情妾意,岂不是正好。” “别瞎说,你才几岁就开始想着郎情妾意了。” 方士嗤笑。 虽然面前少女说出的话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但这种话从一个连二八年华都未到的女子口中说出,却是别有一番喜感。 或许是那等市侩小说看多了的缘故吧。 只是方士的表现似乎也并未拿捏准当,少女冷哼一声。 “我可不比你小,别瞧不起人!等着吧,我今晚就把那李文瑾拿下。” 却是落下一句狠话,径自转身离去。 直到少女完全消失在方士眼前,他才不由得捋了捋垂落至肩膀的一缕长发。 又是苦笑着。 “结果还是连名字都没有问到啊……” 本就是为了和少女亲近才上前搭话。 只是临末少女脸名字都未曾告诉。 甚至她离开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地扬言要将那个李文瑾搞到手。 不过…… 真的是很美。 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呢? 他感慨。 月光下,渐渐消失的少女背影。 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她,要去寻那个与方士一般年纪的书生。 那书生叫什么名字? 李文瑾。 最终少女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 正徐徐入场,却发现四周已经变得一团乱。 虽然耳杂,却也听出来一些事情。 这些读书人正在争辩,读书所为何事,是为了心中报复,还是为了日进斗金。 方士自认为是为了心中报复,但他也明白,一旦心中的报复实现了,自然也不会差那么点钱。只是此地没有一个读书人认识到这一点。 两者并没有矛盾。 本就是一体的。 却依旧让诗会变作辩论会。 有人搬出先圣教诲,有人搬出宰辅名言。 当真是连喝一口小酒吟一句诗的空闲都不曾有。 这便是所谓读书人的斯文不成? 他轻笑,身形已经绕过了那些争执不断的人群,直接走到了一切混乱的原点。 却见几个熟人。 高升正与人争执在一起。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步,将整个诗会都拖下水。 虽然觉得有些不正常,但方士还是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中一人要走,方士便抄起边上斟酒的长勺,戳在那人后背,他叫周通,方才便听那人自己提及。 他冷声道:“周兄,在下赴约而来,可是你想与我讨教一二?” 长勺与平日酒肆里的稍有不同,勺柄足有三尺,一来为他人斟酒方便,二来也不容易弄脏自己的衣服。 只是为自己斟酒时有些许不便利,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自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便是如此。 但如今这长勺落在方士手中,却宛若变作一把剑。 指着那周通的后背。 “不知周兄想与我讨教什么?在下虽然不是圣贤,但多少对一些东西还是略有涉足。” “方……原来方大才子已经到了,却是我等唐突。” 周通面色微变,但瞬间冷静下来,折身看着方士。 方士已经将手中长勺放到一边,虽然眼中平静,但心里却已经生出些许怒意。 便是眼前之人,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竟想着将它驱逐出那古刹,甚至是澹台书院。 两人也没有直接将话说明,却是互相拱手,便各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四周依旧充斥着喧嚣。 但唯独这个角落,诡异地沉寂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一隅的影响,有越来越多的书生竟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周通提起长勺,在众人中央的酒壶中舀上一碗,递给方士。 “方才我等有些冲动了,还请方大才子莫要见怪的好。” “才子不敢当,方才之事,我朋友也有些唐突。” 方士轻笑。 虽是道歉,但也未有丝毫歉意。 坐在方士身侧的高升干笑两声,似乎还颇为得意。 “方兄其实也来得正是时候,不若方兄就以方才的那件事情指点一番,我儒生究竟以何读书,读书之用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方士眉头便微皱。 四周隐约传来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舒服。 若是这个问题答不出,他和高升便会被逐出古刹。 若是答出来却答得不好,便会得罪澹台书院里的学子。 到时候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此间一片安静,只要方士说出一字,便是整个诗会的人都听得见。 既如此。 读书之用为何? 方士清了清嗓子,从坐席上起身。 第三十章 书中有志,人有心 也不知一共喝了多少酒。 面前的酒坛子似乎被撤去又换上了许多次。 周遭的人互相搀扶着退场。 有几个书生离开时还遥遥对方士行礼。 方士也笑着回礼。 他们口中纷纷大呼方士亮节,无愧才子二字。 但方士本人却颇为无奈。 方才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读书为何?为的不就是心中一番浩然之气。” “读书求的是心中通达,名利如何,报复如何,也不过是心中通达后的结果而已。” “读书不应有所求……” 在想起那几句话的时候,连他本人都有一种想要嗤笑的冲动。 若非为了名利,如今他又为何坐在此地? 若非是为了报复,又如何看得进那晦涩的文章? 只是这些皆与他过去听过,如今再复述出那个人当初所说而已。 他是谁? 方士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对方与他曾经是挚友。 眼看着四周已经没有一人。 唯独方士一人坐在原地。 他滴酒未沾,自然保持清醒。 周通已经离去,只剩下倒在一边昏迷不醒的高升。 “高兄快些醒醒,若是再不起来便将你丢在此处了。” “唔……大家再喝,我没醉……” 高升口中呢喃着,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方士起身,看着地上瘫成一团的同窗,却是无奈。 今夜若不是他,或许会过得比想象中要困难。 那个唤作周通之人最后也不过是问了那一句话而已,并没有继续刁难。 或许这也是和他背地里与高升的隐秘对话有关,但结果便是如此。 诗会结束了。 他并没有结束。 “真是不让人省心,若是你病了我可不负责啊。” 嘀咕着,却是为高升盖上了几块坐垫。 随后便折身离去。 “希望明天别生病了……” “就把他这样放着不成?他不是你同伴吗。” 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却见不远处何时出现一道身影。 在月光下映照得分明。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那还能怎么办,我又背不动他,若是把他拖到住处我估计天都亮了。” 方士无奈地耸了耸肩。 却是有些惊异地看着对方。 半响后,终于开口道:“姑娘你怎么还在此处?” “不是说了这里是我家。” 那少女清冷地哼了一声,却是迅速隐没如入黑暗中。 隔了片刻,竟拖着一条被褥重新出现在方士面前。 “喏,拿去用吧。” “没想到你还挺好心的。” 方式笑着接过被褥,接着问道:“不知姑娘名讳?” 谁知这问题才说出口,面前少女脸色猛地一变。 颇为谨慎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不过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没别的想法……” 心中暗叹,这次或许还是不会被告知姓名。 手中被褥已经盖在高升的身上。 “记得下次问人问题的时候带上礼物,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原来是要礼物……”方士轻笑,心想果真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论语气再如何装得成熟,也终究不过孩子心性,“下次见面的时候会为姑娘准备礼物的。” 如此说着,已经安顿好了高升。 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他也不会身体有恙。 “那姑娘已经将那位李文瑾追到手了吗……姑娘?” 折身,却是已经不见了少女的踪影。 少女踪影难觅,既然已经离开了,便没有继续留在此处的必要。 朝着某个方向遥遥抱拳行礼。 便离开了书院。 …… 古刹内有一殿宇,**奉着月天司。 向来不点灯烛,据说是生怕惊动了先贤。 正是午夜时分,周通神色匆匆地步入其中。 而殿宇内却是生出微弱的火光,早有五人等待。 “周兄,日后我们又当如何?” “李才子中途退场,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被逼到这份上。” “要不就这样算了?若只是将他当做空气,我等其实也并没有影响到多少……” “切莫再说这等丧气话,我们可都是要去上京的,怎么能为了这些事情止步于此。” 私语声不断。 他们话语有些哀怨。 甚至那位周通在说话的时候还有着说不出的怨恨。 聊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忽地一声惊呼。 “等一下,你们不觉得这儿有点不对劲?” “林兄莫要吓人了,此地是祭祀我儒道先贤之处,怎么会不对劲。” 那人话音未落,却是遭到了几人反驳。 那几人虽然说得有理有据,却也声音颤抖。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林兄切莫相信那等鬼神之说,我等读书人胸有正气,又何惧妖邪!” “不错,那方尘仙已经如此作弄我等,如今我们自己切莫再乱了阵脚。” “但……但是你们不觉得,这儿多了一个人?”黑暗中,最初说话的那个人声音颤抖,“我记得咱们加起来不过六人,但你们看那里……影子似乎多了一道。” 说着,却是一人指着昏暗烛火映照的几人影子。 扭曲的黑色虚影落被拉长,映在墙上。 一人轻声数着,手指在各个黑影之间流转着。 其余的人紧紧地盯着墙壁上的黑影。 一道、两道……七道! 若是在此地原本就只有六人,多出来的一人是谁? 没人再继续往下想。 随着一人慌乱间失手打翻了灯烛,四周变得一片昏暗。 六人先后哀嚎着冲出大殿,也不管究竟是谁在自己身侧。 各自的喧嚣声入耳,甚至都不曾听见周围他人的声音。 直至所有人都离开了,整个大殿内才恢复平静。 隐约传来刺鼻的气息,那是还未燃尽的残烛迸发的星点亮光。 但最终还是熄灭。 仿佛其中有一人在哀叹,或是哭泣。 …… 今日却是难得不用去书院。 只是方士依旧一大早起来,盘膝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第一道光落入眼帘。 规律地吐息,唯有他看得见的紫色雾霭从口中钻入体内,又随着鼻息离开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并不能留住大部分的紫气,但长此以往,却也总有一些留下。 在外人看来,如今的方式却显得有些怪异。 还未等他睁眼,却是听见房门被狠狠地推开。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带着一丝愤怒。 “方兄,你怎的如此薄情,居然没有把在下扶到住处,就让在下露宿了一宿!” “高兄别急,听我解释。”方士睁眼,正看见衣衫稍显凌乱的高升站在他身边,大有动手之意,“以高兄这魁梧身躯,实在非我一人能够承载,将高兄扔下实乃情非得已,不过万幸有一熟人借了一条被褥可以驱寒。” “方兄你接着编,早上我醒来明明就是睡在草地上,身上除了穿着的衣物再没有别的东西,哪里来的被褥!”高升冷哼一声。 但方士却是心里有些无奈。 或许那少女在高升醒来之前就将被褥收走了。 虽然还不了解那少女,但方士却有这种直觉。 事实大抵是如此了。 “或许是高兄并未发现也说不定,啊哈哈……” 他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过好在高兄身体健壮,若是寻常人自然是撑不过这一晚。” 听了这话,高升的面色才渐渐缓和过来。 “不过此事也是方兄有错在先。” “这是自然,在下自当道歉。”方士垂袖拱手,却是轻笑着说道,“今日不若就请高兄出去吃一顿好的,权当做谢罪如何?” “既然方兄你都如此说了……那还不快走!” 此事就算揭过。 高升气量不小,也比较好相处。 这是方士如今最觉庆幸的。 只是方士也心里清楚,如今正是夏初,夜里在外面睡上一晚自然是没问题的。 毕竟澹州气候要比其他地方温暖。 离开古刹之前,高升却是突发奇想,要与方士一起去参拜一番那月天司。 传说月天司是掌管智慧的仙官,曾经也是人间大儒。 每隔几日方士都会与他一起参拜,今日再去自然也不是什么罕有之事。 一路上方士倒也问起究竟是依靠什么方法解决了昨晚的事情。 高升也只是得意地笑着,并没有明言。 只是一个劲地说着。 “反正一切都交给我准没错,方兄你看见了没,这就是我高升,高云竹的实力!” 临末了,还神秘地半掩着一边脸,悄声道:“这世上啊,没有什么事情是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多加一点银子!” 最终,还是将方法都说出来了。 虽然不知他与多少人做了交易,也不知道他投入了多少的银子。 但方士却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想着总有一日得有所回报。 他不愿欠人什么,既然得了好处,日后自会还的。 路快走到尽处,却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 隐约听见哭声和叫骂声。 石阶尽处围聚了一群人。 待方士二人走进,却见两个魁梧壮汉从人群中走出。 两个壮汉手中抬着木板,上面躺着一人。 看不见躺着的人面容,因为他脸上被一块白布笼罩着。 只是看着那人的衣着,方士却心中微惊,已然知道了那人身份。 是昨夜见到的那位李文瑾。 白纱覆面,显然是死透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虽然当初见过此人命数,但也没有想到会死得这般蹊跷。 正思忖着,却是眼前一道身影闪过。 那身影让他眼熟,但一闪而逝,并没有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是妖邪,妖邪作祟!” “这庙里有妖邪,这里我们不住了,马上就离开!” “此地是谁主持,我等要讨一个说法!” 人群中陆续传来争执声,渐渐清晰,然而方士却已经折身离去。 既然此人已经死去,那也不过是他的命数到了。 将死之人尚可一救,已死之人便唯有无奈和怜悯。 高升跟在他身后,却是有些喋喋不休地想让方士与他一探那殿宇。 “方兄莫不是怕了,莫慌啊,在下虽然没什么本是,但一身剑术也足以抵御妖邪。” “我等读书人一身正气,哪里还管什么妖邪……” “方兄你可曾听我说话……” …… 第三十一章 眼中天地,真难辨 说是请人吃一顿,其实也不过是在街边小店点上两个小菜,再添点清酒。 今年倒是风调雨顺,来年开始或许就不会有多少地方遭灾。 一些地方据说已经开始祭祀山神水神,祈祷连年如今年一般。 但两人吃的不过是一些山间野菜。 烧菜师傅倒也厨艺精湛,原本苦涩的野菜却已经去了七八成的干涩味道。 方士吃得习惯,但受邀之人却是大口鱼肉吃得正欢。 街上已经开始有人讨论关于早晨古刹出的那起命案。 据说死去的人与州牧有些关系,原本来此是因为此处澹台书院的规矩比较轻松。 可惜本就身子孱弱,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 “这孩子原本可以直接去上京的,着实是可惜了。”有一老者感慨。 “这也说不定,若当真才华横溢来此处作甚,还不是得靠那与州牧的关系才有机会去上京,若是有真本事来此地作甚!”另一人却当即反驳,他是一介书生,穿着华服锦衣,应是一位富家子弟。 “说那么多还不是羡慕人家那层关系。” “要不是我爹当初没买着那位置……” 一时间引起不小的骚动,但最终还是被店里的小厮拉开,不让他们继续闹下去。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容不得太大喧嚣。 方士对他们讨论的这些内容还是有点心思,同时心里也略微有些遗憾。 若是自己也有那么多存余,还真想买个官当当过把瘾。 一时间又想起面前坐着的人身价不菲,却是下意识地问道。 “不知高兄家里人有没有做官的?” “这个嘛……却是没有。”周通摇了摇头,同时将一盘被吃得精光的碟子放到桌上。 朝着经过的小厮叫着。 “麻烦再来一盘猪肉,你们这儿味道还不错。” “好嘞,客官稍待。” 那小厮闻言,便笑着脸走开了。 看着一脸坦然的高升,方士竟也生不出半点怀疑。 继续问下去倒也不太礼貌。 便换了个话题。 “高兄觉得,那位李文瑾是如何死的?” “李文瑾?”高升正在吃下一盘肉,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说他啊,在下平日里对他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是和我们澹州州牧有不小的关系,不过这种官宦子弟什么时候会死其实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既然做了官,在获得极大权利的同时自然也得罪了很多人。 他们的子嗣就算走在路上遭人刺杀都不觉奇怪。 李文瑾既然和州牧有关联,或许是有人趁着夜色去了那里袭杀也说不定。 只是为何偏偏要在供奉着月天司的地方。 那李文瑾又为何会出现在古刹里? 疑问很多,方士却来不及多想。 高升似乎是有些阅历,说出来这些话倒是坦然。 “聊那已死之人作甚,方兄好不容易请在下吃一顿,怎的聊的话题如此沉闷。”他大笑一声,又喝了口酒,“不如聊聊方兄的事情如何?” “我的事情?那有什么好聊的。” 方士的心中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自觉自己是一个无趣的人。 每日除了两点一线地移动之外,基本上都没有任何活动。 就算是那日澹州新年,他也没有去凑热闹。 而是安心地待在住处读书。 尽管他当真想再听一曲那万神曲。 但还是忍着心中欲求。 他不觉得自己是天纵之才,自然要花费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接下来高升所言让他心中无法平静。 “方兄哪里是无事可聊,怕是方兄自己不知道,如今这不周寺里大多数人都在传言,说方兄眼睛可以通灵,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邪魅。” “高兄说笑了,在下只不过是普通人,哪里能看见什么邪魅。” “不过可不是一人流传那么简单,甚至不周寺里一些僧人也证实方兄确有如此能力。” 高升说得有模有样,让方士觉得有些尴尬。 “高兄怕是错听了谣言。” “可是在下也有过如此记忆,方兄会时不时地对着空无一物之处说话,而且有时候会说上很久的时间。” 方士干笑,说那是他的错觉,但心中却觉得此事不简单。 若只是谣言,何以那么多人都传得那么真实。 而且就连他的同窗高升都如此证实。 他的眼中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是事实。 但也应该仅限于凡间一切的命数。 命数之外的东西,他应该也看不见才是。 不过很快话题便换了一个。 高升并没有在意方士不回答他的话语。 “方兄有兴趣夜里一窥那供奉着月天司的地方?” “月天司……” 供奉月天司的殿宇,本是早上将要前往之处。 只是那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就算是白天他也不会生出接近那里的念头。 更何况是夜里。 “说不定是鬼魅作祟,咱们可以去斩那妖邪,保一方安平也说不定。” “高兄不是怕鬼吗?怎的对此事如此上心?”他不禁调笑道。 “在下可不是怕鬼,不过是对未知敬畏。”高升轻咳一声,辩解着,“废话少说,去是不去?若是不去这一顿吃完就把你压这儿抵债,若是你手头银子多久吃到你穷!” 正说着,却是已经拿起了下一盘肉。 方士不禁苦笑。 看着状况,似乎除了一个选择之外别无他法。 只能点头答应。 至于真的到了夜里会如何行动,还不是他一个念头的事情。 “不过高兄,若当真有鬼魅作祟,又当如何?” “自然是教他知道我高升的剑术超绝!” “啊哈哈……” “方兄不信?” “自然是相信的,到时候可全仰仗高兄了。” “那是自然。” 高升对他的剑术十分自信。 只是子啊方士看来,也不过是他本人的臆想而已。 那种连舞蹈都算不上的蹩脚剑术,当真可以对付那些鬼魅不成? 鬼魅不出来最好,若是出来,怕是得第一时间逃离。 到时候哪里还管得着他会什么剑法。 …… 最终还是高升将这一顿饭钱付了。 也难怪他方才会说出那种话,在付账的时候,店里的小厮看着堆成一尺多高的碟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呼他是赤脚仙下凡,饭量惊人。 相对方士却吃得不多,如此食量却经常被高升诟病,说他不懂享受。 只是方士多年养成的习惯,没有几年是改不了的了。 正沿着古刹小道一路向前,却正见一人拦着他们去路。 却是那周通。 此时的周通面色惨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一身衣袍也显得凌乱。 根本没有整理过的意思。 他双目赤红,眼下一层淡淡的黑圈。 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 方士心中已经对面前之人大致的状况做了个估计。 此人应该是一宿未曾睡觉,又专门等在此处。 正想错过他直接离去,却被他手猛地拽着肩膀。 劳累过度,连力道也不曾把控,险些将方士直接推下石阶。 “不知这位兄台寻我何事?”方士蹙眉,对突如其来的一幕心有怨怼。 “在……在下周通……”周通竟像与人初次见面那般与方士打了个招呼。 累得连说话都不曾在心中细想,便说出来了吗? 此人的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方士并不想知道。 “我知道是周兄,不过周兄寻我何事?” “我……想请方兄救我性命!”沙哑的声音传出,让方士不禁愣神。 “在下的确精通一些医理,周兄可是哪里不舒服?” 谁知周通听闻此言,竟是直接跪在了方士面前。 让方士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却听一阵呜咽传来。 “在下……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那恕我无能为力了。” “方兄可是异士,还请斩妖除魔,换此地一个安宁,之前对方兄有所误解,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昨夜……昨夜……” 一介书生,竟是如此哭啼模样。 让方士都不好意思再无视下去。 只能先尝试着听他如何讲述。 倒是身侧的高升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一边青石上。 他今日喝了不少的酒,如今还能正常交流已经实属不易。 “昨夜与几个好友夜里参拜月天司,谁料……” 纠结着将一些话说了出来,个中一些矛盾之处自不必多说。 在方士听来,不过是夜里遇见诡异之处,各自逃离了的事情。 但接下来却有一点让方士在意。 一共六人,竟唯独周通还能站在此处与他交谈,其余五人尽皆倒下。 似乎是生了一场大病。 “方兄救命啊,今年的小考我实在是不想错过,若是今年无法参与其中,还得等上三年才有机会,求方兄务必……” 周通话未说完,方士却已经摇头,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 “虽然很同情你,不过我无能为力。”方士拱手,无奈地说道,“在下只不过精通医理,又不是什么道士。你既然身上没有病……我又如何来医治你?” “方兄可是记恨了在下?若是如此方兄大可放心,在下以后自不会再出现方兄面前……” “我没有记恨你。”方士解释着。 但周通依旧赖在地上,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 直到前方出现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一袭白色长袍出尘。 他徐徐走下石阶,与方士相视一笑。 是此地方丈。 方士拱手,朝着老僧行礼。 “大师好。” 只是这一动作之后,一直跪在地上的周通却是蓦地暴起,哀嚎着跑开。 也不知道嘴里说了什么。 方士眉头微皱,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这人究竟是怎么了,虽然身体看不出毛病,但怕是心里头也有些病吧。 “这是怎么了?”他自语。 却听见身侧不远处传来周通的声音。 “方兄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大师呀,不就是此地方丈……” 下意识地转身,却见边上早已没了那老僧的身影。 不知何时竟已经消失不见。 “周兄,方才这里……没有人吗?”方士嘴唇有些干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方兄你还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方才此处除了你我还有那周通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 果真…… 没有一人吗? 方士觉得自己背后有些凉意。 抬头,却恍惚见到那老僧正站在古刹门口。 那双眼睛了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让人忍不住地……想上前与他打招呼。 再一个恍惚,却是再没有一点身影。 第三十二章 幽夜钟鸣,探玄虚 入夜。 不周寺里再没有一点声响。 唯独虫鸣声不绝。 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一如既往。 只是比较从前,却多了一丝阴冷。 白天有人在此处丧命,所以澹州官吏早已将此地封锁,唯独居住在此处的人被允许出入古刹,但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调查,毕竟死去的人与州牧有所关系。 或许杀害他的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 至今都没人将此事朝着鬼魅所为靠拢,就连方士也不认为做出这等事情的是鬼魅。 毕竟他直到今日之前,都不相信这世间有这等离奇之物。 每日见到的那老僧,竟只有他一人看得见? 不过细想来,似乎那老僧除了方士他自己之外,再无与其余任何一人交谈过。 这让原本夜里睡得深沉的他忽然变得敏感起来。 只消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蓦地睁眼。 再加上身侧有一人兴奋得睡不着,一个劲嚷嚷着要出去一探究竟。 便只好悄然外出。 “事先说好啊,等会儿不论出现什么状况,赶紧逃!” “还有,别到时候拖在下后腿,如何应对各凭本事。” 方士紧挨着前方的魁梧身躯,一边小声提点着。 事先将这些话说在前头,就算等会儿他独自离开了也心里有个安慰。 只是前面走着的高升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放心吧方兄,就凭我这一身本事,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见着了鬼魅直接降服便是!”说着,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高升肩上正扛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像。 也不知作何用处。 石像上还贴满了黄符。 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也亏他能够背得动。 只是方士却对其用途存了疑惑。 更何况看了他蹩脚的剑术,方士更担心他的安危。 眼看着就要走到供奉月天司的大殿。 四周却是变得比其他地方阴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没有遇到一人,平日里打更的僧人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但四周却出奇地安静,并没有任何异常。 正想着今日或许会无功而返,却见前方蓦地闪现一道亮光。 昏黄的烛光摇曳,正是从那大殿内传出。 是谁在里面? 这殿宇中不可点燃烛火,是清扫此地僧人所言,据说是为了防止月天司被烛火打扰了安眠。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殿宇正门,却见烛火闪烁。 待临近了,便见殿宇中燃着一支烛火。 烛光闪烁着,竟是悬在半空中。 有一人影正绕着那烛火,脚步蹒跚。 他正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此人竟是那老僧! 方士摒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正想着下一步应该如何,却听见身侧一声怒喝。 便要阻止身侧之人行动,但却是已经来不及。 高升一只脚已经跨入殿宇之内。 便听他一声怒喝。 “哪里来的妖僧,在此地草菅人命,还不快束手就擒!” “阿弥陀佛……施主晚好。” 那老僧却是淡然地朝着高升微笑,停下了脚步。 木鱼敲打声也戛然而止。 “施主,此处乃月天司供奉之处,还请勿要大声喧哗为好,以免打扰了月天司的清净。”老僧回应着,烛火之下那张面孔露出祥和,让人生不出怒意。 “月天司清净早就被你这和尚给毁了,此地又何来清净一说。” 高升讥讽着,却是从腰间抽出一把三尺青锋。 那青锋闪着寒芒,虽未觉血厉气息,但看上去也是一把利器。 剑尖指着老僧,高升小心翼翼地朝着对方走去。 高升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方士一眼便看出来。 “妖僧,还不快现出原形!” “贫僧本就是这般模样,何来显形之说?”老僧脸上笑容不变,却是手一挥,燃着的烛火火苗竟是脱离了灯烛,飘荡至他的掌心,“施主既然与贫僧相遇,相遇便是有缘,又何必刀剑相向。贫僧有一困惑,不知施主可否一听?” 困惑? 方士心中回想起那夜见到老僧的时候,对方的确是在寻求什么问题答案。 只是那时候方士拒绝了对方。 没有听他的问题是什么,自然也未曾给他所谓答案。 这位老僧便是古刹妖邪? 未等方士心中细想,却见高升已经提剑冲向老僧。 一道寒芒闪过。 老僧的身形化作火焰消散,却又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身形。 同时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 “贫僧不是妖邪,不过只是想求一个答案。小友又何必如此心急,不妨先听贫僧说完。” “这儿可是儒门庙堂,你还自称贫僧……又怎么不是妖孽,妖物受死!” 高升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剑斩下。 只是他的剑法实在是不精,不论挥砍多少下,甚至都再难触碰到老僧身体。 而不顾那高升施为,老僧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贫僧有一疑问,苦等有缘人千年,未尝获得一答案。” “昔年曾问夫子……” 只是说话声蓦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声哀鸣。 那老僧叫了一声好胆,再见大殿中老僧已经断了一条手臂,而高升手中长剑有火光环绕。 看上去煞是神异。 高升究竟是守墓人,怎的如此厉害。 方士心中生出疑惑。 却忽觉钟声灌耳。 后面老僧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根本听不清了。 唯独听见耳边隐约传来钟鸣。 甚至是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昏暗。 深沉的倦意席卷全身。 方士想要迅速离开此地,但也不知怎么的,竟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最终还是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待醒转,却发觉已经身处一方殿宇。 只是这殿宇内一切都显得虚幻,仿若梦境。 “不错,此处便是小友梦境。”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便见面前凝聚出老僧的身形。 这老僧依旧如往日看到的模样,一袭白袍。 要说是妖邪,也圣洁了许多。 “不曾想到方丈大师就是鬼魅,你究竟是谁?”方士沉声道。 如今心中也不再将对方当做是此处长者,尽管多了些许惊惧的情绪,但心里也少了些敬畏。 老僧淡笑着摇头,自顾自地说着。 “贫僧本想让小友相助,回答贫僧的问题,可惜小友并没有给贫僧问问题的机会。” “谁知道回答不上来会不会被你杀了!”方士冷声道,“你到底是谁,此处既然是我的梦境,还不快把我放出去!” “放你出去自是不能的。”老僧摇头。 “你说什么……” “在小友回答贫僧问题之前,贫僧可不让你离开。” 方士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身影。 此处虽说是属于他的梦境,但却出奇地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过了良久,老僧竟也没有半点说出问题的打算,直到方士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方丈为何寻我解答?” “因为你会治病。” “妖邪的病我可治不了。”方士轻声道。 “贫僧可不是妖邪,而这病也是贫僧心结,若是心结解开,这病自然也就好了。”老僧摇头,却是面露追忆之色,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贫僧确是此地方丈,不周寺的方丈!” “既然如此,有什么问题就快些问。” “当年贫僧问夫子,世间闻佛者少矣,何以众生皆可成佛?夫子曾说:历千山万水,与听着谓佛言,所见众生皆是佛子。” “贫僧再问,老身老矣,又如何证这心中执念,明心中佛意?” “那夫子……” 说到此处,却是气息瞬间变得阴冷。 还未等方士有所反应,却是一股寒意让他心神都为之颤栗。 沉闷的话语响彻四周。 “那夫子……竟是拆了贫僧庙宇,以儒庙代替了那佛堂!” “这不周寺本是供奉佛祖之地,何以儒门至圣取而代之!” “贫僧不甘,不甘心!夫子本是贫僧至交好友,为何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此地本是佛堂,佛祖之地,怎能以儒门自居!” “你即为儒门弟子,自当告诉贫僧——为何尔等先祖做出如此有悖天理之事!”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故意。 那阴冷的杀机不带丝毫压制。 就在方士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却是一阵紫色流光闪过。 在苍老的怒喝声中,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星光万点,四下打量一番,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身侧躺着一道壮硕的身躯,是高升无疑。 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那老僧又如何了? 他一概不知。 只是浑身传来一种虚脱了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又是一阵倦意袭来,才醒转,却又要进入梦中。 让方士觉得不甘,又有些无可奈何。 草地被踩踏的声音传来。 似乎有人正朝他走来。 方士想看仔细来人是谁,但终归还是两眼一黑,再次失去了知觉。 只是隐约间,听到一阵清脆的银铃摇晃。 那声音很熟悉…… 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出自何处。 无暇的月光下,正有三道身影。 一人站着,另外两人却躺在草地上,没有了知觉。 …… 高升被一阵刺鼻的气味惊醒。 睁眼却发觉正睡在床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老僧的发问。 但如今却已经身处住处。 从床上坐起身,便见不远处正蹲着穿着白袍的瘦弱身影。 “方兄,我们不是在驱鬼吗?怎的到了床上……” “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别动为好,你这都睡了三天,再不醒我都得给你订了棺材把你放进去。”不远处方士的声音传来,“既然你醒了就一切好说,待会儿把这碗药喝了,继续再躺个半天估计就没事了。” “我居然睡了三天?那方兄我们这是……” “被鬼打了。”方士无比沉痛地告知了这一事实。 正说着,却是已经端着一个托盘来到高升床边。 托盘上放着瓷碗,里面浑浊的液体散发气味让人作呕。 “方兄你这是……”高升指了指那瓷碗。 “自然是大补之物,你这症状和从前那几个人一样,简直是被抽干了身子,若非在下精通一些医理,估计你得躺半年,甚至连命都没了!”方士说完,却见对方脸上露出憾色。 “高兄你这是怎么了?” “着实可惜,还以为此处鬼魅会是绝世美女,原来不过是一个妖僧。” “早知你会如此说,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埋了!脑子里一天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三十三章 清风吹柳,引书阁 虽然落下了不少功课,但好在高升平日里也不常去书院学习。 如今方士照顾了他三日,就等着高升醒来后可以轻松一些。 高升虽然已经醒来,却也和从前那些在古刹内昏死的书生一般,浑身乏力。 许是没个两三天根本下不了床。 原本以为不过是那些书生熬夜辛苦,终究身子撑不住倒下,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造成此地时常有书生昏迷的原因,竟是鬼魅。 这三天里方士也曾拜访过几个曾经昏迷的书生,只是那些书生除了夜里一阵钟鸣声之外,竟是没了之后的任何记忆。 方士惊异,却也无可奈何。 从那些人身上根本寻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思忖了好一会儿,便有了去澹台书院寻找过去典籍的念头。 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说儒门与佛门之间的事情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但好歹也算是半个儒门弟子,对过去的事情总有一些兴趣。 再加上这三天来夜里总是能与那老僧相遇。 不知为何老僧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每次都被一种紫色流光阻挡,却依旧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一遍遍的呢喃声让他无法安心入眠。 无奈之下,方士决定探寻那一年发生的事情。 就算寻不到任何线索来解决那老僧所谓的心结,起码先这三个月将那老僧唬住,莫要他再接着打扰便好。 三个月后便是小考,决定了有多少人能够获得离开澹州的资格。 这期间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至于小考之后,便是离开了澹州,到时候哪里还管着找此地鬼魅作祟。 所以就在昨夜,他与老僧说了会去向那些儒门弟子讨一个说法。 这些天就会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是为了自保做出的承诺,起码表面上要做得好一些。 “高兄,我出去一趟。这段时日就安心在此处休息。”方士欲走,却被高升叫住。 “方兄莫急啊,反正这些时日也没什么要紧功课,不如就留在这里休息一段时日。” 那脸上带着焦急之色,时不时看着四周。 模样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再看他手中仅仅攥着的被褥,方士却是心中了然。 “莫非高兄怕了?” “我高升行得正做得直,有什么好怕的!” 高升不免辩驳,但眼中一丝慌乱还是未变。 方士不禁苦笑。 “高兄那夜神勇,却为何如今这幅小家子模样。” “都说了我剑术超绝,斩杀那等妖邪绝对不是难事。”高升小声嘀咕着,却是渐渐低下头,最终竟是直接躺在床上,颇有颓然之势,“不过剑术再高绝又能如何,还不是被那妖邪坑了一道。” 或许……只是学艺不精呢? 方士心中暗道。 不知那老僧是如何被斩下一条手臂,但在方士看来,那等剑法实在是粗糙。 不过是毫无章法的挥砍而已。 “说起来高兄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还会这等奇门异术。” “都说了是做生意。” 高升两眼微眯,似乎早就猜到了方士会问这个问题。 “方兄就不必多问了,权当作是在下钱多得没处花,什么本事都学到了一些吧。” “原来如此……” 既然对方没有多说,方士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却也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既然高兄不便多说,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在下外头还有点事情,就不在这里多留了,那碗药记得全喝了,给你喂三天药可不容易……” 言罢,身形已经消失在门后不见了踪影。 高升侧身看了一眼边上的托盘,他总觉得这房间里少了些什么。 但第一个想起来的却是如今正一个人待在此处。 将床边贴着的青锋紧紧攥着,双手有些颤抖,周通眼中却是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方兄你也忒不厚道了,不是说好了一起翘了先生的课,怎的跑得那么勤快……” “该死的,现在只有我一人……老妖物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来找我……” …… “记载了我澹州这千年来发生的大小事情的典籍吗?虽说有州牧志这种记录用的书籍,但此物向来在州牧那边放着……也不知道我书院里有没有。”老先生咳嗽几声,将喉间的梗塞之物咽下。 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两人就在柳树下的石桌边。 老先生坐着,手里端着一碗茶水,面前摆放着一卷翻了一半的书卷。 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水。 而年轻人站在老先生的身侧,满脸恭敬之色。 在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古朴的陶瓷茶壶。 眼看着老先生手中茶水已经喝了一小半,连忙为其斟满七分茶水。 “不错,如今你这种还知道如此礼仪的年轻人不多了啊……” 老先生见状,面色微微缓和,点了点头。 “斟茶要斟七分,多出一些少了一点都不行,记得这书院里可是没教过的,不知小子是何地人?家教定是很严吧。” “家人早已不在了,前些年住在衡山。”年轻人苦笑一声,却见老先生挥手,便将托盘放在石桌上。 “衡山?呵呵……那可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虽说边远之地,但出了你这个才子,倒也是那地方的福气。” “先生过誉。” “不过那典籍……”老先生总算回到了正题,“若是不介意花费一些经历的话,可以去我书院的书库里寻找一番。虽说比不上上京的八景书院典籍数量,但好歹也尽可能搜罗了绝大多数的珍藏,州牧志也许有誊写过。” “多谢先生指点。”年轻人拱手行礼,眼中流露出一丝喜意。 “说起来,三个月便是小考。切记莫要在琐碎事物上花太多心思了。” 老先生好心提点。 那年轻人也恭敬回应。 “学生谨记。” “小子名讳不知……” “方士,字尘仙。” “家父怕是将一心都花在求仙问道这等荒唐之事上了,竟是为你起了这么个荒唐的名字。”老先生语气略有不善,颇有责备之意。 “先生还是莫要再说此话了。” “呵呵……倒是老朽唐突,不管如何那也是家父起的名字,不过你小子也别入了歧途,明白否?那夜诗会你说的一番话很好,老朽很看好你。” 年轻人最后拱手,离开了柳树稀疏的树荫。 虽然提及自己的父亲让他有些心中不愉,但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 但方士心里也清楚,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生在那个家里,名字也是他们起的。 既然如此,自然要背负这一切活下来。 随着面前景物渐渐变幻,心中的想法也变得暗淡。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一次次想起曾经的家,一次次地将那些回忆忘记。 “书阁……便是此地了。” “也不知道是否有我要找的东西。” 并没有辜负“书阁”二字。 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外面看去也不过是普通的黑瓦白墙,里面却立着丈高的书架。 书架的每一层都排满了书籍。 还有几根锦带从天花板垂下,每一根锦带也全都系了书籍。 只隐约看见最深处有一道阶梯通往第二层。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那本州牧志,也无从知晓州牧志里是否就记载了过去的事情。 但只要寻找,总是有希望的。 一步迈入其中,便闻一股刺鼻气味。 这里的书籍放了许久,甚至数量还越来越多。 墨水气息夹杂着一些腐气,让他心中甚至后悔起来。 为何要来此地受罪。 或许在整个澹州寻找一番,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线索也说不定。 虽然这般想着,但既然已经站在了此处,就这般什么也不做便离开心里也不好受。 犹豫片刻,还是朝着书阁深处走去。 随手从边上书架拿起一本书,便见枯槁的书面上写着四字:义经详注。 只是一本对义经的注解。 粗略看了一些正文内容,便将书放回原处。 虽说上面的一些内容颇为有意思,但今日却不是为了看这些书而来。 再次往里走了一会儿,又是抽出一本书。 “看上去比上本书还要旧啊……” 这本书封面甚至都有些破损,颇有触碰就会碎一地的意思。 封面上的书名也辨认不清。 心怀期待打开书页。 却又迅速合上。 方士面颊绯红。 他实在是想不到居然在澹台书院的书阁里还有如此书籍。 “老先生说得对,不愧是尽可能收录了所有书籍的地方……” 他对是否能在此处寻到有帮助的书籍产生了困惑。 这般想着,却是又悄悄打开那本书,再次看了几眼。 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没人之后,悄然将其放回原处。 就连平缓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此等污秽之物,当真害人不浅……” “也不知道此地的书籍能否借出……” 看书的目的渐渐变得模糊。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士也开始在此地闲逛起来。 忽然心念一动,便抽出最靠近他的一本书。 而他也逐渐明白过来,这第一层的书籍大多不拘一格,从经书注解到市井小说,甚至是房中秘术都有,虽然有很多都经历许多年岁,但终究不是他要找的。 甚至有些书让他有一种将其销毁的冲动。 好在一层暂时没有人,就算他闹出再大动静也没有人注意。 就在他打算朝着二层走去的时候,却听见从前往书阁二楼阶梯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清脆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银铃晃动声响。 出现在方士面前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 一袭白裙,披着黄衫。 少女的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 “还以为是谁在下面那般喧哗,这不是那晚的变态嘛。” “姑娘还是别这样称呼在下……在下姓方。” “那……姓方的变态?” 方士将包扎得精致的纸袋拿在少女面前晃了晃。 里面装了些小食,平日里是他拿来解馋之用,也算是预防突然遇见那少女准备之物。 “这里面是一点小小的礼物……” “方兄果然上道。” 少女两眼眯成两道月牙,不急不缓地走到方士面前,接过小纸袋。 第三十四章 佛门旧事,那时雨 书阁二层与一层布置并没有两样。 而在书阁二层却也不如一层那般寂寞。 虽然依旧是安静,但也可见一些拿着书的书生或先生。 只是他们或者沉迷于各自手中书中难以自拔,或者直接靠在一边休憩。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方士的存在。 走在前方的少女忽然转身,面对着方士笑着说道。 “在这里可不能和下面一样喧哗了啊方兄。” “自然不会打搅了别人。” 方士同样压低了声音说着。 只是话音刚落,却忽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顺着视线的方向看去,却见有几个面生的书生正眉头紧皱地瞪着他。 方士赶紧将头地下。 没有继续再说一个字。 倒是走在他面前的少女一直压着声音说个不停。 “说起来方兄来这里是为了寻什么书?不用客气直接来问我就是,这书院就是我家,这里的每一本书我基本都看过,说不定能给你寻到也说不定。” 少女一直以书院住客自称。 直到现在不必说她的家人,就连她本人名字都未曾问道。 每一次方士想要提及,都被她巧妙地回避了。 终于方士也放弃了问她家事的念头。 转而问及是否有记载百年前事情的典籍。 “那种东西可不在这一层,跟我上三层吧。” 少女只是如此说着,便没有继续多言。 在她的带领下,方士终于来到了书阁第三层。 这一层却和一层一样,粗看之下并没有一人。 甚至少女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许多。 不再有顾忌。 “书阁一层不过是杂书,里面什么都有……当然你要找的东西一层里也有,不过要找到它们也需要很多时间,天知道那几个小老头把书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如此说着,少女的语气里似乎还颇为怨怼。 “二层是你们这些书呆子最喜欢的地方了,什么四书五经的典籍,还有各种注解。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对那种就算一代代研究下去也研究不出个花来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这个……姑娘说得是。” 方士心里不禁苦笑。 他不知道别人如何打算,他原本也不过是想求一个未来而已。 “三层是一些地方志,就连被你们列为禁书的地方志也有保存。偏偏我觉得这里应该是来人最多的,但谁知道半天寻不到一个人。”正说着,却是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一边的书架上。 “以史为鉴,无论是修身还是治天下都不过简单之事,真看不懂你们……不过方兄愿意来此观览书籍倒是难得,还以为会在一层逗留许久,没想到那么快就上来了,所以方兄想寻的是哪本?”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懂的却也不少。” “都说了此地是我家,这里的一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面前少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方士自认为并没有做任何逾矩之事。 并没有太在意,直接问道:“姑娘可知晓郊外古刹曾经并没有供奉月天司?” “知道。”少女的回答让方士惊讶,但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 她自己都说过,凡是在此地之物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周天寺,名字取自帝经,此乃儒门大圣教育帝王时所用书籍。但周天寺在过去却并非供奉月天司……相关的书籍都在这里,若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就自动略过,没别的事情就莫要来烦我。” 将方士引到一座书架前,少女便离开了。 并没有再与方士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唯独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前,轻哼了一声。 “那个……味道不错,下次记得多带一些来……”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还请姑娘告诉姓名如何?” “不行!”少女矢口否决。 没有给方士任何机会。 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少女,说话的方式却老气得过分。 唯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些许情绪提醒着他,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孩子。 连他肩膀都够不着的孩子而已。 …… 再看此处书架上的典籍。 却也发觉此处略微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这里的书应该经常有人翻看,没有积灰多少。 随意抽出一本,却发现这是一本没有书名的古籍。 起初方士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著书之人忘记署名了。 但在抽出第二本,甚至是第三本的时候,终于心中得出结论。 这个书架里的每一本书都不曾写书名,甚至连作者都不曾指出。 “当真是怪事……书阁三层怎么会有这种书。” 方士眉头微蹙。 若是一般人著书,自然会将书名与自己姓名写上。 生怕别人不知晓那本书是他写的,甚至还会百般宣传。 但粗看了几本此处书籍内容,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在外界看过的印象。 甚至连其中一些人名都不曾知晓。 这些书中记载了一些人的生平,以及在澹州曾经发生的事情。 虽然信息零碎,却有着唯一的特征。 都记载了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 而且时间久远,百年来都有记载。 譬如方士便已经寻到百年前澹州有一书生自澹台书院走出,大放异彩之后回来作为州牧。 期间百姓安乐,造福一方。 更有记载澹州郊外曾有天雷击打朽木三天三夜,后从朽木根部挖出一块神秘金铁,送往上京。 世上本就没有翻看一本书刚好寻到想要寻找的东西那般简单的事情。 好在方士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有一些兴趣。 翻看典籍也不至于觉得无聊。 也不知过去多久,在他耳边终于响起少女的声音。 看不见她的身形,仅仅听见声音而已。 四下打量也寻不到她。 “如果你想在这里住下陪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真的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不成?你看起书来比楼下那几个书呆子的劲头还大,当真是厉害……现在外面那群人诗会都进行了一半,要不你也去看看?” “诗会就不必去了。” 方士将手中书籍合上。 看着四周,才发现已经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烛。 木窗外是一片星空。 只是看不见月色。 “今天就看到这里,姑娘……多有打扰了。” “打扰说不上,反正在他们诗会结束之前,是别想着睡觉了。” 少女的声音悠悠传来。 似乎距离他很近。 却又如来自四面八方。 “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睡觉的好,若是被家里人责骂了可就糟了。” “不牢方兄费心了,倒是方兄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走夜路可是很容易撞树上的,当然本姑娘也不介意为方兄再推荐一棵结实的树。” 走夜路撞树上这种借口可不能养成习惯。 方士心中回绝。 却是忽地念头一闪。 便道:“说起来,姑娘可知道李文瑾已经……” “已经死了。”少女声音不变,未曾听出丝毫情绪变幻,“我知道,他和州牧有些关系,倒是可惜了如此才子……” 那少女已经知道了此事? 既然如此…… 不伤心吗? 当初可是说过要把他追到手的。 虽然在方士看来不过是玩笑话。 但为何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可以将这句话说得如此轻巧。 “方兄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书阁快要关闭了。” “既然如此,明日在下再来叨扰。” “明天别忘了带来,你与我的约定。” “这是自然。” 方士朝着声音大致传来的方向欠身,便下了阶梯。 一直到方士离开,才见其中一个书架的边角里走出一人。 是一个穿着素裙的少女。 少女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那双眼睛里却带着一丝哀伤。 “人活着,总是会死的啊……” …… 转眼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方士自觉已经翻阅了书架中大部分的藏书,但终归还是未曾寻到对他有用的信息。 每个夜晚都必须费一些口舌来与老僧周旋。 而每个夜晚,与老僧说的话几乎都是相同。 再如何地去慰藉他,老僧说的话也不过是一句。 “贫僧只恨……恨那天的一切!” “要那天的雨不绝,直至贫僧寻找到答案……” 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麻烦,却又无可奈何。 没有一个好的理由来搪塞对方,又拿对方没有办法。 实在是让人火大。 害得方士这几日读书的进度也降低了不少,甚至还出现了在教习室里睡去的情况。 “看你翻看了那么久,就没有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方士并没有回头,两眼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书卷上。 只是轻声道:“不过是看书而已,只要是看进去的不都是有用之物。” “怕是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已经放弃了吧?”少女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或许吧……不过姑娘你也不是在此处待了许久,怎的不见你厌烦?” “我看的又不是书。”少女反驳,却是继续问着,“方兄又想知道什么?若是我知道的,或许也不见得必须在那书中寻找。” “不必了,我……差不多已经找到了。” “还不是在找东西!” 并没有多言。 方士的确是寻到了一些东西。 就在某本书中记载了佛门有关的零星信息。 只是也不过是一点点的描述而已。 若是如书中所言,过去一段岁月中,澹州的确有佛门的存在。 虽然如此说,不过也只是一座破落的庙宇。 破落得连庙宇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当初的澹台书院也并没有如今规模,也不过是几位大儒联手创办的小小私塾罢了。 在那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 过去的时候,那些人是如何交谈的? 先贤还未曾成为先贤的那天,又发生了什么? 方士很想知道,却发现再没有更多的笔墨去描写。 再继续往下看。 却发觉一本书中所言有些熟悉。 澹州在千年前的某天,连下了七天的雨。 七天之后,雨停了,一位大儒离了澹州。 而澹州的那座庙宇,也变作了儒门至圣的供奉之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自语着。 闭眼,合上书。 如今已是深夜。 再不回去,怕是要被那几个守夜的僧人骂上一顿。 半个月来仍旧寻不到李文瑾的死因。 更不用说追查凶手。 州牧大怒,似乎有毁了那座古刹的打算。 若非澹台书院里的几位大儒上书,或许如今的方士已经露宿街头。 “这便要走了吗?方兄寻到的东西可还满意?” “不怎么满意。”方士直言。 “方兄这几日给我的供奉倒也不错,既然如此……我便给方兄解惑如何?” 清脆的声音响起。 再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一个身着素裙的少女。 灵动出尘,不似人间。 第三十五章 一步易景,换人间 少女的话让他在意。 正恍惚间,却再次听见少女的声音。 只是才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少女身影却是蓦地消失不见。 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走书阁可就要关上了。” “哦……” 前一刻还说着要为他解惑,下一刻便打算赶他离开吗? 心中略微有些不喜。 但还是打算将心中疑问留待明日。 毕竟已经很晚了。 若是晚归又不知会被谁戳着背说道。 因为有人在古刹身死,再加上白日再见不到那老僧模样。 方士被人议论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自然也没了许多麻烦。 …… 推门向外走,便离了书阁。 今夜的书院依旧如前几个夜晚一般寂静。 许是知晓小考将近,再没有多少人会趁着夜色举行诗会。 就算有,也是不多的几人。 夏至,所以不觉得阴冷。 还能听见不远处的一阵虫鸣。 月光之下的书院内弥漫着单薄的雾气。 让方士觉得他仿若回到了衡山,回到了那片罕有人至的密林。 正一步落下,却忽觉眼前雾气蓦地变得浓郁起来。 他正心中惊异,却是一阵眩晕的感觉席卷全身。 待其清醒过来两眼猛地一睁,竟是发觉面前的一切景物尽皆变化。 日照当空,原本青翠的书院景物变作简陋屋舍。 “原来惠诚大师早就到了,却是让大师久等。” “呵呵……久等倒不至于,既然是友人相邀,等再久也是值得。” “大师心宽,佩服。” 面前正站这样一个中年儒生,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方士却总觉得面前之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与他有些许联系。 待他折身往回看。 竟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僧袍覆身,皱褶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此人方士如何不认识。 毕竟在梦中见了不知道多少面。 在往日也碰面了许久。 正是那位盘桓不周寺的老僧。 这老僧法号惠诚,也是方士第一次听说。 便看着老僧径直朝着他走来,伸出手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今日贫僧有一惑,想与林施主探讨。” “请。” 两人就这样从方士的身边穿过。 眼前的一切究竟又是真是假? 不论那两人的交谈还是天穹之上太阳传来的热度,都不似虚幻。 只是在他们的眼中,方士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如今在方士面前呈现的一切,若是所料不差应是过去此地正发生的景象。 他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少女口中所说的话语。 这便是她给自己解惑的方式吗? 那少女究竟又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为何…… 思绪随着两人消失在面前被掐断。 眼前景物流转着,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身处一间屋内。 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走入这房间。 蒲草之上坐着二人。 两人正中摆放着木桌和茶碗。 老僧谈笑间,却不自觉地一声叹息。 “只可惜贫僧与大儒相识晚了,前几日听林施主说了这澹州之外的一方天地竟如此瑰丽,却是不慎动了别的念想,妄图以这残躯游历世间。” “大师说笑了,若是心有此念,何时动身都不算太晚。” “贫僧的身体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在此处静养,也不过是多苟活个几年,可惜生不逢时没有早些与林施主结交,呵呵……” 干涩的笑声中,带着无奈和凄苦。 只是两人并没有在这一话题上停留太长的时间。 很快便说到了别处。 从两人的说话声中,方士也渐渐地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一僧一儒本是相识了数年。 老僧本是靠着关系成为那座庙宇的方丈,从出生开始便在这澹州。 对于澹州之外的天地并不了解。 但这位大儒却是从上京来的此地。 似乎是某些原因被贬至此,做了小书院的教书先生。 大儒平日里闲暇时候便去那处古刹与老僧闲聊。 许是看透了这人间,除了他一人之外再无牵挂,孑然一身。 唯一的家人,或许也只有来澹州时那匹老马。 可惜那匹马也在几年后被人偷走。 每当大儒与老僧聊天的时候都会顺便谈及那匹老马,玩笑般地声称那老马在别人家里或许过得比他这个原主人还要好。 老僧也只是淡笑着,等着大儒把他心里那几句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话尽数说完。 与老僧谈得最多的还是别处的风光。 大儒过去走过很多地方,见识了太多风景。 这是老僧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让他羡慕,同时心里也生出遗憾。 本是为了寻求安稳日子成为寺庙方丈,却久而久之放弃了更多的东西。 等到垂垂老矣才发觉已经信了佛门,将一生都奉献了出去。 再想做回曾经的那个他已经是不可能。 方士一人站着也累,既然眼前不过是过去发生的光景,面前二人看不见他,便自然地坐在两人身侧。心里倒也生出些许窃喜,他也算是坐在大儒边上谈笑,有朝一日若是教人知道了,那可是无上光荣。 “……所以林施主昨日与贫僧说的那件事情,贫僧还未理解,请林施主解惑。为何在通玄山上的水可以倒流,那里应当也是陈国普通山脉而已,未有仙人做法……” “因为通玄山上地势与其他地方不同,那里的山民精通奇巧之术,以木工机关制作了数百道关卡,便可以让流水自下而上……虽然在下知之甚少,不过也从书中了解了一二,知道其原理,过些日子我们寻个木匠制作几个小机关便是。” “那就多谢林施主了,可惜无法去通玄山一观,着实可惜……” “若是大师愿意,自能安心上路。” “老了,已经不行了……” 老僧只是摇头。 眼看着天色渐晚,老僧也不再多留。 两人如书生一般拱手,大儒目送老僧离去。 方士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老僧的步伐,一路走去。 走过熟悉的小径,终于见到了那座庙宇。 这庙宇如今属于佛门,里面供奉的也不是月天司。 残破的小径少有人踏足,更何况如今这路上只有老僧一人。 一步踏足,却是发觉已经站在破落庙宇之内。 面前是一座大殿,中间供奉着一尊佛像。 只是殿中昏暗,并未映照清佛像的样貌。 那老僧就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 面露痛苦之色。 “佛祖,弟子心有贪念……” “本以为此生再无任何念想可撼动我心,奈何……” “弟子自觉佛心未泯,这一生便与了佛祖。以我诚心度那世间一切恶,观那世间一切生灵,只是……” “弟子此生虚度,佛前叩首数十载,本以真心礼佛,临末才发觉未曾见识那大千世界。” “这大千世界生灵,又是何种模样?又该如何渡之?” “罪过……” 老僧话语悲戚。 声音入耳,让方士心中不免同情。 这老僧本想过安稳生活,便托了关系成为此地方丈。 为了在这个位置呆得住,甚至开始以身侍佛,就算他心中本不信那佛祖。 但随着步入暮年,终于是连整颗心都入了佛门。 不知身处何处的佛祖,终归还是以时间度化了他。 老僧以为此心就与了佛祖,却因为结识了那位大儒。 从大儒口中得知了外边世界的精彩。 心中难免生出羡慕。 那羡慕化作懊悔,甚至还带着一丝怨怼。 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如今暮年的他心里的情绪日益积淀。 终于让他生出如此想法。 想出去看看。 见识一番外界的大千世界。 想亲眼去看看这世界的生灵,想知道他们信奉的究竟是不是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那尊佛。 但为时已晚。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的身躯早已残旧,光是书院与庙宇之间来回的这条路,就已经让他走得吃力,又何来更多的精力去探求外界。 方士在老僧身后看得清楚,他那手臂上的命数已经不多,若是无灾劫的话,也不过支撑个四五年岁月。 随着一声哀叹。 却是忽觉一阵沉闷的压力自天而降。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眼前的庙宇竟是迅速坍塌。 方士还来不及大喊,却见瓦砾已经淹没了那道跪地的身影。 在阴暗的雨幕中,徒然一道苍老的身影冲出,出现在方士的面前。 是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老人。 他面容狰狞地伸出手,就要抓向方士,咆哮着听不清楚的话语。 也正在这时,耳边一声轰鸣。 方士猛地睁眼。 却见眼前一片煞白。 白色随着呼吸消退,第一眼见到的是渐渐倒退的山木。 正是白天。 身体自觉有些颠簸。 绿荫之下正映出一个大汉的身影。 那大汉长得凶恶,让方士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叫。 却发现嗓子沙哑,就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更不用说起身了。 歪着头,却发现边上还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有屡次针对他的周通,还有他的同窗室友高升,只是两个平日里应当水火不容的人却站在一起,表情显得哀伤。 这是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细想片刻,方士终于恍然。 那浑身仿若被抽空的虚脱状况,竟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应当和其他出现如此症状的人还有少许不同。 因为方士察觉得到,自己体内仅有的那些紫气,竟是消散无踪。 这些日子持续不断地吐纳,让他隐约感觉得到体内紫气的存在。 如今却是尽数消失。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此时却不知道应当去问谁。 精神一阵恍惚,却是再次昏沉睡去。 第三十六章 垂柳摘星,烟花雨 本是安宁,却无端被一阵刺鼻气味惊得睁开了眼。 身体被什么东西垫着,坐在床上。 此处是熟悉的住处。 瞥眼见了熟人,高升正手里揣着一个瓷碗,脸上带着意义深远的笑容。 “这是什么?”方士开口,眉头无缘地紧皱了许多。 才醒转的缘故,让他的声音显得沙哑了许多。 再加上浑身一阵虚脱的感觉,让他声音变得微弱。 若是不仔细倾听,甚至都听不出他说些什么。 “当然是药啦,当初你给我喝的东西,现在终于轮到方兄你了。” “我不喝……”方士皱眉,妄图伸手将那瓷碗推走,却发现至今双手无法动弹。 “良药苦口,方兄还是莫要推辞。”高升越说越兴奋。 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只是方士微微摇头,轻声道:“我自然知道良药苦口,但你这药配得不对,里面有几种药材的剂量出了差池,若是贸然服下很容易引发一些症状。” “比如……什么症状?” “虽然停止服用就会慢慢好转,但有一定概率会脱发……高兄为何这般看我?” “方兄别急,明日我去给你买个斗笠如何。” 若是还有多余的力气,方士倒是很想知道自己如今头上还剩了多少头发。 只是如今别说是伸手了,动弹一下都十分困难。 那碗药自然没有再继续喝下去。 方士也从高升口中知晓了一些他不曾知道的消息。 据他所说,方士当夜便回来了,只是那夜他的状态颇为浑噩。 甚至没有与高升说话,便倒头睡去。 竖日本想让方士与他一起练剑,却无论如何叫唤都无法唤醒方士。 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方士呼吸孱弱,便有了之后的一幕。 方士被送往澹州医馆,住了两三日。 因为医馆里人太多,又没了性命之忧,便送回了古刹。 如此又是三日,终于醒转。 虽然恢复了知觉,但方士也知道失去了些许东西。 明日高升是免不了破费了。 “不过我观方兄并非寻常人,怎的也中了招。”高升相询。 问方士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士对此倒也没有隐藏,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最终也得出那老僧阴魂不散,在此地作祟的结论。 但方士却自认为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有关老僧的那段属于过去的记忆让他觉得这不是真相。 那残缺的记忆中,老僧已经全身心都给了侍奉的佛门。 不似那等执迷仇怨中的人。 想要去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段罕有人知晓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士想要知道。 只是他也心里清楚,如今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唯独一人躺着,静待身体复原。 体内气劲随着紫气一起消失,从外人眼中看来,与其他人经历的情况应当是相仿,但唯独他自己一人知道,紫气特殊,若非常人应当连知晓都不会知晓,更不用说从他体内将紫气抽出。 紫气离体,甚至方士觉得自己的命数都消散了许多。 依旧是三十命终,但冥冥之中却让他觉得自己活不到三十。 全身心的空虚感觉,让他无法安心休养,只能睁着疲惫的双眼看着窗外。 正是日暮,却显得有点凄冷。 刺眼的红光落在眼中。 正在这时,耳畔却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声。 眼中闪现一道魁梧身影。 正是高升。 “方兄,在下为你借来一把有意思的椅子,怎么样?” “有意思的椅子?” 方士看着高升手里正推着一把木椅。 这木椅与其余椅子少许不同,四条木腿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两个木制车轮。 后边的椅背上有两个把手,正被高升攥在手心。 造型颇为奇特。 起码在方士眼里,是第一次见到此物。 “这可是寻了好几处夜市才寻到的宝贝,有了它就算方兄如今动不了,也可以出去转转啦,如何是不是很方便?” “不错,的确方便。” 方士点头。 若是坐着这种椅子出去,的确是如此。 就算他如今动弹不得,只要有高升跟着,就能去大部分想去的地方。 “多谢高兄,费心了。” “其实也没什么……”高升笑道,“这椅子也不过那么点银子,不过方兄,今夜是澹州乞雨节,夜里很是热闹……” “原来如此,那高兄今夜怕是得晚归了。不过无妨,若高兄玩得尽兴,大可在外边借宿一晚,不用管我的。”方士笑着说道。 只是在话音落下,高升的面色变得略微有些僵硬。 “其实方兄,这些日子在下就有个问题想问……为何方兄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不仅仅是这些节日,就算平日里的诗会都不曾见到,会不会显得不合群?” “乐在其中而已。”方士淡然。 他倒也并非不愿参与这些热闹的活动。 只是如今他知晓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也知晓如今小考将近,自认为不必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 更何况…… 此处同期学子,他也不认为日后会有多大交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什么诗会。 但高升只兴奋地道:“一个人埋头苦读有何好乐的,不过是书呆子而已,方兄你可知错过了多少时光,简直是白活了十多年岁月,今夜就让我告诉你什么叫夜里生活!” 也不顾方士挣扎,直接将他从床上抱起。 按在了木椅上,推着便往外走。 起初方士还与对方争辩一二,但最终还是累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反正也是高升推着他,实际上方士自己不用一点力气。 也就任由对方将他推着离开古刹。 至于高升会将他带到何处,方士却根本没有这个忧虑。 …… 看那道旁垂柳,看那阶边古塑。 魁梧的大汉带着病弱年轻人离开了古刹。 虽说装了两个木轮的椅子很方便,但石阶陡峭,还是花费了许多精力往下走。 一直到两人进入澹州之内,已经是夜幕。 今夜正如高升所说的,颇为热闹。 街道两侧挂着灯烛,一条道两侧站满了人。 正中有一队敲锣打鼓的年轻人,整齐地在街上游走,不断徘徊,似乎不觉疲倦。 而方士两人却寻了个小酒馆坐下。 四周喧闹,两人若是要互相说话都必须很大声。 所以干脆不说了。 这便是节日的氛围了吧。 方士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羡慕。 许久未曾感受过如此氛围,在他的记忆里有十多年身边未曾如此热闹。 “方兄如何?此番没有白来吧!”高升大叫着,丝毫不顾沙哑的嗓子,在面前依旧如过去一样摆放一盘肉,大快朵颐,“再稍待片刻,过会儿还有更精彩的东西呢,虽然没有诗会那般儒雅,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或许吧……” 方士低头,脸上不可察觉地流露出一丝红晕。 这里不如诗会那般,有书生谈笑。 却更多了凡俗气息。 身子正孱弱,却是无法喝酒。 只能吃一些小食。 一直坐着正无聊。 方士终于还是对周通说了一句,独自转着木轮离开,混入人群。 只是告知周通会在周围转转,并不走远。 周通也不再去管方士,点了点头便任由方士去了。 他还有酒肉未曾享用,自然不愿陪着方士走。 此处热闹,也让方士本就疲惫的心变得温热起来。 手中木轮旋转着,载着他一直往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有一阵阵倦意袭来,却忽闻远处一声炸响。 便见天边一道火光升起。 又是一声炸响,便见星空之下徒然绽放出花火。 绚烂仅仅持续了数息,却又闻接连的炸裂声,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 黑夜瞬间犹如白昼。 “真美……”方士不禁感慨。 “果真是……未曾见识过的光景,这便是我曾经错过的东西吗……” “倒是小觑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未曾被任何人听见。 甚至在见到天空中光景的时候,已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安静地看着天边一切,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倦意渐渐变得深沉。 心中思绪渐渐飞远。 随着眼中光暗不定的天穹,他想了许多,从过去到未来。 最后却发现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想。 街边随意买了些小食,吃得正兴。 饶有兴致地看着路中央穿行的表演队伍。 倒真有节日的氛围。 正在此时,却忽闻背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方兄怎么在此处?听说你也糟了那等罪过,却是不知身体好些了吗?” “姑娘原来也并非一直在书院里。” 方士身下木椅转了一圈,总算见着了声音主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素衣的少女,只有十一二岁模样。 少女的语气显得有些惊讶。 似乎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此处见到方士。 她娴熟地从方士怀里拿走一些吃食,塞进嘴里。 “虽然还有些许疲倦,但确实已经好多了。” 再次见到少女,方士心里却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 那夜见到的究竟是什么? 少女身份又是什么? 为何会出现在书院里? 本以为下了山就回归了平凡生活,但如今看来却发觉灵异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为何那些事情会被他遇到? 正要开口,却见少女忽地狡黠一笑。 伸手点在他眉心。 “原来方兄身体那么好的吗,若是寻常人没个两三个月可别想下地。” “姑娘你这是……” “虽然有点对不起你,不过还是先提醒你一句,那不周寺里的事情还是不要去管为好,下次可不是昏睡几天的事情了,没想到你居然已经见了他,当真是……此番事情还是忘记为好。”柔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渐渐扩散。 而方士口中还在呢喃着。 “你……到底是谁……” “我呀?我是……” 似乎是听见了少女的名字和身份。 记忆却是忽地恍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是闭眼。 耳边再无任何声音。 头一歪,便没了知觉。 人流中,一人坐在椅子上,眼中不见半点景色。 …… 烟花散去,付了饭钱的高升颇为无奈地往外走去,直接寻到了方士。 也不知他是何时睡去。 人流散去,街上灯火也暗淡下来。 “却是苦了我……” “罢了,当初也是我结的因,偿还了这些便是……” “不过方兄也不是平凡之人,或许可以……” 言罢,却是朝着方士头上一挥。 斗笠落在他头顶。 …… 第三十七章 缘斩不尽,最难忘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停留在看着天穹的那一刻。 夜里有花千树,绽放天穹。 是十多年来未曾见过的盛景。 虽说是被人强行拖拽着去了乞雨节夜市,但方士却也觉得不虚此行。 只是那夜应当不只是发生了那些事情。 似乎是见到了一个熟人,只是那个人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是谁。 “到底……忘记了什么……” “罢了,总能想起来的……” 一直如从前一样起身,坐在床上开窗,看着天边渐渐变得透亮。 紫气流转着,顺着呼吸流经全身,再从口中吐出。 本该如此才是。 但今日吐纳却显得有些与平时不同。 原本自然离开身体的紫气却有至少一小半竟是留在体内。 未曾离去。 紫气滞留体内的瞬间,只觉一阵寒流席卷全身。 再次睁眼的时候,却觉浑身虚脱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尽的充盈,让方士甚至有一种放声大吼的冲动。 “方兄今日还是继续休息为好……”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方士将目光落在声音传出的方向,却见高升正惊诧地看着自己。 两人之间沉默少许,才听高升断断续续的声音继续。 “方兄的身体已经……好了?” “似乎是好了。”方士轻笑,下意识地动了动双手,发觉比之昨日的确是好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事实就是如此。 正想下床,却是蓦地面色一变。 随即苦笑着。 “看来并没有全好,两腿还是和昨日一般。” “我就说哪里有那么容易好。” 高升脸上释然,却是与方士说着。 “今日方兄继续在床上歇息,大不了我代你去上课罢了。” “那就有劳高兄了。” 方士拱手。 看得出对方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权当做没看见。 既然高升有意,自然也不好拒绝。 “不过方兄一人在此地若是再遇上妖邪可就糟了,要不在下就陪着方兄如何?” “却是不必了,高兄只管上课去吧。” 方士一口咬定,让高升无从辩驳。 最终还是不舍地离开了住处。 这房间里也只此一人。 方士闲来无事,也只好寻了几本书看起来。 还好那高升没有将万国志收起,正好可以一观。 虽是禁书,但终归也是写给人看的。 这书中记载了他国的事迹,有经国之道,也有奇闻异事。 但大多为儒门所不耻。 只是方士却无端不能静下心来,思绪有些混乱。 他忘记了一些东西,却唯独想不起来是什么。 “到底忘了什么……” 如此半个月后。 虽然身体早在几天前便恢复,但依旧多躺了几日。 完全是觉得如此可以让这位同窗可以在书院的时间多一些。 虽说与自己无关,但相处了那么多时日,终究是不希望对方此次小考失去资格。 夜里倒也睡得安稳,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紫气也恢复到了过去的水平,终于身体也不再强制留下过多的紫气,任由它们随着呼吸在经络间流转,消散。 直至今夜。 方士终于是打算明日去书院学习。 “方兄若是觉得不舒服便别去了,这些日子在书院里实在是难熬,真不知道你当初是如何坐了那么多天,若是我定然是坐不住的。”高升瘫在一侧木床上,手里却摇晃着一个装得满满的钱袋子。 “不管怎么样,去听了课定是不会有错的。”方士无奈地叹道,“再说了,那几位先生也不全都是让我们读书练字,六艺中还是有一些和读书无关的。” “除了射箭和骑马,我哪样都看不惯!”高升却是不以为然,“再说这澹台书院里小考也不过是考教其中三门,射箭与骑马根本不会涉及。要我说还是趁着如今天气好多出去转转,至于小考的名额……只要方兄愿意,与书院里先生说句话给个价,没什么是拿不到的。” “如此欠妥,还是莫要再提了。” 方士无奈,虽说对方说的也不错,但终究是无法被他接受。 他也不愿靠如此手段获得名额。 有些帮助不可获得,就算提出帮助的人不过是好意。 “明日一起去书院,就这样说定了。” “方兄别提书院二字,我们还是朋友……” 只是方士已经闭目。 烛光吹熄,屋内便是一片黑暗。 方士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一如既往地便要睡去,只是今夜似乎有少许不同。 耳边竟是渐渐地听出一阵呢喃声。 声音越来越大,待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白色世界。 在面前正站着一人,是一个穿着白袍的老僧。 此人眼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方士的心里便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施主,时隔多日终于见面了。”老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这里是……” “施主的梦中,莫非施主已经忘记?” “却是忘了……” 方士不禁有些哭笑。 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忆有些缺失,也不知是为何。 唯独有些惊异在梦中自己有独立的意识,以及梦中还有一人可以与他交谈。 此处是月天司的祭祀之处,莫非此人还是仙人托梦不成? 心中念头一动,方士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面前老人已经先一步开口。 “施主此番与贫僧见面是为了治病,当真忘记了?” “不记得……” “既然如此……贫僧便让施主再次想起罢。” 话音刚落,方士眼前却是景物突变。 凭空出现一座破落的庙宇。 老僧跪地,庙宇在雨中轰然倒塌。 褴褛的老僧从废墟中爬出,仰天怒吼。 “贫僧只求一个解释!” “贫僧有心疾待解,只求一个解释!” “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为什么!不敬佛祖之人,安敢据我佛堂!” …… “不要——!” 方士一声惊呼,蓦地起身,却见外边天明。 身后已然是一阵冷汗。 梦中景物依稀可辨。 虽然最终也不过是心中惊吓,但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盛。 似乎从前就经历过那一切。 老僧不是仙人托梦,让他一夜累苦。 “高兄快些起来,要去书院了……若是去得晚怕是要抄写经书……” “高兄?” 被褥叠的整齐,甚至连褶皱都不曾见到一丝。 转身却不见了高升。 原先一直最晚起来的人居然变得如此勤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房间里的物件似乎凭空少了许多。 起码原本堆在墙角的几座石像已经消失。 在床上吐纳片刻,便在古刹中寻觅高升的身影。 最终还是在熟悉的地方见到了正在舞剑的他。 说来也奇怪,那剑法据说只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但在他的记忆里却效果惊人。 “高兄还不快走,若是迟到了……” “急什么,方兄才是莫急,待我耍完这一套剑法。” “若是高兄不走,在下可是先行走了。” 方士眉头微皱。 心里隐约有些无奈,以及一丝不喜。 从未等过人,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最终高升还是拗不过方士,放下剑随着他一起离开。 “方兄你听我说,这剑术可是能斩妖魔的,那天你也不是看见了吗,我那一剑……” “怎么样,要不要学?这可是祖传的斩妖剑术,咱们是朋友可以传给你……” “不过是路边买来的而已,有什么好学的。”方士皱眉,淡淡地说道。 “斩妖剑最重要的是剑意,剑意懂不懂!有了剑意要什么剑术……剑术也不过是一刺一砍的组合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升辩驳着,脸上却是有些尴尬。 最终方士还是没有答应他学习剑术。 虽说脑海中隐约有种印象,高升的剑法应当超绝。 但那种剑法绝对和今日早晨见到的不一样。 “若是高兄愿意将那夜的剑术教我,却是极好。” “方兄我们还是来聊聊今日先生要讲的经书如何?啊哈哈……” 果然是外传不了的。 他心里不免有些许失落。 …… 好歹在先生讲课之前来了教习室。 于熟悉的一隅坐下。 却是下意识地目光落在窗外。 那里是一片芳草地。 正是夏中,草地上满是野花,红黄一片。 只是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心中思绪翩飞,却是忽觉头顶被猛地拍了一下。 回过神来正见先生站在身侧。 “方尘仙,这窗外风景莫非还比书中金玉更美不成?难道是见了谁家千金?” “先……先生我……” 方士正想解释。 却是忽地心中一片灵光闪现。 千金? 似乎外面的确应当有一女子。 只是那女子会是谁?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了一些。 却依旧未曾想起什么。 此番先生倒也没有多加追究,只是颇有怨词地冷哼着。 正要小考,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没有空闲。 想来也不愿在方士身上浪费时间。 倒是边上坐着的高升不久神神叨叨地将一卷书卷塞进他的怀里。 同时说道:“方兄,在下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嘿嘿……这种故事可是在儒门典籍里见不着的。” “高兄如今还是在课上,就不怕先生看见。” “看见又如何,反正如今这书在方兄怀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兄果然大才……” 低头。 一看书的封面,竟是那本万国志! 此为禁书,高升竟是变本加厉,将其带入学堂。 但还是将其放到摊开的书下,趁着先生转身的空当瞄了几眼。 终于见着了高升所谓的有趣故事。 这故事讲的是一个儒门大儒,竟是背着一座佛像云游四方,历经诸国,逢人便向人传授佛法。 明明是一介儒门大家,竟做出此等事情。 实在是让人不解,甚至是大逆不道。 只是看完这个故事,方士却觉得有些熟悉。 再次心中细想。 记忆也变得清晰。 终于…… “原来……忘记的事是那些事情……” “他们的故事后续应是如此……” “不过我还有些许不解……” “她应当还知道……” 视线再次落在窗外的草地。 如他方才所见,窗外再无那道白裙身影。 正在这时,耳边却再次传来教书先生的声音。 “方尘仙,你眼睛又看哪里!” 第三十八章 佛前叩首,三十年 眼看着它日暮。 眼看着先生放下了书卷,离开教习室。 眼看着四周再无一人。 方士终归起身。 因为事先与高升商谈,所以他也便没有在此处多留。 今日没有诗会,但方士却硬生生拖到了几近夜里。 他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见一个人。 正入夏,黄昏显得有些沉闷。 方士漫步于回廊,在书院中走着,终于在那片草地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如今他却是看得分明,少女望着夕阳,身周隐约有氤氲光华流转,显得灵动。 一阵风吹过,带着一丝清凉,以及草地花香。 少女转身,两双眼睛对视。 方士记忆越发清晰。 那夜正发生的事情,也开始在脑海中浮现。 他记得少女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过,这些事情还是忘记为好。 她也说过…… 她叫…… “小白姑娘?” “你果然又想起来了,看来方兄也不是常人……不过还是别如此称呼我为好。” 少女的声音清冷,对方士唤出她的名字似乎颇为反感。 方士却不以为意,继续拱手道:“虽然不知小白姑娘究竟是何人,不过还请姑娘告知一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日子来那些同门一个个人心惶惶,生怕与我一般躺床上不醒,此事是否与那人有关?” “都说了别叫我名字!” “还请小白姑娘告知。” “……确实有关联。” 眼见方士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少女也就干脆不再纠结。 任由他这般叫着。 “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何必知晓了徒增烦恼。” “就算不知晓也不过那么多烦恼,那老僧端是聒噪,夜里被吵得睡不着。”方士无奈地答道,“口口声声说我可以医治他的心病,我不过是略通医术,如何治得好他的心病!” “可他根本没病。” “小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不论他是残魂还是怨灵,有没有心疾我自然看得出来。既然连病都没有又谈何医治,所以说你方兄还是不要再深入此事,知道得再多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你治不好他,他也永远不可能被治好。” 少女显得有些不耐烦。 正是夕阳完全落下,斑点星光铺满了天穹。 夏夜里却是有些阴冷。 面前少女一步步朝着方士走去。 娇弱的身躯随着靠近,竟是生出不小的压迫感。 “但我想知道当年之事。”方士话语中并未有斑点后退之意。 “此事与你无关。” “那老僧几番叨扰,又何来无关之说,就算无法治好他……但也终归是知晓了一些,自然想知道全部。” “你还当真是好事,但就算是全都知晓,又能怎么样。” 少女的口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在两人对视许久后,却是凭空打了个响指。 霎时风起,雾生。 一切出现得徒然,让方士还未说出声,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白雾笼罩。 少女的声音悠悠响起。 “此处是幻境,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一切……真不知道你一介凡人究竟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干什么,两个人早就死了,魂都没了!” “多谢小白姑娘。” 在方士的眼前,光景变幻。 显露出一座庙宇,只是这庙宇已经变得破百。 废墟中伸出一只手,蹒跚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天上下着雨,显得沉闷。 …… 眼前云雾消散。 幻境散了,重新显露出少女的身形。 方士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终于知晓了全部,但一如少女方才所说的那般,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呢? 但方士还是垂袖,对少女拱手。 “多谢小白姑娘了。” “哼。” “不过那两人当真是……” “本就是事实,那大儒说来也是命苦,居然也不曾想过客死他乡,你们读书人不都求一个衣锦还乡死归故里?怕是他在异地都化作野鬼了,你唯一能做的应该也唯有将他的尸骨收回来。” “天地广阔,又怎么可能收得回来。”方士苦笑。 少女所说的无疑是强人所难。 但经过少女如此一说,他倒也的确是生出如此想法。 若是有缘……将他的尸骨寻来,葬在故土。 “或许那骨头都被野狗给啃光了!” “小白姑娘妄语。” “随你怎么想。” 少女扭头,不再看方士。 似乎是触怒了对方,方士也不再多留,便要离去。 却闻身后少女声音传来。 “还以为方兄会问我身份。” “小白姑娘既然不说,自然也不多问。” “算你识相……” 顿了片刻,继续道:“今天的先欠着……下次别忘了!” “定不会再忘。” “另外教你的那个方法,若是那个老家伙再纠缠你的话可以试试。” “一定。” 方士脚步微顿。 今日匆忙,也未曾给少女带什么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白天上课的时候才想起少女的存在。 至于少女的身份……方士有心询问,却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连名字都不曾坦率说出,更何况是身份。 …… 临近古刹门前,却见高升身影。 正垂袖,与一人言谈甚欢。 等到方士走近,那人与高升谈话已经结束。 “如此,便静候高兄佳音。” “客气,都是做生意的,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也不会接下这生意。” “不送。” “慢走。” 两人互相行礼,那人便转身离去。 昏黄烛火下,方士也终于见着了此人面容。 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着下人衣服。 应当是某地小厮。 “高兄,此人是谁?”方士疑惑地问着。 “寻我做生意的人而已。”高升笑道,并没有多说,“没想到居然在此处遇见了方兄,当真是缘分。” “缘分不至于……倒是高兄究竟做的什么生意?” “日后自然知晓,啊哈哈……” 高升摆手,已经拉着方士走入古刹中。 但方士却回头远望,那个人还未完全离开视线,利索地走在石阶上。 究竟是何人? 来做什么生意? 虽然是同窗,但高升在方士眼里却犹如隔了一层迷雾。 让他捉摸不透。 走入屋舍,此时屋舍内的变化依旧让方士可以确定。 的确是有东西少了,前些日子高升买来的东西已经少了大半,不知去了何处。 “方兄,如何?早些时候给你看的那篇文,可真是笑煞我了!”高升坐在床上,手里抄起那本万国志,“堂堂大儒居然还宣扬什么佛门,真是奇葩……居然还有一国君主把他奉为上宾,真是有趣。” “或许吧……对了,那大儒可有姓名?” “记下这故事就实属不易,何来的姓名!” 高升理所当然地说着。 方士点头,此事为儒门不耻,光是记录下事情就已经足够,又如何知道对方姓名。 记忆中……那人似乎是姓林。 就算在那段记忆中,也不曾知晓他的全名。 “对了方兄,这古刹里……” …… 后来聊了些什么,方士已经记不大清楚。 只记得高升依旧饶有兴致地谈论着鬼魅和妖邪的传说,但大多数都是他国传说,也无从考证,只觉得对方是在胡乱吹嘘。 不知不觉间入梦。 不知不觉间,再次见到了那老僧。 一片白色的虚幻世界中,老僧正站在他的面前,一袭白色长袍。 见到方士的第一眼便面露笑意,看样子等待了多时。 只是还未待老僧说话,方士便率先开口。 “我治不了你。” “方施主……何出此言?” 老僧愣了半响,显然未曾想到方士会如此回应。 但方士却轻轻地咳嗽一声,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大师为何会滞留此地,不过你与那位大儒的因缘我也已经了解了个大概,虽然有些对不住大师……不过还是请大师日后莫要来叨扰我了。大师并没有生病,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尽皆无恙。” “方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大师……可还记得那日佛前叩首?可还记得削发三十年的誓言?” 方士淡淡地讲两句话说完,心里却是有些紧张。 这两件事情都是从幻境中得知。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眼前之人……应当不知晓才是。 老僧眼中似乎是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终究冷声道:“贫僧生前叩首于佛前数十年,数十年前发过的誓言不计其数,又如何一一记清楚,不过方施主此言是不打算医治贫僧的意思不成?” “正是。”方士颔首。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折磨,既然知晓了如何摆脱老僧的束缚,他自然也不会继续与之纠缠。 而且他也心里清楚,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医治好对方。 所谓心疾,也是子虚乌有。 “竖子……竟敢欺瞒于我!” 老僧闻言,徒然暴起。 白色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隐约听见四周不断传来厉鬼嚎叫声。 “欺我者——便与贫僧永远沉沦于此罢!” “未曾欺你,不过是你还不愿意承认……那个事实罢了。” 方士口中低语。 也不管对方是否在听,眼看着身形堕入黑暗。 却是心念一动,便有一缕紫气护着他的全身。 “若你还是你……又怎能不知那两件事情,又如何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怼,那位大儒无错,错的终究是你而已。” “一派胡言,当真是一派胡言!若是他未错,又何辜毁了我的佛堂,又何辜以儒道大圣换了我的佛像!”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方士闭眼,四周的凄厉叫声渐渐变得模糊,意识中一切都染成了紫色,“因为换走佛像的人……本就是你自己啊……” 依稀记得幻境中的场景。 那一日,古庙崩塌,老僧从废墟中走出。 却是已经身受重伤。 垂危之际,见着了大儒。 叩首的不是老僧,许下誓言的也自然不是他。 而是那位大儒。 ——佛说众生平等,佛与儒又有何差异,佛像已毁,换了也罢。 ——这庙中一切便托付于我,你看不到的风景,我便代你去看,去看看他们是否人人皆可成佛。 ——佛像我收走了,若当真如你所言,便将你葬在此处,再寻个法子,延续此地香火,也不会觉得寂寞……不论堂上供奉的是谁。 大儒跪在倒塌的庙宇前,任由雨点落在他身上。 黄钟毁弃,于倾塌的一隅,被雨点敲打得响。 …… 第三十九章 素衣白裙,小姑娘 入秋,澹州正是忙碌的时节。 这一年倒是风雨和顺,郊外的田野里农家躬身的影子随处可见。 但忙碌的也不仅仅是农家。 这个月对方士来说也是值得重视的日子。 因为就在这个月,他便会迎来澹州小考。 将其余琐碎的一切事物尽皆丢弃,心中唯有读书这一个念头。 没了那老僧的叨扰,学习效率自然不会低。 只是作为他的同窗,高升却显得悠闲的多。 这几日也不知他在何处混迹,早晨起得比方士还早,有些时候甚至回去得也比方士要晚上许多,为此守夜人不止一次向方士抱怨过对方的行为,但方士也无可奈何。 毕竟就算询问了,高升也不会真的将实话说出来。 古刹内一座殿宇。 虽然昏暗一片,却聚满了人。 方士正与高升站在一座石像前,两人双手作揖,恭敬地对着面前石像行礼。 三炷香整齐地插在石像下方的香炉中,做完这一切后,两人才满意地退出殿宇。 “方兄尽管放心,就算月天司不保佑你,还有我呢!” “劳高兄费心了。” 方士只是轻笑着。 他并没有赞同高升的做法,但也未曾反对。 没有什么是花钱解决不了的,但这些钱并不属于自己,方士也不打算使用如此方法。 两人也不过是与往常一样来此地参拜月天司,但今日却与往日有着少许不同。 因为明日便是小考。 准备了两个多月的光景,明日便是检验其成果之时。 “也不知那小考究竟考教什么,听说上次小考考教的是算术,这次应当就不会是算术了吧,当真是可惜……” “明天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方士笑着说道。 在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是不大会算术的,拨弄算盘也远比同期学子来得笨拙。 “方兄接下来是何打算?其实如今再看书也没了意义,倒不如去外面走走。” “既然是看书,看多少都是有意义的。”方士轻笑,“若是正巧见着了明日要考教的东西,可是能轻松许多的。” “一直看书都要把人看傻了,更何况这书那么多,学的东西也那么多,哪里是容易考中的,看方兄也不是接触入学几日的样子,明白的也不少,不过方兄既然都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多劝,还有个生意得做,在下便先行一步了。”高升挥手便离去,也没有再理会方士。 壮硕的身形消失在人流中。 终究还是只剩下方士一人。 正想着回到住处看书,却是心里闪过高升方才所言。 或许……一味地看书也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出去走走的确会更好。 心里越是如此想着,方士便越是觉得如此决定是正确的。 便索性将看书的想法抛却,径自离开了古刹。 随着心中意识,不知何时竟也移步书院之中。 原本颇为典雅的澹台书院里也布置得庄严了许多,都在为明日的小考做准备。 眼看着前方一座黑瓦白墙的三层小楼。 那里是藏书阁,前些时日经常来的地方。 “站住,此处暂时是禁地,不可进入。”一道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方士面前拦住去路。拦着他的人也眼熟,是此处书院的教书先生中的一个。 方士对那位先生行礼,笑着解释道:“学生来此不为别的,不过是探访一位好友……” “这里可没有你的同门,还不快走!” “可是此处应当是住了一个姑娘……” “聒噪!此处乃儒门重地,身为一介儒门弟子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哪里有什么姑娘,还不快走!” 方士话还未说完,面前的教书先生却是脸色猛地一变,厉声呵斥着。 无奈之下,他只得转身离开。 在他的怀里还揣着些许甜食,本想交给某人。 但终归还是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 方士也曾询问这里的先生是否见过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但在先生的记忆里也并没有那身影的存在,仿佛唯独他一人看得见对方。 就与那老僧一样。 莫非也是鬼魂? 细想来那少女除了与他说过话之外再无与其余任何人有过交集。 正心头泛凉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出现。 少女就站在柳树下,朝他招手。 “小白姑娘。” 走到少女面前,方士四下打量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心里也不禁暗松一口气,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就连方才那位教书先生也已经去别处忙碌,只要在外面没有对他的怪异传闻,便不会对小考的结果有什么影响。 “澹州小考之后,你便离开了吗?”少女的声音清脆,但并未从中读出任何情绪。 “不错。”方士点头。 澹州虽然处处都透着新鲜劲,但他终归志不在此,若是在澹州拿到名额,便会离开此地。 少女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沉默了片刻后终于继续道:“我看你也不是常人,怎的对那功名有兴趣。” “又缘何没有兴趣呢?”方士反问。 今日的少女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并没有一见面就探手问他要吃的,反倒是问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是因为即将道别的缘故吗? 难得准备了一些零食,方士却发现今日并没有丝毫用处。 “考取功名在上京谋个生路,不外乎如此。” “只是如此?我看方兄不凡,没想到居然也是如此落于尘世之人。” 少女的眼中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那语气里带着遗憾。 之前未曾见到少女露出如此表情。 “在下又不是什么道士和尚,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他只能如此解释。 少女微微颔首,却欲言又止。 似乎要说一些什么,但话还未脱口,便又被她按捺下去。 如此反复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我观方兄命不大好,怕是……活不了许久了吧。” “小白姑娘看出来了?”方士早就觉得面前少女不凡。 如今自己命数不好被她看出,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再说出这种话,对方士来说也不显得沉闷。 虽说知晓自己的死期多少回害怕,但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倒也不再畏惧。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方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何必一定要考取个功名,安心自在地度过余生莫非不好?” “去上京可是小时候的理想,不管怎么说都得实现,就算时日无多,那就更应该将自己过的每一天都尽可能地按照自己心里的意愿过好,小白姑娘的心里……不这么认为的吗?” “方兄说得是,是我错了。” 第一次听见少女道歉,却是有些猝不及防。 今日的少女果然是有些奇怪。 与往日见到的似乎根本不是一个人。 却见少女再次抬头之际,眼中带着敬佩。 “方兄果真与我是一类人,这些日子见方兄意志坚定,他日若能不死,定是人中龙凤。” “不吉利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不过在下机缘巧合,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方士苦笑着,哪里有成天将别人的生死挂在嘴边的人。 “命数天注定,又如何保命。”少女却是摇头。 “总有办法续命的。”方士轻咳一声,将心中波澜抚平。 “但续命之法虽有,这世间也不好寻找。”少女轻笑着,却是询问,“方兄当真只是为了仕途才来的这里?” “这是自然。”方士点头,眼看着少女不再过问自己的吐纳之法,他的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索性问了,“说来曾经与小白姑娘提及的那位周文瑾,可惜那位周兄英年早逝……不知姑娘知道是否与古刹鬼魅有关……” 此言本不该在这里提及,但念在两人即将分别,却是不自觉地说出口。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却是轻笑:“那位周公子是命中注定了必死,与庙中鬼魅无关。” “原来如此。” 当日的确是见到那位周公子的命数将尽。 如此想来倒也是一种解释。 转眼少女又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昨日碰巧听见几个老头在书阁里聊天,他们正在讨论此次小考的题目,不知方兄可有兴趣?” 方士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终于叹息。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交易,当真是有失公允……不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嘛……” …… “谢过小白姑娘了,此番在下定能在上京有所作为。” “方兄还望珍重,续命之法……总是有的。” “承蒙小白姑娘吉言,若方士有朝一日寻得续命之法,定来此与姑娘一叙。” “一定。” 临末,方士与少女拱手道别。 或许明日之后再无机会见面,此番离开竟是觉得有些伤感。 如此想着,方才心中的恼怒也烟消云散。 少女竟也不再避讳方士,在他的目中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没有丝毫留恋地飞向远处。 当真是神异,也不知其究竟何人。 只是日后应当是再难见到了吧。 若是无法挣脱三十岁命终的枷锁,便是身死。 方士心里想着。 她的身份暂且不论,明日小考应当是再无任何问题。 今日之后,方士心里也充满自信。 在外逛了一圈回到住处,看着四周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即将离开这间住处,即将离开古刹。 原本搪塞得紧的房间里,竟也不知何时变得干净。 高升买来的东西也不知去了何处。 …… 第四十章 澹州小考,总周折 昏暗的天穹下着细密小雨。 黑色书院大门大开,撑着伞的身影有序走入其中。 虽是雨天,但书院今日却出奇地热闹。 有官吏穿着制服,站在任何一条通往书院的道路两侧,几乎是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个腰间系着长刀的兵士,他们都来自澹州州牧麾下,一切只为了今日的澹州小考。 澹州小考,每四年举行一次,今年刚好是第四年。 所有未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都可以一试,但每一次尝试都要上交纹银三百两。 这在寻常人家眼里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也造成读书人稀少。 毕竟小考不一定能考上,那可是千里挑一。 而且就算考上了,也不过是给一个离开澹州的机会。 若当真想要飞黄腾达,只能去上京。 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奔着上京去,但能真正获得资格的也不过一百人。 书院内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便见一座竹亭里正坐着一个白须老人,身上是一身黑袍。 黑袍边角还绣着白色竹片纹理。 老人手轻轻抚着面前的琴,让这阴雨天气少了一些沉闷。 “这是……万神曲?” “兄台倒是好记性,这的确是万神曲。” “却不知这位老先生为何要在此弹琴……” “此乃澹台书院的规矩,每逢重大节日便要让夫子弹奏一曲,此次小考也不可避免……说起来兄台面熟,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那应该是诗会里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是粗鄙之人而已,不记得也正常。” “兄台何必自谦,不知名讳?” “鄙人姓方。” “原来是方兄……” 方士正站在人群中,百无聊赖便开始随意与边上的人搭讪。 好在这些书生脾性大都不错,也乐得与人聊天。 两人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后,便迅速聊开了。 从那书生口中方士也总算知晓了一些先前并不了解的事情。 譬如此次监考的考官就是州牧,譬如那州牧似乎并没有公正监考的样子…… 毕竟李文瑾死了,那是与他有一些关系的人。 如此传言虽然说得有模有样,但方士也并没有太过当真。 待走入书院,便与那位书生分开了。 …… 一共千人,分别被带到各个考试之处。 别人考的是什么方士不清楚,不过连带着他的十名书生倒是被引路人带到一间竹舍之前。 竹舍门户紧闭,从里面隐约传出琴音。 虽然滞塞,但也颇为优美。 一群人站在竹舍边有些无趣,便有几个书生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方士没有认识的人,只能一个人站在角落。 冷眼看着四周。 应该是有人先到了此处,开始考试。 因为在不远处方士见到了与领着他们来的人一样的引路人。 在那位引路人的边上还站着一些人,不过他们比起方士这十人显得年长许多。 根据年龄段的不同,将学生分开,应当是如此。 他如此想着。 直至那琴声止住,从里面颓然走出一个人。 竟是曾经教过他的一位先生! 方士也只是目光微闪,便低下头当做没看见他。 但终归还是有人认了出来。 便听其中一人惊呼。 “这不是崔老师吗?学生拜见老师。” “啊?哦……原来是你……” 姓崔的教书先生神情有些恍惚,听到有人正叫他,才回过神来。 没了先生的架子,与学生拱手行礼。 “却不知老师来此,当真是失礼。” “不必如此……只是没想到你今年便要来一试这小考,还以为会继续在书院里修习一阵,不过先参加一次也好,能多积累一些经验。”那位教书先生脸上恢复了笑容,与自己的学生攀谈起来。 “先生教训的是,不过谁也不知道是否有那万一,若学生真的得了机会离开澹州,到时候定要与先生小酌几杯。” “但愿如此……” 两人表情都有些僵硬,虽然挂着笑容。 那位学生也并没有与教书先生说几句,互道寒暄后便目送那位先生离开,笑容终于完全地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阴沉。 待教书先生离开后,听那人对其身侧同伴私语着。 “不过是年长几岁而已,牛气什么!今天本公子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才!” “还不是落榜了那么多年,要是换做是我,早就识趣回去种地了。” “哈哈……” 其中一人的发言带起哄笑声。 那先生今日与这些学生一样,都是来此地参加考试。 只要付了银子,不管是谁都能来这里。 便是如此小考。 只是看样子那位先生并没有把握住此次机会,运气不大好。 或许今日之后也正如那几个书生所言,会回去种地吧。 “……何人在外面喧闹,还不快进来。” “诸位,夫子请你们进去。” 正嬉闹着,却是听见从竹舍中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方士定神,第一个步入那竹舍中。 在他进去之后,竹舍的门便关了上去。 虽说有十人,却并非一起考教。 第一个上去的人便是方士。 竹舍内布置得简陋,唯独见到藤椅一张,上面正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黑袍,双目显得浑浊,只是面前桌上放着一张木琴。 便是他要来考教自己,此人是谁? 方士心中并没有答案,不过却无缘自心里产生尊敬的情绪。 “拜见夫子。”方士低头行礼,却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身上。 “与你的题目,便在桌上。看了之后出去,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将题目中的内容想出来,一个时辰之后写出一篇文章。”苍老的声音传来,让凡是颇为意外。 “多谢夫子。”方士将桌上的一张纸拿去,摊开一看。 便见上面正工整地写了三个大字。 正是此番方士的小考题目。 礼、乐、书。 便是如此。 三个大字之下还写着几个小字。 只是他并未细看,便将纸收了起来。 等会儿有的是时间思量,但绝不能在这位老人的面前。 “看见了吗?”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位出题的老人甚至目光都未曾落在方士的身上。 “学生看见了。” “那么……出去吧,将题目也顺便告诉其他人。” “是,夫子。” 方士垂袖拱手,自然离去。 临末似乎听见那老人还说了一些什么,只是方士却权当做没听见,因为他本就听不清楚。 老人声音低沉,似乎只是在自语。 从竹舍内走出,便见一个书生正向他招手。 “喂,里面是什么情况?” 语气轻慢,让人不喜。 方士看着面前之人许久,终于想起对方正是方才起哄之人之一。 只当是一个滋事的,眉头微皱,冷冷地说道:“如此好奇,自己去里面看看不就行了。” “喂,你这就过分了啊,我们都是同窗互相帮助一下又怎了,快点说出来……你们说是不是?”他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还拉了几个同伴拦着方士去路。 “这位兄弟倒是脾气大,不过兄弟你也别太小气了,日后我等飞黄腾达,定然少不了兄弟你一口汤喝,便让你做个幕僚如何?”那书生的同伴中一人已经朝着方士走来,伸手竟是要拍向他的肩膀。 只是方士侧身躲开,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故作惊异地道,“怎么,若是我不说出来……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动手倒是不至于,不过兄弟应当也听说过澹州温家……”说出此言的时候,那人眼中竟也露出一丝厉色,同时方才那书生也面露得意之色。 “罢了罢了,本来还不想拿身份强压你……不过既然都说出来了嘛,也就没办法了。”他傲然抬脚,一步踏足竹舍的门槛,歪着头看着方士,“喂,你确定要得罪我温家?” “比你温家还要厉害的人……我也不是没有的罪过。” 方士语气阴冷。 他倒是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一幕。 方才见着那人的哄闹也只是权当作是失德读书人仪态。 可谁料到那竟然是一群纨绔子弟。 心中万千思绪闪过,却是忽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轻舒一口气,调整了情绪。 “你们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便告诉你们好了。” “快说快说,别叽叽歪歪的。” 那位温家的公子显得不耐烦。 方士脸上神色未曾变化,径自说着。 “其实就算你们不来问,我也是会说的,那位夫子说过要将题目转告你们,不过你们当真是猴急……”方士笑着说道,“这里面夫子给了三个题目,礼、乐、书。要求是依照那三个题目分别写三篇文章。” “便是如此?” “自然。” 那温家公子狐疑。 但看着方士的面容,却多少相信了一些。 “不过我要知道的可不仅仅是什么题目,而是里面的人……里面究竟是何人?” “是一位夫子。”方士解释。 在里面坐着一个老人,但不知其身份。 只知道学识应当极高。 “然后呢?” “别着急啊……” 最后还是将那张纸亮了出来,只是那张纸迅速被温家公子夺取,撕成碎片。 让一些人不满,但也没人愿意得罪这位祖宗。 也是敢怒不敢言。 待说完,却闻那位引路人声音响起。 “既然题目已经知晓,便随我来罢。一个时辰之内作好三篇文章,然后便可离去。” “多谢。” 方士对那引路人道谢,却听闻不远处几人呢喃。 大抵是批评方士举止做作。 但方士也并未在意,今日对他而言是离开家以来最重要的一天。 为此为此他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 “道什么谢,不过是拿钱办事的主,还不快带路!” “前面便是。” “还有你。”那温家公子指着方士,“等会儿记得把你写的东西拿来我看看,给你指点一番,听明白了吗?” “温少爷,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饭。”方士淡然。 “不就是钱吗,等着啊,过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快点儿走啊,愣着干什么。” 那位少爷又将视线落在引路人的身上。 引路人脾气不差,虽然面色微微阴沉,但还是为其引路。 方士一人走在最后,无人在他左右,似乎是被无形之中孤立了。 但他也没有多在意。 …… 虽说是三篇文章三个题目,但考教的终归只有“书”这一方面。 这点方士早有心理准备。 澹州终归是小地方,能考教的也唯有做和算术这种只需要在纸上便能一目了然地评价的东西。 那张纸已经被撕碎,方士却依旧记得三个大字底下的小字。 都是昨日少女事先告诉他的内容。 方士也为此细想了一整夜。 如今正是实施的时候。 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没有丝毫犹豫地执笔,笔尖点在宣纸上。 今日,正是多年努力开花结果之时。 他的脸上原本时刻挂着的谦恭笑脸已经消失,不知不觉间变得凝重。 依稀记得那日发生的一切。 记忆里那张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但当日说出的话语依旧未曾忘记。 ——大哥和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当官呢? ——待我长大,定要当大官,去上京!和你们一样! “先生,还请换一张宣纸,这张纸糊了。”方士伸手,周遭学子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监看他们的先生颔首,将一张空白的宣纸递给方士,同时将原先那张纸折叠好收走。 温和的声音响起。 “别紧张,不过是一次考试而已……” “再难难不成还会丢了性命?莫要哭了……” “我……没有……” 方士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打湿他宣纸的,确是自己的泪水。 那一双眼睛已经微微赤红。 话说出口,引起周遭一阵哄笑。 …… 第四十一章 人生若湖,起波澜 并未在书院里待太长时间。 将要写的东西全都写完,便趁早交了东西离去。 至于给那位温少爷看自己写的文章,自然是不可能的。 临走时还见到那位少爷怨怼的目光,方士心里甚至觉得神清气爽。 得罪了温家又如何? 反正不会继续留在澹州。 就算落榜…… 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准备了一夜,落榜这种事情,断然是不可能的。 方士对自己今日写的东西满是信心。 走出书院的时候,正见书院门前站着一个素裙少女。 “原来是小白姑娘。”方士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脸上满是笑容。 若非对方是一女子,甚至都忍不住要上前将其抱住。 “多谢小白姑娘昨日提点了。” “也没有多少提点,不过是将近日发生的事情提前与你说了罢了,若是你自己没有半点真才,告诉你也没有多少用处。”少女倒也谦虚,只是歪着身子靠在墙边,慵懒的样子,“三日后才知道结果,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若是落榜了,又会作何打算。” “若是当真落榜……”方士眼中光芒微闪,轻笑着,“那就不如纵情山水,小的时候就想着做一个侠客仗剑天涯,若当真没了仕途,如此生活倒也不错。” “我可不信。” 少女一脸鄙夷。 方士先前对入仕执念很深,如今说出洒脱之言反倒显得虚假。 “结果还未出来,那么急着下结论作甚……好歹是一起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不若对我有点信心?” “反正就是不信,若是你当真榜上有名,临走我送你一物如何?” “当真?”方士略微有些期待。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若是不在榜上……倒是期待你仗剑天涯的那一天。” “哈哈……” 方士只是洒脱一笑。 心中却也自嘲,不在榜单之上? 不可能的吧……准备了那么多年,就算是在衡山上也是读书度日,经年累月下来的积累如何让他在这里栽了跟头。 “对了方兄,昨日还没向你讨要……愿意今天请我吃一顿不?” “原来你还未忘记昨日的事情……” 这小姑娘还以为转了性子,却是没想到依旧如过去一般。 从未有丝毫变化。 “走吧,想吃什么……” “南街新开了一家点心店……” 两人并肩走着,如今少女的状态却是普通凡人也可见到,就算与她对话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怪异眼光。 正走在街上,与少女说笑,方士却是忽觉背后一阵阴寒。 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方士回头,却不见任何一个熟人面孔。 是错觉吗? 不禁让他狐疑。 “方兄怎么了?”少女察觉到方士的一样,出声询问。 “无妨,快些走吧。” 并未将感应到目光的事情说出。 “对了方兄,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人陪着的话,可以与我一起四处转转,如何?” “那倒是没问题,不过实在囊中羞涩……” “囊中羞涩?那方兄这些日子又是靠什么过活?前些日子可是见到你与一个大胖小子一起吃过一顿,再前些日子……”少女不依不饶地将话全都说了出来,让方士不禁有些无奈。 只好对她解释。 “这是给别人治病后收到的诊金,确实没有更多了!” “原来方兄还是一个大夫,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少女颇为惊讶地感慨。 仿佛还是第一次知道。 …… 与少女在街上闲逛了半日,待回到古刹时已是傍晚。 正循着回廊去自己的住处,却偶然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是过去见到的与高升攀谈的中年人。 依旧是一身下人的衣服,应当是哪位大家的仆从。 只见他神色匆匆,慌乱间经过方士身侧。 途中遇方士肩膀触碰了一次,让他差点跌倒在地上,也不过是低着头与方士道了个歉,便径自离开,不顾方士是否对他回应。 当真适应一个怪人。 不再细想,方士便回到了住处。 高升不在房中,其实从昨天开始他就浑浑噩噩的样子,丝毫没有小考到来时候的紧张样子,方士曾经与他提及今日的事情,但对方也不以为意,起码在方士的记忆里,他连一本正常的书都未曾看过。 就算是今日小考,甚至都未曾见过他的身影。 仿佛他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靠钱去解决所有事情。 虽说有些无奈,但方士的心里还是有些羡慕。 将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待三日后出来结果,便要离开这里。 躺在床上便想着好好休息片刻。 却在闭眼的瞬间,耳畔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为何不帮我……”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是大夫吗?” “治好我……你不是寻常的凡俗大夫,你懂得炼气之术,你……能治好我的……” 睁眼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唯独那苍老之音喋喋不休地在耳边回荡着,让方士心中不喜。 可如今并没有入梦,也拿那个说话之人没有丝毫办法。 老僧留下来的东西当真是让他束手无策。 “大师何必来寻我帮助。”方士只能轻叹,对着空无一物之处微微行礼。 “大师的病根本就不存在,甚至……大师本就不是完整的一个人,没有完整的记忆,也不曾答出在下那日的问题,那日在下说的每一句话……大师甚至都未曾触动,既然如此……又如何医治得了你?” “一派胡言……小辈你如此欺我就不怕我将你之魂魄永生囚禁,还不将真话全都说出来,更待何时!”老僧显得有些激动,虽然依旧见不到他的身形,但却能感觉到一阵阵阴冷的风在身周流转着,让方士不禁打了个寒颤。 方士索性闭上了眼睛,继续道:“既然如此……你想要的答案又是什么?” “什么意思?” “既然不愿相信我给出的答案,你又愿意相信什么答案呢?只要你愿意说,我也不介意给你编一个像样的故事让你满意,大师……你又觉得如何?” “小辈……莫不是在愚弄我!”那老僧厉声道。 阴冷的风吹打在他脸上,几乎让方士无法呼吸。 他想从床上起身逃到窗外,却发觉浑身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紧紧地束缚子啊床上无法动弹。 这老僧拥有出乎意料的强大力量,虽然没有人看得见他,但方士却知道……只要见到他一面,就无法抗拒他的力量,这是一种类似因果的束缚。 “愚弄我的不是别人——不过是你自己而已!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曾知晓,又如何有资格去恨一个人,你根本不是那位方丈,你甚至……连鬼魂都不是!”方士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却依旧拼着最后的力气吼叫。 “你根本不知道……那日是你将此处送给大儒,是你自觉时日无多,将毕生愿望托付给他,你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虚无中诞生之物,又何必纠结于不属于自己的恨意!” 最后的一声怒吼,似乎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只觉一阵眩晕。 似乎有一个人在黑暗中叫唤着他的名字。 又似乎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发出不甘的吼叫。 待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环视一周,不见人影。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再也听不见那老僧的声音,方士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目前看来是他得救了。 也不知那老僧为何会再次寻来,还以为已经放弃了寻找他。 “此人执念也是厉害……” “不过还是再也别来了……” 看着窗外,却是已经黄昏。 小考完毕,总是会觉得空虚,有那么一阵子似乎连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都不清楚。 又想起高升早些时候说过自己这些时日只知道看书根本不晓得何时享乐。 也就有了游玩的念头。 …… 屋外传来争执的声音。 起先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直至那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争执的人已经站在房门口。 方士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 却见高升与人扭打在一起,壮硕的身躯让他不落下风。 但奈何对方足有四人,虽然瘦弱,但也逐渐扳回局势。 却听边上还有熟悉的一人。 竟是那位温家少爷。 他正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五人,兴奋得大叫。 眼看着高升的衣袍将要被撕扯开,方士猛地推门。 怒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霎时一片寂静。 扭打在一起的人近乎在同一刻住手。 高升看着方士,却是有些委屈地叹息一声。 “这些人找的是方兄,方兄见谅,我手里钱没那么多,暂时帮不了你了……” “有些事情可不是用钱就能容易解决的。”方士不由得再次感慨,确实将目光落在那几人身上,其中唯有温家公子是熟人,其余都是陌生面孔,但见到那几人站在温家公子身后恭敬模样,便也知晓了他们身份。 不过又是一件麻烦事情,这让方士有些后悔,若是当初顺着这位少爷的心思说下去,倒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但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温少爷,不知寻我有何要事?”他双眼微眯,冷声道。 “方才竟敢违逆我,莫非你还忘了不成!”温家少爷愤然,手中折扇挥舞,打得他衣服乱颤,“早些时候便说了,得罪了本少爷便是得罪整个澹州,莫说是这小小的不周寺,就算是整个澹州你都待不得!” “当真如此?”方士却是挑眉,“温少爷好歹也是读书人,不觉得说出这些话有失体统?” “本少爷自然是读书人,不过你得罪了本少爷也是事实,要不是本少爷聪慧,此番小考定然吃了个大亏……” “既然温少爷已经安然过了小考,那不若就这般算了如何?” “就这么算了?你傻我可不傻!”温家少爷转身,朝着那四人使了个眼色,“也不欺你,我温家向来都是以理服人,就算你今日有负于我,我也不过是让你受点皮肉之苦。” “你若是敢动手,就算拼了负伤也给你们见见红!”高升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在方士身侧,他手里正提着剑,这把剑本是每日早晨用来锻炼之用,却没想到今日用在此处。 温家少爷见状,却是眉头微蹙,直接将腰间佩剑丢给他的一个仆从。 扬起头嗤笑着。 “既……既然要比真家伙,那……就小心别丢了性命,嘿嘿……” 虽然如此说着,但方士依旧察觉到对方身躯略微有些颤栗。 那双眼睛隐约闪躲,不敢直视拿着剑的高升,他在害怕。 方士心中思量一二,便有了计较。 第四十二章 初试剑术,荡八方 其中拿着长剑的温家仆从跃跃欲试,正一步步靠近方士二人。 显然是要动手。 高升手中长剑横在胸前,交手之前却被方士一把拉住了肩膀。 “方兄这是……” “把剑给我。”方士摇头,同时将高升手中的长剑接过,“此事终究与高兄无关,若是再让高兄掺和进来,心里难免过意不去。” “方兄这话可就难听了,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干不过他们?”高升面色微愠,手中的剑却是已经转入方士掌心。 方士也没有在意,径自站在高升面前。 剑尖指着那仆从。 “许久未曾触碰过剑术,也不知生疏了多少……不过对付他们应该是绰绰有余的,高兄不必再与我谦让了。” “既然如此……那便全靠方兄了。” 高升已经退到最后,为方士腾出一大片空地。 “顺便问一句……方兄的剑术是何时所学?” “幼时观家父舞剑,觉得有趣便多学了两式。” “那许久未曾触碰过剑术……又是多久?” “也就五六年罢了。” 方士淡然。 在他说出此言的瞬间,面前的温家仆从已经提剑朝着方士斩去。 却见寒芒闪烁,那人腾空一跃,金铁交鸣中,两把剑已经交错在一起。 方士身形后退两步,堪堪抵住对方攻势,却是眉头微皱。 自语一声。 “果真是生疏了……” “看你不是生疏,而是从未接触过剑术罢!”不远处那温家少爷大笑,“看来胜负已定,若是伤着了我温家也不介意出钱给你医治一番,只消你永远记得别得罪我便好,哈哈……” “剑还在我手里,胜负还未分晓……急什么!” 方士冷笑。 同时腿一扫,那温家仆从翻身后退。 再次以剑身对着方士。 却一时半刻没有攻上来。 “这位可是我温家最厉害的剑术高手,还不快写俯首认输!”温家少爷大叫。 “你不是我的对手,放弃吧。”对方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一丝无奈,“公子其实也不是非得让你与我分个高下,不若就此罢手给公子道个歉如何?毕竟是读书人……” “看你也像讲道理的人,不过读书人佩剑……为的可不只是修身。”方士摇头,没有接受那位仆从的建议,虽然对方说得在理,但要他给那位温家公子道歉,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多说无益,请吧。” “我虽为仆从,但来到温府之前也是江湖中剑客,公子既然不愿妥协……我也只好尽可能让公子少受些痛楚……小心了!” 最后三字落下,那仆从竟是浑身气息猛地变化。 原本只是作为那温家公子的下人,畏畏缩缩地听从着对方的指示。 但如今却更像一柄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本是一把利剑,却为何甘愿做仆从?” “……出剑吧。” 那位仆从没有多说,却是直接朝着方士冲去。 剑尖直指方士,若是不出意外,下一瞬便贯穿他的肩膀。 只是方士却徒然灵巧地跃起,剑刃横推。 那仆从的身形便怔怔地站在原地。 至于方士已经立身于他的后方。 “看来还是我的剑更快一些。”方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方才还是滞塞……为何……” “因为熟能生巧。” 一点点殷红从方士垂下的手指尖滴落在地上。 仆从手中剑刃上同样染着红色。 对方的剑并未出任何差错,已然落在方士的身上。 只是…… “此番,是我输了。” “你未出全力。”方士摇头,却是一步步朝着温家少爷的方向走去,“不愿与我全力交锋,是不愿误将我杀了,以及……误伤了别人,还是……你的剑已经慢了。” “是我的剑……慢了。”那仆从苦笑,回身的瞬间,脚步有些踉跄。 在他的后背有一道豁口,煞是狰狞。 这是方士拼着自己受伤伤到的。 “虽是读书人,没想到你居然连命都不要……做到如此地步。” “我可不只是读书人。”方士已经站在那温家公子近前。 此时那温家公子满脸惊色,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只是当方士将剑尖指着对方的时候,才颇为震惊地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拉着身后的几位仆从身躯挡在前面,但那仆从却也是惊恐地将自己的主子往前推,一时场面有些混乱。 “你……你怎么可能胜过他,你……别过来,别过来!” “温少爷,如今胜负已分……不若就此罢手如何?”方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大有一言不合便夺了他性命的架势。 “罢手?……那就罢手了,本公子不与你计较,就此别过!” 温家公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慌乱推开身周仆从,连衣冠也未曾整理便匆匆欲离去。 却被方士一把拉着。 “你……你待如何?” “此处之人皆可见证,若是日后公子寻我麻烦……这温家信誉可就没了。” 言罢,却见温家公子眼中闪过一丝隐晦。 轻哼一声。 便道:“我温家可不是出尔反尔之辈,既然说出口……自当遵守!” “如此便好。” 方士满意地收手,眼看着对方带着一干仆从离开。 仆从剑客拖着虚弱的身躯,与方士抱拳。 “不知小兄弟何处习得剑术?”对方的称谓已经从公子变作小兄弟,拉进了些许距离。 “自然是家传。” “可小兄弟也说过,剑术已经许久未碰……” “林间多熊豹,已经习惯了。”方士抱拳回礼,淡然说道,“若是这位壮士带足了银子,可以在这些日子里寻我看病。虽然学医年岁不多,但大抵是治得好你的,不论是今日受的伤,还是今日之前……” 接下来的话,方士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那仆从眼中深邃,拂袖离去。 四周一阵唏嘘惊叹,却是此处骚动引来了许多看客。 正是小考完毕的日子,他们也难得清闲下来。 刚见着好戏,却也没想到这好戏结束得如此之快。 “方兄你这速度也太快了,我都还没看仔细呢……”高升在一边懊恼。 方士只是微微昂起头。 将受了伤的手臂藏在背后。 “高手之间的争斗,自然是快的。” “你这剑术不是荒废了许久,又哪里来的高手!还有你这手臂……伤得不严重吧,提得动酒坛子不?” “虽然伤得不重,但酒坛子还是免了。” “那便好……今日小考结束,咱们去庆祝一番,干了几坛酒如何?” “高兄我不喝酒……” …… 虽然百般推脱,但方士依旧难逃喝了两杯的命运。 终究是沾染了些许。 小考完毕,偶尔的放荡也无妨。 他如此想着,便任由高升去安排,叫了几个合得来的同僚,选了此地最好的酒肆。 但其中有一人让方士在意。 那是一个少年文士,一袭月白色长袍显得儒雅,但相貌竟是有些眼熟。 起初还不大在意,直至对方与他搭话的时候,才让他如梦方醒一般地惊叹。 “愚弟今日多有方兄照拂,代为谢过了。” “不知令弟是……” “鄙人温亭玉,至于愚弟和人……应当也不难想到吧。” 对方脸上的笑容有些捉摸不透。 但方士心中却略有尴尬。 温亭玉,温家…… 那他的弟弟是谁自然也就清楚了。 又得知温家便是澹州州牧的祖上,却有些后怕。 “方兄尽管放心,你与愚弟之间的事情,本就是小打小闹……愚弟幼时便疏于管教,却是顽劣了一些,还望方兄不要计较。”温亭玉谦卑,反倒让方士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温家还不至于在此等小事上寻人麻烦。” 那位温亭玉坦言,温家在这澹州为的是百姓和乐,那位弟弟跋扈,还不至于代表整个温家。 “既然温兄如此宽怀,便先行谢过了。” “若是有机会,还请入我温府一叙。” “一定。” 自然是不可能去温府的,那位温家少爷在他手底下受到的惊吓虽然只有片刻,但也足以让他终生难忘。 自己拔剑抵在那位温亭玉弟弟的脖子上,如此威胁……对方又如何心底没有怨怼。 喜忧参半,再加上酒劲上头,终于是意识变得浑噩起来。 直至夜深,也不知是被谁搀扶着回到了住处。 便倒头睡下。 房门未关,也不知过去多久,在黑暗中亮起一道蓝色火焰。 那火焰点在方士眉心,仿若无物般未让他察觉。 火焰攒动,隐约映照出一道身影。 “我好恨……好恨……”苍老的声音传出,似乎并未放弃任何一次机会,阴风肆虐便向着方士的方向吹去。 只是瞬间,一声怒喝响起。 “别吵了!每夜都来你烦不烦啊……” “你为何护着他……”苍老的声音继续,却是并未再吹出阴风。 却见床边出现白袍老僧的相貌,只是唯独缺了下半身。 “他予我东西,自然得护他周全!” “你若护着他……我如何得救……他是唯一一个身具紫气还正常与贫僧交谈的人,若是放了他还不知道要再等多久。” “九幽忘川水,一跃解千愁。与其在这凡尘不得解脱,还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祸害了那么多天才文士,你这小老头也该消停会儿了吧,身具紫气的读书人日后定是经世之才,这都被你吓跑多少个了!” “你……” 老僧身形消散。 唯独那淡蓝色火苗,立在方士的眉心。 …… 第四十三章 大局已定,居榜首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吐纳自然是已经不行了,却觉得浑身仿若被掏空了一般,颇为虚弱。 这些日子每天早晨都会有一阵虚弱感,方士已经习惯。 也只当做每日学习后的疲惫未曾褪去。 而今天的疲惫……却是来自昨日发了疯似的喝酒。 “喝酒误事……” “日后定不能再喝了……” 不由得如此感慨。 总觉得额头似乎沾了什么东西,但寻了面铜镜怎么也照不出有何不同,只能作罢。 闲来无事,正想着好好逛逛这不周寺。 本将此处当做简单休憩的场所,但也知晓不周寺是澹州一景。 如今即将离去,自当好好观摩。 却偶然瞧见高升的身影。 …… “高……” 话刚说出口,却见高升已经迅速折身闪入某条小径不见了踪影。 他要去什么地方? 那条路又通往哪里? 此处人迹罕至,若非高升特异走在此地,甚至都不会有人在意。 道边枯草丛生,无人打理。 仿佛被人遗忘。 方士心中略微有些紧张,压低了身形跟上高升的步伐。 他觉得今日或许能够发现一些关于高升的隐秘。 那些高升从未与他提起,却要在今日被他知晓的事情。 眼看着前方的道路变得崎岖,杂草已经差不多没过方士的膝盖。 却仍旧未曾见到高升的影子。 正想着对方会不会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 却听见远处一阵高亢的叫声。 是高升! 小径尽处有一片空地,青石块杂乱地堆砌着,空地正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铜钟。 只是铜钟被锁链紧紧缚住,捆在地上。 锁链上还贴满了各种黄色符纸,四周也摆放着许多物件,有石像,也有炉鼎,都是当初堆在住处的东西,如今看来都被高升放到了此处。 高升正手持长剑舞动着,剑锋划过虚空,带起一丝罡气,呼啸声不绝于耳。 却像是在做法事一般。 这一幕让方士惊诧,莫非高升还是一位道士不成? 此处有妖邪,高升若是道士自然会对其感兴趣。 如此想来,他的某些举动倒也说得通了。 正因为是道士,才会专门的降妖剑术。 虽说早晨舞剑是瞎砍一通,但如今却是正统的降妖之术。 单是眼睛看着,便觉正气凌然。 就在长剑挥舞间,却忽闻一声诡异钟鸣。 摆放在祭坛上的诡异铜钟猛地震颤,缚住它的锁链绷紧。 高升再次怒喝。 “九剑正气化天雷,妖魔邪祟还不俯首受诛!” “吼——!” 一道锁链竟时猛地崩断。 霎时,火花四溅。 在方士眼中,高升身周幻化出白色流光,在手中长剑流转。 长剑指天,便有光华万点自天穹降下,落在那铜钟上。 寻常人怕是见不着,只因那光景并未对现实有丝毫影响,不过在光点中,铜钟徒然冒出无尽黑气,化作一道模糊的身影。 竟是那老僧模样! “还不俯首受诛!” 高升再次厉喝。 又是一道白光落在那老僧的身上。 此时老僧面庞急剧扭曲,化作一道道黑色流光四散而去。 铜钟总算是恢复了正常模样。 高升的本事还算不小。 方士不禁感慨,却忽见一道黑色流光正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顿时惊呼。 隐约听见那老僧模糊的怒吼。 方士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面前,却见掌心无端冒出一道紫色雾气,将那黑色流光抵住。 流光几回欲飞往方士身上无果,最终还是消散于无形。 长吁一口气,他真切地感到劳累。 紫气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不是他能操控。 但将其散溢至体外还是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 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便见高升已经收起手中长剑,与一人攀谈起来。 那人正是见过两回的下人。 “高道长果然是行家,那妖邪定然是伏诛了!” “……既然已经做完了法事,那答应好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搪塞于我,可曾明白?” “高道长放心,您后日定然榜上有名!只希望日后高家可以一直照拂我等……”那下人垂首谄笑,对高升颇有巴结之意。 “咱们这是买卖,银货两讫的买卖!”高升却是强调,“做完了这笔买卖以后就互不亏欠,当然你们温家日后还有什么需要拜托我们的,能帮衬自然也不会不帮,只消你们准备好……” 正说着,却是两手比划了几下。 那下人连连点头。 “别的没有,银子管够!高道长这点请放心。” “那便退下吧。” “可是高道长,那边还有一人……” “是我朋友,来帮忙一起降妖的。” “原来如此……” 高升不耐烦地摆手,将下人屏退。 却是徐徐朝着方士的方向走去。 朗盛大笑。 “果然是方兄,方兄不是凡人,竟能抵御那等邪秽之物。” “你就继续吹吧,刚才可把我吓个半死。” 方士已经瘫坐在地上,面色有些惨白。 “这就是你不参加小考的原因?没想到高兄还有这一手本事,当真是让在下长见识了,这世间灵异之事果真奇妙。” “世上灵异之事常有,不为寻常人所得见,不过方兄已经窥见了一二而已。” “果真常有?” “方兄可是怕了?” “废话,若换作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大白天见鬼骗谁呢!” 方士倒不是当真怕了,只是身子有些疲惫。 但如今他作为一个未经世事的读书人,如此才应该是他会有的表现。 “方兄看来是受惊过度,快些起来回去休息吧,地上凉。” 高升将方士从地上扶起。 两人互相搀扶沿着小径往回走。 “高兄是道士?” “不过是祖传的一些小把戏,方兄可要替我保密。” “自然不会乱说,不过高兄既然是道士,缘何谋求官职,来此地读书小考?” “这个嘛……” 高升终归是没有说出原因。 虽然只是感觉,但方士依旧察觉出对方在说话的时候透出的些许哀伤。 在他的身上应当是发生了一些什么。 …… 那老僧似乎是真的消失了。 除了每日清晨都会有的疲惫感觉,一整晚都过得十分舒坦。 高升依旧与平日里一般在白天不见踪影。 而方士也乐得如此,与少女结伴在澹州观光。 而今日方士与高升难得早早离开了古刹,朝着澹州城内赶。 毕竟是澹台书院放榜的日子,这榜单由澹台书院和州牧府一同定制。 虽说足有千人名分,但唯独前一百人才拥有离开澹州的机会。 “方兄跑慢些,我有点喘不过气……” “高兄还是要多加锻炼,这一身的肉若是再继续长下去,怕是要把床给压塌了。” 方士身后正跟着壮硕的高升。 虽然已经尽可能降低了速度,但高升却依旧大汗淋漓。 “若是实在跑不动了便晚些再去如何?”方士提议,“反正高兄定然是榜上有名,只消我一人去确认自己的情况便好。” “那可不行,方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期待感,就算知晓了自己定然在百名之内,但那份期待感还是让人神往。” “所以高兄还不跑快些?” “方兄咱们还是先歇会儿吧……” 最终还是执拗不过高升,两人在道旁歇息了片刻。 眼看着还住在古刹里的书生一个个朝着城内跑,方士倒也庆幸自己未能挤进人流。 结果就在那里,不论是好是坏。 过不多时,眼看着有些书生垂头,耸拉着一张脸。 便知道他们是落榜了。 有几人精神并未受挫,反倒是攀谈起来。 “这位仁兄不知位列第几?” “今年时运不济,仅仅三百有六。” “那还是在下更胜一筹,一百五十三列!” “恭喜恭喜……” …… 澹台书院前有一巨大木牌。 上面贴着一张黄布。 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 木牌两侧有官差把手。 此处便是展示此次小考名次之处。 方士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 那两个官差有些木然地倚靠在木牌边上。 四周围观的人也少了许多。 但就在方士二人出现的瞬间,却引来一阵哄闹。 虽未能听清楚周遭人们在讨论什么。 但他依旧察觉到无数道炙热的目光盯着他。 方士面色微微一红。 将目光落在榜单第一百位。 李思,也不知是哪位幸运的学子,刚好卡在此处。 但不是他的名字。 将视线迅速朝上移动。 刚好见到七十三位的姓名。 高升高云竹! 那日温家答应了他的东西,对方果然是说到做到。 只是……自己的名字又在何处? 视线迅速朝上看。 甚至在第十五位见到了那温家公子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却依旧无从看见。 莫非这就是温家的报复? 还是自己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苦读了那么多年,就算中途荒废过一段时日,再拾起来的时候,却是已经不及同辈了吗? 心里不由得如此想着,却是眼睛一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方士,方尘仙……小考第一! “哈哈!方兄果然大才,咱没有看错你!” 高升在一旁感叹着。 倒是让方士吓了一跳。 自己竟是第一? 虽自觉在那些寻常读书人之上,但也没有料到会是如此成绩。 正在这时,立身木牌边上的两个官差却是蓦地惊呼。 “这位……莫非便是方尘仙方公子?” “正是。”方士对那两人欠身行礼。 “恭喜方公子登顶榜首,他日定是国之栋梁。还有这位高云竹高公子也是……”那两位官差倒也客气,与方士高升一同大国招呼后,便道出缘由。 “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望两位今夜来温府小酌,温府为前一百名公子安排了送别宴。” 方士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终归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算与那位温家少爷有些仇隙,但眼看着将方士摆在榜单第一,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参加。 或许也正如那位温亭玉所说,温府根本就不计较那些小事。 第四十四章 秋色渐浓,离人意 一夜觥筹交错。 甚至都未曾见到那位温家少爷的影子。 方士也只是选择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独自斟酒,一人面对着不远处的万千灯火。 此处是温家宅邸,位于澹州郊外。 蜿蜒的回廊立着不知多少根的红漆木柱,艳丽的锦缎系着灯笼。 位于回廊尽处有一巨大空地。 空地正中央站着一个白发老人。 “这老先生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喝的动酒吗……” “不过也是,官场上的人,如何能喝不了酒,若我日后入了上京,怕是也难以免俗……看来这酒量还是得先锻炼起来。” 方士微微点头。 却是忽闻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到几个陌生的面孔。 “方兄大才,当真是一鸣惊人啊!”其中一人看着眼熟,似乎是从前在一个教习室里念过书,他自来熟般地坐在方士身侧,理所当然地将一个瓷碗递给方士。 瓷碗中盛着美酒,映照出斑驳灯烛光点。 只是那刺鼻的酒味让方士不禁皱眉。 “不知方兄可否赏脸喝上一杯?” “这……” 方士略微犹豫了一下。 此处的百人对他来说,或许有日后需要长期共处的人。 虽说不胜酒力,但贸然拒绝反倒是得罪了别人。 只好接过酒杯,与对方小酌了一杯。 “多谢,方某承蒙诸位照拂。” “哈哈……说得好!” 却又见另一人坐在他身侧。 倒也没有如先前一人那般,显得拘谨了许多。 但手中依旧拿着一杯酒。 “那个……方兄日后定是国之栋梁,今日还请方兄赏脸……” “多谢这位兄台。” “还有我……” “好……”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杯。 只知道自己手中的酒从未干涸。 甚至最终都意识不到自己手中的是酒水。 …… 空旷院落正中央,老人面色红润,正面对着一众书生慷慨陈词。 他正是澹州州牧。 “诸位都是我从我澹州走出的天才,不管你们从何而来,既然在澹台书院里学习过,便是我澹州的荣耀!祝愿诸君入主上京,报效朝堂,若是诸位遇上什么困难也千万不要吝惜书信,与我说道……” “明日之后诸位便启程前往青州,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老人说到兴致之处,垂袖举杯,对着四周欠身行礼。 虽是一州州牧,此时却是姿态放得很低。 他也是经过各路考核才终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虽说日后升迁的机会渺茫,但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如此想着,老人的嘴角却是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却是忽地想起一人。 对身侧一位家仆笑声吩咐着。 “去把那位方公子请来,小考第一……此人若是不出意外,定能……” “是,大人。” 那家仆兴冲冲地走开了。 老人捋了捋下巴的胡须,脸上笑意更甚。 那方士是此次小考第一,若是不出意外定能在上京谋求个一官半职。 就算失意,也不过是多花些年岁读书,总能在上京有所发展。 在这时候打好了关系,日后也定能有所助益。 为了将来打算,家里面的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 老人心中如此想着。 在得知自己的孙儿被人劫持威胁的时候的确心中愤怒,欲将那人除之而后快。 但见识到那人才气,却是果断抛却了如此想法。 为了将来考虑,此时就算是将他的孙儿胳膊打断了又如何? 只是如此念头还未细想多久,却见那家仆神色慌乱地回来。 “大人,那位方公子……” “怎么,让你带的人呢?” 老人有些微愠。 但家仆却是单膝跪地,轻声说道:“方公子已经离去,据说是喝了太多酒,实在是身子吃不消……是被那位高公子带走的。” “一介书生连酒都喝不了,若是你你会相信?”老人面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家仆俯首,不敢多言。 却听那老人继续自语。 “当年老夫意气风发,与友人对酌了一夜都未曾露出醉意,他一介书生凭什么就不胜酒力,是在愚弄老夫不成!” “不过是得了个小考第一……便如此轻视于我,当真是……有胆识!” 语气渐渐变得阴冷。 却见老人袖袍一挥,对着那下仆吩咐。 “你在此地主持一番,我先离去。” “可惜有胆识的人终究爬不了多高的,更何况是半路夭折……” “青州?也不知他日子过得怎么样,是时候修书一封了……” …… 空荡的青石街,显得有些寂寥。 干枯的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风吹落。 让人不由得心中叹息。 距离那夜的宴会已经过去了三日。 治好了那位剑客的伤,看遍了此处风景,尝过了各处的美食。 目送着一个个同期离去。 其中有人黯然退场,也有人仰天高歌。 终于也到了他离开的时候。 “高兄还要继续在此地小住一阵吗?” “不错,家里传来书信让我在此地等上几日,怕是不能与方兄一同上路了。” “原来如此,那当真是可惜了……” 澹州郊外,是一望无际的低矮林木。 正是秋末,那路上站着两人。 一人背着行囊,一人握着长剑。 裹着厚实的衣衫,却也不觉得寒冷。 “方兄一路保重,若是有缘……定能在青州再遇。”高升拱手,却是将手中长剑递给方士,不论方士如何推脱都没用,最终方士只好收下,眼见这一幕,高升的脸上也露出笑意,“此剑可是宝物,花了咱千两纹银才买到的,可要好好珍惜!路上多匪类,还请珍重。” “原来如此,让高兄破费了……” 方士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对于高升的眼光向来是心存疑虑。 只是对方既然已经送了东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管拿了便是。 “不用客气,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如此……便走了。” “后会有期。” 两人拱手,终究是一人看着另一人的背影。 方士未曾回头,心里生出一丝哀伤。 别离总是让人心累,就算曾经经历过多少次的别离也是一样。 那种熟悉的感觉,总让人欲罢不能。 “或许……我还是不能忘记吧……” “当真是……” 自嘲一笑,便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却在此时,仿佛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 让方士不禁有些心颤。 但还是未曾回头。 只是想着那少女今日没有过来与他送别。 略微有些遗憾。 她是叫小白吗? 也不知过多少时日便会将这个名字忘记。 …… 高升望着越来越渺小的方士身影,却是不由得哀叹。 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既然到了,又为何不与我见一面呢?”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灵识敏锐不逊于我。” 一位穿着红色宫装长裙的女子从阴影中走出,步伐悄无声息,仿若飘在空中。 那女子绝美,黑色长发披肩,堪比仙境仙子,唯独美中不足却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竟是已经瞎了。 “姐……你来这里干什么?”眼看着来人模样,高升脸上颇为无奈。 “自然是来接你回去。”红裙女子淡淡地说道,声音悦耳。 “我不会回去的!”高升冷声拒绝,同时转身便要步入澹州城。 “这可由不得你。”红裙女子伸手拦在高升面前。 虽然演技已经瞎了,但看上去却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若是将那双眼睛闭起来,便毫无瑕疵了吧。 “那座寺庙下面封着的东西你也不知不清楚,既然在此处待了那么多时日,应该也知道你的想法是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的,先祖都未能解开这死局,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相信可以做到……” “陈国是妖患之地,此处葬有青山,高升你到底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我可以做到!” 高升大叫,“前些日子便已经退去了盘桓在那寺庙中的怨念邪灵,既然如此……我心中所愿也一定能实现!” 也不顾红裙女子劝阻,径自往回走。 那红裙女子见状唯有轻叹,却是没有跟着步入澹州,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不周寺的方向,眉头微蹙。 自语着。 “那可不是怨念邪灵啊……不过……” “看来是时候见一见那些老朋友了……” …… 澹台书院这些时日却是罕有人至。 毕竟刚刚小考完毕,就算要恢复教习的课程,也需要一些时间的准备。 一位老人正坐在柳树下,合上一本古旧的典籍。 颇为怀念地看着书阁的方向。 “都走了吗……” “就连你也要走了……那还有谁会记得那个故事的真相……又有谁会替他守着不周寺的香火……” “你又是为了谁……” “呵,罢了,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还计较这些作甚。” “老夫是做不到那些事情了,帮人完成夙愿?背负他人的希望行走万国?只因为是朋友?那时候的朋友二字,可真的是比金石还要贵重啊,当真是羡慕,那位前辈也当真是胡来……” “竟也有人记得此间故事,那方尘仙倒也有趣……以此事作为小考文章主题?呵……” …… 新绿破雪,又是一年初春。 有书生入澹州,宿不周古刹。 夜闻钟声。 书生难寐,转庙堂见一悬钟。 有老僧绕钟而行。 问之则曰:观汝身具紫气,日后应是一代大家,有一问求解。 又阴风惊怖,书生吓退。 竖日搬离古刹,扬言有鬼魅作祟。 …… 再无人丢失过记忆。 也不会发生夜间忽地身体不适,一病不起的情况。 只是住过古刹的书生分明记得夜里遇见了什么。 古刹闹鬼,这一传闻不胫而走。 任凭古刹内僧侣如何解释,都不再有人愿意住进去。 一处祭坛被枯草覆没,那口钟上的锁链,终究还是一寸寸断裂开来。 (青丘悬钟古刹·终) 第四十五章 荒郊旷野,蓬莱人 没有路标,也没有确定的方向。 只知道沿着前路一直走便是青州。 沿路不见一人,连年的饥荒让这片土地上生机匮乏。 起初经历的商道还有人烟。 但此处…… 却是真正的死地。 正是冬初。 地上的枯草被薄雪覆没。 只消在草地上踩踏出一个脚印,再过上数息便会重新散去。 就是这样一条道上,正走着一个白衣年轻人。 约莫二十多岁,浑身裹着厚实的棉衣,头顶着斗笠。 年轻人不时抬头看着天穹,脸上流露出无奈之色。 “这雪怎的比大山里下得还要久,再这般下去我这命数……” “该死的鬼天气!” 又时不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变得愁容满面。 年轻人正是方士,此行将要前往青州。 虽然路途遥远,但苦于没有顺路的商旅搭载一程,如今也只能徒步前行。 没有任何地图,也唯独从经过的车马打听出,若是徒步前行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到达青州,好在时间充裕,倒也不用太过着急。 半年而已,总能到的。 “不过青州……也不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又有多少人记得我……” “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了吧,毕竟已经那么多年过去。” “说的也是,又有谁会去记得我这种人……” 方士心中正这般想着,却是无奈地苦笑一声。 眼看它日暮。 便寻了一处空旷草地,扫清薄雪。 径自坐了下来。 四周搬来一些枯枝,便用打火石点上一簇篝火。 唯独此时才让他觉得身上温暖。 此处是一片旷野。 青山已经淹没在尽头。 甚至在视线尽处只见得到平整的天地交接之处。 荒凉得吓人。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两个月有余,期间罕有人烟,长此以往就连风声都显得亲切。 或许是久不见人,每日都觉得自己身后有一人正盯着自己。 转身却不见任何身影。 长此以往,便也只当那是错觉。 天晴之时,体内紫气倒有无端亏损之事发生,但如今却也平稳。 只是每天早晨都会有疲乏的感觉,与之前古刹中发生过的情况并无区别。 这让他有些担心,是否那古刹中的鬼魅被他带出。 但除了以上感觉之外,竟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荒郊野外的,若是有一人出来与他做个伴便好了。 心中如此想着,却也只能自嘲般地轻笑。 裹着厚实的衣裳,便蜷缩在火坑边上。 柴火并没有继续燃烧下去。 晚饭也不过是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那些干粮,却是早已变得干瘪根本看不清其本来面目。 只知晓它吃不死人,那便足够了。 今夜闭眼,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 听着风声渐紧。 百无聊赖之际也只好默念太上经的经文。 平日里失眠经常如此,只消念上一段太上经,不管有多么精神都会很容易睡下。 尽管没有紫气供他吐纳,念诵经文依旧让他心神平和。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在他心中经文渐渐模糊,意识不清的视乎,却忽地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毕竟之前从未听见过除他以外任何人发出的声音。 所以尽管那脚步声轻微,却也听得清楚。 他双目微睁,看见眼中天穹依旧是漆黑一片。 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也如夜色般看不清楚。 只是片刻,脚步声渐进,那个人刚巧站在自己身侧。 对方会是谁? 方士心中回想起高升与他说的荒道危险,多匪类。 便想着对方会不会在下一刻夺了他的性命。 高升送与他的长剑就被他压在身下,剑柄好歹被他摸在手中。 若是有个好歹,便抽身对抗。 …… 夜色中影影绰绰地见到一道火光。 淡蓝色的火光,似乎是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并且越来越大…… 方士心中惊惧。 如今遭遇的这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虽然总有一种被人尾随的预感,但也从来不认为对方并不是人。 眼看着那淡蓝色火焰落在自己的眉心,眼前的一切都被蓝色充斥。 但方士却并未感觉到丝毫违和,甚至未曾从火焰上感到丝毫的温度。 若他就这般睡下去,其实也并无什么大碍,那蓝色火光或许在他身边停留了许多天而已说不定。 只是如今方士失眠,蓝色看得晃眼。 想着日后总会如此,便不觉心中烦躁。 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朝着那火光抓去。 似乎是听见一声惊呼,便见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蓝色火光溃散之际,却见身侧一道人影。 手中长剑抽出,下意识地朝着那身影的方向斩去。 那地方却仿若无物一般,并未有砍到什么东西的触感,黑色身影迅速崩解消失。 “是谁!” “快出来!” 待他完全地清醒过来时,却发现一片夜色之下,除了他意外再无他物。 那道人影以及所见到的蓝色火焰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方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却是一片冰凉。 火焰果真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似乎见到的仅仅是幻觉。 但方士却心中明白,自己所遇见的并非虚幻。 在黑暗中有一道目光正看着他。 让他心中睡意全无。 从地上起身后环视一周,他轻叹。 “大仙是否还在此处?在下不知道大仙是何方神圣,若是过去曾经得罪于大仙,我方士再次先陪个罪,还请大仙留给在下一条生路,若大仙所求的是在下性命,也不用太过担心,在下三十岁便是大限,到时候不消大仙动手,自然便活不了的。” 方士对着四周叫喊。 希望那位身处暗处的神仙之流可以出来一叙。 夜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除了方士发出的声音之外,再无任何声音回应。 那所谓大仙也仿佛不存在一般。 但方士并未放弃,眼中戒备之色丝毫不减。 “大仙所求为何?若是方士能做到的,定然可以相助。” “还请大仙出来一叙……” 对着面前的黑暗叫了几声,眼看着夜色更深。 正想着今夜那不知是谁的存在不会再出来了,却忽见一道蓝色幽光在不远处一闪而逝。 原来是在那里! 方士按捺住心中情绪,并没有朝着那方向走。 反倒是对着另外的方向摇身一拜。 “大仙若是不愿再见,还请莫要再给方士添麻烦了。” 言罢,便蜷缩在地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虽然心中无奈,但却也拿对方无可奈何。 片刻传来规律的喘息声,显然是睡去了。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远处。 悄然飘到方士身侧。 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三圈,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再次落在了他的眉心。 …… 再次醒转已是竖日。 天穹之上的雪下得更甚。 久未移动的方士身上已经盖了浅浅的一层。 抖落身上的雪花,便继续沿着道路前行。 依旧是和往日一样,浑身仿佛被抽尽了力气,虽然未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但也造成了些许困扰。那未曾谋面的大仙手法老练,只留给他那么多的力气。 “多谢上仙给在下一条生路。” 方士朝着身后遥遥一拜。 若那位神秘的大仙存心害死自己,便不会再给他多余的力气了吧。 也不知前行了多久,本以为今日与往常无二,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笛声。 那笛声如怨如慕,根本听不清是何处传来。 只是方士稍微留意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已经偏离原定道路许多。 那条小径不知何时已经距离他数十里。 什么时候偏离了原定道路? 本就是荒郊野外,最怕的便是失了方向。 正想着重新回到那条小径。 而笛音方向却在此时变得清晰。 顺着笛音的方向看去,却见雪幕中隐约一座黑色城池。 未有路标,何来的城池? 方士眉头微皱。 但笛音不断,这城中应当是有人居住。 方士转念一想,若是能在城中休息一段时日,吃上一顿饭菜,也好过一直暴露在风雪之中。 离开澹州时他未能考虑周全,等到雪落下才觉得应当过了冬再离开。 念及至此,便笔直朝着那座黑色城池走去。 但就在这时,却闻风中一道冷漠的低喝响起。 “这位兄弟还是莫要再向前为好。” “什么人?” 方士心中一惊。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却见一人穿着蓝衫白袍,虽是雪地,但衣着却宛如春末。 稍近,总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相貌。 那是一个中年人,三四十岁的样子。 背后背着一把长剑。 眼神凌厉,看得方士心中不免发颤。 “东海蓬莱弟子,守仁。”那中年人一双眼睛盯着方士看了许久,继续道,“兄弟可知这荒地曾是一片战场,乃至阴之地,多邪祟……前方更是此国曾经边境,战死者不知千万,若是听我一句劝,便早些离开了吧。” “可在下听见了笛声……” “不过是先亡之人,不甘于身死发出的声音而已,兄台切莫自悟。” “原来如此……这位可是仙人?”方士忽然如此问着,东海在何处方士实为不知,更不曾知晓蓬莱是何处,只是觉得面前之人颇为玄乎,便有此一问。 那中年人也坦言。 “不过是修道之人而已,谈不上仙人。” “果真是高人尔……” 方士惊异。 但也后怕起来。 那座城本是他的希望,但如今看来若方才继续深入,恐有性命之忧。 第四十六章 白裙连袂,觅长生 原本只是对世间寻常以外之物有兴趣。 在从那位上仙云中君手中获得太上经之后,便对属于上仙的世界心生向往。 但见着真正修炼之人还是第一次。 中年人说自己是修道者。 起初方士心里还有些不信,但见到对方背后长剑在一声令下出鞘,并且悬浮在对方身侧的时候,便再无任何想法。 定是一位高人无疑!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当问及修道者是否当真手段通天之时,却被告知…… “修道之人与凡人并无不同,无非掌握一两种神通手段,但飞天遁地,那却是不可能的,若当真有如此手段,可就是真正的仙人了。”唤作守仁的中年修道者轻笑,显得与普通人并没有多少不同,此时再看此人,却更像是隔壁寸头的铁匠那种感觉。 虽然不亲切,但也绝非那等众人避退的人物。 “兄弟不像是普通人,这亡者之音也并非路过凡人便能轻易听见,不知……“ “高人说笑了,在下不过一读书人,又哪里来的不同寻常。” 方士轻笑,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恭维话还是实话,但此言落在方士心里,多少有些欢喜。 正这般聊着,却忽闻对方轻噫一声。 下一刻便已经一只手搭在方士肩膀。 那双眼睛里的厉芒本已收敛,此时却再次显露出来。 让方士后脊发凉。 “这个……高人在看什么呢?”他想要挣脱对方的手,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兄弟,我看你身上气息有些紊乱……这些日子怕是糟了妖邪不成?” “高人说的是,的确如此……” 听见对方如此一说,方士也便将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大部分都说了出来。 站在面前的是真正的高人,拥有驱妖退魔的手段。 只是…… 也不知是为何,总觉得对方有些怪异。 便没有将所有尽数说出来。 只说每日会觉得疲乏,并未将自己会吐纳之法托出。 期间中年修道者轻叹,“兄弟还是莫要以高人称呼我,不过是蓬莱外派的弟子,因完成不了任务无法回归,便留在了此地……若是不嫌弃的话,便称呼我一声道长,守仁道长……如何?” “那便……守仁道长?” “不错!”对方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待说完后,那中年修道者眉头微蹙。 绕着方士转了两圈。 却是猛地对着一处地方怒喝。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便见他身侧悬浮着的长剑徒然化作金色流光,在手指指着的方向猛地急射而去。 一阵轰鸣声响彻荒原。 雪地某处炸裂,烟尘四散。 方士心中更加惊异,却被那守仁道长展露的这一手段吓得不轻,两腿略微有些哆嗦。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明白过来,所谓仙家手段究竟有多么强大。 一个自称仅仅修道之人的守仁道长便有如此伟力,若是那位已经成仙的云中君,怕是翻手间天地云雨变幻了。 便听那守仁道长淡淡地说道。 “兄弟怕是被妖魅缠上,若非碰上有些手段的修道之人,怕是过些时日便被吸干了浑身精气,少说几日便要身死,当真是千钧一发。” “果真是妖邪?” “不错!便是那妖邪……” “若非遇上了道长,怕是当真要……” “放心,如今兄弟你性命无碍,观你头生紫气,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器。” 方士心中却有些狐疑。 此妖邪真就要了自己性命不成? 正这般心里想着,烟尘散去,却是见着那处地方不知何时竟是显现出一道身形。 便是一直在自己身侧的守仁道长袖袍一挥,霎时风起。 将其余尘土挥散。 正见那身影全貌。 只是方士在见到那身影的瞬间,面容却是猛地一僵。 那身影他自然是认识的。 距离上次相识也不过是数月之前。 依稀白裙粉衣,单薄的穿着与雪地格格不入。 精致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怒容。 是一个少女,十一二岁的模样。 “这位道长怕是过线了吧,就算是你们蓬莱的那几位谪仙人都不敢对我出手,而今你一个区区弟子也配?” “哦?却不知从何说起。”守仁道长并没有继续出手,在逼出少女身形后,那把飞剑便回到了他身后剑鞘之中,“我可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便有我等修道之人诛之!” “做了什么事情暂且不提,我可是青山后裔,你也敢不成!” “青山后裔?” 听到这四个字,那守仁道长却是沉吟许久。 就在方士觉得气氛变得异常尴尬的时候,却忽闻那守仁道长冷笑一声。 “青山后裔……那又如何,这位兄弟又是哪里得罪于你,非得做出此等伤人之事!” “我没有!我……” 少女正不知应说些什么,却是一直杵在边上的方士轻咳一声。 他对着守仁道长抱拳一拜。 干笑一声。 “那个……守仁道长,此间……或许是有些误会,这小姑娘我认识,是熟人。” “哦?兄弟与这妖邪相识?” 说话间,那守仁道长的语气却是蓦地冷了下来。 让方士觉得四周空气变得凝滞。 仿佛只消他继续说错一句话,便会被对方飞剑斩下。 但又念及对方说过的话,应当也不是那等喜怒无常之辈,便再次抱拳解释道。 “这小姑娘几个月前与我分开,也不知是何时跟着的……虽然不知道如何与道长解释,不过确实是在下的熟人,还请道长高抬贵手……” “哼,好一个高抬贵手,方才我这一击她可是毫发无伤!不过既然是青山后裔……也罢。”再次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深沉地看了一眼,却轻叹一声,“切莫与她纠缠太深,虽是青山后裔,但有她在难免会招惹其余妖邪,她不伤人,不代表……” “这位道长若是再继续说下去,便叫你领教一番青山术法如何?” “咳咳……兄弟,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守仁道长……” 话未说到一半,却被少女开口打断了。 那守仁道长还想继续说更多,终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朝着方士抱拳回礼。 便载着一片雪雾,渐渐地走远了。 方士本想叫住守仁道长,可对方走的飞快,迅速不见了踪影。 就算是高人,也不过行走在地上,并没有腾云驾雾的手段,方士不禁如此想着。 再次将视线落在那少女的身上,却果真如守仁道长所言。 少女毫发无伤,只是身形渐渐变得虚幻,最终……竟是完全消失了。 在方士发呆之际,却蓦地听见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方兄可是在寻我?” “小白姑娘,又见面了。” 方士转身,正见熟悉的身影。 小白脸上的笑容依旧,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再观方士脸上表情就有些僵硬了。 这小姑娘便是每日早晨将他整得疲乏不堪的祸首,如今想来,怕是从初次见面开始便每日经受他的折磨。 “却不知小白姑娘……为何跟着在下到了这里?” “自然是为了与你做一笔交易,方兄可是在寻找续命之法?” “莫非小白姑娘有那种秘法?” 方士心中大为惊喜,甚至觉得此前经受的任何折磨都变得无所谓了。 只要得到续命之法,就算舍弃再多都是值得。 方士如此想着。 但少女只是摇头。 “我本就寿命悠久,要那种秘法作甚!” “那姑娘……” “我知道哪里有续命之法,虽然有些只是传说,但若你愿意去寻找,我便陪着你一起去,如何?有我带路方兄便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却不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方士心中迅速冷静了下来,若只是知道续命之法的所在之处,虽然希望依旧有些渺茫,但也胜过漫无目的地寻找,而且这小姑娘也会一直跟着他,按道理没可能寻不到。 但他又要付出什么呢? 少女是妖邪,虽然方士并没有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少女也未曾将话说明白。 事实却是如此。 自古传说妖邪喜食人肉,又传闻善奴役凡人。 却是不知…… “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少女两眼微眯,注视着方士,“要你每日吐纳所得紫气的一半,若是阴雨天气自然不会强求,如何?” “小白姑娘既是妖……咳咳,既然不同寻常,又缘何要在下吐纳所得紫气?”方士心中后怕,本就心中想着此事,方才又是差点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但面前少女却蓦地身上气息一变。 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站在面前的人已经消失。 “方兄说得不错,我可是妖物,想要什么东西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 “小……小白姑娘……” “所以说你们凡人就是不经吓,就这点能耐不成?”对方身上气息散去,脸上露出不屑。 而方士已经惊出了冷汗。 这少女他看不透。 “因为是妖物,自然无法直接汲取这天地间的紫气,你们人类观摩强大妖物吞吐云霞悟出的吐纳之术,并不适合所有生灵。”少女如此解释,瞬间变作平常模样,“至于为何寻你嘛……方才那小道士的样子想必你也瞧见,他是如何对待我的,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修道人便是如何对待我等妖物。” “原来如此……” 方士原先心中还有疑虑,若无法直接汲取紫气,那为何不如寻一个会吐纳之法的修道人合作一番。 如今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也亏方士是一介凡人,若是如那守仁道长一般,或许少女也不会找上门来。 “怎么样,不知方兄答应了否?” “便依了小白姑娘所言。” 两人握手,便算是谈妥了各自条件。 方士予少女每日紫气,而少女则提供方士续命之法的所在。 至于提及那青山是何处,青山后裔又是什么。 少女却绝口不提。 守仁道长在听了那四个字后竟会罢手,也是让方士产生了兴趣。 “不该打听的事情就别乱问,小心祸从口出!” 少女走在前边,冷声提点。 “小白姑娘,不知我们接下来去何处?若是可以在下想去青州……” “先等会儿,看见那座城了没?咱们去休息一会儿!” 指着风雪中黑色城池的轮廓,方士隐约觉得不安。 “那不是有鬼吗……” “有我在怕什么,大不了真有危险带着你一起溜!” 方士还想说动对方离开此处,却不经意间与少女双目对视。 便觉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少女没入风雪中。 第四十七章 孤城狼烟,埋旧事 方士心里本有所抗拒,那古城看上去岁月悠久,不知伫立了多少年,光是远远地望去便有一种沧桑的感觉,让人不禁颤栗。 觉得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那古城本是空虚,无人居住。 却不知为何传来一阵笛音。 不过是些许鬼魂在牵引着生人,让他们来到此地。 这是少女给出的答案,与那位守仁道长说的大致相同。 只是在临近那古城时,反倒心中不再有惧怕的情绪。 身前有少女带路,而面前少女还需要自己,自然不会在此时将他特异带到死地。 临近古城,城墙的轮廓也变得清晰可见。 但那城门上一块牌匾字迹模糊。 应该是这座城的名字。 说来……这座城的名字叫什么? 遍寻古籍,方士也曾了解过陈国历史,却从未想到有哪座城池是与之相对应。 “这里是邺州。” “邺州?” 心中的问题似乎早已被面前少女看清。 小白的话语将方士心中思绪牵引着,却依旧未曾回想起来有哪个地方曾经被叫做邺州。 能在陈国以“州”命名的城,自然不可能是简单的边境城池。 只是纵览陈国地界,却未曾有过那段属于它的历史。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罢了。”小白轻叹,似乎也勾起了她的部分回忆,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但方士依旧从她的生硬中听出一丝哀伤,隐约有怀念之意,“此地的确是战场,曾经陈国边界的国家也是不计其数,直到某一年陈国出了一位将军,竟是直接将边境横推了千万里。” “原来如此……” 方士颔首。 这是他所不知道的历史,甚至那位大将军是何人也无从考究。 史书中也不过记载了陈国有多宽广,以及在边界时常出现的夷族摩擦。 方士对那些并不感兴趣,也便没有深究。 “不过小白姑娘怎的对那些事情那么了解,此处曾经来过吗?说到底……方士还想问一句,小白姑娘今年究竟多大……” 话音未落,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 一股诡异的力量席卷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方士眼中露出惊恐之意。 而面前少女已经转身,一双眸子里带着戏虐般的笑容。 “方兄还是莫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做计较才是,小心祸从口出。” “唔……” 方士有意道歉,但那股力量还是未曾退散。 少女也没有放过方士的打算,虽然已经能让他动弹了,嘴巴却也就张不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是方士的样子却显得分外怪异。 不断用两只手掰着嘴唇,想要将自己的嘴巴张开。 可惜那张脸上都露出了红色血痕,都未能成功。 无奈,只好放弃了如此打算。 笛声渐渐地变得模糊。 随着靠近那古城,眼前景物反倒是清晰了许多。 甚至可以看见破落的城墙上插着旗帜。 那是黑色的旗帜,上面还烙印着红色的四爪长龙。 这是只有陈国帝都,上京里军队才允许使用的旗帜,却没想到出现在了这里。 幽邃的城门半开着,漆黑一片。 上面还能看见裂口,也不知过去经历了多少征战。 “当年那位将军便在此地退守,也不知那时候陈国的君主发了什么疯,竟是直接将前线将领给换了,若非如此……今日陈国地界怕是要再往南延伸许多,就连那片衡山都是陈国境内之物,又如何变作此时国境!”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小白语气显得有些落寞。 也不知过去她经历了什么。 地面上两人脚印渐渐地被大雪埋没,时不时地踩在一些残损金铁之上。 起初方士心中惊惧,但如今却也见怪不怪了。 面前便是一座鬼城,此处曾经也是战场。 就算还有从前留下来的刀剑碎片,也没什么大不了。 地面上的残剑被方士捡起,迅速化作碎屑散落。 就仿佛唯有落在地上,才能让它们永恒存在下去。 “此处本来也不是荒原,邺州在陈国边境外移后,也有一段年岁成为陈国帝都,不过你们凡人的想法,有时候还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就搬走了呢……” “那边本来还有一棵杨树,树下还摆着茶水摊,现在连树都没了……” “还有那里……” 少女说得很平静。 但方士却觉得越发哀伤了。 甚至都觉得面前的少女不再如心中想象的那般可怕。 妖邪又如何? 他竟也生出如此想法。 就算活了那么多岁月,如今站在这里了依旧是那个小姑娘。 许久未曾来到此处,见到的每一景,都是一段回忆。 看着曾经的事物变作如此荒凉,在少女的眼里……或许已经习惯了吧。 “小白姑娘……”方士张口欲言,却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可以开口说话,“其实……” 刚打算安慰几句,却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异的叫喊。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穿着蓝衫白袍的中年人。 正是早先离开的守仁道长。 守仁道长似乎已经在此处等候了多时,见到方士的时候脸上难免露出笑容,但笑容在顺便看见方士前面走着的少女的时候,便蓦地一僵。 “兄弟你怎的来了此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过是一座鬼城而已,瞧把你急的!” 小白随之讥讽一声,却是有些懊恼地踩着地上的雪。 叹了一口气。 “本想说些过去的事情调节一下气氛,如今却全被你搞砸了,当真是晦气!” 原来方才说的话都是调节气氛吗? 方士却是有种莫名的感觉。 莫非少女先前流露出来的感情不过是做戏? 正如此思量着,却听那守仁道长又是一声低喝。 “青山后裔,虽说你们不在我等修道之人诛杀的行列之内,也请不要做出如此危险举动……”守仁道长转而冷眼对着少女,背后一把长剑震颤,发出剑鸣,“将一介凡人带到此地,莫非是寻死不成!” 场面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凌冽的气息肆虐,身为凡人的方士一时间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合时宜。 “不过是打算在此地休整一日,这天气也不知何时放晴,就这样在外面赶路才是把人往死里逼,更何况有我在,难不成还有什么鬼魅伤得了他?” 少女扬起头,颇为自豪地瞪了对方一眼。 “莫非青山后裔不知此处是何地?” “邺州,自然清楚。” “既然知道是邺州,那想必青山后裔也知道邺州里有什么东西,那可不是简单鬼魅,就算是你进去了也九死一生!更何况……如今未到时节,你们根本没办法进去!还是听我的赶紧离开,若是因为天气无法赶路,我这里有一道神行符,暂且给你们用用。” “道长倒是打的好算盘,既然知道里面有什么,便都是明白人了。将我们支开独自占据了其中造化,还真当我是孩子不成?” “你们不懂,就算你是青山后裔,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守仁道长正在怀里掏着什么。 但少女已经拉着方士来到古城的城门口。 破旧的城门足有丈高。 靠近了还能清晰地看见城门上刀剑的砍伤,甚至高处还插着一些箭镞。 当真是身经百战。 透过半开的门缝,隐约瞧见里面漆黑一片。 让方士不禁心寒。 他倒有些同意守仁道长的主意。 “小白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都到了这里,莫非方兄怕了?”少女转身,两眼微眯着,隐约带着笑。 “可在下是真的怕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啊,那位道长都说了就算是你也是九死一生,我若是进去了还不得把命搭进去!”方士很自然地后退几步,却被少女一把揪住衣袖。 “就算你怕了,但也非进去不可,因为……” 少女压低了声音,贴耳与方士说了几句。 吹着气,让方士面色不禁微微泛红。 起初他脸上惊异。 踟躇片刻后,仿佛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 终于是一步站在少女的身侧。 “决定了吗?” “若是真如小白姑娘所言,便进去吧。” “这才像个男人,走!” 两人牵着手,竟是直接一步没入门缝中。 踏入其中的瞬间,却见一道乌光爆发出来。 阴风肆虐着,却未能将两人吹出。 数息过后,原地已经没了两人身影。 …… “……神行符在此,兄弟还是赶紧……兄弟?” “该不会是……” 守仁道长呼喊了许久不见有人回应,四下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却是看着那扇半开的城门,眼中透着异色。 迟疑片刻后,便不紧不慢地来到那城门口,同样一步落入其中。 但还未等他站定,却是一阵风吹来。 将他整个身子都吹到十里之外。 灰头土脸地碰了一头发的落雪。 “他们是如何进去的?该死……” “定是那青山后裔!若是被他们察觉了……” 他暗骂一声,继续来到城门之前,眼中透着思索之意。 但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城墙边上,那里用雪堆盖了厚厚一层。 “看来唯有使用那件东西才能得到……时间不多了,那青山后裔死在里面最好。” “至于那位凡人……若是还活着,便将他救走罢。” 自说自话地来到雪堆面前,他的眼中却是不知何时变得缥缈。 一双手已经插在雪堆里面。 “该死的,又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 “到底忘了什么……” …… 第四十八章 祭坛斩首,引阴兵 甬道幽邃,看不见尽处。 这便是属于边境之城的出入口,由于连年的战事,城墙的厚度也是惊人。 绝不是为了供人方便初入而设置的关口。 根据书中描述,边境之城如此建造,便是为了阻截破入城门的敌军。 但如此做法同样也断了己方后路,所以这种设计在百年前便已经不再使用。 唯独百年前建造的城池还保留着这种结构。 甬道内没有风,四处弥漫着陈腐的气味。 甚至就连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仅有被拉着的手。 小白的手心冰冷,有那么一瞬让方士觉得她不似活人。 被她如此拉着一路走下去,心中却在回想着对方方才与他说的话。 这里当真有那种东西吗? 明明只是一座被遗弃的城池,里面没有一个活人不说,甚至还会有鬼魅。 但少女应该不会欺瞒自己。 而且已经走了进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已经完全由不得方士了。 少时,却见前方出现一片灰色光华。 是一座虚掩着的石门。 从映射出来的灰色光华中,隐约看见内城的轮廓。 “我们要到了。”少女的声音传来,让方士从瞎想中回过神来,却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只差一点便要穿过那道门扉,“待会儿切记,千万不要发出一点声响,那小道士说的也不错,这里毕竟是鬼城……只消透出半点生人的气息,你便会被这座城吞噬。” “小白姑娘,所以你说的那个……” “就在城内,等在城内修整好了,便与你一起去寻找。”少女继续拉着方士的手往前走着,却仿佛在自言自语,“当初为了那东西,甚至还引来了一些在深山里隐居的修道之人,不过大多数都未能寻到,那日也是我侥幸寻来,可惜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也就没有取。” “小白姑娘倒是看得开。”方士不禁轻笑。 那东西对他的吸引力甚至胜过去上京成就一番事业。 但转念一想,确实对少女没有多少吸引力。 “小白姑娘就没有想过把那东西拿了,去换一些自己想要的?” “若当真那么容易拿在手里,你以为还轮得到你不成?放着好东西不用偏偏要便宜一个才认识了多久的人,方兄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少女冷笑,并没有中途停下脚步,只是一瞬,便已经一步迈出那门扉。 “方兄注意了,从现在开始……切莫说一句话,甚至是喘息都不能太过粗重。此地是邺州,永夜之地……” 方士微微点头。 他甚至可以直观地明白永夜之地这四个字的含义。 展现在他眼前的这座古城天穹之上,的的确确是一片黑暗。 城内城外,好似两个天地一般。 着实让人震惊。 虽有意询问,但想着少女的警告,也只好将问题憋在心里。 古旧的建筑漆黑,唯有屋檐挂着红纸裹起来的灯笼。 将一段段街道映照得透亮。 街道上没有人,只是随着走动,隐约看见一道道半透明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方士心中惊惧,但被少女抓着手,过了数息,也便将心中复杂的情绪平复下来。 “方兄想必也看见了,那些都是此地居民。”少女的声音响起。 虽说叮嘱方士不要说话,但她自己却是不知不觉说了许多。 让方士有些后怕,少女说过被那些半透明的虚影察觉到了生人气息便会发生种种诡异的事情,又有谁知晓她的举动是否会惊动城中的存在。 “这些都是在过去存在过那些居民的影子,与鬼魂其实不不一样,不过是这座城的记忆……若方兄不理解也没关系,反正来这里只需要将方兄需要的东西带走便可。” 方士不禁莞尔。 与无数的虚影擦身。 方士见证了那些过去的邺州之人生活。 看着街角的孩童嬉闹,商贩吆喝着揽客,全身甲胄的官差耀武扬威地走过接头。 实际上没有一点声音,却让方士心中不免生出莫名的悲凉。 此处本是繁华地带。 竟也遭到废弃,埋没于荒原中。 两人已经走到古城中央,这里是一片空旷地带,状若祭坛。 正中还摆放着半人高的三足青铜鼎。 往鼎中窥探,却见一片狼藉,隐约看见一些残破的黄符和油蜡。 “这是那些修道之人留下来的东西,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不过对他们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自然也就将之丢在此地,若是你能搬得动,拿到外面也可以换取一些钱财。” 少女轻笑。 而方士只是摇头。 就算此物值钱,也不是他能够搬得动的。 或许少女有这个本事,但看样子她是不可能帮自己这个忙了。 而两人就在此处分别。 少女将拉着方士的手松开。 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我要去其他地方寻一些东西,方兄便待在此处不要乱走,切记……千万莫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论看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便权当做未曾看见,明白了吗?” 方士心中想询问,为何要让他留在此处。 但少女并没有给出解答。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将他完全地抛在此处。 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让方士身体微颤。 蹲在地上蜷缩着,看着四周那些虚影穿梭。 也不知过了多时,却见远处街道上一道魁梧的身影走来。 看样子应该是一位将军,浑身甲胄上刻着刀剑的伤痕,甚至还有未曾拔去的箭镞。 在他身后,五名士兵押解了三人,正朝着方士的方向走来。 这些都不过是幻影。 起初方士并没有在意。 直到那位魁梧将军站在方士不远处,两手抱拳与一人行礼。 那人一袭青衫白袍,却是看不清面容。 但方士心中也隐隐有了个猜测,知道他是来自何处。 魁梧将军随后手一挥,身后押解的三人便纷纷跪在地上,他们面目狰狞,似在哀求。 随即便见站在三人身后的押解士兵手起刀落。 血撒了一地。 三颗头颅滚入鼎中。 失了头颅,身躯微顿倒在地上。 应该是一幕斩杀敌人的场景。 但好巧不巧,正在方士面前发生。 此时的方士面色惨白,喘着粗气。 那三人就倒在他的脚边,鲜血自然是不会沾染上他的身体,但还是让方士感到不适。 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一幕?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在他的眼前发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方士觉得一阵眩晕。 看着脚下的虚幻血泊,一时间竟也忘记了此处是何地。 深吸一口气,似乎又闻到了这里积淀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腥气。 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居然再见到这些……糟了!” 待发出声响后,方士才后悔起来。 少女说过不能在此地发出声音,但如今看来…… 四周虚幻身影全都在这一瞬间凝滞。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不论是将军还是倒在地上的身影,都迅速消散。 本人并未察觉,仅有那么片刻,在方士身周浮现一丝黑气。 迅速从他身上散开。 就在方士茫然无措的时候,却听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铠甲碰擦,发出一阵金铁交鸣。 街道的尽处可见一团黑影。 稍近才发现那些全是黑色兵甲,从它们身上甚至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 方士大惊,正想着从何处逃离。 却忽见一道白色流光从远处飞来,落地化作一个白裙少女。 少女瞪着方士,神色颇为恼怒。 “方兄不知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小白姑娘,其实……” “我不要听你解释!” 少女便如茶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女子一般打断了方士的话语。 “现在出现的可都是真正在此地长眠的阴兵,只消被它们捉住,便是我都不一定能活命,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把它们招来的!若只是寻常地散发出生人气息,大不了被这座城赶出去。” “小白姑娘不是说会死人……” “骗你的而已,方兄莫非连这都不知道?再说了,你若是寻不到那东西,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反正是早晚的事情。” 方士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心中却不禁感慨。 面前少女也不知与他有几句是真话。 被拉着一路向前,正见远处城门。 而身后那些阴兵的踏步声音也仿佛渐渐远去。 “看来运气还算不错,等我们先出去,过些日子再进来!” “小白姑娘还未放弃?” 小白还在思量着离开后如何再次进入,而方士却是已经有了退却之意。 听了方士的话,少女却是冷哼一声。 “若非知晓你不过是一个凡人,早就把你丢在此处自生自灭了!” “小白姑娘这是何意?在下不过是……” “有些东西的重要程度更胜于生死,方兄日后若是脱了凡尘,一心向道,自然会明白的……” 说罢,便是一阵沉默。 方士觉得自己说的话不知何时将少女惹毛了。 但又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正想着先道个歉陪个不是。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城门。 少女一只手落在门上,而方士却总算腾出时间。 拂袖摆手,干咳一声。 “多谢小白姑娘救命之恩。” “若不是因为方兄,又哪里需要耗费那么多的精力!” “实在是抱歉……” 少女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并没有因为提及此事而暴动。 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阴兵脚步,方士心里反而没有了紧张的感觉。 因为一只手正被少女攥着。 只要跟着她,总能有办法逃走的。 而适时那扇黑色城门却发出一阵轻微的黑色光华。 少女冷哼一声,却是收回了那只手。 “道歉就免了,你们凡人的道歉我不知道听过多少回,没有一次是有诚意的!” “若是此番离开,便给小白姑娘准备一些吃的解馋。”方士苦笑。 希望可以让少女消气。 “还算是有诚意……不过方兄,或许咱们是走不掉了。” 方士看着身侧少女,却见少女也在看着他。 那双眼睛了带着无奈,以及让方士不愿见到的落寞。 “小白姑娘此言何意?”方士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 “就是说……准备好遗言了吗?反正我已经准备好了。” 少女面对着前方,眼中波澜不惊。 …… 第四十九章 獠牙鬼面,少将军 那扇黑色城门无法打开。 不论用什么方法都纹丝不动。 仿佛门后有一股力量正在阻止他们离开此地。 这让方士绝望。 眼看着前方黑色兵甲将他们围住。 他不禁颤栗,拔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指着前方数百兵甲。 一声怒喝。 “有本事就来啊!” “吼——!” 阴风呼啸。 一道黑影迅速出现在方士面前,兵甲的长矛朝着他的心口一刺。 方士抵剑折身,无意间看见兵甲之内,却没有见到人影,只有一片黑暗。 这些兵甲莫非里面都没有东西不成? 方士心中更加胆寒。 虽说方才那一吼让他徒增不少的气势。 但也耐不住如此多的阴兵。 也不知那小姑娘如何。 正如此想着,视线却瞥到少女的方向。 少女第一时间放弃抵抗,却是已经乖乖束手就擒。 随后阴兵也不过是将她捉住,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让方士不禁长啸。 “小白姑娘,你这是……” “方兄莫非不清楚,放弃抵抗还有一线生机啊。” “姑娘从未提及……” “哦……看来是我忘了。” 方士心里苦涩。 却见一道寒芒闪过。 竟是一支箭镞,不知从何处飞来。 待方士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箭镞已经插在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禁放下手中长剑。 阴冷气息让方士意识变得有些模糊。 最后似乎听见那些阴兵的吼声。 逆贼…… 似乎是如此称呼方士。 随后他便没了知觉。 只是隐约听见少女的叫唤。 便闭上了眼睛。 …… 于黑暗中,看见一束光亮。 身体开始回暖。 待方士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浑身被铁链捆缚着。 肩膀上疼痛未曾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四下打量,才知道是身处一座牢笼,地上尘土冰凉,不远处还蜷缩着一道娇弱的身影。 牢笼外悬浮着烛火,偏偏未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这里是何处? 那些阴兵为何将他带到这里? 以及那声阴兵的嘶吼。 这让方士心中难以释怀。 理智让他保持冷静,察觉到边上并没有守卫等人后,便将身子朝着少女的方向挪动。 正要够到少女裙摆,却忽地听见一声冷哼。 本趴在地上的少女竟是缓缓从地上坐起身子。 一双眸子戏虐地看着匍匐的方士。 方士分明注意到,她的身上并没有丝毫被捆缚起来的痕迹。 “小白姑娘……你没事吧?”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倒是方兄让我大开了眼界,居然可以在被那些阴兵如此对待后依旧没有丢了性命,看来那些阴兵背后的人应当也不似普通妖邪那般疯魔……或许他是……” “小白姑娘就别再取笑我了。” 对方士来说,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 虽说不知今后命运如何,但既然没有将他第一时间给杀了,那么日后总有机会活下去的。 “却不知小白姑娘知道如今这是什么情况,是否还有离开此处的机会?” “离开的机会应当是有的,不过是横着出去与站着出去的区别而已。”方士问了当下最要紧的问题,而少女也给出了废话一般的答案,“我比方兄要醒得早一些,那些阴兵似乎把我们丢到此处后便从未来过。”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方士苦恼。 若是没有人从外面协助,便只能寄希望于少女拥有逃离此处的力量。 但少女果然让方士失望了。 她摇了摇头,也是苦笑。 “如今也只能等着抓我们来此的人可以尽早与我们见上一面,到时候不论是生是死,就都是定数了。” “本是为了来此寻找续命之法,小白姑娘……看来今日是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总有机会活着离开的,方兄且稍待便是。” 虽然如此说着,但方士也听出少女少女语气有些虚浮,显然是自己也未能确定即将发生的事情。 “不过小白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将在下身上绑着的东西解了。” 方士如此说着,在他身上捆缚着什么,只是此处阴暗,才刚刚醒转浑身僵硬,对四周的感触也较为迟钝,看不清是绳索还是铁链。 若是普通绳索大概可以轻松解开,但若是铁链子……恐怕就要困难得多。 “这可不是普通的绳索,虽说解开很容易,但若是帮你松开了绳索,说不定他们马上就会出现!”少女并没有解开方士身上束缚的意思,只是忽地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不知名的笑容,“不过如此装束倒也适合方兄,不知方兄是否也这么觉得?” “姑娘就别再开玩笑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传来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从幽邃甬道尽处走来两个穿着兵甲的身影。 兵甲之内漆黑,甚至都看不见里面究竟是否有人。 其中一个兵甲打开牢笼大门,朝着里面的两人招了招手,而另一个兵甲却是拔出了腰间长剑,直至方士。 少女似乎看懂了他们意思,将方士身上绳索解开。 两个兵甲夹着两人,离开了牢笼。 一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方士心中平静,四下打量着,却发现此处应当是一座石砌的城堡。 若是当初记忆未有差池,他站在城中央的时候,正巧看见一隅有一座比其余建筑都要高出不少的古堡,那古堡阴森,让方士不敢多看一眼。 …… 穿过回廊,便来到一处宽阔的大厅。 大厅正上方悬着幽幽灯烛。 两侧站着许多甲胄。 而它们簇拥着一座腐朽的座椅。 座椅上正坐着一人,只是此处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容。 “这邺州……许久未曾与活着的生灵来了,此番却是让吾好等……” 沙哑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话语中却带着锋芒,每一个字都让方士心中紧张。 “呵呵……倒是忘了介绍一下,因为生人来了此地光顾着高兴,却是失了礼数……不过吾等本是军人,在意这些繁琐礼节可就落了下乘。” 随后那老人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 自称是这座城的主人,那位远征边疆的大将军之子。 为了表彰大将军为了陈国所做的一切,便将将军之名世袭给这一脉。 不过可惜,根据面前这位老人所说,直到他临死都未能诞生下一个男孩继承名号。 “原来是一位将军。”方士眼中流露异色,却依旧恭敬行礼。 虽是前人留下的阴魂,但也不免让他心生敬佩。 倒是少女有些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冷哼一声,叉着腰闭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处阴兵乃追随吾之将士残存念想,可惜他们尽皆步入轮回,徒留吾一人历经这千年,当真是可悲……也不知可曾惊扰了二位?” “这倒是未必……” 方士苦笑着,将军表现得谦卑,让方士不好意思把心中疑惑问出。 那一声逆贼……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二字让方士心中不舒服。 “吾有千年未能离开此处,却是不知外界如今是个什么模样,陈国……变得如何了?” “将军有所不知……” 一来不愿忤逆对方,二来也觉得这位将军虽是阴魂,却也不如想象中那般乖戾。 在大致了解了对方脾性后,方士反倒是放开了许多。 开始与他讲述外界的事情。 大抵都是书中记载,说起来倒也顺利。 期间还讲述了一些《万国志》中记载的故事,那位将军听得也认真。 “这城虽然破落了,不过也胜在安静,家父传给吾之城池,自然是不允许有失……倒是让两位见笑了,吾不过是孤魂野鬼,生前未能有赫赫战功,死后也不过是给人徒增麻烦,看两位也不像是普通人,若是觉得不便,便趁早离开了吧。” 许久,将军终于不再继续向方士打听。 扬言要送两人离开。 只是方士与少女却同时开口,自言不急于一时。 “这位将军在城中呆了至少千年……可是?”少女的声音响起,已经站在了方士前面。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面前坐着的身影。 “不错。”将军点头。 “那将军应该对城中一切了如指掌了吧,不知可否向你打听一件东西的下落……” 少女眯起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总觉得面前少女的气息变得危险起来。 接下来两人说的话方士一句也听不懂。 似乎是某种古语。 只是觉得那将军有些惊诧,期间还看了方士几眼。 反倒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许久,两人终于说完。 少女连连后退,在方士眼中,她面露不甘之色。 “当真是……被拿走了?” “千真万确,可惜那时候吾刚刚从长眠中醒转,还未能与之商讨……虽说那位仙人并非固执之辈,却也无法阻止。” “……不知拿走那件东西的,又是哪位仙人?” “却是不知,只是临走时曾说,方丈仙山写过此处主人。” 那将军苦笑,对少女之事道歉。 但少女仿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着。 “就算是仙人……但他怎么敢拿……” “他可知道这中间牵扯了多少因果……他以为我是为何才将之放在此处而不是带在身边……” 半响,却是已经颓然瘫坐在地上。 那张脸是方士到目前为止第一次见到。 少女露出如此表情,这在从前是未曾想过的。 他们说的又是什么东西? 方士心中好奇。 但随即那将军却是已经开始询问自己。 也就只好将疑惑压下。 “不知这位小兄弟又想要什么?你那位女伴曾经在此地留下一物,不过却被人取走……你又如何?” “前辈……” 方士恭敬行礼。 心中忐忑,不知是否应当提及。 那续命之法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 既然这城中有了主人,想必对此物也是十分清楚的。 却是不知对方会不会告知。 但方士终究还是心一横,问出了声。 “在下命不久矣,听闻此地有续命之法,特来此寻求。” “续命之法?” 将军闻言,却是声音莫名变得严厉许多。 阴风压抑着方士身周。 让他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果真是不行吗? 方士心中苦涩。 却也只好放弃。 “若是将军不便,那就不必再……” “续命之法……可以给你。” 第五十章 煌煌天雷,破幽冥 起初方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面前的将军再次将他的话说了一遍,才让方士反应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先前一阵压抑,但对方是答应了。 只是…… “当初为了这续命之法,闹得家父与那位陈国君主关系很僵,两人都是行将就木,但依旧未能在此地寻到所谓续命之法,此处本是陈国帝都,乃两人联合定下,可惜最后君主身死,新任君主以不吉之名将帝都搬迁……” “原来还有如此内情。” 方士恍然,微微颔首。 只是心中想着,那数十载积累的关系也因为上一代身死而分崩离解。 当真是脆弱。 “就算是吾,也不过死后浑浑噩噩间才寻到了续命之法的所在。这城中被许多人搜过,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搬离此处,最后也不过剩下了吾一人……” “将军还请节哀。” 方士适时说道。 本是一座繁华的古城,若是不出意外,甚至还可以一直流传到现在。 只是因为一件续命之物,便如此荒唐地成为一座荒地。 据将军所说,当初住在此处,夜间多善攀岩走壁之辈,探入寻常人家中如入无人之室。 本抓去了许多此辈之人,但也不知为何尽数放了出去。 一时间他们变得更加张狂。 最后一个活着离开这座城的普通人,据说除了贴身衣物之外,其余东西尽数不见。 几乎是爬着离开。 “续命之法,便在我心中,记载此法的典籍早已陈腐。小兄弟只需要完成吾一个心愿,便可将此法予你。放心,吾生前好歹也算是一方大将,虽说没有什么功绩,但信誉还是有的,呵呵……” 说来,却是不由自主地大笑三声。 便将他的心愿说出口。 随即遣了一具兵甲,将两人送至休息的住处。 口中说着不急于一时。 既然有人提供住处,方士也没有拒绝。 外面是风雪漫天,与其在外面受冻,还不如在此处住得舒坦。 少女一直跟在方士身后,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那张脸看得人心疼。 真不知道是丢失了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失落。 本就安排了两间房间,但方士将少女送入房中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少女坐在床上,神情呆滞。 古朴的木桌上亮着灯烛,整个房间里空气倒也不怎么陈腐,仿若未曾经历千年岁月一般。 “小白姑娘……”他开口,发现少女没有一点反应,便伸手往少女的肩膀上放去。 但手才伸到一半,却见少女徒然闭眼,仰着头躺倒在床上。 同时一身长叹。 “啊——” “姑娘这是……” “怎么就没了呢,就那么点一个东西,说没就没了!方兄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在针对我,绝对是在针对我!当初放得那么隐蔽,若非有意寻找根本不可能被发现,但是为什么……” 少女的话还未说完,却是猛地抬起头,看见站在一边的方士侧过身。 那张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 原本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瞬间止住。 半响冷声道:“方兄觉得此事很好笑?” “不,没有的事……” 方士轻咳一声,按捺住心中的喜意。 虽然觉得很有意思,但也不是针对此事。 只是觉得少女难得露出如此适合她这幼女外貌的情绪,一时有些忍不住心中情绪。 “小白姑娘还请节哀,那位仙人既然自报了家门,日后定然是可以去寻他的,到时候问他要回来便是,方丈仙山也不知是何处……但想必也是一处名地。”方士安慰着,却是心念一动,转而问道,“却不知小白姑娘可知道方丈仙山又是何处?” “看来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空有一套吐纳之法。” 少女眼中幽邃,看着方士。 半响后,却是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将头蒙在被子里,模糊的声音传来。 “不过你既然如此问了,就告诉你也无妨……省得到时候别人说你没见识!” 便将方丈仙山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虽是简单地介绍,但对方士来说,却无疑是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在那片不属于凡俗的世界里,一角的风景正被他得知。 …… 自古便有三处仙境,传说是从仙界谪落。 一曰蓬莱,二曰瀛洲,这三便是方丈。 本是修道之人向往的圣地,直到其中分别走出几位真正谪仙人,开始在凡俗广收弟子。 三处仙境真正位置并没有任何人得知,只是那几位谪仙人的弟子分别在各国开设道坛,三处仙境的名号也就传开了。 偶有羽化飞升者,其中叫得出名号的,也有五六成是仙境弟子。 瀛洲靠东海,方丈在齐,蓬莱居勾岳。 而这三地,方士只识勾岳。 典籍上有记载,此乃靠近陈国边境的一片无主之地,乃三国交汇之处。 因为三国争执不下,干脆将其划归国境。 对如今的方士来说距离遥远,若是要去那里得横跨整个陈国。 而横跨陈国此事对他来说却堪比登天。 陈国地广,有些人就算是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 各地往来书信都依靠驯养的家雀。 不过地广,再加上除非要事,绝不远游,便使得很多人都失了四处游逛的念头。 “若是有幸,还真想去那三处仙境看看,也不知是什么样子。”方士感慨,却引来一阵笑声。 “我也未曾去过,不过方兄若是什么时候没了那三十岁身亡的命,也没了那一身凡俗牵挂,倒也可以去那里看看,那里可都是修道之人的聚集之处,甚至还能看见几个久居深山赖着不肯飞升的老家伙。” “若是有缘,自当去看看。” 说到这里,方士心中却颇为不是滋味。 自己三十岁便会身死,虽说早已不介怀,却屡次被提及。 这就像是一把早已在他脖子上架好了的一把刀,等时机成熟便要了他性命。 至于断了凡俗牵挂,方士却是自觉不可能的。 此去就是为了去上京做官,有了如此念想还不把多年努力白费了。 所以在他眼里,少女的提议多有些不切实际。 去那三处仙境一说……或许也只能是一厢情愿地臆想了吧。 “天色不早了,小白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向少女拱手,便离去,顺便将那扇门关了。 “这天本来就是黑的,何来不早一说……”隐约传来少女的埋怨。 方士透过镂空的墙壁看着城池上方。 的确是一片漆黑。 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天亮一说。 这点让方士颇为无奈。 至于方才那位将军与他提出的条件,更是无从下手。 “这里本来就是一片黑暗……又如何看得到太阳。” “连他本人都不知晓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当真是没办法了吗?这里究竟为何会如此……那天穹之上的又是什么?” 那位将军的愿望是看一眼日出。 被困在此处不知多少岁月,只是醒来的那一天开始,便过去了千百年。 如此看着一成不变的黑色天穹,便生出想要看一眼日出的念头。 起初不过是些许小小的念想。 但耐不住日积月累的欲望,终于在有异人人入得城内的时候,有了机会。 …… 但方士却没有一点办法。 续命之法他很想要,但与之相对应的代价却让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此处阴气浓郁,单是走在廊道上,便有种被不明之物盯上的感觉,让他脊背发冷。 不过虽然是一座鬼城,但经过了那么多时间,反倒是不那么惧怕。 不知不觉间,却是忽闻耳侧一阵疾风呼啸。 便见一道寒芒从面前闪过。 只消方士继续往前一步,便将他斩成两半。 心头寒意徒然升起,却朝着寒芒所在看去。 是一把长剑,被一具看不见内部的兵甲紧握着。 方士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古堡大门处。 “这位大哥,在下想出去转转,过些时候再回来。” 面前的长剑横着,没有丝毫动静。 方士有些不甘心,继续道。 “只是在城内转转,不会离开这座城的。” “咯……” 兵甲内传来一阵古怪的叫声。 但剑依旧未曾放下。 这让方士有些恼怒,但也无可奈何。 只能叹气,转身便欲离去。 却见那兵甲收回了长剑。 便折身欲继续往古堡外走,只是还未靠近那兵甲,却见寒芒再次落于胸前。 虽然未曾看见,但方士还是从兵甲内察觉到一丝冷冽的眼神。 “你厉害,你说了算……在下这便回去。” 方士这回是当真死心。 正要往回走,却在此时听见天穹之上一阵轰鸣之声。 隐约瞧见金色裂痕欲打破那黑天,只是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只觉得心中一种难言的危机感在蔓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觉让他脚步加快,迅速朝着少女所在狂奔,虽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少女比他厉害多了,应该是知晓发生了何事的。 穿梭于回廊,却见镂空的窗外,天穹有一瞬间破开了个口子。 金色光影破入这城中,落在这座古城的角落。 巨大的爆鸣声,夹杂着晃眼的金色。 让方士前行的脚步不自觉地停滞。 “这是什么……”他自语着。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没想到那个修道人还有如此手段,看来当初是小觑了他。” 转身却见少女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方士想要询问,却发现少女面色有些阴沉。 “这是雷阵,修道人身与天合,假借外物可以御使强大的天地之力。” “雷阵?原来如此……” 方士心中想象着那位守仁道长在城外翻手间雷霆万钧的样子。 不禁有些羡慕。 第五十一章 吾辈修道,除妖秽 少时,便闻耳畔一声沉闷的低喝。 听不清在叫喊着什么,只是在那道声音之后,却是徒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方士面前。 荡漾着无尽黑色雾气,在雾气散去后,终于将他的面貌完全地展露在方士面前。 那是一个老人。 白须垂在胸前,一身黑色铠甲颇为陈旧,历经了不知多少的岁月。 仿佛只需轻微触碰便会碎裂开来。 老人站着便是一把利剑,带着凌冽的气息。 他开口,总算是让方士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谁。 “外边的宵小吵闹,倒是让二位见笑了。”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对天穹之上出现的金色裂痕并未有丝毫在意的样子,“二位不必担心,这座城的防守固若金汤,断然是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正是那位将军。 直到此时方士才看清对方面容。 虽说早便知道了他是鬼魅,却依旧觉得有些惊异。 他长得与生人无异,能被方士看见,并且也看得分明。 “我自然是不担心这里的防守,不过……”那将军话音刚落,却见身边少女朝着对方走去,她两眼微眯,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看上去很神秘,“当初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只知道外边有个蓬莱来的修道之人,莫非宵小指的是他?” “……便是他了。” 将军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未能开口。 天穹之上的剧烈响声依旧,那些裂痕划过,仿佛天欲倾塌了一般。 将军随后离去,只是在走之前对方士叮嘱了一番,让他切莫忘记了与自己的约定。 若是两人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若是想要获得续命之法,便要答应他的请求。 将军如此明言。 少女伸了个懒腰,却是径自朝着古堡外的方向走去。 “小白姑娘,如今怕是出不去……”方士好意提醒,方才他欲离开,却被那些阴兵阻拦,差点丢了性命。 但少女置若罔闻,依旧朝前走。 “小白姑娘……” “方兄还是在此地早些歇息的好,那位将军所言约定于你来说绝对是办不到的,倒不如现在此处休整,过一段时日等外面天晴了再谈离开的事情。” 少女给出回应有些无情,但也无法否认说的是事实。 方士不过区区凡人,又如何有破开这黑暗天穹看见外边的太阳。 更何况如今外边应该是风雪漫天,就算破开了黑色的天穹也什么都看不见。 正如此想着,天穹上的裂痕已经消失。 想来是那位守仁道长放弃了。 眼看着少年走远方士心中放心不下,便跟了上去。 虽然觉得少女不会出事,但此地发生的一切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外,难免担忧。 “不过那雷阵还真是厉害,那位道长不愧是仙境出来的弟子。” “沾了雷阵之威,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对于方士的感慨,少女嗤之以鼻,“他若真有本事,便不要假借外力,凭自己的力量引来那煌煌天雷,修道之人修的是心,假借外物终究还是落了下乘,迟早自毁。” “但是真的很厉害啊……” “若是他引雷杀了他自己,不知方兄又会是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少女一声反问让方士的脸上笑容一僵。 虽然少女的话他听不懂,却依旧十分羡慕那位道长。 片刻,便瞧见少女已经站在古堡门前,只差一步便出了此地。 门侧两具兵甲屹立,方士眼熟,正是方才针对他的两具。 眼看着少女迈步,眼看着……竟是顺利走出了古堡。 方士本欲拉住少女,却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如此顺利自然。 “小白姑娘……你是如何走出去的?” “就这么走出去的呀,方兄莫非是读书读糊涂了,连走路也不会了吗?” “当真就这般走出去了?” 虽然看着眼前事实,心里却有些后怕。 若是自己往前走几步,就怕被两侧的兵甲一剑斩了。 少女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身一把抓着方士的手,猛地朝着外边拽。 只觉一阵凌冽的杀机落在身上。 眼前剑芒闪过。 方士神情一阵恍惚,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古堡之外。 而立身大门两侧的兵甲手中长剑已然落下。 斩掉了方士的一寸衣角。 只差一些便要了他性命。 “小……小白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士心有余悸地看着少女,却发现此时少女已经沉着脸朝着古堡内走去。 兵甲收回了手中长剑,并未有丝毫针对少女的样子。 眼看她来回出入几番,非常安全。 “看来是方兄运气不佳,不若再试试?”少女眼中带着笑意,看得方士心冷。 “不必再试了。”方士苦笑。 方才不过是运气好,若是继续尝试,难保会死在此处。 少女显得有些失望。 轻叹一声,径自沿着街道离开。 方士紧跟,此处诡异,还是莫要单独行动的好。 好在那两具兵甲行动停止,没有继续与方士纠缠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却听闻一声沉闷的低喝。 “逆贼……” “是谁!” 方士转身,却不见一人。 却回头发现少女已经走远,便也没有多管,紧跟了上去。 两人身形消失后,却见一道苍老的身影正站在古堡门前。 将军两眼微眯,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口中轻吐。 “是逆贼,不过……罢了,如今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 “没人帮得了我们,就连那位青山后裔,也帮不了……” …… 小白对此处很熟悉。 跟着她一路前行,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只是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虚影。 那些不是鬼魂,小白说过是这座城的记忆。 无法与之交流,也无法改变它们的任何行动。 眼前所见一切其实都是虚幻。 到了城墙边,竟也寻到一处石阶可以往上攀爬。 少女没有多做犹豫,沿着石阶往上走。 方士跟上。 这石阶应当是战时供士兵上下城墙所用。 若是有敌军通过云梯登上了城墙,借着石阶往城中进犯,石阶边上的墙壁还透着孔洞,有士兵会留在墙壁的另一边准备好长枪突刺。 只是此处似乎没有之前见到的虚影。 干净得让方士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方兄可想离开这座城?”却是忽闻身前少女传来声音。 “虽然想得到那续命之法,可惜在下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此处怕是不欢迎在下,歇息了片刻便离开罢。却不是小白姑娘又是如何打算?” “你若要走,那便走。”小白没有丝毫犹豫,“反正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就算留再多时日也无用,不过还是建议方兄莫要着急,如今风雪正盛,若是贸然离开……也不知道能在外边撑过几时,说句难听的,这些日子若是没我跟着,方兄怕是早就已经死在路上了。” 方士莞尔。 也不知少女说的是真是假。 不多时便已经立身城墙之上。 宽厚的墙壁屹立,放眼望去便是一座空城,城中星点地闪烁着黄色的灯火。 这只是城墙的一边。 而另一边却是迷蒙的风雪。 方士看得分明,在他眼中的天穹被鲜明地分成了两部分。 一黑一白。 他下意识地伸手,便伸出了黑色的天穹笼罩范围,只觉一阵凌冽的寒风袭来。 让他猛地缩手。 外边雪下得更大,显然是不能现在离开。 “若是方兄觉得从城门行走不便,倒也可以从此处跳下,我自会在下面接住方兄。” “小白姑娘说笑了,怕是还未及地,在下便已经吓死了。” “无趣!” 少女冷哼一声,对方士的回答略微有些不满。 她小指指着城外某个方向,微微一笑。 “方兄且看,那个修道者还在那里杵着呢。” “守仁道长?” 方士顺着少女所指方向看去,却见那城外雪地中,正站着一人。 似乎是察觉了有人在看着自己,那雪中道人竟也朝着方士的方向走来。 一袭蓝衫白袍,正站在城下。 只见那道人怀中掏出一物,朝着空中抛去。 那物化作一道流光直上云端,悬浮在方士所在位置,相隔不过数里,方士看得分明,竟是一张燃烧着的黄符。 “没想到兄弟还活着,果真是紫气汇聚,有大气运的人。” 守仁道长的声音从那火焰中传来,带着惊喜,方士更加惊叹,修道之人竟有如此手段。 “兄弟竟有机会进入这鬼城之中,还真是羡煞我。” “道长何出此言?”他拂袖行礼。 “若是让我入了这城,定诛灭其中妖邪,正天下之气。” 守仁道长说得正气凌然。 方士有心诉说其中事物,却被身侧少女手拦着,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觉得有我在,方兄还能死了不成?” “青山后裔,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守仁道长语气平静,发现与之对话的人换了,干脆换了一副说话的语气,“若是还想活命,便带着你身侧之人速速离开,过些时日我便发动真正的雷阵未能,届时方圆百里尽皆焦土。” “此处不过是有几个被束缚在城中走脱不得的小鬼,你又何必非得如此?小心被那雷阵反伤了自己。”少女语气尖酸,听得略微有些不适,“更何况你雷阵若是只有方才拿点威能,甚至连此处阴气壁障都突破不了。” “总有办法的,青山后裔虽然不在妖邪之列,但也莫要太过猖狂,吾辈修道之人,便求一个心境通达,临尘世,斩妖邪,若是胆敢阻碍……便一并斩了!” “哼。” 少女冷笑,却是没有多言,径自走远。 方士继续和这位守仁道长谈了两句。 虽有心替少女解释几句,但直到两人对话完毕,都未曾寻到谈到此事的时机。 别的未曾记住多少。 倒是守仁道长口中说过的那句话让方士介怀。 吾辈修道之人…… 临尘世,斩妖邪? 那话语中带着一种磅礴气势,让方士感到震撼,甚至让他恍惚,虽是无心,但那句话已经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第五十二章 迷离幻境,日初升 这城中与其余城池并没有什么两样。 若是呆的久了,也不过如是。 它们都是邺州的住户,就算早已不在此处,但过去的某一段时光里,还是安稳地住在此处,一如方士过去经过的那几座城中。 也不知它们是否拥有各自的思维情感。 “不过是这座城久远的回忆而已。”看着方士不倦怠地绕在那些虚幻身影边上,少女却是讥讽地说着,“就像你们会用文字记载过去发生的事情一样,这座城便是一本书,书中的文字,便是这些幻影。” “那又是什么原理?”方士不再穿行于虚影之间,看着少女一步步向他靠近,“如此景象,竟也是这世间所有,还真是神奇。” “这便不好说了……”少女笑容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接下来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士也没有接着问。 两人相处时间也不算短,若是见到少女如此表情,自然也知道对方不会继续再说下去。 看着上方黑色天幕,方士也不禁一声长叹。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离开此处。 毕竟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多月。 原本对四周鬼魅颇为惧怕,夜里不能安然入眠,就连体质也越来越差。 但随着这两日渐渐习惯了周遭阴冷的氛围,竟也开始好转起来。 只是无法继续吐纳紫气,终究是让他手臂上的命数越发凸显出来。 “方兄可是在想着何时离开?”少女的声音将方士的思绪拉回。 “小白姑娘早就知晓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呢?”方士苦笑。 这个问题几乎每日都会被问及。 原本方士打算等雪停了,自然就能离开。 但每日站在城墙上远眺,那雪却是未曾停滞。 守着古堡的兵甲不再对他出手,就算在城中正常说话也不会引来阴兵。 老将军这些日子以来不过见了他五次,也只是简单地交谈,了解一些外界发生的事情,对于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约定闭口不提。 隔三差五地有金色闪电划破天穹,撕裂开一道口子,轰落一片废墟。 只是终究无法将天幕破坏。 守仁道长倒也毅力惊人,临尘世斩妖邪六字,更是让方士敬佩。 只是少女一如既往地嗤笑。 说他不过徒然浪费时间,劝他早早放弃滚回蓬莱。 方士不知道他与少女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只是感觉到两人之间仿佛水火,只消触碰,便永远不可能融洽。 一切都已经习惯了一般。 不论是现在少女问的问题,还是每一天做的任何一件事情。 “若是方兄想要离去,我倒是不介意帮助方兄。如今外边雪也堆了一层,就算从城墙上跳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在方兄跳下去之前,大不了我将方兄先打晕了。”少女挽起衣袖,跃跃欲试的样子。 “千万别!”方士连连摆手,“如今正是冬末,这雪马上就停了。” “这可难说。” 少女脸上笑容更加诡异。 但终究还是转身,不再继续与方士说这一话题。 眼看着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虚影顺着街道向着方士两人走来。 那些百姓纷纷靠边站着。 士兵之前有一人,骑在马上昂首,腰间长剑被他用手按住。 一幅将军出城的画面,方士甚至都隐约听见士兵踏步的声音。 那将军的面容,却是与如今古堡中那位有着八九分神似。 会是一个人吗? 方士心中暗想着。 只是这些都不过是幻影。 驻足而立,等着那些虚影离开。 却听少女的声音传来。 “方兄还不快些跟上,若是没了我,你怕是得迷路。” “这城也不过那么大,迷路应该不会。” 方士笑道。 但还是继续向前走。 “此处毕竟是鬼城,虽说那将军无意将你困住,但你若当真死在此处,魂魄挣脱不得,便也只能永远地留在此处陪着他了,那将军想必也是非常乐于见到如此一幕的吧,毕竟他是一个人……” “小白姑娘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方士跟了上去,虽然嘴上未说什么,但心底却是闪过一丝凉意。 或许……当真是如此呢? 现在想来,除了那位将军之外,似乎并未在见到其他能够与方士交流之人。 鬼魂不一定有自己的意识,这是方士从少女口中得知的。 魂魄离开了躯体,大抵会散去。 唯有拥有强烈的执念才能留在这世间并且拥有自己的意识。 譬如那位老僧,譬如那位将军…… 如今过去千百年,总算有一人能与他交谈,又如何不愿他永远陪着? 只是不知为何,那将军没有动手。 “方兄应该也不愿马上离开吧。”少女已经带着方士走遍了大半个城池,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闲逛,因为两人本来就很闲,等的也不过是外头那雪停住。 方士眉头微挑。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少女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本想反驳,但迟疑片刻,还是问着。 “姑娘这是何意?” “因为那续命之法还没有拿到手,方兄自然不甘就此离去。” “可那将军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天上的究竟是什么?在下虽然不清楚,但就连守仁道长都对其无可奈何,更何况是在下?”方士无奈,不免再次苦笑,“姑娘未免高看在下了。” “方兄的确很高。”少女止步,踮着脚尖比划了两下,娇小的身躯就算是踮着脚,也不过刚刚触及方士的前胸,少女行为天马行空,方士早已见怪不怪,“不过比起其他人还要差一些。” “姑娘还是说正事要紧。” “开个玩笑而已,方兄可真是冷淡。”少女面露嗔怪之色,只是那张脸颇为稚嫩,反倒觉得更添喜意,“不过方兄有意获得那续命之法,若非如此……又如何留在此处不走呢?” “那么大雪,如何离开?” “方兄也非孩童,应当知晓离开了澹州之后便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对,莫非方兄早就知道了此处有一座空城?”少女双目微眯,看得方士浑身不舒服,他有意躲过那目光,但少女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落入他耳中,“方兄虽然只是凡人,完不成将军的嘱托,但方兄却依旧想要将军之物……不知可对?” “不对!” 方士怒喝。 但心中却也不禁生出如此念头。 自己当真只是因为大雪才止步于此? 根据离开澹州之时借的那份地图,道中有一村落。 只消走到那里,一样能避过这大雪。 就算如今从此地离开,也不过是在外头露宿个两三天,有少女跟着也不会冻死在外边。 这些他在住于此处的第一日便想到了。 那时候的雪还不如现在那般大。 那位将军也明言,可以直接离开此地。 但是…… 续命之法就在这里。 或许当真是有些不甘心,不愿离开。 心中暗叹,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既然不对,那方兄究竟是为何要留在此处?我倒是无所谓……不论何时离开,只要方兄愿意,随时都能一起走。”少女脸上笑容更甚,止住了脚步盯着方士,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方士正想着如何说下去。 却再闻。 “方兄若是当真对那续命之法有兴趣,不若求我如何?我倒是有办法……” “可是当真?” 几乎是瞬间,方士伸手就要朝着少女的肩膀抓去,只是少女轻笑,翩然躲开。 方士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未能触碰到。 “他只是想看一次日出,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难处。”少女轻声道,却是话语一顿,“不过话可要说在前头,到时候帮了他的人可就是我了,他与你的承诺也并不作数,就算那将军要给续命之法,也不过是给了我。” “但若是在下活得久,小白姑娘要的紫气也就更多了吧。”方士笑道,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下来。 两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相视一笑。 似乎是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先后朝着古堡的方向走去。 “却不知小白姑娘打算如何帮那将军?天上的黑幕可是连雷阵都无法完全破开的。” “要看到日出,可不止是破开天上那东西一种办法,就算破开了天幕,莫非方兄还觉得我有办法让雪止住?那可是真正的仙人手段……”这一次少女却是解释得很清楚,没有给方士卖关子,“我擅长的……终究还是幻术,不知方兄那夜觉得我的幻术如何?” “精妙绝伦!” 方士感慨。 虽说只经历过两次,但那两次都让他难忘。 两人入了古堡,便寻到了那位老将军。 老将军与往日一般,坐在高堂正前方的座位上,阴暗的烛火甚至照映不了他的面容。 “两位……来这里所谓何事?也不像是寻吾聊天的样子。”苍老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情绪,说着与平日里见着面一般的话语,“莫不是要离开了?不过这城外风雪甚大,走不了的……” “的确是走不了。”少女率先说话,站在方士面前,“若是这风雪止不住,的确是无法离开这里,不过……如今却是来与将军说一件喜事。” “哦?青山后裔……不知说的是什么喜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觉得对方话中情绪出现了些许波动。 “将军说过想要看一次日出,现在我便能让将军看上一回,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少女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一切,仿佛都在她的掌握。 第五十三章 此身负罪,不见阳 片刻的沉寂后,终于一股磅礴的气息从正坐着的将军身上传来。 阴冷的压力,虽然无形,却让方士不禁后退了几步。 原本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介死去多时的鬼魅,虽然生前是将军,但也不会对自己如何,但如今方士却真切地感觉到,对方若是对自己有任何的恶意,甚至无法活着站在对方的面前数息。 将军起身,身躯向着二人迫近。 那张惨白的脸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方士眼中。 “你……当真有办法?”沙哑的声音响起。 将军在看着少女,并没有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 但其浑身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阴气还是让方士继续后退了些。 站在少女的身后,低着头。 “自然是有办法的,不过将军当真要看那日出不成?虽非我分内之事,也斗胆问一声……将军在看了日出之后,心中可还会留有什么遗念?” “能满足吾心愿,便不敢再多奢求……又何以有什么其他念想。”将军感慨,但那双眼中却带着期待之色,看着面前的少女,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其搂住,但那双手颤抖着,终究只是悬在半空中,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后悔吗?若是完成了那个愿望,便什么都没了。” “……青山后裔,你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 “这些日子我可不只是在闲逛而已。”少女侧着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方士,“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纵然比其他人看到的要多一些,但也做不到洞察得那般仔细……只是他傻,我可不傻。” “我也不傻啊……”站在后面的方士低声回了一句。 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说的话。 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 只是心里也明白,自己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吾……”将军沉默半响,却是轻叹,“吾早已决定好,便请青山后裔帮忙,成就吾心愿,事成之后若有需要,吾定竭尽全力便是。” “我只要那件东西。”少女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倨傲的神情,“将军应该心中清楚才是,除了取回那件东西之外,其余东西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知将军可否将那件东西从方丈取出?” “青山后裔……说笑了,吾本是孤魂野鬼,又何来的能耐去方丈,更不用说向一位仙人取回一物。”将军话语中带着无奈,他生前是凡人,就算死后也不过是野鬼,只能盘踞在这座城里。 当初那位仙人来此取走一物都阻止不了,如今又怎能再有机会见着对方。 “将那续命之法给我便好。”少女放下身段,将真正想要的东西说出,“虽说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方兄体质有些特殊,如今有求于他,自然不想让他那么快就死了的,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将军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甚至觉得是少女有所亏损,再三询问对方是否愿意改一个条件。 但少女只是摇头。 眼看着少女带着老将军朝外边走去,方士便跟上。 少女指着外边的那片天,轻声道。 “将军还请闭眼。” 将军闭上了眼睛,浑身气息渐渐地收敛,让方士也可以靠近。 却见少女指尖在虚空中划过一道道痕迹。 指尖过处,便是一片氤氲,迅速化作一团缥缈不定的云雾。 那云雾腾飞,竟是没入了将军鼻息中消失不见。 方士正想开口询问,却忽见又有一道氤氲流光从少女指尖飞出,冲入他的视线。 只是瞬间,便没入他身躯。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未曾察觉到有过东西进入他的身躯。 “现在……再睁开眼睛看看……”少女脸上带着笑容。 眼看老将军的身躯微颤。 闭着的眼睛即将睁开。 方士看得分明,眼前天穹正东方,竟是出现一丝暗淡的金色光华。 这是幻术! 他心中早有准备,但心里也不禁感慨。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却听一阵低吟。 眼看着少女的身躯竟是猛地一颤,头一歪便向着边上倒下。 “小白!” 方士手快,赶忙将其扶着,却是察觉到少女已经没了意识,双目紧闭,若非他手扶住,怕是已经倒在了地上。 “小白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完不成这一心愿了。”苍老的声音传来。 方士心中正焦急着,听到老将军的声音响起,才抬头发现东边出现的白光已经散去。 天穹依旧是过去模样,一片漆黑。 少女没了知觉,幻术自然是消散了。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方士转头看向那老将军,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却发现边上已经没了将军的身影。 “将军,不知将军在何处,还请出来一见!”方士高呼,却只能听见古堡回廊中属于自己的声音回荡,再无其他声响,将军凭空消失,这让方士心中恍然,原来鬼当真是可以瞬间消失不见的,但同时他又有些低落,“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只需要让少女施展一次幻术,让那将军看见天空中的朝阳。 只需要这样做了,便能获得多年来一直想要获得之物。 但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方士心中憋闷。 今天之前,他虽知晓此处有续命之法,却没有任何办法来完成将军的心愿。 但今日才刚刚得知了少女有办法帮到他,却……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力量在阻挠他获取续命之法。 这当真只是命中注定不成? 心中胡乱想了许多,但还是抱着少女的身躯,一路走到她的住处。 将少女放在床上,本想着离开,却看着床上少女的模样,还是没有忍心。 便坐在床边,等着她醒来。 如今除了如此,再无其余办法了。 有些自责。 若不是因为他心中那一丝侥幸,想着可以从此处获得续命之法,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吧。 “小白姑娘……”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只手却也一如既往地悬着,没有落下,“若你是醒了……我们便离开此处,续命之法很多,这世间也不是只有这里这一处,总有办法的……日后总有机会的……” 也不知过去几时。 眼看着少女还未醒转。 方士心中焦躁,又自觉医术高明。 便半个身子压在床上,打算细细端详。 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心中念头升起,终究还是伸出了那只手。 “不过是给这小丫头看个病而已,就算她事后知晓,也是不会怪罪的吧。” “我也是出于担心,她定然是无话可说的。” …… 幽暗的殿宇中。 那道黑影显得沧桑,腰间早已没了佩剑,但那只手却依旧按着。 仿佛在那里有无形的剑鞘。 也不知是多少次抬头,透过那浑浊的双目看着天穹。 看到的也不过是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东西。 他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知道如今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恕罪。 但是…… “吾……已经累了。”苍老的声音,不再带有任何的威严,这不过是一个历经了多少春秋的老人开口所言,“当日汝等与吾固守此处,历经千百年未曾变更,不论世代更迭……汝等未有怨言,但吾……已经累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却见阴暗的角落飘出些许蓝绿色的火焰,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人形。 嘈杂的声音从那团火焰中响起。 “将军……三思……” “这个问题,吾已想了百年,再三思……又不知要过去多少个百年,怕是那位君主早已将吾等忘记,他一人轮回转生,继续在人世享福,何以吾等留于此地!汝等……莫要再阻吾!” “这座城……不能没有了将军……” “荒谬,莫非汝等就不怕吾手中执剑!”老将军怒喝。 火焰四散抖落,但仍旧聚为人形。 从其中传出的声音也未变。 “将军三思……” “……如此说来,方才那一幕,也是汝等有关吧。”老将军声音显得低沉,似有不甘,又有许多的无奈,直至最后冷声,“都给吾退下!” 火焰终究还是散去了。 老将军再次仰着头。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只是口中低声呢喃着。 “吾罪孽自知深重,但吾……不甘自囚于此……” “青山后裔……她是吾离开此地的转机,吾……” 那一声长叹,终究是没有人听得见的。 老人颓然坐在将军的坐席。 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搀扶那把腰间佩剑。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 城外风雪更甚。 但守仁道长却依旧顶着风雪站在往日的城墙下。 依稀雪幕中,青衫白袍。 此处本是每日与方士交谈之所。 只是今日方士依旧不见踪影。 从外面来看,城上方本没有任何东西。 不见那黑色天穹,也不见丝毫壁障。 守仁道长怀中探出一物,朝着上方抛去。 却见金色流光翻转,射入城中。 只是才没入不多时,便随着爆鸣声化作齑粉。 他眉头舒展,并没有因为见不到方士而沮丧。 “便是此处了。” “本是一座死城,却混入了生机……此处,便是突破口!” …… 第五十四章 魍魉痴念,过千年 眼前的光景还有些浑噩。 只是依稀记得一只小手在眼前一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墙边。 后脑磕碰得不轻,直到现在还无法自如地思考。 或者说已经不能在思考了。 也不知过去几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虽然悦耳,但也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在责骂。 伴随着视线变得越发清晰,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 昏暗的灯烛下,少女正赤着脚站在床上。 两手叉腰,一脸的愤懑。 “……若非我适时醒来,还真要遭了方兄毒手,还当真是没有看出来,原来方兄心里竟也有如此龌龊的想法,看来是我看错了人。”少女的话已经快说到尾声,最后以冷笑收尾,径自坐在了床边,身子侧着,只留给方士半边脸。 “小白姑娘,这都是误会……”方士苦笑,他想要解释。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但这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 随着对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控制的力量,便倚靠着墙壁站起身子。 终于响起了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本是为了探查一番少女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心里也不过是想着如何以他能想到的办法帮少女恢复,只是方士却没想到,才刚刚要碰到少女,却发现对方已经醒了。 睁眼的瞬间,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一只手探出,点在方士的眉心。 便觉一股巨力袭身。 便发生了方才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方士却是有些后悔。 若是老老实实坐在边上,或许也就不会如此遭罪了吧。 “小白姑娘,其实……” “方兄不必再说了。”少女的声音响起,已经从床上站起身子,来到方士的面前,“其实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早已全都知晓,方兄也不必介怀。” “原来姑娘早就知晓,那为何还要如此……” “不过是想让方兄记着,此处世界非你想象中的那般安全,只消我一个念头,动一动手指……方兄在此处便是身死,若非必要,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说出这句话的少女脸上带着笑容,只是这话却让方士心中微微泛寒。 他轻咳一声。 回道。 “这是自然,小白姑娘就算不说在下也清楚。” “如此便好。” 少女身上散溢出的淡淡寒意消失。 她性格多变,总让方士摸不着在下一刻究竟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情。 方士心中也略微警醒,这些天来因为没有危险,也让他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此处毕竟不是他应该存在的世界。 他只是一个凡人。 在这里稍有不慎,便无法活着离开。 “不过小白姑娘,方才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晕了过去?”他将话题转向方才发生的事情。 少女昏过去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一时间让他有些慌乱。 好在如今少女已经醒转。 “方兄不说我海已经忘记,那时候本应该施展幻术,让你们都能看见那环境……可惜到了关键时候忽然有人出来阻止,若不是我及时抽身,怕是要被自己的幻术给反噬了。”少女说到这件事,却是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 但只是维持了数息,随后却是微微一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不知方兄可有兴趣与我一起再一次步入幻境之中?” “小白姑娘发现了什么?” “你答应了便告诉你。” 虽然依旧对少女的乖戾有些后怕,但又转念一想,若是少女想戕害自己,又何必非得等到此时,便点头答应。 一如方才所见,少女手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轮廓,掌心幻化出一团氤氲的流光。 那流光没入方士的身躯,以如今方士的本事,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只是随着少女口中说出的不知意思的经文,眼前光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房间外光线亮了起来。 待方士反应过来,才发现外边已经是白天。 这是……幻境? 他不禁走出房间,看着外边的天穹,却正见一轮红日高悬。 是真正的太阳。 只是如今方士的状态却介于虚幻之中,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墙壁,甚至脚下踩着的大地都没有任何的实感。 正如从前步入幻境中的状态一样。 “我记得以前说过,这座城里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这座城里过去发生的事情,一切的人、物,都只是记忆中的一部分,方兄无法去改变什么,也无法去触摸什么,原本是想等到那位将军自己拿出续命之法的,不过如今……” “这里是……” “这座城记忆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最开始的那部分,即源头。”少女的声音从方士身后传来,当她站在方士身侧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也正如他一般,身体是虚幻的,“直接去看那将军是从何处发现续命之法的不就行了,到时候我们直接去拿。” “如此……会不会不大好?” 方士虽然这样说着,但心中却隐约有些激动。 只是在察觉到如此做不符合道义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明明答应了人家……现在再这样做,岂不是……” “方兄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承诺重要?若方兄不愿去看……我自然觉得方兄是君子,便离了幻境也罢。”少女依旧是一脸的笑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个中意思已经让方士知晓。 “还请姑娘带路。”他自认为自己的身份不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当然也更配不上君子这两个字。 “走吧,现在还能亲眼看见那位将军是如何死的,真没想到这座城的记忆那么丰富……” “不过小白姑娘,这座城的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我们究竟是在幻境里,还是在什么地方?小白姑娘的幻术应该只是……” “除了幻术之外,我暂时还只会两种法术。”在方士面前带路的少女蓦地转身,微微低下腰,“这两种法术能让别人梦见他想梦见的东西,以及让我能见到别人梦里的东西。” “当初方兄想见到的东西比较久远,所以方兄见的……是我梦中之物幻化出来的幻境。而现在……方兄与我二人也正处于一片梦境之中。” 依旧是听不懂。 少女给出的解释依旧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但他也没有继续多想。 如今唯一想的也不过是何处能寻到续命之法。 少女说过,若是来得及,还能看见那将军是如何死的。 那位将军……也不知现在又如何了。 …… 却见殷红四溅。 待见着想见之物的时候,方士心中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否当真能为他续命。 只是如今想来,就算那东西被将军豪爽地拿了出来,也不一定有那等心理准备去接受。 此物不祥,方士见到它的瞬间便有那种感觉。 或许当真可以救他一命,但接下来方士所需要承受的,却是整座城池的悲愿。 “真没想到,过去这座城的真相竟是如此。”少女脸上笑容未变。 她对于眼前所见之物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有那么一瞬,让方士觉得冷血。 但同时……也有一些疑惑解开了。 为什么这座城被荒废。 为什么史书中对这座城的记载甚至根本就不存在。 又为什么,那位将军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城池上方被覆没了黑色的天穹。 甚至是城外…… “方兄觉得如何?这东西可是当真能为方兄续命,若是所料不差,应当可以直接让方士活过凡人生命极限,到时候可是真正的寿终正寝,安享天伦。”少女的声音悠悠传来,一只手已经握住他的衣袖。 但方士却也唯有苦涩地一笑。 “这东西……我接受不了。” “古来修道之人,向来都是心志坚定之辈,若是能闻得大道,一窥那仙人境界,就算是朝生夕死都无所畏惧……方兄何以接受不了,莫非是……怕了?” “确实是怕了。”方士坦言,甚至眼睛已经闭上,这里只是幻境,甚至方士自己都感觉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他确实害怕了。 那东西他接受不了。 他眼前所见到的,不过是一片深红,渐渐地积淀,化作黑色的模糊模样。 少女也没有多言,手放在方士的胸前,轻轻一推。 一种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只觉眼前一阵光华流转。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目光朝着边上一侧,发现少女正站在不远处。 “可算是醒了,还以为方兄打算继续睡下去。” “多谢姑娘。”方士开口,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从床上起身,却是沉着一张脸。 半响后,终于问出了声。 “小白姑娘,在下想问一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就问,反正也是看心情给你答案。” “此处……为何会有那些记忆?” “因为一些人的执念,有了执念……所以才有了鬼魂留存于世间,自然有了那些记忆。” “那么这座城……邺州到底存不存在?” “不存在。” 三个字很清晰。 方士听得分明。 正想继续问下去,却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 第五十五章 法诀轻捻,飞剑来 门从外面被打开。 闯进来魁梧的一道身影,那张苍老的面容依旧眼熟。 却是那位老将军。 看上去显得憔悴了许多,但依旧沉稳的样子。 “二位,方才发生之时,吾在此谢罪了。” 他欠身,脸上也却是带着愧疚之色。 方才少女昏过去这件事情,他应该是知晓一些内情。 只是少女摆手,淡淡地说道,“将军不必介怀,方才之事……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既然如此……不知青山后裔……” “你若是还想继续坚持,我自然也会完成你的心愿。”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军既然心中有所觉悟,我也不好让将军失望了……不过也希望将军想清楚,若是当真完成了你的心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吾承诺之事从未有任何更改,若是青山后裔不介意的话,还请再次予吾一观那初阳,此番定然没有那种事情发生,若是再有那些事情,吾定自斩魂魄,以谢罪!” “哼,谅你们也不敢如此对我,方才不过是一时失手,若是再暗中出手……便休怪我施展手段了!” “定是不会的。” 将军点头,第一次脸上露出笑容。 却显得异常的不自然。 此人或许从未笑过,方士站在边上看着,心中不禁如此想道。 三人先后离开房间,站在古堡中一片空旷之处。 这里方士倒是觉得有些眼熟,在那场虚幻的梦境中,就曾经来过这里。 但也不知为何,这一次经历少女的幻境,却总觉得遗忘了一些东西。 仿佛有些记忆消失了,总让他觉得思维滞塞。 “便在此处吧,今日吾便要一观那旭日初升。” “将军请。” “多谢。” 霎时四周一片寂静。 仿佛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他们三人身上,那些潜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存在,正蠢蠢欲动。 只是终究没有出来。 少女指尖于虚空轻点。 熟悉的一幕显现,便见两道氤氲流光没入方士与那将军的体内。 闭眼……再将眼睛睁开。 眼看着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点绯红,将笼罩了千百年的夜天踏碎。 将军睁眼,却是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呼吸显得有些急促,就算他本人早已死去,如今这一行为,也不过是遵循着本能。 一双枯槁的手朝着那光华所在抓去,似乎要将那团光攥在掌心,就算三人都知晓那光华不过是幻境的一部分。 “这……这就是日出……吾终究还是了去心中执念……等着这一天,已然是太久了……” “吾自觉身负罪孽,纵然罪孽非吾之手酿成,但吾……终究还是承担了这一切。” “诸位,吾对不起你们,吾非良将……直至如今也才明白过来,吾不过是一老人……这千年光景有汝等陪伴,当真是吾之幸事,就算汝等再不能聆听吾声音,就算汝等已然面目全非,但吾……还记着这座城,还记得……” 声音有些沙哑。 方士听在耳中,难免生出悲戚的情绪。 甚至都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流出一丝泪水。 “方兄若是觉得实在忍不住心中情绪,可以先将耳朵捂住。”少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扭头便见少女已经将一切都做完,颇为闲适地一只手半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管那将军是否是有意,这是鬼音,多少对凡人是有些许影响的。” “原来如此。” 方士点头,但并没有遵循少女的意见。 这鬼音能影响他的心绪,但方士并不觉得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危害。 而且看着身侧的那位将军,终究是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他知道将军为何会被困在这里。 他也知道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前的事情不尽然全都知晓,但在将军身死的那一天起发生的事情,方士都从那片梦境一般的幻术中了解。 心中正感慨着。 却忽觉一股巨力席卷全身。 便见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正前方,两人平视。 本以为少女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一下子长高,仔细辨认才发现,她是飘在半空中。 少女伸手,落在方士的肩上。 便觉一阵失重的感觉,眼前光景一阵变幻,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与少女站在古堡的屋檐上,下方正是依旧沉迷于幻术中的将军。 “小白姑娘,你这是……”方士有些不喜,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也不曾问过他任何的意见,“那将军……” “方兄可能还不知道,我过去是青山之人。”少女自顾自地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落在方士唇边,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青山曾经出过仙人,所以与那些人间的仙境往来也比较频繁,自然也从那些修道人之间论道之中得悉许多秘术。” “就算很多秘术只有修道人能够修炼,但听得多了,看得久了,自然也知道其中奥秘……比如现在,我们只消一直待在此处,便性命无忧。” 方士心中困惑。 少女口中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待在此处若是稍有不慎,从屋檐落下去,可就真的性命不保。 但还未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却忽闻天穹之上一声炸裂般的响声。 天际——落下一道雷光。 带着纯粹的金色,一往无前的气息,正落在方士的身侧! …… 眼看着,东方的灼热红芒越发兴盛。 眼看着就要见到那轮太阳。 将军眼眶似乎是湿润了。 那种喜悦的情绪,自从身死之后,不知多久都未曾从他心底里生出来。 自己的心愿就要完成,事后便了无牵挂。 不过是因为一缕执念而存活至今,最终还是要将那道执念放下。 当初的执念……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别人给予。 但作为此处的将军,他背负起了责任。 因为他知晓,那执念中的罪孽深重。 有罪之身,今日便要得到解脱。 但就在此时,却见东方金色光华随着一声炸裂响声消散。 天穹依旧变作黑色。 也只是一瞬而已。 黑色的天穹裂开了一道口子。 仅仅数息,却是蔓延至头顶,直至不知何处响起的厉喝声,金光四溅。 天雷如雨倾泻,那是煌煌之威,顷刻间覆盖了整座城池。 于雷雨中,竟是有一人脚踏虚空而来。 是一个穿着蓝衫白袍的中年人。 正是守仁道长。 守仁道长的脸上不见喜悲,四周天雷不加持于他身上,如雷神一般。 于那将军面前站定,却是脸上带起一丝笑容。 将军浑身爆出黑雾,阻隔了天雷落下的伤害,但随着时间推移,黑雾的颜色也在慢慢变得暗淡下来。 两人之间一片沉寂,也不知过去几时。 那将军终究是苦涩地一笑。 “原来如此……他们便是如此回应吾之期待。” “若非他们放开一道空隙,怕是斩不了你。”守仁道长淡淡地说道,手中法诀变幻,身后的长剑发出一阵轻吟,化作流光悬浮于他的身周,“过去我曾经说过,我蓬莱之人,生当如是!” “修仙道,斩妖邪!妖物为善,或为妖仙,但假若一朝为恶,便是妖邪!” “在你看来,吾究竟是善,还是恶?”老将军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惨淡,但并未作出任何行动,不过是身周黑气分出一缕,化作腰间的一把剑,正如当初那样,一只手落在腰际,作迎敌状。 “将军若还是生人,或许可归为善类……但将军已然不是那位将军,此地枉死之人需要一个交代。”正说着,却见守仁道长的身形一阵模糊,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将军近前。 一剑,便当头欲斩下。 将军怒吼,无尽黑气从他脚下冒出。 那双晦涩的眼中带着赤红。 “吾生而为人,究竟是谁将吾斩杀——汝莫非心中没数!当年吾一心只为报国,何以区区邪祟之物便要了吾之性命,汝等修仙之人,也终究逃不过欲之一字,修的是什么仙,成的是什么道,不过是笑话,笑话而已!” “聒噪!” 守仁道长长剑挥下。 却见天雷瞬间散去。 四周已然是一片狼藉。 仅立着的半片房檐上还趴着两人。 其中一人目光呆滞,仿佛没了魂儿。 另一人却是脸上带着笑容,表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你们还活着,青山后裔……你还真就救了那凡人一命?”守仁道长的声音响起。 “就算这回把他晾着,也死不了的。”少女的脸上笑容渐渐变得阴冷下来,“不过以你的力量,不管是何时都不是我的对手,不管何时。” “方才察觉到你用了幻术,是有什么作用不成?”守仁道长再问。 “不过是给那将军看一些东西而已,好歹是死了,不若实现了他的愿望。” “哼,已死之人,还有满足什么愿望!”守仁道长冷笑,却是指着地上某处,那里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仅有一些铠甲的残害,“整座城的人都是因为他而死,他还需要满足什么愿望!” 少女只是轻笑,不作任何的解释。 少倾,守仁道长看了方士一眼,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全部知晓,那便带着那凡人早些离去。” “就这般走了吗,道长可曾忘了些什么?” “有什么可忘的,青山后裔……好自为之吧!” 言罢,却是将落在地上的长剑拾起,收回背后剑鞘。 径自离开了。 天上没有下雪,只是依旧昏暗不见阳光。 城墙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 还能看见城外的光景。 积雪还在,但已经可以供人行走。 …… “没想到过去最后一任城主……竟也死得这般凄惨,凡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呢。”径自感慨一声,少女推了方士肩膀,“方兄还要在这里发呆到几时?” 却不见对方的反应,那双眼睛有些恍惚。 看着他这般模样,少女不禁轻笑。 但还是抓着他的肩膀。 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了地上。 “却是不知……方兄的命又是如何呢?” …… 第五十六章 此去道远,夜闻笛 正是八月,街道上的行人攒动,这座城未靠近水边,却是显得颇为闷热。 过去本打算将这座城舍弃,搬迁到他处。 但不论是哪位城主都未曾将这一大胆的想法付诸行动。 因为他们不敢。 因为这座城叫做邺州。 此处过去是陈国边境,因为一位将军的功劳而将此处免受了边境卫城的苦痛。 虽然那位将军不是城主,但他说的话,在这邺州却比城主还要有威信。 城是城主的城,但城中之人,却属于那位将军。 邺州正中央,聚集着许多人。 他们或是商贾,或是农夫。 原本身份各异的他们,在此处却唯独一个共同的身份——看客。 空地正中摆着一尊大鼎,边上还站着一排的人。 其中一人白髯黑发,虽是老迈模样,眼睛里却带着寒芒。 让人不敢抬头与其直视。 他身披黑色铠甲,就那样站着,冷眼看着四周的城中百姓。 他便是那位将军。 从边境退守此地,已经有七八个年头。 陈国君主将这座城池送给了他,因为此地是他最初镇守之地。 只是如今…… 眼看着两个士兵将一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那两个士兵穿着的铠甲光鲜,站在老将军面前的时候,脸上也显露出一丝桀骜之色。 却依旧没有多说什么,站在那人的身后,只是腰间的长剑已经拔出半寸。 “便是汝等,要来见吾?吾于这城中没有任何秘密,便将汝等会面与此地众人一观,不知有何意见?”老将军的脸上带着一丝凌冽的笑容。 看得人心颤。 “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蓬莱不肖弟子,见过将军。” “蓬莱?那是什么地方。” “将军大才,不过数十年边疆陈国变作如此广阔的天地,实在是让我佩服。”那人微笑着,却是正了正衣冠,一身蓝衫白袍,却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不过将军也应当知晓,若是有了不该有的东西,究竟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吾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拥有之物。”那将军冷声。 “那是妖邪,趁着还未完全成形,必须速速将其毁去!”蓝山白袍的中年人蓦地厉喝,“我乃修道之人,你应当相信我!” “莫非不是吾那好兄弟——当代君主派遣?”将军的脸上讥讽之色更甚。 只是面色惨白,仿若风中残烛。 或许是今日实在是太热了的缘故。 额头上已经冒起一丝汗珠。 那中年人面色微变,却是皱着眉头。 “昔年与那位君主有一些故交,不过也不算是什么牢靠的关系,此次前来也不过是想见将军一面,顺便说服将军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将军且放心,我乃修道之人,师承蓬莱门下,定然在将军面前把那东西销毁!” “修道之人?呵,好一个修道之人。” 将军脸上讥讽之色更甚。 “还不是为了那件东西,吾就算自持有那物事,汝等若是有胆,尽管来取便是!” “可是将军,你身上有那东西的气味,我是真的修道之人,师承蓬莱……那东西若是再给它时间成长,定然生灵涂炭啊!”中年人的脸色更加焦急,他欲再多说什么,却猛地身躯一颤。 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竟是插了一件利器。 是一把剑,剑尖还见得到他的鲜血。 这是……怎么了? 中年人用尽力气朝后看去,却见带他来此的两个士兵中,一人已经将长剑没入他的身躯。 “为什么,你们……不是……” “多谢了,修道之人。”其中一个士兵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本来就是为了让道长确认一下此处是否有我等想要寻找之物,但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待我等百年之后,便会于地府拜谢道长,赐予我等君主长生。” “你们……不过是给我带路……为何……” “自然是君主大人的意思。”那士兵笑意更甚,“君主大人说了,当初被道长救了一命,万分感谢。” “那件东西……不应该出现的,你们会后悔的……” 道长又继续说了两句,只是那士兵长剑抽回,便见殷红洒了一地。 身躯终究还是微顿倒在了地上。 道长闭目之前,正见到一副场景。 是另一个士兵。 他的剑划过虚空,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正落在他的眼前。 虽然意识迅速变得模糊,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将眼前的事物看清楚。 一直到无法思考之前,总算是看清了。 那是一颗头颅。 睁着眼睛,白色的胡须被鲜血染成黑色。 显得狰狞。 原来他也死了吗。 这是中年人最后的思绪。 …… “吾为陈国鞠躬尽瘁,陈国便是如此回报于吾,汝等奸佞之辈迟早将这国家给亡了!” “这就不牢将军费心了,将军一日不死,君主一日不得安寝,还是早些上路的好!” 剑挥下,另一个士兵的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 他们的任务本来就是如此,借着陪同那位修道者的名义来到邺州。 确定了此处是否当真有那东西后,若是没有……便回去禀报。 但若是有,便——死在这里。 此处发生的一切引得一片哗然。 城中百姓情绪激昂,竟是直接朝着那两人扑去。 一片混乱的场面中,那两个从上京来此的士兵被撕扯着,身上血痕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孱弱,甚至有人将他们的耳朵都咬了下来。 但依旧无法平息这些人的怒火。 因为不管如何,将军是一定死了。 他们的心中支柱,只要将军还活着,便是平安。 但现在将军却死了。 甚至死在一个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的人手中。 “将……将军……”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将军面前,伸手想要触摸那具冰凉的身体,但手伸到一半,却是忽地两眼泛白,昏了过去。 “啊——!” 哀嚎遍地。 悲哀——愤怒——绝望。 这些情绪迅速充斥着整个邺州。 无处发泄的仇怨,终究还是落到了身边的人身上。 将军亲属的军队封锁了邺州,连一只老鼠也不曾放过,竟是在一夜之间屠了这城。 这一夜,城中再无一个活人。 那些士兵在斩杀了最后一个普通人后,纷纷自杀在将军的面前,以死明志。 就算那位将军再也见不到如今这一片画面。 但是……还是好想让将军活下来。 为何就这般走了呢? 留下来……继续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成为此地一切的主人…… 驳杂的念想,汇聚成一缕执念。 在某一瞬间勾动了冥冥之中的存在。 适时,城中铜鼎内汇聚了鲜血。 一朵黑色莲花于血中绽放。 在莲花之上,正悄然凝聚出一人的身形。 身穿黑色铠甲,白髯黑发……竟是那位将军的面容。 “我……已经死了吗……” “但是我……回来了!” “原来这东西……一直在这里。” 将军站在实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却显得空洞。 眼看着黑色莲花越长越大,在天穹上撑起一片新天。 “吾乃……此地将军……” “既然汝等执念让吾重现于此,那么这座城——由吾守护!” …… “……怎么样方兄,是不是有种非常想知道其中细节的冲动?” “话虽这么说,不过小白姑娘不觉得这些句子有些啰嗦了?”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著书,方兄就不能多夸我几下?要知道现在我们坐着的这辆马车,还全都是本姑娘的功劳!” “明明就是两码事,小白姑娘还是不要继续为难在下了。” 一辆马车徐徐前行。 已经是冬末,路边的积雪也有了化开的迹象。 但依旧未能见到一点春意。 此处毕竟是一片荒原,平日里能见着一些人影就是万幸。 也是幸运,在一处村子里寻到一辆闲置的马车,少女花价钱买了下来,顺便再配上马匹。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两个月,便能到达目的地了。 只是这两日少女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竟是将邺州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以纸笔记录下来,每日都要读给方士听。 方士倒也不觉得麻烦,不过是心疼那几张宣纸。 如今正是万物回归正轨的时期,宣纸虽然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 而且本就是打算一人前行,包裹中带着的笔墨也显然是不够的。 “方兄你这就不懂了,多一个字就是多一文钱,到时候我出书方兄拿出去卖,如何?” “虽然在下觉得姑娘赚钱是好事,但还是觉得……姑娘写的书,应当是不会有人愿意买的吧,毕竟文采实在是算不上出众。” 方士的评论还算中肯。 可惜少女仿佛是真的生气了,将宣纸往他的身上猛地一丢,便拉了车帘钻到外边。 眼看着天色渐晚,便寻了一处安全地暂时休憩。 终于,四周变作一片黑暗。 简单用过一些吃食后,便早早地歇息了。 “等到了青州,一定要让方兄知晓今日犯了多大的错误!”少女冷哼一声,卷着被褥便要睡下,“等本姑娘一书名动天下,到时候让你哭着求我把故事读给你听!” “什么时候对著书有兴趣了。” 方士苦笑一声,少女的性格……他的确是一点也摸不透。 “……只是不愿那个地方继续被人遗忘而已。” “什么?”方士正打算离去,一时半刻未能反应过来少女说了什么。 但少女却不再重复刚才的话语,只是将身上的被褥继续裹紧。 “对了,小白姑娘可有收徒的打算?”迟疑片刻,方士想起了一些东西,干脆继续问着,“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传个一招半式给在下?” “等你什么时候舍弃了凡尘留恋再说,既然心里还惦记着那点荣华富贵,就别想着这些事情了!” 方士无奈,既然得出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缠。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这些日子看到诸多神异光景,实在是让他心生向往。 会教的人就在他边上,但却要求他不再想着去上京做官求富贵。 但那怎么可能。 大抵是不可能放弃的吧。 离开了车厢便依靠着车轮躺下。 他得睡在外面。 这是与少女的约定。 不过幸而有被褥,所以也不会觉得太冷。 夜中闭眼。 却听闻耳畔一阵风啸。 风中隐约带着别样声音。 如泣如诉…… 是笛声? 也不知是谁在何处吹笛。 只是那笛声却勾起了方士的回忆。 当初只是见着天穹之上雷光落下,竟是被吓得不轻,直接昏厥过去。 待回复了意识,却发现已经身处废墟中。 不见了将军,也不见了那位道长,甚至……不见了那座唤名邺州的城池。 四周的残垣断壁,看样子也有许多年岁了。 方士询问小白,却也只是被告知一切都已经结束。 这一年的梦,确实是已经结束了。 她只是如此说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张脸上的笑容有些渗人。 方士也没有继续想着这个问题。 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考虑。 比如接下来就要到青州了。 但接下来的路……依旧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夜里笛声不断,而方士……已经沉沉睡去。 …… 夜天中,也不知是何处的废墟。 蜡黄色的月光下站着一人。 蓝衫白袍。 “这一次是我赢了。”他对着某个方向轻声道,“下次……依旧会赢你,直到你真正被度化了为止,你一日滞留此地,我便一日不得轮回。” 言罢,却是浑身被黑色雾气笼罩着,身形渐渐变成了虚无,最终消失不见。 在他脚踩着的地方,正盛开着一朵花,黑色的花。 …… (荒原星夜百鬼·终) 第五十七章 旧情乱心,归故里 ——为什么我一定要呆在这里? ——为什么我一定要死? 幽暗的囚笼不知何处,四周不时传来咆哮声。 仿若临终野兽最后的癫狂,将锁链震颤出细碎的响动。 正是在这片宛若炼狱的地方,却突兀地站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少年。 不断地向经过他面前的人询问同一个问题,不断地得到同一个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少年低垂着头,眼中隐约带着一丝不甘。 直至最后变作全然的绝望。 或许……这便是命吧。 …… 也不知是从哪一段路开始,四周的景物渐渐发生了变化。 不再如死地一般荒芜。 恰是初春,目之所及便是一片新绿。 青灰色的道上,正有一辆马车。 年轻人挥着手中的草绳赶着马儿,只是也并没有太过在意马车的行进速度,任凭那匹老马按照它原本的步子前进,倒也是颇为悠闲的样子。 只是还未过片刻,却听见马车内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却是一个女子声音,听上去应当年纪不大。 “方兄不是说要去青州参加大考,怎的将这七天行程拖了足足半个月?” “反正青州就在前边,早到晚到还不是一样的。” 年轻人回应着,眼睛却茫然地看着前方。 前面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城,若是安札如此速度,应当可以在夜晚之前入城。 前方便是青州,一行车马的目的地。 “但为什么我觉得方兄对我有所隐瞒,却是不知方兄现在心里到底是作何打算,又在想些什么?”车厢内少女的声音从未间断,却是从车帘内伸出一只手,将帘子往边上拉开。 所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白裙,乍一看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只是少女探出头来的同时,赶着马车的年轻人脸上难免生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似乎是有些怕她。 但听了她的话,年轻人脸上更多的却是落寞。 “小白姑娘还是莫要继续打听的好,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不论问再多遍也是一个答案,又何必徒增那么多烦恼。” “反正活了那么久,多一点也不算多,不妨痛快说出来,不过方兄若是现在不说,到了夜里我也能从方兄的梦中获得一些什么,不如现在痛快地说出来如何?”少女的声音仿佛拥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年轻人难以抗拒。 年轻人面色微变,沉吟许久后,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了一些。 反正到了夜里也瞒不过对方,倒不如现在说了来得痛快。 少女能够在夜里窥视别人的梦境,他早已知晓。 “此处……原本是在下的家乡。”年轻人感慨。 虽说生养过自己的地方,但对于此处的情感却未达到喜爱的程度。 或许恰恰相反,此处气氛让他感到压抑。 若是有可能……便是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 但此处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这里是整个陈国距离他最近的大考进行之地。 唯有来到此处,才能让他有机会去更广阔的地方。 “说起来,到现在我还有些不清楚……方兄究竟为何对去上京做官那么执着?” “当然是因为做了大官,日后能过得舒坦。” 年轻人也没有多想,当即答道。 少女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狐疑。 虽然并没有多说,但已经将身子重新抽回车厢里。 两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等待着,在这一天结束前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一行人正是方士与小白。 从澹州启程开始直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将近大半年的光景。 虽说一路上遭遇了太多的事情,但好歹也算是平安。 方士每日都会提供一些紫气给少女,而少女也会顺便保护方士的周全。 一路上自然遇到过匪类,但也并没有多少威胁。 眼看着天色渐晚,马车虽然前行缓慢,沿途被许多商旅超过。 让马车中的少女心情大打折扣。 但终究还是在日落之前入城。 那城门,足有数丈之高。 门洞之上挂着一块石制牌匾,上书二字——青州。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我……”方士下意识地就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却听后边传来几声怒骂。 “小子进城就快些,别挡着后边儿的人!” “马上走,马上……”他只能干笑几声,手中扬鞭,赶着老马进城。 回身却见不远处守门的几位官差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僵硬了。 正是黄昏,出入城门的车辆本就有些拥挤,的确不是逗留的地方。 “我回来了……”他只好低着头,讪讪一笑,自语一声。 街边的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街上的人却大多换了模样。 也不知还有没有人认识他。 …… 一路上每一次的花销虽然都不多,但也经不住次数的积累。 等到天穹变作黑色,才发现囊中羞涩。 想要正经寻个落脚的地方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最终也只能在城中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寻到了个住处。 因为简陋,自然也没有多少住户。 那住处的主人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 自称当初是某处风月场所的头牌。 或许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代佳人,但也经不住时间的摧残。 在方士步入这间客栈的时候,还热情地迎上来攀谈,大概是那中年女子先前说的话影响了思绪,感觉对方大有青楼姑娘们揽客的架势。 并没有开口就谈生意。 反倒与方士唠起了家常。 方士也乐得见此,与对方谈的熟了,等会儿讲价钱的时候也能多给点好处。 他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掌柜看来也是有故事的人。”方士与对方套着近乎,毕竟也许往后多日都要居住在此处,伴着账台上昏暗的灯光,让那中年女人显得更加沧桑起来,“那便长话短说了,我们二人想在这里寻间客房……” “哎呀这位公子来得可真够巧的,咱们这客栈里就剩下一间客房,正好能给二位住下,不知二位行礼有多少,若是方便的话妾身可以给二位拿行李。”中年女人的热情程度让方士有些招架不住。 他不禁后退了些许,面色稍变。 “不……不必了,在下只是想先问一声,此处若是住的长久些,需要多少钱一夜?” “长久?不知公子是……” “来此处参加青州的大考。”方士笑着说道。 “看来公子是读书人,当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不过青州大考在一年之后,看来公子需要在这地方呆上一年了……” 那中年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甚,显得夸张,甚至给方士一种一言不合便要扑上来的感觉,也不知她过去到底是做什么的。 原本还打算与那中年女人讨价还价一番,但身侧的少女却在方士说话前,当即与对方敲定了价格,少女爽利的模样更是让那中年女人兴奋,伸手便要朝着少女头顶摸。 “这女娃子是真的聪明,不知与公子关系到底是……” “是妹妹!”方士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此番她与我一起来的这里,所以若是还有空房,务必也给她准备一间。” “没有空房了。”中年女人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反正是兄妹,就算住一间房也无所谓,只是休怪妾身没有提醒,这些日子那官差查的严,若是还忍得住,万万不能做出那等事情……” “掌柜想多了。”方士的脸色一沉。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中年女人给出的价格也不高。 但也总觉得对方留有余地。 在中年女人面前交了押金,便被领着来到了住处。 中年女人这回却没有多做逗留,将房间的钥匙给了方士后,便径自离去。 方士走入房间,却发现少女没有随着他一起进去,反倒是站在门外。 “没想到在方兄眼里,我是方兄的妹妹呢。”少女的脸上笑容有些狡黠,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方兄可知道,那女掌柜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权宜之计,姑娘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 “原来如此……” “小白姑娘不进来吗?虽说此处只有一间房间,不过……” “方兄就住在此地好了,我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住。” 少女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让方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姑娘不打算与在下一起住吗?” “方兄,如此危险的念头还是莫要继续想的好,上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连坟头都寻不见了。”少女的面色不见喜悲,只是嗤笑一声,“更何况方兄是要考取功名的人,若是在这里被人瞧见了我,怕是要传出一些流言蜚语。” “是在下失礼了。”方士轻咳一声, “既然小白姑娘不住在此处,方才又为何那么着急地讲了价格。” 方士此时却颇为懊丧,响起了方才的事情。 “那个女人说出的住宿价格显然不是最低价,只要继续与她纠缠下去,绝对可以让她开价更低!” “无非是想让方兄心里纠结一阵子而已。” 少女笑着说道,她的回答让方士颇感无力。 “不过看那掌柜给的价格也不贵,方兄就忍心扣她那么点钱?方兄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便先行离开了,许久未曾离开澹州,也不知此处还有没有几个老朋友……方兄还请放心,早晨我们还会见面的。” 眼看着对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方士却是小声嘟囔一句。 “那可都是我的钱,你自然是不会心疼……” 就在对方完全消失的瞬间,耳边再次响起她的声音。 那声音很清晰,却不知道少女用了什么法子传入方士耳中。 方士的面色微变,但还是折身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这些日子习惯了有人陪着,如今孑然一身。 反倒是让他颇为不习惯了。 仿佛是回到了那些年在深山里的年岁。 躺在床上,偶然想起来当初与某人的约定,以及一些熟悉的面孔。 “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还有……” “高兄来了此地没有?” “那些人……或许早就当我是死人了吧。” …… 正是深夜。 也不知闭眼空想了多久。 隔着一扇门,却听见有脚步声。 在门外廊道内来回走动,吵得方士睡不着觉。 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方士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怒火,起身便要去门外看看是谁扰了他的清闲。 正这般想着,方士的心中在此响起了少女临走前说过的话。 不由得将视线转到门上。 那掌柜说过此处是最后一间空房。 但少女也说过。 此处住的活人,包括他在内的,也不过是六人。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方士自嘲般地一笑。 “那小丫头时常开玩笑,或许也不过是想让我分心而已……” “说起来,明日得去拜访几人,来了青州,也得打点一下……” 直至最后,他已经站在了门边。 一只手放在门上。 …… 第五十八章 当年道义,今何在 回廊的墙上挂着灯火。 推门便见一道身影正伛偻着来回踱步。 靠近方士的时候才见得分明。 那是一个老妪,孱弱得仿佛不论何时都会摔倒。 本是普通的画面。 只是那双鞋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就算隔了一层墙壁也听得见。 这让方士心中难免生出不快。 “这位老人家……”他张口欲叫住老人。 而老妪也的确是停下了脚步。 只是转身,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方士,眼神显得有些茫然。 “贵儿怎么还没回来……”她口中呢喃,伸手抓住方士的衣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却仅仅维持了片刻,便垂下了头,颇为懊丧地长叹,“你不是贵儿……不是……贵儿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家,贵儿是谁?”看着面前老妪的样子有些惨淡,那些斥责的话语在说出口的瞬间被他咽了回去,虽说老人大半夜在回廊里走动发出那么大的声响,的确也有欠妥之处。 但好在和心中预料中外边可能的情况有所偏差。 外面只有一个老人。 这让方士安心了不少。 “贵儿……是我孩子,他说过晚上会早些回来的,怎的现在还没有回来……”老人的话语,将方士心中的疑惑解开。 原来不过是一个等待自己孙子的老妇。 他心中不禁感慨。 那位唤作贵儿的人,竟是将自己的母亲独自留在此处那么久。 “老人家还是去房间里等吧,这外边冷,若是染上了风寒可就糟了。” “哎……好,那就进屋去……” 老妪虽然嘴上如此说着,但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回廊尽处的阶梯。 她仿佛还在期盼着回身之前,会有一人从阶梯上出现。 只是可惜,直到方士目送对方进屋,都未曾出现一人。 “这天下为人母,还真是可怜……” 方士心中颇为感慨。 但这夜里也少了许多杂音干扰。 一路奔波许久,躺在床上闭眼,片刻便睡过去。 …… 也不知少女夜里究竟去了何处。 只是早晨吐纳的时候察觉到紫气有部分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待睁眼时,却发现少女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侧。 来去悄无声息,好在方士已经习惯。 “看方兄的样子,昨夜睡得还算不错。” “自然是不错,不过小白姑娘昨天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可是害人不浅。”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只是语气颇具责怪之意。 “不知小白姑娘昨夜在何处?” “就我这般样貌,只消在路边招手,又有哪个男子不愿将我请回去住一宿!” 少女得意地挺了挺胸。 方士轻咳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回她。 一双眼睛扫了少女全身,却是心中有些嗤笑。 虽说样貌的确是清秀,但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了一些。 似乎察觉到了方士眼神中的意味。 少女面色猛地一变。 “方兄心里正想着的东西还是莫要继续下去的好,虽说这幅样子看上去小了些,但如今这般样貌不过是伪装,方兄又是如何知晓,每日所见到的我不是幻觉呢?”她指尖在方士小腹一点,抽走了属于她的最后一点紫气,满意地闭上了眼,“这世间危险,我本就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自然要将自己伪装得好一些。” “原来如此,小白姑娘聪慧。” 没有在这一话题深究。 待收走方士一半的紫气,少女便折身欲离开。 并没有继续跟在方士身边的意思。 “小白姑娘要去何处?” “方兄莫要继续过问,不过是去拜访几个朋友,若是此处有续命之法的线索,也一定会告诉方兄的。”少女合上门,门后的声音渐渐孱弱,“如今方兄便定居在此处,想来要寻方兄也不是什么难事……” 门外许久听不见声音,想必是已经离去。 …… 正衣冠,修面容。 如上诸事完毕,便要出门。 客栈的掌柜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趁着早晨递给方士两个热乎的包子。 方士本想拒绝,但听说分文不取后,便也欣然接受。 在街上绕了几圈,眼看着街道两侧的屋舍竹简变得华丽。 最终方士站在一座外表华丽的巨大院落门前。 正门上方一块牌匾,刻着一个大大的“李”字,而在这一字之下又有四个小字——英侯世家,一看便是有来头的人家。 那院落门口分别各站着四名穿着朴素衣物的家仆,他们的腰间系着一把未出鞘的短剑,只是腾出一只手放在剑柄,看架势只消有半点风吹草动便会暴起。 而事实上,就在方士一只脚踏足第一节阶梯的瞬间,便有其中一名家仆拔剑直指着方士的咽喉,低声喝道,“什么人!此处乃李府,闲杂人等莫要再向前,若是再敢向前一步,就地格杀!” “这位大哥稍安,家父乃李大人旧识,此番只为拜访一二,这是当初家父手书,还请……” 方士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已经一剑挥下。 将他一缕黑丝斩落。 “李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不成,若是你家大人真的与家主旧识,还是请你家大人亲自上门罢!” “家父已经身故,实在是……” “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别呆在这里碍事,给我滚!” 又是一剑,毫不留情地朝方士斩下。 方士侧身闪开,冷眼看着那家仆。 唯独他一人动手,守门的另外几人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方士。 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偏转分毫。 李家! 方士的眼中闪过不甘和屈辱,但又无可奈何。 那位家仆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家父已死,自然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的了。 就这样寻上门,也只会让对方徒增烦恼。 只是他也有必须如此做的理由。 孤身来到青州,若是没有一点关系靠山,想要从此次大考中获得名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多少的书生怀才不遇,最终便栽在了大考中。 他是知道的,所以只能努力寻一个帮得了他的人。 李家不行,那就再换一家。 当初自己的父亲对那些人恩义,总有几人是记得那份恩情的吧。 …… “在下……” “滚!此处乃将军府邸,文人休要驻足!” 也不知道在这一代拜访了多少的人。 被推挤,被斥责,甚至其中还有一人将方士手中的书信撕碎。 总算有几家人家愿意一观那书信,但最终还是有家仆将书信摔在他的脸上。 并未亲耳听见府中主人的说话,但也从那些家仆口中得知他们当时的反应。 “当年之事休要再提,此番若是再作纠缠,休怪老夫大义灭亲!” “老夫一生行的端坐得直,何曾认识你这孽种!” 经历的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期之中。 只是当真正经历这些的时候,心中却难免有不快。 当年恩义,看来是已经没有了。 如今自己能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继续活下去…… 似乎已经是他们对自己的仁义。 原本穿得体面,但现在历经了风尘,反倒是有些面容憔悴。 心中的那些许念头已经放弃。 将家父的书信丢弃至路边角落。 他的心里似乎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到头来在青州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既然如此……便在青州靠着自己,闯出一份名堂吧。 心中斗志燃起,正想着马上回到客栈。 却见一顶轿子从路中间经过。 本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轿子,只是那轿子却在方士的面前停住。 方士扫了一眼那顶轿子,却见抬轿子的人停住,将轿子放到地上。 从轿子里走出一人。 是一个老人,一身紫色锦衣,身材倒是干瘦。 白须微微翘起,头顶上戴着一顶朴素的帽子。 那人见到方士的瞬间,却是忽然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 “这……这不是方世侄嘛,怎的到了这里!” “您是?” “我是你周伯,还记得吗?小时候经常带你出去玩儿的周伯!我家里还有一个与你年纪差不多大的闺女,你们小时候玩儿得开,我与方……咳咳,总之还记得吗?”自称周伯的老人脸上带着殷切之色,“当年你父亲可是给足了我好处,如今想来,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唉,实乃天妒英才……” 而方士心中仔细回想了一下,却也觉得对方眼熟。 小时候带他出去的人不少,但真正印象深刻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人。 想了许久,还是想起来了对方身份。 应当是一位员外,乃青州的豪门之一。 当年的确与家父有一些联系。 不过联系也并不像对方说的那般紧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方士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有一年方士诞辰,他送来了一件玩物。 至于是什么玩物,就记不大清楚了。 “周员外。”方士恭敬地拂袖行礼,心里也不禁有些激动。 “方世侄行这大礼作甚,今日……今日你周伯还有事情,明日还望方世侄来我府上一叙如何?对于世侄家里发生的事情,周伯也觉得颇为遗憾,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既然活到了现在,便安心向前看就是!” “多谢周员外。” “不知世侄来此地作甚?那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世侄早就离开了青州。” “一年后青州有大考,想搏个功名。”方士笑着说道。 那周员外微微点头。 “博取功名自然是极好,不过世侄,有些时候目光不能那么狭隘……时间差不多了,世侄我们明日再续。” 周员外并没有马上与方士深谈,反倒是相约明日。 虽然心里有些许失落,但方士还是再次拱手。 “多谢周员外。” “明日见,周伯府邸就在这条道的南边,很容易寻到的。” 听着声音渐渐远去。 方士的心里,却是更加激动了。 明日。 他很期待明日到来。 这世间总有那么几个人不忘道义。 方士脸上的笑容更甚。 第五十九章 圣书莲华,祭高堂 青州东南角有一学堂。 说是学堂,却没有教书先生,若有读书人来了这里,尽管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读书便是。 没人会来打扰,也没有人敢。 对于一些读书人来说,也确实是一处绝佳的地界。 每年逢儒门大型祭祀活动,便在此处举行祭礼,因为此处是儒门重地,自建立起来的那一天起便是如此。 穿过学堂正门一直往前走,便能见到一座殿宇。 这殿宇几经翻修,已经认不清其原来面目,只是其中那尊石像却依旧是老样子。 那是一位手持书卷的中年人模样。 长得很普通,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建造的这座石像。 不过这石像所代表的人却非同一般,唤作祁连。 他是儒门千年前的圣人,详细生卒年代已经模糊,只知道他活了许久,留下来许多的文章,而最有名的便是他的莲华赋。 莲华赋未能被人流传,只因其为那位圣人生前所书最后一篇文章,仿佛是神智未清的时候写下,上面的内容虽然无人能辨认出,但每一位见过其手稿的人都感慨惊为天人,可惜一阵感慨之后,竟是无人能记得记载内容。 传言有些神异,仿若那手稿通了鬼神,一时间被儒门奉为天书。 而这卷天书,就被供奉在此处。 琉璃金瓦下正写着四个大字,让每一个路过之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在上面。 “莲华书院,果然和还是那年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方士正站在那琉璃金瓦之下,透过那扇门看着里面,他没有打算走进去,只是经过这里的时候心中隐约有些触动,“也不知道里面又是什么样子……” 他从未走进莲华书院,就算小时候也不过在门外朝里面望了几眼。 从前对那道墙内的天地充满好奇,可惜家里人不让他进去。 如今有了进去的机会,却反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兴趣。 正想着离开,却忽觉身后一道陌生的气息在靠近。 带着急促的喘息声,让方士下意识地心神绷紧。 一只手放在腰间佩剑上,猛地转身。 却是看见一位打扮得质朴的年轻人。 与他年纪相仿,一身的青袍。 长的普通,看上去很和善,只是那双眼睛里却显得有些空洞。 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竹带子,从镂空中可以看出书卷。 看样子是一个书生。 察觉到方士忽然转身,显然他也吓了一跳,原本那只向方士伸去的手也猛地缩了回去。 尴尬地笑了两声。 “那个……这位兄台,不知现在可有时间?” “何事?”方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察觉到对方身份后,心中那种绷紧的感觉也放了下来,搭在腰间佩剑上的那只手也放了下来,面前之人不过是一介普通的书生,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 “兄台可是这青州之人?” “以前是,不过已经离开青州多年,如今是刚回到此处。” “那兄台……可否为我介绍一二?这书院看上去不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正说着,面前的读书人眼神却有些闪躲,似乎在惧怕,“也不瞒兄台,我是第一次来青州,本是来此参加一年后的大考,可眼下没有一个熟人,四处逛了许多地方也寻不到有人能帮我熟悉此地……” “恕在下无能为力。”方士摇头便要拒绝,“若是想熟悉青州,还是建议自己去逛比较好,至于此处莲华书院,也确实是所有人都能进去,不过里边的东西还是莫要随便乱碰为好。” “可是兄台……” “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方士双手抱拳行礼,便转身欲离开。 他并没有继续帮一位素不相识的读书人熟悉此处的打算。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能少一个人认识自己,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只是那读书人似乎是赖上他了,竟是直接跟了上来。 “兄台切莫这般拒绝别人,同是儒门子弟,还是应该互相帮助为好……” “若是你再作纠缠,便将你带去官府如何?”方士面色一僵,转身冷眼看着对方,“那书院里儒门子弟很多,不若去寻求他人帮助,我还有事,就此别过了。” “不知兄台有何要事,若是告诉我兴许还能帮上忙……” “别跟过来!” 方士心中瞬间烦躁起来,面对一位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如此纠缠,他的忍耐程度也终于到达极点,原本生出的那些因为见到了周家员外带来喜悦情绪瞬间散去。 腰间长剑已经拔出一半,他的吼声迎来了些许路人的目光,而那些路人在见到方士的模样后神色各异,有些小心地凑上前来,有些却惊恐地逃离,生怕遭到波及。 “兄台莫要激动……莫要激动啊。”那年轻书生脸上干笑,目中也终于显露出一丝恐惧之色,身子也缓缓后退,“那个……我与兄台之间怕是有许多误会,既然兄台如今有要事,我也便不再多做打扰了,告辞……” 言罢,却是迅速抽身离去。 只是数息,便已经消失在方士眼中。 当真是莫名其妙。 他心中暗骂一声。 不过本想着回到住处,被那莫名其妙的书生扰了心神,反倒是生出想要进莲华书院一观的念头,也不多作犹豫,方士便步入其中。 只是在一只脚迈入的同时,忽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目光。 他回身看去,却谁也没有发现。 微微皱眉,身形消失在书院的深处。 街上的行人眼看着没有了吸引他们视线的东西,也便不再关注方士的去向。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原样。 …… “该死的,他手里还有剑,方才竟是没有察觉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徒生事端,办点事情都给我搞砸,日后怎能成大器!” “大哥你就别骂我了……都被你骂傻了……” “你本来就不聪明!” “那现在怎么办,此番你有意靠近他,定是让他有所察觉,日后我等的行动必定受到限制,你也不能再以这幅样貌出现在他面前。” 街角,有两人正窃窃私语。 只是被杂乱的瓦砾遮挡着,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没关系,他来这里是为了参加此次大考,既然如此就一定有落脚的地方,我们有的是时间查明他的真实身份,若是他果真如那位大人所言……咱们可就发达了!” “大哥,咱早些时候怎的就没有发现你有多聪明呢,真有你的!” “文雅一点,现在的你可是读书人!” “是,大哥。”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也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些行人中多了两道身影。 他们很快地融入了周围人流。 …… “这里便是那位圣人平日里读书的地方。” “而这里是圣人休憩之处。” “还有……” 书院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位书童,手里捧着一卷书院,带领着一些慕名前来观摩此地的人四处游荡,那书童是青州官府指派,旨在方便此处游览的游客。 每日书童赚取的银子也不多,但聊胜于无。 便有一些穷苦人家欣然接受了这类差遣,不仅能赚到钱,若是得了空闲,还能多读一些书,说不定日后就成了麻雀窝里的金凤凰。 他们别的不多,只是孩子多。 “还有这里,便是放着那卷天书之处。”书童正带着五六个平民打扮的人站在一座古祠前,古祠比之其余地方都要朴素许多,甚至都见不到翻修的痕迹,里面是一片漆黑,只是看见一座祭坛上正悬着一卷用丝帛裹着的泛黄书页。 那书页自然不可能是凭空悬着,有一根细绳正从上方悬梁吊着它。 “传说……” 书童照着书中所写介绍着此处光景。 而方士也混在那些人群中,他是读书人打扮,不管身处何处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为这里到处都能见到读书人。 书童所言一切,正如他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那般。 传说这一卷天书有灵性。 它会在青州大考那一日之前从此处消失,出现在某一个读书人的手中。 只要是得以一窥其中奥妙的读书人,日后必成大器。 据说如今上京内宰辅大人,便是得以一窥天书的有缘人。 这让其中一部分书生痴迷。 若是他们也有一日获得了天书垂青,便是鱼跃龙门。 方士对此倒是并没有多少兴趣。 要想站得更高,靠的不过是自己的实力,以及人脉! 至于那玄而又玄之物,虽然不是不相信,但自认为终究是落了下乘。 连自己的实力都不去相信,反倒是一来那虚无缥缈之物,这在多年之前,定会被他嘲笑一番的吧。 “无聊……” “小辈,看这里……” 方士正径自感叹一声。 却是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他猛地一惊,四处一扫却发现并没有人在注视着他。 “是谁?” 他轻声呢喃。 只是没有人回应。 莫非只是错觉? 他心中狐疑,正看见那书童已经走到别处,便索性跟了上去。 随着那书童的解说,也很快将方才的事情忘记了。 …… 黄昏,他回到了客栈。 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昨夜里见到的那老妪。 她两手撑着下巴,面前摆放着许多饭菜,只是未曾动一口。 一个人坐在角落,显得有些孤寂。 她这是怎么了? 看着老妪的样子,方士心中触动更甚,对方究竟心中有多少苦痛,是否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苦守着自己呢? 他心中不免悲戚,正想着是否要去安慰一二。 却忽闻身后一道女声响起。 “公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第六十章 夜里秉烛,二三事 回身却见端着托盘的中年女子。 掌柜依旧是一副盛装打扮,就算以方士眼中所见,她并不适合这幅装扮。 已经过了那段年纪,就算穿着过去的衣服,也只会让人觉得媚俗。 起码他是如此想的。 “不知掌柜此言何意?” “这位公子是想上前与那老人家搭话吧,也别怪妾身多嘴,若是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切莫与之有任何联系为好。”掌柜的脸上不见任何喜悲,只是说出来的话语带着无由的沉重起来。 “昨夜便见到她在走道里徘徊,似乎是在等她的孩子,不知掌柜可知晓什么内情?” 方士说罢,却见掌柜猛地咳嗽一声。 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空余的桌上。 此处偏僻,客栈里的人也比别的地方少许多。 就算是夜里也不过坐满了一小半的桌椅。 “公子与那老人说过话?” “不错。”方士点头,“昨夜她在走道里四处游荡,吵得人睡不着觉,她说要等她的孩子,在下便让她回到房间里等……掌柜?” 方士的话越说越轻,因为他发现站在面前的掌柜脸色变得越发难堪起来。 这让他不知所以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泛起一丝莫名寒意。 “公子未曾告诉她姓名?” “这倒是未曾,她没有问,在下也没有多说。” 掌柜似乎是轻舒了一口气。 随即开口解释。 “那老人一直在等她的孩子,等了许多年了。” “那她孩子……” “她的孩子被安排到将军府做事,本来每个月她孩子都会给此处寄一些银两提供老人的住宿费,可是那年之后……便再也没有寄银子来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老人这些年来也开始变得神志不清,身体越来越差,能否熬过几年还不得知。” “将军府……” 方士眉头微蹙。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将目光看向那老妪。 却是缓缓移步朝着那老妪走去。 “公子还是切莫……” “无妨。”方士摆手,“虽然不知为何掌柜如此提醒在下,不过在下倒是觉得,在下是大夫,应该做一些什么。” 他没有听见身后的掌柜究竟又说了什么。 此时已经坐在那老妪的对面。 脸上尽可能露出和善的笑容,朝着老妪伸出手。 “这位老人家,不知可否将你的一只手手给我?” “啊?哦……是贵儿回来了吗?”老人双目无神地看着一个方向。 两只手臂在前方摇晃,摸到了方士的面颊,却是轻叹。 “不是贵儿……你不是贵儿……贵儿呢?他去哪儿了,今晚说好了要回来的,他去哪儿了……是了,去了将军府,将军府在哪里?能带我去吗?已经好久没有见着贵儿了,我……我想亲眼去那里看看……” “老人家别激动,去看贵儿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这次是来给你看身体的。” 方士抓住其中一只手,放在掌心。 食指中指已经搭在对方的手腕。 触感是一阵冰凉,若非感觉到微弱的脉搏以及对方发出的声音,甚至都觉得此时坐在前面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老人口中的呢喃之声从未间歇,不过似乎是忽视了方士的存在,任凭他抓着手。 而另一只手却揉捏这方士的面颊。 不断地诉说着她孩子的名字。 数息后,方士将那只手放开。 掌柜说的没错,这老妪的确没有几日可以活了。 心力交瘁,精神萎靡,甚至对于外界的感知都变得模糊。 “老人家,我去给你开一贴养身子的药方,你先把身子养好,等到时候见了贵儿才有力气啊,如何?” “那老人家我去开药了。” 老妪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但方士已经离开了桌子,朝着客栈的账台走去。 在那里有纸笔,以及穿着艳丽的掌柜。 掌柜双目未曾从打开的账簿移开,只是在方士靠近的时候,忽然开口。 “这位公子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那老人家命不久矣,不过是给她开一副养身子的药方而已。” “就算她能多活几日又如何?还不是每日都得经历那些痛苦,公子不若放手不管,就这般死了,或许才是救她。”那掌柜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语气有些冰冷。 方士也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但他还是从账台上抽出纸笔。 “就算她能多活半日,于我来说也有不一样的意义,我是大夫,不能就这样看着她死去,更何况她的孩子……” 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片刻后将写好的药方放在账台上。 “还请掌柜代为抓药,药钱在下来付,直到老人家离世为止。” “公子这又是何必……” “拜托了。”方士郑重地将双手按在木桌上。 一只手摊开,在桌上留下一块银锭。 中年掌柜目光微微闪躲。 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将那块银锭收走。 “既然公子如此说了,便这样办吧,不过公子日后还是切莫再招惹麻烦才是。” “这可不是什么麻烦,掌柜也赚到了不是吗?” 方士轻笑,便回身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留下掌柜一人暗自苦笑。 “妾身说的可不是这个麻烦。”她轻声呢喃,将银锭放在掌心,不断揉搓着,“公子对那老人做什么,让她什么时候死,对妾身来说可是一点麻烦也没有,妾身说的是……” 呢喃声到了一半,却见有两人走入客栈的大堂,朝她的方向走来。 两人穿着青衫,一副读书人装扮,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两位公子是要吃饭呢,还是要吃饭呢?” “闲话休提,我们兄弟二人为了借宿而来。”其中一人将一块银锭丢到了账台上。 只是很快被掌柜手指一弹,落在地上。 轻笑声响起。 “此处已经没有空房,二位公子来得可真是不巧。” “那么……如此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 青衫中年人将地上的银锭捡起,放回账台的同时,又从胸口掏出一块银锭,放在了账台。 掌柜面不改色,只是迅速将账台上的银锭收入手中。 翻了翻面前的账簿,随即道。 “二位公子还真是巧了,恰好有一间房空着,二位还请跟妾身俩。” 合上账簿便要为那两人带路。 其中一人却是忽地问了一句。 “掌柜不问我们需要住多少天吗?” “两位出手阔绰,这些……肯定是够两位多住些天的吧。” “哈哈……那就多谢掌柜了、” 三人迅速没入回廊深处的阴暗中。 …… 烛火闪烁。 映照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正是夜里,溪水边石桌石椅只坐了一个白裙少女。 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在她身侧正站着一道身影。 只是那身影浑身被黑雾笼罩,根本看不清面容形貌。 “白,你怎么才从那地方离开,不是早就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吗?”沙哑的声音响起。 似男非男,又仿佛是男女声音混杂着,模糊不清。 而少女却是微微摇头。 “当初与那人的约定,不过是护佑那庙宇五百年,后来也厌倦了一直换住的地方,索性在那地方落了脚,反正对你我而言,不论在何处落脚都是一样,那些修道之人也不会寻你我麻烦。” “我与你不同,我在妖邪之列……就算过去曾经有那段经历,妖邪毕竟是妖邪……若是青山还在,我们又何必担惊受怕,白……当真不愿重建青山吗?”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裹在黑雾中的身影已经坐在少女的面前,他挥手,便见石桌上凭空出现两个玉质酒杯。 酒杯中闪烁着淡淡氤氲流光。 “青山……我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更何况那件东西已经落入方丈仙山,这是命。”少女端起酒杯,一口将其中之物饮尽,“如今我只想着何时能摆脱这具虚假的身体,早日登入仙道。” “白,你还是老样子。” 那道黑色身影也端起酒杯。 “不过是方丈仙山,若是有你的名号,不妨率领众妖攻上仙境如何?” “攻上了又能如何?三处仙境与上面有些关联,就算到手了也守不住多久,还不如老老实实地修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朝悟道羽化飞升。” “羽化飞升?对我等来说又谈何容易,终究是逃不过那九劫之一,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命。”那黑影感慨,却又是话锋一转,“只是在你出现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凡人跟着,不知是谁?莫非你也想尝尝那人肉的滋味?嘿嘿……” “怎么可能!”少女的面颊已经微微泛红,“我可是青山后裔,怎么可能吃人肉……不过是与他有一些交易,这些你就不要再多问了……对了,你知道哪里有续命之法吗?前些日子与那凡人定了约定,可惜唯一知晓的地方居然早就被毁了。” “白,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知道你懂得比我多!” “那条蛇比我知道的还多,不妨去求她?” “那我还不如直接与那凡人摊牌,一拍两散!” 沉默许久后,便是两人参差不齐的笑声。 水边一轮斜月。 只是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几乎看不见全貌。 此处是青州远郊。 罕有人至,更何况深夜,注定无人打扰。 …… 第六十一章 当年风雨,正少时 正是深夜。 隔着墙壁,便听见走道里传来脚步声。 “是谁那般聒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哥别动怒,好歹是跟着一起来了这里,不宜多生事端,以免被那个小子发现了看出端倪,待我出去一观。” 却是一个中年人从床上起身,穿上褪下的袍子便点上灯烛,推门便往外走。 外面走道的灯火昏暗,隐约可以看见一道伛偻的身影正徘徊着。 待走到中年人近前,才见到是一个老妪。 老妪口中呢喃着细碎的话语,在那中年人面前站定。 “……你是贵儿吗?” “贵儿是谁?不管了……老太夜里别在外边走动,烦人得紧,还不快回去睡觉!” 中年人怒斥,丝毫没有在乎面前站着的是谁。 只是老妪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竟是伸出手朝着中年人面颊伸去。 但瞬间被那中年人挥手拍下。 “疯老太别得寸进尺,还不快滚!” “可是贵儿……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啊,为娘一直住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一直在等着……” “胡说什么呢,快走快走!”中年人有些不耐烦了。 白天时候已经破位劳累,如今只想着马上睡去。 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情与老妪纠葛。 “愚弟,在外边干什么呢?” 屋内传来另一人的呼声。 中年人正要回应,却在转头的瞬间蓦地发现,面前站着的老妪不知何时竟是已经消失,这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想着赶紧离开此处,却徒然眼花。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四周一片黑暗,唯独听见身侧的声音响起。 “现在不是很好,愚弟赶紧睡觉,也不知道明天那小子会跑去什么地方……” “唔……” 中年人想要发出声音,只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办不了。 只能任凭意识渐渐模糊。 片刻,便传来了鼾声。 …… 周府。 正如那老人所言,就在那处街道尽头。 一座古旧的巨大宅邸,虽然是大户人家,但乍一看去,却比其他地方都显得更为古老。 没有任何的翻新,周遭墙壁上斑驳地长着青苔。 九级石阶上站着三名兵士,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就在方士靠近的瞬间,却是没有丝毫言语地拔出了腰间长剑。 动作整齐划一,只消方士再向前一点,有丝毫动作,似乎都会死在他们的剑下。 “几位兵大哥,在下乃周员外好友之子,昨日员外让在下今日与之相聚,不知可否通融一二?这是在下拜帖。”正说着,却是从衣襟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同时还夹带着一块银锭。 其中一个兵士将信纸结果。 只是随即冷哼一声,把信纸中的银锭甩了出来。 “在此稍待,我去通禀。”那兵士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只是在没入周府一侧小门的时候,再次冷笑。 “休要耍什么小聪明,我等又岂是轻易贪图那点小利之人。” “是在下唐突了。” 方士苦笑,将地上的银锭拾起。 虽然许多事情与他心中所想的相差许多。 但终究还是将书信送了出去。 未过多时便见那兵士回来,站在方士面前。 话语间不带丝毫情绪。 “随我来,大人在书房等你。” “多谢。” “好自为之!” 兵士转身便带着方士步入周府。 里边的景色却是有些相熟,这让方士在某一时刻也生出思绪。 莫非自己从前真的来过? 小时候的记忆当真是记不大清楚了。 眼看着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房舍前。 兵士离开,只是告诉方士,周员外就在这房舍内。 房舍并没有多少奢华,就如在普通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民间房舍一般。 木门从里边推开,却见老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看到方士的同时脸上便露出惊喜之色。 “贤侄果然来了,不枉你周伯白等,哈哈……” “周员外。”方士再次行礼,却被那老人一把按住肩膀。 “贤侄何必如此生疏,来了这里便当做是来了自家,千万不得再唤我周员外!” “……周伯。”心中略微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 唤了他一声周伯。 只是这周员外与他本人应当也不是太过熟悉才是。 原本的计划也不过是请周员外打点一二,莫要让人以特殊的方法将他的名次挤了下去。 大不了多花一些代价,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总有机会攒够银子的。 但如今看来,这位周员外见到他时候的热情远超他的想象。 也不知当初自己的父亲如何对他,竟是让他如此作为。 心里正这般想着,那周员外已经领着方士步入简朴的房舍。 入眼便是一排书架,只是书架上的书不过寥寥,更多的却是一些茶壶。 颜色各异,煞是斑斓。 “……现在想来,过去与令堂还真是年少轻狂,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或许现在令堂的地位也定不是我可以企及,也断然不可能与贤侄如此平和地交谈了吧。”他坐在木椅上,神情却是显得萧然。 或许是受到了他的部分影响。 方士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偌大一份家业,就这般一朝崩解,贤侄如今又是作何打算?” “还有一年便是大考,在下打算一搏那官位。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上京谋求一份差事,到时候也不枉家父生前所愿。”方士拱手,淡淡地说道。 去上京谋求一份差事。 这原本就是自己父亲对自己生平的心愿,不过不知何时,却也成了他心中念想。 “此次来见周伯,也正是因为大考一事……在下还请周伯务必帮……帮侄儿一个小忙。”本就是求人,如今更是将自己的称谓变了,虽说有些难以适从,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周员外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后便说道。 “大考之事贤侄自然是不必担心,既然寻上了你周伯,定然给你安排周全,你爹当初的恩情可不是这一两个小忙便能抵消的,交给你周伯了!” “多谢周伯!”方士心中一喜。 觉得日后前程定然是无忧的。 但随即却听对方话锋一转。 “只是贤侄觉得,去了上京之后能做些什么呢?” “这……侄儿还未想好,不过去了上京,总能寻到一些事情来做的。”说到这里,察觉到面前老人的脸色变化,却是继续道,“不过周伯可有什么推荐?” “那不若做宰辅如何?” “周……周伯说笑了。” 方士干笑,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周员外却是朗声大笑。 “贤侄何必做出如此严肃表情,哈哈……不过是与贤侄开了个玩笑罢了,一国宰辅,又如何是能那么容易做到的,就算是我……如今也不过是向朝堂乞骸骨,归老家中罢了,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坐上那个位置。” “周伯家中灵秀,日后定能出一位那样的人才。”方士谦恭,脸上的不自然渐渐消退。 老人摇头,感慨一声。 “这又怎么可能是那般容易地,上京……没有贤侄想的那样简单,我当初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才从那处离开……罢了,前事休提,贤侄既然来了我周府,不若日后就住在此地如何?” 听着老人的话,方士却是瞬间回绝了对方。 口称在外头有住宿之处,便不会再叨扰周员外。 只是心里却不禁有些后怕。 