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后难宠》 第1章 旧爱新欢 第1章 旧爱新欢 “我跟顾言要成亲了,时锦,你会祝福我们的吧?”窗外雷声若大若小、若有若无,衬得那柔婉的声音也似近似远、斑驳飘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没有了顾言还有你师父,可我没有了顾言,就什么都没有了……” 转瞬之间,那柔婉的声音突然变得邪厉起来,尖尖笑着:“时锦,到最后还是我得到了他,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拥有多么天真的妄想,你都不可能得到他……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是爱着我的……” 一声雷夹杂着一道闪电突然像是劈中了凤时锦的天灵盖,她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窗外正漆黑一片,雷声过后便是豆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摔打在房门上,凉风吹得树影晃动如鬼影。 她始知自己惊梦一场。 凤时锦弓着背坐着,手扶着额角,额上略有些汗意,声音干哑呢喃:“苏顾言……” 大晋的上京汴凉四月,柳树抽出了新的枝芽,槐花满城飘香。前一天还风和日丽,怎想忽然一夜雨来,让汴凉的天气也跟着湿冷了些,满街青石路面都是湿润的,低洼的地方积着亮晶晶的水渍,稍不注意便溅上行人的衣鞋。地面上落满了细小圆绿的槐叶子,和残破的白色槐花,马蹄声声踏过,徒留满地践踏的痕迹。 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也阻止不了汴凉最大的喜事来临。唢呐声由远及近,聒噪而又喜庆,长长的仪仗队伍穿街而过,可谓摆足了阵仗。汴凉城里谁人不知,今天是四皇子迎娶荣国侯二小姐的日子。 鞭炮噼噼啪啪地爆响,红色的鞭炮纸像下一场红花雨,沾地即湿。仪仗队才从荣国侯府迎了新娘子出来,外面就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但这也未能阻止街上围观百姓们的驻足兴叹。 四皇子今日一娶妻,不知又有多少大晋的春闺少女失魂落魄。 马蹄踩起泥水,一袭大红的衣角自马背上滑落。苏顾言便是坐在那马背上,大红袍子衬得他如临风谪仙,眉眼淡漠如这深春的雨,却多少滋生出几许春色。他双手握着马缰,广袖长襟而垂,迎风而轻轻鼓动,衣角上的金色云纹刺绣栩栩如生。 很久以前,上京便流传着一段广为人知的佳话。四皇子与凤家二小姐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他总算是得偿所愿,娶了娇妻美眷,如何能不令人艳羡。他虽是骑马走在前面,却心细如尘,时时照顾着身后的喜轿,生怕喜轿跟不上亦或是路上颠簸了。那回眸的几眼,琥珀色的眼瞳里漩涡如一圈圈年轮,蕴含着绵绵情意,仿佛要把喜轿中的新娘子给吸进眼睛里去。 到了皇子府,苏顾言亲自去喜轿外把凤二小姐接出来,修长匀称的手牵着凤二小姐的,稍稍低了低头似在温柔地提醒着她小心台阶,言语之间含情脉脉、风流暗转。 门口又是一阵子鞭炮声和唢呐声,宾客如云、欢呼雀跃。 随着一声唱和“吉时到——”,苏顾言与凤二小姐执手双双步入大堂内,准备在满堂宾客的见证下叩拜天地。 然而,这一对新人只来得及一叩首,突然外面就闹哄哄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何事。随着一声马儿仰天长鸣,府门守卫冲了进来,大声叫道:“快!擒住她!” 前一刻还在前堂守着新人看热闹的宾客抬头便看见一匹奔驰的骏马竟从府门横冲直撞而来,如癫狂了一般,马蹄将满地时雨落花踩成一汪春泥,直直朝大堂狂奔。顿时人声惊惶,哪里还有半分热闹可言,纷纷争先恐后地往边上躲去,唯恐慢了一步就成为了马蹄下的亡魂。 至于那马背上载着的桀骜不驯的少女,带着斗篷穿着一身蓑衣,无人见得其真面目。 马蹄踩踏了门槛,就在两丈开外,那张狂而奔腾的马影连带着少女的身影映入他眼中,跳跃而鲜活。他竟也不慌乱,抬手扶住新娘子的腰腹,把她稳稳地往边上一推,新娘子一声惊呼,于哗然之中堪堪与马身错开,那头顶的红盖头被掠起的一道风给吹翻了来,款款飘落在地,露出了倾城之色。 她便是凤家二小姐,凤时宁。 凤时宁受惊之下脸色发白,担忧地又不管不顾朝苏顾言扑过去:“顾言!” 郎情妾意,真真感天动地、羡煞旁人。 眼看着那匹野马就离苏顾言咫尺,马背上的少女倏地扬手勒住马缰,马蹄上扬,那嚣张跋扈的气势仿佛恨不能将苏顾言踩在脚下,然而却并不能,只从他身前又落下。 宾客惊魂未定,哪敢往前迈一步,只看着少女一身青灰色的宽大袍裙,身材纤细清瘦,斗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分明,那蓑衣下的袍裙和半截露在外面的墨发上,黏着蛛丝一样的细雨,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阴冷之气,让人难以接近。一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竟无一人吭一声。 这时府卫涌进大堂,将马和少女围了起来,以至于宾客都被赶去了外面。府卫首领大声道:“大胆贼女,今日乃四皇子大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皇子府,还不快束手就擒!” 少女沉默。斗篷半遮着她的脸,露出下面极为精致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嘴唇。忽而,那嘴唇轻轻勾了一下,却泛着无尽的苦涩。 凤二小姐张了张口,一脸的不可置信,煞白的脸色久久不能复原。苏顾言皱了皱眉头,将凤二小姐护在了身后,对少女道:“你是何人,且摘下斗篷来,若是来祝我们大婚的,我自当欢迎之至。” 良久,就在府卫忍不住快要动手的时候,少女才伸手扶着斗篷,一点点揭开来。当她露出一张完完整整的脸时,凤二小姐不禁往后晃退了两步,口中喃喃:“时……时锦……” 她扬手就把斗篷往喜堂上方扔去,砸在了上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匾上。 苏顾言双眸深不可测地看着她。 府卫大喊:“大胆!” 苏顾言抬手止住,道:“都退下。” 第2章 来者不善 第2章 来者不善 凤二小姐强自镇定,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时锦,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这少女长着一张和凤二小姐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却桀骜不驯,正是跟随着师父一直在止阳山上修行的凤时锦。她冒着雨夜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没想到梦境成真,迎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凤时锦道:“我若是不来,怎会知道你们是今日成婚;我若是不来,怎能看这样一出好戏;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美梦成真了?” “我……”凤时宁想辩解:“不是这样的……” 凤时锦咧嘴笑了笑:“为什么这样的好事你们连一张请柬也不给我送,就是怕我来吗?”她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苏顾言面前,仰头望着他。三年的时光,眼前的苏顾言更高了,眉目冷清淡漠,如一幅雨后等晴的山水画。她说:“没想到,以前习惯穿白袍的你今天穿起这红色的喜袍来,也这样好看。苏顾言,别来无恙。”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苏顾言看她的眼神却毫不相同,深沉而冷漠,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他道:“凤时锦,好久不见。先前时宁本是想着邀请你来,但又念及你与国师在山上修行,便没有打扰你。既然现在你来了也好,就留下来参加我与时宁的婚礼吧,这么久不见,时宁也很想你。” 凤时锦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冷冷的话语给挑起又堵着,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懦弱而让人可怜的一面,倔强到将自己酸红的双眼逼成愤怒而嫉妒的赤红,指着旁边的凤时宁,问他:“你为什么要娶她?当初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会等我,等我回来以后你会听我解释,把一切都重头到尾地跟你解释!现在你要娶她,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最后一句问出来的话,声音已是沙哑。 苏顾言道:“有什么是需要解释的,我想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一切只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我看在时宁的面子上才一直没与你计较。当初你不肯上山去,权宜之计我才暂且答应了你,但你我心知肚明,你走了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对你自己。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今日当着我与时宁的面一并说了吧,今日以后,就请你不要再苦苦纠缠,伤人伤己。” 凤时锦深吸了几口气,道:“为什么你总也不肯相信,那年冬天你在湖边遇到的人是我。”她冷眼看着凤时宁,嘴角溢出两声冰冷的笑:“你看她,究竟什么地方像我,你会这么深信不疑她的话?”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凤时宁腰间的鸳鸯双佩上:“还有因为她有着曾经属于我们两个的信物?” “够了。”苏顾言冷冷道:“今日我大喜,你若能祝福我很开心,若不能祝福,就请你离开。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这时有人认出了她来,道:“她不就是那个当初差点被打死在街头的凤时锦吗,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的那个!”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凤时锦议论非非。她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在这里就只能受人非议。 可起码,外人说的,有一部分是对了的。不像苏顾言,就只毫不保留地相信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凤时锦回头去看,外面青灰色的天光却有些刺眼,外人见她回头看过来又闭嘴噤声。凤时锦对苏顾言笑笑,说道:“你听,他们说的是我凤时锦,而不是凤时宁。” 凤时宁双眼泛红,楚楚落下了泪来,她鼓起勇气上前握住凤时锦的双手,用只有他们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哽咽道:“别说了,时锦你别说了,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和顾言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为我背这个黑锅……但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么”,她可怜地望着凤时锦:“你不要再和我抢顾言了好不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凤时锦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把将凤时宁推倒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对她吼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以为你是谁,我一心为你的时候你却抢我所爱!你告诉他,你有本事告诉他呀,是你骗走了我们的信物,是你骗走了我的信任,是你骗过了所有人!你觉得自己错了是么,既然错了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既然错了为什么还要奢求我成全你们!”凤时宁往后一步步退着,凤时锦便红着双眼一步步往前逼着,她抬手就去撕掉凤时宁身上碍眼的嫁衣:“全天下不管谁嫁给他,我最不想那个嫁给他的人是你!是任何人都比你强!” 凤时宁一边尖叫一边挣扎。 突然凤时锦感觉自己手臂被人用力地扯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她单薄湿冷的身体也禁不住往后转去,随之一个巴掌生生朝她脸上扬去,响亮而干脆。将她整个人都打得懵了,半边脸麻木了,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仿佛还有苏顾言的声音响起:你醒醒吧。她动了动手指,爬上自己滚烫的脸,掀了掀死气沉沉的眼皮,看着苏顾言温柔地将凤时宁扶起,却只对她冷眉相向,道:“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府卫上前来,凤时锦咬牙沉沉道:“苏顾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不是因为凤时宁而认识了我,你是因为我而认识了她。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了。” 苏顾言红袍冷然若雪中梅,道:“你走吧,不管事情如何,今日我娶了时宁,时宁就是我的妻子。” “苏顾言,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个笨蛋。”宽大的袖袍下面,手指死死攥紧了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曾是苏顾言送给她的,可惜他怎么都不肯相信,却要相信那是凤时宁转送给她的,她本想着用这匕首在他们身上划两刀,就如同他们用无形的刀子在自己的心窝里里捅得鲜血淋漓一样。可最终,不过是想想罢了,她又怎么下得去手呢。 第3章 凶多吉少 第3章 凶多吉少 府卫押着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如鲠在喉,眼泪终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一连串地顺着下巴滴下,怎么止也止不住。只可惜,苏顾言却是看不见了。 汴凉的深春时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街上行人都是匆匆而过。浩大的京城,凤时锦却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也没回止阳山,而是终日流连在京都遍地起的小酒馆里,有时清醒,有时烂醉如泥。听着别人讲着苏顾言和凤时宁这场如春雨一样绵延而持续的盛大婚事。 是夜,外头雨停了,屋檐下还满是积雨。但凡这个时候还混迹在酒馆里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老酒鬼。凤时锦在酗酒的呼喝中悠悠醒来,昏黄的灯光衬得那张脸如羊脂玉一般凝白柔滑,她手指在桌面上叩着,让店小二过来续酒。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偏头与店小二细语了两句,店小二就匆匆跑来。凤时锦见他半天没动静,便支起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醉醺醺地问:“酒呢?” 店小二道:“姑娘,掌柜的让你先把今日白天的酒钱结了,然后再给您上酒呢。” 凤时锦摸了摸自己的腰际,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明明记得下山来的时候是有带钱的,约摸是这些日喝酒给败光了,因而也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没钱。” 店小二一下子就变了声气,凶神恶煞道:“没钱?没钱你还敢来这里喝酒?” 他这一提声,立刻引来了别桌人的几个醉鬼的注意。 凤时锦不慌不忙,支着侧颐笑得滟潋春色晴,竟是艳绝无边,令整个酒馆黯然失色,就连眼前的店小二也是端地一愣,听凤时锦道:“但是苏顾言有钱,你找苏顾言啊,以前每次和他出来喝酒都是他给钱的。” 店小二一听四皇子的名讳就回过神,生气了,道:“没钱就没钱,你还扯关系,四皇子的关系也是你能攀上的吗?你今天到底还不还钱!” 凤时锦道:“我没钱,要不你将我打一顿,又或者送官府,再或者……找苏顾言要去。” 酒馆里最怕的就是像她这样的烂酒鬼,最是无赖,不怕打也不怕送官府,定是无处可去,送了官府蹲了大牢还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因而店小二听她这么一说,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请示掌柜的。 掌柜的道:“打一顿,扔出去。” 那些拳脚施加在凤时锦的身上,她也不觉痛,反正心都已经麻木了。当整个人被从酒馆扔出去时,摔在了酒馆门前的湿地上,积水瞬间濡湿了她身上脏兮兮的袍裙,忽而冷风袭来,让她冷得一哆嗦,却心心念念地呢喃着:“苏顾言……” 随后也有几个酒鬼走了出来,醉气熏天地掏钱递给了店小二,说道:“小哥,和气生财嘛,何必动手打人呢,她的酒钱我们替她结了。” 几个酒鬼蹲在凤时锦的身边,伸手搡了搡她,她毫无反应,只是念着苏顾言的名字。酒鬼相视而笑,随后三三两两地把凤时锦架起来,呵呵笑道:“走,我们带你去找你的苏顾言。” “苏顾言……”凤时锦被架着往前走,双腿乏软无力,她想着那个人,想着想着心里仍还是感到无比的绝望和难过,竟在夜里失声恸哭了起来。 几个酒鬼就安慰她道:“小心肝别哭了,唉哟哭得哥儿几个心都痛了,一会儿你就不会哭了,一定会快活得笑起来的。” 店小二站在酒馆门口,眼睁睁看着凤时锦被醉鬼给带走了,他再怎么愚笨也通晓这点儿人情世故,知道凤时锦是难以再脱身,于心不忍地对掌柜的道:“掌柜的,我们要不要报官啊,那姑娘被他们带走了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掌柜的冷漠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看向店小二,道:“你这时跑去衙门要多少时间,衙门的官老爷从床上爬起来出勤要多少时间,去找他们的踪迹又要多少时间?” 店小二沉默。是了,他就是眼下去报官也来不及救下那姑娘的。 掌柜的又道:“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其他的少管。” 街上一片黑暗,只有街道两边的店铺门前,稀稀疏疏地点着几盏灯笼,昏暗的光线将街面的低洼映照得油光水亮,凄凄凉凉。 凤时锦在路边禁不住吐了,扶着冰冷的墙壁,恨不能连心肝脾肺都一并吐出来。随后几个醉汉见她连站都站不稳,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拖着凤时锦就把她拉进了临近的一条漆黑巷子里。 几名醉鬼热血上脑,将她摁在墙上便开始伸手剐她身上的袍裙。 “苏顾言……”起初凤时锦没有意识地低声唤着。 巷子里飘出来醉汉的淫言秽语,声音悉悉率率,伴随着恶心的大笑,道:“想不到在这个当口还能碰到这个个娘们儿,来给哥儿几个解解火。”这时一顶轿子悄然停在了巷子口,轿子的四个檐角各点着一盏昏黄的琉璃灯。 “夫人,要不要着人上前去看看?” 轿子帘角轻缓抬起,只露出了里面的一双丹凤眼,看了看又落下,道:“再等等。” 巷子里的醉汉约摸是什么地方不满意,清脆的掌掴声不断地传来,并伴随着恼羞成怒地低骂:“你个贱人!今儿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我们为你付了酒钱,你服侍我们也是天经地义!”随后又是扇了她一巴掌:“你若乖乖的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要是反抗,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把她给我用力按住!” 随后巷子里便是沉闷压抑的挣扎声,连带着凤时锦精疲力竭的喘息。 “噗嗤!” 那声音太过于诡异,一连噗嗤了好几声,随后巷子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突然,里面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一样惊恐的叫声,那是一名醉汉的声音,他一边惊叫着一边还往出口跑,好似身后有人在追一般,只可惜没跑两步,再临死挣扎般地叫了两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良久,巷子里都像无人一般。仿佛刚刚的只是一个噩梦。 第4章 不分你我 第4章 不分你我 轿子里的人吩咐道:“提着灯,上前去看看。”随后她也跟着走出了轿子,一身华裳,精致的妆容,可不正是才新婚不两天的四皇子妃凤时宁。 她在婢女的引路之下,款款来到巷子里端。经昏黄的灯光一照,婢女倒抽一口凉气,只差没惊叫出来。 只见乌黑的巷子里,三具尸体,墙角那里躺着两具,巷子中央躺着一具,墙边上尚还坐着一人,睁着一双同样乌黑的双眼,胸口极沉极缓的起伏说明她还活着。 阴湿的地面上,伴随着污浊泥渍,鲜血染了一地,如寂静的河流,缓缓从人的身体里流淌了出来,血液的温度稍纵即逝。 凤时锦袍裙凌乱地坐在墙边,似喘息又似沉寂,她的青灰色袍裙上亦满是鲜血,血滴溅上了她的下巴,分外凉薄而妖艳,仿佛是暗夜临世摄人心魂的鬼魅妖精。她双手血红,手里握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手指微微一松,匕首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清脆一声。 空气里飘着浓重的血腥气。 凤时宁显得异常平静,双手端在腰腹间,端庄而妩媚,典雅而尊贵,那身金丝红线袍纤尘不染,与这污浊俗世格格不入。她道:“时锦,你杀了人。” 凤时锦此时已经完完全全酒醒了,身子瑟缩而单薄,她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浑身的血液仿佛也跟着凉了去,凝结在身体里,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冷,道:“然后呢?你会恰到时候地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她偏头透过凤时宁的身体看向巷子口那顶沉默在夜色中只剩下一个轮廓的轿子:“你明明可以阻止我,也可以阻止他们,可你什么都没做,不就是想看这场好戏么,想看看我最后的下场么……” 凤时锦低眉,又看了看手边的匕首,落寞地躺在那里。她心头一痛,还是不忍,尽管满是肮脏,也还把它捡了回来,哆嗦着流着泪,将匕首上的血迹拼命地往自己衣服上擦拭,不小心割破了自己,反而越擦还越多。 这是三年前苏顾言送给她的匕首,他说她可以用这匕首来防身,谁要是欺负她,她就用这匕首刺那人。他叫她不要害怕,他是最得宠的四皇子,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都会替她兜着。 年少时候的誓言啊,就渐渐被洗成了灰白。 那时,苏顾言是最宠她的。如果没有凤时宁的处心积虑的话。 曾经的相依为命、相互安慰和鼓励,凤时锦以为这世上就只剩下凤时宁是自己的亲人……可最后,她得到的只不过是残忍的背叛。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如凤时宁亲手在她心口上插上一刀来得痛。 凤时宁踩着她拥有了所有,可她却一无所有。 凤时锦心里比谁都清楚,直直看着凤时宁的眼睛,道:“你一直跟踪我,现在笑话看够了吗?你什么都有了,而我过得比你惨,现在你开心了吗?” 凤时宁移步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柔声道:“我是一直跟着你,放心不下你,又怕你惹出什么事端来,总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几句,让你离开京城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凤时锦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她又叹了一声,道:“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听我的。”说着便伸出凉凉的手指尖,如毒蛇一样爬上凤时锦的脸:“时锦,你若知难而退,早早就离开京城,多好。这世上,我也只剩你一个亲妹妹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你有任何的闪失。” 凤时锦打开凤时宁的手,出奇的冷静道:“你少假惺惺,这场戏明明就是你编排的。你心虚,害怕,留着我始终是个隐患,怕我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跟你抢走苏顾言。” 凤时宁灯笼下的脸很沉寂柔美,道:“他已是我的丈夫,你还能抢得走吗?” 凤时锦垂头,默默将匕首收起,道:“我不会再跟你抢,将来怎样,老天有眼。我都无所谓了。” 她摇摇晃晃地准备站起,却被凤时宁扼住了手腕,那双丹凤眼里柔光连连,问:“时锦,你原谅我们了吗,你会祝福我们吗?” 凤时锦咧嘴,森然冷笑道:“我祝福你们,永不能白头厮守。” “凤时锦!”凤时宁变了脸:“你都这样了,还嘴硬,你以为你还能反败为胜吗?如今你杀了人,想走却是走不了,若报去了官府,就算顾言也不能保全你!眼下你该做的,就是求我帮你!” 凤时锦被两个大力的奴婢摁回在了墙边,没有凤时宁的命令她们不会松手。凤时锦看着她笑,脸上的笑容深深扩大,越发的如鬼魅。她道:“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永绝后患了,做好你的皇子妃,光耀门楣,让地下死去的母亲也能够扬眉吐气!” 凤时宁的脸色变了几变,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颚,道:“你不要再说了。” 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角也还是会继续说:“反正我是逆女,我死不足惜,哈哈,等我去到了地下会告诉母亲,你都做了些什么!凤家有你这个女儿就可以鸡犬升天了,连凤时昭都比你不如,嫡家统统都要看着你这个庶女的脸色过日子,哈,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凤时宁积蓄着满身怒气,扬手就给了凤时锦一耳光,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凤时宁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又道:“除了顾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爱他,不比你爱得少。最后他选择了我,你又能怨得了谁呢?”她用力地抓着凤时锦的肩膀,摇晃着:“我是真的很爱他,为了他,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背叛,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他?”她失声冲凤时锦吼道:“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能让他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好了,是你还是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前不也一样是不分你我的吗?” 凤时锦扬声笑,声音凄厉,眼泪却簌簌落下。 第5章 她会活着 第5章 她会活着 凤时宁平静下来,忽然道:“时锦,你忘了他吧。他心里没有你,你若忘了他对我们谁都好。”她冲婢女伸了伸手,婢女递上来一只小纸包,轻轻打开来,里面是一些细小的粉末:“这是我专去为你求来的一剂忘情药,配药的师傅说这忘情药有些毒性,只要挺过了就好了。”她递到凤时锦嘴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冰冷得像是恶魔一样:“来,乖乖吃下,等明天就好了。你生性倔强,一定能挺过去的,我会放你离开,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好……若是挺不过去,也就见不到明天了……这些死去的人也算有个交代。” 婢女捏着凤时锦的嘴,迫使她张开。她看着那药粉一点点朝她靠近,她一边用力摇头避开,一边艰难道:“你果然……还是一心想我死……” “我若一心想你死,就不会给你一个生的选择了。”凤时宁道:“你若是忘了顾言,不仅能够活下来,还能少受许多的苦。” “放开……我不要吃!” “你必须吃!”凤时宁强硬道:“只有这样,我们三个才能彻底的解脱!”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忘了他……” “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许别的女人再肖想我的丈夫,即使那个人是我的亲妹妹也不可以。” 凤时锦使劲蹬着双腿,两名婢女径直把她放倒在地上,抓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凤时宁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仪态,迈腿便坐骑在她的身上,捏着她的嘴把一包药粉强行灌进凤时锦的嘴里,道:“纵然你恨我怨我,待明日后你若活着也是什么都不再记得;你若死了,我也不怕你下去与母亲重聚,告诉她我做了什么,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凤时锦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深黑的眼,眼泪悄然从眼角横落。她动了动咽喉,将呛在喉咙里发痒难受的粉末全部咽了下去。凤时宁这才松开她,从她身边站起来。 药效很快便开始发作,凤时锦趴在地上,难过得直痉挛。头剧烈的疼痛,身体像是要炸开来。 耳边回响着凤时宁刺耳的话语:“不要去想,只要你不去想苏顾言,就不会那么痛,你越想就越痛……让苦难消失的最好方式便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你忘了他吧……” 凤时锦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翻滚。她感觉仿佛有一条虫子钻进了她的脑子里,蚕食着她的脑髓和记忆。她承受不住,拼命用头去撞地面,闷实作响,忽然喉头一腥甜,呕出一口鲜血来。 凤时宁提醒她道:“等一会儿好些了能走了,天亮之前你就离开吧。这里的一切也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凤时宁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凤时锦突然抓住了她的裙角。凤时宁回头看她,她扯了扯猩红的嘴角,却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声声抽气。 凤时宁蹲下身,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之远去,凤时锦手指死死抠着地面,咬着牙缝溢出一句极低嘶吼的话语:“我会活着……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最终凤时宁没有回头,如来时一般,端庄娴雅地走出了深黑的巷子。轿子四个檐角的琉璃灯散发出微弱的灯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轿子起后,缓缓移动,一点点消失在凤时锦的视野里。她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微光,可终是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 或许溜走的不是微光,而是希望。 巷子又变得漆黑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凤时锦痛苦地喘息着,只能与地上的三具凉透的尸体为伍。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也如死了一般。袍裙上也不知是被鲜血打湿还是被雨水打湿,冷得彻骨。她手指扭曲地抠着地面,剜出道道血痕,意识却渐渐模糊了去,混混沌沌,像是初入梦境,又像是回光返照,模糊又清晰。 忽然,凤时锦轻轻无助地哭了起来。 她犹记得那年冬天,天空中也是下着雨。那冬湖里的水啊,也是这般冷得彻骨,湖面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掉进湖里时便晓得自己可能没救了,因为没人会来救她的。可是后来,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分明看见湖里出现了一个白衣神仙,白色衣袂和着那如黑色锦缎一样被丝丝绕开来的头发漂浮在水里,黑白相间最是好看得惊心动魄,那张脸如一幅画一样向她靠近,然后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往有光明的地方游去。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当朝的四皇子苏顾言。 苏顾言说,这糖葫芦应是你们女孩子常喜欢的,甜吗? 苏顾言说,这匕首送给你防身用,多少还是有些威慑作用的;若是旁人不服,你便用这匕首刺他,出了什么事我会替你兜着的。 苏顾言说,我送你回家吧。 苏顾言还说,不用怕,以后我会保护你……这一切的一切,即使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她也不想忘记。凤时锦睁了睁眼,感觉嘴角一直黏黏糊糊的,轻轻动着唇齿,眼泪绝望地从眼窝流淌在了鼻尖上,声音微不可闻道:“苏顾言……休想我会忘记你……” 忽有一道春风来,卷着若有若无的湿湿冷冷的槐花香,像是上京里的雨打槐花落满地,又像是止阳山上的春风送来十里香。 凤时锦依稀记得,在止阳山上的时候,她是最喜欢漫山遍野的野槐花的,师父常在屋前的槐树下打坐,他身上也就常年浸袭了那样的味道。 “师父……”凤时锦努力地抬起头,往前方看去。只见漆黑的巷子口似有点点白光在闪烁,那灯影之下,缓缓走出来一个高高的人影来,穿着宽大的青灰色袍子,头发长且直,在脑后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来,手里提着一盏白灯,映照着他成熟而英俊的轮廓,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仿佛从她的梦境里走出来一般,一举一动都遗世独立、不惹尘埃。 凤时锦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幻影,只是濒临死亡之际能再看到师父一眼也是不错的。她瘪了瘪嘴,委屈极了,唤他:“师父……徒儿是不是好没用,徒儿什么都没有了……” 第6章 又一三年 第6章 又一三年 师父把白灯放在旁边,缓缓扶她起来,转身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股暖意贴身传到了凤时锦身上,沁入心脾,她伸出肮脏的双手紧紧攀着师父的脖子,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师父的话语传来:“你还有为师,现在便跟为师回去。” 纵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师父,还有止阳山。这句话足以抚平她身上和心里的伤痛,脸贴着师父的后背衣衫,眼泪在衣衫上留下印子,安安稳稳。 师父回头看了看巷子里的光景,轻声又道:“这些人是你杀的么?” 半晌凤时锦才道:“他们想要欺负徒儿。” 师父沉默,不置一词。而是又倒回去两步,在那尸体前一手稳住凤时锦的身子,腾出另一只手来,宽大的袖摆里落出一枚药瓶,干净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挑便打开了瓶塞,将里面的药沫抖了出来,均匀地洒在了三具尸体上。尸体发出滋滋滋的声音,腐蚀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腥气味,师父置身其中面无表情,恍若这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他只冷眼旁观,看着尸体渐渐化作一滩滩血水,最后连一点白骨都不剩。 夜里又是一场春雨过后,等明早醒来,这巷子里便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背着凤时锦,转身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雨夜里。白灯经不起雨滴摧残,扑闪了几下便跐溜一下熄掉了。 这时更夫从街而过,敲响了三更的更时。 没几日,止阳山上便天晴了,微风和煦,春光明媚四方。山上的空气里,远近漂浮着花香,虫鸣鸟唱、繁花似锦,不失为世外乐园。 凤时锦的梦却一直没有醒。 丹房里,硕大的炼丹炉冒着汨汨白烟,她躺在斜窗下的矮榻上,房内光景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她也就一睡不醒,肤色苍白得似半透明的白瓷,那淡青色的血脉在皮肤底下轻微地跳动着。 窗扉被打开了一扇,淡淡的风流淌了进来,将丹房里浓重的药味给冲淡了些。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映在那窗棂上,随风晃动,偶尔飘下几瓣细圆的绿色槐叶,偶尔落下一两朵雪白的槐花。 君千纪将她带回止阳山来,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捡回了她的一条命。只是他去得晚了些,发现凤时锦的时候她已经毒性入脑,那忘情毒对她头脑的摧残和伤害是极大的,他也不知凤时锦何时会醒来,醒来又会怎样。 月余后,凤时锦的气色恢复得差不多,终于苏醒。君千纪坐在矮榻边,将熬好的汤药端给她喝,她起初有些茫然的样子,看见君千纪蓦地笑开了来,一双丹凤眼极为漂亮,好似暗夜里最闪亮璀璨的星辰,让这止阳山上的大好春光也被比了下去。她对君千纪明眸皓齿地笑道:“苏顾言,你来看我啦?” 君千纪一顿,缓缓用药匙舀了汤药送到她嘴边,道:“嗯,把药喝了。” 凤时锦乖乖喝药,嘴上却道:“只是泡了冷湖水,大夫说着了点风寒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呢,你也泡了冷水,有没有什么大碍?” 君千纪英俊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双眼幽邃,想了想,道:“我也没有大碍。” 头部受损,手脚跟着不听使唤,她一傻就傻了又一个三年,错将君千纪当成是苏顾言。只是苏顾言对她而言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名字,她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到后来,每日每日地念着,念着念着连苏顾言这个名字也忘了。 三年后。 凤时锦恍若大梦初醒。 午后,她在槐荫下从君千纪的膝盖上醒来,见君千纪尚靠着槐树,微微阖着眼,仰着下巴留下一个侧面轮廓,那浓密的睫毛像是树叶投下来的阴影,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略有几分白皙。 她趁着君千纪还没有醒,偷偷擦了擦留在他膝盖上的口水印子。一大一小师徒俩,身着同色的青灰衣袍,几乎相互融为了一体。 君千纪一睁开眼,就对上凤时锦讨好的讪笑,凤时锦道:“师父,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很口渴,徒儿去给你烹茶。” 说着凤时锦就起身,如今的她,头脑灵活腿脚便利,跟着师父一起修行偶尔还能自主炼炼丹,与以前差不了多少。君千纪看着她跑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就送出来一壶香气扑鼻的清茶。 下午的时候,宫里头来了人,匆匆上得止阳山,见到了君千纪,恭敬有加地说道:“国师大人在这深山里清修已期满一年零四个月,不知国师大人可有什么成效?” 君千纪看了看身后的丹炉,道:“还有数日方可开炉。” 老太监道:“老奴特来传皇上旨意,让国师即刻进京。至于这永寿丹,可暂搁浅些时日,眼下宫里却是耽搁不得了,还请国师随老奴一同回去吧。打从去年选秀过后,皇上便一心系着新晋的虞昭媛,皇上龙体安康,可虞昭媛情况却一直不大好,新近虞昭媛又说看见了宫中有鬼,所以皇上才请国师回京镇一镇晦气。” 君千纪是大晋最年轻而有威望的国师,为了给皇上炼制永寿丹,在止阳山上修行了六年。而今也是该回朝了。 遂君千纪吩咐了凤时锦在止阳山上多留几天,待到丹炉开炉,取了永寿丹后再行回京。而他自己当日便随宫里的人一起返京了。 止阳山上除了君千纪和凤时锦,就再没别人,除了一只凤时锦从山里捉来的兔子,一直养在身边,取名为三圈。没想到君千纪一走,原本还晴空无云的天就变了,又是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凤时锦和三圈待在山上,过来了几天凄凄凉凉的日子,直至丹炉开炉的那一天。 凤时锦取了永寿丹,小心翼翼地装起来,随即收拾好行囊也下了止阳山。 永寿丹是专程给皇上准备的,也是由师父亲手炼制。皇上求仙问道奢求长生不老,虽是不大可能,但这些年来吃了国师炼制的丹药一直龙体康健,想延年益寿却不是难事。 因而皇上尤为器重当朝国师,大晋的祭典、礼嗣等一律交由国师打点。 凤时锦穿上蓑衣戴上斗篷,将永寿丹的锦盒与三圈一起塞进蓑衣里面,回头锁了止阳山上的丹房和生活起居的房屋,在蒙蒙细雨中头也不回地下山去。 第7章 路见不平 第7章 路见不平 她是当朝国师唯一的关门弟子。师父说,收徒要讲求机缘;凤时锦觉得,君千纪之所以愿意收自己做唯一的徒弟,只是因为她最可怜的时候被他恰好给撞见了。这苦难就是所谓的机缘。 下山以后,凤时锦雇了一匹马直接入京。止阳山离汴凉虽没有很远,却也有两天一夜的路程,若是不想在天黑城门紧闭的时候抵达,她需得快马加鞭。 路上马蹄溅起了泥泞,两边被春雨洗得油油亮的风景飞快地往身后溜走,凤时锦的袍裙和黑发一部分落在外面,不一会儿就沾满了银白的雨丝,似盈满了霜华。 一只黄毛兔子不安分地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趴在她的胸口,惊奇地欣赏着山下的这个世界。凤时锦一把将小脑袋按了回去,它又钻出来。 汴凉的天黑之际,许是下雨的缘故,天边涂了一层相对浓厚的水墨彩。城门冷冷清清地敞开着,零星的行人往那里进进出出,只有几个侍卫守着。凤时锦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着进了城。 马儿绕过了城外的十里青山,眼下马蹄踩在湿湿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泥印子。街道上骑马的也就凤时锦一人。 已是很久没回来,京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里的一景一物恍若昨日,过去的点点滴滴重现她心头,感觉那么熟悉,但却总觉得仿佛少了什么一样。 后来走过一个街角时,凤时锦见那边围满了人,几乎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收回心神,策马缓缓而悠闲地踢踏着马蹄过去一瞧究竟。 她比旁人高出一截,自然就看得清楚分明一些。 原来那里上演的正是一出欺负人的戏码。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满身污泥,正跪在角落里,身边躺着的是一个用草席虚掩裹着的妇人,听围观的路人说他在这里原本是想筹钱为自己病重的妻子治病的。哪想街上来了一个恶霸,见人好欺,出手又阔绰,扔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男子跟前便要他给自己磕头并叫自己一声“爹”。 路人提起这恶霸,皆是暗自摇头,欷歔不已。 他是安国侯柳家的世子柳云初,出身显赫自不必说,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事情他一样也没少干,私底下别人都叫他一条街霸王。见他上街来能躲则躲,躲不起的看只有遭殃了。 眼下这为妻子筹钱的男子便是明晃晃的例子。 柳云初穿了一身绿袍,衣角绣以烟色柳纹犹如繁花锦簇、花红叶绿,头发梳得工工整整以一枚白玉冠固定着,一张脸倒也生得俊秀,只是脸上的表情太过张扬跋扈了些。 可怜的男子跪在湿地上,一个劲儿地冲柳云初求饶,道:“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柳云初却一脚踢翻了他,被身边两个扈从给扶着,抬起的一条腿尚未来得及收回,气呼呼道:“你不是想要银子吗,爷给你银子让你叫声爹怎的了,你以为嗟来之食就是这么便宜的?银子爷已经给了,今日你叫是不叫?” 柳云初习惯带一队扈从跟着他,如此一来打架赢的机会也就大一些。要是那男子不答应,只怕要叫扈从一通胖揍。结果那男子跪在地上就是不叫,把柳云初给惹火了,柳云初让扈从继续搀扶着,抬高一条腿就又要往那男子身上踢去。 然,他腿只踢到一半,都还没来得及碰到男子的身,突然一枚银白晃眼之物凭空落下,直直砸向柳云初的脑袋。柳云初猝不及防,突然头嗡地一下传来剧烈的钝痛,他伸手捂头,瞬间感觉掌心之下起了一个肿包。 一锭同样白花花的银子,从柳云初的头上徐徐滚落,叮咚一下落在地上,滚了满身污泥。 柳云初眨巴了一下眼,随即反应过来,怒不可遏,抬头四顾:“谁砸我?谁敢砸我,有种给我站出来!”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自动退避,唯恐惹祸上身。这人一退开,凤时锦骑着马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柳云初的面前。她睥睨着柳云初的眼神好似高高在上,令柳云初无比的火大。他指着凤时锦道:“刚刚是不是你砸的爷?” 凤时锦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脏银子,道:“这银子,赏你的。” 柳云初抿了抿唇,道:“你什么意思?”他看起来很像缺钱的人吗?他正施舍钱财打发叫花子,怎么可能会是缺钱的人,眼前这女人八成是有病。 凤时锦道:“可是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饼,我给了你同样多的银子,不如你也叫我一声爹来听听?” 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人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只有外地人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柳云初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被凤时锦给深深地激怒了,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凤时锦抬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丹凤眼里流露出淡淡笑意,神韵斐然道:“不是我吗?” “你!”柳云初气昏了头,一个手势召集了自己的所有扈从,当街下令道:“去把她给爷拖下马来,狠狠揍!” 围观百姓当即做鸟散状。 扈从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可是一群人纠结了一阵却没法把凤时锦从马上拖下来。莫看她身子单薄,宽大的袍裙袖摆之下,一双手腕纤细白嫩,但却十分沉稳有力,将一匹烈马控制得十分好,马蹄扬踏嘶鸣便能惊退一群人。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柳云初瞅准了,突然从侧面横冲直撞了过去。凤时锦策马斜身,翩翩衣角掠过,却不慎被柳云初给捉住了脚踝。凤时锦双眉一蹙,紧接着就听到柳云初一声奸笑,随即卯足了力将她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凤时锦滚到了地上,登时青灰色的袍裙就染了泥渍。扈从一见状,立刻一股脑涌了上来。凤时锦不慌不忙,柳云初又是个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一心想着把凤时锦拖下来之后就让扈从狠揍她,根本没想过他竟会被凤时锦爬起来就给捉住。 第8章 对峙街头 第8章 对峙街头 柳云初打出去的拳头被凤时锦毫不费力地拧住,反而拧痛了他自己的手腕,踢出去的腿也被凤时锦给踩住,稍稍用力一碾,柳云初就疼得抽气、满头大汗。凤时锦手揪着柳云初的锦绿衣襟,抡起拳头就往柳云初脸上揍,一群扈从哪还敢轻举妄动,柳云初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们也都跟着闭上了眼睛。 拳头只离柳云初面门咫尺,蓦地停了下来。凤时锦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柳云初恼羞成怒,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吼道:“全都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治不了她一个!” 凤时锦玩味道:“可是你还在我手上。” 柳云初对那些尚还在迟疑的扈从道:“不用管我,谁打她一拳爷赏黄金十两,还不快上!”此话一出群情激昂,可是正待他们摩拳擦掌要上前来一试身手时,柳云初感觉自己的脖子倏尔一凉,他立刻又失声喊道:“等等……都等等!” 众人定睛一看,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知何时贴上了柳云初的脖子。那刀鞘正衔在凤时锦的嘴上,刀鞘斑驳,似很陈旧了,唯有上面镶嵌着的一颗红色宝石仍还熠熠夺目。 凤时锦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含糊道:“怎的,怕了?” 柳云初怕,当然怕,他虽是恶霸一条街,但崇尚的是棍棒,可不是刀子,还从来没搞出过人命。眼下他要是敢多动一分,一命呜呼了怎么办?柳云初咽了咽口水道:“有本事赤手空拳地和我们干一架,你这般玩儿阴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凤时锦道:“赤手空拳?我又不像你一样傻。更何况,我也不是英雄好汉。”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凤时锦足尖一勾,便把脏银子踢到了柳云初脚边,她道:“银子已经给你了,但嗟来之食岂是这么便宜的,今日你叫是不叫?”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本不关你什么事,你有病啊非得狗拿耗子!我爹是你当得的吗,我爹可是——”话未说完,突然前方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正要路过街巷。柳云初一见,欣喜若狂,张口就大喊:“四皇子!四皇子这里有恶女刁民,四皇子快快帮帮我!” 结果柳云初这一大喊,显然让对方给听到了,只见为首的勒一勒马缰,转而便朝这边奔来。 凤时锦眯了眯眼,抬头循声看去。清灰的天光下,将晴未晴,一人身着白衣,踏马而来。湿润的春风盈了满袖,额前落了两缕碎发,一张脸似凤时锦市面上见过的最巧夺天工的玉,只是少了两分玉的温润,多了两分入眼的冰凉剔透感和淡漠感。 他便是柳云初口里叫着的当今四皇子,苏顾言。 转眼间,苏顾言已到了跟前。柳云初奋力想往苏顾言靠过去,怎奈凤时锦没松手,他这一挣之下脖子就破了皮,有鲜血流下。柳云初仗着四皇子来了,勇气倍增,冲凤时锦怒道:“大胆刁民,还不快放手!你当着四皇子的面持刀行凶,就该被治罪!” 凤时锦一直看着苏顾言,苏顾言抬眸的瞬间也看着她,愣住了。彼时凤时锦便在想,都说四皇子才名冠绝天下,惹无数春闺少女们一颗春心萌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堪堪往她身上看过来,清澈又仿佛幽邃,似春日下融化的冰雪山泉,又似深山野谷里不曾消融的寒水深潭。那一圈圈的眼波仿佛细数着岁月年轮,极为美丽。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没说话,大抵是他没想到三年后又会在街头重逢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子,她骨子里仍透着一股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野蛮劲儿。 凤时锦收回了眼神,看了看柳云初脖子上缓缓淌下来的血,道:“擒贼先擒王,你人多势众,我孤身一人,便只有先制了你,却没想到你还有救兵。方才大家也都看见了,我动也没动,倒是你轻举妄动。” 苏顾言眼神垂了垂,落在凤时锦衔在嘴边的那柄匕首刀鞘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云初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告状道:“四皇子也看见了,是这恶女当街拿刀挟持了我,我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好歹我也是一个世子,她竟这般胆大包天,简直是岂有此理!说不定她还是进京行刺高官显贵的刺客!四皇子,必须把她抓起来,严加审问!” 四皇子有片刻无语。 凤时锦不慌不忙道:“那我为何要挟持你?” 柳云初默了默,张口道:“你有病呗?”他一个眼神扫向自己的扈从,一群扈从连不迭地点头,一致认定凤时锦是个疯女人。 苏顾言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锭银子,似乎在听凤时锦的解释。 凤时锦便看向角落,发现角落里原本可怜的一男一女,已经不知何时走掉了,还有周围的百姓也散得干干净净。凤时锦道:“世子爷抛钱要认人当儿子,我也抛钱认人当儿子,世子爷都做得可我却做不得,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四皇子还请见谅,世子夜这么多人要揍我一个,我定然不敌,只有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自保。” 柳云初做出的荒唐事可一点也不少,苏顾言听了个大概,再让人去附近找百姓一打听,便晓得了事情的经过。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道:“你放了他吧,我赦你无罪。” 凤时锦不待说话,柳云初却急了,道:“这怎么能行,必须把她抓起来!” 苏顾言一个眼神看过去,淡漠中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和压迫,道:“若是柳世子想将此事闹大,那我便将她抓起来,送进官府,着手调查这件事。你们对簿公堂,其中谁对谁错,绝不姑息。我想侯爷应该不太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 柳云初一听苏顾言提起了他爹,然后就怂了。这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在街上干出这等蠢事,一定又要赏他一顿鞭子了。 苏顾言见柳云初没再说话了,便又用同样的语气对凤时锦道:“还不松手?” 第9章 她的身份 第9章 她的身份 凤时锦是很反感苏顾言初次见面就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的,衬得他好像是一个长者,在训诫自己的后辈,可显然自己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的师父尚且没用过这般的语气。 苏顾言又道:“国师知道你和柳世子闹出这样的状况,也会给他造成麻烦的。” 凤时锦愣了愣,他应是认识自己,竟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既然柳云初已经矮下一截了,念及师父,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僵持下去,遂缓缓松了手,柳云初如释重负赶紧跑开。 凤时锦将匕首不紧不慢地装进了刀鞘里,正想塞进衣兜里时,苏顾言却对她伸出了手,道:“匕首,还来。” “还来?”凤时锦挑高了些声音,仰头看着他:“这是你的东西么?” “这是我送给时宁的东西。”苏顾言冷漠道。 “你是说凤时宁?”凤时锦闻言一笑,仍是当着苏顾言的面将匕首塞进了自己怀里,量他也不敢来明目张胆地抢,随后翻身上马,与苏顾言齐平,策马走到他身侧,不屑地看了看他:“你送给凤时宁的东西在我这儿,你不是应该去问问凤时宁吗,怎么反倒来找我要?看来你和她倒是很熟。” 苏顾言看向凤时锦,那双极美的丹凤眼与他的妻子如出一辙,只是韵味却截然不同。一个像是天生尊贵的凤,而一个却像是原野里难驯的烈鹰。且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凤时锦对他的态度。 苏顾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时锦驱马,错开他缓缓前行,青灰色沾了泥印的袍裙虽然有些脏但一点也看不出狼狈。那长长的纯黑头发用一根简便的檀木簪挽着,背影看起来清爽又利落。她扬了扬马鞭,道:“这好像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说罢马鞭落下,她“驾”地一声骑马跑了出去。 苏顾言侧身看着凤时锦的背影很快便跑远,直至最后彻底消失在淅沥的长街上。柳云初是个见风使舵的,在旁煽风点火道:“她也太猖狂了,敢这样对四皇子你。方才听四皇子提到国师,莫不是她和国师还扯上了什么关系不成?” 苏顾言淡淡道:“她是国师的嫡传弟子,凤时锦。” 柳云初愣愣地看着四皇子的人也随之远去,慢慢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凤时锦……不就是……四皇子妃的亲妹妹?” 扈从答道:“好像是。” 柳云初感觉自己脖子火辣辣的,伸手去摸了摸,看见满指鲜血,不由更加愤怒,咬牙道:“难怪她敢对四皇子也那么无礼,还敢当街与爷作对……呲,这笔账爷跟她记上了。”他踢了扈从一记,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爷请大夫,等着爷横死街头啊?” “是!是!” 后来上了轿子,狗腿又怕事的近身扈从用帕子手忙脚乱地捂着柳云初的脖子,慌张道:“少爷别怕,很快就到了!” 柳云初白了他一眼,道:“爷看起来像是害怕的样子吗?”只不过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穿着一身青灰袍裙的凤时锦的身影来,恨得是牙痒痒的:“还真没看出来,她居然是凤家的人。” 扈从道:“她已不算凤家的人,只不过顶着凤家的名字而已,她早被赶出凤家了,少爷不是清楚么?” “要不是今日结仇,本少爷管她是谁根本不认识。”柳云初气呼呼道:“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四皇子妃的孪生亲妹,这个本少爷是知道的。只是,若是四皇子今日不提,我还当真没认出她来,穿得那么寒酸,啧,跟个叫花子似的。” 扈从道:“少爷说得有道理!” 柳云初继续摇头道:“四皇子妃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树杈上的麻雀。” “少爷说得好!” “好你个头,你赶紧给本少爷想想办法,让爷好好治治她!” 扈从想了想,说:“不如告诉老爷,让老爷治治国师。国师是她师父的话,这样一来国师就会治治她了。往常老爷听了别人告少爷的状不就是这样治少爷的嘛。” 国师府门前,雨湿长阶,青色阶面上,落下瓦檐汇集的剔透雨滴,将地上的碧绿落叶洗得崭新油亮。国师府颇有些冷清,处处透着一股素淡的气息,门前守门的是两个高矮差不多的童子,身上穿的也是和凤时锦一般无二的青灰色袍子。 国师府里有许多这样的童子,但俱不是君千纪的门徒。他们是从寻常百姓家经过精挑细选选上来的,每三年更替一次。大晋国的百姓,仰慕国师大名的不在少数,人们都愿意相信大晋国有了他才能风调雨顺这许多年,且大晋的皇帝又格外推崇,因而每三年一到,送来国师府选拔的童子堪比每三年选秀时期的秀女那般多。 一童子转身就溜进了大门里,用稚气未脱的童音说道:“国师大人,时锦大人回来了!” 凤时锦下得马来,堪堪一抬头,便看见门前槐树下,一袭青灰袍角闪过,君千纪高大的身影赫然眼前。他总能将道袍一样的行头穿出几分清冷脱世的感觉来,仿佛降世之神,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他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槐花香,对于凤时锦来说如阳光一般温暖,抬手帮她取下马背上的行囊,三圈也很喜欢他,从凤时锦的怀里跳出来,一跃扑在了君千纪的肩膀上,他只撇头看了三圈一眼,不置可否。 君千纪道:“山上都处理妥当了吗,我以为你会明日才到,本用不着这么急地赶路。” 凤时锦道:“回师父,山上都处理妥当了,药炉熄了火,屋子也上了锁。徒儿有师命在身,不敢在路途中耽搁。” 君千纪忽而抬手,在凤时锦的头发上摘下一片带泥的枯叶。凤时锦顿了顿,他如若无事道:“回来了就好,怎的身上这么多泥?” 凤时锦仰头看着他,笑弯了弯眼,说道:“回师父,徒儿在半路上不慎摔了一跤。” 第10章 把衣服穿好 第10章 把衣服穿好 君千纪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领着凤时锦走进了国师府。国师府不比止阳山,这里院落错落有致地散布,绿荫林中小径曲幽,一阵凉风拂来,树叶上斗积的雨水簌簌往下落。这里花繁叶茂,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凤时锦回了自己的院子,屋中一切摆设纤尘不染,即使她和君千纪在山上,这里也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屏风后面已经备好了热水,凤时锦胡乱解了自己的衣裳便跳进了热水里,温润而细腻的水流包裹着她,让她通体舒畅。方才脱衣服的时候听到叮咚一声,凤时锦闭目养神了好一阵,方才缓缓睁开眼帘,朝边上地面看去。 陈旧的匕首孤零零地躺在她的衣服边。她不由伸手把匕首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反复观摩,许久都没看出这匕首有什么奇特之处,唯一的好处便是一直都十分锋利。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匕首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一直带在身上。 这时,三圈在窗户外面,动用着两只爪子刨开了窗户上的菱纱,从外面探进一个头来,正拼命想往里面钻。结果身子卡在了中间,进不来也退不出去,只有眼巴巴地将凤时锦望着。 凤时锦洗干净了身子,从浴桶里爬出来,懒得擦拭,随意便穿了一件袍裙里衣,后缓缓系了衣带,走到窗边把三圈逮进来,拿起匕首在水里漂洗了一番,才走了出去。 她撑开了卧房的一扇窗,坐在窗台上曲着一条腿,将三圈放在自己腿上,顺手就用那匕首给三圈削胡萝卜吃。 三圈吃得十分利索又欢快,整个兔身都在微微抖动。凤时锦不由顺了顺它的毛,自言自语地低低笑道:“难道你就没吃出来这刀上面带了血腥气吗?前一刻我还用这刀划了柳世子的脖子。” 三圈置若罔闻,它根本听不懂嘛,它只知道,这胡萝卜真好吃。 凤时锦头靠在竖着的窗棂边,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三圈,又道:“凤时宁我还记得,只是六年不见,我听说她嫁给了苏顾言当了四皇子妃,都没有请我去吃酒。今日得见,有些明白,原是她自己拿不出手,那四皇子也不过如此。论长相,他都没有我师父好看,论才情,那玩意儿也不能当饭吃,你说是不是?” 凤时锦手里玩转着匕首,看了看那锋利的刀锋,又悠悠道:“至于凤时宁何时送我的这匕首,我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四皇子想从我这处要回去,还真是够小气的。本身,我也没怎么看得上,只不过觉得用来给你削胡萝卜甚是便利。” 在她的记忆里,她坚持认为今日在街上和苏顾言相遇乃是初次,苏顾言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过去的一切她都还记得,唯独将三年前的那次不顾一切地返京遗落了,也将有关苏顾言的一切连筋带骨地从她的记忆中剔除。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止阳山上待了六年未曾返京。 屋子里雅致清净,屋外绿意重重。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凤时锦说完,就听见树林下响起悉悉率率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绿荫小道上,君千纪正缓缓从那头走来。树叶浓密,雨点很少有落到地上的,都被树叶给兜了去,因而他也就没撑伞,青灰色的身影融入其中,待走到尽头雨帘落下时,浑身带着淡淡的湿气,头发半干半湿地落在肩上,极为清俊。 凤时锦正了正身,忙想跳下窗台去给君千纪找伞。君千纪却大步跨出树下,从容淡定地几步走到了凤时锦卧房门前的屋檐下。他抖了抖袖袍,恍若清风自来,一番道骨。 凤时锦跳下窗台,抱着三圈走到他身边,见没什么可擦拭他脸上和身上的雨水,二话不说拎着三圈就当帕子往君千纪脸上擦去,谁让三圈刚刚吃了她的胡萝卜,这个时候就应该装死充当擦布。君千纪抖了抖眉梢,听她边擦边道:“师父,你怎么过来了?” 君千纪看了看她,眼梢稍稍往下一移,僵了一下便飞快地移开,转头看向另一边,声音清严道:“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凤时锦顺着他方才的眼神低头一看自己,发现领口没掩好,身上的衣衫也单薄,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凤时锦却很淡定:“哦”了一声,转身便进屋,去穿自己的袍裙。 六年前她才十三岁,君千纪收她当徒的时候她身板矮小干瘦,君千纪和她相处从不用避讳着什么。而今不知不觉六年已过,凤时锦和以前大不相同,在山上修行的日子没停下锻炼自身,因而身体很结实也很匀称丰盈。 凤时锦不把君千纪当外人,穿着如小时候一般随意,君千纪却不能不当成一回事,时时提醒她,奈何她就是屡改不正。 凤时锦在卧房里穿衣时,君千纪便隔着门,手里轻轻抚摸着三圈的毛发,说道:“待明早你随为师一起进宫,向皇上进献永寿丹。还有虞昭媛身体有恙,明日进献毕后你也随为师过去看一看。” 凤时锦应“是”。现在回了京,君千纪去哪里她自然要跟着去哪里,君千纪也是有意要教会她这些,不然将来她如何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呢。如是想着,凤时锦一心不想让君千纪失望。 君千纪隔了一会儿又道:“穿好衣服后就来膳厅用晚膳。” “是,师父。” 当凤时锦规规矩矩地穿好袍裙出来时,门口哪里还有君千纪的影子。 春深这时节,不冷不热,夜里细雨润泽万物,也带给人一个好睡眠。凤时锦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开窗发现,天晴了。 时辰尚早,青色的天边泛着隐隐红艳艳的霞光,一轮红日像是憋得太久憋红了脸,正迫不及待地呼之欲出。 第11章 入宫觐见 第11章 入宫觐见 君千纪回京以后也是要去早朝的,遂凤时锦就跟着他一起早早地入了宫,百官早朝的时候她便由一个小太监引着去了一处偏僻的花园里暂等。虽说花园偏僻,但景色独幽也是十分漂亮。 在等待下朝的过程中,偶有三三两两的宫女从这附近路过,谈论的尽是宫中各后宫里的秘辛,其中说得最多的当属虞昭媛了。 昭媛宫里的宫婢们多为虞昭媛感到惋惜,道是她好不容易蒙获盛宠偏偏又得了怪病,害就害在有福没分。另又有宫女凑在一堆,悄悄地说着宫中的鬼神怪论,说得各自都人心惶惶。 “昨天半夜里值夜的春香说,她看见了鬼影在虞昭媛的寝宫外闪晃,吓得今晨一病不起,还神神叨叨地胡言乱语呢。” “这种事还是不要瞎说,贤妃娘娘已经下令禁口了,任何人不得谈论此事。而且国师也已经回朝了,有国师在,相信不论什么妖魔鬼怪都会绕道而行的。” “嗳,但愿如此吧。” 凤时锦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个宫女背后,沉吟着道:“听你们的意思是,虞昭媛不仅病了,而且昭媛宫还闹鬼是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几个宫女吓个半死,尖叫连连。她们问:“你是何人?” 凤时锦还不及自报家门,正逢巡逻的侍卫循声过来,问:“何人在此喧哗?” 宫女们正色,忙不迭地匆匆离开。凤时锦悠悠道:“侍卫大哥,这里有条蛇,吓坏了几位宫女姐姐。” 侍卫上前往树林底下寻视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蛇影。侍卫看了看凤时锦,道:“哪里有蛇?你又是何人?” 凤时锦道:“没有?可能是方才几位侍卫大哥打草惊蛇了吧。” 几个侍卫见凤时锦实在可疑,正要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这时身后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把她交给我吧。” 侍卫回头一看,君千纪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再一瞧两人的装扮,顿时领悟了过来,并向君千纪赔了罪,随后退下。 凤时锦笑问:“师父,这么快就下朝了吗?” “嗯。”君千纪转身走在了前面。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御书房觐见皇上。” 君千纪和凤时锦一前一后地走着,凤时锦一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君千纪透露出来的气息……阴沉沉的。凤时锦便开口道:“师父好像不怎么开心?” 君千纪负着手,宽大的袍摆垂在身后,道:“今日早朝,安国侯参了为师一本,道是为师纵徒行凶,性质恶劣,要严惩不贷。” 凤时锦默了默:“……是、是吗。” 君千纪:“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道:“昨天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是跟柳世子他们打架的时候摔的。”她生怕君千纪会生气,急忙又解释道:“是柳世子欺人太甚,当街欺辱寻常百姓,徒儿看不过才上前去插了一手……”她快两步跟上,去牵君千纪的手:“师父,你生徒儿的气了?” 君千纪手僵了僵,还是握了凤时锦的手,凤时锦看不见他脸上深邃的表情。但片刻之后他又松开,道:“这里是皇宫禁地,不可没有规矩。” “哦。” 过了一会儿,君千纪忽然问:“和柳世子打架,你可有吃亏?” “没有。”凤时锦道:“我用匕首划伤了他的脖子,哦不,是他自己往我匕首上撞弄伤了自己。” 君千纪点了点头,道:“柳世子莽莽撞撞,这也不足为奇。” 凤时锦噎了噎:“师父,你不怪我吗?” “年轻人打架也实属正常,你没吃亏便好。”君千纪边走边道:“只是现如今回来了京城,再不能像在山上时那般野性子,收敛一些,与上京的王公贵族能少结怨的便少结怨吧。” 凤时锦吃吃笑了两下,又依恋地想伸手去拉君千纪的手,道:“徒儿知道了。” 君千纪拂袖躲开,道:“为师方才怎么说的?” 凤时锦半空的手转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哦,这是皇宫禁地,不可没有规矩。徒儿记住了。” 到了御书房,王公公已在门前等候,见师徒二人来,便将两人领了进去。大晋国的皇帝正端坐在书桌前,气度尊贵而威严。 凤时锦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忽而觉得双膝一麻,不由自主就跪了下去,耳边回响着君千纪的声音:“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道:“爱卿快快平身。”为了表示对大晋国师的尊重,他还亲自下来扶起君千纪。凤时锦也就跟着站了起来。这时皇帝的注意力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饶有兴味道:“你便是今晨安国侯弹劾国师唯一收的那个顽劣的嫡传弟子?” 君千纪揖道:“孽徒少不更事,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皇帝挥了挥手,对凤时锦道:“你且抬起头来,朕看看。” 凤时锦闻言一顿,还是缓缓抬了头。面前站着的皇帝明黄龙袍加身,已是年过半百之躯,看看起来仍然健朗、精神矍铄。然在接触到凤时锦的目光时,他眼里一抹惊艳之色无法掩藏,竟明目张胆地流露于脸上,最终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所替代。 这大晋国的皇帝见惯了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或浓妆艳抹、或素妆淡容,眼下见了一身青灰袍裙的凤时锦,只觉得眼前一亮。当今四皇子妃乃是大晋之倾城国色,而眼前的凤时锦和四皇子妃乃孪生姐妹是不争的事实,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皇帝笑道:“没想到国师这徒儿顽劣虽顽劣,却女大长成。”荣国侯的女儿生得好啊,这般姿色的女儿,荣国侯就如何舍得弃之呢?只是这话,皇帝终是没当着师徒的面说出来。 君千纪不动声色,道:“皇上过奖了,时锦,还不快向皇上进献永寿丹。” 凤时锦连忙取出一枚锦盒,在皇帝跟前复垂头跪下,将锦盒高高托起,道:“启禀皇上,这是新炼成的永寿丹,还请皇上服用。” 第12章 虞昭媛之病 第12章 虞昭媛之病 皇帝接过来,打开一看,淡淡的香气扑鼻,十分清新怡人,不由满意道:“朕听说国师下山回京之时这永寿丹尚未开炉,是你这个小徒弟一直在山上守着丹炉,如今这永寿丹安然无恙地送到朕手里,你功不可没,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你。” 凤时锦道:“这都是师父的功劳,方子是师父配的,火候是师父掌握的,民女只是负责看看火而已,不敢居功。民女只希望以后跟着师父能学到更多的本领,将来继承师父的衣钵,更好地为大晋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皇帝十分高兴,大笑出来,伸手拍了拍凤时锦的肩:“你这女娃有志气。”那手碰到她的肩膀,几度停留,像是舍不得收回的样子。 可最终,君千纪带着凤时锦告退时,还是不得不收回,准许师徒二人退下。 走出御书房的大门,凤时锦发现自己的后背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王公公随后从御书房里出来,带着皇帝的话,笑呵呵道:“奴才传皇上的话,皇上对时锦姑娘甚为满意,希望姑娘此次能在宫中协助国师一起治好虞昭媛的病。” 凤时锦沉住气,对王公公揖道:“有劳公公。” 她跟着君千纪离开御书房,直到走出很远了,才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君千纪忽然喜怒不定道:“以后这皇宫,能少来还是少来吧。” 之前君千纪还说,要带她去虞昭媛那里,让她见见世面也好。可如今,皇命一下来,君千纪就是不想带她去也不行了。 皇帝看凤时锦那眼神,她又不是傻的,怎会明白不过来。她瞅了瞅素得简直不能再素的自己,蹙眉道:“师父,你觉得我好看么?” 君千纪回过头,看了看她,清寡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会护着你,你不用担心害怕。” 凤时锦挺了挺胸,道:“我是在问师父我到底哪里好看,很吸引人吗?” 君千纪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胸上,瞬时又偏开,肃道:“胡闹。” 去到昭媛宫时,花香扑面而来,庭中草木深深百花斗艳,还有园艺师傅趁着清晨朝露修剪花枝,宫婢将新剪下来的花枝插进长颈琉璃瓶内,送进了宫室里。可见这昭媛宫上下都对虞昭媛是上了心的。 宫婢在前引路,带着君千纪和凤时锦拾级而上,去到虞昭媛的寝宫里。一缕薄纱垂在虞昭媛的床榻外,衬得她侧躺在榻上的身姿朦朦胧胧,光是一缕倩影便十分美丽。她伸出皓白纤细的腕子,搁于床边的诊台之上。 凤时锦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君千纪在床边坐下,替虞昭媛诊脉。 一枚国师可比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有用多了,凤时锦望着君千纪英挺的后背,心想,师父他真是个全才,难怪大晋国会有这么多的百姓喜欢他,其中绝大多数是女子。 虞昭媛似睡着了,一直没出声。倒是她身边有个叫双儿的宫女,忧心忡忡地询问:“国师大人,请问我家娘娘的病情怎样?白日里她便是这样整日整日地昏睡,一到了夜里就再也睡不着,说是有许多……有许多冤魂围绕着她,让她替她们伸冤……”双儿目露惊惧之色:“国师回来之前,也请过得道高僧来此做法驱邪,但均不凑效。昨日国师大人给娘娘开了两副药,娘娘服过之后还是没有好转……” 什么鬼魂索冤、做法驱邪,凤时锦根本不信这些,君千纪是她师父就更加不会相信了。他身为国师,只不过是崇尚道法和自身修行。但君千纪闻言也没有点破,半晌道:“时锦,你回府去取一些解毒丹来。” 双儿一听,惊道:“娘娘是中毒了吗?” 凤时锦便解释道:“解毒丹不一定是解那些看得见的毒,人的身体里积蓄着淤气、郁气,也是需要解毒丹来调理,以减轻身体的负担。” 双儿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婢送姑娘出去吧。” 凤时锦走到昭媛宫的门口,回头时见双儿已经转身往回走。她看向双儿的眼神若有所思,随后也没再耽搁,径直出宫去。 下午的时候,君千纪还是照例在昭媛宫里各处放上辟邪之物,凤时锦不解道:“师父,你真的相信这里有冤魂吗?” “你觉得呢?”君千纪反问。 凤时锦道:“既然不信,为什么师父还要这么做呢?” 君千纪道:“不管这世上有没有鬼神妖魔,仍是有许多人崇敬、畏惧,这便是国师存在的意义。只有人心所向,才能使大晋繁荣永盛。” 凤时锦恍然大悟。君千纪在这昭媛宫,即使没有妖魔鬼怪,他只要人在这里,做了驱魔赶鬼之事,昭媛宫上下才能人心安定。 傍晚的时候虞昭媛醒了来,极是苍白虚弱。双儿把纱帐轻轻挽起,露出虞昭媛的模样来。凤时锦心里暗叹,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难怪皇帝那老东西如此念念不忘,非得劳烦国师也要把她治好,是想等治好这美人了立刻便召她侍寝吧。 看虞昭媛眉目暗转留情、顾盼之间媚骨生姿,就连凤时锦一个女人都有些酥了。君千纪面不改色,指使凤时锦上前再次为虞昭媛诊脉。虞昭媛柔柔弱弱道:“有劳小师傅了。” 她的声音如春风般令人沉醉,凤时锦很乐意地上前。只是在手搭上虞昭媛的手腕时,细细一诊,发现了端倪,脸色霎时就是一变。 难怪太医院一干太医都诊之无效,师父给的丹药也效用甚微,竟是诊不到虞昭媛的脉象。凤时锦来回试了好几次,凝住心神,均是没感知到虞昭媛的脉象。 她就像是死了一般。只有死人才会没有脉搏。 凤时锦哑然看向君千纪。君千纪依旧面不改色。 时值黄昏,君千纪和凤时锦走出了昭媛宫。凤时锦万分不解,道:“师父,为何会这样?难怪虞昭媛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转,摸不到她的脉象,也根本不知道她得了什么怪病。” 第13章 留宿有风险 第13章 留宿有风险 君千纪看着她,道:“不然如何能被称为怪病。”他悠悠道:“早前,西魏曾流传出一种药,性热,服用后可散发体内淤浊,让人容光焕发犹如脱胎换骨,名为五石散。” 凤时锦道:“五石散不是有毒瘾的么,难怪虞昭媛看起来如此美丽似不食人间烟火,竟是服用了五石散么,可是五石散也不能让她没有脉搏呀。” 君千纪道:“若混着性极寒的长生草,则能有此功效。”凤时锦张了张口,还想问,君千纪回眸看着她,双瞳里剪着红日斜阳的余晖,似惊心动魄般瑰丽的珠宝,深深望进凤时锦的丹凤眼里,凤时锦心里紧了紧,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君千纪却极为了解她,道:“这是道家炼丹之法,太医院的太医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样一来,虞昭媛的病就能真相大白了,显然是她自己有意为之。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凤时锦忽然道:“师父,不如今夜我在昭媛宫宿夜吧。” 君千纪皱眉,明显不悦。 凤时锦便又道:“我留下来晚上以方便看个究竟,有鬼捉鬼,有人捉人。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治好虞昭媛,不然的话等明日师父再进宫来,情况还是和今日一样不见有好转。” 君千纪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男子不能留宿皇宫但凤时锦却可以,只是今日觐见了皇帝以后,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君千纪道:“虞昭媛的病为师会另想他法,你随为师回去。” 凤时锦跟上两步,道:“师父……是怕皇上?”君千纪不回答,她抓住他的袖袍,两人均是停了下来,又道:“师父请放心,这昭媛宫怪事连连,皇上是万不可能会来这里的。” “万一他召见你呢?” 凤时锦道:“徒儿想办法推脱了便是。如若不这样,虞昭媛迟迟好不了,只怕师父难辞其咎,皇上也更加看得紧。” 双儿小心搀扶着虞昭媛在寝宫里走动,声音更是温柔极了,提醒道:“娘娘小心,一步步来。”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双儿循声看去,却见是凤时锦竟去而复返,一时她的脸色变幻莫测。这一复杂的变化恰恰落进了凤时锦的眼里,道:“你对虞昭媛的呵护备至令人着实感动,这厢师父不放心昭媛的病情,特命我今夜宿在昭媛宫,悉心观察。” 双儿僵僵道:“国师大人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奴婢一会儿便去为姑娘安排歇处吧。” “有劳。” 君千纪出宫以后,面上神情略有些阴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国师府,而是径直去了四皇子府邸。他没有进去,只在门前等候,让守门的府卫进去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苏顾言走了出来,抬头就看见了君千纪,脚下顿了顿。他自知和眼前这位国师大人素无往来,拿不准国师为何会突然拜访他的皇子府。在苏顾言迟疑的这一空当,君千纪忽而转身,迎面直视着他。 苏顾言沉步走了过去,君千纪抬手揖道:“见过四皇子。” 苏顾言道:“国师免礼,不知国师日暮来访皇子府,所为何事?” 君千纪抬起头,看着苏顾言的眼睛,声线没有丝毫起伏,道:“自是为了四皇子的家事。” 暮色四合,绯艳的霞光淬亮了半边天,似上等的层层丝锦,将整座皇宫映照得如火如荼。凤时锦在昭媛宫里用了晚膳,见虞昭媛的精神尚好,双儿扶着她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子步,嗅着花香,她也露出一抹美丽到令人沉醉的笑容,让一旁的凤时锦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是虞昭媛和双儿时不时低头耳语几句,凤时锦却是听不清,但见两人的态度亲昵,异于寻常主仆。 凤时锦便悠悠道:“虞昭媛与双儿的主仆情分还真是好。” 虞昭媛款款笑道:“让小师傅笑话了,实不相瞒,双儿是我从家乡带来的丫头,乖巧懂事,甚合我心意。” “原来如此。” 此话音儿一落,外头便有宫人过来,凤时锦偏头一看,脸上悠然的神情顿时便消退了干净。只见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白天御书房那边的王公公。 王公公行至跟前,笑呵呵道:“老奴见过虞昭媛,见过时锦姑娘。虞昭媛看起来精神头不错。” 虞昭媛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干干道:“哪里,托国师大人的福,今傍晚才比往常清醒了些,想着多日不曾出门,就出来走两步。” 双儿亦适时道:“娘娘,外头风大,奴婢扶你回房歇息吧。” 虞昭媛将手搭在了双儿略显宽大的手心里。 王公公道:“如此,虞昭媛是当好生休养歇息,老奴就不打扰虞昭媛了。”他转而对凤时锦道:“时锦姑娘,皇上忙完了今日的朝事,得知姑娘今夜宿在宫里,现时得空,便请姑娘走一趟,向皇上说说虞昭媛的病情。” 虞昭媛和双儿都停在寝宫门前,回头看去。她们原以为王公公是亲自来探她们的,不想去是冲着凤时锦去。 凤时锦道:“虞昭媛的病都是师父在料理,我一窍不通,在这里只是负责照看虞昭媛,有什么情况也好如实知会家师罢了,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向皇上禀报的,还请公公恕罪。” “这……可为难老奴了,这是皇命,姑娘饶是没有什么可禀报的也需得随老奴走一趟。” 凤时锦不语。这人来得可真快,想必是师父前脚一走,后脚那老家伙便差人过来了吧。正待她想办法推拒时,身后双儿忽然道:“时锦姑娘,既是皇命,姑娘还是去一趟吧,我家娘娘的情况还请姑娘多担待一些。今日国师不是说了许多么,想必皇上很是关心,姑娘也如实回禀吧。” 凤时锦回头去看,双儿说得情真意切,脸上的表情着实到位。但就是那双眼睛里的过于深沉出卖了她。她对上凤时锦的视线,想要把自己流露在眼的心绪收回,已是晚了。 凤时锦冲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一趟。今日我师父说虞昭媛的病情并无多大碍,待师父再行调养几日,约莫就能痊愈了,届时虞昭媛便能侍寝了。”果真,话音儿一落,虞昭媛和双儿的脸色齐齐一变。 第14章 难以幸免 第14章 难以幸免 凤时锦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没办法了,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那老东西若是敬重她师父是国师,总不会明目张胆为难于她。 傍晚日落,霞光尽散,天色也随之暗淡了下来。皇宫里点亮了一盏盏宫灯,在夜色中看起来更加金碧辉煌、灿若锦霞。 途径御花园,御花园里湖中,莲叶连天青翠无穷,一道晚风吹来,掠起层层碧浪。凤时锦靠着湖边行走,突然一颗小石头从湖边落进了湖里,拍打着莲叶,落入了水中,叮咚一声。王公公回头来瞧,却见凤时锦惊呼一声,脚下像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也跟着往湖里栽倒了去,太监们抓她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压下青碧莲叶,滚入了水中,霎时湖中波浪滚滚,动静不小。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王公公更是急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人!若是时锦姑娘有个差池,尔等统统人头落地!” 凤时锦在水中沉浮,心中却不住冷笑。她不过国师一介弟子,是有多贵重会害得这些太监人头落地。她手上不敢耽搁,靠着叶叶相连的莲叶做掩护,朝另一方向凫去。只要她躲在这莲叶湖里,就不信那帮子太监能够找得到她。待人走后,她再偷偷爬起来。 幸好深春的水不至于太凉,她躲在莲叶下牙齿磕颤,但还勉强受得住。 然而,她这一落水,动静着实不小。王公公派人下去找了她半晌找不到她,竟叫来了禁卫军,让禁卫军围着湖四周纷纷下水,朝湖中心搜索。 结果任她怎么躲,没多久还是被禁卫军给发现了。她心下惊惧,滴水不漏地做出力竭在水中挣扎的样子,禁卫军不疑有他,立刻将她卷上了岸去。 凤时锦泡了水,浑身湿透,脸色如纸苍白,墨黑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种幽魅之感。她以手挡胸,试图遮挡湿透的袍裙黏在她身上而显露出来的曲线,顺着胸口不住地咳嗽。风一袭来,她冷得瑟瑟发抖。 王公公垂眼看了看她,担忧地问:“时锦姑娘没事吧?方才真是好险,若不是人手够多,只怕这偌大的湖难觅姑娘踪迹,非得把这些莲叶给拔了不可!” 凤时锦听得分明,他是在暗示自己,宫中侍卫这么多人,她想耍什么花样是不行的。她咳得十分难受,揉揉鼻子道:“多谢公公相救,方才是我太不小心了,给公公添了麻烦。只是我如今这形容狼狈不堪,贸然去觐见恐惊扰了圣驾,不如让我先行回府换身干衣裳,再入宫觐见,这样可好?”说着还打了一个喷嚏。 这可不是装的。 王公公道:“国师府离皇宫来去还有好一段距离,时锦姑娘若是想回府怕是来不及,皇上还等着姑娘回话呢。姑娘不必担心,干衣裳宫里多的是,一会儿再让太医院煎一碗驱寒药给姑娘喝下,便不会有大碍了。皇上若是等得急了龙颜大怒,老奴也担待不起,还请姑娘宽恕。” 有腿脚快的太监先行去取来一件披风给凤时锦穿上,她咬咬牙,只好起身,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地继续走。 皇帝的宫殿明晃晃得刺眼。她小时候虽然来过皇宫里,却从未踏足过这样的地方。前一步踏进去时,她仿佛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无底洞,只要另一只脚也跟着踏进去,就收不回来了一样。 王公公不容拒绝道:“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姑娘请吧。”见凤时锦迟迟不动,他便又半讥讽半不耐道:“难道姑娘觉得皇上是老虎吗,会吃了姑娘不成?” 凤时锦强自镇定下来,道:“皇上龙威胜过猛虎,民女岂能不忌惮。”只是在路过王公公时,瞥了一眼他嘴角滴水不漏的微笑,两人凑得极近,凤时锦声音低低道:“今夜我若安然无恙走出这大门,来日就没你什么事;但今夜我若蒙君恩宠非我所愿,来日方长,我必也能让你这奴才生不如死。” 王公公的微笑凝结在了嘴角,躬身道:“姑娘这话言重了,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日后若是想找老奴麻烦,老奴也只能生生受了,谁叫老奴是替皇上办事呢。” 凤时锦双脚踏了进去,声寒道:“不用我找你麻烦,我师父也能让你有一万种死法。” 王公公闻言色变。 这皇宫大殿,巍峨高耸,地面和四周墙壁都是金碧辉煌的厚重金属感。走道上铺着一条红色地毯,走道两边,是一盏盏悠然绽放如莲的宫灯,走过了长长走道,皇帝正在寝殿中,褪去了一身龙袍,仅着中衣,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看见凤时锦进来,他双目一亮,紧接着看着她湿透的衣裳和头发,又意味深长了去。 皇帝亲自下得殿首,道:“这是怎么回事?” 凤时锦不等他近前就双腿一曲跪了下地,以额头贴在地面柔软的地毯上,掷地有声道:“民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扶了扶她的手,道:“快快平身。” 凤时锦不着痕迹地抽手,提着自己的裙摆站起来,道:“回皇上,方才民女途中不慎坠入湖中,王公公不让民女换身干衣裳,是以民女才如此狼狈地贸然觐见皇上,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听,面有怒容,冲外喝道:“王永福!” 王公公猫着身体站在门口,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生气地质问:“女娃身子单薄,这般身着湿衣走了这么长截路,你怎能不允她换干衣服,她乃国师的嫡传弟子,着凉了你担待得起吗?” 王公公忙不迭道:“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知错你还不去拿干衣服!还有通知太医院,熬碗姜茶过来,快!” 与其说皇帝是呵斥王公公,不如说是在与王公公一唱一和。凤时锦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让皇帝想靠近又无法,她嘴上道:“皇上息怒,王公公也是怕皇上久等。只是民女无法控制喷嚏,请皇上恕罪。有关虞昭媛的病情,皇上纵然关心,然民女也只是半吊子,知道得并不多,只有师父才晓得清楚,皇上若是要问,不如宣师父进宫来细细询问。” 第15章 一碗姜茶 第15章 一碗姜茶 皇帝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朕只不过是闲下来了,听说你在宫里守夜,就宣过来问上一两句。你纵然不知,朕也不会怪罪你。眼下天色已晚,国师白天里劳累,眼下再宣他进宫来,就显得朕有些不近人情了。无妨,关于虞昭媛的病情,朕明日再问也可。” 凤时锦便道:“那天色已晚,民女就不打扰皇上歇息了,这就告退。” “等等。”皇帝叫住她。 凤时锦能把头垂得多低就垂多低,她能看见自己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毯上销声匿迹,鼻尖上的也不知是冷汗还是先前的湖水,亦随着她垂头的动作而悄然滴落。 凤时锦尽量平稳下声音里的颤音,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帝面上笑容和善,道:“要走也得等王永福送来了干衣服和姜茶再走,不然明日病倒了,国师要是怨朕就不好了。” 凤时锦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师父他是万不敢怨您的。” “你真的这样想?”皇帝抬了抬尾音儿,忽然这样问。 凤时锦沉了沉心绪,生平第一次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道:“只是民女这样想,却不知道师父会怎样想,民女也无法左右师父的想法。” “你再低头就把头低地上去了。” 凤时锦还是一味地低着头。不一会儿,王公公就将一套崭新的衣服和一碗刚煮好的姜茶给送了进来,就放在凤时锦面前的桌上。 皇帝道:“去把衣服换了吧。”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凤时锦就是脑袋被驴踢了也万不能在这里换衣服,是以道:“回皇上,民女已经感觉身上衣服干得差不多,多谢皇上美意,恕民女不能脏了皇上的地方。师父教诲,在宫里一言一行皆要遵守规矩,民女时刻谨记不敢以下犯上。且这身道袍是师父赐予民女,民女也时刻谨记自己身份,不敢有丝毫忘怀。” 皇帝沉吟片刻,也不见生气,道:“国师教徒有方,朕实感欣慰。”他对凤时锦道:“既然是这样,朕也不好勉强你,你便趁热将这姜茶喝了吧。这夜深了,喝完就退下,朕也要就寝了。” 凤时锦看向桌上的那碗姜茶,皇帝又道:“朕赐你坐下喝。” 凤时锦缓缓坐下,将那碗姜茶端起,垂目对皇帝道:“多谢皇上赐茶。”兴许是她戒心太重,想事情不习惯往好的一面去想,直到此时此刻皇帝也一直未多加为难她。大抵他真是顾及她是国师的嫡传弟子,所以才不好强求。又或者,是她看走了眼,皇帝对她并没有别的心思,召她来也只是单纯地询问虞昭媛的病情,是她太过敏感了。想到这里,凤时锦暗自松下一口气,把姜茶凑到嘴边,咕噜噜喝了下去。喝完了她就可以回去了。 姜茶很暖和,带着一股热辣辣的甘甜气味,入喉之后犹如一股暖流流淌进四肢百骸,浑身都跟着渐渐暖和了起来。 才一放下碗,皇帝就悠悠开口道:“国师是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也是夜旋族人里最为出色优秀的一个。朕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收任何一个大晋子民做入室弟子,不想却收了你这个女娃。” 凤时锦愣了愣。夜旋族?她跟了君千纪六年,从没听他提起过什么夜旋族。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身份。 皇帝见凤时锦呆愣的模样,脸上笑意越深,继续道:“夜旋族是一个世外族落,在很早以前就和大晋的先祖皇帝签订了契约,每一任的夜旋族族长担任我大晋的国师。但国师却尤其器重你,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看样子,我大晋的下一任国师,很有可能会落在你这个女娃身上。大晋风调雨顺数百年,还不曾有一位女国师,但不是不可能开这个先例的。”他见凤时锦听得认真,便问:“你可知,国师为何会收你为徒?” 凤时锦没料到皇帝突然和她说起这些,一时间竟忘记了要离去,顺着这话头自然而然就抬头问:“为什么?” 这一抬头,最为糟糕。 她发现皇帝正一瞬不眨地直直盯着自己。 她身上披着的这件披风再怎么遮挡,也挡不住湿衣袍裙下的玲珑曲线。 凤时锦连忙垂头,腾地站起来,道:“请皇上恕罪,皇上该就寝了,民女告退……”只是,她话将将一说完,忽感一阵头晕脑胀、眼前昏花,一时猝不及防又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她始才觉得不对劲,那碗姜茶……一股绵绵软软的无力感袭遍全身,更袭遍凤时锦的心头。 凤时锦手撑着额头,晃了晃头,手肘却无力地滑落,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她强撑开厚重的眼皮,努力从桌边座椅站起来,想趁着自己还残留最后一丝清醒离开这个地方。 姜茶里被下了药。凤时锦万万没想到,当今皇上竟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凤时锦终于明白,原来方才皇帝跟她说那些,并不是想告诉她有关她师父的事情,而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拖延到姜茶里的药效发作,让她自己想走也走不了! 前一刻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疑心太重了……她还以为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晚……是她太大意了,不如这老东西的心思深沉! 凤时锦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师父,她到底是不知深浅,以为这老东西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她怎样,以为只要她想躲就能躲得过去……这皇宫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也早已经不是她年少时印象中的模样。 皇帝冷不防轻轻握住凤时锦的手腕,凤时锦登时一个激灵,只感觉他在手腕上用了轻轻几分力,就能把好不容易扒着桌沿勉强站起的凤时锦又扯了回去,趴坐在桌边,脸色由苍白渐渐转为粉红,丹凤眼极为滟潋,顾盼流兮宛若桃花。 凤时锦挣了挣,喘着气喃喃念道:“师父……” 第16章 来得及时 第16章 来得及时 她的下巴被人捏住缓缓抬起,那双丹凤眼里的华光流转终于让皇帝看得清楚明白,他啧然道:“不愧是凤家的孪生姐妹,生得是一模一样。大晋的第一美人,你也当之无愧。” 凤时锦拼命想打开他的手,却被他捏得更紧,又道:“荣国侯生的好女儿,他就舍得让你流落在外。抬起眼来看着朕,怎的,怕朕吃了你不成?” 凤时锦缓缓抬眼,眼里一片绯然灼热,咬着牙关道:“没想到,一国之君竟用这样的手段,真令人不齿!” 皇帝不怒反笑,道:“当皇帝的,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是朕想要的就能得到便好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的女人也是朕的,朕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你更容易接受的方式罢了。待过了今夜,明朝你若愿意归于朕,朕许你荣宠,你若不愿,就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即便是你要拿出来说,朕不承认,你也是欺君犯上、自寻死路。” “你……走开……”皇帝靠近了她,将她半搂在怀,凤时锦用力地推开他:“师父是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你要是有半分敬他,就住手!” 皇帝不慌不忙地抱起凤时锦,往寝宫里间的龙床走去,道:“朕一直都敬重国师,想来国师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娃与朕撕破脸皮,至他整个夜旋族的安危前程于不顾。” “你无耻!”凤时锦嘴上骂着,蹬着双腿,踢翻了座椅,也踢到了一盏宫灯。她袖袍中的手上,集中力气握着一柄匕首。这个皇帝对于大晋而言是怎样的,她管不着,她只知道只要他敢侵犯自己,就算同归于尽也必不能让他好过! 一刹那,仿佛久远而又熟悉的画面突然从凤时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漆黑的夜,手里冰凉的匕首,刺进敌人的身体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滚烫的鲜血流了满手……她有些混乱,那种感觉好像很熟悉又太陌生。正待脑子里混沌如稀泥,离那张龙床越来越近时,皇帝难忍地低下头离凤时锦的脖子越来越近,突然外面响起了混乱而嘈杂的声音。 皇帝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门口。见门外王公公阻拦不住,寝宫的门被人破开,来人来势汹汹。 阴凉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凤时锦顿时觉得满室凉爽。她努力抬了抬头,睁着眼往门口望去,一缕白以身后的纯黑作为背景,清然简单,仿佛连这个世界也变得黑白纯粹了起来。 起初凤时锦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间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四皇子感到这样熟悉……凤时锦几乎是脱口喃出:“苏顾言……”她趁皇帝不备就用尽力气推开他,自己跌在了地上,传来的痛感反而令她清醒些,顺着一旁的木柱子艰难费劲地站起来。 苏顾言看见眼前的一切,唇抿起深深的弧度,脸色有些绷紧,但克制自如。被他父皇抱着的女人又不是凤时宁,而是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的凤时锦。他只是生气、失望,没想到自己的父皇会对自己妻子的孪生亲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且她还是国师唯一的弟子。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让皇族的颜面何存。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皇帝临幸凤时锦,否则纲常辈分全乱,这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皇帝也不慌张,明显不悦道:“都这么晚了,你这个时候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苏顾言看了一眼凤时锦,才半垂头揖道:“回父皇,儿臣傍晚的时候在母后那里,母后说想传召国师的弟子前去询问一番虞昭媛的情况,却又听说凤时锦已被父皇传召了来。儿臣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凤时锦出来,是以莽撞前来一看究竟,没想到却叫儿臣看到了这一幕。” 皇帝挑眉:“你说的这一幕究竟是哪一慕?女娃来时途中落了水,在朕这里坐了一会儿,方才没站稳,朕才扶了她一把,看在你眼里倒成什么了?” 苏顾言心知肚明,不欲多做争辩,嘴上道:“请父皇恕罪,是儿臣口无遮拦。现下母后还等着,请问父皇儿臣可否将她带去见母后了?” 皇帝看了看又被汗水湿透的凤时锦,又看了看一身浩然正气的苏顾言,最终还是疲惫地挥挥手,道:“都退下。”说着转身进去了里间。 苏顾言走到凤时锦身边,低声问:“自己还能不能走?” 凤时锦扯了扯嘴角,抽着气,倔强地往前挪动着脚步,只是刚挪了一步没防备地就软了下去。苏顾言眼疾手快不得已把她抱起,疾速走出了皇帝的寝宫。 一走出外面,凤时锦觉得又热又冷,浑身蜷缩成一团,极为难受的样子。身体的温度却愈加的上升,她以前也从来没体会过,让她手足无措,双颊像一团火在烧,热度怎样都驱散不去。 凤时锦难受得紧了,一手抓着苏顾言的衣服,那掌心里衣缎的柔滑温凉,以及衣服上精美硌手的刺绣,总算能让凤时锦稍微分一点心。 她自己被吓了一跳,陡然清醒了两分。苏顾言也是一愣,双臂有力,垂眼看起来。远处的灯火依稀照亮凤时锦的脸,她双颊绯如艳霞、艳不可当。 凤时锦和苏顾言对视了一瞬,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松手,苏顾言像烫手山芋一样放了她,她则挣扎着把苏顾言推开,扶着一旁的玉石桥栏喘着气。 桥下的流水寂静流淌,将两人掩映在静谧的夜色中。 凤时锦对苏顾言一点好感也没有,但心里还是心存感激的,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可能自己就回不来了。凤时锦忙跌跌撞撞跑去桥下,浇了两捧流水洗了把脸,双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脖子方才被老东西凑近的地方,恨不能搓下一层皮来。她越是这样凶狠,心里就越发觉得恶心,随后趴在水里干呕了起来。 第17章 她是第一人 第17章 她是第一人 苏顾言也是怕她跌进河里被水冲走,随后也跟着下来到小河边,负手站在凤时锦身后,冷眼睥睨着她。 苏顾言心中对皇帝有气,他一时也难以仔细去想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一股脑地认为自己的父亲原来一直对自己的妻子心存念想,大抵就是在气这个,却不知道皇帝看上的本身就是凤时锦,而不是他的妻子凤时宁。 苏顾言一味地把心中火气发泄在凤时锦身上,冷言恶语道:“我没想到,你一回来,就能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我倒是小瞧了你,竟能连皇上都勾引了去,如若不是我去得及时,想必你已经如愿了吧?” 凤时锦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站起来,衣角落进了水里,轻轻漂在河面上。她转身看着苏顾言,脸上挂着水珠,顺着下巴滴在了衣襟上,脸颊黏着几缕发丝,那双眼睛里的认真得森然的神情让苏顾言心里一沉。 她是凤时锦,不是凤时宁,仅仅是这样一个眼神,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凤时宁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苏顾言已然在心中做了一个比较。 她们本就是孪生姐妹,大抵见过这双姐妹的人,私心里都会忍不住将两人进行着一番比较。所以凤时宁高贵到了天上去,凤时锦卑微到了尘埃里。 凤时锦道:“你刚刚说什么?” 苏顾言冷静了两分,觉得自己出言有些过头了,看凤时锦的情况他也晓得凤时锦是被下了宫廷秘药,且她恶心得干呕,不停地洗脸搓脖子,也能清晰明了,这一切并非她所愿。他本来不想继续说,然凤时锦那样的眼神不留余地地逼视着他,他竟出乎意料地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开口道:“国师已经回府了而你却坚持要留宿在宫里,只有后宫的女人才留宿在宫里,你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我想你早就已经打算……”往上爬,爬得高他一截才能俯视他,才好报复他不是么? 像凤时锦那样善妒、记仇的人,不可能不报复他吧?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随着“啪”地一声,猛然顿住。 凤时锦袖摆张扬,五指冰凉,在苏顾言脸上扇了一记,浑然用力,袖摆上的水珠洒落在苏顾言的脸上,掌掴声清晰分明,一半清凉入骨,一半火辣连天。 苏顾言怔忪,从小到大,谁敢这样打他?凤时锦是第一人。 凤时锦声音幽寒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苏顾言被她挑起了怒火,一言一行与素来淡漠冷静的形象大相径庭,道:“我说你居心不良……” 结果凤时锦扬起另一只手就准备给他第二巴掌。 苏顾言倏地截住了凤时锦的手腕,眯眼冷然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第二次打我的机会吗?” 不等他将凤时锦甩开,凤时锦咬牙突然扑过去,揪住了苏顾言的白色衣襟,用力地转一个身,苏顾言反应不及,凤时锦的动作也是飞快,一下子两人齐齐扑进了河里。 河水不深,恰恰没过两人的身体。小河顷刻被打破了宁静,激起了半丈高的哗哗浪花。 苏顾言被凤时锦压在了下面,他的身体完完全全沉入河中,灌了两口冰凉的河水便尽力扬起头来以不至于被溺住。凤时锦起了起身,却没想过要放了他,而是曲着双腿便跪在了他身体两边的双臂上,整个骑坐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凤时锦满脸的水,发梢落在苏顾言脸侧边的水中,宛若幽然水草。她紧揪着苏顾言一字一句道:“先前我还想感激你,可现在我却觉得还没有哪个像你这样的人会让我如此讨厌。想来你和你老子也是一路货色,不然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说着她眉眼染笑,看苏顾言的眼神冰冷得像陌生人,苏顾言在她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昔日熟悉的痕迹,张了张口,却咳出一大口水来。他一个在上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如何能比得凤时锦在山上野惯了的身手矫健灵活,两人力气相当,只是苏顾言被压在下面处于劣势,他刚想挣扎,就被凤时锦给压制了去。凤时锦继续又道:“看来凤时宁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竟然嫁给了你。还以为她找了一个多好的夫家为人人所称道,却原来是你这样的。我告诉你,我不是她,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欺负。” 苏顾言闻言怒极反笑,道:“你现在在我这里逞威风有什么用,方才在皇上寝宫里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威风,我倒是见你享受得很。” 话音儿一落,凤时锦手中匕首寒光一现,扎在了河底里苏顾言手边的河卵石缝隙中。苏顾言瞠了瞠双目,听凤时锦道:“方才你要是不来,我已经杀了他。”她笑意森然,带着挥退不去的冷魅:“反正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凤家孽女一个,死不足惜,到时候若还能拉着凤家当垫背的,我也算赚了。” 随后便是一阵久违的沉默,伴随着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幽幽流水拍打在鹅卵石上的水声。 苏顾言的身体半僵在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凤时锦。她极美的丹凤眼里,全然是陌生,陌生得……似从来不曾认识过他,那眼神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所有怒火。 苏顾言淡淡道:“凤时锦,你好大的胆子。” 凤时锦道:“这也是你自找的。看在凤时宁的份儿上,我兴许还能叫你一声‘姐夫’;除此之外你以为你在我面前算什么。”说罢不等苏顾言说话,她就主动地松开了他,从他身上缓缓站起来,拖着湿透的袍裙往岸边走去,苏顾言也随后上岸,凤时锦忽然转身与他对个正着,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满含湿气,满不在乎地问:“你和凤时宁,何时成的亲?” 苏顾言在原地顿住,良久道:“三年前。” 凤时锦道:“我没有什么好送的,今夜就当是你我的见面礼,往后各自好自为之。”说着她往桥另一头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苏顾言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手里玩转着那把匕首:“你说这匕首是你的,你想要回去吗?” 苏顾言不语。 第18章 暗夜追杀 第18章 暗夜追杀 凤时锦又道:“这匕首我却是可以还给你,反正除了拿来削胡萝卜我也没有别的用。你要是肯帮我一个忙,我就把它还给你。” 苏顾言问:“什么忙?” 凤时锦道:“直到虞昭媛病愈之前,我都会在宫里帮我师父看着她的情况。这段时间里,你护我无恙即可。反正这对于四皇子来说也是小菜一碟,怎样?” 凤时锦这态度哪里是在请他帮忙的样子。只不过就算凤时锦不说,他为了皇族考量也会暗自护她周全的,不会再让今天晚上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因而苏顾言答应得很是爽快,道:“好。”凤时锦扬手就把那柄匕首抛给了他,他轻而易举地接住,问:“你现在就把它还给了我,不怕我反悔吗?” 凤时锦道:“一把匕首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反不反悔也由不得它来决定。”走到了另一边桥头,凤时锦回眸看向苏顾言:“既然事情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送我回昭媛宫么?” 夜风吹得人很冷,凤时锦又开始打喷嚏。苏顾言最终还是抬步向她走来。 刚一回昭媛宫,凤时锦就听昭媛宫里的宫婢说又开始闹鬼,还有宫女哭哭啼啼地说她半夜起夜时亲眼看见鬼影在虞昭媛的寝宫园子里飘荡,喊着自己冤枉。这话一出,昭媛宫上下人心惶惶。 眼下昭媛宫里灯火通明。凤时锦连身干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湿哒哒地跑去了虞昭媛的寝宫,此时她正醒着,显然也是受惊过度的样子,依偎在双儿的怀里,双眼垂泪好不可怜。 约摸是凤时锦湿衣湿发地进来,真有两分阴森煞气,双儿惊呼一声,随即看清凤时锦的面目时松下一口气,而虞昭媛尚未回过神,一个劲儿地往双儿怀里钻。 双儿道:“姑娘回来了。” 凤时锦蹲在床边,兀自给虞昭媛诊脉,发现她脉象若有若无跳动得很是不稳定,嘴上说道:“你以为我今晚不会回来了是吗?” 双儿摇了摇头试图解释:“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凤时锦笑了笑,看向她道:“放心吧,虞昭媛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我对皇上也是那么说的,看皇上对虞昭媛念念不忘的样子,想必虞昭媛病一好,便能蒙获盛宠了,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双儿沉默,脸色阴沉得可怕。 凤时锦若无其事地从虞昭媛手腕上抽回了手,又问:“方才有宫女说看见昭媛宫里的鬼影,是怎么回事?” 双儿回答:“奴婢也不清楚,娘娘也说亲眼看见了,受了惊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想还是应该问姑娘自己和国师吧。下午的时候国师不是给昭媛宫驱邪了么,原来无用。” 凤时锦道:“到底是真的闹鬼还是人为的搞鬼,我想也很快会有答案的。”她起了起身:“你就好好照顾你家娘娘睡下吧,今天晚上后半夜我来守夜。” 进入了后半夜,夜色寒凉,夜空里一丝月色也没有,周遭几盏暗淡的宫灯映照着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有光亮的地方宛如铺了一层银白的霜。 凤时锦郭金身上半干的袍裙,靠坐在虞昭媛的寝宫门前,她感觉自己浑身冷得都已经没有了知觉,却也遏制不住滚滚而来的睡意,不甚安稳地睡去。 寝宫里虞昭媛和双儿两相依偎着,时不时轻声耳语。虞昭媛红着双眼,双儿沉稳冷静地安抚着她,她恳恳切切地轻声劝说,双儿起身想走,被她拉住了衣角,含泪低语道:“不要,双儿你不要冲动,她是国师的弟子,若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国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双儿握住虞昭媛的手,神情极其温柔,道:“放心吧,我会做得干净些,即便国师要查也不会查到这里来。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 一会儿凤时锦梦到了皇帝那个老东西对她动手动脚,一会儿又梦到了她和苏顾言在小河里打得你死我活。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凤时锦睡得极浅,就这样靠在寝宫门前也根本没办法睡一个好觉。忽然一道凉风从凤时锦的面门上一掠而过,凤时锦霎时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道黑影从侧边幽幽飘出,飞快地移动着。 凤时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见状丝毫不惧,起身便大喊:“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眼看着那黑影要飘走,凤时锦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跟了出去。 这便是昭媛宫闹的鬼了,今晚非要把他给捉住,看看究竟闹的什么鬼! 不想不知不觉凤时锦就被黑影引到了一个偏僻昏暗的地方,凤时锦对皇宫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唯有园子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废弃池塘还闪烁着微微水光。 黑影突然就不跑了,而是回过身来,反而第一时间朝凤时锦扑来。凤时锦一个躲闪,勉强能勘勘躲开,然对方是一个有身手的,且身手还不差,继续出招,凤时锦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三两下就被扼住了双手,黑影双手端住凤时锦的头颅,那一刻,凉幽幽的触感爬上凤时锦的心头,她奋力挣扎,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对方双手一拧,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凤时锦挣脱了双手,一只手狠狠往对方的手上抓去,另一只手曲起手肘卯足力往后狠狠一抵,黑影连忙退开,给了凤时锦片刻喘息的机会。 凤时锦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不予回答,又一次扑了上来。凤时锦大声道:“你再来,我就要大声叫了!”她嘴上说着,转身就跑。 然而这个地方太偏僻,连宫灯都没有几盏,想必是个废弃的宫殿。就算是大叫,夜里巡逻的侍卫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凤时锦还是抓紧时间逃命要紧。 黑影在身后紧追不舍。 眼看着前方就是废园子的大门,凤时锦扭头回看,见那黑影如吃人的鬼魅一样近在眼前,她扯开嗓子就大喊:“有刺客——” 凤时锦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怎想迎面闯进一个人的怀里。 第19章 师父,你来了 第19章 师父,你来了 凤时锦抬头一看,却是上半夜才见过的苏顾言。凤时锦心下稍安,再回头去看时,哪里还有半个影子,身后什么都没有。 苏顾言问:“哪里有刺客?” 凤时锦指向后面,道:“方才明明就有,一路追着我。” 不一会儿,近处的侍卫就赶了过来。苏顾言站在废宫前,四下看了看,又让侍卫去废宫里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是以道:“新近宫里尽闹出鬼怪传言,皆是围绕这废宫而起,你身为国师弟子,竟也怕这些?莫要等到时候非但不能平息,反而助长了流言蜚语。” 凤时锦回到昭媛宫时,天已经微微亮,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凤时锦在虞昭媛寝宫不远的偏房里短暂地睡了一觉,一整晚她都没能好好歇一歇,几乎是沾床就睡着。后来感觉浑浑噩噩地,有人正站在她的床头,一道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她蓦然睁开双眼,晨光熹微,从窗户里漏进来,床前果真站了一个人,奈何她头昏脑涨却一点也看不清楚。 凤时锦从床上坐起来,首先就打了一个喷嚏,感觉头重脚轻得厉害,鼻子也死死塞着。 一只温润的手扶上她的额头,那淡淡的体温让她感觉舒服极了,便任由那只手摸着。凤时锦眨了眨眼睛,定睛看了看床畔的人,蹭了蹭他的掌心道:“师父,你来了啊。” 凤时锦的额头很烫,君千纪给她服下几粒治风寒的药,道:“怎的弄得这么狼狈。” 凤时锦看了看自己,她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袍裙,衣服脏脏的,还有风干的水迹。一天晚上,衣服两度湿透,都被她自己给捂干了,她就是再好的身体,能挨得住才怪了。 凤时锦不擅长对君千纪撒谎,于是撒了个不能再烂的谎,道:“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觉。” 君千纪便问:“昨天,皇上有没有召见你?” 凤时锦歪了歪头,眯着眼睛道:“有啊。”见君千纪神情一顿,又笑道:“昨天师父走后王公公来过一次,说是皇上要召见我去询问虞昭媛的病情,我让王公公带话回去了,皇上也没有再宣我。” “那昨夜你宿在宫里,有什么发现吗?” 凤时锦道:“有啊,我发现有人在假扮冤鬼。”她笑嘻嘻的:“只不过有师父在,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咱先把虞昭媛的五石散的毒给解了,兴许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对于昨天晚上在皇帝那里发生的事情和被黑影追杀的事情,她只字未提。 君千纪点点头,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为师,你好好睡一觉。” 他摸摸凤时锦的头,凤时锦很乖顺地躺下,丹凤眼里晕开淡淡的金色霞光,看着君千纪道:“师父,现下时辰还很早吧,你已经上完早朝了吗?” 君千纪道:“还没有。等看过你之后为师再去。” 凤时锦极为喜欢君千纪与她这般亲近,仿佛他只要轻轻摸着自己的头,就能感到无比的轻松,这一放松之下,困倦再度袭来,她很快就沉沉睡了去。君千纪等她睡着了才起身,前往朝殿入朝。 天亮了,凤时锦就不用再担心了。她知道一切有她师父在。 只是这眼皮才重重合上没多久,昭媛宫里的宫婢就又把她叫醒了。凤时锦坐在床畔兀自拧了一把鼻涕,听宫婢道:“清贤宫里传来话,贤妃娘娘请姑娘走一趟,现下人正在外面候着,姑娘还是赶紧起身吧。” 凤时锦茫然了一会儿,带着浓浓鼻音道:“她找我过去做什么?” 宫婢回答:“听清贤宫里来的下人说,好像是贤妃娘娘关心虞娘娘的病情,特地请姑娘过去过问一下。” 凤时锦摇了摇头,感觉脑颅内的脑浆也跟着晃动,晃得她脑仁儿直疼,她道:“这种事情问国师不是更好吗?”一个两个都想知道虞昭媛的病情,干嘛不亲自过来看一看? 宫婢道:“可眼下国师……正在朝殿那边早朝呢。” 凤时锦撇了撇嘴,心想那贤妃若不是知道国师正在早朝,想必还不会这个时候来要她去呢! 凤时锦揉揉紧塞的鼻子,问:“我可以拒绝么?” “这……”宫婢道:“清贤宫的人正在外面等着呢,姑娘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贤妃娘娘性情温和好相与,也断然不会为难姑娘的。” 这时国师府的童子得君千纪先前的传话后匆匆忙忙很有效率地给凤时锦送来一身干净的袍裙。半晌过后,凤时锦换了衣服才慢吞吞地起身出门。 一路上她都在悲催地吸鼻涕,两眼发花昏胀,顾不上欣赏皇宫园林里的美好景致了,能将自己走过的路记清楚就很不错了。但显然她记得并不怎么清楚,心里也没再似昨晚那般担心,有师父在皇宫里,相信早朝过后一旦找不到她便很快会找来清贤宫的。 前方带路的宫人停下来时,凤时锦混混沌沌地抬头看去,便看见宫门上方的竖匾上用描金蓝底书写着的“清贤宫”三个字。 凤时锦不熟悉这后宫,对后宫里的各位妃嫔娘娘自然也是陌生得很。 太监不温不火地对凤时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姑娘请吧。” 清贤宫是一处闲静清雅的所在,且看这园里的花草幽兰,凤时锦就相信贤妃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凤时锦跨进门口,目不斜视,垂头跪道:“民女叩见贤妃娘娘。” 上座的贤妃,衣着华而不丽、端庄典雅,且面色含笑十分温和,容貌保养得相当的好,眼角几丝鱼尾纹反而添了岁月韶华的风韵,可见年轻时是位非常美丽的女人。 她对凤时锦抬了抬手,温温笑道:“是个有规有矩的姑娘,你且平身吧。” 凤时锦这才缓缓站起来,道:“不知娘娘召民女来有何吩咐?” 贤妃便道:“我听说昨夜皇上召你觐见时你不慎落了水,听你这声音没什么精神,是否着了风寒?” 凤时锦道:“是有些小伤寒,吃了药睡一觉便会好了。” 贤妃道:“虽说天气渐渐暖和了,着了风寒也不能大意,可要找太医过来瞧瞧?” 第20章 姐妹相见 第20章 姐妹相见 凤时锦揖道:“谢娘娘关心,只是早前师父已经诊过了,也吃了药。”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睡一觉就被请到了这里来。当然这后半句话她只能默默在心里说。 结果贤妃闻言笑了笑,道:“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国师的徒弟,有国师在自然比太医院的太医要强。今日找你来,只是想问问虞昭媛的情况如何。” 凤时锦道:“回娘娘,有师父为虞昭媛诊治,虞昭媛的情况也在渐渐好转,相信不日后就能够痊愈了。” 随后上头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贤妃问:“就这些吗?” 凤时锦道:“不知娘娘还想知道些什么?” 贤妃不咸不淡道:“昨日你跟陛下也是这样说的吗?” 许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凤时锦一听贤妃提起,不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反胃,道:“是。” 贤妃道:“短短一两句话,陛下召见你却花了两个时辰。我还以为虞昭媛的病情会很复杂所以才这么难说清楚。”凤时锦一惊,她又道:“你是个姑娘,身体又单薄,陛下也是粗心大意,若是让你早些回去,今晨兴许就不会有这么重的风寒了。”顿了顿见凤时锦没说话,再道:“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宫看一看。” 凤时锦微微抬了抬头,迎上贤妃的目光。那目光洞穿一切,让凤时锦无处遁藏。只是,凤时锦勇敢直视,自以为没有什么可在她面前掩藏的。贤妃面色依旧含笑,道:“凤家的女儿果真都生得不差,你和时宁果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连我看了竟都觉得难以分辨。你不用觉得惊讶,顾言昨天半夜进宫,就陛下那边的事情因而本宫知晓一二。想来因为你是时宁的亲妹妹,他才这么关照你,担心你落水生病,硬要把你带走才冲撞了他父皇。” “您是苏顾言的母妃?”凤时锦几乎脱口而出。 贤妃也不生气,只是半真半假地玩笑了一句:“方才本宫还觉得你有规有矩,怎的眼下又没大没小了。不想尊称顾言一声‘四皇子’,那叫他一声‘姐夫’总应该吧?” 凤时锦垂头道:“是。”只是贤妃知晓的一二到底是指什么却是不得而知,难道贤妃知道昨天老东西欲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吗?贤妃没有明说,她也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觉得本宫不像顾言的母妃吗?” 凤时锦应道:“四皇子有您这样的母妃才是应该,只是娘娘许是误会了,民女不是凤家的女儿,民女只是恰好姓凤而已,是国师的入室弟子。” “时锦……” 贤妃脸上温和的笑容收了收,道:“你这话,让时宁听了,可要难过了。时宁可是听说了你在宫里,今晨早早便来请求本宫召你来相见。”她拂衣起身,对边上一直静静坐着的凤时宁柔声又道:“时宁,人母妃给你请来了,你们姐妹俩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凤时宁起身福礼道:“儿臣谢过母妃。” 随后贤妃就离开了。凤时锦又一点点抬起头来,往侧边看去,只见那边却站了一名女子,锦衣华服,妆容精致,头上金钗发饰贵不可言,一张脸白里透红,丹凤眼中浅光连连,倾城之色。 凤时锦面无表情,看着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是麻木的。 凤时宁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云鬓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着,丁佩作响,那锦绣衣摆铺在光滑的玉石地面上,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优雅的贵气。相比之下,凤时锦一身青灰色的袍裙,便像是凤凰面前的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麻雀。 六年不见,眼下凤时宁就站在凤时锦的面前,尽管长相几乎一致,但她却没什么印象。凤时宁亲昵地牵了她的手,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凤时锦忽觉鼻子很痒,揉了两下没止住,面对着凤时宁倏地就打出一个喷嚏。 凤时宁僵了僵,随后用手帕擦拭着。 凤时锦适时抽回手也擦了擦鼻子,道:“对不住,我鼻子有些不舒服。” 凤时宁扯出一抹干干的笑,道:“不碍事,时锦,这么久不见,陪我走走吧。” 凤时宁随后又一直牵着凤时锦的手,走出了清贤宫,清贤宫里的上下看见了无不觉得四皇子妃柔善过人,像凤时锦这样身份的人能有这样一位高贵的姐姐是她毕生修来的福气,她应该感到知足。姐妹俩在花园小径上闲走。小径两边的桃花纷纷,浅浅粉粉地铺了满地,裙角自上面拂过,掠起轻轻浅浅的桃花浪。 只是凤时宁一直不说话,似乎这里的景致格外美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以至于让她忘记了是要与凤时锦叙旧的。又或者说,她是在等凤时锦先开口。 在一棵桃花树下,那花粉的刺激让凤时锦连连又打了几个喷嚏。凤时宁不得不松开了她,她便在树下停了下来,鼻子通红,眼角翻了些湿润的热意。凤时锦揉着鼻子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个地方委实不适合我来,师父在朝殿上早朝,虞昭媛的病情还得我回去照料,你若是携我游园赏景,可能找错了对象。” 凤时宁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目光深切,握了她的双手,担忧道:“你的伤寒没有大碍吧,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我看你一直这样打喷嚏着实难受。” 凤时锦太不习惯了,道:“没有大碍的。” “时锦……”凤时宁伸手爱怜地摸了摸凤时锦的鬓角,眼里泛着微微的泪意:“六年不见,你都长这样大了。你回来怎的不过来说一声,想要见你一面却是难上加难,没想到会在宫里再相见。” 凤时锦垂了垂眼,六年的时间她感觉一晃而过,六年前的事情却还依稀记得。她记得她离开汴凉的时候,是受到所有人的唾弃的,唯一在前面默默无言替她挡着的人是她师父,她记得那个时候即使是她的亲姐妹也没有站出来为她说上一两句好话。 第21章 记得他吗 第21章 记得他吗 那个时候,她们姐妹俩都是卑微的,没有地位的,这个凤时锦一点也不怪她。 只是凤时锦又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凤时恒是因为她害病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害死了凤时恒。可为什么记忆里有人说她是为凤时宁背了黑锅,连凤时宁自己也这么说。具体的她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她离开汴凉的时候,和凤家的任何人都不再有瓜葛,包括凤时宁。 这中间好似缺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又或者缺了一个重要的人,所以这一切都被割碎开来,总也凑不到一块去。凤时锦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造成的,她越深入去想,头皮就绷得越紧,脑仁儿也跟着隐隐发痛。 凤时锦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像是有一条虫子往她脑仁里钻一样,十分难受。凤时宁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随手伸手就去拉开了凤时锦的手,道:“怎么了,头疼了吗,是不是风寒严重了?” 凤时锦红着眼睑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凤时宁,半晌不语。凤时宁被她那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笑容也有些僵硬,道:“我脸上有什么吗,你何故这般看着我?” 凤时锦摇了摇头,道:“没事,我只记得我们并没有要好到让你特地到宫里来看我的程度。” 凤时宁愣了愣,道:“你还在为过去的事情而怨恨姐姐吗,不管发生什么事,在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姐妹,我们也是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凤时锦淡淡笑了下,脸上毫无悲戚之色,道:“你是凤家的女儿,而我只是个弃女,比起来还是有相当一大截的差距的,你这般说,就不怕荣国侯知道了不高兴吗?只不过眼下你是已经是四皇子妃了,荣国侯再怎么对你有看法,明面上也得给你几分薄面,你也算是为凤家争了光了。你来看我又算是怎么回事,是想与我重叙姐妹旧情吗,我也记得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情谊可叙的。” 凤时宁沉默片刻,苦笑道:“时锦,我知道你一向要强,但你也不必咄咄逼人至此吧,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流落在外,这一切都是姐姐的错。我来看你,是真的很担心你,昨夜顾言回家与我说了……” 凤时锦皱眉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凤时锦红了双眼,楚楚可怜道:“放心吧,这件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这不仅关系到皇家颜面,也关系到你的清白声誉,就连母妃也不知道这件事……顾言就只和我说了详细的。”她说着又拭泪而笑,道:“对了,你已经见过了顾言,这件事说来也是姐姐考虑欠周,我和顾言成亲的时候没有告诉你,那时我心想着你和你师父在山上修行,怕打扰到你所以才没告诉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他总归是你的姐夫,往后在宫里宫外照应你也是应当的……不光是他,还有我,以后你在京里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 凤时锦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反感凤时宁这么说话。