若是来了此处,还不知道小白那姑娘如何进来与他见面。 虽说小白非凡人,但多少是有所不便的。 更何况这周府内拘束,也不若外头来得自由舒坦。 两人再没有提及从前的事情。 只是不知不觉却说了许久。 “……对了贤侄,回来青州这件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晓?” “知晓的人不多,不过过去与家父有所交集的人,应当大部分都知晓了。” 方士如实说道。 只是那周员外在听了此话后,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这让方士心中有些紧张。 “贤侄日后还是尽可能不要与其余的人有所接触。” “这却是为何?还请周伯解惑。” “如今那些老家伙们……嘿嘿,可没有了当初那份心了,贤侄如今还能活着在路上走,已经是奇迹!这段时间里就算贤侄走在路上被一些人背后捅上一刀都不是见怪的事情,令堂虽然处处与人交好,但记恨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 方士面色微变。 “他们就如此不念旧情?” “旧情?不过是几只老狐狸而已,还想什么旧情,当初那件事情惹出来多少的黑幕,总有些是他们推波助澜,可惜那时候我并不在青州,要不然……哼!” 说到这里,老人却是显得有些气愤。 又谈到了当年的事情。 片刻后方士也只能苦笑着拱手。 “侄儿谨记。” “所以贤侄还是住在我府上……” “真的不必,侄儿外边居所也安定,他们明面上也不敢再向我下手。” “唉……罢了,不过贤侄若是觉得不安,周府的大门永远为贤侄敞开。” “多谢周伯。” “谢就不必了。”老人脸上恢复了笑容,“此番贤侄来的正好,带你去见一见芸儿……小时候你们还经常在一起玩儿,真是想不到,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她若是见到你,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吧。” 芸儿? 方士并没有清晰的记忆。 只是被老人这么一说,心中也不免多了一份心思。 跟着老人离开书房便没入周府的更深处。 …… 第六十二章 茕茕孑立,周家女 青砖门洞后,是一片花园。 老人只是将方士带到花园的入口处,便不再入内。 只是示意方士自己一个人走进去。 据他所说,那位唤作芸儿的少女就在这花园里。 方士确实在斑驳的阴影中见到一位娇小的身影。 只是他还未做好十足准备,便被那老人一把推着走入花园中。 “周伯……” “你们都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了,她还真地当你已经死了,如今看到你还平安无事,想必一定有许多话说吧,嘿嘿……都是年轻人,可要多聊会儿,午膳便在府上用了,到时候若还有什么安排,再告诉周伯便是。” “可是……” 方士虽然已经步入花园,心里却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对于一个在记忆中仅存在一点印象的女子,应该如何与之相谈? 而那女子又会如何对待他? 或许在她的心里早就开始厌恶自己了也说不定。 毕竟是自己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打搅了她的生活。 可奈何方士原本只是打算出一些金钱上的代价解决事情,却让事情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老人并未多说什么。 而一直待在花园中的某个姑娘已经察觉到了进入此地的来客。 她起身,从斑驳树荫中走出。 方士看得分明。 那是一个与阳光一样耀眼的女子,看上去也不过是与他年纪相仿,分明是才刚刚褪去少不经事气质的时候。 穿着一身精美的淡紫色长裙,裙身上白色纹理环绕,煞是艳丽。 但最让方士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 自从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他便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几乎无法再做更多思考。 宛若深潭,只消触及分毫,便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这位……便是方公子了吧?”少女的声音想起,将方士的思绪从冥冥之中拉了回来,“方公子……好久不见了,还能再见到方公子,当真是芸儿的福分……不知方公子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否?” 周员外如今只有三名子嗣,一男两女,而那少女便是周员外的次女。 名唤周芸。 在见到方士的瞬间,便提着下垂的裙摆,一路小跑地来到方士面前。 竟是不在方士预想的那些状态之内,面前的少女相貌暂且不提,对待他的态度就仿佛多年不见的恋人……一时间让他竟不知应该作出如何反应,只能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轻咳一声。 “承诺?什么……实在抱歉,姑娘说的东西,在下是当真未曾有记忆,还请姑娘解惑。” “方公子都不记得了吗?”少女抬头,看着方士的眼中带着一丝微红。 只是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老人却猛地咳嗽一声。 方士正要转身去看周员外。 少女已经娴熟地牵起了方士的手,脸上露出微愠的神色。 “方公子好生薄情,既然已经不记得了,还请公子随我来,定要与公子知晓你与芸儿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承诺,还希望公子到时候切莫再离开芸儿了……另外今后还请公子称呼我芸儿,姑娘二字还是不要再提及,显得生分。” “姑……芸儿姑娘。” “方公子你……!” “还请见谅,实在是在下不愿就此失了礼数。” 方士的脸上笑容显得僵硬。 如今少女牵着他的手,而少女的父亲就站在他的身后,不知自家还未出阁的女儿被才见了不多时的男子牵着,周员外又会作何感想。 但方士终究还是没能看见周员外的表情。 只是隐约听见周员外的叮嘱。 要让周芸好生招待。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少女坐在一张木桌前。 此处是花园深处,四周被高过肩膀的不知名花草埋没,已经根本看不见远处周员外的身影。 木桌上摆着茶具,茶杯与茶壶都是新的,从茶杯中隐约闻出香气。 并非茶香,而是花香,细细闻嗅便能辨认出来,是属于金盏花的香气。 想来是少女时常在此处品茶。 “方公子还记得否?当年你我时常在这花园嬉戏,家母便为你我二人奉上这金盏花茶,这茶虽香甜,可家母却并不让你我多喝一杯,只道是小孩子不能多饮,芸儿不依,方公子便将自己的茶水赠与芸儿……” “还有一日你我去青州外的晶水湖郊游,方兄本想为芸儿游去湖中心的小岛上摘几朵白心草,可惜才游了不多时,便被家里的护卫发现抓了回来,那日之后害得方公子被禁足了三日,听说还染上了风寒……” 周芸细细诉说着过去的事情。 虽然对方士来说依旧没有多少实感。 但从对方的口中,却是觉得那些事情仿若就发生在昨日。 他们过去确实是见过的,而且还相熟到了一定程度。 就算方士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但少女却依旧如数家珍。 这让他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但他如今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少女的面前,听着少女诉说过去有关于他的事情。 “……若非方公子当年发生了那件事情,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已经……已经……” “芸儿姑娘,为何不说下去了?” 少女似乎在一处十分微妙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想要说下去,只是却越发将头埋得很低。 让方士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神情。 “方公子莫非还未曾想起来?一定要如此羞辱芸儿不成?” “芸儿姑娘还是说出来为好,在下是当真什么都不曾想起来。” 方士苦笑。 虽说随着少女说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的记忆也变得更加清晰了。 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与对方相遇的事情,似乎还真有发生过。 但依旧不曾记得两人之间有什么更深的纠葛。 当初的方士,若是不曾遇上那等巨变的话,如今应该也不过是一个流窜于酒肆中的公子哥而已,会结交许多人,也会被许多人所记恨,但也应该不会和某些人有更多的纠缠。 少女已经再次将两人之间的茶杯注满了茶水。 一阵香气让方士不免沉醉其中。 只是少女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方士口中喝到一半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你我二人,可是定了终身的。” “咳咳,姑娘你说什么?” “方公子的爹娘与芸儿家里,可是定了终身的,莫非方公子已经忘记了吗?”少女终于缓缓将头抬起,在她的眼角,竟是流出两行热泪,看得人莫名心颤,“芸儿可是方公子的未婚妻,方公子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芸儿姑娘,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在下实在是一时半会儿……还未能想出来。” 方士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原本还以为少女不过是想以过去的多少情分与他普通地结交一场。 但见识到少女真正意图后,方士反而是有些慌了神。 正想着寻一个理由离开这里,却忽见一位仆从走近。 朝着少女微微欠身,便道:“三小姐,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还请三小姐与这位公子一起去内堂享用,老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已经准备好了吗……”闻言,少女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失落之色。 她稍正衣衫,从位置上起身,朝着方士伸出手。 “方公子还请随我来,周府方公子还不是十分熟悉,若是走丢了可就糟了。” “芸儿姑娘在前面带路即可,在下后边跟着。” 少女再次强求着要拉着方士的手。 只是眼见无法得逞,便只好作罢。 看她面色,似乎是十分遗憾。 两人来到内堂,便见一张圆木桌上盛着各色菜肴。 而周员外正坐在前面,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总觉得周员外见到两人的时候,面色有些难看,甚至还有些生气。 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也不知是如何触怒了对方。 但既然对方什么都没有说,方士也未曾点破。 “贤侄只管坐便好,不若就坐在周伯身侧如何?你我二人也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应该多亲近了。”周员外起身,竟是以平辈之姿让方士入座。 自觉无法推脱,便也只好欠身行礼。 “多谢周伯。” “哈哈……你我二人又说什么谢谢,话说回来,芸儿将事情都与你说明白了没有?” “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情,周伯莫非……”方士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就算两人曾经有过婚约,如今的方士什么都没有,入了上京也不过是白手起家,而周家大富大贵,又如何看得上他。 “贤侄这就见外了,莫非是瞧不起你周伯不成!”周员外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猛地一拍桌子,酒水洒落,“当初做出的决定,便没有反悔的意思,令堂是我敬佩之人,就算如今令堂已经不在……我姓周的还能任由他在天上看着反悔不成!” “贤侄与小女本就两情相悦,多说那等无用的作甚!说得难听一些,就算日后贤侄一事无成,难不成我周家那么大,连一个闲人都养不起!” “此事就那么定了!” …… 稍不留神便是黄昏。 方士最终还是仓皇离开了周府。 面对父女两个人莫名的热情,让他一时间不适应。 只是……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还记得我吗?” “过去的我……当真与她那般关系?她说得那般真实,应当不作假,只是……” 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周芸……你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 书房里亮起灯烛。 周员外正坐其中,面前跪着三名兵士。 “方贤侄来了青州,应该还会有几个老家伙想要出手吧,嘿嘿……” “此次派你们来不为别的,给我盯紧了方贤侄,莫要让他出了闪失,明白了吗?” “是,大人。”三名士兵如此回答。 那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 就仿佛是活着的人偶。 烛光摇曳,映出周员外的面颊。 他在笑,那笑容发乎身心。 正随手拿起一本书,却听见外边一阵呼声。 从外边走进一道俏丽的身影。 在见到她的瞬间,那笑容却蓦地沉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昔我往矣,无留意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总觉得客栈里供人用膳之处人比昨天要多了些。 掌柜依旧如昨日穿着一样的衣服,手里端着托盘在各个餐桌间穿行。 只是不见了那老妪的身影。 或许老妪已经吃完了饭,或许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也不知她如何了,在吃了自己配的药之后,应该身子好些了吧。 方士不由得如此想着。 才刚要没入回廊,却忽觉身后两道尖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转头的瞬间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人。 那目光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方士的直觉渐渐变得敏锐,只是有时候却会觉得自己在某些时候有些精神异常,总觉得在某处会有人看着自己,总觉得四周弥漫着一些对他不友善的气息,而那些气息源头又无从寻找。 而如今他已经尝试着将那些气息自动忽视。 迈入自己房间之前,便发现里边正亮着灯烛。 推门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白裙少女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方兄今天还真的是羡煞旁人,没想到此地还有如此一位痴情女子在等着方兄,当真是让我佩服。”小白的声音响起,虽然语气平淡,但总觉得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 “想来方兄在这青州也是有些身份,我却是对方兄的过去有些好奇了。” “小白姑娘还是莫要提及在下过去的事情,那些事情对在下来说,实在是不愿去回想,若是姑娘实在是想知道,在下也是不会说的。”方士冷静地说道,虽然觉得自己如今态度有些强硬,但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过去的记忆不愿被别人提及,更不愿在心中回想。 就算是今日那周芸与他相谈,方士的心里其实颇为抵触。 少女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轻笑一声。 “没想到方兄在这点上脾气也不小,倒是我唐突了……话说回来,方兄所求续命之法的消息也已经有了着落,只是距离青州有些遥远,不知方兄何时启程?” “何处?” “青州一直往西走,有一座道观,那里曾经是修道之人创建的道观……只是不知为何,一日天火降世,将道观化作灰烬,虽然周围的居民传得邪乎,不过我却是知晓……那里有道士炼出了可以成仙的丹药,只是丹药遭到天妒引来劫雷,将那里尽数毁去。” “丹药呢?” “本不应存在此世之物,自然是不可能留下来了。” “都毁去了,还有什么续命之法!”方士原本心里还有些许期待,但听到后边,却是颇为失望,就算炼制出了能够成仙的丹药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事到如今小白姑娘再说这些还有何用。” 小白已经干脆躺在了床上,慵懒地翻了个身。 整张脸已经埋入长发中。 “虽说丹药毁去了,但在那天火中,也有人看见一人乘风羽化,作仙人模样。想来是修道之人最终还是成功褪去凡胎,成为了仙人……那位仙人传说留有成仙丹药在那座道观里,也传言有丹药的丹方留存……” “可是姑娘不是说……那丹药是不存于世的吗?” “但是丹方却是存在的,就在道观深处!”小白徐徐说道,她已经起身,两条腿在半空中摇晃着,可惜床还是太高了,双脚碰不到地上,“只要有了丹方,炼丹一事完全可以拜托别人来完成,我有友人会炼丹之术,而且若是肯花代价,请仙境之人炼丹也不是不可能。” 方士心中暗自思忖了许久。 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一双眼睛冷静地看着面前少女。 “不知小白姑娘可否告知,从此处去姑娘说的地方,至少需要多久?” “一年!”少女朝着方士伸出一根手指,“一来一回,只需要一年时间!若是车马的速度足够的话,当然方兄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池大病一场,或者其他的事情……那就另说了。” “既然如此……恕在下无理,小白姑娘的这一提案,在下还是无法采纳。” 方士摇头,虽然眼中有些遗憾,但他也明白,如今有一件事情,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定的地位,甚至比得过他的性命。 “还有一年便是大考,此次决定了在下能否更进一步,去那上京谋求一官半职,若是去了那里能否按时赶回来不说,一路上颠簸,定是无法安心看书的,更不用说是准备考试的事情了。” “方兄对那凡俗事情还真是执着。” 少女眼中的失望之色没有丝毫掩饰。 但方士也不过是继续坚持,没有任何愧疚。 续命之法在那里留存了许久,若是如此容易找寻,早就被人取走了……又如何轮得到他方士?晚个一年也没有什么大碍,但青州的大考却关乎他未来命运,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不容有失。 “既然方兄都如此说了,我自然也不便再多言……不过也亏方兄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若是我的话……是绝不会在这里住上一晚,夜里可千万不要随便外出,若是方兄在此处丢了性命,可就……” 话说到一半,却是推开窗,径自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消失在窗外。 方士不禁苦笑。 少女说出的话还是如过去那般刻薄。 只是此处多住了一夜,反倒是觉得没有之前那般诡异的感觉。 不过是光线暗淡了些,至于少女隐约提醒的那些东西,多去想反倒是徒增烦恼。 “大概也不过是想看我被吓着的反应吧,也好歹那么大岁数活了那么久,怎的和一个真正小孩子似的……”再次轻叹,便吹熄了蜡烛,倒在床上,中午吃得太多,导致如今也没有多少胃口,干脆就这样睡下,“不过续命之法……罢了,一年后再说。” 如此想着,便闭上了眼睛。 片刻便传来鼾声。 只是不多时,在他床边一片淡蓝色火焰汇聚成一道人影。 从火焰中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 梦中所见大部分都不在做梦之人的控制之中。 又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听那周芸谈了半日关于过去的事情。 在梦里,方士梦见了许多有关于过去的支离片段。 一直到他被仙人所救,却又遭了山匪,山匪手起刀落,眼前一阵寒光将他猛地惊醒。 睁眼,便觉得浑身一阵酸痛,额头微凉,**便觉一阵冷汗。 他只记得夜里做了一个噩梦,但梦见了什么,却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打算起身,今日他要去寻一个赚钱的工作。 但正在这时,外边却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小白,心里正想着今日怎的如此乖巧从正门走进来。 方士应和一声,简单地整理了衣冠,便将房门打开。 “小……” 话还未说完,却见门外站着的人却不是心中所想。 确实是一个美人,一袭淡紫色长裙显得雍容华贵。 “咳咳,芸儿姑娘怎的来了这里?”方士脸上表情有些尴尬,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周芸会寻来此处,以周府的力量找到他的住处并不难,但为何面前少女要特地跑来这里? 这让方士不解。 心中正想着如何应对,却听周芸低喃。 “方公子还要芸儿在外边站多久?” “啊……抱歉,芸儿姑娘还请进来,能来这里……当真是稀客。” 待少女走入房门,方士便顺便将房门关上。 外边还站着两个护卫,这让方士不由得心里安心了许多。 起码在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昨天的事情……”少女声音并不流畅,似乎心里正强忍着某种情绪,“昨天确实是芸儿太过激动,怕是吓着了方公子,在这里芸儿向方公子赔罪了。” 说罢,却是微微欠身。 方士连忙伸手想要搀扶。 “芸儿姑娘又何必道歉,昨日在下也有不周之处……” “那……那个,对于家父所言之事……不知方公子如何想?” 少女忽然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与方士对视。 在那双眼睛里,方士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任何情绪流转,怯懦,羞愧……什么都没有。 “芸儿姑娘,那毕竟是当年定的约定,虽说周伯的做法确实是道义,但在下对姑娘如今真的是不熟悉,真的不能做到与姑娘一般的心情相处……” “那……那方公子是打算拒绝了吗?” 少女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 变得微微泛红。 “过去毕竟都已经过去……在下不愿再去多想,如今的方士,也不过是一介普通书生。”方士轻叹,看着面前少女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烦闷,“但芸儿姑娘若是愿意重新开始,在下自然也不会拒绝。” 少女揉了揉眼睛。 呼吸似乎有一阵急促。 “方公子的意思是……” “姑娘觉得如何?” …… 周芸终究还是回去了。 替方士送来了几本书,那是周员外的意思。 而对于方士的提案,少女似乎很兴奋。 两人已经约好,两天后去郊游。 “方兄女人缘还真是好,若我是男子,定是已经嫉妒得将方兄杀了吧。”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转身便见小白已经站在方士的身后,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方兄今日也比较忙吧,那么快些去吧,反正今日已经吸纳不了紫气。” “姑娘已经到了?” “早就到了!”小白冷哼一声,“看你们聊了许久,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小白姑娘……见谅了。” 太阳已经升起,自然就无法再吸纳紫气。 也亏得周芸来得如此早,也不知是何时起的床。 方士对着少女拱手,便离开了房间。 第六十四章 荧荧星火,落天书 方士本想在青州寻一个医馆。 在青州要呆上一段时间,若是能寻一个暂时稳定的地方赚点日常开销,也好过除了看书之外就是外出游玩,到头来也什么都没有得到,整日无所事事。 只是去寻一个医馆打下手,总是颇为让人诟病。 医馆里嫌弃方士年纪尚轻,又是读书人,生怕会有其余儒门之人看了找麻烦。 而与方士颇有渊源的周家也不怎么愿意让方士去做那等在他们看来污秽的事情。 行医看病,难免会接触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这在一些人眼中是辱了斯文,不应该是读书人该干的事情,在边远之地还好,但此处是青州,好歹是陈国的繁华地带,而方士也自然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既然有人不愿意他做,他也不会强求。 到头来他也只能闲暇时候在客栈里帮忙。 倒是与那掌柜相熟了许多。 也无非是坐在柜台上给人记账,这些日子以来,倒也有几个读书人模样陆续入住此处。 让本来偏僻的客栈变得热闹起来。 正是黄昏,来客栈里用膳的客人也占据了一大半的桌子。 对于客栈赚了多少,方士是没有兴趣的,他只是做着本职,反正所有的银子应该都落在了掌柜的手里。 “……方公子,芸儿特地从家里带了一些吃的来,公子早些忙完了便上来一起吃。” “劳烦芸儿了。”方士正做着账,抬头却见从客栈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紫裙的少女。 正是周芸。 周芸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竹篮,里边被绢布包裹着看不清内容。 只是看着周芸脸上通红,额头还冒着汗。 想来里面的东西也不轻。 距离两人在花园中共饮花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方士也不知何时将姑娘二字去掉。 少女自然是没有丝毫反感,甚至在方士称呼她的时候,那张脸上还带着笑容。 这段时间少女与他相处的时间占据了大多数。 就算有时候方士在房中看书,少女也会擅自来到他的住处,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侧。 这让方士心中原本的些许生疏感觉散去。 不似刚开始见面时候突兀的熟热,此时的情绪,似乎蔡应该是正确的。 “方公子可要记仔细了,若是被掌柜的发现少写了东西,这个月的工钱可就没了!” “芸儿莫要如此说,这个月才刚刚开始,若是就这样没了这个月工钱,怕是连活都干脆做不下去了。”方士笑道,眼看着少女走入一侧的回廊,消失不见。 方士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发现她没有带护卫,或许护卫也不过是站在外边不远处。 正想着是否要请外边的护卫进来休息,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那小姑娘说得不假,方公子还是细细检查一二,这账面上有一处错误,若是寻不出来,你这个月的工钱可就别想拿了。” 转身便见穿着妖艳长裙的中年掌柜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掌柜手里托着一杆长烟斗,随着呼吸吐出一阵白烟。 那味道让方士有些难以接受,或许是小时候体质比较差的缘故,对这种烟草自心里便有些畏惧,还记得小时候家父一位客人喜烟草,一日家中做客呆了许久,方士就在身侧,闻上一会儿便在床上躺了半日,许久没能缓过劲来。 “掌柜……怎的连你也不信我……”方士咳嗽两声,不禁苦笑,但还是将视线落在账面。 这中年女人可着实不简单,定是说到做到的。 既然都说了要将这个月工资给克扣了,那就绝对下得去手。 “行了,早些做完便上去歇息吧……好歹公子也算是半个客人,不过是在此处给妾身打个零工而已,剩下来的妾身自己做。”掌柜将烟斗的一头在桌上敲了两下,抖落些许灰尘,“唉,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妾身是已经不行了,都是这个年纪了……” “多谢掌柜。” 方士脸上露出笑意。 朝着掌柜拱手,便放下手中毛笔,折身便没入回廊中。 只是就在方士消失后的数息,暗处有两人也随即跟上。 …… 推门,便见少女已经坐在了桌边。 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以及两个小小的白玉质酒杯。 视线落在酒杯上的瞬间,方士面色便闪过一丝僵硬,但很快换做笑脸。 “芸儿若是已经饿了,就先吃了也是无妨啊。” “吃饭自然是要两个人一起吃才好吃。”看见方士走入房间,周芸赶紧起身,却是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方公子这些日子过得清苦,芸儿特意从家里拿了爹一些好酒……希望方公子喜欢。” “喜……自然是喜欢的。”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已经在他的面前斟酒,将其中一个酒杯递给他。 “些许浊酒,今夜便只有你我二人,还望公子喜欢。” “如此,多谢芸儿了。” 方士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阵清流划过喉间,只是下一瞬便带来一阵火烧般的灼热。 他借着咳嗽顺势坐了下来。 “不过在下不胜酒力,怕是喝多一些就要醉了。” “嘻嘻,那方公子日后可要多练习才是,以后喝酒的时间……还多着呢。” 少女笑着说道。 或许是难得喝了一点酒的缘故,方士眼中的少女,更添了一丝妩媚。 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心中最后的一丝防备都渐渐地放下。 “距离青州大考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知公子在这里……可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怎么会没有耐心,也不是什么枯燥乏味的事情,更何况周伯与芸儿都对在下不错,又怎会没有耐心?”方士道,眼看着少女再次给他斟了一杯酒,甚至他连菜都没有多吃一口,就再喝了一杯。 “那公子……若是有机会,想不想先去上京,谋一个更大的机缘?” “那种东西有吗?芸儿切莫再开这种玩笑了,做事情……还是脚踏实地来得稳当。” 方士摇头,一步登天是绝不可能的,这点方士心中清楚。 正因为心中清楚,所以才觉得少女说出的话有些可笑。 但也只当是对方随意乱说。 而少女也很快换了话题。 “芸儿对过去的记忆也不大清楚,不过家父好像很崇敬令堂呢,一直说他是一个英雄……不知公子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家父?” “英雄?嘿嘿……也不知周伯究竟知道多少,他最多算是枭雄吧……” 心中隐约传来刺痛的感觉。 又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关于那两个人的记忆让他恐惧,想要将之忘却。 所以顺势拿过了周芸身边的酒坛,朝着自己的酒杯里斟满。 “方公子心中可有恨事?” “有!” “方公子心中可有恨之入骨的人?” “怎的没有!” “那方公子……有朝一日若能手刃那人……” 原本他觉得体内紫气抵挡着逐渐浑噩的状态。 可奈何方士体内紫气实在是太少,过了不多久,便彻底地沉浸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 后面究竟听到了什么,而自己又说了什么。 已经彻底地忘记了。 只是隐约觉得少女与他之间交谈甚欢。 最后一眼见到的,却是少女提着篮子离开,而他……应该是躺在床上,因为身子是横着的,而且身下的触感柔软,应该是换过不多时的被褥。 灯烛渐渐地暗去,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一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吹来的冷风,让他睁开眼睛。 头晕的厉害,四肢酸痛。 房间里有微弱的烛火光辉,应该是点燃的灯烛未曾熄灭,如今已经快燃尽了。 “呵……” 轻叹一声,他心里对于喝酒一事,更加地厌恶了。 那种酒后无力的感觉,以及醒来时候难受的宿醉,甚至让他不能思考。 窗外是一片黑暗,正是夜里,只不知道几更。 窗户大开着,风正是从外边吹来。 “原来如此……”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便要去关了那窗户。 只是勉强搀着墙壁走到窗边,正要关了窗户,却忽见黑色天穹之上亮着一点暗红色光点,也不知是哪颗星辰,方士如此想着。 只是数息后,那星辰的光却越发明亮,也变得越来越大。 莫非是天上之物要落到自己这里? 心中徒然升起的危机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只是却发现自己身体动弹不得。 而耳边再次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那声音苍老,仿若来自久远的过去。 “小辈……睁开眼睛!” “仔细看着,余降临之时,赠尔一场造化!” 方士微微睁眼。 便见眼前红光近在咫尺。 流光中仿佛悬浮着什么东西,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朝着那团红光抓去。 是一张纸!手中触感传来,他心中正如此想着。 随后,便觉得眼前蓦地一暗。 没了知觉。 …… 冥冥之中,有人在耳畔低吟。 “久闻书山远,梦里见贤人。听余一曲莲华赋,且入繁华作妙文……” 莲华赋? 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三个字。 还有那声音…… 随着意识越来越清晰,一阵恶寒席卷全身,方士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简单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肚子上被什么压着,呼吸有些不顺畅。 方士正要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捏着的东西。 是一张泛黄的宣纸。 “天……书……” 他口中呢喃着。 并不是认出了这张纸是什么。 而是纸上就写着两个大字——天书。 以及在视线中也恰好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话说回来,小白姑娘不打算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还以为方兄已经凉了,想着把你埋在哪里比较好。” 小白起身,拍了拍裙摆,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士。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地上睡到天亮的,方兄还真是清奇。” 第六十五章 圣人手笔,书有灵 “昨夜喝了点酒,却是失态了。”方士扶着额头,从地上坐了起来,将手里的那张古旧纸张放在面前,“不过这是究竟什么……” 口中正呢喃着,却是忽觉眼前一阵模糊。 昨夜的记忆再次闪过脑海。 红色的流光在天边,直接落在他的眼前,流光中有一物被他抓住,随后…… 还未多想,只听小白的声音响起,面前少女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方兄莫非是魔怔了,被其他妖魅迷住心神了不成?方兄的手上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倒是方兄若再不抓紧时间吐纳紫气,这太阳可就要完全升起来了。”她已经一只手落在方士肩头,虽然微弱,但依旧有一种不适的感觉,从少女掌心传来一股吸扯力,将他体内的某种力量抽出体外。 方士不敢怠慢,他只是双手攥着掌心的那张古旧纸张,一边起身,视线落在东方的一片白光上,在光与影的间隙,淡淡紫气流经方士的全身,从口中吞入,又从口中吐出。 “屏息凝神,时间不多了。” “……是。” 小白虽觉得方士如今行动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狐疑地朝着方士的手上看了几眼。 在方士手里的那件东西,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看见。 片刻后,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便再也吸纳不了紫气。 少女脸上流露出遗憾。 感慨一句。 “这点量还是少了,唉……方兄若是能专心于修炼上就好了,明明有世间难求的吐纳之法,却偏贪恋凡俗数十年的荣华富贵,方兄的心境还是差了一些。”少女不过是发牢骚,每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方士总是不会去听的。 方士也懒得与她争辩。 发觉自己说出的话得不到回应,小白也反倒没了继续呆在这里的兴趣。 将体内一般紫气抽走后,小白便化作流光消失在窗户之外。 只是消失后不多久,却有一道声音落入耳中。 “方兄不妨今日就待在此处不要离开,外边有些乱……那小姑娘今日大概也是不会来了,方兄不妨今日就安心读书。” “小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识!” “方兄来历果然是有趣,他日定要与方兄促膝长谈……” “小白姑娘!” 猛地将头探出窗外,却发现早已没了对方身影。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不过小白不是凡人,自然有许多手段。 他早就习惯了将未能理解的事情归结为非凡人能理解这一点上了。 …… 待小白离开后,方士于宗玉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东西。 那张纸上确确实实地写了天书二字。 只是除此之外,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若非如今那张纸就被他攥着,方士还真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异常梦境。 连小白都没有看见自己手心里的东西吗? 那这又是什么? 莲华赋……在方士记忆里隐约听见了这三个字。 心中在此犹豫了些许,他终究还是神情一滞。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将那张纸攥得紧紧的。 “莲华赋……莫非就是那张供奉在莲华书院的圣人手笔,那篇莲华赋!” “不错,正是莲华赋。”方士话音刚落,却听脑海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被他攥着的那张纸直接挣脱了方士的手,飘在他面前。 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纸张上天书二字四散,化作一张人脸。 那人脸只是轮廓,看不出男女和年龄。 看着煞是渗人。 “你……你是谁?”方士面色微变,不禁后退了几步。 “当年祁连写下莲华赋,便是为了给陈国留下机缘……让所有得见莲华赋之人可以成为陈国经世之才,一代代护佑陈国。天书有灵,自诞生之时便选择天地间可造之材,非福德之人无以一窥莲华赋,而那天书之灵,便是我。”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传来。 虽然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来得突然。 自称是天书之灵的声音也说得十分玄乎,但方士还是渐渐地平复了心情,冷静了下来。 “天书之灵?我记得莲华书院的传说,天书之灵会选择一人,凡是持有天书之人,日后必定是一代大家……是你选择了我?”方士已经安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只是眼中的警惕之色从未消退。 心中思索着,却是猛地回想起来,当初在莲华书院的时候曾经听见一人与他相谈。 似乎是叫住了他。 但那时候因为四下无人,便自然将其忽视。 如今想来,应当是书灵的声音。 “我记得你的声音,当日在书院里就是你与我说话?” “正是,当初本想让你一窥莲华赋,奈何当初你走得匆忙。” “为何选我?” “我选择了你?不,并不是这样……就算我不选择你,你日后也会名噪一方,我只是给了你一条捷径……陈国那位早些年看过莲华赋,只是如今他天命将尽,合该退位……如今也正是你的机会。” “那位?哪一位?” “日后……你自然会知晓。只是如今却要与你一观莲华赋,天命所归于你,余之所见,便是圣人所传。”书灵说得玄乎,只是对方说得越玄,方士就越是不相信。 对于所谓天书之灵,他心里还是有一些怀疑的。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 就算如书灵所说,一切都不过是注定了的,方士本就有才华。 “我需要付出什么?” “天书授予,不过是为了陈国千万载的传承,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将一切都说得理所当然。 “你是陈国子民,也是未来操纵陈国命运之人,而我乃那位圣人留下书卷诞生之灵,那位圣人心系陈国百姓,又如何会胆敢向你索要什么代价?” 方士正暗自思忖着对方话中的真实。 只是再怎么想,都觉得对方说得并没有任何破绽。 即是圣人留下,又如何会对自己有什么所求,自己又如何会付出代价? 正要与书灵商谈一窥那莲华赋。 却忽闻外边回廊里一阵喧闹。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方士的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方公子,方尘仙方公子可在?” “还请方公子出来一见,在下乃将军府之人。” “吾乃慕容家管事,还请方公子一见。” “还有我……” 怎的今日那么多人来寻他? 方士眉头微蹙,其中有许多人的身份他都有些熟悉。 因为正是前些日子他登门拜访,却被拒之门外的人。 如今再次寻来,让他有些慌乱。 想起当日周员外所说,虽然那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但终究还是有太多的人对他有怨恨,如今或许是一齐寻来要他性命不成。 但又细细想来,此地人多,而方士如今又依靠着周家。 他们也不会在明面上对自己做出什么举动。 便伸手将那一页书卷放入怀中,正了衣冠开门。 早些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在见到方士的瞬间,纷纷拱手欠身,一副谦恭的样子,一时间让方士有些懵。 直到其中一人腆着笑脸抬头,颤声道:“恭喜方公子,贺喜方公子!” “有何可喜?” 方士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看着面前数人谦恭的样子,也将身子微微躬下去,只是发现对方神色紧张,下弯得更甚,更有甚者双腿打颤,几近跌倒在地上。 “夜里红星降世,有此吉兆,又落下天书……便在方公子手里,日后方公子便是一方文豪,有何不喜?”那人娓娓道来,方士依稀记得此人,当初在将军府便是他将自己的书信给撕了。 此人如今这般模样站在他面前,让方士心中多少愉悦了许多。 只是方士心中又有些许惊异。 昨夜发生的事情,莫非不是只有他一人见到? 面色微变,但方士依旧干笑两声。 “几位莫非都是为此而来?” “自然,方公子乃是鸿运之人,所以我奉家主之命,来请方公子去我将军府赴宴。” 将军府,说的便是青州的镇远大将军府,过去征战边疆的大将军后裔府邸,虽说那位大将军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但那份名望和封号却依旧传承至今,将军府中每一任将军都不再去边疆打仗,但每一代都必定会出一位将军。 “齐管事休要多言,我这里可是记得清楚,你当初撕了方公子书信,如今还有脸站在这里请人赴宴?真是贻笑大方!”忽地有一人跳出来大骂那位将军府管事,但也只是草草地说了两句,便躬身站在方士面前。 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 “我李府愿与方公子修好,当年令堂提携才有李府如今,家主现已经摆了宴席,请方公子务必赴宴。” “李家又有何能耐,还是我……” 原本安静的众人,瞬间吵闹了起来。 争执声越来越大,虽然方士乐得看戏,却忽地见到那位将军府管事从腰间拔起一把剑,剑柄指着方士。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 “当初是在下无意冒犯,若是方公子仍旧记仇,便将在下的双手斩下……只求方公子赴宴如何?” 方士眼神微眯。 他总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怎的就有那么多人知晓了他获得天书的消息。 又有那么多人在今天寻到了他,现在还是早上而已。 “诸位诚心邀请,在下心领了就是……不过赴宴一事还是莫要……” 正想着如何拒绝,却听回廊尽处一声冷笑。 目之所及,却是周芸。 “几位没看见方公子很为难吗?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众人见状,面色纷纷变得有趣了起来。 方士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竟是周家女!” “她怎的来了这里,是了……定是如此!” “竟是被周家抢了头筹……” 第一个离开的还是将军府的管事。 他将长剑收回剑鞘,直接送给了方士。 口称方士若是有时间,虽是可以去将军府一叙。 有了第一人的表率,其余诸位也纷纷请辞。 看着回廊里的人一个个地离开,方士难得长舒一口气。 终于是清净了许多。 第六十六章 铮铮剑鸣,藏月夜 房间内,两人。 方士完全放松下来,躺倒在床上。 而周芸站在一边,脸上笑容不减。 “方公子,不知出名的感觉如何?” “芸儿就别再开玩笑了,这种感觉可是一点儿也不好……”方士感慨,方才本想去外面走走,结果刚出去没多久,便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认了出来,口称方士是儒门先圣转世,一定要得到他的亲笔手迹。 在那人缠住方士的时间里,又有更多人围聚起来,让方士走脱不得。 似乎是大半个青州都知道了那卷莲华赋在昨夜选定了一人。 其中又有一大半的人知晓了选定的人就是方士。 方士是谁? 他来自边境一处小村庄,自幼苦读诗书,如今更是被青州周家看中。 诸如此类的流言四起。 仅仅发生在一夜之间,让他措手不及。 当时方士正烦闷着,想着如何能够摆脱状况,但也玩玩没想到摆脱那些人的契机竟是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一根箭镞。 就是一根箭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插在地上,距离方士脚尖不过几寸。 路人四下散去,周家护卫将二人簇拥着护送到了客栈。 “如今方公子拒绝了他们的宴请,想必一些人会对方公子不利……日后方公子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周芸轻叹,坐在方士的身侧,一双眼睛看着他,似乎带着些许无奈,“如今公子可是名人,天降异象,天书所选……” “若是可以,倒真的想选择这些都不曾发生在我的身上。” 方士摇头,从衣襟取出那卷泛黄的一页书卷。 这便是那卷天书,书写着莲华赋的天书。 虽然传说有过去圣人手笔,但如今方士看来,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可不行。”周芸嫣然一笑,伸手竟是一把抓着方士攥着天书的手腕,“方公子如今的名声和势头,定能在上京走得更远,这不就是方公子所求之物吗?” “也是啊……” 听了周芸所言,方士心里的一阵不安也平复了下来。 不管如何,这就是他所求之物。 因为有了天书以及获得天书后的传说,他获得了名声。 大考之后若是去了上京,获得的成就必定比心中原本预期更好。 “虽说如今在客栈里寸步难行,可一旦到了上京,又有谁敢如此对我。” “那芸儿就先走了,未来的宰辅大人且好好休息,莫要太疲惫了才是。” “宰辅?那可难说……” 方士轻笑,宰辅的位置虽然耀眼,但他自己也心里清楚斤两,若真要坐到那个位置可不是靠着民间那些个传说就能上的,还得依靠能多的东西。 眼看着少女从床上起身,离开了房间。 四下无人,正想着让那天书之灵给他一观莲华赋。 这可是圣人手笔,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读书人,能够有幸窥得其中一二,都够受益终生。 只是方士刚要拿出那卷天书,却猛地发现一个事实。 那天书书卷,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明明方才就被他握在掌心,分毫未曾离开他的视线。 此事离奇,半响他才回过神来。 方士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捂着胸口,双目微微泛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皱眉,从床上起身,四下打量了房间里,希望能在某个角落发现天书的身影,“天书究竟去哪里了……” 虽然心中焦急,但起码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既然天书之灵认可了我,那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但又会在什么地方?” “我对天书的传说知之甚少,或许……那里会有些许答案。” 细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方士要去莲华书院寻找线索。 毕竟天书出自莲华书院,那里应该有相关的记载才是。 但去莲华书院也不能操之过急,现在自己获得了天书一事已经传开,一旦走到路上便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他还是忍着心中冲动,安心地坐在房间里没有动身。 一直到外面夜幕降临,离开了房间。 到了客栈正堂,却见掌柜已经开始收拾账台,椅子也全都放回了桌上。 客栈的门半开着,显然是要关门了。 “方公子那么晚了去什么地方?” “掌柜。”方士拱手行礼,“夜里清净,想着出去转转散心。” “夜里危险,公子还是莫要出去的好。”掌柜嫣然一笑,将手头的工作停了,“鬼魅之说公子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不过这夜里多盗贼,若是一个不慎被人给抢了,或是丢了性命可就糟了。” “在下自然会多加小心。”方士摇头,还是转身朝着客栈大门走去,已经忍到夜里,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信心的,腰间长剑挂着,若是当真遇上了匪类,也自信能够自保。 掌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方士,若是夜里回来记得走边门,正门已经锁死。 叮嘱一番,方士便步入夜色中。 只是他还未离开多久,却见通往客房的回廊里出现两人身影。 是两个穿着青衫的中年人,书生模样。 只是他们行色匆匆,背后还背着行李,一人时不时看着半开的门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掌柜,我们兄弟二人今日退房……” “事到如今,你们二人也要离开了吗?那日可是要求一定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的”掌柜的脸上笑容不减,柜台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明明交的银子还够两位多住几日,又何必那么早就走。” “掌柜,实在是……实在是又要事在身,不得不走。”其中一人苦笑,看着那掌柜眼里隐约带着一丝恐惧,“还请掌柜务必通融,我兄弟二人不慎入住此处,今日就要离开,至于前些日子交的银子,全给了掌柜便是。” “……若是离开了此处,便再也进不来了,当真要走吗?”掌柜的声音低沉,一双眼睛埋在发梢后,看不出任何眼神彼岸花,“更何况这天色已晚,今夜再多歇息一晚如何?” “掌柜好意我们二人心领了,实在是家中有急事,必须得赶紧走。” “日后……切莫再回来了。” 掌柜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两人。 任由他们走出客栈正门。 在那两人离开后,客栈大门徐徐关上。 …… 两人走出客栈,便听其中一个中年人骂骂咧咧地叫着。 “大哥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当初叫咱们的任务不过是那姓方的给做了,谁知道夜里寻了许久都不曾寻到那小子的住处,问那老女人也不说他住哪里,给再多的银子也不说!当真是不识好歹。” “那周小姐也是跑得勤快,若不是不知晓她何时不在,那姓方的又如何能活到现在……赶紧走,寻个偏僻的地方把那小子埋了。”被称作大哥之人在前边带路,只是刚投身夜色中,却发现已经没了他们要寻找之人的身影。 “奇了怪了,人呢?” “把家伙拿起来,到时候见到人直接上!”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两人脚步声外再无其他,而两人手中的阔刀未曾离手。 如是走了大半条街道。 他们正想着方士会在何处,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位莫非与在下一样,长夜漫漫不能就寝?却是不知道方才两位口中的那个姓方的又是谁?可是在下?” “你……你是方士!”其中一人见着声音主人模样,惊呼一声。 “在下于两位不熟,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唤在下方尘仙如何?” 街角的长明油灯摇晃着昏暗的光,在那昏黄烛光下正站着一年轻人。 一袭白袍,腰间长剑已经拔出,而在那年轻人的身侧,却是一个素裙少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少女竟是脚未着地,凭空悬浮。 见了两人,方士便对少女拱手道谢。 “这次多亏了小白姑娘,若非如此……在下定然是遭了毒手。” “你……你待怎样,如今我们可是有两个人!”惊呼之人依旧未曾缓过劲,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你边上那人是谁,你……你夜里出来作甚!” “管那么多作甚,如今他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就算加了一个小丫头又能如何?大不了坑挖大一些一起埋了!”另一人却是未曾吓着,手中阔刀提起便朝着方士冲去,便见一道寒芒闪过。 金铁交鸣的声音响彻街道,好在这街道四周的房舍夜里没有人居住,也不会因为这点响动引来什么人。 方士已经长剑提起,挡住了对方的阔刀。 眼看着那中年人一脸狞笑,他眉头微皱。 “你们究竟是谁?” “和死人没有必要说那么多!”那人冷哼一声,并没有告诉方士任何消息的打算。 “若是为了钱财,日后待我飞黄腾达,你们可以得到更多!” “蒙谁呢,若是方士你飞黄腾达了,我们早就凉了!” 方士暗叹,想着靠自己的力量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便将目光看向身侧少女。 “小白姑娘,若是再来一人在下可撑不了那么久。” “也就是说……方兄想让我出手?”方士身侧的少女脸上露出笑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两个中年人,“既然要我出手,方兄应该也清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待会儿还请把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这是自然。” 方士苦笑,却是身躯已经被迫后退了几步。 那中年人力气比他大,阔刀的重量也是惊人。 虽然能暂时保证不会伤到他,但再拖下去,受伤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能做得了什么!大哥快点杀了她!” “好嘞!” 另一人听罢,便要提刀上前。 却见那少女忽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虚空轻点。 一道氤氲流光闪过,两人眼神开始变得迷离,竟是纷纷倒下,手中阔刀落在一旁。 方士长舒一口气,将长剑收回剑鞘。 却是再次拱手对着小白行礼。 “多谢小白姑娘了,不知小白姑娘可有法子让他们二人说出幕后主使?” “自然是有办法的。”小白的话让方士面露喜色,但那笑容并没有坚持多久,“但我为何要帮助方兄?方才助你不过是为了护你周全而已,可如今嘛……” “明日紫气,全归了你便是!”方士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之色。 第六十七章 刀戟操演,夜点兵 正是深夜,四下无人,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此处本就偏僻,宽阔街道上正徐徐走来两人,一男一女。 “以后切莫一人在夜里外出,既然方兄看得见那些鬼魅,自然比普通凡人要危险许多,若非这次有我暗中跟着,怕是早晚都要被夜里出来的小鬼给勾了魂,方兄若是那么快就死了,我又问谁要紫气去。” “小白姑娘说得是,不过姑娘不知可否告知,方才从那两个人口中知道了什么消息?” “不可,天机不可泄露!” “小白姑娘方才可是答应了在下……” “只是答应了方兄寻出那两个人背后主事是谁,又没有说过一定要告诉方兄,若是一定想知道,不若寻个法子让我高兴高兴如何?”少女狡黠的模样实在是不讨喜,让人不禁有种动手的冲动。 但方士却只能无奈地哀叹。 他打不过小白,自然也不可能动手的。 当时他只不过是想挑一个没有人的时间外出,结果便是遇见了小白。 在得知身后有人跟踪的时候,便将计就计,将那两个人寻了出来。 只是方才那两人如何处置,已经不再是他的事情了,全权交给了少女。 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将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平白无故地得了好处。 方士没有反悔的余地,因为不管如何,少女吸取紫气也不过是全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容不得方士抵抗。 “小白姑娘不已经很高兴了吗?”方士摇头,虽然夜色里各人脸看不清楚,但他的确是颇为无奈,也从少女说出的话中知晓对方情绪很不错,“如此这般,莫非还算不得一个法子?” “方兄说的在理,所以不如让我再继续高兴一阵子。”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会继续说究竟获得了什么消息。 不过就在方士打算继续求情的时候,却忽觉衣袖被少女一把拉住。 正疑惑间,却听对方一声低喝。 “方兄稍待,接下来一段路我们还是走得慢一些,切莫发出任何声音。” “小白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方士心头疑惑,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顺便将身子压了下去。 小白颔首,借着天穹上薄弱的月光,指着前面便道,“前面的确就是你说的莲华书院?” “正是。” 虽然距离目的地还有许多距离,但他自信没有走错路。 只是不知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 小白也没有多言,只是叮嘱接下来千万莫要再发出大声。 也不能走的太快,得靠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 仿佛在闪躲着什么。 起初方士心里还有许多疑惑。 一直到临近书院,却听闻书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刀剑交鸣的声音。 这声音方士很熟悉,在荒原的时候就听见过那些阴兵过境时候发出的声响。 只是没想到会再次听见。 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兵士,而且还是在书院里。 莫非此处也有阴兵不成? 方士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猛地被身侧少女拽住。 “等会儿,有人来了。” “那么晚怎么可能会有……” 话正说到一半,却听身后传来蹒跚的脚步声,转身便见路的另一侧出现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中年人,他身躯摇摇晃晃,手里提着个沉重的东西,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喝醉了。 因为他嘴里还不停地叫嚷着。 一边说着自己没有喝醉,一边两手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 及近,才堪堪听清楚对方说话的声音,同时借着昏暗的光线,也终于看清楚了对方样貌。 是一个陌生人,中年男子。 叫唤着燕儿莹儿的名字,应该是刚从风月场所里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走迷糊了来到这里。 而他前行的方向,正是莲华书院。 “燕儿……我要抓住你啦,嗝……那边儿那个美人,不来陪本大爷喝一杯否?嘿嘿……” “大爷有的是钱,伺候好了大爷重重有赏……嗝!” 正说着,却是手里的那重物摔在了地上,迸裂声响起。 一阵酒气入鼻,让边上的方士眉头微皱。 才经历过喝酒之苦的他,对任何与酒有关的都产生了厌恶的情绪,包括面前的酒鬼。 只是身侧的少女却饶有兴致地轻笑一声。 “没想到他看见我了,听见没……就算是酒醉之人,都认可我的美貌……方兄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白姑娘还是再长大一些吧。”方士暗叹,却被少女猛地捏了手臂上的肉一把,便是一阵火辣的疼。 “等会儿再与方兄算账……这醉酒之人,眼中所见便已经部分真实与虚幻,若是能看见我也算是他的荣幸,不过若要与我对饮……却还是少了资格!” 小白冷哼一声,却是一只手指点在虚空。 那醉酒之人便一个愣神,将视线看在了别处。 继续朝前走着。 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方士正要跟上去,却被少女攥着衣袖不放。 “他已经走那么远了,不会发现我们的。”方士不禁说道。 只是少女摇头,冷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酒鬼而已,就算被发现了又能如何?在这里等着便是,若是实在等不及要冲出去,我只负责给方兄挖个坑埋了。” 听她如此说,方士才打消了冲出去的冲动。 虽然小白经常与他开玩笑,但在关键时刻,还是不会骗他的。 既然说了有危险…… 眼睁睁地看着那醉酒之人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眼前。 但就在下一刻,却忽见那醉酒之人身侧多了一道黑影。 月光下,什么也看不清。 唯独看见一道寒芒闪过。 醉酒之人便委顿倒在了地上,连一声哀嚎都未曾发出。 眼看着黑影将那醉酒之人抱起,闪身离开。 少女才拉着方士小心地往前走。 及近,到了那醉酒之人倒下的地方,却见地面上闪烁着些许斑驳,还带着一股腥味。 那是未干涸的血迹。 “若是不拉着你,你们两个就会死一块儿。”身侧少女继续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那么多!”少女轻笑,拉着方士继续往前走,“方兄是问错人了,不过方兄还真是胆子大,一般人若是知晓此处死了个人,还不一定会如何叫嚷,本想将你在发狂的时候打晕送回去的。” “小白姑娘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方士摇头,跟上了少女的脚步。 他没有告诉小白在自己身上究竟经历过什么。 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在他的眼里,死去的人又何止是一两个。 “小白姑娘,方才那是人是鬼?” “自然是人!鬼魅又怎会将人的尸体搬走处理,快些走吧,那人马上就要回来了,见着了你这个大活人到时候要办事就不太容易了。” “原来如此……” …… 莲华书院,本是一处寂静场所。 只是夜里的书院与方士预想中的不大一样。 虽然还隔着墙壁,但还是能看得分明,书院里边亮着火焰。 从里边传来刀剑触碰的声音,以及兵士操练的声音。 赫然成了练武场。 “刚才还没问过,所以方兄想来此处作甚?” “本想来此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关于天书的典籍和记载。”方士解释道。 被问及天书是何物,便一同解释了。 只是听完方士所言,小白却是微微摇头。 “我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天书之灵……罢了,既然方兄想一观其中典籍,我们便悄悄进去,方兄抓着我的手,千万嘘声。” “明白了。” 抓着少女的小手。 竟是直接走到正门。 少女一把推开门,却见从里边率先探出两把刀剑在门外捅了半天。 才见两名穿着甲胄的兵士从里面走处。 “奇怪了,刚才是谁开的门?” “深更半夜的,莫非是鬼魅?” “哈哈……我等习武之人,又何曾惧怕鬼魅……真有鬼?” “此处有天书坐镇,哪里会有鬼魅敢来,还不快将门关上!” 那两名兵士在外边转悠了半天,终于还是回到了书院里面,合上门。 而方士两人已经步入书院中。 在两人身周有氤氲流光闪烁,流光之内,普通人竟是看不透其中的人影。 “方兄来这里,我闻到了书的味道。”少女拉着方士便朝着一个方向走。 “小白姑娘……” “别说话,我这只是简单的幻术,一介凡人可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方士点头。 将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咽了下去。 只是夜里书院的氛围实在是诡异。 穿着甲胄的兵士,空地上的兵士长带领着各自队伍操练。 从其中并未察觉到丝毫鬼魅的应该有的氛围。 或者说…… 这里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 但毕竟是儒门圣地,供奉着圣人留下来的天书。 若是被那些读书人知晓了此处夜间会有兵士操练,怕是得气疯了。 这些兵士隶属于谁? 又是为什么要在夜里操练? 如此行径让方士不禁狐疑。 正想着是否要深究,却听身侧少女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们到了,此处应该就是书院中藏书之处。” “多谢小白姑娘。”方士拱手道谢。 回回神,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座两层阁楼之前。 阁楼的门户半开着,似乎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从里边传来微弱的光。 方士正想继续再向少女寻求一些帮助,却见少女已经走到了远处。 “方兄便在此处好生查阅,我一个时辰后来寻方兄。” 第六十八章 莲华兴衰,拜先人 未等方士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先行离开。 只留下他一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里面亮着灯烛,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人。 正仔细思忖着,却听外面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方士赶紧闪身没入阁楼之内,将门户掩盖严实。 他没有继续深入,生怕其中还有人,若是惊动了对方,恐怕就只能寄希望于小白有心搭救了,此处本就不应被人知晓,若是让人发现了行踪,就算自己如今是被天书选中之人,有那个可以糊弄人的名头,也保不住性命。 那脚步声临近,却发现不只是一人。 隐约听见对话声 “方才听你们说杀了一人,可曾解决干净?” “放心吧少官长,那不过是一个酒鬼而已,保证第二天谁也不会发现这城中少了一人,嘿嘿……不过这夜里乱走的人也不少,上头有没有放下话来,究竟什么时候做事?” “这不是你能知晓的,上头自有安排……不过也差不多就在这几个月里,且安心!一旦事成,大富大贵便是我等囊中之物!” “到时候还望多加提携……等等,这藏书阁中怎的有火光?” 那两人临近藏书阁,终于是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这让藏身其中的方士心头也不禁一紧。 心想这书阁中的烛火也在外面两人的意料之外。 若是让他们起了疑心,怕是要被发现。 虽然他们交谈的话题比较让方士感兴趣。 但他还是打算继续深入藏书阁,以免被那两人发现。 一只脚正往后退去,却发觉那两人竟是站在外面停下脚步。 并未继续朝里走。 “慌什么,反正此处又没有人敢进来,应该是将军或者是哪位上头之人在里边读书吧,毕竟是大考了……虽说与我等武夫没有什么关系,但也毕竟是那些读书人的终身大事。” “原来如此,不过那些读书人也真是做作,反正能当上大官的人就算不进行大考也一样是大官的料,他们怎的没有想明白呢,今个早上还听说有一个叫方……方什么的来着,得到了天书的认可,弄那么玄乎,怕是已经攀上了高枝了吧。” “哈哈……说的甚是,甚是!” 接下来两人的说话声就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两人已经离去。 对于他们口中说的,方士并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读书人身具才华,却也要些许门道。 他的确是攀上了人家,或许在那些武夫眼中不过是小把戏,但对他来说,却是定了终身。 “一群莽夫……知道什么是读书人嘛!” “唉……” 轻叹一声,便小心地朝着书阁之内走去。 听闻其中有人在夜里阅览书籍。 只是不知道身份。 两人高的书架将灯烛的光线切割成数个光影。 在阴影中,方士却是见着了灯烛的主人。 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 穿着一身轻便甲胄,手里拿着本书。 整个身子瘫在桌上,传来轻微的鼾声。 虽然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却是已经昏睡过去。 果真是武夫! 根本连书都看不进去! 方士心中不禁鄙夷,对读书人而言,看几卷书熬个夜又怎么可能睡着。 轻步经过那人身侧,正想着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查看此处典籍。 方才他已经有了粗略阅览,这第一层放着的都是有关于澹州的州志。 因为太过笼统而且数量繁杂,便有了去二层的念头。 只是心中想法才刚刚成型,却听原本趴在桌上的人一阵呻吟。 转身却见对方已经抬起了头,只是双目依旧微睁着,似乎刚刚睡醒。 “那个……是巡夜的吧?去帮忙把外边门关了,冷得紧。” “好嘞。” 方士笑着脸便朝着对方走去。 竟是忽地暴起,将腰间系着的剑鞘抽出,直接横在对方脖颈。 “唔……何人如此大胆!”那年轻人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察觉到方士动作后,反抗有些僵直,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未能逃脱方士的掌掴。 “何人?自然是读书人!”方士冷笑一声,他的声音沙哑,许久未曾睡下让他也有些许疲惫。 一直到对方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力气,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方士才将他放下。 如此看来,他可以继续睡下去了。 而方士也自然能大胆地去二层阁楼。 “让我看看你看得究竟是什么东西……” 将地上那本书拾起,却见书的封面上正画着怪异的图案,是一只老鹰,鹰爪径自插入一人心口,从背后将心脏掏出,而书名也颇为戾气。 其中记载的不过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只是描述太过不堪入目。 方士也不过匆匆瞥了一眼。 便将其丢在桌上。 “奇阴怪志?看这种东西都能睡着,佩服……”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不过单凭你深夜看这种书的勇气,都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弄晕你了,嘿嘿……” 他轻笑两声,便顺道拿了桌上的灯烛,朝着二层阁楼走去。 二层书阁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多的典籍。 只是积了很多灰,应该是许久都未曾有人打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滞塞的气味。 方士随意挑了两本书,翻看起来。 “这是……有文献记载的,第五十八位被天书选中之人!这是那个人的生平!” “还有这里……是九十二位……” “这里是……” 片刻后,方士终于心中肯定,此处正是记载了所有被天书选中之人的生平。 若是所料不差,应当是从第一位就有记载。 而日后,方士应当也会将自己的生平记录入这书阁中。 想想不禁有些激动。 读书人的一生所求不外乎如是。 生能位极人臣,死后载入书册。 而从典籍中记载的一切显示,一旦被天书认可,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 “我方士……也能做到这一步!” “哈哈!不枉我苦读那么多年,待我获得了续命之法,这世间荣华还不是我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中激动,却是一点点翻看着过去人们的记载。 有人真的位极人臣,有人成为一代圣贤供人膜拜。 也有人弃书从武,竟也做到了封疆万里。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其中许多名字方士也听说过。 获得天书承认的人,定是天降红光,意味着仙星落凡。 得到了仙星的认可,便有天书传承圣贤的智慧。 凡是有天书认可之人出现,必定会让陈国兴盛百年,而每过百年,定会有一人获得天书的认可,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某种规律。 不禁让方士心中感慨。 一国兴衰,竟也依托这等玄而又玄的东西,有时候想来未免悲哀。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转了一大圈,大多数都是跳着翻看,有些甚至连看都没有看。 他只是单纯地寻找,寻找距离如今最近的那本书。 许久,方士手摸到了一本书。 这应该是书阁中最后一本记载了被选中之人的生平。 因为在这之后,再无书架。 但翻开后,方士却是不禁轻噫一声。 因伴着烛火,他发现书中竟没有记载任何一点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从书中记录的日期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了。 怎的就这样断绝了? 那个人应当是被天书认可,但其生平却未被记录。 有传言如今宰辅就是获得了天书认可之人。 但从此处记载来看,那位宰辅应该是未曾被天书认可。 正心中疑窦丛生,却忽闻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兄看完了没?” “啊!”方士蓦地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素裙少女,当即轻舒一口气,“原来是小白姑娘,外边怎么样了?” “方兄何不自己去见证一番?不过此处马上要来人了,方兄不知可否与我一起离开?” 少女脸上笑容不减。 “好像是方兄弄晕的那个人马上要醒了,而且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如此……便多谢小白姑娘了,还请与在下一起出去。” “随我来!” 方士放下灯烛,两人身周氤氲流光闪烁着。 便先后穿过回廊,趁着守门的兵士不注意,再次打开了门,离了书院。 两人走到半路,少女却是停住脚步。 “接下来的路,方兄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多谢小白姑娘相送。” 方士拱手道谢,本想问一声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见少女脸上笑容更甚。 一道光华闪过,回过身来的时候,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那声音还依稀回荡在耳边。 “方兄今夜过得可好?我倒是觉得……与方兄在一起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玩意儿,今夜过的还不错,方兄日后也应继续努力……明日的紫气尽数归我,方兄还千万莫要忘记了。” “定不会忘记。” 方士苦笑。 这小丫头临走了还念念不忘她的那份紫气。 只是她口中说的新奇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呢? 这也让方士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临了客栈,发现正门果然是被锁死了。 便寻了边门,遵循着掌柜的说法找到了钥匙锁在,闪身步入客栈里。 …… 第六十九章 春风得意,饮小楼 东街口死了两个人。 王家二当家失踪了。 对一些人来说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王家在青州也算是望族,那位二当家的妻妾们闹得厉害,也让某些人不知所措。 任谁也没想到女人发起疯来会如此不顾一切。 竟是直接将这件事情在集市上发了布告,刚巧就挂在东街口死了人这件事情的下边。 其中一个好事的女人在布告上还添了一笔。 青州乱,吾夫亡矣,谁知明日身死者非汝等乎? 人家不过是失踪,却是已经将其定为身亡。 如是七日,更是弄得满城风雨。 外边人心惶惶,生怕自己的性命被谁盯上了。 但这些都与方士无关。 那两件事情甚至导致原本关注他的人都开始转移注意力。 不再有人烦扰,就算走在路上,也不过是被几个认识他面孔的人拦住,打个招呼。 方士没有在获得天书认可之后做出什么大动作,久而久之,也自然不会再有人关注他,顶多坊间议论着,对他指指点点。 看见没,那就是获得了天书的方大才子,日后上京的大官! 随后便是一阵羡慕的目光。 而这些日子方士也终究还是耐不住那些人的再三邀请。 去他们各自家中自然是不可能的。 便约着一起去了烟花场所。 杏花楼位于青州另一座书院的对面,也不知是否是书院里默许,让那等烟花之地建在此处,也正是因为如此,此处几乎随处可见读书人的身影。 今日这杏花楼二层却是已经被人包场,青州几家的公子齐聚,邀请了那位被天书选中的读书人,读书人名唤方士,字尘仙。 只是日近中移,却不见来人。 有几位公子已经脸上露出了不耐之色。 “那位方公子怎的还不来,都叫姑娘们等急了。”其中一人率先出出声,他一袭青色锦衣,一手举着酒杯,另一手却揽着一位姑娘,姑娘作娇羞状,为那人斟酒,“传言他才高八斗,怎的情商如此低劣。” “我看是钱兄自个儿等急了罢,那方尘仙若是来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来……那也不过是证明此人不过如是而已,诸位且喝酒,哈哈……”另一人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将钱姓青年的火气压了下去。 不过却引得身侧又一人发言。 “李兄所言甚是,照这样子来看,那方尘仙也的确——不过如是。” “不错,我等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如此卑屈地请他来此处喝酒,他安敢迟到?不过是攀上了周家的高枝,怎的就变得如此骄纵了。” “攀高枝?那倒也不至于吧,本公子手头可有消息,那位方尘仙来头不小……你们猜猜他是谁的后人?说出来定吓死你们。”另一人大笑。 “不是说他是边境小村子的区区读书人?” “周家放出来的话而已,你也信?” “反正本公子是不信的,区区乡下读书人哪里值得我等交好,虽说获得了天书让本公子有些兴趣,不过家里……咳咳,反正本公子就是觉得他不简单!” 一群人正交谈着,却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随即便见楼道口走上一位白袍年轻人。 腰间挂着长剑,黑发束在身后。 见了众人,便拱手行礼。 “见过诸位兄台,今日得以一窥众位容貌,实乃尘仙有幸。” “你便是方尘仙?长得倒还算俊朗。” 先前那位钱姓青年率先发出声音,朝方士招了招手。 “既然都来了,那就赶紧入座,喝酒喝酒!” “多谢兄台。” 来人正是方士,这一路上时间本就宽裕,谁知拦着他的人还当真是不少,好不容易才赶来此处,还以为会因为迟到被刁难一二,但眼见如此情况,心里却放松了许多。 入席,便各自介绍了生平。 只是在方士说自己是边城出身的时候,却听那位诸葛家公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方兄当真是边城出身?”问道这个问题的时候,四周一众全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方才就在讨论这一话题。 若是方士没有马上出现,他们就已经要从诸葛家那位公子口中知晓了些许内幕。 “这是自然,诸葛兄……” 方士下意识地说着,目光也落在那位诸葛家公子的身上。 只是仔细一观,却发现这位诸葛家的公子长相有些眼熟。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面。 但听他的声音,又细细想来,才觉得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肯定是第一次见面了。 幼时基本未曾离开家门,自然不可能与他们相识。 “可是传闻方兄来头挺大,与几年前方家有关啊……方兄又姓方,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多想那么些……”诸葛家的公子脸上笑容渐渐变得诡异,让人心底发毛。 方士心头猛地一颤。 但脸上表情未变,反倒是轻笑着。 “诸葛兄说笑了,姓氏是家父给的,不论如何都是变不了的。” “既然方兄不愿承认……那便算了,来来,喝酒!” “喝了酒就得作首诗,咱们读书人的规矩可不能坏了!” “钱兄所言甚是,不过先把你怀里那位美人给放了。” “李兄还不知在下为人?没了美人可作不出什么诗句!” 一众人很快便忘记了方才说过的话。 气氛瞬间变得火热起来。 饮了酒,作了诗。 看着美人跳舞,乐伶玉指拨弄着琴弦。 方士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如此聚会,渐渐地有些沉迷了。 只是他酒力不胜,只能以茶代酒。 那些公子们也没有多加强求。 正吃得尽兴,却听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二层楼已经被一众人包了场,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应当是不会再有人过来才是。 一瞬间的嘈杂声音将热闹气氛打碎。 正在众人疑惑间,却见一人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是一个穿着甲胄的年轻人,长得竟是与那位诸葛公子七八分相似。 他怒目圆睁地看着方士的方向,不禁冷哼一声。 “方士,你果真在此处,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你是何人?”方士眉头微皱,他看着对方,终于想起是何人。 正是当天去莲华书院的时候,在藏书阁里见到的那个少将军。 当日以剑鞘将其弄晕过去,想来现在还有些对不住他。 只是两人应该并未在明面上见过,也不曾认识,突如其来的怒喝让方士有些莫名。 但很快便将心中情绪平复下来,从位置上起身。 “我不曾见过你,你是何人?”他再次问了一句。 “你还不配知道,倒是我想问你——方士你为何会在此处,老老实实地待在你的住处便好,出来作甚!” “无名之辈……我去何处还用知会与你?” 方士脸上不禁一丝冷笑。 无端被人指责,让他心头一阵怒气上涌。 虽说当初背后偷袭于他,但如今事发无端。 只是那位少将军也没有含糊,当即拔剑指着方士。 “荒唐……日后掌掴万军之人,如今却沉迷酒肆,成何体统!” “掌掴万军?”方士两眼微眯,心中隐约有许多猜测,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位诸葛家公子,却是冷笑,“我方尘仙何曾说过自己要掌掴万军,我是读书人,自当在青州大考,而后入上京谋得一位。” “……你还未知晓?” “知晓什么?” 看着对方,方士腰间长剑也缓缓拔出。 大有一言不合便生死相向的意思。 “此处乃我等读书人聚会,你这般粗鄙之人来此,怕是坏了规矩……我读书人虽文弱,但也不是尔轻易欺辱之辈,书生之怒,定让你血溅五步!无名之辈大可一试。” 一时间四周气氛变得僵硬。 众位大家公子见着了那少将军身姿,纷纷将脸侧过去,生怕与之对视。 而那位诸葛家的公子却是干脆捂着脸。 也不知道与此人是和关系。 “你不知道……”那位少将军听了方士所言,竟是瞬间面色变得煞白,“你竟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姓方的,你……” 往后连退了几步。 最终却是表情狰狞起来。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出现在这里!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芸儿本来应该是……” “咳咳,天元贤侄!” 那位少将军话还未说完,却听楼道后面传来一道苍老的说话声。 呼唤声很轻,若是没人注意的话根本听不见。 只是方士如今五感明锐,异于常人,所以听得分明。 看不见面容,但方士还是能听出来,是那位周员外。 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此处,但没有上来与人见面的意思。 听见了周员外的声音后,少将军的面色阴沉了不少,但最终还是冷哼一声。 未曾多说什么,便径自走下了阶梯。 原本是热闹的聚会,但如今却变了味道。 方士眉头微皱,心中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长剑收回剑鞘,随即对着一众沉默的公子拱手。 “诸位兄台,在下忽觉身体不适,还请告辞。” “方……方兄既然身体不适,那就……那就赶紧回去歇息,啊哈哈……” “莫要伤了身子才是,唉……” 方士没有询问那位诸葛家少爷任何事情,倒是目光交汇的瞬间,对方将头压得更低了。 一众人反应有些萧索。 倒是让方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还是拱手,随即转身离开。 待方士离开,一众公子却是一阵唏嘘。 “他怎么会来这里?” “诸葛兄,你莫不是告密了?” “实在是冤枉,家兄怎的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清楚啊……” …… 并没有在附近寻找那位少将军和周员外的身影。 反而加快脚步朝着朝着青州郊外走去。 他不管暗地里有没有人会忽然跳出来索取他的性命。 他也不会去管周围有多少人认出了他,并且试图将其拦下。 方士只是拼命地向前跑。 离了最繁华的街道。 离了青州的城门。 步入一片丛林中。 顿时,眼前视线一片昏暗。 第七十章 愚而不知,鱼所乐 周员外为何会出现在方才的地方? 那位与诸葛家公子相仿的少将军又是何人? 自己身份究竟又有几人真正知晓? 又有几人……在暗地里一直谋划着索取他的性命? 他心里有太多疑问。 而他也认为单凭一人的力量实在是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过去的旧识甚至已经将他忘记,如今提及方士之名,也断然不会有人想起。 就算表明了身份,值得信任的究竟又有几个? 方士心里很清楚,所谓的信任……都是不存在的。 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也不过是一人。 就连那位周员外,也在方才让方士心生怀疑。 四下无人,方士呼声不断。 呼唤着一人的名字。 比何时都更期盼着能遇见那个人。 “小白姑娘——!” “还请小白姑娘出来一见,在下知道小白姑娘就在这附近,方士有事相商。” “小白——” 正放声叫喊这对方,在密林中流窜着,却忽觉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待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已经站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水边。 隔着水面,可以看见远处的青州城。 虽然是晌午,地处开阔,却丝毫没有觉得天穹之上的光线晃眼。 反倒是觉得阴冷。 密林正背对着他。 此处是何处? 记忆里郊外应当没有这片湖水。 心中疑惑未曾持续多久,却忽见一道黑影出现在水中。 只闻一声震天的嘶吼,湖面猛地炸裂开来。 水花四溅,将方士一半的身子打湿。 阴影落在他的面前,让方士心中惊惧,急忙后退了几步,以为是遇见了什么妖邪,只是下一瞬,却被四周一股巨力压着身躯,动弹不得。 那力量支配着他的身体转过头,好半响他才看清面前之物是什么。 那是一只巨大的蟾蜍,通体金色。 沉闷的声音响彻。 “何人……扰我清净!” “在下无意扰大仙清净,只是在此处寻人……”方士不敢抬头,小声解释着。 从那巨大蟾蜍身上感觉到一股压迫力,好在对方似乎没有一口吞了自己的意思。 但方士心中还是不由得想到妖物吃人的场面。 那巨大的蟾蜍张嘴,伸出黏糊的舌头将他卷进嘴里…… 妄想让他冷静了下来。 不再有一点逃跑的念头。 “凡人……你在寻谁?” “在……寻一位姑娘。” “嘿嘿……凡人,你寻的姑娘如今已经入了我肚子,不若你一起进来团聚如何?” “在下一身迂腐气,大仙吃了怕是要坏肚子……而且大仙怎的知晓,在下寻的又是哪位姑娘?就在下所知晓,那位姑娘可不会被大仙给吃了……” 方士有心辩解。 却忽觉身上压迫着的力量更甚。 双腿发颤,正支撑不住身躯要倒在地上。 “既然凡人你口称我一声大仙,莫非还觉得世上没有我吃不了的东西?如今我就吃了你让你知晓触怒与我的下场!” “若大仙觉得在下下口舒爽,尽管一试!” 方士面色变得惨白,但还是勉强从腰间拔出长剑,颤抖着指向那金色蟾蜍。 眼看着那金色蟾蜍张嘴。 方士闭眼,心头不知如何,却是一片平静。 正待死。 却忽觉身周压力消散,但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那巨大蟾蜍身上响起。 “赤炎,是你输了。” “哼,他便是你寻的凡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巨大身躯浑身被黑色雾气包裹着,迅速变小。 同时又有一道白色流光闪过,化作人形落在方士面前。 是一个白裙少女,正是小白。 再看那蟾蜍,却是已经浑身裹着黑雾,同样化作人形。 少女在方士身周转了几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许久终于出声。 “方兄还真是胆大,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便好,为何找到了此处?” “在下遇到了一些困境,还请小白姑娘出手相助。”方士坦言。 “不知遇到了什么困境?”小白问道。 方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黑影。 却见小白摆手。 “他是我一个好友,方兄尽管将他无视便是。” “如此……便说了。” 方士拱手。 随即将自己遇到的事情部分说了出来。 小白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是一脸笑容。 听着方士说话,时不时颔首。 待他说完,却是在他面前站定。 “方兄既然都已经说完了,那么……不知方兄又打算付出什么呢?” “在下知道小白姑娘没有这个义务帮助在下,不过小白姑娘……先前在下有所察觉,似乎对在下生平很感兴趣?”方士咬了咬牙,将心中筹码摆出,“若是小白姑娘愿意帮助在下达成所愿,在下愿意将方士的故事说给小白姑娘听。” “这可一点也不公平。” 小白轻笑,却是已经转身朝着那裹在黑雾中的身影走去。 她径自立身水面之上,仿佛本身没有一点重量。 “我想知道的东西,只需让方兄做一个好梦便可,这又算得上什么交换?” “小白姑娘只是知晓方士过去的故事,那不若亲自体验一番属于方士日后的故事如何?” “也就是说……方兄将自己作为了筹码?” “正是!” 方士心中忐忑。 面前少女活的年岁悠久,经历的事情也远比他多出不知道多少。 如此交易也不知能否吸引对方。 毕竟也只是从少女过去只言片语中知晓,她对自己有那么几分兴趣。 少女略微沉吟一二。 却是忽地变换了表情。 “话可说在前头,直到今日发生的一切,我心里其实都有定数,有些事情……方兄虽然想知道,但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才是最好……若是能装个糊涂,说不定也可以搏一个好的前程呢。” “但那些事情在下若是不知晓,寝食难安。” “愚而不知,才是你等凡人应该有的态度,便似这江中之鲫,若是知晓外头有渔翁窥伺,怕是惶惶不可终日。” “鱼之所乐,与方士并不一致,方士所求……但求一个心安。” “既然方兄如此说了,那就让我好好看看……属于方士的故事究竟会是如何吧。” “白,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有什么好看的。”那黑影适时发声。 “我等寿命悠久,若是不寻一些趣事儿打发时间,不觉得太没劲了些?”少女嫣然一笑,对黑影所言未放在心上,“而且我有求于他,虽是凡人……但在他命数未尽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不能让他就这么简单地没了性命。” “白,你……罢了,随你……” “既然如此,方兄我们这便走吧。” 言罢,便来到方士面前,拉着他衣襟入了深林,身上原本浸满湖水,却被少女触碰间变得干燥。 方士有意回头一窥那深藏黑雾的身影。 却发现仅仅一个瞬间,对方便已经消散无踪。 再一个回身,竟是连那片湖泊都寻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疑窦丛生,小白却仿佛察觉到了方士疑问。 便笑着解释道。 “不过是些许幻术,此地可不是方兄想进就能进的,若是没有我与他暗地里允许,你又如何有机会进来那处地方,方兄若是日后有缘,或许还能一窥那位容貌,不过如今嘛……”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方士心里已经明白。 他本是凡人,许多地方甚至根本不是他能够踏足。 如今有了进入一次的机会,还能活着走出来,已经是一种缘分。 “那位可是当真吃过人,而且荤素不忌,所以他方才若是当真要吃了你……又何须估计我的面子。” “那可要多谢那位大仙的不杀之恩了。” “反正就算他不吃了你,你也活不长久!” 与小白走出密林,却并没有直接步入青州城中。 而是在外边一处地方歇息。 眼看着日渐西沉,少女倚靠在一棵树边上,朝着方士招手。 “却不知方兄打算如何做,又有什么头绪不成?” “小白姑娘不是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不若给些提示……” “讲故事的人可是方兄,说到底我也不过是给方形提供些许帮助,方兄又如何觉得我会帮助你让你知晓此事所有呢?若是全都让方兄知晓,这事未免太过无趣。”少女的脸上笑容更甚,让方士心中动手的冲动更甚。 但他最终还是轻叹。 整理好心中思绪,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终将一人引出。 “周员外有恩于我,虽然不愿将他也怀疑上,但还是打算暂时莫去管他……当务之急在下想知晓那位少将军究竟是何人,所以打算今夜去诸葛家,或者再去莲华书院走一遭,今日他说的话让在下在意。” “方兄说的是那位被你勒得半死的少将军?”少女眉头微挑,脸上表情却变得稍显诡异,“若是方兄心脏不好的话还是莫要去查少将军的好,我生怕方兄到时候忍不住会站出来动手……当然,方兄若果真如此做了,我倒也乐得看戏。” 方士此时却有些不信少女所说。 权当她是在吓唬自己。 便摇头拒绝。 “在下已经决定好了,今夜定要查出个一二!” “既然方兄有如此决心……我也不好让方兄多走一遭,他如今不在书院,而是在他的家里呢,似乎是与你一起饮酒那位少爷发生了口角,你们凡人还真是薄情呢,明明是兄弟却拳脚相向。” “小白姑娘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世间会是如此?” “那是自然……走罢,去晚了便错过好戏了。” 拉着方士便往城内走去。 一路上两人身周被氤氲流光环绕。 眼睁睁地看着身形散去,最终化作虚无。 第七十一章 卿自良人,本多情 青州诸葛家。 便在青州城中心繁华地带。 其祖上时代侍奉陈国君主,大抵负责庙堂供奉事宜。 可谁知某日不知为何触怒了陈国君主,那位君主一怒之下,竟是直接将诸葛家逐出上京。 虽然在青州扎了根,但诸葛家每一任家主都会给他们的孩子教习宫廷奉纳之礼。 旨在期待某一日上京宫中收回成命,将他们全家召回上京。 只是已过几百年,或许如今的宫中都已然忘记这世上还有诸葛一家。 方士了解这一家的传统,因为小时候在祖庙祭祀的时候,正是那位诸葛家家主主持。 谈及祭祀利益,那位家主还饶有兴致地说起曾经宫中轶事。 只是如今那位家主应该是已经死了。 所有认识的,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几年前就应该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面前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大门,门上牌匾金漆写着二字——诸葛。 九级阶梯上两侧各站着四位守卫。 总共八人,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虽然如今两人状态,那八人根本看不见他们,但方士还是有些后怕。 “此处便是诸葛家……小白姑娘,我们要怎么进去?” “自然是走进去。”小白脚步未曾停顿,径自来到红漆木门之前,手指在门上一点,那大门便已经开了,随即朝着方士招手,“还不快过来,若是走得慢了,好戏可就都结束了!方兄难得与我一起看戏,可要好生珍惜这一次机会。” “小白姑娘好手段。” “方兄莫要说话!” 目光扫视四周,却见那八名守卫仿若根本看不见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般。 呆滞地盯着正前方。 果真是神异手段。 他心中不免羡慕。 若是自己也有如此手段…… 但小白也曾说过,除非他放弃如今心中所愿,要不然是不会教他任何东西。 如此一想,方士心中些许杂念便被强行摈去。 “他们在正堂,走快些。”少女吩咐着方士。 时不时地遇见诸葛家的仆从。 虽然看着他们做着不同的事情。 只是看他们的面容,死气沉沉得仿若是家中死了人一般。 旋即入了正堂。 方士便见着了那位被称作少将军的年轻人正站在正堂中。 明晃的烛火映照得他一张脸绯红。 他依旧如晌午所见,一袭轻甲。 在他面前正有一人双膝跪地。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从背影瞧出此人身份。 正是那位诸葛家的公子。 “看来还没有错过最精彩的部分,边上便是桌椅,方兄不若先坐着。”小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木椅,边上桌子还摆放着失了温度的凉茶。 方士摆手,正想发声询问。 嘴唇却被少女伸出的一根手指捂住。 “方兄莫要说话,你不过是凡人……若是说话了,这幻术可就失了效果。” 方士点头。 他终究还是没有听少女所言。 而是站在两人边上。 冷眼看着他们作为。 …… “……跪了那么久,可曾想明白了?”少将军突兀地冷哼一声。 “大哥所做之事,愚弟……未曾想明白!” “你差点坏了我等大事,如今却还未想明白?该死的……你可曾知晓何谓长兄如父!” 少将军怒斥,竟是直接抬手,扇了那位诸葛家的公子一巴掌。 只是那位少将军还不解气,又抬起了一只脚,眼看着要朝着对方胸口踹去。 却见诸葛家公子蓦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攥着少将军脚踝。 “温华……你竟敢反抗你的大哥!” “诸葛天元,你又何曾将我当做是你弟弟!” 一直跪在地上之人心中愤怒似乎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徒然双目睁得浑圆,猛地一推,竟是将对方推到在地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 “你忘记了当初家父死前悲愿了吗,温华!”唤作天元的少将军厉声道,虽然被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上,但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反而将唤作温华之人压在身下,两手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你我兄弟二人,一人修文一人修武……他日去上京诰问君主,免了诸葛一家不得回上京的罪名!” “自然是心里记得。”被压在身下之人声音沙哑,“我苦读十多载,还不就是为了年后的那一次大考,却不知大哥你又如何觉得我是坏了你大事,宴请方家子不过是文人心性,又能如何!” “但你可知那方家子如今的名声如何,贸然宴请人家……若是传出了不好的名声,你可知我等到时候又会失去多少威信!方家子终归是学不来文的,一旦你等文人之间漏出了马脚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 “大哥此言何意,那方士能从边境一路走来此处,有了一州书院的推介信,如此可见他学识绝对上乘,莫非还做了假不成!” “愚弟……你什么都不懂!那方士姓方啊……” 诸葛天元还要再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却听正堂之外传来一声轻呼。 这声音方士很熟悉。 一个多月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声音了。 不禁让站在一侧的方士心中一沉。 为何她会在这里? 出现的人让他心中思考能力几乎散去。 如今却是什么想法都已经没有了。 想的最多的只是空虚的疑问。 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要接触到事实的真相。 尽管正如小白所言,他想知道的东西,或许原本就不知道会更好。 却见从正堂之外走入一人。 “天元兄又何必动怒,温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芸儿?原来是芸儿来了,啊哈哈……”眼见来人,诸葛天元的面色再变,从地上起身,朝着来人招手,“芸儿那么晚了过来想必是累了吧,快坐快坐,这儿有刚泡好的上好岩茶……这茶怎的是凉的,该死!” “天元兄不必麻烦,芸儿深夜来此,不过是想与天元兄聊聊……” “好,那咱们就聊聊……芸儿随我来。” 眼看着一男一女离开了正堂。 此处只剩下了诸葛温华一人。 他回身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眼中却是闪烁着一丝恨色。 “狗男女……” “大哥你当初……一定是看错了人!” 他正自语着,却是忽觉身侧有什么声音响起。 明明这屋内只有他一人,但有一瞬间却是觉得,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立身于此。 如此想法让诸葛温华心中不禁一阵恶寒。 半响才回过神来。 口中自语着。 大抵是自己是读书人,不信鬼神之说。 …… “方兄意下如何?”少女看着方士,却是手一挥,掌心显现出一面晶莹的小镜子,“不妨看看自己的表情,当真是精彩。” “……我们跟上去。”方士说出的声音沙哑。 也不顾方才少女再三叮嘱。 旋即走出了诸葛家的正堂。 少女也不多言,跟了上去。 只是两人走的步伐稍显缓慢。 如少女所见,方士双脚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愿意马上见到那两人。 明明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偏偏用了很长的时间。 虽然最后因为跟丢了那两人,还是靠着小白指点才到达的目的地。 入眼却是一座别苑,坐落在竹林之间。 若是白天来看,应当是颇为雅致的。 只是如今却是入夜,什么都看不见。 “方兄若是觉得难以接受,不若在此处等着如何?” 少女轻笑。 但方士却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步子。 竟是直接站在那小小别苑的窗户之下。 里边正传来两人对话声。 ……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芸儿这边离开。” “芸儿切莫着急走啊,两日不见甚是想念……如今怎的对我如此冷淡!” 屋内周芸正要离去,却猛地被诸葛天元抓着手腕。 周芸挣扎未果,却是索性放弃了动作,冷眼看着面前之人。 “天元兄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我之间的事情……早就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私自决定得了的了……如今你是少将军,日后也定然会征战边疆,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不若趁早将芸儿忘了如何、” “若不是那该死的方士,你又如何会被你家大人如此安排!你本事属于我的,是属于我诸葛天元的东西!” 诸葛天元怒喝一声。 周芸低下头,眼中闪过些许悲戚之色。 轻声叹息。 “再多说又能如何,这本来就是多家共同商议好的事情……如今周家只出了我这一个女儿为代价,已经是足够了……”正说着,却是声音渐渐变得低沉,颇为悲戚,“女子命运,又如何是我一人能决定得了的。” “芸儿!” 却是手腕用力,一把将周芸揽入怀中。 将头埋入长发内,深吸一口气。 “芸儿可曾变心?那方家子……可曾当真爱过?” “天元兄又何必多此一问,芸儿一直都是……” “那待大势已成,便将那方家子杀了,你我二人……” “不能那么早动手,方士如今是获得了天书认可,若是死了会有非议。” “天书?天书根本未曾认可他!”诸葛天元冷笑。 “就你聪明……” 屋内隐约传来一阵啜泣的声音。 男女的呢喃之声迅速变作初中的喘息。 于屋内发生的事情,似乎也不必再多加明言。 …… 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方士眼中已经没了神采。 屋内二人私语已经不再听得分明。 甚至眼前所见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不愿意去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腰间长剑,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 耳畔传来小白似笑非笑的声音。 “方兄果真让我看了一场好戏,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了……不过方兄现在打算做什么,冲进去将他们都杀了不成?” “让姑娘见笑了……”方士苦涩地回应。 只是手还是从剑鞘上移开,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里边声音渐渐地轻了,直接来到门前轻扣。 却听里边一阵窸窣声响。 诸葛天元开门,四下张望了一二,却是未见一人,正怒骂两声。 周芸已经穿好衣物,慌张地从屋内跑出。 任凭对方再如何挽留也无用。 …… “该死的,究竟是谁!哪个人那么不长眼睛!”诸葛天元回到房中,徒然将一边桌上的茶具摔在地上,又是一声怒喝,“到底是谁坏我好事,定教他生不如死!” “你若能办到,尽管一试。” “是谁!” 却听身后徒然传来一人声音。 诸葛天元正要转身。 却忽觉胸口一阵钻心疼痛。 低头便见一道寒芒带着血迹,直接穿透了他的心口。 转身…… 见到一人面孔。 他脸上惊异,伸手正攥着对方衣襟。 “诸葛天元……当真是个好名字。”方士脸上未带丝毫表情,只是冷眼看着对方面庞的变化,“本想问你一些问题,不过如今看来……是问不成了,放心……日后死的人,不会只有你一个。” “你究竟……如何来的这里……”诸葛天元身躯猛地用力,挣脱了方士手中长剑,但胸口淌血,让他摔倒在地上,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而口中却依旧重复着方才的问题,“如何……来的此地……” “你若当真有本事,便猜出来试试。” 方士冷笑,用桌上的锦缎拭去剑刃鲜血,随后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 蹲下身看着对方没了声息,便拾起地上对方的佩剑。 转身便欲离去。 却是停下脚步,回身冷冷地说道。 “你们寻我的缘由……或许我已经知晓,不过也正如你所说……姓方的从来都不是读书的料,哈哈……”最后的笑声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苦涩,“我方士不过是贼,又如何能读得了圣贤书!” “天书认可?天纵之才?呵……都是假的,假的!” 做完这一切完全没有经过细致的思考。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坐在一处走道里。 此处还是诸葛家。 少女就站在他的身侧,笑而不语。 “……小白姑娘,我们回去吧。” “不知方兄想回哪里?” “自然是客栈。” “就没想着将故事继续进行下去?”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已经将头凑了过去,“我可还没有看够呢,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方兄杀起人来,可是丝毫不见手软。” “现在在下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正要起身,却是蓦地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头一沉,便没了知觉。 少女眼看着面前年轻人昏厥,正躺倒在她怀中。 却是眼里一阵无奈之色。 “若是方兄什么都不知晓……便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吧。” “反正最后我还是会救你离开,你这又是何必……将事情变得那么麻烦。” 第七十二章 满城风雨,披兵甲 一声惊雷,将方士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却之看见窗外光线一片昏暗。 隐约间听到外边淅淅沥沥地传来雨滴砖瓦的声音。 夏末,本是多雨的时节。 鲜有店铺还开着,正是休息的时候。 风雨模糊了知觉。 在这风雨中,也发生了各种的事情。 传言诸葛家的长子被人刺杀,一剑穿透心口。 传言青州世家要再续那年之事,过去埋下的火种即将再次点燃。 又传言天书有悔,方士方尘仙不再被天书认可,浑浑噩噩…… 只是这些传言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人从心底抹去了。 就仿佛下的雨,将一切都洗涤干净了一般。 这雨粘人。 就连人都变得迟钝起来,慵懒得都不愿意从床上起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方士也不愿去想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是觉得心里一阵憋闷。 外边走道里传来敲门声。 让他心里又是颇为烦躁。 他知晓外面的人是谁,只是不愿意起身开门。 干脆将头蒙在被子里,继续闭着眼睛。 “不若开了门如何?”床边响起少女的声音,“反正那张脸你也不是没见过,方兄又何必在意那日所见之事,她未曾知晓你所做,你也只当未曾见过当日一切,还是如最初那般不是很好?” “小白姑娘……过去可曾经历过此事?”方士的声音从被子深处传来。 “从未动过情,又何来经历……不过倒是看过与你一般的事情,当年在一国宫中体验做侍女的感觉,却是亲眼看见了宫中妃子与一位皇子苟且,最终东窗事发,两人被君主赐死——就在所有大臣与妃子的面前。” “姑娘倒是阅历丰富……” “方兄若是有我这般年纪,阅历自然也差不多……不过恕我直言,方兄到底还是软弱了些许,倒不如直接将外边的人杀了一了百了。” “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静一静……” “方兄已经静了那么多时日,还不够吗?当初与我做交易之人,那份胆魄又去了哪里?” 少女嗤笑。 却听见脚步声渐渐地走远,旋即门开了。 外边一声惊呼。 “这……门怎么自己开了!” “还有谁在此处?方公子你还好吗,若是身体不适,便带你去大夫那里整治一番。” 熟悉的声音,却每说出一句话,都刺入方士心里。 虽然回到青州后的相遇有些许混乱。 但与她经历的一切,不得不说已经填补了方士心中缺失的一块阴影。 那是过去他未曾获得的东西。 只是在即将得到的瞬间……却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那份记忆让他心里很矛盾。 究竟要如何面对那个人…… “芸儿,你怎么来了……”方士的声音传出,显得有些疲惫。 “自然是来看你,这些天一直一个人待在客栈里都不出来,芸儿很担心你啊。” 周芸自然地坐在床边,伸手将被子掀开来些许,露出方士的面容。 “方兄脸色似乎很差,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偶染风寒,没有大碍的。”方士苦笑着回应,“倒是芸儿这几日过得如何,似乎也有多日不见了。” “的确是遇上了一些事情。”周芸闻言却是将脸微微埋下,显得有些低落,“有一位好友身死……” “节哀……” 方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想要落在周芸肩膀。 却见周芸已经起身,向方士微微行礼。 “还请方公子好生歇息,芸儿在外边留了两个下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外边的下人便是。” “多谢芸儿。” 方士面色不可察觉地一变,但还是恭敬回礼。 眼看着周芸离去,合上门。 木门关合的瞬间,却是见到外边站着的那两个人侧影。 是两个大汉,长得健壮。 方士面色越发难看了。 正在这时,却见不远处一道氤氲流光闪过,显现出小白的身影。 “原以为方兄已经是演技卓越,却没想到那小丫头也不赖。” “小白姑娘何出此言?” “节哀?方兄居然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两个字,果真是不能小觑啊……” 正说着,小白已经走到方士的近前,弯下身子。 朝着他伸出手。 “方兄不知决定了否?” “决定什么?” “外面的两个人为的是监视方兄,方兄心里应该也清楚。” “那又如何?”方士眉毛微微一挑。 “她都如此待你……方兄难道还不打算继续将这故事进行下去?” “故事……” 方士眼中阴晴不定。 在少女的眼中,他是那个讲故事的人。 所讲的不过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已经拖延了许久。 虽然少女并没有失去耐心,但方士自己却是被自己的拖延之事给触怒了。 头一次,清醒地从床上起身。 便迎着风雨朝窗外看去。 却见整个青州城已经被灰色浸染。 路上没有行人,却无缘地传来一些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街道上…… 心中正疑惑着,却见街道的尽处有一列穿着甲胄的兵士,正手持长矛行进。 兵士正前站着一书生。 那书生手里捧着一卷书卷,郎朗诵读。 “上奉天命,子曰君无为而不治者,是为无德,无德者,诸侯可取而代之……” “故四方揭竿而起,天下需变革……” 这几句话方士很熟悉。 正是一本书中记载。 那书便是万国志,其中藏了许多有悖于教礼的内容,所以被朝堂禁止。 但如今却有书生当众诵读。 其中意思闻之便能明了。 只是入了方士的而,却让他不禁面色阴沉得厉害。 “真是胆大妄为,胆大妄为!” “方兄又何必动怒?朝代更迭,不过是世间常态而已。” “小白姑娘……”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开口的瞬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眼看着窗外街道上行人隐约透出惶恐的表情。 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却无端地再次经受了如此惊吓。 这不是他们所愿。 但却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继续无谓的解释也没有任何益处。 便索性正了衣冠,推门而出。 两眼微不可查地看了守在门外的二人,正如方士心中预料的那样,只消他从屋子里走出来,那两个人便会在身后跟着他,就算转身查视,也不过是做出一副闲散的模样,但方士走到客栈门口,便会被当下拦住。 口称外边天气不好,若是走远了兴许染上病端。 根本容不得方士本人辩解。 这让本想离开的方士感到无奈。 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让小白施展幻术。 而且也不知为何,少女并没有一直跟着他,起码来到客栈大堂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让方士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方公子似乎给妾身引来了些许麻烦,如今这店里的客人们,可是对小店颇为诟病呢,这损失不知方兄会不会给妾身一个交代?” “实在是对不住,不过这些麻烦也不会继续很长时间,这段时日就拜托掌柜了。” “希望不会太久才好。” 一声轻叹,却是继续埋头整理账台。 方士不禁苦笑。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客栈的掌柜。 护着他的那两个人没事就杵在客栈门前,一时间也给此处生意带来许多影响。 “说起来那位老人家怎的这些日子没有见着她?” “她吗?方公子对那位老人还真是上心,不过前些时日却是被她的孩子给接走了。” “什么?” 方士一时半刻没有回过神。 正想继续确认获得的消息。 却忽闻楼道尽处有人叫他的名字。 便见素裙少女的身影一闪而逝。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小白,方士也只好对掌柜欠身,便走入楼道深处。 也没有管身后一直紧跟着的两位大汉,径自回到了房间里。 “若是方兄愿意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我倒是可以给方兄行个方便,不知如何?”才入房间,便听见少女的声音落下,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小白与往日有些许差异,那双眼睛不再是澄澈无暇。 反倒带着些许魅惑。 让人忍不住继续注视着那双眼睛。 聆听对方的话语,放弃属于自己的思考。 “自然不会再多犹豫了。”方士闭眼,不再看少女的眼睛,“只是还没到时候。” “方兄想要我等多久?以我的幻术,完全可以骗过外面那两个凡人。” “等到晚上,因为晚上睡前……是一个人最疲惫的时候。” 方士眯着眼睛,已经将身子倚靠在床边。 抬头看着天穹之上的灰色。 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 “以方家后裔造势,允了他天书传承的名声,日后定有同袍相助。” “从青州开始,及陈国八十一州,个中四州已经打点完毕,只消主公一声令下,便是揭竿而起之时!” “众位,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待覆灭了旧朝,你我将陈国分而啖之!” 雨点滴落在兵刃上,一排甲胄有序地散开。 正中站着一人,一袭黑袍。 两手背负,显露无上威严。 一个转身,露出了他的正脸。 正是周员外! 他猛地伸手,高举过头顶。 一声呼喊。 “方家血,承天命,苍天死,黄天立!” “方家血,承天命,苍天死,黄天立!” 兵士们呼声渐起,周员外苍老的脸上,沾上了红晕。 第七十三章 那年情仇,旧时恨 绫罗帐,小轩窗。 在这飘摇风雨中,正是一间女子闺房。 房间里点着灯烛,窗外光线昏暗,似乎也唯独这样,才能让房间里变得敞亮些许。 但房间的主人那张脸上依旧晦暗。 半个身子隐藏在黑色阴影中,双目紧紧地盯着前边桌上摆放着的一块木牌。 这是一块长生牌。 上面歇着一个人的名字。 长生牌前面放着一个小巧的香炉,从里边不时冒出青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屋外传来敲门声。 也不待里边主人回应,门已经打开了。 从外边走进来一个老人。 出现的瞬间,女子身躯便不由得一颤。 老人并没有多言,只是缓步走到桌边,袖袍一甩,竟是将桌上的东西尽皆摔在了地上。 长生牌落地,老人抬脚将其踩断。 香炉碎片散了一地。 女子的身躯再次不禁一颤。 但那双眼睛却是抬起,怔怔地看着老人。 “芸儿,我对你太失望了!” “对不起,爹……” “作为我周家女儿,竟然还真的对那个诸葛家的混小子动了感情,你还有没有点出息!可知道为了这一日我等了多久,当年自知无法待在那位大人身边成就事业才做出如此决定,如今大事将成,待你爹有了身份……什么样子的男子不能满足于你?” 一边说着,一边跺脚。 最后再次手一挥,一个巴掌扇在女子的面颊。 那女子轻哼一声,两手捂着脸。 “可是天元他……”少女的眼里却显得更加悲戚,话语中带着哭腔,“天元他不该死的啊,为什么会这样……爹的计划里,天元日后最多不过是分配到边疆征战,又如何会丢失性命!” “那诸葛天元的确有将才……”老人此时却微微点头,作沉吟状,“当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发生那等事情的话,我的计划还可以变得更加顺利一些,诸葛家的名望在青州和其他地方也不算低,可如今那诸葛温华却实在是难成大事。” 少女没有继续接着老人的话说下去。 只是继续将头低下,默默地将踩断的长生牌拾起来。 “可是爹,天元的死……并不是意外。” “这是自然,被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剑给穿透了胸口,至今未曾知晓那把剑的所在,如此精妙的算计……现在就算是杀了诸葛家所有的下人都难以寻到真凶吧,嘿嘿……虽然那个诸葛温华已经如此做了。” “温华?他为何会如此……” “因为他与你爹我,某种意义上很像啊。”老人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人胆寒。 不禁将头低下,不敢与之对视。 诸葛温华,与自己的父亲很像? 女子的记忆中回想起匆忙离开诸葛家第二日,便被人拒之门外的那副场景。 紧接着诸葛家便办了丧事。 所有熟人都被邀约,唯独少了她。 就算每日都站在诸葛家门口,也无法进入一窥究竟。 一直到最后诸葛家实在是瞒不住了,她才获得了如此事实。 诸葛天元死了,就死在那处住处。 被人一剑穿心,甚至是丝毫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而且诸葛天元的佩剑也被拿走。 这被看做是对诸葛家的挑衅,可惜直到现在那件事情还未能被任何人查明。 究竟是谁下的手,无从得知。 只是如今诸葛家虽然依旧和周家有着联系,却也不似当初那般友好。 “将那诸葛天元赶紧给我忘了,如今你心里应该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方士!这些日子你一直疏远与他,难免与他有了间隙,听明白了吗?”老人再三叮嘱,“方士真正天赋虽然有限,但只要他姓方……他就能为我所用!” “……是,爹。” 女子点头,将地上的长生牌重新放在了桌上,正要再收拾那些瓦砾。 却听老人冷哼一声。 “这些东西还自己一个人收拾,要那些下人又有何用!还不快去叫人,若是你执意自己动手……便将那些下人都处死算了!” “是,爹……”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嘴唇微抿,似乎要说一些什么。 但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重新咽了下去。 刚要起身离开房间,却听老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记得再去祭祀一下书灵,给它换上新的凭依之物……” “爹!” 少女忽然转身,双眼直直地看着老人。 终于将心中其中一个问题说了出来。 “爹,女儿想问一个问题。” “何事?” “我周家书灵认可之人,是否就是爹?”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 但随后老人却传来爽朗的笑声。 “虽然你爹也希望天书选择的是我自己,不过可惜……在当初我周家当时家主将那位天书之灵请来府中后,便再未曾获得过那位书灵的认可,嘿嘿……不过那又如何,只消付出些许代价,便能役使那等超凡之物!” “原来如此……”女子的眼中不见丝毫波动。 只是欠身朝着老人轻轻一拜,便径自消失在外边昏暗的天色中。 老人又是自顾自地冷哼一声,双目微微一瞥桌上的长生牌。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终究还是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你,不过若是有你的存在,方士早晚都会察觉到你与芸儿之间的关系,方家人……可没有那么傻的,哼!” “过两天便与那方家子说明吧,到时候大势已成,不论他是否答应,就算是将他绑着,也要绑到上京!这天下,终归是姓周的!”老人转身看着天穹,眼里却带着无名之火,一股难言的气势四溢。 直至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老人才颇为惬意地坐在木桌前。 木桌上放着一封信。 这封信是许久以前就寄来的。 只不过当初只看了一眼,便未曾再去管理。 之所以留到现在,不过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过去经历了一些什么,如今又要做些什么,以及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 老人摸爬滚打才到了如此地位,就算现在退居青州,过去在上京也有一席之地。 “老朋友,虽然你的恨意我能理解……不过还不够啊,你希望我毁去的,正是我希望得到的东西,就算你有千般责难,与我即将获得的东西又如何能相提并论?澹州……终究还是一个小地方……” “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 喜欢自己的人死了,就算至今还不知晓,是否自己也喜欢他。 但心里还是难免会有一种空虚的感觉。 就仿佛蓦地缺失了一块。 当日苦苦地在诸葛家的门前等待,却最多见了那位诸葛温华一面。 过去文弱呆板的诸葛温华,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忽然就读不透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去连与她说句话都羞涩个半响,如今竟是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直到数日之后,才获得了真相。 她确实与一个人经历了一段愉快的年少时期。 说出自己幼时经历的时候,也的确是在诉说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那个与她在一起的人却不是方士。 一直都是一个少年。 从素不相识到相知,一直到最后……少年对她有了好感。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当真是喜欢上了少年,因为在她的心里没有悸动的感觉。 少年待在她的身侧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无论什么都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本就是私定终身的二人。 从小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决定了。 本该如此才是…… 一直到方士的出现。 她还记得那夜自己的父亲匆忙回到家里,让她第二日与一个少年搞好关系,不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行,最好是生米煮成熟饭…… 这让她心里反感,但最终还是没能反抗她的父亲。 与那位叫方士的年轻人相处得还算不错,对方是一个很普通的读书人。 唯一不普通的,或许也只有他的姓氏了吧。 与对方见面的第一日,似乎是她的表现太过夸张了,适得其反…… 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作出补足,终究还是获得了年轻人的好感。 两人的称呼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一直到那时候,她的心里依旧没有丝毫悸动的感觉。 对方士没有感觉,一如另一个少年。 直到那天获得了少年身死的消息。 她的心却是不禁颤动了些许。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感觉席卷全身,将她淹没。 直到此时她心里才明白过来,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但一切似乎都已经太迟了。 人已经死了…… 而她还得继续活着,一直到不属于她的愿望成真。 但她心里还是不甘心,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此处是一座祠堂,祠堂正**奉着一卷书卷。 神异的是,这书卷竟是悬浮在半空中。 “书灵,当日你说的那些若是真的,那么现在我们便见上一面吧。”她的声音清冷,在祠堂中响彻,“让我完全相信你依旧是可能的事情,但我现在有一些问题,想要你亲口说出来,若你说的是真的话!” “我何曾说过假话?你是我选中之人……这点不会改变。” 苍老的声音蓦地从少女面前响起。 便见卷起的书卷张开,散发出幽幽蓝光。 可以看见一张模糊的轮廓。 “那么……你想听什么?” …… “方士,方贤侄……你对我给你安排的未来,一定会很满意的……” 夜幕降临。 老人独自面对着灯烛,脸上笑容越发狰狞起来。 只是就在下一瞬间,书房的门却是无由打开了。 一阵风吹过,刚巧吹熄了房中仅有的烛火。 “何人!”老人蓦地起身,扫视一周却未能发现一人。 他不禁长舒一口气。 刚要坐下。 却忽闻沙哑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带着一丝怒意,以及戏虐。 “这可难说呢,周员外。” 前方出现蓝色火光。 伴随着光的出现,显现两人。 一个年轻人,以及一个素裙少女。 第七十四章 鸿鹄远志,后继人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心里不再迷茫,接下来该做的事情也早已想过许多遍。 虽然还有些许疑问,但他相信今夜一定能给出一个答案。 方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一直到方士走过廊道为止,守在门外的两个周家护卫竟是一直未曾察觉到方士。 在他们的记忆里,方士一直都待在房间里。 这是幻术,只要方士自己不发出声音,自然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少女已经在客栈之外等着,他只需要一个人走到客栈之外便好。 客栈之外的雨声依旧,甚至不时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便是雷声。 这是雷雨,也不知会持续多少时日。 “方兄,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 “自然是去周府。” 两人站在雨中,但雨点未能落在两人身上分毫。 被氤氲流光裹挟着,甚至周围众人也尽皆看不见他们。 雨夜本就街上人少,如今也只能看见些许来往的兵甲。 他们手持长剑长戟,将整座青州城变得肃杀。 只是方士却对此置若罔闻。 依旧自然地走在街道上。 “还以为方兄多少会有一些在意,这街道变作如此模样,竟是一点感想也没有吗?”少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转头却见她一双眼睛里带着似戏虐一般的笑容,“方兄看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不知可否在这路上与我说说?” “过去的事情,还是莫要再提了。”方兄只是轻叹,不再多说什么,加快了脚步。 有些事情他不愿意提起。 街上的兵士忙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只是时不时地看见他们将一些东西搬着不知道运到何处。 而兵士们的源头,却正是方士此行要到的地方。 似乎是料定了雨天里不会有人过来。 那些兵士进出的身影变得毫不掩饰。 方士若无其事地走入周府,对于周府内一些地方应该如何走他早已轻车熟路。 这些都是周芸相告。 两人早已将周府看了个遍。 周芸住在何处,而周员外又住在何处,哪里是厨房,哪里是正堂……都一清二楚。 甚至周芸还带着方士去过周家祖宗祠堂。 又想到了周芸,方士心里不禁再次一阵刺痛。 自然而然地走到周芸的住处,透过木窗却见里边亮着灯烛,一道阴影落在窗户上。 只是里面太过安静,一时间有些不确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想凑上去看看里边情况,却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芸儿,你太让我失望了!”那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苛责。 “对不起,爹……” 里边周员外的训斥声音未曾停住,方士透过窗户缝隙将里面的一切看得分明,正想与边上小白说句话,却见小白不知何时已经身处房间里面,就坐在周芸的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而那两人自然是未曾发现房间里多了的那个人。 从只言片语中,方士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的心里不禁变得有些空虚起来。 原来周芸喜欢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甚至……与他在一起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他看见那块长生牌上的四个字,分明写着诸葛天元。 两人之间原本就是无缘的。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欺骗了自己。 不论是周芸,还是诸葛天元。 他们知道一切,却将方士一人蒙在鼓里。 眼看着周员外与周芸相继离开。 眼看着周员外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方士本想跟着周芸,却见少女跟在周员外的身后,便只能心里轻叹一声,随即跟了上去。 施展幻术的人是小白,若是身边没了她,幻术便会散去。 只能跟着周员外来到熟悉的书房里。 此处是他与周员外第二次见面的地方。 就是在此处,他向方士吐露愿意帮助方士打点一切的念头。 一切只为了报答当初方士父亲与他所做的一切。 老人独自说着话。 似乎在怀念过去。 但他每说一个字,方士的心里便添一份怒意。 “不知如今方兄心里又是何种感想?” “还能如何,不过是被人利用,借了过去家里的名声而已……既然如今已经知晓他们是何打算,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方士说出此言,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过去方家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那年发生的事情让方家几乎从陈国没了痕迹。 或许至今活着的方家后裔,也唯有他一人。 “说来方兄过去的身世也不差,若是方兄还是方家少爷,如今前程也不必担心了吧。”小白毫不掩饰的笑声让方士不禁摇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过现在也不差,做了周家的人又如何?不过是自由少了许多,却也多了荣华富贵,不就是方兄所需?” 小白的话让方士原本心中积攒的怒意散去了些许。 心中仔细思忖着,竟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过去方家若是还存在,也不过是被家里人安排一个未来。 如今考取功名,不过是图一个去上京做官的前程。 就算现在被人利用,也只是让方家成为了周家…… 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 他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诉方士。 不应该是如此的。 若是周家想做方家过去未做完的那件事情…… 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 方士知晓如今坐在上京朝堂之上的那个人是何等恐怖的一位存在。 就算至今都未曾见过对方,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那年方家一朝崩解。 失去了很多的同时,也让方士看明白了许多东西。 “我所求的……可不仅仅是荣华富贵了。”方士呢喃着,将一只手放在书房房门口,“若是一生都得做那提线木偶,就算有了地位又能如何?甚至连死都由不得自己……如此与家畜又有何异?” “更何况若是天下当真大乱了,要那等功名又有何用?” “至于所谓征战疆场……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我方士此生早已下了决心,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成为第二个家父!” 他回想起来了。 那夜诸葛天元与周芸的对话。 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 能被他们捧上天,自然也能被他们踩在脚下。 他今夜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人讲道理的。 因为他的道理……便在他的手中。 “小白姑娘未免将方士看得低贱了。” 方士回身,平静地看着身侧的素裙少女。 那眼中看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深邃得宛若汪洋。 少女脸上笑意不减。 “那方兄可知晓……接下来的事情一旦做了,便彻底地断了去路,功名利禄那是绝对不用再想了。” “若当真是断了去路,便最后一搏大考——此番若是落榜,我方士自然也不是那等呆板之人,便一心与小白姑娘去寻续命之法。” 接下来的事情不知会掀起多大风浪。 再寻求青州哪家的帮助已然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便只能依靠自己。 只是没了身后之人,究竟能走多远,是方士自己都难以预料的。 但他并没有多想,下一步已经推开了书房的正门。 一阵风吹过,将房间里的烛火吹熄。 “何人!”书房里传来苍老的声音。 而方士已经站在那老人的面前,轻咳一声。 身侧少女手一挥,便见蓝色幽光闪烁着,将四周映照得敞亮。 “这可难说呢,周员外……方士只想靠着功名去上京谋一个出身,对周员外要做的事情可是丝毫没有兴趣的。”方士冷笑一声,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之人。 两人之间片刻的沉寂后,周员外却是坐了下来。 “原来是方贤侄,却不知是如何来的此处?” “自然是一路走来。”方士脸上笑容丝毫不减,一步步朝着周员外靠近,“外面的人不曾拦着我,还当真是方便。” “那此人是?”周员外将视线落在了方士身侧的少女身上。 “一个朋友,周员外只当她不存在便好。”方士如此答道。 但心里已经升起一丝狐疑。 普通人……又如何能够看得见少女的样子? 但面前坐着的周员外,却无疑不过是一介普通人罢了。 “是么……不过方贤侄那么晚了来此,有何要事?” 周员外的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只是他的表情依旧平稳,未曾见过丝毫慌乱之色。 这倒是让方士有些意外。 “周员外倒是淡定。”方士自顾自地轻笑一声。 “只是与周员外说一声,方士只打算走读书考取功名的路子。” “原来如此……”周员外微微沉下头,却是轻叹一声,“不过方贤侄来此只为说这一句话又是何必,当初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让方贤侄安心,好生准备罢,还有几个月便是大考,到时候便助方贤侄一臂之力。” “方贤侄怕是还未用膳吧,今夜便与芸儿一起吃一顿如何?天色已晚……不若住在此处。” 周员外此言,反倒是让方士惊讶。 但随即却是想到了些什么,冷笑一声。 “周员外这些日子在青州城所谋,还真当方士心里不清楚么?” “贤侄……” “周员外不妨看看此物,可曾认识?” 方士未等对方说完,却是手一甩,将一物摔在周员外面前桌上。 那是一把长剑,剑鞘显得古朴,却带着金色镶边,颇为华贵的样子。 “不知员外能否给方士一个解释?” “你……是你杀了诸葛家的那孩子!” 长剑入眼,却忽闻周员外一声惊呼。 他颤颤巍巍地将那把剑拿起,看向方士的眼神却显得颇为怪异。 似心痛,又似惋惜。 最终却是一声狂啸。 “你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不能?不过若非他与你周家芸儿,我方士怕是到死都被你们玩弄。” “方士,你为何就如此地不识时务,当年你父亲一番基业——你真的不愿将之重现吗!” “你可知我等了多少年才等来如今这一机会,我周家给了你你想要的一切,名声地位都可以给你,可是你方士——当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无法无天了不成!” 这把剑,正是诸葛天元之物。 在方士拿出此物的瞬间,也便预示着二人之间再无丝毫缓和的余地。 老人的眼中,头一次对方士产生了杀意。 “当年承蒙你父亲再三提携才有了我今日成就,可惜他当初一步行错,便是满盘皆输……将整个方家都毁了,直至今日我的志向还未曾变化,就算不再有人支持与我,就算被世人唾弃也罢,我也要完成你父亲当初的理想!” “只要你方家还有一点血脉,只要得到那点过去的威信……”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方士偏偏要阻我!这应该也是你心中向往,也是你的目标才是,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将其否定了!” “我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了你!” 老人声音沙哑,终于褪去了所有伪装。 那张脸显得狰狞。 第七十五章 夜火焚天,定生死 方士并不明白为何老人会露出如此面容,因为不知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为何语气颇为哀怨,只是一种直觉,让他觉得应该继续听老人说下去。 此时的老人没了过去一切尽在掌握的那种淡然。 就在方士与他明面上决裂之后,便自顾自地咆哮起来。 看着方士的那双眼睛似乎看着的又不是方士。 方士想要接近他,只是老人蓦地将桌上的剑拔出,剑尖直指着方士。 稍稍定神后,却是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样子。 手里的长剑也放回了桌子上,重新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他的话语显得有些阴冷。 “当年若非你方家给了我机会,为我寻了那条坐上如今位置的捷径,我或许至今都只是一个身处最后面的幕僚,永远都不可能被人记住面孔,或许这世间再无一人知晓青州还有周家!” “你父亲当初或许早已将我忘记,但我未曾一天忘记他给与我的殊荣,总头一天我便想着要报答他的恩义,不论他叫我做什么,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算是当初他要谋划的那件事情,我也能够给他做出来!倾尽我周家所有!” “可是你方士……方尘仙如今又说了什么,你如此话语,还真的将自己的姓氏都丢了吗,你简直就是妄为方家之人,你父亲、你大哥都是一代豪杰,一代英雄,唯独你一人如此窝囊不成,当初你就不应该被人救走,被救走的应该是你的大哥!” 不知不觉间,周员外已经重新从座位上起身,踱着步子直接站在方士的面前。 两人距离已经离的很近。 甚至只消方士手中长剑偏移一些,就能碰得到对方。 面前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杀了他不过是动动手。 但方士却并没有如此做的冲动。 而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小白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笑着脸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老人虽然年迈,却自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如此气息唯独在他父亲身上感觉到过。 这让方士不喜。 但心里却也有一些缅怀。 面前之人,为的是继承自己父亲当年的遗志。 当初自己父亲做的那件事情,在所有人看来都应该是正确的。 就算方士那时候心里有千般不喜,但也从未怪罪过他。 纵然所有人的眼里,自己的父亲并不是那般光彩。 可是…… “已经太晚了,周伯……”方士声音有些低沉,持剑的手有些颤抖,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悲怆,就算面前之人一直欺骗着自己,但他所为的,依旧是坚持方家当初的仁义,“如今四方安平,周伯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完成家父当初的业绩,这天下又有多少人愿意为周伯献出自己的性命,已经太晚了……” “不晚,只要有那个念头,一切都不晚!” 周员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 幽蓝色火光之下,却是显得尤为诡异。 “我周家为了此事准备多年,至始至终都未曾停止过,今夜便是运送各类兵器,明日开始,便率领着各路将领直上上京,那陈国君主当初斩了那位大人首级,我便让他也尝尝被人斩首的滋味!” “杀了朝堂上的君主,然后呢?”方士两眼微眯,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自然是让方贤侄过上好日子,反正方贤侄不过是想去上京谋一个差事,不知这朝堂之上至高之位,可有兴趣?”老人说出的话语气稍显怪异,但依旧一步步朝着方士走来,带着某种压力,让方士不由得后退,“好歹也是方家子,莫非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这小老头说得不错啊,方兄不若答应了,尝尝那万人之上的滋味?” 小白的声音响起,带着笑声。 但方士却并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老人,因为他心里的坚持…… 去上京固然是为了谋一个好差事,但同样的……也是为了他的父亲。 虽然一直未曾说出来过,但他也见到了那一片被鲜血浸染的地方。 头颅被斩下,台上的人在咆哮,台下的人也在咆哮。 只是台下的人眼中,却带着愤怒和兴奋的神采。 他们便是如此看待那些身死之人的结局。 这让方士心痛,也让他不免悲哀。 台下之人会痛恨也是自然的,因为正是台上之人……差点毁了他们的一切。 那日上京攻破,毁掉了很多东西。 “我只是一介读书人……”方士口中呢喃着,却是站定了脚步,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那双眼睛里澄澈,“既然是读书人,就只有一条路去上京!” “方家子,你就没想过为你父亲报仇,为你家里人报仇不成!” “当初他们如此做了,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若非被人所救……我也不过是已死之人,如今留着这条命,也不是与你们一起重蹈覆辙的!”他握着长剑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剑刃已经搭在了老人脖颈。 “这是你父亲的遗志!” “我父亲当年也不过是想救危难之中的陈国,给百姓们谋一条生路……” “黄口小儿,这不过是说辞而已,你连这都信吗!”老人忽然冷笑一声,一只手竟是直接抓在剑刃上,微微用力,竟是将长剑移开了脖颈,只是抓着剑刃的那只手上也流出些许血滴,落在地上。 “就算是说辞,我也不愿你们将我方家名声,再次用在这种事情上!” 言罢,却忽闻老人突兀地狂笑起来。 只用一只手捂着额头,双目圆瞪。 “当真是可惜了……原本以为损失一位将才便见了底,如今还得再损失一块招牌,我周家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 “不知周伯何意?” “周伯也是你能叫的?”老人忽然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随即怒喝一声,“还不快给我进来,将他们围住!” 话音刚落,便听外边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五名带着剑的士兵已经将方士二人围住。 整齐地抽出长剑,直指方士二人。 少女并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脸上笑容不减。 倒是方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 “方家子,你到底还是太嫩了一些……”老人冷哼一声,“此处早已被我安排了士兵守护,只消我这书房里有一些风吹草动,便会围聚上来,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不过怕是再没有命出去了。” “诸葛天元是有大将之才的,你杀了他的原因我虽然不清楚,不过这一步棋却是让我周家受创了,着实不错啊……若是能日后乖乖地听命于我,待你成了君主供我暗中差遣……倒还能留你一命,可惜,当真是可惜!” “你方士还是目光短浅,我周家可是给了你靠山也给了你名气,甚至我还将女儿暗许给你,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嘛,的确没什么不满意的。”方士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要说不满意的就是……芸儿她居然还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呢,就算是对我一场做戏,也着实假了一些。” “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你杀了他的理由呢。”老人苦笑,“日后得教训一番那个丫头了,不过如今……还是来谈谈如何解决你们吧,方家子……你想怎么死?明日便只好告诉那些原先方家麾下,方家子不慎溺死……不知如何?” 他说得正起劲,却发现方士并没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甚至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反倒是与站在方士身侧的那个少女聊起了天。 只是他们聊天的内容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少女究竟是谁? 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怎的对如今这一幕也分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这是被吓傻了不成? 他们又在聊些什么? 心里正如此想着,却发现少女抬起手,在方士眉心一点。 方士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看样子是无计可施了,不知小白姑娘可否帮个小忙?” “方兄没说要我救你一命,而是说帮个小忙……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少女脸上笑容不减,只是双目微眯,露出些许怪异的神情,“不知方兄可否先说出来,好让我心里有个底?若是觉得有趣的话,自然会帮你。” “小白姑娘自然会觉得有趣,只是想让小白姑娘让方士暂时有几分神通而已。” “可我只会幻术。” “我想要的,就是幻术。” “这可麻烦了……不知方兄打算给什么代价?不若……将体内所有紫气都给了我如何?” “太多了,明日兴许连床都爬不起来,只能一半!” 少女微微沉吟,但还是点了点头。 “将头低下来,快些。” “多谢小白姑娘。” 一点光华落在方士眉心。 方士只觉一股寒流席卷全身。 他下意识地挥手,心中想着要让周围五人离开,却见掌心一点氤氲,直接落在周围围住他们的五人身上。 那五人竟是没有丝毫预兆地直接眼神变得呆滞,僵硬地离开了书房,顺便将门也关了上去。 这便是幻术神通? 虽然原理丝毫不懂,但方士却不免惊喜,只是也有些失望,如此神通却只能拥有片刻。 “你——你做了什么!” “周伯……哦,周员外。” 方士一步步朝着对方靠近。 而此时的周员外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 一步步地后退,但方士指尖又是一点。 周员外的身体便动弹不得了。 “周员外应该也清楚,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再想缓和也是无用……不知周员外想如何死法?我方士虽不喜杀人,但也不愿自己一人被如此愚弄,你们父女二人将我方士的感情,将我方士的一切都玩弄得彻底,却不知可曾想过如此下场!” “就算我身死,这一切还是不行不会被改变,我周家倒了,还有李家,王家,诸葛……若是你方士有胆子——将整个青州城都屠了又如何!” “他们未得罪于我,又为何要杀了他们……至于周员外所念之事,大抵是不可能发生的了,因为我方士清楚,如今坐在高堂之上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方士冷冷地说道。 却是直接手起,剑落。 “杀你不是因为你要重蹈覆辙完成我父亲的遗志,而是你利用了我,妄图以我方家之名重现当年情景……至于你是否当真会成事,我方士自然从未考虑过,你既然不愿辅助我入上京谋官职,便与员外再无瓜葛。” 面前苍老的身影终于颓然倒地。 “原来方兄是如此心性之人,倒是让我长了见识。”少女轻笑,站在一旁,她的面色显得不错,应该是看了一场好戏,“接下来方兄准备如何?” “劳烦姑娘放一把火。” “自然是小意思。” …… 外面一阵哭天抢地的呼喊。 但祠堂里面的人却木然地站着。 她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出现的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不知芸儿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方公子怎的会来此?” 看少女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面前之人眼中不带丝毫变化。 阴沉的声音响起。 “与我说的那些……过去的记忆,都是假的吧。” “方公子何出此言?” “别想骗我!”那人一声怒吼,脸上带着一丝悲悯,“你与那诸葛天元的事情,你周家所做的事情,还真当我什么都不知晓不成,你将我方士当什么了,你手中玩物吗!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话好说!” “或许……没了吧,方公子……到现在还唤我一声芸儿吗?” 清脆的女声响起,只是这声音里却显得憔悴。 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不论开口多久,依旧未能说出一个字。 最终只有摇头,眼神显得低落。 面前之人摇头,轻叹一声。 “你所做之事,我自然是不能原谅的……但你的确让我记住你了,周芸。” “……那把剑,看来那夜在外面的是你。” “不错。” 他手一挥,一把长剑便丢在她脚下。 她蹲下身,将长剑拾起,眼里闪过些许悲戚。 忽地怒视着面前之人。 “方公子,你可曾喜欢上我?” “喜欢。” “……可我恨你。” 言罢,却是径自将剑刃在脖颈处一划。 闭眼,便倒在了血泊中。 祠堂里一道苍老的咆哮声响彻。 便见一道流光从祠堂深处冲出,只是还未飞远,却被远处一人小手紧紧握在掌心。 “这回我可看清了,果真是神奇……这世间竟能孕育出如此神奇之物。” 又是一道女声响起。 便见以素裙少女显现在半空中,袅袅婷婷地走下。 …… 是夜,周家大火。 周家家主与其女,尽皆困于火中。 第七十六章 天书有灵,生灾祸 夜里,一城的风雨。 许是街上比往日多了许多兵士,也使得夜里更加地无人敢外出窥视。 没人察觉到,今夜的天穹,莫名地沾染了些许殷红。 再多的呼喊声,树木崩倒之声,尽皆埋没于雨声。 外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户人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开门栓便推门往外看去。 却见周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正想着周家是大户人家,也不知大半夜地做些什么事情,却见街道的尽处走来一对拿着火把的兵士,便赶紧合上门,将门栓重新紧缚。 心里还在感叹着。 到底是大户人家,夜里这灯烛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 外头声音显得吵闹,也只是想着大抵有什么需要庆祝的事情。 便径自回去睡下,不再多想。 …… 雨一直下,甚至都无法阻止这火势。 反倒是夜里的风将火的势头涨得更甚。 明明是雨天,却依旧要提水去灭火。 尽管将水扑到火中,也不见丝毫火势褪去的样子。 周家……已经是乱了。 …… 方士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的身躯没入血泊中,那双眼睛未曾闭上,一直注视着自己。 就算眼中神采已经散去。 这让方士心里稍显不适,便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身,伸手将她的眼睑合上。 “方兄如此做,又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是要在火中灭去行迹的,未免太过虚伪了。” “就算是如此,她究竟还是与我度过了那么多的时日,就算她心里从未有过我……” 方士摇头,这终归是他心里无法被斩断的记忆。 他忘不了,也不愿意去忘记。 就算过去的记忆只是被捏造的,是由周芸话语编织的谎言,但这一个多月来的记忆却是无比真实,周芸心未动,方士的心却是已经动了。 “方兄接下来想做什么,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杀了不成?虽然我是无所谓……不过方兄应该也不是这等嗜杀之人吧。”少女的声音响起,何时开始,已经站在方士的身侧了,在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卷书卷。 那书卷不断颤抖着,从里边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 方士摇头,却是轻叹一声。 “既然再无人算计于我,自然不好多造杀孽了……姑娘有篡改人记忆的手段,不知可否帮一个小忙?”方士看着面前少女,眼神无比真诚,“只消将认得我的所有人,记忆尽皆散去便好。” “那不过是将记忆遮蔽,并非篡改。”少女摇头,“方兄当初还不是凭借些许蛛丝马迹寻回了自己的记忆?不过既然方兄有如此需求,我自然不会放置不管……毕竟方兄可不能如此轻易地死在这里。” “方兄想要在这件大事中抽身,而不是破釜沉舟地有所作为,倒是让我惊讶,那么……不知方兄觉得此物该如何解决?它似乎是叫书灵吧。”少女将手中之物子啊方士眼前摇晃了几下,饶有兴致地将那书卷展开。 便见黑线勾勒出一张粗糙的人脸。 此谓之书灵,当初从方士身侧失踪了,只是此刻却无端出现在周家府邸。 眼见方士此人,便听那书灵发出一阵尖叫。 “却是忘了,原来还有此物呢……天书之灵?天选之人?不知这位老人家还记得我否?” “这……这位小兄弟,我乃书灵……先贤书卷所化……小兄弟乃是被先贤选定的传人,一观莲华赋便能有无尽才华,我可以助小兄弟一步登天——” “你从未选择过我。” 方士的声音阴冷,却是一把将那书卷夺过。 “你不过是给了我那个名声而已,书灵?当真是笑话……” “你有经世之才,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既然我已经有了经世之才,还需要你作甚!” 方士冷笑,径自走到烛火边,便要将那书卷往火种送去。 只是从书卷中传来一阵怒吼。 “小子无知,我乃圣人书卷——你安敢如此对我,还不快将我放开!” “若是我不放,有待如何?” “当朝宰辅便是得了我传承,若你毁了我,便是与当朝宰辅结下梁子!” 话音刚落,却见方士已经将书卷一角放入火中。 火焰燃烧,带起一阵黑烟。 方士脸上笑容不改。 “当朝宰辅?老人家可是觉得我没有去莲华书院的书阁里看过?最近的被你选中之人——更是在百年之前,莫非你说宰辅已经百岁了不成?” “小子你快住手,我给你一观莲华赋!” “快住手!” “啊——!” 黑雾带着焦糊的味道,让人不禁捂住鼻息。 眼看着泛黄的书卷体积变小,从中传来的叫喊声音也渐渐地散去。 最终所谓的天书也不过化作一坯焦土。 做完了这一切,方士却是长舒一口气。 心情格外地舒畅。 “方兄可想明白了,明日开始……便不会再有人愿意给方兄做靠山,到时候的青州大考对方兄来说,可是没有了丝毫机会。”小白总能在不经意间打击方士一番,正将目光转向她的时候,却见她已经走到了外边阴暗处,回身笑着脸,注视方士,“不若打消了去上京做官的念头如何?” “非最终落榜,又如何能断了我的念头。” 方士却是摇头。 就算如今没有丝毫捷径可走,他依旧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入上京谋一份差事,这是他心中的执念。 少女也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离开了祠堂。 在两人的身后,火势更大了…… …… 天穹之上依旧是一片晦暗。 只是雨停了。 细密的树林深处,凭空显现一片水潭。 在水潭中正摇曳着一叶小舟。 小舟上坐着两人,一男一女。 伴随着浅浅的水纹,小舟在水潭中四处游荡,也没有一个特定的方向。 “看来方兄心情不错,居然在这里也能睡得着,如今可是正午。” “被姑娘拿走了大半的紫气,自然是在何处都能睡着。” 坐在小舟上的方士不禁苦笑一声。 他回首,看着岸边那个坐在石凳上的黑色身影。 依旧是被雾气笼罩,看不清相貌。 如今青州城内气氛有些怪异,方士不喜。 便被少女要求,跟着她来了此处。 方士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奇异的事情见怪不怪了,也乐得一见那位湖中主人。 如此想来,此处已经是方士第二次来了,也不知是否当真与他有些缘分。 “不过方兄还真不是普通凡人的命,才多少时日便已经预见那么多的怪事,若是仍旧打算靠着凡俗过日子……”少女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方士面色微变,便识趣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方兄的故事,倒是的确有趣……” “但方士依旧有许多地方不解。” “不妨问出来,或许我能给你一些答案。” “小白姑娘如此好心?”少女回答却是让方士心里有些狐疑。 “既然已经从方兄身上获得了那么多好处,自然是知无不言。” “方士不知……莲华书院的天书,究竟是为何会在周家手中。” “这简单,虽然我是真的不知道……”少女的话让方士稍微有些失望,却见她已经朝着岸边某个方向招手,轻呼着,“赤炎可知那周家之事?天书之灵着实有趣,不知赤炎可否告知一二?” 虽然小白的确是一无所知。 但还是能问其他人的。 眼看着岸边那道黑色身影摇晃了两下,没入水中。 在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立身小舟边上,脚下便是水面。 “周家……天书……倒的确是知道一二,白……你若是想知道,告诉你便是。”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从黑雾中透出一道目光落在方士身上,“凡人……看来正如白说的那样,你不适合与凡俗有太多纠葛,还是尽早斩了凡尘恩怨。” “大仙所言或许不差,但方士自有心中执念。”方士语气颇为执拗。 那黑影也没有继续谈及这一事。 只是将过去的事情……一点点地说出。 “我赤炎自从被族中赶出,已经身处此地千载……” …… 先贤祁连,乃青州大能。 一生手中抚养帝师一名,朝堂贤臣过百,忠良更是不计其数。 不知其生卒年月,只是死后于其居所建立庙堂,便是日后莲华书院。 内藏其手书一卷。 其上未写一字,却因先贤所有,奉为先贤真迹。 久而生出灵智,谓之书灵。 书灵每百年择一大气运之人,辅佐其成就一番事业。 只是这一切在百年之前,某位周姓书生将之占为己有。 …… “你便是书灵?” “不错,小子你有大气运……” “不知书灵前辈可愿永远侍奉于我周家?” “小子狂妄,殊不知我身份——” “书灵前辈承载之物,早已腐朽……怕是不用百年便会损耗,虽书灵前辈不凡,但所用纸张也不过是凡物,若是侍奉于我周家,便每月都有供奉……如何?” “小子你——” “前辈应当清楚,前辈所能传承之物,不过是多年来的经验……至于所谓莲华赋,也不过是白纸,家师乃前辈传人后代,自然清楚前辈所谓传承是何物,若是承载前辈之物散去,前辈自然也不复存在。” …… “方兄接下来去哪里?” “回客栈,总不能真的露宿街头。” “可方兄的身子……” “又不是第一次了,总会习惯的。” 方士苦笑。 却是不顾少女的挽留,离开了密林。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 虽然他不后悔已经做出来的事情,不过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周家大火损失惨重,家主葬身火海,只是其余几家态度不明。 街道上的兵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甚至连些许痕迹也不曾留下,起初还有人议论,但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忘了。 不过却多了许多官吏,因为都谣传周家大火乃有人肆意为之。 但这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周家……似乎命中注定要在青州没落了。 家里长子在上京身居要职,自然不会迅速赶来。 但最终…… 周家宅邸还是变作了荒宅。 …… 一座辉煌殿宇,盘龙木柱点缀。 正上端坐着一人。 他一声叹息,却是手一招。 “听闻青州有事?” “不过是些许叛乱,不足为惧。” 跪在下方一人畏畏缩缩地抬起头,轻声说道。 “莫要让这事情传开了,早早了事!另外这城中查一查,还有谁与此事有关,莫要本君睡得不安稳。” “是,陛下。” …… 第七十七章 夜里初晴,星万点 虽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比较安稳。 青州再无大灾大难。 再过几个月就是大考,街上读书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只是方士却并不觉得安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走在路上隐约传来几道目光让他不免心烦。 一旦回头私下打量,却又寻不到目光的来源,在暗处有人观察着方士。 方士却对暗中的人一无所知。 自然暂时没有威胁到他的性命,但最让人心中难耐的,恰恰是这份对于未知的恐惧。 那眼神来自何处,又是何人在观望? 方士不知,只是每日走在街上的速度比往常要快了些。 生怕走慢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正是黄昏,要赶紧趁着夜幕未曾降临之时回到住处。 但还未走多远,便被人拦住了脚步。 抬头便见面前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相貌俊朗,见了方士便是微微欠身。 “冒昧打扰了,不知可是方尘仙方兄?” “不错,便是我。”方士点头,“不知你是……” 虽不知来人究竟有何要事,但对于一位见面便打招呼的有礼之人,方士心里自然是不讨厌的,只是方士心里也有许多疑惑,此人与他是第一次见面,从前未曾有过一面之缘,竟能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这年轻人说话也很直接,拱手便道。 “在下建安刘成,来了青州便听闻方兄事迹,却是没想到当真能在此处见着真人。” “不过是些许虚名而已,不足为道。” 方士脸上表情缓和下来。 原来不过是一个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虽说变成这样路人皆知让他一时半会儿有些无法适应,但也正如当初周员外所言,名声已经给了,足够让他在青州中行走,也不会有人轻视。 只待大考之后,便能步入上京。 而如这位建安刘成一般的读书人,前些日子遇见的也不少。 只是大多自视过高,认为有几分才学,便拉着方士比试,如他这般谦恭的还是初次。 “方兄获得先贤认可,怎的会是虚名!”那年轻人却是一本正经地摇头,“定是才学在先,而后才有的先贤认可,你我可都是读书人,若是肚子里没点墨水,怎的担当得起那名声重量。” “这位刘兄所言甚是。” 方士轻笑。 却是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今所谓天书自然是不在他的身上。 只是却无法与人说道,那天书正是毁在他的手里。 “恰好是日暮,不知方兄接下来可有约会?” “这倒是未曾。” “那不知可否与在下一起去小楼浅酌一二,在下也约了几位好友,正好让方兄结交一二如何?若是见了方兄,想必他们也定然会觉得不虚此行。” 在青州自然不能得罪人。 贸然拒绝赴宴,势必会承担许多风险。 若是请他赴宴之人日后身处高位,他自然也能凭空多出许多便利。 方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虽说其中夹杂了许多私心,但读书人之间的事情,也就不必计较太多了。 “不知刘兄还请了谁?可是刘兄建安故友?” “方兄去了便知,是在下此处认识的好友,当然也有几位是世交。” “说来刘兄是建安人,在下却是从未去过建安……日后若是有机会,还请刘兄务必邀请在下,定然要去见识一番的。” “方兄若是不嫌弃的话……哈哈,建安可是偏僻之处,方兄怕是到时候不习惯。” 两人一言一语地聊着。 方士的心情倒也好了许多。 只是身后那种被一样眼神盯着的感觉依旧没有散去的样子。 一直到入了一座酒馆,直上高层。 到了地方,便见圆桌前坐着几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这几位想必便是那刘成口中说的好友了。 只是仔细辨认,却发现其中有几位竟有些眼熟。 甚至有一位尤为熟悉,过去留给方士极深的印象。 “诸位抱歉,在下来晚了。”刘成垂袖拱手,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不过在路上见着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便擅自带了他过来,不知可否同坐一席?” “有何不可!”位置上一人大笑,却是已经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刘兄的眼光想必是不差的,这位朋友不知可否介绍一番?” “方士,方尘仙。” 方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但还是顺着那人的话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自己。 再看坐席上众人竟是尽皆露出惊异之色。 半响后才听一人轻呼。 “没想到是那位天书传人,当真是失敬……” “诸葛兄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方士脸上露出些许苦笑。 只是话音刚落,却闻对方又是一声惊呼。 “怎的就是普通人了,你我二人还未见过面,便已经知晓了我姓氏,如何是普通人!” “这……” 方士面色微变。 面前之人正是诸葛温华。 可如今看来,对方似乎并不认识他。 就算先前一起吃过一顿,但过去的记忆却似乎不见了一般。 那夜里小白曾经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待重新出现的时候,也不过是告诉方士,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让他安心地在青州里待着。 起初方士还有些不放心。 但今日他的心里却是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有关于青州城内方士的一切,唯有被天书认可这一件事情。 至于周家…… 与周家的关系,如此种种已经被他们忘了个干净。 “方才听闻诸葛兄与人交谈,便听见了他人如何称呼而已,还望勿怪。” “原来如此……方兄快坐,此处都是读书人,不必拘束。” 待方士入席,便听四周的几人又介绍了一番自己。 其中也有如诸葛温华一般,过去吃过一顿饭。 但如今却有如初次见面。 一桌子人饮酒作诗,虽是酒馆这等嘈杂之地,若是用心投入其中,便也全没了顾虑。 “……倒是我诗句不押韵,是该罚酒三杯!” “方兄喝酒……既然不胜酒力,那便以茶代酒!” “陈兄且慢,这是酒壶,不是茶壶……” “且听我作诗——” 喝得正酣,却是一人忽地拍着方士的肩膀。 压低了声音便道。 “方兄,我等都是粗鄙之人,不知可否有缘一见那天书?” “文兄!”身侧另一人却是不禁低喝。 唤作文兄之人却仿若未曾听见,依旧继续说道。 “不就是看一眼嘛,既然是先贤手迹,就算我等无缘知晓内容,看上一眼也是了了心愿不是!” “文兄应该是醉了。”方士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只是他的心里却是有些阴沉。 虽然四周的人大多喝了许多酒,但方士一人却滴酒未沾。 在唤作文兄之人说出那句话后,桌上的一行人竟也不约而同地说话声压低了许多。 “我可没醉,嘿嘿……方兄可知道如今这坊间流言?说方兄虽然是被天书选择,但天书却早已不在方兄手中……说方兄品行不端,那天书已经离开了方兄……” “原来如此,不过天书一直在在下的身上。” 方士轻叹。 自己品行是否当真是不端暂且不论,那天书如今不在手中却是事实。 只是如今虽被人说出了实情,他也不曾显露丝毫慌乱之色。 “既然文兄想要一观天书,便拿出来给诸位见上一见。” 说罢,却是像模像样地怀中捣腾一番,随即伸出。 手中似握着什么东西,但却不过是虚无。 外人所见,他手中无物。 “这便是天书,上面写着莲华赋。”方士轻笑,“不过这天书有灵,有缘者方可触摸得以一窥其样貌,也不知在座可有有缘之人?” “这……” 那唤作文兄的人率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落在方士肩上的手也抽回去。 颇为不自在地轻叹。 “看来是我无缘得见,当真是可惜了……” “哈哈……方兄不愧是有大才之人。” 那诸葛温华坐在一边大笑。 此事也不过是用膳过程中的小小插曲。 既然方士已经给出了应对之法,此时便算是揭过。 但同时方士的心里也生出些许警兆。 坊间流言虽然未曾放到明面上,只是这些流言在一些方面也印证了些许猜想。 不论他是否当真是天书认可之人,总有些人开始按捺不住性子,打算将方士拉下泥潭。 这些流言关系到方士名声。 但他也清楚,只要自己没有被人抓住把柄,流言终究也不过是流言而已。 只是…… 莲华书院中,再也没了供奉起来的天书书卷。 …… 正是深夜,方士摇晃着身躯,没入昏暗的街道中。 终究还是喝了一些酒。 没能忍住一行人的邀请,早早地喝了酒退场。 只是还未向前走几步,便觉一阵冷风袭来。 方士身躯摇晃着,倚靠在街道边房舍的墙上。 无力地抬起头,看着天穹之上。 阴云已经完全散去,露出万点星河。 放晴了,方士的心里却依旧有些许心结。 日后应该如何打算? 未来又是如何? 袖子撩开,臂膀上的那道纹理散发着迷离的幽光。 这是他的命数,可唯独他一人看得见。 想着还未寻到续命之法,不禁让方士有些颓然。 此番大考之后,便能继续寻找续命之法。 到时候…… “定要让你们瞧瞧,我方士是如何翻手为云——” “我……” …… 琐碎的声音,伴随着摇晃的身躯。 终归还是没入黑暗。 (高堂神祭天书·终) 第七十八章 魑魅魍魉,十二斋 斜月横空。 正是夜里,走在街上难免觉得阴冷。 或许也唯有这时候才会让人感慨,的确是到了如此季节。 夜归成了极其煎熬的事情。 也也只有在这时,才觉得身处房间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便听见街道尽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究竟是谁在深夜前行? 那步伐急促,也不知要往何处去。 待脚步声的主人完全地显现于月光下,才见到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 虽说身上衣物厚实,依旧浑身不时哆嗦几下。 “日后定是不能再如此了!”年轻人自语着,眼中闪过悔意,“他们都是离家近的,自然夜归也无所谓,我可是住在客栈里,若是夜归了那掌柜非得教训我一顿……说起来明日小白也会晚些到吧,毕竟是入秋了……能多睡一会儿。” “该死的……好冷……” 年轻人自语着,虽然边上没有一个人,却也口中不停念叨。 看上去稍显怪异。 这年轻人正是方士,这些日子以来便是读书聚会,如此辗转于风月场所。 虽然滴酒不沾,但也与一些读书人打好了关系。 如今再加上天书传人的名声,正是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今天夜里却是着实在外边留得晚了一些,比往日都要晚许久,而且还没有预先与客栈掌柜说明,也不知道如今客栈的门是否还开着,掌柜是否已经睡下。 若是实在进不去客栈,也就意味着必须在外面露宿一宿。 就算方士过去当真在雪地里睡过,但这些日子以来习惯了舒适的环境,反倒是让他对过去的经历颇为反感,毕竟是住惯了舒适的地方。 心里正想着是否客栈的大门还开着。 却忽见街道尽处一人影摇晃着。 同样是往方士前行的方向。 只是走得极慢,待方士走到对方近前,他也未曾往前多少。 远远地看去不过是一个醉鬼模样。 但方士才想着超过对方抓紧时间离开,却是肩膀被他猛地一把抓住。 略带阴冷的声音落在方士的耳中。 虽然不过是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却让方士不由得背后汗毛竖起。 “那个……这位小兄弟,能打听一个地方吗?” “不知老哥想要打听何处?” 方士转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四周房舍的长明灯烛竟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唯一清晰的便是面前中年男子的面容。 那是一张白净的脸,仿若涂了女子脂粉一般,白色的肌肤与红色的嘴唇分得格外清晰。 至于那双眼睛里却不知露出什么神采。 方士下意识地低着头,不愿与对方对视。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让方士觉得面前之人如幽灵一般。 只是从对方手中传来的触感,又打消了如此念想。 若是幽灵,又如何能拥有人一般抓住方士的触感。 再看这装束也不过是普通的青衫,脖颈还围了一条看上去厚实的围脖。 想必是十分温暖。 “十二……幽斋。” “什么?” 方士闻言,却是有些困惑。 这几个月来,他好歹是将青州重新回顾了一番,若是大致的地名他总有印象。 再加上与那些书生不时与方士四处游览。 按道理问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面前之人所说的地方,却让方士产生一种第一次听闻的感觉。 “老哥能否再详细一些,那地方是做什么的?”方士只能寄希望于面前之人能给他更多提示,虽然不过是一人,但有时候仅仅一人的好感,也会成为坊间对他印象的基石,方士不愿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不过是住宿之处……大概。” 那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中年男子的手已经从方士肩膀上放下。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注视着他,让他不禁又有些害怕。 方士心中又沉思许久,将心中杂念摈去。 却是只能暗叹一声。 他实在是不知道何处是十二幽斋。 而且这名字也不像是提供住宿之处。 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终究是无法给面前之人提供帮助。 但方士却又有些不甘心,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 “十二幽斋虽然不知道在何处,但在下住在客栈里,那里应当也有空房的……若是仅仅寻一个住宿之处,方便的话可以让在下带路。” “当真?”沙哑的语气带着些许期待,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情也发生了些许改变,但方士依旧不清楚对方露出的究竟是什么眼神。 “自然是当真的。” 方士笑着说道。 不过是带一个人去客栈而已,这有何难。 关键是目前为止基本顺利,若是此人头脑清醒,隔天还记得自己的话,偶尔与人攀谈也自然会提及方士。 但还未过片刻,方士便觉得后悔起来。 因为身后的中年男子虽然跟在他的身后,那只手却不论如何也要紧紧地攥着方士的手。 就仿佛是一个害怕走丢的孩童。 若非对方那只手的触感显得粗糙冰冷,方士还真有一种自己当了父亲的感觉。 只是不论方士如何隐晦地与对方解释,让中年男子不必将手牵着,对方都选择了无视。 这让方士有些恼火,但也只能暂时忍耐。 眼看着前边便是客栈。 让方士惊讶的是,已经是深夜…… 客栈的大门居然还开了一半。 从里边透出昏黄的烛光。 对方士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正拉着中年男子步入客栈之内,却忽觉对方脚步停了下来。 而后一阵沙哑的声音响起。 “十二幽斋……到了。” “老哥怕是眼力不好,此处不过是普通客栈而已,又如何是十二幽斋。” 方士不禁轻笑,抬头便看见客栈正门之上的牌匾,除了客栈二字意外别无他物。 里边可以看见客栈的掌柜正待在柜台埋头不知道整理些什么东西。 正要继续说话,却是抬脚步入客栈正堂。 不过是一步,眼前景物却是瞬间变幻。 原本昏黄的烛火,却是下一瞬变作幽蓝。 四周空寂的黑暗,却是忽地冒出些许明火。 柜台之上火光明灭,悬在半空中。 化作四字—— 十二幽斋! 而此时,他的手依旧紧紧地抓住那中年男子。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颇为阴冷。 “感谢……” “这里便是……十二幽斋?为什么……” 方士的腿不禁有些哆嗦。 怎的面前景物一下子变了模样,不过是往前一步。 莫非是幻术? 方士想要后退一步离开客栈,却发现一股莫名的力量正落在双腿,让他动弹不得。 此处是他住了许久的地方。 也不过是青州边远之处一个小小的客栈,甚至客栈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但就在现在他才发现,一切似乎并不是如此。 …… “方公子怎的来了?哟……还带了客人,当真是有劳方公子。” “那个……掌柜,此处是……” “幽斋。” 眼看着中年女子袅袅婷婷地朝着方士走来。 掌柜穿着的大红衣裙依旧与往日一般。 但现在所见,却是觉得比起往日增添了些许妩媚。 似乎并没有理会方士的震惊,反倒是朝着方士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却见那中年男子已经跟着对方站在柜台前。 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方才有见过那中年男子动过吗? 却听掌柜一声轻笑。 “我幽斋的规矩……想必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便允许你在此处住上十二夜,十二夜之后……希望你能作出选择。” “多谢斋娘,日后……定有报答。” “不过是已死之人,你又如何报答我?” 又是一声轻笑。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那中年男子已经消失,原本站在远处的掌柜已经安然站在方士的面前。 “看来方公子已经将此处一切看了个干净,却不知是做何感想?” “此处……是何处?” “方公子不若猜一猜。” 方士四顾左右,却见远处的幽幽火光已经尽皆散去。 如今唯独面前的中年女人,以及悬在半空中的四个幽蓝色火焰组成的大字。 他心中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开始冷静地思考。 此处何地虽然不知何处,但如今一时半会儿自己没有危险却是真的。 如今也算是经历了许多奇异的地方,自然不会被些许诡异吓着。 方才那中年男子口称十二幽斋是住宿之处。 又见此地诡异,掌柜也说了中年男子不是活人…… “原先还觉得一步换景不过是幻术,只是若此地景物都是幻术,掌柜也不会特地来问在下如此问题。”方士不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应当是幽魂住处,可对?” “说对了一半,不过方公子居然未曾露出惊怖的表情,实在是让妾身大失所望了。” “这类事情见得多了,自然也不会害怕。”他摇头,“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方士双目微眯,看着面前之人。 掌柜却是转身,身形瞬间散去。 再次显现的时候已经站在柜台之后。 “一切生灵归于冥界之处,阴阳的交点……魂魄记忆于此滞留十二夜晚之处。” “凡间十二处阴阳交点,即十二幽斋。” “而妾身——便是其中一座幽斋主人。” 在她的话说完后,悬浮于虚空中的碧蓝色火焰竟是瞬间散去。 只觉眼前一阵光华流转,闭眼睁眼的瞬间,却是已经站在了客栈正堂之前。 眼前一切恢复了往日模样,不再是阴森的色彩。 只是面前依旧是妖艳的客栈掌柜。 “凡人不适合在聚阴之处滞留太久,不过方公子应该已经明白了此处意义。” “大概是知道了……”方士微微点头,却是不禁又轻咳一声,“不过说到底为何在下会住在此处?不是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死人……” “方公子姓名早已落在妾身账本上,若是有朝一日方公子身死,便是妾身接待。” 妖艳掌柜丝毫没有避讳话语中意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而且方公子应该也不是普通凡人,妾身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她的眼中依旧充满了魅惑,虽说年岁看上去很大,但一如秋末残荷,别有一番韵味,“如此,既然此处的事情已经被方公子知晓,却不知方公子可愿意帮助妾身一个小忙?” “若是在下拒绝又当如何?” “自然是赶出去,死前不得入内。” 方士心中不禁暗叹。 既然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便索性点头。 第七十九章 幽幽灯火,绝生死 方士没有拒绝的机会。 先不说如今正是青州大考临近,一些繁华地带的客栈早已被各地赶考的书生抢占一空。 就算他们有些还在路上,也早已请了人实现订了位置。 就算如今方士早就靠着些许零碎赚够了钱,也已经晚了。 又想着之前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住了那么多时日,也没有发生什么危及生命的事情。 索性便放开了心。 不管是否愿意承认,既然已经看见了不该被看见的东西,自然不会就这般轻易地算了。 再危险又如何,过去在深山里住了那么些年,豺狼虎豹都见过。 难不成还会险过山林猛兽不成? 答应了妖艳掌柜帮忙,原本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却也没想到不过是替她看店。 只是看店的时间是在夜里。 那掌柜说得倒也轻巧,请方士暂时看管此处七天。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十二幽斋便是方士之物。 “若非真有急事,也不会劳烦方公子一个大活人与鬼魅接触,不过妾身看方公子是有大气运之人,应当也能够担当此任。”妖艳掌柜轻笑着,却是身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近前,“其实与平日里方公子在此处打零工要做的事情差不多,不过是记录下每一个来此的死者性命,提醒他们需要在十二日之内做出决断……” 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却是又给了方士一块白玉。 仅有拇指大小,样子稍显奇怪。 入手温热,也不似凡物。 “这是何物?” “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方公子不必介怀。” “还请掌柜解惑。” 方士并没有因为掌柜一句小玩意儿就放松警惕。 毕竟是从别人手里拿来之物。 就算外表再如何光鲜,也应该提高警惕。 那掌柜眼见方士一股认真的样子。 便也只是轻叹。 索性解释道。 “此物可以让方公子能在幽斋呆的时间长久,还不会被阴气侵蚀……不知如此可还满意?方公子也不必如此警惕,妾身虽说是异类,却也不会对一个凡人如何……不知方兄对如此解释可还满意?” “掌柜不必如此,此事方士接下便是。” 被那掌柜如此一说,方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将那拇指大的白玉收入怀中。 便觉一阵暖气从胸口开始蔓延。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马上便散去。 “这做账之事,方公子应该已经熟悉,接下来便看妾身如何施为……” “好。” 掌柜挥手,眼前光景再变。 化作阴森的场面。 四周幽光流转,宛若群魔乱舞。 若非方士早先习惯了这等惊奇场面,怕是早已吓昏过去。 从掌柜口中方士也得知了许多情况。 不论是如今看见的,还是白天所处的场景,都是真实存在。 它们并非两个不同的世界,反倒是像两张折叠在一起的纸张。 同时存在,却互不干涉。 方士早先能通过那死去之人的魂魄步入此处,应当也是有一些巧合的成分在内。 这是死者应当见到的世界,也是方士以后死去会见到的世界。 但如今入了他的眼中,却觉得颇为不真实。 正如此想着,却又见外边走来一人。 看不清相貌,浑身裹在黑雾之中。 站在方士面前的瞬间,便觉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 “吼……” “唔……” 从那身影口中发出两声模糊的吼叫,又见黑雾中伸出三只小手,竟是要朝着方士抓去。 只是正在此时,一直站在边上的掌柜却是冷哼一声。 手中的长杆烟斗猛地连敲了三下,敲在那三只白色小手的手背上。 便听闻黑雾中一阵哀鸣。 却是颤抖着接连后退。 “区区小鬼而已,也敢在此地放肆!” “唔……” “记下姓名,以及死后时辰……幽斋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是不愿继续做孤魂野鬼,便好生住下……里边有轮回泉通往那个世界,若是对此世不再留恋……便投胎去吧。” 没有理会那黑雾中的存在,掌柜便自顾自地摊开账簿,在上面写下几笔。 方士看得分明,黑色的墨水落在账簿上,竟是瞬间变作金色。 同时面前被黑雾笼罩的身影也是一瞬间散去。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如此,便是幽斋的工作。”斋娘自顾自地说道,却是没有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这幽斋于世间总共十二座,离开前妾身会与其余主人打点,所以若非世间有大杀戮,这些日子的工作应当是清闲的。” “多谢掌柜。” “既然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与妾身也算是缘分不浅……若是不嫌弃,便唤妾身一声斋娘如何?”掌柜的脸上显露出笑容,“这世间死去的人不在少数,方公子在妾身不在的日子里可千万要当心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斗胆,唤一声斋娘。” “也算不得什么,斋娘也只是称呼,并不是妾身姓名……方公子还只是凡人,自然不晓得姓名对妾身之流的意义。”掌柜继续道,“不过既然方公子要为妾身打点此处七日,不知可有兴趣修习一个小小的法术,也好防身。” “自然愿意!” 方士心中不免激动。 自从见识过修道之人或是妖灵们些许神通,他便有中修习这些法术的欲望。 尽管如今的他不过是凡人,但也曾有过翻手间呼风唤雨的美梦。 就算掌柜说的不过是教习一个小小法术。 正想着她会如何教自己,却见面前之人已经伸出手指,落在方士的眉心。 直接一股凉意冲入脑门。 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处却显得颇为安静。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但一点变化也没有,脑子里空落落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还望方公子慎重。” “小小法术?” 方士还想继续问一些什么。 只是身侧之人已经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客栈之外,很快便又来了一人。 掌柜说得不无道理,这世间死去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每隔一息便有百人死去。 若当真如她所说,幽斋夜里的工作,作为凡人的方士是绝无可能胜任的。 从远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 迟缓却有力道。 正见一熟悉身影,伛偻着朝着边上座椅走去。 伴随着浑浊的喘息声,终于坐到了正堂一角。 是那个老人家! 前段时间听说她被自家孩子接走了,如今想来却有些惊悚。 只是那段时间之后事情有些多,掌柜又许久不曾说起,便索性将那老人家的事情给忘记。 却是没想到如今再次见到了那老人。 “斋娘,那老人……” “前几日刚回来的,不过为了不让方公子顾虑,便特地叮嘱过她不会出现在方公子面前,只是此处乃生死相隔之地,一些原先藏起来的,现在自然也能看得清楚。”掌柜的解释让方士不禁有些懵,“也就是说这位老人从一开始便是已经死了的。” “那不是说……” “她的孩子在冥界,方公子若是觉得困惑,不若自己去问一问。” 方士只是干笑,他终究还是没有亲自问一句。 此地诡异,若是不在掌柜身侧,难免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此地灵异,虽不是存在于此一朝一夕,但对方士来说,得悉此地也不过是今夜。 太多的事情没有想明白。 也有太多的事情必须要花上一些时间去想明白。 正想着先行告辞,却再听客栈之外一声怒喝。 一人冲入客栈正堂,径自来到那掌柜面前,伸手便揪住掌柜的衣襟。 因为身高实在是太矮了的缘故,只能跳起来够着衣襟。 却也正是如此,如今却是悬着挂在柜台边上。 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怒意。 “不知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看看你都干了一些什么!” “妾身可是什么都没干,不知妹妹想听妾身解释什么?” 这一幕方士看得分明,正想说句话,却又听那人又是一声怒喝。 “方兄给我站着别说话!” “哦……”刚张开的嘴巴迅速闭了上去。 而那人也松开手,冷哼一声。 一袭白色衣裙,约莫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虽然长得稚嫩,但言语中透着老成。 “当初我与你应该是有过约定,不能将此地之事告诉方公子,也不准他接触此地一切……你可曾遵守当初诺言!”小白的话语冰冷,正说着,却是身周不知何时泛起一丝氤氲流光,“如今你非但让他接触到了真正的十二幽斋,甚至还打算传他法术,是何居心!” “不过是一笔交易而已,妹妹不必介怀的。”掌柜轻轻地吮了一口烟草,吐出灰色云雾,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你可知晓方公子的命数将尽,待在真正的幽斋——他的命数便会消减得更快!” “原来如此……却不知方公子命数还有多久到了尽处?” “还有六年。” 方士并没有丝毫隐瞒,便将自己的命数终时说了出来。 如今他正是二十四岁,在凡人眼里也是壮年时期,若是读书人,正要闯出一番事业。 但对他来说,却已经是暮年。 尽管此时的方士看上去也显得年轻。 “方公子倒也坦然,若是寻常人知晓自己只有六年可活,还不得疯了。”掌柜轻笑。 “不过是习惯了,在你们眼里……凡人性命大多都是短暂的吧……” 方士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但小白却显然有些不快。 “别的不说,若是方兄那么早死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可就废了!你自可以请赤炎代劳看管此地,但休要将注意打在他的身上。” “赤炎之事妹妹应当也是知晓的,妾身与他之间……是断然不可能有联系。” “还不是错在你,当初是你背叛于他……” “妹妹勿要着急,妾身这边也是的确有要事,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决定……不若这样如何?妾身去寻人打探一番方公子命数如此短暂的因果,若是寻常凡人,命数可不会那么短暂。” “你的意思是——方兄还是得继续帮你看管此地?” “正是。” “区区蛇妖,莫要太过猖狂!” “小妹妹倒是口无遮拦,若是不介意的话……不知能否请你再说一遍?”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明明方才还没有发展到这一地步。 一时间凌冽的气息席卷正堂,四周幽幽火光纷飞,似传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方士虽有意退后,生怕被波及。 但还是走得晚了。 被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夜里实在是疲乏,便索性朝后倒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看着二人就要动手,方士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那个……你们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听在下一言?” 第八十章 天道无情,蕴众生(一) 一瞬间的寂静,将两人身上的气息尽皆收敛。 四周已经是一片狼藉,原本还潜藏在远处阴影中的一些存在,也全都散去。 桌子椅子散落一地,也幸而如今是夜里,并没有活人。 眼看着她们都安静了下来,方士也心里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虽说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有些僵硬,但在方士说话的当口,却是已经缓和了许多。 小白已经走到了方士身侧,蹲下身子一只手落在他肩头。 便见一道氤氲流光闪过。 原本浑身有些疼痛,但此时却是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了。 只是身上轻微的伤势还在。 “却不知方兄想要说什么?”小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方士的态度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两人之间插上一句,但还是恨恨地说道,“不过方兄说话之前还是想清楚为好,这蛇妖过去做的事情可并不光彩,当初……” “小妹妹又如何能将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至于以前发生的事情……妾身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却是早已改了。”掌柜嫣然一笑。 “那可是半座城的人命,莫非你还想抵赖不成!” “要说那等残虐之事,你青山又能好到哪里?最后还不是触怒了仙人被斩了根基……” “住口!不过是区区蛇妖,你又知道什么,过去……”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方士却是再次一声轻叹。 他看着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神采。 也不知是何处借来的胆子,竟是横插了一嘴。 “斋娘在此地做十二幽斋的主人,想必是做了许久。” “那是自然。”斋娘不禁莞尔,“妾身虽比不上一些有大神通者,但也好歹在此处做这幽斋主人近千年,却是不知……方公子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凡青州之人,死后注定会出现在这里?” “何止是青州,整个陈国都是妾身管辖范围……十二幽斋并非只有青州一处,妾身也并非只在青州。”虽然对方士问出来的问题心存疑虑,但斋娘还是尽皆说了出来,毕竟这些也不是秘密。 “若是斋娘愿意帮在下一个忙,在下倒也愿意替斋娘照看此处七日。” “帮方公子寻出命数如此短暂的缘由,莫非还不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方士摇头,“毕竟是关乎性命之事,如何能那么草率。” “哦?不妨说来听听。”斋娘只是点头,也不见其究竟意思是什么。 “多谢斋娘。” 方士闻之,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笑意。 对方没有直接回绝,便意味着有商量的余地。 同时心里倒也有所期待,便将心中所愿说了出来。 对于斋娘来说,应当是一件小事吧。 她是此间主人。 闻言斋娘却是眉头微蹙,思忖良久后,却也答应了下来。 两人尽皆欢喜收场,不过小白却显得不怎么高兴。 方才打断了两人争吵,又将她晾在一边了半刻。 如今她正闹矛盾。 “方兄怕是将自己的性命当做了儿戏,当真以为这六年光景就真能寻到续命之法不成?” “若是实在寻不到,那也不过是一死了之,若是来世有个好的命数……也是赚了。” “方兄真是无可理喻!”少女冷哼一声,却是起身朝着门外跑去,临走还不忘威胁几声,“蛇妖,你给我等着——这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而斋娘却也只是轻笑。 对少女的威胁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 却是徐徐朝着方士走来,向着他伸出手。 方士下意识地将手伸过去,借着她的力气从地上起身。 “那小妹妹年纪也尚轻,有些事情却也不知道……不过方公子是明事理的人,此番虽然会折损一些寿元,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不是吗?”她两眼微眯,指了指方士胸口,“若是能知晓方兄命数短暂的理由,也好过不明不白地等死。” “劳烦斋娘了,却不知方才答应的事情……” “此物且拿去,方公子想要知道的东西,都能在上面看见,只需以心中念想,便能在其上显现。”言罢,便见斋娘从账台上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这书籍仅有一寸厚度,不算很大,却显得颇为古旧。 “此物是……” “百年间此处登记过的凡人生死,在其上都有记载,方公子倒不如自己先去研究一二。” 方士点头,心中喜意更甚。 便不再与斋娘多说什么,拱手便要离去。 待方士离开,斋娘却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莫要让妾身失望了,方公子……不过是借走百年来的账簿而已,便要看看你是否有能力催动那物事,若是当真如妾身所料……便一切仰仗于你,呵呵……” “终究还是妾身更胜一筹,七日……有这七日,便足够了!” “青山……何曾困得住妾身!” “还有那赤炎……” 正堂中传来一人诡异的笑声。 碧蓝色火焰映照下,一穿着艳丽红裙的中年女子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 四下寂静,只是远处阴暗之处,一老妪静坐着。 …… 回到房间,方士心中的思绪便开始活络起来。 今夜经历的这一切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处乃是幽斋,是死人居所。 虽然还有许多疑惑未曾解开,但方士已经获得了很多他想要的东西,如此想来,那些疑惑也就都无所谓了。 寿命减少又如何? 从衡山上下来后,方士终于发现这世上还有许多比之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些原本被他主动遗忘的,却又忽然回来了的记忆。 将那本泛黄的书卷放在桌上,摊开。 发现纸张上面并没有任何字迹,又想起方才斋娘所言,便将自己的手放在摊开的书页上,心中想着某个人的名字。 通过此物,便能获得他想要之物。 这是方士与斋娘两人之间的交易。 他想寻几个人,尽管只是久远的回忆,如今应当都已经死了。 但毕竟是过去的心结,不论如何也无法忘却。 却是一道寒流席卷全身,虽然双眼未曾看见,但方士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紫气竟然少了一分,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下一瞬间,便见桌上摊开的书卷有了反应。 昏暗的烛光下,泛黄的纸张却显露出金色的文字。 看得分明,也自然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深吸一口气,他平复了一番心绪。 方士心中震惊,便索性将其余几人的名字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如是反复,将显现出来的文字尽皆入眼。 他终于将那书卷合上。 想要知晓的内容已经都差不多了,接下来也唯有履行与斋娘的承诺。 斋娘所言,明日开始便替她打理此地一切。 只需要将这七日来那些魂灵名字记录下来,与他们说一遍幽斋的规矩便好。 若是有魂灵愿意转世,便带着他们去幽斋深处,那里有通往冥界的黄泉水。 “也不过是七天而已,就算阴气会削减我的寿命,也不会过分到哪里去吧,六年……足够我将很多事情做完了吧。”如此想着,方士心中瞬间舒畅了起来,“他们原来……都已经不在了啊,当真是可惜……最后都没能与他们见上一面。”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吹熄了烛火,便仰面躺在床上,简单地盖上了被褥。 房间里并没有外边那样寒冷。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房间内景物。 只是隐约传来一阵叹息。 “说起来……为何我只有三十年的命数?” “还当真是奇怪啊……” …… 黑暗中蓦地闪烁着火光。 幽蓝色的火焰落在一人指尖,将房间里大半的地方照亮。 却见一素裙少女不知何时竟站在桌子边上。 她只是微微瞥了躺在床上的年轻人一眼,便将视线落在桌上的书卷。 轻声翻开,便见上面的金色字迹还未散去。 “浪费紫气不过是为了看这些东西,当真是糊涂!”少女轻声嘟囔着,听语气颇为气愤的样子,只是视线在书卷上停留了片刻,却是轻噫一声,“……不过也亏得你会如此做,该说你不亏是凡人吗……” “若是强行将你的凡俗因果斩了,是否是害了你……” “罢了……” 一声轻叹,少女的身形便散去。 房间里终究还是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年轻人。 那书卷上金色的文字,闪烁着光点。 上面的文字虽看不懂,但实现落在书卷上,便自然明白了意思,倒是颇为神异。 “方家方氏,丙申年十月死,十二夜终——因生前所愿,为富人家命之所苦,故轮回往生,作匠人女。” “方家长子方元,丙申年十月死,七夜终——因生前所愿,杀戮业果众多,故轮回往生,作山林虎狼。” “方家家主方熊,丙申年十月死,一夜终——因生前所愿,故永堕冥界,不入轮回!” 书中记载的不过是结论。 也只是寥寥几笔。 终归是一册账簿而已。 但起码知道了这些,也知晓了过去他们的结局。 黑暗中,年轻人的眼睛睁开,朝着四周扫视一眼。 却是一声低喃。 “已经离开了吗……” “唉……” 第八十一章 天道无情,蕴众生(二) “尘仙,日后你定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莫要给为娘丢脸了。” “今日在外边见到了些什么?可曾去那书院诗会?原来是兵营啊……莫要累了身子,为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自然不希望你有事……你爹也真是的,不过才几岁大的孩子便要让他去那等戾气之地,长大了还了得……” “尘仙啊……为娘有时候真想做一只燕子,飞出这道门墙……哈哈,自然是玩笑话,若是为娘飞走了,还有谁会来疼你……此话莫要给你爹听了去,来,为娘新作了一首曲子,唱给你听听……” 昏暗之处,也不知是谁在呢喃着。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得让人不禁心中刺痛。 每一个字都让他憋闷。 这里是何处? 又为何回有如此声音徘徊耳边? 他不知晓,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一直到过去留在心中的伤痕越来越重,最终—— 汹涌的情感决堤。 …… 一夜梦过,虽然觉得在梦中发生了一些什么,但终归不过是一场梦。 不论再如何细想,都无法回忆个中细节。 总觉得再梦中见到了几个人,但如今却什么记忆也不曾存在。 只是眼角似有些湿润。 便见木桌上的书卷已经摊开,上面残存的字迹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少女昨夜是真的来过。 原本方士不过是有一种预感,但如今再看……那预感应当是正确的。 只是小白今天早上却并没有出现。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昨夜说的话惹得她生气了。 但方士心中却并不后悔,这是他的决定,是他的意志,不容任何人干涉。 就算那个人是小白也绝不容许。 终归还是觉得有些寂寞,仿佛忽然间少了什么。 “小白姑娘,若是再不出来……今日的紫气变不与你了!” “小白姑娘?” 他尝试着呼唤少女的名字。 只是不论他如何叫喊,那个人依旧未曾出现。 方士终于是放弃了。 一直到吐纳完毕,都未曾见到少女的身形。 忽地想到昨夜应该是被斋娘传法,只是脑子里空落落的,并没有丝毫关于法术的记忆。 不禁让他觉得自己是被诳了。 顿时兴致全无。 正想着今日干脆罢工在床上躺一天,却听见外边走道里响起脚步声。 如今正是白天,也不知道在走道里的是谁。 等了许久也未曾听见外边的脚步声散去,方士终究还是忍不住从床上起身,开门朝外望去。 便见走道里正伛偻地站着一道苍老的身影。 竟是那老妪! 本以为作为鬼魅指挥在夜间出现,却没想到白天变看见了这一幕。 让方士不禁有些惊诧。 不过老妪一直在走道里行走也不是办法,方士便一如既往地拦在她的面前。 “老人家,好久不见了。” “你……你是……” 沙哑的声音响起,老人略显迟钝地抬起头。 那双浑浊的眼角注视着前方,伸出了一只手。 正落在方士面颊。 那双手粗糙的质感划过,让方士不禁有些恍惚。 面前之人当真已经死了不成? 但为何已死之人,却会给他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他伸手……却也同样触碰到了老妪的肩膀。 那种感觉,不似虚假。 方士未作过多想法,笑着说道。 “在下前些日子与老人家见过面,不知老人家还记得否?” “哦……记得,记得……你是贵儿!” “在下不是贵儿……” 方士不禁苦笑。 面前老妪再一次将他错认成了别人。 只是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老人双手一齐落在他面颊上,**了好一阵子后,才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 “你不是贵儿……” “在下自然不是,老人家不是前些日子已经见过贵儿了吗?” “是了,我已经见过贵儿……他说让我早些回家……可是这回家的路到底在哪儿呢?走了太久了……怎么走都走不到啊……” “若是走累了,不妨先休息一会儿。” 方士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将那句“你已经死了”给说出来。 老人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状况,浑浑噩噩地在走道里徘徊着。 “贵儿会来接我的……贵儿说了,他已经寻了个好地方打零工,去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下人……” “等挣够了钱,自然会来接我的……你们莫要再吵了,我就在此地等着,哪里也不会去的……” “贵儿……” 呢喃声渐渐地远去。 看着老人身形没入远处,最终整个身躯变得暗淡下来,直接穿透了前方的墙壁消失不见。 终究是鬼魂。 就算她自己没有察觉到。 她一直在此地等着自己的孩子,等着他将自己接走,搬到新家里。 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愿望,将她困在这里…… 一如记忆中的某人。 念及此处,方士竟也鼻尖一酸,眼角渗出一丝湿润。 正闭眼调整好心绪,却忽闻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方兄倒是仁厚,宁愿一个人呆在这里陪老人家聊天,也不愿意下来料理一番客栈里的生意。” “小白姑娘?怎的早些时候没有见到你,还以为你……” “我可是早就来了,一上午客人也不多,所以也全都被我赶跑了。” 一袭素裙的少女正站在方士身后。 只是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看出丝毫昨夜里生气的样子。 “小白姑娘……未曾生气?” “为何要生气?反正命是方兄自己的,我再如何啰嗦也阻止不了你寻死。” “那小白姑娘为何还要把客栈里的客人赶跑?” “反正也不是我的客栈,哪里管得了此处生意!” 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减。 但好歹是听出来了话语中意思。 方士也没有管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既然已经出了房间,便索性去正堂做账。 斋娘将客栈里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他,食宿种种虽然都有其他伙计帮忙,但做账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自己亲力亲为,要不然就真的要被小白赶跑了客人。 只是此处客栈终究还是偏僻了一些,八天也不见一个客人,倒是有几位读书人的家眷,遣了人过来预定了几间房间。 但要说入住此地,还是未到时候。 百无聊赖之际,便也只好与少女聊起了天。 “说来小白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自然是保护方兄!”少女说得义正言辞,“此处乃阴阳交汇之处,早些时候那条妖蛇还能镇得住场子,如今她离开了此地,莫非方兄觉得以你区区凡人身份,真能打理得好十二幽斋?到时候说不定就被哪只走投无路的鬼魅给吸干了。” “原来如此……不过小白姑娘与那位斋娘认识?” 问出这个问题后,两人之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方士不知自己究竟是错在何处,总而言之似乎是问错了问题。 但少女还是轻叹一声,说了出来。 “并不认识,我也不过是早先的时候于古籍中见到有关那妖蛇的些许介绍而已。” “那小白姑娘为何还如此对她冷言冷语……” “青州过去发生了一些事情,此处几乎大半生灵死绝……” 过去的青州还只是一片蛮夷。 那时候陈国地界中仍旧有许多未曾开化的地方。 蛇蚁横行,参天古木覆没了大地。 而青州便是一座建立在如此蛮荒边上的小城。 一日天地变色,从蛮荒中窜出二妖物。 几经兴风作浪后,将青州生灵吞食了过半,最终被几位修道之人联手镇压却也颇为费力。 只是当时其中一位修道之人修习法术奇异,竟是说动了那二只妖物中的一只叛变,修道之人一举将它们分别封在青州。 其一被修道之人降服,永镇阴阳交汇之处。 作十二幽斋维持生死之间的平衡。 便是那斋娘! 听完这些,方士脸色却是变得有些难看,沉默了许久后,终于还是重重地一声叹息。 “原来那事情竟然是真的。” “我何曾骗过方兄。” “虽不知何时骗过,但小白姑娘的确是骗过在下的。” 方士轻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小白也未曾争辩,只是冷哼一声。 “那妖蛇狡诈,肯定一肚子坏水……方兄怎的如此信任人家。” “这不是信任,而是一笔交易。”方士无奈,“在下从斋娘手中获得了好处,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方兄如今反悔还来得及,反正现在也不是夜里,早早地离开此地不也挺好?至于此处幽斋事物,自有其他几位幽斋之主分摊,方兄只是一介凡人,就算离开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怪罪。” “……既然答应了别人做事,哪里有离开的说法!”方士却是摇了摇头,“我自有我的坚持。” “希望方兄莫要最后毁了自己才是。” “姑娘且看好。” 如此义正言辞,倒真的像是不怕死的样子。 “说来……斋娘当真不是她真名吗?” “自然不是……方兄为何要打探她真名?不过是一条下作妖蛇而已……就算我知晓她姓名,也不会告诉方兄的!”小白的面色似乎是越来越难看了一些,无趣地用脚尖不断戳着地面,发出一阵阵有序的敲击声,“方兄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 “那小白姑娘可是真名?” “我行得正做得直,自然说的就是真名!” “为何妖……咳咳,你们不愿让人知晓你们的名字?” “方兄怎的那么多为什么,若是有如此多困惑,不若死后去冥界借了那三生镜问个明白!” 方士只好闭嘴。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一时间没有收住口。 与少女呆了一段时间,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有所改善,但现在看来却一如从前那般。 在少女的身上依旧蒙了一层模糊的面纱。 阻隔着两人距离。 忽近忽远,让人难以捉摸。 …… 少女并没有继续留在此地。 才一起站了一个多时辰,便无趣地走开了。 这里氛围颇为烦闷,倒也的确不适合她。 终究这账台后边只剩下了方士一人。 看着手中的那卷泛黄书卷,方士心中却是在此忍不住触动。 她总觉得自己是真的忘记了什么。 但仔细想来,却又实在是想不出什么。 及入夜。 生人渐渐地少了。 最后一位客人在付了饭钱后,也离开了正堂。 直到某一刻,不知何处传来细碎的呢喃声。 幽幽蓝火自虚无中诞生,划过一道道痕迹。 化作四字——十二幽斋。 此间——唯独方士一人。 生人的时间已经是尽头。 如今——正是游魂行走。 第八十二章 天道无情,蕴众生(三) 四周是碧蓝色的光点。 不知是何物,也不知从何处产生。 只是流落在阴暗的边角,不断地流转着。 不会靠近方士,却冥冥之中有种吸引力,让方士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一窥究竟。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此时他便是这里的主人。 就算只有七天,就算他不过是一个凡人。 斋娘却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幽斋便属于他一人。 开卷执笔,正襟端坐。 摒息,却见夜色中走来一人。 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 明明注视着方士,却又仿佛眼中无物。 就那样滞塞地走到账台前。 方士终于察觉到了这小女孩的怪异之处,虽说长得可怜,但在她的脚下,却没有影子。 幽蓝色的灯火只是照映出她的容貌。 就算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死了吗? “姓名?”虽然心中感慨,但毕竟是他的工作,方士便依照着昨夜见到的斋娘所做照搬,只是…… “不知道……” “是叫不知……等等,你叫什么?”起初方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小女孩说了第二遍。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听别人说此地便是十二幽斋,他们说这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要来这里?”方士不禁问了一声。 “人死了……不都会来这里吗?” “那么……你的名字……若是没有的话,不若我给你起一个如何?”方士心中思绪不断,突然灵光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知小妹妹想不想有个好听的名字?” “为什么要有名字呢?”小女孩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这个嘛……” 自然不能说为了自己的活计。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没名字的人终究是无法再账簿上添一笔的。 “多个好听的名字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如何?” “那若是有了名字……来世我会过得比现在好吗?” 看着面前小女孩褴褛的模样,方士心中更是一阵纠结。 轻叹一声后,终究还是点头。 “自然是会的。” “那好,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方士细想了片刻,终于还是提笔在账簿上写下了一个名字,而后将那个名字说给了小女孩听。 小女孩眼中的恍惚之色竟是渐渐地褪去。 “涵谷……这是我的名字?” “不错。”方士点头。 “谢谢,我……很喜欢。” “十二幽斋的规矩,在十二夜之内做出决断,是继续留在这世间,还是轮回转世,亦或者……去冥界走上一遭,十二夜后可以告诉我。” 只是方士话音刚落,却见小女孩摇头。 纤弱的声音响起。 “请让我转世吧,今生……再没有任何留恋了。” “你的家人呢?” “没了,早就已经没了……” “抱歉……” 方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却见不远处廊道伸出走来一道虚幻的身影。 那虚幻之影挥手,便见一条锁链缚住小女孩的脖颈。 牵系着她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虽然不知黑暗中会发生什么,但小女孩会在今夜轮回转世。 属于今生的一切记忆都将在冥河水中忘却。 眼看着账簿上写着涵谷二字之后显现一行小字。 那是这小女孩的生平,或许也是唯一记录着她曾经存在过的一抹痕迹。 小女孩接受了这个名字,这名字便是她唯一拥有之物。 尽管她生前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毕竟从出生起就被卖入了烟花之地。 毕竟那么小就出来接客了。 毕竟……就连那么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也因为某家公子的胡闹付之一炬。 换来的也不过是在寒冷的夜里,渐渐地失去知觉。 这世间处处都是不公,方士自然是极为清楚。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淡漠一切。 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合了书卷,静候下一位走入此间的客人。 却说在那小女孩之后,便再没有一人走入此间正堂。 房间里幽光摇曳着,徒然生出一丝凉意。 或许也正如斋娘所言,方士不会再此处太过忙碌,因为大部分的活计都被十二幽斋其余的几位主人给分走了。 却也不禁思绪飞远。 此间幽斋主人是斋娘也不知晓其余地方的幽斋之主又是何种模样。 便听外边一阵沙哑的嘶吼。 莫名的压迫感,让方士思绪收了回来。 便见从外边走入一老人。 这老人一袭锦衣,看上去是一位大户人家。 不过是在方士面前站着,便让他产生一种自卑的感觉。 不怒自威,说的大底便是此人。 “幽斋主人,今日乃第十二夜,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处置!” “那不知可曾做出决断?” 方士眼看着面前老人,心中生不出丝毫喜怒情绪。 只是按照昨夜学到的流程一路说下去。 但那老人却是冷哼一声,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方士。 片刻后却是冷笑。 “本王道是何人在此,怎的不过一黄口小儿,此地主人何处?” “斋娘有事远行,此处七日是在下管理。”方士轻笑着解释道,“却是不知你又叫什么名字,十二夜后作出何等选择?” “本王乃帝王之相,如何能那么快死去——自然是速速让本王还魂,待本王魂归之时,定要扫清八荒六合,一统天下!”你老人说得豪情万丈,只是说到最后,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小儿应当不会也如那风**子所言,不允此要求吧?” “虽说做出决断是你们的事情,但是也不外乎继续留在尘世不入轮回,或是入了冥界处置,或是轮回转世……若选了留在这尘世,也注定了不能离开这阴阳交汇之处——也就是这十二幽斋,若是离去……便是魂飞魄散。” 方士轻叹,面前之人或许是真的地位超绝。 应当是某个小国的帝王。 只是十二幽斋的规矩便是如此。 只消在此处记录了姓名,便不再是自由身。 如上选择,只能求一个。 也自然不能还魂。 “小儿荒唐,你可知本王是谁!”那老人闻言,却是愤怒地一声嘶吼。 “在下的确不知你身份,就算你是一国君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死了。” 方士语气平淡。 虽说君主于他来说身份超绝,但从心里便从未敬畏过面前的老人。 已死之人而已。 “将姓名说了,若是还想称王称霸,不若早早地轮回转世……来世再做人间君主如何。” “若是来世,本王何曾还是本王!” “但你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本王不服,小儿既然不愿与本王还魂,本王便不再寄希望于幽斋!” “账簿上记了你姓名,莫非还想抵赖不成?” 只是方士轻喝后,却见那老人直接甩袖便要离开。 他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心里也觉得若是让背弃幽斋规矩的灵魂离开此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下意识地朝着那老人冲去,猛地攥住对方衣袖。 只是从老人身上蓦地迸发出一股阴冷气息。 竟是将方士直接推开。 手掌心一阵钻心疼痛,借着幽幽火光,看见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破开了个洞。 甚至未曾流出些许鲜血。 “休得触碰本王,待本王回归肉体,便要将这天下收入囊中,自然也包括了此处!” “幽斋规矩便是如此,既然在此地登记了姓名,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方士低喝,却是浑身疲乏得厉害,眼看着那老人一步离开了正堂。 却是忽觉身后阴风吹来。 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不动声色地飞出,瞬间落在那老人的身上。 “什么东西……该死,小儿你做了什么!” “在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做。” 方士轻声道。 他想起身将老人抓回幽斋。 只是钻心的疼让他甚至都不能倚靠着什么东西站起来。 只能眼看着面前之人瞬间被蓝色火焰包裹住。 伴随着怒骂和惨叫声,不忍入眼。 “不过你的确是坏了此地规矩。” “本王就是规矩,本王——” “区区幽斋还能困得住本王不成,待本王将天下收入囊中,定要天下幽斋灭尽!” “啊——!”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还不快回来!入了幽斋兴许还有救……”方士心中焦急,不管那老人身份如何,又有着何等抱负,他如今只想着能将老人救回来。 只是老人却并没有往回走的意思。 “本王——就算是死,也不再踏入幽斋!” “费什么话,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小儿猖狂,你以为……本王是谁……本王可是……” 渐渐地,声音听不见了。 被火焰包裹着的身躯一步步往外走,最终跌倒在地上。 甚至是四肢爬动着要离开幽斋。 但最终还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那道身影不再动弹。 蓝色火焰回到幽斋,重新化作四个大字。 而原地已经没有了任何老人存在的痕迹。 这老人下场如何? 又去了何处? 再看自己掌心,那处伤口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只是痛楚依旧,让方士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正想着日后会不会继续如此经历,却忽闻外边一声惊呼。 “方兄还真是敬业,才一个晚上便有魂灵被冥火给烧没了。” “小白姑娘……” 看着外边显现的身影,方士的脸上便只剩下了苦笑。 “不知小白姑娘能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这得看方兄给我什么好处了。” 一袭白裙的少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一步步朝着方士走来。 第八十三章 情至末时,总生恨 方才那位老人是一国藩王。 虽不知如何死去,但心中总是不甘就这么死了。 所求便是重新拥有自己的身躯,再活一遍。 介时或许便是君临天下。 只是可惜…… 他终归是死了,甚至连半点残魂都未曾留下来。 因为他违背了此处规矩。 方士看的分明,在账簿上原先记载了一人姓名,只是那姓名却很快地散去。 甚至连辨认此人名字的时间都没有。 “他叫什么来着……” “方兄在问谁?” “自然是那个被烧死的人。” “在烧得魂飞魄散之前,他早就已经死了。”少女不禁轻笑,“不过方兄就算知晓了他的姓名又如何?说来古今位高权重之人大抵都如方才那人一般不服教化,不愿守着幽斋的规矩——最终不过是化作飞灰,没有一个人入得了轮回的。” “他原本可以不用消失的……”魂飞魄散了,便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在某个尘世的角落还有着属于他的些许痕迹,但也终归会随着时间段消逝散去,这是方士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人的魂魄被活生生地以冥火烧化,不说怜悯,但也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若是有朝一日我当真是死了,不知会做出何种决定。” “那方兄是打算如何?留在此间继续观察这尘世,还是轮回转世?或者去冥界继续生活也不错……” “这……” “其实方兄还是有着第四个选择。”少女忽地跳起,直接坐在账台上,一双眼睛里倒映着虚空中淡蓝色的火光,“若是有朝一日能修炼有成,自然是摆脱了生死的束缚,得道成仙了也自然不入轮回。” “成仙……也不一定不入轮回吧。” 方士却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分明记得那位云中君便是轮回转世。 以幼童的身姿,展现了属于仙人的力量。 云中君转世的理由暂且不知,只是见识过仙人的转世,所以自然对仙人是否当真不老不死存在一些疑惑。 只是少女却并没有相信方士所言。 “方兄氪莫要胡说,未曾触及那个境界,又何曾知晓那个境界的神妙!” 方士也未曾多说什么,径自哎边角点上了一盏灯烛。 这灯烛泛着白光,将四周稍稍照映得亮堂了些。 眼看四下无人,便拿着本书看了起来。 终究还是需要抓紧时间准备大考的。 虽然早已胸有成竹,但多看些书终究不是什么坏事。 时间过去许久,再未有魂灵出现。 方士看着书,而小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盘膝坐在账台上闭目吐息。 俨然一副小道童的样子。 忘却对方身份来看,她还是颇为灵动可爱的。 原本属于此地的生意,当真是被其余不知道在何处的其余十一位幽斋主人给拿了去。 方士倒也不是那么期待着有人出现,没了生意也乐得见此。 此处乃是阴阳交汇之处,活人呆的久了自然是会觉得不适,更何况是与那些早已死去之人接触,就更加地成为了禁忌。 眼看着正堂上方悬浮着的那一团幽蓝色火焰在散去,等到完全散去的时候,便是幽斋关闭之时。 只是又过少倾,从外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门是半开着的,只是外边的人还是站着,未曾入内。 隔了半响,便听一道声音从外边响起。 “请问……此处可是十二幽斋?” “正是。” 方士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正抬起头来,却见从外边黑暗中走入一人。 是一个女子模样。 看身材显得略微成熟,一身粉色宫装长裙。 应该是一位丽人。 只是那张脸却被面纱裹得严实,唯独能看出那双眼睛。 从她的眼中,方士察觉到了哀伤、惊喜、以及……些许恨意。 那丽人挪着步子来到账台之前。 开口第一句话却让方士不禁屏住了呼吸。 “你是……方公子……” “芸儿?” 为何会出现一个熟人? 为何她会在此处? 若说她早已死去,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莫非前段时间并未马上再幽斋里记上名字? 两人原本就是相识。 如今却以如此身份见面,实在是有些尴尬。 方士低下头,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一直盘膝坐在边上的小白微微睁开眼睛,实现落在两人身上,不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替人做些事情而已……”方士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但心中一片混乱之后,却还是依照心中的念头,下意识地说道,“不知芸儿是否已经做出决断,可曾想好……是轮回,还是留在这里?” “从最初见到方公子的时候,便觉得方公子处处神秘,定是大人物,却也没想到会是做这种生计的人……还真是让芸儿惊异……” “芸儿姑娘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也不过是与人互帮互助而已……但如今最终要的还是芸儿姑娘的选择,还是莫要教在下难堪才是。” 面前女子正是周芸。 距离周芸的死已经过去了许久,属于两人之间的记忆也渐渐地被尘封。 若是未曾在今日再见上一面,或许日后也不过是落下淡淡的遗憾。 而如今周芸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虽然不再是活人,身上的气息也显得阴郁。 那双眼中除了见到方士的瞬间闪过的一丝神采,便再次变作空洞压抑的样子。 “是啊,终究……还是要选择的呢。”周芸出声,话语中带着落寞,“毕竟是……已经死了呢,除了轮回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呢,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不知芸儿姑娘为何现在才……出现在这里?”虽然账本已经摊开了,但方士却并没有急着落笔,反倒是有些沉默地看着她,“幽斋……应当就在青州才对,如此想来芸儿姑娘应该也是有所留恋的,不是吗?” “或许……是吧。” 周芸脸上的面纱摘下,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就算是已经死去,那张脸依旧是精致无暇。 她似乎欲言又止,又迟疑了片刻,张嘴却未说出一字。 方士却是轻笑。 “芸儿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全都说出来。” 周芸应当是有所隐瞒的。 虽然她表情和话语都分外洒脱,但方士还是察觉出其中的落寞。 这是过去仍旧活着的她显露不出来的情绪。 如今却是轻而易举地被方士察觉。 “方公子……” “虽然你恨我,不过如今能诉说之人,便也只有我一个了吧。” 周芸苦涩地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死后之事大抵记忆有些模糊。 没了身体作为凭依,一切都宛若梦中,失去了真实感。 …… “芸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不枉我苦苦地在城中徘徊游荡,终于是寻到了你!” “就算活着不能走在一起,如今你我都是早已死去之人,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胆敢阻拦在我面前!” 阴暗的街道上,本没有一个人。 只是漫无边际地走着。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何心中一阵空虚? 她不曾知晓。 记忆最终停留在一片红色的火焰将自己淹没。 在那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一直到有人从背后将她抱起。 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充实的感觉。 那个人……有些眼熟。 心中想了许久,才依稀想起对方的姓名。 “诸葛……天元……”她尝试着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而对方并没有给出丝毫话语中的回应。 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她未曾拒绝,一路跟着那个人。 就算看不清对方面容,但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芸儿你想去哪里?如今你我都是自由身,去何处都行!” “去那里如何?还有……” “对了芸儿,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遍遍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终究……还是讲到了一个让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上。 她不愿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就算如今的她记忆已经全都恢复了。 但…… 既然是天元的问题,自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然后…… 他就走了。 走之前显得很愤怒。 说要去杀了那个叫方士的人。 但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后来听别的鬼魂说起,他去了十二幽斋。 十二幽斋是什么地方? 听其他的鬼魂说起,那是人死后的归宿。 传说中仙人以神通定下十二处阴阳交汇的灵脉,以让生灵魂魄能够以最安全的方士轮回转世。 去了十二幽斋,告知了幽斋之主姓名,便必须在十二个夜晚内做出相应的决断。 若是不去十二幽斋,便只能做孤魂野鬼,永远地囚禁于世间。 他就那样走了吗? 甚至都未曾与自己说上一句别离的话。 是因为终究忍受不住身为鬼物的寂寞吗? 心里……却是不免伤痛,直至最后……生出了一些怨怼。 或许自己当真从未爱过别人,若非如此,又如何能生出怨怼的感情? 但这些似乎都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如今,她也已经站在幽斋之内。 在她面前,站着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 …… “芸儿姑娘应当知晓,一切都是因果使然。” “自然是知道的……” 周芸话语显得落寞。 只是依旧低着头。 “所以方公子不若许了芸儿最后一个愿望……让芸儿轮回转世如何?” “自然是可以的。” 方士点头,终于还是下笔,在账簿上写下了周芸的名字。 眼看着周芸二字之后逐渐显现出一行小字。 方士的眉头却是微蹙。 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老妪从暗处走处,伸手示意周芸跟上。 便要带着周芸去轮回。 “方公子安好,芸儿……这便去了。”周芸转身,不再看向方士,“此番却是芸儿自作自受了,骗了方兄的感情,也骗了自己……若是来世再见……祝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不再相识便好。” “来世再见,萍水相逢。”方士对周芸抱拳行礼,也不顾对方未曾看见。 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于不知何处,再次响起她的一生叹息。 “方公子……芸儿果真……还是有些恨你呢。” “我也一样。” 方士轻声呢喃着。 视线回到了账簿上。 第八十四章 白日依山,开太平 小白看着方士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虐。 却是未等他开口便率先听见少女一声轻笑。 “来世再见,萍水相逢?方兄倒是好雅兴。” “小白姑娘便不要再取笑在下了。” “这有何好取笑的,若是有幸见着了方兄与那小姑娘来生再会,不知有多有趣呢。” “或许并不会有趣吧……若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们是否还有今日记忆都是两说。” “不过来世如何,还是看的今生愿望……若方兄愿意的话,倒是可以与我说道说道,来世方兄打算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又打算如何过完来生?”少女的话语中并没有带着丝毫开玩笑的意味,倒是让方士有些不知所措了,“方兄若是说了来生愿望,说不定到时候我也能帮方兄实现愿望呢。” 方士不禁苦笑。 来生的想法? 他并没有太多的考虑,光是这一世就已经十分充实了,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东西。 又如何能估计得到来世。 只是……若当真有希望选择自己来世,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被少女的话如此影响着,倒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果然还是想要身份显赫,地位超绝……但这世间似乎也并没有永远坐得稳的位置。 若说是家财万贯……没了人打理,再多的钱财也终究还是会被耗尽的。 但若只是做一个普通人,平庸地过完一生……又怎的知晓未来会如何地遭到压迫。 没一个选择之后,方士都下意识地想到了某种最坏的结果。 如此反复了许久,他竟是觉得就不再做人也不差。 并未继续想下去,因为少女已经笑出了声。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方兄又何必想那么多时间,反正方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确。” “也是……” 方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却见天外已经是变得灰蒙蒙一片。 半空中的碧蓝色火焰已经散去。 终于要天亮了,而方士也难得感觉到一阵困倦袭来。 让他不禁想起自己是一夜未曾睡去。 “今夜倒是苦了小白姑娘,与在下一道守了一夜。” “不辛苦,反正在何处都是一样,我也未曾帮上什么忙。”小白脸上依旧是平淡的笑容,“倒是方兄莫要忘了吐纳紫气,说好的一半的量,额千万不能少了。” “自然是不会忘的。” 方士点头,便于少女一道回到了住处。 至于客栈的大门,却是早已关得严实。 今日她已经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论会引起多大的骚动,绝不会从床上移开半步。 真的是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吐纳完毕,小白便离开了。 最终只留下方士一人。 临走还不忘记留下一句话。 “说来方兄若是白天睡觉,这白天活人的生意可就要错过了。” “反正此地偏僻,就算白天关门也不会怎么样……更何况小白姑娘曾经也说过,此处并不是在下的店,就算是业绩不好又能如何?” “方兄还真是明白人。” 方士也不知为何会对少女露出笑容。 或许也只是觉得如此做会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但事实上他的心里却觉得事情会变得有些糟糕。 一旦白天睡下了,这白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就算此处偏僻,那也太随便了一些。 只是想的事情一旦变多了,难免会觉得疲乏。 躺在床上,两眼一闭…… 仅仅片刻便传来了鼾声。 外边阳光正好。 却与屋内的人没了干系。 …… “尘仙,别一直跟着大哥,大哥这是要去林间打猎去。” “可是爹说过林子里边危险,不能去打猎啊……” “爹还说过让你去带兵打仗,你怎的就知道在屋子里边看书?” “这……这个……” 四处一片煞白。 唯独两道稚嫩的声音环绕耳侧。 那两道声音很熟悉。 只是…… 一时半刻想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大哥,我也要一起去!” “你——罢了,记着千万莫要惹事,若是在外边有了危险,大哥可护不得你周全。” “嗯!” 黑白相间的树林里,再无第三种颜色。 隐约可见一只半人高的斑斓猛虎正靠在远处。 稍近,却发现那只巨虎早已没了声息。 巨虎边上正站着一个猎户大半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容貌,只是见着那个身影的瞬间,心中便是一阵沉闷。 “可惜了……让别人抢了先。” “大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都半日过去了” “无功而返最是憋屈,尘仙你且等着,你大哥给你猎一头猛禽!” 一个少年,挽起了弓弩。 风声破空,随即寒芒后至。 一阵尖叫后,面前的猎户倒在了地上,一支利箭正插在心口。 少年的脸上带着笑容,颇为得意地晃了晃手中之物。 “如何?尘仙吾弟,不错的猎物吧。” “大哥你……” 黑影不断地吞噬着仅有的光。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两个少年跪在地上。 面前高堂正坐着雄伟的身影。 而在两人身侧,却是一个穿着破烂衣物的妇孺。 哭哭啼啼得让人心烦,说了半天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交了些钱。 少年的弓弩被没收了,并且被要求禁足三年。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吾儿,知道为何如此罚你?” “是因为孩儿杀了人?” “自然不是……是因为要让你知晓,这世间还有法度!若是治国无法,便是天下大乱!既然身而为人,便免不了这些拘束。” “那大不如一死了之,来世不再做人便是。” “胡闹!方元你可是未来的君主,怎能说出如此乖张的话语!此番只当你没说过,再被我听见,便少不了一顿杖责。” …… 无由地心间一阵寒流。 待惊醒时,却是日正当空。 才发觉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上午。 也不知为何,心底一阵憋闷的感觉。 似乎是做了一个让他心情不舒服的梦。 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梦中经历。 便也将其尽皆抛在脑后了。 好在一上午也并没有多少客人,所以也自然算不得怠慢。 影响生意一说,果然是方士自己想多了。 青州虽然广大,但如此边远之地,也着实没有多少生意可言。 厨房里主厨与跑腿的小二聊着天,外边座位基本是闲置的模样。 也不知为何,方士竟是生出了挫败感。 明明这七日是他掌管此地,却是凄惨得连一顿现成的饭都吃不上。 正招呼着伙计们开工,却是忽觉背后一凉,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了。 便将视线朝着冥冥之中的方向看去。 却并未发现一人。 莫非是错觉? 方士眉头微蹙。 或许是因为作息的时间改动,让他变得疲乏了也说不定。 如此想着,也便释怀了。 前前后后地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坐在账台的位置。 既然是读书人,自然要利用任何一点可以看书的时间学习。 临近大考,他也终究是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更何况见到了那些走在路上都手中不离书卷之人,在没有了背后靠山的同时,自然是心中慌了许多。 若是没有考取功名会如何? 虽然平日里口中回答得爽快,但事实上他还真的没有细想过。 “已经没有人站在我的身后……继续寻求别的帮助也不可能了,周家那般下场,若是我马上投靠别人,定会引来许多猜忌,到时候我方士的名声反而会下降许多。” “既然如此……便唯有靠着自己的才学,我方士苦读那么多年,一次大考而已……又怎能阻挡我!” …… “回来了?幽斋那里如何?” “那位大人已经离开多时,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竟是寻了个凡人娃娃看护,倒也是胆子大。” “可曾有危险?” “幽斋里都是我等同类,莫非你还会觉得有什么危险?人死了脑子莫非就变得呆傻了不成,这样子可不行啊,周大人……” “多防备一些,总是好的。” “嘿嘿……我倒是听说周大人是被自己的乖侄子给一剑杀了,怪不得如今那么胆小。” “哼,今日——便要报了这仇!” 阴暗的光线中,显现出一个老人的面孔。 依旧是一身锦衣华服。 却没了生人的神采。 “我不管你们想要这幽斋如何,我的愿望——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希望到时候你们莫要阻我才是。” “放心吧,你想去冥界,谁也不会阻你!” 不知在何处的角落里,时常传出窸窣的话语。 也不知是谁在议论着什么事情。 一点点地诉说着各自的仇怨。 一点点地积攒着杀意。 正是晌午。 却无端地添了凉意。 街上行人的衣物,穿得确实比平日里要多了一些。 就算如今无风无雨,天穹之上高悬着太阳。 无人见到的阴影里,却早已遍布了长矛利剑。 只待夜里,将一切倾覆个干净。 “方家子……你毁了我的周府,毁了我的一切!” “不该是你活下来的,偏偏不该是你……” “今日我便要替你方家清理门户,方家子……” “呵呵……啊哈哈哈——!” 第八十五章 百鬼夜行,故人谋 却说方士经历第一夜后,倒也习惯了夜间发生的一些事情。 譬如在头顶会悬着一团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又拉瑟火焰。 以及不是出现在远处阴影里的模糊身影。 虽然显得神秘,但方士也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去一探究竟。 也只是某一次看见那老妪做到了模糊身影的中间。 只是迅速散去,不见了踪影。 正是黄昏。 生者归途,死者外出。 十二幽斋再次对着越来越深沉的夜色开了店门。 和昨日不同的是,今夜却是显得格外安静。 并没有死者灵魂出现,也未曾出现过那少女的身影。 倒是冷清。 也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也不知道今夜又会有谁过来呢? 或许就在他如此思考的时候,就有许多帝王死在梦中也未可知…… 方士也并未多想,他本来就有些不愿与那些已死之人打交道。 如今落得个清闲,自然是抓紧时间读书来得重要。 摊开一本随身带着的书研习起来。 这儒道书籍虽说早已被饭烂了,但毕竟是经典之物,多看几遍便会有新的感悟。 就算是一些方士本就不喜欢看的书也是一样。 每读过一遍,便在心里对著书之人的呆板迂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但他只能忍着心中将著书之人大骂一顿的冲动,让自己被动地喜欢上这些书。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习惯了。 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但方士也心里清楚,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无疑就是习惯了。 习惯做自己不愿去做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也不会再觉得不愿。 如是也不知在账台前站了多久。 却忽觉外边一阵阴风吹入。 抬头却见外边站着一人。 肥硕的身子几乎要讲半扇门都要挤坏了。 一身青衫显得朴素,唯一突出的便是他的体型。 这世间怎的又如此肥胖之人。 方士自然不会想着他生前是吃了多少东西,医书中有过记载,导致如此体型可不是只要吃得多就能达到的。 正在他心中思绪想过的时候,外面的那个人已经说话了。 “我……听说这里是十二幽斋……” “不错,此地便是十二幽斋,却不知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姓名?” “你说谁是兄台呢,小哥可不要开玩笑……人家可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倒是在下疏忽了……实在抱歉,这位姑娘……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方士心中一时间有些憋闷。 起初只是看着对方体型,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的根本就是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裙子。 又听她话语尖细,才发现此人竟是女子! 方士心中再次感慨,但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露在脸上,一如过去那般微微欠身,却是并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面前之人似乎脾气不好,冷哼一声。 “好歹本小姐也是一介女流,如何轻易地将名字告诉一个才见了第一面的陌生人。” “幽斋规矩,必须要得到这位姑娘的姓名。” 闻言,心底便一阵不快。 不过是已死之人,竟也如此脾气。 “若是本小姐不说,那又如何?” “不说,便请回。” 方士语气平淡,看着面前之人。 似乎是察觉到那人身后又多了些许身影。 他话语稍重。 “这位姑娘还是莫要让在下等太多时间才好,后边还有人在等着。” “那就让他继续等着,公子却是不知……在问女儿家姓名之前,要先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吗?” 那双眼睛里带着某种情绪,让方士不禁浑身一震。 他下意识地后退,却是冷笑一声。 “这位姑娘怕是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若是来幽斋有所求,便只管进来,若只是来捣乱,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言罢,却是袖袍一甩,当即低头看着账台上的书籍,不再理会外面的人。 那身形肥硕的姑娘眼看着方士未再搭理,也有些恼了。 只是这扇门却只开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仍旧锁着。 她的身形不论如何挣扎都挤不进去。 “本小姐倒是想进来,可是你这门只开了一半,让本小姐如何进得来?” “只要是有意进来的,如何进不来这幽斋。”方士头未抬起,自顾自地说道,“此此乃阴阳两界交汇之处,若是魂灵有来此达成心愿之意,有所寄托之执念,皆有进来的可能,姑娘进不来……也不过是因为姑娘并不是真心来寻找幽斋达成心愿,仅此而已。” 微微抬头,却是隐约看见那壮硕身躯之后的人影更多了。 应当都是来幽斋的客人,只是……却被那女子挡住去路。 方士倒也不着急。 幽斋的规矩,凡是进来的便是客人。 换言之…… 只要未曾入内的,便与此地没有半点关联。 但他姑且还是提醒了一句。 “姑娘无意进入幽斋,还是早些离去吧。” “是该离去了。”外边的尖锐的声音响起,却是让方士不禁有些意外,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看不清容貌的壮硕女子已经后退了几步,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走之前姑且与方公子问一声,不知方公子如今睡得可香?” “自然是香甜,姑娘……”方士淡淡地说道,只是话说到一半,却是蓦地面色一变,惊呼道,“你如何知晓在下姓氏!” “自然是知晓的,嘿嘿……方公子倒是没有一点儿的廉耻,事到如今还能睡得如此香甜,某人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每晚都想着如何将你给杀了,不过方公子应当不知晓是谁了才是……” 随着尖锐的笑声散去,那壮硕的身影也不见了踪影。 外边本就是一片黑暗。 但方士心里却无由得泛起一阵凉意。 这究竟是怎么了? 方才那女子究竟是谁? 为何会知晓他的姓名? 还有那女子口中所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今夜应该是会发生什么危险,正想着提早离开,起身打算关了客栈的大门,就算是违背了与斋娘的约定也无所谓,却忽见外边的黑暗中,亮起了灯火。 起初只是一小撮的蓝色火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火焰却是越来越多,最终将外边的光景映照得清楚。 方士的脚步终于还是止住了,心底略微有些苦涩。 为何自己会遭遇如此事情? 外边正是猛鬼当道,甚至不只是一只。 看那天穹上,地上,屋檐之上。 三只手的、六只耳的、没有容貌的…… 它们手里拿着狼牙棍,或是缺了角的铁剑长枪,虎视眈眈地站在外边。 而其中却有一人,正从那群猛鬼中走出。 他出现的瞬间,方士便全都明白了过来。 却是有些无奈。 但心中依旧平静。 “原来是周员外,如此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杀了你!” 说话之人自带着一股戾气。 正是那位周家的家主,周员外! 事到如今仍旧未曾知晓他的姓名,甚至有关于他的容貌都时常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这一切在现在看来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 他来此,只为取一个人的姓名。 杀机毫不掩饰。 “你毁了我周家的一切,让我周家如今甚至都离开了青州的根基,你方士所做的一切——若是被你父亲得知,定是不会饶恕于你!” “我爹在冥界。”方士站在他面前,却是一声轻叹,“周员外,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了如何?如今你也不过是已死之人,不若入了轮回……” “方家子——你厚颜无耻!” 眼看着周员外一声怒喝,竟是双目带着赤红的诡异光芒,朝着方士冲去。 一步——迈入了幽斋之内。 这一幕让方士震惊。 若是对幽斋无所求的魂灵,是永远也不可能步入此地的。 但这位周员外却是闯入其中。 “今日我便要为方家清理门户!” “周员外莫急,不若先在幽斋记下姓名……” “幽斋之事我早已知晓,我也的确有所求——待杀了你,便入冥界,随方大人而去!” “该死……” 方士折身,从账台边上拿起长剑试图抵挡。 保不准有魂灵发作欲取方士性命,所以他早有防备,长剑寸步不离地带着。 周员外虽看上去老迈,却罕见地腰间拔出一把长剑,灵巧地刺去。 两把剑交汇在一起。 发出一阵哀鸣。 到底是作了鬼,没了肉躯的束缚,如今周员外力气倒是大了许多,方士隐约有些招架不住,迅速后退。 正想着如何摆脱眼前窘境。 却忽闻幽斋之外一声厉啸。 “多谢周大人开道,哈哈——小的们给我冲,抢了那些修道人的幽斋,这阴阳交汇之处便是我等囊中之物,到时候倒要看看那些早已成仙的老家伙们如何嘴脸!” “吼——!” 非人的吼声嘈杂,让方士不禁心中越来越烦躁。 眼看着那些鬼物不要命似的冲入幽斋,却尽皆被阻挡在外。 只是那扇门却并未坚持住,隐约出现了裂痕。 怕是不消半刻便会瓦解。 “周员外——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互惠互利而已,方家子……它们要的是这座幽斋,而我要的便是你姓名!它们告诉了我进入幽斋的方法,而我告诉他们入侵此处的最好时机。”老人的面色狰狞,手中的铁剑竟是经受不住他一握之力,剑柄处开始传来碎裂之声,“真想不到此地主人居然外出了,机会难得!” “若是幽斋攻陷,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自然是知道,不过如今我却只想杀了你,方家子——!” “周芸已经入了轮回,不若周员外也一起如何?” 事到临头,方士心中倒是冷静了下来。 外边厉鬼暂且不论,如今面前的周员外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麻烦。 他的手臂开始颤抖,渐渐地要招架不住了。 第八十六章 一点雷光,诛万邪 心里不禁想着若是少女在身边的话,应当会来救他。 只是随即苦笑。 小白自从离开了之后也不知去了何处,到现在还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原本便有了她今夜都不会过来的预感。 同时方士心里也有些无奈。 若是他不是一个凡人,有一些本事的话……应当也不会变得如此凄惨才是。 但现在心里思绪想得再多,都想不出一条可以让他活下来的出路。 却听不远处一声炸响。 阴风席卷正堂。 上方悬浮着的幽蓝色火焰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化作一把把利剑模样,朝着正堂门口激射而去。 只是这一回那火焰却失去了昨日神采。 便见有一黑影张开了嘴。 竟是直接将那些火焰所化的利剑吞入腹中。 随即黑影转身,身躯也变得只有半人高。 “没了冥火守护,你幽斋也不过如此!”外边传来不知是谁的张狂笑声。 “既然答应你的已经完成了,我要的东西……”这声音传自那黑影。 此妖物又是什么? 那被称作冥火的幽蓝色火焰威力惊人,甚至能焚烧人的魂魄。 昨夜便见到了一人直接被烧得魂飞魄散,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但此妖物竟是直接一口将其吞食。 看它的样子似乎还是游刃有余。 若是接下来它继续出手…… 方士正心中如此想着,却是忽见那黑影的身形一顿。 从外边再次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 “自然会给您,多谢大人出手。” “你们与那些修道之人如何相对,与我无关……哼!” 黑影冷哼一声,却是徐徐离开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三头青面的厉鬼。 这幽斋里本来就阴气深重,如今却是更甚了。 方士心中倒是暗松一口气,方才所见,那吞食了冥火的妖物与此间人并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剩下来的厉鬼,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的。 “周大人,不知是否要我来相助一把?”那三头青面的厉鬼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不过是区区凡人而已,根本不需要!” “既然如此……那还请周大人动作快些,唯有在幽斋之内,我等才能幻化出身形得以被凡人所见。”厉鬼伸出一条猩红舌头,在唇间舔舐,“也唯有此时,才可以尝一些血食,先说好了……此人的一条腿归我,嘿嘿……” “随你便!” 周员外不禁冷笑,手中铁剑反转,朝着一边震荡。 方士身躯终于还是经受不住那等巨力,倒飞出去。 “咳咳……”他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指挥看着落在不远处的长剑,头一次产生了无力感,“周员外倒是在哪里都能吃得开……如今竟也与这等鬼物为伍,不过周员外怕是不知,以你如今这般作为,我爹……是断然不会觉得欣喜的。” “方家子——你又懂些什么!” 眼看着面前周员外身躯一阵模糊,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方士的近前。 伸手一把攥住他的脖颈,竟是将方士的身躯直接提了起来。 那双苍老的受冰凉,却有着怪力。 “我爹……虽然野心勃勃,但他要的东西……却是在夺去了一切之后的太平,可是那夜之后,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终究是无法办到想要做的事情,当今陈国君上与你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办不到,不论你周家招揽了多少人都……” 方士口中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 但他还是挣扎着,就算呼吸已经渐渐变得困难,还是将手伸入衣兜里。 “我方士——虽被家中所耻,但你周员外也没有那个资格,替我方家了结我的性命!” “就算是死,也绝对轮不到你!” 如今,却是什么都抛下了。 不论是自己心中志向,还是那些未曾实现的愿望,或者是还未见到的人。 都已经抛下了。 他如今心中想的唯有一件事。 既然今日已经是必死。 那么与其被面前之人杀了,不若……自己了解了自己。 从衣兜里的手伸出。 掌心已经握着一把短刃。 这是他随身携带,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天来被厉鬼找麻烦。 虽说不知此物是否有效,但带着心里好歹还有个安慰。 只是也没想到最终会用来了结了自己。 正短刃刺入心口,却是手腕猛地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已经介乎生死。 他记起来了一些什么。 当夜有一人,送了一件东西。 那是他原本忘记的,却被他如今想起。 ——不过既然方公子要为妾身打点此处七日,不知可有兴趣修习一个小小的法术,也好防身。 一根手指曾经点在他的眉心,伴随着那句话,烙印在心底。 只是从未记起过脑海中有过什么小法术。 直到现在。 …… 周员外的心在颤抖。 虽然作为鬼物的他,早已没有了心脏。 但他如今激动的情绪却是难以言表。 心中的方家应该是无瑕的,有着纯粹的野望。 可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却让他心中的信仰出现了些许瑕疵。 原本还以为对方作为方家后裔,应当继承方家的理想。 可惜周员外还是想错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就算强行被他推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也终究难成大器。 这是方家的污点。 只要面前此人死去,不再存在……便是他心中理想的方家。 “很快就完成了……方大人,我很快就能来追随于你……” “你的孩子不懂你伟大的地方,但是我懂啊……你为我建立起了周家,将一切都给了我……” “呵呵……啊哈哈——!” 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却是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便戛然而止。 手中攥着的方士停止了挣扎。 眼看着他手中短刃便刺入自己的心口。 周员外倒是有些意外。 “到还算你有些血性……什么!” “还做莫名的抵抗,当真是愚蠢!此等凡间器具,于我如今半点用处都没有……” 方士手中短刃在掌心反转,剑尖直指着周员外。 周员外冷笑。 虽然他如今能触碰到方士,但方士手中的器具本身不过是凡物,根本无法伤及他分毫。 只是他的笑容在下一瞬间却戛然而止。 但见方士手中短剑的剑刃无端显现出一点紫芒。 只是稍纵即逝。 却听闻一声炸响。 寒芒闪过,却是将攥着方士脖颈的双手应声切断。 方士身躯落地,迅速滚落一旁,拾起了落在边上的长剑。 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而周员外却是一脸茫然,隔了半响才一声劶。 “方家子,你到底干了什么!” “这可不是无用的挣扎……”方士口中呢喃着,也不管是否有人听得到他的话语,只是手中短刃直指着面前之人,“如今的我……也不是没有对付鬼物的办法,周员外……看来是你失算了。” “该死的,该死——!休要猖狂!” 那周员外怒吼,却是手持铁剑,瞬间没入了厉鬼堆里。 “快些杀了他,杀了他!” “你们一起上,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闯入此间的厉鬼已经相继没入各个角落,甚至还有些凑在一旁看戏。 眼看着周员外失利,早已咆哮着冲向方士。 面前正是群魔乱舞。 而方士却将手中长剑高就过头顶,轻舒了一口气。 “紫霄宫敬,请迎灭妖神雷——” 口中念诵着不知何意的口诀,心念一动。 便觉体内积攒的紫气几乎全都没入手中长剑之内。 起初只是星点光辉。 但仅仅数息时间,那光辉便耀眼了数倍。 仿佛方士手中之物已经化作了日月一般。 还未靠近的厉鬼却是迅速退却,口中惊呼。 “快逃,是雷咒!” “千万别靠近,快逃!” “该死的……不过是一个凡人,如何会雷咒——” 熙熙攘攘的声音,瞬间被一阵剧烈的炸响掩盖。 眼前一切尽皆被白光所淹没。 应该是已经安全了吧? 方士心中不禁如此想着。 眼看着在圣洁光芒中,那些厉鬼纷纷溃散,不由得对那位斋娘产生了敬佩的情绪。 不过是轻轻一点,便传给了他如此厉害的东西。 尽管御使如此术法已经将他体内所有紫气都散了个干净。 心中思绪还未完全想过一遍,却是忽觉手中长剑传来一点轻微的碎裂声。 方士抬头看去,却见被紫芒包裹着的剑身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了裂痕。 并且裂痕还在扩大,手中掌握的力量渐渐地不受他的控制。 紫芒甚至开始落在他的衣物上,将他的长袍都变得残破。 这又是怎么回事? 害怕的情绪产生仅仅是瞬间的事情。 手中的长剑已经瞬间崩裂。 紫芒眼看着就要直接落在方士身上。 却又见面前一片白光中,一道身影徐徐朝他走来。 那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于炸响中传来一声轻叹。 “方兄这又是何必,虽说掌握了如此法术,却没有御使法术的力量……最终还不是落得了自毁的下场。” “小……” “所以我才不愿教方兄法术,方兄终究只是一介凡人,既然是凡人就不可能拥有驾驭那等法术的手段。” 方士想要张嘴说些什么。 只是瞬间,便是一阵疼痛席卷全身,失去了知觉。 最后眼中剩下来的,只有一片白色的世界。 …… 白光散去。 正堂中竟是不见一只厉鬼。 只是一片残渣,看得人心底发颤。 废墟中一人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白色长袍焦糊一片。 在他身侧,正站着一个白裙少女。 “不过是晚到了一会儿就变得那么麻烦……方兄还真是会惹事情呢。” 一道女声,回荡在空寂的正堂中。 第八十七章 一点雷光,诛万邪(续) 一片白色的世界,四周一片模糊,仿若置身云雾之中。 只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在梦中。 这一次记忆比较往日要清晰了许多,也能分辨得出萦绕在耳边的呢喃。 “是群雄割据,先帝已死,何以这大国不能姓方!” “待青州烽烟乱起,为父定持剑杀上那朝堂——!” 那是端坐在饭桌前的中年男子。 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箴言,却是一副洒脱的样子,没有丝毫顾忌。 餐桌前正坐着六人,对那中年男子颇为恭敬。 少倾,却是有一穿着甲胄的年轻人闯入此间,弯腰对着中年男子耳际呢喃了几声。 中年男子脸上笑容更甚,却是猛地一拍桌子,也未曾留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了此地。 只是餐桌上一人眼中,却闪烁着落寞。 眼前的光景却是渐渐变得暗淡,最终只剩下一片白色的世界。 原本还觉得呢喃声清晰,如今却是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今大部分叛乱之地都已经纳入我之囊中,只消进攻上京……” “称王便在这一朝一夕,诸位将士们,给我冲!到时候功劳少不了你们!”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是却变得越发癫狂起来。 有时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天要亡我,非人之过……啊哈哈!” “这还让我如何问鼎天下,还让我如何有颜面回去!这世间莫非当真有仙神不成……奈何,奈何……” “我方熊之过,非人为,非天命——乃定数尔……” 笑声趋于疯狂。 直入人心的悲凉感觉,甚至让人窒息。 这片白色的世界却不知何时竟是化作一片波澜瀚海。 而他则变作海中扁舟。 无法动弹,也无法做出任何呼救。 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被扑面而来的情绪吞噬。 甚至连意识都要不复存在。 “奈何……” “为什么会这样……” …… 似乎有某种力量正流入自己的身躯。 只是那种力量却又从身体另一个地方流出。 如是反复,虽然身体依旧是一阵空虚,却也不再那般疼痛。 宛若回到了初春,躺在草地上安静地晒着太阳,这种感觉不由得让他沉迷。 才复苏的意识又要陷入昏迷之中。 但就在这时,却异变突生。 “……奈何?我怎么知道奈何,方兄的问题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方兄若是再不起来,这家客栈可就当真要垮掉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方士不禁睁开双眼,只是入眼却是一片敞亮的白色,突如其来的刺激将他才睁开的双眼又闭了上去。 只觉得身下是一片柔软,缓了片刻,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身处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四下打量,便看见天光从窗外落入此间,床边坐着一个白裙少女。 正一只手攥着方士手腕,面对着窗户吐纳。 最后一口紫气呼出,却是双目与方士的眼睛交汇在一起。 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方兄总算是醒了。” “昨夜……” “以凡人身躯御使雷咒,方兄续命之法虽未曾学会,但寻死之法却是层出不穷,实在是佩服。” 从少女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这般尖酸刻薄。 对此方士早已是习惯了,只是对于少女所说的事情,他心里也渐渐地有了些记忆。 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后怕,稍有不慎便是已经身死。 “多谢小白姑娘救命之恩。” “若是方兄死了,我又去哪里寻第二个如方兄这般的人去。”少女话语中微愠。 “日后……定是不会了。” “自然不会再让你使出那等法术,方兄关于那法术的一切记忆都已经被我暂且封住,大可放心。” 昨夜施展出来的那等伟力,日后却是与他无缘。 虽说那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东西,但方士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又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况,便顺便问了一句。 小白也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声。 “方兄且安心在这里躺好,幽斋的事情虽说与我无关,但既然将方兄都牵连了,自然也不好继续置身事外,那妖蛇狡诈……也不知道在谋划一些什么,竟是将那等雷咒传给了你。”听她话语,应该是将一切都安排了妥当,方士便真正安心了。 “不过那些厉鬼也是请了一个厉害的谋士,居然能寻到幽斋主人离开的空隙,还能寻来噬炎兽那个老家伙……当真是失算了,也让方兄遭了那么大的罪过。”正说着,却是不由得冷哼一声,显得十分气愤的样子,“不过若是那噬炎兽真正出手,方兄怕是连招架的机会都没了,也算是方兄命大。” 虽然少女经常展露出冷漠的态度,将一切都看得很淡。 仿佛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但依旧能感觉得到…… 她终归还是活生生的活在这世上。 不曾将任何事物看淡。 也不曾舍弃任何的情绪。 “却不知噬炎兽是何物?那妖物竟能吞食冥火……” “方兄或许不知道噬炎兽,但应当知晓朱雀。”未等方士将话说完,少女便已经开口说了起来,“那老家伙可是朱雀的后裔,虽说长得那般寒碜,背后却是当真有一对翅膀,只是一直未曾飞入云端,为妖禽类所鄙。” “小白姑娘非人,也不能飞上天吗?”方士下意识地问道,大凡妖类异族,都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这一点早已在方士记忆中扎根。 只是小白却冷笑。 “未成仙,终究不过是倚靠本性过活而已,山中虎豹成妖者又何止几百,但终其一生大多困死山中……不成仙,便见识不到更远的天地,方兄又何曾见着我飞起来过?” “可是在澹州的时候,还有这些日子……” 方士分明记得当日澹州,她便是乘风离去。 以及这些天来基本上少女都是从窗户闯进房间。 如此还算不得腾云不成? 只是少女忽地大笑了几声。 掩着嘴,肩膀微微颤抖着。 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待过了片刻,笑声间歇,才轻声道。 “方兄怕是不曾知晓,那些时日方兄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我为方兄看的幻术。” “这……又是为何?” “方兄向往另一方天地。”小白脸上忽然露出些许凝重之色,“虽然方兄如今的志向是去上京,不过心里应当还是对另一方天地有所向往的吧,如此……便做一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若此间事了,方兄入了上京成就一番事业,便……” 后面说的话,方士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答应了少女一件事情。 心里有些失落,想来那件事情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属于那件事情的记忆却是已经变得模糊。 这让他不喜,却也无可奈何。 自己的记忆变得残缺了起来。 甚至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遗忘了太多的记忆…… 但终归还是没有继续多想。 从小白口中得知,此地厉鬼已经扫除干净。 只是寻不到那周员外的身影。 也不知是在雷光中消弭了,还是隐藏了起来。 稍事休息,来到客栈正堂才发现事情远比他心里想象中的复杂。 一切都毁了。 不管是供人吃饭的饭桌,还是账台,全都碎裂开来,四散了一地。 一众不知情的伙计忙碌地收拾。 正堂之外站着许多围观看热闹的看客。 “昨夜的事情,将正堂里的所有东西都毁了。”身后的少女解释道。 面对如此废墟,方士有些无力。 但少女的介时却并未停下来。 “还有周遭的邻里也对昨夜发生的事情颇为苦恼,那阵声音响动太大,幽斋根本压制不住,以及原本就住在客栈里的那几位客人也说此地不安全想要退了房间……方兄看来是要惹出一身麻烦了。”言罢,却是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知小白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与外边的人赔礼道歉如何?” “这可不行!”方士摇头,如今知晓他代替那位掌柜经营此处的人并不多,但若是特意出去道歉了,那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糟了,思忖许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要不我还是趁早离开如何?” “方兄果然是实在人!”小白不禁掩嘴轻笑,“离开倒是无所谓,反正此地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方兄的错,只是若幽斋损毁,介时天下大乱……一切根源蝌蚪是落在了方兄身上,动荡之下,到时候什么功名利禄都成了一纸空谈,最后吃下苦果的还不是方兄?” 小白说得也不无道理。 但如此情况,终究是需要一个解释的。 正心里焦急的时候,却忽听见外边响起一道熟悉的生意。 一排看热闹的看客纷纷避让。 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却见从外边走入一个穿着红色艳丽衣裙的中年妇人。 “都看什么看呢,没见过炸锅啊!不过是昨夜解馋再此处开炉炒几个小菜,天知道这柴火里还被哪个丧天良的塞了根炮仗进去,要是被妾身知晓了何人所为,定要将那人手脚打断送入官家!” “今日此地歇业,该吃饭去的吃饭,都各忙各的去!” 被来人一声吆喝,那些看客也就纷纷唏嘘了几声,各自散去。 只是方士却终究还是没有想到来人竟是斋娘。 正要迎上去。 却见对方已经没入了厨房方向。 身后少女一声轻笑传来。 “方兄何必紧张,不过是幻术而已。” “什么?这……小白姑娘,这只是幻术?” “自然是幻术,此间是我帮了方兄……却不知方兄该如何报答?” 方士却是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何止是这些日子,自从遇见了少女开始,一直都是少女在一边帮衬。 虽说这些不过是一次次交易。 但他终究是产生了一种自己很没用的挫败感。 “小白姑娘所做一切,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不若以身相许?” “方兄,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啊哈哈……” …… 第八十八章 天灾易避,劫难逃 靠着斋娘在客栈里留下来的一些积蓄,好歹是将正堂的惨淡模样修好了。 正如少女所说,厉鬼不知所踪,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却过得平稳。 甚至连前来的鬼魂都少了许多。 应该是其余十一位不知名的幽斋之主的功劳。 因为他们将此处幽斋的大多数事物都包揽了过去。 虽然还未曾见过面,但方士心底里已经对那十一人有了些许感激。 以至于如今的他在夜里也能有足够的时间看书习字,甚至在账台前都多了一小堆的书籍。 虽然显得凌乱了些,方士本人却不不以为意。 只要在斋娘回来之前将一切都整理完毕即可。 幽斋如常,甚至半空中那团碧蓝色的火焰都恢复了往日的大小,也不知其源头在何处。 唯一让他担心的,也只有斋娘离开前留给他不多的一点积蓄。 这里毕竟不是青州繁华地带,就算日常有些营收,也抵不过那日雷火的摧残,几乎将正堂的一切都毁了。 虽说外边的看客对当日小白幻化出来的斋娘所言依旧有些不信。 就算是炒菜炸了锅,那也不应该在正堂。 而且火势如何将此地化作灰烬的,也值得人深思。 但那夜不过是客栈自身的问题,既然没有说出来,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没人再提。 但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此处生意。 来的人少了,估计等到斋娘回来,也不过是见着亏损,而不见丝毫收入。 斋娘不是凡人,只是不清楚对于这凡间的金钱是否重视。 起码小白是一脸的无所谓,方士过去曾经问过小白是否有积攒金钱,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 “平日里又不住在凡俗之中,又如何有用得着那东西的时候,攒钱作甚!” “不过那妖蛇倒是不清楚,她可是在凡俗呆的久了,似乎也断了成仙的念头……嘿嘿,若是待她回来,应当有一场好戏,方兄切莫让我失望了,若是不愿受灾,便努力这些日子赚够钱吧。”少女的笑容让方士心底里不爽,但也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不管如何,得将那亏损给补全了。 如是总共七日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七日之中,方士总共也在账簿上写了过百个人的姓名,也见到了一位又一位的灵魂做出属于他们各自的抉择,甚至也有妄图摆脱幽斋束缚,最终被冥火焚烧之人。 而做出选择之人,在账簿上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他们的生平,以及关于他们来生的去向。 据说这账簿每隔千年会上交一次,只是不知流向何方。 少女也没有多说,只是告诉方士这些不是他应当知道的事情。 看着那些人简短的生平介绍,每每触摸那账簿上金色字迹,却似经历了一遍遍他人的人生。 而每次入夜,似乎都会做一个奇异的梦。 在梦中,似见着了一个个过去的身影。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只是…… 每当醒来,那记忆便消失了。 一直到—— 第七日的夜里! 方士轻叹一声,将手中记账的账簿合拢,摊开幽斋专用的另一本账簿。 虽然作出了各种补救方法,但白天幽斋的营收依旧不如人意。 许多人因为惧怕此地会莫名其妙的爆炸发生危险,不愿入内。 虽说外边时常围观的看客多了,但他们并没有成为客人的来源,反倒是挡住了许多的生意。 就连原本预定入住此地的人,也接连地取消了入住的打算。 如今,依旧是处于亏损状态。 也不知斋娘回来后会如何对他。 眼看着头顶的幽蓝色火焰燃起,化作四个字:十二幽斋。 便是阴阳相隔,生人不近。 方士时常觉得自己体质变得越发差劲了,待在此处,虽然有那块白玉护身,却依旧被此处阴气侵蚀。 “也不知方兄这些天到底损耗了多少寿元,若是当真命不久矣,我可就亏大了。”少女依旧盘膝坐在账台上,两手撑在书堆,双目斜视着方士,“待那妖蛇回来的时候,定要好生讹她一笔,方兄觉得如何?毕竟那可是将你姓名都不顾的人,还教了你如此危险的法术,其罪当诛!” “罢了,反正我还没死呢……” “若是方兄死了,这可就来不及了!” 看着面前少女生气的模样,方士心里倒是有些无奈。 要说心里没有怨言那自然是假的。 更何况是威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没有少女从旁搭救,怕是早已身死多时,尸骨都不一定寻得到。 但斋娘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这让他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自己为何如此命短? 为何只能活到三十岁? 这让他心里稍稍憋屈,所以期盼能获得答案。 正如此想着,打算安慰少女几句,却是忽闻外边一阵急促且沉闷的敲门声。 那被炸开来又重新装上去没多时的门户竟是几乎又要倒了下去。 抬头却见外边正伛偻地站着一人。 虽说光线有些昏暗,但那身影却让方士觉得眼熟,便下意识地离开了账台,朝着门外走去。 待临近,瞧见那人面孔的时候,却是不禁一声轻呼。 “这……斋娘,怎的这般模样了?” “咳咳……方公子,这回算是妾身吃了个大亏,险些栽在了你手里,咳咳……” 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伛偻的身形,正是斋娘! 只是如今斋娘模样却是稍稍变了模样。 一身艳丽的红色衣裙残破,原本中年模样,此时却仿若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 苍老得几乎认不出样子,唯有那装束还能辨别出身份。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斋娘是受了伤。 方士伸手便要搀扶着对方,却被她一把推开。 “妾身虽伤着了,可还没有虚弱到要叫方公子扶着,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却是从她的嘴角溢出一丝殷红。 颤颤巍巍地走入了正堂。 便听不远处小白一阵笑声。 “你这些天到底去了何处,竟能被伤成这样?怕是没个百年恢复不过来了吧。” “小丫头与你无关!”斋娘却是恨恨地瞪了依旧坐在账台上的少女一眼,径自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视线重新落在方士的身上,却是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方公子……有一件事情妾身得与你说明白了。” “不知何事?” “妾身虽不在幽斋,但幽斋之内一切动向尽皆了如指掌……因为此地毕竟妾身才是主人。”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方士却是已经自然地坐在了一旁,“若是妾身未曾估计错误,如今方公子应当折损了三个月的寿元,就算有妾身之物防身,阴气毕竟还是侵蚀了方公子身体。” “原来如此。” 方士脸上表情并未露出任何变化。 只是心中却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三个月而已,接下来还有六年不到的时间…… 正如此想着,却听斋娘的声音继续。 “妾身去某处寻了一物,可以探究方公子前世今生因果,知晓方公子短命缘由……只是得出的答案却是——不论方公子如何在此处如何折损寿元,都只有三十年阳寿。”此言大抵有些不真实,一时让方士难以接受,只是斋娘似乎并没有如何给方士消化这一信息的时间,“方兄三十岁时有大劫,此劫必死!” “却……却是不知,有何大劫?还望斋娘告知。”方士话语有些颤抖。 “不可知,亦不可说……方公子若是实在难以接受,不若早早地在我幽斋记上姓名,早些投胎转世如何?” “不可!”喊出此声的却是一侧小白。 她大呼一声,便迅速跑到方士身侧,拽着他袖子。 “方兄切莫听她胡说,不过是一条妖蛇而已,嘴里能有几句真话!” “小姑娘嘴巴倒是厉害,但终究还是救不了他的,妾身可是听闻小姑娘在遍寻续命之法?只是方公子如今大劫缠身,又何来的……” “住口!” 少女一声厉喝,打断了斋娘说话声。 却是忽地双目放光,直视方士。 方士只觉自己意识一阵模糊,最后听见少女口中话语。 “方兄还是早些歇息,这些日子也累了……” “哦……” 方士眼神呆滞,僵硬地起身,便径自朝着回廊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便没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如今正堂中只剩下了小白与斋娘二人。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何处看的方兄因果,那东西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是如何死的!” “妾身自然是看不出。”斋娘双目微眯,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在看清楚之前,妾身便已经受重伤了,那等因果……妾身看不明白,不过天灾易避,在劫难逃……小姑娘应当不会不清楚才是。” “不管如何……他绝对不能死!” “好歹也是青山后裔,却说着如此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真是可笑!”斋娘掩嘴而笑,“不过青山已毁,小姑娘不识大体也不奇怪,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却不知你到底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 少女只是口中呢喃着,随即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如今……却是只剩下了斋娘一人。 她抬头看了看幽蓝色火焰化作的十二幽斋四字,却是不禁苦笑。 “原本只以为是普通的灾劫……呵,终究还是妾身功亏一篑吗,可是妾身不甘……” “方公子倒也是一妙人儿,就是不知道你的大劫究竟是什么……连妾身都窥视不得吗……” “方公子,你究竟是谁……” 轻语渐渐散去。 待雄鸡破晓,已是天明。 第八十九章 十二幽斋,十二夜 “小白姑娘,在下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方兄但说无妨,若是能告诉方兄的,自当说出。” 虽然很早便来了此处。 将他从睡梦中摇醒。 少女却并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借着方士的身躯吸纳紫气。 反倒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方士未曾说出一句话。 一直到方士睁眼,看向对方。 说出了那句话。 “昨夜若是如斋娘所说,是否在下接下来就算寻到了续命之法,也不过是徒劳?” “……方兄这说的又是哪里话,续命之法本就是超脱了命数,寻到自然就不会受那三十岁命终的影响。” “可昨夜在下还听见了一句,天灾易避,在劫难逃……却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意思?” 方士所言,却让小白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显得颇为僵硬。 隔了半响才轻叹一声。 “方兄都听见了?” “虽说昨夜被小白姑娘操纵着身躯离开,但好歹是听见了一些。” 方士坦言。 昨夜本应该被小白以法术操纵着身躯回到房间里,却因为法术并不是遵从方士心中念想。 便显得迟滞了许多。 自然是无意间听到了两人对话。 天灾易避,在劫难逃……细致的意思虽不是很了解,但大体还是知道其中的含义。 三十岁那年的灾劫,是避不了了。 不论用什么办法规避,最终自己的性命都不可能活过三十岁。 就算寻到了续命之法,也是无用。 “方兄不必顾虑这些!” 小白却是忽地两手搭在方士肩头。 双眼中透出的情绪有些捉摸不透,只是此时方士却觉得能够少许看得清她心中的情感。 似乎是有些慌乱…… “只管做方兄想做的事情便好,至于三十岁的劫难……只要在那日之前作出努力,命数定会发生变化,人活着便都是变数,又哪里有真正的命中注定!” “或许……姑娘说的是正确的吧……”虽说心中依旧不安。 但姑且算是冷静了下来。 其实方士早已冷静许久,一整夜并未睡得太好,一直在思量着这件事情。 从斋娘口中得知的真想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但既然是事实,就无法避免它的存在。 接下来要做的应当是如何解决这件既定的事实。 就算它是命中注定也罢,也正如小白所说,这世上又如何有那么多命中注定。 总会有办法的。 姑且……就这样相信了吧。 “对了,方兄既然如此畏惧三十岁的灾劫,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说与方兄听。” “何事?” “是关于如何成仙的事情。” 如何成仙? 既然是关于此事,方士自然是来了兴趣。 当初他问过云中君,只是云中君口中所说的太过含糊。 仅仅告诉他,日后活得久了,自然就明白了如何成仙。 只是活得久的人多了去,也未曾见过有多少人真正成仙。 反倒是百年之后一坯黄土。 有些甚至连名字都不曾被记住。 他将心中记忆的事情说了出来。 “过去在下遇见的一位前辈却说过,活得久了,自然就成了仙。” “如此说倒也不假,不过却少了许多内容。” 少女双目微眯,轻笑一声。 “却是不知方兄是从何处听闻?那长辈又是何人?” “这……却是不能多说。” “方兄不愿说就算了,反正到时候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方士没有多言,小白也没有继续追问。 只是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 活得久了,自然就成仙。 此言本就是真的。 但活得久的却并不仅仅是身体,而是记忆、见识。 眼里见识的多了,看遍不同的风景,心中所感,对天地红尘的一切因果皆能以旁观者视之。 凡人有感于天地,超越了一人性命中所能达到的极限,便有三灾降下。 三灾渡过,便自然成就仙人之位。 三灾不过,便是身死性命入得轮回。 自古便有门派致力于修身养性,以期个中弟子有成就仙人地位者。 自然也当真有仙人,若非如此,门派便不复存在。 那般修身养性身居远山之人,便是所为修道之人。 修的是仙道,悟的是天地,得的是人心。 有修道之人山中静坐数十载,后入得尘世体悟凡间种种,一日得道便是羽化飞升。 又有修道之人山中枯坐,终其百年碌碌无为。 终究是难窥仙道。 …… “……所以方兄也不必觉得命中灾劫有什么绝望,若是度过了那灾劫,说不定就成仙了呢。” “当真是如此……便好了。” 方士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虽说小白与他讲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好歹他的心情变好了。 如此想着,他心底也便释然了。 斋娘所言,无非是将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把夺命阔刀磨得更锋利了一些。 本质上需要的东西还是未曾变化。 要寻到续命之法。 让自己能活到三十岁之后。 无非是获得了续命之法后究竟能不能如愿的问题。 至于那种事情……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今日多谢小白姑娘开导,在下不胜感激。” “若是想谢我,就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久一些!” “尽力而为。” 方士拱手。 只道活得长久,少女便能多获得一些紫气。 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所谓紫气究竟是什么。 但少女也从未解释过。 眼看着日渐中移,便打算先解决了午膳。 与小白先后步入正堂,却见正堂中正站着穿着艳丽衣裙的掌柜。 斋娘昨夜受了很重的伤。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完全好了的样子。 那张面孔恢复了往日风韵。 身侧的少女却是不禁冷哼一声。 “方兄还是切莫对她有什么期待的好,不过是以幻术遮盖住原本容貌而已。” “是幻术啊……” 再看那张成熟的面容,却是觉得有些可惜。 只是斋娘并未察觉到方士已经入了正堂。 同时方士也在进入正堂的瞬间,被小白遮挡着半个身子拉到墙角。 方士正觉得奇怪,想发生询问一些什么,却被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 “嘘声,看见那边的三个人没有?他们都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 这是方士记忆中第二次见到修道之人。 原本以为所谓修道之人距离他很遥远,但被方才少女一说才明白过来,修道之人或许就身处他的四周。 便如最初的时候那句话一般。 怪异之事总在身侧发生,只是常人并不能看见。 而那三人却是与方士记忆中的修道之人又有许多差别。 他们分别穿着普通的厚实衣衫,看似随意地将斋娘围在一个圈里。 而斋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三人。 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此处即将发生什么? 虽然与自己无关,但方士终究还是紧张了起来。 眼看着前方的一共四个人,方士只觉得四周嘈杂的说话声间歇。 仅剩下那四人的对话。 “斋娘,此处幽斋差点被厉鬼攻陷一事,不知你可曾知晓?” “妾身自然是不知道的,当日妾身早已将此处托付给一人看管,去了别处游历一二,可谁知却出现了如此状况,实在是让妾身痛惜……”斋娘的声音依旧如昨夜那般沙哑,“不过那人只是凡人,还望三位道友切莫责难于他。” “自然是不会责难于他的,倒是斋娘……你当真以为背地里谋算的东西我等不知?” 其中一人冷笑。 却是一把攥着斋娘的手。 斋娘脸上流露出惊慌之色,似乎是说了一些什么。 而另外一人却只是摇头。 接下来他们口中所说的一切,都已经听不清楚了。 耳畔客人们嘈杂的声音终究是盖过了四人谈话。 只是不知何时,斋娘却是被那三个普通人装扮的修道者带走。 根本没用丝毫违和的感觉,似乎融入了天地一般。 一直到有人招呼着掌柜结账,才有人发现斋娘已经不在此处。 “这到底是怎么……” “方兄怕是不知道,幽斋一直隶属某个修仙门派,斋娘触犯了一些禁律,自然要受到处罚。” 少女眼见这一幕,却是两眼微眯,露出了笑容。 她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会发生这件事情。 方士问及此处会变得如何。 便答此地只会换一个主人。 幽斋之主,向来都是修仙门派中指定。 至于斋娘会如何…… 却是谁也不清楚。 “不过那妖蛇终究是曾经的幽斋之主,就算不会死……至少也得褪一层皮了吧,反正是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如此……” “方兄似乎是有些失望?” “这……自然是有一些的,不过如今想来,在下是否会被那些修道之人寻上?” 方士心中却是有些紧张。 自己好歹是看管了七日的幽斋,也不知道那传说中修仙门派会不会降罪于他。 虽然小白说了那些修仙之人心胸宽广,不会降罪于凡人。 但他终究是被自己吓着了。 此处……似乎也变得不再是一个长久入住的地方。 …… 不知其名的客栈里,终究是少了些什么。 那个以妾身自称的妖艳掌柜不再。 于风雨飘摇之际,又不知从何处迎来了新主人。 店里的伙计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只要付得起工钱,哪里还管得着替谁干活。 本是无名的客栈被新主人换上了牌匾,起了名字。 十二斋。 虽不知其意,但起了名字终究又多了些客人的。 各处变化中,也有人察觉到此间又少了一人。 这件事情却是一度被人所知。 但也很快被其他流言淹没。 那位被天书选中的书生换了住所。 至于换到了何处,却是无人知晓。 背着行李的方士走在街上,用斗笠蒙住半张脸。 身侧跟着一个小姑娘,如此二人倒也时常惹来异样的目光。 “方兄,不知接下来如何打算?已是入秋,露宿街头似乎有些欠妥。” “小白姑娘又是住在何处?” “自然是天下各处!”身侧素裙少女嫣然一笑,“只消我招手,又有哪位公子不愿迎我入阁?” “哈……” …… 夜。 风紧。 月下老人。 拖着伛偻的身躯走在街道上。 四野无人,唯独忽明忽暗的长明灯烛指引着前方。 路的尽处,是一间客栈。 牌匾上整齐地烙印着三个字:十二斋。 正门半开着,从中透着一阵幽幽蓝色火光。 老人站在不远处四下张望着,最终还是迈入其中。 眼看柜台前伫立一人,起初惊呼,但最终还是一声轻叹。 “入了十二幽斋,便算是定了因果……这位老人家可是做了决定?”似男非女的声音响起。 “不错,还请将我送入冥界。” “不入轮回?” “尚有不甘之事,何以入得了轮回。” 老人苦笑。 已经走近那账台。 “既然如此……何不说出姓名?” “姓周……” …… (幽斋十二月夜·终) 第九十章 金钱万贯,故人来 陈国地广,可真正叫得上名号为人熟知的共有三十六州。 青州便是其一,每隔四年一大考,为陈国选拔人才之处,便有青州之名。 只是青州比之其余大考之处要显得热闹了许多。 比之别处,却是多了一些机会,就算此番没了功名,若是能获得此地乡绅的认可,日后也定有一番作为。 只要步入了那个圈子,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便引得究竟一些地域的名人分聚于此。 就算是一些原本上京的公子都被家中长辈派遣至此。 只为了在众位读书人中发现一块璞玉。 更何况现在又是春节里。 只要穿着书生打扮,腰间再别一把长剑,走路的时候摇头晃脑地说上几句诗词,便有不少人为之侧目。 “听说桐乡的许公子来了,那位可是神童,据说出生时便有儒圣之音绕耳。” “还有那位沧海阁慕容公子,沧海阁可是我陈国儒家圣地,比之传说中的出云那地方也丝毫不差,却不知那位慕容公子怎的瞧上了这里。”众人议论纷纷,各自感慨着听来的传闻,相较而言议论方士的人反倒是少了许多,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太久,“大概是我青州人杰地灵,引得才子相继而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才子来我青州可不是因为此地人杰地灵,而是因为那位大人……” “你是说欧阳……” “小声点儿,这种事情可不能说太多,你不要命我还嫌活得不够呢!” 原本热闹的一个角落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但瞬间便换了气氛,恢复了往日的欢笑。 方才所言其实也不差,但未有一人有那个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上一个敢这样做的人,坟头都寻不到了。 青州欧阳家。 原本不过是一个乡绅世家。 算不得富裕,但在一方土地上也足够过活了。 但如今的欧阳家可不得了,已然入了上京,如今更是一国宰辅。 传言获得了天书之人,如今正站在那位陈国君主的身侧。 又传言众位书生来此参加大考,为的是有幸入了那位宰辅的眼睛。 此地大考的难度要比其余地方简单了许多,大抵也有那位宰辅的照拂。 但终归还是传言。 信不得,也无人敢信。 唯一确信的是…… 此番那位欧阳家的一位公子要回到青州。 据说是为了祭扫祖庙,也为了在此地进行大考,堂堂正正地回到上京。 但已经过了年关,却依旧不见那位公子的身影,倒是让人心里越发地有了兴趣。 纷纷议论着那位欧阳家的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 “欧阳靖是何许人,关在下什么事!”一把将手中书信摔在地上,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但那双眼中却未见一点波澜,只是呼吸显得急促了些,“也不知是谁传的信,怎的在下住在此处都有人发觉。” “或许是因为方兄盛名,怕是日后想让二位角逐也说不定,我倒是觉得……方兄不若去与那欧阳靖争锋,就算败下也算不得辱了名声,反倒是让更多的人知晓方兄之名如何?” “小白姑娘怕是只想看戏,何曾为了在下着想过,另外我方士如何会败于他手。” “不若比试一番?” “未曾招惹我,何以比试!” 稍显华丽的房间里,一阵烟雾缭绕。 房间一角有香炉,正飘逸着青烟。 那是檀香,需要花费大价钱才买得到。 而昏暗的房间里,八角木桌前正坐着二人。 其一素裙黄杉,看上去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一个小姑娘。 而另一人却是年轻的白袍儒生。 正是小白与方士二人。 “方兄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那位可是上京来的人,论学识……” “上京亦有糟粕,难不成住在上京的个个都能是大家不成!” 方士却是不以为意,将地上的那封信拾起,便朝着香炉走去。 一把将其丢入炉内。 这封信是早晨的时候见到插在门缝上的。 信中只是传达了两个消息。 欧阳家来人了,来的是那位欧阳靖公子。 却不知欧阳靖与你方士又孰强孰弱? 也不知是何人做下此事,虽说不过询问了一番欧阳靖此人,但依旧让他不爽。 这些天坊间流传欧阳家来人,大抵便是这位欧阳靖了。 念及这个名字,方士记忆深处却又闪过一道身影。 但随即将那些杂乱的想法摒弃,开门便道。 “再说送信之人是何用心昭然,又何必故意去撞枪口上,房间不过是说了欧阳家公子会来,何曾说过他就叫欧阳靖!”方士面色微沉,却是冷笑一声,“管那么多作甚,在下要去接一个人,小白姑娘……” “我们一起去!” “可是……罢了,小白姑娘若是想去,便见上一面。” 原本方士心里有些无奈,但眼看着小白如此强求,便也不再多言。 接下来要去见的人,是方士的朋友。 若非他,怕是入冬过年都得睡在外边街道上。 虽然他如今才来青州,但在青州却早已打点好了一切。 只是…… 不知见到身侧的少女,他会做何感想。 说来一直都将此事抛在脑后,不管怎么说小白都是异类。 而那位…… 让他们见面当真是没问题的吗。 “说来方兄与那信中提到的欧阳靖过去是旧识?”少女的声音将方士思绪打断。 “不过是知道一些此人名声,算不得旧识。” “方兄不与我说说吗?对于方兄过去的事情,我可是很好奇。” “姑娘还是切莫再问下去了,过去的事情……在下不愿再提。” “那欧阳靖与方兄定是有些联系的,还请方兄千万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让我高兴高兴。” “姑娘见识已经超群,又何必再听在下的故事。” “这说明我见识的还不够多,若是足够了的话……怕是早就成仙了吧。” 少女的眼睛微眯,只是透着一丝哀怨。 可惜方士并未看见。 他只是不停往前走着。 一路上少女缠在方士身侧,一个劲地问问题。 几乎要将他祖上都问了个遍。 只是方士什么都没有说。 用斗笠蒙住半张脸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认识他。 平稳地走到了青州城的城门口。 便见车马入城,熙熙攘攘地倒也热闹。 正值年关,城中戒备也严厉了许多,兵士们对往来车辆检查也频繁,只是那些兵士的手上却少了兵器。 “方兄……”轻柔的生意再次回响与耳侧,不禁让方士眉头微皱。 却是轻咳一声。 “小白姑娘又何必再问,在下过去的事情,不应该早就知晓了?虽然梦中之事早已记不清楚,但小白姑娘应该都见到了才是。” “自己去看,又哪里有让本人说出来有趣。”少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却是再问,“也不知方兄于此地等的是谁?” “澹州故人。” “原来是那个胖子,方兄何以等他?” “住着别人订好的地方,自然得去接他了。”方士不禁轻笑。 正如此说着,却忽闻城外渐渐地传来一阵骚动。 不时有人惊呼。 行人纷纷退避两侧,就连那些车马都比平日里要行进得快了一些,生怕挡了别人去路。 应当是来了一位大人物,先前某个地方的有名才子来的时候便是如此阵仗。 方士两人退避一侧。 却见远远地两辆马车。 车厢边缘系着华美丝缎,黑色木漆上龙飞凤舞,精美的画工竟是单纯地作为马车的装饰,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就连牵引着的车夫都是一身锦衣。 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单纯地向四周炫耀着财力。 车厢紧闭,见不到里面是何人。 “到底是谁?” “莫非是欧阳家的少爷!” “怕是某个富家少爷,来此地寻人才的吧,若是欧阳家少爷又哪里会将那等字画放在马车上做装饰,简直是有辱斯文。” “也是,一看就知道不是读书人。” 众说纷纭,只是在没有见到其中是谁之前,不管怎么说都是无用。 临近方士的时候,却见那车马停住。 车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细细查看了一番,竟是直接朝着方士伸出手。 “还请这位上来一叙。” “是我?” 方士却是一阵愕然。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叫住他。 正想着方才四周人们的议论,心中有一个猜测,却见那车夫竟是忽地摇头。 指了指方士身侧之人。 竟是小白! 回身便见小白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四周看客原本一阵安静,有人认出了方士身份。 眼见这一幕,却是纷纷哄笑。 让方士面色有些难看。 在外人眼中自己是被天数选中之人。 遭遇如此窘境,日后坊间会如何议论自己自不必多说。 莫非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不成? 小白上前两步便问。 “不知寻我何事?” “我家公子看上了你,上车吧。”说话间带着一丝桀骜。 倒也难怪,虽说是车夫,但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车夫,言语间自然带着一份骄傲。 伸出手便要抓向少女。 “原来如此……”少女脸上笑容更甚,却是扬起头露出得意之色,“看吧方兄,我之前就说过……只消我挥手,又何处不是家。” “小白姑娘大能。” 方士只是苦笑,却想着少女会如何收场。 最终少女还是没有上马车。 却见挥手间氤氲流光闪过,车夫便变了一副面孔。 板着脸直接离开了此处。 四周的看客们也全然没有丝毫反应,简单地化解了麻烦。 倒是方士有些失望地轻叹一声。 他还以为来人会是要等的那位。 结果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而已。 里边的人是何身份自然不必再去多想。 因为于他而言已经是毫无关系。 正心里想着要等到何时,却听见逐渐变作原本模样的人流中传来一声惊呼。 抬头便见远处一道壮硕的身躯朝他一路小跑。 来人正是澹州的高升。 原本以为在荒原中滞后了几许,高升应该会比他早到才是,但却没想到反而是他在此地迎接。 高升并没有摆上车马来此,就算方士自知他家财力雄厚。 反倒是显得十分朴素,背后背着个硕大的包裹也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但粗看却与寻常人无异,甚至都看不出他是一个读书人。 远远地便已经垂袖拱手,十分标准的书生朋友之间碰面的场景。 “高兄安好。” “方兄,多日不见——” 只是走到他近前,却是指着身侧的小白,另一只手已经捂着嘴。 方士心中微惊,生怕对方发现了什么。 高升会一些法术,这是他知晓的。 就算在普通人眼里小白与寻常女子无异。 但在高升眼中如何,却未可知。 正焦急的时候,却忽闻惊叹。 “方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多日不见竟是变得如此禽兽了不成?连如此少女都不放过吗,简直是有辱斯文……” “高兄误会了,她是……” 眼看着有些许误会,正要出声解释。 却见身侧少女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这位公子怕是误会了,方兄与我的关系并不是如公子所想的那般。” “没错,就是这样!”方士心中轻舒了一口气。 “如今方兄可是我的东西。” 高升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虽然如今方士的表情也不差。 两人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方士率先发声。 “高兄且先安顿好,此事其实也不是高兄现在听到的那样……还是过会儿慢慢讲。” “也对,啊哈哈……这一堆行李可还背着呢,方兄请。” “高兄请。” 两人先后离去。 却是已经缓和了各自尴尬的局面。 只是小编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待方士不经意间回身,便没了少女的踪迹。 …… 香兰舍。 便是方士如今居所。 是只有富家子弟才能入住的地方。 离开了幽斋的方士本寻不到住处,却偶然被人叫住。 那人自称是高家的管事,特地来青州安排高家公子住处。 因为事先被拜托了去青州关照一人,还随身带了此人画像,便寻到了方士。 口称要让方士在香兰舍住下,等着高家公子。 事已至此,方士也就不再推脱,毕竟除了如此办法,实在是寻不到其他住处。 却说高升与方士回到了住处,便放下了背后行囊,摊开一看却是整整一袋子的金银。 以及金银中藏着的那本书。 万国志,虽被列为禁书,却依旧被高升带着。 也不知他到底翻了多少遍那本书。 别的暂且不论,看着方士愕然的样子,高升却是得以地拍了拍那袋子。 径自说着。 “方兄这些日子可过得好?咱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那袋子可是真沉。” “高兄何以带那么多钱财,不重才怪了。”方士苦笑。 那么多的金银,也不怕半路上被人劫了去。 只是高升摆手。 “本来也不过是几两碎银,可惜谁叫咱会赚钱呢,一路上的钱怎么花也花不过来。” “高兄大才。” 不论其他,两人最终还是在青州重逢。 第九十一章 一夜月明,两天涯(上) 眼看着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等着高升整理了行装,便带着他去青州各处闲逛。 时间还有许多,自是不必着急。 只是在问及方士此地呆了多久的时候,高升才一阵唏嘘地顿足。 “方兄竟是来得那么早,怎的也不在别处逛逛,呆在这青州那么多时日了也不觉得无趣?” “在下可没有高兄这般底气,自然得早些时候来这里,闲时看书只求多记忆一些东西。” “咱可别谦虚了啊,方兄那可是在澹州小考的时候位居榜首,那等实力可做不得假!”面对方士恭敬地自谦,高升却是显得颇为不以为然,“唉,有时候咱可是非常羡慕方兄这聪明的脑子,若是可能的话真想与你换个身份。” “高兄说笑了。” 方士只是笑而不语。 只是心里却又不禁苦涩地暗叹。 若是这世上真有如此妙法,他何尝不愿与人换个身份,摆脱命中的劫数。 也不知高升知晓了他如今只能活过三十岁后会是如何反应。 但他也终究还是不会知道的吧。 毕竟在方士的眼里,对方是他的朋友。 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将心理一切都托付给对方的地步。 “说来高兄可曾准备妥当了?这青州大考可不像澹州那般容易糊弄过去。” “方兄且放心便是,咱可不是那种失利的人,既然已经有了这次机会,怎么着也得靠着真本事去上京!”话锋忽然一转,却是问及了高升的打算,在方士眼中高升虽然家世神秘,颇有些财产,但这大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拼的可是真正学识,只是被问及这一问题,高升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却没有多说,只是一个劲地让方士安心。 眼看着两人已经走过了一小半的青州城,四周行人衣着却是已经开始渐渐地变了装束。 原本不过是普通市井打扮,如今再看来却是多了许多穿着长袍的书生打扮。 单薄的衣袖随着风抖动,也不知他们是否也觉得寒冷,不住地抖索着。 也不过是为了风度而已,却也见到不少人已经面色煞白。 方士与周通自是已经换上了一身厚实的冬装。 长袍佩剑,一直以来都是书生普遍装束,但也绝对不是书生必须要穿戴的装束。 只是为了单纯地以装束来凸显自己的形象,却是落了下乘。 “说起来方兄是要带咱去何处?” “高兄莫非不知道?”方士回身,不禁轻笑着,合着高升跟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连目的地都不曾知晓,也不过是看着高升初来乍到,便有了带着他四处看看的念头,“在下是要带着高兄去一处人口买卖的地方,好将高兄给卖了。” “方兄莫要胡说,咱这身子可不值钱,之前的从来都是咱这聪明的脑子。” “高兄对自己还真有信心……”方士轻咳一声,却是指着前面一处书生聚集的地方便道,“前边是青州的莲华书院,这莲花书院可是那位传说儒门的圣人祁连创立,祁连听说过没?就是那个……” 前边正是莲华书院。 虽然天书暂时不见了踪影,但此处依旧不失为读书人的圣地。 真正有学识也好,装模作样地拿起书念上几句也罢,才到书院门口,便听见一阵诵读声。 很是热闹,只是方士来到此处却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更何况此处留给他的回忆并不是那么好。 心里正想着让高升在外边转上一圈便离开此处。 “高兄若是觉得麻烦,我们便离开……” “没想到此处便是莲华书院,当真是与流传不甚相同,虽说是时常翻新过,但依旧不失过去风采。”高升却是已经自顾自得往前走着,不多时便走到了方士前面,口中呢喃着唯有他一人听得明白的话语,“正门及正殿足有十五丈,还有三十三级石阶……” “高兄——” 来了此处后,高升便如换了个人似的,任凭方士如何叫喊都不曾回过神来。 无奈之下只能轻叹着,跟在高升的身后。 只是起初虽然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而后忽地蹦出来一句,道出了用意。 “若是将此地买下,便是实打实稳赚不赔的买卖!”果不愧为商家子嗣,就算是读了那么多的书也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已经开始估量着买下此处了,“也不知道那天书又在何处,前些日子路上似乎听说了一些有关于天书的事情,可惜如今却是想不起来……” 便是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座祠堂前。 这座祠堂与四周莲华书院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本是不断翻新的书院里,突兀地出现一处破旧的地方。 便如白纸上显现的一块污渍惹眼。 与书院内其余各处一样,这里也满是读书人,以及许多慕名来此的看客。 “方兄这是……” “是供奉天书的地方。”方士轻声解释道。 “天书?哦……咱记起来了,便是那篇莲华赋吧,若非那篇莲华赋,也就没了这座莲华书院。”高升恍然,却是不禁轻噫一声,因为凑近一看,那祠堂里空空如也,原本的天书已经不见了踪迹,便继续问着,“里边儿天书哪儿去了,不是说供奉在里面了吗?” 方士正要解释,便听边上一位陌生的书生自来熟地凑近说着。 “这位兄台怕是消息闭塞了,此地天书可是有圣人智慧,择主而栖!” “何意?”高升也没有见外,迅速与对方熟络起来,“莫非那天书还成精了不成,不过毕竟是儒门之物,应当不可能的吧,兄台可切莫开玩笑了。” “骗你作甚,那天书会自主选择一位天选之人,乃是有大气运的读书人,会辅佐那位读书人成就一番事业!”那陌生书生眼见高升不信,却有些急了眼,语气都加重了许多,“当今被天数选中的人便是那位方士方尘仙,当夜可是天降异象,真正的天选之人!” “原来如此。” 高升点头,却是侧过脸,问着。 “方兄,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九十二章 一夜月明,两天涯(中) 原本以为如此装束应当是不会被人察觉身份才是。 正是冬季,穿的衣服也比往常厚实,打扮也不如过去那般好认。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走在路上若非刻意地表明身份,也不会有人认得方士此人。 毕竟半张脸都几乎要没入了衣领里边。 但好巧不巧,却是有人知道方士的身份,而那人就站在他的身侧。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就在高升点明了方士身份的同事,方士便知道此事不会就这般轻易地被糊弄过去。 那位看上去陌生的书生在听到高升所言后,也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方士身上。 这一看,便瞬间肯定了方士的身份。 就听一声惊呼。 “这……这位公子莫非便是那位获得天书传承的方尘仙方公子?” “还真是方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 那陌生书生声音越来越大,反倒是让方士眉头紧皱。 如今过去了那么久,原本以为在青州就算被认出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正要叫住对方,却见他已经兴奋地惊呼。 “这位兄台,还是莫要太过声张——” “今日来此不过是为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那人。 随着叫喊声不断,边也有越来越多的书生将此地围堵起来。 渐渐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本是为了让高升见识一番青州风景,但如今看来却是无端惹上了麻烦。 “还真是那方尘仙!” “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他来这里做什么。” “莫非是来归还此地天书?不知众位有没有觉得此处灵气已经匮乏……就是因为天书不再啊。” “瞎说什么呢,天书择主你还能怎么样,都是读书人,说话文明一点……我倒是想让他将天书取出给我邓艺观……”众人议论纷纷,已然将方士两人围在中间,原本还有时间离开这里,但却是不知何时,高升的衣袖已经被那陌生书生紧紧攥着。 高升走脱不得,方士自然也无从离开。 此时再见高升面容已经是一阵菜色。 看着方士有些无奈地低声感慨。 “此番却是咱害苦了方兄。” “无妨,反正如此也不是以一次。” 却是轻舒一口气,朝着四下围聚的人分别拱手行礼。 待四周的人全都围着他,便高声喊着。 “诸位同僚,方士无意打搅诸位在此朝圣,只是虽时隔有些久远,方士依旧有些许话要对诸位说个明白。” “方公子如此兴师动众地把人都叫来,莫非只是为了听你演说两句不成?未免太将自己当个人物了!” 霎时便有一阵尖酸话语从人群中传来,只是间隔的有些远了,看不清对方面容。 方士也没有管教,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方士承蒙天书厚爱,获得了先贤传承……天书确实就在方士身上,只是这天书有灵性,非方士无人得以一见,此事有些同僚应当是已经知晓了才对,方士不过是一普通读书人,日后相遇若是有心,各自打声招呼便好,我等皆是君子,又何惜暗中中伤他人!” “还望坊间流传方士弄丢了天书,或是被天书所弃之人切莫以歪门邪道乱了读书人的心!” “我等君子,向来心事坦荡!” 如此一说,却是四下皆寂。 一时间也没有人站出来再多说一些什么。 只是过了片刻,却忽闻又不知何处一声大喝。 “却不知方公子觉得,何时归还天书为妙?” “天书自有灵性,若是它觉得使命已经完成,自然会回到此处。” “方公子怕是——”那藏在不知何处的生意还未说完,却听方士迅速打断对方的说话声。 “天书有灵,非我能留得住的,那可是先贤的东西!莫非那位连面容都不肯透露的朋友觉得以方士的能耐,还能留得住那等灵物不成!若是那位朋友觉得方士之言欠妥,不妨站出来当面与方士讨教一二,藏头露尾地算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却是再无一人吭声。 藏在暗处之人也不再说话。 倒是围聚在前排的看客颇为欣赏地看着方士。 便见方士已经垂袖拱手,朝着一个方向围观之人行礼。 “友人相邀,答应了他在青州一看风景,还请诸位切莫挡在这里,害得方士毁了这君子之约。” “自然是不会,方公子请。” “请!” 原本围着他的一众书生面色微变,却是纷纷行礼,让开了一条道路。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挡在他的面前。 先将此处所有人都以君子暗抬身份。 后以君子之礼使得拦住去路的人离开。 谁若是拦着去路,便不再是君子。 这二字虽不过简单地些许名分,但对于某些读书人俩说,却是极其看重。 方士四下扫视了一番,却是不见了那陌生书生的人影。 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或许是被如此场面吓跑了罢。 心中不再多想,恐时间久了徒生事端,便赶紧拉着高升迅速抽身。 一侧书生相继拱手回礼。 但方士眼中却早已不记得回礼之人的相貌。 只管一味地向前。 也不知走了多远,待四周已经没多少书生打扮之人了,才将脚步放缓。 “方兄果然是厉害,咱最佩服能逞口舌之人!”高升在身后感慨。 “高兄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不过方才那人……总觉得有些奇怪。”方士无奈地摇着头,心里却回想起那陌生的书生,前期虽然并没有丝毫违和感,不过再加上淹没于人群中不知是谁的责问,反倒是显得可疑起来,怎的就偏偏遇上了这种事情? 倒是高升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搭着方士肩膀。 “不必担心,方兄在青州如此名气,日后到了上京定然是飞黄腾达,啊哈哈!到时候我高升也能与人吹上一吹,昔日与方大人是同窗……天书传承,啧啧!此等机遇还真是羡煞旁人。” “高兄你啊……” 方士本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了口中,却不知从何说起。 天色尚早,虽在莲华书院里徒增了许多波折,但青州能逛的地方还有许多。 也就继续拉着高升朝着别处去了。 第九十三章 一夜月明,两天涯(下) 两人并未将整个青州看遍。 一来如今街上人多,行大不易。 二来高升却也身体吃不消了,过去那么多的时日,再见只是他那副身躯却一如既往地臃肿,虽说方士不介意自己认识的人身材如何变化,但看着对方走几步便喘气深沉的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与他多行几步路了,便合计着去什么地方坐下歇息。 便随意找了间酒肆与高升聊了起来。 高升感慨自己被家里人鄙夷,好说歹说才让他继续来此地大考。 却是舍弃了家中庞大财产的继承,将一切都给了自己的姐姐。 被方士问及,也只是一笑置之。 “钱嘛,只要咱有那个心,总能赚回来的,赚钱的地方哪里都是,哪里都有活的路子。”他一边说着,也不忘了从桌上夹起一口小菜,虽说还未到饭点,却是已经吃了起来,“可是这大考却不是常年都有,若是此番落了榜,可就得再等上四年光景,人生又有几个四年!” “高兄说得是。”方士随声附和,却是拿起了杯子,杯中掺着茶水,正往外冒热气,“以茶代酒,在下敬高兄亮节。” “亮节可说不上,这一路上咱也赚了不少,方兄怕是不知……这赚钱呐,只要是为了能多赚那么一毫厘,那都是饮人血肉,无怪乎坊间书生传言的那句无奸不商……”谈到经商之道,高升却是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咱可不仅仅是读书人,还是一个商人,两边可都讨不得好处。” 方士却是拍了拍他肩膀,颇为冷静地安慰着。 “高兄怕是会错了意,那句应当是无尖不商,这商人也不尽然都是恶……” “哈哈,倒是让方兄代为解了心中烦闷,可惜咱家里边儿那些个老人却是不晓得个中道理,若是有机会定要让方兄去见一见家中老人,让他们也涨涨见识……不愧是天书传人,方兄妙哉!” “又不是娶亲,无端地去你家作甚。” “说到娶亲,咱家里还有个姐姐……虽说是已婚,但姐夫早早地没了性命,却不知方兄是否感兴趣?” 方士不禁白了对方一眼。 同辈之间,不入他家门户。 唯有长幼方可拜门行礼,若是同辈……非吊唁便是娶亲。 这是陈国的风俗,边远村子里自然不会遵守这等约束,但在一些繁华地带,此等礼仪还是不可荒废。 也只道高升说的是玩笑话。 高升家里情况他不了解,就算他经历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也只是他自己的只言片语。 只是看着高升情绪离开了低谷,心里也稍显高兴了些。 “来来来,管那么多作甚,快吃啊。” “高兄果然好胃口。” “若是连吃的自由都没了,咱还不如死了算了。” 高升大笑,丝毫不顾周围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对于周遭人来说,他倒是一个另类。 …… 高升对于吃这一方面确实要比任何人都讲究。 夜膳还是在香兰舍。 那位高升的管家安排好了一切。 与管家闲聊中,方士也得悉了些许高升的事情。 “公子有经商之才,只消给他一锭银子,便能凭空变出一车子的钱来,这话可不是虚的。” “只是公子却不愿经商,大概是因为得来如此容易的东西不晓得其重要……花钱也大手大脚的,好在心地善良……唉,可惜了家中大小姐,为了守住家产硬是未曾再嫁。” “不过好歹遇见了方公子,前些日子虽闻方公子名声,却不见其人,倒是有些怠慢了。” 方士也只是点头。 及高升来了,那管家也便离开。 单间厢房里点着灯烛,将四周照映得敞亮。 开着窗户,外边夜色渐深。 透过层层云雾,依稀可见一轮斜月。 高升在坐席上举起酒杯,面对着方士。 “正是良辰佳景,方兄不若与咱共饮一杯?” “这天色也并非晴朗,那月亮也不曾浑圆,又何来的良辰佳景?”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方士还是跟着举起了酒杯。 只是杯子里的却是茶水。 到了如今,他依旧无法如常人那般饮酒,却是有些遗憾。 “方兄切莫着急,这月色虽黯,也别有一番风韵。” “如此,请。” 不知昼夜何许。 眼前唯有觥筹交错。 仅二人。 却有着聊不完的话。 方士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变得如此健谈,毫无顾忌地从陈国国策一路说到了他国精要。 他说有朝一日想要游历诸国。 而高升却说着要将陈国一朝建立成一座堪比万国志中那传说方元不知何许的秦国地界,如那秦国一般繁茂。 谈到正酣,却是不知不觉间身侧多了一人。 是一素裙少女。 唯有方士见到,高升却并未察觉。 起初方士还有些许顾虑,但见到少女毫无顾忌地大口吃着饭菜,也未曾引起丝毫骚动,也便随她去了。 偶尔抬头看着窗外斜月,却是心中一声轻叹。 月色的确很美,就算未曾圆满。 …… 琉璃月下。 三层小阁。 阁中静坐一人,却是一袭月色长袍的公子。 那人手中攥着两个球,不住揉搓着。 他抬头看天,却是眼神迷离,不多一会儿听闻身后又脚步声,终于脸上露出了笑容。 便轻声低语。 “今日见了他,如何?” “倒是有几分胆色。”有一人站在他身后,传来沙哑的男声,只是那人面容却被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不过与公子比起来还差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不足为惧?”月色长袍的公子轻笑着,脸上却是不见丝毫神色变化。 “正是。” “就算那个人姓方,是他的后裔?” “这天底下哪里又有人能比得上公子半分风采!” 暗处之人恭敬地回着话。 只是那位月色长袍的公子面容却变得阴沉了下来。 “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天底下比得上我的人多了去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非得以大考来证明自己的才学,又为何只是一方学子。” “这……” “继续看着他吧,过些时日……便去拜访。” 公子声音依旧,却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说来白天见到的那少女可有了消息?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还未有消息。” “那就继续去打探。” …… 第九十四章 凡窃国者,谓之贼(上) 正是年末,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如何度过这个冬季。 收成也比去年要丰饶,虽然依旧有些吝啬,但也不再出现有人饿死这种惹得天妒人怨的事情。 陈国多方开始减免税赋,或许是因为得悉才过了数年的大荒,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不过对于陈国百姓而言,这一切都要归咎于当代君主的贤明。 他们总是很容易满足,早已忘记是谁将他们的粮草没收又糟蹋了他们的田地。 虽然陈国境内恢复了生机,却也听说边境之处开始有外敌进犯。 流传是没了粮草的牧民所为,但消息进了读书人耳中,再传出来的时候总是会添一些色彩。 便有了战事将起的议论。 但这些议论也掀不起风浪,因为读书人议论的战事,都已经议论了许多年。 年年都说有战事,但年年都和平地过去了。 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闹得人心惶惶。 时间荏苒,不知不觉高升来到青州已经呆了一个多月。 那些穿着单薄衣衫装模作样的读书人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换上了不常穿的厚实大衣。 只是终归还是未曾顺便将腰间佩剑舍弃,依旧死死地系着。 倒是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走在街上也终于和往来的人熟络。 若是碰见相识的人,也开始认真地打起了招呼。 虽算不上远近驰名,但就在这香兰舍一带,方士之名还是有些热度。 起码也有人知晓了那位天书传人住在这里。 若是日后说了去,对于此处自然也是一种宣传,譬如现在四周客栈的价钱也的确接连翻了一番。 与高升呆在一起,虽说仍旧未能将整个青州逛上一遍,却是已经将青州小食都尝了个遍。 “昨夜方兄走得早,咱听人说青州南边有一条街上的豆腐花好喝,便去尝一尝如何?” “既然高兄已经说了,便去尝一尝罢。” 方士略有些哭笑不得地随着高升一道走。 原本是他带路,但这些日子过去,反倒是高升比他更加熟悉这青州。 虽说熟悉的所有地方都与吃有关。 对此,方士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及南边,便见到了高升所说的卖豆腐花的店面。 可惜店面早已关了门。 四周一打听才知晓这店面唯有早晨的时候才开启,其余时间谢绝任何客人。 如此规矩未免有些奇怪,但也确实引起了方士足够的兴趣。 定下这种明显会流失一大部分客人的规矩,这店家卖的豆腐花究竟是否真配得上如此苛刻条件? 不禁生出如此想法。 眼看高升伫立一旁不走,方士却是心中一紧,不禁问道。 “难不成高兄打算在这里住上一夜?” “自然是不可能的。”高升只是低头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既然吃不到,那便是与它无缘……方兄咱们去另一处吧。” “不打算在此处住上一夜等着第二天?” “若是让方兄选择,不知方兄会如何打算?”高升却是反问,一双眼睛里带着莫名的笑意,“是留在此处等着,还是离开?” “果腹之物而已,还犯不着特地等上一夜。” 方士摇头,当即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虽说立下这等规矩会让人好奇,但单纯为了喝上一碗豆腐花,便要在此地等上许久……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便是如此了。”高升含笑点头,“这店家将‘奇’作为卖点,到时候真有等待如此多时间的人尝到了东西,却也不会因为那豆腐花是否好吃而下结论,而是给出一个对得起自己等待时间的答案……如此自然能赚到钱,不过是否会有回头客就说不定了。” “原来如此。” “嘿嘿……倒是与方兄说了这些经商的东西,还是切莫让方兄觉得无趣才是。” “倒也不觉得无趣,只是长见识了而已。” 方士话中敬佩情绪毫不掩饰。 他未曾做过商人,也与这一类人接触较少,又何尝知晓各种玄机。 就算心中有所感,也大抵是说不出口个中道理的。 却是身侧又传来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 “方兄莫非连一夜都等不及?若是我倒愿意在此处等上一夜。”却是小白。 这段时日小白一只跟在方士身侧,只是唯有他一人看得见少女的身影,也唯有他一人能听得见少女说话声。 “你们二人怎的那么无趣,罢了……今夜我便在此处等着,倒要看看此处卖的东西是否好吃,方兄不妨先给点钱如何?”正说着,少女已经朝方士伸出手,手掌摊开抖了两下。 方士无言,只是迅速地从衣兜里拿出一些碎银。 丢给了少女。 眼看着少女满意地点头,转身便消失在方士视线中。 一侧的高升却是忽地话锋一转。 “所以咱还是聊聊一些读书人该聊的东西……不知方兄对当今国事如何评判?” “国事?如今自然是太平之世。”方士坦言,经历了多年乱世之后,如今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那方兄又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是否有了解?” 高升说出来的话让方士身躯微顿,却是脸上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便听高升的话还在继续。 “二十年前陈国君主崋(hua)昭自裁以谢天下,祭祀上天试图让天降雨,可惜换来的却是长年陈国动荡……不知方兄如何评价那位崋昭君主?” “原来是那位……”方士的脸上神色变得平缓起来。 如今细想,这些日子与高升谈的都是他国近况,鲜有谈及陈国本身。 却是没想到会在今日提及。 “那位崋昭君主虽算不得一位明君,却也将境内治理得妥当……记得史书记载当朝君臣和睦,却也没有想到那位君主会做出此等决然之事。”方士的眉头微皱,暗自思忖片刻,“若是让在下评价,他或许是一位义君仁君,却也绝对算不得明君。” “何以见得?” “未曾想过自己身死后会陷入何种混乱,只是单纯地试图祭天求雨,便是不智,单凭这一点便不算明君……” 一边说着,两人身形已经渐渐地没入人群中。 第九十五章 凡窃国者,谓之贼(中) 两人却是已经回到了香兰舍。 只是聊得尽兴,也就自然地寻了个房间接着聊下去。 但高升坐下后不多时,便将话题转到了有关于那位崋昭君主的奇闻异事之上。 他果然与过去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对那等轶事感兴趣。 只是方士并不清楚高家究竟是什么背景,要说只是普通的商贾,那是绝对无法让他信服。 当初高升施展的种种神通,定非凡人能够拥有。 但也不做过多赘述。 如今高升只是一个劲地对方士说着那些过去的神异之事。 “这崋昭君主究竟如何个死法其实也有许多人争议,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人将此事再度搬上来也合情合理,不过方兄你可知晓当年见过那位君主自裁之人究竟有多少?”高升压低了声音,颇为神叨地对着方士挤了挤眼睛,“根本没有人!传说崋昭君主死前一夜房中无事,第二天便见人已经被割了首级跪在地上。” “不过是坊间流传而已……” 对此方士只是轻笑。 高升所言太过玄乎,算不得真。 更何况是过去的传说。 二十年前的事情早已是众人皆知。 那位君主自杀祭天,雨未曾求来,却险些将陈国分崩离解。 至于其究竟死状如何,却并没有人深究。 因为就在那位君主身死的地方摆着一张罪己状,而利剑就放在他的手心,也未曾被人动过手脚的样子。 但那些都是朝堂上流传出来的话。 真正上京之事,又有几分真假是亲自能见得到的。 高升却是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方兄这就不懂了吧,若是自裁……又怎的有力气把自己的脑袋整个砍下来。”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不知高兄又是如何认为?” “方兄是有大气运的人,一些寻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也能看见,那咱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君主之死,应当是妖邪所为,这群雄乱起,个中定有异士相助!”高升言之凿凿,又猛灌一口杯中茶水,“有异士相助自然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嘿嘿……” “莫非高兄所言,如今……” “方兄慎言,慎言。” 高升只是摇头,却是不愿继续讲那过去君主的事情。 反倒是聊起了那些趁乱割据陈国之人。 其中不乏英杰,也不缺枭雄。 但最终斩杀一切阻碍登临高地的,却是如今的君主。 “可叹多少英雄战死沙场,这摘得头筹之人也终究还是未能改了一国姓氏。” “高兄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玄机……陈国作乱之年并非没有,却一次都未曾改了一国名字。” “当真是有趣!” …… 此间并非私密场所。 也自然少不得一众路过的公子。 有人觉得方士二人说得有趣,倒也伫立一旁聆听。 也有读书人觉得二人所言颇为争议,便忍不住插了句嘴。 仅仅过去没多久,方士身侧便围聚了些许书生。 再不是与高升二人之间的交谈,反倒是如诗会一般。 也已经有擅长写故事的书生开始准备笔墨,要将高升所言记录下来。 据说是要著书流传后世。 一群人聊得正欢。 却是忽地远处一声轻呼。 便见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 却并未有人因为对方的动作而面露不快之色。 反倒是有许多人已经自觉地散开,为其让出了一条道。 “此人是谁?” “不知道……不过定然大有来头!” “何以见得?” “若非如此,我怎的会让开一条道!” “怕是因为他腰间那把剑,嘿嘿……” “如此说来,是那人无疑了,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人依旧一头雾水,有些人却是已经猜测到了此人身份,识相地站在了远处。 但对于方士来说,面前之人却是陌生。 起先方士只是觉得那人气势不凡,直到高升在他耳侧轻语。 “那人可是有钱人,方兄看见了没?那脖子上围着的围脖可是才出生三个月大的幼貂毛制成,衣服上的金色花纹……可是真正的金线,扣下来能把方兄整个人买了!还有那把剑……啧,怎的会出现在这里,这东西世上可不多。” “他是何人?” “不知道,大概是哪一家的公子……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 两人交头接耳,却是再听那走来之人一声轻呼。 见他垂袖拱手,谦虚又不显得谦卑。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还请教……在聊的可是二十年前那位君上的事情?” “自然。”方士已经将注意力全神贯注的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原来如此……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这位公子……却不知公子姓名?” “方尘仙。”便如实说了自己名字。 却见那人脸上表情微变,自然地坐入席中。 分毫不见外地取来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但听高升不冷不热的话语传来。 “这位公子……此处茶水甚烫,喝不得。” “喝茶……自然要趁热喝。” 那人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会死不。 一双眼睛却是已经落在方士的身上。 平缓的声音响起。 “方士,方尘仙……天书所选之人,如此名号自然让人佩服,不过……却不知方公子对于那些个在二十年前作乱的臣子们作何评价?” “成王败寇,仅此而已。”方士脸上表情未变,不见喜悲。 “原来如此,果真是恰当的评价。” …… “该死,真真是罪该万死,他方士何德何能议论当朝君主,怕是连自己姓名都忘记了怎的写了!” “当年怎的就有他一人活下来,若是有他一人活着……天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姓方的没死!” “若是此事让公子知晓了……” 一座阁楼中,正有一人四下踱着步子,一副焦急的样子。 早些时候有探子来报,方士与人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当朝君主。 放在读书人眼里自然不是什么事情。 不论如何,儒门弟子议论君主都会得到原谅。 这是陈国过去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儒门弟子一句话便可将一国覆灭,那这国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只是偏偏议论的人是方士。 那位获得了天书传承的方士。 方士的真正身份或许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是早已调查了个分明。 合该寻自家公子商议一二,却是关键时刻不见了自家公子的影子。 第九十六章 凡窃国者,谓之贼(下) 那人正心乱如麻,却忽闻外边一阵喧哗。 房门打开,便见从外边走进一穿着黑色衣衫的中年人,他单膝跪地,恭敬地低下头。 “管事,大事不好。” “何事?慢慢说。”虽然那人心中也颇为焦急,但在下属面前依旧未曾流露出分毫慌乱。 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也不枉他的身份。 只是跪地的中年人开口,那人却是心头猛地一颤。 “公子已经见了那位方家少爷。” “你说什么!” …… “过去的事情……自然是成王败寇,不过就不知道如今是否一如当初那般呢?” “这位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便是。” 听着面前之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方士心中却是有些憋闷。 但面前之人却是并不急着和盘托出,只是再抿了一口茶水。 “成王败寇,一旦落败了,便是千古的罪名,就算被装饰得再华丽,也掩饰不住内在的罪孽,是忠是贼,便已经在血脉中留存了下来。”说罢,却是手伸入怀中,似要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只是话还未说完,“但如今恶人却顶着美名议论从前犯下罪行,不觉得蒙羞吗?却不知方公子又是如何想的。” 方士是如何想的? 他心中已经是凉了半截,却依旧脸上装作冷静的样子。 面前之人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却是已经可以知晓他看穿了自己的过去。 虽然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但面前之人却是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有着怎么样过去的人。 尽管那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渐渐地将声音压得很低。 但接下来方士所做所说的一切,都将影响到他在整个青州的风评,甚至是未来。 因为在众位书生的眼中,他早已变得不一般。 他是天选之人,天书的传承者。 “这位公子倒是说得有失偏颇。”方士心中暗自思忖了片刻,却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据史书所言,陈国本是一片蛮荒之地,后先祖得以披荆斩棘,吞并蛮夷杀出一条血路,才换来陈国偌大疆土。如今站在此处众人,又有哪些个不是从前蛮夷之后?若说过去战败便是罪过……不仅是你我二人,此地所有尽皆罪人。” “哈哈……方公子好手段。” 那年轻公子却是放声大笑。 径自从坐席上起身。 却是从怀中拿出被叠成小块的纸,便放在方士面前。 “方公子口才倒是不错,若非如此……却是让在下失望了。” “这位公子……如今可否告知姓名?”方士的脸上笑容不减。 “呵,便说与你听又何妨,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靖。” “欧阳家公子……欧阳靖?”此人身份倒是让方士不禁眉头微皱。 但还未曾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也不过是与之拱手。 “见过欧阳公子。” “方公子大才,不若与在下赌斗一二如何?”那欧阳靖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莫名的激动之色,也不知是不错错觉,总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立下字据,若是方公子输了此番赌斗,便将天书许我。” 如此一说,也自然知晓了对方所为何物。 竟是为了那天书。 方士心中大定。 便道。 “只是这天书不过是有缘者得以一窥其一二,又何以给的了欧阳公子?” “本公子有那自信,若是你输于我,天书自然知晓何人才是它真正的选择。” 欧阳靖脸上满是自信之色。 却是让方士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轻咳一声,继续问着。 “若是在下赢了又如何?” “自然是推举方公子,此番大考榜上定然有方公子姓名!” “若是在下不答应呢?” “本公子便帮你好生宣传一番,关于方家方士的过去……” 两双眼睛交汇在一起。 却是有半刻的沉默。 方士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半响后松开手。 脸上恢复了笑容。 “既然欧阳公子都如此说了,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如此……就此拜别。” 对方士的回复很满意。 欧阳靖折身便要离去。 却是又将实现落在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高升身上。 “这位兄台倒是好胆色,只是可惜寻错了盟友……若是有兴趣,我欧阳家的大门随时为这位兄台打开。”隔了片刻,却又抚着下巴浅笑,“是叫高升……对吗?你很有本事,期待在上京见到你。”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走道里还悠长地回荡着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语。 “凡窃国者……便是贼……终究是改不掉骨子里的低贱……” 一众围观的书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似乎是愣住了。 只是见到欧阳靖朝着他们走来,便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道,直至那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走道深处。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有人来了,是谁……” “他说他叫欧阳靖?欧阳……” 一众书生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隔了片刻,却是忽地有人反映过来,紧接着一声惊呼。 欧阳家,欧阳靖! 特来此与天书传人方士立下战书,赌斗一二。 若是胜了,方士日后定前程无忧。 若是败了……便要夺取天书,适时就算天书择主,无法落入欧阳靖手中,方士名声也势必会一落千丈。 方士自然明白这一点。 只是如今也断然没有别的办法,便唯有应下这一条路。 拿了桌上对方留下来的纸张,便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与身侧高升离开了。 只是两人虽然已经离去,消息却是不胫而走。 …… “方兄何必答应对方那赌斗,虽不知道你们二人过去是否有过节,不过方兄……那可是欧阳家的……” “欧阳家的公子!”方士声音低沉。 两人正坐在高升住处。 四下门窗紧闭,生怕被隔墙之耳听了去。 如今面对高升,方士心里也稍有愧意,事到如今也无法说出与对方无关这种话。 毕竟在众目睽睽下两人关系便是如此亲密。 “这是在下的私事,却是给高兄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但方兄不打算将话都说明白了吗?”高升沉吟,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方士的正前,“方兄为何要答应那欧阳家的公子,还有欧阳家的公子口中所言……又是什么意思?” 第九十七章 梦里相思,梦外人 方士沉吟片刻。 仔细思量权衡后。 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他还是不愿将过去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非是觉得难以启齿,而是信不过高升。 有些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问及此事的人相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有足够的信赖度。 “抱歉,还是不能说……” “莫非方兄信不过咱?”高升眼中闪过一丝不愉,“那可是欧阳家公子,在青州这地方说句话的分量方兄应当是知道的,如今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想必是已经传开,难道方兄还打算一个人解决此事?方兄应该也知晓咱不是普通人……” “高兄为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此事……” 方士心中却是不再犹豫,摇了摇头便道,“此事是在下与他之间的矛盾,就算如今不慎将高兄卷进来,也还请高兄放心,在下定有解决此事的办法,至于其中详情,还请恕在下无法和盘托出……天色已晚,高兄早些歇息便是。” 言罢,却是径自垂袖拱手,与高升行礼便要先行离开了房间。 高升却是伸手抓向方士衣袖。 “方兄先别急着走啊,如今将咱也牵扯到了这件事情里,莫非觉得不说一些什么就能糊弄过去不成?” “在下并没有糊弄的意思,只是此事目标只是在下,高兄切莫再追究下去了……不管如何,高兄也不会被特意地针对就是了。” “那让咱看看方才欧阳靖塞给你的书信……” “高兄!”方士声音蓦地拔高了许多,“有时候不知便不会跟着陷进来,还望自重。” 将高升的手自然地挣脱开。 便走出房门将木门合上。 只留下高升一人坐在一旁,脸上稍显阴沉。 房间里气氛显得颇为压抑,一直到高升轻叹,苦笑一声。 便听一声自语。 “终究还是不愿说出来吗,方兄对咱的戒心还是大了些……” “罢了,反正人嘛,总有些自己的秘密,不过……竟是被那欧阳靖提到了,日后看来是颇为麻烦了……” “也不知那消息是不是真的,此处妖邪……” 索性身子移到床边躺下。 掌心不知何时一串生锈了的铜铃晃动,在眼前转悠了半天,便收入怀中。 倒是接下来手里依旧捧着那本万国志,看得出神。 也不知此书究竟看了几遍。 许多边角已经磨损得烂了。 却依旧小心地翻阅着,生怕弄坏。 又是一阵呢喃。 “就算靠着大考入了上京……又能做什么,当真是无趣得很……” …… 回到自己的住处,方士心中却是不再平静。 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位欧阳家的公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知晓了自己过去家世,又以天书作为赌斗对象。 以及临走时那句话。 “凡窃国者……便是贼……” 此言落下,他的心里又是一阵滞塞。 过去方家之事……确实是不大光彩的。 只是那些事情原本应该被上京明令禁止传播,如今也不应该有人知晓才是。 却不知那位欧阳靖通过什么法子知晓了。 改不掉的是骨子里的低贱? 一阵愤怒的情绪油然而生。 就因为过去的那件事情……如今的他就应当遭受如此屈辱不成? 就因为他姓方,就注定背负那等罪名不成? 当年之事本应当身死,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如今—— 方士却是不愿再遭受过去的屈辱。 成王败寇只留过去,如今胜负——却是尚未可知。 伸手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摊开。 便见上面字迹显现。 只是看了上面内容,反倒让方士心里暗松一口气。 看上面的内容还算正常。 儒门六艺,便以其中的“画”作为主题,各自作画一幅,请专人评鉴。 至于请的人,却是来自不同各个不同州的五位大儒。 在纸上还记下了五位大儒的名字。 方士自然是对那五位大儒极为放心,因为看上面五人姓名,起码有过半数都是隐居各个书院,甚至还有一人对当朝宰辅颇有微词,让方士都有些奇怪,竟是将那人请来。 文者赌斗,不见刀剑。 上面还明确写了不准携带任何刀剑。 自然也得穿着体面一些。 而赌斗的时间——却是在三天后。 仅他与家仆二人,以及几位临时请来的读书人。 也写了方士可以带人前去。 “欧阳靖……你既要这天书,又怎知天书早已毁去……” “若是我胜了,倒也平白得了好处,有了那点声望,此番大考定是能榜上有名,但若是败了……将这子虚乌有之物交出去,也不过是损失了名声,只是败了之后,去上京也渺茫了……” 原本不过是打算借着名声闯出一片天,结果却突生波折。 只是若此番挨过去,也是不小的机缘。 “小白……” 心有所感,却是呼唤着少女的名字。 只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才想起来小白已经离开,也不知是否真的要在那边等上一夜来验证那碗豆腐花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好吃。 虽然时间尚早。 但方士却是无暇看书。 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虚,便索性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 作画虽非他擅长。 但也并非没有机会胜出,比如……有人比他画得更丑,便是了。 …… 正是夜里。 吹熄了灯烛便要水下,却是忽闻外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便见高升的身影。 臃肿的脸上一片潮红。 却是穿着粗气,应该不是从住所赶来。 因为两人住的地方挨得很近,那么点路不至于让他如此疲惫。 “高兄你这是……” “方……方兄快,快让咱进去歇歇脚,实在是累坏了……” “……高兄请。” 虽不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方士自然也没有拒绝让他进来的理由。 便将他引入房间,合上门。 高升径自倒了杯水,猛灌入口。 却是长叹一声。 “方兄你可瞒得咱好苦。” “在下并没有什么瞒着……” “青州方家,可对?” 青州方家。 四字几乎让方士窒息。 但他还是镇静地在桌旁坐下。 颇为随意地问着。 “高兄……知道些什么?” “自然是全部!”高升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方士,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虽然你与那欧阳靖没有明说,但咱还是有手段查到些东西。” 第九十八章 梦里相思,梦外人(续)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方士在听到高升所言后不多时,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虽不知高家到底有几分力量,但从他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自然也清楚高升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 他只是有些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或许对高升来说不过是听了便了事的故事。 但对方士来说…… 却是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去。 但他还是准备将一切都说出来,或许在奥体的心里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将过去的一切都说出来,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自己心中的罪孽。 尽管他也不觉得这些可以被称作是罪孽。 “既然高兄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在下也自然不会多做隐瞒,但还请高兄答应在下……切莫将那些事情都说出去。”方士的面色变得凝重,他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隐隐颤抖着,“至于听了那些事情后高兄打算如何去做,也全凭高兄意愿,在下——绝不会有任何胁迫。” 高升却是面色微愠。 颇为不自在地冷笑着。 “方兄将咱当做什么人了,就算是这天塌下来,咱这嘴巴也比那铁公鸡的嘴巴牢靠。” “如此……便多谢高兄了。”方士心中终于完全平复了下来,在说出第一句话的瞬间,却是一时连自己情绪都有些捉摸不透,似乎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简单地陈述着一件历时数年的旧事,“或许高兄已经知晓了,欧阳家本就起源于青州,而青州……在二十年前,曾有四大家。” …… 正是天下大乱。 先帝自裁以祭苍天,血染寝宫。 又上京群臣无首,便有六位皇子割据陈国六方作为六大藩属。 表面上等待着祖宗祠堂里的神官立下下一任国君,但事实上却早已摩拳擦掌地开始暗中较量。 青州,便是属于其中一位皇子手中。 那皇子是谁虽不清楚,但当初与那位皇子征战天下的将军总共有六位,其中四位正是出自青州,正有欧阳、方二家。 那皇子倒也是城府深沉,解决了其余两位皇子后,便开始坐山观虎斗,率领一众将士合纵各方。 最终与仅剩下来的另一位皇子对立。 当时两位皇子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祖宗祠堂里神官还未做出决断。 强闯上京恐生变故。 根据祖上传下来的典籍,这上京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就算是皇子——也无法在那里为所欲为。 便各自休战,只是立下字据,将陈国一分为二。 多出了一段太平的时间。 期间各家休养生息,方家迎娶了欧阳家的一位小姐。 只是好景不长,那位皇子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性子,派遣欧阳、方二家将士率领着一众兵士,长驱直入上京。 妄图以武力胁迫那位神官。 进去之后,却是杳无音信。 不论是皇子,还是进去的将士,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凭空消失了。 另一位皇子察觉个中蹊跷,却是觉得他的机会来了,便一举进入上京。 只是…… 一道消失了。 三个月后陈国多了一位君主。 那君主却不是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甚至都不是皇族。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也没有任何人反对。 欧阳家那位将军成了宰辅。 从此欧阳搬入上京。 …… “凡是发动叛乱的家族都灭族了。” “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甚至是一条狗都没有放过……青州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据说刽子手砍头用的大刀都断了好几把,死去的人都没地方埋,许多曝尸荒野。”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好歹还是记着一些东西的,还在吃着饭呢,忽然有人闯入房间里把人抓了去,大哥试图反抗,结果却是一剑被斩了姓名……被关在牢房里,每天都有人被拉着送出去,那些送出去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甚至是眼睛一闭一睁,便是一个人没有了……” 说到这里,方士情绪终是变得沉重,语气也显得越发沙哑。 却是最终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过去将一切从他身边夺走。 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率领着部下踏足死地。 据说是被直接斩首,头颅至今还悬挂在城门之上。 他们被人称作是叛逆、国贼。 不论妇孺老幼一生都洗不净此等罪孽。 也自然知晓为他们安上这一罪名的,正是曾经的盟友,欧阳家的家主。 如今一国的宰辅! 高升听罢,却是轻咳一声。 “原来方兄当真是那方家遗孀,却不知如今又有何打算?可是杀上那上京……” “怎么可能!” 方士苦笑。 报仇之言早已不再方士考虑之中。 在这天下大乱之中,他们也正适合贼之一字。 当年夺去他一切的那些人,或许都早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过去的记忆甚至都已经变得模糊,反倒是离开了那生死囚笼后的记忆无比清晰。 成王败寇,不过是如此。 他只想好好地活着,不再是作为方家子,而是作为方士。 好好地活下去。 “如今那欧阳靖以在下过去作为要挟,自然是不得不答应他的赌斗了。”方士长叹一声,也给自己倒上了一碗茶水,“若是让青州的人知晓了获得天书认可之人竟是过去逆贼的后裔,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浪,现在也只盼能安然度过这一道难关。” “方兄就没想过报仇?那可是一家数十口人命……” “自己的命都来不及清算,又何来的闲情去替别人的命讨公道,报仇?呵……” 那段过去,让方士都生不出报仇的心思。 更何况如今的他,又哪里来的时间报仇。 自己还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那欧阳靖无非是寻一个借口来解决在下,毕竟平白无故地出现一位姓方之人……却不知高兄又作何打算,听了在下所言,又如何想的?” “咱可不和方兄来那点虚的,若是那欧阳靖要你的性命,便用钱将你买回来!”高升言之凿凿,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是在开玩笑,“咱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就没有花钱解决不了的,到时候方兄就是咱的人了!” 第九十九章 梦里相思,梦外人(再续) 高升的解释却是简单。 这世上从未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也不知他是当真如此认为,还是仅仅将其当做是一句玩笑话。 是夜,二人终是订好了计策。 高升寻那三位大儒,设法将他们买通。 而方士则苦练作画技巧,不论如何,起码不会被懂行的人看出门道。 如此……却是安心睡下。 …… 却是同一片夜中。 三层阁楼里盘膝坐着一个怪人。 虽然只有孩童的身材,却是满脸白髯。 一袭青色道袍加身。 嘴巴张合间隐约有紫气吞吐,只是却安静得仿若没有呼吸。 他双目紧闭,不似生人 一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才合上嘴。 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微愠。 “何人?” “老师,靖儿拜见。”门外声音恭敬,只是说完那句话后,外边的人便已经径自开了门,正是欧阳靖。 “靖儿吾徒……可是寻到了人?”那怪人喉间发出的声音沙哑,若是寻常地去听,应该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当年活下来的人……可成了祸患?” “粗看之下,并未成为祸患。”欧阳靖垂袖低着头,脸上满是恭敬之色,“这些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应当也与他全然没有关系,那年从天牢中被带走的总共十五人,如今并未有一人成为威胁,只是……” “既然没有威胁到如今的陈国,便放任他们去了吧。”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显得平和。 “只是那方家后裔得了此处天书认可,盛名之下……若是让他去了上京,却是……” “吾徒……世家兴衰切莫看得太重!”那怪人却是瞬间沉下了面孔,“就算是这一国更迭,也有半途夭折的时候……成了我徒弟,便是竖日为师让你亲手毁了欧阳家,你还不是必须得下得去手?上头好生之德,那方家子若是真有本事,倾覆了欧阳家又如何?” “可是徒儿不服!”欧阳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眉头紧蹙在一起。 “何以不甘?那是人家的福缘。” “徒儿约了那方士赌斗,赌注——便是他手里的莲华赋!” 房间里显得压抑,怪人闭上了眼睛。 只是呼吸声渐渐地式微。 欧阳靖虽不知面前之人在想些什么,但如今也只有等待,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面前之人是他来青州之时从上京跟来,是一位异人。 不知姓名,也不知来历,只是久居宫廷,就连那位国君都以礼相待。 天晓得为何会跟着他,使得欧阳靖这些日子颇为束手束脚,许多事情都做不得,生怕惹恼了那人。 此人不饮食,不娱乐,甚至存在感都十分微弱,只消过去一夜就极其容易被人忘记,正是这样一位怪人,如今却是受了欧阳靖作为徒弟。 只是什么都没有教给他。 欧阳靖却知晓,面前之人有大神通,因为他过去曾经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些也是拜师之后想起。 许久终究那怪人还是睁开了眼睛。 “为何要莲华赋?吾徒的才华又何须前人遗物认可。” “那可是名声!”欧阳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着,“老师或许超然物外,但徒儿可还惦记着方家……若是能让他就此断了去上京的路,正是高枕无忧!而且他不过是罪臣之后,又如何又那资格拿着祁连圣人的东西。” “原来如此……”怪人微微点头,“吾徒想要为师做什么?” “要借老师的神通一用。” “何时用?” “就这三天里。” “可。” 怪人微微点头,却是两手在胸前接了个手印。 便见一团氤氲流光在手掌汇聚流转着。 听那人一声厉喝,氤氲流光变蓦地分成三份落在地上。 随着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落下。 再看那三份流光竟是已经化作三个不成形的人影。 欧阳靖脸上笑容不再掩饰,便伸手分别点在那三份人形光华之中。 总共三道人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分别作三个赤条的老人。 “淮南刘安和。” “浦西王静。” “维扬汤旭。” 三个老人分别拱手,与欧阳靖一拜。 “见过欧阳公子。” “三位老先生安好。” 欧阳靖拱手拜别了怪人,与那三个老人先后离去。 房门闭合,怪人却是面色沉重,双目微闭之间,却是一声轻叹。 “不知道友深夜来访所谓何事?贫道沧海阁……” “沧海阁三成子,可对?” 说话间却见房间一角一阵变化。 待回神时,却是一人已经与怪人坐在了对面。 是一个穿着素裙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原本还在奇怪,此处是何人在施法……没想到竟是一个熟人。” “道友是……”被称作三成子的怪人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看着面前少女,却是一声低叹,“道友非人,怕是那妖修!” “这是自然。”少女脸上笑容不减,“没想到三成子到时镇定,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早已开始动手了。” “三成子所修道法皆是悟道修仙之用,伤不得人的。”三成子闻言却是苦笑。 “倒也诚实,不过你那分身之术也是熟练,沧海阁这些年来也借鉴了上古道门不少东西吧。” “那都是前人借鉴,如今却是我沧海阁的东西。”三成子继续道,“却不知道友缘何知晓我道号?我们何处见过?” “青山遗迹,离开之前便见有沧海阁妄图闯山,结果终究还是无功而返。” “原来是青山后裔——” 少女也没有多作言语,便直奔主题。 “这位道友可是上京来此?” “自然是上京。”三成子颔首,“沧海阁任命,三成子也正要入世感悟天地人心,以期度过第二灾……若是度过了,便距离仙人二字又进了一步。” “那就提前祝道友早日羽化飞升,成就仙人之位。”少女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笑容,却是道,“我今日来此却是想问……不知道友可知晓上京有没有续命之法?便是那命数被截断,又要再接上去的……” …… 一夜无梦。 只是冥冥之中只觉得有人在挪动自己的身体。 一直到透彻心扉的凉意席卷全身。 便见小白已经站在他的身侧。 床上的被褥已经掀开,虽然没有风,却是端的阴冷。 小白的手里拿着瓷碗,里边儿也不知盛了什么东西,正往外冒着热气,香味弥漫着房间。 “方兄若是再不起来,这天可就要亮了,还不快出去吐纳!” “小白姑娘,你——”方士正要说道两句。 却见少女已经转身便要开门。 “对了方兄,那地方的豆腐花是真的好吃,今天先让你闻个味儿,待方兄下定决心了,我们再去吃一顿。” 简单地穿了衣物,便走出房门。 眼看着四周如夜里一般阴暗,只是东方天际一阵白光。 正是破晓。 在光影之间,便有紫气流转着。 方士闭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 第一百章 山有琼枝,栖朱鸟 天色不知何时却是阴沉了下来。 没有丝毫预兆地下起了雪。 甚至都来不及去看一眼日历上的时节,便已经连家门都懒得出去,挨在室内的火炉边上啃着馒头。 也就到了冬季。 正是这种时节,却在青州郊外围聚了一小撮人。 一侧站着三个穿着青袍的白髯老人。 老人面前分别站着两群人。 其中一群人中站着个翩翩佳公子,青袍腰间还系着把短剑,而那公子身侧唯独站着一人,却是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若非只有他们两人,还当真是注意不到对方。 而另一边也唯独二人。 起码看上去只有两个。 一人长得壮硕,另一人却是个清秀的中年书生。 两群人中间各摆放着木桌,桌上笔墨俱全。 而正是这一群人的边上,也有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亭子。 里边坐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都是一些临时请来的看客,因为事出突然未曾事先声明。 来的人也不多。 “方公子能如约前来,欧阳靖佩服。”欧阳靖率先拱手行李,对面前之人微微一笑。 “欧阳公子说笑了,若非在住处贤者无趣,在下也不会来此。”方士此时却是换了一副面孔,不再如过去一般谦恭,倒显得锋芒毕露了,“莲华赋就在在下身上,若是欧阳公子有意——便凭本事来拿便是,只是一会儿若是输了,还请欧阳公子切记愿赌服输。” “谁输谁赢不是早已定下了。”欧阳靖随之冷笑,拂袖之间便已经站在了木桌前,又是挥手将桌上的宣纸摊开,便执笔欲动,“自古邪不胜正,本公子乃忠良之后,又怎会输给你这逆贼遗孀,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将你性命留住,如今本公子也未曾痛下杀手,不若感恩戴德将那莲华赋拱手送上!” “欧阳公子倒是虚活了那么些年,学识不见得涨了多少,嘴皮子倒是厉害。” 方士也欲向前,却是将视线落在身侧的高升身上。 高升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言。 但方士已经知晓了其中意思。 虽然是三位大儒,但终究还是凡人。 未曾超凡入圣,便免不了名利的诱惑。 钱或许买不来所有东西,但有些时候……也不过是给的价钱不够多而已。 至于今后应当如何偿还高升的人情,却是待日后再说了。 “欧阳公子若是当真忠良,便来取了书卷又如何,只是此等忠良之名却建立在对过去服侍皇子背德忘义之后,也不觉得可笑?待百年之后你欧阳家没落,后人又会如何评说?” “百年之后,历史皆为欧阳家所著,又何来非议!” 二人说话之间并没有太过大声。 所以也仅有他们各自听得分明。 少倾,方士也已经站在了木桌之前。 “多说无益,今日本公子便让你见识一番——何谓正统,何谓真正的天选之人!” “若真是天选之人,又缘何需要天书来证明自己,当真是愚蠢。”方士却是摇了摇头,眼神已经落在自己身旁另一道身影,是一个素裙少女,却唯有他一人看得清,“单凭本事罢,欧阳公子请。” “哼!” 在外人看来,却是二人交谈了几句,便各自拿起了笔开始画了起来。 没有任何的铺垫,也没有丝毫对骂的情节。 让在亭子里干坐着的看客们一时间聚德无聊起来。 更何况时间是一共四个时辰。 但他们也走脱不得,来了这里,收了欧阳家与那位高升的钱财,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必须亲眼见证到最后。 …… “方兄不必紧张,尽管画着便是。” 站在方士身侧的少女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得开始撑着娇小的身躯,一屁股坐在了木桌上。 原本她的体型就不大,如今就算是坐在了桌上也不显得拥挤。 方士也未曾理会。 只当是小白的习惯。 “就算方兄最后什么都画不出来,有了我相助……势必是不会有差池的。” “却不知小白姑娘为何那么好心地想要助我?”方士埋头,压低了声音问着。 少女只是笑而不语,却将视线落在了那三个老人的身上。 随手指着其中一人便问。 “不知方兄可知那人是谁?” “是淮南的刘安和,那可是一位书画界大家,儒学自然不必说,所著千驹图更是被上京收录国库,二十年前那位君主更是亲自下令不准那位刘安和创作相同画作,虽有些遗憾……但也堪称是陈国内一大话题,若是有幸,倒是希望他能给我亲自画上一幅……不求多,就算唯有一尺也好啊。” “还有那个呢?” “浦西王静……” 挨个将三位老人介绍了个遍。 方士也只道小白是一时兴起。 却听她没由得一声轻笑。 “你那位朋友倒是平白无故地砸了那么多银子。” “小白姑娘可别乱说,这怎的是平白无故呢。”方士摇头,“既然拿了银子,自然多少会给点面子的。” “那就当如此好了。” 便自顾自得晃着腿,随意看着四周。 而方士却是渐渐地将注意力完全地集中在自己画的画上。 随着黑色笔墨展开,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地多了东西。 …… 雪已停,风却未曾止住。 饶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作上,两只手也已经冻得通红。 身后渐渐地能听见高升不断的哀嚎声。 也不知何时高升的声音止住。 却听小白说着。 他是去了亭子里挡风,外边实在是太过寒冷。 只是微微抬头,见到一侧的三位老人屹然不动,却是心中暗生敬佩。 直到最终画作快结束的时候,却听不远处欧阳靖的三声大笑。 抬头却见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画笔,得意地看着方士。 “看来还是本公子更胜一筹,先行完成了作画。” “画得快……又不一定画得好。”方士再次低下头,口中却是呢喃着,“如今四个时辰的时间还未到,欧阳公子便已经等不及了吗?呵……” “本公子自然是等得起的人。” 欧阳靖冷笑。 已经将作画摊开,借着风势干燥了纸上的笔墨,便带着画朝着三位老人走去。 途中又特意将画作展开,四下展示了一番。 一时间木亭的方向一阵惊呼。 听不见声音,但那幅画还是看得见的。 就算距离稍远。 画上是山崖上的一棵树。 树上栖息着一只张着翅膀的鸟。 风动吹皱了纸,攒动中那鸟儿却是仿若挥舞羽翼,欲从画中走脱。 离了欧阳靖本人,那画也端的是一幅上品。 第一百零一章 挥毫泼墨,画风雨 在方士见到那幅画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原本的结局。 他赢不了的,对方虽然让他不喜,但画工的确是在他之上。 一般精于作画之人就算要完成一幅画作,少说也得两天以上的时间。 但欧阳靖却是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就完成了化作。 不得不说他在作画之道上的天赋惊人。 就算方士过去也曾有过作画的经历,也远不是在上京经过专门学习的欧阳靖对手。 输定了。 若是没有丝毫意外的话。 方士视线再次落在小白的身上,只是小白并未多说什么。 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欧阳靖。 定了计策后,方士便尝试询问少女的意见。 小白给出的答案很简单,毁了欧阳靖的化作便好。 虽说如此做有些对不起他,但这也是分析下来最有效的办法。 外人一看便知二人之间作画差距,就算是那三个大儒也无法忽视那些看客在其中的作用。 她的建议的确是十分吸引人,而且方士过去也有过相同的念头。 但方士最终还是没有实行如此方法。 并不是觉得自己应该多君子,反倒是因为对方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方家虽被冠上“贼”名,方士却并不愿将这名声传下去。 过去的事情已经是事实无可辩驳,但最起码自己所做的一切得堂堂正正。 做作也罢,痴傻也好,他自然是不愿。 也不会觉得小白会当真与他如此做。 便拒绝了。 …… 一边欧阳靖已经将画作放在那三个老人面前。 顶着寒风三位老人面色也不曾有丝毫变化。 先后将欧阳靖的化作摊开在面前端倪。 最终却是那浦西的王静率先发声。 “据老朽所知,欧阳家有过一幅过去大儒时贞所著神禽图……可对?” “不错,但那幅神禽图早已在三年前交给了君主,如今已经不在家中。”欧阳靖拱手,却是苦笑一声,“好在幼时见过家父将其展出,便有幸习得其中些许神韵。” “怕是不仅仅见过一面了吧。”王静冷笑着,将欧阳靖的画作放回了桌上,又被身侧另一人拿走,“欧阳家果真是财大气粗,连那等珍品都有……不过那等宝物若是归于宫中,恐怕最后连拿着赏玩的机会都没了吧,宫中之人……哼,倒是暴殄天物了。” “这……”欧阳靖的面色稍稍变得有些僵硬。 这王静与欧阳家有些恩怨,虽然具体内情不是很清楚,但方士知晓的便是如此。 王静是大儒,与欧阳家向来不和,当年欧阳家派人请王静作画,却是直接将那位下人在大雨天赶了出去。 如今就算是面对欧阳家的公子都毫不露出惧意。 “你欧阳家懂得奉承……日后也想必成不了大器,这画倒是还算得了些神韵,也不过尔尔罢了!” “多谢老师点评。”欧阳靖没有少脾气,低头行礼。 “若非是恰巧路过此地,谁有会与你这等公子见面,哼!” 便又是一声冷哼。 随即便听第二位大儒笑声传来。 视线落下,却是那位刘安和。 此人应当与欧阳家关系匪浅,根据坊间传闻,当日献出自己画作千驹图的时候便是欧阳家引荐。 就算如今有了名气也未曾怠慢了欧阳家。 却见刘安和仅仅扫视了一眼,便将画作合上。 轻咳一声,便道。 “此画虽具有时贞大儒神韵,但也多了许多这位欧阳公子的风格……” “年纪轻轻,连毛都没有长齐又哪里来的风格!”却是那王静。 “稚嫩拙劣,又何尝不是一种风格,王先生切莫武断……” “只看这一副画好坏而已,还请刘先生切莫带入自己的感情,若是按你所说,你若是一朝复姓欧阳,老朽都不会太惊讶!” 原本甚至都可能第一次见面的两人,却是瞬间有了动口的迹象。 而一直在不远处木亭里的一众看客却是渐渐地嘈杂了起来。 虽然人数极少,但争论得也激烈。 大抵是为了那两位大儒争论而辩驳。 只是最后一位大儒却在此时发声。 或许是见不下去那两人继续争论。 是那淮阳的汤旭。 “我倒是觉得……此画非是笨拙,但也不如刘先生说的那般好,只是这画作终究耗费的时间太短,勉强来说只能算是未成之作,欧阳小子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将画作完成已经实属不易,多做争辩也没有意义,无非就是一个胜负,待那位方家小子的画作呈上来,比上一番就好。” “如此说来……便等着吧。” 汤旭话音落下,却见不远处的方士已经收笔。 开始整理桌上的一众杂物。 显然是完成了画作。 而距离真正四个时辰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欧阳旭口中低喃着,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若是没了那天书之名,你什么都不是!就凭你也想去上京,若是被家里人知晓了这世上还有你一人活着,又要来上京……绝不会让你去的!” “却不知欧阳公子一个人站着说些什么呢?”方士脸上堆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方公子得意的时候也唯有这一会儿了,希望最后方公子还是切莫哭着离开为好。” “自然是不会的。” 正说着,已经将手中自己的画作摊在桌上。 作出请的手势。 “三位老先生还请评价,这是在下所作。” 嘴上说着,眼睛却是已经瞥到自己身侧的少女身上。 在那画纸落在三位老人面前的瞬间,便见少女已经伸手点在了画作上。 一道氤氲的流光闪烁着,覆盖在画纸上。 那三个老人尽皆浑身一震,说不出来话来。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却是僵在那里不再动弹了。 欧阳靖的面色似乎有些焦急。 仅仅半刻,却见其中一位老人额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黑色的裂痕,不知其中有什么,只是未曾见到血迹。 倒是方士看着眼前一幕,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传承自上古道门,最早的一批修仙者中,有一位修道者创造出一式法术,可以将自己的三魂分成三个分身,此谓之——一气化三清,需要经历一灾过了一回生死才能施展,虽没有任何攻击性,但却有助于感悟天地,吞食紫气。” 少女的声音响起。 徘徊在方士耳边,却唯有他一人听见。 “如今上古道门早已没落,其中一气化三清之法却是传承了下来,经历千万年改良创新,便有了如今的分身之法,不仅能变作任何人的模样,其分身还能存在许久,除了无法进食之外与常人无异,所以方兄是相信了我的话吗?” “小白姑娘说的话,在下又有什么时候没有信过。” “方公子,你在与谁说话?”方士与少女的自语被欧阳靖察觉。 只是欧阳靖却并未见到小白。 方士也重重地咳嗽一声,将方才说的掩盖下去。 却是手指点了点桌子。 “欧阳公子当真是好手段。” “何出此言?”欧阳靖眉头微蹙,却是将视线落在方士画的画上,随即猛地厉喝,“方士,方尘仙!你可是在愚弄本公子,画的究竟是什么!” “是风雨。”方士脸上笑容未变,指了指自己的画作。 画上不过是一些墨块,以及几笔深浅不一的线条。 粗看上去便是杂乱无章,仔细看去……也依旧看不出什么名堂。 “风雨?怕是方公子自暴自弃疯了了吧,自知无法胜过本公子,便将莲华赋交出来!” “在下倒是觉得……疯了的是欧阳公子。”方士随即将手指落在七周年一个老人额头。 如此动作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大不敬。 只是如今外人的视线都被方士的身形挡住,根本看不见他的手在干什么。 “分身术法……欧阳公子倒也是认识了些许异士。” “什么分身术法,本公子可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眼中闪过片刻的慌乱。 但欧阳靖话语中却依旧镇定。 方士也没有恼,只是手指有序地敲击着木桌。 “分身术法?在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在下认识一位朋友,他倒是有些法子能解决那分身术,若是被外人发现三位老先生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子下消失不见,又不知道这坊间会传出什么留言……方士在作画方面或许确实及不上欧阳公子分毫,若是欧阳公子不耍手段,胜的便是欧阳公子了。” “……原来如此。” 欧阳靖视线移到了三个老人身上。 便见其中一个老人脸上已经可以看到一条很大的裂痕。 似乎有一种触碰便会碎裂开来的感觉。 欧阳靖冷哼一声。 “你那位朋友如今何处?” “何处?欧阳公子不若猜上一猜。” “方尘仙!” “如何?” “……欧阳靖,甘拜下风。” 沉默了许久,欧阳靖喉间终于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虽然显得不甘,但也多出了份无奈。 最终三位老人还是当众宣布了结果。 方士获胜。 只是没人见到方士所画的是什么。 只知晓他画的是风雨。 风雨该如何去画? 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对于这一结果自然是多少让人唏嘘。 有些人不服评判,却也终究闹不起多大风浪。 只是日后若有机会当真见了三位大儒,也不知会被如何说起。 到底……那些看客的作用也不过是将此事宣扬出去。 天书传承之人方士,以画道击败了那位上京的欧阳公子。 定下结论后,便各自离去,只是三位老人却分别以各自的理由离开不见了踪影。 “方兄觉得如何?”一侧的少女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如此结果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的,谢谢小白姑娘。”方士颔首,却是问着,“却不知小白姑娘是如何知晓那三人非真人?” “自然是秘密。”少女没有多言,却是反而说到,“若是让那高升知晓了此间事情,怕是得疯了吧?”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再多说也是无益。” …… “欧阳公子莫非是想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欧阳靖此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显得亲和,却又无法亲近太多。 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是,就算面前站着的是方士也是一样。 “既然欧阳公子愿意遵守诺言,在下自当感谢欧阳公子,日后到了上京还让在下无比犒劳公子一二。” “若是到了上京……你我还是再也别见为好,方公子为人……实在是无法与其同席。”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方士脸上露出憾色。 在外人眼中,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缓和了许多,不似初次见面那般剑拔弩张。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离开。 这次比试虽只有几人知晓,但过不了多时便会传遍各处了吧。 而方士正与高升回程。 转眼又不见了少女身影,却是心中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小白又去了何处。 “方兄如何?还是咱这办法有效吧,咱早就说过,这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高兄大才。” 方士拱手。 心中又不禁暗叹。 不再多言,便与他先后没入人群中。 “方兄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啊对了……今夜咱就不与方兄一道吃饭了,咱有些私事要忙。” “高兄尽管去忙便是,不用顾忌……” …… 三层阁楼中,相貌怪异的三成子却是蓦地双目睁得浑圆。 喷出一口浊血。 撒了一地。 他面色惨白,扶着地面便要起身,却是神情一凝,整个身躯僵在了那里。 沙哑的生意传出。 “道友再次来访……又为了何事?” “自然是来看看你伤得如何了,果然就算是经历千万年的改良,一气化三清之术也无法将这种缺陷弥补,分身一旦全灭,本体便也要受到术法的反噬。”阴影中走处素裙少女的身影,她也没有丝毫见外,径自坐在三成子面前。 “伤我分身之人……是你?” “不错。”少女未曾任何隐瞒。 “为何?你我应当井水不犯河水。” “有朋友相求,便答应了助他一臂之力。”少女脸上笑容不减,“我可绝不是存心。” “你那朋友……便是姓方的凡人?”三成子苦笑着,干脆重新坐在了地上。 “此番只是碰巧,另外也想与你说一声……既然是入世,便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看着,贸然插手……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此番遇见的是我,下一次……便不知道是谁了。”虽然仍旧笑着,少女的眼中却闪烁着阴冷。 三成子拱手行李。 倒也未曾多说什么废话。 “三成子……受教了。” 第一百零二章 冬末新年,春将至 两人正说着话,却是忽闻外边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便是一人在外边的呼喊。 “老师,欧阳旭求见。” “今日有许多疑问,还请老师解惑……” 正说着,却是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欧阳旭步入房中,便见三成子面前的素裙少女正起身。 他愣了片刻,显然是没有想到居然狐在这里见到少女。 只是随后脸上便露出莫名的笑容。 却是朝着少女走去。 “不知这位是……” “不过是路人。”少女轻语,却是手一挥,便见一道氤氲光华闪过,入了对方眉心。 欧阳靖的神情一滞,杵在原地不再动弹。 随后便见少女折身看着依旧盘膝坐在地上的三成子。 脸上笑容更甚。 “老师?道友竟是也收徒了……” “不过是看他有些天分,打算收为弟子。”三成子面不改色地解释着,“反正也不是传授修仙之法,偶尔让他看几本书写几幅字,既然入世便将所有事情都经历一遍。” “所有的事情都经历一遍……” “道友乃是异类,自当经历了许多,却不知……道友可知究竟经历多少便可成仙?” “这却是不知。” 说着,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倒是三成子似乎发现了什么,轻咳一声。 “也莫要着急才是,当初那位仙人可是说过,成仙不论资质一说,只消是这天地生养之物,凡具有灵性的,皆有成仙希望,无论蛇虫鼠蚁。” “是我经历的还不够多吗……” 少女呢喃着,似乎是点了点头。 便长袖挥舞着,再见已经是没了踪影。 直到此间没了少女身影,欧阳靖才算是恢复了原状。 如今房间里唯独三成子一人。 “唔……这究竟是怎么了。”欧阳靖捂着额头,眼中闪过些许迷茫,方才应该是见到了什么让他兴奋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却没了方才的记忆,眼前只剩下自己的老师,虽说那种失落的感觉让人难受,但欧阳靖终究还是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什么情绪。 只是顺势盘膝坐在三成子面前。 “老师,方才弟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不曾。”三成子淡淡地说道,“吾徒……不知何时来此?” “是关于今日老师三位化身的事情……” 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成子低下头,脸色显得不是那般好看,沉默了许久。 终究还是抬起头,冷眼看着面前自己的弟子。 “三位化身散去,也是因果使然……吾徒不必介怀就是。” “但如今那方家子——” “既然做了我弟子,莫非连这点心胸都没了吗?只要你不主动去惹恼他,那方家子不会来寻你麻烦……就算他寻来,还不是有我给你做主!”说罢,却是索性起了身,径直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便见外面晦暗的天穹,“吾徒,杀一个过去的仇人并不难,但你若真有本事——不若将那位方家子收入麾下如何?” 便蓦地转身,眼中透着笑容。 “若是那位方家子当真入了上京,你欧阳靖若是真有本事,就如当初如今君主收服欧阳家那样,将那位方家子收入麾下。” “可我们两家乃是结了仇的!” “既然他没有在知道你身份后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你杀了,这仇就不意味着不能化解。” “欧阳家害了方家满门——” “非也。”三成子却是摇头,“害了方家的是那一代的方家家主,以及如今的那位君主……吾徒还是早些歇息,虽帮不了你什么忙,但又几本书还是建议吾徒去读上一读。” 欧阳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欠身离开。 关上了三成子住处的房门,他的面色终于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一拳打在边上圆柱。 便是一声闷响。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世仇。 就算当初是四方战乱,各人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但方家毁了,而欧阳家却活了下来。 自己的那位老师自然超然物外不受任何约束,一切只为了陈国的存续。 可是对于欧阳靖来说…… “若是方士寻仇,又会如何?” “若是他去了上京……又会如何?” 但如今却是连在此处断他去路的机会都没了。 画道上输给了方士,更是被他抓住了把柄。 说到底三位大儒化身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念及至此,他忽然心间一凉。 若是方士身侧也有如自己老是一般的人……又会如何? “看来只有回去上京再想办法,方士……在青州便先卖个人情给你。” “上京可不是你想象中那般……” 便拖着脚步消失在暗处。 …… 远街未曾有一点声音。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已经到了夜里。 躺在床上的方士忽觉一阵阴风袭身。 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折身看去才发现自己未曾将窗户关紧。 正要起身关窗户,却忽闻窗边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再见不远处桌上的灯烛点燃。 映照出一人身影。 素衣白裙,一个看上去不过是十一二岁年纪的少女。 “方兄今日倒是出尽了风头,不知感觉如何?” “多谢小白姑娘今日为在下所做一切,方士无以为报。” 方士撑着半个身子从床上坐起。 便靠在一边的墙上。 “若是方兄真要谢我,不若……”话说到一半,却是蓦地僵住了,小白随即改口,“不知如今方兄对此番大考是否有信心?” “自然是信心十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可以去上京的。” 方士如实说着。 有了名声,再加上自己的实力。 自然是可以去上京。 就算在些许地方略有不足,但因为欧阳靖的约定,也是十拿九稳。 胜过欧阳靖的人最终落榜,这要是说出来恐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方士必定会榜上有名,而且还应当与欧阳靖不相上下。 “方兄若是去了上京,还务必记着我们两个当初的约定才是。” “约定?”虽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以,但他却有一些记忆,过去曾经与小白定下了某个约定,也不知为何……在想到约定二字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有些忧伤,“不知是什么约定……” “方兄到时候就知晓了,只是想起当初约定之时,还请方兄务必坚持自己的决定。” “一定。”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方士还是先行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直到方士受凉重新躺在了床上。 小白便吹熄了灯烛。 “对了方兄,在上京其实也有续命之法。” “唔……什么……” “方兄?” 小白凑近,却发现方士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却是轻叹一声。 伸手便将手指落在方士面颊,只是轻轻滑动一下。 方士便皱着眉头测过身去。 小白不禁轻笑。 悄然合了房门离开。 站在回廊中,少女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穹。 眼里不禁闪烁着迷茫之色。 “是经历得太少了吗?我又该经历什么才能成仙……” “方兄,你的选择会是什么呢?我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呢?” “唉……” …… 冬天本就是难熬。 甚至都不愿早起片刻,能缩在被子里哪怕是一息都算是馈赠。 整张床便如泥沼,一旦陷入其中,便是任谁也拉不出来。 只是方士却没有享受早晨缩在被中的机会。 还在梦里的时候,便会被人叫醒。 原本小白手法会比较极端,没有任何商量地直接将方士的被子掀起。 直到某次玩得太过火了,让方士因为受凉平白无故地在床上躺了四天。 才算是变得正常起来。 “方兄若是不起床,我可就要进去了。”素裙少女就坐在床边,却是已经掀开了被子一角,大有钻进去的打算,方士只能无奈起身,见到这一幕少女才满意地点头,“方兄果然是正人君子,实在是让我佩服,却不知方兄今夜可有空闲?” “今夜?” “今夜开始便是新年,夜里还有放烟火,街上也比过去热闹。” “既然小白姑娘邀请,在下自然是愿意一起去的。” 方士笑着说道。 心里却是不禁感慨。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这时候。 在青州快呆了一年,却是也经历了许多事情。 但最终还是会离开的。 在接下来大考之后,便要离开此地。 在青州的这段时间里,高升也不知道一直在忙着什么,自从上次带着他在青州转了一圈,简单地见识了一番后,便鲜有一起碰面的机会。 也不过是走道里见面的时候互相寒暄聊上两句。 方士也并未太过在意。 这段时间来,方士变化不大,却也下巴上长了一些胡渣。 相较而言,小白依旧是那幅模样。 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发什么呆呢,还不速速出去吐纳,若是怠慢了少不得给方兄一些教训。” “小白姑娘教训的是。” 方士不禁轻笑。 少女虽然语气恶劣了些,但也是为了方士。 这些天来吐纳紫气,让方士觉得身体又好了不少。 虽然手臂上的命数依旧未曾有丝毫变化。 那些象征着命数的纹理却是变得模糊起来。 方士不知道变成这样的意义究竟在何处,命数模糊……但依旧还是存在着的。 “日后,或许就知道其中意思了吧。” …… 街上读书人少了许多。 也不知是否因为有传言,读书人行走街上会忽然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 看似荒诞的消息,但却不似虚假。 因为真的有人失踪了。 这些天来失踪的总共七人,分别在七天内没了踪影。 原本只是在夜间失踪,但前些日子竟也变成白天无缘无故地没了行迹。 这件事情不由得闹得人心惶惶起来。 如今再有书生打扮的人行走在路上,也大多结伴而行。 互相照看着对方,虽说不一定有用,但也算是多了几分安慰。 真叫人在住处呆上那么几个月不出门,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如今,却有一人独自走在路上。 霎时没入街角的小巷中不见了踪影。 那人也算是胆子大,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也未曾有人发现他。 “似乎就是在这里,可为什么此处寻不到任何痕迹……”钻入一条无人小巷中的某位低头沉思,在他的手里正攥着一块四方的木板,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却被篆刻了无数道细密的纹理,“莫非是在诓咱不成,那人又怎的敢骗咱,收了那么多银子……” 忽地抬头,耀眼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映照出的是一个圆润的人脸。 竟是高升。 只是高升虽然穿着一身书生衣袍,却一如纨绔子弟那般没有丝毫书生应有的气质。 不论是腰间挂着的四五块拳头大小的玉石,还是手指关节上的翠玉扳指,都是一副有钱人的样子。 却是抬头又望天许久,眼中茫然神色终于消散一空。 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看来是在这里了,虽然早已离去多时,但只消寻到了此处,日后定能有所发现!咱果然是天才,这次青州之行果然是没有来错,只是……”高升回身,便朝着大街上的方向走去,口中隐约呢喃着唯有他自己能听得见的话语,“该如何斗得过呢……” 再次闪身,便没入了人流中。 只是先前那处无人小巷里,却是渐渐地从阴暗中飘出一道身影。 一阵变化后,竟是变作一个浑身被黑袍裹住的老人。 那老人眼睛看着高升离去的方向,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 不愧是新年。 白天的时候街道各处便已经悬挂了稻穗灯笼等吉祥之物,期盼着新的一年能有个好收成。 又有官宦人家也张贴着红纸,围墙边缘还贴着金元宝。 便是一副喜庆模样。 等到了夜里,整个青州城便被灯火点缀得如同白天。 方士正被少女拽着在人流中行走。 根本来不及去顾及自己身在何处,如今也不过是少女走到一处地方,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少女负责品尝小食享受这一切,而方士却只顾着重复付钱的动作。 街上行人不息,热闹得不禁让人醉心于此。 直到少女忽地攥着方士的手,另一只手直指天穹。 顺着少女所指看去。 便见天穹上不知何时已经飘飞一盏盏天灯。 顺着风也不知要飞往何处。 却也是一幅壮丽景色。 “方兄觉得如此景色如何?” “自然是壮丽。”方士轻笑着,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回到了青州,此地也变了副模样,变得都有些认不清了。” “方兄,青州过去又是什么模样?”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方士并不愿意提及,只是轻咳一声,“如今还是想想当下比较实在。” 第一百零三章 夜火焚身,现妖魔 眼看着天穹之上的天灯渐渐地飘散至各处。 又听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便见几簇火焰冲天而起。 随着爆鸣声,化作漫天的花火。 正是新春夜晚,街道上出乎寻常的热闹。 方士正抬头看着天穹上难得一见的景色,却已经被小白拉着站在了路边。 四周行人拥挤,让他寸步不能动弹。 而低头却见行人早已分作两群站在道路两侧。 “接下来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此处有游行,据说是祭祀一位掌控一年风雨的仙人。”虽然四周吵闹,但小白还是用只有方士听得见的声音解释,“这可是青州最热闹的时候,方兄原本就是青州人,莫非还不知道吗?” “小时候可从未有过那种记忆。”方士不禁感慨,“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方士幼时正是乱世,百姓流离失所。 连保全性命都成问题,又何来如此闲时去庆祝新年。 虽然未能感同身受,但听一些人所言。 只要能安然活过一天,便是过了新年了。 普通百姓对自身遭遇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兵士。 小白也没有在多说下去。 只是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了方士一眼。 却是忽地听见从远处传来锣鼓声。 将原本有些寂静的人群气氛再次点燃。 有孩童哭闹着爬上家人的肩膀,一双眼睛灵巧地看着四周。 便见空出来的一条路从远处走来一队人马。 开道的是六个挺着肚子的大汉,在他们脖颈挂着个鼓。 被红绸绑着的木棍敲打着。 紧随其后便是一艘用竹子搭建成的小船,正上放着一尊看不清容貌的金像。 便是小白说过的那位不知道姓名的仙人了。 小船被总共八名彪形大汉抬在肩上。 包括那八名大汉在内的一切都被红绸带裹着。 看上去倒也当真是喜庆模样。 只是那金像到了方士面前却依旧看不清面容,仔细辨认却是发觉,那张脸根本就没有刻画上去。 心中生出些许古怪的情绪。 却是低头问着身侧的少女。 “仙人当真可以掌控风雨?” “自然是可以的。”小白颔首,只是略微显出些许鄙夷,“那些凡人再如何去祭拜一位仙人,那仙人也无法保证能让此地风调雨顺。” “这却是为何?” “因为代价,让仙人行云布雨虽说并非不可能,但也许要些许代价,虽不知道代价几何,但仙人又不欠凡人什么,凭什么耗费代价帮助凡人呢?” “小白姑娘说得是。” 虽然心中有些古怪。 但不得不说小白说得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方士心中细想过后,也就没有再纠结于这件事情。 反倒是看着一行人流攒动。 道路中间是不是穿梭着舞狮、顶碗等花样,倒是看得人眼晕。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小白拉着他的手,一路尾随着游行队伍。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他不禁问着。 “自然是一直往前走。”少女理所当然地答道,手牵着方士,甚至都未曾回过头。 “可是在下已经觉得累了……” “难得的节日,方兄可切莫说出那等伤了风雅的话。” 适时的转身,那笑容却是让方士不禁有那么一瞬失神。 只是瞬间便回过神来。 轻咳一声,想要说出的话却塞在咽喉说不出口。 单纯看着被牵着手的少女,也不过是觉得眼前是一个普通的十一二岁小姑娘。 在这种节日里一如少女那般欢欣鼓舞。 展露出来的笑容也如十一二岁的年纪。 看着小白,方士甚至心中想着在过去是否也有那么一个人,被她这般拉着,在节日里流窜。 “方兄,我们到了。” “这里是……” 便见前方游行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一众人围着一团篝火开始拍着手,欢呼着。 有男女已经拥抱着跳起了舞。 此处正是青州中心地界。 看样子青州住户如此庆祝一年之初也不是第一次。 就算是矜持的书生,在此刻也全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褪去碍眼的长袍换上了轻便的简装。 有人饮酒,有人高歌。 只是参差不齐,再好的乐声也终归是一团乱。 “方兄觉得如何?”少女正两手负背,双目中流转着笑意,“就算过去未曾经历过,但今夜方兄不是已经经历了吗?这次可比澹州时候热闹得多,连游行表演都不曾落下,方兄也未曾腿脚不便。” “说来也是,当初澹州之时在下可是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这还得多亏了小白姑娘。” 虽然眼中略有埋怨,但终究还是带着笑。 之时小白却是轻哼一声。 “莫非方兄是在怪罪于我?” “这可……” “那作为补偿……不若请方兄跳一支舞如何?” 话锋急转,倒是让方士有些措手不及了。 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经被小白牵着手站在了人群中。 随着嘈杂的乐声摇晃着身子。 方士不禁苦笑。 “小白姑娘还真是熟练,过去是否经常如此做?” “自然是经常做的。” 少女看着方士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知方兄觉得……这种事情需要做几次才能做得那么熟练呢?” “小白姑娘,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再讨论这件事情的好……” 小白的话让方士觉得自己似乎显得愚笨。 尽管通畅时候都觉得一只被小白愚弄着。 …… 热闹的气氛一直未曾褪去。 尽管仍旧是冬季,但唯独此时却让人觉得疯狂。 疯狂得无人会想到趁早回去睡一觉。 这是青州人一年中唯一一次放纵的时候。 若是闹得久了,甚至会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篝火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专人往里边放上木柴。 维持火焰始终燃烧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放纵了自己。 便觉得心里思绪都已经消散,不再有任何思考。 只是单纯地跟着少女盘旋着,在人群中化作他们的一部分。 一直到某一刻,不知从何处传来尖叫。 却是霎时人群作鸟兽散去。 方士不知所以,只是听少女也是一声尖叫。 不过分明听见是兴奋的叫声。 便被她拽着朝着篝火的方向奔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士回过神,疑惑地问着。 “别管那么多,到地方了方兄就明白了!嘿嘿……没想到这节日里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 方士询问着也没有问出个所以。 只是记得四周的人群迅速散去,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 不知过了几时,篝火的近前几乎已经没有一人。 唯独有几个看上去好事的年轻人也与方士一起靠近篝火。 及近,却见篝火中隐约有一人影。 随着火焰跳动,那人影竟是朝着外边蓦地伸出一只手,随之便听见一声哀嚎。 火中有一人! 只是不知如何进入。 但见其浑身被火焰包裹的样子,已经知晓此人无论如何是活不了了。 明知必死,但看着他在火中挣扎,声音渐渐地变得低沉沙哑,直至不再动弹。 这过程还是让人心里不禁一阵恶寒。 “莫非是意外跌入火中?”方士站定,脸上神情也未显露出丝毫慌乱,“这篝火虽然距离人群有一段距离,但也难保有人兴奋过度跳入火中……只是这种事情还是切莫与其沾染上为好,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可就糟了,不知小白姑娘怎么……” “方兄若是临近那火堆,可会不小心一头栽进去?” “自然是不会的,在下可是长着手脚,怎的会如此不当心……” “那此人又是如何进去的呢?”小白脸上笑容更甚,却是一步步朝着火堆走去,只是被方士一把抓住肩膀。 “先不管如何进去的,如今这里已经是是非之地,若是不抓紧时间离开恐有变数。” “人又不是你推进去的,那么着急作甚。”少女却是冷哼一声,并不在意方士所言。 只是此刻方士态度显得强硬,不由分说便硬生生攥着少女的肩膀,竟是将她直接拉着远离火堆。 少女也未做任何挣扎的举动。 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篝火。 脸上的笑容未变。 口中却是不禁呢喃着。 “没想到外面的世上有趣的事情也不少……比青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否经历了这些……我就能成仙了呢?” 伸出手,朝着依旧燃烧着的篝火抓去。 便听又是一声爆鸣。 篝火堆坍塌下去,将一小片地方完全化作火海,让人难以接近。 而那个不知为何在火堆里的人,却已经身体僵直。 维持着挣扎时候的动作。 火焰至始至终都未曾间歇过。 他又是如何进去的? 为何从未有过一人发现个中蹊跷? 却是无人得知。 只是过不多时,便有人提着水桶,又有官差开始驱散人流。 本是新年里的第一天,热闹喜庆的日子。 却是无端惹了命案。 有人焚身而死,就在众人庆祝的时候。 或许这一年的时间里,都会有人记着他,就算无人知晓他姓名。 新年第一天便有人身死。 当真是晦气。 “方兄还要讲我拽到什么时候。” “到了人少的地方再说。”方士却是不曾停住脚步,四周都是流窜着的人流,跟着他们甚至险些迷失了方向。 总算是寻了一处偏僻角落停下,便松开了自己的手。 两人适时相对而立。 “不知小白姑娘又有什么高见?” “方兄若是将一个活人推入火中,而那个活人还不会马上挣扎……不知可否?” “自然是不行的。” 将活人推入火中,先不说对方会反抗,就算真的推进去……也不可能不会挣扎才是。 只是如今想来,方才所见火中身影起初竟是未曾挣扎。 仿佛是愣神了片刻。 紧接着便听少女的声音响起。 “但我可以。” “什么?” “将活人以幻术引诱入火中,再遮蔽此人五感……这点手段我还是能做到的。” “莫非此事是小白姑娘所为?”方士面色稍显苍白。 少女却是不禁掩嘴轻笑。 “若是我要杀人,又何必杀一个全然不认识的人,第一选择……还应该是方兄才对。” “啊哈哈……” 尽管热闹的气氛完全地褪去。 新年的第一天过得并不如人意。 但终归还是过去了。 待路上行人渐渐地少了,便与少女相继分别。 回到了住处。 倒头便睡了下去。 虽然有些后知后觉。 但今日也实在是太累了一些,小白精力似乎是无穷无尽,拉着方士走了太多地方,让人望而生畏。 …… 手中铜铃忽地一阵响动,高升面色微变。 便折身步入无人小巷中。 他早已再次等候多时,穿着融入夜中的黑衣,手里也攥着一把木剑。 闯入小巷的瞬间,便将手中铜铃抛出,口中怒叱。 “天雷作法,急急如律令!” “小子好胆!” 自铜铃上炸裂出一道紫色电芒。 击落在小巷各处。 却闻一声怪异的怒喝,却见幽邃的小巷深处闪烁着一道金芒。 看不清身形,不知晓里边儿究竟是个什么。 只是在精芒显露的瞬间,便是阴风呼啸,自黑暗中蓦地探出一只灰色的巨大骨爪,朝着高升抓去。 高升见状,面容不改。 手中木剑两手紧握。 迎着骨爪一剑挥下。 却是适时散去,并未与木剑触碰。 便听黑暗中一道沙哑的生意响起。 “小子你可知自己得罪了谁!” “不过是妖邪鬼魅,还能得罪得了谁,若是自诩英杰——不若现身一战!” “现身一战?呵……现在可不是时候,待我离去之事,若是有机会自然能一战,只是如今还未曾玩够。” “妖孽……你将夺人性命之事当做了什么!” “你一介凡人……知道了也是无用,再有我可不是什么妖孽,要说妖孽的话……你身边不是经常可以见得到妖孽吗?”那沙哑的声音却是变得断断续续起来,黑暗中的金光也渐渐地散去。 高升面色微变,手中木剑未曾放下。 但终究还是没有跟进小巷中。 “你这是何意?” “嘿嘿……若是你有意,不若看看你身边……区区一介凡人而已,安能斩杀我等!” “该死!” 却是金光完全地散去。 此处小巷也没了阴风。 高升面色阴沉,但也收起了木剑。 “身边……咱的身边有什么吗……” 手一挥,那铜铃便回到了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 恩身仁义,现人心 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有过这般激动的心绪。 虽说最后被煞风景的焚身之火打搅,但今夜也是方士这些年来过得最兴奋的一次新年。 未尝与太多人接触,习惯了安静角落的他。 终究是在今天夜里尝到了不同于过去安宁的滋味。 原来自己对于那般热闹嘈杂的环境也未曾感到厌恶。 甚至还乐在其中。 如此想着,方士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却是忽觉与自己往日形象有些不符,便自顾轻咳一声,伸手掩面。 将脸上的笑容换了下去。 “若是没有小白邀请……或许我也只会一人待在房中了吧。” “是我变了吗……” 他也有所察觉。 自衡山走出已经过去了近两年。 见识了更多的人,看过了更多的风景。 不再担心山中虎豹,也不必与山下村中有任何联系。 他不再是山野大夫,不再是守墓人,而是作为一个读书人回到了青州。 不见旧时风景,一切都宛如翻新了一般。 他似乎从未来过,从未在青州出生。 只是作为一个异乡人,来到了这里。 “或许……如此也不错吧。”方士抬头看着天穹,虽说闹出了那般动静,却依旧有烟花不时在天空绽放,一阵阵爆鸣声将他的思绪散开,“我方士……或许当真是从未仔细地熟悉青州,此地于我而言,也终究不过是一片陌生地。” “过去的青州……早已经毁了……” 他伸手,似乎要抓住天穹上的烟火。 只是那天穹上火光明灭,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爹……你终归还是错了,我会超过你……去上京证明给你看,你和哥哥都错了。” “我会超过你的,不管花再多的时间,哪怕耗尽我这一生!” “只要寻到续命之法,定去上京光宗耀祖!” “只是若我得不到续命之法……” 思绪及此,就连方士自己都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 胜了欧阳靖,去上京已经成为了必然。 但若自己只能活三十年,就算去了上京……又能有多少建树? 或许终究还是碌碌无为地过了一生。 只是如此念头还未产生多时,便瞬间被自己摒弃。 正是新年,又何必想这些糟心的事情。 续命之法本就难得,但有了小白的帮助,应当也不会太过难寻才是。 正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是听见有人在身后叫着他的名字。 回身却见高升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回廊尽处。 “这不是方兄,怎的那么早便回来了,虽说外面乱了一些……不过听说今夜的活动得持续到明天早上。” “出了那种事情……也要继续庆祝下去不成?” 方士却有些诧异。 外边发生的事情高升应当也知晓了才是。 让方士奇怪的是,为何他们还有心情继续庆祝下去。 那可是死了人。 “难不成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就算了?”高升说话间已经朝着方士走来,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就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才应该更加热闹一些,若是一整年都那么倒霉,可是罪过。” “原来如此……” 方士微微颔首。 “高兄不是喜欢热闹嘛,怎的不在外面继续……” 问话之间,却是注意到高升装束有些凌乱。 似乎是发生了些许不愉快的事情。 再看他脸上表情也显得僵硬。 虽说是一张笑脸,但方士却并未察觉到丝毫喜悦。 “今个儿有些私事,若非如此倒也希望可以寻人喝到天亮。” “但愿那人不是在下。”方士不禁轻笑,却是对着高升拱手,“实在是逛的有些累了,在下便早些休息,还望高兄也切莫累着。” “方兄请。” 别了高升,便迈入房中,将房门关了上去。 外办隐约听见有脚步声渐远。 便是高升离去,方式也终于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 任外边喧哗,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 那夜大火。 在火中死去的人被辨认出来了,又是一个读书人。 据说那读书人在身处火中之前,正在一处小楼与友人对饮。 那位友人不过转身的瞬间,却发现读书人不见了。 便是入了篝火中。 至于如何在篝火中焚身而死的,却是教人糊涂。 因为事发地与读书人饮酒之处相隔的距离实在是太远,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青州有妖邪作祟。 如此传闻马上便传开了。 这未免让还在新年里的青州百姓有些人心惶惶。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也只是至今消失或死去的人都是读书人。 也不知是冥冥之中那妖邪的恶趣味还是有所特指。 不过这些都与方士没有太大关系,起码他自认为并未沾染分毫与杀人妖邪有关的东西。 转眼却是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些天来高升的举动却显得颇为奇怪。 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方士周围。 就算是被方士察觉,似乎也只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地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没了周家约束,方士也总算可以继续去一些医馆里帮忙打零工。 名声已经在青州读书人之间传开了的方士自然不必再理会所谓读书人不应该去做的诸事。 若说普通读书人去医馆里行医是不务正业,甚至是有辱斯文。 方士去医馆里却又是两说。 “这些日子多谢方公子来此搭把手,一年之初生病的人还不在少数,如果没了方公子在此,恐怕以我们这里的人手还不一定照看得过来。”一间医馆里,年迈的老大夫说着恭维的话,在他身侧正坐着方士。 这些话自然是夸大了。 方士在这里也不过是看病开药,至于其他事情是基本不会管的。 只是有了方士在此,这间医馆也多了几分名声。 光顾的人也就多了起来,不论是有毛病的还是没毛病的,都会来这里看上一眼。 方士医术高超,好评如潮。 名气也更甚了。 而医馆里赚的银子也多了起来。 “老先生过誉,不过是些许皮毛手段,哪里及得上老先生分毫。” “若非方公子已经是读书人,还真想请公子一直留在此处,也好让老身收一个弟子。” “也许此番大考落榜,还真有可能成为老先生弟子。” “莫要开玩笑了方公子,如今方公子的才学,又如何过不去那大考?此番定是要入了上京做大官去。” “承老先生吉言。” 说罢,却是各自大笑着。 只是身侧却传来一声唯独方士听得见的冷哼。 “两个人都是那般虚伪,方兄就不能诚实一点?” “小白姑娘教训的是……”方士面色不变,却是侧过身去低估几声。 “方公子在说什么呢?”那老大夫察觉到了方士的异样,便询问着。 “啊……没什么,休息的也差不多了,在下就先去忙了。” 方士露出笑容,却是起身拱手,离开了此地。 也唯独他一人看见,在他身侧还跟着一个素裙少女。 小白这些日子倒是时常待在他的身边。 不曾如过去那般行踪不定。 起初方士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 “方兄早些对那人说死也不会待在此处不就行了,每天都说那两句恭维话,也不觉得恶心。” “小白姑娘,这便是人情世故……” “我自然是知道的,活了那么多年岁,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不过方兄……我就是看不惯!” 方士不禁苦笑。 就算看不惯也不必如此说啊。 同时也不禁感慨。 少女虽然活了那么久,心智在某些方面却依旧如同孩子一般任性。 “方兄不也这么认为,反正我是不觉得方兄刚才有什么愉快的时候。” “既然在此处打零工,便说上那么几句好话又如何?小白姑娘还是不懂……”方士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倒不是因为察觉到小白的脸色变了,而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正堂,开始有人注意到方士的行踪,便低头掩嘴,“那在下就先去忙了。” “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方兄就不觉得厌烦?” “自然是厌烦的。”方士未曾细想,却是脱口而出,“只是如今那些事情不做,便没了工钱,小白姑娘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行走开一会儿。” “方兄这是在赶我走?” 只是方士再未理会少女。 已经与就近的一位忙着帮衬的伙计打了招呼,开始坐在台前给人把脉。 而一如过去那般。 在方士出现的瞬间,原本四散的病人队伍就自觉地分成了两部分。 看病的大夫一共也有十人。 但绝大多数都排在了方士面前。 如此现象起初虽然会引起其余九人不快,但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看病不是看戏。 关乎性命的事情,自然不会再有闲情逸致去挑选大夫。 而方士虽然手段高超,却也无暇分心同时应对太多病人。 在方士就诊的期间,小白却是已经自然地坐在他边上的柜台。 摇晃着双腿,只是口中不是地呢喃着。 “方公子,我这病……” “……没治了,埋了吧。” “什么?方公子可别吓我,我……” “啊——抱歉,我们继续……” 方士对面前之人露出愧色,同时暗中瞪了身侧少女一眼。 方才少女与他交谈,只是情不自禁地与她说道了一句。 眼见这一幕的少女却是显得十分得意。 …… 天色渐晚。 方士也在诊治最后一位病人。 是一个听口音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 女人面纱蒙住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能看得清楚。 方士一只手落在对方伸出的手腕上,却是见到她手腕上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半点。 刚要触碰对方肌肤的手指却是悬在半空。 从边上拿来一块绢布盖在她手腕上。 才继续手指落下。 “……这病是没治了。”方士迟疑片刻,淡淡地说道。 “大夫,你可是在说笑?”那蒙面女人闻言震怒,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怀中。 方士摇头,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无药可治,这病因乃阴阳失衡,夫人前段时日应当是过去……放纵了些,才染上此病。” “你——”那蒙面女人声音瞬间拔高,只是双手却不断颤抖着,站起了身。 “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观此人脉搏,以及方才见到的手腕上面斑点,方士早已寻到了病因。 只是一时半刻不知如何与其说道。 “不知大夫可有医治之法?不论多少代价都可以给!大夫可是要求财?我有些许积蓄能……” 正说着,却是忽地伸手仅仅攥着方士衣袖。 脸上原本遮盖住的面纱脱落。 露出一张面孔。 却是引得身后一声惊呼。 一位还在四下打理的医馆大夫就站在方士的身后,此时见了那女人模样,不禁后退了几步,将一些药盒都打翻了。 也难怪对方如此反应。 面前女人容貌要说凄惨,脸上原先被遮盖的地方满是细密红斑。 甚至能从红斑中见到一些网络状的血丝。 若是看得久了,难免会产生厌恶的情绪。 只是方士却不为所动。 似乎是见怪不怪了。 却是不禁轻叹一声。 “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为不治之症,既然已经染上……便是药石难医,只是让夫人多活些日子的药方也不是没有。” “还请大夫明示?” “这些药是偏方,此处不一定有所有药材……这样吧,明日你来取药,今夜在下争取将那药配出来。” “多谢,多谢大夫!” 女人再次蒙上了面纱。 并未在此处多加逗留。 待她离去,才听身后那打翻了药盒的大夫长叹。 “小哥认得刚才那人?” “那位过去是醉春坊头牌,青州又有哪个不知道她的!”那大夫感慨,却是已经开始整理方才散落的药材,“方公子怕是不知道,那位头牌过去似乎是惹了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意就越来越惨淡,如今更是无人问津。” “原来如此……” 醉春坊本是青楼。 那染上那等疾病,自然不是意外了。 最终方士还是留到了最晚。 答应了别人配置药方,却发现其中一味药遍寻不得。 询问小白才得知那药材非普通凡人能够取得。 “大泽里应该还有些,方兄若是不介意夜路有鬼魅,便虽我一起去取如何?”眼看着少女已经站在了门口。 方士自然知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还请小白姑娘带路。” 第一百零五章 五行咒法,战妖蟾 还未走处青州城,却是忽然想起自己与高升有约。 说好了夜里一起去某处喝杯茶吃顿饭的。 只是一时间被那生病的妇人给冲昏了头脑。 如今想来,却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小白姑娘……”方士停下脚步,颇为惭愧地看着面前少女,“在下忽然想起来与人有约……” “方兄若是不愿去采药,我自然也是不会介意的。”少女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徐徐说到,“只是方兄也要想清楚了,我可不会为了方兄去外边采什么草药,那女人的死活与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医馆里死个病人也是常事,方兄大可不必介意。” “请带路。” 方士只能苦笑着让少女继续往前走。 为了请她带路,耗费的代价也是不小。 起码是将这些天积攒下来的那些积蓄用去了小半。 这天下可没有什么平白得来的好处,与少女之间的交易便是如是。 花了大代价才换来的少女为他带路,如何能放弃。 只是如此一来,却又要让高升一人在那边等着了。 与高升之间已经是友人关系,就算如今爽约一次,明日再想办法弥补就好了。 念及至此,却是轻咳一声问道。 “小白姑娘,若是有人得罪于你……你觉得收到什么样的礼物会原谅他呢?” “若是有人得罪我?”少女轻快地转身,双眼眯成一条缝,“方兄觉得有人若是得罪我了……他还会活到给我道歉的时候吗?” “啊哈哈……” 说来还未曾见过小白真正生气的模样。 一直以来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过是浅尝辄止。 小白虽然也会露出生气的表情,但方士也清楚,她从未真正地生气过。 就仿佛是一片汪洋。 没有任何波澜,就算是往里面不断地投掷石子也掀不起风浪。 真不知道她动了真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方士也大抵是不会当真尝试如此危险的事情。 “话说回来,方兄从何处学来的医术,竟是远超普通的凡人大夫。” “是过去偶有机缘。”方士解释着,并没有详尽地说出。 少女也没有深究这方面,只是继续问道:“方兄难道不觉得那些病人看久了,心里也难受?” “何以见得?” “明明是一个健全的大男人,却要整天看着病秧子坐在你前面,换做是我可绝对受不了,若是被那些人传染上了病症岂不是糟了。” 如此说来…… 似乎是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方士愣了片刻,终于是轻笑一声。 “小白姑娘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给人看病讨口饭吃。” 小白似乎是明白了方士所言。 便轻轻点头。 再次说道。 “方兄倒是实诚,只是为何偏偏选了行医之道?” “在下当时可是除了行医之外什么都不会,自然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法活下去……小白姑娘何出此言?”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着你们这些大夫给人治病,心有所感而已。”少女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迷茫,只是未曾被方士看见,“若有人本就是命中注定要身死,不论如何救治……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如方才啊女人,对她而言就算是多活一刻,也不过是多一分的折磨,又何必再恳求延续性命。” “不过是治病救人而已,又何须想那么多。”方士却是摇头,顺着小白的话说了下去。 “就算多活了一刻,那也是多一分在世间的回忆,毕竟一旦轮回转世,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看的更多……这是活人的本能而已,小白贵昂应当也懂得这些才是。” “本能……” 少女呢喃着。 眼中迷茫之色却是散去。 随即冷哼一声。 “方兄倒是大道理一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寻不到续命之法,方兄又会如何打算?” “寻不到……便是一死而已,又何来的打算?” 方士总觉得方才说的话有些矛盾,但具体哪里不对,又有些说不清楚。 只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心里便有些难受。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青州城。 城门在夜里是关着的,唯有城墙边上有一处侧门。 那里每夜都有士兵把手,专门处理一些如方士这般夜里出去的人。 方士与守门的士兵解释了片刻,便被放行走处城门。 需要的药材就在树林里,似乎是处于那片神秘水潭边上。 如今回想起那片水潭,方士依旧心有余悸。 在水潭中可是住着真正吃人的妖物。 虽说有小白在一边跟着,但他心里却依旧有些不踏实。 但已经步入树林,便再也没有了退路。 小白掌心一片幽蓝色火焰悬浮着,将四周照亮。 只是那火光实在是诡异。 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方士却是小声嘀咕。 “小白姑娘,那位……那位大仙应该是睡着了吧?” “这我可不知道了。”少女似乎是听出了方士话语中的情绪,不禁轻笑,“赤炎的本体似乎是蟾蜍,据说普通蟾蜍到了冬天就会冬眠……只是赤炎已经是大妖,也不知道是否依旧是如此习性,若是冬眠了的话,怕是在它耳边放炮竹都不一定叫得醒他。” “那就好……”方士心里不禁暗松一口气。 只是小白的话还未说完。 “若是赤炎会梦游,说不定会在梦里把你吃了也说不定。” “小白姑娘……会救我的吧?” “谁知道呢,赤炎速度可比我快多了,说不定你就不小心成了他的点心。” 再说什么离开的话已经是有些窝囊了。 方士面色变得越发难看。 只能盼望着自己可以安全地离开。 “说来小白的本体……” “方兄说什么?” “不,没什么。” …… 却见眼前景物一阵变幻。 原本还是一片树林,却是一步落下,前方显现一片大泽。 尽管还是夜里,这片大泽依旧泛着光火。 就悬浮在水面上,伴随着蒸腾而上的热气飘散。 明明是冬天,此处却如春般温暖。 此处是无名之地,水泽中有一大妖。 方士正要询问小白那味药在何处生长。 却发现小白已经停下了脚步,折身面对着方士。 脸上不带着丝毫表情波动,只是眼中却流露出强烈的情绪。 一阵阴冷的气息瞬间席卷方士全身。 是杀意! 是小白透出的杀意! “小白……姑娘?” “已经将方兄带到了这里,只是不知道方兄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那位草药在何处生长……” “此处并没有方兄需要的草药。”少女的脸色不变,只是杀意却是更甚,“方兄所言草药,本应该是生长在常年温润的南方,并非在青州能有的,所以不论如何,方兄都是不可能在此处配出那等草药……方兄似乎并没有太过失望?” “若是实在没有那种草药……那便算了,还请小白姑娘带在下离去。” “只是你我离开?那另一人有待如何?”少女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那笑容显得阴冷。 便见少女手中火焰一阵流转着,蓦地一声剑鸣。 竟是从火中抽出一把长剑,剑尖直指着方士咽喉。 方士不禁后退几步。 在少女杀意的逼迫下,终于还是长叹一声。 将眼睛闭了上去。 “小白姑娘,不知可曾知晓坊间传闻?” “那些传闻多了去,一半都是假的,类似的故事我都听腻了。”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超过十个书生遇害,要么死状离奇,要么是直接消失了,实在是不得不去多想一些事情……” “方兄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我?”少女眼中不见波澜,只是声音越发显得冰冷。 手持长剑却要挥下。 方士只是摇头。 蓦地睁眼,淡淡地说道。 “我信你。” “那你为何——” “但我不信它。”方士将视线落在那片被奇异火焰笼罩的湖面,“在下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这青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兄你可知……就算是我,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更何况你一介区区凡人,就算再叫来一个身怀道术的人又如何?还不是螳臂当车,倒不如趁着它未曾醒来就此罢手。”少女眼中漠然,手中的剑已经散去,重新化作火焰在手心流转着。 “纵然在下不过是凡人,但凡人……就应该安心接受任人宰割不成?”方士并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却是拔高了许多,“或许在小白姑娘的眼里,在下也不过是一个有些用处的凡人,但还望小白姑娘同样知道……白草孱弱,风吹不去,烈火焚尽,玄金不移!” “方兄——” 少女似乎要说些什么。 只是却忽闻不远处阴影中一声大笑。 “方兄果真是文人傲骨,不过方兄……终究是天真了一些。” 一人走出,正站在方士面前。 那人体型臃肿,浑身挂着黄符和木剑。 正是高升! “但凡妖物,又有那些事心地良善,还请方兄让开——待咱斩妖除魔!” “高兄还是寻来了此处。”对高升的出现,方士却未显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 显然是知晓他就在自己身后跟着的。 只是这一路上一直未曾说出来。 至于为何高升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前些天与方士之间的商谈。 高升会时不时跟着方士,这是高升亲口所说。 但对于方士来说……却不知道他何时会跟着。 对此高升的解释,只说是为了斩杀徘徊在青州害人性命的妖孽。 方士也不想让青州再多一条人命死于妖物之手,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但如今方士却未曾避让。 转身看着高升便道。 “小白姑娘未曾害人性命。” “方兄莫非是被她迷惑了心神?虽是幼童模样,但此妖物定是食人无数——” 高升话说到一半,却见小白眉头微蹙就要朝着高升的方向走去。 只是被方士一把推到了身后。 却是猝不及防,险些跌坐到地上。 怒声道。 “方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兄若是信不过在下,又何必跟来这里。”方士并未理财身后小白的怒喝,只是两眼看着高升,“在下想要的解释……并不是如今高兄所做之事,还请高兄出手,以证在下心中猜想。” “方尘仙!” “方兄——!” 小白与高升同时呐喊,只是方士横在二人之间。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硬。 方士不过是想让高升出手试一试水中那大妖。 若是大妖沉睡,应当不会有丝毫动静,城中一切自然与它无关。 只是他却没想到高升打的居然是同时解决小白与水中大妖的主意。 “你根本不知道妖物显出本性之后会发生什么……”高升没有继续出手,只是僵在原地。 “有时候……人心更比我等妖邪可怕数百倍,嘿嘿……” 高升话还未说完。 却是忽闻水浪声浮动。 便听水泽中一道似男非女的声音响起。 纷飞火焰在半空中凝聚一道巨大身影。 却是化作了模糊的人形。 “白……你可是给我惹了麻烦……” “反正也伤不得你,不妨陪着他玩儿玩儿。” “你早就知晓——” “你若失手,大不了将他给吃了。” “百年未曾吃过肉食……白,你又何必再说。” 方士身后的少女却是浑身气息蓦地一遍。 恢复了平常模样。 方士转身,便见少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笑容,就连方才的杀意都早已散去。 正有些呆愣,却忽见那火焰化作的人形中却是分出一缕,直奔高升而去。 伴随着沙哑的狂啸。 “凡人——便让本座陪你活动筋骨,嘿嘿……” “妖孽果然是你,给咱受死!”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高升也没有含糊,瞬间抽出木剑,在虚空中一点。 便有水柱凭空浮现,化作冰刃径自朝着那火焰斩去。 竟是斩掉了其中一份。 那火焰中有嘶吼声,却是又化作一只巨爪。 只见高升法诀轻捻,随手拍了身上贴着的黄符。 又是一道雷光闪烁。 “五行咒法,凡人……你何处学来的五行咒法!” “自然是家传!” “吼——!” 却见火焰所化人形蓦地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高升眼看着要冲过去。 方士便要叫住他,只是为时已晚。 身形已经没入其中。 “高兄——!”方士将要冲过去,却被身侧少女一把拉住。 “放心吧,最多打个半死被它吐出来,又不会真丢了性命。” “可……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 四周不再有一人,竟是有一瞬变得平静。 方士面色泛白,茫然地看着身侧少女。 “不知方兄现在还有何话要说?” “它……是它吗?” “自然不是。”小白脸上笑容不减,“赤炎过去虽然是吃人的大妖,但自从被那些修道人降服之后已经戒了荤腥,怎么可能再去害人。” “小白姑娘早就知道?” “那是自然,方兄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嘛?” 方士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小白姑娘慧眼。” “不过嘛……方兄刚才的举动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怎的就挡在了我前边,若是我动手……那小子也不过是昏睡几日。” “不由自主,倒是让小白姑娘见笑了。”方士轻咳一声。 “不由自主?” 少女并未多言,只是掩嘴一笑。 方才的一切,她确实是未曾料到。 第一百零六章 浩夜长哀,死一人 水面并未有多长的时间维持平和的表面。 仅仅数息过后,便泛起了波澜。 只是那波澜错落有致,时不时地从水中迸射出寒芒四散。 有些甚至落在方士两人不远的地方。 为了自身的安全,方士最终还是稍稍远离了那片水泽。 但站在一起的两人之间再未说一句话。 长久的寂静倒是让方士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虽说小白有言在先,水中那大妖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但那毕竟是妖邪。 稍有不慎高升便会死在这里。 尤其是看着水面不断地起伏,高升也许久没有冒头,方士心中的紧张情绪更甚了。 倒是身侧的小白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开口便道。 “说来方兄为何要管这件事情,若是这些日子以来吃人的妖物就是赤炎,你可是会当真死在这里的,就算是我都救不了方兄。” “小白姑娘为何如此问?” “从遇见方兄开始,就一直觉得方兄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我可不觉得方兄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这里,就为了证明我活着赤炎不是近日来一切事端的幕后之人。”少女的表情平淡,只是眼中复杂情绪毫不掩饰,“就算你那朋友高升当真怀疑上我,找上了我……那又如何?他断然不是我的对手。” “在下只是相信小白姑娘而已。”方兄如实说道,这便是他心中所想,尽管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某些时候确实太过冲动了,没有丝毫理智,但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他都未曾有什么理由来驳斥自己。 他是对的,方士如此想着。 “在下相信小白姑娘,就算高兄怀疑上了你……在下也希望能让高升知道小白姑娘不会是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同时在下相信小白姑娘相信的人……也不会是那等恶徒。” “方兄如此说……不觉得幼稚了些?” 小白脸上笑容不减。 只是眼中复杂的情绪更甚。 “方兄当真是一心一意地相信着我?” “自然是真的。” “但我可是异类,就算某天我忽然杀了方兄……方兄也相信我吗?” “若是有朝一日小白姑娘将在下杀了……”方士自嘲般地低头一笑,却是忽地面对着小白,拍着自己的心口便道,“还请小白姑娘下手快些,在我意识到姑娘骗了我之前杀了我。” “你是认真的?” 小白抬头看着方士,只是未曾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 两人之间再次变得沉默了少许。 直至不远处水面蓦地一声炸响。 便见一道黑色身影从水中飞出。 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同时一声惨叫传来。 “哎哟……咱的腰闪了……咱的腰子……” “大……大胆妖孽,待咱回去修行个十一二年,定要你在咱剑下染血!哎哟……” 若是没有那几声吃痛的呻吟,倒也是颇为威武的狠厉话语。 只是在黑色身影出现后,小白却是指着那方向笑道,“看吧,赤炎虽说过去是凶兽,但早已戒了荤腥……方兄这位朋友看上去也较为油腻,就算是过去的赤炎下口也得思量些许,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得在床上躺个三五天。” “小白姑娘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方士干笑两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便一扫而空。 便迅速小跑来到高升身侧。 再看高升如今却是分外狼狈。 身上的黄符不再,甚至手里的木剑都已经不知去向。 原本在他手上应该还戴着翠玉扳指,只是如今也没了踪影。 高升正颓然躺在地上,眼神显得空洞。 眼看着方士来了,却是猛地挣扎着伸出手一把攥住方士裤脚。 “方兄你还好吗?咱……不是做梦吧,你没被妖邪吃了?” “在下不是正好好地站着呢,倒是高兄……还能起来吗?” 看着高升如此模样,方士竟一时半会儿心中滋味复杂,虽有些许忧伤,但却也有点笑出声的欲望。 只是一时间高升凄苦的样子,让他笑不出来。 “如何?高兄觉得……会是水中……”话说到一半,却听水面上又有响动。 便是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踏水而来。 正站在方士面前。 似男非女的声音落下。 “五行咒法……果然是正统的五行咒法,只是修行尚未到家,糟糕至极。” “把东西……还给我……咳咳……”高升挣扎着,只是再如何努力也没了起身的力气。 只是气吁吁地伏在方士膝盖。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赤炎。 “若是你有朝一日胜我,便将我千年收纳之物尽皆奉上又如何?” “妖孽……希望你记着今日所说!” “那是自然。”似男非女的声音还在继续,“若是你这一生都无法超过我,甚至能让你的后辈来此……你我之间赌约依旧。” “哼!” 高升却是冷哼一声,将视线看向了别处。 随即一声轻叹。 “高兄如今可是明白……它是否就是……” “不是它。”高升却是摇头,“就算是它,如今咱也不是对手,只是并非此妖……方兄,方才咱下水斗法,不知那女妖可曾离开过?” “你说小白?没有,一直在我边上……” 原本方士还觉得对于女妖二字,小白会有所抵触。 但微微一瞥,却发现小白脸上表情未曾有丝毫变化。 甚至气息都没有改变。 也不知道她如今心中有何想法。 只是看到她的瞬间,心里有些许慌乱。 “青州诸事之端另有他人……方才在城中咱布下的一张感应符被毁。” “原来如此。” 方士颔首,却是起身与赤炎拱手。 神情中多有歉意。 “今夜打搅了大仙休息,还请大仙见谅。” “不过是舒展了筋骨,叨扰之说就不必再提,只是小子——日后莫要再叫我见着你了,速速与你朋友离开便是,若是再闯入此地,就算你与白相识,也定叫你尝尝苦头。” “多谢大仙体谅。” 方士弯腰正要将高升扶起,却被高升猛地攥着衣襟。 却见他冷冷地瞪了赤炎一眼。 “妖孽……就算这些时日之事不是你所为,他日也要斩你!” “随时恭候!”却见赤炎折身,踏着水消失在水雾中。 水面迅速化作先前模样,没有半点波澜,隐约可见萤火纷飞。 方士只是长叹。 “高兄你都伤成这副模样了,别再多说话了!” “咱不仅要说,待会儿咱还要去除魔卫道……那感应符所在位置咱告诉方兄,待方兄持了道门兵器,与咱一起斩妖——” “若高兄再如此说话,便将你丢在此处了!” “方兄,咱可是信得过你的……” “所以就信在下一回,赶紧回去休息!这大半夜的别再瞎折腾了。” “怎么会是瞎折腾,方兄你可知……” 话还未说完,却见不远处树林里小白朝着二人走来。 在小白手中还攥着一把不知名的植株。 却见她伸手在方士面前晃了晃。 “不知方兄今夜要寻的可是这草药?” “正是此物,只是小白姑娘不是说……”方士愣了片刻,才想起今夜是来寻一种罕见草药才来的这里,但先前小白应当是说了此处并无那种草药才是,但细看小白手中之物,正是方士所寻。 小白只是轻笑。 “方兄觉得我所说的话里……究竟哪一句话是真的?” “自然是……” “都是假的,妖女妖言惑众——哎哟方兄你走慢点儿,咱这腰还没缓过劲儿。”高升暴躁地抖了抖身子,却再次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赤炎下手分寸很容易把握,虽然浑身是伤,但惊人地没有一点血,高升身上全都是内伤。 “虽然我不介意这位小道士这么说,不过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休要教坏了方兄,不知方兄以为如何?” “你妖言——”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点儿,再这样拖拉晚上就得在外边住下了!” 方士终究还是忍无可忍,怒吼一声。 …… 虽然早有预感。 事前也听高升说了许多相关的消息。 但在真正得到消息的时候,心中的情绪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 在一夜喧嚣之后,终于知晓了答案。 一人死了。 死去的人却不再是读书人,或者说曾经是读书人,但如今却已经放弃了那个身份。 不管如何……那个人方士也见过面,甚至还一起吃过一顿。 这一天,青州一片宅邸悲声震天,不绝于耳。 偌大的宅邸前满是白符与纸花。 白绢之下是一块牌匾,红漆黑字地写着——诸葛。 诸葛温华。 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过去是一位书生,只是在诸葛天元,他的哥哥死后,便放弃了大考,一心继承了诸葛府内一切,开始学习经商等方面。 就在昨夜他死了,虽未曾亲眼所见,但死状却听人说……惨不忍睹。 甚至当天诸葛府中便将他火化,只留下骨灰。 连入殓那一步都省下了。 何人所做一切无人得知,也并没有人将他与青州内发生的一连串怪事联系在一起。 只因为出事情的是大户人家。 那堂堂诸葛府。 “……也不知如今这诸葛家该如何,听说没了后继人,怕是要没落了。” “不过也听说诸葛家在别处也有安置,不仅仅青州一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莫非是上京?” “开什么玩笑,上京里的那帮人允许诸葛家存在?” 医馆里熙熙攘攘的人挺多,自然也有聊到这些话题。 至于还有人问及方士是否认识那诸葛温华。 方士也只是置之一笑。 没有回答,至于对方如何看待又是如何猜想,那也是留待对方自己去揣度了。 他只是等待着自己的病人。 倒是身侧的少女晃着腿,若无其事地问道。 “方兄过去见到那诸葛温华的时候,可曾见到他命数将尽?” “咳咳……未曾,所谓命数也不过是一人最多能活过的年岁,在这些年里无论怎么死的都有可能。” “怪不得……方兄竟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的命数,还以为你只是单凭感觉。” 方士心中不由得轻叹。 过去她未曾与小白说过自己究竟会一些什么。 小白也不过是将他当做是比普通凡人多一些本事的人。 但今日却将自己那点微末藏纳的东西都给看了出来。 “却不知在方兄眼里,我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反正比在下活得久就是了。” 方士无奈地说道。 正请走了面前的病人,却见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蒙着面纱的中年女人。 她依旧如昨夜打扮。 只是看上去那双眼中透出的憔悴更甚。 原本在方士面前就有一条长长的队伍。 只是那蒙面女人仿若未曾看见一样,径自越过了队伍,直接站在方士面前。 却是引起原本站在方士面前之人的不快。 便听一声怒骂。 “喂,说你呢……没看见我已经先到了吗!” “昨夜便已经到了,怕是比你早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那女人也不甘示弱。 眼看着两人就要争吵起来。 方士却是连忙起身阻止。 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了木桌上。 便对那蒙面女子伸手。 “夫人,在下昨夜便已经将药材都准备好了,这里边儿还带着根茎的那味药还请自行栽种,取之不易,日后也不知道还能否再有,另外还有……”便开始给女子解释服药的种种步骤,说完便满脸笑容地两手撑着桌子道,“总共五百两钱,还请夫人……” 话音未落,却听那蒙面女人尖叫。 使劲地拍着桌子。 “方公子莫非在这污秽之地呆久了,脑子不好使了不成,就这么点药材收我五百两!” “这位夫人……昨天夜里我们可是谈好的。”方士闻言却是面色微沉。 只是那女人依旧不依不饶地大喝。 “方公子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你觉得我从哪里给你变出来那么多钱!” “也就是说……夫人没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医馆不是善堂,若是没钱……还请夫人离去。” 正说着,方士的心里也不免有些怒意。 倒是身侧的小白见到这一幕,似乎是颇为兴奋的样子。 “你……你说什么!” “请夫人离去,这青州医馆之大,比在下本事高的人应当也不少,还请夫人别处就医,至于这药的价钱……也不是在下定的,不论在下经手多少病人,这一天下来的工钱也是恒定,还请夫人莫要胡搅蛮缠。” 说罢,却是将桌上的一包草药给收了回去。 重新坐在了位置上,对前面一位病人做出请的手势。 “下一位,请。” 蒙面女人浑身颤抖着。 似乎也没有聊到方士会如此说话。 只是最终冷哼一声,悻悻地离开了。 离开后不多时,便听身侧少女的声音传来。 “那女人可活不了多久,这青州……凡人中与方兄医术相当之人,可是一个都没有。” 方士只是摇头,没有多说。 第一百零七章 天罗地网,现行踪 医馆里起先有些骚动。 只是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方士也没有多作其他想法,虽说准备了一夜的草药没了用处也有些遗憾,但他也不会特地去可怜一个将死之人。 这里是医馆,不是善堂,若他将草药送给对方,或是卖得低了,医馆的损失就得摊在他的头上。 到时候损失的可就不仅仅是那些钱那么简单了。 那中年女人过去又是烟花女子,传出去方士名声自然也会降低许多。 …… 却说那蒙面女人愤愤地离开了医馆后,便没入了街道一侧的小巷子里。 在那里正站着一人等着他。 是一个浑身被黑袍裹着的身影,长得倒是高大,一张脸被蒙着看不见面容。 那黑袍人见女人出现,便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虽说不关我的事情,不过姑且是问一句……是不是那欧阳靖让你如此做的?” “这……这位大哥不知说的什么话,我这残荷败柳,又如何能认识那位欧阳家的公子呢。”蒙面女人身形一僵,却是迅速轻咳一声,沉声道,“不知这位大哥是何人,为何挡我去路,这正值年初诸事繁忙,还请大哥莫要挡着去路。” “如此说来……便是承认了,可对?” “我不知道你再说什……啊——!” 却是一声惊叫。 黑袍人手一挥,蒙面女人脸上的面纱却是被一阵诡异的风给吹落到了地上。 小巷中的响动自然是吸引了几位好事者的目光。 但在那几个好事者见到女人容貌的瞬间,却是落荒而逃。 顷刻不见了踪影。 黑袍人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用紧张,我与欧阳靖算是相识……只是不知道能否请你告诉我,他为何要怎么做?” “公……公子说,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只管做……”女人眼中片刻闪过一丝迷茫。 便将知晓的东西尽皆说了出来。 待回神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下意识地要后退几步。 却见黑袍人已经伸手,抚摸着那女人的面颊。 就连那只手都被黑布裹住,除了一身的黑色,在黑袍人身上是真的没有丝毫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 这只手应该不简单。 过程中女人竟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整个人定住了一般。 “就算你不说我也是清楚的……只是就算你那么做了,那方家子也绝不会名誉扫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那么接下来你又要做什么呢?” “去……坊间传谣言……” “谣言止于智者,可惜不过是平民百姓,又何以是智者。”黑袍人似乎是感慨了一句,只是随即便道,“你为了欧阳靖做那么多,为的究竟是什么?”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这个问题才刚落下,便听那女人近乎抓狂一般地颤抖着双肩,又是一阵嘶吼。 只是如今却再没有看客来小巷看个明白。 小巷与大街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墙壁,泛着淡淡的白色流光。 “为何要活下去呢?你不过是可怜红尘中的一人……早些死了,便早些轮回转世,来世或许还有机会修道成仙,何必再贪恋永无止境的痛苦?”黑袍人继续抚摸着那女人面颊,在女人脸上的点点斑驳却是再黑袍人手中消失。 “废话,有谁嫌命长的,有谁不想活下去!我当年可是名妓,你又怎知我当年之苦,又怎知我当年风光,我是为了什么菜沦落到这一地步,我……我等了那么多年,等了他那么多年……呵……”女人凄厉的叫声随着话语的继续,渐渐地变作啜泣。 只是那黑袍人一声轻叹。 带着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道来,“红尘无非七情六欲之苦,你受了那么多罪……我明白的,就算过去还有很多不明白,如今也算是明白了许多……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遭受如此苦难,安心地轮回去吧……将你的记忆予我,将你的见闻,变作我的东西……” 那只手终于紧紧地掐住女人咽喉,将女人整个人抬起。 女人似乎要挣扎着,只是双手双脚抽搐着连话也说不出。 只能睁着眼睛,渐渐地没了声息。 至死,她度未曾再多说一句话。 黑袍人将女人的身体甩到地上。 却听一声呢喃。 “这便是……亲手杀人的感觉……” “这便是……那女人一生的记忆……” “我记住了,这种感觉……先人说生死之间有顿悟,果真如此。” …… 又过半月。 或许当日真的不该以如此态度与那蒙面女人说话。 待方士醒悟的时候,坊间却是已经传开了。 天书传人,方士已经堕落。 虽有医术,又有才学,只是已经堕落到与商贾为伍,在医馆内行不义之事。 有一将死身患绝症的女人因为没钱付药费,强行被方士赶出了医馆。 但如此传闻也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就又有传闻,那女人来自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向来都是一处灰色地界。 一些人欢喜那地方,又有一些人厌恶。 总之只要是那里的女人……也切莫与之扯上关系。 如此一来,流言自破。 只是方士不知道那女人是否真的死了。 仅仅传言被发现死在小巷子里,似乎是被掐断了咽喉。 但正因为是烟花女子,所以就算是身死,也未曾被人深究。 今日方士却是早早地整理了东西离开医馆。 他与医馆里的老大夫有过商谈,允许他放几天假休息一二。 老大夫平日里也见在眼里,方士往日治病救人忙得不可开交,也正好给他放个假。 只是唯有方士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放假……也是偷不得闲的。 儒门大考要考教的是全部的儒门六艺。 一般只消过了其中四门便算是过了大考。 方士对礼、乐、书与术颇有见解,其余自然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量力而为。 如今请了假,也就是开始真正准备大考的时候。 因为距离青州大考,也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一切都必须做得尽善尽美。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将各种祭祀、朝拜、拜访之礼行遍。 又以书法行文,乐器弹奏、九畴算术。 如是过了些天,待这些尽皆熟练。 却是到了现在。 方士正对着床沿行礼。 行的是君臣之礼,这也是“礼”中考教之物。 只是行完礼,却听床上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爱卿平身便是,无须多礼。” “谢……哎?” 方士正专心复习,却抬头瞧见小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上。 一双澄澈的眼睛睁盯着方士,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眼看着方士停顿,小白却显得有些不高兴了。 “方兄还不继续,若是在真正大考中,怕是早就被人给赶出来了。” “小白姑娘莫要继续胡闹了。” 方士不禁苦笑。 原本继续下去的兴致全无,便索性也坐到了床上。 颇为无奈地躺了下去。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只消撑过去便是太平,自记事开始到现在还从未如此紧张过。” “如今方兄准备得倒也妥当,真要去上京?” “还能有假不成。”方士轻语,“到时候还请小白姑娘与在下一道寻找续命之法,一旦寻到了,便可以去上京复命。” “……那希望方兄记得当初承诺。” 又是承诺。 只是至今都未曾想起来过去承诺了什么。 仅有心里些许模糊印象。 正想问小白过去的一些事情,却是忽闻外边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迅速地来到方士房间门前,便猛地推开了门。 便见壮硕的身躯已经出现在门口。 高升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大叫着。 “方兄你可知,咱终于寻到了这些日子来在青州闹事的妖邪……”话说到一半,却是见到了方士以及同样坐在床上的小白,原本欣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咱寻到了青州闹事杀人的妖邪!” “高兄继续说便是,在下听着呢。”方士却是有些无奈。 如今小白也不用特地在高升面前隐去身形。 高升虽然起初极为抵触,但如今也已经习惯了时不时露出身影的小白。 只是依旧会有些许不愉。 这些日子以来高升也没有闲着,在身上的伤势好了以后,便再次全身心投入到抓捕妖邪这件事情里。 依旧会有人身死,高升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直到今日,却是说寻到了那妖邪的踪迹。 “方兄,咱们一起去除魔卫道如何?” “高兄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区区凡人,如何能帮得到高兄!”嘴上如此说,方士心里还是对那青州的妖邪有些兴趣的,只是有了过去的种种经历,让方士有些害怕在这些事情里丢了性命,只好婉言拒绝。 “方兄不必出手,在边上看着便是!”高升却是不依不饶,同时狠狠地瞪了一侧小白一眼,“待方兄见识到了妖邪的可怖之处,自然会明白自身处境,那女妖虽然长得人畜无害,也难保心怀祸胎!” “高兄……”方士心里却是生出些许不愉,正要说教一二。 却听身侧小白又是轻笑。 从床上起身。 “方兄不若去看看,这次高公子说的倒也在理。” “什么?”方士一时间有些愣了神。 “去看看也好,青州有妖物为祸一方,如今想来……倒也有趣,不是吗?” 小白似乎什么都不会害怕。 就算是青州有妖物,也不过是当做一个活生生的故事。 甚至是如今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体验一个个故事。 方士一直如此觉得。 “方兄且安心,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会保护你的。” “无需妖物保护,这里有一张天师道符,自可护佑方兄周全!” 高升却是将一张黄符递给方士。 方士也没有多看,便径自塞入怀中。 倒是一侧小白笑出了声。 “不过是张符纸而已。” “到时候自有分晓!”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未缓和过。 稍稍整理了一番妆容,便与高升一道离开了住处。 正是日暮,街道上的人也变得少了许多。 那些摊贩也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只是也不知是否心中紧张,竟是觉得外边比往日要寒冷了几分。 …… 天色显得昏暗。 稀疏的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位黑袍身影。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那黑袍身影四下打量一二,却是忽地拦住一人。 被拦住的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女子。 那年轻女子察觉到自己被拦下去路,稍稍愣神。 正看着黑袍身影的时候,却是眼中一阵恍惚。 黑袍人将手放下,朝着一处小巷走去。 而那年轻女子也身躯随着他而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了大街上,仿佛街道上从未有过那两个人。 一切显得分外诡异,却又出乎寻常地自然。 就仿佛……本应该如此发生一样。 但仅仅过了数息,却是忽闻某处一声凄厉惨叫。 赤着半身的年轻女子忽地从小巷中奔出,也顾不得浑身丑态,消失在街道尽处。 而如今的小巷中,却正站着总共四道身影。 黑袍人,高升。 以及两个站在远处的看客。 “可算是寻到你了,咱这天元灵符阵可是布置了不下七日!” “天元灵符阵……怪不得寻得到我的踪迹。”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只是却带着些许戏虐,“只是寻到了我又如何,今日你可以阻我杀此人,又如何阻我继续去杀别人!你虽异于常人,但也终究是凡人而已,还是趁早放弃了吧……” “大胆妖孽,临死还敢猖狂!”高升却是怒喝一声,不由分说便手持木剑朝着那黑袍人砍去。 黑袍人也并未闪躲,只是在木剑临身的瞬间,凭空消失了。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几里开外。 “你伤我不得……这又是何必,我只是想看看他们一生经历的事情而已,又不是以杀人为乐,再杀个十几人便住手了,所以……休要继续纠缠如何?” “既是杀人,便有死罪!” 却见高升手中一张符箓猛地朝着那黑袍人投掷去。 黑袍人单手一挥,却见符箓飞向了远处。 高升面色一变,再次单手掐诀,符箓在半空便化作了飞灰。 “好胆……竟将雷符引入酒馆!” “若是你不顾凡人死活……尽可以毫无顾忌地过来,嘿嘿……” 那黑袍人阴厉的笑声传来。 却是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了眼前。 高升眉头微皱,却是冷哼一声。 “他出了青州城,我们追!” “高兄稍待……” 远处方士正要阻拦,却见高升已经跑远。 却是无奈苦笑。 那黑袍人在青州有那么多凡人作为要挟,却是大胆地离开了青州。 这其中自然是有诈。 第一百零八章 修仙不成,堕魔道 心中纠结一二,还是对高升行踪不大放心。 虽说自己如今确实是手无寸铁,若是果真遭遇了什么危险,定然性命难保。 但高升终究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 若是高升出了什么事情,便又要与过去一半孤单了许多。 又见小白兴奋地要拉着方士一道跟去,也就未多作抵抗。 本来心里就打算跟去瞧瞧。 “方兄可还记得昨夜赤炎说的话?” “小白姑娘……慢点儿……你说什么?” 两人跑得飞快,端是惹得路人惊诧目光紧随。 只是奔跑间体力消耗得也是惊人,饶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高升去处就已经是极限,又哪里来的精力去听小白说了些什么,思维迟滞了片刻,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没有任何思考。 小白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道。 “人心比之妖邪还要可怕……方兄觉得此言可对?” “自然是对的。”方士不禁轻笑,如今再说到这类话题,到也能坦然地与小白相谈,“若是人心尽皆向善,在下又如何会落得如此地步,应该是一位纨绔子弟了吧。” “方兄如此说……倒也不错。” 小白话语间透着不明的心绪,只是让方士捉摸不透。 正一路出了青州城,却是再听她小声说道。 “虽然如今再谈这些已经有些晚了,不过那黑袍人的身份,其实我已经知晓。” “小白姑娘……我们走慢些吧,实在是……” 方士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往日以紫气吐纳,身体素质要比之常人好上许多,但也终究无法做到没有任何停歇地跑出城门来到这里,终于还是累到了。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见了小白所言。 不由得神情一滞。 “小白姑娘你……认识那个黑袍人?” “自然是认识的,虽然见的面不多,但正如方兄如今所想,我与那黑袍人是相识。”小白转身,脸上笑容分毫不减,“在青州第一个人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些什么,一直到方才才从他口中知晓了一些事情。” “那他……到底是谁?”方士呼吸趋于平缓。 双目微眯,尽可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只是少女却并没有马上道出,却是伸手指着某个方向。 “你那位好友与他都在那边,快些去看看吧。” “小白姑娘!” “方兄且安心,有我在呢。” 少女再次向方士伸出手。 两人手牵着,前行的速度却是已经降低了不少。 实在是太累了。 城外并没有多少行人,可以用荒芜二字概括。 那些树木上的积雪都未曾落下,甚至连春天到来的些许迹象都没有。 高升的身影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更何况是那黑袍人。 方士的心里正想着黑袍人的身份,却是忽闻远处一声炸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非人的哀嚎。 声音的来源是高升。 方士心中一紧,却是瞬间甩开小白的手,发了疯似的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 少女起先眉头微皱,但片刻便舒展开来。 眼中笑意更甚。 在她的眼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一如从前那般。 看待一切……都仿若是看一本书。 书中内容精彩,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在见到方士身形远去的时候,却是忽地一声轻笑。 “方兄……怎的跑得比刚才还快了,凡人的心还真是有意思呢。” “还有脚上的紫气……若是再继续下去,方兄怕是没有人引导,都已经触及了些许门槛了吧。” “不过一朝没有向道之心,一朝……都只是凡人。” …… “妖孽休走!”高升一声厉喝,却是轻轻一跃,落在那黑袍人面前。 “如今你已经走投无路,还不束手就擒!” “究竟是谁走投无路?嘿嘿……在青州城我可是有着千名人质,却将之放弃与你来到此处,你倒是觉得为何?”黑袍人浑身颤抖着,话语中透着兴奋,“方才明明听见了你朋友与你说这是个陷阱,你却仍旧跟来了,该说你傻呢,还是愚不可及!” “休要逞口舌之力!以杀人为乐的妖孽而已,看咱挥手间斩你!”高升却是冷哼一声,丝毫不以为惧。 “杀人为乐?不对……不是这样的。”沙哑的声音响起,那黑袍人也止住了脚步。 这里是细密树林间的一片空地。 或许原本此处是一片湖泊,但如今却是被积雪覆盖了。 两人就站在空地上,气氛显得凝重。 “我只是为了体验一番杀人的感觉,想见识一番你们这些凡人的经历而已。” “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然是因为……这些都是我不可能经历的了,呵呵……啊哈哈!” 黑袍人忽地跳向天空,朝着高升所在俯冲。 而高升早已蓄势待发,手中黄符贴在木剑上。 口称一声“急急如律令!” 便是七团金色火焰飞奔而去。 不论面前妖邪作如何解释,斩他的心念是绝对不会改变。 更何况高升根本不会去听那黑袍人解释。 与他说了那么多话,也不过是在准备蓄力,一击必杀! 自下而上的杀招,本应该避无可避。 七团火焰自七个方向飞去。 而在那七团火焰之后,却是高升手中木剑静候多时。 “小子好胆……不过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伤的了我,我可是——” 最后的声音未曾听见。 因为火焰相互触碰在一起,包裹着那黑袍人的身躯一齐炸开。 化作一个巨大火球。 同时高升手中木剑连斩。 劈出三道剑芒,将火焰斩成数份。 便听其中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成功了! 高升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但笑容还未显露多时,却是蓦地僵在了那里。 还未散去的火焰中蓦地射出一条锁链。 锁链一端带着短刃,直接刺在高升大腿上。 同时远处火焰瞬间被震开。 显现出黑袍人的身影。 他悬在半空中,一半的袍子已经被斩断。 但未曾留下一点血迹。 只是沙哑的生意却变得怪异起来。 “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原以为你不过是普通的凡人道士,却掌握了那等剑术,当真是失策了,竟是将我的手打伤了啊……” “为……为什么你会……”高升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铁链将他的身躯缚住,让他动弹不得。 地面上蓦地迸发出冰柱,再次将高升另一条腿贯穿。 此处倒真是一片湖水冻结之处。 “待杀了你将你没入水中,便是真正的毁尸灭迹,又有谁知道我的身份。” 黑袍人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 高升又是一声惨叫。 木剑早已落在雪地上,只是如今她整个人被铁链挂在半空中,已经是够不着。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它了。”黑袍人眼见大局已定,便笃定地朝高升走去,同时掌心翻出一物。 那是一张黄符。 符纸上画着玄奥的笔画。 同时高升已经是面色惨淡。 苦涩地自嘲着。 “我高家降妖除魔,历代都是道士出身……向来以为人心向善,妖物便是天下所恶。” “如今才意识到这世间最恶毒的又哪里是那些杀人的妖物,呵呵……竟是天师道符,天师道符……” …… 高升出事了! “方兄还是千万小心——” 身后少女的声音传来。 只是如今的方士已经没有了回话的意识。 “千万……不要出事情!” “高升……” 高升身份神秘,自从认识他开始四周就是一片迷雾。 但方士依旧与他成为了好友。 他是一个神奇的人,会普通人不会的道术,会赚钱,还会当众看禁书。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眼看着四周细密的枯木渐渐变得稀疏。 随着一片雪地展开。 高升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壮硕的身躯正被一根悬空锁链紧紧地缚住。 其中锁链一端挂着一把利刃,正插入高升的大腿。 鲜血将地面上染成殷红。 而锁链的另一端却被黑袍人拿着。 黑袍人的手似乎是受了伤,黑布破损落在地上,才得见那只手竟是如同孩童一般粉嫩。 但那黑袍人的面容也同时显露在方士眼中。 却真的是一个孩童! 只是那孩童脸上长满了胡渣,反倒是显得诡异。 “高兄你……你这是……”方士抬头看去,高升已经闭目,头歪斜着没了意识,也不知是生是死。 倒是远处那孩童一般的黑袍人冷笑一声。 “放心吧,这小子没死……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这大冷天的就算受伤也不会流那么多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方士不禁咆哮着。 虽然得知了高升暂时无碍,但他心中怒意却是丝毫不减。 这是他的朋友,但如今却遭了这般罪。 愤怒总是会让人失去神智。 甚至方士都已经忘记面前之人与他的实力悬殊。 方士……只是一个凡人。 “沧海阁,三成子。”却是忽觉肩膀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便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小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没想到居然与你在此处见面,人生还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看来当初离开那里出来走动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又见面了,青山的道友。” 三成子眼见小白身影,倒也谦恭地欠身一拜。 只是还未待他礼毕,却听小白声音继续。 “其实不止是方兄,我也有些兴趣……不知三成子道友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会想要杀人夺取他人记忆,那些记忆虽说也是一人经历……但并不是你本人经历的这一切,就算是杀再多的人,见识的再多,也不会对自身的道友分毫感悟才是。” “没有感悟……那是因为杀的人还不够多,更何况……”三成子此时却是神情怪异,整张脸扭曲到了极点,瞪着一双眼睛直视小白,“三成子相信道友也杀过人吧,难道不觉得杀人之后的那种感觉,非常地舒爽吗!看着一个人在你手里失去性命时候的无助样子,呵呵……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无用,这比枯坐在房间里闭关可是有着更多喜悦的!” 小白却是冷哼一声。 已经走到了方士面前,正对着三成子。 “修道者自然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成仙,但三成子道友如今却是入了心障,还是趁早收手回沧海阁请罪去尚能饶你一命。” “既然是入红尘历练,怎么弄说是心障,这不是青山的道友你亲口所说!如今我三成子自然是已经涨了许多见识,甚至觉得成仙便在朝夕!”三成子又是狂啸,只是身形已经徐徐后退,似乎要离开这里。 但就在下一刻,却是忽地觉得一股凌冽杀意席卷。 杀意的源头却是面前的小白。 这让方士有些不解。 但随即便听小白的声音传出。 “以你如今所做一切,恶业缠身……怕是已经被沧海阁通缉!” “那又如何,待他们寻来,我三成子早已成仙!” “你成不了仙的……”小白口中轻念,却是单手一翻,掌心碧蓝色火焰流转着,汇聚成一把青锋,“陈国沧海阁有过规定,若是斩一失道者,便允许入沧海阁一观沧海幻境,不知三成子道友可愿意成全于我?” “你要斩我来看沧海幻境?青山的道友……以你如今的修为,应当是不需要那沧海幻境了吧。” 三成子面色微沉,似乎是冷静了下来。 只是身形后退得越发迅速。 小白便是一生厉啸。 直接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朝着他飞奔。 只是瞬间,两人的身影便已经交织在了一起。 又是刀光剑影,罡风肆意地吹着。 正是神仙打架,方士心里稍稍惊惧,生怕害了自己性命。 “多说无益,受死!” “好胆!” 方士便趁着二人斗法,已经来到高升身侧。 将他扶起,检查一番发现高升还有气息,只是此刻昏了过去,才终于心中轻舒一口气。 便再次将视线落在远处山林。 却闻爆鸣声不断。 小白与那唤作三成子的人还在继续斗法。 只是如今方士却有些愣了神。 那三成子……听见方才所说的一切,应该不是妖邪。 竟是一个修道者! 只是修道者为何要杀人? 他们不应该是久居深山老林里闭关吗? 正有些心神恍惚,却见天穹上闪过一道紫芒。 抬头却见两人已经立身虚空。 三成子衣衫破落,身上还淌着血,显然是要落败的样子。 便听那三成子一声厉啸。 “青山的道友,我倒要看看你是先斩我,还是先救下那凡人!” “你已经彻底失了道,切莫再多造杀孽!” 小白开口,正要挥剑朝着三成子冲去。 却见三成子已经指尖一点。 只是很微小的一束雷光,却是朝着方士冲去。 “不要——!” 小白尖叫一声,但此时手中长剑已经插入三成子心口。 再要拔出来去搭救方士已经成了不可能。 更何况…… 三成子已经紧紧地抓住小白手臂。 “休想过去救他……嘿嘿……” 第一百零九章 依稀身影,往梦中 远处山林里小白挣脱不得,而那三成子此事也已经油尽灯枯。 虽说是修道者,但一剑贯穿了心脏,也如凡人一般死得利索,眼看着就要断气。 但那只手却依旧执拗地定着小白臂膀。 就算仅有三息的时间,但对于已经发出的那道雷光来说,却是已经足够达成它的使命。 …… 漫天的紫色。 除此之外再不能看见分毫别的颜色。 就仿佛天地间一切在这一瞬都消失了。 甚至都来不及去感到害怕。 连自己接下来是生是死都不曾去想。 只是见到眼前之物,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其挡住。 一股伟力笼罩在他身上,将他全身包裹在紫色雷电中。 疼痛只有一瞬,在极致的紫色之后,眼前一切便黑了下来。 分不清是死前的幻觉还是死后应该有的感悟。 仅仅在意识即将散去的瞬间,却是忽见黑暗中一点白光。 隐约见到一个盘膝坐在黑色莲台上的身影。 那身影对着天穹一指。 便是一声呢喃。 方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那句话复述了出来。 也便是那一瞬,他分明觉得自己体内的紫气瞬间消散一空。 马上恢复了对自己身躯的掌控,只是随之却觉自己正在虚空中翻滚。 便觉腰部一阵重击,终于是咳血倒在地上。 他想要睁眼,却是怎么也睁不开。 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 但若是已经死了,又如何拥有疼痛的感觉。 若是未死……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方士不明白。 一直到远处脚步声传来。 只觉得自己身躯被人抱了起来,随即便是一股寒流席卷全身,在寒流中,分明觉得身上的疼痛感觉缓解了不少,只是眼睛依旧睁不开,却听闻抱着他的人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很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叫什么。 说起来……自己又为何会变作如此狼狈模样。 方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直至意识都彻底涣散开。 …… 紫色雷光瞬间将方士整个人的身躯笼罩。 小白一声厉喝,却是手中长剑迅速抽回,以另一只手直截了当地将那三成子的手臂斩下。 便迅速朝着方士奔去。 三成子身躯倒在地上,却是勉强撑着身子坐起,倚靠在一棵树旁。 那双眼睛也已经没了往日风采,只留下晦暗。 “青山的秘法,果真是名不虚传……可惜三成子的道术尽皆是修身养性之术,未曾钻研杀伐之术……”那张脸上的表情呆滞,却是有些苦涩,“这回三成子倒是输得不冤,首级便予了道友去换取机缘,只是还劳烦道友在说起三成子的时候,别说那么多……如今修仙不成反堕魔道,也是愧对师门。” “……你给我闭嘴!”小白却是大叫一声,朝着方士的方向飞奔。 如今雷光还未散去,若是不出意外,方士已经是死透了,运气好兴许还能留下全尸。 但就在小白出手打算震散那雷光时,却忽见紫色流光中泛起一丝黑芒。 却是炸裂开来,一道黑色的焦糊身躯直挺挺地飞向树丛深处。 小白眼疾手快,抽身便一把抓住那身躯的手臂。 只是那身躯毕竟飞的太快,依旧摔在了树上,落在地上不住地咳血。 “那少年不过是一介凡人,过去侥幸躲过死劫,如今却是死得其所——”远处传来那三成子的呼声。 “就算他终要死去,也不会死在你这种人手里,不过是一失道者,就算是杀人都是对人的侮辱!” “谁失道,谁又得道?道友所得是真道,三成子所得便是魔道……谁又说得清楚?” “休要说这些歪理,杀人沾染恶业,定成不得仙!待三灾至,便是被身上因果拖入轮回!” “那有谁说的准,今日三成子身死,来生定然成仙,咳咳……”三成子正说着,终于是眼中一片晦暗。 身躯向后一仰,便倒在了雪地上,没了声息。 小白置若罔闻,只顾将手指落在早已变得焦糊之人的身上。 便见氤氲流光流转着,将方士的身躯完全包裹住。 同时不住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也不知是为何,心里竟是有些凄楚。 方才发生的事情在她的意料之外,若是方士如今就已经死了,接下来又会变得如何? 继续游历?或者……回到澹州? 这世间,又有谁可以代替方士呢? 只待过了数息,小白脸色终于是变得红润了几分。 虽然不知道为何方士还活着,但事实便是如此。 如今虽然依旧面容有些模糊,但好歹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内伤也被她护住,至于外伤……早晚有办法恢复的。 在三成子的一式道术之下保住了性命,或许那三成子是真的学艺不精,不会那么多杀伐用的道术。 正想着,却是将视线又落在远处同样躺着的高升身上。 一时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那小胖子就算在雪地里,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的吧……” “方兄可是比他受的伤还要重。” …… 迷蒙中睁眼。 却发现已经躺在了床上。 歪着头扫视四周,见到了熟悉的光景。 这里是他的房间,一切的摆设都那么亲切。 尽管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就算是动一根手指都会有钻心的疼痛,但方士还是很快认清了事实。 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 那个在天穹之上与小白斗法的修道者,似乎是对他发动了一次攻击。 但他依旧活下来了。 只是关于为何会活下来这点却有些记忆模糊。 隐约记得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如今却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心里正百无聊赖,却见房门被打开,从外边走近一素衣白裙的少女。 “呀,原来方兄那么快就醒了,倒是省了我一番心血。” “多谢小白姑娘挂心了,只是……莫非是小白姑娘救了我?” “那还用说,难不成方兄觉得除了我,还会有别人愿意救你?”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微愠。 “多谢小白姑娘了。”方士带着歉意,却颇为不自然地扭过头,整个身子忍着疼往被子里缩了缩。 眼看着方兄如此表情,少女脸上愠色更甚。 却是已经坐在了方士床边。 “方兄还有什么想知道吗?我可是从赤炎那里拿来了些草药,只消七日方兄便能活蹦乱跳地下床啦!” “这个……还请小白姑娘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商量。”方士终于是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闻言小白却是有些恼了。 不禁冷哼一声。 “我可是好心给方兄提神醒脑来着,一直在床上躺着的滋味不好受吧?” “可是……在下已经醒了,不需要再提神醒脑。” “若是方兄继续睡着又如何?” “且当在下是休息吧。” 少女无奈,将手中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雪球丢到一旁。 听到有东西滚落的生意,方士心里才舒了一口气,重新睁开了双眼。 继续听小白讲述,方士才知道自己已经在床上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里不吃不喝,若非身体素质不错,合该被饿死了。 而小白也给方士配了草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也只要七天便可恢复。 问及高升情况,小白却是揶揄,实在被问烦了,才告知。 “那小胖子好着呢,现在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闹去了,他的伤虽然看上去可怖,但实际上一点事儿也没有,毕竟都是利器所伤,但方兄你可是被那种雷光直接击中,原本都打算为方兄收尸了!当然方兄若是一睡不醒……我也会负起责任将方兄埋了的,埋在家乡应该是方兄毕生夙愿吧?” “别咒在下,我方士可是活得好好的!” “那若是方兄一日身死呢?”少女脸上笑容不减。 一脸戏虐的模样让方士心中不快。 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的他连动一下都显得吃力。 “对了,关于那日的修道者,还请小白姑娘代为解惑。” “方兄尽管问,若是答得上来的,自然会告诉你。” “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说到这里,方士原本就因为身子虚弱而显得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为什么他会说那些话,杀人对修道人者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那可是修道者,为什么……与在下从前想的又有所不同,小白姑娘又是怎么觉得的呢?” “这个嘛……” 小白话语间断了些。 似乎在沉吟,但最终还是轻咳一声,说了出来。 “原本不愿告诉方兄的,只是如今方兄接触了太多的东西,若是再不多了解一些,怕是要生我的气了。” “过去也便说过,人活得久了,经历得多了,便有机会体悟天地间的道理,待度过三灾,便成就仙人之位,而杀人……对一些修道者来说,也是经历的一部分,方兄可以将其当做是看书,看不同的书,有了不同的眼界,在看的书越来越多的时候,便有机会成就大家,也就是成仙!” “所以……必须要杀人吗” “那也不一定,杀人不过是用来感悟生死与性命,就如方兄若是成就大家,难道必须将所有的书都看过一遍不成?”小白却是轻笑,“而且那些修道者若是真要以杀人作为红尘感悟的一部分,也大多会将自己化作战场上兵士,又如牢狱的狱卒,专门夺人性命的正当行业,如那三成子一般的便是失道者,早已毁了道心,便只能杀之以安世间。” “失道者?” “便如一些人读书写出来的是旷世名著,而再观一些人写出来的不过是糟糠浪费文墨。” “原来如此……”方士恍然,却又再问,“那位修道者现在是已经死了吗?” “自然,被我一剑穿心,能喘息一会儿就已经是不错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只是话题已经偏了。 少倾小白便离开,口称要为方士煎药,只留下他一人待在房间里。 方士又无聊起来,闭眼歇息着,却是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 外边高升正赤着上身。 虽然一身的伤,但也已经痊愈。 正在外边舞剑。 春初比较冬天更显得寒冷,仿佛是过去的一年挣扎着不愿离去的哀怨。 风吹得他身上煞白。 手中长剑如灵蛇吐信,虽是木剑,但也宛若是真正金铁一般带着罡风,恍惚间光影交错,却是一套剑法舞毕,脚下已经是有一片完整的圆形土地没了积雪。 只是还未站定,高升却是忽地面色一阵惨白,单膝跪在地上。 口中呢喃着。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为什么……我的道术呢,我的道术去哪里了!” “我可是——” 话还未说完全部,却是双臂匍匐在地,隐约一阵啜泣声传来。 虽然再有自言自语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了。 只是或许用力过猛,木剑不知何时却断裂了开来。 …… 青州一片破落的房舍。 这里不过是青州城郊。 只是一些普通人家的住处,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平常不会遇到什么贵人,也没有任何一家客栈,自然也罕有什么读书人名媛经过这里。 刚从城外回来的樵夫背上还背着一筐木头。 这些不过是今天工作量的一部分,待回了家,还得继续讲城外其余的木头给搬回来。 正走着,却是忽见前边横站着个老妇。 老妇眼看着樵夫身形,却是立马喜出望外地朝前,一把拉着她的胳膊。 “三郎你可算是回来了,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啥?那可是大事……” “这……不知何事?” “你家娘子早晨的时候生啦!是个男丁,到时候你们家可要给邻里多一些彩头,少了可不行!” 那老妇虽然看上去年迈,但说话却是相当利索。 那只手紧攥着樵夫不放,大有不答应就不松手的趋势。 樵夫也是心宽,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家娘子已经怀胎十月,按时间也确实到了要临盆的时候。 只是樵夫为了维持家里生计,经常外出。 自家妻子的起居平日里也是邻里代为照顾。 尤其是这位老妇,虽然说话膈应了点儿,但实际上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得知自家妻子已经生了,还是个男丁,自然是心里欢喜。 便早早地先行卸了背上箩筐,朝着自家奔去。 才入家中房间,便见到自家妻子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却是已经睡了过去。 而在床边还安置了个木盆,依稀可见一个呗包裹着的幼小婴儿。 这是他的孩子! 樵夫心中激动,但生怕吵到自己妻子,还是狠下心,离开了家门。 他是一家之主,自然是要继续赚些钱的。 而就在那樵夫离开后不多时,婴儿的双目却是已经睁开。 只是那双眼睛不似孩童,反倒是带着些许沧桑。 “唔……唔……” “唔!” 模糊的尖细声音响起。 便见稚嫩的双手不住挥舞着。 终于…… 还是说出了一句能够听清楚的话。 “这一世……成仙……” 第一百一十章 紫冠金衫,监天司 欧阳公子近日来却有些慌了神。 原本只是为了动一些小心思,就算如今已经答应了那方士提携他去上京,依旧可以让他风评受损,缺了上京也不会有多少出路。 但这些日子一来却不见了那方士身影。 不仅仅是方士,就连自己从上京请来的老师也不见了踪影。 不论如何暗地里寻找都无果,若是此事被上京家里人知晓了,定是要受到不少责罚。 但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补救的机会。 虽然正坐在房中弹琴,琴音却杂乱无章。 大概是心里也不平静。 正思索着解决之法,却是忽闻外边一阵敲门声。 欧阳公子心中一惊手指猛地用力。 竟是将一根琴弦挑断了。 刺耳的声音持续片刻,终于止住。 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公子,有事求见。” “咳咳……就在外边说吧,何事?” 欧阳公子面色略微有些难看,方才因为受到了惊吓而弄断了琴弦,如今手指上因为此事也划开了一道口子,让他面容近乎扭曲,只是他不愿让人知晓自己受了伤,弄得这幅狼狈模样。 就算外边的人是他的仆从也不例外。 心中如此念头闪过,外面的人已经继续将话说了下去。 “公子,还有七天便是青州大考。” “那又如何?”距离青州大考还有七日,七日之后若是还不能有正当的理由将那方士的名声贬低,便是回天乏术了,想到这里,却是不禁冷哼一声,“不过是时间快到了而已,难不成你觉得本少爷会落榜?” 青州大考的主考官来自陈国各地。 虽然对外是如此宣称,但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 所有主考官都是来自上京。 其中有在大考中直接评教的大儒,也有在市井间游走探听各个读书人风评的上京名流。 虽然个中有些复杂的关系导致那些名流无法直接评判考生是否达到了标准,但不得不说,一旦有被某个名流看好的读书人高中,便会被其中一些人第一时间纳入麾下,那些名流财力势力分毫不逊于欧阳家,就算如今欧阳家在上京也算得上庞然大物。 其中自然也有开罪于欧阳家的,而原本他欧阳少爷本应该与那些名流同席,却是被家中以安抚故土为缘由派来了这里参加大考。 本应该让那些不服欧阳家的人见识一番自己的实力。 但谁料想被一个方家遗孤折腾了那么久。 心中想过那么多的东西,对于欧阳公子来说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外边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公子莫非是忘了,您可是答应了青州州牧一起去外边迎接监天司的神位。” “有过那回事吗?为何本少爷一点也想也没有。” “想必是公子日理万机,忙得忘了些东西,不过今日便是监天司的神位被送到青州之时,一起来的还有上京马大人,估计还有一个时辰便到青州城门口,州牧也已经出去迎接了,之时遍寻不得公子身影,便让小人来这里看看公子是否还在。” “监天司……” 欧阳公子闻言,却是不禁有些厌烦地轻叹一声。 这些日子确实是太忙了。 都忘记过去答应青州州牧一起迎接监天司的神位。 不过好在距离护送的队伍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也还算是宽裕。 便大喝道。 “叫那州牧一个人在那里等着,本少爷先休息一会儿!” “可是公子……” “休要继续啰嗦,本少爷应下此事就已经是给足了青州面子,让他在那里等着又如何,反正一个时辰之内定会赶到,他又能耐我何!” “公子……” 门外之人听着里边欧阳公子的话,觉得无法再说动对方,便告退离去。 只留下房间里的欧阳靖一人坐在原地。 面色却是有些阴沉。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去迎接监天司的神位。 原本是与自己老是一起去的,只是到现在还不见他的身影,欧阳旭也是心中一阵烦躁。 恨不得干脆就在这里休憩不走了,叫那州牧一人等着。 但那也终究只是自己一个人想想。 若是自己真的如此做了,天知道会在外面留下什么流言蜚语。 到时候得罪的人可就不知是那州牧了。 “方士……到了上京,本少爷倒要看你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是逆贼的后裔,老师说得有道理……就算是有些才华,到了上京还不是给本少爷趴着做虫子!” “现在应该注意的还是那些名流,不过都是一些没读过几本书的商贾,竟然也有如此身份地位……该死的奸商,当今君主到底是怎么想的,重商乱国的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怎的就是不吸取教训!” …… “……所谓监天司,传闻是陈国开国君主的老师,也就是初代帝师,传闻那位帝师儒门六艺样样精通,最后是口吐金莲,成就一代儒圣,成仙去了。”方士饶有兴致地对身侧的少女讲述着关于监天司的事情,“虽然如今已经不再记得那位大人确切的名字,不过每逢大考便要从上京搬来监天司的神位雕塑祭祀,那已经成了一种礼仪。” “不过你们读书人应该对那仙神之说嗤之以鼻,又何以监天司成了仙人?” “那都是夸张,小白姑娘就不要深究了。” “还有明明说的是神位,何以是仙人?” “小白姑娘!” 方士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 只是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是引来四周一些人异样的目光。 好在方士将脸埋得很低,头发也因为走得匆忙未曾打理。 穿的衣服也与往日有很大不同。 若是没有人仔细地观察,粗看之下还真不会认出方士的身份。 两人正站在一群人中。 身处青州城之外,一共两群人分别占据了大道两侧。 他们中间读书人只占据了一半左右,而另一半却是普通看客。 “不过这送神位的人还真慢啊,怎的现在还不来,州牧大人都等了那么久了……” “可不是,州牧大人脸都白了。” “或许州牧大人只是被冻的?你们看他都身体抖得厉害。” …… 众人议论纷纷,却见大道正中央站着二十多人。 其中大部分又是穿着甲胄的兵士。 但为首之人却是一个穿着鹤纹锦袍的老者。 他便是青州州牧。 指示液正如四周的人们议论的那样。 州牧大人已经在此处等候了多时,却依旧不见远处有任何车马驶来。 监天司是开国帝师,他的雕塑就为人熟知的一共也不过是三十有六座。 寻常人也不敢多加雕刻,那是陈国的规矩。 若是有地方要举行大考,便遣人将雕塑送过去。 虽然麻烦,但这从千百年前就定下来的规矩,一时间若是要整改,也实在是会得罪一批人。 好在陈国道路和交通也发展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要命。 又等了许久,就在方士都猜想那些护送监天司雕塑之人会不会在半道上出了什么意外。 却觉得小白正在拉扯着他的衣袖。 低头便听她的声音传来。 “有人来了。” “当真?” “那还有假,马上他们就要到了,不过有个胖子却是一身酒气……实在是有些不爽。” “是嘛……” 方士随声应和了几句。 小白笃定有人已经要到了。 但他却仍旧没见到路的尽处有什么人,更不用说瞧见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胖子。 就算是真瞧见了胖子…… 那也是在身侧不远处,正有些神情沮丧地蹲在地上的高升。 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低落,在方士身体痊愈见到他之后,便发现高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状态。 哪怕方士主动邀请高升去喝酒,换来的回应也没有一点激情。 …… “——大人可等久了?” “欧阳公子!” “啊哈哈……” 却是道路中央一阵爽朗的笑声。 欧阳靖已经出现在州牧身侧。 看样子似乎是跑得很焦急,喘的不行。 片刻才缓过劲来。 便对着州牧抱拳行礼。 “实在是抱歉,这段日子繁忙,却是将今日之事险些忘记了,还请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欧阳公子肯来这里与我一起迎接监天司,那是我青州之福啊。” “大人谬赞。” 两人互相赔罪了些许。 却是各自站在一旁。 方士没有被欧阳靖发现,或许欧阳靖也没有特意地寻找。 只是如此正合方士的意思。 便在这当口,瞧见远处有风尘扬起。 隐约还带着马蹄声。 四周的人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他们知晓,长久的等待终于还是给了回报。 监天司的神位要到了,虽然只是一座雕塑而已。 却引得四周一众读书人激动。 由于明面上监天司的雕塑只有三十六座,所以此物绝不常见。 自然引来了许多人驻足围观,便有了如今这幅局面。 近乎半座城的人都出来希望一窥那监天司的样子。 终于—— 瞧见了正影。 方士眼睛异于常人,能见得到远处细微的东西。 便见为首一个略微显得肥硕的年轻人,面色潮红骑在马上,身形晃悠着看上去颇为颠簸。 在年轻人身后却是一座没有顶棚的马车。 马车上正放着一座二人高的石像。 那石像虽面容看不清,但远远地便见到披着一件金色的衣衫,同时头顶还带着紫色的发饰。 紫冠金衫,便是如此。 那一队人马前行速度却是不快,虽然起先见到了身影,等到他们真正来到州牧面前的时候,却又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这却是让方士有些相信小白所言,那为首之人应当是喝醉了。 笃定地让队伍停住,又晃着身子从马上下来。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眼里却是一丝桀骜之色。 “这位便是……青州州牧?”话语间颇为傲慢,分毫未曾将那青州州牧放在眼里的样子,只是眼睛扫视,却见到了青州州牧身侧的欧阳靖,面色终于是一阵青白,随即双手作揖,“倒是怠慢了……昨夜偶染风寒,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见过青州州牧,以及欧阳兄。” “马大人呢?”州牧身侧的欧阳靖却是眉头微皱。 “马……家父临时有事,便委托我代为护送。”不知姓名的年轻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却是自然地再次拱手行礼,“若是有迟到之嫌,还请欧阳兄千万莫要介意才是。” “东西都送来了,自然是不会介意的。”欧阳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指地轻笑一声,“不过你马钰若是迟一些来,本少爷倒也是丝毫不会觉得意外的。” “欧阳兄这话里有话啊,不知能否说明白些?”唤作马钰的年轻人面色微沉。 只是欧阳靖并没有理会他,反倒是与州牧一道退至一旁,让开了道路。 便挥手,示意载着监天司石像的队伍入城。 马钰不由得冷哼一声,却是重新上马。 挥动皮鞭,便徐徐入城。 …… 那略微摇晃的身子,以及眯成一条缝根本辨认不清是在睡觉还是醒着的眼睛,让方士有种他下一刻就会从马上摔下来的感觉。 但那最终也不过是预感。 却是将视线落在那监天司的石像上。 已经是距离那石像近了许多,或许普通凡人见不到,但方士却是分明瞧见石像四周有淡淡的流光。 煞是神异。 这让方士有些在意,只是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与谁说道。 “小——” 正要呼唤少女的名字。 只是身侧的少女也不知道何时又不见了踪影。 而高升也终于是没了体力,早早地退到了后方。 就算如今监天司的石像出现了也不见他过来。 大概是实在累着了,只是最初的时候明明是高升最有兴致,非要拽着方士去看热闹。 “罢了,日后再说……” 他只能轻叹,眼看着石像消失在城中,也就没有了几许呆在这里的理由,便随着人流一道离去。 才走了不多久,却是忽觉身后有人投来目光。 正要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却被身后一人猛地撞了身子。 “别挡着道,走快些!” “抱歉……”方士正要道歉,却瞧见了远处的欧阳靖,而同时欧阳靖的视线也与他交汇。 未作声明地抱拳朝着他摇摇行礼。 只见欧阳靖脸上依稀笑容僵住。 方士心中愉悦,便未管那异样的感觉,一人回到了住处。 那未知的视线,或许就是欧阳靖吧。 许久未见,或许他煞是想念。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早已是无比清晰。 这是他一生中命运的转折。 每每想起如此沉重的念头,便不禁深呼一口气。 青州大考! 是鱼蛟化龙,还是万劫不复,便在此一搏! 心中如此告诫着自己。 但方士仍旧想着自己有欧阳靖的暗中帮助,应当不会落榜才是。 就算欧阳靖本人不愿意……那也是非帮不可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谋事在人,天注定 欧阳家的公子与那位天书传人方士有不浅的关系。 前些日子还见到二人在小楼喝酒。 甚至夜里都是互相搀扶着回去。 …… 这些自然是坊间传闻,事实上绝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但作为这些毫无根据话语的传播者,方士却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要为了达到目的,就必须得不计一切手段。 而就在他传播那些消息的时候,一直隐退幕后的那位欧阳家公子也是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似乎是默认了这些事情。 倒是让方士有些意外。 如是又是数天过去,就在青州恢复了短暂安宁的某天早晨。 早市还未打开,商贩未曾出来摆摊,那些外出工作的人依旧在家里准备行装。 空旷的街道上,却是出现一群人。 他们白衣青山,穿着干净的长袍。 腰间别着一把剑,步行间又是一阵玉环交错的低吟。 他们步伐整齐,没有丝毫错落。 便如山崖劲松,就算寒风再大,也无法吹落松针分毫。 他们是读书人,此行要去莲华书院。 行祭拜之礼,供奉监天司,同时今日也是青州大考的第一日。 考教的内容也正符合今日要做的事情。 儒门六艺之一——礼! 看似是一场普通的祭祀活动,但唯有参加大考的读书人心里清楚,大考已经开始。 而方士正挤在这群读书人中。 学着他们的模样朝着莲花书院的方向走去。 此番是青州大考,与澹州的时候区别很大。 不说那儒门六艺要全都考教一遍,单说这来参加大考的人数都让人不禁感慨。 好在莲华书院也不小,容纳得下那么多的书生。 “方兄今日便要参加大考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考得过,不知方兄是否自信从者万人中脱颖而出?”身侧传来少女熟悉的声音,却是小白就站在边上,在凡人眼中并不能看见小白的样子,所以她也就大摇大摆地混在读书人中。 方士并没有回答小白的话语。 如今正是去书院的路上,从加入队伍开始,便已经在大考了。 街角巷口都可能有考官巡视。 只是脸上却是不禁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六艺中的“礼”,讲究的是礼节。 虽然只是过去久远的记忆,但方家曾经好歹也是名门。 就算在战乱中显得粗犷,一旦入了家门,却是另一幅模样。 日常行礼拜谒,祖庙祭祀应该如何做,早已看了不下几遍。 但身侧的少女声音还在继续。 青州一起参加大考的读书人中,又有几人是真正学过正统祭祀之礼。 方士自然有这个自信。 起码在这一刻,他是占据优势的。 “若是方兄中间出了什么差池需要帮忙的话,还请千万说出来,虽说我不一定会帮……不过看看方兄如何被难住的心情还是有的。” “哼!” 方士不禁瞪了身侧少女一眼。 便不顾少女继续口中碎念,随着人流往前走。 …… 这一路上自然不会一帆风顺。 才走了不多时,却见一辆马车正横着拦在路中央。 似乎是要去赶早市的,只是如今却是被一众读书人拦了去路,那马车的主人脸上也颇为难看。 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意将马车赶到一旁。 但却见一行读书人已经先站到了两侧。 分开一条道出来,同时对那马车的主人躬身。 那马车主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朝着两侧读书人拱手致谢,便挥着马鞭将车辆迅速行驶过去。 这自然是耽搁了不少的时日,但这也是必须要考教的礼仪。 君子出行,逢人礼让。 凡车马者避之。 过去传承下来的礼仪传统,便是如此教授。 而如此类似的事故在其余各处也发生了不少。 有妇女怀抱婴儿行路者,有挑担赶集者,有行商车队。 其中考教的便是如何应对这一类事情。 陈国类似祭祀之事不少,遇上这种事情的机会肯定也是不少的。 “怪不得是早市……”道中方士恍然,轻声低语。 只是随后却听见身侧少女的生意响起。 “方兄不是说过不能随意说话的吗?还不是被我发现了……只是不知道方兄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搪塞我?若是我将此事告诉了那边的考官……” “咳咳……” 方士面色微微一沉。 但心里却有些无奈。 类似的话已经听过好多回。 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少女。 这眼看着莲华书院就在前边,却是道路两侧都分别立着流苏节杖。 从书院中隐约传来丝竹声音,不知谁在弹奏。 书院门口,从青州四面八方来到此处的书生终于汇聚成整体。 妆容整肃,却是一步迈入其中。 方士自然也入了书院。 只是心里却是有些担心。 因为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未曾见到高升了。 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也不知道他是否参加了大考。 但在进入书院的瞬间,却是迅速将那些念想摈弃。 如今不是思量别人如何的时候。 今日开始总共六日,他的所有心神都应该集中在自己身上。 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波动。 …… 在莲华书院中进行的祭祀活动。 祭拜的是莲华书院起源,那位祁连圣人。 以及监天司。 虽说是大考的内容,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正规的祭祀活动。 来护佑陈国经久不衰,天道昌隆。 同时祈福接下来的几年里风调雨顺。 有上京来的司仪上香,同时放出口令。 而下方一众读书人行祭拜先祖之礼。 一切都按照规矩一步步地来。 期间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而方士却是已经融入某种无喜无悲的意境中。 察觉不到紧张,也未曾对自己所做的动作加以怀疑。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莲华书院。 小白正在外面等着他。 “不知方兄觉得如何?”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双眼睛里带着笑意,“里边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听见有人在吹箫弹琴,倒是好听,不愧是上京来的。” “其实也就那样……都是一些老先生而已,倒是小白姑娘未曾进去一观?”方士语气显得平淡,略带疑惑地问着。 怎的少女会问这些进去看看就能知晓的问题。 但话说到这里,小白的脸色却是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却是无奈地倚靠在墙边。 “虽说里边都是一些凡人,不过……那个叫什么监天司的东西倒是有些名堂。” “何以见得?” “我进不去!就算是强行闯进去也不行,那石像的力量实在是诡异。” 正说着,便见小白已经走到了书院门前,朝着那扇门伸手。 便见小白的手触碰到一层白色光壁。 阻止她继续进入。 “看见了吧,所以说你们的那什么监天司怎的如此小气,我又不会偷抢,进去看上一眼又如何?” “小白姑娘还是切莫生气的好。”方士只能苦笑着,安慰少女。 再次询问少女在外满等了多久,却是被告知已经等了差不多大半天。 如今已经是下午。 方士才不禁心里唏嘘。 这次祭祀是青州的大事。 只是没料到少女等了他那么久。 “那日不见姑娘身影,便是如此缘故不成?” “自然,那石像天生一种排斥异类的力量,要不然我又怎会离开。”少女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带着些许戏虐,“看方兄这些时日来所做的一切如此有趣,我又怎会错过机会。” “原来如此。” 两人又聊了会儿,便先后离开了书院。 大考还在继续。 只过去了一天而已,并不能就此松懈下来。 却是在前边走着,便听少女的身后响起。 “方兄去了上京,打算做什么官?” “自然是越大的官越好,在下力所能及之处,自然是求得极致。”方士下意识地说着,却是回身见少女脸上笑容已经不再,“小白姑娘何出此问?” “只是想看看方兄日后目标如何而已。”小白只是呢喃着,并没有多做解释,“若是做到了极致,方兄还希望什么?” “既然做了官,自然是好生安定百姓,赐福于天下。” “是方兄的希望?” “……是家父的希望。”方士说到这里,却是神情低落。 便听少女的生意继续。 “那方兄又希望什么呢?” “自然是娶妻生子,安然度过一生。” “真是没追求!平凡地过完一生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反正人生下来就得死。”小白不禁冷笑。 方士则是摇头。 “在下不过是一介凡人,小白姑娘还是莫要对在下有什么过分的期望比较好。” “我才不会对方兄有什么期望。”小白却是冷眼,只是随即低下头呢喃一声。 “若是去不了上京……” “小白姑娘说什么?” “没什么!” …… 竖日要考教的是射箭。 虽方家过去是武将出身,但方士却从未接触过兵刃。 也不过是跟着年长的大哥学了几招防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至于说弓箭,就更不必多说了。 虽说读书人来说弓箭把不需要做到兵士那般百发百中。 但起码的架势必须做正确。 无论是拉弓,拿箭的姿势,都必须做到标准。 只是很遗憾的是,方士并未见过读书人拉弓姿势是什么样。 自然也无从学起。 明日的大考内容,方士本就会放弃。 就算心中颇为不甘,但也无力回天。 一切…… 都是天注定了。 虽到了夜里,但终究未曾见到高升的身影。 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但方士也并没有继续关心下去。 就算是好友。 这段时间里也无暇顾及其他。 …… 三层小楼的最上层。 一袭白袍的欧阳公子手摇羽扇,颇为淡然地看着四周。 在这间房间里总共有七人。 其余六人却是比欧阳公子的年纪要大上许多,甚至还有白须过胸的老人。 整个房间里气氛异常地压抑。 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某一刻,其中一个老人忽然咳嗽一声。 却是借着声势开口。 “这些天里……老朽却是听到底下一些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没有顾忌别人的回应,径自端起茶杯在唇间微抿一口,“这青州的莲华赋,也就是那卷天书选择了一位读书人作为主人,而欧阳公子却是兴致勃勃地与人比斗。” “不仅比斗输了,还答应了人家必定会送他去上京——” “简直是胡闹,你欧阳家如何行事暂且不论,如此大事怎的就如此冲动,若是此事被外人曲解……我等进行这大考的意义何在!”老人开口便是一阵训斥,蜀将心中积压了许久的怒气全都放了出来,最后却是手指不断地敲打着面前的桌子,“不知欧阳公子可否给老朽一个交代?” “这可不是冲动。”欧阳靖却是轻笑。 他的视线始终未曾与说话的老人交汇,只是看着前方。 “赢了他,本少爷便是名声大噪,就算是输了……你们莫非还会将一个获得了天书认可的才子给拒之门外不成?他的名声本来就在那里,也容不得你们有拒绝的权力。” “欧阳靖!”那老人一声怒喝,却是要猛地暴起。 却是身侧又一个华服中年人一把按着老人肩膀。 沉稳的生意响起。 “不知欧阳公子想要我们做什么?” “如实评判,既然答应了他……自然是不可能反悔的。”欧阳靖的眼睛微眯,脸上却是带着一丝笑容,“只是到时候与他排名,给我狠狠地压下去,不准让他比本公子排名高,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欧阳公子与此人有何渊源?我等却是十分不解,不知可否给我等解惑?”却是另外一个身处昏暗角落的人忽地发声,“无缘无故地与人比试,另外还有流言说欧阳公子——” “不可说!”欧阳靖的态度很坚定,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们是考官,只管做好你们分内的事情就好,其余的事情……不必再说,不知诸位可曾明白?” 一袭白衣如雪。 在欧阳靖目送之下,那六人终于是先后离开。 至此,只剩下他一人。 欧阳靖抬头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穹,却是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一切一如心中计划那般。 只是…… 老师却是许久未曾见到了。 也不知去了何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曲终了,天下白 两手抬起摆着别扭的姿势,没一个动作都是如此地滞塞。 手中无物,便只有想象着应该有的场景。 就算从前未曾接触过,也依旧在夜里不断地练习,重复着。 一直到身后的少女终于忍不住轻叹。 “方兄不若早些休息,明日的事情既然已经知晓了结局,又如何再强求结果?反正也是胜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若是不尝试一遍,又如何知晓自己是否当真胜不了。”方士却是暂时将手上正在做的动作停下,转身这个对着边上坐着的小白,“还未到明日,一切的结果尚未可知,小白姑娘又以为如何?” “我只道凡人一直在做无谓的事情,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方兄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小白的语气略显冰冷,“若我是方兄,便趁此机会好生休息,明日的大考便放弃了,省得浪费时间。” “就算是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也乐在其中。”方士却是轻笑。 “不过是无谓——” “这些可不是无谓的事情。” 方士只是轻声呢喃着。 并没有多做辩解。 便在少女没有继续说话之后,接着练习拉弓的姿势。 就算从未见过书生是如何拉弓,又是如何射箭。 但他还是未曾放弃。 心中也正想着,只要未到明日,那么一切的结果就都是未知数。 小白眼看方士再次投入到繁琐的动作中。 神情中却带着一丝异样。 又待了会儿,却是看得厌烦了,也就悄然起身,离开了房间。 合上门。 小白又在门前站了会儿。 却是若有所思。 片刻后自语着。 “做这些浪费时间的事情……究竟有什么乐的。” “方兄……你做这些究竟是为哪般?” “想不明白,不过方兄应当明日就会告诉我答案了吧……”随即转身,整个身子便没入了黑暗中,隐约还听见她的自语声,“全都尝试一遍……当真是荒谬,明明已经时日无多,怎的还如此浪费时间,反正是注定失败了的事情,又何必……” …… 竖日,果真如少女所言。 一切似乎都是徒劳。 与一众读书人来到青州郊外,手持弓箭的方士还未曾射出一根箭矢,便被一位大儒请出了大考之地。 甚至连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这位老先生可否告诉在下缘由?无端被请出,在下并不愿心服。” “方公子射箭之术自然是不必有所怀疑,只是方公子所做的并非儒家‘射’之一道的射箭之术,反倒是像兵士征战那般,少了些灵动,却更多了一些肃杀,在六艺大考中,却是实在不怎么雅观。”将方士请出的是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老人,只是这老人一身华服,倒显得地位非凡。 方士心中不甘,却是拱手再拜。 小声说着。 “在下为了此番大考准备数年,实在是不愿就这样放弃,不知可否再给在下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大考本就只有一次机会,不过方公子……罢了,就给方公子一个机会,只是切莫继续声张出去为好,日后方公子若是到了上京见了老朽,还请切莫装作不认识老朽。”那老人说话的语气变得软了一些,只道是知晓了方士的名声。 虽然老人是大儒,但在某种程度上还及不上方士。 老人成为大儒靠的是自身才学,而方士固然也有一些才学,但他却是靠的过去先贤福泽。 如方士此人,就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能力,去了上京也会有不小的成就。 方士只道面前的老人如此想法。 便顺着他的话答应了下来。 重新来过,虽然依旧不尽如人意,但眼看着别人如何操作,也就像模像样地拿起了弓箭。 随着一阵破风声,箭矢落在远处。 并没有射中靶心。 对此方士也不意外,六艺中对于“射”之一道,讲究的是“雅”,本就不是为了精准度才去锻炼的射箭技巧,反倒是供君主玩赏的某种娱乐节目。 但终归是显得笨拙了些。 边上看着的大儒脸上神色虽然未变,但依旧从眼中看出了失望的意思。 方士也没有多想,虽然心里也确实失落。 但如此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正从郊外往城中走,却见道上一熟悉的身影。 确实小白站在那里,倚靠着一棵树等着方士。 才见到他,却是轻笑着问了句。 “方兄又觉得如何?莫非昨夜那么大干劲,今日是翻盘了?” “莫要取笑在下了,不过是昨天便想得到的结果而已。”方士却是没有多做犹豫,直接将结果说了出来,“败得很彻底,若非那老先生看在下有些名声允许在下重做了一遍动作,甚至就直接被请出来了,和小白姑娘所说的一样,如此做……当真没有多大意义。” “那方兄可后悔了?” “不后悔。”方士回答得很干脆。 这却是让小白眉头微蹙。 只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便已经将话题引到别处。 今日的大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专心准备明日之事。 方士看得很开,就算心中再如何觉得不甘心,想着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便也就不再觉得不甘了。 虽然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但对他来说,却也是如今最快能够调整心态的方法。 唯一让方士觉得有些困惑的却是至今不见高升的身影。 让方士都觉得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若非小白一直随在他的身侧,方士都想挑个时间主动去寻找高升。 不见他的踪迹,让方士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失落,以及慌乱。 在他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吗? …… 如是又过了三日。 这段时间倒是见到过欧阳靖,方士主动与他打过招呼,但对方回应的时候却显得僵硬。 方士也没有在意。 只是给别人的印象却是两人关系匪浅。 只消如此印象一直维持下去就好。 “方兄倒是好算计,不过就不怕对方反悔?如今方兄可以算是什么都没有,青州之外也不曾有一人知晓方兄的存在,那欧阳靖可不是傻子,若是将你送去了上京有什么好处!” “人微言轻,积毁销骨。”方士只是如此说着,却指着已经消失了的欧阳靖身影的方向,轻笑着解释道,“若是他反悔,在下固然会损失去上京的机会,但欧阳家也必然落得个没有诚信的流言,这流言固然传播的范围不会很大,但只要在这青州便足够了。” “哦?这却是有趣。” “只要让来此监察大考的大儒名流知晓如此传闻,那便足够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欧阳家那边,欧阳靖也必定不会让人留下什么把柄,此人虽说有些跋扈,但也绝不是愚笨之徒。” “工于心计,方兄可不像是一个好人。”小白不禁嗔怪。 方士只是摇头,轻叹一声。 “这世上……好人可活不长命。” “坏人更活不长!”小白颇有微词。 但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聊下去。 眼看着少女的脚步停住,方士也就对她欠身行了个礼。 便随着人流消失在前方。 青州大考,一天便是一次测试。 每次测试都由大儒或大儒的弟子对数以万计的读书人进行评价。 但凡合格之人,便会登记在册。 由大儒连夜对那些人进行最终评价。 …… 仿若置身旷野。 风起,百草浮动。 有牛羊栖息,于眼前缓缓挪移。 天有雄鹰扶摇万里。 正是一片壮阔景象。 而随着一阵琴弦的微颤,那片景象终究还是散去。 余音绕梁,说的不过如此。 欧阳靖放下双手,修长的十指紧扣在一起,那双眼睛波澜不惊。 扫视一周,看着一个个沉醉于琴音中的客人。 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起身,对着一侧盘膝闭目的某个青袍老人拱手行礼。 那老人睁眼,对欧阳靖微微点头。 却闻周遭一阵掌声悦动。 不时传来一些市井人的呼声。 欧阳靖眼看这一幕,眉头微皱。 但脸上笑容不减。 青州儒门六艺大考,就在最后一曲欧阳靖的琴声中结束。 不少人感慨着让欧阳靖再弹奏一首。 只是欧阳靖却以身体不适推辞。 一切一如谦谦公子,丝毫没有半分瑕疵。 甚至还特地走到一处,对着一位青袍年轻人拱手。 “方公子安好。” “欧阳公子,当真是技艺超绝。”对欧阳靖主动寻上来,方士却有些意外,但还是下意识地行礼。 欧阳靖微微颔首,却是反倒说着,“哪里比得上方公子,日后方公子去了上京……你我少不得在文字上切磋一二,又知方公子画技胜过我一筹,还请他日为我画上一幅,好教我时刻拿出赏玩,不知方公子又以为如何?” “既然欧阳公子如此说了,改日定画一幅。” 两人又互相攀谈了几句。 但也没有说太久,欧阳靖便离开了。 而方士也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没有人再如最初那般试图拦着方士或欧阳靖。 在那两人离开后,四周的看客也终于是各忙各的去了。 只是不时还有人在交谈着。 或说这大考有谁会入选,又说那欧阳靖与方士的关系。 谈得不亦乐乎。 此处不过是一间酒肆。 在这里考生会相继为酒肆里的客人们用乐器弹奏一曲。 乐器种类不限,但乐曲的种类却无非是云门、大咸等六乐。 随即有大儒在一旁观察,只消一曲终了,便是过了大考。 而儒门的六艺大考这六天,也成了青州最热闹的六天。 …… 小厮忙前忙后地顾着生意。 劝酒声怪叫声占据了大半个酒肆。 “方兄可是都完毕了?”少女正坐在酒肆一角,眼看着方士朝着他走来,便起身,两眼微眯成一条缝,脸上也挂着莫名的笑容,“虽说不是第一次见识到陈国的六艺大考,不过这一次倒是实在精彩,没想到如今还能听见如此纯正的大夏之乐。” “那欧阳靖的确是不凡,但在下也自认为不会输给他。”方士却是苦笑着,已经坐在了少女的面前。 大夏,也是六乐之一。 少女只是摇头,脸上笑容却是更甚。 便说着。 “方兄可是要听实话?” “小白姑娘尽管说便是。” “这六日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未曾亲眼见识方兄风采,但以今日情形来看……方兄却是实在没有天赋,比之那欧阳靖便是天与地的差距,这六艺大考对方兄来说比拼的也不是才华,反倒是谋算心计。” 如此直白的话语,一时间让方士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小白的眼界很高。 但方士还是自认为不会输于别人。 但仔细想想……或许也正如她所言。 也就再懒得争辩。 默然地点了点头。 “小白姑娘说得在理,不过在下就算没有一点天赋,过去也曾立下誓言,不论是用什么办法,都要在这青州大考中脱颖而出,就算是为人诟病也在所不惜。”正说着,却是已经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少女,“这便是在下的答案,不论是阴招还是阳谋,在下只管结果,不计过程。” “既然如此……便预祝方兄在上京也能靠着那份谋算过上好日子了。” 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散去。 两人之间一时半刻也没有继续说一句话。 气氛似乎是有些僵硬。 但时至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距离大考的结果出来还有三日。 这三日时间倒也不会觉得紧张。 因为对方士来说,结果已经注定了。 就算这结果是真的来得不光彩。 …… 三层小阁里。 欧阳靖恼怒地挥手,却是将面前的木琴摔到了地上。 霎时一阵琴弦低吟声响起。 那木琴倒也端的好材质,就算往地上一摔也不见分毫损坏的模样。 “该死……该死的!” “那些老顽固到底是怎么想的,怎的将大考的地方放在了如此粗滥的酒肆里,那里是弹琴的地方吗!” 欧阳靖不住地咆哮着,只是那双眼中却分外地平静。 他两手颤抖着紧握着,最终还是平复了呼吸。 “明明是儒门大才,却终日与商贾勾结在一起,如今更是将大考之地设立在市井,当真是反了天了!” “待回到上京,非要——” 正自语着,却忽闻房间外一阵敲门声。 便有仆从小声叫着。 “马公子求见。” “这时候了才想起来见本少爷,哼!”欧阳靖闭眼,却是袖袍一挥,“将他请进来。” “是。” “当真是纨绔子弟……”便弯腰将地上的琴拾起放在身侧,两手揉了揉面庞。 将那张扭曲的脸柔顺了许多。 …… 正是夜里。 青州陷入了黑暗中,唯有路边星点的长明灯闪烁着。 不知何时起,某处却是蓦地窜出一片明火, 染红了半边天。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曲终了,天下白(续) 身形伛偻的老人正走在道上。 他面色显得有些难看。 或许是心中怒意难以遏制,走路却是摇晃着,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行人熙攘,只是瞧见了如此瘦弱的老人,也下意识地退避开来,生怕撞到了那老人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有人知道老人身份,只道他是一个大白天喝多了的醉鬼,而那老人也从来都不会介意外人的目光。 就在过去的几日光景中,他一直都站在暗处,甚至都没有人见过他。 但老人却是此番来青州进行六艺大考的大儒之一。 实实在在掌握权柄的人。 刚结束的最后一日六艺大考结果让他很满意,不论是那位名声大噪的天书传人,还是那位欧阳家的公子。 唯一不尽如人意的,或许也就是那位欧阳靖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点,第一二日的考试还好,第三日“御”之一道原本就是以车马驾驭着市井商贩去各个地方,既能获得读书人的名声,又可以对驾车技术进行评判。 只是那欧阳靖却是直接弃考,拂袖离去。 让监考的大儒好不尴尬。 而第四日的“书”之一道,竟是在大儒评判完了之后将所写的文章直接给撕了。 好在算数并没有出什么差池,也不知道那位欧阳家的公子心里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虽然传播得还不是很广,但坊间却是已经有流言,欧阳靖为人桀骜不驯,纵有才华,也难成大器。 这让一些人却是头疼起来。 此事肯定是会传入上京那位君主耳中,若是因为这件小事惹来麻烦,却是实在憋屈了一些。 心里正想着应该如何解决这些琐事,却是忽觉面前一阵昏暗,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撞在了一人身上。 “何人挡我去路!”一声怒叱,抬起头便见面前正站着一个长得壮硕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比他高出差不多半个头,浑圆的脸上却是带着一丝莫名的笑容,看的让人不禁心中烦躁,那老人便是如此,随即再次呵斥,“还不快速退,见你是文人打扮,休要在此丢了清誉。” “大儒的理想未能被人所认可,应当心里也不好受吧。”那壮硕年轻人已经身形退让开来,但随即说出口的话语却让本要离开的老人不由得脚步一顿。 “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人接着呵斥。 只是语气比之过去明显要轻了许多。 似乎是有些不自信。 而那壮硕年轻人却是继续道。 “欧阳家本是大儒打算攀上的高枝,可惜那位欧阳公子自诩儒道大家,见不得儒门与一众市井混在一起,甚至在大考中多次作出出格举动,莫非大儒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不成?在下倒是觉得大儒理想正统,儒门本就需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变通,大儒所做一切正合大势所向。” “休要胡——” “莫非在下说错了?” “唔……” “在下姓高,虽是读书人……但也是商贾后裔,不知大儒可有所耳闻?” 那壮硕年轻人却是眼睛微眯着,眼看着那老人未曾给出答复。 却是径自折身,做出要离开的动作。 只是还未离开半步,却忽闻那老人猛地叫住了他。 “你当真是高家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升。” 高升直接道出了姓名,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笑容。 却是对着老人微微拱手。 露出尊敬之色。 “大儒理想,乃是儒门与这陈国一切浑然一体,不论是三教九流,都会吟诵儒门诗篇,人人都是君子,如此理想却为一个毛头小子所驳斥,实在是让人寒心……但若是有了在下支持,至少这陈国一半的商贾都会站在大儒这一边。” “你……你当真是如此想的?”那位老人听到这里,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但瞬间却化作狐疑。 沉默半响,终于是冷冷地说道。 “老朽虽然学识不一定有别人高,但也算是活了那么多年岁……你究竟想要什么?” “自然是能去上京的机会。”说着,高升脸上也是露出傲然,“请让榜上有高升之名,只要大儒答应在下这件事情,便将如此机会双手奉上,届时陈国上下都是君子,那可是千秋万代的功业,大儒定会流芳百世,自不在话下。” “只是这六艺大考已经结束,一切都已经定了……”老人脸上露出难色。 “在下并没有去参加六艺大考。” “那你——” “大儒一定会有办法的,若说财力……在下可未曾输过,只是不知大儒愿让在下付出多少?” “……你且随老朽来。” 言罢,却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而高升则迅速地跟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 四周也未曾有人注意到在街上的这一幕。 …… 三层小阁内,欧阳靖已经整理了行装。 将一切都打点完毕。 就在正坐于蒲团上的时候,却听外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欧阳公子可在?” “不在!”欧阳靖冷哼一声。 只是外面声音的主人却是大笑几声,径自打开了门走入其中。 是一个穿着锦衣的胖子。 挺着肚腩,甚至连走路看上去都有些吃力。 见到了欧阳靖,也便自来熟一般地上前坐在他正前面。 “欧阳公子这就见外了,虽说你我二人未曾见过几面,但你我父辈可是深交,当初是在一个泥潭里打滚的,如今看见我来了,怎么着也不能如此态度冷淡吧。” “不知马钰公子寻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欧阳公子还是放的不够开啊,读书人嘛,在友人面前就不要在装什么文雅了!” “哼……” 欧阳靖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面前的人正是马钰,原本应该来护送监天司塑像的人是他的父亲。 只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最后却变成这副模样。 监天司的塑像迟来了不说,在这六日时间里,马钰沉迷烟花场所。 早就将自己的身份给跑了个精光。 这也是欧阳靖不愿与他接触的原因。 欧阳靖虽说桀骜,但起码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但马钰却不同。 他是彻头彻尾的纨绔,花钱如流水。 甚至都不是一个读书人。 据说马家将马钰养育成人,也早已将他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根本不再对他报以希望。 与他在一起会败坏名声。 虽然不知道父辈究竟如何深交,但如此流言却是出自他父辈之口。 隔了好半响,那马钰终于是忍不住,率先将话说了出来。 他略微正了正坐姿。 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 摊开落在欧阳靖的面前。 “我说欧阳公子,咱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来此确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欧阳靖只是眉头微皱。 “先将这本账簿看完再说。” 马钰催促着。 欧阳靖便将其拾起,随意翻看了几页,却是发觉里边都是一些大数额银两的往来记录。 “欧阳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吗?”马钰说到这里,眼中的神色却是更加明亮起来,“这里面可全都是钱啊,卖手迹的,卖杂物的,嘿嘿……那日咱可是特地派人去寻来了一些有名书生的手迹,卖了个好价钱,还有你们大考时候用过的笔墨,甚至是马车……” “够了!” 未待对方说完,欧阳靖却是厉喝一声。 将账簿猛地朝前一摔。 便砸在马钰的脸上。 “你将六艺大考当做什么,你将我等读书人当做什么了,竟做出如此苟且的事情!” “欧阳公子莫生气啊。”马钰脸上笑容未变,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想欧阳公子在上京出手阔绰也是出了名的,怎的来了此处就如此拘束,虽然未曾亲眼一见,不过最初的时候欧阳公子莅临青州可是招摇得很……” “这不一样!” “又有哪里不同,我与欧阳公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才是……”便将手中之物放在地上,“我知晓欧阳公子与那位方家方士之间的关系,嘿嘿……不说是莫逆,那也算是仇人了吧,这里有一份那方家方士的答卷,不知欧阳公子又会出多少买下来……” “滚,给我出去!快滚!” 欧阳靖却是咆哮着。 脸上表情却是有些扭曲。 马钰眼见这一幕,终于是稍稍慌了神。 抓起地上的纸便匆匆跑出房间。 临走还不忘念叨一句。 “若是欧阳公子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就来我这儿买货啊!到时候这价钱可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滚!” 待马钰离开。 欧阳靖终于闭上了眼睛。 口中呢喃着。 “市井商贾……凭什么与读书人并驾齐驱。” “马钰……你又懂什么,既然要做戏,就得做足才是。” “本公子倒是希望你将今日所见一切,全都说出去才是。” “待我欧阳靖手掌实权,这陈国上下穿锦衣者,尽皆书生!” …… 夜正浓。 有书生结伴夜归。 “……糟糕,今日却是饮了不少酒。” “难得放肆一回,今日可是六艺大考结束的时候,不庆祝一下又怎能平定心中喜悦!” “只是家中有妻子……” “兄台此言差矣,不过是一个女人,就算晚归了又如何!” “不……不能这样说,我们家不一样,不一样的……” “怕是家中有猛虎!” “哈哈——” 正有说有笑着。 途径莲华书院,却见莹莹火光。 有一书生驻足,指着那明亮之处。 却是小声问着。 “那儿……啥情况?” “大抵是大儒连夜评审,将六日下来所有人的成绩统一起来罢。”有人如此解释。 “那还真是苦了他们。” “我倒是希望他们看花了眼,到时候平白给我添上一些分数。” “怕是看花眼,直接将你给落下榜!” “休要胡说……” 便越走越近。 有人甚至还打主意翻墙入内探查一番。 这莲华书院里便是一众大儒定榜单的地方。 在这三日之内,闲杂人等是绝对无法闯进去的。 所以就算口中如此说了,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起初对那明亮之处不以为意,直至半响,却见火光冲天而起。 顿时惊呼。 “糟……糟了,似乎是失火!” “该死,咱们的所有都在里边!” “愣着干什么,快通知下去,救火!” 被如此一闹,终于是将酒醒了一大半。 待邻里尽皆被惊动,却是为时已晚。 一整座阁楼,却是已经完全没入了大火之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有些让人寒心。 由于大部分的资料被焚毁。 为了保证公平性,所以原先万人里挑选一千人的青州大考,名额也变作了五百人。 而且任何在火中被焚毁的东西,全都不作数。 若是有倒霉的人不慎资料焚毁,那就相当于落榜。 不论自身才华天赋。 自然做出如此举措让人愤愤不平。 但此事涉及的人也多,又有州牧等位高权重之人做保证。 所以不论如何都将此事压了下去。 凡是落榜之人,会给与一定补贴。 四年之后还有再战的机会。 …… “方兄你可知晓了?” “高兄!许久不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夜睡得安稳。 虽然有一阵子觉得外边有些吵闹。 但他还是没有收到影响。 待早些时候,却在住处见到了高升。 许久不见高升,再次见面的时候,却发现他全身似乎换了个人一样。 原本一身锦袍,如今却换上了朴素的衣物。 甚至全身气质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高升见到方士后不久,便将莲华书院失火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同时脸上露出忧色。 “若是咱的资料全都被焚毁了可咋办。” “高兄也参加了大考?”方士有些狐疑。 “那是自然!咱不是吹牛,这大考咱是势在必得!” “在下为何没见过高兄?” “咱这叫神出鬼没,再说了……这青州那么大,又怎么可能容易碰到一起。” 大考的地点许多,高升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破绽。 方士便信了他。 却是轻笑着。 “说不定我们都有大气运,那等灾祸碰不到我等头上。” “希望如此……” 两人寒暄了几句。 高升便以昨日酗酒,如今想要休息为由。 匆匆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纵情饮酒,求长生 莲华书院的大火来得突然。 对于一些读书人来说,这自然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灾难。 就算州牧说了可以得到补偿,那又有谁来补偿因为资料被焚毁而落榜的那部分读书人。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次机会。 只是以如今方士的状况,自然是不会为了自己是否会落榜而担心。 欧阳靖不会为了诋毁自己的名声而下文章。 就算两人的关系是真的不好。 “这莲华书院里的大火可是几乎把所有人的资料都烧了个干净,方兄就不怕吗?”正在这时,却是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生意,转身看去,却见一袭素衣白裙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那张脸上的笑容却是显得有些冰冷,“虽说方兄是否会得以高中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若是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没有上榜,便断了去上京的念想又如何。”方士此时却显得颇为洒脱,长叹一声便道,“我方士将一切手段都用了,若是此刻还未能获得去上京为官的机会,便是在下的命该如此。” “哼,方兄又何必装得潇洒,到时候怕是连哭都来不及。” “不妨与在下打个赌如何?” “懒得理你。” 少女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顺着方士的话说下去。 便折身离开了。 临走时似乎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也不知是哪里又惹到了她。 但方士也没有多想,如今正是一切成了定局。 只消等待着揭榜的那一天。 至于自己会不会落榜。 他还真没有认真地想过。 就算是想到自己会入上京,让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也罢。 他的心中念想依旧不减。 …… 酒肆里正热闹。 这段时间如此地方最多的便是书生。 不论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在结果未曾出现的当口,谁也不会放弃。 便拉着几个好友一起沉溺于此。 就算是提及昨夜的事情,竟也权当作是笑谈。 在说话间也没有分毫懊恼的情绪。 “若是我放榜之事榜上无名,便只好回去种地乡野。”有书生感慨。 他原本就并非那种天资卓绝的人。 来青州参加大考,也不过是了却心里的一番心愿罢了。 好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若是就这样不甘地在田地里终老,未免太过残忍。 便告别了乡亲和家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只为体验一番六艺大考究竟是什么个模样。 “那倒是不至于吧,如今大火一来,就算是那等有名的才子都不一定上榜,反倒是咱们有了这机会。” “小声点儿,若是被人察觉了……” “还能怎么着,大不了被人打出青州而已,我等本来就是普通人,再得罪人又能如何!” 却是忽地有人大声喝道。 但如此骚动却并未引起四周人们的注意。 不过是一群醉酒的人发酒疯而已。 而正是在如此的一间酒肆。 一侧的桌边唯独坐着方士与高升两人。 明明早些时候还说因为昨夜宿醉而混了头脑。 如今却是再次端起酒杯。 方士不免有些无奈。 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 方士终于是忍不住了,不禁笑道。 “高兄还是不要多喝的为好。” “方兄不懂喝酒的好处,能在此时多喝一点,那就千万得多喝!”高升不以为意。 只是将身侧的酒杯递给方士。 脸上笑容有些浮夸。 “今朝有酒今朝醉,方兄若是不理解……那也没什么,喝上一杯,方兄就会与咱一样喜欢上它的。” “喝不了酒,高兄应当是知道的。” “无趣……当真是无趣!” 高升也没有再估计方士的反应,又是一杯饮下。 本来就是他拉着方士来的酒肆。 但闲话还未说几句,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就算方士好心提醒,也是无用。 高升似乎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口中呢喃着模糊的话语。 无论方士如何想要插一句话都不行。 说到最后,却是双目都渗出一丝泪水。 最后还是方士帮忙扶着离开了酒肆。 一路上高升仍旧没有停歇。 却是一把将方士推到墙根。 喘着粗气低吼。 “方……方兄你可知,咱昨天可是做了笔大买卖,嘿嘿……大买卖!” “知道了,高兄做了大买卖……”方士伸手就要将他的身子推开。 却发觉高升实在是太重了些,根本推不开。 而高升的话语还在继续。 “咱可是商人,咱想要赚的好处,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方兄……咱是高家的人,但咱不想用商人的法子办事……咱是读书人呐,咱只想正常地当个读书人啊,凭什么商贾就那么不受待见,凭什么商贾中就不能出一个读书人,凭什么啊……” “高兄你若是心里委屈,便说出来……” 本要推开高升的双手,却是悬在了搬空。 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抱住了高升的身体。 高升在哭。 那眼角还流着泪。 就算有一半是因为在发酒疯,但方士心里还是察觉到了在高升口中说出话语中那些凄楚。 自有文献记载起,商贾便从来都不受待见。 就算他们赚的钱比任何人都多。 就算他们有再大的本事,住再大的房子。 都及不上一个穿着粗布衫的读书人。 就算有商贾想要学习儒家知识,也会被其余商贾和大儒们鄙视。 这不免有些悲哀。 “大买卖……方兄你且安心,到时候咱飞黄腾达了,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嘿嘿……” “咱……说话算话的,咱们可是弟兄,朋友!” “唔……” 却是说话声音渐渐地微弱。 或许是因为寻到了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 方士抱着他的身子,而他也渐渐地将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 如今正是没有丝毫防备地躺在方士怀中。 一时间让方士走脱不得。 正想着如何摆脱如此状况,忽地听见不远处有一些议论声。 应该是有人看见了方士与高升的身影。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方士面容。 或者是干脆认出了方士身份。 但闻远处依稀话语。 “娘,那边两个叔叔在干什么?” “嘘——别看,他们疯了……” 方士并不清楚高升在外边到底做了什么买卖。 只是将他使劲拖回了住处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让方士见到他如此丑态,倒是觉得高升此人性情是真的豪爽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的一切依旧是有近乎大半落在迷雾中。 看不清楚,方士也不再想着看清楚了。 他知晓……高升是值得深交之人。 而一切,需要在放榜之时再考虑。 …… 晴空放着烟花。 迷蒙的烟气在空中四散。 一时间人声鼎沸。 此处是青州中心。 一片空旷场地。 如今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近乎大半个青州城的读书人都汇聚在这里。 有小贩趁机在人群中兜售着瓜子小食。 一座高台之上,正有十多个穿着甲胄的兵士站着。 其中一个兵士手里拿着根红线。 红线的另一端却正高悬着一块被卷起的大红布。 今日,便是放榜之时。 青州大考的结果便是在今日揭晓。 不论过去有多少的猜测。 今日都将不会存有疑惑。 方士远远地站着,就算是在很远的地方,以他如今的目力也能很清楚地看见榜单上的内容。 而在榜单还未放下来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侧熟悉的身影。 正是欧阳靖。 欧阳靖的脸色似乎是有些诡异。 这让方士不禁皱着眉。 按道理马上要放出榜单,应当高兴才是。 唯独心中想了思量了片刻,却是不禁冷笑一声。 心里有些鄙夷。 都到这时候了还装模作样。 实在是不耻。 “方兄在看什么呢?”身侧少女的声音响起,“这榜单还未放出,方兄别急啊。” “在下可是一点也不着急。”方士却是耸了耸肩,“待今日之后,在下便要去上京一展抱负!” “只是不知道方兄究竟有什么报复?” “做官,安天下!” “虚伪!”身侧的少女冷笑着,“就算这是方兄接下来要做之事,那也不是方兄报复才对,方兄如此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小白姑娘——” 方士正要与小白争辩。 但闻远处有一苍老的声音忽然想起。 “诸位——” 却是高台上不知何时走上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 那老人方士认得,虽说不知晓姓名,但他正是参与大考的几位大儒之一。 在老人说话的当口,四周顿时没了一点声音。 起初还有几个不识趣的小贩吆喝着。 但后知后觉了一阵,发现再没有人来买他的东西,也没人搭理他,才察觉到异样闭上了嘴。 而那老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不论榜上是否有诸位姓名,诸位都是我儒门子弟。” “不论今后是否能在上京相遇,诸位都是我等弟子,我等监考,便是诸位老师!” “今后诸位或许人生失意,但还请诸位记住我一句话,为君子者——勤而好学,行而无垢,就算诸位最终泯然众人,那也曾经来过青州,也有个读书人的身份,也是异于常人!”言罢,却是袖袍一挥,朝着身后的兵士大喝,“放榜!” 绳子被拉断。 红色榜单完全展开。 起先在空中飘飞了一阵。 但随即便完全地静止了。 四周一众书生摒息。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艳丽的榜单上。 方士眼睛微瞥那欧阳靖,却发现欧阳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 便没有理会他,从榜单最下方开始探查。 探查期间听闻有人惊呼,也有人哀嚎。 有书生大呼天道不公。 也有人干脆喜极而泣。 不时有人群被分开一条小径。 从人流中抬走一些如失了心一般神色木讷的人。 他们都是因为经受了刺激而失了神。 看来因为那夜的大火缘故,将一些人的命运完全地改变了。 方士迅速浏览着名单。 却在一处见到了高升的姓名。 虽说是两百多名,但高升的名字却是真的在上边。 心里也不免有些欣慰。 高升的理想便是去上京一展抱负。 他如今成功了。 只是又过了半响…… 在方士将榜单上所有人的名字都看了一遍之后。 却是有些呆愣。 他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将视线再次落在远处欧阳靖的身上。 终于是苦笑一声。 …… 这次青州大考的结果出人意料。 许多有名的书生都未曾入榜。 有一些人不甘就此泯然众人,便继续留在这里,等待下次大考。 也有人获得其余大儒名流赏识,与其一起入了上京。 只是那位风光来此的欧阳靖却未曾上了榜单。 大抵是因为被火烧了资料。 那些资料最终都会被送入上京,在发榜单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上京一些人的手里。 所以也伪造不得,就算身份再如何尊贵。 欧阳靖算是落榜了,连带着那位天书传人方士。 许多人都觉得方士应该会准备下一次的青州大考。 只是在那日放了榜单之后,却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方士的身影。 似乎是完全地消失了一般。 倒是有人见到高升某日站在城门口,对着外边摇身一拜。 大呼。 “方兄慢走,待咱飞黄腾达,定让方兄在上京有一席之地!” 话说得很响,很多人都听见了。 只是不知方士可曾听闻。 …… 街边青草。 天上柳燕。 略显荒芜的路上,正有一座马车徐徐前行。 驾车的是一个穿着素裙的少女。 而马车里正歪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书生,书生半睁着眼,一身的酒气。 “方兄还未释怀?”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将头转向身后马车中的中年书生,“如今方兄这般模样,倒是真的如小说中那般,若能寻一棵柳树怕是得挂在枝头了。” “小白姑娘莫要瞎说……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了,我方士也是绝不可能自尽!” “那可不好说。”少女正说着,却是手一挥,从掌心丢下一样东西。 中年书生看在眼里,便出声询问。 少女轻笑,却是道。 “不过是一些没用的杂物……倒是方兄如此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便送方兄一物如何?” 正说着,便从淮镇拿出一张白色符纸。 符纸上烙印着细密纹理,颇为玄奥。 将其递给中年书生。 “此为天师道符,那日三成子所有,可以让修道者能在空中飞行一段时间。” “这……当真?”话音刚落,中年书生身上的酒气瞬间散去了大半。 少女颔首。 “前提是有足够多的紫气驾驭,以方士这般修为,是断然不可能使用的。” “那还不是没用……”中年书生脸上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既然没用,不若还我?” “小白姑娘也忒小气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 中年书生满意地将那白符收入怀中。 却是不禁感慨一声。 “高兄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酒……还真是好东西。” “看来方兄还是没有释怀。” “哼,哪有那么容易就释怀的,在下好歹也不过是普通人……话说接下来去哪里?” “自然是去为方兄寻续命之物,原本是赤炎带路的,可惜当日你惹恼了它,如今它只负责指点在何处。” “是……是嘛……” 说到这里,方士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行车马。 便继续向前。 消失在天边。 …… ——想活下来吗? 昏暗的灯火中,隔着铁栅栏。 一边是憔悴的少年。 另一边却是一个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少年哭声间歇。 却是怔怔地看着老人。 ——真的能活下来吗? ——我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的,你愿活下来……便与过去一切都斩断了因果。 ——我愿意! 栅栏的门被打开。 那老人脸上带着笑容,伸出枯槁的双手。 落在少年的脸颊上。 ——孩子,你叫什么? ——方士!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命终的死囚,你是守墓人,是我的传人。 …… 路难行。 樵夫寻了个可以休憩的地形坐下。 却见不远处飘着一张纸。 待其落地,便将之拾起。 樵夫早年读过些书,也自然认识几个字。 单看纸上开头,应该是一位书生大考时候记录所用的材料。 大概是落榜之人,随意丢弃的罢。 便直接看到了最后那倒霉书生的名字。 “方士,方尘仙……” (笔落殊途天地·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路西行,有缘人 修道者需斩断红尘纠葛,自凡俗中跳脱而出。 而后以紫气醍醐灌顶,积年累月后,便可成就仙身。 这自然是一派胡言。 从离开旧地踏上旅程的那一天开始便早已知晓这并不切实际。 只是每当想起过去自己听闻再加上臆想的那些可笑结论,却总能无端地为自己寻上一些理由来振奋自己。 还能拼,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甚至长生不死都变得近在咫尺起来。 只是如此终究不过是白日做梦。 就算是说出来,也很快便会有人出言反驳。 “若是成仙真那么容易,这天底下岂不是仙人遍地!紫气灌顶?一天下来修炼的时间也就早晨那么些时日,寻常地方哪来那么多紫气。” “还有,单是跳脱凡俗就有些不现实,无论是吃住还是日常活动,都需要和凡人有联系,我说的斩断世间纠葛其实是不要惹麻烦的意思。” “再说了,仙人那可都是要飞升仙界的,又怎么会在凡尘长时间逗留,所谓谪仙降世,本就是胡言!” 略显崎岖的乡间小道上,正有一辆马车徐徐前行。 马车盖的严实。 仅能瞧见驾车之人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的布衫。 虽说长得倒也清秀,但终究是沾染了许多烟土气息。 挥手扬鞭,却是不时地将目光落在身后的马车车厢里。 “小白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过去可是见过谪仙人的,又怎会胡言。” “仙人不沾因果,不入轮回,方兄说的那些本就是胡诌。” 车厢里不时传来一道女声与他反驳。 待二人争吵得激烈了。 却是车帘被拉开,从里边探出一道身影。 是一个穿着素衣白裙的少女。 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是稚嫩的年纪。 但说话的时候却显得老气。 如此对话自然不止发生了一次。 那中年男子也熟稔地在此时话锋一转。 “小白姑娘可知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个四五天……方兄只管往前走便是,若是到了我会说与方兄听的。” 一行车马承载的正是方士与小白一行。 自离开青州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虽说一路西行,但却不知西行的终点。 只知道那是一片废墟,应该就在西边的某处。 是过去一位修道者的道观,只因为炼制成了长生药,在丹成的那一瞬间,却是降下天火。 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起先方士驾车速度还算飞快,但过了几天也就没了兴致。 前路不知还有多远,眼前的路也没有尽头,实在是有些渺茫。 便缠着少女让她教授一些法术。 “如今我也断了去上京的念想,再以读书做官这条路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不知小白姑娘如今是否能教授我法术?”方士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再去想什么去上京做官自然已经是虚妄,再多去感伤也是无用,倒也正如小白过去所言。 断了去上京的念想,斩了与俗世的一切因果。 只是小白在车厢里却是没有声音。 待过去片刻,才冷冷地说道:“不知方兄是真的不再想着去上京谋求一份官职?” “前些日子便已经说与姑娘听了,在下……” “若是当真不再有念想了,那便允了你又如何。” 小白却是嫣然一笑。 只是爬到方士身侧,指尖于他眼前一转。 便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一道氤氲流光闪烁。 便在掌心开出一朵白色的花朵。 “不过我能教你的不过是一些简单幻术,就算是如此……方兄还是不放弃吗?” “不论是什么,在下都希望能学到。” “还真是如此……”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却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微微颔首便道。 “既然方兄有如此勤学之心,我便教你。” “多谢小白姑娘。” 方士脸上欣喜之色毫不掩饰。 正拱手对着小白行礼。 只是小白一把将其拦住。 却是道。 “方兄不必拘礼,不过是教授你一些简单的技巧而已,你且看好了……” “小白姑娘,此等大恩绝不敢忘。”方士虽然手抽回去了,但脸上表情微变。 “待方兄真正学会了再来谢我便好……” 小白并未多言,只是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怪异起来。 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未曾多说。 这让方士困惑。 但方士也没有多问。 只是如此又过去竖日。 他终于是受不了了。 “小白姑娘……怎的现在我还没有学会一招半式。” “若是那么容易就学会了,这天底下岂不是乱套!”小白却是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虐,“以方兄天赋,估计再过个二三十年便有所小成了。” “二三十年?在下若是能活到那个年岁还好,但如今却是连当下的性命都难以保障。” 如今又过去许久,对于方士来说三十岁就是一道逃脱不掉的诅咒。 未能解开心中芥蒂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会毫无意义。 “方兄要对自己有信心,虽说如今还不见成效,但方兄已经不再如那些凡人一般了。” “这却是怎么说?” “凡人身处红尘,难免有诸多烦恼,而如今方士不为红尘所累,烦恼皆无啊。” “这与在下当年山中不是一样!”方士不禁苦笑。 “换言之,方兄又为何急于求成”少女反问着。 只是方士却住嘴了。 虽说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但想到学了本事能让自己活得长久,日后有所劫难也有对抗的力量。 心里便不再平静。 这些话说不出口,生怕自己说出口之后惹来少女更加尖酸的话语。 正想入非非。 却忽见眼前一道黑影从道旁窜了出来,直接出现在道中。 老马受惊,四个蹄子不断地踩踏着,好半响才被方士安抚下来。 而马车也被迫停住。 却见前方不远处正躺着一人。 坐在马车上的方士看得分明,那是一个粗劣打扮的年轻男子。 一身布衫沾了灰色的风尘,甚至都不知道那衣服原本的模样。 他正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 究竟是怎么了? 方士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跳下马车便要走到对方身侧。 而小白也饶有兴致地从马车的车厢里探出头来。 “这位朋友,你这是怎了?” “水……有水吗?”沙哑的声音从那人喉间传来,却是显得异常疲惫,也不知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搞成这副狼狈模样,“给碗水喝……待会儿定有报答……” “朋友你这是……遭了山匪?” 这结论自然不是随便说的。 看着此人身上衣衫有被刀剑所伤的痕迹。 同时虽然他掩盖得很好,但依旧能从隐约四肢抽搐中得知,此人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衣服遮掩之处也有血迹。 在偏僻之处受如此伤痕,不说是遭了山匪,那也定然是被野兽所伤。 方士朝着马车的方向招手。 少女见状却是冷哼一声。 但还是从车厢里将水袋子拿了出来,便要朝着方士的方向走。 “我……我不知道,我……”此人说话断断续续,手臂挣扎着要动弹,却在见到小白的时候蓦地屏住了呼吸,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却是大叫着,“妖物,是妖物——!” “妖物?”方士眉头微皱,却是将视线落在小白的身上,“你知晓她是谁?” “不会错的,是妖物……该死,早该想到此处不安全的……” 那人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话语。 不论方士问什么问题都没有回答。 小白一言不发地将手中水袋子递给方士,正要转身,却是声音传入方士耳中。 “此人是修道者。” “修道者?” “此人双目被灵水浸染,能看出一些虚实之间的幻象,自然是发现了我并非人类。”小白解释道。 “他看出你身份了?” “哼,就算是将死也透着杀意,此人倒是有趣。” “那应该将他如何?”方士心里一时间没了主意。 若说是巧合,那也实在是太巧了一些。 怎的在路上随便都能捡到一个修道者。 不禁让方士觉得这三个字未免太过廉价。 便要将水袋子递给此人。 那中年男子却是手一抽搐,猛地一挥。 将水袋子打落一边,撒了一地。 “给我去死,妖物都给我去——唔!” “安静点!” 方士却是不顾此人叫喊,直接从他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直接塞进嘴里。 让他不能再说出一句话。 虽说此人身份让方士有些惊异。 但也仅此而已。 看此人身体状况,甚至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在不进行医治,便要曝尸荒野。 也没有去管此人眼中透出的绝望,便一把将其抱了起来。 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方兄怎的将他搬来了,莫非良心发现要将他给埋了?”瞧见方士回来,怀里还抱着个人,小白神色却是有些不善,“事先说好,我可不负责挖坑,方兄若是真的那么热心肠,不若寻个豺狼出没之地,早早地将他给扔了算了。” “此人还有救。”方士并没有多做解释,已经将那中年男子的身上衣衫给撕开。 露出了上半身。 却见此人胸膛满是血痕,应该是被钝器砍中。 外面的伤口还没有扩张,但体内应该是已经一团乱。 少女眉头皱得更紧。 “方兄就那么喜欢去做行侠仗义之事?” “只是不愿见死不救罢了。”方士轻叹,过去见过太多的人身死,原本以为见得多了就会麻木,但方士却是对死亡更加地敬畏,更加地害怕了,所以见到有人身死,总是会下意识地想尽自己所能去搭救,沉默片刻却是补充一声,“若是实在救不了,便早早地结果了他的性命,省得他活着那么痛苦。” “事先说好了,我是不会允许你将此人放在车厢里的,此处只能有我一个人,听明白没有!” “小白姑娘大可宽心。” …… 好在离开青州的时候虽然意识有些浑噩。 但终归还是带足了工具。 虽然不说是彻底地治好了那中年男子,但也算是暂且保住了他的姓名。 同时方士也不禁心中感慨,虽说此人是修道者,但不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医治方法,全都与凡人一个模样。 若非不时从此人体内流窜出来的熟悉紫气的气息,还真将此人当做了确确实实的凡人一个。 一切工作完毕,方士与此人也正式地被少女请出了车厢。 “既然此人畏惧我,那还是莫要让他看见我为好,哼……” 一句话后,便将方士两人赶了出去。 待重新开始驾车西行,方士才解开了那人口中的布料。 此人却是已经神情恍惚。 虽说是医治,但医治过程却是难熬。 半响才回过神来。 “妖物走狗——唔!” “好歹是救了你性命,若是再多说一句废话,便真的将你给丢下去。”方士将残布重新塞了回去,一只手提着对方衣襟,另一只手却是指了指地面,马车前行速度不慢,若是这会儿毫无防备地摔下去,就算是不死也得残废,“若是听懂了,那就点点头。” “唔……” 此人倒也是迅速认清了现实。 拼命地点着头。 “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自东方而来……听闻这附近过去有一座道观,可对?” 那人点头,算是回答。 而方士已经将他口中的布给拔了出来。 “不知那座道观确切的位置在何处?” “你们……想去那里干什么?” 此人眼中不见波澜,似乎是很快便适应了如今的状态。 没有任何惊慌之色。 “去那里还能干什么?” “这谁知道呢,你们两个一个是妖物,一个不过是区区凡人……不对,你身上有紫气缠身,与我一般是修道者!”却是冷笑一声,傲然地昂起头,“堂堂修道者居然与妖物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定是道门叛徒,莫非是打算去那里寻上古道统?” “你便如此想罢,不知可否告诉我确切位置?”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我道门之物自然是有缘者得知,你一个与妖物为伍的败类又怎有机会得见!” 那人将头歪得更厉害了。 似乎是不愿见到方士面孔。 方士此事却是不禁轻笑一声。 终于是忍不住了。 “既然你如此说,就表示其中一切都还未被发现吧,那我又何尝不是有缘人?” “就算它被雪藏千万年也不会予你这等——” “我自然不可能是你口中的所谓道门叛徒……就算车中姑娘也应该不会介意你唤她妖物,只是从前我也好歹见过一两位修道者的前辈,他们可是以青山后裔称呼那位姑娘的。” “你说青山——!” 中年男子终于是动容。 只是随后数息都未曾说话。 但脸上的神情却是缓和了下来。 如是数息之后。 终于一声轻叹。 “的确……在你们身上并未察觉到丝毫罪孽因果。” “那现在不知可否告知,那道观所在?”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虽说是借助了小白的名声。 但如此作为也算是物尽其用。 “哼,青山后裔来此等偏僻之处作甚。” “做什么暂且不论,这位朋友不若先将脸对着我如何?如此说话实在是累得慌。” 过了那么久,那人眼睛一直微微倾斜,看着别处。 长此以往,倒是方士心里膈应了起来。 只是那中年男子轻咳一声。 “怕是一时有些困难,方才脖子扭到……正不过来。” 车厢内终于是传来一阵笑声。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生观内,有玄机 似乎那中年男子的直觉使然,让他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 在方士将他的脖子给摆正之后,也就介绍起了自己。 他自称是青萧,某个修道者的弟子。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获得进入那座道观的机会,也在四处奔走。 只是过去因为那场灾难而将一定范围内的土地化作废墟,就算已经过去了千万年都不曾将那场灾难遗留下来的力量完全抹去。 那片区域有危险,稍有不慎便是身死。 同时他也坦言,一身伤势便是与那边的危险有很大关联。 “两位若是要寻找那座道观,便尽管往山中走,虽说那地方危险,但也不失为一处机缘之地,同时残存的天火虽然力量惊人,也不会真的夺人性命,要小心的还是那些失道者在暗地里偷袭。” “此处也有失道者?” 方士如今是第二次听说这一称呼。 根据先前小白所言,失道者便是过去的修道者因为道心损毁,从而心生扭曲之人。 他们大抵已经着了魔,为了心中虚妄的成仙念想,甚至不惜搅得天翻地覆。 是陈国一切修道之人的公敌。 “其实失道者哪里都有,不过再此处格外地多一些罢了。”唤作青萧的中年男子不禁苦笑一声道,“修道之路坎坷,又有谁说得明白自己走的路是不是正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步走差,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位道友说的倒是实话。” 不知何时,却是小白已经从马车车厢中探出头来。 自然地靠在方士的背上,显然将方士当做了软乎的靠背。 “只是我们二人是初次来这里,不知道友能否为我们二人解惑。” “二位但有所问,我自然是全都说明白的。” 青萧也没有拒绝。 他的豪爽直率,让方士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不知二位主要想知道些什么?” “比如此处道观的传闻,过去……还有周围有什么地方能借宿一晚。” “二位若是想借宿一晚,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若是胆子够大的话倒是可以去借宿一晚。”青萧指着前面某处,而方士也渐渐地看明白了,就在他所指的方向隐约可见炊烟升起。 正是黄昏。 也到了时候。 “道友此言何意?”小白不禁一问。 “那地方原先是一处山匪窝,不过因为几年前的一件事情归降,虽说不再有人伤亡,但若是住一夜,非得把你一层油水全都掏干净不可,就算是我等修道之人也不敢在那里多做逗留,生怕沾染了什么因果。” “看来还真是个麻烦地方。”方士却是轻笑,不禁问道,“朋友是修道之人,也害怕那等凡人不成?” “这……”轻笑脸上却是有些惭愧。 他未曾说下去,倒是身后的小白猛地用胳膊肘顶了顶方士腰际。 冷哼一声。 “方兄还是少说话为好,有些事情可是问不得的,另外还不快点驾车!” “小白姑娘说得在理……” 方士却颇为委屈。 但也只好依着小白的意思,将注意力集中在驾车这件事情上。 …… 便道这山中有一道观,名为长生观。 本是一位修行有成的修道者居所,那位修道者自感时日无多,又不想让自己的道统断绝,便索性建立了道观,广收弟子。 若是遇见有天赋的,便允许那位弟子留在道观中继续与他修行。 若是没有天赋,也只管将人送下山。 因为没有什么本事神通,所以选取弟子也不过是在山脚下的几个凡人村庄里。 那些村子里的人都相信山中有神仙,起先不过是数人将信将疑地跟着那位修道者入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位修道者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最终早就了如日中天的长生观。 而那位修道者也是一点点地临近大限。 在将死之际,却是脑海中灵光一现,开始炼制丹药。 原本不过是尽力一搏,却是真的被他炼制出来能成仙的丹药。 但在丹成的瞬间,却是遭了天妒。 天穹纸上降下天火。 只是一夜的时间,那片原本热闹的长生观却是已经化作一片废墟。 其中修炼的凡人自然不必多想也能知道结局。 而那位长生观的观主却是生死不知。 有人说他是成仙了。 也有人说他还没有成仙,与长生观一起在天火中焚成灰烬。 但那位修道者也确实留下来了许多东西。 因为天火还未熄灭,普通凡人根本没用能力去其中探寻。 就算是修道者也不过堪堪能保住性命的程度。 毕竟是千万年过去了,天火威力也有所降低,或许再过个万年,也就完全地没用了天火的存在。 “当初天火来得突然,里面只要是未曾被焚毁的东西,全都保存了下来,所以这些年也时常有人来此寻求造化,诸如法术神通、吐纳之法等等,不过也只对一些刚刚涉足修道领域的人有所帮助。” 青萧如此解释着。 他面色微微泛白,依旧没有能才能够刚才受的伤中缓过劲来。 就算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休息,也不见更快好转的迹象。 方士已经在加快了马车前行的速度。 不论前方村子是否背负了恶名,先进去再说。 唯有如此这中年男子才能真正地保住性命。 “既然这长生观已经能够被进入那么多年,里边的东西岂不是全都没了?”方士终于是忍不住再次发声问道,虽说是一群修道者,但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若是将前人遗留下来的东西给搬走,后人岂不是没了什么都得不到。 但青萧却只是淡笑。 徐徐道来。 “修道之人品性暂且不论,在里边的东西却是绝对不可能被带出来的,里面的东西都与此地有大因果,一旦被外带出长生观,便会遭到所有天火的袭击,似乎是天火不愿将里面的东西放到外头。” “也就是说,在天火没有完全熄灭之前,是绝不可能将里面的东西带出来……” “真要等到天火熄灭,说不定你我都已经成仙,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若是当真如此便好了。”方士却是大笑着,“到时候便已经是得道成仙,又何须来这里寻找什么机缘造化。” “方兄你倒是说的轻巧。” 身后少女一言,却是让方士脸上的表情不禁一滞。 但还是指着前面道路尽处,接着说道。 “前面便是那村庄了,不过现在看来,还真不像是过去山匪居所。” “就算他们过去是山匪,如今应该也不会再来作乱才是,如今陈国被当朝君主统领得还算太平,就算是极其偏远之处,比如这里,也自然会时常地有人经过行商,也自然设立了一些朝廷机构。”倒是那青萧解释着。 眼看着错落的木屋显现在树林里。 此处本就是山谷,而这座村庄却是建立在山谷之中。 道路前边有一两个赤着脚的孩童在追逐打闹。 见到方士一行的车马,却是怪叫着径自奔入村子里面。 迅速不见了踪影。 及方士驾着车在村中街道上前行,才发觉这村子里安静的可怕。 就算街上行人不少,也有人在做着生意。 但他们尽皆面无表情。 甚至说话都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正想着寻一个落脚的地方。 却见道旁一中年妇人朝着路中央走去,只是片刻便已经拦在马车之前。 “几位可是外地人?” “正是,因为一些事情来了此处。”虽说没有再穿着读书人的一身长袍,但方士依旧抱拳回礼,一副恭敬的样子,“多有叨扰,还望见怪。” 那中年妇人却是脸上表情不减,只是掩嘴轻笑着。 “若是还未寻到住处,便与我来如何?此间又客栈正好可以给几位接风洗尘。” “这……”方士面色微沉,正要驳回。 却听见身后小白的生意响起,正落在所有人耳中。 “去!为什么不去,方兄快些答应了下来!” “如此……那就多谢了,还请带路。”既然已经有人先行答应了,方士也就只好应了下来,只是却是对少女有了些微词。 少女也不像是初出闺房的少女,怎的如此不懂世故。 “随我来便是。”得到肯定的回答,那中年妇人的脸上表情终于是再变,变作了笑容。 方士没有拒绝。 只是心里却有些无奈。 这小小村子里的住宿之处应该不是只有一家。 而这中年妇人应当也是正等在道旁,专门候着如方士这般来到此处又没有落脚地方的旅人。 如此一来就算别家住宿相对便宜,最先考虑的应该也就是这中年妇人带去的那一家。 心中万般思绪之下,却是不禁再次问前边的中年妇人。 “这位大姐,不知这村子里可有医馆之类?” “小哥寻医馆作甚?”那中年妇人专心引路,并未转身。 “有一位朋友伤重,正要请此地人医治。” 并非方士医术不行。 实在是带着的药材不足以医治那位青萧。 而且青萧需要一处可以安心养伤的地方。 一直与方士呆在一起实在是有些不妥当。 既然已经知晓了道观所在之处,自然就不再需要他了。 “原来如此……待将几位送达了住处,便指给几位看罢。” 那中年妇人也是爽快。 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缓缓前进。 未过半个时辰,却见到了此行的住处。 是一座木制的三层小阁。 小阁正门上牌匾唯有客栈二字。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也正如方士先前预料的那样,此间客栈确实是黑。 价格比过去青州住处都要贵了好几倍,甚至堪比当初住过的香兰舍。 但方士也没有办法。 有心要推脱,却是知道已经是不可能。 方才一路上寻不见任何一间别处的住所。 此处坑人不假,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余选择。 好在从青州出来的时候也带够了钱,所以不必担心住到一半钱不够的问题。 将一切琐事处理完毕,拿了房间钥匙。 正从客栈内柜台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却见少女已经站在了马车边上,脸上笑容不减。 方士轻咳一声,却是压低了声音冷哼着。 “虽然此处只有一个住的地方,但方才小白姑娘所做的一切不觉得太过分点了吗,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 “自然是知道的。”少女的话不禁让方士气结,“只是看着方兄束手无策的样子,却是觉得格外地有新意,不知方兄可是如此觉得?” “你——”方士正想再责备两句。 却是发现了此处异样。 这里应该是缺了什么。 待想明白的时候,才猛地一拍脑袋。 便问小白。 “那位青萧在何处?” “这我倒是不知道了,他可是修道者,若是有心要离开,我可拦不住。”少女脸上笑容渐渐地收敛起来,只是沉声道,“此人伤势虽然被方兄抑制住,但长久下来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是落下了病根,非得寻一处疗伤才行。” “你说他怎的就不能老实呆着。”方士感慨。 如今没有线索,再想寻那人已经是不可能。 青萧活下来倒还好,若是半路上死了,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但也不是方士的事情了。 不管那中年男子为何会消失。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也就不必多作别的想法。 便牵着马车入了客栈的后院。 随着小白一道进入客栈之中。 结果直到夜里,仍旧不见青萧的身影。 中年女人本来还想带着方士去寻医馆,顺便再收一把带路费。 但方士如今却是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需求。 只得作罢。 同时方士也迅速知晓此处住户过去的确是山匪。 就算衣着变了,身份变了。 心底里的那份匪性还是不改。 一点小菜再加晚饭便要了他比过去一桌子佳肴还要贵的价格。 甚至是一杯白水都堪比天价。 “明天开始我们去山里自己打点东西吃。”方士如此建议。 “若是客人要去打猎,我们这里也有售卖弓箭的……一根箭只需要——” “不必了,到时候再说!” 方士未等一旁小厮将价格说出来,便打断了他的说话声。 生怕被那价格给吓着。 待吃完了糙饭,也终究是到了夜里。 不愧是偏远之处,还未及深夜,外面便已经是一片漆黑。 没有一点光线。 甚至是见不到远处房屋的轮廓。 两人也被早早地被请进了住处。 明日,便要去山中寻找长生观。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罚落尽,万年火 只是到了夜里,小白也未曾马上离开方士的房间。 甚至自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两手撑着半个身子,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却是道。 “方兄还在生我的气吗?” “为何要生小白姑娘的气。”方士也随之在少女的身侧坐下,那张脸上出了笑容之外再也见不到任何其余的神情,若说心情大好,那笑容也未免太过僵硬了,“如今是抛却了过去一切重头再来,直至现在小白姑娘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在下又为何要生气?” “我也知晓方兄心里一定是不快的,就算方兄不说我也是知道的……若是方兄实在觉得不喜,大可以与我说出来,我自然不会再提。” “小白姑娘又指的是那件事情呢?”反倒是方士问道。 那双眼中晦暗。 不见丝毫情绪变化。 自然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自然是那个,说方兄活不长了之类的……”小白的生意越来越尖细,直至最后似乎只有她一人听得见。 方士却是不禁轻笑一声。 摇着头。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情。” “方兄生气了?” “为何要生气,不过是实情罢了,小白姑娘也是无心,自然不会生什么气。”方士言罢,却是与少女拱手。 “方兄就不能别再装着自己是读书人了。”小白看着方士如此动作,也只是低头呢喃着,竟是略带伤感,“虽说开始看不出来,但每次方兄入梦,梦中一切我其实都看得明白,方兄不是读书人……不论是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从未将自己当做是一个读书人。” “姑娘此言何意?” 方士却是径自躺倒下来。 整张脸埋入阴影,看不清其真实面容。 但话语间却透着阴冷。 “我也知道随意窥视别人梦境不大好,只是如今方兄说话的语气,以及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与梦中方兄的形象大相径庭。”少女却是毫无顾忌地开口,如今正是寻到了一个休憩的地方,尽管只是暂时,但好歹不再如先前那般居无定所,似乎也让小白许多心结寻了个理由全都说了出来。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 虽说少女本就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长生者。 但起码在这一段时间内,与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只有方士一人。 方士的一言一行,不说是所有,绝大多数都被她看在眼里。 但如今说出来的事情,却是始料未及。 这一切本应该被她埋在心里。 就算是最后两人分别也不会说出来的话。 却不知为何给说了出来。 方士本不是读书人。 自始至终都不是。 但他却在某一时刻扮演着读书人这一角色。 就算他心中再如何地抵触,都强迫着自己去演好这个角色。 直到过了许久,他终于看起来完全地就是一个读书人。 “现在已经不再是青州,方兄也该放下从前的那些事情了吧,为什么还要强迫着自己……” “小白姑娘不明白吗?”沙哑的声音从方士喉间传出。 “我不明白,你只是一个凡人,却为什么要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事情,这与过去我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因为习惯了啊……”一声轻叹,之后却再无其他声响。 但仅此一言,却是已经足矣。 习惯了,所以就算过去是伪装成读书人的样子,如今也改不了了。 方士成功地欺骗了自己。 让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活下去。 只是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疑惑,未能从梦境中看出端倪。 但方士也未曾说。 或许也唯有他一人知晓。 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某个人的愿望。 就算那个人的愿望最终被强加给了自己。 就算如今愿望已经不能实现,他也再变不回过去的自己。 因为已经习惯。 “那个,方兄……”小白还要再说些什么。 却转头瞧见方士已经闭眼。 昏暗的阴影下,已然睡去。 一时间却是寂静,待小白起身,却是轻声呢喃着。 一根手指再次落在方士眉心。 “对不起……” ……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时。 只觉得又是一场梦境。 只是这场梦境却比过去都要真实。 就算是醒来,也一袭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 待天光大亮,睁开眼睛的瞬间,似有些恍惚。 “又是梦吗……” 将手伸到眼前,微微地张合。 却又苦笑一声。 “才说了不会看我梦境……怎的又窥视起来了,今天还如此肆无忌惮。” 察觉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上被子也被裹紧。 应该是小白在昨天夜里为他盖上的。 只是四下已经不见了少女身影。 便起身简单洗漱一番。 朝着外边走去。 今日要去山林中探寻那处道观。 在这里的时间很宝贵,不论是此处住宿一宿的花销还是方士所剩不多的时间都是如此。 所以须得尽快。 但来到客栈正堂,却见小白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那里。 正坐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侧,与他攀谈。 年轻男子是此处客栈的小厮。 昨夜便见过此人身影。 方士也未打扰两人,便悄悄地走到他们身后。 而那小厮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山北边时常可以见到麋鹿,不过那些鹿速度太快,寻常手段根本打不到,另外溪水中的鱼也是分外美味,若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尝试一番,当然还有……” “既然知晓了在何处能猎到东西,打猎手段自然就不需要兄台担心了。” “啊!客官您已经到了啊,抱歉实在是没有看见……” “无妨,接着说便是。” 方士突兀地发生让那小厮一时间受到了惊吓。 只是在他身侧的少女却并没有露出丝毫别样的情绪。 应该是早就察觉到方士出现在这里。 而凡是也随意地坐在那小厮一侧。 听他讲述着山林中一些猎物的栖息场所。 因为昨天两人说好了要在这里打猎,自然不能食言。 然而那小厮话说完后,却是蓦地压低了声音。 冷冷地说道。 “两位客观,不是我多嘴啊……这山林里虽说宽阔,但也千万别走的太远。” “难不成有危险?” “自然是有危险的,这山林里不太平,越是深入就越是危机重重!” 那小厮说得有模有样,同时脸上也流露出惊怖的神情。 似乎就连说出来都会让他觉得害怕。 少女似乎有些不以为意,摆手便道。 “这山林里还能有什么危险,莫非是山匪?” “小白姑娘!” 方士轻咳一声,示意少女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此处住户大多数都是山匪出身。 这是既定的事实。 就算如今已经被招降,但骨子里依旧抹不去血性。 难免会对别人提及山匪二字感到嫌恶,甚至是生出杀意。 但小厮却并没有如方士想的那般。 反倒是轻笑着。 “这位客官说得不错,山匪的确是林中恐怖的存在,但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地方是走不得的,一些地方甚至是被上天诅咒,每日都有九幽传上来的冥火焚烧,怕是连神仙都难进。” “还请赐教。”方士示意小厮继续说下去。 每日有冥火焚烧,说的应该就是那座道观了。 虽说已经大致地知晓了那座道观的位置,以及道观中可能存在的危险。 但方士还是有些兴趣,对于居住在此处的凡人,那座道观又是何种存在。 很多事情凡人并不清楚,所以想知道此处凡人是如何看待山林中那座道观。 “是诅咒之地!”小厮义正言辞地说道,“传说那里有一处魔窟,时常来边境村子里抢掠,结果遭了天怒,被上苍责难,直接化作一片死地,直至今日还有九幽传来的冥火焚烧大地,也不知道何时就会出现在这里,将此处的一切化作灰烬。” “或许过一段时间,那大火就熄灭了呢。”方士插嘴。 只是那小厮却使劲摇头。 “都烧了至少万年,何时是个尽头,熄灭?有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小厮说话间带着悲怆,显得很凄惨。 “要不是此处乃祖地,轻易不得搬迁,谁愿意守在这种地方过活,本来就罕有人至,就算是商人也不愿在此处停留太久时间。”只是还未等小厮这句话说完,却又听他问道,“不知二位来这里有事做什么的?” “自然是行商。” 方士下意识地说道。 便四处打量一周。 “想看看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好买来回头拿去别的地方卖。” “原来是商人,不过要让二位失望了,此处除了时常会伤人的冥火之外再无其他,劝二位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得等我们看过一遍之后才见分晓,我们可是商人,自然不可能空着手离开这里,总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被我们带走拿去卖的。” “客官倒是乐观。” 便没有再说起这一话题。 很快便说起了别的事情。 又过片刻,才堪堪与那小厮告别。 方士与小白离去,要进山林查探。 只是在两人离开客栈正堂后,殊不见那小厮的笑脸逐渐地阴沉下来。 …… “过去那位修道者留下来的道观,居然被他们说成了诅咒之地,若是那位修道者知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过去青山一族的居所还被尊为仙地,如今我还不是被一些修道者说成是妖邪。” 面对方士的困惑,少女却是自有她的道理。 两人已经深入山林许久,眼看着已经不见了那片村子的影子,四下无人。 才发觉已经完全地没入了林中。 “小白姑娘又如何想到与那小厮交谈?明明已经知晓了此行那道观的位置。” “昨天还说一起去外边狩猎,自然要装得像一些。”小白如此解释着,而面前身形却是从未停下,“既然方兄已经将我们说成是商人,也自当做一些商人应该做的事情,要不然难免会在这里出一些意外。” “姑娘此言何意?” “这村子里的人可不简单,昨日那位青萧道友不也说得清楚,都是一些山匪的后裔,甚至还有一些人骨子里就是山匪。” “是觉得我们会被人伏击?” “自然,而且不是觉得会被人伏击……方兄,我等可是早已被人暗中包围起来。” 少女的生意渐渐地压低。 只有两人才听得分明。 而方士面色虽然未变,但也赶紧凑到了少女身侧。 没想到只是出来一会儿就遭遇了这种事情。 那小厮说得倒也不假。 越是深入山林,也就越危险。 山中野兽繁多,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却小声询问。 “接下来如何打算?” “抓着我的手,接下来听我口令。”少女下意识地握住方士的手,却是口中呢喃着,“一,二,三……” “小白姑娘,我们这是要……”方士询问的话语还未说完,却是忽觉手臂被拉得结实。 脚下生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被小白拉着一路狂奔。 四周山林景物迅速后退。 而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响起一阵喊杀声。 “跑快些,他们不过是一群凡人,等累了也自然追不上我们了。”少女声音传来。 “小白姑娘为何不用法术?” “今天的紫气方兄还未给我,现在是用一点少一点,若是现在使用法术那到了道观又该如何!” 方士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今天确实未曾吐纳,自然没有与小白分享紫气。 而这些时日方士也明白过来,凡是法术,都需要使用那种紫气才能催动。 身后的吼声未止。 那些疑似山匪之人还未放弃。 方士也不知道自己随着小白跑过多少个山丘,竟也没有觉得疲惫。 就在方士觉得身后声音渐歇,快摆脱那些人的时候。 前方少女的脚步却是瞬间止住。 方士一个不慎冲到了少女的前面。 却被少女一把揪住衣襟。 同时方士眼前的光景定格。 眼中也流露出一丝震撼。 竟是一时半刻忘记了身后还有人在追着他们。 “这里便是长生观。”身侧少女的声音幽幽响起,“万年前天火降下,将大地焚成灰烬,直至如今依旧不曾熄灭的火焰就在此处,就算是修道者也不敢贸然进入其中,废墟里面有古人道统,但时至今日这些表面上的道统也被人看个精光,再无人感兴趣。” 眼前确确实实是一片死地。 焦黑的地面上没有一点活着的生物。 枯槁的树木杂乱地耸立着。 如同被苍天撕裂了一道口子,赤黑色的火焰不时地流窜出来,燃烧着。 这里是一座山谷,而方士两人正站在一侧山巅俯身眺望。 看得分明,这山谷中有一片破落的殿宇。 残破得根本连具体形状都几乎辨别不清。 却是唯独一片区域未曾有天火覆盖。 此处便是过去修道者炼制出长生药的地方。 “长生观……”方士轻吐此处名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曾经道人,作黄土 “前面便是死地,你们休想再逃!” “还不快束手就擒,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还能饶你们一条命!” “若是不答应,便休怪我等亮家伙了!” 断续的怒叱,终于将方士从震惊于眼前景物的余韵中拉回现实。 回身却发现与少女已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是一群穿着怪异的中年人。 甚至还有些赤着上身,只是却无一不带着凶相。 他们便是一路尾随到现在的那群人。 看上去应该是一群山匪。 就算心里已经大致猜测了他们的身份。 但方士该是姑且上前一步,对着那些人两手抱拳便行礼问道。 “不知几位兄台追随我等一路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若是求财……我们二人身上并没有值得诸位探寻之物,还请诸位不要枉生事端为好。” “不过是走投无路的两人,就算生了事端又如何?” 却是其中一人从人群中走出。 那人生的一副狰狞面孔。 若是粗略看去还以为是遇了鬼怪。 只是如今那人手中手里还攥着一把砍刀,让方士一时间有些不敢多言一句。 “但我等并没有——” “方兄稍待。”还没有等方士开口再次做出交涉,却是被身侧的少女猛地攥住衣襟,压低声音便说道,“这些都是凡人,只是他们身后应该也有一些修道者的影子。” “修道者?这却是为何……”方士心中有些困惑。 虽说凡人在小白眼里并没有多少威胁。 但她也说过,若是可以的话尽量不要与凡人多加纠缠。 只是他们身后又修道者一说,却是让方士心中略微有些紧张起来。 但小白却也只道。 这些凡人不是普通的山匪之流,普通山匪可不会如此紧追不放地跟了他们那么长的一段路。 “应该是有修道者提供了某种符箓,要不然他们可没有那么多体力跟到这里。” “符箓啊……” 方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他就有一张被称作是天师道符的符箓,虽然至今还没有用过,但小白却说过,只要以紫气催动便能使用。 只是面前这些山匪背后有修道者,却是让他始料未及。 为什么修道者要遣这些山匪来寻他们的麻烦? 不是说修道者大多数都是生性淡薄,又何来的无端降罪。 前方山匪模样的众人还在不断靠近,而小白已经拉着方士立身陡峭山坡一侧。 只消再向后退一步,便会跌入深谷。 到时候是生是死自然无从知晓,只是深谷中有天火经年不息,又怎么可能是方士如今可以抵挡得了的。 身侧少女却是轻呼一声。 “到时候听我口令,一起跳下去!” “跳下去?那岂不是连命都没了,小白姑娘要不你还是想想办法把这几个凡人吓走……” “他们身后的那个修道者就在不远处,就算将他们赶跑了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那个人!”小白的话语显得有些急躁,“如今只是面对几个凡人,还能堪堪护住性命,但若是与那修道者对上……便是凶多吉少,不是所有人都与当初那三成子一般不擅长杀伐之术,更何况……”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却是被压得更低了。 “谁又知道是否当真是修道者在他们身后,兴许是妖物,或者是那些失道者。” “但妖物也会画符吗?”方士不禁问道。 “现在哪里有时间管那么多,听我的马上退后!” 方士却是一时间未曾细想小白所言。 却是直接站在原地未曾走动。 便是厉喝一声。 “诸位可都是陈国子民,若是要我们的性命,可得想好后果!” “穷秀才怕是穷傻了,这荒山野岭的就算杀了你们又如何。”其中一位山匪却是冷笑,也不待方士多作反应,便已经率先朝着方士冲来,“既然交不出财物,便将命留下来罢,剁碎了卖去酒肆也好赚点钱花花!” “尔等无耻之尤……” 方士面色一沉。 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面对这群山匪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动道理的。 但在获得如此回答之后,心里更是一股无名火升起。 他本想等着身侧少女有所动作,但少女却只是瞬间拉着方士的手臂,便朝着山谷中一跃。 同时在方士眼中划过一道氤氲流光。 却见那些山匪朝着两人冲来的方向随之一变。 竟是直挺挺地落入深谷。 而方士被少女拽着在空中翻了个圈,又被莫名某种力量拽了回去。 重新在山崖一侧站定。 未曾落入山崖之内。 而此时方士心中依旧颇为紧张。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依旧站在远处,而那些山匪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低头朝着山谷下方看去,却见依稀一些人影于黑色火焰中映现。 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方士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看来危机已经过去。 “多谢小白姑娘了,不过小白姑娘从前不是说过……不便与凡人争斗,甚至是夺人性命?” “我不过是让他们陷入片刻的幻境,如何夺取他们的性命?”小白却是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只要手未沾血,便是没有因果。修道者不愿多作杀戮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每杀一人,身上便会有业果缠身,待渡劫之时,每多一些业果,劫难便会难上一倍。” “原来如此……”方士微微颔首。 “就算是与凡人接触,也会与其沾上因果,待凡人身死,那些片面的因果同样会化作业果缠身,到时候便是红尘万丈直接给你拖入轮回,不过只要是一些正统修道者,基本上是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的,所以就算日后遇上了那些人,方兄也大可放心。” 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小白对凡人如此态度的原因。 只是同时也觉得少女活得未免太累了一些。 怎的就如此刻意对人疏远,一心想要证道成仙,当真就要如此去做吗? 心里正想着这些东西,却听身侧少女声音传来。 “方兄那张天师道符可还在?” “自然是在的……” “体内紫气可曾充盈?” “大概吧……小白姑娘何以问这个问题?” “走你——” 却是忽闻身侧少女一声厉喝。 便觉身子被人猛地向后一推。 这一刻未曾有丝毫给他思考的机会。 只有一阵风在耳边呼啸着。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半空中。 整个身子正朝着下方坠落。 方才是小白所为? 怎的连一声招呼也不大,更何况……小白为何要如此做? 想要杀了自己吗? 正想惊呼。 却是耳畔传来少女显得焦急的声音。 “若是不想死就快使用那张天师道符!” 便匆忙将手伸入怀中,攥着那张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符纸,便强行凝神将体内的紫气融入其中。 却是忽觉身周一股柔和的力量席卷。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身子已经停止了下坠的趋势。 正悬浮在半空中,而同时还看见陡峭斜坡的一侧,小白正紧紧地抓着边上凸起的岩石。 “没时间解释了,快点下去!” “小白——” 却是忽觉心中一阵悸动。 还未抬头,却见眼前一道暗红色流光闪过,直挺挺地直接落到地上。 便发出一声巨大轰鸣。 顿时黑色的天火跃动,带起无与伦比的灼热感。 几乎让方士觉得窒息。 有人正站在山崖边上,欲害死他们! 方士心中瞬间如此念头升起。 只是来不及抬头去看到底是谁,便身子徐徐朝着山谷下方降落。 虽说有黑色天火不时出现,但体内紫气也在不断损耗。 同时小白也已经先行一步朝着山谷深处降落。 继续留在半空中迟早都会死。 若是入了山谷倒还有一线生机。 迅速冷静地制定了相对最优的选择,方士身形便缓缓下降。 只是心里却无端地怨气更重了。 有一位会法术的修道者正要取他的性命。 就在方才小白动手将那些山匪尽皆葬送之后,躲在暗处的那个人终于是忍受不住开始亲自出手。 却不知道对方身份,甚至连相貌都不曾被他看见。 让他觉得憋屈。 又是一道黑色火焰出现在他身侧,让方士不由得全身心寻找落地之处,不再分心于它物。 …… “倒是跑得快……不过如此也好……”山巅正站着一个黑袍人,只是浑身被布裹着看不清身形,那双眼睛却又看向山匪坠落的方向,“那些人却是都死了,哼……” 黑袍人微微摇头,正要离开此地。 却听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便是一阵诡异的笑声传来。 “还想着人都死了该如何办,这不是有人来了嘛。” 身上黑袍无风自动,只是随着片刻的黑芒闪烁,便凭空消失了身影。 …… 自山巅眺望山谷是一种风景。 身处山谷之内,便又是另一片天地。 早已死去不知多时的树木不断地向上延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立身此处,便心里有一种无由的悲伤。 仿佛这座山谷就是一个生命,在对外发泄着各种心绪。 在体内紫气完全散去之前寻到了落脚的地方。 虽说是千钧一发,但也好歹暂时是保住了性命。 只是不知道这山谷内天火何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正想着山谷外围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却忽见不远处隐约有一身影倚靠在枯槁的树边。 起先以为是小白,只是等他靠近那身影,才发现只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似乎是被天火烧死,在此人身上还能看见一些灼烧的痕迹。 只是此人应当是死去有一些年岁,也不知具体身份。 饶是此处山谷边界,也从来都不是安全地带。 方士心中略微警醒。 却是下意识地在这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上摸索着。 希望有所发现。 只是过去许久,却也不过从他腰间寻到一块带着铜锈的牌子。 已经觉得四周有些炎热,正想着如何护住自己周全,却听似乎是有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便要循声查看。 却在此时,前方却徒然一片黑色火焰无端地从虚空出现。 方士心中一惊,正要折身逃跑,却是不及那火焰速度。 还未迈开腿,竟是直接将方士身形团团裹住。 方士心中惊惧。 下意识地伸手要抓着的东西往前抵挡。 却是忽地掌心一阵寒流闪过。 只觉扑面而来灼人的热浪蓦地散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清凉。 待睁眼之时,却见面前不知何时显现一片乳白色的光幕,将黑色火焰完全地遮挡住。 一时间方士也察觉到掌心的一块布满铜锈的牌子。 这牌子只有半掌那么大,是从身侧不远处那具早已死去多时的那人腰间摸索出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正以为如今危险已经过去,却发现挡住天火的白色光幕一点点变得暗淡。 隐约有招架不住的趋势。 方士心中大骇。 忍不住惊呼一声。 “小白姑娘——” “别喊了,就在边上呢。”却是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女竟是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边上,只是如今四周被黑色天火笼罩,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清楚,“方兄倒是运气好,居然能被方兄寻到这等秘宝,不过看样子方兄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小白姑娘就不要站着看笑话了,快点就我……” “放心吧,这天火马上就会熄灭,到时候自然就得救了。” 小白却是并没有搭一把手,只是如此解释着。 “这天火虽说威力不俗,但终究不是一直存在,其出现于消失暗含风水一道的智慧。” “小白姑娘能否说得简单一些?” “就是说在原地等着,迟早这天火会消失的。” “但现在在下觉得是我先被天火烧死啊。”方士声音有些焦急,同时挡住天火的白色光幕变得越发稀薄,似乎只需要再过数息便会完全消失,到时候天火便会将方士完全笼罩住。 只是少女的语气依旧懒散。 “方兄不是得到了一块水门符?” “水……什么?这东西快支撑不住了啊小白姑娘!” “那就只能等待天意了。”外侧的小白却是低声说着,“就算是我也不敢随意触碰天火,方兄自求多福便是,另外待方兄活下来,我们便马上回去从长计议,此处危险是我失算了,待日后准备完全再一探究竟。” “姑娘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方士心中不免苦涩。 但也有些不解。 此物过了那么久还是颇有未能。 前任主人应当能挡得住天火才是。 但为何会死在这里? 方士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尸身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曾经道人,作黄土(续) 随着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方士的所有心神全都集中在眼前光幕上。 白色的光幕霎时出现了一点裂痕。 而且消散的速度也远比过去一段时间要快了不少。 究竟会死发生了什么? 这牌子莫非是终究耗尽了其中力量,快支撑不住了吗? 方士心里颇为不甘,但也有些无奈。 山谷中的一切实在是诡异,甚至是悄无声息地就会夺去一人性命。 正在方士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却忽觉外围冥冥之中压迫的力量徒然消散。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光幕已经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诡异的黑色天火。 同时也见到了不远处小白的身影。 只是少女的脸上除了一成不变的笑容之外也见不到任何情绪波动,这让方士有些难以捉摸她究竟心里在想一些什么,便要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听少女的声音响起。 “还以为方兄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原来还真是有大气运之人,躲过了一劫。” “若真是大气运,就不会遇上这种倒霉事情了。” 方士却是不禁苦笑。 方才说是运气也不为过。 若非手中的牌子释放出光幕抵挡了好一会儿,如今他说不定已经入树边那具尸体一般。 到底是经受过天火降劫的死地。 就算是过去了千万年,其中伟力也非一般人有能耐一窥究竟。 但他终归是活了下来。 “不过小白姑娘能否与在下解释一番,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躲在暗处之人又是谁?还有……” “方兄且慢说话,我们先离开这山谷再说。”小白并未等方士将所有想问的问题全都说出来,倒是率先拉着方士的手,要将他带离这片死地,“此处危险,如今方兄也已经没了保命的手段,还是早些回到住处,至于如何探寻这地方我们要从长计议。” 方士只是点头。 既然小白已经这样说了,再耗费时间也只会让此处变化更加诡异,到时候连或者离开的狐都没有。 …… “小白姑娘……还没到吗?” “别急,循着这个方向一定会走处山谷的。” 两人在不毛之地飞奔。 看似随意地乱窜,但方士却发现,在小白的带领下竟是没有一点危险。 就算有时会在不远处发现星点黑色的火焰,但也并不会如方才那样遭到这些天火的袭击。 虽然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方士仍旧强忍着没有文出声。 只是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 体力也快到了上限。 却见远处一片翠绿,似乎是出口的模样。 眼看着就要离开山谷。 身后热浪一阵阵随着风吹在方士后背上,让他总有一种身后火起的错觉。 只是方士也不敢往后看。 如今跑得迅速。 生怕回头看了一眼之后,速度便降下来。 最后葬生火海。 方才差一点就要身死,这种经历他不愿再有第二次。 就在一只脚跨出死地范围的时候,他终于是长舒一口气,疲惫地两手撑着地面,半跪在地上。 “小……小白姑娘,如今应该告诉在下了吧,为何要离开?”方士尽力将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如今触碰到长着青草的生地,让他如同又活了一遍,“方才见小白姑娘行走的路线并没有遇到一点危险,若是到了里边应当也不会危及生命才是。” “我虽说是懂一些风水之道,但也算不得精通。” 小白看方士已经累的不成样子,便索性挨着他身侧坐下。 却是轻声说道。 “外围还能勉强看着地势躲避天火,一旦到了里面……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既然这样,那又如何进去?”方士不禁心中有些焦急。 “所以才需要从长计议,方才我已经将山谷中地势尽皆记住,到时候给我几天时间,自然可以寻出去里边的方法,一旦到了道观里面,应该就没有天火威胁性命了。”少女解释着,却是随手将方士一直攥着的那块小牌子给拿了出来,放在眼前晃了晃。 “若是再加上这水门符,自然是事半功倍。” “水什么符?” “水门符!”少女将手中硬物敲在方士额头,让后者哀嚎一声,“是好东西,那些修道门派中专门为了去一些特殊地方而制作用来防身的符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以以水灵之力抵御天火,看其威能应当足以抵御十余次天火的力量才是。” “可在下方才差一点就被火烧死了!”方士略有些不满。 若当真如此神异,何至于有方才那般体验。 徘徊于生死之际,让他充分体会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怕死的普通人。 越是害怕,心里就越是厌恶自己。 少女且摇头道,“此物存在的年岁不少,里面力量已经完全消失……自然不会如方兄所愿。” “那岂不是没用了?” “待你每日早上吐纳紫气的时候戴着它,估计半个月后它便能自己补充完力量了。” 终于知道了一个稍稍有些用处的好消息。 只是想到需要等到半个月后才能进入此地,未免有些失落。 不过好在距离他性命大限还有大把的时间。 这让他也不会太过焦急。 随即又过了半响,两人终于是起身准备回到住处。 “只是小白姑娘可知是谁想要袭杀我等?” “谁知道呢,方兄这些日子以来可曾得罪过谁?” “姑娘说笑了,在下从未与任何人接触过,又谈何得罪人呢。” 方士提问未果。 自然是不知道究竟是谁会在山崖对他们动手。 如今想来,暗中那人对他们出手时他们逃跑的路线,似乎也尽皆在他们预料之中。 若是跌入了山谷被天火焚烧,便是真的死了。 只是…… 究竟会是谁呢? 就连小白都不知晓会与谁结仇。 似乎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无缘无故地便要他们的性命。 “应该是失道者,只是不知晓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小白警告方士,让他不要这些天单独行动,就算是与她一道在外面也分毫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失道者是不是只有一个,又或者是被什么妖物给盯上了。” 虽说有些不便。 但方士还是颔首。 再提及方才见到的尸骨,少女却是难得轻叹。 “应该是一个很久以前就被人杀死的修道者。” “不是说那水门符连天火都能防得住吗?” “防得住天火,防不住金石。”小白提醒道,“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有其弱点,而这水门符便是如此……可以抵御天火的未能,却唯独对金石之物束手无策,此人应该是被别人杀死的。” …… 照着离开小村子的时候说的,在外边打猎。 就算没有特殊的工具,也没有布置任何陷阱,对于小白来说打猎似乎比方士想象之中的要容易得多。 甚至是那些猎物主动地四条腿跪下来,面对着小白俯首。 心甘情愿地让她夺去性命。 明明是杀生的场景,这般看来甚至有些神圣庄严。 一时间让方士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直到小白在方士面前站定,指了指不远处已经没了声息的猎物。 才不禁苦笑一声。 把猎物搬走的工作还是得他动手。 好不容易回到了住处。 将一部分猎物卖给了客栈里,倒也赚了些零钱。 少女便离开了方士身边。 问她要去何处也不回答。 只是颇为神秘,让方士不禁生出想要跟着一窥究竟的冲动。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尾随,若是一旦这么做了,自然是会轻易地被少女察觉。 与其最后挨一顿说教,还不如最开始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距离可以延续自己性命的东西如此之近。 方士未免激动了一些。 百无聊赖之际便坐在桌前,一手托着个瓷碗,另一只手却是比划着手印。 就在他的掌心,竟是有一瞬显现出氤氲的流光。 那瓷碗原本清晰的模样在流光中,竟是有那么一瞬变得模糊。 但那也不过是一个瞬间而已。 做完这些的方士仍旧有些无奈地将瓷碗放到一边。 颇为失落地看着自己两只手。 “怎的还是不行,莫非真得如小白所言,必须要那么多年月才可小成?” “若是真到了三十岁便有必须得死的灾祸,到时候真的没有一点抵抗便死了……又该如何?” 方士心里对未来的不安感觉一直存在。 在已经可以有十成把握去确定未来之前,一直都是如此。 只是如今的方士比之过去却少了些许沉稳。 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时,总是想得太多。 “罢了,如今还是去解决当下的事情。” 他一声轻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便起身出门。 虽说身在异乡。 但一身的本事还没有丢。 如今要暂时待在此处那么多时日,自然不可能每天都寻着小白去山上打猎。 他决定如从前那般,在村子医馆里寻一份活计。 赚到足够多的钱暂且不论,起码可以负担得起这一段时间的开销也好。 …… 这村子原本就是偏僻。 从前便因为是山匪据点为人所厌恶。 如今更是在各种传言之下变得萧条。 就算是在陈国的庇护之下,明面上改邪归正了。 也依旧罕有人至。 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这样。 但事实上此处来的人也不少。 譬如这一天便有五人不远多少里地出现在村口。 一如过去那些人一样。 从村口出现,再走入其中。 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未曾被任何人注意到。 仿佛他们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只是进入村子里,却又其中一人止住脚步。 “昨日门中弟子发出求救信号,位置便是这里附近。” “若是他还幸存,应当会在此处休养才是,怎的未曾感觉到他的气息?”另一人眉头微皱,扫视一周后,终究还是低着头不甘地自语着,“莫非是已经遭了……” “未见尸体,不许如此断言!”却是一人冷哼着。 “但确实是未曾再与我等联系……罢了,先寻到那位弟子在何处再说。” 一众人脸上表情并不怎么好。 他们是某个陈国修道宗门的弟子,只因为获得了同门求救的信号才来了这里。 只是当他们来到此处的时候,却发现寻不到同门的踪迹。 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各位道友都小心一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此处应当是有失道者……务必不要打草惊蛇,就算是偶然见到了,也不准在这些凡人居所闹事,若是不慎伤到了凡人,自然是知晓个中后果。”其中一人冷声说道,他一身凌冽气息,倒也颇为不凡的样子。 在他一声令下,一众无人正要分开去四下寻找。 却是蓦地看见不远处有一穿着素裙的少女。 那少女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看上去天真烂漫,但为首之人面色却是微微一沉。 “是妖?”其中一人小声询问。 “不是妖邪,只是一介妖修……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首之人径自嘀咕着。 “管人家出现在这里作甚,她身上又没有凶煞的因果,自然不是我等要寻找之人,就当做是没看见吧。” 却是另一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如今他们的同门生死不知,又有什么闲心去管一介妖修的事情。 只是为首之人却径自朝着那少女的方向走去。 剩余四人站在原地,一时间互相看了一眼,颇为无奈地皱着眉头。 却见为首之人伸手,拦住少女的去路。 却是两手微微行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位道友,在下……” “何事?”未及那人说完,少女却是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语。 让那为首之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但还是片刻恢复了笑容。 “请问可曾见过……”此人与少女询问一番是否见过他们的一位同门,同时大致地说了一下那个人的形貌。 只是少女沉吟片刻,却是摇了摇头。 “若是见到了会与你们说的。” “如此……便多谢道友了。” 为首之人便放少女离开,回到了一众人身旁,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却是道。 “还以为这妖修在此地呆的时间久了,就会见到我等同门,谁曾想她不过是刚到不多一会儿,唉……” “师弟倒是觉得,师兄方才所做太过突兀了,也难怪人家会对师兄生出警戒。”却是另一人笑着说道,“那妖修是否知晓同门所在自不必多说,只是也不好将其忽视,如今此地一切但非凡人,都应该是监视的对象。” 一行五人又商议了片刻。 终于是各自分散开来,没入村子的各个角落。 一切又仿佛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五个人,似乎从来未曾出现过。 只是街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却是止住了脚步。 脸上变得阴沉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章 道法自然,合天地 在村子里如此行径实在是觉得怪异。 也没有多少能够看得见将升未升太阳的地方。 所以干脆就离了村子,坐在半山腰。 原本是觉得地上湿润不适宜盘膝坐着,但最终还是发觉坐着要比站着吸纳更多的紫气。 如今闲暇时候诵读太上经总纲的食气篇,却是觉得其中越发地有神韵起来。 虽然未曾与人商议过。 但时至今日,太上经总纲虽说只知晓食气篇。 其中的长生要诀却是已经将九段完整的经文尽皆开放,宛若浑然一体。 甚至方士觉得即将要作出某种突破。 就算不在吐纳紫气的时候吟诵,也隐约觉得体内紫气在遵循某种规律流转着。 “就这样吐纳紫气……是否能够成仙?”每天早晨吐纳完毕,方士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如此问自己,但每次都忍不住将这种想法驳回,当初那位云中君可是说得实在,就修炼太上经只能强健身体。 而方士的身体也确实比一些正常凡人要好上更多。 甚至已经能够片刻地施展一些简单的幻术。 但这些依旧不够。 他未曾将会施展一些简单幻术这件事情告诉小白。 害怕再次遭到她的嘲弄。 在未曾完全学会幻术之前,是不会说出去的。 “以身体沟通天地间灵气,使灵气为己所用,蒙蔽五感,而人依靠自身五官接触天地来认知一切,蒙蔽五感者……便是幻术!而施展幻术者所在之地灵气越是充盈,施展的成功几率就越大!” 虽说至今还不知道灵气究竟指的是什么。 但方士起码知晓了会让自己感到全身心放松的地方,基本上就是灵气充盈之处。 譬如这片罕有人至的山林。 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衡山。 今天也是如往常一般在同一个地方盘膝坐下。 小白倒是与过去所说的不同,并没有每日都来与他争抢紫气。 这让方士有些庆幸的同时,也莫名地心中失落起来。 似乎是两人之间仅有的维持关系的那一线都变得稀薄起来。 将那块唤作水门符的牌子握在掌心,便面对着东方吸气。 眼前朦胧中浮现一层紫色。 也不知从何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层紫色却是越来越浓重。 方士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周被一阵柔和的风包裹。 同时清凉之意自口鼻没入全身,经流一圈后又被他吐出。 原本如过去一般的早晨,但今日他却发觉与往日有些不同。 吐纳的时候体内本就积蓄了的紫气竟是随着呼出的气一同离开。 而且离开的速度惊人。 这让方士不免心中一阵紧张。 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吐纳也未曾结束。 只能遵循着食气篇中记载的方法继续下去。 还未过多时,却见前方天穹与大地相接之处一阵耀眼金光闪烁。 便知道是太阳升起。 紫气也会随之散去。 而同时方士也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紫气也已经几乎消散一空。 正打算闭眼起身。 却是忽地一阵恍惚。 仿佛整个人都失了神。 从那片金光中见到一点黑影。 而那黑影正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片漆黑。 但那也不过只是一瞬,黑色终于散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煞白。 因为正看着太阳,强光让他几近闭眼。 冥冥之中听见一道模糊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 只是听不大清楚,但能依稀传来一阵显得悲伤的情绪。 未及他细想,却是被身侧一道莫名的呼唤声惊醒。 睁眼却见面前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人。 此人与他年纪看上去应该差不多大。 但却能隐约察觉到这人不同一般。 因为见到此人,竟有一种见到当日云中君的感觉。 “道友可是修炼完毕了?”那人见方士睁眼,却是和善地对其抱拳微微行礼,“我是龙虎山修道者,偶然见道友于此修炼,便不忍打搅,不知如今是否可以容我问个问题?” “这位……道友请说。” 听此人说话间谈吐,方士便知晓了此人大致身份。 应该是一位修道门派的弟子。 这还是方士真正意义上见到一位修道门派的弟子,心里也未免有些紧张。 上下打量着他,却是再想着此人到底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但多扫了几眼,却发现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长得很普通,但总能给他一种出尘的气质。 “我们在寻找一位同门,这位同门前段时间在这附近遇险,只是直到现在都未曾寻到同门踪迹,就连尸体也未曾看见,不知这位道友是否有什么线索……当然,若是道友实在不知道那便算了,但若是知晓还请务必告知,我龙虎山定有重酬。” 那年轻男子也不顾方士略带怪异的目光,顺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顺便再补充了一番同门面容。 这让方士心里不禁想起最开始来到村子里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伤重的修道者。 虽说那修道者面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看情况似乎与之十分相似。 只是如今那位修道者也不知去了何处。 就算是告诉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帮助。 毕竟已经过去多时。 方士心里如此想着,只是过去片刻便摇头轻叹。 “抱歉,在下实在是没有任何线索。” “原来如此……打搅道友了。” 那年轻男子再次对方士抱拳回礼。 便折身迅速离开。 听口气应该是十分失落。 只是方士也心里不是滋味。 此人若是能早些来说不定就见得到那位口中说的同门了。 如今那修道者身处何处,又是生是死,就连方士都心里没有底。 受了那么重的伤,或许是早就已经死了吧。 眼看着再没有那年轻男子的身影,方士便下意识地再次将心神深入脑海。 方才吐纳有片刻的异变。 虽说记忆诡异得变得模糊,但在他的记忆中却分明多了一些东西。 是一段话。 应该是那位云中君所留,只是一直被某种力量封住。 至今才显露出来。 “太上经总纲,炼气篇,长生要诀……月有盈亏,合天地之法……司生死而不坠,便为天地法,掌阴阳而不消,便为长生道……” 一段晦涩难明的话语,在方士完全地记清楚其中内容之后,却让他瞬间头昏几近再次跌倒地上,但终究还是撑了过去,虽然那些话语让方士心里不怎么明白意思,但其中一点却是十分清楚。 太上经总纲的内容变得更多了。 多出一段养气篇的经文。 只是这些经文却让他不解。 所谓月有阴晴圆缺,这本是自然的某种现象。 但与之后的一系列东西又有什么关联? 明明前面养气篇就比较简单。 怎的后面如此晦涩。 但就这样光想着也是没有任何益处。 如今体内紫气已经几乎要完全散去。 虽然没有过去耗尽紫气时候的空虚感觉,但也让方士心里一阵后怕。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命数纹理,却发现那一根根符文变得比往常还要璀璨。 甚至让方士生出大难临头的感觉。 “该死的!怎的如此倒霉……” 方士暗骂。 却是怒由心生,一拳捶打在身侧的树上。 竟是不由得勾起体内所剩不多的紫气。 手中氤氲流光片刻闪烁着。 待方士回过神来,却发现目之所及敲打的那部分树干仿佛消失了一般。 但那棵树未曾倒下。 是幻术! 如今紫气不及从前,怎的却反而比过去更容易施展如此法术。 这让方士欣喜的同时又有些疑神疑鬼。 有所好处的同时必定也有不小的代价。 但他却不知道所谓代价到底在何处。 只是过去数息,施展的幻术也因为没了持续的紫气供给而散去。 方士终归还是不安地离开。 他想第一时间与小白商谈,在他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 “方兄的身子并无大碍,我也从未听说过有哪种吐纳之法会修炼得将自己体内的紫气给散出去的,怕是方兄这些时日太过浪荡,法术修炼得太多了的缘故,伤了根本。”寻到少女的时候,她正在一处售卖勉强称得上此处特产的店铺里闲逛。 两人之间有某种信物可以互相知晓各自方位。 所以被方士寻来的时候,也未曾表现得多么惊讶。 反倒是径自坐在了一侧的木椅上。 这木椅应当不过是一件装饰之物,纤细的木头上满是雕饰。 但少女却浑然不觉。 倒是方士发觉不远处的店铺主人那张脸黑了下来。 “方兄若是听得了劝便听我一言,这些日子别再想着什么法术了,就算方兄学会幻术又能如何?骗得了别人的眼睛莫非还能骗得了这天地不成,若是在获得续命之法前便没了性命,可就真的划不来了。” “小白姑娘说得在理。” 方士只能苦笑着。 少女未曾看出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 只道是自己练了太多次的法术,反倒是伤了自身。 甚至已经开始规劝方士不要再练习什么法术,而是好生养护身体。 虽说少女不过是好意,但他终究心里有些不快。 为何就如此看扁自己呢? 本要与少女一论方才自己如何施展幻术手段。 但此刻反倒是失去了兴致。 “方兄这些日子准备一下,七日之后便要再探长生观。” “明白。” 方士拱手,便欠身离去。 时至今日,与少女却依旧显得生疏。 不时也唯独少女单方面地忽然变得亲密,又如今日一般变得冷漠。 让人捉摸不透。 待方士离开,此间店铺的主人终于是沉着脸来到少女身侧。 正要对依旧坐在木椅上的少女责备,却是忽觉眼前一阵恍惚。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再无一人。 方才所见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 已经是日迫西山。 这些天来倒也是天公作美。 一直是晴天,每天都有足够的时间吐纳。 也未曾遭到别人打搅。 但每当看着日落,方士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就仿佛是天地在做着最后的计时,要在最后收取他的性命。 今日所见……应当也不例外。 眼看着天际渐渐变作殷红,东方开始化作灰紫色。 却又注视着西边红云。 在一刹那的紧张感后,却是蓦地变得平静起来。 甚至是所见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 黑暗即将完全吞没天上云彩的那一瞬,永远地被定格。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体内会有莫名的空虚感觉? 甚至是——我是谁? 这些荒诞的疑惑充斥着他的全部身心。 就在光影之间,却再感觉到一股磅礴洪流将他浸染。 体内那种空虚的感觉瞬间被充盈。 竟是紫气! 紫气比过去早上吐纳时候出现的更多,若说早上不过是小溪,那么如今便是大河! 甚至他的身体都比往常能够留住更多的紫气。 但紫气又在何处? 方士下意识地回想起那句朝饮紫气,夜观晚霞。 如今却是完全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在日落时分也会出现紫气。 但为何从前就没有察觉到呢? 正疑惑间。 却是蓦地感到窒息。 便眼前一黑,最后似乎是听见有人在耳畔呼唤着他的名字。 只是未作出丝毫回应,便失去了知觉。 最后只想尽可能地抓住身边任何一样东西。 似乎是抓住了什么。 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就仿佛是溺水。 …… “方兄快些起来准备修炼,趁着现在还没有升太阳赶紧出去!” 熟悉的声音再次回绕于耳畔。 方士渐渐地恢复了知觉,便尽力睁开双眼。 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昏暗,仅有不远处桌上的一盏灯烛摇曳。 而小白就坐在他的身侧。 大有一把要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的冲动。 “小白姑娘……我这是怎么……” “虽不知道方兄的吐纳之法到底是和谁学的,不过方兄还真是乱来。”少女话语中带着一丝讥讽,但脸上却依稀看出并没有多少笑意,反倒是十分地严肃,“竟是借着与夜晚的交替吐纳紫气,当真是胆子大了呢。” “不知小白姑娘……此言何意?” “看来方兄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轻叹一声。 最终还是轻抚额头,继续说着。 “从今天开始,切莫再黄昏的时候吐纳,听明白没有!” “为何?” “没有为什么,我说的方兄只管听便是!” 小白态度确实强硬,不容方士又丝毫辩解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志同道合,入幽谷 紫气并非只有早晨晨昏交替的时候才有。 这天地间其实都是紫气。 但若要说这紫气究竟是什么,小白也不曾知晓。 只知道若是能吸纳紫气,便有更大的几率感悟天地大道,从而成仙。 甚至还能以紫气催动许多法术和道家器具。 “晨昏交替,不过是可以吐纳紫气的一个契机。”小白如此解释着,却是已经带着方士离开了村子,正天色微亮,街上也未曾有行人,但两人正是在如此暧昧的时间里外出,“紫气流经身体,可以让人有更大几率感悟天地,改善身体,但却不会让人成仙。” 天地间紫气并非随时都可以进行吐纳。 需要一定时机。 据说由于早晨太阳升起有一定刺激,可以让修道者在吐纳的时候因为瞬间的强光从而脱离沉浸于吐纳的状态。 然而黄昏时分却并没有明显的刺激。 没有一定手段的修道者便很容易在黄昏吐纳的时候过分沉迷,最终便会直接身死。 方士曾经感受过那种状态,就仿佛是置身江河,身不由己。 也不过是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小白便不再与方士谈论这一话题。 “虽说长生观四周遗留下来的天火已经足以推断出行迹,又有方兄寻到的那块水门符护身,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所以也就没经过方兄同意,寻了几个帮手一起上路。”虽然只是不经意间说起,少女的话语显得平和,若是稍加不注意便真有可能被她糊弄过去。 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察觉。 却是问着。 “小白姑娘还找了其他帮手?只是真的有人愿意来帮忙一起进入长生观吗?” “方兄大可放心,我自有办法。” 方士只是下意识地问着。 “不知小白姑娘都寻了一些谁?” “自然是修道者,虽说此处早已被人探寻过万年,但依旧有不少的人更愿意亲自来此观摩一番这长生观内之物,正好遇上几个愿意带我们一程之人。”少女解释道。 但方士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谁知道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半路上坑两人一道。 更不知他们到底是善是恶。 只是小白让方士尽管放心。 让他不要一直想着会有人在暗地里插他一刀。 今天正是约定好的日子。 要正式去长生观寻找可以为方士续命之物。 就算那不过是一张药方,但对他来说只要寻到那件东西,也自然是成功了一半。 “等会儿方兄就站在我的身后,什么话也不要说,一切都听我的。”小白再三叮嘱,生怕方士在说话的时候惹得那些来帮他们的人不快,毕竟方士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并没有加入任何修道门派,甚至连所谓传承都不曾拥有。 只是寻求续命之法的凡人。 帮不上任何忙,也没有任何用处。 甚至在一起跟着都是累赘。 这是小白对方士的评价,但尽管如此,依旧让方士跟在她的身后,让他寸步不离。 “到地方以后千万别随便走……” 两人说话间,却是已经没入了深林。 眼看着东方天际变得敞亮起来。 宿夜散去。 一天才刚刚开始。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不多时,却见某棵树的阴影中走出一道浑身被黑袍裹住的身影。 那身黑袍在风中微微颤动,从里面传来一阵沙哑的自语声。 “可算是离开了……嘿嘿,不枉我多等那么一会儿……” 只是这黑袍人在说完话后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冷哼一声。 “那么快就寻到我了吗,当真是死缠烂打……我不动手还真以为好欺负不成!不过是区区龙虎山……” 说完,竟是一个闪身。 伴随着黑色乌光闪烁。 那黑袍人便消失在原地。 …… 小白有言在先,愿意出手相助一起入山谷的人都是陌生修道者。 此言不虚。 甚至方士都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 尽皆被某种特殊的力量加持。 甚至个别人让方士就算看清了对方面容,也会很快忘记他长什么模样。 倒是颇为神异。 而方士与小白自然也改换了容貌,虽说都是被小白施加了一些手段。 但寻常人是根本认不出他身份的。 其中一共有七人,就站在山谷的入口处,应该是已经等待多时。 在小白出现的瞬间,却是有一人有些焦急地用沙哑的生意说着。 不多时便已经走向小白,站在她面前。 “白道友,可算是来了。” “原来诸位道友先我一步,倒是让诸位等急了。”小白此刻却是罕有地对前方一共七人欠身行礼,脸上也露出一丝歉意,倒是颇为真诚,“既然诸位都到了,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出发吧。” 小白刚要让一行人入山谷。 却是那位站在小白面前之人微微抬手,指着她身侧的方士。 稍显疑惑地问着。 “白道友先前说过会带一位道友,只是我看这位道友似乎是才刚开始修炼,就这般进去当真是没问题吗?” “若是死了……便白死了,嘿嘿……”不远处又是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一阵怪笑。 这让方士有心辩解。 但刚要开口,却是隐约见到小白对他恨恨地瞪了一眼。 才让方士将心中所想给憋了回去。 却听小白说着。 “这是我门中一位小辈,被他师尊赐予一件保命之物,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只要有我带路,一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天火——” 被说成是小辈,自然让方士大为不满,但又有些无奈。 因为小白说的都是事实。 不论是年纪还是阅历,似乎他都是小辈。 但小白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先前怪笑之人又是一声冷哼。 “遇不到天火?说的倒是轻巧,不知白道友可有什么担保?” “担保自然是没有,我不过也只是略懂一些风水之道……” 小白声音却是压低了许多,面色也是微冷。 突如其来的一声话语,似乎是将原本平静的气氛变得僵硬。 场面一时间颇为压抑。 这回方士是当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了。 只能安静地站在小白身侧,看着事态发展。 “会风水一道自然应该是修道门派中弟子,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寻我等乡野传承之辈帮忙?非是我信不过白道友,只是劳烦白道友报上门派。”那人说话间,却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气息,虽不是杀气,但也每字每句都带着冷意。 “若是不然,我也只会怀疑白道友学艺不到家,正要我等乡野传承的修道者投石问路。” 此人说话尖酸刻薄。 但不得不说说的很有道理。 若是方士站在他这般立场,说不得也会如此做。 散修,自称是乡野传承。 那是一些没有任何门派便倚靠自己感悟出吐纳之法的修道者留下的传承。 此类传承之人大抵是久居深山,性格孤僻。 前些日子小白便与他说过这一类人。 虽说他们没有一些门派的资源,但小白也说过,散修往往向道之心坚定,最难成为失道者。 可一旦成为失道者,也是最难缠的那种。 “我不会拿诸位道友性命开玩笑。”小白定了定神,却是冷眼看着周遭的数人,虽说察觉不到那些人面部表情,但她也应当是知晓,经过方才那人的一番话,已经有人开始不相信他的一言一行,“我的确是某个门派的弟子,只是师承何处,却是不便说。” 青山后裔,不便对外暴露自己身份。 这一点小白也与方士说的很清楚。 上次那件事情就那么算了。 但从今往后,却是被小白明令禁止不准说出她的身份。 这四个字的重量只有一些传承久远的门派才清楚。 至于那些散修……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当小白是一介妖修。 而非人的身份一旦被识破,甚至此间七人会对两人群起攻之。 “好啦,这位道友也少说两句……我们没有那些门派中的地图,而去买一份地图又太过昂贵,单凭我等天知道猴年马月有机会到里面一探究竟。”却是站在小白前面那位修道者折身对着剩余六人好生劝阻,“既然白道友有难言之隐,就少问几句。” “岂是这般儿戏!”却是那人猛地一声怒喝,“你们若是要依着她去里面探寻,尽管去了便是,我不奉陪了,与其被此人坑死,还不如自己进去走一遭,就算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言罢却是要步入那片死地。 走到半路还停下来,对着后方众人叫着。 “但凡有道友愿意来与我共进退,我在此承诺——就算我等当真身陷死地,尔等定不会第一个身死!” 一番话说得倒是慷慨激昂。 却让方士心中不禁不满。 若是少女允许,他真的想当场说上几句。 小白辛苦寻来的几人,竟是要在这里挖墙脚。 实在是可耻。 但此人说得又句句在理,便见有几人蠢蠢欲动。 最终还是被分出了三人,与那不知是谁的修道者一起一共四人率先没入了山谷之中。 至于留下来的三人,却也没有马上急着进入山谷。 就算是看不清对方容貌,也感觉得出来。 他们在看着小白。 小白闭眼,似乎是犹豫了许久。 终究还是轻叹一声,指着方士便道。 “我这小辈手里有一水门符,此物可以抵御天火侵袭,所以能够保住我等性命。” “可是当真?”其中一人惊诧地将视线落在方士身上,而方士也只是乖巧地从怀里将那块巴掌大的牌子取出晃了晃,便重新收回。 “同时这里有一张地图,是我从一个叫龙虎山的宗门弟子手里换来。” 小白此言落下,却是让那三人再次惊叹。 却见她掌心一翻,便有一张绢帛展开。 上面细密地烙印着复杂的纹理,看得方士眼晕。 但那三人却是颔首,竟看得懂上面到底画着什么。 “确实是这长生观的地图无疑,只是白道友为何不再刚才拿出来,如今已经有三位道友离开,怕是……” “就算只有如今我们这五人,在有了地图的情况下去长生观里也是轻而易举,何至于没了他们便成不了事。”少女冷哼着,面色颇为不快,方士眼中看得分明,“直到现在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诸位道友可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怀疑才好。” “白道友既然如此说了,我等自然不会多加怀疑。” 又问及为何会让他们这一众散修一道前往。 既然有了地图,又有各类保命手段,何至于再帮他们这群散修一把。 也只是告知是受人之托。 “与人结了因果,自然得还掉才是。”少女如此解释着,“待去了长生观里面,需要你们给我寻一个人,我一起找,到时候就算寻不到此人,也好有个交代。” 那三人应当是没有听懂。 但方士却隐约抓住了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有长生观弟子在村中游荡。 实在寻找他们的一位师弟。 方士遇见过,而小白应该也是通过他们才拿到的这张地图。 只是更重要的却是刚才小白将他也囊括在五人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方士倒是欢喜。 “话不多说,诸位道友且随我来便是,尤其是方兄,千万不要乱走,若是走丢了可就是把命丢了。” “多谢小……咳咳,白道友教诲。”这一路上被纠正了数次,在别的修道者面前要称呼她为白道友。 小白的心情转换得很快。 或者说她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心情。 那张脸上的喜怒就仿佛是演戏一般。 只是瞬间便化作笑脸,带着一行人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山谷外是一片生机盎然。 翠绿的芳草地看得人舒心。 但一步迈入山谷,却瞬间变得压抑了起来。 就算已经是晌午十分,天色也变得昏晨。 周遭的枯树地时常会闪现些许黑色火焰,让人心悸。 而小白却是不断地指挥着众人前行的方向。 “从这里开始一直往前走,地图上所示需要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那里左转……” “停一下,前面马上会出现一片天火,方兄劳烦催动水门符。” 随着一片光幕展开,便见前方瞬间化作黑色火海。 但也仅过去三息火焰便消失不见。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此处天火虽然有规律,但也实在是吓人。 也不知兜兜转转了多少次。 却是再不远处看见一棵大树。 大树早已变得焦糊。 而在那棵树下却也有四道身影,其中三道身影抱着树干。 还有一人未曾完全倒下,只是单纯地半跪着,两手作张开的动作。 只是他们都没了声息。 方才那人说得很对。 他是第一个死的。 小白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只是其余五人却是脚步不禁微微一顿。 直到她一声轻呼。 才重新开始动弹。 “走快些了,待会儿还有一次天火出现……方兄准备好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残垣断壁,仙人踪 小白是否真如自己所言,在风水之道上造诣不俗暂且不论。 但接下来一路上却是真的未曾再遇到任何危险。 就算见到了黑色的天火,也并未出现什么危险。 倒是一路上见到了不知身份的修道者,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一行人就如此轻易地站在了道观废墟的正前方。 长阶尽处,便是道门。 却见道观大门已经被损毁得不成样子。 依稀能从倾塌了大半的石碑上看出三个大字,虽然文字太过久远,但也认得懂。 长生观。 便是此处真实名字。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我们之间共同行动便到此为止了。”少女折身对那三位修道者说道,“还希望三位道友能记住与我的约定,若是见到了那个人,便务必将他寻来,劳烦了。” “白道友且放心,既然已经来了此处,自然会尽力为白道友寻找那人。” 其中一人拱手与小白行礼。 分别与小白和方士告别后。 便见三名修道者已经先后离开,很快不见了踪影。 至此也终于只剩下了方士与小白两人依旧站在山门前。 “方兄在看什么?”却是少女的声音响起。 将方士从一阵失神中拉回了意识。 而方士此时正折身看着来时的一路。 是一片死地,没有任何的人烟。 就算中途遇见一些修道者,也没有任何交集,互相冷漠地扫视一眼便各归各地离开。 而方士的视线在四周一观。 却也只是轻笑一声。 不紧不慢地说道。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感慨……此处是那位修道者建造的道观,但也终究是没有能够留下来什么完整的东西,变成了这副模样。”说到此处,却是又一阵笑声,“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感时伤怀罢了,想到就算是这道观尚且会毁去,我这般只有那么几年寿命的又何必徒增烦恼。” “饶是过去那位修道者的居所,如今也不过是一片废墟……只要没有成为仙人,便终究会随着天地变幻而腐朽。”倒是少女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即冷哼道,“对死的恐惧是人之常情,方兄也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害怕日后会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 “方兄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不愿如此麻烦地寻续命之法,大可现在就冲入天火之中,何来那么多虚伪的话语,说什么生死看淡,也不过是体面话罢了。” 方士只能苦笑着点头。 颇为夸张地折身对小白拱手行礼。 “小白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孟浪了。” “还不快走,前些时日还担心机缘是否会被别人拿了去,现在倒是装起斯文来了。” 少女轻笑一阵,便率先走上了石阶。 方士再次向后方那片死地看了一眼。 最终还是心中轻叹。 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便跟了上去。 他是来这里寻找续命之法的,若是有现成的丹药那自然是最好。 就算只有丹方,方士也相信小白会有办法将那丹方给变作真实的丹药。 哪怕这片万年前留下来的废墟已经被人探寻了不知道多少遍,也终究还是能够剩下来一些东西的。 方士心里如此期待着。 只是方士与小白两人走上石阶后不多时,却见不远处一棵枯木边上蓦地燃起黑炎。 黑炎散去,却是一人从树后走处。 那人浑身裹着黑袍,手里却攥着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一阵白光。 “终于到了……终于……” 沙哑的声音从那黑袍人喉间响起,却是蓦地往身后一看。 一股凌冽杀意席卷全身。 竟是将那棵一直屹立不倒的枯木上划出了些许印痕。 “该死……被追上来了!” 却是迅速化作一道乌光,朝着石阶游走。 不到数息便没了影子。 …… 这座道观虽说是过去修道者建立的一片专门供给传承的地方。 但终究还是清贫之人建立。 不论范围有多广大,依旧是破落不堪。 甚至一眼看去都没有一座完整保存下来的房舍。 一万年前那场天火降世,将此处大部分地方都焚毁。 而未曾被毁去的东西,却也藏着这位生死不知的修道者大部分传承。 比如吐纳之法,丹药之道,都已经被某些修道门派给分了个干净。 就算无法将里面的东西带到外边,也仍旧各自抄录了一份。 也就是说如今在这里明面上能看见的一切文字,甚至是传承,都早已是公开之物。 “地图上这里应该是过去那位修道者炼丹的地方,我们先去那里看一眼。”小白带着方士在废墟中摸索,两人偶尔寻到些许如过去长生观弟子记录的笔记,但小白却毫无兴趣,也只有方士饶有兴致地驻足了良久,让两人探索的速度变得慢了许多。 “方兄若是看见什么感兴趣的尽管去看便是,这废墟之内按道理应该是没有任何危险,那修道者未曾布置什么陷阱。”小白瞧见方士这般模样,倒也可以将速度减了下来,“就算是在此处住上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大碍的。” “小白姑娘说笑了。” 方士只是摇头。 也当少女是在开玩笑。 这地方呆的久了难免会瘆得慌。 毕竟是遗留下来万年的废墟。 两人走走停停,倒也终于站在一处石砌阁楼的门口。 这阁楼也不知搭建起来的时候有多少层,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只剩下两层。 顶部还残留着焦糊的痕迹。 而大门洞开,可以轻易地瞧见里面的一切。 里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竖着块石碑。 而石碑一周却是盘膝作者不少的人,男女老幼无论,皆是修道者。 “此处便是丹阁,应当是那位修道者炼丹的地方,据说还放着珍贵炼丹手迹。” “原来如此……那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方士却指着盘膝坐着的一圈修道者,略有疑惑地问着,起先还以为他们在看着石碑上记载的东西,但仔细探查却发现这些修道者不过是在闭目打坐,压根没有任何窥视中央石碑的迹象。 不免有些好奇。 而小白却愣了片刻,终于轻笑着说道。 “不过是在感悟天地。” “感悟天地?” “方兄以后就会明白了,此处乃历经万年光阴变化,其中气息早已不同于外界自然,若是在此处感悟天地……一朝得道,胜过外界数十载呢。”说着,便已经拉着方士的手站在了二层阁楼的门口,一只脚迈入其中,却是一根手指贴着嘴唇,“小声点儿,若是打搅了别人还不得把方兄给打残了。” “那么——” “不许说话!” “哦……” 又不让他说话。 方士心中叹息。 小白在各个方面都显得很强势。 但方士也没有任何办法。 两人已经身处阁楼之中。 方士疑惑此处到底与外界有何不同。 起先还有些轻慢,但呆的时间久了,却觉得四周气氛变得异常沉闷。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甚至连眼前光景都有一瞬间变得模糊。 直到被小白领到那块石碑之前。 却听她的声音响起。 “这石碑记载了一些炼丹技巧,上古时期的修道者以医道和御火一道结合,创造出炼丹术,有些炼丹术只是单纯以珍贵药石奇珍炼制丹药,但还有传说中一些炼丹术却是以天地之气炼丹,不过那都是谣传而已,信不得真的。” 方士颔首,却未曾说话。 答应了少女不能说话,那就一定不会多说一个字。 “这石碑上的东西已经陈旧,虽说万年前天火降下后导致这位修道者的传承大多数缺失,但这些年来通过探索此地,也找回了大半,如今再看这石碑上的东西,却也只会觉得粗糙,不堪大用。” “……方兄若是看够了,我们便离开此地,这里并没有长生药的线索。” 少女正说着,却发现身侧的方士样子有些怪异。 正一步步朝着那石碑走去。 临近,却是伸手在石碑上抚摸。 “方兄……” 就算少女发声呼唤,方士竟是也没有回音。 只是神情略显呆滞。 …… 方士只觉得自己胸口越来越烦闷。 待挣脱这股烦闷状态的念头到达极致的瞬间,却是忽地感觉一阵清凉席卷全身。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那双可以看出别人命数的力量自动运转,不受他的控制。 他分明看见四周那些盘膝坐在地上的修道者手臂上的命数痕迹。 煞是夺目。 一些人竟是有着数百年寿命,让方士都为之咂舌。 但如今的他却连感叹都做不到。 如此状态中,连情绪都化作不必要的存在。 他分明看见在这阁楼空间的四周多了一些东西。 昏暗的光线自上方破开的洞口落下。 隐约有一道道光带缠绕在各个角落。 那些是紫色光带,而光带的终点,却是来自面前这块石碑。 当方士目光落在石碑上的瞬间,便看见了这石碑上一枚明亮的印记。 这印记他很熟悉。 代表着命数。 是这块石碑可以存在多久的证明。 而让方士感到震惊的却是这印记未曾有丝毫变化。 也即是说—— 这块石碑的命数停止了,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获得了某种程度上所谓的永生。 但凡天地间生养的一切,就算是山川都有其命数。 有些命数方士看得见,有些却不然。 凡是看得到的命数就未曾有例外,尽皆会渐渐消逝。 如今却看见了一个例外。 便下意识地向前走,朝着那命数印记所在伸手。 稍近却见印记有紫光流转,待指尖触碰,却觉得石碑表面光滑,不似岩石质感。 其中一道紫光绕在方士伸出的手指上。 牵出一根细线,却是朝着阁楼之外飞去。 那细线飞得缓慢,方士一时间未曾察觉,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细线已经消失。 方士不甘心,便再次手指牵引着。 又是一根紫色流光散开。 方士当即跟了上去。 一切都发生的突然。 就连方士自己都有些错愕为何会一路跟上去。 但心中直觉如此,也就如此做了。 身侧小白眼见这一幕,便索性一道跟了上去。 而那些一路坐着的修道者自始至终都未曾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动静未曾影响到任何人。 他们仿佛一座座石像。 也不知何时回醒来。 …… “这里是原先接待客人的正堂,方兄来这里干什么?” 身后小白正手里攥着一卷绢帛。 一遍遍地问着方士问题。 而方士仿若未曾听见一般,自顾自得摇了摇头。 轻声自语。 “看来不是这里。” “方兄若是再不回话,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也不是这里……” 就算少女脸上露出嗔怪之色,方士依旧无动于衷。 而两人之间如此对话却是已经经历了五六遍。 方士足迹从弟子住处一直到如今的会客之地都游走了一遍。 少女往往脸上愠色稍稍展露片刻便恢复了笑容。 也未曾真正生气的样子。 只不过途中还遇见了几个修道者,他们看两人的目光倒是颇为怪异。 一直到方士蓦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狂喜。 不禁叫道。 “便是此处!” “所以方兄要寻找的是厨房?” 方士才刚刚回过神,却听身后传来小白熟悉的声音。 四下扫视,却发现此处是一座缺了大半的房舍。 虽说辨认不清外围光景,但里面的东西好歹保存得完备。 不论是炊具还是一个个石碗,让此处是何地看得分明。 “小白姑娘说……这里是厨房?” “难道方兄瞎了不成,若说是修炼之地……哪里用得到菜刀?” “那大概是厨房了……” 方士不禁轻叹。 刚才跟着那道紫色流光一路兜兜转转,竟是一时间忘记了小白的存在。 直到那紫色流光消失在此处才回过神来。 而折身却见小白的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两手背负,甚至浑身还带着阴冷的气息。 “不知方兄可否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莫非是饿了……” “姑娘且听在下解释!”方士面色微变,从失去自己的意识直到现在,眼前光景和气氛的变幻一时间有些太过突兀,让他有些茫然,但还是最先选择了让小白安静下来的选项。 “听着呢,若你的解释足以打动我,也未尝不能原谅方兄。” 少女如此说着,便要坐在边上黑糊一片的灶台上。 方士快速解释了一遍。 将见到的东西挑重点说与小白听。 而小白也微微颔首,最终却是问着。 “既然如此,方兄可知指引你来的地方到底在何处?” “在……在这里没错!”方士面色却是变得有些奇怪,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具体一点……啊——!”少女正双腿摇晃着,却是蓦地听见一阵闷响。 “轰——” 眼前的灶台瞬间塌陷,扬起一阵黑灰。 却是支撑不住少女的重量。 待少女从废墟中起身,一脸怒容地瞪着方士的时候,才见方士手指指着那坍塌之处。 “便是姑娘先前所在之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虚实真假,长生药 与预想中的略有差别。 小白在起身后并未生气,反倒是微微颔首。 认真地低头看着先前倾塌的一地狼藉。 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那灶台毁去得彻底,在小白将其压垮后就化作了齑粉。 连一块完整的砖石都未曾留下来。 而就在碎屑之间,却隐约可见一扇贴在地面上的门户模样。 两人便将那一块区域清扫干净。 显现出一座完整的门户痕迹,就嵌在原先灶台之下。 虽说已经没有那紫色流光带路,但方士心里却是肯定,这里必定有着什么他所寻觅的东西。 或许就是长生药也说不定。 只是小白此刻却不免轻笑一声。 “此处不过是过去长生观的厨房,就算当真有暗门,方兄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说不定里面只是此处修道者们专门盛放食材的地方。” “修道者也吃东西?” “修道者又不是真正的仙人,虽说远离俗世,但也终究逃不过食五谷的时候。” 方士也只是应了一声。 但他心里却未曾将小白所言当一回事。 方才那紫气确确实实就是在这里消失,所以里面一定有着什么异于其他地方。 “快打开看看吧,如今这地方是我们第一个发现,过去一万年里可是从未有人进入。” 也就不再多作说明。 两人开始寻找开门的方法。 这扇贴着地面的门户不似想象中那般闭合严密。 虽说藏得严密,但却被轻易打开。 饶是万年未曾有人寻到这里,两人是第一次在万年之后打开此处的人。 也未免心里有些失落。 怎的就那么容易打开了呢。 “下去的时候小心一些,若是不慎坠落可免不了断几根骨头。” “姑娘且放心。” 小白好心提醒。 方士身形便缓缓没入门户之中。 这石阶一路向下,四周墙壁也未曾有任何光点。 唯有从入口处映射进来的暗淡光华将里面依稀的形态展现出来。 霎时小白已经来到方士的身侧,掌心一翻,便看见一团淡蓝色火焰蓦地悬浮在她面前,却是先一步走在方士前边,将四周的一切完全地照亮。 “此处多数地方腐朽,方兄走快一些,迟则生变。” 却是加快了步伐。 虽不知小白口中话语是什么意思,但方士还是照着她所说,迅速跟上。 四周的石壁被照亮,却没有如想象中出现什么奇异的图案,也不见有人留下来什么神奇的文字。 而向下的甬道也实则很短。 两人紧紧走过数息,便已经走到了石阶的尽处。 入眼却是一片宽阔的空间。 小白手中面前火焰不断跳动,却是化作一道光幕将两人团团包裹住。 “这里……当真如小白姑娘所言……”目之所及,方士终于苦笑一声。 倒是小白未作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冷哼。 “早就与方兄说过,不要对这里抱有什么特殊的期望。” “不就是一处地窖而已,为何却藏得如此隐蔽,空间范围也如此广大。” 方士心中懊恼。 虽说依旧昏暗,但被小白火焰映照出的地方却是看得分明。 眼前展现的不过是一片普通的地窖。 四周木架子上堆叠着一些食材的残骸。 就连原本模样也辨认不出。 尽管小白已经事先将两人以光幕隔绝,方士依旧可以闻到万年岁月后那种腐烂的气息。 令人作呕,甚至都不愿继续呆在这里。 “当年长生观里的修道者不少,那位长生观的观主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便广收门徒,希望有人可以以他的修道之路继续前行,期待日后能够在他们一脉走出一位仙人。”小白轻声解释着,同时已经折身欲离开这宽阔的地下空间。 “继续去别处寻找吧,方兄快些……方兄?” “小白姑娘,我们去那边……” 小白正与方士商量着离开。 却回头看先方士眼神微眯,注视着某个地方。 甚至步伐一动,几乎就差一点便要离开光幕保护的范围。 让小白不禁轻呼。 “方兄莫非是要寻死!此处气息驳杂,历经万年积淀的浊气就算是寻常修道者也经受不住!” “前面有东西……” 方士却未曾听小白的警告,依旧朝着目之所及的方向走去。 小白无奈,只好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却是不免愤愤地叫嚣。 “方兄最好给我一个交代,一直维持着隔绝外面浊气可是很耗费力量的。” “前面有些东西。”方士只是如此解释。 在他眼中,前方似乎有一点白光。 只是距离有些遥远,在黑暗中看不大清楚。 待看清了前方事物,才掩饰不住心中喜悦,笑出了声。 “不知方兄看见了什么?” “一扇门。”方士指着前方,在他眼前正看见一片暗淡的紫色流光,勾勒出门的图形。 同时那扇门材质似乎与先前见到的那块石碑相同。 上面的岁月……宛如停止了一般。 命数不再流转。 成为了永恒。 过去那位修道者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却是无人知晓。 甚至问了小白,她也说不知道有什么人拥有将外物命数停滞的手段。 “除非是成了仙才有那般手段。”小白如此说着,却是已经两手背负,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所以方兄在此处寻到了一扇门?为何我看不见,莫非是方兄错觉?” “可我确实见到此处又一扇门……” 方士正伸手朝着那扇泛着紫色流光的门户触碰。 却仅仅触碰到粗糙的墙壁。 心里却有些焦急。 而再回身发现少女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得僵硬。 “方兄也不必解释,既然是凡人难免会看错一些东西,不若我们先出去好好聊聊怎么样?” “小白姑娘你可一定要信我,这前面是真的有——” 方士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拍打着墙壁。 只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只是泛着的紫色流光变得稍稍暗淡。 甚至原本停滞不动的命数纹理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话音未落,却见小白脸色微变。 “方兄……” “姑娘稍待,马上就好,等我一会儿……” “可是前面……” “什——” 话音未落,却觉掌心碰了个空。 差一点便扑倒在地。 回身却见原本画着门的地方已经塌陷,作一条黝黑甬道。 不知何时那扇门竟是已经被打开。 或者说是自行销毁了。 “门开了。”少女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方兄说的是真的,只是……当真要进去吗?说不定是一间更大的地窖,希望越大有时候失望也越大呢。” “小白姑娘就莫要再埋汰在下了,这一回绝对能寻到续命之物!” 方士此时却信心大增。 此处门户不便被人发现,甚至若非方士有一番特殊的本事,就算来了这里也寻不到入口。 应当是这座道观里最神秘的地方。 如此想来,就算它建在厨房地窖这种寻常人都能进的场所也算不得什么。 “但愿如此。”少女轻笑一声,却是并不急着走入那扇门户,“方兄可要想清楚了,若是里面有什么危险,到时候再退出来或许就晚了。” “勿要多说,进去便是。” 事到临头,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 来这长生观所求的便是续命,就算里面有再多的危险,大不了也是死在此处。 这与自己寿终正寝还不是差不多。 反正至多也只能活不到三年岁月。 “方兄倒是好胆色。”少女却眼中流露出一丝异色,随即轻笑着站在方士面前,便朝着他两手垂袖,显得恭敬地微微欠身,率先走入这漆黑甬道之中,“若方兄今日得以续命,便以道友互称,不必叫我姑娘了,显得生分。” 方士只是轻笑。 也不知心中是和感想。 只是随着护着身周的那团碧蓝色流光一道没入那漆黑门户身处。 顷刻便没了身影。 待两人消失后不多时。 却听地窖入口一点点传来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却是又有咳嗽的声音浮现。 听声音,是一个男子。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嘿嘿……” …… 这一回门后甬道未曾再继续向下。 小白不知何时也收起了幽蓝色的流光。 四周墙壁上镶嵌着一些金色碎片,不知是何物,却散发着微弱的光华,勉强将四周照映得清楚。 只是朴素得让人驻足的欲望都没有,墙壁上也没有任何标记。 两人绕了许多弯弯道道,总算是站在一座石门之前。 这石门样式古旧,其上篆刻了许多不知名的纹理,颇为玄奥的样子。 但自小白口中得知,却是明白不过是建造此处的人故弄玄虚。 “都是修道者画符的时候所使用的符文,然而并没有组成任何有用的杀生之物,反倒像是随意拼凑出来唬人的东西。”小白正说着,一只手已经率先落在那扇巨大石门上,即将用力将其推开。 却是动作才做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身侧方士的声音已经听不见。 甚至都无法感知到方士的气息。 待回身的瞬间,却是终于脸色微变。 身后四下无人。 连方士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小白忍不住盯着某个方向冷声道。 “不知那边的那位道友能否出来一见?拐走我同伴不说,如今又藏头露尾的想作甚?” 只是说话完毕,却未曾有任何人回应。 她面色变得越发阴沉,正要折身朝着所见之处走去,却见甬道拐角的尽处走处一人。 却是一个浑身被黑袍裹着的身影。 饶是距离稍近,也因为光线昏暗看不出对方面容。 但在他手中却拖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正是方士! 之前未曾见到他许久,没想到却遭了毒手。 如今方士动弹不得,也没有呼应,应该是昏迷了许久。 “倒是反应得及时,不过我劝道友还是切莫动手为好,当下最应该做的还是打开那扇门……”沙哑的声音从那黑袍人口中传出,听不出男女,也不知晓性别,只是手中却挥舞着一把长刀,冷冷地说道,“若是有任何小动作,便手起刀落,此人命丧于此!” “道友觉得可以以他的性命威胁我?”小白眉头微皱,话语稍显冷淡。 那黑袍人倒也没有着急,只是冷笑着。 “道友虽说不是我人族,但眼看着朋友受难,应该也不会做到真正冷酷无情才是……还是说道友想试试我的底线如何?” 正说着,手中的长刀已经开始在方士的脖颈间比划了几下。 小白一时间默然。 此人应当是一位失道者。 只是不知何时却将方士性命握在手中。 虽说方士与她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关系也似乎更进一步。 但终归只是一介凡人…… “……我所求只为仙道。”少女闭眼,声音显得越发阴冷,但明显两手在颤抖着,“只要是为了成仙,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他人的性命……” “哦?道友倒是道心坚定。”那黑袍人颇为戏虐地笑着,却见已经长刀托起,眼看着便要朝着方士砍去。 “将他放了,我与你开门。” 少女话音落下。 那黑袍人手中动作却微微一顿。 诡异的笑声响彻。 “我就知道,道友不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人,嘿嘿……还不快开门!” “不过是胆小鼠辈,连一扇门都不敢开……哼!” 小白折身,却是两手放在门上。 这门的背后不知道会有一些什么。 或许是机缘,或许是危机。 本来是打算在此处多加探索一番,然后再徐徐图之。 只是如今却是没有了机会。 为什么自己会做出如此选择? 如今已经没有细想这里有的时间。 只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在石门上。 随即用力。 随着一阵阴风从门的另一边吹在身上,却是有些胆寒。 但终究是没有任何危险出现。 在大门完全被打开的瞬间,门的另一端出现了火光。 却是一片巨大的地底空间。 阴风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某种神圣庄严的气息。 而身后那黑袍人终于是忍不住心中喜悦。 张狂地大笑着。 “终于走到这一步……呵呵……啊哈哈!成仙药,成仙药终于是我的了,这机缘造化又有谁人能及!” “还请道友将我朋友放了。”少女话语阴森。 但那黑袍人却并未有丝毫放了方士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冷笑。 却是徒然朝着那扇门的方向冲去。 “放人?嘿嘿……等我成仙了自然会放人,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别动!” “我就知道道友不会如此听话。”少女却只是摇头,轻叹一声。 而那黑袍人也愣了片刻,随即笑着说道。 “既然知道我不会听话,道友又如何答应了我?” “只是因为不管你在不在,这扇门都会被打开而已。”却是一道熟悉的生意在甬道内响起。 声音的主人却不是小白。 却站在那黑袍人的身后。 依稀可见此人儒生模样,脸上笑容未曾丝毫变化。 “青萧道友,好久不见了。” 紧接着便是那沙哑的声音一阵惊愕。 再看手中提着的却不过是一件外衫。 黑袍人不禁后退几步。 “方道友何时……” “自然是从未被青萧道友抓到过。”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实真假,长生药(续) “是幻术。”沉默片刻,却听那黑袍人喉间一阵沙哑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不过方道友又如何识破我的身份?” “在青萧道友出现的那一刹那,我便已经觉得道友不一般了。” “刚才的时候?” “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士倒也不着急,徐徐说道,“在青萧道友躺倒在地上拦着我等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对青萧道友有了提防。” “我不信。”那黑袍人话语阴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起先发现道友受重伤的时候,一位是遭了山匪,因为小白姑……道友说过,修道者在某种程度上与凡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会一些道术之外,受了伤也会流血,刺中要害也会身死,但绝不会坐等自己被凡人杀死而无动于衷。” “……说不定是遭了失道者。”黑袍人沙哑的生意传出。 方士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黑袍人所言。 但依旧又摇了摇头。 轻声叹道。 “若青萧道友遭了失道者的袭击,为何又要离开我等身边?以青萧道友的学识应当也知道,那时候你受的伤若是任由其放着不管,迟早会丢了性命。”方士再次说着,但身形却已经开始慢慢地后退,远离那黑袍人,“恐怕当初青萧道友在想,我等是修道者,专门将你拿下去一些门派手中讨好处吧。” “哼,方道友切莫多加臆测为好。” “我的猜测是假的不成?” “……是真的。”