凤时锦说道:“实际上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情你能够帮到我。” 凤时宁问:“什么事?” 凤时锦道:“能请你闭嘴么?” 凤时宁愣了一下,那眼角垂泪的模样宛若出水芙蓉美不可言。 凤时锦便又道:“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句话是对我有用的,我姐夫是谁我一点也不关心,而我即便是有难处也不需要你们帮忙。你做好你的四皇子妃就好了,我不过是个小小平民,你这般降低自己的身份不是寒碜我么?” 凤时宁扯了扯嘴角,稍稍收了收先前刻意摆出来的亲姐姿态,以手中丝帕彻底将眼角泪痕拭干净,道:“正如你所说,就算你只是凤家的弃女,现如今回来了,无依无靠的,难道我想帮你也错了吗?昨夜,若不是你姐夫,恐怕你现在就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了吧?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嘴硬地说你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吗?”她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凤时锦:“那你为何又要用匕首做交易让他护你周全呢?” 凤时锦看了看她,好笑道:“听别人说你和四皇子鹣鲽情深看来是真的,他真是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但我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达成我自己的目的,碍着你了吗?”凤时宁张口刚想说话,就被她截住,又道:“你才口口声声说想帮我,却连这也介意,是真心想帮我吗?我已不是六年前的凤时锦由着你好骗,所以你用不着在我面前假情假意。”说罢以后,无意在此地逗留,径直错开凤时宁便欲离开。 凤时宁颜色变了变,就在凤时锦错开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长长的丹蔻指甲掐在凤时锦腕间的皮肤上。她沉了沉声音,道:“六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我骗你什么了?” 凤时锦一时口快,可当她仔细想时却想不起凤时宁究竟骗她什么了。她只知道,凤时宁满口谎言,对她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而那时她竟对她深信不疑。 凤时锦沉默着,挣了挣手腕。凤时宁又低低道:“你还记得顾言么?” 凤时锦抬头,撞进她略有些急切的眼神当中。她又道:“顾言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彻底将他忘了是不是?” 凤时锦心头冒火,反感地一把扬手甩开她,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应该记得他吗?要是可以忘记,我倒希望我不认识你。” 方才凤时宁抓她手腕的力道明明很大,恨不能将指甲也嵌入她的骨头里。可是当凤时宁甩开她时,她却柔柔弱弱似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一碰便能飘得很远。凤时锦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衣袂飘飞如花中蝴蝶,继而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往后仰去,侧扑在了地面上。桃花纷飞落在她衣裙上,有种凄凉的美。 凤时宁便又开始落泪,道:“时锦,你就那么怨我么?” 凤时锦还没意会过来她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何,忽然间一道清风从侧边拂过,凤时锦只见眼前白影一闪,紧接着一道力施加在自己身上,好似被人往后推了一把,她毫无防备往后踉跄两步,脚下难以站稳竟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第22章 干得漂亮 第22章 干得漂亮 凤时锦定睛一看,见苏顾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动作十分迅速地到达凤时宁的身边,温柔备至得将她小心扶起来,那脸上深情款款的表情凤时锦还是第一次见,两人你侬我侬分外刺眼。 苏顾言问:“时宁,没事吧?” 凤时宁摇了摇头,在苏顾言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我不碍事。”苏顾言看向凤时锦的眼神很冷,她抓着苏顾言的袖子:“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怪时锦,她也不是故意的……” 苏顾言拍拍凤时宁的手以示安慰,随后抬步便朝地上的凤时锦走来,站在她面前睥睨着她。她双手撑在满地桃花上,仍是被磨破了皮,火辣辣的。凤时锦收回手来看了看磨破的掌心,不甚在意地随手拍掉桃花瓣,慢悠悠地站起来。 苏顾言的衣裳,白得刺眼,就跟他冰冷含怒的眼神差不多。凤时锦当时还在想,这就是大晋最温文尔雅的四皇子吗? 好像每一次面对她的时候,都与“温文尔雅”这四个字好不沾边。 苏顾言道:“才一回来,你便要搅得周围的人不得安宁是吗?早知如此,你还不如永远别回来,时宁也不至于时时牵挂你,怎么,你就是这样以怨报德的吗?”凤时锦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袍裙,听他继续道:“你不仅让她操心,简直是丢了她的脸。” 凤时锦的动作顿住了。 凤时宁在旁相劝:“顾言,好了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这样说,时锦会伤心的……” “伤心?”苏顾言轻蔑地睨着她,抬高尾音儿:“她有心吗,她也会伤心?”他对凤时锦直言迫道:“凤时锦,现在就向你姐姐道歉。” 凤时锦抬起头,直视着苏顾言,桀骜得似匹难以被驯服的野马,道:“你以为是谁?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撩起袖摆,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串深红的指甲印,落落大方地笑道:“凤时宁平时也是这么掐你的吗,如若是,你也真是够受虐的,但别指望我和你一样变态。我觉得痛了当然会挣扎,这是人之常情。”苏顾言神色一顿,她继续玩味道:“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是以为我自己掐了自己然后嫁祸给她吧?” “我……”凤时宁胡乱解释道:“时锦对不起,是我没留意,竟伤了你……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一点也没想过……”说着就拼命去抠自己的指甲,被苏顾言给止住。 苏顾言道:“没关系,这也不是你的错。” 凤时锦嘴角笑意更甚:“你以为你又是谁,要说‘没关系’也应当是我说。只不过我不会说。” 苏顾言抿了抿唇,道:“凤时锦,你若是回来报复的,尽管冲我来。” “能井水不犯河水就不错了,怎有空报复你。我和你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非要说得如此严重?”凤时锦见苏顾言和凤时宁两人均不说话,自行缓缓转身,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道:“凤时宁,你该剪指甲了,别晚上和四皇子亲热的时候挠花了四皇子的俊脸。” 身后郎才女貌相偎相依,凤时锦若是转身回头看去,桃花雨下美景醇醉。只是她选择了抬头往前看,而不是往后看。 凤时锦抬头时,见前面不远处的白桦树下站着一缕青灰色的身影。君千纪静静地站在那处看着。他是来找凤时锦的,但是找到了她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出去,他想等她自己发觉,她的身后有着这样一个依靠。 凤时锦脸上洋溢着欣喜,唤了一声:“师父?” 君千纪这才向她走过来,步履沉稳,身影笔直,袍摆和发丝迎风而动,如一棵苍白的白桦树,没有任何表情,却远比任何表情都要来得精彩和吸引人的眼球。 凤时锦眯着眼睛,楞是从君千纪身上瞧出两分仙风道骨来。 君千纪对苏顾言只默默点头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向苏顾言怀里的凤时宁,了然道:“时锦力气再大也不至于到掀翻皇子妃的程度,更不及皇子妃在她手上留下的掐痕。四皇子来得迟,我却是来得早。”说着只牵了凤时锦的手转身便离去,对凤时锦道:“跟为师回去。” 凤时宁怔了一下,流着泪欣慰道:“时锦能有国师大人这般庇护,时宁也可安心了。” 苏顾言定定看着两人越走越远,一大一小的背影相差甚大,但毫不违和,同样的青灰色的衣袍,走路的姿势如出一辙,一人发丝用发带松散地束在脑后,一人满头秀发用檀木簪子精神十足地挽起来。大手牵着小手,竟也协调得……有些意外的刺眼。 路上凤时锦心情开朗地问:“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君千纪道:“下朝后昭媛宫找不到你,为师便寻过来看看,怕你惹了什么祸端。” 凤时锦不停地打喷嚏,道:“师父方才也看见了,不是徒儿想惹祸端,而是祸端它要往徒儿身上撞。要不是凤时宁抓着我不放,徒儿也不会使劲甩开她。” 君千纪垂目看了看凤时锦涕泗横流的样子,好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方巾帕来地给她:“擦擦鼻涕。” 凤时锦端地一笑,丹凤眼里因着鼻塞而流动着浅浅热的泪意,似晶莹剔透的琥珀,笑起来的模样亦是艳惊芳华,道:“谢谢师父。” 半晌君千纪才又清声道:“干得漂亮。” “啊?”凤时锦顿了顿脚步,她原本以为君千纪一定又会责备她的。 君千纪悠悠往前走,袍摆拂动两袖清风,道:“为师说你往后不可在宫里胡来。” 凤时锦怔愣片刻后,眸中淬着朝阳光芒万丈的色彩,笑着两步追上他,重新牵了他的手,捣头道:“徒儿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回到昭媛宫以后万事有师父照应,凤时锦终于得以舒舒服服睡个觉,醒来以后感觉果然好了许多,虽然仍有些鼻噻,已经没有头昏脑涨的感觉了。 第23章 谁是第三者 第23章 谁是第三者 这时君千纪正已为虞昭媛诊治完毕,并开下了新的方子,专门用来清除虞昭媛体内五石散留下的毒素。只是虞昭媛喝下两帖药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 凤时锦听到寝宫内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便移步过去看一看,正好看见双儿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盘内是几片碎瓷,她的手背上赫然一条醒目的割伤,正有鲜血沁出。 凤时锦问:“发生什么事了?” 双儿道:“是娘娘的药,本是在旁放凉,但不小心被打翻了,碎在了地上。” “那你的手呢?” “奴婢的手不碍事,只是被瓷片划伤了。” 凤时锦不由多看了两眼,道:“真的是被瓷片给划伤的吗?” 次夜,凤时锦刚睡下不久,虞昭媛又在夜里出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凤时锦披衣而起时,见她正在院子里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走乱撞,毫无方向。双儿在旁仔细地看着她,避免她跌倒或者是撞到尖锐之物。 她嘴里冒出的什么“冤魂”、“恶鬼”一类的词,脸上神情有几分狰狞,与白天里判若两人,倒真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凤时锦走过去,刚想出声,就被双儿示意她噤声。 直到虞昭媛在院子里闹了一阵,精疲力尽了,双儿才小心地把她搀扶进去歇下。凤时锦站在月夜下,等着双儿出来。她知道双儿会出来,因为双儿不出来她便会进去。 不一会儿,双儿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掩上房门。夜色下她的身量比凤时锦要高些、结实些,沉默了片刻道:“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凤时锦开口道:“师父开据的药,虞昭媛再不乖乖服用的话,等待五石散的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只怕到时候就不是出现梦游症这么简单的了。” 双儿一愣,震惊地看向凤时锦:“你都知道?” 后来虞昭媛清醒了过来,全然不知自己梦游的时候做过些什么。她浑身发热,脸色绯红,这寒凉的夜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却还是在说自己很热。 五石散性热,她越是继续服用,身体就越是燥热难以纾解。在后宫里为了争夺盛宠而兵行险招,这样的事情多得是,只不过虞昭媛坚持服用这样危险的药石,她本就天生丽质,即使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了,身体一旦垮掉了也不会得到皇帝的青睐。她必然不会是为了争宠,反而像是为了避宠。 双儿怕虞昭媛毒性深入难以收拾,还是连夜煎了一碗药来伺候虞昭媛喝下。彼时虞昭媛柔弱无力地跪坐在床上,面如芙蓉、云鬓微散,如此娇滴滴的美人谁见谁怜。只是她却含泪推开药碗,道:“拿开,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好起来!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好,根本不需要喝这些药!” 双儿劝道:“娘娘再不喝药,毒性深入,会死的。” “就这样病下去好了……”她美眸深深地望向双儿,那眼里情深让凤时锦看得眉头抖动,虞昭媛无力地靠在双儿的肩膀上:“大不了病死,病死也总比好起来强……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不可能甘愿委身于一个……” 双儿道:“好了好了,不喝就不喝,我喝还不行吗?”双儿温柔地哄着她,似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受半分委屈,更加是让凤时锦咋舌。 说罢双儿就捧着药碗喝了药,哪想下一刻她手指钳住了虞昭媛的下巴,任虞昭媛挣扎无果,硬是强行把药灌进了虞昭媛的嘴里。 最终双儿道:“与其让你受皇上临幸,总比眼睁睁看着你死强。”她侧目看向门口,凤时锦有些站不稳,扒着门框,这到底是哪一出? 凤时锦怎么感觉事情蹊跷得令人头大,看样子好像……皇帝才是第三者。 虞昭媛服用五石散来拖垮自己的身体,是不想去侍寝,而她的心意真正属于身边的双儿。凤时锦不歧视男人与男人又或者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但这事发生在她眼前,还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一时间,凤时锦的脑海里已经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浮想联翩。 双儿挑明了话,道:“事到如今,你都看见了,娘娘不想受到皇上的临幸,所以一病才病了这么久。但凡你有一点怜悯之心的话,请你不要拆穿这一切。”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道:“不管我拆不拆穿,虞昭媛的病总有一天会好起来,而这一天也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她对双儿笑了笑:“昨夜有人一心想要杀了我的时候,也不见谁来怜悯我。” 双儿怔了怔,抿唇不语,只收拾好了药碗,将虞昭媛哄着入睡了。 凤时锦见没她什么事,在双儿端着药碗出门之时,便也跟着转身出去,道:“我也回去睡了,夜里你就好好照顾虞昭媛吧。” 双儿道:“这个奴婢知道,不牢姑娘费心。” 凤时锦回到偏房,只轻轻掩了房门,自己隐藏在暗夜里的门背后,透着门缝的点点光隙看着双儿把药碗送下去,凤时锦望了望虞昭媛的寝宫宫门,就在双儿转过拐角之时,她心思一转,立刻又出门并关好自己的房门,迅速地钻进了虞昭媛的寝宫,在一处隐蔽的帷帐之后躲藏起来。 彼时虞昭媛还睡在床榻上,十分安静。凤时锦的声音又很小,并没能惊醒她。就算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虞昭媛也以为是双儿回来了。 不是凤时锦有偷窥人家秘辛的癖好,她实在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虞昭媛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何会喜欢上自己身边的宫女?就连皇恩浩荡也不要了。要知道,但凡被选进宫来的女人,有多少人是花尽心思想得到皇帝的眷顾而不成的。 不一会儿,床榻上的人儿就动了动,似乎幽幽苏醒了过来,她坐起身。 第24章 绝对是禁忌 第24章 绝对是禁忌 凤时锦在帷帐后面看见了那弱柳扶风、眉间轻愁的模样,动人之至。怪不得,那老色鬼一直垂涎着她的美色。 虞昭媛动了动手臂,凤时锦见她从绣枕下面摸出一样东西,缓缓打开来看,里面隐约是颜色混杂的粉末,凤时锦心中一凛,不难猜出那就是五石散了。 虞昭媛怔忪了片刻,神情忧伤而哀婉,随后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抬手就欲把五石散送进口中。凤时锦暗暗心惊,却不好这时出去阻止,还好双儿就在这当口恰好回来了,推门进来一见状,连忙就将带回来的点心给仍到了地上,快步上前去阻止,握住了虞昭媛纤细的手腕,目里幽沉得发紧,道:“你干什么?” 虞昭媛挣了挣,见挣不掉,只好道:“你放手,不要拦着我,让我吃,我宁愿死也不要去侍奉皇上。” 两人僵持了半晌,忽然双儿开口:“可是我怎么舍得眼睁睁看你去死呢,你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你死了,我们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一出口,却是叫凤时锦无比震惊。她想,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了。 双儿的声线已不如白天那么温纯细腻,而是带了两分粗哑和低沉,虽没有过于粗犷,但还是听得出来是端端正正的男子的声音! 他竟是男扮女装潜伏在虞昭媛的身边,若不是这次凤时锦躲在寝宫里,双儿他装扮得太过滴水不漏,凤时锦根本不会察觉,更莫说这昭媛宫里的其他人! 虞昭媛开始哭了起来,倍感凄凉和无助,道:“可是我一好起来,就、就会……” 那样的心情,凤时锦微微垂头,神色沉寂,她似乎能够感同身受。想来如此貌美如花的一个女子,身边有所爱之人陪着,又怎会愿意去侍奉一个年过半百的色鬼老东西!荣华富贵、三千恩宠,都比不得身边爱人相伴来得惬意和幸福。 凤时锦又看了一眼双儿的背影,他的背影结实,不比其他宫女那般纤纤婀娜,这一点她早就注意到了。 此时双儿将虞昭媛紧紧抱住,摸着她的头情深意重道:“不要紧的,没关系,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只要你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既然……躲不过去,就认了吧……” 虞昭媛闷在双儿怀里失声痛哭,偏偏还得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害怕被外面的人给听到:“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你,即使一辈子穿成这样、被人当成一个低下的宫女,我也无所谓。” 双儿一边顺着虞昭媛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道:“既然我们谁也无法阻止,不如就勇敢地面对吧。以后就不要吃这个了,我想要守着的,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你。” 虞昭媛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即使这样凤时锦看起来她也是美的,想必在双儿眼里她更是绝世无双的。虞昭媛道:“早知如此,当初被选进宫时就应该和你彻底了断了,我为何要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啊……” 双儿苦笑,亲吻了一下虞昭媛的额头:“情之一事,是想断就能断得了的吗?” 不知怎的,凤时锦蓦地觉得莫名的伤感。她摸摸自己的鼻子,鼻头有些发酸。好似那样心酸的情事,她也曾亲生经历过一般。 虞昭媛约摸也是觉得无路可退了,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双儿,道:“就这最后一次……”双儿注释她半晌,终是松开了手,任她哆嗦着摊开五石散的粉末,饮鸩止渴般渴望地把五石散全部倒进自己嘴里拼命地咽下,手抓着双儿的衣袖,喃喃泣道:“生也好,死也好,就这最后一次,你纵容我吧……” 凤时锦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虞昭媛,骨子里却是这样倔强的性子。但她却是万万不能死的,她若是死了,凤时锦和师父都难以向皇帝交代。 但即便是让虞昭媛纵容这一次,也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待明日君千纪进宫来,再悉心调养一番,体内余毒清楚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再不碰五石散这种东西的话。双儿真要是担心她的性命安危,也必然不会让她再碰的。 如是想着,凤时锦躲在暗处也不太光彩,见双儿也没有阻止,就由着她去了。 结果待五石散的药效一发作,又是燥热难耐,虞昭媛的脸色渐渐就变了,脸上光泽比往日还要好,由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绯色,连身上那层单薄的纱衣也显得如梦如幻一样。 怎想虞昭媛一把紧紧抱住了双儿的腰,摇着头道:“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 第25章 苦命鸳鸯 第25章 苦命鸳鸯 凤时锦蹲在帷幕后,脑中闪现着“非礼勿视”四个大字,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可避免地将这一幕收进了眼里。她摸摸鼻子,想,真是要命,没想到真相背后居然还有这么火辣辣的一段戏。 她到底是走,还是留呢? 要是现在走,岂不是暴露了?撞破两人奸情,接下来她是不是就该被杀人灭口了呢?于是片刻衡量之后,凤时锦又淡定了下来,还是看完再走吧,不看白不看。 凤时锦内心只纠结了短暂的时间就不再纠结了,反正她现在出不出去阻止都已经大错铸成,和她又有何干系。她和师父进宫来,只负责给虞昭媛治病,并不负责给老东西摘绿帽子。 凤时锦还是很好心地拉过帷幕完完全全地遮挡住自己,把视线也隔绝在帷幕之内,她的鼻血已经是这样了,要是再看见什么热火朝天的,估计会流血而亡。 两人疯狂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幸好双儿为了避免昭媛宫上下发现他和虞昭媛过于亲密,晚上都会把值守的宫人撤到外宫去,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当然他也彻彻底底地忽略了隔壁偏房里还住着一个凤时锦,更加没有想到眼下凤时锦就在这间寝宫里。 大半个夜晚,那床榻都摇晃得十分厉害,仿佛要散架了一样。 听到后来,凤时锦都已经麻木了。她只想着这两人赶快结束,最好精疲力尽,她才好偷偷潜出寝宫。莫要等到天亮,就不好收场了。 后来果真天快亮了,床那边的两人才渐渐进入了尾声。 寝宫里的烛纱灯快要燃尽,光线柔和昏黄。凤时锦听半晌外面没动静,便小心翼翼地拉开帷帐瞧了一眼,见两人已经平息下来,双双相拥睡在床上。 凤时锦又等了一会儿,听两人的呼吸都已经平静,以为他俩睡着了,于是提起袍裙踮着脚就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兴许是这夜里太静了,凤时锦衣料的摩擦声就显得格外明显。没想到眼看着她快要接近房门了,突然身后双儿就已机警地想来,喊了一声:“谁?”凤时锦心下一沉,赶紧朝门口跑去。 双儿身手却极快,只闻身后极轻的脚步声,倏地一只手用力抓上凤时锦的肩膀,猛地一翻转,凤时锦挣脱不及,后背钝痛,眼前晃了晃,随后整个人就被抵在了门扉上,扼住了脖子。 双儿定睛一看,凤时锦鼻槽和衣摆上的血迹让他一愣,随机浑身散发出冷意,道:“是你。” 虞昭媛也被惊醒了过来,捻着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子坐起来,看起来慵懒妩媚,透着别样的风情,看清了凤时锦后惊呼一声,道:“小师傅?”随后她脸上便出现复杂的表情,知道自己和双儿偷情的事情定然是被凤时锦给看去了,又是羞愤又是难以自容。 双儿穿了一条亵裤,身上披了一件薄衣裳,但给凤时锦的冲击和反差还是太大。凤时锦咧嘴笑笑,道:“本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双儿五指收紧,眼里迸发出只有凤时锦才看得见的杀意,他背对着虞昭媛道:“先前你一念仁慈不想杀她,可是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留着也是祸患。” 虞昭媛迟疑,一看便能看出来她当真是个心肠软的,道:“可是她……并没有做过伤害我们的事……” “要不是她和她师父来了,就不会发现这些。”双儿道。 凤时锦想说话,又被双儿掐得紧了些,她仍是艰难道:“要不是我和我师父来,你让她继续服用五石散,她一样会丧命,又或者皇上会另找人来诊治虞昭媛,你们也迟早会被发现……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在虞昭媛的身边,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就只有一丝。” “如此,我还能让你继续活下去吗?”双儿凝声道。 “双儿……”虞昭媛对他摇头,目露惊恐:“不要……” 双儿力气大,一点点把凤时锦抬高,捏着她的脖子让她双脚凌空。凤时锦一边蹬着脚奋力挣扎,一边双手死命抓挠着双儿的手,一张脸憋得通红,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若死了,虞昭媛也休想活成!” 双儿手蓦地松了松,让她得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凤时锦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笑看着双儿,丝毫不惧,又断断续续道:“看来大家都不想死……你以为,今夜你和虞昭媛一夜欢好,他日虞昭媛被召侍寝,一旦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结果会如何?你男扮女装可能会相安无事,但你也一样会眼睁睁看着她死。男人就只是靠说说而已吗,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不想让她死呢……” 第26章 新的匕首 第26章 新的匕首 “就算是要死,我也会陪她一起死!”双儿出奇的冷静,直勾勾地看着凤时锦:“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如果不杀你,你也有办法保全她是吗?国师愿意帮忙?” 他能想到的,只有国师了。如果国师亲口说虞昭媛的病无法得治,那皇帝一定会深信不疑。 但凤时锦道:“我师父不可能会帮你这个忙。” “那你呢?” 第二天早上,君千纪照理在早朝前来看看凤时锦,然后再去上早朝。只不过他来时凤时锦睡得正香便没有吵醒她。 早朝过后君千纪照例给虞昭媛开了药,又拿了一些国师府炼制的调理丹,凤时锦醒来时他便坐在凤时锦的床边,表情变幻莫测。 凤时锦吓了一跳,又惊有喜,道:“师父,你又来了啊?” 君千纪摸摸她的额头,给她喂了两颗丹,她的伤寒还没有完全好,眼下又有反复的趋势。凤时锦觉得鼻塞、喉咙痒,还咳了两声清清喉咙。 君千纪看着凤时锦袖袍上的血迹,确定她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问:“衣服上的血谁的?” 凤时锦老实回答:“徒儿的。” 君千纪:“怎么来的?” 凤时锦道:“师父不用担心,只是流了点鼻血,可能是最近有些上火吧。” 君千纪平淡道:“为师记得你的体质是很难上火流鼻血的。” 凤时锦默了默,道:“师父真英明。好吧是昨天晚上嬷嬷给虞昭媛送来的侍寝准备的春宫册,徒儿不小心翻了几页,所以……” 君千纪脸有些黑,道:“以后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今虞昭媛的情况好转了,宫里闹鬼的流言也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宫人们私下都说定是国师浩然正气,往昭媛宫一来,那些恶鬼灵煞就不敢再靠近虞昭媛,虞昭媛的病这才能渐渐好转。既是如此,下午的时候凤时锦就跟君千纪一起出了宫回去了国师府。 出了宫门,夕阳西下,凤时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一座座宫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金色的牢笼,待在里面真的太让人窒息了。还是这宫墙外好啊,连空气都充斥着自由的气息,闭上眼睛深深一呼吸,满是春日里槐花香的味道,以及百姓们日落归家、街上弥漫着的人烟味。 斜晖将君千纪的身影拉得很长,凤时锦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师父是迎着光的存在,而她是师父的影子,只要躲在师父背后,就能遮风挡雨。 这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忽然君千纪停下脚步,凤时锦猝不及防撞在了他的背脊骨上,撞疼了鼻梁。凤时锦揉着鼻子,就见君千纪转过身来,递上一把匕首在眼前,一下愣住。 那匕首看起来比如给苏顾言的那把那么斑驳陈旧,而是崭新的,上面也没有昂贵的宝石,而是简单的样式,匕首手柄和刀鞘均是以沉木打造,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匕首。凤时锦接过来,入手有两分沉稳质感,木面也是光滑的,只雕刻了简单的云纹,上面写了一个“锦”字,这分量不知比她先前的那把匕首重到了哪里去。 这是专门属于她的吧。 凤时锦拔出匕首,刀锋看起来也极为锋利,满心欢喜道:“师父怎么知道我之前那把匕首已经不在了啊?” 君千纪愣了愣,道:“已经不在了吗?” 凤时锦没太留心,道:“是呀,四皇子说那是他的东西,我还他便是了。” “嗯也好”,君千纪便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道:“这把就留给你给三圈削胡萝卜吧。” 凤时锦高兴极了,小心地把匕首揣进怀里,跟在君千纪身后,歪出头来,脸上挂着分明讨好而讪讪的笑容,斜阳映照在她脸上和眸子里,极为绯艳夺目,望着君千纪的侧脸,道:“师父,这匕首去你亲手做给我的吗?” 君千纪不回答,而是道:“好好看着地上的路走。” 凤时锦应道:“是,师父。” 回到国师府以后,美美洗了个澡,又能见到那只兔子。彼时三圈就蹲在傍晚的阶沿上,身上的毛发微微抖动,嘴边长起来的胡须跟老鼠似的,这嗅那也嗅。凤时锦穿了薄薄的中衣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她总也改不了这个毛病,身上和发梢还带着湿气,径直把三圈当做毛巾在脖子边擦了又擦。三圈收起了爪子,只乖顺地趴在她的肩头。 凤时锦坐在石阶上,晚风吹起了她耳际的几缕发,她把三圈放在膝盖上掂了掂,惬意地说道:“才两天不见,你似乎又重了一圈,这里的伙食真的比山上还要好吗?” 她拿出一根胡萝卜,三圈一看见,立马就开始精神抖擞了。 凤时锦正好用君千纪送给她的匕首削胡萝卜试试,匕首跟以前那把一样锋利,而且也很顺手。 后来她逗弄三圈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林荫小道缓缓走来的人,英挺的身姿,盈风的青灰色衣袍,一顿,随后就扔下三圈,赤着一双脚蹬蹬跑回房间里,自言自语道:“不好,师父来了!”她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回房穿好衣服,不然又会挨训了。她现在还处于师父送她匕首的新鲜期,还是少让师父操心的好。 于是当君千纪来时,就只剩下石阶上眯着眼儿狂啃胡萝卜的三圈,和旁边放下的半截刀鞘,以及石阶悠悠滚落下去的半截胡萝卜。 君千纪走了过去,顺了顺三圈的毛,声线清越道:“时锦,你在房里么?” 凤时锦瓮声瓮气道:“回师父,徒儿在房里,穿衣服。” 君千纪顿时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隔着房门道:“你前两日才染了风寒,还没有痊愈,再穿得单薄容易复发,怎的还胡来。” 凤时锦道:“师父原谅,徒儿回来一时得意忘形。” 随后凤时锦穿戴整齐了,君千纪就带着她去了丹房。国师府里的丹房可比止阳山上要大得多,一进去便是雾气弥漫,倘若不是闻到一股浓重的药材味,还真以为是置身仙境。只不过凤时锦一直鼻塞着,闻不到任何气味。 第27章 送药进宫 第27章 送药进宫 三圈一蹦一跳地跟着过来,一钻进丹房霎时就没了踪影儿。只要它不闲得发慌自寻死路地去啃炼丹炉来磨牙,凤时锦和君千纪还是不怎么管束它的,自然,眼下丹炉下正炼着火,不怕被烫熟了嘴它可以勇敢地去啃。 君千纪回头给凤时锦灌了药丸之后,又带她熟悉了一下丹房里的日常。这丹房里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皇帝所需的除了永寿丹那样难炼制的丹药外,其余的普通效用的丹药都会在这里炼制。 君千纪站在桌台前,背着身影,如梦如幻,倾泻下来的头发落在青灰衣袍上,修长分明的手指捣弄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若无其事地说道:“在宫里这两日,你见到四皇子了?” “啊?” “不然为何能够把匕首给他。” 凤时锦点点头,囫囵道:“啊,见过了,就草草碰到了一面,心想着他好歹也是我姐夫,他说那匕首是他以前送给凤时宁的,我也就还给他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宫里发生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可是都不重要了。眼下她已经平安地回了国师府,就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师父操心了。 她担心君千纪会继续深入地追问,于是又主动挑开了这个话题,道:“师父,你知不知道凤时宁是什么时候把那匕首给我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君千纪良久道:“为师也不记得了。既然不是你的东西,归还了也是一件好事。” 凤时锦笑眯着丹凤眼,点点头道:“徒儿也是这么想的。” 虞昭媛的病一天天好转,已经用不着凤时锦晚上宿在皇宫里了,她只是每天和君千纪一起往宫里走一趟,照例给虞昭媛诊诊脉便是。虞昭媛身体虽渐渐恢复了,但脸上愁容更甚,一刻也不见她有所展颜。 皇帝对虞昭媛此事大为满意,想赏君千纪好些东西,又被君千纪给婉拒了,道是此乃他分内之事。皇帝知道凤时锦并没有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给君千纪,因而君千纪并不知情,心忖凤时锦还是有点识大体,面子上仍然是挂着,笑笑就过去了。 虞昭媛一好,他对凤时锦也就淡了那方面的心思,况且中间还真横着一个国师。这不,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定下召虞昭媛侍寝的日子了,还吩咐君千纪特地炼制一些可以助他龙马精神的丹药,也准备些可以助添情趣的。 凤时锦主动为君千纪分担下了这一职责。反正炼药这种事她已经干得十分麻溜了。 给侍寝那天晚上助兴用的药物分两种,一种是给皇帝服用的,一种是给虞昭媛服用的。给皇帝服用的通俗来讲就是壮阳补精的,而给虞昭媛服用的则是催情生媚的。 下午的时候君千纪过来询问成果时,凤时锦狗腿地奉上一只锦盒,道:“回师父,给虞昭媛服用的药物徒儿已经准备好了,给皇上服用的再有三刻便能够开炉了。” 君千纪点头道:“如此甚好。” “师父。”凤时锦见他转身要出了丹房,连忙叫住他。 君千纪半回头,丹房里的袅袅白雾衬得他如临世谪仙,他道:“还有什么事?” 凤时锦鼓起勇气道:“一会儿丹药出炉以后,能不能让徒儿送去宫里?”君千纪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她忙又解释道:“徒儿是这样想的,反正昭媛宫里徒儿也熟了,与王公公也熟了,有什么需要叮嘱的也好说得清楚,万一让药童送去不清不楚地耽搁了反而败坏了皇上的兴致。” 君千纪仍是不能彻底信服,那眼神里反而起了两分怀疑。 凤时锦心口一紧,忙垂下头去,继续硬着头皮道:“好吧,相信师父也知道,虞昭媛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她服用五石散,而她服用五石散的原因……就是她不愿被皇上宠幸。徒儿是怕今晚出什么意外,所以想提前进宫去给虞昭媛打好招呼,顺便劝劝她。我看她也挺可人的,要是弄不好惹得皇上生气香消玉殒了就可惜了。” 君千纪语态微凉,道:“别人的事,能少管就少管。” 凤时锦道:“徒儿觉得这不是别人的事,负责送进宫的丹药总归是国师府炼制的,徒儿肯定希望这其中不会出什么差错,要做得完美才能不给师父抹黑,不然徒儿定然愧疚难当的。” 君千纪沉吟道:“你也算有心,一会儿你就负责送去吧。”他料想,今夜皇帝宠幸虞昭媛,凤时锦只是去送药,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凤时锦喜道:“谢师父。” 待三刻时辰一到,凤时锦开炉取丹时,丹炉内热浪澎湃,她全然没有了方才脸上的那股天真,安静着神情,从袖中取出一株轻小的药材,似一朵干枯的花,随着手指一松,那花型药材就落进了丹炉里,被丹炉的高温给烘成了灰烬,药性也随之散发了出来。片刻之后,凤时锦才取出丹药,风风火火地送进了宫里去。 到宫里时,夜色正缓缓垂了下来,如一场黑色的帷幕一般。远近交接的灯火似点点繁星,触不可得。 王公公已经在宫门口等候,见国师府来的人是凤时锦,脸色顿时干干的,还是上前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时锦姑娘。” 凤时锦从马车上跳下,道:“王公公,你这大礼,我可不敢当。” “时锦姑娘真真是笑话老奴了。” 凤时锦也没太给他脸色看,当太监的都太圆滑,尤其是像王公公这样的,不然他怎能爬到太监群体的最顶端。那天晚上的时他虽然参与其中,但后来苏顾言闯进来想必也是有意放水,不然的话存心想阻拦岂会拦不住苏顾言,他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凤时锦一点也不想看到他那副嘴脸,从袖袍里掏出一只锦盒来,递给王公公,道:“这是给皇上备好的药,前两刻时辰服用。”见王公公接下,便又道:“现下我还要去一趟昭媛宫将另外的药给虞昭媛服用,王公公请自便。” 第28章 难熬的一夜 第28章 难熬的一夜 王公公侧身,让凤时锦走后,自己才直起身忙回皇帝的宫殿。 宫廷秘药就是宫廷秘药,这种事情是不宜在宫里乱传的。太医院除了准备一些给各宫娘娘以便皇帝随时招幸所用,像这种亲自给皇帝服用的丹药都是经国师的手的。送药这种事情,宫里也不好对凤时锦多加怠慢。 去到昭媛宫时,虞昭媛和双儿独处在寝宫里。两人相对无言,外头宫婢已经数次催促,道是虞昭媛到了时辰该沐浴净身了。 凤时锦便挥挥手退了她们,道:“虞昭媛的事,里面双儿自会处理,放心吧,她一个人应付得来。” 凤时锦进去时,虞昭媛还什么都没开始准备,整个人也与前几日一样憔悴,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体已无大碍了,还以为真得了什么重病。 凤时锦见两人像两尊石雕一样,她进来也一动不动的,不由道:“都这个时间了,进则保命、富贵加身,退则死路一条,好好想清楚吧。” 双儿黝深的瞳孔一动,随后起身就把虞昭媛抱起,往里间浴室走去。浴室内水声哗哗,还伴随着虞昭媛隐隐的哭声,两人很久都没出来,至于在里面干了些什么也不关凤时锦的事,她懒得去探究,索性去门口等候。 她只负责过了今夜万事大吉,这宫里诸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回国师府了。 宫人又来催促了两次,后双儿才抱着虞昭媛从浴室里出来,两人身上俱湿。虞昭媛肌肤上的水珠晶莹如琉璃,那肤色看起来莹润饱满,十分美丽。双儿给她裹了一件纱衣,自己也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抱着虞昭媛坐在妆台铜镜前,才去叫凤时锦进来。 随后凤时锦就耐心地立在一旁,看着双儿手法熟稔地为虞昭媛烘干头发,再描了一双眉黛,往那脸颊上略施薄粉。虞昭媛不曾展颜,但肤色被双儿提亮了起来,整个人越发柔媚动人,白里透红。 凤时锦不禁暗暗佩服着双儿,把眼前的美人打扮得如此漂亮,送进别的男人床上,真是够有宽广的胸襟。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双儿便在虞昭媛身前蹲下,虔诚地亲吻着她的十指,情深道:“只需过了今夜,你我便可以朝朝暮暮。你若是觉得痛苦难堪”,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又无奈的笑容:“就把他当成是我吧,我不会介意的。” 虞昭媛双眼泛红,双儿轻拭她的眼角:“别哭。你一哭,就显得我越发的没用了。既然此生无法逃离这里,你我就认命吧,我一生一世都会陪着你,爱着你。” 凤时锦走过去,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颗丹药,淡淡然道:“前提是你今晚能哄得老东西开心,你俩才有可能长相厮守下去。吃下这颗药,等药效发作之后,你所看到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是你心爱之人的模样,也就不会觉得太难堪了。还有,待明朝事后,有人去床上检查痕迹之前,你咬破自己手指往床单上抹点儿血迹,就没有大事了。” 双儿深深抿唇,似在极力忍着什么。最终虞昭媛还是含泪把那颗药吃了下去,凤时锦又道:“我说到做到,皇上那边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准备好了我便叫外面的人进来了。” 皇帝宫殿那边的宫人进来,把用被子卷好的虞昭媛抬了出去。凤时锦和双儿紧跟其后。双儿身为虞昭媛的贴身宫女,理应过去以便随时侍奉着,而凤时锦跟着过去就没有道理了。可她若是不去吧,双儿又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真怕他到时候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于是凤时锦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道是虞昭媛身体大病初愈,万一临时有个什么,她也好及时应对。 这个借口有些道理但又不足够合理,还是王公公卖了她一个人情,点头准许她随行跟着。 皇帝的宫里一草一木都令人厌恶,外宫有宫人值守,内宫就没有几个了。虞昭媛就直接被抬进了皇帝寝宫,一应人等全部退下。就留下双儿和凤时锦在门口守着。 王公公本也该守着,凤时锦道:“公公不如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便成,不然公公会挺辛苦的。” 王公公脸色尴尬,随后也离开了。他一个太监,守着皇帝临幸妃子,是挺辛苦。 最后,皇帝的寝宫门前就凤时锦和双儿两个人守着。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放眼四处是悠然灯火,一时竟显得格外的宁静。 但这注定不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凤时锦在宫檐下的洒满月光的白色石阶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仰头看了看僵站着的双儿,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角,道:“我觉得你还是坐下慢慢等比较好。” 双儿垂眼看着她,拼命压抑着,道:“你觉得我会有闲心坐下慢慢等吗?” 凤时锦反问:“那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呢?”双儿一愣,凤时锦满不在乎地以手肘撑着膝盖支着下巴:“你都没闲心干嘛还要到这里来,方才你就该走的啊。” 双儿深深抿唇,极为不耐,偏偏还要受凤时锦的冷嘲热讽,顿时心里头像是要炸开来一样。正待发作,凤时锦眯着眼睛又道:“想想以后吧。” 双儿一愣,最终还是缓缓坐了下来。两人各自沉默,想着各自的心事。 寝宫里的灯火十分明亮,从门扉里盈了出来将白月光都染得污浊。没过多久,寝宫里便传来了动静,起初很小,后面越来越大,即使不想去听也要拼命钻进人的耳朵里。 双儿在旁,浑身绷得死紧,脸上青筋直突。 国师府炼制的丹药,又岂有作假的道理。虞昭媛服用了助兴催情的药物,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也难免沉浸其中。只有她尽情忘我了,皇帝才会高兴,才不疑其他。 第29章 藤条伺候 第29章 藤条伺候 只是双儿自己硬要跟着来,他心里的痛苦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果真,双儿再也无法忍受,双全紧握,似与房中皇帝有着血海深仇一般,蹭的就欲站起来,冲进寝宫里去。被凤时锦即时抓住手腕。 凤时锦道:“事已至此,你就是此时进去也无济于事,倒还让你俩白白送命。你若是这样做,何必又多此一举要把虞昭媛送去老东西龙床上糟蹋,不如一开始就双双殉情了事。” 夜上三更。皇宫有些灯灭了,有些灯黯然了。 这对于双儿来说,像是一场煎熬,一场自己与自己的较量。直到最后,寝宫里的灯也燃尽了熄去,里面人声渐歇,直至最后了无痕迹。尽管凤时锦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双儿为了麻痹自己还是固执地给她讲述着他和虞昭媛相遇相爱的经过。 他停下来的时候,满地的白月光仿佛都碎了。夜风吹来,他渐渐也跟着清醒了,回头看了看身后寝宫,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样子。 凤时锦揉揉鼻子,道:“总算是过去了。以后你俩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是生是死我也管不着。”她看了看双儿:“我就是有些好奇,你一个大男人蜗居在昭媛宫里这么久,就没有被发现吗?” 双儿苦涩道:“一个卑微低下的宫女,只要做好了自己分内之事,又有谁会去留意呢。” 凤时锦点点头,道:“说得也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看了看双儿的:“你为什么没喉结?” 双儿看过来,滑动了一下喉咙,凤时锦便见到他的喉结显露出来了。双儿道:“只是平时提着嗓子说话隐藏起来了罢了。”凤时锦没再说什么。双儿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又道:“时锦姑娘,谢谢你。” 凤时锦睨着他,好笑道:“当夜你想杀了我的时候,约摸是没想到你还会对我说声谢谢。” 双儿面露惭愧,道:“对不住,当时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才出此下策,还请姑娘赎罪。”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虞昭媛的病好了吗?” “不能,但起码……可以适当地转移国师和皇上的注意力。”双儿诚挚道:“为此还将姑娘推至风口浪尖,委实不应该。” 凤时锦道:“算了,皇上当日想要召见我也不是你三言两句就能成事的。” “今日一事,来日伊双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万死不辞。” 凤时锦掸了掸衣摆站起来,笑了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反正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她自己,她和伊双一样厌恶里面的老东西。她看了看月上中天,又道:“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你想守着就继续守着吧,我要回去了。” “时锦姑娘……”伊双跟着站了起来。 凤时锦老成地背着手回身,灰色袍摆在月下临风,有几分像月夜的精灵,眯着眼睛道:“还有什么事?” 伊双迟疑了一下,走近两步用极低的声音有些担忧地道:“虽说明早娘娘会抹血于床单上,但皇上恐怕知道……这如何能保证不被他发现?” 凤时锦成竹在胸道:“尽管按照我说的那般做就是,他不会发现的。” 随后凤时锦就离开了皇宫。出宫时,宫门口还候着一顶国师府的轿子,凤时锦上了轿子便由人抬着回了国师府。 尽管眼下已是深更半夜,但国师府里的灯还没熄,似乎正在等着她回来,门前也还守着两个童子。童子见凤时锦下了轿子,连忙迎上前去,为表尊敬,府里上上下下的童子就算不是君千纪的入室弟子也改口尊称凤时锦一声“大师姐”,童子说道:“大师姐总算是回来了,快进去吧,国师正等着大师姐呢。” 凤时锦略有些诧异道:“师父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吗?” 童子道:“国师仍还在丹房里忙碌,已经吩咐了,让大师姐一回来就立刻去丹房里见他。” 凤时锦心下一沉,道:“我知道了。”她抬步就踏进大门往丹房的方向去了。 檐下几盏朦胧的灯,将周遭的树影衬得深深浅浅。丹房那边夜里并没有在炼丹,因而没有了白日里的袅袅白雾,连一丝流淌于空气中的药味都没有,两扇大门孤寂地敞开着,冷冷清清。 凤时锦停留在门外,看见了君千纪的背影,正背对着她,站在丹房里。那修长而英挺的背影,仿佛比这夜色还冷清得慌。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她竟没有勇气往里面踏进一步。 凤时锦扶着门框,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君千纪也没转身,忽然就出声道:“时锦,回来了么。” 凤时锦应了一声,君千纪已转过身来不喜不怒地看着她,她没得后退的,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强装镇定道:“听他们说,师父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下一刻君千纪冷颜肃声道:“跪下!” 凤时锦一言不发,在君千纪面前乖乖地曲腿跪下。 君千纪问:“你知错了么?” 凤时锦垂着头,君千纪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威严让她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双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角,心思百转千回,还是漏了心绪,非得倔强道:“徒儿不知哪里有错,还请师父明示。” 然而,君千纪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扬起手,袍摆抖出优美的弧度,两袖清风,却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根藤条,只见他挥手往下,那藤条就重重地落在她的后背上。 凤时锦毫无防备,后背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让她浑身都绷紧,又颤抖。那藤条她却是认出来了,正是丹房外面生长着的绿藤,应该是她师父才从那上面剥下来的。 君千纪道:“为师再问你,你究竟知不知错!” 凤时锦咬紧牙关,还不等她开口,君千纪又是一下打了下来,似烙铁印在她身上,要让她铭记今日的疼痛。 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没见过君千纪对她发这样大的火,又或者说她从不曾见过君千纪对任何人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这次,他应该是气得狠了吧。 第30章 就是倔强 第30章 就是倔强 凤时锦想,自己应该是很令他失望吧。 藤条第三下打在凤时锦身上时,君千纪着实是用了大力,凤时锦身体一向很好意志力也很坚强却也受不住一下子趴在了地面上,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处于麻木状态。她头埋在地上,赌气似的说道:“徒儿不知哪里错了,还请师父明示!” 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吃软不吃硬,君千纪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向君千纪承认错误。君千纪面色清寒如霜,皱着斜长英冷的双眉,眼里虽有怒色,但更多的无奈。他扬起藤条欲打凤时锦第四下,见凤时锦认命一样一动不动地趴着,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就此收住。 君千纪沉寂良久,声音放轻了些,道:“凌霄花凉血损脑,轻者神志不清,重者药性成毒,你竟如此大胆,在丹炉里撒下凌霄花!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凤时锦趴着的头凑着地面,君千纪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咧了咧嘴,抽了两口气,想自我安慰似的笑一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凤时锦道:“没有人教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师父请放心,凌霄花的分量徒儿拿捏得很准,也只是在开炉的时候熏染了一下凌霄花的药气,服下之后只不过会出现短暂的神志不清,并没有什么大碍。” “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凤时锦道:“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不说,师父不说的话。” 不管君千纪多么生气,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他拿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徒儿竟没有丝毫办法。可他之所以这么生气,也是因为他只有凤时锦一个徒儿,不是担心她做错了事,而是担心她做错了事之后带来的严重后果无法估量。 君千纪紧了紧手中藤条,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时锦想了半晌,喉头忽而觉得很酸很委屈,要是让师父知道那天晚上皇帝给她下药欲行不轨,要是知道她险些丧命,他还会这般义正言辞吗?只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道:“徒儿、徒儿……只是觉得虞昭媛可怜。” “你觉得她可怜,到时候谁来可怜你?宫中是非纷扰,岂是你能够主张改变的?”君千纪拂袖,从凤时锦身边走过,冷冷道:“既然你不肯认错,那就跪在这丹房里,直到你知错了为止,否则就不许起来!” 最终凤时锦端端正正地在丹房里跪着,君千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丹房。 白日里如至仙境,到了晚上却这般凄凉,同样一个地方,只一天一夜去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丹房外的月色淡如水,依稀映着房梁上的屋檐,风吹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 浸骨的凉意顺着双膝蔓延,凤时锦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跪了一整夜。到天明的时候,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漏了进来,树梢上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欢快地鸣唱,凤时锦的头脑已经处于一团浆糊,可是还隐约听得见外面的动静。 有童子的脚步声,也有她师父的。 她低垂着头,头晕脑胀得厉害,鼻涕流了出来,她用力吸了一下又吸了回去。后来童子给她送来了早餐,道:“大师姐,师父让你吃了饭再跪,师父进宫去了,等回来就会过来检查的。” 凤时锦胡乱应了一声,随后咚地一下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倒,凤时锦就生了一场大病,一睡便是两三天。君千纪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耐心而温柔。前些日子对她的严厉苛责也消失殆尽。 凤时锦时常胡言乱语地梦呓:“我没有错……师父我没有错……都是他该的……” 君千纪在她身旁,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方才伸手去轻抚凤时锦的额头,低声道:“就是认错了又能怎样,你认错了为师就不会下重手打你,也不会下狠心罚你。” 凤时锦喃喃呓语着,侧着身子去蹭君千纪的手心。所谓病来如山倒就是她这样,以前在止阳山上甚少生病,这一病就让她整个人都憔悴消瘦的下来,虽然两天时间里高烧退了,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她刚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君千纪时,突然就难过地大哭起来,紧紧抓着君千纪的袖摆,万分可怜地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那眼泪只顾着往外冒,君千纪饶是再狠的心肠,也被她哭得软了。他摸着凤时锦的头,无声地安慰着。 君千纪亲自喂药给她吃,事无巨细地亲自照顾她,只是师徒俩就是不说话。后来凤时锦苍白着一张脸,抽抽搭搭地问:“等徒儿能下地走动了,是不是还要去丹房里继续跪着?” 君千纪动作一顿,道:“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肯认错是吗?” 凤时锦瘪嘴不回答,像个极尽委屈的孩童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他便又道:“罢了,那日为师也是气得狠了,有些失了分寸,打你打得重了些。为师只是怕,你闯出弥天大祸不可收拾。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到了那一天,你该怎么办?” 凤时锦趴在床上,吸了吸鼻子,良久闷闷道:“还能怎么办,徒儿孤身一人,大不了一死,无牵无挂。” “孤身一人,你当为师是透明的么,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害怕梦里为师会舍你而去。”君千纪声音里隐忍着极其细腻不易察觉的落寞,凤时锦愣了愣,他便又问:“你背上的伤还疼不疼?”他伸手想去碰,但伸到半空中蓦然又想起凤时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所避讳的小女孩,她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于是只好又收了回来。 凤时锦心头酸,又感到温暖,红着鼻子道:“师父和我是一家人,是徒儿差点忘记了。是不是不管徒儿犯了什么错,只要认错了,师父就能原谅徒儿?” 君千纪摸了摸凤时锦的头,语态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道:“理论上是这样。” “师父你真的可以不打我不凶我骂我了吗?”凤时锦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君千纪经不住那眼神的软磨硬泡,沉吟着才轻轻点了下头,凤时锦蹭着过去紧紧抱住君千纪的腰,乱糟糟的头发在他怀里蹭啊蹭,撒娇道:“那,那徒儿知道错了,师父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第31章 国子学 第31章 国子学 “这样的大错,以后不可再犯。”他推了推凤时锦,凤时锦却全然不觉得她与君千纪这样的亲昵有什么不对,反而抱得更紧。 凤时锦点头道:“徒儿不会再犯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事先跟师父商量了再做。” “你先松手。” “徒儿不松。” 君千纪忍了又忍,才道:“你已长大成人,不可再对为师撒娇。” 凤时锦不以为意,道:“师父就是如师如父,天底下哪有孩子不对父母撒娇的。师父……” “怎么?” “我后背疼,你给徒儿上上药呗。” 君千纪起身道:“为师去叫人来给你弄。” “国师府里的童子都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凤时锦道。 君千纪沉默一会儿:“……为师也是男的。” 凤时锦已经解了自己的衣服乖乖趴好了。君千纪的目光一接触到她圆润小巧的肩头,莹白如玉,一下子就不自然地移开了,可是眼尾的余光在接触到那原本光滑的后背上留下的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时,眼神紧了紧。 最终他还是坐在凤时锦床边,拿来消肿止痛的膏药,用指腹裹着,轻轻地抹在了凤时锦的伤痕上。 凤时锦舒服得直哼哼,满不在乎地问道:“师父,皇上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此事已经过了,往后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噢。” 凤时锦在国师府里安心休养了数日,天蓝日晴,过了春季雨期,阳光一天比一天明媚了起来,清风送来的槐香浓淡相宜,总像是她师父勘勘从面前拂衣走过而留下的气息。 三圈整天在园子里蹦跶,凤时锦多数时间在蹲坐在丹房的门前阶梯上,一面留意着丹炉下的火候一面等着君千纪办事回来。 她不喜欢穿鞋,把两只鞋子蹬得老远,从阶梯上咕噜噜地滚下去,三圈以为是给它投的零嘴儿,立刻飞扑过来,霸占在鞋子上抓抓啃啃。阳光从屋檐照下来,形成一道阴凉的分界线,分界线的边缘是瓦檐起起伏伏的波浪纹,凤时锦把双脚伸到波浪纹的外面由阳光滋润,一双玲珑小脚泛着白润的光泽,好似夜里的夜明珠一般光滑明亮。 君千纪回来时,便看见凤时锦懒洋洋地仰撑在石阶上,翘着二郎腿晒太阳。那双脚趾甲圆润而粉红,脚趾极为小巧可爱,一晃一晃的很是诱人。君千纪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光点落在他肩头和黑发间,好似光阴韶华不及他浅浅深深的眼眸。春风吹得树叶沙沙响,拂乱了他的几缕发丝。 凤时锦抬头看见他时,像犯错的孩子被逮个正着似的,立刻将腿收了回去,规规矩矩地坐着,眼里分明欣喜,道:“师父,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君千纪这才从树下走出去,沐浴着阳光,许是常年浸润丹房药炉沾染药气的缘故,脸色呈淡淡的青白之色,略有两分透明,却是极为英俊。他走到院子里,脚边三圈仍还在卖力地啃凤时锦的鞋子,他就弯下身去,伸出手轻轻拍开了三圈,把凤时锦的鞋拾拣起来,走到凤时锦的身边去放下,道:“才好就要这么折腾了吗?” 凤时锦连忙把鞋子穿上,笑嘻嘻道:“这天很暖和啊。”她瞅了瞅君千纪眉间有着一丝极淡的阴郁,又问:“师父,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 君千纪多看了她两眼,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去了丹房,淡淡道:“下午收拾准备一下,明日去国子学报到。” 凤时锦一屁股没坐稳从石阶上滚了下去,爬起来惊道:“国子学是什么?” 后来凤时锦才知道,国子学是大晋的最高学府,但凡能去里面学习的都是王公大臣们的子弟,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去,没想到她居然要去那个地方。 难怪君千纪回来的时候不怎么开怀。 原来竟是凤时锦刚回京时打了柳世子一事还未平息,安国侯为此每天都弹劾国师,搞得君千纪烦不胜烦,君千纪不想得罪安国侯,奈何安国侯紧咬着不放,于是就把当日柳世子横行大街、欺辱百姓的事情提了一个开头,安国侯这才作罢。 上京这些富贵子弟,只要没捅出天大的篓子,上头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皇帝为了给足两家面子,佯装性地说了两句,道是国师弟子不教化,竟当街殴打世子,其行为相当恶劣,但念在她是初犯,重在教育,于是乎一道圣旨将凤时锦送进国子学学习礼义廉耻和道德文化。 初晨,一缕阳光映照在窗镂白菱纱上,红得微微亮。此时正是四月春柳俏晴的时节。 凤时锦在房里呼呼大睡,君千纪在房外敲门催促了好几次她都不醒。无奈之下只好推门进去,尽量忽视床上凤时锦那乱七八糟的睡相,床上被窝乱得跟狗窝一样,三圈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埋着脑袋成一团毛球,听到响动后炸毛地跳起来,一下子跳到了君千纪的肩膀上。 君千纪走到窗边,撑开了一扇窗户,让外面清新微凉的空气缓缓流动进来,吹得床边纱帐也轻轻浮动。 他这才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一头秀发遮住了脸,身上里衣略显凌乱。君千纪搡了搡凤时锦的肩膀,语态清平温和道:“时锦,该起来了。” 凤时锦没反应。 君千纪便多搡了几下,凤时锦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眯着眼睛望了君千纪一眼之后,蹭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忧伤地嘀咕着:“师父,可不可以不去国子学……” 君千纪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凤时锦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了起来,穿衣、挽发、洗脸,一样一样地进行。临出门时,凤时锦咂嘴啃着一个白煮鸡蛋,君千纪送她到门口,并叮嘱道:“去了国子学就要听夫子的话,多读书学习文化对你将来也有好处,万不可再闯祸。” 凤时锦囫囵应道:“知道了师父。” 君千纪继续叮嘱:“切记,读书习字乃你的第一任务,不能不务正业。” “徒儿谨记于心。” “柳世子也在国子学里,你要和他友好相处。” 凤时锦眯了眯眼,总算有了些精神,道:“是,师父。” 第32章 学堂变战场 第32章 学堂变战场 随着国子学开课,早间贵族学子们相继抵达学院,那一顶顶华丽的八抬大轿都快把门口给撑破了。但尊卑有序,皇子公主们先行入内,随后便是世子小王爷郡主等,还有朝中显赫大臣们的子女。 柳云初今早也是精气神十足地来到了国子学,穿的一身惯常的锦绣绿袍,面如冠玉颇为俊秀。多日不见,他脖子上那道浅浅的伤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凤时锦这个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知道今日凤时锦也会来国子学,所以才会来得这么早,不然凭柳云初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讨厌学习的人上学能不迟到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虽说安国侯并没能把凤时锦和她师父怎么样,但凤时锦进来国子学之后……柳云初想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来日方长,看以后怎么整她。 然而,直到开课凤时锦都没准时到国子学来。柳云初失去对手很失落,夫子在讲什么也浑然不知,当夫子叫到他的名字让他起来回答问题时他一问三不知,惹得学堂里的同窗们暗自憋着笑,只不发作。 夫子指着学堂后面,对柳云初道:“拿上你的书,到后面罚站。” 柳云初懒洋洋地操了课本,踢了坐凳转身便朝后走去。对于老油条学渣来说,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然才将将走了几步,外面微暖的风从门扉吹了进来,隐约可听见树叶婆娑的声音。空气中夹杂着一道淡淡芬芳的槐花香送进他的鼻端里,他抬头往门外望去,仿佛这春风让他的郁卒消散了几分,而外面的阳光想必更能使他的心情变得明媚起来。 可柳云初抬头以后,整个人却愣了下来,脚步也跟着止住了。门口出现一个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袍裙,一头长长的黑发尽数拢在脑后用一根檀木簪给固定住,露出一张白皙而略显清瘦的脸来,明明是个姑娘,却让人生出一种俊秀儒雅之感,带着几分隔世出尘的韵味。 身后春日里的阳光,淬亮了她的背影。她站在门口正中央,对着课堂上的先生规规矩矩一揖,说道:“学生初次来国子监,一时不察迷了路来迟了,还请先生见谅,请问学生还能进去听先生授课吗?” 满堂寂静。 凤时锦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过道正前方的柳云初,透过柳云初看向讲桌方向的夫子,然后也愣住了。 她还以为国子学的夫子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没想到……柳云初率先回过神来,对凤时锦笑得咬牙切齿,一边捞起衣袖一边朝凤时锦走去,俨然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道:“凤时锦,我还愁你今天不会来呢。”凤时锦把目光收回来落在柳云初的身上,也丝毫不惧他,一副玩味的表情,袖中双手已渐渐握成了拳头。 她正寻思着第一拳该往柳云初脸上的哪个部位招呼好,上头便传来夫子威严的声音:“柳云初,你是想我请安国侯来谈谈吗?好好站着去。” 柳云初一听夫子提起他爹,顿时气焰消去一大半,瓮声应了一下,恨恨瞪了凤时锦两眼,然后走到课堂后面站着去了。 夫子这一句话,就及时地阻止了两人在课堂上即将展开的暴乱。 看来柳云初怕他爹就像凤时锦敬畏她师父那样。 夫子这才对凤时锦道:“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吧。” 凤时锦看了看四周,学堂里学生们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面不改色地走向前面,径直在柳云初的那个位置上淡定地坐了下去,无异于对柳云初宣战。 柳云初咬咬牙:“那是老子的位置,算你狠!” 凤时锦离夫子就一丈之遥。她比柳云初更懒,连课本都懒得掀开,直接抬头直勾勾地看向夫子。那一身白衣如皓雪,素白的手上执着书卷,垂眼的神色淡漠,正一丝不苟地讲着书中的学问。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国子学居然是四皇子这么一位年轻的夫子教学。难怪当初在大街上一见面苏顾言就喜欢用教育人的语气说话,偏偏柳云初还那么听话! 而四皇子根本就是一副和她不熟的样子,在学堂里他对待每一位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皇子公主,都听他的话。 可自从凤时锦进来课堂以后,苏顾言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别的学生也只是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仰慕也的小姐们连看他也只会偷偷地看,不像凤时锦,这样直白大胆的。 苏顾言抬眼回视,发现凤时锦的眼里空无情绪可言。她呆呆傻傻了一阵,困意上涌,竟也跟柳云初一个德行,倒头趴在桌上就浑浑噩噩地睡了。 苏顾言自顾自地又讲授了一阵,随后点名让凤时锦起来回答问题,凤时锦亦和柳云初一个样一问三不知,苏顾言便看向后面的柳云初,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还是适合到后面去和柳世子一起罚站。” 柳云初幸灾乐祸道:“别以为你是四皇子妃的妹妹他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夫子一本正经起来六亲不认的,凤时锦你活该!” 凤时锦回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学后,学堂里的学生们蜂拥而出,顿时窗明几净的学堂就变成了战场。柳云初声疾色厉道:“凤时锦,爷要和你单挑!” 他一边吼着一边举起一条板凳就冲凤时锦砸来,凤时锦也不甘示弱,勇猛地回击。里面战况着实激烈,桌椅凳子噼里啪啦地响,好事的公子哥们怕被殃及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堵在学堂门口实时观战,还不忘喝彩几句。 里头时不时传来柳云初的啐骂声:“凤时锦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凤时锦你到底是不是人!” 不管柳云初怎么虚张声势,凤时锦就是不吭一声。她一心顾着打架,哪有时间和柳云初瞎叨叨,柳云初逞嘴上功夫的时候凤时锦自然就逞手脚功夫。 结果柳云初闷哼几声之后,终于勃然大怒,吼道:“你爹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吗,尤其是我这么帅的!” 第33章 夫子不让走 第33章 夫子不让走 凤时锦也终于冷笑了两声,道:“你不知道我没爹吗?” 柳云初哀嚎几声之后仓皇逃出。围观学生们立刻四散。 哪里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国子学的夫子苏顾言竟去而复返。当柳云初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时候,凤时锦往他背后扔了一根木棍子,眼看要砸在柳云初的后背上了,突然从旁边横出一只手来拽住了柳云初的胳膊把他往一旁拉去,而那根木棍子也击落在学堂门口外面的空地上。 树荫清爽,上方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正有细细碎碎的小槐叶飘落下来,将阳光扭成一道道绿影而轻轻抖动。 柳云初抬头一看,见扶着他的人是苏顾言,也忘了自己是主动挑衅的那一个了,可怜兮兮地张口就恶人先告状道:“夫子,凤时锦她太凶残!她她她身为一个女人,居然敢这样打我,夫子,你不能不管!” 柳云初说完就扭头恨恨地往门口看去。这时凤时锦缓缓走了出来,青灰色的袍裙极为素淡,阳光打在她身上却难以掩盖那光华,她手里正提着一只瘸腿的凳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桀骜的眼神里却透露出“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的斗志来。 结果凤时锦也没料到苏顾言居然会回来,她也不惊慌,闲话家常一样地对苏顾言说道:“夫子又回来了啊,是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她一步步朝柳云初走来,柳云初失声大喊:“你、你站住!今日暂停,待日后再战!”凤时锦脚下却不停:“喂我叫你停下你听到没有,夫子在这里,难道你还想当着夫子的面打我吗?” 凤时锦站在柳云初的面前,对他笑得六畜无害。柳云初盛怒之下突然见到那笑容,竟有片刻的呆愣,随后就听凤时锦道:“你怂成这样,可真够丢脸的。” 柳云初皱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地望向苏顾言:“夫子,她打了人还强词夺理,简直欺人太甚!要不是夫子及时赶来,她就要把手里的凳子招呼在我身上了!” 凤时锦走去空地那里捡起木棍来,道:“你想太多了,我提着凳子出来,只是为它找回瘸掉的那只脚而已。” “瘸、瘸掉的那只脚也是你打断的!” 凤时锦无辜道:“不是你狗急跳墙要抡凳子砸我吗,我为了自保才反手夺过的,你这状也告得太离奇了吧?” 柳云初还想再争辩,苏顾言呵斥一句:“够了,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别的同窗统统都下学了,还看了这么一场好戏,估计回去以后还能津津乐道地说叨一番,等明日一早朝,估计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件事了。彼时凤时锦和柳云初被苏顾言喊进了学堂里面去,只见里面桌椅东倒西歪乱成了一片,苏顾言脸色十分不好。 而且他早就能够预料到,皇帝把凤时锦塞进国子学里和柳云初凑一堆,准不会有好事发生。就是为了让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苏顾言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但着实头疼,学堂里被毁得不成样子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窗边斜阳的光线洒在柳云初和凤时锦的脸上,一个提心吊胆,一个满脸淡定。苏顾言将两人训斥了一顿,柳云初是棵合格的墙头草,很识时务地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而凤时锦则继续油盐不进。苏顾言看着他俩将杂乱的学堂收拾出来,道:“今日这些桌椅凳子的损失,你俩一人赔一半,还有,回去以后各抄写《礼记》三遍,明日交与我检查。” 日暮四合时,安国侯家前来接柳云初回府的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了,在柳云初哀求的眼神下苏顾言也不好强行留人,若是让安国侯知道他儿子又在国子学里闹事,柳云初回去以后还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苏顾言点点头就让他回去了。他如一只欢腾的小鸟,对凤时锦扮了一个鬼脸之后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凤时锦嗤笑一声:“幼稚。” 回头就撞上苏顾言清冷的目光。苏顾言看了她半晌,道:“还好意思取笑别人。” 柳云初一走,空空的学堂里就只剩下她和苏顾言两个人,顿时气氛就压抑了下来,再加上暮色渐渐暗淡,学堂里的光线也跟着昏暗了去。苏顾言逆着光,凤时锦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屑去看。 凤时锦道:“柳世子都已经回家了,请问夫子,我现下也可以走了吗?” 苏顾言道:“柳世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可以回家,那么你呢?” 凤时锦无畏道:“他认识自己的错误是应该的,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他错了。” “你就丝毫不觉得你错了吗?” 凤时锦抬步就要离开,奈何苏顾言只身挡在她身前,她前无去路。凤时锦道:“你让开!” 傍晚的最后一丝霞光在苏顾言脸上渐渐淡去,他神情淡漠,道:“在国子学你好歹尊称我一声‘夫子’,我还没准许你离开学堂你便不能离开,直到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凤时锦动了动眉头,她师父让她认错的时候她尚且要犟到底,眼下苏顾言让她认错她就更加不会认了。凤时锦瞅准了苏顾言旁边的空隙,蹬腿就企图往他旁边突破。怎知苏顾言动作实在是灵活,也仿佛料准了凤时锦的行动,只见身影一闪,就又把凤时锦堵了个结实,使得凤时锦一下子撞在他胸膛上。 凤时锦有些气急道:“你以为你当个破夫子了不起啊?要不是师父有命,谁愿意来谁来!” 苏顾言无动于衷道:“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时宁的妹妹就对你网开一面。来国子学的学生,都是一应平等的,有错必认,有过必罚。” 凤时锦笑笑道:“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木头死脑筋。” “随你怎么说。” 凤时锦往后退了两步,身子贴在墙面上,一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那咱们就在这儿僵持下去好了,我又不介意别人说你和我下学以后在这漆黑的学堂单独过了一夜,恐怕这个时候凤时宁还在眼巴巴等你回去一起吃晚饭然后洗洗滚床单呢。” 第34章 万事有他 第34章 万事有他 单薄的暮色下,苏顾言双瞳漆黑如墨,闪亮着黑曜石一般的光泽。他看着眼前冥顽不宁的少女,有一种感觉,她就是回来打破他和凤时宁之间宁静的生活的。尽管她一点也不记得三年前发生的事,尽管她性情大变。 她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还是说这一切是她在演戏,她费尽心思想要报复,想要破坏他和凤时宁。 “凤时锦。”苏顾言忽然沉下了声音,带着幽幽磁性,说不出的动听。 凤时锦干脆点道:“什么事,你说。” 苏顾言冷不防逼近一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凤时锦被他眼底里隐隐深不可测的年轮漩涡所吸引,也仅仅的失神了极短的片刻。片刻之后她回过神,云淡风轻地笑道:“我为什么要回来也需得经过你的同意吗?这京城是你的?啊不对,这京城乃至整个大晋都是你老子的,等哪一天你坐上了你老子的那个位置之后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兴许我会回答你。” 苏顾言抿唇道:“想必国师平时极是纵容你,才让你养成今日这般口无遮拦、万事不惧的性子。” “这也碍着你了吗?凤时宁可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道我就不能有一个人真心疼我护我吗?” 苏顾言答不上话来。 而凤时锦正是趁着这一空档,飞快地转身,往墙侧边两尺外的窗户跳去。苏顾言见状,伸手就去拉她,凤时锦见挣脱不掉又快被他给拉回去了,回头瞪他一眼,随后抓住他的手张口就在他手背上咬了重重的一口。 苏顾言疼得呲了一声。 凤时锦赶紧跳下窗户逃之夭夭。 凤时锦总是能在无声无息当中激发苏顾言的斗志,让沉静淡漠的他变得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想也不想,跟着跳出去就要去捉住凤时锦。 两人在学堂院前的老槐树下起了争执。凤时锦一边挣脱一边道:“没想到堂堂四皇子竟然是一块粘人的牛皮糖!” 苏顾言也不恼,只道:“既然皇上让你来国子学学习,我身为国子学的夫子,就有责任教化你。即便是国师再如何宠你疼你,到了这里犯了错也一样要受罚。” 几番推阻之下,凤时锦脚后一脚踩了个空,身体也往后仰去,苏顾言见状本想拉她一把,无奈却跟着往前踉跄两步,两人一起倒在了老槐树的树干上,苏顾言将凤时锦紧紧抵着。 两人俱是愣了。 空气中残留着凤时锦挣扎后的喘息,她回过神见苏顾言怔愣,心里非常恼怒,反笑道:“虽然我和凤时宁长得一模一样,你不会是把我当成她了吧,所以才这样对我纠缠不休。”苏顾言反应过来,神色依旧很冷,凤时锦抬脚便狠狠碾在了他的脚上,面露凶相:“但你就是送上门来,我也不一定看得上。” 苏顾言后退了两步,凤时锦如泥鳅一样灵活,从侧面一下子就溜脱了,提着宽大的袍裙,跌跌撞撞地往国子学的大门口跑。那袍裙下包裹着的身影,清灵如精魅。 此时,天边正挂着一道浅浅的月影。 凤时锦憋足了一口气跑到门口,终于要获得自由了,怎料迎面又是一道人影闪过,她来不及收住脚步,心里一惊,紧接着直接就冲进那人的怀里了。 凤时锦惊魂未定,一双熟悉的手已然扶稳了她。她抬头一看,见如水流银般清淡的月色之下,君千纪身量高她一个肩膀,逆着月光轮廓深浅分明,那肩上发线被淬了一层莹白清浅的光亮。 凤时锦一看见是自己的师父,悬着的一颗心踏实地落下,埋头抱了抱君千纪,粘人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君千纪道:“为师见你下学后未归,便过来看看。”苏顾言正不急不缓地从国子学里面走了出来,君千纪稍稍抬了抬眼梢,手掌依旧爱怜地顺着凤时锦的头发,眼神却微冷,落在苏顾言的身上,又道:“时锦,你惹夫子不高兴了吗,他要留你这么晚。” 凤时锦摇头,选择了沉默。 苏顾言走近了,道:“国师来得正好,今日下学时凤时锦和柳世子打了起来,将国子学砸得一塌糊涂,她还不愿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国师送她来国子学学习便是要学会以礼待人的,这般冥顽不宁岂能听之任之。” 君千纪温温道:“和柳世子打起来了么,那柳世子如今人呢?” 苏顾言道:“柳世子已经承认错误,且放他归家了。若是凤时锦也像他那般,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君千纪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容,道:“像柳世子那般,犯了错立刻承认了便能得到轻恕,吸取不了教训下次还是会犯错,周而复始,柳世子不就是在不停地犯错认错么,于他有什么变化又有什么好处呢?夫子莫不是就这般教育自己的学生?这样的话,遵圣旨将我徒儿送来国子学,还真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 他让凤时锦来国子学只不过是遵从圣旨,若非这样,万不会将她送来这里的。苏顾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道:“如果犯错了以后连基本的承认和担当都没有,又怎会心服口服地去改正?国师未免太溺爱她了。” “溺爱?”君千纪眼梢也流连着点点笑意,却十分清冷:“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儿,我不溺爱她谁来溺爱?” 凤时锦闷在君千纪怀里,心头一愣,随即整颗心仿佛都被煨化了一般,泛着浓浓的甜蜜和温暖。在这世上,她就只有君千纪可以依靠了,她可以闯祸、可以活得肆无忌惮,背后总会有他为她撑着,给她一片自由自在的天。 凤时锦是不幸的,可遇到了君千纪她又是何其幸运。她抱着君千纪的腰,不知不觉地收紧了。 苏顾言抿唇道:“但既然国师把她送来了国子学,就要遵守国子学的规矩。” 君千纪垂目看了看凤时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为何跟柳世子打起来,为师不是叮嘱过你,不要闯祸的吗?” 第35章 师父撑腰 第35章 师父撑腰 凤时锦仰头,虔诚地望着他,恍若他是自己的神一样,如实道:“徒儿也没想要闯祸,只是下学的时候柳世子先对我动手,扬言要找我单挑。徒儿若是不还手,就会被他揍,徒儿第一天来国子学,与别人都不熟,求救也不会有人搭理他们就只会看戏,所以徒儿就还手了。” 君千纪不喜不怒地问:“时锦将事情说清楚了,现在夫子觉得是她错了还是柳世子错了?她为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夫子却硬要她认错,而柳世子挑衅在先夫子却放他回家了?是不是今天我若不来,夫子就打算将我徒儿关在这国子学里一整夜?” 凤时锦从君千纪怀里正了正身,认真地看着苏顾言点点头,道:“夫子就是欺负我新来的,假公济私。你若是严惩了柳云初,我觉得心服口服了,自然也会就我的冲动赔礼道歉的。” 苏顾言看她一眼,道:“柳世子已经被你打了。” 凤时锦道:“不能因为是他吃亏就必然是我犯错啊,夫子你怎么这样不公平?” 眼下她仗着有君千纪在这里,说得理直气壮的,苏顾言也不能过分当着君千纪的面斥责凤时锦,看来这件事也就只有他在中间两头为难。 结果君千纪又道:“夫子说了,承认了错误便可以像柳世子那样回家,往后你在学堂里惹了什么事就像夫子承认错误便是,夫子也不会留你到这么晚。”凤时锦受训地点头,君千纪牵了她的手:“好了,现在向夫子认个错吧,我们回家了。” 凤时锦便中规中矩地对苏顾言行了一个礼,说道:“对不起夫子,我错了。” 随后师徒俩转身就离开了国子学。苏顾言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莫名的有些郁卒。好像他这样做,反而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管怎样,凤时锦来国子学,本来就是一件相当令人头疼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凤时锦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反而显得有些怂,一味地抓着君千纪的手,一句话不说只静静地跟随着君千纪的步子往前走,她想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君千纪忽然开口道:“先前不是还挺能说么,怎的眼下一句话也不说了。” 凤时锦唤他:“师父。” “嗯。” 她仰头望着君千纪的侧面轮廓,问:“是不是以后不管徒儿犯了什么错,你都会保护我,不会丢弃我?” 良久君千纪才叹息一声,道:“是吧,我只有你一个徒儿。” “你会不会觉得徒儿给你惹了许多麻烦啊?” “有时候是挺麻烦。”君千纪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为师会护着你,但为师绝不纵容你,回去以后到丹房里面壁思过。” “是,师父。对了师父……” 君千纪:“嗯。” 凤时锦弱弱道:“之前夫子说,徒儿和柳世子损坏的那些桌椅板凳要一人摊一半……” 君千纪道:“这个不用担心,明早安国侯会将你的那份也补齐的。” 凤时锦问:“师父这么肯定吗?” “不然他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道,正好也可借此嘲讽为师一番。”凤时锦忽然觉得很是愧疚,君千纪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她身上,道:“安国侯也是这么个德行,于为师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既然此事是柳世子主动挑起的,就让安国侯去承担吧。” 回了国师府,凤时锦吃饱了饭,就规规矩矩在丹房里面壁思过。师父吩咐的事情她要一丝不苟的做,至于苏顾言在学堂里吩咐的事情,她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凤时锦不用君千纪来叫她起床,就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大清早的,凤时锦在院子里舒展身体的时候,有药童在丹房附近闹出不小的动静。 彼时朝阳还未升起,房檐上淬了金灿灿的霞光。 凤时锦踱过去问小童子:“你们在这里找什么呐?” 童子正一边在院子草丛树下翻找,一边道:“回大师姐,昨天夜里丹房的门没关,今早发现有耗子爬进去偷吃了丹药,我们正在找耗子呢,方才明明逃到这一片了的。”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昨夜不是她在丹房面壁思过么,后来回房睡觉了,估计是忘了关门。这年头,连耗子都想着得道成仙,别把自己给吃死了。 凤时锦在附近晃悠了一圈,吃了个早点,随后就规规矩矩去国子学上学去了。她去得委实有点早,到学堂时学堂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都是对她避而远之,私底下看着她窃窃私语几句,也不知具体在说什么。 凤时锦走到学堂的前排,那一方方课桌上都刻着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一律是新崭崭的。这些都是安国侯赶在今早上课之前命人送来的一批课桌,算是给自己儿子收拾了烂摊子,为了彰显安国侯家实力雄厚,把凤时锦该补上的那份儿也一应补上了,她师父果然料事如神,安国侯大抵就是想给国师府一个下马威,以此来嘲笑国师府的穷酸气。 君千纪不会在意,那凤时锦就更加不会在意了。她站在过道旁的第二排课桌边,看着那方课桌上刻着柳云初的名字,不由会心一笑,然后明目张胆地撩了撩袍裙便坐上去了。 当柳云初磨磨蹭蹭来的时候,学堂里都已经坐好一半的学生了,他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面皮,同窗们忍俊不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偷偷笑他就瞪谁,那模样却越发的喜感。他走到前排,看见凤时锦坐在了那里,眼珠子首先便是一突,然后在课桌旁站定,仔细看了一眼边角上刻着的名字是他柳云初不错,于是火冒三丈道:“你坐在爷的位置上干什么,爷准许你坐了吗?还不快起来!” 凤时锦反而趴在课桌上,对柳云初笑得很明媚,道:“安国侯好偏心啊,送来这些新桌子,就柳世子的打磨得最光滑,教人一碰就喜欢得不得了。”她还伸手往柳云初的脸上摸去:“就跟你这脸一样光滑。” 第36章 学堂风波 第36章 学堂风波 柳云初一惊,连忙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这流氓!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嘁”,凤时锦嗤笑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柳云初才想起自己这张脸昨日被她揍过,惨不忍睹,不由悲愤交加,过去一把将凤时锦拽起来,道:“起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凤时锦懒洋洋地被他给拽起来,袖摆自课桌箱扫过,亦从柳云初的面门上拂过,掠起一道清爽宜人的小风,让柳云初愣了愣。凤时锦也没和他争执,自己就去找自己的课桌了,道:“就算动手,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柳云初报复性地大笑:“哈哈哈有种放学你别走!不知道你的位置在哪儿么,爷告诉你,就在那个角落里!”他说着就抬手指向课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凤时锦走过去一看,上面还真刻着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看见柳云初心安理得地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凤时锦亦是坐下微微往后靠了靠,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味的样子。 哪晓得,开课后夫子刚刚开始讲课,柳云初懒散地把双手塞进课桌箱里,入手就碰到了一团微妙的东西,手感毛毛凉凉的。他起初一吓,感觉那团东西一动不动,于是乎拎住它疑惑地把手缓缓伸出来,定睛一看,吓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当即“啊——”地一声大叫,连忙用力甩手,并道:“耗子!是死耗子!” 结果那团毛茸茸的东西被他神奇而精准地摔到了苏顾言的讲桌上……课堂里一片哗然,瞬间的安静过后,便是女学生们仿佛要刺破耳膜的尖叫,整个课堂上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凤时锦笑嘻嘻地在角落里,两指堵上自己的耳朵,看着柳云初花容失色的模样,她真真是觉得大快人心。 苏顾言看着桌上黑黢黢的死耗子,脸色沉了下来。柳云初完全忽略了他的反应,一心认为这件事就是凤时锦干的除了她没别人,一个女的居然往别人的课桌里放死耗子的这种行为真是够了!柳云初回头看向端端正正坐着的凤时锦,指着她对苏顾言道:“夫子,这死耗子一定是她放的!” 可他完全忘了,把耗子摔到先生讲桌上的人是他啊……所谓天朝第一能作死的,除了他同样没别人。 凤时锦一副委屈又害怕的表情,弱弱道:“那耗子真的好可怕,那么大,那么黑……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呢……柳同窗,纵然你对人家有意见,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人家啊……” 苏顾言眉头忍不住跳了两下。 人家……人家你妹……柳云初内心着实有些崩溃,凤时锦矫作起来简直能雷他八条街!浑身鸡皮疙瘩都是外焦里嫩的。 柳云初气急道:“你这样儿的也算是女孩子的话,那除非……”全大晋的女孩子都死光了。 只可惜后半句他没能说出来,苏顾言就沉静而不可辩驳地指着凤时锦旁边的角落里空置的位置,道:“柳云初,我想你还是去后面坐比较好。” 最终柳云初抱着自己的课本朝凤时锦走去,坐在了她的旁边。凤时锦悠悠道:“柳世子,真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我们不仅成了同窗,还成了同桌。” “你滚。”柳云初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两人挨着坐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的,柳云初又是个兜不住心事的,隔了片刻咬牙切齿又道:“你说,死耗子是不是你放的!” 凤时锦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往你课桌里放死耗子了?” “那你一大早就坐我座位上干什么,定然是趁机捣乱。” 凤时锦笑眯眯地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信不信随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柳云初就是拿她没辙,气得跺了凤时锦一脚,凤时锦回以他一脚,两人你来我往竟在桌子底下互踩了起来,凤时锦尚且能忍,柳云初痛得呲牙咧嘴。 这时苏顾言正讲到了孔夫子的《论语》,他岂会没注意到两人桌子底下的小动作,只不过要想阻止这两人的极端做法就是让他俩凑一堆,等闹着闹着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苏顾言提了一个问题,道:“谁起来说一下,对《论语》里的这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何见解?”他的眼神落在凤时锦和柳云初那边。 柳云初眼尖,一手捂着刚被凤时锦踢了一脚的腿,一手高高举起,道:“夫子,凤时锦说她知道!” 凤时锦看了一眼旁边的柳云初,因为柳云初的笑容实在太过晃眼,随后淡定地撩了撩袍摆站起来,顺势抬脚往柳云初的座椅椅脚用力地踹了一下,柳云初猝不及防,只笑了一半就猛地给栽到了地上去,痛得骂了一句:“靠……” 凤时锦顺口就回答道:“夫子,我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 苏顾言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道:“你说说有何不对?” 凤时锦便道:“自己不想要的就不要施加给别人,那倒头来还是得自己兜着,岂不是苦了自己。就好像刚才柳世子课桌箱里有只死耗子,他自己不想要却丢给了夫子,不就是己所不欲勤施于人,这都是人之常情,自私的本性。”话一说出口了,才觉得莫名其妙地有些熟悉,仿佛这样的话她以前在什么时候说过一样。 苏顾言眸色深深,不辨喜怒:“你也委实大胆,竟敢质疑孔夫子的学问。” 凤时锦道:“孔夫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着实造诣深厚无私奉献,不愧是先代圣贤,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孔夫子,不然也不会为后代世人所津津称道和敬仰了,所以他能这般自律,就不应该要求世人都如他一样自律,否则不就人人都成孔夫子了。” 柳云初目瞪口呆,他本想让凤时锦当众出丑的,没想到她来个先抑后扬听起来似乎很完满。 苏顾言也没说她回答得好还是不好,意味不明道:“但若是人人都懂得自律,也少了许多麻烦。” 凤时锦道:“要是人人都懂得自律,就连这学习也是一样的话,还要夫子来有何用呢?” 柳云初张了张嘴,好个凤时锦,居然敢公开质疑夫子的权威。她真是胆大包天。 苏顾言没再看她,将目光移回了手中的书卷上,若无其事道:“你坐下吧。” 第37章 打手板心 第37章 打手板心 下学的时候,凤时锦和柳云初又被苏顾言给留了下来。苏顾言问:“昨日让你们回去抄的《礼记》呢,交上来我看看。” 柳云初端端正正把自己的成果交上去,苏顾言略略翻了一遍,就看向凤时锦:“你的呢?” “啊?抄《礼记》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柳云初幸灾乐祸道:“昨天夫子布置给我俩的课业,你该不会是没做吧?” 凤时锦道:“我是没做啊,只是你抄了就能明白《礼记》里面讲的精髓吗?你要是抄了还不明白,那抄来又有什么用呢?看你今天动手动脚的样子,估计是白抄了。” 柳云初又气了一遭,道:“夫子,她强词夺理!” 苏顾言对他道:“既然交了,你便可以回去了。”说着又看向凤时锦,眼神凉凉道:“你留下来。” 柳云初听说昨天晚上凤时锦很晚才回去,要不是国师亲自来国子学,夫子指不定还不会放人。如今看来,凤时锦又要被留那么晚了,想想他就觉得很开心,于是啥也不说了,高高兴兴回家去。 凤时锦与苏顾言相对无言。良久,苏顾言才道:“你是认定我教不好你了是吗?手伸出来。” 凤时锦不肯伸。 苏顾言站在她面前,伸手就去握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手掌心铺平,凤时锦弯曲着手指不想让他碰,苏顾言不知何时从袖中抽中一条戒尺来,声音淡薄如水,道:“在国子学里,不管你是时宁的妹妹还是国师的徒弟,你都是我的学生,教好你便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说着他便拿戒尺重重地敲在了凤时锦的手掌心上。 凤时锦瑟缩了一下,弯曲起的手指又被他给捉住。 苏顾言的手凉凉的,不如她的师父那般温暖,碰到她的手指时像冷针扎一样让她甩手不及。可戒尺敲下时那股辣辣痒痒的感觉,又让她有种很奇异的触电感从心尖上一滑而过,算不上痛,心却轻轻颤了颤。 凤时锦怔愣地抬眼看着他,好像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个人教她背《论语》她背错了的时候,就是被那人轻轻敲打手掌心的。那时她说出今日课堂上的那番悖论,耳边回应着的是清浅的笑声,道:“谁教你说这些的?” 凤时锦回答:“因为那是人之常情啊,孔夫子生前一定是个怪人。” 凤时锦再仔细深入地想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苏顾言见她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心的模样,掌心上已经起了淡淡的红痕,苏顾言敲了她两三下就没再敲了,用教训的口吻说道:“现在晓得痛了?说孔夫子的那些话,也是时宁说给你听的?” 凤时锦想得头皮发紧,不由缩手捶了捶自己的头,心里冒起一股烦躁的无名火,道:“时宁时宁,你就只知道凤时宁!我就是她的影子吗你干嘛非得事事都要在我面前提起她?”苏顾言沉默,凤时锦抱着自己的头,渐渐又冷静了下来,声音疲惫道:“你问我也没用,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好像幼时对谁说过那些话,必然不是凤时宁说给我听的,如果是她我应该还记得的。”她看着苏顾言的神色倏地一愣,便又道:“我这样的回答还能令你满意吗?我不喜欢写字所以不会抄《礼记》,现在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请问夫子我可以回去了吗?要是再晚些,我师父估计就找来了。” 凤时锦走了两步,苏顾言在身后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写字?” “因为我字写得丑。”凤时锦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仿佛脑筋被人抽走控制了一般,说出来的话熟悉又陌生,而且言不由衷:“不是,”凤时锦摇摇头,更正道:“怎么遇到你就没发生过好事,我已经好几年没提笔写过字了。” 身后苏顾言嘴角溢出两声凉透的笑,似讥讽似不屑,有些失控道:“凤时锦,你到底在演什么把戏?你以为你重演过去我和时宁之间的事我就会相信你吗?我和她已经成亲了,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我不相信你回来就什么目的都没有,我更不相信你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 唯独忘了我。 只是他怎么说得出口,凤时锦转头回来看时,声音也只好到此为止。他要是说出来了,好像显得他很不甘一样。不甘吗,怎么可能,他只是很生气!气她一回来,就好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让他不得所安。 凤时锦见他神色怔忪,开口问:“唯独忘了什么?你知道我忘记的是什么?” 苏顾言有些无力,道:“算了,没什么。” 凤时锦转过身去朝门口走,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只没回头道:“你要是非要以为我重回汴凉是有什么目的的话,以后我会和我师父一样成为大晋的国师,而你和凤时宁的生活我一点都不想介入,仅此而已。既然我现在是你的学生,我也认了,也请你扮演好你一个夫子的角色。” 国子学的生活是枯燥的,那些四书五经、国策政论,听得凤时锦头都大了,她在山上野惯了,对学习文化又一点不感兴趣,因而在这一方面跟柳云初倒是臭味相投,两人同桌整天除了明争暗斗就是两耳不问夫子声、只顾趴头睡大觉。 凤时锦觉得每天到国子学来唯一的乐趣就是旁边多了个话唠子柳云初。柳云初知道自己拳脚功夫比不过凤时锦,也不再向她主动挑衅挨揍了,便喜欢翻动着自己的嘴皮子跟凤时锦相互拆台。 比如这一天,凤时锦一进学堂,带着清然的晨气,宛若一道清风,在柳云初身边徐徐静下。柳云初心里感到很惬意,然看向凤时锦的眼神却充满了轻蔑,撇嘴道:“每天都见你穿这样灰扑扑的衣服,真是难看死了,你一来爷就倒胃口。”他又看看学堂里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们,两只眼睛放满光彩:“你看看别人,同样是一个年纪的女孩子,别人像朵花儿,怎么你就像坨牛粪呢……你、你你想干什么?” 柳云初一回头,就见凤时锦突然凑近,与他咫尺相隔,闻到凤时锦的呼吸时他心口一紧顿时就有些六神无主。 凤时锦对他缓缓勾唇,那神态魅惑至极,外头的金色晨光仿佛把她的轮廓也照亮,霎时让柳云初又神魂全无。凤时锦道:“你说话的口气怎么比牛粪还臭,昨晚睡觉前吃粪忘漱口了吗?” 柳云初不回答。 凤时锦不由动着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柳云初还是不回神儿,她便扬手在柳云初脸上拍了一巴掌。 柳云初终于回神了……捂着自己白净但残留指印的嫩脸,勃然大怒:“凤时锦,你打我干啥?” 第38章 妙龄女子 第38章 妙龄女子 中午的时候,所有学生不论地位高低贵贱,一律是要在国子学用餐的,但鉴于这些学生都不是出自平凡之家,因而请来的厨子做出的膳食也不会差。 凤时锦不挑嘴,柳云初明明嘴上说着非常非常讨厌她,但一到了饭点总喜欢和她凑对,然后抢她吃的。 这天午后,凤时锦吃饱了饭,寻思着离下午开课还有个把时辰,便去找了个僻静之处爬到树上偷个午觉。 时下阳光晃得刺眼,幸好国子学里面够大,树林、书院都各有好几处。林荫小道上有斑驳的阳光落在石板路面上,风一吹,似洒落的一颗颗饱满的黄豆。树上伴随着蝉声,却显得林子里格外的静谧。 树下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戏说八卦,凤时锦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国子学里来了个柳云初那样的杂痞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个凤时锦,两人上课下课都搅得课堂不得安宁,偏生夫子还对他俩多有偏袒。像他们这样的人,出身比我们好地位比我们高,还来读书干什么,在家锦衣玉食多好!” 另一个声音道:“柳云初还好,但那凤时锦就算了吧,不过是国师的一个徒弟罢了,她能来国子学学习还真是皇恩浩荡呢!” 再一个声音压低了些,道:“凤时锦虽说已经被荣国侯扫地出门,但她总归还是姓凤,也还是当今四皇子妃的亲妹妹……你们不知道,三年前四皇子大婚的时候……” 凤时锦靠在树上动了动眉头,一缕阳光映照在她眉头,显得异常苍白。 一觉醒来,凤时锦觉得恍恍惚惚的,那些人的话语声犹在耳际,她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不怎么真实的梦。 这时,树下有人扬声道:“请问树上的人是凤时锦吗?” 凤时锦没反应,下面的人不依不饶又问了两遍,凤时锦才稍稍斜了斜身垂头看去,见树脚下站了两位可人儿,均是十八芳华明艳动人的女子。 凤时锦和学堂里的除了柳云初以外的人,都没什么来往,但这两位女子她还是认得。一位是当今皇后的外侄女宫燕秋,另一位则是相国府家的千金简司音,都是显贵的大小姐。 凤时锦问:“有事?” 简司音活泼一些,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天真可爱,又长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粉粉嫩嫩的;而相比之下,宫燕秋就有几分冷艳了。说话的是简司音,她道:“你先下来吧,云初哥哥到处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这树可高,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啊?”见凤时锦拾掇了裙摆准备往下跳,她又有些紧张地像个邻家小妹妹一样说道:“这么高,你可要小心一点呀!” 柳云初也是家世显赫,但凡上流社会圈层里的人更容易相互亲近一些,因而柳云初和这两位小姐走得近一点都不让人奇怪,他课余时间还经常与学堂里的其他男女学生们口无遮拦地开玩笑。只是,凤时锦对简司音也没有什么戒心,她一边纵身从树上跳下来,一边就在想,柳云初那臭小子真真是好福气。 宫燕秋很高冷,但简司音却十分爱亲近人,还不忘上前扶凤时锦一把,道:“别摔着了,下次你想睡觉的话学堂里有休息室的,你可以去那里休息嘛。” 凤时锦有些不习惯她这般亲近,抽了抽手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简司音甜甜笑道:“云初哥哥眼下正四处找你呢,你跟我们来吧,我们带你过去。”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简司音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看起来好像挺着急的。” 凤时锦午睡被打断,也无心再睡,没多想就跟着二人去。一走出林子,头顶哄热的阳光就熏得她有些头晕目胀。 宫燕秋适时说道:“凤小姐还真是很厉害,前些日大家都觉得你和柳世子水火不容,这才几天便有可能成为好朋友了。” 简司音道:“那是,云初哥哥头脑简单、神经粗壮的,和谁都有可能成为好朋友。”凤时锦眼角抽搐了一下,简司音就认真地看她一眼,又道:“我听人说,孪生姐妹性情都是大不一样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和四皇子妃那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你要是穿起华丽的衣裳梳起好看的头发来,也一样会非常美丽的。” 宫燕秋道:“是性情不一样,皇表嫂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她垂着眼睑,说话的语气有几分凉薄:“而凤小姐则随性许多。只是这随随便便的性子在上京不一定就好,凤小姐能安心在国子学念书,多亏了拜了一个好师父。” 简司音捂嘴咯咯咯地笑,说道:“宫姐姐,凤时锦她是在山上长大的嘛,你也不能要求太高啊。” 凤时锦懒洋洋地不温不火道:“我岂止是随性啊,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还真沾了我师父的光,我才能到这里来,不,准确地说是多亏了柳世子。只不过像两位小姐这样,在国子学里勤奋学习,就算是学富五车、饱读诗书了,到头来又有什么用呢?能让你们考取功名吗,能让你们将来找个如意郎君吗?” 宫燕秋道:“考取功名是男儿做的事,如意郎君全凭缘分。读书学习虽然做不到你说的那些,但起码可以修养自我提高涵养,学会怎么为人处事、以礼待人。”她的话里充满了对凤时锦的讽刺。 凤时锦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宫燕秋,道:“那你觉得,凭你对我说的这些话,你学会你说的那些了吗?”宫燕秋一愣,凤时锦兀自又道:“没学会,你岂不是白学了?” 宫燕秋语塞,简司音憋着笑,道:“凤时锦,你可真能说啊!” 凤时锦又道:“通过我的总结,像四皇子妃那样的人物,天生富贵又美丽大方,而像我们这样的,就只能学习了,总之就是一句,”她看着宫燕秋:“人丑就要多读书。” 宫燕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道:“你的意思是在国子学里学习的人都是丑的吗?” 凤时锦道:“你可不要乱扣帽子,我说的是柳云初。” 宫燕秋(简司音):“……” 此时柳云初在某个地方打盹儿中,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清醒了过来,揉揉鼻子咕哝了一句:“谁在背后偷偷骂我。” 第39章 不堪的记忆 第39章 不堪的记忆 凤时锦对国子学里的布置还不甚熟悉,几番弯弯绕绕了之后便不晓得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只觉得这一带地方似乎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格外僻静,不由问道:“柳云初会在这个地方见我吗?” 凤时锦渐渐反应了过来,她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就算柳云初要见她,也该是柳云初来找她才对。 正要停下脚步时,宫燕秋便道:“就在前面不远了,柳世子稀奇古怪,常会干出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因而在这个地方也不会显得奇怪。” 两人带着凤时锦走过一处拐角,往另一个树林子走去,树林子深处有座隐隐约约的书园房子被重重绿意所围绕。她们三人便是朝那书园走去。 恰逢此时,柳云初睡醒了一个午觉,也是在园中胡乱晃悠,不想从另个方向拐出来时恰好看见了凤时锦那可恶的灰袍背影,他恨得牙痒痒正想出声叫住她,见前面还有另外两个人,一看身影就认出了人来,不由自言自语道:“她什么时候跟那两个恶婆娘搞在一起了……” 待走近了一看,眼前的书园四周杂草丛生,石墙上残留着灰黑色的痕迹,屋檐几乎都已经没有了,似乎被一场大火给烧毁过,只留下四面光秃秃的墙壁,墙壁上爬了些顽强而茂盛的绿藤。 凤时锦心中疑虑更重,柳云初是个喜爱热闹的人,再怎么稀奇古怪也不会来这种阴冷的地方,正要再问,宫燕秋却越过她的身旁径直进去了,突然后背冷不防一把力我那个她背后一推,也将她推了进去。 凤时锦回头,见简司音笑得依旧天真,道:“听说这废弃的书园里经常闹鬼唷,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她那笑容里半是顽劣。 她们不是带她来找柳云初的,而是特意把她带进这个地方来的。 凤时锦看了看满园萧条的景象,以及满地的枯叶,还有那残破的门扉,房梁横落,摇摇欲坠;书香门匾被烧焦铺在地上,几乎快要被枯叶给盖住。 凤时锦问:“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简司音背着手绕着凤时锦踱了一圈儿,笑嘻嘻道:“你真以为我们是带你去找柳云初么?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她踱到凤时锦的面前,仔细瞧了两眼,又道:“啧,现在近距离这么看你,越来越像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了。” 凤时不予理会,转身就往回走。 怎知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丽如黄鹂的嗓音,慵懒道:“本公主专程请你过来,眼下却还连一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你就要走,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凤时锦脚下一顿,回头去看。 见那枯叶潇潇之下,一位华服锦妆的女子款款从残破的门边走了出来,那浅粉色的裙摆铺在枯叶上,随着她走路而发出悉悉率率的声响。她双手微微交叠在腰腹间,端庄典雅、仪态万千,那修剪得圆润漂亮的指甲上涂着绯红色的丹蔻。这一美景,衬得她周遭被火烧光的枯木仿佛也跟着逢春了。 宫燕秋和简司音对她福了福礼,双双道:“七公主,我们先行退下,有什么事在外叫我们一声便是。” 原来要找她的不是柳云初,眼下的七公主才是正主儿。在国子学里,大概最娇生惯养的人就是这七公主苏连茹了。在国子学里不管去哪儿都带了两个看起来相当彪悍的女书童。 苏连茹一步步朝凤时锦优雅的走来,那微微上挑的美眸里清晰无误地刻着她的影子,苏连茹皮笑肉不笑道:“凤时锦,别来无恙啊。” 凤时锦一点都不想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可是当她眼睁睁看着苏连茹一步步走过来,眼里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时,那些不堪的回忆像是自动苏醒了,一股脑全部涌进她的脑海里。她抿了唇,袖中的双手缓缓紧握成了拳头,经脉线条都绷得极紧。 苏连茹有说有笑道:“在国子学里,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本公主,但本公主却无法装作不认识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说着便伸手去拉了拉凤时锦的袍摆衣襟:“一别六年,你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嘛,虽然你和凤时宁长得一模一样,但终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别人兴许能认错,可本公主不会。你还是你,凤时锦,那个被人当做马骑的低贱女。” 苏连茹忆起了往昔,约摸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呵呵地笑了起来。 凤时锦手脚发凉,在苏连茹抓住她的衣襟时,她抬手用力往她手上扇去,啪地一下,将苏连茹扇得往后退了两步。她身后两名书童见状立刻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撸起袖管便欲将凤时锦制住。 凤时锦岂会让她们得逞,自是极力反抗。然,这两个壮实的女书童本身负有保护苏连茹的责任,皆是有身手的,且力气比凤时锦大了不少去,两人对付她一个,她怎能相敌,没几下就被书童拧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凤时锦拗红了双眼,死命挣扎,一口咬在一个书童手臂上,书童吃痛甩手,另一书童见状亦是一使力就把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半边侧脸都摩擦在枯叶地面上,麻木到失去知觉。 那种脸贴在地上被磨破的感觉,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凤时锦也依旧很熟悉。 天上下着冷冰冰的细雨,当凤时锦代替凤时宁被摁在地上当马骑时,她不屈,便是像这般脸贴着地面挨打。那时凤时恒还没死,是荣国侯家的小世子,一出生便被她父亲当做宝。 在皇宫里玩耍的时候,凤时恒骑着凤时锦专往泥泞低洼的地方走,双手双脚都被磨破,浑身脏得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凤时恒一边骑着她一边欢呼着,凤时宁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咬牙切齿地硬挺着,委屈地红着眼睛哭鼻子。凤时宁是姐姐,柔弱得需要她来保护,所以她只能被人当狗当马骑,她是低贱到了尘埃里,有她在一天,从没让凤时锦在凤时恒面前跪过一次。 精致的朱红回廊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穿着美丽宫裙、戴着精致小钗环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歪着头弯着眼睛欣赏着这一幕。 第40章 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第40章 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凤时恒回头看见她,对她招手,雀跃道:“连茹姐姐,快来骑马!” 女孩子在宫人的拥护下来到她身边,蹲下来翘着兰花指十分嫌弃地拨了拨凤时锦额前散乱下来的黏黏碎发,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闪着细雨寒光的丹凤眼,故作惊讶道:“她哪里是马,她不是一个人么。”女孩子站起来,看了看旁边正哭着的凤时宁,眼珠子一转,便了然又道:“这两个,是你们家的孪生姐妹。只是,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凤时恒趾高气昂地抓着凤时锦的头发,说道:“我骑的这个是妹妹凤时锦,边上站的那个是姐姐凤时宁,她们的母亲是我父亲打仗时从别国俘虏来的军妓,我母亲说,她们母女三人都是低贱货,天生用来骑的!” 女孩子点点头,说道:“这个时昭跟我说过,”她用脚尖勾起凤时锦的下巴,看着凤时锦肮脏的小脸:“啧啧啧,这般模样真的是一看就让人很想欺负呢。” 凤时锦心里恨极,撇开头撑着手臂就欲强行站起来,差点把凤时恒掀倒在地。女孩子见她想要逃,立刻抬脚一脚又把她踹倒在地,一干宫人奴仆们涌过来轻易地把凤时锦制住。 女孩子还下令,让宫人去取一条粗绳子来,套在凤时锦的脖子上,再让凤时恒稳稳坐在凤时锦的后背上,自己拉着绳子,像在拉一条狗。 凤时恒天真地问:“连茹姐姐,你不想来骑骑试试什么感觉吗?” 女孩子用力拉了拉绳子,凤时锦就不受控制地跟着往前倾了倾,脖子上被擦出沁血的红痕,她高傲到了天上去,道:“姐姐只负责给你牵马。” “连茹姐姐,你不是来骑马的,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凤时恒天真地问。 女孩子答道:“你大姐拜托过我,你在宫里玩耍时要格外照顾你些,怕有人趁着你大姐和凤家主母不在场,胆大包天欺负你。” 后来雨越下越大,有人为女孩子和凤时恒分别撑起了伞。伞骨汇聚的雨滴落下形成一道道雨帘,模糊了凤时锦的视线……眼下,凤时锦不及爬起来就被两个书童重新押起来,半边脸都是红肿的。她往上瞪着眼珠子,丹凤眼里沉光冰寒,直勾勾看着眼前的苏连茹,没有胆怯和畏缩,全然一副无所畏惧和坦荡荡,嗤地笑了出来,声音清越无暇,道:“在所有人都有可能把我和凤时宁搞混淆的情况下,谢谢你还能认出我来。今天你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怎么样?”苏连茹走近她,一把捏住了凤时锦的下颚,垂着的双眼里尽是狠色和嫌恶,红唇微启,张了张口道:“你想我把你怎么样呢?怎么,你害怕吗?时昭听说你也来了国子学,托本公主好好关照你,你说本公主能不好好关照你吗?” 她一个眼神,两个书童就将凤时锦押去了破败的屋子里。屋子里一片焦灼乌黑,墙上和屋檐上均是布满了层层蜘蛛网,满地都是燃烧了一半的木块灰尘,还有几把尚且完整的破椅子。门边歪倒的门扉挡住了大半视线,光线将屋子映照得阴森森的。凤时锦便被绑在一张烧瘸了一条腿的破椅子上,随着她的挣扎而发出吱呀吱呀的陈旧声响,她的双手亦是用麻绳给捆绑了起来,挣脱不开。 苏连茹不怕她浅粉色的裙子肮脏在了这片废墟里,拖着裙摆满地走着用脚踢着,终于找到一根炭黑的木棍,弯身拾捡了起来,走过来对着凤时锦扬手便是一棍子朝她头上呼去。 凤时锦闷哼一声,脑子里嗡嗡嗡的,头很痛。 苏连茹恨恨道:“时昭让我代她问你,时恒才七岁,你杀他的时候可会觉得他会痛?没想到你还有脸回来,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你应得的报应吧。” 凤时恒不是她杀的。可是没人愿意相信她。 六年前她就已经拼命在解释了,所有人都对她关上了耳朵。 凤时锦脑中充满了热血,不管不顾,她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凤时锦了,她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不会在受人摆布、任人欺负! 当是时,凤时锦身子用力地往后仰,她所坐的那把椅子因为承受不住力道而向后面翻倒了去,凤时锦也跟着滚到了地上,满身灰尘仆仆,她连忙爬起来抓着椅子便用力朝苏连茹扫去,书童阻挡不及,苏连茹亦是疾步往后退。 凤时锦瞪着她笑道:“到底是谁遭受报应还不一定!我凤时锦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有本事再来啊!凤时恒我都杀得,你还怕我不敢杀你吗?” 因着她不断地旋转,背后椅脚成了她的一道防御,只要两个书童敢靠近,她就用力地呼去。一时之间,两个书童也无法近得她的身,苏连茹更是没再轻举妄动一下。 凤时锦那疯狂的表情,说明她是认真的。她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老虎,谁敢招惹,就扑上去疯咬谁。 正当这对峙时,外头简司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凤时锦,紧张地说道:“不好了七公主,柳云初来了。” 废书园的门口,柳云初摇着一把轻折扇,被宫燕秋疏冷而有礼地挡在了门口。只是宫燕秋越是阻拦他,他就越想进去看个究竟。 柳云初道:“宫小姐,这破园子是个废弃的学园,又不是你家开的,为什么你们能进我不能进?莫不是这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他凑过去,腆笑着一张白玉脸:“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宫燕秋见瞒不下去,便道:“还请柳世子恕罪,实际上是七公主在里面休息,不想被外人打扰。” “不想被外人打扰?”柳云初更加怀疑:“那刚刚简司音那货慌慌张张跑进去干什么,而且七公主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你可不要骗我,凤时锦呢,在何处?” 宫燕秋一愣,一时回答不上来。 柳云初不紧不慢睨着她道:“想不出怎么回答就别想了,凤时锦跟你们一起来的,我都亲眼看见了,看样子她就是在里面。” 第41章 愚蠢的错误 第41章 愚蠢的错误 说着柳云初就自顾自地往里面走去,宫燕秋试图阻拦:“柳世子你真的不能进去!” 柳云初道:“这国子学里还没有爷不能进的地方,你别拦着,否则就是与爷为敌,看爷来日怎么修理你。” 他进去以后隐约间正面的破屋子里隐约有人,只是被横落房梁焦木给遮挡了去,于是乎直接登堂入室。 待一踏进门口,看清了屋子里的人时,怔愣了一下。屋子里中规中矩地站着两个书童,宫燕秋所说的七公主果然在这里,粉衣裙摆都脏得有些乌了,此刻正满脸忧色、我见犹怜。 七公主对面的凤时锦正坐在破椅子上,一边脸都是又脏又肿的,身上袍裙也染了污迹。那袖摆下的双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上尽是红肿的勒痕。她半侧着脸,苏连茹手里拿着丝帕,轻柔而细心地为她擦拭,道:“我和时昭是多年好友,她让我多加关照你,原本我还没想好该怎样给你打招呼,往后好好相处,却不成想今日在这样的地方相遇。怎样,你这一跤摔得疼不疼,你看你脸都肿了,要不一会儿我还是叫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凤时锦不明意味地看了柳云初一眼,淡淡道:“不碍事。” 苏连茹收了手帕,直起身来,不着痕迹地转身看着柳云初,道:“柳世子,你怎么来了?” 柳云初收回讶异的神色,揖道:“见过七公主。”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凤时锦肿起的脸上瞟了瞟,幸灾乐祸的样子:“方才我见凤时锦这家伙往这边来了,好奇之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她在这里摔了跟斗,真是马有失蹄啊。只不过还劳烦七公主给她擦脸,七公主真真是善良又美丽。” 苏连茹笑笑道:“哪里,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同窗,本是应该。柳世子和她又是同桌,你来照顾她才更让人放心,我们先走一步,剩下的就交给柳世子你了。” 柳云初侧身,看着苏连茹带着自己的书童,和宫燕秋、简司音一同离去了。他回头来又看向凤时锦,嬉皮笑脸道:“你不会是摔傻了吧,怎么一句话不说,人家七公主好歹为你擦了一把脸,你好歹也该说声谢谢。” 凤时锦站起来,捏着袖子随手往脸上扫了扫,拂了拂裙摆,一言不发地从柳云初身旁走开。 看到凤时锦这么狼狈的一面着实难得,柳云初本来想好好讽刺她两句的,结果她拍拍屁股就走人,不由道:“喂你怎么这么拽,好歹我也是担心你才过来看看的好吧!敢情我这是多此一举是么,怎么没一跟斗摔傻你啊凤时锦!” 凤时锦头也没回:“我并没要求你担心我,你的担心算个屁。” 柳云初气得抬脚踹门,呼呼道:“凤时锦你别给脸不要脸!” 下午的时候凤时锦没有去学堂上课,也没有回国师府。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苏顾言授课的时候不是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就只有柳云初一个人,柳云初亦是摸不着头脑一副茫然样。这凤时锦不来上课,没人和他斗嘴、对着干,他一时还真有些寂寞。但转眼他又安慰自己,不来正好,他眼不见心不烦还能清净点。 下学时,苏顾言走过柳云初身边时,脚下顿了顿,转向柳云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柳云初便抢先道:“夫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凤时锦去哪儿了,她估计是上课上得厌烦了所以先行回去了吧。” 苏顾言看了他一眼,还是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入夜的时候,昏暗的街道上时有依稀火光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此时国子学已然大门紧闭,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国师府上下却全部出动,寻找凤时锦的下落。 消息传到苏顾言那里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彼时他和凤时宁正准备用晚膳,便看见君千纪极为难得地亲自登门进四皇子府。他大步流星,袍摆随着夜风飘飘扬扬,发线丝丝渺渺在清淡的月色下犹如淬了一层银光,整个人都透出不可被亵渎的清冷。 君千纪只站在膳堂门口,门外是一半白月光,屋子里是一半明黄的火烛之光,衬得他棱角两面,无比分明。君千纪首先就看向苏顾言身边的凤时宁,眸光暗流如削皮不见血的薄刃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凤时宁也委实有些忌惮,手里的筷子紧了紧,往苏顾言身侧躲了躲。 苏顾言起身相迎,道:“国师这个时候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君千纪眯了眯微冷的双眼,复看向苏顾言,开口道:“四皇子乃国子学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夫子,博学多才久负盛名,却是这般对自己的学生不闻不问的吗?” 苏顾言一愣,脑海里一下子就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下午凤时锦的缺课,道:“可是凤时锦出了什么事?” 君千纪道:“时锦今晨出门至今未归,四皇子前两日留她晚归,现如今就要留她彻夜不归了是不是?” 凤时宁亦是一脸震惊,放下手中筷箸,忧心忡忡道:“国师的意思是,时锦她不见了吗?怎么会这样呢……我夫君也是刚回来不久,他一向对国子学的事情十分上心,还请国师明鉴,他岂会留学生在国子学里彻夜不归……时锦的性格我最清楚了,倔强又顽劣,国师确定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吗?我想她一定是贪玩起来又忘了回家了……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说罢她看看君千纪又看看苏顾言,十分担忧。 苏顾言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慰,道:“放心吧,凤时锦那么大个人了,应该不会有事。” 君千纪道:“多年不见,你们之间毫无半分姐妹情谊,她是否倔强顽劣,也不是你有资格说了算的。时锦不知去向,我自会去寻找,但倘若她有半分差池,我想四皇子既是她的老师,也该脱不了干系。”凤时宁脸色变了变,张口想说什么,君千纪已经不给她机会,转身拂袖就走,边道:“或许让你来当她的老师,真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第42章 出门找寻 第42章 出门找寻 苏顾言心里一沉。凤时宁反握住苏顾言的手,苏顾言想抽手,她却抓得更紧,声若夜莺:“顾言……” 苏顾言低头来温柔地看向她,道:“时锦不见了,多少也有我的责任,是我疏于照顾。时宁,你先吃吧。” 凤时宁不放手,道:“顾言,你不要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的。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一起出去找时锦,有国师在四处找她,相信也很快就能找到的。”她拉着苏顾言一起缓缓坐下,又道:“从前的时候,时锦便是这样,总喜欢躲起来不见踪影。但事后她就会主动出来了。” 面对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凤时宁悉心给苏顾言布菜,他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一心想着凤时锦整个下午都没在国子学出现,眼下又找不到她人,担心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凤时宁劝道:“顾言,吃一口吧。” 最终苏顾言拿起筷子又放下,叹口气站起来,对凤时宁道:“时宁你先吃,我还是先出去找找看。” 凤时宁抓住他的手:“吃饱了去不可以吗?”苏顾言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两分疑惑,她便又垂目道:“一个是我夫君,与你相处也就只有黄昏日暮以后一起吃一顿晚饭,一起游园散步一会子;可一个又是我妹妹,她不见踪影我也很担心;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心如火烧,我也很想快些找到时锦,我只是想你吃饱了再去……” 苏顾言神情软了下来,吻了吻凤时宁的额头,轻声说道:“时宁,为难你了。你别担心,凤时锦会没事的,我现在也不太饿,去找到就回来。” 不等凤时宁再说什么,苏顾言便现行大步走出了膳厅。凤时宁一直注视着他英挺如皓雪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的夜色里。 原本温馨的膳厅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除了边上候着的一应婢女,就只有凤时宁一个人处在桌边,她玉手扶着檀桌边缘,敛裙缓缓坐下,再来看这满桌余温渐消的菜肴,怎还有胃口。 婢女初春见她久久不动,便端端上前,福礼道:“饭菜快凉了,娘娘还请用晚膳吧。” 凤时宁幽幽道:“皇子爷不在,我还用什么膳,都撤了吧。” 初春踟蹰道:“可是娘娘还是得小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叫你撤下。” 初春只好矮身应道:“是。”她行去门口,让人进来将饭菜都撤了。 凤时宁这时才又道:“留下一些温着,待皇子爷回来以后再行用膳。” 苏顾言出了自己的皇子府,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回国子学一看究竟,说不定凤时锦正在国子学里。 此时君千纪走过冷寂的清长街道,衣袍飘飘,不远处点点火光闪烁如星辰,映着他依稀的身影。他又回到了国子学,见两扇大门紧闭,上了一把厚重的铜锁。他在门前石阶下站了一会儿,举步上前,手指轻轻拨弄着那把铜锁,随后手掌一用力往外扯,铜锁发出咯吱的金属声,铜锁没坏,但插铜锁的门扣却被他生生扯下来了,他随手将锁往地上丢去,推开大门便走进了里面去。 白天里的书院在晚上显得格外宁静,院前的歪曲老槐树正散发着悠然的槐花香,那张牙舞爪的分枝开叶像一头正要展开攻势的怪兽。君千纪淡淡然绕过老槐树,绕过溢满书香气息的学堂,朝国子学里端的学园小道上走去。 小道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气氛颇有些诡异。他行走的步子几乎无声,袍角盈风发出轻微的猎猎风响,整个人如一抹缥缈的魅影。但君千纪每一步都走得仔细,并仔细留意着周遭的情况。 他如此行走了大半个国子学,终于在一棵茂盛树的脚下停下了脚步。这棵树独立于林,在月光下看起来似一朵巨大的黑色蘑菇。 而苏顾言后脚跟上来,但见君千纪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去打扰,而是稍稍欠身隐藏在了墙边。 君千纪仰头,聆听着风声,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时锦,你在上面么?” 上方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君千纪又唤了一声:“时锦,天黑了,该回家了。” 良久,那上头才慢吞吞地传来一道惺忪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师父?” 君千纪“嗯”了一声。 凤时锦靠躺在那棵树的结实的分叉枝桠上,闻声直起身子来,一时睡意未消倍感疏懒,那比君千纪小一号的袍裙轻轻勾在了树枝上,她揉了揉眼睛,明显有些欣喜又带着些心虚,道:“师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君千纪道:“这个时辰了,满城找不到你,为师只好进来看一看。果不其然。”说到后面他语气里透着丝无奈。 凤时锦十分无辜道:“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这么晚了啊……徒儿竟在这树上睡着了,不察已天黑。” “还不快下来。” 凤时锦站在树杈上,脸上挂着清风明月般的笑意,随之提了提自己的袍裙对准君千纪就毫无顾忌地纵身往下跳。苏顾言在那边墙角,看着凤时锦就那样落入君千纪的怀抱中,而君千纪伸手稳实地接住了她,两人如出一辙的衣角轻轻翻扬,快要融合在了一起。 苏顾言错愕地瞠了瞠双眼,相信从没人见过大晋独来独往、孤冷于世的国师对谁这般亲近,就算是他宠溺自己的徒儿,这样亲昵的举动也是过分了些……凤时锦脸上那白璧无瑕的笑容,更让苏顾言恍然,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勾着他的小手指时所露出的笑容……苏顾言扶着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心道:她是她,时宁是时宁,就算再精心策划、装得再像,也不可能取而代之。当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现在的凤时宁,而不是凤时锦。 君千纪一边拉下脸训斥着凤时锦,一边手上动作轻柔地放下她,一抬目时神色却一顿,伸出凉薄的手指尖往凤时锦的半面侧脸抚去,道:“脸怎么回事?” 第43章 谁是物主 第43章 谁是物主 凤时锦的侧脸相较白天而言已经消肿了许多,但仍是痕迹明显。凤时锦在他手指快要碰上时撇开头,自己随意往脸上擦了擦,笑眯着眼道:“下午的时候在树上不小心擦了一下,师父不用担心,徒儿已经不觉得痛了。” 君千纪深深看她一眼,凤时锦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勾着君千纪的手慌忙又道:“师父,我饿了。” 君千纪这才带着她往回走,道:“那便回去吃饭了。”走出几步,苏顾言及时闪身,使得师徒俩并没有发现他,君千纪又道:“树上怎么擦的,树上也有炭黑的痕迹吗?” 凤时锦想了想,说道:“当然有,”凤时锦胡乱指了一个方向:“就那边,有座学园被烧了,中午的时候我去那里爬树时不慎被擦的。” 君千纪的大手包裹着凤时锦的,道:“若是不喜欢国子学,为师可以……” “徒儿喜欢!”凤时锦打断他,沉重地点着头,目光无比坚定,脸上的表情褪去了天真:“师父不要担心,徒儿一定会在国子学里好生学习。夫子教授的课程不错,同窗们待我也很友好。” “是么。”君千纪不置可否。 苏顾言在暗处一直看着师徒俩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了很久之后才挪了挪步子。回到皇子府时凤时宁正枯坐房间等着他,见他回来连忙吩咐初春去张罗饭菜,起身为苏顾言解下外衣,神态端庄娴雅,道:“顾言,找到时锦了吗?” 苏顾言点点头道:“找到了,人已经跟国师回去了。”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凤时宁道:“还没用晚膳,定是很饿了,快来吃饭吧。” 苏顾言却摇摇头,道:“不饿,有些累了,今晚就不吃了。”他说着就往盥洗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凤时宁,问:“你吃过了吗?” 凤时宁脸色几变,扯出一抹柔和的笑容,道:“吃过了。你若是觉得累的话,就先去洗漱了休息吧,我让你备些宵夜,待你夜里饿的时候再吃。” 苏顾言道:“辛苦夫人了。” 第二天朝阳升起,红霞万丈。国子学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书院,柳云初夹在其中,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一股子锦绣纨绔。他进学堂时,学堂里零星地坐了些学生,但旁边凤时锦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柳云初走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中不免有些纳闷,也不知凤时锦昨日到底去了哪里,而今日又会不会来学堂里学习。正待他回神时,蓦然发现在他和凤时锦课桌的中间边角上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碧玉镶金珠子,珠子色泽圆润饱满,十分漂亮,中间还串了一颗纹理华贵的檀木珠子。 柳云初伸手去攫过来,触感入手冰凉,相当好,一看便不是凡物。于是他更加纳闷了,这珠子是谁挂在他的桌角上的? 记得刚来国子学那会儿,因他生得俊秀,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他心生好感,私底下都有赠送礼物,莫说这么珍贵的礼物少之又少,就是赠送也是放进他的书桌箱里,以免被别人看到了笑话。 柳云初脸上浮现出得意而浮夸的神情,手上把玩着珠子,抬眼扫了一眼学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学生,心想到底是哪个将这珠子偷偷送给他传情的呢,啧啧,看来又有新的姑娘要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了……这时,宫燕秋和简司音前后走进了学堂,勘勘从柳云初身边路过。宫燕秋目不斜视根本没注意柳云初,简司音天真无邪地跟柳云初打了声招呼,随即也看到了那串珠子,叹道:“哎呀云初哥哥,你怎会有这么漂亮的珠子!” 柳云初大大咧咧地对简司音眨了一下眼睛,道:“还能怎么,肯定是哪个妹子送的呗。” 简司音嘻嘻笑了两声,道:“可新近没新同窗进书院里来呀,新同窗还有可能被云初哥哥的表象所迷惑,但这里的人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还会暗赠你什么礼物吗?” 柳云初哆道:“谁送的关你什么事,反正不是你送的不就得了。” 简司音手掂着下巴,稍稍思忖,眼珠子俏皮地一转,又笑道:“说来学院里的新同窗还真有一个”,她手指指了指旁边凤时锦的空位置:“说不定这串珠子是她的呢?” 柳云初一愣,半信半疑。 简司音道:“你看,这珠子上面还有一颗檀珠呢,想来只有国师才这般讲究吧。” 柳云初再仔细一看,顿时就信了一大半。说来还真是这样,凤时锦穿道袍戴檀木簪,拥有这串玉珠子一点也不奇怪,而且刚开始他发现的时候这珠子便是挂在两张桌的中间桌角上的,很有可能就是她的。 简司音跟着宫燕秋一起去到前排自己的座位上了,柳云初手里再把玩着这串珠子,心里的感受就变了味儿了,先前以为有姑娘暗恋他的志得意满烟消云散,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凤时锦的面容里,就跟心眼眼里堵满了棉花一样塞得慌,对手里的珠子也没那么喜爱了,而是撇撇嘴,颇为嫌弃地塞进了凤时锦的课桌箱里,嘀咕了一句:“也没见得有多好看。” 后来进来的学生们越来越多,差不多到齐了也不见凤时锦的身影。苏顾言来了亦是第一时间往凤时锦的位置上一望,再略带询问地看向柳云初,柳云初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七公主苏连茹是最后一个踏进学堂门口的,她习惯前后左右都有人簇拥着,更习惯接受大家隆重的目光。然就在她前脚踏进门口,后脚便有一道青灰色身影接踵而至。 苏连茹感觉到身后有人,倩影顿了顿,回头看去。见凤时锦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逆着光。 她的头发高高用檀木簪挽成了发髻,青灰色的袍裙轻盈却带着股子老成,整个轮廓都被淬了一层淡淡的光亮,犹如她第一天来学堂时的那般光景,脸颊上的肌肤呈现出一分薄薄的透明之色,但有一半脸颊仍是有些浮肿。 只是那双丹凤眼,浸着半分琥珀琉璃般的光泽,洗去了清澈,与苏连茹对视之时淡然沉稳、不卑不亢。 第44章 授琴一课 第44章 授琴一课 两人一步之隔,苏连茹翘起一边嘴角笑笑,用仅能让凤时锦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你还敢来。” 凤时锦微微笑,唇齿轻启:“我不仅敢来,我还天天来,让你见了心里郁闷不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吗?” 苏连茹脸色微变,冷笑道:“也是,你若是今日当了缩头乌龟,那接下来学院里的日子就当真索然无味了。”说罢她拂袖,转身朝学堂前端走去。 而凤时锦则转到角落里,在柳云初身旁悠悠然落座。然后便一头趴下,打算开始闷头睡个回笼觉。凤时锦的侧脸偏向柳云初这一边,柳云初偷偷地瞄了她几眼,怎想凤时锦恰恰睁开眼睛,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柳云初突然觉得很尴尬,脸上起了些微的热意,嘴硬道:“别以为我是在偷看你,瘦脸瘦骨头半两肉没有像个猴子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凤时锦嘁了一声,若有若无地笑了下,又闭上了双眼。 可今天注定她不能睡一个安稳觉了。苏顾言眼尾的目光若即若离地从角落里一扫而过,放下手里书本,说道:“今日上户外课。” 于是满堂热闹,吵得凤时锦耳根子不得安宁,尤其是旁边的柳云初。柳云初一边搬着桌椅一边哼着油腔滑调:“今天户外好春光呀娘子切莫羞遮颜~娘子颜比花儿娇,娘子眼波儿赛春光~” 学堂外面的院子颇大,将所有课桌都搬出去绰绰有余。在国子学里每隔几天就要上一堂户外课,除了讲授四书五经这些死的知识学问,苏顾言偶尔还会讲授烹茶、抚琴和作画等现场发挥的技巧。相对于死的学问,自然就是户外课堂更吸引人。 苏顾言今日是临时兴起要上这堂户外课,他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让凤时锦坐在老槐树下无所事事也总比她趴在桌上了无生气地睡大觉好。 只是临时起意苏顾言没有什么准备,便叫大家去琴室取来各自的琴,练习弹琴。国子学的每一位学生都有一把量身定制的琴,就连柳云初这样的纨绔也有相当像样的一把。可凤时锦新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故而大家魔音四起的时候她依旧是趴在老槐树下的课桌上睡觉。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凤时锦的课桌边角被人叩响几下。她迷蒙着双眼抬起头来,看见树下苏顾言白衣斐然一脸漠色,手里挽着一把古琴。 凤时锦若无其事道:“夫子有何指教?” 苏顾言将琴放在了她的桌面上,道:“你的琴还没来得及准备,暂时就先弹我的。” 凤时锦懒洋洋道:“我不会弹琴。” 苏顾言道:“不妨,我教你。” 凤时锦抬眼看着他,道:“可是我不想学。” 不少人侧目过来,看向凤时锦和苏顾言这边,手里的琴忘了继续弹,就连旁边的柳云初见状也显得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苏连茹对宫燕秋使了一个眼神,宫燕秋便起身道:“夫子这把绿绮乃先贤流传下来的独一无二的古琴,这把琴也便只有夫子配弹奏,岂能轻易授给学生弹奏。凤时锦同窗若暂时没有琴,不妨先借用学生的吧。” 凤时锦一听,倒是莫名地来了些兴致,眼见桌上摆放着的这架古琴,琴身看起来委实是十分古老,又见大家的视线几乎黏在了这琴上,不由道:“原来这琴叫绿绮啊。”苏顾言眸色一动,她抬手就往琴弦上撩去,音色十分饱满悠沉,恍若流淌了久远的清泉山河,沁入心脾。 但余音过后,凤时锦却觉得自己的手指隐隐钝痛。 苏顾言在她身后缓缓敛衣而坐,道:“这样弹伤手,应该这样。”他说着就跟凤时锦演示了一遍:“从头学的话,我先教你辨认音弦。” 他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很疏远,尽管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仍旧是有些淡漠的,他一举一动都温文有礼,很符合一个夫子教授学生的姿态。凤时锦侧头去看,他的侧面轮廓在槐荫下干净恬淡,与之前他留下的种种印象又大为不同。凤时锦心头一动,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往回追溯,好像还要更远一些,远到她分不清那种突然涌上心头的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时锦突然脑仁一痛。苏顾言道:“不许走神。” 苏顾言……凤时锦抽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我跟你很熟吗……” 就在这时,春阳下美丽的女子身着华裳裙裾,极美的脸上薄施粉黛,丹凤眼微微上挑,头戴玉摇钗环,耳佩明月珰,经国子学书童的指引缓步幽庭而来。她站在门口,刚好看见苏顾言坐在凤时锦身后悉心教凤时锦弹琴时的光景。 凤时锦和她相比起来,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支檀木簪,一身灰袍裙,简直是再卑微不过的存在。可是那样的存在,即使没有阳光的照耀,即使一点也不明艳动人,一身的纯粹干净也足以刺人心眼。 有人先发现了她,起身道:“是师母来了!” 一众学生纷纷起身对她揖礼。 凤时宁优雅从容地走了过来,低头一瞬间将所有的心绪都掩藏得滴水不漏,换上柔和而温婉的笑容,让初春将带来的食盒点心拿过去给学生们享用。 苏顾言亦是起身,回头便看见凤时宁朝她走来,不由愣道:“你怎么来了?” 凤时宁笑道:“今日闲来无事,见天气又好,便过来走走看。”说着又看了看依旧坐着的凤时锦:“时锦昨日晚归,我也是颇有些担心,眼下见她好端端地在这里学习,就放心了。方才,你是在教她弹琴吗?”她的目光流落在桌面上的绿绮琴上,眸色几变。 苏顾言道:“是。” 凤时宁便掩唇低低半开玩笑道:“那你这个夫子可得花费好些心思了,时锦她从小就不通音律,想必学习起来也是事倍功半。只是……你将这琴拿给她学习,未免也太偏心了,让别的学生们见了怎好?” 苏顾言道:“她暂时没有备琴,琴室里也没有多余的,所以暂且将就一下。” 凤时宁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让周遭的学生恰好都能听得见,道:“时锦虽是我亲妹妹,但她既然在国子学里,夫子当一视同仁,切莫偏袒。她若是犯了错,该训则训、该罚则罚。” 凤时锦侧了侧身并未站起,而是支着下巴往斜上方看着凤时宁,微微笑道:“夫子从未将我当成是你的亲妹妹,我自身也从未这样想过而沾得你的光,这些就不必你费心了。‘该训则训、该罚则罚’这样的话,夫子说得,我师父说得,四皇子妃好像说不得,你这样是在质疑夫子的教学能力吗?” 凤时宁无奈笑叹道:“从小我就说不过你。” 后来短暂的休息过后,凤时宁坐在一旁看大家学习,而苏顾言继续教凤时锦弹琴,显然动作比先前僵硬了不少。 苏连茹坐在最前排,宽大的袖摆从琴面上拂过,险些将自己的琴扫落在地上,得凤时宁及时上前去扶住才幸免于难。凤时宁见她神色慌张左顾右盼,便问:“连茹你在找什么?” 苏连茹对凤时宁的主动示好表现出隐隐的不屑,但嘴上仍是着急说道:“我的玺珠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可是回湛进贡给父皇的贡品,是我母妃专门请华岩寺的高僧开过光后再赠与我的,怎么会不见了呢……”苏连茹越说越急,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贡品”二字的分量可想而知。 她所说的玺珠大晋就只有三串,苏顾言清楚,除了皇后那里有一串,便就只有他的母妃贤妃和七公主苏连茹的母妃德妃那里各自持有一串。 凤时宁道:“你先别急,是不是忘在学堂里面了?” 苏连茹赶紧叫自己的两个书童去学堂里面搜了一搜,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苏连茹朗声道:“明明昨天还在的,莫不是被人给偷走了?” 有人小声道:“或许是你今日忘记佩戴了呢……” 柳云初心里提了提,莫非他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串珠子……他蓦地看向凤时锦,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苏连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在宫里的时候我从不会把玺珠从手上取下来的,唯有到了学堂里写字不方便才会取下来!定是在学堂里被谁给拿走了!” 一时间,院子里僵持了下来。苏连茹当即又毫不客气地叫自己的两个健壮女书童去学堂里挨个地搜所有人的课桌箱。 这般蛮横霸道的举动当然会引起别人不满。凤时锦忽然站起身道:“就算是公主的贡品玺珠不见了,也不见得是被人拿走了吧,兴许是你自己弄掉了呢,这样胡搜别人的课桌箱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苏连茹回头,趾高气昂地睨着她,道:“课桌箱里无非就是放一些书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旁人还没说个三言两语你却先来阻止,莫不是心虚了?不过是看一看大家的课桌箱,有什么损失吗?” 第45章 不知悔改 第45章 不知悔改 柳云初缩头当了哑巴,所有人敢怒不敢言。就连苏顾言也抿唇,似有些不悦的样子。可玺珠不见了总得找出来,皇帝是最疼爱眼前这位七公主的,若是闹大了龙颜大怒就不好办了,眼下他是这里的夫子还能大事化小。 凤时宁也走过来对苏顾言轻声说:“七公主年轻心性,不如就让她进去搜一搜吧。” 于是两个女书童粗鲁地在学堂里翻所有人的课桌。被翻出来的除了四书五经,还有春宫册、言情小话本等层出不穷。 柳云初和凤时锦的两张课桌排在最后。柳云初的课桌箱里十分凌乱,几本横七竖八的书本一掀出来就什么都不剩下。而凤时锦的课桌箱则十分干净,里面一本书都没有。 柳云初弱弱地对凤时锦道:“你……和七公主的关系应该很要好吧。” 凤时锦嘲讽地笑了笑道:“好得很。” 柳云初暗自松了一口气,暗道:“那我就放心了……”想来就算苏连茹在凤时锦的课桌箱里发现了玺珠,也不会多加责难她吧。可他就不一样了,要是和这件事摊上关系回头被他老爹知道了,又是一顿胖揍。 结果女书童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凤时锦的课桌箱里掏了掏,突然大声叫道:“找到了!” 凤时锦那嘲讽的笑容还未完全消散,陡然僵在了脸上。她看见书童转身过来,手里捧着一串碧玉珠子,正匆匆走出来。 苏连茹喜出望外,接过来道:“就是这一串,你在哪里找到的?” 女书童道:“奴婢在凤时锦的课桌里找到的。” 女书童在凤时锦的课桌里搜出那串玺珠,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而且那么多双眼睛下也根本不可能作假。女书童如是一说,苏连茹便侧身向凤时锦看过来,一双双眼睛亦跟着看过来。国子学里的学生们先前还有些愤愤不平,现下东西被搜出来了,大多都等着看好戏。 他们心里有一个一致的观点,惹上了七公主,这凤时锦是没好日子过了。 苏连茹走到凤时锦面前,面上失望且愤怒,拎着玺珠在她眼前,说道:“看在我四皇兄和嫂嫂的份儿上昨日我还想与你做好朋友在这国子学里互相关照,没想到我的玺珠不见了竟是你偷的!现在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凤时锦道“我没偷。” 苏连茹冷笑:“没偷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苏连茹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栽赃陷害你不成吗?”她面向苏顾言:“夫子,念在大家都是同窗、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倘若凤时锦及时认错并向我赔礼道歉,这件事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她不仅不承认错误反而怪我诬陷于她,既然如此我便什么都不说了,全凭夫子处置就是。夫子若是处置不好,回头我禀明母妃,让母妃定夺!” 院子里静默良久,凤时锦感到诸多目光像针扎一样落在她的身上,扎得她体无完肤。多少年没被这些异样的眼光所逼视了,可不管过了多少年她仍然无所畏惧,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 苏顾言开口道:“凤时锦,七公主的玺珠是不是你偷的?” 凤时锦掷地有声道:“不是。” 他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的课桌里找到。” 凤时锦眼神显露出她独有的桀骜直直看着苏顾言,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凤时宁走过来,道:“时锦,这件事可大可小,七公主不追究,你便向她认个错赔礼道歉便是了。” 凤时锦看着凤时宁冷笑,道:“你是巴不得看我笑话,觉得让我丢脸你脸上就有光了是吗,我没做过的事情你要我怎么承认?” 苏连茹道:“凤时锦和四皇嫂当然是不能相比的,她早就被驱逐出凤家了,年少时就不知天高地厚,身上还背着荣国侯世子的一条人命,还能指望她对四皇嫂有多敬重吗?这样的人,自己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不承认,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简司音不知何时跳到柳云初的身边,笑嘻嘻地凑过来半个头,灵俏道:“她第先前和云初哥哥在街上打架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天来国子学就又跟云初哥哥大打出手呢,一直都风波不断呀,云初哥哥你说是不是?” 柳云初思及自己丢脸悲催的过往,想他横行罢街好些年头,还没在谁身上吃过亏,自从这凤时锦来了,自己就接二连三败在她手里,颜面尽失不说,在家里还挨了两顿鞭子。眼下出了这件事,柳云初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又不会死人,就权当教训教训凤时锦好了,灭灭她的威风,也让自己出一口恶气,于是奋勇地坚定地点点头,硬着头皮道:“凤时锦,你就认个错又不会掉块肉。” 凤时锦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 凤时宁道:“时锦虽然顽劣,但我相信她本性并不坏。” 苏连茹挑眉道:“那四皇嫂认为,该如何处置她?四皇嫂的意思是想要为她求情吗?方才你也看到了,就算为她求情她也不一定会领情。” 凤时宁道:“既然犯了错就要受罚,我纵是她亲姐也不能纵容姑息。她不肯认错,就让夫子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简司音又出声道:“夫子,按照国子学里的戒条规矩,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做出鸡鸣狗盗之事者要受教棍二十棍。” 柳云初瞪她一眼:“要你多嘴!” 简司音低声道:“不然你还要替她受二十棍吗?” 苏顾言沉默良久,忽然对凤时锦:“昨天晚上,就你一人留在国子学里吧。” 凤时锦道:“那又怎样。” 苏顾言伸手:“拿教棍来。”不多时书童就送上一把用数根荆条捆成一扎的教棍,他对凤时锦说道:“你既不知悔改的话,那就跪下受训。” 凤时锦斜了斜脸,昂扬着下巴,道:“你既已认定这件事,我知不知悔改都一样吧。只是上跪天地下跪师父,你算老几,要我跪你?” 第46章 零零碎碎的过往记忆 第46章 零零碎碎的过往记忆 苏顾言不语,扬手教棍便往凤时锦的膝盖扇去,凤时锦双膝发麻,不受控制就跪了下去。她双手撑着地面费力想站起来,苏顾言又是一棍落下,将她打得彻底跪实,道:“好一个上跪天地下跪师父,没人教你礼义廉耻,今天你便记住,尊师重道、严于克己是基本规矩,在你读圣贤书之前先要学会怎么做好一个人。” 凤时锦咬牙道:“我怎么做人,不需要你来教,不需要你们来教!人心隔肚皮,你怎知谁是光明磊落谁又是虚假伪善,你怎知谁是循规蹈矩谁又是假仁假义!枉你为国子学的夫子,看人不过一双凡胎肉眼,不过如此!” 苏顾言手里紧了紧教棍,却迟迟没再落下。 凤时宁过来,一改往日温婉,斥道:“别人不教你,你就是这样跟你的夫子说话的?你这般口无遮拦,迟早闯出弥天大祸!让你养成今日这般恶劣态度,也有一份我的过责,你觉得夫子不能打你的话,那便让我来。” 说罢她颤着手从苏顾言手上夺过教棍。 苏顾言想阻止,可是凤时宁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棍子打下去。凤时宁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每往下打一棍子眼泪就往下掉两颗,脸色煞白,道:“你我乃一母同胞,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头,但我别无选择,若是不打醒你,将来九泉之下无法向死去的母亲交代!” 凤时宁看起来柔弱无力,可那棍子落在凤时锦身上有多痛却是只有凤时锦自己知道,竟是比苏顾言打得还要痛。在外人看来,可能都觉得凤时宁下手很轻。 柳云初强自忍受着良心的谴责,看着苏连茹幸灾乐祸的表情,也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件事是她事先就策划好了的,宫燕秋和简司音都和她走得最近,借他之手栽赃嫁祸凤时锦,而他居然被简司音三言两语所糊弄信以为真了。 他是想要给凤时锦点颜色看,也想出一口连日以来的憋屈气,可眼下他发现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方式。就算是要给凤时锦好看,也需得他亲自动手,光明正大,而不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柳云初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冲出去,却被早有防备的简司音暗自拉住了手臂。柳云初回头瞪她,道:“放手!” 简司音低低道:“云初哥哥,你现在冲过去又有什么用呢,凤时锦她已经被打了,你莫不是还要往自己什么惹身骚吗?别忘了,柳叔叔的鞭子可比这教棍的滋味销魂得多哟,你这又是何苦呢,反正这不关你的事就对了。” 柳云初生了些怯意,道:“但你们也不能这样过分!” 简司音松了手,道:“行,那你去吧,看你过去又能解释些什么,说那玺珠是你放进凤时锦的课桌里?那你是怎么得到玺珠的呢?捡的?那可是御赐贡品,那么轻易就被你给捡到了?你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话我也不拦你,那你去吧。” 柳云初冷静了下来,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头,再也没往前跨一步。 背部火辣辣的,棍子敲在凤时锦的后颈上,一记钝痛,险些将她敲晕厥过去。凤时宁……是想打死她吧……热血从后背涌上了后脑,凤时锦的脑子里也一片混热,眼前视线不清,阵阵发黑。蓦然觉得自己身处在冰冷而阴湿的小巷子里,有人疯狂地对她叫嚣……“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能让他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好了,是你还是我又有什么不同呢!以前不也一样是不分你我的吗?” “你果然……还是一心想我死……” “我若一心想你死,就不会给你一个生的选择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忘了他……” 那一句句话像是毒蛇一样拼命往凤时锦的脑子里钻,钻得她脑仁翻来覆去地痛。她已经忘了后背上的疼痛,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谁……我到底忘了谁……只要不要去想,就不会那么痛,越想就越痛……让苦难消失的最好方式便是彻彻底底地忘记……” 没人听得懂凤时锦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除了在场的凤时宁。她手上的颤抖和脸色的煞白不用继续装也显得惟妙惟肖,瞠大了一双眼,眼里蓄着晶莹的水花,受惊了似的突然停下,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棍子砰然落地。 苏顾言听得隐隐约约,眉头一动,问:“她在说什么?” 凤时宁回过神,连忙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上前去抱着凤时锦,感人至深道:“时锦……莫怪姐姐,姐姐只想让你学好……并不是真的想打你……”她祈求地看向苏顾言:“今日能不能免去她的课程,现在罚也罚了,让我先送她回去疗伤好吗?” 苏顾言看了看凤时锦满头大汗迷糊不清的样子,点了点头,凝重道:“先送她回国师府吧。” 随后凤时宁喊来初春帮忙把凤时锦扶着离开了国子学,留下学生们面面相觑,各自用眼神交流自己的看法。苏顾言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从今往后谁也不要再提。” 苏连茹把玩着手里的玺珠,挑挑眉又拨弄了几下自己的长长丹蔻指甲,满意道:“反正玺珠已经找到了,我没有什么损失,凤时锦也得到了,这件事情就不追究了。”她还对苏顾言像模像样地做了一个揖礼:“多谢夫子秉持公道。” 凤时锦被带上马车后,独自靠在角落里,迷迷糊糊地胡乱呢喃着。凤时宁坐在一边,神色冷漠,不闻不问。先前那慈悲悯人的神态早已消失殆尽。 初春颇有些心惊地说:“娘娘,现在该怎么办……真要把她送回国师府吗?” 凤时宁道:“不然还能把她送回哪里去呢?” “可要是她记起……” 凤时宁靠着枕垫,定定看着凤时锦,道:“木已成舟,就算她记起又能奈何。若不是为了争取我唯一所爱的,我也不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着她又一点点靠过去,坐在凤时锦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揽她进自己怀里,低声轻柔道:“这世上我就只有这一个亲妹妹,她若成全我,我也会好好爱她。”可她看向凤时锦时,眼里的神情又是复杂的:“可你若是长得不和我一模一样该多好,你若是不再搅进来,在京城以外的任何地方、头天涯海角,忘却一切、自由自在地生活该多好……” 第47章 强吻师父 第47章 强吻师父 凤时锦被送回国师府时是由君千纪亲自接手的,彼时他脸色难看至极。凤时宁道:“时锦在国子学里偷走了皇上御赐的七公主的玺珠,被人赃并获,按照国子学的戒条受二十棍。眼下我送她回国师这里疗伤,还请国师多多照拂一些。” 君千纪将凤时锦抱在怀里,道:“她偷了玺珠,怎么个人赃并获法?” 凤时宁道:“玺珠是在时锦的课桌里找到的。” “那你们亲眼看见她偷了吗?” 凤时宁哑然片刻,道:“我知道国师护徒心切,我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但那么多人前,皇子爷若是不重罚她难以服众。时锦能有国师这样一位师父,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我不便久留,告辞。” 君千纪在凤时宁转身之际道:“我决定带她回来,不是给你们欺负的。” 凤时宁道:“若是不想她受到欺负,就不要让她去接近国子学里的人。” 君千纪不再停留,抱着凤时锦就往府里去。 她后背上的伤不是很重,但约摸是后颈受了棍子影响到了头部,头脑混混沌沌的,躺在床上也不安分,整个胡言乱语。君千纪给她喂了丹药,又去丹房里取药材来煎药,活蹦乱跳的三圈在她床上窜来窜去,最后窝在她的颈窝里,一口一口舔着她的脸……凤时锦浑身僵直冰冷,始终喃着一个人的名字:“苏顾言……”熟悉而残破的片段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君千纪端来汤药时,见她满头大汗,修长英俊的双眉紧锁。这时凤时锦睁了睁双眼,看着君千纪时眼里满是茫然。她忽然对着君千纪明媚一笑,刹那芳华满室余晖:“叮咚”一声,君千纪手里的药碗被打翻,在地上滚了两圈,洒下满地药渍。 君千纪身体往后稍稍仰了仰,稳住身形,双手却顿在半空中没有动作。凤时锦闯进他怀里,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一路往他的胸口攀爬,赤着双脚站在床边,恰恰与君千纪的身高齐平。 凤时锦搂着他的脖子,蹭着他的脸,说道:“苏顾言,你说等我十五岁及笄那年你就向你父皇请旨娶了我对不对……还有两年,不管我家里人如何不喜欢我、轻贱我,我都会忍着,直到嫁给你,重新开始……苏顾言……” 凤时锦哭了。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打落在君千纪的灰白衣襟上。 “可是我忍得好辛苦……”凤时锦双手去抚摸君千纪冷清的眉眼和脸庞,用自己红红小巧的鼻尖去蹭着他的:“苏顾言,为什么我会这么心痛呢……心痛到好像……”她哑声哭着,在脑海里搜索,想找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你早就已经不属于我了一样……” 君千纪双手垂了垂,然后抬起袖摆,轻轻抚摸着凤时锦的头,淡淡然道:“他到底什么好,要让你这般想念着。” “我长大以后,唯一想做你的新娘子……” 君千纪整个人也僵住了,凤时锦不管不顾地蹭上来,对着他凉薄的唇便亲了下去……君千纪握着她的腰想把她分离开,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和力气,死死抱着君千纪就是不肯撒手。 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是这六年来君千纪最为熟悉的气息。窗外不知何时蝉鸣开始聒噪,三圈蹦蹦跳跳地从半开半掩的窗户爬出去了。 她一边喊着苏顾言的名字,一边强吻了自己的师父君千纪。 君千纪推她不开,任由她胡来,一身整洁的衣袍都被弄得凌乱。在凤时锦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君千纪按下她后颈的睡穴,她软软的身子便瘫倒在了君千纪的怀里。 君千纪盯着凤时锦红润醴丽的嘴唇看了许久,双眸深不可测,放在她腰间的手掌不知不觉散发出灼人的热度,最后还是松开,把她安稳地放在床榻上。 他捡起了地上翻倒的药碗,收拾干净了地面,才端着空空的药碗去了丹房另取了药。他重新站在凤时锦的床畔,看着凤时锦不安地沉睡着梦呓着,看了许久,再低眉看了看手指间拈着的那枚药,而后缓缓送到了凤时锦的嘴边。 凤时锦连睡着了也很抗拒地撇开头,胡言乱语道:“我不吃,休想我忘了他……” 君千纪轻声哄道:“乖,吃了以后就不会头痛了。” 凤时锦听到了师父的声音,渐渐乖顺了下来,仿佛心里也感到无比的宁静,不一会儿睁开猩红的双眼,热气腾腾地看着君千纪,竟有两分清醒,张了张口,委屈道:“师父……我头痛……”。她乖乖地将药丸卷进了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 君千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为她拭去额角的汗迹。凤时锦爬过来枕在他的双膝上,又沉沉睡去。君千纪淡淡道:“安心睡吧,为师守着你,等醒来一切又会好了。” 清晨,三圈在窗棂上蹦蹦跳跳,一团毛茸茸的球在晨风中瑟瑟抖动,它正埋头啃着窗棂磨牙,磨得吱吱响,两只前爪还不断刨得跐溜跐溜响。 凤时锦像受惊一样突然惊醒,睁开双眼便弹坐起来。她脑子里空空的,心跳得厉害,来来回回地想着自己方才做的那个梦……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还隐隐发烫。这下子,连她的脸也跟着有些发烫。 三圈见主人醒了,立马飞扑过来。凤时锦一把拽了它,埋头进被窝里狠狠蹂躏着,半晌嘀咕道:“三圈,我梦到了师父……” 三圈若无其事地拿爪子刨她的衣服,好似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前也有梦到啊。 凤时锦默了默,又崩溃又抓狂道:“啊啊啊你一定不知道我怎么对他了,居然……”她以手抚唇,一副天将塌下来的表情,阵亡道:“我居然……禽兽地……亲了他……”凤时锦头脑发热,以跪趴的姿势蒙在被窝里一手摁着三圈一手猛捶床板:“真是作孽啊,大晋的国师如神祗一般不可亵渎,我简直龌蹉!我还有何颜面面对师父……” 第48章 主动找上门 第48章 主动找上门 这时床边冷不防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先把药喝了再仔细想这个问题。” 凤时锦吓趴,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眼就看见君千纪居然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跟前,那她方才说的话……凤时锦哆嗦地伸手端了药,一口闷下,洒下几滴在衣襟上,情绪不稳道:“师、师父……徒儿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嗯,为师知道。” “并没有真的想亵渎师父,大抵、大抵是……春天来了。” 君千纪脸上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只略略抬了一点眉梢:“然后?” 凤时锦偷偷瞄了君千纪一眼,眼尖地发现君千纪的嘴角有丝丝红肿,唇色比以往更加红润,于是忙撇开这个话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问:“咦师父你的嘴怎么了?” 君千纪不明意味地看她一眼道:“既然只是一个梦,就不要多想,好好休息,从今日起国子学就不要去了。”说罢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外面晨光正好,将君千纪的身影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恍若当真神祗降世,神圣不可亵渎。凤时锦眯着眼睛,偷偷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那抹背影养眼极了。 凤时锦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可此次国子学被罚以后引起了头疾发作,整个人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脸颊消瘦了一圈,面色也有些病态。 她听君千纪的话,没再去国子学,而是待在国师府里晒太阳、安生休养。 三圈有凤时锦整日作陪十分高兴,最喜欢摊在凤时锦的袍裙上,和她一起晒太阳。凤时锦取出师父送她的匕首,偶尔削两块胡萝卜给它啃。 午饭过后,君千纪给凤时锦送来药,见她神思迷茫,问:“在想什么?” 凤时锦摇摇头,回答道:“徒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光影,但细想却什么都记不住。” 君千纪温温道:“想不起来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去记得,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往后他才明白,他说的顺其自然只不过是诓她天真罢了。在她身上,君千纪不知何时开始,就再没顺其自然过。 关于国子学里发生的事情,君千纪只粗问了几句,凤时锦道:“师父可不可以不要担心,徒儿的事情徒儿想自己解决。”她对君千纪露出明眸皓齿的笑容:“师父放心,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现在长大了,不应该什么小事都依靠师父的。” 君千纪转身离开,轻轻淡淡道:“为师只有你一个弟子,你就是事事依赖为师也无可厚非。” 凤时锦青长的头发用檀木簪松松垮垮地挽着,一半的发丝披散在肩背上,丝丝缕缕,发线随风浅浅飞扬,她捋了捋耳畔散乱的发丝,露出小巧而精致的耳廓开,槐荫间的阳光点落在她的耳垂上,散开淡淡光晕,衬得那含笑的侧脸美极了。 君千纪走出很远,不经意间回头,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不经意间的回头一瞥,早已经成了他不知不觉的习惯。常人看不到的美丽,他可以尽收眼底,但从不轻易去搅乱。 凤时锦抛胡萝卜,逗得三圈满院子打滚撒欢,那笑声仿佛能传染,丝丝浸染到了君千纪的眉眼间。 在国师府里凤时锦除了偶尔跟着君千纪在丹房里转悠几圈,其余时间君千纪都没怎么约束她。这天傍晚,君千纪临时进宫去了一趟,凤时锦闲来无事就爬上院子里高高的树上去捉蝉。越是快要到夏天了,树上的蝉就叫得越凶,结果凤时锦把它们捉下来一顺溜捆成了一串。 这时,叮咚一下,有一颗石头从外面抛了进来,砸在了地上。接二连三又有小石子抛进来,凤时锦便借着长开茂盛的树枝爬去了墙头那边一看究竟。 这一看之下,发现墙外果真有人站在那里扔石头,而且还是一个熟脸孔,手心里还摊着几颗没扔完的。他正准备扔下一颗的时候,凤时锦垂着双腿坐在树干上,突然气凝丹田吼了一声:“柳云初你干劳什子!” 墙外的柳云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毫无防备,做贼心虚地将石子往身后一藏,抬头四处张望,却没发现凤时锦她人,道:“你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说话!” 凤时锦悠悠道:“那你鬼鬼祟祟往我家扔石头又是哪路好汉?” 柳云初脱口道:“要不是你躲着不出来,我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地引你出来吗?” 凤时锦闻言却嗤笑,道:“你要有事找我直接走大门不就好了。” 柳云初:“不,那样太丢脸。”凤时锦操起捆好的一串蝉就朝柳云初扔去。柳云初起初没看清那是什么,还伸手来接。结果接到手心里定睛一看,又吓得花枝乱颤、肝胆俱裂:“啊啊啊”地连连大叫,甩手就扔掉,骂道:“凤时锦你怎么这么变态!” 凤时锦反唇相讥道:“嘁,这么胆小还当什么小霸王,干脆回家洗洗睡得了。” 柳云初有些被她挑衅到了,脸上憋得白里透红,在霞光映照下很是秀色可餐,他没忘记自己来的初衷,尚存一丝理智道:“你干啥不去国子学了?” 凤时锦愣了愣,云淡风轻道:“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去那里,不正遂了你们的意吗?” “你莫不是害怕七公主所以退缩了吧?” 凤时锦低着眉,言笑晏晏:“是啊,我怕死了。” 柳云初沉默了,一张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有心事”三个大字。凤时锦眯着眼睛透过浓密的树叶看向远方火红的天边,又道:“这么晚了,你妈没叫你回去吃晚饭吗?” 半晌柳云初道:“七公主阴晴不定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起初我还以为她是真想和你结交,没想到转眼就……但是你也不用太恐慌,凭你对付我的那些手段去对付她,不怕她不吃亏。这次你虽然占了下风,但多斗她几回就慢慢习惯了……” 凤时锦道:“你这是在怂恿我跟七公主作对吗?” 第49章 醉酒街头 第49章 醉酒街头 “也不是,但不是有句古话这么说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还之么。” 凤时锦:“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云初站在下面挠挠头,很苦恼羞愤的样子,然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道:“七公主的那串玺珠是我放进你课桌箱里的,但我毫不知情她会栽赃嫁祸于你只以为那是你的东西,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但你我是死对头别指望我会跟你道歉,所以我准备在东街烧烤铺里略备薄酒请你吃烧烤之后你我就各不相欠,你去是不去?” 一长串话柳云初说得麻溜顺,想来他应是练习了许多遍。语速太快,凤时锦听了个大概,伸手掏了掏耳朵,道:“所以说,这是鸿门宴啊?” “不是鸿门宴!” “那你完全不必要破费的嘛,你今日要是不说,我也不会知道是你放进去的。” 柳云初在下面跺脚:“做人也是要讲良心的,我只盼着今日跟你说清楚了晚上好睡个安稳觉!”他又像个小泼妇一样地叉着腰,仰头四望:“你到底在哪儿,敢不敢下来说话,爷一直仰着脖子也是很累的。” “在你上面。”凤时锦说着趁其不备,突然纵身就跳了下去。 柳云初躲闪不及,然后踏踏实实地给凤时锦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他在下面被压得快吐血,凤时锦不急不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拍拍手撩着袍摆道:“权当是回报你往我课桌里塞这么大份礼了。” 柳云初趴在地上,竖起了中指:“你不是人……”他一抬头就看见不知哪里来的兔子正蹦蹦跳跳地从眼前跑过,跟上前面的凤时锦。 东街是汴凉入夜来最热闹的一条街,是名副其实的好吃一条街,宵夜小吃从街头摆到了街尾,尤其是天气渐热,生意十分兴隆,往往要到子夜才能渐渐安静。到这里来的人鱼龙混杂,有市井小民、地痞流氓,也有像柳云初这样的纨绔子弟。 到了烧烤铺子,老板领着二人进早已准备好的隔间,隔间里窗户大开,通风爽利,炭火已经燃得红彤彤的。柳云初一坐下,便亲手开始弄烧烤,挽起的绿锦袖摆在油烟中越发新亮,那截白皙的手腕简直像女人一样嫩。 柳云初对凤时锦肩头上的那只兔子格外的感兴趣,道:“你这兔子哪儿来的?” 凤时锦道:“山上捡的。” 柳云初目露馋相:“看它这身毛油光发亮的,味道一定不错。” 三圈抖了抖毛。凤时锦凉飕飕看他一眼,他立刻大手一挥:“老板,再来一打兔腿!”他对凤时锦嘿然道:“你别介意,我只是突然想吃兔肉了。” 柳云初烤好了一只兔腿,在三圈眼前晃了晃,说道:“兔砸,来,想要尝一口吗,这可是你兄弟姐妹的肉,公兔吃了强壮、母兔吃了养颜的哦!” 凤时锦一手把兔腿抢走了,撕下兔肉吃了两口,道:“跟一个畜生也能较得起劲,你还清醒吗?” 柳云初撇嘴,又对三圈欷歔说道:“你看,你在你主人眼里也就是一只畜生,她今天能吃你的兄弟姐妹,指不定哪天就能吃了你!”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你说人话它可听不懂,你得说畜生话它兴许能听懂。” 柳云初一拍桌子刚想发飙,又想到好歹是他主动邀请凤时锦来这个地方的不能太给她脸色看,于是只好吼了一声:“……吃!烧!烤!” 柳云初似乎很喜欢三圈,将桌面上干净没烤过的素菜拿来喂它,只可惜两人几杯烧刀子酒下肚后,就变得浑浑噩噩起来,给三圈也喂了半杯酒。 三圈在桌面上一摊,醉死过去了。 凤时锦酒意上涌,浑身都泛着热,但她看起来依旧保持着清醒,除了脸颊爬上两抹绯红以外,双目滟潋,柳云初大着舌头胡吹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她就只是笑听着。 结果当柳云初一掀眼皮,看见凤时锦的表情时,喉咙像是被骨头卡住了一般,咽了咽口水就是说不上话来。柳云初脸红得像番茄,然后笑弯了眼,说:“你说你这样安静的时候还像个样子……”然后飞快地低头端了一杯酒就猛往喉咙里灌。 他越喝酒,脑海里的画面就越清晰。昏黄的烛光下,伴随着滋滋油烟,凤时锦坐在他对面,嘴角噙着浅笑听他说话时的样子。 一定是醉了,一定是醉了。 将将这样一想,柳云初就支撑不住了,一头醉倒在了桌上。 这上京的酒,凤时锦记忆里是第一次喝。烧刀子酒烧喉咙,可入喉之后,又涌起一股浑身都快活的劲头。柳云初醉倒在她面前,她仍还十分淡定,手指拈了酒杯再喝了两三杯,见天色不早,就揣着三圈起身出门回去了。 在走出烧烤铺子之前,凤时锦都显得很清醒。可是她一旦跨出铺子大门往前走,脚步就又歪又斜凌乱不堪,人轻飘飘的完全不受控制,随时都有可能跌到在地。她迎着月光一路往前走,感觉自己飘飘欲仙、即将奔月离开这茫茫人世,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坦。 后来也不知走了多久,走着走着凤时锦突然感到眼前一暗,面前的路被堵住了,而她一时不慎就软软地闯进了一个怀抱里。怀抱里散发着她熟悉的槐花香,能安她的神、静她的心。她依稀间抬头看去,眼前之人比她高出半个肩,月光凝在他的半张脸上,有种举世瑰宝般的月华清冷,好看极了。凤时锦酒壮人胆,伸出手去,踮着脚往他鼻尖上轻轻点了点。她觉得她清晰地看见了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因为她的动作而漾开了一圈圈浅浅动人的涟漪。 凤时锦对他笑道:“师父,你来啦?” 君千纪扶着她道:“为师不记得你和柳世子要好到街头烂醉的程度。” 凤时锦吃吃笑说:“是他主动请我吃酒的,给我赔罪的……”君千纪转身要把凤时锦背起,凤时锦连忙柔软无力地推了推他的后背:“等等……” 君千纪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等什么?” 第50章 如法炮制 第50章 如法炮制 下一刻,他便抽搐着眼角眼睁睁看着凤时锦伸手进自己的胸前衣襟里,左掏掏右掏掏……幸好这是在晚上,而这条街恰好只有他二人,不然叫别人看去了成何体统。君千纪自己都有些怀疑,他对凤时锦的纵容简直快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凤时锦皱着眉头掏了一会儿,似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手从衣襟里伸出来一看,竟是拎着一只垂头大睡的黄毛兔子……君千纪揉了揉眉心,有些伤神。 凤时锦把兔子递他手里,说:“师父先帮我拿着,它喝得有些多。” 君千纪:“……”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兔子,兔子很温暖,呼吸一起一伏的,也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凤时锦不管不顾地攀住君千纪的后背拼命往上爬,像只八爪章鱼一样。可是君千纪太高,不管她怎么爬都爬不上去,只好瓮声醉气地道:“师父……你能不能矮下去一点……” 君千纪十分无奈,只好蹲下身去,手臂往后一揽,便结实地把凤时锦揽上背,如扶了一滩烂泥上墙一样,然后从容地往前迈着步子。 “师父……” “嗯?”君千纪清浅地答应着。 凤时锦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呢喃地问:“你是不是天上的神……”她遥遥指着璀星明月的夜空:“我是不是要往那里飞才能赶上你的脚步……” 良久,君千纪回答她:“师父不是神,师父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凤时锦在他后背上睡得正香。她之所以安心,是因为她知道,身边这个伴她六年的人,打从收留她的那天起,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厌弃她,她也还可以有这个可以依靠的臂弯。 第二天,柳云初满身酒气地进学堂,然后被苏顾言罚站了一个上午。整个上午他都是混混沌沌的,昨晚的事情他能记住的不多,也还是第一次喝得那么酩酊大醉;他只记得他邀请凤时锦一起去吃烧烤,凤时锦也跟着去了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呀? 柳云初很苦恼,凤时锦到底是不是原谅他了呢?可转眼一想,柳云初又大为恼火,啐,脑子被驴踢了他去关心凤时锦原不原谅他作甚?他图的不是凤时锦的原谅,而是自个的心安!反正该说的也都说开了,以后用不着内疚了。 可很快,问题又来了。 柳云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没有凤时锦和他明争暗斗,实在太无趣了。凤时锦在时,为了事事赢她上风,柳云初还会听夫子念叨几句,现在没争没抢的,回答问题也一问三不知。他真怀疑,以前没有凤时锦的那十几二十年他都是怎么度过来的。 在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不管凤时锦愿不愿意,必须让她重回国子学供自己消遣。 于是这天早上,柳云初神采奕奕地来到国子学,他来得比往常都要早,是第一个跨进学堂大门的,在学堂里的课桌间转悠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本书看。 学生们前前后后地从外面进来。简司音总和宫燕秋一起进来,看见柳云初在看书,就好奇地凑过来,笑问:“云初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呀这么入神?” 柳云初投以一个媚眼儿,道:“小黄书啊你要不要来和哥哥一起看?” 简司音到底是个女孩儿,脸皮薄,霎时红透了双颊,嗔他一眼:“你真坏!” 柳云初煞有介事道:“这是用黄蜡封成的小黄书啊,里面写的不过是些文人趣事你脸红什么?”他说着就将书本合起来,看了看黄色的书页,又看了看简司音那尴尬的小脸,然后恍然大悟,嬉皮笑脸地拉长了声音又道:“哦——司音妹妹你定是想歪了是不是?看来哥哥是嘴儿坏,总不比妹妹心眼儿坏啊。” 简司音一时找不上话,又怕同窗多听多笑话,于是跺了跺脚不再理会,转身走去了前排。等学生们差不多都来齐了,七公主苏连茹才粉墨登场。 苏顾言白衣翩翩,乘着晨光进来,肩上几瓣未来得及拂掉的槐花,那清韵有加的眉眼和淡漠的神情,不知让多少学堂里的女学生们梦寐幻想。他站在讲桌旁,衣角袭地,素手翻开课本的神态和动作极为优雅,仿佛那匀称好看的手指上也沾染了点点墨香。 简司音暗自掇了掇身旁正出神的宫燕秋,低声调笑道:“别看了,再看那也不是你的。” 宫燕秋收回眼神,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课堂开始不久,苏顾言才简单地讲了几句话,突然最后面的柳云初就高高举起手,十分显眼,朗声道:“夫子,我有话说!” 苏顾言停了下来,表现出相当的耐性,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柳云初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道:“禀告夫子,我突然发现我身上佩戴的海蓝玉锦腰佩不见了,那是我祖传的家宝,昨天天气热佩戴不方便,于是就把它取出来放在课桌里了,结果下学的时候忘记了带走,今早来一看就不见了。我怀疑是有人私偷了我的传家宝。” 课堂上一片哗然,纷纷看向柳云初,有半信半疑的,也有纯粹看笑话的。 苏连茹鄙夷地哼笑一声,声音不尖不细地说道:“柳世子果然与众不同,传家宝这种东西带来国子学里也就算了,还随手乱丢,也怪不得就不见了,还怀疑别人偷了你的东西,好像别人家就没有几个传家宝一样。” 柳云初恶劣地歪起一边嘴角,道:“七公主此言差矣,你连御赐的玺珠都可以随便带进学院里来,为什么我的传家宝就不可以?你也怀疑别人偷了你的玺珠,我就不可以有同样的怀疑吗?”他对前方的苏顾言一揖,又道:“夫子,当日七公主玺珠不见就可以搜学堂里同窗们的课桌,现在学生的传家宝不见了,也请求夫子让我搜一搜他们的课桌。” 第51章 盗窃风波 第51章 盗窃风波 苏连茹噎了噎,气急道:“柳云初,你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作甚扯上本公主!你家的传家宝能和御赐的玺珠一样吗?” 柳云初撇了撇嘴:“嘁,还说国子学里人人平等不以身份论之,物尚且有高低贵贱之分,就更莫论人了。” 苏连茹转头对苏顾言道:“夫子,柳云初他分明存心捣乱!” 苏顾言思忖着,却淡淡道:“在国子学里人人平等不以身份论之,物亦是如此。柳云初的腰佩与玺珠同等的重要,只是随便揣测有人行偷窃之举实为不当,为证各自清白,你们便自行查看一下自己的课桌,看看可否有腰佩遗落,也好让柳云初心服口服。” 柳云初大方道:“夫子说得对,我不应该像七公主那样明目张胆地搜查同窗们的课桌,你们就自行搜吧,我且走走看看便是。” 他自行在走道里左顾右盼,走到最前面时直勾勾地盯着苏连茹,苏连茹心高气傲岂肯查看自己的课桌,柳云初便笑嘻嘻道:“七公主,你自己不搜不妨让我来搜一搜?”他捞起袖摆真准备上前去大翻特翻。 苏连茹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柳云初皮糙肉厚,用了当日苏连茹对凤时锦说过的话,道:“课桌箱里无非就是放一些书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看一看大家的课桌箱,又不会怀孕,你莫不是心虚了不成?” 这话最能刺激人,苏连茹哼道:“看就看,若是没有的话,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结果当她伸手进去摸时,还没摸两下就摸到了一样冰冰凉的东西带着柔滑的穗子,心里一沉,那触感对于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正是玉石腰佩。苏连茹又不是傻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柳云初存心的,分明要让她出丑! 可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苏连茹甘心吃这样的亏,心思斗转便有了计较,玉手握着那腰佩飞快地往袖口里塞去,只要柳云初找不到就不可能冤枉得了她,也别指望她会把这腰佩再还给他,到时柳云初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有苦也只能往心里咽。 然而,她将将准备这样做时,柳云初好似把苏连茹的脾气摸投了,面带纨绔公子的笑容,突然倾身过来,趴在苏连茹的课桌上,伸手就钻进课桌箱里抓住了苏连茹的手腕。 苏连茹一惊,脸色白了两分,尖声道:“你干什么,竟敢对本公主无礼?” 柳云初不由分说就把苏连茹的手强行拉了出来,此时她漂亮的手指间正挂着一枚腰佩,赫然就是柳云初所形容的海蓝玉锦腰佩。在众目睽睽之下苏连茹也觉得有两分难堪,奈何柳云初的手劲儿忒大,她挣也挣不开。 柳云初半眯着眼睛邪邪笑道:“这是什么,我的腰佩为什么会在你这里,现在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连茹反唇相讥:“你的腰佩为什么会在本公主这里我怎么知道,你以为就这么一只破玉佩还能入得了本公主的眼吗?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她看向苏顾言:“请夫子做主!” 柳云初直了直身,把腰佩从苏连茹手上夺下来,悠悠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栽赃陷害?你在别人课桌里搜出玺珠的时候怎么就不说是栽赃陷害呢?”他对着苏顾言又是一揖,道:“夫子,按照国子学的规矩,七公主偷我传家玉佩,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她理应受教棍二十棍!” 苏顾言正沉思着怎么处理这件事。 宫燕秋适时地站起来,说道:“回夫子,七公主身份尊贵拥宝无数,以公主的身份和喜好,又怎会觊觎柳世子的传家宝,学生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是事先有人把柳世子的传家宝放进公主的课桌里也不一定,还请夫子明察。” 柳云初一边大庭广众之下将腰佩重新佩戴在自己腰间,一边无赖道:“谁知道七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呢,这腰佩可是传给我未来媳妇儿的,说不定她这是暗恋我呢。” “放肆!”苏连茹气得跳脚:“本公主堂堂公主,怎会看上你这泼皮无赖!” 柳云初也不恼,反而眉开眼笑地看着宫燕秋又道:“宫小姐你说得也有道理,说不定是事先有人放进七公主的课桌里的,那这件事如此,凤时锦的那件事又何尝不能如此?夫子明察也应当将凤时锦那件事一并明察了吧。” 简司音气不过,出口道:“那天明明就是你把……” 宫燕秋急忙扯了扯简司音的袖子,简司音才止住。 柳云初便又道:“咦我又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我见宫小姐和司音妹妹带着凤时锦去了废学园里,我赶去那里的时候见七公主正和凤时锦寒暄,凤时锦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七公主却说是她不小心摔的。”苏顾言眉端若有若无地蹙了起来,听柳云初感慨道:“难怪下午她都没来学堂上课,如此看来,很有疑点啊……” 难怪那半天凤时锦都没在学堂里上课。 苏连茹冷笑道:“难道凤时锦摔倒了也要赖在本公主头上吗,本公主好心为她擦拭反倒成了驴心狗肺了?你有什么证据,在这里血口喷人?” 柳云初撇嘴,道:“我没证据,那你有证据证明我的腰佩不是你偷的吗?” 苏连茹气得胸腔起伏。 柳云初又道:“你也没证据,凤时锦那天也同样没证据证明她没有偷你的玺珠,既然如此,就让她重新回来上课吧。”他对着苏顾言再是一揖:“还请夫子准许。” 这一上午的课程几乎算是被耽搁了。苏连茹自然不可能被苏顾言罚教棍二十棍,却被罚了抄诗书五遍,而凤时锦也被准许重新回到国子学,准确来说苏顾言还没明言禁止她再来国子学。 消息传到凤时锦耳朵里着实令她吃惊。她没想到一向和她对着干的柳云初居然会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他还真是谁也不怕得罪。 第52章 好可怕的家暴 第52章 好可怕的家暴 下午下学的时候,苏连茹走出学堂,路过柳云初身边时顿了顿,眼神冷厉地剜了他一眼,放下狠话:“你我走着瞧。” 柳云初抖了抖,瑟缩道:“爷好害怕啊~” 柳云初他老子安国侯听说了国子学里发生的这档子事,气得快吐血,在柳云初回家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鞭子,待柳云初一跨进大门立刻吩咐管家道:“关门,来呀,把这逆子给老夫逮住!” 柳云初不明就里地就被制服了。安国侯甩着鞭子往他身上抽,恨铁不成钢道:“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七公主,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老子还指望能多活几年,眼下不早早被你气死就算烧高香了!你眼瞎啊,凤时锦是什么身份,七公主又是什么身份,你不晓得自己该站哪边啊?就你会四处瞎折腾,没哪个看得惯你,将来连媳妇儿都娶不到,家里迟早被你给败光,要不知天高地厚连累我柳家,你就是柳家的千古罪人!我呸!你这败家熊玩意儿!” 安国侯吹胡子瞪眼睛,一股脑骂出一连串不带喘气儿的,可见收拾柳云初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柳云初也早已被抽得皮糙肉厚的,不痛不痒,但脸上的表情尤其夸张。 安国侯夫人端着手站在一旁,淡定地说道:“老爷,打完了就进去用晚膳吧。” 柳云初一抽一抽的,说道:“爹,站哪边、审时度势这种事情我是没您老谋深算了,但天理公道我还是清楚的,我只知道我不能昧着良心干事,不然迟早遭报应的……” 安国侯作势就又要给他一鞭子:“还没被打够是不是,还敢顶嘴!你这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干的没良心的事还少哇,再顶嘴信不信老子抽你一脸?” 柳云初连忙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生怕安国侯真往他俊秀的面皮上再抽一鞭子。他还道:“照你这么说,凤时锦也不比七公主差多少啊,七公主将来免不了嫁人也还只是位公主,可凤时锦是国师的关门弟子,将来指不定就成了大晋呼风唤雨的国师!” 安国侯:“……”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于是这件事勉强就这么过了,鞭子一丢大手一挥就转身往膳厅里走:“滚来吃饭!” 只没想到,国子学往国师府递了消息说凤时锦可以回去继续上学了,还催了两次,凤时锦却依然没去。 结果柳云初又被他老子揍了。 安国侯边揍边说:“让你乱做好人,看吧,你得罪了公主,国师那头却不领你的情!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柳云初捂着脸憋屈地说:“那你再生一个呗……” 安国侯:“……生你妹!” 柳云初:“生我妹也不错……” 安国侯:“被你气得头疼,你滚!” 柳云初又恼又怒,转身就跑:“滚就滚!” 傍晚,凤时锦正和君千纪正准备在简单的膳厅的吃晚饭,晚饭也布置得十分简单,多是素类,而君千纪为了给她补身体,亲手熬了一锅骨头汤。骨头汤还没出炉,凤时锦和三圈蹲在炉子边咽着口水耐心地等,而三圈抖动着油光发亮的兔毛,严阵以待,以便随时在桌子底下捡剩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天快黑了,苏顾言却主动来了国师府。 彼时童子在门外禀报,君千纪面不改色,手里挽着勺子,另一只手拈着锅盖,正用勺子在小锅里轻轻搅拌,还舀了一小勺放到嘴边尝尝骨头汤的味道,不咸不淡地问:“四皇子来干什么?吃晚饭吗?” 氤氲的热气熏着他的眉眼,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那淡粉的圆润的指甲仿佛也被浸了一层淡淡的湿润的水雾,看起来简直比骨头汤美味太多了。 凤时锦吸了吸牙槽快要泛滥的口水,问:“师父,味道怎样?” 君千纪道:“尚可。” 童子在旁等了一会儿,弱弱地问:“请问国师大人……要去见见四皇子吗?” 君千纪道:“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是。” 苏顾言到来时,凤时锦正盘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喝肉汤,伸手从碗里拈出一块骨头来,放在嘴边吮了吮,然后递给另一张椅子上蹲着的三圈。三圈舔得津津有味之余,凤时锦也吸了吸自己手指上的油脂,那一张一翕绯红的小嘴如初熟的小番茄,十分动人。 苏顾言看着不觉一愣,凤时锦的吃相让他觉得熟悉。他忽而忆起,多年前的寂冷街上,飘着蛛丝一样的斜雨,他牵着小姑娘冰凉的手一同走着,送她回家。 恰逢卖糖葫芦的大叔扛着糖葫芦串儿从身旁匆匆跑过要去躲雨,他低头见小姑娘倔强的表情,心里一动就买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她道:“给你吃。” 小姑娘将糖葫芦含在嘴里,嘴巴上浮了一层红糖,醴丽非凡。她笑眯着一双犹见俏丽的丹凤眼,说:“这糖真甜啊……” 那是苏顾言第一次遇见凤时宁的时候的光景,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再也没看到过凤时宁露出这么馋的吃相。他看向凤时锦的眼神里满含复杂,或许当真是双生姐妹,所以连动作都会这么像。 君千纪正若无其事地往桌上摆碗筷,道:“四皇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苏顾言开门见山道:“时宁托我来看看时锦的伤势。” 君千纪道:“那可能四皇子来得有些晚了,早些时锦有伤的时候不来看,现下好得差不多了再来看怕是看不到了。” 苏顾言问凤时锦:“既然好了,为何不去国子学?” 凤时锦曲起一条腿搁在椅子上,喝着汤边道:“还有点头疼,师父说我不宜去国子学。”说着就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凤时宁那几棍子可真狠呐,净往我脑后招呼,我没被她打成傻子,也说明她狠中又手下留情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方才用手捞了骨头,连忙往三圈身上擦了擦油脂。 苏顾言愣了愣,道:“时宁怎会狠下心打你……” 第53章 蹭顿晚饭 第53章 蹭顿晚饭 凤时锦道:“你不是亲眼看着吗,怎会不知道她是真心想打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打我呢?玺珠在我课桌里被发现就说是我偷的,那也没见你赏七公主二十棍子,她不是也偷了柳云初的玉佩吗?”苏顾言抿了抿唇,定定看着她,那眼中光晕如年轮深浅不一,凤时锦无谓地摊手:“所以我还去国子学干什么呢,连我师父也说你这样的夫子能教给我什么呢?” 君千纪淡淡回了一句:“嗯,好像我确实这么说过。”他侧目睨了凤时锦一眼:“把脚放下来。” 凤时锦连忙把脚放下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苏顾言对君千纪道:“不管怎么样,凤时锦既然入了国子学的门就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教好她。直到等到今年的科举开始、国子学的所有学生也一并接受考核,除非凤时锦通过了考核,否则还会继续当我的学生,直到合格了为止。国子学上下每一个学生都是这样的。” 君千纪摆好了碗筷又陆续上菜,道:“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时锦的夫子,四皇子更不适合。” 苏顾言看了一眼凤时锦悠哉的样子,道:“适合不适合,要试了才知道。况且让她来国子学是皇命在上,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若是国师实在不让她再回去,那我只好上禀皇上了,一切由皇上定夺。” 君千纪面色微寒,看向苏顾言,狭长的眼梢浅浅眯起,启唇:“你这是在威胁我?” 苏顾言毫不示弱,泰然自若道:“这哪里是在威胁国师,我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国师真要宠溺她,就不该这么束手束脚,应让她自己学会为人处事,不然将来迟早惹了祸端反过来又该怪国师教徒无方了。”凤时锦正半低着头思忖,苏顾言又对她道:“明日一早你便来国子学,我保证,之前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凤时锦仰起头,看着他逆着光,身后淬了一层青天淡灰色,衬得他白衣胜雪,她笑道:“要是我不去呢?” 苏顾言道:“我不介意让国子学上下所有学生都等你一个。”他对君千纪一揖:“话已至此,还请国师三思而行。”说罢便告辞。 凤时锦看着他的背影跨出门口,顺手操起手边的碗就朝他扔了出去,在门口碎成一块块的瓷片。苏顾言步子顿了顿,凤时锦朗声道:“你放心,我在国子学里的日子也才刚刚开始,你要不怕你的国子学从此鸡飞狗跳永无宁日的话,我就来好了!” 苏顾言半回头,眼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勾起唇角,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不复回头,道:“你尽管来。” 凤时锦都怀疑是她自己眼花看错了,居然看到苏顾言……笑了? 君千纪黑着脸和凤时锦一起在饭桌前坐下,明显一脸的不高兴,道:“时锦,吃饭。就算他告到皇上那儿,也不能奈为师何。” 凤时锦问:“那徒儿明天到底去不去呢?” 君千纪斩钉截铁道:“不去。” 随后师徒俩开始吃晚饭,三圈果真去桌子底下捡剩的了。才没吃两口,院子里就有小石子像下雨一样从天而降。起初没人理会,小石子越抛越多,外头的人终于失去了耐性,骂了一句“我靠”,然后开始爬墙了。 院子边上那棵茂盛的大树树叶攒动沙沙作响,凤时锦端着饭碗站在门口,边刨饭边观看。果真不一会儿,一个绿影粉人儿就不慎从树上掉下来,直接落在了院子里,头上沾了两片树叶,看起来有些狼狈。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好好的大门你不走爬树翻墙算什么?” 柳云初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鼻青脸肿地道:“走大门很丢脸!”他抬头便冲凤时锦劈头盖脸地问:“爷好不容易给你讨回一个公道让你回国子学,你为什么不回?你这不是不给爷面子吗?凤时锦你得过且过就算了,千万别太作,只要回到国子学不愁没机会重新开始!你害得老子被家暴你知道不?怎么吃饭也不叫我一声,我还没吃晚饭呢。”说着也不客气,径直就朝这边走来。 君千纪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手里也还端着一只碗。柳云初刚走两步,抬头一看见他,也不晓得怎的,霎时底气就去半,停了停脚步,瓮声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吃吧。”他落寞地往回走,还不忘回头看凤时锦两眼,道:“哦对了,这件事我也是替天行道,你不用太感谢我。国师大人,我和凤时锦是同窗,我帮她是应该哒。” 君千纪不置可否。 凤时锦好笑道:“你脸怎么挂彩的?” 柳云初揉了揉鼻子:“都说了被家暴的。” “你爹又揍你啦?他终于肯揍你脸啦?” 柳云初默了默,瞪她:“还不是因为你!” 凤时锦笑道:“还没吃饭么,那进来和我们一起吃?” 柳云初瞅了瞅国师,道:“这国师府里暂时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君千纪转身进了屋,道:“柳世子不嫌弃蔽府粗茶淡饭的话,就进来一同吃吧。” 尽管粗茶淡饭,许是情景和气氛的不同,柳云初吃起来却十分的香,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吃到这般清淡又美味的饭菜了,其间还抢了凤时锦一碗肉汤喝。 柳云初问她:“你为什么不去国子学?” 凤时锦不欲回答,被他掇了掇手臂,便不耐烦道:“你爹没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吗?爱吃吃不吃滚。” 柳云初坚持不懈道:“你不如明天就去国子学吧,我这一脸也算没白挨。七公主那伙凶婆娘我已经看不惯很久了,个个心机婊,我完全有信心你能对付得了她们,这一点我还是完全支持你哒。”说罢觉得当着君千纪的面不太适宜,又狗腿地抬头看着君千纪讪笑两声:“国师大人你别误会,我这是在教凤时锦怎么准确地和同窗相处,刚开始都会有个磨合期的等习惯了就好……” 君千纪淡淡将筷箸往边上一放,道:“我比较有兴趣的是七公主在国子学里对时锦做了什么。” 第54章 能别乱说话吗? 第54章 能别乱说话吗? 柳云初一听,立马来了十足的精神,立刻准备将事情的经过大肆渲染一番:“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上午七公主突然说自己御赐的玺珠不见了怀疑有人偷走了于是命人搜了每个人的课桌结果……” 凤时锦猛咳一声,一把拧在柳云初的胳膊上。 柳云初猝不及防疼得跳起来,皱着一张脸道:“你干啥拧我?” 凤时锦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翻白眼道:“被噎住了……” 柳云初置若罔闻,继续道:“当时我可气愤了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七公主他们冤枉凤时锦,害得凤时锦被她姐姐凤时宁给活活打了二十棍……” 君千纪皱起了俊眉。 凤时锦又猛咳一声一把拧在了柳云初的胳膊上,咬牙低低道:“你怎么不说那玺珠是谁放进我课桌里的……” 柳云初默了默,捡了最想说的,道:“凤时锦离开国子学以后,我为了给她报仇,也拿我的传家宝坑了七公主一回,于是才让凤时锦重新回国子学。国师大人,我说这些纯粹不是为了邀功,只是阐述基本的事实真相……”他转头向凤时锦:“你刚刚说你要喝水是不,我这就给你倒去。” 凤时锦喝水的时候,君千纪手指悠闲地叩了两下桌面,不辨喜怒道:“如此说来还多亏了柳世子替我们家时锦打抱不平。” 凤时锦蓦地觉得喝水也有些塞。 柳云初暗含欣喜,摆摆手露出腼腆的笑容,盛开在他那张万紫千红的脸上可谓是花开富贵,道:“哪里哪里,国师大人太客气了,我和她是同窗嘛相互帮忙是应该哒,国师大人,明天可以让她回来继续上学吗?” 君千纪沉吟片刻,道:“看她自己。” 后君千纪有事起身离开了,凤时锦嫌弃地看着柳云初又吃了一碗饭,把桌上的青菜菜沫都给卷干净了。柳云初囫囵地问:“你家厨子哪儿找的,居然连青菜都炒得这般好吃!” 凤时锦抽了抽嘴角:“我师父炒的。” 柳云初噎了噎:“那我真是好福气啊……” “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一筷子戳死你。” 柳云初道:“我怎么乱说了,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一碗饭刚吃完,凤时锦就收拾了碗筷,要把柳云初赶出去,柳云初一边被凤时锦大力地拖着往外走一边无比憋屈道:“这好歹也是我第一回正式访问国师府,有你这么待客的么……凤时锦你放开我……你扯掉我的裤腰带了!”凤时锦手一松,柳云初立刻整理好自己的衣着:“你明天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今天就不走了。” 凤时锦被他磨得实在头疼,道:“我考虑。”柳云初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凤时锦手指指着他的鼻尖眯着眼睛又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去了。” 柳云初又缓缓地闭上了嘴,垂眼看了看自己鼻尖上的那根青葱白玉般的手指,幽幽道:“还从没有哪个敢像你这样指着爷的鼻子……”不过感觉……真爽……啊等等,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想法……难道骨子里他居然是个受虐狂吗?柳云初心里有些崩溃,挥挥衣袖满脸窘态地转身离开,强装淡定道:“算了,爷回去了。” 凤时锦看着柳云初毛毛躁躁地爬树,问:“你真的不用走大门吗?” 柳云初刚刚好不容易爬到了墙头,只来得及回头对凤时锦说了一句“不、用!那让我觉得很没……”然后一头就栽到了墙外头去:“面子……” 凤时锦笑笑,回头抱了三圈,夜幕落下来呈暗淡的青黑色,星子依稀闪烁,月牙露了个淡淡的影儿,她慢悠悠地去了丹房。 君千纪果真在丹房里。凤时锦站在门口,里面灯火微黄朦朦胧胧,她还没出声,里面君千纪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 凤时锦默了默,走进去站在君千纪的背后,道:“七公主的玺珠不是徒儿偷的。” “为师知道。”他去哪儿凤时锦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所以七公主害得徒儿白白挨了二十棍。” 君千纪道:“七公主让你挨了二十棍,她乃皇族你就不要指望她面对同样的事情会跟你一样挨那二十棍,柳世子那么做也算为你讨回了一个公道。” “那下次呢?” “没有下次。” 凤时锦揪着君千纪的袍角:“师父以为只要我不去国子学这辈子就不会再遇到七公主了吗?”君千纪身影一顿:“除了七公主,还有凤家的人,徒儿要是躲起来何必还要回来呢?师父不必担心我,我长大了,这些事情自行处理得来。” “所以你明日是铁了心要回去是吗?” 凤时锦重重点头:“徒儿要去,徒儿在国子学的日子才开始,会好生学习,不给师父惹麻烦。”她蹿到君千纪眼前去,笑眯眯地:“我要是不去,师父也会很为难的对不对?” 君千纪睨她一眼,径直走开,道:“在国子学里你所认为的麻烦并不是麻烦,最麻烦的人也不是七公主。” “还有比她更麻烦的吗?” “有啊,四皇子。为师一看见他就很烦。” 凤时锦正色,道:“徒儿一看见他也很烦。” “既然如此,你回去国子学就离他远远的。” 凤时锦一喜,揖道:“是,师父。” 第二天凤时锦就去了国子学,也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依旧和柳云初是同窗兼同桌,接受着学生们若有若无的目光,以及苏连茹路过时的冷嘲热讽。 柳云初则变本加厉地跟凤时锦耗,上课下课均不得消停。他觉得自从凤时锦回来了,自己在国子学里的学习生活才变得有滋有味了起来。不知不觉,来国子学上学已经成了柳云初意识里最有趣的一件事。 安国侯见柳云初进学堂进得忒勤快,也不再犯什么大过大错,也就听之任之了。只偶尔在饭桌上念叨一两句:“我儿啊,你这个年纪交友要谨慎啊,多交良友莫交损友。我今日听说璟王家的小王爷年纪轻轻已经姬妾成群,还睡了璟王新纳的小妾,啧啧,真是坑爹不商量啊。” 第55章 游园赏花 第55章 游园赏花 柳云初吊儿郎当地说:“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怎能跟他们比。” 安国侯眼珠子一瞪,道:“你这什么意思,还含沙射影教训起你老子了是不是?”说着就要拿筷子去敲柳云初的头。 柳云初捂头,道:“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 安国侯夫人语重心长道:“云初,说来你和那小王爷一个年纪的,如今却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娘早已经为你挑好了两个……” 柳云初急急打断道:“我还在个学生,在国子学里学业未成,怎能想那些呢,娘你还是先自个留着吧。” 这天上课的时候,凤时锦出奇地没有打瞌睡,而是端着笔一直在写个什么。柳云初坐在她身旁,好奇得不得了,伸长了脖子去看,凤时锦警觉地捂上,睨他道:“偷看别人写信,你有没有道德?” 柳云初抠了抠嘴角,道:“原来你在写信啊,写的什么,给谁写的?” 凤时锦道:“关你什么事?” 柳云初眼珠子一转:“莫非……你写的是情书?”凤时锦好整以暇地收了笔,他却四处张望满堂的学生,心里如百爪挠心:“你到底写给谁的,放眼国子学,还有谁能比我更帅吗?” 凤时锦对台上的苏顾言投了一个眼神,扬了扬下巴示意柳云初:“呐,授课的夫子不就比你帅出好几个境界吗?” 怎想这一动作却被苏顾言抓个正着,那淡漠的眼神一回过来,宛若清风送来阵阵冷香让人心悸,凤时锦连忙垂下了头。 柳云初败,颓然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暗恋上了夫子。” 凤时锦:“呸,放屁。” 凤时锦写好了信塞进了蜡黄的信封里,下学的时候柳云初连自家的轿子也不坐了死皮赖脸地跟着凤时锦,非要跟她回国师府蹭饭吃。他眼神飘忽,一门心思都写在脸上:得把那封信弄到手。 凤时锦似笑非笑地站在国师府的大门口,说道:“你真想知道我信里写的什么吗?” 柳云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你附耳过来。” 柳云初便凑了过去,凤时锦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声音温清细腻,呵出的气息落在柳云初的耳廓上,他才猛然想起他还没跟谁这样亲密过,纯情得立马就红了耳朵,心里飘飘然起来。凤时锦说的什么他也听了个大概,连忙就退开,随手捏了捏信封里还有些细小的颗粒,连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这里面的小颗粒是什么?” “种子。”凤时锦看了看他面红耳赤的,道:“不过是让你给我当个信差,怎的了?” 柳云初夺过书信塞进自己怀里,道:“送信就送信,这么亲密干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我有什么呢……”凤时锦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谁看谁是王八羔子。”柳云初揣着信转身就走,凤时锦还在身后问:“喂你不是要蹭饭么,不蹭啦?” “改天!”柳云初闷头往前走,脸上有些烫,等走出好长的距离冷静下来了,他站在大街上一拍脑门,猛然顿悟:“该死,凤时锦她分明是故意吊我胃口,就是为了让我给她送信!我真是太大意了!” 国子学五日一休沐,恰逢这天休沐日,宫里头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皇后便宴请朝臣家的各位诰命夫人们进宫赏花,安国侯夫人亦在其列。 这种事情跟柳云初是沾不上边儿的,安国夫人十分震惊他居然要跟着一起去。 进宫之后,各位诰命夫人有的携了芳华之龄的千金小姐,有的携了俊秀儒雅的公子,柳云初进宫来还能见到不少在国子学里见过的熟脸孔。大抵皇后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八卦的人物,邀众人一起相聚赏花,问问这家小姐那家公子,看得顺眼的便撮合到了一处。 柳云初还不可避免地见到了苏连茹,苏连茹乃德妃最宠爱的公主,德妃在皇后面前亦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国子学里发生的事,安国夫人是个有眼见的,连忙让柳云初给苏连茹赔罪。 苏连茹高傲得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去。 柳云初说道:“只有做错了事情才会赔罪,敢问公主我做错了什么事呢?” 苏连茹道:“你诬陷本公主盗你传世家宝。” 柳云初道:“我可没诬陷,人赃俱在呀,公主认定凤时锦盗窃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当时要是我不直接斗胆抓住七公主的手,七公主不是因为怕被发现正要私吞我的传家宝吗,不心虚的话干嘛不光明正大地拿出来?” 苏连茹气得脸色发白。幸好来赏花的贵妇们分成几拨,而眼下也没太多耳目,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可德妃的脸上也不太好看。 安国夫人一记暴栗敲在了柳云初的后脑勺上,佯怒道:“胡闹,不过一块传给你未来媳妇儿的玉佩而已,七公主就是问你要你也得双手奉上!怎还能诟七公主想私吞呢,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皇后在旁打圆场笑道:“原来那家传宝玉是传给世子未来妻子的,说不定世子这么说却别有一番深意也说不定呢。” 苏连茹鄙夷道:“我都说了,送我都不要!” 德妃训斥道:“茹儿,不得无礼。”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说道:“这国子学里的事情,臣妾也有听说过,听说打从那国师的弟子进去以后,事情就接二连三地起。” 柳云初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位端庄而不失美艳的妇人,穿的是金绣牡丹双襟袍服,盛妆隆面贵气逼人,她身边还站着一名十分美丽的女子,与妇人七八分相似,紫衫长裙,眉间红妆如茱萸,丹蔻指甲分外显目。 柳云初不常在这个圈子里混,但这母女二人他还是认得的,便是荣国侯夫人和凤家的大小姐凤时昭。 凤时昭款款开口,面上笑容大方得体,道:“那是必然的吧,她本就是从乡里山上来的,不懂规矩也不知廉耻,说不定早就暗中觊觎着七公主的玺珠,想顺手牵羊结果东窗事发。她的品行德性,又怎能跟七公主相提并论,七公主看不上柳世子的传家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第56章 全靠演技 第56章 全靠演技 柳云初面不改色道:“仅凭一个人的品行德性就来判定一件事的对错,那这样的话,怎么不见大晋律例上把一个人的品行德性作为评判对错和罪行的依据呢?” 凤时昭道:“柳世子一向以纨绔、不学无术之名著称,看来你在国子学学习的这段时间里进步不小。” 柳云初谦虚道:“哪里,这都是夫子教得好。” 这夫子便是四皇子苏顾言,而眼下苏顾言的母妃贤妃也在场。柳云初这一虚捧,将贤妃也捧了起来,凤时昭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贤妃便温婉含笑道:“好了,今日来宫里是赏花的,看你们年轻心性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让我们既羡慕又嫉妒。国子学里都是孩儿们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就让他们自行去解决吧。” 此事方才作罢。 随后一行贵妇小姐们相携去赏花了,凤时昭和苏连茹一直很要好,各自寻了小路往一处去了。柳云初趁机也跟着偷偷退了出来,在花园里转悠,去完成凤时锦交给他的送信任务去了。 当初的虞昭媛在宫里很得皇帝的宠幸,只是她为人十分谦虚低调,又常露多愁善感之态,加上身子柔弱,有宫里第一病美人之称。柳云初早打听好了,今日天气很好,虞昭媛也出来游园赏花了。 柳云初隔了一条小溪和一树桃花,看见对面有女子娉婷走过,黑发如一匹黑稠,腰肢身段可见婀娜,走起路来宛若弱柳扶风、裙裾飘飘,可谓美不胜收。 柳云初站在对岸愣了一会儿,心想天下的绝世美女怕都被收进了大晋的皇宫里。他见对方快要走远,连忙从小桥穿过去,追上女子,道:“请问前面的是不是虞昭媛?” 女子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芙蓉玉面令桃李失色,正是虞昭媛,她身边跟着的是贴身宫婢双儿。 双儿性子沉稳内敛,颇有戒备道:“你是何人?” 柳云初不吭声,径直将一封信递上前,道:“有人让我把这封信送给虞昭媛身边的宫女双儿,你就是双儿吧?” 双儿狐疑地接过了信,道:“你怎么知道奴婢就是双儿,万一送错了人呢?” 柳云初道:“不会,你比一般宫女结实、比虞昭媛高出一点,重要的是虞昭媛身边只有你一个宫女。”双儿与虞昭媛相视一眼,柳云初又道:“信已送到,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啊。”说罢就匆匆转身跑了。 正事办完了,赏花一事对于柳云初来说就无聊至极,除了偶尔还能听见几个长舌妇偷偷嚼八卦以外,简直度日如年。 午时一过,柳云初就磨着安国夫人一起出宫了。一路上他都被安国夫人拧着耳朵念叨,在马车上时还道:“你爹就是太宠你了,宠得你无法无天了,你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幸好那七公主看不上你,她要是看上了你真把那传家海蓝玉锦给要了去,你娘还不被逼得上吊自杀啊?” 柳云初揉着自己的耳朵,道:“娘,瞧您说的,我怎么可能给您娶个那么凶神恶煞的儿媳妇回来?” 安国夫人瞥他一眼,道:“幸好她看不上你。” 没隔几天,便听说宫里又开始闹鬼。而闹鬼的地方不再是昭媛宫,而是七公主的宫殿,在离七公主宫殿不远处有一片浓密的花园,花园里每天都会发出鬼哭狼嚎之声。甚至还有鬼影往七公主的寝宫里走动,吓得她是肝胆欲裂。 德妃心疼之余,命人将附近的那座花园给拆了,每天一入夜,七公主便夜不能寐,寝宫里灯火通明,要不下数十人在寝宫里守着才肯罢休。 当然国子学的学业也不能停,七公主每日还得按时来国子学上课。学生们见了她,无不觉得她身上阴气森森颇具怨气。 因为失眠、恐惧导致苏连茹白日里精神不济、上课打瞌睡,又心烦气躁脾气不能更坏,脸上明摆着几个大字:鬼神勿近。 她还因为上课走神,常常被苏顾言叫起来回答问题,脸色臭得不要不要的。 眼下,苏连茹又被苏顾言给叫了起来,结果跟往常柳云初差不多,一问三不知。柳云初在后面捂着嘴窃喜,瞅了瞅旁边昏昏欲睡的凤时锦,掇她道:“凤时锦,你知道宫里闹鬼是怎么回事,居然能把她吓成这样。” 凤时锦被他掇得醒了醒神儿,道:“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柳云初贱笑两声,一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凑过来低低道:“就是因为你让我送的那封信吧,你让人去吓她了?真看不出来,你在宫里居然还有人,虞昭媛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凤时锦一个巴掌拍过去,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小王八羔子。” 柳云初怒:“谁是小王八羔子?” 凤时锦:“你不是那你瞎嚷嚷什么?” 柳云初:“你可有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爹!” “我哪里侮辱你爹了?” “你这话不就是在说我爹是老王八羔子么?”柳云初霍地站起来,踢开凳子往外面骄阳处走:“凤时锦,有种出来单挑!” “来就来!”凤时锦捞了捞衣袖,随后跟了出去。 这对于这两货来说,课堂上下闹腾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等众学生反应过来时,角落里的两张课桌椅子已经空空如也了。苏连茹还别树一帜地站着,试图浑水摸鱼道:“夫子,那两人在外面都快打起来了,你不用去看看吗?” 苏顾言更是若无其事地道:“你继续回答。” 结果柳云初和凤时锦先后出了学堂,一改剑拔弩张之势,友好而和平地并肩走过槐树荫,往膳堂那边的方向去。柳云初道:“还有约莫一刻时辰才下中午学,先去看看今中午有什么吃的,省得还要跟人抢。”他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凤时锦:“你演技越来越好了。” 凤时锦谦虚地摆摆手:“彼此彼此。” 第57章 可恶的答卷 第57章 可恶的答卷 两人悠闲地去了膳堂,先在那里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再一人叼着一只肥硕的被烧得油油亮的鸡腿去寻个阴凉处爬上树休息。 随着大晋各个郡县的科举考试展开,国子学也没闲着,隔三差五就要进行一次小考核。 书面考核自不必说,苏顾言教学生们学习科举考试时写文章的手法,搞得凤时锦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柳云初更是头大如斗。 一上午的时间,每个学生都要教一篇文章上去,凤时锦突然灵感爆棚、文思泉涌,提笔在纸上一番狂写,柳云初想抄她的,奈何她掩得太严实自己一个字没抄到,只好在白色纸页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 苏顾言检查时,拿着柳云初的答卷,还算气定神闲地问:“你能说说你画的是什么吗?” 柳云初回答:“回夫子,学生写的是甲骨文。” 苏顾言:“……”他又缓步走到凤时锦的面前,眉头微蹙,看了一眼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又看向凤时锦:“那你写的又是什么?” 凤时锦回答:“回夫子,学生写的是《学门艳情》,学生觉得写文章不应该拘泥于形式,而是应该尽情发挥。而这便是市井小说中的短篇体裁。” 柳云初好奇地问:“什么是《学门艳情》?” 苏顾言黑了脸,勒令道:“你俩每人抄《十三书》三遍,抄不完不许回家,其他学生户外活动。” 于是别的学生们在外自由自在地活动时,柳云初和凤时锦正苦命地在学堂里抄《十三书》,两人一脸正气、奋笔疾书,拼命想赶在下午下学之前完成任务。 后来柳云初歇口气的功夫,把凤时锦的答卷抽过来一看,当即眼皮就抽筋了,结巴道:“你、你你怎么能写出这么露骨的文字,难怪夫子要生你气,你不是把他写成一个跟女学生乱搞的禽兽了嘛!”凤时锦一把夺过,被柳云初躲开道:“别急,我再多看两遍!啧啧啧……简直……” 凤时锦:“简直什么?” 柳云初总结道:“简直干得漂亮!” 日薄西山的时候,凤时锦和柳云初相继交上自己一天来的成果,都没精打采的快要累趴。苏顾言先检查了柳云初的,淡淡看了一遍就放他回家了。随后苏顾言再来看凤时锦的,面上淬了一层暖金色的斜晖,落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如有水波,随着他视线的移转而轻轻浅漾。 苏顾言问:“让你抄《十三书》可有记住了一些?” 凤时锦想了想,如实回答:“一门心思顾着抄书,忘了去记。” 苏顾言抬起头来看着她:“如此,让你抄书的意义又在哪里?” 凤时锦道:“所以学生一直觉得了无意义。” “了无意义”,苏顾言隐约间笑了下,他的笑虽然很难得,但在凤时锦看来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反而如临大敌。苏顾言把她写的答卷抽出来粗粗浏览:“《学门艳情》,这难道就有意义了?”说着嘴角的笑意越发绽开深邃,竟给淡漠的神色添了两分妖娆之色和阴晴不定:“这小小说里写的背着自己妻子出轨与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偷情幽会的夫子,是写的我吗?” 一定是这连日以来苏顾言对她的疏于管教让她放松了警惕,眼下凤时锦突然觉得眼前之人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危险。凤时锦面上淡定道:“市井小说大都是胡编乱造的当不得真,夫子真要那样想的话,可能就……对不起四皇子妃了啊。” 苏顾言眯了眯眼,道:“又是谁教你写这些淫词艳句的?” 凤时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积累的。” “要是我把这给你师父看呢?” 凤时锦抬起头,恰恰撞进苏顾言的眼波里,两人俱是一愣。苏顾言平静的心里竟撩起丝丝涟漪,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向自律严谨的他,若是不想招惹凤时锦,大可以做到不闻不问有多远躲多远,可也不知何时起他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总要往前探究一番。 苏顾言心绪起伏、翻动,忽然低低沉沉说道:“你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来达到你的目的吗?如果是那样,你真的不用处心积虑。” 凤时锦想了想,道:“我还真不知我有什么目的,不如你提醒一下我?” 苏顾言离得很近,近到只要微微低着头便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凤时锦对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往后仰了仰,彼此都分不清彼此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来自何处。 这样很危险,直觉告诉苏顾言,可他竟还想要往前一步,想探究得更深一些,了解得更彻底一些。 苏顾言说:“你真的忘了我?一丝一毫都不记得?” 有那么一刻,他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希望她记得还是希望她彻底忘却? 凤时锦抬眸,凝视着他,半晌道:“夫子不觉得背着凤时宁跟我说这样的话真的有些不合适吗?”苏顾言愣了愣,有些回神,她又道:“师父说,我想不起来的人和事,也就没有必要去记得。” “你什么都听你师父的?” “不然呢?难道听你的吗?” 眼前的苏顾言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讨厌,但也一点不讨人喜欢。凤时锦懒得和他耽搁下去,趁他不备忽然抢过自己的答卷,在他面前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那意思很明显:等我吃下去了看你还怎么拿给我师父看。 苏顾言阻止道:“谁让你吃的,吐出来。”苏顾言近前一手扼住她的下颚也是怕她会噎着,凤时锦却以为他不死心还要来抢,结果一费力往下咽,然后卡住了——凤时锦趴在桌上,好不容易把湿湿的一团纸吐出来,有气无力地喘息着。怎想这个时候,居然有一个学生忘了东西折返回来。当苏顾言伸手想去抚凤时锦的肩膀时,那学生恰恰站在门口,将一幕尽收眼底,手里的书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学生手捂着眼睛飞快就跑了出去。 第58章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第58章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凤时锦慢吞吞扶着桌角站起来,捏着袖子擦拭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瞪了苏顾言一眼,道:“现在你满意了,明天估计有关夫子的流言就会满天飞了。”真是越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他偏越要凑上来。 苏顾言手微微握成拳,讳莫如深地看着夕阳下凤时锦那跌跌撞撞的身影越跑越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捏过凤时锦下颚的手,有些不确定道:“这是怎么了。” 夜里的皇宫,灯火朦胧。放眼望去,最亮堂的一座宫殿已经不是皇帝寝居的龙殿了,而是七公主的宫殿。 苏连茹连日受到惊吓,情绪很不能稳定,德妃见情况越发严重起来,便连夜请国师君千纪进宫来一瞧究竟。 明明宫殿里灯火通明,苏连茹却如遭了魔魇一般随处乱指道是自己看见就冤魂,要来索她的命。君千纪进殿前,在门口顿了一下脚步,侧头淡淡然看去,见六角琉璃宫灯映照下的廊脚,光线柔和,摆放着一盏落寞的盆栽,里面三三两两的花朵半开半绽。他只什么也没说,便抬脚进去。 按照德妃的吩咐,君千纪为七公主的寝宫施法驱邪,门扉上贴着的那些符纸虽说没有实际的效用却能很好的安抚人心。当初虞昭媛的鬼邪病躯被治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苏连茹并不领情,瞪大着一双眼睛望着君千纪,有些疯狂地毫不领情道:“这一定是凤时锦搞的鬼,自从她回来了本公主就没有一天舒心的!本公主用不着你这样假惺惺的!” 君千纪也不恼,只放下三颗静心凝神且有解毒功效的药丹,淡淡道:“公主心魔缠身,若执意这么想,恕臣也无能为力。凤时锦是臣的嫡传弟子,臣自会对其言行举止严加管束,但也绝对不会允许她随随便便遭受不白之冤。”他对着欲言又止的德妃揖道:“臣先行告退,公主夜里分三次服用静心丹,明早起来应有好转。” “国师留步……” 只可是君千纪头也不回。彼时他走到寝宫门口时,侧头再看了一眼廊檐下的盆栽,嗅着夜风里送来的轻微香气,不着痕迹地将花掐走。 德妃无奈又纠结地看着苏连茹,叹口气,道:“你这是做什么孽,国师一走,更没人能治好你。” 苏连茹在床上大发脾气,德妃见状无法,只得命人强行给她服下一颗静心丹,待她平静以后再行起身离开。 君千纪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凤时锦正巴巴地盼着他回来。站在大门下,远远地看见寂冷的巷子深处悠悠走出翩跹的颀长身影时,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提着袍裙就跑了出去,迎接君千纪道:“师父,我下学回来便听说你被请进宫给七公主作法驱邪了,怎的,可见七公主有所好转?” 君千纪没有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路过,不远处门前灯笼的微光浅浅映照着彼此的轮廓,他脸色喜怒不定,直到走进国师府的大门回到空无一人的院子才停下来,回头对身后紧步跟着的凤时锦道:“你可是心虚?” 凤时锦干干笑道:“徒儿哪里心虚?” 君千纪抬了抬手,那袖袍之下的掌心里,赫然躺着几朵红艳荼靡的凌霄花。凤时锦定睛一看,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散去,静默不语。 “凌霄花的种子你给了谁?” 凤时锦老实道:“虞昭媛。” “为师猜也是”,君千纪淡淡道:“此事乃杀头大罪,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么做的时候可有替她们想过?” 凤时锦道:“徒儿在帮她们的时候也同样是冒着杀头大罪,彼时徒儿不需要她们为我着想,因为要怎么做全凭徒儿心甘情愿,这回也是一样。徒儿并没有强迫她们,她们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此事一了,我和她们就两不相欠。” “万一被发现了呢,凌霄花的花种宫里没有,但国师府却有。”君千纪声音低了低,带着如月光一般的凉意。 凤时锦仰头,咧嘴笑了笑,道:“可我知道师父会去,师父一去必然发现端倪,一定会把凌霄花毁掉的。凌霄花释放的香气只不过能迷幻人的心智,放大人心中的恐惧,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一盏盆栽身上去吧,师父你说是不是?” “所以,你将为师也算了进去?” 凤时锦脸上的笑容凉了凉,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发慌,试图改善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摇头道:“不是,徒儿只是想着师父能帮忙去善后。” “善后?你这般不顾后果地莽撞行事,倘若东窗事发,还想为师能怎么帮你善后?你是想国师府数百口人命都跟着你一起善后对吗?”他只静静站着,浑身散发出来的清冷气息也如往常,但却让凤时锦在这春末初夏的夜里感到无比寒凉:“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一次你把为师的话当耳旁风,这一次亦是全然不与为师商量,你到底有没有把为师放在眼里?” 君千纪发怒了。凤时锦吓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往后瑟缩。 君千纪甚少对她发怒,除了上一次,这一次。以前在止阳山上的六年里,不论她上树打鸟下水摸鱼还是炸了丹炉、烧了屋顶,君千纪都没这么愤怒过。 凤时锦知道,这上京不比止阳山。 “你还要多久才能学会重新认真地面对这个世界?”凤时锦想,当时君千纪说出这样的话时一定是对她很失望,他说:“是不是应该就将你放在止阳山上,永远都不要回来?” 他后悔让自己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了吗? 凤时锦沉默,君千纪转身准备离开,只道:“你好好想想吧。” 就在他快要走出院子时,凤时锦忽然开口出声,声音里有种凉薄的沙哑,平静道:“师父的意思是后悔带我下山来了吗?” 君千纪脚步一顿。 “我唯一想的便是信了师父的话,只有师父可以依靠,师父说就算事事依靠你也无可厚非。现在想来,徒儿是错了,师父只是怕这国师府的几百口人被我连累而已。”凤时锦往后退了退,摇摇头道:“不管我想多久想得多清楚,凤时锦就是凤时锦,六年前被赶出上京满身狼狈连一个遮风避雨的栖息之所的凤时锦,她的世界本来就是倾斜的,不管怎么认真去面对,只有心跟着倾斜了、身体跟着倾斜了,世界才能回正!六年也好,六十年也是这样!” 第59章 让他为难 第59章 让他为难 君千纪回过头,深沉地看着她。丹凤眼里的倔强和桀骜是举世独有的,泛着幽幽水光。 凤时锦说:“师父,凤时锦只是凡胎俗人啊,做不到心如止水也做不到空明无一物。师父可以三千红尘不惹分毫,但我不可以。欠我的我不去讨不会还我,恨我的我不去回击只会更恨,想杀死我的我不以利剑杀之只会死得更快!”她颓然转身,伸手轻轻去推开自己的房门,声音空灵落寞:“师父或许不知道,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苏连茹、凤时昭、凤时恒他们……将我踩在脚下让我贱如草芥时的光景。我是凤时锦,但再也不会做回当年的那个凤时锦。师父放心,以后我会更加小心一些的,尽量不要叫你为难。” 说罢,房门已然轻轻阖上。 然,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缝时,凤时锦瞠了瞠眼,外面流光斐泻,一只手夹杂着点点凉意突然重重拍在了她的房门上,她还来不及合拢门扉,修长的手指勾住了缝隙就把门撑开了来。 君千纪站在门口,与凤时锦面对面,身上气势迫人。 他一手撑着房门,不允许凤时锦再度阖上。君千纪一字一顿道:“你是我徒儿,你便无时无刻不在令我为难。” 纵有千言万语,也再开不了口。凤时锦瞪大着一双眼睛,眼里玉石灵珠沁出,她咬紧了嘴唇。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收她为徒? 君千纪伸出手指,似想去抚掉凤时锦脸颊上的眼泪,停在了半空又转而指了指她的心口,告诉她:“你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你这里,没有任何你想要珍惜的东西。” 凤时锦吸了吸鼻子,看着君千纪退后一步然后拂袖转身走开,心口被他指过的地方有些灼然生痛。 宫里七公主苏连茹才睡下没一会儿,时值半夜过后,宫婢给她服用第二颗静心丹时,她形容憔悴地坐在床铺上,手里端着宫婢准备的热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冷不防见窗外魅影一闪,她侧头定睛一看,一人白衣飘飘绫带随风而起,黑色头发像水藻一样勾缠渗人,俨然一副女鬼模样。 苏连茹吓得魂飞魄散,指着窗户道:“那里有鬼……” 国子学里她身边的两名彪悍女书童在宫里也负责近身照顾她的起居,闻言飞快地蹿到外面去。两名书童胆子颇大,见白衣鬼影正欲跑远,女书童相互对视一眼旋即拔腿就往前去追。 这一动静闹得很大,宫里侍卫亦被召了过来,循声四处搜寻。 女书童跟着白衣女鬼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一座宫殿里面,一时心急大意,也根本忘了自己是跑到了哪个娘娘的宫里。 值守的宫婢应接不及,就被两名女书童给撞翻,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女书童见鬼影跑进了一座漆黑的大殿里,门扉半敞,当即紧跟而上亦冲了进去。怎奈里面太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绸幔垂地险些绊倒了她俩很是碍事,女书童随手就把绸幔用力地扯到了地上去。就在这时,正前方传来一道清晰醒耳的瓷器碎裂声。 两名女书童正要上前一看究竟,身后宫人纷纷涌了进来,灯火也渐渐把大殿照亮。 待宫人们于明亮的光线下定睛一看,大殿上首立着一尊金雕佛像,而旁边的一尊半丈多高的白瓷观音像从黑檀台子上倒了下来,落在地面上碎成了两半。细腻的瓷器散开,满殿都是碎渣子。 一名老嬷嬷气得浑身颤抖,上前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太后坤明宫捣毁太后祈福佛堂!来啊,把这二人抓起来!” 两名彪悍的女书童怎么挣扎,也扭不过上下这么多宫人。 太后被吵醒了来,披衣起身到祠堂这边一看究竟,气得险些晕厥了过去。女书童一口咬定有人假扮白衣女鬼跑来这边,老嬷嬷当即上前给了一人一个大耳光,怒道:“放肆,坤明宫清明宁静,佛堂乃至净之所,岂有女鬼撒野!我看你们才是心中有鬼!” 太后得知这两名女书童乃七公主身边的人,又听闻七公主最近疯疯癫癫,心下了然,心烦意乱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奴,七公主就是被你们这样的狗奴才给捧到天上去了简直无法无天!”随后她命坤明宫的太监当场将两名女书童给杖毙。 昭媛宫里亮着一盏熹微的灯。白衣女子从隐蔽的窗外翻了进来,将身着单衣身姿曼妙的虞昭媛给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去窗边一看,见是双儿,虽然打扮得有些渗人,但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是落下。 虞昭媛赶紧让双儿把渗人的白衣换下,双儿手脚麻利,去屏风后很快换上了自己的宫女衣服,并将白绫纱衣扔进了铜盆里,端着烛台蹲下就点燃。 虞昭媛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望着双儿火光下的侧脸,担忧道:“双儿,他们没有发现你吧?” 双儿抬了抬头对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道:“不要担心,没人会发现的。” 虞昭媛垂着头默了默,黯然神伤:“都是因为我……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双儿擒了虞昭媛的双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爱怜地摩挲着,面上的神情无比的镇定从容,道:“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始终都会在你身边,不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身处这后宫,再危险的事情我们也做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两人守着铜盆里的衣料连最后一丝也化作灰烬,而后相携去床榻上相拥而眠。双儿抚着虞昭媛满头青丝,道:“能让我护着你,这般整夜抱着你,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我们的今天多亏了她,今次之事我报答于她也是理所应当,她信上说得清楚,只要为她做了这一件事,往后就各不相欠了。” 虞昭媛点点头,道:“我只是怕你出什么事……” “放心吧,我没事。” 第60章 用不着瞎操心 第60章 用不着瞎操心 当天晚上,七公主的两名书童被杖毙,她在坤明宫里和太后大吵大闹,搅得坤明宫里许久都没有那般喧哗。最后还是德妃出面,将苏连茹狠狠训斥了一顿命人强行送回了自己寝宫,再向太后赔了罪才得以作罢。但第二天皇帝知道此事后也十分愤怒,下令在苏连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需得在宫里闭门思过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凤时锦照例每天都按时去国子学,上课除了睡觉还发明了一样新技能——发呆。她呆得柳云初坐她旁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时常问:“凤时锦你在想什么?” 凤时锦慢半拍地缓缓回神儿,看了看柳云初,眸色新亮,随口道:“想你。” 柳云初大红脸:“靠,你不会是思春了吧……虽然爷长得很俊,但你也太直接了爷有些受不了不过爷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你想就想呗……”说着侧头一看,见凤时锦已经默默趴在课桌上重新睡着了,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喂爷好好一个大活人坐在你面前你不睁眼看非得闭上眼睛去想有意思么……” 只不过可能凤时锦随口说的话让他很受用,因而上课时他很勤快地帮凤时锦打掩护,下学后又很勤快地帮凤时锦收拾课桌,甚至于……亲自动手帮她抄作业! 柳云初边抄边咬着笔杆子,郁闷地自言自语:“以前爷自己的作业都还没亲自动手写过,现在却要来帮你写,想想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连茹没来国子学,国子学里的学习气氛都显得和谐了起来。宫燕秋和简司音没有了靠山在学堂里,也都老实本分的,不再惹出什么事。 下学后,凤时锦慢吞吞地走出学堂大门,各家千金公子们都有轿子马车来接,柳云初也不例外。他本想送凤时锦一程,可他家的管家在旁连连咳嗽,最终把柳云初咳得不厌其烦上了轿子走了。 槐花开得差不多了,空气里残留余香。但那细小圆绿的小叶子却一簇一簇生长得更加旺盛。凤时锦从槐荫下走过,袍裙若有若无地拂过地面的小叶子,步履无声。 即使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她心也寂寥如那个月夜。 突然,手臂一紧,有人把她往边上扯了一下。凤时锦回过神,眼前恰恰一辆马车几乎贴着她的身躯从面前错过,一股充满阳光的风尘钻进她的鼻腔里,呛得她喉咙干干的。 她回头望去,万没想到把她及时拉住的人会是苏顾言。 那些空气里弥漫着的尘埃仿佛只会往自己的青灰色袍裙上裹,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到苏顾言的白衣上去。他就是一位浊世佳公子,翩然独立,他周遭的一切热闹与喧哗、一切阳光与绿意似乎都成了背景,随着时间像流水一样悠悠远去,唯有眼前的人是静止的,依稀间竟给了凤时锦这种恍惚的感觉。 那抹熟悉和温暖像是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又像是彻底与他无缘。 凤时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苏顾言适时地松开。他眉端微蹙,道:“走路却不看路,你难道想成为马下亡魂吗?” 凤时锦没说话,固执地往前走,怎想这时又是一辆马车过来,她被苏顾言紧紧扼住了手腕。 那一刻她觉得苏顾言实在是阴魂不散,心里郁气难以发泄,张口便对苏顾言道:“你干什么,你以为这是在你的国子学里吗,我做什么都需得要你管!” 苏顾言道:“你做什么我都管不着,我只是不想待会儿国师等不到他的爱徒回去便又要上我府上闹事。”说着他就把凤时锦往僻静的小巷子拉着走,抄近路送往国师府。 凤时锦恍惚神态苏顾言已经留意到很久了,这般莽撞去碰马车,他也着实不放心再让她单独回去。她失落怅惘的样子,苏顾言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而是看向前方,心底里的某个角落却悄然柔软了下来。 凤时锦听了苏顾言的话,有些怔愣,出奇地没有挣扎反抗。 她师父……因为找不到她而去过皇子府闹事么? 苏顾言道:“这几日你很没精神。” “要怎么才算是有精神?” “上课没见你跟柳云初闹,课业也是他在帮你准备,下课没出去晒晒太阳,中午也不见你有吃多少东西……”话一出口,苏顾言自己都怔住了,猛地停下。 他何时竟不知不觉去关注了这些。 凤时锦更是心惊。苏顾言尽量轻描淡写地问:“你和国师吵架了?” 一股浓重的反感蓦地袭来。她抬头看着苏顾言,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真的注意到我了吧,是不是觉得你娶进家门的凤时宁越来越无聊?我在国子学里学习,是不是觉得我又年轻又有活力?” 苏顾言沉下脸,有些怒色道:“我不过是看你是时宁的妹妹,你若事事与她相提并论,你又怎比得上她。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凤时锦耸耸肩无谓道:“如此最好不过啦,我和和师父也好得不能再好,”她从苏顾言身边走过,冷冷斜睨了他一眼:“根本用不着你瞎操心。” 凤时锦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她能看出苏顾言最珍惜的是凤时宁,为什么看不出自己最珍惜的是什么呢? 她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珍惜的?现在的她除了是国师的嫡传弟子这一身份以外,一文不值吧。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她的师父。所以她唯一能珍惜的……大抵就是她的师父了吧。 她一直心存感激着,也胆大妄为着。师父说她心里没有珍惜的东西,她想她是有的,便是她和君千纪之间的那份师徒之情。她不应该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君千纪对她的关爱,她也应该去关爱着他,以他的荣辱为荣辱,以他看重的国师府为自己所重,珍惜他所珍惜的一切……凤时锦仰头看着不远处国师府的楼影,吁了一口气,可是那样……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不甘心…… 第61章 别来无恙 第61章 别来无恙 转眼间就到了国子学进行第一次小考核的时间。国子学里的考核不如科举考核那般严格,考核的形式和内容还是主要由国子学里的夫子决定。国子学除了苏顾言这一最年轻的夫子以外,还有一些老顽固存在,因而考核也避免不了一些形而上学的东西。 朝廷为了表示对国子学的重视,还会派大学士前往聆听。而学生们的家长、亦或是感兴趣的官家夫人亦可携年少不足以入学的公子小姐们一同前来看热闹,她们可不能错过这个让自己孩子熟悉国子学这个大环境的好机会,有的还打算为自家儿女相相看有没有适龄般配的对象。 此次考核以抢答驳论为主,两人一组由夫子提问,一场下来谁回答得多且正确谁就算胜出。 凤时锦如往常一样来国子学,大清早就见柳云初手上破天荒地袖着一卷书,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诵读着,他自己都被满嘴的“之乎者也”搞得有些心烦。 国子学里陆陆续续有大学士、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进来,寻了相应的位置在偌大的书院里坐下。柳云初对迎面走来的一位端庄妇人挥了挥手,妇人牵着一命粉雕玉琢的女娃。 柳云初道:“知道那是谁吗?” 凤时锦回答:“是你妈和你妹。” “算你有点见识”,柳云初神采奕奕地看着凤时锦奸笑两声:“夫子将你我分为一组,不管怎么说我文采学识都要比你高一点点,真真是天助我也!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在她们面前崭露头角了,凤时锦谢谢你,给爷当了一块这么好的垫脚石。” 凤时锦嗤笑一下,不置可否。 柳云初舒展舒展筋骨,继续道:“老实告诉你吧,今天我不仅要赢你,后面的所有考核我也要一一通过,我已经在国子学里重复了三年了,但你不一样,你才来,往后多留几年也是很好哒。”他四下望了望,问凤时锦:“咦,国师最近很忙吗,怎么今天不见他来?” 凤时锦若无其事笑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他来。” 考核快要开始时,柳云初奋勇地把书念得颠三倒四,凤时锦十分淡定,看在柳云初眼里仿佛她已经认命认输了一样。 一明眸皓齿的美丽女子转而朝凤时锦走过来,闲庭信步,优雅自然。 凤时锦看见了她,女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娇艳,她脸上却毫无表情,一张脸素净简单,丹凤眼掠过浮光无数。 突然凤时锦对读书的柳云初说道:“你去别处读,吵得老子头疼。” 柳云初停下来,不屑道:“吵闹的又岂止是我一个,不光我在读大家也在读,还有那么多人都在聊天说八卦,你怎么不让他们统统到别处去啊?” 凤时锦横了他一眼,冷冽道:“识趣点我让你走你便走,叽叽歪歪烦不烦?” 柳云初被她的态度惹恼了,收起书刚想发作,对面的女子已在几步开外,嗓音尖尖道:“哟,这不是柳世子吗,这会子卖力读书可是难得一见。只是临时抱佛脚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吧?” 柳云初一脸怒容地扭头看去,张口骂道:“关你屁事。”待定睛一看才晓得,竟是凤时昭也来了。 凤时昭目光流连在凤时锦的身上,那眼神幽冷如毒蛇,偏偏面上笑容不减道:“是不关我事,我只不过是见了随口问问,当初柳世子还是跟我一个学堂的吧。” 柳云初脑筋转得也不慢,道:“我说凤时昭小姐,你今儿来国子学是来探望老同窗的吗?没事待在家里绣绣花有什么不好?莫非……”柳云初痞笑起来:“你也是来看看哪个公子优秀,好给自己寻夫家的?这种事让你娘来做就好了,你这样强出头谁还敢要啊?” 凤时昭开门见山道:“好像这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她目光一移,就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然后一步步走上飘满青碧落叶的台阶,来到凤时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六年不见,凤时锦,别来无恙。” 不光眼神,连声音里爬满一股冷意。让凤时锦一下子跌回往日的噩梦里。 凤时锦想过和她重逢,却一直没想好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往昔的种种,在她心中汇聚成恨,淌遍心田,她攥紧了手指不动声色。 凤时锦坐在回廊上,金色的阳光洒了她半边身子。凤时昭在她身前缓缓蹲下,凝视着她,而后道:“你也长大了,和凤时宁一样出落得这般美丽,就是不知道漂泊在外的滋味怎么样,好受不好受?” 凤时锦没有回答。 凤时昭拂了拂她肩膀上的一片落叶,又道:“想来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落魄街头人人喊打也是再正常不过,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再回来。” 凤时锦侧头过来,日光将她的侧脸照得苍白,她袖中的手指掐紧到极致之后又缓缓地松开了,不喜不怒道:“所以你很失望吗?”迟早是要面对的,这样的人也迟早是要见的,她为什么要紧张,要害怕? 柳云初在旁看着心里闷得慌,他有些明白为何方才凤时锦要叫他走开了。凤家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多,可他却想要知道得更多。 考核前国子学里的学生们都积极做着准备,谁都不想跟柳云初和凤时锦这两个败类级人物有所牵扯,所以两人所处的这个角落里没有别人,又有墙角可以恰到好处地遮挡,只四周飘来零零碎碎的读书声。 凤时昭道:“失望?你要是一辈子躲在外面不敢回来,那才叫人失望!”她突然凑近凤时锦,抬手就拧住了凤时锦的发髻:“你以为,你当个国师的弟子就了不起了吗?”凤时锦感觉自己整块头皮都快要被她扯下来,咬了咬牙伸手就扼住了凤时昭的手腕:“你敢回来,我会让你付出比从前更惨痛的代价!恒弟的死,也要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凤时昭话一说完,凤时锦非常用力地掐在她手腕的柔嫩肌肤上。凤时昭吃痛想松手,可是凤时锦不肯松手,两相僵持着。 第62章 不许告诉任何人 第62章 不许告诉任何人 指甲嵌入皮肉的感觉,让凤时锦觉得痛快,她抓得越发的紧。凤时昭让她放手未果,反而发了狠地越发疯狂地抓扯凤时锦的头发。 凤时昭大骂:“你这贱人!” 凤时锦笑:“我是贱人,我在你面前一无所有,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我不像你,你拥有一切,你失去不起。”凤时昭闻言脸色一变:“我回来了,丧家之犬一样落魄的我还会怕你吗?”她凑近凤时昭,望进她的眼睛里:“你恒弟的死要我偿还,那我娘的死呢,是不是我纵化作恶鬼永生永世也不该放过你?” 凤时昭的手腕被凤时锦抓出了血,她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种伤害,又愤怒又慌张,道:“你放手!”她另一只手往凤时锦脸上刮去,那尖尖的指甲在凤时锦脸上划出几道红痕,怒不可遏:“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凤时锦不怒反笑:“你有本事就来,你以为我怕你……” “砰!” 凤时锦话没说完,柳云初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凤时昭狗急跳墙地抓住凤时锦的头便用力一下往旁边的廊珠子击去。这一记闷响让人心惊肉跳。 凤时锦瞠了瞠眼,额头上霎时一抹艳血。凤时昭趁机得以抽身出来,连忙跳开两步,手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腕,狠辣之色现于脸上。 柳云初没见过女孩子打架,起初愣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插手,眼下一见愤然而起将凤时锦扶住,一手抓着欲离开的凤时昭的衣角,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心!你是想杀了她吗?” 凤时昭回头,才想起边上还有柳云初这么个碍眼的,面色几变后恢复风和日丽,将满手鲜血的手腕横在柳云初眼前,柳云初立刻不忍直视抬起抓她衣角的手去挡住自己的视线,凤时昭轻蔑地笑了两声道:“胆小如鼠。你看见了,我这伤是她弄的,就算你说出去也是她的不该。”她看了看陷入迷糊的凤时锦:“凤时锦你给我记住了,你我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凤时锦昏过去之前,喃喃着。 柳云初手忙脚乱地抱着她,摇晃了一会儿也不见醒,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六神无主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只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遍遍叫道:“凤时锦你醒醒!你快醒醒!” 凤时锦没有搭理他,她就像是一朵被拔出了根茎的花朵,柳云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渐渐枯萎。嗯,当时他所能想到的最恰当的比喻就是这样了,越想越失落越想越难过,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柳云初已经忘了,自己和凤时锦是多么不对头的冤家。他把凤时锦小心翼翼地放靠着廊柱,满头大汗道:“你别急,我这就去叫人来!” 待那股痛劲儿缓过去了之后,凤时锦觉得脑仁儿依旧在晃,但已然清醒了许多。她闭着眼睛,就在柳云初起身之际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柳云初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又连忙蹲下来,道:“你醒了吗,太好了……早知如此我该早说要去叫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忒吓人!” 柳云初见凤时锦额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想伸手去碰又怕弄痛了她,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头上的伤要马上包扎,不然会流更多的血的!”说着就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一缕手绢,毛毛躁躁地把她的伤处包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效果……” 凤时锦动了动眉头,抬手摁住手绢,无声地歇了一会儿。飘散在凤时锦和柳云初中间的是久久的沉默。 良久凤时锦睁开眼,侧头就看见了他,道:“你怎么还没走?” 柳云初默了默,转身就走下台阶,道:“凤时昭也太欺负人了,我这就去告诉夫子,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那你还是回来吧。”凤时锦幽幽道。 柳云初杵在屋檐下,阳光白灼,蓦然回头,一双眼睛黝黑分明:“你不准我说?她都打人打到国子学里来了。” 凤时锦冲柳云初招了招手,柳云初迟疑了一下还是三两步并上前,她看了看自己手指上还未凝固的血迹,扯了柳云初的里衬衣角就把血迹揩在了他的衣服上,若无其事地说:“不是准备了一早上么,考核就快开始了吧,今天算你运气好,你赢定了的。” 凤时锦脸色很苍白,露出的一抹笑容虚幻得若有若无。柳云初听她那么说,反而心里堵得慌。他问:“你为什么不准我说?” 凤时锦头晕得厉害,强自定了定神,道:“关你屁事。”她往廊柱上靠了靠,随后云淡风轻地抽出发簪,三千青丝倾泻,她耐心地将一丝一缕捋顺然后重新一丝不苟地挽起来。 柳云初有很多的疑问,有关她的身份,有关她从前经历的那些传闻,可是他问不出口。他知道就算问出口了,凤时锦也不会回答他的。 后来每一组的学生都相继进行了考核。凤时昭鉴于柳云初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也没将事情闹大,在凤时锦和柳云初上场的时候,她捏着嗓音道:“素问国师大人宠爱他的徒弟,今日这一考核怎不见国师大人前来,也好看看他的爱徒学到了何种程度。国子学乃大晋的最高学府,并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今日国师没来想必是知道他的徒弟也不会学出个什么名堂,只是给他丢脸罢了。” 柳云初回了一句:“又不是丢你的脸,你这么紧张作甚?这国子学美其名为最高学府,可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像你我这样的官家子弟进来学习的地方吧,学渣多的是又不差这一个两个,你这样说搞得你好像很清高似的,你行当年科举考核的时候你怎么就排名倒数第二了呢?” 倒数第一不必说,自然是柳云初。 只是柳云初这一席话说出来,让凤时昭着实脸上无光。她张口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苏顾言开口道:“你二人准备好了即可开始,其余人等最好保持沉默。” 第63章 不了了之 第63章 不了了之 凤时锦和柳云初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放着一页白纸,白纸上写着他俩即将展开的话题。她唇色发白,对柳云初竖了竖大拇指,题不着边地说:“看你今日的口才,是势在必得了。” 柳云初不怎么开心道:“势在必得我也不喜欢趁人之危。” 夫子开始宣读第一个问题:“请问太祖皇帝一统大晋时推行的治国策略的详细内容是什么?” 凤时锦揉着头沉默,柳云初惊道:“不是考《论语》吗怎么又在考《史策》了?” 板正的夫子看他一眼,道:“学问无明界,柳世子只管回答便是。” 柳云初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再瞄了凤时锦一眼,道:“不知道,下一题。” 夫子又开始读下一题,读完以后凤时锦依旧揉头,柳云初依旧沉思,夫子便问:“你们谁先回答?” 凤时锦伤神地手指着柳云初:“回夫子,他丑他先回答。” 柳云初:“……”他奋起回之:“我哪里丑,你才丑!” 一行考核下来,两人问题没回答几个,抬杠是不少,夫子连连出声制止:“柳世子,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柳云初注意到凤时锦脸色越来越苍白,脸颊有汗珠滚下,他心烦意乱道:“还考什么考,我不考了!你们让她赢好了!” 夫子斥责道:“胡闹,学问一事岂可儿戏。” 为了给柳云初一个台阶下,后夫子再问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柳云初和凤时锦抄了这么多回经史不可能不知道。答案几乎就脱口而出,柳云初却死死咬着不肯松口,他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最终说道:“夫子,让凤时锦先回答。她要是回答上来,我就认输。” 凤时锦全然听不进柳云初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很多画面像是要从裂缝里拼命钻出来一样。 对面柳云初冲她说道:“凤时锦,你说吧,这个大好的机会爷让给你。”大不了他几回考核都通不过,明年再重头来过,反正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见不得对面的凤时锦这么……难受的样子。她一定也很想赢的。 凤时锦抱着头,听柳云初对她大喊:“凤时锦,你回答啊!” 天空中飘着雪,细小的雪花落在地面上就已经融化了。湖水冰凉彻骨,叮咚一声她就被淹没……白袍少年在水中向她游来,那漆黑的发丝飘散在水中,映衬着举世最温润的眉眼……“凤时锦!” 凤时锦想起这些,再抬头时,看向苏顾言的方向,仿佛看见了那个温润的白衣少年,她咧嘴对他笑了一下……再回神来看柳云初时,柳云初急眼地对她说:“凤时锦,这个问题我保证你知道答案的,你要是回答不出来就死全家!” 凤时锦颤了颤手,竖起大拇指:“我全家早就死光了,你赢了……” 再然后,她记不清了。只感觉,眼缝的空隙间,有人匆匆朝她跑来,青灰色的衣角掩下一片阴凉。 柳云初看见对面的凤时锦缓缓倒地,就倒在他的面前。场面哗然,然后有点混乱。他也意识不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被安国夫人紧紧抓在手心里,告诫他:“不要生事。” 而凤时锦也已经被人抱起。抱起她的男人,青灰色的长袍,身影高大修长,来的时候宛若一道清风,容颜英俊,目色清冷。他抱着凤时锦转身走出学堂,走过院子里的盘桓老槐树,肩上发丝迎风微扬,阳光遗落袍角,如青天白霜。 国子学的这一小考核对于柳云初和凤时锦来说,最终不了了之。他俩连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得上来,也没分出个胜负。