那黑袍人倒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倒是饶有兴致地与方士对话。 就在小白稍有动作的时候手中的长刀会一阵微颤。 似在警告。 “但方道友何时知晓?” “自然是刚才知道了你真实身份的时候。”方士却是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虽说青萧道友极力掩饰,但脚步声却并未完全地消失,实在是不巧……在下刚好能听得到道友的声音,而根据声音判断,道友应当是身上的伤势还未好转。” “倒是好眼力……”黑袍人冷哼一声,却是旋即盯着小白的方向,“既然中了一次幻术,我便不会再中第二次,这位道友还是莫要作徒劳的举动为好。” “啧……”少女眉头微皱,掌心一点淡蓝色流光散去。 方才她正要催动幻术走到方士身边,却发现对方已经有所警觉。 幻术便是如此不便利的东西。 若是事先被同道中人察觉,便再无用处。 “不过这位青山的道友我到时要感谢你,青山风水术名不虚传。” “你跟着我们一起进来的!”少女似有察觉,冷哼一声。 但对方没有给出回应。 黑袍人沉默片刻,却是徒然转身,手中长刀便要朝着方士的方向劈斩。 方士折身便要闪避,却是来不及做多余的动作。 那黑袍人的速度着实要快了许多。 在见到如今未曾劫持到方士后迅速反应过来,便要对着他再次出手。 却见手起刀落。 未曾避开刀刃,却见方士的身子已经朝后急速后退。 随着一声惨叫,便跌倒在地上。 四周昏暗,粗略看去不见方士真实情况。 但那张面庞显得扭曲,应当是受了不轻的伤。 “好胆!”小白冷喝一声摊手一翻,便见掌心浮现一团淡蓝色的火焰,迅速化作一把利刃,便要朝着那黑袍人斩去。 只是黑袍人轻笑,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张符箓,便朝着小白的方向猛地一拍。 却是徒然一阵猛烈的狂风吹起。 风中裹挟着大量的沙尘,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白低头,却是觉得身侧一阵不一般的疾风掠过。 待沙尘散去,却见眼前那里还有那黑袍人的身影。 迅速折身,刚巧见到那黑袍人没入身后门户中的瞬间。 却是不由得再次愤然跺脚。 朝着方士所在的方向奔去。 “方兄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将方士从地上托起半个身子,却见在方士胸前正被砍了一道口子。 刚好撕破了衣衫。 却未曾伤到皮肉。 当即脸上的面容阴沉了下来。 略微迟疑地冷哼一声。 “方兄,不知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咳咳……小白姑娘……”方士声音沙哑,犹有余力地自己撑着身子起来,“这是幻术,不过是幻术而已,还以为小白姑娘已经看出来了呢,又要什么解释。” “自然是需要一个解释的。”小白声音却是越发冰冷。 “姑娘想听什么解释?” “全部,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 原本只有两人在甬道里走着。 相安无事。 但某刻方士却感觉到身后似乎是多了一个人。 因为护着两人的那层蓝色光幕将气息和甬道里的风全都阻挡在外,所以起初方士并没有十分确定。 直到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来到了他的近前。 才终于是察觉到了异样。 他下意识地催动幻术。 但终究是躲闪不及,被身后之人揪去了外面穿着的衣衫。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待方士想要发声去呼唤小白的时候,才发现小白已经走远。 再要叫她,势必会被那黑袍人察觉到所在位置。 索性跟了上去。 同时方士也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通过近距离的观察,方士发现此人受过伤。 并且凑近闻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道。 细想片刻,终于是想起来前些日子替那青萧敷药的时候所用的草药。 尽管过去许久,但此人却似乎近期都没有洗过澡。 味道依旧浓烈。 再经过心中的些许猜想,终于是将事情的大致经过给理清楚了。 受了伤的未必就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失道者。 但现在问题是为何此人会一路跟来这里。 所求为何。 原本在不远处见到小白后便要马上撤去幻术,但见到这黑袍人与小白之间的对话,却是心中一动。 马上来了兴致。 门的背后或许就是致命危机,但不开门死的就会是方士。 小白会如何选择? 虽然觉得小白已经看穿了他施展的幻术,但依旧心里有种将一切看下去的欲望。 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说着那些话。 折身。 推门。 终于是忍不住现身。 “不过这也说明我幻术造诣已经有所小成,实在是可喜可贺。” “笑个什么,如今想来方兄的幻术实在是低劣,若非当时此处昏暗未曾察觉,又怎么会被你所骗!”小白冷笑,却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再次阴沉下去,“不过方兄刚才所言可是真的?为了一窥我的反应,居然瞒着我那么久。” “啊哈哈……小白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如今被那青萧道友捷足先登,去晚了可是什么都没了。” “方兄且继续笑着,我的记性可没有那么差,今日之事就算是百年后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少女冷笑,但也没有继续与方士纠缠。 方士说的也不错,那青萧已经进去那门户,天知道会在里面做一些什么。 说不定其中造化已经被他拿在手中。 甚至是已经成仙了也说不定。 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能。 若当真有成仙药,何至于此处被损毁成这般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连我都没有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人,方兄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听声音。” “我没听到,方兄定是骗人!” “好歹我也是在山野住了几年,若是在山野中听差了声音,怕是早就身死虎豹之口。” “方兄怎的不直接死了算了!”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没入门户之中。 …… 门的另一边却是别有洞天。 最初只见一片氤氲的光华充斥四周。 待眼前景物固定下来,便能看见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此处没有光源,却奇异地能看清楚四周一切。 正前方一座祭坛,上面立着一把石椅。 而石椅的前面正站着一人。 正是那黑袍人! 此时黑袍人身上的袍子已经褪下。 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青萧。 方士先前所言,诚然不假。 听见有其他人来了这里,那青萧却是已经徐徐转身,一双眼睛里目光显得平静。 凡是看着对方的表情,心里却是不禁一紧。 但还是轻舒一口气。 淡淡地说道。 “一切如我所料……你便是青萧道友。” “正是。”青萧对自己的身份直言不讳。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那时候是我救了你,但你如今却要利用我们来到这里。”方士冷眼看着面前之人,脸上不见悲喜,“虽说我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何会失道?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如今你重伤在身,也是我敢如此与你一问的缘由。” “看来方道友也不是傻子。”青萧闭目摇头。 但还是缓缓将话都说了出来。 似乎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 因为就在两人说话间,小白已经掌心淡蓝色长剑浮现。 那剑刃带着火焰,煞气逼人。 “不过要说我失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什么是道,只要是坚持我心,又有什么错!这天地间成仙之人也不是没有,谁又说我的道是错的,纵我一人成仙,伏尸百千万这种事情又为何不曾有过,凭什么就认为我是错的!” “所以?” “所以我先动手了,嘿嘿……”说到这里,青萧的脸上却是微微变得扭曲,甚至是……有一些喜悦,“杀了他们中的一个,故意走错一步,将他们葬送在天火之中,可惜这地图被焚毁,我也被那些人临死反扑打成重伤……” “然后就遇到了我们了吧。” 方士下意识地说着。 知晓了他受伤如此严重的缘由。 也知晓了为何会遇上他们。 而青萧也直言不讳。 “还以为你们是路过的普通修道者,嘿嘿……本想趁你们不备杀了你们,有察觉其中一个非我人族,后来更是知晓了你们之中有一个是青山后裔……青山的记载虽说已经不多,但我在被逐出之前也算是大门派弟子了,自然知晓你青山的风水术。” 但说到这里,他脸上的面容又扭曲了许多。 却指着小白咆哮着。 “为什么不去探寻,为什么!我当初明明已经将你们逼进谷中,为何又出来了!只有你能寻到正确的道路,只有你才能在没有大门派的帮助下带我来到此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拖了那么长时间!” “若非当初你将我等逼入谷中,兴许我们早就进来也说不定。”倒是小白此时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方道友当时受伤,我又见到了那块水门符,自然想着一些轻松的方法进来这里,更何况又见着了龙虎山的道友,何必再以自己的力量进入?” “唔……该死的,竟是如此,呵呵——” 青萧仿若疯癫了一般,没有丝毫顾忌地笑了起来。 情绪几近崩溃的样子。 “所以那日在山林中追杀我们的人果然就是你?” “那又如何,自然是我!”青萧冷笑,“在你们之前我也抓过一些凡人,可惜都是些废物,连天火都抵御不住,片刻就死了,为我探路的价值都没有。” “还当真是人畜不如……”方士眼中阴冷。 心中细想了片刻,却是徒然狐疑地看着那青萧身后的石椅。 朗声问道。 “却不知青萧道友算计了那么多……可曾成仙?” “成仙?嘿嘿……” 却见青萧笑着,身子慢慢弯曲,最终径自蹲在地上。 而笑声也换做了哭泣的声音。 方士心中恍然。 此人应该是经历了一些超出了承受范围内的刺激,才导致了这般崩溃的地步。 同时也多亏了方才他那种心境,才好与他相谈了那么长时间。 方士未曾上前,倒是身侧的小白皱着眉,手中提剑缓缓朝着祭坛上的青萧走去。 “问你话呢,长生药在哪里,就算没有成品,药方何在?” “没有长生药……嘿嘿,唔……”青萧抬头,那双眼中已经变作赤红一片,“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药,他成仙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哈哈——!都是假的,修的什么道,我修的什么道……活了那么久到现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嘿嘿……” “失道者……道心已死,如今连魂也死了吗。”小白口中低喃,却已经站在了青萧身后,挥剑,便斩了下去。 “既然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不若成全与你。” “嘿嘿……你们也会死的,也会死的……” 青萧不曾做出任何抵抗。 直至身首异处,依旧在口中呢喃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语。 却见鲜血染红了祭坛,看上去有些惨烈。 方士只是轻叹一声。 一位失道者,也不知活了多久,如今终究还是死在了这里。 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紧张。 看着前面祭坛应该没有了危险,便也朝着祭坛走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寂无人,许仙道 虽然已经心中有所猜测。 就算事实便摆在眼前。 未曾被任何人告知。 也想着能亲自去看上一眼。 此处是万年来未曾被人发现的秘地。 那位传说中长生观主最后存在的地方。 传说遗留下来长生药的药方,却因为以凡力炼制了仙丹而最终引来天火,将此处一切尽皆化作死地。 在方士的眼中,那石椅通体被某种紫色流光包裹着,椅背上有一道暗淡的巨大符文。 是此物的命数。 这石椅的命数也一如当初所见到的那般,不曾有丝毫变动。 仿佛化为了永恒。 传说那位修道者找到了成仙之法。 而眼前这一幕似乎更加地让人信服。 但那些也终究不过是传说。 如今过去万年前遗留下来的东西就要被他亲眼证实。 心中也难免有些躁动。 眼前的祭坛没有丝毫变化。 就在方士真正立身于此的时候,也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危险。 小白已经开始收拾地上青萧的尸首,听她说是不想让人就这般曝尸于此。 “就算如今此人已经身死,过去也是修道者。”少女如此说着,看眼神不像是在说谎,“无论是得道还是失道,残害了多少的无关凡人,最终所为的不过是心中认为正确的东西,更何况现在在此处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小白姑娘此言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那为何还留着此人首级未曾安置?” “……失道者若是身死,其首级可以去一些修道门派中换取一些机缘,这也是为此人赎罪。” “姑娘高洁……” 方士忍着心中异样感觉。 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两三步,便已经站在了那座巨大的石椅前面。 这石椅很高,尤其是当做椅背的那块石头足有三丈。 其上隐约可见一些金色的光点,是一些文字。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根本没有什么成品的长生药,自然也让方士心中原本的愿望散去了一半。 那么丹方呢? 便抬起头看着椅背上的文字。 这文字不是由陈国传统文字书写,而是某种陌生的文字。 甚至看不明白意思。 百般纠结之下,还是打算向小白请教。 “是药师经常使用的某种文字。”小白已经将一切都整理完毕,将那首级包裹的严实放在一旁,便索性站在了方士身侧,为他解释着石碑上所书写的内容,“药师有时候为了防止自己的药方被别人剽窃,便会一代代传下来特殊的文字,而这位长生观主似乎很不巧,正是药师。” “为何小白姑娘要说不巧?” “因为这种文字我也不大认识。” 虽说有些难以启齿,但小白还是说得清楚。 她不认识药师的文字,这种唯独一脉相承的东西,就算是她过去也从未接触过。 这让方士心里也稍稍觉得不甘。 若是上面果真记载了长生药的药方,岂不是当真与之有缘无分。 “就不能将其誊写下来,日后寻药师询问其意思?” “方兄觉得将这些东西写在何处?如今手头也没那等纸笔,如何誊写。” 小白的话很现实,也更让方士心中绝望。 正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却是两手不禁撑着那石椅。 忽地察觉到体内的紫气在一点点变得躁动。 还未等方士反应过来,却是从石椅处传来一股霸道的吸扯之力,硬生生地开始将方士体内的紫气朝着外面拽。 虽然一时间有些懵,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体内紫气,同时想要将自己的双手离开那石椅。 紫气被抽离身体这种感觉对于方士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 自然不会有多少惊慌。 只是他随即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是无法从石椅上挣脱。 便迅速寻求身侧小白的帮助。 同时与她简单地说明了当下的困境。 “还请小白姑娘出手相助。” “此物倒是有趣,时隔万年居然还能吸纳方兄体内紫气……只是不知道此物到底要吸纳多少紫气才算完。” “小白姑娘还是莫要说风凉话了,再不来救我可就真的要被吸成人干了!” 方士面色发苦。 却见一侧小白并没有上来施救,倒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 一直到方士面色泛白,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才向着方士伸手。 并没有对他施救,反倒是与方士一样将手贴在了石椅上。 便见一团紫气融入石椅中。 待数息,一直吸扯着方士体内紫气的力量才消失不见。 宛若被抽空了一般的方士颓然跌坐在地上。 仰头看着前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石椅上的紫色流光变得越发璀璨了起来。 甚至硕大的命数纹理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并没有溃散,反倒是变得越来越复杂。 属于它的命数在增加! 命数不可逆,对于方士来说这乃是至理。 但如今却眼看着一幕幕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 “方兄觉得如何?”却听小白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并没有如方士那般劳累,小白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连粗气都不曾喘一下,方才她明明也损耗了紫气才是,“看来此物是需要足够多的紫气才能被激发,若是刚才直接走了,怕是得错过一些东西。” “在下倒是宁愿错过了算了。” 方士不免苦笑。 如今他体内已经失去了所有紫气,一时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却伸手指着那巨大的石椅,低声询问。 “不过此物到底是什么?” “过去修道者为了留下一些痕迹,会用一些特殊的石头记录下文字,甚至是影像。”小白姑娘解释道,这却是再她了解的范围之内,“不过再千年前因为某种玉符被研制出来,所以像现在这种笨拙的万年前的产物早已是被淘汰了。” “原来如此……”方士颔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的东西。 正在两人互相攀谈的时候,却见椅背上的文字开始泛起一阵金光。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径自浮现于虚空中。 那些文字互相纠缠,最终化作一道人形虚影。 此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却给人一种出尘的气息。 “余……长生观主,天河。” 清冷的声音响起。 道出了此人身份。 让方士两人接连屏息凝神。 此人便是那炼制出长生药的人物。 时隔万年,他又会说一些什么? “余虚活三百七十载,自感命数将尽,于此处龙脉之上建立长生观,希冀余传承千万年,可有一位弟子得证仙道。”那位自称是天河的长生观主低声轻叹,却是将过去此处发生的一切尽皆说出。 “然余不甘命数将尽,仍旧醉心药石之术,终其近百年,得一法或可炼制药石,证仙道得长生!” 长生观主天河,经过将尽百年的钻研,终究是被他研制出某种炼制仙丹的可能。 但他同时也心中清楚,仙丹降世,必定会引发大劫。 便早早地将长生观内一众弟子遣散。 在炼丹的时候,长生观内应该是没有一人。 在其丹成之日,却是果真引来了天火。 “天火降世,为的不是炼制仙丹的余,而是仙丹本身……就如那修道者度过三灾方可成仙一般,仙丹也并非没有任何代价便能出现于凡俗,可惜知晓其后果已经太晚,若非当初因果无法度过第三灾,余又何必非得炼制仙丹……” “第三灾?第三灾是什么?”方士不禁问着。 但小白只是轻声警告,让方士不要多说。 “回去了会告诉方兄,现在还是不要说话,安心听着!” “哦……” 方士颔首,继续听着面前的长生观主讲述。 而那位长生观主也不过是一道影像。 不论前面方士两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有丝毫反应。 “余成功了。” 四字落入方士耳中,让方士心中不禁激动。 “仙丹即成,就算是天火也奈何不了余布置下的风水大阵,余成仙了,羽化后褪去凡躯,与天地为一,斩去世间一切因果,从此世间不再有我天河之名,余不悔,因一切皆是余大道使然。” “他居然……真的成仙了!” 却是身侧小白身躯微微颤动着。 似乎很难接受这一切。 她两手紧紧攥着衣裙。 同时眼中也闪过片刻欣喜。 “若是这儿有长生药的药方……” “此处静候有缘人,然余未曾留下分毫造化,仅有一言告知后来道友。”而那位长生观主的话语还在继续,只是原本他的身影却是渐渐变得暗淡下来,隐约有消散之意,“天下大道三千有余,皆可成仙,然而前人成仙之途非后人所能及,道在脚下,走的人还在自身,望道友珍重,仙途坎坷,若有缘再续,便是天涯。” “余自觉毁去方圆万里山林,有愧于天地,不愿入仙界,便做红尘仙。” 言罢,却是原本就虚幻的身形完全溃散开来,化作光雨散落一地。 浸润光雨中,却是觉得体内原本亏空的紫气迅速恢复。 甚至还有盈余。 而眼前石椅的命数,也再次恢复了原样。 这命数未曾变动分毫,是仙人手段,不免让方士心中激动,若是那位长生观主的话,自己命数短暂说不定真能被他治好。 但又细想片刻,才觉那位长生观主未曾吐露分毫关于丹方的事情。 “没留下任何造化……是这个意思吗……”方士心中却是又片刻的平静,如今再想来,千辛万苦赶来此处却什么都未曾得到,结果自己终究也不过是那么几年的寿命,未曾有丝毫变化。 愤怒——悲戚——绝望——直至最后,却是罕有地平静了下来。 一切都已经是定局,再去怨恨十二夜没有任何意义。 总之……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那么点时间了。 “方兄……”少女的生意传来,似乎是显得有些低落,待方士折身,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见她已经微微欠身,“此番未曾寻到续命之物,倒是让方兄空欢喜一场了,只是这世间存在续命之物的地方不止一处,若是方兄信得过我,我们可以去上——” “小白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方士却是摇头。 轻叹一声,径自朝着祭坛之下走去。 身形略微有些摇晃。 只是光从面部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他的面容显得僵硬。 旋即一声轻叹。 “在下现在只想安静地待会儿,还请小白姑娘带路……容在下先离开这里。” “方兄这边走。” 小白愣神,但还是依着方士所言,带着他离开了此处。 半响便消失在来时的甬道里。 这座万年来被首次发现的地方。 一直埋没于地底的巨大空间,终于再次没了人影。 也不知下次来人的时候回是多久之后。 …… 失望了。 甚至都有些绝望。 为何没有寻到长生药的存在? 为何那位长生观主未曾留下一点东西? 他不是修道者,就算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幻术,没了过去的理想,依旧不认为自己是一介修道者。 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想活过凡人能正常活过的岁月,不奢求长生。 但就是如此小小的愿望,为什么不能被允许呢? 接下来长生药的线索在何处? 若是接下来的地方仍旧没有长生药,是否应该继续寻觅下去? 方士不清楚。 如今心中一片平静,却反而什么问题都想不明白。 只能呆愣地看着四周景物变化。 被小白牵着手,一路走处了地窖。 来到了长生观的入口处。 见到来时一起走的三位散修。 与他们一道离开了这座山谷。 “这位道友是怎么了?白道友……你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一位散修察觉到方士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开口询问着,“若是身体不适,大可说出来,我这里也有一些丹药可以使用……” “道友好意心领,不过他却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小白婉言谢绝,“我这位后辈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还请诸位不要多问。” “自然不会多问。” 其余三人允诺。 也就不再管方士状态。 待离开了死地,三人也就相继告辞。 此处正是荒野,天上斜月高悬。 随着阴冷的风吹在脸上,方士眼中也终究是恢复了一丝神采。 “小白姑娘……” “方兄?” “下一处长生药的地方……是在哪里?” “虽然觉得对方兄是一个不小的刺激,不过下一处是在上京。”小白未曾迟疑,将下一处长生药所在说出,“陈国上京虽说是凡人居所,但也有不少传说,方兄大可放心去一探究竟,只是以如今方兄状态……可以去吗?” “是嘛,上京……”方士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又有些黯然。 这是一处他曾经想去,却又去不了的地方。 便颔首道。 “多谢小白姑娘关心,在下没事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整理行装,现在就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叫声道友,远凡尘 夜色正浓。 也不知是几许。 两人不顾夜间方向错综复杂,不知归途何处。 只是顺着心中感觉一路前行。 “小白道友,不若等白天的时候辨认了方向再走如何?” “不行,早些到了那村子里早些就可以上路,方兄不这么认为的吗?” 面对方士的提议,小白却全然没有自觉地反驳。 只是前行的速度慢了些许,让方士跟得上她的步伐。 方士却是已经停下了脚步。 不再继续向前走。 “在下倒是不着急。” “方兄就没想过,早一些寻到长生药,早一些让自己的性命得以延续?” “……或许是这样没错。”微微颔首,方士便三两步站在了小白面前,却又摇了摇头继续道,“但如今已经是夜里,就算可以早早地回到村子,还不是要再做休憩,夜间也不过是浪费体力,又是何苦来哉。” “方兄——” “小白姑娘有心事吧。” 方士此言一出,小白面色却是微变。 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许久。 却是听见小白反问。 “方兄何以说出此言?” “起初在下说过现在就走,但也不过是觉得自己开了个玩笑,若是往常小白姑娘应当会反驳在下,然后嘲笑一番才对,好歹是夜间,就算小白姑娘实力惊人,这世间应该也不会有人伤的到姑娘,也断然不应该答应在下这一决定。” “或许是我想看看方兄到底能坚持住多久呢。”少女话中带笑,显得说出来的一切都显得轻佻起来,“毕竟在我眼里,方兄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有趣,让我有一种忍不住想看看方兄到底什么时候会崩溃的冲动,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 “但小白姑娘并没有在在下叫停的时候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走……虽然这有些打击姑娘,不过在下还是想说……从半路上姑娘就已经开始走偏了,如今怕是距离住处的村子更远了。”方士直言,并没有丝毫顾忌小白的意思,倒是颇为疑惑地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所谓心事到底是什么,方才姑娘可是说了日后以道友相称,既然是道友……自然应当将心中困惑说与对方。” “方兄说的倒是容易,不知如今方兄心里可有心结未曾解开?毕竟那长生药……”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又何必去想过去经历的痛苦。”方士淡然说道,眼中未曾有丝毫挣扎之色,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也没有一点的滞塞,此言发乎真心,“无缘就是无缘,大不了一杯酒,放纵个几日,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那么姑娘心里又有什么心事?不知可否说来一听。” 少女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黯然。 迟疑了片刻后,朱唇轻启。 “……方兄,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方兄先我一步成仙,可愿将成仙法与我一道分享?” “成仙法?”方士眉头微皱,心中思忖片刻,便有了计较,却道,“先不说在下时日无多,若当真有机会成仙,自然会将成仙法告知姑娘……你我以道友互称,在下性命不说,一路走来帮在下良多,不就是区区成仙法,给了你又如何。” 想来小白刚才听了那位长生观主所言心中多少有些慌乱。 方士自己是否可以成仙不说。 就算是当真有那么一点机会成为了仙人那般存在,又如何能轻易地抹去两人之间关系。 少女闻言,却是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不禁调笑着。 “方兄休要胡言,不过是续命之法而已,没到最后时刻,又有谁知道不会获得造化机缘。” “那不知若一日姑娘成仙了,是否愿助我?” “与方兄成仙之法,不说让方兄一道登临仙位,就算是方兄未能成仙,也自然至死守着方兄这一世。” “那怕是只能守个两三年了。” 方士大笑。 此时再讲诸般话语说出,却是已经全然没有了心中膈应。 两人并没有继续在夜间行走,反倒是在一旁休憩。 这山中却是比城镇里要稍显阴冷。 两人闭眼也未能睡着。 只是倚靠在同一棵树下聊着天。 “……说来方兄也记得刚才我所言一切,为何不改了称谓。” “那……小白道友?” “何不将那小字去了。” “这可不行,姑……道友当年与在下说出姓名,也不过是如此称呼自己,又如何改得了。” “就算那不是我的真名?” “在下自然会将其当做真名的。”方士笑道,但随即反问,“只是不知小白道友何时也改了对我称呼?难得一知己却以弟兄相称,实在是怪异。” “我如何称呼方兄那得看我心情,如今却只需要方兄改了对我称谓便好。” 少女摇头,却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聊了片刻,却是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方士虽觉得时候也到了,但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 “说来当日青州,与姑娘的约定是什么?” “反正约定早已作废,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小白却是嗤笑,但旋即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若是方兄一定要知晓,说与方兄也不是不行,但那终究没有意义……方兄?” 侧着头,看向方士的面颊。 借着林子里微弱的光线,发现方士已经闭目睡下。 终究还是挡不住袭来的困意。 “虽说方兄已经听不到了,不过……还是说与方兄听听吧,好歹也算是答应了方兄。” …… 山野难眠,夜来多梦。 更何况少女身边还提着某个失道者的首级。 待初晨,却是已然忘却了梦中几许。 甚至睡着之前的些许事情已经忘了个精光。 只觉得浑身发冷。 就算如今季节已经回暖,在山野住上一晚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两人在夜间行走的那段路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便利。 反倒是有些迷失了方向。 只能原路退回,重新循着来时的路反转。 最终还是回到了村子。 只是在村子里寻到住处后,见到了那位第一日为他们带路的女子。 这本来就没什么。 那女子就是在这客栈里工作,就算是前几日也必然会见到她的身影。 让方士感到蹊跷的却是此人对待他们的态度。 以及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候脱口而出的话语。 “你们没死!” “怎么,这位大姐为何如此说?” “这……这个……客官莫要放在心上,只是一时间口误,毕竟客官昨天可是一整天不见了踪影……还以为擅自进山遭遇不测……”那女子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显然对刚才的失言有些愧怍,但那目光闪躲之下,让方士心中疑虑更甚。 他上前一步,冷声道。 “不知大姐可有事情?看大姐面容憔悴,似乎是身体不好?” “没!没有的事,二位客官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自然是可喜可贺……那个,早些去休息,我去给二位准备一些小食……” “不必,我们今日便要离开。”方士却打断了对方说话。 今日便要离开。 这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事情。 虽说面前这女子的态度让人心中有些不适。 但既然是马上要离开了,自然也不用去顾忌其中原因。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 只是方士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一阵茶碗崩碎的生意。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便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目光呆滞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在他的脚边正有一茶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方士眉头微皱,却是轻咳一声,向着那女子抱拳。 “还请大姐去与掌柜说一声,在下先去整理行装。” “那我还有些事,到时候在车上等着方兄。” 身后的少女晃了晃手中包裹着的东西。 好在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异变,也不再有血淌下来。 就算包裹着一人首级,寻常人应当也看不出来才是。 但也不知是为何,方士面前那女子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方士也只道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便没有多做管教。 小白要去将手中之物换取一些机缘。 虽说方士至今不知她是如何联系上那些修仙门派,但小白应当自有她的办法。 也就没有过问。 两人分开后不多时,方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那只手还未触碰门户,却听闻其中有人声。 里面竟是有人! 恐遭了窃贼。 方士眉头紧皱。 以他如今身手,区区凡人小贼自然是不在话下。 便轻轻将木门打开,往里边眺望。 却因为开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让方士诧异的是,其中并不是窃贼,反倒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正坐在桌前嗑着瓜子。 “什么人!”里面老人怒喝一声,“那少年,寻某家何事?” “老先生多有打搅,不过此处应当是在下住处……” 方士下意识地降低姿态,轻声说道。 此处应该是他的住所没错,但不知何时却是又有了他人,而那老人却是怡然自得,见到方士也没有慌张的迹象。 只是方士话还未说完,却听那老人又是一声怒喝。 “荒唐,此处某家昨日便已经入住,何曾变作少年的地方了,怕是你认错了门,还不速速退去!” “应是在下认错,多有叨扰。” 方士虽心中不愉,但脸上笑容不减。 合上门。 再想着方才所见,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便冷哼一声,加快脚步朝着客栈正堂行进。 正走到半路,却觉身后一阵寒气袭来。 便迅速闪身后仰。 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却是已经站着两个蒙面黑衣人,正手持长刀朝着方士袭来。 两人功夫不到家,也不过空有一身蛮力。 方士也便躲过其中一人攻势,顺便手一提,夺过了那人手中的长刀。 又猛地朝着另一人后辈踹了一脚,将那人踹到了地上,捂着腰嚎个不停。 方士皱眉,手中长刀便顺势朝着地上那人砍去,但刀势才刚到一半,却被他硬生生止住。 心里不由得叹气。 见着最开始被他夺了武器的黑衣人折身要跑,便提刀架在他脖子上。 “当今的那位君主贤明,但未免太过温柔了一些。”方士口中话语冰冷,“只要一朝是贼,这一生都改不了贼性子,你们未免太让我失望了。” “小子,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却是被他踢倒在地上的那人,虽然颇为萎靡,但口中话语不失尖锐。 方士只是摇头,随即轻语。 “过去的我或许当真回不去,但现在……我若想走,你们又有谁拦得住我?” 这句话自然是真的。 就算以方士的实力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但有了小白的助力,又岂是这小小村子能困得住。 觉察到其中事有蹊跷,方士也便没有继续与两人纠缠。 虽然未曾取二人性命,但还是将两人打晕了过去,只是也不能再大摇大摆地回到正堂。 如今方士状况还未曾被这村中人知晓,自然不便张扬。 待来到原本停着马车之处,却只见到了小白的身影。 她手里已经没了那包裹,显然是事情做的很顺利。 正如心中预料的那般,两人的马车已经消失。 “方兄接下来打算如何?那马车若是不出所料是寻不回来了,早已被人拆掉。”小白并没有因为少了代步的工具而沮丧,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落在方士身上,正如她之前所说,她就是为了看方士是如何反应的,就如看故事一般。 “好歹那匹马……”方士略有不甘地说着,却只刚说到一半,便听少女的话继续。 “尽管隔了一堵墙,但好歹还是闻到一家人家家里煮着马肉,方兄可要去讨要一碗?” “该死……”方士心中恼火,但同时也无可奈何,两人如今所有的包裹都在马车上,如今已经变得一贫如洗,“这里可是陈国管辖,此处也不过是区区一介村庄,怎么敢如此做,就不怕朝堂怪罪下来吗?” “方兄只知自己走捷径,倒是要让外人奉公守法起来了?”少女脸上笑容不减。 此言却让方士不禁面颊通红。 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最终两人还是放弃再寻一件代步的工具,打算先徒步走一段时间。 少女对于方士的决定并没有一点异议。 “过去我也徒步穿行山间,倒是方兄体力不知是否可行?” “小白道友切莫小瞧我。”方士轻笑。 两人浑身裹得严实,走在路上也未曾引起什么骚动。 只是这村子里却也是开始戒备起来,甚至出现一些手里提着刀的壮汉四处巡视。 稍有陌生人出现便会遭到盘查询问。 一时间风声鹤唳,倒也路上少了许多人。 最后还是小白以幻术将两人身形掩盖。 “方兄还不走?”身侧传来少女的声音。 方士只是摇头,未曾应答。 四周戾气重。 倒是看得渗人。 也不知今日有方士这件小事之后,此处会不会再次变作山匪之地。 只是如今方士心中一腔怒火未曾寻到地方发泄。 也便将这些无视了。 甚至没有直接离开,反倒是在村中闲逛了一阵。 最终站在一口井水处。 这里不是村中唯一有井水的地方。 但却是被谣言传得最玄乎的地方。 传说此处井水有灵,护佑村中万年不曾被天火侵蚀。 起初引来一些看客驻足,便有一杯水千两金的天价。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来了。 方士坐在井边,却是轻笑着。 “这地方的百姓倒也会赚钱。” “方兄心里就没点怨怼?”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刚才的事情已经被她尽数知晓,“方兄只是普通的修道者,杀几个人又不会有什么事情。” “算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方士轻笑,往衣襟里摸索一阵,却是取出一件白色的利器。 是一根骨刺,也不知是何种动物口中落下的。 那么大一根倒也是神异。 便趁着没人注意,将那骨刺丢到了井水中。 随着一声水花响动,便径自起身离开,同时朝着少女摆手。 “我们走吧。” “刚才的事情别以为我没看见,方兄能否解释一下……那东西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过去与我有些渊源,如今不再需要,便丢弃此处,小白姑娘莫要过问。” “你就真的不生气吗,要是我绝对以幻术封禁此处七日,让他们在梦里经受世间疾苦,方兄——” 日渐中移,却是两人走远。 一如最初来时那般,没有人察觉到两人身影。 直到完全消失在山道尽处…… “……虽觉得方兄刚才似乎是做了什么事情,不过还是想问一声。”小白紧跟在方士身后,嬉笑着脸,“若方兄以一时不快杀了这村中之人,可有内疚?” “在下未曾下杀手,何来内疚?”方士只是淡然说着,虽说如今心中也有一些后悔,但也很快地被摈弃,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又何来的机会去后悔,“更何况这病药石可医,给了他们机会。” “方兄此言何意?” “没什么,小白道友还是快些赶路罢。” “方兄接下来去哪里?” “上京……若是还有命到那里的话。” “怎的觉得方兄并不着急寻到续命之物?” “那一定是错觉,小白道友的错觉。” …… (业火焚灵旧墟·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江湖路远,入灵州 火海。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什么时候昏了过去,已经记不大清楚。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株参天的大树,过去承载了几乎永恒的岁月,如今也不过是倾倒在一旁。 族人都已经四散,不复存在。 小女孩从废墟中起身,看了一眼自己双手。 浸满了鲜血。 再回首一看,却隐约见到渐行渐远的马车。 以及车上那道孤傲的身影。 他毁了一切。 但却无论如何也对他恨不起来。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曾记住。 因为他是仙。 唯有那座石碑,记载了此处过去辉煌。 ——青山。 …… 从丘陵一路向东行。 不见荒原,唯有一片片树林。人烟也比其余任何地方都要多上那么一些。 就算路途遥远,也不会觉得寂寞。 宽阔的林间古道,每隔千里便有一处驿站。 而那些驿站久而久之,边上也就建立起的村庄,或者是城镇。 此处也终究不过是陈国一处普通的地点。 普通的旅人,在驿站里讨上一碗茶水,又继续走向远方。 照应一众旅人的是驿站中专门的兵士。 陈国近年来百废待兴,再也经不起战乱亏空,开始将兵士分配到各个需要的位置。 “这位兄台,能否借一步说话?”却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入耳,其中一位接待旅人的兵士正帮某个商旅装卸了货物,随即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唤着他,但他也没有马上转身回应。 如今手头上还有着些许工作,再想说话之人应当是读书人,心里难免有些看轻。 虽然如今不再穿着甲胄,就连工作也是与往日操练不尽相同,但好歹也是兵士。 然而声音的主人却还在继续,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这位兄台,在下是想……” “没看到我正忙着呢,有什么事等我忙完再说!”那兵士终于是心中怒气脱口而出,“赶紧的靠边去,别挡着路!” 言罢,却是已经将地上下一箱商旅的箱子搬到了马车上。 然而身后那声音的主人却仍旧未曾作罢。 “在下就是想问个路,前边还有多久才能到下一个州?”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兵士忍不住憋闷折身,却在瞬间反应过来那声音主人话语中所言何时,却是一时间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原来是问路……早些说嘛,何至于这般绕弯子,我又不是你等读书人讲什么礼仪,既然是兵士,问路这种小事情自当与你一说。” “方兄你看,刚才就让你直接问了,如今倒是惹人不快了。” 又听一道女声。 那女声听着稚嫩,声音的主人应当年纪不大才是。 稍稍抬头,兵士也终于见着了前面的两人。 他们分别骑着一匹马。 一人穿着粗布衫,虽说不像是有钱人家,但第一眼看去却是觉得整个人干净。 再抬头却见是一个中年男子,相貌倒也俊朗,光是一言不发,便能从其身上感觉到某种特殊的气质,让那兵士稍稍失神。 而另一侧却是一个穿着素衣白裙的少女。 少女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本该是如此才是,但兵士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十一二岁的年纪不要说是女子,就算是男子也不一定骑得来马匹。 但如今看这两人,似乎是轻车熟路。 兵士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也就没有多问一句。 他们是行走在路上的旅人,而兵士也不过是在此处帮忙的普通人。 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好。 “你们要去下一个州的话……就算是骑马也还得有两天路程,再往前就是灵州。” “灵州?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却是另一侧白裙少女忽地兴奋起来,侧着头看着那兵士。 原本两问完了话就要重新开始工作。 但也不知道是为何,在目光落在少女眼中的瞬间,却是再难将视线移开。 连说话的时候,心中想法也不知不觉间作出了变化。 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丢了,一心回答起来。 “……灵州要说有趣的东西,倒还真什么都没有,不过这灵州有一座火绒庙十分有名,常年香火不断,二位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正巧过些日子灵州会放花灯庆祝火绒诞辰,那时候也是热闹的不行。”兵士说此事的时候却是显得热情。 倒也真的引起了少女的兴趣。 却是接着问道。 “只是不知那火绒是何人?” “……两位这可就不该问了,灵州境内又有谁不知道当年火绒将军的名号!” 却是那兵士面色蓦地一变,显得凝重地压低了声音。 便对着那二人轻语。 “火绒将军是三百多年前一位传奇般的人物,灵州本地人,二位若是远道而来从未知晓将军大名,大可去火绒庙祭拜一番,有求必应神异得很!” “可是真的?”少女天上露出些许狐疑。 但见着兵士如此认真的态度,却也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当即与其拱手道谢。 “劳烦讲了那么多,多谢了。” “不客气,若是日后有缘,还能在灵州见到两位。” 兵士终于是继续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而骑着马的二人也调转缰绳,缓缓离去。 待那兵士手头做了一会儿,却又似乎是感觉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去做。 应当是叮嘱。 只是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要叮嘱与谁。 “说起来……刚才似乎是和人聊天来着。” “怎的记不起来了……” 身形迟滞了片刻,便不做多想。 远处的士官长已经朝着他走近,再继续偷懒势必会遭到责难。 但口中还是不停呢喃着。 “到底是谁……要说什么……” 离了驿站。 便见一行路人中有一对骑着马的男女。 只是这一男一女却以唯独他们各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小白道友何以再多问那一句,要说火绒此人,在下还是知道一些的。” “方兄莫非是不愉?不过这种事情问谁还不都是一样,若方兄有心误导在下,说什么还不是任凭方兄一句话。”少女眼中带着不知名的神情,却是轻笑着,“只是马上就要到了灵州,距离上京又更近了一些,却不知方兄心里是否焦急?” “若是这天要我活,如何也是死不了的。”那中年人轻轻摇头。 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匹加快了步伐。 扬起一阵沙尘,便疾驰而去。 而少女也随后跟上。 两人正是一路朝着上京走的方士与小白。 从该走的地方离去,又往着新的目的地前行。 甚至都来不及有片刻的时间休息。 “所以火绒到底是谁?过去我游历整个陈国的时候可从未听说过此等人的名讳。” 小白倒是看上去颇为沮丧。 也不知是因为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还是因为方才被方士说教了一番。 “刚才那位大哥已经说得清楚,是三百多年前一位将军。”方士接着解释道。 然而同时也说出,向旁人问及此事是一件无理之事。 “虽未曾去过灵州,但灵州人不愿被人问起一些家喻户晓的大人物名讳,以及诸多事情,若是问起……便权当作是在怠慢于他,将他当做了傻子。”对于此事,方士也觉得颇为无奈,但民风便是如此,既然到了地方,也只好遵从,“至于那位火绒将军,却并非武将军。” 陈国重文轻武,这是从千年前就开始延续下来的。 具体原因不知,但就算是如此,国内依旧设立将军一职。 有些是武夫兵士提拔。 但还有一些却是依仗着自身在军略方面的才学坐上了将军之位。 这被人称作文将军。 而那位火绒便是文将军。 其具体姓名不为人知,只是从坐上这一位置的那刻开始便以火绒自居。 “将军喜文,善军略,过去灵州被某个藩王进犯,传说那位火绒将军只身前往敌营,单凭一通说教,不仅化解了灵州危局,甚至还感化了那位藩王,换来陈国安泰,虽然传言有时候夸大其词,但上京那边记载的文献应当是做不得假的。” “那藩王也是愚笨,眼看对方只身前来,不若当即下令杀了。” 却是小白一阵唏嘘,为那传说中的藩王感到不值。 一时方士不知该从何讲起。 稍稍有些尴尬。 片刻后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 “这只能说明那藩王重义,小白道友就没有觉得那火绒将军智慧过人?” “没觉着,只是觉得凡人无趣,千百年来智慧竟是未曾前进分毫,依旧在重复过去犯过的错误,方兄不这么认为吗?”少女掩嘴轻笑,一双眼睛却带着讥讽,“朝代更迭,故人去新人上,若非这陈国还有一些修道门派背后撑着,怕是早就损耗光了。” “姑娘尽管如此说便是,但要论凡人智慧……还是慎言。” 也不知是不是小白刻意如此。 在方士与之聊天过程中,最后总会如今日这般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 便不作多言。 继续骑着马,只管朝着前方疾驰。 …… 或许是那位兵士言之有误。 亦或者是两人速度还是不够快。 总之在五天之后,两人总算是看见远处的树林间大道尽处,赫然立着一座城池。 那城池以白色砖石修葺,在黄昏的时候倒是扎眼。 但好歹是见到了希望,两人也不顾座下马匹的体力,挥动皮鞭。 好歹是在天黑之前能入城。 如今四野无人,这个时辰按照常理也不应该会有人赶路。 方士心里正想着好歹见到了灵州城,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却忽闻边上树林里一声惊呼。 从林间徒然飞出一道寒芒,正在两人面前飞过。 方士心中大惊,下意识地俯身,却是身下的马受惊,一阵哀鸣后将方士整个人甩了下来。 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便觉浑身不住的疼痛。 “该死……”他想要撑着地面起身,却觉得半个身子都麻掉了,没有知觉,心里顿时慌了神,若是所料未差,怕是骨头断了,正这般想着,便觉一阵难忍的疼痛袭来,方士忍不住叫出了声,然而心里却暗道果真如此。 “方兄没事吧?” 耳侧传来小白的声音。 但如今方士甚至连睁开眼睛看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听见脚步声,少女似乎是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或许这样会好一些……” 正这般说着。 方士却觉得额头被一根手指顶着。 便觉寒流笼罩全身。 那疼痛的感觉消失了。 但身体依旧不受他的控制。 “多谢小白道友。”方士声音沙哑,总算是睁眼。 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路边。 小白正蹲在他的身侧,浑身没有一点伤痕,显然未曾受到方才那忽然出现的寒芒影响。 而不远处也只剩下了一匹马,属于方士的马已经受惊,不知道跑去了何处。 “不过是将方兄的五感暂时以幻术蒙蔽,待幻术解除了,该疼的时候还是得疼。” 少女却是如此解释。 方士心中了然。 她不会任何可以医治人病痛的方法,自然不可能单凭一手法术治好了自己。 但就算是这样,也对她感激。 “刚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把斧子从林子里飞出来,就落在那边地上。” 随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大抵是被草丛掩盖。 “那扔东西的人呢?”说到这里,方士心里便是一阵气愤,若非寒光飞来的方向稍有偏差,他甚至当场就人头落地,这是在害他性命。 然而少女却只是摇头,又指了指树林的另一边。 轻叹一声。 “方兄还是莫要再多问了,刚才方兄是触发了陷阱,设置陷阱的人早已不知去处。” “合该我倒霉不成……” 方士苦笑一声。 却是再看道路一侧,发现某棵树上隐约可见一些东西,还系着根绳子。 大概那便是陷阱的一部分。 “方兄莫要多言,这手臂都出血了……还是早些进城医治。” “便依了小白道友……想我也是堂堂大夫,头一回自己伤的如此惨重。” “不要太在意。”小白认真地说道,“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受伤,方兄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感慨。” 言罢,却是不顾方士身上伤势,将其抱起,放在马背上。 少女牵着马,加快了脚步。 …… 入夜。 树林间冒出几个娇小的身影。 在月光下显得突兀。 “狗蛋儿,咱的陷阱被触发了!”其中一人惊呼,却是显得格外兴奋,“咱就说了把陷阱放路中间机会更大嘛,你看这不是成了?” “柱子你家里是猎户,自然知道怎么做陷阱……这局就算你胜了!”另一道声音传来,显得不甘。 而唤作柱子的身影开始得意起来,大笑着。 “接下来咱们比什么?说好了啊,谁要是胜了翠花就跟谁!” “先等等,柱子咱们去瞧瞧你的陷阱逮到了什么,还有我也得做个陷阱在路上……” 那几道身影出现在大路上。 却是五个孩童。 穿着破烂的衣衫,脸上笑容天真。 “还是快些回家吧,这城门快关了……” “怕什么,到时候就去咱们的树窝住上一宿,反正家里人也管不着,对了翠花睡我边上吧。” “你敢!” 顿时一阵嬉闹。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城中神庙,奉天灯 来到城中时恰好刚要黄昏。 才刚到城门口,便见到一个穿着甲胄的兵士靠近两人。 “例行检查,两位来灵州是干什么的?” “路经灵州,在此处休憩几日……”小白刚要与那兵士解释。 却听兵士一阵惊呼。 “马背上的人是死是活!怎的受了那么重伤。” “不慎从马上摔下……”方士闻言,却是自行开口解释。 想着让那兵士早些放行。 也好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寻一处医馆救治。 那位兵士倒也没有继续为难两人。 尤其是见到方士伤重后,便马上放行了。 甚至未曾多问几句。 入了城门,还来不及细细观察四周景物。 方士却是已经再次意识变得模糊。 这一路上时间也不短,就算有方法暂时止血,体内伤势也在不断地加重。 更何况一路颠簸,也伤了内脏。 虽不是本意,但终究还是有好心人见到马背上方士这般惨状后,主动带路到了一家医馆。 而被小白背着躺在医馆的床上,终于是再次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是她的法术失了效果。 原本方士还想着让小白继续为他施法,却发现小白面色有些难看。 应该是受累太多。 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是听耳边隐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此人已经是伤到了性命,回天乏术。” “若真的要让老夫施救,自然会尽全力一试,但此人之后是死是活全看天命,老夫可是没有完全把握必定救活此人,再者说……姑娘可是得先准备好诊金,此人危在旦夕,也就不要太吝啬了,活下来才是真本事……” 真是见钱眼开的庸医! 方士心中暗骂着,却是已经再没有力气去讲一句话。 只是难免有些憋闷。 若是真被那大夫给治死了,定然是冤屈。 未来得及多想,方士终归还是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也实在是到了极限,就算是再多说一句都办不到。 “只要老人家将他救下,不论是花费多少只管说便是。”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放心施为了。” 获得小白的首肯后,那老人便轻松一口气。 “保住性命需要的药材是……另外调养的药材是……其中价格不菲……” “只管去做,过些时候我再来看情况。” 眼看着这座医馆中站着的那老人一身黑袍白髯,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诡异,甚至粗略看上去连此人的一双眼睛都寻不见。 那老人便是此处医馆的一位大夫。 站在老人面前的小白颔首,便与其拱手行礼便道。 “便有劳了。” 说完,便折身欲离开这医馆。 就算在凡俗呆了那么久,对于花钱这种事情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意识。 小白并不愿一直留在这里照看着方士。 她相信方士不会就这样简单地死了。 百无聊赖之际,也就打算在这唤作灵州的地方熟悉一阵。 往日走过的地方两人都是人生地不熟。 此地她却是想先一步了解。 待方士醒来可以下地活动,也好带着他一起去逛逛。 不论是此处祭拜的那位凡人将军庙宇,还是一些其他地方。 至于听说到了夜里会放花灯,自然也不能错过了才是。 …… 待幽幽醒来。 却是闻到四周一阵刺鼻的药味。 睁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四周干净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侧墙壁上贴着窗户。 以及另一侧墙壁还有一扇门。 房门大开,从外面足以听见喧嚣的声音。 仿若是置身集市。 但真实情况却往往大相径庭。 方士正躺在床上。 身侧不见有人,也只是隐约记起自己是被小白送来了医馆。 这里便是医馆? 方士再次回想起当初听见的拿到苍老声音。 心里又是不禁一阵肉疼。 天知道他在这里一共住了多少时日,也自然不知道一共花销了多少。 就算过往有醒来的片刻记忆,也不过是零星的片段。 不曾真正意义上醒转。 只知道时间一定过去了许久。 暗骂那大夫黑心,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四下无人,想着既然醒来,就试着起身。 要去寻小白的身影。 却是再次因为轻微的动弹牵动了身上的疼痛。 那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经历是再是太过凄惨。 因为前行的时候那匹马的速度未曾减缓,更是加剧了伤势。 “……不论这位姑娘如何恳求都是无用,这医馆虽说是济世救人的地方,但也不是善堂,宽限了姑娘三日住在此处,却已经是对得住姑娘一片真心,如今连一点银子都给不出……何以继续呆在这里。” 是一道苍老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临近,便出现在方士耳侧。 话语中带着微愠,丝毫没有情面。 这声音方士很熟悉,却是当日昏过去之前听见的那位无良大夫。 而接下来的声音方士也不陌生。 是一道女声。 “这位老先生说的可与当日不同,当日可是说好的只要他一天未曾醒来,便可以在这里住上一天,如今他未曾醒转又何来的理由将我们二人赶走?” 少女的声音显得冷淡。 没有一点生气的情绪在其中。 也不曾流露出丝毫悲伤。 但也正是如此语气,入耳却显得更加扎心。 “当日是当日,现在是现在,老夫这也是受形势所迫……如今你朋友他不是死不了了嘛,这不就是相当于救活了他的性命,至于何时醒来,老夫又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怎能预知?” “所以老先生这是想赖账了?若是此事被我传出去,老先生的这招牌可就真的要黄了,还有这药钱老先生难道不觉得太高了些?我去别的医馆里专门问过价钱的……” “姑娘能不能讲点道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房间。 却是分别与方士目光交汇。 一时间这房间里气氛有些凝重。 方士只是片刻轻咳一声。 沙哑的声音响起。 “两位……我昏迷了多久?” “不过四日,但方兄……”小白眼见着方士开始说话,却是先一步坐在了床边,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轻叹着,“已经将方兄的存余给花了个精光。” “那般药材都是老夫医馆珍藏,姑娘先前也是说过。” 虽然一直卧病在床的人醒了过来,但那大夫还是不断地解释。 一直到方士继续轻咳一声。 将那大夫的话语打断。 如今却是将那老大夫的样子看得分明。 却是一个长得干瘦,行将就木一般的老人。 初见此人相貌,甚至心中都下意识地生不出半点恨意。 只是轻叹一声。 深吸一口气。 “这位老先生……在下也是大夫,学过那么几年的医理,从者房间里的气味重也依稀辨别出一些药材。”他轻声说道,双目未曾离开那老人分毫,倒是看得对方有些愣神,“别的不说,就是这其中的七笙与红田两味药也是价值不菲,此处医馆竟也拿的出来。” “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没错,与你的药方便是加了这两味药材,都是名贵之物,还有那……”老人听见方士如此说,脸上当即露出笑容,开始夸夸其谈起来,只是话还未说完,却听方士的声音继续。 “不说这两味药,单是这药方之中就我辨认出来的,也有足足十种药材是无用之物,虽然吃不死人,但根本就是华而不实,与我身上伤势有些作用的也不过是其中的四五味药材罢了。” 说到这里,却听坐在床上的小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老人话未说完,却是恼羞成怒,冷哼着。 “小子真是狂妄,这药材是用在你身上了,也是老夫将你给救活了……怎的如今是想讹诈老夫一笔不成!” “讹诈自然是不可能的。” 方士摇头。 虽然心里也稍有不快。 但好歹此人救了自己性命。 单是这一点,应当也足以消去那些不悦了。 不过是些许金钱罢了,总能赚回来的。 想着过去那位友人与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他倒是并没有多少生气。 “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对此间医馆也不大好……” “小子你——” “所以我想这些日子在这里做些零工,赚点钱再走。”方士脸上却是笑容不减,将自己的目的徐徐道来,“我不过是一介云游大夫,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赚够了便会离开此处,不知老先生觉得如何?” “……不会将此事说出?”那老人皱着眉头,狐疑地瞪着方士。 方士颔首。 “自然不会。” “这碗药里总共有多少味药材?”老人将手中托盘放下,托盘上正有一个盛着药汤的瓷碗,从中散发着一阵刺鼻气息。 方士闭眼沉吟片刻。 却是轻笑道。 “总共二十六味,其中药引三味,恶意放进去提价的药材九味。” “咳咳……在老夫医馆里做活计的日子里,必须听从老夫吩咐,不准顶撞老夫,如何?” “这是自然。” “哼,看你小子倒有几分本事,再过两三日身体养好了,便来这里干活吧!” 言罢,却是拿着药汤准备离去。 只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再次转身。 对着方士淡淡地说道。 “今日之内搬走,既然已经醒来就不再是病人,这间房间待会儿还有病人要用。” “我们可是给了银子的,再多待会儿又怎么——” 小白大声嚷嚷着。 只是那老大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好作罢。 却是转而淡笑着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 “方兄觉得如何了?” “多谢小白道友关心,已经好些了,就是浑身使不上劲。” “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吃一点东西,自然是使不上劲了。”小白说着,却是已经将盖在方士身上的被子掀开,“既然那小老头说了让方兄早些离开,那便早些起来,带方兄去外边吃一些东西。” “也好。” 好歹是在小白的帮助下起身。 好在一身衣物也换了新的。 就算离开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正如那老大夫所言。 这间房间很快就换了主人。 在方士颤颤巍巍地被小白搀扶着离开后不久,便看见从回廊尽处走来两个壮汉。 壮汉扛着担架。 其中正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 穿着布衣。 半边衣衫已经破开。 露出来的那只手满是殷红。 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顺当地进入方士先前所在的房间。 在三人走入房间后不多久,却听回廊尽处又是一阵痛哭咒骂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方士轻声呢喃。 却没有人给他回答。 “别人家的事情,管那么多干什么,方兄走快些。” “小白道友所言甚是。” 听了小白所言,也就只好打消了去询问一番的念头。 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好奇心罢了。 “方兄有所不知,这些天我可是将灵州逛了个遍,待会儿便带你见识一番。”少女显得兴奋,一时间也没有再估计方士跟不上她的脚步,却是一个不慎将方士帅倒在了地上,但也仍旧未减热情,“若是方兄什么也不做便好了,在此处呆的时间也不长,干什么为自己寻那么多事情做。” “若当真是什么都不做,在下必然会先饿死在路上。” 方士的回答很实在。 虽说不知道小白过去是怎么生活。 但方士如今所做的一切,却也是为了日后能继续生活下去。 “但方兄时日无多,便只管着去上京,又何必再想着日后如何生活。” “正因为如此,若三十岁未曾有续命之法,活得好一些倒也留下不错的念想。” “你们人族就是麻烦!” …… 少女要带着方士去灵州各处转转。 原本是计划着先去吃一些东西恢复体力。 方士过去每日都有吐纳,身体比之常人要恢复得更为迅速。 如今已经是没有了大碍。 而接下来却是打算去传说中那位火绒将军的火绒庙一观。 “方兄可有所不知,过些日子便有花灯,到时候一定要随我一起去看个遍。” “既然是小白道友邀请,自然一定要去的。” 两人正说着,便已经离开了医馆。 只是在离开的同时,依稀听见医馆正堂里不时传来谩骂声。 似乎是某位病人的家属。 与医馆里闹了矛盾。 但这些也终归于两人无关。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城中神庙,奉天灯(续) 灵州不算大。 虽说已经处于青州繁华地带了,但越是地处繁华之处,反倒是城镇的规模比边境要小上许多,甚至只有过去青州的一般大小,虽说四处游荡的时候能节省不少时间,但也让小白觉得没了多少兴致。 “越是靠近上京的地方,物价房价都会贵上许多。”对此方士只能如此解释,虽说也是半道上向别人请教了的答案,但说起来倒也没有半点滞塞,“小白道友还是习惯了为好,这既繁华又地方大的,或许也唯有上京了吧。” “若是从前,还有凡人为生活所迫逃到山林里,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现在的人怎的就想不明白这这一点……唔,方兄快些把这些都吃了,吃完了也好继续去别处逛逛。”小白虽然如此说着,对眼前所见一切都是一副鄙夷的样子。 但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两人正坐在一处酒肆之中某个角落里。 未曾添上一些酒酒。 唯独几份小菜。 也不是方士不会喝酒的缘故。 原本小白是打算为自己添上些酒,只是遭到了方士的拒绝。 “小白道友真实年纪或许已经很大了,不过在外人看来那么小的小姑娘喝酒,还是有伤大雅。”这并不能真正说动小白,所以方士又继续道,“更何况如今囊中羞涩,真要如此糟践剩下来的钱财不成?” “不曾穷困潦倒,何以有动力赚钱!” 小白稍有不甘,盯着方士腰间。 在那里有着钱袋子,原本方士受伤,钱袋子是落到小白的手里,只是如今方士已经基本上没有大碍,自然是物归原主。 方士却不为所动。 轻咳一声便道。 “如今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若是小白道友执意如此,那便只能将小白给卖了。” “不得不说我还是值一些钱的。” “那道友是打算将自己给卖了?” “住嘴,快些吃了饭菜,好带你去别处逛逛!” 虽然如此说。 然而今天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转,又身体变得孱弱。 如何能吃得进多少东西。 只是小白一心要让方式恢复精神,也便只好顺着她将面前的饭菜尽可能地吃了个干净。 “也不知小白道友这些天到底……”方士正与小白聊着天,却是话语忽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方兄怎么了?”少女眼看着方士反应,略微有些疑惑。 只是方士随即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或许是我看差了,方才见到小白道友身后长出了两只手。”他解释道,刚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才见到那一幕。 如今想来也是有些荒诞。 “方兄莫非是在胡闹?” 少女闻言却是面色微愠。 转过身去一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即冷哼一声。 “必然是方兄看错了,我身后哪里有什么人。” “或许是在下看错了……” 方士也是干笑。 先前或许真是眼花了。 正心里如此想着。 却又看见在小白身后探出一只小手。 看上去属于孩童,因为被少女的身子挡着,也看不到她身后状况。 这一回却是看得真切。 便禁不住轻呼。 “小白道友还是回身看看,身后真有人……” “哪有什么人……”小白却是不以为然,“方兄若是再戏弄我,我便真的要生气……呀!” 只是话还未说到一半,却是一声惊呼。 原来是那只小手猛地攥着小白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拉。 小白原本坐着就没有什么倚靠。 如此一来甚至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跌落到地上。 方士眼见这一幕,也便迅速起身,拉着小白的手不让她跌落下去。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她一声怒喝。 却是转身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不过是一个男孩子。 身上衣衫破落,也不知道是穿了多久。 发现自己被人看着,那孩童也不胆怯,反倒是怪叫着朝着桌子跑去。 只是片刻,便已经顺走了桌上的一碟小菜。 顺便还将邻座的酒壶给打翻了,闹得酒肆一阵怒骂。 许多人嚷嚷着要抓住那孩童。 却未曾想到那孩童灵巧。 飞也似地跑出了酒肆。 “是哪家的孩子!”少女噘着嘴,眼中透着委屈,不住地摸着自己的头顶,颇为无助地嘀咕着,“他抓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小白道友莫非到了年纪,头发越抓越少了?” 方士戏称,只是瞧见那张脸变得越发阴沉,才知道自己似乎是说错了什么。 赶紧赔不是。 “抱歉……” “哼,方兄且记住了,我是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君子心胸宽广……”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方兄休要拿那些东西搪塞我!” 眼看着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孩子不再。 又见一位酒肆的小厮陪着笑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方士终于是恢复了原本面容。 “这位兄弟,刚才万分抱歉……”那小厮却是微微欠身,脸上倒也有些无奈地说道,“那孩子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这些年来开始四处捣乱,给二位添麻烦了。” “是谁的倒霉孩子,怎的这般没有家教!”小白继续嚷嚷着,“非要让他家里人讨要个说法。” 小厮闻言,脸上愧疚之色更甚。 但还是轻叹一声。 “这位姑娘若是想寻他的家人,怕是得失望了。” “何以见得?” “那孩子的家里曾经遭受变故,从别的地方来了我灵州,如今是被一名乞丐收养。”小厮解释道,同时已经开始收拾起方士面前的桌子,“所以姑娘想向乞丐讨要说法,实则是不智,一个粗鄙孩童而已。” “不过是一孩子,小白道友还是宽心好了。” 方士也随之附和。 却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孩子叫什么?” “狗蛋儿。” 还真是一个粗鄙的名字。 方士不由得笑出了声。 只是再见小白面容,那笑声也迅速地屏住。 虽说也有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原因。 也有不愿多惹麻烦的理由。 毕竟身上伤势已经耽搁了许久。 虽说去上京时间仍有富足,但这一路上也并不是一味地赶路。 “二位客官若是实在觉得心里愤懑,这被那孩子给端走的菜就不算在账上,或者给二位免费重新上一盘如何?” 最终还是没有依着小厮所言重新上一盘菜。 如今正是晌午。 也实在吃不进多少东西。 便付了钱,与小白一道去外面闲逛。 …… 灵州有一庙宇。 就建立在灵州的中央,甚至连灵州州牧的府邸都不被允许建立在那里。 一切都是为了那位传说中的文将军。 庙宇无名,却是知晓其**奉着的人名字。 乍一看去便一清二楚。 笔直的大道尽处,正向上蔓延着百层石阶。 而在石阶的起点,正立着一块匾额,上书六字:上将军火绒殿。 如此称呼一位将军未免有些太过张扬。 只是这称呼都已经持续了那么多年月,如今却反倒是任由它去了。 百层石阶上来往人流倒是许多。 却是十分安静,并没有一点喧嚣。 似乎立身那石阶上,整个人都虔诚了起来。 只是其中唯有两人于周遭行人格格不入。 “此处便是火绒庙,方兄若是觉得实在难以爬上去,倒是可以不用上去了……反正上面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看的。”少女走在方士面前,不时回身对他冷嘲热讽,“毕竟是大病初愈,还是莫要勉强自己的好。” 方士却一言不发,只是走两步歇一歇。 没有脱力的迹象。 但前行的速度也确实不快。 面前阶梯足有百级。 至于究竟几百,那得看他体力,到底能攀登多远。 “这地方建造得实在是不合理,不过是区区一座庙堂,怎的感觉比一些大户人家里还要繁华,实在是浪费!”方士不时埋怨着,惹来四周一阵怪异的目光,他自然也察觉到四周目光不怀好意,但也没有去理会。 倒是小白嗤笑着。 “去了庙中上香俯首,说不定会实现方兄的愿望呢,那日不是听人说过传说嘛。” “如此传说,不信也罢。”方士摇头,并未多想。 “方兄不敬那位文将军?” “自然是敬的,只是敬的是他过去所立功绩,而不是如今被他们朝拜获得的影响力。” 那位文将军生平确实是让人敬重。 尤其此人根据古籍记载,是从寒门出身。 一步步走来才有了那时候的成就。 但这些终归是过去建立的功业。 方士敬重的也不过是古籍中那位将军的事迹。 至于是否在此处膜拜便能达成心愿,却是没什么兴趣。 他值得方士一拜。 但也只是因为过去事迹,而不是如今的传说。 这百级石阶实在是太过遥远。 对方士来说却似乎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待最终喘着粗气半跪在那座庙宇正门前的时候,却已经见到太阳落在西边。 不是黄昏,却也是快了。 就连往来行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 但终归还是到了这里。 “看来方兄还是有些本事的。”少女在他身侧轻笑,同样是攀爬那么长的石阶,却是面色从容,一点变化也没有,让方士不禁有些羡慕,“只是似乎有些不巧,夜里这座庙会关闭,只能请方兄马上再走下去了。” 少女的话中带刺。 扎得方士心疼。 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从地上起身,轻叹一声。 “既然都到了这里,便进去看上一眼罢。” “可是时间也差不多了,方兄……” “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小白道友切莫阻我!” 正说着,便迈开步子要走入庙宇中。 只是这身形歪斜,想必是过分劳累。 方士眼中终于是看清这庙宇中究竟供奉着何物。 那是一座祭台。 祭台上有一座石像,单脚站立。 一身甲胄,凛冽的脸上一双坚毅的眸子,雕刻得栩栩如生。 此人便是那位文将军,火绒! 亲眼所见这石像,虽说不是真人,却也能感觉到此人活着的时候应当是如何英姿飒爽。 这石像一只手拿着方天画戟,另一只手托在小腹。 有六盏灯烛,分别落在石像的手中、双肩、头顶、双脚。 却是让方士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疑惑间,却觉面前石像似乎动弹了一下。 “这——”方士嘴唇微张。 却是惊异地喊了一声。 身形后退之际,却又见到身前似乎是出现一道娇小的人影。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觉之际身躯被人向后猛地一推。 那娇小人影虽说力气不大,但如今方士正是疲惫的时候。 再加上大病初愈。 何曾扛得住。 便再次后退几步,却是一只脚踏空,整个人蓦地往后一仰。 才想起如今还在庙宇门口,身后便是百级石阶。 还未来得及呼救,却觉一阵凉风吹着他后背。 一股力量将他身躯托着未曾继续后坠,反倒是往前将他的身子匍匐在地上。 这时再听见远处一阵怪异的叫声。 “老妖怪来抓人啦!” “快跑——!” “啊哈哈——” 朝着叫声的方向看去,便见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挥动着手脚跑下山去。 “这帮孩子是怎么回事……” 方士一时气结。 怎的这一天两人遇上的所有倒霉事情都和孩子有关。 想着继续去庙宇里观摩,却发现四周已经没了小白身影。 “小白……小白?” “小白道友可在?” 四下呼叫一阵,终于从石阶下方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声音。 却见少女轻盈地跑到方士身侧,脸上面容却有些气愤。 “小白道友……这是怎么了?” “那两个孩子不见了,也不知道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根本闻不出味道。”少女说得气愤,倒是让方士心中不禁一暖,原来是去寻那两个孩子去了,“倒是方兄刚才差点就死在这里,也不知道方兄死了以后会不会有人给你建一座庙供奉起来。” “大概是不会的吧。”方士轻笑,心中烦闷的感觉也少了许多,“有劳小白道友了,不过既然寻不到那些孩子,此事便作罢吧,反正这不是还没死呢。” “方兄觉得就这样好了?”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方士颔首。 就算心里有怒气难以遏制,却只能无奈地轻叹。 “便这样吧,小白道友我们还是去……” “去哪里?先寻个地方住下罢,这庙宇也应该是关了。” 少女指着西边。 却是真的半个太阳没入黑暗。 夜幕降临。 第一百三十章 童言无忌,不自知 灵州繁华。 到了夜里却也恍若白昼。 街头巷尾烛火通明,还有一些商贩坐在街边叫卖。 丝毫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 路上行人也是如此。 城中央的那座庙宇置身于高地,通向那里的每一级石阶上都立着火焰。 煞是神异。 只是其中却无人敢走上去。 倒是石阶起始之处多有人对着那庙宇遥遥地行跪拜之礼。 临末。 却见三道娇小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石阶。 在附近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却仿若没事人一般一路冲到石阶上。 起先还有人惊呼。 只是后来因为那三道身影实在是走得太远了。 看见的人要比没看见的人更多,最终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没人再去关心是否会有人偷偷地溜进庙宇。 前边可是火绒庙。 百年来未曾出过事。 如今又会出什么事情。 …… 灯火之间有三道身影没入庙宇中。 虽是夜里,这庙宇堂上却未曾有一点昏暗。 只见正中央立着一座祭台,祭台上是一座石像。 正是那火绒将军。 而那三道身影也终于在烛光中显现了原本的模样。 是三个孩童。 看上去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 两男一女。 女孩穿着华美的丝缎,看上去倒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另外两个男孩却穿着破落衣衫,尤其是其中一位,这衣衫都不知道已经穿在了身上多久。 连颜色都变得灰白。 “柱子,那个人还在不在啊?”却是其中一孩童轻声嘟囔着,稍有不安地环视四周,颇为胆怯的样子,“如今可是听了你的话来了这里,还有把翠花也叫来了……让我见的人到底是谁啊?” “小声点儿,那位可是活神仙!” 唤作柱子的人低声警告,却也有些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眉头微皱。 “白天的时候就是那位活神仙指点我们,说道上有一妖怪,让我们去斩妖除魔哩。” “斩妖除魔?柱子你做陷阱的本是倒是不错,斩妖除魔可还差了点儿吧,上次一起去楼里听书,还不是半道上被吓得尿了裤子。”另一孩童嗤笑。 却引来那唤作柱子的孩子一声怒叱。 “胡说什么呢,翠花可是还在这里呢。”却又有些羞愧地低着头扭捏道,“翠花你可别听这狗蛋儿瞎说,我强着呢,等长大了定要娶你!” 两个孩童嬉闹着。 倒是最后那小女孩不住轻笑。 只是他们还未多说两句,却是见前方石像上的烛火蓦地一阵颤动。 此处无风,但正是因为如此,便显得更加诡异了。 小女孩一声惊呼。 却是朝后退了几步,只是未曾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中闪着泪花。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狗蛋儿此时也全然忘记了与身侧之人口舌,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在这种地方遇上了什么事终归会觉得害怕。 那唤作柱子的孩童倒是眉头微皱。 颇具胆色地向前双膝跪地叩拜。 “小人带了好友一道前来,求大仙传授一身本领,还请大仙出来一见。” “请……请大仙一见!” 眼看着这一幕,那狗蛋儿也学着模样跪了下来。 只是已经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未曾有丝毫动静。 面色苍白地看着前方。 却是此时,这庙堂之上一声轻叹不知从何处传来。 便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缘分已尽,早些离去罢。” “请大仙传法,若是大仙不允,我们便在此处跪着不走了!”却是那柱子抬起头,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前方,想要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看了半响还是未曾发现此处还有他人。 暗处那声音的主人倒也没有什么脾气。 只是再次轻叹。 “若是你们想要跪着……便继续跪着罢,何时厌了,早些离开。” 紧接着,便真的是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饶是那柱子有心一直跪在这里。 也经不住时间长久,倒是身后的少女颇为埋怨地娇声道,“柱子哥,我们还是走了吧,那位大仙都说了不会见我们的……” “可是我们不都说好了要学些本事,翠花你难道真想长大了继承家业?”柱子却稍有不甘地回身看着那少女,又将视线落在那狗蛋儿的身上,“狗蛋儿,难道你还真想一辈子做乞丐不成?” “这……做乞丐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唤作狗蛋儿的孩童却是低着头小声嘟囔着,“每天饭菜都不要钱,也不用那么费劲地干活,家里边儿老爹每天还能顺回家几个钱,有什么不好的。” “你——” 柱子听见这回答有些失望,却再看少女面容。 终究是冷哼一声。 起身便朝着庙宇之外走去。 “行了,我们走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狗蛋儿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却是伸手朝着那小女孩走去,“翠花妹子也累了吧,快些起来我们回去,若是回的晚了,怕是要被家里长辈训斥。” “最多就是一顿打,训斥个什么!”柱子愤然道,又挥手抽了狗蛋儿的手背,“干什么呢,翠花是我的!” “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三个孩童嚷嚷着离开了火绒庙。 却是走到了石阶之上。 便见柱子忽地停住了脚步。 折身对两个同伴说道。 “那位大仙不让咱们学本事,或许是觉得咱们没那个能力呢。” “没能力还能怎么办,稀里糊涂被拉来这里,害得我连晚饭都吃不到了,你们得赔我!”却是那狗蛋儿颇为愤懑地闹起了别扭,坐在了石阶上晃着脑袋,“现在夜市也快结束了,哪里去讨要饭菜去。” “若是想要吃饭,待会儿去家里厨房看看,我知道一条密道。”小女孩小声提议。 才算是让狗蛋儿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但他依旧有些狐疑。 “你们该不会是诓我的吧,哪里有什么大仙,该不会是寻了个混混在庙里装神弄鬼?” “骗你干啥,我们都是认识了几年的弟兄,相信我!” “才认识一年多而已……” “行了,咱们先去找几个妖魔练练手,到时候让那位大仙看到成果自然会教我们本事。” “还真要找妖魔啊……” 狗蛋儿心中不忿。 但还是遂了那柱子的意思。 一行三人还是很快地走下石阶。 柱子一边在说着斩妖除魔的方案。 “白天的时候见到了小妖,看上去也不是怎么厉害,嘿嘿……你家大哥早就一路尾随寻到了他们住处!” …… 那些个孩童去做什么了暂且不论。 这庙宇中却是片刻的安静。 却是一道身影从石像的后面走处。 竟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身黑衣白衫。 出尘的气质,却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群孩子也真是……”又是一声轻叹,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却也是稍纵即逝,马上恢复了笑容,“一个个地,还真是童言无忌……到底是孩子吗,有趣……” “人之初,性本……也不知日后会如何一番作为。” 那年轻男子一阵唏嘘后。 却是再次身形一闪,竟凭空消失了。 …… 虽不知究竟是否已经逃过了一劫。 但眼看着小白接下来未曾有过任何生气的样子。 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倒想着小白活了那么多年岁,心胸宽广,又哪里是记仇的人。 见得多了,偶尔的冒犯自然也就不会与他计较。 毕竟在她的眼里,自己或许不过是一个路人。 方士便怀着如此心情与小白在夜市里逛了一圈。 虽说早已囊中羞涩。 但也不至于露宿街头,如今已经是寻好了住处出来。 这灵州夜市,对于小白来说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对方士来说却是初次。 只是终归大病初愈,才在外面走了不多时,便已经累得不行,慌忙叫着回去休息。 “方兄怎的如此不堪,简直比一些凡人还要无用。” “今日才刚刚醒转,又哪里来的力气再与小白道友闲逛,若道友觉得仍旧不尽兴,倒不如明日再说。”方士只是如此解释,却生怕小白心中有所芥蒂。 小白倒也明事理。 未曾再多说什么。 便与方士一道回去歇息。 “不过方兄需记得明日吐纳才是,另外幻术也千万不要再修炼了。” “小白道友说的是,在获得续命之法前,是断然不会再碰了。” 方士也只好听着小白在耳边不断念叨着那几句话。 两人正要回到住处。 却是忽地听见远处不知道何地传来一阵惊呼声。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却隐约见到有火光。 “着火了!” 有行人在路中间叫喊着。 道出产生骚动的缘由。 “于春阁着火了,快点去救火!” “别挡着道,快点!” 一时间这道路变得十分混乱。 有行人互相推搡,直至摔倒在地上,引来一阵咒骂。 倒是身侧少女冷静地将方士拉到路边,却是低声问着。 “于春阁是什么地方?” “是风月场所。” “原来如此……这些日子我倒是没有去见过,方兄对那里有兴趣吗?” 方士面颊微红。 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用几乎微不可查的生意说道。 “自然是有兴趣的,不过如今也没有什么去的机会。” “既然如此……明日不若去见上一见?” “小白道友,此等玩笑还是莫要再说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方兄若是要去,明日我化个妆,且扮作方兄兄弟如何?” 小白的幻术自然是不必多说。 若是当真假扮方士兄弟,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这种念头才刚刚生出,便马上被方士自行掐断。 对方可不是什么年少好友。 若是与她一道去了那等地方,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 便不再管这场骚动。 早早地回到了住处。 …… 清晨洗漱。 在还未天亮的时候早早地出门。 寻一处没有人的空旷场地对着东方。 随着天光微亮,便闭眼吸气。 如此吐纳是往日的习惯。 只是今日却觉得状态有些不一样。 开窗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比过去更加容易地感觉到寒冷。 还未走处房门,却是觉得头顶一阵清凉。 似乎比往日要冷了许多。 便下意识地手触碰到了头顶。 终于是发现了异状的缘由。 心中却是微愠。 正要出门寻小白理论,却是反应过来如今的样子应该是无法出去被人看见。 实在是有碍观瞻。 却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方兄不知睡得如何,可还安稳?” “小白道友……不知能否给在下一个解释?” 方士面色微沉,转身便看见小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上。 也不知是何时进入的房间。 倒是有些神出鬼没。 小白只是笑而不语,眼中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小白道友!” “方兄莫非是忘了昨天到底说过什么话,昨夜可是费了我好大精力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惩罚方兄,不知方兄可还满意?”小白的一番话终于让方士认清了现实。 面前的少女虽说是活过了许多年岁。 心胸或许还不如一个孩子。 未免有些气馁。 “小白道友如此折腾在下,今日又该如何去医馆?” “这东西戴上便是。”小白挥手,却是一顶帽子落在方士怀里,“昨夜就买好的,就是怕你不敢出去。” 见到想得如此周全的小白。 方士心里一时间也没了脾气。 这自然是报复。 让方士无法反驳。 只能在头上戴着个帽子掩盖住丑态。 至于何时能将帽子给摘下来,或许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吧。 “方兄早些忙完了,我们便去于春阁坐坐如何?”少女声音略微变得沉闷,一时间倒真的像极了男子,再看原本坐在床上的小白身形,已经化作了一个翩翩佳公子,正值俊朗的年纪。 方士却连忙摇头。 “小白姑娘切莫胡闹,昨夜的提案还是忘了罢。” “方兄还真是无趣……这风月之地我过去也随人去过,怎的到了方兄这里就去不得?” “这不一样,不一样的……” …… 却说方士与小白二人离开了住处。 便有三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 都是孩童模样。 其中一人指着客栈里边。 也不分之声音高地,当即大叫着。 “这里边儿就是妖怪住处,咱们这就进去降妖……” 话还未说完,却见客栈的伙计已经提着扫把横在三个孩子面前。 做出驱赶的动作。 “小破孩儿说什么瞎话,还不快走!挡着人做生意了——” 三个孩子一哄而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昔我年少,乱乡里 孩子们被客栈活计赶出来后,便已经站在了街道口。 遥望着那客栈的地方,柱子却是不甘心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此地一定是妖物老巢,那些人看着是人,实则是被妖物给蒙蔽了心智,是成了妖物的走狗,亏得在灵州城里开了家别致客栈。”正说着,便愤然往一侧墙壁砸了拳头,喊疼的人却也只是柱子自己,“嘶——连着这地方都成了妖物的帮凶,这破墙迟早拆了它。” 唤作翠花的小女孩只是掩嘴轻笑。 倒是那狗蛋儿略微阴沉着眼睛,不禁问着。 “哪面墙被柱子你砸了一拳都疼。” “给我闭嘴,现在我是你大哥!”柱子面子上受不住,当即大喝。 “你何时成了我大哥,年纪也不比我大——” 两个孩童再次厮打起来。 这一回靠着路中央,倒是惹得四周行人纷纷避让。 原本还有几个好事的人围观。 但在仔细辨认一番后,却是心悸一般地摇着头走开。 未曾有人去管教这厮打在一起的二人。 而那小女孩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只管着笑。 一直到两人的力气都消耗了干净。 才暂且罢手。 “行……行了,以后咱们就平辈相称如何?” “早该如此,柱子你自己不厚道!” “休得胡说,我一直蛮厚道的。”柱子面色通红,却又是瞧见狗蛋儿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撕开一小片,瞧见这撕开的一角处隐约有红色印记,自忖自己未曾有如此本事伤到对方,却也不顾狗蛋儿的反对,蓦地将他身上衣物给掀了开来。 这一下狗蛋儿还未反应过来。 倒是边上行人纷纷叫出了声。 有些年幼的闺女纷纷闭目侧眼。 但又经不住好奇睁开眼睛偷瞄。 却是将狗蛋儿的衣服完全地给解开了。 “柱子你干啥呢,快些将衣服还我!”狗蛋儿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起身便要与柱子争抢自己的衣服,只是却被柱子一声低吼给镇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柱子你……” “狗蛋儿,当初咱们是怎么说的你莫非是忘了不成?” “说……说什么了?” 狗蛋儿两手臂遮住自己瘦弱的身子,却是缓缓地蹲了下去。 但这依旧掩盖不了什么。 在他身上遍布着伤痕。 有些是拿皮鞭抽打。 也有些是拿什么硬物生生给砸出来的。 看着狰狞可怖。 “既然你我都是朋友是兄弟,就断然不会再让你受那等委屈,当初你也曾说过不会再让自己受半点伤害,可如今这身又是何故?怕是被你那好命的爹给打惨了罢!”柱子不禁冷笑,便要拉着狗蛋儿起来,“先去医馆里替你治伤,待身子无恙便叫着我爹去给你那位上堂大人好生管教。” “不……不用了柱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狗蛋儿此时却不免有些悲戚。 低着头只顾着啜泣。 不时一阵呢喃。 “自个家里头的事情,柱子你也不用管太多了……” “什么不用管太多,你那便宜爹又不是亲的,若非当初他赖死赖活地恳求庙里庙祝抚养你,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柱子便拽着狗蛋儿的手臂,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那去寻你爹这件事情就暂且放下,先给你治一身伤,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呢……” “……说是前天夜里未曾归家,昨夜也未曾讨来多少钱。” “放心,你柱子哥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你可不是我哥……”三人就这般打闹着,来到了医馆门口。 正巧见到了人群中方士的身影。 让柱子不禁脚步停住。 倒是身侧的狗蛋儿指着方士的方向,轻声呼唤。 “是……是妖物,妖——” “轻点儿!”柱子连忙将狗蛋儿的嘴给捂上,带着两人却是走到了偏僻角落。 “当真是机会到了,等降妖了后勤那位大仙教一些本事,到时候狗蛋儿你也不用再顺着你爹啦!” “哦……” 相对于柱子的一腔热情。 狗蛋儿似乎并没有多少的兴趣。 也只是跟着他一路做着各种事情。 倒是最后的女童未曾说一句话。 没有反对,也不曾赞同。 只是一路看着。 …… 却说方士到了医馆里报道。 经过医馆里的几位大夫连番考核,也算是入了门道。 那医馆的大夫也未曾对他今日装束有丝毫评价,只是一副怪异的眼神,看得他不舒服。 期间还见到了那位老大夫,只是在见到方士的时候便冷哼一声迅速走开。 也不知为何对方士很是不待见。 起先方士不过是帮那些医馆里的大夫搭把手,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异议。 来这里打分零工罢了,只要拿到钱,谁会计较来干些什么。 却因为偶尔展露出来的几分本事,竟也开始照看起一些病人。 久而久之,便也听见那些病人之间的攀谈。 倒也觉得有趣。 “夜里未曾识得路,便一脚踏空掉入了河里。”却是一位伤重者正向大夫解释身上伤势到底是因何出现,“本来也无大碍,不过这河中多礁石,反倒是慌乱之下伤着了脚。” “若说这脚伤如此解释倒还好,可是这脸上的痕迹又如何解释?” “自然是被野猫给抓了……” “怕是人抓的吧。” 那大夫也说得爽利,只是三言两语便将此人身上伤势如何形成的给看个一干二净。 倒是那病人愤然怒喝。 “大夫还是安心看病,这些东西少讲!” “闻你身上有脂粉味。”那大夫并未理会病人的话语,接着说道,“若是想让我配药配的更精准一些,就早早地将身上的气味给洗了,另外这位兄弟先前走来的时候脚步虚浮,怕是受阴了。” “是去于春阁了吧!”那大夫话语刚落,却是听不远处有人开始起哄,随着便是一阵笑声,“这于春阁后边有一条河,兄弟你是被里边儿的姑娘给推下河去了?怪你身上味道太重还是什么?” 惹得那位病人脸红耳赤。 却也未曾再多说一句。 只是冷哼一声。 便面色阴沉地低下头。 似乎是察觉到如今这状况自己再怎么说都会伸出歧义。 而此人是否真如边上的人说的那般倒是两说。 说道于春阁,便有人开始谈论起昨夜的那场骚动。 方士就站在不远处,听得分明。 “这于春阁里是真的遭了大火,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家不小心将厨房的柴火给点着了。” “厨房里柴火点着……那也不至于少了几乎一半的于春阁吧?” 四周便有人开始说开了。 方士也有那么一会儿手头没有活计。 便索性站在那群人中间。 听着他们讲述发生的事情。 “可不是呢,要我说一定是于春阁的死对头,那边的青兰坊的人有意要敲打一番于春阁。”便有人说得头头是道,起初还以为此人不过是胡诌,却也听见说出此等话语之人又继续道,“于春阁自从五年前开在了这里,确实是抢走了不少的生意啊……” “有道理。” 听见周遭的人附和着。 方士也没有继续再听下去。 听见某个大夫在叫着他的名字,也就下意识地转身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这时,却忽觉一阵寒意袭来。 这一次方士却未曾有机会躲避。 便感觉到眼前视线一阵模糊。 自己脸上是被人泼着了什么东西。 闻起来却有些清香。 待心中冷静下来细想片刻,才知晓是被泼了艾叶浸染过的水。 未曾见到前方事物。 却听医馆正堂里一阵嘈杂混乱的叫嚣。 “哪家的熊孩子!” “跑来这里作死不成,还不快给我滚!” “等等,这孩子是——” “天杀的,快些走!” 方士心里困惑。 似乎对自己出手的人是孩子。 而且还有人认识他们。 当即擦干了脸上水渍,便四下打量。 却见不远处正有三个娇小的孩童身影。 其中一人正拿着个瓷碗,做出倾倒的动作。 眼看方士要动怒。 便听见其中一个孩童嚷嚷着大叫。 “哇——妖怪要现出原形啦!大家快跑啊!” “柱子你等等我——” “快跑就是!”被唤作柱子的孩童到了医馆门口,却是忽地折身对方士做了个鬼脸,手中的瓷碗朝着他的方向砸去,只是可惜力气还是太小,砸中了一位不远处的病人,顿时一阵哀嚎,“妖怪你等着,待会儿我们再来与你一战!” 说完,便迅速不见了身影。 未曾理会四周一片乱象,倒是让方士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为何会被称作妖怪? 却是想起昨日被人险些褪下石阶,也有人在叫着妖怪二字。 自己何时招惹了那三个孩子? 念及至此,心中难免有些憋闷。 但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声长叹。 “这帮孩子真是……” 晚些时候问及医馆里的大夫,方士也总算是知晓了那三个孩子的出身。 只是与他解释的人是那位黑心的老大夫。 “其中一个孩子唤作柱子,是铁匠家里的孩子。”那老大夫如此解释着,“原本也不过是铁匠家里的孩子,可谁曾知晓某日兵营里有官兵让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去官地打造兵器,这下可是他们家里添光咯,巷子里面人人都给他们家面子,就算是他们家娃犯了错,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这终归是有王法的……” “王法算个什么,看你年纪也不算轻,怎的还是想不清楚个中门道。”却是那老大夫斥责,“他们家里还有一个远方表姑呢,如今算是州牧座下辅佐官的一位妾室,要不然你以为凭他们家里打铁的技术,能有机会去兵营里做兵器?” 方士微微颔首。 虽说这乡里的亲戚关系有些让他紊乱。 但说白了也不过是那些个情况。 “那孩子如今是年纪小,也没人与他说教,只是日后待他长大了,难免会走上歧途,唉……”老大夫说到这里,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这人之初性本善,一个孩童本就什么都不懂,自然是需要好生调教的,只是又有谁敢这般教育那孩子。 有胆子的人没这个资格。 有资格的人却又不屑于教育。 让堂堂正统书院里的先生去教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铁匠家小子,自然是十万个不愿。 “至于另外一个狗蛋儿倒是命苦。” “听说是乞丐家里的孩子?”方士适时插嘴。 那老大夫也是微微颔首。 只是纠正道,“不过是养子,看那乞丐年老又不曾得子,而那些时日庙祝又从灵州之外收养了个孩子,便交于他托管,反正在咱们灵州,就算是乞丐也饿不死的,都是托了火绒大人的洪福……” 至于那小女童,却是风月场所一位倌人的子嗣。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让那位倌人将她给生了出来。 便留在了那里。 而女童的住所,也赫然是那于春阁。 不知是不是巧合。 “另外这是一千钱,尽管拿去!”老大夫从身后那处一个棕色的包裹,直截了当地递给了方士,“从明天开始,你小子便不用来这里了,我这里店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却是何意?” 方士略微诧异。 他却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赶出去。 虽说这一千钱确实也具有吸引力,但方士还是不解。 “那些个孩子说了还会寻你,若是容你继续待在此处,便相当于砸了我这里的招牌!” “若是他们再来,只管将他们赶走便是。”方士轻笑,便已经伸手接过了那包裹,未曾打开翻看,但根据其中重量,却是一千钱无疑,再次问道,“这一千钱自然是足够让我离开,既然收了你的东西……我也不会久留,只是不知为何要让我离去?” “若我说治咳喘者,可以齐玲草六钱、扶苔三钱、九黎子五钱半、百叶医治六钱,让你按照此药方煎药,你会如何?” “九黎子可滋阴壮阳,却是与咳喘无用之物,自然是改了药方再行煎药。” “那你如今还不知晓为何不让你继续留在此处!”那老大夫最终还是发火了。 吼声让方士不禁有些畏缩,心里一颤。 还是拿了包裹,低着头离开了医馆。 临走还不忘回身,抬头看着那块医馆的牌匾。 嘴里不忘低估一句。 “庸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庙中同道,喜相逢 四处寻不到小白的身影。 还以为她是去了何处,可谁知回到了客栈,却发现她留给了方士一张字条。 上书一个地点,未说明缘由,只是让他若是见到这字条就快些赶过去。 火绒庙。 也不知为何会忽然有兴趣去那里。 昨日不慎被人推倒,差一点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如此记忆尚且清晰。 方士也未做他想,便简单收拾一番,朝着火绒庙的方向赶。 如今是钱也得来了,身子也好得差不多。 若是不出意外,便可以离开灵州。 至于少女过去说的夜里灯火景色,虽不曾见过,但也失了兴致。 此处孩童对他有敌意,继续再此地逗留难保会惹出麻烦。 方士不愿与一些孩子闹得不愉。 起码打心里觉得,这些不过是一些不懂事的孩童。 却说是到了火绒庙的石阶处,便见到小白正倚靠在一侧的树下,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直到见了方士身影,便款款向他走来。 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方兄倒是来得早,怎的不等到医馆里的活计都做完?” “医馆是去不成了。” 方士只是苦笑一声。 便将在医馆里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惹得小白一阵嗤笑。 “方兄这是被赶出来了,不知现在又是做何感想?” “便修整个两三日,早些离开灵州罢。”方士提议,如今继续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早早地上路,还能早一步去了上京,这续命之法也不知道身处何地,早一些寻到也好早一些安心,但方士也见到了小白脸上神色,也便问了一句,“不知小白道友是如何想法?” “自然是继续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小白轻声道,那双眼中再次露出。 “方兄有所不知,我倒是在这灵州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物,正好想看看。” “只是小白道友可否告知到底见到了什么?” “……却是不能。”少女脸上笑容不减,便已经将视线看向了庙宇的方向,便手指指着轻声道,“不知方兄对火绒庙有什么想法?为何会建立在这里,又为何会建造得如此奢华……甚至为何上去便有孩子将你当做妖物推你下去?” “却是不知,小白道友可有什么头绪?” 方士问道。 心里却微微触动,想着对方似乎是知道一些什么。 当即也来了兴趣。 却见小白颔首,轻声道。 “那些孩子并非无缘无故地推你下去,而是真正地将你当做了妖物。” “可在下明明只是普通凡人,何来妖物一说?”方士略微有些愤懑,心中倒是暗道一声,若说妖物的话还是小白被冠以如此称呼的机会更大一些,只是却未曾说出口,而且昨日情景也未曾忘记,那几个孩童似乎是根本没用看见小白的身形。 “有人说你是妖物,你便是妖物了。”小白的回答让方士难免有些不能接受。 越发地难以理解了。 怎的被人说成是妖物,那些个孩子就相信了呢? 虽说是两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幼童,但简单的道理应当也是懂得的吧。 少女只是轻笑着,便要拉着方士一道走上石阶。 “我们还是上去亲眼看上一番,方兄自然就知晓为何那两个孩童会如此听话,也自然知道是何人教唆……当然,此处我所见的一切,也是先前所说有趣之物中的一部分,待方兄与那人见了一面,自然知晓其中因果,不过昨日之事,也确实让方兄遭罪了。” “小白道友等等,你说那人……是‘人’吗?” “自然。” 行走在石阶上,小白也开始为方士简单地解释了此处如此布置的缘由。 这火绒庙要比其余地方庙宇,甚至是一些官宦人家都要华美,是有其缘由的。 “根据风水地势,此处有龙爪探珠之貌,而火绒庙便地处那‘龙珠’的位置,早晚都会被人在此处供奉一位先人,就算不是百年前那位火绒,也会是其他人。”小白如此解释,而方士也只是点头。 如今两人正处于小白布置下的幻术中。 方士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点头回应小白。 好在今日上下石阶的人比昨日要少许多,两人也没有再如昨日那般疲惫。 很快地就站在了庙宇的入口处。 “此处天地间紫气比其余地方要浓郁许多,对于那些修炼已经小有成就的修道者来说,是一处比较容易感悟天地大道的地方,当然此处受凡人供奉,平日里所见的凡间种种也自然比其余地方要多得多,而且也要安静一些。”小白已经拉着方士正式步入庙宇之中。 却是瞬间一股清凉之意席卷全身。 方士不知这种感觉到底是从何处传来。 但一旦站在此处,便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仿佛此处除了自己以外再无他人。 “不会被人打搅,所以也是一处修道者修炼和凡尘体悟的极佳场所。” “所以……这里有一位修道者?” 方士轻声自语。 却是环视四周。 “方兄可曾发现了什么?” “这石像……” 在他的眼中,景物并未有丝毫变化。 庙堂中有人朝拜,一时将这座祭台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未曾发觉。 方士却是心中一动。 只见庙堂中祭坛上的石像有些怪异。 明明是一座石像,方士却见到了两种不同的命数。 两道属于命数的纹理,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只是指着前面的石像半响不语。 少女则是颔首,悄然走在那石像面前,自然这一幕是未曾被其他人发现。 便见她伸出一根手指,落在那石像上。 有一道氤氲流光闪过。 却是这石像上面总共六盏灯烛瞬间熄灭。 “将军显灵!” “不对,天灯灭了……是将军动怒了!大家快跑!” “将……将军喜怒,我等明日再来,明日再来供奉……” 却是一种不知真相的凡人慌乱见先后退场。 一哄而散,只是过去片刻,这庙堂之中便再也没有人了。 唯独外边熙熙攘攘的,哭闹声不绝,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倒是最后有一僧人模样的老人匆匆走过门口,将此处庙堂的大门给合上,甚至连看都不曾看里面一眼。 直至此处彻底没了人影,却听见少女毫不掩饰的笑声。 “这可真是有趣,原本不过是来此处祈福的凡人竟跑得那么快。” “小白道友莫非只是为了见这一幕?”方士略有差异。 但见小白却是摇头。 指了指这石像。 “诉说此处安静,也罕有人打搅,然而被如此折腾,咱们这位道友也怕是醒了。” “小白姑娘怎的说这种胡话,此处不过是一尊石像而已……” 方士干笑着,只是这笑声才刚过去片刻便止住。 因为在他眼中分明看见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从石像中分离出来。 最终化作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的身影。 还当真是有人! 虽心中惊异,但也未曾表露在脸上。 却是已经先行拱手与其行礼。 “这位道友安好。” “道友……便是你们二人打搅了我清修?” 那中年道人皱着眉,脸上露出一丝怒意。 显然对于小白的做法很是反感。 方士正要解释,却听小白已经抢先一步说道。 “就算是打搅了你清修又如何?道友昨日以花言巧语蒙骗了孩子将我朋友当做妖物,还险些害了他性命……莫非道友觉得此番事情就这么算了不成?”那话语中带着冷冽,气势上倒是丝毫不让那中年道人,“不知道友可否给我一个交代?” 那道人沉默了半响,终是轻叹一声。 摇了摇头便道。 “昨日不过是说了句‘屋外之人非人也’,竟是险些酿成大祸,确实是惭愧……” “仅仅如此不成?”少女咄咄逼人,分毫不让。 “你待如何!”那中年道人也是有些不耐烦,索性让小白全部都说个明白。 小白回身看了方士一眼,却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若与那几个孩子见上一面,好生教导一番如何?” “教导他们是断然不行!”中年道人闻言,便面色微变,厉声道,“修道之人,原本便不该与凡俗有丝毫关联,于此处看红尘感悟天地已经是极限,又如何再与那些孩子有再多牵扯!更何况只是一些孩童嬉闹,也不曾当真害了你们性命。” “道友此言当真?”小白的面色微沉,却是这庙堂中一阵压抑的气息,“虽说是孩童嬉闹,但这位道友如此说话未免太不负责了一些,可曾想过日后那等孩童长成之后又会如何?“ “不曾想过。”中年道人摇头,却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小白,“这位道友恐怕心里也未曾想过这些吧,你我皆是修道之人,虽说道友乃是妖修,应当与我一样体会才是……我等与凡人之间至多一面之缘,越是与其结识,便陷得越深,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个被牵连,因果不断堕入轮回的下场。” “道友此言当真是荒谬,不过是与几个孩子说教一番,何来的因果牵连!莫说是如今要断了与凡俗因果,当初又是如何认得那几个孩子!” “当初的因果断了,已经不再与他们有所交集。” “但如今我只想让道友给我朋友一个交代!” “想要交代,便已经道歉了,此事已了。” “你——”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没完没了。 却又觉得以小白的脾性与人如此正值稍显古怪。 方士终于是轻咳一声。 “二位莫要争吵了,我们两人马上便要离开灵州,那两个孩子日后会如何,也与我等无关了。” “还是这位道友懂理。” 那中年道人向着方士微微拱手行礼。 脸上笑容不由得更甚。 却见他已经缓缓走到方士面前,接着解释道。 “昨日只不过是察觉到了些许同道之人的气息,睁眼便见到两位道友,却是察觉到其中一人是妖修,谁曾想到自说自话被一个孩子给听了去,便也因此结了一段因果。” 小白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 但方士却只是摇头。 对着那中年道人拱手,便要离开这里。 “若是那几个孩子再来惹麻烦,又该如何?” “便听之任之,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闹不起多大风浪。” “于此处得见同道之人,实乃我之幸事。” 待离开了火绒庙,方士终于是长叹一声。 却又转身看着一旁的小白。 “小白道友又是何必?” “方兄怎的如此问我?”小白脸上早已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先前的愠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位修道者所说的应当足以说服姑娘,为何还要继续与人争辩?” 小白只是脸上轻笑着,拉着方士便顺着石阶往下走。 经过方才的一阵风波,继续留在石阶上的行人已经明显少了很多。 虽说也有几个探头探脑地想去前方看个明白,但全都畏缩着不敢更进一步。 唯独见到有几个娇小的身影正顺着石阶往上走。 却是几个孩子! 两人依旧身处小白的幻术中,所以见不到方士的身形,径自与他擦身而过。 如今方士倒也不愿放下身段去和几个孩子较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孩子三两下没入了庙宇中。 “方兄不想去教训那几个孩子一下?”少女调笑着。 “我又不是孩子,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那方兄可愿继续在此处住上几天,三日之后便有花灯,好歹看完了再走。” 方士本想着马上离开灵州。 却又看着少女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软了。 也便只好点头答应。 至于那几个孩子是否会当真过来与他们捣乱,倒是从未细想过。 孩子心性,自然是不可能对一件事情太过关注,只要有了更加有趣的东西吸引,也就不会再来叨扰他。 更何况这灵州也不小,那几个孩子也不可能一直与他们遇上。 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听闻方兄赚了一笔,今晚便去一处好地方吃个痛快如何?” “不知小白道友想去何处?” “于春阁。” 怎的就说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方士心里是万般不愿。 可也不知怎的,两眼一花,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站在了一座三层阁楼之前。 如今已经是日落西山。 这阁楼屋檐灯烛照映得亮堂。 正门牌匾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于春阁。 再回身,便发现身侧小白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装束。 赫然变作一个翩翩公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堂春丽,初见血 也不知是幻术还是别的什么。 变换了身形的小白除了气息之外,倒真的是换了个人一般。 甚至连身高都比方士高出一些。 不免让他心里暗生嫉妒。 察觉到方士一直盯着自己,小白也是莞尔一笑。 却是故作挑衅一般地昂起头,轻声道。 “方兄若是不愿,大可以说出来,也好叫我知道。” “就算被小白道友知晓了如今不愿再进去,小白道友也断然不会就这般退走的吧?”方士却是苦笑着反问一句,心中未免有些无奈,眼看着小白颔首,也便了然了。 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有拒绝的余地。 就算小白说了可以说出来让她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也不过是让他说出来而已,至于会不会听,对方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提。 方士自然是知晓少女心中想法,也便没有多言。 径自与她先后步入面前的三层阁楼中。 要说这于春阁也不愧是灵州最有名的风月之地中的一个。 从正堂走入,就见一盏屏风。 这屏风后影影绰绰地站着几道妖娆的身影,摆弄着水袖。 一时间看得方士神情恍惚。 才刚步入其中,便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向着他们走来。 却是分别挽着两人的胳膊便拉着他们向里走。 “欢迎两位公子来我于春阁,在这里还请不要拘束。”其中一个女子媚眼含烟,却是有意无意地瞥着小白的脸,这却让方士心里有些失落,无他,小白这幅相貌虽说是变幻出来的,但在外人眼中却是比其余所有人都要俊俏许多。 “还请两位公子来了这里,便权当作是回了家。” “既然是回家,那是不是也就不用再花钱了呢?”小白手中不知何时却是掏出一把折扇,顺着那女子的话调笑道,惹来那两个女子一阵花枝乱颤。 “公子可是说笑了,若是我于春阁不收钱,还怎的养活那么多姐妹。” 眼看着不远处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长得妖艳。 可惜如今这年纪已然有些年老色衰,倒是颇为遗憾。 眼看着那中年妇人站在两人面前,倒是让方士想起了过去在青州见到的某人。 “白珠大人。”便见原本挽着方士两人的两个女子纷纷欠身,朝着那中年妇人行礼。 中年妇人颔首,便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方士两人身上。 却是轻声道。 “二位公子可曾有过预约?” “这却是没有……”方士率先抱拳行礼,“来此处实在是突兀的决定,都怪我这道……朋友初来这灵州,还未见识一番灵州风月,便一时兴起邀了他来这里,不知这位……姐姐,此处是否还有空闲位置?” “空闲位置自然是有的。” 中年妇人应当是这于春阁某个地位极高之人。 便吩咐那两个女子,将方士二人带到一处靠窗的地方坐着。 随即分别坐在方士两人身侧,替二人倒起了茶水。 “请两位公子慢慢享受,只是我这于春阁昨夜……两位公子玩得尽兴了,便早些回去,切莫留宿此处才是。” 言罢,却是施施然离开了。 也不顾方士脸上略显尴尬的表情。 却听小白一声低喃,询问方士。 “方兄,此处还能留宿?” “这……若是此此处与某位倌人有约,自然是可以留宿在这里。” 方士轻声解释道,同时目光朝着身侧的那女子看去,发现对方并没有丝毫异样的神情,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与小白解释起来。 只道是小白对于凡俗中的事物,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得清楚。 如此想来,倒是觉得她更加亲切了一些。 “这烟花之地,只谈风月,本就是读书人卖弄文采欣赏美人的地方,这欣赏得久了,生了情愫,便也可在此住上一夜。” “却不知方兄可曾有过这种体验?” “自然是没有。” 方士摇头,显得有些懊恼。 过去数年中,有一段岁月是在山中度过。 又有一段时间久居高墙之内。 本就很少的友人,又如何有机会来这里。 两人喝着清酒。 又叫上了一些名字文绉绉的小菜。 请来几位会跳舞弹唱的伶人在边上摆开阵势,倒也颇有几分儒雅的意思。 所谓烟花之地,虽说大多不堪,那也不过是一些地方有些暗地里的交易。 若是说白了,此处也终究只是专属于读书人和公子哥的酒馆。 姑娘们也只负责倒酒弹唱。 一时生了感情在此处小住,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待方士解释清楚,倒是彻底地开始放浪形骸,搂着一个姑娘喝起了酒。 只是方士无论如何也放不开。 此处开销兴许是大了一些,他不愿喝酒,以免酒醒了察觉到自己连衣服都给赔在这里。 偶尔环视一周。 便见到其余酒客们各种姿态。 有癫狂发笑,也有烂醉如泥。 有的欲离开,被陪着的姑娘搀扶着走出门。 又有客人从远处屏风走进来。 “这位公子怎的不喝酒?” 却是身侧女子瞧见方士有些心不在焉,主动为他倒满了一杯,递给他。 方士也不好拒绝,美人受恩,就算酒量再差也喝得下去。 更何况如今已然是不在乎那些名声,就算出了丑态,打不了离开灵州,也就不再有人知晓他所作所为。 一饮而尽。 听见面前小白大笑着。 “方兄好酒量,只是不知待会儿是打算如何回去?” “自然是走回去,你可千万别小看我……如今我方士已经今非昔比!”方士颇为不服。 争辩着。 此处本就是烟花之地。 眼看着他外面日落,渐渐地天色暗了下去。 最终完全化作了黑夜。 方士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酒。 只记得不知何时开始于小白比试谁喝得多。 再加上身侧两个姑娘一杯杯地给二人倒酒。 待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的时候,已经是两眼朦胧。 听着边上丝竹弹奏声音越来越小。 却是猛地一拍桌子。 “给我弹得卖力一些,我……我可是付了钱的……唔……” 终于是虚脱了,趴在桌上。 而小白看着瘫软下去的方士,也不过是轻笑着。 继续吩咐一侧女子为她倒酒。 难得的机会。 似乎就合该放肆一回。 …… “请大仙出来一见!” 昏暗的庙堂中,却站着几个娇小的身影。 此处是火绒庙。 也不知是何时,这庙堂中石像上的六盏灯烛已经被尽皆点燃。 将四周照映得敞亮。 总共却是七人。 为首的三个孩子自然也不陌生,正是柱子、狗蛋儿和翠花。 其中柱子正双膝跪地,恭敬地跪倒在了石像面前。 口中念念有词。 “还请大仙赐法,白日的时候那妖物实在是法力高强,就算是以灵草研制的法水都难以动摇其根本,如今那些大人怕是早已被那妖物迷惑了心神,恐不久就要被其给活活吃了!” “还请大仙千万救命……” “这……真的有大仙吗?” “柱子哥说有那就一定有!咱们柱子哥什么时候说谎了。” “不过这里怎么觉得有些可怕……” “瞎说什么呢,这里可是火绒将军的地方!说不定火绒将军阴魂未散……” “别说了,我……我肚子疼,我要去方便!” 倒是柱子身后的四个孩子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被柱子唤来这里。 其中大部分都是稀里糊涂地跟来,至于来此的缘由却是不曾知晓。 只知道柱子说这里有大仙,会给他们好处。 便随着他来了这里。 柱子的名声其实在孩子之间也挺大,若是他小手一挥,也自然会有几个人跟着。 神虎四个多出来的孩子,便是他这次小手一挥的结果。 “我灵州有妖物作祟,大仙——” “够了!” 柱子一句话还未说完。 却是忽觉眼前光影一阵变幻。 便听身后有孩子尖叫一声,却是夺门而出。 柱子心中疑惑,便抬起头。 发现这石像的六盏灯烛灭了其中一盏。 而石像之前,却是已经站着个中年道人。 这道人一脸阴沉,看着面前剩下来的几个孩子。 却是冷声道。 “叫你们离去,又何来的那么多事情!” “请大仙——” “他不是妖物,是凡人。”那道人冷冷地说道,心里也是有些恼怒,他本想就这么晾着那些个孩子,一直等到他们对此处没有了兴趣为止,可谁曾想这带头的娃娃变本加厉,反倒是带了更多人来此,也就实在忍不住在他们面前显形。 “可是先前大仙说过……” “妖物唯有我看得见,你们……是看不见的。”那道人未曾多想,便如此解释着,却是袖袍一挥,让身后的灯烛一阵颤动,倒显得此处阴森,又有两个孩子因为害怕跑了出去,“还是速速离开,若是依旧这般打搅我,大不了我走!”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道人还是觉得有些遗憾的。 此处正是感悟天地的好地方。 若是离开了这里,再要寻一处修炼之地就难了。 他正在入世感悟凡俗,又何以被一群孩子给赶回山里。 柱子又想了想。 便咬了咬牙,再次俯首道。 “还请大仙赐法!” “不是都说了……” “请大仙赐法,我们家境本就多有磨难,更甚者朋友家中暴乱,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未说完,却是忽觉一阵狂风托着他的身子,便是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身处庙堂之外了。 又听一阵冥冥之中的声音入耳。 “与你们再无任何缘分,言尽于此,再唤我也不会有任何应答,还是请回罢。” “大仙——!” 柱子大叫着,却是扣门无果。 这庙堂的门从里面被关得死死的。 也听不到里面一点声音。 而此时一起跟来的四人中,已经只剩下一人。 惊恐地看着柱子。 柱子未曾理会那孩子。 却是有些愤恨地两手搭在狗蛋儿的肩膀上。 “狗蛋儿今晚你那爹回来吗?” “柱子你问这干什么?”狗蛋儿目光闪躲,却是低下头没有看着对方,“反正回不回来都是一样,大仙不愿见我们,那就只好各做各的了……夜市还未结束,我再去讨几个钱。” “你再多讨几个钱,你爹还不是一样打你!”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没有这个爹嘛!” 狗蛋儿似乎是被说中了痛处。 咆哮着。 却是话落下,隐隐啜泣。 弯着身子不肯再动弹。 “要不是这个爹,我当时早就饿死了,要不是遇上了庙祝……可是庙祝也不准我多住些时日,只有我爹愿意收养我,我还能怎么办……” “那就让大仙看看咱们的本事!” 正说着,柱子的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狠厉之色。 却是看得一旁的翠花略显慌乱。 她想说些什么。 只是柱子已经随着狗蛋儿走下了石阶。 她没能说出口,只好继续跟了上去。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寻那个妖物出来,靠着我们的本事降服那妖物,大仙一定会知道我们的厉害,到时候也会传我们本事,狗蛋儿你就不用再跟着那个爹,翠花你也能离开那个地方,和我一起去过好日子!” “可……可是大仙不是说那人不是妖物吗。”狗蛋儿弱弱地回应。 却是换来柱子的一阵呵斥。 “那是因为大仙信不过咱们,他最开始说是妖物,那就是妖物!到时候咱们除了那妖物,他也没话说!” “哦……” 狗蛋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没有任何反对。 至于何处去寻,寻到了又要如何。 他们也未曾商讨出来一个对策。 便没入夜市中。 或许……连是否有妖物,都已经无所谓了。 …… 方士浑噩地被小白搀扶着离开了于春阁。 他不知道自己总共喝了多少。 只晓得自己今夜是花销不少。 口袋里的钱也给出去大半。 那两个姑娘不愧是陪酒的行家,才三言两语,便让方士乖乖地掏了银子。 只是此处终归没那种暗地里的勾当。 也未曾有哪个倌人看方士看对眼,让他留宿。 倒是一直陪酒的姑娘唤着小白务必住下。 小白也不过婉言谢绝,声称要把方士送回去,倒是惹得一阵幽怨的眼神。 “方兄是醉了,若是再胡闹便将方兄丢在此处!”小白说着男声,冷冷地道。 而方士却挽着小白肩膀,大呼。 “我没醉,我可是方士,方尘仙!嘿嘿……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有才华,还有谁比我厉害,我……” “方兄没有才华,如今也不过是一介云游大夫。” 小白适时泼冷水。 只是此时的方士却根本听不进去。 他只是摇晃着身子,挥舞着另一只空闲的手臂。 俨然是发酒疯。 但如此状态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数息之后,随着一阵凉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整个身子便僵在了那里。 酒醒了。 或者说不得不醒。 方士低头。 看着扑入自己怀中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一个孩子。 孩子的手中一把竹剑。 剑尖被削得锋利。 未曾刺中方士身体,仅仅悬在空中。 却见那剑刃处已经开始淌出殷红的鲜血。 “杀……杀人了……” “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城中故事,众生缘 方士只觉得自己眼中光景一阵变幻。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一处房屋的屋顶。 正将下方的一切看得分明。 如今应当是小白的手段。 加上正是夜里,也无人没事干抬头看人房顶。 便也没人见到方士。 他也看见了“自己”捂着肚子,在万分痛苦中倒在了地上,鲜血淌出。 这种感觉实则怪异。 明明自己还活着,却亲眼见到了自己死去的样子。 “方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大可放心地醉酒。”却是身侧响起小白的声音,转头便见小白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白裙,“出去的时候便觉得有一阵杀意落在方兄身上,好在那时候未曾有人注意到方兄,便略微施展幻术。” “小白道友可真是差点将我吓死。” 方士不禁苦笑。 刚才那一下子真是将他吓了个半死。 若非察觉到那剑刃未曾真正触及自己身体,还真以为会命丧于此。 “只是不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不知可否告知在下?” “方兄先尽管看便是,眼前这便是我想要留下来看完的有趣事情。” 少女未做过多解释。 只是让方士接着看下去。 虽说心中疑惑不断。 但方士还是照办,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孩子身上。 这孩子长得面熟,正应该是寻他麻烦的那位。 而地上躺着的方士也只是幻影,实际上也并不存在。 小白的幻术造诣到底有多高,方士是不清楚的。 但起码除了方士本人察觉到了些许虚幻的意味,此处所有凡人都未曾感觉出来。 不知不觉间,方士也变得如小白那般冷眼看着下方。 一如看着一出戏。 戏中的他死了,被一个孩子,以一把木剑刺入小腹。 恐怕是因为醉酒,又伤了脏腑。 ……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死了,是被一个孩子给捅死的!” “天哪,哪家的孩子,怎的这般没教养……” 看客们议论纷纷。 有站得远的,不知所以,却也从前边人的议论中知道了个大概。 也有站得近的,虽说一人倒在了血泊中。 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事情可发生得不多。 或许一辈子也就遇到这么一次。 时间过去不多时。 便有看客认出来其中那个拿着木剑的孩子身份。 “是铁匠家里的孩子吧?” “似乎是叫柱子?嘿,这回看那官府怎么个办法,若说依旧是包庇纵容,那这灵州可就真的待不下去喽。” “少在这儿胡说,不过是一个铁匠而已,再亲戚还能亲到哪里去!” 不论看客们各自议论,将此事说成怎么个模样。 此事正主却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我杀人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啊,他是妖物,你们都被蒙骗了,他真的是妖物!” 孩童咆哮着,转身面对那些围聚而来的看客,眼中却毫不掩饰慌乱之色。 而与他一道来的其余三个孩子之中,有一个孩子却已经大叫着跑开了。 如今只剩下两人。 街上早已围聚了一群看客。 虽说是夜里,但灵州的夜市依旧如白天那般火爆。 甚至是比白天还要热闹。 他们对着那孩童指指点点,有惊诧,也有愤怒。 但更多的却是茫然。 “柱子你……你杀人了?” 狗蛋儿无措地后退几步,却是被围观的其中一位看客猛地向前一推。 终于推倒在地上。 一时间哭声响起,端是悲怆。 却支支吾吾地含糊着重复的话语。 “柱子你……你杀人了,他不是妖物,不是……” “给我住嘴!” 却是柱子大叫一声,将手中锋利木剑丢到地上。 若说面前之人是妖物,死后合该是化作原形。 只是结果却未曾如他想的那般。 为什么没有变作原型? 为什么这地上会有鲜血? 为什么妖物明明已经死了,四周的那些大人还是如此看着自己? 自己不应该是他们的恩人吗? 甚至是—— 面前之人是否是妖物? 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回身,茫然地看着身后两个同伴。 却见狗蛋儿正畏缩地盯着自己。 而翠花却是同样惊惧的眼神盯着他,身子依偎在狗蛋儿怀里。 一时间他有点发懵。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有太多的问题落在他的心里,让他心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种想法。 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又哪里能想得了那么多。 第一个反应却是发了狂似的朝着狗蛋儿的方向扑去。 “你……狗蛋儿你走开……狗蛋儿你也被妖物迷住了,你也——” “这败家孩子,瞎说些什么!” 却见从人群中徒然窜出来一个浑身黝黑的老人。 这老人一身衣服显得破旧,身上也闻得出一股酒味儿。 却与此同时还闻得到一股子异味,也不知是几时未曾清洗过身子。 二话不说便对着那柱子怒目圆睁。 护在狗蛋儿的前边,一个耳光便扇在了柱子的脸上。 柱子身形瘦弱,正被这力道给震飞,身子跌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面前那老人。 许是被这忽如其来的人给镇住。 一时间也忘记了哭泣。 倒是老人身后的狗蛋儿怯懦地唤了一声。 “爹……” “混小子,你怎的还认我这个爹!”老人愤然扭头,脸上怒容不减,“大庭广众的瞧你这点儿出息,都干了些什么,还不快随我回去,看今晚上不把你尿都给打出来!” “爹……爹我错了,爹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小子还不快起来,滚回去!” 那老人便是狗蛋儿的爹。 是当年将狗蛋儿领回来养的乞丐。 在他出现的时候,便看见四周一些人脸上明显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只是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这老乞丐别的没有,多的是凶狠劲儿。 为了一些事情甚至连命都敢和你拼。 又是一穷二白,如今除了一个领养的孩子之外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 也好在平日里这老乞丐也不会无端地生出事端。 倒是在众人忍耐范围之内。 “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教训小子,都给我退走!”那老乞丐骂骂咧咧地将人群分开一条道,却是转身,单凭一只手便将那狗蛋儿的身子给扛在肩上,也不顾四周人的怪异目光,便要离去,“再看我就选个好天气在你们门口给躺着,好生光顾你们一番!” 说出这话自然是威胁。 却也有人群中一人冷笑一声。 “乞丐莫非是不知王法,这孩子可是与人一道杀了人的!” “浑球不长眼睛,再说一遍看看!” 却是再没有人回应他。 所谓理的怕横的,再大的道理,落在蛮横之人身上是行不通的。 就算这狗蛋儿是真的与如今这件事情有关联,这么个时间也没人会故意寻老乞丐的晦气。 自然也有人不信这个邪。 便接着大声叫唤。 “老乞丐别猖狂,待官兵来了定让你吃不得好!” “杀人偿命,这孩子就算未曾杀人,那也是帮凶,休得这般脱走!” 只是这老乞丐却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腾出一只手抠着鼻孔。 两眼微微倾斜,便看着人群中说话的几人。 “你们的相貌我已经记着了,等着明天我去光顾你们家里吧!” “老乞丐好生不讲道理!” “若是讲道理,又何至于街边乞讨!”那老乞丐倒也没有羞臊地大笑一声。 便在分开的人流中渐渐地走远。 “狗……狗蛋儿……”跌坐在地上的柱子双目赤红,却是伸手就要抓着狗蛋儿的方向,却见狗蛋儿正低着头,未曾看他一眼,便低喃着,“狗蛋儿……说好的要出人头地,一起寻大仙学本事,都到这时候了,你怎的就随你爹走了……” “翠花……对了,还有翠花——” 柱子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视线落在翠花的身上。 那是一个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女童。 只是如今她的样子却显得木讷,让人不禁心疼。 柱子想要爬到翠花的边上。 只是翠花却更加健惊恐地看着他,让他身形又僵在了那里。 “哎哟,外边儿怎的那么吵闹,到底是发生了……呀,这位公子这是……”却是从于春阁中莲步款款地走来一个中年美妇,这中年美妇穿得艳丽,只是这一身打扮落在寻常人眼里,却也觉得太过了一些,只见她步伐在众人眼中书生尸体处顿了顿,也未做多少反应。 却唯独走到了翠花的面前。 微微欠身,向着翠花伸手。 那张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就算在她的身后还躺着一具尸体。 “该回去了。” “唔……娘亲……” “你还年纪小,得早些回去休息,快些起来吧。”中年美妇声音柔和,“吃了这次亏,日后可千万看人要看准了,莫要再让娘伤心。” “……哦。” 女童僵硬的身体终于是站了起来。 摇晃着,随那中年妇人走入于春阁。 这一过程看似缓慢,实际上也不过是数息时间。 终于也唯独剩下柱子一人。 待他察觉到自己这般状况的时候,正是两个官差从人群中走出来。 毕竟那么久过去,骚动也终于是引来了一些干正事的人。 他们第一眼见着有人死了,当即面色大变。 待那两个官差见着柱子的时候,便习惯性地朝着那孩子走去。 同时开始驱散四处的人,不让他们再继续围观。 “都散开了散开了,这大半夜的晦气也不怕夜里做梦,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官差办案了,闲杂人等退避!” 被那两个官差训斥,虽说也有人露出不忿之色。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此处。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也不敢与官差纠缠。 “孩子,他与你可是相熟?是你亲人?” “不……不是……”柱子摇头。 “孩子,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却是其中一个官差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以及落在不远处的木剑。 便蹲下身在柱子的面前,尽可能地露出笑容。 只是柱子却顾着自己抽泣。 到了仇他终于是慌了神。 连话语都说不清楚。 “我……我没杀人,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然不是你杀的人,那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那官差便顺着柱子的话说了下去。 一个孩子会杀人吗? 先前他未曾听周遭人都说了些什么。 也不曾觉着一个大人会死在孩子的手中。 开什么玩笑,孩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然而这句话落在柱子的耳中,却是让他心中安定了不少。 念想着如今自己无依无靠。 便大声哭闹着。 “我……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 “好了好了,孩子莫要吵闹,你爹叫什么?待会儿带你去便是,只是如今孩子可要将此处发生的事情全都给说一遍……”这官差倒也是有耐心,与一个孩童纠缠了许久。 只是柱子再也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只顾着哭。 直到远远地走来一个中年人,未曾那两个官差分毫,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在那两人身上晃了晃。 便带着柱子离开了。 留下两个官差大眼瞪小眼。 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我说咱要不跟上去?那孩子一定有些问题。”其中一个官差好心提点。 只是另一个官差却是眉头紧锁。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再要问出一些什么是不可能了,倒不如明日去他们家里拜访,这读书人也是死得憋屈,唉……也是我等失职,竟是寻不到凶手线索,来得晚了,刚才竟是将人全都赶跑,倒是糊涂。”那官差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现在就盼着这件事情能早些……” “官差大人!”却是还未离开的看客适时喊住了两个官差,“我们见着了凶手!” “可是当真?快说!” 寻到了先前未走之人,两个官差倒也是瞬间打了个激灵。 便寻着人,与他说道。 只是此人才刚刚说话,便遭到两个官差的冷眼。 “杀人的正是那孩子!” “瞎说些什么,孩子怎么可能杀人!” “官大爷你们可得信我,若是不信……去问问其他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这兄台说得很对,杀人者——便是那孩子!” 却是又有一个人在边上顺嘴插了一句。 应该也是先前看客之一。 这却是让那两个官差犹豫起来。 便听那看客接着冷哼一声。 “两位官大爷,莫非是怕了那铁匠一家?” “快走快走!这些日子莫要离开灵州,少不得再寻上你。”官差呵斥着,便将寻来说话之人登记了身份,赶他离开。 毕竟是在夜市里死了人。 两个官差又等来了同僚,将地上的尸体给搬走了。 …… “还真是一场闹剧。”方士两眼微眯,看着屋檐下方的一切,心中却是不起波澜。 “方兄若是没看够,我们接着去看便是。” “何处?” “三处都有,跟着我走着。” 少女嫣然一笑,拉起方士的手,便翩然带着他从房檐跳下。 没有声息地落入人群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城中故事,众生缘(续) 虽然小白未曾告诉他缘由。 但心里细想着,也大概地了解。 他知道小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只是看着小白这般面孔,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这么做真的有益于她吗? 方士不解。 不知道小白心中究竟是如何考虑。 只是跟着他走在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装点得华丽的门面处。 这里是铁匠铺。 显而易见。 因为铺子的屋檐处还挂着一面旗子,上面有一个榔头的图案。 不同于平常商铺的摆设,此处这旗子却是以红底金字制成。 就算是在夜里,灯火下也格外地晃眼。 而这铁匠铺子此时大门紧闭,隐约从窗户口透着烛光。 而从铺子里边儿还传来一阵孩童啼哭声,以及怒骂声。 “这却是如何是好?里面的声音又听不清楚,这门又不好被我们打开。”少女停在门外,却是忽地转头看向方士,不由得轻声笑道,“方兄不若敲门,看看里边儿的人会不会让咱们进去,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着那孩子。” “小白道友还请自己想办法。”方士却是苦笑一声。 他可不愿冒着被里边儿人看见的风险去敲门。 里面那孩子一直将他当成是妖怪,而且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应当是被杀了才是。 若是被他见到了,少不得要让那孩子变得疯癫。 到时候可就真的不能轻易收场。 也是小白调皮。 未曾与方士商量。 却已经伸手敲了敲门。 便听店铺里边儿吵闹的声音一顿,一阵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随着从里边儿一道粗犷的男声传来,这扇门总算是被打开了。 “谁啊,大晚上的没看见这店门已经关了么。” 从里面走出一人。 是一个穿着粗布衫的中年人。 虽说粗看上去健硕。 但也能看得出来此人应当是许久未曾锻炼。 脚步虚浮,甚至走起路来有气无力。 明显是补过头了的症状。 方士虽看得清楚,但也不敢说出半个字。 那中年人皱着眉四处张望了一阵。 却是暗骂一声。 “丫的……到底是谁那么缺德,若是让我见了少不得一顿揍!” 正说着,却是要将门给冠上。 也是在这时,小白已经拉着方士的手一同闪身走入店铺里边儿。 方士却是心里稍稍觉得惊悚。 好在如今与小白一道身处幻术之中,若非如此,以面前这中年人的态度,若是见了他们非得折腾一番。 虽说以两人的本事,面前这中年人也伤不着他们。 “今天也是晦气,怎的就被那两个官爷给寻来了,这臭小子……” “柱子你给我继续跪着,什么时候说了实话什么时候给我去睡觉!”那中年人便是柱子他爹,虽说一副慵懒的样子,但面对自己的孩子还是显得格外严厉,眼看着走到了一间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房间里,从角落搬出一个酒壶。 便晃着脑袋重新做到了柱子面前。 不紧不慢地将酒壶的盖子给拔开,顿时房间里充斥着酒香。 “这酒倒是好酒。”身侧小白自语着。 而方士却也点了点头。 并未多说什么。 却将视线落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这孩子便是柱子,这两天遇到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与他有关系。 原先方士是不打算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但今夜,却也由不得方士做出选择。 这孩子杀了他。 起码在外人眼中是这般模样。 …… 柱子低着头,跪在地上。 格外安静。 也不知是多久没有说过话了。 在他的膝盖前边的地面上还有些水渍。 应该是流过泪。 只是如今泪水流干了。 唯独呼吸稍有急缓,啜泣隐约可以听见。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从前惹祸的时候也没见着自己的爹如何生气,怎的今日就那么凶恶。 柱子不愿将实话说出来。 因为他觉得一旦说出来,自己这说不定要被爹给活活打死。 毕竟杀人的是他。 念及至此,柱子再次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 原本是遍寻了夜市寻不到那妖物的下落。 反倒是一共四个人在夜市里游玩了好一阵子。 等到玩儿累了,便有翠花提议回于春阁。 昨夜也不知是怎的将于春阁的厨房给点着了。 幸而他未曾受伤,翠花也没有受伤。 趁着人群里乱的时候迅速离开了现场,还兴奋了好一阵子。 但今夜却是见着了屡次寻不着的那个人。 是那个妖物! 柱子看着他应该是喝醉了,从于春阁里独自一人走出来,脚步还摇摇晃晃的,不时歪着头一个人说着稀里糊涂的话语。 似乎在吹嘘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柱子因为大仙没有传给他们本事这件事情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正愁如何排解。 也不知怎的,头脑发热便将手里才买的木剑提着,朝着那人的怀里猛地一撞。 那个人未曾躲开。 便觉手中一阵短剑入肉的触感。 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声息。 柱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情。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一群看客给团团围住,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慌了。 是他杀了妖物。 只是那个妖物未曾变作原型。 但在外人眼中,却仿佛错的人是自己。 而且更让柱子害怕的一幕出现了。 狗蛋儿和翠花相继被接走。 甚至他都没能片刻地阻止。 狗蛋儿的爹虽说寒碜,但对于他来说也不是能够与之抗衡的。 但这些又怎么了呢? 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里。 只要回到家里,那么一切都是很好解决的了。 他的爹肯定会护着他的。 只要接下来什么都不说,自己的爹一定会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耐性。 便会让他去睡觉。 但柱子想的很好,却事与愿违。 柱子他爹根本未曾有唤他去睡觉的打算。 反倒是一人喝着酒,那么长时间一直等着。 一旁站着的方士倒是未曾不耐烦,但也察觉到这柱子的小身板已经要扛不住。 终于便见柱子的身子晃了晃。 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我……我除妖了!” “小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却是柱子他爹闻言,立马将手里的酒瓶一摔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让柱子的身子不禁猛地一颤,“除妖?小子原来还真是你干的好事,可知道这回是闹出人命来了,你小子怎的就敢如此做,这不是坑你爹么!” “可是爹,人家是妖……” “妖什么妖,路上逮着一个人就唤他妖怪,怕是日后长大了也要把你爹当做妖怪除了不成!” “爹,我……唔……哇——!” 柱子沉默良久,终于是再次哭出了声。 哭得撕心裂肺。 倒是看柱子他爹起身,猛地踹了柱子的肩膀一脚,将柱子踹躺在了地上。 “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给卖了!丫的……这些日子果真是没什么好事情,小子快些给我滚回去睡觉,这两天莫要继续在外边走了,听明白了吗!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再说。” “爹……爹你不怪我了?” “臭小子,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还能把你怎么样了,这件事情你爹会给你想法子的,去睡觉吧!” 柱子破涕为笑。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也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就算是喜怒,也在脸上表现得清楚。 …… 夜正浓。 万家灯火已经熄灭。 就算是屋檐处方便用的长明灯,也终究不过照亮那么些地方。 街道上正走着两人。 只是这两人未曾被任何人察觉到。 道旁经过一位打更的官差,也没有瞧着两人一眼。 “这便是小白所说的有趣事情?”方士沉默许久,终究是轻叹一声。 如今已经从那家打铁铺子里走出来。 反倒是让方士心里稍稍有些压抑。 他不知道小白带他看着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着那一对父子,让方士心中唯独添了堵。 虽说不关他的事情,但他终究还是看不惯如此宠溺自己孩子的人。 以及那个不知自己所做善恶的孩子。 却是小白轻笑一声道。 “这人世间一切,皆是因果缘分,三分注定,七分机缘。” “与今日所见有什么关系?” “这孩子若非遇见了你我,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若是方兄未死,也依旧会与他接着有所纠缠联系,所以在刚才,便擅作主张,将方兄与那孩子之间的因果给断了。”小白已经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幽邃,看得方士一阵眩晕。 “然后呢?” “然后方兄已死,便与方兄看看这孩子接下来的选择,以及可能的未来……甚至是这座灵州城中绝大部分人的未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士总觉得今夜的小白,要比往日显得更加出尘,此时的她,似乎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干什么?小白姑娘说了要去三个地方,是否……” “情况有变,我们不若明日再去看个清楚。”说到这里,却又拉起了方士的手,调笑着,“深山枯坐成不了仙,既然方兄想知道修道者如何修炼,这一回便亲身给方兄一个示范。” “如何示范?” “看戏。” 小白的脸上笑容不减。 “众生百态一场戏,过去我看方兄也是一出大戏,自然现在也是,只是不知方兄看我……又是什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朋友。” “是嘛,那可难说了呢。” 一行两人。 终是没入了黑暗中。 数息便全没了踪迹。 …… 还未等一些人踏实地睡上一觉。 便已经到了白天。 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诸般流言。 起先说是某个孩子在于春阁的门口捅死了一位书生。 只是还没过多久,便又有人说捅死人的不是孩子。 而是某个成年人。 “于春阁会是孩子去的地方吗,说话的人也不好好动动脑子!”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时候孩子也被凭空套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你倒是说说看哪家的孩子?” “铁匠那一家?哦……虽说他们家里有些门道,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吧,人家那孩子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也就算了,杀人这种事情恐怕是做不来的,怕是你们眼花了。” 虽说各种传闻一直未曾停歇。 但最终还是来了结果。 有一个人被捉去了大牢里。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还是落下了帷幕。 尽管很多人愤愤不平。 他们估计都是那夜里亲眼看见的。 只是终究是抵不过官府。 觉得事有蹊跷,想要替人翻案? 自然是可以。 只是做此事也得有心理准备,多的是人站出来反对你。 到时候怕是要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份。 更何况也并不会有人出来为那个人说上两句。 因为被抓起来的是那个老乞丐。 “亲眼所见,那乞丐杀了书生!”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真是残忍!” “之前不是说过木剑吗?” “木剑……木剑也残忍啊!莫非说错了不成?” 如是这般。 那老乞丐被兵士给捉了去。 没人为他喊冤。 …… “不知方兄可曾看出些什么,感觉到了些什么?” “不过是命好与不好的把戏,这孩子便是那山中顽猴,但若一朝遇上了老虎,也跳不了几日。” “方兄生气了?可这里没什么老虎呢,方兄……” “但这里是灵州。”方士微微摇头,却是轻笑,“小白姑娘似乎还不知晓,此处灵州距离上京虽说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是无人看管,这种事情若是一朝闹大了,可是会牵连许多人的。” 这句话就算是方士自己也是不怎么相信。 但一些事情便是如此。 有些人就是可以在某处横行多年,但就是无法走处那一片地方。 一朝事发,如尘末那般的存在也不会幸免于难吧。 “但我确实不喜,确实是生气了。” “这不喜的情绪何来?方兄莫非是觉得那孩子没什么损失,便不高兴了?” “或许也有一些,不过那孩子竟是连善恶都未曾健全,父辈又是如此……” 说到这里,方士心中憋闷着的那口气终于是轻轻吐出。 便索性转身面对着小白。 轻声问道。 “又不知小白道友感觉到了些什么?” “人世间凡俗牵绊,正如昨夜我说的那般……因果联系,周而复始……什么也看不出,却又什么都看到了。”小白说到这里,却是略带伤感,“我自从家里走出,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岁,看的太多……却终究看不出这凡俗有什么门道,为何会有那么多修道者会聚集在凡俗中历练。” 小白自言过去也曾走出去,在各处游历。 看到了许多事情。 今日发生的这些,自然曾经也见到过类似的。 只是…… “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你们人……又为什么偏偏能靠着这些东西得道成仙?” “为什么我从未有过成仙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小白道友从未感悟出什么吧。” 方士轻叹。 却是头向后仰着。 一座临水的木亭。 亭中有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靠在边上的雕栏。 女孩面对着男子。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也不知应该如何告诉小白。 虽然一时半刻觉得小白说的话语有些难以理解。 又想要告诉她,她似乎是做错了什么。 却又一时半刻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两人互相看着,最终也不过是陷入一片沉寂。 直至小白百无聊赖地坐到了方士身侧。 摆弄着自己的衣裙一角。 轻声道。 “方兄还想继续看下去吗?” “这便是成仙之法?”方士反问一句。 而小白颔首。 算是承认了此事。 成仙之法很简单,无外乎修炼。 修炼之道,便是观天地。 所谓看遍红尘,从凡俗中得证天地大道。 虽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法子,不过这却是如今修道之人普遍认同。 有看过红尘迷失自我者,一如那些失道者一般放浪形骸。 也有于红尘中得道成仙者,却是姓名不曾为人知晓,至今日也不过是得见云中君和那位长生观观主。 更有如小白这般未曾有丝毫感悟者。 而或许更多的修道者,与小白一般无二。 方士沉默许久,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一来早些时候就答应了小白要与她一起将此事看到结束。 二来也见小白如今有些压抑,心情似乎也不是那么好。 尽管如今是一副笑脸,但方士还是有这种感觉。 “既然小白道友相邀,自然也不好中途退去。” “方兄说得在理,既然都已经答应了方兄要让方兄看到最后,又怎的半途而废了呢。” 见小白起身,向着方士伸出了手,那张脸上笑容依旧。 “只是让方兄见笑了,或许是我当真天资愚钝……” “天资愚钝的多了去,小白道友——”方士下意识地想要安慰她,只是话从口出的瞬间,却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赶紧改口,“小白道友也不必神伤,就算是天资不佳,单凭厚积薄发也自然有朝一日可以得证仙位的。” “方兄还真是逗。”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舒展,不再僵硬。 却是接着道。 “反正我天分也就那样了,方兄若是不嫌弃……明天夜里听说夜市里会放花灯,不若一起看了再走如何?” “小白道友请便。”方士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晚个一天两天离开,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起码在灵州呆的时间也不算长。 小白那么简单的要求,自然是不好拒绝。 “请随我来。” 两人离开了亭子,便一路兜转。 街上行人不息。 吵闹得紧。 方士不敢松手,如今是在幻术之中,跟着小白未曾触碰到身边任何一个行人。 若是贸然私自行动,难免会被其余路人察觉,到时候路中凭空多出一个人,可就真的被当做是妖怪了。 终于在一处街上,见到了一个孩童。 却是那柱子。 柱子今日穿的衣服明显要更加宽大,似乎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整张脸完全地被裹在衣服领口里边儿,几乎看不见他的面容。 要不是小白适时指出,方士再稍加辨认,还真的未曾察觉到那孩子身份。 小白不禁轻笑着道。 “若是此时将方兄身上的幻术给撤去,不知那孩子又会作何反应?” “小白道友莫要开玩笑了,若是被察觉了我还未死,天知道这孩子会做什么!” 对于那孩子过去莽撞的行径,方士也是苦恼。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却见柱子已经走入一家店铺里边儿。 是一家医馆。 …… 柱子今日倒是起了个大早。 虽说被自己的爹禁足在家里走脱不得,但他爹平日里也不常在家。 过去是个铁匠,倒也有做过一段时间铁匠行当。 可是自从与那位未曾谋面的亲戚攀上关系之后,便再也没有认真打过一块铁。 至于说着铁匠铺子怎的营生下去的暂且不提。 柱子他爹终究是无法长时间地待在家里。 仔细地叮嘱一番柱子如今风波还未平息,不许走出家门后,便穿着一身锦袍离开了。 时间已经是两日后。 在这两天时间里,柱子虽说未曾亲耳听人说起外边发生了些什么。 但还是从走亲戚的邻居嘴里得到了些许传闻。 那老乞丐被抓了,是他杀了那书生。 听说要被秋后问斩。 这自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柱子心里也很高兴。 便想着去寻他的朋友狗蛋儿。 没了那老乞丐,他应该也自由了才是。 外边人多眼杂,柱子就从他爹放家里的一些存余中拿了些钱,又穿着一身他爹过去的衣服,裹在身上。 虽说不合身,但好歹未曾有人认得他。 起初走在街上的路人还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但久而久之,也就自然选择了无视。 倒也让柱子心中原本害怕的情绪变得稍稍安定一些。 街道中拐了几个弯。 终于到了一间医馆里。 想着狗蛋儿那天夜里应该没有少挨打,便寻思着给他买些药材补补身子。 “我说娃儿,怎的一个人来这里,你家大人呢?”却是医馆里的大夫见着了柱子,便朝着他微微一笑,“若是来抓药的,有方子可以先将方子给我,若是来看病的,可以先回家寻家里大人一起过来,还是说病人有所不便来不了?” 这大夫也是好心。 将问题挨个问了遍。 只是柱子却摇着头,大声叫道。 “大夫,我是来抓药的!” “方子呢?” “没有……不过病人是被人打伤了,来这里抓点儿金疮药便好。” 可是大夫却一脸严肃地拒绝了柱子。 不论柱子如何请求都未曾软下脾气。 “这金疮药也分很多品类,要以病人自身身体素质搭配……稀里糊涂地将药给了你,若是将病人给治死了可怎么办!”这大夫说的也在理,倒是一旁的方士微微颔首,也认同他说的话,这药可不能乱配,稍有不慎良药也会变作毒药,害人不浅。 “娃儿还是速速离开,去寻你家大人吧,或者将病人带来。” “那大夫与我一起去吧!”柱子稍有不甘地再次喊道。 大夫却只顾着摇头,指了指他前边儿一排的队伍。 感慨道。 “非我不愿随娃儿去救治,实在是此处需要救治的人实在是太多,分不开手脚,你看看我这医馆里,又有几个闲人?若是娃儿等得及,便在此处坐着,待我今日工作完毕,便随你去一观如何?” 柱子心里也是急了。 却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钱,直接朝着那大夫丢了过去。 大夫也没料到一个普通孩子居然会朝他丢东西,一时间未曾闪躲。 便直接砸到了他脸上。 好在这孩子力道也不会很大,也仅仅让那大夫呻吟片刻。 “哎哟你这娃子……” “快些给药!” 也不知是被这大钱给砸傻了,还是惊叹于这孩子的魄力。 最终那大夫还是给柱子包了一贴金疮药。 “切记外服,涂抹伤口之前记得先洗个澡,到时候涂上了这药得连着三天不能洗了!还有……” “放心吧我都知道!” 还未等大夫说完,柱子便已经迅速离开了医馆,没了踪迹。 惹得那大夫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唉……真不知道是做错了还是……” “自然是做错了!”一旁方士还未离开,远远地看着那大夫有些生气,不禁轻声暗骂一声,“真是愧对行医的名声,怎的就收了人家钱呢。”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大夫会收了那孩子的钱。 甚至还给他开了一副药。 倒是身侧小白毫无顾忌地大笑着。 最后拍了拍方士的肩膀。 “方兄也别说人家,方兄过去读书人的名声早就已经败光啦。” “那不是还没被人发现嘛。”方士一时间有些语塞,但还是轻咳一声强行解释道,“只要未被人知晓,我如今依旧是那个天书传人!” “天书呢?” “自然是烧了。” …… 两人一番吵闹后,也终于是跟着柱子来到一处简陋的房舍前边。 这一条街上行人渐渐变得稀少起来,比起繁华地段要寂寥许多。 街道四周的屋子也如面前这座房舍一般。 简陋得甚至都想不通为何会有人住在这里。 方士倒是也已经习以为常。 灵州也绝不可能如表面那般,各处都是繁华。 总有那么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尽如人意。 只是来到了这里,两人未曾走入那房舍中。 柱子也没有进去。 因为在房舍前边正跪坐着一个熟人。 他一身破落的衣衫,膝盖前摆放着个小瓷碗。 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只要盯着那双眼睛看,便会生出一种怜悯的情绪。 他正是狗蛋儿。 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终于见着你了狗蛋儿,可想死你柱子哥了!”却是柱子见着了他,兴奋地跑过去,也不管对方身上是不是肮脏,便一把将他保住,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怪叫着,“狗蛋儿现在过得怎么样?听说官差把你那爹给捉了去,现在是不是再没有人欺负你了?” “……确实没有人欺负我了。”跪坐在地上的狗蛋儿沙哑的声音响起。 仔细看去,却是面容木讷,仿佛这两天过去变了一个人。 让柱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却是将手里的金疮药拿给狗蛋儿面前,晃了晃。 嬉笑着说道。 “狗蛋儿看你柱子哥给你黛莱美好东西了,这可是医馆里最好的金疮药,那天夜里被打疼了吧?嘿嘿……现在可没人打你啦,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现在咱们就是自由身啦!” “……可是柱子,你杀人啦。” “杀人?这人可不是我杀的!”柱子却是有些不高兴了,一把将手里的金疮药丢到了地上,冷笑一声,“我爹有的是本事,他有办法让我没杀过人,嘿嘿……这不是你狗蛋儿和翠花不说出来,又有谁知道呢!说起来还没去见过翠花,狗蛋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可是柱子。” 狗蛋儿眼中却是蓦地闪过一丝灵光。 显得有些悲戚。 “那今后谁来养我啊?” “我们不是兄弟嘛,以后你就与我一起住,我爹有的是本事,家里多你一个也不多!” “可是我爹说……说不要与你有多交集……” “你那爹都不在了,还听他的作甚!起身与我一起去吃饭了!再去于春阁那厨房,嘿嘿……去与翠花打声招呼,到时候翠花她娘如果拦着咱,就一把火再少了于春阁厨房!” 也不管狗蛋儿面色如何变化。 柱子便已经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 拿着金疮药放到狗蛋儿怀里,叮嘱他一定要尽快涂抹上。 便与他一道离开了这条街道。 柱子走在前面。 狗蛋儿在他身后。 而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方士却看得分明。 狗蛋儿不时地朝身后张望。 看着自己的家门。 “倒也是可怜人。”方士不由得轻叹一句。 “那日可是抢了你的一碟小菜,怎的就说他可怜了。” “不过是一叠小菜罢了,若是也沦落到如此地步,或许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方士却是苦笑一声。 看着身侧的少女依旧未曾流露出丝毫情绪变化。 也是暗叹。 便没有多说,随着两个还挺高一道离开。 …… 及于春阁。 已经是黄昏。 夜市刚刚要开张,许多只有在夜里才会摆出来的摊贩也开始招揽客人。 正如柱子所料的那般,未曾如过去顺利地走入其中。 “哪里来的两个野孩子,这于春阁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哎哟,两个小娃子现在来此还是早了些,若是十多年后,倒也不失一个良机呢,到时候让姐姐给你斟酒如何?” 却是两个招揽客人的姑娘拦着孩童去路。 她们与两个孩子嬉笑着,却未曾放开手脚让他们走入于春阁。 虽说是文人饮酒的地方,但此处也确实不是孩子该来的。 柱子也并没有多做坚持,便要拉着狗蛋儿离开。 正在这时,却听见里边儿一阵清脆的女声响起。 “若是要去后舍,那扇门已经关了,被我锁了起来。”从里边走出一个中年妇人,这妇人一身单薄打扮,看得人心中不禁一阵惊艳,“两位小公子若是来寻翠花的,我家翠花这几日插画刺绣忙得很,每天还得花个半日去学琴,是真的没时间见二位了。” 那中年妇人正是翠花的娘。 此人说话倒也不算尖酸刻薄。 只是这话落在柱子的耳中,却无疑是惊天消息。 他略微后退几步。 似乎是有些不相信,再次轻声询问着。 “翠花……为何要学这些?” “自然是要学这些的,难不成还真得天天闲着与你们呆在一起不成,这于春阁日后头牌可就指着我家翠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东风夜放,流萤雪 柱子不信那中年妇人所言。 前些日子翠花还说过不愿留在这等烟花之地,怎的今日就见不着了呢? 于春阁头牌? 念及至此,他的心里却是燃起一阵怒火。 他自然是不相信翠花会老老实实地做这些事情。 下意识地觉得面前这中年妇人一定是强迫了翠花做各种事情。 便大声叫喊着。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见着翠花!” “就算建了又如何?这里可不是你这毛头小子能来的地方。” “我要见她,她一定是被你胁迫,她才不会想做这里的什么头牌呢!” 那中年妇人眉头微皱。 似乎是忌惮一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轻笑一声,稍稍弯下身子,一双眼睛里带着冷冽。 “不过是一铁匠的孩子,再有何种关系……我若是不让又能如何?莫说是你爹,就是这州牧来了此地,我若不愿让他进去,他又如何能进得去?” “我……我爹会想办法的!” “你爹有什么办法?我倒是很想知道。” “我——” 柱子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原本他还打算将自己爹搬出来,可是如今再听着中年妇人语气,似乎根本不怕他爹。 这却是让他为难了。 “让你进来也未尝不可。”却是那中年妇人画风一转,脸上笑容不减,“虽说你不过是一个小子,我也倒不是不能给你这个机会,但也仅仅是这一次……你可以尝试着说动翠花,若是她说她不愿意日后做我于春阁的头牌,我也子安不会强求我的女儿。”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 看那中年妇人脸上表情,说的话也不像是虚假。 便应下,与那中年妇人一道走入了于春阁。 柱子起先还想着对方若是不答应,便悄悄地从别处溜进去。 但既然对方已经答应了下来,也就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 “不过翠花若是一心要做这于春阁头牌,你们这两个小子日后可就不准再与她见面了,尤其是柱子你这孩子,若是日后再被我看见四处晃悠,说不得便替你爹教训你一顿了,到时候就算是你那位亲戚亲至也是无用,非得把你屁股打出花来。” 柱子也是轻哼一声。 并没有太过在意。 心底里反倒是有些期待,因为待会儿便要见着许久未见的翠花,自然是激动。 至于一直在边上冷眼看着的方士二人,也是直接跟了上去。 “这孩子虽说对我来说不怎么样,却唯独对自己朋友挺讲义气。”确实方士不禁轻声低喃。 “那么方兄已经不恨他了?” “从未恨过,只是说不出来地讨厌而已。”方士却只是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如今这孩子还小,若是日后有人能够教给他正确的东西,或许还有改变的机会,实在是可惜……” “可惜没人教他吗?” “可惜他爹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 此时与小白之间对话,倒是未曾被任何一个人听见。 方士如今也算是幻术小有所成。 若只是普通交谈,也可以做到不被周遭的人察觉。 …… 眼看着那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朝着于春阁的里边儿走去。 走上阶梯,直入三层。 不多时便发现四周已经没有多少的客人。 廊道里传来淡淡的脂粉气,让方士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此处光线昏暗。 倒也显得颇为暧昧。 如此气氛,实在是无法太过专心。 看着四周虚掩着的一扇扇门,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门后是怎样一副光景。 倒是身侧小白看了方士一眼,不禁掩嘴轻笑。 “此处是那些姑娘的闺房,原来方兄对这里感兴趣。” “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正常反应,小白道友见外了!”方士轻咳一声,解释道,只是不论他再作何种解释,小白也只是笑着不说话,当即心里有些恼了,“女子闺房里也不过是那种样子,小白道友又何必这般羞我。” “其实也知道方兄是那种正经人,只是情不自禁。” 或许往日有姑娘倾心于某个书生,便会带着他来这里。 倒也确实是一个幽会的好去处。 每每想到这里,方士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阵荡漾。 虽说已经无暇再考虑别的事情。 但他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两人有说有笑,甚至都未曾将视线落在前边的两个孩子身上。 也不多时,便见面前的三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就站在一扇雕着花的门前。 从门的另一边隐约可以听见一阵晦涩的琴声。 弹琴的人应当是新手,不论是和音还是弄弦,全都显得滞塞。 中年妇人就与那两个孩童在外边站了许久,直到里面的琴声完全地停歇,才总算是敲了敲门。 同时唤了一声。 “翠花?” “娘,有什么事情吗?”从里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主人应当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童。 中年妇人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两个孩童,终于是轻咳一声。 百般无奈地就要说话。 “是你的两位朋……” “翠花快开门呐,是你柱子哥来看你来啦!”柱子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中年妇人的话,上前一步就想要推门进去,只是却发现门从里面给锁住,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却是面色微变,转头看了看身侧的狗蛋儿,声音更加拔高了几分,“还有狗蛋儿也在,翠花快出来看看呐!” “你们回去吧,我不见你们。” “翠……翠花,你这是怎么了?”柱子闻言,脸上却越是显得僵硬,他以为自己来了这里,就必然可以与翠花见上一面,可谁知里边儿的人就是不开门,甚至……不愿见他。 最初的悲伤化作愤怒。 怒视那中年妇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我的翠花,翠花不会这样说的,她不会——” “小娃子懂个什么,既然翠花不愿与你见面,还赖着干什么,早些走吧,日后也不要与她见面。” “我不信……翠花不是这样的人,翠花你应一声啊,为什么不见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柱子未曾听那中年妇人半句话。 反倒是不停敲打着木门。 只可惜这木门也算是坚实。 不论他如何动作,最终也是纹丝不动。 甚至连响声都几乎没有。 直到他两手撑着其中一扇门,又发出哭声的时候,却听里边一阵窸窣的响声。 随着咯吱的声响。 一半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女童。 这女童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仿若富家小姐一般,虽长得稚嫩,但偶尔一颦一笑之间也已经可以隐约见到些许风韵,若非过去曾经见过几次,甚至都认不出来她便是那翠花。 看得一旁柱子与狗蛋儿两人都有些痴傻。 尤其是柱子脸上嬉笑着,双目上下打量着她。 轻声道。 “翠……翠花你真漂亮,嘿嘿……” “找我做什么?我娘应该也已经说了,以后不要再来寻我。” 尽管柱子热情,但翠花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就仿佛两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在柱子想要靠近的会后,翠花却是已经后退了几步。 眉头皱着。 “翠花我今日来,就是想来看看你……”虽说对他态度冷淡,但柱子还是略显羞涩地低着头,扭扭捏捏地将自己的真实来意,以及先前在于春阁外边说过的那些话全都说了出来,“翠花这不是真的吧,你之前可是说过不愿做于春阁头牌,说过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的。” “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翠花却是轻叹一声,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柱子哥……你还是走吧,我们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翠花你——” “在这儿做头牌也没什么不好,还请柱子哥早些走吧。” 女童未曾吐露丝毫情绪。 只是那说话的时候每一句都不似她那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 也便垂袖拱手,与柱子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却要将门给重新关上。 只是又被柱子一把拉着门框。 “我不服,翠花那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样才能见你?” “若是柱子哥真要见我,他日在上京有了柱子哥的名声,自然是可以来见我。”翠花眼眸微微颤动,却是又将视线落在了柱子身后的狗蛋儿身上,却又是露出一丝罕有的笑容,呢喃着,“不仅仅是柱子哥,若是狗蛋儿想来见我……也是一样。” “我?可是翠花我不过是……”狗蛋儿原本只是一直站在边上看着,虽说柱子与翠花之间的对话让他有些心中焦急,但却被边上翠花的娘盯着心里不是滋味,也终究是因为害怕,未曾将话给说出来,心中正懊悔,却听见翠花提到了自己。” 狗蛋儿本就是出身寒门。 听见翠花与他如此说,心里多少有些自卑。 可是翠花却说道。 “狗蛋儿可别看轻自己了,想那火绒将军也不过是出身寒门,依旧有极高的成就。” “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自然是可以的,柱子哥,狗蛋儿……日后若是有缘,希望还能再见。” 翠花脸上笑容不减,却也终于是用力将门给关了上去。 从门后传来一阵上锁的声音。 这一幕让一侧柱子看得有些愣神。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翠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翠花在疏远自己。 明明从前见到翠花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粘人,一口一个柱子哥地叫着。 现在却仿佛根本变了一个人似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柱子有些不明白。 却将视线看向身旁的狗蛋儿。 发现狗蛋儿脸上露出一些笑容。 心里顿时就来气。 为什么获得鼓励的人不是自己? “两位,既然都亲耳听见了,看也看了,那现在就走吧?” 耳边传来那中年妇人的声音。 也不愧是于春阁里的姑娘,就算发生在她面前的事情又多么荒诞都未曾流露出丝毫不愉的神色。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却听柱子一声怒吼。 “我不走!” “娃子可别不识好歹,让你来这里见我家翠花一面,已经是给足了你爹面子!”却是中年妇人眼见这一幕,心中火起,厉声叫道,“还不快给我走,若是继续在此处逗留,便将你那夜里做的事情去呈上上京,还真以为认识个虾米就能在老娘头上动土了不成?” “你……你说什么?” 闻言,柱子的面色却是终于变得煞白。 面前之人以此事要挟于他,这是万万未曾想到的。 正要再多争辩几句。 却是身侧狗蛋儿拽了拽柱子衣角。 “算了吧柱子,咱们走。” “哼!” 柱子瞪了狗蛋儿一眼。 却发现狗蛋儿已经开始折身回去。 也是拉不下面子,略显羞怒地离开了。 这一回,却是换了个于春阁里的姑娘送两个孩子离开。 那中年妇人未曾跟上去。 反倒是见到两个孩子离开视线后,轻轻地扣了扣翠花所在的房门。 房门打开一条缝,却见翠花的半张脸。 那双眼睛里却是已经微微泛红,隐约有啜泣的声音。 “翠花,娘也是为你好。”却是中年妇人暗叹一声,蹲下身,将房间的门完全打开,“你也应该懂些道理,那叫柱子的孩子虽说在这灵州有那么一些小本事,但离开了灵州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你是要去上京的,到时候去那里遇到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娘……他们人都好。” “若是真的人都好,怎的就学会了杀人放火?别以为厨房里那件事情你娘不知道。” “可……” “千万别学你娘,你娘就是当初的时候年轻,跟了个书生……唉,那时候真觉得为了感情可以放弃一切,可是后来的?那书生还不是一事无成,还得让你娘我在这种地方卖唱,你娘怀胎十月,他又过来见过我几回?如今怕是早就死在外边了!” “……我一切听娘。” 沉默了好一会儿,翠花终于还是低着头,细声说道。 啜泣的声音也终于是渐渐地止住了。 那中年妇人正要继续与她的女儿说道。 却是忽闻外边一阵尖叫声。 随即便是哗然。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何人敢在于春阁闹事!” “都聋了吗,快来几个人去外面看看!” 便有几个姑娘,还未整好衣冠,便匆匆从不远处的房间里走处,朝着外边走去。 …… “不知方兄如今又看出了什么?” “若这三个不是孩子,尚且说得过去……”方士却是无奈地暗叹一声,这几个孩子之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复杂,未曾充分了解过的他,在见到如今这一幕自然是只有感慨了,“不过是三个孩子,怎的活得比大人还要辛苦。” “或许是方兄太过孩子气的缘故。” “明显是瞎说!” 又是一阵笑声。 方士与小白留在原地,看了片刻那对母女之间的对话。 心中正有些许感触。 却是听见外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方兄我们快走,去看看!”小白已经挽起方士的胳膊,便要离开这里,“那么大骚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如今是越来越觉得,原来小白道友如此好事?” “活得久了,自然也闲的无趣,不若多去看看,兴许能看出些什么,到时候就能成仙了也说不定。” 也不知小白这段时间里遇上了什么好事。 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出乎意料地开始调侃起了自己。 只是成仙……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东风夜放,千湖月 心中仿若有一把火在燃烧。 看着面前走着的好友,就不是滋味。 一步步的阶梯往下。 与她的距离也一点点拉远。 他一直在笑,那张笑脸未曾被自己看见,却也能清晰地被他感觉到。 终于……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 他伸出了手。 …… 在方士与小白赶到引起骚动地方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晚了。 事情已经发生而且看上去却是有些不堪入目。 来到人多的地方,便见此处是于春阁二层往一层的阶梯。 如今是阶梯被围得水泄不通,阶梯上一处空当,虽说距离有些遥远,依旧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这……唉,怎么发生这种事情!”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于春阁里的人怎的就不快些出来管管,这两天出了那么多事情,莫非是不愿继续开下去了。” “哎哟……可千万别这么说……” 在一众看客议论声中,便见阶梯上正站着一人。 是一个孩子,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正茫然地低头看着下方,眼中满是茫然。 口中还呢喃着唯独自己听得见的话语。 至于他身后还站着个于春阁的姑娘,如今已经是呆愣着不知道做什么好。 在那孩子目之所及,阶梯下方,却是正躺着另一个孩子。 已经面容模糊,浑身浴血。 再没有动弹分毫。 俨然是没了声息。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干的……” 柱子面色惨白,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眼看着看客们渐渐围聚在一起。 想要全身而退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就算是她想走,此处围聚着的人也没可能放他离去。 “我不是故意的……” 柱子看着下方自己同伴的身子,竟是蹲下身子,直接坐在了阶梯上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不过是心中的些许怒意,以及某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莫名情绪。 便让他似乎是顺理成章地做出了这些事情。 恐惧——后悔——直至最后心里再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他慌了神。 就在他呆愣的时候,也已经有看客再次辨认出他的身份。 “这不是那铁匠家里的孩子!” “可一不可再,这下倒要看那铁匠如何施为。” “可不是,那铁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一众人议论纷纷。 却并没有一个人主动走出来造事。 围在边上对着柱子指指点点。 …… 方士只是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未等有官差出现处理。 便主动拉着小白的手,穿过人群。 就要离开。 只是还未走处几步,便觉身后小白猛地停下脚步。 “方兄不继续看下去了吗?”转身,却见到小白脸上还带着笑容,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是带着一丝困惑。 “如今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方士闭目,轻声呢喃着,“也不过是这孩子被自家人庇护,要么纨绔乡里,要么便是为他今日所做一切承担责任,不管如何,他的结局已经定了,只是小白道友又有何感触?是否明白了些什么?” “不明白。”少女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反问一句,“只是方兄又缘何断定这孩子今后命运,时间还是足够,一切尚不知晓。” “因为过去……我也曾见过与这孩子一般的人。”方士轻叹,并未说的明白,“若这一切都是为了看故事,在下倒是想知晓一件事情,如今故事已经结束了……就算日后这孩子的命运稍有偏差也罢,也大抵是差不多的,只是不知小白道友看了这些,又是否距离仙道更近了一步?” “……方兄既然已经看完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后日便离开了这里如何?” 只是小白未曾接下方士的话。 过去便说了让方士看一出有趣的事物。 如今一切都看完了。 方士知晓了其中事件发生的一切原委。 甚至也曾对那唤作柱子的孩子改观了许多,尽管最终还是发生了现在这件事情。 但那又如何呢? 若这便是修道者修炼之道,若是将这些尽收眼底便能成仙,这世上经历了多少年岁沧桑的老人,岂不是一个个都成了仙人,又何来的生老病死。 小白似乎未曾将一切和盘托出。 只是接下来两人之间再次变得沉寂。 少倾,便见一众看客们让开了一条道。 从人流中走处四五个穿着甲胄的官差。 经过对四周的人一番询问后,便走到那孩子的面前。 有一个官差拿出一卷捆绳,却被领头之人抬手制止。 底下身子便道。 “是你做的吗?” “我……不是……不是我的……” 孩童支支吾吾地半响答不上来。 方士也没有关注那孩子。 趁着一众看客们主动让出一条道,也就顺利地与小白离开了这里。 至于那孩子最后到底会是何种结局,方士不知为何却已经不再放在心上。 也正如之前小白与他说的那般。 对那孩子来说是人生的经历。 但对方士来说,也不过是看一场故事。 自从曾经见到那孩子将“自己”杀死后,便总也跳脱不了如此视野。 两人走在街上。 直到小白停下脚步,再次拉住方士的手。 “方兄对那孩子可曾有所感触?” “我若与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了了,在见到他被官差缠上的时候,的确是心中十分地畅快,虽说不能亲手给那孩子一些教训,但如今想来……我也不过是受了些许惊吓,如此一想,倒也没有多少脾气了。”方士低声说道,却是将视线落在那于春阁的方向,“比起我……那孩子今后要受的苦可是大多了。” “只有这些?”小白声音蓦地拔高了些许,却是显得很惊讶的样子,“难道方兄没有什么别的感触吗,比如什么恪守正道之类的……” “我又不是圣人,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要那么大感悟有什么用。”方士闻言,却是不禁心里有些乐了,轻笑着说道,“是小白姑娘想太多了,若是非得在这件事情里看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真的不明白。” “小白道友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反正就是不明白,怎的我就是不能求得成仙之道!”仿若负气般地低着头,少女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不甘之色,如此表情方士也是第一次见到,往日小白给他的感觉总是笑着一张脸,不论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都是如此。 方士欲言又止。 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停滞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放开胆子落在了小白的肩膀上。 “小白道友觉得看遍红尘便能成仙,这应该是没错的,因为过去在下见过的一位前辈也是如此对我说。” “那为什么——” “就算看了红尘所有又如何?在下是读书人,读的书也不算少了……像平日里所见一切事物,书中其实都有原型,小白道友看过那么多书,应当也是心里清楚才是,大道理谁都懂,只是就算懂了这些道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一方大家,成仙也是如此。” “那为何……” “或许也只是需要些许机缘,机缘到了,小白道友自然就成仙了。” 方士如此解释着,希望让小白的心情能好一些。 只是小白脸上却瞬间变了表情。 冷笑一声。 “方兄说的倒是轻巧……此事不必再提。” “不提此事,那不妨提一下日后行程。” 尽管心中你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方士也识相地没有继续去说。 至于接下来的行程,方士这几天来也是想了许多遍。 两人一路走来见识了许多事情。 方士也越来越多地见识到了不同于凡俗的另一个世界。 发现了另一个世界有更多的瑰丽。 他很想去另一番更为玄奇的世界里去见识一番。 原本在他眼里平凡的天地,回过头来却发现诸多玄妙有时候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甚至让他都渐渐地习惯了。 习惯身处于普通人不同的世界。 习惯于想知道更多。 尽管有这么一个冲动,但如今却唯有一道阻碍。 但那道阻碍却宛若天壑一般无法逾越。 “说起来,也确实是到了时候了呢。” 方士未曾顾忌小白的举动。 径自朝着路中央走去。 “前些日子在下看了看地图,却发现此处距离上京也不过是再走过三个州,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马不停蹄再有四个月的时间,便能抵达上京,只是不知道小白道友又是如何打算的?” “这些日子我倒是一直在看着四周的故事,希望寻到一些成仙的……”小白话语说到一半,便苦笑一声,没有继续再说这一话题,“既然方兄说我们快到了上京,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磨蹭,待寻到了续命之法,便早些解决了方兄命数之事吧。” “其实小白道友也不必继续纠结方才的问题。” “方兄何出此言?” “就如那些日子在下纠结的一般,吐纳之法既然无法让人直接修炼成仙,那么还为什么要继续修炼?” “这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小白微愠,一脚便要踹在方士的身上。 只是方士灵巧地躲开。 两人不知何时竟也开始一路追逃。 …… 已经是到了夜里。 此处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夜市。 灵州的夜晚似乎从未改变过,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便是如此热闹。 夜市里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正穿梭在人群中。 未曾有一人注意到他。 他也未曾触碰任何人。 仿佛此人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直到这中年男子来到火绒庙前,登上了百级阶梯。 推开门。 步入昏暗的庙堂之中。 六盏灯烛的火焰将中年男子的面容映照清楚。 正是方士。 “道友安好。” 方士垂袖拱手。 面对着这座石像,略显恭敬。 “何事?”从石像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方士也没有惊讶,只是照着心中原本打算说的那般,欠身道。 “还有明日一天,在下便要与小白离开灵州了,便想着与道友来道个别。” “……那女子是妖修,道友还真是心大。” 却是石像中声音不断,话语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意味,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方士却是摇头轻笑道。 “对在下来说,只要是能予我帮助之人……又哪里管什么妖修或是修道者。” “你想从那妖修身上得到什么?” “续命。”方士淡淡地说道。 那石像中声音沉默了许久。 隔了好半响,却是一声轻叹。 “看来是我当初看走了眼……你如今也只是一介凡人。” 方士却有些不服气,闻言便道:“在下也修炼了吐纳之法。” “吐纳之法,并不能成仙,唉……” “道友?” “虽说是凡人,也终究是一只脚踏进修道者这方天地的凡人,且去罢,那妖修虽说我看不透,但本性应当是不坏……你我之间今夜之后,缘分也尽了。” 方士欲言。 却见着庙堂中六盏灯烛已经开始美味颤动。 也便匆匆请了辞。 他来这里的缘由也不过是再来看一眼此处的这位修道者。 原本想请教一番观天地红尘到底有什么更深的含义。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是没有什么机会去问这个问题了。 走下石阶。 再看这街道上的烛光不息。 方士便一头没入其中。 如今是一个人离开了住处。 好不容易让小白留在了客栈休息,自然是打算独自再好好逛逛这夜市。 “说来……小白吩咐过让我给她带些小食。” 经过一处即将收摊的糕点店铺的时候,方士却是忽然想起此事。 不由得轻笑一声。 便朝着那糕点店铺走了过去。 “也不知她究竟最喜欢吃什么,如今手头钱也不大够了,总不能全给她买了。” …… 月落日升,又等日落。 一天无事,起码是对于方士来说。 因为不再有别的事情要做。 就只等着夜里陪小白去逛逛。 据说今夜会有花灯。 小白愿看,他也没有意见。 只是对其余灵州人来说,灵州也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铁匠铺子终究还是关了。 那铁匠也被抓住,据说抓住的时候正在某处喝着花酒。 也不知是否他们家里那位亲戚放弃了他,不过是一天时间,关于这铁匠的恶行便被悉数抖落了出来。 铁匠原本与灵州州牧大人还有些关系。 这原本是公开的秘密,不曾有人说出。 但如今这一手,倒是见着了那位州牧大公无私的脾性。 只是这铁匠被抓住。 却唯独少了他的孩子。 那个不慎将自己朋友推下阶梯的孩童,最终还是在被带离于春阁的半道上逃走了。 也不知是逃去了什么地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东风夜放,映天烛 柱子的心在滴血。 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原本想着自己的爹总会出现帮他摆平一切,就如过去那般。 只是却得知自己的爹也被人抓了去。 现在家中是被人搬空,早已无依无靠,不知所归。 柱子的心里有些后悔。 后悔不该那么莽撞地做事情。 若是狗蛋儿还在的话就好了……曾几何时也有过这种想法。 却再也寻不到狗蛋儿的身影。 再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狗蛋儿早已经死了。 就死在自己的手下。 想来如今也已经被埋在了不知道何处。 只是当下应该如何做呢? 家已经没了。 甚至也没有了可以去依靠的人。 自己的爹仅仅在一天里名声就仿佛变天了一般。 虽然不敢相信,但他也终于是有些反应了过来。 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的根本原因,似乎就在于他自己。 但这般念头才刚生出来,便马上被他给否定了。 “我又不是大人,我怎么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绝不是我的错!” “该死的……翠花也不肯见我,这该怎么办……” 柱子一人躲在无人的巷子深处。 半蹲着身子。 心里却在思考着还有谁可以救他。 如今再想着靠家里人明显是不可能的了。 虽说他也想过自己就算是走出去,也应该不会被别人怎么样。 他读书少,但也知道陈国是有着儒道传承。 儒道之中有敬老爱子这种传统。 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怎么样。 但柱子还是不敢。 外面又有传言,若是寻到了柱子,一定会立即动手打杀。 根本不会去与官府商议。 虽不知传言真假。 却也足够让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 想了半天,却终于想到了一人。 “大仙!大仙一定可以救我,他可是大仙呐……只要他肯帮忙,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柱子想到了火绒庙中的那位大仙,只是随即又想起对方已经说出那等狠话,不允许自己再与他见面,“但除了大仙,又有谁可以救我……” 话虽如此,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火绒庙中那位大仙接触。 柱子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在苦思冥想后,也只是从想着如何让大仙见了自己,一直到如何让大仙乖乖地站在他面前。 “大仙你可一定要来救我……” 在一阵呢喃后,柱子便弯着身子没入巷子深处。 半刻便不见了踪影。 …… 今夜灵州夜市稍稍有些不同。 每过几日,灵州便会放花灯,来向那位火绒将军祈福。 而今夜正是祈福的时候。 还未等天色完全黯淡下来的时候,各处大街小巷便已经开始装点起来。 屋檐悬挂着彩色的纸灯。 却是比往日的夜市还要热闹一些。 有灵州的健壮男子穿着一身戏服甲胄,学着官差的样子走在街道上,不时唱起流传已久的歌谣,博得四周看客们一笑,而那些姑娘们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时出现在路上惹得一小片区域里唏嘘。 就连一些灵州的富贵人家,此时也作盛装坐在酒馆里。 青灯花影,却是觥筹交错。 是一片祭典。 不论过去曾经发生了多么荒谬可笑的事情。 在今夜姑且都抛诸脑后。 今夜暂且是共同欢愉。 “方兄你看,那便是刚才人们说的千灯塔,据说这灯塔有一千层,每一层都有至少一百盏花灯呢,不若我们数数?”小白拉着方士走在街上,步子轻盈,两人也正如昨天约定好的那样在夜里出来逛夜市,这夜市今日倒也是别致。 起码对方士来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灵州城。 每两条街道交错的都会摆上一件巨大的装饰物。 譬如如今方士面前正立着一座灯塔。 这灯塔不知几许高。 彩色的灯纸艳丽。 看得人晃眼。 倒是让身侧一袭白裙的少女显眼了起来。 “若是真要数,怕是得数到这夜市结束了。”方士却是苦笑着,伸手朝着灯塔上方某处一指,便道,“更何况这花灯也不知道摆放了多久,如今已经有些地方暗淡下去,再想清楚地数出确切数字,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方兄还真是刻板。” 也不知是为何,方士的解释让小白有些许不愉。 只道是小吧心性向来如此。 便未曾多想。 两人并没有在这灯塔之下停留太长的时间。 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互相牵着手离开了。 却是又转到一处摊贩前边。 小白饶有兴致地从摊贩那一处货物中取出根带着小花装饰的发簪,摆弄着便插在自己的头发里。 “方兄觉得这簪子如何?” “这簪子本身确实不错,只是小白道友尚且年幼,若是长大了戴上一定好看。” “方兄再这般说话,我可是要生气了!”少女瞬间脸上笑容散去,板起一张脸来,冷哼一声,“再说一遍,方兄觉得这簪子如何?” “……好看。” “一点儿也不诚恳,方兄怎的如此不讨人欢喜!” 抛却心中的所有顾忌。 享受着如今这一切。 两人不知何时却已经站在火绒庙的入口处。 从此处往上看,便能看见百级石阶周围立着精致的灯笼。 这些灯笼形状各异,大抵是一些刀剑的样子。 石阶一路向上,只是却不见什么人站在石阶上。 “方兄如今身体已经痊愈,不知能否登上石阶?” “自然是可以的。”方士点头正应答。 却是忽觉自己肩膀被谁拍了一下。 转头却见一位陌生的路人,只听身侧某位不知姓名的路人与方士说道。 “兄弟不是我说,这晚上可千万别去火绒庙!” “请赐教。” “火绒庙原本夜里就不会有什么人去,据说是害怕在夜里打搅了火绒大人的休息。”那陌生人神神叨叨的,却是压低了声音与方士说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已经不知道了,不过就前些年,咱们灵州的王大官人偏偏不信这个邪夜里到了火绒庙,那可是在床上疯傻了足足一个月时间!” “疯傻?”方士眉头微皱,却是拱手与那陌生人行礼,“多谢提醒。” “没事儿,我也是不愿你在今夜出事,好好的祭典若是出了事情,恐怕州牧又得乱发脾气咯。” 那陌生人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便再也顾不得方士,转身便离开了。 此人是谁? 如今方士也不怎么想知道。 不过看着正前方的火绒庙,心里难免有些怪异。 他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那位修道者的手段呢。 让一个成年男子疯傻了一个月,想必是让对方承受足够的惊吓。 心里正想着那修道者如今究竟又怎么样了。 却忽闻周遭传来惊呼声。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惊呼的声音还越来越剧烈。 直到身侧小白也大叫着。 “方兄快些走,继续呆在这里危险!” “发生了什么……” 方士话说到一半,却见远远地一阵明亮火光。 在石阶尽处,那座火绒庙竟是不知为何燃起熊熊烈火。 “这庙里面还有——” “有什么都不打紧了,方兄我们快走!” 一众看客们站在阶梯下,隐约有蜂拥而上的架势。 而方士却被小白拉着,离开了人群。 “到底发生了什么……” “管他呢,反正日后少往这种人多的地方走,方兄应当也知道才是,这种不嫌事大的事情有时候总会发生一些意外……好啦,接下来我们去那里!那条街还没去看过呢,看到那边那条鱼没有,那么大的鱼呐!” 方才所见,方士还未问出什么,小白便已经拉着方士没入街上人流中。 少女手指指着的地方,却是一条斑斓大鱼。 自然不是真鱼,而是由不知多少盏灯笼组成的饰品。 就摆放在这条道远处空旷的地方。 “小白道友慢些,让我缓缓……”方士倒也不是真的累,只是觉得少女横冲直撞的,生怕碰了别人。 但少女却根本未曾听方士言语。 头也不回地道。 “春宵一夜值千金,方兄莫非还想虚度了这一夜,将千金给生生浪费了不成?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呐。” 方士无奈,也便只好任由她去了。 …… 火绒庙里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寂静。 隐约可见一道虚幻的身影,正盘膝坐在石像面前闭目吐纳。 氤氲紫气缠绕周身,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这位修道者显然是老手,不需要借助外力便可吞吐天地间的紫气。 而且还能做到不迷失自我。 就算外面传来些许风吹动砂石打落地面的声音,也未曾睁眼。 只是如此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外面过不多时,一声呼唤。 “大仙——大仙在吗?” “……哼。”那中年道人原本虚幻的身形变得凝实,身周紫气散去,便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径自冷哼一声。 重新闭上了眼睛。 正要不理会外面的生意继续修炼。 却听外面那声音还在继续。 “大仙——求大仙救我一命,大仙——门锁了吗?大仙还请开个门呐!” “你不能见死不救,我爹已经没了,如是连大仙都不救我,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啦!” 外面的声音带着哭腔。 只是里面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本应该如此才是。 却是又过去数息时间,觉得心里一阵烦闷,吐纳的效率也降低了许多。 才总算是放开声音。 “先前便与你说过,休要继续纠缠于我!” “大仙——大仙开门啊!” “死心吧,我是不会救你的。”中年道人冷笑,“凡人死活,又与我何干,你之生死,又与我何干?就算这灵州生灵涂炭,我也不过是换一处地方修炼而已,大不了一走了之……若你真的死了,我倒也落得个清净。” 中年道人先是与外面之人说着,只是说了几句,便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想着将这些话说个明白,外面的人不论是失望还是愤怒,总应该离开了吧。 可是继续打坐似乎也没有入状态。 又听外面的声音不绝。 他怒极而笑。 “外面的小子,若是你真有本事站在我面前,我便帮你这一回又如何!” “大仙此言当真?” “自然是当真。”他如此说着,心中窃喜。 这正堂密闭,又从里面锁住了门户。 那孩子是断然不可能进的来的。 正这般想着,却听外面声音传来。 “我要大仙自己从里面出来!” “小子狂妄,若是你有本事,便让我自己出来试试!” 说完这句,外面再次传来一阵叫骂声,仿若无赖泼皮。 却也没有坚持多久,便再没有声响。 中年道人也只道是外面的人放弃。 “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呵……” 自语一声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正闭目打坐,却忽觉外面传来一阵迸裂的声音。 再睁眼看着不远处的窗外,却赫然见到了清晰的火光! 中年道人心中大骇。 外面竟然是已经起火。 想着方才那孩子所言,当即心里更为恼怒。 “这孩子真实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生养的这么个孩子!” 他正要起身,却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才发觉自己竟是浑身使不出力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这中年道人才感觉庙堂中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不像是平常人们供奉的香烛。 反倒是—— “迷烟,该死!” 若是能早些察觉到迷烟的存在,或许还能及早做出准备。 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放了多少迷烟,如今他已经全身使不出力气。 想要挣扎着从祭台离开,好歹离开这座庙堂。 只是平日里那么短的距离,现在却仿若天壑。 甚至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饶是体内的紫气充盈,也终究没能与已经融入体内的迷烟作抵抗。 “我不会……不会死在这里……这一世我会成仙……若这是上天注定了的命数……我不服,不服——!” “不……不要……不要啊……” 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势渐渐地蔓延入庙堂之内,甚至将整个正门都给点燃了。 以至于房梁也开始发出爆裂的声音。 显然是撑不住了。 最终,便见大火压下。 …… 不知存在了多久的火绒庙失火。 缘由不详。 只是当天夜里有许多人去运水想要扑灭火势。 依旧是徒劳。 待大火最终将庙宇完全化作灰烬,才有人见到里边正躺着一具焦黑的尸身。 “估计是遭贼了,结果被自己活活烧死在这里!” “哎呀……火绒将军显灵!” “再拜将军——” 火绒庙最终还是重新一点点被建造了出来。 添了些许华丽。 以及些许新的传说。 …… 晨雾有些朦胧。 这灵州城里还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未曾有多少行人出现在路上。 因为现在这个时辰还早。 只是一条大道直通灵州之外,却是有一匹马正迈着蹄子徐徐前行。 马上正坐着两人,一男一女。 正是方士与小白。 小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困倦,俨然是疲惫的样子。 “方兄怎的那么早就起来了,还想着再睡一会儿的呐……” “咱们可是赊了账,今日便不能再继续住客栈里啦!”方士无奈地解释着,这些日子开销也是不小,原本是打算前些天离开,却硬生生地拖到了今日,若是继续呆在客栈里待到日上三竿,怕是得再多交一天的钱,“小白道友还是学学怎么花钱为好。” “有方兄在呢,学什么……” 少女慵懒地打着哈欠,却是倚靠在方士的怀里。 两人正要离开灵州。 刚看见不远处的城门已经打开。 方士却见着道旁隐约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翠花儿……狗蛋儿……大仙……嘻……” “不是我的错,嘻……” 那孩童仿佛魔怔了一般,口中含糊着错乱的话语。 方士眉头微皱。 便将马儿停下。 从怀里掏出一枚大钱,丢在那孩童前边。 孩童被惊到,下意识地抬头,正见到方士面孔。 却是来不及去捡地上的大钱,尖叫着撒开丫子逃跑了。 “妖物,妖物来啦——!” “嘻——大家快出来降妖啦,狗蛋儿,翠花——” 疯疯癫癫地叫嚷着,便没入了远处的小巷不见踪影。 方士只是轻叹一声,未曾继续看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 身下的马儿继续前行。 朝着灵州之外移动。 “方兄你这是——” “不过是于心不忍。”方士轻笑一声,话语中情绪不曾作假。 “方兄也是浪费……”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着话。 不一会儿,已然扬鞭远尘。 离开了灵州。 …… (万古长明天烛·终) 第一百四十章 湖舟泛渡,入桃林 山峦叠嶂。 在山间,却有一片碧湖。 水中泛舟,舟上正盘膝坐着一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舟中人一袭白袍裹身,却显得有些憔悴。 是一个中年男子。 舟中仅他一个,却也没有拿着船桨,任凭小舟浮沉。 顺着水波也不知会飘到何处。 少倾,那白袍中年人却是从小舟上站起了身子,惹得小舟一阵翻腾,差一些便要覆没。 “当真是在此处不成?怎的现在还寻不到踪迹……该不会是真的无缘得见吧,小白道……”正下意识地要回身询问,却见身后已经没有人迹,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还是轻叹一声。 继续坐回原处。 小舟在湖中稍稍停滞了少许。 继续载着舟中人不知要去往何方。 而舟中人,也时常看着某个方向,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做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这里不是上京。 这条道也不是去上京的路。 与其说是绕远路了,不如说是……目的地完全地变了。 “小白道友……”他再次低头呢喃一声,“唉,真不知你何时醒来,怎的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 也不知过去多久。 天色却是渐渐暗淡了下来。 唯独见着面前的湖水开始变得狭窄。 随着水流淌着,慵懒得让人不禁想要睡着。 而舟中人确实是睡着了。 小舟轻轻摇晃着,将他安稳地载向未知处。 偶闻花香。 又觉天色昏暗了下来。 他才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从小舟上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湖中。 身处一条小溪,溪流不算湍急,却因为狭窄的缘故,小舟摇晃得猛烈,让舟中人很不舒服。 舟中人环视四周,却发现四周已然是一片桃林,这叶子和树木的形貌,眼看着有百来棵桃树。 只是可惜的是,如今未到季节,桃树正长得茂盛,却也没有开花,更不用说结果了。 至于这依稀闻得到的香味,却是来自远方。 “那里……有什么?” “是不是快到了呢……” 便将小舟停在溪边,上岸后用绳子将一头系在树上。 拿着看上去沉甸的包裹便朝着桃林里走去。 这桃林越是昏暗,四周便越是模糊。 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本来应该是一片桃林仙境般的场景。 只是可惜,此处桃花未开。 反倒是觉得有些阴森。 中年男子不知自己还要继续走多远的路。 只是一直向前,直到看见面前的两座山之间豁然出现一道极其狭窄的裂口。 这裂口似乎只能容得下三人通过,就夹在两座山之间。 仿佛是被什么利器给从上而下劈砍下来。 将一座山分成了两座。 而裂口边上还立着一块古朴的石碑。 上书三字:天工谷。 果真是鬼斧神工一般。 中年男子不禁心里感慨。 又想着此处应当就算是到了地方。 便打算一步迈入这山中狭间。 却是忽觉背后一凉,似乎是有一道陌生的目光徒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便猛地转身。 却什么人也没有见到。 “奇怪……是错觉?”中年男子眉头微皱,正思忖着是否应该继续留在此处等待,还是继续往里走。 此处实在是有些诡异。 虽说是循着指示来到了这里,但对于他来说还是初次。 “此处是仙遗之地,不知小友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却是徒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丝毫预。 “在下方士。”中年男子欲回身,却发觉自己浑身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束缚住,根本无从动弹,“来此是为求一物,拿到了马上就走。” “这里可没有小友要的机缘造化,不过是一处死地……有什么好拿的。”稚嫩的声音继续,听起来似乎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只是说话间又有些沧桑,“小友尚且年幼才是,若是安心修炼,有朝一日成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必来此处沾染因果,速速退去吧。” “受朋友嘱托,不愿离开。” “受人之托?哼。” 声音的主人冷笑一声。 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这中年男子也觉得自己浑身束缚着他的力量散去。 当即回身。 便看见了方才那道稚嫩声音的主人。 是一个孩子。 三根冲天辫显得有些忍俊不禁。 甚至身上也不过是穿了一件大红肚兜。 宛若襁褓之中那般大小。 若非察觉到面前这孩童不一般,还以为是谁家的娘将这孩子给丢弃在荒山野岭里。 “你说你叫方士?” “正是。” 方士微微垂袖拱手,与那孩童行礼。 “不知这位前辈是……” “九朱。”那孩子两眼微眯,道出自己称谓,“姑且就这么叫我,反正你们离开了此处,大致也是会忘记我了,小子……来这里所寻的是什么?” “这……”说道这里,方士的脸色却有些怪异,半响未曾出声。 “怎的小子,莫非是说不得?非得我以搜魂之术将你记忆全都看个遍吗,还不快说!这里边我了如指掌,你要寻什么与我一说便好,早些寻到了早些离开罢。”九朱显得有些不耐烦,连正眼都未曾看方士一眼,便冷笑着。 方士眉头微皱,似乎是有所迟疑。 却听耳边一阵轻吟。 面色才算是缓和过来。 “在下来此,是为了寻一座药铺,唤作百草堂。” “百草堂……寻百草堂何事?” “自然是为了医治在下一位友人,据说那百草堂什么药都能买到,在下友人亲口吩咐来此为她医治。” 九朱微微颔首。 却是沉寂许久,轻叹一声。 “既然是医治你友人,她现在何处?” “回前辈,那位友人如今已经沉睡……”方士苦笑。 但那孩童却是冷哼一声。 指了指方士身后背着的包裹。 “她已经醒了,放她出来罢。” “前辈?您这是——” “不是说让本王治病吗,还不快把她放出来!”再看那孩童,却是浑身气息一阵变幻,一股飘逸空灵的气息散开,那孩童也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道袍,却见他两手背负,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本王便是百草堂的主人。” “您便是——” 方士心中大惊。 但还是有些不确定,面前这孩童肯定不是凡人,但是否与百草堂有关系还未可知。 察觉到方士片刻的停顿,那九朱脸上也闪过一丝微愠。 便小手一扬。 却见他身后的山隙一阵变幻,在方士眼中变得越发壮大。 最终两座原本靠得紧密的高山完全分裂开来,露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而那块烙印着天工谷的石碑,正在大道中央。 “此处便是真正的天工谷,小友还不进来。” “是。” 方士眼见这一神异场景,心中不禁咂舌。 便跟着那孩童朝着天工谷里走去。 未及半刻,便见山谷中仿佛有一片废墟,过去似乎是有城镇在此。 而九朱便带着方士站在其中唯一一座完好的房舍面前。 这房舍依旧简陋。 尤其是门牌匾上写着三个洋洋洒洒的大字——百草堂。 正是此处! 九朱将房舍的门打开,示意方士进去。 里面摆设也简单。 一座黑色柜台,后边是巨大的药柜。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药的气味。 一些草药方士辨认的出来。 但还有一些,却是怎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心里还未曾有多少想法。 便听那孩童已经开始说了起来。 “这些日子本王的妃子不在,小友你也不用拘束……不过还是将你那位友人放出来吧,看样子她也是醒了。”稚嫩的话语中带着一些老气,反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另外不介意的话,可以将你们那时候的遭遇说与我听听。” “前辈能治好?”方士已经将自己背后的包裹放下,展开。 从里面抱出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小兽。 那小兽也正如九朱所言,两眼已经睁开,在被方士抱起来的那一刻,便拼命挣扎着,落到了地上。 嘴里不时发出呜咽般威胁的声音。 一条长尾拼命摆动着。 “小白道友,还是不要再闹了。”方士似乎也见怪不怪了,熟练地伸手抓着那小兽的后颈一撮毛发,便将它重新提到自己怀里,“现在也到了百草堂,小白道友的伤也能治得好啦。” “呜……” 白色小兽挥着两只脚爪,似乎在说着什么。 只是如今它说的每一句话都听不懂。 倒是唤作九朱的孩童见到那白色小兽后,轻笑一声。 “便是它了?” “还请前辈救治。”方士抱着怀里小兽便走到九朱面前,蹲下身子,“不论是要付出什么,在下能力之内定会满足,若说是钱……在下还有些许存余……” “千万年修为毁了,也不过是打成原形……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九朱却是挥手打断了方士说话,自顾自地叹道,“更何况是修道者的正统雷术,如今这天雷便在体内潜伏,若是再过个数日,指不定就暴毙了,不过既然来了本王的百草堂,就一定死不了。” “请前辈——” “稍待,年轻人也不要太过心急,这只小狐狸伤的是根源,医治起来无异于将一介什么都不懂的凡人直接锻炼成仙人,就算是对于一般的修道者来说也是难于登天,我们这是交易,本王自然不会白白助你,只是——小友你身上可有什么东西,是足以抵得上一介凡人成就仙位所需要一切福泽造化的?” 闻言,方士却是面色一阵泛白。 就连怀里的小兽都不再动弹了。 虽说如今它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好歹是听得明白。 有什么能抵得上成仙的福泽? 似乎方士从接触这方世界到现在,还从未有过此等机缘。 若当真有了,早就已经自己成仙了。 “前辈,我……没有……” 他声音沙哑,满是绝望。 眼看着面前孩童也是眉头紧锁。 似乎很是失望的样子,让方士心中更加凄楚。 “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将当时的事情说与本王听听?” 却听九朱话锋急转。 方士愣了半刻,还是使劲地点了点头。 “当初本想与友人一起去上京,可谁知道——” …… 方士的目的地原本就应该是上京。 可是也不知怎的,一日忽然遭到十多个修道者围攻。 口称她是妖邪。 原本以为小白露出她青山遗族的身份便能躲过这一劫,可谁知对方根本就不曾听她讲话。 小白不敌仅仅片刻便与方士遁逃,原本小白速度应当是很快便能逃走,只可惜带上了个方士。 却是最终入了修道者布置的雷阵,方士未曾学过任何抵御雷阵的方法,眼看着就陷入危局。 情急之下小白替他挡下数道天雷。 “去百草堂,沿着紫宸河——” “方兄……快逃……” 最终小白连连落败,化作一只白色小兽。 方士眼见那几个修道者还要继续追来,便带着小白直接寻了一叶扁舟,混入出去打渔的船队里。 入了紫宸江,却眼看着小白越来越虚弱,最后甚至直接昏迷不醒。 他终于是急了。 …… “所以便来了这里?”九朱颔首,未有一点意外的样子,“青山遗族本王也曾经听说过,嘿嘿……原本便因为没了一部分传承,导致与仙界通道中断,再没有妖仙诞生,又被一位真仙斩断了扶桑木,当真是祸不单行……” “前辈还知道什么?” “全部,都知道。”九朱正说着,已经单手一挥,从身后的药柜里飞出三枚白色丹药,便落在掌心,“包括那位将扶桑砍掉的仙人名字,以及别的一些事情……都知道,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来说说医治这孩子的代价问题吧。” “在下什么都没有……” “你有!”九朱此言,却是有些严肃,一只手已经将方士的手腕给抓了起来,“凡人修道,三十年便可算是一场机缘,有人三十年内碌碌无为,有人三十年内羽化升仙,也有人——三十年内便身死道消,这对小友来说也算是不痛不痒的代价,只需要三十年寿命,本王便给这孩子医治。” “反正不论寿命再如何衰减,也不过是只能活到三十岁……给了又如何。” 方士却是洒脱,或许也未曾经过心理多少时间的思考。 在九朱说出这句话后,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请前辈救治。” “小友不后悔?那可是三十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不后悔!” “不多想想?” “不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桃源仙境,百草堂 虽不知对方会如何将自己的寿命抽取。 方士也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性命不在乎。 他怕死,比寻常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九朱让他多想一想的时候,他根本就未曾多想。 因为他害怕。 生怕自己再哪怕多想一下,便生出了不同的念头。 小白的性命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他害怕自己会生出如此念头。 更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个念头而有所犹豫。 所以便干脆不再犹豫。 为了治好小白的身体,甚至已经将自己的生死都抛下了。 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连方士自己都不曾知晓。 他带着小白去寻找百草堂。 根据小白提供的线索,这百草堂位于世间艰险之处,有人一生寻找都不曾见到其真容。 那里是一处医馆。 据说可以卖这世间存在或不存在的一切丹药。 甚至也有成仙药。 但一切都必须有所代价。 所以便来到了这里。 “不过也难怪,小友却是有所不知,这青山遗族虽然在一些大门派修道者的眼里与他们是同门,也不会多造杀孽,只是对于更多的修道者来说,青山与寻常妖邪并没有什么区别,所谓妖修,也终归是他们眼中随时可以去杀死的蝼蚁。” 正说着,九朱已经将掌心里的丹药给那白色小兽服下。 随着一阵不知意思的轻吟,那白色小兽却已经张了张嘴,便蜷缩在方士的怀里。 不再有多余动作。 看样子是暂时恢复了过来。 “这丹药暂时是停止恶化伤势,待明日便给它开炉炼丹,到时候还需要小友帮忙。” “多谢前辈。” “这些日子便在此住下,只是还请小友有一些准备……就算有本王的丹药能够医治好它的伤势,也并非是药到病除,还需要一定时间的条理。”说到这里,九朱却仿若话中有话一般,一双大眼睛别有意味地与方士的双目对视着,“不知小友是否有这个心理准备?” “前辈这是何意?” “一年,或两年,甚至是更久……”孩童已经直接身子坐在了柜台上,一身白袍飘逸。 “这……需要那么久?”方士面色却是微沉。 虽说是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 但在听闻之后还是有些空虚的感觉。 需要一两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来医治小白的伤势。 而不要说一年两年,就算是半年的时间,对于方士来说都已经是消耗不起。 他的命数将尽,手臂上象征着命数的纹理已经不多。 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散去。 若是还未曾寻到续命之物,便真的是难逃一劫。 虽然没有明言。 但他也知道面前这孩童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问题。 方士将怀里的小兽放下,却是双手抱拳与那孩童行礼。 微微欠身便道。 “前辈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知前辈可有方法——” “有。”九朱只是颔首,但未及方士继续询问,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但小友以你如今的身份和本事,却是根本无法与本王做那等交易。” “请问前辈——” “小友以为本王是谁?”九朱双目微眯,身上却是忽地一股磅礴威压笼罩,“本王是这百草堂的主人,这天地间一切丹药,只要寻得到其药方或是传说,尽皆可以在本王这里买到,譬如这长生药,以及成仙药……过去有帝王遍寻名山大川,也仅仅寻到些许的传说,但本王这里有!” “只是小友可知……成仙药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与成仙相同的机缘造化,而长生药需要的代价——便是与长生所需要的机缘造化,长生不像小友想的那般简单,或许小友已经察觉,就算再如何削减寿命,小友的命数也终归不过是三十岁命终。” 就算本身可以活百岁,但命数便只有三十。 增加再多寿元也是无用。 因为天命所归。 “命数是天定,篡改命数便是与这天地作对,虽说天地无情,并不会因为修改了命数而降下劫罚,但修改命数却难于凡人登天。”言罢,却是脸上露出玩味一般的笑容,“小友,可能登天否?” 方士心中稍稍不服。 想着这位百草堂的主人是在敷衍自己。 若真有那等续命之法,如何不能付出代价得到。 “不过小友如今也算是作出了正确的决定,寻常续命之法,是绝不可能对小友有丝毫好处的,倒不如老老实实地等死,命数尽了重入轮回,倒也有一线生机。” “当真是无解了吗?”方士略有不甘,接着问道。 虽然平日里做出那般洒脱的样子。 到了时候,依旧会显露出一些本性。 “认命吧,一切讲究机缘,若是机缘未到……再多强求已经是无用,倒不如安心等死,来生尚且能过得好一些,小友这双眼睛是祸,非是你的福气。” “我不愿死。” “命数到了,不死也得死。” 一阵沉默之后,方士终究还是没有再与那九朱多说半句话。 待给小白再吃了些不知道什么的丹药,便带着它离开了百草堂。 …… 这山谷中也不知是发生或什么。 倾塌的房舍显得杂乱无章,应该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荒废已久,只是这道中却是异常地干净。 似乎是时常有人打扫。 此处被称作天工谷。 根据小白过去所说的,这里应该是一处桃源仙境,过去是一处远离尘嚣的秘地。 但如今却变作了这样一幅场景 便简单寻了一处稍稍看得下去的地方,整理一番后住下。 这座房舍看上去倾塌了一小半。 也不知最终能撑过去多久的时间。 之所以选择此处暂时住下,也只是因为屋子的房顶用的书茅草。 就算不慎倒下,也压不死人。 “小白道友,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将小白所化的幼兽再次揽入怀中,方士却是轻轻抚摸着它的背后毛发,丝毫不顾及那只幼兽四只脚不断挣扎着,隐隐发出呜咽,“寻常方法无法为我续命,那岂不是说我真的死定了。” “呜——啾!” 幼兽却是张嘴,一口咬在方士的手掌。 方士吃痛,终于将幼兽给放开。 幼兽落到地上,呜呜地叫个不停。 只是如今变不回人形,也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一些什么。 只是过段时间便会以人言传入耳中些许片段。 捂着自己的那只手,手上未曾出血,但也已经出现一排亚银。 “小白道友好生不讲理,在下如今可是死定了,倒是道友你如今还活蹦乱跳的。”方士情绪显得有些低落,但很快恢复了嬉笑的样子,“反正在下是活不过三十了,不若小白道友再让在下摸摸,唉……这可是上等的狐狸皮,若是卖给大户人家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方士这般笑着,心里也稍稍好受了一些。 暂时将那等烦人的事情给忘记。 反倒蹲在幼兽面前。 伸手就要朝着那幼兽伸去。 只是幼兽再次朝着他的手指咬下去。 也便悻悻地没有继续行动。 “小白道友也忒小气了一些!” “呜——” “说来小白道友的原形原来这般可爱,若我是女子,还真想在家里也养一只那么可爱的小家伙。” 正说着,却见那小兽已经迅速化作一道白影顷刻间便消失在屋外。 方士也只是轻叹一声。 如今这房舍里也终于只剩下他一人。 虽说这样有些对不住小白,但也只能这般将她支走。 有些事情,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思考。 之前并没有与九朱说出所有关于那天遇袭的事情。 一来对于那位百草堂的主人,仍旧是有太多疑问。 此人是前辈没错,不经意间施展出来的手段也是让人惊异。 但终究是陌生人。 “他们到底是谁……” “不是为了杀我,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杀死小白!” “而他们也不可能只是散修而已,穿着的衣服都是一样,甚至些许动作也是一样,应当是某个门派的人才是,但为什么呢……”当初那些欲杀死小白的一众人未曾露出面孔,尽皆用黑纱蒙住面庞,就算是说出来的声音都感觉不真实。 显然是预谋已久。 就连布置下来的种种陷阱若非方士一心要与小白在一起,似乎也不会接触到。 虽然张口闭口离不开妖孽二字,但也能从个中几人的反应察觉出来。 对方对于小白来说还是稍稍有那么一些敬畏的。 与其说是除妖,更像是为了灭口。 小白过去做过一些什么惹怒别人的事情了吗? 虽然有些不确定,但方士心里显然已经有所答案了。 “但就算是那些人……为何要这么做?” “根本没用理由啊……” 方士呢喃着。 眼看天色稍暗。 便再次朝着百草堂的方向走去。 此处未曾有人烟,也不知那位百草堂的主人是否准备了晚上的饭菜。 也好讨一口伙食。 …… “小友想要吃饭?”被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百草堂主人却是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上下打量了方士许久,终于是露出一丝恍然之色,“原来小友还没有放弃活下来的念头吗,还以为小友接下来会直接不饮不食,直接死了算了呢。” “前辈说笑了,在下虽然仅有这几日的寿命,但能活一回儿是一会儿,说不定最后还真有机缘造化呢。” “机缘造化?谈何容易。” 面对冷嘲热讽,方士也只是轻笑着,未曾多说一句。 只是这孩童也未曾有什么吃食。 仅仅给了方士几枚丹药。 “辟谷丹,吃上一粒可以抵得过半个月的饭量,这半个月时间里也不会存在饥饿的感觉,若是觉得不够可以继续问本王要,反正这种东西本王多得是。”言罢,便挥手打发方士离开,“至于其他吃的就别想了,本王清心寡欲,也许久未曾吃什么东西了。” “前辈是仙人?” “正是!” 被问及身份的时候,那孩童甚至还自满地扬起头。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般姿态。 反正方士也未曾在此处逗留多久。 回到住处的时候,却发现小白已经蜷缩着身子倚靠在墙角。 “小白道友,你回来了?” “呜……” 那只幼兽未曾理会方士,只是嘴里不停地呜咽着。 方士便径自靠近,坐在它边上,将先前从九朱那边拿来的辟谷丹拿出一些放在它面前。 “这是辟谷丹,此处也没什么吃食,倒是寻来了些丹药,若是实在饿得紧,便将就着吃一些罢。”方士淡笑着说道,这辟谷丹刚才他已经吃过一枚,只是如预料中的那般,一点也不好吃,甚至还有极为浓重的药味,让方士都忍不住要将其给吐出来。 小白抬头,一双幽邃的眼中不知闪烁着什么神采,只是迅速向前扑去。 张嘴便将方士掌心的丹药给吞了下去。 只是顺便还在他的手指头上咬出一道印痕。 方士再次被咬了。 也不知是不是变作原形便渐渐地流露出野兽的本性。 他觉得小白越来越喜欢咬人了。 便趁机一把按住小白后颈,将它给提了起来。 “小白道友如今是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多闹腾了。” “啾——” “这几日虽多有冒犯,不过也是为了小白道友好,想必日后定会原谅在下的吧,今夜便先休息了,明日再让那叫九朱的前辈再给你医治。”也不顾小白挣扎,将它抱在怀中,“不过说来小白还真的是一只狐狸,原先便觉得小白道友颇为狡猾……” 夜幕降临。 因为没有烛火照映。 索性也就早早地歇息了。 方士怀里抱着化作原形的小白,蜷缩在草垛上。 幸而这天气也不冷,勉强可以睡着。 只是这地方实在是阴郁。 让人很难入眠。 每当方士闭眼准备睡下,便能隐约听见似乎是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一般,吵得他睡不安稳。 便索性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也没有管怀里的小白是否听见。 “说来我方士也算是活够本了吧,虽然只有那么些天可以活了……嘿嘿,他人这一生,可有我方士那般精彩,又是儒门大考又是山中秘境的,寻常人怎能见识那么多!” “只是可惜……若是还能活得更久……便可以去更多的地方了呢。” “高升说过,陈国之外还有许多国家,小白你也说过,外面的世界……” “当真是命吗……真是可惜了呢……” “若是能再多活几年,小白会与我一起去各处看看吗……” “我是不是……已经没用了……” 呢喃声渐渐地轻了下去。 直至完全消失,只剩下轻微的鼾声。 方士怀中的白狐却在片刻后睁开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起幽光。 “呜……” 一声低喃。 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似乎是在应答,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桃源仙境,天工谷 “方兄,快醒醒。” 熟悉的生意传入耳中。 也不知是多久未曾听见这般声音了。 那么清晰,宛若就在耳边低喃。 但却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一切就仿佛是梦里—— 或许就是梦中也说不定。 毕竟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就算如今告诉他现在是身处那虚幻的梦境,也应当不会有太多的惊诧才是。 那么……真的是梦境吗? 方士心中依旧困惑着。 直到那道声音继续传来。 “方兄——醒醒,莫要再睡了。” “唔……小白……” 隐约间,似乎是看见了朦胧中那道身影。 依稀中一袭白裙。 只是却比往日见到的那般要年长一些。 甚至是……与他一般年纪的模样。 真的是她吗? 若一切只是梦境…… 这般想着,方士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就要触碰远处那道朦胧的身影。 “方兄若是再不醒来,我便要——” 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方士只觉得远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甚至都要看清楚那人面容。 到底是谁? 是不是她? 让我看看——你的容貌—— 正觉得一道光越来越近。 却在这时,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方士猛地睁眼,却是面前一切光影尽皆散去。 唯独看见无尽的黑暗。 自己正躺在地面上。 胸口被某种动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看黑暗中两道碧蓝色的幽光。 却是一只野兽的眼睛。 胸口的疼痛未曾有丝毫减轻的迹象。 也不知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些姑且不提。 方士便已经将注意力落在了将他叫醒的小白身上。 虽然已经变作一只小狐狸的模样,但方士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未曾轻慢于她。 “小白道友?你这是……” “先前便已经提醒过了,是方兄自己未曾醒来。” 小狐狸未曾张嘴,但却有一道稚嫩的声音直接在方士的耳边响起。 此谓之传音入密。 虽然不知道如何办到,但方士最初发现这种力量的时候,还是感慨了半天。 如今却是已经完全习惯了。 “不知小白道友三更半夜地唤我起来究竟何事?” 方士四下打量了一下。 外面虽说没有半点声音。 但若是在寻常野外应当还听得到虫鸣。 本就是那个季节了。 此刻天色正暗淡,也不知是睡去了多久。 但肯定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小狐狸未曾有离开方士胸口的自觉,却是已经摇着尾巴直接坐了下来。 “虽说不过是恢复到这种程度,但现在也应该足够了……不知方兄可否愿意与我一道出去看看,总觉得这山谷中有些诡异,与传说中的大不相同,想寻找一番过去存在于这仙境中的一株灵树。”小白轻语,却是如此说道,“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此处有些违和,还请方兄与我一道去看看。” “现在还是深夜,不知在下能否拒绝……” “不准,方兄应该也清楚,如今我没有丝毫的力量,正需要方兄从旁协助。” 小白话语未曾有分毫商量的余地。 原本方士不愿惹那么多麻烦事情。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不容他又半点拒绝的机会。 便也只好从地上起身。 自然,在起来之前先提着小白的一撮毛,将她放到了身侧。 虽不知道小白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但如今看来也终究是无法摆脱方士这般动作,很顺利地将她抓住。 “还请方兄自重,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待我恢复过来定要你尝尝苦头,之前不曾与你说道我也认了,但如今还想着将我——哇啊!” 小白正训斥着方士。 可谁知方士已经再次抓着她,抱在怀里。 还轻笑着摸了摸头上的两只耳朵。 “小白道友怎的生气了,之前那几日似乎还是挺喜欢这般对待的啊。”方士却是未曾将小白的威胁听进去。 虽然心里最初的时候还是有些后怕的。 但如今想着自己命不久矣,反倒是心中一些束缚放开了一些。 “方兄,快老老实实放我下来!”小狐狸在他的怀里不住地挣扎着,只是呼唤的声音却是渐渐地衰弱下去,最终只能听见一阵呜咽声,“呜——” 似乎是还没有完全地恢复过来。 也不知道她大半夜的才恢复好就要让方士出去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方士最终还是抱着小白,悄悄走出了住处。 “此处山谷有些不寻常……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什么也寻不到的话,接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吧。”方士轻声呢喃着,是自语,自然也是说给怀里的小白听,也由不得对方反对,“也不知那位九朱前辈现在是否已经睡下……” …… 这座山谷被称作天工谷。 过去应当是有人居住在这里。 但入境再看却是已经不知道荒废了多久。 不知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如今夜里向四周眺望,也几乎看不见什么。 黑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样子。 隐约间有阴风吹在身上,让方士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 他真想马上离开。 但发现怀里的小白已经张嘴咬在了他的手上。 虽然未曾用力,也心里清楚,若是此时退去,必定会遭到她的报复。 “不过这里哪来的什么灵树……” “呜——!” “小白道友以前来过这里吗?” 既然知晓此处会有一座山谷,那也应该是来过这里才是。 然而小白却是摇了摇头。 方士正要接着问下去,却是看着面前黑暗身处,神情不由得一滞。 不知何时,前方黑暗的深处竟是出现一道模糊的蓝色光墙,将整片山谷尽皆包围住。 同时方士也觉得四周空气开始变得压抑,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直到怀中的小白挣扎着落到地上。 似乎是拼尽全力地叫着。 “快点屏住呼吸,方兄——” “什么?” 方士还未反应过来,却是忽觉一阵眩晕。 让他喘不过气来,甚至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他差一些昏过去。 仿佛是空气瞬间消失了一般。 甚至都来不及去惊恐,仅仅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在这里,但却见身周徒然紫色流光裹挟着,渐渐地将他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给平复了下来。 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等到缓过劲来的时候,却发现体内的紫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消耗了大半。 同时身后也不知何时传来一道熟悉的稚嫩声音。 “此处过去被称作天工谷,传说是天地间自然孕育出来的一柄巨斧,于此处留下的一道裂痕,劈开了一条龙脉,使得天地间的气在此处聚集,化作类似洞天福地的地方。”转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穿着不合身白色长袍的幼童。 那幼童正老气横秋地缓缓踱步,朝着方士走来。 同时冷笑道。 “夜里还是不要多加走动为好,就算你一人想要寻死,也千万别搭上那青山的遗族,虽说与这小家伙也不过第一次见面,但曾经也与青山的几位妖仙是老相识了……自然也见不得这小家伙死在这里。”正说着,却伸手指着前边依旧存在着的蓝色光墙,“若你要寻死,直接去触摸那光幕便好,保准你连痛苦都没有地死去。” “晚辈只是夜里睡不着,想着出来走走。” 方士原本还想解释来此并非他所愿。 但看着脚边小白也正蜷缩着身子,看上去似乎也很是痛苦。 便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只是垂袖拱手,便道。 “不知前辈能否告知……方才那到底是什么?” 方才差点就窒息而死,实在是来得突然。 方士至今还心有余悸,只是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九朱却是冷哼一声。 “不该你们知道的东西,再多问也是无用,只消知道夜里不准出来就是,若是再被本王见到你们在夜里乱走……便休怪本王不顾及青山,将你们二人赶走!”言语中自带着某种威势,让人很难反驳,同时也在警告方士。 至于小白是否听进去了,却是无从知晓。 “只是在下夜里却听到有人似乎在边上言语,扰人清梦——” “心静自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小友你这般心性,如何谈及什么扭转命数!” “可是——” “还不快回去,再晚些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方士再次朝着远处蓝色光幕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终还是心有不甘地抱着小白离开了。 此处究竟如何原本也实在非他想要去了解。 最开始从小白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中,也不过是说出此处埋藏有些许机缘,甚至还有一株灵树。 但今夜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却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继续住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他不禁如此想着。 由不得他不去探究其中因果。 “那个叫九朱的百草堂主人一定有问题!”回到了住处后,小白却是再次口吐人言。 也没有再计较自己正被方士抱着的事实。 似乎是人命了一般干脆整个身子蜷缩在方士的怀里。 “方兄若是信得过我,白天的时候再去远处看看,我猜白天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等到了白天再说吧。” 方士却是打了个哈欠。 如今天色依旧没有转亮,长夜漫漫,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至于白天是否要继续去一探究竟…… 到时候再说也是无妨的。 毕竟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 百草堂从外面来看确实只是显得破落的房舍,而且还显得窄小。 但走入其中却仿若置身另一个世界一般。 空旷,甚至能用庞大来形容如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为过。 在九朱的带领下,方士已经抱着小白一路深入百草堂。 四周是一排排的药柜,原本不过是一些摆放着凡俗也能够看见的草药,但随着继续深入,却已经出现一些只有在过去衡山的时候云中君墓里那些书中稍稍见过一些的灵草,那些灵草据说是修道者来炼制丹药之用。 至于更深处的药柜上摆放着何物,却是看不大清楚。 光线明明敞亮,却依旧看不清楚。 “我百草堂有这三界中所有灵草奇珍,就算现在没有,日后也定然会有。”却是走在前面的九朱颇为自傲地轻笑着,向方士解释道,“小友看不清的东西非是没有,而是以小友如今这双凡眼,是断然不可能看得见的,这些有些可是天地间独一份的东西。” “前辈,这百草堂……便是医馆?” “若是以你凡人的眼光来看,确实是医馆没错。” 对方也只是轻笑着,将方士带到了一处房间里。 这房间正中有一两仪八卦的图案。 四周充斥着某种说不清是什么的草药气息。 便见九朱已经先一步站在了两仪中黑色的部分上。 “把那孩子放到另一边,接下来本王便要开始医治了。” “多谢前辈。” 方士正要站在另一边将小白放下。 却听那九朱又是一声轻叹。 “小友如今再想反悔可是还为时不晚,今日替这孩子医治,需要的药引便是你的三十载寿命,她与你之间也是非亲非故,又何必——” “请前辈动手。” 方士只是摇头,打断了九朱话语。 事到如今,又如何能返回得了。 又如何忍心去反悔。 自己的性命早就被小白救下多少次。 如今不过是舍弃一份自己几乎就奢求不到的寿命而已。 方士话音刚落,却见面前站着的九朱两只小手在胸前比了一个怪异的手印。 便见脚下的玄奥图案蓦地亮起光华,将图案里的人尽皆包裹住。 怀中的小白一阵挣扎后,却已经被一团幽光裹挟着飞到了半空中。 而方士也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是被抽出了什么东西,顿时一阵空虚的感觉席卷全身。 便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待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那六一八卦图案之外。 已经回不了头了。 寿命已经被抽走。 不多不少的三十载。 虽然未曾被如此告知,但方士却隐约有这种感觉。 便见身侧还站着九朱的身形。 “前辈。”方士微微欠身,对九朱行礼。 然而九朱却仿若未曾察觉到那般,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前方。 两仪八卦的图案此时被一团光晕笼罩,根本看不清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身侧的九朱却是已经率先开口。 “能医治这孩子身体,其实也要多亏了此处天工谷的地势,当初天工谷便有专门修补妖修根源的治疗之法,只是可惜这天工谷已经闭合多年,若非本王临时起意来了这里,又事先知会了一声过去青山里的那几位,怕是这孩子如今只能等死而已。” “不知前辈,此处到底发生过什么?听小白说此处应该还有一株灵树……” 方士觉得是时候了,也便径自问了出来。 只是瞬间便感到一股冷冽的威压席卷全身,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小友,昨夜便与你说过了……不该问的问题就别问!” “此处异变或许会危及性命,而在下与小白日后免不得多多叨扰此处,又如何不该问!”却是方士厉声反驳。 “你——” “请前辈告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桃源仙境,药难医 继续呆在这里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或许最终也不过是一死。 但还是忍不住要去探究。 毕竟关乎自己的性命如今再想要离开,却是已经不可能。 那便只有去了解。 身上威压越来越重,几乎要让将方士整个人都要压到地上。 而身侧的九朱幼小身躯却不知何时变得高大起来。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透露的眼神,不敢直视。 “小友你可知,入世修行乃是修道者修炼必须要经历的一环,不论是妖修还是人族,都得亲眼看一眼这万丈红尘,可为何修道者不愿与凡人有太多纠葛?”他的声音说出来的时候不带丝毫情绪波动,更让人感到可怖,“因为凡事都讲究因果报应,你越是与凡人有一点纠葛,便会有因果线缠绕你身上,到时候因果线会将你永远束缚在轮回之中,不得成仙。” “所谓因果报应,便是如此,不论是你今日救一人,来世便会被人所施恩惠,你杀一人,来世便会被人所厌恶,这些都与因果有关,就算是听闻之物,眼见之物,都有因果纠缠,你今日将要知晓的秘辛——便是与这片天地冥冥之中结了一份因果。” 一旦与天地间结下因果,便会收到天地因果线的纠缠。 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事情。 但对于方士来说,却是关乎生死。 “本王虽不知道你因何种因果才有的如此命数,但若今日再加上这片天地的因果,小友你的命可就真的只有那么一点了。”九朱郑重警告方士,让他还是得好好想清楚,有些事情是不能被轻易知晓,甚至连问都不能问。 只是方士似乎有些不信。 或者说是不理解。 无论九朱如何解释,他都不曾明白其中意思。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一句。 “还请前辈告知。” “哼,小子你这是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九朱面色微沉,只是这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已经散去。 方士不再有被压迫的感觉。 同时九朱也开始将此处诡异尽数说出。 “这天地已经死了,昨日本王也已经说过——此处是仙遗之地。” “仙遗?” “便是仙人所留,小友接下来只管听,千万莫要吐露一个字,或许这片天地也不会与你为难。” 心中狐疑。 但还是依着九朱所言。 接下来倒是真的未曾吐露一个字。 只是安静地听着九朱说着。 “仙遗之地,乃仙人遗留下来的痕迹,过去有仙人手持先天灵物,在此处斩下一道裂痕,便造就了这座天工谷,取意上天工艺,实则也确实如此。那位仙人不过是斩下了这道裂痕,但这片山脉却因为这道裂痕出现了豁口,导致地脉中的灵气开始顺着裂口不断涌出。” 这便早就了一处仙境。 对于那位仙人来说,或许此处并没有什么奇异的。 也自然不知道为何斩下此处。 但对于其余修道者,或是一些凡人来说,此处一时间倒是变作了可遇不可求的隐世之处。 在陈国还未建立的时候,便有一些凡人为了躲避战乱而在此处落户。 “所以便有了此处的村庄,原本也是个繁华地带,就连一些修道者都会再次隐居,甚至也有过一些人打算在此处建立修道门派的打算,只是终究还是未曾将那些想法落实——因为此处不久之后便发生了异变,有大灾难降临。” 所谓的人间仙境并没有持续多久。 虽说灵气充裕,不论是修道者还是凡人都适宜居住此处。 但终究是倚靠过去某位仙人斩断了一条山脉才形成了如此局面。 这就好比是给土地劈开一道伤口。 随着涌出的灵气渐渐枯竭,自然会造成反噬。 而当反噬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却是始料未及的。 无人生还。 甚至是那些修道者都未曾逃过一劫。 在他们沉浸于和平的生活中的时候,天变了。 天工谷出口被封闭。 就算外面的人再如何想办法,也无法将其从外面打开。 而这天工谷一旦闭合,便有足足十年的时间,是外人进不去的。 自然里面就算是有人想要往外传达什么消息,也办不到。 有修道者专程飞到天空中想寻觅别的入谷方法,只是却连天工谷都已经寻不到了。 “后来天工谷开启,却是发现里面已经变作一片死地,莫说是灵气,甚至生人一旦步入此处,都会瞬间被此处天地耗尽生机,便是仙遗之地的由来了。”说到这里,九朱却是轻叹一声,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些许凝重之色,“此处危机对于一些渡过了一灾的修道者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对你这种才刚刚接触吐纳的——” 九朱话音还未说完。 方士却是忽觉这房间里空气瞬间变得沉郁起来。 竟是与昨夜的状况相似! 仿佛空气瞬间消失,喘不过气来。 体内紫气不自觉地在体外浮现,虽然稍稍改善了一些状况,但方士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直到身侧九朱忽然冷哼一声。 也不知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那种窒息的感觉顷刻间散去。 “所以本王早就与小友你说过,若是可以的话……还是莫要听本王说这些事情,此处山谷乃是天地间的伤口,需要以生灵的生机作为恢复此处原貌的力量,若是被寻常凡人或是一些修道者知晓了此处玄机,势必会造成此处恢复缓慢。” 九朱无奈地摇头。 而方士也总算是明白过来究竟何为天地间因果。 为何不让他知晓此间事物。 此处天地就像是小人,丝毫坏话都说不得,甚至连想的念头都不准有。 等到方士知晓却是已经太晚。 再要拒绝九朱,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机会。 “若是当初小友不向本王询问这些,本王尚且可以保住小友的性命,可是如今——也只看小友的福缘了,若是运气好,在此处本王倒还真能保住你。” …… 百草堂是医馆。 医治的病人却是五花八门。 有凡人,有妖魔,有鬼神,甚至是—— “天地!”九朱颇为自傲地昂起头,“本王的百草堂可是什么都能医的地方,更何况是这区区天地,小子你来生若是还有缘见到本王,倒也不是不能传你些许皮毛本事,到时候也足够在这尘世成就一番事业。” “不知前辈为何说来世?” “废话,本王打赌小友你活不过两年,若是你能度过命中大劫,活过三十载——本王便亲手炼制一枚羽化丹助你成仙,这可不是交易,而是赌斗!不知小友是否愿意一赌?”正说着,九朱脸上却是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只是那张脸实在是稚嫩,不论如何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若是在下输了又该如何?”方士此时倒是谨慎,不愿做那冤大头。 对方可是有大神通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九朱却只是轻笑着摇头。 “小友你若是输了,自然就是重入轮回,等待来世机缘,本王虽能穿梭三界,但也还犯不着专门去冥界寻你,待小友转世做本王身侧药童十载便好。” 来世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方士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种看似根本没用丝毫保障的打赌,不论答应与否似乎都与他没半点损失。 至于说来世会不会成为药童,那也不关他的事情了。 传说中一旦身死进入冥界,记忆便会沉入冥河。 “小友你——” 九朱正要与方士说道。 却是忽觉一阵狂风肆虐。 面前的白色光幕竟是随着一阵脆响显现黑色裂痕。 并且裂痕迅速扩大,最终完全地碎裂开来。 完整的两仪八卦图再次出现在眼前。 同时一道光团颤颤巍巍地从半空中悠然降落在第上。 便见一对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率先出现。 紧接着便有一双澄澈的眼睛。 似乎无辜地看着四周。 直到身后一条宽厚的尾巴将半个身子给遮盖住。 俨然是一只小狐狸。 “九朱大人,不知为何我还未能够化作人形?” 便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小狐狸的口中传来。 听得真切,确是小白无疑。 只是经过方才九朱的治疗,也未曾恢复到巅峰的样子。 便见九朱微微摇头。 “小家伙莫急,既然答应了完全地治好你,自然不会藏私……不过如今也只是将你体内根源暂时修补完善,今后还得需要时间恢复修为才是,至于化作人形……或许只需要一年多的时间便好。” “一年多?九朱大人莫非不知道方兄身体——” “当然知道。”九朱未曾理会小白话语,便已经拂袖转身,“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本王便已经知道,命不过三十,此乃命数,他以三十年寿命换你平安,又以残生在此处等死,这是天意。” “我留在此处,还请九朱大人将方兄送去上京!”小白闻言却是急声道,下一刻便已经来到方士脚跟,一口咬住方士的裤脚,“方兄也不愿就这般死了不是吗,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去上京寻找续命之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于我会在此处静养——” “他活不了!”却是九朱一声高喝,“小家伙你应当也心里清楚才是,命数这种东西可不是什么续命之法能够改得了的,还是老老实实地让他在此处呆着,每日吐纳还可以分你一些紫气,到时候你也好恢复得快一些,当初你不就是如此想法?” “可是——” “我不会走的。” 方士此事却显得异常平静。 不论两人如何对话,似乎都变得不能再触动他的内心。 自己不过是让小白修炼用的道具。 其实早就是这么决定好的。 只是开始为了互相利用而踏上这次旅程。 不知何时开始,方士竟已经不再对寻到续命之法抱有期望。 “多谢前辈为在下解惑,告辞。”却是垂袖与九朱行礼,抱着小白离开了此处房间。 待方士离开,童颜的九朱脸上却是难得闪过一丝无奈。 再将视线朝着上方房梁看去。 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只是目光却变得越发深邃。 “三十岁命终……” “仙人代表的是天地,也不曾有错,只是如今……本王倒想看看你认错的样子。” “青山也是好事,人都死光了还让本王忙活那么久……” …… 时间似乎是过了很久。 只是沉默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蹲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小白。 心绪却已经飘飞到不知何处。 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去想,却一时半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怀中再次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 “方兄莫要泄气,也别听那个叫九朱的小老头多说什么,续命之法一定寻得到的,我也会努力恢复实力,到时候早些离开这鬼地方” “……小白道友早就知晓了吗?”方士的声音传来,显得有些沙哑。 小白似乎是微微一愣。 但旋即轻叹一声。 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 却也是承认了。 “在方兄说出命数只有三十载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了……命数是不可能被改变的,用再多的续命之物都是无用,摆脱命数的方法,也唯有去死这一条路而已,要么经历生死,从此命数超脱天地,要么重入轮回等待来生,别无他法。” 临末,却是情绪有些低落地继续问着。 “方兄你……是否恨我?” “为何要恨你?” “明明知晓了方兄的性命是不可能以寻常续命之法延续,还是骗着方兄去寻了续命之法……” “若非遇见了小白道友,或许在下早就被卷入战乱身首异处。” 方士却是轻笑,未曾流露出丝毫责怪的意思。 只是心中却别有另一番滋味。 要说怨恨,却是也有怨恨的。 却恨自己时运不佳,落得个这般下场,也不知接下来还能再多活几日。 但对于小白,心绪却是更加复杂。 没有她在,自己甚至早就卷入过去家族的旧事中。 坐实了反贼的名声。 甚至生死都不知如何。 早死晚死,似乎都是这般。 倒不如现在看尽了风景,见过了寻常人不曾见过的珍奇。 “方兄也切莫灰心,这山谷里有一灵树——今日我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应当能寻到那灵树,到时候可以借助灵树的力量完全恢复实力!”小白正说着,却是挣扎着从方士的怀里落到地上。 “可是小白道友——” 方士正要说出此处凶险。 但话语刚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若是被小白知晓了此处危局,怕是会让她也沾染因果。 一瞬间的后怕,让他不再言语。 而此刻,小白正站在外面。 “方兄还愣着干什么,快随我来!”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桃源仙境,九魂木 与小白一路深入山谷。 倒是未曾再感觉到那种窒息的危险气息。 只是走在路上难免有些后怕。 山谷间的小道幽邃,让人生怕走错一步便有生死危局。 而事实似乎的确如此。 此处危险,非常人可以踏足。 但似乎也仅限于晚上。 不要说危险,就连四周的气氛都变得与昨天夜里大不一样。 甚至能看见鸟兽和飞虫。 “方兄往北边走,那里紫气似乎比寻常提防都要浓郁。”小白虽然保持着兽形,却依旧利索地指挥着方士在山谷中行走,有了她的指挥,方士也倒走得顺利,只是不经意间回身看去,却发现已经寻不到回去的山道,似乎是迷路了。 “别愣着啊,方兄走快些!” “哦……” 方士只能应和着,如今也唯有相信小白会很快地寻到她要的东西,然后趁着入夜之前赶紧离开。 只是这山道越来越崎岖,甚至最后连人行走过的痕迹都已经辨别不清。 眼看着日渐中移,若是此时折返便应当是黄昏左右。 就在方士打算叫住小白让她原路返回的时候。 却听怀中小白一声惊呼。 “方兄,我们到了!”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虽然小白言称此处紫气比之其余地方都要浓郁,定然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但环视四周,方士却并未寻到什么异常。 一样的山石,一样的草木。 甚至是四周气氛都未曾有什么变化。 不过是寻常的地方而已。 并未见到什么灵树。 更别提让小白加快恢复的东西了。 只是小白似乎还不死心。 挣扎着便从方士怀里落下。 在四处转悠了一圈,不时发出一阵呢喃。 “不应该啊,当年确实是有一株灵树栽种在了天工谷,青山的古籍里有过相关记载的……” “或许是年代久远,早就被人给挖走了呢。”方士却是不禁轻笑着说道,他倒是无所谓那株灵树的下落,只是如今天色将暗,想着应该早些离开这里,“不若我们先——” “那株灵树与这片天地为一,莫说是凡人,就算是修道者也别想将其从此处移走,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却是小白再次抱怨一句,尽管将四周草丛里翻找了个遍,但依旧不能推翻这个事实,“怎的就没了呢,记载的那么大一株灵树,怎么说没就没了……” 灵树不再。 倒是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当即说道。 “不若将此处山林都给烧一遍,屹立不倒的那株便是灵树!” “若当真那般做了,就算是本王也护不得你们周全!”就在小白话音刚落,却听远处遥遥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便见边上树林深处不知何时却站着一白袍幼童,正是九朱,“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本王应该是已经吩咐过让你们安心呆着静养,如何能来这里!” 九朱话语中年呆着明显的斥责。 虽然让人心里不悦,但也无从反驳。 “是我说要来这里的!”便见小白已经来到方士身前,摇着尾巴,“九朱大人说过对天工谷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我还想斗胆问一句——根据青山古籍记载,此处应当是有一株灵树,如今却是已经消失了……不知灵树何在?” “你想要那灵树来治伤?”九朱眉毛轻挑。 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方士面前。 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小白。 小白未曾吐露丝毫言语。 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便听九朱一声轻叹,指了指前面的某个方向。 “那株灵树一直在这里,从未被任何人拿走,只是小家伙……以此物治伤,你办不到。” “不知前辈是否能给个说法?”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位小友不这么觉得吗?”九朱答非所问,反倒是将视线落在方士的身上。 方士心里一阵警兆。 已经有所决断。 便点了点头,将小白从地上抱起。 “还请前辈送我们离开。” “先送小家伙离开罢,小友似乎略通医术,便与本王先留在这里,本王有话想与小友说说。” “等等,怎么就这样离开了,不是还没找到灵树嘛,前辈我——” 话还未说完。 却见一道白光将方士怀里的小狐狸完全包裹住。 仅仅数息,怀中的小狐狸便已经消失,也不知去了何处。 似乎是看出来方士的疑惑,面前的九朱也便轻声解释。 “将那小家伙送去了该去的地方而已,至于小友你……本王有事寻你。” “还请前辈明言。” 方士微微拱手行礼。 只是这礼还未完毕,便觉一股力量将他整个人都定格住。 “小友不必多礼,你与本王之间也不过是几面的缘分……日后总会忘记的。” “前辈?” “说回正题,此处的确有一株灵树,与天工谷融为一体,过去曾经是疗伤圣树,传言乃是三座仙境中带出来的仙根后裔,但如今——”便是一声轻叹。 随着九朱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便觉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原本寻常的山林,却是变了一副模样。 不再有生机的林木比比皆是。 而一条龟裂的石阶小道尽处,便是一座祭台。 祭台上生长着一株参天大树。 树干是灰色,而生长出来的叶片却是鲜红。 至于这株树下,却是盘膝坐着十多个人影。 未曾看到其中形貌,因为早已不再具有形貌。 风干了容颜,只剩下一具枯骨。 俨然死去多时。 初次见到这株怪异的树瞬间,方士便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仿佛凭空有什么在压得他喘不过气。 隐约传来窒息感。 “这便是那株灵树,九芝草。”身侧九朱的声音显得平淡,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景物有丝毫动摇,“小友可曾知晓九芝草是什么?” “过去看过些许典籍,大概知道一些。”方士微微欠身,“其枝酿酒可安道心,其叶泡茶可明双目,其气吐纳可补根源,只是过去对这几句话不甚了解意思,如今尚且能够明白。” “小友再看如今此物是否能有你书中所见功效?” “这……恕晚辈眼拙,此物是九芝草?”方士眉头微皱,看着面前那株妖邪般的异树。 “曾经是,现在已然化作此处山谷的症结,曾经此处生长的生灵因为无由之死而生的怨气聚集此处,将灵树化作了鬼树,怨气凝结而迟迟不散,久而久之此处生机断绝,原本的仙境变作绝地,而一切的根源便在这里,此树谓之——九魂木!” 生灵鲜血久而不散,作木之红叶。 积年怨气徘徊不去,作木之黑皮。 不要说靠近。 就算是看上一眼都心中发寒。 莫说是名字,连样貌都换了,自然是没有从前的功效。 “本王便是受人所托在此处给这片天地医治。”九朱轻笑道,再次指了指前边那株异树,“便是将此物变回原先的样子,正好小友与本王也算是有些缘分,便在此处看好了,这才是百草堂的手段,若是来生小友与本王缘分未尽,也说不定会传与你这一手。” 又说到了来世。 却见九朱已经指尖在半空中轻轻一划。 霎时暗金色的线条在他面前化作一道玄奥符文。 便听他怒喝一声,两手迅速在胸前结出一个手印。 在他身后的虚空竟是不知何时裂开了五道狭窄的口子,不时一阵寒风从那五道口子里吹出。 只是方士却隐约闻到风中一些怪异的香气,这香气有些熟悉,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无极长生道主,诏曰——” 五道白光,随着九朱的怒喝从空间裂口中飞出,化作光圈环绕在那异树四周。 霎时光芒大盛。 方士正心中微惊。 却再次察觉到窒息的感觉笼罩全身。 此时他却是有所准备,体内紫气外显。 依稀看见了白光中那祭坛之上的景象。 他看见血色的树叶在掉落,落到地上幻化出一个个虚幻的人影。 那些人影挣扎着,互相拉扯着。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言状的恐惧。 只是这些人影却在白光中一寸寸瓦解。 直到白光散去,人影也没了踪迹。 待方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 “小友感觉到了什么?” “香气。”方士如实答道。 “是药香,此地每日都要以五种天地至善之灵草滋养,净化此处血煞怨气,这便是本王在此处所做之事。”做完这一切后,一切如常,九朱已经两手背负转身看着方士,“既然小友过去曾经读过一些医书,不知可曾辨认出来本王用的都是些什么灵草?” 确实是灵草! 过去似乎被遗忘的记忆终于是回想起来。 早在衡山的时候便见识过许多的草药。 根据那位云中君留下来的医书记载,一些草药便是普通凡人所用,但还有一些却是非修道者不能获得。 “晚辈才疏学浅,仅仅辨认出其中两种。”便如实答道,将其中辨认出来的香气属于何种灵草都说了出来。 倒是让九朱脸上闪过些许诧异之色。 “没想到小友连这都辨认出来,本王自认那些草药处理了几遍,应当闻不出原本味道才是。” “前辈过誉。”虽然表现谦恭,但方士嘴角仍旧不禁显露出些许笑容。 “哼,本王想来就事论事,小友你却有这个本事,便是真才学。” 只是此言落下,却又明显迟疑了些许。 终是问道。 “不知小友这几日可否代本王做些事,便在百草堂就好,每日将方才的草药调配完毕,给本王送来此处。” “可是前辈,晚辈并不会调配这等草药……” “不会就不能学?反正小友你也活不长了,学到本王些许本事又能如何!” 对方说得理直气壮,虽然话语中带着一些刺,但也实在是不好反驳。 更何况方士心里也有着些许打算。 若是与面前这位百草堂主人学了些本事,是否就有机会治好自己? 续命的机缘虽说自己不一定有,但不拼一把又如何知晓结果? 便拱手答应了下来。 “如此甚好,便与本王走罢。” 却是袖袍一挥。 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方士只觉自己头晕目眩,仿若置身空中。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站在百草堂的正门口。 而小白正蜷缩着身子,就在一旁。 发现方士忽地出现,小白却是惊呼一声,化作一道白影,便扑到他身上。 “方兄你可算是回来啦,还以为去哪里了呢。” “让小白道友担心了。” “可不是,这都那么晚了!” 方士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穹。 却见已经是日落。 暮色开始笼罩下来。 才知晓自己居然与九朱呆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既然已经回来了,答应了本王的事情还是不要忘记。”九朱未曾理会方士与小白,便径自开了百草堂的大门便要走进去,只是却忽地脚步微顿,提点道,“以小友的状态,如今却是已经可以借着此地黄昏吐纳紫气了,此处虽有危机,但机缘却也还在。” “前辈?”方士转身,却已经不见了九朱身影。 百草堂的大门也已经关闭。 只是耳边依稀留下对方的声音。 “非本王不帮忙,若还对自己有一线生机的希望,便早些吐纳……虽不能成仙,但争取活下来罢。” “什么意思……”他眉头微皱,轻声嘀咕着。 “方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便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摸了摸怀里小白的头,“走吧,我们回去休息了。” “说起来方兄与那小老头到底干了些什么?与他又有什么约定?” “不过是一些私人约定,帮那位前辈整理一些药材。” “那灵树——方兄可曾打听到一些什么?总觉得你们瞒了我一些事情。” “是小白道友的错觉,我方士行的端坐得直,哪里还有什么东西隐瞒,倒是灵树……”方士适时声音一顿,脸上露出一些凝重之色,“灵树九芝草已经枯死,让小白道友失望了。” “……是嘛,没了就没了,我又不差那么些时日恢复!” 小白却并未显露丝毫失落的情绪。 虽看不见面容表情。 但话语中极为洒脱。 “小白道友也不是不能快速恢复力量,那位前辈告诉我可以在此处黄昏之时吐纳,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小老头的话也信?” “不管如何,姑且试上一试。” 反正小白也在边上,就算暂时沉迷,也必定不会真的有危险。 方士心中如此想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桃源仙境,露春寒 又是这个梦。 方士甚至已经确信自己就身处梦中。 原本以为是小白恢复了些许力量,想要窥视他的内心,但还是被他否定了,因为他梦见的东西一直都是同一景物。 更何况他也曾问过小白,但却被对方埋怨。 “也不知道是我力量还未回复,还是方兄学会了什么手段,竟是不能再进入方兄梦中。” 既然是被如此说了,自然也就选择去相信。 或许是因为不去相信,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 走在黑暗中一条幽邃小道上。 感觉不到疲惫。 自然也不知道此处所见光源在何处。 他心中不禁低喃,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要让我见到这些? 小道尽处,是一座古旧的石质祭坛。 眼前这一幕熟悉。 似乎是在何处见到过。 但也不只是为何,总是想不起来,似乎有部分记忆残缺了。 祭坛上空无一物。 只是地上隐约可见一些不知什么意思的文理。 “为什么……”窸窣的耳语,就徘徊在方士耳边,只是四下望去,不见一人,“为什么我们必须死?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梦中,却觉一股凉风拂面。 待方士再次看向祭坛的时候,却猛地发现祭坛上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 俨然生长出一株诡异的小树。 小树树干是黑色,而叶片却是鲜红。 “为什么?”又是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活着?” 只是这些问题方士每夜都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遍,虽然在梦里的些许记忆有时候并不能完整地在清醒的时候想起,但依稀还是记得一些,比如这幅画面,比如这些恼人的问题。 便如一个疯子在耳边讲述着不知道听腻了多少遍的话语,直到方士心中又是一声大喝。 ——够了! 面前的异树却是瞬间一阵颤抖。 零星的红色叶片从枝头抖落,飘飘然落到祭坛上。 便如一滴雨水落在湖面。 叶片仿佛融化了一半散开。 却在下一瞬冒出黑色雾气,幻化成一道道虚幻的黑色身影。 ——这是……什么? 没人回答方士。 就在那些黑色身影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过来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光景尽皆碎裂开。 他睁眼,浑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便见面前篝火还亮着,只是渐渐地随着时间变得暗淡。 看来还未睡着多少时候。 这篝火是在夜里睡觉前点上的,只是因为小白说夜里也会觉得寒冷。 将身上的被褥裹紧,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另一边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 也不只是为何,在能够随意地说话之后,小白便拒绝再被他抱着睡觉了,甚至开始不愿被他白天抱着去一些地方,只是当问及恢复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小白却只是说还没完全恢复。 不过也确实是到了这个季节,正是冬末,最冷的时候,外面还下着雪。 如今方士住着的地方只不过是一处废墟,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倾塌,不由得让他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冬天被雪给活埋了。 “若方兄就这般死了,倒也省了我帮方兄挖地方埋,直接立一块碑就好。”原本只不过是小白的玩笑话,只是也不知为何,越是想着自己时日无多,越是觉得如此结束一生似乎也太窝囊了些。 夜里风紧。 外面也是一阵阵的呼啸声,不断地吹打着破落不堪的房门。 也不知何时那门户会终究承受不住多年摧残而倒下。 但如今方士也姑且可以暂时呆在这里。 正想着继续睡下,却又感觉肚子里一阵饥饿。 便想着拿出辟谷丹。 只是如今才发现辟谷丹已经被几乎吃光了。 “那么晚了……前辈应当不回来了吧……”方士这般自语着。 却又想起自己过去因为不能第一时间拿出辟谷丹给小白,遭到她无情的报复。 最终身上衣袍甚至是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便也只好起身,接着昏暗的火光摸索着来到门口。 “希望这次可以顺利一些……” 他再次自语一声。 夜间切莫外出。 这是那位百草堂主人亲口吩咐下来的。 具体的未曾明言,不过也说过夜里也许会发生灾祸。 “夜里,尤其是午夜子时,正是天地阴煞之气达到巅峰的时候,虽说有本王在此多少能镇住些许,但以你这般微薄道行,还是莫要引火烧身的好。” 当初九朱的话语依稀在脑海中回想一遍,让方士推门的动作又停滞了些许。 真的犯得着冒着夜里出事的风险出去走一遭? 回想如今自己早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真的犯得着那般冒险? 片刻的犹豫,让他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小白若是想要辟谷丹,明日再去问九朱要便是。 至于说自己,饿一晚上还是可以忍耐的。 “傻子才会出去!”他不禁愤愤地自语,殊不知方才也正是他打算走出去。 正要回身接着睡觉。 却忽闻门外一阵轻微啜泣声。 外面似乎有人。 这不禁让方士心里一阵发寒。 如今山谷中除了自己、小白还有那位九朱,如何再存在第四个人。 外面怕是生了妖邪! 他再次警告自己莫要惹事。 但就在下一瞬间,耳边却依稀传来门外一阵低喃。 “为什么呢……” 这声音如泣如诉。 仿佛有某种诡异的力量在怂恿这方士,让他不得不再次伸出手落在门扉上。 一定有什么东西! 如今方士已经可以确定,虽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他心里清楚,一旦打开门,必定会遭到不测。 “该死的……”体内紫气随着方士的意念流经全身。 却是让他平静了下来。 那只手也微微放下,不再受到那股诡异力量的控制。 但外面的声音却从未停止。 “为什么我们要死……” “开门啊,快些……你也与我们一样……” “你的命快消散,你的魂快轮回,你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所以开门吧,成为我们……你应该也看见了,我们的存在是不朽,与天地为一……” 诸般言语中,方士脑海中再次闪过些许零星的记忆片段。 是一座古旧的祭坛。 祭坛上不知为何长着一株怪异的树。 “九芝草……”他轻声呢喃着,却又猛地双眸变得澄澈,冷冷地笑了一声,“还是九魂木?” “你呼唤了。”却是外面的声音再变,由于混杂了风声,再加上那声音沙哑,也听不出男女,仿若数十个人数百人言语的集合,“呼唤了我们,今日你虽未开门……早晚都会开的,到时候我们会来迎接你,嘻嘻……” “装神弄鬼……” 尖酸的笑声,让人不喜。 方士心里却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 正要怒喝。 却听外面再次传来一道熟悉的稚嫩童声。 “大胆邪祟,吃本王一剑!” “嘻——”笑声中断,反倒是化作诡异的哀嚎,最终消失不见。 只听又有一阵短小的敲门声。 “小友可在?” “前辈?”方士心中大定,若是有了九朱在,那么一切困难都不再是问题,虽不知道对方真实实力到底如何,但应当也至少达到了那位曾经见到过的云中君层次才是,因为他自称是仙,手段也是通天,“不知前辈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问话后,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沉睡的小白。 如此深夜响动,若是在从前,小白一定是已经醒来了。 但如今却是未曾醒转。 显然是还未恢复完全的证明。 “察觉到有些异样,便来此处看看……不知小友可曾受伤?” “多谢前辈挂心,晚辈已经没事了。” 方士微微拱手,但随后便想起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门,对方也看不出自己在做些什么。 便自嘲地将手放了下去。 “本王想着小友的辟谷丹快用完了,便给小友送来,小友不若开门?” “前辈费心了。”方士心中不禁感激。 从前向来都是自己没有辟谷丹了主动去问他要。 但今日却破天荒地头一回由他深夜送来。 心中虽有些疑虑,但那声音确实是九朱无疑。 而且方才的危局也是有九朱才能化解。 再将一位前辈一个人晾在风雪中也不是个事。 便也不再有所顾忌,开了门。 同时脸上也露出早就准备好的笑容。 “前辈若是不介意,可以来里面坐坐……” 只是这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方士脸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 在他面前,的的确确是九朱的身影。 只是这九朱却面无表情地悬浮在半空中。 正是风雪交加的夜晚。 四周没有一点光线。 但唯独九朱瘦小的身子四周正闪烁着血红色的火焰。 三道火焰,亮得人都几乎睁不开眼。 甚至都见不到九朱面容。 直到此时,方士才察觉出事情似乎变得更加麻烦了。 方才九朱说过用剑,剑在何处? 脸上干笑着,问道。 “前……前辈,您的剑呢?” “剑?这些都不重要……”的的确确是九朱的声音,不带一点虚假,但这声音里包含的情绪却是兴奋,以及——贪婪! “重要的是你开门了。” “还是你……”方士面色变得惨白,正要关门,却忽觉掌心一阵灼热。 便见门扉已经被火焰包裹,仅仅数息便化作了灰。 再想要关门已经晚了。 “方才你唤了我们的名字……现在你又开了门……嘻嘻,作为交换,将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好吗?” “告诉你名字死得快,别以为我不知道。”方士面色微沉。 如今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虽然不是刻意,但这些年来也算是经历了许多生死关头。 怕是早已经习惯了。 “若是觉得叫了你们名字让你们吃亏了,大不了日后不再叫了。” “这可不行,你是我们的一部分……终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命该如此,你的痕迹早已被我们抓住,你的因果也早已被烙印在天地之间,但凡你命数还在,便永远都不可能逃离这般宿命……来吧,与我等共享永恒的——” 随着一字一句吐出。 原本属于九朱的痕迹却在渐渐地溃散,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三团火焰,越发明亮了。 生死之间,方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失去控制。 整个魂都要跳脱出来,被迫融入那火焰中。 但就在这时,却听远处一声厉喝。 “无极长生岛主,诏曰——大凡存于天地而不存于命理者,当降命劫!” “又是你……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我们不甘,我们不愿,我们永远都不会离开!” 却是深邃的天际有金色流光化作巨大的阵法,几乎将半边天穹都要遮盖住。 而天穹正中,却是一簇碧蓝色的火焰。 仅仅看上一眼,方士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似乎是见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带来的惩罚。 但随即便感觉到一股比如今更加难以名状的巨力席卷全身。 将他整个人都给倒推了回去。 “你阻止不了的,当年那位就阻止不了,你也不行——这片天地终将会死,这是宿命!” “啊——!” 暗红色火焰的主人在嘶吼,不断地咆哮着。 说着断断续续的话语。 最终……完全地听不见了。 …… 轰鸣声不断。 似乎是触发了什么。 这座原本就脆弱的茅草屋也总算是寿终正寝。 正如从前小白戏称的那般,将里面的一切都埋葬了,包括她自己。 而这场倾塌也持续了数息。 最终那座房舍也只剩下了残桓断壁。 “呦——” 一道凄厉的兽鸣从废墟中传出。 便见一道碧蓝色的光猛地窜出,却是一道光球。 在光球的映照下,一只小狐狸仓皇地跳出废墟,使劲抖落身上的雪。 “这到底是怎么了?房子呢!” “方兄……对了,方兄去哪里了,方兄!”焦急地叫唤了好半响,却听边上一道咳嗽声,便转头见到了九朱的身影,小狐狸似乎是如临大敌般地弓起身子,又是叫唤了几声,“前辈可知道方兄去哪里了?” “还在雪地里。”九朱闭目,未曾多言,只是从怀里将一个玉瓶丢在了雪地上,“里面有些辟谷丹,正巧碰上了……便给了你们。” 只是小狐狸却是带着哭腔,盯着已经没有动静的废墟。 一声轻叹。 “前辈你说……方兄的陪葬品需要一些什么?” “小友生前是体面人,厚葬吧。” 九朱也未曾多言,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便折身消失在黑暗中。 小狐狸怔怔地往着面前废墟。 幽蓝色火焰不断环绕着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幕似乎让她无所适从。 直到某一刻,从雪地里蓦地伸出一只手。 “哇!方兄诈尸啦!”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从未死过,何来诈尸一说……不过还请小白道友不若使个法术,怎的那么黑都看不清了……”却是一道狼狈的身影从雪地里爬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桃源仙境,抬望眼 一切都发生的突然。 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在房屋废墟和大片的雪将身体埋住后不多时,方士便已经恢复了知觉。 此处仍旧是废墟深处。 不过好在这房舍原本就未曾使用过多少的砖石,就算瞬间倾覆也应该不会危及生命。 起码现在是活了下来。 就算身上还受了一些伤,尤其是后背,仿佛被人用棍棒狠狠地来上了那么一下。 说是已经不再有骚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但他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不知自己四周的情况,只能胡乱摸索着。 将盖在自己身上的木屑瓦砾推开,想要将手往前伸,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多少力气。 正是雪地,方士又因为没有吃东西,力气正降到最低。 想着先休息片刻。 却听远处似乎有小白的声音。 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挣扎着爬过去。 却是前边有许多杂物挡着道路。 毕竟是在废墟之下,能活下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也不敢再奢望太多。 但直到完全听清小白的声音,听见那几句话的时候,方士心里还是不禁想要大声呐喊。 自己何曾已经死了,这不是还活着呢。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但应当是已经没有了危险。 如今正是脱困的大好时机。 便竭尽全力奋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身处一只手臂。 这一抓,便显露在雪地之外。 “小白道友莫要胡说!”话语中还透着疲惫,但依旧奋力为自己辩解,“在下这不是还健在呢……话说小白道友,方才与你说的点一些火……不知可曾做了?” “方兄莫非是瞎了,火就在你前面啊。” 从废墟里钻出来一道身影。 正是方士。 光从废墟中挣扎出来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正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只是方士如今却有些怪异,明明睁着一双眼睛,而面前也正悬浮着一道幽蓝色的光。 但就是看不见。 感受不到四周的景物,甚至连小白究竟在哪里都看不见。 唯有一片黑暗。 “怕是真的瞎了。”他不禁苦笑一声,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究竟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稀里糊涂地失去了视力,“如今连小白道友在哪里都看不见。” “真的?” “自然是真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过来。 但就算可以恢复,也不知道那位百草堂的主人有没有帮他治好的打算。 这位前辈行事诡异,在一些事情上尤其注重所谓因果和报酬。 若是不付出一些代价,是断然不可能帮忙的。 方士当即就决定要去百草堂拜谒。 既然刚才危局是真正九朱解开,如今他也应该还不曾休息。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但还是遇到了困难。 如今什么都看不到,凭空增添了在夜里走路的难度。 “方兄可还行?若是实在看不见……我吗可以等白天的时候再做打算,现在夜里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白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也不知距离他多远。 但话语中却又写担忧。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夜晚却是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 但丝毫未曾动摇方士的决心。 若说这夜里还会发生一些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 方才那几件事都还没有将他性命给夺了去,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能够吓得了他。 当机立断。 “就算是住在外面,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我们?等到寻找到一处勉强住下的地方,恐怕早就天亮了。” “那方兄的意思是……” “小白道友来带路,此处我记得应该与百草堂的距离不远。” “原来如此,百草堂的确是一个好去处,不过那小老头真的会允许我们住进去吗?” “应该不允许,但一切都得做了尝试才知道。” 如此说着,便定下了计策。 由小白口述四周的环境同时带路。 而方士负责听指令往前走。 便摸索着将小白抱起,顺着她的指示向前。 “方兄你可知如今这像什么?” “一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小白道友。” “那多没意思……” 小白却是有些遗憾地哀叹。 原本向前的路程不长。 但方士实在是虚弱,身上也受了伤,地面积雪又厚实,实在是难走。 期间又不慎被小白认错了路,结果整个人倒在雪地里。 “方兄你就不能小心一些!” “小白道友再认真一些的话,这种事情自然就不会再发生了。” “是方兄不好……” 两人交谈的话语间断。 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互相抱怨的。 只是觉得四周一旦陷入沉默,便有一种莫名的慌乱油然而生。 一旦真的看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完整了一样。 时间似乎太过漫长,这天气又冷得让他不愿张口讲话,直到他两手触碰到一扇门扉。 总算是到了。 “方兄我们到了。”小白柔细的生意传来,“其实早就想问了呢,方兄要吃辟谷丹吗?刚才那小老头还给了我一瓶辟谷丹呐。” “确实是好主意……不过小白道友似乎说的也太迟了些。” 之前一直被埋在废墟里,所以未曾听见九朱说过的话。 也只是现在才知道小白身上还有辟谷丹这种东西。 心里当即有些懊恼。 但还来不及去责怪,便听见面前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进来吧。” 门从里面被打开,让还未反应过来的方士差点扑了个空。 “深夜来寻本王……所为何事?” …… “倒是狼狈,受了那么重的伤来此,也不容易吧。” 九朱话语传出。 方士却是不免苦笑着。 “还请前辈医治。” “哼……这种小伤而已……” 虽然如此说着,但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席卷全身。 也不知对方到底做了些什么。 身上的疼痛感觉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在医治好方士身上伤势后,这百草堂里却罕有地一阵死寂。 外面是风雪的天气。 只是一旦步入这百草堂,便有如春末那般和暖。 此处倒是舒适。 可惜就算心里想,却是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虽然见不到九朱身影,但方士还是在沉默许久后将小白放下,随后拱手行礼。 “还请前辈帮忙看看,晚辈这眼睛……”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便要付出代价。”却是九朱的声音从前方徐徐传出,不带丝毫情绪波动,“本王的天渊冥火,可不是你这小辈能看得了的……就算是无意也罢,此物若是出现在凡尘俗世之中,定会造成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 “可是晚辈——” “也不要着急,这天渊冥火已经被本王炼化,所以小友只需休息一个晚上,等到了第二天应该就会恢复了吧。”却是继续说着,未曾听见脚步声,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远,似乎九朱在远离他,“若是一晚上后还未恢复,那也不过是再继续等下去……这是惩罚,而不是劫。” “……多谢前辈提点。” 虽然心有不甘,但方士还是暂时接受了如此说法。 既然对方都已经那么说了,自己再如何坚持都是无用,倒不如听他的话先过一晚上再说。 九朱的声音停滞了片刻,却再次传来。 “小友可还有什么事情未曾说的?” “这……前辈,晚辈确有一事。”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方士却是显得尤为恭敬。 “小友请说。” 虽然对九朱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但方士也有他必须说出来的理由。 这时候什么脸面都不再顾惜。 他如此对自己说着。 便深吸一口气,索性再次拱手行礼道。 “还请前辈今夜收留我们两个在百草堂住上一晚。”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配。”九朱话语显得无情,但又无从反驳,绝对得让人绝望,“百草堂并非本王一人之物,就算是至交本王都未曾让他们在此处住上一夜,更何况是你们……速速离去,趁着如今还算太平,赶紧去外面寻一处地方住下罢。” “可是前辈——” “小友莫要得寸进尺,今夜将你们二人救出,已经是稍稍违反了些许规则……今后此处邪祟也不会再寻上你们才是,还不快走!” 却听一声轻喝。 便觉无可抵抗的巨力蓦地席卷全身。 整个人迅速倒退。 顷刻间一阵寒流落在身上。 虽依旧未曾看见自己究竟被如何对待,但也能依稀从外界感触中反应过来。 自己应该是被赶出了百草堂。 短暂的交涉并没有丝毫作用,反倒是被碰了个灰头土脸。 “方兄,我们被赶出来了呢。”小白的声音落下,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只是今夜睡哪儿?这大雪天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只能随便寻个地方勉强将就一下了。”虽然心中稍稍有些懊恼,但也并没有太过沉迷于如此心绪,反倒是蹲下将小白抱起,朝着风雪身处走去,“也不是未曾在如此天气住过野外,只是要苦了小白道友,明日若是能恢复正常的视力,便可以方便一些了。” 若是九朱所言都是真的。 明日便能相对容易地寻到住处。 今日暂且找个风雪小一些的地方将就一晚。 找了一座房舍的背风处坐下,安静地闭上眼睛准备等待白天。 这大概是冬季里的最后一场雪。 尽管比往常要更大一些,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当真是可惜了,若是可以在百草堂住上,那可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 “方兄未免也想的太简单了些,那小老头可不是什么容易说话的人。”小白对于方士所言讥讽地笑了一句,“若非我青山有先辈与这小老头故交,甚至都不会为我疗伤!所以方兄日后还是莫要将此人推心置腹才是,百草堂的背景不一般,莫要与之有太大关联。” “小白道友说的是。” 方士也只能随声附和。 “不过小白道友为何一口一个小老头?是否有些不尊重那位前辈……” “尊重个什么,方兄是有所不知,这百草堂的主人其实身份有些特殊,乃是被某个大家族丢弃出来的弃子。” 小白似乎是说出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 但方士也是听得模糊。 因为仅仅躺下后不到数息的时间里,便已经是头昏眼花。 顷刻间便昏睡了过去。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杂乱。 尤其是从感觉到饥饿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未停歇过耗费体力的活动。 “好像还是没有吃辟谷丹呢……”最后的念头却是停留在辟谷丹上。 但也正如她现在心中所想的那般。 辟谷丹未曾被他服下。 就算一心挂念了许久,结果未曾改变。 …… 正如九朱所言。 睡了一晚后醒转,视力便已经恢复了过来。 睁眼却见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废墟被积雪掩埋在身处,甚至都分不清废墟的真实轮廓。 而今雪已经停了。 天穹纸上落下一束阳光,倒是颇为暖和。 让人连身子动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了。 正在这时,耳边却响起一道稚嫩的熟悉声响。 “方兄眼睛恢复了?” 一只毛茸茸的白狐已经趴在他的前胸。 而今身上伤势已经大好,任凭小白如何折腾也不会觉得难受。 方士只是微微颔首。 却道。 “自然是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昨天夜里到底是见了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方兄日后还是少看那些不该看的,而今只是眼盲一夜,若是长此以往,怕是得瞎一辈子。” 小白说的有理有据。 让方士无可辩驳。 只能心里轻叹一声,一把将胸前的小白抱起,放到一边地上。 随后在地面上坐了起来。 虽说阳光照在身上舒服,但此处毕竟是雪地。 早晚会觉得冷的。 “费什么话,去找新的住处吧。” “可是——” 此处山谷里大多数房舍都已经倾覆。 有些地方还被风雪掩埋,根本没有一个可以用来居住的房舍。 只是就在方士寻找何处可以暂住的时候,耳边却是无由地响起那九朱的声音。 让方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连脚步都不再向前。 “来百草堂配药,从速。” “方兄怎么了?”怀中的小白问了一句。 但方士已经将她再次放下。 显得有些尴尬。 “那位前辈让我去百草堂配药,小白道友——” “既然是他叫你,那便快去罢,我先四处转转。” “多谢小白道友体谅。” 方士与小白拱手。 便转身朝着百草堂的方向走去。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所以一些事情也不用刻意去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开门未觉,来恶客 推开了百草堂的正门。 便觉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此间比之外边要暖和许多。 方士合门,安静地站在一侧。 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因为就在这百草堂的正堂里,九朱正站在柜台之后,与一人攀谈。 对方是消瘦的模样,一身青色衣袍。 面容被黑纱笼罩,看不清楚。 只是身后却拖着一根黑色的——尾巴? 沉默许久后,方士才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 竟是一根类似猫尾的东西。 垂落在地上,随着时间推移微微摇摆。 两手落在木柜上,纤细的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桌面。 敲击声听得人心中不免烦躁。 但与之面对的九朱却依旧是一幅笑脸。 他是何人?怎的就来了天工谷。 方士不知。 只是也觉得此时说话有些不好。 正要就这样一直站着等待,却听那青袍之人说话。 是个男子,却以女子的姿态说话。 听见对方说话的第一感觉便是如此。 “又有客人来了,掌柜的不去招呼生意么?哦……来的是个才开始修仙的小辈。” “……他不是客人。” 九朱稚嫩的生意响起,却是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开面前之人的面孔。 随着对方发生,面色却变得越发阴沉下来。 四周气氛也变得凝重。 两人未曾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但一旁看着的方士却感觉到两人之间传来的凌冽气息。 是杀意! 足以要了他性命的杀意!仿佛只消对方一个念头便是天地变色。 让他甚至都有些睁不开眼睛,直到他运转体内紫气,才将这股杀意勉强抵挡住一些。 “哼。”九朱一声冷笑,“徐道友是想将本王这百草堂拆了不成!” 却是四周杀意瞬间散去。 一切再次恢复如初。 方士不知道面前这陌生的青袍人来到这里是在九朱唤他之前还是之后。 但留在这里似乎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当即后悔起来。 若是可以走慢一些,说不定就无事发生了。 “既然不是客人,为何来的了这百草堂?”青袍人再问,话语中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显得很激动,但不知道所为何事,“是掌柜的架子摆的太大了,还是早已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世间没有敌手,便可以怠慢于我!” “这位小友是药引。”九朱淡淡地说道,“也是与本王有些许缘分,再加上过去的某些因果而暂留此处,至于这百草堂的规矩却是一直未变……不过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倒是徐道友既然在此处寻不到想要的东西,何不快些离开?若是走得晚了,别的客人可就真要等急了。” “你应该知道我需要什么才是,此处百草堂应该是什么都能换得到,若是想要代价我也有,为何不换与我!”唤作徐道友的青袍人却是有点急切地怒喝,一只手再次拍打在木柜上,便是一道重重的声响,“掌柜莫非是在戏弄我不成?” “便是戏弄你又如何?” 九朱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不免有些惊疑。 虽然直到现在一侧的方士还看不懂两人之间究竟在干些什么。 但很显然这位百草堂的主人说了不得了的话。 “本王的百草堂就算什么都有,也不是什么人都治。先前你与本王有仇怨,如今本王不来寻你麻烦已经是仁至义尽,还想着从此处拿好处,当真是笑话!” “可你百草堂——” “若当真想要那件物事,便去问赤练要……休想经本王之手拿到。” “当年之事你还耿耿于怀……当真是狭隘,告辞!” “不送。” 那青袍人满是愤恨地离开了。 路经方士身侧,还从黑纱中透出一道厉色。 倒是让方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何时曾经得罪过此人。 但也只好低着头。 不愿与之对视。 …… 之后九朱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方士带到了一处密闭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 四面墙全是药柜。 唯一的光源也只有房间正上方悬浮着的一道光球。 将此处尽数照亮。 至于对外的窗户却是一扇也没有。 “还是和前些天一样,将药给本王配出来,之后的时间本王允许你一窥百草堂的一些典籍。” “多谢前辈。” 方士拱手行礼。 诸般事情早就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与过去一样。 在这里方士将配置一些九朱制定的药方。 当配置完毕后,便可以去另一处地方看此地珍藏的医书。 那时候方士还觉得九朱不会将医书给自己看。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医书是本王从各处搜罗来的,若是小友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自然也会得到那么多东西……这些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小友有那个经历去看,便尽管看就是了。” 但同时也有些无奈。 便如过去一样,今日九朱还会轻叹一声。 “就算小友将此处医书尽皆看懂了,还是治不了身上疾病的,命数……乃天定,变不来的。” “但也有成仙者超脱了命数,得享长生。”方士却并没有丝毫气馁,心中念头也未作丝毫变化,“再说就算到时候真的身死,也是能活一些时候就或一些时候,真到了命中大限,到时候再想办法。” 九朱摇头,却是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直接离开,而是蓦地出声询问。 “小友学医,所为的是什么?” “说来惭愧,不过是混口饭吃。”方士苦笑,却是如实答道,当初也是在衡山没有稳定的活计,才想着靠行医讨一口饭吃,也幸而这云中君墓中埋藏的是医书,若是些其他东西,或许如今方士就不是大夫了。 但他随即又想到此处百草堂也相当于医馆。 而问话之人还是这百草堂的主人。 心里难免有些惴惴。 正想着对方会不会生出怨气。 却见九朱面色未见丝毫变化。 反倒是继续问道。 “既然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若是路上遇见病重之人,是否会主动上前医治?” “这……”方士心中思绪再起,应当如何与他作答。 生怕自己的片刻言语会触怒对方。 但紧接着便听九朱冷笑。 “小友不必想太多,平心而论便是。” “不会!”方士未及想出应对之法,脱口而出,但随即却暗道不好,怎的说得那般轻快。 却听九朱又是大笑三声。 竟微微颔首。 “那不知小友为何不去医治?” “回前辈,若是世间有大夫见伤必治,见病必医,是否当真办得到不说,首先自己得先一步累死了。”如今再说的时候,却是已经稍稍理清了思绪,既然是说出口的话,便不会再改变,倒不如靠着后面要说的弥补回来,“若是云游大夫,有人请晚辈医治,晚辈自然是不会推辞,但若是医馆里的大夫……要想的便不仅仅是什么悬壶济世,而是医馆的营收。” “小友此言倒是实诚。” 自己所言似乎很对九朱胃口。 方士不禁生出如此想法。 心里也有些欣慰。 便见着对方转过身。 挥手便闭合了这房间的门扉。 也终于只剩下了方士一人。 在这房间的药柜上摆放的药材都是世间罕有之物。 他曾经读过许多的医书,自然也认得大部分。 总有一种方法可以续命。 只要现在还活着,还在探究医理,就一定有希望。 “办法一定会有的!” 他轻声呢喃着。 就算平日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还没有放弃。 来到这天工谷让他没了去上京的机会。 但遇上了百草堂,却或许是他的运气。 一切,还未结束。 …… 大雪将树林中大部分地方都遮盖住。 却有一道纯白色的身影迅速流窜在雪地中,分毫没有因为积雪而变得行动困难。 待那道身影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白狐。 这白狐四下张望着,颇具灵性。 也不知是在寻找着什么。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中渐渐地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正要俯下身子继续落入雪地。 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戏虐般的稚嫩声音。 “原本还想着你会在何处,原来是来到了这里。” “小老头——你怎么在此!” 却是一道女声从白狐口中传出。 稚嫩声音落下的瞬间,白狐的身形便是一顿。 最后转头便见不远处的雪地已经站着一个白袍的孩童。 正是百草堂主人,九朱。 “自然是来寻你,小家伙……此地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你与方兄之间似乎有什么在瞒着我,此处到底有什么?” 小白开口,一双眼睛却不停地环视四周。 寻找着逃脱的机会。 但随意的问题却让九朱面色微沉。 轻叹一声。 “你果然是在寻找那里,但本王也好心劝你一句,那里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还是老老实实地凭自己的力量恢复……”话说到一半,九朱面色却是再次一变,看着面前的白狐,神色显得复杂,“小家伙,没想到你已经……看来倒是本王小觑了你青山的幻术。” 正话音落下。 原本还坐在雪地上的白狐已经不知何时消散。 甚至连影子也不曾留下。 至于脚印,也是寻不到的。 看样子是彻底地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但九朱脸上却带着些许憾色。 看着远处的某个方向。 “只是可惜……那种因果你根本接受不了啊……” “可惜了……” …… 直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白蹲在一根树杈上,不敢动弹分毫。 方才使用幻术试图转移了那九朱的注意力脱身。 却是已经将她小半的力量消耗。 也不知道能否瞒过对方的耳目。 只能留在此处静待对方反应。 心中正不安。 便见远处的九朱已经折身离开。 片刻便不见了踪影,当即暗松了一口气。 今日独自来这片树林里便是为了过去心心挂念的灵树。 自从方士和那个百草堂主人都说灵树已经枯竭后,她心里便一直不是滋味。 总觉得他们是有什么在瞒着自己。 原本她还有办法一探方士夜间的梦境。 但渐渐地也觉得力不从心。 也不知是自己的力量衰减了,还是方士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但这也让她失去了探究方士的方法。 不能继续更深入地了解他。 失去了一些掌控。 甚至都不再知道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但唯独一件事情却是肯定。 方士从未放弃过活下去。 每次进入他的梦境里都能感受到那种活着的强烈欲望。 “这可是灵树,怎的说没就没了!” “定要探查仔细!” 小白心中下定决心,瞬间在密林中没了踪影。 她不觉得寻找到灵树是必须的。 就算是为了自己,不依靠灵树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恢复昔日巅峰。 但还是这般做了…… “等我身体完全好了,就可以带着方兄去上京……” 正如此想着,却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昔日曾经来过的土地。 这里与方士来过,当初就是为了寻找灵树在此处转悠。 但那时候一无所获,还没有更进一步的调查,便被那百草堂的主人给赶走。 如今想来,也正是那一天开始,方士便像瞒了她许多事情一般。 时常躲着她去百草堂,也不知道是干什么事情。 虽然口头上只是说去帮忙配药。 但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没有一点草药的气味。 其中定然有诈! 原本也不愿有什么狐疑,但直到昨天夜里,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暂住的房舍给倒塌了,差点将她活埋,问及一些事情方士也只说是风大,再加上房子的年岁久远。 但那九朱却明显话里有话,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如今仍旧是那片密林。 已经少了枝叶的遮盖,四处都显得光秃秃一片。 乍一看还是和从前一般什么都没有。 尽管此处的天地灵气莫名地汇聚。 “若是幻术,怎的我没什么感应,当真是奇怪……”正低声呢喃着,却听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哀叹。 那声音不知远近。 只是落入她耳中,却让她神情一阵恍惚。 闭眼睁眼的瞬间,便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小径。 龟裂了的古朴石阶径自向前。 尽处是一座祭坛。 祭坛上正有一株怪异的树。 “这——莫非就是灵树?” “怎的和古籍中记载的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谁主缘生,天地变 原本看见这祭坛上的那株异树,心里也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此物看上去诡异,若是所想无差,应当不是古籍中记载的九芝草。 九芝草是灵树。 但此物却是透露着邪异的气息。 黑色的枝干蜿蜒,没有规律。 而每根枝干的最末便挂着一片暗红色树叶。 树叶如血,让人看上一眼便不禁头皮发麻。 个中诡异让小白想要后退。 但似乎是为时已晚,就在双目落下的瞬间,耳边再次传来依稀的呢喃声音。 那呢喃声似男非女,却又好像是数千数百人在一同叫喊。 “过来……” “你还在等什么呢,与我们一起……” “注定了不能成仙,那何不与我们一起变作天地间永恒的存在……” 小白身躯微微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一只脚落在了石阶上。 这石阶上满是裂痕。 仿佛只要踩上去就会完全地碎裂开来。 就在小白的一只脚落在石阶上的那一刻,却是觉得精神一阵恍惚。 在她眼中仿佛见到了一些不同的光景。 “这……这到底是什么……” “幻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中幻术……” 低声呢喃了几句后,却是双目变得迷离起来。 一步步地走上石阶路。 仿佛失了魂一般。 朝着那祭坛走去。 与此同时,那株异树也轻轻摇曳着。 几片暗红色叶片落到地上,幻化出一个个黑色的人影。 看不清面容,但却犹如受刑般地被无形之物捆缚着。 似乎在经受数不尽的痛苦。 而那诡异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见了我们,便是缘分,你所寻求的乃是我们所未能到达之物……所以与我们为一,便是最终的因果……来吧……” “我……我能成仙的……”期间小白的眼神也恢复了一些神采,但仍旧是瞬间失了颜色。 “你不能……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过来吧……”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而当一切正发生的时候,却是整个天工谷都开始有了变化。 大地在颤动。 从雪地伸出无数道黑色根须,瞬间将除了百草堂所在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扎得千疮百孔。 甚至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根须过处,便有淡淡的黑色雾气笼罩。 让原本就没有任何生机的天工谷中,更是平添了许多肃然。 当浓郁的黑色雾气达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却是徒然一道乌光直冲云霄。 在天穹纸上化作一棵巨树的形貌。 …… 百草堂房顶上,正站着一道稚嫩的身影。 九朱眉头微皱,却是两手背负着。 眼中带着些许怜悯,以及无奈。 “本想将你度化……如今可算是你自断了后路,本王与那几只狐狸的缘分也算是尽了,接下来……本王也不会再留手。”却见他手一挥,一道金光落在面前化作一把剑形,却正腾空而起,朝着某个方向飞去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径自回到了百草堂正门。 刚要开门,却见黑色雾气在百草堂附近幻化出一道黑色的虚幻身影。 那虚幻身影看上去是人形,只是脸上相貌一直在变化,时而化作老人,时而化作壮年,时而又是妙龄少女。 便听一道沙哑嘈杂的声音从那人形口中传出。 “这片天地已经死了,你阻止不了……我们自无而生,必将此处化为死地。” “你们并不是从无中而生。”九朱面色漠然,转身冷冷地看着那道身影,同时掌心已经出现一道碧蓝色的火焰,在那火焰出现的瞬间,却是四周空气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比风雪天气还要阴冷,甚至都要将人的五感给冻僵,“只是一些人过去留存在此处的怨气而已,本不该存在。” “若我们不该存在,这天地间又有什么是应该存在之物,当年的灾劫造就了我们,今日为何又要阻我们继续生长,我们已经是天地的一部分……” “或许你们可以存在下去,但这是本王与那几人的约定。”九朱却是一声轻叹,指尖微微向前一点,便见掌心的火焰已经化作一道流光,落在那黑影的身上,“一切的因果,便在这几日了解罢,这片天地——还没有到毁灭的时候。” 只听怪异的惨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夹杂着一声声低吼。 “你阻止不了——马上就要成功了——呵呵——啊哈哈——” “聒噪!” “我们乃天地之缘,你斩不了,就算是真仙都斩不了我们,更何况是你,区区——” 深蓝色火焰变得越发猛烈。 直到散去的瞬间,原地已经没有了那虚幻的身影。 “有本王在,还反了你不成!天地之缘,也不是不曾斩过。” 一声冷哼,便袖袍一挥,随即折身走入百草堂中。 而这片天工谷中,异变还在继续。 黑暗中。 一道沙哑的声音继续低喃。 “我们醒了。” “我们挣脱了束缚。” “我们感觉到了新的祭品出现。” “所以这片天地……便会迎来终结。” …… 正是冬末。 天地间尽皆被白雪覆盖。 就连江面都已经结了冰。 江边两侧的苇草早已衰败殆尽,一眼望去尽是残骸。 徒惹凄凉的氛围。 当真是万籁俱寂,唯有风声。 但正是如此一片未曾沾染丝毫污点的天地间,却有五道身影迅速疾驰而来。 他们踏着结冰的江面,远远地看去似乎是双脚不曾沾着冰。 一袭青衣白衫,别有一番风韵。 及近,才见他们的脚下正踩着一道流光。 当真是一苇渡江,颇为神异。 那五人两男三女,尽皆是俊俏模样。 “根据天机子测算,那青山后裔应当就在此处。”却是为首的那位年轻男子忽地停住,折身与另外四人说道,“还请诸位师弟师妹在这附近仔细寻找,尽可能不要被她发现,另外也有传言那青山后裔身边还拐带了一位凡人,见到他的时候要注意莫上了他。” “李师兄难道还信不过我等,小妹可不是那种鲁莽之人。” 便有一个娇小的女子与那李师兄笑道。 但为首的李师兄却冷哼一声。 颇具微词地道。 “李某非是信不过你们,而是那青山后裔实在是狡猾,一旦打草惊蛇……说不定日后要想再寻到她的机会会小很多,一旦被她逃到陈国之外可就麻烦了……到时候说不得要拜托其他地方的道友,那是师尊脸面挂不住的。” “李师兄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呢,今日的事情完了,师尊的脸面不久保住了,这般说话怕是得给别人听了笑话。” 另一人轻声说着。 但那位李师兄却未曾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丝毫差错。 反倒是冷笑着说道。 “大家就在此处散开一旦有什么异常就在此处集合。” “是!” 五人便各自散开。 只是数息,这江面上便没有一人。 …… “不过那只狐狸应当走不远才是,怎的那么滑溜。”李师兄顺着江面穿行,四下眺望着,这一路上的地势隐约有些奇怪,似乎会让人不经意间走错道路,是一座天然的幻阵,仿佛在刻意地让人避开某一处地方,也是这半年时间里他的师尊花费了代价请天机子测算出那青山后裔所在才来的这里,“不过是受重伤,已然强弩之末……怎的还活着?” 当初围剿那青山后裔的人群中便有他一个。 自然是清楚对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势。 也很清楚那只狐狸边上的凡人究竟是否是被其拐带。 凡人被妖物迷惑心神,甘愿作为奴仆。 这种事情常有发生。 虽说作为修仙门派弟子,对于这些事情基本上不会主动去过问。 但今日之事实在是门中长辈所托。 毕竟—— “将我门中红尘历练的同道当做失道者杀害,还大摇大摆地将其人头送至我沧海阁……当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好在那位道友命大,得以残魂转生……” 正呢喃自语。 却忽觉某处气息有所差异。 便眉头微皱,顺着那方向看去。 瞧见河流在某处分开了一条岔道,若是不去仔细辨别,还真有些分辨不清。 李师兄若有所思,却是将头低下,蹲下身子摸着脚下结了冰的河面。 半响之后,才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是水流!” “那妖狐定然是在此处无疑!” 虽然不曾十成去确认,但他还是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简。 轻轻捏碎,便站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便见其余四人已经从不同的方向赶来。 “李师兄。”各自与那为首的李师兄抱拳行礼,便随着他一同朝着河流岔道的方向缓缓前行。 “诸位还请莫要继续说话,接下来便要进入这天然幻阵中心,那妖狐一定在里面养伤!”那李师兄郑重提点。 其余诸位纷纷允诺。 一行五人顺着岔道一路前行。 这条分开来的河道两侧本应该是桃林。 只是如今冬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没有丝毫美感。 又过了数息,便见河道尽处正停泊着一叶小舟。 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看见了小舟,也就意味着距离目标很近了。 正要继续前行,却忽觉天色蓦地变暗了许多。 大地微微震颤,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震动的感觉越发强烈。 似乎是地底有一个巨人正在不断捶打着,想要破土而出。 众人面色大变。 却在下一瞬,某人一声尖叫。 “别出声!”李师兄微愠。 先前便已经提醒了莫要打草惊蛇。 但那位弟子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只是伸手指着天穹。 李师兄顺着那弟子的手指方向看去。 却见天穹之上不知何时显现出一道黑云。 那黑云一阵变幻,化作一株巨树的模样。 “这是——” 虽然这黑云的模样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 但李师兄却是面露大喜的神色。 不禁笑出了声。 折身便对着面前的四位同门说道。 “诸位且听李某一言,今日幸而来到此处,乃是我们大家的造化!” “不知李师兄,这造化何来?”另一名女弟子怯生生地问道,这一幕实在是诡异,让人不喜。 “此处有天然幻阵,又有异象横空,必定是有天地奇珍出世!待我们分了那天地奇珍,成仙是指日可待了,又何曾不是造化!”李师兄兴奋地说着,却是心里有些后悔起来,若是方才独自一人来此,这造化岂不是只有他一人独享。 但又转念一想,既然是自己的师弟师妹一起来此,那也是缘分。 自己又是师兄,合该分享最大的那份。 便又得意起来。 “诸位师弟师妹们且随李某走,斩妖邪夺造化,这可是来之不易的机缘!” “多谢李师兄!” “李师兄真乃大气运之人!” 其余四人纷纷拱手。 虽然还有两人对此持怀疑的态度,但也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此行应当不会有什么闪失才是。 那位帮忙测算出此处地势的天机子也并未预测出凶兆。 …… 方士正在百草堂藏书的房间里览阅。 却是忽觉头顶悬着的光球一阵忽明忽暗的闪烁。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整个地面都在颤动。 当即面色有些泛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 应当是触动了地气。 他心里如此想着。 曾经在衡山也遇到过这般情况,根据山下的村民所言,那是因为触怒了山神,山神搅动地气来威慑凡人献上贡品才有的现象。 但因为离开了衡山许久,便再也未曾遇到过如此现象。 久而久之却是已经忘记。 直到今日此刻,才想起来。 但此处连人都没有,又怎的会触怒了山神? 方士当即便想到了那位百草堂主人。 想着对方是否又在做一些什么事情。 却见这间房间的门被打开。 从外面走进来一道身影。 正是九朱! “小友出来罢。” “前辈?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来,救人。” 四个字,却让方士不再问下去。 便随着九朱离开了这藏书之所。 重新见到百草堂之外的景物,却是心中尽皆骇然。 这还是那片山谷吗? 什么时候变作这般模样了? 还有…… 小白呢? 小白去哪里了? “本王不便过去,小友自行去那里便是。”九朱却是丢下一句话,径自轻轻一跃,已然立身一道金光之上,悬在半空中,“至于是何处……小友应当已经猜到了,此物可以护送小友一程,还有……一些东西,还请小友务必想起来。” 言罢,却是手一挥,一点金光从指间飘出,落在方士头顶。 便化作一道金色光幕。 未等方士接着说一句话,却是已经驾着流光飞向天穹。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主缘生,玉金枝 九朱此行去何处暂且不论。 如今方士却是遇上了难题。 先前与他说的那般话语虽然不是很懂,但其中一些意思也算明白。 小白有危险,便在她最可能在的地方。 只是如今四周危机四伏,就算知晓了对方所在也不可能完好地走到那里。 那些从雪地里窜出来的黑色突刺虽然一直都未曾动弹过。 但方士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生怕自己走到半道上便会被地面突然窜出来的突刺给刺穿了身体。 更何况四周黑色雾气不断流转着,仿佛整个人置身幽冥一般。 唯一安全地地方似乎也就只有百草堂这一处地方了。 方士正这般想着,却是听身后传来越来越响的轰鸣声。 地面再次颤动起来。 待方士转身朝着那生意传来的方向卡去。却是正巧看见那座百草堂正从内部冒出黑烟。 仅仅数息的时间,却是徒然自上而下崩塌。 心中惊恐,便下意识地远离那房舍。 等到走远,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本百草堂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被贯穿的废墟。 “该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士心中暗骂。原本正一心沉浸于观看医书典籍中。 却无端被九朱叫出来。 见到了这一幕天地变了的样子。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 似乎昨天夜里才发生过一些事情。 怎的今日又是那么多事端。 正这般想着,心里却又想着小白此时会在何处。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根据九朱所言,小白应该就在当初寻找灵树的地方。 只不过当初她什么都未曾发觉,如今天地大变,若是真被她寻到了什么…… 九芝草已经不再,只留下九魂木。 那异树妖邪,天知道遇上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得快些过去看看! 便打定主意朝着当初那片树林的方向走去。 原本以为四周已经成型了的黑色突刺不会再有什么动静。 但还未走几步,方士便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四周黑色的雾气渐渐幻化成几道虚幻的身影,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来。 幸而速度不快,凭借如今的脚力也未必会被那些幻影捉住。 只是中间方士还做了些尝试,发现那些虚幻的身影对自己施展出来的幻术根本毫无反应。 “那些到底是什么……”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有闲心回身看看身后的状况之外,直到现在他再也分不出一旦心神去管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只消停下脚步哪怕片刻,都有极大的可能被捉住。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地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似男非女的呢喃声。 就如昨夜听见的声音一般。 九魂木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虽然他不敢如此想,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可千万不要出事了才好……” 方士心中有些焦急。 眼看着前面已经辨认不出道路。 越来越密集的突刺渐渐地让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却在这时,只觉得自己一只脚被什么猛地一把拽住。 害得他俯身扑倒在地上。 两只手撑着地面,被地上细微的突刺给划破了一些口子。 “都这时候了究竟是——”方士将视线落在自己脚边,那一声怒骂终究是只说出去半句。 却是一只骨手,从泥泞的地里弹出来,攥着他的脚腕不放。 瞬间的惊恐之后,方士便抬着另一只脚想着将其踢开。 却发现那只骨手分外坚固。 而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在身后紧跟着的黑色虚影竟是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话语声杂乱,时而懵懂,时而尖锐。 但说出来的话语却不过是一个意思。 “与我们一起——” “成为永恒——” 同时扭曲着身体,朝着方士伸出手。 有的牵着他的衣服,有的攥着他的头发。 似乎要将他淹没在其中。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可能的……我身上还有九朱前辈留下来的手段……手段……是什么来着?” 方才记得九朱挥手,一道光便没入眉心。 却不曾知晓究竟是什么手段。 对方也未曾提及,只是提点方士要想起来一些东西。 但如今的他却是保命都来不及又要想什么呢。 方士只觉得一阵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 在无法使用幻术的前提下,他似乎又变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单凭幻术是远不能改命的。 当年小白曾经与他说过。 只是他当初不以为意,直到今日才反应过来,似乎确实如此。 幻术终究只是某种障眼法,欺骗了再多的人,也终究骗不过自己。 “如果我会更厉害的法术……” 如果会更厉害的法术,又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肯定是能平安地去小白身边了吧? 如今小白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 似乎也唯有自己才能护着她了。 只有自己—— “更厉害的法术——” 眼前视线渐渐地变得模糊,快要被灰色完全地吞噬。 那些虚幻身影不断地诉说着各自的苦难,妄图将方士的意识拉去某个遥远的地方。 正是必死之时。 方士心中却是蓦地灵光一现。 “我……似乎有更厉害的法术!” 一点金光,瞬间出现在他的眉心。 那道光未曾护住方士的身体,只是一点点散开。 在金光散开的过程中,方士分明是记起了一些东西。 是一道法术。 过去曾经学过的法术。 只是许久不曾用过,又被人刻意地埋进了记忆里。 便顺着记忆中自己过去做过的那般动作。 尽管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但也没有关系,心中想着那个动作便好。 那些虚影仅仅束缚住了自己的身体,并未束缚住自己的意识。 嘴唇微张。 一道近乎无情的声音脱口而出。 方士只觉得自己身周的天地瞬间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某种“气”正在流经自己的身体。 那种“气”不断流转着,在自己的体外凝聚成可怖的力量。 时间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士冷静地感受着这一切。 尽管那力量庞大,但一切都仿佛在他预料中的那般,并未伤及他分毫。 随着有规律的呼吸。 力量在积蓄。 然后迸发。 最终只剩下灰色的身影,被一道由内而外的紫芒吞噬。 “紫霄宫敬……请迎灭妖神雷……一点雷光,诛万邪!” ……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祭坛上了。 