凤时锦被君千纪带走以后,夫子还特地给了柳云初一个机会,道:“凤时锦同学有恙先行离开,剩下的题柳世子若是知晓答案的话,回答正确也同样可以通过考核。” 安国夫人太了解自己儿子的尿性了,沉默地拍拍柳云初的肩膀,说道:“回家吃饭吧。” 柳云初烦闷无心地挥挥手,对夫子道:“我不考了,同窗有恙,我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之风,没通过就没通过,大不了明年从头再来。”说罢和安国夫人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妹妹,转身离开了国子学。 小妹妹天真地说:“云初哥哥,原来你在学堂里这么的帅。爹爹说人可以没有文化但不能没有风度,我觉得哥哥你做到了。” 柳云初挺了挺背脊:“是么,哥哥也觉得自己很帅。” 凤时锦觉得那个冬天很冷,手脚冰凉,透到了骨子里。冬天很漫长,下了不少的雨。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平静的湖水中,湖面似乎快要凝结成冰了,一丝一毫的涟漪都没有。荣国侯府里,传来孩童一声更比一声猛烈而难过的孩童啼哭声。那声音都哭得沙哑粗噶了还不能停止。 大夫们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她跪在湿润的露天院子里,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萧瑟,绿意枯败,膝盖僵掉了,浑身也被雨打湿,冷得哆嗦。旁边和她一样还跪着一个妇人,妇人穿得朴素,一张典型的美人脸,脸上镶嵌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只是风情被岁月磨蚀,在眼角画上了一道道浅浅的皱纹。 那是她娘。 荣国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娘不是出自名门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她娘是荣国侯当年出征北戎的时候从马蹄下捡回来的女人,一个被充当军妓的女人,只是恰巧被荣国侯给看上了而已。 所以所有人都轻贱她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夫人身子单薄,脸色和嘴唇都被冻得发紫。凤时锦靠过去,用自己纤细的手臂将她圈起来,抱进自己怀里。 她知道错了。凤时恒去年冬天落水是因为她,那时凤时恒把她当马骑,一手用鞭子套着她的脖子,一手用马鞭鞭着她的身子。她是脑袋被门夹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载着凤时恒往冰冷的湖里冲去。那时她什么都没有想,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和凤时恒一同葬身在湖水里。 只可惜她命贱没死成,凤时恒命贵,也没死成。 第64章 凤时恒之死 第64章 凤时恒之死 半年的时间凤时恒身体反反复复,到入秋的时候才算基本痊愈,还能在秋高气爽的时候去院子里蹦蹦跳跳地放风筝。不管他是热着了还是冷着了,全府上下都将这个小世子当成宝贝,稍有差池,主母便将责任全部怪在凤时锦的头上。主母说,因为凤时锦让凤时恒跌进了湖里,所以凤时恒才会一直小病小灾不间断。 凤时恒受了风寒在里间睡觉的时候,凤时锦便要独自跪在他门前的凛冽寒风中。 她也不知怎么的,凤时恒会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啼哭不止。这把凤时锦的娘吓坏了,她娘回手搂着她,言语隐忍还是禁不住落泪,道:“锦儿……我的锦儿……若要是世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 凤时锦还没想好怎么办,因为这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不知道主母会拿她怎么办,或许凤时恒伤了点皮她就会断两条腿。 凤时锦依偎在她娘的怀里,哆嗦着说:“娘,锦儿知道错了……”不管是那时,还是往后许多年,她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载着凤时恒不管不顾地冲进湖里,若不是那样,她娘也不会代她受了这么多罪。 她不想再被人轻贱,可是她娘呢,她阿姐呢?她给她们带来的就只有苦难吧。 夫人抚摸着凤时锦冰凉的脸颊,温柔地说:“别怕锦儿,你和宁儿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会保护你们的……会保护你们的……”偌大清寂的院子里,跪的就只有她们母女俩,夫人似有些神志不清了,抬头四处观望,问:“锦儿,宁儿呢?” 凤时锦回答:“阿姐说,她没机会出去走过看过,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顾言哥哥来,我便让她替我出去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少一个人受罪也是好的。”夫人又爱怜地抚摸过凤时锦的头发,目色慈爱:“只是辛苦了锦儿,你倒像是姐姐,宁儿身子柔弱,你什么苦难都替着她。” 凤时锦抱紧了自己的娘,喃喃道:“我就只有那一个阿姐和这一个娘,你们是锦儿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正当母女情深的时候,屋子里沙哑粗噶的啼哭声终于渐渐地落了下去。雨下得更大,凤时锦两耳不清,隐隐约约听到主母和大小姐在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呼唤。 随后雨帘模糊了视线,她抬起头,看见里面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一向高贵自爱的凤家主母和大小姐凤时锦发疯了一样冲进雨里,对凤时锦和她娘拳打脚踢。 主母抡起一根木棒,发狠地把凤时锦和夫人往死里打,边打边疯狂道:“你们还我恒儿!还我恒儿!贱人,今天就要你们给恒儿陪葬!” 后来雨歇,凤时锦和夫人被拖进冰冷的大堂里,三堂会审。凤时锦始才觉得,凤时恒这次生的病有些大。直到主母和凤时昭要把她娘摁在地上挨板子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凤时恒死了。 凤时昭声音尖如鬼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毒害世子!恒弟之死,你们这等贱婢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来人,把这两个贱女人给我打!” 主母坐在上座,伤心欲绝地抹泪。那失子之痛不像是装的,短暂的时间里仿佛已经精力交瘁。 夫人哪里承受得住那么重的板子,凤时锦爬到她身上,将她护着。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她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多久就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 凤时锦不相信,低低弱弱道:“不可能,前两日他还好好的,要我给他捂脚,要我给他捂葡萄,说是要吃热葡萄……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凤时昭道:“你还敢说,定是你那时候下的药,药死了他!你以为恒弟死了你就能解脱吗,我告诉你,他死了你们全部都别想活!” 凤时锦反驳:“我没有药死他!我没有!” 凤时昭命人狠扇她的嘴巴子,把她揪去凤时恒的床前,让她亲眼看看。凤时恒还不满十岁,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浑身发青发紫,早已经断了呼吸,身体冰冰凉。 大夫说他是中毒而亡,抢救无效。 凤时昭揪着她的头发,把惊恐无比的她推到凤时恒的面前,声如毒蛇猛蝎,咬牙切齿:“这府里,除了你们最恨他还会有谁,你早就想把他推进湖里淹死了,你说,这件事除了你还会有谁?” 凤时锦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她没想到死人那么可怕。凤时昭就是要她瞧清楚,她的手拼命往后撑,身体想远离凤时恒的床头,手指甲在那床头实木上刮出一道道斑驳的指甲印来,满是鲜血……她摇头,害怕:“我没有,我没有毒死他!我没有毒死他!” 可是谁会相信呢? 凤家主母一声令下,要把凤时锦打死,且残忍地让夫人眼睁睁看着,并对她道:“你们敢害死我的孩儿,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疯狂地笑说:“失子之痛,只有我们当母亲的才能深切地体会,你让我感受到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又怎能不加倍奉还呢?就让你看着你女儿被活活打死,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凤时锦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听到她娘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她屈指极其痛苦地在地面上留下几道血印子。 凤时昭见她如此,怒极而笑,如恶鬼般触目惊心,她踱到夫人身边,回头看了看凤时锦,对夫人道:“你若那么袒护她,不如你代她去死呀,一命偿一命。” 夫人猛点头:“好,好,好……你们别打她了,我替她去死,我替她去死……” 主母想要折磨的是她娘,而凤时昭一心想要折磨的是她。她们要看着她和娘都生不如死才能解了恨意。 白绫送上前的时候,荣国侯回来了。 听到世子死去的消息,他又悲又怒。主母跪在他面前悲痛欲绝地说道:“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竟被这对母女给联合戕害了!这叫我以后怎么活!侯爷你一定要为恒儿做主,惩治凶手要为他报仇!” “父亲,我没有害恒弟……” 第65章 鲜血淋漓的往事 第65章 鲜血淋漓的往事 荣国侯道:“我知你不安分守己,可没想到你竟丧心病狂至此!恒儿不满十岁,你小小年纪居然狠得下心去!怪我一再留你,才导致今日祸端。我荣国侯,宁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夫人抓了白绫,勇气可畏,扬手就将白绫抛到了横梁上。她卑微屈膝地跪在荣国侯面前,声声泣血:“锦儿胆大包天,都是为娘的错,是妾身没有教好……如果非要偿还的话,妾身一条贱命可能不足以为世子抵命,可也算是一命偿一命。”她仰头望着冷酷的荣国侯,眼泪淌下:“看着妾身服侍侯爷多年的份儿上,妾身死后,能不能不要再为难锦儿……” 荣国侯冷着脸没有说话,夫人一个劲儿地对他磕头,谢天谢地:“侯爷不说话妾身就当是侯爷答应了,妾身定会铭记黄泉来生再报……” 凤时锦疯了,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想要朝她娘走过去,被家丁用板子无情地拍下。她便一点点地爬过去,安慰道:“娘,不要做傻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想要我死,我就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连累你……这根本就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主母手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你们听,她总算是承认了!才晓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晚了!” 夫人回望着她,笑了笑,柔弱中带着倾城之色,道:“锦儿,不要难过,这对于娘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当夫人将自己的脖子伸进圈挽好的白绫里时,凤时锦如一只被人摁住了翅膀的猎鹰,张狂地想扑腾起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要!这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连你也以为是我做的,我没做过,我没做过那样的事,根本用不着你偿还——”她永远忘不了她娘那绝望的眼神和蹬掉凳子时的决绝,她娘不想她难过,想保护她,可是她痛得快要死掉了,又恨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她也恨她娘,又爱又恨,恨在场的每一个人:“你这个笨女人笨女人!你不能死,不能死,你死了她们就如愿了!你回来啊娘——” 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挣扎,近在眼前的那张悬在白绫之上的脸,隔着她永远无法企及触碰的距离。 “你回来啊娘——”凤时锦一声惊呼,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眼,眼里依旧暗潮汹涌。她醒来独自坐在床榻上,身上衣衫也都被汗水浸透,凉津津的。夜风从窗户缝隙里溢了进来,让她浑身汗毛乍起,连骨头也发寒。 时值深夜。她也不晓得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在窗外惨白的月光映衬下,屋子越发显得漆黑。凤时锦的身影若隐若现,只呈现出一抹淡到极致的轮廓。她双手十指紧紧抓着被衾,呼吸急促带着汗衣,双目望着漆黑的虚无,久久平静不下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再做这样可怕的噩梦了。 梦里的一草一木、一屋檐一冬雨、一句话一个动作,仿佛都还保留在她的脑海里活灵活现,恍若昨日。不管过了多少个春秋冬夏,她都不可能会遗忘。 凤时锦头很痛,像是要炸开。她手捧着脑袋,往事仿佛一窝活的泉眼得到了释放,源源不断地往外冒。鲜血淋漓的过去,让她痛得死去活来,她怎么可能忘了呢? 六年时光,不经意间她还以为她麻木了,若不是再见到凤时昭的话。记忆的灰尘被慢慢拂掉,就连那些她一直模模糊糊的印象也都渐渐变得鲜活和清晰起来。 凤时锦开始意识到,她的记忆委实是缺失了很大一块,想必是凤时昭抓着她的头猛撞了一下,才好似将她撞清醒了。 还有白衣少年……凤时锦忽然脑子里闪现出这样一抹人影,她追逐着自己浅浅的印象往深入去想,头越想越痛,最终只得佝偻着身子抱着头呻吟出来。 “他到底是谁……” 额头上的布条脱落,凤时锦手抓着布条,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处,又有片刻的愣然。她在国子学里,是谁送她回来的?房间是她熟悉的房间,床榻也是她常躺的床榻,布条上还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师父? 凤时锦重新躺了回去,青丝铺枕,浑身汗涔涔也无暇顾及。头脑昏胀疼痛之际,她一会儿想起了君千纪,一会儿又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无法自拔。 一晚上凤时锦睡得断断续续胡乱梦呓,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淹没在了发间,她轻声唤着她娘,又爱又痛。她一直觉得她娘是世上最懦弱的女人,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当着她的面离开了她……亲姐背弃她,家族不容她。她在这个世上是真正的孤单一个人……天将明的时候,凤时锦已经脑热成一团浆糊了。隐隐约约她感到额头有些清凉有些淡痒,她努力了一阵才勉为其难地撑开厚重的眼皮,见一角青灰色袖袍从眼前扫过,触碰到她额头的地方指端凉润让她无比的舒服。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像温顺的猫儿般喃喃了一声:“师父……” 上方手顿了顿,帮她把伤口细致周到地包了起来。随后清甜甘冽的水流顺着凤时锦的嘴唇细细流淌了进去,凤时锦恍若久旱逢霖,扒着那只手尽情地汲取。 她睁大了一双眼,看清了君千纪的面容,最终又扛不住汹涌而来的疲惫,合上眼帘睡了过去。 凤时锦除了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到君千纪的存在,在她清醒的时候见不到君千纪的人。她觉得师父定然还在生她的气。可师父就是师父,又不可能扔下她不管,一面生着她的气一面还要悉心照顾她,一定很辛苦。后君千纪每次来的时候,她都装作不省人事,实际上意识却是清醒的,能够感受得到君千纪对她的细心和温柔。 君千纪给她换了药之后,在床畔静静地坐了片刻。那清淡的视线落在凤时锦苍白的脸上,不悲不喜。 晨光亮开,几缕光线描亮了窗镂上的白绫纱。他隔了一会儿,伸出长挑的手指去她脸颊侧边,微微挑开了两丝阻挡在她脸上的墨发,露出的一张脸像新鲜剥去蛋壳的鸡蛋一样,只是透着病态的美。 第66章 “良言”相劝 第66章 “良言”相劝 君千纪起身要走的时候,衣角扯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却见凤时锦伸出一只手倔强地牵住他的衣角,似不想让他走。君千纪站了站,便又重新坐了回来。 凤时锦一点点贴上去,最终依恋地枕在君千纪的双腿上。君千纪拿她无奈,只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凤时锦声音沙哑委屈:“你既觉得收我为徒无时无刻不令你为难,当初为什么还要收留我呢?因为看我可怜吗,知道我无家可归吗,对我的死皮赖脸没办法吗?” 良久,君千纪叹息一声:“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凤时锦道:“师父,过去的事情我好像记得更清楚一些了。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没办法,所有人都想我死,但我得活下来,我不能让我母亲白死……而我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他们重新认识我。我最想要珍惜的东西,早就已经不在了啊。” 凤时锦趴在君千纪怀里,无声地流泪。 君千纪手指拭掉她温热的眼泪,淡淡道:“早就已经不在了。时锦,你还太小,往后的日子还太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小了。”凤时锦说。但她师父说得对,往后日子还太长,又长又冷清,寂寞到她总是忍不住来回想,她所拥有的最应该珍惜却没来得及珍惜的东西。 眼看着天气入夏了渐渐炎热起来,忽然一场雨来,又凉爽下来几分。凤时锦时常坐在窗棂上,赤着脚一条腿垂落在墙外,三圈安分地蹲在她的腰窝里,一起聆听着窗外潺声清雨。 这雨下得不大也不小,洗落了满地的槐叶,湿哒哒地黏在地面上。清澈的雨水汇集在瓦檐,流水一样往下倾泻。 皇宫里,落英缤纷,再配上时夏雨景,红墙白瓦光景朦胧,别有一番美丽。宫里的宫人们露天走动,匆匆往花园亦或是廊下穿过,有的太监用锦蓝色的袖领遮掩在头部上方,有的宫婢则用轻纱薄透的水袖遮掩,再有身份者,撑着一把油伞在雨中来来往往,也是一道漂亮的风景。 凤时昭在这样的天气里入宫,前后各有一名宫人给她撑伞,她虽提着裙子,裙角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一路走来,穿过御花园时那被雨水洗得油油发亮的石板路面都铺满了湿润的落花花瓣,那裙角偶从道路两边的花草一扫而过,惊得花枝轻轻乱颤。 凤时昭与苏连茹关系要好,她进宫来也是经过德妃特许的。苏连茹被关禁闭这会子,坚持不向太后低头赔罪,闹得关系有些僵。德妃让凤时昭来,有让凤时昭帮忙劝解的意思,最好能开导一下苏连茹的情绪。 苏连茹闭门,谁也不见。听说凤时昭来了,神情大动,才连忙命人迎她进来。 凤时昭抬步走进屋檐下的回廊,宫人收了伞,两名宫女温顺地俯下身去,跪在凤时昭脚边,替她将裙角多余的水渍拧去。 彼时殿中瑞兽香炉里沉香蔼蔼,桌几上已备好了香茶。颓废的苏连茹消瘦了一圈,精神萎靡不振,眼下看见了凤时昭连忙对她招手,总算有了些神采,道:“时昭,快快进来坐。” 凤时昭面带微笑款款进来,矮身就欲福礼,苏连茹摆摆手道:“你我就免了这一套虚礼吧,坐。” 凤时昭便没有客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柔声问:“多日不见,怎的公主的气色还不见好转?”说着不免露出担忧之色,执了苏连茹的双手握了握:“都消瘦了一大圈。” 苏连茹苦闷道:“别提了,父皇命我在宫里思过,哪儿也不准去,整日待在这宫里本宫是烦不胜烦!” 凤时昭道:“我听说公主与太后闹了隔阂,若是公主能去给太后赔礼道歉,想来皇上就不会再继续禁足公主了。太后不是也很宠爱公主的么,祖孙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呐。” 苏连茹看她一眼,道:“你也是母妃请来的说客是不是?太后以前是很宠本宫,可这次她做得实在太过分,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杖毙了我的两个书童,我怎能不生气。要想我去向她赔罪,门儿都没有,你也不要再劝我了,不然别怪我不欢迎你来。” 凤时昭笑笑,道:“是是是,算我多嘴。”她手捧茶盏,轻轻呡了一口,又关心道:“公主近来可还有鬼魇之症?前些日可吓坏了不少人,公主的那两个书童便是因为捉鬼捉到了太后那里去才不小心冒犯了太后吧?” 苏连茹亦喝了一口茶,说道:“现下本宫已经好了,没再看见什么鬼魇,虽然本宫很不喜,但也不得不服,国师来了一趟之后委实很奏效。” “公主难道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神怪力之乱说么?”凤时昭神秘一笑。 苏连茹问:“你什么意思?” “连公主也说了,经过这件事后对国师不得不服,我想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多人敬重国师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只有你和我,有什么话你讲便是。” 凤时昭润了润嗓,缓缓道来:“之所以大家都信奉鬼神怪力,这不恰好成为笼络人心的一个大好手段吗,我想国师正是如此。难道公主不觉得奇怪吗,公主在国子学里才给了凤时锦一点儿颜色看,回头在宫里就开始闹鬼……宫里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选上了公主?” 苏连茹颜色一正:“你是说……” 凤时昭继续道:“这也太巧合了吧,而且国师一来宫里做法,鬼怪就消失了。国师可是凤时锦的师父……” 苏连茹经凤时昭一提醒,再前后联想起来,发现果真如此。她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宫里闹鬼全是她凤时锦一手策划的?然后再让她师父来善后,不仅能收拢人心还做得天衣无缝?” 凤时昭沉吟道:“我也只是一时猜测罢了,没有什么证据,但她毕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也不得不防。” 第67章 鬼鬼祟祟来探望 第67章 鬼鬼祟祟来探望 苏连茹愤恨地一拍桌子,道:“一定是她,本宫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凤时锦,她好大的胆子!” 凤时昭道:“公主先不要动怒,如若公主当真被禁足在宫里不得出宫,那才是真的合了她的心意。” 苏连茹眯了眯眼道:“既然知道了她的险恶用心,本宫怎么可能继续让她得逞呢。” “依我看,公主不如先去向太后赔罪,然后重新回去国子学。这次国子学考核公主没能参加实在遗憾,但以公主的才学顺利通过国子学的考核一定没问题。” 苏连茹道:“我听说这次凤时锦还没考核就晕过去了呢,真是丢她师父的脸。” 凤时昭默了默,说道:“实不相瞒,当日我也去了国子学,在那里和她起了一点争执,她之所以会晕倒便是因为我撞击了她的头部……”她露出愤恨而悲戚的神色,眸中带泪:“如今我每每看到她一次就会想起死去的恒弟,根本无法控制我自己……” 苏连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时昭,你不要太难过。你放心吧,时恒的仇我会帮你报的,只要我在国子学一天,就一天不会让她好过!” 凤时昭拭了拭眼里的泪,点点头道:“时昭何德何能,先谢过公主大恩。” 苏连茹握了她的手说:“你我用不着这么客气的。” 天晴后,树上的蝉声更加的聒噪,几乎从早唱到晚。国师喜欢清静,因而凤时锦时常看见有小童子举着竿网在树下赶蝉。以往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凤时锦定然是带头的那一个,可是新近她却不怎么有心情。 有矮小一点的童子够不着,在树下蹦蹦跳跳的,那青灰袍子亦跟着一闪一跃,仿佛一只欲振翅飞去的蝴蝶。凤时锦便好心地站在小童子身后,举过他手里的竹竿,帮他往树上捣鼓了几下。 黄昏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鎏金璀璨,余晖打照在瓦檐上,镫镫发亮。有小石头从外面抛进来,咕噜几下落在凤时锦的脚边。凤时锦低头看了看,就听见墙外有人在喊:“凤时锦……凤时锦你在里面吗……” 她不用想就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墙外有树荫,影子被夕阳照得斜斜的,随风轻轻晃动。柳云初一身华裳,换了个更翠嫩的颜色,正蹲在树荫下的草丛堆里,嘴里叼着一根草,动着嘴唇轻轻嚼。他头发用一支通润明丽的玉簪挽着,一张脸上浸着淡淡的汗意,双眼微眯,肤色却是白里透红极为秀色可餐。 有的女孩子都没他那般秀气的。 柳云初吊儿郎当地抖着脚,时不时抬头往墙头看一眼,又捡起路边的小石子扬手扔进里面去。好似里面没有人答应他便一直不会罢休。 一阵风吹来,有两分凉爽,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 柳云初再扔了一颗石头,兀自嘀咕道:“没在家还是怎的……可也没见她去国子学……”说着不由抬头再看一眼,吓得不轻,险些瘫坐在地上:“哎呀我的妈呀!” 凤时锦无声无息地坐在墙头上,垂着双腿,正垂着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地看着他,犹如鬼魅一样。她袍裙落于墙头,轻飘飘的。 柳云初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墙外仰着头叉腰大喊:“喂你来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吓死爷了!” 凤时锦看到他张牙舞爪的模样,也不知怎的,仿佛柳云初身上有那么一种魔力,可以将她堆积心头已久的阴霾驱赶,让她感觉稍稍明快了几分。她顺口说道:“要是没做亏心事你被吓什么?” 柳云初辩驳:“可有你这么神出鬼没的么,你是猫啊一点声音都没有?” 凤时锦闻言,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那笑容浅浅的,却让柳云初霎时沉默了下去,私心里竟觉得比夕阳还要晃眼。他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有些清瘦了,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酸酸涩涩的感觉,也分不清那是什么,声音不知不觉放温和了下来,问:“你身体……可有好些?” 凤时锦挑了一下眉梢,耸耸肩道:“你看看我还能好到哪儿去。” 柳云初沉默。半晌他道:“要是那天我及时反应过来帮帮你,你也不至于……”被凤时昭撞击头部,更不会在考核的时候半途晕倒。一切都怪他反应太迟钝了,关键时候他竟然傻傻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凤时锦打断他,道:“对了,那天考核你赢了吧?夫子问的问题那么简单你若是再回答不上来,那就是傻的。” 柳云初道:“我没有通过。” “什么?”凤时锦一愣。 柳云初抬眸,坚定地看着她,说道:“我说过我不会趁人之危的,你晕倒了我就算知道答案也不会回答的。我早已想得很清楚,我还这么年轻,大不了你今年都没通过我便也不通过了,在国子学里也好有个伴,直到你我都合格为止。” 凤时锦张了张口,却是久久不能言语。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嗤笑出声,道:“到底是我脑袋被撞了还是你脑袋被撞了,你傻了吗?” 柳云初道:“我还没傻,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傻。” “你没傻你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吗?”凤时锦道:“我记得我俩可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她眯了眯眼睛:“莫不是你以退为进想给我一发大招?” 柳云初又来了脾气,继续叉腰:“你扪心自问我有那么可恶吗?” 凤时锦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沉重地点点头。 下面的柳云初瞬时炸了毛,说道:“我也只是嘴上说得厉害而已,哪里像你,每次都来真的,打架的时候抡桌椅往我身上招呼都能打瘸一条椅腿!比起来你才更可恶吧!” 凤时锦好笑道:“既然你知道我这么可恶,你还跟我套近乎,你有病啊?” “你有药啊?”柳云初顺嘴回了一句。 两货又陷入了沉默。凤时锦不想跟他耗下去,道:“天快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快说,说完回家吃饭。” 第68章 两个骗子 第68章 两个骗子 柳云初似下定了决心,用十分郑重的声音说道:“凤时锦,我们和解吧。” “嗯?” 他坚定道:“我要跟你和解,以后我们做朋友吧。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爷都会罩着你,谁敢欺负你就是跟爷过不去。” 凤时锦开心地笑起来。 柳云初好不容易垒起来的豪情壮志被她笑掉了半截,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凤时锦一本正经道:“笑你闹够了就回家吃奶去。” 柳云初怒:“老子是认真的!” “滚,谁要跟你做朋友。” 凤时锦抬了抬腿,不想再搭理柳云初,准备往里跳下墙头去,怎料柳云初眼疾手快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凤时锦的裙角。凤时锦回头,皱眉问:“你又想打架吗?” 柳云初得逞笑道:“好不容易让你出来了,走,我们玩去。” 凤时锦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柳云初道:“今晚秦楚河可热闹,五家花楼举办花魁比赛,你去不去,晚点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凤时锦顿了顿,道:“我没钱。” 柳云初阔气道:“我有。” 于是凤时锦稍作思量,纵身就又朝柳云初那边跳了下去。柳云初猝不及防,本能就想躲开,但神思一转间又害怕凤时锦被摔着,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又被凤时锦一举给压趴。 凤时锦拍拍衣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道:“快走吧,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柳云初趴在地上竖起中指,感觉似曾相识:“老子又不是你的御用人肉垫子……” 两人转出了巷子就往闹市街区走去,柳云初时不时偷瞄凤时锦两眼,被凤时锦眼神给捉住,道:“你看什么?” 柳云初有些心虚道:“你没看我你怎知道我在看你呢?那个……你的头没事吧?已经好了吗?” 凤时锦揉揉太阳穴,若无其事道:“你不说还好,一说起我便觉得还有点晕了……”她拍拍柳云初的肩膀:“无妨无妨,一会儿几杯烧酒下肚,症状就缓解了。” 秦楚河河畔是一行参差不齐的花街,夜幕时分莺声笑语、花红柳绿,天边最后一丝霞光将河面映照得波光粼粼,仿若漂浮着一层香腻的脂粉。河面远近飘着一盏盏画舫,那中央一个硕大的红布台子摆在水面上,柳梢上挂着红灯笼,画舫与画舫间红绸相连,喜庆热闹。凤时锦和柳云初去时,不少富贵子弟已经包下那些昂贵的画舫,寻了个好位置准备观看台子上的表演。而岸边也簇拥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们。 花魁赛是几大青楼联合举办的一场赛事,各个楼里的姑娘们纷纷上台表演,台下画舫里的观众若是觉得中意,可往那姑娘处抛花枝,到最后谁获得的花枝最多谁便是今晚当选的花魁。 这样的盛事每年都会举办好几次,在一年四季时节更替的时候。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各施才能让人大饱眼福。起初这只是青楼老鸨们为了招揽生意而想出来的策略,到后来渐渐成为了一种柔情万种的风俗,展现出上京独有的奢靡气息。不光是风流公子们流连此地,就连未出阁的女子也想着来一睹风采。 因附近行人着实太多,柳云初害怕跟凤时锦被人流给挤散了,便面红耳赤地主动牵住凤时锦的手,凤时锦也没有太在意,任由他拉着往前窜。 柳云初一股脑地道:“你不要误会,我也是怕我们走散了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要是以为我因此对你有个什么……” 凤时锦回应:“我没有误会。” 柳云初闷了闷:“没误会最好。” 正当他们走到了河岸前面准备上船时,凤时锦眼尖先行停了下来,她看见街边角落里蹲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似在乞讨,而旁边用草席裹着一位妇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男子不断伸手去抓路过行人的衣角,可怜地祈求道:“大爷行行好吧,小的身无分文奈何妻子重病,求求大爷给个恩赏好让小的筹钱为妻子治病……” 有好几个心善之人被他所感动,施舍了几个银钱。 等柳云初回过头来时,他已经被凤时锦扯着去了街边角落。他以为凤时锦大发善心,不由劝道:“唉你别被他们骗了,像这种叫花子可狡猾的,他们就是趁着人多出来行骗。” 转眼间凤时锦已经站在了那名男子的面前。男子看也不看一眼,顺手就抓住了凤时锦的袍裙,重复着方才对别人说过的话,还不断乞求道:“大爷行行好吧,大爷行行好吧……”仿佛只要凤时锦不肯施舍他便不会松手。 凤时锦不动声色道:“看来你的妻子病生得挺勤快,这还没过多久就又裹了席子在这里躺上了。” 那男子一顿,缓缓抬起头来。柳云初一见之下,立马就认出了人来,道:“原来是你,居然还不知悔改出来坑蒙拐骗,上次被你跑得快,这次还不等爷找到你你就主动送上门儿来了!”他捞起衣袖就要去把这男子拖起来,恨不能当场揍一顿。 男子怎会不认得眼前两人,当初在街上大打出手幸亏他跑得够快才没有被殃及。眼下他见柳云初不会放过他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就趁着人多躲开了柳云初,转而往人群里冲去三两下就消失了个没影儿。 而草席裹着的妇人原本是闭着眼睛,感到了不对劲,后知后觉地爬起来。她四肢健全,根本没有重病的样子,不等柳云初和凤时锦说一句话跟着就麻溜地亦跑进了人群里,还边跑边骂:“死鬼,你个挨千刀的,居然敢丢下老娘一个人跑!你给我站住!” 凤时锦和柳云初面面相觑。柳云初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在大街上的场景,心中郁闷久久不能消,说道:“我就说吧,这两人是骗子,下次再要让我看到他们,见一次揍一次。” 凤时锦有些愕然道:“当初在街上的时候你便知道他们是骗子了?” 柳云初道:“要不是骗子我能那般对待他们么,在那之前一日我就已经看见他们在另个地方行骗了。”这时鼓声响起,他回头看了看河面,抓起凤时锦的手就走,兴致勃勃地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过去再说。” 第69章 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69章 最不想见到的人 亏得柳云初在来找凤时锦之前就已经命人包下了一艘画舫,两人上去之后船家就开始摇船,将画舫摇去离花台更近一些的地方停下。 凤时锦看着柳云初张罗着烧酒和点心有些纠结又有些认真的样子,直到现在她心里对柳云初或许有了个新的认识。别人都觉得他横行街里、不可一世,可能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要不是今天晚上恰好遇到那两个骗子,她还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凤时锦在柳云初给她斟酒、选点心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们是骗子?” 柳云初愣了愣,道:“你说刚才街上那两个啊?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啊。” 很快台上的花魁大赛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首先便是十余女子一齐献上的一支舞蹈,旁边的乐师演奏得十分卖力,舞曲铿锵有力、跌宕起伏,而那些女子身着红色纱衣手舞水袖,舞姿极为有张力且火辣非凡。光是这一支舞便惹得周遭起哄连连,掌声和口哨声不绝于耳,柳云初乍看之下也看得愣了,赞不绝口道:“这秦楚河的舞果然名不虚传,比宫里的舞姬还要艳上三分。” 周围的看客们,也不管手里花枝原先是打算抛给谁的,率先就把持不住了,一拨花潮纷纷向那红色高台涌去,洒了遍地。 柳云初让画舫的侍女送来一篮子的花枝,慷慨地对凤时锦说:“你喜欢谁就抛给谁,别浪费,一两银子一枝呢。” 凤时锦:“……”难怪场面如此恢弘盛大,敢情都是用像柳云初这样的纨绔子弟的银子堆砌起来的,经此一晚,各大青楼的老鸨定然乐开了花。 柳云初越看越来劲,抛了几次花枝没能顺利抛到台子上不觉有些失望,几度让船家把画舫继续往前挪,专往宽大的河面上画舫与画舫之间的空隙处挤去。 结果很悲催地,画舫在另两艘画舫中间被卡住了,镫地一下,柳云初有些受惊吓。 两人俱是喝了几杯烧酒,胸中热气腾腾的。柳云初走出画舫去甲板上一看,被撞的有一家画舫上的扈从极为不满,正出来理论道:“明明这里这么窄,偏偏要往这处挤,你眼瞎吗?” 柳云初不服气,跟他们嚷了几句,结果成功地激怒了他们。双方正要上前动手时,凤时锦从里面出来及时拖住了柳云初,而对面那艘画舫里的主人透过窗户看出来,恰好看见柳云初的侧脸。 柳云初衣衫在河风中翻扬,容颜秀美,因着喝了几杯酒使得他肤色白里透红嘴唇泛着绯润,一双眼睛里倒映着河面上的繁华灯火恍若星子,极为美丽。 对面画舫里的主人不止一个,其中一只手捞起帘子,示意另外的人朝柳云初看去,几人均是未语,只相视而笑,仿佛柳云初一个男子比台上那些妖娆的美人还要有吸引力。 凤时锦尚还清醒,拦下了柳云初没准他去胡闹。这时对面画舫却有人传话来说:“我家主人说惊扰了公子画舫本不应该,今日大家都图和气热闹,这里一壶酒给公子赔罪,我们即可将画舫移至别处。” 柳云初眨了眨眼睛,问凤时锦:“我听错了吗?” 对方已经在把画舫主动往后撤了,凤时锦道:“看样子没有。” 然而解决了这一边,还有另外一边。另一只画舫与柳云初这只船舷碰船舷。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两人回头看,却见女子正跨过船舷,来到他们的甲板上。 凤时锦不悲不喜地站着,倒是柳云初一脸警惕和戒备,挡在她的前面。河风撩起她的袍裙,洋洋洒洒,不远处的丝竹歌声隔着浩浩水波传来,更添遥遥靡色。 但凡能在这河上包下一艘艘画舫的人非富即贵,着实不假。 就来凤时昭也来秦楚河看热闹了。只不过对于她来说,舞台上的热闹远不及眼前的热闹。她抬起丹蔻指甲的玉手拂了拂自己耳边的发丝,歪头看了凤时锦一眼,笑声尖细,道:“我没有看错吧,你竟也来了这里,看来前些日子你在国子学里受伤昏迷并没有多严重嘛。我记得国师勤俭清廉,并没有多富有,来这里的又都是些一掷千金的人物,”她看了一眼柳云初:“你以为你跟柳世子一起就能抬高你的身价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什么样的贱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看你是到了国师府也不忘给国师大人丢脸呐。” 不等凤时锦说话,柳云初就先开口道:“凤时昭大小姐是住着秦楚河边吗,怎么管得比这河还宽。凤时锦跟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她跟谁在一起做什么事有没有给国师大人丢脸,关你什么事?”他不屑地瞥了凤时昭一眼,嘁了一声,加重语气:“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经过上次的事情,这次他再也不会袖手旁观了。 凤时昭脸色一变,道:“那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需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柳云初道:“首先这画舫是爷包下的,你凤大小姐此时此刻就踩在爷的画舫上,爷没把你赶下去就算不错了;其次,我不像凤大小姐这般翻脸不认人,好歹我和凤时锦是同窗,遇到不公道的事情我说上一两句又怎么了,总好过你,好歹也在国子学里和我同窗过吧,陌生人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呢,此乃人性之美德,可你好像就只学会了落井下石啊,真不知道在国子学里的时候你是怎么学习做人的,要是让那些崇尚先贤美德的夫子们知道你这样还不得被气死!” 夫子们会不会被气死不知道,只不过眼下凤时昭还真是被他气个半死。 她冷下一张脸,双眸眯了起来,颜色颇有两分狠厉,道:“柳云初,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到这些事里面来,否则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可别怨我。” 柳云初嗤道:“爷从小就是被威胁大的,你算老几,说得好像你很了不起一样。你有什么是值得你了不起的,拼颜值你都排不上京城十大美女的名号,爷却是京城第一纨绔;拼家世凤家有比柳家强多少吗?爷好歹也是柳家的世子爷你是凤家的世子爷吗?至于拼爹么,你爹是侯爷,我爹也是侯爷,你以为爷怕你啊?” 第70章 居然敢动手 第70章 居然敢动手 凤时锦有些无语地拍拍柳云初的肩膀,提醒道:“你喝多了,进去歇歇吧。” 柳云初挥手道:“爷现在无比的清醒,你放心,有我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凤时昭委实被柳云初一番话气得够呛,但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看着凤时锦嘲讽道:“怎么,想做缩头乌龟么,以为有人帮你说话你就了不得了,你还当真跟你姐姐一个德性,是不是苦心经营、做梦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天生的贱人胚子!我告诉你,纵然你再回到这京城里来,纵然你是国师的弟子,你也是贱到了骨子里,我们凤家不要的弃女一个!” 柳云初气得不行,捞手就想上前去揍她,被凤时锦拉住。 凤时昭继续道:“别说是你,凤时宁现在上了天了当了四皇子妃了,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大小姐’。”说到了这里,凤时昭脸上神情几经变幻:“你这次回来怎么也不见去和你那好姐姐好生打个招呼呢?你们不是姐妹情深吗?” 凤时锦不置可否,面容平静,柳云初几乎都以为她是害怕退缩了。凤时昭笑容刺眼,又感慨道:“我想再好的姐妹之情,在男人和荣华富贵面前都会变得分文不值吧,你们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她走近凤时锦两步,轻声又道:“凤时宁抢了你的四皇子,当上了四皇子妃,而你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亲娘死了,亲爹不认你,亲姐姐就只会利用你欺骗你,啧啧啧,凤时锦,你真可怜。” 凤时锦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猛地抬头瞪着她。 “我听说你回来以后脑子不怎么好使,以前的那些事你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是真的淡忘了还是偷偷藏起来不想让人把那些丑事又挖出来?”凤时昭一边说着一边细心观察着她的表情:“别人可能不知道,可三年前凤时宁和四皇子大婚的那一天,我却是知道你去皇子府里大闹过一场。”凤时锦瞠了瞠双眼:“因为凤时宁抢了你心爱的男人,她代替了你的位置嫁给了四皇子……”好像凤时昭说得煞有介事一样,她脑中又有光影飞快地掠过,使得她头皮发紧:“凤时宁拥有了一切,而你却一无所有,难道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凤时锦沉声脱口道:“你胡说,我在止阳山上随师父修行六年不曾回京,岂有你说的那些事情?凤时宁何时跟苏顾言成的亲我根本不知道,我也根本没去闹过,此前我从未认识过苏顾言,我岂会爱上他?凤时宁和他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关心,我为什么会一无所有我想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再胡言乱语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凤时昭顿了顿,看凤时锦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莫非凤时锦真是忘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难怪苏连茹曾对她说,凤时锦在国子学里面对苏顾言时根本不如六年前那般痴缠迷恋,反倒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她本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探凤时锦的口风,没想到她居然是真的忘记了。 凤时昭笑道:“苏顾言?四皇子的名讳你张口便呼出,看来你们的关系还真不一般。我有些好奇,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你忘了四皇子,当初你可是誓死都不会放弃他的。” 凤时锦隐忍道:“你再敢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我说的到底是不是这样,信不信由你自己,”凤时昭道:“凤时宁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走到今日的,当你全部想起来时就会知道了,你哪里是她的亲妹妹,你不过是她的一块垫脚石。”她笑颜如花:“我真是看你越来越可怜了。” 凤时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不确定道:“我是忘了一个人,但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苏顾言……凤时昭道:“你忘记的就是当今四皇子苏顾言,你曾深爱的人,被凤时宁抢走的人。” “住口!”凤时锦低吼一声,痛苦地蹲下身去。 柳云初听着眉头直跳,还想知道更多但又看不下去凤时昭这么步步紧逼,道:“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吧!” 凤时昭痛快地欣赏着凤时锦痛苦的模样,笑着道:“你好好想,不着急,慢慢想。”但愿等她想通以后,她和凤时宁又有一场好戏可以看。凤时昭雍容高贵地站在凤时锦身侧,衣料贴上了凤时锦的,微微一偏头,几乎是贴着凤时锦的耳朵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姐妹俩,有些事情不是忘记了就可以不存在的,而有些债不是躲过了就不用还的。” 说罢,凤时昭拂了拂裙角,带着自己的婢女扬长而去。 然而,她刚走了两步,凤时锦深吸一口气,双眼里溢满了桀骜不驯的神情,嘴角一边勾起,转身手臂就搭在了凤时昭的肩膀上用力掐着她的肩胛骨,凤时昭吃痛,却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凤时锦道:“正如你所说,有些债不是躲过了就不用还的。” 凤时昭微微变色,扭身挣扎,结果凤时锦欺身向前,扬手猛往她脸上刮了一个嘴巴子,顿时将她扇得钗环击地、发髻散乱。凤时昭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连旁边的柳云初也惊愕地张大了嘴。 凤时昭手捂着脸,尖声怒道:“你居然敢打我——” “我不仅敢打你,我不是说了要撕烂你的嘴么。”凤时锦当真说干就干,伸手便往凤时昭脸上扯去,凤时昭身边婢女见状连忙上前阻拦,被凤时锦一脚踢到了边上去:“你敢动手,我连你一块儿撕。” 婢女被凤时锦所震慑,倒在地上手足无措,久久不能起来。 定然是喝了酒的缘故,柳云初看着凤时昭和凤时锦在甲板上撕打,竟比看台上的姑娘们比歌斗舞还要热血沸腾。柳云初根本不用担心,凤时锦发起狠来连他都能打得过,更别说对付娇滴滴的大小姐凤时昭。上次在书院里吃亏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怎么还手。 第71章 还有后招 第71章 还有后招 凤时昭被凤时锦步步紧逼,满头乌发凌乱不堪,不摇钗子落了一地,她一边躲避着凤时锦的双手一边用自己尖尖的丹蔻指甲狠狠往凤时锦的手臂上掐,边道:“凤时锦你敢这么对我,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凤时锦大气不喘一下,沉沉笑道:“你让我生不如死一个看看,是你要主动来自取其辱,那就怪不得我不对你手下留情了。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你欺辱的凤时锦呢,你要真是那么想的话,你就太失败了。” 凤时昭拼命垂着头往后退闪,不让凤时锦碰到她的脸,只是凤时锦并没有太多的耐性,如当日凤时昭抓她的头发一般一手抓住了凤时昭凌乱的发丝往后用力一扯,凤时昭痛得眼泪都出来不得不被迫仰头。她脸上的妆容花了,那红润娇嫩的唇脂糊得满下巴皆是,哪里还有半分美艳可言。 凤时昭对上凤时锦微微眯的丹凤眼,颤声惊恐地冲她的婢女发狂吼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来——” 婢女连滚带爬地起来就冲隔壁的画舫跑去了。柳云初动身就想去把她拦下,凤时锦却道:“不怕,让她去!不然的话,我真怕我一时失手会忍不住杀了这凤家的大小姐。” 凤时昭瞪着美眸,恨她入骨。 凤时锦又往她脸上扇了两个嘴巴子,似笑非笑道:“女子之间言语不和吵骂扭打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今夜这秦楚河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家该来的地方。怎么,你不服吗,不服明日就告我啊,说我在秦楚河的画舫上揍你。我不教化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但你凤家大小姐来逛烟花之地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新问题了。” 柳云初在旁边看着,就差用力鼓掌点赞了。他无言地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他要交的朋友,看着忒解气! 凤时昭紧抓着凤时锦的手试图反败为胜,咬牙切齿道:“凤时锦,你一定会后悔的!” 只是她没有一丁点的胜算。就在这时,隔壁画舫上出来悉悉率率的人影,凤时锦一把将凤时昭拖到了甲板边缘,外面是滚滚秦楚河水,凤时昭的长头发垂到了甲板外面,轻轻摇晃。她慌了,道:“凤时锦你想干什么?” 凤时锦无谓道:“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心里很清楚么。”说罢她毫不留情地双臂抓起凤时昭用力往外一翻,再抬脚一踢,随着水声叮咚作响,竟把凤时昭给生生踢下了河里去。 凤时昭惊恐大叫,只叫到一半,声音便被水声给淹没,又被舞台上的靡靡之音和台下观众看客们的喧哗之声给替代。 柳云初十分震惊,跑过来趴在栏杆上向下望,惊魂不定道:“凤时锦,你真把她给踢下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 隔壁画舫上准备过来帮忙的人见凤时昭落水,哪里顾得上过来收拾凤时锦,径直纷纷跳下水去,将凤时昭打捞起来。 凤时昭惊天动地的哭声在上岸之后久久不能停歇,断断续续地冲凤时锦吼道:“凤时锦,你一定会为你今日……咳咳,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凤时锦亦双臂搁在栏杆上趴着,远远近近的灯火明暗不一,若有若无地映照着她的轮廓,眯起的丹凤眼像是所有美丽的源泉,瑰丽无比。柳云初看着她,她云淡风轻地看着凤时昭那头,笑笑道:“你看,并没有出什么事嘛,她还有力气叫得那么大声。” 柳云初有些担心地问:“要是以后她找你麻烦怎么办?” 凤时锦道:“我今晚不揍她她也一样会找我麻烦。” 凤时昭在画舫上的哭声引来了另外一艘画舫,两艘画舫相拼接,上面人影来来往往。隐约间,凤时昭哭得更紧凶猛了。 凤时锦和柳云初转身就进了船舱,并让船家将画舫往空阔一点的河面摇去,离舞台甚远,乐曲声隔着遥遥河面入耳,仿佛浸染了河面的湿润气息,显得温软缠绵,格外动听。 经过此事,两人对台子上谁当选花魁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了,而是坐了画舫里一面听着曲儿一面碰着酒杯喝烧酒。 凤时锦似乎心情很愉快,闭着眼睛也能摇头晃脑随着合着节拍。而相比之下,柳云初快活当中又带着丝丝绕绕的浅淡愁绪,他也说不上来这愁从何而来,总之就是萦绕心头无法消散。 喝了几杯酒,柳云初闷闷地问道:“凤时锦,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凤时锦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哼着曲调回答:“记得啊。” “那、那好像你真的忘了四……”有关凤时锦以前的事,他多少听过别人私底下八卦过的,只是他没有去在意,今晚听凤时昭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在意……不,是很在意。他轻轻自言自语地叹息:“说不定她说的是真的……” 凤时锦半醉没醉,目色悠悠透着绯然,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云初摇摇头,抡起酒壶,豪情万千:“没什么,昨日之事不可留,不如笑忘酒间喉!来,喝酒!” 两货都是平日里不怎么沾酒的,又贪恋这酒滋味,没多少就醉得稀里糊涂。殊不知,这艘画舫飘停在水面上之后没多久,凤时昭的那艘画舫就紧随而上,朝这边幽幽摇了过来。 最终,两艘画舫毫不留情地撞击在了一起,动静比先前的还要大,河中水波荡漾,两艘画舫也各自浩浩荡荡。 船舱里的凤时锦和柳云初猝不及防,双双失去平衡而倒下,柳云初直往那桌子底下钻,凤时锦则茫然四顾:“地震了吗?” 孔武有力的扈从拿铁索将两艘画舫的甲板栏杆套在了一起,一拨人从对面跳上这边来,气势汹汹的。 两人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船舱就猛被人冲开,一道尖细夹杂着愤怒的女声喝道:“凤时锦呢?” 凤时锦摇摇晃晃,只觉眼前光景一转,脖子一紧就被人勒住了衣襟。酒一喝多人就废,即便是挣扎起来亦是软绵绵如棉花糖一样,哪里杠得过两个架住她的男人。 第72章 失去了控制 第72章 失去了控制 面前赫然一张放大的怒颜,凤时锦努力辨认了半晌,勉强认出了人来,玩味道:“哟,这不是七公主吗,你也来看花魁大赛?” 苏连茹和凤时昭本是在一条船上的,凤时昭过来找凤时锦时她碍于画舫里还有其他人不便插手,便没有一同前往。只没想到,片刻功夫,凤时昭不仅被凤时锦打,居然还推她下水。苏连茹与凤时昭交好,她又本就厌恶凤时锦,谁也拦不住,是以当即调转船头,紧跟着凤时锦的画舫,非得要上来帮凤时昭出口恶气。 凤时锦被人架着,毫无还击之力,苏连茹站在她面前爽快地往她脸上扇耳光,将方才她扇凤时昭的统统还给她。 苏连茹嫌恶道:“本宫看你才是最最蛇蝎心肠的毒辣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时昭下手,还把她推下了水!今夜恰巧不是本公主在的话,你莫非还想杀了她不成?”苏连茹用力摇晃着凤时锦,摇得她头晕眼花,抿了抿唇对着苏连茹就打了个酒嗝,一脸不爽地直想吐。 柳云初在桌子底下见状,哪里看得凤时锦被欺负,立马软哒哒地爬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了过去,险些把苏连茹推倒在了地上,苏连茹踉跄两步,抬起头来看见了柳云初,怒不可遏,颤手指着他道:“柳云初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冲撞本公主?” 柳云初醉醺醺道:“要不是你先打她,我能撞你吗?” 苏连茹呼喝自己的扈从,指向柳云初和凤时锦两个人:“你们,全上,给本公主狠狠打!” 凤时锦和柳云初都是大醉淋漓的,空有满腔热血,使出的拳头却全无力道,又怎会是苏连茹扈从的对手。起初柳云初自报家门的时候扈从有些怂,不敢过分招惹,但苏连茹无所畏惧道:“怕什么,出了什么事全有本公主兜着!” 是以扈从纷纷将两人揍趴下。柳云初大喊大叫,约摸是被揍得痛了,呜咽了几声,见数人围着凤时锦拳打脚踢,不顾一切地爬过去,将凤时锦护在怀里……他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他们是朋友,朋友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柳云初压在凤时锦身上,安慰着说道:“很久没打架了,骨头都有些懒散了……不怕,等他们累了,爷在起来好好教训他们……” 苏连茹提着裙子,很痛快地抬脚往柳云初脸上踢去,边碾边骂:“你要是不与她一伙,兴许我还能饶了你,但现在你俩在一条船上,这都是你自找的!” 柳云初细腻的皮肤都被苏连茹的鞋子给磨破,沁出一丝丝粗糙带有沙子的血迹。苏连茹见凤时锦定定地看着她踩柳云初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痛快,一边变本加厉一边道:“凤时锦,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与你同流合污的下场。他的今日,就是你造成的!” 那些手脚拳头落在凤时锦身上,她也不知道疼痛,更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手里握着一把从怀里掏出来的锋利匕首,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刀鞘落地,她只管狠狠把匕首往那些人的腿上、手臂上扎去。温热的血液润泽了银冷的刀身和她的双手,仿佛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干过同样的事情。 周遭欷歔声一片,苏连茹见状更是大惊,连忙松了脚往后退了两步。甲板上都是斑驳的血迹。凤时锦得以站起来,扈从阻挡不及,她明明醉酒了此时此刻却无比的清醒,迅猛如猎鹰一样朝苏连茹扑过去,揪住她华丽的衣襟,高高举起匕首便往她身上刺去! 柳云初抬头来见,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吼:“凤时锦!” 她一定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若是那一刀真刺了下去,那她也就必死无疑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凤时锦的匕首就要落下了,苏连茹面对此情此景面无血色,双脚发软,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然,就在匕首勘勘沾上苏连茹的衣襟时,突然隔空一道疾风蹿来,穿透茫茫黑夜,正中凤时锦的匕首。她分明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匕首,震得她的虎口也跟着一麻,随之不受控制地手一松,匕首就清脆地落在了甲板上。 时间静止了片刻。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凤时锦喘了喘,低头一看,只见甲板上自己的匕首沾满了鲜血,旁边赫然躺着一枚花枝。那是一朵玫瑰花,花瓣如血一样新鲜而艳红。 方才击中她匕首的,难不成就是这样一朵花吗? 苏连茹得以从凤时锦手上挣脱出来,还没走两步就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一口口呼吸着甲板上充斥着血腥令人窒息的空气。 这时,两艘画舫相连接的铁索发出摇晃的声响,凤时锦抬头看去,见一抹人影正手撑着甲板栏杆,轻而易举地从对面跳了过来。他的身影笼罩在夜色里看不太分明,只留下一个大致的轮廓,衣角被风吹起,宽肩窄腰、身量颀长,走路的姿势潇洒而风流。 他的脚步声很清浅,一步步像是叩在人的心弦上。待走近了,眉目渐渐清晰,呈现在众人的眼前。那华服锦绣无可挑剔,头发及腰长,双眸弯弯浅浅,恍若水中月影,竟让夜幕星辰黯然失色。 周遭的一切皆成了他的背景。凤时锦以为,像柳云初那样俊秀的男子已经是难寻,却没想到眼前之人竟还竞添两分柔美之色。只是他那张脸,与苏连茹有着五分相似。 苏连茹见得来人,如获救星,爬起来就去拽住他的衣角,未语泪先流,指着凤时锦深恶痛绝地泣道:“二哥,你刚刚没有看见,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要杀了我!”她又冲甲板上的众多扈从吼道:“你们还不快把这个逆贼给我拿下!” 能被苏连茹唤一声“二哥”的人,除了当今的二皇子苏徵勤以外还会有谁。二皇子苏徵勤和七公主苏连茹乃一母同胞之兄妹,均为德妃所出。苏连茹亦是事事喜欢亲近她二皇兄。 第73章 就此作罢 第73章 就此作罢 只是苏连茹一声令下,苏徵勤一个眼神扫向众扈从,扈从们不敢轻举妄动。 凤时锦捡起地上的匕首,紧握在手心里,站起来朝柳云初走去,把他扶起后昂扬着下巴不屈地看着苏徵勤,充满警惕戒备。只要对方还敢动手,那她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苏徵勤将苏连茹半搂着,爱怜地顺着她的后背轻拍着,哄道:“好了不哭了,你不是说就只过来看一看,却没想到与柳世子他们动起手来。”说着不由抬头看了凤时锦两眼,脸上的神情带着两分玩味:“女孩家言语不和而打架,我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般动刀子见了血光,就不好了。”他又看了看脸上破了皮的柳云初,问:“柳世子的伤可有大碍?” 柳云初随手一摸,痛得呲牙咧嘴,说道:“还不是拜她所赐。” 苏徵勤回头看了看台上那边热闹的光景,道:“今日大家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何至于动手伤人,幸好没有出什么大的岔子。”他又看了凤时锦一眼,意思很明了,大的岔子便是她举刀欲刺伤苏连茹一事。 只不过听他的语气,是打算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苏连茹第一个不愿意,道:“怎么没出大的岔子,方才她想杀了我,难道这件事情还不够大吗?明日我就上禀父皇,纵然她是国师的弟子,也是死罪!” 苏徵勤一个示意,扈从们纷纷从画舫撤退了回去,苏连茹不肯走,扯着苏徵勤不罢休,道:“二哥,她伤了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徵勤道:“你没见她手里有刀吗?你害怕,二哥也怕。” 苏连茹气结,她二哥一支玫瑰花就能挡住凤时锦的匕首,怎会害怕,分明是在搪塞她。只是苏连茹无论如何都不肯善罢甘休,她仗着有苏徵勤在场,又不管不顾地朝凤时锦走上前。 苏徵勤终于有一丝不悦,皱了皱好看的眉,整张脸上因为他这一动作平添几分英气,道:“连茹。” 苏连茹顿了顿脚,梨花带雨地撒娇:“二哥!” 苏徵勤站在苏连茹身侧,低低道:“你要去闹可以,依我看不管你怎么闹也不一定占得了便宜。别忘了柳世子那一身伤怎么来的,纵然是明天你闹去了父皇那里,今夜来了秦楚河一事你也脱不了干系。”苏连茹一愣,苏徵勤又道:“来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二哥的,现在呢你又是怎么做的?父皇或许不会责罚于你,但二哥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难道你想让大臣们弹劾哥哥我夜里去寻花问柳么,岂不是更让父皇和母妃失望?” 苏连茹一心想着自己,却没有去细想更深层的厉害关系。经苏徵勤一提起,她陷入了沉默,又不甘又愤恨。 苏徵勤揽了揽苏连茹的肩,道:“横竖你也没什么损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随哥哥回宫去。”苏连茹仍有些不依,他无奈道:“你要是不听话的话,别怪下次哥哥再不带你出来玩了。” 最终苏连茹猛跺一跺脚,狠狠剜了凤时锦和柳云初一眼,咬牙道:“我们走着瞧!”然后转身便回去了自己的画舫。 苏徵勤面上挂着亲切近人的微笑,往凤时锦那边又走了两步,道:“我不知道你们和连茹有什么误会,只是今晚这件事大家都到此为止好吗?只要柳世子和这位姑娘不说七公主今夜来过这里并对二人动过手,那这姑娘……嗯这姑娘欲行刺七公主之事也就此作罢,我们谁也不提,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柳云初看了看凤时锦,不等她回答就抢先道:“好,一言为定。”他自己这伤倒是没什么大事,可凤时锦对苏连茹动刀子是大罪,若要是能不追究是再好不过的了。因而他生怕二皇子会反悔,赶紧应下。 苏徵勤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好心地问:“柳世子的伤有无大碍,要不要我差人送世子回去?” 柳云初道:“不用了,多谢二皇子好意。” 两艘画舫中间的铁索被抽去,苏连茹和凤时昭他们所在的画舫渐渐撤离,柳云初和凤时锦所在这艘画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船上的船夫和侍女都被吓得面无人色,甲板上随处可见打斗后的凌乱。 之后一直到花魁大赛结束,画舫里都很平静。柳云初一点也不关心哪个姑娘最终赢得了花魁之名,他和凤时锦都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凤时锦一句话不说,一个劲儿地猛往嘴里灌酒。柳云初见状也不甘落后,跟着把心一横,开始豪饮。仿佛酒喝多了,能够减缓身上的疼痛。 还真是如此,柳云初喝着喝着便不觉得自己身上痛了。他借着昏黄的灯光,隐约间看见凤时锦一直握着那把匕首不肯松手,并把烧酒倒在那上面清洗血迹,不知怎的,他双目就被刺得一痛,心里也跟着有些酸痛,蓦地伸手去牵住凤时锦的手,喃喃地说:“别怕,有我在,以后他们不敢欺负你。” 凤时锦那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手也跟着微不可查地一抖。在她记忆深处,有人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亦是这般温暖地牵着她的手,说着要好好保护她一类的话。 可到底是谁呢? 定然是凤时昭今晚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苏顾言的缘故,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涌上苏顾言那熟悉的身影。 从白衣少年长成了温润如玉的男子,早已成家立业,怀拥娇妻美眷……后来花魁大赛结束了,人们尽兴而归。秦楚河上的画舫一只只散开了,公子小姐们上了岸,各自离去。那些漂亮的画舫上点着彩灯,整齐地停泊在岸边。 柳云初和凤时锦早已不省人事。船家也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画舫还飘在河面上。 苏连茹他们上岸时,回头去看,见除了柳云初他们的画舫,还有一艘画舫也飘停着,而那画舫正一点点朝柳云初和凤时锦的画舫摇过去。 第74章 送人回去 第74章 送人回去 凤时昭眼尖,身上裹着披风,身上仍是湿冷,道了一句:“那不是柳世子撞到的除了我们以外的另一艘画舫么。” 那画舫的主人起先说不追究柳云初的莽撞,主动将画舫撤离了。 苏连茹和凤时昭对视一眼,均是一脸幸灾乐祸。莫非是画舫的主人见眼下河面上已经没有别人了,反悔了于是回去找柳云初和凤时锦的麻烦。 苏连茹晃了晃苏徵勤的袖摆,道:“二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苏徵勤稍一思量,河上的那二人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来。遂将带来的扈从分成两拨,一拨护送凤时昭和苏连茹回去,而自己带了少余几人又折返回河岸,借了一艘画舫就朝河中心游荡而去。 岸上的苏连茹气得跳脚,大声道:“二哥你回来!” 果真,那艘来历不明的画舫似做贼心虚,见苏徵勤这边又有一艘画舫朝柳云初那边过去,才行到一半,那艘画舫便突然掉了个头,往别的方向行去岸边靠岸了。 苏徵勤跳上柳云初的画舫,让船家亦紧接着靠岸。他掀开门帘往船舱里一看,首先闻到的便是冲鼻的酒气,只见柳云初和凤时锦两个人横七竖八地歪躺着,已然酩酊大醉。若真有人图谋不轨,恐怕这两货就只能成为砧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了。 靠岸以后,苏徵勤吩咐扈从把柳云初扛起来,直接送回安国侯府去。待扈从把柳云初送走以后,画舫里就只剩下凤时锦躺在那里,而苏徵勤半蹲在她身旁,仔细观察了她半晌。 她的袍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头上别着一根简单的檀木簪,双颊因为醉酒而酡红,和露出的脖颈上的肌肤却是白皙如玉。 苏徵勤语气微凉,也听不出喜怒哀乐,道:“敢公然行刺七公主,你胆子不小啊。”凤时锦没有回答他,他顿了顿,又道:“长大了也和四皇子妃长得一模一样,没想到你还会再回来。” 最后苏徵勤俯身把凤时锦抱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画舫。出宫的时候他是骑着马来的,苏连茹和凤时昭是坐马车的,眼下马车已经驶走了,他的马还好端端地栓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苏徵勤空出一只手来解了自己的马,抱着凤时锦一跃上马,便驱着马儿前行。凤时锦软哒哒地睡着,全凭他横出一只手臂来搂住她的腰,才使得凤时锦安分地靠在自己怀里。 二皇子在上京,素以怜香惜玉、风流倜傥而著名。即时面对这个吃素的国师家的弟子,他也是显满了自己的风度。 此时空旷的街道上已寥无人迹,回荡在耳边的就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凤时锦啄着头睡了一会儿,被迎面清凉的夜风一吹,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更加迷糊。 “顾言……苏顾言……” 苏徵勤侧耳倾听,道:“你说什么?”他隐约听到了那个名字,却笑得风流生香,道:“救了你的人可是我苏徵勤,不是苏顾言,你莫要叫错了名字。” 凤时锦头往后一靠,靠在了苏徵勤的胸膛上。她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弯长的双眉紧紧拢着,瘪着嘴,似梦到了令人难过的事情,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竟嘤嘤哭泣了起来,眼泪顺着她紧闭的眼角不断往下掉。 苏徵勤一愣,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凤时锦哭得更伤心,半睡半醒之间那自带不尽风情的凤眸微微,眼泪黏湿了耳边的发,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汲取着苏徵勤身上的温暖,不断用脸颊蹭着他的衣襟,湿哒哒地抬头看了苏徵勤一眼,又埋下头去,理智已经不清醒,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身边的人是谁。她就只记得苏顾言这么一个人,难过哭道:“苏顾言呢……他为什么不来……” 苏徵勤很无语,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凤时锦继续哭,苏徵勤劝了一会儿不但没能劝停,她反而哭得更凄惨,身子往前一扑,双手抱着马脖子,一路哭着走。 身下马儿似乎也被她给感染了,粗哼不止。 苏徵勤自言自语道:“之前还见你勇气可嘉无所畏惧,眼下却如此不堪一击,不就是苏顾言么。” 凤时锦回头来,眼泪汪汪地道:“你懂个屁。” 苏徵勤耸耸肩:“要不你将就一下,我也姓苏。”他抬头看了看前面,见前面似乎隐隐约约走着一个人,眯了眯眼仔细辨认了一下,说道:“今夜帮了你又送你回来,你不用太感谢我,但你哭真的不关我的事,回头你跟你师父好好说说。” 凤时锦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答。 苏徵勤又道:“你师父来了。” 她半晌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往前看去。头脑昏昏胀胀,确然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缓缓走进她的视线里。 君千纪无声无息地走近,对着马背上的苏徵勤揖道:“见过二皇子。” 皇帝尚且要敬君千纪三分,苏徵勤是个极为通透之人,拱手回礼道:“国师大人客气了。”他这一腾出手来,怎知凤时锦身体不稳就要往一边倒去,苏徵勤连忙又伸手扶了扶她,略显尴尬道:“今夜碰巧偶遇了令徒,她似乎喝得有些多了,我便将她送了回来,国师不会怪罪我擅自做主吧?” 君千纪过来将凤时锦半扶半抱着下马,一举一动之间已然轻车熟路,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想来是为她善后不止这一次两次了,却让苏徵勤看出他难得的耐心。君千纪淡淡道:“小徒顽劣不知分寸,多谢了二皇子送她回来。” 苏徵勤温温一笑,道:“本想把她安全送回到国师府,怎想国师亲自出门寻人,看来国师对这小徒还是颇为在意。既然现在人到了,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君千纪点了点头,作恭送之意。凤时锦靠在他怀里站也站不稳,只得扒拉着他的衣裳勉强支撑着。苏徵勤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勒了勒马缰,掉头前行。 第75章 睡一觉就忘 第75章 睡一觉就忘 苏徵勤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直到最后了无踪影。君千纪低眉看了看怀中的凤时锦,修长的眉目浅浅蹙了一下,随即舒展,不悲不喜道:“不与为师说一声便擅自出去,谁给你喝的这么多酒。” 原以为凤时锦睡着了,不想她却听见了,仰头来看,迷茫地看了君千纪半晌,唇边展开一抹笑容,带着缭绕的酒香,吃吃道:“师父……是徒儿自己要喝这么多的……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喝了之后感觉轻飘飘的,好似要飞到那天上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有什么烦恼。”君千纪带着她转身往回走,轻轻地问。 那声音空灵飘忽,像月下山泉一样悦耳动听。 凤时锦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人也变得哀沉起来,脚下步伐踉跄,若不是君千纪扶着她,她三两步就要跌倒一次。她说:“徒儿有好多烦恼……最最烦恼的是,根本想不起来……” “为师不是说过,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值得你去想起,你为什么不听话。” 凤时锦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受,头重脚轻的恶心之感积蓄在心头快要爆发,她推了推君千纪的手,道:“师父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她撇开君千纪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对他说道:“你看,我自己能走……”下一刻她扑到墙边,双手扶着墙壁,难以抑制地就张口呕吐了起来。 她吐得十分难受,好似要将肝肺都一并吐出来,君千纪微微皱着眉,刚上前两步想替她顺顺背,便被她往后抬起一只手臂止住:“别过来!师父别过来……徒儿吐出的污秽物会脏了师父……” 她双眸腥热,恍恍惚惚,知道君千纪就在三步开外停留着,他没有上前来,她可以尽情地将腹中污秽物吐出。凤时锦断断续续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师父……” “什么?” “三年前……”君千纪目色一深,凤时锦道:“三年前,在凤时宁和苏顾言成亲的时候……我回来过吗?” 君千纪良久未答。 凤时锦吐完了,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方才转过身,后背贴着冰凉爬满绿藤的墙壁,精疲力竭地望着君千纪,清淡到极致的白月光落在她无暇的脸上,沉默寂凉:“我回来过吗?” 君千纪一步步朝她走来,手中方帕为她擦拭着嘴角,道:“回来过怎样,没回来过又怎样。” 凤时锦手抱着自己的头,很痛,她用力地摇了摇,说:“今天晚上,他们告诉我,我回来过……我大闹过凤时宁的婚礼,我不相信……” “那就别信。” “可是、可是……”凤时锦张大了眼睛,望着他,他逆着光,身量轮廓高大而神秘,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袍角,他眼里流烁着诱人泥足深陷的光泽,眼泪就不知不觉从凤时锦的眼眶里流出来,她满脸均是痛苦不已的神色,拼命抱紧自己的头:“可是我听后好难过……就好像真是我回去过,我错过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她又伸手去抓君千纪的袖角,他的衣裳很柔软,像风一样,却被她狠狠揉在手心里,乞求地问:“师父,我回去过吗?为什么我会不记得?我所忘记的……真的是苏顾言吗?” 君千纪无言以对。 凤时锦头抵着他的胸膛,咬牙道:“到底是不是那样?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在止阳山上待了六年从未下山过……”她吸了吸鼻子,再抬头看他,满脸泪痕但眼神无比的坚定:“我为什么会失忆,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你都知道对不对?你只是不肯告诉我!” 最终凤时锦等待许久,等来的却是君千纪的一句:“你喝醉了。” 凤时锦张口刚想再说话,忽觉后颈一麻,她努力瞠了瞠双眼,泪意迷糊之中所看见的依旧是君千纪那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她眼帘沉重地垂下,身体一倒,呢喃了一句:“师父……我头痛……” 在倒地的前一刻,君千纪手臂从她腰际揽过,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轻巧无声地往前走。 凤时锦醉得厉害,第二天早上起来感觉头像被门缝夹过一样,痛得脑仁快要像爆米花一样炸开。君千纪给她喝了两碗醒酒汤,她才好受一些。只不过看到君千纪喜怒不定的神情时,凤时锦立刻就认错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君千纪问:“哪里错了。” 凤时锦如实回答:“徒儿不该和柳世子一同出去看花魁大赛,更不该喝这么多的酒,还不该……”喝了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却是怎么都没有印象,不由弱弱地瞅了君千纪一眼:“昨晚徒儿是怎么回来的?” “二皇子送你回来的。” “哪个二皇子?”凤时锦歪头想了半晌,只隐隐约约想出个大概,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而且出场的方式还相当的惊艳和高调。至于究竟如何个惊艳和高调法,她有些想不清。 君千纪微微拔高了尾音儿,淡淡问:“花魁大赛,好看么?” 凤时锦立刻端正自己的态度,回答:“回师父,也不是很好看,徒儿不爱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只是柳世子相邀,盛情难却。” “是么。” 凤时锦收拾好了自己,还不忘今天要去国子学念书,遂草草用了早膳就准备出门,君千纪十分难得地送她到了门口,道:“今日去国子学见了柳世子,替为师向他问声好。” 凤时锦回头,不解道:“师父需得向他问好吗?” 君千纪道:“他懂的。” 凤时锦心里讪讪的,莫不是昨天和柳云初一起出去闹了事不成,惹得师父不高兴了?临走前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师父,是不是徒儿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这倒没有”,君千纪垂着双手,神色悠然地挑挑眉:“只不过昨夜回来你哭着对为师说……” 第76章 去而复返 第76章 去而复返 凤时锦聚精会神:“说什么?” 君千纪道:“说柳世子揍了你。” “他真的揍了我?” “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 凤时锦转身就走,捞着衣袖叨叨道:“好个柳云初,居然敢揍我,待会儿有你好看!” 君千纪眯着眼睛看着凤时锦在晨辉下越走越远。 到了国子学,凤时锦耐心地等待着柳云初的到来。彼时柳云初还没进学堂,外面就传来了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他进门口一看见凤时锦正坐在那里,顿时大清早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笑咧咧地坐过去道:“咦凤时锦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凤时锦扭头准备发作,然定睛一看柳云初的面皮上青紫交加好不鲜艳,不由问:“你脸怎么了?” 凤时锦一针见血,柳云初也不晓得哪根筋抽了,居然在凤时锦询问的眼神下头一次感到有些……嗯感到有些窘迫,抬手往脸上挡了挡,郁卒道:“别提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今早起来就发现是这样了。”他磨牙赫赫:“要是被我抓到是谁干了,爷非削了他!” 凤时锦面皮一抖。出门的时候师父说她昨晚告状柳云初打她,她瞅了瞅自己虽有的地方尚有於痕但哪里有柳云初那么严重,她脸上起码还是干干净净的。莫不是……柳云初这一脸是她打的?她专喜欢打他脸的,而且跟他打架就没输过。 在来之前凤时锦还想削他来着,但眼下看来,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柳云初像个娘们儿一样遮遮掩掩,道:“你别看了行不,是不是特丑啊?” 凤时锦摇头,道:“没有,你挺帅的。” 柳云初瞅了她两眼,道:“你别安慰我了。” “即使你脸目前是花的,但气质是由内而外展现出来的,你的气质还是很帅的。” 柳云初挺了挺背脊,仿佛被凤时锦说得重新自信起来:“真、真的吗?” 但很显然,柳云初这张脸遭到不少同窗的嘲笑,但柳云初对于他们的目光自动忽略不计。只是在宫燕秋和简司音路过时,一向不苟言笑的宫燕秋居然笑了一下,简司音则一脸关怀地大惊小怪地问:“云初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呀?” 多日不来国子学的苏连茹此时此刻又隆重登场,款款走了进来,粉色裙摆铺在地面上都快能让人当地毯踩了,她侧头看了柳云初和凤时锦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得意而讥诮的笑,哼道:“不自量力。” 柳云初拿着笔杆子敲击桌面,看着苏连茹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置可否道:“哎呀七公主不是被停学了吗,我听说在宫里目无尊长冲撞太后,学习了这么久也没能学会尊老爱幼,再来国子学胡混度日又有什么用呢?” 苏连茹不客气地回敬道:“再没什么用,也好过柳世子在国子学里三年都考核不过吧,本公主读书没有用,总比柳世子人没有用强多了吧?”苏连茹嘴上说着,心里却不动声色地暗道:你们给我等着,总会叫本公主逮到机会! 随后数日,大家都相安无事。柳云初和凤时锦如往常一样继续懒洋洋地学习,而苏连茹等人也没有当众挑衅,只偶尔酸言辣语几句。两人将花魁大赛当晚的场景忘了个七七八八,事后也没再费脑筋去细想过,可苏连茹就不一样了,当晚的事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恰好这天,在国子学里教学的都是老夫子,苏顾言一不在国子学,学堂里的学生们就有些躁动,几乎每一堂课都有夫子被学生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傍晚下学后,学生们蜂拥着出了国子学。柳云初和凤时锦亦在门口告了别,自从上次柳云初在国子学里惹到了七公主以后,他老爹一气之下将每日负责接送的轿子也撤了,他和凤时锦一样每天上下学都得步行着。但不知何时起柳云初心里反而觉得这样踏实,朋友之间嘛都是相互平等的,凤时锦每天走路他也可以每天走路。 只是告别之后,眼睁睁看着凤时锦潇洒转身离去,柳云初蓦地觉得她夕阳下的背影着实凄凉,心里一个不忍便道:“凤时锦,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也顺路。” 凤时锦回头,好笑道:“你家在东我家在西,你说说,哪里顺路了?” 柳云初有些不舍道:“我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凤时锦不再回头,只对柳云初扬了扬手。柳云初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凤时锦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小巷尽头了,自己才低头往家的方向走。 凤时锦回家的路十分安静,小巷两边是寻常人家的屋舍。屋舍外围才是热闹繁华的大街,为了清静些,凤时锦通常不会选择去走外面的大街。只是她走了没一会儿,突然从路口里蹿出来一个小孩子,约摸是在此地玩耍的附近人家的小孩,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凤时锦,问:“请问你是国子学里的学生吗?” 凤时锦点了点头,他便将一封信递给她,又道:“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小孩给了她信之后就跑掉了。 凤时锦站在原地,将里面的信纸取出来看,上面只写了简短的几行字,可她一看之下就皱起了眉头,手用力地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往旁边的草丛里丢去,随即转身就飞快地往回跑。 她一口气重新跑回了国子学,此时国子学的大门尚未上锁,但里面的学生几乎全部走光了。她冲进大门便朝学堂后面的后院林子跑去,穿过了树林,她来到了那座废弃学园里。 来了国子学这么久,她对这里尤为熟悉。苏连茹第一次在国子学里关照她便是在此地。 天边的霞光通红透亮,淬着废学园不着片瓦的黑色屋檐,墙上绿藤发黄,好似因为养分不足而快要枯萎了一般,这废园子透露出来的是股处处都颓败而阴森的味道。 凤时锦站在园子门前,大口大口穿着粗气,抬头看了看里面,最终还是举步走了进去。满地枯叶因着夏日烘烤一踩即碎,惊起了园子里停靠着的几只乌鸦,乌鸦振翅腾飞,嘎嘎几声消失在天际。 第77章 中计了 第77章 中计了 凤时锦顾不得其他,大步跨向前,直奔主屋,四处寻觅,并未见得任何人,她走出院子来,四处张望寻视一番,张口喊道:“柳云初!你在里面吗?柳云初!”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忽远忽近的乌鸦声音。 凤时锦跑得急,大汗淋漓的,转身就又准备跑出这废园子去别处寻找,正当这时,外面亦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凤时锦一时间收不住脚,闷头就与外面跑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对方同样是大汗淋漓满脸焦躁。 凤时锦定睛一看,愣住了。眼前的人不正是柳云初吗?那为何送给她的信上说,柳云初被捆起来了,要想救他便来国子学里的这座废园子里? 柳云初看见她,一脑门的汗都来不及擦,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一把抓住凤时锦的手臂便火急火燎道:“凤时锦你没事吧?太好了看到你没事太好了……”他将凤时锦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来回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安然无恙才总算彻底放心:“我是应该送你回去的,不然叫他们抓去就太危险了。” 凤时锦狐疑道:“我能有什么事,谁说我被抓去了?被谁抓去了?” 柳云初道:“信上不是说你被抓来这废园子里了么,我一看吓得不行赶紧跑来……”他这一说,凤时锦脸色就沉了下来,柳云初还没想得过来,继续道:“这事儿除了苏连茹才干得出来还能有谁,上次我便是看见你和她在这里……”话说到这里,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抬头猛看向凤时锦。 下一刻,凤时锦拉起柳云初就往外跑,肃色边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然而,两人将将跑出园子大门,迎面便与另外一拨人撞个正着。来人果真是带头的苏连茹,身旁跟着宫燕秋和简司音,还有几个壮实的婢子。 苏连茹逼近他们道:“才来就想走?走哪儿去啊?” 凤时锦道:“是你把我们引到这儿来的,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苏连茹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道:“你说本公主把你二人都请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请你们喝茶吗?” 她一个眼神示意,婢子当即上前一把推开柳云初,把凤时锦钳制起来,伸手往她身上搜去,片刻便搜出一把匕首来。婢子将匕首交到苏连茹的手上,苏连茹抽出来看,寒光闪闪映在她脸上,冰冷而毒辣。 苏连茹道:“你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算了吗?”她把匕首凑到凤时锦面前:“当时,你可是想用这把刀杀了本公主!” 凤时锦一顿,她不太记得。可经苏连茹一说,印象又有些模模糊糊。 柳云初花里胡哨的面皮皱了起来,道:“苏连茹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国子学,你可别乱来!” 苏连茹用匕首比划了几下,轻笑道:“柳世子瞧你吓的,本公主又不是傻的,当然不会在这国子学里对你二人动刀子。”说罢她就扬手将匕首扔到了主屋后面去。 柳云初吁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想干嘛,凤时锦什么时候想杀你了?你莫要血口喷人!” 苏连茹道:“哟,才这么快就忘了,花魁大赛柳世子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你不是和凤时锦在一起吗”,她讥诮地对柳云初努努嘴:“不然你以为你这满脸的伤是怎么来的?” 柳云初沉思片刻,然后怒气冲冲道:“我想起来了,我的伤是你让人打的!” 苏连茹道:“在本公主让人打你们之前,你难道忘了你们还做过什么吗?你们忘了有的人可没忘。” 话音儿一落,这时院子门外又缓缓走进来一人。凤时锦抬头一看,凤时昭正拂了拂裙角对她灿然一笑,但看她的眼神却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 凤时昭走到凤时锦面前,道:“那日我对你说过,定让你后悔莫及。”她款款又到苏连茹身边,福了福礼道:“多谢公主出手相助,若不是公主,我满腔委屈还不知该从何倾诉。” 苏连茹道:“既然来了,你想怎么对她都随你,出了什么事由本公主担着,不必害怕。” 凤时昭道:“谢过公主。” 话音儿一落,还不等凤时昭折回来对凤时锦泄了私仇,凤时锦突然使出浑身蛮力甩开了两个婢子的钳制,柳云初见状也不甘示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将凤时昭猝不及防地推倒在了地上。 两人背靠背相抵。凤时昭从地上爬起来,勃然大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负隅顽抗吗?你们若是识相乖乖的,兴许我们还能对你们手下留情!” 柳云初不怕将事闹大,道:“打架就打架,少废话!我们若是不反抗,难不成乖乖让你们欺负啊,我柳云初是那样的人吗?凤时锦,打!” 他这风风火火的脾气正中凤时锦下怀,两货均是天塌下来也不怕有高个顶着的类型,话语一落,就跟对方动起手来。只是不等揍到正主儿,那些壮实的婢子纷纷围上去,和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苏连茹和凤时昭等人怕被伤到,站到了一边去。 这些婢子都是苏连茹亲自挑选的,有备而来的,且人多力大,凤时锦和柳云初两个很吃亏,扭打了片刻根本不占上风。苏连茹在旁下令道:“把这不知死活的二人给本公主狠狠地打!” 简司音在旁,看见婢子们的拳头朝柳云初毫不留情地落下,他的还击根本微不足道,却还拼命地护着凤时锦,一时不忍道:“公主,我看柳世子就算了吧,不要再打他了。” 苏连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和凤时锦沆瀣一气,本公主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是他自己不识好歹,非要跟本公主作对。” 简司音见柳云初被打得惨,有些急了道:“云初哥哥,你不要再掺和了,你跟凤时锦一起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柳云初回道:“爷要跟谁一起那是爷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假惺惺!” 第78章 扒了他们的衣服 第78章 扒了他们的衣服 凤时锦将纠缠自己的两三个婢子掀翻在地,随即就扑过去帮柳云初,把纠缠他的两个婢子也打开,似打得发了狠一般,红了双眼只顾拳脚相加。 边上几人看得心惊,本来处于劣势的柳云初和凤时锦渐渐占了优势。苏连茹恨恨道:“没想到他们这么能打!” 这时凤时锦疯了一样像苏连茹扑过来,苏连茹尖叫一声连连闪躲,就在凤时锦将将抓扯住她的衣服时就被几个婢子给拉开。 凤时昭不可能让凤时锦讨到一丁点的便宜,随处瞧了瞧四周,再看了看凤时锦那可恶的背影,跑到废掉的主屋前捡起一根焦黑的木棒子回来,就在凤时锦一脚踢开一个婢子把柳云初从地上拉起来时,凤时昭跑到了她的身后,脸上溢满了狠辣之色,柳云初见状大惊:“小心——” 他想阻止,用力拉开凤时锦,更想为她挡下一切,可是已经来不及。 只见凤时昭心狠手辣地抡起棒子便朝凤时锦的后背全力一击。一声闷响为这场打斗画上了句号。 凤时锦前一刻还生龙活虎,全然不知疼痛,那棍子委实下得狠,她闷哼了一声,嘴角冷不防溢出一缕血丝,双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身体缓缓往前扑倒……“凤时锦——” 宫燕秋和简司音看得心惊肉跳。苏连茹却神色自若,只轻轻哼笑了一声,声音里也有那报复的快感。 凤时锦这一倒,柳云初霎时没了气势,被两名婢子钳住,他睁大眼睛看着凤时锦趴在地面上,袍裙沾了满地枯叶,后背上残留着凤时昭用棒子打击的黑色污痕,颇有些狼狈,心里也跟着上下抽搐着疼。 他万没有想到,像凤时昭这样养在深宅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居然会对人下这么重的狠手。 凤时昭随手丢掉了粗壮的木棒子,蹲在凤时锦身前,尖尖的指甲掐着凤时锦的下巴用力抬起,看着她嘴角的血迹只觉心里痛快极了,道:“要打我便陪你打,你以为我会怕你?” 霞光渐渐散去,暮色四合,为这废园子淬上一层淡淡的暗青色。苏连茹一声令下,让婢子把凤时锦也拖起来,与柳云初面对面。只是她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只听得她沉缓的喘气声。柳云初是心急如焚,想挣开双臂过去碰一碰她,奈何只隔咫尺距离他却挣不脱婢子的束缚,倒叫苏连茹和凤时昭看了笑话。 苏连茹掩嘴笑道:“看样子,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你这般关心着她,本公主就成全你。来,给本公主扒了他俩的外衣。” 简司音听后一惊,问:“公主要扒他们的衣服干什么?”若是扒凤时锦的,她一点都不会介意,可若是柳云初……岂不是要闹出大事情来? 苏连茹脸上笑意更甚,道:“这孤男寡女只穿内衣地在这孤僻废园里,还能干什么?待明日大家都来国子学看见了这对狗男女,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她看了看柳云初和凤时锦:“柳世子你在上京恶名昭著谁不知道你是第一纨绔,若在学堂里与女子偷情苟合大家都还想得过去,只是这凤时锦……呵,恬不知耻、身败名裂,我看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在这上京待下去!你就只会成为人人乐道的一个笑话而已!” 柳云初面色白了白,道:“同为女子,你怎会做出这么道德败坏的事情!” 苏连茹笑道:“你应该感激本公主才对,白白送了你一个女人。”她斜睨了凤时锦两眼:“本来要是没有你,本公主可以随便安排一个男人毁了她的清白,现在该你享福了。柳云初,怪只怪你非要和本公主作对,那我就不客气地把你和凤时锦看成一伙的了。不然今晚我何故大费周章地把你二人凑一堆来?还不快动手!” “放手,谁敢乱脱爷的衣服,爷明天就将你们碎尸万段!”柳云初一边挣扎一边放狠话,他又是个男子,婢子脱他的衣物着实困难了些,只是凤时锦就不一样了。大家同为女子,而她此时此刻又毫无还击之力。柳云初气得双眼通红:“住手!她的也不许脱听见了没有!” 柳云初就像一个小丑,阻止着他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 结果没出多久,凤时锦的袍裙被一件件剐了下来,丢在了一旁。还好有点良心,里衣在身上,但是玲珑曲线勾勒出来。 在场的人无一人说话,仿佛都在欣赏她美丽的躯体。柳云初瞪大眼睛,尽管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警醒着他不能看不能看,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球。简司音着急了,跳过去捂住了柳云初的眼睛,道:“她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啊!” 苏连茹侧头看过来,道:“把他的衣服也脱了。” 简司音急道:“公主,云初哥哥虽然有冒犯过公主,但他也一定是被凤时锦给迷惑的!你能不能饶了他啊?” “饶了他?”苏连茹轻声笑道:“司音妹妹,你这般为他求情,不见得他会领你的情。像他这样的纨绔公子哥有什么好的,比他更优秀的也多的是,你何故非得看上他?今日本公主怕是不能给你这个面子了,他伙同凤时锦一起几次三番与本公主作对,休想我就这么饶了他!” 虽然在苏连茹的一再喝令下,婢子仍无法近身脱掉柳云初的衣服。柳云初怒红了脖子,咬牙切齿愤恨道:“你们这样做,我爹还有她师父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连茹无所畏惧道:“他们能把本公主怎么着吗?” 这时凤时昭缓缓开口道:“看柳世子这般不情愿的样子,不如公主就不要为难他好了,让他回去,我们再去找别人来,”她手指掂着自己的下巴佯装思忖着,明眸皓齿地一笑:“眼下也想不好要找谁来替代柳世子的位置,不如就去街边找个乞丐吧。”她垂着眼睑笑睨着凤时锦:“如此美色,柳世子兴许还能坐怀不乱,但别人嘛,一定会很心动的呢。” 第79章 他要留下来 第79章 他要留下来 柳云初听后脱口骂道:“凤时昭我没想到你这么无耻!” 苏连茹配合道:“好像这样也不错。既然时昭都已经这么说了,今日本公主便可放你一马,回头再去找一个街边乞丐进来。”她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掩嘴而笑:“想必明天一早让大家看见一个乞丐和凤时锦苟合比看到柳世子和凤时锦苟合要劲爆得多吧。” 柳云初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名婢子放开了他,他跪在了地上,眼角所及之处只看见凤时锦那一双裸露的玲珑脚踝,便撇开了头。 该怎么办呢?他心里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起来。 简司音蹲在他面前,脸上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好似她自己也没料到苏连茹会为他和凤时锦准备了这么一出重头戏。她本以为苏连茹只是欺负欺负他俩便算了,也好让柳云初长个记性,往后不可和凤时锦那样的人往来。 可事到如今,根本不是简司音想的那样。 简司音着急道:“云初哥哥,别管了,既然公主都答应放你走了,咱们就先离开这里吧。” 柳云初双手撑着地,手指死死抓着地面上的枯叶,久久不动。简司音劝不住他,反倒被他一把粗鲁地给推开,一同跌坐在地上。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即眼眶就红了,冲柳云初吼道:“你干什么!我好心好意为你,到你这里就成了驴肝肺!” 柳云初声音有些沙哑无力,抬起赤红的双眼逼视着简司音,道:“你若是一心为我,就不会跟他们一起,至我于今日之境。滚,我柳云初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慈悲!” 安国侯与相国府两家交好,而柳云初和简司音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乃青梅竹马。在没有凤时锦出现以前,他和简司音的关系还算很好的。 只是如今看来,对于简司音来说简直坏得不能再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凤时锦。简司音愤恨极了,指着凤时锦道:“就是因为她,你才这么对我的!自从她来了,你整个人就变了!都是她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怎么不去死!”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哭得凄凄惨惨:“好啊,你觉得我假慈悲,那你跟她一起去死好了,不管你发生任何事我都再也不会管你了!” 苏连茹安慰道:“我的好妹妹,这样才对嘛,他有什么好的。”她又对柳云初道:“我说柳世子,你今日到底是走还是不走?你要走现在便可以走。” 柳云初声音沉沉道:“我走了,好让你们找别人来糟蹋她吗,我柳云初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许你们欺负她……”他知道这样的话说出口连自家都觉得苍白无力:“我不走,我不会走。” “既然你不走,那就不劳烦我们的人动手了,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吧。”苏连茹道,见柳云初迟迟不动手,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脱,我们就再去找别人。” “走……”凤时昭只轻微地吐露了一个字。 柳云初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一门心思地认为决不能丢下凤时锦一个人在这里。最终,在当场的女子都别开眼去时,他褪下了自己身上衣服仅剩里衣。 婢子拿出火折子当场将两人的衣物烧了个精光。 随后苏连茹等人面带胜利微笑地将废园的大门关上,道:“就辛苦你俩今晚在这里待一晚了,至于晚上你俩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管,等明早大家来看看就心知肚明了。”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夜才将将拉开了帷幕,这里就重新归于了宁静。 苏连茹等人走出国子学的大门时,国子学负责上锁的人正好将学堂里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剩余的学生,苏连茹对他说道:“你可以落锁了,我们是最后出来的,里面已经没有别人了。” 于是一把锁锁住了国子学的大门。 夜里微凉,围绕着废园的乌鸦叫得分外凄凉。柳云初仰头可见乌鸦的黑影不断从上空中盘旋飞过,他听说乌鸦是要吃死人腐肉的,当初这废园子烧死了几名学生,才有了乌鸦在这里觅食。柳云初便有些担心,凤时锦躺在地上久久不动,惹了这些乌鸦的注意,说不定会飞下来攻击。 他草草看了看凤时锦,道:“凤时锦,凤时锦……你没事吧?她们都已经走了……你后背的伤还痛不痛?” 他想过去看一看凤时锦的伤势,奈何都穿的如此少,不好过去。 夜色越加深重,柳云初感受到了一种深深阴凉的气息仿佛要钻进他的骨子里去,让他冷得颤抖。凤时锦也一定有些冷,她这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定会着凉的。此时他已经看不清凤时锦,柳云初便冲她道:“凤时锦你醒醒!你先起来好不好?” 凤时锦一直没动。柳云初心里害怕,几经迟疑之中终于鼓起勇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并道:“你要是不醒来,我就只好过来了……你放心,天黑我什么都看不见的,什么都看不见的……就算看见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就是……”这样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柳云初发现这不仅没使他感到恐慌,反而像一剂定心药一样让他安稳了下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把心一横:“没关系,大不了我负责,等我们都离开国子学以后我就上门提亲娶了你!他们看见又怎么样,等我娶了你,别人总不好再乱说闲话……” 说到这里,柳云初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凤时锦走去。 就在两步开外,凤时锦突然动了动身体,人也好像清醒了不少,声音粗哑不堪道:“不要再过来了。” 柳云初愣了愣,旋即大喜:“凤时锦你醒了!” 良久,他看见凤时锦四肢也动了动,便听凤时锦道:“你转过身去。” “好!”柳云初依言转过身。 第80章 燃烧吧 第80章 燃烧吧 凤时锦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先是抽掉了挽发的檀木簪,青丝流泻下来,她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那长发遮挡了她的胸前后背,她背对着柳云初道:“你不许转过身来。你是傻的吗,方才她们让你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 柳云初倔强道:“我不是那种丢下朋友自己一个人走的人。” “你就不知道先跑出去了再让人来救我吗?” 柳云初沉默半晌,道:“当时没想那么多。万一、万一我跑了去找了人来,她们已经找别人欺负你了怎么办……” 凤时锦抬脚往废园子主屋后面去,柳云初问:“你上哪儿去?” “你不要跟着就是了,你在外面我在里面。”凤时锦说着就绕去了屋子后面,才枯枝丛中搜搜找找。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不用了。”她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那把匕首,紧紧握在手心里。师父赠给她的匕首,怎么能随便就被丢弃了。 柳云初依照凤时锦的话,就着院子里被烧掉的衣物的火星,用枯叶让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他蹲在火堆之前,感受到火光的温暖,抬头间却见凤时锦的人影飞快地闪进了主屋子里去。 柳云初一个人坐在外面,瓮声瓮气道:“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出来烤烤火啊,里面又脏又乱的……”隔了一会儿又道:“不管你有没有听见,如果要我负责,我是一定会负责的,毕竟你的清白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你有空在这里胡言乱语,倒不如现在跑出去求救。”凤时锦蹲在屋子漆黑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肩,黑发笼罩之下她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她静静阴凉地说。 柳云初在外颓然应道:“没用的,我刚才看了,这破木门都被她们从外面栓死了。就算跑出了这道木门,国子学还有一道上锁的大门,就算跑出了大门……又能找谁求救呢?我也没有衣服穿,一定会被当成流氓当场打死的。” “那你能不能闭嘴不要说话。” 柳云初道:“这个我尽量。” 一阵没有方向的夜风吹来,将地上的枯叶吹着打转儿,乌鸦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似近似远。柳云初小心照顾着的火苗亦险些被风给吹熄。他心里没有着落,紧着喉咙道:“凤时锦你真的不用出来吗,这里阴风阵阵诡异得很……”他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咽了咽口水又道:“可能你不知道,几年前这里有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的人……这里阴气很重,还有人听到过这里一到了晚上就有止不住的哭声……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凤时锦只是无声无息地蜷缩着,没有丝毫回答。 外面突如其来的乌鸦叫声,把柳云初吓得魂飞魄散。忽然她说道:“柳云初,把火烧大些吧。” “什么?” 她抬了抬头,映入门框内的惨白月光,使得她的眸子闪烁着漆黑冷银的幽光,她道:“把火烧大些,能烧的都弄去烧了。” 柳云初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放火把这园子再烧一次吗?”凤时锦的沉默等于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样一来说不定就可以引来外面的人了,我们也就得以逃出去了,可是……万一外面的人没来或者来迟了,我们……” “可能会被烧死在这里。”凤时锦无比的冷静道:“即使明天他们幸灾乐祸地来,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两具被烧焦的尸体罢了。怎么,你怕?” 沉思片刻的柳云初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道:“男子汉大丈夫,你都不怕我怕个毛线,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能和你死在一堆一点也不吃亏!倘若此次大难不死,我还是会对你负责的!” “脑子有病。” 柳云初说干就干,废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枯叶树枝,他全部去弄来将火堆越燃越壮。 苏连茹和凤时昭等人出了国子学之后,凤时昭颜色诚恳地对苏连茹福礼说道:“今日若不是公主帮忙,恐怕时昭心中之怨无从得解,时昭在这里仍是要多谢公主一声。” 苏连茹和颜悦色道:“你我相交多年,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用不着如此客气。” 随后几人再说了几句寒暄客气的话之后,便各自回家去了。临走时,简司音眼眶还是湿的,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三步一回头朝国子学望去,要不是宫燕秋紧紧拉着她的手,恐怕她就要折返着跑回去了。 苏连茹见状,尖酸刻薄道:“司音妹妹,你莫不是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去救你的云初哥哥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此刻进去本公主也不拦你,但往后也休想本公主对你手下留情。” 宫燕秋拉着简司音对苏连茹福礼,笑得滴水不漏道:“司音妹妹只是一时想不开,哪里敢与公主为敌。公主还请放心,我会将她送回相国府中,不会出任何事的。” 苏连茹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还是你识大体,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对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你们知道的。” “是,公主。” 宫燕秋看着苏连茹转身而去,才强行拉着简司音往另一方向走。一路上简司音都在挣扎,道:“你放手,我自己知道怎么走。” 宫燕秋无奈道:“这个时候了你就是回去也是无济于事的,倒不如好好回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简司音红着眼睑道:“柳云初和凤时锦赤身裸体地在里面,你叫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凤时锦那个贱女人我管不着,可那是我云初哥哥!公主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宫燕秋不动声色道:“那也是你的云初哥哥事先不知天高地厚敢随意招惹七公主。” 简司音说不出话来,急得只顾着掉眼泪。 宫燕秋便又道:“你也看见了那凤时锦,惹到了七公主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她说着看了看简司音:“难不成你也想和她一样吗?” 第81章 大火冲天 第81章 大火冲天 简司音死死咬着唇,强忍着和宫燕秋一起回去。宫燕秋始终不放心她,亲自把她送回相国府自己才转而回自己的家。 简司音进了家门,闷闷不乐、魂不守舍的,一下子便让她母亲瞧了出来,只是几问而不答。一用完了晚膳之后简司音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她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废园子里柳云初和凤时锦的画面,源源不断如泉水一样。等明天,整个国子学里的学生都看见了他们的苟且之事以后,又会如何呢? 简司音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必然不会有一个好结果,柳云初同样会身败名裂。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自责起来。以前她跟七公主处在一起的时候,和柳云初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如今却是她站在七公主的那一边,至柳云初于如此境地。 当年他俩可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不管上京的人怎么评论他,也不管她父亲怎么对柳云初失望,她知道柳云初都是那个心地纯真善良的云初哥哥。 她躲在房间里哭泣,一边哭着一边摇头。她不想这样的,她只是想柳云初离凤时锦能远一点,没想到却带给了他这么大的屈辱。 可明天,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简司音抬起迷蒙的泪眼,心里的想法坚定如初,她不想柳云初一直和凤时锦捆绑在一起。万一、万一柳云初一时想不开,要求主动承担责任娶了凤时锦怎么办? 简司音倏地站起来,她自己也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震惊了。继而她就有些慌张起来,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能! 简司音冲出房间就往外跑,急忙叫上自己的丫鬟去备马车,却在出门的时候被相国夫人和简相给拦截下。简司音带着哭音道:“父亲,母亲,云初哥哥他有危险,我必须要去救他!他现在还被困在国子学里!” 相国夫人不可置信道:“怎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简司音情急之下什么都无法隐瞒,道:“是七公主,七公主要拿他出气的……” 相国夫人看向简相,问:“老爷,你看这该怎么办?” 简相点头道:“你去吧,但不是去国子学,你去四皇子府,将事情如实告知,四皇子乃国子学的夫子,他自会秉公处理的。” 简司音一听,忙胡乱点头,转身就钻进马车里。简相思虑周到,她委实应该听她父亲的,先去找四皇子苏顾言,而不是自己贸贸然跑去国子学。有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不说,还会明面上得罪了七公主。 简司音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让马夫加快速度往四皇子去。然,只跑了一半的距离,简司音的丫鬟眼尖,透过窗帘往外看见漆黑的夜色下,国子学的方向正冒出熹微的火光并夹杂着烟雾,惊道:“小姐,你快看!国子学是不是着火了?” 简司音一看,更是心急如焚,道:“快!快点去四皇子府!” 简司音人到达四皇子府时,苏顾言正饭后执了凤时宁的手在花园里散步,浓情蜜意。结果简司音不顾阻拦冒冒失失进去,霎时就有些坏了气氛。 凤时宁认得简司音,回头柔柔笑道:“简小姐?这么晚了简小姐慌慌张张来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简司音径直忽略掉了凤时宁,直接过去抓住苏顾言的衣角,脸色煞白道:“夫子,夫子快去救救云初哥哥吧!他和凤时锦今天下学时被七公主困在了废弃的学园里,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方才、方才在来时的路上,我看见国子学已经着火了!他会不会、会不会跟从前那些学生一样被烧死在里面啊……”说到这里,简司音已然是泣不成声。 苏顾言柔滑的衣角从她手心里脱出,她再抬头时,苏顾言的白衣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花园的小道尽头……“顾言!”他竟一句话没问就跑了出去,凤时宁唤他他也全然没有听见,身影转过墙角就消失不见。他到底是担心柳世子在国子学里出事还是担心……凤时锦呢?凤时宁收敛心绪,也有些着急,想第一时间追上去,只是简司音还在这里她又不能不管,只好耐着性子将她扶起来,道:“简小姐你先别急,你们夫子过去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先回去吧好吗?” 简司音摇头,道:“不行,我也要过去看一看……” “简小姐还是不要添乱了,国子学遭了火你去能做什么,若是出了差池还会让相国府担心,还是乖乖回家等消息吧。”凤时宁叫来管家,让管家带上家丁去国子学那边看看情况,能帮得上忙的要不留余力地帮忙,一面又命人把简司音送回来时的马车,让马车驶回相国府去。 而凤时宁自己,自然跟着管家一起,连夜去国子学看个究竟。 当苏顾言一口气奋力跑到国子学时,脖子上的汗水打湿了整齐交叠的衣襟,一身白衣飘飘若飞。他抬头望向上空,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他面皮紧绷,暂时无暇去想那股由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焦灼感是为何,双目沉幽幽地盯着大门上的那把铜锁,随即用身体就朝大门撞去。 哐当一声,铜锁在夜里发出厚重的金属声音。苏顾言一下撞不开,就拼命地接二连三往门上撞,那高大的门框上方长年累月积蓄而来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沾染了他的白衣。额上发间的汗珠滚滚而下,苏顾言抿了抿唇,抬脚再用力往门上一踹。 铜锁终于得以松动。 废弃学园里浓烟似迷雾一样,大火几乎占据了整个园子。火势早已经失去了控制。柳云初站在边缘,咳得涕泗横流,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浓烟之下他看不见凤时锦的身影,望穿秋水一般往破败的主屋子里看去,吼道:“凤时锦!咳咳……凤时锦你快出来呀!火会烧死你的!”大火随着风向引导,正往主屋那边吹去。 第82章 等了你好久 第82章 等了你好久 柳云初转身去开园子大门,奈何大门被苏连茹她们从外面用牢实的藤蔓给死死绞着,他根本就打不开。心里渐渐有些绝望,这真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了,兴许等不到别人来救他们,今晚他和凤时锦就都会葬身在这火海里。 可即便是葬身火海,他也不能放凤时锦一个人在里面!要死就死在一块儿,下了黄泉还能做个伴儿! 如是想着,柳云初再也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主屋子冲去,边吼道:“凤时锦,没有衣服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没有衣服,大不了死后我娶你,我们做一对鬼夫妻!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那样的心情被说出来了,是感到轻松的,同时又肩负着一份沉重的责任。 他愿意对凤时锦负起这样的责任。 几块寥落的木板当在空空的门框里,但那也难不倒他,只要他下定了决心,就可以把那些木板挪开,进入到屋子里面去,把凤时锦抱出来。 可是凤时锦的声音隔着木板带着咳喘奄奄一息地传进柳云初的耳朵里:“我出去之后呢?我们就能逃出去了吗?与其花力气在我身上,不如花力气去把大门弄开,又或者……你自己爬树、翻墙,逃出去……” 柳云初用力地摇头:“不,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正要继续往前,突然这时,外面传来砰砰的闷响声,柳云初于浓烟之中回头看去,双眼被烟雾刺得眼泪直流,可他还是看见了园子大门正剧烈摇晃着,好似有人在外面剧烈地撞击。 哐哐哐。 柳云初眼泪汹涌,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凤时锦,你在里面吗?凤时锦!凤时锦你回答我,你在里面吗?” 柳云初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外面的人便一直在喊一直在撞,忽而他扯开喉咙大声回答道:“在!她在里面!” 外面的人便似受了莫大的鼓舞,再疯狂撞击了几下门,最终那两扇门总算寿终正寝,破成了好几块往里面倒下。迷蒙之中,一道人影飞快地闯了进来,直到近在眼前了柳云初才看见来人的模样,正是苏顾言。 有人来救他们,太好了。兴许是平日里受教于苏顾言的缘故,而且苏顾言又是一个男人,让柳云初觉得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来得安心,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柳云初浑身上下都是脏脏的,但苏顾言还是很显然地惊愕了一番,因为他只穿了里衣。一瞬的惊愕之后,苏顾言沉声问:“凤时锦呢?” 柳云初道:“凤时锦在里面,今天七公主将我们两个困在这里,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你先出去,我进去看看。”苏顾言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罩在了柳云初的身上。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却蓦地被柳云初拉住了。柳云初一脸郑重的神情,道:“她,也同样没有穿衣服。”苏顾言愣了一下:“苏连茹是想毁了她的清白,让她明早过后再无颜面见人……你是有家室的人,让我进去,我会对她负责的。” 两人僵持了片刻,苏顾言回过神来,脸上依稀有怒气,用力往柳云初身上推了一把,将他推出了园子去,道:“到底是她的命重要还是她的清白重要?你若是当真顾惜她的清白,现在立刻就给我出去,在别人赶来救火之前马上消失!” 柳云初颤了颤,他不晓得苏顾言哪里来的怒气。苏顾言说完以后也没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而就不顾一切地朝大火和浓烟密处冲了进去。苏顾言的话也让柳云初清醒了过来,他是应该现在立马就离开,否则的话让其他到来看见他和凤时锦这般,反而会有更多的闲言碎语。 柳云初站在门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极力让整个人都冷静下来。是,他应该这么做,现在有苏顾言在,他已经不用担心凤时锦会有生命危险。在短暂的心里挣扎过后,他咬一咬牙,转身就跑了。 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了,可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那么不甘心?柳云初拼命抑制的也正是那股不甘心。 苏顾言气喘吁吁地站在主屋门前,用力拍了拍木板,此时破陋的屋檐已经着了火,他把一块块挡着门口的木板给挪开了去,随手丢在了外面,火尘漫天。在抬步进去时,冷不防一根横木从上方落了下来,幸好他动作够快,使得那燃烧着的横木没能砸中他,只从他的肩膀上勘勘错过,仍是留下一道乌黑的灼痕。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凤时锦。 黑发掩映着雪白的身子,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苏顾言站在她面前飞快地把自己的中衣脱下,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鼻子和喉咙已经被浓烟呛得快不能呼吸,声音极为沙哑地唤了一声:“凤时锦……别怕……” 他将自己的衣裳披在了凤时锦的身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很热很软,苏顾言结实的手臂一下便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紧紧抱起,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的头发黏在自己胸前,她斜斜地耷拉着脑袋。 出去的时候苏顾言后背又被燃烧的木块落下来烫了一记,他低低地哼了一声。这一哼,却仿佛将凤时锦扰醒,她缓缓抬了抬头,恰逢汇聚在苏顾言下巴处的汗水啪嗒一下,落在了她的鼻梁上,滚烫而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令人迷恋,又万分熟悉。 凤时锦一定是被烟雾给熏坏了脑袋,万般情绪皆袭上心头,竟哽咽出声。她从苏顾言给她裹好的衣服里伸出一截沾了斑驳灰迹的纤细手腕,轻轻扶上苏顾言的下巴,苏顾言浑身一震,感觉到那温温软软的触感正替他温柔地拭去下巴上的汗迹,耳边是她同样温软带着哭腔的声音:“顾言……我等了你好久……” 第83章 漆黑的小树林 第83章 漆黑的小树林 他站在原地,身后是大火。明明很热,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女孩子娇俏明丽,凤眸含着不尽十里春色,笑起来温暖的感觉好似能催得柳枝抽出三月的嫩芽,能促使百花迎着春风盛开。她习惯将双腿垂在墙头上轻轻摇晃着,双手撑着墙头上的石砖,头顶是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上压着点点积雪。面对他的到来,她呵着淡淡雾一样的白气,对他笑说:“顾言,我等了你好久。” 苏顾言低头看着她,喘息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面上。到底哪一个才是凤时锦,为什么他突然之间感觉怀里的女子才是自己久违的阔别重复、最为熟悉的人……他一直以为她在演戏,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是,眼前这样的时刻,是她演得出来的么……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注意力早已经被她给吸引了去。他才回过神来,不然的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那么害怕。 外面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苏顾言收了收神,对她道:“凤时锦,你坚持住。” 他拢了拢凤时锦身上的衣衫,将她的手臂重新塞回衣服里去,继而抱着她就走了出去。没多远,就看见一群人正火急火燎地赶来。管家着急道:“皇子爷,火势这样大,这可怎么办?” 苏顾言冷静道:“今夜风大,必须及时控制火势,否则其他地方也会跟着着火。国子学伙房院子里有一口深井,你们去那里打水来灭火,快去!” 管家得了苏顾言的吩咐,赶紧让所有到来的人都去伙房那边救火。管家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来,看了看苏顾言怀里的人,也是颇有几分圆滑,道:“皇子爷,这姑娘没有大碍吧?皇子妃也来了,不如皇子爷将这位姑娘交由皇子妃照料,也好及时救醒她。” 管家这么说也是在换个方式提醒他,四皇子妃也来了。 苏顾言的外衣给了柳云初,中衣就裹在了凤时锦的身上,自己形容可谓狼狈。他又抱着凤时锦这般亲昵,莫说叫四皇子妃瞧去了,就是叫任一外人瞧去了都会惹来不必要的误会。 苏顾言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救火吧。” 他抱着凤时锦往外走去,管家见状也放了放心,转而也去了伙房打水,而苏顾言这般直接走向大门,定能在半途与凤时宁相遇。只是,他没走多远,竟临时改变了注意,转而向国子学里那片浓而密的树林走去。 里面一片漆黑,只剩下风的声音和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将凤时锦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棵树下,彼此的呼吸声十分清晰。苏顾言也有些脱力地在凤时锦身旁坐下,仰头靠着粗壮的树干,向天上望去。 只可惜浓密的树叶遮挡了大部分的天空,连一颗星子也看不见。 良久,他伸手碰了碰凤时锦的肩膀,凤时锦有反应地瑟缩了一下。他哑然片刻,问:“没事么?” 凤时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她手指捻紧身上的衣衫,胸腔起伏着,发出难受的喘息。苏顾言手在她的后背上略略用了些力一边拍着一边顺背,半晌凤时锦才咳了出来,咳得声线像被粗沙石砾用力磨过一样,低沉而沙哑。她又想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咳出来。 苏顾言似知她心中所想,道:“用力咳吧,这里没人能够听得见。” 凤时锦听了他的话,用力咳嗽,与之前的柳云初一样,咳得涕泗横流。苏顾言又捡起自己的衣角,给她擦拭脸颊。 苏顾言言语中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愤怒,道:“此事你能否详细说与我听,若当真是苏连茹所为,我绝不姑息。” 若不是简司音提早告知,若不是他来得及时,只怕再晚些时候,就只能为凤时锦和柳云初两人收尸了。他万没想到,苏连茹平日里骄纵了些,却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凤时锦轻飘飘地问:“柳云初呢?” “为了避人耳目,我已经让他先行离开了。” “我若是说这一切都是苏连茹和凤时昭联合起来干的,又能怎么样呢?” “凤时昭?”苏顾言一愣。 凤时锦苦笑:“是啊,她那么恨我,恨我害死了她弟弟。”顿了顿,声色带着几分凄厉:“可我何尝不是一样恨她,恨她害死了我的母亲。” 苏顾言心里很复杂,这么多年,他和凤时宁一直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可凤时锦所承担的或许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时锦”,苏顾言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为了你姐姐付出了许多……”在世人眼中,她们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就连他第一次去荣国侯府的时候,也险些没能认出来。所以凤时宁换成凤时锦、凤时锦换成凤时宁也是一件天衣无缝的事情。 只是那是他自以为而已,他信了凤时宁的片面之词,一直以为现在的凤时宁是当年的凤时锦,而眼前的凤时锦才是当年的凤时宁。她是给真的凤时锦背了黑锅,招来了凤时昭和别人的那么多仇恨。 他一直深爱的,是真的凤时锦。时宁,时宁,这个名字唤了那么多年,早已渐渐形成了习惯。 凤时锦手杵着额头,摇摇头,道:“都说姐姐应该护着妹妹才对,但她有我护着,就没有受过凤时恒一天的欺凌,对亲姐妹付出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么。母亲被她们逼死的时候,凤时宁不在,或许她没有亲生经历过那样的场面反而会好一些,只是后来,连她也舍弃了我……” 苏顾言张了张口,试图辩驳什么。可是这样的气氛场合之下,他发现他连帮凤时宁说一句好话都不能,凤时锦的悲伤他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以前她纠缠着自己一遍一遍试图解释的时候他都从来没相信过她,现在竟然产生了些许动摇,究竟是哪里不对? 凤时锦自己回过神来,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凤时宁的丈夫。”但不管他的谁,都不能阻止她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对着一个外人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于是便跳开了这个话题,又道:“今日苏连茹和凤时昭将我和柳云初困在里面,便是想明早让大家去看个正着,好让我身败名裂永远抬不起头来。可就算知道是她们干的又能怎样,你能够揭发她们吗?有什么证据?” 第84章 她在半路等着 第84章 她在半路等着 苏顾言沉默片刻,道:“就算有证据,你和柳世子也不能承认这件事,否则一样会招人话柄。” “是,所以我们有苦只能往心里咽。”凤时锦不喜不悲地道:“可这场大火,是由苏连茹当场点燃我和柳云初的衣服而引起的,风太大,吹燃了火势也不足为奇。”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到那里去过?” 凤时锦缓缓伸出一只手到苏顾言眼前,她的手指间悠悠挂着一串手珠。夜里看不清楚,但苏顾言伸手一摸便知,入手冰凉,是一串怎样的手珠。 这是她拼命向苏连茹扑过去时于混乱之中拿到的。 凤时锦暗夜里咧了咧嘴:“我记得她说过这串玺珠是她的重要之物,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个地方,算是证据吗?” 因而就算不能就苏连茹绑架她和柳云初的事找她讨回公道,国子学遭了大火,而苏连茹的玺珠又落在了那里,纵火的罪名总和她脱不了干系。 凤时锦才冒着和柳云初被烧死在里面的危险,让柳云初将火烧大。若不是这样,这把火又怎能烧到苏连茹的头上。 一时间苏顾言心思百转千回,只看着凤时锦并未伸手去接。凤时锦又道:“夫子不是想为我和柳世子讨回公道么,现在证物就在这里,夫子莫不是看苏连茹是你的妹妹想像上次那样包庇?” 她的声音似绵里藏针。 苏顾言接了过去,道:“定然不会。” “那一切任凭夫子做主。” 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凤时锦歇了一阵,稍稍动了动身试图站起来,奈何她浑身疼痛也不知伤到了哪些地方,行动十分缓慢不便。这时苏顾言也显然平和冷静了下来,在她险些跌倒的时候扶了她一把,温热的掌心在接触到凤时锦凉凉的腕间肌肤时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苏顾言问:“是要回国师府吗?” 凤时锦点头:“我不回去,师父会着急的。” “要回去,但不是现在。等外面火灭了,人都散了你再出去吧。” 凤时锦身上就裹了一件苏顾言的单薄的衣衫,就这样出去被人看见,难免会惹人遐想。她顿了顿,还是道:“谢谢你的衣服,回头我洗干净了还你。” “还不还却是无所谓。”苏顾言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总不能丢下凤时锦不管。 后来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火也渐渐被扑灭了去。皇子府里的人都跟着管家一起回去了,剩下的残局还得等明日再来慢慢收拾。 苏顾言道:“回国师府,我送你回去。” 凤时锦问:“你不怕被人看见了误会?”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有苏顾言送回去反而更稳妥一些,她不想再在半路上出什么差错了。 苏顾言不语,而是贴近凤时锦的身边,径直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往树林外面走。凤时锦挣着双腿,苏顾言快要抱她不住了,才出声道:“你想自己光着双脚走回国师府吗,我没有多余的鞋子可以给你穿。磨破了脚事小,方才我见你站也站不稳,也不知是伤到了何处,赶紧回去处理伤势才行。你要是觉得别扭,暂且将我当成兄长也无不可。” 凤时锦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走了出去。一双手却不知该往何处放,只好半攀着苏顾言的脖子。 月色下,那座废园子呈现出巨大的黑影,像一只矗立在那里的怪兽,还残留着烟雾。通往那座废园的小道和两边的草坪,到处是杂乱的脚印以及水迹,只是已无半个人影。 走出国子学的大门时,外面冷冷清清。大门上的铜锁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已经坏死了。月光皎洁而清透,将头顶的屋檐在青石地面上映出一道弯弯浅浅的影儿。 凤时锦紧着的心随着苏顾言沉稳扎实的脚步以及听着他轻轻浅浅的脚步声而慢慢沉落了下去。晚风吹来,她经历了这场事故,彻底放下防备时已疲惫至极,不多时便合着那脚步声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头不知不觉地往苏顾言的胸膛靠拢,最终脸颊斜贴着他胸口的地方,似有意无意地听着他的心跳。 苏顾言低头看了她一眼,她那长发披散之下,睡着的容颜,憔悴到令人心疼。他内心深处突然有些庆幸,幸好他来了。 然而,还没到国师府,才将将走完这个街角,苏顾言一转身,脸色一震,冷不防停下了脚步。前面挡着一架轿子,轿子四个檐角挂着四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而凤时宁此时此刻正站在那轿子前面,锦衣华服、金钗步摇在微微火光之下隐隐泛着金色光亮,双手交叠放在腰腹间,显得端庄而矜持。 凤时宁看见苏顾言,唇边绽开一抹柔柔的笑,而眼神在接触到他怀里的凤时锦时,那目光寸寸凉了下来,笑得也极为僵硬,道:“管家说你先离开了国子学,家里不见你回来,我便心想着你可能是去了国师府,没想到却在半路上偶遇了你。” 苏顾言看得出来,她分明是在这条路上站了许久。 凤时宁走近两步,担忧道:“时锦她怎么样了?为何……”她想问为何苏顾言的衣服会在凤时锦的身上,而凤时锦除了那件衣服里面的里衣特别脏,苏顾言则也显得狼狈,就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 两人衣衫不整又如此亲昵地出现,才更像是有猫腻的一对男女。饶是凤时宁再心胸开阔,又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顾言简言道:“凤时锦在国子学里出了点意外,我现在便要将她送回国师府。” 凤时宁道:“人没事就好,简小姐说时锦被困在了里面,真是吓坏我了。”她忙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一件下来:“我看她还是穿我的衣裳比较合适吧,顾言你的衣裳就取下来吧。” “不用了。”苏顾言想阻止,只是已经晚了。 凤时宁一碰之下,手指僵了僵,抬头看向苏顾言,失声道:“她里面没穿衣服?你便这样将她抱回来?你们……” 第85章 短暂的误会 第85章 短暂的误会 “不然呢?”苏顾言打断她反问:“要眼睁睁看着她在里面被烧死吗?”凤时宁语塞,自觉自己语气有误,她心里犹如火焚一般,看着凤时锦,听苏顾言又道:“时宁,夜已经深了,先容我将她送回去了回来再与你细说好吗?你先回去歇着吧。”说罢苏顾言径直越过凤时宁往前大步走了。 “顾言!”凤时宁脱口喊道。苏顾言脚步停了停,她转身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最终换上往日和煦的面容,柔柔道:“她是我亲妹妹,你这般照顾她是应该的。你早早回来,我先回家等你。” “好。” 凤时宁眼睁睁地看着苏顾言越走越远,手指紧紧掐着袖摆,屈了指甲而不自知。 为什么他要躲着自己,这般抱着凤时锦回家?为什么他就始终逃脱不了她? 后来苏顾言还是没能把凤时锦送到国师府,半路便遇上了君千纪。他停在原地不动,待君千纪走上前来,看见他怀里抱着的狼狈不堪的凤时锦后,平静冷清的英俊面容含着滔天怒气,径直上前来扬手从苏顾言怀里卷走了凤时锦,转而便朝苏顾言一掌劈过去。 苏顾言没料到一向冷静的国师会突然动手,还一句话来不及解释就被推了个趔趞,胸口隐隐作痛。 君千纪浑身散发出冰冷迫人的杀气,直勾勾盯着苏顾言,一字一句道:“我君千纪的徒儿,她也是你动得的吗?” 那一刻,苏顾言无言。他好像已经明白了,凤时锦之于君千纪而言的重要性。 凤时锦早就已经醒了,君千纪毫无保留的护短让她觉得心里温暖极了,光溜溜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另只手扯了扯他的袖袍,软软道:“师父,是夫子从大火里救了我,送我回来的。” 君千纪一愣,那迫人的气息才渐渐散去,把凤时锦手臂又抽了回来,用自己的外袍重新裹好,道:“方才是我一时着急失了体统,还请四皇子赎罪。国子学为什么会着火困了她……”凤时锦偷偷扯了君千纪的袖角,他顿了顿道:“四皇子乃国子学的夫子,相信会给她一个公道的。” 苏顾言点头道:“这点国师请放心,我会将事情弄清楚的。” 随后君千纪抱着凤时锦便转身走了。苏顾言却留在原地久久未动,如凤时宁凝望着他的背影一般,凝望着君千纪的背影,以及眼梢出那双垂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的凤时锦的双足。 苏顾言回到皇子府以后,府中灯火通明,凤时宁正在房里等着他。他推开门进去,见凤时宁正急急忙忙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眼泡子也是红彤彤的,我见犹怜。 苏顾言有些愧疚地站在门口。凤时宁起身,勉为其难地破涕为笑,迎上前来道:“皇子爷回来了。” 往常只要她称呼苏顾言皇子爷,苏顾言便会知道她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正与自己赌气。 苏顾言进房,执了凤时宁双手,将她抱入怀中,抚过凤时宁的脸颊:“怎的还哭了。” 凤时宁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担心皇子爷。” “还在生我的气?” 凤时宁嘴上说着怎敢,眼泪却簌簌往下掉。她说道:“一个是我夫君,一个又是我亲妹妹,我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生你们的气。你们有什么尽管和我说便是,也不用故意避开我……”她委屈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叫苏顾言见了无限心疼:“时锦虽长得与我一模一样,可到底又和我不一样,你若是看上了她……” 苏顾言打断道:“说什么傻话,时宁,不要乱想好吗?” 凤时宁泣道:“可我看见你和她衣衫不整、那般亲昵地搂抱在一起,我还能怎么想呢……” 遂苏顾言扶着她的肩膀,才将事情的详细说给了凤时宁听。 明明六月已过,凤时锦还是感到很冷,浑身都浸着冰冰凉的寒意。君千纪抱着她走在路上,她隐约能感觉到,君千纪和她一样僵硬,手臂连姿势也未换一下。 那掌心贴着凤时锦的后腰,有几分温凉。 良久,君千纪突然出声道:“时锦,你就没有什么对为师说的么?” 凤时锦躺在他怀中,呼吸间隐隐透着一股君千纪身上独有的槐花香,她僵直着背脊骨动也不敢动一下,害怕身上脏的衣袍,露出一星半点便是对师父的亵渎。 凤时锦哑了哑嗓子,道:“国子学里的火是我让柳云初烧起来的,若不是那样做的话,等明早大家看见,我和柳云初都会完了。” 君千纪没有再问,到了国师府他径直将凤时锦送回了她居住的院子里,屋檐下点着昏黄的灯,三圈正蜷缩在窗棂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待着它主人的回来。 到了廊下,凤时锦轻微地挣了挣,君千纪才终于松手,放她赤脚站在地上。她捻了捻身上的衣裳,飞快地背过身去,不敢看君千纪的眼睛,更不敢正面面对他。一定是仅剩的那点羞耻心在作祟,竟让凤时锦心里发虚,又有些慌张心悸,脸上蒸腾起些许的热意。 两个男人的衣服在她身上显得特别大,她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君千纪的青灰色袍子泛着幽幽清香,从她肩头微微滑落,不小心地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泛着润玉般的色泽,还有那发丝半遮半掩下的一段弧度优美的颈项。 然她才将将跑上两三段石阶,衣衫下交替抬起的双腿隐约修长而莹润,身后君千纪冷不防忽然出声道:“是不是你觉得为师会袖手旁观或者无能为力,所以你才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打算对为师讲?” 凤时锦一双玲珑赤足停了下来,脚心感受到石板台阶传来的沁凉,她拉了拉肩膀上的衣衫,哑声道:“我只是不想师父为难。现在师父明白了吗,只要我回来了,她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不管我是用力反击也好,还是什么都不做,都是一样的结果。她们不将我踩进尘埃里永不能翻身,是不会罢休的。” 第86章 洗澡洗砸了 第86章 洗澡洗砸了 “然后呢。”君千纪声线淡淡,平淡得没有起伏。 凤时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那阵没来由的悸痛,胸口像是被一块滚铁给烙印了一样,烫得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她道:“然后,你便不要管我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君千纪半垂着眼帘,目色幽幽:“除非你不是我徒儿。” 凤时锦道:“上回师父让我想的事,我有想了许久。当年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师父收留了我,现如今除了师父我亦是一无所有。”她抬手扶上自己的胸口,声音轻轻的,仿佛一碰就要碎了,缓缓道:“若我心里有最想要珍惜的,那便只有师父了。” 君千纪瞠了瞠目。 夜风一阵阵地吹。吹起了凤时锦的长长发丝,亦吹翻了她身上的衣衫。他便看着凤时锦打开房门进去,然后再合上。 房间的灯亮开了,君千纪何时离开的凤时锦不知道,她只看见三圈从窗棂上跳下来,她蹲下去抱起它,再走去窗边往外看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眼下凤时锦浑身脏脏的,又觉得无比疲惫,懒得再去烧热水,径直去弄了一桶凉水进房间里,虽然应该有点凉,但她想着克服一下快速洗洗就好,于是把心一横就跳进了木桶里去。 起初凤时锦冷得连连哆嗦,但好在她的身体底子不错,很快就适应了下来,于是将自己的身体擦洗。 夜越来越深。屋子里的灯火昏黄,闪烁不定。 三圈在屋子里来回蹦跶,不安分地用爪子将门刨得跐溜跐溜响。它身子一抖,便跳上了窗台,用自己肥肥的身体努力将窗扉给挤开,然后从那缝隙中一点点地挤了出去,蹦蹦跳跳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过了半夜,君千纪的房中十分静谧。随之便传来利爪刨门的跐溜响声,尖锐得十分磨耳。 君千纪睡眠浅,被扰醒了来,也晓得外面刨门的家伙是谁。可只要他不出去,外面的三圈便不得消停。隔了一小会儿,他才从床上坐起,长发未用发带束起,下床汲鞋,随手取下屏风上面的外裳披在身上,墨发披肩,丝丝凌乱,眉宇间尚存惺忪睡意。他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结果三圈猝不及防刨了个空,毛球般的身子一下滚进了里面,撞在了君千纪的鞋上。 君千纪低头看着脚上的毛球,还是将它抱起,温柔地顺了顺它的毛,又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摸三圈的爪子,眉目清浅淡然道:“你爪子很痒吗,我帮你剪了好不好?” 三圈似一吓,连忙收好自己的爪,从君千纪怀里轻松一跃跳到了地上,还不忘转身报复性地在君千纪的衣角上刨了几下,一溜烟地跑远几步。但它并没有离开,只在院子里蹲着转身望着君千纪。君千纪也并未急着关门,三圈往回跳两步又转头看看他,如此循环两次。 君千纪不语,只若有所思地关上房门,但他人已经站在了外面。三圈一阵兴奋,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前跳,君千纪跟在它身后走。 三圈是在给他带路。 不一会儿,一人一兔就重新回到了凤时锦的院子里。君千纪抬头愣了愣,见房间里的灯这会子还亮着。 君千纪在院中顿了顿,还是上前去叩了两三声房门。只是里面却毫无答应。 这时三圈又开始刨窗棂了,君千纪闻声侧头看去,见它又从窗扉的缝隙间一点点挤进去。君千纪移步过去,推开了那扇窗。里面柔和昏黄的光线流泻了出来,映照在他的身上。 微微凌乱的发丝落在肩上和衣襟旁,英俊的面庞亦呈现出淡若鎏金的深黄色。 君千纪抬眸往里一看,见房间里空空如也,床榻上也无半个人影。他目光移去了屏风后面,那里是凤时锦洗浴的地方,安放着一只供她沐浴的浴桶。浴桶里无半分热气溢出,然君千纪看见隐约间那里面躺着一个人,头正懒懒地歪靠在浴桶的边缘。 君千纪推开窗扉的声音,如若凤时锦是清醒的,她不可能没听见。但是她却毫无反应。 君千纪唤了她一声:“时锦,你在里面么?” 凤时锦还是不答应。继而君千纪便翻窗跳进了她的房间里去,衣袂翩跹,动作潇洒而流畅。想来三圈半夜里去刨他的门并把他带到这里来并不是没有原因。 果真,当他走去了屏风后面,看见凤时锦正躺在那浴桶内,仰着下班斜歪着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君千纪皱了一下眉,伸手入水探了一下水温,发现居然是凉的,眉间褶皱愈加深邃,轻轻拍了拍凤时锦的脸,道:“时锦你醒醒,醒醒。” 凤时锦依旧没有反应,但是那手掌触碰间,君千纪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到她额头滚烫。 比起男女有别来,还是她的性命安危更加重要。 君千纪起初垂着眼帘,待凤时锦的身子从水中起来时,眼光一时不慎落在了她的身上,面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色,眸光似染了红霞一般又飞快地撇开,他匆忙抱着凤时锦从屏风内侧绕出,然而双眼居然不知道该往何处放,没看眼前,导致屏风的棱角磕碰在了他的额头上,出现一个深深的红印子。 可能他这辈子都没犯过这么慌乱的错误。大晋国的子民们都以为国师大人清风道骨、清心寡欲,实则红尘三千丈,他不是六根清净,并不能做到心无一物。 第87章 抱紧师父绝不撒手 第87章 抱紧师父绝不撒手 君千纪将凤时锦抱到床铺上,草草用自己先前给她裹身子的衣袍擦拭了一下她身上的水珠,他自然是摸索着做的,双眼抬高平时前方,恰恰能看见三圈继续蹲在那窗棂上正对他高冷地眯着一对儿眼儿。 三圈露出这样的眼神,倒让君千纪觉得讽刺。那样的眼神明明是属于他的,现在居然被三圈用来鄙视。 君千纪启口淡淡道:“再看,明日便将你烤了。”说着就对窗外支了支下巴:“滚出去。” 三圈迫于君千纪的淫威,转身跳出了外面去。 君千纪擦干了凤时锦的身子,拉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站直了身体去到衣柜旁打开柜子门,将里面折叠得整齐的袍裙轻车熟路地取出来,回到床边准备给凤时锦穿上。 凤时锦小时候在止阳山上生病了,在她迷糊不清时君千纪也曾给她穿过衣。只不过那时不比今日,凤时锦身子这般软,他只靠摸索不靠眼睛,根本没法很快地穿好。 才艰难地穿到一半,凤时锦眉头动了动,含糊不清地梦呓了两句,然后就开始抗拒。 君千纪一边穿她就一边脱,还不忘动脚把闷人的被子给踢开。 君千纪制止了两回,毫无作用,只好大掌扼住抓住她的双腕无奈道:“别闹,好好穿衣服。” 凤时锦凤眸微微眯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君千纪,因为烧热引起双眸绯然,秋水氤氲,竟美得无与伦比,仿佛看人一眼便能将人打湿,她黏嗒嗒地把眼神落在君千纪身上,道:“可是我很热……” 她发高烧了,明明身体很冷,但就她自己觉得热。 君千纪觉得再跟她说下去也是了无作用,索性不跟她废话,继续给她穿衣服,动作间多了几分强硬。凤时锦就挣扎得更厉害,君千纪不由将撇开的眼神收了回来,虽然非礼勿视但他也是无可奈何,有眼睛看着动作就快得多,而且他很注意不让自己的手指碰到凤时锦的肌肤。 凤时锦拗不过他,竟看着他嘤嘤哭泣了起来。 君千纪手指轻轻一颤,不慎碰到了她的皮肤,有些暗恼又有些心乱如麻地沉声问:“你哭什么?” 凤时锦委屈道:“你欺负我。” 这种情况君千纪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凤时锦在山上的时候身体好、甚少生病,可一旦发起高烧了就会特别黏人,跟平常的她判若两人,将女孩子的娇秀之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那样的情况毕竟很少,在山上也只发生过两三回,而且还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因而很好应付。可眼下……君千纪许久不曾应对,竟觉得难以应付。 君千纪与她僵持了下来,道:“为师给你好好穿衣,怎会是欺负你。” 凤时锦强词夺理:“可是我说了我现在很热不想穿你非要我穿就是在欺负我。” “懒得跟你说。”君千纪继续穿。 凤时锦挣扎下,他的手指和手背几次三番从凤时锦的肌肤上轻轻摩擦过。凤时锦感受到了他的手带给自己的舒爽,整个身子都黏到了君千纪的身上去,双手环抱着他,双颊绯红满足道:“师父,你好凉快。” 君千纪身体僵住了,任她在自己身上乱蹭,他穿得单薄不说,凤时锦更加是衣不蔽体,那长长的青丝遮住了她的后背,带着少女独有的曼妙清香……他明白,凤时锦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还是严肃道:“够了,时锦,放手。” 若是让旁人看见他师徒二人这般相处,怎么得了。况且,就算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也不能和凤时锦肌肤相贴、呼吸相缠。 她的身体很凉,可他的血液却很热。 凤时锦死死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君千纪推她肩膀也推不开,凤时锦又嘤嘤哭道:“我死也不放开师父,师父就是我这辈子最珍惜最仰慕的人……师父你不要丢下我……” 六年相伴,他怎么舍得丢下她呢。 凤时锦没有意识却发自真心的话,君千纪纵是铁石心肠听了也该捂热发软了,况且他还不是铁石心肠。他无可奈何又不忍心地叹口气,拍了拍凤时锦的后背,哄着道:“乖听话,你发烧了,不能再受凉,需要喝药。你这般不撒手,为师怎么给你煎药喝?” 凤时锦摇头不依,道:“我不喝药,只要师父你不走开就好了,你留下来陪着我……” 良久,君千纪垂了垂双手,轻轻将凤时锦抱进怀,双眉轻蹙,强忍着双臂不将怀抱收紧将她揉进怀,只道:“好,为师不走。” 他扶着凤时锦的双肩,那倾泻而下的发丝摩挲在他掌心里,无比柔滑。他一切都适可而止,止乎男女之别、君子之礼。 凤时锦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知道她抱着的人是自己的师父,是照顾她、给她温暖和依靠的师父,她很依恋他身上的味道,就连呼吸的气息也贪恋。 君千纪的体温熨帖着她,她觉得很热但舍不得放开,不知不觉便出了一身热汗,脑袋更是被烘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可君千纪抱着她却仿佛抱了一袋水,一直都不暖,只额头剧烈发烫。君千纪有些急,却也耐下性子来等她睡着,然后放她躺回床上给她穿好衣裳才转身去给她抓药。 索性国师府里并不缺药材,君千纪对药理也通晓,抓了药便连夜煎煮,送去凤时锦床前。 凤时锦不肯喝药,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道:“药苦,我不喝。” 君千纪耐心地哄她道:“不苦,不信你喝一口试试。” 凤时锦睁了睁眼,从床上爬坐起来,衣裳滑落半个肩头,竖起一根手指:“那我就只喝一小口。” 君千纪一边伸手给她拢了拢衣裳,一边点点头道:“好,就一小口。” 结果凤时锦将将把嘴巴凑到碗边,冷不防就被君千纪扶住后脑灌了一大口。凤时锦一张脸全皱在了一堆,道:“师父你骗我,明明这么苦!” 第88章 有办法让她乖乖喝药 第88章 有办法让她乖乖喝药 君千纪佯装自己也低头抿了一口,眉梢一挑,道:“苦吗,为师却觉得是甜的。大抵是人的心境不同,所以酸甜苦辣各有其味,你不妨再试一口,说不定换个心境就变成甜的了。” “你休想诓我。”凤时锦死活就是不肯松口。 君千纪忽然倾身过来,将她禁锢在床头的小角落里,幽幽道:“时锦乖,张口,张口有糖吃。” 凤时锦起初紧咬牙关,君千纪便用食指放到她的嘴边,眸色幽寂恍惚不是他该有的神情……凤时锦愣愣的,下一刻却不知怎的为之一动,松动牙关张口舔了舔君千纪的手指,然后吮了吮。大约她明白了师父话里的蕴意,就好比她吮过师父的手指明明不甜,但是心里却感到很甜。 君千纪低眼深深看着她:“时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最终又低低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君千纪抬起药碗,将苦涩的药汁顺着自己的食指流下,流入了凤时锦的嘴巴里,无需她滑动喉咙咽下,直接滑进喉咙流进腹中。 凤时锦紧皱着眉试图抗拒,奈何君千纪手臂有力她无法撼动,嘴巴又酸又难受,舌头还充斥着浓浓的苦药味,她几乎就要忍不住闭口咬了君千纪的手指。君千纪的声音这时幽幽传来:“时锦,你正准备咬的是为师的手指。” 凤时锦又纠结又挣扎,直到最后一碗药被君千纪全部灌下她都没舍得咬君千纪的手指,只是喝完药后眼眶一酸就准备开哭,君千纪食指再度抵了抵她的唇,她眨了眨眼,眼梢挂着泪,瘪着嘴。模样让人心软。 君千纪啼笑皆非地将一颗酸甜的梅子抵进凤时锦嘴巴里,成功地止住了她的哭声。 然而喝药之后,凤时锦的烧热并没能成功地降下去。君千纪整夜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给她把脉时神色有几分凝重。 凤时锦身体在三年前的那场雨和那剂忘情毒中积累起来的寒症,可能是她泡了冷水澡或者之前的种种头部及身体受伤的缘故,导致寒症被一下子激发出来了。君千纪无法帮助她祛除寒症,只能用药物压制,这么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怎想一次性爆发了出来,几帖药下去都毫无药效,烧热一直不退,烧得她神志不清,身体却冷得冰凉。 为此君千纪在国师府连日未去早朝,日夜不停地照顾凤时锦。 国子学失火一事因有苏连茹的玺珠作证,她在纵火一事上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嫌疑。而柳云初和凤时锦皆养伤在家,苏连茹陷害两人不成反倒被反咬一口,这也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鉴于苏连茹是皇家公主,这件事不好当众追究,苏顾言处理的时候为了公正起见,请求苏连茹的生母德妃和皇帝、太后以及安国侯夫妇等人视听,君千纪身为凤时锦的师父自然也被邀请在列。 事实上,苏顾言也颇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很想为凤时锦和柳云初讨回公道,想起当夜凤时锦的模样,和苏连茹平日在国子学里给她找的难堪,他便对苏连茹这个皇妹有几分厌恶。但毕竟是皇妹,牵扯的关系也有些复杂,首先他便不能过于得罪了德妃,也不能惹得他的父皇不高兴。因而才出此下策,具体该如何也有听皇帝处置的意思,皇帝如何处置更要让众人心服口服。 一开始,皇帝便掩饰不住面上的怒气,指着苏连茹喝道:“连茹,你可知罪?枉朕素日疼爱你,竟惯得你无法无天了,敢在国子学里纵火撒野!” 苏连茹抵死不认,道:“请父皇明鉴,儿臣没有在国子学纵火,这一切都是凤时锦栽赃陷害的!” 太后上次就已极为不喜这苏连茹,对旁边的德妃严词肃色道:“一犯了错就知道推脱责任赖在她人身上,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再这样下去,胆大妄为,烧的可能就不是国子学了,而是这皇宫!” 德妃连连垂头温顺道:“母后教训得极是,是臣妾管教无方,连茹任性惯了,这次委实是犯了大错,皇上该如何责罚便如何责罚,臣妾绝无怨言。” 苏连茹高昂着头对德妃说道:“母后,你不用向祖母低头,这件事儿臣没做过,就没有错!” 德妃瞪她一眼,斥道:“住嘴!你若没有错,今日怎会在这个地方?” 皇帝手里掂着苏连茹的那串玺珠,适时严厉道:“连茹,那你说说你的这串玺珠为什么会在国子学失火的地方?” 苏连茹道:“儿臣也不知道,定是凤时锦趁儿臣不注意给拿了去,想趁机诬陷儿臣!” “放肆!事到如今你还想诬陷别人!” “明明是他们想诬陷儿臣!”苏连茹急声道:“凤时锦和柳云初一同出现在失火的地方,还被烧伤了,可真是巧,那火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放起来的呢?而且天都黑了还在那废书园里,莫不是有什么猫腻怕被别人给发现所以才藏得那么隐秘吧?”苏连茹见皇帝不置可否,继而又道:“在国子学里每日都能见他二人打情骂俏,说不定日久生情在那里干什么苟且之事呢,他们害怕事后……” “够了连茹!”德妃及时制止。 安国侯的脸色已经很差,国师君千纪眉目清冷若结冰寒水。 这时君千纪对皇帝一揖,说道:“臣记得国子学失火时,臣的徒儿凤时锦和柳云初正在国子学奋力救火,七公主却觉得他二人是居心叵测;七公主的玺珠掉落在火场,七公主同样觉得是凤时锦栽赃陷害。看来七公主与小徒渊源甚深。” 安国侯早就愤怒不已,柳云初那般狼狈的回去定是已对他讲述实情。见国师这般一说,顺势就开口道:“臣觉得国师说得在理,小儿虽然顽劣,但这次他不仅满身烧痕,还见义勇为、奋力救火,不但没能得到半句夸奖,反而被诬陷成为始作俑者,老臣就有些不服气了。还请皇上明鉴,七公主方才句句所言分明就是与国师家的徒弟有着深仇大恨。老臣闻言,七公主私底下与凤家大小姐相交甚好,凤家大小姐与凤时锦有什么渊源就不必说了,莫不是七公主是想为凤家大小姐出一口恶气?” 第89章 如何处置他 第89章 如何处置他 一席话把凤时昭也扯了进来。况且凤时锦和柳云初那晚究竟有没有奋力救火并无在场人证,君千纪说有,安国侯也就一口咬定了有。 苏顾言选择了沉默。 结果苏连茹一听之下就大怒道:“安国侯分明在血口喷人!” 安国侯不急不忙道:“七公主哪里话,七公主推敲得理直气壮,老臣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按照七公主的方式也进行推敲几句罢了。皇上圣明,定会给出一个圣断的。” 苏连茹还想再说,被皇帝抬手制止,揉着眉心道:“吵得朕头痛,你还是不要再说话了。”他顿了顿,又问苏顾言:“顾言,这件事情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苏顾言揖道:“回父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按照大晋的律例,故意纵火者处杖刑三十,若按照国子学的规矩,理应赶出国子学不再录取为国子学的学生。” “国子学出了这样的学生,你这个当夫子的难辞其咎,连茹是你皇妹,你更应该严厉督促。此次她犯下此等大过,也有夫子教导无方的份儿,若就这样将她赶出国子学,岂不是更显得国子学的夫子无能?她还是要继续去国子学,而且你得更尽心尽责地教导。”皇帝对苏顾言说道:“至于纵火这条罪责,就按照大晋的律例办吧,送去大理寺杖责三十,否则难以给安国侯和国师一个交代。就这样办。” 苏连茹吓傻了,德妃也吓得脸色苍白,逶地求情:“皇上……” 只是刚说出口,皇帝就站了起来,把她堵了回去,道:“爱妃要是求情,朕连你一块儿罚。”他看了苏连茹一眼就转身离去,落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王公公跟在皇帝身后,欲言又止。皇帝回头见他憋闷的模样,便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王公公小声道:“皇上真杖七公主三十……是不是太重了?七公主身份尊贵,这要是有个什么……” 皇帝道:“回头你去大理寺吩咐一声,让大理寺的人下手有些分寸。” 王公公垂头道:“这个相信不用老奴吩咐,他们也是知晓的。皇上请放心,老奴一会儿就往大理寺去走一趟。”他一边跟在皇帝身边走着一边又卑顺道:“皇上想来是要让安国侯与国师心服口服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然七公主刚烈,皇上为何还要送她去国子学里面学习,请个大学士到宫里来也是可以的。” 皇帝道:“那凤时锦的性情与连茹相比,如何?” 王公公默然了片刻,讪笑道:“这个老奴就不怎么清楚了。”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有点冷嘲,又有点不屑,道:“那可不是省油的灯,连茹和她在国子学里,正好半斤八两。” 王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表面上却要装得似懂非懂,又讪笑两声。皇帝回头看他一眼,道:“你明白了?” 王公公接着讪笑,道:“老奴还不太明白。” 君千纪回来的时候凤时锦已经醒来,她多数时间是睡着的。虽然烧热得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厉害,但额头仍是有些烫,人也还是处于混乱状态。彼时君千纪才将将走进凤时锦的院子,她耳朵就忒灵敏,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打开屋门蹿了出去,跑到君千纪的面前。 阳光顺着屋檐流了下来,在地面烙下瓦檐的形状。她站阴凉边缘,仰头注视着君千纪,面上带着明媚的笑,整个人被淬得金亮。她拉着君千纪的袖角,笑眯眯道:“师父你回来了啊。” 君千纪面无表情的容颜在面对她的时候,神色也经不住变得柔和,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他低头看见凤时锦光着双脚时,脸色又有些冷了下来,道:“鞋呢?” 凤时锦反应过来,生怕被君千纪抓住了责罚,转身就又往回跑,边道:“哎呀,我忘了。”君千纪随后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便看见凤时锦已经坐在床上,两腿晃悠悠地悬在床边,正对他招了招手:“师父快过来。” 君千纪再明白不过,自己这徒儿发烧的时候性情大变,最会胡搅蛮缠和动不动就哭,最好不要逆她的心意,否则闹起来又很难收得住。于是他很淡然地走到床边坐下,凤时锦将双脚搁在他的腿上蹭了蹭,君千纪低头看了两眼,白皙的玲珑玉足十分讨喜,不由用手掌给她捂了捂,抬头瞥见床头那碗药还没动,眉头一挑:“还没喝药?” 凤时锦歪了歪头道:“我觉得我很好啊,已经不需要喝药了。” 君千纪垂下眼帘:“哦,你现在这样是很好么。”说着手指一动,便轻轻搔了她的脚心。凤时锦一缩,痒得仰躺在床上一边蹬脚一边大笑。 君千纪见她那模样,嘴角不知不觉间亦含了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柔和得似缥缈的月色。 他手上未停,凤时锦却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他道:“你若应为师乖乖喝药,为师便罢手。” 凤时锦起初就是不肯求饶,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断断续续道:“师父你……欺负人……”然后嘴一瘪,君千纪见状立刻住手,但已经晚了。 凤时锦笑着笑着就开始哭了。 她蹬脚终于解脱了束缚,并没有第一时间躲开他,而是爬起来便扑到君千纪的身上,环手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君千纪就没有机会欺负她了。 君千纪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少有的磁性,十分悦耳:“不是说为师欺负你么,你还来。” 凤时锦道:“你正抱着我啊,哪有空余的双手欺负我。” 凤时锦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可一到了下午就又不对劲了。她本是跟着君千纪一起在丹房里转,不管怎样都要黏着君千纪片刻都不能消停。君千纪也就任由着她胡来,胡乱塞些药材进丹炉里炼药,也不知会炼出个什么。 君千纪才一会没看她,回头时就见她蹲在丹炉前默不作声。这一蹲便蹲了许久,起初君千纪没在意,但后来发现她捂着肚子,便过去问:“怎么了?” 第90章 有血迹 第90章 有血迹 凤时锦抽了抽气,声音幽弱道:“师父,我肚子疼……” 君千纪皱了皱眉,蹲下去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忍得脸都发青了,凝重道:“怎会肚子疼?” 君千纪摸了摸她的脉象,感觉她身体气息十分紊乱,凤时锦一个不稳就倒进了他的怀里。君千纪耽搁不得,连忙将她抱起送回了院子。 回到房间时,凤时锦的烧热突然加重了,极为难受的样子,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痛得恨不得来回打滚的样子,这时脸上双颊也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潮热。 君千纪看着凤时锦难受的模样,她额上沁出冷汗,他竟找不到原因所在,双目沉沉布满焦急之色。这几日凤时锦身上寒症爆发,他对症下药正是给她很好调理的时候,莫非是给她用错了药? 正这么想时,君千纪的手心正搭在凤时锦的额头上,是温暖的,凤时锦抓着他的手便往下移,等君千纪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她抓着往她衣服里面塞。 君千纪抽了抽手,凤时锦却抓得更紧,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盯着君千纪,道:“你别走,你帮我捂一捂……” 君千纪抿唇,僵持间竟被凤时锦得逞,成功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裳里,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凤时锦小腹光滑而冰冰凉的,君千纪刚一碰到便屈指想撤离。奈何他的掌心是真的很温暖,仿佛能够舒缓凤时锦的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眉头也跟着舒展了些许。 “这样能让你舒服吗?”君千纪忍不住问。 凤时锦没回答,手只隔着衣服按住了他的手。后君千纪弯着身,手轻轻来回在凤时锦的肚子上揉,揉出了一层微热的汗意。凤时锦渐渐平复了下来,闭着眼睛似睡着了。君千纪才将一抽手,凤时锦就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口听不清在呢喃着什么。 君千纪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守在床边等着她睡熟了过去,待起身时才帮她拉过被子盖上。可是在眼神接触到凤时锦双腿时,怔了一下。 凤时锦那大腿下被压住的衣角,竟缓缓沁出了血迹。 君千纪擅长炼丹通晓药理,但毕竟不是大夫,对于凤时锦的情况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可见到此种情形后又心下稍稍安定,大概能明白凤时锦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他离开了国师府,去到京城繁华热闹的街市上,独身行走在骄阳之下,衣袂飘飘气质清然,所至之处宛若一道凉风侵袭,给初夏的暑热带来丝丝凉意,街边行走的男男女女不少对他回眸而视。 君千纪去了一家老药堂,掌柜的是一名花白胡子看起来十分和蔼的老大夫,见人便问他:“是看病还是抓药哇?” 君千纪站在柜台前,身量修长高大,温温地问:“请问这里有女大夫吗?” “女大夫?”老大夫又问:“先生是要女大夫上门为夫人坐诊啊?” 君千纪想了想,然后点头回答:“差不多是。” 老大夫慈眉善目地笑道:“那先生可算找对地方了,我家闺女便常常上门为各家夫人小姐们坐诊。”说着便用一把苍老的嗓子叫他的闺女出来。 老大夫的闺女也是一名看起来老成持重的大夫,她很爽快地答应跟君千纪走一趟。到达国师府去到凤时锦的房间一看,立刻便上前给她把脉,有些惊讶道:“怎的这姑娘身上寒气恁的重?” 君千纪道:“她小时候生过病。” 女大夫掀开凤时锦的衣物看了看身下血迹,君千纪侧了侧身规避,就听女大夫道:“可是肚子痛?” 君千纪点头:“是。” 大夫又摸了摸凤时锦的额头,了然道:“那就难怪了,身子这么寒,宫口闭塞,来初潮时怎能不痛。” 君千纪一愣:“来初潮?” 大夫道:“虽然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初潮委实是晚了些,但也并不是不可能,体寒的会来得迟些。”她抬起头看向君千纪:“先生知道来初潮是什么意思吗?” 君千纪面无表情地点头:“……大约知道。”他和凤时锦相处这么久,竟没留意凤时锦的这一方面。 索性这女大夫相当的有医德,除了给凤时锦诊治其余的一概不过问。她拟下一个药方,还顺带拟了一张膳食单,叮嘱道:“按方子抓药每日煎服三次,还有这膳食单专给她补血气、祛湿寒,对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姑娘初潮,伴有烧热也是正常,待月事过后如能将下烧热便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在月事期间需得更换月事带,最好身边有个女人照料,给她讲讲这方面的经验,即便六月天也最好不要碰冷水、勿食生冷、辛辣之物……” 君千纪完全处于面瘫状态。 女大夫叮嘱完以后,问:“先生都明白了么?” “……大约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找我便是。”随后女大夫拿了诊金背上自己的药箱就离开了。 君千纪看着凤时锦身上的血迹,有些头大。月事带……他要去哪里弄?国师府里都是男童,除了凤时锦半个女子都没有,又怎么能照顾她? 于是君千纪又出了门,毫无门路地在街上晃了一阵,找到一个专门卖女性用品的店里,在店内女客和掌柜的尴尬又奇异的目光下,一脸正气地买了几条月事带……回去的途中,君千纪一直在想,男女有别,总不能他亲自帮凤时锦换,还有关于女子那方面的事他也无一点经验可言,该怎么给她传授? 还必须得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 幸好离国师府不远的附近巷子里,有一群街坊四邻,不少女人成天吆喝着八卦,各行各业的都有。有人告诉他,要谈做女人经验丰富,没人比得过稳婆。稳婆是专给女人接生孩子的,方方面面皆是精通。 君千纪便进去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喜庆的小馆,里面有一个女人浓妆艳抹,头上别着一朵大红花,一边脸颊专用黛笔点了一颗黑痣。女人看见君千纪进来,如获至宝,立刻甩着香帕贴上前来,围着君千纪转了一圈,不吝夸赞道:“这位公子生得可真是俊呐,上我门来的公子哥们,还没有像这位公子这般出类拔萃的。来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呀,我手里可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啧啧啧像公子这样人才的,只怕是个姑娘见了都会满意!” 第91章 传授经验 第91章 传授经验 君千纪隐约觉得自己大概进错了地方,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一句:“你是稳婆?” 女人一愣,甩着香帕问:“奴家哪里像稳婆?” 君千纪上下打量她一眼:“哪里都不像。” 女人一乐,掩嘴又故作失望道:“公子可真逗,我就说这么俊的公子怎还会上我的门来找亲事,必定是不缺姑娘喜欢的。你要找稳婆是吗,可奴家是媒婆,稳婆在隔壁。” “哦。”君千纪面无表情地转身就去了隔壁。稳婆看起来委实比媒婆要顺眼,不那么浓妆艳抹,而是素净又稳重的感觉。他把稳婆带去了国师府里,虽然不是去给人接生,但稳婆相较于之前的女大夫就显得圆滑多了,知道君千纪是国师后便尽心尽力地完成使命,在房间里帮凤时锦换上了月事带,衣服床单全部换了一遍,然后坐在床边给她悉心讲解。 凤时锦到底是女子,一点即通。 君千纪在回廊上摆一只火炉,给凤时锦熬鸡汤的时候,倒不是他故意想偷听,可稳婆的声音着实太有穿透力,对凤时锦讲道:“女娃来了初潮以后,就等于是彻底长大了,可以变成女人了能够嫁人了。” 凤时锦疑惑:“不是女子及笄后就能够嫁人了吗?初潮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稳婆神秘兮兮地笑了,说:“及笄那是年纪问题,初潮那是成熟问题。不过及笄了的姑娘大多都已经来了初潮了,像你这么晚的是极少数的。来了初潮以后嫁人与夫君同房,之后就能怀上孩子了……”君千纪在外头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素白的手指拈着一只汤勺,停顿在半空中,似脸色有些黑,有些不悦,又听稳婆道:“呸呸呸,要是国师知道我说这些,定要不高兴了,姑娘是国师的弟子,将来就是大晋的女国师,怎能轻易谈论嫁不嫁人什么的,都忘了吧忘了吧……” 君千纪这才又继续手上的动作,一手揭开盖子,一手用汤勺在锅里搅拌了一下。 后来稳婆离开了。君千纪端着一碗熬好的鸡汤进来时,凤时锦正半靠在床头,双手交叠于腰腹,发丝披散,衣襟叠合处锁骨若隐若现,露出一截纤纤脖颈,整个人憔悴而柔弱的样子。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君千纪,一眼不眨。 君千纪亲自喂她喝鸡汤,她咂咂嘴,满足而幸福道:“这汤是师父熬给我喝的吗?” 君千纪没回答,一勺一勺喂得认真。只要看她一口口喝下,他心里竟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满足感。 国师大人,你的志趣和追求已经越来越接地气了……凤时锦笑眯着眼又道:“这个比药好喝多了。” 君千纪看了看她的嘴角,残留着汤渍,凤时锦迎着他的目光便舔了舔自己的嘴,一下子舔干净了。君千纪又垂下了眼,道:“外面还有,慢慢喝,不用着急。” “再来一碗。” 君千纪盛来了第二碗,但是凤时锦却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喝了,非得君千纪喝一口她才喝一口。 可师父怎么能和徒儿共喝一碗汤。 君千纪板正着脸道:“别闹,这是熬给你喝的,你需得全部喝下去。” 凤时锦蛮横地把头撇向一边:“我不管,反正你不喝我也就不喝了。师父给我熬这汤也很辛苦的,难道就不能喝两口吗?” 最终君千纪拗不过她,起身道:“为师再去拿一只碗来。” 凤时锦立刻就抓住了他的衣角:“不行,你必须拿我喝的这只碗、我喝的这只勺喝!”君千纪高高大大地站着,低头睨着她,神色意味不明。凤时锦又弱弱道:“师父是嫌弃我喝过的脏吗?” “……并没有。” “你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那就是有。” 君千纪摸了摸她的额头:“别以为你现在发着烧就可以对为师为所欲为。” 凤时锦亦摸了摸自己的头,摇头晃脑恍然大悟:“原来我还发着烧,难怪我怎么一看见师父就脸皮发热呢。师父,又不是让你喝药有这么为难你吗,我还生着病呢你也不迁就我,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迁就我?只不过让你喝碗鸡汤你也说我为所欲为……” 凤时锦的表情十分委屈。 君千纪顿了顿,又重新坐了回来,端起汤碗直接喝了一口。凤时锦道:“你没用勺子不算,你再拿勺子喝一口。” 君千纪眉梢抖了抖:“你……” “师父不喝我也不喝了。” “算了,为师本不应和你在这个时候计较。”然后君千纪就依了凤时锦,按照她所说的,她喝一口,自己也喝一口。 好的是,这个院子里平时没有国师府内的药童出现,不然若是被撞见了,还不知会有何后果。 “师父,刚刚那稳婆说,我成熟了以后就可以嫁人了,可我又是你的徒弟,我能嫁人吗?” “她瞎说的,你不要相信。”君千纪面不改色道:“你是我徒弟,徒从师命,没有为师的允许自然不能嫁人。” 凤时锦想了想,又问:“那你以后会娶妻吗?” 君千纪愣住了,轻声道:“为什么问这个?” 凤时锦道:“我好算算我能陪你多久。” 君千纪将空空的汤碗放置在边上,问:“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别的东西?” 凤时锦抓着他的衣角,道:“师父,你还没回答我。” 半晌,君千纪道:“大概不会,你有见过国师娶妻的么?” 凤时锦脸上绽放出一抹大大的微笑,道:“那太好了,等以后我继承你的衣钵当了国师,我不嫁人你也不娶妻,我负责好好孝顺你照顾你。” 君千纪闻言不由一笑,极为温柔,道:“你当国师,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凤时锦这初潮来得很迟,却很汹涌。她虽然是初次应对,手法很生疏,但也总算可以成功地将月事带换下来。她很黏糊君千纪,整日跟他磨,他居然很有耐心地把她照顾得事无巨细,饮食方面也是十分周到。 第92章 好羞耻啊 第92章 好羞耻啊 凤时锦不能碰冷水,但换下来的月事带总要清洗,君千纪根本不准她晚上下床,只有在白天里有太阳的时候可以去院子里走一走,于是晚上凤时锦面对血迹累累的月事带犯了难,为难地对君千纪说:“师父……稳婆说换下来的月事带要及时清洗,才好方便下次再换。” 君千纪默了默:“换新的行不行?” 凤时锦:“明明洗洗还可以用的。”她见君千纪要上前来,好似欲拿走她的月事带,她双颊如火一样烧,蹭地腾起热浪:“师父,外面不是有炖鸡汤的炉子吗,你能不能帮我烧点热水?” 她脑子还没完全烧糊涂,怎么可能让师父来帮她洗这种东西。君千纪往前走一步,她就瑟缩地往后掩了掩。最终君千纪还是转身出门,去给她烧热水了。 凤时锦趁着夜色将月事带洗了晾好,待明日大约就能够干爽了。等晾好了之后,凤时锦满意地拍拍手转身往房间里走,君千纪在她身后看着,忽然叫住她:“时锦……” 凤时锦回头:“什么?” 夜色掩盖了他的窘迫,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你后面,漏了。” 凤时锦:“……” 凤时锦之前那十几年从来没意识到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原来当女人竟如此麻烦。来了初潮便证明自己成熟了,起初她倒有些新鲜,可一想到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能很好地吃喝更不能很好地蹦跳,就感到心烦而失落。 那女大夫说得不错,三四天以后,随着凤时锦初潮即将结束,她的身体也跟着渐渐好了起来,烧热慢慢散去不说,身上的寒气少了不少,像是排了一层毒。 脑子不烧了,凤时锦清醒了,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黏糊着她的师父,然而她看见君千纪总在她的院子里进进出出,有些不可思议,竟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君千纪帮她熬鸡汤的时候,她扒着门框弱弱道:“师父啊……您这是在给徒儿开小灶吗?” 君千纪淡定道:“不是给你开了好几天了么,怎么,你喝得不好?” “不不不……”君千纪回头看过来,凤时锦又用力点头:“好好好,徒儿喝得很好!”但,具体鸡汤是什么滋味她已经记不起来了;莫说鸡汤,就连其他的事她也记得模模糊糊。 君千纪回过头去,又道:“那给你开小灶又有什么关系?” 凤时锦跨出门口走了过去,蹲在君千纪的身边,道:“既然是给徒儿的鸡汤,那不劳烦师父,徒儿自己来守着吧。” 君千纪微微垂眼,睨了睨她,然后若无其事地伸手往她额头上摸去,兀自道:“原来脑子好了。” “什么?” “没什么,你回去躺着,这里一会儿就好。” 凤时锦觉得自己大病初愈,精神头也很好,看着院子里的阳光恨不能也和三圈一样去蹦跶蹦跶。君千纪这里她蹲着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君千纪根本不给她插手。遂君千纪如是一说,她不好违背,只好又乖乖回房。 凤时锦却没有直接上床去躺着,她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懒散而颓废的气息,约莫就是在床上躺得久了的缘故。凤时锦趴在窗台上,招来三圈逗弄着。 君千纪舀了熬好的鸡汤端进来时,香气四溢,馋得凤时锦咽了咽口水。君千纪见她喝得很有味,淡淡道:“这次不用为师用同一把勺子、同一只碗喝一口你再喝一口了么。” “噗——咳咳……” 凤时锦捏着袖子擦来了擦嘴角抬起头来时,看见君千纪已转身走了,他道:“为师跟你开玩笑的。” 师父会开这样的玩笑么?凤时锦很震惊。可听他的语气,带着轻快的味道,似乎心情不错。 吃饱了午饭后,凤时锦爬上床去饱饱地睡了一个午觉。起床时日头西斜,仍带着浓浓热意,窗台已经阴凉了下来。外头槐荫随着风而闪烁,光点在树下跳跃着。 院子里似乎有师父的声音,凤时锦汲鞋去到窗边看,神思有些恍然。然一看之下,却险些跌倒。 君千纪青灰色的长袍在阳光下仿佛被淬成了亮白色,肩后头发漆黑如墨,黑白分明,侧影十分英俊而修长。三圈不敢去打扰凤时锦午睡,就黏着君千纪在他脚边蹦来蹦去,时不时抓咬一番君千纪的衣角。君千纪的话语声大抵就是在训斥这只狂野的泼兔。可他一边训斥,一边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槐树的枝桠间拉了两三条麻绳,麻绳上挂着几条洗净晾干的月事带。君千纪路过的时候,过来将它们在眼光下气定神闲地翻个面继续晒……好羞耻啊……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他碰女子的私密物一定会被骂成流氓的吧,可看他那淡定如斯的样子,仿佛翻的不是凤时锦的月事带,分明是他自己的啊! 君千纪做完这些,隐约间看见窗边似有一抹人影。他将将抬眼一瞧,那人影就飞快地往窗台底下滑去,继而是一声闷响。 凤时锦还是没能控制住,成功地摔了一跤。这么难以启齿的一件事,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不然她和师父都会很尴尬的。 “时锦,可是睡醒了?”外面君千纪的声音不温不火地响起。 凤时锦想也不想就回答:“没醒!不,是刚醒!” 君千纪刚一走出凤时锦的院子,迎面便有一个童子跑来,说道:“国师,安国侯府的世子爷来了!” 凤时锦在房里显然也听到了,愣了愣:“柳云初?他这回到舍得走大门了。”说着穿好衣服抱了三圈:“走,我们也去看看。” 君千纪在正堂以挺正式的方式接待了柳云初,只因柳云初是以挺正式的方式到来的。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管家及家丁若干,送上的礼品可以堆凤时锦的半个院子,大箱小箱的委实壮观,出手也阔气。 凤时锦去到正堂时,柳云初本来颇有些拘谨,毕竟他还有些稚嫩,比不上他老爹那么贼,在交际上面也显得生疏,况且还是面对当朝国师,难免紧张。他抬头一看见凤时锦,一张脸多日已养得白白净净无一丝伤痕,整个人穿得锦绣富贵神采奕奕,面上难掩喜色,蹭地站起来,又带着点羞答答的神色,手足无措的显得更紧张了些。 第93章 你是第一个拒绝爷的 第93章 你是第一个拒绝爷的 凤时锦看了看外面那些大箱小箱的物什,走进来道:“柳世子委实客气,来就来,带这么多的礼作甚。” 柳云初上前两步,抓了凤时锦的双手,对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的,道:“凤时锦,你身上的伤也都好了吗?怎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带来送给你的,你不用客气,都收下吧!” 凤时锦眯着眼睛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你我之间不用不好意思。” 君千纪坐在上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咳了一声。柳云初意识了过来,低头看见自己还抓着凤时锦的手,脸上腾起隐约的两抹红云,若隐若现白里透红的,秀色可餐。他有些不舍又不得不舍地松开了凤时锦的手,对管家招了招手,让管家和家丁送上一干名贵药材补品,又道:“凤时锦,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给你养身子用的。” 凤时锦好笑道:“这些也就只有你才用得上吧,我粗枝大叶的,用不上这些。” “只要是我给你的,你收下就是。”见凤时锦没有拒绝,柳云初多了一点自信,又道:“时锦,你不会怪我这个时候才正式登门吧?”凤时锦也不知为何,当柳云初这般肉麻兮兮地唤她“时锦”时,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其实老早就想来的,可是我爹硬是不准,按理说我正式登门应该今天一早就来的,可我在家里和我爹抗衡了一上午,最后他无可奈何才准许我来看你哒。” 凤时锦道:“你完全不必如此,最好还是听你爹的话,我倒是没什么要紧的。” 柳云初从管家处抓了一把糖给凤时锦,道:“来,吃点糖。你放心,我爹虽然冥顽不宁,但他到底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嘴上说着不许不许,到最后无不依我。你若是到了我们家,有我罩着,必然不会受委屈。” 凤时锦点点头,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定然会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的,毕竟他们养你这个儿子,忒不容易。”说着就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甜甜的,让她的心情很愉悦。 柳云初有些兴奋道:“你能这样想,以后我们家也会很和谐的。你知道吗,这次七公主害我们不成,倒成了纵火国子学的凶手。皇上下令依照大晋律例杖责她三十,定是把她打得屁股开花了。我爹为我们讨了个公道,”他瞅了瞅上座脸色已经有点黑的君千纪:“当然,这其中也有你师父的功劳。” 这个凤时锦早有耳闻,还是道:“多亏了你爹,还有我师父。”她吸着糖,随手把糖纸捏在手指间:“这什么糖,还挺好吃的。”她看了看大红色的糖纸中间有一个镀金的“喜”字,不由眉梢一挑:“原来是喜糖,谁的喜糖你给我吃?” 柳云初凑过来,笑咧咧道:“好吃吗,我也觉得挺好吃的,专门定做的。” “你家有喜事啊?”凤时锦问。 柳云初坚定地点点头:“有啊。” “那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正当凤时锦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哪儿跟柳云初同喜的时候,柳云初就兴高采烈地一合掌,转头对上座的君千纪揖道:“国师大人,晚辈已和凤时锦商量清楚,接下来就请国师大人做主,定个良辰吉日,好让晚辈迎娶凤时锦过门吧。” 凤时锦一吓,转头盯着柳云初:“你说什么,迎娶我?” 柳云初道:“对呀,你聘礼也收了,糖也吃了,不就是同意要嫁给我了么。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以后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喂我靠,凤时锦你说话就说话,好好儿地动手干什么?” 柳云初被凤时锦满堂子追着打。 凤时锦道:“我就说,你哪根筋抽了,今天居然走正门还带来这么多礼,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你今天出门忘吃药了是么?” 柳云初躲去管家身后,管家成功地阻止了这场即将爆发的恶战。他心里想,看来老爷的决定是英明的啊,世子爷要真是将此女娶回去,不得两天砸锅三天揭瓦的? 管家道:“小姐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姐与我家世子爷的婚事,还得国师点头才算。” 柳云初在管家身后不怕死道:“可国师方才也说了,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他就同意这门婚事!” 凤时锦道:“那是因为我师父知道我不会同意的,我以后可是要当大晋国师的人,岂能轻易言谈婚嫁?” 方才柳云初还很有精神很亢奋,然而眼下突然像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脸色有几分苍白,强自镇定道:“爷这辈子还没被谁拒绝过,我告诉你,等着嫁给爷当世子妃的女人能从东街排到西街,你……”他顿了顿,想像往日一样提高自己的气势,但是发现他做不到,只能瓮声瓮气地:“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凤时锦不客气道:“那你从东街到西街之间找一个女人来娶不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要我嫁给你?” 柳云初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因为我看了你的……”话说到一半冷不防被凤时锦冷沉下来的眼神给打住,终究是没脸说出口,只得红着脸憋屈道:“我说过我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既然要对你负责就应该娶你回去。” “你过来”,凤时锦对柳云初招招手,柳云初几度犹豫,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凤时锦抓着柳云初就到了角落里,低声道:“我也告诉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再敢胡说八道半个字,信不信我打掉你的门牙?”柳云初立刻闭紧嘴巴,又听她道:“你没损失,我亦没有损失,这件事就忘了。娶媳妇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娶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而不是为了负责任而娶一个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 第94章 自己就是贱 第94章 自己就是贱 那头凤时锦在跟柳云初说话时,这头管家便对君千纪揖道:“今日世子爷到府上叨扰侯爷也阻挡不住,给国师添麻烦了。我家侯爷说,待世子爷闹够了便会回去,还请国师大人多多包涵,来日我家侯爷定然重谢。” 君千纪淡淡道:“客气了,还是侯爷最为了解柳世子。” 管家讪笑两声。 所有人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估计认真的便只有柳云初一个人了。按照他的脾气,他只是闹闹就过了,安国侯在家里阻止不了他,只好让他来国师府,晓得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安国侯怎会不知,凤时锦乃国师唯一的弟子,哪怕是凤时锦和柳云初爱得死去活来,国师都不一定会开口应允,更何况两人还没传出过什么绯闻,大抵唯一的绯闻便是两人不止一次地大打出手。 所以安国侯肯让柳云初来,也是放了一百个心,知道他会被拒绝的。 凤时锦说了一阵,柳云初面上已经一点开心的情绪都没有了,最后他弱弱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凤时锦想了想,道:“不讨厌你。” 柳云初小声道:“其实我并不是仅仅为了负责才来的……” “你说什么?” 柳云初回过神,故作蛮横道:“我告诉你,你真的是生平第一个拒绝爷的女人,爷允许你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凤时锦低眉,勾唇笑笑,凤眸清透温然看着他:“我回京,不是为了嫁人。” “你不嫁就算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柳云初很灰暗,心情很糟糕地走了出去。他叫上管家和家丁,将抬来的聘礼又抬回去。但给凤时锦准备的药材补品全部留下,他回头咬牙切齿地对凤时锦说:“今天这件丢脸的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凤时锦点点头,道:“放心放心,我不会说的。” “哼,最可恶不过你凤时锦,你给脸不要脸就算了。爷走了。” 最终柳云初带着东西和人又离开了国师府。背影看起来甚是凄凉。 堂上只剩下凤时锦和君千纪两个人。凤时锦回头,身后是天边云霞绯然无边,她眯着眼睛看着君千纪慢条斯理地喝茶,道:“师父,往后徒儿若遇到了心爱之人,是不是只要徒儿愿意,师父就允许徒儿嫁与他呢?” 君千纪悠悠然放下茶盏,抬眸与她平视,眼里染了些许霞光溢彩,定定道:“自然是,不可以。” 凤时锦撇撇嘴,道:“那师父方才跟柳世子说只要我同意了你就会同意。” 君千纪道:“你也说了你将来是要当国师的人,岂能轻易言谈婚嫁。” 凤时锦被堵了回去,一时无语。 君千纪淡淡然从堂子里走出来,袍子迎着夕阳的余晖微微亮,他道:“往后,尽量不要与柳世子走得太近,免得他当局者迷。”凤时锦歪头正想着,他走下屋檐下的台阶,一步步走得悠缓,又补充了一句:“不光是他,国子学里的其他男学生、夫子,你最好都不要走得太近。” “为什么?”凤时锦不解地问。 君千纪头也不回:“没什么,师命就是师命,你只要遵守便是。” 柳云初和管家等人出了国师府,走在隐秘的巷子里。若要是被人知道他今天主动上门提亲而被人拒绝了,一定会笑掉大牙的。为了避免丢脸,他才专门走小路避人耳目。 管家在旁面带笑意地劝道:“世子爷,用不着灰心丧气,好姑娘多的是,将来世子爷一定还能找到一个更好的。” 柳云初侧头看见了管家脸上的笑,道:“好像爷被拒婚了你很高兴?” 管家连忙板正着脸:“没有,世子爷看错了,老奴也觉得难过得很,凤小姐拒绝世子爷那是因为她不懂欣赏世子爷的好。” 柳云初略微宽心:“这还差不多。” 管家继续道:“这个时候回去,世子爷恰好能赶上用晚膳。侯爷吩咐了,家里备好晚膳等着世子爷回去呢。” 柳云初又无比的郁闷,吼道:“看来你们一早就看出来爷会无功而返了是不是!就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的,居然真的以为能够娶到她!” 管家沉默了。依他从小看着柳云初长大、对柳云初的了解,好似这回柳云初是有点认真的……柳云初吼完,蓦然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连着眼眶也一并有些酸涩。他仰头看看天,挥一挥衣袖,道:“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回去吃饭了。” 后来凤时锦和柳云初依旧去国子学里学习,苏连茹因为受了伤停课了好些天。虽然柳云初和凤时锦是同桌,但十分难得,两人居然安静了两天,一句话也不说。连苏顾言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关于柳云初上门提亲一事,凤时锦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但就是柳云初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坎儿,竟然没有勇气主动和凤时锦说上一句话。每每话要到了喉咙时就又被他憋了回去。 他觉得太没面子了。明明被拒绝的是他,他不但没有想着再也不理凤时锦,却想着时时找个机会去理凤时锦。 柳云初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啐,贱骨头! 于是就硬没有跟凤时锦说话。凤时锦也没觉得有什么,她以为柳云初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就没有去打扰他。 这天上课,老夫子让大家把课本拿出来,结果柳云初在课桌箱里翻翻找找,没能找出一本像样的书。他的课本不翼而飞了。他随手拿出的一个本子,随手一翻,差点眼瞎。 妈妈的,谁把春宫图藏在他的课桌里? 这事被老夫子发现,老夫子勃然大怒,当场怒斥柳云初伤风败俗、无耻流氓、不教化,并罚柳云初在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以示警戒,晒得他大汗淋漓,秀气的白皮肤也被晒红了,险些中暑。 中午的时候,凤时锦吃饱了饭,就在一棵树上躺着,用肥硕的绿叶掩盖了双眼,舒服地睡了一个午觉。不一会儿,树下来了两三个男学生,有说有笑,不由吵到了她。 第95章 解开心结 第95章 解开心结 有学生喜形于色道:“你们看见没,今天柳云初那吃瘪的脸色,晒得通红,出尽了丑相。” 另两个学生便是一阵哄笑,道:“进了国子学这么久,向来都是他世子爷给我们找难堪,我们还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难堪呢!” “是他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自己树敌太多可怨不了别人。” 几人又是一阵笑。笑过之后,一学生面上带着猥琐的笑容掇了掇另一人的手臂,道:“白瞎了那么好的一本春宫图,唉,你可不可惜啊?” 那学生涎笑道:“你我都看过了,简直烂熟于心,最后还能帮我们整治柳云初一回,算是功德圆满,有什么可惜的?” 三人勾肩搭背一脸不正经地嬉笑着正准备走出去,这时头顶传来一番响动,待抬头去看。忽然两只鞋从天而降,正砸中其中两人的脑袋,换来两声惨叫,剩下那一人心中正觉得有些庆幸,待抬头一看究竟时,只见灰影一沉,速度快得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随后就跟着也是一声惨叫,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凤时锦从树上跳下来将他砸倒在地。听他们的谈话,那春宫图就是来自地上这学生的手里。 边上的两个学生脸上一人留着一只鞋印,见状惊道:“凤时锦,你干什么?竟然敢偷袭我们!” 凤时锦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拂了拂衣角,穿着罗袜的脚还不忘往学生脸上碾上两脚,双眉间惺忪而尽是不耐,道:“你们吵到我休息了。” 凤时锦打架很厉害,这在她刚来国子学跟柳云初大打出手的时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连世子都揍得,更别说这几个官家子弟。国子学里的人除了跟凤时锦作对的苏连茹的那伙人外,别的学生惹不起总躲得起。 三名学生砸也被砸了,很下流地骂了几句就准备撤人。这时凤时锦又道:“夫子没教过你们走的时候要说‘告辞’的吗?” “凤时锦,你不要太过分!” “我还有更过分的。” 下午上课时,柳云初一个人落寞地坐在位置上,凤时锦姗姗来迟,仿佛带来了外面明媚的阳光,让他的眼前为之一亮。他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张了张口又识趣地闭上了。 随后进来的便是方才那三个男学生,鼻青脸肿的有苦难诉。他们走到柳云初面前,对柳云初很恭敬地鞠躬,苦哈哈道:“对不起柳世子,今天上午的春宫图是我们放进你课桌里的,我们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柳云初一愣,然后莫名地觉得很有面子,懒洋洋道:“你们跟爷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跟夫子说去呀。”然后就把春宫图交给了夫子,夫子又训斥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也去太阳底下站上一个时辰。 柳云初又不是瞎子,在那三人离开时看凤时锦那畏惧的眼神,一个不差地落进了柳云初的眼里。 柳云初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三人脸上的伤是凤时锦给揍的。她莫不是晓得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找他们算账,并勒令他们来向自己赔礼道歉……真是太感动了。柳云初差点眼泪掉下来,突然觉得连日以来的阴霾根本不算什么,凤时锦虽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很有良心的! 柳云初磨磨唧唧,想跟凤时锦说上一言半句。是他太小人之心了。 就算求亲被拒,但他们也还是朋友的! 然后……柳云初发现他努力了几下,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又纠结了整个下午,眼看着下学了,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学堂,凤时锦也不例外。 柳云初不前不后地跟着她,就在她将将跨出国子学的大门时终于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叫住她:“凤时锦!” 凤时锦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怎么?” 柳云初走到她面前,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凤时锦习着他平时的口气悠悠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不说的话爷可要回家吃饭了。” 柳云初一听就来劲,道:“你说你一个女娃家家的自称什么爷,一点都不知道含蓄!”凤时锦不屑地“嘁”了一声,柳云初觉得说了第一句话后就像是打开了心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于是又道:“今天的事,唔,我知道是你做的,我还是得谢谢你。” 凤时锦挑了挑眉,道:“是谁说要跟我做朋友的?做朋友不就是应该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么。况且那也是举手之劳。” 柳云初眼神亮了亮,道:“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吗?” 凤时锦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道:“不是就算了,也没人强迫你。” 柳云初来了精神,死乞白赖跟在她身边,道:“谁说不是!”他将手臂毫无间隙地搭在凤时锦的肩膀上,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捞,信誓旦旦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凤时锦睨了睨他的手:“爪子拿开!” “凤时锦,过几天端阳节了,你来我家吃粽子吧!”柳云初盛情地邀请。 凤时锦道:“不去。”她可要在家陪师父一起吃粽子。 柳云初道:“你不去我家,那我去你家。” “我家你也不许来。” 柳云初退了一步:“我不去你家,那我晚上邀请你去秦楚河上看赛龙舟,”凤时锦张了张口还不待说话他便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再敢拒绝你就不是人!” 凤时锦吁了一口气:“好。” 柳云初兴高采烈:“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来你家找你。” 两人解开了心结,于路口欢快地分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话说苏连茹在大理寺被罚杖责三十,虽然提前有打过招呼下手注意分寸,但她毕竟身娇肉贵,一番折腾下来屁股也开了花。听说那日她在大理寺哭得花容失色、感天动地。德妃实在放心不下,赶去大理寺一看了究竟,到底心疼自己的骨肉,在旁无法阻止,也跟着抹眼泪。 至此苏连茹憎恨凤时锦简直是恨到了骨子里。 第96章 此恨难消除 第96章 此恨难消除 苏连茹在宫里养伤了数日,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好了许多,但还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又蹦又跳的。幸好德妃准许凤时昭进宫来时时陪伴,才叫苏连茹好受了些。她待在宫里闷得慌,这个下午又着实感到有些暑热,便叫宫人在御花园内树木茂盛的僻静地方放上贵妃躺椅和一应瓜果点心,携了凤时昭一起在那树下聊天乘凉。 宫人们都退下了,只凤时昭拿了一把团扇,时不时向着苏连茹摇了摇,给她送了几许凉风。苏连茹仍还不能平躺在躺椅上,屁股还疼着,便只好侧卧。 凤时昭十分歉疚道:“公主对不起,原本是我受了委屈你只是帮我出一出气,没想到却连累你受此皮肉之苦,时昭难辞其咎,内心时时受着煎熬,恨不得代公主受这皮肉之苦。” 苏连茹看她一眼,道:“打也打了,本公主这罪也受了,一个人受罪总比你我两个人受罪要好得多。这事儿不怨你,”她眯着眼睛,眼里迸出恨意:“要怨就只能怨她凤时锦太过狡猾,这次打狗不成反而让狗给咬了一口。” 凤时昭道:“那件事我们做得隐秘,除了那天我们几个人知道以外,再无别人知道。凤时锦和柳云初要想逃出去怕是难上加难,只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二人给逃了出去。” 苏连茹道:“那夜不是遭了火吗,不然相信他俩定然逃不出去。” “那火可能是我们烧了他们的衣服留下的,没想居然让那小贱人钻了空子。只是就算是遭火,等火烧旺起来被人发现并赶过去扑灭,说不定早就烧死他俩了,哪有让他俩顺利逃跑的机会。” 苏连茹愣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泄密?” 这会子天光正盛,正直直照射这各宫的红墙琉璃白瓦,树上蝉鸣扰耳,各宫的太监们正在树下挥着竿网奋力捉蝉。 昭媛宫里的虞昭媛亦是一个身子娇贵的,受不得一丁点暑热,宫人们捉蝉之时她便和伊双一起出了寝宫到御花园里来散步,专挑了林荫小道缓步而走。 伊双仔细道:“娘娘若是走累了便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下。寻常娘娘都甚少出来走动,实在热的话,我可以让宫里人往寝宫里准备些冰块祛暑。” 虞昭媛性情温婉柔弱,不争不抢,她这样的女人委实不适合在宫里生存,这一点伊双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平时除了自己的昭媛宫,她都甚少出门,若是遇到了别宫的嫔妃,应付不来说不定还要吃亏。 虞昭媛柔柔一笑,恰如春风拂柳一般,说道:“久不出来走动,在花园里呼吸一下空气也是好的。况且眼下才将将入夏就要在寝宫里搁置冰块,等天气再热些可怎么好?”她携了伊双的手,眼眸神态间展现出女儿的娇羞之色:“不怕,你陪我出来走动走动,权当是锻炼身体,我也是开心的。” 伊双见她心情不错,也就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全心全意地陪着她在林荫下闲庭信步。 待走进一片参天树林时,虞昭媛一时没有留意,伊双有些功夫,耳力甚好,人也很警觉,忽然伸手拦住了虞昭媛的身子,道:“娘娘止步。” 虞昭媛问:“怎么了?” 伊双上前去,轻轻拂开了浓密的树叶,只见那边不远处有苏连茹与凤时昭在乘凉避暑,两人正说着话。要不是伊双察觉,这树叶往眼前一挡,根本发现不了。 伊双低低道:“七公主在那边,我们换个方向走吧。” 虞昭媛隐约听到她们提起凤时锦的名字,便扶了扶伊双的手,道:“等一等。” 凤时昭道:“若不是有人泄密,凤时锦和柳云初又怎会那么快被发现?我听说当晚第一个赶到国子学的人是四皇子,凤时锦定然是从公主身上偷走了玺珠为了报复才将玺珠交给四皇子。不然的话凭当时那大火场景,又那么混乱,谁会在地上发现玺珠,要不是被大火烧毁也早就被灭火的人来人往给踩碎了。” 苏连茹道:“这件事本公主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会有谁去告密?”她想了想:“难道是简司音?但宫燕秋说了,她是把简司音送回了相国府才回去的,至于宫燕秋就更不会出卖我们。” 凤时昭笑笑,道:“有一事我倒不知道该不该与公主说,若说得不恰当,倒像是在挑拨公主与简小姐之间的关系了。” 苏连茹嗔她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有什么就直说,莫要吞吞吐吐的。” “简司音心系柳云初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日她死活都想救柳云初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算宫燕秋将她送回了相国府,也无法阻止她事后想起来突然后悔。”说着就冷笑了两声:“只是简司音也不算笨,竟晓得去找四皇子出面,以为这样便不会明着得罪了公主了。我听说她乃千金大小姐,平日里秀气矫作的,应是想不到这一层,但她还有一个老奸巨猾的相国当爹,便是她爹给出的注意了。”凤时昭说得头头是道,叫苏连茹不得不信,苏连茹听之面上就露出了愠怒之色,凤时昭还又道:“后来为了证实此事,我也私底下找人向相国府打听了,确实了简司音当天晚上哭哭啼啼地又坐了马车匆忙出门。” 苏连茹一气之下,一掌拍在贵妃椅上,宽大的袖摆掀翻了旁边的一碟水果,忿忿道:“没想到这个叛徒居然是出在我们自己人身上,我平日里待她不薄,她竟背后捅我一刀!” 凤时昭拍了拍苏连茹的手,安慰道:“公主不要生气,那简司音会这么做也是受了柳云初的迷惑,她是个不善心计的人,公主不妨日后慢慢算计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眼下公主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要是不向那两人讨回来,莫说公主,就连时昭心里也是义愤难平。” 苏连茹气道:“往昔本公主虽知道你憎恨凤时锦,但时至今日方才切身体会到你憎她入骨的感受。要是有机会,本公主一定让她粉身碎骨!” 第97章 再出阴阳记 第97章 再出阴阳记 “凤时锦狡猾,柳云初又与她沆瀣一气。然而,柳云初和简司音一样是个绣花枕头,我们不如……”凤时昭欲言又止。 苏连茹立刻就领悟了过来,说道:“那日看凤时锦那般为了柳云初拼命的样子,不如就从柳云初开始,一个一个来。”苏连茹眯了眯眼眸子:“我也想看看,柳云初若是出了事,她凤时锦会怎么办。时昭,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凤时昭私心里也是对柳云初有些恨意的,之前那般冲撞她不说,还和凤时锦打成一堆。但凡跟凤时锦好的人,统统都是她的敌人。有七公主垫着,纵使柳云初是安国侯的儿子,她也没什么不敢动手的,怕什么。 于是凤时昭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消息告知给苏连茹道:“公主可还记得上次秦楚河畔的花魁大赛当夜?” 苏连茹咬牙切齿道:“就是做鬼我也记得!” 凤时昭便道:“那天晚上后面柳云初不是和凤时锦喝醉了么,若不是二皇子出面,恐怕他二人早已遭遇不测了。” 苏连茹愣道:“这何以见得?” 凤时昭成竹在胸道:“那晚上试图向柳云初画舫靠近的那艘画舫上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他们似乎对柳云初感兴趣得很……” 林子这头,伊双悄无声息地放下了密叶,牵了虞昭媛的手两人偷偷撤了回去,一句话不说便往回走。这种情况下,若是他俩被发现了,按照七公主的个性,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虞昭媛显然有些受惊的样子,一路上都回不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和伊双已经回到了昭媛宫。 一进寝宫,伊双便扶着虞昭媛的肩膀,道:“娘娘,今日所见之事你就忘了,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虞昭媛忧心忡忡道:“可事实上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你叫我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呢?” 伊双抿了抿唇,道:“这件事情不宜引火上身,娘娘不闻宫里的那些事,尚且能够独善其身,若是树了敌,只怕将来举步维艰。” 虞昭媛道:“可时锦大人是个好人……” “好人只能祈求自己多福了”,伊双冷静而理智道:“况且她帮过我们一次,我们亦还过给她一次,她自己也说了,从此我们跟她两不相欠。” “话虽如此,但如若能帮一下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虞昭媛道:“双儿,你也听到了,她们不仅要害时锦大人,还要试图害柳世子。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总得要知会他们一声。”她流露出少有的坚决,抓着伊双的手:“双儿,我知道引火上身不好,但这件事若让你找个机会出去宫外给时锦大人报个信儿,一定不会被七公主她们给发现的,我们也便不会有什么损失了。只是传个信而已,行善一举,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可多点余地……” 伊双一直把虞昭媛保护得滴水不漏,但也心知肚明虞昭媛说的是那么一回事。他和凤时锦虽没什么交情,但也总归是打过交道,知晓她人不坏,若能帮衬,将来指不定会多条路多个选择。遂最终伊双缓缓点了点后,低低道:“好,就依你。这两天我便找个机会溜出宫去,跟凤时锦通报一声,我们只负责报信,该怎么做就看她自己了。” 虞昭媛亦点头,欣慰道:“双儿,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谢谢你。” 要不是这天下学柳云初提醒了一下,凤时锦还没想起,原来端阳节将至了。每年都是和师父一起过,今年也不会例外。她特意走了繁华大街,往街面上逛了一逛,街道两边有农民在卖水果卖蔬菜,当然卖得最多的就是粽叶了。 凤时锦选了一篓子又肥又结实的粽叶,掏了钱然后抱着往回走。她会包粽子,在回去的路上便已经开始想,要包些什么口味的合适。 怎想还没到国师府,抬头就看见师父君千纪竟也出了门,正往自己这边走来。余晖透过巷子两边的墙头落在他的身上,尽管将他照得温暖,他身上却透着清冷勿进的气息。当君千纪也抬眼看见了她时,冷凝的双眸仿佛瞬间从冰天雪地的冬天回暖过来,透着纯净的琥珀光泽。 凤时锦小跑上前,仰头看着他,笑道:“都这么晚了,师父还有事要出去吗?” 君千纪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西边西斜的红艳日头,淡淡道:“无什么事,只是出来走走。你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凤时锦眯着眼睛,道:“哦,是吗,”她手指轻抚着一篓子的粽叶,笑嘻嘻的样子:“徒儿下学回来途中在街上逛了逛,顺便买了这些粽叶,所以就晚了一些。师父莫不是以为徒儿又被谁掳去欺负了,所以担心之下出来找徒儿吧?” 君千纪被说中了心事,一点也不窘迫,道:“好像让为师担心,你还挺开心的。” “徒儿不敢,只是师父不用担心,在国子学里除了七公主还没人欺负我。七公主这些日估计在宫里养伤吧,都没去上学。” 师徒俩一起走在小巷中。 君千纪叮嘱道:“尽管如此,但也不可大意。为师不想那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过了一会儿,又道:“也不是就这么算了的。” 凤时锦一点也不想让他操心,道:“师父,快要端阳节了,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粽子?” 君千纪道:“为师不挑食,你做的都吃。” 凤时锦喜道:“那我就按我的喜好来了,徒儿比较喜欢吃肉。” 到了端阳节这天,国子学不用上学,凤时锦自然就得以在国师府里陪着君千纪。君千纪体恤国师府里的众多童子,大部分是上京本地人,便放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可以出府去街上玩耍。 凤时锦包的粽子也有他们的份。 以前在止阳山上,就她和君千纪两个人,端阳节的时候包来的粽子也吃不了多少。现在好了,人多了起来她便可以多包一些其他的口味,各种都可以吃一点。 第98章 和师父一起包粽子 第98章 和师父一起包粽子 从上午凤时锦便开始忙碌,糯米是前一晚上就泡好的,粽叶也是前一天就洗好了用水泡着的,她便只负责弄其他的馅料。 君千纪在旁偶尔搭把手帮忙。 往年根本用不找君千纪帮手,但今年包的粽子多,凤时锦开始包的时候君千纪也坐在她身边开始像模像样地包起来。他包的粽子就跟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线也捆得结实而整齐,一个个十分漂亮,不像凤时锦的,包的粽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凤时锦侧头看了看君千纪包粽子的手法,有些不能理解。有的人包了好几年的粽子,而有的人才第一次学,为什么有的人就是有天分包得这么好看呢?君千纪捆线的时候,凤时锦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修长的手指白皙温润,指法绕动,很快就成了一个结,那圆润的指端泛着点点油光,丝毫不觉得脏污了,反而有种……嗯,别样的风情。 就好像让君千纪这样的男人进出厨房,身上带着一股油烟味,也同样让人心动。凤时锦在心中啧啧赞叹,可惜了可惜了,师父是国师,不然的话定然比苏顾言在上京的名头还要响,爱慕他的女子手拉起手来定然能绕大晋国三圈。 咳,这里说的三圈并不是那个三圈。那个三圈……此时正蹲在地上,精神抖擞,专捡师徒俩包粽子不慎掉落的糯米和其他馅料吃。 君千纪不愿意将自己包的粽子和凤时锦包的混合起来装在一个盆里。凤时锦就有些怨念地道:“师父,你是不是嫌弃徒儿包的粽子丑?” 君千纪看了她的盆一眼,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委实英俊非凡,道:“没有的事。” 然等包好了煮出锅了,君千纪居然把他包的漂亮粽子分给国师府里没归家团圆的童子吃,而他就只吃凤时锦包的丑粽子。凤时锦更怨念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吃漂亮的反而要吃丑的?” 君千纪道:“不论美丑,里面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他给了凤时锦两个漂亮的:“你若想吃为师包的,这两个给你。” 有两个吃凤时锦还是很高兴的,怨念少了,转而一想,又想通了,看着君千纪吃自己包的丑粽子吃得很香的样子,便道:“徒儿明白了,师父一番良苦用心!” 君千纪一顿:“什么良苦用心?” 凤时锦道:“小师弟们万不会想到师父也包粽子,都以为是徒儿包的,师父把好看的给小师弟们吃,师父是在给徒儿挽面子。不然要让他们知道徒儿包得那样丑,定要笑话。” 君千纪抬了抬眉梢,继续吃,道:“当然,你可以这么理解。” 后来凤时锦吃撑了,摸着肚子躺在槐荫下一下午都不能消食。君千纪十分贴心地用山楂给她熬了甜汤,她喝下以后好多了。 傍晚的时候君千纪要去宫里赴宴。端阳节宫宴他本可不出席,奈何皇帝点名要他去,且德妃听说最近心悸多梦恐有污秽袭身,特地想趁此机会请教国师。 君千纪自然不会带凤时锦去宫里。 临走前,凤时锦还躺在树下舒服地眯着眼睛,他站到凤时锦身边,低着眉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时锦,为师要进宫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吃晚饭。” 凤时锦睁开眼睛,她还记得柳云初和她约定过晚上要来找她一起去看秦楚河上的赛龙舟,正纠结着该怎么开口向君千纪说呢,按照君千纪的性子多半有可能不会同意她和柳云初出去,这下好了,师父一进宫,她也等于是自由了。 凤时锦按捺住心里冒起来的些微欣喜,一本正经道:“师父放心去吧,徒儿在家晓得怎么应付晚饭。” “不许再吃粽子了。” “好,不吃不吃。” “你若觉得没饿的话,为师尽量早点回来,给你弄吃的。” 凤时锦道:“师父你不用担心徒儿,徒儿自己知道的。你快去吧,不然一会儿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君千纪顿了顿,如一座山一样在眼前岿然不动,道:“今晚街上有些热闹,待为师回来就带你去街上看看。” 凤时锦一愣,满脸笑容,弯了双眼:“好啊。” 随后君千纪再叮嘱了几句就走了,临走出院子时似又想起了什么,微微仰头侧身,看着树下的凤时锦道:“对了,你不可和柳云初单独出去。” 凤时锦讪讪道:“是,师父。”擦,师父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君千纪走后,凤时锦一个人又独自躺了一会儿,她想着师父今晚会早早回来然后带她上街去逛,若是柳云初先来和她上街了,她岂不是就不能和师父一起上街了?于是她又开始纠结,到底是和柳云初去呢还是和师父去呢?柳云初是先就答应好了的,放他鸽子不好吧?可她还没和师父一起在上京街上的夜市逛过呢……要不然,还是放柳云初鸽子好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淡了下来,云霞渐渐淡了去,宫里应是华灯初上、辉煌美丽。等凤时锦从纠结中挣脱出来时,才发现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而柳云初也还没有来。 以往柳云初约她的时候,都是傍晚就会出现的,还会往她的院子里扔小石头。凤时锦等了好一阵,迟迟不见墙边有动静。 正当她有些疑惑的时候,一名小童子在院子外面朗声说道:“大师姐,门外有人找。” 凤时锦从躺椅上坐起来,潜意识地就以为是柳云初来了。他居然又走正门。 凤时锦翻地起来就走出了院子,朝正大门走去。嗯,凤时锦下了一个决定,不管他走的是正门还是侧门,她都要拒绝柳云初。 反正柳云初皮厚,不怕被拒绝,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但和师父一起,不一定有那么多的机会。 然而,凤时锦走到大门口一瞧,并不见柳云初的影子。反倒是在旁边的石柱后,有一抹女子的身影。暮光之下,凤时锦认出了她来,有些讶然:“双儿?” 第99章 柳云初失踪 第99章 柳云初失踪 来人正是伊双,穿的一身宫裙,想必是出来得着急,来不及更换。 伊双抬头一看,连忙上前,面色亦是有些着急的,说道:“时锦大人总算是出来了,伊双莽撞来见,还请恕罪。” 凤时锦道:“你找我有事?” 伊双近前两步道:“今日宫中设宴,人迹嘈杂之下我才得以有机会偷偷溜出来。前两日本想出宫却一直没有机会,娘娘特命我来向你知会一声”,伊双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人才听得见:“让时锦大人小心七公主和荣国侯家的大小姐,她二人在宫中合计想对你和柳世子不利。时锦大人若和柳世子交好,还请提醒一下他。” 凤时锦愣了愣。 伊双已中规中矩地往后退了两步,福了福礼又道:“话已带到,奴婢告辞。” 凤时锦看着伊双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大门两边,童子举着小长杆点亮了两盏灯笼。凤时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她还没去找苏连茹和凤时昭的麻烦,她们反倒又开始算计了。 不管她们准备用什么样的计谋,她还从来没怕过。 可是不知怎的,伊双在给她通风报信之后,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凤时锦回到自己的院子,又等了良久,依旧不见柳云初来。墙外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地面上也没有一颗新添的小石子。 夜里宁静得有些诡异。 到最后,整个院子都已经漆黑下来,一盏灯都没点。凤时锦仰望苍穹,苍穹之上繁星点点。不远处似有街上明亮的灯火点亮了一小片天空。 凤时锦蹭地站起来,转身就往树上爬,到达墙头高度一举跳在了墙头上,然后纵身往外跃去。 她不确定,一口气跑去了安国侯的府邸。两名家丁正尽职尽责地守在大门两边,凤时锦气喘吁吁地跑上前,自然要被家丁给拦住。她张口便问:“我是柳世子国子学的同窗,敢问柳世子现下人在家吗?” 家丁虽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是道:“我家世子爷现在不在府里,他傍晚就出门了,你改天再来吧!”然后将凤时锦往外推了推,不敢过分得罪,所以没用什么力。 凤时锦心里沉了沉,道:“他当真已经在傍晚时分出门了?你们可知他去了何处?” “世子爷去了何处我们也无从得知,总之他是真的出去了就是了。” 凤时锦离开了安国侯府,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今天夜里委实非常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稍不注意,她就被对面走过来的行人给推搡了一下。凤时锦回了回神,心想柳云初傍晚出门,莫不就是去国师府找她?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人来。 若放在平时,柳云初爽约她一点都不会担心。可伊双给她送来了消息……难道是苏连茹和凤时昭已经出了手,柳云初在来的途中遭遇了不测? 凤时锦抬头看满大街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竟有些不知所措。 倘若柳云初真被苏连茹她们给抓走了,此时应该在哪里?街上这么多人,她又要往何处找去? 对了,国子学,说不定柳云初又像上次那样被困在了国子学里,等着她去救。不管是不是个陷阱,她都必须得去。 如是想着,凤时锦拔腿就往国子学跑。门上落了锁,翻墙对她而言根本小菜一碟,她也确实翻了墙进去,然而她将国子学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也不见柳云初他人。 凤时锦满头大汗地从国子学出来时,外头秦楚河畔百姓聚集,呐喊、喝彩声渲染了正片黑夜。宽大的河面上,一艘艘扎着红绸彩带的龙舟正整齐停泊在水平线上,龙舟上的桨手们赤膊上阵、严阵以待。就等上方一记讯号,他们奋力划桨,力争上游。 柳云初被外面此起彼伏的助威呐喊声给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来,只觉得自己后颈一片发麻、头痛欲裂。他发现自己被捆了双手双脚躺在地上不由惊慌失措,本能地开始挣扎反抗。这是什么地方?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要去国师府找凤时锦的,可是走到半路上突然感到后脑一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击了一样,随着眼前便是一黑。 柳云初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狭小的空间里,灯火昏黄,烛台上的小火苗摇摇晃晃、闪烁不定,地面不是那种冰凉的石地板,而是用一张浅青色的藤席铺就,边上放着一张小桌几,桌几旁是一闪小窗,用竹帘遮掩。 此情此景未免太过熟悉。索性柳云初脑子还没完全停止作用,他费力地在地上滚了两滚,整个小空间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了起来,而他也听到了下面传来的晃荡水声。 他很快意识了过来,他在画舫里! 而画舫只有秦楚河畔才有,而外面人声鼎沸,他定是到了河畔龙舟比赛的现场!柳云初情急之下看了看那边的小窗,外面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被浸泡在水中一样,朦朦胧胧。柳云初心想,到底是不是这样,过去看一看窗外就一目了然了。 刚有这样的打算时,柳云初如蚯蚓一样艰难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才动了没几下,忽然眼前一暗,柳云初顿了顿,抬眼看去。见一人挡在了自己面前,逆着光,身上穿着普通船夫的衣服,但脸上有一道疤且目露凶相,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那人手里拎着一根长长的木桨,只见他握住中间往两边一扭,木桨便兀自分裂成两截,中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柳云初咽了咽口水,当即被吓得无法动弹。那人对他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否则别怪我将你切成一截截扔进河里喂鱼。” 龙舟赛要开始了,而凤时锦还没找到柳云初。 她喘着大气跑到秦楚河畔的时候,四周的人声震耳欲聋、热烈非凡。河面水波荡漾,那些龙舟上的桨手个个精壮结实,正喊出嘹亮而雄浑的口号。 第100章 二皇子亲临 第100章 二皇子亲临 这秦楚河虽然背靠烟花柳巷,却也绕了大半个上京,从上游流淌下来,在京中还绕了一圈,可将其当做是一条护城河。龙舟赛便围绕着大半个上京展开,此地是起点,绕了一圈后回来便是终点,谁先到达的谁取胜。 上京的富贵公子哥们觉得仅仅是观看龙舟比赛有些不尽兴,因而多会伴随着下赌注,以作消遣。待比赛一开始,岸上的百姓们兴致高昂的会在河道两边追随着龙舟奔跑,而靠近河岸浅水的区域亦有公子哥们租了画舫尾随,怀有温香软玉相伴,口有琼浆玉露甘甜,他们会随着战况的变化而加注或者另下注,几乎大半个夜晚不得消停。 凤时锦在人群中穿梭,试图找到柳云初的影子,让她知道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只可惜这么多人,且莫说柳云初在不在这里,就算他在,要想找到又谈何容易。 凤时锦几乎是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行的。突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身后有个声音唤她道:“凤时锦?” 凤时锦一喜,连忙转过头去,失声应道:“柳云初!” 然待她定睛一看,眼前之人虽和柳云初一样锦绣华服,却不是柳云初。他身着沉丹色袍子,宽肩窄腰,腰系锦佩,堪堪往眼前一站,只觉得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因着他的到来,大批的官兵接踵而至,先前还喧哗亢奋的群众霎时就有些低调了下来,官兵负责位置河岸两边秩序,将来人身后及两边的百姓也驱赶了开。河风吹起他的袍摆,好生骚包。 凤时锦对他尚且有丝极为浅淡的印象,面露警惕道:“你是二皇子?” 二皇子是苏连茹的亲哥哥,她知道。她往苏徵勤身后及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苏连茹的踪迹。 苏徵勤嘴角噙着一抹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坏笑,挽着手臂道:“凤小姐还记得我,真是倍感荣幸。” 凤时锦嗤了一声,道:“你是苏连茹的亲皇兄,不由得我不记得你。” 苏徵勤对于凤时锦的无礼没有一丁点的介怀,反而道:“连茹不懂事,从小所有人都惯着她,她给凤小姐带来的麻烦,还请凤小姐多担待。”说着举目看了看河面,河上场景壮观,龙舟蓄势待发,边上的小画舫也随时准备上路,他笑眯着眼又道:“不想今夜如此热闹,你也来看龙舟赛?” 凤时锦不确定这苏徵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单是冲他是苏连茹的亲哥哥,便不能将柳云初失踪的消息透露,遂只道:“我和柳世子一起来看龙舟赛,无奈人太多,不慎走散了。二皇子若是看见柳世子的踪影,还请告知,我感激不尽。” 苏徵勤点点头,笑意不减,道:“原来如此。”随即他就招来了身边扈从,吩咐下去一旦看见柳云初便带他过来。他又道:“今夜人委实太多,走散了一点也不见怪,怕只怕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更严重的事情?” 苏徵勤微微往凤时锦这边斜了斜身体,道:“这里每年都因为这龙舟赛有踩踏事故,这节日固然喜庆热闹,但倘若发生伤亡事故,岂不煞了风景。因而官府才不得不派人到这里来,沿着河岸维持秩序。” 凤时锦了然,道:“可今晚宫里不是有宫宴吗,为什么是你来?” 苏徵勤懒洋洋道:“正因为宫宴太无聊,所以我才主动请了这份闲差,到秦楚河看龙舟比赛和烟花,比参加宫宴有趣多了。” 他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一记火光直冲天际,在黑茫茫的夜空中随着一声爆破,绽开成绚烂多彩的花火。这无疑是一道信号,意味着龙舟赛正式开始,之间烟花一放,河面上的龙舟仿佛积蓄了蓬勃的力量,如鱼在水一样奋力往前冲。 苏徵勤看了看凤时锦的脸,她光洁的脸上似乎也溢满了烟花的色彩,恍如一道神秘的面纱,映衬得她有几分不为人知的美丽。苏徵勤又朝凤时锦靠近了些,低低道:“实际上这只是顺便,还有另一件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 凤时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缓缓道:“前段时间我一直在追查有男童失踪并被倒卖一案,案子的主谋或许就在这其中……” 凤时锦愣了愣。 河面上龙舟一出动,两边堆积的画舫也就一艘艘跟着出动。那些画舫悠悠驶入远方的黑暗,柳云初所在的那一艘也不例外。他明显能感觉到船身正在往前移动,方才那个恐吓他的人已经在外面开始划船,他盯着小窗,不顾一切地扭着身子爬过去,双手双脚被缚让他行动十分艰难,他手腕脚腕上都勒出了深深的红痕也不能使他停止。他不知道绑他的人是谁,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需要有人来救他,面对未知的事物他充满了恐惧,眼下便有十二万分的勇气跪在小窗边,用牙咬着竹帘往上抬。 外头果然是秦楚河的光景,是他所熟悉。他发现自己正一点点远离岸边,岸上人影攒动,他也不知是心里急切盼望还是怎的,竟在岸边有官兵的地方看见了凤时锦站在那里。她那一身青灰色的袍裙极为显眼,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宛若仙女下凡救世。他想也不想就张口撕心裂肺地狂吼:“凤时锦——凤时锦救我——凤时锦——” 凤时锦本是在听苏徵勤说话,苏徵勤只说了一半,不想柳云初的声音冷不防钻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四处张望。 柳云初还想再喊,外头划船的人听见了他的呼救,扔下木桨就冲了进来,往他身上踢了两脚,并强行把他从窗子边拉走,一手捂着他的嘴。他就是拼尽全力,最后出口的也只是绝望的“唔唔唔”的声音。 凤时锦往河上的画舫看去时,见其中一艘画舫摇晃得特别厉害,窗边探出来的半个头刚好被人给拖了回去,可也阻止不了凤时锦的眼力甚好,一眼就认出了人来,并大喊:“柳云初!” 第101章 紧追不舍 第101章 紧追不舍 她不顾一切就想跳下河去救他,却被苏徵勤见状及时拉住了手臂,道:“你干什么,下面可是河!” 凤时锦甩开苏徵勤的手,以最快的速度朝岸边停靠的画舫跑去,此时多半画舫都已经离了岸正在水面上行驶,岸边只余下两三只也是正要准备出发的。凤时锦二话不错,跳上其中一艘,船身剧烈摇晃了几下,随即一名公子和一位衣着暴露的姑娘就被扔下了画舫。那公子看着画舫远去,气得在岸边跳脚,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柳云初被那人重力扔到了船舱里端,那人凶神恶煞地靠近他,用一团布强行塞住了他的嘴。这下子他是怎么喊也喊不出了,只急得在船舱里乱蹬乱撞。 他睁大着一双眼,这下是真的感到有些绝望了,不由回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岸边的人,真的是凤时锦吗?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自己还没有去约她出来,她不是应该在国师府吗?柳云初想,一定是太想见她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吧……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 他听着船外的滔滔河水,这是要被绑到哪儿去啊……在岸上的时候凤时锦或许看得清柳云初到底在哪艘画舫里,可等她也置身在画舫里的时候,发现河上的这些画舫都长得差不多,四个檐角各挂了一盏红灯笼,飘在水上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好看。 她不管不顾地让船家卯足力往前划,自己也从船家手上拿了一根木桨过来一起使力,不管冲撞了别的画舫也好,或者超赶别的画舫,她都要拿手中长桨去无礼地挑起别家画舫的竹帘窗子。有的画舫里言笑晏晏,有的则正男女干着些不要脸的勾当,被凤时锦突如其来一打扰,扫兴不说还觉得很丢脸。一时间,被凤时锦甩在后面的那些画舫里的人纷纷站在甲板上,对凤时锦携带祖宗地问候怒讨。 船家很汗颜,道:“姑娘这样这样做很不道德啊,会引起公愤的。” 凤时锦道:“你只管往前行,别的少管。” 这秦楚河虽说在京中绕了一个圈,但总归是有上游和下游。而下游河道分散成好几条,四通八达且水量充沛,因而在那分叉处建了大晋的第一最大的码头,京中繁华,因而来往运输的货物亦或是旅人一直都不间断。 龙舟队伍不往那下游行驶,而是绕着圈接近终点。岸边跟随的群众有少数能够坚持地跟着跑遍大半个京城,但水中跟随的画舫紧随其后,亦不去接近下游的那条河道。若是顺着那河道去,就要到了码头了。 然而,当所有的画舫都循着龙舟去了,唯独有一艘从群体中独立脱离了出来,孤孤单单地趁着黑夜驶进了下游河道。 凤时锦见状,急忙吩咐船家跟着那艘画舫。船家起初不肯,前面那么黑又那么冷清,谁愿意脱离大队伍去那里,然看凤时锦大有只要船家不答应就把他掀翻下河的架势,无奈只得应允。 船家一边划着船一边委屈地说道:“前面就是码头了,姑娘这个时候去码头又有什么用呢,客船晚上都不载人的,货船也不载人,只装卸货物……” 待去到那里一看,委实是一个非常大的码头。边上停靠着一艘艘很大的货船,正有人来来回回地往船上搬运货物。凤时锦看了看四周,终于在其中一艘货船的阴影下找到了起初那艘画舫,若不是仔细找,画舫融入在了夜色里还真是不易察觉。 凤时锦靠近了掀开帘子一看,见里面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是船舱里桌几、藤席杂乱,像是有过激烈的挣扎。 凤时锦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抬头看了看眼前巨大的货船,柳云初定是在船上! 她必须得上去找他。 刚要上岸时,船家虽然是被迫来的,但也看得懂势头,好心拉住凤时锦道:“这位姑娘,你一个人深夜出现在这里真的不合适。这码头经常发生装卸货物而引起的打斗,上面那些搬货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你若是上去被他们给看见,想要欺负了你,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你的!” 凤时锦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倘若她不去帮柳云初,一定会产生难以挽回的结果。她必须上岸,并偷偷潜入到这货船上去。 好在凤时锦的画舫也笼罩在阴影当中,码头上的光线又极为暗淡,那些货工还没有功夫发现她。她成功地靠岸,并催促船家赶快离开。船家也是怕引火烧身,并不敢多耽搁,见凤时锦劝不动就不再劝了,自己掉头就往回走。 然而,也不知是逆流而上太艰难还是怎的,船家回去的时候闹的动静就太大了些,被其中一个壮实的男人给发现,抬手就指着那画舫,对同伴说道:“那里怎么还有一只船?” 船家一边奋力的划,一边声音颤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方向了……” 一群男人跑了过来,他们若是有那兴趣,完全可以下水去将画舫又拖回来。凤时锦见状,连忙跳下了水去,扒着剩下的这艘画舫的船舷,悄不露声,只往水中吐了几只水泡泡。 这些搬运工男人三大五粗,说话也分外粗俗。一人涎笑着说道:“操,听那声音就是个糟老头子,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个把骚娘们儿。” 人人都知道,那样花哨的画舫是只有青楼才有的。 那人说着就想下水去把画舫给拖回来。 其他人拉住了他,道:“你瞎啊,没看见画舫里点着灯,里面若是有娘们儿,怎会连影子都没有,分明是艘空的。走吧走吧,时间很紧,还有货没搬完,早点搬完早点启程。” 几人在水边磨蹭了一会儿往回走时,又开始讨论起别的来,隐约有声音传进凤时锦的耳朵里:“你们看见没有,方才送来的那个小白脸,长得那叫一个秀气……” 第102章 上了别人的贼船 第102章 上了别人的贼船 “你还是别想了,那是老板看上的人。” 凤时锦憋不住了,从水里冒了出来,她的动作很轻,将水声降到最小,连呼吸也不能大口大口的,而是憋着气一点点地呼吸,生怕被发现了去。 她蹲在原地观察了一下,那些搬运货物的男人来来回回,她几乎没有可能从他们经过的那通往甲板的木梯上通过,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凤时锦仰了仰头看着眼前硕大的船身,她咬牙下定决心,得从这里爬上去。爬树对于她来说是件容易的事,可爬船她就一点不擅长了。这船身离水面起码有一丈高,而且是悬空的,船壁因常年浸泡在水中又湿又滑,她根本抓不稳。 后来凤时锦将主意打到了栓在码头的粗粗锁链上。她游到水边偷偷将船索从码头的桩上解了下来,幸好那甲板栏杆上也有一根根凸起的木桩,凤时锦便将铁索抛上去,精准地套住了栏杆上的木桩,然后开始迅速地往上爬。 铁索套栏杆发出醒耳的摩擦声响。搬运货物的男人听到了,不由走过来一看究竟。当他视线将将接触到这边的时候,凤时锦衣角往栏杆里面一闪,人就极快地跃到了甲板上,并抬手将套着木桩的铁索解下顺势往水里抛去。 当那个货公走到边上一看,只见得铁索垂直落在了水里,水面上荡漾着浅浅的水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他自言自语道:“原来的船索掉了,幸好发现得早。”于是他又走进水里,把水里的铁索捞起来,回身套在了岸边的桩上。 凤时锦蹲在甲板上的栏杆下掩身,待人走远了方才在甲板上挪动了起来。这货船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便是用来堆货物的,眼下已经堆了一大半。上面一层灯火嫣然,就应该是船上人员所用。 她偷偷摸索到了上面一层,那里是一排排的小房间,有的一片漆黑,有的则点着灯。凤时锦躲在墙角,看见有人走进其中的一间房里,随之里面传来稀疏的隐约哭声,并伴随着人的怒骂:“我告诉你们,想活命的都老实点!否则就别怪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哭声断断续续,最后约摸是被吓住了,戛然而止。 那个人随后就从房间里出来,去了别处。 他前脚一走,凤时锦后脚便上前,轻轻推了推房门。房门并没有上锁,她一推就开,然后迅速地溜了进去并关上房门。 然而当她抬眼一看屋内光景,愣住了。房间里仅放置了一支蜡烛点在一张旧桌上,桌面滴了一滩雪白的蜡油。这房间有些窄小,除了一张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可眼下四面墙壁的角落里,堆坐了一个个的男子,看起来年纪都偏小,模样约摸从八九岁到十八九岁不等,均是被捆绑了双手双脚,嘴里被塞了布团无法发声,他们因为太害怕而哭泣,眼泪打湿了双颊,留下一道道污渍印记,十分狼狈。 可不管他们脸上怎么脏,都不难发现他们模样长得清秀,是一些漂亮的男子。 凤时锦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透了,袍裙沾了水下污泥亦是脏脏的,湿黑的头发黏在了脸上、脖子上,同样狼狈不堪。她浑身上下,唯一出彩的大约就是那双被水洗得越发幽幽亮、仿佛永不褪色的桀骜眼睛。 满屋子的男孩面对这突然闯进来的人,皆是睁大了眼睛,不知她是敌是友。极有可能她也是被那些恶人给抓进来的,但他们一致地发现她并没有被捆绑了双手双脚。 凤时锦蓦然想起,之前在岸边偶遇二皇子,听他说起过一桩男子失踪被倒卖的案件,她想她毫无疑问是误打误撞进了贼窝了,而柳云初定然也是被他们瞧上的目标之一。凤时锦走过去,一个个地辨认,直到最后一个男子,都没找到柳云初。 看来柳云初不在这个房间里,但她敢肯定,他一定在这艘船上。她得趁着船开之前,赶紧找到柳云初。 将将转身要走的时候,冷不防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拽住了凤时锦的衣角。凤时锦回头看他,他支支吾吾地出声,凤时锦便取掉了他口里的塞布,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求求你救救我们……” 凤时锦稍作迟疑,解了他捆着双手的绳子,随后就准备溜出去。那男子是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给他解了绳子他便会去帮助其他人,接下来要逃还是怎样,就靠他们自己了。凤时锦一心担忧着柳云初,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助他们。 走到门口时,凤时恒顿了顿,转身问那年轻的男子:“你知道有个和你差不多大长得秀气的公子被绑上船吗,他在哪里?”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我们被绑在这里很多天了,除了外面的人进来,我们并不能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你说的那位公子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他犹豫了一下:“但是……” “但是什么?” 男子道:“从这里直走到最后一间房,好像是那些恶人头领的房间。我听外面路过的人有讲起,似乎那些恶人头领有抓过一个男子……”说到这里,他目光隐晦,欲言又止。 凤时锦没时间去揣摩他眼里的意味,转身便出去并带上房门。她顺着男子的话径直摸去了房间尽头。 大抵是这船上能用的人都去下面搬运货物了,使得这房间外面并无人把守。房内的光线十分明亮,凤时锦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间房竟然没有门,起码门不是朝向她这边。她面前仅有一扇窗,而且是闭着的,光仅从窗户的缝隙间流泻出来,隐隐照亮凤时锦的脸,在她的脸上形成一道数着的光线。窗户上糊着不透光的富贵开金的绫布,叫她无法看清房间里的景况。 凤时锦推了推窗户,发现窗户是从里面栓死了的。她神思一动,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了窗户上面的绫布,往里面看去。 第103章 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103章 不会让你有事的 房间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大,而且还很华贵,犹如在陆地上所布置的房间那般。房内红木桌椅、茶具器皿一应俱全,四周墙壁上还挂着书画,四个角落各有一盏上面画着男男女女的纱灯,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极其宽大的床,几乎五个人并排着睡也绰绰有余。当凤时锦的眼睛接触到那床上的人时,双眼瞠了一瞠,随即猛地用力推窗户,将窗户推得砰砰响。 柳云初果然在里面。那床上被绑的人不是柳云初又是谁! 他平时惯穿的锦绿袍子已经被人给剥了下来,随意地丢弃在一旁,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衣襟敞开,同样是双手双脚被缚,只不过是被缚在那床上,让他根本无法逃脱。他正用力地挣绳子,力气大得憋红了一张脸,手腕上已经勒出深深的血痕,可他就是无法停下来。按照他那样的做法,绑他的粗麻绳又那么牢实,就算他挣断了自己的双腕也不一定能挣脱那绳子。 柳云初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害怕。 人就在眼前,凤时锦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用力了几下后见依旧打不开窗子,便用匕首拼命往栓死的地方扎去。 柳云初听见了动静抬起头来,看向窗户这边,脸上的表情越加惊恐,颤声喃喃道:“你、你……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进来!爷是世子,你一定会后悔的!” 只可惜,他喊出的话一听便能听出,不过是外强中干,反而让人更加怜惜。 凤时锦咬紧牙关,用匕首几番狂捅以后,一拳狠狠砸去,在窗棂上砸出了一个血印子。但她顾不上自己手疼,见窗户终于松动,猛地推开窗户便从外面跳了进去。 柳云初见人影滚起来,起初哆嗦了一下,拼命往床榻里面瑟缩。待定睛一看,来的人浑身又湿又脏,带着满满外面江流河水的湿润气息,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一口口喘着气。 几缕发丝从凤时锦的额头滑下,一张脸在灯下有些苍白,在看见柳云初的那一刻,难掩疲惫,同时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嗓音沙哑道:“总算找到你了。” 那一刻,柳云初热泪盈眶,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但想到他是一个男子汉,硬是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带着哭腔道:“你怎么才来……” 凤时锦走过去,一边用匕首划断绑着他的绳子,难得地没有跟他斗嘴,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来得太迟。” 柳云初喉咙里发出“呜呜”两声,强忍着,待松了绑以后才觉得自己手腕痛得火辣辣。凤时锦又割断了绑着他脚的绳子,从地上捡起他的衣裳,语气无比坚定道:“但是你放心,就是去了鬼门关,我也会把你拉回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柳云初信了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凤时锦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只要看见了凤时锦,知道她在自己身边,他突然就感觉不那么害怕了,整颗心也跟着安定下来了。 柳云初乱七八糟地把衣服随便套在身上,纵有千言万语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忘了穿,抓着凤时锦的手便要往门口的方向逃。 这时凤时锦才发现,这间房并非没有门,而是门不在她来的那个方向,门是在墙壁这一边。柳云初道:“这里是从下面一层直达的,只要我们下去了,就有机会逃出去的!” 这艘船是一艘货船,老板的房间如此设计,倒也免去了许多功夫,从下面走一截楼梯便可直达房间,省得还要往堆货的地方去绕这么一大圈。 当柳云初打开房门时,凤时锦看见延伸至门口的确实有一截楼梯,然而,当他俩正准备要逃,楼下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还伴随着说话的声音。 有人影勘勘转上楼梯时,柳云初眼疾手快,连忙关好房门,回头六神无主地看着凤时锦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凤时锦极为镇定,看向窗户边,抓了柳云初就走,道:“还能怎么办,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先出了这屋子再说。” 她打开窗户,只听楼梯间的话语声越来越近,凤时锦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说话的内容无疑是围绕着柳云初,十分下流,还响起一阵猥琐的笑声。 凤时锦轻松地跳上窗台跃到外面去,转身便来拉柳云初。柳云初吓得面色苍白,手腕脚腕伤痕累累,关键时候连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凤时锦死死抓着他的手让他抵着强跳上窗台时,怎料他却突然滑了一下。 这时人声就停在了房门外面。 “快!”凤时锦冲他低低喝了一声。 怎想,柳云初在这瞬间做出一个决定,突然甩开了凤时锦的手。凤时锦一愣,柳云初视死如归般道:“你快走,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两个就都走不了了!凤时锦,你去叫人来救我,我会坚持到那一刻的!” 不管他即将面对什么可怕的事情,他都会坚持下去的!在凤时锦来之前,他从来没这么有勇气过。 说罢不等凤时锦反应,他擅作主张地啪地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而与此同时,侧边的房门也应声而开。 那个时候,柳云初没有想太多,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凤时锦有危险。他不管怎么样是个男人,可凤时锦是个女人,若是这些恶人想要欺负她,那他真真是比死还要难受。所以他宁可自己有危险,也绝对不会连累凤时锦有危险的。 凤时锦在窗外,用力推了一下窗户,只可惜被柳云初用身体抵着,无法推开,不由一拳打在窗棂上,引起的颤动传到柳云初的背心,让他温暖又麻木,他能感受到凤时锦的怒气,低低对她道:“你快走,我等着你找人来,我、我……我会等着……” 第104章 不能单独留下 第104章 不能单独留下 他看到房间里来的人是三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人,皆是衣着不凡,想来能拥有这么大艘货船的人,怎么可能是穷人。他们看向柳云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猎物,起初见他狼狈地站在窗边还愣了愣,随即就开怀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道:“小东西还挺厉害,能够自己挣脱绳子。”他走到柳云初面前,气势迫人,说话的语调令人恶心,伸手就抓了柳云初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扼,手腕上的伤痕当即痛得他丧失了一切反抗的力气,又道:“这是准备要逃跑吗,嗯?若是我们再晚些上来,岂不是看不到你了?” 柳云初额上冷汗连连,强鼓起勇气道:“放开我,我告诉你们,我爹是安国侯,我是世子爷,你们要是再不放了我,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几人闻言大笑,道:“你是世子,我们岂不是皇帝……” “走开!不要碰我!走开!” 柳云初怎敌得过三人蛮力,他被拉了回去,一下丢在了床榻上。这几个变态,看到柳云初惊慌害怕的样子,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柳云初看着抓向自己的手,喊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柳云初正陷入水深火热中,而凤时锦纠结犹豫。 听了柳云初的话,或许他说得有道理,她和柳云初两个人实在势单力薄,对方这么多的人,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两个谁都走不了。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救出柳云初,她现在就应该赶快跑回去找救兵。找二皇子!二皇子在查的就是这个案子,他一定能救柳云初的! 然而,凤时锦将将在走廊上跑了两步,房间里便传来柳云初故作坚强的说话声,她明白柳云初一向爱逞强,实际上他弱死了,听声音就知道,他也害怕死了……当房内衣衫被撕裂的声音传进凤时锦的耳朵里时,她纵是铁石心肠也再无法往前迈开一小步。 她无法想象柳云初会遭受怎样的对待,只觉得一股怒血直冲她脑际,将她的大闹洗刷得一片空白。 她在这样的时候,会留下柳云初一个人面对这样残忍的事情吗?她若是走了,事后就算再去找人来救了他,又会有什么意义呢? 凤时锦往后退了退。她若走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凤时锦把心一横,下一刻转身就又倒着跑回去。 三个恶心变态的老男人将柳云初按在了床上,柳云初拼命反抗,被连扇几耳光,脸上五指印清晰明显,他偏头眼角便不可抑制地淌出了眼泪。 凤时锦跑回来从窗户爬进来时,竟无一人察觉。她看见此情此景,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准确地说她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仿佛有一头猛兽被困在心里,急于出闸。 凤时锦赤红着双眼,抓住一人后背的衣服,那人一惊,回过头来,恰恰对上凤时锦冰冷的眼神,转眼间就被凤时锦甩开放倒在了地上。 他痛得呲牙咧嘴,指着凤时锦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凤时锦不管不顾,过去对着那男人就是一通狂踹猛揍。另两人见此,纷纷跳下床去,一人拽住凤时锦的一只胳膊,将她强行拖开,继而又毫不留情地摔在墙壁上。 凤时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柳云初看见了她,心里百感交集十分复杂,道:“不是叫你走了么,你回来干什么!” 三个男人始才看清楚了凤时锦的脸,相视一眼,嘴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被打趴的那个男人亦从地上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回头看了一眼柳云初,又看了一眼凤时锦,笑笑道:“这是赶来救你的小伙伴啊?好大的胆子,竟敢一个人闯到这个地方来。不过,来者是客,我们也不介意多来一个。” 说着他便朝凤时锦走来。柳云初试图起身,跪在床上,又被男人给压制住,他反抗得比先前还要厉害,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吼道:“叫你走你就走,你又回来干什么啊!我告诉你,你敢欺负她,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柳云初被男人坏笑道:“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这三个男人四处经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且看他们的眼神便晓得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主儿。他们甚至都没有叫外面的其他人来帮忙。 凤时锦在打架这方面时常取胜,那是和同龄人相提并论,而对付这样手段老辣的人,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床上留一人控制柳云初已绰绰有余,另两人朝凤时锦走来,要想控制她。凤时锦如一头暂时收拢了翅膀等待时机的猎鹰,两个男人刚走了两步,她突然脚下一蹬,用力地冲了过去。双手握紧成拳头,浑身都充满了张狂的戾气和愤怒,猛地朝其中一人挥去拳头。 她一拳就能把人打趴下。 第105章 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第105章 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然而,她没想到,对方身形却十分灵活,仿佛已经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一般,在拳头过来的一瞬之前,突然一个转身勘勘避开,随之抬手便捏住了凤时锦的手腕,将她往边上甩去,另一个男人伸手就搂住了她的腰,一手扼住她的两只手腕,反剪在背后。她动弹不得,强行抽手只能是伤了自己。 男人不屑笑道:“小丫头片子,不自量力。想跟我们斗,你还嫩了点,你大概还不知道,在你之前,也有许多娃子像你这样对我们挥拳头。”他自问自答:“有用吗?没有。” 凤时锦打起架来的时候不慌不忙,在她脸上、眼里看不到丝毫与害怕有关的情绪。尽管她被反剪住双手,她也没慌张过,侧头低下张口就一口咬在了钳住她的男人的胳膊上。这一口咬得狠,好似要从他胳膊上撕下一块肉来,那男人痛极,大叫了一声,不得已松开凤时锦,反手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清晰而响亮。 “凤时锦……” 凤时锦踉跄两步倒在旁边的桌椅旁,她面对紧接着扑过来的男人,咬紧牙关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抬手抓住手边的椅子,迎上前去抡起椅子就往人身上不要命地砸。 那男人猝不及防,被当场砸了一记,头颅鲜血淋漓,倒在了地上。 谁料到一个姑娘家会下得如此狠的手,那结实的红木椅子当即就断成了两半。 另一企图抓住他的男人见状往后退了退。凤时锦随手扔掉了手中断掉的椅子,又捡了另一张完好的,丝毫不给男人喘息的机会,近前去只管往他身上砸。男人能够顺利的闪躲,可凤时锦抓住什么就砸什么,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极度混乱。 不光房间里混乱,这时外面也是一片混乱。有人在外面大喊:“跑了,全都跑了!赶快抓住他们!” 满屋子的男孩子互相解了绳子,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他们被运货工给发现,追得满船到处乱跑。 这些男孩子害怕够了,知道若是再胆怯懦弱,他们还是会被重新抓回去给关起来,倒不如拼此一博。于是到处有打斗,男孩子们娇弱,到底不是这些运货工的对手,但凡瞅准了空隙,纷纷就往水里跳。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他们岂肯罢休,跟着跳下水去抓人。 这时,就算房间里的男人叫外面的人来帮忙,也不会有人答应了。 凤时锦体力耗损地特别厉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房间里的男人终于意识到凤时锦是个很大的麻烦,目露杀气,不等凤时锦再朝他砸东西,他便主动出击,凤时锦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委实算不了什么,反而是他一巴掌扇在凤时锦脸上就能扇得她头晕眼花。 他一手捏住了凤时锦的拳头就着她的手臂用力一扭,柳云初几乎听见了她骨头错开的声音,随即只听凤时锦闷哼一声就跪了下去,男人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将她踢倒在地。 床上那个钳制着柳云初的男人狠声道:“外头乱了,杀了她扔下船,做干净些!” 凤时锦拼命想爬起来,又被男人给踹了下去。男人蹲在她身边,双手缓缓伸来,端住她的头,道:“看你是个女娃,你若识好歹还可让你好过些,现如今被你搞成这样,只好杀了你。” “住手!你住手!”被困在床上的柳云初挣扎,双腿乱踢。 地上的男人端着凤时锦的头说完以后刚刚准备用力往一边扭去,她抿着唇竟还是不慌,仿佛她知道自己是挣扎在地狱边缘一样,不管前进一步亦或是后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所以,没什么可慌的。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凤时锦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手里寒光一现,往男人的手腕上划去。结果他扭断凤时锦的脖子不成,忽的觉得自己手腕一凉,定睛一看时倒抽一口冷气,血流如注竟无法止住。 而凤时锦趁着这一空当翻身而起,不管受伤的手臂传来尖锐刺骨的疼痛,也要抓住男人的另一只手,用手里的匕首往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亦是一划。 两只手腕一样鲜血淋漓,男人面色发白,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他对凤时锦愤恨至极,然双手手筋被割断,纵是再想杀凤时锦,也抬不起一丝力气。 床上的男人见状,立马扼住了柳云初的脖子,道:“不就是为了这个男娃子么,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没什么可惜的!” 凤时锦毫无畏惧,一步步朝床边走去,道:“他死了,你们全都别想活。”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柳云初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凤时锦没好到哪里去,她同样也被打得满身是伤,但她的眼神难以驯服,给人一种仿佛她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错觉。 柳云初喉头一酸,心很疼。 他对这样的凤时锦,心很疼。比巴掌落在他的脸上疼,比尊严被人踩在脚下疼,比自己的命拿捏在别人的手上疼! 他怎么这么没用! 男人收紧他的脖子,想用他的命来要挟凤时锦。谁也想不到,这样单薄的一个女子身上,会有多么强劲的爆发力。她能如此勇敢,柳云初心想,她都为自己做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没有什么是可怕的。他已经彻底什么都不怕了。他能感受到男人扼住他脖子的手沁出了汗意,尽管在缓缓收紧,尽管他呼吸困难。但怕个毛啊,他能一下子就把他掐死吗?不能! 柳云初习着凤时锦的做法,奋起就一口狠狠咬住了男人的手臂。男人疼得抽气,立马想甩开柳云初,柳云初再蹬起双脚往男人身上踢了几脚。 第106章 他是个善良的人 第106章 他是个善良的人 男人心思狠辣,他还挣扎着动手去抓柳云初的身体。 凤时锦见状,紧了紧手中匕首,往男人的手掌狠狠刺去,当即刺穿。然而力道又把握得很好,不至于伤到柳云初大腿的皮肤。滚烫的鲜血流出来,烫得柳云初双腿不住颤抖…… 当官兵赶到这里的时候,船上逃跑的少年有的不见了踪影有的被运货工给抓了回来。那三个男人均有受重伤,从房间里撤了出来,异常恼怒,将凤时锦和柳云初交给那些运货工任由他们欺凌。 这么多人加起来,凤时锦和柳云初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徵勤一声令下,将船上所有人都抓起来,并把那些丢失的少年全部找到。 房间里血迹满地。苏徵勤走进房间,看见凤时锦衣裳凌乱,但她比柳云初好许多,柳云初身上只披了一件衣裳,他靠在凤时锦的肩膀上,瑟瑟发抖地哭泣。凤时锦与他两相依偎,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哄孩子一样,轻声道:“没事了,不哭了,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 官兵来得及时,要是再晚来一步的话,后果无法估量。 苏徵勤见状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时,否则柳世子和国师的弟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再怎么也难辞其咎。 那被抓起来的三个变态男人从苏徵勤身边押走,苏徵勤侧身睨着他们,气势冷冽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世子爷下手,先押下去听候发落!”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柳云初居然真的是世子爷,还以为他是编的。当初花魁大赛当晚,在河上偶然碰到了柳云初,便起了歹意,没想到这次是真的玩完了。 苏徵勤踏进房间,走到凤时锦面前,道:“你们没事吧?”他看了看凤时锦扭掉的手,皱了皱眉头:“你的手怕是骨折了,需得尽快回复原位,若不介意的话可以交给我来。” 