虽然有心挣扎,但身体却仿佛诚实地不再动弹。 身体的力量还未完全恢复。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就算是已经完全恢复的巅峰状态,最终的结局也会如现在这般。 没有丝毫抵抗地出现在这里。 看着四周的石壁崩塌,瓦砾倾覆。 唯独这祭坛上的这株巨大树木轻轻摇曳。 “……你是谁?”她轻声开口。 却是得不到回答。 唯有一片红叶从枝头落下。 点在她的头顶。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些东西。 是属于她过去的记忆。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只是如今不是人形,看不出容貌表情。 单从声音去判断也能知晓,她的情绪波动很大。 似乎很伤心。 又有些失落。 但更多的,却是决然。 “不甘么?”却是一道似男非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为什么要不甘?” “因为你什么都失去了,过去的一切……” “只是没有缘分而已,若是成仙了……一切就都是永恒。” “成仙?你成不了仙的……”那声音却是一声叹息,“你的路错了。” “我……错了吗?”她的雁阵透着些茫然。 似乎就连她自己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明明已经坚持了那么久。 明明依靠那份信念走到了今天。 但这一切都是错的吗? “你的路……没有希望了……若是不信,便让你一看罢……以后的你,究竟是何种结局。”那道声音落下,却是树干裂开一道刚好容得下她的口子,口子里面是一片黑暗,不知其中究竟有些什么,“来吧……进来吧,看看属于你的真相。” “真相?为何你说的便是真相……” “我们乃天地创造之物,从无至有之物,与天地结缘之物……相信我们,因为我们所见,便是天地所见。” 她想后退。 但却已经没了退路。 不管本人愿不愿意。 最终她的脚步还是一点点朝着那裂口走去。 心中稍稍有些抵触。 但也是无可奈何。 不允许她生出分毫二心。 只能木然地跟着感觉走。 或许……这般也是不错。 她的心里甚至生出如此想法。 眼看着就要完全没入树干中。 却是忽觉两眼一花,自己的身体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同时还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白你可担心死我了,怎的一声不响地来了这里?” “呜——” 她想开口说话。 只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唯有不断地呜咽。 自己究竟是为何来了这里? 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如今再想已经是连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但她本能地想要早些恢复到昔日巅峰。 “下次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她看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眼中却是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心中有些触动。 只是—— 这样真的好吗? 这一袭白袍的人,真的…… …… 天穹之上一声炸响。 却见原本就将天幕莫名遮盖住的一片黑云徒然四分五裂。 有天光落下,将天穹上的两道身影映照得分明。 其中一个是穿着一身白袍的孩童。 虽然长得稚嫩,但严重却带着凛冽的气息。 而如今那双眼中隐隐带血。 更是平添了几分狠厉之色。 尤其是在他身后又淡蓝色的火焰流转着,幻化出一只圆球形的庞然巨兽。 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而与之对立的却是一道幻影。 明明是虚幻的身影,却又手持着凝实的刀剑。 一手持刀,一手握剑。 但是粗看对方长相,一时之间竟是还当真不知如何形容。 明明是第一眼见到它,却仿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但一时半刻又不知从何处见过。 “众生万相,没想到居然被你修炼到如此地步……若是再放任几百年,还真被你钻着空子,修炼成鬼仙了也说不定。”九朱负手而立,脚踏虚空,只是那张小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反倒是有些凝重地看着面前那道虚幻的身影。 而那道虚幻身影也是有片刻诡异的摇动。 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怪笑。 “没用的……因果早已种下,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我们终将得到永恒……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我甚至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后裔……怎么可能!为什么……该死!”那虚幻身影话还未说完,却是仅仅过了数息,便破口大骂起来。 心情似乎变得很不好。 而与之想必,面前的九朱却是不禁傲然笑道。 “终究不过是怨气的集合,就算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智,其心性也不过是如此,对于‘生’的渴望已然化作了执念……这又是何苦?不若让本王给你……给你们一个痛快,助你们化解这些个怨气如何?” “还没完……一切还没完!那几个人的后裔终究还是弱小,还有那个凡人……我们会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一定会——我们还有血祭,祭品已经立身于这片天地,与我们结下了因果,只差一步就行了……今日之后这片天地再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们要你永远地消失!” 那虚幻身影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却是从体内分出一道黑芒,径自朝着地面上降下。 同时又见从地面上蓦地伸出黑色的枝干,将立身虚空的虚幻身影团团裹住。 便见黑气缠绕,化作一个球。 一股如腐朽般的气息从其中传出。 又听下方一阵惨叫声。 却是五道突刺直插入半空中。 每一道突刺上还分别挂着一道身影。 他们不断地哀嚎着,每过一分一毫,便有鲜血顺着身体融入黑色突刺中。 九朱并未理会那五人的哀嚎。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团黑球。 却是轻声呢喃着。 “有意思……千万莫要本王失望才是。” 第一百五十章 谁主缘生,玉金枝(续) 桃林诡异地安静。 虽说这个季节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虫鸟。 但此地氛围还是让人觉得心情沉重,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众人心里。 已经有两个女弟子畏畏缩缩地走在最后,四下打量着,脸上不时透着担忧。 但为首的李师兄却并未见到身后那两个女弟子的表情。 自然,就算见到也绝不会因为她们而就此离去。 都已经走到了这里。 只消寻到那白狐,再得到此处惊人的造化。 一切便都圆满了。 哪里还管得着什么危险。 既然当年拜了山门成为修道者,自己的性命便早已经抛弃。 一切只为了成道,只为了求仙。 再无他想。 “天工谷……此处似乎是叫天工谷,只是山谷又在何处?” 那李师兄却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前方,目中透着思索。 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许多。 一行五人却是已经站在一处山崖的最底下。 面前这山显得有些突兀,与脚下地面似乎根本就是两方世界一般,更像是被人安置在此处。 而前方正有一座古旧的石碑。 石碑上依稀可见三个大字:天工谷。 只是也正如那李师兄所言,此处似乎并没有见到天工谷。 面前仅有一片崖壁。 “或许前方有幻术。”在他身后一名弟子小声说道。 那李师兄也是不动声色,并没有因为身后那弟子说了什么而有所回应。 反倒是来到山壁近前,用腰间挂着的长剑小心地触碰这前方崖壁四处。 只是这崖壁却并未如想象中可以透过去。 却是实物。 李师兄随即折身,颇为懊丧地将视线落在方才提出意见之人身上。 轻叹着。 “看来是道友想错了。” “实在是对不起,师兄我——” “不必道歉。”眼看着那弟子正羞愧地低下头,李师兄却是面色平和地摇头,“此处本来对我们来说便是一片陌生之地,不论是做出何种试探,其结果又是如何,都不在我等掌控之内,除了放弃之外,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多谢师兄……” 那说话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过去他在宗门中也曾经听说过这位李师兄的美名。 原本只是以为大多数以讹传讹,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却发现关于这位师兄的传言都是最正确的。 若是师兄身处凡俗之中,恐怕真的是一位圣人。 他如此想着。 近乎完美,无暇。 除了不近人情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了。 “那……那是什么!” 李师兄正低头沉思。 却听边上一位女弟子尖叫一声。 正将视线落在那女弟子身上,却见她指着上方天穹。 李师兄抬头。 便见昏暗的天穹之上,悬浮着的那片巨树模样的黑云中隐约有蓝色与红色的光芒流转着。 天际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要不……咱们先回宗门了吧,此地诡异,师兄……”有一名女弟子却是颤声道,她的身体接连后退,眼中的恐惧之色分毫未减,“这天兆根本不是奇珍出世,更像是——” “就算是妖魔,我等修道者莫非还能放着不管!” 那女弟子话还未说完,却听李师兄已经冷哼一声。 拂袖便一拳敲打在山壁上。 这山壁虽说历经了许多年岁,但上面却是干净,未曾有丝毫杂草和苔藓。 仿佛时常被人清扫。 但这也让李师兄的拳头直接落在岩石上。 山石嶙峋,将他的一边掌缘磕碰得乌青。 “若是让大妖出世,这陈国的凡俗定然会遭受无妄之灾,你们莫要忘记了——就算我等已经是修道者,但曾经也是凡人出身,那些传闻中与凡人之间纠缠的妖秽我等可以不管不问,但既然是已经见着面的妖物,又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若是平日里自然可以不去过问凡俗中妖物作乱的事情。 毕竟就算是修道者,也并非可以整天忙碌地置身凡俗中斩妖除魔。 他们也需要修炼,也许要休息。 长时间地身居深山之中,对于凡俗的一切都很少过问。 并不会主动地去寻妖物的麻烦。 但若是被动地见了妖邪,便是两说了。 “休要多言,若是就此退去,你们便不配修道!” “……是!” 虽然有些犹豫,但其余几人还是咬着牙,点头应允。 李师兄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感慨。 这四人虽说一直在深山中修行,但心性还是不够。 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时间是难得离开宗门的日子。 并未对他们有多少苛责,李师兄也明白,想着毕竟过去也是这般走过来的。 “四处找找,哪里可以绕过这座山壁……成师弟,你在做什么!” 李师兄正要吩咐下去。 却是再视线扫视的过程中神情蓦地一变,厉声呵斥。 在他的注视下,有一男弟子忽地两眼泛白,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身躯僵硬地径直向前走。 不论他如何呵斥都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 李师兄感觉到此人有些不对劲,当即叫道。 “诸位快随李某将成师弟制住!” “是,师兄!” 因为一行五人中只有两个男子。 三名女弟子虽说是修道者,但力气也并没有多少。 原本拦在对方面前,却被他无意识地伸手一推,两人便倒在了地上。 只是随即那两人抱住男弟子的双腿,又有一人抱着他的腰际。 却见李师兄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符,堪堪按在对方的眉心。 一声呵斥。 “定!” 对方的行动随即顿住。 正当三名女弟子轻舒一口气的时候,却是那男弟子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回却是没有半分之色的样子,径自抬脚将两个女弟子给踢到了两侧,又猛地纵身跳起,摆脱了第三名女弟子。 眉心的白符还在,却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落地的瞬间,便朝着山壁继续走,就算是与山壁碰到了一起,被拦在原地,也并未停止脚步。 额头已经磕出了一点鲜血。 三名女弟子纷纷哀嚎着,将视线落在李师兄的身上。 只是如今的李师兄却是神情呆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竟是不知何时浮现出点点黑色的雾气。 让这片桃林变得更显诡异。 “李师兄——!” “师兄你怎么了!” 只是无论如何呼唤,对方都未曾作出回应,又过了数息,那李师兄却是僵硬地转身,朝着山壁的方向走去。 他喉间不断地发出嘶吼。 也不知是单纯地叫喊,还是在说着什么。 “师……师兄……”却是有一名女弟子眼看着这一幕,惊恐地哭了出来,大叫着转身便要原路返回。 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转身要逃跑的女弟子蓦地神情一滞。 身形停顿在了原地。 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仿佛是千万人在呼喊着。 让人心中胆寒,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加入我们——” “成为我们——” “然后……得到永远的生命!” 又有女弟子大叫着要离开,但也迅速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控制住,身形变得僵硬起来。 直到最后一名女弟子尚且维持着清醒的头脑的时候,她分明看见暗淡的天穹被撕开一道口子。 金光洒下。 却并未见到什么奇珍。 “造化……这里没有什么造化……”她看见了天穹上的东西,一道黑色的身影,以及与之对立的看不清形貌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师兄……为什么……” 地面在颤动。 她看见了。 四周桃林扭曲着,化作黑色的突刺,将一切刺穿。 已然是无处可逃,也没有了逃走的力量。 冬眠的老鼠,兔子……甚至是她自己。 在贯穿了她身体的瞬间,她的意识便已经散去。 …… 手指点在对方眉心的瞬间,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经了。 李师兄刚要收手,却发现已经晚了。 一股磅礴的巨力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 同时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成为我们!” “何方妖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李师兄心中微沉,四周是一片黑暗,也感觉不到任何实体,应该是在类似于梦中的世界,“李某可是沧海阁弟子,若是识相便速速将李某放了,授首以待!” “我们是与天地结缘之物,成为我们……便是永恒……” “可能成仙?” “不能。” “那有何用处,简直是废物!”李师兄讥讽一声。 但话音刚落,却是眼前黑暗再变。 原以为是放他离开这片诡异的虚幻世界。 却是光景一变,发现自己正立身于一棵树下。 边上有一块石碑。 上面刻着几个大字。 “师尊……” 虽然知晓不过是幻象,但他心里还是不免有一些悸动。 这是他第一位师尊的墓。 李师兄的师尊曾经是沧海阁中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甚至自称是最接近仙的修道者。 只是终究免不了岁月的摧残,老死过去。 “追求了一生的东西终究不过虚妄……成仙路断了,你……不可能的。” “闭嘴。”李师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才是,沧海阁百年来又有何人成仙?这世间又有何人成仙?路错了或许还能纠正,但路断了……” “快些闭嘴啊——!” 霎时,一声怒吼。 这一瞬间似乎是对自己身体建立起了一些联系。 便随着自己的意识引动体内的紫气。 虚幻的世界碎裂开来,李师兄的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但在见到四周一切的时候,却是不禁心中骇然。 小腹一阵绞痛。 他正被一根黑色的突刺贯穿着,不断送入云端。 视线所及,地面在不断远去。 他看见了,在那片山壁之后的天工谷。 已经不再有天工谷了,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黑色突刺。 边上是还有些许声息的师妹师弟,以及在不远处,凌空而立的那道身影。 出于本能,他向那道身影伸出手,用尽自己的力气叫着。 “前……前辈救我……” “救我……” 但未曾得到任何回应,那凌空而立的身影,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再想发声,却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眼看着意识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从那根黑色突刺中传来一股吸扯之力,将他体内的一切吞噬殆尽。 …… 无端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怒吼声。 方士心悸,但还是抱着怀里的小白,迅速地离开祭坛。 只是还未在石阶上走多远,便听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为什么要离开……这是你们的归宿……” “在下的归宿可不是曝尸荒野,还想死前挑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埋了给来世添福气呢!”方士大叫着,只是却已经停下脚步,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在身前的黑色雾气凝聚出了人形,挡着去路,他不禁苦笑一声,“这可麻烦了……” “方兄不是完好地来了这里,那么离开应该也不是难事。” 却是小白的声音响起。 他心中稍稍有些恼了。 若非双手未曾空闲,方士真想用力敲打一番对方。 “请小白道友看清楚,在下这身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完好’吧?” “不就是身衣服嘛,外伤也……方兄小心了,他们攻过来啦!” 越来越多的黑色突刺升向天空。 四周黑色雾气浓郁得让人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就在那些黑色虚影靠近的时候,方士便猛地一跺脚。 却是身周亮起暗淡的紫芒。 一道雷光顺着地面击中了其中一道黑色虚影,将其打散。 这一幕倒是让小白有些惊讶。 惊呼道。 “方兄何时竟掌握了此等法术?” “这不是从前就已经学会了嘛!”方士颇为无奈地抱怨着,也不知小白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说,“将与这法术有关记忆封起来的不就是小白道友。” 将前方的黑雾打散。 “方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哪里安全就去哪里!” “可是这里有安全的地方嘛……” 没有理会小白的抱怨,方士也只顾着一路向前。 四周的突刺是破坏不了的,先前便试过。 所以也只能在空余处来回穿梭。 雷术不能一直用,一来消耗太大,二来确实是危险,随着呼吸渐渐紊乱,对于这种力量的控制也薄弱起来。 几道雷光曾经也差点击中了自己。 眼看着方士已经离开了石阶的范围。 正想着接下来应该去何处,却是忽觉脚下又是一阵颤动。 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又要有突刺冒出来了,只是这一次方士却有些绝望地发现,他已经避无可避。 “小白道友,或许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他苦笑着看向怀中的小狐狸。 只是怀中的小白却是挣扎着,硬生生从方士臂膀中挣脱,落到了地上。 “小白……?” “方兄还真是老好人一个。”却是小白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意?” “若是方才便不来救我,或许还能逃出此地。” “在下虽然不算好人,但也讲仁义。”方士却是摇头,正要蹲下将小白抱起。 却见一点黑色的寒芒徒然从地面冒出。 糟糕,来不及了! 方士面色猛地一变。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主缘生,青山术 之间脚下地面的裂痕在迅速扩大。 黑色的突刺迅速变大,虽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在方士的眼中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只觉得眼前光景一阵模糊。 莫非这就是濒死的感觉? 虽说从未有所觉悟,但在距离死亡那么近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慌乱。 或许是根本连慌乱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之前,他还在想着应该如何逃离这里。 至于是否会真的死在这里,却是当真从未想过。 或许……这般死了,摆脱了那三十岁便身死的束缚也挺好? 若是可以,来生…… 正心里这般想着,却忽觉身后衣领被猛地拽起。 一阵风吹在脸上,眼前画面也迅速流转。 地面竟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根黑色突刺刺穿地面的速度竟是一时半刻还及不上自己眼前景物移动的速度。 又是一阵失重的感觉席卷全身。 待他终于一声惊呼,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半空中。 原本天穹上的黑云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可以看见黑云上方的天光。 而他正置身于那道口子中间。 “这到底是……”方士不禁心中一阵感慨,自己竟是还没有身死,低头看去,却发现已经趴在一只白色巨兽的背上,那白色巨兽脚踩着看不见的风,在空中不断跳跃,躲避自地面穿透的黑色突刺,方士似狐疑地低声询问一句,也顾不得自己如今处境,“小白?” “方兄似乎是回神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正是小白。 同时白色巨兽也总算是寻到了方向,朝着更上方隐约看得见的两道身影出飞去。 “小白道友过去曾说过,没到仙人境界,是绝对飞不起来的……” 如今暂时也没有了生命危险,方士心里也稍安。 便下意识地问着。 “可是如今小白道友——” “方兄莫非如今还愿意十成相信我所说的话?” “小白当初是骗我?” “……方兄还真是老实人。” 这自然不是在夸奖。 或许也只是小白不愿明言方士呆蠢。 但方士已然听得明白。 却是再问。 “小白道友已经恢复了力量?” “这个嘛……”小白似乎是停顿了片刻,隐约有些踟躇,但还是说道,“也不瞒方兄,其实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就算如此,那也远没有到完全恢复的地步。” “小白道友倒是骗得在下好惨。” 这段时日因为小白一直保持以幼兽的形态让方士照顾。 虽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每日见到她这般模样,方士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愧疚的。 毕竟害她变成这副模样的最终理由还是在于护着自己。 就算那几个修道者当初目标并不是要伤害方士。 但小白还是挡在了方士面前。 “不过方兄也是有错在先,当年不是私底下也说过,若是遇上了方兄抵不住的危险,方兄也会抛下我先一步离开的嘛,怎的将当初的话全都忘记了!”反倒是小白开始责怪起来,让方士一时间有些错愕,“方兄不是最惜命,却也甘愿做出如此没有理智的事情。”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方士也只好如此感慨着,不曾继续说下去。 当年与小白私底下的确有过约定。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除了脑子稍稍好一些,空有一身蛮力之外什么都没有。 面对那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害怕是当然的。 也就有了与小白当初的约定。 若是以后遇上了那些连小白都抵挡不住的灾祸,方士会先行离开,不会去顾及小白的安危。 也不知怎的,这次情况却变得不一样起来。 “九朱前辈就在那里,我们快过去吧!” 便将手指指着远处天穹之上负手而立的那白袍孩童。 只是小白却并未加快速度,反倒是轻笑一声。 伸出前爪指着某一处的黑色突刺说道。 “方兄快看,那边还有几个修道者,似乎是命不久矣了。” “修道者……是他!” 黑色突刺距离方士不远,尤其是挂着人的那几根。 也自然见到了那五人。 两男三女。 都是修道者,从气息中可以感应出他们身上透出的紫气。 只是这几个修道者中有两个女子已经没了声息,被黑色突刺径自贯穿了心口。 而另外一个男子也早已浑浑噩噩,虽然还未死,但也已经差不多了。 只是其中另一个男子看着眼熟。 待再靠近一些,却是辨认了出来。 “记得是姓李……小白道友快看,那便是当初追杀我们的修道者中的一个。” “自然是看见了……当真是活该,嘿嘿……” 方士眉头微皱。 看着被贯穿的五人,心里倒有些郁闷。 他们应该是来追杀小白的。 只是可惜如今都快断气,连确切的身份都不曾知晓。 虽然有种种猜测,但终归是不确定的。 正在这时,却听不远处那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禁将视线落在了那虚幻的身影上。 对方是何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方士一概不知。 只知道它便是今日天工谷变作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 似乎与那九魂木有些联系。 只是如今九魂木还在山谷中,它应当…… …… “为什么!”那虚幻的身影终于开始咆哮,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直到如今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失去了先前那份从容,“该死的……我们怎么会失算,不可能的……我们与天地结缘,计算应该不会出错才是,他们的后裔还未恢复到鼎盛,还有那个凡人——为何会雷术,为何!” “那小家伙可是从未恢复到鼎盛状态,不论是受伤之前还是现在。” 却是九朱轻笑一声。 在他掌心再次浮现出一团淡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跳动之间,隐约带着风声。 “至于那位小友,你们从未与他真正结缘,那份因果也从未真正被你们掌控,又何来的自信去测算他的一切,当真是笑话,不过是怨气的集合,还真将自己当做是天地的真灵了不成!” “不应该的……太早了,我们出来的太早了……不过还有后手,我们还有祭品,只要将这五个祭品新鲜的生机吸纳,再加上这些年来的积蓄……小子,你在干什么,住手!” 那道虚幻身影正在低吼。 却是蓦地一股巨大的伟力席卷四周,将暗云一阵翻滚。 那道身影正要朝着某处飞去,却见九朱已经掌心一翻。 淡蓝色的火焰激射,落在那虚幻身影的头顶,化作一道囚笼将其包裹。 “本昂还是劝你好好呆着。” “不过是天地灵火,如今在此的是我们全部的集合,休想困住我们!” “只要半刻便是足够。” 九朱淡笑着。 眼看那灰色的虚幻身影迅速变得凝实,随着一阵变化,却是化作一把黑色巨剑,朝着淡蓝色火焰所化囚笼斩下。 数息,囚笼便被巨剑震散。 只是也正在这数息中,却是已经发生了一些事情。 …… “一点雷光——诛万邪!” “呃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随着璀璨的紫色雷光落下。 却见原本被贯穿着的五道身影,竟是纷纷落下。 “小白道友,快把那个还活着的接住!” “方兄怕是在开玩笑,凭什么——” “总要找个人问话不是。” 小白似乎心里有些怨怼。 但还是未曾反驳方士,乖乖地朝着其中一道下落的黑影迅速飞去。 方士眼尖,一把将那道下落的身躯腰带揪住。 那身影才算是落到了小白的后背上。 看着已经因为先前的雷咒失去双腿的熟人,方士却是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一点紫色流光落在此人身上,将其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 这是与九朱学的小法术。 “李道友可算是暂时护住了性命,在下倒是有几个问题,不知……” “为什么……要这样做……” 沙哑的声音从怀里的那人口中传出。 听着倒是让人不免生出一些怜悯。 此人本是修道者,但落得如此田地,未免有些可悲。 方士却是脸上笑容不改,继续道。 “一来你们若是被那个东西吞了,接下来说不定死的就会是我们,二来……我也有些问题想来问你。” “哼……狂妄的凡人,被妖邪迷住了心神的可怜——啊!” “我来问,你只需回答便好。”未等对方一句话说完,方士便已经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对方伤口上,让他惨叫了出来,“你的同门可都是尸骨无存,在下才疏学浅,雷咒的力道也控制不了,也只能勉强护你一人性命。” “你——” “放心好了,问完话,便将李道友寻一处地方埋了。” 那李师兄脸上一阵惊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载着方士与那李师兄,小白却是迅速飞到了九朱身后。 做完这一切自然并非没有遭到半点攻击。 光是躲避不知何时便会擦身而过的黑色突刺,便已经让方士狼狈不堪。 直到靠近了九朱,才稍稍安全了些。 …… “小友倒是干得不错。”九朱折身,对着方士微微颔首。 又将视线落在白色巨兽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便是一声轻叹。 “青山的本貌……却是好久未曾看见了,小家伙倒是长得不错。” “呜……”小白只是一个劲低吼,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九朱听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便再次折身,不再面对着方士他们。 “既然已经恢复到这般地步,本王便趁机将过去欠下的一份因果给还上,小家伙……从前本王向你们的青山之主请教一道仙术,而今还与你,待你成仙便自然会记起此术。”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也不断有黑色的突刺向着他们飞来。 只是还未靠近他们,便被不知何处出现的淡蓝色火焰给焚烧殆尽。 那虚幻身影的动作对于九朱而言竟是没有半分的作用。 “……是该结束了,虽说本王不惧你们,但想看的没看到,也倦了。”便两眼微眯看着面前那那把在空中悬浮着的黑剑,牢笼被斩断后,黑剑已经开始再次变化,四周的雾气也开始变得浓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 “还没有结束……” 却是那道虚幻身影在呢喃。 九朱挑眉,似有些不解。 “你们的根基早已被本王封禁了七成,你们的怨气也被本王这些年来净化,就连你们如今的意识,现在也不过是混乱的集合,更何况今日你们又动用了那九魂木的力量……九魂木如今有损,你们又如何与本王争斗?” “没完……我们……” 那虚幻的身影却是迅速朝着地面坠落。 同时似男非女的声音响彻四周。 天穹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黑云密布,似乎在头顶上被盖了一层黑幕。 “我们经营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结束!与天地结缘的是我们,造就此处的也是我们,我们是从无中被创造出来的真灵,但凡这片天地还有伤痕,但凡这创伤还在侵蚀着天地,这份痛苦便不会消失,这份因果便不会消失!” 一座山,从中间被分成了两半。 大地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黑色的雾气渐渐地从裂痕中散溢开来,侵蚀着一切。 从天穹之上往下看,才发现这道裂口要比想象之中要大得多。 传说中此处是被一位仙人在天地间斩了一剑。 天地有损,才最终化作了此地。 “堕落罢……与我们为一,这世间的一切终将腐朽,天地终将死去,便如当年那位仙人与我们结下的因果……他也终究是承受不住红尘万丈,与我们一同束缚于此处,纵然你封了我们的天地,禁了我们的残魂,散了我们的意志——” “但我们还有他!” “天地因果,恶堕之业,便是仙人也无法挣脱!” 九朱眼看着下方变幻,却是冷笑一声。 他没有多言,当即手一挥。 方士只觉眼前的矮小身影瞬间消失。 甚至除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之外,再无其他。 只听九朱的声音响起。 “青山君,诰天命,盈袖轻舞——烽火连烟!” 此声威严,却是无端地又有些妩媚。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却听小白一声大叫。 “小老头好生不要脸,搔首弄姿的干什么!” 白光好一会儿才散去。 只见九朱面色微沉。 再看下方,却是未曾有丝毫变化。 无尽黑雾中,又是一根根突刺冲向天穹,在半空中编织出一株巨树的模样。 正是那九魂木的巨大化。 可以清晰地看见黑色的枝干上每一寸都烙印着一张张扭曲到极致的人脸。 只是没有树叶。 这株巨树的主干裂开一道口子。 随着那似男非女的沙哑声音在继续,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此人凭虚而行。 一身的黑色长袍。 只是无论如何看对方,都见不到其形貌。 只能看见一团黑雾。 方士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听着面前那九朱一阵惊呼。 “你……没想到是你……” “你是——那位古仙!”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尘缘散尽,无仙踪 面前那道黑袍身影未曾说一句话。 甚至在出现之后便没了动静。 只是呆滞地站在虚空中,宛若一座塑像。 但九朱却是已经说出了其身份。 竟是当年那位一剑斩下,将此处化作天工谷的仙人! 只是那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士心中不解,却是已经有些退缩的想法。 若非如今四周都被那些黑色突刺所包围,贸然离开很有可能会反而将自己与小白陷入险地。 又如何会一只等在九朱身侧。 “前辈,在下想……” “就待在远处,什么也不要想。” “可是前辈——” “小友还是在此处呆着,本王如今可是脱不开身,护送不得你们了,就算如今那小家伙已经力乏,也忍耐一下罢。”九朱显然也已经意识到方士言下所指,虽然身下小白未曾说出一句话,但也显然是快坚持不住了的样子。 终究是以自身的力量立身于空中。 若是再继续这般耗下去,定然会一齐掉下去。 下面可不再是雪地,一根根黑色突刺晃眼,说不定还未身子碰到地面便已经身死。 “本王倒是还真的未曾想到,你们留的后手竟是当年那位古仙……怪不得多年来不论本王如何净化你们的怨气都未曾真正伤及你们的根源,只要与这位古仙的因果还在,只要此处天地的裂口是这古仙所为,便立身于不败之地……原来如此。” 九朱已经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前面站着的那位黑袍古仙的身上。 却又带着一丝疑虑。 轻笑着问道。 “但你们既然有如此底牌,当初又为何与本王那么长时间纠缠?” “因为我若出手,与这片天地的因果也便断了。” 一道缥缈的声音传来。 不知是源头何处。 也听不清是男是女。 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怪异。 但在那道声音落下后,却见凌空而立的那位黑袍古仙竟是动了。 他抬手,一根手指的指尖遥遥地指着九朱的方向。 “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不论如何……这是我与天地的因果……为了这份因果,纵然在此处封禁再多的年岁也是必然,当年他们与我之间的约定便是如此,我若出手……与他们之间的因果自然就断了,这不是无条件的赎罪,而是交易。” “也就是说今日之后,古仙便能回到仙界?” “与天地最后的一份因果斩断,自然会回去。”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刻却是听得分明,说话之人正是那位黑袍古仙,只是到如今仍旧未曾看清那位古仙的相貌,也不知是为何,“你与我一般,都是仙人……都不应该属于这片天地,那么……准备好了吗?” “堂堂古仙,竟也好意思与本王这后辈动手?”对方气势正盛,九朱此时却似乎要耍赖一般地干笑着,手一挥便见一个白玉制成的酒葫芦,拿在掌心晃了晃,“不若与本王一齐喝上一杯,若是道友实在是想了解与这片天地的因果,本王这里也有一些法子,可以完好地将那段因果斩去。” “道友不必再所,动手罢。” “不过是与这片天地之间的怨气,道友还真的为了这虚幻之物与本王动手?” 九朱两眼微眯,眼中满是冷冽之色。 原先嬉笑的样子也迅速收敛,只是这手中的酒葫芦还拿着。 “他们并不只是天地间怨气。”却是那位古仙轻叹一声,言语中竟是带着许多悲戚,“与其结缘在当年斩下那一剑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他们不仅仅是怨气,更是天地的伤劫,或许道友并不清楚,但我在这些年里却是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管你发现了什么,既然道不同,听不进本王的良言,本王便只好打到你服气位置!” “不论输赢,我也不过是顺应这份因果,与道友切磋一二。”未曾见到对方的双眼,只是单凭感觉,却是有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席卷了这片天穹之下,让人不禁窒息,“不若去太虚之中如何?道友……” “本王自离开家族已有不知几千万年,修为虽然未曾有丝毫增长,但终归是当世仙人,与你这般古仙可是大有不同。”九朱这般说着,身周也渐渐地开始缠绕着一些淡蓝色的流光,虽然依旧是那般矮小的身形,但有那么一瞬,却仿佛长大了一般。 “道友可莫要被伤着了。” “与之说那么多作甚,还不快动手!”却是那黑色巨树中传来沙哑的声音。 自树上裂开的口子里,渗出一只血瞳。 正紧紧地盯着所有人。 “此番出手,与你们因果便算是尽了。”古仙却是慢慢悠悠地如此说着,并没有急着要动手的意思,反倒是转过身来,与那巨大的血瞳对视,“你们日后又会如何?这些年来我知晓你们的痛苦,知晓你们的哀伤……所以我离开之后,你们又会如何?” “快点动手!少磨蹭,再敢多言半句,便让你永远也走不掉!”那沙哑的声音却有些怪异。 似乎是化作了巨树模样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如此……便拜别了。” 那古仙似乎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就算对方是困住了他不知道多少年岁的存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宛如与一位朋友请辞。 眼看着其化作一道黑色流光,迅速飞向天穹之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九朱也负手转身,双目平和地看着方士的方向。 “小友且安心在这里等着,只要本王未死,定护得了你们周全。” 也不待方士多问一些。 便见他身周分出一点淡蓝色的流光,化作一个光球悬浮在方士的头顶。 “有此物在,可以暂时调动一些本王的火焰,可惜小友修炼还不到家,并不能驾驭本王的东西,甚至是看一眼都承受不住……”说到这里,却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着方士四下寻找那淡蓝色光球的样子,有些不忍。 有些时候,看得见什么是需要一些机缘的。 机缘未到,便是在你眼前也是看不见。 便如一些城池中也住着修道者和妖物,但凡人却怎么也见不到一样。 “本王去了。” 留下四字,便同样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 而直到此时,方士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那只从树干裂缝中渗出来的血瞳正盯着自己。 虽说有九朱无形的保护,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更何况…… 身下小白的身躯也有些下坠的趋势。 …… “你们……事到如今还是不懂吗?”那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落在方士耳中,“与我们合为一体,不再有命数的限制,也不再有生死的恐惧,一切都将化为最完美的永恒……永远地存在下去,这不就是你们想要成仙的目的吗?” 虽然已经过去良久。 但那株异树也未曾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或许黑色突刺如今会很容易地将方士与小白贯穿。 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怀里的那位李师兄,也终究是因为伤势过重,昏迷了过去。 再不能寻一些护住性命的东西,怕是真的要死了。 到时候也只好将其丢下去,眼不见为净了。 虽说想问的东西仍旧未曾问出来。 迟疑了片刻,方士却已经半坐在白色巨兽的悲伤,面对着那血瞳摇着头。 “虽说有些可笑,但在下自始至终,可是从未想过成仙的。” “哦?这却是……” “在下性命如今也不过是短短的那么点时日,从当年成为那个老头的后继者开始便已经注定了以后的结局,从那一天开始,在下的愿望,在下的所求也不过是很单纯的一个,只是想要活下去……和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而不是去顺着这种可笑的命数,一天天地担惊受怕。” “成为我们,你的命……将获得永远的延续……” “你们是人么?”方士却是讥讽地笑了一声,眼中带着一丝冷意,“我要的是像正常人那样子活下去,而不是无意义地将自己的命永远地延续下去……我只想尽可能地活下去,作为一个普通人那样!就算作为普通人的我下一刻便会从此处摔下去摔死,那也算是超脱了我本身的命数!” 却是猛地将自己一条臂膀上的衣袖给撕开,露出光洁的手臂。 或许也唯有他一人看得清楚。 在那条手臂上象征着命数的纹理,已经是少得可怜。 风中残烛甚至都比之要好上许多。 “……这些便是我想要的,这些你们能给吗!” “不能。”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却比往常要显得无情了许多,不带丝毫的情绪波动,比起成千上万的人一齐说话,更像是渐渐地趋向于成为了一个人那般,“一旦成为了我们,便不再是凡人那种低等生命,与天地为一,司掌天地命脉……” “你——”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方士还未说完,却是身下的小白蓦地咆哮了一声。 也不知她是怎么了,但方士还是重新平复下心中情绪,小心地听着。 “将这片天地化作了绝境,再没有一点生机……作为唯一一个拥有生命的你们,又想干什么!” “我们想……” “方才你们让我见到的那般场景,是想让我加入你们……让我有另一种忘记那些记忆的可能,但现在不就是你们在一点点地创造那些痛苦回忆嘛!” “我们——” 此时,渐渐化归一体的声音竟是再次出现了杂音。 似乎不能再如刚才那般统一。 虽然不知道小白到底干了什么,但心里却总有些焦躁。 想着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先静观其变。 但正在这时,天穹之上一声炸响。 却见一道白色的流光疾驰而下,凌冽的罡风将最后的一点黑云冲散。 天空竟是再次开始放晴。 白光在半空中停顿住,化作黑袍身影。 正是古仙。 只是出现的不是九朱。 结果虽然不敢想,但也让方士心中瞬间一片空白。 九朱莫非败了? 那接下来又该如何? 想着逃命要紧的话,得先将身边的重物尽可能地抛下。 便有了将怀里那李师兄丢下去的冲动。 正在这时,却是那位古仙有了动静。 “约定已经完成了。”缥缈的声音散开,“如你们所愿,那位道友暂时是来不了这方天地,那么……当真要这样做吗?就算真的将冥界的一部分搬来了这里,这里依旧只是人间。” “我们乃天地结缘之物,我们所做便是天地所愿,天地无错,我们也无错……” 听到那位古仙所言,似乎让那沙哑声音的主人显得很高兴。 只是古仙说完,却是身形一阵模糊。 仅仅数息,却是已经消失不见。 “因果散了,你我……再无瓜葛,好自为之。” “一切都是定数,不可更改……你是仙,你永远也不会懂……” 沙哑的声音继续。 却是一片黑雾从下方山峦中涌现。 向天穹刺出的突刺上渐渐地泛起红色纹理。 对方想干什么? 虽然不清楚,但却也直到其最终的目的。 想要将此处化作冥土。 咆哮声还在继续。 只是四周却没了动静。 仿佛如今这种状态,对方再无法动弹似的。 只是黑雾之下的地面,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 宛如深渊。 “既然你们不愿成为我们,我们也不会强求了……便在此处看着吧!” “看着这片天地成为冥界的瞬间,看着我们将这片化作死地的瞬间,看着我们——” “看着这片天地最终愿望实现的瞬间!” “我等——乃是与天地结缘之物,我等将实现之愿望——” …… “小……小白道友,要不然我们先逃了怎么样?”方士正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小白后辈的毛发,声音有些颤抖,身上的衣物被刚才用力过猛扯去了大半,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恐惧,“继续呆在这里,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可是方兄,这东西似乎气息变得越来越弱,若是现在的我们,或许能打败它呢!” 小白口出狂言,一时让方士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响才颇为哭丧着叫道。 “可是小白道友,我还没活够呢!” “放心吧方兄,我不会让你先死的。” “上一个见过说这句话的已经死了啊……”方士苦笑。 但不管他如何心中抵触,小白却是已经迅速朝着那血瞳的方向飞去。 一往无前。 “但方兄先前还说自己就算今日死去,也是摆脱了命数……怎的现在那么不堪?这胳膊袖子不是白扯了。” “实不相瞒,那时候觉得帅气……等等小白道友,我们要撞上去了,真的要撞上去了!” 方士原本还想与小白调笑一段时间,顺便让她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临近那巨大的血瞳之前。 并且当头撞了上去。 方士在尖叫。 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血色越来越深重。 眼睁睁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之将出,偏逢雨 方士一心想阻止这一切。 但已经晚了。 甚至还没想好之后会发生什么,便已经迎着那巨大的血瞳撞了上去。 只听一阵诡异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 却未曾听清其中话语究竟说了些什么。 唯独感觉身下小白巨大的身躯变得越来越纤细。 直至最后…… 宛若消失一般。 “小白……” “方兄若是觉得我害苦了你,大可记恨于我。”耳边依稀响起一道声音,似乎是小白,但又觉得有些不像,因为小白的声音不似那般成熟,“只是我终究还是想要知道,当初它给我看的记忆究竟代表了什么,还请方兄原谅我的任性。” “你在哪里……”方士下意识地呢喃着。 却觉得自己正置身一片不知名的空间里。 四周只有黑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小白的身形在何处也看不见,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伸手也未曾触摸到对方,就连脚下也是一片空荡,只能断断续续地听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呢喃着。 “此处不会有什么危险,方兄便尽管呆在这里……待我寻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会回来带方兄离开。” 这里很安全? 若是所料不差,此处应当是在那株异树之内。 又缘何来的安全? 只是小白都如此说了,方士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算说了,恐怕也是于事无补吧。 如此想着,方士却是不禁苦笑一声。 自己又该如何在这里安全地等待下去? 心里正这般想着,却是一声叹息响起。 那叹息中带着落寞,以及无奈。 在落入方士耳中的瞬间,却是让他眼前的黑暗出现了一点暗淡的光。 “已经晚了……”模糊的声音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世间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 “你们?”方士双眼微眯,却是心中有些慌乱,这声音的主人他很熟悉,至今已经不知道听见对方说了多少话,如今也身处对方算得上体内的地方,自然也不会觉得意外,“你们不杀我吗?” “为什么要杀你?我们的夙愿至始至终都未曾要你们的性命……只是为了让你们成为我们,不过既然你们自己放弃了……我们也不会再强求……” “如今再说这些,是否有些可笑?”方士却是冷笑一声,对方的正体他心里也有了些想法,只是未曾说出,却是心中灵光一闪,当即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世间,有太多的生老病死,不论是人,妖……甚至是这片天地。” 那模糊的声音却未曾理会方士的问题。 话语中显得平静。 好像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暂时方士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而随着对方话语的继续,眼前的昏暗光芒也终将四周的黑暗尽数驱散。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山的山巅。 此处是什么地方? 四周虽说有着真实一般的景物,但应当也不过是幻象。 方士心中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却忽觉上方一道凌冽的气息朝着他冲来。 才刚抬头,却见一道模糊的黑袍身影正手持长剑,朝着他一剑斩下。 紧接着眼前便是一片白。 方士自然未曾受伤,毕竟这些不过是幻境。 只是在他眼前光景恢复后,却发现自己脚下的山已经不再。 原本完整的山脉被劈成了两半。 而自己正站在劈斩过后的土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天穹之上站着的那道黑色身影不断挣扎着,似乎在承受某种痛苦。 紧接着——下坠到了地上。 正落在方士近前。 “为……什么……会这样……” 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面前那道身影不曾开口,甚至连面容都看不见。 却分明感觉得到道那声音是他说出。 “呵呵……也值了,与其被他们……不如被这天地锁在这里,或许这般也不错……” …… 随着那道缥缈的声音越来越远。 眼前的画面也随之一寸寸迸裂。 最终重新化作虚无。 那个人口中说的是什么,方士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也只有此处成型的缘由。 这处天工谷,本不会出现。 直到某一个仙人在此处斩了一剑。 这一剑造就了天工谷,涌现出无尽的天地之气,但也同样将仙人自己锁在了这里。 这是方士不理解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从那天开始便出现了。”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自黑暗虚无中向方士传达着信息,“因为仙人与天地结缘,我们便出现了……我们本就是那位仙人与天地之间的因果,但仙人不愿一直留在这里,他终将会离开……而一旦离开,我们的存在也会消失。” “你们的……存在?”方士下意识地呢喃一声,“你们不是一直都在吗?” “仙人闭关了……此处也吸引了更多的人过来,有修道者,有妖修,还有凡人……某个修道者在此处甚至种下了仙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想要告诉你们,仅此而已……” 随着又一声叹息,那道声音却还在继续。 也不管方士愿不愿意去倾听,再次说了起来。 …… 昔有凡人渡川,于桃林深处得见此景。 有男女老幼怡然自适,宛若人间仙境。 又有巧匠于山谷口,立下天工谷三字。 便是此处山谷名的由来。 越来越多的生灵出现在此处。 此处也开始渐渐变得繁华起来。 远离人烟,没有商贸,因为一些修道者的要求,此处一切都是自给自足。 尽管有传说,此处或许会变为灾厄之地,但依旧聚集了许多的人。 天地的伤痕,没人去问顾,就像也没人会去理会此处是否当真有过一位仙人一样。 “我们本就是因果的一部分,是‘缘’的体现……本没有意识,也没有实体,甚至……什么都不是。”那声音中带着悲怆,也有些无奈,一幅幅画面展现在方士眼前,“他们说错了,我们并不是天地间诞生的真灵,不过是借着因果诞生出来的亡灵……” “不断有新的因果化作我们意识的一部分,也不断有旧的因果被斩断。” “这样的我们,本就不被允许存在所谓意识,直到那一天——” 生灵越来越多了。 存在于这片山谷里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那方面进行。 就算原本是天地创伤之处,也终究将那个传说给淡忘了。 有人死去,有人新生。 有人欢愉,有人悲怆。 一切都如天地间自然运作的那样。 就连天地自身的伤痕,也变得和住在那里的生灵一般。 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直到—— 一天夜里,此处的灵气瞬间消散无踪。 那株摆在祭坛上的仙根仅仅三息的时间,便枯萎过去。 多数身具紫气的修道者慌乱地从房舍里跑出,却在脚刚落到地上后不多时,便暴毙倒在了地上。 不论是牛羊还是鱼虫。 凡是能接触到土地的一切存在,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失去了生命 地面仿佛成了不可见的深渊。 将一切尽数吞噬殆尽。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有了意识。 为什么? 虽然知道缘由,但他们还是不禁要问出一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地间的创伤终究是开始反噬,将一切可以用来弥补这千万年间亏损的灵气尽数化作自己的东西。 一条条因果在断裂,抽离他们的身躯,将他们的存在湮灭。 不愿就这般消失! 这是他们的呐喊,也是此处还未散去生灵魂魄的呐喊。 或许意识早已经离开了这片天地,但未及命数尽时,便要死去。 他们不愿。 “我们是与这片天地结缘之物,我们不甘就这般消失……便将自己的存在依附于那株枯死的灵树上,我们要存在下去,不论是以什么形式……这是作为所有在此处存在过的,所有生灵的本能的愿望。” 画面中,有修为高深的修道者试图飞向天穹,却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了回去,惊恐中没了性命。 不论男女老幼,虽然挣扎的时间很短暂,但仍旧活着的这段时间里,却尝到了不应有的痛苦。 有人紧紧地抱住枯死的灵树,似乎在咆哮着。 也有人开始认命,盘膝坐在床上等死。 甚至在黎明到来之际,也未曾有一点的希望。 此处,便是绝地。 任血肉腐朽,化作土地的一部分。 那株干枯的灵树,也终究是成为了某种存在。 单纯不甘于消失的意识化作了怨气。 单纯地想要活下去的心,也变得驳杂…… 此处将吞噬一切,所有试图走进这里的人,都没有机会离开。 “我们本不愿吞噬那么多的生灵,只是终究……我们的本质还是这片天地的因果。” “但我们的存在,却不得不以更多的生灵来维持……因为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但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继续吞噬生灵了。” 正在此刻,那道声音却是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所有的画面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 那道白色身影出现在方士面前,显得极其突兀。 最终化作一个虚幻的高大人形,被白袍裹住全身,看不清容貌。 “此处既是冥土,乃生人所不及之地!” “此刻便是重生,我们不再是天地间本不存在之物!” “此时应是天命,我等夙愿达成于今日!” 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瞬间,方士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存在都消失了一般。 似乎能从那道白袍身影中看见一些东西。 黑色的世界。 一棵巨树遮天蔽日。 在地面上不断有黑色突刺冒出。 那一刻,有暗红色的树叶于枝杈上凝聚。 一枚血瞳,于树干上睁开。 “渺小之人,如今我们再次问你——是否愿成为我们?” “成为我们,便是永恒——不再受命数苦恼,不再有生死之忧!” “你之因果与我们相连,你应当是我们,你必须是我们!” “你——” 那道白色身影说话声音越来越激动。 方士只觉得自己身处汪洋,而自己不过是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 似乎别无退路,只有一个选择。 也只能那么办。 就算先前说得再好,如今也容不得任何拒绝的道理。 但就在这时,却是一声非人的怒吼。 随着一道宛如裂痕一般的痕迹出现在这片黑色空间,无数道声音开始哀嚎,开始不甘地咆哮。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那么早出现,我们不可能就这样——” “我们只是想存在下去,我们只是想——妖仙,为什么——!” “天渊冥火的种火,该死——如今才拿出来,便是不愿与那位惹上因果,混账!” 只知道面前的那个存在不知为何疯了一般。 原本凝实的身体也在此时渐渐溃散。 而那道嘶吼,却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 “为什么……我们只是想达成夙愿!” “只是想作为生灵——” 直到某一刻,四周黑色的空间瞬间崩裂。 方士终于见到了外面的景象。 他看见了…… 天穹之上孤身站立着的一道身影,那脸上带着邪魅笑容的孩童,双手背负,身周一道道蓝色流光飘飞。 正在溃散的黑色巨树上燃着幽蓝色的火焰。 从下方窜上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谁? 瞬间记忆有些模糊。 甚至眼前再次变作了一片黑暗。 只是觉得……自己下坠的身体似乎是被人给抱住了。 冥冥之中,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但还未过片刻,便没有了知觉。 只是在似梦非梦的狭间,隐约听见了一阵缥缈的低喃。 是谁在说话呢…… ——没想到我也有今日,不过被困在这里,或许也是我命中一劫。 ——听见了吗?若是听见了便回应一声,与天地结了因果,确实是不能就这般走了算了,这样吧……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别看我如今这般窘境,好歹也是个仙人,帮你一个力所能及的小忙,之后你我再无因果如何? ——说来也怪,你怎的没有一点情绪,既然天地生养了你,也可以算得上是生灵了吧?每年都有新的因果成为你的一部分,也每年都有因果离开你的身体,结果到最后你什么都不曾拥有,最后也不过是消失的命运了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作为一个存在的生命需要什么?那还用说嘛,自然是性命了,不需要任何因果来维系自身的存在,一切都是依靠自己。 ——这便是…… …… “你的夙愿……” 一道黑袍身影,从九朱身后走出。 看着下方陷入蓝色火海的一切,双手微微颤抖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年之将初,岁将末 蓝色火海之下,只留着一片废墟。 只是也不知是何种力量使然,在火海消失后,那座巨大的山谷竟是夜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原本断裂成两半的山重新化作一体。 不再有一点被毁坏的样子。 就连过去被黑色突刺给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地面上也寻不到半点的痕迹。 仍旧是那片桃林,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从前的山谷入口处,却是连一座简单的石碑都不曾再看见。 唤作天工谷的存在,仿佛直接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在这冬末春初的时候,一切都仿若重获新生。 起码如今看来,确实是如此。 “不愧是百草堂,就连天地都能被医治得如此干净利落。” “别的不说,治病这种事情本王可是最拿手的,不若给几株仙草,本王与你一些仙界气息恢复力量?” “这倒是不必,既然诸般事了,我也不在此地多逗留了。”桃林中,正站着两道身影,一个黑袍人,以及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孩童,那黑袍人话语有些缥缈,如今已经可以听出的的确确是他在说话,却声音依旧显得轻微,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只是我在此处封闭了那么多年岁,还当真是未曾想到居然这世间还出了你这样一位妖仙。” “如今寻常升仙界的路已经被那位大人封死,若是道友想要回去,大可以来寻本王。” 九朱也只是轻笑,并未因为对方的这般话语便透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看着对方,便真是处于同等地位一般。 就算对方早于他踏入仙境。 只是对方确实摇头。 “虽然如今它已经不再了,但不得不说这些年来我从它身上学到了许多,也找到了一些成仙之后便丢弃了的东西……这便要离开了,至于回到仙界,却是不急。” “道友某天倦了,便心念百草堂,自然会将道友送回去。” “既然如此……先行谢过了。” 那黑袍身影与九朱拱手行礼。 却是随即折身便要离开。 只是还未走出去多远,又回转过身子,与九朱问道。 “方才若是我真正出手,道友又几成把握将我击败?” “若是本王全力以赴,道友不会在本王手中走下三息。” “却是为何?” “虽然早已被逐出家族,但好歹曾经也是灵姓,另外道友虽说成仙已久,但打斗这种事情,可不是活得越久便越有优势,这一点……还请道友千万记住了,莫要如当年那般,再出意外,恐怕就真的身死了。”说出此言后,九朱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傲然。 倒是那黑袍人一阵尴尬的大笑。 摇了摇头,也不继续与之争辩。 反倒是晃着脑袋径自离开。 这一回,倒是真的不再停留。 仅仅数息,便不见了那黑袍人的身影。 地上积雪仍在,却不见那人走过时的印记。 “不过是承担不起去仙界的代价,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借口,当真是可笑。”看着黑袍人远去的方向,九朱却是冷笑一声,眼中难免露出些许鄙夷之色,“若是有些本事,倒也可以去极北之地……哼,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小友应该也差不多醒了吧……” 正说到此处,却是心有所感,脸上的笑容也是瞬间僵硬了下来。 …… 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一人一树。 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甚至是不清楚自己是谁,是那棵树,还是那个人。 或者两者都是。 就那样看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梦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梦境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不论那棵树生长还是枯竭,那个人一直都坐在树下。 直到某一刻……树倒了。 然后那个人也离开了。 不过是些许简单的梦中景物,却是带着莫名的悲戚感觉。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落泪。 无法抑制的悲伤情绪,渐渐地充斥着内心。 甚至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连为何而悲伤都说不清楚。 但就在这时,却听耳边传来一阵呢喃。 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让他的意识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直到某一刻,伴随着自己身躯猛烈摇动的同时,终于睁开了眼睛。 “……方兄你怎的不吱声,快醒醒啊!” “唔……小白道友,我已经醒了。” 虽说是醒了,但被这般强行从梦中拽出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也自然是知道一直晃着自己身体的人到底是谁。 从懵懂的梦中醒转,头还有些昏沉。 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床上。 只是在睁开眼睛后不多时,眼前便看见正趴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白裙少女。 四周的摆设似乎是一间不大的木屋。 透过窗的白光让他心中有所计较。 如今应当是白天。 未曾感觉到饥饿,说明昏睡过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 虽然不知道在自己昏睡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方士稍稍愣神,却是瞬间回过神来,脱口而出。 “小白道友已经完全恢复了?” “我自然是早就好了,倒是方兄怎的在床上躺了那么多会儿,方才还以为已经醒了,谁曾想却是再梦里哭出了声,方兄在梦里到底梦见了什么?”少女趴在床边,一双眼睛凑近他的面颊,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喘息,“若是方兄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与我说说。” “梦里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 方士只是如此解释着。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有时候梦中的一些东西是记不得的,在梦醒时分便会被遗忘。 但有些东西却又被他清楚地记得。 也不知是为何,这梦中仿佛与现实是两个世界一般。 这回梦中的内容其实方士也心里记得,但又因为方才小白那般话语,不大愿意与她解释,便做出如此说法。 “倒是小白道友……我一共睡了多久?” “也就大半天,其实也没什么啦。”少女轻笑,似乎未曾听出来方士话语中的异样,接着说道,“既然方兄已经醒了,我想让方兄去见一人,那个人现在正半死不活的,虽然还吊着一口命,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啦,快些起来去看看。” “可是小白道友,我——” 身上的伤似乎是被治愈了,就连那双原本已经被斩断了的腿,如今也恢复了原状。 但却仍旧有些疲惫。 正想与小白说着继续休息一会儿,却已经被她生拉硬拽着离开了被子。 好在身上有穿着一件棉衫,暂时也不会觉得寒冷。 与小白走处这房舍,便见四周是一片山地。 而先前呆着的房舍正是建立在山巅上。 只是放眼望去,却不见熟悉的景物。 似乎置身于一片陌生之地,一时间让他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只能木然地被小白拖拽着,来到一片雪地。 正有一个衣着破落的年轻男子被牢牢捆缚在树干上。 察觉到有人靠近,便抬起头来。 见着方士后,却是冷哼一声,继续将头低下。 “原来是李道友。”方士见状,却是眉头微微一挑,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先前濒死的人还活着,甚至身上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丝毫没有先前小白所言只差一口气的样子,两人也算是有些仇隙,但方士还是装模作样地拱手道,“如此境遇,不知李道友可是习惯了?” “那妖邪草菅人命,而你区区一个刚开始修炼的小辈今日与妖邪为伍,来日定被我修道者群起而攻之!” 那李师兄却是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便是狠厉之言,听得人心里不免愤怒。 方士自然心中不忿,脸上笑容也渐渐地收敛,却仍旧平和地说道。 “在下与谁为伍,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不过道友未免也太过武断,起码与在下同行的这段时间里,小白可是从无故未害过一人性命。” “未曾害过一人性命?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师兄却是蓦地抬头,目光冷冷地落在方士的身上。 沉默半响后,却是沙哑的声音传来。 “那不知你可认得三成子?” “认得。”方士微微颔首,心里也是恍然,暗道果然如此,“想必你应该是沧海阁的弟子。” “三成子道友便是被这妖邪所害,那妖邪还将道友的首级交付我等,好不猖狂!” “那三成子早已失道,杀他有何不可!”却是一侧小白冷笑。 但那李师兄却讥讽着说道。 “三成子道友如今已经转生重修,将一切告知沧海阁……如何来的失道一说!” “转生重修?那三成子竟然——” 小白闻言,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思忖片刻后,却是手一挥。 束缚住那李师兄的绳索应声落下。 而李师兄似乎是体力不支,随着绑着他的绳子落下,也半跪在地上。 喘着粗气。 但仍旧话语冰冷,抬头阴厉地看着面前的方士两人。 “若是要动手杀我,便莫要留手,今日被你们所救,乃我这一生之辱……” “虽然我也很想把你就在此处解决了,不过嘛……”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在她身上不断透着凌冽的杀意,似乎在犹豫,但沉默了片刻后,身上的气息终究还是衰弱了下来,冷笑一声,“那个小老头不愿让我们杀你,说过要留你一命。” “今日不杀我,明日我定要——” “你永远也不会记得这件事情了。” 小白却是伸手,一根手指在对方的眉心轻轻一点。 却是一道氤氲流光闪过。 那李师兄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两眼一闭,身躯躺倒在地上。 “这就完了吗?”方士有些不解,指着地上的人询问着,“小白道友不杀了他?” “方兄应该也知晓才是,若只是凡人,自然不会有杀人这方面的顾虑,凡人杀人,束缚着他的不过是凡间的律法,若是他有足够多的本事,自然可以一直逍遥法外,但一旦成为了修道者……约束的力量便是冥冥之中的天道。” “不在这里解决他,早晚都是个麻烦。”对于杀人这件事,方士虽不喜,但也算不上寡断,若是当真会有人日后威胁到他,如今斩草除根确实是最方便的做法,“更何况早已与那沧海阁结怨,日后也免不得许多麻烦招来。” “小友这点大可放心,此事本王会稍稍处理一下的。” 正在两人说话间,却是从远处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便见九朱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正徐徐朝着两人走来。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心情还算不错。 “前辈会处理?” “便权当作是偿还了过去与青山因果,今日这天地表面上是恢复了原状,但内伤未愈,与之前本王答应好的稍有偏差,便权当作是赔罪了。”九朱答得爽利,便指着地上谈着的李师兄道,“这孩子本王会送回沧海阁,两位便不必再担心了,只是而今小家伙也恢复了往昔姿态,不知……” “我们今日便要离开。”未等小白说出口,方士已经率先表态。 来此地不过是为了医治小白,既然她已经恢复了原来模样,自然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此处。 身侧小白也未曾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埋着头。 “既然小友去意已决,本王自然也不会挽留……山下便有马车,权当做本王赠与,祝二位前路坦程,特别是小友……待转世来生,莫要忘记你我约定。” 看着九朱脸上的笑容,方士却是心里怒意不打一处来。 当即冷哼一声。 拂袖便道。 “前辈话可是说的太早,若是在下未死,却不知如何收场?” “若是小友未死,本王自然也会履行当初承诺。” “告辞!” 方士摆手,便顺着山道走下。 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只是小白却被九朱拦住。 …… “小老头还有何事?”她有些不耐烦地望着山脚的方向,话语有些轻慢。 但九朱却全然未曾在意。 只是摇着头。 淡淡地说道。 “或许你未曾注意,不过本王还是要说一声……他活不久。” “我自然知晓,不牢你挂心。” “唯有七天寿命。” “什——”小白眼中闪过片刻挣扎之色。 “你终究未曾成仙,有些事情也自然是处处都在阻碍你找寻仙道,但这一回,你——” “我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小白眼神忽地变得平静,轻叹一声,“只是……时候还未到……” 眼睁睁地看着小白消失在山道下。 九朱也终究未曾多说一句。 不过是抬头看着天。 默不作声地皱着眉。 …… 冬末,春初。 一行车马驶离了荒地。 一路向着远方。 目的地在上京。 只是…… “小白道友怎的愁眉苦脸的,莫非是被那位前辈训斥了一顿?” “才没有,方兄快些赶路吧!”车厢内传来愠色。 驾着车的白袍中年人却是轻笑。 接着问了一句。 “小白你说,我们再过几天便能到上京?” “一直往前,总会到的,别打扰我休息!” “说的也是。” (三香三叩玄门·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洪暴雨,锁孤村 春已至,燕未归。 现在本就是这般季节。 就连四周道旁积雪都还未曾完全化掉,唯有细看那周遭林木间有一些不起眼的绿意。 从山峦间走出,便是坦荡的大路。 毕竟是偏远地方,起初这道中并没有多少人烟,直到走得再往前一些,才见着一些来往的路人。 天色正昏沉,应当有一场雨。 一些懂得看天的老人已经行色匆匆地朝着某个方向赶。 “李家小子,快回去收拾衣服咯!” “王大爷等着,给您打了只山兔来。” 却是有个老人正朝着道旁林间韩这话。 而作为回应,有个一身布衫的壮年从林间走出,他手里正抓着一直不停挣扎着的白色兔子,朝着那老人招了招手。 “跑快些去,这天色也是不大好,早些歇着吧!” “好嘞!” 老人脸上带着笑,正要折身继续前行。 却听远远地传来一阵车马的声音。 扭头却见道路尽处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却是笑出了声。 “这才什么时候,又有人来咱们村子里了。” “王大爷说什么呢,谁来了?” 那壮年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那老人身侧。 王大爷手指着远处的车马,眯着眼睛便道。 “就那儿呢,才什么时候就来了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管那么多作甚,反正都是外乡人,估计也是路过,马上便走了。” “这就是你们年轻人不懂了,如此天气,又如何走得了!” 老人弯着背,用力地说道。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那马车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便见着马车前头坐着个穿着一身白袍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的面容显得憔悴,兴许是一路风尘。 在经过老人与壮年身边的时候,便拉着缰绳将马车给停了下来。 与两人拱手行礼,颇为儒雅的样子。 “两位安好,在下是行商之人,刚巧路过此地,敢问此处可有人家?” “原来是商人啊……”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颔首,却是道,“前边不远处便是我们的村子了,小伙子可以去那里歇息一会儿。” “不过旅舍简陋,朋友只怕是要不习惯了。” 老人身后的壮年适时添了一句。 却被边上的老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壮年眼见如此,便缩着脖子不再多言。 而那马车上的中年男子却是摇着头。 “不过是住宿之地,又哪里有什么简陋之说,若是方便,今夜便在你们这村子里多多叨扰了。” “小伙子只要住得惯,尽管去罢。” “多谢两位指路。” 那中年男子再次与两人行礼,却是回身朝着车厢里唤道。 “看天色也是差了,今夜说不准会下暴雨,便将就着住上一夜如何?” “方兄既然都这般说了,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对的机会。” 里边传来一打女声,听上去却是稚嫩,似乎年纪尚轻。 那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还是没有多嘴地问上一句。 待前边的马车驶离,才摇着头。 “现在的年轻人,唉……” “王大爷怎了?” “说的是那马车上的人,唉。”老人又叹了一口气。 让那壮汉有些不解。 但还是伸手搀扶着老人,缓缓朝着村子的所在走去。 ……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 只是坐在马车上的中年男子却不时回头看着已经看不见身影的那两个人。 一个老人,一个壮汉。 心中却是若有所思,眼里也有些异样的神情。 直到身后车厢里那道女声继续传来。 “快些呀方兄,若是再慢吞吞的怕是要淋到雨了,如此天气还在外面赶路那纯粹是受罪啦!” “小白道友也是知道的,这马的力气也就那么点,再如何赶路也是需要休息的啊。” 中年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却是继续扬鞭。 那匹马似乎也是不堪,不断嘶鸣着。 …… 天色很快便暗淡了下来。 虽说仍旧是下午,但却已经有许多的房舍里面点燃了灯烛。 因为实在是太黑了。 天穹之上的黑云蔽日,宛若到了深夜。 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马车就停在小小的院落里,只是马车上的人却是不再。 旅舍确实如那壮汉所言,分外破落,就连小菜也不过是那么点土豆拌青椒。 只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已经足够。 在打点下来的房间里点上了灯烛,便全身放松地躺在了床上,丝毫不顾及一侧还坐着个人。 “方兄就不能矜持一些?”边上正坐着一个穿着素衣白裙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 躺在床上的人却并没有一点自觉,闭着眼睛便嚷嚷着。 “反正也活不长了,还顾得了什么矜持?” “方兄认命了?” “小白道友觉得,我应该认命吗?” 躺在床上的中年男子却是反问一句。 他正是方士,在经过颇多的周折之后,最终的目标依旧未曾改变。 不论有多少的人去否定他的目标,他仍旧期待着会有奇迹发生。 要去上京,要寻找到续命之法。 就算这条路还未走到尽处,便已经身死。 他也确实心里已经有了如此准备。 准备着赴死。 若是命数本来就如此的话,若是反抗过了仍旧只剩下不变的结局,他也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觉悟。 但却从未认命过。 带着小白一路来到这里,数着还有多少时日便会来到上京,数着还有多少天命数便散了。 “反正这些都是方兄的决定,反正当初也是答应了方兄就算是身死,我也会待在方兄身侧直到最后。” “那便多谢小白道友了。”方士轻笑一声,调侃道,“只是不知到时候小白道友会不会为我立碑?” “给方兄挖个坑埋了就行,立什么碑。” “若当真是如此草率,我或许就是死了也不会去轮回转世,定要缠着你。” “届时我去仙山福地,方兄的怨魂定是寻不到我了!”小白晃着双腿,轻笑着。 两人正在聊天,却是窗外忽地一阵白色闪光,紧接着便是炸响。 风起,雨落。 正如先前小白在路上所说的那般,是一场暴雨。 若是仍旧在路上前行,说不准便回困在风雨里,进退不得。 “方兄今日也累了,便早些歇息,我们明日再见。” “小白道友晚安。” 未曾起身相送,只是房间里的烛火被吹熄了,便听关门声和一阵脚步声远去。 便知晓人已经走了。 这房间里也终于只剩下方士一人。 他抬着手臂,视线落在其上。 眼中却有些复杂的神色。 虽然以紫气掩盖住了,但他仍旧有感觉。 自己的命数不多了,甚至……就在这几日便要散去。 性命将要被未知的危险终结,而方士却直到如今还未曾寻到续命的办法,心里难免有些不甘。 在那位妖仙的藏书之地看的医书也不少,其中甚至还有医治仙人的种种秘方。 但对于方士来说,却是一无用处。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吗? 方士苦涩地一笑。 以如今自己命数这般残破的模样,应该是去不了上京了吧。 想到上京,方士便想起了从前那位友人。 他应该是在上京吧。 也不知道混得怎么样,或许……正风生水起。 还有另一个熟人,也在上京呢。 以及从前早已放弃了的愿望,终究是虚妄了吧。 心里诸般杂乱的念想不断地冲击着他。 终究还是起身换上了衣物,在床上躺好。 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吧。 方士心想。 或许明日睡醒,便不再有诸般烦恼了。 “我方士这一生……当真是活够了吗?” “或许……是我贪得无厌了吧。” “还有小白……” 总说着放弃了,但总有许多放不下。 总想着不再向往那年的梦,却终究逃不过那份欲望。 不断地在纠结中扭曲着自己。 让自己越来越疲惫。 再度闭眼,却是意识渐渐地沉迷。 对外界失去了任何感应。 …… 第一次离开了生养自己的那座山。 第一次看见了外界红尘的精彩。 那个传她道术的老道士,那些将她当做仙人供奉起来的村民。 那个深夜里闯入她闭关之处的年轻樵夫。 曾经的他们。 以及—— 现在的黄土。 为什么要有生离死别? 她不禁如此问着自己。 曾经也有过七情六欲,也曾恨过别人,爱上过别人。 但一路走来,身边却什么都不曾剩下。 “为师百日闭关,若是百日未曾出来,便寻一处风水宝地将为师埋了吧。” 那个老人曾经如此与她说着,直至最后履行了他的诺言。 百日之后,未曾从那扇石门里走出来。 她不曾走进去那扇石门,只是呆愣着坐在外边许久。 直到随着岁月流逝,石门被风沙侵蚀,主动碎裂开来。 她没有走进去,只是从那条过去上山的路往回走。 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一般空虚。 “等咱们发家致富的那天,一定要让全村的孩子都读上书!”樵夫将她搂在怀里,笑得如当初初见那般,像个孩子,“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早,不过咱们以后总能挣到大钱,那时候定要重新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那个樵夫真的挣到大钱了。 建了一座书院。 那段时光当真是让她难忘,只是…… 他死了。 终究是抵不过岁月。 而自己还活着。 虽说是注定了的结果,区区凡人不可能拥有与她比肩的寿命。 但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受这个事实。 “说好的一起过日子的呢……” “你的衣裳我还在每天给你织。” “你的那亩田我也托人帮你种着菜。” “还有书院……也有几个孩子挺厉害,做了大官,就算没有我,也可以继续维持生计。” 望着日益被草埋没的土丘,她心里似乎又缺了点什么。 转身便去了书院的经阁。 她要等着,等那个人的转世,想要再见他一面,就算她心里也清楚……如此希望,终究是渺茫。 等了十年,百年……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 曾经炙热的心冷了下来。 偶有见到她的凡人,与她见了一面也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甚至都有了轻生的念头。 最后知晓过去樵夫的墓上建起了一座庙宇,她似乎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 “活下去的意义……还有什么呢?” “或许也唯有成仙了吧?” 便萌生了成仙的想法。 在同族中她的年纪也不大,若是继续修炼,自然有机会成仙。 她这般想着。 只是她也心里明白,除了成仙之外,似乎也没有了别的事情可以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坐在属于他们的书院里,看着四周的书生们。 就这般又过去了百年。 怡然躺在草丛上,沐浴着阳光。 直到—— 一声惊雷。 …… “唔……” 小白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 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隐约记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边抱怨着,却是已经站在了地上。 这些日子小白睡眠质量却是急转直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心里却总觉得有一块石头在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精神衰弱,只要些许轻微的响动便会将她从梦中惊醒。 开窗看了一眼天外,却发现外面的天色依旧是漆黑一片。 也不知道是到了夜里几更天。 正这般想着,视线却是不自觉地看向方士的房间。 方士住所与她其实距离挺近。 就在她的房间隔壁。 甚至手臂稍稍长一些,还能够得到对方的窗户。 这时候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小白不禁如此想着。 “呵……” 扶着窗沿,又缓缓合上了窗户。 却是又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心里却又烦躁了许多。 她知道现在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只是—— 这样真的好吗? 她志在成仙,如今却要被迫做出选择。 “我究竟该怎么办……” 柔弱的少女,终究还是靠着墙蹲在了地上。 将脸埋进双臂。 眼中却有些萧然。 时间不多了,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 天光稍亮。 却是远处一阵摧枯拉朽的炸裂声音。 待有人冒雨从村子外边回来,却是传出山塌了的消息。 一座山的山壁抵不住风雨摧残,垮了下来。 将去上京的路封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 听闻这个消息的小白面色惨淡。 甚至是比一侧的方士还要激动。 (此处不算字数:想喷就喷吧,人生不可能尽善尽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九天封绝,见神仙 明明只要今日天气稍稍好一些便能继续启程。 但为何偏偏要发生这种事情? 小白心里有些慌乱。 方士活着的时间不多了,她心知肚明。 但一直未曾与对方说过确切的时间。 当初那位百草堂的主人说过只有七日可活。 而如今却是必须得待在此处。 甚至是……死在这里。 “方兄,这——” “无妨的。”面对小白,面前方士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朝着她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既然前路已断,无非是留在这里,等着他们把路障给清了,若是有个万一……此处民风淳朴,大概会寻个地方将我给埋了吧。” 寻一处地方将他埋了。 也就是已经认定了自己会死在这里。 未曾明言,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小白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这样说? 明明心里应该还未放弃才是。 “不若我带着方兄快些赶去上京如何?”小白连声道,眼里也有些焦急,这外边的风雨其实已经小了很多,若是御空飞行,应当不成问题才是,“方兄不是说过想要去上京,又怎么能因为区区风雨挡在这里……” “小白道友切莫再说了。” 方士摇头,看着外面的风雨,以及仍旧灰蒙蒙的天穹,眼中神色未变。 小白无奈,方士的决定似乎很难因为她的言语而变化。 尽管从前可以用法术迷惑住对方心神,但如今却是已经不奏效了。 也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决定。 只是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就算如今方士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异样,小白多少有些慌乱。 此处——应当是他的埋骨之处。 越是不愿意去承认,就越是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眼看着方士又要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她也赶紧跟上。 不管如何,既然危险还未到来,跟着他总是没错的。 “小白道友倒是跟来了。”回到自己住处的方士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白,小白仍旧站在房门口,未曾走进来,似乎是有些犹豫,“这天气也不好消磨,正好……小白道友见多识广,不若与在下说说一些有趣的故事如何?” “有趣的故事?”小白眉头微皱,不知方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对方说的也确实正确。 如今风雨封住了前路,可以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也诚然不多了。 便干脆坐在了方士身侧。 “小白道友曾经经历过什么,不知可否再与在下说说?” “打听女孩子的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虽是这么说,但小白却是并未有多少抗拒。 或许从前根本不会接过方士这种轻佻的话语。 但也不知是怎的。 今日却是格外地能够包容诸般言辞。 方士有些耍无赖地两手撑着脑袋,轻声呢喃着。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小白道友不若多多担待,更何况与道友在一起那么多时间了,还从来没有听小白道友谈及从前呢,从前的小白道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便将一张笑脸贴在小白的眼前,“在下才疏学浅,还请不吝赐教。” “方兄就不怕我生气?” “古语有云,牡丹花下死,那什么……” “哼,反正方兄死了也就不会再有人还记得。” 小白脸上露出一丝不愉。 但心里却多少有些悲戚。 与他呆在一起了那么长的时间,虽然对于她一生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将关于他的一切都摸索了透彻,只是对方却从未知晓自己的过去。 不免有些不公平。 曾经方士也问过她多次,只是都被她或严厉或无奈地躲过了。 只是今日…… 唯独几日却有些不一样。 …… 昏暗的房舍里有些阴冷。 除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卧床。 如今还是早晨,天刚微亮。 壮汉早早地便起来将饭菜给做了。 虽说在家里平常做饭菜都是靠着他的妻子,但这段时间却有些特别。 因为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九个多月,再不能让她下地帮忙了。 所以家里的一切杂活都得靠着壮汉一人操劳。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的一切,将早饭用托盘端着,学着酒肆里店小二的模样一步一缓地敲开了房门。 “娘子你是有所不知,昨日看见的那个人气质可是真的没得说。”壮汉回到了卧床边上,坐在他妻子身侧便唠叨着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毕竟已经是三十岁出头了才得来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已经严令自己的妻子切莫下地。 生怕她伤了身子。 而若是妻子觉得无聊,也唯有依靠他讲述着在外面的见闻。 虽然也不过就是在山里打了野兔山猪,遇见了几个老人聊了些说道不知几遍的重复话语。 但也不觉得枯燥。 就算觉得枯燥又能如何呢? 妻子依旧用往日那般笑脸与自己的丈夫交谈着。 “就算那男人真那么好,夫君也变不成他那样子不是。” “娘子可莫要小瞧了为夫,若是给为夫一些时间多看会儿书,自然也能有那一身书生气。” 壮汉却是有些不服气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又站起身面对着自己的妻子,清了清嗓子。 便也学着那书生的模样与自家娘子垂袖行礼。 “这位娘子有礼了,小生……唔……是怎么说的来着?”壮汉动作僵在那里,却是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却换来妻子的笑声,便摆了摆手,“笑什么笑,真实扫兴……” “原来昨日夫君见了的人是个读书人?” “也不是读书人,反正那人说自己是个商人……谁信呢,商人可不会那样子说话。” “反正夫君也别羡慕人家了,读书有什么好的……若是荒了田地怎么办。” 觉得自家妻子说的话在理,但壮汉又有一些不甘。 当即冷哼一声。 “待我们家里的孩子出生后,定要再生一个,一定要让他考上功名做个读书人!” “夫君这又是何必。”他的娘子有些无奈,自家夫君心里在想什么自然也是清楚的。 陈国读书人得七分天下,武人得三分。 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去从军习武,便也只有做个读书人了。 一直呆在这里种田,是没什么出息的。 “到时候靠着咱们家孩子,兴许可以搬到上京去住!”却是转身要将早饭端来,“这可不是做梦,我们家里啊……” 未曾注意到脚边还横着凳子,却是一声惨叫,跌在了地上。 便伸手不断捶打着地面,哀嚎着半响站不起来。 “哎哟可疼死我了……” “夫……夫君你没事吧?夫君……呃……” 壮汉才缓过劲,抬头便见自家妻子正面色难看地捂着自己肚子。 心中暗道不好,便伸手要扶住自家妻子。 只是自家妻子却一把将壮汉推开,衰弱着声音指着外面的方向。 “快……快去请李婆婆过来……” “哎!” 许是方才瞧见自己摔倒,心中焦急,不慎动了胎气。 如今还未真正满十个月,自家的孩子却要提早出生。 心里多少有些愤懑,但更多的却是惊慌。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若是人没了…… 正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外奔跑,却是一只脚还还未真正踏入雨中,整个身子不由得一顿。 …… “……今天就说到这里,方兄不知可还满意?”小白脸上不愉之色未曾有半点消退的意思,毕竟是将有关于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不论是过去好的还是不好的,全都说了出来,这千万年岁月自然不是短短几句话就能够说得完的,但总觉得今天已经说了很多。 方士却轻轻颔首,半响才说着。 “小白道友能与在下分享这些,实在是福气。” “瞎说什么呢,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往事而已,也只有方兄还这般当个宝贝听着。” “小白道友可知……在下还有十五天便是诞辰。” 片刻的言语,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闷。 “从前在下便知晓自己命数,活不过三十载,但还有十五天的时间,便是已经到了三十岁……原本是想三十岁之前可以至少留下一些什么,不过如今看来……直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倒也符合身份,不过国贼又如何又什么奢望。” 方士话语中带着些萧索。 但小白却未等他说完,便脱口而出。 “不是还有我嘛,就算方兄如今将死,身边好歹还有我陪着呢,大不了等方兄死了,给你寻个好地方埋了,风水术我可是略懂一二,定让方兄转世风风光光,落得个大户人家家里。”只是才说完,却又觉得有些说错了,方士在幼时……似乎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嗣。 正想改正口误,却听方士似嘲弄般地轻笑。 “大户人家就算了,但求来生没有灾劫,安然度过……” 却是忽地起身,站在小白的面前,又蹲下身子。 一双眼睛与小白对视着。 “虽说应该过个十五天才提如此要求,不过小白道友……不知可否斗胆给在下一件生日礼物?” “方兄但说无妨。”好端端的怎的要起了礼物? 方士并未多言,却是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将她给保住。 “方——” 小白有些慌乱,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竟让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已经许久未曾被人如此抱过。 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 只是再次重温,难免有些不适。 “便权当作是小白的礼物了。”方士轻笑着,颇有奸计得逞的意味,“谢谢小白……” “……方兄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半响小白心里总算是平静下来,未曾伸手推开对方的身子,却是继续与他说着话,“有些事情,方兄可知道做了的后果?” “自然是知道的……”方士话语中没有丝毫慌乱。 却是两手臂抱得更紧了。 “我方士这一生活得精彩,虽然多有波折,行事也诸般磨难,但也好过与人碌碌无为。” “方兄这是在交代遗言?” “便算是吧。”方士苦笑一声。 “觉得我会杀了方兄?” “小白不会动手,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的。”方士的声音渐渐地变轻,最终只化作了呢喃声,“呐……小白,你见过……一个村子的人,命数都在今日终结的景象吗?” “哎?” 也只道对方在开玩笑,还未等小白反应过来个中意思。 却是忽觉心中一阵悸动。 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这一瞬间,就连思维都静止了。 冥冥之中只听见仿佛有人在低声耳语。 “不是你……” 究竟是谁? 谁在说话? 待小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股巨力已经消失。 四周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但终归是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比如自己怀里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声息。 心脏还在继续跳动跳动,只是再没有动静,也未曾有挣扎的痕迹。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甚至直到现在仍然抱着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 “方……方兄?” 将方士的脸按在自己面前,却发现不论如何摇晃,都未曾有醒转的意思。 身体还在,但就仿佛是——魂丢了一般。 伸手点在他的眉心,小白的面色终于变得惨白。 事实确实如此。 虽然不知怎的身体还活着,但魂已经没有了。 若是继续下去,就连这具身体最终也会因为失了魂魄而死去。 “方兄你别吓我啊,方兄!” “快醒醒,我……我不生气了还不行嘛!” “你要去上京,我今天便载你飞过去,你……”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小白终究是颤颤巍巍地将方士的身体搀扶到了床上,身躯有些呆滞地倚靠在边上,“我是不是……不该出来的?为什么总是我……” 正木然低喃,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白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动,便起身,缓缓来到门边,将房门打开。 看见外面的风雨已经停了,在门外正站着一个白袍少年。 这少年未曾看着小白,却是双目紧紧地盯着上方天穹。 …… “道友不知可否现身一见?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行径……请给我一个说法。” “奉命行事,又想要什么说法?”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天穹之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谈吐中都带着肃杀之意。 “斩了与我有缘之人的魂魄,莫非道友真不愿与我来点说法?”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手一挥,却是凭空一把白色光剑悬浮半空中,剑尖直指上方天穹,“布下这般封绝大阵,莫非道友是想与我打一场不成?既然是奉命行事——便出来一见!” “道友何人,报上名来。”从天穹上显现一道婀娜的身影,是个女人,但看不清形貌。 而那少年也是冷哼一声。 当即将半空中飞剑召回,刺在地上。 “太上道,云中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太上观梦,入冥幽 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明明前一刻还在房间里和他聊着天,现在却已经站在了门外。 外面正有两个仙人,虽然如今还不清楚那两个仙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但小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将自己的面孔藏在门后。 仅仅听着外面两人的说话声。 一切都仿佛是在梦里一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觉得这段日子是见过仙人次数最多的时候。 就算她还未成仙,甚至成仙的道路都渺茫得看不清楚。 但这几日却见过了许多的仙人。 就算现在也可以从些许气息中辨别出外面的两人都不简单。 仙人之间是否有强弱? 这点小白还真不知晓。 只知道各个仙人成仙之法不一,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 而那个站在门外边口称云中君的仙人,却分明看上去要厉害一些。 他手中剑刃在虚空中划过,没有带起一点罡风,却又有细微的黑线在剑刃边上隐现。 那是剑割裂天地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景象。 “我只问道友,为何要在此处夺人性命?”云中君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一双眼睛盯着天穹上站着的婀娜女人,话语中透着冰冷,“究竟是奉了谁的命,凡间才经历过一次大劫,如今正是百废待兴……莫说是十二星官,就算是仙帝都不应该如此昏庸地如此命令。” 只是不论云中君如何求教,对方都未曾吐露一个字。 隔了半响也仅仅重复先前的那句话。 “不过是奉命行事,太上道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道友若不说,我的确也奈你不得。”云中君冷笑,正说着,却是手中长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在半空中舞动两下,竟是消散无踪,“不过日后寻了你真身,少不得讨教一二了,这成仙之后寂寥,素未逢敌手,道友若真有本事……便与我讨教一二如何?” “哼!只为了一个区区凡人,便要与我比试?” “自然不只是一个凡人。”云中君面色忽地变得阴沉,话语中略带一丝沙哑,“当年与他有些因果,看他心性还算纯良,便传了他一法……想着他若是避过命中劫数就渡他修道,若是他今日死前仍旧是普通凡人倒还好,只是可惜……他早已将我那日传下的吐纳之法修炼到了入门。” “所以?” “他是我弟子,不论生死!” “所以他已经死了。”天穹上的婀娜身影声音宛若机械一般不带丝毫情感。 只是与之相对的,云中君也是一样。 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没有一点情绪包含在内。 只是单纯地与人争辩。 将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人死了,甚至都已经忘记。 目的只有一个,却并不是救活房间里的某个人。 及又一段时间过去,天穹上的身影终于是有些无聊了的样子,翩翩从上方飞下,落在地面上。 “……与你说了那么多,倒是忘记回去复命了。”对方轻叹一声,终于流露出一些情绪,“太上道的人吗?罢了,若是太上道……就算说出来也不算什么,反正终究是仙界同僚。” “道友打算说了?”云中君眉毛微微一挑。 “不过说与你听可以,切莫外传。”那婀娜身影摇着步子朝云中君走去,“虽说此事在今日已经了结,但在外面传出谣言,终究是不好的,毕竟今日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又何必夺了此处所有人性命?” “太上道的道友应该也明白才是,我为的是苍生,而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 “既然如此……还请道友告知。” 不知何时,云中君身上的凌冽气势已经散去。 之前与面前的人剑拔弩张,却仿若从未发生过一样。 便见面前的人对云中君拱手行礼,娓娓道来。 …… 小白不知道他们还要继续讲多久。 两人都是仙人,她的身份低微,也只能仗着青山的身份与那百草堂主人顶嘴,但是如今面前站着的都是陌生人,甚至她插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还以为那位唤作云中君的仙人会努力为方士讨一个公道,但越是听到后头,心里也越是失望。 云中君根本没有一点救活方士的意思。 她不知晓方士与云中君的关系,但如此看来,两人关系应当也不怎么样吧。 现在又该干什么呢? 似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白忍着回头再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的冲动,悄悄地离开了此处。 她不愿继续呆在这里。 虽然如今不论在什么地方,她的心里都不曾再多想一些什么。 再一次失去了一些东西后,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经过客栈正堂,正看见地上横躺着穿各色衣服的人。 柜台上还有一本账簿摊开,倒在地上的掌柜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 有客人在用膳。 整张脸扑进面前的菜汤里,没有半点动静。 离开了客栈,却见一路上倒着的人有些稀少。 虽说如今已经没有风雨,但先前天气还是有些差。 天穹上依旧是一片晦涩。 看不见云的流动。 或许这村子里大多数人还在家里吧。 只是现在不管如何,都再也没有半点响动。 所有的人都死了。 起码眼前看得见的人,都已经没了声息。 半响,她站在道路中央,低头看着地面。 “若是不来这里……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若是没有我,是不是也就不用死了?”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都是仙人!你们仙人凭什么这样做!”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似乎与仙人二字搭上边的准没什么好事。 甚至都有一刻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要成仙。 但如今却是不再想那么多。 她开始飞奔。 某种尘封在过去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不知道还要跑多久,也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道路。 直到被前方一道看不见的墙给撞回了地上。 “唔——”小白揉着脸,颇为哀怨地看着前面。 才发现前方正立着一道巨大光壁,似乎是将整个村子尽数围聚了起来。 她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就算不在此处住上一晚……也终究躲不过吗……” “没想到,竟是仙人的封绝大阵,呵……” 仙人确实能做到这一步,用大神通封住天地间特定的某个地方。 只是这道壁障,以小白的力量破不开。 心灰意冷,便下意识地继续朝着别的地方走。 不愿再看到这道壁障。 这点路未曾达到她的极限,但也是无由地累了。 只能走得慢些。 将这座已经没有了人烟的村子,看了个遍。 …… 不知不觉,便回到了此处。 空旷地已经没有了那婀娜的身影,也感觉不到对方气息。 站在藏着那个人的房门前,却迟迟不愿推门进去。 一直到里面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既然已经来了,便索性进来罢。” “……前辈。” 小白手颤抖着推开门,拱手便要行礼。 却见这房间的床上正躺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而一个白袍少年,正坐在床边。 当即心中生出悲戚。 “青山遗族?没想到当年搅得风生水起的青山一脉,如今在这凡间也不过是几个遗族存续而已了,当真是世事难料啊……”云中君眼中带着一丝笑容,冷静地看着小白,手中不知何时翻出个酒葫芦,打开葫芦的塞子便饮上一口。 “不知前辈还有何事?” 虽说面前之人如此说话,小白心里颇为恼怒。 但此刻却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不管如何,面前之人是仙人。 是可以挥手间决定她性命的仙人。 “是不是觉得不甘心?呵……虽说因为天道的缘故,仙人不得对凡人出手,也不得杀生……但仙人若是真正杀起生来,也没有人可以挡得住。”脸上笑容不减,正说着,云中君的身上却蓦地一股凌冽杀机落在小白的身上,“比如我若现在要杀你,你可还有机会保住性命?” 小白没有说一句话,尽管杀意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脸上也未曾露出一点情绪波动。 对她来说如此做法很容易。 就算是在仙人的面前,就算是赴死,轻易也不会露出多余的表情。 甚至—— 若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如此想法闪过她心里。 已经累到极致。 若只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求仙,是否太累了呢? “也幸好那位道友下手的时候只杀了人,没有对其余生灵动手,若不然你也活不过今日。” 只是云中君一个人说了那么多话,却又轻叹一句。 落在小白身上的杀意也散开。 “不过我也与你一说,这孩子是有大机缘的,他日若是不死……必定能够成仙。” “……前辈?”小白眼中有片刻动容。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今日于你而言,或许是一场损失。” “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可说。”云中君颔首,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 小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甚至连片刻的解释都不会给吗? “不过倒是能问你一句,是否愿救他?” 能救活他吗? 心里瞬间闪过一道光。 甚至喘息都变得急促了一些。 小白甚至未曾多想一点,连忙就要跪在地上,却被一股力量强行定住了身体。 “我与你非亲非故,也没有半点因缘,何必拜我。” “可是前辈——” “你若不愿,便算了……” “晚辈愿意,还请前辈传授方法!就算是要了我的命——” 云中君却是已经站起身,缓步来到小白身前。 抬手便有一根手指落在她的眉心。 “这孩子因为与我的因果未断,所以勉强保住了身躯未死,但若是就这般放着不管,那也是早晚的事了。” “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那还用说嘛,方才你也说过的。”云中君一张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同时一道白光从他指尖流转着,没入小白体内,“自然是要了你性命,麻烦你冥界走一遭……将他给我寻来,既然你有了如此觉悟,我自然也不好再拒绝了。” 小白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眼前的光景却是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 她想说话,但却发现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甚至连意识都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直到某一刻。 于黑暗中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躺在地上。 “我这是……怎么了?” “是死了吗?” 没有半点痛苦。 断断续续的思绪之下,她终于认清了自己此时的状态。 应该是死了吧? 让她惊讶的是,自己并没有对自己的身躯有半点留恋,也生不出回到自己身躯的想法。 “去罢,去寻他,若你……当真希望的话。” 稚嫩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 “予你这个机会,将他的魂寻来,让他重新活过来……与你结了这因,日后还我一果……” “前辈要什么?”她轻声低喃,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是否真正开口说话。 因为五官已经不再。 “待重建圣地,建木枝……” 更多的声音却是已经听不见了。 冥冥之中,也确有一处地方在吸引着她。 让她不得不朝着那个方向走。 要去寻人。 寻一个熟悉之人。 这是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 一张床上,正躺着两道身影。 整个房间里被某种异香充斥着。 桌台上正摆着一根被点燃的檀香。 只是这房间里却再没有其他人。 唯独听见房间之外响起两人对话,一男一女。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凡人,当真值得?” “道友切莫瞧不起那孩子,若论资质,他可不比你我差。” “但终归是已经死了,再让人将他的魂拉过来,若是坏了大事怎么办!”女声中带着些许愤怒,“到时候这凡间怕又是一场灾劫,上一次道友的太上道就未曾幸免,这一次又如何?” “太上观梦,自有因果指引,无论是生死,还是轮回……皆有定数,绝不会带错人的。” “这般作弄那小家伙,仙界那几位青山仙该如何与他们交代?” “不过是入梦离魂,死不了的。” 又是一声冷笑。 外面便再也没有半点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日故人,分阴阳 面前似乎是是一条幽邃的甬道,长远得看不见尽头。 也不知道还要继续往前走多久,甚至意识变得模糊,连自己是否在向前行进都感觉不出来。 四周模糊不清,不知身处哪里。 只觉得一阵阴冷的感觉席卷全身,不断地侵蚀着内心。 又不知过去多久,却是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动,将她的意识恢复过来。 再将四周看得清楚的时候,却发现此处已然不再是熟悉的地方。 甬道的幻影散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旷野。 看不见边际,荒凉得什么也没有。 就连抬头,也不过是与大地一般的颜色。 灰色的旷野上有人影攒动,却是没有实体,如同幽灵一般。 “前面的姑娘……还走不走?挡着路了。”忽地有一道声音从后边幽幽传来。 折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伛偻的老人。 那老人与四周的人影一般,身形是虚幻的模样。 小白赶紧让开站在一旁,那老人却是一声轻笑。 “姑娘不必让行,继续往前走就是了……反正是去投胎,也不用分什么先后。” “投胎?” 老人的话让他诧异了片刻。 但不久后,小白终于是记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已经死了。 被那位仙人杀了,让自己的魂魄来到了冥界。 即此处。 这是那位仙人给她的一次机会,让她在冥界寻到方士的魂魄,带着他一起回去。 “姑娘也是可怜人啊,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这样看来老头子我还算是有那么些福分,虽说膝下无子,但好歹还有个婆娘照顾……也不知道那婆娘怎么样了,唉……”老人却是也停下了脚步,颇为感慨地与小白说起了话。 只是小白却还是有些狐疑地问了一句。 “……这里当真是冥界?” “谁知道呢,反正一直往前走……总能去冥界的吧。” 老人说他也不过是才到这里。 只是来这里之前还到过一处唤作十二幽斋的地方。 在那里逗留了两三日才决定轮回转世。 对此小白也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她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 自己似乎与别人有些不一样。 没有没有经过十二幽斋,也对自己已经身死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实感。 甚至这副样子都是十一二岁时候的模样。 “老人家,我们还要在这里走多久?” “接着往前走罢,唉……也不知道来世又是什么个模样,若是来世老头子可以有一两个子嗣,也算是了却心中一番心愿了。” “老人家一定有的。” 小白未曾继续问下去,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那老人也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之间并未继续说话,朝着前方走着。 只是前面的道路看不见尽头,让人烦躁。 不时也有一些魂灵模样的身影发生碰擦,有谁挡住了谁的道路。 当小白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老人却是笑着说道。 “轮回路,莫回头,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允许做出任何变道,就算是岔开道路也不行。” “往边上让一些,走别的地方也不行吗?” “不被允许,所以只能一直往前走。” 正说着,老人却是一声轻叹。 “姑娘似乎有许多事情不曾知晓,老头子我也就提醒姑娘一句,这路上切莫回头看,一旦回过头去……便有大恐怖!让你魂飞魄散的大恐怖,前边老头子就见了一个回头望一眼,却是直接消失了!当真是奇怪……明明什么危险也感觉不出来……。” 被老人这么一说,小白心里也就犯苦了。 既然不能回头,又如何将方士的魂魄带回去呢? 难不成接下来还得带着他一起转世不成? 想到这里,小白的心里也未曾有丝毫抵触的心理。 竟是接受了如此。 “姑娘,我们到地方了。” 身后老人的话语将小白的思绪拉了回来。 便看前方不再是旷野,反倒有无数道身影聚集。 旷野的前方无端显现出一片漆黑的水。 是一条河流。 宽广得看不见两头的尽处。 唯独远远地能看见对岸。 “这条河……”不知为何,小白心里会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不愿再靠近那条河流,也不敢靠近,“究竟是什么?” “忘川。” 却是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听不出男女,却觉得在何处听见过。 莫名的熟悉感觉,让她烦躁。 那老人未曾听见声音,却也顾不得小白停住脚步,与小白互相道了一声珍重,便先行往前走着。 只留下小白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地听着那道声音。 “渡过这片河,便是真正入了冥界,此地是生死之间的地方,一旦过去……便算作是死人。” “他在哪里……”小白轻声呢喃着。 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就连那道冥冥之中的声音也不再听见。 尽管心中不喜,但她还是朝着那片河的方向走去。 “我要找到你!”小白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见到你!” “就算你已经不再此处……” …… 此岸是荒芜,甚至地面都不似真实。 而对岸又是一片殷红。 是一片花海。 传说中,那花名为曼珠沙华。 渡过了这条河,便会置身其中。 又名彼岸花。 而这条河——便是忘川。 不是名字叫忘川,而是……忘了其名字。 此岸立着一块破落的石碑。 这石碑上烙印着三个字,却没人看得懂。 应该是这条河的名字。 只是无人知晓如何解读。 便索性唤其为忘川。 站在河岸边,前面便有一条条小舟。 有魂灵立身小舟之上,便随水而流。 渐渐地,那小舟便顺着水流一路往下。 载着那魂灵不知去了何处。 “这忘川彼岸便是冥界。”边上有人开始介绍,小白将视线落在那说话之人的身上,发现对方是一个身穿甲胄的无面人,“忘川河水的一端便是轮回,你们若是有那个力气划过忘川水,就是冥界的一员了,不过若是划不过去……就唯有轮回转世这一条路。” “那忘川另一端又是什么?” 又有人问道。 那无面人冷笑一声,半响才说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忘川水对你们这些魂魄可是有伤害的,呆的久了怕是得魂飞魄散,连轮回都不行,还想打听另一边的事情?” “这位差爷说一声呗,反正也是死人了,就当是听个故事。” “是仙界!”无面人终于揭晓了谜底,“这条河水贯穿了三界,上达仙界下至冥府,源头为天,尽处乃轮回,传说若是从此处往上游行,便可以鬼魂之身成就仙位,不过就算是真正有些道行的人都办不到,何况是你们。” 忘川尽处是仙界! 往上走便可成仙! 小白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只是还未过片刻,便冷静了下来。 先不说自己是否真的有本事办得到。 到了现在成仙与否是否真的重要? 甚至——他又会如何选择? “你究竟会如何选……”她呢喃着,心里又胡思乱想起来。 前面还有许多的魂灵在等待着搭乘小舟。 而那位无面人也自称是此处的执法之人。 所以有不少的鬼魂开始问问题。 那无面人也是没有烦躁,就算是过去同样的问题,被不同的鬼魂提及,也会耐心地解释。 “那边又是何处?” “是灵鬼狱,命数已尽寿终正寝的人去的地方。”无面人解释道。 顺着问话之人手指指着的方向,小白也见到靠近忘川上游一些的地方有一片阴森的建筑。 也不知为何,在目光落于那里的时候,心里却变得平静了一些。 直到无面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前些时候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应当是某处突发的灾劫,居然有好几百只鬼全都去了灵鬼狱,嘿嘿……也不怕与你们说,那些鬼魂都是来自一个地方,好像是一个村子里的,啧啧,整村子的人一下子全死光了,这种灾劫可是百年栗头一回见。” 一个村子里的人全死了? 小白心中顿时一道灵光闪过。 便侧身要朝着那灵鬼狱的方向走。 却是一阵推搡,将挡着的鬼魂推开。 正在这时,却听那无面人蓦地一声怒喝。 “你知晓自己在干什么吗,还不停下!” “该死……” 不需回头去看。 因为一抹寒意已经落在自己的身上。 小白心中了然。 却未曾顾得了身后那无面人的动作,更快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走。 “大胆小鬼,扰乱轮回路——你可之罪!”无面人咆哮着,却并未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依旧站在原地,便听一阵轻咦,“怪事,怎的就——” 脚下只应该有一条路。 已死之人,其死后都应该只有一条路可走。 轮回路上不可回头,也不可随意走动。 甚至是死后都不一定能依靠着自己的意识行动。 就算想要随意走动,也必定会遭到某种力量的约束。 但小白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朝着那片灵鬼狱冲去。 却未能走多远。 因为还未向前多少,却被三个穿着同样甲胄的无面人按倒在地上。 “老实点,这便送你去轮回!” 此处看守之人不仅仅只有一个。 此处乃生死交界之处,未曾有过任何动乱。 因为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实力。 “快住手!”小白奋力挣扎着,只是无奈那三人力气大,而她也是一身本事无从使用。 “安心去轮回,休要闹事。”那三人话语冰冷。 此处诡异,竟让小白无法使用任何法术。 她被三个无面人押解着来到水边,强行按上了一叶小舟。 这小舟底下似乎没有底。 踩下去仿若踩在水面上。 同时又有一层薄雾覆盖住双脚。 直到此事才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有说过忘川会侵蚀魂魄。 单是第一次接触到那雾气,便觉得一阵空虚。 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在抽走她体内的一些东西。 那种感觉玄而又玄,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要——” “轮回去罢——” 又是一阵银铃的声响。 在那道银铃的响声传出瞬间,却是神情一阵恍惚。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小舟已经远离了此岸。 一时间小白心中有些纠结。 究竟应该做出何种选择? “你是去了冥界,还是……直接去了轮回?” “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又该怎么办?” …… 这是已经死了吗? 原来身死,是这么个感觉。 或许是早已有所准备,在离开躯体之后,也未曾有半点惊慌。 冥冥之中前方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便索性任凭自己的身躯被其指引。 他站在了一座熟悉的小楼前。 看着前方破落的砖瓦,缺了一边的灯笼。 以及那块略带阴森的牌匾。 十二幽斋。 “来人报上姓名。”从里面传来一道似男非女的声音。 “方士。”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 却在此时终于是想起曾经于此处写下了名字。 被记录了姓名,所以死后自然也会经过这里。 走进此处正堂,便见熟悉的案台后边站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没想到是你,怎的有白在身边,还是丢了性命?” “前辈。” 方士与面前之人拱手。 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此人正是原本水泽中的大妖。 应该唤作赤炎,若是记忆未曾有偏差的话。 没想到是他成为了此处幽斋的主人。 “不知可否告诉我,因何而死?” “自然是命数已尽。”方士如实答道,过去他曾经也做过几日幽斋的主人,自然知晓个中流程,“至于如何死的,却是实在不清楚。” “不是枉死……那不知你又作何选择?” “今生已经活得够本,只待来生。” 他却是未曾有半点迷茫犹豫,早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只待转世。 就算会丢失如今的所有记忆。 就算今生实在是苦短。 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也便无可奈何了。 尽管还有不舍。 尽管—— “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也不好多言。”赤炎招手,一侧出现幽邃的通道,穿过那里便是轮回,“不过还是姑且问一句,白……又如何了?” “她命数未尽,应该还在吧。”言及此处,又有些哀伤。 “如此便好。” 赤炎在账簿上写着什么,方士并未看见。 只是在对方写完后,便已经催促着他轮回转世去了。 紧接着,眼前也不过剩下一条幽邃的甬道。 一路向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灵鬼狱内,笑忘川 见了熟人,也未曾有半分的激动。 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对方,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 甚至直到最后走入那条甬道里,都未曾听他说一句话。 两人本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交集,唯一的联系也只有小白。 如今他是这幽斋的主人。 而自己不过是一缕魂魄。 载着属于今生的记忆,将要踏入轮回。 这条甬道漆黑,似乎看不见尽头。 “前面到底有什么……” 方士细声呢喃着。 在成为幽斋主人的时候,因为是普通凡人的缘故,不得踏入此处一窥其中真实。 现在已经身死,倒是有了这个机会。 当年对他来说,是一处极为神秘之地。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碧蓝色圆珠,将四周照映出轮廓。 “前面是幽潭。”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方士回头,却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老妪。 这老妪极为眼熟,待细想了片刻,才终于是恍然。 老妪在当年的时候就与他见过好几次面。 而那老妪却似乎还记得方士。 话语中带着亲切。 “小伙子,当真是许久不见了……嘿嘿,瞧着模样,与贵儿真像啊。” “老人家好。” 方士连忙拱手与老人行礼。 心里又是不免有些失落,听见老人提及她的后辈,颇为自责。 “唉,小伙子莫要再多言了,赶紧去投胎吧。” “老人家又为何不走?”这老人进出此处应当是有许多次了。 却一直没有转世,留在了这里。 如今看来,她应当也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个状况。 一介鬼物,又为何要继续留在这里? 那老人却只是摇摇头。 “贵儿回来接我的,我得在这里等着……等着贵儿……是了,小伙子你得走了。” “可是老人家——” “快些走,若是走晚了,大人得生气了。” 方士还想继续多说些什么,却被那老妪两眼瞪得心里发寒。 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多说一句话,转身往前走着。 既然那老人如此选择,便任由她去吧。 至于理由——又何必非得知道。 那唤作贵儿的孩子,或许也早就转世了吧。 只能怀着些许希望继续在这里等着。 他正这般想着,却见前方已经快看见底。 直到走至尽头,方士终于得以窥见此处实物。 “这是——” 他不禁轻叹。 在面前正有一间巨大的石室。 四角分别立着石柱,上面篆刻着不知名的文字。 石柱底部也嵌着骷髅,看上去格外阴森。 在石室中有一湾潭水。 潭水黝黑,深不见底,却又有一点点淡蓝色的磷火飞舞。 不断地有一道道虚幻的身影投入潭水中。 而在这潭水边上,正立着一座窄小的碑。 上面文字倒是认得清是什么意思。 “幽潭……这里便是幽潭?” “既然来了此处,却又如何转世?” 方士正心里嘀咕着,走到了水潭边上。 低头看着水潭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样貌,却是神情一阵恍惚。 似有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落在他的身上,要将他朝着那水潭中拉扯。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石室中。 反倒是立身于一片旷野。 “这又是怎的……” “前面的,走快些!” 身后的声音有些粗暴,方士想要回头,却是在生出如此想法的瞬间,一阵心悸的感觉油然而生,便耐着躁动轻咳一声朝前走。 在他的后面应该站着谁,而在他面前也可以看见一排虚幻的身影。 方士低下头,却见自己如今的状况与那些虚幻身影一般。 看来自己是真的已经死了。 不禁再次感慨。 这里便是死后回来到的世界吗? 此处是冥界? 还是—— 虽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的情绪,但他也在认真地观察着四周。 此处是一片旷野。 天地间昏暗得只有灰色。 无数道虚幻的身影在这片旷野上出现,又消失。 只是他们尽数排列成一道道规则的队伍。 看上去有些僵硬,又有些压抑。 方士自然尝试过从身前这条队伍里走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身躯被某种力量禁锢住,除了前行以外,再不能做出任何动作。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也没有个确切提问的对象。 唯有身后那人略显暴躁地嚷嚷着。 “反正都已经死了,还管那么多作甚!” “兄台知道些什么?” “除了被那刽子手一刀给砍了脑袋,又能知道些什么,当真是晦气……” 身后之人虽看不清容貌,但经过方士这般问了问题后,也开始主动地说起了些。 也只道是某个地方的重犯,临刑被刽子手了结了性命。 “活着受罪,死了也不得安生……这路还得走多久!” “接着走罢,总能走到头的。” 方士只是轻笑,没有继续与之交谈的意思。 虽说对方先前也说过自己是重犯,但实际与之说话的时候却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凶戾。 也只不过是一介莽夫,未有坏心的样子。 “刚才还到了个什么斋的地方,说我命数已尽,嘿!我兄弟说不准都来劫场子了,怎的就说我命数已尽了!” “这却是巧了,在下也是命数已尽。” “有缘分呐,前面的。” …… 前方终于可以看见一片诡异的黑色建筑。 它们被黑云笼罩着,不时可以看见一道道白色的闪电从黑云中落下。 其中也有一些建筑极高,尖端都没入了云层里。 至于那是什么地方,方士也很快便知晓了。 待临近那片地界,便见周围开始有穿着黑色甲胄的阴兵游荡。 与先前鬼城中所见一般无二。 只能看见甲胄,看不见甲胄里面人的模样。 这地界入口,前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天穹上也可以分明看见一道特别得暗红色闪电。 那闪电不断地跳动着,却未曾消失。 在上方化作三个大字。 “灵鬼狱……”方士轻吐三字。 “是给你们这些命数已尽之人去的地方。”却是边上站着的一个阴兵蓦地发出声响,与方士解释着,“命数未尽却身死,便直接轮回转世,命数已尽便会来这里,细数这一生的因果,清算业障。” “这却是为何?” “还能为何,此处规矩便是如此,若是不服大可说出来。” 他只是讪讪一笑。 终究是不敢有什么怨言。 反正是已死之躯,只盼着能早些轮回。 又向前走了许多里地。 隐约听见前方远处传来涛声。 便又有阴兵解释。 那是忘川,待清算了一生业障,便会以小舟载着轮回去,或是有些力气的,可以渡过忘川去冥界,从此化身冥界的阴灵。 “此处不是冥界?”方士有些诧异。 “非也,不过是生死之间交汇之处,尚在人间,却是与冥界有所接洽。” “原来如此。” 听着边上的阴兵及时,方士心里也是恍然。 一直到置身巨大的石制门扉前,却忽觉一股压抑的情绪油然而生。 立身那座门下,无端觉得心中难受。 方士脚步微顿,正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却又想起自己身后还站着个脾气暴躁的厉鬼。 便要道歉。 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小伙子若是觉得累了,让老朽先行一步也可以。” “老人家?”方士心里狐疑,怎的身后之人换了?便接着问道,“另一个人去了何处?” “老朽可从未见过什么另一个人,小伙子怕是死后神志不清,尚且浑噩呢。” “……大概如此罢。” 方士轻声嘀咕着,将此事放在一旁。 终究还是没有让着身后那老人,接着往前走。 却又被某个阴兵拦着去路。 那阴兵手里正举着一块灰褐色的石板,一手握着长枪,拦在方士的面前。 “是叫方士……对否?” “正是。”方士颔首,刚要拱手与那阴兵行礼,却被对方一声冷哼给缩回了手,对方似乎是来者不善。 “青州人?” “不错。” 方士正奇怪为何要将自己拦住,才有身后一道声音 “青州方家……那方家方熊作乱朝野,害得民不聊生,以贼论处,而方家后裔同罪。”这阴兵话语冰冷,也并非不带丝毫情绪,能从其中读出极深的愤怒和厌恶,“作守墓人传承,盗取仙墓珍品,又纵火世家故交周府院落,杀害其家主及近亲,后株连诸葛家后代。” 方士眉头微皱,虽说对方列举出来的都是实情,但未免太过武断。 刚要开口解释一二,对方却仿佛早就知晓了一般,手中长枪一抖,迸发出的寒意让方士一时间开不了口。 “此番只论因果,不问缘由……若是觉得有所冤枉,自己去三堂五司那里解释!” 三堂五司是何处,对方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只是接下来又将大大小小的罪状罗列出来。 一些甚至方士自己都未曾听说过。 直到最后,那阴兵语毕。 方士听完了对方说的一切,心中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如此便是这些,不知说的可对?” “不错。”方士颔首,算是认了对方所说一切。 “进去罢,三堂五司会与你清算这一生的恶业。” “这位兄台,生前我们可曾见过?”方士却是冷不丁问了一句。 面前之人话语明显带有个人的情绪,若非与他有些渊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只是让方士惊诧的却是,此人否认了。 “你与我之间并无任何关联,我已经在此处驻守千年,怎会和你扯上什么关系……快走,后面的还等着呢。”被那阴兵一顿训斥,方士也不好继续留在此处。 便径直往前走。 虽说面前的道路上虚幻的身影一点点地在减少,直至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 打四周的景物却是一成不变。 不论怎么看,都是一般无二的建筑。 灰黑色的房舍,诡异的高台,还有看似接近却遥不可及的一座偌大殿宇。 “簿上留名者——方士!”却是一巍峨的声音蓦地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传入方士耳中,“敬上前来!” “你是谁?” “窥你业罪者,断你来生者——还不上前!” 那声音继续,听不出男女,也辨别不出确切方向。 却是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巨力拖拽着朝前走。 四周的一切皆变得虚幻起来。 待光影重叠,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然身处一座殿宇中。 四周幽幽地闪烁着磷火,隐约可见站着两排穿着黑色甲胄模样的阴兵。 而正前方却是巨大的白色王座,皆是以白骨堆砌,看上去霎是阴森。 只是这王座上却躺着一妖艳的红裙女子。 这般不合时宜的落差难免让方士有些愕然,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同时心里也稍稍有些困惑。 也不知是何人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他带到了此处。 凡间传说,人死后会去冥界,以冥界主人分清一生罪孽,最终才会让人轮回。 这应当是朝堂惯用的手段,以如此流言约束百姓。 方士自认为那些不过是虚假,光是一日之内死去之人又有多少,又怎么会有人专门去评判何人犯了什么罪过。 只是如今再看,却发觉可笑之人唯有自己。 “吾乃天业堂主,数汝罪孽以判罚者,之前那边的阴差应当也已经说过,方士——可知罪?”白骨王座之上,那红裙女子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 甚至连嘴都没有张开过。 却无端地有声音传来。 方士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两眼微眯。 颇为郑重地思忖了许久,才连上带着一丝笑容,淡淡地说道。 “在下不知。” “狂妄……汝生前所为尽皆了然,方才也已经尽皆承认,又何来的不知罪之说!” “若方才不认,恕在下斗胆——可有机会再来此处?” 方士轻笑,也不顾一股巨力蓦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细细地看着面前王座之上的女子,心中却有一个大胆地猜测。 当即拱手一拜。 “这世间一切讲究因果,没有无端之喜,也没有无端之悲……在下虽至死都未曾逃脱命数掌掴,却也将自己看作一介修道者,知晓此身应做之事,以及勿做之事。”他身躯微微下躬,尽显敬意,“当然,在下所做一切因果,大人听也罢,不听也罢,一切都非在下意愿所能撼动。” “罪业已成册罗列,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是与我讲理?” “倒是想让你这凡人知晓,我天业堂的规矩,以正视听!” 方士微微颔首,起身再拜。 心里却是颇为平静。 一切……正如他想的那般。 第一百六十章 三生石前,辩忠邪 这里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接下来是否真如他心中预想的那般,如今有了解释的机会,就意味着事情还会有所转机。 只是面前那位自称是天业堂主的红裙女子并未马上与方士接着说下去。 反倒是招呼两侧的阴兵先行将他带离此处。 “不论你待会儿如何辩解,事实便烙印在此处,记载了你一生所为,或许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因果,只是你若是讲得不好,少不得苦头吃。” “多谢大人给我机会。” “哼……” 一声冷笑落在耳边,依稀让他有些心颤。 那红裙女子的气场让方士难忘,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不愧是天业堂主。 随着一名身穿甲胄的阴兵来到一处幽暗的甬道。 这甬道四周以铁栅栏分割着房间。 里面黑色雾气充盈,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 隐约还能瞧见其中一些格子里还有着人影。 “前边的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下意识地问道。 “死狱。”带路的阴兵传来两个冰冷的字眼,同时脚步已经停住,折身打开了其中一扇铁栅栏的门,便指着里面道,“暂时在此处带着,少耍什么花样,还有……奉劝你一句,待会儿大人召见的时候莫要胡言,我在这灵鬼狱里也呆了千年,如你这般胡搅蛮缠之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尽皆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哥可否告知,那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身入忘川,魂飞魄散……或是在冥界劳苦,直到永远。”阴兵说的话语中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虽然他藏得很好,但方士还是听得分明,“如你这般耍小聪明的幽魂见得多了,若是你还想轮回转世,少不得待会儿好好思量之后再说话。” “多谢提醒,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在下也就多问一句,不过是初来乍到,是否曾经得罪过谁?”方士再问,他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当初在灵鬼狱入口处拦下他,并且悉数数落他罪责的那个阴兵,与他绝对有着什么关联。 就算自己不认识他,但他却似乎对自己很熟悉。 只是面前的阴兵并没有再次与方士解释。反倒是猛地将他推进了小房间里面。 “……得罪了谁你应该自己清楚,行了快进去吧!” “可是在下——” 铁门应声关住。 从里面看不清外边的确切景物,只能依稀辨别出那位阴兵的身形。 以及些许脚步声。 待确定此处再无人听得见他说话,四周也没有一点人之后,才算是心中一松。 再看四周,却是除了一片黑雾之外再无其他。 原本以为有黑雾的存在或许会有些窒息,但直到身处这房间里,方士才反应过来。 自己已经只剩下魂魄。 没了身体的束缚,甚至连呼吸都不再需要。 “当真是晦气……”盘膝坐地,方士愤恨地攥着拳头,原本是打算与那红裙女子辩解,争取到早些入轮回的资格,他也清楚若是当真承认下那些罪业自己会遭到何种待遇,只是现在却反倒将他关了起来,“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当初那阴兵将方士一生罪业说出的时候,自然都说的实情。 但却没有将其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也仅仅是一种感觉,对方在针对他。 “那个人到底是谁?”正低声呢喃着,却是视线落在模糊的铁栅栏之外。 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莫非是那天业堂主准备召见? 他心中一动,刚要起身准备。 却见一道模糊身影正站在外边。 同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你不该这样做的。” “是你!” “我不是任何人。” “为什么要如此?” “让你有你应该有的结局,如此而已……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应当获得该有的报应。” 虽然外面的声音如此回应,但方士心中却是一动。 他分明记得这声音的主人,因为早先时候就听过,便是那灵鬼狱入口时见到的阴兵。 “我们曾经有怨?”方士眉头微皱,但话语中情绪变得平缓,或许是因为已经身死,让他很快地冷静下来。 “你与我们之间从未见过,又何来的怨?” “呵……真当我方士是傻子不成?若是你我无冤无仇,又何以那么片面地定我的罪。” “随你如何想,你的罪业都记载于账簿上,我们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至于接下来你的命运……嘿嘿,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那声音落下后,外面的黑影便一步步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方士心中有些慌神。 因为他忽然想到这一切并非只是一个人参与其中。 那道声音刚才说了“我们”。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方士原本不过是想早些转世,就算丢掉今生记忆也罢,他不愿继续待在此处。 只是事与愿违,一切并未如他想的那样发展。 自己好像是被卷进了某个事件里。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日后结局会如何? 方士却从未多想。 他只是尽可能地为自己打算。 反正已经死了,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 虽说在外边看来灵鬼狱是一片诡异的建筑群。 但事实上此处的形貌并没有一个定式,更像是一片永远在变化的地界。 若是想要去某个地方,也只消心中想着那个地方的名字,以及那里的周遭环境,一路向前,便会走到那里。 在一道道虚幻身影交错间,却是有一穿着黑色甲胄的阴兵出现在某条小径上。 这阴兵脚步虚浮,不知要去何处。 只是走了许久,最终置身一处阴暗甬道内。 在甬道之内早已有一人等着他。 是一个与他穿着一般无二的阴兵。 “如何?可曾依照书簿上的罪业给了刑罚?” “那小鬼好生狡猾,竟是半刻便将堂主说服,暂时关押了起来。” 两人话语交错,却是声音沙哑,辨别不出究竟是谁说了哪句话。 只是这两人攀谈了许久,终是分开。 “……便这么办罢,堂主也是辨得了忠奸的老手,又怎会让那小鬼好过?” “可是就怕万一……” “万一那小鬼当真说动了堂主?开什么玩笑,堂主阅人无数,区区小鬼又能翻得了什么风浪。” 其中一个阴兵说完,却是头也不回地摆手便要离去。 “这千万年来也是见得多了那种小鬼,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洗的脱罪责的,还不是落得个加重责罚,甚至是魂飞魄散不得轮回的下场。” “哎——” 另一个阴兵还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只留下另一个阴兵站在原地。 半响那阴兵却是一声轻叹。 “你又懂了什么,唉……一切若是不遂了那位大人心愿,又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便手里再次翻出一块灰褐色的石板,细看上面闪烁着映出一些金色字符,“这小鬼若是想要洗脱罪责,或许真的困难,但他一旦洗脱罪责,又如何与那大人交代,毕竟这小鬼是……” 一番自言自语,却是又将视线看向四周。 便将手中的石板收回,匆匆离开了这里。 ……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有关于应该如何为自己开脱罪责,心中早已预想了百遍。 虽然不说必定会遂了心愿,但终归是尽力了,如今也只等着那位天业堂主再次召见。 可是这召见的时间却迟迟不来。 原本还以为尽早会再次见到那红裙女子,但方士却等了许久。 起先还记着时间,直到后来——连时间都再记不得。 灵鬼狱内没有时间的概念,就算再如何等待,此处便是幽暗。 只能盘膝坐着,将一切遗忘。 忘了如今已经死去,忘了自己正身处的地方。 甚至是——忘了自己的存在。 往昔似乎是将一些人一生才能经历的事情全都看了个遍。 家道中落,从医深谷,与长生者同行,与阴鬼同天地。 这些又有几人能有机会亲历。 不知不觉间,他却是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凡人。 而是修道者。 便心中回想着曾经的一切。 “若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命数之中,我便是牵线人偶。” “过去想摆脱命数的束缚,终究还是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是谁杀了我?我又是为何而死?没有定论,也无从考据,只是既然一切命数皆是注定,又为何又要修道?为何还有那么多的生灵试图成仙以摆脱命数的束缚,修道者……便是如此?” 想那三成子,堕入邪道。 原本命数已尽,却又转生重修。 这在方士所见的命数之外。 如此想来,他又是否摆脱了命数? 又想小白苦苦寻仙,终究不得要法,是否又未曾摆脱命数? 或者——命数又是什么? 那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山大王的女童。 那一对残杀的父子。 还有那个被他害得家道中落的人。 以及不知多少直接间接因为他而失去了性命的…… 如今已经是鬼身,是否还有命数? 已经不再是守墓人,没了看穿命数的手段,自己是否还受命数的束缚? 若是有……那不论接下来如何辩驳自己一身罪业似乎都是无用。 若是没有……那自己是否已经达成心中所愿,真正地挣脱了那枷锁? 思考还在继续。 只是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于方士所在的那处房间里,不知何时向外散出某种玄奥的气息。 又不知过去多久,只见这条幽邃的甬道尽处走来几人。 为首之人一袭红裙,是个艳丽的女子,而在这女子身后,却站着两排阴兵。 这女子一身桀骜之气,来到方士所在之处的铁门前,站在原地沉吟了许久,却是朝着那扇门使了个眼色。 便有一阴兵走到门前打算开门。 便听那红裙女子轻笑着。 “也不知这些日子过去……这小鬼是否改了主意。” “堂主何许人也,那小鬼如今再见堂主,定然从实招来,到时候要他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在红裙女子身后站着的某个阴兵厉声说道,却是态度恭敬,“只是堂主还是抓紧时间的好,原本就不必堂主亲身前来此处,更何况接下来还有工作……” “不过是一道分身来此,不需大惊小怪的。”那红裙女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阴兵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来人正是那天业堂主。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时日,终于来了这里。 将方士落在此处许久,终于要解决这件事情。 只是看着前方渐渐打开的铁门,天业堂主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 铁门打开。 里面的黑色雾气也迅速散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正见一道虚幻的白袍身影帕西坐在地上。 便是方士。 只是如今方士的状况多少有些怪异。 闭着眼睛,两手掐诀。 口中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同时在他虚幻的身周,隐约可见一道道紫气。 “倒是有趣。”天业堂主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蓦地拔高声音,“方士,还不醒来!” “今日便定汝罪业!” “速速醒来!” “醒来——” 那道声音洪亮,就算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众阴兵都不由得被声音里的气场给震得后退了几步。 坐在地上的方士却只是身躯微微一颤。 身周紫气渐渐平息,没入原本虚幻的身形。 那一瞬,虚幻却仿若有了实体。 他睁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但最终还是带着恭敬之色,拱手与面前的红裙女子行礼。 “方士见过大人。” “大胆,见了大人还不跪拜!”天业堂主身后的阴兵正要发怒拔枪,却是被女子挥手制止。 “汝觉得自己并无过错,这一生罪业皆情有可原,今日便给汝机会。” 正说着,却是挥手。 一缕乌光幻化出一块黑色石板。 递到方士面前。 “三生石制成此物,若是汝自认无罪,便亲自将汝因果示众如何?” “三生石……?” “此物可照映三生,汝三生因果皆可于此处看个明白。” 灵鬼狱入口处的阴兵手里拿的不过是次品,记载的也只是粗浅的一些生平。 对于一些普通凡人来说,以那种东西来定罪业却是足够。 但如今摆在方士面前之物,却是足以看透三生因果的东西。 “不知汝可有这个胆量?”天业堂主脸上笑容不减。 眼看着方士皱眉。 看着他抬手,然后手掌落在黑色石板上。 却是响起对方的声音。 “在下还活着的时候,遇到了许多前辈,都对在下说……一切皆有因果,既然修道,便不可沾染凡人因果,在下信之,所以自觉未曾犯过罪孽,若有人欺我辱我,也不曾夺了其性命,即有人因我而死,也终究是——他命中注定而已。”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生石前,辩忠邪(续) 天业堂主只是笑而不语。 不论方士说了什么,都未曾有丝毫动摇。 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方士的手落在黑色石板上,其上开始流转着暗红色的光。 那些光烙印于两人之间,化作一段段血色文字。 这些是记载了与石板接触之人整整三生的因果。 只是因为将三生因果尽数显现出来需要消耗极大精力,并且时间也需要很多。 以及一旦如此做了,展现因果之人必定会再度拥有前世的记忆。 虽说入了轮回便会将那些记忆尽数忘却,但终归是对魂灵的某种伤害。 三次人生,三次生死。 庞杂的信息一旦被回想,会让人癫狂,甚至是直接承受不住,直接魂飞魄散。 如方士那般对自身罪业的判罚有所怀疑的不在少数,作为天业堂主自然也是尽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动用了三生石,只是最终却无一遂了他们的心愿。 就算当真是给了片面的判罚,经历三生记忆之后,也多半是痴傻了。 天业堂主才不会去管面前有多少的魂灵因为这三生石就此废掉。 她只是完成自己的职责。 方士愿承担这种后果,那便这般做了。 尽管他直到手放在三生石上的那一刻都不曾知晓自己会承担多大的负担。 “终究是可怜人,不过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因果也是无用,毕竟都是生前之事,大不了在冥界多生一些劳役,反正转世之后也不会记起此处发生之事,又是何必……”她不禁感慨,虽说这般话语也不知是说了多少遍,但每次见到如方士这般倔强之人,那种无奈的感觉却从未习惯。 唯独身后的一名阴兵拱手行礼。 便径自说道。 “堂主已经给了这小鬼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 “哼……也罢,待他承受不住了便丢进忘川,这三生石待会儿还有小鬼要用。” 正说着,这天业堂主却是看着面前的血色符文,轻噫一声。 她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情绪有片刻的波动。 “为什么会这样?”眉头微皱,便自语着,“怎的——只有一生因果!” “或许是这三生石用久了,堂主若是现在急用,属下去祭城问七冥主再要一块。”身后又兵士拱手提议。 只是天业堂主摇了摇头。 冷冷地说道。 “七冥主如今正在闭关,也不好打搅……罢了,这三生石就这样用着,反正不论如何,这小鬼都……” “等等,我倒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天业堂主嘴角微微上扬,“果然还是得用三生石,若非此物还真难将所有因果尽数显示,有趣……果真是有趣。” …… “某人生平修炼未歇,斩妖三千有余,于凡人者,仙耶,于妖灵者,魔耶。” 再也听不见那天业堂主的声音。 手触碰到石板的瞬间,便是一阵失神。 脑海中开始多出一些陌生的记忆。 起初来得很慢,模糊地记着一个孩子的生平,从出生一直到长大。 不论是再微小的记忆,都清晰地落在记忆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却是越来越驳杂,出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至最后—— 一声凄厉的长啸震颤着他的内心。 在记忆里,某个人正立身云端,四周黑气弥漫,隐约可见狰狞的巨大身影。 “这个局早已为某人设好,某人也自知必死……而今三灾未渡,尚是凡人身,却得见诸位翘楚,当真是荣幸之至,只是不知某人死前可否有缘一见,那个将某人推进此局之人?” “此处冰莹草便是那位栽种,得知你需要此物修炼,自然是顺手将你斩杀此处。”黑云中传出一道张狂的声音,只是那道声音里却带着悲怆和愤怒,“你早已失道,就怪我等未曾察觉,近百年来让你修炼到如此地步,当真是瞎了眼!” “失道?”伫立云端的那道身影却是轻笑,只是笑了片刻,忽地变得癫狂,“何谓道,某人若是失道——尔等怕是连何谓道都不曾知晓,若是想除掉某人尽管来,为了这天下苍生的性命,某人定要斩杀这世间一切妖邪,这世间是凡人的世间,没有你们这些妖物的容身之处!” “可怜你为了心中的道,早已走错了路——今日斩你,以正凡间秩序!” 又是一声咆哮。 便见黑雾某处徒然一道寒芒射出。 正指着那云端之人背后。 只是那道寒芒未曾触及对方,却是被一道剑芒硬生生地截断。 寒芒显现原形,却是一把短刃。 此人冷笑。 “没有信心杀了某人,却要暗地里动手不成?” “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从此凡间人妖两不相犯!” “道友助我!” 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却见黑云中已经有一道身影朝着他扑来。 而这并不是结束,接着那道黑影,又有第二道影子,第三道……他们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磅礴气息之下,天穹之上异色法术不断。 云端身影一直在笑。 他挥舞着手中的剑,就算身上被刺中的伤口,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隐约透出的癫狂之意越来越甚。 直到某一刻,一把长剑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口。 便听耳边有一人呢喃着。 “道友还真是可怜人。” “是……谁?背后偷袭,算什么……” “就算是身死,道友都未曾留下什么,可怜啊……待道友身死,想必这凡间会变得比过去好很多吧?” 那人手中的剑朝后翻转刺去,却迟迟未能下手。 因为在他转头的瞬间,分明见到与他动手的不是妖物。 是修道者。 与他一样。 “助妖为虐……” “如今妖族出世,这世间已经没有你们这一脉的容身之处,今日是你,日后你的师兄弟我们也会一并与之清算,安心地去罢!” 那修道者脸上尽显狰狞之色。 随后记忆中的画面便停滞在那一刻。 …… 浑身的疼痛,以及陌生记忆的侵蚀让方士头痛欲裂。 在记忆中那道身影死去的瞬间,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场生死。 与那时候不知不觉便没了性命不同,这一次却是切身地感受到了。 那种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掌控的绝望,以及意识渐渐地变得模糊,却因为被剑穿透了胸口而不得不保持清醒的那份无奈。 让他额头冒汗,直到后似乎是跌入了一座深渊,不断地下坠。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茫然地看着前面站着的红裙女子。 “前世是修道者?怪不得你只有一生的记忆。”对方轻语,却有些惊讶地感叹一声,“没想到汝未曾失去神智,也未曾癫狂……不过现在的汝又是何人,那个修道者还是……” “我是谁?” “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对方反问。 “或许……是叫方士?”他轻声呢喃。 天业堂主颔首。 “你便是方士。” “方才所见……是在下前世记忆?”方士依旧有些茫然,低声呢喃着,“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还未从那个被一剑穿透了了胸口的死法中回过神来。 胸口隐隐作痛,虽说已经是鬼身,但依旧有种正徘徊于生死边缘的错觉。 那个人是自己? 但自己又是谁? 记忆里的人甚至连名字都不曾知晓。 但如今却已经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些许陌生的感觉。 便见天业堂主颔首。 “死的人是你,也不是。”她解释着,“三生石唤醒前世记忆,自然是有些风险,而今你阴差阳错地未曾失去自己的意识,也未曾被前世记忆扰乱心神,倒也难能可贵……不过汝不必担心,过了忘川水,入了轮回便会将一切忘记。” “只是未曾想到在下也会有那般记忆。” 方士不禁苦笑。 “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虽说是前世,但现在想来依旧有种陌生的违和感。 那个死去的人是不是他。 虽说在短时间里经历了他的一生,但对此依旧有种恍然梦中的感觉。 发自内心地抵触着记忆里的另外一段人生。 “三生石上的记载,当年汝前世斩断了一切与凡间的因果,所以如今汝只有他那一世的记忆,所以三生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损坏。”后半句是对身后的阴兵所说,天业堂主在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向后一瞥,“前世汝杀孽太重,责罚今生三十命终,便是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 这便是自己如此命短的缘由。 而今再问能否接受这个解释已经太迟,就算对于前世的自己厌恶,如今也已经得到了结果。 已经身死,此处是冥界。 “这一生汝罪业虽重,但也并非没有功绩,行医救人,或持剑杀人……如今也互相抵过,也应当不必再有什么惩罚才是,不过终究煞气太重,来生应当会比常人命短一些。” “那在下是否可以转世?”方士心中一阵喜悦。 既然说了功过相抵,那也不需要再经历什么灾劫。 至于比常人命短一说,自然也全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愿望是如普通人那般活过一世,至于来生的自己会不会因为如今的决定而后悔,他才不会去管那么多。 只是才过片刻,那天业堂主却是话锋一转。 “……三生石上所示,汝这一世姓方?” “正是。”方士拱手便回应。 虽不知其为何问这问题,但还是说了出来。 “方熊是你何人?” 冷不丁地问出这一句,方士心里顿时生出警兆。 为何面前的天业堂主会知晓这个名字? 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心里正想着这般问题,却听对方话语不断。 “不必说也知晓,这方熊与你乃父子。” “……大人认得家父?” “哼,自然是认得……既然汝乃那方兄之子,便在此处继续呆着罢。” “大……大人你这是何意?” “老老实实在此处呆着。”天业堂主将黑色石板收走,却是折身便要离开。 方士刚要起身,却是一股巨力蓦地落在他身上。 让他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扇黑色铁门缓缓合上,却是无能为力。 那力道来自他自己的身体。 似乎是前世的记忆仍旧不安分,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咬牙切齿地呻吟着。 “回答我——!” 他怒吼,两手敲打着地面,直到手臂被自己的力道给震散,又重新凝聚。 如今只是一道魂,什么也做不了。 原以为接下来可以轮回转世,却发现距离真正的自由尚远。 却听外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不是那天业堂主,更像是别人。 “要怪……就怪你姓方,怪你有个好父亲,嘿嘿……” “给我回来!” 却听外面脚步声渐远。 方士终于得以起身,却只能用力拍打着铁门。 此处他出不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啊!” “啊——!” …… 一座幽暗阁楼中,站着红裙女子的身影,正是天业堂主。 她正坐在书桌前俯首看着一卷书。 过了数息,却有黑影从地面上冒出,化作一个年轻男子模样。 只是这男子一张脸虽俊朗,却显得极为苍白。 身上被黑雾笼罩着看不出打扮。 便听一道阴柔的男声响起。 “听说道友抓住了那个老狐狸后代的魂?” “不错。”天业堂主未曾抬头,依旧两眼看着书卷。 “不若将他交给我如何,反正你天业堂也处置不了那小东西。” “我处置不了……道友也处置不了。” 天业堂主手指在书桌上有规律地敲打着,眼中带着一丝复杂。 却是未及片刻,将缘由道出。 “那小鬼身上有因果,” “那又如何,如今他身处冥界,就算是仙人也得给我趴着!”年轻男子的脸上毫不掩饰狠厉之色。 只是天业堂主却是嘴唇微张,轻吐三字。 “太上道。” “什么!” “言尽于此,道友……可敢对他动手?”天业堂主终于抬头,双目带着戏虐看着面前的人,“你我都是此处堂主,经历过那段岁月,应当知晓太上道是什么地方里面又有些什么人才是,那位祖师姑且不论,如今尚在凡间活动的那位……可是真正的仙位之人!” “……那还能如何?” “我们不能出手,不过还是可以把这消息送出去。”天业堂主脸上笑容不减,“忘川销魂,更何况如今这忘川水可不算太平,里边的冥蛟第十二次化龙失败,正在气头上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命中所求,达夙愿 诸般杂事放在一边,当下最需要解决的事情便是如何从这里出去。 原本以为将自己的罪业尽数洗清,便可以直接轮回去了,但谁知那天业堂主言而无信,又继续将自己关在了这里,害得如今是进退不得,对未来的命运充满了担忧。 而今自己也已经看不到命数,也不知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 便有了逃离此处的想法。 只是如何离开? 本应该如此思考,但现在却连动一下念头都困难。 昏暗的房间里,随处可见黑色雾气翻涌。 在这雾气之中,却有一道白色的虚幻身影正盘膝而坐。 此人正是方士。 此刻他面容扭曲,眉头紧皱,身上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紊乱。 有紫气不时穿过他的身躯,越来越狂躁。 脑海中不属于他这一生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起初只是稍稍有些不习惯,毕竟就算恢复了前世的那部分记忆,自己依旧是方士,关于自己前世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幻。 但如今方士是鬼身。 鬼的记忆与人的记忆又稍稍有些不同。 一旦记起前世种种,必然会将那部分的记忆慢慢地融入当前记忆中。 即同时经历了两遍的生死。 不论先后,也不论长短。 无疑让方士有些痛苦,尤其是前世的思维被强行挤入当前记忆的时候。 他不停地两手拍打着地面,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哀嚎,但承受的痛苦却是实打实。 就仿佛是整个脑子都被塞满了东西,却又有更多的东西在进入他的脑子。 记忆的交错,让他迷茫,痛苦。 起先还有独立的意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有些混淆。 自己是方士,还是…… 前世的他没有名字,或者说名字早已被忘记。 直到死,那位修道者都未曾在凡间遗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的确是可悲。 “妖物……杀……” “不对,不……我只是……” “呃——啊!” “小……小白,云中君前辈……高升……” “爹,娘……” 不断地呢喃着,话语破碎不知其意。 只是时而身周散发着某种凌冽的气息,时而又透着悲伤。 直到最终——徒然安静了下来。 没了气息,也没了动静。 又不知过去几许,便听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关着方士的那扇铁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阴兵。 这阴兵与其余阴兵稍稍有些不同,虽说穿着一样的甲胄,但却可以从外面看出里面那身影的样貌。 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看见方士正盘膝坐在地上,连忙小声与他招呼。 “方公子还不快起来!” “……是谁?” 沙哑的声音传来。 方士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动作略微有些僵硬。 就连那双眼睛都不曾有神采。 只是开门的阴兵也没有多做解释,反倒更加着急地招手。 眼看着方士没有起身的动作,却径自走入房间,一把将方士从地上搀扶起来。 “方公子别怕,是自己人。” “自己人……”方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在他诸多记忆中,自己的前世似乎就是被所谓的自己人给一剑结果了性命。 那阴兵扶他起来的时候,心里甚至生出一些杀机。 只是如今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方才作罢。 “当然是自己人了!”那阴兵似乎没有察觉到方士身上的气息变化,接着说道,“你是那位大人的孩子,而我又是那位大人的手下,怎么会不是自己人!说来那位大人也是运气好,竟是得了这么个情报……嘿嘿,如今只消将你送到那位大人面前,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那位大人……”方士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当即脱口而出,“是方熊……” “方公子可切莫如此称呼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失敬!” “我的父亲……是了。” 离开了那个幽暗的小房间,双脚落在外面,方士心中思绪才算是清晰了一些。 也渐渐地回过神来。 自己应该叫方士。 而方熊……是自己的父亲。 就算已经身死,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觉是做不得假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此处。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明显是有些反常,只是如今方士脑子里仍旧有些混乱,也就未曾管得了那么多。 只是在这一路上与那阴兵交谈起来。 两人聊的唯一话题,似乎也只是方士的父亲。 “要说那位大人可真的是厉害,当初忍辱负重被派遣到冥土去干劳役,却阴差阳错地爬到了高位,还趁着冥土一阵动乱组织了一群私兵,硬生生地从三堂五司的手里撬走了冥界的一块地方,做了个冥界的山大王……嘿嘿,方公子似乎是脸色不太好?” “无妨,只是有些疲惫。” 方士眼中闪烁着异色。 没有多做解释。 而那阴兵也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 “传言我也听说了,方公子是有大才的,就算如今做了鬼也未曾平庸,在三生石下还能保住自己的灵智,甚至现在还有前世的诸般记忆,这在我们这些普通小鬼看来那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呐,不过方公子也不用太担心,接下来我们就从忘川水去冥土,到时候就让方公子好生休息。” “……不知可否告知,方……我爹是如何成为一方大王的?”方士眉头微皱,却是徐徐问道,“虽说是前世的记忆,但就我所知这冥界的主人应该也不是那般容易当上的才是,我爹是有什么倚仗不成?” “那可就不知道咯,不过那位大人当年横空出世,实力惊人——据说三堂五司中的某位堂主与之约斗,结果居然是平手,后来那位大人占据的那一方冥土本就贫瘠,三堂五司也就未曾再去管了。”这阴兵说的时候与其颇为轻巧,实在是有些难以信服。 个中蹊跷之处实在是太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当真要一点点问个明白,或许这阴兵也答不上来。 不过有一点却让方士在意。 “方才你说过……要渡过忘川?” “那不是当然的嘛,此处虽说名义上是冥土的一部分,但终归是冥界与凡间的交界之处,实在是不利于鬼魂长久地存在,还是早早地入了冥土稳定自身,彻底转化为冥界死灵才好……方公子?” 方士停下了脚步。 眼中又有一些茫然。 “你说我要……去冥界,彻底成为死灵?” “那是当然的啊,不仅仅是那位大人,就连方公子的亲人也在冥界的那一边。” 这阴兵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激动。 见着方士停下脚步,却是更加焦急了。 “快些走吧方公子,若是此处呆的久了,会被人发现的!” “方才那么久了都没人追上,如今怎的怕了?”方士反倒轻笑。 只是说笑归说笑,两人继续互相搀扶着前行。 前路是一条长街。 两侧阴霾地看不清是什么。 只觉得走了很远,直到前方路的尽处看见一方津渡。 一条黑色的河流映入眼中。 津渡边上还拴着一叶小舟,好在河流平缓,就算是小舟若是想要淌过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们到了方公子!” 那阴兵长舒一口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笑容。 就算身后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在追着他们。 “乘着这小舟就能去彼岸了,方公子也切莫放下防备,就算到了彼岸冥土,那里也绝不是真正安全。” “等一下,我想……” “方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阴兵将方士搀扶到边上坐下,开始打点那小舟上的东西。 听见方士说话,便抬起头看着他。 “若是我想轮回转世的话……” “方公子说笑了,这可是一生的记忆,换做方公子那可就是两生,记忆可是鬼魂最宝贵的东西了!”说到这里,那双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之色,“说句实话,若我便是方公子,就这般住在冥土,打死我都不会想着轮回转世!” “竟是这般?” “那方公子先前所说的——” “自然是玩笑话。” 方士讪讪一笑。 心里却有些无奈。 他更愿意投身轮回。 因为这一世经历了太多,而前世的记忆又过分驳杂。 很想将这些尽数忘却。 就算其中也有许多不舍。 不论是两生记忆中的哪个自己,都是如此。 那阴兵总算是打点好了津渡的一切,招手让方士坐在小舟上。 便轻轻朝着岸边一推。 这小舟竟自然动了起来。 “下边的忘川水会带我们去想去的地方,所以不需要船桨。”阴兵解释着,脸上笑容不减,“到时候还请方公子在那位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我可是花了大力气才将方公子带出来的,那些个灵鬼狱里的吸血鬼可是真的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心疼死了。” “反正他们也早就没有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终归是心疼啊。” 两人继续攀谈着,这忘川宽阔,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到得了彼岸。 方士偶尔看见彼岸那里的冥土,时不时有些暗红色的光流转着。 也不知是什么。 倒是回身再看向灵鬼狱的方向,却发现那片偌大的地方,却是不知何时朝着河岸的上游又移动了许多。 似乎察觉到方士的困惑,那阴兵也是解释着。 “灵鬼狱本来就不是个特定的地方,忘川每时每刻都在变幻位置,灵鬼狱便是依托于忘川存在的巨大秘境,原本便是由三堂五司分别按照每千年的时间执掌其控制权。” “原来如此。”方士微微颔首,却又道,“话说回来,此处便是忘川?” “正是,方公子以前从未听说过吗?那时候来灵鬼狱应当也有小鬼讲解才是。” “只是未曾料到会是这般模样。” 人间对于死后世界的印象,大多数都是依托于小说怪志。 然而由于地界不同,也鲜有人看得到那种书籍。 陈国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死板的地方,方士也就更加不可能接触到那种写光怪陆离之事的书籍。 更有甚者,一些大儒也曾说过人死后直接魂归天地,并不存在死后世界一说。 而方士自己也曾经对那种说法深信不疑。 “看到彼岸的那片红色了吗?那里就是彼岸花海。” 阴兵指着远处的一大片红色,却是轻笑着。 “在人间传说彼岸花会引导亡魂。” “但在此处是冥土,彼岸花也不过是普通的冥界之花而已。”阴兵解释道,“但那片彼岸花海是三堂五司中某位司长栽种,所以也确实不适宜私自去那边观赏,若是方公子日后有这个闲心,倒是可以去看看,顺便认识一下那里的司长。” 彼岸花在冥界只是普通的东西吗? 这倒是让方士有些诧异。 不过他所知晓的关于冥界的一切起初都是来自于精怪小说,还有那位朋友的吹嘘。 有所偏差也是当然的事情。 那阴兵的话语还在继续。 方士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毕竟此处不同凡间,故事也是格外新奇。 唯一可惜的或许也只是如今已经身死。 不能再去更多的地方看看,不能见识更多的风景。 “还有啊……方公子知道吗?在这忘川水下边有个传说,里面……” …… “他会见到他的孩子吗?”阴柔的男声不断。 原本空旷的津渡,不知何时却出现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 女子一身红裙,男子却浑身被黑雾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脸。 那女子正是天业堂主。 而那男子却—— “我可是将那小鬼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你,道友还请莫要让我失望了,如今冥主闭关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出关也没个准信,冥界的安定可就全仗着我们三堂五司了。” “不必担心,忘川水中有冥蛟,杀他足矣。” “可我听说那冥蛟已经沉睡……” “只管想着那匪类道心乱了的时候如何反击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天业堂主冷冷地唤了一声,却是已经折身准备离开,“冥土必须完整,冥主如何将其交给我等手中,就得如何将其还给他!” “……希望如此罢。” 阴柔男子话音刚落,折身却发现已经没了天业堂主的身影。 却是轻笑着,戏虐般地看着远方。 “方熊……呵。”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怒蛟御空,捣江海 就算是置身小舟,看着下方的忘川水,心中也会觉得一种无由的恐惧。 仿佛下方的水是猛毒,只需沾染一点便会失了性命。 越是靠近忘川的中央,四周就越是聚集了淡淡的雾气。 这些雾气唯有靠近的时候才见得到,原本在岸边反倒是什么也没有察觉。 “忘川水会剥夺一切记忆,一旦沾染了些许河水,便会让记忆出现损失。”那阴兵如此解释着,又指了指四周将他们两人保护起来的一道无形壁障,正是因为有了那道屏障两人才免于接触到雾气,“就算是河水化作的雾气,也会一点点地侵蚀人心。” “这便是轮回之后会忘却一切的原因?” “这是轮回去的鬼魂大多数都消失不见了的原因。” 阴兵接着说道。 并非所有的鬼魂都有机会轮回转世。 一旦丧失了所有记忆,甚至整个存在都会成为忘川的一部分。 谁也不知晓忘川尽处是什么。 因为谁也没有去过那里,谁也不敢。 据说在那里需要经受忘川的洗礼,将所有的记忆尽数洗干净后,才被允许步入轮回之中。 但有些鬼魂在步入轮回之前,其本身的存在却早已被忘川给侵蚀殆尽。 “所以好好地去冒险作甚。”他似乎还是没有释怀方才方士所言,虽说只道是玩笑,但仍旧认真地与方士做着开导,“就算去忘川的尽处,也不一定有机会踏入轮回之中,就算轮回转世了,也没有了如今所有记忆,这又是何必呢?” “罢了……” 方士也只是轻叹,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 如今这小舟前行的方向早已不是他能够左右,就算心中与对方意见相左又能如何? “对了这位……兄台,若是不介意的话其实可以将头上的头盔给摘下来,看着也怪闷热的。” “方公子这就不知道了,这头盔里边舒服得很呢。”那阴兵笑道,只是仍旧两手放在自己的头盔上,将其取下,露出一张惨白的中年人面孔,虽然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方士还是被面前此人的相貌给惊到,虽说是人脸,但在整个脑袋暴露出来后,却发现他有着一对猫狗一般的耳朵。 “毕竟此处是冥界,就算再热,又能热到哪里去呢,传说冥界身处还有一座天渊,里面千万年时间里都燃烧着某种怪异的火焰,一旦踏入天渊的范围便是炙热,但就算是那里……也及不上凡间酷暑丝毫啊。”他感慨着,同时也自报了姓名。 名字倒有些奇特,唤作丙三雨。 原本的身份便是灵鬼狱的一位狱卒。 只是在几年前因为与方熊相遇,得到了对方的赏识。 因为过去的某个约定,和各种因缘,如今也是方熊的手中兵士。 当然如今似乎已经完全变作了方兄的人。 灵鬼狱那边再也回不去了。 “我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吧。”丙三雨的脸上带着苦笑,隐约有些凄然,“不过也没办法啊,毕竟那位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又如何能不报答如此恩情,所以也就自告奋勇地带着方公子一路来了这里,如今那位大人所在的地方正有我妻儿等着呢。” “妻儿?”方士眉头微微一挑,掩饰住心中的一些惊诧,继续说道,“没想到兄台还是有家室的。” “那是,如果有机会便带着方公子去看看我家的孩子,那是真的可人。” 这丙三雨每句话都带着对自己家里人的赞美。 倒是让方士心里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妻儿在彼岸,是否是被胁迫了才做这件事情的? 这句话愣是到了嘴边没能问出口。 “兄台还活着的时候并非人族?” “……是说这对耳朵吗?”对方并没有想到方士狐问这句问题,在听到后的瞬间,便双手捂着自己的两只看上去毛茸茸的耳朵,却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若说是人族的话……起码一半是人族吧,还活着的时候家母就是人族,只是……” 话语声渐渐地变得低沉。 方士自然也知晓未曾说出的话里面有什么内容。 或许是受到了自己另一世记忆的影响,在见到那双耳朵的时候,莫名地一种仇恨的情绪自心中升腾。 但在听完那句未曾说完的话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不过一旦踏入轮回,所有形貌都会被忘川洗净,来生也有很大可能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那兄台不打算试试……” “在冥界活得那般滋润,又为何要给自己增添麻烦,傻子才会想着轮回转世。” 只有傻子才会想吗? 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傻子吧。 心里一瞬有些失落。 但也随即调整好情绪。 两人又聊了许久。 丙三雨也开始将话题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从生前如何一直到如何死去。 又如何成为了此处的狱卒。 “虽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不过那时候可是真的活受罪,载灵魂去轮回的船可不是现在我们坐的那种,那个可是没有底的,只要站在船里就时刻遭受忘川水的侵蚀,我那时候是靠着自己活了足够多的年岁,拼命耗尽大多数的记忆才到的彼岸。” “那兄台如今还剩下多少生前的记忆?” “……大概还有十多年前的吧,虽然现在也记不大清了,不过应该也是很重要的记忆才是。” 丙三雨笑着,谈吐间没有丝毫对生前的留恋。 在方士看来,对方似乎只是将生前的记忆看做是某种可以炫耀的资本,便如同凡间的金钱珠宝一般。 不在乎珠宝本身的使用价值,光是拥有,便早已是弥足珍贵。 只是久而久之……却是忘记了当初第一次获得“珍宝”时候的心情。 不免让他心里有些悲哀。 “那我爹来到冥界的时候,也是被天业堂扣押下来了?” “不是天业堂,而是另外一堂,那时候可惨得很,不过那位大人也是厉害,与你一样提出用三生石自证清白,却在当日直接抢夺了三生石,犯了重罪——直接被抛到忘川里边,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活着穿过忘川,最后因为实在拿他没办法,才给他服了劳役。” 方士倒是心中震惊。 自己的爹,竟还做过那种事情吗? 而且他似乎也使用了三生石…… “……我们到了。” 对方确实忽地无由一声轻笑。 在方士惊诧的眼中,他却是自顾自地在小舟上站直了身躯。 此处已经是忘川的中央地带。 四下除了两岸虚影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 没有波涛的声音,也没有风声。 只有两人的说话和呼吸声。 方士环顾四周,却是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此处还不是彼岸,何来到了一说?” “……方公子是如何看我的呢?”丙三雨却是忽地反问一声,那双眼中带着一丝决然和悲伤,也不知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那对耳朵也随着情绪变得不自然,竖了起来,“虽说前世的记忆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记得的每一件事都不是那么美好啊……呵呵。” “兄台你这是——”方士刚要起身,却听对方一声怒吼。 “不许动!” “兄台你——” “家里人是什么样子,早就已经记不清了……家母很早的时候就病逝,家父似乎是被哪个游方道士给害了性命……只是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因为这相貌被人斩去了尾巴,做了奴隶……三十岁那年逃离人族所在想去妖族地界,却反而被妖族唾弃!直到身死还是孑然一身,最后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有!” 方士默然。 看着面前越来越激动的丙三雨,心里多少有些悲哀。 一些念头也在不断地交错着。 他为何要说这些? 自己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还不如死了算了……起码在此处,我什么都有了!”他又是厉啸一声,整个身子都不由得一阵抖动,将原本就显得单薄的小舟不断地摇晃着,或许再用力一些两人都会从小舟上翻下去,“方公子又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厌恶生前的一切!” “……所以你害怕了吗?”方士却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害怕来世也会遭到过去记忆中的待遇,害怕来生的一切,所以你就留在了此处?” “不错!”丙三雨忽然变得冷静了下来。 他头稍稍地变得低沉。 一只手已经放在自己的背后,另一只手却从胸口摸索一阵,掏出一根草绳结出的吊坠。 吊坠上挂着块黑色石头。 看着那吊坠,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既然在冥界有生前没能拥有的一切,继续留在这里多好?就算没有了自由也罢……嘿嘿。” “兄台到底是何意?”方士眉头微皱,他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情。 但却无论如何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一旦他起身朝着对方靠近,这小舟便会因为失去平衡整个地倾覆。 “方公子先与我说说,是否觉得生前一切尽皆是在遭罪?”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如此,但也不尽然。”想着自己的回答也许会让对方冷静下来,抱着走一步是一步的心态,方士将心中想法道出,“我活的时间不算长,原本命数上说我能活到三十岁,不过谁曾料到……竟不到三十岁就来了这里。” 却是一阵苦笑。 “就算就算如此,若是有可能的话……我也想轮回转世,想要重新去看看原来活过的地方,就算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脸,就算再也记不起曾经的记忆,我还是想……”不知何时,已经同样站在了小舟的一端,双目澄澈地看着面前之人。 “我不知道兄台你过去到底遭遇了多少惨无人道的事情,又有多少不甘和无奈,但起码在我活着的时候,莫说是如你这般模样的……就算是妖族,也已经能够安然地与凡人住在一起了,我所认识的许多,甚至是我的一个好友,他们都是妖族!” 和小白在一起经历了许多。 结识了许多人或妖。 也见识了很多—— 所以想要去看更多。 想要轮回转世,就算在轮回之后他已经不再是方士。 “我所在的陈国,人妖共处,只要不触犯杀生的罪孽,便是一生安泰,兄台你……” “方公子所言可是真的?”似乎是完全冷静下来了。 他话语中稍稍带着一些沙哑,有些疲惫的样子。 拿着吊坠的那只手也有了颓然放下来的趋势。 “自然是真的。”方士答道。 他心里正想着,眼看着对方已经冷静下来,对于自己所说的轮回转世话题也没有了最初的抵触,便要与他说着待会儿借了这小舟,独自前往忘川的尽处。 至于与自己的爹相见……每当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方熊——本就是一代枭雄。 其次才是自己的爹。 “晚了……”丙三雨却是忽地发出诡异的笑声,“什么都晚了,嘿嘿……方公子的一番话,若是在登上忘川水之前说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但是现在嘛……哈哈!” “你什么意思!”方士面色微沉,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 “还能是什么意思,便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另外一只背负身后的手蓦地抽出。 丙三雨掌间不知何时却有一把匕首。 在方士震惊的眼中,那把匕首却是对着他的心口猛地刺下。 丙三雨只是魂体。 没有鲜血淌下,甚至也不曾瞬间死去。 只是在那一番动作之后,整个身躯变得越发透明了。 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为什么要这样。” 方士皱眉。 只是在对方第二次发声的时候,心中却更为震惊。 因为那道声音,他分明在许久之前听过。 “你是——”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将你葬送此处——小鬼,你不该惹出那么多事端的,好生接受处罚多好,又何必要这样呢,三生石?嘿嘿……本想靠着模糊的因果感应将你关于那位大人的信息抹去不让堂主看见,但为什么要用三生石……而且你还活了下来!” “一旦做了鬼卒,便要永远效忠于三堂五司,灵魂受到禁锢没有自由,永远听命于灵鬼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妻儿偏偏要受那种苦难,为什么都到了冥界,到了这里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只是想——啊!” 一声嘶吼。 那道身躯终于是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小舟的那一端。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怒蛟御空,捣江海(续) 耳边丙三雨的话还在继续,方士担心对方会发生一些什么变化,但更担心接下来自己的安危。 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冷静下来再说。 如此想着,便一点点朝着对方的方向靠近。 脚下小舟倒也没有如方才想的那般有倾覆的趋势。 待粗浅地思量一番他才心中恍然。 虽说胡乱地动作会让小舟摇摆,但灵魂本身却是几乎没有一点重量。 只需要小心一些,便不会发生心里想的那些事情。 “兄台还是莫要冲动……快将手放下来,那把匕首拿去……如今我们只是魂体所以就算刺中心脏的地方也应该不会死才对……” “不是和你说了别过来了么!”却听对方一声怒吼,似乎力气又回来了一般,脸抬起,一双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冷静?呵……若是方公子不出现的话,若是方公子没有惹那么多事端的话……明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为什么……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冷静!”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 面前之人正是当初将他拦在灵鬼狱歪的那个阴兵。 如今再说出的话语,那种声音,方士很熟悉,确定是那个人没错。 有什么资格? 在那句话入耳的瞬间,方士整个人又徒然僵在那里。 没有了身体的束缚,如今以魂体存在的方士很容易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波动。 他一时间失神。 短暂的思考后,却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资格让他冷静。 一切似乎都归咎于自己的行为。 但方士也从未后悔过。 他想要顺利地轮回转世,只要有这么个目标,不论是重来多少次他都会做出那种选择。 “唔——”丙三雨又将头低了下去,那张脸看上去十分痛苦,扭曲着甚至整张面孔都要崩塌了的样子,但他的话却还未结束,“那位大人让我将方公子接到彼岸,送到他的身边……哈哈,我又能怎么办,只能这样做了啊,若是我不遵从,唯一记得我存在的家人就真的没了啊!若是他们消失了……我的存在就真的没有意义了啊!” “可是……可是我……” “我是灵鬼狱的狱卒,我又如何能够反抗他们,就算拼了我这条命——” 话音刚落,却见对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 终归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晃动之下连带着小舟都摇晃起来。 他再次双目盯着方士,脸上表情早已变得狰狞。 攥着短刃的那只手一直未曾放下去,却是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使劲地一拧。 那虚幻的身形在崩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他身周开始流转着灰色的雾气。 “呃——啊——!” “快住手啊!”方士惊呼。 他实在是不愿见到一个让自己心生愧怍的人死在他的眼前。 但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点点后退。 “呵呵……要怪就怪方公子命不好了,当然……你我的命其实都不怎么样啊,哈哈!” “就告诉方公子真相好了,反正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晚了!” “此处是忘川中央,忘川水汽最重之处,同时也是某一位大妖闭关之处……那位大妖百年前才渡劫失败,如今还在休养,最忌有人打搅……” “你究竟想干什么……”方士皱眉,四下打量着。 试图在对方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阻止他。 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只是对方却忽地面色一变。 随即怪异地笑了起来。 “唔……时间快到了吗,不过无所谓了,好歹在这里还有记得我的人存在,还有……我还……” “寻常手段自然是不可能惊动那位大妖,但有些东西却足够了,比如——我的存在若是消失了的话,在此处的因果便会发生变化,冥冥之中那位大妖自然会发怒的,渡劫失败后最忌讳便是与诸般因果缠身,如此想着对方姓名,再——” 正说着,却是徒然翻身倒向一侧忘川水。 待方士奔去拉人的时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没有料到对方会直接跳入水中。 便见丙三雨的身躯扭曲着躺在水上。 忘川的河水似乎与凡间的水流有些不同。 就算丙三雨如今落入水中,那水面却是缓缓地张开,一点点将其吞噬。 而对方的身躯也在变得越来越黯淡。 “堂主大人……您安排的事情,我可是一件没有落下地全部完成了啊……” “还有那位大人……我……这不是也正如您吩咐的那样,带着方少爷离开了灵鬼狱,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只看方公子自身造化了……您会代我……照顾他们的吧?”临末,那张一点点下沉的面孔却露出一丝笑容,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某样东西,举向天空。 是一根草绳结成的吊坠。 一旁还在小舟上的方士记得很清楚,那根吊坠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断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可惜没有得到应答。 只是依稀听着对方逐渐虚弱下去的呢喃。 “……真是可惜啊,明明……还没有活够……” “呵……明明早就已经死了……” 最终,却是又一声呢喃。 似乎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那道身影还未完全被忘川水掩盖,便径自崩溃了开来。 一根吊坠,连带着沉重的甲胄,一齐没入黑色的水中。 转眼便没了踪影。 “兄台……丙三雨……” 方士心中稍稍有些悲戚。 虽说对于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有些担心,但此人毕竟在他面前消失了。 若不是自己,或许他也不会就这样消失也说不定呢? 方士不禁攥紧了拳头。 “我方士,记住你了。” “前世的记忆姑且不论,今生我虽然已经死去,但对妖族没有半点仇恨,是我有愧于你……” “若是你还有幸轮回的话……” 念及至此,却又怅然起来。 对方是完全消失了。 是魂飞魄散了吗? 还是说……轮回去了? 虽说此处是死后降临之地,但说到底……已经死去了的人若是再死一遍,是否就是轮回? 心中思绪不断。 却不待他继续细想。 便觉四周原本平静的水面蓦地泛起一阵波澜。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波澜越来越激烈。 原本方士乘坐的小舟在忘川水中行驶没有半点危险,但如今却仿若置身暴风雨中,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该死……”他面色微变,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站在小舟的一端,想着如何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小舟移动。 却是一道属于前世的记忆闪过。 “风术……前世的我是修道者,但现在我……” 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如今也顾不得其他。 这是前世记忆中的法术,驾驭方法也了然于胸。 只是却不知晓这里是否有风。 以及自己是否还有力量。 方士两手掐诀,心中默念经文。 随即双手朝着小舟的一端轻推。 风起! 在波涛中无处可去的小舟竟是开始随着风的力量移动起来。 方士心中大喜。 却又将视线看向遥远的彼岸。 以及忘川的另一头。 “去真正的冥土,还是去……” “已经死了,已经什么也没有留下,真的要去冥土吗?他说的记忆珍贵……但真的是那样吗?” “我……”方士看着原先丙三雨落下的那片水面,眼中闪过一丝果断,“我不是他,我只想轮回转世,转世之后的我纵然不再是方士——但也是真正的人生!想来前世那个被杀害的我,也是一样想法的吧……就算成不了仙,我还是可以去看看这世间的精彩,就算没有‘方士’的意识!” 疾风正烈。 不计后果地使用着风术。 将一切都化作风的一部分。 远离这片沸腾的水面。 只是还未过去数息的时间,却听一声凄厉的咆哮从水面之下幽幽传来。 …… “吼——!” 忘川在沸腾。 这是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景象。 忘川此岸,未曾登上小舟轮回的魂魄纷纷被阴兵拦住,不再让他们向前半步。 最中央的水面升腾起了水雾。 雾气一阵翻滚,化作蛟龙的模样。 不时有吼声肆虐,昭示着某个存在正渐渐地苏醒。 “还请诸位冷静一下,现在忘川上正发生一些事情,想要轮回或者是去彼岸的诸位还请稍待。”有阴兵开始对那些逐渐叫嚷着的亡灵们解释,安抚着他们的情绪,“这忘川水里面有一位大妖镇守,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所以还请不要继续争执,已经有冥界的大人前去交涉。” “那还需要多久,老子无端被人架着刀丢了性命,现在连轮回转世都要受人挟持,这算什么事!” “若是不能轮回转世,还不如将我送回去还阳!” “住口,轮回路上无回路,你想魂飞魄散不成!” 单纯地解释实在是没能稳住日益增多的死灵。 那些阴兵正焦头烂额之际,却是又听见远处忘川水面上一声嘶吼。 便见粗大的水柱腾空而起,隐约可见水柱中有一金色的影子闪烁着。 一股磅礴的威压席卷岸边。 霎时,再没有人说一句话。 “要……要不先放开一两条小舟试试?”有阴兵轻咳一声,做出请死灵的动作。 “哼,罢了……在此处等上片刻又如何,反正死都死了……” …… 灵鬼狱中那座最高的小楼,却是置身于黑云之中。 有无数道雷光擦过其上,却未能撼动其分毫。 在这小楼中,如今却有八人站在最高处。 他们交错说着话,却是无形中主动划分成三群人。 似乎之间并不算和睦。 “……那位冥蛟已经如此癫狂,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其中有一人忽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些不满,“要知道这冥蛟一日不安分,此处死灵就积压一分,你们可知道在人间一日有多少人身死来到这里,真当我们五司分身术无穷无尽不成!” “寒狱司莫急,这冥蛟如今修为大损……就算我们晚一些去交涉,也不会出什么篓子的。” 另一个壮汉模样的人大笑着说道。 只是那壮汉看着唤作寒狱司的身影,却显得有些敌意。 “我可不管那冥蛟修为如何,我只想知道为何它会如此暴躁,又如何将此处秩序最快地安定下来。” 唤作寒狱司的身影冷声道。 正在两人之间隐约要开始斗嘴的时候,却听另一道阴柔的男声响起。 “此事是天业堂的计划,不过……那件事情我和天业堂会处理的,还请诸位道友放心,现在就先在边上看着,我们保证诸位道友守护的冥界不会有丝毫损失,若是有任何偏差……只管要了我性命。”这男声响起,却是再也没有人说半句话。 大部分人的目光落在了天业堂主,那个红裙女子的身上。 天业堂主只是嫣然一笑。 微微颔首,略有深意地看了那阴柔男子一眼。 “还请诸位放心,事情是我一手操办……自然会给道友们一个解释。” “却不知天业堂主如何解释?” “方熊……不知你们可还记得这个名字?”天业堂主脸上笑容不减,已然来到了其余七人的面前,“就是他当年将我们其中一位堂主的三生石夺走,同时还潜入忘川水,偷渡到了冥土,如今已然是冥土的一方枭雄,将我等冥主的土地分割掉了一小块。” “……哼,那日是他阴险狡诈,怪不得我。”另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低声呢喃着,却是蓦地拔高了音量,“再说了,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那方兄这一世在凡间有一子,前段日子那小鬼身死来了这里。”天业堂主双目微微一沉,“说到这里……我想诸位也应该明白了吧,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再说下去吗?趁着那个逆贼道心大乱的时候一举拿下失地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这到底值得吗,我看你是疯了,不过是一个小鬼,如今尚在忘川水上的百万亡灵——” “疯了又如何,与冥主比起来,这百万亡灵又算得了什么!” 天业堂主的眼中,尽显冷意。 “若是可以守护住这片土地,就算是所有亡灵为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 方士紧紧地攥着小舟一侧。 波涛汹涌。 已经顾不得施展风术。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舟被波涛拍打着。 大方向确实是忘川水的尽处。 但却仿佛随时都会被水吞没。 四周是一片水雾。 远处一声巨响,有一道水柱升腾。 却见那水柱之中隐约可见金色的影子。 同时一阵怒吼声传入脑海。 ——是谁! ——是谁与我结缘! ——又是谁在此处魂飞魄散!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吼!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雨连天,见轮回 黑色的水柱从中间分开,一道庞大的龙形身影随着从水柱中飞出迅速变小,最终化作一个人形。 看不见对方的面孔,但却已经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磅礴气势,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意。 此处潜修着一尊大妖。 原本觉得就算是有人死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就算当真有大妖在下面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但方士还是想错了。 在丙三雨消失后不久,便已经惊动了大妖。 并且这大妖如今却是正在气头上。 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方士双手在颤抖,原本就已经是虚幻的身形,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小鬼……便是你罢。”沉闷的声音落在方士脑海中,让他头痛欲裂,先前见过的修道者或仙人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给方士多少威严的感觉,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如今想来应该是他们刻意收敛了气息,而现在这大妖却毫不掩饰身上危险的气息,“于此处魂飞魄散之人,与你这小鬼有一些因果……” “前……前辈还请息怒,这件事情与晚辈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 “哼,没有什么关系?真当本座眼瞎了不成!真当本座已经老了连因果都看不了了吗!” 方士原本还想接着解释,却没想到反而进一步激怒了对方。 正当他觉得自己如今已经是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听那位大妖又是一声冷笑。 “小鬼……给本座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方士面色微变,虽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也知道如今不论是什么机会都必须牢牢抓住,当即心中念头迅速闪过,恭敬地说道,“前辈是大能……不宜多造杀孽,否则诸般因果缠身,万劫不复……” “……倒是说对了一半。” 那金色人形却是冷笑一声。 随着他手一挥,四周的风浪却蓦地止住。 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往昔平静的时候模样。 这片忘川水域在他的手中仿佛是牵线人偶一般任其摆布。 “此处忘川究竟吞噬了多少魂灵于本座皆无任何关系,只是方才那个小鬼消失前竟口诵本座名讳……哼,实在是大胆……知晓本座名讳之人在冥界绝不超过十指之数,更何况知晓本座如今状况……”那大妖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只是方士却觉得落在他身上的那股凌冽气息却变得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本座也讲究因果,小鬼你与本座实在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因果,本座也不好对你出手……” “那前辈——”方士闻言却是心中一喜。 对方虽说刚出来的时候凶神恶煞,但却是一个讲道理的前辈。 这让他心里难免生出许多好感。 只是还未心里松一口气,却听那大妖的声音继续。 “不论是谁算计了本座,你这小鬼又如何出现在此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所以小鬼你现在选择罢,也别怪本座不给你机会,感恩戴德地接受吧!若是在以前本座杀性重的时候,哪里有你这蝼蚁与本座说话的机会。” “还请前辈明言。” “去真正的冥土彼岸,还是轮回转世?” “自然是去轮回!” 方士脱口而出。 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不知晓为何那位大妖会问这个问题,但却没有迷茫地说了出来。 轮回转世,从知晓自己已经死了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如此安排。 “竟然是去轮回?小鬼你可知轮回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威严的声音落下,那道巨大的人形低下头,看不见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舟之上更为渺小的方士,“那可是忘却一切,不论这一生如何成就,来生都不会与之关联半点,你会忘记一切。” “前辈会送晚辈去轮回?”方士并没有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反倒是再问。 只是那大妖又狂笑三声。 霎时风雨再动。 这平静了没多时的忘川水域再次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本座不再问了,小鬼——既然是你的选择,那本座也不会再多说一句。” “多谢前辈体谅,那……” “想让本座送你去忘川尽处,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本座倒是可以向你保证,这一路上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止你去轮回。”随着大妖话语落下,却是又有两道水柱升空,在原本昏暗的天穹之上汇聚成一片浓云,云中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雷光。 “暗算本座之人,本座定会在日后寻他们算账,他们想让本座除掉你,本座偏不遂了他们心愿……。”巨大的金色人形再次一阵幻化,最终变作一条偌大的金色蛟龙,横在水面上,一对幽邃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方士,“所以小鬼,此番去轮回的路上阻止你的唯有本座的风雨!” “尽情去轮回罢!哈哈——!” “便算是间接让本座沾染一丝因果的代价,若是还有那个力气去轮回,便去罢!” 蛟龙腾空,转眼便没入天穹之上的黑云。 随后风起,一点点的雨水落下。 结束了吗? 方士心里却并没有放松,因为他忽然发现载着自己的小舟周围已经没有了保护他的那层光罩。 开始有雨点落在他身上。 这是忘川河的水化作的雨点。 落在身上瞬间,却是觉得一阵虚脱。 似乎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点地抽走。 “该死……”方士自然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先前丙三雨也曾经介绍过忘川河水的力量,会侵蚀魂魄,将一切记忆尽皆消磨殆尽,若是未能在忘记一切之前轮回转世,便会完全地融入忘川之中,连自己的存在都会消失。 当即不再多想,两手掐诀,风术起。 小舟在翻滚的河水拍打中如风中残烛。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却依旧顽强地坚持了下去。 而方士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轮回转世!” “来生的我,不会再有今生乃至前生的诸般苦难。” “来生的我,也会有今生的朋友,会遇见很多人,还会……” 却是偶然想起那位叫九朱的前辈。 他曾经说过,若是自己没能活过命中大劫,来生的自己会成为他的药童。 究竟会不会那样呢? 不管如何。 “我一定要——” 在方士的眼中,一片风雨迅速后退。 水浪甚至开始拍打在他的身上。 不断侵蚀着他。 却浑然忘我,只剩下了唯一的执念。 …… 灵鬼狱。 最高的那座阁楼之巅。 站着仅有的八人。 天业堂主冷哼一声,似乎心情有些不畅。 正如他们所见到的那样,下方忘川中恢复了平静。 虽然有一片特殊的区域还有猛烈的风雨,但绝大多数地界却变得正常了起来。 这与最初的时候算计的稍有偏差。 “那只冥蛟并没有杀了小鬼。”唤作寒狱司的身影冷冷地说道。 “倒是小看了那冥蛟,还记得曾经有一鬼卒处置犯了错误的另一个鬼卒,将其斩杀于忘川水中,那时候的冥蛟可是直接将另一鬼卒生吞了。”阴柔男子轻笑,却是将视线落在天业堂主的身上,那个女人还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一切似乎还在她的谋算之中。 “只能说不论是什么东西,活得久了心性自然会变得不一样吧。”寒狱司接着说道,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阁楼的边缘,“若是天业堂主当真是如此计划,我倒是不介意去与那冥蛟说一声,付出一些代价将那小鬼给灭了。” “没那个必要。”天业堂主却只是摇头,背影继续说下去。 “此言何意?最初的计划难道不是借着冥蛟的刀将小鬼给杀了吗?” “最初的计划里……那小鬼最终结局如何都无所谓。”天业堂主的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隔着忘川的远方某个方向,“是进入冥土还是轮回,或者直接魂飞魄散……全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们要的不过是一些信息而已,冥蛟、忘川、风雨……你们说当他听见这些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 “堂主好算计。”寒狱司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仍旧双拳一握,与之行礼。 而天业堂主也没有一点回应。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方向。 一切确实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从知晓那小鬼是方兄的子嗣开始。 …… 不知何时,风雨竟是已经不再。 水面也恢复了平静。 那大妖似乎也厌倦了。 再也没有与方士见过一面,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四周开始泛起一片薄雾。 因为这片雾气的缘故。 看不清前路,也自然不知自己究竟飘荡了多久。 甚至已经不再施展风术。 如今自己已经力竭。 就那样坐在小舟的正中央,耳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 此处应该是忘川的下游。 却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到达目的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怎么还没有到尽处。” 最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诸般念想,待时间过得久了,也便开始回想过去。 想着心里的一段段记忆。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经历的两世人生。 所有的记忆片段。 细细地回想,将所有做过和想做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 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个决定。 想着每一个会让他多少有些后悔的事情。 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只是不经意间的某个举动。 正心中思绪不断,却又听耳边不知从何处一声低喃响起。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的雾霭中不知何时多了很多黑影。 其中有几道黑影距离方士极近。 分明看见是几条小舟。 在小舟上正模糊地有着一道道身影。 其中一些身影还维持着人形,但也有一些身影变作圆浑的一团。 “这些——都是转世的魂吗?”虽说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在所有灵魂到达之处,便是被称作轮回的地方,在那里剩下来的灵魂会迎来最后的结局,重新回到人间——只是忘记了一切。 正心里复杂的情绪闪过。 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惊呼。 听声音是一个男子。 “这倒是有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一个没有失去自己意识的残魂。” “你是——”方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远处模糊的小舟影子上,正站着一道人影,似乎正与他招手,“不知这位兄台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有此处是否就是轮回之地?” “此处当然是轮回之地。” 在方士做出回应后,对方也停止了招手的动作。 似乎是坐回了小舟上。 “一切灵魂的终焉……唉,没想到我广旭子也会经历轮回,当年可是口口声声说着要成仙的,怎的也落得如此下场。” “兄台是修道者?” “哎!莫非你也是——” 两人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惊异的同时也有些感慨。 那自称广旭子的修道者却更为惆怅。 “现在才知晓,这修道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人成仙又有几人万劫不复,谁知道呢,没想到我与道友倒是成了那反例。” “道友言重了。” 方士应答。 广旭子问及方士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方士也只道未曾渡过三灾。 谁知这广旭子却反倒是兴奋了一些。 似乎心情变得好了。 “道友我与你说,好歹我还渡过了其中一灾呐,嘿嘿……虽说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处,不过好歹也比道友强上一些不是。” “道友大才。” “那是——”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 多是谈及生前种种。 从广旭子口中方士也得知,对方不是陈国之人。 似乎是在一个叫出云的地方。 那里同样也是儒道盛行,却没有一个修仙门派。 只是又听对方一句。 “话说回来,道友修炼到了什么境界,可曾渡过三灾?” “道友不是早些时候已经问过?” 方士疑惑,轻笑着说道。 “怕是道友健忘了。” “啊哈哈……或许正是如此,此处地方诡异,已经是接近轮回,有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记忆就会缺失。” “哪有这样的事。”方士轻笑,显然是不信的。 此处已经没有忘川水,四周雾气大抵也没有削去记忆的力量,因为早些时候在雾气中那么久都未曾有记忆丢失。 只是广旭子却轻叹一声。 “道友若是不信,我便要来问上一问。” “请。” “道友可曾记得自己姓名?” “那还不简单,我叫——”方士刚开口,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僵在了那里,“我叫……” 叫什么来着? 明明前一刻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但为何…… 就是说不出口。 甚至连想都想不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命数已尽,回人间 虽然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忘记的都不知道。 只知晓与某人聊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都忘记了此处是何处。 一直到对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渐渐没了身形。 最后都不再与方士说话,才反应过来。 对方已经没有一点记忆了。 而方士如今还勉强保有一些自己的意识。 虽说他的记忆也已经如同风中毫末。 再也没有人与他聊天。 时间的意义也已经不再重要一般。 残缺的记忆,连回想都不愿。 就那样安静地待在原处。 任凭身下的小舟载着他去远处。 最终——四周一切尽皆化作白色。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记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只是他没有恐惧,因为他也只道,一旦步入轮回,自己所有的记忆都会忘记。 身下的船停住了。 看不清四周景物。 也不知晓此处是什么地方。 只是遵循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吸引,离开了原地。 远处好像有什么人在呼唤着他。 如今的方士,也确确实实没有了人形。 只是一团模糊的半透明影子。 与四周无数道长相差不多的影子一起挤在这片白色天地里。 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此处何来?又将何往? 他不知晓,甚至一旦踏上这片天地,连最后“想要轮回”的念头都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维持着某种奇异的状态。 仍旧可以感知到四周是什么样子。 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地接受外界的一切。 也无法思考。 一直到—— “方士——” 有一道声音,是一个少女的呢喃声。 突兀地在这片天地间响起。 方士? 那是谁? 为何在这里还会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 “方士……” 又是那道声音。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某种分外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声声不停歇的呢喃,虽然不知其意,却是奇迹般地让他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在这片白色天地中,他第一次思考了。 这道声音从何而来? 又为何会觉得熟悉? 没有任何理由地,他开始寻找那道声音的源头。 在一道道灰色虚影中穿梭。 看见一道道虚影莫名地从这片白色天地中消失。 而那道声音却一直存在着。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那道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最后只剩下一些呢喃。 他开始急了。 无由地一阵悸动。 “方士——”又是一声呢喃在耳畔响起。 只是这一回,他却分明见到了说话的身影。 是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 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只是她的身形却变得越来越黯淡。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看着那少女的身形,他心中莫名地涌现一种陌生的情绪。 记不起来她是谁。 但却总觉得自己应当是认识她的。 就算没有了记忆,就算已经将一切都遗忘。 但那种感觉却从未消失。 “你是谁……”他想要开口说话。 却发现自己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能在心里默念这想要说出的话语。 “为什么……那么熟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氤氲的光影交错。 或许已经没有了双手。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要将那少女身影抱住。 正这般想着,却再听那少女的声音传来。 断断续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要……带方士回去……” “要找到他……一定要……” 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将少女搂在怀中。 两道虚影重叠在一起。 只是在触及那少女虚影的瞬间,却是忽觉头痛欲裂。 在他原本变得空白一片的脑袋里,却蓦地多了许多东西。 “这些是——我的记忆?” “是了,我已经死了……” “我是方士,早已命数尽了,如今应是步入轮回……可是为什么?” 原本虚幻的身形渐渐变得凝实。 属于自己的记忆终于恢复过来。 虽说不知用了多少时日,但如今他却清晰地记得每一件事情。 知晓自己是谁,也知晓此处应该是什么地方,以及如今被自己抱着的—— “小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作为魂体,情绪本就难以抑制。 如今更是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啸。 却没有人应答。 只是怀中的少女却仍旧重复着那几句话。 要寻到方士。 要将方士带回去。 如今再看,少女的双目早已呆滞无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来这里的应当唯有死人。 这么说的话,小白也已经死了吗? 是自己害了她? 想及此处,心中不免愧疚。 他不知道在那个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天里,竟是将所有生灵都给斩了命数。 原本方士分明看过小白命数,她命数未尽,应当不会再那日死去才是。 却不知为何,还是死去了。 “呵……罢了。”方士也唯有苦笑。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如何愧疚都是无用。 便将少女抱在怀中,继续往前走。 就算是到了这里,她依旧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这让方士心里多少有些欣喜。 也盼着就这样入了轮回,来生还有机会继续再见一面。 “也不知就这样一起步入轮回,会不会做兄妹?到时候我可是你哥了也说不定呢。” “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不过小白你真的已经……” 忘川水并没有就此断绝。 却是只剩下了一条窄窄的小溪,蜿蜒向前延伸。 便随着溪水继续往前走,许久后终于走到了这片白色世界的尽处。 却见一片巨大的氤氲池水。 隐约泛着银色波纹。 此处是忘川尽处。 池水一侧还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也不知写了什么,虽然看得到字样,却不知其意。 有无数道虚影纵身投入水中。 自此便再也没有出来。 这便是轮回吗?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方士稍稍有些不舍。 就这样跳下去,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方士……”怀里少女依旧在木讷地呢喃着。 “我在呢。”方士轻笑,又抱着她在池水的岸边站了许久,“方士一直在这里,你已经寻到了……方士已经被你寻到了哦,小白……” “方……”那双呆滞的眼睛却是隐约有一些灵动。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从她的眼角渗出一丝泪水。 只是在方士仔细辨认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剩下。 “走罢,轮回去罢……来生若是有缘,一定能再见的。” “方士……” “来生,我还叫方士吗?” 他轻笑。 抱紧怀里少女。 身子一倾。 便见一道身影朝着水面落下。 …… 没有任何感觉。 他不知晓自己是否已经轮回转世。 只是怀里少女的触觉还在。 他也拥有自己的意识。 现在的他,还是方士。 正想着过多久会忘记一切。 却听见耳边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 让方士不禁睁开眼睛。 不禁一声惊呼。 才发现自己正抱着少女,悬浮在半空中。 自己的脸正对着那片氤氲的水面。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听清了那道声音。 “未死之人——为何来轮回之地?” “未死之人?”方士稍稍愣神,自己不是早已死去,若说的不是自己,莫非是小白? “梦入幽冥她是为了寻你?”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当真是荒唐……” 如此,却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怀里的少女还没有死吗? 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请问前辈是——” “无需多言,将你怀中的魂放走,重入轮回罢。”那声音显得平淡。 却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 让方士生不出任何说下一句话的念头。 只是乖乖地松开怀抱。 看着少女的身形一点点下沉。 最终悬在一旁。 除了口中呢喃的那几句话之外,再没有一点反应。 不免有些失落。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有意识地看自己一眼。 “轮回去罢——” 那声音再次响起。 虽有许多不舍。 但却容不得方士想那么多。 只觉下方的池水中徒然一股吸扯的力量,要将他整个身子拖拽到水中。 入了潭水,便是轮回。 忘却一切,重新来过。 方士正要闭目,静等着接下来的一切。 却忽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地攥住。 睁眼,才见小白不知何时已经拉着他的手臂。 “方士——” “小白你……” “要找到——方士!” 似乎是处于本能,她紧紧地攥着方士。 任凭下方的池水不断地将两人拽下去。 “小白快放手,要不然你也会被牵连进来的!”方士不禁大叫。 他可不愿小白与他一道轮回。 毕竟如今已经知晓她还未死。 只是小白却倔强地双目瞪得浑圆。 “一定要找到,要找到方士!” “你已经找到了,现在快放手!” “要找到——然后一起回去!” “在说什么傻话呢,快放手啊!” 方士大叫。 双脚脚尖却要碰到池水。 在两人牵拉的时候。 却见小白的身上蓦地泛起一阵氤氲流光,化作一条锁链模样,一段系在小白的脖子上,另一端却是直接插入方士的心口。 同时还有一阵诵经声隐约传来。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锁链出现的瞬间,无端地心里一阵悸动。 似乎与少女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 正在这时,却忽觉下方的吸扯力蓦地消失。 两人的身形再次悬在半空中。 那道模糊的声音再临。 “就算是生人轮回也不算什么,不过……小鬼你身上的因果,可是太上道?” “前辈,晚辈修炼的吐纳之法,正是太上经……” “可不仅仅是修炼什么吐纳之法那般简单吧……罢了。” 似是一声轻叹。 时间仿佛过去了许久。 再听见那道声音的时候,却觉得对方已经没有那般冷漠。 “太上观梦术?小鬼,既然太上道愿保你不入轮回,便放你一遭又如何。” “前……前辈说什么?”方士有些愣神。 此时小白依旧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 正分不开心神。 听见那声音的时候还有些没缓过劲。 待完全听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之后,心里终于激动了许多。 自己似乎不用轮回去了? 这一生虽说已经死了,但还能再回去吗? “哼,小鬼莫要高兴太早,轮回转世乃是天道如常,一切皆有因果……既然允了你不入轮回,自然也要有相应代价。”那声音不断,“观你这小鬼共有两生记忆,便让你选一生代你入了轮回如何?” “前辈,我选前生的记忆。” “不考虑考虑?虽说你前生失道,对你而言那也是一份经验,让你接下来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太上道不会教你成仙,前生的记忆却可以让你距离仙更进一步。” 只是方士未曾再做犹豫。 坚定地说道。 “还请前辈要了我前生记忆。” “……日后切莫后悔。” “不悔!” 却见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 方士觉得自己精神一阵恍惚。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觉得自己似乎是失去了一些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己的手臂依旧被小白攥着。 四周的天地却是不再是纯白一片。 耳边再次响起那道模糊的声音。 “还阳之后,一切此处记忆尽皆封禁——小鬼,若想取回记忆,便成仙去罢!” …… 方士只是静静地攥着小白。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拉着距离他最近的小姑娘。 耳边,传来诵经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诵经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直到方士能够听得清楚。 直至最后——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诵经声。 那经文宏达宽广。 玄而又玄。 强行将方士的意识拽入那经文之中。 “……修此三千道,成我太上观,人生尽了多怨苦,浮生梦入临忘川……” “小白……” 轻声呢喃着。 眼看前方出现一条凌空小道。 恍惚间踏上其中。 四周再也没有一人。 唯独方士。 小道尽处,却是一扇门。 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字。 这三字看不清,道不明。 却无由地熟悉。 下意识地将门打开。 却见一间昏暗的正堂。 步入其中,身后的门也徐徐关上。 不远处悬浮着的木椅上正坐着一道稚嫩的身影。 瞧见方士走入此门。 那身影便翩翩落在地上。 与他微微颔首。 “小友命数已尽,却是还了阳……倒是本王失算。” “前辈。”方士拱手行礼。 那身影却是轻笑。 晃着头将袖袍一挥。 方士身后闭合的那扇门,竟再次打开了。 “本王言而有信,你既已经活过了命中死劫,自然会为你炼制一枚羽化丹,届时直接羽化成仙——什么时候需要,随时唤一声百草堂便好。”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此处毕竟生死狭间,也不好留你太久——回去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命不及,仙未至 似乎要离开了。 只是方士却一声惊呼。 “等一下,前辈!” “还有何事?”九朱有些不耐烦地开始来回踱步。 “虽说大多数记忆都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我似乎在忘川尽处见到了一个人……” “你看见他了?”九朱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士,两眼微微泛着光。 方士却只是摇头。 “只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前辈……他是谁?”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别问,小辈快走!” 九朱又是挥手。 方士便不由自主地面对着大门。 那扇门大开着。 门的另一边却是一片灰蒙蒙,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还未等方士说一个字,却是从那扇门中传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吸扯力。 便见面前那道身影脸上笑容不减。 口中呢喃着,声音却是变得越来越轻微。 最终——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被那扇门户拉出正堂后,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氤氲之色。 这种感觉有那么一瞬,和死去的时候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渐渐地忘记了一些事情。 只留下一些重要的信息。 随着耳畔有人开始呼唤他的名字。 方士也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中,不见一人。 只依稀看见褐色的房梁。 他想要抬手,却觉得自己身体疲惫不堪,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行。 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似乎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 又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 “我……这到底是……” “方——方兄你醒啦!”却听一声脆响,眼前被一张稚嫩的面庞遮盖住目之所及的一切,却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少女,虽然两眼通红,但她脸上的惊喜神色却是未曾有丝毫隐瞒,见着他醒转,是发自内心的欣慰,“还以为方兄就这样去了,外边的坑都挖了还真是可惜……” “以我多年行医经验,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他声音稍稍有些沙哑。 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却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见到了少女。 只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有那道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心里不断地放大。 让他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成仙去罢,成为仙,便能知晓一切! ——你的记忆已经封禁,不再完整,唯有成仙! 虽然不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方士却记得清楚。 有人想要他成仙。 或者……他自己也许也希望能够成仙吧。 只是一切暂时都已经不再重要。 从悠久的梦中醒来,看着少女的熟悉的样子。 此刻便已经足够额。 “小白道友,我究竟……躺了多久?” “这我哪里知晓,反正我才醒过来没多久,方兄也醒啦!”小白笑着说道,却是已经不再俯身看着方士,退到一旁,“应该也没有躺很久吧,不过我记得是一位前辈救了方兄,方兄且继续躺着,我去外边寻那位前辈过来。” “等等,那位前辈叫什么?” “有些记不大清了,不过似乎是……云中君。” 少女晃着脑袋。 沉吟片刻后说出了那三个字。 便没有再继续与方士说话,摇身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 却是只留下方士一人。 方士呆愣着看着房梁,心里却有些茫然。 云中君。 这个称呼又何曾不熟悉。 便是他当年传给了自己太上经。 给了他一丝续命的希望。 想到续命,他又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挣扎着,勉强将自己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 借着光,看着自己的手臂。 却什么也看不见。 “命数……已经没有了吗?” 他喉咙有些干涩,虽然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但总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过了三十岁。 只是——若自己已经失去了窥测命数的能力了呢? 侧过脸,看着远处有些陌生的桌椅。 却分明见到在桌椅上有着一些明亮的印记。 “还能看得见……所以说……” 自己已经没有命数了吗? 那三十岁命终的劫难,已经度过? 今后岂不是再也不用为了命短而担惊受怕? 正这般想着,却听床边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 “你的命劫已经过去,今后——无可约束你之命数。” “何人?” “当初要你命之人。”那女声显得有些冰冷,虽然知晓就在边上,但方士却始终未曾见到声音主人的样子,只觉得在床边传来某种玄奥的力量,“便是我,将这村子里所有‘人族’性命夺去,自然作为补偿,直到今日为止守着你的人也是我。” “补偿?你是……”方士以为听见那番话自己会震惊。 但事实上,他已经累得连动一下都觉得厌烦。 也分不出多少精力留给自己去震惊。 只是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不知前辈能否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命数便是这样。”女声继续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莫非前辈是仙人?”方士轻笑。 却听对方冷哼一声。 一股迫人的威压瞬间落在他身上。 “我——便是仙人!” “仙人便能草菅人命不成?”方士苦笑,话语中更多的却是无奈。 “仙人不会无缘无故杀害凡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此处,看在太上道的面子上,我能给你的答案也只有一个——若是今日此处所有人都还活着,若是我未曾出现在这里,或许你这一生不会有命中大劫,但或许会没有来生,届时整个人间都将消失。” “我若是不服……” “若是不服,尽管来仙界寻我便是。”那女声继续冷笑,却是已经将身上威压散去,“自然……前提是你能成仙。” “我自然可以成仙!”方士不免愤愤地说道。 只是却换来一声嘲讽。 “凡人,就算是被太上道看中,也不一定可以成仙的。” “这却是为何?” 太上道? 方士想起了那卷太上经。 以及那位云中君。 “太上道只渡人悟道,不渡人成仙,他们或可超脱轮回,却无论成仙。说来也是遗憾,若是你再晚一些来这村子,我也可以晚一些夺了你性命,到了那时那位太上道的道友便会渡你去太上观……你却是已经来早了,实在可惜。” 那女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方士自然也想到了曾经那云中君说过。 若是三十岁未死,便渡他。 只是——自己死早了吗? 生出如此想法,倒是将自己吓了一跳。 又问是否是那云中君将自己救活。 却得到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渡你的不是云中君,反倒是那小狐狸……青山遗族倒也有几分本事,梦入轮回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是这样。” “诸般事了,我便回去复命了——如今命数不再束缚于你,若是能顺便摆脱了生死界限,羽化成仙——到时候若还是不服气,大可寻我!” “哎——” 那位仙人还是走了。 直到离开方士都未曾见到那仙人的模样。 如今却是真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呵,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吗?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是小白救了我?只是……为什么没有一点记忆?死后的那个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真的要成仙才能回忆起所有的事情吗?” 方士皱眉。 记忆似乎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一块。 与那位仙人聊了许久,那种空虚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强烈。 成仙? 自己一点可以成仙的吧。 起码他还记得,在自己醒来之前,和某个人有过约定。 “羽化丹……成仙……” “约定!” …… 稍稍有些遗憾。 云中君早已离去。 也确实如那位女仙说的那般,自己应该是错过了某场大机缘。 借着小白的力量,又吃了些从九朱前辈那里给的丹药,好歹是可以下地走路了。 只是这恢复的时间稍稍有些长。 耗费了三日。 “方兄,身子好些了吗?” “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小白正与方士站在小院里,方士还拄着拐,面色却已经恢复得红润,“过两日应该就可以离开此处,就是不知道原本被封住的路……” “那位前辈替我们清理了一条路出来啦,虽然马已经饿死了……”说到这里,小白却有些黯然。 不说那匹马陪伴了他们许久,生出了一些感情。 没了马匹,又如何能拉得了马车?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两人接下来也只能徒步。 方士却只是轻笑一声。 “这倒不是问题,如今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就算是徒步也无妨的。” “那方兄接下来打算如何?还去上京吗?” “这个嘛……”被少女如此一问,方士心里也有些茫然了。 最初只是为了寻求续命之法,摆脱命中的大劫。 但现在大劫已过。 再没有什么命中注定危险。 一下子没有了目标。 同时—— 小白似乎也没有了几许跟在边上的理由。 一时间心中更为空虚。 当年的约定,似乎已经不成立了。 续命之物不再是必须。 那两人的关系又该如何? “方兄?”耳边再次响起小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小白道友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方士反问。 “那还用说,自然是将那位仙人拿走的东西抢回来!” 从前小白在一座城中藏了东西。 只是被一位路过的仙人取走,未曾寻回。 虽然这几年未曾提过关于那件东西的分毫事情,但她却没有一日忘记。 “……早年看过一本书,叫万国志。”方士沉吟片刻后,终于是轻舒一口气,似乎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那本书里面写了陈国以外还有许多的国家,也有许多不同于陈国的风景,所以当年便有一个愿望,想走出陈国,去各处看看……” “所以方兄是想——” “其实我又在那位九朱前辈的书阁里寻了几本有意思的书,讲的是不同于凡人眼中的世界……觉得若是有缘,也想去书中记载的地方看看。”方士脸上笑容不减,却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稍稍带着颤音地说着话,“只是这一路寂寞,也无人陪伴,不知小白道友是否愿意抽一些时间陪着?自然我可以给道友一些紫气作为报酬。” “是嘛,且让我想想。”少女却是双目微眯。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士轻笑一声。 继续道。 “这一路上也没个目标,不若就去齐国如何?传说齐国没有儒道,却是法家盛行,也不知法家治下又是何种天地。”虽是如此说,但心里也稍稍有些感慨。 齐国之内有仙境。 名曰方丈。 当年小白与他说的那些话,至今还完整地记得。 “既然方兄都这样说了,那……那就这样罢!” “小白道友似乎很高兴?” “哼,少啰嗦!”小白微微侧过头,却是嚷嚷着,“看方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若去街上走走?” “还是回房里休息吧。”方士苦笑。 外边一地的尸体,甚至已经开始腐朽。 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那位仙人只清理出一条离开的小道,却未曾将这村子清理干净。 …… 又过两日。 这村子里走出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其中男子跟在少女的身后,拄着拐。 身子似乎还有些虚弱。 背后却背着行囊。 “方兄,接下来的行程当真都是我来定吗?” “小白道友尽管走便是。” “方兄就没有一点追求嘛,比如去上京?” “去上京作甚,多的是人不愿我去那里。” “那多无聊啊,就这般走着也不是个事,方兄不若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先成仙如何?” “成仙?看缘分罢。”男子轻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山林尽处。 …… 日暮之后,便是夜临。 整个村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毕竟所有人都死了。 饲养的家畜也抵不过无人喂食,相继饿死。 阴风不断,在风中带着越来越浓重的臭味。 宛如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 于寂静中,却忽闻一阵突兀的银铃声响。 紧接着有一扇房门被打开。 从中晃晃悠悠地走出一道扭曲的身影。 借着昏暗的月色依稀可见是一个女子模样。 “都走了……嘻嘻……都走了……” 从女子的腹间,却传出一阵诡异的尖锐笑声。 “都是我的了……嘻嘻……” “所以说仙人都是蠢货,生死?命数?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嘻——” (云舟争渡忘川·终)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残阳远照,天映水 山峦起伏,不见尽处。 崎岖小道上,正有一男一女徒步前行。 少女不过十一二岁,却是轻快地走在前边,不时回过身催促着后边的中年男子。 而中年男子也只是苦笑地应答着。 “虽说再翻过一座山便到了地方,但小白道友不觉得我们应该休息一会儿吗?” “方兄这就不知道了吧,我是在锻炼你的身体!”少女双目微眯成一条缝,笑容不减,“既然都说了要去各处看风景,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怎么行,若是继续下去莫要说离开陈国去寻方丈仙境,就算是离开陈国都把方兄累个半死。” “凡事都得讲一个循序渐进……” “是方兄自己提出来让我督促修炼的,怎的就这样放弃了?” “我这不是放弃……” 只是不论他怎么说,少女都置若罔闻,顾着自己一步步向前。 这两人正是方士与小白一行。 方士的目标变了。 自从得知自己已经不再受到命数约束后,便再也不求什么续命之法。 反倒是打着去各处看看的名义与小白一道四处游历。 每经过一个地方,若是觉得有兴趣,便住上几日。 至于活动需要消耗的钱财,自然尽数以自己的医术撑着。 俨然成为了一名云游大夫。 自从经历过生死后,方士自己都觉得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有病不在钱多,只要是请他医治,就算是一个铜子的钱也不会拒绝。 这放在往常是断然不敢想象的。 小白问起,也只道是行善积德。 虽然死后的记忆已经不再,但仍旧有种感觉。 人死后是要遭报应的。 就算生前不会与人清算,死了以后也自然会有魑魅魍魉与你算计。 “那便在这山头坐下罢。”小白拉着方士,已经来到一座山头,这山头上除了杂乱的草木之外什么都没有,便就近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小白却伸手指着山下某处,轻笑着说道,“看那边,若是那位老先生说的不差,那里便是传说中幻壁所在了。” “当真是好大一座城。”远眺山下,方士不禁感慨。 两人前些时日从某个老人家口中得知,在群山中有一座存在千年的古城。 那城中有一传说之物。 方士有些兴趣,便顺便问了那老人古城所在。 就算老人说的是谎言,事实上也不存在那样一座古城。 也只是听歌故事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 结果老人不仅将知晓的尽皆告知,甚至还拿出一卷残破的羊皮地图。 然后两人就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 “此处虽是古城,但也不是与世隔绝啊。”小白轻叹。 似乎是有些遗憾。 在前些时日两人就因为那座古城是否还有人烟争论过。 当时小白就感慨,若是世上有一座永远与尘世隔绝的小城存在,想去看看云云。 “还以为过了千年那座城早就已经荒废了。” “临水之城,怎么也不会荒废的。”方士轻声解释着,同时有模有样地从身后包裹中抽出一卷书,反到其中一页,“前些天便见到了那座城的介绍,这种城除非水路变道,要不然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如今这座叫溯水的城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座小村子了。” “方兄还带着那本书?” “反正这一路上也无聊的紧,不若看会儿书。” “若方兄真觉得无聊,便打坐休憩如何?虽说现在不能吐纳,但好歹可以静心啊。” 少女不禁白了方士一眼。 但面对方士无动于衷,她也逼不得。 尽管如此类似的话语说过不知多少遍。 方士却仍旧是一副闲散的模样。 “若是不抓紧时间修炼,如何能够成仙?” “时间到了,自然就成仙了。” 方士也是如之前那般回答。 虽说是姑且听了小白的话开始修炼。 对成仙也有了些许粗浅的了解,也大致知晓了修道者如何修炼成仙。 却并没有急于修炼。 或许也是到了年纪,三十而立之年,对于一些东西也不再有冲劲。 “方兄是真觉得无所谓还是不曾知晓,修炼虽不能让方兄成仙,却有助于方兄感悟天地。” “不急,不急的。” “方兄你——” 少女似乎比方士还要着急。 似乎迫切地想让他修炼,迫切地想让他成仙。 虽然不知晓为何会有如此感觉,但方士却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再看那山下的一座古城。 恢弘的高楼拔地而起,有些几乎要与山头齐平。 城外的水道满是挂着帆的木船。 虽距离稍远看不清大概,但也能够想象得出那里忙碌的样子。 “溯水……幻壁,也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若那个传说是真的,幻壁应该是一件先天灵物,可以供人悟道,参悟成仙妙法。”少女如此说着,却并未流露出丝毫惊喜的神色,反倒有些遗憾似的躺倒在草地上,“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稍稍沉吟后,却是微愠般地叫着,“若是方兄休息好了,我们便继续赶路,争取在夜里之前进城如何?” “如此大城,怎么也不会到了晚上就不让人进去吧,就算晚些也是没事的。” “哼……” 小白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侧过头,一双眼睛微微瞥着方士。 看着他的侧影。 眼中带着一丝茫然。 …… 她自然记得全部的事情。 这毕竟是一场梦。 梦中的她能记住几乎所有的东西。 她分明记得,自己“死”了。 然后游荡着入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身入忘川,渐渐地——记忆开始模糊。 开始忘记时间,忘记自己的存在。 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 在游荡于身周的魂灵中寻找。 不愿再失去任何东西。 不愿再承受那种痛苦。 所以—— 要寻到他。 然后带他回去。 直到某一刻,他出现了。 抱着她,而她的愿望也实现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等到她醒来,却发现方士已经没有了死后的所有记忆。 自然也不会记得抱过她,也不会记得两人曾经互相拉着手——投入那片湖水中。 尽管当时不能做出任何动作。 但那时候的记忆却主动地留了下来。 方士将那里的一切都忘记了。 将自己苦苦等待的过程忘了个干净。 虽然知晓他不是无心,但心里却难免有许多失落。 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如此对自己说着。 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就算忘记了那时候的所有记忆又如何呢? 就算他从未与自己提及那段记忆。 只要他还在自己的边上就已经足够了啊。 小白如此想着。 竟是对生出这种想法的自己,生出一些厌恶的情绪。 …… 溯水。 位于陈国以南。 靠近中心地带。 因为靠着重要水路莫阳河而闻名。 书中记载。 从开通了水路商贸之后,便在千年时间内,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变作如今的庞然大物。 此处商贾盛行,虽少了读书人的儒雅气息,却多了许多富贵。 有大商行在此处驻扎,富甲一方。 也有小商贾停留此处,希望能够捞上一笔。 对于行商之人来说,溯水应当是他们的风水宝地。 都说此地以行商起家。 虽说有这么个有名的地方,在稍稍偏远一些的陈国边境却是闻所未闻。 也只是近些天才对其有所了解。 只是看过一些相关典籍后,却也对溯水成名缘由有了不同的见解。 在这里有幻壁! 传说幻壁是神仙留下来的东西。 只消在幻壁边上躺上一会儿,做上一个美梦,待醒来时将梦中所见刻在墙壁上便能美梦成真。 这应当是夸大其词了。 方士却对这种浮夸的传说十分有兴趣。 “莫阳河,那可是陈国的九条运河之一,虽然现在才知晓其中经过溯水,但那可是莫阳河啊,九条被以人力挖出来的河道,尽数汇聚在上京,作九龙抱珠之势,当年我便想过若有朝一日去了上京,当要乘舟游历九大运河。” 正滔滔不绝地与小白介绍着此处相关,方士却将手中的书卷收回了包裹。 两人正朝着那座城走。 看距离应当也快抵达溯水城的城下。 “这本书还是太过陈旧,只是可惜三百年也没有人愿意重写一本这种地理志。” “写地理志的可都是朝堂大臣,唯有他们有那个资格。”小白轻笑,颇为戏虐地说道,“只是都做了朝堂大臣,他们又有几人真的愿意闲下来写这种东西?怕是说出去贻笑大方。” 方士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小白说得很对。 这种书籍普通人哪里有那个精力去写。 就算是如今方士手中得到的这本地理志,也是三百年前不知道那位朝堂的大官闲着没事写的,至此再也未曾有过任何类似书籍被印出来。 普通人基本上一生也去不了几个地方。 更何况一些地方千百年也不一定有所更改。 又何必费心费力呢? 大抵是如此缘故。 两人正说着,却是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如今天色稍暗。 勉强算是在夜里之前到达。 “所以我就说嘛,就算是到了夜里,也不会被拦在城外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方士脸上笑容更甚,“这溯水在典籍中有过记载,据说有连着几日甚至灯火通宵达旦,不知消耗多少的财物。” “难不成这城中所有人都不睡觉了?” “大概如此吧。” “也不怕猝死!”小白冷笑一声。 若是正常人,谁又会连着几日不睡觉,莫非此处昼夜颠倒了不成。 小白不信书中记载,方士其实也不怎么相信。 这书里面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作者的私情。 与其在书中了解,倒不如直接看看这座城的样子来得实在。 不知不觉间却是来到了城门近前。 偌大的黑砖堆砌成的城墙上挂着块匾额。 上书二字:溯水。 只是方士却并没有接着往前走。 因为他发现一件几乎难以置信的事情。 前方城门竟是已经关上了! 除了面前这扇门,暂时也寻不到任何别的方法可以入内。 “有人吗?还请守城的兄台出来一见!”他高呼着。 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应答。 方士有些不甘心,来到那扇闭合的巨大铁门前,使劲地拍打着。 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来人啊,开开门!” “我们是游历来此的商人,来溯水做生意的!” …… 日迫西山。 城中或许笙歌燕舞。 想要进城的两人却被困在了外面。 眼看着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 城内如何姑且不知晓。 起码这城外是一片黑。 要不是小白还会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将四周照亮了些,甚至连自己所处方位都变得模糊起来。 仍旧没有人与他做出回应。 甚至他喉咙已经变得沙哑。 一句话也说不出。 都不曾有人为他打开城门。 甚至也没有守城的人出来。 “当真是奇怪了,城里面莫非是没人?”方士有些颓然地靠在城门边上,颇为恼怒地再次重重打在门上,“按道理此处可是溯水,又如何才刚刚到晚上就关紧城门,还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说不定他们只守着水路,并不知晓会有人从这里来?” “这话我都不信。” 小白靠在方士身侧,手中的淡蓝色火焰将两人四周照映得透亮。 不论里面的人为何不出来给他们开门,如今事实却已经明摆着。 两人必须得在外面露宿一宿。 好在这天气也不是那般阴冷。 互相依偎着,便很快意识模糊了。 …… ——方士。 朦朦胧胧地,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只是不知在何处。 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也叫不出姓名。 更加不可能知晓其身份。 但依稀觉得,此处应是他的梦中。 ——过来啊。 那道声音再临。 隐约见到在昏暗的世界里,一堵高墙拔地而起。 几乎遮盖了半边目之所及。 而那道声音,却是来自墙内一穿着宫装的中年女子。 她是谁? 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梦中的方士伸出手。 刚要碰到那墙壁上,却忽觉墙壁一阵震颤。 在触碰的瞬间,化作了齑粉。 同时意识也瞬间清醒,从梦中醒转。 却有一道呢喃,清晰地传入方士的心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城中异事,醉生死 “——别走!” 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叫一声。 随即浑身打了个寒颤。 就连方士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梦中醒转后,却发现远处天际已经是灰蒙蒙一片,东方显现出一点光晕。 应当是快到清晨的时候。 扫视四周,却见小白正躺在一侧,还未醒来的样子。 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做着什么样的梦。 他不禁捂着自己半张脸,呻吟一声。 从地上站起身子。 脑海中却再次回想起那宫装女子的身影。 梦中那女子身处一面墙壁之内。 在墙壁上似乎还画着一些别的什么,只是入梦之时未曾看仔细。 如今再想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士如今也算是修道者,做的梦大多也都与白天经历,或是修炼有关。 那梦中女子的身影,却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还有那面墙壁—— “当真是奇怪了。”闲来无事,小白也未曾醒来。 这扇城门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方士也就开始在四周转悠着。 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排解心中寂寞。 “也不知这溯水城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对于里面繁华,却是有些向往,想看看这座临水的古城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昨天曾经远远地观望了一眼那座城,却还没有靠近看过。 也不知是这座城的城墙太高了的缘故。 或者是因为现在还未完全天亮,方士几乎看不见另一边的城内有什么。 正想着不知何时城中会有人为他们开门。 却是已经站在了城墙的某一边,伸手落在黑色砖石上。 砖石入手冰凉,且粗糙。 想来也存在了许久。 也不知是否如当年建造起来的时候那般坚固。 “如果能把这地方踢出来一个洞多好,便可以直接进去了。” 看着老旧的城墙,方士不禁心里闪过如此念头。 但瞬间便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 寻常人又如何能把城墙踢出一个大洞。 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或者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 抬脚便朝着城墙的最下端踢了一脚。 方士也不是很用力,生怕反震的力量将他给伤着。 却听一声沉闷的响动。 紧接着石屑纷飞,溅起尘土。 甚至这墙壁上还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明明是城墙,怎的那么不禁踹? 已经没有时间给方士细想。 现在他只希望在城墙坍塌之前马上离开这里。 方士心中暗道不好,想着自己这无心举动竟是要铸成大错。 结果那些声响仅仅持续了数息便没有继续。 城墙未曾倾塌,却在最下方破开了一个大洞。 “千万不要被人看见啊……”他轻声呢喃着,迅速消失在远处。 …… 再次回到城门的时候,却已经是早上。 瞧见小白正安静地站在道旁,四处张望着。 看见方士的身影出现,脸上也不经意地露出一丝笑容。 “方兄这是去了何处?怎的醒来没看见方兄。” “自然是去吐纳修炼了,也不要再让小白道友再对我有什么抱怨。”方士远远地说道,脸上表情却是未曾有丝毫变化,迅速将话题转向其他的地方,“不知小白道友可等来了人开城门?” 小白只是摇头。 视线落在城门的方向。 却见城门依旧紧闭。 从里面也未曾传来任何声音。 正是日出。 若别的城池估计早就已经开了城门。 因为有许多商贾会一大早地起来赶路。 但此处却是着实诡异。 城门处安静得让人新生不安。 这可不是一座城应该有的样子。 若是守城门的兵士如此玩忽职守,那可是相当于违反了军令,要掉脑袋的。 “方兄,如今这城进不去,又怎么办?”小白问道,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着急的神情,更添几分笑意,“不若载着你飞进去如何?反正以幻术将所有见到我们的人记忆抹去,也不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不行!” 方士当即拒绝。 虽说如此办法确实方便,但现在两人的身份只是凡夫俗子。 既然只是凡人,那就只能按照凡人的方法来解决事情。 任何法术,非必要情况是不准用的。 这是两人之间的约定。 看着小白一直苦思如何成仙,方士便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 将身心全都融入凡人的生活中,应当能从中感悟到什么。 大抵是这般想的。 “小白道友切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方兄唯独在这时候有了些修道者的样子嘛。”小白不禁冷哼一声,故作愠色地撇过头去,“不过想瞒过我……还是需要一些本事的,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方兄根本就没有去吐纳。” “小白道友——” “好啦,快说接下来怎么办!” 方士一时间语塞。 之前明明已经岔开了话题,如今却再度被小白给接了回来。 同时还从小白口中得知,她却是早已知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 不禁有些羞愧。 但还是看着城门,沉吟片刻后却是直接拉着小白便朝着一处走。 “方兄我们这是去哪里?” “自然是进城。”方士咬着牙答道,心情却有些复杂,“既然这城门不让打开,那便不要再走这里了,怎的这溯水城如此粗鄙,那么大的城门是摆设不成?待见着了守城的兵士说不得要教训他们一顿!” “是嘛。” 小白的回应有些不温不火。 却是走得稍慢。 “不过方兄,有一件事情姑且先问一句。” “何事?” 两人正沿着城墙走向密林。 四处灌木扎人,显然是罕有人打理。 依稀可见几条被人曾经踩踏出来的小道,但如今也已经荒芜多时。 方士的脚步也随着小白的声音放慢。 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若城中与方兄想象中的略有差异,不知方兄会不会失落?” “为何这么问?”方士也觉得有趣,便索性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小白。 怎的现在的小白状态有些怪异。 昨天夜里……莫非她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吗? 在她的梦里又发生了什么? 正如此想着。 小白也继续说起来。 “方兄应该也有所察觉才是,这座城与别的地方有极大不同。” “确实如此。” “没有守卫,也没有行人,甚至昨天夜里我没听见里面一点声音。” “会不会是这城墙太厚了的缘故?” “怎么可能!”小白撇嘴,颇为傲然地昂起头,“这里方圆百里的所有动静,只要我愿意尽皆了如指掌,所以方兄你早上的时候去了哪里自然也瞒不过我的。” “小白道友怎的又说起这件事情了。” 方士有些无奈。 他是半句话也不想提早上的事情。 毕竟那件事情不论是经过还是结果都不如人意。 两人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了一处看上去坍塌了小块的城墙下边。 坍塌的部分露出一个容得下一人半蹲着可以穿过的小洞。 从小洞的另一边依稀可见光源,说明这个小洞已经将整个城墙打穿。 小白指着那个小洞,眉头微皱。 “所以方兄便带我来了这里?” “穿过这个洞,就算是真正到了溯水城。”方士颔首。 “原来方兄清晨来这里是为了挖出一条通道来,当真是有劳了。” 正说着,小白的脸上再次露出不掩饰的笑容。 方士却在想着今日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与小白交谈。 怎的今日小白三句话不离早上的事情。 正呆呆地站着,却听小白又是一声冷哼。 “方兄怎的不继续了,莫非是想等着我先行一步?” “这——小白道友……” “方兄当真打算抛却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做一回禽兽了不成?” 少女脸上带着戏虐。 方士终于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干咳一声,先行蹲下身子钻入那洞中。 随即叫道。 “小白道友跟上。” “方兄你说,若在我们穿过去的途中忽然洞塌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小白道友,接下来少说话!” 方士恨恨地斥责了一句。 接下来小白倒真的一句话也没说。 安静的甬道中唯有两人的脚步声。 四周弥漫着烟尘的气味。 只是这洞内光线昏暗,前方偌大的落石晃眼。 不自觉地便会想象成小白的身影。 一时间也让他面红耳赤。 及快到另一端出口的时候,却是前行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起来。 直到后边响起小白的声音。 “方兄可发觉了什么?” “……这洞本身就存在了。”方士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回过神,轻声呢喃着,“虽说外面被隐藏得很好,但这城墙终归还是太厚,就算我力气再大也不可能一脚把它给踢出这么个大洞。” “真不知道城里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居然还有这么个地方。” 正说着,小白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方士也不再多想,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此处只是普通的甬道,做的也粗糙,不知用途。 除了昏暗的光线之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到了出口,还得将生长在那里的杂草给一点点拔除。 两人才扭着身子离开了幽洞。 …… “这里——便是溯水!” “这里是……溯水?” 两声完全不一样的话语,分别从两人口中说出。 此时已经从洞中爬出。 真正看清楚了这座溯水城。 小白对目之所及的一切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之色。 似乎早已知晓了一般。 在说完那声感慨后,便安静地站在边上,冷眼看着方士。 而方士却是眼中惊诧之色徘徊了许久。 终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 却终归有些遗憾地将身后的包裹放到地上,从里面取出那本三百年前某人写的地理志,将它从中间撕成两半,丢到了一边。 “看来在三百年的时间里,改变了很多东西啊。” “凡人一生最多不过百年,更何况是三百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了。”边上的小白轻声说着,比起感慨更像是在说教,让方士认清现实,“或许当年的确是繁荣的地方,高楼林立,四处都是商贾,但现在可不是三百年前。” “但为何昨日在山巅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昨天的确是见到了高楼。 见到了停泊在水边的巨大船只。 甚至隔着那么远都能隐约听见船夫吆喝的声音。 小白却是脸上笑容不减。 伸手指了指前方某个方向。 “方兄想要寻的答案,便在那里。”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士正要行动,却被小白一把拽住了衣袖。 “还是小心一些,若前面有什么危险的话……” “还能有什么危险,看看这里……不过是这么个地方而已。”方士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虽说三百年的时间里一切都有可能变得不同,但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却未免变化得过分了一些。 “这溯水城——还真是让我失望了啊。” …… 走在街道上。 见到的景物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黑瓦灰墙,残破的房舍,倾塌了的小楼废墟,以及快要倾塌了的半层小楼。 空气中弥漫着宛如隔夜菜馊掉一般的怪味。 光是站在街道的一端远眺另一端,都能发现一层薄薄的雾霭。 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终究还是觉得不喜,便下意识地减少了呼吸的频数。 四周自然是有人烟的。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小白曾经提出来的设想。 这里不是一座死城。 街道上随处可见人的身影。 男女老幼,尽皆躺在街道一角,衣冠不整,甚至大多数连衣服都没有,有些不堪入目。 虽说未死,却像丢了魂一样神情呆滞。 就算不小心踩在一个人的手掌心上,对方也没有任何动作。 虽然还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这里便是溯水? 若这是现在的溯水,那在总共三百年的时间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只是在这条街道上走了许久,渐渐地来到了城中央。 才终于认清了现实。 这里真的是溯水。 那个从一介普通小村子,披荆斩棘地成为陈国经贸重地,又再度变成这副惨淡模样。 便是这里。 第一百七十章 画中身影,壁上观 “小白道友早就知晓了?” “不过是知晓了此处应当有什么不寻常而已。”小白解释着,“那处瑰丽的风景,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哦我也只不过是察觉到了这些而已。” “不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会变得如此不堪,在这三百年的时间里……” 就算是来到城中央,所见也并没有见到任何昔日繁盛时期遗留下来的风采。 或许曾经这里真的是盛世,但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么些东西。 怎么看依旧是萧条的模样。 角落里蜷缩着一道道人影。 就算是在走道中央也寻得到有些匍匐着的人。 尽皆如方士所见的那样,没有神志。 虽然活着,却更像是已经死去。 “小白道友,此处该不会是有什么妖邪吧?” 他轻声呢喃着,却是已经有些放慢了脚步,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生怕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袭击他们。 只是身侧的小白却轻笑着说道。 “方兄大可不必担心,整座城里能动的似乎就我们两个。” “当真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方兄若是害怕,不若自己去边上探查一番,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却是轻叹一声。 顺便将前边拦着她去路的一条胳膊踢到边上。 “怪不得昨天夜里没有人开城门,这座城里也没个守卫……原来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们是都已经死去了吗?”方士眉头微皱,自语道,便随意地蹲下身仔细查看其中一人的样子,发现此人虽然尚有声息,双目也睁着,却身躯微微颤抖着,这人身形有些干瘦,应该是多日下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的缘故,本应该是死了,却偏偏被某种力量吊着一口气。 又细细看了许久,他也终于得出结论。 正要开口,却听身侧小白一声轻呼。 “他们都在梦里。” “说到梦,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挺奇怪的……” 方士正要说下去,却忽觉精神一阵恍惚。 某种倦意席卷全身,让他不禁身躯摇晃,两手撑着地面坐了下来。 “唔……” “方兄这是怎么了?” “总觉得好困……没事,已经没事了。” 短暂的困意也只是给方士造成一些小小的困扰,并没有带来多大的麻烦。 只是被小白扶起身的时候,还是被问及身体状况。 方士自认为没事。 全归责为昨夜睡得不好。 毕竟是荒郊野外,那汇总地方一般可不是给人休息的。 “不过整座城里的人都是如此状态吗?此处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或许曾经有一种强大的幻术在这里施展。”小白说道,搀扶着方士靠在一旁,虽说方士自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小白却依旧坚持让他在原处好好休息一下,“还记得昨天我们见到的那幅景象吗?” “小白道友是说……那些都是幻术?” “可能幻术还没有结束也说不定,只是我们还不知晓这幻术的施术者究竟是谁,又遗留下来多少力量……方兄为何这幅表情?” 在小白解释的过程中,方士的脸上也渐渐地透着些许哀伤。 似乎是情不自禁地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就在此时此刻,他却是对着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这在过去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些躺着的人有些可怜。”他脸上强行带着笑容,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有片刻的睡意席卷全身,只是这时候方士的心里早有准备一般,只是轻微地晃了晃身子,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 小白似乎没有察觉。 也没有问问题。 “或许事情经历多了,难免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苦笑,这些时日以来,实在是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有病人寻他医治,也并非是尽数都能被他治好,一些疾病在考虑到当时的发生地点和手上药材的情况下,也只能做到苟延残喘个几日。 许多人死了。 就在方士的眼中。 “还以为方兄在见惯了人的生死之后,会变得无情起来。” “若只是作为营生手段,治病只是为了赚一些活下去的必要资源,但抛开这些……”他双目微微一沉,却是轻叹着,“他们也终究只是与我相差无几的普通人,生死之事于我而言,永远也不可能因为见得久了便变得淡漠。” 对于方士的回答小白似乎有些诧异。 稍稍沉默了片刻,却是笑道。 “方兄可不是普通人,是实实在在的修道者。” “这可说不定呢。”方士摇头,忽地看着小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小白道友虽已经活了那么久,但也仍旧只是凡人……” “我不是人!” “那便……”方士正要继续说下去,却是又一阵精神恍惚。 这一回可不像刚才那一下能及时地做出准备。 这种感觉也并非是困倦,更像是某个人在呼唤着他。 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却冥冥之中在某个方向,有什么在吸引着。 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才说出口的话也停住。 “方兄怎么了?”小白察觉到方士的不对劲之处。 想要上前搀扶一把,却被对方轻轻地用手推开。 不让自己碰到他。 “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若是此处诡异,我们还是马上离开这里为好,反正也没有人看见……便带着方兄离开……” “是谁……” 方士却并没有理会小白的话语。 只是神情恍惚间,看向街道尽处的某个方向。 不再倚靠任何东西。 单凭自己的力量走在路上,手指指着某个方向便道。 “小白道友,我有种感觉,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现在我们再溯水城的中央,那里是城南。”小白有些不解,皱着眉问道,“方兄究竟感觉到了什么?没有不舒服吗?” “已经无碍了。” 方士微微摇头。 如今的所有回答和行为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都是凭借他自己的意识。 只是他却有一种感觉,在冥冥之中的指引尽处,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要不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将整座城里的人全部都笼罩在幻术之中,更何况看看这里的情况,此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维持这种状态许久,也不知是怎么活到现在……施展那幻术的人实力定然在我之上。” 小白有些打退堂鼓。 不得不说小白的话也让方士有一瞬间心神动摇。 自己当初冒着身死做了那么多事情,为的不就是这条命的些许机会吗? 但现在怎的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再这般继续下去,真遇上了小白都解决不了的困难可怎么办? 便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些人。 看着他们生不如死的样子。 心里再次暗叹一声。 “……我们走吧。”方士折身对小白说道,“离开这里,这次是小白道友说得对,若是继续下去,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呢。” “那就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小白也显得很高兴。 却是接着说道。 “方兄可知,昨天夜里我也做了个梦。” “哦?不知小白道友……唔!” 方士正要发问,却又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回那种感觉很真切。 的确是有人在叫唤着他的名字。 ——方士。 那道声音是如此称呼他的。 那种感觉让方士眼前不禁一黑,让他脚步都变得错乱了几分。 不禁闭上眼睛。 待他睁眼之后,却觉得整座城中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而小白也正站在他的身侧。 “小白道友梦见了什么?” “……是秘密,等离开了再告诉你!” 小白忽地狡黠一笑,却是率先走在了牵头。 指着道路尽处叫道。 “方兄走快些,要是晚了天知道还会出现什么。” “来了!” 方士应了一声便跟上。 方才自己那番动作并没有让小白生出任何关切的样子,或许是她如今急切地想要离开吧。 毕竟继续在此处休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这座城处处透着诡异。 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只是越是往回走,便觉得四周的建筑变得越来越诡异。 似乎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加快倾塌的速度,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每走一步,便有砖瓦从一些半塌的屋檐落下,摔得粉碎。 “方兄再跑快些,此处似乎有重大异变!” “哦……” 方士应和着。 只是却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谁在呼唤着自己。 同时伴随着不断的呼唤,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甚至有可能过上片刻都能突然倒地睡下去。 也只能将一切归结为此处的一切都格外诡异。 必须得早一刻离开这里。 正心里这般想着,却觉得面前被片刻的晦暗笼罩。 抬头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城门之前。 怎的来了这城门? 看着小白另一侧尚且闭合的城门,方士眉头微皱。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某种违和感。 “方兄我们快走,城门要开了。” “可是这城门还没有……”方士正呢喃着,接下来却发生了一幕让他不禁惊叹的画面,那扇久闭的黑色门户竟是随着一阵沉闷的咯吱声响,徐徐打开一条容得下两人穿行的缝隙,从城门的另一边映照出光亮,只消再往前一段距离,便算是真正离开了这里。 “当真是……神奇。” 方士轻笑着,却有些愣神。 面前的小白转身,朝着方士伸出了一只手。 “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吧。”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容。 只是…… 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悸动。 身后的呼唤声越来越急切。 似乎在咆哮着,催促着。 而面前的小白却温柔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方士不禁有些呆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朝着面前小白的手伸去。 只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觉一股猛烈的倦意袭来。 这一刻方士再也承受不住那种冲击,眼前不禁一黑。 “唔——” “……方兄,方兄!”耳边小白的声音由远及近,满是焦急之意。 让方士有些不解。 同时他也注意到,明明小白的身影就在前面,她的声音却赫然从自己身后传来。 这让他的背脊不禁发凉。 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心中产生念头也不过是数息。 眼前景物刚刚恢复正常的瞬间,却发现面前的一切全都变了。 面前的不再是城门。 却是一座孤零零地横在那里的巨大墙壁。 墙壁呈黑色,上面雕刻了许多的风景壁画。 这墙壁有些眼熟。 但在见到自己正面对着的一幅画的时候,方士终于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是一幅中年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正一手托着白色细口瓶,另一只手做出向前伸展的动作。 一袭白色宫装,看上去颇为端庄。 “方兄!”小白的声音再临。 方士回身,却见不知何时小白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刚要开口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忽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去的手腕被谁猛地拽住。 回神的时候,发现拽着自己的竟是画中女子! ——方士。 这一回,那道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因为声音的根源就在自己面前。 “你……你到底是……” 方士心中渐渐地生出恐惧的情绪。 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出,却觉自己眼前景物一阵模糊。 倦意再次袭来。 这一回,方士再没有一点抵抗。 便两眼一闭,身躯歪斜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壁画中的宫装女子也瞬间恢复了正常。 …… “方兄……方兄你怎么了……”小白眼里满是惊怒,她盯着那幅壁画,疯了一般大叫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是……” 叫骂了仅仅数息,小白却是忽地冷静了下来。 眼中尽显冷意。 她踱步走到壁画中那女子近前,看着女子边上还有人提了字。 应该是当年画出这幅画的画师所写。 轻声念着。 “明镜台,梦观音,幻时常有真灵在,真时不若梦一场……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这样,只是究竟是谁在这里施展了这么个幻术。”小白有些失神地蹲下身子,看着躺倒在地上,与城中人一般无二姿态的方士,轻轻地伸手抚摸着对方面颊。 “就算是昨天做了那个梦,你也仍旧如梦中那样……都怪我……吗?” “不管怎么说,总有办法将你救出来的。”却是站起身,眼中不见波澜,冷冷地看着那幅壁画,“我就不信青山的正统法术,还奈何不了你这蛮夷的观音入梦之法,此处有什么玄机——你不说,我也寻得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小白说出那几句话后,壁画中的宫装女子,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带着讥讽,和不屑。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画中身影,壁上观(续) “这个村子已经没救了。” 一道声音传来。 显得沙哑,分不清男女。 只是眼前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四周一阵风吹来,有些冷。 “谎言……除了谎言还剩下什么呢?” “但这是他们的愿望,我曾经给过他们机会,但他们想要这样过下去,这是他们的选择,所以我也只能如他们所愿,赐予他们想要的东西……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本来就什么都不可能剩下……所以也不可能去创造出东西。” 轻声的呢喃,或者是控诉。 落在方士的耳中,让他脑海中嗡嗡作响。 就像是强行被塞进了什么,除了痛苦之外在外其他的感觉。 他只能被动地听那道声音继续讲下去,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从这篇黑暗中离开。 直到某一刻,那道声音似乎是说腻了。 随着一声轻叹,方士便觉某种曾经束缚着自己的力量瞬间消失。 眼前黑色光景破碎。 显露出一片夜色。 “这里是……”虽然这幅场景有些难以置信,但方士却不得不承认,他见到了某种原本根本不可能被看见的景物,在黑夜里,那些原本沦为废墟的地方,如今却是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小楼林立,烛火摇曳宛若白昼,仿佛时光倒流。 这里——赫然就是一幅当初溯水城繁盛时候的模样。 有嘈杂的人流,也有小贩的叫卖声。 而自己正站在人流的中央。 身侧已经没有了小白的身影。 自然也看不见什么壁画。 “但这怎么可能……” 方士心中惊诧的情绪丝毫未减暗,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面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境。 但越是如此想,就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实。 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甚至能够呼吸。 捏了一把自己的面颊,也有痛觉。 一切都在提醒着方士,面前的都是真的。 神情正恍惚的时候,却听身后一声怒叱。 “别挡着道,走开些!” “……哦。” 方士应了一声,回身却见身后正站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只是这中年人在方士让开后,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却凭空消失了。 他正要惊呼,却发现面对如此诡异的现象,四周竟然没有任何骚动。 莫非对于什么人忽然消失这种事情,在此处的人已经尽数习以为常了不成? “这位兄台,请问……”他伸手就要拦住人流中的一个,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似的,竟是直接身子穿过了自己的手,没有任何回应,方士终于将手收了回去,眉头也是皱得更紧了。 此处的诡异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平日里遇上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麻烦,基本上都是小白动手。 但现在只有他一人。 “该死的……这里绝对是幻境!” 他自语着,正想去这座城的正门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却听身后又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幻境,但也是真实。” 方士转身,正看见有一道白袍身影正背对着自己。 虽然看不清那张脸,但一头白发和记忆中相似的沙哑声音,不由得让方士心中生出些许猜测。 便两手作揖,小心且恭敬地行了一礼。 “敢问道友,此处是什么地方?不知可否给我解惑。” “永生之地。”那声音语气平淡,却不知不觉间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在这里的一切……城市,人,甚至是记忆……全都变成了永远,在这里永远地存在下去,没有病痛,也没有罪恶,因为在这里的所有人,所有愿望都可以被实现。” 说完,却是徐徐转身,将一张脸正对着方士。 是一张女子的面孔。 只是因为岁月的洗礼,如今已经变得褪色。 身上却依旧存着一丝仙子风韵。 “道友莫非还没有了解过吗?关于这里——溯水村的传说。” “让道友失望了,在下之前也不过是听说此处的一些流言,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此处的……东西。” 方士说话间,却是将视线扫向四周的行人。 这些行人全都主动避开了方士与面前中年女子站着的地方。 有些身影仅仅出现数息便凭空消失。 有些却是凭空地出现在街道的某个地方。 人与人之间虽然也有交流,但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违和感。 而且有些人的眼中,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目光呆滞空洞。 就仿佛人偶一般。 中年女子听了方士所言,稍稍愣了片刻,但随即大笑两生。 朝着方士招了招手。 “道友方才想说去城门看看吧,若是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带道友一起去。” “如此……便多谢道友了。” 方士本想拒绝。 毕竟面对忽然出现的陌生然,他的心里也有一些没底。 只是又想到自己如今再此处也实在没什么办法离开,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指尖还能感觉到体内紫气的流动。 法术若是想使用出来,大抵也时能够办得到的。 也为他增添了几分底气。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四周人流不息,却丝毫没有碰到方士的身子。 就仿佛身处的不是一个世界。 “不知道友是何人?” “何人?”面前中年女子在听见这个问题后,却是忽地冷笑一声,“与你一样,都是一介普通的修道者而已,只是用普通的方法难窥仙道,便走了些弯路,来到了这个世界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方士再问,却是没有等对方回答,继续道,“此处应当只是幻境,不是什么永生之地,还请道友务必为在下解惑。” “哼,有些事情还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为好。”对方却似乎有些不高兴,不再回答方式的问题。 只是方士还是有些不甘心。 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这里,又莫名其妙地见到了面前这个中年女子。 甚至连对方的身份都不清楚。 “……为何要将在下带到这里?” 这一问,对方前行的脚步却忽地停顿了下来。 她蓦地转身,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方士。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正在方士以为对方会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她冷笑一声。 再次转过身子。 “跟上,别磨蹭。” “道友——” “若是再问一句话,便让你永远地徘徊在这里……当然,你也自然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 方士心中苦笑,没有继续多说一言。 好在前行的道路方士也记得,虽说四周建筑已经恢复了原貌,但有些方向还是永远都不可能消失。 他们正要走到城门那里。 只是也不知道现在这座城的城门是否还开着。 两人很快站在一座高耸的城墙之前。 城墙上悬挂着巨大的火把,经久不息,将四周的一切甚至是天穹都照映得透亮。 只是却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隔了片刻,方士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位道友,若是在下记得不错,走这条路的尽处会有一座城门。” “城门?当然是没有那种东西的啊。” 中年女子轻笑着。 慢慢转过身,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方士心中大惊。 回身看去,却发现身后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一个人。 此处只有他与那中年女子两人。 这让他不安。 手中一阵氤氲光华闪过,便迸发出些许雷鸣。 如今他已经能十分流畅地在紫气充盈的情况下掌握雷术。 两人之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直到那女子率先发出一阵莫名的笑声。 “哈哈……道友也实在是太较真了,方才道友不是都已经说出来了,此处是幻境,虽说拥有无限的可能,但也终归是幻境而已,自然有着力量的边界,所以一旦离开了溯水村的范围,便不再受到幻术的影响,自然不可能有城门这种东西。” “道友不给在下一个解释吗?” 方士脸上阴沉之色不减。 面前此人情绪阴晴不定,宛若雾里看花,甚至都不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 那中年女子也只是微微颔首。 又是一声轻笑。 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得沉重起来。 “既然道友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不知是否愿意听我从头开始说起?” “从头开始说?”方士眉头微皱,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 “道友印象里的溯水村,到底什么最出名?” “那还用说,自然是其连接着的莫阳河水路,那可是通商要道。”方士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了出来,起码在三百年前的确是那样,作为莫阳河上的一环,溯水已经成为各大商贾争相涌入的地方,经济极为发达。 只是面前的中年女子却摇了摇头。 “对于一些人来说,的确是这样,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最有名的应该是那面能实现任何人心愿的墙壁了吧?” “道友说的是幻壁?”方士心中微微动容,据说那是一面可以实现任何人愿望的墙壁,只是若真的是那样,岂不是睡一觉许个自己能成仙的愿望,自己就一定成仙了?那么便宜的好事,反倒处处充满了陷阱的样子。 这中年女子却继续点头。 “便是幻壁了,只消在幻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便有梦观音替你视线愿望。” “就算是成仙?” “所以我已经成仙了。”中年女子笑着说道,同时捋了捋她雪白的长发,“不论过程如何,现在的我正是超脱了生死,已经于世间不朽,我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所以道友——是否有兴趣了?” “……还请道友继续说下去。” 不得不说,的确是让方士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这还得从溯水村……” “道友会讲很久吗?” “为何这么问?时间在这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不管讲多久都是一样的……罢了,那就简单地讲一些罢。” 中年女子难得露出苦笑的表情。 …… 溯水村。 千年前。 此处不过是一个濒临迁徙的破落村庄。 虽说没有连年灾害,但依着的山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就算是勤恳耕种,老实做买卖也往往入不敷出。 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打算搬出去。 虽然遭到许多老人的阻止,但还是拗不过年轻力壮。 眼看着村中的人一点点地变少了。 会耕地的人走了。 会做买卖的人也走了。 除了老人之外,似乎也不剩下多少人了。 此处变得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芜。 但就在这些老人们一天天等死的时候,却是从前离开村子的一个年轻人回来了。 他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聚在了一起。 “我们溯水村和别的村差的其实不是钱财,也不是种地的人!”他站在所有人瞩目的地方大肆说着话,“距离溯水村百里的那个村子,如今也发展得很好啊,他们甚至连种地的地方都没有,边上都是山石!”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有个老人适时站了出来。 “是因为他们挖到了一口井!” “井这种东西我们村子里也多得是……” “那可不是普通的井。”年轻人笑着说道,“那可是一口神井,传说井水里住着井龙王,只要往里面投下一些钱财,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枕边有双份的钱财,据说那是井龙王高兴,专门散财给一些看对眼的投井之人。” “这传言当真?真有什么井龙王……” 有几个老人已经露出虔诚的神色。 不论这传言是否是真的,与神灵有关的任何消息都会被这些老人们相信。 只是年轻人却再次摇头。 “先不论那个村子里的传言是否是真的,我的意思是——咱们村子里,也得有一件和那井龙王的井相提并论的东西,然后我再出去与几个朋友说道几声,再把外面几个村子里的同辈叫回来,又何愁村子没落?” “……简直是胡闹,神仙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这小辈胡编乱造!” “可是众位乡亲……” “望你谨言慎行,再如此胡搅蛮缠,怕是要天打雷劈遭报应!” “……我如此好言相劝,你们就当真想这般活生生地饿死吗!”那年轻人也是被说到了真火,忽地咆哮起来,镇住了大多数人,“若不是还顾念当年情谊,你们当真觉得我愿意回来这种破地方,若不是当年爹娘平日里受了你们照顾,鬼才会回来,非议仙神?你们饿着肚子的时候仙神在哪里,指不定死了你们都没人收尸!” “竖子安敢如此——” “闭嘴!”年轻人猛地一拍桌子,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重任,“我们村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们如果不想饿死……不想还有更多的人离开这里的话,就给我想出来一点什么!” 不论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 应该是村子里有,而别的地方没有的。 这样才会有人慕名而来。 这样才会有人在这里做生意。 就算没人耕作,大可以花钱请人。 就算这里环境再差,大不了花钱修缮。 但一切的根本——都是钱。 所以某一天,村民们想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原本不存在,完全子虚乌有的故事。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梦似囚笼,难脱身 “说了那么多,和此处的一切可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的。” “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与那中年女子对视着,方士眼神越来越阴沉。 他看不清对方眼中神色,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甚至连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都不知道。 若不是必要,他也不愿与那中年女子有什么交手的时候。 只是中年女子却轻叹一声。 颇为懊丧地摇了摇头。 “道友怎的就那么没有耐心……若是不愿听下去,道友也只能被永远地困在这里,直到道友愿意来听我讲完为止,当然在那时候,道友若是想要在这座城里寻到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中年女子的脸上带着一丝冷冽,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 她在陈述的是事实,只是方士有些不愿意承认。 如今离开此处的契机,便在对方身上。 心中权衡再三,也只好依着对方的性子,耐心地听了下去。 姑且算是在听一个故事。 不管他有没有兴趣去听。 …… 初晓。 朝阳过处,却显得萧条。 整个溯水村中依旧还残存着苟且的气息。 虽然已经有了计划方案,但真正要实行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的。 毕竟这是在说谎,而说谎这件事情,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的。 这个谎言会不会被人发现呢? 没人去想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再这般拖延下去,整个村子都会垮掉。 至于如何编故事,年轻人已经想好了。 而就在故事才编好的第二天村中某处,却蓦地响起一声惊喜的叫声。 “我……我真的发财了,啊哈哈!” “怎了这是?” 还一头雾水的大多数村民们纷纷走处了自己的住处,来到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却走到距离村子不远的一处。 此处罕有人至,基本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村中还有这个地方。 正是此处,却被什么人不知何时起了一道孤零零的断墙。 墙上歪歪斜斜地篆刻着不知道什么图案。 乱七八糟的,也没有多少条理。 正在这堵墙的下边,双膝跪着个彪形大汉。 大汉是村子里的人,仅有的壮年之一。 村子里的农活大多数都是靠着他代劳,代价也只是一天三顿饱饭。 但这大汉此时却是仿佛魔怔了一般,双手颤抖着攥着一个布袋子。 嘴角都滴落些许晶莹。 口中还念叨着不知其意的字句。 “发财了……嘿嘿……我发财了……” “李家的蛋子怎了?”村中的人渐渐地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估计是昨天夜里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附身了。” “那种事情可不能乱说,若是蛋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今后的农活可怎么办!” “能有点人性吗,蛋子都这样了……” 一些争执和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就在这时。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布衣的老妇,猛地一拍那大汉的脑壳,便是一声怒喝,“蛋子,你给我醒醒!” “……唔!娘,娘您怎么来了?”那唤作蛋子的壮汉摸了摸自己被拍打的地方,却是已经将那只布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脸上笑容带着一些憨,“娘,我发财了,我们家发财了啊!” 那老妇正是壮汉的母亲。 老妇冷哼一声,一把将壮汉怀里的布袋子给夺了。 “蛋子哎,你这到底是怎了,好生生的怎么就说胡话……” 正说着,却是将布袋子的口给展开。 看见里面东西的瞬间,老妇的脸上却是蓦地一变,就连话都说到一半不再说出一个字。 一旁看热闹的村里人不解。 当即有一人问了一声。 “我说大娘,这到底是是怎了?” “还……还能怎了,我们家……赚钱了呗。”老妇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除了这几句话之外,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算强行将老妇手中的东西抢过来一窥的时候。 却在这时,众人的身后却传来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开始有人转身。 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却站着一个年轻人。 “诸位乡亲们不用看了,那袋子里装的是钱。”年轻人轻笑着说道,却又指了指那片墙壁,“或许诸位乡亲们还不知道,这座墙壁是前些日子云游来此的一位仙人留下,他觉得我们村子里是在是过得凄苦,便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刘家的孙子,你是去外面做过生意见过大世面的……那神仙的事情可不能随便说啊!” 有一个年轻妇人低声警语。 只是这年轻人脸上笑容不减,又指了指仍旧跪在地上的壮汉。 “我们的蛋子兄弟昨天夜里在此处睡了一宿,昨天傍晚将自己的名字篆刻在墙壁之上,诚心许愿,今日便愿望成真——若说这是假的,那不知什么是真的?”他又扫视了一眼众人,话语微微一顿,“若是你们还不信的话,不若自己去尝试一番?” “这……” 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所以也不会有人会尝试。 若是在外面睡了一宿生病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亏了。 却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让我一试。” 众人视线落在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有人开始惊呼。 那声音的主人赫然是这村子的村长。 老村长年迈,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但不知为何却在今日来了这里。 他弓着背,一步步走到墙壁的前方,轻咳一声。 “我来……若这当真是仙人留下来的,那便好了啊……” 说着,却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在上面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众人不解,为何村长会做出如此举动。 但一切尽在第二天揭晓。 村长的愿望实现了。 他在十多年前失手打翻的紫砂龙壶没有一点瑕疵地被修补好了。 …… “也就是说……那是真的?”方士眉头微皱,呢喃自语着。 却听见那中年女子的讥讽笑声。 回神便见中年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十分靠近他。 方士警觉,再次朝后退了数十步。 “道友是在怕我?”女子脸上笑容不减。 方士只是摇头,冷静地眯着眼睛。 “不是怕你,而是在提防你。” “这还不是害怕?” “自然不是,若道友当真要与在下动手,说不得会吃亏。” 中年女子再次冷笑,却没有继续讲过去的事情。 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士。 一步步地朝着他靠近。 而方士也在后退。 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迫,甚至从女子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直到某一刻,面前的身形忽然散去,同时那女子的声音从方士身后传来。 “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随时出现在你边上……道友还是莫要费心了。” “什么!” 方士迅速转身,同时手中雷光流转着,朝着身后的方向激射。 却见那中年女子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方向,由于未真正锁定对方,所以射出的雷光自然也没有打中。 仅仅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中年女子笑声不断,身形却渐渐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没想到是雷术,道友的修炼天赋似乎不错呢,不过道友还是莫要再行动的为好,若是惹怒了我……怕是得和过去来这里的道友一个下场。” “过去也有修道者来此?” “自然,此处又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难不成还有假?” “他们都是什么下场?”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方士的心里就有一种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但四周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变化。 “那就要看道友接下来的表现了。”女子说话间,声音变得越来越空灵,越来越虚幻,仿佛整个存在都要消失了一般,但说话却还未结束,“我倦了,所以讲故事的时间也结束了——问道友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友可愿与我在此处永远地结为道侣?” “……道友是在玩笑?” “这关乎道友的生死,莫非道友会拿自己的性命做玩笑?” 对方反问。 只是那语气却更显冷冽。 方士却是从未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 道侣的意思再也清楚不过了。 但他却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若是答应了对方,自己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若是不答应对方……似乎结局也是一样。 只是不知小白在哪里,是否也进入了这虚幻的世界。 想来想去,似乎又将思绪落到了小白的身上。 思量许久,却是双手抱拳。 “不知道友为何要与在下结为道侣?” “没有为什么,你只管答应便是。”中年女子的面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再过数息便会消失,“若是你不答应,便永远地在此处徘徊吧,待你再次寻到我的那一天,自然会将你放走,若你答应——便永远地与我在一起,与我一起成为这个世界唯二的仙人!” “我不答应。” “很好,看来你选择了……什么!” 那中年女子对方士的回答感到惊诧。 却是身形瞬间凝实了许多。 有些近乎癫狂地看着他。 同时话语也毫不掩饰地开始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错误的答案!” “真是一个疯子!”方士皱眉,毫不犹豫地两手掐诀,一道雷光便冲向那虚幻的身影,只听一声炸响,随着明亮的光一闪而逝,那身影也消散无踪,但方士知晓对方没有那么容易被他打倒,他对着天穹大吼这,“道友还不将我放出去,继续将我留在此地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无人回答他。 四周仿佛已经没有一人。 正在方士双手稍稍放下的时候,却忽然心中警兆突生。 背后霎时一道寒芒闪过。 方士躲闪不及,被削了一寸头发。 却见自己身侧不知何时正站着那中年女子的身影。 她脸上笑容狰狞,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未及方士怒骂,对方却反倒大叫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装清高,与我结为道侣有那么不堪吗,为什么就是不肯留在这里!” “疯子……”方士再次暗骂,他开始后悔与这女子纠缠。 虽然不知道在此处如果身死会不会醒过来。 但他不敢赌这一次。 幻中杀人,此事是有依据的,小白曾经与他说过。 所以他还是比较倾向于让这幻境的主人主动将他放走。 心里正这般想着,那女子却是继续朝着方士扑来。 口中嘶吼不断。 “你与他们一样——去死吧!” “哼!” 虽然不断躲避着对方的攻势。 但方士心里也在思考着对策。 从那女子话语中,依稀可以判断过去一些修道者误入此处后的选择。 同时在心里冷静下来后,也开始思量着为何那女子会变得如此模样。 是因为在此处长久的寂寞,让她忍不住了? 还是因为——她实际上也被困在了这里? 但首要的事情,还是尽早脱身。 当即吼道。 “道友若还是纠缠不休,休怪我法术无情!” “道友还是先顾忌自己的性命吧,在此处若是死了一次,虽说还能复生,但从此可就永远不可离开了!” 那女子似乎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将关键给说了出来。 方士瞬间恍然。 将其记下后,却是腾出双手掐诀。 对着那女子按下。 “吃我一记雷术!” “区区雷术——” 女子话音未落,却见头顶一片晦暗。 于阴影中猛地迸发出无尽雷光,化作雷雨朝着女子落下。 女子一声惨叫。 却是迅速退去,只是一个躲闪不及,其中一道雷光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瞬间将其身形打得溃散。 隐约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回荡。 “给我记住了——待我恢复伤势,定要你求生不得!” 再看方士已经收了法术,那片阴影消失,手中依稀可见雷光闪烁。 他自然也只会一道雷术,只是方才以幻术将雷术的样子不断地复制,看上去才如同雷雨。 其实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点雷光。 这是方士过去的时候想到的点子。 …… “现在应该暂时没有人打搅了吧,不过……”方士抬头看着上方天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现在要怎么离开呢?” 他思忖着,那中年女子的实力应当与其不相上下。 虽说自称是仙人,但也没有一点仙人手段。 她说过在很久之前也有许多修道者来过这里。 但那些修道者现在又在何处? 脚步未停。 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这座不夜之城的深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幻境须弥,无岁月 四周的身影应该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不论如何靠近都不可能与其接近,也不能触碰到他们。 有人拦着道路,也大可阔步前行,自然而然地会穿过那些身影。 就算表面上熙熙攘攘的街道,热闹的商铺。 只要走入其中一间商铺,就会发现这地方就只有自己一人。 似乎瞬间便与那些身影处在别的天地里。 方士一直在寻找着任何能够从这里离开的方法。 他坚信此处不过是某个复杂的幻术之内。 那个口称仙人的中年女子虽然有些门道,但从方才说出来的一些信息中,也实在是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是假的。 “那个女人到底是何人……为何自称仙人?” “与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方士觉得若自己不打断对方说话,或许那女子会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也自然知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也许是自己多余的举动,让她开始将讲述一件事情转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那时候可以站着别动……唉。” 心中再如何懊悔已经是无用。 他折身走入一家酒肆里。 这酒肆从外边看去热闹,只是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原先见到的诸般身影已经消失,此处也只剩下除了方士之外的两人。 一个是坐在账台后边的账房先生,另一个是小厮。 这两人的穿着让他稍稍有些诧异。 两人都穿着锦衣,虽然颜色稍稍有些暗淡,但隐约透出的些许光泽也可以辨别出这两人身上衣服绝对不便宜。 非是做别的想法,只是就算是此处做工的人都能穿得如此光鲜,让方士觉得这里应当是格外富足才是。 正这般想着,却是已经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那小厮见着方士坐下,也便将菜单子递给他。 同时脸上还带着笑。 “这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先来一壶金骏眉,再添一叠瓜子。” 一壶茶,和一叠小食。 这是为了能坐住这张位子。 免得小厮发现方士不会再继续点一些其他东西的时候,将他赶走。 茶水倒是不便宜,方士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钱袋子,发现里面还是满的。 他不介意在这里用掉一些,反正不过是幻境,不论如何花销,现实中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为自己倒上一壶茶,却再看四周。 依旧未见一道人影。 便唤了那小厮过来。 “小二,有个问题还想请教一下,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来了吗?” “客官您这说的哪里话,我们这里可算得上是一条街上数一数二的地方了,怎的会没有人。”那店中小厮闻言,当即面色一变,显得有些不高兴,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莫非客官是来找茬的不成?” “呵呵,还请见谅。”方士轻笑着,双手抱拳,“但我在这里确实未曾见到一人,不知可否给我解惑?” 此言一出,那小厮的脸上表情便变得舒缓了许多。 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 “客官如此问的话……莫非是才来这村中不久?” “正是。” 方士颔首。 小厮脸上笑意更甚。 “客官原来是才来此处,怪不得有如此困惑。”小厮倒也不含糊,直接解释了起来,“咱们这村里边可是出了一个稀罕玩意儿的,说是一块仙人留下来的石壁,只要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就能……” “这我已经知晓了。”方士打断了对方说话。 连续两遍听到同样的话语,难免让他感到厌烦。 小厮也是尴尬地轻咳一声。 “也是啊……啊哈哈,若非知晓如此稀罕物事,又怎会来这里,是我多嘴了。” 只是随后小厮说出来的东西却让方士有些难以置信。 在那石壁被发现后过去七百年,小村里便做开了生意。 同时当朝的陈国君主也开始大力发展陈国境内的交通。 那时候便放出豪言,要让上京的兵仅仅一日便能通往边疆,要让整个陈国恢复往昔的繁盛模样。 只是那位君主的计划在九条运河完全完工之后便搁置了。 再说这石壁。 石壁是否真有其效用不说,有人的确是愿望成真了,那便是真的。 却是七百年后的某一天,村子里又来了个女道士。 “那女道士也是厉害,会仙法!将咱们整个村子都装饰了一遍,看看现在这里的样子,嘿嘿……” “会仙法的女道士?”方士心中不由得一动。 这却是听到了重点。 只是不知道那女道士是否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中年女子。 “女道士说那石壁当真是仙人留下来的,甚至可以在一夜之间将咱们的村子变成什么乐土,就像现在一样,不管是什么愿望,只要心里想着,就可以成真。” “什么愿望都可以?”方士心中不解。 “那是自然,别看我现在不过是这里打杂的,那是因为我所有愿望都已经完成了,已经没什么追求了……想起来过去的时候还有当皇帝的梦呢,谁知道做了皇帝才知道原来那么辛苦……”小厮感慨着,就好像他当真是做过皇帝一样。 方士自然也觉得他说的那些有些不可信。 但好歹是将事情的大概了解了一二。 那位女道士扬言可以创造一个让溯水的人永远都能存在下去的世界。 同时在那里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所以很多的人照着她说的话去做了。 在那座已经有些破落的石壁前睡下。 醒来的时候便发现整个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对方,也是热闹。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因为一些人的愿望与另一些人出现了矛盾。 所以那女道士便施法将这里变作这副样子。 所有人都处于这里。 但所有人都不能干涉到对方。 “所以这里——是梦境?” 方士呢喃自语着,两手撑着头,只顾自己沉思。 “不是幻境,而是梦境……所以这里的一切愿望都能实现,所以不管是做皇帝也好,成仙也罢,在这里都能实现,因为是梦境,梦中的一切都可以变作无限的可能……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位女道士要如此做? 就算是做梦,若永远地沉浸在梦中,最终也会因为身体的衰败而身死。 当初方士就有过类似的体验。 仅仅昏迷了几天,身体便已经要不行了。 “对了小二,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下意识地问道。 小厮一直站在方士身侧。 听见方士发问,便笑着说道。 “也就几天吧,嘿嘿……把所有的愿望都体验了个遍,没想到只过去了几天时间,这真是一个好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了不成,自然都是真的!” 方士默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此处的一切明显都是虚假。 但这小厮却已经分辨不出来。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 又与那小厮聊了许多在这里的一些事情。 将自己点的茶水喝完了。 便起身要走。 “小二,结账了。”说着便要从淮镇掏出钱袋子。 只是那小厮却笑着摆手。 开始整理桌上剩下来的东西。 “客官只管走便是,这里不需要付钱。” “这却是为何?” “反正在这里什么都有,钱什么的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那怎的还有那么多商铺?”既然没有需求,什么都可以通过许愿这种事情来办到,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因为无聊啊。”小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奈,颇为懊丧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愿望都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有了……所以真的无聊啊,客官您如果过几天估计也会这样,到时候如果有兴趣,欢迎来小店里做活计。” 方士轻笑着颔首。 便与那小厮告辞离开了这酒肆。 “说来你们莫阳河都已经挖通了,还与外界有商贸往来吗?怎的路上没有一个生意人。” “也不知怎的,就像是一夜之间那些生意人都不来了一样,不过再这之前的生意人还在啊。” “是这样……那小二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不知可曾遇见过什么怪事?” “怪事倒是没有,不过那位女道士却是不知道多久都未曾出现了,还有那莫阳河……客官可千万别去莫阳河,去了那里的人似乎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临行,小厮又警告方士一些。 也许是遇上了一个新来的客人,让他多出了许多新鲜感。 …… 此处因为莫阳河而发家致富。 但真正生活在此处的百姓又生声称为这里带来这一切的都是那块仙人赐下的石壁。 不论如何,方士都打算去看一看那条莫阳河。 此处虽是梦境。 但还有很多谜团未曾被解开。 譬如这里是谁的一场梦? 梦中为何还会与其他人碰面? 以及街道上的无数道身影…… 不顾小厮的警告,朝着莫阳河的方向走去。 “村南的莫阳河……当初应该已经是溯水城了,怎的不管是那女子还是刚才那小二,都将这里称作溯水村?”疑点很多,却是不知如何解释。 虽然不知道那条河究竟在什么方位,但还是依照着小厮所言,一路向北。 只是才过去片刻,眼前一花,却是已经来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方士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入眼是一片灯火。 在黑夜中闪烁着。 将一条大河映得透亮。 河面上少说承载了十多条巨大的商船。 此处应该便是莫阳河。 只是当立身这里的时候,却觉得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眼前明明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如同虚幻。 正皱眉细细观察,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咆哮声。 “……够了,都够了!” 是何人? 未等心中想法,便已经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却是远远地看见水边隐约站着一人。 是一个穿着破落道袍的年轻人。 看上去比方士还要年轻个五六岁。 而在年轻人的面前还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白裙,赫然是先前自称仙人的中年女子。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就算在这里可以获得永远的生命又如何,就算可以在这里实现所有的愿望又如何,我不是凡人,我的欲望永远都不可能被满足,我现在只想要离开这里!” “当年玉郎可是说过与我永不分离,怎的如今却——”中年女子的脸上透着悲戚,双目噙着泪。 只是那穿着道袍的年轻人却是冷笑一声。 “又怎的知晓你的真实面目,当年又怎的能够料到死不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当年是我们将那个女人弄成了这幅样子,但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来究竟又寻了多少的男人!” “……我们再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简直是一派胡言,若是呆的久了,倒不如从这里离开!” “若是离开了这里,也唯有一死。” 