说着他便在凤时锦面前蹲下,将将一碰到凤时锦的手时,凤时锦本能地想还手,被柳云初抓住了另一只手,红着眼眶心疼道:“没事的,二皇子是个好人,不怕,咬咬牙就过去了。” 苏徵勤动手十分迅速地一下子就把凤时锦的手扳回正位。凤时锦整个人甚至都没什么反应,仿佛根本不会痛。这让他诧异,同时也万分佩服。 苏徵勤道:“我送你们回去吧,你们放心,今晚的事我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起身时,凤时锦走过苏徵勤的身侧,顿了顿,声音低哑道:“你最好不要跟苏连茹是一伙的。” 苏徵勤道:“连茹胡闹莽撞,我虽是她二皇兄,但还不至于陪着她疯闹。你放心,我向来帮理不帮亲,你也不用时时刻刻戒备着我。” 凤时锦半低着凤眸,睫毛弯弯,轻轻颤了颤,像是羽毛挠人心。她道:“既然如此,今晚一事,来日若有机会,我会报答。” 苏徵勤闻言安慰地笑笑:“用不着,举手之劳而已,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殊不知,凤时锦心中一直记着苏徵勤这一恩情。苏徵勤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将来他会因为今夜顺手帮了凤时锦一回而换了自己一条性命。 今夜的事,幸好有龙舟赛作为掩护,码头这边才处理得很低调。货船被扣押,一应人等被押往官府等待受审。 柳云初的衣裳被撕烂了,临时借了一件官差的衣服来穿。出了货船他一句话也不说,和凤时锦一起撑着他被绑来时坐的那艘画舫逆流而上。龙舟赛已然结束,河面上的画舫稀稀疏疏,大都乘兴归去。 他坐在甲板上,只听得木桨划在水里而荡起的波浪声。举目望去,河畔那条花街依然花红酒绿不减热闹。夜风吹得柳云初有些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侧头看着凤时锦。 凤时锦只留给他一个侧影轮廓,正认真地划着船,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可是在柳云初心里,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她,心里就是温暖和安定的。凤时锦穿得比他还单薄,他记得她刚去救他的时候浑身都是湿透的了,现下衣裳已经干了一大半。这夜风吹得柳云初一个男人都觉得有些萧瑟,他想,凤时锦虽然是个坚强的女人,也一定会觉得冷吧。 这样一想,柳云初就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倾身往凤时锦这边靠了靠,然后将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凤时锦愣了愣,回头看他,道:“笨蛋,觉得冷就不要脱,我不碍事的。” 柳云初认真道:“我是男人,照顾女人是应该的。” 凤时锦一笑而过,不置可否。那笑容看在柳云初眼里,觉得那么美丽,又那么刺眼。 半晌,柳云初忽然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凤时锦,你会不会因此而觉得我很没用啊?” “不会。”凤时锦半开玩笑地说:“事实上,你比大部分人都有用,当然比我可能会差了点。” 因为他虽然是个任性的世子,其实却很善良。 “龙舟比赛都已经完了吗?”柳云初选择不去跟凤时锦计较斗嘴,他觉得自己就算是比凤时锦差了点,能排在凤时锦后面也是很好的。 “完了。” “哪支队伍赢了?” “谁知道”,凤时锦道:“我还没来得及看。” 不知不觉画舫就摇上了岸,凤时锦先行跳上岸边将画舫固定好,才拉了柳云初的手把他拉上来。 随后两人走在逐渐显得冷清的街上。凤时锦见柳云初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在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时,见老头的糖葫芦棒上还剩下最后一支糖葫芦,似乎他今夜不把糖葫芦全部卖光就不肯回去一样。凤时锦走了过去,老头眼神矍铄道:“姑娘,买糖葫芦哇?” 凤时锦掏了散钱,把那最后一串糖葫芦买了下来。 第107章 能别在大街上丢人么? 第107章 能别在大街上丢人么? 柳云初只淡淡瞟了一眼,不由腹诽:想不到强悍如凤时锦,也免不了一颗少女心,居然喜欢吃糖葫芦。 刚这样一想的时候,凤时锦便将糖葫芦递了过来,道:“给你吃。” 柳云初一愣,喃喃道:“爷怎么可能会喜欢吃这种女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他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地伸手去接了过来,把玩在手里来回揣摩。 凤时锦看了他一眼,道:“很爽口的,不信你咬一口试试。” 柳云初半信半疑地果真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触及他整个味蕾,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女孩子都爱吃这个,这种味道仿佛能让人的心情变得美丽起来。 凤时锦看他小心翼翼地吸着糖葫芦,声音也放得轻了些,道:“你还记得你在怎么被绑到船上的么?” 柳云初顿了顿,摇头,道:“我只记得我在去找你的半路上,被人从后门敲了一下,然后醒来便被绑在了画舫里。” 凤时锦不再言语。事情怎会这么巧合,傍晚伊双将将给她送了信,柳云初就出事了。且这个绑架他的团伙,看起来好似和苏连茹跟凤时昭没有什么联系……这种联系到底在哪儿呢? 柳云初见她沉思不语,索性又道:“我认得他们,就是上次花魁赛上我们撞了他们的画舫的那些人。” 凤时锦一愣,当晚苏连茹和凤时昭也在秦楚河上不是? 凤时锦皱眉头的样子让柳云初看了有些不舒服,又幽幽道:“你……你是不是嫌弃我……” 凤时锦回了回神,反问:“我哪有嫌弃你?” 柳云初讷讷道:“那你跟我走在一处,还这么不情愿的样子,不是嫌弃我又是为什么?”他本来不应该在意这些细节的,可是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后,受伤的心灵还没能得到复原,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变得如女人一样敏感,就是控制不住要往那方面去想,整张秀气的脸都纠结在了一块儿。 凤时锦好笑道:“我嫌弃你还会去救你,还会跟你走在一块儿么。” 柳云初默了默,忽然停了下来,就站在街上,转头面向凤时锦,手里剩下半串糖葫芦,嘴角沾了一些红糖渍,他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道:“我至今还是清白的……你看了我的身子,要不要对我负责?” 凤时锦嘴角抽了抽:“不要。” 这画风也转得忒快了。柳云初之前还动不动就满口“爷”来“爷”去的,眼下活生生一个小媳妇儿。 柳云初料到凤时锦会拒绝,也没有过于失望,低头往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衣裳虽换了,但那块海蓝玉锦腰佩却是小心地收进了怀里。眼下他把那腰佩取了出来,摊在凤时锦的面前,道:“既然你不愿对我负责,那这块玉佩就当是今晚你救我的谢礼吧。” 凤时锦眉头跳了跳,道:“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 柳云初蛮横道:“要么对我负责,要么收下它,你自己决定。” 凤时锦沉吟了一下,还是明智地选择了后者。柳云初目光闪了闪,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柳云初找到了玉佩的主人,便下定了决心不会后悔。她不喜欢自己,却也阻止不了自己喜欢她的心意。 柳云初满意地见凤时锦将他的腰佩收进了怀。这时对面明火执仗地走来一拨人,柳云初转头定睛一看,有些受宠若惊。 来的是安国侯夫妇,还有身后一些官兵。 二皇子是从码头走陆路回去的,要比凤时锦他们慢吞吞地摇画舫要快,他在路上恰好遇到参加宫宴回来的安国侯,便将晚上柳云初被绑架一事简单说了一说。莫看安国侯平日里打柳云初打得凶,一遇到这样的情况却是急得不行,连忙慌慌张张就来了人来接应柳云初。 柳云初心里再明白不过,晓得是二皇子向他们走漏了风声,因而对凤时锦低低道:“在船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对任何人讲,更不能让我爹娘知道。快把玉佩收好,不能让我爹娘看见了。” 眼下看见柳云初完好无损地站在街道上,安国侯着实松了一口气,而安国夫人当场落下泪来,不顾形象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柳云初,泣道:“我的儿啊……真真担心死为娘了……” 大街上,柳云初颇有些难为情,连忙将手里剩下的半串糖葫芦给扔了,用脚踩住,干干道:“娘你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爹娘看见他当街啃糖葫芦,做出如此有失男子气概的事情来,回去说不定又得受教育。索性安国侯夫妇第一时间在意的是柳云初他人,并没有在意其他。 夫人哭得很凶,道:“我和你爹听二皇子说你被绑票了,吓得我们茶饭不思呀,看见你没事就好了,不然……不然我们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能跟着你去了呀……” “这这……这没这么严重吧?”柳云初看着自家娘亲在自己肩膀上哭得一团乱,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这娘在家里是素来淡定的,不管他被他爹揍也好,被饿肚子也好,从来不会说出这些肉麻的话。 嗯,想不到他娘关键时刻也是这么一个感性的人! “怎么没这么严重?”安国夫人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僵着一块面皮并露出一脸“你能别在大街上丢人吗?”的表情的安国侯:“要没这么严重,你爹能亲自来吗?” 柳云初对这一句话深有感触:“那确实还蛮严重的。” 安国侯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娃,大抵五六岁的模样,那是柳云初的亲妹妹。她怯怯地拉着安国侯的手,天真地问:“哥哥被坏人绑架了,怎么没被撕票呀?” 安国侯斥道:“柳茵,不许乱说话!” 那个叫柳茵的小女娃瘪了瘪嘴道:“明明哥哥比坏人更坏,他常常趁着爹娘不在搓茵儿的脸。将来茵儿长成一张烧饼脸,嫁不出去的时候,定要找他清算的!” 凤时锦不由对柳云初说道:“你妹好清纯啊。” 柳云初瞪她一眼。 第108章 真心相待的朋友 第108章 真心相待的朋友 安国夫人哭够了从柳云初肩上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一旁还干站着的凤时锦。 柳云初意识到这也是凤时锦第一次与他的父母比较正式地见面,应该让凤时锦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遂来了点精神介绍道:“娘,这就是我的同窗凤时锦。” 安国夫人点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为娘知道,她是国师的弟子、你三句话离不开的凤时锦。今天晚上你要是听家里话,不死活非要出门找她去看什么龙舟赛,乖乖跟我们一起进宫吃吃喝喝,也就没有被绑架这回事了……” 柳云初脸一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要不是她……” 安国夫人完全忽略掉了柳云初,抬眼看向凤时锦,道:“对不住,人老了就爱唠叨几句,还请凤小姐莫要往心里去。我就柳云初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万不能让他有丁点损失的。” 柳云初快要炸毛了,就凤时锦还淡定如初,道:“夫人这么说是应该的,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这话说得连柳云初都替她觉得委屈。可是她私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柳云初若是不沾上她,便不会有这些事情。自从遇上了她,就是他的不幸吧。 安国侯走了过来,适时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吧。”他亦看了看凤时锦,见她浑身脏污,毫无一点女子该有的斯文样,第一面的印象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国师约摸还在宫里,被德妃给留下了。但好在老夫派人给他通了一声信儿,想必也快来了。此次有惊无险,别的就不多说了,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最终安国侯夫妇硬拖着柳云初强行告别了凤时锦,先行回去了。 凤时锦站在原地,像个小老头一样负着双手,云淡风轻地看着柳云初被拖着一边挣扎一边回头望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柳云初不死心地冲她喊道:“凤时锦,我改天再来看你!”她只低头笑了笑,再无其他,再抬头时,柳云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上。 安国侯和他的夫人对凤时锦抱有看法,凤时锦一点也不怪他们。尽管她身上带有国师嫡传弟子的光环,可也阻止不了从前的那些事在她身上留下的阴影吧。她是凤家不要了的弃女,除了柳云初哪样缺根筋的人,还有谁愿意真心结交? 所以能有柳云初这样一个朋友,或许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起初凤时锦没太当真,可眼下,她却实实在在地将柳云初看做她最真心对待的朋友,势必要一辈子相互帮持的朋友,这份心情,与他的身份、与他父母的成见,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凤时锦抬脚继续往前走,她低着头。街道两边的摊主吆喝着卖了最后一样商品后就收摊,结果卖了一样又一样。卖烧酒和烤肉的在街边搭了个棚,夜生意才将将开始,烧酒和肉的香味飘去长长很远的距离。 凤时锦低着头,只看见脚下一块块青石板从后溜走,青石板的缝隙形成一条条方方正正略显深邃的线条。直到眼前突然多了一双脚,她来不及收住脚步,一抬头时就撞了上去,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熟悉的槐花香隐隐约约飘散在空气中。凤时锦闭着眼睛深呼吸,眼眶蓦然酸酸的,六月上京的槐花还没谢啊。 她不用仰着下巴去看面前站着的人,因为她知道那是她最为熟悉的师父。师父来接她回家了。 她伸手抱住了君千纪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了出来那胸腔里面的一颗心正在狂乱地跳动。凤时锦喃喃着说:“师父,你不用这么着急地跑来找我,我自己晓得回家的。” 他在来时的路上一定跑得很着急,不然胸腔怎会起伏得这样厉害。可在她面前,永远一副若无其事、很冷清淡然的样子。 君千纪这一次,在大街上,竟没有若无其事地将凤时锦推开。他袍摆轻拢,轻轻地把她圈住,将她稳稳地护在自己怀里,面上神色变幻莫测。他道:“我在想,到底要将你置身于何处才算安全。皇宫里,国子学,国师府,无论哪一个地方,我都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每一次都会有那么多的意外,是师父没有保护得好你。” 凤时锦埋头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道:“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这条路也是我自己要选的。从开始我就知道,很多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够承担,师父是大晋的国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着我。徒儿一点也无怨。” 她无怨,安知国师君千纪有没有怨呢?所能给她的,不过一个可以度日的屋檐,一个名正言顺的国师弟子身份,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何时起,君千纪开始计较,能给她的太少。 君千纪牵了凤时锦的手,带着她往家的方向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道:“我们回去。为师不是说过了,让你待在府里不要乱跑,现如今你又是怎么在街上的?听二皇子说,你和柳世子还身陷了贼窝。” 凤时锦颇有些自豪道:“柳云初被绑了,若不是徒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君千纪不辨喜怒:“他被绑了,与你何干呢?” “他怎么说也是徒儿的同窗”,凤时锦瞅了瞅君千纪的脸色:“徒儿把他当朋友看待。” “当朋友看待?”君千纪脚下停了停,手指间不知何时挂着一枚腰佩,凤时锦乍看之下觉得颇有两分眼熟,再一看便忽然想起这不是柳云初才送给她的东西么,什么时候到了师父手上?君千纪道:“你把他当朋友,他未必把你当朋友,否则何故要送你这个?” 凤时锦默了默道:“徒儿也觉得他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有些不合适,但他说要么我对他负责要么我接受他的礼物,徒儿无奈之下才接了过来。不想还没捂热呢,就被师父给发现了。” “那你可知他送你这个的含义?”见凤时锦回答不上来,君千纪又把玉佩还给了她,继续往前走:“这玉佩上刻有安国侯家的家徽,是传家之物,柳云初送给你便意味着他心系于你,改天你找机会还回去。” 凤时锦愣了愣,道:“是,师父。” 第10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0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柳云初被半拖半扯,不知不觉就快到了安国侯府。他连哭的心都有了,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凤时锦到个别。今天晚上说好的龙舟赛没看成,反而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绑架,还有他爹娘怎么对凤时锦说话那样不客气,看来一定是对凤时锦没有个好印象了,他怎么那么倒霉! 柳云初挣道:“你们别拉拉扯扯的了,我自己会走!” 安国侯冷哼一声,走在前面,道:“差点进了阎王殿里的人,还敢这么横!以后少和那凤时锦往来,你看看她,哪有半分身为女子的样子,不矜持不庄重!也难怪七公主要时时找她麻烦。以前你不是和她很不对盘吗,如今呢,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大,脑袋吃屎了?” 柳云初回嘴道:“我脑袋吃屎那也是你塞的!” “你再说一句?” 柳云初连忙跳开,道:“凤时锦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不拘小节罢了。就算你是我爹,也不许你这么说她!” “你反了你了!” 安国侯夫人拉着柳云初,语重心长道:“云初,今夜一见凤时锦,确实没你所说的那般优秀。我们也不是看重门当户对的人,但就算她不是国师弟子,曾经闹过的事是满城风雨,你能和她那样的人搅在一块儿吗?” “她哪样的人?”柳云初被安国侯夫妇说得莫名火大,道:“你们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你们儿子呢!” 安国侯夫妇:“那就好那就好。” 柳云初挥挥衣袖走在前面:“觉得她狼狈,觉得她不矜持不庄重,可今天晚上要不是她奋不顾身地救我,可能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转身,较真地看着自己爹娘,安国侯夫妇俱是一愣:“我被绑上货船的时候,是她淌了这趟浑水才把自己弄得又脏又湿的,也是她不顾生命危险闯进去救我,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刀子跟三个男人打架,你们能想象那是怎样的场面吗?她为了救我,差点连自己的命也没有了!我柳云初这辈子唯一佩服并且喜欢的女人就是她凤时锦,你们承认也好否认也罢,这都没有关系,但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她一句不好。”说着柳云初回过身走进自家大门:“可惜她心比天傲,纵然是我世子爷,她也看不上我。” 安国侯夫妇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均有些不可思议。柳家的小小姐柳茵欢欢喜喜地蹦蹦跳跳地进去,自言自语道:“看到哥哥这么不开心,我就放心了。” 安国侯夫人后知后觉道:“老爷,方才我对凤时锦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安国侯甩袖走了进去:“哼,逆子。” 回到国师府后,凤时锦想了想,还是对君千纪道出实情:“柳云初遇险一事,有可能七公主和凤时昭也有参与其中,她们是想靠对付柳云初来对付徒儿。今天下午昭媛宫里的宫女伊双来跟我报过信了。” 君千纪平静道:“这个为师大约能够猜得到。”不然今夜他何故被德妃留在宫里那么久,想必其中定然有七公主的功劳。凤时锦进屋子的时候,君千纪便站在院子里,月盈如霜,风过叶落,吹起了他的袍角和发丝,他声音若流水清泉一样悦耳动听:“时锦,这一次,让为师帮你。” 凤时锦在门前顿了顿,推门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然后应道:“好啊。”她自私地想,不想他卷入其中,可,偶尔依靠一下他也是可以的吧? 凤时锦很听君千纪的话,隔天在国子学里下学的时候找了个好时机,试图将玉佩还给柳云初。 彼时柳云初见她递出玉佩,如临大敌道:“怎么?” 凤时锦坐在学堂前的台阶上,金色的阳光洒在台阶上,也将她淬得金灿灿地夺目。凤时锦微微仰头,阳光煦得她眯着眼睛,凤眸极美,眼里光华流转、美轮美奂。她笑笑,道:“听师父说,这腰佩对于你们柳家有着特别的意义,应是很贵重的,你送给我不合适,你还是拿去送给你未来媳妇儿吧。” 柳云初急道:“为什么不合适,我说送给你的那便是送给你的,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有收回来的道理!” 凤时锦道:“但是我现在不想要了,给,还你。” 她的话成功地激怒了柳云初,他怒目而视,道:“你是不是嫌弃它?” 凤时锦认认真真地看了看手中的腰佩,她虽不太懂,但也能看出来质地温润色泽均匀剔透,且上面的纹理极为精致漂亮,蓝色的穗子夹杂了金丝,十分珍贵。但她嘴上道:“这玉佩明明是白色的里面却还掺着蓝色的杂质,我真是越看越觉得它丑。”心里却觉得越看越漂亮。 柳云初炸毛道:“你个乡巴佬,你懂什么,这明明是海蓝玉锦,这种质地的是稀世罕有!” 凤时锦撇撇嘴,道:“那我不懂得欣赏,你还是留给懂得欣赏它的人吧。” 柳云初跳脚道:“我告诉你,就算它是一坨屎你也得给我好好地收着!”说罢不等凤时锦再多说,也不去接回那玉佩,转身就跑,生怕一个慢了,凤时锦要把他送出去的东西又强行给塞回到他手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粗俗的女人。她不懂欣赏就装作很懂欣赏不就好了,干什么要说出来,反正他柳世子送给她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差东西就是了! 然还跑了两步,凤时锦在身后不慌不忙:“喂!” 柳云初停了停:“作甚?这件事你要是再说,别管我跟你翻脸哦!” 凤时锦悠悠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柳云初噎了又噎,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心里道,是又怎么样!喜欢你虽然很掉价,但爷就是不走寻常路!可话说出了口,却怂得不能再怂:“谁喜欢你了,你长这么丑!爷就是喜欢丫鬟也不会喜欢你!”说罢以后他很恼火地跑掉了。 第110章 就是不敢承认 第110章 就是不敢承认 凤时锦诧异地看着柳云初飞快地跑出了国子学然后不见了踪影。她在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师父说错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腰佩,心想既然柳云初没有这层意思,他又死活不肯要回去,那自己暂且收起来好了,待哪日柳云初反悔了,再还给他就是。 于是凤时锦又把腰佩给收起来揣回自己怀里,站在夕阳下伸了一个懒腰后慢吞吞地回家了。 此时柳云初正蹲在某个角落里抓耳挠腮、痛心疾首:“熊成这样儿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柳云初你就是承认了会死吗,会掉块肉吗?不会的吧!谁说喜欢她会掉价啊……她那样的姑娘就需要人喜欢!你个混蛋!” “谁混蛋啊?” 没想到这时背后突然有个声音接了柳云初的腔,吓得他“啊”地一声大叫,连忙回头看去。身后之人是个熟脸孔,正是他家的管家。 此刻管家正一脸八卦,问:“少爷刚刚在骂谁呢?” 柳云初气道:“你干嘛躲在爷身后偷听不吭声?” 管家无辜道:“老奴没躲啊,是少爷一直没有发现而已。”然后他双眼又闪烁着无比八卦的光芒凑过来:“少爷,你说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你喜欢那位凤小姐呢?” 柳云初:“……混蛋,你明明都已经全部听到了!” 管家:“听是听到了,只是老奴有些想不明白。” “你哪里不明白?” 管家沉吟着道:“以前少爷远近几条街可是很闻名的,天不怕地不怕,怎的却不敢当着凤小姐的面儿承认你喜欢她呢?” 柳云初落寞道:“说了也没戏!明显她对我就没有这方面的感觉,不然我送她我的传家宝她为什么没有往那方面想?从始至终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唱独脚戏,她什么都不受影响,就我一个人被困扰着……” 管家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这样。”然后又一惊一乍:“什么,少爷是说你把传家宝送给她了?这怎么行,这要是被老爷和夫人知道了……” 柳云初自觉失言,回头就去捂管家的嘴:“要你多嘴!这件事不许告诉他们,否则我一定不饶了你听见没有?” 管家被迫点头答应:“老奴不说就是,不说就是……” 柳云初这才放开了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接爷回家的吗,我说过多少次了,爷自己走回去,不需人接送。” 管家道:“少爷误会了,老奴并不是来接少爷回家的,而是另有任务。” 柳云初疑惑:“什么任务?” 管家这才移了移身,柳云初看见他身后放了两个锦盒,像是要去送礼的样子。管家道:“这是老爷命老奴准备的礼物,要送去国师府给凤小姐的,以答谢凤小姐对少爷的救命之恩啊。” 柳云初半信半疑:“真是我爹这么吩咐的?他忘记吃药了?”见管家严肃而郑重地点点头,便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那行,那你去吧。” “少爷要不要一起去?” 柳云初道:“我还是不去了,饿了,先回家吃饭。” “少爷,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云初回过身来看着他:“有什么话你说就是,磨磨唧唧的。” 管家道:“凤小姐在少爷心中的位置,很重要吗?” 柳云初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是当然,她是爷的初恋。” “既然她对少爷没有这门心思,以老奴多年的经验来看,少爷若是不想失去这个朋友,还是维持原状比较好。”柳云初愣了愣,管家又道:“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所谓物极必反。少爷若是非想要得到什么回应的话,倒可能会失去她。倒不如和她一直做好朋友下去,起码朋友也是一辈子的,少爷也可以以朋友的名义陪着她一辈子不是?” 柳云初似懂非懂,但又觉得豁然开朗。他喜欢凤时锦,并不是为了让凤时锦也一样地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是不求回报的,尽管得到回应是一件完美的事情,可若得不到回应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道:“就你话多,赶快把东西送过去。” 他是很困扰,困扰于他的这份心情无法宣泄。但他万不想凤时锦也一样困扰。那就这样吧。仔细想来,和凤时锦相处的日子,他也感到挺愉快的。 柳云初被绑架一案很快在上京流传了出来,毕竟绑架世子爷不是一件小事。为此,这个案子才必须慎重审理。 提前壮大声势,这样的结果令安国侯十分满意。要是不将那案犯主谋绳之以法,在他这处也难以说得过去。因而广大百姓们私底下揣测,不管审理的过程怎么严谨,反正结果那几个案犯肯定是必死无疑的。 然后就有一部分叹息,怎么老天爷不来收了这个恶霸世子爷呢?要是那几个人贩子能把世子爷拐走……该多好!这样也算为民除害啊。 此案是由二皇子主审的,柳云初作为受害者之一,当然得上堂做证。起初安国侯不允许柳云初上堂去作证,一是考虑他的心灵受到了创伤不宜与犯罪分子面对面,二是安国侯听说这些人贩子伪装成外地来的商人,专门绑架诱拐少年卖到别地做男倌,男倌就跟青楼女子一个性子,是门轻贱低下的职业,安国侯觉得柳云初被选中一定程度上很丢脸。 但柳云初气不过,一定要上堂作证并在几个案犯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安国侯也是无法阻止的。 苏连茹的伤养好以后,高调回归国子学。在国子学课余时间里,她总是挑起话头,拿柳云初要被卖去当男倌这事开玩笑,气得柳云初恨不能当场给她一顿胖揍。 凤时锦淡定地拉住了他,看了看苏连茹无谓道:“你用不着如此动怒,毕竟他们说的没有一样是事实,你并没有被卖去当男倌,而那些想害你的人也被关进了大牢里随时受审。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有些人舌头长,难不成还要给她剪了不成?” 第111章 第一次去大理寺 第111章 第一次去大理寺 苏连茹当即脸色就很难看。这回没能搞到柳云初给凤时锦当头一棒,下次若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她! 柳云初悄悄对凤时锦道:“可是他们都觉得我很娘……” 凤时锦道:“那些恶人偏偏看上你却不看上别人,不也说明了你长得俊俏么。你还算不上男生女相,若要是真说起男生女相……”凤时锦顿了顿,勾了勾嘴角,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当朝的二皇子生得漂亮那应是举国皆知的吧,他都不介意,你很介意吗?” 能和二皇子相提并论,柳云初心里的平衡感油然而生。思及二皇子平日的风流倜傥又温柔多情,好似就算男生女相,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 遂柳云初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苏连茹怒而拍桌:“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扯上我二皇兄!” 后来凤时锦问柳云初:“你去了几次大理寺,案子审理得如何?” 柳云初恨恨道:“还能如何,那几个人罪大恶极,坑害了不少少年,而且作案不止一起,再加上这次眼瞎绑架我这个世子爷,二皇子已经定罪了,并向皇上递交了定罪书请求皇上复核,皇上核过了,那三个主犯于三日之后在菜市场口腰斩。” 他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也给凤时锦出了一口恶气。多亏了他爹在其中倚老卖老,数次在皇帝跟前老泪纵横装可怜。 凤时锦默了默,问道:“你跟二皇子很熟?” 柳云初道:“也谈不上很熟,但我听我爹老夸他,政绩做得很好,人品也很好,是个风流多情的皇子爷。大晋的姑娘们,除了喜欢四皇子那样正经板正的,喜欢二皇子那样风流多情的也不在少数。” 说着不由看了看学堂里的苏连茹,满脸不屑:“虽是一母兄妹,二皇子和她不可同日而语,简直甩她十八条街都不止。你莫要误会,我这里说的风流多情,是文人骚客们口中的那个风流多情,而不是指他私生活不检点,你看二皇子有钱有颜又有闲,却不见他和哪个女子传出过绯闻,可见是洁身自好。” 听柳云初这样说来,二皇子委实是相当优秀的。 只不过凤时锦却不甚在意这些,道:“他好说话么,若要是你带我去大理寺见见他,他能否允许我去牢里问候那几个罪犯几句?” 柳云初道:“这个可说不准,二皇子平时很好说话的,但要是涉及公事的话他就要公办了,不过我也可以带你去试试,说不定他一时脑犯抽就答应了呢。”柳云初问她:“你去牢里想问候啥呀?” 凤时锦:“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 柳云初一听,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成,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想必凤时锦去牢里问候那些人的祖宗,也是为了解口气。只要能让凤时锦解气,他再难也要努力办到。 于是上午的课还没有结束,柳云初就腆着脸去跟夫子苏顾言请假,道:“夫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些有关绑架案案情的重要线索没有向二皇子交代清楚,要再去大理寺一趟。” 苏顾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去吧。”柳云初和凤时锦就一起转头往外走,苏顾言忽然又不急不忙地出声:“等等。” 柳云初回过身,中规中矩道:“夫子还有何吩咐?” 苏顾言看向凤时锦:“你也要去?” 柳云初抢先道:“当然,那天晚上是凤时锦救的我,她也有案情需要交代哒。” 凤时锦点了点头:“是这样,顺带一路安抚柳世子的紧张情绪。” 苏顾言僵了僵嘴角:“我并不见得他有紧张。” 柳云初很配合地露出了一脸的紧张:“夫子,其实我内心的情绪是这样的,只不过我收敛得好而已。” 苏顾言:“……”实际上这两货是想逃课吧。但他还是很开明道:“那你们去吧,但你们是否真的去了大理寺,一会儿我会派人去过问,若不是去了大理寺仅仅是为了逃学开溜,后果你们懂的。” 柳云初道:“夫子请放心,我们真的是要去大理寺,不会诓骗夫子的。” 得了夫子首肯,柳云初便和凤时锦一起大摇大摆地去了大理寺。大理寺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凤时锦第一次来,许是因为这里是个专门与犯罪分子做斗争的地方,高高耸立的檐角,眼前长长延伸的石阶,每一砖每一瓦都透着一股神秘也严肃的气氛,让人肃然起敬。 起码凤时锦是这样的。 当柳云初面对数百石阶需得一步步走上去的时候,他垮着一张脸显得无比的纠结,郁卒道:“我实话实说,大理寺最坑人的就是这台阶了,走上一遭下来,汗都要流三斤。”凤时锦没有吭声,柳云初便侧头去看她,见她面无表情、眼神认真的样子,不由问:“你在想什么?” 凤时锦抬步往前走,道:“你不觉得能坐在这上头的位置上,能断人生死,是一件应当令人敬畏的事情吗?” 柳云初愣了愣,跟在她身后,开始慢吞吞地爬台阶,道:“不觉得……” 骄阳烈日烘烤着石砖地面,那高高的檐角在地面上映出几道张牙舞爪的阴影。等柳云初和凤时锦爬完台阶时,已经将近晌午,因为日头当空的缘故檐角留下的阴影已经十分窄小,但这也不能阻止柳云初和凤时锦满头大汗地站在阴凉下歇口气。 在进来大理寺时,便早有人向二皇子通报了。二皇子正在大理寺内当值,听说柳云初和凤时锦来了,一脸悠悠然,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此时,二皇子背着手十分悠闲地从清凉的大殿内踱了出来,看见凤时锦和柳云初热气腾腾的,笑得弯起了眼睛,仿佛瞳仁儿也浸了几分阳光黑得发亮,道:“这不是柳世子和凤小姐么,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了?” 他用起了官场上的客套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世故,反而像惬意的闲话家常,他沾了点点墨迹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指端葱白如玉,看了看天又道:“今天又不是休沐,这个时辰你二人应该在国子学里上学吧?” 第112章 事事要谨慎 第112章 事事要谨慎 柳云初大大咧咧地对二皇子一揖,说道:“若要是休沐,我们来这里就见不到二皇子啦,二皇子有礼。” 凤时锦见状,面上露出不是太情愿的表情,但还是跟着对二皇子一揖,亦道:“二皇子有礼。”她潜意识里很介意这二皇子和苏连茹乃亲兄妹,根本无法对他友好起来。 苏徵勤笑笑,摆手道:“不用多礼了,”说着就转身先踏进了殿中,也不问二人到这里来所为何事,而是道:“你们都进来吧。这个点儿了,你们应该是还没有用午膳,来得也是巧,我正准备吃,你们一起么?” 柳云初爬了那么高的台阶,流了那么多汗,早就又渴又饿了,闻言喜道:“二皇子真客气,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于是苏徵勤带着他俩去了偏殿。偏殿中亦是凉爽,桌上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膳,正幽幽冒着热气,柳云初一见之下不由咽了咽口水,食欲大起。凤时锦也是一样,但她不如柳云初表现得那么明显,她很能克制自己。 苏徵勤坐下后示意两人也坐下。柳云初冒冒失失地拿了筷子就准备去夹菜,被凤时锦拿起筷子头猛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制止道:“你怎么这么无礼,二皇子都还没吃你便要去动,”她冲着对面的苏徵勤扬了扬下巴:“等二皇子先吃。” 柳云初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规规矩矩地停下,道:“二皇子先请。” 苏徵勤依旧面含微笑,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随便就近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看了看凤时锦,道:“是怕我在这饭菜里下毒?没关系,凤小姐若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一样一样试吃。” 说着他竟真的每一样菜都自己先吃了一口。 柳云初张口讪讪道:“二皇子不要介意,凤时锦她不是这样想的。” 凤时锦毫不避讳道:“我就是这样想的,出门在外,若是不想再发生类似前几晚的事情,还是得小心一点。” 柳云初弱弱地看她一眼,竟不忍反驳她,只道:“二皇子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徵勤也不恼,反而笑道:“看来凤小姐对我还存有颇大的成见。无妨,你若不放心,我全部试吃了便是。” 他将桌上的饭菜全部都吃过一遍了,凤时锦才示意柳云初动筷子可以吃了。等一顿饭大家都吃饱了,苏徵勤才不紧不慢地问:“柳世子和凤小姐来,是有什么事呢?” 柳云初擦了擦嘴,道:“对了,是这样的,凤时锦当天晚上也和歹徒交过手了,审理的案子的时候我忘了叫上她,请问二皇子凤时锦现在还能不能去牢里看看那几个罪犯呢?二皇子放心,她就只是在牢房门外看看,不会惹事的。” 苏徵勤有些惊讶道:“哎呀听柳世子这么一说,好似审理案子的时候我还当真忘了叫上凤小姐了,毕竟她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啊。” 柳云初笑着点头:“对啊对啊,现在让她去看一眼应该也不算太晚啊。不知二皇子可否行个方便呢?” 下一刻苏徵勤脸上表情一收,端端正正道:“不能。” 柳云初面皮一垮:“为什么不能?” 苏徵勤微微笑道:“因为这不合规矩。你们两个今天到这里来,要是来找我玩的,我会很欢迎,但要是涉及到公事来走后门儿的,我就只好公事公办不给情面了。虽然不知道凤小姐为什么非要见那几个罪犯不可,但大理寺有规定,朝廷重犯闲杂人等不可随意接见,还请凤小姐理解。” 苏徵勤当场拒绝柳云初的请求,柳云初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大理寺执法严谨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但就这么来白白跑了一趟,柳云初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潜意识里不想让凤时锦对这件事感到失望,因而还不等凤时锦说话便先道:“就看一下下又不会死,虽然规矩是规矩,可二皇子要是偷偷给凤时锦看一下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啊……” 苏徵勤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悠然道:“没人知道不等于它不存在啊柳世子。” 这时凤时锦道:“我是真的有几句重要的话想要问问他们,还请二皇子通融一下。” 苏徵勤眉头一挑,看向凤时锦,似笑非笑:“凤小姐既知到了这里是来找我办事情的,却还对我抱这么大的疑心,你就不怕我现在答应带你进牢房了,回头就出尔反尔说你扰乱这大理寺的执法而将你治罪吗?” 柳云初扯了扯凤时锦的袖袍,低低道:“你看你,好端端的干啥要二皇子试吃,他嘴上没说什么,分明是生气了。”他很是不喜那种嘴上说着没事没事笑得跟狐狸似的可实际行动上有想着方儿打击报复的人了,可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大人有大量,人家二皇子要是这么做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停不下来直唠叨:“不试吃又能咋的,二皇子会想要毒害我们吗,我们再怎么命贵也比不上二皇子的命贵吧……” 凤时锦看他一眼,道:“那七公主同样比你命贵为何还想搞垮你?”柳云初张口想反驳,又被她不耐烦地压了下去:“能不能别哔哔。” 柳云初动了动口,最终选择了妥协:“不哔哔就不哔哔,有什么了不起,哼。” 一旁的苏徵勤耳朵又不是聋的,闻言饶有兴味道:“听凤小姐这话,还是以为我和连茹是一伙的?既是如此,那你们就请回吧,又何必来找我帮忙呢?” 凤时锦没动,道:“可能二皇子还有所不知,七公主对我和他恨之入骨,恨不能将我俩挫骨扬灰。你是她的亲皇兄,所以就算对你有点成见又怎的了?或许你还不清楚你那亲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皇子觉得我俩来要求见牢中罪犯是坏了大理寺的规矩,那二皇子你身为这件案子的主审,你要进去牢里见罪犯是理所当然的,你带我进去不就好了?” “可我为什么要带你进去呢?”苏徵勤觉得,她想得倒是挺美。 第113章 大理寺地牢 第113章 大理寺地牢 凤时锦道:“只要二皇子同我一起进去,我问他们什么,二皇子也都能够听到。或许对案子还另有帮助也说不定。” 苏徵勤掸了掸衣角站起来,道:“今天我若是打定主意不让你进去,你就是说什么也没用。凤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请人办事的时候态度应该好一些?” “那要看是对什么人了。有些人不用请他办事,我也会态度很好。” 柳云初插嘴道:“哪个二皇子,我替她态度好些成不成?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可别介意。” 苏徵勤笑眯眯道:“你说句好听的又不会死是不是?” 凤时锦回道:“那你耳朵少听一句好听的会死吗?” 柳云初又插嘴道:“二皇子,你看我说句好听的成不成?你就让她进去吧,横竖她又不是去干坏事,只不过想骂那几个畜生几句出一口恶气罢了。” 此话一出苏徵勤有些诧异。柳云初从不帮谁说好话,况且这好话还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是第一次见。 凤时锦不想柳云初跟苏徵勤软了脾气说话,便道:“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有些事情我心里有个数便是,也不一定非要彻底证实。二皇子公事公办,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回吧。” 说着她就拉着柳云初转身准备离去。 刚走了两步,苏徵勤忽然出声道:“适才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这么着急着走做什么。既然你说有可能对案情有帮助,我又怎能放过丝毫线索。只不过此案基本已经下了定论,牢里的可是死刑犯,还请凤小姐言辞斟酌些。” 凤时锦回头道:“二皇子放心,处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大理寺的牢房在殿后,要经过一片宽阔的露天广场。阳光烘烤,地气十分重,走在那上面直感觉热浪袭身,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牢房的入口,有重兵把守。想来要是有人想从这里面劫狱,相当费劲。 走到门口的时候,凤时锦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柳云初,道:“你不要进去了,就在外面等我。” 柳云初:“为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好好骂他们呐,你一个人进去我怎么放心!不行,我必须进去!” 苏徵勤在旁边道:“她不是一个人,我会陪她一起进去。” 柳云初没想到凤时锦在这种时候撇下他,心里很不好受。她对柳云初说道:“我师父说过,像牢房这种地方最常死人因而阴气极重,进去以后极有可能被阴戾之气侵扰,等你回去以后噩梦连连不说,还有可能常常生病,最重要的是”,她表情十分严肃:“有可能祸及家人。” 柳云初咽了咽口水,道:“你休想唬我,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就能进去,二皇子也能进去?” 凤时锦道:“我师父是国师,我和我师父就是干这行的,况且我除了我师父又没有别的家人,当然和你不一样。而二皇子身为皇族之人,自有神气庇佑,天生能对抗邪佞之气。” 柳云初明明晓得凤时锦在瞎掰掰,他竟然无言以对……可能是她掰得太滴水不漏的缘故。 二皇子忍不住嘴角绷着笑道:“我看柳世子还是就此止步吧,凤小姐不想让你进去有她的理由。” 柳云初看着凤时锦和二皇子走进了昏暗的牢房大门,急得跳脚,但他除了等在门口却也别无他法。 牢房里的确阴湿之气很重,大抵是在外面阳光底下走得久了,凤时锦刚进去的时候还不太适应,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她和苏徵勤的脚步声。 忽然苏徵勤抓了抓她的手,道:“小心脚下。” 凤时锦定了定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有一道长长的台阶直通地底下。她往下走了几步,渐渐适应了,才发现地底下的走道两边燃着幽弱的火光。每一个通道口都有狱卒在把守。 这地下的牢房十分的宽广,延伸至方才三人走过的空旷广场下面。苏徵勤径直带着凤时锦七晕八拐地去了几个死刑犯的牢房门前。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腥气,牢房里十分凌乱,三个死刑犯蓬头垢面地在干草堆上歪歪倒倒,浑身是血,手脚均锁上了镣铐,那干草上面也是斑驳的血迹。看来是被狠狠地关照过。 苏徵勤看着凤时锦缓缓在牢门前蹲下,面对此情此景她面上毫无一点害怕的痕迹,他想但凡是个正常的女孩子一进这样的地方都是会感到有些害怕的,但她却表现得十分镇定。苏徵勤道:“在你问他们话之前,我也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你说。” “那天晚上这三人身上各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个头部遭了重创,一个双手手筋被挑断,还有一个手掌被刺穿,是你干的么?” 他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清晰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凤时锦的耳朵里。半晌她回答:“是,你想怎样?” 苏徵勤眯了眯眼,道:“不怎样,就只是问问而已。”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他心知自己的亲妹妹苏连茹若要和她作对,不会是她的对手。 “我可以问他们话了吗?” “可以。” 凤时锦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能回避吗?” 苏徵勤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他不在当场,或许这几个犯人才不那么顾忌,这也是凤时锦所想的。 凤时锦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稻草,用手指头悠闲地掐成一小截一小截的,若无其事地道:“才几天不见你们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这牢也不是这么好坐的。敢绑架了世子爷,还能活到眼下,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你们赚来的。我知道你们醒着,别装了,难道你们不想要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吗?” 三人闻言均是轻轻动了动,隔着散乱的头发直勾勾盯着凤时锦。 凤时锦的声音再度响起:“绑架柳世子,可是有人指使的你们?” 过了好一阵,凤时锦一直耐心地等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其中一人才咳嗽了两声,艰难道:“我们兄弟几个纵横商场几十年,没想到到最后居然败在了你这个小娘儿们的身上。要是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所绑的人是世子,又怎会这么轻易地动手。”顿了顿,一点也听不出悔意:“定然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第114章 有人指使 第114章 有人指使 凤时锦道:“你们是在那天晚上的花魁大赛上盯准了柳世子吗?” “是又如何。” “眼下就有个活命的机会,你们若是从实招来,大理寺找到别的线索,便会重审此案。一旦查出有人指使你们干的,那指使你们的人便是主谋,而你们充其量不过是帮凶罢了,何以至于被判处斩刑。” 此话一出,牢房里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又一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对啊你们凭什么相信我”,凤时锦道:“可眼前死路一条你们还有得选择吗?” 良久,第三人又道:“可茫茫人海,就算有人给我们指了这条路,又去哪里能够找到他?” “那便是确实存在这样一个人了。他长什么模样,是男子还是女子?” 那人看了凤时锦一眼,笑了笑,道:“自然是男人了,长相普通,衣着也普通,看起来像是替人跑腿的。对方给了银子,柳世子又恰恰符合我们的口味,有钱赚,又有色享,你说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凤时锦站了起来:“我要问的问完了。”她想她已经用不着继续问下去了,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柳云初被这三个人绑架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而是背后有人指使。 伊双要告诉她让她小心的,便是这个了。 这三人好不容易瞅得一线生机,眼下见凤时锦要走,约摸也是觉得自己提供的线索不足以让大理寺找到这幕后指使的主谋,也就不足以挽回他们的性命,故而有些急急道:“等等!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凤时锦脚下顿了顿,回头似笑非笑:“你们记得他的模样?” 于是乎,凤时锦就在隔壁牢房里施施然坐了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用刑留下的碳木,面对面前一张墙壁说道:“那你们描述一下,我来画。” 三人便绞尽脑汁、具体到头发丝儿地开始详尽描述,凤时锦也不耽搁,在墙上涂涂画画。待三人描述完毕,抬眼往墙面上看去时,看见那坨乌漆墨黑的东西有些崩溃地道:“请问你这画的是什么?能不能请你不会画就不要乱画,去找人来画啊!” 凤时锦丢掉了手里碳木,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道:“我画得很差吗,我觉得总比柳云初画得好吧?” 但要叫大理寺的画师来,她却却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只不过她相信苏徵勤定然也在听着,苏徵勤的效率也忒高,她一抬眼时便见一个人背着一个匣子往这里走来,在过道里停下,打开自己的匣子里面是纸笔画具,想必就是大理寺的画师了。 画师老成道:“二皇子有令,让你们重新再描述一遍,我会依据你们的描述将画像画出来。” 这个画师一看就比凤时锦靠谱太多了,于是三人又事无巨细地重新描述了一遍。凤时锦凑过去瞧了一瞧,嗯,确实画得比她的有人样儿。 待画像完成时,画师将描好的画像给三人过目,道:“你们看是我所画的这个模样吗?” 画像和真人比起来,总是有几分抽象的。三人面对画像默默无语了半晌,最后还是道:“唉,就这个样子吧,反正八九不离十。” 这时苏徵勤从那头现身,从容地往这边走了过来。画师便将手中画像交给苏徵勤,道:“二皇子请过目。” 苏徵勤拿上手看了一眼,初初接触之下神色泰然,然详细过目时脸上表情就有些变幻莫测,这都没能逃过凤时锦的眼睛。 牢中三人跪地开口道:“二皇子,掳绑柳世子一事确实暗中有人指使,还请二皇子明察还我等清白。” 苏徵勤缓缓:“清白,你们可没有清白而言。” “方才,方才她说”,有人指了指凤时锦:“只要我们肯说出幕后主使是何人,便能够饶我们一命,我等罪不至死!” 苏徵勤眼睛没从画纸上挪一下,道:“她一个女子,又不懂大晋律法,你们也相信?” 三人齐齐一愣。 凤时锦耸耸肩表示很无奈:“你们混迹商场几十年,咋这个时候不多留个心眼儿呢,我确实不懂大晋律法。” 这三人方才还殷勤诚恳,眼下听凤时锦这么一说,感觉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场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可是却无能为力,只有愤恨无奈的份儿,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诓我们的?” 凤时锦道:“虽然我很想说话算话,但这里又不是我做主,而是二皇子做主,怎么处置且看他怎么说。” 苏徵勤将画像折叠起来揣进自己的袖兜儿里,道:“怪只怪你们信了她的邪,本皇子才是这大理寺卿,她说话委实算不得数。你们后日午时便要问斩,在那之前若本皇子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兴许能延迟你们的刑期。接下来,就向天祈福吧。” 随后苏徵勤便和凤时锦离开了牢房。两人走在阴暗潮湿的过道,过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地牢,有的是空的,有的则关押了别的犯人。凤时锦开门见山道:“看二皇子那反应,应是已经认出画师所画之人了。” 苏徵勤一口否认:“没有。”他顿了顿脚步停下来,眯着眼睛看向凤时锦,一改素日笑若春风的样子:“此案已结,这区区一张画像,不足以为证据替那几个死刑犯开脱,所以我没打算要重审。” 凤时锦定定看着他,然后蓦地笑了一笑,如昙花一现,道:“你何须这样紧张,我没想要改变这个结局。原来二皇子也是会徇私枉法的。” “我让你进来,不也同样是徇私枉法吗?”苏徵勤道:“你不让柳世子进来是正确的,想来你也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权当你还了那天晚上我救了你和柳云初的恩情。” 凤时锦道:“有的事情可以到此为止,比如眼前这件,然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却没法停下来。”她似笑非笑,带着讥诮:“你既说你和她不是一伙的,何必替她遮遮掩掩。” 第115章 兄妹俩对峙 第115章 兄妹俩对峙 苏徵勤回答:“她是我亲妹妹。你要是执意将她揭发,对你也绝对没有好处。苏连茹虽然可恶,但她毕竟是皇上的公主,你不想皇上借此为难你师父的话,最好当做这件事与她无关。” 凤时锦道:“我只是来确认事实,是你想太多了。”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揭发苏连茹,不需苏徵勤说她也明白,她不会做出任何对师父不利的事情来的,但她还是道:“要是柳云初再因为她们有什么意外,我定然不会就此罢手。” 苏徵勤心细如尘,将那个“她们”放在了心上,微微松了口气,道:“以后绝不会再发生此类的事情,我送你出去。” 出地牢的时候,苏徵勤和凤时锦两人神色各异,可算急坏了门口等着的柳云初。天气大,他肝火又旺,要是凤时锦再不出来,他恐怕就要强行突破了。见两人出来,柳云初神经粗壮也没留意到两人表情的细微变化,拉着凤时锦便劈头盖脸道:“你怎么才出来,在里面问候人祖宗问候累了还睡了个午觉啊?” 凤时锦面色恢复常态,道:“心情兴奋,怎睡得着,一时太过忘我而忘了时辰。”她走出到太阳底下,强烈的光线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柳云初向苏徵勤告别后就紧跟在凤时锦身边,不死心地问:“你都骂了些啥啊?可有很解气?可有将那几个变态气个半死?” 凤时锦睨他一眼,好笑道:“有。” 柳云初拍一拍大腿:“这么热闹的场面你说你咋不让我进去!我也好像开骂!” “等到后天吧,后天去看他们腰斩,你带一筐鸡蛋和烂菜叶子过去,可以一边扔一边尽情地骂。” “一言为定!” 苏徵勤眯着眼睛看着凤时锦和柳云初的背影越走越远,并没有去相送,面上神情安静而深邃。迎面的热风吹起了他的衣角,悠悠沉沉。 苏连茹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从轿子里下来,身边簇拥着宫人给她不断扇着风,但还是热得她心情无比烦躁。 将将踏进自己宫殿的门时,便有小太监上前禀报道:“启禀公主,二皇子过来了。” 苏连茹喜形于色,顿感稍稍凉快了些,问:“什么时候来的,在哪儿呢?” 太监回道:“来了好一阵了,说是等公主下学回来,眼下正在凉亭内暂歇。” “今日皇兄倒是有闲。”苏连茹道:“行了,本宫知道了,都退下吧。”说着她便兀自朝凉亭方向走去。宫里的兄弟姐妹,她就跟自己的亲哥哥苏徵勤最为亲近,只不过苏徵勤身为皇子,平素有公务在身,能够见到他的时间少之又少,眼下苏徵勤亲自等她下学回来,更是极为罕见的。 远远的,苏连茹便看见苏徵勤处在凉亭里,凉亭四周挂着轻纱彩幔,临近湖边,凉爽的湖风一拂来,将那轻纱彩幔吹得微微鼓起,如即将起航的扬起的帆一样,一看就令人心头也跟着又凉爽了几分。 凉亭内的石桌上放着一壶茶,此时苏徵勤正身体斜斜地靠在红色木柱边,手里拈着几许鱼饵,悠闲地逗喂着水里的一群锦鲤。 苏连茹欢欢喜喜地跑过去,道:“二哥,你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 苏徵勤喂完了手心里的最后一点鱼饵,直了直身回过头来,道:“下学了?” 苏连茹埋怨道:“是呀,四皇兄可一点也不讲情面,天气这么热偏偏还非得到了那个时辰才肯下学。” 苏徵勤径直问:“连茹,你宫里是不是有个叫小明子的太监,我记得你常常找他跑腿来着。” 苏连茹愣了愣,道:“二哥问他做什么?” “去把他叫来。” “他不过就是个太监,除了跑腿平时我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的,二哥……找他做什么呀?” 苏徵勤挑了挑眉,道:“怎的,心虚,怕我瞧见?” 苏连茹收了收前一刻还欣喜的神色,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干嘛心虚,我还以为二哥是来找我说话的,没想到却是来我这里找小明子,是小明子做错了什么吗你要来兴师问罪?” 苏徵勤拿出了那副画像,缓慢展开了来,铺在桌面上,道:“这是今下午牢里的那几个死刑犯招供的,说是有人暗中指使他们绑架了柳世子,并付了银钱。”他看了看苏连茹,见苏连茹脸色一点点发白,不慌不忙道:“连茹,过来看看,此人像不像小明子?” 苏连茹一步都不敢往前挪,道:“二哥莫不是怀疑小明子?仅凭那些罪人的一面之词,二哥就要来质问我,况且一张画像能够说明什么,画师手艺差不说,天底下又不是没有长得相似之人,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过来坐。”苏徵勤对她招了招手。 苏连茹站着没动。 苏徵勤语气重了重,低低沉沉,在苏连茹听来竟比夫子四皇子还要有威慑力,道:“过来!” 苏连茹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苏徵勤也就不再跟她废话,直接道:“是你指使小明子与人联络,绑了柳世子?” 苏连茹矢口否认:“没有!” 苏徵勤道:“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没有就是没有!二哥你竟然怀疑你妹妹!”说着眼泪就要冒出来,显得十分委屈。 可惜苏徵勤不吃她这一套,毫无动容,道:“你说没有,那便好,我现下就将此画像上呈父皇禀明实情,重审此案,召小明子和牢里的三人对峙,我想到底有没有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苏徵勤收好画像起身就欲走。苏连茹想也不想就伸手拽住了他:“二哥!” 苏徵勤从容不迫地回身,轻佻佻道:“怎的,怕了?”见苏连茹泫然欲泣的样子,又道:“你现在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了,你也晓得你自己一旦承认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是吗?以前我只是觉得你刁蛮任性、胡搅蛮缠了些,没想到现在居然变本加厉,做出这等害人的事情。柳世子虽然平时张牙舞爪、口无遮拦,但他可曾像你谋害他这样谋害过你?他被恶人绑架,轻则流落异乡可能永不能回京,重则命丧黄泉死不瞑目,你可曾想过?” 第116章 好言相劝诫 第116章 好言相劝诫 苏徵勤从来没如此严厉地责备过苏连茹,她一听之下委屈、怨气更甚,道:“那又怎样!你从来都不会因为这些事怪我,现在为什么你变了,事事都在偏袒柳云初和凤时锦?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他们给逼的,要不是他们处处与我作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只看到他们受尽了折腾,那你可有看见我在国子学里受的,要不是柳云初维护偏袒凤时锦,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我也不会厌恶他到这般田地。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这次他有惊无险,真应该谢天谢地,权当是给他一个教训好了。” “你出此下策?”苏徵勤道:“只怕是有人替你出此下策。人家仗着你是七公主所以就算出了事也有人保全你,才给你出这样恶毒的主意。连茹,你冲动急躁,二哥想提醒你,不要被某些人给戏耍当了棋子。” 苏连茹不服气道:“二哥,你想说谁就指明了说,不要含沙射影的。你想说的是时昭对吗?” “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与凤时锦素来无甚瓜葛,若不是凤时昭撺掇,你为何会痛恨她至此?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凤时昭是想借你之手对付凤时锦吗?” 苏连茹愤愤不平道:“就算没有时昭,我也一样地厌恶凤时锦。我与时昭是多年好友,她的亲弟弟死于凤时锦之手,她痛恨凤时锦一点错的没有,而我作为朋友帮帮她又有何不可?” “只怕你将她当朋友,她只将你当做工具。” “她不是那样的人!”苏连茹生气地反驳:“在这宫里宫外我就只有她一个交好的朋友,只有她一个人愿意陪我和我说真心话!二哥你就是见不得我有朋友是吗,但凡接近我的人你都觉得她是别有用心!” 苏徵勤道:“但凡你稍稍收敛一点你那顽劣任性的性子,也不至于只有凤时昭一个朋友。”苏连茹还想反驳,苏徵勤看她一眼又道:“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伙人早已经看上柳世子的?” 苏连茹张了张口,默然片刻,道:“我怎么知道的很重要吗?” “二哥这是在为你好,你以为我会害你吗?是凤时昭告诉你的吧。”苏连茹无言以对,苏徵勤道:“据他们的口供,那伙人是在花魁大赛当晚看中柳世子的,你没能察觉但凤时昭却察觉了,可见她心思非常人所能及。还有你的人是怎么联络上那伙人的?” 苏连茹哑口无言。 苏徵勤道:“也是凤时昭告诉你该怎么联络的吧,她既然知道怎么联络偏偏让你去做这件事,而自己却抽身而出,为什么?她若真心将你当朋友,为何不和你共同进退?”他留了一段空白,让苏连茹自己想清楚,最后又道:“二哥是怕你被她人利用,做了糊涂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这次的事情我便不向父皇提起,你只当烂在肚子里。”说着苏徵勤不由想起凤时锦的面孔来,不仅他知苏连茹知,还有凤时锦知。“还有,以后不许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往后,你便和柳世子凤时锦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试图再想别的招来谋害他们,知道了没有?” 前几句话苏连茹都有认真听进心里,但只苏徵勤最后一句话让苏连茹心里十分不忿,她道:“二哥,你说了这么多,挑拨离间了我和时昭的关系,到头来还是在为柳世子和凤时锦说情是不是?你为什么总要偏袒他们连你亲妹妹都不顾了?” 苏徵勤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就是顾惜你,才这么劝诫你的。你不要再去招惹凤时锦,听清楚了吗?” “为什么!”苏连茹声音尖细道:“你说了这么多,我还当真以为你是为了我好,其实你是为了凤时锦吧!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要这么帮着她说话!” 苏徵勤拂了拂衣,走出凉亭,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希望你谨记花魁大赛那天晚上的教训。你若将凤时锦惹急了,对你绝对没有半分好处,你后悔都来不及。” 苏连茹瞠了瞠眼,看着苏徵勤大步远去。她回过神来,满肚子气没处发泄,挥袖便将石桌上的一壶茶扫落在了地上,支离破碎、茶水四溅。 后来凤时昭再进宫求见苏连茹时,苏连茹正在气头上,并又对苏徵勤的话一直耿耿于怀半信半疑。待宫人进去禀报后出来回话,对凤时昭道:“回凤小姐,公主身体微恙,暂时谁也不想见,凤小姐请回吧。” 凤时昭不动声色,面露担忧道:“公主生病了,可有大碍?” 宫人也是个圆滑的,道:“凤小姐请勿担心,公主的病情并无大碍,只是太医吩咐,需得让公主多加静养方可快快痊愈。” 凤时昭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既然如此,就请公主好生休养吧,我改日再来。” “送凤小姐。” 晚上的时候,凤时锦和君千纪同桌而食,和往常一样。凤时锦坐姿不规矩,老是喜欢抬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丝毫没有女子家该有的矜持,君千纪屡屡纠正,但她就是当时改正后来又忘了,渐渐君千纪也就懒得纠正她了。 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饭,一边不忘用筷子拈了几粒白米饭逗弄桌子底下的三圈。三圈馋得不行,抬起两只前爪做站立的姿势,湿漉漉地把凤时锦望着。 凤时锦逗弄够了,就将筷子伸到三圈面前,三圈如狼似虎地把上面的几粒白米饭舔干净,然后凤时锦又继续毫不嫌弃地用那筷子吃饭。 君千纪在一旁看着,直皱眉头,道:“你再喂它试试,换双筷子。” 凤时锦道:“它喜欢吃呀,而且又不脏,换筷子干什么。” 君千纪便盯着三圈道:“这阵子它长得蛮快,再过不久就可以拿来炖一锅了。” 许是他的眼神太魔性,三圈居然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瑟缩着蹲去了角落里。不管凤时锦怎么逗它都不肯出来了。 第117章 菜市口腰斩 第117章 菜市口腰斩 君千纪若无其事道:“听说今天你和柳世子去了大理寺。” 凤时锦如实回答:“是的,师父。” “去那里做什么?” 凤时锦悠悠道:“让二皇子走了一次后门,见到了那几个罪犯,问了几句话。” “问的何话?” “问他们是不是有人指使他们绑架的柳云初,结果是。”凤时锦道:“那天师父进宫去了,后脚伊双就给徒儿送了口信,让我小心七公主和凤时昭,她们有可能对柳云初不利。结果柳云初当真就遭了道儿了。” “所以呢?”君千纪淡淡道:“这件事继续查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凤时锦捣头,道:“师父放心,徒儿还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徒儿只是去确认一下是她们干的就行了,不会主动追究下去的。” “柳世子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才比较好吧。” 饭后凤时锦抱着三圈在院子里歇凉,她安分不下来,喜欢爬到了槐树上坐着,空气里都是那槐花香,让她觉得宁静仿佛回到了止阳山上。只是三圈不喜爬树,片刻就想要往下逃,凤时锦一时不慎让它给溜了,敦实地四爪着地,用屁股对着凤时锦仿佛在对她说:你来抓我呀~凤时锦果真跳下树去抓它了。三圈行动非常灵敏,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待凤时锦直起腰来,冷不防眼前站了个清长的人影。不想却是君千纪去而复返。 “在找什么?”君千纪问。 凤时锦道:“找三圈啊,师父有没有看到它往什么地方跑了?” 君千纪正色道:“大晋北疆大军大破北戎,为师早听说北戎使者出发前来大晋求和,不出意外应是会请求两国联姻。” 凤时锦愣了愣,她不明白为何君千纪突然跟她说这些朝中的事情,但这里只有他们师徒俩,她也就顺着接话道:“可据徒儿所知,皇室里的几位公主,要么已经嫁人了要么还未及笄,要说适龄的公主就只有……”话头倏地顿住,凤时锦面色一惊:“就只有七公主苏连茹,她会去跟北戎人和亲?” 君千纪未多言,只淡淡道:“倘若真让她去北戎当了和亲公主,太便宜她了。她会拒绝的。” 凤时锦皱眉道:“北戎人粗犷还胸上长毛,定然不是苏连茹喜欢的类型。全国子学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风流倜傥、俊雅多才的。师父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君千纪递给了她一方锦帕,她接过来一看,只见锦帕平平无奇,就只一边角落里绣着一朵别致的兰花,像是女人用的东西。那兰花细看之下绣工不凡精致无双、栩栩如生,又不是寻常人家之物。 凤时锦问:“师父你怎么会有这个?” 莫不是哪家爱慕他的姑娘所赠? 君千纪看她一眼,那淡淡的眼神一下将她的心思看穿,又给了她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道:“京中有个乐坊叫兰乐坊,里面的第一公子名兰乐,许是七公主所心仪的类型。” 凤时锦诧异了:“师父的意思是……” 君千纪道:“为师的话你从来都是听半句便能意会。兰乐坊的地址就不用为师告诉你了,你到了街上逢人一问便知。” 凤时锦看着君千纪转身而去,讷讷道:“徒儿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徒儿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行吗?” 君千纪头也不回道:“你什么意思便是为师的意思,去做吧,不用顾忌什么,出了什么事为师担着。你将锦帕交给兰乐,兰乐知道怎么做。” 凤时锦喜道:“那徒儿不会客气的。” 这天将至正午时分,菜市口这边人山人海时分拥挤,已经很久没有在菜市口这边斩命犯了,大家都来瞧一瞧热闹。 凤时锦和柳云初也混迹在这里面,被满大街人气熏得浑身是汗。这时三个命犯正被官兵们押着游大街,暂时还没游到菜市口来。 柳云初果真准备了一篮子鸡蛋和一篮子烂菜叶子,把轻的烂菜叶子递给凤时锦,说道:“一会儿你使劲儿扔可命扔,哎哟这些人真是,没事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大热天的。斩人有什么好看的呢,也不怕回去做恶梦么。” 凤时锦睨他一眼,好笑道:“那你不也一样来了么。” 柳云初道:“我怎么能一样,我可是受害者。” 一会儿,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柳云初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那街头,三个木笼子装着三个犯人,正车轮滚滚地朝这边过来。围观的百姓们自动从街道中间分开站两边,不少人也早已和柳云初一样准备了些烂菜叶子,鸡蛋太贵了估计只有柳云初这样的土豪才舍得扔。 待笼子一开近,那些烂菜叶与天齐飞,纷纷砸在了三个罪犯的头上、身上。有人喊道:“丧尽天良的,你们快去死吧!” 柳云初亦是不遗余力地往几人脑袋上砸鸡蛋,那叫一个爽。 三个罪犯套着镣铐,从木笼子押去了刑台上。判官于烈日下宣读了三人的滔滔罪行,于日头最盛的正午时分丢下判令,斩。 于是三名刽子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手中被磨得寒光发亮的大刀,悬在三个惊恐至极的罪犯的后腰上方。然后大喝一声,那悬着的大刀便沉沉落下。 噗嗤一声,刑台上鲜血四溅。 百姓们大多不忍直视,或闭上眼或侧开了头去。 柳云初胆儿又不大,怎可能全程睁大着眼,当那砍刀落下去的刹那,他亦是可旁人一样,侧头紧紧闭上了眼,往凤时锦的肩膀上靠去。 凤时锦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血腥气很快弥漫了上来,她对柳云初悠悠道:“让你别来你不信,非得要来凑这个热闹。眼下怎的不敢看了,那台子上可算热闹,一刀从他们的腰上斩了去,人断成了两半,死不瞑目呢,肠子什么都都流了一地。” 她说的是真的,而且还轻描淡写,一点也没夸张。 柳云初嗅着那血腥气就先受不了了,捂嘴欲呕:“你别说了……” 第118章 兰乐公子 第118章 兰乐公子 凤时锦幽幽道:“地上血多,顺着刑台淌下来了,又滑得很,那肠子也跟着滑了下来……” “呕~”柳云初受不了了,捂着嘴转头就跑,先找个地方吐去了。 他内心里很不服气,怎么说也曾是堂堂恶霸一条街的人物,怎么会害怕这种事情,居然连凤时锦一个女人都还不如……但转眼间他心里又平衡了,不,凤时锦她不能算是一个女人。 她只能算是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 凤时锦悄无声息地蹲在柳云初身后,给他顺着后背,他几乎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事后,柳云初问:“凤时锦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凤时锦看了看他,然后抖了抖双腿:“哎呀我怕死了~” 柳云初抽了抽嘴角。看着凤时锦淡定自若地走在前面,街道两边的柳荫飘飘扬扬,她青灰色的袍裙微微鼓风,用一根檀木簪挽起来的头发干净清爽,仿佛她就是一道风,柳云初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褪去了燥热。他听凤时锦道:“你歇完了么,歇完了我们就找个地方享受去,这次我请你。” 以前都是柳云初带凤时锦出来消费的,现在换成凤时锦要带他去享乐,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小小的兴奋与期待。听说凤时锦她师父专门给了她钱,让她到这街上来寻找刺激的。 当然这是凤时锦自己说的,柳云初也半信半疑。 到了地儿,柳云初抬起头看去,见门匾上写着“兰乐坊”三个大字,虽没有一看就很有钱很阔气,但很飘逸很文雅。柳云初喜欢去秦楚河畔看灯红柳绿,却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柳云初震惊道:“你确定你没有带错路吗,真的是要进去听曲子?” 凤时锦道:“好像你不太乐意进去似的。” “当然不乐意,这里虽然是京城里最大最有才的乐坊,可也聚集了不少达官显贵,起码五个人里就有一个是我认识的或者是认识我的,我才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回家还得吃鞭子……” 尽管柳云初说得不情不愿,但他还是被凤时锦给拽着进去了。进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找个雅间进去躲起来,以免被人给认了出来。 不得不说,兰乐坊委实是一个雅致的地方,里面负责端茶送水伺候客人的小倌们亦是衣着得体,做书生打扮,各个斯文清秀。凤时锦和柳云初刚一落座,便有小倌进来询问,需要点什么样的茶水点心、听什么样的曲子。 彼时凤时锦只将师父给她的那方锦帕递给小倌,说道:“你只需要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兰乐公子,他自晓得的。” 小倌领了那锦帕就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凤时锦和柳云初两人明明没点茶,便有人送进来一壶清香怡人的茶,和两碟样式十分精致的点心。柳云初捞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不由点头连连赞叹:“嗯不错!” 后来,雅间门口响起叩门声,一道淳润的男声温温地问:“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凤时锦和柳云初对视一眼,道:“请进。” 光听那声音便是极为好听的,仿佛比外面的那些曲子还要醉人。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道蓝衣身影款款进来,手中抱着一架琴,神态清浅,转身拂袖之间恍若幽兰生香,一张面孔生得俊俏清雅,双眸神态温润如水,好看得竟让人挪不开眼珠子。 起码柳云初是这样的。 身为男子的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实在好看得过分。真不愧是兰乐坊的第一公子,有才自不必说,光是这颜就难怪有络绎不绝的客人进门听他的曲子。 兰乐走进了屋子,从容优雅地将琴放在了琴桌上,闲适道:“两位贵客来时我尚有客人未结束,故耽搁了些时候,来得迟了一些还请见谅。”说着他便轻试琴弦,问:“两位想听什么曲?” 柳云初想了想,道:“十八摸可以吗?”凤时锦瞪了瞪他,他很无辜道:“没办法,我去楼里听曲儿就只点这个的。” 兰乐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为难他,竟轻笑两声,道:“可以。”然后他便开始一边抚琴一边哼唱了起来。 凤时锦从来没听过这等淫词浪调,除了偶尔从柳云初嘴里听他哼过一两句,不想却别有一番韵味。上京的靡靡之音,穷尽繁华,如浪浪春潮,又如风吟花落。兰乐的语调很轻缓,声音十分好听,带着丝丝本身曲子的轻浮,可那面上神情却与浪荡这个词毫不沾边。 柳云初听得痴了,明明是调情逗笑的曲子,愣是被兰乐唱出了其他的味道。以前柳云初觉得这首《十八摸》很黄暴,现在听来却一点也不觉得。 柳云初赞叹道:“不愧是兰乐坊里的第一公子。” 不知不觉间黄昏日后,暮色四合。两人从兰乐坊出来的时候,已然月上柳梢,星罗棋布。凤时锦乘着夜色与柳云初分道以后心满意足地归去。 她熏熏然,心里飘飘若飞。 该死的柳云初,在兰乐坊的时候兴致浓厚一时忘己,又听兰乐弹奏曲子听得如痴如醉,只不肯喝那清茶,非得要来上两壶酒。于是两人皆是半分清醒半分醉。 凤时锦回来时扒着门框往里走,脚步歪歪倒倒,一边心情极好地哼着乐坊里听来的那些调调:“姑娘面比桃花开,姑娘笑如春光谢,一伸手儿白又香,一解罗裙芳自来~” 一抬脸看见君千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不远处,目色冷清。凤时锦扶着斑驳粗糙的老槐树,努力站直了身体,看着他月下的身影。 “师父,徒儿去了兰乐坊,见到了兰乐公子。” “所以,他就教了你这些?” “还有其他的,师父要不要听?”凤时锦便微微沙哑着嗓音,有一句没一句断断续续地唱了起来。许是凤时锦太过忘我,唱着唱着竟然在老槐树下转着圈儿,挥着她那宽大的袖袍,头上发髻也松松散散,没几下折腾,在她转圈的时候不慎被一根槐树绿枝给挑了去,满头青丝顿如飞瀑而下。 君千纪瞠了瞠目,站在那里没动。他看着凤时锦像一只蝴蝶,翩翩起舞,肆意挥霍着自己的翅膀。 凤时锦转得累了,调子亦是唱得上气不接下气,等要停下来时身子摇摇晃晃无法稳住,就要往一边跌倒了去。君千纪快步上前,往她腰上扶了一把,她顺势就倒在了君千纪的身上。 第119章 北戎使团求亲 第119章 北戎使团求亲 凤时锦一口一口吐着气儿,泛着淡淡的酒息。 君千纪垂着眼看着她稍稍仰起的一张脸,那眯成了两条缝儿的凤眸里流光涣散,却是吃吃定格在君千纪的脸上。 君千纪不辨喜怒道:“喝酒也是他让的?” “是柳云初让的。” “为师不记得有准许过你喝酒。” 凤时锦完全把君千纪的话当做耳边风了,而是努力睁了睁眼睛,将他的身影映在了眼瞳里。凤时锦吃吃笑道:“那兰乐真真厉害,不仅弹琴弹得那么好,连长得也那么好看……难怪大家都要叫他是兰乐坊的第一公子,连乐坊的名字也是依照他的名字起的……不过徒儿却觉得,若是真要好看,他比不过师父。” 凤时锦伸出手,轻轻去描摹君千纪的双眉,他的双眉修而长,说道:“师父的眉比他好看,师父的眼睛也比他好看……”手指辗转到了鼻梁,顺着鼻梁滑下,鼻峰如山峦一样挺拔,君千纪竟没有阻止她。 要是在平时,就是借给凤时锦一百个胆儿,她也是不敢这样的。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师徒间的礼,没有将君千纪当做她平日里最为敬重的人,而只是把君千纪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可以和别的男子相比较。 凤时锦说,他的鼻子比兰乐的挺,他的嘴唇比兰乐的更凉薄。其实他长得比兰乐还要好看,要是国师不是一个神坛上的人物,上京一定会有非常多的姑娘眷恋着他。 凤时锦脑子里想的什么,嘴上就一顺溜儿地全部都说了。 君千纪眼里浸着温柔非凡的月光,只淡淡道:“我夜旋一族的族人,容貌都比较好,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顿了顿又道:“我和苏顾言相比,谁长得好些?” 凤时锦认真想了许久,道:“我想不起来苏顾言长什么模样了……”可是当君千纪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仍是阵阵心悸。 君千纪皱了一下眉,随后将凤时锦拦腰抱起,送回她自己的房间里。他纠结的不是凤时锦的答案,而是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君千纪说得没错,北戎的使者团不日便抵达了汴凉,主动向大晋递上求和书。曾经大晋国力最为鼎盛的时候,大晋的军队四处征战讨伐,大败北戎。但近年来,北戎国力有所上升,与大晋的边境出现连连纷扰,大晋便又派军出征,这下将北戎打得老实了,走投无路之下前来求和,求和书上主动提出归降于大晋,并向大晋缴纳岁贡。 大晋横竖都没有损失,当然欣然接受这份求和书。为了表示两国诚意,北戎使团也真的向大晋求亲,请求两国联姻。 历朝历代以来,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联姻都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北戎主动归纳于大晋的臣国之中,大晋的皇帝更加没有理由拒绝。若是北戎不向大晋皇帝提出这一请求,按照常理大晋皇帝也会主动将公主出嫁,以巩固大晋在臣国之中的实力。 因而北戎使团请求联姻,满朝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官员们就哪位公主出嫁北戎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无非只有一个,当下适龄的未嫁公主就只有一个,那便是七公主。 这还是安国侯提出来的,然后文武百官均举双手赞成。 七公主啊,以刁蛮任性出了名的,让她出嫁北戎再合适不过啦。一来可以够北戎的王上喝一壶的,二来也可打磨一下那七公主的锐气,不然她还真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她要是不出嫁,将来祸害的指不定就是在朝这些官员们中的其中一家的儿子。 谁也担不起这种风险,那可比请一尊活佛回家还要恐怖。 皇帝素来宠爱德妃,心知这件事需得问过德妃的意见,因而没有当下便决定,只是暂定。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了苏连茹的耳朵里时犹如晴天霹雳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当即便风风火火地闯去德妃的宫里,又哭又闹,就是不愿嫁去北戎,甚至以死相逼。 德妃起初也十分为难且伤心,苏连茹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素来疼爱,怎舍得苏连茹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北戎又是苦寒之地,常年风沙侵扰,那里的北戎人又脾气粗犷,万万是苏连茹无法适应的……可皇帝告诉她时的语气,分明又是希望她帮着劝一劝苏连茹,若要是为了大局考虑,她同意苏连茹出嫁北戎那对二皇子苏徵勤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因而德妃一边哄着苏连茹一边劝道:“与北戎和亲,于你来说也不尽是一件坏事。你出嫁到了那边,成了王后,总比在大晋随意下嫁给一个官宦子弟要强。” 苏连茹哭得满脸泪痕道:“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才不愿沦为父皇的政治工具!就算将来嫁个无能丈夫我也绝不后悔,反正我就是不要嫁去北戎!” 德妃一听,连忙呵斥:“不得胡言!你父皇英明决断,岂容你置喙?” “北戎那边天不下雨土不长草的,母妃,难道你真舍得我去那里受苦吗?况且北戎人长得三大五粗其丑无比,还浑身是毛,你要我嫁给那样的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怎会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德妃叹道:“连茹,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些事需得从大局考虑。母妃和你父皇必然是舍不得你嫁这么远的,可当前不忍着,哪有以后苦尽甘来?母妃在宫里的地位不如皇后,也强不过贤妃他们,”她压了压声音,低低道:“你若嫁去北戎当了王后,我们也算是有了一方势力,对你二哥将来……” 话还没说完,苏连茹猛地抬起泪眼,道:“母妃,你竟是要拿我的婚姻幸福作为你和二哥的垫脚石?” “母妃不是这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苏连茹站起来,冲她吼道:“你说的话,不就是让我嫁出去,然后可以做你和二哥的靠山吗,让你们在宫里好过一些!” 第120章 不信这个邪 第120章 不信这个邪 德妃被苏连茹这样无礼的态度给激怒了,面有愠色道:“连茹,你在胡说些什么?皇上让你出嫁北戎也是不得已之事,本宫就只你一个女儿和徵勤一个儿子,你们相互帮衬着有什么不好吗?徵勤一向疼你宠你,你若帮衬于他,将来徵勤大业有成,你就是想要一片天他也会割来给你!” 苏连茹摇着头往外走,道:“骗子,你就是想说服了我,好去帮你那儿子是吧!你心里哪有我这个女儿,就只有你那儿子!你既这么心疼他,那你自己嫁去呀,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嫁的!” “你!孽障!”德妃被气得手脚发颤:“都怪本宫平日里太过纵容你,才使得你说着这般没心没肺的话!来人,把她给我拦住,就在这灵徳宫关起来,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改变主意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此事闹得不可开交,苏连茹心如冷铁,以绝食向德妃抗议。皇帝也因为此事愁眉不展。 眼看着苏连茹在宫里饿了三天奄奄一息,这时国师君千纪站了出来,向皇帝觐见提议,大意是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让北戎使团知道了难免生了间隙。眼下离七月底的科举大考和国子学结课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先安顿好北戎使团,待科举大考结束以后再决定以哪位公主和亲,这样一来也好给七公主一段缓和考虑的时间。 皇帝暂作考虑以后,接受了这一提议,并让德妃解了苏连茹的禁足,苏连茹照常去国子学上学,一切还得等科举大考结束以后再说。 苏连茹在国子学里闷闷不乐的几天。柳云初曾当着她的面儿不客气地说:“看到你这般愁眉不展,我们都放心了。等你嫁去了北戎,看你还有没有这么横!” 苏连茹更加郁闷,恨柳云初恨得牙痒痒。恰逢她又听说新近柳云初和凤时锦时常逃课去了外边,是去不务正业去了。 两人三天两头往兰乐坊跑,去那里听曲子。兰乐坊苏连茹还一次都没去过,她听国子学里的男女学生们说,那里的第一公子兰乐是个人物。不仅人长得好,曲子弹得好,还能替人排解忧愁,每日想去找他听曲的人能排了长长一条街。 苏连茹偏偏不信这个邪,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去了兰乐坊。一来是她骄傲的天性注定了她一旦与凤时锦柳云初结怨以后便要处处与他们作对,二来是她恨不能将她的公主名声搞臭,看看她父皇母后还怎么把她嫁出去,这三来她便是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兰乐公子,到底有没有大家说的那么才貌双全、善解人意。 然而当她第一眼见到兰乐的时候,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眼下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兰舒问她想听什么曲子,她半晌没有回答,兰乐便道:“姑娘不点曲子,那我擅自做主先弹一支轻快一点的曲子吧。” 说罢他便开始弹了起来,曲调委实轻快雀跃,再加上兰乐的声音,仿佛天籁。他的声音十分动听,那眉眼之间的浅淡笑意仿佛要从他的声线里满溢而出,苏连茹渐渐受其感染,心情也变得有两分雀跃起来。 看来这兰乐坊还真的是一个排忧解难的好地方。 待一曲终了,苏连茹嘴角不可抑制地带着一抹向往一般的笑容。兰乐道:“笑了便好。姑娘这般豆蔻年华,若愁绪上心头,双眉紧纠着,不妨放开心情让自己好好轻松一番,回头再看便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连茹回过神来,看着兰乐的脸,骄傲地扬起笑容,道:“你怎觉得我心里不开心?别以为你好似很了解人心,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你这兰乐公子想来也不过如此,就耍耍嘴皮子哄得客人开心而已,才前赴后继地要来捧你的场。” 兰乐一笑而过,继续弹下一首曲子。相较之前的欢快曲子,这首显得沉郁安静一些,能让人跟着静下心来。好歹苏连茹在国子学里随夫子学了几天的琴,听得出他的琴艺非凡,但一旦沉浸在了曲子里就无心去品鉴他的琴艺了,而是更多地随着琴音起起伏伏。 苏连茹听着听着,思及自己连日来所受的委屈,竟然哭了起来。 她越哭越伤心,兰乐的琴声戛然而止,问道:“你没有心事那你哭什么?” 苏连茹抽着鼻子瞪他一眼,道:“少废话,让你弹琴你就继续弹!” 兰乐这一弹奏起来便没能歇止,一首接着一首。他见苏连茹哭得正伤心,便道:“姑娘若是还觉得不够痛快,不妨尝尝坊里新酿的解忧酒。” 苏连茹抬起哭得通红的眸子,问:“这世上还有能够解人烦忧的酒吗?” “解忧酒能否真的解忧要看饮酒人,有的可以,而有的不可以。姑娘试了若是不可以的话,兰乐不收姑娘酒钱。” 苏连茹信了兰乐的话,叫了一壶解忧酒来,一边听着琴一边喝着酒。起初她尚还清醒,喝着只觉得心中苦闷仿佛被放大,对兰乐道:“你这骗子,这是什么解忧酒,本……本姑娘越喝越觉得胸中苦闷不堪!”然到了后来,她整个人晕晕乎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所烦恼地是什么,只觉得靡靡之音甚为入耳,抱着酒壶在一旁傻呵呵地笑。 苏连茹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她身上盖着一件衣裳,细闻间还泛着幽幽的兰香。苏连茹颇有些头疼地坐起来,旁边一道男音适时开口道:“姑娘可是好受一些了?” 苏连茹一愣,发现光线稍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影,定睛一看之下认出是兰乐,便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兰乐笑了笑,仿佛临水幽兰般美丽,道:“就是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好在城中绕着圈,眼下姑娘醒了,总算可以送姑娘回家去。兰乐坊从不留宿客人,还请姑娘见谅。” 第121章 多日不见 第121章 多日不见 他说话温文尔雅,举止涵养得当,且心思细腻当真善解人意,令苏连茹不得不对他心生好感。她也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只道:“你送我去了宫门口便是。” 兰乐宠辱不惊,撩了撩车帘吩咐了外面赶马车的车夫,好似他对苏连茹的身份一点也不在意或者说一点也不惊讶。 苏连茹不由问:“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兰乐道:“兰乐坊毕竟是京城第一大乐坊,费用也较其他乐坊要高一些,来往客人无数,属京中富贵云集之地。若是每一位客人都要去计较他们的来历,怎记得下来那么多。况且不知道的才是最安全的。” 苏联如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还从没有哪个陌生的男人和她处这般近过,面前的男人呼吸之间都带着特有的男子气息,但是却不怎么令她讨厌。她一向瞧不起朝中官员们家中的富家子弟,但她却总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瞧兰乐。大抵与生俱来的骄傲在作怪,苏连茹十分不满意兰乐把她和兰乐坊别的客人一起相提并论。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皇宫门口不远处,苏连茹跳下了马车,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无心知道她是谁,但她一定会让他知道并深深地记住她是谁。 从那以后,苏连茹几乎是上了瘾了,下学从国子学出来,一有时间便会去兰乐坊。为了不让兰乐接其他的客人,她甚至花下重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买下他的时间,这样一来不论何时她去,兰乐都是有闲的,并且只为她一个人弹奏。 她渐渐得到了开导,情绪恢复到了常态。反正离科举大考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结果到底如何她眼下担心也是多余的,不如等到时候再看。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嫁去北戎,她要嫁就只能嫁一个自己所选择的男人。 这天下学后,苏连茹遣走了自己的女书童,又准备去兰乐坊,不想在国子学外面不远处有人等着她。 当凤时昭摇着团扇从轿子上走下来时,苏连茹才惊觉,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凤时昭看见她时面露欣喜,近前福礼道:“见过公主,多日不见公主身子可好?之前公主一直不肯见我,我只好在今日先在门口等着。公主对我避而不见,可是在生我的气?” 苏连茹想起之前苏徵勤说过的话,对眼前的凤时昭始终带着几分怀疑。她道:“你说说,本公主为何要生你气?” 凤时昭顿了顿,婉转着开口:“上次那件事情是我没能办好,公主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也没想到结果会闹成那样,若不是……若不是二皇子带了官兵去抓人,凤时锦和柳云初此时此刻又怎会还在国子学里。”说着朝国子学的大门口投以怨毒的眼神。 此时,凤时锦和柳云初正从那大门慢吞吞地走出来。柳云初鼻子跟狗似的,一出来便四处乱嗅,表情郑重地伸手拦住凤时锦,道:“等等,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 凤时锦一眼便瞧见了树下的苏联如和凤时昭,不知她二人又在一起谋划着什么,遥遥便迎上凤时昭的眼神,不动声色地道:“除了杀气呢,还有没有别的?” 柳云初又闻了一下,道:“还有一股骚气。” 苏连茹顺着凤时昭的眼神看过去,亦看到了凤时锦和柳云初。柳云初恍然大悟道:“我道是怎么空气里有股子阴谋的味道,原来是她们两个凑在了一堆。” 凤时锦拽着柳云初往另个方向走了,柳云初不服气,边挣边道:“怕啥,我们平时都是往那条路走的,今天干嘛要绕道走,她俩凑在一起准没有好事,凤时锦你莫不是怕了不成?”凤时锦没有回答他,只顾着把他拽着往前走,他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太窝囊了,能不能拿出你在贼船上的十二万分之一的勇气出来?有什么好怕的!” 凤时锦停下了脚步,转头直勾勾看着柳云初,道:“你要还想安安顺顺多活几年,就给我闭嘴!” 柳云初回瞪了两眼,然后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苏连茹和凤时昭一直看着两人磕磕碰碰地走远。凤时锦走在前头,对柳云初又道:“不管你有多看不惯她们两个,以后见了她们,你最好还是绕远一点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这是为你好就是了。” 苏连茹回过神来,接了凤时昭方才的话道:“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二哥多管闲事了是吗,本公主倒想问问你,你那么恨凤时锦,那么想整柳云初,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联络而是让本公主出手?当日你费尽心机来宫里与本宫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想借本宫的手铲除柳云初吗?” 凤时昭愣了愣,面对苏连茹咄咄相逼的眼神,蓦地就红了眼圈儿。 苏连茹道:“你哭甚,本公主欺负你了吗?” 凤时昭捏着绣帕拭了拭眼角,道:“原来在公主心里竟是这样想时昭的。公主故意不见我,也是因为这个吧?那帮人是我帮公主找的不错,我也只是想帮公主出一口恶气。我与柳世子素无瓜葛,我为什么要借公主的手铲除他,若不是公主气不过他,我又怎会为公主出此下策?也罢,既然公主心里这么想,就当时昭是在自作多情,今日来将话说明白了也好,省得我心里时时惦记。时昭不打扰公主了,这便告辞。” “等等。”苏连茹见她哭得委实伤心,一时不忍,出声叫住了她。凤时昭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与柳云初有仇的人不是凤时昭而是她苏连茹,想要对付柳云初的人也是她,凤时昭只不过是给自己出了一个主意,现在事情落败反而怪罪凤时昭是别有用心恐怕说不过去。况且她们还是多年的好朋友,苏连茹放下了心中大半的疑虑,相信凤时昭不是对她耍心机的人。遂道:“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权当是本公主多想了。只不过,你若是敢算计在本公主头上,就别怪本公主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 第122章 再出阴狠计 第122章 再出阴狠计 谋凤时昭回过身来,道:“我自是知道的。” 苏连茹道:“你今天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听我父亲说前阵子北戎的使团抵京并向皇上求亲,安国侯在朝野之上向皇上谏言让公主你去和亲,现如今北戎的使团尚未离京,我不由有些担心,又听说公主与德妃娘娘闹得不太愉快,公主没事吧?” 苏连茹睨她一眼,道:“你听说得倒是挺多。” 凤时昭款款道:“前些日子公主不愿见我,我母亲曾进宫给太后请安,我也是听我母亲讲的。” 苏连茹道:“你说当日在朝堂上,是安国侯向我父皇进谏要我去和亲的?” 凤时昭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件事委实是安国侯提出来的,但她却没有提及,放眼整个朝野,适龄的公主便只有苏连茹一个。就连她的父亲荣国侯亦是这样说。 苏连茹眯了眯眼,华丽广袖中的柔柔双手掐着掌心,忿忿道:“好你个安国侯,居然在背后阴本公主!” “我想安国侯若能说动皇上下旨让公主你嫁去北戎,那他儿子柳云初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次柳云初被绑架的事情安国侯可能不知道我们在背后有动手脚,可上一次国子学失火一事他必然是知道的。可安国侯又不是一个做事没有考虑的人,这其中定免不了柳云初在从中撺掇,想让安国侯给他出口恶气……” 苏连茹一手捶在了树干上,痛得手背发麻,她越发生气道:“这件事不用你说本公主也知道安国侯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用如此方式来报复!柳云初这次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我还想着不计前嫌地放他一马,只要他别再来招惹,这下看来安国侯这样做,本公主想息事宁人都不可能了!柳云初,你这是在找死吗?” “幸好,皇上下旨公主和亲一事要等到科举大考之后才下定论,一切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公主成为这场政治的牺牲品。” “你所想的与本公主一样,本公主是绝对不会屈服的。”苏连茹看了看她,道:“对付柳云初你有什么办法没有?”不等凤时昭开口,又阻了她的话:“你要是没有办法,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来见我呢?想必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吧。” 凤时昭道:“请公主恕罪,时昭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倘若给公主出了主意,又被公主误会我别有用心,那我真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我只与公主道出了实情,不想公主随波逐流,至于该怎么做,公主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苏连茹道:“时昭,你我多年好友,我岂会随随便便就怀疑你,方才不过是与你开一个玩笑罢了。你有什么法子便说,我绝对不会放过柳云初。” 凤时昭想了想,到苏连茹耳边轻声道:“眼下公主应该做的不是惹出大事,而是尽量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上次国子学失火,前去四皇子府通风报信的人不是相国府的千金简司音么,公主可还记得?” 苏连茹道:“我当然记得,她敢背叛我,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惩罚她。” “现在时机来了。”凤时昭在苏连茹耳边神神秘秘地耳语了几句,听得苏连茹神情几经变化。最终凤时昭又道:“这样一来,既可惩治了简司音,也可让柳云初痛不欲生,还能转移安国侯的注意力,可谓一箭三雕。” 苏连茹看着凤时昭,似笑非笑道:“这样的损招亏你想得出来。” 凤时昭亦笑道:“谢公主夸奖,只要是为主公好的,时昭在所不辞。” 简司音模样生得娇小甜美,十分可爱,她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总是天真无邪。在国子学里,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但她喜欢柳云初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简司音与柳云初青梅竹马,还有人揣测待从国子学结课出去以后,他俩兴许会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然柳云初对简司音毫无恋人之间的感觉,他要是对简司音有意,两人都已及笄,婚事恐怕早就成了,何必要等到国子学结课。 只不过,这是只有简司音才知道的事情。她很喜欢柳云初,但柳云初私底下也曾明言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 为此简司音才可以加入苏连茹的阵营里,看样子是要故意和柳云初作对。 上次她在国子学的废园子里眼睁睁看着苏连茹她们那般对待柳云初,后来偷偷跑去通风报信,也正是因为她报信,凤时锦和柳云初才勉强逃过一劫。 为此简司音一直惴惴不安了好些时日。她不知道苏连茹有没有发现是她去报了信,通过她对苏连茹的了解,要是苏连茹发现了,一定不会有她的好果子吃的。 只是,苏连茹被打了板子,一直到她养好了伤重新回到国子学,都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于是简司音慢慢放下了那份恐惧,觉得苏连茹兴许是没有发现。 但简司音毕竟心虚,日益和苏连茹疏远了,有时白日里一句话也说不上。她想要慢慢淡出苏连茹的这个圈子,而苏连茹权当没有留意到她的这一变化。 好在除了苏连茹,简司音和宫燕秋的感情也是十分要好的。尽管宫燕秋看起来冷冰冰的,说话又似带着刺,总归是对她不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简司音一直把宫燕秋当做自己的姐姐,在国子学里也是一齐进进出出,她跟苏连茹渐渐划清了界限,但和宫燕秋还是友好如初。 这天休沐,宫燕秋邀简司音去一起去参加一个茶话会。茶话会上内容丰富八卦齐全,一向是简司音最热爱的一项社交活动。不知不觉天色就已晚了,等茶话会结束时已临近天黑。 宫燕秋便提议就近找一家酒楼一起吃晚饭。简司音欣然应允,饭桌上面对丰盛的晚膳她吃得脸颊红红、津津有味,并带着无限欣慰对宫燕秋道:“宫姐姐,还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23章 灾难临头 第123章 灾难临头 宫燕秋不苟言笑,脸色有些僵硬,眼中闪过隐晦,道:“你我都是好姐妹,应当互相照拂的。” 简司音一时嘴快,道:“你不知道,前些日我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我害怕我是得罪了七公主了,她要找我的麻烦……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宫姐姐,七公主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以后和她在一起还是要小心些……” 宫燕秋垂下眼帘,心里如火烧一般焦灼:既然你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为何偏偏要去得罪她……宫燕秋给简司音夹了她最常爱吃的菜,道:“来,多吃一些。” 喝足吃饱以后,宫燕秋和简司音走出了酒楼。简司音左顾右盼道:“咦宫姐姐,你带来的下人呢?怎不见他们抬轿子来在此处候着?” 两人在一处的时候,简司音常常不带她相国府的下人,喜欢蹭宫燕秋的轿子坐。 宫燕秋道:“我差他们先回去了,现下你刚吃饱,不如和我走路回去,路上也可消消食。” 见街景热闹,夜色又这般晴朗,简司音心情大好,与宫燕秋手牵着手,在街上闲逛着。待走完了一条街,宫燕秋便携着简司音往另一条相对冷清的街道上走,那里的光线也昏暗了不少。 简司音边走边道:“我们走正街不行吗,为何得走偏街?这里好黑,路又不太好走。” 宫燕秋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道:“这边总归是要近些……” “方才你不是说要消消食么,怎的又想挑了近路走。”简司音心里有些惴惴的,不由将宫燕秋拉了拉紧:“我们两个女子走这边,万一碰到了危险怎么办……”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当时简司音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当她和宫燕秋正走到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巷子口宛若一张漆黑大口,凄凉地横在那里。突然,两三个人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灵活地挡住了她俩的去路。 简司音惊呼一声,见对方脸上个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吓得六神无主,根本没来得及想他们怎会出来得这么准时仿佛事先就准备好了的,而是本能地抓着宫燕秋的手就转身要跑,并道:“我们快逃!” 可是她扯了扯宫燕秋,宫燕秋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脚。简司音害怕得声音哆嗦,回头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亦是如寻常一样沉静得可怕,道:“快逃啊,你被吓傻了吗?” 宫燕秋眼波闪烁,不知不觉浸了满眶的眼泪,低低道:“司音,对不起。” 简司音脑中轰地一下陷入一片空白,下一刻仿佛意识过来什么,甩开宫燕秋的手便不欲管她而是自己一个人逃,可是就在这时宫燕秋却死死拉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身后两三个男人一步步靠近。 简司音疯了一样地挣扎,吼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宫燕秋,你想害我吗?你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枉我与你姐妹一场!” 三个男人上前,没动宫燕秋,而是钳住了简司音,不容她有丝毫挣脱逃跑的可能。她踢着双腿往宫燕秋身上踹,宫燕秋也不闪躲,实实被她给踹了两脚。 简司音惊恐至极,眼泪夺眶而出,她那点小力气怎是三个男人的对手。她咬牙切齿地冲宫燕秋哭道:“你蛇蝎心肠!原来今天骗我出来就是为了害我!” 宫燕秋异常镇定,只是声音的颤抖泄露了她此时此刻的恐惧和慌张,她道:“这不能怨我,要怪就只能怪你得罪了七公主。她要你怎样,我也无能为力……” “你骗我!你怎会无能为力!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会和你出来了!” 宫燕秋猛地抬起头,眼梢带着泪,对简司音道:“我若是告诉你,我就会和你一样的下场!我虽与你情同姐妹,可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司音……原谅我,我没有别的选择……对不起,对不起……” “宫燕秋,你这蛇蝎毒女!”简司音一边骂着一边就毫无挣扎之力地被几个男人给拖入了巷子:“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相国之女,你们会遭报应的!” 简司音由起初的怒骂,随着布帛在夜里被撕裂的声音响起,简司音的尖叫清晰刺耳,但这边极为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她的叫声、求救声也根本毫无回应。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到最后竟变成了声声讨饶:“我求求你们,放了我……我求求你们……” 声音断断续续。 宫燕秋泪如雨下,努力抱紧了自己的身子,仍止不住浑身哆嗦。她不想去听,她转身,一步步挪着自己沉重的步子远离那巷子口。 就在她走了几步,随即是一个男人的惨叫,他怒起给了简司音几耳光,啐骂:“竟然敢咬老子!” “快!捏住她的嘴,这小贱人想咬舌自尽!” 简司音被扼住了下颚,恨极囫囵着骂道:“不得好死,你们统统会不得好死!宫燕秋……苏连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宫燕秋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忍再听,毫无方向地拔腿往前冲。不能怨她,不能怨她,她也是被迫的……她虽然名义上是皇后的侄女,可除此以外,她们家无权亦无势,就一空壳子而已,怎么可能斗得过在宫里正得宠的七公主呢……要是和七公主作对,她的下场就是和现在的简司音一模一样! 宫燕秋拼命往前跑,好似后头有恶鬼在追一般。当她跑过街角,苏连茹早已在那里等着她。 苏连茹去兰乐坊听了曲儿回来,时间恰恰好。她坐在轿子里,轿子挡了宫燕秋的去路。 彼时她悠悠从轿子上走下来,裙裳优雅而华丽,踱着步子站到宫燕秋面前,看着她满脸泪痕浑身颤抖,不由满脸同情地拿自己的手帕去帮宫燕秋拭眼泪。 宫燕秋颤抖得越发厉害。 第124章 来得太迟了 第124章 来得太迟了 苏连茹道:“你看你,吓成这样。简司音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宫燕秋噙泪咬着唇,沉重地点点头。 苏连茹满意地笑道:“你这样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果然没叫本公主失望。燕秋,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好姐妹了。”她靠近了些,又道:“本公主知道你一直心仪着四皇兄,你放心,来日有机会定当帮你。四皇兄洁身自好,至今身边只有皇子妃一个人,可哪个皇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呢,就连本公主的二哥府上亦是姬妾成群。将来你当四皇子侧妃也是有可能的。” 她对四皇子的心思简司音看得出来,苏连茹也看得出来。当今皇后娘娘是她姨妈尚且不能很好地为她做主,贤妃在宫里也很受宠,只要没有经过贤妃那一关,谁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嫁给四皇子。贤妃所能看上的媳妇,大抵就是像凤时宁那样背后有着荣国侯一家势力的人。倘若苏连茹能够帮到她的话……宫燕秋忍住眼泪,对苏连茹福了福礼,道:“燕秋多谢公主。” 苏连茹拍了拍宫燕秋的肩,道:“你想通了便好,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让你做了。” 宫燕秋道:“但请公主吩咐。” “你去一趟安国侯府,将简司音的事情传达给柳云初。” 这夜,注定是不能让人安宁的。 当宫燕秋跑去安国侯家见到了柳云初,几乎站也站不稳,脸上痛苦的表情当真不像是装出来的,里面充满了她对简司音的愧疚和遗憾,只可惜柳云初看不懂罢了。她泣不成声地拽着柳云初的衣角道:“柳世子,你一定要帮帮司音……我方才在街上看见、看见她被几个流氓杂碎给拖进了偏街巷子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去救她!” 柳云初听后,脑中嗡嗡作响,但思及前几次都是她们联合起来骗他整他,遂忍住第一时间想冲出去的冲动,道:“宫燕秋,你不会又想骗小爷吧?前面有什么陷阱在等着爷,嗯?” 宫燕秋用力摇头道:“没有骗你,我没有骗你!事关司音的安危性命,我怎会拿这个做玩笑!” 下一刻柳云初问清了地方之后便奋力地跑了出去。当时他什么都没想,唯一期望的便是但愿简司音不会出什么事情。他和简司音一起长大的,尽管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和苏连茹混在一起,但倘若她有事,不管什么事,柳云初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保护任性的小妹妹那样。 当柳云初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巷子口的时候,他弯着身,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巷子里死寂一般,他所能听到的便只有自己的喘息声,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自己的汗水从脸颊滑下。 柳云初喉咙又干又火,出声唤道:“简司音……简司音你在里面吗……” 巷子里没有人回答。 柳云初顾不得许多,平时里他是怕黑的,眼下无所畏惧地冲进了巷子里面。空气中泛着丝丝甜腥腥的气息,让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乱。 暗淡的月光下,他站在巷子深处,喘着粗气,身形像是被魔咒给定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那尽头,隐约可见一女子,静静躺在那里。 他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么一个样子。柳云初只觉一股血气直冲他脑海,冲得他脑门一阵热胀,他踉踉跄跄就冲了过去,喊道:“简司音……简司音!” 他颤着手指刚刚一触碰到简司音的肌肤,仿佛触到了一地的白霜,冰凉入骨。柳云初不知道该怎么办,胡乱四处望,捡起地上破碎的衣裳,掩住简司音的身体。他想去抱起她,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喃喃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司音,司音你挺着……”话语间,眼泪啪嗒落在了简司音的脖颈上。 简司音瑟缩了一下,似从地狱中缓缓苏醒了过来。她本能地开始反抗挣扎,尽管她的反抗对于柳云初来说微不足道,她声音嘶哑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放开我……不要碰我……求求你放开我……” 柳云初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紧紧裹着她,不但不放开,反而抱得更紧:“没事的……我是云初哥哥,司音你不要害怕……” “你不是,你不是……”简司音张了张口,气若游丝,声音仿佛沉入了绝望的深渊,早已看不见一丝曙光:“云初哥哥不会来救我的……我叫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听到,你不是我的云初哥哥……” “司音,对不起……”柳云初长长抽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哭音。 一开始,听宫燕秋那么说的时候,他竟不相信,他竟怀疑那是她们给他布下的陷阱……他来得迟了,才会让简司音受到这样的伤害,都怪他来得太迟了! 柳云初跪在地上,一点点支起自己的双腿站起来,怀里紧紧抱着简司音,他感到很无助,比那天自己被绑在贼船上还要无助:“是云初哥哥来得迟了,云初哥哥是坏人!现在哥哥就带你回家,你不要怕……”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要如此对待她! 简司音浑浑噩噩,动着自己僵硬的手一点点抚上柳云初的面庞,也似终于认出了他来,眼泪顺着两边眼角无声落下,她道:“云初哥哥,我好疼啊……” 后来连续好几天,简司音和柳云初同时都没来国子学,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凤时锦忽然间感觉似乎整个国子学都因为少了聒噪的柳云初而安静了下来。 有人听说,简司音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而柳云初被他父亲逼着去照顾简司音。 下学时,苏连茹带着宫燕秋,趾高气昂地说是要去探望简司音的病情。她走过凤时锦的课桌边时停了停脚步,脸上带着笑容地侧身看着凤时锦,道:“果然,柳云初一不在,你就老实了许多。” 凤时锦皱了皱眉,不加理会。心里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第125章 我会娶你,绝不负你 第125章 我会娶你,绝不负你 简司音至今未醒,她脸色苍白如纸,一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前几日还圆润有光泽的脸蛋,如今消瘦了一大圈,一点也不见好。 相国夫人整日守在床前,时不时偷偷抹眼泪,哭得双眼红肿、没法见人。 简司音被人凌虐一事,便只有关系与她亲近的几个人知道,府里上下都瞒着,只道是她生了重病。 柳云初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被他爹硬逼着去照顾简司音。事实上不用他爹娘多说什么,是他自己主动要去的。一连数日衣不解带,他看起来颇有几分邋遢和不修边幅,寻常干净白嫩的下巴上竟爬满了胡茬。 相国夫人也是有些心疼,对柳云初道:“云初你先去歇着吧,司音有我看着。你几天没合眼,莫要她还没醒来你便要先倒下了。等她醒来,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话虽那么说,柳云初也离开了院子,但他却没有回去休息,只是坐在相国府里的一处池塘边,看着池塘里水波轻漾、鱼儿成群而怔怔出神。 后来不知怎么的,简司音的院子里闹了起来。丫鬟慌慌张张来找柳云初。 简司音醒了。形容枯槁,如春天里早已残败的花朵,毫无一丝生气。 柳云初一口气跑回去时,正见简司音穿着一身白色里衣,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扯了白色布幔挂上横梁便将自己的脖子套了进去欲寻死。 相国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本是亲自去给简司音熬了药送来,怎知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药碗落到地上碎裂开来,药渍洒得到处都是。她看见柳云初来如获救星,抓着柳云初便毫无形象地哭道:“云初,云初快去劝劝音儿,我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个当娘的依然视她如宝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房间里乱做一团,丫鬟们和相国夫人都不敢上前阻拦,但凡往前走一步,简司音便道:“你们谁敢过来,我立刻就踢了凳子死给你们看!” 可即便是她们都不敢上前,简司音还是狠下了心,哐当一声踢倒了凳子,瘦弱的身体当即悬挂在那白绫之上,闭上了眼睛一心寻死。 柳云初见状,哪里还顾得上,跑上前去一手就抱住了简司音的双脚,将她的身体托起。简司音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半痴半醒,好似很害怕看到柳云初似的,使劲地踢着双腿乱蹬,道:“你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 柳云初怎会撒手,道:“简司音你在干什么!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去死的!” “我不管,我不想活,我一刻也不想活!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世上,我为什么要活着?”她声嘶力竭地吼着。相国夫人哭得几度晕厥。 柳云初看见众丫鬟都去搀扶晕厥的相国夫人了,不由大声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生要死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死,简司音,你给我好好活着!” 简司音哭着喊着道:“我有什么颜面活着,我有什么颜面面对父亲母亲,我有什么颜面面对我的云初哥哥!我已是残花败柳,”她声声泣血:“又有什么资格面对我未来夫君!我这样的人不去死,难道等着孤独终老吗?” 简司音一脚一脚踢着柳云初,柳云初始终不愿离开一步,简司音铁了心他也跟一块称坨似的,谁都无法妥协。 突然柳云初沉沉出声道:“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你就是。”那不像他平时的语气,他说得笃定而沉稳,像个男人。 简司音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柳云初扬声道:“我说我娶你!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娶你!我来当你未来的夫君,我不会让你孤独终老,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若信我,我绝不负你!”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简司音尚且还在怔愣中时,柳云初一鼓作气将她给抱了下来,丫鬟见状立刻上前解开了白色布幔带了出去。简司音靠在柳云初怀里,缓缓伸手抱紧了他,压抑着痛苦至极地哭了出来。 柳云初心里也很痛,微微红了双眼,伸手轻轻抚着简司音的头,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外一个女子身影,他一字一顿道:“等国子学的课业结束以后,我便娶你。” 那天晚上简司音受到伤害的情形他这一生只见到一次就够了,他不想眼睁睁看着简司音在他面前渐渐枯萎了去。 “云初哥哥……我的云初哥哥……”简司音哆嗦着惨白的唇,搂着他的脖子。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柳云初对简司音承诺道:“那些欺负你的人,敢害你的人,云初哥哥这辈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这时一名府里的下人来禀报道:“小姐,世子爷,七公主和宫小姐来了,说是来探望小姐的病情。” 简司音没有什么反应,只浑身颤抖地越发厉害,惊恐地睁着双眼。柳云初把她抱回床上躺着,她已经听到了院外有女子的说话声,惊恐地伸手抓住了柳云初的手,摇头道:“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柳云初道:“放心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不多时苏连茹就和宫燕秋一起走了进来。柳云初正将简司音床前的幔帐缓缓放了下来。苏连茹一见状,便掩嘴笑道:“我道是说怎的司音妹妹生病了柳世子也一同不去国子学上课了,却原来是在这里照顾司音妹妹呀。司音妹妹真是好福气,柳世子这般殷勤诚恳,只怕等司音妹妹的病一好,就有你二人的好消息传出去了。” 简司音躺在床上抖得厉害,强忍着颤抖的哭音。 柳云初却无比镇定,起身回过头去,看了看苏连茹又看了看宫燕秋,道:“你说得不错,等她病一好,我便会亲自上门提亲,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第126章 你有什么证据呢? 第126章 你有什么证据呢? 苏连茹一愣,脸上的笑意略深,道:“这是柳世子和司音妹妹的终身大事,本公主能有什么意见?本公主只能恭喜贺喜,还等着你俩成亲当日能讨杯喜酒喝呢。司音素日与本公主交好,眼下她生病了,本公主心里放不下便过来探望一下,司音妹妹,你现下感觉好些了吗?” 简司音不回答。 柳云初挡在床前,道:“司音的病没有大碍,刚吃下药需要休息,七公主探也探完了,还请七公主自便吧。” 苏连茹却一点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倒饶有兴味道:“司音妹妹这病说来也奇,真是说病就病了。这生了病到底是不能大意,要不本公主回宫以后便着了太医来给司音妹妹里里外外都仔细瞧瞧?” “不、不用了……” 苏连茹转而对柳云初笑道:“本公主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能不能劳烦一下柳世子去给本公主取些吃食来呢?我也好与司音闲话一两句。” 柳云初皱眉道:“饿了你自己回你的皇宫里去吃,只怕这府里的吃食粗糙不合你的口味。” 苏连茹道:“这里是司音妹妹的府邸,吃食粗不粗糙不是柳世子你说了算的,而是司音妹妹说的算的,司音,你说是不是?我们女子之间的闲话家常,让柳世子一个男人听到了,恐怕不太合适吧?” 柳云初十分不满道:“你没看到司音现在身体不舒服需要静养吗?” 这时简司音忽然出声道:“云初哥哥,公主、公主说饿了,你便去给她拿些吃的来……”柳云初刚想说话,又被她堵了回去,她睁大着眼睛侧身靠里躺着,眼泪无声地淌下,轻轻眨了眨眼帘,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精神尚好,可以陪公主说会子话的。” 柳云初僵持了片刻,只好道:“那你就这样好生躺着,我去去就回来。”说罢柳云初转身走出了房门。他去到院子外面找了一个丫鬟,吩咐道:“公主腹饥,你去准备些吃的待会儿送到这里来。” 见丫鬟领命下去以后,柳云初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简司音的院子一眼。 房间里,苏连茹见柳云初出去了,又让宫燕秋去窗边瞧一眼,确认他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方才撩了撩床前的幔帐,施施然地在床畔坐了下来。她看着简司音单薄萧瑟的侧身背影,伸手欲去碰简司音的肩膀,而简司音似感觉到她伸手过来,又开始颤抖着。离简司音的肩膀咫尺距离的时候,苏连茹的手蓦地停下,眼里尽是嫌恶,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公主差点倒忘了,你这副身子刚被男人碰过,本公主现下若是沾了你的身,怕是免不得要染晦气。” 说着苏连茹就爱惜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良久,简司音才问出声:“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要害你?”苏连茹笑了笑道:“这个就得问问你自己了,为什么要背叛本公主,这就是背叛的下场,是你该得的。” 简司音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身面向苏连茹和宫燕秋,眼神里满是恨意,道:“你,还有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身为一朝公主,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报应的份儿,还没有别人给本公主报应。简司音,这次给你惩戒事小,下次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次惩戒事小……”简司音冷笑两声:“那公主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才是大事呢?” 苏连茹扬起一边嘴角,道:“下次,你就不怕本公主再对付你的云初哥哥吗?”简司音脸色愈加发白,瞠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你要是不听话,就别怪本公主不客气。” “你敢动他,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啧啧啧,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郎有情妾有意的。”苏连茹饶有兴味道:“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本公主,若不是这件事,可能柳云初一辈子都不会娶你。现如今,他都亲口答应要娶你了,尽管这样的承诺是出于同情。” “你为什么会有如此狠辣的心肠!”简司音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揭发你?我之所以这样,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我怕什么,你要是向全天下宣告这件事是本公主找人做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不过是在告诉全天下你已经是个肮脏不堪的女人,不知廉耻的女人。”苏连茹露出自信而狠毒的笑容:“况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公主做的?你看清了那几个人的脸了吗?那些人与我有丝毫的关系吗?” 简司音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一口口喘着气。 苏连茹又道:“你要是不想你和柳云初的下半辈子过得飘飘摇摇的话,你又能对谁诉说呢?一个女人的贞洁是最重要的东西,柳云初是傻的他可以接受你,但一旦被所有人知道你是只破鞋,还指望他可以安安顺顺地娶了你?” 到最后,简司音只绝望地哭泣起来:“你到底有多恨我,要这么对我……” 是啊,她知道她不能说。她不能揭发七公主的罪行,揭发了她就等于是揭发了自己。她能有什么选择呢? 她什么选择都没有。 “倒没有多恨你,只是你这样与柳云初才更配一些。”苏连茹笑得肆无忌惮:“他天不怕地不怕,结果呢,与我作对的下场便是不得不娶了你这残花败柳!你不是很喜欢他得紧么,往后就好好与他过日子吧。” 苏连茹起身的时候,简司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爬过来就死死扼住了苏连茹的手腕。苏连茹回头,嫌恶道:“你干什么?” 简司音抬起眼帘,一字一句道:“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会每天祈福,愿你不!得!好!死!”她眼神移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宫燕秋,恨意入骨:“还有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简司音惹恼了苏连茹,苏连茹毫不客气地推开她,道:“都这般田地了你还敢嘴硬!”说着扬手顺势就往她脸上扇去。 第127章 兴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第127章 兴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正当此时,房门被人叩响,柳云初的声音好巧不巧地在门外响起:“公主要的吃食已经送来了,你们话说完了吗?” 苏连茹一顿,瞪了瞪简司音,还是缓缓收了手。她给宫燕秋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两人走到门口,开了房门。 柳云初果不其然站在门口。 苏连茹看了看他手里的一碟点心,嗤笑道:“来得可真慢,等你送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苏连茹道:“东西是你送来的,本公主怕你在里面下毒,怎么敢吃?现下我与司音妹妹已经闲话完了,突然便不觉得饿了,这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燕秋,我们回吧。”说罢,她和宫燕秋从柳云初身边走过,离开了院子。 柳云初侧身一直看着她们的背影远去。他手一斜,便将一碟点心狠狠往墙面上一砸,到处都是。 进房间时,柳云初显得很沉静。他看见简司音坐在床上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上前去问:“司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哭什么?” 简司音靠进他怀里,用尽力气哭。柳云初不再多说一个字,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直到她哭着哭着累得睡着了去。柳云初将她缓缓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着,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好过的。” 多日不见,柳云初又回来了国子学。凤时锦只需看他一眼便知,可能是出事了,但是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整整一天,柳云初显得格外地安静,不再在凤时锦耳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也不在夫子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亦或是出言打断。整个过程,他都在看似专心地听课,认真地学习。 大抵是想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自己以前荒废的光阴都补回来。 他什么也不想多说,他贪恋着和凤时锦相处的每一刻,往后这样的机会一定不多了。 凤时锦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简司音出了什么事?” 柳云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看向凤时锦。门外树荫正绿,阳光正艳,槐叶正被风吹出沙沙沙的声响。她的凤眸里,是纯粹的担忧,仿佛浸着外面的阳光,干净晴朗,极为美丽。 以往,柳云初是不敢直视这样一双眼睛的。直视眼下,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万般勇气,再不去认真欣赏她的美,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她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一双眼。她的脸上没有脂粉,她的头发用木簪挽着,身上的袍裙素得不成样子,可是干净。 柳云初掩饰性地笑笑,说道:“她没事。” “那你为何整日都愁眉不展,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在担心什么?”凤时锦问。 柳云初顿了顿,撇开了头去,眯着眼睛看着门外的阳光和树荫,道:“我知道你坐在我旁边就好了啊。你别问了,我现在不想说话。” 后来凤时锦便一句都没问了。 下学的时候,柳云初忽然问:“凤时锦,你能陪陪我么?很久没去那家店吃烧烤了。” 凤时锦想了想,道:“好啊,但我得先回家跟我师父说一声。” “那我在你家后院的墙外老地方等着你。” 回到国师府以后,凤时锦钻进了炼丹房,在炼丹房内找到了君千纪。彼时君千纪正在准备着帮皇帝继续炼制永寿丹。 凤时锦进去便道:“师父,我回来了。” “嗯。” “但一会儿我又要出去一趟。” “嗯?” “柳世子约了徒儿吃烧烤。”君千纪眉头动也没动一下,凤时锦走到他身边,帮他挑了挑几味药材,继续道:“他看起来似有许多烦心事,大约是想找徒儿倾诉。” “可为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若不想他越陷越深,便趁早和他划清界限。”君千纪半晌道。 “师父误会了,他对徒儿并无那方面的意思。”凤时锦道:“上次徒儿问了,他也亲口承认,他不喜欢我。” 君千纪眉梢一扬,并没有什么反应。 凤时锦瞅了瞅他的脸色,踱到他身后去,伸手拉了拉君千纪的衣角,君千纪身形顿了顿,就听她道:“师父,就一会儿好不好?徒儿去去很快就回来。” 君千纪还是不置可否。凤时锦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一阵,君千纪好似把她当空气一样完全忽略掉了。凤时锦索性蹲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君千纪的大腿,大有死皮赖脸只要君千纪不答应她就不会撒手的架势。 君千纪终于有了反应,嘴角抽了抽:“你干什么?” 凤时锦侧脸在他腿上蹭了蹭,道:“师父不答应徒儿就不放手,你也就休想能安安生生的炼丹了啊~师父你就答应了吧,我只是出去一下下,柳云初他是我朋友,他现在看起来很苦命,徒儿只是去开导开导他~” “时锦,你何时学会了这些泼皮无赖的手段。” “师父你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你我师徒俩就这样僵持一晚上吧,徒儿抱你大腿一晚上,你也哪儿都去不了~” 君千纪:“……滚。” 凤时锦欢脱地撒了手,道:“徒儿谢过师父。” “等等。”君千纪手指夹杂着药香,转过身来,递给凤时锦一样东西,道:“这讯号弹你带着,倘若遇到危险便朝空中放,自有人来帮你。” 凤时锦糊涂地接了过来,揣进怀里,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帮啊?” 君千纪淡淡道:“杀无赦。” 凤时锦愣了愣,师父也会有这样的帮手么?以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君千纪不容她多想,又道:“去吧,为师跟你开玩笑的。” 凤时锦在炼丹房门口道:“徒儿多谢师父。”随即转身出门了。 柳云初很守信用,当凤时锦出来时果真见他在墙边的树下等着她,手里还牵着一匹马,倒是很令人意外。 远远看去,翩翩少年郎,衣角飘飘,墨发扬扬。他身边的马正埋头吃草,他扬着脸对凤时锦微微笑。 凤时锦在原地停了停脚步,忽的觉得那也是一幅很美的画。 第128章 早有准备 第128章 早有准备 凤时锦朝他走了过去,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前走。她见柳云初只是牵着马来却不见他骑着马,便问:“你带这马作甚?” 柳云初道:“上次你可以带兔子,这次我就不可以带马啊?” “那怎么不见你骑呢?” “有些马是用来骑的,有些马呢是用来装的,你没觉得爷这样特别帅吗?” 凤时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简直帅到没朋友。” “胡说,你不就是我朋友吗?” 凤时锦眯着眼睛受用道:“当然除了我。” 到了地方,柳云初把马拴在了人家的店门口吩咐小厮给照看着,然后和凤时锦一起进去店里,点了烧烤和烧酒。 这店里的生意不仅没有因为天气的炎热而清淡,反而比之前更加火热。来这里吃烧烤的三教九流热火朝天的,有的男子还赤膊上阵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酒和肉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凤时锦看柳云初点了不少的酒,便道:“肉可以多吃,酒能不能少喝?” 柳云初坚持要喝,瞪她一眼,道:“不喝不是好朋友!来,干!” 凤时锦见阻止不了他,心想大约他心里真的是有许多烦心事,不喝酒不行。他爱面子,只有喝了酒之后壮着酒胆才能一吐为快。有了上几次的经历,凤时锦不敢贪杯,需得时时保持清醒,也好多照顾着对面着不多时就喝高了的柳云初。 凤时锦一个劲地吃肉,并看着柳云初一个劲地喝酒。他喝得十分痛快,满意地哼哼道:“爷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大醉三生的感觉了!” 凤时锦塞给他一根羊肉串,道:“柳云初,差不多就得了。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现在可以和我倾诉了,你不用太顾及你的面子,我就当你已经彻彻底底地醉了。” 柳云初不吭声,闷头灌了自己两杯酒,醉嗒嗒地趴在桌面上,双手十分规矩地抵着自己的下巴,掀起眼帘看着凤时锦。他眸光滟潋,一双眼睛秀气逼人,泛着绯红的色泽,任谁看了都是心肝一软。 凤时锦真担心他会委屈得忽然间哭了起来,便轻声问:“怎的了?” 柳云初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对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道:“没事,我就想这样好好看看你。” 凤时锦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其意道:“我脸上长了一朵花儿吗?” 柳云初摇着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和温柔,眼眸里仿佛能滴出水来,他低低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每这样看你一次,机会就少一次。等以后,我会娶妻,你会嫁人,我就再也不能这般仔细地看你了。恭叔是骗人的,一辈子的朋友,其实并不能陪着一辈子。” 凤时锦眉头跳了跳,心里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柳云初一向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何曾说过这样凄凉的话。她听着,仿佛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凄凉了起来。 凤时锦道:“你为什么突然间会有这样的感悟?” 柳云初又喝了一杯酒,摇着头道:“那大概是因为……现实不得不令一个人醒悟吧。”凤时锦刚想问他,他便又继续道:“凤时锦,你为什么随身带着匕首啊?” 凤时锦愣了愣,从怀里掏出那枚匕首,匕首的样式十分普通,手柄是木头打制的,她道:“我今儿没在你面前动刀子你竟也晓得我带了刀子。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匕首,我都是随身带着的,可以拿来防身,也可以削胡萝卜。” 怎知柳云初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在灯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但匕首却十分精巧漂亮。柳云初说道:“这是我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匕首,你觉得好不好看?” 凤时锦点头回答:“好看。” 柳云初便道:“夫子说,刀乃是凶煞之物,人带在身上会增加一个人的戾气。那是因为有利器在身,人便可以无所畏惧。我也终于有些能够明白你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 “当你真的很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是想用刀捅死她的。”凤时锦沉吟不语,柳云初一字一句幽幽道:“那天晚上你想用刀捅死苏连茹的心情,我现在能够体会了。因为我和你一样讨厌她,恨不能捅死她。”凤时锦心里一沉,柳云初明明醉着,突然又变得无比的清醒,双手往桌面猛地一撑就站了起来,直勾勾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这便是我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凤时锦,再见,或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凤时锦回过神来,站起来就跑出去追,喊道:“柳云初你上哪儿去!”她越发地觉得,今天晚上柳云初约她出来不是跟她倾诉的,而是来跟她诀别的。 凤时锦觉得很不妙。等她跑到店门口,看见柳云初已经解了栓在木桩上的马,他喝得醉醺醺地就爬了上去,尝试了几次勉强坐稳。凤时锦终于明白,这货是有备而来的,他牵着一匹马来以为当真是好看吗,不过是为了和她道别以后更方便自己骑着去干傻事! “柳云初你给我回来!” 柳云初“驾”地一声,马儿便小跑了起来。他坐在马背上歪歪倒倒,不能很好地控制马儿,双腿夹着马肚也没什么力道,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而马儿在街道上跑得也死气沉沉的。 柳云初正在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迎面的风吹得他有几分清醒,酒壮人胆,他现在心中唯一想着的事便是要去杀了苏连茹,他不管明天会怎样。 凤时锦见状,下一刻拼命地追了出去。柳云初在前面跑,凤时锦在后面追,并凝声吼道:“柳云初你停下来!听到没有!” 幸好马儿跑得还不在状态,凤时锦一点点拉近她和柳云初之间的距离。眼看着快要抓住柳云初的腿,怎料柳云初突然一夹马肚往马儿背上抽了一鞭子,根本不理会身后追来的凤时锦:“驾!” “你大爷的,混蛋!”马蹄险些蹬在凤时锦的身上,一下便甩开了凤时锦。凤时锦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前跑,就在与马儿相隔两尺不能更近的距离时,她顾不上许多,吼了一声像是在为自己鼓气,然后抬脚往前猛地一跳。 还好,她没能葬身于马蹄之下,而是拽住了柳云初的腿。 第129章 夜闯皇宫 第129章 夜闯皇宫 柳云初回头一看,他自己险些被凤时锦给拽下马去,本能就想蹬掉她。凤时锦仰着头道:“你踢!你有种踢!把我踢下去摔死了了事!” 凤时锦话说得决绝,柳云初就算脑子被烧酒给烧坏了也没下狠心来踢她,他勒了勒马缰让马儿减慢速度,害怕凤时锦真给摔着了,对凤时锦瞪着眼睛道:“你放手!” 凤时锦不语,而是趁着这一机会,顺着柳云初的腿便成功上位,爬到了马背上。柳云初见状又惊又怒,道:“你下去!” 紧接着凤时锦从后面抱着柳云初就意图控制他的马,然而她这一心思被柳云初给敏感地发现了去,死活不让她夺走马缰,猛扬马鞭就往前狂奔。 结果凤时锦一时没办法控制,马便随着柳云初想走的方向跑。凤时锦道:“你现在是要去干什么?” 柳云初毫不避讳道:“杀了苏连茹。” “然后呢?” 柳云初没回答。 凤时锦吼道:“我问你然后呢?你杀了她,然后就让你全家去给她陪葬吗?且不说事后怎么办,你怎么杀她,莫不是就用刚才你给我看的那把匕首?” “我怎么做那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本意是不想连累你,但如果你非要跟着我一起去的话,可能就会连累到你了。驾!” 高高耸立的巍峨皇城,即使在夜里也不减繁华。那城楼上的灯火闪烁,宛如九天苍穹上的无数星子,只手可摘。 皇城楼影穿过条条街道、幢幢屋舍之后,跃然眼前。那巨大的黑影笼罩,看似很近,实则马儿跑起来也很远。 凤时锦有些急了,柳云初要真这般莽莽撞撞地冲上前去,不仅干不成他想干的事,必然还要吃亏的。她道:“苏连茹究竟做了什么要你恨不能杀了她!停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告诉你,你这样贸然前去是必败无疑的,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 光是镇守皇城的兵将那一关,他就很难过去。 柳云初瞪着双眼,眼里恨意乍现,低低沉沉道:“她必须死。”他这辈子,从来没讨厌一个人讨厌到让她去死的程度。苏连茹是他这辈子恨的第一个人。 因为她,毁了简司音的一辈子,也毁了他的一辈子。 镇守皇城的兵将一丝不苟地守着宫门,那里门禁十分森严,但凡进出者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时不时还有巡逻的军队往这边走过,一遇到可疑人物便要立刻兵刃相向绝不留情。 柳云初一匹骏马飞驰,马上两个人你争我抢,正在抢夺对马的控制权,然后两人一马就这样闯进了守门兵将的视线里。 立刻便有兵将上前,手持长戟佩剑,在前围成了一排,挡住了去路。暗夜里的火光被熏得油油黄亮,铁甲摩擦的金属声刺耳冰凉。为首的中气十足严肃喝道:“来者何人?” 这下子,就是想有退路都不行了。 凤时锦抓着柳云初的手,不让他下去。她正想着若是现在立刻掉头狂跑,能不能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柳云初显然不会这么罢手的,他醉气熏天地对凤时锦道:“你回去,我自个进去。今夜之后,无论生死,都和你没有关系。” 凤时锦冷笑,道:“就你这般模样,就想进去?莫不承认你胆小,不然也不会喝这么多酒来壮胆。就算进去以后,皇宫这么大,你知道往什么地方走吗,你知道苏连茹住哪个宫里吗,你知道她住哪个房间、宫里有多少人守着吗?” 柳云初默了默,道:“没有关系,夜这么长,我可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妄想去杀人?”凤时锦冷嗤道:“这样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伸出去让别人砍,你还是省省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些兵将见两人窃窃私语而不回他们的话,便越发觉得可疑,又喝道:“来人回话?否则就将你们当做擅闯皇宫者,格杀勿论!”这些兵将很有眼见地,团团围了上来,也阻了两人的去路。 柳云初按住凤时锦的手让她坐在马上不要动,自己翻地就下来,摇摇晃晃地扶着马身才得以站稳。 柳云初走到守城的首领面前,醉醺醺地扬手指着身后的凤时锦,道:“要进宫的是爷,跟她没有关系,你们放她回去。”说着他便从身上摸出一枚令牌亮在那将领眼前,将领也不是个傻的,认出了柳云初是安国侯家的人,只听柳云初又道:“知道爷是谁吗,爷是世子爷!让开,现在爷就要进宫去……” 将领不置可否,凤时锦道:“他喝多了,撒酒疯呢,将军能否把他扛上来,我再带着他回去?” 柳云初回头冲着凤时锦便道:“爷们儿说话你这娘们儿少插嘴!” 凤时锦火了,亦从马上跳下来,径直朝柳云初走去,道:“柳云初你回来!你妈喊你回家洗洗睡了!” “别过来!”柳云初对着一干镇守宫门的侍卫指手画脚道:“来,把她给我拦下来!她试图骚扰世子爷,把她轰走,爷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 晓得了柳云初的身份,这些守门的士兵们也不敢怠慢,虽说不至于听柳云初的差遣,但起码拦着凤时锦不让凤时锦近他的身。凤时锦离他一丈多远的距离被拦了下来。 那为首的将军道:“此女意图骚扰柳世子,把她抓起来!” “等等!”柳云初道:“把她轰走就是了……眼下重要的事情是……嗝,爷要进宫。”他偷了他爹安国侯每日上朝所用的通行令牌,有了令牌他便能自由出入宫中。 将军也没拦着,只是道:“不知世子爷深夜造访皇宫可有皇上手谕?”他们也没听说皇帝在这个时候要宣柳云初入宫觐见。 柳云初道:“爷有令牌,想进就进,这你们也敢拦着吗?” “世子爷要进宫我们不敢阻拦,但宫里有规定,自每日戌时起但凡入宫者不论何人皆需验身,携带武器者必须将武器暂归御林军保管。请世子爷借一步,我等需稍作验身才能放行。” 第130章 来了尊大佛 第130章 来了尊大佛 柳云初一听,不等守门士兵近身搜他,他便矢口否认自己有携带任何武器。但他偏偏要往里面硬闯,又喝醉了酒大着舌头口无遮拦,一看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结果他被官兵给左右拽住,挣扎间从他身上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来,清脆有声。 为首的将军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匕首,柳云初亦是低头看了看。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凤时锦被士兵钳制着,根本动弹不得,见状便觉大为不妙。 将军弯身把匕首不慌不忙地拾拣起来,在柳云初眼前晃了晃,道:“柳世子硬说自己身上没有携带武器不肯让我等验身,那敢问世子这是什么?” 柳云初答道:“你眼瞎啊,这当然是匕首啊。” 将军老辣的眼睛眯了眯,道:“柳世子准备带这匕首进皇宫干什么?” 柳云初冷笑一声,道:“当然是找七公主。” 将军一个手势,宫门口剩下的士兵们又把柳云初围了起来。他道:“柳世子对不住了,今夜你恐怕不能进宫去。你私自携带武器,还请恕罪,我等必须将你扣押,待上禀了皇上再做定夺。” 见柳云初也被押起来了,凤时锦立马接话道:“这位将军,那只是个小玩意儿,算不得武器吧,是柳世子才去从古玩店里淘回来的,准备带去送给七公主的。他和七公主同是国子学里的学生,本着同窗之谊难道送点礼物也不行吗?” 怎知,还不等将军作答,柳云初听后当地极为不屑地连“呸”三声,道:“她是长得美还是心灵美,长得也就那样儿,她的心肠更堪比黄蜂腹中刺、毒蝎尾上针,最毒妇人心!跟她做同窗真是丢了老子八辈子的脸!谁会送礼物给她?”他抬头询问众士兵:“你会吗?你会吗!” 凤时锦抬手捂眼,他真真是不知死活。敢在宫门口这般高谈阔论,就不怕传进了苏连茹亦或是皇帝的耳中? “那你是用这匕首干什么的?”将军问。 柳云初撇了撇嘴,不顾凤时锦出言阻拦,愣是道:“实不相瞒,爷用这匕首就是去捅她的。” “捅谁?”将军眯了眯眼。 “除了七公主还能有谁?” “抓起来!” “将军等等”,凤时锦头皮发紧道:“原谅柳世子他酒后失言,他只是喝醉了,并不是真的要去干那种事的。” 将军看过来,道:“你也想被抓起来吗?事实到底怎样,皇上自有定夺。若柳世子当真只是喝醉了酒,明日安国侯来领人就是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今夜本将军且放你一马,你滚吧。” 凤时锦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柳云初不服,一边撒泼打滚一边骂,骂到最后竟哭了起来,双手死死扒着宫门,任几个人合起力来拉他他都不松手,还道:“在没捅死她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们这些小人!” 正当宫门口因为柳云初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从皇宫里走了出来。凤时锦第一个看见,宽大的朱红漆金大门半敞开着,那人影由远及近。一身白衣若白璧无瑕,在周围的火光之下显得尤为显眼。他周遭都是漆黑的夜色,唯有那抹白是世上最为纯粹的东西。 凤时锦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脸,潜意识便已认出了人来,张口高声道:“四皇子来了!” 这场闹剧才由此中止。 为首的将军回头去看,看见了来人,立刻垂头恭敬揖道:“末将见过四皇子。” 其余守门的侍卫跟着垂首站在一边。凤时锦眨了眨眼,看见果真是苏顾言站在宫门口,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忙,总之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凤时锦心里就是不可避免地松了一口气。 苏顾言看见柳云初死死扒着宫门,再抬眼看了看被士兵看押着的凤时锦,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道:“怎么回事?” 将军回道:“回四皇子,此二人夜闯皇宫,末将在柳世子身上搜出了凶器,柳世子更是扬言……要用这凶器捅死七公主。” 凤时锦道:“我都说了他那是喝醉了酒满口胡言,这你们也信?他一个脑子被踢过的白痴说的话你们也要当真吗?” 柳云初奋起反驳:“你脑子才被踢了!我就是要用这刀去捅死七公主,怎么滴?” 将军刚想说话,苏顾言便不咸不淡道:“你也看见了,柳世子喝醉了。” “四皇子,话虽如此,但为了安全起见,末将还是得带他下去细细盘问一番。” “有什么可盘问的,”苏顾言稍稍垂着眼帘,神色淡然地睨了很丢脸的柳云初一眼:“柳世子是我国子学的学生,”说着又抬眼直直看向凤时锦:“她是国师的入室弟子,亦是我国子学的学生,将军觉得这两人会对皇宫安危造成什么危险吗?” “这倒不至于……” “既然不至于”,他直直盯着凤时锦未曾挪开眼:“还不放开她。”将军迫于苏顾言的身份和地位,不得不下令让手下的人都松了手退下。苏顾言又对凤时锦道:“过来。” 眼下这种境况,凤时锦要是不过去,那她和柳云初就休想全身而退了。幸好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苏顾言这尊大佛,她要是不过去抱紧大腿那她也是傻的,故安安分分地走了过去,扶着柳云初一起,站在苏顾言的身边。 柳云初不满凤时锦拽着他,他趴在地上满地哭着找,抱着凤时锦的腿死皮赖脸道:“我的刀呢,我的刀呢……呜呜呜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刀啊……” 凤时锦想拧杀他的心都有了。 苏顾言淡淡看柳云初一眼,道:“将军可看到了,柳世子这般模样,还能如何行凶,怕是醉糊涂了。就算平日里在国子学小打小闹、心里不忿,也只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将军若是现下大张旗鼓地将人抓起来,待明日一对峙并没有这回事,你又如何交代?将军亲眼看见了柳世子欲对七公主行凶吗?” 第131章 苦命的夫子 第131章 苦命的夫子 那将军一想,他并没有抓到柳云初对苏连茹行凶,而只是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把凶器而已。现在柳云初胡言乱语是因为喝醉了酒,倘若明日酒醒了他对今晚之事全盘否认,他一来不好向皇上交代,二来更不好向安国侯交代,双方都得罪了。 遂将军道:“恕末将鲁莽。” “既然如此,你便放人吧。”苏顾言走了过去,牵了柳云初的马过来,道:“我权且送他们回去,今夜之事、柳世子说了何话,你不得对任何人宣扬半句。否则我拿你问罪。” “是!” 那将军还甚有眼识,帮苏顾言把张牙舞爪的柳云初扛起来,放到了马背上。然后恭送这苏顾言牵着马,带着凤时锦离开了皇宫,越走越远。 凤时锦一言不发,只静静跟着苏顾言。苏顾言的袖摆盈着夜风,若有若无地飘向凤时锦。忽然苏顾言低头看她一眼,开口道:“方才那些将士,没有为难你吧?” 凤时锦摇了摇头,道:“多谢夫子及时解围。” 要不是他恰好从皇宫里出来,只怕今晚凤时锦和柳云初就都要遭殃了。 苏顾言又看了看柳云初,他仍还在胡言乱语,道:“柳世子为何会喝得如此醉,还要带着匕首夜闯皇宫?” 凤时锦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苏连茹实在可恨。”她仰头亦看了一眼柳云初,问道:“柳云初,你为什么想捅死苏连茹?” 柳云初吭哧吭哧了一会儿,没想到竟说出口道:“黄蜂腹中刺,毒蝎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苏连茹……苏连茹!她竟找人谋害了简司音的清白!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都不会放过她……” 凤时锦和苏顾言俱是一愣。难怪简司音这么多天没去国子学,外人称她是生了一场大病,连带柳云初也消失了,原来竟是有苏连茹掺和其中? 凤时锦凝声道:“你什么意思,说得清楚点!” 柳云初想起了难过事,眼泪冷不防就落了下来,昏昏沉沉地道:“都怪我,都怪我去得太迟了……要是我早些去,司音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了……她一定很绝望,她都不想活了……当我赶到的时候,她早已经被那些流氓杂碎欺负得干干净净……”柳云初狠狠抹了一把脸,擦了眼眶里的泪:“我真恨我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连去找苏连茹报仇都做不到……我的刀呢……” 苏顾言的脸色异常难看,道:“我原想连茹骄纵是骄纵了些,没想到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柳云初紧接着又道:“司音是我妹妹,我有责任照顾她保护她,我不能让她绝望,所以……我决定要娶她。苏连茹,她不仅毁了简司音!她还毁了我!”良久,他又轻声浅叹:“凤时锦啊……我娶了她,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和我深爱的女人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深爱的女人是谁么?” 凤时锦心头一跳,柳云初这最后一个问题,说实话她不太想知道。她道:“别说了,你喝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就好了。至于简司音的事情,”她顿了许久,绞尽了脑汁都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性的话来,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好的。” “不能,我要说,再不说我就没机会了……”柳云初趴在马背上,苦闷地哭着:“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串海蓝玉锦腰佩么,那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娘交给我,要我送给未来媳妇的……” 凤时锦心悸了好一阵。苏顾言蹙眉看了她两眼。 后来柳云初不知不觉睡着了。苏顾言道:“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不要随便收别人的礼物么?” 凤时锦哑然道:“师父说过,只是我信了这货的邪,居然坑我。我当真以为他是当我好朋友才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那串玉佩她自然没随身带在身上,也晓得那是贵重的东西,不然若要是在,此刻定然被凤时锦拿出来摔柳云初一脸了。 苏顾言波澜不惊道:“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男女之间不会有纯粹的友谊。” 凤时锦认真道:“这个师父倒是没有说过。”但他之前不止一次地说让她和柳云初以及国子学里的男学生保持距离,是不是就是在隐晦地教授她这个道理呢? 苏顾言和凤时锦一起,将柳云初连人带马地送还到安国侯府。安国侯与二人很是客套寒暄了一番。毕后,苏顾言转身往街上走,月影淡淡,冷冷清清,他道:“走吧,现在该送你回去了。” 凤时锦道:“不必了,我晓得路,知道怎么走。” 苏顾言回眸看她一眼,道:“你一个姑娘家,半路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国师交代。你若觉得别扭,就将我看做夫子,反正国子学的夫子也颇为咸吃萝卜淡操心,不仅要教书育人,还负责替学生善后,送学生回家。” 这话听进凤时锦的耳朵里,气氛陡然松懈了不少,她道:“夫子这是在用自嘲的方式表达你的职业吗?” “可以这么说。”苏顾言道:“你和柳云初若是能让我少操点心,约摸我也会多活两年吧。” “……夫子今晚似乎自嘲得有些厉害了。” “有吗?”苏顾言走着走着,侧头看着她,突然板正了语气道:“七公主和简司音这件事,你不许插手。” 他好似知道凤时锦心里在想什么。凤时锦委实在一边和他闲磕牙一边内心里在盘算着这件事。简司音就算了,反正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但她不能容忍的是苏连茹欺负到柳云初的头上。这一举,确实毁了两个人。 凤时锦张口就问:“为什么?你莫不是要帮苏连茹?” 苏顾言道:“若是想将事情闹大,柳世子也不至于喝了闷酒去做那样的傻事,除非他不想要简小姐的声誉了。这件事你我都当不知道才比较好。” “那也总不能让他们吃这么大亏,让苏连茹一个人得意吧!” 苏顾言道:“你要是乱来,我便告诉你师父。” 凤时锦默了默,应道:“好,这件事我不乱来。” 第132章 上门主动找不痛快 第132章 上门主动找不痛快 要是凤时锦再不回来,一会儿君千纪又得出门去寻人了。只是他没想到,送凤时锦回来的人不是柳云初,而是苏顾言。 快要到国师府的时候,凤时锦本来很不客气地对苏顾言说道:“夫子送到这里便可以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国师府,这段短短的距离总不用担心我出什么事了吧?这么晚了夫子要是还不归家,当心四皇子妃会怀疑夫子在外鬼混的。” 苏顾言挑了挑眉道:“无妨,也不在乎耽搁这点儿时间,看你进了大门我再回去也不迟。时宁善解人意,不会胡乱揣测妒忌的。” 凤时锦道:“四皇子妃怎么看待夫子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师父看不惯你,这样你也要将我送到家门口么?” 苏顾言愣了愣,随即竟然笑了,唇角微微勾起,斯文俊雅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流,道:“这样不是正好,趁此机会给国师找找不痛快也是很划算的。” 眼看要到了家门口,苏顾言忽然又出声道:“你和你师父在止阳山上修行的时候,可是有过什么闪失?” “什么意思?”凤时锦皱眉问。有关过去的疑惑一直存于她脑中,好不容易自己不去想了,顺其自然,现在苏顾言一提起,她又不得不去烦心。 “不然你为何会失忆?” “哦,据说是因为我生了场大病,从前的事情便记得不大清楚,只不过……”凤时锦顿了顿道:“过去有些事已经开始慢慢记清楚了来,我也想问问夫子,三年前夫子与四皇子妃大婚的时候,我可曾去闹过?” 苏顾言眸色一深。他犹记得三年前他大娶凤时宁的时候,凤时锦出现在婚礼上的场景。那年春雨淅淅沥沥,地上的泥浆打湿了满地的落花和绿叶,皇子府内张灯结彩的喜庆,和满堂宾客言笑晏晏的热闹。 凤时锦骑着马,从皇子府的大门一直冲到了喜堂。一身青灰色的袍裙半湿,斗笠下的黑发沾染了蛛丝一样细雨,她揭下斗笠径直砸在了喜堂上方的牌匾上。 怕是普天之下只有凤时锦才敢这么桀骜不驯、肆无忌惮。 现在想来,苏顾言以为他对三年前的印象已经不那么深刻,可是突然发现那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曾被遗忘过。 苏顾言明知故问了一句:“你连那个也不记得了吗?” “听你这话,我是真去闹过了。要不是有人提起,我还真的没记起来。”凤时锦缓缓道:“我觉得我忘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你对吗?” 苏顾言压下心里泛起的异样的感觉,道:“是谁都不重要,你只要能重新开始,忘记过去的种种不愉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时锦勾唇一笑,道:“有些事情忘记了是好,但有些事情忘记了就是没心没肺。” 到了国师府,苏顾言非得要跟君千纪打声招呼再走,分明就是来找晦气的。君千纪看见苏顾言送凤时锦回来,脸色就很不好看,道:“时锦不是和柳世子出门吃烧烤了吗?四皇子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道:“本是和柳世子在吃烧烤,怎料他喝醉了闹了点麻烦,幸好夫子及时出现替我们解了围,是夫子送徒儿回来的。” 君千纪眯了眯眼睛冷冷清清地盯着苏顾言,却对凤时锦道:“为师交给你的讯号弹呢,怎不见你放?” 凤时锦道:“师父不是说徒儿遇到了危险才能放么?要是来人不明真相地把四皇子给一刀戳死了可怎么办?” 君千纪道:“那样岂不是更好?” 凤时锦默默转头看了苏顾言一眼。看吧,说了师父很看不惯你,你非得腆着脸上门来找不痛快。 苏顾言不紧不慢道:“看来国师似乎对我意见颇大。” 君千纪上前来径直握了凤时锦的手带着她进门,头也不回道:“我很忙,没空对四皇子有意见。多谢四皇子送劣徒回来,夜已深,便不留四皇子喝茶了,四皇子请回吧。” 君千纪关上大门的时候,见苏顾言忽然笑了,道:“国师大人是不是对爱徒保护得过分了些?” 君千纪的手停顿了下,道:“我若对她过于保护了,她还会在国子学里接二连三地出事情吗?” “既然国师不能好好看护她,那我身为她的夫子,夜里送她回家又有什么差错呢?” 君千纪清淡的眼眸里迸射出寒意,非但不关门了,反而又把半合上的大门一点点拉开,道:“听四皇子这意思,是想与我半夜理论吗?”他大有陪他理论一个晚上的意思。 凤时锦见状,连忙过去又把大门给缓缓关上,道:“夫子你还是赶紧回吧,四皇子妃还在家等着你呢,多谢你今天晚上送学生回来。”然后砰地合紧了大门,转身又对君千纪讪讪道:“师父啊,四皇子存心挑衅,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好吗?” 君千纪大大方方道:“为师本没有要和他计较,但看他那样子似乎脸不丢光不算完,为师便只好奉陪到底了。” 凤时锦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师父大人有大量。”心里却免不了一番腹诽,这是得有多看不惯四皇子,明明就是自家师父一副死磕到底的样子……但是,能有这样的师父护短着,她真的是觉得心里很温暖。凤时锦不去理会门外的苏顾言何时离开,只有在夜下无人的时候才这般大胆地牵着君千纪的手,往国师府里头走:“师父,时候不早了,徒儿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话是这么说,但哪次不是君千纪先把凤时锦送回了她的院子里再回自个歇处的。 一路上凤时锦都没有什么话说,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君千纪。君千纪却道:“你和柳世子今夜闹去哪儿了才能碰得上四皇子的?” “皇宫。”凤时锦言简意赅道。 君千纪很淡定,道:“去皇宫干什么?” 第133章 醉生梦死 第133章 醉生梦死 凤时锦老实回答:“柳云初喝高了,扬言要去捅死七公主。”君千纪没再问,她默了默才又道:“苏连茹似乎害惨了相国府的千金简司音。” 结果她得到的却是和苏顾言几乎一样的回答,君千纪道:“这便不需你插手,你做好你手中的事就可以了。” 第二天柳云初浑浑噩噩地来了国子学,将前一晚之事忘得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简司音也没有出事,他继续和凤时锦过着快乐的学堂日子。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将他在国子学的日子定义为快乐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同样是过一天少一天,他要像从前那样,开心快活地过。 只是他一有机会便会偷偷地看凤时锦,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和深情。看得凤时锦很不自在,她不止一次打商量地对柳云初说:“你送我的那块玉佩……”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柳云初截了过去,道:“我是绝对不会要你还回来的,除非你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朋友。” 凤时锦愣了愣,然后失笑,道:“有那么严重?” 柳云初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郑重地点头,道:“有。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送给女孩子礼物,被退回来会让我觉得很没面子。” “可那是送给你未来媳妇儿的。” 柳云初沉默了一会儿,道:“玉佩在我手上,我想送谁便送谁,谁说非得要送给我媳妇儿。” “好歹也是一块传家宝,怎的在你手上传着传着就传到一个外人手上了。”凤时锦淡淡道:“你既现在不想要,还是那句话,我替你收着,何时你想拿回去便来拿回去。那东西太贵重,我要不起。” 柳云初霍地站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幽幽看着凤时锦,道:“这个时候,你还想跟我吵架是吗?” 不等凤时锦回答,他便兀自走了。 柳云初每日从国子学按时归家,回到家里话也变得少了起来,除了用晚膳的时间和家人处在一起,其余时间便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这段时间,安国侯家的酒窖里的酒少了许多。 柳云初的院子里铺天盖地地弥漫着一股酒香。他常常独自喝酒,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夜里也燥热得慌,树上蝉鸣到了晚上似乎也不消停,柳云初仰躺在门前的那段石阶上,大口大口吐着酒气,听着蝉鸣蛙叫。 安国侯夫妇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担心着他。安国夫人几度在安国侯面前落泪,凄凄楚楚说道:“我们家初儿平时顽劣,但到底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怎的就遭遇到这样的事了,他心里难过,为娘的心里就更加难过……早知如此,当初、当初还不如同意了他去娶了那凤家的姑娘……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安国侯亦烦心道:“那凤家的姑娘他要娶人家也不嫁,不然你我两个老东西岂拗得过那个兔崽子,真是操碎了人心。”他看了夫人两眼,劝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要难过了,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就要有个男人的担当。他从小和司音那闺女青梅竹马,总要学着长大,去承担。” 安国夫人哭得更加凶狠,眼泪直流地跺脚道:“他又没有犯什么错,他究竟要承担什么承担!司音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不错,可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往家里娶吗?” “那不然怎么办,要眼睁睁看着司音去死啊?”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儿啊……” 安国侯叹口气道:“这事儿是他自己决定的,你我就让他自己做这回主吧。” 安国夫人继续哭道:“要是往后司音生了孩子,那到底是别人的还是我儿的呀……” 安国侯老脸僵了片刻,道:“这还没娶进门呢你担心这些作甚?况且往后云初又不是只有司音一个媳妇儿,他还可以娶侧室的嘛……你快别哭了,等明早起来眼睛都肿了。” “我儿命苦呀……” 这头安国侯好不容易把自家的夫人哄好了正准备就寝,然而好的不来坏的就来了。相国府里派了人过来,找到柳云初,说是简司音在家里上吐下泻身体很不好,她偏偏又不肯喝药,相国府里的人急得没法子,才匆匆忙忙派人来找柳云初过去。 彼时柳云初正醉得不省人事。 相国府里的丫鬟十分着急,都带了哭音说道:“新姑爷,求求你过去看看我们小姐吧,她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呀!” 相国夫人私心里对她们这一声“新姑爷”十分介怀,这都还没成亲便已经叫上了,好似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死赖着不走一样。 相国夫人让人将柳云初架进了房间里躺在了床榻上,一边心疼地用湿毛巾擦着柳云初的脸一边道:“你们没看见我家初儿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么,他喝成这样子连站也站不稳还怎么跟你们过去呢?相国小姐你们就好生照料着吧,等明日他醒了再过去探望也不迟。”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十分为难道:“可是……可是小姐不肯喝药,没有新姑爷相劝,小姐她生无可恋啊!” “行了!”安国夫人稍有愠怒地打断,道:“眼下世子爷还没娶你们相国小姐过门,你们便一口一个姑爷,传了出去还让人笑话你们小姐想急不可耐地嫁进我们柳家呢,没规没距的东西!” 两名丫鬟一听,连忙俯头道:“是奴婢们失了分寸,还请夫人赎罪。” “你们今夜请回吧,世子爷尚未酒醒,今夜不能跟你们过去。” “可是……”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安国夫人身边响起:“母亲何须如此烦恼,只要云初哥哥酒醒了不就可以去了吗?” 安国夫人垂头一看,见小女儿柳茵不知何时也进了来,此刻正趴在柳云初的床边,天真无邪地拿自己嫩嫩白白的小手掌托着精巧的下巴。 安国夫人呵斥道:“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第134章 又出意外 第134章 又出意外 柳茵不予理会,兀自走到盥洗室里踉踉跄跄地端来一大盆水。安国夫人见状刚问了一句:“茵儿你想干什么?”她就把一盆水全部朝柳云初的脑袋倾倒了去。 凉水侵袭,顿时柳云初如梦初醒,大叫了两声,惊坐起来。小妹柳茵面对一脸茫然的哥哥和气结的母亲,得意地说道:“你看,现在哥哥不就酒醒了吗。” 柳云初听相国府里的丫鬟再叙说了一下情况,起身便更衣准备过去看一看。安国夫人见他如此坚持,不好多加阻拦,只是越发的心疼,道:“初儿,你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他心里要是快活,怎么会把自己灌醉呢。既然不快活,为什么又要来承担这一切? 柳云初回头道:“母亲请宽心,我只是去看看便回来。”再低眸瞪了柳茵两眼:“你有种等着,等我回来捏扁你,小丫头片子!” 柳茵躲到母亲身后,眼泪巴巴地说道:“母亲,人家还这么小,哥哥就这么凶我……” 安国侯夫人气道:“你自找的,真是跟你哥一个德行,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柳云初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坐上了相国府的马车,离开了家。不得不说,柳茵那盆水,泼得他的酒意去了一大半。 很快到了相国府,柳云初直奔简司音的院子。都这么晚了,院子里闹的动静仍旧是不小,他甫一踏进房门,怎想迎面就有一只瓷杯砸来。幸亏柳云初躲得够快,否则他的脑门子就要遭殃了。 他抬眼一看,见房间里乱得不成样子,地上药渍也泼了,到处是被简司音砸碎的东西。据丫鬟说,这已经是大夫吩咐下熬的第三碗药了,简司音仍旧是不肯喝。家里上下为了避免她自寻短见,将绫纱布幔、锐利器物等全部收捡干净,愣是不让简司音碰到分毫。 简司音看到柳云初来,她缩进床角不肯相见,只一个劲儿埋头进双膝中哭得肝肠寸断。柳云初刚想上前来劝慰她便被她止住,道:“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见她情绪激动,柳云初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轻轻坐在床沿,问:“司音,怎的了?前两天还好好的,怎的就不肯喝药了?” 简司音哭了一阵,才缓缓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着柳云初,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她含泪道:“云初哥哥,我知你对我好,但你真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拖累你,我更加不想你因为同情我而负责我的一辈子……” 柳云初内心里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但他面上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说过的话怎么能收回,我答应你的事也绝不会反悔,你在害怕什么呢?” “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腹中竟会怀了孽种啊……”柳云初脑子里哐地一下一片空白,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简司音受了莫大的刺激,坐在角落里,抬手抡起拳头就猛往自己肚子上砸:“孽种!孽种!我是不会把他生下来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他生下来的!”简司音悲极祈求道:“柳云初你不要再管我了,你就让我自生自灭,你就让我去死吧!” 原来她不肯喝药、闹脾气、砸东西,竟然是因为她怀孕了。之前明明还好好的,奈何这两日上吐下泻,召了大夫来把脉才得知,是喜脉。 相国府一家人都不知这喜从何来。 简司音情绪波动非常大,怎么也不肯喝安胎药。 在这上京,不了解柳云初的人都以为他只是个霸王一条街,什么都靠家里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可只有亲近了解过他的人,如凤时锦,如从小就喜欢他的简司音,如他的双亲安国侯夫妇,才知道他内心里是个非常纯洁无暇的人,是个非常善良纯真的人。 等他反应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紧紧抱住了乱打乱踢的简司音。他什么都不懂,他和简司音一样无助害怕着,但是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简司音一个人无助害怕。 他抱着简司音,顺着她的后背,说:“别哭,别哭,一切有我在。不怕,一切有我在。” 等第四碗安胎药被送到柳云初的手上时,柳云初低头看着碗里的汤药,内心里痛苦挣扎,但他脸上异常的冷静,道:“司音,听话,先把药喝了。” 简司音猛摇头,道:“我不喝安胎药,要喝就喝堕胎药……我不会让这样的人渣孽种降生在这个人世的!云初哥哥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碗堕胎药杀死他!” 简司音拉着柳云初的衣角使劲晃,柳云初被她晃得手里的汤药撒了出来烫了手。他面无表情地,死气沉沉地忽然应道:“好。” 简司音猛地停了下来,痴痴地抬头望着柳云初,眼泪溢满了眼眶,声音极轻地问:“你说什么?” 柳云初把药放在一边,道:“这药不喝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今天晚上你便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便让大夫开堕胎药给你。” 简司音眨了眨眼睛,黄豆般大的眼泪受惊般陡然滚落,她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柳云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相国夫人亦是不得安心过,双眼同样红肿地拉了柳云初的手,泪意又是上涌道:“云初,我家司音任性惯了,苦了你这孩子。” 柳云初摇摇头道:“照顾司音是我该做的。” “只是……”相国夫人捏着巾帕擦着眼泪:“司音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宝贝孩子,不管在何种情况下我都不允许她伤害自己的身子。大夫说了,司音气亏体虚,情绪起伏不稳,只能好生将养着,要是堕了胎便对她身子伤害极大,只怕去掉半条命都不够啊……” 柳云初见相国夫人哭得痛彻心扉,道:“伯母放心,我只是说给司音听的话,并不是真的让她不要那个孩子。明日便将安胎药送去给她喝,说是堕胎药便好了。” 第135章 柳云初离开国子学,传来婚讯 第135章 柳云初离开国子学,传来婚讯 第二日,简司音一觉醒来,就叫着要喝了堕胎药。柳云初大半夜没合眼,眼里爬上缕缕血丝,也真的将一碗汤药重新送到简司音面前。简司音自己憔悴得不成样子,又见柳云初和自己一般憔悴,心里阵阵发疼。 柳云初劝着她喝下了药之后,药汤里加了一味催眠的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怎想下午睡醒了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并无丝毫小产的征兆。她便又是一阵哭闹,追问之下柳云初才承认给她喝的并非堕胎药而是安胎药。 简司音声嘶力竭地嘶喊道:“你是想我带着耻辱活一辈子吗?我不要这孽种!” 她对柳云初又撕又打,觉得不够解恨,紧接着便对自己下狠手撕打。柳云初扼住她的手腕,气得暴跳如雷,道:“你闹够了没有!这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你总说不要他、他是孽种,你是他娘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简司音道:“可他爹是人渣!是杂碎!要不是因为他爹,我怎会像现在这般生不如死!” 柳云初瞪着红红的眼睛,似要与简司音较真到底,一字一句吼道:“谁说他爹是人渣是杂碎,我就是他爹!他是我柳云初的孩子,以后出生了也要堂堂正正做人,我要给他生来富贵、无忧无虑的生活!”简司音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柳云初猛地欺近,神情十分认真:“既然已经要娶你了,没什么是大不了的,我还多了一个孩子。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们,不会让你们再受欺负,我柳云初说到做到。” 他无力地起身,一步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 简司音在他身后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边哭边咬着手背,囫囵道:“柳云初你这个大傻子!你是世上最傻的大傻子!我不要你管我了,我也不要你娶我了,你走,我的一生都跟你没干系!” 若是没有这一切,柳云初答应要娶她,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可看看如今,她这般不堪肮脏的样子,还能配得上他吗? 柳云初挺直了背脊,背对着简司音站在房门口,顿了顿,没有回头,道:“明天我便上门提亲,定下日子娶你过门。” 用不着等到七月底的科举大考、国子学结课,他便要彻底与国子学和国子学里的人说再见了。没有一个月的时光可以让他留下美好的东西,也没有一个人让他有空闲再去留恋。 这天的天气,前一刻还艳阳高照,怎想一阵风吹来便变了天儿。乌云重重之下,一场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泼下。 在上京的盛夏时节便是这样,雷雨说来就来,说歇就歇。 第一批豆大的雨点儿滚落在地的时候,击散了满地的阳光,晶莹剔透的雨珠在地面滚了几滚,沾满泥尘,浑浊不堪。紧接着又是一批雨点淙淙落下,洗刷着地面和树上油油亮的槐叶。 细圆的碧绿叶子,黏湿湿地落在地面。 柳云初撑着一把骨伞,身上穿的依旧是锦绣绿袍,从国子学外面走进来。约摸是脸上的表情和从前变得不一样了,所以整个人也就褪去了花哨和浮华。凤时锦回过头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走上台阶,在廊下收了雨伞,衣角被雨水打湿,头发亦是润润的。手中的油伞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柳云初抬起头来,依稀对凤时锦笑了一下。凤时锦一愣,只觉得他那笑比哭还难看。柳云初并没有踏进学堂半步,而是转而去了夫子办公的地方,办理他在国子学的退学事宜。 消息很快传开了来。学堂里的满堂学生们讨论得热火朝天。 大家伙都说,柳云初从国子学里退了学,往后都不会来上课了,他很快就要和相国千金简司音成亲。 更有八卦者神秘兮兮地说道:“知道简司音这些日为何不来国子学么,知道柳云初为何要这么着急地迎娶简司音么,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俩偷尝了禁果闹出了人命呗!听说简司音人现在正在家里养胎呢!” 大家都不知真假,半信半疑。 突然凤时锦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动静很大,她的椅凳被她一脚踢在了门上,哐地一声响,使得整个学堂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凤时锦对着那八卦的学生道:“你再敢乱说,我打掉你的狗牙。” 大家都噤了声,约摸是忌惮凤时锦打架的能力,不敢随便招惹。这时苏连茹懒懒道:“做都做了,难道还怕别人说吗?凤时锦,柳云初和简司音要成亲,是不是戳你痛处了?莫非……连你也喜欢上那个不谙世事的混小子了?” 凤时锦走出自己的位置,一步步朝苏连茹走过去,到她课桌旁站定,于众目睽睽之下双手猛往她桌面大力拍下去,苏连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抖了一下肩膀。凤时锦一点点弯下身去,直视着苏连茹的眼睛,道:“你得意不了太久的,很快我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说罢凤时锦转身而去,走出学堂,外面雨帘潺潺。 身后苏连茹尖声道:“你们都看见了,她凤时锦不得了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本公主!”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太阳重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普照大地。才被一场大雨给消磨了下去的地气,不一会儿又噌地冒出来了,树上的蝉鸣一刻都不能歇,吵得人心烦气躁。 柳云初不负学堂里学生们八卦的众望,竟真的大张旗鼓地带着聘礼去往相国家,向简司音提亲。 这场婚事的内幕鲜有人知。 两家面上皆大欢喜、其乐融融,于七月十五定下了婚期。 学堂里有人背着凤时锦偷偷欷歔着道:“看吧看吧,连婚期都定得这般仓促,要不是简司音的肚子等不得还能是什么?” 后来他真的被凤时锦揍掉了两颗门牙,说话都漏风儿。学堂里的学生们竟当真以为凤时锦是因为吃醋悍妒才反应这么激烈。有关柳云初和凤时锦的谣言四起,她却从没当回事,只当是有些人放了个屁,风一吹就散了。 第136章 相约秦楚河畔 第136章 相约秦楚河畔 她没事的时候,便是在林子里爬上树睡觉,如最开始她刚来学堂时一般,重新回到自己孤寂的世界里,谁也找不到。 她的生命里,有过一个柳云初,笑得绚烂过,彼此真诚对待过。她也会落寞,也会不甘心,像柳云初那样善良的人,为何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善良的人,最后不都是应该得到幸福吗?而不是要挣扎、痛苦一辈子。 他们,连空闲下来、静下心来,好好道个别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有人出现在了树下,微微仰着头看着树上那抹影子。从树叶缝隙间钻进来的阳光,仿佛要将她洗得透明而缥缈。他心中沉吟,大抵凤时锦真的是和她的师父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导致她也偶尔呈现出一副冷冷清清、不食烟火的味道来。 苏顾言站在树下,白衣清清爽爽,道:“你今日逃了一天的课。” 凤时锦不置可否。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确实已经黄昏日暮了。 “可是在为柳世子伤心?”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但你因此而消沉、荒废了课业,那便关我的事了。” 凤时锦敛了敛衣裳,从树上跳了下来。苏顾言几乎就要伸手去扶她一把,但见她落地稳便就没有真的伸出手去。 凤时锦看了看他,云淡风轻道:“那夫子觉得,在我这里还有什么课业是能够拿来荒废的?大家不是都说我和柳世子一样,是不学无术的么。柳世子是一条街霸王,那我便是名副其实的女纨绔。” “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一个人再好,也堵不住别人的嘴,所以你不用在意。” 凤时锦道:“那夫子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来劝我不要难过,那就大可不必。我并没有如旁人所说的那般,心仪着柳云初。能看到他成家立业,也是一件好事。” “你要是真的无所谓,也就不会一个人躲来这个地方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顾言平静淡然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除了柳云初自己,谁也帮不了他。在你没回来之前,柳云初和简司音是一对公认的欢喜冤家、金童玉女,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亦是众望所归。这是柳云初自己决定的,他决定要主动承担下一切,作为门下学生,他果真没令我失望。除此之外,我们能做的便是支持他,祝福他。” 凤时锦几乎脱口道:“可我们也都知道,那分明就不是他想要的幸福。难道应该的责任、担当,就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绑架一辈子吗?” “他想要的幸福”,苏顾言的眸光缓缓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道:“倘若他可以选择他的幸福,他的心意在你身上,你便能保证他得到他的幸福吗?” 凤时锦双目猛地一瞠,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苏顾言又道:“既然都不一定会幸福,他做这样的选择不是很好吗?”顿了顿,声音轻轻的,如风过一样无痕:“我想,即使是他的心意在你这里能够得到回应,他最后也一定还会做这样的选择,因为他善良。” 凤时锦所心疼的就是他的善良,她不禁冷笑一声,道:“她们欺负的不就是他的善良吗?” 苏顾言道:“柳云初走的时候不忍与你在国子学里道别,托我带句话给你。”凤时锦目色动了动,便听苏顾言道:“他叫你不用为他担心,也不用去帮他报仇,他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往后你一个人在国子学里,要将他的那一份也学进去,以好顺利结课。” 凤时锦从苏顾言身侧错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眼眶却在那一刻倏地红了,边走边道:“那蠢货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你编的吧。他自己不好好学习,想要我帮他学习,门都没有。” 柳简两家的婚事准备得风风火火,成亲当日的盛况可见一斑。柳云初从国子学离开以后,凤时锦就再也没见过他,想来他为了准备自己的婚事也一定是很忙碌的。 凤时锦也不想去打扰到他,兴许等以后,日子平淡下来了,他们还是有机会再结交的。 婚礼在七月十五,七月十三这天晚上,凤时锦却收到一封信。上面清清楚楚是柳云初的字迹,她略一思量,便带了柳云初赠送的腰佩出门了。 相约的地点定在秦楚河畔,并非花街柳巷热闹的那一边,而是相对冷清暗淡的这一边。自古文人骚客与青楼风流都有着丝丝缕缕脱不开的联系,这秦楚河的另一边虽说相对冷清,然有凉亭柳荫作伴,常常是风流才子们的聚集之地。他们一边可遥望河畔对面的花红柳绿,一边可吟诗作对歌颂情怀,也是一大快事。因而这边白天里,常常有茶话雅集等活动举办。 只是在夜里,河边便没什么人,只留下穿梭于柳荫下朦朦胧胧的灯火,和河边三三两两停靠的画舫。 凉亭内湖风散漫,十分惬意。 凤时锦去到那里的时候,柳云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人正坐在凉亭内。远远停靠着一顶轿子,凤时锦认出了人来,守在轿子旁边的正是柳云初他家的老管家恭叔。 管家对凤时锦和蔼地微笑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他亦很圆滑的,为了避免自己以及轿夫听到柳云初和凤时锦的谈话而将轿子又赶得远了些,不晓得停到了哪里去。举目望去,远远近近都是宽阔而高低起伏的河堤和石墩。 为了避免太枯燥,柳云初还特地带了点心和一壶酒来。凤时锦走进凉亭里的时候,他正在自斟自酌,抬起头来看见她,眼里浸着依稀的灯火和光亮,嘴角的笑容带着微微生疏与苦涩,说道:“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咧。” 凤时锦走到石桌边坐下,轻声道:“要是我不来,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自己在这处坐一会儿,吹吹风,就会回去了。”他给凤时锦倒了酒,将桌上的点心都往她面前推,这是他和凤时锦在国子学相处以来对她的了解,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点心,然后道:“后天我成亲,我总想着,有些话要跟你说清楚了,否则可能我这辈子都会有遗憾,成亲也会不安心。” “所以,对于你来说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我怎会不来。” 第137章 朋友是一辈子的事 第137章 朋友是一辈子的事 柳云初道:“你先尝尝我给你带来的点心,好不好吃。” 凤时锦很配合地吃了一口,点心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口中久久无法散去。她愣道:“为何这点心里今日多了一种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柳云初笑眯着眼睛问道。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正开心的。 凤时锦道:“多了一股槐花的味道。” 柳云初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最喜欢槐花香,今年的槐花快谢完了,这是最后一缕花香了,我下午的时候和人一起把槐花摘了下来,杂进这点心里,猜你是会喜欢的。” 安国侯府里的槐树不多,下午为了摘树上最后一点盛开的槐花,柳云初可算费了许多心思。 即使柳云初什么都没说,凤时锦心里也知道,他做这些定然是很认真而又全心全意的。凤时锦只顾着一味地吃,同样什么都没说。 柳云初见她吃得香,也就开心了。柳云初见她要把带来的点心快一扫而光了,就问:“好吃吗?” 凤时锦对吃食一向不挑剔,只不过是来了京城以后吃的样式多了一些,她也就有了自己的偏爱。凤时锦吃过晚饭了,眼下觉得很撑,但她还是吃得很香,险些被噎着的时候柳云初又给她到了一杯酒,她费劲地咽下,点头道:“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柳云初笑眯着眼睛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的。” 凤时锦一直没说话。柳云初便又问:“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晚上把你约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啊?” 凤时锦安静道:“你就是约我来单单吃这点心喝这清酒,这也是一件事情。” “凤时锦你可真会说话。”柳云初咧了咧嘴,道:“我也真是没有想到,最后竟会和你成为好朋友。放眼上京,所有人都顺着我,就你敢在大街上与爷大打出手。我那时恨你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晓得打不赢你,我定也像往常对别人一样,敲掉你的大门牙,让你说话也透着风。” 凤时锦失笑。良久,她低头看着手中酒盏,夜风吹起柳影飘摇,亦拂了她的发,她道:“柳云初,你后悔认识我么,好像自从和我联系在一起,就没有你的好事。” 柳云初哆道:“嘘,别瞎说。跟你在一起这段短暂的时间,胜过我在国子学里胡混的那几年。我没有后悔,只是有些不甘心,这样的日子对于我彻底结束了,连多奢求一天都不可以。”他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茫茫江河,嘴角依旧含着笑:“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快就要成亲了。我以为,就算我这辈子都等不来我心仪之人的回应,我会先干出一番事业来,然后在一个合适的年纪,找一个合适的姑娘做对象。你一定又想嘲笑我了,像我这样做什么什么不成的人怎么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可就算我一事无成,等我到了快三十的时候,凭着我的家世和长相也会成为上京里的黄金单身汉吧,你说是不是?” 柳云初冲她挤眉弄眼,虽然模样很好笑,但那一刻凤时锦真真像被点心给死死噎住了一般,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算、就算我能这么早便要成亲,我也从没想过我要娶的人是简司音……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柳云初眉宇间终于掩饰不住地露出丝丝苦涩和无奈:“既然我心里不喜欢,既然她曾经处处与我作对找我难堪,我也试图劝过我自己,我完全可以选择不这样的……”他抬起眼睛,有些无助地望着凤时锦:“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能丢下她不管,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明知是一个陷阱,我偏偏无法掌控任何,不得不往里跳。凤时锦,若是你……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不是特别懦弱?” 凤时锦不去看柳云初的脸,只轻声地说:“只有勇敢的人才会去选择面对,而懦弱的人只会选择逃避。你若觉得你是个懦弱的人,那什么才是勇敢。” “可我连我珍惜的日子都无法去挽留,我连我的心意都无法去承认,我连我喜欢的人都无法去追求。” “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吧。”凤时锦道:“一个不够完美的开始,不一定会带来不够完美的过程。我想往后,等你拥有的妻子和孩子,拥有了幸福的家庭,你便会重新定义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珍贵的。那些你当初无法挽留的,不过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已,何必去执着在意呢。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希望你过得不好,不管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祝福和支持你。” “你会忘了我么?” “你说的,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是往后你我再无往来,我也会记得有个柳云初。” 柳云初闻言笑了,眼泪却像个小姑娘一样啪啪往下掉,他一边捏着袖子擦擦鼻子眼泪一边道:“凤时锦,你真狡猾。险些将我骗过去了,让我忘了我来这里的初衷。” 凤时锦亦跟着笑笑,道:“能让你忘了的说明便不是什么值得和重要的初衷,不说也罢吧。”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跟柳云初的勇敢截然相反,她选择逃避,她不想听。 柳云初却道:“就算你不愿听,我也是一定要说的。如若可以,我后悔了,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恭叔是骗我的,朋友并不能相守相伴一辈子……那日我到国师府上门提亲,并非是我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也并非是我一门心思地想要维护你的声誉对你负责,其实我早就想得很明白,我想要和你处一辈子……” “你喝多了。”凤时锦道。 柳云初抬起眼帘看着她,双眼绯红:“别逗了,我没有喝酒,没有任何时候比我现在更清醒。” “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 “凤时锦,你有本事听我说完。我怕我再不说,往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你难道想我憋一辈子憋死吗?” “有什么意义呢?” 第138章 背后有人 第138章 背后有人 柳云初不管不顾道:“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那日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说不是。到现在,你要是再问我第二遍,我也会同样回答不是。”凤时锦都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他又道:“我对你,不仅仅是喜欢……比喜欢更多,多很多,看到你为我拼命、为我受伤,”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的地方:“这里,疼得快要死去了。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 柳云初将自己的脸埋进双手间,不想让凤时锦再看见他软弱的眼泪,那一声声抽泣像是刮在人肉心上的刀子,怵怵发痛。他哽咽道:“其实,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说出口嘛……果然觉得说出来了以后好受了许多……我原想着,就算你暂时没有对我动心,等日久天长了你总能看到我的真心,说不定你就会接受我……不过你不要误会,也不要想太多,就算你这个时候对我回心转意了、爷告诉你爷也不会接受的……像爷这样的好男人,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爷改明儿就要娶别人了……凤时锦……” “嗯?”凤时锦安静地听着他哭,安静地回答着他的呼唤。 “可我还是想要问一句……倘若我没有成亲,会不会有一天……你总会被我的真心所打动……” “你一定想要知道答案吗?”凤时锦问,柳云初不答,只是埋着头,悄然伸出了手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握住了凤时锦,不容她退缩,一点点地拉到了自己的脸下,用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那手指尖触碰到他脸上的热泪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柳云初咬紧了牙,微微一侧脸,便在凤时锦的手心里落下了一个滚烫的吻。想必,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了,情不自禁,痛楚难当。凤时锦说:“不会。就像你拿简司音当妹妹一样,我拿你当弟弟。” 柳云初捂着凤时锦的手许久,都舍不得松开。尽管他知道她的答案会令人心碎。柳云初道:“你又瞎说,谁长谁幼还不一定呢……凤时锦……” “嗯?” 柳云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喷薄而出的汹涌情感,他自己快要被翻来覆去折磨得崩溃了,压抑着哭道:“我还是自私地想要问一句,假如、假如我后悔了,我不成亲了,我想要天涯海角、一心一意只守着你,只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吗?” 凤时锦抽不回自己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静静落在冰凉的桌面上,掌心压着的是当初柳云初送她的那枚腰佩,她不悲不喜道:“你知道我不会,而你自己也不会,何必还要自欺欺人。柳云初,这个,原本就不该属于我,你拿着它去送给该她拥有的人吧。” 柳云初闪烁着泪眼一看,道:“我是不会收回的,我说它属于你它便是属于你,就算你我往后都不能在一起,我也要你留着这个念想。” “可这是送给你柳家未来媳妇的。”凤时锦道:“把它送给简司音不是更合适吗?” 柳云初定定看着她道:“这不是送给我未来媳妇的,这是送给我喜欢的人的,只不过以前是我天真地以为我未来媳妇必定是我喜欢的人罢了。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当做你我之间朋友的信物也是可以的,你接受吗?” 良久,凤时锦总算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接受。”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今往后她都把这枚玉佩认定为她的东西,而不是替柳云初暂管着。 柳云初又哭又笑。凤时锦双手捧着他的脸,替他拭着泪,道:“今夜过后你可能就不被允许随随便便哭泣了,等你成了家你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夜你大可以一次哭个够本,反正我是不会出去乱说的,等明日的太阳一升起,你对我说过什么、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全部忘了。” 后来,点心吃完了,酒也喝干了,柳云初的眼泪同样被风干。他起身的时候熏熏然,拂袖坚定道:“我一辈子,就只爱一个女人。” “我谢谢你。” 夜已经很深了,远处的管家恭叔往这边过来,扶着歪歪倒倒的柳云初,欲将他扶到轿子上去,临走前对凤时锦道:“多谢凤小姐愿意前来与我家少爷一叙,但愿他从此能够解开心结过上宁静安稳的生活。” 凤时锦道:“请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他。” 酒不醉人,是柳云初自己醉了。他清清浅浅地一直呓念着凤时锦的名字。 恭叔道:“可要老奴送凤小姐回去?” 凤时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石墩,道:“不用了,你先送他回去吧,我自己会回去。” “那好,凤小姐保重。”说罢管家就半抻半扶地把柳云初弄上了轿子,不一会儿轿子起,渐渐远离了河堤这边。 凤时锦一直看着那轿影远去,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可她心里并没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她亦是有些后悔,当初进京的第一天便遇到了柳云初,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然不会想也不想地就上前去管人闲事,更不会和柳云初扯上任何瓜葛。 如果说柳云初是被苏连茹给毁了,她觉得柳云初有一半是被她给毁了。 那行人已经走了很远,连半个人影都没剩下。凤时锦一个人站着石桌旁,暗淡的灯笼光泽下,柳影稀疏飘拂,倍感凄凉,而她亦觉得有些冷。 方才柳云初忍不住哭起来的时候,那抽泣声一下接着一下,他自己情难自禁没有发觉,但凤时锦却发觉了,有几声抽泣不是属于柳云初的。 她回过身去,只见那石墩后面,缓缓站起一个人影来。 简司音正满脸泪痕,半哀半怨地瞪着她。 柳云初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她,而凤时锦也根本不知道她从何时起就藏在那石墩后面的。凤时锦并没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却是她先开了口道:“我本是去找云初哥哥,没想到他连夜出门,却是到了这里来与你私会。若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竟不知道你俩还有这么一段私情。” 第139章 你到底要不要脸! 第139章 你到底要不要脸! 凤时锦淡淡道:“你若当真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该知道我俩到底有没有私情。你和柳云初后日便要成亲,我所能做的只有全心全意地祝福他,如果你觉得这也叫私情,那且叫做私情吧,我不会介意。” “全都是因为你!”简司音突然对凤时锦嘶吼了出来,她含着伤心的泪,一步步朝凤时锦走过来:“要不是因为你的出现,云初哥哥怎会喜欢上你;要不是因为你,云初哥哥怎会事事袒护帮衬你;要不是因为你,云初哥哥怎会得罪了七公主;要不是因为你,我和他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凤时锦,事到如今,你还敢理直气壮地在这里偷会我的丈夫吗?你到底要不要脸!” 说罢简司音比凤时锦娇小一些竟也踮起脚尖扬手就用尽全力给了凤时锦一巴掌:“啪”地一声,十分清脆响亮。 凤时锦本可以足够灵活地躲开,但神思一瞬间,想想还是罢了。这一巴掌,是她该承受的,只不过是柳云初舍不得对她下手而已,那由简司音来打应该也是一样的。 简司音应是恨极了她,没想到她那一巴掌人虽小但力气却下得狠,打得凤时锦半边侧脸都失去了知觉。 简司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个名门弃女,我若是你,但凡有点气节就不会再回来自取其辱!她们说得都不错,你果然是个煞星,所有人沾上你都不会有个好结果!你知不知道,你夺走了我一切的美好,你夺走了我的云初哥哥!他若不是遇见了你,终会真心爱上我,和我一起一直幸福下去!你这个煞星、贱人!” 简司音声嘶力竭地吼,双手不断去抓扯凤时锦,凤时锦倏地一抬手便扼住了她的手腕。她力竭地大口大口喘息着,脸上妆容哭得花了,发髻也有些散乱,形容不比凤时锦的狼狈好到哪里去。 凤时锦道:“这一巴掌,是我欠柳云初的,但我不欠你。你也欠柳云初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呢?” 简司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凤时锦轻轻放手,她险些站也站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她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抬起眼帘的瞬间,又从无助彷徨变得恨恨的,继续瞪着凤时锦,伸出手去:“还来!” “什么?” “你不用装蒜,云初哥哥把他的海蓝玉锦佩给了你。” 凤时锦淡淡道:“你亲眼看见了,是我偷的么还是抢的?是他自愿赠与我的,既然是朋友之间的信物,我岂有转手就赠与她人的道理。” 简司音咬牙切齿道:“你也配拥有那块玉佩?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他即将明媒正娶的妻子!云初哥哥一时糊涂,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柳家的传家宝玉流落到一个外人手里吗?” 凤时锦道:“那你找柳云初,让他亲自来找我要回去。我必不会强行留着。” “你!” “夜已经深了,要我送你回去吗,你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简司音冷哼道:“谁说我是一个人,我还不至于寒酸可怜到你这个地步。”柳云初是坐着轿子来的,她同样是坐着轿子来的,眼下轿子就停在石墩另一边。 凤时锦便走了两步,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送了。这里先告辞。” “凤时锦,话还没说完,你给我站住!” 凤时锦不想与她纠缠下去,脚下只顿了顿,头也没回,轻声道:“对了,你既嫁给柳云初做妻子,往后便好好爱他。你若真心爱他,他不是一颗铁石心肠,总有一天会被你焐化的。” 简司音愣了愣,眨眼间便看见凤时锦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她拿着绣帕轻拭眼角泪痕,纤纤玉指死死掐着绣帕,自言自语道:“别以为这样,我便会感激你。” 凤时锦不论回去得早还是迟,君千纪总会等着她,或在炼丹房里,或在她的院子里,给她留着一盏明亮的灯,仿佛在为她指明回家的路。 到了家里,灯火映照在凤时锦的脸上,才看出她的满脸无力和疲惫来。柳云初握着她的手痛哭的场景时时在她脑海中翻来覆去,她怎会不自责。简司音说得对,都是她害的。只不过是她在外人面前嘴硬逞强,不肯承认罢了。 恍惚间,眼前一道身影挡去了大部分的灯火光泽,光景蓦地有些暗淡下来。凤时锦身子一倒,便扎进君千纪的怀里,环手紧紧抱住了他。 只有他身上的气息能令人安心啊。凤时锦想。 君千纪双目瞠了瞠,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师父,我大抵真的是个煞星,害得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这上京繁华,但我生活得很累。是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他们都应该从来没遇到过我才对,否则我只会给他们带来厄运,我母亲是这样,柳云初也是这样……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有好多好多的话,但是面对君千纪都无法说出口。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是师父,会不会有一天她连她师父也连累了呢? 不敢去想,更不敢去说。她贪恋这一时的温暖,害怕说出口了,仿佛师父就真的会离她远去……当君千纪最终缓缓弯下身子,宽大的袖摆从她后背拂过,将她整个笼罩进自己怀里,他长长柔柔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垂在凤时锦的耳际,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的时候,温柔得她险些哭出来。 君千纪说:“时锦,万事有为师在。” “师父会一直一辈子都与徒儿同在吗?” “如果那是你所愿,为师就是一辈子都陪着你又何妨。” “师父,你说得对,是徒儿知错了。徒儿太愚钝,明白得太迟。” “还不算太迟,往后的路还很长,日子也长,为师的时锦总会一点点慢慢去领悟,去感受。” 为师的时锦……凤时锦心里阵阵悸痛,说不上来由。 约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前些时日简司音还要死要活的,如今气色便好了许多,虽然眉间依旧有阴郁,她身子不如从前,但走起路来柔柔弱弱恰似弱柳扶风,娉婷好看。 没想到她和柳云初大婚的前一天下午,竟亲自登门国师府,专程来见凤时锦。 第140章 宫廷秘药 第140章 宫廷秘药 前一天晚上的光景尚且还历历在目,眼下便又温婉大方、知书达理,想来是不会撒野撒到国师府的。凤时锦应了简司音的要求,时值七月盛夏,厅中暑热难当,简司音又有一些私房话想要对凤时锦讲,凤时锦便将她邀到了国师府内的一处凉亭里。 凤时锦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且直说吧,若是来找我要柳云初送我的玉佩的,可能你就要白跑一趟的,纵使是你当着我师父的面找我要,我也不会给,除非柳云初亲自来。” 简司音的态度和昨日相较显得收敛温和了许多,虽然脸上的那丝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她道:“你放心,今日我不是来找你要回东西的。” “那你来找我有何事?” 简司音道:“回去我仔细想了一下,可能是我说话太过激失了分寸,不应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我是非分明,我知道我有今日不是拜你所赐而是另有其人,希望你不要见怪。” 凤时锦不动声色道:“放心,我并没往心上去。” “横竖我明天就要嫁给云初哥哥为妻了,为了避免诸多流言蜚语,还请你往后少和他往来。你也知道你的身份,让外人把你和他联系在一起,总归是不太好。” “好。” 简司音愣了愣,没想到凤时锦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还有呢?”凤时锦问。 简司音默了默,未语脸却先红了。她吞吞吐吐道:“我听闻,在宫里的各宫娘娘,得皇上宠幸之前都会服用一剂药,以做闺房助兴所用。所以我来是想取些药,待明日……” 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时锦冷冷打断:“不行。” 简司音脸色一变,道:“为何不行?” 凤时锦尚且不确定简司音是否真的怀有了身孕,不过柳云初这般着急地提前婚期,多半是有蹊跷的,况且这样的事情她根本不能擅自做主。遂凤时锦道:“国师府的药只向皇宫进献,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师父炼制的药并不向各宫娘娘送去,只单单是给皇上送,以助皇上龙马之威,至于各宫娘娘所用之药物,除非是得了皇上口谕,否则多半是向太医院纳取的。” 简司音道:“你胡说,上次皇上临幸虞昭媛的时候不就是你去宫里送的药吗?” 凤时锦心里一沉,道:“那次是经皇上口谕准许的,虞昭媛身子弱,恐不能承受,所以才有此下策。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简司音道“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今日我特地来找你,你便只说你答不答应吧,”顿了顿又有些难堪道:“况且这药本也不是给我服用的,而是给云初哥哥服用的,既然你和云初哥哥是朋友,这个忙你理应要帮的吧……” 凤时锦一针见血道:“到底是他想求药还是你擅自做主帮他求药?”简司音面色一阵红白交替,她又道:“但不管是哪种,恕我都不能答应你的请求。倘若太医院你不能去求药,市面上亦有类似效果的药,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就算说给了师父,师父也不会答应。” 所谓宫廷秘药,岂能随随便便流传到宫外去。要是被发现了,这也算是罪责一条。就算这件事情不好被拿出人前说道,也不能被轻易发现,可眼下并非是柳云初亲自前来,她不知道柳云初是如何想的,岂能轻易给了药。 简司音放低了身份,如此好言相说,不想凤时锦还是不给面子。她见凤时锦拒绝得如此直截了当,连一句委婉的话都没有,亦是被气到了,拂袖站起身来,当即翻脸道:“凤时锦,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这种药就你们国师府才有吗,今日你拒绝我,你可不要后悔!” 说罢以后简司音愤恨地转身扬长而去。 而凤时锦权当她今日没有来过。 简司音回府不久,她的母亲相国夫人进宫觐见皇后,不久也回了来。相国夫人单独进入房中与简司音母女相叙。 相国夫人道:“今日进宫为娘的见到了德妃,德妃也想邀为娘去她那儿坐一坐。我平日虽说与后宫的几位娘娘走得不远不近,但德妃我此生却再也不想去结交。她想拉拢你爹为二皇子将来做铺垫,可也不想想,她那女儿七公主竟对我儿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爹也万不会再站在德妃和二皇子那一头了。” 简司音想起苏连茹,露出恨极的眼神,恨不能扒她的皮喝她的血,道:“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后悔的。”她回头看着相国夫人,恳切地抓着她的手:“母亲,皇后娘娘将药给你了吗?” 相国夫人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小瓷瓶,道:“这药确是宫廷秘药,皇后娘娘那处本来没有,得皇上特许就只昭媛宫才会有,皇上每临幸虞昭媛的时候虞昭媛便要服用一粒,以此讨得皇上的欢心。据说此药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服药之人用后会将任何与他欢好之人看做是自己心爱之人。” “既然这是昭媛宫里才有的东西,皇后娘娘怎会有?” 相国夫人吁道:“这后宫之中三千佳丽皇后为尊,她若是想伸手岂有她插不进去的道理?此次皇后娘娘主动提出赠与为娘此药,便是为她的太子存了拉拢之心,为娘的接受了,便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只不过时局当下,大皇子贵为太子东宫,我们相国府站在他那一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将来没准还能对付对付二皇子和七公主,也算为我儿报仇……算了,不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简司音手里拿着那小瓷瓶,来来回回地观摩,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笑,道:“皇后娘娘可有说,男子能够服用此药吗?” 相国夫人面色有些犹疑,劝道:“此药乃闺房催情所用,男子亦是同样能够服用的。只是我儿啊……云初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你又有身孕在身,大可不必非要用此物,等时日一长,云初也定会对你上心的……” 第141章 如此男人谁会不喜欢? 第141章 如此男人谁会不喜欢? 简司音似下定了决心,将瓷瓶紧紧握在手心里,双眼里渐渐泛起泪意道:“云初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但是我嫁给他为妻,我不想再夜长梦多了。” 相国夫人见她如此坚决,忧心忡忡道:“司音,你莫要伤了自己,大夫说你有身孕不宜……” 简司音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眼里无半分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情意,道:“倘若要用它的命来赌一把我的幸福,那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相国夫人劝她不下,事情已经这样了,药也弄到了手,也只能默默叹气了。有目标有动力的简司音,总比一个寻死觅活的简司音要强许多。 七月十五这天,柳简两家结姻,场面隆重而盛大。这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柳云初和简司音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看来他们今日结为夫妇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然事实上,一家是是二品侯爷,一家是当朝相国,这两大世家结亲,便是朝中两大势力暗暗拧成了一股。尽管到目前为止,两家都是为皇上所用,但朝中难免掀起一波暗流,他日谁若是得到这两家的拥护,谁便能得到一大助力。 因而当今太子殿下、也就是大皇子苏阴黎,十分圆滑地向皇帝请旨为柳云初和简司音二人主婚,皇帝欣然应允。 成亲的吉时定在了黄昏。 这些日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柳云初和简司音的婚事上,苏连茹倒是乐得清闲自在,一有时间便混在兰乐坊里,听兰乐抚琴唱曲。她喜欢喝兰乐坊的清酒,飘飘然不似在人间。 她歪歪倒倒地坐在靠窗的矮桌边,听着外面街上的仪仗队、唢呐声高调地穿街而过,笑得没心没肺,道:“一个残花败柳,竟也值得那柳云初如此大张旗鼓地迎娶进家门。也罢也罢,他们柳家就只有这个样子,他柳云初就只配得上简司音这样的女人,哈哈哈。” 苏连茹笑音妩媚动人,大约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看着兰乐的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她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兰乐弹琴的模样,举手投足优雅翩然,不像凡人,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神仙。 她手撑着桌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眉眼染笑,一步步踉踉跄跄地朝兰乐走去,走到近前了一个不稳,便向他的怀中栽倒了去。 兰乐手指一紧,划过琴弦撩起阵阵急促的颤音,已伸出双臂将苏连茹揽入了怀中,轻声柔语道:“公主小心。” 苏连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指尖拂过兰乐的眉眼,心满意足道:“还是本公主的兰乐好……我发现自从有了你以后,我便再也舍不得嫁人了……” 面对苏连茹的言语轻浮挑逗,兰乐自始至终君子翩翩、温文尔雅,将苏连茹打横抱起,往内室的床榻走去。苏连茹侧头一见,床幔纱帐飘飞,无限惹人遐想,一颗心仿佛要从心窝里跳出来一半,卡到了嗓子眼突突突地跳。她手紧紧攀着兰乐,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且有丝丝期待,根本不清楚自己在期待着什么……结果兰乐将她放置在床榻上,什么都没有做,只道:“公主喝醉了,先歇一歇醒醒酒吧,公主不是说晚点还得去参加别人的婚礼么。” 他的一切举动都止乎礼。苏连茹空洞地望着床顶的幔帐,心里依旧急剧跳动,隐隐有些失落,她喃喃道:“兰乐,你这般,倒叫本公主一日日泥足深陷、无可自拔了。” 外间传来兰乐两三声轻笑,魅惑蛊人至极。 她闭上眼睛之际,心里便忍不住想,世间有此男子,没有人没有理由会不喜欢的吧。 与此同时,兰乐坊里的另一间房间,布置得相当的奢华,厚重的锦帘垂下,将房间明亮的光线衬得沉敛。 房间里点着稍稍有些浓郁的熏香,有人正侧身卧在榻上,在闭目养神。他身上着黄色四爪龙纹锦袍,一张脸在明暗有致的光线下恍若鬓裁刀削,双眉浓密而有神,不怒而威。尽管双眼微微阖着,浑身上下也都透露出一种阴晴不定的味道来。 有蓝色锦衣的宫中扈从守在他榻边,低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七公主已进去兰乐房间一个时辰有余,至今未出来。” 卧榻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那扈从便在边上耐心地恭候着。过了半晌,他才动了动手指,轻轻敲击着边缘的椽木,道:“嗯,本宫知道了。” 他便是当今大皇子、太子殿下苏阴黎。 “七公主与兰乐公子走得太近会不会……” “且由着她去,兰乐洁身自好,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悠悠然地坐起身来,眉宇之间还残留着几缕乏懒:“就是出了什么事也没什么要紧。”如此一来七公主也就无法和北戎联姻,二皇子也就无法因此而拿到北戎这个筹码,岂不正中他下怀。 那扈从道:“奴才是怕七公主发现了兰乐坊的秘密……” 苏阴黎闻言喜怒不辨地笑了声,道:“就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翻不起什么浪来。”说着走到窗边,撩了撩帘帐看看外面的天色。 扈从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还需得去安国侯家主持世子与简小姐的婚事。” “动身吧。” 苏连茹本想着要去安国侯府瞧一瞧热闹,看看柳云初和简司音二人的笑话,不想这一醉酒歇下,便误了时辰,等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想必安国侯府那边的婚礼也早已经开始了。 苏连茹揉了揉眉心,抱怨道:“我睡过头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兰乐温温失笑道:“见公主睡得这样安稳,一时没忍心叫醒公主,是兰乐之过。” 这样一来,苏连茹倒是所有的起床气都烟消云散了。 苏连茹走出兰乐坊,一时拿不定注意是去安国侯府还是回宫,只在街上走了没多时,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二皇子苏徵勤。 苏徵勤像是特意来拿她的,只要她走在大街上,苏徵勤很快就能知道她的下落。他将苏连茹拽上马车来,一下子便闻到了她满身酒气,皱眉问:“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第142章 柳云初大婚 第142章 柳云初大婚 苏连茹和苏徵勤的关系正处于僵冷的状态,苏连茹闻言也毫不给他面子,道:“我喝不喝酒,关你何事。” 苏徵勤扼住她的手腕,道:“这些日母后没管你,我亦没管你,倒是把你纵容得无法无天了,一个人出宫竟也敢喝得这般醉醺醺的,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仪度?” 苏连茹闻言冷笑,直视苏徵勤道:“我要公主的仪度来做什么,好如你们的愿风风光光嫁去北戎吗?谁想要这份仪度谁来要好了,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了?这也碍着你了吗?” “你想做你喜欢的事没人拦着你,但你得知道分寸,进出什么样的地方,见什么样的人。”苏徵勤好言相劝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不要到时候吃了糊涂亏。” 苏连茹道:“谢谢,不过这些事就不劳二皇兄你费心了。”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两人亦僵持沉默了片刻。苏连茹看了看苏徵勤谢谢倚坐在窗边,窗外闹市街景和灯火的光芒时时从他柔美的脸上闪过,她又道:“二皇兄怎的有空来捉我,你不是应该去参加柳云初和简司音的婚礼了吗?” 苏徵勤回看她一眼,不想和她多说,只道:“宫里不见你,安国侯府亦不见你,我只好出来寻找一番。” 此时此刻,安国侯府宾客满堂热闹非凡。有太子亲自主持婚礼,为柳家和简家门楣增添荣光,安国侯和相国都觉得很有面子。 待一双新人礼成、送入洞房之后,前堂宾客便要开席了。这婚宴桌席亦是十分讲究的,特定身份的人物位置早已安排了妥当。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国师大人和他的爱徒等人居然极其热闹地凑成了一桌。 凤时锦和君千纪惯常地穿青灰色袍子,素面朝天地坐在那里。而相比之下,苏顾言一身白衣十分讲究,而四皇子妃凤时宁更是盛妆打扮、倾国倾城。姐妹俩往桌上一坐,立刻吸引了好大一部分人的注意力。 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凤凰,一个是麻雀。 凤时锦本身却没怎么在意,她的神情打从一进入喜堂亲眼目睹了满堂红绸喜庆,以及柳云初和简司音拜堂的光景伊始,就有些恍恍惚惚。 这样的场面,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倘若三年前在苏顾言和凤时锦成亲的那天她当真回来过,那她脑海里残存的那些片段无疑就是来自当年的婚礼现场吧。 落座入席的时候,凤时宁十分亲昵地执了凤时锦的手,两人紧挨着坐。凤时锦回了回神,便听凤时宁说道:“时锦,你我有一段时间没见,眼下总算是有机会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凤时锦笑笑,云淡风轻地回道:“说什么呢?我也正想问,当年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大婚的时候,场景只怕比现在还要盛大隆重。” 凤时宁一顿,道:“时锦,你都想起来了?” 凤时锦笑睨着她收敛得干干净净的眼睛,半晌道:“并没有。” 君千纪不等苏顾言和凤时宁动筷先吃,便自顾自地动了筷子给凤时锦夹了菜,道:“一会儿吃完了,早早回去。” 凤时锦应道:“是,师父。” 苏顾言这时出声道:“国师一向喜欢清静,像这般热闹喧哗之地是不会踏足的,今天怎的竟舍得高抬贵脚来了这里吃酒?” 君千纪缓缓放下筷子,冷冷清清看他一眼,淡淡道:“说得好像这酒是你家的?” 苏顾言:“自然不是。” 君千纪便道:“既然如此,我要来什么地方,吃什么酒,与你何干?” 苏顾言也不恼,只挑挑眉似笑非笑道:“是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不过随口问一句,国师若不想回答大可以不必回答,反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国师这么一说反而很重要似的。” 凤时锦深深地感觉到,她家师父和苏顾言说哪哪不对,接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于是乎她麻溜儿地给君千纪夹菜,打断道:“师父,你不是说快些吃了早早回去么。” 这一举动成功地转移了君千纪的注意力。君千纪看了眼碗里的菜肴,不再跟苏顾言一般见识,而是动了动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凤时宁亦给苏顾言夹菜,道:“顾言,吃菜吧。” 苏顾言却看似没什么胃口,他越看凤时锦对君千纪百般体贴就越刺眼,十分想说几句来刺激刺激君千纪。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对凤时锦道:“你与时宁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时宁在家里的时候亦常常念叨着你。若是有时间,你可来家里坐坐,也好多陪陪时宁说说话。” 不等凤时锦回答,凤时宁嘴角笑意略显勉强,说道:“时锦白日里要去国子学,不一定有空闲来陪我闲聊呢,我也不打紧,白天里找些事情来做做便不觉有多无聊,晚上你不就回来陪着我了吗。”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夫子你看,人家四皇子妃都说了不要我过您府上去,你虽说是为了她着想,可不也讨不得好吗?” 苏顾言疑惑地看向凤时宁,道:“你不是常在我耳边说你想念妹妹么。” 凤时宁愈加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太麻烦了时锦。” “我并不觉得麻烦”,凤时锦笑过之后便正色道:“你没拿我当妹妹,我自然不拿你当姐姐。你何不明言跟夫子说呢,最麻烦的应当是他吧。” 凤时宁脸色白了白,险些落泪地咬唇道:“时锦……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别哭”,凤时锦瞅了瞅满堂喜庆道:“今日是柳世子和简小姐的大喜之日,你若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煞了风景不说,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安国侯一家招呼四皇子妃不周呢。” 凤时宁眨了眨眼,生生将眼泪给逼回去了,连忙用手帕象征性地拭拭眼角,笑道:“你说得对,今日是大喜之日,倒是我有些失了分寸了。” “你们说什么呐说得这么热闹?” 几人循声看去,见是苏徵勤带着苏连茹姗姗来迟。苏徵勤一脸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而苏连茹眼神在接触到凤时锦的时候却毫无保留地露出嫌恶之态来。 第143章 皇子齐聚 第143章 皇子齐聚 苏徵勤也一点没有架子地径直找了空位便坐下来,苏连茹坐在他身旁。他笑眯眯道:“来得迟了些,没能看见柳世子拜堂,但赶上吃酒还是可以的,国师和四弟不介意我和你们同桌吧?” 苏顾言自是不介意,君千纪没开口说话,凤时锦却道:“此桌已经开吃了,二皇子不如去还未开席的桌去吧。”她也一点都不想看见苏连茹,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得住将一盘菜径直扣在她那张嚣张的脸上。 苏徵勤笑着道:“无妨无妨,你们也才刚刚吃,况且人多热闹些,我可不想自己单独一人一桌。” 苏连茹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还是护着自己的亲哥哥的,便看着凤时锦道:“我二哥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同桌而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拒绝当今二皇子!” 不少人侧目看过来。 苏徵勤肃色斥了苏连茹一句:“连茹,不得无礼!” 苏连茹十分不服,但也无从辩驳。这个时候,主持婚礼的大皇子苏阴黎缓缓朝这边走来。他身为东宫太子,平日里事务繁忙,今夜便没打算在这里吃席,只主持完了婚礼之后,为了彰显亲和力,敬了在场宾客们几杯酒便要离去。但又见二皇子和四皇子在这边,于是就过来打声招呼。 苏阴黎与兄弟俩寒暄了几句,竟亲自敬君千纪一杯酒。君千纪应受了,一仰而尽,然后道:“多谢太子殿下。” 苏阴黎扬起嘴角沉稳内敛地笑笑,道:“国师不必如此多礼,国师为大晋劳心劳力,乃我国之栋梁。将来本宫也还有仰仗国师的许多地方。” “不敢。” 苏阴黎眸光一移,径直忽略掉了四皇子妃和七公主,将目光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笑意不减道:“想必这位就是国师的爱徒了。” 凤时锦迎上他的目光,也不知怎的,虽然见他在笑,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阴沉沉的,让人很不喜。 君千纪对凤时锦道:“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凤时锦便恭恭敬敬地垂头,作揖道:“参见太子殿下。” “无需多礼,你平身吧。本宫还有事便先走一步,国师还有两位皇弟请自便。” 等凤时锦直起身时,所看见的就是苏阴黎大步流星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但很快她一下子便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这位太子了,因为他和当今皇帝着实太像。 等苏阴黎离开以后,一行人又坐下来开始继续吃饭。 这个时候新娘子已经被送去洞房了,但柳云初作为新郎需得留在前堂里招呼客人。他挨桌挨个地敬酒,那发狠喝酒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新郎官应有的喜悦,反而更像是一个人喝闷酒,恨不能将自己灌醉灌死。 柳云初还没敬酒敬到凤时锦这一桌,他就喝得快趴下了,几乎站不稳,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几人见状还连忙去扶他,结果他刚一站起来便往边上跑去,扒着廊柱狠狠地吐了。 有些个不省事儿的嬉笑着说:“我说世子爷,才这几杯就受不住了呀,新郎官成亲要是过不了拼酒这一关,怎么能进洞房和新娘子一决高下呢?” 满堂哄笑。 柳云初擦了擦嘴角又直起身来,歪歪倒倒地走过去,脸上带着凄楚的笑意,道:“好!小爷我今天陪到底,看谁先喝趴下!” 苏连茹在这边,拿着筷子嫌弃地这里戳一下那里蘸一下,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知道逞威风。就他这种人,也便只有简司音那路货色才配他,一辈子穿破鞋的命!” “连茹!”苏徵勤愠怒地喊了一声。 当是时,凤时锦伸手紧紧捏着手边斟满了的酒杯,将将欲起身将这杯酒往苏连茹泼去时,苏顾言抿唇担忧地看过来,君千纪不紧不慢恰到时候地捉住了凤时锦的手腕,暗自使力又将她摁了回去。 君千纪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顺手端了她的那杯酒,道:“出门在外,不许饮酒。”说罢将她的酒喝了,放下空空的酒杯。 凤时锦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胸腔里那突然倒腾起来的怒火。她眯着凤眸看向苏连茹,不怒反笑道:“这里人多耳杂,七公主说话可要小心了,谨防叫旁人听了去。你要是无所忌惮,为何不大声地说,不也是怕和柳简两家撕破脸皮吗?” 苏连茹怒起拍桌,冷哼一声,道:“怕?本公主要是怕今夜就不会到这里来了!难道那简司音不是破鞋吗,你说说,本公主哪里说错了?” “那这一切究竟是拜谁所赐呢?” 苏连茹面色一顿,好笑道:“凤时锦,你究竟想说什么,你莫不是想空口白牙地将这脏水泼到本公主身上吧?” 苏徵勤的神色一直阴晴不定。凤时锦注意到了,她不急不缓道:“我空口白牙自然奈何不了你,但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大家心里有数。简司音不可能不知道,简司音知道柳云初必然知道,简司音和柳云初知道,难道相国府和安国侯府会不知道?”苏连茹脸色变了变,凤时锦继续道:“安国侯和相国结为一家,你可能尚且不需要畏惧什么,但不代表你二皇兄会相安无事,将来这两家势必……” “时锦,好了。”君千纪及时打断道。 凤时锦猛地顿住,突然发现在场的气氛霎时凝固了一般。苏顾言一声不吭,苏徵勤亦是没有表态。谁心里对这改变的局势都清楚得很。 唯有苏连茹,似懂非懂的样子,怯怯地看向苏徵勤。倒显得她是桌上唯一鲜活的人物。 凤时锦之前一直觉得若不是苏连茹是苏徵勤的妹妹,那苏徵勤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皇子,比苏顾言还要容易接近一些。如今她觉得自己有些错了,那是因为自己没真正地触怒他。 从他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接下来就连苏连茹也不敢再胡言乱语什么。一桌酒席吃得十分沉闷,也草草结束。 第144章 你竟打我? 第144章 你竟打我? 饭后未多做逗留,君千纪便拉着凤时锦离开,凤时锦甚至都来不及跟柳云初多说一句祝福语。但那个时候柳云初喝得烂醉如泥,想必也是听不进任何祝福的。随后苏顾言也携着凤时宁离开了,苏徵勤便带着苏连茹一道离开。 君千纪走在前头,凤时锦安静乖顺地跟在后头,安国侯府的喧闹喜庆自成一道风景,已经渐渐被抛至脑后,隐隐约约的光景。 眼前的光线略有些昏暗,凤时锦抬头定定的望着君千纪的背影,他衣角盈风清冷飘然,却仿佛是一道光,照进她心里,也为她指明了眼前的路。 凤时锦张了张口,道:“师父,你生徒儿气了?” 君千纪停了停,回头看着她,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道:“往后不论在谁面前,都不可说那些话。” 凤时锦顺口道:“可徒儿说的是事实。” “是事实,二皇子知道,四皇子知道,为师也知道。只是为师不愿你卷入其中,你可知道?” 凤时锦愣了愣,想起方才一向面含微笑的苏徵勤在桌上突然变成了一个沉郁幽深的人,心中微微沉道:“对不起师父,徒儿看见七公主实在来气,所以口无遮拦。”她方才故意那么说,将事情的真相隐约透露给苏徵勤,苏徵勤要是知道是苏连茹坏了他的好事,约摸也不会轻饶了她,算是替她教训了苏连茹。只是她忘了考虑,自己这番话一说出,也是容易引火烧身。 “为师的话你可记住了?” “徒儿记住了。” 苏徵勤打从吃饭到离开,沉默得令人可怕。回去的路上他掌心一直握住苏连茹的手腕,稍稍用力收紧,扼得她腕骨生疼,但苏连茹咬牙隐忍着,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苏徵勤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感到有些害怕。两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进了宫门,苏徵勤将苏连茹送去她的寝宫里。苏连茹有些惶惶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二、二哥就不用送我了。” 苏徵勤没有回答她,直至将她拽进了寝宫内,脚尖一勾便“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寝宫里的纱灯闪烁,浸油的灯芯噼啪滋了一下。 “你方才说简司音是破鞋,什么意思?”苏徵勤开口便问。柳简两家为何如此仓促地联姻,他也曾暗地里调查过,简司音有了身孕这件事他隐约知道,但却没再往前调查,不知这其中缘由。他以为简司音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柳云初的。 苏连茹动了动唇,在苏徵勤的眼神之下她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竟说不出一字半句。 苏徵勤眉峰一蹙,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威严:“说!” 苏连茹鼓起勇气道:“没什么意思,就字面上的意思,她就是双破鞋!” “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苏连茹蓦地一愣,抬头茫然看着苏徵勤:“她真有了孩子?” 苏徵勤双眸一眯,透着冷厉,只需审视片刻苏连茹的神情便用肯定的语气道:“孩子不是柳云初的,是你找人动的手脚。” 苏连茹张口就否认:“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有什么证据?别人尚且把脏水胡乱往我身上泼,连你也要给我泼脏水吗?” “别人是疯了还是傻了,要不分青红皂白往你身上泼脏水?”苏徵勤逼近一步,她手指掐着衣角便毫无底气地往后退一步,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地收进苏徵勤眼里:“你不知道你一撒谎心虚的时候便会做出这样的小动作吗,你若确实没做,这样心虚做什么?” 苏连茹赶紧松了掐紧衣服的手,还道:“谁、谁说我心虚了!”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苏连茹张口欲否认的时候,苏徵勤突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住了苏连茹的下颚,那看她的眼神冰冷而不耐,对待她好似不是在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而是在对待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一样,随时都可丢弃,苏连茹哑然,瞪大了双眼,心里漫上了恐惧。苏徵勤又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我查出真相和你说的不符合,莫说兰乐坊你再也不能去,我要想真的让你去北戎和亲你不论使出什么手段都无法阻止,你信不信?哥哥让你嫁去北戎,一生一世都不能再踏上中原的土地半步!” 苏连茹瞪大的瞳孔里蓄起了泪水,这不是她二哥,她根本一点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苏连茹开始挣扎,手指甲掐在苏徵勤的手背上,非但没有让苏徵勤放手,苏徵勤反而更加用力,捏痛得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下巴的存在了……苏连茹哭着道:“苏徵勤,你个白眼狼,没良心,连自己亲妹妹都如此下狠手……你放开我……我要跟母后说!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 “你说这些没用,我只需听到有用的。”苏徵勤淡淡挑眉道,一张脸褪去了往日柔和,变得有几分冰凝。寝宫外面的宫人也尽数被他进来的时候就遣走,不管苏连茹如何哭闹,都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苏连茹见挣脱不开,任她把苏徵勤的手背都挠出了道道红痕也无济于事,于是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凄凉,泪眼朦胧地瞪着苏徵勤,豁出去道:“是!是我干的又怎样!我不过就是随便找了几个街头流氓奸污了简司音,谁知那简司音会怀上人渣的孽种!谁知柳云初心甘情愿做这个冤大头要娶了她过门!难不成这些你也要怪在我的头上吗?” “啪!”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苏徵勤松了手,却手法极快地反手就用力地扇了苏连茹一耳光。苏连茹侧着头,手捂着脸颊,完完全全被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跌倒在地上,缓缓扬起头,满脸泪痕委屈,脸上五指印清晰明了,显然是被苏徵勤彻底给激怒了。她道:“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现在为了那些外人,你竟打我?” 第145章 你亲手折了我的翅膀 第145章 你亲手折了我的翅膀 苏徵勤一字一顿道:“就是因为从小没打过你,你才这般无法无天了。”他缓缓蹲下,看着苏连茹的眼睛,眼里一派冰冷:“从何时起,乖巧伶俐的苏连茹已经变成了这般蛇蝎歹毒的人。你不要觉得委屈,只要你想一想,我若让你置身于街头流氓的手下,让他们毁了你的清白,你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你便会觉得二哥这一巴掌打得算是轻的。” 苏连茹瑟缩了一下,脸色煞白。 “你会害怕吗?”苏徵勤眯着眼睛:“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你害怕吗?那你便晓得简司音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了,别怪二哥没有事先提醒你,相信将来有机会,简司音也一定会抓住一切时机让你也尝尝这样的痛苦,仇恨是这个世上最没完没了的东西。” “她、她不敢……” “她连死的勇气都有,她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苏连茹茫然地望着苏徵勤。 苏徵勤低低又道:“苏连茹,你做得很好,促成了柳家和简家联姻,让他们恨透了你。他们恨透了你,便是恨透了我,是你亲手折断了二哥的翅膀你知道吗?” 这一席话她方才在安国侯府的时候就已经听凤时锦说过了,她至今仍似懂非懂。她隐约感觉到真正让苏徵勤愤怒的不是她对简司音做了什么,而是她对简司音做的那一切所引起的一系列后果。 苏徵勤站起身,拂了拂衣角,冷眼睥睨着她,又道:“苏连茹,二哥没有了翅膀跌进了地狱,你便也会跟着落入地狱。往后你好自为之吧,我不指望你能去和亲帮到我什么,也不指望你能就此好好反省、痛改前非,往后你的一切事我和母妃都不会过问。” 说罢,苏徵勤打开寝宫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连茹独自伏在地上,痛哭出声。一直以来,宫里最疼她的就是她的母妃和哥哥了,眼下他们都不再管她了。 母妃和哥哥都一心想着要利用她的幸福来成就他们想做的事情,她不过就是在为自己争取,到底哪里错了,要惹得他们这么失望? 苏连茹越想越伤心,哭着吼道:“走!你们都走!再也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事。 安国侯府内,夜深宾客散,喧闹的府邸渐渐归于宁静。喜堂上的红烛高燃,烛台上落满了蜡油,葱郁的树间,挂着红绸和红灯笼,夜风徐徐吹来,摇摇晃晃。 前厅的客人们走了,留下满地狼藉,桌上饭菜风卷云残般只剩下些残羹冷炙,地上酒坛东倒西歪,还有些骨头汤渍洒得到处都是。 府里的下人们正安安静静地挨桌收拾着。 柳云初轮番喝酒,吐了好几次,时而清醒时而浑浊,似一摊烂泥一样被下人们簇拥着去了后院新房。他趴着回廊便又呕吐了两次,恨不能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虽然走路走不稳,但是他此刻心里却无比的清醒。 他多想把自己灌醉,但是他发现他越喝只会越清醒。 丫鬟嬷嬷们连连道“小心点”,一群人费了力气才总算将柳云初给顺顺利利地送到了新房门口。安国侯夫人见柳云初喝得烂醉如泥,知他心中苦闷,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心疼,还没说上一句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嬷嬷道:“夫人哭什么呐,今天是大喜日子。” 夫人眼泪没个停,道:“是,是大喜日子,我家云初待过了今日,便是个独挑大梁的男人了。我只是想起来便觉心酸,往后他有他妻子照顾,怕是用不上我这个娘了。” 不明真相的嬷嬷喜劝道:“夫人这是哪里话,现在少爷成了亲,往后便轮到少爷孝敬夫人了才是。” 柳云初徘徊在新房门口,就是不愿进去,举手邀明月,摇摇晃晃道:“来,喝!继续喝!” 嬷嬷一边扶着一边欷歔道:“先前劝过许多次,让少爷不要高兴得忘乎所以喝太多的酒,眼下这般状态可怎么洞房?” 安国侯夫人道:“罢了,送他进去吧,里头司音会好生照料着。一切俗礼一应免了罢。” 遂几人将柳云初给送进了新房里。柳云初扒着门口,醉醺醺地吆喝着道:“我不要进去!我还要再喝!再喝!” 嬷嬷进新房时,新娘子仍还安静地端坐在喜床边,头上盖着红盖头,一身大红嫁衣工工整整。嬷嬷说道:“少夫人,少爷喝醉了,夫人有令,进了洞房来的一切俗礼都免了去,让少夫人好好照顾着少爷。” 床前的简司音愣了愣,早在她嫁进来之前,她母亲便教了她,夫君进了洞房以后,需得用如意称杆挑了她的红盖头,再需得夫妻剪烛对饮交杯酒,然后方能礼成洞房。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她想象过,她和柳云初之间,在新房或许会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也想过今夜他俩会和衣而眠什么都不做。 母亲说得对,往后她和柳云初的一辈子还很长,日子要慢慢地来,柳云初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终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的。 柳云初能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她不应该还要继续为难他。她一定能等到他心甘情愿的时候的。 眼下听安国侯府里的嬷嬷如是一说,简司音愣了愣,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冲天的酒气。她便也顾不上那些虚礼了,连忙自行伸手揭了头上喜帕,抬眼一看便见柳云初扒在房门边,一群婆子丫鬟拿他没办法。 简司音莲步轻移过去,软软地把柳云初扶住,道:“把少爷交给我吧。” 一行人又帮忙将柳云初扶进新房的床上半靠着,司音又是给他擦脸又是给他松衣,在外人看来委实周到而体贴。她回头吩咐道:“去厨房给少爷煮碗醒酒汤来吧。” 嬷嬷应道:“夫人已命人去煮了,一会儿好了便送到少爷少夫人房里来。” 一行人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新房里就只剩下柳云初和简司音两个人。简司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静地望着柳云初,温软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柳云初绯红的面,神情里充满了心疼和爱恋。 她想,要不是她如今这般不堪,今天能和柳云初结为夫妻,就是一件最完美不过的事情了。 她从小都喜欢柳云初,眼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第146章 错认了良人 第146章 错认了良人 可是……简司音看着柳云初烂醉如泥的模样,心疼得掉下眼泪来。眼泪从她似雪的脸蛋上滑过,湿了红妆。她手指在柳云初的脸颊上流连,指腹触摸到的脸颊肌肤滚烫火辣,她低低柔柔道:“云初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可以等。我们往后还有许多的时光,都可以慢慢来,一起度过……我不会再任性娇蛮了,我会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柳云初昏昏沉沉的,摇了摇头,他什么都听不见,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道:“我不想成亲……我一点都不想成亲……”简司音睁大了双眼,眼眶里眼泪欲滴,许是他醉后的胡言乱语呢,她只能这般安慰她自己。柳云初的双眉紧紧纠成了一团,面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喝不醉呢,为什么我偏偏要去想呢……凤时锦……我不想成亲,我后悔了可不可以……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就是你……” “云初哥哥……” “我唯一想娶的女人就是你啊……”柳云初翻了个身,手紧紧抓着喜床上的丝薄床单,难过地哭出了声来:“我不喜欢简司音,我只喜欢你,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凤时锦……” 简司音怔怔地,手指揪紧了身上的嫁衣,指甲透过衣料钻进了自己的皮肉里她都丝毫不觉得痛,大约心里的痛比这个多千百倍,连哽咽哭声都不再有,仿佛被丢了魂魄一般,任由眼泪如水珠子一样簌簌往下掉。柳云初的每一句低声细语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她的心头狠狠剜上一刀。 她才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呢,才下定决心要慢慢等到他回心转意。可是这才是他们成亲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后悔了么? 简司音听着柳云初嘴里念着凤时锦的名字,声音似跌进深谷里一般空洞,道:“云初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我最想娶的人……”柳云初念叨着,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了来,眼里亦满是绯色的血丝,无神地把简司音看着。 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坐在床边的女子是谁,不一会儿又渐渐阖上厚重的眼帘,叹息道:“原来是司音妹妹……” 简司音深吸一口气,泪如雨下,道:“不然呢,你以为这个时候陪着你的人会是谁?” 柳云初似睡着了,不再回答。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消磨干净。 简司音说:“云初哥哥,你我还没有喝交杯酒呢,你是不喝了么?” 烛光照亮了那晶莹剔透的玉瓷酒壶,和两只空落落的酒杯。 后来,厨房那边的醒酒汤准备好了,由婆子端了送过来。简司音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到门口去接。幸而门口廊下的光线略暗,婆子并没有注意到她哭花了妆容,只叮嘱道:“这醒酒汤刚煮好,还热着,少夫人还是放凉一会儿再喂少爷喝下才好,免得少爷烫伤了嘴。夫人吩咐,夜里若是少爷有什么不适的便叫人,还请少夫人伺候着少爷早早歇息。” 简司音手里端着醒酒汤,低头应道:“嗯,我知道了。” 重新关上房门以后,简司音回到床边,将醒酒汤静静地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一直到放凉。她望着碗里的褐色汤渍,怔怔出神。 柳云初大概是喝得太多,后半夜开始难受了,不仅胃里翻腾,头也痛得厉害,眉头一直紧皱着不得松懈。 柳云初半睡半醒地支支吾吾了几声,约摸是想喝水,口干得厉害。简司音红衣袖摆拂过,面无表情地从袖中取出瓷瓶,将瓷瓶里的一粒药取出,放入了醒酒汤内,等到它彻底融化在里面。 简司音才将那碗醒酒汤端起来扶着柳云初喂他喝下。他一碰到便觉凉爽到了心窝子里,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柳云初重新躺了回去,并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接下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是理智了还是清醒了,蓦地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他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好了。 房间里的烛火嫣然。半晌柳云初眼睛缓缓眯开了一条缝,将新房里的一切都打量了一遍,身边床榻里头是空的,手心下的床单丝滑而舒服,摸起来有种痒痒的感觉,那种痒直钻到了心底里去。 然,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床畔的时候,停顿了下来。床畔有女子背对着他而坐,正缓缓宽衣。那大红色的嫁衣一件一件自她肩头落下,衣带松散垂落在地。柳云初突然无法抑制住,心跳狂烈地跳动了起来。柳云初不可抑制地滑动了一下喉头,直勾勾地盯着,一股突如其来的火气直蹿腹下令他手足无措,奇异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陌生而又舒服。 那头女子缓缓转过头来,他猛地睁大了眼。 凤时锦……“凤时锦是你吗……” 女子笑得明眸皓齿、摇曳生辉,对他说道:“是我啊,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喜、喜欢……”他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会娶得凤时锦为妻。 他双眼发热,将简司音压倒在了床上…… 第147章 禽兽不如 第147章 禽兽不如 他一面紧紧抱着她,一边喃喃道:“凤时锦,凤时锦……我总算娶了你,真是太好了……” 简司音仰长了脖子,眼泪从眼角滑落。 柳云初什么都不会,他凭的是男女之间的本能。尽管在这之前,安国侯夫人曾给他安置了侍妾,可他动也没动过,因而在这洞房花烛夜里就显得笨拙不堪。 尽管她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就会失去孩子。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安慰她,没关系,反正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那个孩子……清晨一早,第一缕阳光还未抵达院子,树上的蝉便又开始聒噪。安国侯府的一应丫鬟准备着清水毛巾、衣裳首饰,等着伺候少爷和少夫人起床。 然而,随着里面柳云初一声惊呼,丫鬟进房去一瞧时,迸出一声惊吓过度的尖叫。 随后一整天,安国侯府的大夫进进出出不得消停。柳云初彻底清醒了,不修边幅,下巴上灌满了小胡渣子,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大夫在房里为简司音诊治的时候,他便在门外守着,手撑着额头,极为懊恼的样子。 昨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大部分他都没有记忆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梦里的女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凤时锦,怎想这居然是真的,只不过与他欢好的对象不是凤时锦,而是简司音! 清晨待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简司音一声不吭地躺在自己身边,气息只进不出浮若游丝,大半条命都去了。 柳云初顿时就懵了。 简司音还没苏醒,大夫也还在里面全力救治,安国夫人听闻了这件事,不止一次地指着柳云初的鼻子骂道:“你喝傻了吧脑子和稀泥去了,明知道简司音肚子里有孩子,你竟还……唉,我怎会有你这样的混球儿子!” 柳云初揉着自己的额发,揉得一团糟乱,他的心更乱,他懊悔自责道:“怪我,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酒后乱性……是我禽兽不如……” 索性后来简司音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她足足昏睡了两天,醒来以后精神十分不济、人也消瘦了一大圈。彼时柳云初甚至都觉得他不配踏进简司音的房间,他带给了简司音那样的痛苦,又和那些流氓杂碎有什么区别! 还是安国侯夫人先进去看望了一番,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并代替自己的儿子给简司音陪不是。简司音只是笑着摇摇头,虚弱道:“云初呢,他在么,我想见见他。” 安国侯夫人便走了出来,对门口的柳云初道:“司音要见你,你进去以后好好和她说。” 安国侯夫人走后良久,柳云初都站在门口晾着。直至简司音费力地唤了他的名字,他才挪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甫一抬头,看清了简司音的模样,简司音亦看着他,彼此都很憔悴,相顾无言。 柳云初欲言又止,眼眶微酸。 简司音对他招招手:“过来,坐。”柳云初站着没动,她便笑得有些苍白,道:“云初,你是不是仍还在嫌弃我?” “没有!”柳云初张口便答道,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该是你怨我怪我才对,是我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畜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简司音热了眼眶,微微含泪,起身愣是伸手去抓柳云初的手,拉着他在床边坐下,道:“我并没有怪你……你我已经结发成夫妻,男女之事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大抵是你动作过重了些,可能与你在一起,虽然身子一时有些痛,但心里始终是欢喜的啊……云初,我从小就喜欢你,你怎会不知道,不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她倾身过去,伏在柳云初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心满意足道:“你抱抱我,我就会感到很安慰了……” 柳云初真心实意地抱着简司音,满心歉疚自责道:“对不起,我是畜生,明明知道你怀有身孕,竟还……竟还……”柳云初双眼发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你的孩子……方才我听大夫说,能保住你一命已然是万幸,但孩子……孩子没能保住……”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简司音瞠着双眼,觉得心里空得厉害。她道:“没、没关系……反正、反正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要它……这也不怪你……” 柳云初低着头,声音里压抑着痛苦:“是我喝多了,我撒酒疯,我禽兽不如!