说到这里,那中年女子的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说话间都有些哽咽。 “那也好比——” 道袍年轻人话还未说完,中年女子却是瞬间出手。 直接一道剑芒,刺入那道袍年轻人的心口。 道袍年轻人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女子如此对待,双目瞬间失神,嘴边还传来未曾说完的依稀话语。 但也仅仅过去了数息,便完全地身躯溃散,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便听那中年女子一声轻叹。 “这都多少次了,男人怎么都这样……” 话音落下,却是长袖一挥。 整个身子消失无踪。 一旁的方士心中正惊叹,居然被他见到了这样一幕。 却是未等从藏身之处走处,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一声女子的冷笑。 不禁警兆突生,朝着一侧跃去。 原地便见一片飞沙走石。 而在他背后,赫然站着方才消失不久的中年女子。 “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地出现在这里。”女子话语平淡,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丝毫情绪波动。 而方士却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位道友先前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 “自然是若能再次寻到你,就会放我离开。”他一边说着,身形开始朝着莫阳河的方向后退,虽然不知道那条莫阳河究竟有什么玄机,但或许与离开这里有些关联,“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不知……” “道友觉得当初如此对我,现在还有机会与我谈条件吗?” 女子脸上终于显露出阴冷的笑容。 一步步朝着方士逼进。 第一百七十四章 幻境须弥,无岁月(续) 只是方士已经对着女子有了一定的了解。 自然也清楚对方真实实力。 虽说从女子言语中得知就算在此处梦境里,她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 而且似乎她对于仙的存在有着某种误解。 这让方士对于自己还是有着一份自信。 让他可以在面对那女子的时候不至于心生怯意。 “我觉得与道友之间还存在了一些误会,不过道友也是有家室的人,应该也懂得我的难处,我并非无牵挂之人,在这梦境之外还有我的一位重要的友人等着,还请道友让我离开这里。”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躲过那女子朝着他射出的一道道剑芒。 在此处女子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只是却唯独失了准头。 就仿佛拿到了巨剑的婴孩,连挥舞起来都颇为费事。 更不用说是拿它伤人。 只是将四周的一切都几乎破坏殆尽。 “我才不会管你外面还有什么人等着。” 那中年女子怪笑着。 虽然未曾伤到方士,但她身上的气势却分毫未减。 不断地朝着他逼进。 就算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真正靠近多少距离。 “既然被你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难道还觉得会如你所愿不成?” “你已经不适合做我的道侣了,真是遗憾。”语毕,便不曾开口。 直截了当地与方士厮打起来。 方士却未曾还手,单方面地躲避着对方攻势。 直到那女子反应过来停下脚步的时候,方士的脸上才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 …… 此处是莫阳河。 两人正站在河边。 方士只需再后退一步便会触及湖水。 只是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因为身后不知何时却有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横在虚空中。 将他与河水阻隔在两边。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却不由得心中一阵悸动。 而女子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变得平静了下来。 甚至都不再动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僵了一阵。 那中年女子终于冷哼一声。 “怎的,继续后退啊?” “若是我所料不差,只要往后走便算是离开了这里了吧?”直到此时,方士却笑出了声,他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后面前女子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变得越发肯定了,“此处便是离开这梦境的出口,只要离开了这里便是离开了梦境——” “不是!”中年女子却是适时打断了方士的话语。 她脸上笑容不减。 并没有持续方才方士说出那句话后片刻间流露出的意思惊诧神情。 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士。 “不过退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道友不妨可以试试,若当真离开了这里……” 两人正说着话。 却见不远处的岸边忽地一阵白色光华闪烁。 无数道流光汇聚,最终化作一道虚幻的白色身影。 方士看的分明,那赫然是先前被中年女子亲手解决的道袍年轻人。 这自然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随即便回想起来之前听说过的一些话语。 在这里若是身死,是可以复活的。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死亡。 “道友的道侣已经活过来了,不知可否就这么与我算了?”方士再次尝试着与那中年女子沟通。 只是中年女子却似乎对道袍年轻人复活过来并没有任何感触,仍旧盯着他。 说是让对方道侣见到了难免有些不适。 但女子却说死后一切记忆都会倒退回去,并不着急。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沉声道。 “道友应该也知道,你杀不死我,我却可以杀你几次。” “那又如何,不论道友杀我多少次,我依旧是仙人,我永生不灭!而你早晚都会力竭!”虽然如此说着,但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却是嫣然笑着说道,“不过我又改主意了,虽说你做不成我的道侣,却也能做我的仆从——如何,做我仆从,也不算是埋没了你。” 方士并没有继续与之纠缠的打算。 反而按照自己的心意问道。 “我身后的地方,便是曾经来到这里的修道者最终选择的地方吗?” “你说他们?哼,一个个都是无趣的人,不过也没错。”女子声音渐渐变得冰冷,“他们最终都去了那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至于最终他们的结局如何……谁知道呢,或许已经离开了此处,或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虽说过去是离开这里的地方,但现在——道友尽可一试。” 虽说被对方挑衅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但方士却正有如此打算。 既然知晓了此处应当是出口,那么也再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 “道友似乎很害怕这里?”方士双目微眯,看出一些端倪。 站在这里的时候,那中年女子竟也没有半点逾越。 也不再动手了。 明明早些时候还在这里杀了她的道侣。 可一旦与方士这般中间间隔很大距离的时候,反倒不敢动弹。 闻言那中年女子也没有隐瞒,冷声道。 “道友若是寻死自己去便是,休要将我牵连在内,不过道友我尚且再最后提醒你一句,一旦后退便有可能万劫不复,留在此处做我奴仆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将你放出去……” “道友,言过了。”方士只是摇头。 朝身后倒退了一步。 在一只脚沾在水中的瞬间,却是身后的黑色裂缝瞬间张大。 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落在他身上。 只觉得自己要跌入无尽的深渊一般。 “道友之前说过,此处一切不是道友的功劳,道友不是那位女道士……自然也不可能将我放出去。” 在他眼中,那中年女子的身形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只是方士还未完全踏入那黑色的裂缝之中。 “道友可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中年女子冷笑。 方士却只是摇头。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但这位道友——你可是一定错了。” “临死还要逞口舌之利?” “非也,只是觉得纵有无穷寿命,却只能被困在这弹丸之地,未免可怜,成仙若……” 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终于被巨大的吸扯之力完全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在方士身形消失的时候,那道黑色裂痕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这里再度恢复了原样。 安静的河岸,远处是一片不能被触及的商船。 亮着渔火。 而在河岸边不远处,那道虚幻的道袍男子身形终于变得凝实。 年轻人朝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中年女子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却是双手与之作揖。 “道友,在下初来乍到,不知此处是……” “是仙界。”中年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朝着那年轻人走去,“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道侣。”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幻境须弥,无岁月(再续) 白袍老人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在方士将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也未曾有什么表示。 只是双目平和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两人之间的沉默维持了许久。 也不知道会是谁最先耐不住开口说话。 更不知道会是谁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方士心里稍稍有些紧张。 毕竟他也不知对方真正实力。 只是最初出现的方士有些惊艳。 让他心里难免有些压力。 虽然在心里想了很多,但事实却并未朝着方士想的方向发展。 就在方士心中即将等不下去,打算先发制人的时候,却听见通往一层的楼梯尽处传来脚步声。 却是那大汉回来了。 那大汉才刚刚冒头,便笑着与方士和白袍老人打招呼。 “两位道友久等了,这一层里面实在是东西太多,唉……若是那些道友还在的话,也就不用我一人在底下忙活了,不过现在有了新道友来的话……”大汉看着相对而站的两人,脸上笑容渐渐地僵在了那里,说话声音也变轻了许多。 最终还是悄然站在了白袍老人的身后。 有些事情似乎是在两人对视的时候便已经交流完毕。 大汉轻笑着自语了一声。 “看来这位新道友还有些怕生啊,到了现在还未与黄道友敞开心地谈吗?” “该谈的已经谈好了,只是可惜……” 同时白袍老人也终于轻叹一声。 似乎是心中有什么被放下了。 “道友倒是聪慧,不过先前我所言一切,都是真的,莫阳河早已不是离开此处的出口,不论探寻多少次都是一样。”他闭目,轻声说着三人都能听得清楚的话语,“而此处是当年与那位女道士一起入梦的道友创造出来的地方,只要在此处死过一回,再到外面去便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只要在外面身死,便会在此处复生,虽然记忆也会同时倒退回去便是了。”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方士冷笑。 此人说的话与所问的问题完全不着边际。 一直在与他绕弯。 听得久了,他的心里也多少有些愤怒。 然而那白袍老人却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老人忽地睁眼,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一翻便见一把三尺青锋入手,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带着寒意的轨迹,身上杀机再也不曾掩饰,“若是在外边丢了性命,便真的什么都晚了,所以还请这位道友——在这里先死上一死!” “若是死过一次,便再也不能从者梦境中脱身,道友莫非是不知道?”方士怒喝。 眼看着那白袍老人挥手间有三道剑芒朝着他的方向激射。 方士当机立断,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白色的符纸。 贴在了自己身上。 便见一道氤氲的光华将方士全身包裹住,升腾起来。 正化作流光朝着窗外飞去。 却在临近木窗的时候,突兀地被一道白色光壁给挡了回去。 流光落在二层的边角,重新幻化出方士的身形。 “我自然是知道,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开始便已经知道了——不过那又如何,让道友也变得与我一样而已!”白袍老人并没有急躁,就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样,徐徐朝着方士的方向走去,时不时地射出一道道剑芒,虽然一直被方士灵巧地躲开,但仍旧锲而不舍,“既然将道友叫来了这里,我自然也不会毫无准备……还请道友早些放弃,不过是死上一回。” 老人脸上仍旧不带丝毫表情。 明明是在杀人,却做得大义凛然。 方士如今尚且有余力躲闪剑芒。 看见那大汉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动弹,倒是让他心中舒了一口气,好在对他动手的人只有这白袍老人一个。 只是方才那一幕仍旧让他有些惊疑。 那张符是可以带着他在空中飞一段时间的。 从很久以前便得到了它,如今正是到了使用的时候。 却发现这座三层小楼的窗户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壁障给挡住,匆忙之下竟是将他给挡了回去。 机会一旦错过一回,要想再故技重施便没有那么容易了,白袍老人已经站在了方士正前方,挡住去窗户的路线。 “我还没活够呢,寻死作甚!更何况与道友应该也没有多么大的仇怨,道友这又是何必?”方士苦笑着与那白袍老人交谈,他自然清楚这么做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不得不说,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老人的剑芒速度绝对要比正常时候要慢上一些,也没有那么精准了。 “确实与道友无冤无仇。”老人声音依旧平淡,“如此做也不过是让道友可以在日后多少有个保障,起码在此处复生要比死在外面什么都忘记了要强上数倍,道友又有什么不满?” “一旦死了一次,便再也不能离开此处!”方士愤然。 虽然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 但方士不敢去尝试。 虽说在这梦境的世界中就算死了也可以复生,可复生之后却无法离开梦境——他不愿承担这种风险,就算那种风险也只是一些人的臆测和推断。 老人手中动作未停。 “不过是无法离开这里而已——换来的却是永远的生命,道友修道求仙不就是为了这些,既然能在这里都实现了——离开这里作甚!”这些话语未曾有丝毫滞塞,每个字都发自内心,“与其面对毫无希望的离开手段,不若留在这里与我等一起共享长生如何?” “你疯了!” 方士大吼。 他在小楼二层里迅速折返着身子。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 只是如今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方士不知晓对方是如何想的。 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时产生这种想法。 从小楼第一层的长生牌来看,过去来到这里的修道者从未放弃过寻求离开这里的方法。 …… 剑芒不断。 虽然这剑芒极具破坏力,光是与方士擦身而过便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可怖力量。 但落在四周却是未曾对此处的一切造成任何破坏。 甚至连一些残缺的痕迹都遍寻不到。 方士不知道自己一共躲闪了多久。 他只是不愿与对方交锋。 因为他发现身处这座黑色小楼中,总有种力量在冥冥之中压制着他的身体。 老人的实力或许与他相差不多,但此处毕竟是对方的场所。 分出些许心神这般想着,却是不知何时那老人的攻势再次停了下来。 而方士也身形一顿。 他终于发现了第二层究竟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通往一层的通道被大汉堵住。 却未曾发现通往三层的阶梯。 明明此处有三层,那么三层阶梯又在何处? 方士心里正疑惑着,却听老人的声音响起。 “我七岁拜入修道门派,至如今已有四百多年,却只能以天地灵草苟延残喘,未曾渡过三灾——更不用说成仙了。” “道友若只是在诉说自己的过去,可是绝对不会让我就此罢手让道友取走性命的。” 方士冷笑着说道。 虽说暂时地谢了一口气,但方士还未完全放松下来。 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发出攻势。 只是白袍老人摇了摇头。 那双眼睛终于睁得浑圆。 从他的眼睛里,方士什么都看不见。 对方的双目浑浊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黄某将百年光阴尽皆耗尽于修道之上,正在灵草无法继续延续寿命之时,却听闻溯水村有成仙之法,便斗胆来此一试——才来到了这里,原本只是为了寻求成仙之法,但来到此处之后黄某才发现,在来到此处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是仙了!” “相对于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寂寥,自然是成仙更重要啊!道友不这么认为的吗?” “在下惜命。”方士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所以在下很认同道友所言的感觉,只要能够成仙,只要能获得更为长久的生命——与永远地束缚在这里相比,自然是活下去更为重要。” “那道友——” “但在下却更想离开这里。”方士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脸上笑容也消散一空,“因为此处并没有在下想要寻求之物,就算在下日后当真不能成仙,大不了轮回转世,唯一死而已。” “死在这里和死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道友且离开此处,自然知晓区别。” 方士微微侧目。 他正在观察四周的样子,希望能寻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 只是在听了方士所言后,白袍老人的情绪再次一阵起伏。 手中的三尺青锋再次缠绕着剑芒,整个人朝着方士冲来。 “离不开的,已经离不开了!我已经获得了想要的东西,所以——”那张苍老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带着些许狰狞,整张面孔扭曲在了一起,“还请道友务必死在这里,与我们一道为伴如何?嘿嘿……百年时间已经太久了,还请道友永远地留在此处陪着我等!” 百年时间太久? 老人的话让方士心中微微一震。 瞬间便明白了对方心中的些许情绪。 这老人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永远地留在这里陪着他。 因为百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但方士却并没有就此停手让对方砍杀的冲动。 就在方才两人对话的间隙,他却是已经寻到了二层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方士几乎跑遍了二层所有的地方。 每到一处都会收到那老人无休止的攻击。 一直到—— “是蒲团!” 方士注意到那老人从未将剑芒落在那些蒲团上。 这蒲团一定有什么玄机。 正如此想着,便纵身一跃。 朝着蒲团的方向冲去。 在蒲团的方向还有那大汉的存在。 见到方士冒着剑芒朝他扑来,显然是吃了一惊。 未曾腾出手与方士厮打。 反倒是微微侧身,面露惊慌之色。 方士也未曾顾忌其他,已然站在了当初那白袍老者出现的蒲团之上。 脚刚踩在上面,便觉一股剧烈的吸扯之力正自下而上地吞噬着他体内的紫气。 顿时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 正以为这是陷阱,却见到四周开始出现一道道白光将其包裹住。 在剧烈白光之后,是一片黑暗。 方士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抛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双目一闭一睁。 再次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四周已经没有了那大汉和老人的身影。 如今正置身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四周一片昏暗,只能依稀辨别出雕花的书架,深色的书桌,以及随处摆放的花瓶。 这里又是何处? 虽然心里有一些不安,但到现在为止似乎也未曾有足以威胁性命的东西。 因为片刻失去重心而半跪在地上的身躯站正。 或许是因为身处梦境的缘故,之前与老人长时间的追逐并没有让他觉得劳累。 他开始重新扫视一遍这个房间。 “怎么那么乱……” 心中仔细思量一二,终于得出了结论。 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不过慈湖应当就是小楼的第三层。 看上去很普通。 虽然在外面看的时候觉得第三层应该和一二层差不多,但来到这里之后才意识到。 如今目之所及的一切,应当就是第三层的所有。 …… 白袍老人停手了。 因为眼前已经没有了方士的身影。 在他走到蒲团之处的时候,却见那大汉略微有些惭愧地低着头。 “道友不必自责。”老人并未发火,语气平静。 “只是还是让那位道友去了第三层……”大汉头低的更低。 老人却依旧是衣服无所谓的样子。 轻笑一声。 “就算他去了三层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死在这里……此处通往第三层的阶梯有足足四十九个,也不知他会去哪一天的第三层……不过道友还是在此处莫要走动,继续维持第二层的阵法,那位道友虽然现在离开了,但总会回到这里。” “第三层有什么?” “不知道,但去了那里的人……无一生还,复生此处后,有关于第三层的记忆却是完全地消失了。” “道友方才也去了第三层?” “不错。”老人颔首,并没有否认,“黄某只是在寻找一些东西……不过究竟是否寻到,黄某也不清楚。”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啊……”大汉忽地感慨一句。 “是啊。”老人颔首,“当年明明还有那么多道友,如今也只剩下你我二人,也不知你我之间又有何人会先一步离开……明明已经没有了成仙的希望,留在这里不是很好?又为何要离开呢?” “或许只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吧。” 两人相视。 默然了许久,最终第二层中也只剩下两声交错的叹息。 “希望那位道友能明白黄某苦心……” “离开已经无望,倒不如在此处……与我等说说话也好啊。”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梦里观音,千千惑 这房间里处处都透着诡异。 虽然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劲,但方士总觉得此处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就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方士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连自己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明明不过是处于某个人的梦境之中,却将一切尽皆展现了出来。 无怪乎长期身处这里的人会分辨不出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 就算是方士此时也有些觉得这里应该是真实的地方。 甚至连地上细微的尘土都能依稀看见,随着外边光线的照映有一层灰蒙蒙的模糊。 用脚去擦碰还会在地上留下一枚浅浅的脚印。 但现在却不是惊叹的时候。 就在恍惚间,方士已经来到摆放于不远处的书桌之前。 他瞧见了一些什么。 在深色的书桌上还放着一盏灯烛,摇曳着。 灯烛映照下,是一册被翻开的书。 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些东西。 不凑近观察是看不清的。 方士便想要将那本书捧在掌心探查。 却在手指落于书页上的瞬间,耳畔忽地传来一声低喃。 “……我们还没有放弃……” “谁!”方士心中微惊,猛地转身大喝,却并未发现四周有任何身影。 莫非是幻觉? 心中如此念头生出,便情不自禁地相信了。 因为四周确实是没有人。 若是有人的话,应当早就被他发现了才是。 那句话莫非是错觉? 正这般想着,便已经将书桌上的那本书捧在掌心。 这本书不大,刚好被方士整只手掌托住。 正摊开的书页上面的字迹却像是新写上去的那样,隐约带着一些墨水未干。 而且最后几个字也有些模糊不清。 似乎是匆忙间写下来的。 方士也不急,将整本书闭合,翻到了第一页上。 好在书中字迹是修道者们为了区别于凡人不同的文字,自创的一众唤作仙篆的字体。 而这段时间也向小白学习过仙篆应该如何辨认书写。 所以正巧能读得懂上面写了些什么。 第一页—— 开头写着这本书籍的归属。 似乎这本书的主人对于自己的状况颇为了解,同时也确信能够在日后离开此处。 为了第一时间将此处发现铭记,便在这里写下了这本书。 正看到第一个字的时候。 方士的耳畔却再次听见了那道轻微的呼唤声。 这一回方士却听得分明。 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正是这本书! “这……怎么可能!”虽然不愿相信,但在他将视线落在第二行的时候,耳畔再次响起了那道声音。 真的是书中传来! 只是那声音说的话却与书中记载的内容不相同。 不过不管如何,方士多少也心里有了一些底。 此处是小楼第三层。 此处只有他一人。 不用去管为何会发生这般神异的事情,因为此处是某个人的梦境,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首先要做的是从此处离开,同时避开二层中的那两个人。 虽说他不清楚那两个修道者会不会出现在此处。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依旧未曾见到有人出现。 大抵来到第三层比想象之中要困难许多。 不论是老人还是大汉都来不了。 暂时此处还是安全的。 “希望此处会有离开的方法……” “梁曲子……嘿。” 梁曲子,是这本书主人的名字。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就算是一目十行也不可能将书中所有迅速看完。 方士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站了很多时间。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觉得整个身体都是一阵酸痛。 应该是长时间保持站立的姿势有些累了。 却是回神过来,在这里会感觉到劳累。 这种感觉也是在梦境里存在的吗? 只是等不及多想,方士已经将视线落在了下一页上的内容。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一小半。 书的作者身份自然也清楚。 是当年与那位女道士一起来这里的同行者之一。 那位女道士名讳仍旧不知晓。 只知晓对方德高望重,身份应当不一般。 而女道士来此处,却是为了渡灾。 修道者成仙必经的三灾——天雷、劫火、羽化。 渡过三灾,便是仙人身。 这女道士正要渡第二灾。 从书中记载,女道士的力量应当还没有达到渡过第二灾的实力。 只是眼看着寿元将近,便斗胆冒了个险,动用了从西方某个修道大派中学来的秘术。 梦里观音术,是以人魂梦入天地。 通过附身于千万生灵,体悟千万生灵的思维和生死,从而悟得天地大道。 这自然是一种十分便利的法术。 只是也存在着某种风险,施术者很容易在秘术中迷失自我。 永远地被困在梦境里。 在梦中所有生灵全都死绝之后,秘术便散了。 若到时候施术者还未悟出大道渡过第二灾,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是个天才。”那道声音呢喃着,似乎是在自语,又似乎是隔着某种不可逾越的天壑向方士传达着什么,“从见到她的时候便如此觉得,她或许能够成仙,只要渡过第二灾,成仙几乎是必然了……她还打算让所有愿意与她一起悟道的人入梦,就算是凡人——梁曲子。” “梦里什么都能实现,虽然那些凡人有些太过贪心,想要在梦中完成各种愿望,但她全都一一允许了,或许她就是那么善良吧……只是一些凡人而已,却让她付出那么多……罢了,反正也终究只是渡灾的一部分,就由她去罢——梁曲子。” 每一句呢喃声的末尾,这本书的作者梁曲子便会说一遍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是习惯开始刻意。 在方士看来,此人或许有些过度地迷恋自我。 虽然对如此语缀有许多诟病。 但如今却终究见不到那个著书的人。 而对方依稀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的状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梦境的维持也变得艰难起来,我在此处建立的一些小空间也在一点点地崩溃……不过我并没有失望,因为此处终究只是她的一场梦,不过还是出现了一些状况——今日终于有凡人提出想要获得永远的生命,但那是不可能的——梦醒了,他们终究还是凡人——梁曲子。” 这句话出现在方士视线落于书册中靠后的内容上。 只是在那段内容之后,方士却发现一大片的空白。 上面曾经应该写了字迹。 却被某种力量给抹去了行迹。 方士之所以能辨认出此处曾经存在过什么,也是因为在一大片空白之后,再次出现了那位作者的字迹。 在视线落于其上的瞬间。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却显得比之前的要急躁了许多。 “……我们终究还是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道友究竟怎么了……不过我们从未放弃过,就算在此处身死再多遍,我们也不会放弃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什么都变了……构成这场梦的一切都变了,生灵不会死去,也不会消逝,在生命终结的瞬间又会重新活过来,这不是梦里观音术,绝对不是——梁曲子。” 在这之后记载的内容,便是这位唤作梁曲子的修道者所经历的一些内容。 与之前二层中那位白袍老人说的没有多大出入。 修道者们开始探寻离开此处的方法。 却往往无功而返。 越来越多的修道者开始来到这里。 梦境世界中的生灵越来越多,却似乎并没有人能离开。 而他们唯一的希望,却是那条莫阳河。 本该是从那里离开此处梦境的。 去那里的修道者却生死不知。 一旦离开,便杳无音信。 “……没想到苦苦修道求仙,最终所求的长生却在此处得以实现,只是这种长生又如何是我的心中愿景——我不愿,我不甘就此困在这里千百年,我得走了……真的要走了,那位道友还是未曾出现,也未曾对此给出解释,或许也没有什么解释了吧,我得走了,从莫阳河离开这里,若后人得以见此书中所记,切莫步我后尘——梁曲子。” 之后便再无其他字迹。 没有了那道声音诉说。 书中也没有了更多记载。 那位唤作梁曲子的修道者或许再未曾来过这里。 看完了这书中记载的内容,方士也对此处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也解开了心中的一些疑惑。 只是对于如何离开此处,却仍旧没有丝毫头绪。 那位梁曲子也未曾特别地指出。 从窗户口离开的方法早就已经行不通。 不论是二层还是此处,都有一种力量在挡着他。 “到底应该……如何离开?” 苦思无果,便开始在四处探查起来。 虽说房间里的气息仍旧透着诡异。 仿佛随时都会有危险降临。 但现在却顾不得其他。 如今只能靠着他自己的力量。 “总能寻到的……我一定能出去的……”一边自语着,一边将视线落在四周摆设上。 这房间只是一个书房的模样。 若是在大户人家的家里,如此摆设也最多算得上是繁杂。 却是普遍。 四角都是堆积的书籍花瓶。 墙壁上还挂着看不懂的字画。 同时有一扇窗户,从外面还能依稀见到烛火。 “为何这里没有出口……” “到底在何处……” 虽说不断地说出细碎的话语。 但这些自我安慰也坚持不了多久。 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身处这间房间里让方士变得越来越焦躁。 直到某一刻,他猛地一拳砸在一面墙壁上。 这墙壁上正贴着一幅字。 很普通地写着一个“仙”字。 这幅字方士之前也看过几遍,确定在上面寻不到什么线索。 为了不出现什么意外,他尽可能地不再触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生怕触及到一些危险之物。 只是如今正在气头上,却将再三警醒自己的内容给忘记了。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 却见那幅字竟变得越来越敞亮。 最终竟是化作一道白色光门,落在方士面前。 也不待方士心中如何想法,便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扯力,将他拉入光门之内。 “这是——!” “该死——”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间让他措手不及。 下意识地运转体内紫气护住全身,随时提防着会出现的危险。 开始后悔起来。 若是发生了什么危险在此处死过一遍,是否就真的出不去了云云。 正想着接下来会如何,却是再次听见久违梁曲子的声音。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没有向任何人诉说。 只是在单纯地咆哮。 同时随着那声咆哮,眼前居然也开始一阵变幻。 四周原本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渐渐地泛起一阵殷红。 方士看见了—— 沉浸在红色之中的那座城。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崩溃瓦解。 一切都像是走向了毁灭。 在火焰之中,有人站着。 正抬头看着上方黑色的天穹。 看不清相貌,但也不知是为何,第一时间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梁曲子。 “你的梦境已经快结束了——这又是何必!” “无尽的愿望——你根本满足不了!这是错的,道友切莫自误!” “道友——!” 最后的一声嘶吼,却伴随着天穹之上突兀地出现的一只金色的手掌向下倾覆。 所有的一切尽皆化作了虚无。 然后又重新在黑色的世界里,出现了一座城。 城中开始出现生灵…… 所有人又重新开始了如同轮回一般的日子。 所有人的记忆——尽皆被清空了。 “这便是……真相?”随着四周的光景渐渐地散去。 为何此处所有人的记忆都仿佛只来此处几天。 为何称呼此处为溯水村。 为何—— “要给我看这些吗?前辈……” “这些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方士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上。 不知具体是何处,但应该是已经离开了那个房间。 来到了外头。 他出来了! 心中微微有些欣喜。 却是并未在原地滞留太久。 他还是打算去莫阳河看上一眼。 不论在那里是否当真有离开此处的方法,总归算是一条线索。 毕竟除了那里之外,再也寻不到其余信息。 “只是去看上一眼,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 如此想着,便径自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虽然道路陌生,但方向总归是不会有变化的。 至于在那座三层小楼里的两位修道者—— 应当也不至于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七章 梦里观音,千千惑(续) 穿过几条街道。 在人影恍惚间,终于在各个商铺里打听到莫阳河就在前方不远处。 虽说走了许久,但在没有时间概念的此处,却是也不觉得烦闷。 暂时不会有人来寻他麻烦。 倒也给了他许多时间来欣赏四处景色。 并不是要寻找离开此处的方法。 只是单纯地看着四周的样子。 看着此处辉煌的烛火。 宛若白昼。 这便是溯水城中所有人的愿望,他们向往的地方。 如此想着,却是觉得有些可悲。 明明只是活在虚幻之处。 却仍旧做着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美梦。 甚至都不知晓自己在这里究竟存在了多久。 因为所有人的记忆都被重置了。 天空中出现的那只大手,将一切颠覆。 下意识地,方士抬头看了看天穹。 仍旧是一片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城中的光甚至盖过了天穹的星光——若是真有星光的话。 “不过还真是壮观……上京也有这么繁华吗?” “唉……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都这时候了这么还放不下……” …… 少倾。 终是在目之所及见到了即将到达之处。 入眼是一片灯火。 在黑夜中闪烁着。 将一条大河映得透亮。 河面上少说承载了十多条巨大的商船。 此处应该便是莫阳河。 只是当立身这里的时候,却觉得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眼前明明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如同虚幻。 仿佛只要继续往前走,便会在不曾知晓的某一刻坠入深渊。 正皱眉细细观察,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咆哮声。 “……够了,都够了!” 是何人? 这一次方士没有疾呼。 生怕惊动了叫喊之人。 未等心中想法,便已经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躲在一旁的林中。 却是远远地看见水边隐约站着一人。 是一个穿着破落道袍的年轻人。 看上去比方士还要年轻个五六岁。 而在年轻人的面前还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白裙,赫然是先前自称仙人的中年女子。 她怎的会在这里! 还有那年轻人又是谁?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就算在这里可以获得永远的生命又如何,就算可以在这里实现所有的愿望又如何,我不是凡人,我的欲望永远都不可能被满足,我现在只想要离开这里!” “当年玉郎可是说过与我永不分离,怎的如今却——”中年女子的脸上透着悲戚,双目噙着泪。 如此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让不远处的方士有种意外的感觉。 这女子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只是那穿着道袍的年轻人却是冷笑一声。 “又怎的知晓你的真实面目,当年又怎的能够料到死不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当年是我们将那个女人弄成了这幅样子,但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来究竟又寻了多少的男人!” “……我们再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简直是一派胡言,若是呆的久了,倒不如从这里离开!” “若是离开了这里,也唯有一死。” 说到这里,那中年女子的脸上悲戚之色更甚。 说话间都有些哽咽。 “玉郎,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哭声时断时续,听得人惋惜。 只是年轻人却并没有为之动容的意思。 他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挥手便是一个巴掌落在女子面颊。 女子不堪重力,跌倒在地上。 “那也好比——” 道袍年轻人话还未说完,却见中年女子瞬间出手。 身子仍旧跌倒在地上。 掌心一翻,便有一把诡异的长剑。 这剑没有剑柄,出现的瞬间便是悬浮在半空中。 女子没有多言一句,当即挥手。 直接一道剑芒,刺入那道袍年轻人的心口。 道袍年轻人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女子如此对待,双目瞬间失神,嘴边还传来未曾说完的依稀话语。 但也仅仅过去了数息,便跪在了地上,粗重地喘息着。 “为……为什么要这样……你疯了吗!” “疯?哈哈……是啊,确实是疯了,玉郎你又怎知这些年来我斩你斩了几次?每次都是这样……每次结局都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地留下来……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死了很多次了吗?”年轻人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 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却带着怜悯。 他似乎是说了什么。 只是在说出这些话的瞬间,身躯也在迅速溃散。 只是数息的时间,便整个人消散无踪。 水边只剩下女子一人。 便听那中年女子一声轻叹。 那张脸上仍旧带着悲怆。 仍旧抽泣着。 “这都多少次了,男人怎么都这样……” 话音落下,却是长袖一挥。 整个身子消失无踪。 一旁的方士心中正惊叹,居然被他见到了这样一幕。 却是未等从藏身之处走处,便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一声女子的冷笑。 不禁警兆突生,朝着一侧跃去。 原地便见一阵飞沙走石。 而在他背后,赫然站着方才消失不久的中年女子。 “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地出现在这里。”女子话语平淡,并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丝毫情绪波动。 而方士却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位道友先前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 “自然是若能再次寻到你,就会放我离开。”他一边说着,身形开始朝着莫阳河的方向后退,虽然不知道那条莫阳河究竟有什么玄机,但或许与离开这里有些关联,“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不知……” “道友觉得当初如此对我,现在还有机会与我谈条件吗?” 女子脸上终于显露出阴冷的笑容。 一步步朝着方士逼进。 只是方士已经对着女子有了一定的了解。 自然也清楚对方真实实力。 虽说从女子言语中得知就算在此处梦境里,她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 而且似乎她对于仙的存在有着某种误解。 这让方士对于自己还是有着一份自信。 让他可以在面对那女子的时候不至于心生怯意。 “我觉得与道友之间还存在了一些误会,不过道友也是有家室的人,应该也懂得我的难处,我并非无牵挂之人,在这梦境之外还有我的一位重要的友人等着,还请道友让我离开这里。”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躲过那女子朝着他射出的一道道剑芒。 在此处女子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只是却唯独失了准头。 就仿佛拿到了巨剑的婴孩,连挥舞起来都颇为费事。 更不用说是拿它伤人。 只是将四周的一切都几乎破坏殆尽。 “我才不会管你外面还有什么人等着。” 那中年女子怪笑着。 虽然未曾伤到方士,但她身上的气势却分毫未减。 不断地朝着他逼进。 就算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真正靠近多少距离。 “既然被你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难道还觉得会如你所愿不成?” “你已经不适合做我的道侣了,真是遗憾。”语毕,便不曾开口。 直截了当地与方士厮打起来。 方士却未曾还手,单方面地躲避着对方攻势。 直到那女子反应过来停下脚步的时候,方士的脸上才露出毫不掩饰的笑容。 …… 此处是莫阳河。 两人正站在河边。 方士只需再后退一步便会触及湖水。 只是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因为身后不知何时却有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横在虚空中。 将他与河水阻隔在两边。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他却不由得心中一阵悸动。 而女子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变得平静了下来。 甚至都不再动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僵了一阵。 那中年女子终于冷哼一声。 “怎的,继续后退啊?” “若是我所料不差,只要往后走便算是离开了这里了吧?”直到此时,方士却笑出了声,他看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后面前女子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变得越发肯定了,“此处便是离开这梦境的出口,只要离开了这里便是离开了梦境——” “不是!”中年女子却是适时打断了方士的话语。 她脸上笑容不减。 并没有持续方才方士说出那句话后片刻间流露出的意思惊诧神情。 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方士。 “不过退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道友不妨可以试试,若当真离开了这里……” 两人正说着话。 却见不远处的岸边忽地一阵白色光华闪烁。 无数道流光汇聚,最终化作一道虚幻的白色身影。 方士看的分明,那赫然是先前被中年女子亲手解决的道袍年轻人。 这自然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随即便回想起来之前听说过的一些话语。 在这里若是身死,是可以复活的。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死亡。 “道友的道侣已经活过来了,不知可否就这么与我算了?”方士再次尝试着与那中年女子沟通。 只是中年女子却似乎对道袍年轻人复活过来并没有任何感触,仍旧盯着他。 说是让对方道侣见到了难免有些不适。 但女子却说死后一切记忆都会倒退回去,并不着急。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沉声道。 “道友应该也知道,你杀不死我,我却可以杀你几次。” “那又如何,不论道友杀我多少次,我依旧是仙人,我永生不灭!而你早晚都会力竭!”虽然如此说着,但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却是嫣然笑着说道,“不过我又改主意了,虽说你做不成我的道侣,却也能做我的仆从——如何,做我仆从,也不算是埋没了你。” 方士并没有继续与之纠缠的打算。 反而按照自己的心意问道。 “我身后的地方,便是曾经来到这里的修道者最终选择的地方吗?” “你说他们?哼,一个个都是无趣的人,不过也没错。”女子声音渐渐变得冰冷,“他们最终都去了那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至于最终他们的结局如何……谁知道呢,或许已经离开了此处,或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虽说过去是离开这里的地方,但现在——道友尽可一试。” 虽说被对方挑衅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但方士却正有如此打算。 既然知晓了此处应当是出口,那么也再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 “道友似乎很害怕这里?”方士双目微眯,看出一些端倪。 站在这里的时候,那中年女子竟也没有半点逾越。 也不再动手了。 明明早些时候还在这里杀了她的道侣。 可一旦与方士这般中间间隔很大距离的时候,反倒不敢动弹。 闻言那中年女子也没有隐瞒,冷声道。 “道友若是寻死自己去便是,休要将我牵连在内,不过道友我尚且再最后提醒你一句,一旦后退便有可能万劫不复,留在此处做我奴仆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将你放出去……” “道友,言过了。”方士只是摇头。 朝身后倒退了一步。 在一只脚沾在水中的瞬间,却是身后的黑色裂缝瞬间张大。 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落在他身上。 只觉得自己要跌入无尽的深渊一般。 “道友之前说过,此处一切不是道友的功劳,道友不是那位女道士……自然也不可能将我放出去。” 在他眼中,那中年女子的身形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只是方士还未完全踏入那黑色的裂缝之中。 “道友可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中年女子冷笑。 方士却只是摇头。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但这位道友——你可是一定错了。” “临死还要逞口舌之利?” “非也,只是觉得纵有无穷寿命,却只能被困在这弹丸之地,未免可怜,成仙若……” 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终于被巨大的吸扯之力完全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在方士身形消失的时候,那道黑色裂痕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这里再度恢复了原样。 安静的河岸,远处是一片不能被触及的商船。 亮着渔火。 而在河岸边不远处,那道虚幻的道袍男子身形终于变得凝实。 年轻人朝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中年女子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却是双手与之作揖。 “道友,在下初来乍到,不知此处是……” “是仙界。”中年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朝着那年轻人走去,“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道侣。” “真的?”年轻人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生能有道友作陪左右,实在是……是玉某三生之幸。” …… ******** 以下不算字数: 抱歉影响诸位道友阅读,发现这一章与前面一章内容一样的道友,请清理缓存,重新看前几章,这一卷修改蛮多的&看谜之渠道的道友请尽可能地支持正版或放弃这一卷,直接跳下一卷对整本书剧情没有太大影响/非玉 第一百七十八章 梦里观音,千千惑(再续) 眼前是一片黑暗。 记忆停留在自己朝着身后迈步的瞬间。 他记得自己与那个中年女子说了些什么。 记得自己至今所有的感觉。 自然也记得此处应该是什么地方。 多方证实。 此处过去是出口。 传闻经过此处应该是能够离开这虚幻梦境。 只是事实却似乎并没有如方士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在被吸入黑色裂缝后,苦苦等待也没有见到离开这里的任何线索,而此处也一如深渊,除了黑色仿佛再没有了变化一般。 眼前除了黑暗,再无其他。 似乎是一片死地,但自己并未离开梦境,却是真的。 而方士也只是悬浮在这片什么也不存在的黑色空间里。 拥有自己的意识,就算是身处黑暗之中也一样未曾停止思考。 四周没有任何的声音。 冷得让人心颤。 所以他想要开口。 “有人吗?”方士轻呼,却是真的将话说出了口。 就在他那句话落下后不久,却见前方一点点地出现了光晕。 白色的光华流转着,渐渐地化作一道门户。 却始终未曾靠近方士。 只是在远处漂浮着,散发出的光将四周一点点照亮。 随着四周视野变得清晰,方士也终于看清了此处原本的样貌。 这片黑暗的空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或者恰恰相反,此处的东西很多,也很杂乱。 有半毁了的房舍倾塌。 也有一条街道被分成了五份,散落的青石碎裂开来。 甚至还有一些双手覆着头的身影。 起初只是偶然看见一两个。 但时间久了,却发现随处都能见到那些身影。 是来到梦境里的人。 只是已经没有了声息,唯独留下扭曲的枯骨。 就藏在各个阴暗的角落里。 各种物事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这片黑色空间的四周,悬浮着,不分正反。 方士也辨认不出任何可以被当做地面的方向,同那些遗骸一样悬浮着。 这里究竟是何处? 可曾有人在此处生活过? 又为何生出了一些变故…… 将此处变作这般模样? 下意识地想到了在小楼中见到的那幅光景。 自天穹之上落下一只大手。 将一切尽皆毁去。 在那幅画卷中见到的是否就是这里? 远处的光门越来越闪耀,只是依旧无法触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发现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让身体动起来。 虽然仍旧无法到达那座光门的地方,但却可以触及那些遗留下来的残骸。 身形在黑暗虚空中飘荡了许久后,终于寻到了一处落脚点。 是一座已经倾覆了大半的高塔。 似乎是被某种巨力从正中间斩断了。 高塔足有六层,却有足足三层漂浮在基座的远处。 而断裂处平整。 四周尽显萧索。 …… 待双脚落在地上的时候,却是已经置身于塔尖。 因为从外边看上去能够腾出地方给他落脚的也唯有那里了。 为何来这里? 方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觉得此处应该会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单凭自己的直觉而已。 塔尖上破开了个大洞。 从洞外朝里边看去,便能清楚地见到这座塔内部的样子。 他看见了。 在本应该是六层高塔中最高的一层里。 正盘膝坐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一身的破烂布衫,也不知是只因为年岁久远还是因为曾经与人发生过搏斗。 总之是盘膝坐着。 如今已经没有了声息,可以看见破旧布衫中的一根根白骨。 而在那道身影面前,却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只是里边昏暗一片,那托盘上的东西也太小,着实是看不清楚。 便应该是此物! 虽然是第一眼见到,但心中直觉却是已经将那件东西列为某种线索。 就算那只是平常之物,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条能够帮到他的机会。 在此处一定有离开梦境的方法! 他坚信着。 再仔细地观察了一段时间。 发现此处除了方士他自己一个活人之外再无其他能够动弹的活物。 心中的警戒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这空洞不小,方士纵身跳下。 下一瞬便已经双脚落在地面上。 此时正置身于六层高塔的顶层。 正面对着那句枯骨。 枯骨没有发生异变。 虽说方士也做好了枯骨忽然动起来的应对措施,但却没有照着她心中所想的那样进行。 在他的手里,原本放在托盘上的东西早就已经紧紧地攥着。 就是生怕会有异变才做出的反应。 异变发生首要的行动,自然是保障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 只是入手之物却让方士在接下来的数息时间里有些发懵。 因为在他手中赫然是一块长条形的白色方玉。 方玉不大,也就中指那么长。 上面还篆刻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字符。 在入手的瞬间便感觉到了其中略有不凡的气息。 只是半响后,方士像是终于想起了一些什么似的,轻噫一声。 “这莫非便是——玉简?”他脸上表情变幻得很快,有些不敢确定地将那块方玉落在自己眉心,随即闭目,身周隐约有白色流光闪烁着,仅仅数息之后,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脸上露出狂喜,“当真是玉简,原来修道者真的有这种东西,小白没有胡诌!” 玉简,是用来记载某种信息的媒介。 由于修道者的寿命要比普通凡人年长许多,而凡人普遍用的纸张或竹简又相对容易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腐朽。 所以在很久以前,修道者们便开始致力于某种经得起岁月的东西,可以将他们的传承继续下去。 何以历经岁月不朽? 自然是金石! 只是金石又如何能记载东西,在小白与方士谈及此物之初,方士便对此嗤之以鼻。 让小白拿出实物,她又是一阵推脱。 但如今却是见到了真东西。 “或许是因为在梦境,所以这种不会存在的东西才存在了也说不定……” “不过这里边记载的东西……却是对我而言无用。” 里面只是记录了一句话。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但如今里面却仅仅有一句——我们败了。 仅仅四个字。 组成了这一句话,却让方士心中不禁一阵寒颤。 他们在和谁对战? 又是谁打败了他们? 是否如今见到的废墟,便因为那一场战斗—— 四处打量,发现再也没有他需要的线索。 便匆匆地沿着向下延伸的阶梯朝着下一层走去。 不论如何,还得继续寻找线索。 这地方暂时看不出来危险,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很短才是。 正心里这般想着,却是忽觉精神一阵恍惚。 眼前可以看见的景物瞬间黑了下去。 惊疑之间,便听见塔外传来一声怒吼。 非人的吼声,其中夹杂着震怒,没有丝毫掩饰。 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处还有什么危险不成? 方士扶着墙,朝着裂开一道缝的缺口外看去。 却是见到原本昏暗的世界开始出现一道道金色雷电。 随着雷电变得越来越密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吼声变得越来越频繁。 同时方士也发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 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黯淡。 原本就因为是梦境没有实体,但不知为何……如此变化却让他觉得心悸。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知晓那些之前来到此处的修道者是否就是如此丢了性命。 但这种状况还是让他恼怒。 绝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精神完全紧绷,让他除了一心于自己手中正在做的事情之外,再也无暇去分心其他。 甚至是担忧自己的性命。 寻找线索。 然后离开这里! …… 下一层,依旧没有任何东西。 虽然有许多玉简,但大多数都碎裂开来。 还有一些记载着不知道什么的信息。 全都没有什么用处。 再下一层…… 跳过高塔的断层,继续往下…… 方士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地不再属于自己。 虽然如此说有些矛盾,但感觉便是如此。 渐渐地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 渐渐地觉得困倦。 身形也变得越来越黯淡。 虽然如此变化速度不快,但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外边有雷光甚至开始狂躁,将外面可见的一些建筑轰碎。 一时间乱作一团。 只是如今他却无暇顾及。 即将到达小塔中底层的瞬间,方士以为自己会先行一步消失。 却是没想到外面的吼声却是渐歇。 最终完全地消失了。 同时方士也发现自己再次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 身形停止了化作虚无,却没有恢复。 危险似乎暂时过去了。 而冷静下来的方士,也终于见到了小塔底层的样子。 是一片空旷的大厅。 通往二层的阶梯底下,还趴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自然是已经死了,只是在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样东西。 是玉简! 心中轻叹一声,便将那块玉简从枯骨手中拿了出来。 放在眉心一按,其中的内容便落入脑海。 这枚玉简上记载的内容明显要比其余地方都要多。 只是在检查完玉简中内容后,方士却有些纠结。 究竟是否要这么做? 是否会有危险? 但不那么做的话——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那扇门出现了。” “跨过那扇门,便能回去!只是……从门中走出了她……浑身染血……她疯了!师叔……” 这枚玉简应该是要传给某个前辈,或者就是身处最高层的那具枯骨。 只是却永远也传达不到了。 玉简中所言,只要穿过那扇门便可以离开。 但玉简中还说了一句。 从门中走出了她。 她疯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创造了这个梦境世界的人吗?那个渡劫的女道士? 虽然有种种猜测,但在事实未曾获得解答之前,方士也不好妄加推断。 来到高塔门前,却见外边的雷光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天晓得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方士便迅速穿梭了虚无之处,来到另一片废墟中。 单凭这一些线索,还不能让他下定决心。 “一定要找到更多的线索,一定要寻到离开的方法!” “一定会有的!” …… 石壁上,有楼宇高阁,也有仙女垂袖。 还能见到上面一道道纹理。 是别人在上面篆刻的属于他们的名字。 而在石壁正前方。 不知何时却搭建起一座高台,用木头搭建,四角还各放了一盏灯烛。 如今正是白天,但灯烛却燃烧着。 在高台上躺着一个白袍中年人闭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而高台之下站着个素裙少女。 少女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少女脚下为中心,渐渐地燃起一根淡蓝色的火线。 火线迅速朝着四周扩散,最终在地面上以火焰组成一个玄奥的图案。 是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巨鸟。 “琳琳朱鸟,煌煌天诏,以彼仙心奉天心,三啼破梦,真魂归兮!” “……真魂归兮!” 如是反复三遍。 素裙女子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 却听不知何处传来尖锐的鸟鸣。 躺在高台上的中年人忽地面色扭曲起来。 不住地呻吟着,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中年人呼吸也开始变得越发急促。 素裙少女面色大变,当即收了正在做的事情,四周火焰散去。 便是一声惊呼。 “方兄——!” 已然跪在了中年人身侧,急切地将俯身将额头贴在对方额头上。 闭目数息后,却是面色惨白。 “这……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不过是区区的梦里观音术而已,渡灾之术而已啊!又不是唤醒施术者,凭什么一灾未渡的方兄魂魄会收到损伤,凭什么……”少女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有些不知所措地抚摸着中年人的面颊。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会醒过来的。” 少女一声轻叹。 将视线落在不远处。 在那里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只是闭合着,不知道里面放了一些什么东西。 “我还有东西要送你呐……方兄……如果你不醒过来的话……要不我来找你吧……” “好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抚摸着熟悉的面庞。 又是轻叹一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劫火不尽,何处生 希望——绝望。 无人生还。 天降异变。 疯女人。 走不了。 什么都没了。 什么也不剩下。 哎——原来自己也早已死了吗? 一切都晚了…… 接下来并未再出现方才见到的金色雷光。 也不再有那种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 在废墟中穿梭着。 来回于黑暗之中。 抓住一枚枚不知是谁遗留下来的残缺玉简。 从其中读出一段段让人绝望的话语。 他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经历何种绝望的事情才能留下那些话。 不求来生,不求活下去,只求——能够早些让自己身死,不要再继续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但方士终归是寻到了有用的信息,虽说那信息对他来说早已不能再熟悉了。 出口应该就是那道光门。 只要穿过去,便能离开这里。 从而醒来。 但光门后是否有危险? 是否会在靠近的时候再次出现方才那种危机? 他仍旧在纠结着应该如何行动。 是继续留在此处等待别的转机,还是拼死一搏? “小白或许正在唤醒我……”方士有这个想法,想着小白若是没有与他一道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话,应该并没有中招,也就是说她还是醒着的,估计此时这个千方百计地将他唤醒,接下来或许只需要就在原地等着便好,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若是不去寻莫阳河,继续待在那三层小楼的地方,或许就可以不用那般操心了。 但随即又想着不应该一直依靠小白来解决问题。 他可是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 虽不说横走这方世界,在一些修道者面前保住性命应该不难。 又何必一定要靠着小白呢? 也不是觉得生分,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甘。 “罢了,都那么久还未出现一变,不若搏上一搏!”他心中当即一横,想着一直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那创造了此处梦境的女道士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梦里观音术不再如记载的那般被用作渡灾,反倒是成为了某个实现虚幻愿望的场所。 那么在此处继续久留,或许还会生出那般不可预料的变化。 从天而降的巨手。 还是蔓延整片天地的金色雷光。 或者是有些其他的东西。 方士不知道继续待下去还会经历一些什么。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主动地面对。 这般想着,当即便朝着空中一跃。 身形迅速飞向黑暗虚空中。 朝着远处悬浮着的那道光门飞去。 只是过了许久,方士终于发现自己的这般想法是有多么愚蠢。 光门的确看上去就在眼前,而那些废墟也的确是在朝着身后飞速倒退。 但却永远都无法靠近那光门。 不论时间过去多久。 甚至在边上早已见不到更多的废墟,此处只剩下一片黑暗,以及黑暗中唯一散发光芒的那扇门。 只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 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方士想起在废墟中寻到的一些残缺玉简,里面记载过相关的只言片语。 无法从此处离开。 不能靠近那扇光门。 就算那是离开此处的唯一方法,但就是无法靠近。 只能绝望地等待着最终危险的降临。 方士心中开始有些急躁了。 毕竟在黑暗中穿行了太久,让他有些疲惫。 但这些说到底都算不得什么。 让方士真正感到急躁的还是如何从此处离开。 如何到达那处光门。 “该死……怎的如此麻烦!”他甚至开始低声叫骂,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才养成的翩翩气质,却是不及片刻的羞怒,“此处不应该是梦境嘛,若说是我的梦境,缘何我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缘何就是到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怎的就这般处处与我作对!” 若是此处是自己的梦境的话。 方士继续这般想着,却是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 “若此处是我的梦境……” “对我来说……这里也只是我的梦境而已啊,若是所料不差,去那里的方法应该很简单,我之前只是一心想着靠近——却从未想过……” 低喃声还在继续。 而方士于黑暗中的身形却是凭空消失了。 没有丝毫征兆地失去了身影。 而他的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已经立身于一处黑暗到极致的区域。 在绝对的黑暗中,却看着绝对的光。 方士眼前正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光门。 透过光门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而他也只是顺着方才的话语,将那句未曾说完的话给说尽。 看着面前的光门,他的嘴唇也在微微颤动着。 难掩心中振奋之情。 “……真正地到达,站在此处!” “……呵呵,哈!我做到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方士却有些感慨,“原来就真的那么简单……只要这样做,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因为此处是我的梦境,所以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最终都会实现,就算还有人干扰我的选择,也只能耍一些小花招而已,就算没有小白的帮助,凭我自己的力量也是完全可以的啊。” 置身绝对的黑暗中。 四周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觉得在这里呆久了,连自身的存在意识都会完全地没入黑暗之中被其侵蚀。 也就不再犹豫,飞入光门中。 “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再也不用呆在这里,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什么破地方,什么溯水村,当真是胡闹……” 这光门足有九丈高。 方士的身形迅速消失不见。 而这片死寂的黑暗世界里,再次变得没有一点声音。 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存在于此处。 这片废墟,依旧悬浮在这里。 直到—— …… 有声音。 是一个女子。 在眼前被白光笼罩的瞬间,便依稀传入耳中。 那道声音方士很熟悉。 正是在最初来到此处的时候曾经传入他耳中的那道声音。 最初听上去的时候有些沙哑,分不清男女。 但如今再细细地听。 便能听出那道声音是属于一个女子。 年长的女子。 带着不掩饰的威严。 落在方士的耳中。 “渡灾失败了。” “三灾易避,在劫难逃……此灾早已经变作了劫……我早该知道的,但我就是不忍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我满足了你们的愿望,我看不懂……为什么……没有人来解答我的疑惑,也没有人来阻止我……是我做的哪里不好吗?你们还要这样伤害我……” “罢了,就这样吧!” “你们只是凡人,只是凡人而已……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你们,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既然如此……就让一切从头再来吧,我不再渡灾,不再让你们继续存在于此处。” 随着不断深入。 那道女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越来越癫狂。 甚至夹杂着非人般的死后和尖锐的笑声。 在一片白色中,又看见了一幅幅画面。 夜色下繁华的城镇。 徒然,天穹之上出现了光门。 从光门中走出一道朦胧的身影。 那身影身处一只手,朝着下方一按。 霎时,地面上的城镇竟是开始分崩离解,高楼倾覆,街道被分裂成数段。 这一幕似曾相识。 再看那光门中出来的身影,渐渐变得暗淡。 只留下一声叹息。 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放松下来了一般。 随即,画面也整个地碎裂开来。 于白光中,出现一道黑影。 突兀地出现在方士面前。 没有一点预兆。 出现的瞬间,便有一股巨力落在方士身上。 似乎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整个攥住。 同时沙哑的声音传出。 “当真是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能出现在这里。” “你……你是那个女道士……”方士面色惨白,辨认出了对方身份,挣扎着说道,“前辈还请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里……” “既然来了此处,就别想着离开了。”沙哑的声音继续。 丝毫没有顾忌方士所言。 随着对方的话语落下,在黑影身上却是无端地出现金色火焰。 那火焰覆盖了她全身。 将她整个身子都映照得透亮,比光门的亮度更甚,更为耀眼。 “永远地在此处,你可以拥有无尽的生命,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一切,甚至是成仙——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些吗?有什么愿望尽管提,此处是我的世界,我的梦境——所以作为那么多年后出现在此处的道友,我应当给你这么一个机会。” “说出来吧,你有什么愿望。” “我是为了实现你们的愿望而存在的,我满足了你们所有的愿望,我——” 面前的女道士还要继续说下去。 只是方士却轻叹一声。 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话声。 虽说如今身体仍旧被隐约束缚住。 方士却发现自己可以使用自身的力量抵抗。 一切还未曾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心里也稍安。 “道友并非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而存在的,在下也见过一些记载……道友是修道者,来此处是为了以梦里观音术渡灾,第二灾劫火——按照在下过去了解的一些信息,道友似乎是已经走火入魔,还请道友早些醒悟过来,莫要堕入邪道。” “渡灾?早就已经放弃了渡灾……渡灾是不可能的了,此处梦境什么都可以实现,什么都有,来此处的道友又越来越多,又为何要去渡灾?梦里观音术……呵,这早就已经不再是梦里观音术了,怎么……道友不愿继续留在此处,是来阻止我的吗?你也要和当年那些违逆我的人一样下场不成……” 女道士却是冷笑一声。 虽然话语平静,但方士仍旧听得出来,对方已经完全地失了神志。 这不像是一个清醒的修道者可以说得出来的话语。 “可是道友已经劫火攻身——” “劫火?何来的劫火,又如何攻身!如今我的状态正好,不需道友你指手画脚!” 这女道士怒喝一声。 方士只觉自己身上的压力更甚。 但随即他便奋力地甩袖。 一身的威压竟是瞬间被其挣脱。 面前女道士显然未曾料到方士会挣脱她的束缚。 惊疑了一声。 随即便再次冷笑道。 “道友原来也不弱,怎的看上去连第一灾都未曾渡过?” “渡灾之事,迟早都会遇到的。”方士却是摇头,轻声道,“只要活得久,总会渡灾的。” “那也要看道友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了。”女道士身躯未动,一身火焰却仿若她身躯的一部分开始朝四周扩散,将方士团团围住,火焰未曾感觉到分毫焦灼的气息,却是让方士心中变得焦躁,“道友是我这多年来遇见的第一个来到此处的修道者,我还真不愿让道友就这般死去。” 便听那女子笑声不断。 方士脸上笑容有些僵硬,拱手道。 “道友若是未曾堕入邪道,那便不会杀了我才是。” “但此处是梦境,在梦里可以做任何事情,任何事!不受任何拘束!”女道士咆哮,也不知怎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不需要守什么清规戒律,也不需要任何的天道束缚,只需要从心所欲,就算在此处杀了道友你,你也会很快地复活,嘿嘿……” “可是道友——” 方士还想接着说下去。 只是对方却再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一声咆哮。 “道友快些说啊,你的愿望是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实现的!你是那么多年来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道友,你的愿望我一定会……一定会……” 这女道士已经疯了! 方士再次确定了对方的状态。 他并不知晓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 或许是梦境里周而复始的动作,帮人实现愿望,或者是在此处遭到了谁的背叛。 “我只想离开这里。”他冷冷地说道,“离开这个梦境,醒过来!” “道友莫非是在说笑?都来到了此处,还想着回去吗?方才便已经说了——” “我要离开这里!” 没有丝毫犹豫。 不论面对的是谁,回答也只有一个。 离开这里,然后醒过来。 就算梦中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那些都是虚幻的。 方士心里很清楚。 “道友莫非是不知道——在此处你可以获得永远的生命,你可以获得一切!” “但那些都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道友你若是不愿获得那些——便永远地留在此处罢!” 又是一阵焦躁的气息。 四周火焰攒动。 那女道士并没有对方士动手。 反倒是冷笑一声,转过身去。 身形消散在火焰中。 只是那火焰未曾散去,依旧环绕着方士的四周。 同时火焰身处那女道士的声音依旧。 “我不会杀你,你便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求着我——给你实现愿望!” 第一百八十章 何远闻歌,守夜人 女道士已经消失了。 然而此处火焰却并未散去。 置身其中,方士没有感觉到丝毫灼热。 火焰没有温度,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焦躁。 说不出缘由,只能漂浮在这片由纯粹白色组成的世界里。 时间久了,甚至觉得此处只剩下他一人。 并没有妄动。 反倒是压下心中躁动,开始思索起来。 女道士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杀了他。 也不曾对他动手。 虽说话语中透着威胁和癫狂,但实际上直到现在为止,他根本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这女道士的力量肯定是比他要强上许多。 更何况将这虚幻梦境世界创造出来的人,便是那女道士。 在遇上那女道士的瞬间,方士便做好了自己会身死的准备。 因为此处说到底还是她创造出来的,杀死自己是轻而易举。 但对方却并没有那么做。 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是简单地因为自己是百年来第一个出现在此处的修道者吗? 既然这里是她创造出来的,那么去那处溯水城应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那里自然会有修道者可以被她看见。 除非—— “除非那前辈走不了!” “此处本应该是她的梦境,但如今却已经不再仅仅是她的梦境了……” “那什么梦里观音术我不懂,但大抵便是差不多的,只是我还有些不懂,来到这里的仅仅是我的意识,还是我的魂魄……” 他如此思索着,却又陷入更深的沉思中。 这些说到底都只是他片面的假设和猜想。 真相究竟是如何,还有待考究。 如今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在此处寻到离开的方法。 虽然那女道士已经离开,但方士还是从四周火焰中感觉到属于对方的压迫感。 这火焰煞是神异。 竟感觉不到温度。 若是想要寻到出去方法的话,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他需要离开这里。 但四周都是金色火焰。 合该出不去才是。 但方才见到女道士直接在火焰中前行,让方士心里也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先从身上扯下一条布。 朝着火焰中投掷。 因为此处一切都是悬空,所以那条白布也径自朝着火焰飞去,仅仅数息便尽皆没入火中。 让方士惊叹的一幕发生了。 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条白布在接触到火焰之后,却是直接穿了过去。 在其上甚至不沾染一点的金色火焰,也没有一点损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幻术?” 虽然这么猜想,但还是不敢就这样下定论。 为何女道士要留下这样一片火海? 若只是为了困住他,大可用别的办法,甚至是驱逐他离开这光门。 从女道士身上透出来的诡异实在是太多,方士一时间思维有些迟滞。 却是不再多想,心念一动便整个身子朝着那片火海身处飘去。 前行的方向是那女道士消失的方向。 他觉得在那里一定有离开此处的方法。 若是再次见到女道士会如何? 这点方士还没有细想。 只是觉得那女道士处处透着诡异,说不定真到了那时候,女道士也拦不住他。 便整个人没入了火海。 金色的火焰,如预料的那般没有灼人的感觉。 就算整个人触碰到了火焰也是一样。 没有被火焰伤着。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那种燥热的感觉却是越来越甚。 方士早已察觉。 却没有去管。 因为不论如何,如今在做的事情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 要么在真正异变发生之前离开,要么就直截了当地等死。 起先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应该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片金色的火焰中穿行着,四周都是那女道士的气息。 气息,玄而又玄之物,若要感知此物靠的也仅仅是感觉而已。 但就在方士见到前方火焰身处隐约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却是一声厉啸落入耳中。 尖锐的厉啸声,震得他头皮发麻。 随即便见到在火焰中的一物。 是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 出现在方士面前的瞬间,却是灵巧地绕着他转了两圈,随即没入他的心口。 究竟是什么东西—— 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黑色球体没入心口的瞬间。 眼前的光景瞬间变得暗淡了下来。 却是恍惚间,置身一间昏暗的小屋。 可以察觉到“自己”正坐着。 而“自己”的面前,却跪着五人。 五人看不清面容。 只能听清他们口中的说话声。 “求大仙帮帮我们!” “大仙,我只想我的娃儿可以活下去……娃儿太可怜了,这怎的才过去几年就……求大仙成全!” “大仙您是当年留下来仙壁的那位,肯定有办法的!” “还……还有,大仙我……我这都快四十了连一个子嗣都没有,求大仙……” “还有我——” 五人不分先后地诉说着各自的难处,若这些话语可以被定义为愿望的话,这些便是他们此时心中所愿。 “自己”安静地看着这些人。 无法动弹。 只能被动地倾听。 然后…… 带着他们来到那座荒败的石壁前。 “自己”对着那些人说。 要修缮这块石壁。 要在上面刻画出他们心中希望生活的地方。 然后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名字。 等过去一夜——他们的愿望就能实现。 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愿望。 都可以被实现,因为—— “你们只是凡人,一生短短百年……这百年光阴中却往往能体会到比我们修道者更深刻的道理,所以希望你们可以一起入梦,随我一起……助我渡过第二灾,若我成仙,当留下自己名字,护佑此处万年昌隆,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线因果。” 女子的声音响起。 仍旧是一间阴暗的房间里。 此处除了“自己”以外,再无其他。 方士亲眼看着这些。 直到面前光景破碎,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仍旧身处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除了火焰之外,再无其他。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答案。 关于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以及—— “不过是一些记忆片段……”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那个女道士的些许记忆。 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无缘由地让他看见。 而在那些记忆散去之后,方士发现自己并没有丝毫不适。 反倒是原本虚幻的身躯变得稍稍凝实了许多。 而前方,却仍旧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方士自然也不会天真地觉得马上就能寻到一些什么。 当即再次飞入火焰深处。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异变。 也不知晓什么时候会出现危险。 所以在危险出现之前,他有的是时间。 在这里只能靠他自己。 只是希望若是真的能够从这里醒来。 睁开眼可以见到想看见的…… …… 素裙少女颓然地趴在中年男子的胸口。 眼中满是疲惫之色。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也不知道在坚持多久之后身侧之人就会醒来。 明明当初只是在梦里梦见了那些事情,却是在第二天变作了真实。 她自认为不论是修为还是实力都远超一些修道者,但唯独对于眼前的一切不知该如何解决。 这是渡第二灾的法术。 非施术者亲自解开,理论上是无法撼动分毫的。 就算她是青山遗族,饱读了青山的典籍和法术精髓,也无法做到将中年男子唤醒。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她轻叹着,也不知道是在这里呆了多久,一旁的锦盒仍旧摆在原处,没有动过。 “方兄……你说你会不会就这样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呢。” “都怪我……若是我当初可以拦着你,说不定你就可以不用再在这里遭罪了……” 正说着,抬头便看向那段墙壁。 看着墙壁上刻画的女子身影。 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这位还在渡灾的道友,若是你还能听见我说话的话……还请将我的方兄还来,第二灾道友已经失败了,又何必继续滞留人间,早些转世投胎去罢。”话说完,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四下寂寥,反倒是显得颇为阴冷,此处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少女却并没有止住口中话语。 事实上这些话她几天来辺说过多少次。 每一次都希望在说完后,身侧的人可以醒来。 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渐渐地,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厌烦了。 厌烦那个在此处渡灾的修道者。 厌烦每天都说同一句话。 厌烦厌烦了说同一句话的自己。 高台四周烛火已经散去。 她已经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不论使用何种法术,最终都会伤及对方魂魄。 轻者痴傻,重者直接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恍惚了片刻,回想起最初来到此处那几天两人之间的对话。 却是眼中徒然闪过一丝精芒。 “方兄……你可曾说过要去看那莫阳河?” “或许……去看一眼就会醒来的吧?” “方兄可一定要记着,一定要醒过来啊……” 为何要这样做? 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若是身侧之人当真是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是否…… 会在帮助他完成心愿的时候,有什么奇迹发生。 或许那位渡劫之人见到了这一幕,会心软也说不定。 或许就将他放出来了呢。 便起身,将他背在身后。 因为实在是太矮了的缘故,还有半条腿是直接拖在了地上。 不过这也不影响少女走路。 “一定要醒啊……” …… 当初的确是为了渡灾才来的这里。 之所以选择此处,只是因为正好有一个被虚构的传说。 而这个传说正好可以用来施展那法术。 梦里观音术。 在下决心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那法术的弊端。 一旦沉浸梦中,便会走火入魔。 届时整个人便是行尸走肉,直到身体湮灭为止,永远会身处梦中。 无人能解。 就算解开了,也会因为渡灾失败,直接魂归轮回。 渡灾的人是一个女道士。 为了渡灾,让那些村里人将原本以为刻画了太多人名字而变得斑驳的墙壁翻修了一遍。 同时在上面画了许多楼阁,最后画上了她自己的样子。 在那一晚,所有人都入梦了。 那些凡人并不知晓这一切,只知道那位仙人帮助他们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 当初陈国朝堂正在大力发展九条运河。 但那些村里人却拒绝被朝堂征收劳力。 整整一村的人,在那一夜之间,尽数入了梦境。 所以在他们的记忆里,运河是一夜之间完成的。 在运河完成之后,就有许多商贾来到了他们的村子。 正如女道士所言,一切都变了。 然后—— 不仅仅是凡人。 修道者也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原本是打算借着此处的梦里观音术感悟天地大道。 但渐渐地……一些修道者发现此处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 甚至是成仙! 所以他们不再想着从梦中离开。 他们也渐渐地和凡人一样,试着接纳这里,将此处虚幻世界想象成是真实。 他们知道,一旦此处所有生灵死绝了,梦里观音术就会结束。 所以一些修道者离开了。 在世间传出一个谣言。 说此处有一块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石壁。 不仅仅是凡人,就连修道者的愿望都能实现! 越来越多的修道者、凡人出现在了梦境里。 终于——女道士察觉了。 她想劝那些修道者离开。 却在当天——走火入魔。 一切在那一天就变了。 女道士疯了。 将梦境的世界毁去,所有人都在梦中重生了。 但女道士却最终败给了自己。 修道三灾中第二灾,名曰劫火。 劫火袭身,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结局—— 正如眼前所见,已经结束了。 虽说是一点点地接近了真想,但在真正看见真相的瞬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方士到达了目的地。 面前,是一切金色火焰的尽头。 在白色的世界里。 正盘膝坐着一道身影。 是一个女道士,白袍蓝衫,闭着双目。 却已经没有了声息。 而在她的心口,正插着一把短刃。 “原来……如此……”方士苦笑一声。 飘到女道士身侧。 在女道士身周仍旧有金色的火焰,却伤不到方士。 那是劫火。 是只属于女道士的劫火。 之所以女道士离不开此处,只是因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先前见到的身影,不过是她的一缕怨念残余。 “那么……如何离开呢?” 呢喃自语着,却是伸手握住女道士心口的短刃。 这把短刃是被某个女子刺入。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四周还有许多人,都是修道者。 在记忆片段里看得分明。 “道友还请安歇,容在下寻到出路,若是在下离开……定会寻来同道将此处事情告知。” “……去看……莫阳河……一定要醒啊……” 却在手指触碰到短刃的瞬间,整个白色世界里徒然响起沉闷的声音。 还未等方士反应过来。 白色的世界却是瞬间分崩离解。 下意识地闭目。 再睁眼。 却是睁不开。 他开口呢喃着。 声音却有些沙哑。 他觉得自己正被人背着。 在说话的瞬间,背着他的人,身躯明显地一阵颤抖。 ……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野渡沉舟,飞鸟尽 空气有些浑浊。 身体沉重得不能动弹。 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此处应是真实,不再是幻境。 也不是梦中。 他从梦中醒来。 虽然对于为何会醒来还有许多的困惑,但结果便是如此。 在触碰到那把插在女道士心口短刃的瞬间,便醒了过来。 虽是如此,但方士也隐约间在醒来的瞬间感觉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自已经醒来的梦中,那道盘膝坐着的,早已没有了声息的身影。 绝望——懊悔——无奈。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方士的脑海中化作最后一段片段。 那是一座殿宇中。 女道士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忽地在人群中窜出一道身影,手一挥便是一把利刃插在女道士的后背。 随即又有人从人群中跳出,一剑——贯穿了女道士的心口。 “为什么!”女道士凄厉地诘问。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不甘,不解。 虽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虽说在她渡灾之后此处一切都会消失。 但她所做的一切自问无愧于心。 凡人可以在梦里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虽说梦醒之后,他们什么都会忘记。 修道者可以在梦里感悟天地大道——虽然在梦中感悟的一切不甚真实。 但这些都是机缘。 属于所有人的机缘。 而她便是创造机缘的人。 但是为什么…… 她的精神开始崩溃。 她所在的这片天地开始分崩离解。 那两把剑直接重伤了她的魂魄。 仅有的一丝理智也开始慢慢地溃散。 此处的一切都是她的。 但如今却不再属于她。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眼睁睁地看着四周围聚在她身侧的同道露出漠然的表情。 她绝望了。 直到最后的一瞬,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在低喃。 “这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梦了。” “这里有我们的一切。” “在这里可以获得一切。” “我们不愿醒来。” “所以……” 她心中苦涩。 后悔了。 若是当初未曾将此处选择为渡灾之处。 或许结局会变得不一样吧。 随着她的意识散去。 整片世界开始崩塌。 但这场梦却没有消失。 因为——正如那道声音说的那样。 这已经不再仅仅是她一人的梦境了。 这场梦属于所有人。 凡人不愿放弃自己得来的永生。 修道者不愿继续修炼,只想着在梦中苟且。 他们不愿醒来。 所以没有人唤得醒他们。 这场梦的尽头—— “小……白道友?”方士接着开口,从喉间传出的沙哑声音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鼻息间闻嗅着熟悉的味道,背着他的人应该正是小白无疑,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在梦中世界里不知道度过了几日,似乎是过去了好几天的样子,许久未曾听见那道声音。 所以想听一声。 而背着他的人却是脚步一顿。 沉默了半响后,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道友这是……在做什么?” “少废话,方兄好生休息便是,到地方了方兄自然就知晓了!” “但我想喝水……” “现在不行!” 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小白的情绪似乎变化幅度很大。 方士心中苦笑。 对方似乎不怎么愿意回答。 双目微睁,也看见了四周模糊的轮廓。 此时应该还在溯水城中。 四周的残垣断壁埋没在夜天之下。 没有一点灯火。 尽是荒凉。 而由于如今是被小白背负着,再加上身子虚弱。 便免不得磕碰到一些横躺在地上的人。 那些人都是此处的居民。 或许在梦中还见到过他们。 也不知他们是否想醒过来。 或许……并不愿意吧。 方士这般想着。 同时身子也由着小白背着,来到一堵城墙之下。 攀上石阶路。 登临烽火台。 此处应该是溯水城专门用来燃放烽火之用的地方。 位于城墙之上。 往日便是依靠此物来与相隔较远的地方交流。 如今已经废弃。 小白将方士的身子横放下。 伸手将他前半身抬起,头枕在怀里。 自然地靠着。 “……小白道友,这里是?” “现在还是晚上,还不能说,我们先在这里一直等着,等到白天了再说。”小白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话语显得柔和,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方兄不若趁着这段时间里,好生与我说说在梦里梦见了什么?” 小白还是不肯说。 但此处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四下眺望。 除了一片黑暗之外,再无其他。 天穹上闪烁着星光,只是没有月色。 所以不晓得如今是夜里几更。 更无从知晓何时才会天亮。 但久而不闻小白声音,方士也乐得与小白说道。 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小巧的水壶。 方士无从动弹,小白便抬着水壶,一点点喂给方士。 甘霖入喉。 终于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喉咙口的一阵干涩也消失了。 “这梦里的东西着实诡异,对了小白道友,你可知有一种法术叫梦里观音……” …… 方士很会讲故事。 起码自认为讲的故事会让小白听得懂。 他要做的也不过是将梦中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在讲述的过程中,小白未曾插一句嘴。 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将一切说完。 “……小白道友,我一共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吗……” 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两人之间却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只是安静地互相依偎在一起。 方士闭目,心中的思绪也开始沉淀下来。 不再多想一个字。 不论过去如何,现在终归是醒了过来。 离开了那个梦境。 “对了小白道友,在梦里我见到的那些道友……他们会永远困在梦境里面吗?” “这倒也不会。”两人继续聊着,小白却是回过头,看向某个方向,呢喃着,“若是施术者真正死去,那场梦也终归会消散,到时候不论是谁都会醒过来,凡人会忘记一切在梦里发生的事情,修道者也并不会增进多少的道行,甚至……” “那些凡人会死。” “或者那些修道者也会死。” 小白的话中带着一丝阴冷。 但说的却是实情。 这世间无论什么都需要代价。 在梦里渡过了虚幻的岁月,获得近乎永久的生命。 对于凡人来说固然是一件幸事。 甚至在现实中他们的身体也不会腐朽。 一切只因为那法术。 梦里观音术。 此术实在太过霸道。 又是渡第二灾的法术。 可以将入梦之人身体永远地定格在那个时间。 但一旦离开梦境,现实中经历了多少的岁月,仍旧是需要凡人自己来承受的。 所以经历了百年之久。 凡人一旦从梦中醒来,身躯便会因为天地间的规则而承受百年光阴的摧残。 到了那时,或许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身躯腐朽。 在梦中经历了那么多年岁。 一旦梦醒。 便是真的身死了。 他们也不会知晓自己是否真的在梦里。 而那些修道者——若是本身没有多少修为,自然也会与那些凡人一样的下场。 “方兄在梦中可曾见到梦境主人?” “却是已经死了。”方士摇头轻叹,“在梦中被人杀死,走火入魔。” “那么这场梦境也只有几百年好维持了。” 小白也是有些无奈。 根据她说的这些话语。 梦境至多只能维持一千年的时间。 千年后梦境溃散。 什么都不会存在了。 所以什么成仙永生,都是假的。 因为梦不是无尽。 “真是可怜人……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请一些道友将此处的梦境给解除了。” 方士轻叹。 却引来小白的一声嗤笑。 “方兄怎的还说起了这种话,让那些梦里的人听见了非得将你给杀了。” “这却是为何?” “那些人早已将梦境当做了现实,现在方兄却是要将他们的世界给毁去,甚至是要了他们的性命,难道不是如此吗?” 他人生死,与自己何干? 小白说得在理。 但方士却不愿如此去想。 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那些人明明就是活在虚幻的梦中。 就算自己如今什么也不做,那场梦也会醒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地将那场梦给结束。 早些该入轮回的就入轮回。 那些事情本来就与方士无关。 但在梦中世界里见过了许多。 驳杂的记忆片段,不属于他的情绪,以及那片永远漂浮在黑暗中的废墟。 让方士不由得去想。 想要做些什么。 就算最终也许并不会付之行动。 但还是这么想了。 “小白道友,若是……” “方兄快看,看那里!” 他想要继续与小白说话。 只是声音却被小白打断了。 未免有些无奈。 但在双目视线朝着小白手指指着的方向的时候,却也情不自禁地双目睁大。 “小白道友,这是——” “是我想给方兄看的东西,怎么样方兄,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什么意思? 为何要这样问? 自己不是一直醒着呢吗? 方士有些困惑。 不知道小白话里的含义。 但看着面前之物,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轻声呢喃着。 “……我醒了。” “小白道友……” 他还想与小白继续方才的对话。 但侧过头却见到了小白那张脸。 稚嫩,无垢…… 然后…… 便再也问不出来了。 那个问题。 被他暂时压在了心里。 若是有那么一种法术,可以让人长生,却只能被困在某个虚幻的世界里,如囚笼一般。 应该如何选择? 问不出来,也不敢问。 现在方士只想好好地度过这段来之不易的安稳时间。 看着前方,就连心都平静了下来。 在天穹的东方,原本只有黑暗的方向,却是开始冒出淡淡的白色光晕。 透过轻纱般的云。 在光暗交界之处,那点光亮强盛到某个极致的时候。 在方士的眼前,徒然出现了紫色的氤氲。 紫色的流光,出现在各处。 随着呼吸,被他吞入,又被他吐出。 身体的感觉好些了。 不再如先前那般疲惫。 这便是小白打算让他看的东西。 随着天光大亮,一切都变得泾渭分明。 城墙之外,是山峦叠嶂。 苍翠的树木掩映,在山峦之间,却可以看见一条河道。 是莫阳河。 那条当年挖通了的运河。 带来富饶和希望的地方。 只是—— “莫阳河……呵。”方士不禁苦笑,这条曾经是繁华象征的运河,如今却变了一副模样。 或者说…… 早已没有了运河的样子。 河床早已作一片草地,还长出了几棵巨树,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野草随风摇曳着,几乎掩盖了一切。 倾塌的津渡甚至粗看去分辨不出样貌。 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河道中央,还有木船。 有树枝从船的一侧破开,伸展枝叶。 其余各处也是长满了藤蔓。 寂静无声。 一如过去荒败的模样。 直到以后不知多久。 甚至连飞鸟都已经不再。 除了荒芜,再无其他。 正衬景。 小白的声音却是继续。 “当年的运河的确已经挖通了,不过在那时整个溯水城中早已没有了醒着的人。”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莫阳河也没有继续深挖下去,以及河道久无人打理……变作这般样子是必然啊,短短的三百年时间里,变作这般模样……很正常。” 三百年。 这条河道被挖出来是三百年之前。 三百年后—— 却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或许此处曾经繁华过。 或许…… “只是没有想到而已。”方士再次轻叹,有些失落,还有些失望,来此处只为了一窥繁华,但繁华只在梦里,“之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境,唯有现在看到的才是真实,而这真实却觉得像是幻境。” “那方兄是醒了吗?” 又是一样的问题。 方士迟疑了片刻。 最终还是轻笑一声。 微微颔首。 “醒了。” 日渐升起,将四周都映照得透亮。 驱散了晨雾。 在小白的搀扶之下起身,方士也终于回身眺望。 看着那座城。 只有一片残垣断壁。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现在他醒了。 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 “方兄看够了吗?”少女的声音传来,“若是看够了,我们就可以走啦。” “可是此处的事情……” 这些人还在梦里。 真的就要这样走了吗? 小白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此事我们都没有办法解决,大不了日后见着了同道,与他们知会一声。” “那就只能这样了。” 两人的水平还什么也做不到。 便只能离开。 “方兄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传说在临祁有一种叫笔仙的神奇物事,不若我们去那里看看。” 方士眼中精光一闪,便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安排。 只是却瞥见小白一只手里正攥着个锦盒。 下意识地问了句。 “小白道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少女的声音有些仓促。 只是以方士的角度,还见不到她的表情。 或许她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这……没什么!方兄还是莫要再问了。” “好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下城墙。 未及正午,便已经走在了山间野道上。 “说起来方兄怎的越来越不惜命了?”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下次若是再不惜命,我便将方兄埋了,再也不……” 两人说着几乎每天都会说的话语。 未过几时,便消失在山道尽处。 …… 此处是名为溯水的小城。 夜里。 正寂静。 本就是荒败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出奇。 却是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驼着背的身影。 这身影流窜在街道上,灵巧地躲过躺在地上的人。 最终站在了一块石壁前。 他是一介小贼。 从某个大户人家家里偷出来一块印着某个地方地图的绢布。 抱着侥幸心理来到了此处。 只为了寻找传说中仙人留下来的宝物。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壁所在?还有着高台,这应该是祭祀用的,莫非真的存在?”在他面前,正立着一座木制高台。 似乎存在了有一段时间。 “我倒要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言罢,却是伸出手。 在他手中还有一把短刃。 小心地绕过高台,短刃落在石壁上,刻下了他的名字。 那身影笑声还在继续,只是却越来越轻微。 最后也不知怎的,笑声戛然而止。 木讷地匍匐着身子,一头栽倒在旁边。 隐约传来鼾声。 …… (水幻玄烟画壁·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茶话经年,闻旧识 几度春秋多少事。 一碗糙粮, 两碟珍果。 待书生语罢,余韵绕梁岂三日。 ——大抵都会这般标榜自己。 哪里都能见着这般的书生。 明明是一幅落魄的样子,却仍旧指望着能够以读书养活自己。 直到最后终于发现一生无所成就,便寻了个酒肆茶馆。 专门去给那里的客人们讲故事。 便是说书。 直到这般地步,他们仍旧不愿放弃属于对熟人的高傲。 美其名曰教化万民。 终究不过是从客人们手里拿来些微毫末以填补家用。 只是如今这说书先生的活计也不好找了。 因为故事就那么几个,听得多了,也就腻了。 正巧,一家茶馆里传来喧嚣声。 在里面人的嘈杂怒骂声中,有一个穿着粗布衫的读书人模样中年男子灰头土脸地弓着身子,从里面仓皇跑了出来。 此人面色阴沉,抬起头来便对着茶馆里边大吼着。 “当真是有辱斯文,这破地方小生还不呆了!” “小生可是秀才,过了小考的秀才,身上有功名的人,尔等如此对小生,此番定要告上公堂,等着罢!” 引得三两个路人围观。 但更多的人却也只是将视线落在那读书人身上。 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并没有多少人理会他。 却是从茶馆里边传来某人的怒喝。 “若是你有这个胆子尽管去叫官差来,看看到时候是谁进去,还读书人?读书人怎的不去上京,偏偏在这里赖着不走!” 那人语毕,茶馆里边顿时一阵哄笑。 读书人面色苍白,嘴唇微微打着颤。 但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沉着脸推开了围观的看客,迅速没入人群中。 …… “看来那位兄台也算得上是名人了。”茶馆一角传来轻笑,未曾被远处的人听见,“差不多一天一次,嘿……他也算得上是锲而不舍了,只是作为说书人,心性还是有些不过关啊。” “方兄此言差矣,你怎的知晓他心性不过关?” “小白道友也是听过了那兄台说书,这么多天过去了,讲的东西也就翻来覆去那么几个,没有一点的新意,无怪乎会被茶馆里的人赶出去。” “方兄比他会讲?” “我不会讲,但会听。” 边角的一桌上,正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身素裙。 长发披肩,未曾有雕饰。 男子却是中年模样。 虽穿着一身简陋的粗布衫,但也整洁。 举止言谈之际甚至觉得对方的身份不凡,像极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乔装打扮来到此处。 “不过方兄虽然到现在为止仍旧是碌碌无为,与方兄有关的人却是混得不错,这些年来也少不得听见一些传闻吧,不知方兄可曾后悔了?”少女的脸上露出讥讽之色,未曾有半点掩饰的意思,“若是再给方兄一次机会的话……” “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大抵还是这般选择。”中年人摇着头,“到如今所做一切选择,尽皆我细想后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所以小白道友不必一而再地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都到这时候——还容得了我有机会从头再来不成!” 正说着,手中的一根筷子已经打在了少女的额头。 少女吃痛,两手捂着脑袋,颇为哀怨地看着面前之人。 “若是这都不聊,你我之间还能聊些什么呢。” “除了这些,什么都可以!” “那就聊聊你那对头吧,方兄……欧阳靖做了辅朝大臣,不知做何感想?” 中年人眉头紧锁,轻叹一声。 将桌上的茶杯端起。 “这个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与他之间已经再无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的,方兄还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如今那位辅朝大臣已经在整个陈国下了通缉,要缴清当年叛乱逆党,方兄的名字可是就在那名录之中的。” “这……”中年人又有些迟疑。 一手扶着额,另一只手里的茶水终究还是没有心情继续喝下去。 两人一男一女。 正是方士与小白一行。 此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道旁小镇。 这里也是一个普通的茶馆。 但两人却已经在小镇里呆了将近四天。 实在是因为再继续走下去有些困难。 方士的身世有些隐晦,身份也不便向人透露。 隐忍不发还好,但也不知怎的被那位欧阳靖拿起了陈年旧账。 说是清缴余孽,但当年的人还活着的又有多少? 甚至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位欧阳靖是否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 反正方士本人是忘得差不多了。 欧阳靖? 只是名字熟悉而已。 至于长什么样…… 早就忘了。 毕竟是很多年前。 至于究竟过去了多久……大概有接近二十年了吧。 当初尚且年少。 但如今……却是真的已经老了。 尽管开始认真修习道法,每天坚持吐纳之后,相貌衰老的速度明显地减缓。 如今已经是年近五十,却仍旧是三十岁的样子。 只是双鬓可以见到一些白斑。 两人举步不前的缘由便是如此。 接着往前走,是更加繁华的地方。 自然也有更多的兵士戒备。 若是一时不察被认出来了,可就麻烦了。 小白曾经说过让方士放心。 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直到他如今真正模样。 “据说朝堂中有画师将方兄如今应该是什么样子画了出来,不得不说画的还真不错。” 小白从身侧那处一叠泛黄的纸。 这纸上用油墨烙印着细密的文字,同时将整张纸摊开,便看见在纸张的正中央还挂着几个人的画像。 其中一幅画像是一个一头白发的老人,脸上满是沧桑。 而老人画像的下方却是赫然写着两字:方士。 “如今有了驿报这种东西,整个陈国怕是都会第一时间知晓方兄老了会长什么样子。” “驿报……” 看到此物,方士心里又是有些复杂。 驿报是朝堂派发下来的文件。 通常记载了朝堂的最新动向和陈国内大大小小的事件。 每个月朝堂都会派发一份驿报下来。 而驿报会经由各个诗社书院,印成数以万计,分派给几乎每个陈国百姓。 此物自然不是免费。 但说实在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有了它,陈国再也不如过去那般消息迟滞。 但同时对方士来说,也造成了困扰。 一旦有人认出他—— 传播的速度也会变得很快。 这驿报的名字叫高家驿报——正如其名字那般。 发明此物的人姓高。 是高升。 是方士昔日的好友。 高升在上京混的似乎不错,虽不知如今他变作了什么模样,但看着驿报上冠冕堂皇地写着他的名字,方士心里终归是好受了一些。 “……就算我会有麻烦,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我可不是长这么个样子。” “但方兄一旦老了,岂不是暴露了?” “我现在不是已经老了吗?”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但小白此事却反倒认真了起来。 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话语中透着别种意味。 “方兄休要再这样说了,现在的方兄——可是一点也不老。” “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白颔首,“修道者的寿命比起普通凡人要长久,又有各种灵草延长寿命,以凡人的寿命来揣度方兄能活多久,现在看来完全是在侮辱方兄!” 自己会活很久吗? 方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如今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命数。 自然也不会知晓何时会身死了。 “行了,既然话都这样说了……我们今日便走吧,继续待在此处已经没有意义了。” “方兄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小白饶有兴致地问着,并没有继续纠结在欧阳靖的事情上。 这些年来不论去什么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方士在做决定。 虽然有着去方丈的计划,但小白似乎并不着急。 只是与方士在各处闲逛。 说是寻找方丈所在。 “去这里!”方士已经伸手指点在摊开的驿报上某处,又在一行文字上指点了一下,“长桓山,这段时间长桓山很热闹,驿报上记载山上居住着仙人,不知小白道友是否有兴趣去看看,开开眼界?” “方兄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去罢,不过方兄当真相信在山上回有仙人?” “既然都在驿报上登载了,总是会有一些门道的。” “还有呢?” “若那里当真有仙人,便可以询问仙人成仙之法了,小白道友不也对此感兴趣吗?” 他至今还记得小白对于成仙的执着念头。 从未有一刻忘记。 当年的事情—— 方士轻笑着,已经将那份驿报收了起来。 这份驿报他打算留着。 若是等到真的老去的时候,还想看看是否真如驿报上的那般模样。 “对了方兄,那位高小友可以做到这些,不知方兄怎么看?” “小白道友!” “那……欧阳靖……” 不是才谈及接下来的行程,怎的又将话题牵扯到那两个人身上了。 一时间方士有些无语。 心中纠葛,便想着一段时间里不再言语。 将几枚铜钱放在了桌上,招呼了茶馆小厮一声,便径自离开。 只是两人才刚刚走出茶馆没多久,却忽闻远处传来叫骂声。 方士觉得有趣,便拉着小白循着声音走去。 瞧见另一家茶馆门口正围着十多个人。 正中央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不久之前见到被赶出来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一脸愤懑,却是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口,护着一个盒子。 他东张西望地似乎要逃走。 但却走不掉。 因为在四和方位还各站着一位壮汉。 少倾,从茶馆里走出一长得浑圆的老人。 老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桀骜地仰着头。 “小子,早些时候不是便与你说过——切莫再来我家的店里!” “小生……这……还请徐老海涵,小生不过是苦于生计,打算在此处说一段评书……”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小子你来此地作甚别以为没人知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我说说,是如何趁着没人的时候到我房里把我的东西给偷走的!”未等读书人说完,老人便是一阵怒斥,同时四周看客也知晓了究竟发生何事。 读书人脸上越来越阴沉。 低着头,不愿将视线落在任何地方。 只是轻声嘀咕着。 “徐老,这东西……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啊……” “少废话,你既然是读书人应该也知晓道理才是,当初是你小子将此物作为抵押,换得了五两酒钱,现在此物已经是我的东西——还不快拿来!” “还请徐老——” 读书人不住哀求着,样子有些可怜。 老人却有些不依不饶。 眼看着招呼那四个壮汉要动手。 …… 方士便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虽然只是瞬间。 但他总觉得这读书人有些怪异。 读书人虽然一直护着怀里的盒子,但抱着的方式却给人一种只要去抢,就一定抢得过来的感觉。 抓得很紧,但缺口也很大。 此人似乎并没有真的在乎盒子。 继续待在此处却是有些无聊。 方士只在原地看了片刻,便拉着小白离开。 “方兄不打算帮人家一把?毕竟方兄曾经也是读书人。” “这世上读书人多了去,又如何帮的过来。” 方士又拍了拍小白的头顶。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若是不听两人对话,粗看去,却俨然是一对父女。 来到驿站,寻了个顺道的商队,交了些钱,便与小白一道钻进马车的车厢里。 这些天来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不论方士如何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论驿报被如何传播开来,他都未曾被任何人辨认出来。 商队最前方,带队的人一声怒喝。 车马便徐徐启程。 目标是长桓山。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那个地方,但根据驿报所言,长桓山上有神仙。 神仙会传法,教授凡人成仙之道。 因为自己就是修道者,所以方士不信这是真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 为何会在驿报上出现这些东西。 那位长桓山上的仙人——又是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长桓道中,君莫见 去长桓山实际上需要走的行程不算太远,两人于商队同行,不过两日便已经来到一处山峦脚下。 此处山脉平缓,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也未能及到云端。 是真的算不上高俊。 但此处却是真的长桓山无疑。 “两位若是打算去长桓山,现在便可以下来了。” 商队止步。 从马车外面探头进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是商队的少当家,一路上与方士之间也有一些交谈。 所以稍稍对其有了些了解。 他们的目的地并不在长桓,如今载着方士也只是因为顺路。 听说已经到了目的地。 方士便也拉着小白走下马车。 与那年轻人拱手行礼。 “此行多谢少当家出手相助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做买卖而已。”年轻人倒也豪爽,临行前还送给方士一些不用的粗布。 作为饯别之礼。 好歹也算是过了两天的友人。 虽说是萍水相逢。 “我们此行要去上京,就此别过了。” “少当家请。” 接过对方的礼物,方士再次与人行礼。 直到在马车的最前方又是一声大喝。 是年轻人的长辈在催促着商队继续前行。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方士见状,却是轻笑着说道。 “若是日后有缘,定能在上京见面。” “恭候。” “不送了。” “既然已经临行,不知兄台是否可以告诉我姓名?” “若是日后再次相见,定会告知。”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名字透漏给任何人。 就算如今以他的面容,也不会担心会有人认出他来。 但就怕万一有好事者走漏风声。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必须的。 年轻人颔首,也没有去责怪方士的行径,再次拱手之后便再不做停留,三两步上了马车。 一行商队很快地离开了。 直到商队走远,身侧的小白菜发声问着。 “方兄当真要去上京?” “到时候再说吧。” 是否会去上京?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将过去书中记载了的地方都看个遍。 好好地放荡一回。 “若是不去的话,说不定让人家白等一场呢。”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是带着一丝嗤笑,“另外上京也有方兄的朋友,当真不去那里看看吗?反正如今方兄的样貌也不会有人认得,倒不如说是去上京的最好时机呐。” 方士只是摇头。 从少女话语中他也自认为听出了一些东西。 对于自己是否会去上京一事,自己如何选择她都无所谓。 她只是想看自己如何选择,以及选择之后会发生什么。 似乎还是与以前一样,但小白却一直提醒着他,催促着他快些去上京。 那种提议中没有一点情感。 让方士有些不适。 但方士却总觉得对方还藏了一些什么。 方士只能牵着小白的手,朝着一条道中走去。 “行了,小白道友……快些走吧,前面便是长桓山了。” “哦……” …… 前方便是长桓山。 这条道也是唯一可以去长桓山的路。 虽说此处又仙人存在,但这一路上却半点没有仙人存在的样子。 到处都是车马人流。 热闹得紧。 光是走在这条道上,四周便不时有小贩挑着担子拦住两人去路,硬是要从两人钱袋子里掰出一些才肯罢休,直到方士率先提着空荡荡的钱袋子在他们面前晃悠了一下,那些小贩才噘着嘴愤愤地跑开了。 至于他们究竟嘴里说了一些什么,方士不愿去想。 大抵是发发牢骚。 从人流中经过,听着路人的议论,方士也大致了解了此处长桓山的事情。 驿报上讲述的事情看样子是真的。 因为就在三年前,长桓山突兀地天降紫雷。 待紫雷过后,便有一位自称是仙人的道长横空出世。 并且在长桓山巅建立了道观。 此时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只是当初方士并不知晓还有驿报这种东西。 消息闭塞,未曾得知。 待如今,长桓山上有神仙之事却是成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这些年来,此山也因为山上的道观为人熟知。 各地士绅文豪来到此山,向仙人询问长生成仙之法……而更为让人惊叹的是,那位山上的仙人居然真的传授给前来拜山之人一些方法,说是日夜修炼,他日必有所成。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方士只是摇头。 听了四周人们所说,他心里越发对那位仙人产生怀疑。 但身侧小白却是摇头。 “……唔,这可不一定,唔……说不准山上还真有仙人呐,唔……” “小白道友说话之前,还是先把嘴里的东西吃完了罢。” 听着少女断断续续的话语,方士便有些糟心。 他终究还是替小白买了一些吃的小食。 似乎唯有小白手里还捧着什么吃的,那些商贩才不会一直围着两人转悠。 听闻方士所言,小白却是睁着一双眼睛,忽地在他面前站定。 “明明是方兄不好,不论是买吃的还是说话聊天,都是方兄的注意!” “那日后不给你买吃的了。”方士板起脸,伸手就要朝着小白手中捧着的吃食抓去。 却被小白蹲身躲开。 又是笑出了声。 “反正我还会用幻术,方兄不必担心我买不到吃的。” “到时候我一定会时刻跟在小白道友身侧,避免道友犯错。” 方士蹲下身,将小白从地上拽起。 “行了,趁着现在天还没黑,赶紧走吧。” “方兄莫非是累了?” “自然是累了,两日下来一直在路上,虽说是坐在马车里,但一路颠簸自然会累!” 说到这里,却又上下打量着小白。 才发觉对方仍旧活蹦乱跳,丝毫没有辛劳的样子。 让他不禁感慨对方的活力。 明明两人之间是小白更为年长,如今看来却是方士更像是长辈。 眼看着前方便是城镇的入口。 正要拉着小白朝着那里走去。 却忽觉一只手搭在了肩头。 方士心中警觉。 迅速后退了几步再转身。 以如今方士的修为,已然可以做到对四周环境警觉。 若是有什么人靠近他,试图对他做出各种危险的举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只是如今来人能在他察觉到之前走到身后,并且手落在他肩上,应当不是泛泛之辈。 转身未曾仔细查看,只见面前之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 头低着,一时半刻看不清面容。 方士刚要开口怒叱,却忽闻面对之人小声呢喃。 “莫要慌张!两位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道友?你是……” 面前之人暂时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两手作揖行礼。 此处是大庭广众,此人也应该不是失道者,合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是。 方士心中戒备稍稍放缓,但还是用一双警戒的眼神看着对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而那位以道友称呼的白袍人抬起头,脸上透着笑容。 “道友莫非是忘了,两日前在驿站我们还见过面的,虽说未曾有所交集,但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一边说着,却是礼貌性地再次拱手,也不知是对方的习惯还是刻意做作,总显得有些拘谨。 而方士也总算是记忆里有了些印象。 待辨认出对方身份的时候,竟是有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面前站着的人,赫然就是那位在驿站小镇里见到的读书人。 在驿站小镇的几天时间里,他亲眼看着对方被茶馆里的管事赶出来,又是不时地拳打脚踢,他也未曾还手,直到对方表明身份之前,方士都觉得读书人应该只是一介普通的凡人而已。 但现在……却是变了身份。 修道者之间若是不刻意地暴露自己,或者是展露出特有的气息,是与普通凡人无二的。 方士自然知晓这一点。 只是却不曾知晓那读书人是修道者。 “道友似乎有些愣神了?”察觉到方士片刻的失神,白袍年轻人脸上笑容不减,接着说道,“小生长桓山老祖座下弟子守阳,老祖曾经有过教诲,天道在人心,悟天道需以人心观之……便遣小生在凡人之间历练。” “原来如此,道友是有大毅力之人。”方士不禁感慨,“不过也是有缘,道友居然是这长桓山的修道者,我们二人正要上长桓山呢。” 心中恍然,已然知晓对方的前因后果。 同时也有些诧异。 这长桓山上当真有修道者。 既然如此,是否也有仙人的存在呢? 心中这般想着,却听有一道声音传来。 “如今与道友这般甘愿与凡人一道生活作息,以感悟天地的人已经不多了。” 说出此言的是一直站在方士身后的小白。 对于修道者,小白有一种天生的抵触。 或许是因为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的缘故。 在自称是守阳的修道者表明身份后,便有些兴致寥寥地在方士身后晃悠。 直到对方将那些话说出。 守阳只是一直笑着。 三人之间片刻的沉默后,便主动问道。 “说来两位道友缘何来此,若是有什么地方是小生可以代劳的,尽管说便是。” “这个嘛……” 方士心中迅速思索着。 来此处不过是为了观光游览。 顺便见识一番那位传说中的仙人。 但现在面前此人却有极大可能是那位仙人的弟子。 总不能开口问一句山上的仙人究竟是真是假。 便只好同样躬身行礼。 “在下正在世间游历,正巧路过此山,便打算来这里看看,拜访一二。” “既然如此,不若让小生带路如何?” “有劳了。” 方士再次行礼。 只是躬身下来的时候,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小白的轻斥。 “两个酸秀才,怎的就被你们碰到一起的……” 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见。 反正一时半刻也未曾注意到对方的表情。 …… 长桓山下的城镇比想象中要繁华许多。 好在两人要上山,若是当真要在城中住下,说不定都寻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在路上,守阳也开始向方士介绍此处的诸般种种。 “小生的师尊在三年前渡灾,因为守护阵法暂时失效,反倒是被那些凡人瞧见了真身,好在师尊宽厚,并没有因此迁怒凡人,也未曾强行抹去见到他身姿的凡人记忆,反倒是为了修道大业,主动传授凡人种种修炼方法。” “这却是为何?” “无他,只是为了留下一些弟子而已。” 守阳正说着,却是已经与方士两人走在了城镇的路上。 此路颇为拥挤,街道上行人的穿着看上去也是华丽。 应当都有着不俗的身份。 那么多的人都挤在一条街上。 不禁让方士自惭形秽起来。 因为如今他囊中羞涩。 就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布衫。 那件还是书生时候穿的月白长袍,早就已经破落得丢弃了。 “收那么多弟子,就不怕因果缠身?” “师尊说过,与他学习的人并不会在日后有多少因果,小生也是如此认为……所以道友大可不必担心,对了,看见那条山道没?那是登天阶,通过登天阶便能成为师尊弟子,这登天阶总共有十万级台阶,乃师尊遣同道中人花费七天七夜制成。” 守阳说到此处,却是颇为自豪。 顺着守阳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便能见到在山脊有一条浅白色的宽阔道路。 从山脚下一路延伸,直到山巅。 而在山巅却是一处山门。 除此之外,便只有山上的深林遮蔽着山体。 “待会儿我们也要走这条道吗?” “自然!”守阳颔首,“这是唯一一条上山去的路,所以不论如何两位道友都得与那些凡人一样走上山去,到时候师尊肯定会很高兴有同道中人前来拜访的。”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但心中却有些犯难。 石阶足有十万级,从山脚下一直到山巅。 方士虽然不惧,但那么长的阶梯仍旧看得人眼晕。 他想今日先在城镇中住下。 但之前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好意思再回绝。 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守阳。 “道友当真是好魄力,过去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吧。” “是啊,这一次上山便足够小生心疼好几天的。” 心疼? 这又是为何。 虽然有些不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随着一行三人聊着天。 不知不觉间,却是已经站在了山脚。 第一百八十四章 香火繁盛,长桓观 山脚便是那条唤作登天阶的万级石阶。 原本方士一位他们会与凡人一样从最底层一路走上去。 但真的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凡人攀登石阶的方法要远比他想的方便的多。 要登山的人挤在一起。 边上还站着一群魁梧壮汉,肩上扛着轿子。 等到有人有意上山门,便招呼对方一声,付了钱,往轿子上那么一坐,便会有两个大汉抬着轿子一路上山。 这确实是方便的事情。 三人在一侧站定,方士呆愣了片刻,终是感慨一声。 “道友,这上山的方法便是如此吗?” “那还有假,只要肯付了钱,自然就可以载着你上山。”守阳解释道,同时也朝着那些大汉的方向招了招手,手指在头顶比了一个三的数字,便有六个大汉抬着三顶轿子朝他们走来,又将视线落在方士身上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露出恍然,“看来这位道友是当真是从未对我长桓山有所了解了。” “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小生说出来的终究还是不真切,不若道友随着小生一道走着,这一路上好生体会便是。” 守阳笑着说道,同时将手朝着两人面前一摊。 “不必多问,也不必多想,一人三十钱,交了钱保证送到山门口,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到了,这些轿夫都是老祖亲手教的练家子,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看着面前的人,方士心里却有一种自己被坑了的感觉。 既然此处是修道者的居所。 不论有多少的烟土气息。 这铜臭味说什么也不应该有啊。 但再看如今这长桓山的样子。 比起修道者的居所,更像是一处被完全地养起来的旅行之处。 供人游山玩水之用。 他眉头微皱,倒不说是否真的囊中羞涩,实在是赚钱不易,打心里是不愿多花那一分钱的,便细声问道。 “不知道友可曾知晓其他上山的道路?” “知道,但不可说,不可去。” 实际上在方士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对方的面色就已经变得有些阴沉。 此时将话说出来,更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虽然微不可查,但方士还是听见了。 心里稍稍有些不喜。 两人原本就是萍水相逢,除了有过一面之缘外没有什么交集,花钱姑且不论,这位守阳道友的态度似乎在方才变得古怪了起来。 “可是道友……” “我长桓山的规矩便是如此,小生请道友入乡随俗。” “我们其实可以走上去……” “必须坐轿子,走上去实在是浪费时间。” 守阳脸上笑容不减。 但那双眼睛眯着,看着方士让他心里不禁一阵颤栗。 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意思。 对方当真敢在此处与他动手。 方士感觉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压迫感。 虽说两人实力谁高谁低还未可知。 但相较于方士的谨慎,对方却是没有一点的顾虑。 “方兄!” 身侧小白轻呼,让方士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与小白眼神交汇少许。 方士终究还是轻叹一声,从腰间取出去钱袋子,将总共六十钱交给对方。 “多谢两位道友体谅,小生谢过了。”眼看着方士交了钱,守阳那双眯着的眼睛才算是重新睁大,脸上的笑容再看的时候也更像发乎内心,“另外难得来长桓山一次,记得下山的时候也一样请人抬下去,坐轿子上下山可是难得能体会一次的,说不定就在这一上一下的时候感悟大道羽化成仙了呢。” 不就是多花一些钱,还感悟什么大道。 暗骂一声。 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就算走上去也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毕竟都是修道者,体力肯定是远超常人的。 而方士曾经也在山中生活过那么多年岁,登山这种事情…… 轿夫已经站在一旁,将轿子放到了地上。 眼看着守阳毫无滞塞地将每人五钱递给每个轿夫,又自然地坐在了轿子上。 方士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只是对于面前之人的好感瞬间降到了最低。 这世间怎的连修道者中都会出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若非感觉到对方气息纯正并没有驳杂,甚至都要怀疑对方是否早已堕入了邪道。 失道者……若他是失道者该多好。 方士头一次产生了这种荒诞的想法。 若对方是失道者,就算不杀了他,也大可以毫无理由地将他给揍一顿。 如今心中憋闷,实在是不好受。 那守阳说是在红尘历练,但在外边也不知道学来了些什么东西。 还是说他天性如此。 正这般想着,身侧的小白却是宾发出一阵轻笑。 “方兄可算是栽在他的手里了,方才方兄就应该装作不认识他,如今可算好了,已经进坑了要想再爬出来可是千难万难。” “小白道友还是切莫得意的好,他坑的可是咱们的钱!” “那又如何?对我们来说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 “小白道友……如今你我身上穿的吃的,都是钱换来的!” 方士正在气头上,压低了声音怒斥。 但小白却仍旧笑着。 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好啦方兄,既然方兄不愿随意地栽跟头,日后找个机会捉弄他一番不就好了,何至于置气。” “倒也不是置气,只是觉得不爽……” 话虽然是这么说。 但还是坐在了轿子上。 既然已经给了钱,不论如何也不能亏得太多。 至于日后还会有什么事情。 留待日后再说也不迟。 方士是修道者。 四周却都是凡人。 有些事情还是做不了的。 …… 被两个大汉抬着轿子,晃晃悠悠地上山。 边上也有一些大汉抬着轿子。 让此处山道变得好生热闹。 但奇怪的是,除了那些轿夫,竟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徒步登山。 尽皆坐在轿子上。 这似乎真的是此处的规矩。 某一刻甚至让方士觉得守规矩付钱是正确的做法。 但后来又转念一想。 就算当真要付钱请人抬轿子上山,也大可亲自寻轿夫。 但坐在轿子上细想许久后,方士心中又产生了疑惑。 早些时候守阳说过此地轿夫都是那位还未见面的老祖亲手教授。 那位老祖莫非还是个练家子? 当真只是一介修道者吗? 起码在这些年来,方士从未见过有哪个修道者拳脚功夫到家的。 就算会施展一些剑法刀法,也大多是借了一些小小法术的便宜。 真正身手不错的人还是少见。 “方兄不觉得,两个抬轿子的人中一个人若是摔倒了……” “若当真发生这些事情,小白道友可有把握将两人同时抓住?” “那得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了。” 两人聊着天,聊天的内容却并没有被两人之外的任何人听见。 聊的内容也十分跳跃。 前一刻还在聊着上山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后一刻便已经开始聊起山上住着的那位修道者。 “那个叫守阳的修道者若是所言不虚,山上的老祖应该至少有渡过第一灾的经验。” “小白道友如今渡过几灾?” “哼,方兄少问这些,这种事情可是秘密!” 谈及此事,小白又像发脾气了一样别过头去。 似乎不再理会方士。 而方士也只是轻笑。 渡过几灾在于小白的对话中是禁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便是如此。 每次提及此事,两人都会无缘地互相僵持好一段时间。 但每次方士都会找到机会提及此事。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就像小白每次都会拿他过去做文章那样,方士也乐得看见小白那一副生气的样子。 这可比过去心口不一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他这般想着。 又是一阵沉默。 却是小白率先开了口。 “……一般渡过了第一灾的修道者会尽可能地远离尘世,专心寻求渡过第二灾的途径和方法,这山上的那位修道者倒是有趣,怎的不怕因果缠身,最后白白地毁了道行。” “或许是别有一番想法,等到时候见了那位道友,一切就都知晓了。”方士如此说着,却诧异地看向小白,“小白道友不生气了?” “我干什么要与方兄生气,哼……” “小白道友……” 再呼唤对方的时候,却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原本还以为小白已经转性了。 但现在看来,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仍旧在生气。 仍旧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和。 正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让她能不再生气,却听前方坐在轿子里的守阳声传来。 “两位道友稍待,我们已经就要到了。” “就到了?” 听到对方的声音,方士朝着前方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了山门,那座巨大的木制牌坊就立在长阶尽处。 再次朝着后方张望。 便见阶梯之上来往的轿子忽地变得渺小起来。 不仅仅是轿子,还有最下方的人。 还有不远处的城镇。 宛若蝼蚁一般。 这种感觉之前少有。 在置身高处的同时,还有一种走错一步便要跌下去的惊惧。 “道友还是不要轻易朝下看的好,师尊说过在此处可以助人悟道,但在此处悟道也有些风险,稍有不慎便会道心崩溃。” “这也不见得。” 只是朝下看去便会道心崩溃? 那修道者的道心未免太过脆弱了。 方士只是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守阳也只是轻笑一声。 似乎摇了摇头。 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 要说那几个轿夫还真的是练家子。 载着一行人到了山巅,居然也只是喘粗气。 稍稍整理了一下行装,便再次载着人往山下去了。 方士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些担忧。 如此行径对身体的伤害是极大的。 就算一时可以坚持,日后待年岁大了,定然会落下病根。 但看那些大汉载到客人时候高兴的样子,心里想着就算告诉了他们实情,大概也依旧会我行我素下去。 一时间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上。 山门之后,便是一座道观。 道观大多数砖瓦都是白色。 倒是显得干净整洁。 正前方一座九层木制建筑上还挂着一块赤金匾额,上书两字:长桓。 长桓观。 以山名代观名。 正前方是一片空旷场地。 居中有一巨大的香炉耸立。 从香炉中还隐约可见青烟蒸腾而上。 香炉四周还聚满了人,他们手里各捧着三炷香,分别放入其中。 “长桓观可算得上是整个陈国香火最盛的道观了。”守阳介绍着,一边将方士二人朝着道观的身处带领,“如今我长桓观内有记名弟子上千,内门弟子也有数百人,但真正获得老祖亲传的却只有寥寥十几人而已,而小生当年也是侥幸被老祖看上。” “那边是传功堂,专门供弟子们修炼的地方,还有那里是经阁,唯有我长桓观弟子才可以有机会窥视一二。” “原来如此。”方士颔首。 虽说听着对方介绍。 但仍旧将大部分的精力用在观察四周。 那宽阔的场地上还站着一些男女。 虽说不论年龄性别,但方士却看得分明,他们都只是一群凡人。 “这些人是……”方士指着那边的一群人。 那些人正在打着拳。 虽说看上去拳劲斐然,但在方士眼中,未免有些花拳绣腿。 与其说是在练拳,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在锻炼身体。 听了方士的疑问,守阳也没有丝毫顾忌地说道。 “他们都是我长桓观的记名弟子。” “在干什么呢?” “道友说笑了,莫非看不出来?”守阳停住脚步,回身看着方士,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们如今可都在修炼呢,若道友当真不不知晓的话……却不知道友又是如何修炼的?现在又是何等境界?” 境界? 方士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 却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还请道友前方带路。” “可是小生尚有不解,请问……” “在下前辈曾经与在下说过,活得久了自然便能成仙。”方士正说着。 却是换来守阳的一阵嗤笑。 他摇着头,颇为感慨地苦笑一声。 “既然道友不愿多说那便不说了,活得久了自然成仙?道友还是莫要戏弄小生。” 显然是没有打算相信方士所言。 少倾。 却是来到一处稍稍偏僻的房舍。 “此处便是老祖居所,还请两位在外边等上片刻,待小生通禀老祖。” “有劳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派胡言,误终生 站在房舍之外,眼看着守阳敲门,步入其中。 从半开着的门缝中根本看不清房舍之内究竟是什么情况。 纵然现在是白天,里面却宛如夜里一般昏暗。 甚至连里面是否有人的存在都不清楚。 纵然待守阳进去之后虚掩着门户,方士也只能从门内隐约听见两道属于不同人的交谈声。 外面,只有方士与小白两人。 小白却是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方兄为何看上去如此紧张?这里不过是一个道观而已。” “……小白道友你说,方才那些人在那地方打的那套拳……是否就是在修炼?” “那不是当然的嘛。” 小白的回答却让方士诧异。 一时间愣住了,便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方兄莫非觉得修炼便是修道不成?对于那些普通凡人来说,做那些修炼可以强健体魄,锻炼身体……又有何不好?” “等等,小白道友你说……那些人都只是凡人?” “体内虽有紫气,却是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将身体锻炼得更加适应贮存紫气,只会让紫气凭空消散,虽然别的东西我看不出来,但望气之术还是比你娴熟。”少女脸上笑容褪去,似乎因为方士所言让她有些不高兴,“那些人的确是凡人,并没有一点成为修道者的潜质。” “既然如此,又为何……” 为何会收为弟子? 不是说那些人都是长桓观的弟子吗? 既然是修道者的弟子,又为何都是凡人,虽说只是记名弟子。 方士不明白。 正想询问小白,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想到,小白也未必知晓个中缘由。 便就此作罢了。 倒是小白听见方士欲说还休,微愠着拉着他的衣袖。 “方兄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 “其实也没什么。” “快说!” “这……” 正拗不过小白,要将方才被吞进去的话重新说出来。 却听那扇被虚掩着的门被打开。 守阳从门侧探出半个身子。 朝着方士两人招呼了一句。 “两位道友还请入内一叙,老祖有请。” “多谢道友。” 似乎是因为躲过了这一问题,方士心里也舒缓了下来。 问题被打断,小白应该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了才是。 再说之前那个问题若是挡着守阳的面说出来,难免会让对方生气。 他还想继续再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自然不打算与守阳闹不快。 守阳将门大开,方士便拉着小白走入房舍之中。 这房舍并不像想象中大殿模样。 里面不小,却是摆满了书架。 书架上的书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都是尘土。 似乎有好一段时间未曾被人翻动过。 而房舍内的深处却摆放着一块蒲团。 因为放在最深处,所以之前从外面看去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它。 就算现在走入房舍之内,却也发现蒲团上未曾坐着人。 甚至方士发现此处除了自己和小白之外,就唯独剩下那位守阳道友。 再无第四个人。 既然如此……那位老祖又在何处? 方士刚想问守阳此事。 却见守阳已经自然地来到那块蒲团之前,径自盘膝坐下。 在坐下的瞬间,身上气息竟一阵变化。 原本年轻的面孔迅速变得苍老。 面颊上也长齐了白色胡须。 俨然变作一个老人。 同时老人张嘴,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两位道友久等了,本座便是长桓观观主。” “这……守阳道友?”方士眼中惊异之色未曾消减,甚至在见到这一幕后,身子也不禁后退了许多,伸出的手紧紧地攥着小白,大有情势不妙就拉着小白离开此处的势头,“不知守阳道友是否愿意给在下一个解释?” 面前这一幕实在是匪夷所思。 怎的数息的功夫就变作一个老人。 这世上还真有此等离奇之事? 在他愣神的时候,却是身侧的小白大步向前,站在了方士面前。 看着那老人,冷静地拱手与之行礼。 小白在行礼。 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起码在方士记忆里,小白从来都是无法无天的样子。 就算是曾经与某位妖仙在一起,也没有丝毫尊敬人家的态度。 但现在—— “前辈应该是已经渡过第二灾了吧。” “小姑娘好眼力。”老人微微颔首,沙哑的话语中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不过是触碰到门槛了而已,第二灾……渡过与否,全靠运气了,大抵还有个十多年前才好渡灾,至于现在嘛……现在倒是不急,本座却是好奇,小姑娘如何知晓本座正要渡第二灾?。” “望气术。” 望气术,是少部分修道者都会修习的某种小法术。 可以倚靠对方的气息来判断对方修为。 小白修习了此术,但方士却未曾修习。 一来此术不一定能准确估计修道者修为,二来……修道者的修为与真实实力并不挂钩。 关键是身边有了人先行修炼此术,方士也就偷了个懒。 反正修道者之间并不会无缘无故地得罪对方。 “望气术,本座虽然不善打斗,但气息的变幻自认为无人可出其右,小姑娘又如何做到的?”老人脸上笑容不减。 “族中所传的望气术,传说就算是真仙亦可探究,前辈不必介怀。” “原来还有这等秘术,果真是孤陋寡闻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让方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插嘴。 似乎他们都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给一笔带过了。 但方士心里还有疑惑。 他还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便轻咳一声。 他可不管面前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方才的事情必须给他一个交代才行。 “这位守阳……前辈,还请给在下一个解释。” “哦?小友你又想要何解释。” 被人打断了交谈,老人话语中带着不喜。 但脸上的情绪未曾有多少变化。 只是一双眼睛眯着,看着方士。 方士拱手,学着小白的样子行礼。 刚要说话,却听身侧小白压低了的话语落在耳中。 “方兄说的时候小心一些,这老头不简单!” “哎。” 方士回应。 心里也有些觉得可笑。 原来小白表面上做出的一副谦恭样子,心里仍旧未曾将面前之人放在眼里。 只是…… “前辈是此处长桓观的观主。” “正是。” “既然是此处观主,为何会出现在当初的驿站小镇?” “自然是为了体悟世间红尘,唯有扮演红尘中的人,才有可能从红尘中感悟到天地大道……此法虽不是对任何人都有用,本座却是靠着此法一路走到了这一步,小友以为如何?小友既然是修道者,如今也正将自己看做是一介凡人,与本座所做的一切有何两样?” “又为何一路上欺瞒我等,为何方才做出那种事情!” “做出何种事情?本座却是不知……”说到这里,那老人的脸上却是难得露出笑容。 看着那张笑脸,让方士心中原本刚生出来的一些尊敬瞬间烟消云散。 管甚的渡了第二灾的修道者。 管甚的德高望重。 心中的怒意翻腾片刻后,好歹还是在最后关头给压了下去。 他自认为是一个识大局的人。 不会为了这些细枝末节轻易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便是坑了在下钱财之事。” 此事羞于启齿。 毕竟是被对方给坑了钱。 但话从口出,老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笑几声。 “原来说的是那档子的事情,小友怎的就不能大肚一下,对于修道者来说钱财乃是身外——” “既然前辈如此说,在下现在囊中羞涩,不如请前辈赐些身外之物如何?” “本座如今也是与小友一般,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生怕方士不信,还将两条手臂在空中晃悠了两下。 原本只是示范袖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动作。 但在方士看来,却显得格外扎眼。 “……既然前辈不打算将那些钱财还与在下,不知前辈又打算如何与在下解释?” “小友说笑了,当初与你索取钱财的是守阳,非是本座。” “前辈要赖账不成!” 亲眼看着那个书生变作老人模样。 如今又说自己不是守阳。 这老人莫非是痴傻了。 方士心中越发不快。 却听老人声音继续。 “本座自然不是守阳,本座是此间道观的观主。” “那不知守阳道友何在?”方士露出讥讽之色。 正想着对方这个问题一定回答不上来。 却又听其一声轻笑。 “守阳的身份是本座徒弟。” “那他在何处?” “于修道者而言,他从未存在过。”老人正说着,却是从地上的蒲团起身,朝着方士的方向走来,“本座知晓小友心里怒意为何,也知晓小友这般质问又如何而生,但本座实在是无法给小友任何多余的解释,只可说……守阳的身份,是本座弟子,而本座除了拥有守阳这个身份之外,还有许多的身份。” “前辈……” 方士眉头微皱。 对方的话语有些绕。 一时间让他不知该如何去思考。 只是一侧的小白适时发声。 “既然前辈如此说了,此事就此揭过。” “小姑娘明事理!不过嘛……”老人忽地话锋一转,“既然守阳亏欠与你,虽然与本座无关,但本座也不好让你们白白地受了委屈,不若这样……让两位入本座门下,成为本座弟子如何?两位都是修道者,自然也不会如外面的凡人一般仅仅是记名弟子。” 方士心里正不适,刚要拒绝。 却听身侧小白一口应了下来。 拽着他的手也使劲地用力。 方士不知道如此做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同时看着小白眼中神色,也选择了闭嘴不再多言。 便在那老人的带领下朝着房舍外边走去。 “对了前辈,还不知道前辈称谓……” “修道之人,尽量少添红尘因果为好,本座不必告知姓名,二位道友也不必告知本座姓名,称呼本座观主便是,与本座结了一段因果,本座便答应你们二位,教导你们二位十年如何?” “多谢前辈。” 所有的一切都是小白应下。 老道士带着他们一路走着,及最初山门后的空地前。 原本在练拳脚功夫的一众弟子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与老道士抱拳行礼。 “参见师尊!” 语气整齐划一。 也不知是临时编排过还是原本就如此。 场面颇为壮观。 或许此人虽然品行有待考量,但教导人真的很在行呢? 心中正想过如此念头,却再见那老道士忽地向前正步,伸出一只手在面前。 “此次本座自觉与诸位弟子之间缘分变浅,为了晚一日缘分散尽飞往仙界,本座特地出关……” “还请师尊与弟子结缘!”老道士话还未说完,便有几个穿着锦衣的弟子满脸堆笑地来到老道士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叠纸放在老道士的掌心,“这是弟子结缘之物,请师尊务必晚一些去仙界,留在此地教导我等庸碌凡人。” “还有我!” “请师尊结缘……” 有了一个人的榜样,其后的数名弟子也学这样子将一些纸放在老道士掌心。 老道士倒也有一手。 虽说掌心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竟也未曾有一张纸散落在地上。 方士站在一旁看得分明。 其中有几个中年女子从各自胸口掏出一叠的纸塞进老道士手里。 动作大为不雅观。 而那些白纸模样的东西……赫然是一叠叠的宝钞。 宝钞便是钱的一种。 因为铜制的钱币数量一旦多了起来,携带在身上肯定不便。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陈国便开始盛行这种可以当做钱用的宝钞。 这种宝钞据说都是专门有修道者以秘法制作,也不会有人去仿制。 只是口口声声说两袖清风的老道士,现在却变得有钱了起来。 收的还是他弟子的钱财。 未免太过不雅观。 而且前后落差太大,反倒是让方士开始习惯老道士的品性。 他原本就是那样一个人。 方士开始这么想着。 却是随即传音入密。 话语中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前辈如今不是有钱了?” “小友可不能乱说,这可不是钱。”老道士面不改色,同样传音入方士的耳中,“此乃缘法,只是维系本座与这些弟子之间的缘分因果而已,这些东西本座日后还得用来翻修一遍道观的。” “那不若前辈将其中的缘法分给在下一些?” “分不得,分不得!”老道士微微摇着头,“小友已经成为本座弟子,虽然只有十年……但那也是一种缘法,你我之间因果已经有了,切记不可贪多。” 方士嘴角微微抽搐。 侧过头看着小白的那张脸。 却发现小白的脸上竟是不知何时出现了笑容。 与方士对视之间,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人之间传音入密的法术粗糙,也仅仅能瞒得过凡人。 小白却是全都听得清楚。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派胡言,误终生(续) 方士心里不禁有些恼火。 恼火自己竟然要被小白嘲弄。 同时也恼火这老道士不讲道理。 原本老道士在他的心里就已经形象全无,现在更是有些记恨上了。 虽然都说修道者将钱财当做是身外之物,但方士如今却仍旧算是半个俗世之人。 对于钱财之物自然是要比任何修道者都要看重。 对于这种俗物他从来都不曾有所淡然处置。 便冷眼看着老道士。 “前辈这般戏弄在下,不觉得羞愧吗!” “小友的心性尚且修炼得不到家,怎的才经历了这些便如此急躁地想要与本座清算了,还有小友……既然已经拜入本座山门,日后便要以师尊称谓本座,也要与这些凡人一般……至于小友所说之事,因果便是如此,若是不服,尽管靠拳头说话。”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 但似乎笃定了方士不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动手。 甚至只留给他一个背面。 “前辈当真是贪得无厌……” “本座可是两袖清风,小友谬误了。” 老道士一边与方士传音,一边这手里的宝钞已经堆叠了深厚。 便分开一大半放在身侧。 继续向他的学生们收取所谓的结缘之物。 方士看着老道士这般模样。 却是心中忽地生出一计。 便俯身要将地上的宝钞拿出一些。 忽地听前边老道一声沉重的咳嗽声。 “那个……女娃子,既然拜入了本座门下,便是本座弟子——现在命你将本座的福缘全都搬到本座闭关之处,就是方才本座与尔等结缘之所。” 方士俯身的动作僵住。 而小白的笑声却是再也无法憋住。 甚至让那些凡人弟子们也全都听见了。 小白的笑声也只是持续了数息。 便戛然而止。 反倒是一脸严肃地对老道士拱手行礼。 “师尊说得是,弟子去去就来。” “嗯,很好。” 老道士颔首。 便转头看着小白走到方士近前,将地上的宝钞给搬了起来。 同时老道士的视线再次与方士交汇在一起。 方士看得分明,老道士的嘴角微微扬起。 显然是很高兴。 而方士却眉头微皱,看着小白拿了地上宝钞,朝着他们原先走来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老道士的房舍所在。 据说是他闭关的地方。 小白当真要拜这个老道士为师不成? 想到这里,方士却是心里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小白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反正如今他却是已经开始后悔起来。 “诸位倒是运气好。”老道士已经转身朝着一众弟子说教,而那些弟子们给的福缘也基本上都给玩了,“这位小兄弟,还有刚才那个小丫头——他们都是本座新收的弟子,与尔等不同……他们都是本座亲传弟子,学了真正的仙人神通,日后尔等也要学着这两位弟子勤加修炼,日后成仙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方士便感觉到数道羡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被如此盯着自然也享受。 方士终究还是有些虚荣。 谁又不愿被如此瞩目呢? 只是不管怎么说,被那个老道士如此讲着,方士心里却怎么也有些隔阂。 他是否当真要拜入老道士门下姑且不论。 被这样说来,岂不是他学的本事都是这老道士教的。 “若前辈是在下师尊,这十年下来修为道行会不会见长在下不知,不过这脸皮倒是一定会厚不少。” “小友能这么想,是本座之幸啊。” 方士传音。 却被对方的回答惹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只能兴致阑珊地看着面前一众凡人。 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未过多久,老道士终于挥手让那些凡人安静。 竟也开始认真地教习起来。 “今日本座出关,便再教你们我长桓观里的成仙法术第二十一式……” “在这之前,你们要将前二十式锻炼一遍!” “是,师尊!” 震耳的话语再次传入方士耳中。 便在他面前,一众凡人开始挥舞拳脚。 虽不知那什么长桓观成仙法究竟会不会让人成仙。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这什么成仙法绝对能锻炼人的身体。 除了锻炼身体之外,却是什么都办不到。 若说是拳脚功夫,每一招都漏洞百出。 若说只是花拳绣腿,但看着这些凡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用力,让人又不好意思评判。 正想着就这样看下去。 却听老道士又轻咳一声道。 那些凡人动作戛然而止。 “做的还不错,但还不够……既然今天你们有缘得见……那便让你们新的师兄为你们演练一遍剑法,好好长见识,不到你们师兄的剑术造诣,切记莫要道出自己的师承,就算不经意间露了功夫,也切莫说是本座弟子!” 正说着,却是单手一挥。 于老道士掌心突兀地出现一把木剑。 袖里乾坤! 这法术可不多见。 直到此时方士才觉得对方还有些不简单。 此术就算是小白都不会。 更不用说方士了。 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老道士已经将木剑递给他。 放在他面前。 “小兄弟去露两手吧,作为他们的师兄。” “师兄?” “我长桓观向来是达者为师,不论年岁只论天资,小兄弟作为他们的师兄刚刚好。” 老道士如此说着。 却是让方士面色更加阴沉。 他不知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就算传音入密,也得不到对方任何回应。 眼看着边上的一众凡人窃窃私语。 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方士也只好冷哼一声,接过木剑。 来到空旷地带。 看着一众凡人,心里却生出一些悲哀。 这些人都被骗了。 这个老道士只是一个骗子而已。 但是…… 老道士用出袖里乾坤的时候,那些凡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仿佛在很久之前就见到过,而且经常见到。 “诸位看好了。” 不再想其他 他手起,剑落。 此番只是为了表演。 虽说是木剑,但舞动在虚空中,却带着一丝比金铁还要凌冽的寒意。 剑刃划过,虽说未曾触碰到任何东西。 但眼睛看得久了,却觉得那剑刃就滑动在自己的脖颈。 仿佛正威胁着自己的性命。 方士原本只是打算随便舞剑。 他会剑术。 这些年来因为一些危机,也不曾荒废。 甚至还向一些遇见的修道者请教过飞剑术。 只是就算获得同道之人的帮助,飞剑术也未曾真正有所成就。 只能如现在这般。 靠着此等剑术来护得自己周全。 舞剑途中,却是渐渐地浑然忘我起来。 手中的剑,还能感觉到在手中。 渐渐地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 直至最后,却听某处传来一声惊呼。 是小白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方士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却发现手中木剑早已不见。 而一侧凡人已然尽皆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上方天穹。 天上有什么吗? 方士抬头,却见天穹之上飞舞着什么,随着他抬头,见到那东西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终一道寒芒划过面颊。 直直地插在地上。 赫然是原先手中那把木剑。 “这……这是我做的?”方士恍然如梦,虽然不愿承认,但那赫然就是御剑术。 他竟然在凡人面前施展了御剑术! 这种事情虽说未曾触犯什么禁忌,但对于修道者来说也是要尽可能地避免的。 避免让凡人见到这些东西。 正想着如何解释这一切,却听不远处再次响起小白的声音。 “方兄当真是厉害,连飞剑术都已经学了个皮毛。” “小白道友……” 方士脸上难掩尴尬之色。 想着待会儿或许会被她狠狠地在背后痛批一番。 却听老道士一阵大笑。 “小兄弟做的不错,不愧是本座弟子……尔等也要切记,未曾将自己锻炼到如你们师兄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便切莫使用自己的力量,都懂了吗!” “是,师尊!” 一众凡人从地上起身,恭敬地与老道士行礼。 同时又向方士一拜。 “还请师兄日后指教!” “啊哈哈……” 此处没有镜子。 但方士也知晓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尴尬起来。 老道士也未曾多言。 直接开始传授所谓的成仙法第二十一式。 自然,在方士的眼里。 老道士所传授的一切都是无用之物。 不过是糟粕而已。 或许而已只能算得上是锻炼身体之物。 却是心中灵光一闪。 似乎自己最初的时候被云中君传授的太上经也只是为了锻炼身体? 这么想来……似乎老道士的做法并没有错。 “没想到方兄飞剑术已然有所成就。” 小白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而方士就站在小白身侧。 两人互相攀谈着。 却是未曾用传音入密之法。 一来那些凡人听不懂。 二来老道士有些手段,不论两人这么说,都会被听见的。 “小白道友莫要嘲笑我了,不过是侥幸地耍了那么两下。” “不过好歹方兄也有些感觉了。” 看着小白脸上的笑容,方士也只是微微颔首。 她说得不错。 虽然只是不经意间地使用出飞剑术。 但那种感觉却是已经在心里留下来了。 “只要多加练习便好,另外今天夜里方兄先别急着睡觉,我得好好与方兄说道说道……今日所做之事,方兄可是触犯了不少的禁忌。” …… 等到老道士教导完一众记名弟子的时候,却是已经日暮。 便折身要回到住处。 往蒲团上一坐。 手一扬,房间四角的灯烛却是瞬间被点亮。 这一手神异。 方士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波动。 “两位小友……既然已经是本座弟子了,还有何事吗?”老道士双目微眯着,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若说是夜里教习……本座这长桓观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这十年里小友还是将此处当做是小友的家里,不必拘束。” “既然不必拘束……有几个问题在下倒想问问。” 沉默半响后,方士终于轻咳一声。 冷冷地说道。 “前辈是有本事的人,那一手袖里乾坤之术,不知可否传与我等?” “袖里乾坤?嘿嘿……”老道士终于露出了笑容,微微颔首,“既然是本座弟子,若是连这种小小法术都不传与你们,便枉为师表了,这是当然的,小友不必紧张,另外除了这袖里乾坤,本座还有许多有趣的法术,若是不介意的话……便一道学了去。” “……多谢前辈。” “还叫前辈呢?” “……师尊。”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有千般不愿。 但扫视身侧小白一眼,却也是叫了出来。 不过是认个师尊而已。 若是教得好……认了他又如何。 被方士这般称呼,老道士显然心情大好。 “哎……” “在下还有一惑,不知师尊可否解释?” “说,有什么快说,尽管说便是!” 老道士却变得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在下觉得……师尊传授给外门弟子的那一套所谓成仙法,并没有什么用处。” 沉默。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甚至整个房间里都变得冷冽起来。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双眸变得浑浊。 虽然未曾散发出任何威势,但或许正是因为这般寂静,才更让人觉得心悸。 方士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他想转头看小白如何与他解围。 却发现小白只是低着头。 没有说一句话。 半响,就在方士觉得老道士定然会勃然大怒的时候,却听老道士又是大笑三声。 “哈哈……果然是找了个不错的徒弟,本座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嘛,小友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本座传给那些凡人的东西自然是不会让他们拥有成仙的机会,但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好歹是帮助他们锻炼了身体嘛,小友不也看见了,那些外门弟子身体多好!” “前辈,晚辈不解。” “既然不解,那便不要去解了。”老道士只是摇头。 并没有多做解释。 便招呼方士两人离开此处。 “本座要再次闭关,两位小友这边离开罢,明日开始会让守阳教你们的。” “……告辞。” 守阳? 不还是这老道士嘛。 虽说样貌变了,身份也变了,但本质还不是这老道士。 所以说这老道士究竟在干些什么? 方士心中越发不解。 正要与小白离开房间。 却听老道士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起来……那个女娃子,白天的时候托你放的结缘之物放在何处了?” “结缘之物?那是什么,我可是从未知晓有那种东西。” 被方士拉着手的小白脚步蓦地一顿,回身的瞬间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老道士冷哼一声,却是有些焦急了。 “女娃子切莫与本座开玩笑,如今你也是本座弟子,本座……” “与前辈做徒弟的只有方兄而已呀,莫非前辈不知道?”小白脸上笑容不改,“前辈当真要与我结缘,做我师尊不成?晚辈虽说道行尚浅,但晚辈师承青山……” “青山!没想到还有人活着……” 老道士惊呼。 却是再也没有多说一句。 对那两个字似乎颇为忌惮。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派胡言,误终生(再续) 老道士的态度转变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是想让小白也拜入他的门下。 但在听说小白与青山的关系之后,马上就变了一副嘴脸。 青山究竟是什么地方? 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就算与小白呆在一起那么长久的时间,方士也不曾知晓青山是何处。 甚至也不曾听见小白主动提及。 “女娃子倒是好算计,不过拿了那些东西也不觉得心里不舒坦?”被小白拿走了几乎大半的宝钞,虽不知她藏在了何处,但随即老道士的语气中便透着一股愤恨,“若是女娃子想结一个善缘,倒不如把那些宝钞都还回来。” “前辈既然已经是有如此道行之人,自然是结缘越少越好。” 小白未曾将老道士的话听进去,反倒腆着一张笑脸回身看向老道士。 两手摊开,在半空中晃了晃。 “再说前辈讲这些话可要有证据,我可是从未拿过任何东西。” “女娃子你……” 老道士面色阴沉。 倒是站在一旁的方士掩嘴轻笑。 发生这一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看见老道士吃亏,他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难免生出幸灾乐祸之情。 只是碍于才拜了师,忍着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回身看着老道士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伸手对着小白指了指。 却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 “……罢了,既然女娃子你喜欢,那些东西就权当作是送你的机缘,女娃子日后好自为之……在本座这山中住上一夜,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前辈不必吓我,夜里我不会住在这山头的。” 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对着老道士行礼。 “前辈晚上好好休息,我们这便告辞了。” “等等!”老道士轻呼,朝着方士二人走去,“等一会儿,让守阳送送你们,就算女娃子你不是本座弟子,本座可还收了这小兄弟呢,小兄弟日后便住在本座的山头,凡事有你守阳师兄罩着,本座今夜开始要继续闭关,若是没有要事……切莫再打搅,或许再见之日,便是十年之后了。” 老道士说的话有些煽情。 但听这话却让方士不禁无奈。 守阳? 不还是那老道士吗! 方士心中诽谤。 不知老道士究竟在打的什么算盘。 说好的闭关呢,怎的换了个身份继续出来了? 却见老道士身形随着脚步靠近渐渐地变化。 最终化作一个读书人模样。 正是守阳。 “师尊你……”方士正想与守阳说话。 却见守阳伸出一根手指,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眼中带着不知意味的情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小生与师尊是两个人,还请道友切莫认错了。” “可是你……” “小生守阳,道……哦,现在应该叫师弟了吧,虽说只是十年的时间,对修道者来说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念之间,但毕竟是有着师兄弟间的因果,师弟请随小生来,小生带师弟去住处……从今夜开始的十年时间里,就请师兄住在这儿了。” “可……” 方士还想说什么。 却觉小白正拽着他的衣袖。 “有什么话等过会儿再说!” “哦……” 两人互相传音。 之后便是诡异地安静。 被守阳带着一路穿梭于回廊之间。 直到站在一扇木门之前。 “此处便是给师弟安排的住处,虽说我长桓观里弟子众多,但亲传弟子之流却有着别的住处,便是这里……此处与师尊闭关的地方靠的很近,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师尊便可以去请教,虽说如今师尊已经闭关,但不是还有小生在嘛。” 正说着,却是回身伸出手,落在方士的肩膀上。 “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小生,在此处长桓观内不需以法术对凡人出手,也不许在凡人面前展露法术……今日之事小生已经知晓,师弟的一手飞剑术却是是出神,但还未到把控由心的境界,在熟练掌握此术之前还是切莫继续尝试以此术与人争斗,以免误伤了自己。” “……多谢师兄提醒。” “说来师弟的女伴……这位道友却是聪慧过人,小生也是第一次见到师尊吃了瘪,不过师尊的话还是得留意才是,一切皆讲究因果,所以师弟女伴种下的因,要师弟来了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守阳落在肩头的那只手变得越发沉重,“住一夜一文钱,童叟无欺,明码标价,十年后结。” 看着守阳语重心长的样子,方士却是不知自己应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 只能听着对方继续说道几声。 最终还是离开了。 也没有在此处停留多久。 他的任务也只是将方士带到这里而已。 “对了师兄,师尊……他真的闭关了吗?” “自然是闭关了。” “明日要教我什么?” “待到了明日,自然就知晓了。” …… 只是一间很简洁的房间。 说不上简陋,因为房间里有大多数的东西。 入眼是一张八仙桌。 还有两张方凳。 白色屏风后边有一张床。 一侧还挂着两幅画。 一幅是老道舞剑,一幅是墨色花鸟,花鸟组合起来化作一个“道”字。 而这两幅画的落款却是一个熟人。 守阳。 他竟然也会画画。 后来转念一想,他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 再怎么不济,也自然会画画的。 儒门六艺,唯有绝大多数都熟悉了,才可以读书人自居。 “……所以小白道友,今日是不是我被你给坑了?” “方兄何出此言?” 两人在床上。 小白坐在边上,而方士却已经径自躺着。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天虽然什么也没干,却无由心中一阵憔悴。 只想马上将这一天过去。 “莫名其妙地被拉上了山,莫名其妙地拜了人为师,小白道友倒是将一切推脱得干净,现在拜那个老道士为师的人也只有我一个人,不知小白道友打算如何与我解释?” 想到这里,方士心中便再次升起一股怒意。 就算对方是小白也罢。 被如此戏弄实在是不喜。 但小白却只是轻叹一声,颇为哀怨地将视线落在方士身上。 只是方士此事已经闭上了眼睛。 “方兄是有所不知,此番是打算给方兄送机缘来着。” “机缘?又有何机缘。” “自然是拜那位前辈为师,那前辈可不简单,我相信这十年时间里方兄定然能学到许多。”小白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话语中带着的哀怨情绪更甚了,“虽说方兄与我这些年来已经修习了许多简单的法术,已经算得上是一位修道者了,但……那还不够,我终究不是人族,终究教不了方兄许多东西的。” “那又如何,就算我什么也不会……说到底那个老道士又能教得了我什么,整个人都是乱七八糟的,还一会儿观主一会儿守阳的,他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是第二灾,劫火。” “小白道友你说什么?” “劫火,便是如此。” 劫火。 听到这两个字后,方士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甚至已经撑着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两眼灼灼地盯着小白。 那老道士有那么厉害吗? 当下来了兴趣。 “还请小白道友详细说说。” “劫火之灾的细节暂且不便多言,但这一灾中,修道者会遭到许多的道心拷问,稍有不慎便会迷失自我……” 所以那老道士便将自己的道心分成数份。 每一份道心都化作一份独立的自我。 每一份道心又都是他自己。 经受着劫火的拷问。 每一天都在渡劫。 就算劫火再多,最终唯一活下来的那份自我也得以保全。 直到劫火之灾完全地渡过。 那位观主是道心的一部分,那位守阳也是道心的一部分,甚至还有许多未曾见到的…… 不管什么身份,最终要做的便是将千万份虚假焚化,唯独保留那一份最真实的“一”。 这是老道士渡灾的方法。 这也是他如今真正的道行修为。 “但我还是不明白,如何将道心分成千万份暂且不论,他又为何要做那种事情呢?收凡人做弟子暂且不论,传授的东西却是徒有其表,打着可以成仙的幌子,最终也不过是锻炼身体而已,小白道友却不知又该如何解释?” “这个嘛……” 小白轻笑。 却未曾说出口。 只是让方士先等等,再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有些东西不好直接解释出来,方兄若是实在在意这些,不若给自己一些时间,待日后定然会完全知晓的。” “……罢了,既然已经上了山,便好生呆着。” “方兄能这般想最好。”小白脸上笑容不减,“机缘本就是稍纵即逝的东西,方兄能在今日把握住这一场机缘,应该为自己庆幸才是,在十年后方兄离开此处的那天,定然不会为自己今日所做决定后悔的,在这里方兄能学到很多东西。” “这我却是不信,不是还有小白道友……” “方兄切莫继续说了,我教不了的……方兄应该已经知道了才是。” 小白最后说的话带着未曾被掩饰的无奈。 便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方士伸手拉住对方衣襟。 “小白道友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寻住的地方。”小白折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轻笑着说道,“方才也说了,我不会住在此处……莫非方兄是打算让我在这里住下来?” 话语略带轻佻。 让方士一时半刻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只能干笑着,将手松开。 小白住在这里? 他倒是不会介意。 但小白似乎有些意见。 若是当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或许还会如几年前那样,被她直接给踹出房门。 到时候她的确会住下,但取而代之,他方士就嘚睡在外边。 这山头风紧,又碰上阴寒的季节。 在外面睡上一宿恐怕会落下病根。 眼看着娇小的身躯藏在黑暗中。 木门应声合上。 这房间里也终于只剩下方士一人。 “……机缘吗?” 他挥手。 随着紫气流转,风起。 将四面烛台上的火焰吹熄。 会一些简单法术的好处便在于此。 起码在方士眼里,一些事情也变得简单起来。 再次躺在床上,褪下衣衫。 “若这些是我的机缘……当真要在这里呆上十年吗?” “十年……也不知十年里外面又会发生什么?” 十年。 自己早就变作一个老头子了吧。 虽说现在看上去还年轻。 但十年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他又想起了当年的好友。 高升会变作什么模样? 还有欧阳靖…… 曾经的人都已经变老了。 “或许……十年后,是可以去上京看看了吧。” “我已经是修道者,与世俗没有丝毫牵绊,四海为家……本该如此,但……” 终究还是有些东西不可能完全放下。 这般想着。 却是一股疲惫的感觉渐渐地席卷全身。 待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候,便浑然没有了知觉。 既来之,则安之。 已经到了这里。 便姑且在此处呆上个十年。 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 …… 虽说长桓山的山势偏低。 但胜在地广。 还有许多地方未曾被凡人踏足。 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之上,方士正眺望着东方。 心中默念太上经,随着紫气顺着呼吸流经体内。 吸气,吐气…… 吐出的却不再是紫气。 原本大部分紫气是会通过吐纳再回归天地。 但也有那么一些时候不会如此。 若十次呼吸中,定有一次紫气会永远地留下来。 随着太上经越来越多的经文被显现出来,方士的吐纳之法便有了变化。 清晨的这一段时间很短暂。 方士也未曾有一刻放弃过。 就算今天是是在长桓山的第一个清晨,也早早地选择好了吐纳的地方。 此处清净,罕有人烟。 日后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定在此处吐纳。 正收拾行头准备往自己住处走。 却在离开的路上见到两人。 是两个凡人。 长桓观的外门弟子。 长得一副中年人模样,身上衣衫也是华美。 看见两人,方士也只是心中微惊,想着此处居然会碰上人。 但还是垂袖拱手,礼貌地行礼。 “两位,不知有何事请教?” “废话不多说了,小师兄那一手法术惊人……我们也没别的想法,要多少钱自己说,管够!” 其中一人已经蛮横地将另一人推开,大步朝着方士走去。 同时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阴厉。 “那老道士什么本事都有,就是不肯教我们真本事,现在小师兄来了嘛……嘿嘿,说吧,要多少才肯传法?”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山林问道,空守阳 两人显得蛮横。 就算方士昨日在他们一众外门弟子面前不慎展露了飞剑术。 但那些凡人并未有丝毫惧怕之意,甚至在今日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妄图以金钱收买他。 想让他传给两人法术。 飞剑术,非是修道之人不能学会。 它必须以自身体内紫气作为引子,驾驭飞剑。 就算是方士如今也只是勉强做到操纵一柄飞剑在空中穿梭的程度。 要说当初传给他飞剑术的那位修道者甚至能同时驾驭三把飞剑。 只是当时那位修道者没有教导方士的意思,简单地将心法交给他便离开了。 倒是现在看见面前的两人,让方士不禁回想起当初的情景。 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但还是轻咳一声。 “两位若是为了昨天在下露的那一手……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在下并不打算教你们。” 就算有心要教,又怎么可能学得会。 这两人身上的紫气已经所剩无几,堪堪达到健康凡人的标准。 又如何再有多余的力量学什么飞剑术。 但两个中年人却未曾放弃。 听见方士所言,另一人便腆着一张笑脸。 慢悠悠地阔步到他面前。 正疑惑对方会做什么。 却见他忽地双膝跪地,匍匐在方士脚跟。 又听一声哀嚎响起。 “还请师兄务必教我等那种法术,我等来这山上都一年多了,还什么都没学成……请师兄务必教我等啊!若是按照师尊所说的,或许等到师弟临死都成不了仙,连那等法术都施展不出来啊,师兄就可怜可怜我们……”说到这里,却是微微抬头。 一双贼溜的眼睛看着方士。 但在对方的眼里,方士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起先那人还哭哭啼啼地。 但察觉到方士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也就止住了哭声。 而另一人却也只是站在边上看着,等到地上的人没了动静,便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又看向方士,顺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这纸上还印着花,方士看得分明,那些花的纹理应该是某种符箓的画法,赫然是修道者的手段,此物便是宝钞,“这些只是定金,若是师兄你教得好,日后还有钱拿。” 那人脸上傲慢之意尽显。 倒是让方士不禁有些乐了。 他没有生气。 过去经历得多了,什么人也都见了。 虽说不是个老好人,但面对的只是一介普通凡人,也生气不起来。 眼看着方士还没有答复。 对方也似乎是有些着急。 言语之间却是隐约有数落之意。 “不是我说啊师兄,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教不教,要多少代价才肯教,直接说便是!那老道士这些年来吃了我们那么多钱也不过是传了个一招半式,什么真本事都没有见过,师兄你说说你……这一身的衣服都是用的这种布料,还有着脸……脸倒是保养的不错,不过也太寒酸了吧。” “听师弟的,拿了师弟的钱,去山下买一些好东西犒劳犒劳自己!” “还有啊……” 对方一边说着,言语越来越不敬起来。 而原先跪在地上的那位也已经站起了身。 随着那人附和着。 正说得起劲。 方士终于轻叹一声。 拿着宝钞之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两只手都在颤抖着,将宝钞递给方士。 “师兄给,这是……” “谁与你们说过,在下是你们的师兄?” 对方话还未说完,方士却是一声轻笑。 他的脸上只有笑容。 就连说出的话语也是平静。 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此言一出,拿着宝钞之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同时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 “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是在老道士门下,自然便是同门……莫非师兄是打算不认这个关系了?” “在下的确是拜在了观主门下,不过嘛……”他闭眼,接着往前走,直接绕过了那二人,“我与你们可不是什么师兄弟,我的法术你们学不来,也不能学……虽说我也看那个老道士不满,但有一点他还是说得很对的,在没有达到一定造诣之前……切莫刚愎自用。” “荒唐,你你说什么!” “若是此话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在下确实缺钱,但在下……不教。” 方士折身,双目微眯着看着面前的两人。 虽然未曾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但就是那一眼。 却让两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看着方士的眼睛,就仿佛是心里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两位日后还是莫要再出现在这里,虽不知道如何跟来的,但此处应该不是你们这些外门弟子能来的地方,这次便权当作是我没见过二位罢。”冷笑一声后,方士便继续转身离开,如此说话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凡人的缘故,而是因为…… 对方与他说话时候的语气。 未曾生气。 但也不会给两人多少颜色。 只是方士脚步未曾向前走多少步。 又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疾呼。 “师兄莫非是还不知道我们身份,若是今日师兄拒绝了我等,来日必定会后悔!” “师兄!该死……听见了没有!” 方士未曾回答。 只是忽觉身后一阵风啸。 心念一动,便伸手朝着后边一抓。 入手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 这石块应该是那两人中的一个朝着他丢来。 方士也没有细想,反手便将这块石头朝着身后一丢。 少倾便听见一声惨叫。 究竟是砸到了谁,就连方士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觉得听见那声惨叫,他的心里也畅快了许多。 以势压人。 方士在从前也碰到过。 若是当年没有那么多的变化。 他或许也会变作那两人一般,做一个纨绔少爷。 不知晓那两人身份。 虽说从穿着谈吐来看,应该是有一些身份的人。 但十分绝对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今日之事来得有些唐突。 也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 只是日后再选择吐纳之地的时候,便想着得重新挑了。 有可能被人看见吐纳修炼的地方。 他不愿继续呆着。 毕竟此处虽说是修道门派,但长桓观真正教的东西可没有吐纳之说。 …… 回到住处的时候时间稍晚。 没见到小白。 却见守阳已经站在方士的房门口。 不时地拍打着房门。 直到方士出现在他的身侧。 “哎哟,原来师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倒是让师兄好找。” 看家方士的瞬间,守阳脸上便露出笑容。 朝着他走去。 同时与方士双手抱拳行礼。 “师弟早啊,这大早上的去了何处?” “寻一处地方吐纳而已。” 方士如实答道。 对方不是凡人。 对他也不会有什么隐瞒。 倒是方士发觉经过了一夜,守阳与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地要亲近了不少,与其说是两人才见了屈指可数的几面,倒更像是相交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一般,顺畅得让人没有半点反感。 “在长桓山上寻一处吐纳之处可不容易,毕竟这里大部分地方都是外门弟子。” “师兄说的是。” 守阳正说着,似乎早就看出了方士心中所想。 却是轻笑一声。 “若是师弟真想寻一处吐纳的地方,师兄倒是可以带你去一处……不过现在还是先姑且问一句。”霎时,面前守阳的表情便变得阴沉起来,也不知是为何,“师弟今日可曾见到了外门弟子?” “这……师兄问这个作甚,在下……” “是,且不是?” 方士有些疑惑。 不知道对方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但姑且还是抱拳答道。 “的确是见了两人。” “不知可否详细说说,他们都与师弟聊了什么?” 守阳的面色放缓。 方士便索性将早晨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给说了出来。 待他说完,却听守阳一阵笑声。 “师弟若是实在觉得麻烦,倒不如先答应下来,就说愿意教导……有那么个赚钱的机会不要,师弟还当真是耿直,啊哈哈……”说到这里,便拍了拍方士的肩膀,认真地说道,“师弟日后再遇上这般情况,只管答应下来便是,师弟教他们是一回事,他们学不学得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何必与钱过不去!” 果然还是无法彻底地喜欢上这人。 方士心中暗叹。 不管面对他的态度有何种转变,一个人的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他终究是觉得守阳与他聊不到一块。 “不过是一些凡人而已,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那师弟觉得自己已经是修道者了……就不是凡人了吗?” 听着守阳的话,方士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他一时半刻还未曾想过这些问题。 也不知道对方问这些问题的意义。 直到…… “师弟已经不小了吧,虽然不知道以前师弟是怎么走过来的,但以前的师弟应该只是一介凡人……虽然与修道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但修道者说到底,可全都是从凡人一步步走来的,如今师弟已经渐渐地忘记了自己凡人时候的身份,但殊不知……成仙的契机,便是在这凡间。” “体悟的是凡间道,证得的才是成仙心。” “若非如此……师弟看师兄这般,不论修为道行,看上去是修道者……还是不过一介凡人?” 方士愣住了。 他却是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那么多年来,经历了许多。 原本以为是将自己的心性磨炼。 但如今看来……或许只是退化。 不论守阳身份。 抛却他是观主道心中的一部分。 单从为人来看,此人赫然仅仅是一介普通的凡人。 会为了活下去放弃尊严,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一切。 虽然仅仅接触了不过几天的时间,就算在当初驿站小镇那里,所见到的也只是一介凡人。 从未将他当做什么修道者。 “那么师兄再问一句,这些年来红尘中行走,师弟究竟悟透了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这……” 方士不知该如何言语。 忽地心中一阵空虚起来。 对方说的没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 见识了太多的风景。 他却是渐渐地不再将自己当做是一介凡人。 虽说事实便是如此。 但也的确是变得孤傲起来。 沉默片刻,却终于苦笑三声,与守阳抱拳行礼。 “多谢师兄教诲。” “修道者求的是天地大道,而天地大道便在凡心……非是完全变作凡人,只是想让师弟明白,这俯仰之间的事情而已。”守阳这般认真的态度倒是罕有,在说话的时候大有一番宗师的意蕴,直到说完那句话朝着方士探出一只手,嬉笑着说道,“教了方兄如何面对心境变化,这学费可是不能省了,还请师弟务必给点意思一下。” “师兄倒是真性情。” 方士嘴角微微抽动。 心里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有种“到底是守阳”的感慨。 似乎已经将如此变化当做了既定。 早就应该习惯了。 便从腰间钱袋子里拿出一枚铜钱落在守阳掌心。 “才这么点?”守阳小声嘀咕着,但还是迅速将手攥紧。 “师兄不也说了,意思一下而已。” “师弟切莫得意,日后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守阳眯着眼睛,脸上笑容不减。 在一番言语之后。 他也终于开始向方士说出接下来十年时间的安排。 “我长桓观本来只是在山中隐居的道观,根据观中古籍记载,每过五百年长桓观会大开山门,那一年便是观主悟道成仙,同时广收弟子的时候……所以说师弟来的还真是巧,竟然可以以修道者的身份拜入长桓观,既然是修道者,自然要学修道者的东西。” “长桓观内有三种法术,师兄我给你十年时间,这十年时间里师弟学到什么地步都看机缘造化,十年之后师弟与此处缘分散尽,便不再有任何纠葛。” 正说着,便将那三种法术都说了出来。 袖里乾坤术、点星诀、以及天雷符箓。 这三种法术都是长桓观的秘术,非弟子不可教习。 “师弟既然只是做十年观主弟子,这吐纳之法便不便教给师弟了,但除了吐纳之法以外,另外三种秘术师弟可以随便学。” 给出的条件很诱人。 方士的确是动心了。 听着守阳的这般说法。 他真的开始庆幸。 当初听了小白的话,未曾拒绝老道士的说法。 做了老道士的弟子,却是真的不亏。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山林问道,空守阳(续) 起初还觉得守阳慷慨。 三种法术。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可以任意安排修炼。 虽然不知晓如此做对对方有什么好处。 但白得的机缘,个中就算是有任何不满,只要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便全都可以无视。 至于守阳开口闭口地提何处会收取一定金钱之说,方士却是全部都答应了下来。 也未曾露出丝毫不满之意。 尘仙。 这是他的字。 与其余名门一样,他的字是父亲取的,当年的时代大兴修道成仙,便在他稍稍成长一些后定好了日后的字。 刻在他木牌上让他随身带着。 只是还未等成年之礼,便家道中落了。 如今这尘仙二字,却是成了他在长桓观中的称谓。 因为不便使用原本的姓名。 给自己再起一个假名难免会有穿帮的风险。 便索性用了自己的字作为称谓。 单看这两个字,也不会有人将他往那位旧党叛逆后人去想。 本就是这么想的。 在交代了一番之后。 便跟着守阳在山道中兜兜转转。 绕过许多入口处被冠以禁地之名的小道入口。 眼看着脚下的石阶路变得越来越古旧。 甚至开始残缺起来。 最终两人还是来到了一处开阔地。 “我们到了。”来到之后守阳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长舒一口气,“日后传授法术的地方便在这里,也是给师弟寻了一处能够吐纳修炼的僻静场所,此处外门弟子是绝对来不了的,所以师弟大可放心,就算是施展法术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多谢师兄了。” 方士拱手。 此处确实是地势极佳。 虽不知道究竟在长桓山中哪个山头。 但视野开阔。 放眼望去便是一片平原。 没有丝毫遮挡。 关键此处还有一块山石。 山石上刻画着某种玄奥的图案,正是因为有如此图案存在,让四周的某种气都聚集了起来。 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 “先别忙着道谢,使用此处修炼可是有代价的。”守阳脸上笑容不减,朝着方士伸出一根手指,“师兄也不坑你,只需要一天一钱便好。” 在方士的心里,守阳的为人如何怕是永远都改变不了了。 便见他挥手,在那块山石上突兀地出现三块白色的方玉。 此物方士曾经见过。 虽说在现实中见到此物还是头一次。 但还是瞬间想了起来。 “玉简?” “师弟倒是见多识广……没错,便是玉简。”守阳颔首,将其中一块玉简递给方士,“三块玉简,上面记载了我长桓观中三种法术,这里面记载的便是袖里乾坤术……话可说在前头,袖里乾坤术就算是师尊,也花费了少说二十年的时间才将其完全精通,这其中别的法术未曾触碰分毫。” “要那么长的时间?”方士眉头微皱。 原本还想着将三种法术尽皆学会了。 但现在看来别说三种法术,就算是其中一种要将其完全学会,也不一定能在十年之内办到。 观主何许人也。 方士自觉及不上他。 连他都需要二十年光阴才能将其中一种法术学精。 换了方士自己……能行吗? 只是心中些许退缩未曾积蓄多久,又听守阳干笑着。 他微微摇头,将那枚记载了袖里乾坤术的玉简放回山石上。 “师弟怎么想可就错了,大错特错!” “何意?” “学会一种法术其实很容易,若是师弟愿意……今天花上一天的时间,便能够大致将这三种法术尽皆掌握皮毛,但学会和学精可是不同……师弟要想学精一种法术,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蹲下身子,在地上随意地捡起一块石子。 手一翻。 便见一道氤氲流光。 流光散去,那块石子便在掌心消失。 “这是袖里乾坤术,方兄若是肯下功夫,今日之后也能达到如此水平,但要是想做到这样……”言罢,却又想着一旁袖袍猛地一挥,便觉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凌冽地吹着,待风静下来的时候,却见原本就在一旁的巨大山石已经不见了。 那山石足有半人那么高,估摸着三个成人环抱才看看将其围住。 竟是如此轻易地就消失不见了。 若说这还是袖里乾坤术,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在方士的记忆中如此法术还停留在随身储纳各种小物件的功能上。 “在过去有通天大能,挥手间便能储纳名山大川,将一座山都能整个地纳入袖中,甚至传闻此术修炼到极致还能储纳天地,虽说只是传闻……但理论上却是可行,只要师弟勤加修炼,日后必定会有所成就。”嘴上说的倒是轻巧。 只是方士心中无力感依旧。 十年的时间,真的可以将其中一种法术学成吗? “今日师弟先在此处自己练习一番,师兄待会儿还有要事,便不在此处多加逗留了,另外师弟……也别怪师兄我多嘴,之前这一路上的岔道太多,可千万别一个不慎走进去,那些岔道可是真正的禁区,一旦步入其中那可就是真的生死无论了。” 早些时候来此处的一路上,正看见许多立着牌子的岔道入口。 虽然也问过守阳那些地方究竟通往何处。 但守阳也只是神神叨叨地摇头。 并没有多做解释。 可他越是这么说,方士心里便越是产生了兴趣。 有一种走入其中一条岔道看上一眼的念头。 “师兄且安心便是,在下不会随意走动的。” “另外在此处修炼还需要一定的费用……” “待十年之后,师兄且等着便是。” 方士说着,却是不禁心中诽谤。 如今他算得上是真的身无分文。 就算十年之后也不见得会有多少钱在身上。 所以这些现在答应下来的事情,放到十年之后或许是永远也无法兑现了也说不定。 便姑且现在先答应下来。 日后会不会给,到时候再说。 “既然如此,师兄我便静候十年之后了,还请师弟莫忘。” “师兄多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目送守阳离开,虽然心里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 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大抵不是什么重要的是事情,等到远处再也见不到守阳的身影,方士终于打算将注意力放在三种法术上。 只是将视线往山石的方向看去。 才猛地想起方才忘记了的事情。 守阳以袖里乾坤术将山石连同三块玉简一起收走,还未曾将其放出来。 是两人都将这一回事忘记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方士便朝着道中奔去。 要追上守阳。 “该死……他这是故意的!” “不管是哪个,观主也好守阳也好……都是一个道心分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位观主是为了渡灾才将自己的道心分成数百份,其中每一份都竭尽所能地要在凡尘中寻到自己的道。 但每一份道心……就方士见到的两个,似乎都是如此不堪。 没有一点修道者的样子。 也不是不近人间烟火。 甚至……完全地变作了市井无赖的样子。 …… 某座山头。 一块三人环抱的山石上,正盘膝坐着一道身影。 是一个看上去略显沧桑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两手放在腹下,托着一块白色的方玉。 此人正是方士。 经过片刻寻找,没有多费工夫便将守阳寻来。 又花费了一些钱财,才堪堪让他将山石给重新转移到了这里。 在他盘膝打坐的时候,身周便有紫色流光环绕。 顺着身体,从一只手流经那块玉简,又回到另一只手中。 玉简中的内容早已被他知晓。 其实三块玉简里的东西早就被他粗略地全都看过一遍。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少倾,便两手微颤。 口中轻念四字。 “袖里乾坤!” 却是手中玉简随着光华流转瞬间消失。 只是未曾消失多久,又在不远处的地上重新出现。 而此时,方士已经苦笑着从山石上起身。 轻叹一声。 “不能持久,也不能控制重新出现的方位,甚至施展的时候还有那些多余的光……实在是浪费,袖里乾坤术原来那么难吗?” “袖里乾坤术不难,只是方兄才刚刚看了点皮毛而已,日后的时间反正还长着,那么早就放弃了的话……方兄可就错了。”却是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未等方士转身看去,却忽觉身下一阵空虚,便觉眼前光景一阵翻滚,却是摔倒在了地面上,至于原本身下的巨大山石,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小白道友!” “方兄倒是勤奋,不知现在是否还后悔留在此处?” “小白道友就别再笑话我了,昨天夜里不是早就说过一遍了嘛。” 站在身后的正是小白。 只是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这里。 虽然昨天夜里开始便失踪了好一会儿。 但再次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方士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放下心来。 小白没有离开。 她一直在这里。 不禁如此想着。 却是又问了一句。 “话说回来,小白道友也会袖里乾坤术吗?” “这是自然,要不然如何坑了那老前辈一把。” 小白轻笑着,却是手一挥。 没有任何突兀的光华闪烁。 很自然地在身侧便出现一块山石。 还是消失时候的样子。 这一幕着实让方士心里惊了一把。 他未曾想到小白的袖里乾坤竟然如此娴熟。 并没有继续纠结于那法术。 反倒笑着说道。 “既然小白道友昨天算计了那老前辈一把,不若分我点?见者有份嘛。” “这可不行,方兄还是老老实实地自己努力赚钱吧,那可都是我的!”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倚靠在山石边上俯身看着方士,“昨天方兄可是什么忙都没有帮,反倒是我送了方兄一场机缘造化,不过那老前辈偏偏选中了方兄作为弟子……应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还请方兄务必小心为好。” “那这钱……” “不是说了不行嘛,想也别想!” 虽不知道为何小白一下子发那么大火。 但妄想着从小白身上拿一些钱的打算算是落空了。 “还有着法术……” “也不会教,方兄自己加油便是,我就在边上看着,绝对不会四处走动。”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没有一点异样。 但在遭到拒绝之后,却是生出烦闷。 便索性重新坐回山石上,盘膝修炼起来。 在他掌心放着一块小石子。 而身侧还有更多的石子。 都是用来练习袖里乾坤之用。 “以自身紫气幻化天地,将所见之物纳入天地……再将之取出……” “然后……” 掌心随着一道流光消失。 只是片刻后却听身侧传来一声尖叫。 “方兄!” “啊!?” 方士猛地睁眼,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小白正捂着自己的前额,愤愤地盯着他。 心里恍然。 看样子怕是袖里乾坤术散去的时候,抓着的石子不慎落在了她前额。 当即拱手道歉。 “小白道友,我不是故意的……” “方兄还请认真一些。” 在见到方士转头的时候,小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归于平淡。 虽然不再有生气的表情。 但如此冷静的小白,却是觉得比往常要更为惊惧一些。 在自己身侧还有人。 接下来修炼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必须要格外地小心。 要更加谨慎。 方士暗暗对自己说道。 …… 临近日暮。 长桓观也变得要比白天的时候更显萧条了一些。 虽然依旧有许多人前来。 但好歹外门弟子已经走开,各自回去住处。 山道上正走着两人。 他们也是长桓观外门弟子。 只是这两人却是无精打采的,并没有如一众弟子那般狂热。 “都在山上呆了那么多年了,还是一无所成,唉……” “那师兄也是油盐不进,当真是该死……还看不上我这点破钱?到时候等我寻了家里人找上门去,他非得眼巴巴地跪在我面前求着我呢,到时候定要他求着让我学他的法术,嘿嘿……” “说的是啊,那师兄也实在是太耿直了点,怕是个傻子吧……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了,那师兄的名讳是尘仙,倒是亏了这好名字。” “好名字?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之前驿报上有写过,那个叫方士的叛逆字尘仙,不过师兄年纪绝对比他小……是巧合吧。” “绝对是巧合!” 两人正聊着天。 蹒跚往去山下的道路走。 外门弟子的住处不定。 有的在山上,有的却是在山下。 正要请抬轿子的人送各自往山下。 却听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 “在下自然不是那什么方士,不过有一件事情在下倒是很好奇……你们打算如何让我求着让我教你们法术?” “哎……这,师……师兄!” 其中一人惊呼。 他面色微微泛白。 在他面颊上还带着一些乌青。 转身的瞬间,正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却是方士。 “师兄,我……” “问你们话呢,打算如何让我求着教你们东西?” “自……自然是拿足够打动得了师兄的钱!” “是嘛。”方士轻笑着。 只是摇了摇头。 正当两人以为自己又会被方士痛斥一顿的时候。 却听方士的声音继续响起。 “学习法术,在下可不敢保证二位一定能学成。” “师兄是有真本事的,就算学不成,那也是我等资质愚钝!”其中一人思维灵巧,当即一口说道,“还请师兄传法!” “须得吃苦。” “三年的苦都吃了,不在乎继续吃苦!” “既然如此……我教了。” 方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看着面前的两人。 轻笑道。 “早晨只是看你们二人是否会放弃,既然有如此心性……便教了你们又如何,那老道士我也看他不爽,有朝一日你们能学有所成,记得千万给他一些颜色看看。” “多谢师兄!” 第一百九十章 山林问道,空守阳(再续) 方士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不论两人做出何种动作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直至最后两人先后将一叠宝钞放到了他手里,也只是轻轻颔首。 原先那两人还在放狠话。 但现在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在方士说愿意教导他们之后,态度便极大地发生了变化。 “师兄愿意教我们最好,现在天色已晚,待明日便有劳师兄了。” “两位一路走好。” 目送着这两人坐着轿子下山。 就算是依稀顺着风声听见两人嘀咕。 说着种种不好听的话。 也从未真的往心里去。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的要让这两个人学会飞剑术。 以他们的资质,若是接下来数年里专心修炼吐纳,或许还有机会。 但那位观主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愿意让这一众外门弟子中出现真正修道者的样子。 原本还听说这观中有一些内门弟子。 但直到现在方士几乎在长桓观中逛了个遍,也未曾见到任何有些道行的修道者。 基本上都是仅仅身体锻炼得好的外门弟子,也就是那些凡人。 唯一可以被称得上是修道者的,也就只有那位守阳师兄了。 而守阳师兄身份究竟是什么身份,方士自己也心里清楚。 如今再仔细一想。 这长桓观里似乎除了他方士,似乎也就只有守阳一位修道者。 “这还是一个正常的道观嘛。”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渐渐被抬下去的两个外门弟子,嘴角微微上扬,想着若是在下去的途中抬轿子的轿夫忽地脚下一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但如此念头转瞬即逝,便心生感慨,“方士啊方士,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想得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可不像你。” “罢了,反正也不过是随便教一些东西,想来日后待我离开,这两个人也会长点脑子了吧,长桓观可是教不了什么东西的,外门弟子?呵……”双手背负着,缓缓踱身朝着自己住处走去,“那老道士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资质悟性姑且不论,光是品行也是鱼龙混杂,当真是看不懂。” 为什么要让这些与俗世关联那么大的凡人作为外门弟子? 又为什么要传授给他们明显不是用来修炼成仙的所谓武功。 也更是没人告诉他们成仙的真正方法。 守阳……观主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已经是临近夜里。 留给他继续活动的时间也是不多了。 原本与小白约好了修炼结束便回到住处。 只是心血来潮了那么一下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不惧那两个外门弟子给他背地里耍什么手段。 仅仅是很单纯地想要赚钱而已。 至于那两个外门弟子最后得知真相后会做如何崩溃的样子。 现在想来,反倒是有些期待。 …… 却说这山道一路向下,一直都是用轿子抬着的。 时至傍晚。 下山的人也渐渐地变得稀少起来。 饶是知晓此处住了一位活神仙,也少有人愿意冒着晚上黑灯瞎火的风险在夜里行动。 最后几个下山的人之中,正有两人。 “我就说没人会不喜欢钱!”其中一人得意地笑着,将视线落在边上另一轿子上坐着的一人身上,“而且也没人胆敢得罪于我,就算是那位小师兄也不行,看见了没有?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钱呐,岂止是可以驱鬼,就算是神仙都能请得动!” “穆师兄大才!”另一人憨实地附和。 只是姓穆的那人却是微愠。 当即挥着手臂。 让轿子左右摇晃着。 其中一个轿夫忍不住冷哼。 “这位客官还是老实一些,若是就这样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晃了怎么着,就晃了!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和我提要求,我可是付了钱的,你们给我抓稳了!”姓穆的那人大叫着,嚷嚷了几句,也未曾再次听见那轿夫继续说话,便满意地颔首,继续将视线落在边上的同门身上,“另外别叫穆师兄,应该叫穆大师兄!” “穆大师兄说得是,说得是……” 另一人奉承着。 只是在说话的当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只是穆大师兄,咱们花了那么多钱……若是日后没有所成该如何是好?” “我穆刑的脑子里就没有没有所成这四个字!”自称穆刑之人冷笑,伸手攥着自己的一撮胡须,颇为悠然地说道,“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让那位尘仙师兄将拿了我们的连本带利地吐出来,若是学有所成,到时候我们可是两人,逼他把钱还回来肯定是有胜算的,就算学无所成……” “那会如何?” “就算学无所成,到时候把这件事器与师尊那么一说,嘿嘿……倒要看那尘仙师兄日后再这长桓观里如何立足。” “穆大师兄说得是!” 两人毫无顾忌地笑着。 引来远处一众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回头的目光。 只是未等多时。 抬着轿子的轿夫却是先后停了下来。 “怎的了这是,还不快些下山!”察觉到这一切的穆刑当即怒声道,“晚上还有事,给我快些走!” “这位客官,这大晚上的路有些看不清楚。”最前面的轿夫却是缓缓回头,笑着对他说道,“还请客官稍待片刻,容我们在原地休息一会儿。” “说什么蠢话,快些给我……”穆刑刚要发火。 却是话说到一半。 看着对方的那张笑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却是冷笑一声。 “所以说庸人就永远都是庸人,这次的钱给你们添一倍,这总行了吧?” “这个嘛……”轿夫脸上却是露出一丝难色,“那位尘仙道长我们也算是相熟,这一来二去的聊天也难免会说漏了嘴……” “你敢威胁我?” “这个……只是实话实说……” 穆刑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厉。 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大笑三声。 “不就是钱嘛,庸人……所以你们也只会是庸人了,要多少你们说罢,若是胡乱说……这段山路就算是我们二人走下去,也不会再与你们一个钱!” “穆大师兄别拉上我啊……”另一人小声抗议。 只是说了也没有人去理会。 也没有再强调。 …… “听说方兄寻到了个赚钱的法子?” “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而已。” “不是我多嘴,实在是方兄不适宜再与那些凡人继续纠缠,若是这些人里面有那么一两个察觉到了些什么,岂不是落得个坏名声,另外沾染太多凡尘俗世,对方兄日后修行也没有什么好处。” “现在的我……是尘仙,并不是方士。” 今日的山头多了一片雾霭。 天气也显得阴沉了许多。 方士仍旧坐在那块巨大的山石上,闭目打坐。 而在山石的一旁,却是小白在靠着。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两人只是很普通地聊着天。 “方兄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小白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方士,只是对方仍旧闭着眼睛,就算盯再长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反应,“怎么觉得今天的方兄变得有些不同了?” “小白道友多虑了,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东西而已。” 方士轻笑。 只是那双眼睛仍旧未曾睁开。 在他的掌心还攥着那块玉简。 直到今日他也只是在钻研那袖里乾坤术。 并没有如从前想的那般,将三种法术同时开始修炼。 “可否说给我听听?” “我已经是修道者了。”他轻叹,却是睁开了眼睛,稍稍抬头看着天穹,“但就算是修道者……也终归只是‘人’而已,虽然说是要少与凡人之间沾染因果,但也终究免不了世俗的困惑,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以修道者自居?” “那便索性将自己当做是一个凡人,所谓修道,所谓成仙……时候到了便自然到了。” “方兄你这是……” “或许小白道友并不觉得如何,但在我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是活得越来越不是自己了,反倒……对,反倒是越来越像小白道友了。” 他又轻笑一声。 脸上的表情便再次隐没。 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个老道士的确是看不惯他,但为何他能渡第二灾,为何偏偏是他……或许就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是凡人吧,起码在昨日之前,我似乎早已将如何正视自己是一个凡人的方法忘记了,说是各处游历感悟天道,但也终究是渐渐地将凡人俯视。” “小白道友不这么觉得吗?” 这一问。 让一侧的小白低下了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有些不甘地冷哼一声。 “方兄说出的这些道理都懂,只是不论如何,方兄都已经是修道者了,又如何真的将自己当做是凡人?现在方兄所做的事情里面又有那些事凡人会做的?” “比如收徒赚钱?” “歪门邪道!” 少女伸手,用力在方士的腿上掐了一下。 便愤愤地闪身。 只是数息,便顺着山道离开了此处。 至此。 此处山头也只剩下方士一人。 在小白离开后不多时。 方士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向她离开的方向,眼里也是闪过一些无奈。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了?真是……” “罢了,晚些时候道个歉,总是没错的。” 继续将身侧的石子放入掌心。 这一回是两颗。 随着微弱的流光闪烁,掌心的石子消失不见。 又见他手一翻。 那两颗石子再次出现在手中。 做完这一切后,方士的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 “袖里乾坤术,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理,但也着实神异。” 若是能完全知道其原理,或许关于此术的修炼便会变得更加顺畅才是。 只不过其中最关键的东西。 紫气是如何构建出那片虚幻的类似天地之物。 又是如何维持其不散去。 尚且有些不甚明了。 方士不急。 起码现在给他的时间还有十年之久。 十年里再怎么着都学得会的吧。 …… “接下来就只有和那两个傻子说说日后要怎么修炼便好。” 下午光阴快过去一半的时候。 方士也终于从修炼的山头离开。 他答应了那两个外门弟子要教导法术。 既然说出了口,自然要履行作为教师的义务。 就算那两人是学不会的也罢。 “希望他们撑不到十年,若是当真撑到了十年……或许还真就心软了。” “方兄心软了什么?” 正自语着。 却听身后又传来小白熟悉的声音。 还没有来得及转头。 小白便已经跟在他的身侧。 熟络地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觉得那两人若是当真照着我的法子锻炼了十年,或许我还真的会提点一二。” “真正法术的修炼之法?” “观主的骗人之法,总不能让那两人继续被这么坑下去。” 方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却又瞥了身侧小白一眼。 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今天早上有些不愉快的事情,似乎是不存在了一般。 他心里不禁苦笑。 就算是现在,小白究竟是心里如何想的,他还是看不透。 “看来最坑人的还是方兄呢。”小白眯着眼睛。 “观主骗了他们所有人,但我只骗了两人……这其中究竟谁最坑?” “反正就是方兄最坑!” “小白道友可是真不讲道理。” 两人正小声嬉闹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众外门弟子修炼的山门前。 此处正是空旷。 除了来长桓观观光的旅客之外,远远地便看见一群穿着白色道袍的人在那里打着拳。 而守阳师兄却在另一边。 正与十几个相貌各异的男女说着什么。 一侧还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士来此。 便朝着方士所在瞥了一眼随即惊喜地对着他呼喊。 “原来是师弟过来了,师弟快来!师兄有些事情要托你办。” “不知师兄有何要事?” 方士正打算去教那两人法术修炼。 被守阳这一声呼唤,时间上似乎是耽搁了。 但他也没有马上拒绝,来到守阳边上抱拳行礼。 “这几位是今天要来加入长桓观的外门弟子。”守阳指着前边的十几个人,又指了指脚跟的箱子,“只是师尊正在闭关不便现身,还请师弟将这里边的结缘之物送去师尊的住处。” “师兄不是会袖里乾坤术?”方士传音入密,并未让那几个凡人听见。 守阳脸上笑容不减。 只是传入方士耳中的声音有些严厉。 “既然有了师弟代劳还用什么法术,还不快搬过去!” “师尊那日也是这么想的?” “这我哪里知晓!” 方士无奈。 只能蹲下身要将地上的箱子给搬起来。 正在此时。 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士的身形瞬间停滞住。 第一百九十一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 虽然很想知道在远处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但耳边守阳师兄的话语却是未曾止住。 “师弟快些将东西给搬走,接下来师兄我会将一众师弟师妹们带去修炼。” “可是师兄,那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一边说着。 方士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在远处那座巨大香炉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围着一众人。 香炉原本就是上香的地方,围着人也是正常。 但那些人却只是在边上议论,并没有上香的动作。 那里究竟是…… “不管发生了什么,待会儿再处理也是一样,师弟既然做了我长桓观的弟子,长桓观里的一些规矩还请师弟务必遵守,在一些事情上还是莫要顶撞师兄的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句话却是守阳当着一众人的面亲口说了出来,显然也是有些不耐烦了,“难不成是这箱子太重了,要师兄帮你?” “……不劳烦师兄了。” 虽然心里颇有怨言。 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是想着待会儿也许会稍稍让那两个外门弟子多等一些时间。 毕竟昨天便答应了那二人要传授给他们修炼法术的方法。 若是今日晚去。 虽说他们也不一定会做出来什么让方士难堪的事情。 但难免会被他们说一些不甚好听的话。 抱着箱子朝着观主闭关的那座房舍走去。 只是道中,又将箱子放了下来。 看着箱子四个角都贴了一道符。 若是强行将那四道符撕下来便还原不上去了。 方士才有些悻悻地重新将其抱起。 四下张望了片刻,发现小白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 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如今他的袖里乾坤术还未到火候,从箱子里面搬出来一些东西还能趁机拿一些彩头。 也不知是为什么。 在那天过后方士便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结被解开了。 一下子没有了束缚。 有一种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畅快感觉。 若非在他的心里仍旧有着不少的理智,甚至都想直接卷了三种法术直接从这长桓观离开。 只是究竟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就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 或许是因为对于自身变化的后怕,这些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里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守阳师兄也是这么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怎的今天却变得这么惹人厌……” “那两个人应该已经等在约定的地方了吧?寻不到我的人,估计已经骂出来了。” “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诸般杂念之后,回过神来。 便已经站在了那座房舍的门前。 此处名义上是观主闭关的地方。 只是打开房门,望向里面却不见一人。 只有一个灰色的蒲团孤零零地摆在垂下来的半透明白布后方。 四处书架上还放着堆积了灰尘的书籍。 也不知道都写了一些什么东西。 将那个箱子放在边角。 在重新看向那几排书架的时候,方士的洗礼便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想着那守阳师兄如此差遣自己。 自己现在随便地看一两本书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只是若真的这般做了,一旦被守阳师兄知晓或许又要被严厉地说教一番。 好歹方士也是读过书的人。 但在于人说教的方面,却觉得怎么也比不过那位守阳师兄。 似乎是想得有些太多了。 在回神的时候,便已经手里拿了本书架上放着的书籍。 只有熟记和一侧蒙着灰。 就算是这样,树上的书封也不见任何可以被称作是书名的东西。 只是简单地写了个似乎是时间的记号。 一丁丑年。 这是什么时候? 凡间沿用的是陈国建国的那一天开始推广的陈国历。 就算是修道者也大多只知晓陈国历。 一些修道门派中也有使用各自纪年的东西。 但大多都太过繁琐。 方士也只道这所谓的一丁丑年是某个过去的年代。 翻开第一页。 上面的字迹写得工整。 只是书页泛黄,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有太多的地方辨认不出来究竟写了什么。 只是从其中零碎的片段中方士还是能够看出。 这本书似乎只是单纯地记载了一些事情,只属于长桓观的一些事情。 比如在某一页上就写了。 “……苍生大吉……群龙无首……利战兵……不利出世……” “……东胜星坠,仙人转世于小国……不得轮回……” “……封印,我长桓观当以此警戒,切莫贪功冒进,以免堕入邪道,心魔蚀体一说……沧海月伏诛” 直至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所写的大多数都是某些预言之类。 或者是一些关于此处的秘辛。 “莫非此处都是这种书籍?”方士眉头微皱,却是将手中书籍放回原处,又拿出了另外一本书籍,“有趣,这长桓观里莫非还真的出了什么仙人不成?当真是有趣……若此书上记载的都是真的,小白或许还真的能在此处寻到成仙之法。” 他最先想到的是小白。 或许是因为过去一直在想着的缘故。 只是看了拿出来的第二本书。 封面上写着四字:二丁丑年。 “……灾厄重临,内乱……切莫继续解开封印……沧海月伏诛” “……第二开阳星现世……” 不知不觉间,却是翻动了已经有足足五本书。 其中记载的东西或许大相径庭。 大多数都看不懂。 对于过去长桓观内一些前辈的预言,方士也不知晓这些是否是真的准确。 什么星出现了,又有什么星消失了。 这些方士不会。 就算当年接触过一些祭祀礼仪,那也只是照猫画虎,只是应付当初的大考。 从来都没有精通过。 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含义。 唯独是对其中记载的某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在五本书里几乎有将近四分之一的内容都提到了“本门功法”以及“心魔蚀体”这两个词,同时“封印”也提到了许多次。 似乎观主修炼的功法有一些隐秘。 还有此处也并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般祥和。 隐约透着杀机。 那是足以威胁到方士生命的力量。 因为在书中记载,凡是触及到“封印”二字的时候,基本都是离不开“无一幸免”、“尽数殒命”等词。 同时又有沧海月这三字,也让方士不能释怀。 沧海月伏诛。 若说沧海月是人,从记录的时间来看,这个人未免活得太久了一些。 正想着马上回到山门。 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在等他。 若是已经不再,大不了这钱算是白拿了。 若是还在……就算被背地里骂上两句也无所谓了。 反正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罢了,反正天塌下来有师兄顶着,师兄顶不了还有师尊顶着……好像是一个人来着?反正到时候直接带着小白离开,就什么危险也没有了。” 书中记载的东西,最多沦为他看过的一些故事。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老老实实地活着,会和那些东西沾上关系。 就算真的遇上危险干的过就干,干不过自然是跑。 离开前,不经意间再次看了眼书架。 蒙灰的书中,似乎还要几本被人动过的样子。 “还有人也看了这些书吗……” …… 小白只是目送这方士离开,却没有跟上去。 正似无趣地踢着脚跟。 却听耳畔传来守阳的传音。 “小姑娘若是实在闲得慌,不知可否帮小生一个忙?” “不可。” 小白的回答很干脆。 一时间让问出话的守阳脸上有些难堪。 只是两人在说话的时候,却是已经面对面了。 “到现在还不知晓姑娘名讳,若是不介意可否告知?” “对妖修来说,问名字可是大忌。”小白传音说着。 却是未等对方做出反应,便继续道。 “若是道友不介意的话,唤我一声白道友便好。” “失礼了,白道友。” 这回却不是传音。 而是当着一众人的面叫了出来。 同时拱手作揖。 这一幕看得边上那几个要来做此处外门弟子的人都惊了。 小姑娘长得也只有那么十一二岁吧。 有何德何能让这位长桓观首席大师兄行礼? 他们一时间轻声议论。 只是守阳却并没有顾忌那几人,反倒是接着说道。 “虽然不是小生强求,但在此还是请白道友即刻下山,给尘仙师弟十年的时间独自一人修炼,白道友的道行高深,若是能在一旁指点确实有很大的便宜,但终究只是走了捷径,或许有人会将其视作机缘,但……” “我只是不想让他受伤。”小白眼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轻声说道。 “放心好了,反正他如何修炼那是他的事情,我不会多说一句话,也不会指点他半点,十年后他是龙是虫,全在他自己的造化。” “白道友,你说这……”守阳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 正要继续说下去。 却见小白已经指着远处围聚着越来越多人的香炉方向。 “道友还是去看看罢,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此事不急……” “此事应该很急吧。”说到这里,她嘴角却是微微扬起,透着一丝深意的笑容,“我知道为什么你要我离开,我也知道有你在……他是不会受伤的,顶多是惊吓到了而已,但我实在是不放心,因为你看,这不就已经发生了吗?” 说到这里,守阳的面色却是猛地一变。 看着香炉的方向,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围在香炉边上的人实在是太多。 要想直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得亲自去那里看看。 便将一众交了结缘之物的外门弟子交代了几句,又指了指远处那边外门弟子修炼的地方。 “今日我还有事,便不教你们东西了,若是觉得实在是想学一些什么,那么可以去经阁看看,第一层的书籍只要不带走,想看多久都没有问题。” “那第二层呢?”其中有一个年轻男子忽地举手,“有一层那一定也有二层吧。“ “第二层是给内门弟子用的。你们若是有能力上去……尽可以试试,只要到了第二层,你们便是内门弟子。”守阳如此说道,并没有丝毫顾忌,似乎是笃定了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可以去二层书阁。 一众人散去。 守阳也得以抽空出来去处理远处的骚乱。 只是却见小白一只跟在边上。 不禁眉头微皱。 “白道友何故继续跟着小生?” “道友尽管走便是,我只是随便看看。”少女脸上笑容不减,“我想道友应该也不会拒绝吧,反正看见那件的凡人也已经那么多了,不若尽数公开罢。” “哼……” …… 长桓观山门的香炉算得上是一处奇观。 毕竟在这凡尘中辗转了多少名山大川,得以窥见那么大的香炉可是不多见。 这香炉三足,金顶,通体银色。 就算是被烟熏了不知道多久也不曾发黑。 差不多五六人环抱才能将其完整地囊括。 只是也无人胆敢一试。 毕竟这香炉内部常年燃烧着香灰。 外边炙热,就算是稍稍触碰到一点也会受伤。 随着守阳的一声呼唤,一众看客们也纷纷让开了道路。 但议论声却从未减少。 “哎你说,那炉子里的是人吗?” “还别说真像啊,那样子……” “嘘!小声点儿,若真的是一个人可咋办,谁把那么大一个人放进去的?” “莫非是此处仙人……”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仙人会做出这种缺德的事情?” 不论事实究竟如何。 提着边上人们的议论。 一直跟在后边的小白脸上笑意却是更甚。 一切似乎都如她想的那般。 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只要有她在,便没有人会有危险。 “这香炉里边……”守阳道长将视线落在昏暗的巨大香炉内部。 香炉有三层。 分别可以上不同的香。 而最底层却是盛放香灰之处。 因为一些香在燃放尽之前就会掉进去,久而久之便积累了许多热气。 只是如今这最底层聚集香灰的地方,却是莫名地有一大块凸起。 这形状像是一个人的样子。 守阳单手一翻,便是一把长剑入手。 这一手段惹得一众看客们惊异。 但也没有多做其余感慨。 此处长桓观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有仙人存在,并且还广收徒弟。 只要有钱,就有机会学来这些手段。 守阳将剑刃刺入凸起的香灰中。 却是面色猛地一沉。 手中感觉,里边应该就是一具人的身体。 但要想将长剑拔出来的时候,却觉得剑的一端被人紧紧缚住。 他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若是在此处不顾力道强行动作,里面的东西便会出现在凡人面前。 长桓观里死了人。 这该如何解释? 正焦急着,却听边上有人开始叹气。 “什么嘛,居然只是老鼠……谁怎么缺德把死老鼠丢进香炉里!” “还摆成人的样子,不怕神仙降罪吗!” 一众人开始缓缓散开。 守阳正疑惑,他似乎还什么动作都没有做。 却听见身后一阵轻笑。 “不知道这样……道友是否改了主意?” “青山幻术……没想到连小生也瞒过了。”守阳苦笑,却是微微颔首,“只是白道友需答应下来,不准私自教导尘仙师弟。” “那是自然。” 小白正应和着。 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地僵硬了下来。 四下已经无人。 如今能听见各自说话的,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是他回来了吧。” “白道友在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沧海月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续) 长剑被守阳挑起。 便见一层灰落下。 在暗淡香炉中,赫然一团焦糊。 虽说因为有檀香的缘故也闻不出什么别的味道,但看那团焦糊呈现人形,又是一副两手抱团的样子,显然是一具人的尸体无疑。 只是这具尸体的面部已经被香炉中的热气蒸腾得模糊不清。 也不知究竟在里面呆了多久。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单手掐诀。 这巨大香炉里面那具焦糊的尸体便随着一阵风凭空消失了。 也没有接着小白的话继续说下去。 反倒面色阴沉地问了一句。 “白道友可知晓,若是贸然入局……究竟会发生什么?” “入局?连局都未曾看见,入什么局。”小白的脸上不见悲喜,却是转身朝着远处的某个方向看去,“道友不打算告诉我也无妨,反正只要方兄在此处一天,我便不会离开这长桓山半步,至于道友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那沧海月又是何人,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白道友此言可是出自真心?” “道友不妨猜上一猜。” 守阳眉头微皱。 手中长剑已经被他收回。 不时地抬起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却又好像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纠结了半响后,才算是轻叹一句。 “白道友说对此事不感兴趣的,此言小生不信,不过小生还是想叮嘱白道友一句,既然在我长桓观里,还请将最起码的规矩遵守了,切莫让小生和师尊难堪才是。” “这么说道友是答应我继续留在此处了?” “小生可什么都没说。” 守阳摇着头。 却又见他浑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 待金光散去,小白面前站着的人又哪里还是守阳。 却是一个长着黑色络腮胡子的矮胖大汉。 这大汉浑圆,整个身子远远地看去便像是一块能说会走的炊饼。 看得辣眼睛。 但无端地在这大汉身上有一种另类的出尘意境。 就算是身上的道袍也不知何时换了一件。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 只是未曾被任何外人看见。 “守阳道友你这是……” “守阳?不不不,我乃长桓观外门弟子司空鱼。”大汉虽然长得壮硕,但却是一幅彬彬有礼的样子,拱手与小白作揖行礼,这一幕唯有读书人之间才有的行礼方式倒是让小白有些愣神,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大有深意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位姑娘看什么?” “看你。” “我有这么好看吗?” “没有……不过道友这法术倒是方便。” 大汉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他的头上是光溜溜的一片。 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在陈国有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说,何尝有胆子将头发给剪了。 也就修道者如此不拘礼节。 大汉听着小白所言,竟是眼中一丝困惑。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为何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 小白冷哼一句。 并不打算继续与他交谈。 转身便要离开。 却是那大汉主动一把拉着她的肩。 “不知道友还有何事?”原本还以为对方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小白回身又看着对方。 顺带着挥手拍走了落在肩上的那只手。 只见大汉这个低着头。 半笑不笑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角。 “那个……姑娘你稍待一会儿啊,这个……有些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 “既然觉得难以启齿,那就不用再说了。” 姑娘你怎的就这样说呢! 大汉一时间愣住了。 难道就没有对自己要说的事情有半点兴趣不成? 不知道为何,大汉虽然吃了个暗亏,但却冥冥之中总觉得面前这姑娘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违和感。 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这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好了。 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姑娘其实我……” “何事?直说便是。” 小白微微皱眉。 虽然知道其中内情。 但见到此人说话态度扭捏,心里也有些不喜。 怎的和那守阳道友的性格差距如此之大。 明明是一个道心分出来的。 “咳咳,其实在见到姑娘的第一眼便对姑娘抱有好感,不知姑娘今天夜里是否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夜市逛逛,还有长桓山上有几处景色不错,若是姑娘愿意的话……”起初大汉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声音僵硬,但在说到后边的时候,似乎是胆子打了起来,声音不禁洪亮了许多,也变得流畅了起来。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 小白却是已经面色阴沉了下来。 虽说是道行高过她的前辈,但也有些太不要脸了。 当即拒绝。 “这位道友还真是异想天开。”言下之意已然明了。 只是大汉却仍旧没有放弃的样子。 “道友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不愿意,不考虑,告辞!” 这人虽然变了个身份,性格似乎匜有些偏差,但果然是从那个人道心中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品性从未有任何变化。 一样地让人生厌。 甚至她开始后悔让方士拜入此地。 跟着这么个人学习修道之法,会不会把他整个人也给玩坏了? 小白再次对自己选择留下来感到庆幸。 起码在她的眼里盯着,方士绝对不可能会学到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也没有走几步。 便听不远处传来那大汉一声哀叹。 “丫的这婆娘真是难伺候,老子不干了!白装文艺那么久……” “哎,那边那位姑娘似乎也长得俊俏,嘿嘿……” 小白回身,正见到那大汉朝着某个穿着艳丽的貌美女子走去。 那女子应该也是外门弟子中的一个。 因为手里正拿着一件折叠得整齐的道袍。 却并没有与一众外门弟子在练功。 反倒是在四处游荡。 当真是个败类! 小白再次将视线落在那大汉的身上。 大汉的名字似乎被他自己提到过。 好像是叫什么鱼…… 只是一时半刻小白也是被气坏了,回想不起来。 管他是什么鱼。 若是敢做出那些事情,就把他给炖了! 心中正诽谤着这几句。 却是忽地反应过来。 自己的心境竟是出现了那么大幅的波动。 上一次出现这般波动的时候,似乎是…… 正要继续想下去。 却听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 “小白道友你还在这里等着呢。”方士一路小跑,少倾便已经来到小白身前,喘着粗气,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小白道友你可知师兄去了何处?” “鬼才知道!”小白不禁白了面前之人一眼。 但沉默片刻,还是为难地指了指那大汉所在。 此时大汉已经开始于那艳丽女子聊成一片。 丝毫没有顾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甚至聊得久了,已经开始有一些肢体的接触。 互相搂抱在一起。 就差一床一被。 “喏,那个人就是。” “哪儿呢?” 方士疑惑地看着小白指着的方向,在他的眼里并没有见到守阳的身影。 只是小白很快地解释了一遍。 才恍然大悟。 “原来师兄又变成了其他人……” “长生观的这门法术有意思,只是方兄却说错了……不论他变成什么人,都是他自己。” “小白道友就别在这里和我打什么哑谜了,那么多道理我也听不懂啊。” “有十年时间,足够方兄懂得很多东西了。” 小白脸上却是忽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拉起方士的两手。 小脸猛地贴近他的耳畔。 “若是我说……今夜开始我偷偷地住在方兄的房里,不知方兄是否愿意?” 言下之意是在一间房间里保护他。 方士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合该让他继续糊涂下去。 一些事情只有小白一人知道便可。 但闻言方士却是不禁后脊发凉。 让小白与他住在一起。 这种事情看起来十分美妙。 但唯独方士自己知晓其中危险的地方。 因为曾经他也与小白一起住过一段时间。 只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去反抗。 或者该说不愧是有那么多年道行的大妖。 一夜下来体内紫气竟是被抽取得七七八八。 还是在梦里。 让人猝不及防。 “小……小白道友说笑了,这种事情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方兄还真是君子,却不知是真君子还是……” “小白!” 方士猛地一把攥着她的双肩,将小白的身子推开。 随即长舒一口气。 “小白道友,还是莫要再这样了。” “……方兄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白头低下,脸上稍稍有些黯然。 声音也变得沙哑了一些。 方士眼见小白如此,便将手松开了。 却是同样轻叹一声。 “我知道,只是……还请小白道友三思。” “三思?方兄你……” 又怎知,我心里已经想过了何止三遍。 小白心里稍稍有些委屈。 当初的事情两人都记得。 只是正是因为有当年的那一件事,让两人之间凭空多了一道隔阂。 什么都能做。 唯独那件事情绝对不行。 就算是在一间房间里过夜也不行。 “罢了,既然方兄如此薄情,我不住便是。” “小白道友……” 忽如其来的对话。 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直到两人话说完,方士还是有些懵。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关于那件事情,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地从未提起过。 但今天是怎么了…… “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我便去忙了。” “……方兄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不必管我。” 小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继续说。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方士对她拱手行礼。 便请辞离开了。 “我又……做错了吗……” 看着方士远走,小白脸上又是一阵茫然。 这些日子她总是会这样恍惚。 “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说……我该不该……” 轻声呢喃着。 眼睛的视线却是已经看向远处某个方向。 在天地之间的交合处。 那里什么也没有。 …… 诸般烦恼事,便先抛却一边。 因为就算再如何去想也是无济于事。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方士心里如此想着。 便已经来到一处小树林。 现在天色尚且没有黄昏。 此处距离山门也不远。 之所以来此处,正是因为与人约好了。 在这里教他们法术修炼。 希望那两个人千万别被气走了才好。 若是就这样离开了,那以后的钱可就没地方挣了。 正纠结。 却见远远地在林子里见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正是其中一人! 若是昨天记得没差,那人是叫穆刑。 “穆师弟。” 方士远远地便与对方打了个招呼。 而那位唤作穆刑的外门弟子见到苦苦等待的人来了,脸上也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没有任何做作的行礼方式。 在来到方士面前的那一刻,便从怀里掏出一沓宝钞塞进方士的怀里。 “师兄来的可真是慢,不过既然师兄已经来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穆刑眼看着方士没有爽约,虽说迟来了一些。 但还是没有生气。 而方士也很高兴。 看来昨天记着的对方名字是正确的。 却是忽地沉默下来,环视一周。 目露狐疑之色。 “还请师弟稍等片刻,另外一人却是怎的不见了?” 方士问道。 此处确实只有穆刑与方士两人。 但昨天夜里答应了要教授法术的却是还有一个。 另一个人是谁,方士是真的不记得了。 只记得长相。 他一定坚持要两人全都到了的时候才传授法术。 是因为收了两人的钱,如是长久发展来看,还是莫要让其中一人寒心才是。 但唤作穆刑的外门弟子却有些不以为然。 “师兄这就不知道了,我与那孙家的可是拜把子兄弟,有我在那家伙可奈何不了师兄!”穆刑拍着胸脯一副一切有我的样子,倒是让方士心里稍稍乐呵了片刻,明明只是一个凡人,甚至单论武功也是自己更胜一筹,又谈何的一切有他? “还是等等吧。” “既然师兄这样说了,便等等。” 对此穆刑也没有怨言。 只是两人又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另一人过来。 方士终于也有些不耐烦了。 “……真的不等了?” “师兄说了算。” “那便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再续) 方士并没有继续等待另一个外门弟子。 实在是因为继续等下去,或许到手的钱又要飞了。 在不清楚另一个人是否会及时赶来的时候,还是先保住咽下的利益为妙。 说是教人法术。 但实际上教的东西其实与老道士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不管如何,穆刑只是凡人。 就算现在当真开始修炼,也不一定能在十年之内有所建树。 凡人开始修道的年龄需要越早越好。 因为年龄越小,与天地的契合程度就越高,越容易感知到天地间的紫气。 反正也不会有多少的建树,倒不如朝着老道士的期望那样去做。 但其中又要突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要让对方知晓自己正在修炼的是真正能够成仙的东西。 “……对,就是这样,手再平伸一些,还有这个动作得做得快,不能像师尊教你们的那样……” “……知道天地间有一种东西叫天地灵气不?师兄告诉你,所谓天地灵气便是成仙的关键,而现在教你的东西就是为了去感应天地灵气的存在……什么?我花了多少时间感悟天地灵气?就怕吓着师弟了,我才花了三年便感悟到天地灵气这种东西,普通人那得花上十年二十年时间才办得到……” “……今天要教你的东西就这么多,师弟记得回去以后勤加修炼,切莫懈怠!明日师兄我再来看看师弟你修炼的情况,若是被师兄我发现你偷懒了,休怪师兄手下无情!”方士直到将所有的话说完,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板着,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波动。 他说的话里面几乎有一大半都是真的。 所以就算穆刑中间问了一些东西,方士也都能迅速地为他解答。 练武能够成仙。 而长桓观观主让外门弟子修炼的武功其实也能成仙,只是却要比内门弟子修炼的武功差劲。 他是这么与对方解释的。 “那老道士真是没良心的,还是师兄讲仁义!” “师弟还是慎言,师尊那么做肯定是有什么用意,倒是今天传给师弟的东西,千万别……” “师兄把我穆刑当做了什么人,我穆刑就算是被师尊赶下山去,交更多的钱,被同门瞧不起,也绝对不会出卖师兄的!”对于这位外门弟子的话,方士自然是不会去相信,因为就在昨天的时候便已经从他的话语中知晓了对方为人。 就算是当真方士的面说出了这般誓言。 在某一时刻还是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将他出卖。 只是听着穆刑的话语,方士心里却稍稍有些遗憾。 他不适合大摇大摆地跟着一众外门弟子说出那番话,也不敢当着守阳师兄的面断了人家财路。 唯一一条出路便是穆刑。 这穆刑可以不与守阳说,也可以不与观主说这些事情。 唯独不应该不与他的同门说道啊。 正这般想着,方士便打算开口给对方一些提示。 “其实师弟你可以……” “师兄切莫多言,一切有师弟!” “只是……” “放心便是,师兄!” “哦……” 感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结果。 因为隐约察觉到,对方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方士甚至连插一句嘴的机会都没有。 又不愿当场闹得两人不快。 便也只好与穆刑抱拳请辞。 “天色已晚,师弟还是早些下山休息去吧。” “师兄走好,不送了。” “对了,和另一位师弟说一声,若是不打算来的话……便是缘分尽了。” “穆刑师弟!” 方士才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一些东西,连忙转身看向穆刑。 却见对方已经迅速跑远。 就算方士大声呼唤也权当作是没有听见。 “这还真是……日后莫非是要全靠他一人供着不成?” “也不知另一个哪儿去了,他若是不学了,这钱可是不会退的。”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发现真的是太晚了。 正想着直接回去休息,却是又记起来之前小白与他的对话。 小白…… 想着这件事,方士又不禁有些纠结。 若是现在就去住处,估计会有七八成的可能会见到她。 但今天却是不愿再看见对方。 心中纠结了许久,他还是打算现在四处转转。 长桓山那么大,还真有许多地方是他平常去不了的。 …… 夜里风紧。 山门在白天的时候还有络绎不绝的行人。 可一旦到了晚上,便像是瞬间断气了一样不减一点人烟。 白天与黑夜之间,却让此处变得宛若两个世界。 实在是因为山道太长,更何况是在夜里。 那些轿夫也不愿冒着不慎踏空的风险上山,而那些上山的旅客和外门弟子也不愿凭着自己的力量上去。 所以此时的山门本应该是没有人的。 但就在今夜。 巨大的香炉之前,却是站着一人。 此人长得低矮,浑圆的身形。 正是那司空鱼。 此时的他却没有了白天时候嬉皮笑脸的样子。 反倒是无端地站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口中还念叨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闲言碎语。 “你错了……” “此事没得商量……” “要我查明?你都办不到,更何况是我……” 只是这些细碎话语却随着远远地一道呼声被打断了。 却听远处笑道尽处传来脚步声。 少倾却是一个穿着粗布长袍的中年人从黑暗中走处。 天穹之上月色正好,将来人的模样映照得清除。 “这位兄弟是……”司空鱼转身,见着方士的样子,忽地眼前一亮,激动地小跑着来到他面前,伸手将方士的手攥得紧紧的,不住地双手颤抖,“这位兄弟……不对,这位师兄您怎么来了,师兄是叫……对,尘仙师兄,尘仙师兄怎的来了这里?” 虽然对方表现得热切。 但方士还是有些无奈地将对方的手给挣脱。 同时礼貌地行礼。 “守阳师兄。” “守阳师兄?真是奇了怪了……怎的今天有连着两个人都叫我守阳师兄,不过师兄你也是眼花了,我可不是什么守阳,我复姓司空,单名一个鱼字,师兄还请务必记得我,若是有机会的话……那个,不知师兄可否给师弟表演一个飞剑?就那个‘咻咻咻’的……” 原本方士还觉得有必要保持严肃一点的样子。 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也是自己的师尊。 但看见对方这般模样。 在说到表演飞剑术的时候还像模像样地摆弄着夸张的动作。 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根本严肃不起来。 甚至还想笑。 “守阳师兄,别闹了。”他轻咳一声,将自己心中的某种欲望给强行压了下去,“现在找师兄是为了正事,所以还请师兄稍稍正常一些。” “正事?” 司空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但随即便见他整个人忽地浑身被裹上一层淡淡的白色流光。 因为是在夜里,所以这一幕方士看得分明。 在白色流光之中,属于司空鱼的体型迅速变化,就仿佛是一团面被人重新捏了个形状。 待白色流光消失的时候,终于露出了其中的人影。 已经变作守阳的样子。 “守阳师兄。” 方士再次行礼。 但心里还是有些惊叹。 在拜师的当天就听小白说过长桓观里那位观主有一种秘术甚是神奇。 如今也是第二次见到这一幕变化。 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这居然是一个人变的吗? 但不管如何,好歹是变回去了。 “师兄,在下想……” “师弟稍待,有什么事情,师弟不必说出口,师兄早已知晓。” “师兄?” 方士狐疑地看着对方。 自己要说的东西还没有透露出来。 对方如何知晓? 守阳脸上始终一副笑脸。 却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接下来师弟要在我长桓观里住上十年,小生别的不敢保证,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师弟只要认真地遵守长桓观的规矩,莫要逾越任何一条……只要做到这些,小生就可以向师兄保证,待在此处是绝对没有任何危险的。” “师兄说这些是作甚。” 方士笑得有些尴尬。 但守阳却是继续道。 “那个房间里的书……师弟应该看过了吧,不知有何感想?” “感想吗?”在心里想着能有什么感想之前,方士却是有些尴尬,因为那个房舍里的书籍是他擅自去看的,而不知道为何,守阳已经知晓了一切,这就好比做了贼,事后被发现失物的主人还问贼人,偷了东西感觉如何一样。 “其实也就有几个疑惑,不知师兄可否给在下解惑……” “师弟大可问出来。” 守阳脸上笑容不减。 “长桓观是否有危险?” “只要师弟不逾越,就没有危险。” “那个房间的书我看了几本,上面到底记载了一些什么?” “过去的往事而已,师弟不必介怀。” “……沧海月,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师弟莫要继续再说,小心祸从口出。” 方士的眼神变得深邃。 看着面前的守阳,心中却透着一丝恐惧。 就在前几个时辰,他在长桓观内能够到达的地方几乎转了个遍。 看见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一座刚修葺好的房舍,却蔓延着唯有年久失修才会出现的墙体裂痕。 某一面墙壁上画着不知道含义的符文。 还有地面上隐约透出的一股阴煞之气。 这些都是唯有修道者才能隐约察觉,以凡人的眼睛看去,却是什么也见不到的。 长桓观内有异变。 方士已经了然。 但守阳却并不愿继续透漏更多。 尤其是在说到沧海月这三个字的时候。 “师弟还是好好练功,努力将三种法术都学成了,也好过十年时间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荒废在这里。”守阳脸上的笑容终于褪去,变得异常冷淡,在月色下甚至有些渗人,“只是不知道师弟现在还有什么要事?若是无事的话……就请休息去吧。” “……多谢师兄提醒,师弟告辞。” 再多问也是没用。 虽然方士还有太多的疑惑。 就在今天。 来到长桓山的第二天。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又被坑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坑了他的人究竟是谁。 这让方士心里有些憋屈。 小白是肯定不清楚长桓山上有什么。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归结到巧合之上。 “反正到时候真出事了,就趁早地开溜!” “别的不说,符箓管够!” 方士不会炼符。 但他会制药。 从九朱那里学来了许多只属于修道者的治病之法,便开始着手医治修道者。 这一来一往的,也算是在修道者之间有了些名气。 虽说只收金银。 一些修道者手头暂时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值钱物事,也就以一些符箓替代。 所以这些年来方士兜里揣着的符箓也是多了很多。 …… 眼看着方士离开。 守阳却是微微颔首。 随即轻叹一声,抬头仰望天穹。 今夜天气晴好,就算是在夜里也见不到遮蔽星空的薄云。 自然也将天穹之下的一切照映得清楚。 看着守阳的身形再次被白色流光包裹着。 渐渐地变化成另一人的模样。 …… 夜难寐。 但今夜却不见了小白。 似乎她也觉得今天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打开自己住处房门,见到的是一片空旷。 此处还是真是简陋。 方士心中暗道。 每一次看这里的布置,都会情不自禁地如此想。 倒不是说住不惯,实在是与外边山门的地方布置落差太大。 如此恢弘的道观,里面却这幅穷酸模样。 天知道这些年来的“结缘之物”究竟被用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那件事情…… “哎……小白是不是也生气了?” 方士开始想着对方的感受。 这时候却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原本每天夜里都会见一次,今夜未见却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若是当初没那件事情就好了……” 便又是一声叹息。 方士终究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在属于过去的回忆中,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 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声音急切。 甚至开始摇晃着他的身体。 但不论如何……他都未曾有丝毫反应。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细细回想着。 是了。 是在夜里发生的事情。 少女说要与他以道门手段双修修炼。 但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却有些滑稽。 只不过是因为…… 一点小小的杂念。 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还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后续) 有人死了。 消息来的很突然。 但死的人方士也认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在知晓了这个消息后,却也难得没有马上进入修炼的状态。 反倒是顺着山路往回走。 他要去死了人的地方看看。 对他来说……那个人死了,也是某种损失。 因为赚得的钱少了。 “方兄生气了?”身侧响起少女稚嫩的声音,小白正走在他的身后,虽然昨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过了一夜,一切似乎都变作了往常一般,没有见到丝毫异样,“昨天的事情方兄还记着呐,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昨天的事情……我不会忘的。” 方士只是轻叹一声。 冷声道。 “在小白道友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之前,我是永远也不会忘的。” “方兄你也知道,我……” “我知道,所以我会等。” “方兄还真是好事……” 小白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 但还是瞬间变了一副表情。 脸上露出笑容。 “说来那个外门弟子死了,方兄应该是亏大了吧?” “只是少收了一些钱而已,也没什么。” 方士摇头。 死的人正是那天两个外门弟子中的一个。 虽然不知道对方姓名,但样貌还是依稀认得。 应该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 说话的时候畏畏缩缩。 也没有自己的主见。 或许对方是有大身份的人,但想必也是那种攀附权贵之人。 拉得下面子,舍得放弃所有。 这种人方士曾经也见过。 若是作为普通朋友或许聊得开。 但若是更进一步,却是会有很大可能将亲近之人给毁了。 因为这种人的嘴巴,最是守不住。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小白。 让他一起去那个外门弟子死去的地方看一眼的人也是小白。 对方用意尚且有些不知晓。 但在这一路上,方士与她聊着天。 倒是已经将昨天的一些纠葛给说没了。 昨天的记忆还在。 但再看着小白,心里也没有了那种疏远的感觉。 “只是此处死了人,怕是长桓观短时间里会出不少的绯闻。” “也不知道那位观主前辈能不能接着撑下去,我可是听说了,今天来的外门弟子要比昨天少了足足三成。虽然还是有很多的人来长桓观,但更多的还是来看热闹……对了方兄,那位‘观主前辈’可是已经被迫出关,正在与来此处调查的凡间刑部房打交道呢。” “那还真是辛苦他了。” 一声轻笑。 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最终完全地放松下来。 也再没有说昨天的任何话题。 将注意力完全地落在今天的事情上。 “凡间刑部房可都是一些难缠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公正不阿,可不是几张宝钞就能解决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小白忽地快步走到方士面前,旋即转身看着他,两眼瞪得老大,“若是钱解决不了……那也一定是因为钱给的不够多!” “小白道友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听着小白的言论,方士不禁有些无奈。 在一些事情上小白还是一个孩子一般。 什么都会去学一些。 看似说出来的普通话语,有时候却又表示着她的真实内心。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说的是玩笑,何事又认真起来。 “这几天夜里在山下夜市,看到那些有钱人都这么说。”小白的双眼又眯成两条缝。 “可小白道友不是有钱……” 刚要说她不是有钱人。 但随即方士忽然想起来,对方确实是有钱人啊。 先不说可以用幻术去混淆那些凡人的耳目,足以在凡人城镇中自由来往。 就算是遵守凡间城镇的规矩,小白也绝对是有钱人。 毕竟在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她已经从观主手里拿到了足够挥霍的金钱。 “方兄想要说什么?”少女凑近方士身体,一点点顺着石阶倒退。 “没什么。” “方兄不必介意,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方士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他忽然觉得留小白在山上过夜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不是与他睡在一个地方,也千万不应该在夜市里沾染那么多的异常言语。 小白虽是见多识广。 但她也同样喜欢将近期见到的听到的有趣物事挂在嘴边。 …… 据说那个外门弟子是摔死的。 从断崖上落下来,没有丝毫悬念地死了。 而断崖就在长桓观正殿不远处,距离山门也不远。 虽说长桓山不高,但毕竟也是一座山。 山崖也是能帅死人的。 按照闭关出来的观主大人所言,那外门弟子是因为修炼有所成就,能短暂地在空中御空飞行了。 结果因为修炼不精,终于还是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连尸体都变得模糊了。 再加上夜里有豺狼啃食,一早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 两人花了一些时间,总算是来到了据说是发现尸体的悬崖底下。 此事这里聚满了人。 有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也有几个面色凝重不知道是谁的。 还有两个穿着花衣裳的艳丽女子,哭哭啼啼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人将悬崖底为了个水泄不通。 方士两人也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来到一处偏僻角落,确定了不会有人看见后,小白两手在虚空中结了个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便见一道氤氲流光在两人面前迅速变化,最终化作一片光幕。 光幕上的场景,正是那些人围着的中心模样。 可以看到其中有方士的师尊,那位观主。 还有三个穿着深色布甲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相威严。 指着地面。 地面上一具焦黑的形体,以及散落了的十几张宝钞。 “看,这不是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嘛。”方士指着画面中的情景,笑着说道,“我就说刑部房都是一些不好招惹的人,就算是修道者又如何,仙人又如何……那些可都是只盯着文书的呆子,只要是上边派发下来的任务,就算是清缴了整个长桓观都会硬着头皮莽上去。” “……绝对是因为前辈给的钱不够多!” “小白道友就这么笃定?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待这些结束之后,我们亲自去问上一问。” “赌就赌,方兄可别忘了,我比方兄更懂人心。” 方士只是摇头。 小白所言不假。 但心里也只是道。 确实是比任何人都懂人心,但也不是每个人的心都能彻底地读懂。 小白不知道刑部房的都是如何选拔人才。 那三个看似普通的中年人在成为刑部房的人之前又经历了一些什么。 眼看着画面中老道士朝着三人拱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方士便又将注意力落在了那画面上。 因为只是单纯的画面,并没有声音。 所以也只能依稀地靠着读唇语来猜测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方士不会唇语。 所以只能靠小白代为转达了。 …… “……三位是秉公执法,对于此事本座却是无能为力。” “废话少说,老道长是成仙的人,怕是不会与我等说谎的吧?” “三位见笑了,本座既然是得道之人,定是不会与你们说谎的。” “此人是怎么死的?” “从上边摔下来,摔死的。” 老道士指了指悬崖的上方。 那里正是靠近山巅的地方。 “一个人好端端的,又如何摔死?” “本座传授的法术精妙,自然不是你们这些未曾修炼之人能够了解,只是这位弟子应该是悟出御空飞行之术,但可惜啊……”老道士说到这里,脸上却是透露出悲戚之色,无奈地摇头长叹,“若是昨天本座能出关相助,或许也就没有今日之悲剧发生了。” “老道长,那这人身上的烧伤又如何解释?”其中一刑部房人指了指尸体上的焦糊之处,略带冷笑地又两手背负,“虽然只是谣传,但昨天我们又听说山门的香炉发生了一些事故,不知老道长又作何解释?” 老道士闻言,反倒是大笑三声。 只是这笑声到了最后,却变作重重的咳喘声音。 “……咳咳,三位是有所不知,本座传授之法有一弊端,运行之时体内有如火焰席卷全身,唯有完全驾驭那灼热的力量,方能算是小成,平时不过是让一众弟子照着路数练习,在到达心火分身的程度的时候便会让他们停下来休息。” “因为体内的力量一旦失控,便会反过来灼烧自己的经脉,甚至是身体,由内而外地摧残一个人的性命。” 正说到这里,老道士却是忽地手一摊。 掌心一道暗淡的金芒过后,却是显现出一点火焰。 只是这火焰也仅仅出现了短短数息,便消失不见了。 “本不该让这些被尔等凡夫俗子见到,不过既然是入了尘世,本座自然也要守规矩……这些应该能证明本座所言非虚了吧?”老道士的脸上笑容更甚,“不知两位现在还有何要事,若是已经没事了,本座便打算继续闭关了。” 这一手着实是惊艳到了围观群众。 就算是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子也一时半刻忘记了哭泣。 看着老道士掌心中的东西。 宛若做梦一般不真实。 直到火焰消失,围观的人群中才忽地迸发出一阵惊呼。 有人开始为老道士叫屈。 也有人开始说正因为老道士强大,才有可能杀死那个凡人。 这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实在是此人死的太过诡异。 若只是单纯地从悬崖上掉下来,又如何身上来的焦炭印记。 要不是那三人检查过尸体,确认尸体上并没有香炉的炉灰残留,当即就要将面前的老道士给捉拿归案了。 毕竟此处是长桓山。 能够让人以这么个死法落在山底。 在此处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老道士。 但那三个中年人依旧是板着一张脸。 不论见到什么,都未曾见到丝毫情绪变化。 仿佛只是三个木偶。 唯有等老道士说完,才冷冷地说道。 “老道长既然都这么说了,此事我等先记下,若是日后还有什么疑问……还是得再与老道长沟通才是。” “三位只是依法办事,本座自然是不会介意,只是接下来本座还要闭关,若是有什么事宜还请寻本座的弟子守阳,他可以代为处理长桓观内绝大多数事情。” “既然如此,我们三个便告退……” 刑部房的三人正要离开。 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道尖锐的不和谐声音。 叫唤的是一个女子。 在叫出声后,便从人群中走处。 正是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子中的一个。 “不知女施主有何见解?”看着那妖艳的女子,老道士仍旧是笑容满面,并没有生出一点诧异的神色,甚至还微微颔首,似乎早有料到会出现这一幕,“若是本座能帮到你的,在能力范围之内肯定会帮的,自然……女施主也得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代价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但那妖艳女子却是攥紧了拳头,凄厉的叫声扑面而来。 “我要让我的孙郎活过来……我要让他活过来!你能办到吗!” “女施主是……” “我是谁?我是他的原配,我是孙郎的原配!” 只是她话音刚落,却听人群中另一道女声响起。 同时又有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女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什么原配,不过是个妾而已,孙大胜的正房明明是我!” “哎哟,这夫君才走了多久,就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个能人了啊,还孙大胜……”言罢,妖艳女子忽地趴在地上,对着那看不清面容的尸体大哭着,引来一众人的侧目,“夫君啊……您可要为明儿做主啊,这恶妇无理取闹,您这才刚走,她就敢直呼您的名讳了啊……” “好你个贱种……”另一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女子刚要开口说什么。 但随即面色一变。 冷笑着道。 “明儿妹妹,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现在孙大胜的骨肉就在我肚子里,你就算逞了口舌之力又如何?到头来宗族还不是要承认我苏茜的身份!” “哎哟苏姐姐,这怀上孩子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你却是兴奋个什么劲啊。” 自称明儿的妖艳女子坐起身子,掩嘴轻笑。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 却听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老道士轻咳一声。 “两位女施主要是吵架的话,还请离开长桓再吵,此地是修道之地,切莫沾染烦恼之气。” “死道士,就问你一句话,给多少才肯救活我家孙郎!”明儿话语中带着不逊,似乎是在气头上,连语气都拿捏不准了,“我知道孙郎在此处修道,也给了你不少的好处……不是说只要给够了钱,什么都能办得到的吗!” “女施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老道士摇头。 看上去这女子还要继续闹下去,却是忽地轻咳一声。 “不过两位女施主似乎都有了身孕,不若让本座为二位算上一卦如何?算算这孩子是男是女,前世今生如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另续) 让仙人为其子算卦。 这是何等的幸运。 在边上的一众看客们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 若是未出生的孩子得到了仙人的福缘,那岂不是日后会出人头地,富甲一方暂且不论,好歹也会一生平平安安,没有灾劫。 只是这两个女子听了老道士的话后,却明显地愣了一下。 并没有露出如其余众人那般欣喜的眼神。 反倒是有片刻的慌乱。 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苏姓女子刚要说些什么。 只听明儿徒然厉声怒斥。 “死道士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在这里鬼叫个什么!让你给我孩子算卦,那岂不是日后连个安生都没有,我可告诉你,没门!要么把孙郎还给我,要么就把从孙郎手里拿来的好处全都给我吐出来!”唤作明儿的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了,竟是直接对老道士吼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在凡人的眼里,老道士便是神仙。 竟敢对着神仙无理取闹,再不要命也得有个限度。 只是老道士看上去却是心情平静。 任凭那女子叫骂着,便忽地谈手抓去。 直接将女子的手腕握在掌心里。 “死道士你干嘛!” “无他,只是未女施主看手相而已,也不论女施主信不信,这手相一说,在很大程度上也能反映一个人的一生,从其中也能见到一人的大致命运,原本本座还要向女施主索取一些代价,但见了女施主手相……觉得还是不收为好。” 老道士与其平淡,在他掌心里的女子手腕不断挣扎着。 但不论如何也未曾从老道士手中挣脱分毫。 虽然老道士看上去年迈,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有些本事的人。 在众人眼里,老道士变得越发高大起来。 “快给我放手,放手你听见没有,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明儿妹妹休得无礼,这位可是长桓观的老神仙,放尊重点!”倒是另一侧的苏姓女子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拉住明儿的肩头,“老神仙给明儿妹妹算卦,那可是明儿妹妹的福气,白得来的好处,明儿妹妹又何必这般疯言疯语?” “合着苏姐姐现在也信了这死道士不成,自从孙郎来了长桓山以来,我们家里又何尝再变得正常了,都是因为这死道士,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孙郎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几乎倾尽全部家当,只是为了在这里学到一些本事……可结果呢!” 唤作明儿的女子一把将落在肩头的苏姓女子手给甩开。 冷冷地回身看着对方。 虽说是别家的事情。 原则上也不便多作了解。 但在听了他们所言之后,一些看客们竟也开始思量起来。 各有各的打算。 也正在这时,老道士终于将女子的手腕松开。 沉闷的声音中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是洞彻了世事,盯上的瞬间便觉一种被看破的诡异感觉。 “……已经算好了,女施主想不想听?” “不过是一些小把戏而已,死道士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明儿又是大叫着,声音里再次传来隐约啜泣的感觉。 仿佛接下来就会立刻哭上一场。 但老道士也不着急,双手背负。 “女施主对自家夫君倒是情真意切。” “那是自然,我家夫君最是疼我……” 女子说着,却引来一侧苏姓女子的一阵不快。 冷哼了一声。 对方正要说些什么。 但老道士的话却还未结束。 “女施主既然言称自己怀有身孕,还是莫要继续置气为好,毕竟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那又如何,正好让孩子见识一下你这死道士究竟是何种丧尽天良之人!” “女施主莫急,本座话还未说完。”老道士倒是不急不缓,却看他已经一步走到女子近前,忽地俯身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句,随后又迅速将身子闪开,“不知本座说的可对?” 老道士说了什么,除了那女子之外没有人听见。 在一众看客们的眼里,也不过是老道士嘴皮子动了一下。 然后便见到那女子的面色忽地变了。 起初是震惊,然后便是恐惧,但在回身见了苏姓女子一眼后,终于变作一片惨淡。 支支吾吾地指着老道士的胸口。 “死……死道士你……你……” “若是本座说错了,大可寻个医馆里找大夫看看。” “……死道士我和你没完,你给我等着!” 女子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 或者说她就从未正常过。 在放下一句狠话后,便猛地转身,掰开人群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此处。 让周遭一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唯有那苏姓女子对这老道士欠身行礼。 “让老神仙费心了,明儿妹妹也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冲撞了老前辈。” “至于这位女施主……本座也只与你说一声,好自为之,本座不会说一句话,但不代表本座瞎了。” 闻言,苏姓女子却是面色微微一变。 但最终还是露出爽朗的笑容。 “老神仙教诲,妾身谨记。” “把这遗骸带下山去罢,毕竟是女施主的丈夫,此处长桓清净地,惹不得这般污秽之物。” 随即又将视线落在一众看客身上。 “本座传授的修炼之法,确实是有危险的,只是这成仙之路艰险,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又如何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成仙?古往今来成仙之人有之,然而未成仙之人却是比之若毫末之于江河,诸位不妨且听本座一言如何?这世间欲成仙者久矣,中道崩卒者更甚,若是没有十足准备,还是安心做一个凡人,享乐一生也不失一种选择。” 死人说成是污秽之物。 虽然老道士说得在理,但此言一出难免有些刺耳。 另一方面也让人觉得老道士言之有理。 毕竟是得道的神仙,神仙住的地方怎么能出现死人呢。 只是这老道士后边又说的一大段内容却让人深思。 虽然这些话老道士在当年就已经说过了,但今日再说一遍的时候,却明显有了不同的意蕴。 当初只道是老道士在考验人的耐信和信念。 但这次不同。 这次是真的有人死了。 是如何死的暂且不提。 修道有可能会死,这一事实正摆在眼前。 看客们开始议论起来。 但也无人胆敢向老道士再询问一些什么。 便有几个壮汉抬着一张竹席。 将地上的诸般放在竹席上,在苏姓女子的带领下离开了。 随后刑部房的三人又问了老道士几个寻常问题。 便也迅速请辞。 一众看客发现已经没有热闹可看。 也识相地散开了。 此处山崖之下,终究是人变得稀少了许多。 但老道士却没有再做走动,反倒是一双眼睛看着某一方向。 “出来罢,人都已经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 从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后边,徐徐走处两人。 “看来小兄弟是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小兄弟才拜入长桓观几日,便出了这种问题,实在是让小兄弟见笑了。” “师尊这一番言论倒是清奇,只是既然都如此说了,与师尊结缘之人岂不是会变少,到时候结缘之物也少了许多,不知师尊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从山石后边走出来的正是方士与小白二人,方士一口一个师尊地叫着,却是觉得别扭。 只是老道士并没有这个自觉。 听见方士这般叫着,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兄弟既然叫本座一声师尊,实在是惭愧……这两日都还未曾教过小兄弟一些东西。” “师尊不必介怀,毕竟师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方士脸上笑容未减。 心里却是已经开始嘀咕了。 这老道士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何止是他未曾教授。 就算是那守阳师兄都没有真正教给他什么。 不过是将写有三种法术修炼方法的玉简给他而已。 其余的一概未曾教过。 甚至一天到晚还不见守阳的踪影。 一番过假的寒暄之后。 两人之间竟也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直到老道士轻咳一声。 “……小兄弟来此,是有什么要问的吧。” “师尊说得不错,确实是有一些东西想要请教师尊。” 方士颔首。 而他脸上的表情也终于变得凝重了下来。 “这个外门弟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本座听闻小兄弟寻了个赚钱的法子,所以在这里也与小兄弟说一声……大可放心,拿到手里的就是你的,小兄弟不必介怀!” “师尊,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方士忽然有些头痛,方才见到老道士那种认真的模样,有那么一刻还觉得老道士变正常了,但现在看来一如之前一样难以沟通,“在下在小白道友那里也听说了一些东西,所以想在此问一问师尊,外门弟子是怎么死的?” 两人之前在此变得异常安静。 而一旁的小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脸上是熟悉的笑容。 未曾有分毫变化。 …… 老道士对女子说的话,一众看客们并不知晓,因为他们听不见声音。 但方士却是已然知晓老道士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听不见声音。 基本上都是画面里人说一句,她跟着说一句。 这般动作颇为麻烦。 但因为法术只能看见画面,并不能传递声音,诸般不便也就能忍了。 女子未曾有身孕。 老道士说话的意思大抵如此。 那唤作明儿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身孕。 若非如此,那般上蹿下跳地还不将肚子里的孩子给折腾没了。 但老道士对那苏姓女子说的话也别有一番念想,话里有话。 只是这些都可以放在一边。 因为如今方士最想知道的便是当下此事。 尚且不知道名字的外门弟子被发现死在香炉里面。 这件事情是昨天发生的。 因为那外门弟子死了,所以自然也不会去约定好的小树林里等着。 也不会追究所谓的金钱。 本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反正对方士来说也只是少了一些营收。 而且与此人也算不上多熟悉,仅仅见了两次面而已。 但终归心里有些隔阂。 人死了,就死在长桓观! 若只是普通的一件事情,又何必如此遮掩? 所以当即方士便想从老道士嘴里探寻一些东西。 “不知师尊可否给在下一个解释?有些事情在下可以不知晓,但此事关乎在下性命,天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是在下!”方士的眼中越发冷冽,语气冰冷,“不仅仅是这个死去的外门弟子,这外门弟子身死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兄弟说得在理,罢了……本座便透露一些。” 老道士看着方士如此表情,终于是苦笑着叹了口气。 仿佛是认命了一般。 转身便道。 “随本座来,有些事情不适合在此处说。” “多谢师尊体谅。” 虽然是这么一说。 但方士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老道士狡猾,说不定还是不肯告诉他真实的消息。 问小白,她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只说这长桓观里有危险。 正应了昨天的一些直觉。 三人来到当初老道士闭关的房舍。 老道士袖袍一挥,木门应声合上。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 脸上表情木然,也不知道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士在老道士面前盘膝坐下,倒是小白径自倚靠在一侧木柱边上。 “我长桓观内混入了一恶徒,名曰:沧海月。” 沧海月! 又是这三个字。 方士心里不禁一颤。 这在书中见到过许多次。 现在从老道士口中得知,却是更为震惊。 因为老道士说这沧海月是一个人。 但书中有关于沧海月的记载却是间隔了许久。 有一些甚至是间隔百年。 就算是修道者……除非是成仙,否则又怎么可能真的活那么久? “沧海月每隔百年或数十年便会出现在长桓观……至于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本座却是不曾知晓,就连本座的师尊,宗祖也是不知,只知道每当长桓观现世的时候,他便会出现在长桓观,起初只是杀死几个在山上的凡人,但到了最后……便要开始杀害修道者了。” “他会用各种方法败坏长桓观的名声,对外会宣称他是长桓观的弟子。” 说到这里,老道士终于长叹一声。 似在感慨。 “如今只是开始,长桓观日后可以说是多事之秋,本座之所以请小兄弟拜入我长桓观,此乃原因之一……小兄弟是修道者,而那沧海月日后必然会寻上小兄弟,便可引其上钩。到时候还请小兄弟多加小心,本座会在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自己只是饵料。 方士恍然。 不过是为了引出沧海月的饵料。 但那样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而且为何这老道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如此自然,没有半点犹豫。 他可不信对方是真的与他敞开心扉了。 长桓观,还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邪道修者,沧海月(终续) “那沧海月究竟是何人?” “本座能说的只有这些,他早已不是一个人了,当年本座师尊师祖耗费无数精力与之抗衡,最终也不过是将其封印,此人或许早已是仙人,或许早已超越了仙人的层次,杀不死他,也拿他无可奈何……” 老道士苦笑。 那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在说谎。 方士还想继续问一些东西,只是老道士却不愿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师尊又如何保证在下的安全?” “凭本座的本事莫非还护不得你周全不成?再说还有这小姑娘在,小兄弟又如何有什么生命危险,在这长桓观里唯独你是最安全的一个,切莫再胡思乱想,快些修炼去罢。” 问及自身安全问题,老道士却是有些愠色。 显然对方士的不信任有些生气。 但方士却并没有管对方心情如何,接着说道。 “实在是这沧海月被师尊说得太过危险,在下实在是不敢贸然以性命相托。” “沧海月此人只在夜里行动,所以小兄弟白天的时候大可安心。” 虽然这句话并没有让方士心里踏实,但看着这老道士的脸色,方士也觉得再这么问下去也没有什么作用。 便索性从地上起身,拱手行礼。 “既然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 “小兄弟等等。” 老道士忽然叫住了方士。 却是也从地上起身,负手面对这他。 两人互相注视了许久,老道士终于轻咳一声。 “本座听说小兄弟给自己起了个尘仙的道号,不知可有此事?” “正是。”方士颔首。 “尘仙二字……不好,仙应当居九天之上,何来凡尘仙人一说?虽说大道在凡尘,但成仙之后终归是要飞升……” “师尊!”方士忽地声音拔高了一些。 眼中却是带着一些漠然。 这老道士怎的将话题扯到自己名字上去了。 “尘仙二字,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已。” “话虽如此,本座还是觉得……” “若师尊已经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便告退了。” “哎等等,本座不是这个意思。”老道士连忙苦笑着朝方士摆了摆手,“这人老了啊,就是容易糊涂,本座也是……只是想与小兄弟问一声,既然已经拜了本座为师,便莫要这么生分,动不动自称是在下,这儿整个长桓观除了本座和你师兄,又有谁会在你之下?” “倒是师尊怎的一口一个小兄弟?” “哼……”老道士被如此一问,却是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本座还不知小兄弟称呼,又如何叫你?” “虽说当初师尊就根本没有问过,但现在师尊已经知晓了,不知……” “……罢了,日后小……吾徒便莫要如此生分了,既然已经拜入长桓观,在这里一天便是长桓观的弟子,本座也自然会保证吾徒安全。” 老道士的情绪变化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连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旋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又道。 “弟子记得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心里难免有些无奈。 按照老道士所言,称谓名字都是凡间束缚,按道理应该也不会怎么注重才是。 但如今看来,这老道士似乎还非常地注重这般俗套礼节。 看来以后也尽量少想老道士这三个字了。 方士暗下决心。 他生怕哪天不小心直接以如此称呼说出口。 到时候那老道士怕是得清理师门了。 那老道士吩咐几句后,便摆手让方士两人离开。 “本座如今还要闭关,还不快出去修炼!” “是。” 随着小白离开了房舍,却并没有直接走开。 反倒是在外边站住。 若有所思地看着房舍的大门。 “方兄在干什么?”小白站在一侧,正无聊般地摆动着身子,“若是方兄还在意那老前辈的话,不若再进去问问。” “问不出来的。”方士苦笑。 那老道士若是不想说,就算问得再紧也会给你将话题扯到天外。 而现在他只需要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在危险背后的一些事情,留待日后再作探究也不迟。 “只不过想问守阳师兄几个修炼上的问题。” “可里面又不是那守阳。” “马上就是了。” 正说着,却见房舍的门已经从里面推开。 走出一人。 正是守阳。 “这不是来了嘛。”方士轻声与小白嘀咕一句,便朝着守阳的方向上前两步,拱手便道,“见过师兄。” “原来是师弟,不过现在应该是修炼的时候了,师弟怎的却在这里?” 守阳一副困惑的样子。 看来是真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方士也没有多做追究。 便直接说道。 “是有一些事情想请教师兄。” “何事?” “修炼上的事情,关于袖里乾坤术……” 一旁的小白却是愣了神。 原来真的是问修炼相关吗? 不是问一些其他的事情? 还想着能从两人谈吐中知道一些东西。 但现在看来,却是什么也不会知晓。 眼看着接下来的事情有些无趣,便径自转身离开。 她也不是长桓观弟子,自然是来去自由。 至于护着方士的性命……这种事情就算是距离稍远也做得到。 …… “方兄你说,那沧海月会是谁?” 简陋的房间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 桌上正摆着一根燃烧着的蜡烛。 虽然一根提供的光亮有些不足,但四周的烛火也不少。 整个房间里倒也算是敞亮。 正是夜里。 小白也如往常一般在方士的房间里停留片刻。 “就算是修道者也不应该能活那么长时间才对,我倒是觉得他也许是妖修。” “可师尊说他道行也许达到了仙人境界,甚至……” “那老前辈说什么方兄就信了吗?”小白不禁讥讽一笑,手指关节有序地敲打着桌子,摆出一副高人的气势,“方兄莫非是忘记了那老前辈究竟是何种人?像他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他不愿向我们透露的事情,就算我们再如何逼问也不可能知晓。” 方士微微颔首。 小白说得有道理。 若那叫做沧海月的人是妖修,妖物自然能存在千百年的时间。 妖族寿命绝大多数都比凡人乃至修道者都要高出数倍。 如此想来,再加上看到的书中一些封印等字眼,似乎也情有可原。 一切逻辑都变得顺当了起来。 只是此处当真有妖修不成?方士再生疑惑。 因为问及此事的时候,老道士语焉不详。 似乎是颇为忌讳。 究竟是什么妖修会有这种恶趣味。 最开始的时候只会杀害普通凡人,最后甚至会杀死修道者。 而且每当长桓观开山出现在凡人视野中的时候就会出现。 莫非是和长桓观有仇? “若当真有妖修,不知小白是否能辨认得出来?” “只要对方施展法术,自然能够辨认得出来。”小白颔首,只是脸上却是眉头紧锁,迟疑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张口说道,“不过方兄还是别太依赖我才是,就算妖修的修炼天赋比之凡人有所不及,但为了混入人族之中不被发现,如今妖修们都会气息遮蔽之法。” “只要我们不刻意泄露气息,修道者是断然不可能发现的。” 正说着,却是单手按了一个手印。 在方士的眼前,小白的身形虽然还在,但存在感却是无端地变得越来越小。 就仿佛是对方忽然变作了背景。 让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便是这种法术了。” 小白手印解除,属于她的气息再次出现。 这让方士不禁咂舌。 原来还有这种奇异的法术。 “不管如何,留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多谢小白道友关心,我会留意的。” “说来……我倒是对那孙家的事情有些兴趣。” 小白忽地话锋一转,却是不知道偏到了何处。 方士心中仔细思量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孙家。 正是今日被证实死去的外门弟子的孙家。 那外门弟子未能给方士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倒是孙家的两个女子有些突兀了。 在老道士面前的那一出倒是精彩。 “不过是两个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方士却是无感,不管那两个女子多么出奇,终究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其中唤作明儿的那一位显然是没有身孕,却谎称是怀孕了,应该也是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但另一个女子却是看上去有大气量。 小白却是摇头。 大有深意地看着方士。 “方兄未免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不知方兄是否有兴趣过几日去看看呐两个女子?” “小白道友自个儿去便是,我便不奉陪了。” 方士回答得很干脆。 倒也不是说真的没兴趣。 只是一个实际年龄已经是中老年的男人,却要去看两个不相干的女子状况。 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既然这样……” 小白忽地长舒一口气,从位置上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副慵懒的样子。 毕竟是小女孩的身子。 甚至做出这幅样子,也只会想到是年纪小,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看着小白这般姿态,方士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轻咳一声。 “小白道友这便走了?” “我就住在不远处,方兄周遭的情况,我会留意一些的。”小白轻笑一声,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门边,“且安心入睡就是,更何况现在还是那沧海月刚刚出现的时候,应该不会对方兄下手的。” 沧海月最开始只会对凡人动手。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事实便是如此。 所以一段时间里,方士是绝对安全的。 至于这种情况会持续多长时间,却是无人知晓。 那老道士也说过。 根据记载,上次沧海月出现,杀人的时间总共持续了有七年,差不多每隔一个月就会死一个人。 而再上次却是仅仅持续了三年。 丝毫没有规律。 让人捉摸不透。 “小白道友也早些休息。” 方士抱拳。 但还未等小白开门离开,却又唤了她一声。 “小白道友!” “不知方兄还有何事?”小白转头看着方士,那双眼睛里说不出的眼神。 “小白道友会那种法术,不知在夜里会不会……” “方兄将我当成是什么人了,且安心睡去便是!” 这一问却是问出了毛病。 小白看样子又生气了。 大手一挥便将门给应声关上。 遥遥地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离开。 方士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由得苦笑。 他的问题还没有说出口,对方似乎就已经知晓自己要问些什么。 而且回答得也很干脆。 不会! 不想! 虽然最终究竟如何尚且存疑。 而且在小白对他掩饰这般法术后,也总有一种对方会在夜里自己睡着后偷偷溜进屋子里来的错觉。 这让方士有些后怕。 倒不是说害怕在夜里会做出一些什么。 但毫无防备地被人看在眼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只是如今多想也没有什么意义。 在心里千万念头叨扰下,方士最终还是吹熄了灯烛。 霎时,房间里便是一片黑暗。 他闭眼。 心里却还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师尊。 那两个彪悍的女子。 以及躺在地上早已辨别不出模样的外门弟子。 那外门弟子与他有些因果。 只是如今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与方士学习法术。 不过说起来。 在得知死的人是那位姓孙的同门后,穆刑却并没有透露出过分激动的情绪。 也只是稍稍地感慨几句。 从他反应来看,甚至都不像是相交了几年的好友。 更像是一个路人。 黑夜还在继续,只是这房间里未过半刻,便已经传来鼾声。 ……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黑暗中,隐约传来某人的叹息。 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无奈。 但这句话落下后不多久,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言语中,杀机毫不掩饰。 “管那么多作甚,你只管动手,到时候机会自然就来了。” “死的人终究是凡人……” “凡人皆是蝼蚁而已,日后若要继续精进,这等怜悯之心切记不能有!” 随着那道饱含杀意的声音落下。 黑暗中再无其余的声音响起。 而那两个人却仿佛从未出现过。 此处是何处? 无人得知。 …… 而在第二天,消息便传开了。 又有一个人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妖影重重,风波起 永远也不要试图去理解失道者的行动逻辑。 因为他们的行动本就没有任何规则可言。 或许在他们自己的眼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 但他们的心却是早已经乱了。 就好比现在的老道士。 正一脸严肃地站在自称是闭关之所的房舍内。 在他面前站着两人。 却是方士与小白。 “今日发生之事实属突然,我长桓观居然会碰上这种事情……实在是不能忍了!” “所以师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大早地连吐纳都还没有完成,方士便被自己的师兄守阳拉到了这里。 顺带还将小白也带了过来。 然后守阳师兄就变成了老道士。 老道士只是一个劲地叹气,说着一些听上去严肃的话语,但仔细想想后却发现,老道士除了感叹之外再也没有说起任何有用的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底有多严重? 一概未说。 “若是老前辈没有什么要事的话,我便不做停留了。” 一侧小白轻笑着。 没有任何责怪老道士故意拖延时间的意思。 只是在暗示若是再不说出来,便要离开。 但老道士却扭扭捏捏地一点也不干脆。 方士见状却是轻咳一声。 “师尊若是不方便说出口,那便不用说了,弟子可以先去修炼……等师尊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叫我一声。” “等等!”眼看着方士要转身离开,老道士终于大呼一声,将他给叫住,“年轻人怎的一点也不知道稳重,日后难成大器!” “师尊要说了?” “这个嘛……” “弟子告辞。” “吾徒,本座是来给你安排今后修炼任务的。”老道士冷冷地说道,却是已经坐到了蒲团上边,“修道嘛,终究还是需要在凡尘中走一遭的,凡尘可窥大道……所以本座计划让吾徒可以在山下的小镇里历练一番,就比如……先给本座挣个几十万两白银如何?” “师尊看来是还没有睡醒,不若先闭关一段时间如何?” 方士冷笑。 如此态度实在是他觉得对方在故意刁难。 在山下历练还好说,挣个几十万两……那还不如直接去抢钱来得实惠。 这老道士想钱想疯了吧。 不禁感叹。 “胡闹!” 只是老道士脸上的认真表情看上去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却是振振有词。 “本座让徒弟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其道理,比如说……对了,钱财乃是凡尘中重要之物,唯有知晓如何获得,才能知晓何谓凡心,知晓了凡心,才能窥得大道。” “可弟子这些天还要修炼法术,无暇分心再作他用。” “吾徒莫要谦虚,你的能力本座还是了解的,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老道士未曾给方士任何可以反驳的机会,却是直接决定了日后方士的计划,“为师与你保证,就算是在山下也一定有精力修炼,甚至在凡尘有了感悟能更快地触及大道。” “可是师尊,弟子不愿……” “不愿什么?” 方士还想再争取一下自己的意愿。 但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老道士却是面色一板。 霎时一股可以感觉得到的冷冽气息充斥整个房舍。 原本老道士这般言语,让方士对其心中地位降到了最低点。 但现在被那股气息震慑到,才回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老道士的道行高深。 就算是看上去老迈,也掩盖不了其真实的实力。 而且老道士会的法术具有一定的杀伤力。 却是面色微变。 原本要说出来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 “这……师尊,弟子……” “吾徒,可有什么不满?” “……没有,既然师尊这样说了,弟子定然竭尽全力在山下历练。” “多锻炼也好,本座这都是为了你好啊……”正说着,却是身上的凌冽气息消散无踪,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另外本座还有一件小事要告诉你们,其实已经和吾徒无关了,但还是说一下的比较好……” 老道士微微颔首。 似乎在想着什么。 最终还是轻叹一声。 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方士,“长桓观又死了一个人,还是外门弟子……这外门弟子叫什么来着,不管了……总之那沧海月又开始行凶了,这一回没有和前几次那样一个月动一次手,实在是蹊跷,所以这些时间里吾徒也要多加小心,切莫着了道。” “师尊应该……会保护我的吧?” 方士轻笑着。 虽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稍稍有些惊讶,同时也觉得这老道士有些本末倒置了。 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情才是头等大事吧,怎的到了他嘴里倒是变成一件小事。 但老道士却是摇头。 脸上的笑容不减。 “吾徒不需要担心,身边不是还有个手段了得的小姑娘嘛,安全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可是师尊为什么……” “这段时间本座要去外出访友,长桓观里发生了那么大乱子,自然是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任由事态发展,本座会去请几个帮手来,共同商讨对策。” 闻言方士微微颔首。 但随即想来,却是心里暗道不妙。 若是说老道士要外出,岂不是到时候长桓观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就算小白能保护得了他。 但如果此番小白都护不得他周全了呢? 老道士只说小白定然能护他周全。 又是如何保证? “行了,吾徒速去收拾行囊,下山修炼去罢!”未等多想几时,老道士便朝着方士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看样子还有些不耐烦,不大愿意方士待在此处太久,“记住了啊,本座给你三年时间,三年时间里赚取白银十万两对修道者来说,应该不难吧。” “可是师尊……” 今天似乎是触了什么眉头。 每当方士想要说一些话的时候,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打断。 这次也是一样。 未等他说完,却是忽地眼前一阵恍惚。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已经站在了房舍之外。 一切都正常,身边唯独不见了小白。 那小丫头又去了哪里? 看着那扇大门,却想着她会不会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正想着再进去瞧瞧。 那扇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袭白裙的小白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似乎还有些凝重。 “方兄还不打算去收拾东西吗?”却是反过来问着方士,说话间已经走到他的近前,“方兄且安心,虽然与那老前辈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方兄的,不必担心去了山下会有什么危险,自然方兄到了山下之后,也切记在赚取了十万两之前不得上山。” “什……” 闻言方士面色微变。 看着小白的表情,半刻后却是恍然。 拉起她的手便一路朝着住处走。 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小白也任由方士拉着。 没有任何抵抗。 也不说话。 直到回了住处,方士终于长舒一口气。 “说吧小白道友……那老……师尊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方兄在说什么呢,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小白的脸上笑容不减。 已经在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 这与她之前的气质稍稍有些不相称。 方士也没有管那么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还请小白道友明言,师尊不应该是会突然做出那种打算的人,让我下山历练这种事情若是没有万分准备,又如何……” “方兄还想要什么准备?” “就算是真的要赚钱,最简单的食宿,以及赚钱需要的铺子又从何而来?” “这个嘛……”小白沉吟片刻,呢喃着,“那老前辈说了,这些东西都让你自己一个人想去,反正是修道者嘛,若是连个住处都寻不到,连个吃上饭的方法都没有,又谈何的修道……这些可都是原话,老前辈亲口和我说的,让方兄在万一问起这些后由我转达一下。” 老道士够狠。 方士心里霎时一股无名火升起。 只是还未等发作,便已经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 就算生气又能如何呢? 对方可是他的师尊。 而且实力还比他高出不止一倍。 想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姑且听了那老道士所言。 只是在山下城镇里住而已。 每日修炼的时间或许会缩短,但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督促那位外门弟子的修炼……反正也没有真正教他什么法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让他照着继续修炼便是。 这般想着,心里的一些困扰也解开了。 “说来有一件事情我有些兴趣。” “小白道友又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是呀,其实方兄待会儿下山的时候也能见到……” …… 稍事整理,原本还想寻那外门弟子穆刑交代几句,但寻不到人,也终于下了山。 方士也终于知道了小白之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本来长桓山的人就很多。 就算发生了命案,当天的人流量也未曾减少多少。 因为死去的只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 而死因老道士也说的很详细。 是因为修炼出了岔子。 但今天死去的外门弟子却有些不同。 就死在山门后的宽阔广场上。 刑部房的人在清理现场。 四周早已没有了看客……估计也不会有人敢看这种东西。 若说昨天的尸体是被烧得辨认不出模样。 今天却是直接被人给开膛破肚。 一地的殷红,不忍直视。 “……那老道士简直是坑!”方士不禁低声咒骂着,“这哪里是什么小事,都死人了,还死得那么惨……” “难怪那老道士要让我下山赚钱……” 才第二天而已,又死了一个人。 天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或许哪天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今日之事后,或许长桓观的名声还在,但也肯定不会如之前那般鼎盛。 “对了方兄,那老前辈还说,钱得留着,回来的时候要查收。” “这老道士掉钱眼子里了吧!怎的这种人都能修炼到如此境界!” 方士的一番怒骂,倒是让一侧小白笑出了声。 看着小白的笑脸,方士心里怒意也稍稍少了些。 两人还想在山门寻个轿夫抬下山去。 却发现此处就连轿夫都不见了踪影。 估计是被吓得没有胆子上山了吧。 他不禁有些无奈。 只好随着小白一道走下山去。 山道上只有方士与小白两人。 照着这般往下看去,却是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无论走多少步,似乎都未曾前行一般。 山道很远。 远得让人绝望。 “方兄决定如何赚钱了吗?” “等到了山下再说吧,这山路看着怎么那么长……” “方兄还是现在先想清楚为好,因为到了山下要想的东西会有些不一样。”未曾从小白脸上看到任何疲惫的情绪,就算是下山也依旧身手矫健,此时已经身子面对着方士,倒着走下山,“比如……晚上住哪里,吃什么,还有方兄如今多少积蓄了?” “一点积蓄自然是有的!” 方士反驳。 他也算是有钱人了。 毕竟从那两个外门弟子手里拿到了许多。 不说是顿顿吃好的,这些天就算什么都不做应该也能过得滋润。 “说来方兄或许有所不知,昨天夜里我去那孙家看了看,嘿嘿……还真被我看到了一场好戏。” “就是那个昨天死了人的孙家?” 方士倒是有些意外了。 小白已经许久未曾对别人家的事情感兴趣。 这些年来基本上除了四处游历意外,从里都是不惹事的乖巧模样。 “方兄你猜究竟发生了什么?” “怕是那个叫明儿的姑娘被人给打了吧。” “这是其一。”小白微微颔首。 唤作明儿的那姑娘并未怀有身孕。 这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知道是哪位一样会读唇语的人从老道士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并且还光明正大地宣扬了出去。 这一下可好,那明儿姑娘便被孙家毒打了一顿,最后据说是逐出门墙。 “还有什么吗?小白道友去看的也不过是去看那两个女子,一个被逐出门墙了,另一个……另一个有孕在身,这有什么好看的。” “方兄绝对想不到,那苏家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居然不是姓孙。” “小白道友……哎?真的?” “自然是真的。”小白脸上笑容未减,甚至更甚,“好一幅春丽图,方兄昨天晚上没有和我去看当真是吃了个大亏!”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妖影重重,风波起(续) “如果真去了才是吃了个大亏!” 抬手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轻轻地敲在小白的脑门上。 下山的路有点远。 终究还是要走完的。 至于如何赚钱,方士自有一套方法。 起码是觉得自己的医术已经算得上是精通,一般普通凡人的小毛病也能及时地应对。 在这小镇里开一家小小的医馆应该也不难。 但就算是心里这般想了。 真正到了小镇情况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当初与守阳一道上山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此处人多。 也没有细看。 这一回却是真正地要开始在这小镇上生活一段时间。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赚够钱,老道士规定了的十万两,必须要尽早地完成。 不仅仅是因为在山上修炼法术可以更加地自由,当然还有心中一点直觉。 虽然死人的地方在山上。 但唯有长桓山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他是这么觉得的。 至于山下是否有机缘能感悟大道,他不清楚。 只是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却是食宿问题。 刚好到了正午。 拉着小白穿梭在人流中,却进不去一家能供人吃饭的地方。 实在是人太多了。 “方兄若是是在寻不到吃饭的地方,我们倒是可以出去吃。”小白乖巧地跟在后边,说出来的话却听上去不是那么乖巧,“至于住在哪里嘛……晚上若寻不到住处,大可以住在外面,反正这些事情方兄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住在外面,吃在外面。 这说的自然是离开小镇,靠着野外的资源过活。 “瞎说什么呢,到时候就算自己建一座房子也不会就这样住外边。”方士有些恼了,住外面是不可能的,虽说不是没有住过,但谁会闲着没事喜欢上住在野外,“说起来小白道友这些天到底是住在哪里?” “自然是镇上。” 小白脸上笑容不改。 “方兄莫非是忘记了,只要我手在这儿一摆,又有哪家的公子忍心让我露宿街头?” “小白道友不若先在摆摆手,看哪家店能放我们进去吃上一顿如何。” 方士此言落下,倒是让小白一声冷哼。 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还是没有照着方士所言,真的在街上招手。 很老实地寻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地方。 这也是一家吃饭的酒肆。 只是因为地方偏僻,距离长桓山的山门也比较远,四周都是民房,也没一个住宿的旅舍。 自然是不会有多少的客人。 一众旅人宁愿在近的地方挤上那么半个时辰吃一顿好的,一般也不愿绕远路去偏远的地方。 偏僻之处质量不行。 路还远。 这是大多数人的心理。 但对于方士来说,却是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偏远一些的地方不仅不用等着,价格还比繁华地带要便宜许多。 两人点了写吃食,便坐在靠着道路的桌边。 听着酒肆里的客人们讨论着各种话题。 其中还有这两天死人的事情。 有人说是妖邪在作乱,想要挑战大仙的权威。 也有人说是大仙引来了灾厄。 反正众说纷纭。 也终究只是饭后谈资。 “……不过这两天的事情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想着拜师了吧。”方士轻声与小白聊着,颇为感慨,“当初还见到那么多外门弟子……虽说只是一众不会有成就的凡人,但也算是热闹,方才见到的山门却格外冷清” “方兄莫非是有些舍不得?” “长桓观变作什么样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方士轻笑。 同时喝了口水。 “就算长桓观从此再没有一人,也和我没关系!其实与师尊也没什么关系……都已经是渡第二灾的修道者了,难不成还真的会在乎这些凡尘琐事?”在凡尘中历练是一回事,但终究不会与凡尘有多少纠葛,越是修炼到后头,就越是能够理解其中意思。 凡尘中一些因果看似普通,但纠缠得久了,便会致命。 “方兄说得是,不过现在还是安心呆在这凡尘比较好。” 小白继续笑着。 两人面前的饭菜很快地便吃完了。 而谈话也进行到了最后。 终于要开始做出决定。 究竟要如何赚钱。 除了寻找吃饭的地方,方士自然也开始打探何处能够寻到空余的铺子。 只要有了地方开店,医馆自然也就成了。 “之前方兄不是遇上一个什么家道中落的商人要出售商铺?” “那个地方太贵了些!” 方士摇头道,实在是难以接受方才遇上的价格。 之前口称是家道中落的商人要售出商铺。 但价格实在不是方士能够承受范围之内。 就算把手头所有钱都拿出来都不够。 此处毕竟是繁华地带。 就算出现了一些不良的流言蜚语,也改变不了繁华的事实。 只要能在这里开店,少说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至于那个商人为何家道中落且出售商铺…… 方士觉得必然和售卖的东西有一些关系。 那商人卖的是佛像。 与长桓观的风格实在是不相符。 “那就只能那样办了呢。”小白指了指远处某个地方,却是继续道,“方兄应该还有此类经历才是,而且何处都是镇上,方兄也不必担心未能遵守与老前辈之间的约定。” “……可是没人啊。”方士迟疑了片刻,还是有些犹豫地皱着眉。 他直到小白说的是什么。 去小镇之外野地里开个铺子。 这必然是一个最省钱的方法,两人都是有些本事的,盖一座房子也很方便。 可关键是没有人来啊。 偏远地带又如何有客人来。 “方兄却是糊涂了,方兄不是老前辈的弟子嘛。” “话是这么说,可是……” 正犹豫着,却是看着小白的脸色,忽地灵光一闪。 是了,他方士可是老道士的弟子。 那么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啊。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两人的笑容凑在一起,却是无端地生出一些诡异。 引来周遭一些客人的侧目。 …… 一条从小镇边上延伸出来的碎石道。 突兀地出现了。 小道的尽处便能见到一间木头搭建出来两层小楼。 小楼看上去是新建的,从里面还能听见两道声音在争执着。 “所以说这边应该是药柜,怎的变成喝茶的地方了?” “方兄怎么那么死板,这儿可是‘仙人’弟子开的医馆,怎么着也不能和普通医馆相提并论吧?” “但如此做法实在是哗众取宠……不登大雅之堂!” “若是方兄只治病不聊天,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赚大钱!”从屋子里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还是信了我的如何,到时候哪家公子瞧上了此处医馆,自然会有大把的钱投入进来,方兄能借着这次达成心中宏愿,也能赚够足够多的钱,何乐而不为?” 有两人正坐在长椅上。 虽然争执得火热,但还不忘了给各自泡上一壶茶水。 正是日迫西山。 房舍却已经建设完毕。 有小白的妖火,再加上方士的飞剑术,不论是砍树还是炙烤,都不必耗费太多的时间。 唯一要注意的还是体内力量已经耗费得差不多。 短短大半日便将医馆的雏形建成,若是放在凡人眼里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方士却不是凡人,甚至还在房舍的各处都张贴了一些用来加固的符箓。 如今只剩下内部摆设。 “……小白道友还是太过势利,治病救人为重!” “方兄当初似乎也有过见死不救的时候?” 小白冷笑。 一时间方士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沉吟片刻后,还是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时候是因为做别人家医馆的大夫,自然是以医馆的盈利为重……而且若当真是有疾病,大不了我先行垫下药钱便是!但现在是我自己开的医馆……我想怎么开就这么开……” “方兄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这般下去赚到十万两要等什么时候,有些人一生都赚不够十万两。” “小白道友……” 虽然小白的话有些刺耳,但说的却都是在理的话。 药材的成本几乎可以不计。 因为绝大多数都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野外寻到。 就算是一些灵草,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足够取来。 所以卖出的价格也贵不到哪里去。 眼看着就要到晚上了,小白便从座椅上起身,朝着方士摆了摆手。 “别的先不说,先让这小镇上的人都知道方兄开了这家铺子才是。” “小白道友当真要这么做?”方士还是有些无奈。 对于小白的计划,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 只能说这个计划很大胆。 同时也很刺激。 “那是自然,要不选在怎么远的地方开铺子干什么。”小白笑道,已经将方士拉着走处了房舍,放眼看去,却是不远处一片灯火摇曳,闪亮得如同白昼,那里便是小镇繁华地带,“方兄还在等什么,莫非是不愿动手了吗?” 眼看着方士还有些迟疑。 便将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严肃地说道。 “莫非还有什么疑问?” “总觉得小白道友是原本计划好让我在外边开一家铺子。”方士苦笑,虽说不愿往这方向想,但不论如何看去,小白对在镇上开医馆的想法都保持着某种很微妙的态度。 没有明确表示不同意。 但更倾向于在野外。 小白沉吟片刻后,终于是轻叹一声。 “原本方兄在哪里开铺子都没有关系,不过就在白天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 “这小镇上有一些比较有意思的东西,方兄若是不怕的话……明日倒也可以去镇上开医馆,不过到时候真的要弄出大动静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压下风声的了,毕竟镇上人多眼杂,方兄到时候可免不了被人见到施展法术。” “原……原来是这样……” 方士终于是再次尴尬地笑着。 只是那张脸却有些僵硬了。 小镇里面有些东西。 什么东西自然不必明言。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是心里却有些无奈,日后看来是别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自己这般做法之后,定然会有许多人来拜访吧。 麻烦也应该会很多吧。 不过好在只需要熬过十年。 十年之后,他是方士,不再是尘仙。 …… 长桓山下的小镇。 这些年来变得格外热闹,许多地方也都被翻新过。 原本还需要依靠长桓山上的仙人名声来衬托气氛,但现在却仿佛完全不需要了一样。 仙人的长桓山在边上,但这里却是仙人不及的逍遥小镇。 无数商人纨绔在这里挥霍着。 今天夜里也是如此。 只不过还没有入夜多时,天际却蓦地传来一声炸响。 响声很大,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抬头看着天穹。 黑色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时却开出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 “这……这是……” “仙人手笔,真正的仙人手笔!是山上的道长显灵了吗?” “不知道老神仙要干什么,唉……才出了两个人命……” “快看,天上的花变了!” 正当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却听一人猛地惊呼。 却是天际金光猛地迸发开来,宛若金莲绽放。 随着不知名的美乐,金色光点斑斓地从天空落下。 落在地上……一些人手快接住了金光。 却是一团被揉皱了的纸团。 纸团上还是泛着金光,但很快地散去。 有人摊开了纸团,正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感世事灾厄连连,叹众生命途苦短,特开馆立志,医千万家…… 署名是尘仙。 后头还加上了一行小字:长桓仙徒。 是仙人的徒弟! 看过纸上写着内容的人开始惊呼。 仙人的徒弟开医馆了! 就在…… 在哪里来着? 虽然纸上没有一点提示,但又听天际传来一声炸响。 却是一只巨大的金色蝴蝶在天穹之上翩翩起舞。 缓缓地……飞到某座山头,然后散开。 仙人徒弟的医馆就开在那里! 霎时所有人都明白了。 …… 方士有些肉痛地看着手中化为了齑粉的两张符。 这两张符是一次性的,并不能反复使用。 是某个符道造诣高的修道者给他的东西,能将一些东西传到远处,还能附加一些幻境。 据说是那修道者在追求某个女子的时候研制出来的。 “……这两张就这么没了啊。” “还不是方兄太傻了,准备那么多的告示居然没有画地图,都是方兄的错啊!” 小白在一侧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 不过目的却是已经达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事之秋,揽钱财 长桓山上大仙的弟子开了一间医馆。 虽然距离繁华地带尚远,但也挡不住好事者一探究竟的心。 或许根本没有人真的生病,但不得不说在正式开业的那一天,还是引来不少的人围观。 好在起码小楼第一层被连夜布置了一遍,所以看上去也不是如想象中那般寒酸。 “这里就是大仙弟子的医馆?” “前些天在山门见过,是大仙弟子没错!” “昨天的手段若真的是这位大仙弟子使出来的,倒是有些门道啊……” 众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数还是单纯地站在医馆的门口。 有人道出此处原本并没有小楼,应该是这几天刚建的。 又是引来一众人惊叹。 “不愧是神仙的弟子,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也不知此处是否有什么灵丹……是否有能让人成仙的……” “去了不就知道了!” 在一众人踟躇中,终于有人壮着胆子,推开了小楼正门。 此处终究是仙人弟子的地方,多少还带着一些憧憬。 而且关于那位自称是尘仙的仙人弟子,众人多少有些以讹传讹。 说当初见到那弟子驾驭飞剑,千里之外取敌首级。 甚至说他喜怒无常,动辄伏尸百万。 终究只是因为当初施展的飞剑术而来的臆测,但却没有人愿意以生命承担这个风险。 但还是有人开门了。 随着大门被打开,里面的场景也尽数被人看在眼里。 简单的柜台,简单的药柜。 边上还有一张木桌。 柜台后边站着一个穿着棕色长袍的中年人,木桌边坐着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这里就是医馆的全部。 除了小姑娘以外,似乎与其余医馆没有什么两样。 一些人心里开始有些失落了。 根据山上外门弟子所言,那小姑娘也是仙人的弟子。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有的人心生不满,但还是将注意力落在柜台后面的中年人身上,他才是真正开这家医馆的人。 “几位是来看病的?”方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若是来看病,来这边即可,在下为诸位把脉。” “这位……呃,道长,您这里是……医馆?” “正是医馆。” 方士颔首。 同时还面颊微微一红地指了指自己头顶上悬挂着的一块匾额。 匾额上边书写四个赤红的大字:悬壶济世。 这是小白早上的时候匆匆赶工做完的。 非得挂上去。 若非方士抓不住她,这块牌匾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当着一众人的面夸自己悬壶济世,这多少有些羞耻……虽然写的是事实。 “不知医馆里有什么药……”有人小声询问。 方士面不改色。 心里也早有准备。 “这就要看诸位究竟是生了什么病症了。” “不知可有长生药?” 人群中忽地听见一声疾呼。 霎时一众人都几位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更多的目光落在方士身上。 方士脸上笑容未改。 却是颔首。 “长生不敢说,调理身体的药方还是开得出来的,至于诸位说的意思在下也明白,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强求以凡人身躯未经修炼便想获得更多的寿元本就是虚妄之事,但稍稍调理一番的话……倒是能让诸位寿终正寝呢。” “这……” 虽然同样在预料的范围之内,但看着一众人的兴趣有些泛泛,心里还是不免空虚。 方士早就想过狐发生这种事情。 开店之前小白也叮嘱过一番。 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病症。 他们或富甲一方,或手握权柄。 求的是长生,是成仙。 但愿意付出的也只有金钱而已。 长生药这三个字吸引了太多的人,但就算是修道者都不一定能长生,更何况是凡人。 修道者以丹药灵草延续自身命数,最终极限也不过是五百年,若是渡过三灾另说。 不成仙,何来天地同寿。 眼看着一众人兴致高昂地来了,却已经有一些人摇着头,一脸失望地离开。 方士也是轻叹一声。 对着还犹豫未曾离开的一众人抱拳说道。 “诸位所求不过是长生,此处虽没有长生……不过日后若得空闲,也可以来坐坐,在下已备好山上新茶静候诸位。” “既然如此……道长且等着,改日叨扰。” 有人微微颔首,同样对着方士欠身。 也有人却是略微不屑地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不过片刻,门口却是已经变得门可罗雀。 便听见边上小白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还带着疾风之意。 “方兄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还请小白道友解惑。” 方士如今脸色有些阴沉。 他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次自己开医馆,居然会变得如此难堪。 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自己的医术绝对远超凡间绝大多数医者。 但是为什么…… “因为方兄一开始的主旨就错了!”小白已然从桌边起身,悄然关上了小楼大门,既然暂时没有客人来,那么门继续开在那里也没有了什么意义,“能够来这小镇上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求的是钱财,是自己能够长生,但方兄身为长桓观仙人弟子,却说自己没有长生药?” “可我确实没有……” “方兄没有,但仙人弟子有!” 小白指正,同时双目冷冷地盯着他。 又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虽然方兄理念确实宏大,但还是切莫忘记一件事情……方兄是来这里赚钱的,既然要赚钱……就必须得不择手段!修道者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但现在方兄是凡人,就算是扮演的也好,自然要做出一副凡人应该有的样子。” “……若是日后事情败露了如何?” “就算败露,方兄到时候也不是长桓观弟子,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方兄?” 看着小白的脸,方士终究是陷入一阵沉默。 他虽然可以在其他的事情上做到不留情面,做到心静如水,但唯独这种事情……当初只是将行医当做是谋生手段,但见得多了,看多了生离死别……心里却是无端多出一些责任。 这让他开始考虑被自己医治的人们内心。 考虑他们会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虽然多少会有些麻烦,但终究是躲不过心里的那道壁障。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这般做……与那些失道者可曾有区别?” “失道者杀人,方兄只是给人们一个心的寄托而已。” “话说的那么好……最终还不是要……” …… 长桓观弟子尘仙,经过仙人指点,终于炼制出能够让人长生的长生药。 一千两一枚长生丹,一个月只炼制一枚。 这个消息很快地传开了。 有一位士绅成为了第一位拿到长生丹的幸运者。 这士绅已经年逾古稀。 看上去就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但出手却是阔绰,直接把一千两砸在小楼门口。 当天拿到那枚长生丹,当天服下,当晚便包下了宜春楼。 据说看上去那位士绅看上去简直是年轻了十岁。 消息很快传开了。 据说有更富有的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请尘仙道长提前几天炼制,但尽皆被对方回绝。 “在下炼丹,不过是看诸位疾苦……并非为了钱财,这一千两是了结因果之用,在下将长生丹予你,你交了钱……我们便是再无因果,提前炼丹是不可能的,长生丹炼制复杂,过程精细,若是贸然炼制便是毒丹,反而会噬人性命。” 消息传得越来越广。 时间也一天天的过去。 直到一个月、两个月……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 方士有些慵懒地躺在床上。 这里是小楼二层。 现在已经是黄昏,距离入夜的时间不长了,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看着不远处窗外的某个方向,他不禁一声长叹。 有些怅然地合上眼。 “不过话说回来,师尊是真的走了啊……” “那老前辈是当天说完,当天就消失了。”一侧小白也是随声附和,“看来是真的出去访友了,不过这都走了一年时间,怎的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会出事?”闻言方士却是不禁笑出了声,那老道士实在是狡猾,别人不被他耍的团团转就足够了,他会出什么事情,不过方士又心里转念一想,忽地轻笑道,“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离开长桓呢?” 老道士有一种将道心分成千百份的法术。 说不定他已经换了身份潜藏在某处。 “说的也是,不过方兄这一年下来,也赚够了十万两了吧,怎么不见回去?” “这个嘛……” 小白岔开的话题让方士有些尴尬。 说来也是巧,就在两个月前,方士已经将当初规定好要赚到的十万两尽数赚到了。 只是仍旧没有回山上的意思。 说不清是什么道理,只是觉得忽然对这里有了一些感情。 而且最关键的是…… 他发现在这里丝毫不会对修炼有什么影响。 还能赚更多的钱。 不得不说仙人弟子这个身份有时候是真的好用,他甚至都开始有些沉迷于此。 “将自己完全地当成是另一个人,完全地融入不属于自己的生活里……确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所以说方兄还打算继续下去?” “那是自然。” 方士颔首。 只是看着外边暗下来的天色,又有些担心。 “话说回来,小白道友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总能查出来的……这两天对方也收敛了许多,倒是有些棘手了……没想到居然是以人为食的妖修,这又不是蛮荒的时候,怎的还会做出这种粗暴的事情!” 小白也是有些愤慨。 但旋即转身便要离开。 “方兄若是遇上什么事了尽管叫我,反正我就睡在隔壁那一间。” “明天见,小白道友。” 方士朝着小白挥了挥手,看着对方消失在门的后方。 才再次轻叹一声。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在这里开医馆的那天开始,事情就从没有间断过。 有人夜里悄悄地闯入,原本还以为是妖修,但将其抓住后却发现只是一个为了盗取长生药的小贼。 又有人在夜里林子纵火,差一点将方士所在的小楼都尽数烧光。 不知名的妖修在远处高吠。 有人死了……还是死在长桓山。 看样子是唤作沧海月的存在仍旧继续着某种可怖的事情。 三两天就会死一个人,死的人身份不定,年龄性别不定。 似乎根本没有预谋,只是单纯地屠杀。 将人分尸,甚至在尸体上还能看见牙印。 越来越多的人心生畏惧。 就算是刑部房掺和进来,事情也没有丝毫进展,甚至刑部房里的两人也因公殉职。 小镇终于还是一天天地冷淡下来。 往昔热闹的街道,也变得冷清。 而方士终于开始见到一些真正生病的人。 有钱人走了,没钱的人便来了。 而方士也依旧如往常那般给人治病,收取的东西却是从钱财变作一些日常用品。 在小镇其他人的眼里,尘仙道长悬壶济世的名号倒是反而响了起来。 “沧海月……”口中念诵着这三个字,方士眼中却是闪烁着厉芒,“总会抓到你的,若你是失道者……便亲手杀了你!” 现在沧海月已经被切实地确定为妖修。 因为小白与他说得清除,在过去死掉的尸体上残存着一些妖修才具备的气息。 妖气,小白是这般称呼这种玄而又玄气息的。 因为沧海月的肆虐,小镇上原本的居民都开始搬迁。 只是这段时间对方却没有继续索人性命。 安生了一些,倒是让一直追查对方下落的小白有些遗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 心里正想着诸般事情,闭着眼睛。 不久之后,方士便入了梦乡。 …… 夜色依旧是如此沉寂。 黑得没有边界。 天穹之上连一道光都没有。 白天的时候是阴天,到了晚上自然会变得比往常更黑一些。 远处小镇上的灯火已经基本看不见了。 仅仅一年的时间,原本热闹的地方却变成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唏嘘。 树林黑暗中,却是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对方在小楼四处徘徊了一阵,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丢下了某样东西,消失在黑夜中。 远处,再次传来不知名妖修的高吠。 第二百章 妖灵本性,迷六欲 医馆的大门紧闭。 虽说是白天,但今日却是未曾开放经营。 小白与方士两人一脸严肃地坐在桌边,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桌上的东西。 是一张信笺。 信笺被打开,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的东西。 上面写的内容简短,但却让人气愤。 “长桓观无人阻我,凡间律法奈我不得,区区蝼蚁而已,三日子时,取尔等性命——沧海月。” “虽说还不知道沧海月究竟是谁,但他还真是嚣张啊。”方士双目微眯这,虽然他不愿惹上事端,平时也是一幅慵懒的样子,但如今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他也没有了继续忍耐下去的理由,“不知小白道友怎么看?” “方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打算,又何必问我?” “小白道友倒是怎的知晓我心里已经有所打算?” “若是没有打算,方兄那么早关了医馆在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莫非不过是在发呆?” 方士只是哭笑。 事实上他确实什么都没有想。 沧海月如此招摇地将那信笺放在门口,来去无踪。 昨天夜里甚至都未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若是对方真的有意要来取了他性命,或许会有很大几率成功。 在老道士不在的时候挑衅二人,倒是选了个好时间。 只是小白随即又笑着说道。 “方兄且安心便是,到时候你我二人联手,又有什么山精野鬼是我们的对手。” “若真的是那样便好了。” 现在也只能先说一些话安慰自己。 若是真到了那时候…… 说到底,沧海月究竟会不会在三日后来,谁也说不准。 有很大的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或许会在这三天时间内的任何时候闯过来。 面对的是沧海月,不会与他们讲任何规则的沧海月。 “我先去外边布置一下,这里还有几张能够感应气息的符箓。” “方兄尽管去便是,我也会在这里布置一番。” 少女脸上笑容不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丝毫没有从少女的身上察觉到任何害怕的情绪。 恐惧……这种情绪在小白身上似乎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方士见过她哭,见过她笑,也见过她生气。 就是没有恐惧……就算是当初自己命中大劫那般,也未曾…… 两人各有各的打算。 将整个医馆从内到外地紧急装点了一番。 又互相查验了各自布置的结果,总算是有些心满意足地重新坐回桌边。 “……现在只等着那沧海月自投罗网。”方士胸有成竹地两手在胸前搓了几下。 “方兄又怎的知晓我们能打得过他?” “小白道友方才可不就是这样说的嘛……” “我只说了山精野鬼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若是那沧海月本身不简单的话……”小白的声音却是反而变得低沉下来,就连脸上表情都变得严肃了许多,“反正不管如何,就算到时候真打不过了,方兄只管自己逃命便好,到时候我会为方兄拖延时间的。” “这却是为何?” 方士眉头微皱,不知小白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理解小白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方兄别急啊,可别忘了我是何人,那可是青山的后裔,自然有足够自己保命的手段,只是方兄不同……方兄什么都不会,就算如今学了一招半式的法术,面对一些敌手的时候也无法完全地护住自身性命,到时候方兄还要继续留在此处也只是累赘。” “可是……” “方兄听不听话?” 方士觉得小白说的话有道理,但还是觉得不应该就这样答应下来。 他固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能够精通的保命手段。 但好歹是在这一年时间里将长桓观的三种法术都学了个大概,尤其是袖里乾坤术。 灵活运用此术,报名不说,在一些时候来个出其不意还是办得到的。 但看着小白如此认真的脸,方士还是打算姑且答应下来。 “既然小白道友如此说了,若当真到了那时候……且各安天命罢。” “方兄能这样说,很好。”小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听话呢。 反正到时候真要发生什么,还是见机行事的好。 独自一人离开……方士自问还是做不到。 如今万事皆备,只欠让那沧海月投身于此。 不论他是何时过来,都应该万无一失才是。 方士在小楼四周都安置了金线和银铃。 一旦有所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被他知晓。 甚至到了夜里都不敢熟睡,只是盘膝坐在床上打坐。 这也是一种休息,可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迅速反应过来。 如是……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那沧海月没来。 就算有什么触动了外面的禁制,也不过是来此处寻药的病人。 以及几个仍旧不死心的富家员外。 老道士早就已经不在长桓山了。 早些时候刑部房因为接连发生的命案,直接踹开了老道士闭关的地方,想让他给个说法。 但却发现老道士已经不再。 原本按照流程,是直接要将老道士定为杀人犯,在一定范围通缉。 但因为碍于其名声,最终还是低调处理了。 也只是对外发声,让老道士早些回来讨要个说法。 刑部房的人也寻来方士这边探查情况。 但他们也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叮嘱方士,在真相还未查明的情况下切莫离开小镇。 因为对他们有所怀疑。 虽然这些时间里气氛大多数时候都紧张。 事情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发展。 第二天过去了…… 沧海月未曾出现。 第三天……一直到子时,仍旧没有沧海月的消息。 等到子时一过,方士便有些生气地冷哼一声。 “这沧海月究竟还来不来,莫非是知晓了我等布置,直接退走了不成?” “或许有诈,方兄还是继续保持警戒为好。”从隔壁传来小白的声音,因为是传音入密,所以听得清楚,“就算沧海月是妖修,也不一定只有那点单纯心思,能够与长桓观那么多代斗智斗勇还活着,它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但愿吧。”方士也是轻叹一声。 这世上又哪里真的会与想的那般让人称心如意。 如今多加警戒,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虽然这么想着。 但…… 第二天还是死了一个人。 是一家商贾的大东家。 据说原本那位大东家要在几天后去上京,然后就要在上京定居的。 但现在却是再也走不了了。 刑部房的人震怒,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只是凡人。 方士在听闻此事后,也终于是狠了狠心,悄悄地在小镇上布置了一些简单的感应符。 虽说不能马上赶到,但好歹也能让他第一时间知晓对方——沧海月出现的时候。 “方兄就不害怕到时候与凡尘纠葛太多,因果缠身?” “若是这天地间真的有因果缠身这个说法,那妖物就不该如此肆无忌惮地残害那么多普通人!”方士是真的生气了,这连续不断地传来有人被杀害的消息,其中还有几个是被他治好的病人,还没有享几天福就魂归天外,不禁让他产生了一种挫败感,“难不成就看着那妖物对凡人出手?就算我不去寻它麻烦,它早晚都会寻来我这里。” “方兄还真是……口口声声说不愿惹麻烦,到最后还不是……”小白轻叹一声,但脸上却是笑容不减,“还真是口是心非啊,原本的那个事不关己就漠然以对的方兄哪儿去了?” “……这也是避免麻烦的方法。”沉默片刻后,方士轻咳一声,“只要将那沧海月抓住,到时候不论如何抓去当众将其斩杀,长桓观的名声自然也会重新升上去。” “到时候就多了个斩妖除魔的尘仙道长?” “到时候就有了个斩妖除魔的长桓观。”方士摇头,略带着一些惆怅“尘仙……这个身份是做不长的,我日后终究不会再是长桓观的弟子,更不是此间医馆的主人,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扮演好如今的角色,以免日后后悔。” “那方兄现在后悔了吗?” “小白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小白一双眼睛眯成缝隙,已然折身回到了桌边,端着茶,“方兄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便好。” “多谢小白道友。” “都到这份上了,还道什么谢。” …… 春秋苦短,转眼又是三年。 沧海月还在镇上,虽然有许多次被方士捕捉到了存在过的痕迹,但终究是未能真正见到对方的样子。 小镇上死人的频率降低了很多。 也没有人再从小镇上离开了。 原本就是一座普通小镇,因为长桓观名噪一时,又因为连续杀人的事件变作萧条的模样。 不管如何,现在的小镇再次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 一个月会有一人被沧海月杀死,这倒是与老道士讲的规律有点像。 而因为有了方士越来越严谨的追查,对方也渐渐地开始放弃那种规律。 从一个月杀一人,到两个月,再到三个月…… 原本方士还有些困惑,对方为何非要杀人。 毕竟就算是妖物,连续四年做同一件事情必定要有所理由。 直到某天与小白在山上采药的时候,见到了两只被剖开胸膛的麋鹿,方士才恍然大悟。 对方是为了进食。 所以才会对杀的人身份没有任何规律。 而对对方来说,凡人不过是食物而已。 死去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会平白无故地缺失一些。 不能离开小镇。 因为走在山道上也会有很大的几率遭到袭击。 只能对外求救,但这三年时间里来支援的凡间刑部房里的人也拿妖物丝毫没有办法。 其中自然也有过修道者。 与方士两人也接触过一段时间,但那位修道者却并没有停留太久,对方言语有些模糊,只是说出长桓山上有一些不能触碰的东西。 至于对发生在这里的一系列事情的看法,对方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终究只是一些凡人而已,道友对这些凡人的性命还是看得太重了!” “这些人早就已经没救,放心吧,只要长桓山上没出问题,下边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还请道友听我一言,莫要再掺和此事了,否则越陷越深,反而红尘业障缠身不得窥视大道。” 方士自然是在背地里好生地骂了对方一顿。 但也拿他无可奈何。 一直到那位修道者离开都不曾对镇上的凡人施以援手。 这未免有些让人心寒。 “方兄现在还是身为普通凡人的时间更多,所以自然会一心倾向于凡人,看不得那些无辜的凡人身死,但若是再过百年,甚至千年……方兄又会如何去想?那修道者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拜入山门,自然淡漠这一切……但方兄日后会如何呢?” “这个……”方士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冷哼一声,“若是一直恪守本心,来日想的定然与今日一样!那小白道友又是如何想的?” “我嘛……反正在我眼里,凡人和修道者都是一样,我只需要一心向着方兄便是了。” 正说着,那张脸上便露出有些夸张的笑容。 这小丫头又在玩笑了。 便给小白额头上弹了那么一指头。 “方兄怎的与当年我的师尊一样,老是弹脑壳可是会变笨的。” “谁让小白道友一直说胡话来着。”方士瞪了小白一眼,却又似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说起来……小白道友也有师尊?”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这一身本事难道是天生的嘛。” “那小白道友的师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反正现在是一个死人了,方兄再问这些也没有意义。” “罢了。”方士苦笑着摇头,看来要想从小白的口中得知一些东西,真的是有些困难,不过也算是一个进步,好歹她会告诉自己……她有过一个师尊,“什么时候小白道友想说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等到时候再说吧。” 小白闭眼,侧过头去。 不过老道士还是没有回来啊。 方士心里有些怅然了。 眼看着十年之约,一小半已经过去了。 赚得的十万两也早就已经变成了三十万两。 空拿着这些钱,倒是让生活过得舒坦了许多。 但老道士这究竟是…… 会再也回不来了吗? 方士不禁心中闪过如此想法。 长桓观没落了。 老神仙不再。 外门弟子走的走散的散。 也有几个硬着头皮请老神仙把钱都还回来。 但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坚持下去。 …… 第二百零一章 妖灵本性,迷六欲(续) 或许都已经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身处什么环境。 查看小镇上各处感应符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哟,尘仙道长您今天可来的真早。” “尘仙道长今天医馆还开吗?贱内有些不舒服……” “尘仙道长来看看我这儿新鲜的鱼,家里养的,保证好吃!买回去给你那师妹尝尝?可不能苦了人家女娃子。” 街道上的人们依旧是和往常一样。 是了,确实是一般模样。 今天小镇上的诸位也是一如既往地和蔼亲切。 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也不仅仅是长桓观的仙人弟子。 医馆里的尘仙道长,尘仙大夫……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改了称呼。 在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便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面。 这里有他安置的一道感应符。 就贴在巷子边上的墙壁。 只是如今这墙壁却出现许多细密的裂痕,感应符也被损毁了一大半……他来过。 那个存在来过这里,并且还摧毁了布置下来的符箓。 但究竟是为什么…… 看不懂,猜不透。 没有对任何一个小镇里住户动手。 只是单纯地将符箓损毁。 关键这还不是第一次。 若一切的行为只是为了进食,那么如此做法又是为了…… 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不禁迅速转身便要离开这个巷子。 正在此时,却见四周霎时一道乌光冲天而起。 将巷子所在位置完全笼罩了起来。 该死,大意了! 眼看前方地面上飘飘然冒出一道黑色人影,看不出面容,却有着猩红的双目和一对还在滴血的骨翼。 心中不禁一凉,这便是沧海月的真身? 究竟是何种山精野怪才能变幻出如此模样。 便听一阵阴厉的笑声响起。 ……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医馆的大门紧闭,因为还没有到开门营业的时候。 未等小白应声,门却是已经开了。 从外面走进一道身影。 脚步声沉闷,刚一走进来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墙上。 “方兄你这是怎么了?” “唔……我遇见了沧海月……” 来人正是方士。 看样子有些憔悴,毫不掩饰虚弱的状况。 小白关切地来到方士身侧,伸手就要扶着对方。 将他扶到桌边,就着木椅坐下。 “方兄别着急,慢慢说。” “早些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感应符居然被屡次破解,正想着究竟是为何,谁料到沧海月居然出现了。” “方兄见到了沧海月?”小白再问,将一杯水递给方士,“不知可曾记得对方长什么模样。” “……见是见着了,不过那沧海月也是狡诈,居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我怀疑他如此做就是为了偷袭于我。”方士有些羞恼地冷哼一声,将手中茶杯放回桌上,“若非我还有些本事,早就被对方给杀了,不过那沧海月真实实力也算不得什么。” “方兄可是认真的?” 小白忽地面色一沉,已经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子。 一双眼睛盯着方士,看上去似乎有些吓人, 方士被问的不禁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说道。 “自然是认真的……我说错了一些什么吗?” “……没有,方兄只要人平安无事便好,至于其他的……不说也罢。”小白轻叹一声,却是已经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一边还问着,“那方兄不知可否告诉我,现在沧海月在何处?” 方士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到。 “沧海月不知所踪,凭空消失了。” “原来如此。” 小白周哲的眉头舒展开来。 却是已经直接跳起,坐在了柜台上,颇有居高临下之意地看着不远处的方士。 虽说两人身高是方士更高一些,但小白胜在占据了有利地形。 “不过我却是知道沧海月在何处。” “哦?小白道友从何得知?” “自然是从表面上看就知道了。”小白的脸上笑容不减,不急不缓地两手掐诀,在两人之间便显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蓝色光幕。 光幕上显露出一道人的样子,正是方士。 “当初方兄与我说过,沧海月将这小镇上的凡人当做是食物,甚至到了后来不仅仅是凡人,就连山林中的野兽都遭了秧,看样子是被逼到了绝路呢,就像……”她指了指光幕中方士的那张脸,“就像这样,只要是看见活物,眼中的情绪是掩盖不了的,还有脸上的口水……真的不打算擦一下吗?” 方士闻言,原本平静的面庞却是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双目也变得赤红,浑身气息狂躁……就仿佛是一只野兽。 但他还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 而是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又为何不动手?” “因为你不在这里,虽说意识暂时寄托在方兄的身上,但本体却不在此处,拿下你自然方便,但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方兄,就不知道日后方兄会与我发多少牢骚。” 少倾,便手指在半空中一点。 两人之间的光幕碎裂。 “沧海月……姑且就这么叫你吧,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但不知可否马上离开这里?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别急啊小白道友。”方士的身体有些僵硬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子,随即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来这里找你们自然是有些事情要与你商量的,因为你看……我们是同类啊。” “不管你掩饰的多好,从出生那一刻就在身上的印记不会有假,你不是人族……你与我一样是妖物!”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帮着人族,不过既然同为妖物,你应该也理解我的难处才是……我需要活下去,而活下去就要吃东西,这世上美味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是普通的山野猎物也早就已经吃腻了……再这般吃下去绝对会吐的。” “所以小白道友……不若带着你的方兄一道离开这里如何?再继续趟这摊浑水已经没有必要了,为了那些凡人而与我闹僵……这又是何必呢?” “我是妖物,你也是妖物……我们之间才应该是同道,至于那不管是姓方的还是叫尘仙的……他终究只是一个修道者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趁你不注意就将你给杀了,修道者的话……半句也是信不得的,如何?我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若说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又何必与我苦苦相逼?” 小白缄默不语。 只是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笑容。 但笑容却显得有些冰冷, 等面前之人说完了,笑声终于不再掩饰。 “沧海月道友,你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道友……” “小镇上的凡人究竟如何,与我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就算道友将那些凡人都杀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正说着,小白的脸上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论是从语气还是从神态上,都难以分辨出是在说谎。 若是小镇上的人当真出了事情,她是真的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的。 “正如道友所说,我是妖物……凡人的生死怎么着都无所谓,而所谓众生平等,道友说的确实是有道理。” “那道友,我们之间岂不是没有……” 对方话语中显得很高兴。 但小白却是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声。 “我只在乎方兄是如何想的,若是方兄也觉得那些凡人无所谓的话,我也自然不会去管凡人的死活……若是方兄觉得凡人们可怜,想伸手去帮助他们……我最多也不过是劝谏几句,说到底既然众生平等,谁生谁死不是都一样,若只是将沧海月道友给杀了,也不会沾染上太多的因果。” “道友为何对着修道者如此下心思,莫非是疯了不成!还是说此修道者给道友下了什么禁制?” “我来去自由,并没有什么约束,只是……我喜欢,我愿意。” 对方话语一滞。 那张脸变得越发扭曲。 “道友此言……可是当真?” “何曾有假?若是沧海月道友没有别的话要说的话,还是速速离开方兄身体为好,以方兄的身体与我说话,实在是看着恶心,如今的道友不过是一些意识俯身在方兄身上,封印方兄的意识就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动手的话……恐怕根本坚持不住吧。” “那又如何,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若是你杀了他,我也能寻到你的所在……你的气息我已经记下,寻到你……很容易。” 小白脸上笑容不改。 同时小声地说出了几个字。 “该死,你怎么知道那里!” “我自然知晓,更知道你……” 又是一句话被说出。 “道友可别后悔!” 对方羞恼地怒喝一声。 便操控着方士的手一翻转,将方才喝茶用的瓷碗震碎。 同时握着其中一块碎片朝着脖颈处伸去。 但还未等对方更进一步,却见小白已经身形一闪,迅速出现在方士的面前。 一根手指直接点在他的眉心。 却见打量黑色雾气出现在方士身周。 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厉咆哮声,雾气散去,而方士却也两眼翻白,径自倒了下去。 眼见这一幕,小白手一揽,将方士揽在怀中。 “……我何曾后悔过。” “若是后悔的话,又何必到现在才后悔……” 小白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方士的面颊。 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到底要怎么对你,你是不是他,你能不能是他……为什么……” …… 明明还是上午,但天色却是徒然暗了下来。 天穹之上无端地笼罩着一大团的黑云。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些镇上的人开始担心是否会下雨,匆忙将才晒上去的被子收回了家里。 而刚出门要做生意的商贩也纷纷迅速回到家里,拿起了雨具。 小镇里某条幽暗的巷子里,隐约传来一阵阵低吼。 这条巷子两头都被砖瓦给堵住。 也不知当初是为何而设计了这里。 但如今这巷子里却是可见簇拥着黑气的一道诡异身影。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黑袍人。 背后插着一对染血骨翼。 而脸上只剩下一双赤红的眼睛。 沙哑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不甘。 “马上就要找到这里了,该死!”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明明还差一步就可以达到渡第二灾的资格,为什么要这样……” “是你们自找的,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全部……” “这一回要将储粮……全部吃掉!” 紧接着,便是一阵非人的笑声。 那笑声刺耳,仿佛来自冥界。 而随着声音一点点变轻,那道黑色身影也终于是随着黑气的流转,一点点地没入地底,最终消失不见。 狩猎,开始了。 …… “……阿婆就看在我们都是邻居的份上,便宜把这几棵菜卖了吧。” “小伙子你怕是要让老婆子我亏本,我这也是辛辛苦苦从地里刨出来的,自家种的新鲜东西,本来就赚的不多,这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街边还有两人,一老一少。 年轻男子正指着地上的几棵青菜与老人谈价格。 只是这老人也精明得很,将价格咬着不放。 “这天色现在也不好了,阿婆还是早些将东西卖了轻松回去休息罢。” “小伙子你看天色也不好了,不入早些买了东西回去,莫要让家里人担心才是。” “阿婆你……阿婆你这是怎么了?” 年轻人看着面前老人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怪异。 双目中满是震惊,恐惧…… 但不知缘由。 年轻人看不出老人眼中的意思。 只想着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阿婆你想多赚点也不必这样吧,罢了……这价格就这么定了行不行?” “小伙子你快……” “给钱?钱还在兜里呢,阿婆别急啊。” 年轻人笑着说道。 虽然心里仍旧有些不适。 但手刚探入怀中摸索钱袋子在何处,却觉头顶一阵风吹过。 然后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然后…… 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老人茫然地看着前方,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发生骚乱。 尖叫声伴随着哭喊声,充斥整个小镇。 噗……滴答…… 红色溅到老人的脸上。 巨大的黑色身影将老人几乎要将老人眼前的一切都遮蔽起来。 除了黑色,再无其他。 “虽然年轻的味道不错……不过年老的味道……嘻嘻……” …… 第二百零二章 长桓七剑,破重霄 睁开眼,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自己正被她抱在怀里。 方才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楚,毕竟虽然是意识被人压制住,但也不至于对外界彻底地失去了掌控。 仍旧能听见外面那个“他”的声音。 直到那声音消失为止,才重新恢复过来。 “小白道友……为何这种眼神看着我?” “只是觉得方兄真是命大,都被对方擒住了还能保住性命。” “小白道友还真是不……” 在见到方士醒转,小白便已经松开了手让他站起身子。 两人还要继续再说些什么,但未等多时,方士的脸上却忽地变了颜色。 整个小楼里都回荡着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声,同时他口中轻呼一声。 “该死!” “出了何事?” “镇上出事了,那妖物竟如此肆无忌惮……应该是小白道友方才说的话刺激到了他。”方士皱着眉,虽然还在思量着,但也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一些东西,飞剑、符箓……这些都会在接下来派上用场,“说起来小白道友已经知晓对方确切位置了吗?” 原本在小镇上的感应符与小楼里边的一些银铃有所联系。 此事银铃响动,说明对方已经开始行动。 方才依据小白所言,她已经知晓了对方所在。 就算是方士也不曾知晓,两人的搜寻工作是分开的,也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有机会互相交流。 但一般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若是寻不到对方,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对于小白寻到了对方所在,方士还是有些诧异的。 但小白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笑容不减。 “原本就不曾知晓,说出来也不过是诈他,只是谁料对方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是少许言语而已,居然就那么轻易地上当了。”她已经开了门,朝着小楼外边走去,“方兄先准备着,我先去看看情况再说……那沧海月已然是被逼到了绝路,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就算我们光明正大地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也无人会怪罪。” “哎小白道友……” “方兄等着我的好消息,走慢些也是无妨的,说不定等到方兄来了,我就已经将那沧海月给打趴下了呐。” “小白道友……” 方士还想着让她等着,但谁料对方已经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一声轻呼。 顺便还关了门。 怎的走得如此匆忙。 让自己走慢些,怎么可能呢。 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他有些无奈,小白的话语刺激到了对方,让对方开始大开杀戒。 彻底地丧失了理智。 若今天自己没有走入那条巷子,或许今日便不会出现这般事情。 虽不知小镇上的情况究竟如何,但他们只是一众凡人。 面对狂躁的妖物,凡人又如何能够抵挡的了。 “罢了,多想无益……” 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好,便打算开门赶赴小镇上。 既然已经开始管了,那么就要把这件事器管到底。 要将损失压到最低。 虽然现在再说这种话有点迟了,但方士今日却是无端地生出一种豪迈的情绪。 修道之人,斩妖邪,正天地! 当行走天地,行侠仗义。 一如年轻的时候见到的那位。 手放在门上,方士却是面色蓦地一变,整张脸阴沉下来。 他推不动门。 这扇门不知何时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束缚起来。 心中细想片刻后,他总算是恍然。 “原来小白道友在这屋子里的布置……便是如此吗?” “此处应该有至少一年时间未曾碰过,所以说小白道友再一年前便开始谋划了……” “只是为什么……” 方士自然知晓为什么小白要这样做。 但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甚至他都还没有心理准备。 觉得今天必然也和往常一般。 “该死的!” 两手掐诀,便有一道白色电芒在掌心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方士站得稍远,挥手便将光球朝着那扇门拍去。 只听一声震天闷响。 尘土四散。 甚至整个二层小楼都开始轻微地摇晃。 但等到烟尘散去,却见那扇门毫发无损。 这便是小白布置的手段。 虽然至今不曾知晓小白修为究竟几何,但如今看来,这封禁的造诣已经是出神入化。 短时间内破不开这道门。 再找找,离开此处的地方不一定只有门而已。 他当机立断,开始寻找其他离开此处的方法。 心里不断地念叨着。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到时候一定要好生教训一下小白。 …… 小镇里的人都乱了。 人们疯狂地朝着四周逃逸。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但必定是有什么理由。 而所有知道理由的人,都在知晓的瞬间没了性命。 “救我……救我啊!” “别过来,你……你别过来!” “爹……娘……” 孩童在哭泣。 男人女人们咆哮着,有的迅速跑开,有的却是拿着简陋的工具朝着前方冲去。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条巨大的黑色毛虫。 足有一层楼那么高,毛虫的一端长着人的脑袋,但看不见其面容,仅能见到一双赤红的眼睛。 而在毛虫的身上还长着一对翅膀。 骨翼,还在滴血。 “吼!”那毛虫样子的怪物扭动着身子,单是一个甩尾,便将后方一群试图逃离的人们拍到一侧房屋上。 霎时一片血肉模糊。 刺鼻的气息弥漫在街道上,令人作呕。 那毛虫朝着前方俯冲,从前端又霎时裂开一条缝,张开了狰狞的嘴。 “不要,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里不是仙人的住所吗!” “神仙呢,神仙快来救我!” “快逃,逃到尘仙道长住的地方!” 有人呼喊着。 在对方的话语落下瞬间,听见这句话的人便是一声疾呼。 原本疲于奔命的人们似乎又重新寻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朝着方士的医馆奔逃。 暂时仙人还没有来救他们。 那么就只能寻求仙人弟子的救助了。 只是这巨大长虫的速度惊人,未等前边逃命的爬出多远,便被一口吞下。 “唔……”长虫的口中发出一阵呜咽。 就仿佛是在嘲笑这些凡人的不自量力。 眼见大多数凡人都朝着那处医馆跑去,便一声怪叫,径自朝着同样的方向蠕动。 却是忽地身形一顿,一端人脑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那里是一片废墟。 是原本已经被他毁灭了的地方。 但如今却从那里传来了哭声。 还有人没死! 大意了。 长虫一张巨嘴微微倾斜,朝着那废墟的方向调转。 不管在哪里,全都吃下去就行了。 现在的他……可是已经恢复了所有的力量啊。 …… 废墟中,穿着粗布衫的妇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 只是怀里的孩子不停地大哭,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前一刻还在给孩子穿上衣服,下一刻便出现了那只怪物。 她想逃。 但无奈只是一个妇人,当要离开家门的时候,那怪物便已经出现在极近的方向。 便只好小心地抱着自己的孩子躲藏起来。 只是怀中孩子尚且年幼,被外边巨大声响给吓着,霎时哭声便起来了。 如今也只能求着外边的怪物能忽视自己,忽视自己怀里的孩子。 越是这么想着,待偶尔抬头一瞥,便越是来什么。 那长虫已经转头,张开嘴,俯身…… “不要……” 妇人闭眼,身躯却在颤抖着。 两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未曾松开。 只是未等多时,又听一阵呜咽的声音。 自己还未死! 妇人微微一愣。 却听耳畔响起一道女声。 “此地危险,还是赶紧离开罢。” “你……你是……” 妇人抬头,正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十一二岁少女。 翩然站在她的前边,背对着她。 看着有些眼熟。 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她是那位大仙的弟子! 妇人心里稍安,但也迅速地从地上起身,朝着少女欠身一拜。 “多谢仙子!” “仙子……罢了,还不快走!” 妇人慌乱间,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 而少女却是两眼未曾离开面前那条巨大长虫片刻。 看着那长虫,她的脸色有些阴沉。 “我说你为何一定要以凡人为食,原来曾经被修道者下了封印,如今才算是恢复了本体吗?” “桀桀……如何,现在我还能给道友一个机会,马上带着那修道者离开此处……这镇上凡人的性命与你何干,就算是都死了又如何!”长虫口吐人言,硕大的身躯不断扭动着,骨翼上的鲜血落在地上,腐蚀着与之接触到的一切,看得人有些恶心,“我本渡安稳在山中过第二灾,奈何几位修道者联手将我本体封印,如今凡人血肉饮尽,合该我破封而出!” 又是一股磅礴的风劲吹在身上。 小白眉头微皱,却是问道。 “可是长桓修道者?” “长桓山?那是什么地方,道友还是莫要打岔!险些被你们坏了我恢复完全的好事,如今镇守封印之人不在此处,又有何人奈何得了我!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不念同道之谊!” “既然道友如此有本事,为何不早些就破开封印?” 小白冷笑,同时掌心也开始环绕着氤氲流光,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长虫闻言却是又一声冷笑。 “道友莫非是什么也不知道?此处封印大阵乃是以生灵生机为镇压之契,若是此处繁华,我又何以破封而出!” “原来做出这些……就是为了让此处的人害怕,然后离开这里?” 小白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但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杀了那么多人?” “哼,道友莫非是同情了?” “……凡人死活与我无关。” “让他们害怕是一回事,我本来就喜欢吃……道友莫非是在拖延时间?耍我不成!” 长虫原本将一些话都说了出来,但说到一半却又暴怒地吼了一声。 小白此事终于是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不过是一只蛮妖而已,道友的脑袋莫非还没有化形完全?” “被封印之前便未曾化形……吼!道友是战是离,还不快给个说法!” “连骂人的话都听不懂,道友还真是无趣呢。”小白的脸色终于完全地沉寂了下来,却是伸手,掌间一把三尺青锋已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方兄不愿道友继续在此处逞凶,所以还请道友安分一些,将项上首级拿来。” “未敢渡第二灾的小妖而已,道友确定能拿得下我不成!”长虫怒吼。 只是小白脸上的表情未见分毫变化。 一点寒芒,已经从掌心发出。 身形一闪,却是已经来到巨大长虫的近前。 “区区蛮妖,怎知我手段!” “道友不变作原形,可是自寻死路!” “……哼!” …… 快逃! 再不逃走就来不及了! 四周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就算是远在小镇边角的地方,也变得不再是安全的地方……早已经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走。 然后等待。 等待着危险自然而然地度过。 原本就已经变得萧索的小镇,此刻却是难得变得热闹起来。 早已经没有客人来的小小茶馆里。 店小二擦干净了最后一张桌子。 他长得很普通,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甚至有人经过茶馆都没发现茶馆居然现在还安稳地开在那里。 看着街道上奔走的人流,店小二却是轻叹了一声。 茶馆的主人早就带着一家老小跑了,却吩咐他将这里全都清理干净。 如今已经将一切都清理了一遍,却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要做。 要做什么呢? 小厮皱着眉头,双目在一阵茫然后,却是流露出一丝精芒。 轻轻地将身上小厮的衣服脱下,换上另一身衣物。 便走处茶馆,同样没入人流中。 只是未曾随着人流一道走,反倒是朝着与人奔走相反的方向前行。 这一举动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别人究竟是怎么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各自自己的性命。 便只能如同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那个人朝着小镇中心走。 只是看着看着…… 那个人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唉……” 第二百零三章 长桓七剑,破重霄(续) 小镇最中心已经彻底变作一片废墟。 在残桓断壁中,巨大长虫盘桓成一圈,一端的人形头颅上一双眼睛阴冷地看着下方。 它受伤了。 原本生长在身上的一对骨翼已经被折断了一根。 鲜血过处,将一切腐蚀殆尽。 只是造成这幅惨淡模样的人也未能好到哪里去。 小白喘着粗气,半跪着两手撑在地上。 一身白裙早已变得破落不堪。 就连长发都已经被削得七零八落。 “放弃吧。”阴厉的声音从长虫口中传来,仿佛在嘲讽,“你未曾变出原形,实力甚至发挥不出六成,如何与我争斗,而我已经将方才那些凡人的血肉炼化,如今正是鼎盛时期,你不是我的对手……念在同为妖修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也受伤了……” 小白低着头,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 在她的身周流转着一团淡蓝色光晕。 光晕中,身上一些伤口也在缓缓愈合。 只是却听那长虫又是一阵张狂的笑声。 “受伤?哈哈……别开玩笑了,就凭你如今这副样子,如何能伤的了我……虽说你的法术实在是难缠,但也并没有伤到我的要害……就这点小伤,只消片刻便能恢复!”正待对方说完这番话,便见一团乌光闪过,在乌光中,长虫身上的伤口竟是迅速消失,甚至背后一对骨翼脱落……重新长出来一对。 小白的面色终于是变得惨白。 她不禁一声长叹。 “我不明白。” “到了现在,道友还有什么不明白?” 长虫缓缓抬起前端,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 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变化,但从话语中也能听出来,对方心情不错。 也不急着动手,反倒是犹如猫戏老鼠一般等待着。 “倒是我有些不明白,或许你使出全部的力量尚可一战,为何……为何不这样做?这幅凡人模样对你而言不过是累赘而已,贪图这相貌,迟迟不肯渡过第二灾……就道友这般又如何成就仙身。” “……你既然已经渡过第二灾,应当也知晓不得与凡尘有太多纠葛,稍有不急冥冥之中的因果便能要了你的命。”小白没有回答对方所言,反倒是自己先说了起来,“你这般忤逆天地纲常,便有修道者前来诛你,就算此时逞得一时之快,日后……” “日后我都已经成仙了,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长虫不禁大笑。 同时一张嘴已经张开,便从内传来一股劲风。 风中带着刺鼻的腥气,令人作呕。 “罢了,既然你不愿说……便死吧!倒是便宜了我这一顿,吃了你当抵过吃上百个普通凡人!” 长虫摇摆这身躯,仿佛遮天蔽日。 霎时便出现在小白的近前,随着一声厉啸便张嘴朝着小白冲去,似乎是恢复了一些连脑子都比过去要灵活,不再与小白废话。 身躯将小白的四周团团围住,断了其退路,势必要将其一口吞下。 小白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她还在犹豫。 却见头顶一团黑色降临。 便是又一阵烟尘翻飞。 只是待那烟尘散去,重新露出长虫身躯,却听长虫一声咆哮。 “该死……是谁,究竟是谁!” “是你家道爷!”从不远处废墟中响起一声怒喝,又见从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出五道白色流光,在临近长虫身躯的同时,又化作五条金色锁链,将其紧紧地缚住,让长虫一时半刻动弹不得,又听一声厉啸,“大胆妖物安敢在此行凶,今日本道爷便要替天行道斩了你!” “方……方兄你没事吧?” 在义正言辞地一番话后,却听熟悉的女声响起。 却是在不远处废墟中的两人。 方士正怀里抱着小白,灰头土脸地喘着粗气。 而小白看见方士再次,却是有些惊疑。 “你不是……” “医馆里的事情回头再与你说,小白道友……这回我可是真的生气了!” 方士皱着眉,瞪了怀中少女一眼。 少女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方兄你不该来的……” “怎么不该来,说好了一起将那沧海月给杀了的,怎的就唯独将我困在了医馆里,若是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可方兄当初说好的……” “当时的话算个什么,若小白道友不在了,难不成这天下还能再给我遇到一个不成!” 小白一时间愣住了。 看着方士那张认真的脸,有些错愕。 他竟是真的将那些话给说了出来。 那些话似曾相识,过去……好像也有一个人说过…… 正心里有些胡思乱想,又听方士说着。 “倒是小白道友有错在先,现在却又做错了一件事。” “什……” “还年轻的时候就想当一回行侠仗义的剑客,不过那时候被读书耽搁了……现在好不容易气氛起来了一回,却是全被小白道友的一番话给搅了。”说着,方士的脸上大有遗憾之色,却惹得小白一时笑出了声。 但随即又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而很快,不远处的长虫终于回过神来。 巨大的身躯一震,无根金色锁链便应声损毁。 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出现没多久的方士。 “乾坤符吗,虽然炼符之人还未成熟,不过能让我吃一口的尘土……修道者,你想必已经做好了身死的觉悟了罢!” 杀意。 滔天杀意没有丝毫掩饰。 在杀意中,甚至方士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双腿也在微微颤抖。 怀中的小白却是不禁苦笑一声。 “所以方兄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白白送死吗?” “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 方士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依然屹立在原地。 没有逃跑,也没有进攻。 只是冷静地看着那只长虫,手一挥。 便是一叠白符入了掌心。 “这些年来我可不仅仅是在给人治病,修炼也未曾落下……更何况还有着天雷符箓。” 天雷符箓,这是长桓观中三种秘术中的一种。 方士学过雷术,所以这天雷符箓自然入手也比较容易。 他暂时放弃了袖里乾坤术,因为在修炼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天赋。 便转而开始修炼天雷符箓。 传说天雷符箓修炼到极致,甚至可以挥手间凭空招来煌煌天雷。 但方士显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只是口中法诀轻念。 掌中白符便凭空悬浮在面前。 排成整齐的一排。 便见他手指在虚空中一划。 有白色流光迅速变作紫色,化作一枚枚符文贴在悬于虚空中的白符上。 只是那一瞬间,方士的面色徒然变得惨白起来。 “方兄别继续下去了!”小白一声惊呼,“以方兄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完全掌控那么多的符箓,若是不慎便反而会伤了自己……” “所以还请小白道友协助。”方士笑道,手中动作未停,“小白道友的修为要远高于我,还请助我驾驭这些力量……只需要使其维持稳定便好。” 法术,只是对天地灵气的操纵。 使用任何法术都需要量力而行,理论上虽然可以多人协助同时操纵一种法术,但那也不过是理论上而已,稍有不慎便会殃及多人,但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么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伸手,落在方士心口。 便见一道蓝色流光从小白的手中流经方士身躯。 最终化作光幕,扩散至那些悬浮着的符箓上。 少倾,那些符箓便已经散发着一股惊人的戾气。 “成败在此一刻,你只是秽物……看你如何敌得过雷法!” 方士一声怒喝。 便是一道道闪耀着的雷光朝着长虫激射。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 在施展天雷符箓的同时,那长虫也已经朝着两人冲来。 距离尚短。 在雷光闪烁到极致的同时,又听一道剧烈的爆鸣声。 便有璀璨的光华将一切尽皆笼罩了起来。 同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响彻。 “不可能……修道者你……为何是雷法!” “呃啊!” ……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早已逃入山林的一众小镇幸存者们狐疑地眺望着远方。 在那里有他们的家。 只是如今却根本不清楚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听一个从中心地带逃出来的妇人说,在那里出现了巨大的吃人妖物。 而帮忙抵御妖物的,却是老神仙的女弟子。 “不知道那女娃子有没有出事……” “瞎说什么呢,老神仙的弟子定然能将那妖物斩杀,把我们的镇子还给我们!” “希望别有什么损伤才好……” 一众人打着各自的算盘,念叨着。 脸上却是尽皆露出忧色。 因为一旦老神仙的弟子都奈何不得那妖物,就说明他们早晚都得死在那妖物肚子里。 那可是专门吃人的怪物! …… 烟尘散去。 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人手。 小白半跪在地上。 怀中还抱着一道身躯。 正是方士。 两人身上都有些惨淡地留下了痕迹。 尤其是方士的那只手,原本用来画雷符的手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他还是低估了天雷符箓的驾驭难度。 这不是他这点微末道行能够使用得了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都笑出了声。 是苦笑。 还有绝望。 因为就算方才拼尽全力,也终究不过是…… 再次折翼了。 长虫蠕动着身躯,长着人形脑袋的一端颤抖着抬起。 猩红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沙哑的声音带着杀机,更有一种癫狂。 “很好……修道者,你们……很好,很久都没有受到如此伤害了,不过还不够,我可是渡过了第二灾,即将羽化的大妖!你一个才渡过第一灾的修道者何德何能伤我,不过是仗着雷法……”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方士听着对方说的话,有些狐疑。 自己可是从来都没有渡过什么第一灾。 修道者渡三灾,第一灾是雷灾。 需假借真正天雷的力量淬炼己身,炼阴魂为阳神,同时褪去凡骨。 这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却与打铁是一个道理。 只是……方士自认为记忆里未曾渡过雷灾。 “但也到此为止了!你们逃不了的,再挣扎也是无用!吃了你们……吃了你们!” 粗暴的言语中,长虫肆虐,在废墟中不顾一切地朝着方士两人冲去。 两人再也无法动弹。 雷法本就是至刚至阳的法术,更何况天雷符箓若是反噬,整个人都会被麻痹。 而天雷符箓的施术者却有两人。 也将小白连累了。 方士本想速战速决,趁着对方不知道自己力量几何便动手。 只是如今想来,却有些天真了。 生死之间,看着扑来的黑影,他心中却是一瞬间莫名地平静。 回想起了过去从衡山道中走处的那一天。 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天地的宏大。 第一次见到了……或许凡人究其一生也见不到的东西。 还想继续见识更多。 听说天有九重,传有三界。 这些都想去看看。 走得更远,看的更多……这便是活着的意义啊。 霎时,他浑身一颤。 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天穹之上一股压迫而来的危机。 只是那危机中,心里却无端地产生一种欣喜之意。 那是什么感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两人快被黑色吞噬的瞬间,却无端地听见一声叹息。 而后一道金光眼前闪过。 黑色的长虫身形瞬间迅速向后退去。 干脆利落地舍弃了原本的目标,而是如临大敌一般地立起一半的身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士一时间有些诧异。 只是他身躯不能动弹。 倒是听见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同时小白也是惊呼一声。 “是老前辈来啦!” “哼,大胆妖孽……胆敢伤本座弟子。”熟悉的声音,时隔四年有余,终于是再次落入耳中,“这段时间的骚乱便是因你而起吧,竟然在长桓观害人性命,实在是岂有此理,本座念你修为不易,给你个爽快的死法如何?” “老道士你是何人!” 长虫的话语中微微颤抖着,不是害怕。 “我能够感觉得到,吃了你……吃了你我就能完全恢复,不对……吃了你我甚至能更进一步,今日便可羽化成仙,我感觉得到……你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脚步身临近,最终一道身影越过方士两人,径自站在他们面前。 一样的背影,虽然换了一身衣物,过了那么长时间,但仍旧记得清楚。 “当年师祖寻来七星冥蝶幼卵,试图驯化……可惜以失败告终,七星冥蝶反噬,成就了沧海月……你也被封印在这里。”老道士面色阴冷,掌心已然一翻,便是一把三尺青锋悬于身侧,“而今时机已然成熟,本座也不必遵守前人留下来的规矩,可立即斩了你!” “老道士好胆,若是你能办到,尽管一试!” 又是一声怒吼震天。 方士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这老道士此时的气势倒是不错。 可惜了。 第二百零四章 长桓七剑,破重霄(再续) 老道士没有继续废话。 掌中悬浮着的飞剑随着口中轻斥,带着破空声飞向天穹。 未及半刻,却见原本灰蒙蒙的天穹上霎时亮起一点点金色光华。 宛若白天显现的星辰。 而在那些金色星辰中,却有着七道金光尤为耀眼。 “吾徒且看好,本座只演示一遍……这便是我长桓观杀生大术,点星诀!” “或许吾徒已经知晓,不过本座还是要再说一遍……长桓观历来都以天机算术闻名修道者的世界,本座传不了你天机算术,但这点星诀亦天机术的一种,天道有测算鬼神莫测的手段,亦有诛杀违逆天理的办法,以心御剑,以剑点星,点亮天枢、天权、天玑,天璇,玉衡,摇光、开阳这七星,便臻至大成,挥手间斩敌千里之外!” 言罢,却见他又是两手掐诀。 天穹之上的七道金光变得越发璀璨。 前方长虫已然疯狂,在见到老道士后便开始朝着他扑去。 这一切也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眼看着巨大的身躯压下,长虫张口便要将老道士连着方士和小白一道吞下。 却只觉天穹之上传来一股凌冽的气息。 是剑气! 那种气息很熟悉,所以方士几乎是在其出现的瞬间便辨认出来。 剑气凌冽,刚直,又宛如劲风一般充斥在天地之间。 七点金芒中,一点坠落,直接化作一巨把剑,从天而降。 眼前的黑色压迫被撕裂,化作了纯粹的金色。 方士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因为在眼前出现这一幕的时候,时间就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金色巨剑直接贯穿了长虫的身体,落在地上连地面都震颤了几下。 但还没有结束。 “该死……这究竟是什么法术!你究竟是谁……就算是当年那个人的后辈也断不可能有如此克制我的法术,你究竟是谁!”长虫嘶吼着,奋力向前张嘴,只是那张嘴巴还未曾真正将前方的三人吞没,便从天际再次落下一把光剑。 径自贯穿了它的上下颚。 长虫发出凄厉的叫声。 同时一身暗红色鲜血四溅。 老道士挥手,将朝着他们飞来的血液甩向边上。 “渡过第二灾又如何,妖邪便是妖邪……就算本身力量再如何强大,也终究是抵不过这一身正气。” “老家伙,你该死!” “谁生谁死,非是你我决定,而是看天道。”老道士一脸淡然地看着扭曲挣扎着的长虫,不见悲喜,却是又一挥手,剩下来天空中的五道金色光华便接连从天穹之上落下,带起一阵猛烈的罡风,甚至将四周的废墟都尽皆清扫,“天道现在站在本座这一边,所以死的人应当是你。” “我不甘,我不甘!” “等了千年万年,为何还不放过我,我马上就能成仙了,马上就可以羽化飞升……为什么!” 长虫挣扎的力量竟是渐渐衰弱下来。 随着大地一阵猛烈的颤抖,五把巨剑接连插在地面上,将那长虫从头至尾贯穿。 又是一声咆哮,只是这咆哮声中却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愤怒。 “呃啊……” 长着人脑的一端微微低垂下来,那双赤红的眼睛开始流出血泪。 只是未能动弹几下,便低垂了下来。 老道士冷哼一声,袖袍一挥却是将法术收起。 七把剑尽皆散去。 同时听他一语。 “本座的师祖当年能将你封印在此,也不过是念及旧情,如今情分已经不再……你还觉得本座会留你性命中途放水不成?终究只是靠着灵草堆积出来的第二灾道行,未能真正感悟第二灾,谈何羽化,又谈何成仙……哼。” “师……师尊威武……” 方士依旧躺在小白怀里。 此事也终于是恢复了一些知觉,只是依旧挣扎着无法站起身子。 而老道士未曾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吾徒受惊了,这些日子以来倒是受了不少的苦……不过如今已经全都结束了,吾徒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沧海月已经消失了?”方士轻声问道。 老道士没有多说什么,袖袍再次一挥,却见一道白色流光之后,巨大的长虫身躯已经凭空消失。 这老道士的本事看来还有很多,单是将那妖物的尸体收走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袖里乾坤术,不知道这老道士究竟修炼到了何种地步。 “既然凡尘历练已经结束,吾徒今日便与本座重新上山罢。” “师尊,已经结束了吗?” 方士闻言却是有些疑惑。 若说凡尘历练便是赚取那十万两,合该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才是。 但若是说不仅仅如此,自己又该做到什么才算是结束了历练。 老道士再言。 “吾徒是否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没什么呀,还是和以前一样。” “本座指的是冥冥之中的那种感觉,是否觉得……” “感觉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似乎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听了老道士的话后,方士又像是想起了一些什么,连声说道。 却又恍然,莫非老道士说的就是这个吗? 但这仅仅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应,甚至算不得真正会发生的事情。 在方士看来,那或许只是他的一种错觉而已。 但老道士却再次颔首。 “既然已经感觉到了那个,自然是历练结束了。” “那是什么?” “不可说,吾徒日后自然就明白了,大凡修道者,闻道不问先后,吾徒能在如今年纪感应到那个东西,自然也就不需要本座出手了。” 方士是越听越糊涂了。 但老道士只是摇头,根本从他口中听不出来什么东西。 也只好暂时作罢。 “对了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访友结束了吗?可曾遇到人?” “自然是结束了,不过可惜……”老道士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是岁月催人老,不至仙人,永远也不知道何时便是大限将至,唉……”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方士却觉得对方说的话语中,满是萧然。 …… 小镇里的妖物被杀了。 妖物的头颅被斩下,当众焚毁,而刑部房的一众人也被邀请看着这一切。 如此一来,老道士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同时老道士也将那妖物的由来当着一众凡人的面说了出来。 “此妖物原本是长桓观当年初代观主所留,本意是让其看守山门,但谁料其心性入了邪道,反而开始霍乱乡里,于是师祖便将其封印起来,以众生命数作为封印大阵,只要这镇上有生灵存在,大阵便会越发强大,等到了极致便会将其完全地镇杀。” “不过可惜这妖物寻到了大阵的破绽,开始造出诸多恐怖来迷惑人心,于是这些年来封印越发薄弱,最终……” 老道士说的有模有样,只是方士跟着站在一旁有些脸红。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因为真正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斩杀妖物的是老道士,当年封印它的是老道士的师祖。 方士不过是半路成为老道士的弟子。 但他也有一种错觉。 面前这些小镇居民崇拜的是老道士的弟子尘仙道长。 自己不过是…… “方兄,别愣神了!” “什么?” 被小白的话语拉回心神,却见天色已晚。 老道士在一众小镇居民面前要说的话终于全都说完了。 小镇居民们各自回家,有的打算重新建造自己的住处,也有的是真的准备要搬家了。 无论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老道士都没有特别的交代。 妖物已死,日后再也没有那种妖物出现了。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 在与方士两人交代了几句后,便径自回了山上道观。 因为再没有壮汉抬轿,所以老道士也只能一步步地走上山。 “我们也回去收拾一下,上山去啦。” “上山?” “方兄莫不是站久变傻了吗,现在自然是要回山修炼啦。” 听了小白的话语,方士才想起一个事实。 自己已经不必继续再山下开医馆了。 虽说这是早晚都会有的事情,但他还是有些怅然。 犹豫了片刻,还是颔首。 “知道了,我去取行李。” “方兄可是舍不得?” “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真的到了那一天,会是如此心境。”方士苦笑一声,见着小白那张脸上露出别样神情,却又冷哼,“说到回去收拾行李,小白道友早些时候做的那些事情,我还没有与你清算?” “方……方兄在说什么呐。” 小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下来,轻咳一声后,却是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传入方士耳中。 “方兄先自己去整理一下,我在山上等你。” 看着小白离开的方向,方士终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折身便朝着小楼的方向走去。 这小楼已然变了一副模样,虽然绝大地方还是完好,但四周地面上却还是平白无故地多出许多坑洞和裂缝,甚至整个小楼都隐约有倾塌的趋势,歪斜在一边。 方士最终还是没有寻到让小楼维持完好地从里面离开的方法。 却是直接以雷术将一面墙壁破开。 因为整座小楼都被强大禁制笼罩,所以牵一发动全身,整座楼都遭到了难以磨灭的波及。 如今看来,却是不必再让小白花费心思修葺了。 “沧海月……七星冥蝶……还真是乱七八糟的啊。” “不过……” …… 这房间依旧如离开的那一天一样简陋。 外边已经是一片漆黑,而房间里却点燃了灯烛。 小白与方士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 “说起来那沧海月……已经消失了吧?”方士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虽说那巨大长虫确实已经丢了性命,但也不知道为何,他心中仍旧是有些烦躁,总觉得危险还未散去,就仿佛有一把刀一直悬在头顶,“为何我觉得还有危险未曾……” 但话还未说完,小白却是不禁轻笑一声。 她指了指上边,又指了指方士。 “小白道友这是何意?”方士不知其意,再次问道。 “方兄可还记得那位云中君前辈?” “自然记得。” 云中君,是传给方士太上经的仙人。 又如何能忘得了。 “云中君前辈当年曾经与我说过,方兄有仙缘,资质也是上乘,起初我还有些不明白,当初方兄也不过是一个稍稍会一些吐纳之法的凡人,为何会让那位仙人前辈如此看重,如今看来……却是我眼拙了。”眼看方士仍旧不懂,小白话语未停,“方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明悟自身大道,合该渡雷灾了。” 是雷灾? 那修道者中三灾之一的雷灾,原来自己感应到的危险便是雷灾吗? 方士不禁心中微微一震。 却又有些茫然了。 “小白道友,这雷灾究竟是何物?不是说需要一定的感悟和历练……” “这说明方兄的感悟到了,那老前辈估计也想让方兄感应到雷灾,所以才让方兄在山下历练吧。” “……原来如此。” 方士心中恍然。 只是这事到如今,雷灾又该如何去渡? 他之前从未见过所谓雷灾是什么样子。 也不清楚自己何时回渡雷灾,只是对其有个模糊的大概印象。 因为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达到这一地步。 成仙? 他没想过。 他只想在一生中能看得更多,走得更远。 但如今这雷灾…… “方兄且安心便是,虽说感应到雷灾临近,也终究需要十年甚至数十年才会真正降临。” “那便好。” 听了小白所言,方士心里才算是轻舒一口气。 雷这种东西至刚至阳,更何况天地之雷,与修道者施展的雷术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小白也迅速转移了话题,似乎不愿继续说这些事情。 “倒是觉得那七星冥蝶有些意思,方兄猜猜那七星冥蝶是产自哪里?” “七星冥蝶?我记得是……”那长虫,就是被老道士称作七星冥蝶,但他还真的不清楚,便只要摇头苦笑着说道,“还请小白道友解惑。” “那可是产自传说中的冥界,幼虫食轮回草,成虫吮彼岸花……虽然传说是这般记载,不过没想到当真有那种东西。”就连小白说到那东西的时候都不禁感慨,“那可是修炼一些特殊法术的极品辅助之物,至于功效嘛,方兄你且听我给你讲啊……” …… 第二百零五章 三叩长桓,山有道 夜里无事,也不觉得困倦,别了小白之后便在这山中转悠。 如今已经没有了危险,小白也说过不会再一直绕着他边上保护。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总觉得有些寂寞。 山道崎岖,在不经意间,却是已经来到一处较为偏远的山头。 此处是过去修炼经常会走过的山径,四年多的光景中也只是来过这里数次。 原本心里还觉得在山上修炼会比较快一些,但如今看来,反倒是上下山耗费更多的心力。 继续往前走,小径开始出现岔道。 这种岔道在小径上很普遍,往往一端岔道口会写着禁地,擅入者死等言语。 过去也未曾真正进去看。 只是今天夜里,方士却有种进去看一眼的冲动。 因为前些日子里小白与他说过的那些话语。 “七星冥蝶……有趣,若当真如此的话……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在纠结着,一旦进去便是生死无论,方士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危险,可就这样放弃了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探求之心,以后或许也就再没有胆量和机会进去窥视。 “到底该不该……” “但书中若是记载没错的话……” 脸上的纠结之色淹没在夜色中,脚步却是未停。 刚要踏入这其中一条岔道,却又猛地转头看向来时山道,心中一紧。 他听见了脚步声。 是有人来了。 如今长桓山恢复了往日名声,自然外门弟子也再次多了起来。 而且因为老道士的降妖手段,让他名声大噪。 来长桓观拜师的人越来越多,看这人数,或许过不了几日变能够恢复原来的繁茂样子。 至于说小镇的损失,自然就有那些商人士绅来承担,他们想要在这长桓山下继续生活下去,少不得付出一些什么。 但现在可是夜里,山上理应不会有什么人,更不会有人来这里,若说什么人能够来此,除了他以外似乎也只有两人,小白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绝不会刻意发出这般让人察觉到的声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但为何他会来此? 方士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收敛了身形,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潜藏在远处。 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所察觉,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现在藏的好。 却是听着脚步声以外,还有一阵莫名觉得心中发寒的自语声。 随着那人临近,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听得清楚。 今夜无月,唯一能够用来辨别出四周样貌的就只有一双眼睛。 还有自己的直觉。 “……死了,王海富死了,周天全也死了,还有……” “……活着的不多了,接下来还会有谁……” 朦朦胧胧地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山道中,对方并没有发现方士的存在,直接转角便没入其中一条岔道。 那岔道口还立着一块生死无论的牌子。 对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方士心头一紧,觉得事有蹊跷。 他本想马上跟过去,却又担心一路上会被对方察觉,恐有性命之忧。 便只好等那人完全没入山径深处,又过去许久,方才跟了上去。 此处究竟有什么,方士还是非常在意。 深入其中,却是觉得前方道路越来越陡峭。 若非现在方士能稍稍对地面上的情况有所感应,怕是早就不知道摔多少次了。 边上杂草也多,甚至觉得自己的衣衫都要被歪长着的树枝给勾去。 好在最终是见到了远处的场景。 不必走得太近,因为前方已经有光源。 小径尽处,燃着红色烛火,将一小片地方点亮。 他看见那个人跪在一座墓碑前,依稀听见口中说的话语。 在他的身周,偶尔有暗淡的黑色流光闪烁。 似乎是火焰。 方士的心,渐渐变得冰凉。 “果然……是这样吗。” …… 长桓山上的人终究是多了起来。 原本离开的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现在也重新出现在方士面前。 未过多时,穆刑也再次寻到了他。 甚至又给了他一些宝钞。 “师兄你是不知道,学了你教的法子以后,这次回家我是苦练了数年,如今甚至觉得随时可以成仙啦!”穆刑说罢,却是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同时得意地朝着方士挑了挑眉头,“话说回来师兄,这几年过去你相貌还真的没变多少啊,瞧瞧师弟我这头发,还有这脸上……怎的就老得那么快呢。” “师弟如今只是凡人,凡人一生也不过是这百年光景。” 方士只是轻笑着,不曾做更多言语。 对方敢再次来这里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同时也感慨对方的毅力。 那一身的健壮,对方是真的在这几年时间里练了许久。 只是……他还是说错了。 不论修炼多久,终究还是成不了仙的。 “说起来,日后师弟成仙想要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赚钱啊!”穆刑并未做太多犹豫,直接说了出来,“师兄你是不了解我家里边,那可是做大生意的,若是我能成仙,学了真本事……自然是要将家里的事业拓展到最大啊,说不定到时候能成为朝堂上的大红人,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来不是!” “原来如此。” 方士微微颔首。 他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同时也有些理解老道士当初的那番安排。 但穆刑的话却还未说完。 “甚至到时候……连我也能在那龙椅上坐坐,嘿嘿。” “国之重器,可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上去的。”方士摇头,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需要治国,不仅仅是单坐在那位置上。” “师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穆刑却是有些拉下脸,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屑,“治国什么的不过是小事,丢给手下群臣便好,若不然要那些人作甚?一国之主嘛,就是应该行人间之乐,享受那种感觉……说来师兄有没有想过做一国之君?” “若是师兄想做君主,可一定要等师弟我好生享受了一遍才行!” 正说着,对方脸上忽地露出警惕之色。 方士闻言,却不禁笑出了声。 “师弟若是想做一国之君,尽管去做便是,我还是不掺和了。” “那师兄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嘛……” 方士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微微沉吟片刻。 随即抬头,看着穆刑认真地说道。 “这天地间风光无限,书中得知尚且浅薄,不若亲自走上一遭……毕生愿望,不过是如此而已。” “师兄你这是什么愿望,成仙了简直就是浪费!”穆刑却有些气恼地甩了甩袖子,又挥拳打在一旁的树干上面,“成仙只是为了看风景?若是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花钱看不了的风景,还真想与师兄换换身份……” “师弟且修炼便是。” 方士只是笑着摇头。 他没有多做解释。 修炼成仙之后,便能做几乎一切凡人想做的事情。 因为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穆刑会对那种力量产生向往,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真正的修道者,却是要恪守本心,抵御那些欲望的侵蚀。 从心所欲,是为天道之和,而随心所欲,却只是堕入魔道,落了下乘。 “师兄,等我做了陈国的国君,定然忘不了你的好,为你建一尊石像,就是不给那老道士一点好处!” “到时候再说罢,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呢。” “对了师兄,我还得给你一些礼物意思一下。” “师弟这是何意?” “听闻师兄将那妖兽斩杀……” “不是我,是师尊做的。”方士摇头。 但穆刑却仍旧是一副执拗的样子。 正说着,又从怀中拿出几张宝钞塞给方士。 “就算是老道士又如何,便宜了师兄也不能便宜了他,师兄将那妖兽斩杀,这便是工钱!我们行商的就是得诚信!” 一时间方士却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穆刑变化太大,真不知道在以前那几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师弟你这是……” “师兄莫要再说,师弟去修炼了!” 言罢,却是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让方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心里有些好奇,还是悄然跟上去。 便见穆刑正挥舞着拳法,嘴里还念念有词。 “到时候看那老道士怎么办!” “你们闹矛盾,我只拿好处……” “两个死鬼分赃不均,嘿嘿……” 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方士心里不禁有些无奈。 但还是心安理得地将宝钞塞进怀中。 …… 时间不过几度春秋。 待重头算起,却是已经过去十载。 每个人都很安静。 知晓详细情况的人未曾有太多动作,只是平静地迎来这一天。 这一天,长桓观山门罕见地魅妖见到一个人。 因为下边的轿夫早就被吩咐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任何人上山。 同时也在山下发出了告示。 不准任何人上山。 若有违者,便是得罪了山上的观主。 老道士一袭月白色长袍,凛然站在风中。 那样子显得霎时出尘,宛若真的是一位谪仙人。 素裙少女站在远处,沉默不语。 只是脸上还带着笑。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老道士的面前,却是恭敬地跪坐着一人。 穿着褐色布衫,一副常人打扮。 正是方士。 “尘仙,算来今日为止……已有十年了罢。” “正是十年。” “十年之前的今天,本座收你为我长桓观弟子,约定在山上修炼了十年……只是不知这十年里,尘仙吾徒,你又究竟学到了几分本事?”老道士眼中流露出精芒,浑身徒然迸发出一股磅礴的气势,“不知可否给本座瞧瞧。” “还请师尊赐教。” 方士拱手,从地上起身。 他掌心闪烁着雷光,少倾便化作一道变幻的符箓模样。 “天雷符箓。” 又手一挥,掌心符箓腾空而起,于天际散开……化作一小片模糊的星辰,其中一点金光迅速落下,却是一把金色长剑。 只是这长剑还未曾落下数息,自然而然地尽数溃散瓦解。 天空中的星辰景象也消失无踪。 方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但还是继续说道。 “点星诀。” 而后又手一挥,一块巨大的山石徒然出现在身侧。 那块山石看着眼熟,正是经常坐在上面修炼的那块。 随即方士再次拱手。 “袖里乾坤术。” “很好,虽然有些不精……不过十年里能做到这些,已然不错了。” 老道士却是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却又听老道士的声音继续。 “本座庆幸有过你这么个徒儿,这种感觉很不错。” “……师尊这也是凡尘感悟中的一部分?” “自然。”老道士颔首,“因为本座想试试看教徒弟的感觉,所以便收了你做徒弟。” 但是根本没有真正教授任何东西。 方士心中不免有些无奈,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下山之后,你与我之间的因果也就尽了,缘分也断了……日后你不再是尘仙,本座也不是你的师尊……本座不知你究竟如何看待本座,也无需知道,只是这天下尽皆如此,分分合合……不若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的好。” “师尊?” “下山去罢,已经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了。” 老道士没有多作挽留。 方士心里略微有些纠结。 在见到老道士转身要离开后,却是徒然又叫住了对方。 “师尊稍待,弟子还有话想问。” “何事?” “这些年来未见守阳师兄,他是……” “哦,守阳啊……守阳已经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了。” 老道士说到这里,话语中却是有些冰冷。 未曾回身。 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弟子还记得一个叫司空鱼的外门弟子……” “也死了。” “这却是为何……” “天色已晚,还请小道友早些离开罢。” 眼看着老道士要走。 方士眼中有些茫然,隔了片刻又忽地一声疾呼。 “不知沧海——” 老道士的身躯似乎微微顿了顿。 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应答,径自离开了。 方士没有将话完全说出口。 因为在说出口的瞬间,便被一人用手捂住了嘴。 “方兄这就说错话了。”一旁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已然走到了方士身侧,“那可不是能随便问出来的而今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 “……小白道友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难不成还打得过他?这世上也不是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情。” 说到这里,两人的脸上尽皆露出了笑容。 先后顺着山上的石阶走下去。 “说来方兄接下来想去哪里?” “去上京!”方士目光坚定。 “去那里作甚?” “再不去的话,估计到了那里就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了吧。” “陈国帝都嘛……当年我也去过,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 “去了就知道了。” 风吹得正紧。 将两人的身影轻轻地扫落。 据说长桓山上的尘仙道长外出游历,久而久之也终是没了消息。 …… 老人跪在墓前。 掌心托着一块铜镜。 上面映照着他的脸庞。 “终于……都死了。” “但我舍不得你。” “为何一定要斩了你呢?你我本就是一体的。” “前人的诅咒,为何一定要让我们来承担?” “万物负阴而抱阳,天地大道本就是如此,你说是吗?” 依稀的耳语。 依稀的浑浊声音。 在老道士的身上燃起黑色火焰,却没有伤及他穿的衣衫。 老道士表情慈祥,但镜中人的脸,却显得狰狞。 在他跪着的前方墓碑上,赫然篆刻着三字——沧海月。 (七剑凌霄长桓·终) 第二百零六章 路遥知远,白玉京 山峦渐平,遥遥地能见到远处一片白色。 其中有一座高塔,不见其顶端,直插云霄。 仿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般。 楼阁殿宇随着高塔四周依次铺开,又有九条宽阔的河道从一众建筑中倾泻而出,还能听见波澜的声音,好一副壮阔的景象。 这还只是站在极远的地方,若是走得近了,那等磅礴的威势怕是得多么让人唏嘘。 白玉京,传说乃仙人之首,仙帝居所。 此处虽不然,但也差不了几时。 陈国境内,帝王所在,无论是风水还是气魄都在上乘。 此谓之上京。 “……不过陈大叔,现在上京可是是非之地,像你这样还带着自个女儿来上京走亲戚的人不少,不过到了上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想再后悔可就难啦!” “女儿?哦……是嘛,不过无妨,我认识的人身份也不一般,都活了那么多岁数,大风大浪的也都见过。” “算了吧陈大叔,咱们陈国那么大,更大的风浪你是没见过……听说过上京的夺龙之乱没?那可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据说当时的楚怀王趁着先帝驾崩新君未立的时候叛乱,结果入了城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君上给当场斩首,各个叛乱将领无一例外,那可真是惨烈……陈大叔你脸色怎么变差了?” “哦,没事……你继续说。” “当时的那件事可是死了不少人,就是现在那位宰辅还在大肆追捕当初叛乱军的孩子……是叫方士来着?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个叫方士的估计早就老死了吧,亏得宰辅大人还对对方那般上心。” “宰辅可是欧阳靖?”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们欧阳家也算是攀上了高枝……” 一行车马载着货物,不急不缓地在道路上移动。 不知从何处来,却知晓目的地在何处。 前方是上京,陈国君主所在。 而一行车马最前边却是有一辆装点得稍稍华丽一些的马车。 车里正坐着四人。 两男两女。 其中一名男子看上去稍稍年幼一些,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他一袭锦衣,抬手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尊贵之气。 而在他怀里却是躺着一个与其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 与那两人面对而坐的是一个有些苍老的中年人。 虽说一张脸仍旧精神的样子,但一头黑发间也已经出现了斑白。 在他身侧靠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正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说起来,林小友又为何偏偏要去上京做生意?既然上京是是非之地,去其他地方便好了。”被称作陈大叔的中年人干咳一声,又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反正陈国的运河有那么多,绕着运河总能寻到好地方的不是?” “但哪里也比不上上京啊!”年轻人对陈大叔所言嗤之以鼻,“更何况我也是背后有些关系的,陈大叔还是莫要担心我,先担心自己比较好……” 两人聊着天。 虽说面前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出言不逊,但面前坐着的中年人却只是轻笑。 没有丝毫指责的意思。 至于身侧的少女听了两人对话后,也只顾着自己在那里笑。 不时地张嘴,将一些零食塞进嘴里。 这一行人相处了有一段时间。 因为目的地相同才走在了一起。 只是不管再如何长久的旅途,却也终于有到终了的时候。 …… 聊了许久,待天色渐晚,中年人终于带着少女离开了车厢。 看着车队中一些仆从开始整理好地铺,升起篝火。 便微微颔首,不再顾及这些人。 他们的住处在最后边的马车。 与那年轻人呆的地方想必,自然是要寒酸了许多。 等回到了两人暂时住处的车厢,原本只是微笑着一张脸的少女终于是憋不住,放声笑出了声。 “小白道友何故发笑?” “方兄这是一路上第几次被人称作大叔了?”少女掩嘴掩盖住那张已经变得几句扭曲的嘴,却又身躯颤抖着仿佛又要笑出声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里恼火,“还有那小家伙也真是有趣,女儿?爹,你认不认我这个女儿呀?” “小白道友……”中年人嘴角微抽,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在迟滞了片刻后,还是冷哼一声,“老夫可没你这不孝子女。” “方兄学的还真像。” “小白道友谬赞了。” 两人之间诡异地再次变得沉默。 只是未过几时,又笑出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马上就要到上京了啊。” “是啊,不知道他们现在又是何种样子。” “估计早就老死了吧?” “瞎说什么呢,我可是专程打听过,那两个人一个都没死。” 两人正是一行向着上京的方士与小白。 只是这一路上实在是太远,又经历了许多的事情。 等到好不容易见到真正上京远景的时候,已经又是三年过去了。 陈国实在是太大。 大到让人几乎绝望了。 虽说原本距离上京不远。 只是因为运河清理淤泥,一些山道倾塌,多灾多难地折腾了许久。 好不容易遇见了一对要去上京做生意的商人夫妻,才算是解决了频繁交换通行工具的烦恼。 但尽管如此,前行的速度也并没有快多少时间。 幸而明日便能到达上京,两人的旅途暂时也可以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祸害遗千年,那两个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 小白的话倒是让人无法反驳。 因为方士的记忆里,这两个人还真的不是什么善人。 不论是如今的当朝宰辅,还是自己的那位挚友。 据说现在他已经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 过去两人之间还有持续不断的书信联系。 方士会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挑拣一些告诉对方,而对方也会将上京的一些事情写给方士。 甚至还与他说,若方士来了上京,定然要让他做下手。 直到那一天为止,他还是没有忘记诱惑自己去上京。 想到这里,方士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是了,直到那一天为止。 那一天朝堂发布了关于叛逆余孽的缴文。 然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系。 只是这年来有关于那位好友的传闻也是时有发生。 是他将原本就被人所轻视的商业摆上了朝堂。 也是他当着如今君主的面说出君子无用这四个字。 更是他在掌握大权后,反倒弃了商从了戎。 只是如今年迈,已然安心留在上京度过晚年。 “不知到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到底会是何种反应?” “或许方兄往他面前一站,那小家伙一激动直接升天了呢。”小白掩嘴,笑声还没有止住,“方兄若是觉得不保险,可以先去寻另一个人试试,看能不能将他吓个半死如何?” “莫要胡闹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对于清缴余孽的那件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早就已经不再记恨了。 甚至那缴文上边描述的关于他的相貌……就算到了现在估计也不会有人能凭借那样子辨认出方士来。 因为实在是太年轻了。 比起画像中的他来说。 “反正到了明天再说吧,上京……真的是很久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上京了。” 时间尚早。 就算是在夜里,也绝对没有到睡下的时候。 也便与小白先后走下马车。 眺望着远方的那片城,就算是到了夜里,依旧宛如白昼一般。 那座高塔也不知是否就是朝堂,光是见得到的那一部分便亮起许多灯火。 只是不知道它究竟通往何处。 “据说那座塔能通往仙界。”小白似乎是看出了方士心中所想,指着远处上京的方向说道,“当年我来上京的时候那座塔便存在了,不过还未建成,听说攀登到最高处便能到达仙界。” “若当真如此,岂不是所有修道者都借着这座塔去了仙界?” 方士闻言,却不禁笑出了声。 虽说上京是陈国最繁华的地方,但要说那里还连着仙界,未免有些不现实。 他看过万国志。 直到这世间不止陈国一个地方。 若陈国真的强大到连仙界都能到达,岂不是早就将四周一道吞并了。 “话可不能说得那么满,待明天到了地方不若先去看看。” “小白道友所言极是。” 远处灯火依旧,却不知在遥远的还未曾到达的地方,昔人是否依旧。 或许早就忘记自己的模样了吧? 或许他早就觉得自己已经身死。 “方兄怕了吗?” 未等他再想着要说些什么,却听小白无由地问了一句。 方士不禁一愣。 同时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小白道友何出此言?” “别和我打马虎眼,方兄应该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吧,在此处发生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真的就那么容易忘记吗?就算当初未曾亲临,应该也……” “天色已晚,我们快去休息吧。” 未等小白说完,方士却是轻叹一声。 打断了小白的话语,径自转身朝着马车车厢的方向走去、 一些事情,不愿再提及。 就算心里忘不掉…… 也不愿说出口。 …… “那么两位,后会有期了。”年轻的商人拱手与方士作别,虽然在聊天的时候觉得对方是一个不修边际的人,但唯独在对外交谈时,显得彬彬有礼,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若是日后有什么生意,还请务必照顾一下我们福记商行,我林元先行谢过了。” “林小友慢走,后会有期。” 方士随之行礼。 只见那年轻商人,却未曾见到随行的年轻女子。 据说是还在打扮,不便见客。 方士也没有见外,反正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候。 看着一众商队浩浩荡荡地进城,方士一时间还有些茫然。 他没有马上进去,反倒是先行抬头看着映入眼帘的这片巨大城墙。 这城墙实在是宏伟。 就这般抬起头看去,目之所及也只能稍稍看见城墙的最上方一点轮廓。 巨大城门开合。 于城门两侧分别站着一排穿着甲胄的兵士。 今天绝对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 但这些兵士却一如演练过长久的时间一般,工工整整地站着。 “方兄还不快进去?”小白在一侧低声催促着。 “小白道友,这么大的一座城,若说只是由凡人建造……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 “方兄在说什么胡话呢,这么大一座城,当然是凡人与修道者一起建造的啊。” “这里有修道者?多少人?” 闻言方士却是来了兴趣。 早先时候听说上京卧虎藏龙,却不知水深几许。 但小白也只是摇头。 “我也不清楚,反正这是你们人族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是这样。” 行动未免有些扭捏。 但纠结再三,还是走入城门。 刚进去没多久,便被两名兵士用长矛拦下去路。 其中一人手里还带着账簿,另一只手拿着笔。 另一人却用粗犷的声音问道。 “名字,来上京做什么?” “陈仙,不过是一介大夫,想来上京讨口饭吃。”方士应道,陈仙,这是他现在正在用的化名,他又伸手摸了摸身侧小姑娘的脑袋,笑着与两个兵士说道,“这是我家女娃,随我一起来的。” “女娃?”兵士看了小白几眼,眉头微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阵子上京出了些事情,夜里切记不要出来走动,尤其是把你家孩子看好了,若是贸然走出来没了性命,可没人管你!” “不知这位大哥,究竟是出了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快些走吧!” 记账本的兵士有些不耐烦地在账本上记了几行小字。 刚要收了长枪与同伴离开。 却是另一个兵士指了指远处另外几个要入城的人。 “你去那边记一下,我要和这两位说几句话。” “是,大人。” 记账的兵士竟对着另一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小跑离开。 而方士却是有些茫然地拉着小白的手。 看着唯一一个将他们拦下的兵士。 “两位道友不必如此疑惑,只是在这里提醒一下道友。”兵士忽地压低了声音,嘴唇微动,脸上还带着笑容,“这些日子城内会有一些特殊的活动,所以还请两位道友切莫在夜里走出去,就算两位是同道中人……不该做的事情还是莫要做为好。” “你……你是修道者?” 方士未曾将注意力放在对方说的话中。 反倒是有些惊讶。 因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区区守门兵士,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修道者。 让修道者守门? 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 第二百零七章 书生意气,虎将军 只是这兵士模样的修道者却没有更加详细地说明。 问及两人来此处缘由,重新盘问了一遍后,便拱手让两人离开。 在方士两人入城时还再次刻意叮嘱了一遍。 “夜里的事情,还请二位道友莫要去管,好生在住处呆着便是,另外两位道友究竟是来上京何事?” “只是为了访友。” 方士也没有隐瞒,两人目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藏的。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那修道者也当真是没有再多问一句。 只是微微颔首,便收了手中长枪。 “切记,若非危及性命之事,千万不要在凡人面前使用法术!” “多谢道友,在下记得了。” 方士再次与那修道者拱手,随即拉着小白便朝着城内走去。 城墙下的回廊很长,前方甚至只能远远地见到出口。 虽说不知道城中究竟有些什么,但方士也不愿节外生枝。 此行不过是来探访几个过去的友人而已,管他夜里发生一些什么。 只是还未往前多走几步,却是觉得身侧被他拉着手的小白忽然紧紧地将他的手攥住。 前行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方兄或许还不曾知晓。” 传音入密,两人的话没有让更多的人听见。 “不过那修道者说的有些道理,这可不是开玩笑……” “小白道友安心便是,我还没有打算惹那么多麻烦。” “虽然现在是这么说,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方兄每次惹麻烦之前,不都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惹麻烦嘛,到头来还不是差点将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虽说现在方兄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但对于这上京来说,还是分量太少了些。” “莫非此处还有仙人不成?” “仙人什么的我不清楚,不过……上京水深,方才见到的那些兵士里面也隐约感觉到了许多修道者的气息,那里面甚至还有几个连我都看不透……另外据说沧海阁的一处分阁便设立在上京某处,可惜当年来得匆忙,去的也匆忙,却是未曾注意到这里究竟有些什么。” 沧海阁。 方士对着三个字并不陌生。 坊间流传的沧海阁,是一处读书人的圣地,能人辈出。 同时从沧海阁中走出来的人也是人中翘楚。 当年的澹州大考似乎也有其中弟子存在,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公布榜单的时候并未出现对方姓名。 或许对方的诸多答卷也付之一炬了吧。 又想远了。 方士轻咳一声,回过神来。 却是轻笑道。 “小白道友不必担心,如今你我便姑且将自己当做是凡人,既然都是凡人了……再怎么着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我们只是去看个朋友而已,到时候在这城中稍稍住上几天离开便是,小白道友不是想去那三大仙境中的方丈吗?等拜访了朋友我们就去方丈如何?” “方兄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姑且……” 小白的声音放缓。 虽然仍旧有些狐疑,但一直攥着方士的那只手也松开了一些。 两人前行的速度再次变得快了些。 只是前方进城的人还有很多,不管如何也是快不了多少的。 这上京很大,不论是城墙还是城门,或者是如今两人身处的甬道都是如此。 或许那些凡人未曾感觉到什么,但方士却能从四周那些砖瓦中感觉到一些奇妙的气息。 仿佛在墙壁之内还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存在。 等到远远的出口不知何时变得近在咫尺,走出去的那一刻,方士也算是真正地看清楚了这座巨大城市的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里……就是上京!”站在人群中央,方士不禁一声感叹脱口而出,这些是他从未见过的恢弘场景,就算是当年在怪异的梦中世界,那里的城中也未能比得过此处一二成,不禁嘴角上扬,“终于到了,我方……我也有今日,爹,娘……我终于也算是来过上京了!” 此处已然是上京之内。 踏足这片地的瞬间,便感觉到天地间紫气压迫在四周。 或许对凡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方士是修道者。 体内早已充盈了足够的紫气,如今却是如同一个已经满溢的水壶同时还要被塞进更多的水。 稍稍有些窒息。 昨天夜里小白便与他说过,这上京的风水有些门道。 同时也说了一些反正他听不懂的话语。 总之就是这地方不简单。 再看四周统一被涂成白色的砖瓦墙壁,正迎合了天上京都这四字。 庄严无瑕,天下只此一家。 正心中感慨万千,却听身侧徒然传来一声脆响。 “没想到方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做出这幅模样,害不害臊。” “不过是有些感慨。”听了小白的抱怨,方士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自己一时间情感勃发,却是热情降低了许多,“快些跟上,我们先去寻住处,反正现在天色还早,之后就去拜访一下那位老朋友,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反正比方兄好就是了。” “说的也是啊……” 被小白怎么一说,方士心里莫名地有些无奈。 对方可是从年轻的时候就来了上京,一路打拼到现在的。 再看自己却是一直游山玩水,所谓的红尘历练,某种意义上来看不就是游玩。 如今不看各自日后成就,单是现在普通人眼里,对方已经是大将军了,而自己却只是个云游大夫。 …… 在上京寻一处住处其实并不难,价格也不贵。 要说其原因,大抵是客栈建的太多了,反而许多地方住不到人。 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而做出的反应。 这种现象当年在两人互相来往书信中也提及过一二。 上京很大,提供人住宿的地方也不少。 只是为了稍待寻人方便一些,便找了一家较为靠近上京中心的客栈。 “不过说起来,那小家伙究竟住在哪里?” “之前打听过应该是住在将军府,只是现在想来去寻找似乎有些困难,上京的将军府有很多,不论是世袭的还是新任的……上京存在了那么多年,总不可能只有一座将军府。”方士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毕竟都那么多年了,高兄也不知道会不会搬家了……” 两人正身处如今的住处。 因为现在两人身上都备了很多宝钞,所以也暂时没有顾忌要花多少钱。 暂时先交了七天的押金住下。 “不若去外边寻人问一下?” “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虽然这般感叹了,但方士还是再次拉着小白去街上问了问。 因为高升原本是行商出身,所以首要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些商贩。 为了能问的更准确一些,还专门挑了一家看上去气派的商铺。 只是他还只是开口询问,便已经被铺子里的主人给轰了出来。 方士稍稍整理衣冠,脸上却显得有些愤懑。 “这位小兄弟还请行个方便,我们真的只是为了拜访……” “走走走,走开!”从商铺里边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同时又探出一张脸,“像你这种没事巴结高将军的不在少数,我们见得多了……直说了吧,高将军是不会帮你们的,手长在你们自己身上,想赚钱就靠自己,这么大人了还带个孩子就想走弯路,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不是,在下只是想拜访……” “再说一句就把你抓了交刑部房去,怎的净给我们商人丢脸,交那些读书人听了去又要嘲笑咱们了!” 因为高升的缘故,如今行商再也不是被读书人鄙视的行业。 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小的摩擦发生。 面前这店铺主人的想法方士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终究是有些无奈。 甚至对方都未曾给他辩解的机会。 在说出高升这两个字的时候,便已经遭到对方驱逐。 小白却一直站在边上干笑着。 待店铺主人消失后,才双眼眯成缝隙。 “方兄,会教坏孩子的呐。” “老大不小了,真是……” 想着高升在这一众商人的心里地位实在是不一般,竟然还会造成这种影响。 在那些商人眼里,或许高升就是他们的信仰一般。 不得不说,在某方面来看还真是有些可怕。 …… 最终两人还是在一名乞丐口中得知了消息。 看着穿一身锦缎的乞丐,也让方士产生了“乞丐比自己有钱”的错觉。 甚至在得知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时候,那乞丐还明码标价地说出什么样的消息给什么样的价格。 “不过是高升高将军的住处而已,用得着那么贵吗?” “这谁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说不定是暗杀高将军的……啊呸,高将军岂是那么容易丢掉性命的人,反正价格就这样,爱要不要!” 方士只好不情愿地交了钱。 若非身在上京总有一种处处被人盯在眼里的感觉,他都想对那乞丐动用幻术,让对方直接说出口了。 “方兄看见那乞丐之后可有什么感想?”小白的声音继续。 只是方士摇头。 “还能有什么感想。” “对方一天赚到的可比你卖药一个月赚到的还多,没什么想法吗?” “等日后我赚了钱,全换成铜币,一捆一捆地砸他身上!” “方兄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拿我先做个试验如何?” “小白道友还是算了,小白道友的袖里乾坤术实在是一绝,实在是让人佩服。” 两人正要照着乞丐说的地方走去。 方士却是忽地眉头微皱。 脚步一顿。 “方兄怎了?”小白察觉出了方士的异常。 “小白道友可曾听见了钟声?就像是……寺庙里有人敲钟的声音……” 小白愣了一下,但随即摇头轻笑着。 “方兄怕是听错了吧,这路上那么嘈杂,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敲钟的声音,此处是上京,远的不说,就这里附近可没有寺庙。” “可是……”方士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因为小白也没有听见。 只是正心里这般想着,耳边却再次传来一道沉闷悠扬的声音。 是敲钟声。 而且……传来的方向也不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兄快走啦!” 小白正拉着方士的手,让他回过神来。 …… 未过几时,两人的面前便是一座华美宅邸的正门。 门上一幅牌匾,书写着属于这将军的称谓。 镇远虎将军! 宅邸前站着四名穿着白色甲胄的兵士。 方士也没有继续走上石阶,只是站在下方朝着那四名兵士拱手便道。 “烦请几位小兄弟通报一声,在下是高将军昔日好友,如今路过上京……便来此地拜访。” “说是我家主上好友,可曾有什么证据?” “这……这是高将军昔日交与我的信物,还请代为转交。” 方士从怀中摸索出一封书信。 这书信被黄纸包裹着,看上去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只是并没有人来接取,也无人回应。 “还请代为转交。”方士眉头微皱。 “哼,区区平民而已,你以为将军是所有人都能见的不成!快滚!” 却是其中一个兵士徒然怒叱。 方士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看来这些兵士未曾相信他说的话。 只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当即便想着瞧瞧以法术将信飞入宅邸之内,直接送到那位老朋友面前。 反正小白会一手监视的手段,自然不会飞歪了。 正在这时,却听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从里面走出一个同样穿着甲胄的兵士。 在见到对方瞬间,却听对方一声惊呼。 “方——不是,两位怎的来了这里!” “你是……” 方士看着对方,心里总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直到身侧的小白一声惊呼。 “是你!你怎么还没死呢,那老家伙当时怎么就没杀了你?”小白显然是认出了对方身份。 “这位道……朋友还是和当初一样言语毒辣,过去的事情实在是抱歉,如今真相大白……李奕代沧海阁向两位陪……”那人言语滞塞,一时半会儿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等等。 沧海阁,姓李。 是他! 方士当即心中念头闪过。 是当日天工谷之时未死的沧海阁弟子。 只是如今却是一副兵士模样。 他为何会在此处? 不对,此处本就传言有沧海阁的分阁。 但他为何会如此打扮? “李兄在此做什么?” 方士脸上笑容未变,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这般模样,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可笑。 原本以为日后不会再见面的,但今日见了面,对方却是一副惊慌的样子。 实在是失态。 “这个嘛……一言难尽。”自称李奕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显得格外恭敬,倒是让一旁四个兵士看得愣神,“倒是两位今日来上京……究竟所为何事?” “访友而已。” “访友……不会是李某吧?” “李兄觉得呢?” 气氛稍稍有些僵硬。 但未果及时,方士便将手中信纸伸了过去。 “替我将此物给高升,不知李兄可否代劳?” “这……自然可以,还还请方……” “当初未曾介绍,在下姓陈。” “陈兄还请稍待。” 便接了信纸,略带仓皇地回身入了宅邸。 看那匆忙的样子应该原本也有一些事。 方士原本打算让他请别人代劳,但对方却似乎是脑子没有转过弯来,直接拿了东西便走。 第二百零八章 书生意气,虎将军(续) 泛着暗淡灰色的白玉石柱,将回廊连成一片。 紫木之间有烟雾缭绕,时有暗香轻动。 一侧幽静的书房里,老人正手持书卷,百无聊赖地看着上面的东西。 只是仿若心不在焉。 眼睛时不时地瞥向书桌上另外一处。 在那里放着一个被精细链子锁住的小小木盒。 偶尔将视线落在木盒上的时候,却是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 “将军,卑职请见。” 外面传来毫无感情的恭敬声音。 老人放下书,眉头微皱。 这几天来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不知是为何……似乎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如今的他能有闲暇时间坐下来看会儿书,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没有犹豫,便有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进来罢,何事?” “回将军,北戴河的墨家商队被不明匪徒劫持,如今正在与我军派出人马胶着之中。” “当年老夫将行商治国之道摆出来的时候便向天下商人同僚保证,只要老夫还活着的一天,便绝对不容许有人敢劫持我陈国商队……那帮贼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加大兵力,务必让人们知晓老夫的威风不减,让那些暗地里的老鼠知道……老夫的手段!” “是!” 来书房里单膝跪下的兵士低着头,脸上依旧如过去那般冰冷。 这是多年来训练的结果,老人也清楚。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眼见着兵士还未起身,老人再次问道。 兵士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道。 “将军,李大人让属下禀告将军,这些天上京有变,夜里切莫出去。” “哼,那姓李的何曾说过一句真话……” 老人的手指在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整个书房里气氛却有些尴尬。 兵士未曾再多说一句,却也没有立即起身。 “还请将军如实说明,这些天夜里不会离开府上。” “若是老夫不依又如何?” “这……” 老人脸上怒意不减。 甚至隐约有斥责对方的意思。 但就在此时,却听书房外一声嘹亮的响声。 “若是虎将军不依,我沧海阁能成就将军……自然也能毁去。” “李奕!” “将军还是应下来比较好,实在是这些天夜里,上京会发生的事情略微有些超乎常人想象,若是一个不慎牵连了李将军……这日后李将军会是何下场,李某人也不清楚。” 从书房外面走进一个穿着白色甲胄的中年男子。 这中间男子一出现,单膝跪地的兵士便低着头,起身朝着老人拜服,匆忙离开了。 直至外边当真没有人,这书房里也只剩下老人与利益二人的时候,老人终于是再次冷哼一声。 “你们沧海阁不是修仙门派嘛,怎么何时又管起凡人来了?” “虽说修道之人不便与凡人多做接触,不过不巧得很,现在的李某人却是在凡尘历练。” “若是记得不差,前些年李道长早就已经历练结束了才是。” 老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却让李奕不自然起来。 不过他也只是轻咳一声,不再与老人多做言语。 直接将一封信纸放在了书桌上。 “这是给你的。” “何物?” “我怎的知道,反正对方说是你的一个老朋友,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你当真与那两人是老朋友,当年在沧海阁里的地位会更高一些才是,怎的现在才知晓。”李奕不禁有些感慨,先不论方士与小白两人身份究竟如何,单是他们认识一位真仙就是一份极大的福缘了。 虽说这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不过一些看上去浑然没有关系的联系,在某一些时候却极有可能造就一个人。 而在李奕的眼里,这老人就是那种已经错失机缘的人。 “不过现在也为时未晚,你若是……哎?你这是……” 李奕话还未说完,却是忽见老人徒然从椅子上跌坐了下去。 直接瘫倒在地上。 在他的手里拿着那封信纸。 口中还呢喃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为什么……” “你来了……” 是他来了。 老人的记忆里再次出现那道稚嫩的身影。 虽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岁,但对方那张脸却未曾有一刻忘记过。 曾经两人保持了许多年通过书信往来。 但也无端地断了联系。 他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上京。 甚至觉得对方如今早已死在外边。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想象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会在这一刻,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攥在手里的书信他自然是认得的。 因为本来就是他写出来的。 那是他最后一封写给对方的信。 从那以后,便断了联系。 颤颤巍巍地摊开书信中的一端,却见泛黄的纸张上边还写着那熟悉的字迹。 尘仙兄敬启。 是了。 他的字是尘仙。 他叫…… “李道长,他叫什么?” “……叫方士,大概吧。”李奕犹豫片刻,终于是将对方的名字说了出来。 既然是朋友关系,说出真名应该也无大碍吧。 却见老人的呼吸变得不平稳起来。 甚至有种风烛残年的感觉。 李奕微微皱眉,他没想到仅仅是一封信,居然会让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将军变成这样。 “我说你不至于吧,人就在宅邸外边,如果你身体不便的话李某人倒是可以代劳将他们请进来……” “不必!” 老人扶着藤椅从地上站起了身子。 深吸几口气,缓过静来。 “老夫亲自去迎接他……他们?除了他以外还有谁?” “还有一个小姑娘。” “原来……是这样。” 老人微微颔首,眼中却是流露出怀念之色。 那个小姑娘,是了,过去在书信里也提及过。 甚至其中有一些字句明显也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当年回给他的书信,是两个人写的。 “老夫这就去请他们进来,这就去……” “他们来了……回来了……来看我了……” 脚步有些蹒跚。 虽说是将军,但如今却宛若一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没有半点防备地在回廊中行走。 不时地磕碰了哪里,又倒在地上。 嘴里呢喃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前行的速度也加快许多。 似乎生怕去晚了,外面的人便消失了一样。 仍旧站在书房里的李奕却有些恍然了。 他似乎看懂了一些什么。 不过还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红尘万丈,倒是那么多重情义的人。” “只是可惜,一些人注定是无法见到世间的一切,只能蒙昧地从生到死。” “可惜了,高升……实在是可惜了,可惜了高家……” …… 虎将军的宅邸,平日里不会有闲人打搅。 就算有行人经过,也只是恭敬地望一眼,随即便会转身离去。 不会多做逗留。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因为在今天,将军府的门口却站着两人。 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中年人,以及一个穿着素裙的十一二岁少女。 他们为何站在那里? 莫非不知道这宅邸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一时间却也引来了一些人驻足围观。 方士自然是不介意有那么多人围聚起来。 如今的他不过是以凡人身份出现在这里,对于其他人来说,自己也不过是过客。 自然不应该被纠缠上才是。 只是听着边上一众看客们的窃窃私语,却有些感慨。 没想到过去同窗竟然有如此造诣。 若是当年没有做出一气之下离开澹州的决定,而是跟着对方来到上京。 或许自己的命运也会发生变化呢? 只是这一念头才刚刚升起,便被自己掐灭了。 就算是到了上京又如何? 自己终究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如今以不同的身份来到这里,对他来说……这小小的上京早已不再是他眼界的顶点。 “方兄在想些什么?” 小白的声音传来,将方士的思绪打断。 方士也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过是想着,待会儿高兄见到我,不知会露出何种表情。” “何种表情嘛……这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却是知道方兄如今是何种表情。” “说来听听?” “就像个要出嫁的姑娘似的,辗转反侧盼着情郎的大轿子!” 方士嘴角一抽。 刚打算说教一声。 就在这时,却听将军府的大门随着一声沉闷声响,缓缓从内部打开。 走出来一个人。 是一个老人。 穿着紫色锦缎,头上还戴着凤凰冠,腰间挎着一把三尺青锋。 是将军! 虎将军! 四周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门口的守卫兵士忽地单膝跪地,与那老人行礼。 只是老人对眼前的一切都仿若未闻。 他的双目早已湿润,两只手在见到前方的人面容的那一刻,便开始不住地颤抖。 他见到了自己过去日日夜夜地想要见到的人。 虽然对方已经不再是过去记忆里的模样,但相对于他来说仍旧是那么年轻。 而对方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也是说出了怀念的话语。 “高兄,许久不见。” “许……许久不见……” 老人徒然快步走到方士面前,伸出双臂,便将他紧紧地抱住。 口中还在呢喃着。 “真的是许久不见了……许久……” 许久未见了。 方士心里也在感慨。 在他见到那老人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当初那个壮实的年轻人究竟去了哪里。 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那苍老的样子,若非那幅失魂落魄的神态不曾作假,都要怀疑是否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是高升。 是他无疑。 方士心里的言语有千万句,却愣是一句也说不出,只能憋出一句。 “高兄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其实可以先进屋去叙旧……” “进屋去?对,对……进屋去,进去!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 在一众看客们的眼中,那中年男子被将军抱着,两人有些别扭地走进了将军府。 而边上的那小姑娘也是没有丝毫见外地跟了上去。 转眼,将军府的大门便再次关了上去。 将一切隔绝在外。 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什么身份? 为何能让那位虎将军有如此表情? 虎将军方才说过许久不见……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引起一众人的臆测。 …… “修道……长生……没想到方兄在外边过得如此精彩,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是日子清苦一些,哪里比得上高兄这般锦衣玉食。” 两人正坐在会客厅里。 方士聊着过去他在外边的见闻。 因为书信早就已经断了许多年,如今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而高升却在说着他在上京做的诸多事情。 虽然没有到饭点,但高升还是要求厨房里摆了一桌的甜点。 只是两人都没有怎么吃。 吃的最多的人还是小白。 “才开始来上京的那一会儿,哪里会有什么锦衣玉食。” “说来为何高兄不继续经商,反而做起了将军?” “既然要经商,自然要有关系才是嘛,不过别人的关系都不牢靠,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便阴差阳错地坐到了将军的位置,嘿嘿。” “高兄果然大才,弃文从商,又弃商从戎。” “方兄才是文采斐然,唉……现在想来,若是当初老……我将方兄绑着也要拖着去上京,或许如今方兄在上京有一席之地,却也永远都不可能有现在这般成就了。”高升感叹着。 只是他话音刚落,却听一侧还在吃着东西的小白冷笑一声。 “高小兄弟若是当真那么做了,我便将高小兄弟浑身扒个精光扔路上,抢人你还能比得过我不成。” “小白姑娘还是这般刁钻……” “这凡尘就是那般弱肉强食,高小兄弟学着点……呀,这盘水果怎么吃完了,再来一盘!” “啊哈哈……果然还是小白姑娘。” 只是两人还没有聊多少时候,却见外面走进来一人。 是李奕。 方士的说话声间歇,视线落在李奕的身上。 “打扰道友与朋友叙旧了,不过李某人还有事情要禀报。”李奕唯独对着方士与小白两人行了一礼,却又转头看向高升,“刚才接到消息,将军在半个月前派出去的一队兵士,在靠近寰水的那一带离奇失踪了,不知将军现在可否拿出个办法出来?” “寰水吗……”高升闻言,脸上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 整个会客厅霎时变得有些气氛压抑。 方士倒是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高升如今却是变得比过去沉稳许多。 看来时间的确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他心里暗暗觉得有些可惜。 因为如果是过去的高升,恐怕在得知了那些消息后定然会开个玩笑,让这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活络起来的吧。 第二百零九章 子夜钟声,传道音 不过高升也没有犹豫多时。 在片刻的沉默后,便袖袍微微一震,轻念一声。 “既然派去寰水的人失踪了,那么久先派几个人去打探一番……切莫让那里的人认出是我的人。” “将军若是继续白白损伤人手,恐怕到时候不好向君上交代吧。” 李奕眉头微皱,道出隐忧。 这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么多的兵士只在寰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若此事再有差池,恐怕就不只是责罚那般简单了。 只是高升摇了摇头,轻声道。 “这事情应该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只是上京还未曾收到任何有关于寰水的任何消息,这说明对寰水的百姓来说,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如此我们只需要将派去的人打扮成普通百姓,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损失,至于说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总有办法知道的。” “将军可敢担保?” “担保倒是有些困难,我只能说……既然是我的人,我护着的人,就算对方是什么魑魅魍魉也别想动他们一根汗毛!”说到这里,高升老迈的脸上却又是生出一些厉色。 这是方士过去从来都没见过的表情。 没有在高升的脸上看见过。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安排了。” “去罢。” 李奕再次对方士两人行礼,便欠身匆匆离开了。 方士有些疑惑,在对方离开后才开口问道。 “高兄可否告知,这李奕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沧海阁派来这里凡尘历练的弟子,暂时做我的副手。” “原来如此。” 心中疑惑解了,又见从外边走进来几个粉裙侍女,端着一些吃食放在了桌上。 却是高升将那几个粉裙侍女叫住。 又对方士露出一张和蔼的笑容。 “难得方兄来了我家,正好让方兄好好找点乐子享受一下,还有小白姑娘……小白姑娘应该也不讨厌吧?”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乐子?”小白停下手中动作,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高升拍了拍手那几个侍女就好像是事先约好了一般,站在不远处空旷地,扭动腰肢,跳起了舞。 同时高升也大笑了几声。 “这几位女子可都是学过儒门六艺的大家,来我将军府做侍女赚口饭钱的人,学过乐舞……方兄应该还记得儒门六艺中的乐究竟是何物吧?” “高兄这就太瞧不起人了,虽然已经许久不碰文章,但这儒门六艺却还是记得一些的。” 方士笑着说道。 只是看着前边翩翩起舞的几个粉裙女子,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 这些女子都是学过儒门六艺的女子,跳的是正规乐舞,先不说家境身份如何,学了那么多儒门的东西最终却只是沦为在这里跳舞供人娱乐,未免有些不幸。 再看高升。 他早就已经放弃了读书这一条路。 当年经商对他来说似乎是羞于启齿的行当。 当年的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以读书考取功名,从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但现在……终究是走了老路。 说起来高升的家里是做生意来着? “对了方兄,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世上又三处仙境,打算去各处看看,如今也算是没有了多少牵挂,在这陈国里唯一记得我的人,也是不多了。” 他打算去陈国之外。 这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的计划。 如今说出来,也是熟练。 高升也只是颔首,对此也只作感叹。 “还是方兄自在……可惜当年我没有遇到什么机缘,家里虽有一些奇异神通,却并不能让人成仙,也无仙缘,到头来什么阴阳术,却是已经全都荒废了。” “阴阳术?说来高兄曾经说过,家里是做生意的。” “啊哈哈……当年也是没有说明,我家里其实是祖上传下来的除魔世家,专门行走人间降妖除魔,维护一方安定,只是可惜……到了我这一代长房生了两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我一心要当官,便只能将家里的事情给丢了一心读书而已。” “高兄倒是洒脱。” 高家世代传下来降妖之术。 仅仅这几句话中,方士便对高升的家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之前的书信中,两人却是从未聊过任何有关双方家里的事情。 “不过还是有些吃惊,没想到方兄竟然真的是那方家的遗孤……嘿嘿,实在是有趣,也不知道那欧阳靖脑子发了什么疯,居然过去那么久了还对方兄念念不忘,怕是现在方兄站在他面前都不会被认出来了吧。” “或许吧。”方士看着高升,眼中却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惊色,他抬起手便从位置上站起身子,“高兄你……” “方兄何事?” “不,没……没什么。” 方士咬了咬嘴唇,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不可察觉地脸色黯淡。 “方兄还真是一惊一乍的,对了方兄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 “七日,七日之后便打算启程离开了。” “接下来便是要去……” “从珑河取道会快一些,到时候便离开陈国了。” “原来是这样……”高升呢喃着,眼中失落之色毫不掩饰,随即一声长叹,“那这次还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可惜了,真是可惜这段时间我高升与这一生的友人居然是最后一次见面。” “高兄……” “不说这些了,不说了!” 高升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情,反倒是开始劝方士住在这里。 “可是我实在是已经在外边有住处……” “外面的住处哪里有我这将军府舒服!”高升的话语中有些蛮横,一把拍在方士肩膀上,“就这么说定了啊,一定要在这里住下……嘿嘿,方兄是不知道我这将军府的好处,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后悔住下来的决定!” …… 不愧是上京女子。 不愧是学过六艺的女子。 舞跳得很好看,就算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普通侍女的衣衫,也难以掩盖其中的气质。 最终方士还是没有拗过高升,去客栈退了房。 然后再将军府住了下来。 第二次来到将军府的门前,这守门的一众兵士倒是没有再阻拦方士。 甚至在方士靠近的时候还行了礼。 这应该是高升吩咐下来的,方士虽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重新回到住处,却见会客厅里面除了高升与小白之外,还坐着第三个人。 是一个白衫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腰间还挎着长剑。 算不得清秀,但粗看去却也觉得舒服。 这人是谁? 方士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他走入会客厅的时候,便见高升已经从位置上站起了身子。 同时同样坐着的年轻男子也站起了身。 恭敬地站在高升的身后。 “方兄的事情都做完了?” “啊……是啊,高兄这位是……” “这位是犬子,高阳。”高升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比以往更加夸张的笑容,用力地拍了拍身侧年轻男子的肩膀,只是那年轻男子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异样,身躯未曾有丝毫抖动,“如何,是不是有当年我的风采?” “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士由衷感叹。 这唤作高阳的年轻人是高升的孩子,虽不知道是几岁得子,但却是真的比当初的高升要好了太多,起码在气质和外貌上确实如此。 又听高升在一边介绍着自己。 “高阳啊,这位就是你爹当年叱咤风云时候的好友,方尘仙!你唤他一声方叔。” “高兄?”方士面色微变,虽说那高阳是高升的孩子,但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敏感,若是这时候被一些任知晓了,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大不了就是比预期更早地离开。 只是高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道。 “方兄大可放心,我的孩子嘛,怎么可能……” “方叔。” 同时那年轻人也已经欠身行礼。 行的是正规儒门礼节,倒是让方士有些诧异。 下意识地问道。 “这孩子如今从文?” “管他日后作甚,先读了书考取功名再说!” “原来……如此。” 方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虽然觉得这是高升的家事,但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不论日后做什么,先读书再说……或许初心是为了孩子的见识。 但这孩子也不知道心里真实想法如何。 便将视线落在高阳的身上。 与方士对视,高阳的目光稍稍闪躲。 似乎是害怕了。 “高阳日后打算做什么?” “我……不对,在下日后打算……”高阳的话语有些扭捏,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瞥了自己的父亲几眼,“打算从政,当大官!” “是嘛。” 方士脸上表情不便,只是心里有些感叹。 这孩子绝对不是这么想的吧。 先不说现在的神情。 刚才可是看得分明,高阳绝对是练过武艺的,而且看着那不动如山的样子,手上的茧子,绝对是沉浸武学多年的结果。 “对了方叔。”高阳再次拱手行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是早已习惯,“您的女儿真可爱。” “啊……啊哈哈,是嘛,我……我也这么觉得……” 方士脸上的笑容忽地变得僵硬起来。 低头看向一侧坐着的小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以他现在的相貌,若是站在小白身侧,的确是更加像一对父女了。 再看高升,却见对方脸上有些得意。 意思也很明显。 我可是有了后代的人,方兄你又如何? 高阳说的这句话,大概也是高升授意。 小白真实身份,他虽然不清楚,但也知晓小白绝对不会是方士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小白的样子却是从未变过。 “方兄这张脸保养得真好,日后有机会切莫忘了告诉我如何做到的。” “……一定。” …… 不知道在夜里会发生什么。 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窗口眺望着远方。 目之所及,是一片高耸的楼宇。 几乎要将天都遮盖住。 也不知为何,虽说上京高楼林立,但总有一些地方是平房,就如将军府里。 高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将军府是君上赐下,便欣然接受了。 高楼的远处,又有一座高塔。 塔尖插入云端看不清楚,也不知高几许。 从高升口中得知,那座塔并非是帝王居所,而是被称作仙塔。 在凡人口口相传中,这是住着传说中仙人的高塔,上可通天。 但高升却知晓一些内情,其上便应该是沧海阁的分阁。 小白就住在方士隔壁的房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还是让方士有些怅然若失。 高升……在他的身上的确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在上京经历了那么多,最后还建立起了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有了子嗣。 这是方士没有的。 或许这是常理,总会因为自己没有而别人拥有的东西去嫉妒。 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挚友。 就算对方的家庭也已经残缺……高升的妻子,也在几年前寿终正寝。 据说是来到上京的时候一见钟情的某个家族的小姐。 因为高升的才干,两人也没有任何阻碍地在一起了。 那种生活很平淡,平淡得让人羡慕。 “当真是岁月不……唔!” 方士正对着天空感慨,却在下一刻徒然眉头紧皱。 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 身体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 是钟鸣。 有人在敲钟。 这绝对不是幻觉! 但这一回那钟声却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仿佛有人拿着木槌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嗡……” 钟声还在继续。 只是在这钟声中,方士却是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在似梦似醒中,耳边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什么……” “方兄!” 听见有脚步声。 门开了,走进来一道白色的身影。 …… 就在方士听见钟声的那一刻。 上京某处,也有几人听见了声音。 他们欢呼着,激动地喘息着。 “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 “这一次,胜的人会是我!” “从此超脱轮回,成就无上仙道!” ———— 以下不计字数: 私人原因,本书五月份更新会不稳定,甚至长时间断更 诸君稍安,本书不会太监 第二百一十章 子夜钟声,传道音(续) 夜天之下光华万丈。 上京的夜晚一如白昼一般璀璨。 甚至抬头都见不到夜里的星辰,绝大部分天空都被高耸的阁楼殿宇遮蔽。 而其中最高的那座塔的上层尖端,却是在冥冥之中发出微弱的蓝光。 “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在稍稍暗淡的某个偏僻角落里,方士抬头看着那座高塔。 钟声便是从高塔上方传来。 因为是在夜里,比起白天声音要清楚得多。 外面也没有多少杂音的干扰。 所以在他人协助下,还是能很快地锁定那钟声的来源。 悠扬的钟声不断,此时倒是再没有那种被人敲打着脑门的沉闷感觉,却是觉得这声音无端地诡异。 “方兄若是实在在意,不若去那里看看?反正你我都是修道者,就算在这上京真做出了些什么事情,只要没有出格……自然会有沧海阁的人替我们善后。”小白正搀扶着方士的半个身子,就算到了现在方士依然是一副孱弱的样子。 刚才的那一阵眩晕实在是难熬,若非小白及时赶来,怕是真要晕了过去。 只是问及小白来房间里作甚,却是闭口不谈。 “不过方兄的身体还是有些担心……当真听见了钟声吗?为何我却是半点未曾听见。” “这可是真的!”方士也是眉头紧皱。 他也不清楚为何只有自己能听见那钟声。 不仅仅是小白,就连一路上见到的几个侍女家丁,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们也听不见那声音。 不解其意。 只是觉得在听了钟声后,便对那座高塔有了某种发自内心的渴望。 渴望上去,渴望去那里得到某样东西。 但究竟要得到什么,却是打心里不清楚。 不过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而已。 “那便去那边看看如何?” “可在城门口的时候那位道友说过……” “不过是沧海阁的弟子胡言乱语,莫非方兄是害怕了?” 方士有些犹豫。 不论小白如何言语挑衅,他的心里都不曾有任何动摇。 虽然对那边的吸引是真的,但也不至于为了心中的冲动去触犯上京冥冥之中的某种忌讳。 这几天夜里若是出去,会很麻烦。 他从那位在城门口的修道者口中得到的信息便是如此。 便笑着与身侧小白说道。 “反正小白道友会一门法术,那便劳烦小白道友施法,看看这将军府外边到底是变作了什么模样如何?” “方兄还真是胆小。” 小白冷哼一声。 脸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快。 因为方士选择了另一种方法,而不是直接选择是否离开此处去外边探查。 但她还是将方士搀扶着靠在墙角,手中法诀轻捻。 便是一道流光在面前幻化。 迅速地化作一片光幕。 在光幕中可以见到一片夜景。 这便是如今上京外面的街道情况了。 外面的街道还是如上京之外所见到的那般,瑰丽明亮。 只是方士在见到这一景物的瞬间,却是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外面的灯火依旧。 只是……没有了人烟。 所有人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呢?” “或许是都回去睡觉了,谁知道呢。” 小白脸上笑容不减。 她却是继续施展法术,光幕中的景物渐渐地移动,视线朝着那座高塔靠近。 越是接近高塔,所见景物却是越阴暗。 方士不禁摒息。 虽然未曾亲历,但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正在靠近塔底的瞬间,却见光幕中景物忽地消失了。 变作一片漆黑。 随即便一寸寸消散。 然后便听小白的笑声响起。 “小白道友,这是……” “被人发现了。”小白坦言,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担忧的样子,“发现我的人实力在我之下,甚至连方兄都打不过,只是我的法术有些缺陷,一旦被人察觉便会自动散去……方兄还真是遇上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这上京之行看来也不会无聊了。” “有意思的事情?” “在法术散去的瞬间,我也听见了钟声。” 小白已经弯下腰,重新将方士从地上扶起。 搀扶着他往住宿的地方走去。 “小白道友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如何得知,反正如今方兄就先安心休养身体,明日白天的时候我们去探上一探。” 方士没有拒绝。 他知晓小白究竟在想些什么。 起码自认为已经将小白心中的七七八八猜个透彻。 而他自己也觉得应该一探究竟,至于是否会有危险……此处是上京,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木讷书生,小心一些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才是。 那座高塔据说是沧海阁的分阁,就算是以修道者的身份去那里拜访一次,也不为过。 “不过小白道友的法术被人发现,对方会不会找上门来?” “他又不知道施法的人是谁,如何寻得上?” “原来如此……” 将方士送到了住处,便松开手。 看着方士有些蹒跚地走入屋子里。 “方兄且安心便是,我已在方兄的身上下了安神术,今夜方兄不会受到任何骚扰了,那灵魂攻击也不会对方兄产生效果。” “多谢小白道友。” 方士脸上带着笑容,挥手关了门扉。 只是在门扉合上后,那张笑容却瞬间散去。 略带沧桑的脸上,表情变得异常僵硬。 他坐回床上,口中呢喃自语。 “灵魂攻击……安神术……呵。” “该死,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声轻叹后,便躺倒在了床上。 闭眼,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如今正是深夜,在断断续续钟声中,就算是一名修道者,还是不免觉得疲惫。 双目一闭一睁,却发现不知何时竟是站在一处茅屋前。 这茅屋看着眼熟。 细细回想,才想起来是当年在衡山自己的住处。 此处是一间灵堂,上面应该还摆放着一块长生牌。 “我这是……在做梦?” 方士开始做梦了。 梦见曾经的自己。 这一回梦境的内容清晰,甚至辨别不出真假。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梦中的自己也在继续着动作。 身不由己。 只能被动地看着。 看着梦中的自己叩拜了灵堂。 回身一步步地走下山。 于山间悠远之处,传来钟声。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百夜香烛,长生塔 明明早就已经知晓了是在梦中。 但不知道为何,却仿佛是亲历一般。 在这场梦境里,没有遇见仙人,也没有玉简山匪。 很普通地从山上下去,遇见了山下的村民。 与一众村民告别后,便径自朝着前方走去。 前方应该是澹州。 他知道。 但为何要如此做,又为何要离开……却是有些不明白。 他只是在梦里。 正疑惑间,却是忽觉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又随着眼前光景变幻,一切都碎裂开来,仿佛整个人跌入深渊。 他一声惊呼,睁开了眼睛。 …… “方兄这是怎么了,都是修道者了怎么还会做噩梦?”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将视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伏在自己的面前。 一双眼睛盯着他,总觉得有些渗人。 “看来是醒了呢,不是被灵魂攻击的手段给控制住。”小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就说昨天夜里的法术怎么可能会失效,方兄应该没有事才对嘛,不过方兄你刚才这是……做噩梦了吗?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说来给我听听,都梦见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过去的往事而已。” 方士闭眼,轻叹一声。 小白已经无法再夜里入他的梦中,也自然不知晓他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说来也奇怪,昨天夜里的那海沧梦中,一切的场景都仿佛是真实发生过的那般。 丝毫没有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不过这些告诉小白倒也无妨。 反正也没有什么大碍。 至于夜里为何会做这些梦,却是真的蹊跷,如今方士已经是修道者,一旦做梦便必定会有其意义。 只是这意义究竟是什么…… “看来是方兄有了些许心障,从前我也有过梦里梦见以前事情的时候。” “是嘛……小白道友怎的来了这里?”方士岔开话题。 心障之物,他是不相信自己会有的。 据说那都是活了百来岁的修道者闲着无聊生了心魔,甚至一些人会因为这些心障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和意义,直接坐化的也不在少数。 而这也是失道的一种。 “高将军说今天带着我们一起在上京逛逛,这不是叫你赶紧起来嘛。” “原来是高兄。” 方士总算是心里有些底了。 不过既然是高升相邀去上京,那么一些地方或许也能去得,比如说在上京中央的那座塔。 一看就不是凡物,若是能够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同时进入其中,就最好了。 “快些起来,从前心心挂念着要来上京,怎的到了上京反而变得这幅慵懒样子,若是被从前的你知晓了怕是得把你腿打折。”正说着,小白已经将盖在方士身上的被子给掀了起来,一股凉风笼罩全身,如今气候正是深秋,如何能受得住这般阴冷。 原本还想在这被褥里继续呆上一会儿。 只是小白已经将被子给摔在了地上。 又被那一阵风吹得没了睡意。 便只好利索地从床上坐起身子。 回身却见小白已经不在房间里。 “走得还真快……” …… 方士只是以为会普通地在街上随便逛逛。 只是却没想到高升会故意地弄出那么大阵仗。 有足足十六人抬着巨大的悬台,上边还摆着两排长椅。 长椅正中还有木桌,上边放着瓜果。 而方士与小白就坐在长椅上。 与高升高阳相对而坐着,虽说是高升拖家带口,但也不觉得气氛尴尬。 唯一有些不适应的,便是站在不远处的李奕。 每当方士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便见李奕迅速转头。 好不自在。 “李道友不若一道坐下如何?” “不……不必了,站着就好。” 听见方士点名,李奕也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 似乎是有些不安地看着四周。 也不知道他跟来干些什么。 只是高升却不以为意。 “方兄也不要难为人家了,这可是沧澜阁里的规矩,上京虽然看上去安稳,但背地里鬼知道都有些什么,全靠着人家护着我呢。”他一边笑着,一边拍打着自己孩子的肩膀,又道,“本来还打算让这小子去沧澜阁也学些本事,不过可惜……这小子没那福分,嘿嘿……” “爹!” “好了不说了,方兄且看边上,那里便是我高家的商铺……” 高阳似乎有些不高兴自己被提及,脸一红便将头低下。 而高升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向方士介绍着四周的风景。 上京很大,道路也很宽阔。 就算是那么大的阵仗在路上移动,对于上京的道路来说也依旧没有造成什么拥堵的情况,却引来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让前行的轿夫们费了许多力气。 看着四周景物,方士却不禁有些神情恍惚了。 他的耳边,高升的介绍声音开始变得缥缈起来。 眼中除了移动的建筑,再无其他。 就这么看着四周的一切,同时天光竟也是迅速变得暗淡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原本繁华的街道中,竟是再无一人,他的身侧也不见了小白,高升也同样没了踪影。 四周亮着灯火。 这幅光景正是昨天夜里见过的那般。 “这是……” 方士想要伸手。 他觉得这一切应该都是幻觉。 但就在下一瞬间,却是四周明亮的火焰升腾而起,忽地化作一条巨大火龙朝着方士扑来。 绝对是幻觉! 方士心中笃定。 自己前一刻还坐在悬台之上,怎的就不知不觉间换了天地。 只是布置下幻境的人究竟是谁,自己何时又被什么奇异法术给着了道。 正心里疑惑,却见火龙已经迎面而上。 虽然觉得那不过是幻觉,但方士还是伸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想要抵挡,却忽觉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同时手臂上也一阵钻心的疼痛。 正在这时,却听耳边一声厉喝。 “……散!” “唔!” 眼前的红色光幕瞬间一寸寸碎裂。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是已经跪坐在悬台上。 两手撑着地面,不断地喘着粗气。 虽然衣袖将手臂遮挡住,但他还是有着强烈的感觉。 自己的手臂已经被烧伤了。 那些仿佛是幻境的东西,似乎也不全是假的。 但那究竟是…… “方兄是怎么了?”耳边传来小白关切的声音,又见一只苍老的手落在眼中。 “方兄?” “无妨,不过是些许旧疾,不碍事的。” 方士只是干笑着。 没有解释。 但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怕。 若非关键时刻小白出手相助,或许自己就要被那火焰吞噬了。 “对了方兄,见到那塔了没?那是长生塔。” “长生塔?” 高升并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顺着高升手指的方向,方士正见到了那座不见顶端的高塔。 双目微眯。 不管如何,总算是说到了想要听的地方。 “是啊,那里便是沧澜阁的分阁……传说在塔顶有成仙的契机,若是我也能……” “不用想了,是不可能的。”正在高升感慨的时候,却听李奕的声音响起,很突兀地插进了几人的谈话中,但他也未见任何尴尬之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最上面的确是有成仙的契机,只是上去需要一定机缘和资格。” “机缘……资格?” 方士微微颔首。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得不说,李奕徒然插话进来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但他说的东西,却是让方士来了兴趣。 “还请道友继续说下去。” —————— 不计字数:接下来每天更一点,大概 第二百一十二章 百夜香烛,长生塔(续) 那座高塔自然是沧澜阁的分阁。 自陈国将帝都定为上京的那一天开始,这座塔也动工起来。 只是直到近几百年前才建立完毕。 李奕说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迟疑,似乎不愿讨论这些内容。 但在见到方士的眼神后,却是无缘地退缩了。 在四周悄然建立一道看不见的壁障,开始于众人说了起来。 只是在说之前,却是挥手间让高阳昏睡了下去。 直接坐在远处,只是双目闭着,从远处看去似乎也只是低头沉思,未曾有丝毫睡着的迹象。 有些话不便让一些人听见。 高阳虽然是高升的子嗣,但也从未与他说过凡人世界以外的天地。 唯有高升知晓其中明细。 “古籍记载,当年沧澜阁主来到此间,以儒道教化万民,帮助凡人建立了陈国……后来陈国变迁,帝都也几经迁徙,最终来到了这上京,沧澜阁主助凡人建国有大功德,苍天感召以举霞飞升。” 一边说着,李奕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黯然。 待说完了还轻叹一声。 “可惜这些年来成仙之人少了,甚至渡过第二灾的地仙也不曾再渡第三灾,只能留在凡间等待机缘。” “还请道友说说这高塔的事情。” 方士闻言却是眉头微皱。 这李奕说的话不时与想要知晓的内容岔开得越来越远。 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还不曾察觉,如今看来,此人未免有些没有条理。 被这般说了,李奕也是脸上微微泛红。 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便接着说道。 “沧澜阁主原本想在离开凡间前留下一些传承,便建造了这座沧澜塔,可惜这座塔远未曾完成,便忽然羽化飞升去了仙界,直到近几百年来这座沧澜塔才算是完工。” 方士微微颔首。 这沧澜塔的由来算是大致知晓。 只是还是有些疑惑。 那位沧澜阁主未曾在沧澜塔完成的时候便先一步离开,里面又如何会有成仙的契机? “那上面的机缘又是何物?” “这……”李奕此时却是忽地面色有些难看,瞄了身侧的高升一眼,又有些谨慎地看了看方士和小白,“能说的只有这些而已,还请道友见谅……道友非上京人士,也不是我沧澜阁弟子,只需知晓这其中虽有机缘造化,但需要机遇,非被选中之人无法入内。” “里面当真有成仙契机?” 方士再问。 早先便知晓如今天地间成仙者少了。 也不知是何缘由,甚至渡过第二灾的修道者也很多,唯独不得要领渡过第三灾。 若此处有成仙契机,怕是早就被各路修道者抢占了这里,又如何还会有凡人住在此地。 但李奕却是并没有否认。 只是在说的时候言语有些晦涩。 “……说到底只是契机而已,就和顿悟一个道理,以如今道友和我的道行来看,成仙虽不说遥不可及,但也并非现在考虑的事情。”言罢,他的脸上倒有些苦涩的笑容,毕竟修行时间尚浅,“如今还是考虑怎样渡过第一灾为好。” “第一灾……” 说到这里,方士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第一灾是雷灾,便是天雷轰顶。 他如今还没有准备好如何渡过。 只是心中那种冥冥之中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仿佛过不了多时便有大祸临头。 “方兄,第一灾是……”一旁的高升听得糊涂。 方士也只是摇头。 没有与他解释。 高升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这种事情就算知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白白担心而已。 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那不知可否去塔下看看?”方士又问。 “这却是可以。” 李奕挥手,将四周的无形壁障散去。 僵直着坐着的高阳迷茫地睁开了双眼。 “哎……爹,我这是……” “许是累了罢。” “哦……” 高阳眼中迷茫之色渐渐消失。 只是未曾再说些什么,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 越是接近那座高塔,方士心中的某种欲望就越是强烈。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总觉得在上面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自己会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吗? 方士不禁有了如此疑问。 直到真切地走到那座高塔正下方,抬头仰望着整座塔身,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一种自己十分渺小的感觉。 若说当初在长桓山的山门向下眺望,感觉到的是广阔的天地的话,这一次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感觉。 这座高塔第一层并没有入口,倒是在六个方位分别立了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分别上书以修道者使用的文字篆刻的符文,许是年代久远,如今已经有大部分辨认不出意思。 而塔身上也有两个方位悬着牌匾。 各一写了沧澜、万象二字。 四周也有不少围观的看客,从气息中可以粗略感觉出来,大多数不过是凡人,但还是夹杂了一些修道者。 “虽说上不去,但此处还是上京一处有名的景点。”李奕笑着与众人介绍着,如今几人已经下了悬台,站在高塔之下,“也有会御剑术的道友上去见了,只是天穹上罡风太强,未曾真正触及塔尖便下来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是如何建造的?” “谁知道呢,术业专攻,世间那么多道术,其中有何种奥妙又有谁能尽皆知晓。” 当真如此吗? 方士倒是有些怀疑了。 他觉得李奕一定是知道一些的。 毕竟他是沧澜阁的弟子。 如此想着,却是下意识地睁着眼睛,两眼微眯。 在他眼中,这座高塔的形貌开始渐渐变化,塔身上也开始蔓延一道道红色的纹理。 方士想知晓这座高塔的命数。 只是还未曾将高塔命数看个清楚,却忽觉一种空虚的感觉席卷全身。 便是眼前一黑,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已经双手撑着地面倒下。 “……方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方士轻笑着。 没有多做解释。 一旁高升有些焦急。 “方兄是不是不舒服?若是累了我们便先回去……” “没有……我只是……有旧疾,不碍事的,接着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好不容易来上京一次。”方士苦笑,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竟会变成这副样子。 “怎的又是旧疾,方兄你这身子究竟是……要不带你进宫里,请御医看看?” “不必了。”方士摇头,轻叹一声,“是老毛病了,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方兄若是什么时候撑不住了,可千万要与我说!” 方士颔首。 如非必要,他可不愿进宫。 宫里的那位陈国君主若是细细说来,可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 虽然他如今不介意这一段因果,但终究还是心里有些不适。 被小白与高升分别搀扶着回到了悬台上坐下。 又看向那座高塔的方向。 还是没有看清那座高塔的命数。 但在睁眼看的瞬间,方士也有所察觉。 这座高塔的命数在流逝,即过个数年,便会倾塌。 终究是没有看到最后。 “方兄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小白的传音,只是话语中未曾透出任何焦急的意思,“怎的忽然就倒下去了,莫非又受到了什么灵魂的攻击手段不成?” “没有,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未能再靠近一些观察那座高塔,匆匆瞥了一眼后便要离开了。 不过就在一心听着高升说的话,想着接下来会去哪里的时候,却忽觉背后一阵阴寒。 有人在看他! 那眼神中还带着杀意! 察觉到这一切的方士猛地回头,却发现背后只是一片嘈杂的人群。 人流攒动,根本寻不到任何人影。 “方兄?”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小白轻声询问。 “没什么,错觉……” “是嘛。” ……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百夜香烛,长生塔(再续) 沧澜塔,不知几重。 其中一层之上,底下人见不到的一处却是存在三人。 这三人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 一张脸都用白布包裹的严实,只能看出一双眼睛。 唯独从这三人的身材中可以依稀辨别出,是两男一女。 一道宽厚的身影身材矮小,却凌空悬着,双腿盘在半空中。 还有一个女子身形的娇小身影则靠在塔身边上。 至于另一人…… 却是没有什么存在感。 说来也奇怪,就算那人站在那里,眼睛粗略一扫也不会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个人。 其中一人看着下方的某个方向,不时冷笑。 直到某一刻那个人发出一阵凌冽的气息,才听另外一人低喝。 “做什么呢,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便是第六人?” 冷笑之人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正是那存在感极低之人。 只是这一层高塔风紧,一时半刻也听不出对方的性别。 从身材上看去,也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那我们还等什么,阵法已经开启,此刻便是成仙之时,少一个人便少一份争夺……昨天我们结盟的时候不就是这么约好的吗?”此人言语中透着冷笑,却是已经身躯向前倾斜,大有向地面俯冲下去的意味,“我能感觉到与他之间的因果……他是被选上的六个人之一,若是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无忧,你给我冷静一点!” 却是一道女声霎时传来。 唤作无忧的人身子不由得一阵战栗。 艰难地回过头,用一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要阻止我?” “我们现在是同盟的关系,不过无忧……你当真觉得对方是一个人?他应该不是普通人,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应该也已经与人结盟,至于结盟之人嘛,无忧你好好看看……他的四周!” “唔……” 无忧再次将视线落在下面。 只是如今时间已晚,再也寻不到下面有什么踪迹。 不禁懊恼地冷哼一声。 “该死,恋星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若不是你打搅我……” “若是我不打搅你,怕是你冲下去贸然行动,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赔在了这里。” “也是呢,就你的撼神术都未曾将他重创,他应该也有些后手。” 无忧说着,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女声冷笑。 却是三人所处的地方空气瞬间变得阴寒下来。 “我的撼神术……非修炼有成之修道者,不可抵挡!他应该还未曾渡过第一灾,就凭他如何能挡得住我的法术,一定是有什么法宝……” 女声清冷,不带丝毫情绪。 只是在那道女声之后,另外两人中的一道身影便一个折身,从一侧落下。 唯独留下一道模糊缥缈的呵斥。 “记住了,千万不要贸然行动,距离阵法完全被激活还需要三天,三天之内不得在上京惹事,要不然后果自负,当然……若是别人寻上门来,也莫要给机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切,这还用你说!” 无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将视线看向自己身侧。 那个仍旧靠在一旁的娇小身影。 是一个女子。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同盟?”无忧双拳紧握,身周的杀意一闪而逝,但最终双拳还是松开,嗤笑一声,“哼,看来这沧澜塔里住着的那位眼光也不过如此,等五天后造化之地开启,成仙契机便是我的,你们都要死!沧澜长生塔,长生造化是我的!” …… 上京果然是很大。 就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也逛不完。 不过好在高升已经为他们计划好了行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在离开上京之前方士二人也能将上京里几个有名的地方都看个遍。 如今他们正游湖泛舟,在一条宽阔的河道上,一行人坐在画舫的边缘。 而画舫正中,却是几个穿着花哨衣衫的少女莺歌燕舞。 这条画舫是高家的资产,高升特地为了今日之行准备的。 “莫阳河,不知方兄可曾听闻?”高升得意地端着酒杯,与方士面对面坐着,“现在咱们这条画舫就在莫阳河上,这条莫阳河可是原本朝堂里头计划建造的八条运河之一,唯一按照图纸完整挖通的河道!” “唯一被完整挖通?” “是啊,当时据说是朝堂里资金有些匮乏,其余七条运河挖到一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高升说到这里,却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方士自然知晓高升在感叹什么。 因为在很久以前两人往来书信中也隐约提到一些东西。 运河对陈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交通之物。 若是八条运河尽皆挖通,不知陈国未来会便利多少。 而且对于经商的高升来说,更是一笔巨大的潜在机遇。 只是如今那份计划已经被无限压后,也不知这朝堂之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这八条运河还有些门道来着,是和什么风水有关……唉,人老了就是脑子不好使,方兄还请莫怪,从前学的那些东西都那么多年未曾用过了,如今再要想起来可就难咯。” 高升以前是一个道士,会一些奇异的法术。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当初方士第一眼见到高升驾驭法术的时候,心里便羡慕不已。 想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能像他那般…… 如今方士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懵懂书生。 也学了一身的本事,法术更是研修了多年。 但反倒是高升将原本会的东西给忘了个干净。 看着高升那张脸上,似乎是有些许苦涩。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别想了,高兄可千万别再聊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能聊的可多着呢。”方士大笑着端起了酒杯,与高升手里的杯子碰擦在一起,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来,喝了这碗酒,今夜高兄可别想着走回去,定叫高阳背着你!” “说来方兄从前不擅饮酒?” “那是从前!” 方士大笑。 同时将手中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这酒水很烈,也不知高升究竟拿了什么招待他。 喝醉倒是不至于,不过方士终究是有些被忽如其来的酒气给熏到了。 “咳咳……” “哈哈,方兄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擅饮酒。” “高兄说笑了。” 在方士与高升聊着天的时候,小白却是侧着脸,将视线落在高阳的身上。 许是察觉到正被人看着,高阳红着脸,将头越发地低了下去。 小白觉得有趣,也就继续盯着他。 直到某一刻,高阳似乎是受不了那种怪异的目光,忽地将头抬起来。 “不知这位姑娘……” “你可以叫我……白。” “白姑娘,不知为何一直看着我?”高阳的脸上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将头转向身边的高升,却发现高升正和方士聊得欢畅,丝毫没有注意到高阳这边,便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白姑娘这是……” 这是高阳与小白之间第一次单独地说话。 看着对方稚嫩的反应,小白不禁笑出了声。 只是笑声没过多久,又见高阳羞愧地低下了头。 便只好轻咳一声。 “高阳兄弟倒是和你爹不同呢。” “这从何得知?”虽然低着头,但说到了他的父亲,便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当年高兄可是完全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就算是第一次见到了我,也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这么说应该也没错,总之他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不论交到的朋友是什么身份,只要与他交心片刻,便受用终生。” 说到这里小白又有些心虚了。 她回想起当年与高升第一次面对面的时候对方的表情。 刚才那番话其实是方士与她说过,如今被她生搬硬套了出来。 高阳来了兴趣,终于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只是那张脸上依旧有些绯红。 “白姑娘说以前与爹见过?” “是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白眯起一双眼睛,笃定地说道。 两人之间有了话题,接下来聊得自然也不会那么无聊。 画舫中歌舞依旧,喝着酒吃着菜。 至于唯一的一个外人,李奕却是独自坐在远处的桌上,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不时四下张望着。 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不觉,却是已经日暮。 却见不知是谁做的荷花形状灯烛,在水面上漂浮不定。 “好酒!”高升一声高喝,又朝着画舫中几个跳着舞的伶人指指点点,口中呢喃着,“阳儿啊,要……要不你爹给你再寻个后娘如何?哎嘿嘿……” “爹,别闹了!” “就……就是这么说说,你爹对你娘那可是一心一意,说了不会再娶,就是不会再……唔……” 话还没有说到一半,便半个身子趴在了桌上。 将桌上的茶碗扫落一地。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方士不由得笑了。 这还是第二次见到高升醉成这样。 “回去吧,这些天上京夜里不允许有人外出。” “宵禁?” “不错。”高阳颔首。 只是高阳不知晓宵禁的缘由。 方士问了也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 入夜,将军府。 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方士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也只是觉得头疼,没有一点醉意。 如今的他已经是修道者,单纯的凡俗之酒已经无法让他喝醉了。 只能感觉到因为喝了太多酒造成的身体不适。 “以后……再也不喝了。”方士再次对自己这般说道。 虽然这说法这些年来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既然睡不着,那便只好起身,稍微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打算出门逛逛。 也只是在将军府内走动一会儿而已。 将军府很大,虽然比不上一些地方高楼,但胜在地广。 此处又花园也有菜地,完全是自给自足。 晚上回来之后高升便稍稍地酒醒了,硬是拖着方士,在高阳的搀扶下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将军府。 方兄尽管走动便是,我的将军府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是高升倒下前说的话。 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从回廊间眺望远处,还能见到如白昼一般的夜色。 若是昨天见到的不差,如今这夜里街道上应该是没有一人。 真不知道这些上京的人在想些什么。 既然宵禁了怎么还点亮了那么多灯烛。 简直就是浪费。 还有那座塔……应该是有些门道的。 因为昨天夜里小白曾经用发出侦查,却被某人发现了行迹。 心里正生出一种要越过围墙去外面看看的想法。 正在这时,却听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同时夜风吹来,带着一丝……血腥气! 出事情了! 方士心头一紧。 迅速朝着骚动传来的方向冲去。 未果及时,在一座亭子前止住了脚步。 却见几个穿着甲胄的兵士正抬着几名黑衣人与他擦身而过。 同时亭子里还站着一人。 正是高阳。 “方叔。”高阳见到方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赶紧低下头两手作揖,“方叔怎么来了,这夜里不太平……” “怎么回事?” 方士轻声问道。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里有些黯然。 高阳迟疑片刻,但还是继续道。 “这些贼子应该是来行刺家父的,自从爹为商人正名以后,妄图加害爹的人就没少过,倒是让方叔见笑了。” “原来如此。” 方士微微颔首。 高升做的是将一群坐拥钱财的不入流的商贾抬到高处。 而抬一些人,自然也要贬低一些人。 而一些读书人就很不幸地成为了那些人中之一。 得罪了读书人。 而朝堂之上几乎一大半都是读书人。 这还得了。 “倒是辛苦你了。” “方……方叔,不辛苦。”高阳笑道,“只要爹平平安安就好,对了方叔,您是不是和那位李大人一样,是……”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也别知道。” 方士故作高深地一声长叹。 旋即袖袍一挥,便转身离去。 李大人,自然是那位李奕。 在方士离开的过程中,他总觉得此间有些蹊跷。 因为他在那些兵士抬下去的黑衣人中,察觉到了一些只有修道者才会有的气息。 莫非还有修道者想对付高升? 如此想着,方士心里的某种情绪便更甚了。 …… 或许是经历了方才的诸般事情,又在外面走了一圈。 方士刚躺倒在床上,便进入了梦中。 他又做梦了。 梦中听见钟声。 在梦里,他继续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步步向着目标走去。 一切仿佛是真的一样。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上京太平,月黄昏 第二百一十四章上京太平,月黄昏 昨夜的梦稍许有些沉重。 就仿佛是经历了第二遍的人生一样。 而且关于梦中的记忆并没有如从前那般被他淡忘,反倒是越发深刻。 甚至越是思考,就越有一种梦中是真实,而如今反倒是活在梦中的感觉,这让方士感到害怕,因为以前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与小白朝夕相处之间,他自认为已经不会再受到任何幻术的蛊惑,也辨认得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 但这一回不同。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中,但却唯独生出真实的感觉。 而且随着在梦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久,他也感觉到冥冥之中有某种危险靠近。 至于究竟有什么危险,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如今他只想安静地在上京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感受以下当年曾经憧憬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好地方,也算是了却了曾经心里的一点执念。 当年的方士对未能成为朝堂中的一份子有一些遗憾。 现在身处其中,虽说不能再次为官,但也想感受一下个中气氛。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让他…… 原本今天是打算继续在上京逛一圈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高升竟是在昨天夜里病倒了。 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又在夜里行走的时候不慎跌入湖中,染上了风寒。 整个将军府都开始忙碌了起来,除了两人。 “方叔,实在是抱歉……” “不用说其他的了,快带我去见他。” “可是方叔,爹染上的风寒……您怕是也会不慎沾染上……” “无妨,我好歹也算是个大夫。” 听闻高升病倒了的时候,方士便急切地想要去见他。 只是高升的孩子高阳却有些犹豫。 一直紧跟在他的身侧,试图阻止方士。 “家里已经请了朝堂中最好的御医,不劳烦方叔……” “高阳!”方士一声怒喝。 顿时身侧的高阳身子猛地一震,一双眼睛闪躲着低了下去。 停下了脚步。 方士皱着眉,他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了。 但既然已经做了,便也只好继续下去。 反正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在上京待上一小段时间而已。 “……你去忙吧,我已经知道高兄在何处了。” “是,方叔。” 高阳的头埋得更低了。 甚至连声音都也有些听不清楚。 只是现在也顾不得其他。 方士是真的没有想到在夜里会发生那种事情。 也没想到一切的因果起源,竟是全都源自于他。 “若真的是这样……”方士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脚步越发急促,“若真的是这样,我方士又该如何过意得去,我……” “高兄……” …… 见到高升的时候,他正躺在一张硕大的木床上。 一边还坐着个看上去老迈的老人,伸手搭在高升的手腕上。 老人时而沉吟,时而咂舌。 只是就这样过去许久,都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方士走入房间的瞬间,便被一旁的兵士提醒着千万莫要出声。 小心地站在不远处。 从兵士口中得知,老人是朝堂中有名的御医。 在他手里经手的病,就没有治不好的。 当朝陈国国君还曾亲自赐予一块写着“妙手回春”的牌匾给他。 只是方士却见到在床边还站着一人。 却是小白伏着身子,两手撑着脑袋。 四周的众人就好像没有见到她那般,对她无动于衷。 就算接近她的人有什么动作,也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她。 过了许久,小白终于起身,朝着方士的方向做了个鬼脸,便悄然离开了房间。 她这是在做什么? 方士不解。 只是心中还没有闪过多少疑惑,又听一直闭目的年迈老人轻咳一声。 睁开了双目,不禁又一声轻叹。 “老将军,您这不仅仅是风寒,再加上这多年来积压在体内的暗疾,怕是……” “怕是如何?御医尽管说便是,本将军不会怪罪于你。” 躺在床上的高升话语中有一些沙哑。 就是一个垂危的老人。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的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成这副模样。 这位高将军身体一直硬朗得很,御医在亲眼看了高升如今状况之后也同样是吃了一惊。 “……怕是要花上极大的代价才能治好。” “呵……” 高升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很平常地一声轻叹。 倒是让那位御医有些紧张地将头低下。 “不妨说来一听?本将军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 “那便容老朽一言……” 御医得了高升首肯,便低下头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 高升的面色忽而变得欣喜,忽而变得焦虑。 直到最后,那张脸上依旧没有带上任何表情。 老人已经开始整理行装,拜别了高升。 就算是从朝堂中请来,也不便在外面太久。 毕竟这位老御医归根结底还是为当今君上看病的人。 只是在临走前,还特地叮嘱了一番。 “还请老将军这段时日莫要与人接触,这风寒若是被别人沾染上了……” “放心吧,本将军这段时日便待在此处,不会走动。” “那便好,那便好。” 御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在回身离开房间的时候路过方士的身边,还露出一丝笑容,朝着他微微颔首。 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方士对这位老御医有了些好感。 兵士守在了门外。 而方士却留在了房间里。 他缓步走到高升的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 “高兄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原来是方兄来了,咳咳……倒是让方兄见笑了,如今我这幅模样倒是不能再与方兄一道逛逛这上京城……” “高兄莫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 方士伸手抓着高升伸出来的一只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高升如今这幅模样与他有着些关系。 若非他来了上京,或许也就不会出现这一幕。 方士心里不禁闪过这般念头。 只是这种念头在闪过的瞬间,便被他压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至于高兄身上的病,我会想法子的。” “方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咳咳,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只要按照那御医说的开一些药就能……” “高兄!” 方士忽然一声疾呼。 声音终于是再也不能维持平时淡然的样子。 有些颤抖地将头低了下去。 俯身贴在高升耳边呢喃着。 “高兄虽然看不见,但我看得清楚……高兄……你分明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命数,半个月之后便要……唔!咳咳……”方士话说到一半,却是忽地面色变得惨白,随着身体简短地抽搐了一下,竟是鼻间流出些许殷红的血珠。 “方兄你这是……” “无妨,有些事情说不得,说不得……” 方士苦笑。 他能看见一些东西的命数。 只是看见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年在拥有这种力量的时候,那位守墓人便对他说过。 眼中所见的都是天道,而天道不可说,说了便要承受天道的灾罚。 方士这些年来从未将眼中所见说出来。 只是今天,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但高兄应该知晓一些东西,我想让高兄知道……” “方兄是修道之人,果然是本事滔天……那方兄也应该知道,我可不信命。” 高升忽地笑出了声。 只是笑声中又夹杂了许多的咳嗽声。 高升实在是太虚弱了。 “高兄别激动,好好休息。”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事情,这一点我高升到现在都不曾对此怀疑过,就算是命……只要标上价码,我都买给你看!”却是眼中带着些许疯狂之意,高升的手反过来紧紧地攥着方士的手腕,“所以不论方兄告诉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那位御医说了我能花费代价治好自己的身体,我就一定能再活个十年八年!” “高兄……” “劳烦方兄了,这些日子便只能拜托阳儿待我招待你们了。” “唉……” 高升的为人方士是清楚的。 从前两人相隔千万里,唯一交流的途径就只有书信。 方士却是从未想到高升会对钱有这般强烈的执念。 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方士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调动体内的些许紫气,护住高升的心脉。 期待着他能够有所好转。 同时根据他自己的观察发现,高升的身上竟是早已伤痕累累。 无数道看不见的伤口正扩散开来,吞噬着高升的生命。 那些伤口的密集程度简直是难以想象,甚至方士都变得有些看不懂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友人。 在高升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禁如此感慨。 命数,高升不信。 其实方士也不相信命数。 因为方士本人的命数,便在当年就已经消失了。 “不知高兄需要什么药材,我可以代为寻找。” “其实也没什么珍贵的药材,都是一些能够用钱买的来的玩意,九龄枝、黄晶叶、白海棠……其中最难取来的还是那九龄枝,此物产自南方,上京唯有慕容家有来源,可惜这慕容家与我高家有些过节……”说到这里,高升终于是一声长叹,“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啊……” “高兄且安心便是,总有办法的。” 方士反手拉着高升的手。 眼中满是愧疚。 …… 小白本想重新回到房间里看看高升与方士之间的状况。 只是还没有迈开腿,却忽觉背后有人在接近。 如今身上法术未曾解开,在普通凡人眼里,她就和空气一样。 转身却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人。 却是高阳,高升的子嗣。 高阳并没有朝着这边走,只是远远地看着。 站了许久,转身便要离开。 小白觉得那孩子行踪有些诡异,便跟了上去。 …… 方士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小白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上京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姑且不提,大抵是与他没用多少关联的。 如今他只想向小白打听一些灵草所在。 灵草非凡人能够获得,但凡人若是获得了灵草,并且用在合适的地方,便能延年益寿,身上的伤痛病疾也能痊愈。 很巧的是,方士又关于这些灵草的相关知识。 只是缺少一个人向他指引出灵草所在。 四处遍寻不到小白的身影。 直到方士来到小白的住处,推门进去。 发现里面仍旧不见小白的踪影。 除了桌上放着一张信笺。 将信笺摊开,看着上面的内容,方士不由得有些无奈。 “真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挑这时候出去闲逛。” “也不知道要多久回来……” 信笺上写着小白会在上京别处逛逛,或许会花上几天的时间。 至于这纸上的字迹确实是出自小白本人手笔。 所以不容置疑。 对于小白一直以来的私自行动方士早已习惯,只是今天还是稍稍有些生气了。 不过再小白那里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方士很快又想到了一个人。 “他应该知晓,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告诉我……” “说来他去了何处?” 方士口中的“他”,正是昨天为止一直形影不离的李奕。 不知为何,今日迟迟不见对方踪影。 明明从昨天开始便说着方士在上京的一切行踪,他都会实时跟进。 对方士来说,那位李奕道友便是沧澜阁用来监视来到上京的修道者的途径。 同时李奕也应该知道方士想要知道的东西才是。 今天忽然变得忙碌了起来。 只是忙来忙去,终究还是一事无成。 没有再去外面看看,因为将军府里的事情已经让方士头大。 到最后竟是发现不仅仅是小白和李奕,连高阳都不见了踪影。 明明躺在床上的是他的父亲,怎的就如此不上心。 及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夜幕降临,方士终于是疲惫不堪地倒在了床上。 …… 寂静的街道,灯火照映得透亮。 有浑身被黑色长袍裹挟的影子在街道上迅速移动。 他未曾奔跑,但只要眼睛眨一下,那黑色长袍的影子便会迅速从街道的这一头移动到另一头。 看上去煞是诡异。 这黑袍身影在一座三层高楼前站定,抬头用裹在黑袍之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高楼。 “羽化……成仙……挡我者……死!” 最后一个死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却见他整个身影忽地如烟雾一般四散开来,化作一道道乌光涌入那三层高楼之中。 上京的夜里已经宵禁。 街道上寻不到一个活人,更不用说是商铺里边了。 本该如此才是。 但随着方才黑影以诡异的样子冲入楼中,数息后便从内爆发出一道凄厉的咆哮声。 “该死,你违背了盟约!” “如今升仙大阵还未完全开启,你真当自己已经是仙人……已经能敌得过我等不成!” “放肆!” 又有三道愤怒的声音从高楼中传出。 仅仅数息。 高楼却仿佛整个地震颤了一下。 从里面猛地刮起一阵罡风,随着罡风不断,其中一扇紧闭的窗户徒然打开,飞出一道黑色身影。 那身影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 他弯着身子,喘着粗气。 一副疲惫不堪地样子。 而从高楼正门走处三道身影。 “登仙之试还未开启,混账……你是认真的吗!” “挡我者……死!” 黑影重复着先前的四个字。 一眨眼的功夫,却是再次出现在三道身影近前。 朝着其中一个身影挥动手掌。 风起,带着阴厉的气息。 “找死!”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却见无数道白光蓦地从三人脚下升起,化作一道道锁链将面前黑影紧紧地缚住。 黑影发出一阵张狂笑声。 竟是再次身躯化作一道道乌光,四散开来。 这一回乌光没有接触那三道身影,反倒是直接飞走了。 只是那道声音依旧在四周回荡着。 “羽化……升仙……” “挡我者……死!” 瘦小的身影向前一步,四处张望着。 至于后二人却站在原地。 “无忧,你如何看?”瘦小身影问道。 “还能怎么看,人家都惹到我们头上来了,难道就这样忍着?” 唤作无忧的人冷笑一声。 浑身再次充斥着杀意。 恋星只是摇头。 “那个人你应该也记得,是六人中的另一个……唯有他,我看不透。” “看不透又如何,只有死人才看得最透彻!” “……你说的也对,回去重新商量一下如何对付……何方宵小在此窥视,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话还未说完,恋星忽然话锋一转。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袖袍微微一颤。 却见三道白色寒芒从袖口中甩出,灵巧地朝着某一个方向飞去。 只是未过多时,三道白色寒芒又回来了,上边还带着一些血迹。 “……逃走了。”恋星有些不甘地冷哼一声。 “恋星,方才是何人监视?”问话的却是另一个女子身材的蒙面人。 “谁知道呢,不过不是被悬赏的人……这却是肯定的,那些正统的修道者看不上我们这种投机取巧的本事,怕是来暗中监视的也说不定。”恋星淡淡地说道。 在她手中,三根银针上还沾着一些血迹。 终究还是伤到人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上京太平,月黄昏(续) 这或许是感觉中时间最长的一段梦了。 在梦里,他没有遇见高升,也没有遇见小白。 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从澹州出发,一路过关斩将,通过了小考,也成为了大考中的榜首。 青州。 当年那些熟悉的陌生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人认出他。 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背负罪名的罪臣后裔。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天道酬勤的年轻人。 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不必去刻意地辨认出哪里是虚幻,哪里是真实。 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如今他面对的不是梦境,而是…… 一段自己从未达成的,当年便已经舍弃了的人生。 冥冥之中,又传来了钟声。 …… “唔……” 头好晕。 这是方士醒来时候的唯一感觉。 在梦中的记忆格外清晰,就仿佛是经历了第二遍不同的人生。 差一点都要分辨不出哪里才是梦境。 不知不觉已经在上京呆了有四天,唯独昨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想正想着代高升寻找药材,只是高升却用一句话将方士难住了。 因为这些药材很贵,虽是凡俗之物,但胜在珍稀。 而方士活到现在身边还从未有过那么多钱。 更何况现在。 因为在不久之前就计划着要离开陈国,身边的陈国钱自然是少了许多。 毕竟一旦到了别国,陈国的钱可就用不上了。 睡了一夜,终于心里有了打算,今天便去外边看看哪里能买到药材。 而且也可以借此机会好生逛逛。 继续前天没有完成的事情。 正心里这般想着,从床上坐起身子。 随意地看了边上一眼,却徒然看见不远处桌边正坐着一道白裙身影。 “小白道友!”方士惊呼,定睛一看,却又有些焦急地挣扎着站起身子,快步来到小白的面前,伸手扶住她的双肩,“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伤成这副模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少女一袭白裙,肩上竟是沾染了些许血迹。 面色也有些难看。 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只是听说小白要一人出去转转。 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还弄成这副模样。 “还以为你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了,叫你那么多声都醒不过来。”小白冷笑,却是缓缓摇头,“先别管我的伤势如何,小伤而已……不过昨天夜里在外面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方兄有没有兴趣听一下?上京果然和当初想的那样有趣呢。” “不知道小白道友见到了什么?”方士也觉得小身上的伤没有什么大碍。 因为就在说话的时候,小白身上的些许於痕也在迅速消散。 真不知道她来到房间里多久,又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难不成身上的伤痕都是专门给自己看的不成。 方士正这般想着。 却听小白轻咳一声。 “升仙大阵。” “什么?” “此处有一阵法,名曰升仙大阵,方兄就算是不知晓这究竟是什么,从名字上应该也能听出来了吧。” 虽然被忽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到,但方士还是下意识地坐到小白身侧。 升仙大阵,从字面上来看应该是一种可以让人成仙的阵法。 只是那种阵法是否当真存在,却又有些疑惑。 而且小白仅仅说出有这么一个阵法,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说。 虽然光这四个字,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了。 “修道者成仙,又如何仅仅依靠一个阵法便能达成。”他轻笑。 “方兄说得不错,阵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并不能让人成仙,而阵法的真正作用是筛选。”小白双目微眯,淡笑着说道,“不知方兄可还记得那个传说,沧澜阁的阁主留下一份能够成仙的机缘,原本是想放在沧澜塔上的,只是在他升仙羽化之时沧澜塔还未建成,便只好作罢。” 方士颔首。 而接下来小白说得话却是让方士有些毛骨悚然。 “羽化之前,沧澜阁主的确是留下了一份机缘造化,同时嘱托当时的沧澜阁六位长老在沧澜塔建成之时,将造化放入塔顶,任何人都有机会见到那份成仙的机缘,有教无类,只是可惜……六位长老虽然立下誓言,自身并不会去与小辈们争夺机缘造化,却同样心生邪念。” “在沧澜阁主飞升后,他们根据吩咐将机缘放置在沧澜塔顶,却是擅自改了规矩。” “当时的长老有六人,所以布下阵法……此阵每隔十年开启一次,每一次都会以道音传法,随机选择六名修道者,争夺唯一的入塔名额,而让阵法启动传送的条件,却是其余五人的魂魄。” 六人中,一人生,五人死! 每隔十年便开启一次阵法,只为了一线成仙的机缘! 虽然其中还有些让人在意的疑点,但方士此时却被小白口中说出的两个字给吸引住了。 道音…… 那究竟是什么? 方士忽然想起了那悠远的钟声。 虽然接下来钟声都是在梦里响起,但最初的两声,却是差点让他疯掉。 不知为何,在听了小白所说的事情后,方士心里反倒是有种熟悉的错觉。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等光怪陆离的事情,但却好像早就知晓了一般。 而且沧澜塔……那座塔里有方士想要的东西。 虽然是冥冥之中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但那种感觉却是做不得假。 “那沧澜塔中真的有这种事情?” “方兄是不信吗?我这一身伤可都是因为听见了这些事情才搞成这副样子的呢。” 小白瞪了方士一眼。 又有些慵懒地往后面一靠。 半个身子瘫在桌上。 方士苦笑。 “确实是不怎么信。”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却已经信了六分。 “这些消息可是从那位李奕的嘴里撬出来的,李奕是沧澜阁弟子,他的话应该信了吧?” “李奕现在在哪里?” 若是没记错的话,从昨天开始便没有见到李奕的身影了。 天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如何被小白给寻到的。 小白却是笑容未减。 抬起手臂指了指门的方向。 “他现在就在外边,方兄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他。” “是嘛……” 方士身形微顿。 但还是从位置上站起身子。 小白说的话虽然信了六分,但既然这些消息的来源是李奕,那小白说的东西就很有可能还添了一些别的东西。 毕竟沧澜阁弟子可不会说出那种话。 当年的沧澜阁六大长老都心怀不轨? 开什么玩笑呢。 还未走几步,却又听小白的声音响起。 “方兄待会儿要去哪里?” “自然是寻药,高兄病了,得寻一些草药来给他治病。” “既然这样,有些事情还得让方兄直到才是呢。” 小白的双唇张合。 只是却听不见声音。 这声音唯有方士能听得见,正是传音入密之术。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士的脸上表情却是变幻得迅速。 最终,却只有一声叹息。 “总之话我是传达了,至于方兄信了几分,就不管我的事啦。” “小白道友……”方士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沙哑,“待会儿一起去买药如何?” “方兄若是想出去走走,我没意见。” …… 小白有一点说得倒是没错,李奕就在门外。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原地呆了多久,看上去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 无力地靠在一边墙壁边上,见到方士后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方道友,又见面了。” “道友怎的这般憔悴?” 方士眉头微皱,小声问道。 只是不知道这李奕究竟遭遇了什么,闻言却是瞬间那张脸扭曲起来。 变得有些狰狞。 “方道友这不是明知故问,你们二人倒是好本事,连我藏在哪里都能熏出来,该知道的事情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想要我怎么样!”一边说着,身躯竟是蹦跳着靠近方士,让方士连连后退,“别的我不管,这几日若是我被发现擅离职守,迟早被逐出沧澜阁!” 蹦跳了不多时,却又仿佛被什么给绊着,无法前行分毫。 “道友你这是……” 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李奕的双脚被某种蓝色的细线紧紧地缚住。 不仅仅是双脚,稍稍仔细一些,又会发现他的双手也被紧紧地绑着。 而绑着两手的细线又被拴在不远处的木柱上。 “那这些事情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 “沧澜塔里的机缘能让人成仙?” “只是获得成仙的资格而已,那东西我们沧澜阁弟子全都知晓,不过是一卷天书……若非天资卓绝之辈观摩,根本就不可能让人成仙。” “你怎知道是天书?” “我乃沧澜阁弟子,如何不知……塔顶的天书虽是正本,但在我沧澜阁还有拓本,我曾借阅过。” 方士微微颔首,心中了然。 接着问道。 “那阵法的一切……” “自然是真的!哼,不过是给那些散修们一些希望而已,当年师祖说的有教无类……我们也是如约履行,只要是心里对成仙有所欲望,便能拥有机会入选,获得机缘。” “六位长老心生邪念?” “放——咳咳,是谁说的那种流言,我可没说过那种东西,沧澜阁的长老至始至终都只有三位而已。” “那为何……要这么做?” 方士双目微眯。 这是他没有问小白的问题。 却想听听李奕如何回答。 如今的李奕似乎是被折磨得心神错乱,问他什么东西都能得到回答。 也不知昨天夜里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修道者,本就是恪守天道,顺天而为……心正而安天下,心不正则堕入邪道。” “那些丢失了性命之人却被你们布下的阵法如此玩弄,不知道友可否给我解释一二?” 两人互相瞪着一双眼睛。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直到方士的房门重新被打开,走处一道娇小的身影。 小白站在两人之间,有些疑惑地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视着。 而此时,李奕终于是说话了。 “师祖曾经有言,修道者……成仙并非一生终极夙愿,修道……修的是天道,是人道,是俯仰于天地之间问心无愧,而后方能成仙。”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表情忽然变得缓和下来,“因为修道者千万,成仙者终究还是少数,所以想要成仙……便要有必死的觉悟。” “一人仙,万人死!” “这其中说的并非一人成仙需要斩杀多少生灵,而是一万个修道者的探寻,最终能触及仙的境界的,或许也只有那寥寥一人而已,成仙的机缘哪里又是那么容易获得的,既然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但也要让他们知道成仙需要的代价和觉悟。” 说完这句话,却是整个人晃晃悠悠地跌坐在了地上。 捆缚着他双手双脚的淡蓝色细线已经消失。 同时李奕也终是抬起头看着前方站定的方士。 “当初的师祖便是这样说的,不知这个答案……方道友是否能够接受?”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接不接受还不是一样。”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他又不是沧澜阁弟子,对于当年沧澜阁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没兴趣知道。 他只想知道真相。 以及发生在身上的一些事情。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道音……是什么?” “沧澜塔巅,天书有灵,每十年叩道钟择有缘人……道友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仅此而已。” 没有再去管李奕。 对他至今为止做的事情,方士也没有什么兴趣。 现在方士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如今的处境。 道音……若是所料不差,他听见的钟声便是道音。 这么说的话,他也是六名被选中之人的一个。 只是他并没有如李奕那般对成仙有多么痴迷。 甚至他根本不需要沧澜塔中的造化,因为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成仙对方士而言,已经是必然。 既然是迟早都会得到的东西,又为何会有那么多欲望呢。 …… 上京的繁华终究还是见识到了。 抛开那些烦心事不提,走在上京的街道上仍旧能带给他许多震撼。 有太多的事物是第一次见到。 在街道中央不时穿梭的杂耍,小楼外边弹唱的乐伶,以及直接将货车给赶过来,在马路中央做起生意的商贩,这些都是在别的地方轻易见不到的东西。 拉着小白的手穿行于人流。 见识了许多。 只是仍旧未能寻到那些草药的信息。 最终方士只好与小白商量着,寻一些修道者用的灵药来使用。 只是灵药的药效有些强力,还得等到最后炼制成丹才能服用。 “……炼丹的地方虽然没有,不过好在灵草都买回来了,方兄你宝贝还真不少,让那个穷酸灵草铺子里的人都开了个眼界呢。”小白拉着方士的胳膊,两人走在回程途中,“其实如果不考虑药效,浪费一些药材的话,可以直接用大锅来炼丹的……” “关于这个丹药……小白道友,我们还是回头再想办法吧。” 方士对小白的提议并不买账。 毕竟服药的是他的友人,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如何能那么简单地将药材料理了。 两人正走到将军府门口,却见将军府的半扇门大开着。 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个下人打扮的灰衣年轻人。 刚一出来便叫骂声不断。 “高将军你一定会后悔的!拒绝了我家主人的好意……就等着七日之后让你儿子给你收尸吧!” “咱们等着瞧!” 第二百一十六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 此人是谁尚且不知。 只是在回身与方士四目相对的时候,颇为狠厉地瞪了方士一眼。 与其擦身而过的瞬间,又被平白无故地推搡了一把。 “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滚!”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走的人却是他自己。 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方士不禁愣了片刻。 忍着心里想要笑出声来的冲动。 真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的能说出这种不过脑的话。 但此人说得一些话还是让方士有些在意。 “方兄在想,那个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去看看高兄吧。” 方士摇头轻笑。 将那下人打扮的年轻人诸般事情抛在脑后。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在高升命数完全散去之前,将那丹药炼制出来。 寻常地用铁锅蒸煮的法子自然是不行的,而且其中药效也会损耗大半。 …… 高升仍旧躺在那张床上。 就算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他的气色仍旧没有半点好转, 若是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在醉酒的时候掉入水中,最多也不过是受凉,过上一夜就恢复了。 但高升的身体却不同。 他终究是已经老去,身上的暗疾在跌入水中时因为受凉而被牵扯到。 导致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身躯瞬间崩塌。 而这种崩溃的趋势还在继续。 “方……咳咳,方兄,你来了啊,还有白姑娘……” “高兄还是莫要再动的好。” 看着高升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身子,方士连忙上前帮忙,最终也只是让高升能够靠在枕头上,勉强将身子前倾而已。 按常理已经休息了一整天有余,再怎么说身体都会好一些吧。 但高升的情形却不然。 方士抓住他手的时候又悄悄搭了把脉,发现他体内的气变得紊乱。 “高兄且安心便是,我和小白道友已经寻到了能帮助高兄条理身体的灵草,待过几日丹成服下,高兄便无大碍了。”方士先与高升说了接下来的一些事情,让高升放心,“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让高兄接下来这几年过的舒坦还是能够办到的。” “可是那长生药?”高升忽地眼中露出渴求之色。 方士也只能无奈地摇头与他解释。 不过是灵草炼制的丹药而已,并不能让人长生。 “若这世上长生药当真如此易得,修道者又如何还要忍受那生死之苦。” “方兄说得是。” 高升不禁也笑出了声。 虽然他对于修道者有些许误解,但好在没有在这方面太过纠缠。 高升的问题也情有可原。 生死之事,又有谁是真正能够看得开的呢。 “说来怎么没见到高兄的那孩子?还想让他一起帮个忙的呢。” “那孩子应该是去忙了吧,咳咳……”高升的话还没有说几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这孩儿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责任心太强了,估计现在是去帮忙高家商铺里的事情了,我这点家业,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就毁在我的手里,咳咳……” “对了高兄,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个人……” 方士将将军府门口发生的事情与高升说了一遍。 高升闻言,竟是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床沿。 仿佛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喊出。 “那个小人,孽畜!” “高兄这是?” “是慕容家。”高升的脸阴沉得厉害,“慕容家也算是上京的名门世家,不过这一代当家的家主心术不正……竟是以其中医治我的一味药威逼与我,让我交出高家一半的财产,简直是欺人太甚!” 慕容家? 方士心里略微有了计较。 他记得高升说过,慕容家有一味药材唤作九龄枝,因为极其稀少,所以只有慕容家一家有售。 可偏偏许多药方都离不开这九龄枝,便造成它有价无市的窘境。 朝堂也未曾管教这种局面,具体的缘由高升也没有细说。 “不过高兄大可不必寄人篱下,如今有我的丹药在手,高兄自然是药到病除。” “那在这里,就先谢过方兄了。” 两人互相拉着手。 方士下意识地回身看去,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小白的影子。 也不知她又跑去了哪里。 不过高升似乎是没有注意到。 两人又继续聊了许久。 在方士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却又听高升叫住了他。 “方兄且稍待片刻,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方兄。” “不知高兄有何事?”方士刚要回身,却见高升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那一双浑浊的眼中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若是我回答的上来的,定然知无不言。” “方兄是修道者……不知可曾畏惧生死?” “既然还会死,自然畏惧生死。”方士没有片刻犹豫,轻笑着答道,“高兄问这个却是为何?且安心就是了,有我在高兄如今的病痛根本就是死不了的,莫要继续想太多……” “是嘛,方兄还真是……豁达。” 高升的脸上露出些许苦笑。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临末,还伸手与方士作揖。 “那我这残身,就全拜托方兄了。” “这是自然。” 方士颔首。 看着他这般动作,方士心里也有些欣慰。 不论他是否还是一介读书人,这读书人的些许习惯还是改不掉的。 就算现在被人称作一声将军也是一样。 才刚走出高升寝居,却见小白正站在门外。 有些无聊地摇晃着身子,来回踱步。 见到方士走出,却又有些惊讶地眉头微微向上一挑。 “方兄似乎是在里面说了一些废话。”她声音有些冷淡,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喜,“结果到现在还是……” “有些事情,高兄不便知晓。” 方士摇头。 不论小白做出如何表情都没有动摇。 “那件事情姑且不论,不知小白道友可曾想到了炼丹的方法?若是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借用一下府上的厨房了。” “对了,关于这件事情……”小白略微有些踟躇,眼神也开始闪躲,“炼丹的地方倒是有了,而且也请了一位非常厉害的人炼丹,有他在炼制这种丹药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不过嘛……他想让你去见他。” “哦?这又是为何,说来炼丹之人又如何那么快地寻到的?” “是他主动寻来的!”小白眉头紧锁,“就在刚才传音入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了……但此人性格乖戾狡诈,方兄我还是建议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若是去了那里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小白道友还请先告知,那地方究竟是何处?” “百草堂。” 这三个字真的耳熟。 虽然已经多年未曾被人提及,但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方士还是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地方。 百草堂的主人与小白之间有着些许因果。 而小白也不喜欢那位百草堂的主人。 这是很久以前就知晓的。 “那还请小白道友再这里呆着,百草堂由我一人去便好。” “方兄你可是真的想好了?那地方……” “我相信那位前辈。” 方士脸上笑容不减。 他不知道小白记恨对方的缘由,但方士本人却对那位百草堂的主人有着许多好感。 小白说得很对。 只要有那位百草堂主人在,炼丹这种小事真的是轻而易举。 此时对方主动寻来,安有不去的道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续) 结果小白希望方士讲的东西,方士最终还是没有传达给高升。 不论理由有多少,让小白对方士有些脾气。 导致刚才还聊着天,忽地一个失神,方士的眼前便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无奈只好先拿了丹药的材料,去寻上京的百草堂。 好在小白离开之前已经将百草堂的位置说与方士听了,所以寻起来也并不费劲。 上京的百草堂,却是与想象中的又大不一样了。 乍一看上去,是一座三层小楼,装点得颇为儒雅。 竹制小门被推开了一角,四周有精致的木雕,篆刻着飞鸟鱼虫。 小门最上方的匾额还刻着三个小字:百草堂。 便是这里了。 只是这百草堂也没有一个招揽客人的手段,就算装点得颇有风格,还是无人问津。 方士已经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确实是没有见到一个人进去。 他倒是想进去,不过刚要抬脚,却是忽觉一股巨力落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正心里疑惑着,却忽觉身上的巨力散去,同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入耳。 “进来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论是哪个都那般猴急,殊不知这天底下的事情,有些事急不来的。” “小友的来意本王已经大致知晓,炼丹之事自然会如小友所愿,不过今日请小友来这里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小友咋就已经猜到了。” 百草堂主人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而方士已经迈开腿。 一步来到正门前,伸手推开了大门。 入眼虽然是一片昏暗,但再次迈步走入其中的瞬间,却是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只觉一阵目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间古旧的正堂里。 四周满是药材的刺鼻气味,在正前方还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孩童。 孩童看上去稚嫩,穿着不合身的白色长袍。 正是百草堂主人。 于过去见到的那般一样。 只是今日却稍有不同,因为在百草堂主人的身侧还站着一人。 是一个一身红裙的艳丽女子。 火! 炙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心中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才刚见到那女子的瞬间,方士的心里便不禁生出如此想法。 女子慵懒地靠在柜台边上,甚至方士觉得若是自己不站在此处,她都会直接躺在上面。 此人是谁? 为何站在这里,而且明显与这位百草堂主人的关系匪浅。 莫非是…… 方士的这般念头还没有持续多久,却听一声娇笑。 “这孩子倒是有趣,不过我可生不出来这种不听话的孩子。” “赤霞,退下!” 百草堂主人的脸上有些难堪。 但方士却唯独再与那女子说的话,这些都是他心里才有的念头,连说都没有说过。 竟然是被对方看出来了。 莫非这女子会读心不成? “我可不会读心,只是本能地对你的想法有点兴趣而已,而且……小家伙你现在还太弱小了,你的想法根本不用我刻意去读,全写在脸上了呢。”红裙女子的笑声更甚。 反倒是让方士红着脸低下了头。 而随着九朱再次低喝,唤作赤霞的女子才算是收敛了许多。 闪到一边去了。 至此,九朱才小步走向方士。 同时脸上也恢复了笑容。 “倒是让小友见笑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地事情……先前小友来的不巧,此处还有一位客人,倒是让小友在外面等了许久。” “前辈不必介怀,晚辈来此是想……” “先别急,把手里的灵草放下,就放在那边就行了。”九朱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又道,“不管这草药如何低劣,也不管炼制的丹药如何下等,终究是为人所求,既然有所求……我百草堂自然就不会放着不管,说起来小友这半百年过得倒是精彩。” 当年遇见九朱的时候还年轻。 但现在…… 虽说外貌衰老得迟缓,但也的确是半百有余。 听九朱一说,也确实是如此。 “前辈见笑了,日后……”方士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却见九朱已经走到柜台的后边,弯下身子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东西,只是他身材实在是矮小,只能见到扭曲的长袍在蠕动,如此场景让方士不禁想笑出声来。 “想笑就笑吧,反正掌柜也不能拿你怎么办。”红裙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这一回,却见九朱猛地起身,挥手间一道蓝色流光落在女子的身上。 只见女子身躯瞬间被某种力量推到了正堂的深处。 不见了踪影。 “前……前辈?” “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成了仙与天地同寿,能来往于三界超脱一切……” 九朱就仿佛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接着往下讲。 “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是。”正这般说着,九朱已经在柜台上摆起一排的小炉鼎。 又有几株不知道名字的灵草,只是粗看上去有氤氲流光隐约包裹在灵草上,煞是神异。 方士还想走到灵九朱近前,却听他一声低喝。 “站着别动。” 眼看着九朱熟练地将灵草放入炉鼎中,掌心冒出一团淡蓝色火焰,落指一弹,便有强烈的热浪扑面而来。 随着数息中隐约从炉鼎中传来宛如银铃响动的美乐,炉鼎外围也开始出现一些异象。 有仙鹤环绕,金龙摇曳。 将小小的柜台化作一小片仙境。 只是这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九朱一声低喝。 炉鼎徒然炸开,从里面飞出一道金光。 “哪里跑!” 他两手掐诀,身周淡蓝色光华化作锁链,迅速将飞出的金光束缚住。 而后才见到那金光的本体。 竟是一枚丹药。 这丹药不过拇指大小,通体金色,上边隐约带着些玄奥的纹理。 那丹药未曾被灵九朱入手,单是在空中悬了一阵,便直接飞入早就准备好的木盒中。 “当年本王答应过小友,若是赌斗本王输了,便给小友炼制一枚羽化丹,而今是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九朱脸上笑容不变,朝着方士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 “这枚便是羽化丹,以仙界独有天河草,碧幽石为主料,又以世间珍奇六种,耗费九九八十一年方可炼制成功的仙丹,吃了它便能顿悟天地大道,直接羽化升仙……虽然其中也有稍许限制,只是对小友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小友已经不再是凡人了。” “前辈,这就是……羽化丹?” “正是。”九朱颔首。 “但这不是才过去了不多一会儿,怎的就八十一年了?”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里。 就仿佛置身于最原始的起点,来到了未曾出生的那一刻。 光是闻到这种气味就已经这样了,真不知晓吃了它又会如何。 方士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九朱说的九九八十一年有些扯,这不是才过了多久便炼制成的东西。 但仙丹却是货真价实。 吃了它,就能直接羽化成仙! 虽然早就知晓自己未来注定能够成仙,但就在这一刻,方士却不禁有些慌了。 与仙人的差距,只是有没有服下这枚丹药而已。 接过木盒的手稍稍颤抖。 “前辈,这……吃了它就能成仙?” “然也,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吃下去。”九朱颔首。 “成仙之后……我会如何?” “斩断世间一切因果,从此凡间不留你方士姓名,也无人知晓你方士是否存在。有资格知晓你的,唯有仙人而已,有资格让你久留的,也唯有仙界而已。” “那我……不能继续留在凡间了吗?” 沉默许久后,方士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话语中的激动情绪竟也变得缓和下来。 “不能,凡间红尘万丈,若是久留……就算是仙人也会受累。”九朱道出其中真相,“仙人能来到凡间,但来到凡间之后,却要承担太多他们不能承担的因果,还记得那位被封在天工谷的仙人吗?便是因为改换了天地,天地有损……直接将那位仙人封在那里来弥补缺陷。” 一旦吃下羽化丹,必定能够成仙。 但在那之后,就必须前往仙界,不能继续留在凡间。 这是冥冥之中天道的规则,谁也无法抵抗。 “小友还是早些服下为好,趁现在身上因果不深……这世间那么多因果若是缠身,怕是最后连羽化丹都不能让你成仙了。”灵九朱眉头微皱,劝说道,“凡人修道成仙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窥得天地大道,或者是长生不老吗?现在小友你手里的东西,便是这凡尘千万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只要在此地服下羽化丹,本王直接带你去仙界!” “你还在等什么?” 方士却仍旧低头不语。 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木盒。 成仙…… 他成仙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时候。”良久,沙哑的声音响起,“还请前辈将这木盒暂时封印,莫要让外人看出里面是什么东西,至于成仙……还不是时候。” “小友你……” “请前辈再帮在下炼丹。” “唉……” ……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 方士也不知道这世间怎的过去那么快。 来到高升床前,将百草堂主人炼制好的丹药放在他枕边。 “高兄稍后将这丹药服下便是,待服下丹药后,高兄的身体自然无碍。” “有劳方兄……” 高升看着方士将装着丹药的小瓶子放在边上,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只是还未多说一句话,又是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又休息了一天,高升的身体还是没有好。 甚至看上去又衰老了许多,原本还有一些黑头发的,现在却是完全变成了白色。 “对了高兄,后天我们便要走了。” “哎,那么早?可是……咳咳……” 忽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让高升情绪再次剧烈波动起来。 气息也变得不再稳定。 只是待高升呼吸变得平稳,才苦笑一声。 “方兄才在上京几日,怎的就……” “实在是不愿让高兄继续这般操劳,这些日子上京也逛的差不多,便不打算继续叨扰了。” 方士摇头。 他其实也不愿那么早离开。 但看着高升的身体这般残破,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倒不如直接离开为好。 只是这一走…… “那方兄以后还会回来吗?” “……怕是很难了吧。” 方士眼神变得深邃。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甚至要离开陈国。 说不定就在哪一天因为看腻了人间风景,吃了羽化丹呢。 到了仙界之后,就更不可能来陈国了。 “方兄……” 躺在床上的老人用力地攥着方士的手。 紧紧地攥着,不让他挣脱。 “我高升这一生俯仰于天地,或忘了初心,或抛弃了家族……甚至还抛弃了方兄你。” “但曾经抛弃的东西还是回来了,因为方兄你回来了……” “就凭你如今站在这里,你就是我高升一辈子都要记住的人,方兄……我后悔了,若是当年不曾……” 说到最后,声音却是渐渐地变得轻微,直到某一刻,终于是松开了方士的手。 高升还是太累了。 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便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保重。”方士眼中带着些许留恋。 口中轻声呢喃着。 …… 还是打算尽早离开。 不说不忍心看着高升这般模样,也不愿继续叨扰将军府。 在上京还有什么诡异的阵法,甚至方士自己或许也是被选上的某个人,被牵扯进了某种仪式里面。 若是李奕说的不错,那什么升仙大阵完成的仪式就在这两日。 “得寻到小白才行,还有些事情得……” 正心里这般想着,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住处。 刚推门进去,却是忽觉脑海中一阵沉闷的响声。 像是有人在敲钟,而他就站在钟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而方士也歪斜着身形,走入自己的房间。 那天的东西……又来了! 方士想要高声呼喊。 虽说小白现在不在身边,但他相信自己若是叫出声,对方也一定听得见才是。 但还未叫喊,意识便随着不断加剧的钟声,消弭于无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再续) 仍旧是这片虚幻的世界。 但究竟虚幻在哪里,竟是不再分得清了。 此处是梦境吗? 或者是现实? 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通过了小考,也顺利通过了大考,虽然在澹州熟悉的书院里再次燃起大火,但幸运地在某处荒郊寻到了自己的卷纸,所以大考的成绩并没有作废。 最终,还是过了大考。 在舟车劳顿之后,便来到了上京。 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去过问他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只是很自然地成为了上京的一部分。 就如大海中投入的一粒石子。 就算有些波澜,但不久之后也会被巨浪吞噬。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暗想。 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日了。 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 他一直是一个人。 当年的志向现在想来,或许也就是那样吧。 只是想着来到上京。 只是想着看一眼自己父亲身死的地方,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为了缅怀过去吗? 还是为了他人的夙愿? 还是根本没有一点目标。 他并不清楚,因为在踏入上京之后,接下来要干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当官执政,他并没有这个天赋,也没有这个机缘。 就算过了澹州的大考,也终究只是做一个小小的书簿。 若是再想往上走,需要一些代价。 而他并没有代价。 一路来到上京,已经将他所有的继续几乎都耗尽了。 那么是否这一切都是白费? 当他的容貌变得越发衰老,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的时候,又听见了钟声。 悠远的钟声,仿佛破开了重重虚幻,化作唯一的真实,落入他的耳中。 很熟悉的声音。 仿佛多年未曾听见一般,穿越了时间而来。 然而在听见那道钟声的瞬间,却忽觉心中有一丝渴望。 但究竟渴望什么,他不知晓。 躺在破落的床上,不禁陷入沉思。 而今垂垂老矣,究竟还能干些什么? 是否对自己当年的选择后悔呢? 钟声继续,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但能依稀辨别出方向。 待心中少许烦躁之后,便起身朝着那钟声的方向走去。 在那里…… 有他渴望获得的东西。 …… 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虽然梦还没有结束,却被强行地拽出梦境。 醒来的时候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已经变得模糊。 在这些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方士口中不禁发出一阵呻吟,睁眼却见四周是一片漆黑。 莫非是到了夜里?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还有……小白呢? 他没有躺到床上的记忆,如何上床的,估计也只有小白帮忙了,将军府这些天特别忙碌,一般的下人仆从没有高升的命令也不会贸然来到这里。 只是小白怎的又离开了。 心中疑惑,又觉得有些蹊跷,因为这一回入梦是被那钟声强行拉入梦中。 直到现在脑袋还是有些昏沉。 想着四处寻找小白所在,却在打开房门的瞬间,整个身体不禁一顿。 外面是一片夜色。 钟声在远方不断。 似乎是催促着。 一股凉风吹来,带着一丝血腥气。 出事了! 方士心里朦胧的睡意消散一空,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无论怎么想今夜都有些太不正常了,但此时却不能再想更多,因为面前还站着一人。 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一直背对着方士,但依旧能从身形辨认出对方身份。 “李道友,不知可否给我解释一二?”方士沉声道。 面前的人正是李奕。 那位沧澜阁的弟子,之前被小白捉住逼问出一些事情,而后便将他放走,如今却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奕并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冷冽。 “方道友到了现在还不知晓吗?原本以为方道友已经全猜到了才是。” “……在下的确是全猜到了。” 方士心中略微有些冰冷。 虽然不愿去相信,但他还是被卷进了这件事情里。 这场荒唐的升仙仪式。 “不过在下尚且不知,为何时间提前了?” “方道友这么说可就错了,时间一直没有改变,只是方道友……足足昏睡了一天而已,那么方道友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升仙大阵已经开启,六人中一人生,五人死,还请方道友务必活到最后才好。”李奕的声音仍旧是那般冰冷,只是说到最后,却又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等等,小白去了何处!” “小白?哦……道友说的是那位青山后裔吧,自然是……请她去我沧澜阁做客了。” 李奕的话让方士心中越发烦躁。 小白被关押在沧澜阁!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奕你——” 他正要冲向李奕的方向,却是忽觉心中警兆突生。 眼前一道寒芒闪过。 方士速退,却见前方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穿着怪异长袍的身影。 这身影粗看上去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此处原本还站着一人,存在感极低。 唯有其动手的那一瞬间,方可察觉。 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只是瞬间,便对面前徒然出现的人做出了简单判断。 “道友若是就这样走了……我可是会很难办的。”沙哑的声音响起,同时面前的黑袍竟是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明明就站在面前,却仿佛消失了一般,但对方的声音却依旧持续着,“升仙大阵需要祭品,你我都是被选上的人……所以还请道友不要走动,就这样呆着……放心,不会很疼的。” “滚!” 眼看着李奕要走。 方士如今正打算追上李奕,哪里还管得上这诡异的修道者。 这修道者看重升仙大阵,他可不在乎。 只是又觉身侧一阵杀机。 方士再次朝着后方一闪。 寒芒从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划过,再次显露出那修道者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方士终于怒了。 眼看着李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他心中更是觉得憋闷。 仿佛一团火焰在心口燃烧一般。 对方也似乎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仍旧站在原地。 “无忧,一介散修而已……不过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从今以后……我便是仙人!” “……我劝你莫要阻我。” 方士深吸一口气,仅仅数息,眼中便再也没有波澜。 只是浑身气息变得莫名地诡异。 “阻你?你有何资格让我阻你,不过是区区……” “袖里乾坤!” 还未等对方说完,方士却是暴起。 随着掌心一阵翻动,从袖口飞出数十道寒芒。 点点寒芒落地,却是显现出一把把短刃。 袖里乾坤术,方士已然使用得炉火纯青。 只是这些短刃未曾伤到那唤作无忧的修道者分毫。 甚至对方还站在其中一把短刃的一端,戏虐地笑出了声。 “袖里乾坤术?倒是罕见的法术,不过又能耐我何?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妨告诉我,回头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如何?” “哼。” 一击未中,方士眼中仍旧没有分毫情绪波动。 就仿佛是早就预料到那样。 脚尖轻轻点地。 无尽的紫色,从他脚底散开。 霎时落在先前刺入地面的短刃之上,化作一片紫色的网。 雷术,天雷符箓! 方士并未画出符箓,因为落在地面上的短刃早已组成了一道雷符。 这是他花费三年时间练就的本事,平日里不轻易示人,但今天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却听站在短刃上的那修道者一阵凄厉的惨叫,待数息后紫芒散去,便颓然倒在了地上,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生死。 “还是控制不住力量吗……”看着面前变得坑坑洼洼的地面,方士不禁叹息一声,又看向那不再动弹的修道者,“所以早就劝你别挡着路了……” 或许如今方士只是一个未曾渡过第一灾的修道者,但他体内紫气的积累,以及当年长桓观中的修行却是实打实的。 而且虽不知道为何,他的力量也确实比普通修道者强上一些。 这修道者或许确实实力在他之上,但只要自己的本事运用得当,也可以做到将对方一击毙命。 挥手间将地上短刃收起,便朝着外边血腥味走去。 一路上,方士却见到了一幅令人作呕的场景。 到处都是鲜血。 仆从侍女倒在路边,残缺的身躯让人不忍睁开眼睛。 廊道中还点着灯烛,让人连错开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睁眼,便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对了,高升,高升怎么样了! 方士一下子想到了高升,便迅速朝着高升所在的方向奔去。 若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 “一定会没事的,高兄……” “高兄!” 猛地推开紧闭的门户。 却见里面没有一点光。 或者说……什么都没有。 高升不在床上,却是不远处地面上有一封信函。 这信函早已被打开多时。 方士将其拾起,掌心亮起一道光,看着上面的内容,心里越发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吗……” “若是我从未来过这里,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若是我……” 心中片刻的动摇之后,却又是猛地一震。 他长舒一口气,再次将心中情绪收敛。 双眼也变得冷冽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发泄情绪。 迅速离开将军府来到街道上,却发现夜里的上京一如从前,没有一道人的影子。 只是今日这片夜里,却无端地多了些肃杀的感觉。 四周没有一个人。 李奕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里也没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只是远处钟声传来,让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 方士抬头望着远处那座高塔。 “升仙大阵,成仙机缘……我本就什么都不想要,这些都是你们逼我的……” “既然我是六人中的一人,那最后活下来的人,定然是我。” “不管挡在我面前的人是谁,不管是谁……” …… 沧澜塔下,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 六座石碑发出暗淡的光华。 “……咳咳,看来我们是被你们算计了。”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 其中一座石碑前,正站着一道壮硕的身影。 壮硕身影手中还提着一道娇小的身躯。 那身躯还在挣扎着。 只是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从对方手中挣脱。 “成仙……明明只差那么一步而已,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我们……哪里算错了,为什么有一人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活着的人不是那第六个人,为什么……” “尧山弃徒,恋星……没错吧。”壮硕的身躯终于发声,只是话语中还带着些许讥讽的意味,“既然已经被尧山除名,那就老老实实地做个普通凡人多好,成仙?那种东西已经不适合你了啊。” “区区凡人……凡人……”唤作恋星的娇小身躯不断嘶吼。 只是却被对方紧紧地攥着脖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叫喊的声音也渐渐低沉。 挣扎的动作也趋于迟缓。 直到最后……却又有如回光返照一般双手掐着对方的手腕。 “区区凡人,要那成仙机缘何用!” “东西是我的,如何用……自然也是与你无关。” “唔……呃……” 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恋星的心中不断呐喊着。 若非方才一时失误,又何至于会出现这种状况。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为何区区凡人会被选中? 为何……成仙的人不是自己? 区区凡人而已…… 随着眼前视线完全被黑暗笼罩。 意识也终究停留在那一刻。 壮硕身影随手一挥,将她仍留有余温的身躯甩到地上。 而在不远处,还有一道身影也早已躺着,未曾动弹。 那身影看上去是一个女子。 只是如今变得冰冷,没了声息。 “修道者也不过如此,虽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但说到底还是与常人无异,只要被斩了头,刺穿了心口,受了凡人的致命伤,还是得死。”壮硕身影轻笑着,缓缓将身躯转到另一边,一双眼睛看着那个方向。 那里是一条街道。 从远处看去,灰蒙蒙的一片。 没有一道身影。 只是远远地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 “真是可惜,你来晚了呢……方叔。” “若是我想,来此地不过数息而已。” 从阴影中走处一道身影,与沧澜塔下的人对望着。 两人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却显得异常冰冷。 “方叔来得正好,不知可否自行了断,也好过死在我的手里?” “阳儿何来这般自信?” “我爹的性命,方叔也不顾了吗?” 月光终是从云中落下,照映出两人的面庞。 将四周照映得敞亮。 方士看得分明。 在月光下,高阳的笑容有些惨淡。 这笑容仿佛从前就见过,在很久以前…… 第二百一十九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后续) “他是你爹。” “那又如何?” “实在是可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可是你爹!” 方士冷声道。 与高阳相见也不过是数日,只是作为高升的孩子才被他记得。 对他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感情。 只是因为友人的孩子而已。 然而就是现在,这位友人的孩子却将自己的友人绑架,只为了……自己的性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方士想不明白。 为何高阳会知道修道者的事情,又为何会参与到这个仪式中。 明明是一个凡人,却已经将两个修道者杀死。 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但这便是事实。 不远处就有两道已经冰冷的身躯。 “方叔不必问那么多,我也不过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高阳脸上笑容不改,却是缓步朝着方士的方向走来,面对方士没有丝毫惧怕,“若是方叔不愿自己动手,我便亲自来……让方叔在这里结束好了,毕竟这升仙大阵的开启条件便是如此啊。” “一人生,五人死!” “我爹一直在念叨着他那位友人,虽然我从未见过……但方叔的名字确实早就被我知道了。” “我爹说您是天才,虽然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脑袋却很好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当年在澹州也帮了我爹很多地方,甚至在我爹去了上京,也是很有用处的呢。” “不过现在是方叔最后的用处了。”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短,高阳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狰狞起来。 方士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 对方一定会有什么后手,只是目前还未曾被发现。 “既然你爹如此夸我,现在又为何要了我的性命?” “因为您被升仙大阵选中了啊,虽然有些对不起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高阳的一双手低垂着。 没见他有什么武器。 浑身都是破绽地朝着方士走来。 “最应该对不起的人难道不是你爹吗?”方士冷笑,他是看了遗落在高升房间里的书信才来的此处,书信中的消息直白,直接以高阳作为署名,只是方士却并不惊讶,“将你养那么大,事到如今却将他作为你的工具……当真可笑!” “你给我闭嘴!” 高阳忽地怒喝一声,朝着方士咆哮。 他前行的脚步也在这时候停顿下来。 话语中带着难以想象的愤怒。 甚至连方叔二字都不再说了。 已然彻底与方士撕破了脸皮。 “你根本不配说这些……根本就什么都不配!” “……或许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不配。”方士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声,“你恨我吧,若是没有我……高兄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过好在我寻到了医治高兄的丹药,而且原本是想早些离开上京的,可惜……” “住口!” 方士还未说完,却听高阳又是一声咆哮。 他的脸上表情变得诡异起来。 身躯却是缓缓地后退了几步。 “对,我恨你……为什么你要来上京,为什么……如果没有你,我爹也就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 “我本要离开陈国,只是心里多少还有些许牵挂……想来便来了。” 方士眼里闪过一丝悲哀。 说到底他只是一时兴起地想要来上京。 根本来不及去通知任何人,也无法通知。 他的一切消息都无法传达。 但在方士眼里的随性之举,在别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是我方士对不起你们,不过这升仙大阵……如今六人中尚有一人被我留在将军府,还有一人待在暗处不曾被寻到,高阳你又何必逼迫自己,凡人无法成仙,这沧澜塔上也没有什么必定成仙的造化机缘。”高阳对方士的恨意缘由,方士早已知晓,这也是方士打算提早离开上京的主要原因。 正是因为自己来了,才发生那么多事情。 高阳记恨他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高阳也是被选中的六人中的一个。 竟然选中了凡人,看来这升仙大阵也是出了什么问题。 “又何必追求注定得不到的造化?” “……所以我刚才就已经说了,造化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啊!不能用又如何,凡人不能成仙又如何,为什么你要问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高阳忽地又是一声咆哮。 竟是两手在胸前结出一道诡异的法诀。 随着他身躯急速后退,方士便感到身后一阵凉意徒然席卷而来。 回头确认状况已经来不及,便下意识地挥手。 在他身后又紫色雷光闪烁着,化作一张雷网。 随着雷光的炸裂,方士的身躯便被冲击推到远处。 “咳咳……”他轻咳一声,两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子。 虽然背后受了些伤,但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 这可比方才在将军府里的待遇要刺激的多。 这一回让方士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仿佛背后根本没有出现人影,却无端地有了危险。 而就在他回头看着原先站着的方向的时候,便见原本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却是站着个一身黑袍的身影。 让方士惊讶的是,这道身影的身上根本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六人中还有一个藏在暗处不做所踪?这可不对啊方叔。”高阳看着方士窘迫的样子,又笑出了声,“还有一个人不就在这里吗?不过……也确实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啊哈哈……真是可惜若方叔能再晚一些的话,就能死了啊。” 方才动手的竟是一个死人。 而那个死人便是最后一人……那个他一直以为隐藏在暗处的修道者。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人…… 细看之下,方士心中灵光一闪。 他总算是看明白了,那个修道者不正是当初被说成是夜探将军府的刺客。 谁曾想那还是一位修道者,还是六个被选中之人的一个。 只是还有些不解,高阳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如何将尸体驱动作为杀人手段? 操纵尸体的手段方士也有所耳闻,但今天确实头一回见。 “你一定是疯了。” 方士眉头紧锁。 实在是不能理解,既然对方已经知晓了成仙的机缘根本没有意义,又为什么要这么拼? “就算开启升仙大阵需要只活下来一人,既然你知晓成仙机缘对你而言无用,又为何非得开启升仙大阵……高阳!” “真是……啰嗦!” 随着高阳再次两手掐诀。 原本站定不动的黑袍身影却是再次朝着方士冲了过来。 这一回对方没有藏在暗处,就算感觉不到气息也能容易躲避。 方士挥手,便是数道短刃化作寒芒朝着那黑袍身影激射。 只可惜落在黑袍身影上的短刃虽然不少,却并不能阻止对方。 毕竟是一个死人。 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可能再死一遍。 但方士的心里却在这数息中想到了对抗的方法。 接下来只需要提防高阳是否还有其余手段就好。 既然能操纵一具尸体,指不定还能操纵第二具。 “我再奉劝一句,你是斗不过修道者的!就算能侥幸杀死两三个毫无防备的修道者,但你也终究不过是凡人,现在的你根本无法伤及我分毫。” “住嘴,给我安心去死啊!我能杀了一个修道者,就能杀第二个,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是一些有点实力的凡人而已,你们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一样会死,一样会死啊!”高阳近乎疯狂地咆哮,“让我把这件事情做完,让我最后……” “雷术!” 方士徒然掌心一翻。 在身周悬浮着一把古铜色的长剑。 随着他轻轻跃起,竟是直接站在了剑身上。 霎时,腾空而起。 飞剑术! 借着飞剑可以御空而行,这是方士运用得较为熟练的法术。 当初便觉得站在剑上飞行帅气,如此而已。 随着飞至天空,那黑袍身影却是停了下来。 似乎没有办法同样飞到天空。 又见方士两手掐诀,身周雷光闪烁。 化作光雨散落至地面上,只是瞬间,明亮的雨幕便将四周笼罩。 方士站在半空中,面色有些泛白。 终究是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了两次天雷符箓。 虽然这法术威力强大,但若是使用得久了,难免会伤及自身。 “高阳,接下来生死……安天命吧。” “升仙大阵……” 又将目光看向那座高塔。 已经距离这座塔如此近,心中莫名的渴望也越发强烈。 是为了那成仙的机缘吗?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若说成仙的机缘,现在就在自己的身上才对。 “究竟有什么……” …… 从高空降下。 黑袍身影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从破开的长袍中裸露出森森白骨。 不管实力再如何强大,现在也终究是一个死人。 而高阳却是仰面躺在远处。 他浑身微微抽搐着,双眼却是瞪得浑圆。 还有气息。 “修道者与凡人的确是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不过是掌握了一些天地之力的运用方法……仅此而已。”方士缓缓朝着高阳的方向走去,口中呢喃着,“但就是这些差距,让修道者可以轻易将凡人的生命拿捏于掌中,我们就是活在这么样一个世界里啊。” “……这不公平……”高阳还有说话的力气,仿佛耗尽一切的力气张开嘴,“凭什么你们……唔……明明死了的都……都一样的啊……修道……者,也没什么大不了……” “确实是不公平,”方士走到高阳近前,看着那张已经变得焦黑的脸,心里不禁有些无奈,直到现在,他终于想起来方才高阳脸上的笑容为何那般眼熟了,因为那种眼神,在从前就见过,“若这陈国没有修道者,或是没有凡人……才是真正公平的时候,可惜这根本不可能。” “修道者之间尚且有那么多不公,更何况是修道者与凡人?”方士轻笑着,直接越过高阳的身边,朝着沧澜塔底走去,“要不然你以为这升仙大阵是怎么来的,若是沧澜阁里的修道者,又怎么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为了这点机缘……” “你不杀我!” 身后响起高阳的咆哮声。 有些凄惨。 “为什么不杀我,我还没死,升仙大阵不会开启,你也不会获得成仙的造化!” “因为我不需要。”方士淡淡地说道,似是在自语,或者是回答,“从一开始,成仙机缘这种东西……我便不再需要了。” “……呵呵,啊哈哈……” “那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心中一阵恍惚。 也不知是为什么,在靠近沧澜塔的同时,一些原本模糊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要来这里,在这里渴望的又是什么。 “我是为了……” “我想要的东西。” 匆匆瞥了一眼高升的方向,发现他仍旧有气息。 只是看上去昏迷了过去。 让方士不禁暗松一口气。 接下来,也只管着他自己的事情了。 脚步未停。 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 这一刻,忘记了除自己以外的一切。 眼前只有这座沧澜塔。 他在向前迈步,而另一个他也在向前走着。 脚下的路,被分成了两条,却在远处渐渐地重合在一起。 “我的愿望……我心里的夙愿……实现了……” “不是修道者,也没有命数的限制,仅仅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考取了功名,来到了上京……这才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作为‘他’给我的人生目标,这也同样是我的愿望,是另一个我的愿望,我其实也和大哥一样……” “这不是一场梦,而是另一个现实,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现在……” 现在,两个方士都站在这座沧澜塔下。 耳边,继续传来悠扬的钟声。 成为修道者的方士身侧,尸体横呈。 仅仅是凡人的方士身侧,却是什么都没有。 两个他,同时伸出了手。 此时站在这里,却仿佛一切都变作了虚幻。 飘忽不定。 唯有那钟声是真实。 “是了,人生总是那么不公平……” “这世间,本就不公平啊。” “凡人一生忙碌,最终见到的天地也不过是头顶七尺。” “我做不了大官,仅仅靠着作为凡人的我……是做不了大官的,我没有高升的能力,我只是方士……只能那样庸碌一生,大概也只是如此了吧。”他苦笑,说话的人,却是那垂垂老矣的,作为凡人的自己。 “但我却是修道者,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转身,看向另一个自己。 就算实际上面对的不过是虚无。 这便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渴求的东西。 是自己一直渴望,却一直得不到的,另一段人生。 “结束了。”他看着另外一个自己,看着对方的身形渐渐化作虚无。 带着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记忆一起。 渐渐地消失。 只是心里却仿佛触动了什么。 然后他便见眼前的一切尽皆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 或者说方士本人,瞬间被白色的火焰笼罩住全身。 没有任何痛楚。 反倒是觉得畅快。 …… 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是来到了这里。 这座塔下。 转身,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是啊。”他轻笑着,眼中不再有一点迷茫,“你是修道者,所以……你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就算现在的你还是和我一样……” 后悔吗? 只是作为凡人过完一生。 对方问道。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他摇了摇头,“不论如何,都不过为了活下去而已,你看我现在……这不是活下来了嘛。” 你能这么想,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对方感慨。 “你便是我,这有什么出乎意料地……不过你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姑且,算是机缘吧。 对方也同样笑了起来。 …… 第二百二十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另续) 小白觉得方士有什么在瞒着她。 从进入上京的那一刻,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原本只是听他说有什么怪异的声音,一直到从一些人的口中得知,在上京埋藏着的升仙大阵。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让她不至于在上京看着方士与高升叙旧时觉得无聊。 一直到她发现方士也与升仙大阵有着联系。 起初小白只是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毕竟她与方士都是修道者,就算方士与升仙大阵有关联,那又如何。 不过是为散修准备的一线成仙机缘,而方士可不是散修。 他有着明确的传承,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但小白却是明明白白。 她没有和方士一样,忘记了一些东西。 所有的记忆她都未曾忘记。 那个叫云中仙的大能,以及他所代表的……太上宫! 甚至是过去呆了十年有余的长桓观。 十年,对她来说的确是不算什么,但对于修道者来说,有时候却是关乎生死。 虽然有些想远了。 但事实证明。 那个叫李奕的修道者并没有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一定是藏了什么东西。 方士从百草堂主人的地方回来了。 并没有马上来寻自己。 这让小白多少有些窝火。 只是当她准备去寻方士,让他与自己一起去将李奕找来的时候,却发现方士已经不省人事。 就倒在地上,与那张床铺仅仅数步之遥。 心里一下子有些急了,将他抱起,在床上安顿好。 她没有去通知其他任何人。 只是一个人在边上照看着。 方士是修道者,虽然拥有极大的本事,但说白了也不过是拥有了掌控某种力量的凡人。 一旦陷入沉睡,那便是一个真正的凡人。 所以知道方士变成如今这状态的人,越少越好。 甚至不准备告诉高升。 如此……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她一直守在边上,心里没有半分杂念。 她生怕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会突然发生一些什么。 正在整整一天过后,天色变得昏暗时,却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小白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虽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实是叮嘱过外面的将军府仆从,让他们千万不能靠近这里,甚至在外面设置了许多幻术作为障碍,但却有人穿过了那些幻术,直接出现在门口。 “是我,李奕。” 来人迅速报上自己的姓名。 声音确实是李奕无疑。 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白心中戒备。 踮着脚尖朝着门口移动。 “李道友,为何来此?” “也没什么,只是想请白道友来我沧澜阁看一出大戏,不知白道友肯否赏脸一观?” 看戏? 听口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在小白的掌心已经开始跳动着淡蓝色的火焰。 “没兴趣,李道友还是请回吧。” “哦……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外面的李道友轻叹一声,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了小白的预料,“既然白道友不愿赏脸,那李某人便告辞了,希望今夜白道友好好休息,若是什么时候打算离开上京了,请务必让李某人为二位践行。” 就这么走了? 听着外面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小白确信了这一点。 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谁曾想对方离开得那么干脆。 好像说的东西没有一点恶意。 正心里这般想着,却是瞧瞧地将门松开了一条缝。 看着外面淡红色的夕阳。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看样子是真的走了。 这李奕究竟在搞什么,小白一头雾水。 同时又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打算与他问一些话。 想着对方应该还没有走远,打算追上去。 却又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呼唤。 “白道友。” “什么……啊!” 小白还未反应过来,却忽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 随后门被破开,金光迅速环绕在她身周,化作锁链将她绑了起来。 同时完全被打开的大门外,徐徐地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奕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虽然李某人认识的人不比白道友厉害,但李某人的修为应该与白道友旗鼓相当才是,另外……白道友当我沧澜阁没有一件降妖宝物不成?”他轻笑着朝着小白走去,“不要紧张,白道友……李某人只是打算请你去我沧澜阁看一场戏,白道友是有背景的人,李某人也绝对不会伤害白道友。” 小白眼中的惊恐仅仅持续了片刻。 便马上冷静了下来。 由于方才着实被吓得不轻,又对自己在外面设置的重重障碍有太多的自信,才造就了如今局面。 现在已经是倒在地上,半点力气也用不上来,体内力量也被这道金色锁链封住。 “缚妖索?” “白道友好眼力,正是缚妖索。”李奕颔首,“经过先辈们百年研究,这缚妖索已经能封住绝大多数不精通攻击法术的妖物妖力,看来白道友的运气不怎么好……好了白道友,快些起来,表演快开始了。” 她并没有被带到多远的地方。 甚至这地方很眼熟。 正是沧澜塔之上! 此处是沧澜阁建立,沧澜阁的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随后她便见到了…… 一个凡人,通过诡计让另外两个修道者惨死。 以及御空飞行的方士……他竟然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看着他施展雷术,将那个凡人,被称作高阳的凡人打的遍体鳞伤。 然后一步步朝着沧澜塔的方向走去,并没有杀了那高阳。 不论是他们说的话,还是每一个动作,都清清楚楚。 只是…… 成仙的机缘! 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成仙的机缘! 小白在心里呐喊着。 只要杀了他,就能获得成仙的机缘。 为何就这样放弃了? 方士不是沧澜阁弟子,能获得成仙机缘也仅有这一次了。 但是……为什么? 她心里很疑惑。 只是到了这里,若是不继续下去的话…… “结束了……”小白沙哑的声音响起。 因为缚妖索将她的力量压制,如今的她甚至说一句话都困难。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又听身侧李奕的声音响起。 李奕最开始的时候消失过一段时间,不过之后又迅速回来了。 “并没有结束,还有……等等,这是什么!” “不可能……”小白看着沧澜塔下方士浑身的变化。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只是呆愣着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呢喃自语。 看着他浑身,瞬间被白色火焰笼罩着。 然后……她感受到了那种气息。 安详,宁静的气息。 仿佛这片火焰便是此世一切之善。 “确实是不可能,但……为什么……”李奕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 与小白一样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但确实是发生了……” “明明还没有渡过第一灾的。” “可这是……” “第二灾,劫火!” 小白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同时心中生出些许嫉妒的情绪。 她双拳微微紧握。 看着这一切。 “他确实是不需要成仙的造化……”李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因为成仙的造化,会主动来寻他……这次升仙大阵的第六人,他……” …… 明明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但却好像已经知道了所有。 在睁眼的瞬间,他明白了。 修道者在成仙前需要迈过的三道天壑,他方才便已经过了第一道。 那火焰他见过,就在某个人的梦里。 只是就在方才,那种火焰却是将他紧紧地缚住。 这便是修道者的第二灾,劫火。 此灾乃心火外生,求的是自我,是心中答案。 是解惑。 若是有过去某件心中最纠葛的事情重来一遍,若是过去的选择不是那般,那又会如何? 这听起来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这却是修道者的第二灾。 一旦第二灾出现,心火便会将一切虚幻化作真实,根本寻不到破开虚幻的方法。 直到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有太多的修道者会因为这虚幻的真实沉浸其中,最终随着岁月腐朽。 他方士,渡过了第二灾。 他距离成为仙人又更近了一步。 正在他打算经不住心中一腔喜悦之情,打算高声咆哮的时候。 却忽觉有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还未等他转身,却只觉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 借着月光,他低头看去。 看见了一只手。 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 匕首抽出,带着血色。 …… “方兄!”小白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凄厉地叫唤着。 却被李奕死死地按着肩膀。 “还没结束呢。”回答她的是冰冷的声音。 这声音却是来自小白身后的另一个人。 对方也是沧澜阁修道者。 而且修为还在小白之上。 “被升仙大阵选中的人,不可能有凡人的。”那位在小白身后的修道者正说着,却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根本不可能有凡人的,就算凡人获得了成仙的机缘那又如何,又该如何使用?所以根本不可能的,你们都被骗了,啊哈哈……真是有趣,这一次的仪式真是有趣!” “所……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能为什么,这位白……白道友是吧,既然白道友是妖修,那应该也看惯了生死离别,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毕竟活到最后的才有资格成仙。” 小白的双目渐渐变得空洞。 身体也不再颤抖。 只是低着头,呢喃着。 “你们……还自诩修道者?可还记得当年你们沧澜阁的古训……” “师祖之后古训自然做不得数了,再说现在这世上真能成仙?若是真有……你倒是成一个我看看!” 随之又是一阵讥讽的笑声。 小白微微合眼。 “我本来不想的。” “白道友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的,在他面前变成这副样子,为什么……” 小白话说到一半,却是忽地仰头,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非人的咆哮声。 同时,一股磅礴妖力冲天而起。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 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月光下,那个人的面庞渐渐变得清晰。 只是不知为何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两人相视良久,他躺倒在那个人怀中,小腹还插着那把短剑。 能够反抗,只是不愿,宁愿等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麻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句话。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活了那么多年,能丢掉的东西都丢掉了,也不差这么点。”对方在笑,只是笑容里还带着些许无奈和悲哀,“我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挡在我的面前,全都得消失……从我踏入上京的那一天开始,便是如此。” “那你还真是丢掉了很多东西呢。” 他苦笑着。 呼吸渐渐变得轻微。 体内紫气流转着,护着他受伤的部位。 只是受伤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被对方刺穿的地方太多。 虽然那把短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伤口。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要承受什么!”对方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却是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与他两手紧握,就如同从前,“我本来以为一切都能变好的,在我成为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原本以为可以做出一些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因为还有那些修道者……” “但这根本就一点也不公平!” “我有那个天赋,我也会修炼,会吐纳之法,为什么我忙了那么大半辈子,却还是一个凡人,还是没有走到最高点!修道者什么都不用做,仅仅一个念头便有我们这些凡人的生杀大权,坐的位置再高又如何,终究还是废物一个!” “……本来我想,就这样算了吧,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就这样认命了也好,但天见可怜,我得到了这个名额,我荒废了那么多年月的吐纳之法,最终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 眼中,越来越癫狂。 那双浑浊的眼中,再也见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你知道当你站在我面前时我是怎么想的吗?你知道那么多年后只有我一个人垂垂老矣,你却没有改变多少容貌的时候,我的感受吗!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方尘仙,你什么都不知道!” “高兄……” 方士呢喃着。 心里,却是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梦里人间,登仙道(终续) 还真的是……丢掉了很多东西。 舍弃了自己的尊严,舍弃了自己的过去,甚至是未来。 一切只为了心里的夙愿。 只是在登临制高点的瞬间,却发现还远远不够。 根本就没有容许他说话的一席之地。 因为在一国之君上面,还有更多更庞大的东西。 所以甚至连唯一的愿望也抛弃了。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仅仅获得了一生的美名,却发现希望拥有的东西一刻也没有拥有过。 反倒是失去了许多。 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却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有机会成仙,但他却要和五个真正的修道者一起争夺。 那些是会真正法术的修道者,而且据说是散修,所以并不会留手。 六人中一人生,五人死。 是这么收到通知的。 希望很渺茫。 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还在纠结,心里不断有两个声音在劝诫着他,让他看清当下的形式。 正在这时,有人来了。 是熟人,朋友。 几十年未见,却在今日忽然出现在上京。 这让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激动。 毕竟他以为自己已经丢弃了所有,但现在却发现,还有一些东西留了下来。 他被一个人记住了。 那个人还没死。 还寻了过来。 想到这里,忽然就释怀了。 什么成仙,什么升仙大阵。 只要自己还被人记着,这不是就足够了吗? 当他激动地从将军府正门冲出的那一瞬间,终于见到了他想要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也变老了,但与他不同。 仅仅看上去有些显老,仍旧维持着年轻时候的模样。 朝气,活力…… 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词句来形容那个人。 就在那个瞬间,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蓦地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是一个普通凡人了? 这不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那个人脸上还带着笑。 是在嘲讽吗? 呵…… 原来一直被抛弃的只有他自己。 原来这世上抛弃了那么多,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的不过也是他自己。 原来…… 正在心里不断挣扎的时候,耳边响起钟声。 他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只属于修道者的,升仙大阵的生死之局。 他不算是一个修道者,因为他只会一些糊弄人的小法术。 只能算是与常人有些许差别而已。 更何况如今他的身体也变得老迈。 …… “你变了啊。” 方士眼中渗出些许泪水。 也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其他。 只觉得整个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他将手抵在高升肩膀上。 轻声呢喃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高兄要的,我都给了……” “你根本就不该来的。” 高升眼神变得空洞。 做出这一切后,他的身体竟开始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将方士的身体缓缓推开。 “你身上伤很重,对付你们修道者我很清楚,只有这样你们才没有力气去反抗,升仙大阵,我需要它……我需要成仙,我不该就这样老死的。” “先修道,后成仙……高兄你错了。” 方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想要告诉高升对方究竟错在哪里。 但想了许久,看着对方的眼睛,竟是一时半会人想不出究竟要说什么。 好像一切都已经说完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我没有错,是方兄你错了,你就不该来这里!”高升冷冷地说道,他已经将方士放到地上,颤颤巍巍地自己站起身子,俯视着方士,在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短刃,“当年你见到我全陈国贴出告示悬赏你的时候你就应该马上离开!” “咳咳……那个告示不是欧阳靖,而是你贴上去的?” 方士还记得当初驿报上面的悬赏。 直接将他的容貌印在之上,几乎整个陈国都知晓了他的存在。 当然直到现在,那些人都还没有抓住方士。 “自然不只是我,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建议。”高升闭目,沙哑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方兄应该也知道才是,若是要获得一些东西,就应该舍弃一些东西,有些时候你舍弃的东西虽然与你来说无关痛痒,但终归还是需要做做样子……” 原来如此吗。 方士的心里越发阴郁。 原本渡过第二灾的喜悦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迅速消弭。 他随意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将头侧过去,不再看向高升。 “……高兄,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是啊,我也一直当你是朋友,不过朋友又如何,如你这般的朋友这些年来被我毁了的又有几何?”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方士也不愿见到。 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怕是多到想不起来了吧。” “话不多说了,念在方兄与我曾经朋友一场的份上,便给方兄一个痛快。” 竟不再多言,直接手中短刃朝着方士刺下。 这一瞬间,短刃带着罡风,和毫不掩饰的杀意落下。 但就在这一刻,方士徒然再次转身。 手中却不知何时已经攥着一把三尺青锋,堪堪抵住了对方的攻势。 随即迅速双脚蹬地,整个身子在地面疾退。 最终被一块石碑抵住。 “咳咳……我……早就说过了。”方士一只手扶着石碑,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抬头冷静地看着高升,“修道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杀死的,阴谋诡计或许可以杀了修道者,但这些如果全都摆到台面上,那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高升皱着眉。 冷声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动不了了才是。” “自然,都差点伤到我要害了,护住心脉就已经是极限了。”方士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他靠在石碑上,喘着粗气,“幸好还有几枚救命的丹药,若非如此,现在高兄应该已经开启升仙大阵了吧。” “该死,你给我……” 高升正愤怒地咆哮,朝着方士的方向冲去。 方士见状心里不禁一紧。 如今服用了丹药恢复少许伤势,勉强可以动起来。 却是已经不能再使用法术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面前这位是昔日好友。 而他正要…… 正在这时,却听沧澜塔正上方蓦地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同时又有非人的兽吼。 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月光抬头看去,见一道黑影从天穹砸下,挺直地砸落在地上。 直接落在高升的面前,让他前行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还来不及去辨认是什么,又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带着猛烈的风啸。 却是落在方士面前。 这白色身影足有半人高,通体雪白。 身后还拖着三条长尾。 赫然是一只长着三条尾巴的狐狸。 让方士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又好像……从前就见过一样。 细想片刻,终于恍然。 当初在天工谷的时候见过。 它是…… 它微微俯下身子。 “……让我上来?” 虽然没有任何话语。 但方士还是从对方的动作中读出了意思。 它颔首。 只是在方士靠近的瞬间,又有些惧怕似的躲开了些。 让方士有些不解。 正在这时,高升终于反应了过来,再次朝着方士的方向冲去。 在他的眼中,只有方士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又听一道低鸣从白狐口中发出。 高升竟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直接震飞。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当真是恐怖如斯。 方士心里不禁感慨。 但他还是趁着这间隙迅速跨上了白狐后背。 白狐脚下生风,直接腾空而起,将要远行。 只是方士拍了拍它的后背,示意它再等一会儿。 再次看向高升的方向,高呼着。 “高兄,我们就此别过了,这一次来上京当真是获益良多,记得把瓶子里的药吃下,该治的病还是得医治,切莫耽搁了啊!” “方尘仙……方尘仙!” 高升的声音在下方不断。 他咆哮着,呼唤着。 只是夜色已深,月光再次没入云中。 渐渐地,再也看不见下方的情景。 天穹之上一道白色流虹飞向远方,直到再也看不见其身影。 “方……方尘仙……方兄……” 高升的身子忽地颓然跪倒在地上。 眼里疯狂不再,只剩下空虚。 口中还不是呢喃着零碎的话语。 不远处,高阳挣扎着朝着高升的方向爬着。 …… 今夜不太平。 只是眼看着东方天际再次被渲染成赤红,一切似乎都重新开始一样。 这里是城墙之巅。 没有多少人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这个时候。 对于凡人来说,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而此处正有两人背靠着背,看着东方天际。 “……方兄。” “想说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方兄见到……我害怕……” “没什么,一点也不可怕。” 方士轻笑一声。 他伸手想触及身后的人,只是稍稍动了一下都会引得身上伤口一阵钻心疼痛。 尝试许久后,终是作罢了。 “但方兄,我还是不喜……” “小白道友……” “方兄现在想去哪里,在上京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吗?” 少女问道。 方士沉吟片刻,却是微微摇头。 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去做。 虽然他知道了其中一些隐情。 但想做的一些事情的心,一直不曾变过。 “小白道友,我想去一处地方。” “就在上京?” “嗯,在那之后我们就离开,离开陈国……” “方兄已经没有留恋了?” 这一回,方士心里再没有丝毫芥蒂。 也没有一点留恋地点了点头。 某个曾经的故人说得对。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必然会失去一些。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好在也获得了一些,虽说到现在还不清楚究竟获得的和失去的究竟孰轻孰重。 “我们走吧。” “……方兄,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边走边说。” “哦……” 少女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她攥着自己的裙摆。 脚步却是有些慢。 眼看着两人就要拉开一大段距离,又听方士的声音响起。 “小白道友?” “啊,来了!” …… 宰辅大人起得比平日都要晚一些。 终究是上了年纪,虽说老了睡觉的时间也短。 但宰辅大人不一样,彻夜批改公文,费心费力地做了那么多事情。 自然是睡得晚起得也晚。 华美的宫殿里,老人躺在玉床上,半阖着眼睛。 还是睡不着。 这些天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事情。 但不论他如何不眠不休,这些天却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久而久之他也只当自己是真上了年纪。 不过是幻觉而已。 今天也是一样。 只是两眼一闭一睁,却发现面前透过窗户的天光徒然被挡住。 外面有人? 宰辅大人心里微微有些恼火。 不是说了大清早的不要靠近他的寝居。 究竟是哪个新人如此荒唐。 眼睛再次一闭一睁。 但这一回却看得清楚。 那个人并不是站在外面,而是正站在他的面前。 就在床边,距离他不过几尺。 “你……你是谁,何人派你来的!” 宰辅大人心里惊了。 虽然身子颤颤巍巍,但还是麻利地从身侧被子里抽出一把长剑,剑尖直指着面前之人。 外面天光让他有些看不清面前之人的面容。 但还是能依稀辨别出是一个中年男子。 对方身上还染着血。 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是杀手? 有谁打算杀了他上位? 心中诸般念头闪过。 却听对方的声音响起。 依稀有些耳熟,但不知为何,却是想不起来。 “欧阳靖,可对?” “……不错,我便是陈国宰辅,欧阳靖!”宰辅大人挺了挺腰板,心里有了些底气。 自己可是宰辅。 对方若是对自己动手,怕是整个陈国都别想容得下他。 “来此不为别的,只是想与欧阳大人说一句话,提醒一句。”对方脸上漠然,没有丝毫表情,“家父正在下面等着你,念在你是我故人,当初又有恩于我的份上,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有恩与你?你是……” “虽然那些恩情最后都没有什么用就是了。”男子轻笑。 “到底是谁!” “方家,方尘仙。” 随即却是袖袍一挥,扬起一阵罡风。 让宰辅大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待他双目再次睁开时,却发现面前原本站着的人已经消失了。 窗外天光依旧。 那个人说他是方尘仙? 在宰辅大人的内心深处,某一段记忆渐渐地浮现出来。 他的面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方尘仙……” ……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轻柔的女声响起。 小船摇摆不定。 船上一男一女相对坐着。 这是一条运河,很久以前就成为了陈国水运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条河的尽头就是陈国边境,到了那里再说。” 回应她的男子回头眺望着远方。 在那里,一座城渐渐消失在远方。 (万象轮回上京·终) 第二百二十二章 苍茫红尘,隐山林 时机快到了。 一袭白袍的中年人心中默念着法诀。 盘膝坐在青石上,对外界的一切不管不顾。 他不知道还需要在这里坐多久,也从来都没想过。 只是在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 时机就要到了。 这一回他很清楚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他也有了十足的准备。 双眼一直睁着。 也不知道有多久未曾闭合。 眼前的光景从未变过。 看着一片稀疏的丘陵变作密林。 看着飞鸟在眼角余光飞过,有巨兽在正对面与他对视。 他仍旧未曾动弹一下。 有旧识曾经来寻过他,就站在他的面前。 说着一些曾经会触动他的话语。 但现在再也无法让他的心里产生一点波动。 一心只想着一件事。 只等着一件事。 而那位旧识也并没有在此久留,很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动弹一下。 只是那位旧识离开之前还留下来一两瓶玉瓶,里面装着丹药。 虽然未曾打开看过,但他就是直到里面装了什么。 因为这两个玉瓶已经被某些不可抗力击碎。 里面的东西也早就散落到地上,究竟是被哪只野兽给吃了,或是直接化在某天的雨里。 他不清楚。 他以为一切都会变得平静。 就算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忘了经历时间,忘了身处何处,忘了外界的一切,甚至是忘了自己。 直到某一天,虽然等待仍旧没有结果,但在他的眼前却见到了一人。 他的心终于稍稍地颤动了一下。 入眼是一个少年,一袭白袍无风自动。 关键是在他的脚下竟是什么也没有。 悬在半空中。 他御风而来,就站在面前。 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在时隔不知道多少岁月后,终于再次听见了生灵的声音,再次听见了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真的是许久未见,没想到都走到了这一步……当年我便说过,若是你能在三十岁时摆脱命数束缚,便来渡你,谁曾料当年你终究未能摆脱命数束缚……虽活了过来,终究是没有摆脱命数,在死地走了一圈,不过悟出太上道妙法……也算是太上宫人。” “今日来此,我便渡你。” 少年轻声低语,双眸中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只是很平静地伸出手。 在少年的眼中,是一座积了灰尘的石像。 石像上还生长着杂草,将大半的身躯都覆盖住。 只是在少年话音刚落,石像却是仿若有了生命一般,颤抖了一下。 抖落些许灰尘。 “百年过,红尘苍茫……世间早已变化太多,而今你身上因果已断,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呼我姓名,渡你成仙,从此逍遥天地,寿与天齐……方士!” “云……中……君……”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沙哑声音。 只见石像不断颤抖。 上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有石屑剥落。 最终见到了石像中藏着的……那个人。 …… “……前辈。” 沙哑的声音继续。 方士仍旧坐在地上,与面前的白袍少年抱拳行礼。 态度依旧如从前那般恭敬。 白袍少年眉头微皱。 迟疑了些许时候,终是笑道。 “没想到你过了那么多年,唯独这些凡间礼节没有忘记。” “前辈,我这是……过了多久?”方士问道。 许是许久未曾喝水,喉咙口仿佛被火烧了一般难受。 但现在面前的人还在,让方士除了与之对话之外,再也不敢去做任何事情。 只能与他说着话。 云中君伸出一根手指,在方士面前晃了晃。 这般显得有些轻佻的模样,记忆里从未有过。 面前的人是他曾经不能企及。 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 “十年?” “百年。”云中君没有让方士疑惑多久,直接说了出来,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应该是百年有余了吧,毕竟当年与你见面的时候你还小……” 已经百年了吗? 从那一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真的是什么都变了。 云中君接下来的话他并没有听仔细。 反倒是心里稍稍有些触动,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前辈,为何而来?” “你这孩子,方才我就说过的话怎的一转眼就忘了,此番前来是为了渡你……” “成仙?”方士眼中波澜不惊。 “正是。”云中君颔首。 方士的心里波澜不惊。 成仙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僵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前辈好意心领了,只是晚辈这些日子还有第一……” “仙道三灾,是天道定下的规则,让凡间生灵以大毅力大智慧渡灾成仙,第一灾天雷,是获得天道的认可,第二灾劫火,是获得自己的认可,第三灾羽化……是天道允许修道者能够飞升仙界,褪去凡间躯体,我倒是有法子让你直接去往仙界,不必承受三灾之苦。”正这般说着,云中君已经向方士伸出了一只手,同时在他的身周也泛起一阵氤氲流光,仿佛只要拉住对方那只手便能飞升仙界。 虽然这些只是方士一时间的想象,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要一步,拉住那只手。 就可以不必遭受苦难,获得修道者毕生所求。 但方士的手却未曾伸出,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让前辈费心了,只是晚辈不需要。” “还是为了那件事?”云中君的声音却是不禁变得低沉下来。 那双眼睛里也带上了一丝阴霾。 看着面前的人。 过去百年,对方不仅没有继续衰老下去,反倒是变得比过去还要年轻。 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云中君知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知晓,才觉得有些头疼。 “先不说你能否到达方丈,你自认为有什么东西能作为交换,将那件东西给要来?” “晚辈能将它要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方士眼神坚定,并没有因为云中君所言有丝毫退让。 “那可是扶桑树,天地间唯一的至阳之木,传说金乌诞生之所,你这又是何必……” “但这是约定!” “她已经弃你而去,又为何要再管这约定,此行定然无法达到你心中所愿。” “不试试,又如何知晓呢?” 与云中君双目对视着。 这一幕与当年一般。 当年也是看着这双出尘的眼睛,那位仙人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若是当年晚辈认命就此泯然众人,怕是连三十岁都活不下去,既然晚辈能改命获得这般造化,又如何不能一试?” “你……” 两人之间诡异地沉默了许久,直到云中君率先转身,长叹一声。 他仍旧悬在半空,只是盘膝做出一副坐下来的模样。 “你可要想好了,就算是以凡人之躯渡过天雷、劫火这二灾,天道不愿让你成仙,你也成不了仙,永远也无法羽化,不得登仙界。” “总有办法的。” “当真是痴儿……” 少年身周的氤氲流光更甚。 甚至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某种超脱一切的气息。 他便是这天地间的唯一。 看着他,方士如今便是这种感觉。 但方士的心里仍旧没有丝毫动摇。 无关对错,这是现在能给出的唯一答案。 “太上宫里的某位前辈与我说了你的情况,距离你渡过第一灾还有几天时间,若是此番你能安然渡过,我太上宫未来便多了一位仙君,若是此番你身陨,我太上宫便失去了一位得道者。”少年轻声呢喃着,似乎并非对方士说话,连目光都不曾再次落在他身后桑。 “其余休论,虽说你应该不会再改变心意了……若是在渡灾之前又想来仙界了,只需唤我。” “多谢前辈好意,晚辈……” 方士还未说完几句,却见眼前的氤氲流光瞬间变得刺眼。 随着一阵猛烈的罡风吹过,他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 云中君已经离去。 眼前只有一片密林。 就如同当年决定在这里闭关的时候看到的那样。 虽然少部分景色发生了变化,但这里依旧是…… “总能寻到办法的,天雷……根本就不算什么,对吗小白……”他下意识地呢喃着,只是转身的瞬间才醒悟过来,这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除了他自己,“是了,不可能在的嘛……怎么可能呢……我真是……” 方士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 若是云中君所言是真的,那确实是过去了很久。 没有沧海桑田那么夸张,但对他来说,就是如此感觉的。 让自己的身体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衣衫竟是一寸寸碎裂。 从衣衫破裂处掉出一个小木盒。 什么都腐朽了。 除了他自己,还有…… 一些不属于凡俗的东西。 “都说修道者摈弃世间一切因果,只是小白……我还是忘不了你啊。” “太上经总纲我已尽皆参悟,终是无法做到太上忘情,物我两忘……” “等着我,等我到了方丈,便来寻你,你会在那里的,对吗?” 呢喃之中,他的目光落在了远方。 在密林的遥远未知处,是否还有那么一个地方,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他。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雷化羽,红尘仙 “娃子小心一些,这山里东西多,把刀带上。” “好嘞,老爹您就放心吧,等我回来晚上给您烧一顿好的。” “记着啊,进了山莫要深入太远,若是惊到了神仙……” 老人还没有多说几句,便见远方的人影已经不见。 年轻猎户朝着身后摆了摆手,没入山林中。 他背后背着一把弓和几支箭镞,手里还攥着一把磨得蹭亮的长刀。 这年轻猎户是村子里的一把好手,就算是遇上虎豹都能轻松取胜,完好地在宰杀后将那些野兽的皮毛保存下来,这也多亏了他们家里世代相传的好手艺。 今天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和往日一样在山林里寻找猎物,然后带回去。 再赚一些钱就能将村里的某个姑娘娶回家了,这让年轻猎户心里不禁荡漾起来。 只是还未深入山林多久,心中的那些臆想瞬间消散,因为在他的眼前,一切光景徒然变得暗淡起来。 就如同瞬间从白天进入夜里。 同时还从天穹之上莫名地感觉到一丝压迫。 就仿佛是被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盯上。 没有杀机,但却觉得必死无疑。 这究竟是怎么了? 年轻猎户有意退走。 只是就在下一刻,一股凌冽的气浪朝着他扑面而来。 身周的树木分崩离解,化作碎末打在他身上。 这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却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仅仅站在原地,也没有受伤。 “我……这是怎么了?” “那里有什么……” 也不知是找了什么魔,他竟朝着远处走去。 天穹上的黑云依旧,抬头见黑云中落下一道道金色雷光,朝着某个方向落下。 只是还未过几时,却见天穹之上又出现了七把光剑,径自穿过了黑云。 直接将黑云打散。 随即天色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除了这片山林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甚至容不得他再多想。 在时机已到这个想法生成的瞬间,便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因果。 阵法已经布置完毕,手中一把三尺青锋铮铮作响。 明明已经是正午,天穹之上却是一片惨淡的黑云。 这黑云聚而不散,其中蕴含着某种毁天灭地的气息。 仅仅是遥遥看去便能感觉到其中的压迫感,而在这片黑云正下方,却是站着一个人。 “修道者第一灾,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轻舒一口气,手中的剑握得更紧,抬头望天,“不过是区区第一灾,古今修道者度过第一灾者也并非十不存一,我又有何惧……来吧!” 随着一声怒吼。 仿佛是听见了云下之人的挑衅,黑云中霎时金色雷光闪烁,隐约有落下来的趋势。 狂风大作,吹得四周作响。 但就在下一瞬间,仿佛是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般,就连时间都停滞了。 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只见一道金色流光徒然从云中直射向地面。 不容任何反抗余地的力量,瞬间击碎了大地,甚至地面都在颤抖。 这是从未见过的力量,甚至让人心中多想一刻的机会都不给。 既然如此……那也无需多想。 金光像一把利剑,只落在他的身侧。 距离集中他的身体也不过一些距离,似乎是在警告,或是在预告。 方士掌心三尺青锋瞬间直指天穹。 随着脚下光华流转,头顶上方迅速架起一道厚重的深蓝色光幕。 霎时,却见第二道金光从天穹之上的黑云中落下。 只是这一击却堪堪被那深蓝色光幕给挡住,在一阵巨响后化作金色碎末。 大地再次颤抖起来。 这一回,方士的面色却是有些微微泛白。 阵起! 挡住了第二道天雷。 却没有想到原来天雷的伟力会恐怖如斯。 这是他能布置出来的最强阵法,借助这一方天地大势来抵御天雷。 可他却觉得这阵法并不能撑过去多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维护这阵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阵法被天雷损毁。 就在那道天雷之后,他能感觉到组成阵法的一些符文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天雷如剑! 或者说它就化作一把剑的模样从天而降。 第三道天雷,再次斩在深蓝色光幕上,这一回光幕上竟开始出现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天雷所化金色巨剑散去,只是从天穹之上传来的压迫感却是更甚。 而接下来天界并不会马上结束。 一切只是才刚刚开始而已。 修道第一灾总共有九道天雷,渡过去便获得天地馈赠增寿百年。 至于渡不过去……方士还从未想过渡不过去会如何。 既然开始了,那就只许胜不许败。 轰—— 第四道! 这一瞬间,四周压抑的空气却是徒然喀什流动起来。 风。 四周吹起了风。 在金色巨剑的四连斩落下,那道阵法终究是没能够挺过去。 地面开始出现无数道细密的裂痕,而原本细密的山林也在这时候分崩离解。 化作一片荒地。 原本阵法就是借助天地之力,现在阵法毁了,天地也跟着遭受创伤。 “唔……” 方士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涩。 阵法碎了,而接下来的天雷却还有五道。 “我还没输……还有办法,一定有的……” 一定有办法的。 他呢喃着。 掌中青锋在胸前平伸,口中念念有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天穹之上除了那一片压抑的黑云之外,竟开始出现七点色的光点。 …… “喂,你是谁?”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虽然神志依旧有些不清楚,但他很快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 修道者第一灾,他渡过了。 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能感觉到在天穹之上,冥冥之中的某个方向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只要他愿意,心念一动便能到达那里。 却又有某种束缚,让他留在了这里。 很玄妙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我是一个大夫。”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 他睁开眼睛,见到一个穿着厚重布衫的年轻男子,看打扮应该是一个猎户。 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就连这里四周都有了凡人吗? “大夫?”年轻猎户露出狐疑之色,“大夫会一个人赤着身子躺在这里?身上还那么脏……怎么还受伤了,真是不省心,如果被一些大家伙闻到了味道有几条命都不够,你究竟是怎么搞的。” “唔……事实上我是迷路了,大概……” “那这位……大夫,和我走吧,我带你回去。” “哦……” “你叫什么?” “方士。” “对了,我还得打几只狍子回去,要不你先随我去打猎?安心吧,只要有我在绝对能护着你。” “那就多谢这位兄台了,不知兄台名讳?” “大家都叫我铁蛋,你也这么叫我吧。” “行,那多谢铁蛋兄了。”方士笑着道。 “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哎?”方士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说道,“我叫……方士。” “哦,原来是方兄。” 这一回,方士终于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怎么可能? “方兄是做什么的,怎么赤着身子在这里?” “我……我是一名大夫……” …… 被猎户搀扶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猎户一遍遍地问着方士相同的问题,不厌其烦。 而方士也只是很无奈地一遍遍回答。 当问及如今这里是哪国地界时,猎户却是憨笑。 “这种事情哪里知道去,几十年前北边遭了神仙惩罚,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咱们这些没受到波及的在附近住下,附近的人也是能逃的就逃,哪里还有什么地界。” “北边?是不是有个叫陈国的小国?” “是啊,我说你这大夫也是有些门道啊,连这都知道……话说你叫什么来着?” “原来如此……”方士皱着眉,并没有继续与猎户纠缠自己名字的问题,心里却是迅速有一些念头闪过,“陈国……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马上去那里看看,只是却抑制住了心中这种冲动。 因为他很清楚,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有一物,他必须取回。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对了铁蛋兄,你知不知道方丈的传说?” “方丈?那是啥,如果是山里的野兽我可从来都是见过的,就是没见过什么方丈……” 是了,对方也确实不大可能知道。 方士心里也有些无奈。 不过是一个猎户而已。 未过几时,却是身上原本因为雷灾而遭受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 便与猎户寻了个借口离开片刻。 最后也果然如他所料,在自己离开后不多时,猎户便仿佛从未记得他一般自顾自地走开了。 是真的将他忘记了。 现在方士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玄妙的境界。 就仿佛自己不染烟尘,一切因果都无法在他身上纠缠。 除了其中一道…… 紧紧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那种束缚。 关于这种情况的描述,方士曾经在古籍中有所了解。 在很久以前,像方士这般状态通常都只有一种称谓。 “仙……”他喉咙中吐出浑浊的一个字,“我成仙了……” 记忆中,他一剑破了天穹上的黑云。 无数道雷光轰然落下。 并没有抹去他的存在,反倒是……在他的身后,化作一对金色羽翼。 金雷化羽,羽化升仙。 这便是第三灾,羽化! 羽化之后理应登仙界。 但他却留了下来。 …… ———— 以下不计入字数: 下一章是结局,接下来会把原本计划里的正文,或者是人物番外以番外、断章(穿插在主线中的支线,或原本的主线)的形式发出,时间线会有点乱,更新也会变得更慢,但我会争取把那么多卷全写出来,希望体谅,我得赚钱,没有什么是比赚钱更重要的,所以新书是七月发,到时候会有公告 第二百二十四章 那年今日,此门中 一根线,是那红尘。 一端系在手中,另一端飘荡在远方,让他不断地追寻。 缘分,是世间最牢固的枷锁。 可让人生死不弃,可让人矢志不渝。 因为这些。 他站在这里,此处与梦中稍有差别。 没了紫色的花海,也没了青石的长阶。 除了荒芜的沙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脚步未曾停歇。 一路向前。 尽管他的心里仍旧有些犹豫,不知道这般走下去是不是正确。 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自己在寻找着的…… 前方,一块巨大的石碑倾覆。 一半碎裂开来,唯独剩下来的那部分还残留着两个文字。 这是修道者使用的文字,看上去很古老。 仔细地辨别,也只是隐约猜出是“圣地”二字。 到了这里,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似乎发生过一场火灾。 惨烈的大火吞噬了一切。 诉说着过去。 有一位仙人降罪于此。 在神木的最顶端放了一把火,神木在火焰中分崩离解。 什么都没有了,偌大的族群在那场大火中一哄而散,再也没有了依托。 甚至从仙族沦落为妖物。 ——什么都变了。 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喃着。 此处有无数道断裂的因果纠缠,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被此地因果永生永世地困住。 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整片天地都被悲伤渲染成灰色。 在那片毁灭的红色火焰之后,除了灰色之外再无第二种色彩。 这些都是他的臆想,以及梦中所见。 他一路向前,没有去管耳边的细语。 那些都是在过去消亡的生灵残留的怨念。 与他没用一点的关系。 只要不刻意地理会,也不会沾染什么因果。 心里正这般想着,却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一下。 低头看去,什么也没见到。 倒是远远地前方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 遥遥地见到前方有一辆马车,朝着他行驶而来。 这应该是触碰到了什么因果线。 他心里恍然。 自从那天明悟因果红尘以来,这种情况就时有发生。 总是能不自觉地触碰到一些看不见的因果线,然后见到一些自己不是刻意想看见的东西。 虚幻的马车,载着一个白袍年轻人。 由远及近。 在虚幻马车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一幕。 无比真实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巨树倾塌,千万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废墟中挣扎着跑出数道身影。 他们哀嚎着,控诉着。 但没有人听见。 那个马车上的人是谁? 在打算回想起对方面容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已经忘记了对方的长相。 最终也只能一声轻叹。 他知道了对方身份。 继续往前走。 残垣断壁中隐约传来歌声。 让他的心里不禁一颤。 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他走得很慢,生怕惊到某个人。 直到远远地,见到那废墟中一道白色身影,跪在地上,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只是那声音婉转缥缈,仿若不存于现世。 又向前一步。 却是忽然踩到了什么不牢固的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歌声戛然而止。 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转头。 又见到了。 …… “呵……看来外面的阵法也上了年纪,结果到现在,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吗。”少女的呼吸有些急促,沿着面前熟悉的身影,在激动的同时,眼里竟有些低落,“你……不该来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方士在距离少女一些距离的地方站定。 两人就这样别扭地看着对方。 至于他问出的问题,两人心里都知道答案。 少女知道,是因为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方士知道,则因为两人之间的红尘线。 “这里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能来,倒是你……”少女冷漠地笑了一声,“此处是青山圣地,容不得外人来这里!” “青山圣地?” 方士回想起刚才在入口处见到的那块倒塌了的石碑。 又注意到少女的面前还立着一块简陋的木牌。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青山圣地”四个字。 看上去有些儿戏。 “……我已经尽力了。”少女低着头,话语中带着一丝哭腔。 “听说了,你在方丈仙岛的事情。” “你是特地来嘲笑我的?” “不得不说,你在那里做的事情确实是挺好笑的。”方士认真地点了点头,缓步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在仙岛正门前跪了七天七夜,结果换来了个炼丹童子的身份,明明说好了帮那老道士炼丹百年便可将那件东西还给你,结果才过五年,成丹不多,被你炸掉的丹炉倒是不少,最后是直接被赶出来了吧,这些我听说了。” “你——!” “但我知道。”方士蹲下身子,看着面前触手可及的少女,“我知道你努力了,不过现在我还想知道,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少女嘴唇微抿,眼角微微渗出一丝晶莹,“……我只想回家。” 仿佛再也没有了任何伪装。 也没有任何的表演。 轻声呢喃着。 “只是想回家而已啊……” 攥着地面的碎石砂砾。 其中还有未曾被岁月磨灭的焦炭,弥漫着刺鼻的气息。 “可当年不是都说好了,要一起去寻找那件东西的吗?” “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方士轻叹一声,一只手竟落在她的肩上,只是少女的头依旧低垂着,触碰她身体的瞬间,还能感觉到她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你可是青山遗脉,天狐族的后裔,自幼便修炼足以撼动人心的法术,怎会因为自己心里一点波折就从我身边逃走!” “你跟在我身边为的是什么,难道你自己都不清楚吗!” “难道这千万年都白活了,还及不上跟着我的这数十年光阴?” “当然及不上啊!”似乎是心中的情绪达到了某个巅峰,少女的声音蓦地拔高了许多,同时一把将方士的手拍开,又猛地将他推翻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跨在方士的腰际,双目赤红,两人终于双目对视,“凭什么……凭什么我修炼了千万年还及不上你这短短数十年,凭什么我见过那么多修道者都身死道消,唯独你……凭什么……” “说的什么无心成仙,都是废话!为什么你们能修炼那么快,我究竟缺了什么!” “我又有了什么……不是什么都没有嘛……等你成仙去了,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师尊去了,他也去了,你……” “他们及不上我长久,但我却唯独……及不上你……” 随着话越说越多,少女的声音却是渐渐地疲软了下来。 头越发低沉。 最终长发垂下,整张脸都看不见了。 这些,他都知道。 从成仙的那一瞬,便知晓了。 只是从少女的口中说出,还是第一次。 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方士直接开始渡第二灾,从上京离开的那一天开始。 方士不知道她在从前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情绪与自己在一起的。 只是在某一天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了。 “……你的那件礼物,我很喜欢。”方士轻声道。 身上的少女还在颤抖着。 看不见面容,但应该还在啜泣。 “是驻颜丹吗?什么时候准备的,没想到直接让我年轻了十几岁。” “唔……”少女的头微微抬起,从发丝间见到那双眼眸。 “我不会离开你的。”方士轻声呢喃着,“不论他们如何离开,我唯独不会抛下你,人间还没有走遍,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看过,我还有很多愿望,我还舍不得走……” 他的心里也有些怅然若失。 原本来时路上的忐忑,随着少女的哭声消散。 少女究竟少了些什么? 他心里也明白。 因为不论活了多么长久,不论经历多少岁月,见过多少事物。 抛却身份和力量之后剩下的,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孩子而已…… 懂得操纵人心,却永远也不懂人心。 懂得利用感情隐藏自己,却唯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若人生千般脸谱,在脸谱之下的她,或许也只是一片空白,以及在空白之上的裂痕。 “……真的?”少女言语有些模糊。 “来时匆忙,只带了几件薄礼……不知你可喜欢?” 方士却率先一只手在地面画出一道金色符文。 随着金光散去,在掌心显现出一根半人长的枝干。 这枝干有着金色的纹理,通体雪白。 没有任何枝叶,却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它出现的瞬间,四周天地灵气瞬间变得活跃了起来。 不仅仅如此,他能感觉到四周有一些本就沉寂下去的因果线开始跃动。 “这……这是!” “当年约定了的扶桑木,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不过你想要,我就从方丈仙岛那里拿来了,老道士其实人也不坏,只是太过死板了些。” 方士轻笑着。 将那根神异的树枝放到一旁,终于伸手将挡着少女面庞的长发捋到一边。 正视着那双眼睛。 “比起这些,能先闭上眼睛吗?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什……还有什么?” 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身旁的扶桑木。 有些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她多年求而不得之物。 曾经以为再也得不到了,却没想到今日再度出现。 到手得那般容易。 原本就没有奢求任何结果,也已经放弃了诸般念想。 方士竟然帮她寻来了。 除了这扶桑木之外,还有什么所求呢? 他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少女已经看不明白了。 或许就从未真正看明白他的想法。 鼻息间闻到一阵奇妙的清香。 正疑惑是什么东西。 却忽觉有人已经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身躯。 有什么贴紧了嘴唇。 …… 白色的光,笼罩了这一片天地。 面前的少女闭着眼睛,浑身被氤氲流光笼罩着。 在她的身后,生长出一对羽翼。 有虚幻的羽毛长出,又落到地上。 在她的身上渐渐地透出一丝玄妙的气息。 看着这一切,方士满意地颔首。 这是他的答案。 也是他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想做的。 手中紧握着的那个方盒已经空了。 但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口中轻呼着少女的名字。 “小白……” “我知道,全都知道的……” “但……” ——但你大可不必再躲着我了。 ——虽然这种方法你也许会不喜,但我一直在想着哪天,可以这样看着你。 ——你不必追上我,因为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也不必躲着我,我们之间的因果一直在那里,你躲不开,也逃不掉。 ——你要的东西,我替你寻来了,而我要的…… “这凡间诸般风景,一个人看也颇为无趣,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小白……” …… (全书终·未完结) === 以下不计入字数: 把结局发出来只是为了证明这是有结局的,不会太监,接下来会抽空把主线补上,以及为了一些大胆的尝试(作者已经打算放飞自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漫雨青城,江南祭 男人女人的哭声在廊道中断断续续,紧闭的门扉外跪着一个中年男子。 门扉的另一边,昏暗的房舍里挂着白绢,一张雕着龙凤的木床上依稀可以透过垂下的帘幕看见一道身影。 无力地躺着,枯槁的手臂垂下,那手掌中仿佛紧握着什么。 “……别带走我,我还不想……” 沙哑的声音有些无力,似是在哀求着。 只是没有人回应他。 “……我,我还有时间,我还……不,我没有认命,我只是……只是……” 垂下的手臂忽然有了力气,随着一声怒喝,猛地将垂下的手臂朝着一侧一拽,随着一声玉帛撕碎的声音,帘幕重重地摔在地上。 门扉之外哭泣声音有片刻的沉寂,但仍然没有人胆敢闯入房间。 帘幕落下,也终于可以看清床上躺着的人相貌,那是一个老人,斑白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夹杂着污垢,那只手攥着什么,颤抖着向前平伸,无神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沙哑的声音里毫不掩饰哀求之意。 “……不要,我还不想走,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我……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你不能带走我……” 只是无论他如何哀求,仍旧没有人回应。 房间里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少倾,仿佛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老人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举着的那只手渐渐垂下来。 “反正无论我如何说……你都不会听的吧……罢了,将我带走吧,或许……这就是我的结局,呵……” “但我还有一个请求,求求你……我生平从未求过人,求你……” “我……我这一生放弃了很多东西……” 沙哑的声音渐渐地变得衰弱。 渐渐地模糊了。 老人攥着某样东西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似乎是在用这一生所有的力气说着话。 手臂上青筋暴起,却仍旧掩饰不住斑驳的伤痕。 “……做错了许多的事情,也得罪了许多人……” “……很多错误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很多的人……都来不及和他们道歉……但还有一件事情,还有一个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这个请求……请你务必……” 老人还在继续呢喃着。 只是接下来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了。 浑浊的双目缓缓闭合。 在完全闭合之前,隐约看见他目光的对面,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 呼吸越发急促,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枯槁的身躯猛烈地颤抖着。 直到最后…… 那双眸子完全地闭了上去。 仅仅攥着某样东西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掌心里的东西掉了下去。 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似乎是什么东西碎掉了。 地上隐约可见一个已经破裂的玉瓶,随着玉瓶碎裂开来,一枚白色的圆珠滚到床边。 整个房间内都瞬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只是…… 老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门户之外,哭声蔓延。 …… “……东西已经送到,如何处理全凭道友意愿。”略显恭敬的话语响起,说话之人明显过于拘谨,让听这番话的人不禁笑出了声,只是对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继续拱手道,“在下这便告辞了,还有要事处理……若是道友还有什么事的话只管来寻在下便是。” “等等,你住什么地方?”一道男声响起。 “十二幽斋,在下是这片地界幽斋主人。” “原来如此……”男声继续,“说起来,我与幽斋还是有些缘分的呢,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幽斋的主人,倒是有些意外了。” 林间小径里,一座马车靠在路边。 马儿吃着草,车里的人也没有出来。 只是依稀听见从里面传来两道声音,一男一女。 马车边上还站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一袭白袍的年轻男子,只是那张面孔未免有些太过苍白,乍一看宛如死人。 “道友如何称呼?”马车里面的男声继续。 白面白袍的男子稍稍一愣,但还是恭敬地回道。 “在下姓月。” “原来是月道友。”从马车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伴随着马车的车身一阵抖动,便见车帘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中年文士,这中年文士浑身儒雅的气质,只是鬓角之间透着几分沧桑,他对着那白面白袍的男子拱手行礼,“我姓方,单名一个士字。” “方道友,早有耳闻。” 白袍月姓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听闻方道友渡过了第二灾,实在是可喜可贺。” “一日未能成仙,渡灾了又如何?”方士苦笑。 “方道友真有大毅力,日后成就定然不俗,仙道可期。”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阵。 月姓男子又向方士请教了几个修炼方面的问题,随即便折身离去。 方士则怔怔地看着对方留下来的东西,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些许追忆之色。 等又过了几时,便听马车车厢里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方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继续赶路?前边便是陈国边境啦。” “小白道友请等等,在陈国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处理。” “你又怎么啦?” 一道娇小的白裙身影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 脸上略带着嗔怪的神情。 方士只是摇头,将方才那位幽斋主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托起,拿到少女面前。 那是一块半圆形的玉璧,只有巴掌大小。 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上边包了一层浆,隐约泛着黄。 握在掌中,颇为油腻。 “这件东西……是修道者遗留下来的玉简。” 方士轻声道。 “那又如何?” “是过去一位友人的传家之物。” “何人?除了我之外方兄什么时候又有友人了?” “是……” 风声。 卷起一地落叶。 确实是到了这般季节。 风中一男一女互相争辩着,大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只是最终白裙少女还是颇为懊恼地钻回了马车车厢里。 “……他道歉了。”方士轻叩车厢的一面,“而且这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追究什么都已经晚了,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就当做是,了却了我与他之间的因果。” “谁管你啊!”马车里少女的声音很大声,显然还在生气,“你要去便去,反正在离开陈国以前,休想让我从这里走出去半步!” ========== 不计字数: 大概月更或年更,看心情。 本卷发生时间线自行脑补。 本卷大纲会根据需要贴在作品相关,但还是会按照大纲写下去,新书《妖聆·百草堂》已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漫雨青城,江南祭(续) 一条江贯穿了大半个陈国。 江北是一片无边的大漠。 江南却是一座城。 因立在江南,所以称之江南,自古有之。 好在江南不如江北那般贫瘠,虽说土地并不肥沃,却也是一些特殊水果的产地之一。 此处的人不富有,但也不贫苦。 堪堪能过活的水平而已。 这一天,饱经风霜的马车徐徐驶入城中,在马车前边的中年男人交了些入城费后,便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自然不会有人去关注这辆马车。 只是在这辆马车里的人却不时发出一阵阵怪叫,多是斥责刁难的话语。 “别再晃啦!” “这地上又没有多少石头,哪里来的那么多坑坑洼洼!明明是你驾车技术不行,方兄若是再这样逼我——我也不会出来的!” 少女的声音不断,让驾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无奈。 这一路上颠簸也不是他的本意,实在是马车实在是年久失修,能保持着马车原本的模样就已经是万幸,还需要奢求一些什么呢。 但这一番话又不好意思向马车里的人说。 只好一声轻叹,继续赶路。 好在进了城,只需要寻一处客栈住下便好。 但还未等他向旁人打听哪里是住处,却偶尔听见路人的些许呢喃。 起先方士还不太在意,直到听见一些话语。 “……这次高家可是把李家得罪惨了,嘿!” “可不是,他们家道中落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那种勾当……这一回甚至还把李家的祖坟给刨了!” “李家祖坟?他们祖坟我记得不是……高家怎么做到的?” “你忘了,这里以前是什么地儿!李家祖上又是何人——嘘,小声点儿,莫要被人听见!” 所以高家到底是做什么呢。 方士一下子来了兴趣。 他想向人打听一二,却转了半天没有寻到合适的人。 在这城里的人一见方士打扮后马上会面色大变,还未等他开口便已经朝他挥手赶人。 这里似乎对外来人很不友好。 让方士心里有些无奈。 自己如今这身行头确实是有碍观瞻,平日里因为不大和人接触,也一心想要离开陈国,自然不会为了衣裳花费太多。 只是如今不同了。 来了江南,又得和人打交道。 无奈多花了些钱,换了身行头,顺便也给小白买了身。 起先这衣裳店里的主人见了方士面色有些难看,但见到他掏出了钱,脸上一下子便绽开了花。 “对了店家,向您打听个事儿。”方士已经换上了衣衫,此时的他一身淡黄短衫,腰间还挂着块青玉。 整理了面容后倒是一副公子打扮。 “我听说这儿是不是有个李家?” “客官您说李家啊?”衣裳店的主人闻言,却是面色一下子阴沉了许多,压低了声音朝着方士不断使眼色,“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在这儿可不能随便议论他们,要是非得说……您得改口称木家,这李姓如今可是姓不得了。” “那这李……咳咳,木家您都了解些什么,似乎是这儿的一方乡绅不知可否给我说说?也免得我得罪了。” “这……” 店家迟疑了片刻,在方士掌心一翻,又是一些钱落入对方怀中后,便放开了手脚。 …… 江南李家。 或者现在称为木家。 江南曾经并不属于陈国,在此地还有过一个小国,唤作车俞。 车俞国的国君便是姓李,而此地——恰巧也是车俞国的帝都。 李家本是皇族,可惜当年车俞为陈国所破,夺了领地。 甚至皇族后裔也不能再姓李。 只得改以木姓。 当初这陈国国君以此法警告那些易姓的皇族余孽,让他们时刻莫要忘记那份屈辱。 李家无子嗣,唯有木姓——若是改回原姓,便如同这易姓那般,绝后了罢。 只是陈国确实很大——正因为如此,在这江南掌掴一切的终归仍旧是从前的李家。 没人胆敢在他们的面前说李姓。 但也没人胆敢忤逆他们。 “原来是这般。” 方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李家,是曾经成为陈国领地之前的主人。 本是天朝甲胄,却因为战乱变作一介普通乡绅。 纵然如此,仍旧在江南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是李家尚且如此,那高家又当如何? 方士还想继续问下去。 只是还未开口说话,便已经被少女拽着走出了铺子。 方士还生疑她到底在做什么。 却见少女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将半个身子挂在他的手臂上,略微有些沉。 这小丫头几天来应当是吃得有些好了。 他下意识地想道。 “方兄难道就不累吗?” “被你这般抓着自然是累的。”方士不由得抱怨,“还不快下来!” “都那么累了,就不想着先寻个住处?” 在此地寻住处? 虽然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方士扪心自问却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归根结底来这里不过是受人所托,怎的还要花一些冤枉钱。 “待寻到了高家,自然就有住的地方了。” “可是——” 少女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但为时已晚,方士已经招呼了擦肩而过的一个中年男子。 朝着他微微欠身。 “这位兄台,不知可知晓那高家……” “不知道,高家?什么高家!”那中年男子不过是随意寻来的,却在听闻高家二字后面色猛地一阵变幻。 “自然是曾经位居上京将军要职的高家。” 虽说陈国地方大,但一些消息却传播得极快,譬如高家出了一位将军。 哪里的高家? 江南的高家! “这……这我哪儿知道去,别碍着我走路!”中年男子面色有些不善。 冷哼一声后便一把将方士推开。 眼看着那中年男子走远,身侧的少女却是掩嘴轻笑。 “方兄不若认命算了,反正钱对你我来说也不过是身外……” “那可不行!” 方士冷笑。 这钱是他一点点攒下来的,可不能花在不必要的地方上。 既然一时半刻寻不到高家——那就将这江南都逛一遍。 宅邸又没有腿脚,早晚都能寻到的。 “继续走罢,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方士!你这个混蛋!”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漫雨青城,江南祭(再续) 江南远郊。 被砍了大半的竹林看上去有些萧索。 另外一小半也是病怏怏的模样,不知道几时就会全灭。 甚至几株竹子的尖头上开了两三簇小花。 正是如此竹林的深处,赫然高高地立着一排围墙。 中央立着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若是它刚建成时候的模样,想必是极为恢弘的。 只是如今却有半扇门上破开了个打洞,又被人从门背后用黑色木头给补上了一块。 而另一边的门户也不见得有多好。 坑坑洼洼的不知道是如何弄成这副模样。 大门正上方本应该立着一块匾额。 但如今那块匾额就竖着摆在一边的墙上,上边原本涂着金漆的字也显得寒碜。 “高家别院,便是这里了。” “你朋友莫不是在诓你,这地方哪里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等等,我们今晚上就住这里?” 清脆的声音响起,有一瞬将这片残旧的地方沉闷的气息打散。 马车在这条小径上行驶略显困难。 也不知是多少个年岁都不曾有人将此地修葺,两侧几乎要半人高的杂草快将小径侵蚀。 路面上坑坑洼洼,着实给马车的前行带来不小的阻碍。 “那还能怎么办,本来我们就是顺道来的这里,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哪里还需要走进城里居住!”驾驶着马车的年轻人也是一声轻叹,手里的长鞭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后,发出短促的空爆声,让马儿又跑得快了一些,“更何况江南的客栈……” “江南的客栈可是一点也不贵的!” 马车内的少女不禁嘀咕着。 遮挡着里边的车帘忽地伸出一只脚,踹在年轻人后腰。 年轻人一声疾呼,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 他也没有生气,只是马车前行的速度更快了些。 说来也怪,道旁固然杂草丛生,在临近马车的一段距离后却是被某种力量推开。 让前路好走了许多。 “反正我没钱,倒不如说有一处免费给住的地方,还有什么不满的。” “哼,看来方兄是无论如何也不听我的话了。”马车车厢里的女声显得有些埋怨,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若方兄执意如此,在江南的这段时日里,我便待在这马车里不出来了!” 还是一样的话术。 一如既往的威胁,让年轻人也有些头疼。 因为根本不知道少女说的哪一句话是认真的,哪一句话又是赌气。 …… 在围墙边上停下了马车。 立身朱红木门前,稍稍整理了一番身上衣物。 虽然没有一面铜镜来正衣冠,但方士自认为自己一身行头还不算太差。 于是手里攥着半圆形的玉璧,敲响了大门。 心里想着该如何说辞。 见了故人的家人之后,又该如何与他们道清事情的原委。 高升是将军,就算此地是陈国边界,也应当不会传达不到才是。 只是眼前的建筑,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丝毫足以被称得上是“将军故里”或是“伟人故乡”的感觉。 反倒是一副家道中落的模样——虽说确实如此,高升已经不再。 自然算得上是家道中落了。 但尽管如此,也说不上那么短的时日内就变成这般模样。 越是等待,心里的念头就越是杂乱。 甚至让他有些烦躁了。 只是从里边未曾传来一点动静,让方士也不好有下一步的动作。 正心里焦急着。 却忽地听见里边门栓抽出的声音。 方士赶紧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论辈分他也是长辈。 虽然看上去不是那么年老就是了。 门后的门栓被抽出。 朱红色大门一侧被推开。 而后方士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白!”他惊呼,心里微微一紧,一把将门后的少女拉了出来,又看向边上的马车——马车的车帘已经被拉开,车厢里空无一物,“你怎么就出来了?” 他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看你傻傻的站在门口,好心帮你一下而已。” 小白掩嘴轻笑,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 微微侧身,挣脱了方士的手掌。 “反正这宅子里那么空旷一个人耶没有,方兄也不必如此拘谨——大胆一些如何?” “好歹也是故人家里,若是被人见到……等等,你说什么?” 方士有些错愕。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里边没有人?怎么可能呢……” “除了一些蛇虫,再没有一点生机——自然不会有人住了。” 小白正说着,已经轻快地钻进马车车厢里。 将车帘重新盖上。 任凭方士再如何询问对方,也听不见回应。 犹豫片刻后,他只好一步踏入宅邸之中。 此地本是高家别院,却不知为何荒废。 朱红色大门被打开后,入眼却不似想象之中的狼藉,反倒是整齐有致。 不知道荒废了多久。 是否又有人在这里住过,或被人闯入。 总之入眼却是一块两人高的九龙壁,每一条龙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物。 石壁正中的龙珠散发着暗淡的绿光。 却是一枚夜明珠。 这在凡俗之中也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想必高家的财力也是不凡。 而每一条龙的龙首上,却依稀感应到某种力量。 起初方士还以为是自己感觉差了。 但临近九龙壁后细细端详,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龙首上雕刻着某种“文字”。 应当是修道者的文字,只是如今文字随着岁月侵蚀而磨灭,已经失去了往日神异。 方士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玉璧,陷入沉思和回想中。 高升并不是一个读书人。 从第一次与他相遇直到最后,他也完全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金钱至上,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 但抛开这些,方士还记得高升曾经向他展露的神异。 那是不同于凡俗的力量。 而高升尚且如此,高升的家族—— “果然……还是有点意思的。”方士的嘴角不经意间向上微微扬起,抚摸着掌心的玉璧,轻声呢喃,“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止于此呢,高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漫雨青城,江南祭(后续) 破落的院子并没有让方士停留太久。 因为他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灵气波动,就在院子之后的某个房间里。 刚打算朝着那个方向走,却正好瞥见四周墙壁远远地写着什么。 那些是凡人文字。 或许是书写的人本身学识不够,很多字都写错了。 但尽管如此,那些文字中蕴藏的情感还是能透过文字,直接扑到方士的心里。 ——你们都是反贼!是反贼!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还给我们,把那件东西还给我们!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那东西明明是属于我们的,为什么啊—— 字迹越来越潦草。 直至最终,只剩下意义不明的笔画。 也不知道究竟要表达什么。 方士倒是对那间房间里究竟存在着一些什么有了兴趣。 反正看上去这里都已经是一片废墟。 也确实是感觉不到丝毫人气。 大抵是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来这里了。 便径自朝着那灵气波动所在的房间走去。 穿过回廊,眼前便是一座类似庙堂一般的房间。 这房间的门户极大,敞开着可以见到里边正前方是一座供桌,上边摆放着早就已经腐朽,辨别不出模样的贡品,和几个空着的盘子。 供桌前是一座香炉,这香炉看上去起码也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按道理也不应该放在屋子,那么大的香炉,起码都是放在屋外供着。 这可是唯有那些寺庙道观供人参拜的时候,摆在一片开阔地带的香炉。 居然就这么放在屋子里。 也不知当初这香炉里烧着东西的时候,里边的人会不会觉得烟大。 而香炉之后便是正主了。 足足七排灵位,每一排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 上边许多人名方士都不认识。 但唯独一位—— 他竟然是在这上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高升。 他的名字早就被陈列在诸多灵位之中。 甚至是……早就已经列了上去。 如今的方士已经能够看得出这灵位做成到现在的时间大致有多少。 所以他敢肯定,这灵位放上去的时候,高升绝对是还没死的,甚至年纪都与方士差不了多少。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 空无一物的回廊。 方士细细踱步。 口中呢喃自语。 四周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除了脚步声在回廊里不断地被拉长,显得有些孤寂。 但这孤寂的感觉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能感觉到,这庙堂里边的某种东西,刚才动了一下。 里面果然是存在了一些什么。 但方士还不敢确定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因为他分明感觉到,在这里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一些可以威胁到他的生灵。 小白甚至都没有跟过来。 或许她对这里的东西没一点兴趣,心思全放在了离开陈国这件事情上。 踏入这庙堂的时候,外边已经是昏暗得几乎见不到一点光了。 虽说是星夜。 但星光终究还是没能照亮院子里的所有。 方士只能从袖口里拿出一枚泛着白光的水晶,照亮了四周。 灵位七排,在白光之下还是有些渗人。 再加上无由得阴寒,更显得此处绝非善地。 “咕咚——” “呼——” 碰撞声响起。 换做是寻常人,怕是得吓得魂飞魄散了。 但方士如今可是修道者,自然是不惧什么魑魅魍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才发现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居然是那个一人多高的香炉。 现在看来,这香炉足有四人合抱那么大。 上边雕刻着密密麻麻、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似乎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倒是与寻常寺庙之中的香炉有着许多不同之处。 再次感应了一下,便发现灵气波动正是从这香炉之中传来。 方士眉头微蹙。 他觉得这香炉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但面对未知,他还是谨慎了许多。 悄然退出了庙堂,掌心一翻,便是一把三尺青锋。 随着他心里法诀默念,这三尺青锋便化作流光,瞬间穿透了这香炉,又随着方士的手指在虚空中滑动,接连穿透了起码有上百下。 一直到某一刻,香炉上开始出现一道裂痕。 随着时间的推移列横迅速扩大,最终整个香炉化作了齑粉。 而里边的东西也顺势落了出来。 “果然……这里边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方士感慨,额头上有一丝细密的汗珠。 虽说香炉看上去是凡物,但就算是嗅到这也不一定可以完好地取出香炉里边的东西。 制作它的材料应当是某种特殊的精铁,若是贸然用灵器轰击,怕是得连带着里边的东西一道给毁了。 而这精铁也不像是寻常物事能毁掉的样子。 非得是精通某种杀伐大术的修道者才能办到。 更不用说……凡人的本事,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其中东西的了。 饶是方士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这高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还有这种……这是……什么!” 方士一边口中呢喃,一边已经靠近了那滚落出来的东西。 漆黑的一堆被手中白光照亮。 他也终于是惊呼一声。 “这……这是人……不对,这是……傀儡!” “啧,做的还真像个人。” 落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具用麻绳捆缚成一团的傀儡。 虽说这傀儡长得确实是像真人一般,但方士还是能感觉得出,它浑身上下都是由金属和木头制成,压根就么有半点人的组织。 而连带着这傀儡一同落出来的,还有一张麻纸,和一方罗盘。 罗盘姑且不论,上边早已锈迹斑斑看不清有些什么。 这麻纸上倒好像记载了一些东西。 不过高家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倒是出乎方士意料。 看傀儡的制式,应当是很久以前修道者才用的手段了,比如今的傀儡要粗糙一些,做工也不是怎么好,但放在从前那绝对算得上是一件精品。 “李湘君好女,喜艳……” 上边写的都是些什么。 居然只是史书中的一段吗? 拿起麻纸看了一半后,方士的心里便有些失望了。 这上面记载的东西,他在从前无聊,翻看过去一些史记的时候也瞧见过。 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东西居然还有人当个宝贝一样地留在那香炉里,倒是让方士有些意外了。 “不过……这东西我可是放这儿了啊,高兄。” 方士眼里又有些黯然。 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璧。 走到了写着高升名字的灵位前,将它放在灵位之后。 这个位置,若是不仔细寻找,是根本寻不到的。 “过去虽然有许多不愉,也有许多的恩怨,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若是你来世还有缘与我再见,到时候……我还愿交你这个朋友。” 对着那灵位微微欠身。 这块在高升未死之时放在那里的灵位,终究是名副其实地……成为祭奠故人的东西了。 心里正恍惚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傲慢的女声。 “方道友若是再这样拜下去,好不容易到手里的鸭子可就又飞啦!” “小白道友?你怎么来了。” 方士才回身。 就发现小白正两手叉着腰站在庙堂门口。 光着的脚丫子正踩在那个捆缚着的傀儡身上。 第二百二十九章 活死人傀,闻传说 而那傀儡,若是记得不差的话,应当不是在如今正在的位置上。 它是什么时候去的那里? 是小白做的吗? 心里闪过片刻的疑问。 就听小白轻咳一声。 那张俏脸上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不过是觉得方兄在里边呆的时间太长了,来看看到底撞上了什么好事……却没想到见着了一件稀罕东西。” “稀罕东西?”方士有些诧异,指了指少女脚下的傀儡,“这东西很稀罕吗?” “若是换做现在,自然是不稀罕的……傀儡术被称作是旁门左道不是没有原因,在凡间凡人技艺受限,放在修道者中也无法得证长生……长此以往也没有什么人钻研,如此傀儡以现在人的眼光看确实是漏洞百出,但放在从前那些人的眼里,可绝对是一件精品了。” 方士没有接话。 等着小白话中的后续。 她说的与自己想的终归是相近。 但话中意思却并不只是如此。 果然,小白话锋一转。 “但是唯独这一件不同,古时的傀儡里有了灵智,而这灵智……” 她顿了顿,俯下身子细细端详着。 又过了片刻后,方才微微颔首。 “这傀儡的灵智是后天嵌入其中,并非是经年累月跟着人久了,沾染了人的生气所致。” 傀儡类人。 若是与人呆的久了,属于人的心念便会或多或少地依附于傀儡之上。 不仅仅是傀儡,山石草木皆是如此。 但这具傀儡似乎与原先理解的却是不同。 “灵智是后天嵌入,这手法在如今看来,那也是正宗的道门手段,非一般的傀儡师可以制造……方兄克制后天嵌入灵智的方法?” 见方士摇头。 小白便继续道。 “先制作一具傀儡……这是所有傀儡师都会的基础,而在这之后……却是需要魂,活物的魂,完整地嵌入傀儡中,再以秽物封住傀儡中魂的五感五识,让其无法消散,也无**回转世,除非傀儡自身崩解,要不然便是永生都得困在这木头疙瘩里……我说得可对?” 语罢。 便将脚移开。 说时迟那时快。 在小白的脚松开的瞬间,这傀儡忽地暴起,便是一道寒芒从那傀儡的手中闪过,小白身形一晃,躲了过去。 再见这傀儡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却已经脱离,手腕连接的地方赫然是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刃。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 小白不怒反笑。 身形一闪,再次出现的时候却已经站在了方士的身侧。 只是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总计九根银色细丝。 细丝另一端已然将那具傀儡牢牢地缚住。 让其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明明是被嵌入的灵智,却可以观感四周,甚至魂早就已经可以挣脱了傀儡的束缚,却仍旧留在这木头疙瘩里……到底是为什么?” “陈国……可还未亡?” 傀儡中突兀地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这声音并非是人声。 一字一字地念诵着,没有一点灵性。 甚至细细听来,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是何人?” 一具会说话的傀儡,这可不多见。 方士自然地来了兴趣。 上前两步端详。 手里一个法诀落下,便是几枚泛着白光的圆珠从脚下升腾。 让四周更加清楚。 “我先问,你先答。” 傀儡的话语还有些滞涩。 但神志却是清晰无比。 方士有些无奈,轻咳一声道。 “这里还是陈国。” “李湘君,何如?” “李湘君?”方士稍稍一愣,想起来刚才拾到的麻纸,似乎是想起来一些什么,反倒是笑出了声,“李湘君已死,这天下也不再是李姓的天下,李湘君的后人甚至都不敢姓李……如此,可还满意?” “甚好。” 傀儡的话语还是这般滞涩。 它手腕的地方又是一阵寒光,却是收起那短刃。 “他实乃,该死……纵千刀万剐,不及心头,恨意……吾,并未有敌意,还请松开。” “方兄?” 小白看向方士。 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方士只是摇头。 又走近了一些。 “这件事器姑且放到一边,我想先问问你……可是当年给李湘君送了巧妃的那个傀儡师无名氏?” “无名……呵呵……咯……咯……” 那傀儡闻言,却是开始一阵狂笑。 及最后连那声音是否是笑声都分辨不清。 就在方士以为这傀儡师以为魂受到了打击遭创的时候,却是那诡异的声音突然止住。 “何以,见得?” “根据古籍记载,那李湘君得到巧妃后便对其余女子失去了兴趣,然而那巧妃却趁其不备将李湘君斩杀,不仅如此……甚至是屠戮了一国……这自然是夸张了,陈国那么大,怎么可能杀得完……但也该有个一两座城池,这些暂且不论,那位傀儡师无名氏据说是得到了李湘君的赏识,开始潜心钻研傀儡术,但他一直到从古籍记载消失的那一页,都未曾制作过一件男性模样的傀儡。” “你方才又直言问我李湘君如何。” “甚至你此前反应,都证明你与李湘君有着关系。” “而与你一同出来的那一卷布上也有一些记载,甚至也有一些野史传闻,那位无名氏将自己做成了一件傀儡,这并非空穴来风,如此根据……是否足够?” 那块麻布上记载的内容是比从前读过的野史记载得还要多。 简直就像是亲身经历。 傀儡的动静又没有了。 直到方士心里有些不耐烦,想着干脆直接一些,把它给拆了的时候。 它才机械地说出几个字。 “吾,非无名……曰,轩昭。” “轩昭?” “天魁门,师从,入俗世……” “原来还是个修道门派的弟子。”小白在这时候插了一句,但言语中却颇为不屑,“没想到堂堂的修道门派弟子,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已经修仙无望,为何还滞留此处,何不轮回转世?” “吾道,未断!” 那傀儡又动了一下。 只是没有动弹得多么剧烈。 却腹腔打开,撑破了盖在身上的衣衫。 露出零星的寒芒。 方士心头警兆突生。 挥手间便是自天穹降下七道星光凝聚成剑。 彼时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参差不齐。 是如怒涛狂澜一般的细针,朝着两人的方向喷涌。 若非方士眼疾手快,以剑光抵住了攻势,怕是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心头顿时有些窝火。 这傀儡狡诈,暴起得毫无征兆。 “方兄?” “莫要管什么了,直接将它打碎!” 方士大喝。 第二百三十章 活死人傀,闻传说(续) 心里的怒气一提。 再也顾不得什么那人偶的价值。 纵然是再对它感兴趣,也要将其毁去。 叮叮叮—— 寒芒落在护体剑光上,被打落在地。 分明化作一根根钢针。 这钢针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法炼制,绝非寻常之物。 每一击落在剑光上,都削弱剑光一分。 让方士不得不重新凝聚出更多的剑光。 随着一声响指,堪堪分出两道剑光在虚空中散作无形。 就像是被击碎了一般。 “虽然未曾学过什么傀儡之术,但我倒是对那些拼装的小物件兴趣颇丰,这位道友不若放弃争斗,自消散了神魂轮回转世去如何?”他高喝一声,手里法诀变得更快,虽说消耗的灵气巨大,但就在这时,小白已经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顿时疲劳的感觉消散一空。 “看来这傀儡是早有预谋了,方兄之前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傀儡的玄妙分好。” 身后小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 方士没有回应。 只是又道。 “道友应当知晓,傀儡术并不能成仙……纵然身躯化作傀儡神魂能存在千年乃至是万年,但终究不过苟延残喘……” “吾道……未绝!” 那傀儡的动作稍稍一顿。 木质的身躯内部又是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 嘶哑滞涩的话语从其中传来,但在那之后,却又是暴风骤雨的攻击。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方士忽地手里法诀一转。 面前的剑光顿时猛地爆裂开来。 烟尘四散。 强烈的气流席卷一切。 庭院里的枯枝断木直接被罡风撕裂成了齑粉。 而方士本人也被小白抱着,推进了身后的祠堂内部。 至于傀儡,却是被风直接推到了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在傀儡悬空,无法攻击的瞬间,方士手中法诀再变。 口中一声低喝。 在傀儡身下便凭空映现出两道金色剑芒。 这两道剑芒赫然是先前就布置下去的。 两道剑芒直刺入傀儡身躯,一阵搅动。 就听分崩离解的声音响起。 一块块细碎的零件四散开来,撒了一地。 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后方士尴尬地笑了笑。 正有一句话还未说出口。 就听小白率先朱唇轻启。 “好在方兄还算不上太重,记得继续保持下去……可千万别吃太多东西。”小白似笑非笑地仰着脑袋,走向祠堂外边,“不过以后可千万不能在这么冒险了,也亏你想得出来用这种方法破局……” “哦……” 方士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本来就不重,吃得又少,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白还要说这句话。 …… 地上的傀儡零件开始一点点颤动。 在一片枯萎的花丛之间,一枚黑色的,拳头大小的金属物件,正隐约泛着光,一闪一闪。 所有的零件都开始朝着那金属物件聚集。 一点点地拼合。 但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我收回之前说的那番话。”小白娇笑一声,直接将地上那枚黑色的金属物件抓起捧在掌心,若是仔细地看可以发现,有一根根如同血管一般的细丝从金属物件之中蔓延开来,仿佛是与每一片的傀儡碎片都有联系,而这细丝之间还留存着微弱的灵气波动。 她眼中有异色。 “或许如今的傀儡之术已经落了下成,无法再通往仙道,但你所学的确实是和主流的傀儡术有些不同……”她美眸中带着些许兴奋,猛地抓起了那些细线,而后用力一拽,顿时这些细丝被一根根扯断,其上再没有一点灵气波动,无力地垂下,“或许再给你一些时间,你还真的能够成仙也说不定呢。” “这却是为何?”方士在一旁问道。 傀儡术无法通往仙道。 这是千万年来修道者所总结出来的经验。 将自身的魂从原本身体中剥离出来,再刻印到一具没有血肉的傀儡之中。 或许某种意义上可以实现长生。 但绝对无法成仙。 因为傀儡终归是死物。 而魂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开始,生灵在这种意义上已经算作是死了。 天地不认可。 纵然有移山填海的力量,也无法成仙。 但是这具傀儡不同。 “寻常傀儡的制作,只是将零件拼接成傀儡需要做成的模样,若是存有魂的傀儡,最多也只是在内部安插一个纳魂的地方,但是这傀儡不同……”小白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将手里的东西反复翻转,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它是直接仿造着活人的构造,从经络、血肉、骨架开始,寻找着能够替代的,可以成为傀儡一部分的物品。” 这并非是做一件简单的傀儡。 而是直接做出了一具人的身体。 这技艺放在当今,那也是绝对的匠师手法。 而这种傀儡若是有修道者的魂藏入其中。 那就不是简单的长生,此物久而化妖,今后便是世间傀儡所化大妖,成仙也有望。 如今小白掌中之物,便是相当于心脏。 是这傀儡的根本。 “尔等,何人!” 嘶哑的声音再次传出。 却是从哪禁术物件之中,这一回虽然仍旧声音滞涩,终于是带着些许情绪,是类似愤怒与不甘的情绪。 黑色金属上荡漾着光,正要飞起,却被小白攥着不能动弹。 再听小白得意地一声冷喝。 “现在可不是你来问问题的时候,人族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可对?” “……你们,想知道,什么?” 沉默了半刻后。 金属物件终于停止了挣扎。 小白望了望方士,双眸微眯。 “所以方兄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将自己变成傀儡……当年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一些,虽说是从前就写在纸上的故事了,不过听着当事人说说,总是不一样的。”方士笑道。 他几乎是想知道有关于这位道友的一切了。 恨不得将那傀儡整个都翻一遍,再让小白用一些手段读心搜魂。 “我倒是想知道你的师门究竟有没有过仙人……以你如今的傀儡术造诣,成仙应当也不难才是。” 小白如此道。 “你们,想知道……罢了,不过,旧事……” 或许是听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的刺激。 那道声音竟是知无不言起来。 方士听得认真。 对过去的那件事情,心里也逐渐清晰。 他终归还是对过去的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那个他还不存在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又是如何演变才变作了今天所见到的光景。 一切都是如此让人心动。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活死人傀,闻传说(再续) 古有修道门派,专修傀儡之术。 虽与今日傀儡术有高低之别,非当下所能企及。 但古时的傀儡术却并不仅仅是依托于木偶。 那时候专修此道的修道者除了要有一手精妙绝伦的木匠手艺之外,还需要学会炼器、炼丹、制符、幻术等偏门。 他们寄希望于超脱有限的肉身命数,以傀儡之躯羽化升仙,就算不能成仙,那也得长生不死。 而天魁门便是其中千万宗门之一。 “吾生所求,不过与世长存……本该如此。” 沙哑的声音在一点点地变得流畅。 在小白施法,于那金属物事上下了一道禁制后,便松开了束缚。 任由对方一点点恢复。 黑色的金属物上开始流转着白光。 一根根细丝飘散,将地上散落的傀儡零件一点点聚集。 齿轮、经络、以及各种各样说不出名字的部件拼合在一起。 逐渐化作一个人形。 在所有部件都拼接完毕的瞬间,那道人形表面便发出一阵光晕。 幻化出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这却是最开始的时候未曾见识到的新手段了。 “幻术?”方士眉头微皱,他能发现在这具傀儡上烙印下的幻术痕迹,这幻术构成了中年男子的外形,他却是没有想到在古时傀儡制作虽然粗糙,但还能用这些外力来达到预期的精妙。 当下对那位陈国从前的李湘君有了一些认知。 若是寻常幻术的话,的确是可以让普通凡人沉溺其中。 “对于如今的修道者而言,傀儡已经不再需要外表上有多么拟人,所以也就删去了许多旁枝末节。” 小白在一旁解释道。 方士颔首。 他从前是见过一些修道者的傀儡的。 那些傀儡就算是凑进了看,也看不出人形,早已经被制作成了各种模样。 完全就是为了修道者日常的方便而炼制。 “但,尔等又怎知,吾道……” “吾曾有问鼎长生之姿,吾曾……” 他叫轩昭。 天纵之资! 未及三十岁便成为一代天魁门中宗师,一手傀儡之术出神入化。 不仅仅是傀儡术。 他对于天地感悟也远超常人。 本是仙途一片坦荡,却迟迟无法感应到三灾,眼看着心灰意冷,便舍弃了天魁门中事务,辞别了师门。 开始在凡间游历。 轩昭从小便在山上长大。 又哪里经得住凡尘诱惑。 稍有不慎便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他成亲了。 见到了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女子。 而对方也配得上他——那女子也是修道者。 便是这般神仙眷侣的两人。 为了感悟红尘在陈国某个边陲小镇定居了下来。 他们相约暂时封印住各自对于修道的种种记忆。 直到其中一方率先明悟大道,踏入三灾成就道基。 “婉儿天资不如吾,然求道心切,吾二人封印记忆,于此城中制作傀儡度日。” “红尘美誉,终是陷入太深。” 渐渐地,忘记了当初的目的。 忘记了当初定下的约定。 单是两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便已经让各自的心都填满了。 所以再没有必要解开什么记忆的封印。 所以再没有必要去感悟红尘的道。 所以…… 再也不是修道者了。 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手艺人。 做着供人消遣的傀儡。 一点点地…… 时间在推移。 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各自衰老得要比其余凡人要慢。 在那些凡人邻里的眼中,他们早已经不再是人了。 是物。 是傀儡。 各种流言蜂拥而至。 说他们已经不再是常人,早就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傀儡。 或者干脆就是制造出来的物取代了原本的人。 然后国师寻来了。 “李湘君昏庸无道……天下乱起,纷争不断,却未有一句落入朝堂,朝中有贤臣欲让帝君醒悟,却终究是有心无力,又念这天下非帝君之存而存,想帝君沉溺女色,便遣了国师来此……” “让你们炼制傀儡?”方士恍然。 “正是。” 轩昭的身躯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些事在史记中有记载的事情。 传闻李湘君沉迷女色,故国师寻觅世间奇巧人,炼制傀儡栩栩如生,送至朝中。 李湘君对傀儡喜爱有加,更是纳为妃子。 赐名巧妃。 “但这与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巧妃……吾所制傀儡……其根本,乃是吾妻!” “什么!” 方士心里骇然。 他稍稍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小白。 但小白此时的脸上却带着笑,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是作何想法。 又听那傀儡中轩昭的声音响起。 “道友是修道者,理应知晓才是……吾辈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为了道,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却的?” “……你恢复记忆了?” “不错!”轩昭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得意,他的傀儡身体至此已经完全地拼装完成,活动了一下四肢,“在那位国师来此见吾之前,吾便恢复了记忆……世间情爱?恩义?不过是百年如一瞬的凡人想出来安慰自己的虚妄,百年之后还剩下一些什么?吾所求的乃是天地同寿,乃是羽化升仙!” 起初还有些犹豫。 但那位国师却是给了如此的机会。 那天他与妻子共同完成了一具应当是两人所制造巅峰的傀儡。 那一夜他给自己的妻子灌足了酒。 然后抱着她。 将她投身入了火海。 “她再与吾没有关系了!” “吾可不管什么李湘君,吾可不管他会做些什么!” “吾已明得大道,成仙指日可——” “但是!”方士忍着心里的某些冲动,冷冷地说道,“这与你为何会在这里,又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没有关系的,因为……” “因为时间也差不多了吧。”身侧少女的声音传来,小白的脸上笑容依旧,甚至比以往都要靓丽几分,她来到方士近前,攥着他的一寸衣角,“之所以愿意和我们说这些,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哦?这位道友倒是不简单,不知你……” “真的好吗?”小白眯着双眼,在方士能够察觉到的范围内,四周竟是开始起了白雾,让他都有些精神恍惚,但在白雾之中,透过四周光亮也能够看得见,在四周虚空中存在着某种东西正在流动,一点点地,朝着两人靠近。 “你若是再不走的话……最后说不定也会受牵连呢。” “说得对,吾当离去……两位道友……脱困之恩,日后再报。” 这脱困之恩四字说得杀气腾腾。 让方士下意识地觉得心里一寒。 此人不可久留! 心里闪过这般念头,他虽然不好杀,但也未曾想过要让自己置于险地。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当即便要动手。 却被小白拦住。 “方兄且慢,这回便姑且放他一回……我们先寻个地方躲起来……” “小白道友这是为何?” 方士收敛身上的一丝杀意。 困惑地看了看她。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 那轩昭竟是已经一个闪身,整个身躯融入了黑暗。 再也寻不到了。 甚至气息也无法寻觅。 “别管那么多,看到前边雾气里靠近的东西了吗?那是傀儡一道专门的禁制……触碰了就麻烦大了!” 循着视线的方向看去。 这一回才算是看仔细了白雾中朝着他们飘来的是何物。 在雾气中无形之物无所遁形。 化作一排不断流转着的符文。 笔直地朝着他们横推。 若是方才贸然上前横冲,怕是早就着了道。 “那现在怎么办?小白道友应当是在他身上下了禁制,我们可以……” “已经没用了。” 小白摇摇头,苦笑一声。 接着便说道。 那禁制虽然落在轩昭的性命攸关之地,但小白本人却根本无法催动。 她伸出手臂,白皙的胳膊上赫然落下一枚血红色的符文。 “我中了他的禁制,如今更是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让你看清那禁制已经是极限……还不背我离开,愣着干什么!” “哦……” 方士微微颔首。 背着少女就要离开。 却听少女再道。 “记着小声一些,别走正门……马车也暂时放着,我们偷偷溜出去。” “这又是为何?” “笨蛋,你觉得方才那么大动静,镇子里会没人听见吗!” 方士才想起来。 刚才只顾着与那轩昭斗智斗勇,都忘记了此处是凡人居所。 若是凡人见到天穹星光坠落,又有爆鸣声不绝于耳。 他们又会作何感想? 边听远远地传来甲胄摩擦的声音。 也不知是哪个男子在高声疾呼。 方士再不敢怠慢。 一溜小跑便寻了一处后门离开。 但走之前,他还是顺走了祠堂里的一些物件。 此事多是透着匪夷所思。 还需给一些时日理一理。 …… 不多时。 穿着甲胄的一队兵士便来到了这片被薄雾笼罩的小院。 一步踏入。 便见薄雾中无形的符文闪烁。 那兵士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而后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喂,你怎么了?” 身后同伴发觉有异。 皱了皱眉。 身子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却在下一瞬间,那兵士手举长刀,转身朝着同伴砍去。 发出一阵非人的吼叫。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 客栈的房间里有些寒冷。 许是因为房间在偏僻的回廊尽处,尽管裹了厚厚的被褥,仍旧不能暖和起来。 这天气真是翻脸得快。 方士这般想着,又将被褥裹紧。 桌上的灯烛摇晃着,昏暗的光照映出四周的轮廓。 少女一身素裙,背对着他坐在桌旁。 正低着头看一本书。 “呐,方兄……” 少顷,少女抬头看着方士,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 灯烛被轻微的震动又颤了几分。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该还的东西也都已经还了,照着高兄的嘱托……自然是可以离开了吧。” 方士闻言微微颔首。 一声叹息道。 “至于接下来江南究竟会发生什么,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不去寻那修习傀儡之术的修道者报仇吗?” 小白挑眉。 言语中带着些许不服气。 是她将禁制下载对方身上的。 同时她也没有提醒方士莫要被对方的话语蒙蔽——自然,方士的好奇心太盛是最主要的错因。 “现在就算是想去……也有心无力了。” 方士苦笑。 身上的被褥又裹紧了一些。 距离离开高家宅邸已经过去了有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每天都缩在客栈的房间里寸步难行。 甚至外出都不敢。 若是按照往日,他方士自然是可以毫不避讳地大摇大摆上街,扬长而去。 就算街上已经贴满了画着他面孔的告示也好。 就算巡城的捕快兵士比从前多了数倍也好。 就算如今人人自危,整个江南都被封锁了也好。 他方士都有的是方法离开。 因为他是修道者。 可事情一旦牵扯到其余修道者了,那就大不相同了。 “谁想得到那轩昭居然成为了木家的客卿,又将禁制放在了整个江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入了邪道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小白打了个哈欠。 扫了一眼窗外。 昏沉的天不知是几时。 也未曾听见鸡鸣。 应当还是深夜的时候,外边却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三日之前天降异象,又听闻一声爆鸣落在高家宅邸。 都说是天神显灵。 是老天爷要惩罚高家。 此言一出。 顿时曾经被刻意闭口不谈的高家秘辛就被人一件件抖露了出来。 高家是靠着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发家。 听人说是掘人祖坟的行当。 虽说这些年来那种事情不再摆在台面上做,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 一直到十年前,也不知高家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整个一族一夜之间便消失了。 听传闻那是遭了天谴。 却一直没有什么根据。 直到三日前的异象将高家的宗庙给轰得稀烂。 “我那时候也没怎么样啊,他怎的这般记仇!” 方士歪着脑袋。 他都想着若是有机会的话,便索性什么都有不管了。 直接冲出江南,到时候谁还拦得住他。 但如今就算是呼吸那么一口,都有可能沾染禁制。 更不要说走出去了。 唯独这间房间是被两人联手,设置了壁障挡住了外面无处不在的禁制。 “方兄还真是健忘,三天前可是你将他给拆坏的,他如何不记仇?” “又不是少块零件……” “当真?” 方士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有那么一瞬因为心里的好奇,将地上傀儡的一部分捡起来藏在身上。 甚至那轩昭都未曾察觉。 之后却是因为那块部件太过单一,也发现不了什么名堂。 便索性又放了起来。 “不管如何,现在这梁子算是结下来了……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他吧。”小白笑道,脸上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多了这件麻烦事情而苦恼的神情,“更何况他是一介邪修,早已堕入邪道,将他给解决了也算是做一件好事。” “做好事对我有什么用吗?” “没用!”小白答得很干脆,双眸微眯,“但我会觉得你很厉害。” 言罢。 便起身。 踮着脚尖,一步步朝着房间小门的方向走去。 方士闻言,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他知道小白要做些什么。 他也早就发现了一些。 “不过事到如今,还是得把高家的人寻出来……兴许他们会有什么办法呢。” “也对,傀儡是在他们家发现的,他们总会知道一些什么。” 话音落下。 少女的手已经压在门扉。 随着微微用力,门扉猛地打开。 门外一道身影措手不及之间,惊叫一声,身子已经是一个踉跄冲进了房间。 而后少女手一挥。 木门再次关上。 冲进来的身影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幕,正要转身跑走。 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门扉给打开。 “小家伙,听我们讲了那么多……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小白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娇小的身影。 伴着烛光。 依稀可见是一个穿着棕色粗布衫的孩子。 约莫只有七八岁大。 那张脸上本应该是粉雕玉琢,却平添了几道狰狞的疤痕。 贯穿了一整张脸。 那孩子闻言,眼中透着惊惧,一屁股坐在地上,挪移到角落里。 “为什么来这里偷听?” “我……我什么都有没听见!” 孩子颤声道。 但小白却是摇了摇头。 “姐姐我虽然也觉得你不可能听见什么……但方才你在外面的时候,我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你的气息,知道你定然是有什么法子听见我们说话的,所以……你到底听见了些什么?” “我……我……” 孩子急了。 抱着头,忽的大哭起来。 让小白扶着额,纵然是活了那么多年,她仍旧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么点的孩子相处。 直到至始至终都坐在床上的方士轻咳一声。 从床上站起了身子。 “孩子,莫怕。” 他缓步,走到孩子跟前,俯下身子。 从怀里拿出一枚造型古朴的扳指。 放在孩子的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唔……”孩子果然暂时止住了哭泣,呼吸稍有急促,却是已经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士手里的扳指上,仔细地看了两眼后稚嫩的生意便想起,“这是……是先陈的扳指,上面的锈来看……很久不曾接触生人,却也未曾被埋入土里……呀!” 说到后来,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 赶紧双手捂住嘴巴。 方士却是脸上露出祥和的神情。 继续道。 “你是高家的人?” “我……我不是,我没有!” “若是你说实话,我这扳指就送你如何?” “唔……”孩子眼里挣扎了许久,终于是一把夺过方士手里的扳指,一脸警惕,“你们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续) 这孩子倒是有趣。 方士心里暗道。 虽说是初见的生人,又被他们逼到这般地步。 甚至能不能从这房间里出去都是两说。 但这孩子在见了想要的东西后,仍旧能迅速地做出选择。 “原来你真的拆了……” “嘘,小声点。” 方士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双唇之间。 朝着小白挤了挤眼睛。 这玉扳指自然是从轩昭的手里得来。 原本应该是傀儡的一部分。 却阴差阳错地被方士捡了去。 如今又过去了三天,也不见那轩昭搜寻。 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部件。 或许只是为了装饰也说不定。 “我们可以说是你长辈的朋友。” “长辈?哪位长辈?” “自然是高……”话说到一半,方士忽然面色微变。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这相貌,根本就不像是与高升是友人的关系。 甚至更想死……孩子? 就算是这么说,那自己的外貌年纪也显得太小了。 皱着眉思忖片刻后。 才轻咳一声道。 “孩子你应该知道祖上有一位叫高升的前辈吧?” “嗯!那是太爷爷的弟弟。”听见熟悉的名字后,孩子的面色也是缓和了一些,“你……您与他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他弟子?” 竟是已经要相信方士所言。 他终归是孩子。 心性也断没有成人来得坚韧。 “我可不是他弟子。”方士摇了摇头,“我与他孩子高阳是同窗,之后又是高阳的挚友。” “原来是这样啊……” 孩子的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但叹息之中,显然已经没有了戒备。 “先前高升爷爷确实传来书信,写有高阳叔叔的名字……看来您所言不虚。” “那是自然,我家好歹也是上京的大户人家,又怎的会骗你这小娃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士倒是面不红心不跳。 他说的是事实。 方家曾经是大户人家。 甚至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过往的种种,现在想来,似乎也没有多少需要去记恨,也只是付之一笑。 “待你日后长大了一些去了上京城,打听一下上京的方家,那可是出了名的厉害!” “可是当真?” 孩子的眼里顿时塞满了精光。 从孩子的口中,方士也很容易地就套到了对方的姓名。 高天宇。 却是一个有意思的名字,他的爹娘想来也是对他给予厚望。 自然,方士也将来此的目的挑挑拣拣地说给了孩子听一些。 “前段日子把那件东西放在了你们高家的祠堂里,这几日有些私事便滞留了一会儿……不过话说回来,高小弟你家里人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何放着那么大的家不住,偏偏不见了踪影?” “这个……” 高天宇撅着一张小嘴。 支支吾吾地半饷说不出话来。 倒是身侧一直站着的小白从不知哪里找来一些糖果放在他面前。 “小朋友……若是你诚实地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家里人去了什么地方,这些都是你的!” 孩子话不多说,一把将那些糖果甜食给夺了去。 小心谨慎地看着小白。 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直到一颗糖果入口。 才口齿不清地道。 “叔叔您既然是高家的朋友,那想必也是知道我们高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自然是知道的。”方士颔首,虽说是不久前才知晓,但那也算是知道了,“要说起来,我们曾经还是同行,做着差不多的事情呢。” 一个守墓,一个盗墓。 乍一看似乎也差不多,尤其是方士监守自盗,将那座墓里的东西都搬了个干净。 他这么一说,两人便聊开了。 甚至方士也从孩子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他曾经所不知道的事情。 “叔叔可知道先陈的李家?” “自然是知晓的。”方士颔首,“虽说李家现在没落,但从前也是只手遮天的存在,更是先陈的君姓。” 不论是从前的李家,还是如今的木家。 都从未真正失去过权柄。 就算是作为曾经一国之君,战败之后沦落为边境小城的士绅。 他们仍旧不是一般的小家族可以比拟。 “李家最后一位君主,便是李湘君……叔叔可知道那李湘君最后的结局?” 孩子言语中带着神秘。 小脸上乐开了花。 方士略微思忖。 便将知晓的都说了出来。 无非都是从书中见到的见闻。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古有的传闻大都被神化。 所谓的命数已尽,天将亡我等等,放到现在看来或许玄乎其玄,但方士却并不这么认为。 所有的灭亡都是有征兆的。 而李湘君亡国……却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位君主。 史书中记载李湘君与如今的陈国皇家先祖,在牧野之地大战了三天三夜。 最终被斩下了首级。 暴尸荒野。 也不知最后是被哪些野兽给吞食了,总之是连一块安葬的地方都没有。 “叔叔说的都是史书中记载,但叔叔却是不知……这李湘君在登基之初,便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园……而他的陵园至今还不知所踪。” 帝王登基,便要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园。 这是古有的习惯。 是为了让帝王能在死后仍旧统治他的子民。 或者是沉睡在深处,期待着某一天能够醒来。 但那终究只是虚妄。 凡人寿命只有百年,方士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李湘君的陵?” 方士眉头微挑。 他还真的没有从史书中见到李湘君陵墓的任何记载。 纵然是一座空墓,其中也应当存在着不少价值连城的东西。 下意识地问道。 “你们寻到了?” “那是自然,我们终于寻到了李湘君的墓……不过……” “不过什么?” 眼见着孩子的面色又有些暗淡。 方士便问了一句。 也没有逼得太紧。 这孩子说着说着,竟又是哭了起来。 连忙又是拍着他的后背,小心地安慰了几句。 “我……叔叔,我和家里人走散了,呜呜……他们把我丢下了,娘让我来寻家里的一件东西,结果……结果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路了……” “是这样……” 方士皱了皱眉。 十年前高家上下几百人,一夜之间消散无踪。 传闻是遭了天谴。 但十年后,却有一个孩童出现在了这里。 言称是高家的子嗣。 这孩子出现得蹊跷。 却是精准地寻到了他方士。 虽然一开始心里有些悸动,但如今仔细想想,却是无端的多了许多疑点。 但不论如何…… “你能带我们去找你和家里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能!”孩子使劲地点头。 “那我们走吧。” 方士脸上挂着笑。 朝着一边的小白招了招手。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再续) 两人跟着孩子悄悄地离开了客栈。 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纵然有小白的帮助可以见到四周无形的禁制。 前进的脚步却依然是举步维艰。 那轩昭能在一夜之间便布置出如此手段。 天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 若是能早些发现端倪,两人尚可提早离开。 但如今…… 纵然两人有些本事也无法抵挡这傀儡之术的禁制。 如今说这些,或许也是无用了。 看着两人迈着奇怪的步子,到时让孩子有些惊奇。 “叔叔,您这是在干什么?” 稚嫩的声音传来。 看着孩子澄澈的眸子,方士的心里稍稍有些尴尬。 却是一侧的小白率先开口,一本正经地道。 “等你以后长大去了上京城就知道了,那是大户人家走路的模样!” “哦……” 孩子应了一声。 眼里却是闪过一丝惧意。 实在是方士走动幅度太大了一些。 好在现在是夜里,周遭也没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 这孩子并没有带着两人走出客栈之外,却是兜兜转转地来到客栈里的某个角落。 这是一处隐蔽的场所。 一间早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时的房间,平日里应当是杂物室,因为房间上的一块牌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估计就算是这客栈的主人,对于这里也甚至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这房间的大门带上了一把锁。 锁孔早已生锈。 门扉上用木板钉死了。 甚至是整个房间正门,都已经被杂物堆砌得几乎不可见。 但这孩子却轻车熟路地从杂物之间挪移出一条小径。 可以见到这对面是一堵墙,上边破开了一道口子。 正通往门后的房间。 “这是哪里?”方士皱眉,脚步一顿。 孩子转身,朝着方士招着手。 脸上有些急切。 “江南产业中有大半曾经是高家的,叔叔……这里有一条暗道可以直接通往那里,快些走吧,若是走完了被人发觉可就走不了了。” “是这样……”方士颔首,再问道,“那木家又怎么说?” “木家……我也不知道,这条道是我娘告诉我的。” “是嘛……” 他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穿过杂物走进那小房间,便觉光线猛地一暗。 他倒是没有觉得看不清四周,如今的方士今非昔比,就算是在夜里也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但未过多时,走在前头的孩子已经手中出现了光点。 那是一盏油灯。 房间里有些杂乱。 他轻车熟路地把某一块地面撬开,便见一条幽深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这条甬道通往哪里?” “应该是通往李湘君的衣冠冢,我们高家世世代代都在寻找那处地宫。” “应该?” “我迷路了……”孩子话语中带着哀伤,低着头,“地皇宫凶险,也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出事,怎么样了……” “既然凶险,又是为何非得做到这一地步?不过是衣冠冢而已,又是亡国之君,鬼知道是不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亡国之君的墓可不一定保存得好。 说不定就被新王给端了,里边所有充作国库的一部分。 这是很正常的结局。 “叔叔您不懂,这是我们高家的命……” 一个只有那么点大的孩子,却口口声声说着这种话。 难免有些让人无语。 这么点大懂什么是命吗? 甬道很长。 随着深入甬道,空气变得越发压抑。 只有米粒大小的油灯照亮不及方寸的地方。 四周石壁上长着青苔、蛛网。 也不知多久未曾有人打理。 呼吸间凉气穿胸而过,让人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抖。 “孩子,你回来了江南多久?” “五个月!” “五个月啊……” 方士微微思索。 并没有多说什么。 却说一方,方士与小白随着那唤作高天宇的孩子离开了客栈。 另一方,华美的水榭中却是跪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面前站着一人。 是一个穿着紫衫,面生三瞳的异人。 此人两只眼与寻常人一样,第三只却是竖瞳,正落在眉心。 微微闭合着。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一只脚猛地踩在跪在地上的身影肩膀上。 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长生之法也好,炼制方法也好……一句话也不说的话可是让我很难办啊,莫非真的要我将你搜魂不成!” “阉人之后,不与为谋!” 短小精干的八字从那道声音的口中落下。 在那瞬间,就见一道乌光从紫衫异人的脚下激射。 轰的一声。 那身影便撞到了数十丈开外的墙壁。 竟是碎裂开来。 但未过几时,碎裂开来的身影又完好地拼合在了一起。 化作人形。 “阉人之后?就算如此……现在你又能奈我何?如今我是你的主人!” 紫衫异人面色狰狞。 原本黑色的瞳孔有一瞬变得赤红。 “轩昭——告诉我,炼制你这具傀儡的方法,以及——以傀儡之道长生的方法!” “方法?吾早已告知……” “放屁!”紫衫异人一个闪身。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轩昭的近前。 他一把揪住轩昭的脖颈,将其拽住,压低了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位道友分明就是跨过第二灾的前辈,你还真以为我没那点眼力不成!” 修道者之间不会做无谓的争斗。 甚至互相传授自己感悟的道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这紫衫异人却不是那种人。 “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轩昭——” “若是不去寻!”轩昭猛地抓住了紫衫异人的手腕,“他们可就要走了。” “什么?” “汝先祖,地皇宫……长生之法在内,当真不去?” 声音有些戏谑。 却是带着些颤抖。 紫衫异人皱着眉。 徒然眉间竖瞳睁开。 话语中满是阴霾。 “你应当知晓……我若是要杀你,便在一年之间!” “吾亦知晓,若是没有长生之法……你已无多少岁月。” “……哼!” 他沉默了片刻后。 手一挥。 轩昭便猛地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又是零件散了一地。 却是有些凄然。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后续) 轩昭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在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千年之后。 心心挂念的宗门没了。 将他害到这一地步的仇人没了。 无人再知道世上有轩昭的存在。 所有的故人都应该已经化作一坯黄土。 本应该是如此的。 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认识他的存在……不,或许算不上是认识。 因为对方是循着家族固有的习惯寻来。 就在他离开高家宅邸没多远的地方。 见到了对方。 当年的仇人后裔居然会这么隐忍。 甚至先一步想到了他的存在。 实在是让人气愤,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你也应该知道欺瞒我的下场!” 紫衫异人冷笑一声。 抓着轩昭的脖颈。 轩昭未曾有半点挣扎。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如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能完成心中的所有计较。 没错。 就算是落得如此下场。 也不过是稍稍改变一下计划而已。 一切,又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那紫衫异人脚下生出一道乌光,化作一把长剑。 便是罡风浮动,两人乘着风,踏着飞剑,迅速消失在了天外。 …… 五个月的时间熟悉这甬道的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是足够了。 随着越发深入其中。 甬道也分开越来越多的岔道。 甬道四周有人为开凿的痕迹,但那些痕迹诞生的年代却不尽相同。 有些还很新,只有数十年,有些却已经是百年之前,乃至千年之前便存在的。 而那些痕迹竟是没有连贯。 走过一段百年的甬道,便到了千年期的甬道里,过了会儿又回到数十年诞生的甬道。 煞是诡异。 让方士不敢掉以轻心的却是这甬道之中渐渐浮现出的阴煞之气。那种感觉让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悸动。 某些埋藏着的记忆似乎要涌出来。 “方兄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呢。” 小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有些关切地看着方士。 方士摆手。 轻咳一声。 “我没事,不过是此地隐晦阴冷,有些不习惯罢了。” “叔叔不是和我们做差不多生意的吗,怎的会受不了?” 前边带路的高天宇转头,困惑地望着他。 方士眉头微皱。 知道自己是说漏嘴了。 但却并未慌张。 笑道。 “我师门里的那些在山上,少走地道的。” “原来叔叔您寻的是那炼丹士的墓!”孩子闻言,顿时肃然起敬,双眸泛着精光,“那叔叔您有没有寻到神仙,或者是长生药?山上炼丹士的墓是何种模样?” “这个嘛……” 方士慧深莫测地笑了笑。 曾经还在衡山的时候,确实是有很多炼丹士前来,欲将自己的墓或者仙宫修建在衡山上。 但全都被自己的师尊给轰了回去。 有炼丹士不信邪偷偷地在衡山上修建,结果还未建成便横死在里边。 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炼丹士来衡山了。 也是后来方士才知晓,那些炼丹士便是如今的修道者。 但见一些通路被石门给封锁住,上边还篆刻着久远的文字。 虽说高天宇这孩子口称并不认识那些字到底是写的什么。 但方士却是认得。 那是唯有修道者才能看懂的文字。 一曰“景泰公之墓”。 一曰“灵丘衣冠冢”。 灵丘何人尚且不知。 但景泰公方士却认得。 从古籍中有过记载,景泰公是陈国还姓李的时候,从前的一位皇亲。 只是那终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且此人一生碌碌无为,就算是在书上,写得也不详尽。 “那些竟都是墓道!” 在三人闷着头向前兜兜转转了许久之后,方士忽地一声惊叹。 高天宇止住脚步。 转身朝着方士笑了笑。 没有丝毫避讳地点头。 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骄傲自豪。 “这里确实是墓道,这可是我们高家先祖历代挖出来的……从这里可以通往江南几乎所有墓葬!” “也不怕把江南给挖空了!” “江南之下,我们高家那可是了如指掌,确实是被挖空了。” “怎么可……” 方士下意识地笑道。 但转念一想,却发现事实竟确实是如此。 面色终于是有些变了。 一个个岔口,或封闭,或倾塌。 那些倾塌的据说是因为另一头被非高家之人察觉,或是山水横移导致塌方。 这是一族几代的努力。 几乎将江南附近的所有地方都掏空了。 如此积淀下来,高家确实是庞然大物。 三人又向前了一段距离后,高天宇在一堵厚实的石墙之前站定。 再次折身,眼里有些茫然。 “我……”他眸子里竟是渗出了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我没带错路,这里本来是有一条路的……我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用力敲打着身后的那堵墙。 无助地盯着方士。 方士微微蹙眉。 孩子并非修道者,所以根本感觉不到如今他所察觉到的东西。 在他的眼中,这面看似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墙壁形同虚设。 站在此处,便觉阴煞之气扑面而来。 灵识散开。 在这墙的后边,甚至能感觉到有几个正在移动的物体。 似乎是人。 但又感觉不到一点的生机。 他来到近前伸手,敲了敲石墙。 朝着身侧的小白询问道。 “后面恐怕是遭了什么变故,我们要过去吗?” “跨过此阵倒也简单,不过方兄……我们如今头顶上便是江南之外,当真要冒这个险吗?” 小白笑道。 微微一笑,却是读不出这笑容所代表的意思。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将所有的考量都交给了方士。 但方士却觉得自己不能随意地选了。 就这么离开吗? 一旦走了,此地的一切都与他没了半点关系。 说起来,当真有必要淌这一次浑水吗? 跟着这孩子离开不过是为了寻找走出江南的办法。 可是…… 低头看了看这孩子。 方士心里又有些不忍。 若非这孩子,两人甚至只能继续被困在江南城中。 而且与孩子之间也有约定…… 又是约定。 这天底下的约定也太多了一些吧。 方士这么想着,心里不禁又有些烦躁。 下意识地看向小白。 却发现她呼吸稍稍有些急促,面色绯红,半个身子已经是靠在墙边。 竟是露出疲惫之色。 但这怎么可能,小白可是…… 等等! 方士心里想到一个可能。 当即面色一变。 笑道。 “都来到这里了,又怎能半途而废,更何况答应了这孩子的事情,又怎好半途而废。” “谢谢叔叔!”孩子脸上洋溢着笑,拉扯着方士的衣襟,“叔叔,您找到路了吗?” “自然是找到了。”方士颔首,摸了摸孩子的头,不露声色地眼里闪过一道精芒,“但接下来的路有些危险,你便待在此地莫要走动,叔叔答应你……会寻到你家人,将他们都带出来的。” 孩子闻言,点了点头。 “叔叔您可一定要把娘寻出来啊!” “乖。” 言罢。 他牵着小白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前边的那一堵墙上。 便见一道光晕流转。 缓过神来的时候。 方士与小白二人的身影竟诡异地消失了。 只留下那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他的脸上仍旧是带着笑。 不过此时的笑容却显得有些滞涩。 呆愣愣地站着。 过了许久。 甬道另一头的尽处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点光将四周照得透亮。 “果然是来了这里!”那声音里透着惊喜,“轩昭啊轩昭,看来你的傀儡禁制还是有那么一些用处,这地道蜿蜒曲折,好几处还有高家先祖布置下来的手段,若非是你……我恐怕一生都无法来到此地!” “能来这里,很好,如何进去?”轩昭的声音有些僵硬。 “这你就不用去管了……不过是区区绝尘大阵,高家曾经的阵法早已过时,看我破之!” 两道人影,来到了墙壁近前。 那紫衫异人却是站着未曾有下一步动作。 “为何不动?” “急什么,那两位道友还未走远呢。” 其中一个的修为看不出来。 但另一个…… 那可是实打实渡过了仙道第二灾的修道者。 家族中渡过第二灾的修道者并非没有,但大多闭关静候飞升。 轻易不会露面。 他惹不起,便只好躲着。 “不过是仙道第二灾,吾亦是……” “闭嘴,现在你只是我的傀儡!” 紫衫异人面露狰狞,一把掐住了轩昭的脖颈。 发出一阵阵断裂的声音。 “你的傀儡术我根本就信不过,纵然你达到了仙道第二灾又如何!” “咯……咯……” 轩昭发不出声音。 但心里还是冷笑。 如今此身是傀儡所制。 自然觉察不到什么痛处。 当初被抓住,胁迫在城中布下惊人禁制之后,这紫衫异人便让他停止了动作。 没有继续去招惹那两个修道者。 也没有尝试与两个修道者接触。 其根本的缘由,竟只是因为对方的修为—— 真是胆小至极,何以成就大道长生!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紫衫异人才有机会控制他。 轩昭当初并不完整。 有了缺陷,纵然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仍旧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这般想着。 却是心念一动。 他赫然是察觉到了,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就在附近! 与此同时。 一直站在边上木讷看着的孩童,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另续) 墙壁不过是幻象,是某种阵法。 会让人心中有“这是一堵墙,不能继续向前”的念头。 而幻象散去之后其原本的模样,却是一座半开着的石门。 石门前一道光幕,将此处隔离成了两个天地。 眼前光影流转。 再次站定于视野可见之处的瞬间。 方士便忽地暴起。 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便是罡风凌冽,白光带着杀意搅动四周。 前方但见几道黑色的影子,随着罡风斩落发出一阵非人的咆哮声,不要命似的朝着方士冲来。 却在行进数步便徒然分崩离解。 化作一地黑色尘土。 方士的脸上有些难看。 他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方才见到的那些身影,显然不是生人。 都是一些早已死去的存在,也就是民间传言中的僵尸。 那是人死后被葬在墓中阴气聚集,又忽遭了生气才引发的变异。 本该是如此才对。 但方才那些僵尸却与记忆中记载的有所不同。 因为它们身上的衣着都并非古早的服饰,也并非是从前陈国陪葬的配饰。 那些衣服竟是与当下江南民众所穿戴的一模一样。 这里头的问题可就大了。 心里正想着一些什么。 却是已经一把搀住了身侧的小白。 “我觉得我们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下比较好。” 方士眼里泛着一丝波澜。 扶着小白就来到不远处的墙边坐下。 小白也再没有装样子,面色惨白。 将整个人都松垮地倒在方士的怀里。 有些难堪地苦笑道。 “看来方兄是发现了啊,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然是早就发现了。” 方士摇了摇头。 他是不久前才发现小白的身体状况的。 联想到之前几天里的异状,再加上自己的推测。 如今小白的状态却是堪忧。 “是那天夜里的禁制还没有破除?” 他眉头微皱。 “你为何不早说?” 在三天前的夜里,他与小白放出了轩昭。 轩昭在不知不觉中布下了禁制,差点让方士着了道。 却被小白无形中化解。 但尽管他躲过一劫,小白却未能幸免。 她在中了禁制之后一直未曾挣脱,如今那禁制更是让她越发虚弱。 “若是早说了,你岂不是就送上门去了……虽然还能抵抗一阵,但不愧是古早时候的禁制,虽说简陋……但还是霸道异常……”小白将头侧过去,半张脸埋在发间,声音越发地轻微,“施展此禁制的修道者……那个轩昭应该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人,我不是对手……” “第二灾?” 这就有些麻烦了。 方士虽然度过了第二灾,但相对的第一灾却是未曾度过。 这就让他实际的力量有些缥缈起来。 他定了定神。 长舒一口气。 “不用担心,总有办法的……有我呢,若是论修为境界,我也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修道者了。” “方兄休要逞能了,你这水货又能做些什么……” 小白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虽说现在方士的力量在她之上。 如今若是没有一些手段,也断然不能再轻易胜他。 但他到底行不行……之前与那轩昭对峙的时候是胜在对方刚刚出来,力量还未恢复完全。 “小白虽然是中了禁制,但这三天里那轩昭也没有来寻麻烦,应当是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我们还是搞清楚个中缘由,至于那轩昭如何,总有办法的。” 方士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个傀儡。 就像两天前小白与他说的那样。 一个埋没了千年的傀儡,到了如今又能干些什么? 不论是术还是道,纵然他天资卓绝,拥有的所有信息都是滞后的。 或许从前修道者以为是高深的法术,如今再弱小的修道者都信手拈来。 “再休息一会儿吧,小白你且在这里坐着,我去附近看看。” “方兄!” 小白愤怒地挥了挥拳。 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却没能打在他身上。 方士只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转身便朝着远处走去。 这附近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而远处却还是有些让人在意的东西。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附近留了几道剑气。 若是当真有危险,他自然会感应到。 石门另一侧,多了一道生机。 也是一个修道者。 虽然他见不到对方的模样。 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生机,以及看见对方的命数。 之所以这般安心离开。 也只是因为他心中笃定。 对方不敢过来,也未曾透露杀意。 …… 这石门后世一间巨大的内室。 高有百丈,目之所及都未能看到顶端。 但宽度却并不是那么大。 正中一条石阶一路延伸,石阶上镶嵌着发光的石头。 那光点就一直深入远处的黑暗中。 石阶两侧是单膝跪地的兵士石像,那些兵士双手做举剑的姿势,剑柄处挂着灯盏,里面燃着长明灯。 微弱的光并不能带来多少视野。 但也勉强映照出两侧石壁上一些模糊的轮廓。 那些是壁画。 方士来到壁画前,掌中流转着氤氲,将墙壁尽数照亮。 但见一幅沉寂了无尽岁月的绘卷映入眼帘。 第一幅画中天穹上一条金龙落下,在金龙口中衔着一个婴儿。 而下方却是一座宏大的祭坛,周遭有数不清的民众叩拜。 “这是……此间墓主人的生平?” 他呢喃自语。 虽说只看了第一幅壁画。 之后还有许多。 但他却一眼看出了这壁画中所要传达的信息。 若说此地当真是那李湘君的衣冠冢,倒也符合。 毕竟又有哪个帝君不是将自己神化的呢? 哪怕是死了,也是如此吧。 已经距离小白的方向有一些距离。 他正要接着向前走。 却忽地眉头一皱。 迅速回转过身子,朝着小白的方向跑去。 他先前布置下来的剑气被触发了。 赶回去后,却是有些愣住。 但见小白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 蹲在那几个僵尸化作的灰烬前默然。 似乎在摆弄着什么。 眼见方士回来。 便朝着他挥手。 “方兄且看我发现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死人的物件,到底有什么……” 话说到一半,却是止住了。 因为小白掌中拿着的,赫然是半块竹片。 这竹片是被损毁的,断口处圆滑整齐,是被先前他的剑气所伤。 另一半竹片应该就在灰烬之中,但已经没有寻找的必要了,因为在这一半竹片上,赫然篆刻着一个字。 高! 这分明就是高家的身份令牌! 他从前与高升在同一个书院里的时候,是见过高升的身份令牌的。 分明与这个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 “这几个僵尸都是高家人?”心里越发觉得有些阴寒,也不知是因为此地阴气浓郁,还是因为某种冥冥之中的悸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方兄啊……”小白面色也是不大好看,“就算是衣冠冢,皇帝的陵墓也得建在龙脉上吧?” “说得也是。” 他其实来到这里的瞬间就注意到了。 这所谓的李湘君衣冠冢,根本没有丝毫与龙脉有关的灵气波动! 再想退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阵法是容进不容出。 布置阵法的修道者也比他方士强出不少。 可越是细思,心里的困惑就越是多。 为什么李湘君的衣冠冢里会有修道者的痕迹? 修道者都能被送来此处修建衣冠冢了,为何李湘君还会亡国? “接着向前走吧!” 小白站起身,笑道。 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到疲惫的神色。 拉住方士的衣角。 “反正来都来了,总得走出去不是。” “也只能如此了。”方士苦笑,忽地想起了什么,指着不远处石壁道,“我倒是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跟我来。” …… “他们走了。” 紫衫异人咧嘴一笑。 露出两排猩红的牙齿。 他已经等不及了。 为了今日,为了渴望的那件东西。 已经等待了太久。 “我们跟上去。”言罢,便要跻身步入前方的墙壁幻影。 却听轩昭沙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坚定。 “等等,把这孩子带上。” “带着这孩子做什么?不过是你的一具傀儡……” “探路。” 紫衫异人的第三只眼微微睁开。 沉思片刻后,终是颔首。 “罢了,反正到时候这因果算不到我头上,你若是要带……便带着吧。” 轩昭的手一招。 孩子便乖巧地来到他身侧,牵住他的手。 轩昭的身躯微微一滞。 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跟着紫衫异人,没入了前方原本就不存在的石壁。 ……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别续) 两侧的长明灯泛着幽蓝色的火焰。 渐渐地,可以见到墙壁上的壁画开始出现斑驳的荧光。 是与长明灯一般的颜色。 只是虽说这墙壁上的壁画因为这般变得比先前见到的要清晰不少。 但却罕有能够看得懂的壁画了。 到了现在,甚至连这壁画所表达的意思都完全猜不出来。 比如这其中有壁画上描绘着一只狼首蛇身的异兽,那异兽的背上驮着个六臂的怪人。 怪人掌心仿佛是托着一座城池。 但下一幅的壁画却是画风突变。 竟是一幅星河图。 壁画中对于星辰的描绘不少。 但没有一幅是方士眼熟的。 甚至到最后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到底是不是那位李湘君的衣冠冢? 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头顶上仍旧是深不可测的幽邃。 穹顶无法触及,无由地带着压抑。 而前方的阴气,也是越来越重。 甚至都能见到迷迷糊糊地有黑色的雾气缭绕,那是阴气极盛的时候凝聚出的形态。 若是放在别的地方,怕是早就生出了妖物,但唯独此地安静异常。 小白就跟在身后,两人走走停停,若是累了便休息片刻。 这一路上倒也再未曾遇见什么僵尸。 只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与他擦肩而过。 但仔细辨识,又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诡异之处。 正在方士觉得这些都是他的错觉,一路向前的时候。 却是忽地正前方一道蓝光闪过,却是那长明灯中的一点火烛飞出,化作荧光流转,最终竟是在前边变作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是背对着两人。 由于是烛光幻化,所以它身形虚幻,并没有实体。 “这是……” 方士眉头微皱,停下脚步。 他没有多少警戒,因为在他的探知之中,前方本应该是空无一物。 那人影并不是实际存在的。 但见人影忽地跪下,深深地朝着前方叩拜了下去。 “是过去残留下来的,天地的记忆。”小白轻声解释道,她对眼前这一幕似乎是司空见惯了一般,“过去曾经有人在此处叩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影子烙印在了这片天地,真人应该早就已经死了,若是再过个几百年,这影子都不会存在了。” “是这样……” 方士颔首。 又听小白一声叹息。 “真是……可悲的凡人呢。” “为什么这么说?” “方兄应该也能够体会吧,凡人岁月不过百年,纵然是天骄一世,最终又能被人记住多久?十年,百年?到最后连天地都不会记住有这个人存在了吧。” “那都是死了以后的事情,管那么多作甚!” 方士轻笑一声。 他有过这种情绪。 曾几何时,也被困在这种情绪中无法挣脱。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十分清楚接下来必须要做什么。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当真是死了,被人记住或忘记又有什么意义?” “方兄倒是看得开……”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原本有些悲怆的气氛,却是一扫而空。 继续向前走,在靠近了那道虚幻的幽蓝色身影的同时,幽蓝色的身影也是渐渐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而在这之后,道路两侧的长明灯中又相继飘出流光,越来越多的人影被幻化出来,他们所做的动作都如同最初的人影一般,在出现的不就后便跪倒在地上,身躯匍匐地向前,无比虔诚。 而在方士靠近那些身影后,它们却是如同未曾出现过那般散去。 直到某一刻—— 前方的道路断开。 长明灯所指引的方向不复存在。 在看上去应该是巨大石室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前面没路了。”方士皱着眉,手中捏了个法诀,便是三道璀璨的剑光从脚下飞出,冲向前方黑暗,只听三道脆响,光剑刺入前方的石壁,将四周一定范围内的光景尽皆照的分明。 就在不远处,此间道路的尽头。 一片断崖横空。 这断崖的另一侧却是难以想象的景象。 那是一片偌大的殿宇群,高楼林立,仿佛是回到了上京城。 而那些殿宇就镶嵌在崖壁之中。 但见那最大的一处殿宇,它的门前赫然挂着一块牌匾。 方士看得分明。 那上面赫然是三个唯有修道者才看得懂的字——万神殿。 究竟是何处暂且不论。 两人如何过去? 方士分明见到在前方有铁索桥的一端,只是这铁索桥已然断裂,怕是无法修复。 若是凡人来了此地,恐怕就得铩羽而归了。 “倒是能飞过去,但关键是这下边的东西……” “方兄怕了?”小白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站在方士面前插着腰,而后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悬崖之下,“虽说确实有些危险,但方兄可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不就是……一些连第一灾都未曾度过的小妖,虽说数量上有些棘手,但方兄可是连第二灾都跨过去了,我的身家性命可就全拜托方兄了。” “小白且安心便是,我何曾说过害怕!” 方士笑道。 虽说这笑容有些勉强。 “那我们还不快走?” “等等,先不着急。” 方士这么说着。 就见小白已经转身,朝着悬崖处靠近。 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只是为时已晚,就在小白向前了几步的时候,前方却是泛起了蓝色幽光。 她的行动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变化。 之间那蓝色幽光凝聚成一道身影。 这身影仍旧背对着方士二人,却未曾如先前道上的一众人那样跪地叩拜。 却是昂着头,朝着前方断崖踏出一步。 正落在虚空中。 这身影穿着的衣衫与之前见到的人完全两样。 头戴高冠,两手背负着。 一步步踏着虚空。 他又是谁? 只是第一眼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方士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想。 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此人应该是…… 但这怎么可能? “龙袍凤冠,他便是李湘君?”小白呆呆地看着那道人影,小声询问道,“但李湘君的残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应该只是一座衣冠冢的吗?” “嘘,小声些,快听!” 方士皱着眉,指着那道身影的方向。 或许之前还有些模糊,但在那道身影越发地接近远处的殿宇,那道声音也就越发清晰。 尽管,那道声音也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但这怎么可能? “声音……也会被烙印在天地间吗?” “会的吧。” 小白的话中带着些许不确定。 那确实是虚幻身影发出来的声音。 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先帝崩卒,朕克继大统,定要做一个明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的那道虚幻身影便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了远处殿宇群的内部。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小白面色有些微微泛红,被拽住的手腕挣脱了方士的掌心。 方士只是摇头。 又搂住小白的肩膀,与她一道站在远处墙边,两人互相抱着躲在其中一个兵士石像之后。 随即手一挥,远处还泛着光的三道剑气徒然崩溃。 这里再次化作一片黑暗。 “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动,千万不要。”方士吹着小白鬓角,轻声道,“有人就在我们后面,别惊动了他们,其他的以后再说。” 小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 起初只是轻微的一点。 但不多时,就看见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光,又听一道声音在不断地嚷嚷着。 “成仙,成仙!哈哈哈……” “这里便是万神宫,先祖留下来的万神宫!” “待我成仙,这天地之间又有何人是我的对手,到时候便要看看这陈国,究竟姓什么!” “……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别忘了现在你的性命可是在我手里!” “别忘了,我们的敌人就在这里边,你也定然是想要报仇的吧?” 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一道声音在响着。 不过听着脚步声,却是有三个人。 脚步声在断崖之前止住。 而后便听见傲慢的笑声。 随即便是破空声,夹杂着一些细碎的声音。 整条通道之中都开始吹起了罡风。 吹得躲在暗处的两人差些喘不过气来。 远处是一片黑暗。 不见任何光点。 却感觉到了在黑暗中潜藏着的某个庞然大物开始行动。 …… “他们是谁?” 小白的头埋在发间。 多时都没有抬起来。 纵然此间已经再没有一点陌生的气息。 纵然两人已经从石像之后站起身子。 “其中一个是轩昭。”方士笑道,“还有一道脚步声太过轻微,应该是一个凡人……是那个孩子吧。” “那……另一个人呢?” “不知道。” 他皱眉。 但旋即又露出了笑容。 双眸微眯。 “不过这地方可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小白……这里边或许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呢。” “方兄!” “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许我们可以先一步找到。” “方兄你忘记——唔!” “寻到了那件东西,我们就算是占据了先机,到时候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也易如反掌。” 方士正说着,拍了拍小白肩膀。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万神玄祀,地皇宫(又续) 那道声音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掩饰。 虽说之后又被一些琐碎的风声遮掩,但前面可是说得分明。 他要寻找的东西与成仙有关。 而那件东西如今就在这座地宫里! 先不说此事是否是真的。 就算没有。 方士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将轩昭永远留在这里的机会。 如今轩昭似乎是受人牵制,不论为何会如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月火蛾……”两人已经从雕像之后走出,重新站在断崖之前,由于并不清楚轩昭他们到底走了多远,所以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倒不是真的怕了他们,但如今方士在暗处,确实是要更容易活动,他此时正俯身捡起地上一片黑色碎屑,身侧幽蓝色的火焰微微照亮一片范围,也照亮了他手中之物。 这赫然是一片残缺的羽翼。 羽翼上带着黑色的磷粉,摸上去有些光滑。 甚至带着极其浓郁的阴晦之气。 “原来之前我感觉到的是月火蛾……” “方兄?”身后小白扯了扯他的衣角。 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惫。 她终究是太累了。 再也耽搁不起更多的时间。 不过月火蛾……想到这里,方士的嘴角却是微微向上一扬,那两人虽说是先他们一步向前去了,但也给方士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方才他便感觉到在这悬崖之下有数不尽的妖灵气息,那些妖灵气息虽然个体孱弱,但聚集在一起却是惊人。 生怕贸然前行会出现什么事端。 而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崖底应当是生活着一群月火蛾,那些月火蛾本应该是存在于墓葬之中,乃隐晦之化身。 虽说见光即死。 但此地常年无光,竟是给了那些月火蛾修炼成妖的机会。 方士也是从古籍中得知。 据说月火蛾一旦得道,甚至能以阴火焚尽一切,所及之处如月光银辉洒落,此虫便因为这才得名。 “走吧,已经没有危险了。” 言罢。 便从袖中招来一把飞剑。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了上去。 迅速地飞过断崖。 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是站在了那块巨大匾额之下。 一道悬桥凭空延伸出来。 被十多条手臂粗的铁链子紧紧地缚住。 一把剑带着光,再次插在了附近的崖壁,照亮四周。 “万神殿……” 口中念诵着匾额上的三字。 他眉目间闪过一丝凝重。 先前那个不知身份的修道者也说过此处是先祖留下来的万神殿。 既然是先祖,想必那人应当就是如今木家之后。 之前方士一心将注意力放在了轩昭的身上,如今再细思一番,却是觉得这一整件事情有意思了许多。 过去轩昭曾赠巧妃给那位帝君李湘君。 如今他却被李湘君的后人绑着来到李湘君的衣冠冢里。 “方兄快看,又是残念!” “看来这地方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 方士自然是见到了其中的变化。 悬桥一直向前延伸,尽处便是牌坊。 牌坊之后有着不知几层的石阶一直向上笔直地延伸,直通正前方的宫殿。 起初还看得不够清楚,如今就站在宫殿近前,顿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威压落在身上,若是从风水术中寻求解释,这便是所谓的“势”了,所谓高山仰止,又所谓瀚海无疆,大意便是如此。 而正是在如此可以称作是“耿直”的道路两侧,正有一道道晦暗的身形凝聚,化作看不清面容的人影站立。 同时方士也见到了那个穿着龙袍头戴凤冠的身影。 他就站在近前。 并没有因为距离的远近而消失。 甚至在方士特意绕到他正前方的时候,还能清楚地看见那张脸——是与其余所谓天地间残念不同的影子。 能看见容貌。 甚至若不是因为这目之所及的虚幻,都要以为这是真实存在的人了。 那是一个少年的面孔。 看上去也只有十五六岁。 虽不说一字,但眉宇间自带着英气。 忽地,他动了。 一步步顺着前方的道路走去。 随着每一步落下。 那些原本站在两侧虚幻的身影便接连跪了下去。 方士也不着急,跟在那道身影的后边。 这是过去的记忆,是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 虽然个中疑点重重——既然是衣冠冢,为何会忽然出现这个少年? 而且这个少年看打扮,以及先前说的那句话,赫然就是—— …… “糟粕,糟粕!” 紫衫异人愤怒地咆哮着。 他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要小心翼翼地前行了。 因为让他忌惮的气息早就已经消失。 他们去了何处? 鬼知道! 反正不在前面! 此刻他正立身于地宫内一处偏殿,面前尽是珠宝,琳琅满目。 殿宇之上镶嵌着夜明珠化作的九爪金龙,金龙口中还含着一卷丝帛一样的东西。 但他却对这些熟视无睹。 甚至大发雷霆,挥手间便是翡翠玉石碎了一地。 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物件。 但在他的眼里,比起他要寻找的东西——根本就是如同粪土。 “为什么,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蓦地转身,一把揪住了呆愣地站在一旁轩昭的脖颈,双目赤红,“这里都是糟粕,根本就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你到底隐藏了什么!” “这是你的先祖。” “给我去找!”紫衫异人傲慢地抬起头,挥手之间,便将轩昭重重地砸落到地上,“不仅仅是那件东西,还有先前来这里的人……高家的那些人,他们跑不了多远的,我知道……他们就在这里,就在这万神殿之内,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在这里捣乱了,这是属于我李家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李家的,是我的东西!” “不过一衣冠冢……” “你懂什么,这里是万神殿!”紫衫异人一脚踏下,踩在轩昭胸口,神情中满是冷漠,“这里是上达天听的地方——是祭祀之地!” “鼠辈……既然尊重此地,方才又为何欲抹去此地记忆!” “你懂个什么!”紫衫异人一声咆哮之后,竟是忽地情绪安定下来,将脚从轩昭胸口移开,“不论是毁掉此处也好,维护此处也好……能动此地一寸土的人,只能是我们李家,我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如今我是你的主人,你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所以我还是要警告你一声,你的仇敌在别处,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也好……给我找仔细一点!” “咯……咯咯咯……” 轩昭体内传来粗糙沙哑的声音。 他在笑。 但如今已经是傀儡之躯的他,却是实在发不出什么好听的声音。 …… ——陈历十六年春,葛沼大旱,死五千一百人,难民难置。 ——陈历三十二年夏末,久雨不歇,懿都护城河堤倾覆,死伤无数。 ——陈历五十九年…… 有声音在回荡。 看不见说话的人。 甚至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这声音模糊不清,分不出男女,仿佛是有几百人,几千人在呢喃。 甚至在听见那些声音之后,方士的情绪都渐渐地被影响到。 开始有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 脚步也开始变得越发沉重。 这已经不是人在天地之间留下残念那么简单了。 这根本就像是—— “这是天地本身的记忆。” 沉默少许后,方士终于是停下脚步,轻叹一声。 天道无情,天地本身是不存在所谓的意识的。 但天地会主动去记录下一些岁月之中重大事情的痕迹。 那些痕迹当然也会随着时间消散,但相对于人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而言,却是能存在更久。 一句句呢喃。 一声声哭泣。 旧时的残念。 这根本就不是一座衣冠冢里应该看见、被听见的东西。 前方的幻影变化越来越频繁了。 有人在俯身叩拜。 有人在咆哮,在哭嚎。 但方士感觉不到,因为他如今只能见到影,听不见那些身影的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那孩子亲口说的,我甚至觉得这里不应该是衣冠冢。” “或许本就不是?”小白浅笑,“除了最开始那条来的道,又有哪里看得出来有衣冠冢的样子了。” “可若不是,当初的李湘君到底为何要建造这里……” 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前方忽然幻化出来的残念。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地攥住小白的手。 “我说……小白,人若是想要在天地间留下残念被人看见,需要什么条件,需要那个人死后多久?”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知风水术……不过估计也得死了有一段时间吧,百年之后?” “你看那边的,像不像高家人?” 方士指着前方不远处幻化而成的虚幻身影。 那身影也与其余影子有所不同。 不仅衣着清晰可见,甚至面孔,动作都是十分清晰。 甚至还有声音。 虽说之前的声音听不大清楚,但最后的一声惨叫却是格外清晰。 那是被不知道谁拿着的长矛贯穿了心口,扫落到地上。 而后身形散去。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心里多了个心眼。 “看来这里也不是那么安全,小心一些。” “说起来,这里怎的没见到一个高家人?” 小白小声道。 方士摇了摇头。 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或许……都死了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玉扇轻摇,千城覆 登临千层石阶。 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狼藉。 虽说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如今这石阶上似乎是已经被人认真仔细地清扫了一遍,再没有一点痕迹。 每向前走一步,就会自动地点亮一些属于过去的记忆。 渐渐地。 一切都开始串联起来。 让真相浮出水面。 他看见了所有。 看着高家人的幻影出现,又消失。 又看着一个个穿着奇怪服饰的男女,手里高举着节杖,在石阶上叩拜。 他分明看见了。 那些出现的高家人身上穿的衣服越来越古老。 身形越来越模糊。 留下来的话语也越来越轻。 到最后,甚至只能依靠小白读着他们的唇语,由小白转述他们正在说的话。 …… ——这是我们高家人的宿命! ——等了百年,终于再次寻到了这里! 最初踏上石阶之时,某一个出现的高家人身影呢喃自语。 他此刻定然是极其兴奋的,因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先祖留下来的夙愿即将在他的身上实现。 强烈的情绪,留在了这片天地,留在了石阶上。 随着他一步踏出,身形散去。 …… ——仙宫有明珠,得之可长生! ——我们高家果然是被选中的一族,哈哈…… 衣衫褴褛的他疯了似的匍匐在地上。 看上去好生狼狈。 却仍旧笑着。 前方似乎是有人要伸手拉着他起来。 便向前伸出了手。 随着方士一步落下,前边的身形便化作无形。 …… ——尔等……快逃。 匍匐在地上的高家人颤抖着抓着某个人的手。 纵然双眸已经紧闭。 纵然说话都不曾利索。 纵然,在那人的胸膛已经被贯穿了一根长矛。 但他仍旧在挣扎着。 试图传达最后的话语。 ——告诉他们……莫要忘记……使命…… ——仙……宫殿……有长……修道…… 而后被抓着的手的主人,似乎是忽地慌乱起来。 使劲地挣脱了对方。 在那一瞬间。 地上的虚影散去。 …… ——定要阻止…… ——已成妖,便诛灭…… ——高阳弟子,随我出…… 对方应该是高家弟子。 只是看不清面容。 看不清任何与高家有关的服饰或者信物。 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紧跟着一连串的破空声。 仿佛自古老的过去一直呼啸到如今。 直到某一刻,某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发出唯一一次清晰可闻的嘶哑咆哮。 ——老祖! 一切,都化作虚无碎开。 而此刻,方士已然是置身于石阶的尽处。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巨大石门。 这石门高百丈。 石门上篆刻着巨大的猛兽图案,只可惜他见识浅薄,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这篆刻的到底是什么异兽。 不过那异兽双眸却镶嵌着两枚透亮的夜明珠。 稍稍照亮了此处。 而这石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可以容得下两人通过。 “有血腥气。”方士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攥住腰间的长剑。 剑刃稍稍拔出少许。 他闻到了此处的异常,遍布着血腥味的此地,实在算不上是善地。 而且让他有些心颤的却是,这血腥味竟然是经年累月积累而成。 先不说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聚而不散,经年累月之下,定会有所异变。 “那我们……” “继续走。”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淡淡地说道,如今都来了这里,又哪里会有退缩的打算,“前边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就算有……也有人给我们开道。” 轩昭他们还在前边。 就算有什么危险,他们也可以替自己扛下来。 …… 宫殿之内,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珠光宝气。 甚至空旷得骇人。 除了进口,摆在两人面前的就只有两条出路。 先不论到底要选择哪一条通路。 光是这里的景象。 让方士都有些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地面上满是划痕,以及各种争斗的痕迹。 就在不远处的前方,还躺着两具巨大的铠甲,足有五人高。 “它们是近期被损坏的。”方士只看了一眼,便断定道,“所以我就说嘛,会有人给我们开道的……不需要着急。” 这两具铠甲在过去应当是某种机关,不论其原理如何,最终的目的便是阻止有人闯入此地。 铠甲的命数迅速流逝是近期造成。 所以刚才在这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他再也不用面对这两具看上去有些危险的铠甲了。 “接着往前走吧,我觉得我们快到了……嗯?” 话音未落。 却是忽见一道朦胧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也是如同之前所见的虚幻存在那般,是过去久远烙印下的痕迹,却与那些虚幻又有所不同——此女子乍一看与常人无异,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竟然并非是一个活人——而是傀儡。 纵然一身富贵华袍。 纵然脸上粉黛妆容。 纵然倾城之色。 但—— 傀儡也能留下痕迹吗? 傀儡……也会有思念吗? 方士心中闪过片刻的疑惑后回想起来之前轩昭所言的片段,心中有了计较。 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轻叹一声。 “……跟上去。” “方兄,这位就是……” “对。” 他微微颔首。 小白站在一旁,眼中不免生出一些失落。 原本轩昭便说过他将自己的妻子炼制成傀儡,如今看来,便是她了。 她的真名尚不知晓。 只是在史书中记载着“巧妃”二字。 但属于李家的天下已经没了,如今的陈国,对过去的那些历史记载得并不是那么详细。 所以到如今凡人之中甚至对那位“巧妃”是否存在都持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这是过去的历史了。 毕竟,没有任何佐证来证明她的存在。 那位李湘君传闻荒淫无道,却早已是亡国之君。 或许“巧妃”在史书中,也不过是为了给李湘君恶名添上一笔的,众多黑墨中的一点。 …… 眼看着。 傀儡步入其中一条通路,方士两人紧跟了上去。 那条通路里没有多少光。 手中的光点也只能照亮不远的一片地方。 两侧墙壁上的长明灯已经破败不堪。 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遭到了毁坏。 地上,有时候会看见挣扎的痕迹。 却并没有留下任何看得见的杂物。 甚至是——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女子傀儡早已经消失了。 而每向前走一段距离,方士都会看见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叩拜在地上。 他们穿着古时祭祀用的白袍,双手掌心向上,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 让方士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片天地之间尚有痕迹的,浓郁的悲凉气息。 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曾经有什么在这里。 他不由得加快了一些脚步。 第二百四十章 玉扇轻摇,千城覆(续) 过去存在的记忆互相交织在一起。 越是向前走,便越是混乱。 明明前一刻还是几个穿着怪异服饰的女子并排,但后一刻却又变作了两个老人跪在道路的两侧,口中呢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四周满是被破坏之后的痕迹,那些痕迹很新。 “看样子是轩昭将此处痕迹抹去……” “就不怕把这里给弄塌了!” “弄不塌的,他们虽说有些肆无忌惮,但也不可能没想过前方无路,原路返回的道理,若是连退路都没有了,他们岂不是自掘坟墓。” “这儿本来就是坟,死在这儿不是正好!” 小白搀扶着方士的肩膀,冷笑一声。 方士轻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心里却是暗想。 若是就这样让他们死在里头,那又如何解开身上的禁制。 两人走得不快。 大抵是她实在是要坚持不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休息的次数和时间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这条通路镶嵌在山体之内,也不知道通往何处,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那些过去存在的痕迹起初看着有新意,但看久了,也不过是那么几个重复的片段。 “过去在这里留下来的片段其实并不多。”小白猜测道,她是见得多了,也比方士年长,“只不过那轩昭出手,将一些痕迹给打散了,散逸在这条甬道里……先前我们所见到的那么多其实很有可能只是一条连续的片段,只不过因为前边有人动手了,让我们看上去就像是留下来许多片段一样。” 凡人能在天地间留下痕迹何其困难。 虽说此地诡异,但那也不是随便就能留下点什么的地方。 非得有强烈的情绪,非生即死的那种。 如此方有可能被天地记住。 “说得也是,光是那小帝君都已经看见八回了……不过倒是没有再见到那‘巧妃’。” “见到又有什么用,那巧妃在史书中记载过,不过是李湘君的掌中玩物……” 小白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顿了顿后,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方兄觉得,李湘君可是一位昏君?” “书中记载,李湘君昏庸无道。” 方士如此答道。 虽未继续说,但言语中意思却已经明了。 书中确实是如此记载的。 但…… 他来了这座李湘君的衣冠冢。 他见到了被天地烙印了痕迹的那位“昏君”。 或许所见到的李湘君年纪与书中记载的差异极大。 但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位…… “看,前面又出来人了。” 两人正说着话。 就见甬道前方又是一阵流光闪烁,便见光化作四道人影,有三人跪伏在地上,前边还站着那位看上去尚且年幼的李湘君。 正以为眼前这一幕仍旧会是见过的场景。 毕竟走了那么久,对于这些早就已经习惯了。 却听冥冥之中传来一阵悸哭声。 似有人在远处呐喊。 似有人在远处责骂。 听不清那人在骂什么。 也不知道他话语中的情绪究竟包含了什么。 只是听上去,方士便觉得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烦闷的情绪。 “这不是天地间留下的痕迹!”小白却在这时候拉紧了方士衣襟,两人脚步微微一顿,“这是活人的声音,就在前面。” “是他们!” 方士心里微微一震。 轩昭带着那孩子,以及一位不认识的修道者。 已经不知道在前面多少距离了。 原本还以为他们可以帮他扫清之后路上的危险,最后来个渔翁之利。 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是走得快了一些。 “我们在这里稍稍等一下,等他们离开了再说……我总觉得前面会有预想不到的危险。” “方兄真是老奸巨猾。” 小白脸上露出了笑容。 原本苍白的面颊染上一些红晕。 方士眉毛一挑。 他原本还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的年纪确实也配得上这个词了。 当即也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许久,待前边再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两人才谨慎地向前。 甬道末端是一条狭长的石阶。 这石阶是架在山腹中,两侧石壁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便突兀地断开,让前方豁然开朗,四周便成了一片黑暗。 而唯一的光源,便只有悬空的石阶尽处,依稀可见一座巨大的石台。 这石台是建在一根石柱上,石柱两侧各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 雕像见不到全身。 无头。 却是双手持着剑,两把剑就交错在石台正上方。 亮光便是从交错的地方出现的。 眼看着就要登上那石台。 方士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停下了脚步。 “方兄?” 小白疑惑地看着他。 在停下脚步之后,身子不自觉地晃了晃。 这登上石阶本就是一鼓作气的事情,一旦中途停了下来,再想向前就难了。 现在的她可不似从前那般有那么多力气。 方士双眸微眯。 片刻后淡淡地说道。 “前边有血腥味。” “血腥味?” “是不久前留下来的,还新鲜……小心一些,恐怕这里有什么变故。” 虽说仍旧谨慎,但前边确实已经没有了轩昭他们的影子。 按道理他们应该是将所有危险都排除了才对。 又向前走了几步。 就见两人眼前,淡蓝色的流光再次显现。 这一回,却是汇聚成无数的人影。 有人从这石阶上跳下。 没有悲鸣。 没有嚎叫。 只有一道道属于过去的影子,手臂抱着各自的身子,义无反顾地坠入下方幽暗的深渊。 而正前方的道路上,却是那李湘君的影子。 一步步向前。 一步步落下,每一步都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渐渐地。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 那是李湘君在念诵,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茫然。 再不复从前见到的少年模样。 伛偻的身躯,就算是隔着岁月看去,也透着死意。 …… ——朕继位五十有七。 ——家国命运多舛,然朕不知何以治国,大旱绵延百万里,泽渡没田千万倾。 ——时也,命也? ——此谁之过? ——天耶,此谁之过? ——朕,朕恬为人君,朕……再无力报天…… 苍老的声音中。 夹杂着愤怒与不甘。 老人穿着一身龙袍,头上戴着凤冠。 在石台边缘,缓缓跪下。 有八个大汉顺着石阶一路向上,他们肩上合力扛着一口似棺椁的巨大箱子。 虚幻的影子掠过两人的实体。 将棺椁摆在了石台正中。 ——求天道怜悯。 ——朕身死也罢,求天道……莫要再折磨朕之子民…… ——朕以琼枝为棺。 ——以昆仑玉为载。 ——内非生之祭品,望人道之悠长。 他俯身叩拜。 苍老的身躯颤抖着。 而后…… 从棺椁中徒然射出一道光彩。 却是带着惊人的煞气,一斩而下。 棺椁碎了。 那一切的影子,属于过去的记忆,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在那一瞬,分明见到了跪在地上的老人倒在血泊中。 身躯,仍旧在颤抖着。 …… “天……天哪,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是祭品。” 方士闭着眼睛。 心里有些堵得慌。 虽然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在真切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他还是难免地心生悲戚。 为什么就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这个理由他在刚才就已经知道了。 “刚才他们……在祭祀。” “……我知道。”小白抿着嘴唇,“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衣冠冢。” 她也想到了有关于这里的一些东西。 或许是因为力量消失了的缘故,现在的她,却是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寻常凡人了。 “走吧,趁着他们还在找东西,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 方士看着面前悬台上的一切,一声轻叹。 这里并不是衣冠冢。 正如方才小白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一处祭坛。 是专门用来祭祀的地方。 不论所见到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从他们进入这里的那一瞬间开始,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次次祭祀留下来的影子。 先悬台四角,分别以血食代表祭祀了天下四方。 再祭祀正中之神。 如此一来,头与四肢便用完了。 这是古法祭祀,他曾经在书中了解过,也在经过一些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见到过类似的场景。 但不论是书中记载的,还是亲眼所见的,用的血食都不过是 地面上破开了一个口子,看样子是一条通路。 通往不知何处。 而在通路上方,那一双早已失去了神采的眸子里,却满是惊恐。 让人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有点……生气了呢。” “方兄?” “没事,我们走吧。” …… “看来你还是有些用处的,古法祭祀?果然是好法子。” 紫衫异人拍了拍轩昭的肩膀。 但轩昭不过是回了一声冷笑。 紫衫异人并未动怒,毕竟类似的情况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来我要的东西就在前面了,当年祖辈们将那玩意封印在这万神殿那么多年,为的便是这一刻了,这是天道对我们这一族施下的劫,一定是因为当年先祖还来不及将祭品献出,我们家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你是不知道当年为了笼络那高家我们费了多大力气。” “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不管什么祖训如何,我求的是长生,所以只要你……” 他说到一半。 却是脚步微微一顿。 因为在前方开道的轩昭也率先停下了脚步。 “汝……说什么?” “我说我求的是长生……” “前面那句。” “笼络高家……” “汝说了封印。”沙哑的声音中显得有些滞涩,但轩昭滞涩的声音中,却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泛着惊恐,“封印……不该来的,吾等……不该来……” “你说什么!”紫衫异人皱着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轩昭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 “但这里……没有……封印……” “唉?” ……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玉扇轻摇,千城覆(再续)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轩昭心里警兆突生。 却在疾退的瞬间,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瞬间压在地上,整个身子咯吱作响。 体内传来崩裂的声音。 他原本这具身躯就是傀儡。 虽说是他的得意之作,但在那股力量面前却并没有体现出任何优势。 此刻却是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这是——神念,是神念的力量!” “何等强大的神念力量,没错,我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 相较于轩昭心中受到的震颤,那紫衫异人却是格外地兴奋。 尽管此时他也被那股力量压制得双腿都在微微颤抖着。 但仍旧撑着一侧石壁,眼中闪烁着渴望之色。 他一把拽住轩昭的肩膀。 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它!” “汝……欲寻死,休带上吾!” 轩昭厉声道。 却是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汝可知那是何物!” “自然是知道的,虽然祖辈留下来的信息并不多,但大概还是知道的……”那双赤色的瞳孔中有一些疯狂,猛地将地上的轩昭给拽了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拿到手的价值!轩昭道友应该不会舍不得吧,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可就太晚了。” “……哼。” 轩昭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只留下一句。 “汝寻死便去!” “老实带路!不过是一堆烂木头而已。” 甬道向下延伸。 却在道中突兀地断开,前方的路已经没有了,被一堵墙斩去,但那堵墙下边是一个幽邃的黑洞,不知通往何处,横空截断的石壁上,有点点荧光勾勒出细密的文字。 在见到那些文字的瞬间,轩昭的身子又是不禁一颤。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跳下去!” 紫衫异人冷冷地催促一声。 将目光落在石壁上,又是一声怪笑。 “怎的,见到给你写的情书了?” “你一定会后悔,一定会的!” 轩昭话语中带着悲愤。 随即也没有犹豫,向前一步,整个身子便没入了下方幽邃的深渊中。 紫衫异人也是微微颔首。 半饷没听见下边传出什么异动,也就俯身跳下。 但就在他落下后没多久。 原本幽邃不见底的黑洞之下,却是蓦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道道红光摇曳。 将垂直向下的石洞壁都照得恍惚。 …… ——就像是一场梦。 冥冥之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在诉说。 没有来源,没有根由。 从无而生。 不针对任何人。 若是按照小白所言,那应该是神念。 极其强大的神念,漫无目的地飘散在四周,散播着神念主人的心意。 唯有神念弱小的生灵方可察觉到其中意境。 方士能感觉到,是因为他的神念确实弱小。 虽说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修道者,但他实际上却只能算是刚刚踏入修道的门槛。 纵然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已经走过了一大半的人生。 所谓神念是修道者度过第二灾之后会获得的力量。 可以看做是修道者一生感悟的体现。 或者是本身魂魄的力量。 ——没有止境的梦,我想从中醒来,却发现……已经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一点点哀伤,无奈,凄凉。 夹杂着些许悲愤,甚至是绝望。 各种复杂又负面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但其中最主要的情绪却让人心悸。 那是爱意。 让人心悸的爱。 甚至涌入心中的瞬间,便有一种要被那深刻的爱一寸寸吞噬的错觉。 ——这个梦很美,但唯独少了一些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 ——好黑,好暗。 ——这里是什么地方。 ——快,快带我离开这里。 沿着甬道一路向下。 能察觉到压迫感越来越近。 那神念中透出来的某种思绪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混乱。 混乱到方士都不时地产生了幻觉。 或许是因为方才见到了祭祀一般的场景。 心中震动,被钻了空子也好。 他的心境越来越乱。 直到某一刻,前路断开。 唯有一堵石壁。 这石壁上细密地用不知道什么墨迹写满了小字。 不必深究。 不必细看。 因为在扫过那石壁的瞬间,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 石壁上虽然写满了字。 但不论那些字如何变幻,如何扭曲,它都代表着一个意思——都是一个字的变体。 ——爱你。 ——深爱,眷恋,疼爱…… ——想要得到。 ——想要占有。 ——啊啊…… “虽然不知道留下这些字的是谁,不过求而不得,爱而未及,那两个人应该都很辛苦吧。” 小白笑道。 她松开方士的衣角。 后退几步。 “我倒是觉得,若有那么一个深爱你的人,活着倒也不赖。” 方士轻笑。 摇了摇头。 这字里行间透着的爱意,也不知有谁能承受得住。 不过反正也不是写给他的就是了。 转身对小白说道。 “你便等在这里,我下去看看,若是听见下边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往外跑,我总能寻到你的。” 小白颔首。 接下来要穿过那幽洞。 这洞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下边会有什么危险。 若是当真遇上了些什么,以方士如今的手段,是断然不可能再带着一人逃走的。 小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有先见之明地靠后站着了。 就见方士脚下生出一道剑光。 朝着洞口一跳。 片刻便没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但方士却自觉并没有触及地面,这种情况就好像忽然来到了某一个没有重力的空间。 自己正悬浮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他皱着眉头沉吟的这段时间里,一点白光自前方不远处突兀地破开黑暗。 化作一幅帷幕落在他的近前。 这帷幕是黑白二色,单调得很。 黑与白交织在一起。 变作一个穿着短裙少女的静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先前那道杂乱的神念忽地朝着他压下。 让他被迫地看见了一幕幕光景。 被迫地,沉浸其中。 ……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墨京高家,曾经出了一位成仙的修道者。 虽说对那位修道者的记载并不详细,高家后辈在之后的千年乃至万年岁月中也再没有一个成了仙的修道者。 但并不妨碍他们在修道者的世界中首屈一指的地位。 成仙难。 也不知是天地本就变成如此。 还是因为修道者自身的极限摆在了那里。 高家这些年来大神通者有之,甚至是度过了修道三灾中三灾,距离成仙半步之遥的老前辈也不少。 但那些老前辈终其一生虚耗,都未能如前人那般飞升。 有修道者说高家气运已断,有的则说是天地有变。 无论如何。 高家都是一众修道者之间的庞然大物。 正是这样的高家。 出了一位天骄。 她风华绝代。 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凡。 什么修道者的三灾瓶颈,在她眼里都形同虚设。 十年雷灾,二十劫火,当年便半步踏入羽化之境。 不论是高家的同族,或者是其余修道者眼中,她都是最璀璨的明星。 是谪仙降世。 是注定了要成仙的女子——就像她本人想的那样。 但就在她最璀璨的那一段岁月里。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日飞升成仙的岁月里。 那位天骄却仿佛是和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她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痕迹地消失了。 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成亲了。 有了自己的道侣。 嫁给了一个木匠——这是当时修道者普遍对于钻研傀儡之道的修道者的戏称。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特别。 虽然她也心里清楚,所谓的嫁给他,也不过是修道的一部分。 封存了各自的记忆。 作为一个普通凡人,在凡人的世界里生活。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很清楚只要记忆回来的那一天到来,他们就会各自离开对方。 但是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十年,二十年…… 在她的心里渐渐地生出了名为“爱”的情绪。 “傀儡无心,但如何要让傀儡变得与人无异,就需要让傀儡拥有‘心’。” 他是这么说的。 每次制作傀儡的时候,都会与她重复这些琐碎的话语。 似乎是在背诵,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一些东西。 “什么是心?心就是念头,在很远的地方……那边也有如为夫这样的傀儡术,那些巧人制作的傀儡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去,能帮着耕地、种庄稼,能洗衣叠被,能跳舞,甚至还能杀人!” “其实要做到这些也不难,无非是将‘心’封存在傀儡里。” “什么?为夫?呵,为夫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就算有……那也没那个条件啊,若是能制作那样的傀儡,可不是为夫现在这副模样能够做出来的。” 一边雕刻一边说着似懂非懂的话语。 那个时候的他,是最让人沉迷的。 往往只是看着他,就能打发半日的时间。 原本她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一些什么,似乎是要让她想起来一些东西。 但随着年岁的推移。 那道声音也一点点地淡去了。 一点点地。 心里某种情绪在增加。 一直到—— 那天睡下—— 然后,再度睁眼的时候。 眼中只剩下了一片火海。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玉扇轻摇,千城覆(后续) “天健木为骨。” “日曜冰为肌。” “有月华行于蚕丝,为经络。” “有日精锁三魂七魄,为道枢。” “欲行,故点其心。” “欲语,故开其灵。” 他神情庄重地摆弄着手里的锉刀。 一根根银色的细丝交织在虚空中。 面前悬着一具似人一般的身躯,那是傀儡。 因为这傀儡虽说是像人,终归也只不过是死物。 而那些细丝正从源源不断地从傀儡关节的裂缝之间融入,甚至能从傀儡表面看见其中银丝流转。 渐渐地互相纠缠,融合。 记忆早就已经恢复。 但一直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可以道心圆满,届时羽化飞升都不在话下。 只需要将眼前的事情做完。 然后就可以——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微微向上扬起。 不,不行。 还不能笑。 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 但这确实是机会,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这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三天前,一个宦官专程跑到他家里,希望他能够给宫中炼制一具祭祀用的傀儡。 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如今这天底下,他可以算是陈国中明面上最厉害的傀儡师了。 无论制作何种傀儡都是手到擒来,也靠着制作傀儡赚了不少的财富。 以至于名声传遍了整个陈国,宫中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再加上如今连续三个月大旱,那陈国的国君想必是又要进行祭祀了。 寻他来制作祭祀用的傀儡,那是再正常不过。 说起这陈国国君的祭祀,从前都是用的活人,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改成了死物。 这傀儡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那陈国国君想来也是愚昧无知。 祭祀不过是凡人无谓的挣扎,过去明明也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祭祀,又有几次是真正成功的? 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求求一些修道者来的实在。 “点心,锁欲……欲名为情。” 一根手指已经落在傀儡的胸口。 便见有幽蓝色的火焰不断跃动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火焰变作艳丽的红色。 这是魂火。 是“她”的魂魄。 要将魂火之中的一丝情感固定,而后不断地放大,成为执念。 以保证魂魄不散。 这是为了让傀儡能够与常人无异而做的准备。 “你会是……我的最高杰作的……” 他温柔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傀儡的面颊。 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温柔。 数十年的相处,数十年的布局。 甚至在封印自己记忆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一步。 她会对他动情。 她会爱上他。 而她,必定不会比他先一步觉醒记忆。 因为这是计算好了的。 情爱的诞生,终究会成为觉醒记忆的阻碍。 但他也没有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对方居然就真的一点觉醒记忆的前兆都没有。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很快了,很快……” …… 宦官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将傀儡带走了。 用不知道什么做的箱子装着,那箱子更像是一口棺材,上边雕刻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图案,虽然看不懂,但乍一看却意外地觉得顺眼。 从傀儡师的家里带走了。 据说把傀儡装在这口箱子里是傀儡师强烈要求的。 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到底是什么。 或许。 是将那傀儡当做是自己的孩子的那种感觉吧? 毕竟是他一点点创造出来的。 如此精致的傀儡,就算是当商品卖出去,那也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但现在却是白送给了宫中。 这是拿来祭祀用的,送走了自然是不还的。 便和送葬无二了。 只是宦官有些不解。 之前不论给那位傀儡师多少钱对方都不接受,嘴里还嘀咕着什么缘法、因果之类听不懂的词。 八个大汉抬着一口箱子。 或者说是棺材。 穿过街道。 穿过巍峨的皇宫。 走过弯弯绕绕的石阶路。 将这口箱子放在了一处悬台上。 悬台上,有一道身影穿着龙袍,头顶凤冠。 俯身跪下。 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悲凉和凄苦。 似哽咽一般。 “大旱三月颗粒无收,朕之陈国已民不聊生。” “若此为朕之过,朕身死又有何妨!” “若此为天之过,望天道垂帘,给百姓一条生路。” “朕以身立命!” “求天道垂帘,望人道悠长!” 天穹蔚蓝。 灼热的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身长袍并不透气,额头早已满是汗水。 但他却不闻不顾,仍旧跪在地上。 不断地哀鸣着重复的话语。 希望冥冥之中在苍穹之上,有谁能够听见。 正在此时,这箱子却是蓦地颤动了一下。 让这位国君的话语戛然而止。 有些惊喜地看着身前的木箱。 这口箱子里边到底摆了什么他并不知晓,只知道是陈国最好的傀儡师精心制作的一具傀儡。 在原本的仪式中,这口箱子待会儿连同里面的东西会被拿去烧掉,祭祀上天。 甚至周遭的两个穿着祭祀礼服的官员手里已经燃起了火把。 但在那之前,这口箱子居然是动了一下。 国君眼里带着希冀,下意识地抬头看天。 他觉得是上天有所感应。 接下来定然呼发生一些什么。 而后。 过了没多久。 他看见了天穹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红色。 耳边传来崩裂的声音。 似乎是有什么炸裂开来。 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觉得脖颈之间闪过一丝凉意。 随即眼前的视野便是一阵翻转。 在翻转之间,迅速被黑暗所吞没。 …… 听见了有人在嚎叫。 感觉到了一些人愤怒或绝望的目光落在身上。 是火。 有火焰在身上燃烧。 却觉察不到半点的疼痛。 啊…… 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不是在梦里? 挣扎着站起了身子。 想要睁开双眸,却发现能触及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想要伸手——然后就觉得自己似乎斩断了什么东西。 有液体溅在身上。 那到底是什么? 算了…… 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啊,一定是在梦里吧。 是了,一定是梦里。 记忆一点点的恢复。 记起来属于自己的名字,过去的种种。 包括那份感情。 为什么? 明明已经记起来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还是无法抹去那份感情? 若是抹不去,这么多年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因为这是在梦里啊。 有一道声音这么说着。 原来如此。 既然是在梦里。 那疯一次也没有关系的吧? 心里的情感要安放在何处? 那种来自魂魄深处的欲望。 到底要如何安置? 在看不见的某处,确实存在了心里所渴望的“他”。 既然如此。 ——就一定要找到他啊。 ——他是爱着我的。 ——那我也要给出与他的付出相对应的“爱”啊。 又有什么阻挡在面前了。 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东西”丢在身上。 行动居然也越发地迟缓。 ——啊啊啊。 ——真是,碍事的东西!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阻止我! ——杀了你们,要杀了你们! ——为了我的爱,为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到底排除了多少阻碍她的东西? 已经不知道了。 心里除了那份情绪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余任何情感。 仿佛全身都在崩溃。 但在那崩溃之中,又带着某种特殊的疼痛——让她欲罢不能。 感觉不到除此之外的感触。 看不见任何能看到的东西。 就算是在梦里也好。 经历的时间也都已经太长。 唯有那份疼痛,才让她有一种还活着的存在感。 直到某一刻。 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身躯。 仅有的那份疼痛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啊…… ——结果到最后,我究竟是…… ——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 ——夫君…… …… “该死,该死的!” 轩昭有些慌了神。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一切原本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的。 本该是如此。 虽说整个帝都都被屠戮一空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但凡人的生死,怎么样都好了。 只要那具傀儡,“她”消失了的话,自己的道就会圆满。 这样距离羽化飞升也就不远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不该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来!” “该死的!” 他仿佛是听见天穹之上一道道破空声。 似乎都能看见有穿着古旧黑衣白衫的修道者御风而来。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在他嘶吼的瞬间,就听见房梁之上突兀地一声炸裂。 天光顺着烟尘落下。 有三道流光在地上化作三人。 冷冷地看着轩昭。 “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们,永远——” 轩昭未等那三人开口,却是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 朝着自己的胸口猛地一刺。 鲜血染红了衣衫。 渐渐冰冷的身躯颓然倒地。 那双眸子瞪得浑圆,充斥着疯狂。 “不必管他了。”其中一人沉声道,“抓紧时间布阵,要赶在造成最大危害之前将她封印!” “是!” 其余两人拱手。 三人迅速化作三道流光,转眼就消失在天外。 在他们离开之后。 又过去了许久。 具体多久却是不知,只知道那残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这间残破的房间里。 某个阴暗的角落中。 一口木箱颤动着,稍稍被打开一条缝隙。 “吾……唔……”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一根木质的手指,悄悄地伸出来。 “吾,不灭……” “吾道,不绝……” 他早就准备好了后手。 虽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他还是准备好了“万一失败了”的手段。 让自己成为傀儡之身。 这便是办法! 也是唯一能摆脱这般困境的方法。 现在那些人定然觉得他已经死了。 正在他挣扎着,将箱子完全打开的瞬间。 却听头顶一声轻笑。 “师叔说的果然不错,修习傀儡之道的修道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死了的。” “你拐走了我们高家的天骄,还害得我们高家结下了那么大的因果,这可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的事情。”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玉扇轻摇,千城覆(另续) 天穹都变得昏暗了起来。 昏暗的天穹之下,凡人惊恐地抬头。 有的已经躲在家里,将门窗紧闭。 有的跪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头。 眼睁睁地看着天穹之上那一片昏暗的颜色重,偶尔流转着的金色光晕。 “阵起!” 天穹之上,一黑衣白衫的中年男子一声令下。 便见朦胧中有一道巨大的阵法覆盖了一整片天。 大阵蔓延何止千万里,覆盖了有大小城池上百甚至是有千数。 而在那阵法正中央,却是有一道身影,孤身站立在一片废墟中。 那是一道女子的身影。 瘦弱,纤细。 却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她一人! 而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在头顶大阵成型的瞬间,忽地见她的头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嘴巴长得老大。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那张嘴里是一根根银色的细丝扭曲。 从她的身上迅速聚拢巨大的灵气波动。 在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攥着一把扇子,有若隐若现的火焰顺着她的掌心蔓延开来,一点点地覆盖住她的全身。 这火焰也不似真实,就算覆盖在身上也没有见着任何灼烧的痕迹。 但在火焰出现的刹那间,她整个身形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似乎随时都要从眼前消失了一般。 说不出话来。 也无法与人交流。 只是那样安静地站着。 “诸位道友,休要管什么代价了,如今我等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务必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之前将高小姐……将高家逆徒给封印在此!”有一个穿着白袍的黑冉老人颤声道,他眼里闪过悲戚之色,看上去做出这些事情实非他所愿,“她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已经是——” 修道第三灾,羽化! 还有几个字没有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老人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那火焰,赫然就是即将迈入修道第三灾的征兆。 她走错了路。 自身的修为并没有按照原本计划中的那样,从凡尘中悟道,在喧嚣中寻到属于她的那一分清净。 但她也确实是天骄。 却将这错的路走到了极致。 如今的她—— 已然半步迈出。 这本该是属于高家的荣耀。 如此天骄,若是继续修行下去,定然能一窥仙道。 但—— 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天骄了。 高家的这些人是被沧澜阁的几位修道者叫来的。 在赶到这里的时候,悲剧已然发生了。 整个陈国帝都已经化作了废墟,其中生灵无一生还。 赫然是成了人间炼狱。 是真正的血流漂杵。 她已经不再是天骄。 是罪人。 是修道者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道之修! “诸位小心!” 老人徒然一声惊呼。 却见那女子身形一晃,手中的扇子在胸前摆了摆,朝着前方猛地一扇。 若有若无地,似所有人心里传来一道凄厉的吼叫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没有错,我一点也没有错,但为什么要阻止我! ——啊啊……夫君,你在哪里,夫君…… 灼热的气浪席卷八荒。 化作遮天的壁障,刹那间冲入附近的城镇中。 城中的凡人还在跪地祈祷。 在茫然无措中,热浪袭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刹那。 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发生了。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甚至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 便有如蒸发了一般,从天地间抹去了痕迹。 而这股热浪竟还没有消减下来的趋势。 这便是真正触及了“道”的修道者的力量。 度过了第二灾之后,修道者便已经有了相当的力量了,可一旦触及到羽化,那就是仙凡之别。 说是挥手间方圆千里生灵绝迹都不为过。 因为到了那个层次,就已经可以算作是驾驭“道”的范畴。 “诸位道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那老人一声令下。 天穹之上的阵法瞬间光芒大作。 化作巨大的帷幕遮盖下来。 将一切都掩盖在飞沙走石之中。 大地在颤动。 山崩地裂,卷起漫天沙尘。 没有人看得清这大阵之下的模样几何,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的黑色胡须竟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变得斑白。 那双眸子也是变得没了神采。 直至最后,竟是直接从天穹之上坠落下来。 却无一人前去搭救。 那一众高家修道者各司其职,根本无暇顾及那位老人——纵然那老人本身或许拥有显赫的地位,但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 有热浪从下方不断翻涌。 但终归是抵不住阵法未能。 随着天穹上不断有修道者坠落。 终于,待一切止息后。 原本千里方圆,却只剩下了一片幽邃的坑洞。 在那坑洞正中,是千万的城池。 只是这些城池中却再无一点活人踪迹。 仅仅是这数息之间,千城倾覆! 一切只为了她一人。 只是为了—— “……成功了?” 幸存下来的高家修道者心有余悸地盯着坑洞中那道身影。 那已经算不得是人形了。 属于傀儡的身躯扭曲着。 零件也碎裂开来。 有光化作锁链,将那道身影牢牢地缚住。 “还没结束。” 另一位高家修道者轻叹一声。 那身影如今只是被重创,却并未完全消亡。 而且那终归是迈出了那一步的存在。 不是那么容易轻易地消灭的。 “看来,只能先将她封印在此了……”说完,又转身看向天边某处的虚空,对着那里遥遥一拜,高声道,“我高家传承千万年,有次变故实非我愿,此间灾劫因果也因我高家而起,故自愿分化三成族中年轻一辈于此,世代镇压此地!” 于是。 就这么被封印了。 带着近乎永恒的执念。 带着不甘,不解,癫狂…… 直到—— …… “直到现在……” 方士眼前的光景破碎了。 一切的虚幻都散去了。 入眼的,是绝对的真实。 氤氲火焰点缀着四周的黑暗。 将一切都照映出影子。 他看得分明。 自己正被一根树杈捆着。 地上是森森白骨。 树杈属于一棵歪歪扭扭的古树。 而这古树上燃着火焰,却并没有半分燃烧殆尽的模样。 仿佛火焰就是古树上生长出来。 而在不远处。 无数的枝干错落,火焰在枝干上开出花朵。 那个紫衫异人——方士到现在还不知晓对方身份的人,与轩昭一同前往此地的那个人。 他的胸口被一根尖锐的树杈穿透而过。 眼看着是要活不成了,但让方士惊讶的是,临死之时对方还在不断挣扎着,甚至力气还不小,口中却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长生……长生……千年夙愿,长生……” “我……我是帝……是……” “唔……” 挣扎着,攥住了一根小枝杈。 但不过瞬间,却是在他背后徒然生出两道枝杈,锋利的尖刺直接刺入他的脖颈。 他猛地身躯颤动了一下。 就在方士以为他已经死绝了的时候,却见他的身上飘散出一点绿色荧光,化作一道小人。 这一刻,那小人在愤怒地咆哮着。 “根本就没有长生法,轩昭你骗我,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轩昭,这根本就是死局,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轩昭!” “我不该死在这里的,我是李家后人,我地位尊贵,本该成为这陈国正主,你给我出来啊,轩昭!” 随着绿色小人嘶吼之间,原本不动弹了的身躯居然迅速分崩离解,散落在地上。 这一瞬间,方士分明看见了,那些碎裂开来的身躯居然并没有鲜血,竟都是类似木块之类的零件。 此人赫然是一具傀儡所化! 不,并非完全是傀儡。 作为核心之物的并非是机关,而是——心脏,是真正的活人心脏! 那脑袋也是真正的人头。 他倒吸一口凉气,此人居然是硬生生的将自己变作了傀儡。 散落在地上的零件迅速地重新组合,化作了人形。 但就在这一瞬间,从不远处又窜出来一道枝杈,再次将对方捆着悬在半空中。 再看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想来方才所见的事情应该不止经历了一次。 对方如此形态固然让方士感到惊异。 但同时他也知晓了一件事情。 那人。 是李家人! 就是那个曾经的李湘君。 如今的木家后人! “轩……轩昭,给我出来……你的生死如今可由不得你了……我有你的把柄……轩昭……!” “阉人后,果然是聒噪。” 在对方不断呻吟的同时。 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远处黑暗的角落里幽幽的传来。 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轩昭! 只是此刻的轩昭也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身上的衣衫早就已经破败不堪。 在出现的瞬间,便自顾自地感慨了一句。 “果然不愧是天健木,就算只是一小段的材料,若是有充足的灵气供养,也能长到如此规模……对了小辈,方才你说什么?我稍稍有些耳背,听不清楚呢。” “轩昭——!” 挂在书上的紫衫异人凄厉地大叫一声。 面色闪过一丝狰狞。 “还不快将我放下来,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之法,你居然敢骗我,胆子不小——” “就算是骗了你又如何?世上长生之法只有羽化升仙这一条,又哪里来的捷径。” 这时候,轩昭却是一改从前滞涩的说话语气。 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 “信不信让你魂飞魄散!” “若是你有这个本事,大可以试试。” “混蛋——” 紫衫异人面露狰狞之色。 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划过一道灰色的符文。 灰色符文在出现的瞬间便化作星星点点,迅速融入正前方不断靠近的轩昭体内。 但是。 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这怎么可能,我的禁制是完美的,只要你还不完整,你就会永远受我控制,你……” “不完整?那是从前的事情了。” 轩昭闻言,却是笑出了声。 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颈。 用力,将那头颅从身躯上拽了下来。 攥着对方的头发。 冷冷地道。 “之前不是叫嚣得很厉害嘛,有本事……便再接着叫啊!” “唔……” “长生?这里当然有长生道,但早就已经腐朽了……” 轩昭拎着对方头颅,在四下晃了晃。 指着四周的一片妖异树木。 “看见了吧,那些火焰……那就是羽化火,是羽化登仙的修道者留下来的东西,但那又如何?不成仙……终究是会腐朽的啊!哈哈……曾经的她惊才绝艳,到最后还不是被同族封印在了这里,最后留下来的人只有我,只有我轩昭!” “你们都错了,都错了!” “哈哈哈……” 轩昭放声大笑。 纵然那位一代天骄。 但想来被封印在此地,魂魄早已被阴气侵蚀得消散了吧。 方才的那一重熟悉的威压,如今固然安在。 但也早已经探查明白。 那些威压都是这些天健木上散逸而出。 是那天骄消散之前留下来最后的怨念吧? 终究,是消失了。 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无主的天健木被灵气滋养,不再是作为傀儡的身躯,而是作为天地灵木毫无顾忌地生长。 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除了作为主人的“她”已经消散,还有什么理由解释这一切? 但,轩昭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他狂笑的某个瞬间。 于天地间。 突兀地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夫君。” “唉?” 颤抖着的身躯,僵在原地。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碧空遥见,两星河 ——夫君。 ——等了实在是太久了。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岁月,几年?几百年?或者是更久。 ——但总算是找到了。 某个存在醒了过来。 原本无序的神念开始聚拢。 模糊的意识越发清晰。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能明白那神年中包含的意思。 那是沉寂了千年万年来积淀的情绪,没有任何的变异,也没有任何的逆转,就算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沧海桑田,那份情绪都是如同最初的一刻那般——眷恋,爱意,深情。 ——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终于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我的所有,我命中注定的他…… 大地在颤抖。 氤氲的火焰纷纷从树上飘散落下,在落到地上之前就化作齑粉消散在虚空中。 而远远地,有更多的火焰升空而起。 这一刻,终于见到了那巨大神念的根源。 …… 方士有些惊诧于眼前出现的存在。 震惊得甚至连呼吸都有那么一瞬间不存在了一般。 “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世上当真存在着如此巨大的—— 那是一棵树。 被火焰点缀着的,高耸入云的树。 这棵树原本或许不存在那里,从诞生一直到生长至目不可及之处,甚至只用了短短的数息时间。 树上的枝叶是氤氲火焰。 火焰化作飞鸟、鱼虫,或是更多奇珍异兽,有许多都不认识。 细密的银丝包裹着这棵树的身周,勾勒出巨大的轮廓。 而在那树干的正中,却是突兀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其中,隐约可见一个人的身影。 那就是高家的天骄! 于方才虚幻之中所见到的那副场景,将千余座城倾覆的存在。 是那个走错了路,成为邪修,又迈入羽化境界的奇女子。 她并没有消失。 在那棵巨大树木出现的瞬间,方士的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 想来对方也是与这轩昭一般无二的状态,并没有将自身当做是一具傀儡。 他们并非是寄宿于傀儡这具虚假的躯壳之中,反倒是将傀儡当做了生灵——夺舍。 只是轩昭做的还不彻底,他的傀儡身躯仍旧包含了太多精细的零件。 但眼前的这棵巨树就大不相同了。 那是那位天骄直接与所谓的天健木融合,其本身早已变作了如同妖物的存在。 若是说还有什么是与她这个“人”有关联的,恐怕也只剩下了记忆。 “夫君……我在这里。” 这句话落下,却不似方才那般纤细,反倒是粗犷沉闷。 那看上去足有万丈高的巨树身躯一点点地压下,有千万条枝干仿佛手臂一般,朝着轩昭的方向伸展。 甚至是捆缚住方士的那一根枝条也不例外,直接将他丢到了一边。 不仅仅是那一棵树。 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树木。 都是她!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轩昭终于慌了神,也不顾手里的紫衫异人头颅,直接将其丢到一边,疯了似的朝着空旷地带跑。 边跑边喊着。 “不可能的,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能继续存在,这不可能……” “不要,主手啊!” “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才对!” 一根根白线化作禁制,仓促间于他手中成型。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巨树摧枯拉朽的伟力面前,一切的准备都是徒劳。 很快他便被无数的纸条包裹着,朝着巨大躯干之间裂开来的缝隙送去,而缝隙中那道女子身形,也缓缓地伸出双臂,似乎是要拥抱对方。 “夫君,终于找到你了。” “以后,绝对不要再分开来了。” “啊……夫君……” 沉闷的呢喃声中。 仿佛是有什么力量在分崩离析。 在方士的眼中,那巨树的命数在迅速消散。 原本近乎拥有无尽寿命的存在,在捆缚住轩昭的瞬间,竟是开始瓦解。 是因为心愿已了了吗? 他不由得摇头苦笑。 或许那位天骄本就应该消散。 除了成仙这一条道路之外,也的确是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存在了。 她之所以能够存活至今,或许…… 也只是因为……对,那个很简单的道理。 正如她成为傀儡的那一天对自己说的那样。 一切都是梦。 都只是一场近乎永恒,似乎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 在梦里她可以癫狂,可以放肆。 可以做她想做的一切。 这一切天地看在眼里,将她所经历的一切都记住了。 化作重重幻境。 如此,才有方士刚才看见的一幕幕场景。 而现在…… 梦该醒了。 眼看那巨大的身躯不再向下倾倒,他终于是整了整衣冠,一步迈出。 “恭喜轩昭道友,有情人终成眷属。” 略带着戏谑一般的声音响起。 轩昭哀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艰难地扭转过头。 在氤氲火光之中,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却再难忘记那张脸——那张将他从漫长封印中释放出来的脸。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对方,而且……对方甚至是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不是比他们先行一步吗? 为何会这样? “是……你!” “正是在下。” 方士微微颔首。 自觉礼貌地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看笑话?怎么可能呢。”方士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是来帮你的,道友……” “你我可是仇敌,我……”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未等对方说完,方士便率先一步道,“所以不妨我们做一个交易,只要你将我要的东西让给我……那我便救你,如何?” “……你要什么?” 轩昭并没有沉默太久。 眼看着距离那裂缝越来越近,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也的确是不多了。 “很简单,解除你禁制的方法而已。” “哦?看来是……” 轩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正要接着说下去。 却再次被方士打断。 “不必想了,留给道友的路就只有一条,将破解禁制的方法给了在下,在下便带着道友傀儡的核心离开……如何?” “简直是一派胡——” “这位小道友!莫要听他的话,此人的禁制我也熟悉,那是生死禁,禁制的核心就是他的性命,一旦他陨落,禁制自然就解了!”却在这时,又有一道声音横叉一句。 方士眉头一挑。 正见到不远处,一道身形蹒跚地朝着他走来。 赫然是那紫衫异人。 不过这紫衫异人如今的状况却是比刚才还要凄惨。 能见到他胸口破了个巨大的豁口,一颗心脏肉眼可见地跳动着。 “我知晓这禁制的弱点——是生死禁!” 他又说一句。 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但同时又看向方士。 “小道友莫要害怕,我是李家后人……嘿嘿,就是陈国的李家,李湘君的后辈,小友可知李湘君?切莫听信什么正史谣言,先祖是实打实的明君……” “在下知道。”方士颔首,淡淡地说道,“李湘君从未荒淫无度,不过是恰巧生不逢时……遇上了天灾。” “小友知道就好!小友……小友快救我出去,我如今已是行将就木,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从……” “这位高家的天骄本就是靠着一道执念硬撑着到了现在,如今心愿已了……此间不日就会倾覆。” 方士根本没有管对方说了些什么。 他不认识那个自称是李湘君后人的紫衫异人。 只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嫌恶的感觉。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但可惜的是在下的修为虽是度过了第二灾,但要想御空离开此处,也只能带走一人,多带一个都是累赘。” “那……那岂不是……”这紫衫异人闻言,双眸放光。 几乎是颤抖着要朝着方士扑了过来。 但方士见状眉头一簇,冷哼了一声,身形疾退。 同时尚且捆缚在枝干中的轩昭也是大喝一声。 “我的禁制,绝对不是什么生死禁,速速救我离开,将解禁之法教你!” “小友——” “道友,当初解封之恩无以为报,多有冒犯是我不对……如今我愿奉道友为主!” 方士看着那两道身影。 只觉得有些可笑。 摇了摇头。 轻叹了一句。 “两位,在下只带一人。” 这是一句实话。 他虽说能够御空而行,却终归是不擅长什么御剑术。 那是正经剑仙才会的法术,他至多是掌握了一些与剑有关的杀伐之术。 可远称不得什么剑仙。 “但……却不是你们。” 言罢,也不多说什么。 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随着罡风袭来,便瞬间消失在了上头。 隐隐的,大地的颤抖越发剧烈。 有人在嚎叫。 在哀求。 还有人…… 却是心满意足地伸出双手。 将所爱之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梦该醒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有一道声音在心里这么说着。 氤氲的火焰,焚烧着一切。 将所有,永远地埋在了地底。 …… 这一年的陈国算是多灾多难,因为地陷了。 不过好在地陷的地方是陈国边陲。 很多地方也都没有将其当一回事。 有孩子说在地底冲出了白光。 但终归还是没有将它当做一回事。 不过江南乱了。 百姓纷纷逃难似的离开那一片地界,流民四散而去。 又哪里管的上什么白光。 第二百四十五章 碧空遥见,两星河(续) 大地在崩塌。 黑暗中,根本辨认不出方向。 向上飞。 再向上飞! 要逃离这里! 心中的声音这么诉说着。 此处是已然注定了崩塌命运的深渊。 下方的存在仿佛是要殉葬一般,不断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势必要带上几个殉道者。 轰鸣声,崩裂声不断。 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余的声音。 目之所及,是一道道命数的消亡与新生。 旧的山石草木崩碎,又变作了新的存在。 ——但是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双目欲裂,死死地盯着四周。 他还在寻找。 纵然上方不断有山石砸下。 本能在不断地催促着他要离开这里。 他仍旧停留在此间。 ——到底在哪里? ——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心里,稍稍有些烦躁了。 在一片黑暗中没有方向地穿梭,却连往回走的道路都遍寻不到。 或许……那里已经坍塌了? 或许…… 不,没有或许! 身上已经被石头砸了不知道多少次。 有一丝温热从额头一点点淌下,让他不自觉地闭上一只眼睛,捂着额头。 唔…… 到底…… 正在犹豫的瞬间。 却是再听上方一道更大的崩裂声响起。 这一次。 他看见了! 在黑暗撕破的瞬间。 看见了一片银白色的星河。 也看见了匍匐在一块石头上的那道影子,那块石头正随着崩裂将要坠下。 啊。 原来就在不远处。 这不是很简单吗? 害得自己找了半天。 他压抑住心头的狂喜。 朝着那个方向疾行。 “小白——” 他高呼。 朝着对方伸出一只手。 “快抓住我!” “方……方兄?” 对方伸出一只手。 却在此时,上方一块巨石落下。 他只觉得眼前一暗。 目之所及有那么一瞬间一点光都见不到。 “千万……不要松开。” “我们会活下去的。” …… 手掌星汉,冯虚御风。 是多少修道者早年梦寐以求的姿态。 方士固然也对这一姿态心生向往,但此时驾着风,脚下踏着剑光立身虚空中,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采。 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 伤势固然很重,但对于灵气的消耗却让他更加岌岌可危。 似乎虽是都要从天穹上坠落下来。 “呼……不过好在我们活下来了……” 他笑了笑。 低头看向被自己的胳膊拽着腰的少女。 这姿势确实不太文雅。 “不过有一点那李湘君的后人倒是说对了,这禁制……果然是生死禁。” “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方兄……以后可千万别做那么刺激的事情了。” 腰间抱着的少女整个身子都瘫软着。 有气无力地轻声叹道。 “尽量吧。” 方士只是颔首。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天上风吹得冷,我们还是下去休息休息。” “……嗯。” 眼看着。 下方的平地突兀地坍塌出一个幽邃的洞窟。 起初还能透过深渊见到下方深远某处,仍旧耸立着的巨大石像。 两具石像高举着双手,手中各持一把长剑。 本该是这个动作的。 不过可惜有一具石像的手因为巨大的震动给折断了。 江河决堤一般地,一处的水倾斜而下。 而另一边的江河却是渐渐地干涸。 这深渊仿佛没有底,无论倒灌进去多少的水都不曾填满。 落下的水幕卷起一阵银白色的雾气,渐渐地将深渊笼罩。 水流声,风声,地裂声。 几乎要将其余的所有声音都吞没了一般。 不远处的江南,黑漆的小镇迅速亮起了烛火。 一座城,就这样被唤醒了。 “天雷,劫火,羽化……修道者臻至更高的境界,力量也就越大……小白或许还不知道,方才我在下边可是见到了真正通天彻地的手段……” 双脚点地的瞬间,便搀扶着少女坐到了地上。 方士随即仰天躺着。 侧过头,看向少女的方向。 轻笑道。 “在见到了那么厉害的手段之后,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我此生真就一路修行下去,是否有朝一日可以……” “方兄那么厉害,自然是可以的。”小白闭眼,淡淡地说道,只是沉默片刻后,似乎是有些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不过比起我来,可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方兄是人,比不得妖那般拥有更多的岁月去挥霍……说起来,方兄在底下待了那么久,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还记得那块石壁上的字?” “自然是记得。”小白微微颔首,叹道,“可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呢。” “我看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方兄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完全听不懂。” “小白听不懂?那我便说给你听。” 夜有些深了。 带着 …… 每天的早晨都有些煎熬。 一边是慵懒地想要继续闭上眼睛。 一边又是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毫无保留地要将你唤醒。 没办法。 这里是荒野。 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方兄昨天夜里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李湘君,有那位巧妃,有轩昭,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编造出来的人名。 ——总之,姑且是听懂了,虽然讲得很糟糕。 完全睁眼的刹那,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正盘膝坐着一道略带苍老的身影。 他吞吐着天地灵气。 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真是痴迷于修道的人。 ——虽然方兄本人似乎说过,对于成仙这件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志向……是了,仅仅是想去外面看看,仅此而已。 小心地起身。 体内的禁制已经散去,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虚弱的感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禁制封印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再一次,感觉到自身的弱小。 也是再一次…… 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自那一天,真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已经修整了一夜,是时候离开了吧。 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 悄悄伸出手。 想要将他的眼睛蒙住。 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 ——他肯定能成仙的吧。 ——已经,追不上他了呢。 ——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 伸出去一半的手,微微颤抖着。 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纠结,拧成一个死结。 一点点地后退。 一点点地。 闭上了眼睛。 ——啊,真是的。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或许,是时候了吧。 ——那种事情……真的,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啊…… “小白?你行了啊。”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 姑且是回过了神。 见到了那张脸。 “怎么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啊,要不再休息一段时日?” “啊?哦……” 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又做了些什么? 总之是不记得了。 只是呆呆地靠在临近的一棵树下。 看着远处的波涛奔涌。 ……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一夜之间江南远郊便是江河倒灌,地上塌了一个大洞,这江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有条件的富贵人家早已带着一家老小逃难一般地离开了江南。 还有一些却死守着方寸的地界不肯离开。 直到某一日,江南城镇再次地陷,将一片民居化作泽国。 剩下来还活着的那一批人才算是醒悟过来。 纷纷逃难离开。 至这条江河重新流通,将偌大的空洞填满,已经是五日之后。 一叶扁舟荡在水中。 扁舟上的方式歪着头闭着眼睛。 一只手垂下扁舟一侧,手指在水中轻轻滑动着。 倒也奇怪,随着他指尖滑动,这扁舟居然也正以不慢的速度向着远处飘荡。 今天是启程的日子。 还未等天亮便拉着小白,做了一艘小舟。 “方兄怎的那么着急?” “书上说在水上看日出别有一番乐趣,我早就想试试了。” “到底是哪本书这般胡言乱语,若是被我知晓了作者何人……” 虽说埋怨不少。 但小白还是帮忙一起制作小舟。 许久,待小舟入水,两人一前一后地靠着船舷。 起初还聊着天。 只是乘着夜风,又不知过去几时,竟是睡着了。 “小白……我有一物……” 仿若梦呓地说着什么。 从袖口中,摸索着。 取出一个锦盒。 脸上还带着笑。 “我……我想……送……” “唔……咳咳。” 水中猛地窜出一道黑影,溅起水花拍打在他的脸颊上。 才让他身躯一震,回过神来。 看着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锦盒。 方士下意识地看向扁舟另一头。 在那里。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就那么凭空地消失了。 “小白!”慌乱间,起身看向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小舟晃动得厉害,差点将他给翻到水里,“不……不可能的,为什么……” “小白……” 收起锦盒。 捂着自己的额头。 似呜咽地呻吟了一阵。 这是她所希望的吗? 不懂。 不理解。 但是……她若是要离开,那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的吧? 眼看着,东方既白。 水面渐渐地泛起金色的波澜。 小舟渐行渐远。 却是开始变得漫无目的,不知要飘向何处。 或许……也只有前方这一个方向了吧? “到底是……为什么……” …… 黑暗中,水流冰冷无比。 但“祂”却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只是随着水流一道,不知要漂向什么地方。 那个人没有发现。 “祂”暗自庆幸。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有意地要放过“祂”,或者是当真不曾发现“祂”的踪迹。 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渐渐地。 在神识范围内,那条小舟消失。 “祂”却是已经沉入了湖底。 黑暗中。 一根如同枯木般的断臂,牢牢地攥着生长在水底的水草。 ——还没有结束。 ——吾道,未断! ——吾道…… …… (断章·舞倾绝城木魅·终) 第二百四十六章 山路见易,行路难 浩瀚大漠万里,其尽处又忽地有群山拔地而起。 让原本一眼无尽的黄色沙尘中,乍现一抹绿色。 且越发接近,这绿色便越发地璀璨,直至走进了,更是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缥缈意境。 仿佛一种此生无望登临的挫败感便油然而生。 这山究竟几许高,又有几许阔,无人知晓。 只是这地方曾是一个唤作越国的小国地界,又此地山势多形貌如勾。 久而久之,“勾越”这个称谓便传开了。 勾越的山是无主的。 因为它们就在三国的交界之处。 没有任何一国的君主胆敢贸然将其收入囊中。 一切为了三国的均衡,避免更多的战争——这是给凡人们讲述的说法,虽然这说的也不错。 但终究是太过片面了一些。 叮铃铃铃—— 骆驼脖颈上挂着的铜铃随着风不断摇摆,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厚重的铁蹄踩在沙地。 让整个蹄子都陷进去了不少。 驼峰背着大小不一的包裹,堆得下边的骆驼不时传出一阵哀鸣。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骆驼主人不留情面的皮鞭划过空中的爆音。 他们自然不会真的抽打在骆驼身上。 充其量也只是吓吓它们而已。 因为包括骆驼在内的一切,都是他们财富的一部分,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一行商队总共也就只有八只骆驼,孤零零地踏着沙地,不知是从何处来,但却要往勾越去。 “产燕小锅,我盟就哟到咯……” 商队的主人热情地招呼边上那只骆驼背后的年轻人。 一边说着,一边嘴巴咧开,露出八颗大金牙。 据说这八颗金牙来头不小,是从不知道哪国的亡国君嘴里扣下来的。 有多少人信倒是其次,但每每见到这八颗金牙,便下意识地会生出“此人好生有钱”的念头。 只是这商队主人看上去生着一脸蛮横的模样,颇为不好惹的气场。 就算碰上了那些心怀歹意的人也足以让他们打消了念头。 这商队主人并非是陈国人,却操着一口并不地道的官方话。 听他所言,他原本是鲁国的某位落魄贵族,后来实在是没生计,便四处走动,做了行商。 这一做,就是三十年,三十年里不仅妻子儿女都有了,甚至还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 但他仍旧是安不下心来,整天往外跑。 出了山才知道,外面那个大! 他是这么说的。 而坐在商队主人边上那只罗头背后的年轻人只是含笑点头。 却是不多久,就将目光落在远处的群山上。 但见山头氤氲被云雾笼罩。 山顶偶有尖角露出,似房舍边缘。 而这山,可不止是一座。 根据古籍记载,怕是得有五百座! 所谓仙居灵山。 所以说这山,是有灵性的! 年轻人心里暗道。 若是过去得知的消息属实,那里应当就是…… “番似小锅,到咯舔星镇做什呢?” 商队主人的呼唤声,让年轻人的思绪拉回来了一些。 无奈地摇头轻叹。 “邢大哥若是不擅陈国话,那便用您的家乡话也行,反正我也是能听得懂的。”迟疑片刻后,见这位邢大哥面色微变,气氛瞬间变得沉闷起来,连忙继续道,“另外我叫方士,可不是番似……罢了,邢大哥怎么叫都行,反正就是一个名字。” “番似小锅好胸肌啊!” 这应当说的是胸襟吧。 年轻人心里稍稍有些恍然,若非是与他们一同行进了三个多月,或许还真的有些难理解这位商队主人的话了。 “久闻这勾越天兴镇有仙人,慕名去拜访一番罢了。” “只是为了这?” 商队主人稍稍一愣。 半饷才放声大笑起来。 “小锅郑思糟蹋钱嘞。” “只是和邢大哥想的差不多,想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出去走走,见识见识。” “小锅阔以!哈哈……” 不理会商队主人的喧嚣,年轻人又将目光落在了前方越来越近的群山上。 修道者圣地在凡间总共有三处。 蓬莱,方丈,以及瀛洲。 瀛洲近海不可寻,方丈咫尺匿无踪,唯有这蓬莱……是与其他洞天圣地不一样的。 它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 甚至很多凡人都知晓蓬莱有仙。 但尽管如此,却多的是人兴致而来,败兴而归。 但对他来说,却是不尽然的。 勾越的蓬莱,是他必然要来的地方。 他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求道成仙,而是想打听去方丈的途径——那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不过…… 方士吗? 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 自从那天之后,却是已经是足足三年多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名字了。 “小锅——” 那位商队主人又在叫他了。 年轻人目光收回。 眼看着,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 远处山脚下的小镇里燃起了篝火。 深紫色的天穹上,烙印着一点点星光。 沙漠的四周也亮起了火焰。 是远远地不断有骆驼背着重物,涌入这小镇中。 孤独的商队终于,汇入了洪流里。 叮铃铃—— 铜铃声半饷。 这位商队主人搭讪了另一个商队的领头人,聊了好一会儿功夫。 直至靠近这小镇入口,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下意识地朝着身侧骆驼的方向看去。 “小……唉?” 他稍稍一愣。 那位小锅呢? 怎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莫非是走散了不成? “小锅,小锅?” 他尝试着放开嗓子吼叫。 却是再没有一点应答。 …… 小镇上热闹。 却终究不是他的目标。 曾经看着相似场景或许还会兴奋得到处闲逛,但也不知为何,此时却再也没有了兴致。 荒漠中昼夜温差极大,往往白昼甚至恨不得不着寸缕,晚上就得裹着棉衣。 街上大多数是这类人了。 有些初入荒漠的旅人慌乱间在商人手里高价买进了衣衫。 甚至是热水,那都是得花上不少钱的。 不远处一阵敲锣打鼓,闹腾得火热。 穿着金缕的舞娘妖娆地穿梭于人群中,眨眼又不见了踪迹。 女子的嬉笑声,男子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却也只是在片刻,便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直至此处。 是勾越群山的某一处山脚。 有十来个个年轻男女围聚着一堆篝火。 正是入夜时分,他们各自吃了准备好的干粮,靠在树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明天开始,蓬莱登天阶开放三日……大家都好好休息……” “明日开始,我等便不再是凡俗人家……” “此番,定要求得长生法……”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便归于沉寂。 而他们中央的篝火也在不久之后熄灭了。 树林里湿气重,不多时便起了雾。 而在这雾中,却有一人不急不缓地前行。 他穿过山径,绕过断崖。 走过了那几个年轻男女的身侧。 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也并未停留。 因为如那些年轻男女这般的,这一路走来,他见到了起码十处。 这些都是修道世家送出来的弟子,或者是接触了一些修道知识的孩子们。 因为若非如此,常人是根本连这里都达不到的。 步入这里的瞬间方士便已经察觉到了此地的特异。 整片山脉就是一座阵法,会筛选出合格的人进入其中。 待天还未亮的时候。 便已经是站在了某一座山的山脚。 “便是这里了吧。” 他轻叹一声。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终于是走到了这里。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哪里又是去不得的? 心里不禁豪情万丈。 他分明看见了,一条笔直的山道从山脚一直向上延伸。 这山道棱角分明,坡度极陡。 莫说是寻常的山野人家,就算是修道者要想徒步爬上去,那也得费上不少的力气,甚至有些修道者根本就爬不上去。 山脚颇为朴素。 但在山巅,那山道的尽处,分明立着一块巨大的牌楼,那上边挂着一块偌大牌匾,写着“一步登天”四个大字。 一步登天? 好大的口气。 但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眼看着,便要抬脚登上第一步,却在这时见到东方既白。 便哑然一笑,干脆盘膝坐在地上,面朝着东方,开始吐纳起来。 这是多年来的老习惯了。 纵然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吐纳的时间已经不再局限于晨昏这短暂的两个时刻。 …… 看他天光大亮。 山脚下早已围聚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年纪轻轻。 男俊女靓。 只是他们却并未再向前半步。 仅仅围着前方一片空地。 空地上盘膝坐着一道身影,面朝东方。 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他是谁?” “在干什么?” “嘶……该不会是吐纳吧?这时候……也不怕被天地灵气给烧死了?” 一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 他们都是对修道有一些了解的,不论如何,在这时候上前打搅,总不是好事。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是有人忍不住,悄悄绕过了盘膝坐着的年轻人,一步踏上了那山道。 有了第一个人示范,之后的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却在不知过去多久,眼看日渐中移,年轻人才睁开眼睛,眼里闪过片刻的茫然。 他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竟忽然出现了那么多人。 都紧紧地盯着自己。 “诸位这是……” “敢问……道友也是来登天阶,拜入蓬莱的?” 有一人壮着胆子开口。 他是还没有登上山道的。 但也已经一只脚落在了石阶上。 “……或许吧。” 年轻人笑了笑。 或许? 此人稍稍一愣。 拜入蓬莱怎的还有或许一说。 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干脆朝着对方招手。 “既然如此,我们同路如何?” “可以。”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尘土。 “我姓王,不知这位道友是……” “姓方。” “原来是方道友。”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山路见易,行路难(续) 这年轻人自称是什么山上的修道世家。 当年也是出过一位几乎就要成仙了的大人物。 之后的也就含糊其辞,没有多说什么了。 此人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变着法地在套方士的话,可惜方士只是笑着,几乎是一言不发。 王姓年轻人又自顾自地说了许久,眼见没什么成果,也只得悻悻地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方士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得知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道友看来是潜心修行之人,居然连这都不知道,那我便给道友讲讲……这登天阶别看只有万丈,但要想真的登上去可得花大功夫,这第一步就难倒了大半的人!” 那王姓年轻人在两人刚开始登山的时候便与他说了起来。 起先得知他根本连这登天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分明从王姓年轻人眼中看出一丝鄙夷。 但在他毫不犹豫地踏上第二步,乃至是第三步的时候,对方眼中的鄙夷便散去了。 这所谓的登天阶确实是如那王姓年轻人所言,颇有一些门道。 就说这第一步,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能够踏上去的,第二步亦然。 “凡是知晓这登天阶存在的修道者都知道,登天阶是生死之阶,一旦踏上了第一步,便再也不能回头了,若回头,便会被这登天阶摔死……别问我怎么回事,反正蓬莱那边话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敢试一试……如何,道友这是怕了吗?” 语罢,还颇为玩味地看着方士。 方士仍旧只是笑着。 一步踏出。 便踏上了第二级。 也就在这时,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分明感觉到石阶上传来某种压迫的力量,并非是向下压着他的身体。 更像是要将他的身体从石阶上推出去。 在第三步落下,踏上第三级石阶的时候,这压迫的力量便更长一分。 “……道友还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道友就当真那么想拜入蓬莱?这命可都是自己的。” “只是想去上边看看。” 方士洒脱地解释道。 他说的却是事实。 不过是想上去看一眼。 但话虽如此,王姓年轻人却是不信。 讪讪一笑后也随即向前踏上一步。 “道友需知晓这登天阶上的困难,如今只是第一步——根据我家里传下来的祖训,蓬莱登天阶为的是考验欲拜入此地修道者的心境,所谓‘恒心、决心以及道心’,如今我们算是度过了‘决心’的考验,但后面嘛……” 未曾继续说下去。 却是话锋一转道。 “踏上登天阶,我们也算是袍泽了,说起来……还不知道友姓名?” “在下姓陈。” “原来是陈道友,不知陈道友过去仙居何处?听口音似乎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吧。” “自然是一介散人,四海为家了。” 他调侃道。 心里也是未免有些自嘲。 如今的他,能被称作是“家”的地方还有何处? “陈道友说笑了……呀,快看!” 顺着王姓年轻人的声音,便听见从石阶上方忽地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半空中徒然飞身坠下一道黑影。 划过眼角。 方士正要顺着那黑影看去。 却被王姓年轻人一把抓住。 “道友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方才我便说了……一旦踏上此地,便再无回头之路了,字面上的意思,还请道友好好斟酌。”那张脸上严肃的表情不似作假。 虽说对他还是防备了许多。 但方士姑且还是相信了对方的话。 不能向后看,字面上的意思! 不管身处这登天阶的何处! 虽说不知那坠下的身影最后结局几何,但方士还是不敢为了这心中的片刻好奇而寻找刺激。 万丈石阶,对于修道者来说其实并不算太难。 就算是一步步攀上去,最多也就花上个大半日。 但石阶上的玄奥却并不只是莫名的压迫感那么简单,再向前走了差不多百级石阶有余,方士忽觉前方的景物一阵变幻,原本一直线的石阶忽地变成了歪歪扭扭的奇异形状,甚至还发现再远一些的道路已经被一道山崖拦腰截断。 这是幻术! 但在方士心中这般想着,再次向前踏步的时候,却是心里警兆突生。 在他脚下,所见到的是一块顽石。 这原本是石阶上不存在之物。 但在一只脚踏下的瞬间,却分明感觉到了脚下的触感。 这顽石竟是如同存在的一般。 高明的幻术! 他不禁感慨。 深吸一口气后,干脆是闭上了眼睛。 …… 在方士闭眼的瞬间,身侧的王姓年轻人却是目中带着片刻的凛冽。 正要说着什么。 却见对方已然是一步落下。 没有丝毫滞涩地继续向前。 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便膈应在喉间,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你到底是谁……” 他呢喃自语着。 这姓方的修道者早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大多数都没有在这方姓修道者身上停留太多时间。 一来是因为登天阶开启。 二来却是因为胆敢如此吐纳天地灵气的,定然都是有些本事的修道者,生怕多接触片刻就会惹来麻烦。 但他却不同。 他心里不这么想,他不怕麻烦。 这方姓修道者身上定然是有着什么秘密等待着他去发觉。 总觉得这会是他的一场机缘。 因为他根本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半点属于强大修道者的威压。 此人只是一个得到了某种奇遇的普通修道者! 他深信不疑。 虽说一路上旁敲侧击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而首先,是要让这方姓修道者遭难…… 这登天阶之所以唤作登天,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机会早晚都会有。 看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一半的道路对那方姓修士而言应当不难,难的是之后的“道心”一关。 …… 蓬莱的星斗阵,果然是名不虚传。 方士心中暗自感慨。 虽说他对于阵法一道并没有什么建树,如今小白也不在身边。 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冥冥之中四周充斥着的灵气。 这些灵气浑然一体,按照某种规则流转着。 若非他已经度过第二灾,获得了神识这种力量,是断然无法察觉到这细微的灵气流转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他在这登天阶上如履平地,虽说此地方圆尽皆被阵法覆盖,但他仍旧可以顺着规则安然无事。 星斗阵,是古籍中记载的蓬莱一大阵法。 这在修道者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传闻是历代蓬莱中阵法宗师一步步完善,最终创建的阵法,且这一阵法如今仍在不断地完善。 所谓星辰幻灭,盈缺不一,此阵就体现在一个“变”字。 相传此阵在搭建起来的那一天开始,直到如今都未曾有一位修道者能穷其所有变化。 ——若是有时间,不妨也学一学这阵法一道吧? 他这么想着。 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许保命的手段,但这御剑之术却已经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学御剑术,不过是向往在天穹之上飞行。 但这阵法一道…… 他回想起当初那位仙人的手段。 翻手间便是天地变幻。 听说那也是阵法的一种。 ——若是寻到了去方丈的方法,得到了那件东西之后……便花些时间学学吧。 ——反正也无事可做。 时间还很多呢。 这么想着,心中却是恍惚了一阵。 也就是这么一恍惚,突然再生警兆。 猛地睁开了眸子。 却见前方已经是一片断崖。 脚下空无一物。 赫然是幻境。 但他此刻却是暗道不好。 这幻境不比那些虚幻之物,只要片刻地意识到,便会化作真实一般。 “唔——” 便觉脚下一阵生风。 眼前光景一阵变幻。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发现整个人都飞到了空中。 是那股压迫感,此时竟将他直接从登天阶上推了出去! 如今方士已经踏过登天阶一半的路程。 飞出的刹那便听下边似乎有人在唤他的姓氏。 “方道友——!” “方——” 叫唤了几声后,便再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了。 眼角瞥见了那王姓年轻人焦急的表情。 方士心中微微动容。 此人虽不知心里是如何看他,这焦急的表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在他身子飞出登天阶的瞬间,他自然也感觉到了来自登天阶上的几道目光。 这目光他很熟悉。 因为在之前,也有许多的黑影尖叫着从天上坠下。 他也是用着相同的眼神看着那些黑影。 他不知道那些人最后的命运。 但是…… 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在这里结束。 “起!” 方士手中掐了一道法诀。 就见原本晴朗的天穹上,突兀地浮现出七颗星辰的光,这星辰比太阳要暗淡许多,但也格外分明。 星辰的光迅速落下,在他脚下化作一道剑影,堪堪是托住了他下坠的身子。 凌空飞渡。 再没有半分的滞涩。 踏着飞剑,便直接越过了那万丈的登天阶。 落地的瞬间,就见这登天阶前是一片宽阔空地,两边的牌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坊后的空地上凭空悬着一座三层小楼。 “原来是度过了第二灾的前辈,在下蓬莱洞天弟子巫铭,见过前辈。” 牌坊下,一道穿着青衣蓝衫的中年身影对着他微微欠身行礼。 虽然恭敬,但言语中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 “不知前辈来我洞天所谓何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山路见易,行路难(再续) 无数道惊诧、震撼的目光落在方士的身上。 任谁也没曾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度过第二灾的修道者。 敢登上这登天阶的,无一不是才刚接触修道者世界的小辈。 在他们的眼中,第二灾,那可是传闻中的大能。 甚至绝大多数的人连见都没有见过。 就算是一些修道家族中确有如此大能,他们也大多在闭关,尝试跨出最后一步。 “没想到是度过第二灾的修道者,劫火之灾……他是怎么办到的!” 但凡对方士有些印象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都带着憧憬的目光看向站在山巅的身影。 度过劫火之灾,踏出了属于自己的道,从此明心见性,再无迷茫。 这是不知道多少个修道者渴望达到的层次。 “这……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是第二灾……” 原本石阶上站着的王姓年轻人呆呆地看着前方。 脑子里有些浑噩。 这姓方的修道者之前明明感觉气息并不是那么强啊,但如今这究竟是…… 目之所见的一切并不是虚幻。 御剑术是一些入了门的修道者稍加努力就能习得的简单法术,但要让自己驾驭的飞剑强大到足以支撑猪自己身躯,从而御空飞行的程度,这非是第二灾的修道者所不能及的,就算是度过雷劫的修道者也不行,因为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所谓的神念的力量。 “我刚才……居然还想要对一位度过第二灾的前辈下手……” 他面色变得有些惨淡。 甚至小腿都开始微微颤抖。 那位方姓修道者并非是得到了什么机缘才能在青天白日这般吐纳修炼。 只是因为他达到了那个境界。 仅此而已。 “果然……修道一途是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的啊……” “呵,我这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心中微微有些无奈。 感慨了一声吼,也就没有多想了,双眸再次紧紧地盯着前方。 当下,没有什么是比走过这条山道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的心性,还是太差了啊……” …… 崇敬、惊诧、甚至是惊恐…… 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 耳畔传来仍在山道上那些修道者的呼声,虽然听着有些模糊,但大抵还是能够听得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是。 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他的注意力仅仅落在面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上。 这位自称是巫铭的,蓬莱弟子。 “道友有礼了,在下姓方,来此只为寻路。” 方士微微垂袖,淡笑着答道。 虽说还很模糊,但掌握了神念的力量之后,他仍旧能够感觉得出来,面前这位蓬莱弟子虽说他为前辈,但实际却也已经度过了第二灾,赫然是一位真正的,已经踏出了自身道的修道者。 “寻路?” 那位唤作巫铭的蓬莱弟子脸色有些揶揄。 又微微颔首地,应当是思索了一阵后,眼中冰冷的神色却是瞬间烟消云散。 “前辈已然踏足第二灾,不是已经寻到了自己的路了吗?” “道友见笑了,在下所寻的路其实是……” “后话稍提,道友既然来了我蓬莱境,便是客人……正逢上我蓬莱境招贤纳士的时候,不若先与晚辈在此地先站上片刻如何?” 不过是来问个路,怎的那般麻烦! 方士心中不禁有些无奈,正要解释自己的来意。 却听那巫铭继续道。 “关于前辈所询问的‘方丈仙山’之事,待此间事了,晚辈及晚辈的长辈们会给前辈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原来道友已经知晓了。” 虽然面上不动神色,但方士的心里已经是掀起了千层浪。 自己可是什么都没说的。 再加上过去与小白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早就罕有人能够读透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这位巫铭又是如何办到的? 见他没有继续接下去说的意思,便只好话锋一转。 “说起来,看道友修为境界,应当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修道者……为何以‘晚辈’自居?” “祖师有训,上天道者为师,大道之下,尽为弟子……纵然窥得一二道理,也不过是皮毛,哪里敢自称是前辈。” 这却是真正的修道者了。 方士自问还没有这般涵养。 倒是这位巫铭对于求道这件事这般敬畏,天性如此也好,教出来的也罢,都非他所能及。 “不愧是三大洞天的修道者。” 他声音有些压抑了。 却忽闻那巫铭一声轻笑。 “三大洞天?” “道友你……” “啊?哦……没什么,前辈不必介意,晚辈有些失态了……” 巫铭察觉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连忙改口道。 “前辈且与我在此安心看着便好。” “好吧,不过道友可千万别再以前辈称呼在下了。” “祖训如此,前辈还是早些习惯的好……说起来前辈可曾有过弟子?” “在下如今是孑然一身,哪里会有什么弟子。” 方士摇头。 听着巫铭的话,心里未免有些怪异的感觉。 就算当真有收弟子的机会,自己又能教给他什么呢? 渐渐地。 心里的思绪在积淀。 一点点地沉寂了下来。 不知何时,却是已经站在了那巫铭的身侧。 与他一道看着这登天阶上的一道道身影。 罢了。 他这么想道。 反正时间还很充裕。 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着急。 既然要等,姑且就等上那么一会儿吧。 …… 他看见了。 有人掩饰不住狂喜。 在登临最后一级石阶的瞬间,被抛向天穹。 有人沮丧地回身,却在回身的瞬间,身形从石阶上消失。 有人苦苦坚守,最终还是抵不住疲惫,直到最后那只手都紧紧地向前攥着,不知要抓住什么。 起先,还能听见尖叫声。 哭泣声。 但不知过去多久,这些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只是看着,没有丝毫心绪的波动。 不知不觉间,注意力便落在了其中某个修道者的身上。 不知不觉间,仿佛连视角都变作了他的模样。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路要走。 只是不停地向前攀登。 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呢喃。 ——你看见了什么? 是谁在说话? ——前面的路,当真就是你要走的路吗? 在哪里? ——你所坚信的,是否当真是你一生所求? 回答我! ——若是再给你一个选择的话,你是否还会如此义无反顾? 当然会,这不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嘛! ——决定?究竟是你决定的这一切,还是另有其人? 住口,我方士一生所为无愧于心,何须你来扰我心智! 就算是再给我多少选择都是一样! 因为,这就是我的道—— …… “咳咳……呵,呵……” 突如其来的一阵胸闷,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眼前已然是一片昏暗。 天穹暗淡下来,化作夜幕笼罩四野。 星光闪烁之间,仿佛是将一片天都分成了两半——那是星河。 是过去多少年来,都不曾见到的,最为璀璨的星河。 昏暗的星光落下,落在四下的水潭里。 正前方一座悬空的巨大殿宇照映出星辰的色彩。 雾霭茫茫,仿佛是其自身就笼罩在星辰之间,将此地分化出两方世界。 唯一一道身影,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青衣蓝衫的中年人,脸上不似初见那般的冰冷。 此刻却带着淡淡的微笑。 “虽说不算早,但还是恭喜这位前辈了。” “这是幻术?不,不对……这应该算是……梦境?” 方士双眸微眯。 而面前的中年人也是微微颔首。 没有丝毫否定的意思。 “前辈果不愧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修道者,或许有些唐突,但前辈在立身这登天阶的那一刻开始,便除了登临之外,再无二法可以离开这里。” 原来如此。 怪不得…… “不知前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对方再问。 “就算道友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轻易窥视在下的内心,更不用说清晰地知晓在下心中所愿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如此……前辈是最后一个登上登天阶的修道者,恭喜前辈……正式成为我蓬莱境弟子。” “在下可从来没说过要成为——” “前辈莫急,您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我们一点一点地说。” 再次睁眼,恍若隔世。 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四下也仅有面前的中年人一人。 “晚辈巫铭,见过前辈。” 与那场梦幻有所不同的只有一点。 对。 面前这位中年人的修为境界,却已经不是度过了第二灾的修道者。 甚至连第一灾都未曾度过。 一百三十五年。 在他的眼中,面前中年人的命数赫然在目。 “正如方才所言,凡是踏过登天阶的人,不论走兽仙凡,尽皆我蓬莱弟子……此言非虚,若前辈尚有疑惑,烦请随晚辈过来,晚辈带前辈去见一人。” “去见谁?” “让前辈不会空手而归的人。” 言罢,便转过身去。 径自向前走着。 方士任凭方士如何询问,也不再说一句话。 他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 虽说对什么蓬莱弟子不是怎么反感,但莫名其妙地变作这般模样,也实在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二百四十九章 星海泛舟,话蓬莱 脚下泛起星光,汇聚成一座虚幻的桥。 托起他的身体,虽然脚步未曾向前一点,但已经是朝着前方那座巨大殿宇靠拢。 临近了便能看见这殿宇四周笼罩着浩瀚的阵法,如同一片被缩小了的夜天。 便是这片天,托起了这偌大的殿宇。 “这登天阶倒是让在下开了眼界,所谓的识人证心,非大毅力大决断之人不可登山,蓬莱确实称得上是仙境洞天了。” 眼看着前方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便干脆与那位巫铭聊了起来。 “不过在下见这未能通过的修道者是……” “前辈有此疑虑也是正常,我蓬莱境虽说广招修道者,实际上对那些道心不稳,未有恒心的修道者也不曾苛刻……前辈可是以为那些未能通过登天阶的修道者会身死山下?” 这巫铭闻言,倒也乐得与方士交流。 “实则不然,那些修道者大多会被随机去万里之外的某处地方,对于修道者而言,万里之外也不远,自可以归返的。” “可在下听闻的却是……” “那些失败了的修道者大多不会回返,他们自知再闯也是无用,都回家去了……”巫铭淡淡地说道,却是在这片窄小星海的边界停了下来,挥手间,却有一叶白色的小舟从他的袖口飞出,迅速地变大,落在星海之上,“所以自然就有了这登天阶是有去无回,败者便生死道消的传闻,那些世家也不做什么解释,倒是让这误会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他挥手,示意方士跟着站上了小舟。 星海不大。 却在临近的瞬间,有一种辽阔的感觉。 那座巨大的殿宇明明近在咫尺。 却仿佛是间隔了天涯。 “原本蓬莱境并不在意那些传闻,不论谣言若何,该来的人还是会来,若是急流勇退,那也不过是他们与我蓬莱境无缘罢了。” “确实是有意思。” 他颔首。 这蓬莱的登天阶本就没有一点危险。 但却以讹传讹,变作了这般可怖之处。 对于蓬莱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 就见星海之中泛起一丝丝雾霭。 小舟荡漾中竟是真的传来了水声。 不消片刻,便已经立身这巨大的宫阙近前。 “观星?” “让前辈见笑了,这是此殿名字,也是历代蓬莱境主的道号……传闻初代蓬莱境主以星辰入道,作一方夜天直入仙界,得了观星这一名声。” “这在下却是听闻的。” 方士颔首。 传说那位初代蓬莱境主手段滔天。 是天纵之才。 可惜他一身本事还来不及尽数留下传给后人,便急匆匆地登仙而去了。 所以在修道者的传记之中对于那位初代蓬莱境主的记载虽然深刻,但确实是不多。 甚至连姓名都语焉不详,只知道一个“观星”的道号。 只是在方士要起身下舟的瞬间,忽觉眼前一晃。 回神的时候,却发现那观星殿宇又变作万里之外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 看向巫铭。 巫铭见状,赶忙解释道。 “前辈莫怪,这是方才所言的,‘那个人’的手段。” “那个人?” 他渐渐屏息。 但见前方暗淡的星空中,飘下一道身影。 是一个中年人,穿着白衫,手里拿着一卷书。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闭着眼睛,但总觉得他能看见这里的一切。 他脚尖点在虚空中,脚下没有一点寄托地悬着。 而在方士的眼中,此人的命数居然—— 看不见! 根本就不存在命数! 就仿佛眼前此人早就已经死了,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但那怎么可能? 就算是羽化的修道者,距离成仙也就一步之遥的存在,他也看得出对方的命数。 既然这样,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了。 那种情况他也见到过。 只是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没有了当初时候的震撼。 而今天,现在。 那种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你……你是……” 他喉咙有些干涩。 虽说这些年来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存在。 “观小友早上的吐纳之法,莫非是太上道的弟子?不知这吐纳之法是从何处学来。” 温和的声音,不给他留下半点间隙地朝他涌来。 只片刻便觉得面前这人,莫名地非常有好感。 就像是老朋友,早已认识多年。 虽然尚且不知道他的姓名,却有一种他的称谓脱口而出的冲动。 “是一位唤作云中君的前辈赠予的机缘。” “云中君?原来是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听闻云中君这三个字的时候,那中年人语气稍稍变得沉闷起来。 “久闻太上道上达天道,下至幽冥,所谓‘众生皆有太上意’,我虽未曾亲眼见识过,但不知小友领悟了其中几层?” “众生皆有……什么?前辈所言,在下并不清楚。” 方士困惑地摇了摇头。 虽觉得那句话似乎有些熟悉。 但不知为何,总是觉得隔了一层壁障。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你未曾去过太上观?” “当年有幸得云中君前辈机缘,可惜错失了缘分,也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太上观了。” 他坦然道。 当年是他度过了三十岁命中的死劫。 云中君也说过,若是三十岁未死,便渡他而去。 但他死得早了。 现在的云中君在什么地方? 他并不知晓。 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对方。 “原来如此……”中年人低沉的声音恢复了不少,脸上的面容也缓和了一些,谈话继续,“既然未曾获得太上道真传,也就不算是太上宫的弟子了,充其量……咳咳,罢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是无用,小友……我观你修行似乎是有些另辟蹊径,不知可否愿意在我蓬莱境多待上一段时日,做我蓬莱境的弟子?” “这……” 方士面露难色。 修道者改投他门的情况不是没有。 若非是那些戒律特别严的修道门派,对于修道者也是没有多少束缚的。 更何况他方士不过一个无名小卒。 所以若说不动心,那断然是假话。 可他来蓬莱境的主要缘由却并非是拜师。 “前辈提议虽然诱人,但在下来此并非是为了……” “齐国,方丈……可对?” “不愧是仙人,前辈说的一点也没错。” 方士苦笑一声。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的。 但和明白人说话就是一点也不累。 “在下是打算询问前辈前往齐国方丈洞天的方法。” “方丈……洞天?” 中年人重复着这四个字。 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透着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厌恶。 “小友去方丈洞天的缘由,我不过问……但要想去那里,从我这里得到去那里的线索……非得付出一些代价不可的。” “不知是什么代价?” “拜入我蓬莱境!” “什么?” 他愣住了。 结果绕了半天,还是逃不出要在这里带上一些时日的结果。 “我蓬莱境最擅长观星术,对卜算之道也是颇有研究,看小友身上似乎有些出乎常人的本领,但那本领应该也算不得是自己的吧……可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中年人负手,背过身去,悠悠地道,“别人的东西,终归是别人的……总有一天会消失,但小友若是从我蓬莱境学得的本事,可就完全是小友一人的了。” 他似有所指。 方士也心里明白。 说的便是自己能够看透世间一切命数的本事。 这本事若是放在凡间或可改变一些什么。 但在修道者的世界里,却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能够发现这力量的一些端倪。 渐渐地,开始对命数不怎么敏感了。 渐渐地,开始看不清命数了。 有时候要看清某一些命数,甚至需要消耗一定的精力凝神,这种力量……终归是要消失的。 “可为何代价是这个?” “因为方丈洞天的特殊——待时候到了,小友自然会知晓。” “前辈,不知为什么要在下拜在蓬莱境?”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心里已经有所决断。 “明明在下不过是一过客,前辈若是有所求,又何必……” “因为缘分。” 中年人笑道。 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随着他话语落下,脚下的小舟重新荡漾开来,朝着前方的殿宇继续前进。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许多有意思的缘分,至于小友说的所谓过客……你我不都是人间过客,难不成小友还打算一辈子留在凡间?” “前辈说笑了。” “不必称我前辈,在这蓬莱境……他们都叫我老七。” “敢问前辈道号……” “叶闾……罢了,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道号,小友日后还是称我为老七便好。” “……咳咳,七前辈,我还以为您会是蓬莱境的境主呢。” 方士收心。 最终还是难以启齿那两个字。 “境主?”中年人身形一滞,沉默片刻后忽地大笑,“蓬莱境的境主,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我蓬莱境成仙者无数,却罕有能称为境主的,另外小友若是叫的不习惯,大可叫我七先生。” 七先生? 真是奇怪的称谓。 但听他说完那句话后连声改口道。 “不,请小友务必叫我七先生。” “这……” 方士将目光落在一侧的巫铭身上。 却见那巫铭笑而不语,似乎对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 眼看着。 大殿就在近前。 方士一步落下。 这一回,算是真正站在了这片地上。 再回头望去。 就见星河虚幻狭窄,烙印在巨大阵法的一角,方才所经历的那一大片星海,似乎本就不存在。 第二百五十章 星海泛舟,话蓬莱(续) 总之。 方士在蓬莱境住了下来。 虽说不知道要带上多少年月。 但他觉得这段时间不会太短。 “我与小友做个约定,只要交友能将辰天易术学会三成……也就是这十卷辰天易术中第一卷的全部内容,我便告诉小友前往齐国方丈的方法。” 那位七先生这么说道。 如此倒也算是轻松,起码方士觉得并不难。 当年在长桓山上修行剑术的时候也只不过用了十年。 而今他对于诸般法术的理解能力早就今非昔比,又何至于是十年? 但在他跟着七先生走入那殿宇中,见到了那位传闻中蓬莱境的境主。 “要想成为蓬莱境的境主,需具备两个条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正前,半悬着身子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 半阖着眸子,手里还挂着一本书,一副困倦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在书院里见到的刚开始学习的书童。 “未窥道心,却辨析十卷辰天易术。” “未入尘寰,却洞彻世间千万凡心。” 言罢,便一副苦笑的模样。 “可惜我资质愚钝,就算是成就了这仙躯,也终究未能达到他那种境界。” “七先生此言差矣,这两个条件根本就是不可……” 方士正脱口而出。 却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 因为此刻看着那半悬着的少年,整个殿宇中除了方士与七先生之外仅能见到的人,就是七先生口中的“他”。 这少年穿着素色的长袍,横躺在半空中睡的正香。 ——起码看上去是一副睡觉的样子。 “可是……” “观星境主,有新弟子要拜入我蓬莱境。”便见这七先生仰着头,稍稍抬高了几分音量,只是不论他声音多大,那少年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看样子似乎睡得很熟,七先生眉头微蹙,再次冷冷地道,“境主是想要再多加一些课业不成?” “啊!我……我没睡,我醒着呢!书也没……呀,书怎么倒……啊不,没什么,七……七先生。” 此言一出。 那悬在半空的少年突兀地身子颤了颤。 猛地睁大了眼睛。 将手里挂着的书卷平铺在自己的面前。 只是情急之下,那本书卷却是拿反了。 赶忙将自己的脸藏在书卷后边。 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怯生生地查看来人。 虽说修道者修炼到一定境界,对于外貌已经不怎么看重,这世上也有回春驻颜的灵丹妙药。 但面前这位境主的表现,却似乎是真正的少年。 是一个普通的,一看书就会睡着的孩子。 “观星境主,这位是拜入蓬莱境的新弟子,请境主出手,给这位新弟子一枚渡星令。” “七先生您……不生气呀?” 少年稚嫩的声音响起。 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藏在身后。 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地缓和。 七先生摇了摇头,轻声叹道。 “看不看书,那是境主你的事情……成不成仙,也是境主你的事情。” “那就是说不生气啦!”少年身形落到地上,手一翻,便是一道氤氲流光从他的掌心落到方士近前,“这就是渡星令,以后我们就是同道啦,这位……是叫方士,方道友吧?” “正是在下。” 方士微微挑眉。 他没想到这少年居然知晓自己的姓名。 倒是那少年似乎是心有所感,继续道。 “方道友不必见怪,这是修炼了辰天易术的结果……我觉得道友你身上有一种力量,与辰天易术很像……不过可惜,那力量要消失了。” “前辈好眼力。” 方士颔首。 正要继续说下去。 却见少年已经露出了倦容。 连打了两个哈欠。 “不必称我前辈,从今往后以师兄弟称谓便好……这是蓬莱境的习惯,另外这勾越群山不少,师弟随便挑个没人的山头,自行建府休息去吧……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我也……” “既然境主都这么说了,还请小友随我来,我知晓一处山头洞府,那里的主人早已羽化飞升多年,正好还空着,希望小友千万不要介意。” 他原本还觉得有些麻烦。 建造宅邸洞府,对修道者来说确实可以以一己之力完成,但那也不是挥手间就能做完的。 更何况他方士根本没有学过任何与之相关的法术。 如今有一座现成的居所,自然是乐得住在那里的。 “那就劳烦前辈了。” “不劳烦,不劳烦。” 这位七先生便带着方士离开了观星殿。 仍旧是一叶小舟落在星海,方寸的星海瞬间变得宽阔,眼前也是豁然开朗。 能见到隐约沉浮于星海之间的一座座山头。 “当真是壮观。”方士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却听一侧的七先生轻笑道。 “小友觉得这星海是真还是假?” “应当是幻术吧,虽然不知晓其原理,但按照常识……” “这星海是真。”七先生打断了方士的话,淡淡地说道,“如今你我身下的这片星空,是真的。” “唉?” 他微微皱眉。 不知道七先生所谓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才过不多久前,七先生分明说过这星海乃是阵法。 但七先生却并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 只是摇了摇头。 “小友日后……定然会知道的。” 载着两人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来到一座山头。 可以见到山头一座小屋,虽然没有光火,但凭借方士的本事还是能够看得清楚。 外表来看,是一座很干净的小屋。 这便是七先生方才所谓的洞府了。 将方士送下小舟后,七先生便乘着小舟一点点飘远。 只留下一句。 “明日来接你,带着小友去一窥那辰天易术……切记切记,总十卷,只消学得第一卷,便给小友前往方丈的方法……小友千万千万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 …… “……我还能动什么心思啊。” 方士有些愤愤地撇了撇嘴。 要不是这一路上问及方丈这一处地方,那些修道者都三缄其口。 他又何至于来着蓬莱境。 该试的方法基本上都尝试过。 事到如今,也唯有照着七先生所言去做。 “不过蓬莱境……还真大啊。” 他没有马上进屋。 反倒是在外边站着。 看着四周的星辰闪烁。 有山尖隐现在迷离光亮的尽处。 听七先生说,那是真正的星海。 需要云舟才能度过这星海,前往各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星海泛舟,话蓬莱(再续) 蓬莱境有多大? 七先生说过,有整个星海那么大。 但星海又好似没有边界一般,只道是在这山峦之间,并非无限。 再问却是语焉不详,让他自讨没趣的同时,心里也莫名地有些烦躁了。 干脆也就不再多问。 他不喜欢那些故弄玄虚的说法。 小屋只有一层。 甚至从外面来看也不大,却是已经足够了一人居住。 推门进去,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搬得还真干净。” 他摇了摇头。 莫说是什么前人痕迹,就连一床一桌都不曾看见。 这窗户都被拆卸了个干净。 方士无奈。 只得寻一处地方,扫出一片干净角落,盘膝坐下。 这里曾经住着一位仙。 就算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明面上再也见不到有关那位仙的任何痕迹。 在屏息凝神地坐在这里,闭目的瞬间,还是能够依稀感觉到在这里仿佛存在着一些什么。 那不是因果。 也不存在什么命数。 方士看不出来。 却能感觉到它们就在自己身边。 那是超脱了“凡”的境界,达到另一个境界的东西。 …… 所谓辰天易术,乃蓬莱境第一任境主观天穹星辰演变得来的推算之术。 便如同过去在私塾中学得的经算术一般,唯独不同的是经算术算的是凡间简单的数字,而辰天易术算的却是这天地演变,众生命运的趋势。 “虽然我久居深山不问红尘,但也知道凡间总有一些游方道士打着这类似的名号给人算卦问命。” 一大早七先生就寻来了,不由分说带着方士上了云舟。 只道是要带他去看辰天易术的所在。 一路上也开始解释那辰天易术的根源。 “虽说里边也有招摇撞骗投机取巧之人,但凡有些本事的也都会一些演算天机的法术,而所谓泄露天机反噬自身——也是一派胡言罢了。”他说到这里,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甚至是得意地仰着头,看向方士,“方小友的那种能力若是用得久了,可会折损寿元?” “自然是不会的。” 方士盘膝坐在云舟中。 微闭着的双眸睁开了一些。 纵然是在这时候,他还是在打坐吐纳。 “那就是了,天机本就不是不能泄露的东西……所谓反噬,那也只是他们对法术用得不熟练,就算是死了也怨不得别人……而我们蓬莱境的辰天易术就不一样了,这辰天易术就算资质不足无法领悟所有,也断然不会折损寿元的,天机便在那里,你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是,七先生。”方士应了一声。 双眸再次闭上。 七先生见状,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方小友你倒是说点别的话啊。” “哦。” 这一回,方士甚至连睁眼都懒得睁了。 实在是他早已经听了七先生说这些话说了不下五遍。 而身下云舟仿佛早已经没有了目的一般,在这片天地间摇曳了不知道多久。 纵然他面对的是一位仙,心中的尊敬或是畏惧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七先生没有说其他的任何东西。 只是一个劲地向他解释这辰天易术的厉害之处,起初方士只是想着与他讨论一些在修行上的感悟,但越是谈到后面,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而更加厉害的却是接连说了几遍,甚至没有一遍是重复的。 “七先生,修道三灾中唯独雷劫是上天发难,其意义究竟何在?难道就没有规避之法吗?” “天雷非是上天发难,终究还是修道者自身褪去凡身的一种征兆,避不得避不得……不过方小友如今已经是度过第二灾,这第一灾定是手到擒来……毕竟是区区天地皮毛之力,小友无须顾念其他……倒是小友可曾知晓自己何时渡灾?” “这却是不知。” 他摇头。 第一灾的到来,根据古籍中记载,以及遇见的一些修道者,听他们的一些描述。 都是在某一时刻福如心至地灵光一闪。 便能知晓何时渡灾。 而渡灾的时限或七日,或百年,皆有可能。 “这是方小友还未看透自身命数,等小友学会了辰天易术之后便能……说到辰天易术,此术可是……” 方士又将头别了过去。 …… …… “七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到?” “快了,就在前面!”七先生侧身,将前方的风景给方士看,就是那十座山……看见了吗?那里就是十卷辰天易术。” 方士心中略微有些迟疑。 为何辰天易术总共十卷,为何要分别以十座山峰盛放。 若是有人要翻阅个中内容,岂不是很麻烦? 但他的这个疑问很快便解决了。 云舟在第一座山峰下,一处半悬着的泊口稳稳地停下。 下了云舟的七先生给在此处守职的弟子送了一枚钱,便带着方士来到那山峰的山脚。 “这里,就是辰天易术第一卷。” 他转过身去。 用一种自傲的神色看向方士,期待着方士的表情。 而方士此刻,却是已经不知道应该也用什么表情来体现如今自己的情绪了。 辰天易术。 这就是辰天易术! 这里就是辰天易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万丈高山。 这山方才远远地看着,却是和寻常的山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险峻,有歪松扎根于断崖,有飞鸟破开云端。 有修道者脚踏飞剑,冯虚御风。 也有修道者驾驭云舟徐徐驰行。 正是旭日初升,金光落在山峦上,照映出山峰每一寸,显露出某块山石上三两道符文。 不。 不仅仅是山石。 哪怕是这山上的歪松,山上的飞鸟。 莫不是被符文笼罩。 “写下辰天易术的初代蓬莱境主是一位仙人,这便是他的手段了。” “天地为纸墨……果然是一场造化。” 到了如今,方士觉得除了这句话之外,再也说不处其他的话来。 但下一瞬他就意识到。 若整座山峰都是辰天易术第一卷。 那自己要想将其完全参悟透彻,又该用掉多少时日? 瞬间。 他的心里便是一头冷水浇下。 而七先生仿佛是预料到他的这幅表情。 放声大笑起来。 “七先生——” “小友莫急,小友是仙缘浑厚之人,成仙对小友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小友的时间还足够,慢慢来……急不得的,急不得……” 不待他开口抗议。 却见七先生已经一步迈出。 身形迅速化作虚幻。 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天机可期,两百年 方士正要离开。 却是那在此地当值的那年轻弟子拦住了去路。 “这位师弟,那个……” 他尴尬地笑了笑,朝着方士伸出一只手。 又有些无奈地指了指七先生离开的方向。 “七先生给的钱少了,师弟是与七先生一道来的,不如……” “钱?什么钱?在下可没钱。” 方士闻言,赶紧摇头。 向后退了几步。 他如今确实是身无分文不说。 那位七先生所为更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堂堂的仙人居然还能干出这种事情不成? 只是被这当值弟子一直盯着拦住去路的当口,又引来了四周不少的目光。 “这位师弟莫要开玩笑了,您可是和七先生一起来的……怎么可能没有钱呢!” 当值弟子也是无奈。 他已经拜入蓬莱境有些年岁,自然是对那位七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 眼看着方士的面色变得难看。 赶紧解释道。 “师弟也不要觉得委屈,那位七先生在蓬莱境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若是惹恼了他……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大大小小的难处还是不少……所以师弟您就……” “这位前辈的钱,我出了!” 正在此时。 就听不远处人群里站出一人。 快步走到当值弟子面前,将一些钱递到他手里。 当值弟子拿到了钱,才总算是恢复了笑容。 “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既然都是同门,互相帮助乃是恩义。” “这位师弟高见。” 当值弟子小心地将钱收了起来。 走开了。 而方士却眼里闪过一丝差异。 此刻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正是当初在登天阶有过些许接触的年轻人。 “昨日还未来得及说自己名字,倒是唐突了。”他朝着方士行礼,脸上满是恭敬之色,在所有看向这里的人们视线中诚心一拜,“在下王泉,见过前辈。” “方士。” 原本对此人还有些戒心。 但既然已经入了蓬莱境,见到他也成为了蓬莱境的弟子,那这份戒心也就放下来一些。 告诉了这年轻人自己的名字。 能够走过登天阶的心性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在见识了登天阶的玄妙之处后。 他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蓬莱境里的,都是真正的修道者。 “不必称我前辈,师兄即可。” “……师兄。” 王泉笑了笑。 便自来熟一般地拉着方士就朝着那座山的方向走。 “师兄请,师弟愚钝,昨天夜里观这辰天易术第一卷良久都不解其意,正想与师兄探讨一二。”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从前也不曾见过。” “那又何妨,师兄是得道之人,且先来看看……” 一边说着。 一边便已经带着方士走入了山中。 而随着两人离开,这座悬空的泊口也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气氛。 唯独一两个修道者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那位同门不就是……” “对,就是他!没想到他也来了这里……” “不愧是得道之人,度过了第二灾的高人……” …… …… 或许是痴心妄想。 也或许是一厢情愿。 原本以为两人再不会有交集——那位前辈的眼里根本见不到任何情绪流露,深邃得让人心颤。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像是困倦的模样。 仿佛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会被他看穿一切。 但机会终究是来了。 从昨天侥幸穿过登天阶,成为蓬莱境的弟子的那一刻,就来到了这里参悟辰天易术——这被蓬莱境一众修道者称作最难却也最容易的秘术。 难的是参悟。 容易的是成仙。 纵然他自认为天资卓绝,万中无一。 在这一夜中紧紧地盯着山上每一寸的符文,却什么都不曾参悟出来。 眼前的山还是那座山。 没有一点改变。 正当他以为再没有半点机会的时候。 却正巧见到了昨天那位前辈。 那位前辈应该很好说话。 而且脾气也是不坏的。 从昨天交谈中,他便有这种感觉。 成仙非道心坚定之人不可及,他心中的念头才刚刚升起,就已经确定好了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便走了上去。 拉着那位方前辈就朝着山中走去。 他不愿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只为了解惑。 “方师兄,在下观这块石头上的经文颇有感悟,但那种感悟却说不清道不明……” 与方师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道上,指着道旁一块山石便道。 这块山石与别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只是唯独这石头上显露出来的经文比别的地方要少一些。 看样子却是是更加简单。 “还请师兄指点。” 方师兄也没有多言。 在他眼中端详了许久后,淡淡地说道。 “为何选择这地方开始参悟?” “……实不相瞒,因为此处看上去简单。” “那就看看你身后那块石壁吧。”方师兄摇了摇头,指着山道另一侧的石壁上一片密集的文字,“这石壁上正是此处山石上这寥寥几句的解释……或许师弟你先从这里开始看,会更加容易一些。” 他稍稍一愣。 下意识地看向身后那块山壁。 呆愣了片刻后,却是笑出了声。 “无怪乎我参悟整夜都不曾看得明白,原来竟是如此……原来如此!”他下意识地走到那石壁近前,伸手触碰,“昨天夜里看都不曾看一眼,没想到想要的东西就在身后……” …… 辰天易术遍布整座山峰。 方士眼看着王泉呆呆地望着石壁,便小心走开。 他还是不愿和人有什么过深的交情。 虽说是帮了此人一把,却也没有继续呆在他身边的的打算。 总有办法看完它的。 心里这么想着。 走过了狭长的山道。 再次立定的时候,已然置身于这座山的山巅。 而在那里,他又见了一人。 是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少年,长得有些眼熟——却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位蓬莱境主。 这位蓬莱境主此刻正靠在一棵柏树根下。 闭着眼睛。 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似是闭目养神。 但走近了一些,却听见轻微的鼾声——只是单纯地睡着了而已。 就是这么个孩子吗? 从气息上来看,这孩子甚至只是渡过了修道第一灾。 而从七先生口中更是得知,要想成为蓬莱境主,非得是在第二灾之前便达成那两个严苛的条件。 一点点走近。 他见到了蓬莱境主背靠着的那棵柏树上一道道文字流转。 那些文字烙印在柏树各处。 显得分外神异。 他看得久了一些,最终还是轻吐出一口气。 自语道。 “总纲……” “这便是三成的辰天易术……” 辰天易术总共十卷。 而第一卷就占据了全部内容的三成。 这棵树上记载的赫然是整个第一卷的总纲! “有了它,确实能节省我不少时间……” 正要再上前一步。 却是脚下忽地一滑。 心里警兆突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 而随着视线一阵摇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摔在了地上。 再听前边不远处传来一阵笑。 “这位师兄当真是第二灾的修道者,怎的戒心这么低。” “唔……” 方士抬头。 正与一双澄澈的眸子对视。 那位蓬莱境主不知何时,却是已经醒了。 “这儿又不是龙潭虎穴,要什么戒心。”他冷冷地说的,又看见自己摔倒的地方赫然放着一张黄符,“倒是境主这般胡闹,就不怕七先生……” “我……我才不怕他呢!” 蓬莱境主支支吾吾地老半天。 将头低了下去。 “我才……才没有胡闹,明明就是……” “呀,七先生也来了?” “先生莫打我头——”蓬莱境主赶忙双手抱头蹲在原地。 “逗你玩儿的。” “哎?” 蓬莱境主委屈地抬起头。 眼中带着一丝慌乱。 倒是方士笑了笑。 虽说身份有些不一般,但终归……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 …… “方丈山……” 站在一叶云舟之上。 七先生长袍随风自动。 只是仙风道骨之中,又夹杂着些许别样的气息,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甚至是憎恶。 手里的那把折扇也随着这三个字吐出,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折断。 “小友……为什么要去方丈山呢?” “明明你有足够的仙缘,明明你什么都不必去做也可以成仙,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去方丈,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 随着一句句呢喃吐出。 呼吸竟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直到某一刻,在他头顶的天穹之上,有那么一瞬晦暗。 “……不,还没到时候。” “现在,还不行……” 没有人看见他。 载着他的云舟也一点点地没入云层深处。 直到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只留下一声叹息。 “果然……” “给境主布置下的课业还是少了一些……” …… …… 闻道之处,不知所已。 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是黄昏。 回望四周,却发现除了自己,再无一人。 他去了何处? 虽然寻不到他了,但…… 总还是有机会再见的吧。 片刻的失落后。 王泉紧紧地攥起自己的拳头。 不。 不应该是等着。 应该直接去找他。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机可期,两百年(续) 方前辈不凡,饶是那蓬莱境的真仙都愿意去叨扰他。 方前辈住的地方不凡,据说那座看上去破败的小屋,曾经也走出过一位仙人。 方前辈每天练的剑法不凡,只见剑光不见招式,甚至那两只手垂在两侧动都没动,片刻间就把木柴给劈整齐了。 虽然没有几个人认识方前辈。 甚至方前辈除了待在他住的那座山上,就是待在藏着第一卷辰天易术的那处山峰。 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或许自己是一个特例。 放前辈的脾气是所见到修道者前辈之中最好的。 不论问他什么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纵然有些答案简单得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姑且不论,方前辈也是才刚刚开始看着辰天易术。 哪有还没看就懂了的人呢? 只是…… 辰天易术真的是太难了。 就算方前辈特意指出了总纲的存在。 就算是按照总纲上的记载逐一参悟。 也根本什么也参悟不出来。 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些天才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将一整座山的经文尽数了解,甚至那位传说中的观星境主将全部的十卷内容都已经学会。 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吧? 时间。 失败根本不可怕。 学习也根本不可怕。 可怕的是根本没有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完成那些事情。 而自己——本就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 方前辈是天才,他甚至对于成仙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每每想起他对于成仙修道的见解,就有些嗤之以鼻。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那种不为长生,不为成仙的修道者呢? 就算是明悟大道也好,穷尽根源也罢。 终点终究是离不开一个长生。 那是这条道的终点,不管愿不愿意。 所以为了走到最后。 “……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不后悔……” “哪怕是……” 云舟未曾靠岸。 只是藏在云层深处。 少年眼里迷茫之色渐渐地散去。 他朝着山峰的方向,深深地一拜。 东方,正是天穹被朝阳映照得金黄。 …… 方士睁开眸子。 眼中闪过紫意。 朝阳灼人,让紫气中夹杂着焚烧殆尽一切的阳气。 让他停止了吐纳的动作。 虽说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但继续吐纳下去,也不见得再有什么成效。 反倒是让心里平白无故地添了堵。 常坐的那块青石上,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地烙印下来他的印子。 第一年随手在不远处栽种下来的那棵桃树,而今也是亭亭玉立。 被称作是仙人故居的小屋,缝缝补补地,也经受住了风雨。 第一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习惯这里的生活。 结果这一年里总是睡不安稳,只能靠打坐来平复心境。 每每闭眼神游天外,总是觉得心里似乎是缺了一块,越是间隔得久了,那种感觉就越是深刻。 七先生说那是心障,唯有心剑斩之。 他什么也没有做。 第二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明悟尽整个第一座山峰上的辰天易术。 但他没有。 不仅如此,每当他有了新感悟的时候,那种新的感悟都会冲击旧的感悟。 将他曾经明悟的一切尽数推倒重来。 有一个年轻人经常来与他请教辰天易术的内容。 只是他不好意思告诉那个年轻人,他的天资甚至还及不上对方。 第五年的时候,他再也见不到命数了。 原本因为守墓人的身份而赐予的特殊能力,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地断了。 见不到命数。 看不清岁月。 所以有些迷茫,甚至是……害怕。 因为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或许是这份恐惧弥补了心里的缺失。 在那一天开始,他倒是能睡得着了。 第十二年,小屋的一角坍塌了,那位年轻人与他一道合力将屋子给修整好。 第十五年,得观星境主指点,言明他感悟一切都是错误,十五年光阴虚度,得知此事的当夜,便白了头。 第十八年,再也没有见到观星境主了,听七先生说是给他布置了相当的课业。 而今。 岁月依旧。 待日渐中移,却觉得缺了一些什么。 细细想来,才发现往日一直都会来这里的那个年轻人还未到此。 意外之余,却是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安静得有些不习惯。 “方师弟。”却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转身就见一个少年手里攥着一只盒子,淡笑着一步步踏空而来,“方师弟可是没有来观星殿,让七先生不快了。” “……七先生,走了?” 方士微微挑眉。 来人正是观星境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模样也变得大了一些。 “是呀,昨天发的请柬方师弟也没有回应,可把七先生气坏了。”说到这里,观星境主的小脸上便绽开了花,颇为得意地笑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七先生那么生气呢。” “他说什么了吗?” “七先生说了,有朝一日方师弟飞升仙界,定要在方师弟身上找回一局。” “哦……” “怎么就‘哦’了,方师弟你就不怕吗?” 观星境主有些不服气了。 方士只是摇头。 “成仙不知何年何月,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益处……倒是没能够亲自当着他的面说一句恭喜飞升。” 七先生原本就是仙人。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滞留在凡间。 话虽如此,今天早上也是到了七先生飞升仙界的时候了。 他走得匆忙。 甚至连一些交代都没有。 “师弟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就是因为没用才说……话说回来,境主来此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自热不是!”观星境主将手里的木盒晃了晃,笑道,“师弟且猜猜看这里边是什么?” “……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的。” 方士双眸微眯。 只是轻笑一声。 便负手转过身去。 “这里面是去方丈的方法!” “嗯。” “你来蓬莱境不就是为了这东西吗?” “不错。” “但现在它就在我手里!” “只可惜,辰天易术我连皮毛都未曾学会。” 方士苦笑。 已经是走到山崖边,袖袍一挥,就有一叶云舟悬在云海之上。 “师弟就没想着来拿吗?”观星境主神色怪异,却是已经收起了手里的木盒,“这可是……” “当年定下的规矩,哪有那么容易就改的……更何况若我真要拿……境主会给吗?” 稍稍侧目,见到的却是那少年收起嬉笑的面容。 少年拱手,摇了摇头。 “师弟若是来抢,我自然是不会给的。” “这不就得了。”方士笑了,接着道,“不知在境主眼里,我的辰天易术……” “又错了。” “啧,怎的又错了……”他懊丧地苦笑一声,却是已经没有多少失落,这是这些年来经常听见的话了,“这都多少年了,就不能让我对一回?” “五十年了,师弟。” “是啊,五十年了啊……” “师弟今天也要去那里看书吗?” “不,今天去山下转转。” “我也一起去!” “境主,您的课业还没做完呢。” 言罢。 却是一叶云舟顺着风,没入云中。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机可期,两百年(再续) 五十年,对修道者来说只是一瞬。 有修行至深的修道者闭一次关都不止五十年。 但对凡人来说,五十年已经是大半辈子了。 这五十年来,天兴镇也没有多少变化。 人就像流水。 纷涌而来,又急急地退去。 进山的哨岗又换了几个年轻人,值夜的人正打着哈欠和过来当值的兵士换班。 那座瞭望塔仍旧飘摇在风里,单薄的桅杆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和五十年前简直是一模一样。 “夜里没什么事情吧?” 一如既往的例行问候。 两人心照不宣地打着招呼。 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野兽冲进了镇上? 或者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影? 别开玩笑了,这里可是天兴镇,山里头就是蓬莱境,那可是仙人住的地方。 “没事,且放心吧!”值夜的兵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看上去是熬了一夜没睡,“倒是听说陈国那边有些乱,好的坏的全往外跑了,我们这里也跑进来不少……希望不要乱起来。” “乱起来?这儿可是仙人住的地方,还能乱成什么样子……哎等等,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前来当值的兵士话说到一半,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指向某个方向,皱着眉,“那便是……” “哪有什么人,八成是你眼花了……明明是我一夜没睡,怎的倒像是反过来了……莫非是夜里去哪儿……” “别闹!那边真的……” 当值的兵士揉了揉眼睛。 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心里顿时有些狐疑。 莫非是真的眼花了不成? 若是当真有什么事情…… 不,不会的吧。 这里可是仙人住的地方,是勾越! 又能发生什么事情! 天下再乱,还能乱到勾越来? 大概…… 是真的眼花了吧。 …… 一切都和当年一样。 一样的人,一样的物。 只是今天见了,不知下回还能不能再见到。 或许,是不能的了吧。 “方小哥,进山学了些什么本事?” “也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而已。” 茶馆里,一位穿着碎花布裙的老妪颤颤巍巍地给方士斟了茶。 就着他坐了下来。 “我早就说过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仙的,好在山里边神仙慈悲,倒也没有让你白白地住在山上,要不然你这把老骨头早不知道埋哪里去了!”老妪面露嗔怪之色,此时却也不像是从前那般,与他说话也没红着长脸,“如果你当年肯早些听我的和我……唉,悄悄现在,我孙儿都已经可以送去私塾里了。” “或许……你说的是吧。” “什么叫或许,你这倔脾气这些年还真是一点没变!” 这么说着,将桌前的茶一饮而尽。 山上的日子总是枯燥的。 方士便在距离天兴镇不远的一处山头再建了一座房子,虽说五十年前就去过镇上一次,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却也结识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起初每天都来叨扰,聊着有的没的各种事情。 而他也只是安静地听着。 小姑娘问他为什么要住在山里,他只是说要跟着仙人求道。 这段日子持续了有好些年。 起初也没什么,但到了某一天,小姑娘哭着让他下山。 他终于是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然后…… 他拒绝了。 然后,小姑娘再也没有来山上。 听上山砍柴的樵夫说,那天小姑娘是哭着出嫁的。 “变不了了,已经……变不了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比你心里那个人到底差在哪里!” 老妪有些不服气地攥紧了拳头。 方士只是轻叹一声。 摇了摇头。 “并不差,只是因为……你不是她。” 老妪笑得凄然。 攥紧的手终于还是松开。 她只是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和当初那般地……天真。 他还是那个他。 但…… “都这时候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一句当年的你错了?” “因为我没错。” “你错了!” 茶馆的老妪忽地拔高了音量。 引来不少的目光。 但还是妥协了一般软下了语气。 似哀求一般地道。 “方小哥,你错了……” “这些话我可是——” 方士的话才刚刚说了一半,却是忽地愣住。 错了。 一直都错了。 这不正确。 诸般话语在这些年里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回。 甚至是已经习惯了。 “为什么……”他双眸片刻地失神,几乎是呢喃一般地,沙哑的声音脱口而出,“为什么我错了呢?” “你总是活在过去,你只是看着从前的一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方小哥你醒醒啊!” 苍老的脸上。 难得流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表情。 “只是……活在过去,只是……看着一点……对,对!就是这样……原来如此!” 听了老妪的话,方士的眼里渐渐地有了神采。 蓦地站起身子。 两手紧紧攥着老妪的肩膀。 “在下五十年困惑,一朝得解,还是多亏了你呢。” “方……方小哥你……” “我忘不了她,不是因为我只看着过去。”方士已经将手松开,往桌上放了些钱,慢慢朝着茶馆外边走去,却在踏出最后那一步之前蓦地回身,看向老妪,“她对我来说,是属于我近百年凡尘记忆的一部分,那是……本该是,属于我一生的记忆。” “方……” “……好好活着,对不起……”方士已经微闭着眸子,袖袍一挥,就见身周一阵氤氲流光化作光剑,搅动风声,“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拥有与凡人一般无二的外貌。 却早已经不再是凡人了——这点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不愿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不愿经历更多的神伤。 他作为凡人的一生,早就在上京城随着另一位挚友的离开结束了。 头发开始由白转黑。 因为神伤而苍老的面容,也一点点地变得年轻起来。 最终,变成了五十年前的样子。 就和当年与她见面时候,一模一样。 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在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了方士的身影。 “是……是仙人……” 老妪嘴唇发颤。 茫然间,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是再回想的时候,却总也想不起来。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机可期,两百年(又续) 方前辈回来了。 这是七天前的事情了。 在离开那座山峰之前,就见到方前辈离开了蓬莱境。 然后隔了半日,又回来了。 他出去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只知道在他回来的时候马上就赶到了辰天易术第一卷的所在,并没有深入山中,反倒是租借了一叶云舟,在空中飘了许久,一直飘到现在。 或许这就是高人吧,不愧是方前辈。 这云舟悬在空中是需要人持续不断的灵气,而方前辈却似乎并没有让云舟靠岸,自己休息的打算。 只是绕着第一座山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也不深入其中了。 这简直就像是在浪费时间。 或许…… 就是纯粹的浪费时间吧? 心里不禁生出了这种念头。 毕竟这可是连自己都不曾感悟出来的东西啊。 就算是方前辈…… 那也做不到将辰天易术领悟出来这种事情吧。 说到底蓬莱境弟子里,也有不少根本没学过辰天易术的同道。 虽说辰天易术是蓬莱境最玄奥的秘术…… 但…… “王师弟,今天李师兄要教我们如何调配金石的比例,走快些吧。” 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就见一个大汉已经推着自己的后背一路向前。 “唉,也不知道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炼制出一把仙剑,啧啧……我可是听说了,我们这一脉的首席师兄可是在成仙前就炼制出了一把仙剑,就放在那座最高的山上供奉着呢!” “师兄,还是不要想这些不可能的事情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些失落,“还是实际一些……” “人要有梦想,师弟这就是你眼界不够高了!”那位大汉却是一脸认真地将自己的身子给掉转过来,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双眸,“知道凡人为什么可以成仙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是天道给凡人留下来的一线生机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心里早就有过思考。 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因为他们敢想,敢做!”大汉双眸微眯,淡淡地说道,“修道,修的不是顺风顺水,修道路上困难重重,这里指的是——你会失败,会失败很多次,或许一生都在失败,但是——他们敢负担得起这一生的失败!小师弟……在听了李师兄讲道之后,与我一起去一次剑冢吧,在那里……有你必须去看的东西。” “那里有什么?” 剑冢,是他们这一脉的禁地。 据说是得真正开始炼制灵器了,才被允许进入剑冢。 原本自己是不允许进去的——因为还不够资格。 “有失败。”大汉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带着笑,“我们所有人的失败。” 失败? 不经意间。 又想到了自己。 还有…… 在那一边的……方前辈。 …… “原来,真的是这样。” “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不只是方法,还要理解的内容……” “这就是……辰天易术!” 云舟上,他闭上了眼睛。 前五十年里,他踏遍了整座山峰。 将上面烙印着的文字尽数记录下来。 却最终不解其意。 那是错误的! 观星境主曾经这般与他说过不知几遍。 一次次地推翻他的努力,一次次地……让他不得不从头再来。 直到此时此刻。 云舟走了。 在绕着这座山峰足足三个月后,终于是离开了。 方士回了住处,便见到了观星境主,他还在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方师弟,懂了吗?”稚嫩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只是那双眸子里却带着温驯,“你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一座山。”方士笑道。 朝着观星境主微微拱手。 “不论这一草一木,飞鸟也好,鱼虫也罢,都只是山的一部分,哪怕是损失了其中一部分,山——仍旧还是山。” “你错了。”观星境主摇头。 “不,我没错。” “哦?” 他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诧异。 并没有恼怒,反倒是笑了出来。 “辰天易术第一卷,看的并非是术,而是道。” “众人悟道,却不尽相同,但求坚守,而心无二物。” “境主已然悟出了全部十卷的辰天易术,但我也未必是错。” “有点意思。”没有认可,也没有否定,只是背过身去,观星境主的声音变得飘渺不定,“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那身形开始变得虚幻。 直至最后,完全地消失了。 …… 剑冢,已经去看过了。 那真的是除了用宏伟之外,再无第二种词可以形容。 ——这是最初的想法。 ——但现在,又有些不同了。 惨烈。 决然。 甚至一开始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这明明是与修道完全不搭边的事情。 仅仅是炼器而已。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难道为了炼器,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吗? 剑。 数不清的剑。 折断的,废弃的,未成的,已成的。 有灵剑明明已经炼制完全,却无由地丢弃。 有骸骨抱着自己的剑,就葬在了这里。 杂乱的剑气肆虐,甚至立身此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多少代炼器一脉弟子舍弃之物,从第一把废弃的剑被插在这里开始,失败就从未断绝。 ——但是,都是值得的。 ——这才是求道。 ——我已经明白了,方前辈,我已经…… 再次来到这座山峰的时候。 却发现已经来晚了。 那扇门紧闭,整座小楼都被某种玄奥的力量笼罩。 无人能够进入。 “他闭关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却见边上一个少年站着,“他觉得你会再来,就让我给你传一句话,若是你能再来这里的话,‘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为什么不来了呢?’,等他出关之后,希望你可以回答他。” 这少年是谁? 虽然从未记得有这么一个少年,但他的声音却莫名地觉得熟悉。 莫名地对他有一丝好感。 “多谢这位……” “我可比你厉害,叫我一声师兄如何?”少年笑道。 “多谢师兄。” “很好。” 最后是如何离开的呢? 总觉得后来有些记忆变得模糊了。 但唯一的一点却是没有任何改变。 ——我的道,又是什么呢? ——道在人为,那我呢? ——辰天易术…… 是被自己曾经放弃了的东西。 时至今日,还要再重新拾起来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因为…… ——修道,本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以走。 ——方前辈,您……悟出来了吗? ——啊,真是……羡慕。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机可期,两百年(后续) 蓬莱境,藏剑峰。 此地以铸剑闻名整个修道者的世界,虽然在这里铸造的不一定都是剑,但这里可是真正铸就过仙剑的。 而那在一百年前,就好端端地供奉在最高的那座山上。 直到一百年前的某一天,一位藏剑峰弟子将那把仙剑给折了。 原来的仙剑再无用处,被丢进了剑冢。 那位弟子扬言要锻造一把更好,更厉害的仙剑。 但过去百年光景后,终于还是没有关于那位弟子的一点音信。 起初是有传言他是真的炼制出来一把厉害的兵器,可惜那兵器在炼制完成的瞬间破空遁走,那位弟子自知无颜面对此地一众师兄弟,便默默地下山了。 再后来,是说他本就是夸下海口,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有用的建树。 到最后潦倒一生,不知道在何处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或许到死也连个葬身之处也没有。 总之。 不论如何。 那把仙剑终于是不见了,甚至剑冢里也没有了残剑的影子,或许是被埋了吧,或许……根本就不存在那把剑。 同时不见了的,还有一位或许被人记住,或许早就被人忘了的修道者。 时光荏苒,再无人记得,有一座山上住着某个人。 幽幽密林将小屋笼罩住。 细密的藤蔓纠缠,封住了唯一进出的门户。 渐渐地,连这里有一座小屋,其本身都完全地被密林覆盖住。 再也无法从外边看见轮廓了。 唯独不多的几位蓬莱境修道者知道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住着一位迈出了修道第二灾的师兄。 而这位师兄正在闭关。 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也没人去过问。 “这儿就是传说中那位仙人遗留下来的洞府了。” 这一天,山上难得来了两位客人。 憨厚的年轻人不断地搓着手。 或许是被山上的风吹得生冷,不时地身子抖动着,脸上横肉一阵乱颤。 “那位师兄留下来的手记里,记载的便是这个地方了,只是不知道如今这里破落,从前那位前辈留下来的东西还在不在。” “师兄留下来的手记里,可曾记录了那位仙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素裙,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姑娘。 躲在那年轻人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 小姑娘身上的衣裙厚实,倒也没有如这位年轻人那般瑟瑟发抖。 年轻人听了小姑娘所言,轻咳一声。 从怀里拿出一卷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绢布。 但见这绢布上烙印着仙文,还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些画。 “……这里是靠近玄道一脉的山,玄道一脉以悟道闻名,里面大抵是有很多前人对天地大道的感悟……或许在这里面还能找到让我们也能够成仙的办法呢!” “真的吗,那快些进去!” 两人小心地向前走着。 直到眼前闪过一阵若有若无的蓝光。 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声音,唯独年轻人受到了惊吓,猛地惊叫了一声。 伸手就要抓住小姑娘的手,却被小姑娘一拍,给拍了回去。 “你……你怎么又打我……”年轻人委屈地看着小姑娘。 “你呀……”小姑娘有些无奈地扶着额。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刚才的光你也看见了吧,那个到底是什么……” “是过去有人在此地布下的禁制,不过年久失修,如今已经没有多少的威能,方才我们走近来的时候破坏了其中的些许灵气平衡,如今怕是早就已经崩溃了。” “不……不愧是我的妹妹,果然见多识广聪慧过人。” 年轻人闻言,又是憨憨地笑出了声。 小姑娘又是愤愤地将头转了过去。 眼见这一幕,年轻人却是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我……我又说错话了?” “……才没有!” 小姑娘迟疑片刻后,冷哼一声。 那些话确实是不假的。 虽说那些禁制方面的知识都是早些在家里就已经学会了的东西。 但她确实是见多识广,也确实是聪慧过人。 ——这点她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在家里,她就是最聪明的那个。 ——到了蓬莱境也是一样。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呢!” 眼看着年轻人已经熟络地拨开前方的树荫。 散落的枯木枝杈被扫到一边。 露出了其中一座房子的轮廓。 这里确实是一位仙的故居。 那位师兄留给他们的东西并没有半分虚假。 然后年轻人便来到被藤蔓覆盖着大半的门口。 敲了敲门。 就像是拜访此地的客人。 “敲……敲门呀,娘以前不是一直说,来了别人的家要先敲门的嘛。” “这儿可是一个人也没有的,敲什么门!” 小姑娘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这位哥哥可以算是修道界的奇才。 虽说天性木讷,但偏偏运气却是极好。 听家里边老人家讲是不知道唤作什么的灵体,反正也不是她的,也就没有记得很清楚。 总之是那种睡一觉吃一顿,或许就能提升修为的天赋。 但他本人却浑然不觉。 虽说这般体质看上去妖孽,但家里老人还说了,若是就这样放任下去,她的哥哥根本活不过修道第二灾。 所以才会拜入蓬莱境。 来寻求让她哥哥活下去的法子。 “哦……那,既然没人,那我们就走了吗?” 年轻人挠了挠头。 小姑娘上前一步,猛地一敲那扇木门。 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什么走,还不快和我一起把这门给破开!” “可是……娘说了,不能随便毁坏蓬莱境的东西……要不然会被赶下山的。” “打不了等会儿给它盖个新的,你还要不要成仙啦!” “要……要!都听妹妹的,嘿嘿……” 就在两人准备要破开这扇门的时候。 却是忽地听见这门后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小姑娘面色微变,正要拉住自己的哥哥衣襟。 却在这时,那扇门上枯槁的藤蔓一寸寸落下。 陈腐的门,朝着里边打开。 “里……里边原来还住着人呐。” “嘘,小声点……”小姑娘面色有些难看。 唯独这年轻人仍旧一脸憨厚的模样。 …… 天地若为画卷,草木便是水墨。 一笔一划皆有定数。 其提笔便是生,其落笔便是死。 若众生之心为沧海一粟,自浮浮沉沉不可捉摸,亦不可窥得天机一二。 若众生之心为浩荡星辰,自居高而下见天地变迁,再回首时,道,就在那里。 无谓天机不可泄露。 无谓命数不可言说。 因为—— “这,就是命数。” “这,就是天道。” “辰天易术……原来如此……” “两百年,还有两百年……” 他起身。 将手里的书卷放下。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移步。 眼见那门开了。 眼见门外站着两人。 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两位师弟师妹且进来,我这里……可是许久都不曾有过客人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星失坠,蓬莱劫 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有些拘谨。 少年倒是好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朝他行礼。 只是在少年边上站着的小姑娘仍旧是一副生人无近的模样。 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让他心里都有些怪异。 总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一些什么。 嗯。 三百七十二年,一百五十年……还差一些。 目光从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移开。 就抬头看向外边一片青天。 这里正是山巅,云在下,天上罕有浓云。 天穹之上偶有星点闪烁着,就算是在白天也格外地显眼。 那是守护着这蓬莱境的大阵。 他眼里闪过片刻的困惑。 轻叹一声。 “……就是今天了。” “您……您说什么?”小姑娘壮着胆子向前一步,她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深浅,只是“这位前辈……” “既然是同门,就不用了称呼我前辈了。” 他笑道。 “我姓陈,百年前拜入蓬莱境,一直在这里闭关修炼……而今倒是被你们叨扰了。” “前……啊不,这位陈师兄,可我们知道这里是……” “某位仙人留下的洞府,确实是如此的。”他也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当初让我住在这里的那位前辈也确实是如此说的,不过可惜的很,当年我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里实际上什么都没有了。” 眼看着那小姑娘脸上表情。 他心里也是有些无奈。 让开了一条道。 “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进来看看。” “师兄……” “便进来吧,这外边也有些乱,容我先出去打理一番,里边有些乱,可千万别吓着你们了才好……相见即是有缘,待我外面打理完了,再与你们好好聊聊。” 正说着,就要出门。 只是小姑娘仍旧拦在门外。 此时却是面色有些泛红。 “师兄,您……要不先换一件衣服?” “……呀,倒是忘了。” 他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 便先一步夺门而出。 转眼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这两个年轻人也是愣了片刻。 就听见其中那位少年叫唤。 “那……妹妹,我们是进去吗?” “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再说了……那位师兄不都说了让我们进去吗!” 小姑娘咬咬牙。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看不清那个人的深浅不说。 对方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要说是关进去的野人都不为过。 这处仙人洞府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占据了此处的那位师兄看上去还是一个疯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 居然在邀请他们进去? 鬼知道在这里边会有什么。 “要是妹妹觉得危险,我们就走了吧?” 少年见到小姑娘这般模样。 扯了扯她的衣角。 “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蓬莱境仙人出了那么多,像这种仙人府邸一定不少的。” “这时候你倒是聪明了……”小姑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过我们还是得进去……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 “哦……” 两人在门口站了许久,正要小心翼翼地向前。 却只觉得天穹之上忽地变暗了一些。 随着破空声落下。 一点点白光如雨洒落。 “好……好漂亮!”少年惊叹。 却被小姑娘一把拽进了房子里。 “还愣着干什么,站在外面等死吗,那可是……” 是剑雨! 细密的白光便是一道道剑光。 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残枝断叶也好,一切都被斩断,消弭。 在天穹之上一道幽邃的圆环中,不断地落下。而圆环正下方,却是凌空站着一人。 虽说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但还是能辨别的清楚。 那赫然正是方才两人遇见的—— …… 还有两百年。 方士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清楚地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他的头顶可以见到有黑云翻滚。 那是常人所见不到的。 在两百年后的某一天会突然降下的天雷。 透过这双眼睛。 他看见了。 这山峰,这山上的一草一木的命数。 随着剑光如雨落下。 原本存在的草木命数被改写。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整个人都化作了“天”。 将“画布”上的痕迹抹去。 这就是。 他留在蓬莱境的意义。 “辰天易术,第一卷……果然是如此的。” “境主,我成功了。” 他双眸看向某个方向。 在那片虚空中,一道身影缓缓地浮现。 正是一个少年模样。 只是如今,这个少年看上去有些不堪。 面容憔悴不说,两鬓竟也是变得斑白,未老先衰,如同一个老人。 或者……他本就是…… “恭喜师弟,闻得大道。” 观星境主有气无力地伸出两手,朝着方士一拜。 却是两三个动作做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虚幻。 见方士并没有露出惊诧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苦笑道。 “看来师弟已经知道了。” “确实是知道了。” 方士颔首。 他曾经没有明说,但心里已经了然。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入世而知天下的人。 也根本没有不窥道心,即未踏入第二灾就辨析十卷辰天易术的人。 因为寻常修道者在明悟了第一卷辰天易术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踏出第二灾了。 除非—— “境主从未入了尘寰,是因为根本去不了……也没有必要去,因为此方大阵足以演化天下一切,又何必多此一举。” “境主从未踏足修道第二灾,是因为境主根本无法达不到那一步……但凡生灵,不论是人也好,妖也罢,其余异物更是如此,需身与心合,万千化作其一,不可心存杂念,不可身外化神,一旦踏出了那一步,便是天下唯一。” “但是境主不一样的。” “境主需要待在蓬莱境里,不允许化作唯一,不允许撤去大阵,也自然……不允许踏出第二灾。”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蓬莱境主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师弟说得不错。”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师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装了,我全都看见了……蓬莱境的阵法命数在消散,但我不知道缘由。” “呵……” 一声叹息。 蓬莱境主正要说些什么。 只是话还未说出一字。 却见天穹忽地变得暗淡下来。 只是一个呼吸,睁眼闭眼的功夫。 白天转眼变作了黑夜。 两人立身虚空之下,遍布着星河。 而在方士目之所及之处。 一颗星辰。 剧烈地闪烁了一阵后。 坠落而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星失坠,蓬莱劫(续) 星辰坠下的瞬间。 蓬莱境主的身躯又变得暗淡了一些。 但他本人却浑然没有在意。 反倒是背负着双手。 继续道。 “当年我算到蓬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此劫避无可避,所以专程寻了七先生让他代为算了一卦,算出在百年后有一位道友可以解我蓬莱之危难,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那位道友究竟是谁,所以才出此下策……师弟并非是被我蓬莱专门寻上要让你拜入蓬莱境,而是这百年时间……所有来到我蓬莱境的修道者都会如此。” “我蓬莱境大开方便之门,拜山也好,路过也罢,都会给他一个选择——拜入我蓬莱境,便能学得我蓬莱境最玄奥,最根本的秘术!” “师弟是如此,像师弟这般的修道者,皆是如此。” 原来如此。 方士心中了然。 但他还有些困惑。 “话虽如此,那这百年来……” “有得道者,有离去者,不论是对秘术本身有所建树,或者干脆一无所得……他们都不是我想要找的人,因为他们没有约束。”蓬莱境主说话间,手心已经翻出一个锦盒,“唯有约束,才是真正的因果,真正的缘分……师弟可以参悟辰天易术第一卷,理当是与我蓬莱境结下了大因果,如今这赌约便还了师弟。” “境主倒是信得过我。” 方士手一挥。 一阵风吹过。 眨眼间,那锦盒便已经落在他的掌心。 没有打开窥伺。 反倒是双眸灼灼的盯着蓬莱境主。 “就不怕我现在转头就走?” “师弟不会想走的。” 又是一颗星辰坠落。 整片星空都开始了摇晃。 破空声在远处渐渐地清晰。 能见到有修道者驾驭云舟,慌乱地赶路,却不知道他们要前往何处。 “因为师弟根本就走不了,而且师弟就不想先看看……以后到了方丈,那边会变作什么模样?” “境主这是何意?” “当年我算到蓬莱会有一劫……而在当年之前,这一劫难便先一步降临在方丈。” 言语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而到了此时。 蓬莱境主的下半身竟是已经消散得几乎辨认不出。 “当初的劫难,死伤无数,几乎将方丈给毁了,那位方丈仙山的山主在死前逃出仙山福地,对着苍天怒吼,‘劫从何来,罪在何处’,却是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境主你……” “天地自有因果轮回,有其诞生便有其灭亡……纵然是仙都无法摆脱如此宿命,又何况是我……师弟不必担心我了。”他笑道,只是这句话中,带着些许无奈和悲哀,“我只是担心这蓬莱境的众位师弟师妹……不知师弟可否看在你我缘分未尽的份上,帮上一把?” “境主想要我做什么?” “救他们,救下蓬莱境。” 方士犹豫了。 他不是一个绝情绝义的人。 但数百年的岁月中,已经让他变了。 他开始权衡。 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在这里得到了什么。 若是当真要救,又该如何救? 自己会损失什么? 一切诸般念头在心里一闪而逝。 “不知境主可否先告诉我,所谓的劫难……究竟是什么?”他双眸微眯,又将刚才那个蓬莱境主闭口不提的问题说了出来。 “当初的方丈山主曾对天怒吼,劫从何来,罪在何处……” “在方丈大劫之后几近毁灭,我等同道前往救援的时候……便知道了答案。” “劫从天外来,罪在凡心处。” …… 这是用大神通,刻在方丈仙山山壁上的十个大字。 任凭岁月荏苒,经久不灭。 劫从天外来。 传说在很久以前,某种天外生灵在天地间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正是因为它,让之后的天地间发生了复杂的变化。 仙凡有别,又互相依存,而凡心积怨,终是要覆灭了仙路。 这是命数,也是运数。 “当年的方丈仙山覆灭的诱因,若是真要追根溯源,其实也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法事,某个才学会道法两三日的小道友偏偏要去给山下的村子里求雨,只可惜那天天时不利,雨倒是没有求来,偏偏吹起了风,把那村子里的一处田地给吹坏了。” “村中百姓心中有苦,上山寻一个公道。” “可偏偏山中道人心性散漫,多是不愿招惹什么尘事,结果便是经年怨气一触即发……” “何来经年一说?呵……这仙凡本就不公平,更何况怨气这种东西,又哪里需要什么正常的缘由……” 为什么山上的就是仙,山下的就是凡人? 为什么仙人可以活那么久,而凡人却只有百年? 为什么仙人可以与世无争,但凡人非得经受劫难? 怨,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既然生活在一起。 那就不可避免的存在。 而积累的怨念在这一瞬爆发的结果…… 便是山下的凡人上了山。 方丈的山上有护宗大阵,只是大多抵御一些妖邪,对凡人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所以他们很容易地就跨了过去。 见到了第一个修道者。 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起刀落—— 修道者终究不是真正的仙。 一日未曾成仙,那生死也就与凡人无二。 只要给人近身的机会,无论是割喉还是扎心,都是死透了的。 而后。 事情就不再是简单的凡人报复了。 怨气成妖。 不安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 把那些修道者——赶下山去! 信念的力量,便如风中寸火,越是摧残,便越会化作燎原。 不论其善恶。 不论其根源。 哪怕是这一次动乱很快地被压了下去。 但事情却还未结束。 方丈封山了。 没有人可以轻易进出。 但修道者又并非是愿意将自身舒服的一类人。 便开始有修道者退出了方丈。 起初是一个两个。 却是慢慢地,人多了起来。 “剩下来的方丈修道者都已疯狂,将自己封在山中……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方丈已经名存实亡,方圆万里内再无一点人烟,往昔仙境也是不复存在。” “而现在,我蓬莱境也遭此大劫,希望师弟可以住我。” ……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领悟了辰天易术,理论上可以操控整座蓬莱境的大阵了。” 蓬莱境主摇了摇头。 直言他是唯一一个将辰天易术第一卷看完,却还未踏出最后一步的修道者。 若是完全领悟第一卷辰天易术,理论上是会直接洞悉天地至理,飞升仙界。 但是他方士不然。 因为就算是领悟了此等秘术,对于方士来说,也只是学会了原本就会的东西——看清天地命数,这本就是曾经就有的,后来又失去了的力量。 只因为众生求道,对道的理解各不相同。 或许曾经有修道者从天地间领悟了火之诞生,便一举飞升成仙。 而后世便按照这位修道者的领悟,知晓了何谓“火”。 但之后有此等领悟的修道者却终归是无法成仙的,因为“道理已经被讲明白了”。 或许,下一位飞升仙界的修道者所领悟出来的是“火之温度的冷热”。 得道,不在乎“道”本身的深浅。 只在乎当下对修道者本人的受益程度。 “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坦言。 “所以蓬莱……也该回到它该存在的地方了。” “境主这是何意?” “替我镇守蓬莱境大阵五十年,你会明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天星失坠,蓬莱劫(再续) 明悟辰天易术的修道者绝对不在少数。 虽说它晦涩难懂,但修道者之间也不乏聪慧的人物。 但此术法对他们而言,往往是将他们的认知从一个层次直接拔高到另一个层次。 而这种提升,会让他们觉得自身已经达到圆满,开始羽化飞升,跨出第三步。 这是心境上的变化。 …… 群山环绕之间。 是一座悬空的祭坛。 这祭坛不过方寸大小,至多也能站上去五人。 祭坛正中央摆着一鼎香炉,飘散出一缕缕青烟。 这里,便是整座蓬莱境大阵的阵枢。 根据蓬莱境的传说,是第一任蓬莱境主在此地一座山上与一位仙人对弈,却是再落下第一子的瞬间,心有所悟,便布下了此等阵法。 “那也终归只是传说而已。” 蓬莱境主笑道。 虽然已经身形散去大半。 但他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一点负面的情绪。 或许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一切尽是天命。 “实际上又哪里是什么一子落定便是一道阵法,那位确实是才华横溢……但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 “我幼年的时候记忆模糊,倒是知晓从山里走出去,看见外边世界时候的感觉。”方士颔首,在蓬莱境主的带领下踏着云舟,不急不缓地靠近那方祭坛,远处传来雷鸣崩裂声,两人却都置若罔闻,“那时候以为人住的地方便是那一亩三分,等到了大一些的镇上,就觉得那些房子都是大人物住的。” “可不过是一区区小镇,哪里有那么多的大人物。” “等年长了一些,回到了上京城,便见到了更高更大的房子,那时候的世人都在称赞陈国帝君多么厉害,恨不得整个陈国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靠着他一人打下,但真实情况又如何呢?也终归是站在前人肩膀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下方天穹的星辰一颗颗坠落。 仓皇的修道者们四散奔逃,不知道逃到何处,也没有人见到他们。 渐渐地。 四周的遁光少了。 云舟靠岸了。 蓬莱境主的最后一条手臂,也消散了。 “站上去,焚香叩拜,祭祀天地……然后我将最后的力量掌控阵法的力量给你……不过是五十年,对你来说应当只是昙花一瞬,闭一个小关而已。” “那境主你又当如何?” “不过是将此身,归还天地罢了。” “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 “蓬莱境的阵法是诸位师弟师妹们用了千万年岁月推演,不生不灭,若非天地毁灭,其阵法便不会消弭……只是我自阵法中诞生,却因为被那区区怨气侵蚀,已经回天乏术,如今的我之消散,五十年后便有新的‘我’诞生。” 就像是一次轮回。 只是…… 新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焚香叩首。 祭拜天地。 便见一点蓝光从蓬莱境主的体内飞出,悬在方士面前。 这便是所谓的掌控阵法的力量了。 “众生皆有太上意,明心见性叩仙门……师弟当真不知道吗?”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声。 但方士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最终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当年……罢了,师弟既然没有得到太上道真传,那便忘了我说的这句话吧。” 方士伸手。 抓住了蓝色的光点。 便是片刻的失神后,径自盘膝在祭坛上坐下。 朝着蓬莱境主拱手行礼。 “境主给的这番造化,在下用不敢忘。” “忘了又如何,没忘又如何?人生不过一场梦幻,更何况我本就……七先生原本是想让我跟着他学道,只是我终归没有那么高的天分,直到现在都未曾领悟他的道理,无法超脱自身的宿命……” 消瘦的身影。 又散去了几分。 方士欲说些什么。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那身影便踏着云,转眼便消失了。 “原来……如此。” “这便是要学辰天易术的理由。” “这便是……真相。” 他能够感受到体内发生的变化。 一点蓝光并没有融入他的身体,没有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就是一枚种子一样。 借着他的身体,开始扎根,发芽,孕育。 便如同寄生一般。 只是这般变化没有对他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反倒是让他可以感受到一些从前不曾感受到的东西。 在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幅画卷铺开。 那是一座大阵。 以风做笔,以云为墨。 蓬莱境,就是一幅画卷。 而在这幅“画卷”的一侧,正有一团暗淡的污点。 侵蚀着大阵。 “怨气……” “原来,是这样的……” 辰天易术是一道检验的门槛。 或许学了它并不代表能操控此阵法。 但学了它之后,一定程度上能更快地熟悉阵法的变化。 而今,阵法演变出无穷奥妙。 对方士来说,确实是难得的造化。 同时,因为有他的存在。 原本被侵蚀的大阵竟是开始变得稳定起来。 “这阵法非人可以驾驭,就算是修道者……也非得达到某种境界,对于道有某种理解才可以操纵,要想完整地掌控此阵,非得是——仙!” “但通常达到那种理解地步的修道者大多数都飞升仙界了。” “所以才需要我……” “而这阵法的阵枢,向来都不是完整的……那个蓬莱境流传下来的传说,也不见得全是假的。” 初代的蓬莱境主确实是落下了一子,创出了阵法。 或许那阵法并不完善。 或许最开始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变化。 但阵法中包含了他的道。 包含了他对天地,对自身的理解。 他或许早就预料到了会出现现在的这种情况。 ——既然除了仙无法完整驾驭此阵。 ——既然凡间罕有仙人。 ——那便干脆让这里,强行出现一位“仙”! 以坛作山。 以人为道。 一人一山,这仙便成了。 而今方士执掌此阵法。 某种意义上便是先一步触碰到了“仙”的境界。 只待时机到来,便可以羽化飞升。 “真的是……造化……” 确实是大造化。 但这造化也并非没有缺陷。 在他盘膝坐下后不多时,便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不能动。 不能说话。 甚至眨眼都不行。 整个身体都被束缚在祭坛上。 或许短时间内并不算什么。 但他却要维持这个动作五十年! 整整五十年,对方士来说,却是一段并不短的岁月。 闭关。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饶是之前感悟辰天易术的时候,那些年也是每隔几天就偷偷下山去转悠。 只是不曾被人发现。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时间这个概念,对自己来说或许本就不存在。 尽管知道诞生便注定了消亡。 但还是会这么觉得。 自己是永恒的。 就算不会成仙,却也会比一些仙存在更加长久。 ——众生皆有太上意,明心见性叩仙门。 这是观星在创造出自己的时候,神神叨叨地念诵着的一小段经文,前言不搭后语。 后来自己才从一些途经此地的修道者口中得知,那是太上道的一句箴言。 究竟是什么意思,已经无法去追究了。 只是观星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眼神,让自己心颤——若是自己有心的话。 创立蓬莱境后,观星便飞升仙界去了,或者说回去更为恰当吧——不管怎么说,观星本就是被贬谪下来的谪仙。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观星,是这蓬莱境主。 ——蓬莱境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他是这么与自己说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但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当然要努力将这件事情做好。 哪怕是无法成仙。 哪怕是劫难重重。 哪怕,自己这个存在会消失。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毕竟自己就代表了永恒。 蓬莱境的修道者都聪慧,将阵法推演得越来越复杂。 自己越来越能感觉到那种,独属于永恒的境界。 直到某一天。 七先生来了。 七先生不是蓬莱境的修道者。 他是仙。 甚至从前与蓬莱境也没有任何交集。 据他自己说,他是仙界派下来巡查的监天司。 ——阵法纵然是永恒,但唯独你不是。 他这么说道。 ——你只是阵法的一部分。 ——会死,会消失,不复存在。 ——要想成为真正超脱自己命运的存在吗?那就跟着我一起学道吧,放心……不会违背仙界那位的意志的。 只是可惜。 直到最后,自己都没有达到那一步。 意识也渐渐地滞涩。 甚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要消失了吗? 自己对得起当年…… 啊…… 罢了。 从一开始,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蓬莱境。 蓬莱境…… 终究还是护住了啊。 …… 白色的裂痕,撕裂了星空。 浑噩的浊气翻滚而出。 却在显现的瞬间,被流云吞噬。 “师弟……” “蓬莱境……就交给你了……”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 一点少年的幻影。 立身一座山头。 随着一声叹息。 终究是消散了。 …… ——那位山主说的没错。 ——劫在天外,罪在凡心。 ——呵。 ——果然,有生灵的地方,就是不太平。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那些凡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 ——又有谁,敢做出那个决断呢? 第二百六十章 红林山火,仙人怒 虽说勾越山中有神仙。 但那些占了山头的神仙却是与凡人相处得安逸,互不来往倒不至于,总之也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那山上的是真正的修道者。 与世无争,不求名利。 甚至连“蓬莱境”这三个字,住在山脚下的凡人都是不知道的。 他们不会管凡人的富贵。 自然。 也不怎么会去管凡人的困苦。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半赤着身子的樵夫一手撑着树干。 另一只手却是扶着自己的额头。 脸上不难掩饰疲惫之色。 “这日子……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我们这儿不过是一个小地方,何德何能……” 低估了半句。 又听见远处似乎是传来脚步声,以及若有若无的谩骂。 便面色一变。 匆匆藏进了密林深处。 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双腿颤颤巍巍地,似乎随时都会跌下去。 而在他身侧一面是峭壁,另一面却是一条斜向下的坡道。 这山中老林地势奇险,也亏得他是山中常客。 只是如今他跑得匆忙。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四周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景色。 心里顿时就是一紧。 山中密林交错。 若是一个不慎,寻不见出路了,就是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偶尔倒是有几个幸运的,被山里头住着的神仙瞧见了,直接送下了山。 但更多的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诸如此类的传闻并不在少数。 只是平日里因为走的都是熟悉的山道。 而那些事情也多数发生在别人身上。 所以也并没有如何去注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樵夫双唇不住地哆嗦着。 思绪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半年前的事情来。 半年前这勾越天兴镇忽然来了一批难民。 听他们说,是从陈国逃过来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在陈国是遭了难,如今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天兴镇虽说不大。 但容纳这么一群难民也不在话下的。 当即开辟出一片山林,让他们住了下去。 纵然语言上有不小的障碍。 但那些难民终归是融入了天兴镇。 只不过让天兴镇原本的百姓想不到的是。 那一天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批难民、第三批…… 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四面八方涌来。 多是陈国百姓。 但也有其他地方流窜下来的,乃至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各国逃兵。 某个不知道是哪国贵族亲戚的小子,甚至是率领了一队军队驻扎在这山林里。 让原本繁华的天兴镇,一下子变得热闹、混乱了起来。 天兴镇原来的百姓无奈,只得安排他们住在别处。 然后那位贵族的小子甚至是带着一批流民,在深山里建立了一座小国。 这勾越的气氛在这时候,算是彻底地变了味道。 有某一国的军队驻扎在距离勾越不远处的山谷里,扬言要在山中寻找某个叛逆。 还有一国的宰辅专程前来宣布勾越的所有权。 自然,这些都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勾越并非是属于任何一国之物——它是分界点,也是神仙住的地方。 樵夫是天兴镇的本地人。 原本也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因为这附近方圆百里的山林都被某个自称是大人物的人给圈住,得不到允许便不能进来。 但他一家上下都得靠着他养活。 所以没办法,只能偷偷地进了山林。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山里的神仙也不管管……”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山下的事情啊……” 这些也不过是一些闲言。 多是做不得数的。 山里的神仙何曾真正管过山下的事情了。 他们大抵是什么也不会管的吧。 “呼……” 实在是走得累了。 便靠在道旁一棵树边上,两手撑着地面坐下。 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应当也不会有人发现他。 正这么想着,便不禁放松了下来。 到底是山林,空气要比山外边潮湿许多。 才休息了不一会儿。 手心里已经是攥了慢慢的露水,往腰间系着的布衫上擦了擦。 刚要打算起身,却偶然见到自己掌心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 心里稍稍有些疑惑。 樵夫怀疑是自己没有拍干净尘土,正打算继续,却见自己指甲缝里嵌着的一枚如同石子一般的小物件。 正是黄色的,闪烁着透过叶片照射下来的阳光色彩。 “是……这……这是!”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凑近一看,心里顿时猛地一颤。 “是真的,嘿嘿……是真的啊!” “还有没有,在哪儿呢……” 樵夫蹲下身子,开始在附近的地面上发了疯似的摸索。 眼中神色越来越光亮。 一颗,两颗…… 混在泥沙里的。 掉在道旁的。 夹在草木中间的。 甚至是挂在峭壁边上的。 他的怀里揣着的一颗颗金色小石头越来越多。 直到某一刻,听见身后一声叫骂。 “喂,那边的谁,叫你呢!” “啥……啥?” 樵夫刚要起身,转过头去。 却只觉得后背被一股巨力给猛地推了出去。 是有人将他踹了。 匍匐地起身。 正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甲胄的兵士。 这甲胄的样式看着眼熟,正是这方圆那位大人物的麾下兵士。 “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是我们稷下城的人吗?” “我……我是……” “连话都说不清楚,呵……在这儿干什么呢,如实说来!” 这些人……原本可都是流民啊! 可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兵士。 樵夫心里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当初好心将他们收留在这里,他们又哪里会有今天? 正要说些什么,将怀里揣着的那些金沙藏到草丛里。 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被什么重物给敲了一记。 顿时两眼一花。 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倒下之前。 就听见耳畔响起另一道声音。 “和他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就一个人而已……嘿嘿。” “那现在把他怎么办?” “身上之前的扒了,随便丢到哪儿就行!反正是活不成的。” 原来,还有一个人。 啊…… 真是失策了。 如果可以早点察觉到的话…… 如果不那么贪心的话…… …… 露水入鼻,煞是清冷。 睁眼只见到一片昏暗。 这里是哪里? 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樵夫这么想着。 用力挪了一下身子。 将脸正对着星空。 果然是命不该绝啊。 肚子里已经是空落落的,许久都不曾吃上一点东西了。 便开始怀念自己妻子做的饭菜。 勉强坐起了身子。 再摸了摸口袋,发现不仅是金沙,自己积攒下来的盘缠也不见了,当下心中悔恨。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道声音在心里浮现。 让他身躯不禁一颤。 在他所见不到的地方,有灰色的雾霭开始凝聚,化作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 ——他们原本只是流民而已,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对。 付出代价! 樵夫的眼里,神色渐渐地变了。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的。 阴差阳错地回了家里。 妻子询问去了何处,也只道是在山里迷了路,不敢多说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是…… ——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让他们知道,这勾越究竟是谁说了算! …… 山中有宝藏的事情不胫而走。 并且越传越广。 更有甚者,甚至是主动站出来,说在山里挖到了一大块的金子。 虽说住在此地的凡人们或多或少都会对修道者有某种幻想。 幻想他们在山中积蓄了数不清的珍宝。 幻想他们超然物外,凡俗的珍品于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寻常物。 幻想在山中,有数不清的金银。 但大多数人都碍于修道者这一超然的身份。 那些可都是真神仙! 若是惹得神仙动怒了,那可了不得。 更何况小镇上还有一些有名的修道世家,那些世家会主动出手,减少这些谣言的扩散。 所以就算是这些消息穿了出去,也没有多少人敢造次。 只不过…… 人终究是胆子不小的。 在切实的好处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进山又不代表造次,寻宝何曾触怒仙神? 更何况那些修道世家是第一个知道的,山里头那些修道者们是断然不屑于管这档子事情的。 竟是率先一步,闯入了深山中。 小心地避开了蓬莱境的大阵。 在不断尝试着突破一点点的底线后,凡人们发现山中神仙并没有任何动作。 胆子也是越发大了起来。 他们赤着膀子,扛着锄头,带着铁锹。 成群结队地进了山里。 那位占山为城的大人物早就被其余势力连根拔起。 在这时候,所有人都记起来了,这片山不是属于某个人的,而是属于山里的神仙们的。 ——神仙们可是大慈悲的! ——他们专门留了宝物让我等发财! ——此时世道乱,我等民不聊生,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怀着敬畏之心。 山林变突了。 险地磨平了。 豺狼虎豹甚至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被胆子大的一箭射杀,进了锅子。 他们不知疲倦。 甚至将巨石都碾碎了,只为了寻找石头缝里的一点可能的金色。 如此,又过去了好些年。 直到某一天。 有人不经意间地发出一声感慨。 “我说,那些神仙到底有没有给我们留东西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红林山火,仙人怒(续) 这个问题其实存在已久。 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压着。 当初也确实是有一些人在山里挖到了金子,或者是一些大墓。 他们得到了值钱的物事。 ——但是还远远不够。 ——仙人留下来的,不应该是这么点的。 ——那一定是能让我们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的财富! 狂热的心还没能够冷静下来。 在绝大部分人都一无所获的情况下。 这一状态还在继续。 但终归,山里头并没有那么多的东西给人去挖出来。 开始出现了死伤者。 奇险并没有那么混乱的。 所有人都在摸索山中的宝藏。 可终归是有人没有了耐性。 他们蒙着面,悄悄地洗劫了几个人…… “该死的,你们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被扒出来的几个人跪在地上。 听着四周的一众人们指指点点。 背后的大刀已经抬起,下一刻就要将他们身首分离。 “放屁!”其中一个人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哪儿有什么规矩,当初明明什么规矩也没有!” 然后便是手起刀落。 再也没人说出那些话了。 但所有人心里都无不回荡着方才那人喊出来的那句。 心里也是动容。 是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 没人制定什么规矩的。 仙人们不会去管。 这么多年来也不见哪个仙人出现。 那么…… 也是可以的吧? 第二次被洗劫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但是这一回,并没有人被抓住。 “昨天夜里见到有人离开勾越了!” “逃的倒是快。” “别管他们了,山里头的宝藏……” …… 又有人出事情了。 无缘无故地失踪。 无缘无故地丧命。 有一些身份的大人物被哪几个无名小辈给劫掠一空。 起先这些事情都分外隐蔽。 但在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终于是再也藏不住了。 没错。 从来都没有什么规矩的。 纵然我们在这里干再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人来阻止。 神仙? 山里的神仙也自然不会出来的。 他们没有出来,就代表了默许。 那么…… …… 山腹被掏空了。 地面被挖得参差不齐。 再也没有一点绿意。 再也寻不见一点宝物。 然后在凡人们的面前,终于是出现了第一位仙人。 “诸位,还请停一停。”他的语气温和,但言语之间却带着不容许任何人拒绝,“诸位在蓬莱境外做的一切,我蓬莱境皆不过问,诸位不论是寻见了什么奇珍,还是做了什么……我蓬莱境都看在眼里,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山林更易,变了风水。” “长此以往,此地再非仙居,所以……停手吧。” 这仙人就立身云端。 俯视着众位凡人。 眼中不见一点波澜。 就像是…… ——在看着一群蝼蚁。 ——在他的眼里,凡人便是蝼蚁,是可以随意戏弄的存在。 ——他们明明是拥有可以让所有人都能富裕的财物。 ——但是为什么! “……敢问这位仙家是?” “蓬莱境,巫铭。” 那年轻人淡笑。 瞧见了与他说话的人,稍稍有些诧异。 便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这位道友也是修道者,不知为何与凡俗混在一起?” “咳咳……实在是自觉仙路无望,便……唉……” 被问话的人愣了片刻。 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声。 巫铭颔首。 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是每个人不同的选择,他也不打算继续深究。 “仙家不问世事,超凡脱俗……自然是不知道我等疾苦……” 说到这里。 巫铭的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这说的哪里话,什么叫蓬莱境不知道凡人疾苦? 其实蓬莱境并非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但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出面的缘故,也只是因为这些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还没有触及到某一个底线。 他们挖山,可以。 因为一两座山峰的损失,还触不到蓬莱境根基。 他们深入山林,可以。 因为他们甚至都未曾触及到蓬莱境真正的护宗大阵。 他们杀人、放火。 自然也可以! 因为不论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来,都只是一众凡人在那里,干着凡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那修道者何时会干预凡间事物? 唯天下大乱,生灵灭绝,人族恐断了根基的时候。 除此之外,是绝不会出手的。 而今天。 也只是出来警告一次而已。 巫铭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经年累月的行为,已经让山林地势发生了变化。 风水变了。 让此地的灵气不再变得如从前那般顺畅。 甚至已经要影响到大山深处的阵法。 若是长此以往,这片地方莫说是修道者,就算是凡人都不再适合住在这里。 若是警告之后这些凡人仍旧是我行我素,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可就与他没有丝毫干系了。 “你们……过了。” 他没有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反倒是冷喝一声。 淡淡地说道。 “山川更易,禁得住你们这一年两年的胡闹,但这百年过去,也该闹够了吧!” “这位仙家……”只见说话之人忽地双眸赤红,瞪着浑圆的眼珠,盯着天穹上立身的巫铭,“还不够,我们还没有找到你们留给我们的东西!” “我们留了什么给你们?” “自然是财富,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我们的先祖原本是各国的流民,而今好不容易在勾越扎根,却是落得个这般凄苦的下场,素问仙家慈悲为怀,在这山中有宝藏留存后世,我等……”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呢。” 巫铭只觉得好笑。 在天兴镇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也好,谣言也好。 他在来之前早就有所耳闻。 但亲眼目睹了这一众凡人的态度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向来以通商闻名的天兴镇,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寻宝?莫说是山里有什么宝贝,就算没有……勾越百年前莫非不曾繁荣过?莫非那繁荣都是我等修道者赐下的不成?” “诸位……话已带到,如何行动……全看诸位自身了,若是继续下去……蓬莱境便不再留存于勾越。” 心里闪过一丝怒意。 袖袍一挥。 便要转身遁走。 却在这转身的瞬间,忽地听见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还未等他注意,却是忽地心口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 是一根箭矢。 已然透过了他的身躯。 “你……你们……” “为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莫非一切……真的都是命数? ——真是活该。 ——早就觉得那些神仙不顺眼了。 ——摔下来吧,嘿嘿……让你也尝尝做凡人的滋味! ——呀,不会是死了吧? ——原来,仙人也是会死的? ——听说先祖曾经闹进神仙住的地方,杀过仙人! ——嘿,那我们岂不是…… 天上的人,坠落到地上。 溢出一片殷红。 种子开始发芽,生长。 山林里,或许存在于那里的某个人,收起了长弓。 …… 目的变了。 神仙下山了。 他说根本不曾给我们留下什么财富。 然后他也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他死了。 原来,神仙是真的和凡人没有多少差别。 若是没有那种通天彻地的力量的话,也只是和凡人一样。 那就让他们看看吧。 欺骗了我们的下场。 虽然我们只是一群凡人,但我们人多…… 总有机会的,总能够到达的。 就像百年前,我们的先祖那样…… …… 一座座山头被占据了。 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指挥。 每占据一座山,便要烧光山上每一寸草木。 打碎每一块巨大的顽石。 ——这些都有可能是保护修道者的阵法的一部分。 ——必须要彻底铲除! 某些人这般说道。 于是,每座山都变了模样。 只剩下一片黄土。 阴森的山壁露了出来,狰狞地握住了天穹一般。 而他们的脚步还没有停止。 近了。 能感觉到,距离仙人住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他们没有出来。 他们没有阻止! 他们害怕了! 站在那座山的山脚。 看着那条石阶延伸向上。 ——是登天阶,登天阶之后,就是仙家住地! 有人这么说道。 然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在第一个人,向上跨出第一步的瞬间。 却是猛地一震天摇地动。 “发……发生什么了!” 有人惊呼。 有人尖叫。 有人忽地指着天穹,用非人的声音嘶吼。 “快看,快看天上……那个……那个是不是……” 天,一下子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 在黑夜之中,却见群山一座座地,藏在云中。 有星光闪烁之间,还能见到有人踏空而行。 只是那一幕却像是镜花水月,仿佛是虚幻一般。 “是……是仙人住的地方,真的是仙人……”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 某人叫道。 “莫要惊慌,我等——” 一半的夜天。 瞬间变得赤红。 而那一颗颗星辰,此时却变作了黑色的光点。 朝着大地压下。 带着灼人的热浪,席卷而来! 有暗色的星辰坠落,眼看着便将远处某一座山头给直接砸没了一半。 发出巨大的崩裂声音。 “莫要……”说话的人已经声音变得颤抖,再也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灰色的雾霭。 变作一道身影。 从那些来到山林深处的凡人们体内飞出。 于虚空中,化作巨大的黑影。 种子开花了。 种子成熟了。 仙人……怒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红林山火,仙人怒(再续) 燥郁的人们撕开了最后的虚幻。 在这一刻。 天穹变了色彩,前一刻还是如同仙境一般的天上幻影,在下一刻便是灾祸一般倾泻而下。 有一些明白了的人终于是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们口中呢喃着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 ——天地变了。 ——风水变了。 ——仙人……终于是发怒了。 …… 仙人自然是不可能动怒的。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甚至连这件事情都不曾知晓。 几乎没有修道者知道,在外边还有那么一群凡人。 整天叫嚣着要破入他们的家,将他们杀了,抢夺他们的财物。 他们只知道蓬莱境变了。 灵气开始变得紊乱。 再也不是一个适合修炼打坐的好地方了。 若非是有一些缘由,或是在这里呆久了,有了感情,或者是与此地的某些人有所关联不便离开,那些察觉到变化的修道者,早就已经乘着云舟,径自离开了。 蓬莱境没有阻止他们离开。 因为整个修道者的世界便是如此。 所谓的修道门派,不就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修道者聚在一起,参悟天地? 而今此处不便做那些事情,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但还有一些蓬莱境核心的修道者却是知晓其中的内情的。 风水更易,天地变。 这预示着什么,他们自然也知晓——蓬莱境终究是要变作原本的模样。 终究是要离开了。 至于外边会发生什么。 那就不是他们考量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天地变化的结果,会引发天地如此变化的诱因,自然不会是什么良善。 …… ——对。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是良善了。 ——不再是修道者悉心呵护的凡人。 ——也不再是未来或许会成为他们道友的一份子。 ——他们只是诱因,引发了诸般天地异变的诱因而已。 “逃,快逃出去!” 有人反应过来。 撒腿就跑。 哭爹喊娘地拉扯着前方所有胆敢拦住他们去路的人。 前一刻还是共同进山寻求富贵的朋友。 后一刻就成了生死相向的仇敌——所有阻止自己活下去的人,都得死。 “为什么要这样!” 有人仰天怒吼。 愤怒地瞪着天穹上一半被染红的夜。 但没有人回应他,只是瞬间,他的声音便被山崩地裂的声音给吞噬。 “神仙——我错了,我错了啊!” “放过我,我还不想死!” “呃啊——” 人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就被落下的巨石压下。 有的硬生生被一片热风给撕成碎片。 还未来得及喊叫,便被烧成了灰烬。 黑色的星辰击落大地。 将狰狞的山峦覆灭。 在一片焦土中,燃起了火焰。 吞噬了近乎所有生机。 而不论那些凡人结局如何,在天穹上凝聚成的灰色身影,却是越来越凝实。 怨气成影,久聚作妖!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特殊灵气,或者某种力量的集合。 而是切实存在的,已经是独立个体的生灵! 祂朝着天穹上的夜天冲去——尽管上升的时候,整个身躯都在迅速消散,尽管其因为没有更多的凡人,让其根基已断,无法继续成长,甚至要开始崩溃——但就算是如此,祂就是为此而诞生的存在。 侵蚀。 破坏。 毁灭。 这是包含了一众凡人心中所有怨念与负面情绪的集合。 这是应天地而生的,属于天地规则之中的毒瘤。 是当初天地发生变化后,突兀地被嵌入这方天地的,如今已经是天地一部分的种子。 或许祂本身并没有意识。 也不存在什么思想。 祂只是才刚刚凝聚出来,秉承着那些凡人们留给祂的思念行动的傀儡。 祂不知道那些思念中“宝藏”是什么。 只知道毁灭天穹上的那片红色。 眼看着,就要触及到了。 某种壁障将祂挡在了外边,但没关系,祂的本质就是侵蚀。 然后…… 祂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凭空地消失了。 仍旧带有本能的一部分,直接撞在了壁障之上。 不断地吞噬,瓦解。 直到祂本身的存在消失。 …… ——看来,这种对物质的渴望,这种欲望还不能诞生出为我所用的“同类”。 ——说到底,一些凡人的欲望,能让种子发芽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对祂抱有期待呢,真是白等了这么多年。 ——蓬莱境?有当初那个人的影子,嘿嘿……希望不要被发现了才好。 将古旧的木葫芦的口塞住。 在耳边轻轻地晃了晃。 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抬头,目之所及是一片红色的天穹,渐渐地远离。 又将视线向下看去。 唯独见到一片被火焰吞噬的大地。 ——有意思,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那么有意思。 ——人这种生物,真的是……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却是忽地看见前方虚空中泛起一阵涟漪。 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 面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 拂袖之间,便消失了。 ——叛徒,哼…… …… 勾越的大火足足烧了半个多月。 明明是寒冬,却是唯独在那一片地界,热浪滔天如同夏日。 等到火焰都散去的时候,才算是有几个胆子大的下到山地里。 终于是见到了里面的全貌。 而在那些人从里边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大半的都疯了一般嚎哭。 “这是天罚!”唯独几个还保有理智的人这么说道。 “那勾越里本来就是仙人的领地,却被一些猪油蒙了心的人教唆着去山里寻宝。” “结果触怒了仙人,天降下劫罚,整个勾越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现在好了,仙人走了,那里如今也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莫说是种地,就连野草都活不成!” 那是修道者的手段。 搅动了天地之间的灵气。 混乱的灵气之下自然是不会容许任何植物生长。 此等威能,没个几百年,勾越地界的灵气是别想平息了。 …… 蓬莱境,始终都不是真切见到的那山,那水。 蓬莱境如同幻境。 寄托于天地之间真实存在的景物。 以此来化作真实。 而它本来的模样…… 却仅仅是一枚有十六个面的透明圆珠。 便是这小小的圆珠,承载着整个蓬莱境的力量,将仍旧存在于其中的修道者,和蓬莱境中的一切都囊括其中。 里面所有的修道者都陷入了似梦非梦的沉睡之中。 直到蓬莱境重新寻找到可以依托的天地之间的实物为止。 但除了一人。 方士一直维持着清醒的状态。 他不能睡,也睡不了。 自从掌控了整个阵法之后,便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除非阵法停止运转,寄生于他体内的那件东西离开他的身体,要不然这种状态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蓬莱境就悬在空中。 要在哪里落下? 什么时候落下? 他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离开? 没人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要维持这个状态五十年。 而如今……才过去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会透过蓬莱境阵法的玄妙窥探下方天地的变化。 往往都能看见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但看得久了。 也就腻了。 没人和他聊天。 也没人打扰。 这是他曾经希望的日子,但现在……却觉得有些忍受不了。 多么希望有人可以在耳边与他说上一句。 方士也曾用过阵法的力量寻找小白的影子。 只是到处都寻不见。 …… 十年。 阵法中诞生了一道新生的意识。 那道意识很聪明,虽然才刚刚诞生,迅速就明悟了辰天易术。 总算是有了个可以说话的存在了。 虽然那个小家伙还很稚嫩。 但何必强求那么多呢? 它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什么都要人教,除了与上一个它一样的捣蛋脾气一样之外,其他都不错。 二十年。 一直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其实什么地方都能落脚,因为蓬莱境本身是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秘境。 但按照那些修道者的习性,定然是要选在深山里的。 可这小家伙却是不知道从何处发现了红尘里的快乐,总是要挑着人多的地方钻。 与方士争执不下,这件事也就一直是搁着。 三十五年。 在悉心教导之下,它终于是放弃了将蓬莱境安在人多的地方。 虽然与方士每日的苦口婆心有一些关系。 但方士本人还是觉得,将上一任它如何死的告诉它这件事情,起了很大的作用。 新居落在一处无名的山脉深处。 这里是凡人还未能及的地方。 山林猛兽繁多。 但好在此处原本就有一些修道者隐居。 在得知蓬莱境要落于此处后,那些修道者自然是乐得帮助他们修整。 四十五年。 蓬莱境主出关了。 仍旧是修道者们熟悉的孩童模样。 一身白袍紫衫。 却是总让人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无人敢问,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然后…… 五十年。 当初闯入他洞府的两兄妹已经传了他们道法。 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位哥哥开窍改了命。 甚至还收了他们作为弟子。 虽然并没有教什么东西。 此时。 方士立身山门。 与蓬莱境主遥身一拜。 他看见了。 平日里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居然罕见地哭了。 这可和上一任的它完全不同了。 ——或许,还会再见吧。 ——若是有缘…… …… 很困,很累。 五十年不眠不休。 让他想要寻一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唔……” 身形歪歪斜斜地从空中落下。 他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 也不知道飞了有多久,这里是何处。 仅仅是因为没有一点力气了。 便降落到地上。 盘膝坐下。 面色有些凝重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灾……” (浩渺蓬莱仙境·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