不管你怎么怪我,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司音,我要你好起来,往后我都会对你负责,一生一世都补偿你……” 第148章 一巴掌反目 第148章 一巴掌反目 大夫对他说的,他有所保留,并没有全部都对简司音说。大夫还告诉他,简司音宫内淤血、受损极为严重,短暂的时间内调养不好,往后能不能再受孕也还是个未知数。 有可能,简司音往后一辈子都无法再有孩子了。要是告诉她,对她来说该是一个多大的打击。 简司音又哭又笑,道:“真的没有关系,我说过我不会怪你。”她从柳云初怀里蹭起身来,嘴唇有些哆嗦:“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傻……”柳云初为她拭去泪水,她又道:“我太喜欢你了,嫁给你是我这一生的福分。”她笑着,眼泪不停地落下,越发叫柳云初心痛。 说着简司音已经不可抑制地哽咽出来。 柳云初顺着她的背,道:“别说了,别说了。” 简司音却哭得越发厉害,失声恸哭道:“可我又知道,你愿意娶我,根本不是因为爱我,只是因为你同情我。你心里装着别人我知道,是我太狭隘自私,是我太不知足,我想要从身到心地完完全全拥有你……我知道,就算、就算那天洞房夜的晚上,你也不会对我动丝毫的心思的,所以……” 柳云初心里阵阵发紧。 简司音哑声道:“凤时锦告诉我,宫里有一种给后宫娘娘们服用的秘药,吃下以后与人欢爱时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看在眼里都是自己满心欢喜的那一个……” 柳云初脸色刷的一白,抱着简司音的手沁出丝丝冷汗。 简司音犹在梦中,继续道:“那种药是只有国师府才有的,凤时锦和你是好朋友,她也一定是想为了你我好的,是我自己自私到不管你服下此药后眼里心里装的人是谁,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所以我要了她的药……” 说到这里,简司音抖得像只筛子。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给柳云初兜头泼下,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凉。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说,那天晚上,你给我吃了催情的药是吗?” 简司音哭得肝肠寸断,道:“是,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了她的话……” “而那药,是凤时锦给你的,是吗?” “是……” 柳云初双眼绯红,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他不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咬牙,痛彻心扉道:“她凤时锦,到底是有多巴不得我和你好!到底是想你好还是想你死!” 他一向知道凤时锦做事决绝、不留余地,却不曾想,她竟无情决绝到这般境地!原来是她亲手将他推进火坑,是她让简司音失去了孩子、险些命丧黄泉! 简司音抓着柳云初的手,有气无力地哭道:“云初,云初……你不要怪她,是我自个儿太爱你了,是我自个儿要那么做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她本是好朋友,而我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 柳云初没再说话,他只无声地安慰着简司音,直到她的哭声渐止。他将简司音缓缓放在床上,轻声细语道:“你好好休息,大夫说了你不宜过度伤心。放心吧,不管什么事,一切都有我在。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柳云初起身欲走的时候,简司音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问:“你要上哪儿去?” 柳云初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出门一趟。” “你能不能……不要去找她,不要怪她……” 柳云初回过头替她拢了拢被角,道:“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养身子。” 国子学里少了柳云初和简司音,果真是清静不少。约摸是七月底的科举大考即将来临,往日的那些纨绔子弟们也晓得紧张,临时抱起课本神神叨叨地学习一番。凤时锦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竟也静下心来,好好看了几天的书。 除了看书,真的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柳云初气势汹汹来到国子学的时候已是临近中午,那时夫子正布置学生们在学堂里温习功课。有学生读书读着读着便去开小差,回头看见阳光底下柳云初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道:“柳世子来了?他新婚燕尔不在家里陪老婆,莫不是还想临时抱佛脚考取功名吧?” 一双双眼睛都跟着朝学堂外面看去。 凤时锦也不例外。 彼时,院子里的盘桓老槐树上的槐花已经凋谢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白,树叶浓密茂盛,绿荫青翠欲滴。柳云初正从那老槐树下匆匆走来。 柳云初径直走进了学堂的大门,有人问“柳世子成亲后也要继续来学堂里学习吗?”他也没有理会,谁都没有多看一眼,直接站到自己曾经的座位上,面对着凤时锦。 凤时锦手里端着课本,仰头看着他,愣了一下。 下一刻柳云初一把手拽住凤时锦,就将她拖了起来,道:“你随我出来。” 两人站在老槐树树荫下。引来课堂里学生们若有若无的窥探。 凤时锦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唇红齿白,眸若星辰,但他的面色却是阴阴沉沉的。几天不见,她便感觉柳云初变了许多,可能是因为成家了的缘故,有些像个大男人了。 这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凤时锦想。但她的心里却缓缓下沉,没有一点喜悦的心情。 凤时锦见柳云初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口便道:“你来这里……” 她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只不过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柳云初一句话没问,锦绣衣摆如簇簇繁华绿叶,从她眼前一扫而过,掠起丝丝凉意,随之“啪”地一下,极快而又清脆地扇了凤时锦一巴掌。 学堂里的学生们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惊呆。 谁不知道在国子学里这两人从来都是沆瀣一气、形影不离的,他俩是最要好的。 第149章 你不配 第149章 你不配 柳云初感到自己的掌心火辣辣地飘,心里的痛无法言喻。他看着凤时锦面上的红痕,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表情,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凤时锦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时说出的话却与此丝毫没有关系,道:“这几天你过得好吗,那日我和师父回去得早,见你喝得醉,本想与你说些吉利话的。” “我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柳云初声音大了些:“到现在你还能这么淡然地与我说这些话吗,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凤时锦,莫非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不成?” 凤时锦眯着眼睛,脸上确然是无所谓的表情,但她就是这样坚强习惯了,从前给别人看的笑话看够了,她若不坚强,那软弱给谁看呢?及时再回来京城,也要继续给旁人看笑话吗?许多心事便只能隐藏在心里,心里越是在乎要紧的,面上便越是无谓淡然。 那一巴掌,凤时锦没有打算还回去。即时在这之前,简司音也同样给过她一巴掌。但是她私心里就是觉得她欠柳云初的,岂是这两巴掌能够还得清的?倘若柳云初觉得好受些,他这样打她,她也觉得好受些。 凤时锦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里的情绪都被她抹去,只留下平淡无痕的眼波,她道:“我自己做过什么或许真的忘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呢?” “你知道简司音在嫁我之前怀有身孕吗?”柳云初低低地问。 凤时锦道:“虽然没有明确听说,但你这么着急地娶她,大约还是能够猜得出来。” 柳云初闻言气更甚,冲凤时锦低吼道:“那你还给她什么药,你让她在大婚之夜小产,差点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那么觉得我喜欢你很恶心吗,要那么迫不及待地把我推给她?凤时锦,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既然猜得到她有了身孕,为何还给她那样的药,你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吗!” “什么药?”凤时锦愕然,简司音是来找过她没错,也确实想找她问药,但她什么都没给。 柳云初欺近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们国师府不是有种专门进献宫中的秘药吗,服用后能让人产生幻觉,对方无论是谁都能将对方当做心中的那一个,你便是将那种药给了简司音让我服下的,害我一整夜都将她当做是你!” 凤时锦脸色白了白,道:“我没有。” 柳云初双手钳住凤时锦的双肩,与她视线相平,道:“简司音都快被你害死了,她还有可能以后都无法有孩子了,你还敢说没有?那药除了你们国师府,再没有别人可有,我已经管不了你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了,但你凤时锦不是一向光明磊落吗,自己做出的事情为什么不敢承认!我是喜欢你又怎样,你便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这样做的对不对?我当你是朋友,可你呢,你陷我于不义!” 他到如今,痛恨凤时锦,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痛恨她把简司音害成那样还是痛恨她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推向别人。 “是简司音告诉你她向我拿药吗?”凤时锦不悲不喜淡淡道:“国师府的药要经过皇上口谕才能送去给各宫娘娘,还包括皇上自己,是绝不会轻易流露在皇宫以外的任何人手里的。我说我没做过,你信吗?” 柳云初沉默片刻,依旧是咄咄逼人,道:“可是这件事除了你,还会有谁?你做事不留余地、不计后果,难保你不会私自给药给简司音。” 凤时锦看着柳云初,道:“那你便是不信我了。我做事是不留余地、不计后果,但那是对别人,而不是对你柳云初。既然打一开始你心里便认定了是我,不论我怎么解释也无法改变你认定的事实,那便是我做的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柳云初动了动喉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我和苏连茹一样歹毒的心肠,不满意你委屈自己娶了简司音,所以要害她,这样的理由够充分吗?”柳云初面色发白,凤时锦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么现在你找到我这个凶手了,你会怎么做呢?是要昭告天下吗?”她若有若无地笑了下:“怕是不能的,除非你不要简司音的名节了,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一个被别人糟蹋过的还怀有身孕的女人。” “你闭嘴!”柳云初吼道。 凤时锦没有停下来,继续道:“是简司音恬不知耻,与你大婚前一天来找我求药,妄图新婚之夜占有你。既然她有这个需求,那我便满足她了。而你呢,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么,简司音会小产会有生命危险,难道是我做的吗,是你自己……”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凤时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你自己对她做出了龌蹉之事,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不要再说了!”话音儿一落,柳云初反手又往凤时锦的另一边脸扇了一巴掌,力道十足,打得他自己的手都麻木了。 一定是很痛的。 清脆的掌掴声霎时消散在风里。 柳云初怔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凤时锦额前的散发被打得落了下来,她直了直身子,继续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散发,捋在白皙的耳后,双颊绯红,低低垂着眼睑。 柳云初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在这一刻心里清楚地意识到,凤时锦说这些话是在故意激他,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轻声道:“从前是我看错了,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枉我将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看错了。你根本就不配。” 凤时锦抬了抬,缓缓抚上自己的脸,淡淡笑道:“你现在意识到这一点还不算太晚,往后你该小心着些,不要轻易交损友,否则他们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往你背后捅刀子。你打了我便好了,你心里好受些,我心里也好受些,从今往后我都不再欠你,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且各自珍重着。但我还是愿你过得好,一生都安稳,安安康康,和和顺顺。”最好不要再被我这样的人所连累。只是这最后一句,凤时锦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150章 不再是朋友 第150章 不再是朋友 柳云初动了动喉咙,痛苦地看着凤时锦。他没想到她到现在也还这样决绝,决绝到要与他断绝朋友关系。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决绝,亲手打了她,说出伤她的话,在对她失望的同时她应该也是很对自己失望的。这样的他们,还能回到过去那个样子吗? 不能的。 凤时锦嘴角的浅笑渐渐淡了,风一吹就过了。她不再对柳云初微笑,那最后一抹微笑像是一抹幻影,只能存于柳云初的心中。 她又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一松,那枚海蓝玉锦腰佩便挂在她的手指上,轻轻摇晃着。凤时锦无谓道:“现在,你可以把这个收回去了,我不配拥有这个。你还是将它送给最值得你珍惜的人吧。” 柳云初看着那腰佩下的蓝色玉穗摇曳着,就是没伸手去接。 凤时锦还是将腰佩放进了柳云初的手心里,她转身便朝学堂里进去了,坐在那个属于她的角落里,背脊始终挺得笔直。 柳云初定定了她半晌,声音不大不小道:“也罢,就当我柳云初此生是交错了朋友。”他将腰佩收起,随之也转身大步走出了国子学。 凤时锦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国子学里没有苏连茹在,自然没人上前去挑衅嘲弄她。她安安静静地端着书,眼神落在书本上,却飘忽得有些远。这下子满堂学生都知道凤时锦和柳云初闹僵了,即使有看不惯她的,也都只在心里窃喜,不敢这个时候主动挑衅当了炮灰。 学堂里的朗朗书声有些过于浮夸了。 事后,凤时锦想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没有给简司音药,那么简司音的药究竟是哪里来的?据柳云初所描述的药效,那种药她就只往昭媛宫里送去过。然根据虞昭媛和伊双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将药流传给第三人的,毕竟那药是虞昭媛不得不侍寝时才必须服用的,除非他俩想东窗事发。 那便是有人从昭媛宫里悄悄拿走的。凤时锦在落寞的同时,隐隐感到不安。但愿昭媛宫里不会有第三双眼睛窥探着。 说起苏连茹,好些天都没去国子学。她日日泡在兰乐坊里,和兰乐在一起,醉生梦死,竟出奇地没有人去找她、打扰她。 苏徵勤不管她说得过去,而德妃对她不管不问,想来是得了苏徵勤的示意,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苏连茹在兰乐坊里喝醉了,常常发酒疯,躺在兰乐的怀里半嗔半骂道:“他们全都拿我当工具,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关心我的!我一旦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都要跟我翻脸了……对我不闻不问,让我自生自灭……”说着她就哭了起来,醉眼朦胧地把兰乐看着,越发觉得抱着她的男子清俊出尘:“兰乐,要是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有你了……” 彼时苏徵勤正在大理寺内处理公务,天色渐晚,他身边一得力的扈从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如暗夜鬼魅一般落在苏徵勤的身侧,道:“二殿下,七公主这些天日日都在兰乐坊里,是否需要将她带回宫里,德妃娘娘已经不止一次过问。” 苏徵勤眉头也没动一下,道:“就让她待在那里吧,既然她不愿意去北戎和亲,就让她和那兰乐公子处在一起,待哪日东窗事发了,兰乐坊被牵扯进来才能彻底暴露在天日之下,否则根本无从查起。兰乐坊是太子的地方,盯紧些,到时候你便揪紧了兰乐坊,将太子的人全部拉下马。” “是。” 苏连茹浑然不知的时候,已然是一只被放下鱼塘引诱鱼儿上钩的鱼饵了。 她醉倒在房间卧榻上不省人事。兰乐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睡颜,脸上表情只闪过瞬间的复杂,随之又平静得无一丝波澜。他用那弹琴的极为修美的手轻轻拈起苏连茹的一缕发丝,低低道:“谢谢你,出现得这般及时,现在看来只有靠你,我才能顺利脱身。” 当是时,房门被叩响,一名着装干练的小厮站在门口,道:“公子,主子有请你过去一趟。” 兰乐脸色有些难看,眼神里似乎透露着恶心,道:“我随后就去。” 兰乐将苏连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自己起身去了别处。兰乐坊后院的宽敞房间里,光线昏暗,熏香扑鼻,房间的主人不喜太过明亮的光线,帘子遮得厚重,入夜了连一盏灯也没点。 兰乐进去的时候,他便站在窗边,隐隐约约的光线映衬着他的身影。 兰乐行礼道:“见过主子。” 兰乐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一次偶然的机会离开族人来到这大晋的繁华上京,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眼前这位主子。主子经营着兰乐坊,扶他当上了兰乐坊的第一公子,每日接待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看起来光鲜,实际上他却像是随时被杀的棋子,给了他一定空间的自由,但他始终无法逃出这个牢笼。 苏阴黎转过身来,浑身透露着和夜色一般阴阴沉沉的气息,道:“七公主可是还没离去?” 兰乐回答:“七公主喝醉了,眼下正睡在房里。” 苏阴黎便一步步朝兰乐走来,在他面前站定,举手抬起他的下巴,审视着他的这张脸,道:“她没见过世面,被你迷得七晕八素也不足为奇,但差不多也该够了,你找个恰当的时机将她轰走,让她不要再到这个地方来。” 兰乐道:“她是七公主,性格执拗古怪,我若将她轰走,她只怕会变本加厉地来这里闹吧……” 苏阴黎不耐烦道:“不管她了,怎样,上次本宫给你提的议你考虑清楚了吗,你若是愿意将部分和你容貌差不多美年纪差不多大的你夜旋族人私贩来本宫这里,本宫便考虑许你自由。” 第151章 登山远望 第151章 登山远望 兰乐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道:“来殿下这里……是想他们做和我现在一样的勾当吗?” “怎的,你很不满意?” 兰乐道:“怕是不能,我是夜旋族人,但在族里却连话都说不上,当初我只是从族落里偷跑出来的,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国师大人……殿下怎的不去问他?” 苏阴黎身上戾气顿增,说:“君千纪知道你是他族人又如何,他并不能拦着你在这里立足,况且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你难不成还指望他能救你这个无名小卒出去吗?” 兰乐只是笑道:“国师大人或许不在意我这个无名小卒,但这也不能使我背叛我的族人!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我哪里也不去,还想继续伺候殿下一辈子。” “冥顽不宁!” 兰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神色寡淡。 苏连茹醒来发现兰乐不见了,到处找他。却见他从廊下灯火阑珊中款款走来,美若谪仙。兰乐到她跟前道:“天色已不早,我送公主回去吧。” 苏连茹鬼迷心窍,道:“今夜我不回。” 兰乐愣了下,随后笑道:“好,公主若是不嫌弃,可暂用我的房间休息。” 这天夜里,下了一夜的大雨,雷雨交加。到了天亮时分才歇下。凤时锦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闪电时不时照亮她的窗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思绪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同样是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突然被吓醒了来,约摸师父睡得正熟悉的时候,她披了蓑衣便趁着大雨偷偷摸摸地下山去。那正是三年前,她去参加苏顾言和凤时宁的婚礼的时候。 那时她是孤独一个人,被厌弃;现在她也还是孤独一个人,被厌弃。 盛夏天气大,天亮时雨歇了下来,待第一缕阳光出来时,不多时地面的水汽便被蒸腾,散去了不少的暑气。 苏顾言见天气爽朗,科举大考又将至,于是进行了国子学里的最后一堂户外课,以放松学生们的心情。这堂户外课不是在国子学的院子里展开的,而是要去城郊的山上展开。上午去下午回,中午的餐食问题便在山上自行解决。 听起来颇有挑战性,因而学生们大多欢呼雀跃,积极准备。 没想到苏连茹也去了。她纵是再不得意,在人前也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山路难行,前前后后需得好几个人搀扶着。 凤时锦走在最后,穿着青灰色的袍裙,踩着轻便的白色布靴。若不是苏顾言在后面紧盯着她,想必她已经找了时机开溜了。苏顾言走在她身后,淡淡道:“别想着今天不用上课你便可以趁我不备溜下山去,这也同样是算作逃课,当心我告诉你师父。” 凤时锦眯着眼睛看着学生们正兴致勃勃地爬山,道:“比起师父教训起我来,我想他更有可能第一时间与夫子讲道理。” 苏顾言闻言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原来国师会这么喜欢与我唠叨。”在遇到前路颇有些陡峭的地方,学生们都是三三两两相互帮持着爬上去的,苏顾言见状往前快了两步赶在了凤时锦的前面,现行站在一块凸石上,回头对凤时锦伸出手,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道:“上面开始就有些陡峭了,爬山需得格外小心,过来我拉你。” 凤时锦站着没动,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半山腰上,她额上有汗意,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睛回身看去,远远近近的光景尽在眼前,山下的道路已经细小得似一条明亮的白线。远山峦嶂青翠,风景美不胜收。 凤时锦道:“别的山不比这座山陡峭的,风景也独好,夫子却唯独选了这座山,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除了陡峭一些没什么特别的。” “我记得国子学里的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 苏顾言道:“所以让他们经过辛苦攀登此山过后,回头来看风景,才有一览众山小之感悟,便也会觉得沿途的艰辛算不得什么。”这话是看着凤时锦说的,说的是大家,听起来却仿佛是专门说给凤时锦听的。 凤时锦不为所动,苏顾言已经自顾自地拉了她的手腕,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登山,他继续道:“你和柳云初亦是如此,都算不得什么,这路只要还要继续走下去,遇到的人总会不停地变幻。” 凤时锦一边垂头看着脚下,一边道:“你这算是安慰我么?” “偶尔安慰一下也是当夫子的职责。” 这山上的风景果然很好,大家在苏顾言的带领下只爬到半山腰的茂林处便停了下来,但这高度已经差别于那些小山峰了。再往上山路更加难行,此处又有阴凉的歇处,再加上昨夜下过雨,山上雨水十分充沛,一条河流从树林里贯穿,河水流淌得有几分湍急,但清澈凉爽,十分合人心意。 彼时大家爬山都爬累了,男女分开而坐,在树下歇凉。女学生们都只是用衣角扇扇风,而男学生们则有些不太讲究,歪歪倒倒地靠在那里,有的还想直接脱了衣服跳下河去洗个澡,引得女学生们连连尖叫,引来了苏顾言,才及时制止。 苏顾言肃色勒令道:“河水湍急,不许任何人靠近河水深处去,否则后果难以估计。还有男女有别,还请你们主意仪表。” 有几个形容懒散的男学生只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动身去找吃的。一边靠在树下休息一边看风景也是一件相当享受的事情,况且这些官家子弟们哪里自己亲自动过手去觅食。 苏顾言只好吩咐男学生去树林里找找看有没有野果,而女学生们娇贵只好在原地休息。随后苏顾言也跟着钻进了树林里。 第152章 偷袭失败 第152章 偷袭失败 在场的女学生们便开始自由活动了起来,有的将带来的画具摆上开始作画,有的则在浅水边有手绢沾湿了嬉戏着玩耍,还有的默默拿出一本书来看。 苏连茹和宫燕秋等几名爱附和的官家小姐坐在一处,看了看凤时锦一个人独自坐在一处,她闲得发慌一看见凤时锦就没好气,道:“你不是打山上下来的弃种吗,觅食这种粗活儿你应该干得得心应手才是,怎的,现在他们去找吃的了,你却在这儿扮金贵、矫情起来了?” 凤时锦手里拿了一截树枝,随意在地面上比划着,道:“我是从山上来的,所以无论怎样都饿不死,可你不同,若不是别人辛苦去找吃食,你便只有活活饿死的份儿,人没用到你这个地步,也是天怒人怨了。” “你!”苏连茹站起来就要去掐。 她被宫燕秋拉住,劝道:“公主息怒,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胆大包天,保不准要在这里对公主不利。” 苏连茹想想,觉得很对。苏顾言现在不在,倘若凤时锦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打起来,她们都要吃亏。这种时候就只能逞逞口头上的威风。想着这连日以来的变故,虽然苏连茹过得不怎么顺心,但凤时锦和柳云初更加不顺心,他俩都已经绝交了,苏连茹心里还是十分痛快的。 她道:“说本公主没用,好似你就很有用了一样。任你和柳云初再怎么好,最后他还不是娶了简司音而不要你,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依我看,你天生就是个狐媚子、贱人,迷惑得了柳云初一时可迷惑不了他一世。方才本公主看见你和夫子在后头手拉着手一起走路,怎么,莫不是又转移目标对准自己的夫子去了?”在一起的几个女学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俱是十分不屑,苏连茹又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夫子的原配妻子应是你的亲姐姐,背着自己亲姐姐来勾引姐夫,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亏你做得出来!” 凤时锦霍得站起,手里还掐着那截树枝,直直朝苏连茹走来。苏连茹心里一紧,身体往后仰,贴着身后树干,嘴上不饶人道:“你想干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凤时锦低眼睨着她,勾唇笑了一下,道:“说人是非也能让你心虚到这个程度吗?方才夫子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当着他的面说?不用害怕,我还不至于对你动手,只是进林子里找吃的去而已,你要是有种,就跟我进林子里来啊。” 说罢她径直从苏连茹身边绕过,随即也进了树林。苏连茹自然不会跟着她进去的,除非她活腻了。 树林里遮住了大半阳光,只有光线从密叶缝隙里落进来,稀稀疏疏的。林中依稀可听见男学生的说话声,还有不远不近的几个身影。他们都不敢走得太远,也不敢落下队伍独自前行。这林子这么大,唯恐迷了路。 等他们真的找到吃食,约摸得等到黄昏日暮了。 凤时锦便择了一个方向,往密林深处里寻去。这样的树林以前她在止阳山上的时候常钻,找到野味比找到野果的机会更大,三圈便是她当初在山上找野味的时候找到的。 也不知走了多远,前方传来潺潺水声,这里水分充足,树叶也生长得异常青绿肥硕、油油发亮。她手里拽了一根长长的树枝,用来拂去遮挡视线的树叶和脚下丛生的杂草。她虽是往前面走着,耳朵也不闲着,得从漫天的蝉鸣当中分辨出别的活物的声音。 忽见前方草丛里,悉悉率率的一阵攒动,似有什么小动物跑过。凤时锦眼尖,瞅准了立马拔腿追去,结果在草丛里追没了,半个影子也没瞧见。她便用树枝在草丛里戳来戳去地寻找。 然而这时,在她看不见的侧后方,枝叶缓缓下垂,一尾青蛇儿隐藏得极好,正顺着那树枝缓缓无声地匍匐而来,在快要接近凤时锦的脖子时伸长了脑袋。 凤时锦正无知无觉。 她正要直起身来,忽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往这边来了。可她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声音:“小心!” 那青蛇儿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吐着鲜红的信子下一刻张嘴露出尖牙便朝凤时锦的后颈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青蛇儿快要沾上凤时锦后颈的肌肤时,身后冲上来的一道力不明所以而又霸道强势缠住了凤时锦的腰际,将她迅速地往一边拉扯,直接撞上一堵肉墙,翩翩白衣赫然闯入眼帘。 凤时锦惊了惊,苏顾言不由分说地就拿过凤时锦手上的树枝,动作极快地将那青蛇儿挑远。凤时锦回头去看,只见青蛇儿在地上毫无方向地爬行。 她仰起头,看见苏顾言的脸上残留着些微担忧的表情,但都被他一脸严肃所替代。苏顾言道:“你不是和她们一起在外面等着吗,何故一个人跑到这树林里来。方才只是一条小蛇儿,若是遇到其他的野兽怎么办?” 这林子这么大,保不准会有野兽出没。 苏顾言是担心她的。不知怎的,凤时锦心里溢出异样的感觉,陌生又熟悉。苏顾言见她不回答,便软了软声音,道:“怎样,你有没有事?” 凤时锦回了回神,耸耸肩,又拿过树枝,径直前行,去到草丛边找到了那尾偷袭不成正准备跑路的青蛇儿,云淡风轻道:“这蛇没毒,被咬着了顶多会痛一会儿。”说着她看了苏顾言一眼,然后掐断手里的树枝留下尖尖的一端,对准青蛇儿一举刺下去,直逼七寸要害。 苏顾言动了动眉头,不知是惊讶于凤时锦干脆利落的手法,还是不满于她过于淡定的神情。只见那青蛇儿被树枝贯穿钉在地面上,因为痛苦使得那纤细的蛇身扭曲盘桓成了一团,并不断地收紧,仿佛要挣断自己的身躯一样。经过一番垂死挣扎以后,青蛇儿失去了力气,扭曲成一团的蛇身又渐渐松散了,最后横陈在那里。 第153章 抓着不放 第153章 抓着不放 凤时锦取了树枝,单手捏着蛇头把它拎起来,走过苏顾言身边时苏顾言往旁边闪了一下,凤时锦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展现出一个少女无比的气概,道:“不过还是多谢夫子及时相救,今天中午午饭有着落了,夫子若看得上眼的话,肉虽少但我还是可以分半杯羹给你。” 苏顾言抽了抽嘴角,意识到她自己处理这样一条蛇完全是游刃有余,方才他的担心看来纯属多余。他僵硬道:“不用了,我不吃蛇肉。” 凤时锦手上的蛇死了还时不时扭动,企图缠上凤时锦的手腕,令人看之触目惊心。凤时锦回头对他道:“这蛇肉也没什么不好,等你吃过了以后就晓得它有多美味了。” 苏顾言想他堂堂一个皇子,岂会吃这种东西。他板着脸道:“你最好也别吃,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凤时锦挑挑眉:“我是个女的,但我不是个孩子。” 苏顾言看她一眼,无语道:“你不是个孩子,你只是个女汉子。” 后来,那些男学生们找到了一些野果,便出来了树林。就凤时锦一个人打到了一条蛇。她和苏顾言一起出来时,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她为什么会和夫子一起出来这个问题上,而是被她手里的蛇所惊惧到。 不论男学生、女学生都自动退避她两丈远。 有胆小者,甚至当场尖叫着吓哭了。苏连茹虽然不肯屈服,但当凤时锦抓着蛇丢在她脚边时,她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有些发白。 毫无疑问,凤时锦成了国子学里有史以来最彪悍的存在。 苏连茹嘴上骂道:“果然是粗俗低贱的货色,连这样的东西也敢带回来!你莫不是还想把它吃了不成?” 凤时锦回以一笑,道:“你怎么知道?” 苏顾言适时道:“好了,大家都准备一下吃午饭吧。”尽管只有一些野果,但总比没有的好。他又看了一眼苏连茹,声音微冷:“国子学里理应同窗友爱相处,以后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凤时锦走到河边蹲下,从眼前匆匆流过的河水沾湿了她的衣角。她正用徒手从青蛇儿的伤口处剐了蛇皮。 不远处看到的人纷纷被吓走,并急呼:“太残忍!太暴力!” 她耳力不差,一边清理青蛇儿还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苏连茹与苏顾言的对话。 苏连茹不客气道:“四皇兄可真是偏心,这么快就要帮她说话了?虽说她是四皇嫂的亲妹妹,可我也一样是皇兄的亲妹妹,皇兄莫要厚彼薄此才是。” 苏顾言声音明显不耐,道:“我有没有厚彼薄此想必你心里清楚,这样的话但凡从一个公主嘴里说出来都有失皇家体面,你还嫌你闹出的事情不够多么?” 苏连茹气道:“我闹什么了,我说的本就是事实!”说着眼珠子一转,带了些尖酸刻薄的笑:“方才夫子和凤时锦一前一后地进去树林,别人都出来了,却是你们俩一起出来,还有两分衣衫不整。你们在树林里干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但人在做天在看,四皇兄对四皇嫂的情意不是感天动地吗,可万万不要辜负了四皇嫂才对,这要是被别人抓住了话柄说长说短,皇兄也对不住四皇嫂。” 苏顾言冷冷看她一眼,道:“无中生有,举目上京就你第一。”说罢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开去了别处。 苏连茹道:“到底有没有且拭目以待好了。”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她就是觉得苏顾言和凤时锦之间有点儿猫腻。 苏顾言走了,没人跟苏连茹拌嘴,她便觉得很无趣。已经有人把洗干净的野果送到她手上来,她吃了一口,觉得又酸又涩丝毫比不得宫里的果实,因而很是败兴。 苏连茹看了看兀自蹲在河边的凤时锦,神思动了动便起身走了过去。此时凤时锦已经剐了蛇皮放在边上的光滑鹅卵石上,手里只剩下一根小肉条,她还细致地将上面的白色不明物打理干净。 苏连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也不跟凤时锦说话,径直走到她上游两步开外的地方,踢了裙角蹬了鞋子,便踩进了河水里,在里面洗着脚。 脚下是被河水冲得圆润的鹅卵石,而匆匆淌过的河水又清凉舒爽,十分惬意。 凤时锦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那白皙小巧的双脚,在河水里隐隐约约,便顺着双脚缓缓往上移,最终停留在了苏连茹巧笑嫣然的脸颊上。 苏连茹歪了歪头,笑意不减道:“怎的,本公主在你上游洗脚,你嫌水脏啊?” 凤时锦不语。 苏连茹又道:“本公主的脚可比你手上的东西要来得干净吧,你那个尚且准备拿来食用,那本公主的脚你舔舔也就无所谓了。”眼下有苏顾言在,她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量她凤时锦再如何发疯也不能将她怎样。 说着苏连茹便冲凤时锦抬了抬脚,清澈剔透的河水顺着她的脚后跟往下掉,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泽,她动了动脚趾,道:“来,给本公主舔舔。” 凤时锦只是看着那脚,一动不动。 苏连茹自己脚抬酸了,脸也憋得有些红了,也不见凤时锦有任何反应,觉得无趣且有些恼怒,又放了回去,恶眼疾色地瞪了凤时锦两眼,道:“不知好歹的下作东西!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不成,我告诉你,莫说舔一下本公主的脚,就是让你喝一口洗脚水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看什么看,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凤时锦道:“那你离那么远做什么,大可以走近两步。” 苏连茹又不是傻的,她非但没朝凤时锦走近两步,反而用脚在水里踢起水花,洒了凤时锦满脸,打湿了她的袍裙。苏连茹看着她的狼狈样,心里才爽快了不少,嘴角的笑容更加因挑衅而变得明艳。 “凤时锦,你胆子真是不小啊,前有你孪生姐姐不要脸地嫁给夫子做妻子,现你又想勾引夫子,莫不是还想与你姐姐共事二夫不成?贱人就是贱人,夫子那样的人物岂是你能够高攀得上的?” 第154章 失足落水 第154章 失足落水 凤时锦也不恼,挑挑眉道:“听你这么说来,好似你很不满意。我顺着你的话又想了想,如若我当真去勾引到了夫子,与四皇子妃共侍一夫的话,往后你见了我岂不是得尊称我一声皇嫂了?” 苏连茹美眸一瞪,道:“真是不要脸,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凤时锦压下心中的厌恶,嘴上没个正经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怕再不要脸一点,倘若我舍了四皇子,能勾引上皇上,一日封了后宫妃子,你见了我不还得称我一声娘?” “凤时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出如此以下犯上的话来!”苏连茹气得鼻孔朝天。 凤时锦抬了抬眼,凤眸沉寂,悠悠道:“你说这话好没道理,我不是顺着你的话设想一番的吗?要是比不要脸,兴许我还比你差一截。我若真是去勾搭四皇子,皇子三妻四妾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旁人亦无法说道什么,但你就不一样了,一个堂堂大晋公主,要是传出去舍下身份去勾引乐坊的一个名伎,可能就不那么好听了。” 苏连茹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刷地白了下来,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你敢做还不准别人说么?为了躲避与北戎的联姻,成天和乐坊的名伎厮混在一起,也真是够风流的。” “你给我住口!”苏连茹低低喝道。 “你也会在意自己的名声,你毁人名声的时候怎的没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想一想。”苏连茹像一只发怒的母狗,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恨不能将凤时锦撕碎,凤时锦偏偏还慢条斯理道:“我这还没来得及到处宣扬,你声音若是再大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了。” 苏连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进出兰乐坊的时候都相当低调,多数时候都是从偏门进去。虽然很抗拒和北戎的联姻,但她也还没蠢到要将自己常去乐坊并包下第一公子的事情公之于众,要是被她父皇给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她低低地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凤时锦道:“你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是在这段时间里你被发现,皇上和德妃定是要禁你的足,莫说你此生可能再也无法见兰乐一面,皇上原本尚在考量你的婚事,更有可能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一怒之下当真将你远嫁北戎,你往后一生再踏上中原领土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 苏连茹冷哼道:“单凭你一面之词,别人岂能相信!” 凤时锦回眸看了看她,笑道:“流言蜚语空穴来风,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的这个道理,你做了这么多回坏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的一面之词当然不足以为证,但为了杜绝流言,皇上势必会派人来一查究竟。你咬紧牙关否认此事,不代表兰乐公子也能咬紧牙关一口否认。” 苏连茹恨恨道:“没有就是没有,难不成我父皇还会不顾及我的名声,非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凤时锦眉梢微抬,不置可否道:“那若是我将此事透露给安国侯和相国大人呢?”苏连茹哑口无言:“他们抓住此线索,总要竭尽全力查个水落石出吧,就算兰乐公子矢口否认,酷刑之下他也不得不全盘招供了。” “凤时锦,你居然敢威胁本公主?” “比起你做的那些,我还差得很远。”凤时锦平静道:“我本与你无仇,但既然你愿意当凤时昭的走狗来与我为敌,我当然要奉陪。即使我这辈子都不得翻身,也要拉你当个垫背的。我跟你打赌,你堂堂七公主的名号,到最后只会变成一个笑话。” “你!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苏连茹被她彻底激怒,暂且管不了三七二一,她是个做事不经考虑的,只顾着心里痛快,当即就不管不顾地朝凤时锦扑过去,一门心思想狠狠往凤时锦脸上呼几个巴掌,撕烂她的嘴拔掉她的舌头,让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苏连茹叫嚣得厉害,惹来不少侧目。苏顾言本是在帮凤时锦生火,以便一会儿她将蛇肉拿来烤熟了吃,一抬头见河边苏连茹欲跟凤时锦撕打,便站起来匆匆走了过来。 然而,这架终究是没打得起来。眼看着苏连茹要往凤时锦身上招呼的时候,凤时锦气定神闲地抬头看着她,将手边鹅卵石上晾晒着的青蛇皮随手往她那边一抛。 苏连茹哪里见得这花花绿绿的蛇皮,尽管知道那只是一张蛇皮而已,却还是受了惊吓,先前的戾气一消而散,整个人尖叫一声,然后迅速往后退着躲闪。 可这河底下的石头并不平整,凹凸有致的,苏连茹情急之下没有站稳,身体便往后仰去。她一张脸吓得煞白,来回挥舞着双臂想维持平衡,但最终失败,伴随着“噗通”一声响,便跌进了河里。 苏连茹尖叫连连,她又不熟水性,况且这一跌倒恰恰倒进了较深的区域。她一边挣扎呼救,一边被河水冲刷着走。 “七公主掉进水里了!”这时不知是水惊呼了一声。 一双双眼睛看向河面,不知所措。 凤时锦站了起来,站在河边眼睁睁看着苏连茹被河水冲着从自己眼前飘过,约摸是蹲得有些久了,她竟有些目眩。 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倘若这河能将苏连茹淹死就好了。 苏连茹被灌了几口河水,起起伏伏,说话也不利索,断断续续道:“凤时锦……你……咳咳……你竟敢把我推下水,我就是……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救命……救命啊!” 明明是她自己失足落水,她却要说是凤时锦将她推下了水。这样一来,倘若她有个什么闪失,凤时锦也得一起去给她陪葬。不仅仅是凤时锦自己,就连国师府也得整个受牵连。 在极短的一瞬间,凤时锦在脑海里将厉害关系都过了一遍,看向苏连茹的眼神锐利而冰冷,很懊恼地“嘁”了一声,下一刻还没等苏顾言跑到河边来,便先苏顾言一步纵身跳进了河里。 “凤时锦!”隐约间,凤时锦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她。 第155章 你去死吧! 第155章 你去死吧! 但凤时锦已经不能回头,那声音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淹没在拍打的水花里了。河水的冲力还不足以使她渐渐靠近苏连茹,因而她需得顺流努力往前凫水。 她依稀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跌落进冬日的冰湖里,那时她是不会凫水的,有人救了她,后来入夏的时候还教会了她凫水,这样她便再也不会害怕这水了。 偌大的房间里,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穿过耳室是一片后院子,院子中央有一方不深不浅的水池,周围种着花花草草。水池里的水却是十分温暖的,即使在冬天也能下去洗澡。 后来她知道,那水池本来就是用来洗澡的。 她和比她大些的白衣少年双双在水池里,少年让她闭气沉到水下面去,她有些恐惧不敢,少年便牵了她的双手,和她一起闭气沉了下去。她隔着水流,看见少年嘴角淡而温暖的笑容,白衣在水下飘然若白莲,他笑得眯起了双眼,弯弯浅浅。 多在水下沉几次,凤时锦渐渐也就习惯了,被少年带着在水下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她看着少年嘴里不断吐出水泡,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和他真的变成了水里的鱼。 眼看着苏连茹就在咫尺之外,凤时锦伸出手去努力想够着她。奈何苏连茹一边六神无主一边偏偏要躲开凤时锦的手,不愿让她碰到自己。 苏连茹道:“你滚!我不需要你救!” 彼时苏顾言看得十分着急,片刻不敢松懈,苏连茹和凤时锦被河水往前冲时,他便在河边跟着跑。他见状喝道:“连茹,不要胡闹!快把手给她!” 凤时锦挽发的檀木簪不知不觉被水给冲走了,满头青丝飘散在水中宛若幽幽水草,一张脸上满是水珠,神情极为镇定,水流淹没到她的下巴,水花拍打在她嘴上,她噗着气道:“你要死我不拦着你,但请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去死,别以为你能拉上我,是你自己掉下水的大家有目共睹!” 苏连茹脸都吓青了,然而在听到凤时锦说的话时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不要凤时锦救的话,她极有可能会被淹死,就算是拉着凤时锦一起死又能怎样,凤时锦一条贱命怎能抵得过她一条皇室高贵的命!要死,也是她活着,凤时锦去死! 这样想着,她冷不防伸手去抓住了凤时锦的手,两个人紧紧相连,凤时锦则空出另一只手企图攀住河边的凸石以稳住她俩的身形。 这时,苏连茹抬头看见前方横出来一条结实的藤蔓,而凤时锦亦是看见了,凤时锦便不再挣扎,等被水冲到了那个地方以后一举抓住藤蔓,就两个人都有救了。 可苏连茹的想法与她不一样。她转眼看着凤时锦的侧脸,相较于凤时锦的一脸坚韧,她脸上的害怕恐惧渐渐被一抹毒辣所代替。 在这样湍急的河水之下,谁也保证不了会出意外。倘若这个时候凤时锦出了意外,那也怪不得她吧? 苏连茹的另只手在水下摸索,摸到了一块石头,沉沉地握在手心里。只要凤时锦死了,便没有人知道她和兰乐的秘密,看她还怎么能用此威胁自己!对,只要她死了就没事了!这不能怪她苏连茹,要怪就只能怪凤时锦太蠢,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用此来威胁她! 苏连茹因为害怕事情暴露、因为对凤时锦的憎恨,在这危急关头对凤时锦产生了杀心。而凤时锦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抓住前方的那根藤蔓上,竟丝毫没有察觉。 眼看着两人离藤蔓越来越近,苏连茹什么都不管了,瞅准了时机把心一横,抓着手里的石块,竟高高举起,往凤时锦的后脑砸了去。 那一记几乎用了苏连茹的全力。 当是时,凤时锦感觉到了脑后凉风飕飕,本能地往旁边一偏头,使得苏连茹砸了个歪,石块也仍还是砸在了凤时锦的额头上。她顿觉眼前一片晕眩,额头上顿时就出现了一道血印子。 凤时锦大脑里一阵空白,已经无力去抓紧从侧方横出来的藤蔓了。苏连茹使出平生最大的勇气,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去,而凤时锦依旧死死抓着她,两人似被疾风吹着晾衣杆上的衣服一样,斜飘飘地挂在水里。 苏连茹见凤时锦摇摇欲坠,眉心晕开残忍的笑,道:“就凭你,凭什么敢与我作对,去了黄泉路上你再好好反省吧!” 没人知道苏连茹对凤时锦做过什么,河流越到了下游,河水就越湍急,及时苏顾言在岸边跟着跑,他也不能全部都看清。凤时锦额头上的伤大可以被说成是自己不小心撞的,而她因为这一撞击失去了意识,顺流而下被淹死也是再合乎常理不过的了。 苏顾言已经越来越靠近,苏连茹没有多余的时间跟她废话,水下拼命地扭动手腕想摆脱凤时锦手,见摆脱不了,便抬起脚往太的身子狠狠踹了一脚,恶狠狠道:“你去死吧!” 水急手滑,凤时锦尽管想死死抓住她,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被苏连茹一脚成功地踢开。她一边被水冲得越来越远,一边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住水下的石头,只可惜被磨破了手指也什么都没抓住。 她努力张了张眼,看见苏连茹攀在那藤蔓上喘息着,正对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那面容,在阳光下十分刺眼,最终也一点点变得模糊。 眼角侧处的余光,一道白色的光影跳跃着,那般鲜活,正奋力朝她奔来。她听见了苏连茹的哭喊,喊的却是苏顾言,而苏顾言丢下她没管,直接跳进水里追随着凤时锦而去……水下的暗石磕得人要命,凤时锦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大概是不能的。 她意识模模糊糊,河水扑面席卷了她,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没想到,这条河并没有这样一直流淌到山脚,还没有到山脚就已经是尽头了。再往前方便是一片空旷的悬空之地,河水从这里高高飞悬而落形成一道雪白色的壮阔瀑布。 第156章 陪她一起跌落 第156章 陪她一起跌落 凤时锦径直被冲到了那尽头,和着如雪一样的水花一起,仿佛将要葬身在那无边无际的大雪中一样。她的脸白如玉,发黑如墨,额上的一抹红触目惊心。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忽然凤时锦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猛地扯了一下,成功地握在了掌心里,她的身子亦随之被人紧紧抱入了怀。 那白衣带着厚重的湿气,坠坠落下。 苏顾言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凤时锦。他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见再无回还的余地,他一手抱着凤时锦的腰,一手温柔地护着她的头在自己怀里,两人随着三千飞瀑高高落下。 万物无声。 然后“砰”地一声,咕噜噜地,两人跌进了瀑布之下的幽深潭水。 潭水很幽绿,很清澈,即使在盛夏,却也冰冷入骨。 凤时锦仿佛回到了那个裹着雨雪的冬天。她坠入湖中,在以为无可生还之际,看见白衣少年朝她奋力游过来。他抓了她的手,他的衣服在水里绽开。 凤时锦额上的血沁出皮肤,染红了一小片幽绿的潭水,妖冶得不可方物。她缓缓睁了睁眼帘,极美的凤眸里盈盈剪水,如涟漪圈圈漾过。 眼前有一个人,拉着她的双手,与她一起漂浮在水里。 只是当初的那个白衣少年,转眼间长成了凉润而淡漠的男子。眉眼依旧,墨发依旧,白衣依旧。 水草飘飘摇摇,和着他们的发丝一起,自他胸前滑过,映衬着他衣襟上华美无双的云纹刺绣……她蓦地又想起,曾经在那方温暖的水池里,少年双手拉着她的双手,与她一起在水下闭气的光景。她对着苏顾言灿然而笑,时至今日,终于看清了记忆中的那张模糊的脸……这是她的顾言哥哥,是她的苏顾言…… 原来自己所忘记的,当真是他……六年时光所空置的,全部是他……她看着苏顾言口中吐出的水泡,以为他们又变成了两条游弋自在的鱼……凤时锦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充斥着。 打从第一眼在水下看见了,就没法再忘记。他陪着她走过了春夏秋冬,给她买糖葫芦吃,坐在墙头看着满地槐花落,摘了其中一朵别在她的鬓角,送给她一把匕首,还有那对鸳鸯扣……大晋槐花最甚,一到了春天抽枝发芽,长叶开花,满树如落雪。苏顾言身上的气息淡淡的,紧挨着凤时锦一起坐在墙头。 他笑得如春日里的阳光一样,嘴角弯弯,双眼如黑曜闪烁着清浅的光泽,对凤时锦说道:“我身为皇子,本不该和你一起瞎闹,眼下却随你一起爬了墙头。你坐稳,并非我贪耍,只是怕你一会儿不小心掉下去了。” 凤时锦是个黄毛丫头,身子瘦瘦小小的,手里拿着一支槐枝,上面花开点点,在苏顾言眼前拂来拂去。 苏顾言伸手够着头顶的树枝,从上面摘下一朵洁白而饱满的槐花,看着摇头晃脑的凤时锦无奈笑道:“你能不能安分一小会儿不要动?” 凤时锦吐了吐舌头,乖顺地坐好。她本也不是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侯府里的时候沉寂得似一个大人,从来不苟言笑,只沉默地受嫡室姐弟的嘲讽欺辱,努力地保护好自己柔弱的母亲和阿姐。只有在苏顾言的面前,她始才有了一些天真烂漫,好动得片刻都停不下来。 眼下凤时锦乖乖坐着,苏顾言比她高出许多,她身子弱小只能有苏顾言的肩膀那么高。苏顾言抬了抬手,白衣袖摆从凤时锦的耳际垂落,微微盈着风,凤时锦好似还能听见他袖子里春风的声音。 那修长白皙的手,似有魔法一样,捻了一朵槐花轻轻在凤时锦的鬓发里别上。她那瓤黄而柔软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似幼兽的毛发一样,惹人怜爱。 苏顾言垂眼看了她半晌,低低笑说:“我的姑娘眸若点墨肤欺霜雪,要这般才好看。”她虽然瘦小,但从小传承了她的母亲,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凤时锦满心欢喜,噘嘴回道:“顾言哥哥,你何时会说这样的话哄女孩子高兴的,你在哪里学坏的?” 苏顾言有些尴尬道:“哪里有学坏,只不过是在书上偶然看到过几句,觉得尤其应景罢了。” “你看的书不都是四书五经什么的吗,书里怎会有这样的句子?” “咳,偶尔也看看别的书。” “艳书是不是?” “……‘艳书’这个词你从哪里学来的?” 那时荣国侯有一双孪生的庶出姊妹,鲜有人知,众所周知的是荣国侯有一位富贵漂亮的千金大小姐和一位粉雕玉琢的世子爷,荣国侯都是极为宠爱的。但却少有人提起侯府里的孪生姐妹。 苏顾言只知道个大概。他那时没见过凤时锦的阿姐长何模样,但是他想既然是孪生姐妹,应是长相差不多的,但具体又有着很大的差别。听凤时锦提起她和阿姐凤时宁长得一模一样、外人根本很难分辨得出来时,苏顾言只对她笑着说:“在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只要细心去观察就会发现有千差万别。” 凤时锦张了张口还想说下一句,苏顾言却似料到她想要说什么,又道:“你大概又想问,要是你和你阿姐一同出现在我面前,我能不能认出你来。既然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我又为什么认不出你来呢?” 凤时锦仰着头冲他傻笑。春风垂落了槐花,从身边簌簌地落,有的落在了苏顾言的白衣上,有的落在了他的墨发间,均是极为好看的。 她一直坚信,苏顾言总是能够一眼就认出她来的。可这样的坚信,又毫无根据可言,大抵是小时候苏顾言说什么她便会信什么。她像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里一样,听起来很荒唐,只因苏顾言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从此便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曾感到庆幸,幸好苏顾言也如自己喜欢他的那般喜欢自己,他的温柔、他对自己的照顾和爱护,一切都是再完美不过的。 第157章 你怕我会没了吗? 第157章 你怕我会没了吗? 梦境凝结成冰,在脑海里似一面平整的镜子破碎一样,然后挥散成一粒粒细小的冰晶尘埃。凤时锦周深冰冷,喉咙里仿佛被堵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上不来下不去。 “凤时锦……你给我醒醒……不会才这点就受不住了,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凤时锦越发觉得喉咙难受,脑子嗡嗡嗡的,终于忍不住,抬了抬头侧头就吐出了一大口水,顿觉呼吸顺畅了起来。凤时锦觉得很乏,乏得懒得睁开双眼,但她的意识渐渐恢复。 当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帘的时候,苏顾言的脸倏地就映入了她的眼帘。他正用手按压着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双唇的弧度抿得死紧,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幽沉深邃。他很狼狈,浑身湿透,胸前衣襟半开半敞着,露出了领口一下的胸膛皮肤,脸上、头发上皆是挂着水珠,正啪嗒滴在了凤时锦的脸颊上。 凤时锦睁开眼的瞬间,他停下了动作,微微喘息着,俯身撑在凤时锦的身体上方,一动不动。那眼神里,浸满了复杂的神情,仿佛不敢惊扰了凤时锦,怕她醒来只是一个幻觉。 凤时锦颤了颤眼帘,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仔仔细细地看过苏顾言的脸。她抬手用那冰凉的手指轻轻碰到苏顾言的皮肤时,苏顾言顿了顿,她眼睛却红了,张了张口,澄澈的眼泪顺着眼角横落下,前尘往事全部涌进脑海,道:“苏顾言,你怕吗?” 苏顾言声音低低的,紧紧从喉咙里吐出来:“怕什么?” “怕我真的没了。” 苏顾言眼神一深。他怕吗?他不怕,可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跳下来,为什么一直给她做人工呼吸坚持等到她睁开眼睛?倘若她再也不能睁眼,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苏顾言没有回答。凤时锦突然从草地上坐起,搭起双手搂住了苏顾言的脖子,将他抱着,声音沙哑而带着哽咽:“我想起来了,你是苏顾言,我一直忘记了的人,是你苏顾言……” 苏顾言僵硬地一动不动。任由凤时锦抱着他,说着一些没有头绪的浑话。起初他一直以为凤时锦是回来报仇的,以为她会伤害了凤时宁。可惜他错了,凤时锦根本不记得他是谁,他便以为她是装的,她只是故意不记得,她很狡猾,一旦瞅准时机便会报复他跟时宁。可他又错了,后来他才真的确信,凤时锦是忘了他。 这对于凤时锦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大约她能因此过得更好……可苏顾言想不明白,在夜里枕边人都熟睡了的时候他想起凤时锦还是辗转难眠,她曾经那样执着较真的一个人,那样对他纠缠不休、阴魂不散的一个人,那样口口声声说爱他、大闹他的婚礼的一个人,怎么能将自己所爱轻易地说忘就忘了呢? 与其说是想不明白,不如说是不甘心吧。是人都有不知来由的优越感、前前后后的比较感,就算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人,前一刻将自己捧上了天,下一刻将自己打下了地狱,也会产生失落。 苏顾言也是一个凡人,就免不了俗。他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当凤时锦不再在意他不再事事都围绕着他转的时候,当凤时锦看他的眼神稀疏平常得充满了不耐和不屑的时候,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却渐渐被吸引了,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反倒让人觉得他才是纠缠不休、阴魂不散的那个人。 可是,当凤时锦看着他流泪的时候,浑身湿透地来抱他的时候,苏顾言努力定了定神,依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动到发痛。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诓骗世人,也再无法诓骗自己。他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在意的吧。这么久以来,若不在意,他怎会见不得凤时锦受到伤害,怎会庆幸那个夜晚的那场大火里幸好是他赶去得及时,怎会对凤时锦所厌恶的人和事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厌恶? 和凤时宁成亲三年,他们过的一直是相敬如宾、平静如水的生活。凤时宁是个温婉贤惠的妻子,正如外界所传言的那般,他们一直很恩爱。 可仔细回想,他也依旧清晰地记得三年前凤时锦闯进婚礼喜堂时的光景。她骑着一匹马,以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如闯进喜堂一般闯进他的眼帘,青灰色的袍裙半湿,少女长长的头发还没老成地用木簪挽起来,而是披在蓑衣斗笠之下,沾满了蛛丝一样的雨丝。 她将斗笠仍在了高高的牌匾上,他时常想起她红着双眼瞪着他和凤时宁说的每一句话。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地沉寂长大。大抵君千纪那般抗拒他接近凤时锦,便是害怕她想起有关他的一切吧。 有那么一刻,苏顾言也很想回抱一下凤时锦,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就算给她片刻的安慰又怎样?他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僵在半空中,看着怀里搂着自己的单薄的身影,很想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腰上,可以顺理成章地揽她入怀。 从前的事,她也一点错都没有不是吗?她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承担起那么多,不仅是她自己的那一份,还有凤时宁的那一份,是他和凤时宁将她逼至那个境地的不是吗? 她又有什么错呢? 说到底,是他和凤时宁自私。是他为了偏袒现在的凤时宁,让她们姐妹俩互换了身份! 苏顾言屈了屈手指,一点点朝凤时锦靠过去。最终双手捉住她的双肩,手指微微收紧,面上犹疑挣扎,唇线紧紧抿着,强行抑制着想要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竟是一点点把她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 凤时锦有些怔忪地呆呆坐着。 第158章 心平气和地说话 第158章 心平气和地说话 苏顾言一言不发,将自己袖摆撕下一块布条来,擦干了她额上的水,将受伤的额头轻轻包扎起来,额头上还不断有血水沁出。他低头又看了一眼凤时锦的双手十指,均是磨破了。 苏顾言眉头皱起,他站起身来便朝茂密一些的草丛走去。凤时锦坐在原地,静静的。 苏顾言不多时又走了回来,手里捧着几味他所熟知的草药,过来蹲在凤时锦的面前,将草药嚼烂了,取下凤时锦额头上的布条,敷在她的伤口上给她止血,又重新把布条包上。 凤时锦看着他一边嚼着药草,一边继续往自己衣袖上撕下一条条布条,然后把嚼烂的药草糊在那布条上,轻轻拿起她磨破的手,细心地将布条一根根缠在了她的手指上,直到十根手指全部缠满。 凤时锦低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视线有些被模糊了。蓦地眼泪啪嗒一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似被烫伤了似的猛一瑟缩。 苏顾言抬起头怔怔看了凤时锦半晌,眸里复杂可能只有他自己能懂。他伸出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她脸上抚去,拭掉了眼角的泪,淡淡道:“你哭什么,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情。” 凤时锦喉头酸涩,出口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仿佛是认命了,吸了吸鼻子道:“我倒险些忘了,你早已经成亲了。我回来上京这么久,直到此时此刻,好像才是正式见到你。” 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真正珍惜的不会轻易放手,直到哪天不得不放手的时候,说明自有他的去处。苏顾言对她而言就是这样,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有多难过都不会再回来,那么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她说的这话,似久违不见的人有些感慨地打招呼,然后就没有后话了。日头西斜的时候,苏顾言便去捡了木桩回来,将自己的衣服拖下晾挂在那里,恰好挡住了照晒着凤时锦的阳光,这样既不会让她觉得太热,也不会比去树荫底下坐着更凉。 苏顾言说:“我去找些吃的回来,顺便看看周围的情况,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儿等我。” 苏顾言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地形他已经打探了清楚,他们所处的地方大约是背山坡的山谷中,只不过山谷里太荒芜,他没能找到野果,也没能找到野味。回来时,却见凤时锦已然在边上架了火堆生了火,而她自己的衣服已经被烤得干干爽爽,火堆上夹着树杈靠着鱼。 香味一下飘到了很远。 苏顾言愣了愣,见凤时锦披散着常常的头发坐在那里,发丝垂落之际衬得脸十分削瘦,她正翻摆着鱼,那食指原本让他缠着的布条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去了,她正用手指去拈鱼皮来放到嘴里,吮了吮手指,入口即化的感觉相当好。 凤时锦晓得他回来了,有滋有味道:“想不到这水潭常年有水,里面竟还有鱼。你呢,有找到什么吃的吗?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苏顾言缓步走过来,撩衣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她的手指,蹙眉道:“不是给你上过药了么,为何又独自拆了?” 凤时锦无所谓地又用手指去拈鱼肉送进嘴里,吃得滋滋作响,挑眉道:“你没看到这样比较方便么,不过是小伤小破而已,它自行就好了。” 凤时锦将鱼递给他,他低头看了两眼,又看了看她。凤时锦若无其事道:“不吃饱怎么找出去的路?”遂苏顾言接了过来,她起身拂了拂衣,又道:“我再去水里逮两条上来。” 苏顾言侧头一直看着凤时锦的背影,手里擒着树杈,站在水里叉鱼。凤时锦干这个大抵十分得心应手,苏顾言却是不行的,他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有自食其力的机会。鱼肉放进嘴里,让他食不知味,他的满副心思都落在凤时锦的身上,到头来不是他照顾了凤时锦,反倒是凤时锦在照顾他,有些可笑。 凤时锦的动作委实迅速灵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被她叉到了一条鱼,她用匕首磨去了鱼鳞剖了鱼腹,洗干净了便拿了回来继续架火烤,没看苏顾言,又能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火光将她的脸照得明暗不定,她神色淡淡道:“在离开京城以后,我随我师父在山上修行,常常做这样的事。以前你虽照顾过我,但你也背弃了我,所以我并不觉得我欠你什么;今日你舍身救我,这两条鱼权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往后你我各不相欠。” 苏顾言也不清楚为什么,听到凤时锦的话时心里堵得慌。以前凤时锦总固执地说是他错爱了人,现如今她不再固执了,听起来倒让人不甘心。 良久苏顾言道:“你在山上……过得好吗?” 凤时锦闻言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感慨道:“我师父是这个世上除了我母亲外对我最好的人,我随他一起修行,你觉得我会过得不好吗?” 苏顾言愣了愣,道:“也是,那你为何会不记得……以前的事。”为何会不记得我。 凤时锦努力想了想,道:“大抵是我生了一场病吧。”君千纪说过她生了一场大病,她现在想来,虽然不是很清晰,却记得是三年前她闹过苏顾言和凤时宁的婚礼过后回去便生病了,比寻常生病更痛苦。具体的她还没完全想起,可能是那场连日的雨太冷,她受了很重的风寒。 苏顾言不明意味道:“既然你觉得你师父是对你最好的人,那他怎么还会让你生病。” 凤时锦道:“人都有生老病死,我倒没听说过因为有了一个人的关爱,他就可以不用经历生老病死这个过程。”她转头又问:“难道夫子全心全意地爱着凤时宁,她便没有生过病吗?”苏顾言无言以对,凤时锦淡淡道:“不管是身体的病还是心里的病,我想她一直都病着吧,我记得她从小都是体弱多病的。” 半晌苏顾言才回答道:“你说得很对,我们不能阻止一个人的生老病死,能做的也就只有不离不弃。” 第159章 总也放不下 第159章 总也放不下 凤时锦转而又若有所思地道:“她是不是告诉过你,她是因为那年冬天和凤时恒一起掉下过湖,身体染了寒症才开始体弱多病的?” 苏顾言愣道:“她跟你说过?”到了今时今日,他们总算能完全静下心来,谈论起凤时宁。从前不是凤时锦歇斯底里,便是苏顾言极不耐烦。因为在苏顾言心里,早已认定了凤时锦是在诬陷,认定了她以为凭借着她和凤时宁长得一样的脸便能够取代凤时宁,认定了她想凭借着他四皇子的身份摆脱凤家弃女的狼狈身份。 可现在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凤时锦不一样了还是他自己不一样了。他道:“那年冬天我见她险些溺毙湖中,荣国侯的一大帮人都跳下湖去救小世子,却无一人去救她。”说着他神情柔和,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实际上我早就注意到了她,因小世子得了皇上准许可以随荣国侯进入宫中玩耍,他人小性子却乖张,带着下人一起欺负她。我本是不在意的,但我想除了我没人看到她的倔强和坚强,当时没多想,只知道那也是一条生命,不分贵贱。所以我把她救起来了,大约是遭了寒症,她一遇湿冷的天气就很畏寒,容易生病。” “难怪……” 苏顾言问:“难怪什么?” 凤时锦道:“没什么。” 难怪有好长一段时间,凤时宁不论夏秋,即使天气已经很凉了,她明明体弱却也坚持洗冷水澡。凤时宁对她说,她是从书里看到每天洗冷水澡有利于强健体魄。 她居然信了。 她转而也随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苏顾言沉吟着点点头:“很好。” “好像我问得有点多余”,凤时锦淡淡然道:“还有什么能比夫妻恩爱、神仙眷侣更好的?但愿以后你和她也能继续好下去。” “你能够原谅时宁吗?”话一出口,苏顾言忽然觉得自己问得有点过分了。 凤时锦故作惊讶道:“原谅她什么?你是觉得她将‘凤时锦’这个身体推给了我,让我从此过得像条丧家之犬,所以你觉得你们都有愧于我吗?”苏顾言抿了抿春,凤时锦温温笑道:“从一开始她没搞错我没搞错,所有人都没搞错,就你搞错了而已。如果你指的是这一方面,那大可不必,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如果是指别的方面,”凤时锦顿了良久:“我只能说我宁愿没有这个姐姐,她和凤时昭一样,都是凤家的人。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你的选择。” 鱼吃完了,天也快黑了,凤时锦站起来踩熄了地上的火星,和苏顾言一起去寻找出去的路。天边霞光红头,头顶的天幕却换上了一层青灰色,上有依稀星辰点缀,一轮明月呈现出一道淡而弯弯的月牙。 前路杂草凸石,十分难行。苏顾言固执地牵着凤时锦的手,自己走在前面为她开路。只是两人还没走出这个山谷,大批禁卫军已经出城搜寻而来,围绕了整座山展开搜索。 七公主苏连茹被救,所有国子学的学生们均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地返回京都,除了凤时锦和苏顾言。 四皇子跌下山谷瀑布,不是一件小事,皇帝当即下令命整个府前军机处的禁卫军全部出城进行搜寻。 府前军机处由安国侯执掌,他带军出动时难免要惊动柳云初。柳云初本是在家陪着简司音静养,见自己父亲突然带这么多人出城,尽管母亲有所隐瞒,但在他一再追问之下只好道出实情。 凤时锦与苏顾言一起跌落山谷,至今生死未明。 当时柳云初便如遭雷击。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坚持随父亲一起出城去找人,只可惜被安国侯夫人命一干下人把他给拦下。 他一脸的惊魂未定,心窝子都像是被人给生生掏走了一样,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具躯壳。为什么会从山上掉下去,山那么高要是、要是摔死了怎么办……他这才和凤时锦绝交了几天,为什么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凤时锦做的事情虽然让他很生气,可是他忽然间明白,不管凤时锦做过任何事,她若没了,他只会后悔一辈子。 她果然还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保护着。 家里那么多家丁都拦他不住,他被扯得衣裳凌乱,安国侯夫人亦有些生怒,近前就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打得愣在原地。夫人道:“你父亲已经带人前往,这个时候你去添什么乱!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你不好好待在家里,还去担心别人作甚!那凤时锦就算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何干系!” 柳云初摸了摸脸,忽而想起那日白天在国子学里,他扬手打凤时锦时的光景,原来被自己所亲近的人打是这样一种滋味。当时他气得糊涂了,一定打得凤时锦很疼很疼。他捂着脸,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万一……万一她死了呢?” 或许他至今有些不清楚自己所喜欢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他总归是只喜欢过她一个。尽管很失望,但往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改变。 夫人拿柳云初没办法,看着他是既无奈又心疼。她劝道:“你不用担心,你父亲已经去了,况且凤时锦又有四皇子在一起,倘若四皇子没事她也定会没事的。” “那,那要是四皇子也……” 夫人怒声喝住:“胡说!这话岂是你说得的?” 这时,身子尚弱的简司音勘勘出现在了门口,站在那里如弱柳扶风。夫人一下便注意到她,视线透过柳云初看向她。简司音则深深看着柳云初的背影,道:“母亲大人,既然他要去,你便让他去吧。若是不让他去,他是不会死心的。” 柳云初闻声回过身,看着简司音欲言又止。 简司音道:“你去吧,我知道你纵然恨她,却也放不下她。”说罢简司音转身就回了屋。 安国侯夫人见简司音都这么说了,只得叹口气命下人不再阻拦。柳云初踟蹰了一会儿,终还是拔腿往家门口跑了出去。 第160章 没有时间去治愈伤痛 第160章 没有时间去治愈伤痛 火光照亮了出山的路。兵马齐聚山口,待苏顾言和凤时锦狼狈从山谷里出来时,为首的安国侯从容下马,到苏顾言面前见礼。 虽然两人衣裳又脏又凌乱,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擦伤,但总归是没有大碍。安国侯见两人都活着,总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牵上两匹马,苏顾言和凤时锦一人骑一匹,并护送着两人回城。 城门口那里,四皇子妃早已闻讯在此处焦急等待,生怕苏顾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个劲地掉眼泪,任凭身边丫鬟如何劝说都收不住。她只柔柔泣道:“若是皇子爷有差池,我必也生死相随。”不知感动了多少在场的人。 随后君千纪也到了城门口,凤时宁见了他不知怎的哭声就渐渐消了去。君千纪刚想抬脚往城外走去,就见火光正蜿蜒着出现在了夜色中,十分醒目。 苏顾言还没来得及抵达城门口,凤时宁于夜色中认出了他,当即就衣袂飘飘地跑上了前去。苏顾言下得马来,她闯进苏顾言怀里就将他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苏顾言一边安慰着,一边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凤时锦。 只见凤时锦策马云淡风轻地从他身旁走过,走到前面去下马,神色安沉。 君千纪的声音忽而压抑着在她耳畔响起:“时锦。” 凤时锦猛一抬头看见了君千纪,凤眸亮了亮,连忙跑到君千纪面前去,问:“师父怎么来了?”君千纪低着眼帘深深看着她,刚一张口,她便先笑道:“师父放心,我没事。” 火光之下,她笑得太过苍白。 安国侯跟苏顾言和君千纪打过招呼,便准备收兵回城。苏顾言携凤时宁过来向君千纪和凤时锦告别,凤时锦头一次恭敬有礼却有疏远道:“今日多谢夫子舍命搭救,凤时锦感激不尽。” 苏顾言纵有话想说,都被凤时锦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凤时宁注意到了两人之间那细微的变化,道:“时锦,你没事么?” 凤时锦抬起头来,缓缓看向凤时宁,平淡无波却让凤时宁见之心中微动。凤时锦道:“托皇子妃的福,我没事。” 当柳云初憋足了一口气跑到城门口时,大批的官兵都已经散了。苏顾言和凤时宁进了皇子府的马车缓缓前行,君千纪则牵了凤时锦的手步行回去。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淡,直至最后都和凤时锦没有丝毫关系。她仿佛听到了柳云初的喘息,侧头去看,见柳云初正四处张望,忽而似心有灵犀一般亦是猛地转过头来。 那一眼满含急切和担忧。但他总归是看着凤时锦活着回来了。 凤时锦披散着头发,身上袍裙有些脏污,和她的师父比起来,就好似一个是神人而一个是乞丐。 隔着遥遥夜色,她看他的眼神像一个陌生人,只淡淡一眼,便移开了去。 凤时锦抓紧了君千纪的手,垂下眼帘,眼角的余光看见柳云初傻站着那里,他身后巨大的铜门铁墙成为最冰凉的映衬,火光照得他鬓角的发丝也稀稀疏疏得镀了一层光,仿佛还浸着汗意。柳云初一直目送着她远去,像个楞傻子。 凤时锦垂头的瞬间,眼泪盈满了眼眶。她想,幸而是夜晚,没有人能看见她哭泣,就连君千纪也看不见。 君千纪面上神色压抑了太多的情绪,亦恍若无事般忽然以寻常的语气开口道:“你和柳世子闹僵了吗?” 凤时锦哽了哽喉,回答:“是啊。” “因为什么?” “他说我私自拿药给简司音害了她的孩子,但那药徒儿只给昭媛宫送去过,除此以外没有给任何人。” “为师看相国夫人最近疏远了德妃,和皇后靠得拢。” 一句话顿时让凤时锦心思澄明。但眼下凤时锦却没心思去想别的。她抬了抬眼,注视着前方的黑夜,眼眶再也包不住眼泪,忽然溢了出来。她道:“今日苏顾言和我一起跌下瀑布,落进了瀑布下的水潭里。” 她说的是苏顾言,不是夫子,也不是四皇子。 君千纪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有些凉润,那温度仿佛从手指尖,一寸寸凉透。他声线平缓道:“后来呢。” 凤时锦瘪了瘪嘴,眼泪一直往下掉,声线同样平缓,道:“后来我以为我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落湖的冬天。同样是苏顾言救了我。” “你还是都想起来了。”君千纪低低叹了一声。 凤时锦用力地点头,吸了吸气,道:“是,我想起来了。师父你说,我想不起来的东西必然是不值得我记着的东西。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我所记得的一切都没有我所忘记的那个人重要,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才会把最重要的部分给忘记了?” 凤时锦等了许久,终于等来君千纪的回答:“为师不是告诉过你,你生了一场大病。” 凤时锦倏地笑了两声,站在原地停下,缓缓把自己的手从君千纪的手心里抽出来,道:“我也以为是这样。所以尽管我一直困惑着,想得绞尽了脑汁,都得不到答案。师父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苏顾言什么都知道,凤时宁什么都知道,你们一切都知道,就剩我一个人处于懵懂之中。师父知道苏顾言对我而言的重要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我师父吗,为什么你不为我解惑,要让我自己一个人彷徨着?” 君千纪垂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摆中微微屈着。他道:“那你现在想起他来了,有比你忘记的时候要快乐吗?” 凤时锦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着君千纪那双如浸了霜色白月的清冷眸子,无助地哭泣道:“快不快乐与事实真相没有关系,现在想起他来我只会更痛苦。那是因为我明知失而不得,我恍恍惚惚过了六年,却没有哪一天是用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忘记了他!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可时间没有留给我,所以我才这么痛苦!” 说完以后,凤时锦转身就奋力往前跑。跑出没多远,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第161章 为师哪里都比他好 第161章 为师哪里都比他好 她在苏顾言面前时,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她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无所谓。她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拾起来,等见到君千纪的时候才再也忍不住全部都发泄出来。 在她潜意识里,只要是面对君千纪,她便不用掩藏自己的一切情绪。 她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院子里,躲在房门背后,咬着自己的手背偷偷地哭。三圈双眼贼亮地跳进她的怀里,许是想安慰她,够着毛茸茸的身子在她衣服上乱刨一番,然后再努力地站立起来,去舔舔凤时锦脸上的泪痕。 君千纪无声地出现在她院子里的树下,看着房间里并未点灯。却也只静静站在那里,不往前跨一步,也没有离开。 三圈感官十分灵敏,只哆了哆就又从凤时锦身上爬了出去,默默地跳上窗台,从缝隙中挪动着自己日渐肥硕的身体钻了出去。 它在月下蹦蹦跳跳地来到君千纪的脚边,贪婪地嗅着他的衣角。君千纪清清淡淡地说:“她不需要我,你来找我也无用。”说着弯了弯身将它抱起在臂间,一步步走到窗棂外,又把它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君千纪站在窗外,听着凤时锦压抑的哭声听了许久。有时他想,她身边能有三圈陪着,也好过他这个师父。 凤时锦哭声渐消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当天夜里,柳云初失魂落魄地回去,回房一句话也没说,简简单单就睡了。简司音坐在他身侧良久,看着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心里还是难过的。 她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她没事吗?” 本以为柳云初不会回答,她也知道答案。她公公已经先一步回来了,说是苏顾言和凤时锦在山谷里捡回了一条命,并没有大碍。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还是亲口问了柳云初一遍。 结果柳云初却回答了,道:“她没事,睡吧,不早了。” 有那么一刻,简司音看着灯火下柳云初的那张脸,真心地希望凤时锦再也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要是今夜当真死在山谷里了再也回不来了该多好。这样的话,柳云初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简司音吹熄了灯,随之也上床躺在里端,伸手从后抱住了柳云初略微蜷缩着的身体。 还没多久,柳云初便陷入了噩梦里,身体颤抖连连。 他梦见了摇摇晃晃的船,恶心猥琐的男人,还有那些锁链和血,梦见凤时锦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去救他,不要命地对那些伤害他的人挥着明晃晃的刀子,手上地上全是鲜血,有恶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踉踉跄跄朝自己走来,那寒光闪闪的匕首上血丝如红线牵在了地面,她哆嗦着伸出沾满鲜血的食指来,轻轻点了一下柳云初的眉心,对他惨白一笑,道:“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的……谁欺负你,我就全都让他们去死。” 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凤时锦无声无息闭上双眼轻飘飘地倒在了地面上时,惊恐地喊了一声:“凤时锦!” 柳云初从噩梦中惊醒了来。满头大汗,衣背尽湿。 简司音自然也跟着被吓醒,听到柳云初叫凤时锦的名字时心中仍是一痛,摸黑坐起,手顺着柳云初的后背刚想宽慰他,他却主动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些颤抖地抱紧了她。 简司音问:“做噩梦了吗?” 半晌柳云初回答道:“我梦见当初我被坏人绑架上船的时候,她为了救我跟人拼命,在我眼前死去了……” 柳云初被绑架一案当初是闹得沸沸扬扬、举城皆知。凤时锦去人贩子船上把柳云初救回来她也是听说的了,只是她却不知道过程是如何凶险。 简司音安慰道:“没事了,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你现在好好的,她……不是也好好的吗?” “司音……” 柳云初有些痛苦地唤她。 “我在。”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喃喃道:“我应该很清楚,凤时锦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曾不要命地救我、为我出生入死的人,这辈子我知道我都不会拥有她,我那时曾对自己发过誓的,就算如此我也要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不离不弃……以后我也要尽我全部去保护她……”他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可是我不相信她,我亲手打了她……那时,我哪怕多听她一句解释,哪怕多谅解她一分,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个形同陌路的样子了……司音,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曾对凤时锦说,交错了她这个朋友。对她说,她不配。一场噩梦醒来,仿佛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简司音轻声道:“你若相信她,便是不信我了吗?一个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却是你心里的人,你总要取舍一个的。云初,我很高兴你最后选择了我,没有了凤时锦,我也会陪你一辈子的,你不要难过。” 柳云初喘息了几下,渐渐平息,随后再没多说一个字。他知道简司音不会理解的,她是不会理解自己对凤时锦错综复杂的情意的,他没有资格强行要简司音去理解,所以只能全部堆压在他的心里。 他是很难过,只不过难过的不是不能陪凤时锦一辈子,而是仿佛自己是个失信的小人。 随后两天,凤时锦没踏出房门半步。她蹬了鞋子,单衣坐在凉津津的地面上,总是在失神与彷徨之间徘徊,时而哭时而笑。可当她半夜里有时候倦极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她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可是这天半夜,君千纪照例来看看凤时锦的时候,透过窗户的熹微光线,却发现凤时锦不在房里。这两天凤时锦几乎滴米未进,又是在这半夜,她能够去哪里? 君千纪心里有些乱,抬脚就大步往外走,他几乎就是认定了凤时锦去找苏顾言了。他那倔强固执的徒儿,不管受了多少伤害,不管遭了别人多少轻贱,她坚持着自己所认定的,即时是残酷的现实,也还要毫无怨悔地双手奉上自己的真心任人踩踏。 何其愚蠢! 然还没走出大门,君千纪蓦地停了下来,回身往地上看去,瞠了瞠冷清双目。三圈不知何时竟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他心思一向细腻敏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致使三圈一路跟着他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三圈见他回头了,似害怕被他抓住似的,一扭头就又往回跑。 君千纪沉吟着抬步便跟上。 三圈跑去了炼丹房里。两扇大门轻轻合拢,却并未关紧。 他站在门口,缓缓将门推开。偌大的炼丹房内,十分冷清,丹炉已经停火没有一丝热度,丹房内的布置亦是空旷简洁。而凤时锦便孤寂地倒在冰冷大殿上,光着的双足浸透了银玉光泽。光滑的地面,到处散落着一粒粒圆润的丹药,浓密的发丝遮挡了凤时锦苍白的脸。 “时锦……” 君千纪快速进去,将凤时锦抱起来,手指贴着她的侧颈感受了一下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呼吸,也不知是按住了她的什么穴位,指端用力往下压。凤时锦昏昏沉沉只觉十分难受,双眉纠结在了一起,喉咙滑动了一番,便再也压制不住闭着眼睛就往侧边干呕了起来。 堵在她喉咙的还有好几粒药丸,险些就要噎死她。如今被她吐了出来,总算才能够喘一口气。 君千纪这两日的默默纵容也终于到了头,语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薄怒,道:“你这是想毒死你自己吗,为师原以为你只是耍耍小性子,放你独自想两天你便能够想通了,却不想你至今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如三年前一样愚蠢无知!苏顾言不过一个四皇子,虽比那些凡夫俗子要好些,终归只是一副好皮囊罢了,不过就是对你好了一些,现如今你却是要拿命去还他吗?为师比他生得好,为师比他对你好,为师养你长大教你成人,你至今放不下他,可若说要舍弃为师,你怕是说舍弃就舍弃了,何曾有半点儿难过和不舍!凤时锦,难道为师这六年就只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吗?” 凤时锦胸口急剧起伏着,喘息着,干呕得红了眼圈儿,十分难受,跪坐在地上愣愣地把君千纪望着。约摸是从没听过君千纪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次性流露这么多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她是被君千纪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尽管她知道君千纪很生气,可在听到他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竟有心底里滋生出一丝喜悦来,那种感觉仿佛能将她心里的伤痛渐渐抚平了。 凤时锦仔仔细细地看着君千纪,冷清夹杂着怒气的眉眼,一张英俊的脸,身上的衣袍泛着幽幽的槐花香气。她一直拿他当九天之上的神仙,高贵而不容亵渎。却不曾想,这神仙自己要与一介凡人相提并论。 她如实而认真地对君千纪咧嘴一笑,极美的凤眸里渐渐湿润,忽然有些释然地说道:“师父说得对,你长得比苏顾言还要好看,你对我比他对我还要好,他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为何还要对他恋恋不忘呢?这样好的师父,可以陪着我一辈子,要让徒儿说舍弃就舍弃了怕是很难的。” 君千纪的怒气渐渐消了下来,凤时锦继续笑得更灿烂道:“师父,我不是白眼狼,我亦没有打算用我的性命去还他,只不过是我半夜头疼得睡不着觉,所以来这里寻点药吃……” 君千纪一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道:“这里的药岂是你能够乱吃的?你到底吃了多少?” “没多少,就几颗而已……” 语毕后,君千纪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匆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里。才甫一落地,君千纪便强硬道:“张嘴。” 凤时锦委实觉得胃里难受,便也听话地“啊”地张了嘴。怎想君千纪伸起自己的食指便戳进了凤时锦嘴里,直摁她的喉头。 第162章 彻夜无眠 第162章 彻夜无眠 凤时锦当即呕意又上来,口水直流,沾得君千纪的手指全部都是,一侧头扶着树就又开始干呕。起初除了口水,什么都没呕出来。君千纪坚持不懈,不让她将吃进去的药全部吐出来是不会罢休的,因而继续摁她的喉头,逼她吐出来。 凤时锦吐得死去活来,终于将吃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而她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身子一软,君千纪眼疾手快将她捞起,送进了房间。 黑暗的房间点了灯,终于有丝丝光亮溢出来。 君千纪弄来清水给她漱口,又趁她缓歇的功夫眨眼就去端了一碗粥来。粥是白天就熬好的,一直备着,就等凤时锦什么时候想吃了送来。 凤时锦看了看碗里的粥,第一时间没有动。 君千纪道:“这个比药有效,你之所以头痛可能是因为饥饿和疲惫引起的,喝了之后再睡一觉就好了,张口。” 凤时锦一口口吸着粥,温滑湿润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去,米粒的香气充斥着味蕾,几天没认真吃饭,她忽然觉得还活着、能吃能喝真好。 最后凤时锦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君千纪道:“你现在大概一闭上眼睛就能睡个好觉了。”他等了一会儿,非但不见凤时锦闭上眼睛,反而把红肿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是否觉得灯太亮了,不喜点着灯睡的话,为师便帮你熄了灯。”说着他便端着空碗,准备出去的时候顺便帮凤时锦把灯吹熄了。 只是将将一转身,凤时锦拽着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君千纪淡漠着神色回头。 凤时锦颤了颤眼帘,张了张口许久才低低道:“师父,你可以在这里陪我一宿么……我保证,等明天太阳一升起,我便会活过来了。” 以前她还小的时候,睡不着觉,君千纪便会耐心地在她房里哄着她入睡。后来渐渐长大了,君千纪总教导她男女有别,不可再像从前那样没有分寸,即使是师徒也应当注意,君千纪就再没陪着她入睡过了。 她以为君千纪不会答应。过了一会儿,君千纪将碗放置在桌上,拂袖挥去了烛火,靠坐在她的床头,轻声道:“睡吧,为师在这儿。” 凤时锦觉得无比的安心。她蹭了蹭身子,蹭到君千纪怀里,伸手环着他的腰。 “师父?” “嗯。” 凤时锦枕着君千纪的腿,道:“在天亮之前,我想对苏顾言说的话,可以对师父你说吗?” 君千纪或许早就已经意识到,他和凤时锦之间的亲昵已经超出了师徒间的情意,可那又怎样,他早已不知不觉间超乎了师父这个身份来宠她。他道:“可以。” “世人都说我和凤时宁长得一模一样,师父你觉得我们一样吗?要是让你来辨认谁是谁,你会认出我来吗?” 君千纪摸摸凤时锦的头,手指若有若无地顺着她的发丝,道:“为师不会收取她那样的人来做徒儿,世人的眼光多有偏见,他们所停留的地方也不过是人的外貌容颜,除却这一样,没有哪一样是相似的。”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苏顾言还会认错了我和凤时宁呢?” “因为他一面疑惑着,一面好奇着。” 凤时锦在无声中笑了笑,道:“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我记得苏顾言曾也说,这个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有一次我带着凤时宁偷偷去见他,我和凤时宁一齐在树下转着圈,那时他看得眼花缭乱。其实我们若是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多余的表情也不做,他定然是认不出来的,凤时宁因为胆子小,初初表现得很羞怯,从此在他的心目中凤时宁便是那个害羞温柔的女孩子,以至于后来她习着我的方式去和苏顾言相处时,我们都没有想太多。” “师父,我突然觉得心里澄明了许多,这三年来堵在心中割舍不下的大石头好像终于可以慢慢落下了。难过已经失去的东西它也不会再回来,或许那只是一份年少时候的美好,随着慢慢长大终将会逝去,但我却可以选择勇往直前还是堕落其中。除了苏顾言,我还有师父的陪伴,除了喜欢他这件事,我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过去是一道疤,疤里裹着一根利刺,那根利刺便是鲜血淋漓的真相,要想将过去的真相重新剖开在众人的视线里,我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便是我的勇气和决心。不然我明知会吃这么多苦,还为什么要回来呢?” “幸好,还有师父陪着我,让我没有那么绝望。凤时恒不是我杀死的,她们却要我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死在我眼前,我曾如丧家之犬地离开过一次,绝不会再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第二次。这世上我就只有师父一个亲人,我身处荆棘丛林中,不容我有片刻的分神和懈怠,我要是再似从前那样继续纠结着过去,不仅要辜负了师父的培育,也会让我母亲死不瞑目。” “你母亲”,君千纪语态轻柔地说:“或许并不希望你活得这样负累,她或许只想求你安稳。” 良久,凤时锦抱紧了君千纪,幽幽回答:“从前在侯府里的时候,我过得不如一条狗,但我忍气吞声所求的,也不过是我母亲和阿姐的安稳。或许她们最终都安稳了,我却一世都无法安稳。” 明明很困,很累,但凤时锦却无法闭上眼睛睡去。她已经不去想苏顾言了,那样的一个男子并没有什么可留恋,若真是要想,大约就只会想起儿时在绝望之际他所带给自己的温暖。 师徒间是久久的沉默。君千纪几乎就要以为凤时锦就要睡着了。他刚动了动身,不想凤时锦却开口道:“师父,你这样坐着很难受吧,不如你和我一起躺下来。” “胡闹。” “师父何须这样守旧,时时将男女之礼挂在嘴边,这礼自在人心中的。有的人满嘴仁义心中却龌龊不堪,而有的人满嘴浑话心中却善良纯洁。”凤时锦嘻嘻笑道:“像师父这种嘴上挂着仁义心中又清明无垢的,活得太累了。” 第163章 师父弄来的考试答案 第163章 师父弄来的考试答案 “你这是在变相地夸为师么?” “这都被师父给瞧出来了。” 最终君千纪动了动身,在榻沿边上缓缓躺下,臂弯里抱着凤时锦微微收紧,他自顾自道:“你怎就知道为师的心里清明无垢。” “师父可是大晋的国师,是大晋神坛上供人敬仰的人物。” “那也只是信仰罢了。”君千纪缓缓说道:“我夜旋一族曾在大晋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候有所助力,先祖当上了大晋开国以来的第一任国师,往后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这一惯例,直至现在大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靠的并非是国师有何神力。” 凤时锦问道:“那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臣民信仰。”君千纪顿了顿又道:“这样的臣民信仰,除非掌握在王者手中,焉能长久存世?” 只是当时凤时锦并没有多想,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师父还不如快快将衣钵传于我,徒儿虽不能发扬光大,但在三位皇子和几位军侯之间和一和稀泥还是可以的。” 君千纪一愣,道:“太子监国,已逐渐插手政务,将来继承大统名正言顺,时锦,你想怎么和稀泥?” 凤时锦道:“只要还没到那一天就一切都还没成定局,谁知道将来登上皇帝宝座的人会是谁呢?” “时锦,”君千纪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为师与你说过,万不可参与到政局当中来,你没长记性么?如此,就算有下一任国师,为师又怎会放心传于你。” 凤时锦赶紧两手顺着君千纪的胸口,讪讪道:“师父莫气莫气,徒儿随口说说的。若师父不允,徒儿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她面上神色沉静。她不想姓凤,她不想一生都被冠以“凤家弃女”之命,只是若不那样做,不去搅浑政局那潭水,她凭什么能扳倒凤家,为母亲报仇呢? 只是师父说不可以那便是绝对的不可以。 “若是有一天,让你在重拾幸福和坚持复仇中间做选择,你会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君千纪安静地问。 后来怎么回答的,凤时锦记得不是太清了。她太过于专注地去思考别的事情了,想着想着,到了天将明时,也就睡了过去。 君千纪起身得早,在离开的时候,微微撑开了凤时锦房里的半扇窗,好让清晨新鲜的空气流淌进来。 凤时锦一睡睡了好几天,不去国子学,渐渐养足了精神。也就到了七月底的科举大考了。 但凡能入京参加最后一次大考的学子们,都是从各郡县层层选拔上来的优秀人才。国子学里的学生们家室背景显赫,因而能走个后门和那些学子们一同考试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只不过他们的试卷并不和广大学子们的试卷一起送进科举考官们的手里进而由皇帝过目,而是先由国子学的夫子们进行选拔,觉得不错的再递交给皇帝,这也是为官宦子弟们开辟一条入仕的捷径。 因而,每逢科举考试毕后,国子学里有一半认真学习经过考核的男学生都能在朝谋个不痛不痒的一官半职。至于女学生们,则回家准备相亲事了。 科举大考这一天,凤时锦早早便起来收拾好了,君千纪和她共用早膳后准备送她去考场。凤时锦道:“师父今日没有事要忙吗?不用去早朝吗?” 君千纪道:“无妨,待送你过去以后为师再入宫去。” “可那样会迟了吧。”凤时锦道:“师父是不放心徒儿一个人去吗,可这是大白天,徒儿就算一个人前往也没问题的。” 前两天有人托守门的童子给她送过一封匿名信,信里大概的意思是让她最好不要去参加今日最后的考试,否则要揍得她满地找牙。 不让她去参加考试,就无法顺利从国子学结课,到时不仅丢的是她师父的颜面,下一年她说不定还得按照规矩继续去国子学上课。这般针对她的人,想必是想她继续留在国子学里出丑,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是谁干的。 凤时锦特意嘱咐送信的童子不让君千纪知道这件事。 现如今凤时锦也弄不清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 不过君千纪很照顾她的意思,见她这么说便没有多坚持,只在院子站了一会儿,待凤时锦出门时勘勘往君千纪身旁走过,他双手拢在袖中,说道:“匕首有带在身上防身吗?” 凤时锦拍拍胸脯,笑眯眯道:“师父放心,刀子从不离身。” 他动了动袖子,手里拿着一卷纸递给凤时锦,面不改色道:“这是为师托人去吏部弄来的试卷及答案,你若心里没把握,可先看一遍。” 凤时锦眼睛一凸,盯着君千纪递过来纸页,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写得密密麻麻的,她又看了一眼君千纪的表情,正正经经的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师父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竟连科举考试的试卷都能弄了来,平时都不见他有操心这些事务,他还教导自己要正直做人不能有歪门邪道,莫非……这是假的试题,其实师父是在试探自己?就等着她伸手过去挨打? 于是凤时锦定了定心神,咳了一声道:“徒儿虽说刚开始去国子学的时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其实也有认真学习过几日,此次考试应该能顺利通过的。师父的良苦用心徒儿明白,但徒儿应当堂堂正正地凭自己的本事考过,而不是依靠师父辟的这捷径。” “真不要?” 凤时锦坚定地摇头:“徒儿真不要。” 君千纪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道:“孺子可教也。”说着随手就将那份试题答案撕个粉碎:“既然如此,你就凭你的真本事吧。” 凤时锦看他扬手将纸屑抛掉了,白花花的似鹅毛大雪一样,她腆着脸过去问:“师父这是去哪儿弄的?是假的吧?” 君千纪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道:“从吏部尚书手里流出来的第一手资料,你说真的假的。” 凤时锦看了看满地的白色纸屑,蹲下去捡起几张来却无法将它们完整地拼凑在一起,不由肉痛道:“为什么师父不早说!” 第164章 麻烦上身 第164章 麻烦上身 君千纪低头看着她纠结的表情,道:“为师不是第一句就跟你说了么,是你坚持要凭自己的本事。时间不早了,你且动身去吧。” 凤时锦欲哭无泪,嗷嗷叫道:“师父你好坏好坏……” 君千纪拂衣冷冷清清地走了出去,依稀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后来君千纪和凤时锦同时出门,只不过师徒俩走的方向不一样。出了巷子君千纪往这头走,凤时锦往另一头走。 临分别的时候,凤时锦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君千纪的背影说道:“师父,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帮皇上炼药啊?” 君千纪回头道:“是的,如何?” 凤时锦笑眯眯地问:“那有成果了吗?有没有还差几味药,徒儿记得在止阳山上师父种了不少的药材,要是搁那儿还真是有些浪费了。师父要是有需要用到的话,等此次考试结束以后,徒儿去止阳山帮师父采回来。” 君千纪淡淡点了点头,道:“好。” 随后凤时锦才回过头去,心情很好地越走越远。 清早街上还很清净,偶有几个行人穿街走过。果不其然,当凤时锦转过一处街角,走到去考场的必经之路上时,迎面便被人阻了去路。 来的人不是凤时锦所预想中的苏连茹,而是凤时昭。 彼时她身边带了两个面露凶相的丫鬟,一身丝锦衣裙,身形纤细高挑,容颜美丽,手里擒着一缕粉色丝帕,绯红色的丹蔻指甲鲜艳夺目,正用丝帕轻轻往面上扇着风,悠然的样子。 凤时昭斜眼看见了她,又素又寡淡,一直是自己眼中乡巴佬的形象,上不得台面。凤时锦在几步开外站定了脚步,凤时昭眼梢高高抬起,笑了笑道:“还以为你在山上的时候摔断了胳膊腿儿,今天不会赶去考场考试了,没想到还是等到了你从这里经过。你以为你能顺利去参加考试吗,你来不来结果都是一个样。” 凤时锦淡淡道:“我不来便不能去参加考试,我来了有你的阻拦我同样不能去参加考试是吗?你倒是阻拦我看看。” 在凤时昭的示意下,两名凶恶的丫鬟一步步朝凤时锦靠近。凤时锦不动声色又道:“是苏连茹让你到这里来拦我的吧?你还真是她身边的一条好狗。” 凤时昭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谁是谁的狗还不一定呢,就算我是她身边的狗也总比你一条丧家之犬强。怎的,被朋友抛弃,众叛亲离的滋味是怎样的,还好受吗?” 凤时锦眼神黯了黯,道:“我知道,是你在背后搞怪。但凭苏连茹,她还没有那个心计想到那么多,她只不过是蠢得和你一样狠毒罢了,柳云初遭遇不测,简司音被强暴,都是你在给她出谋划策。” “是又怎样?”凤时昭轻轻磨着自己美丽的指甲,有几分得意:“你又能奈我何呢?” 凤时锦转而一笑,道:“说真的,我并不能奈你何,但我想你少了苏连茹,很快也就得意不起来了。她很快便要嫁去北戎和亲了,到时候再没人给你撑腰看你还能怎么得意。” 凤时昭道:“你想太多了,只要她不愿,是没有谁能够强迫得了她的。” 凤时锦道:“是么,可我听说她最近常去兰乐坊里包养了里面的一个名伎,若是这事被皇上知道了,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你说按照苏连茹的脾气会不会顶撞皇上,皇上又会不会一气之下决定将苏连茹嫁去北戎呢?” 凤时昭颜色一变:“你说什么?” “还要我再重复一次么,我说她和兰乐坊的名伎勾搭在了一起,怎么你和她这么要好,她却没有跟你说么?”凤时锦面上笑意更甚,道:“你觉得她好糊弄,可她也不是任你利用的主儿,这不然为何要派你来拦我?你不也同样是被她给利用了?” 凤时昭脸色很难看,道:“少废话,既然你要回来,便让你一直留在国子学里,然后再一点一点收拾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下令让两名丫鬟将凤时锦给捉住。 然,丫鬟还没靠近,凤时锦往怀里掏了掏,张口衔着匕首刀鞘拔出了刀子,明晃晃的渗人。她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来啊,尽管来。” 丫鬟略有退缩,凤时锦却直直迎上,还不等她俩动手就是尖叫一手,均是被凤时锦给划伤了手背。她们是怎么都没想到,凤时锦居然真的会动刀子。手背上触目惊心的血口子,鲜血一直往下淌,瞬时染红了整个手背。 凤时昭十分吃惊,喝道:“你敢伤我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凤时锦抬手将刀鞘从嘴边取下,反倒朝凤时昭走去,凤时昭转身便想跑,结果被凤时锦眼疾手快突然扼住了手腕猛地往回一扯,将凤时昭狠狠扯了回来,后背撞在了墙面上。凤时昭惊愕地睁大了眼,下一刻冰冷的刀子便抵在了她的脖子边。凤时锦注视着她惊慌的表情,缓缓道:“别乱动,否则我不负责的。” 凤时昭强稳住心神,冷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杀了恒弟,难不成眼下又想要杀了我吗?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凤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孽种!” 凤时锦好笑道:“对啊,你们凤家的人都是高贵的,怎会有我这样的孽种呢,所以别说我是你们凤家的,免得丢了你们的脸。” “你是我们凤家不要的,贱人!” 凤时锦不急不忙地伸指将刀子上的血抹到了凤时昭光滑的脸上,使得她美丽的脸蛋登时出现一道血痕,惹得她尖叫连连。凤时锦道:“说得好像我真不敢杀你似的。” “你、你到底想怎样……” “你喊救命啊。你大声喊救命,我便放了你。”凤时锦饶有兴味道。 凤时昭想也没多想,虽然眼下街上的人少之又少,这处街角巷口又十分偏僻,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地方来,但她心急如焚,没想到凤时锦竟然胆大包天,随即张口就喊道:“救命啊——” 然而,就在她张口的一瞬间,凤时锦冷不防手指一弹,弹了一粒丹药,稳稳地落到她口中,她本能想吐出来,却被凤时锦钳着下颚往上一抬,迫使她不得不咽下。 两名丫鬟见状则麻溜地跑到街面上大喊,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凤时锦不紧不慢地用凤时昭的衣服把她的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凤时昭死瞪着她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凤时锦将匕首回归刀鞘,把匕首塞进怀里,用力往上一跳,攀上了青石墙头,回眸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只是一颗九曲丹而已,七天内会让你九曲回肠直至肚肠拧成死结而亡。” 凤时昭顿时脸色煞白。 第165章 作弊神器 第165章 作弊神器 凤时锦朝墙头另一边跳下去时,还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我这处有解药,你可以考虑七天内来求我拿解药。” 凤时昭恨恨咬牙切齿道:“凤时锦!” 墙面另一头是寻常人家的屋舍院落,不想凤时锦跳下去的角落恰好圈养了一群鸡鸭,鸡鸭受到了惊讶,咕咕嘎嘎地叫唤,有的还在栅栏里扑腾。 凤时锦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袍裙,从圈里走出来。恰逢主人家的小孩正端着一盆糙糠准备喂食鸡鸭,面对从天而降的凤时锦,傻愣地瞪着咕噜噜的双眼。凤时锦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问:“你爹娘呢?” 小孩回答:“他们还没起。” 凤时锦给了他一粒褐色丸子,道:“来,给你颗糖吃。你不要告诉你爹娘,帮我开一下大门好不好?” 小孩接了糖,放在嘴边舔舔,觉得味道酸酸甜甜很好吃,便将糖丸塞吸进了嘴里,把糙糠倒进圈里,领着凤时锦出门去了。 墙壁这头,凤时昭吓得不轻,等两个丫鬟带了见义勇为的路人回到这里时,就只剩下凤时昭一个,凤时锦早已不知去向。 见凤时昭魂不守舍的样子,丫鬟连忙上前去搀扶,问道:“小姐你怎么样……” 凤时昭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回去!” 凤时锦出了民舍家门,径直往考场的方向去了。她出门的时间拿捏得稳,即使在路上耽搁了这片刻,这个时候去考场也不会迟到,刚刚好。 既然她下定决心想要好好活着一点点去剥开往日的真相,就必然要让那些痛恨她的人活得不好。 考场里,众多的来自各地的学生们都陆陆续续进去,凤时锦到的时候不用跟他们挤,国子学的考场虽说是与大考场并在一起,但中间隔开了的,也有所区别对待。 苏顾言正等在门口那里。 朝阳升起,映照在凤时锦的侧脸上,显得她神采奕奕,似乎恢复得不错。 苏顾言对她道:“赶快进去吧,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会儿便要开始了。” 凤时锦随口回道:“是,夫子。” 见凤时锦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苏顾言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又叫住了她道:“这几日你没去国子学,可有在家里温习功课?” 凤时锦回头总算看了他一眼,道:“我的课本不从来都是放在学院了么,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将书本带回家去的?” 苏顾言默了默,道:“平时都不怎么爱学习的,又没温习功课,你拿什么去考试?” 凤时锦道:“怎么考是我的事,能不能通过就是夫子的事了。” 苏顾言:“……” 随后他看着凤时锦洋洋洒洒地走进了考场。考场分成一个个的小隔间,除了正前方,左右和后面三方都用木板给隔挡起来。考官大人会时不时从正前方的过道里走过巡查,遇到有作弊之人的,立刻便要取消了考试资格。 但尽管如此,仍是每年都有学生将作弊当成考试的必过法门,屡试不爽。 考试开始了,试卷发下来,过道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没有,凤时锦伸长了脖子左右观望,便见国子学里一些平时不爱读书的学生们纷纷将作弊神器拿出来,一通狂抄。 有人将答案缝在衣服夹层里的,有的直接写在内衣上的,花样层出不穷……凤时锦隔壁的一男学生,便是将答案事先抄在内衣上,眼下将内衣脱出来抄写。见凤时锦在偷看他衣服上的答案,便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内衣啊!” 凤时锦挑眉一横手趁他不备给夺了去,似笑非笑道:“我还真没见过。” 那男学生惊呼一声,又怕引来考官注意,顿时红了耳根子,低低道:“流氓!无耻下流!还我内衣!” 凤时锦问:“这些答案你哪儿来的?”男学生起初抗拒不说,她便又道:“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就交给考官啦?” “是我爹偷偷给我的啊!我爹和尚书大人是好朋友!你现在可以还我了吧?” 凤时锦端着毛笔往舌尖上舔了舔,不仅没还他,且照着他的答案便抄写在了试卷上,边道:“急什么,一会儿我抄完了再还给你。你且记着,边抄边学会变通,不然你我的答案一模一样的话,会被认为你抄袭我的!” 男学生气得吐血:“不要脸的家伙,凭什么是我抄袭你的,再怎么也是你抄袭我的!” 凤时锦笑道:“你也是学渣级别的好吗,我要是抄袭你的,你答案全对了,别人又都知道你爹和尚书大人是好朋友,这不是呼你爹的脸吗?” 男学生默了默,有些恍然:“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喂那我抄一样的你变通着抄不就好了吗!我靠,把我的内衣还给我!” 男学生情急之下怎想声音大了些,被巡视的考官给听到了,考官板正着脸走过来,背着手严肃问道:“什么内衣?” 男学生吞吞吐吐,此时凤时锦已经收好了作弊利器正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地答题。他憋了一会儿,才终于憋出一句:“这、这这题太难了,把我难尿了……所以、所以需要换条干净的内衣……” 考官一脸嫌弃地走开,仿佛多呆一刻就能闻到一股尿骚味,边道:“你还是等考完回家后让你妈给你换吧!” 男学生对着考官的背影做了一个“我呸”的口语。 考官离开后,男学生又问凤时锦要回衣服,凤时锦抄得正欢快,权当没有听到。他反而遭到了附近各自拥有作弊神器的学生们的嘲笑,道:“我说隔壁老王,你还能不能更没用一点,连小抄都被人给抢去了,你还考什么试呀?” 那位姓王的男学生很憋屈,也不再找凤时锦讨要了,只恨恨地瞪了她两眼。这考试是要考一整天才结束的,他心想反正凤时锦又不能抄一整天,权且大度地给她抄了,待下半场考试的时候自己再慢慢抄不迟。 中午的时候,许多学生都自带了干粮。隔壁的男学生一面吃着干粮一面磨牙赫赫地看着凤时锦,以及她手下抄了一大半的试卷,道:“你这样和强盗土匪有什么两样,窃取什么不好偏偏窃取别人的知识!你这样是很无耻的!” 凤时锦头也不抬,随口道:“说得好像这知识是你的一样。” 第166章 论中午吃什么 第166章 论中午吃什么 男学生反唇相讥道:“知识虽不是我的,但内衣是我的!你一个女子,好不知羞耻,竟敢来抢男子的内衣……” 凤时锦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凤目微微眯起,在大功告成的时候缓缓放下笔,舒了一口气,看向男学生道:“你说我不知羞耻,那我就更不知羞耻一点将你的内衣交给考官大人好了。” “别别别……”男学生态度立马大变,道:“你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半个烧饼,要不给你交换我的内衣呗?” 凤时锦没要他的烧饼,也把他的内衣还给了他。男学生猛咽几口干粮,接下来就该他奋笔疾书了。 考试要在考场里坐一整天,凤时锦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却忽略了中午的这顿午饭。一顿不吃也没什么的,待晚上回去一起吃好了。 剩下的半天时间,凤时锦将自己的答卷背面铺在了桌面上,实在无所事事,索性爬在了桌上睡起了大觉。 原本她是不觉得有多饿的,可半睡半醒之间忽然一阵香气随着空气钻进她的鼻间,区别于隔壁老王的烧饼味,而是更令人食欲大振的粮食味。凤时锦迷蒙了一会儿,才缓缓从桌面抬起头来。 这时隔壁老王正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答题,却没有抄他底裤上的答案,绞尽脑汁了半晌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凤时锦这才注意到,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她仰头看去,却见苏顾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热气腾腾的饼子,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干什么?” 苏顾言垂眼看她道:“时宁托我好好照顾你,你应是没有带吃食,我便给你捎了些来,你将就着吃。” 他出现得这般突兀,还堂而皇之地给凤时锦捎了吃的,附近几处的考生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而认真答题,暗自里又偷偷朝两人侧目。苏顾言嘴上说是得了凤时宁的嘱托,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擅自做主地关心凤时锦。 周遭的考生都是国子学的,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实则悄然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结果凤时锦道:“四皇子妃的嘱托学生受不起,还是夫子自己食用吧。” 她不领情,也没有给苏顾言一个台阶下。 苏连茹亦在考场内,只不过她被安排在尽头最末的那个位置上,离这边有些远。方才凤时锦和老王说什么做什么动作幅度很小,她或许看不清也听不清,但眼下苏顾言那么个大活人站在凤时锦的面前她怎会看不到,是以扬声道:“四皇嫂是她的姐姐,但好歹也是我的皇嫂,怎不见皇嫂也给我准备一份干粮呢?夫子体恤学生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干嘛不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一份呢?夫子这样偏私,也太显而易见了吧?” 凤时锦道:“既然如此,夫子就将这份杂粮饼子给七公主吃吧,七公主可不要浪费夫子的一片心意。”苏连茹好歹是个公主,午时一到自有宫里人将午膳从宫中给她送来,她又怎会看得上这区区杂粮粗饼,只不过是看不惯想逞一逞口舌之快罢了。 不想苏顾言竟也十分配合,道:“你这般介意干粮没有你的一份的话,这份便给你,横竖都是你四皇嫂的一片心意。”说着他就让给苏连茹送午膳的宫人过来把饼子给苏连茹送去,同时又吩咐她们将山珍海味的宫膳给扯了去。 前一刻苏连茹眼前还美味佳肴的,眼下就只剩下一张孤孤单单的饼子,别提她心里有多气了。 这时外面又有人来禀报道:“启禀四皇子殿下,国师大人命人送来了午膳说是要给他正在考试的徒弟,下官是否可以准许送午膳的人进来?” 苏顾言回头看了凤时锦一眼,见她闻言已喜形于色,虽然笑得有些刺眼让他心里觉得不太舒服,还是担心她中午不吃会饿,便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让他们送进来给国师大人的徒弟便是。” 于是最后苏连茹只得啃饼子,愤恨地瞪着国师的人给凤时锦送去好吃的。 凤时锦搓着手坐在桌前,看着他们将长长的课桌摆了满满一桌,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令人垂涎欲滴。 凤时锦欲开动时,见隔壁老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溜溜地转,便道:“要来一碗吗?” 男学生咽了咽口水,道:“可以吗?” 凤时锦取了一只碗,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于是男学生就不客气地伸手指着他要吃什么,凤时锦统统给他夹了一遍,装了满满一碗,递给了他。 他和凤时锦一起吃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伸出空碗去,道:“再给我夹点。”他边吃边道:“看在你让我饱餐一顿的份儿上,今上午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给我来点儿变态辣的!就那辣汤!” 凤时锦给他舀了几勺辣汤,那吃相对面的考生看得是连连咽口水。 那名老王少爷又八卦兮兮地道:“方才看夫子对你那特别,你俩到底是不是有猫腻啊?四皇子妃是你姐姐,我看将来就算你嫁给夫子也做了妃子,也无可厚非吧?在上京姐妹共同嫁给一个男子那是比比皆是的事情……” 凤时锦操起汤勺就要往老王同学的头上扔,道:“这么多饭菜也塞不住你那张嘴吗?” “你打我作甚,无风不起浪,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你问问学堂里的那些人,哪个不是私底下说你和夫子日久生情了,有人在放学折返国子学的时候看见过你俩单独在学堂里拉拉扯扯你可不要不承认,还有夫子竟然为了救你和你一起掉下山谷,现在又单独给你一个人送吃的来,这两天都传得有模有样风风雨雨的!”老王同学又凑了过去:“喂,你就跟我一个人说说,到底你和夫子是不是有那回事,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附近的几名学生都兀自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哎哟!”老王同学捂头大叫。他被凤时锦用汤勺连敲数下,不由恼羞成怒道:“像你这样没有家教动不动就打人,还随随便便抢男子内衣的人,谁看得上你!我去,你居然敢真打,夫子怎会看上你这样的人!你将来要真嫁给夫子,我跟你姓!” 第167章 差点说漏嘴 第167章 差点说漏嘴 那头苏连茹啐了一口道:“真是不知廉耻的女人!明知道自己姐姐和四皇子恩恩爱爱,非得要去勾引自己的姐夫!你不知‘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是吗?” 凤时锦眼珠一转,不咸不淡道:“方才老王同学不是说了么,在上京姐妹共侍一夫实属正常,这勾引二字就不知从何说起了,你亲眼见过?再怎么勾引也总比有的人好,明知道此次考试一过就要去北戎和亲了,却偏偏还要去……” 苏连茹脸色一变,大声打断道:“凤时锦你给我住嘴!” 凤时锦后知后觉地捂了嘴,道:“啊差点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对不住七公主,我就是管不住我的这张嘴。”说着她便佯装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我教训着自言自语道:“上次血淋淋的教训还没让你长记性么,你好心好意去救人却被人在河里砸了额头推下了水,跌落山谷险些丧命,就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 她越是这样不经意间地一说,越是让周遭的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老王同学悄悄地说道:“难不成上回是七公主害你落下山谷去的,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她莫非想要对你杀人灭口吗?” 不等凤时锦回答,苏连茹在那头已经气得跳脚,道:“凤时锦,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本公主撕烂你的嘴!” 若不是这里是考场,她不得从自己的位置出来,可能已经暴跳如雷地冲过来动手了。 凤时锦睨隔壁男同学一眼,道:“知道得太多,当心七公主也来撕烂你的嘴。” 男同学缩了缩脖子,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好奇八卦之心。所有人心里都更好奇,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而凤时锦全然不理会苏连茹的叫嚣,吃饱以后困意上涌,直接趴在桌上睡了一个午觉。待醒来的时候,考试已经将近结束了。 傍晚的时候考试一结束,考场内的学生们蜂拥而出。凤时锦亦混在了人群之中,苏连茹在后一直死死盯着凤时锦的身影,不断地试图靠近再靠近她一些。待出了考场以后,人群散了,苏连茹上前就想去抓住凤时锦,怎想将将碰到了凤时锦的袍裙衣角,忽然前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时锦。” 凤时锦抬头一看,心中由衷一喜。君千纪竟在考场外等着来接她,不仅君千纪在那里,苏顾言亦站在不远处,两人的视线均是朝这边射过来。 苏连茹感受到了君千纪余光的寒慑之息,顿时缩了缩手又收了回去。那两人似乎对她即将准备干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样。 苏连茹咬咬牙在凤时锦身后低低道:“凤时锦,你别得意。” 凤时锦权当没有听见,疾步走到君千纪身边,问:“师父怎么来了?” 君千纪淡淡回答:“为师刚好得空,路过这里便来看看。”他虽是在对凤时锦说话,但视线却一直看着苏连茹,变幻莫测:“考得怎样?” 凤时锦露出微微憧憬向往的表情,看了看蓝天白云,天高云淡道:“我觉得我兴许能考个状元。” 苏顾言似笑了一下,道:“有些可惜,大晋却是没有女状元出身的,你顶多能顺利从国子学结课。” “时锦,回家吧。”君千纪临走前,再看了苏连茹一眼,没理会苏顾言,径直带着凤时锦离开了。 事后,苏连茹竟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当着君千纪的面去找凤时锦的麻烦。她看着君千纪和凤时锦逐渐远去的背影,本想让凤时昭阻止她来参加考试,却没想到她不仅安然无恙地来了,还在考场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险些让自己受辱,苏连茹气愤地跺了两脚,自言自语道:“真是没用的东西!” 苏顾言适时淡淡道:“连茹,考试完了,需要我送你回宫吗?” 苏连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道:“不必!” 话说这头凤时昭回家以后惊魂未定,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凤家的主母、她的娘亲。凤家主母将凤时锦连番咒骂了数遍,那言语之间的神情和恨意恨不能要了凤时锦的命。 也不知是凤时锦喂给凤时昭的药发挥效用了还是凤时昭的心理作用,她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恶心反胃,腹中还隐隐作痛。到了晚间的时候更是吃什么吐什么,吓得脸色都青了。 凤时昭也终于晓得了这药效的厉害,抓着主母的手带着哭腔惨兮兮地说:“母亲,凤时锦那个贱人,居然给女儿喂这么狠毒的药!她说……她说我们凤家没有一个好,她不仅要我死得凄惨,还要母亲和父亲也一并……”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凤家主母怒不可遏,道:“当年就不该留下那小贱种的一条贱命!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便晓得要回来寻仇了!我还没找上她索我恒儿的命,她居然还敢找上门来,简直岂有此理!” “母亲,女儿纵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只是……我不想肚子里的肠子打结而死,怎么办,女儿觉得好痛苦……那贱人说要想要解药,必须去求她,女儿是宁死也不会去求她的!” 主母亦跟着落泪,抚着凤时昭的面道:“昭儿放心,恒儿已经不在了,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了,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等一会儿你父亲回来了,有你父亲做主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半分的,定要去国师府找那小贱种,需得给我昭儿一个交代!”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门外的丫鬟匆匆来禀说:“夫人,大小姐,侯爷回来了!” 主母与凤时昭泪眼相对,仿佛看到了希望。 回去的路上,走在无人的小巷里,凤时锦牵着君千纪的手,一路上都没有话说。 君千纪抬眼看着前方的路,夕阳的斜晖从墙头撇过,墙头上的嫩芽小草被淬成金黄色,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那余晖洒进君千纪的双眼里,照得眼瞳成清透浅映的琥珀色,轮廓如被阳光裁剪,没有瑕疵。肩后的长发束得有些松散,额前几缕发丝被风一吹便有两分凌乱,发梢飘滑过侧脸飘到另一边。 他问:“你在想什么。” 第168章 上门算账来了 第168章 上门算账来了 凤时锦道:“徒儿在想,从上回荣国侯冷眼看着我母亲在他面前死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时间一晃就已经过去六年多了呢。”但是她没法忘记,她母亲悬梁时看向荣国侯那绝望哀求的眼神,以及荣国侯的冷漠和残忍的眼神。 既然他这么不在乎,为什么当初又要将母亲带回来,为什么又要让她出生在这个世界?母亲之所以最后选择了绝望地离开,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另一方面便是那个男人再也无法给她任何希望了吧。倘若当时,荣国侯选择阻止,稍稍庇护她母亲一下,那她母亲定然是舍不得离她而去的,她一定会重新获得勇气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的。 可惜没有。 君千纪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 凤时锦歪了歪头望了一眼他的脸,道:“迟早要想到这些的,徒儿也迟早会再见到荣国侯的。今早上徒儿在去考场的路上,被凤时昭和她的两个丫鬟拦了下来。” 君千纪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微微扬了扬眉,道:“然后呢。” “她试图阻止徒儿去考试,让两个丫鬟来揍我,然后徒儿得了师父的提醒随身带着刀,便用刀划伤了她两个丫鬟的手。” “哦。”君千纪反应也不怎么大。 “徒儿还给凤时昭喂了点额外的。” “额外的什么?” 凤时锦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颗丸子,笑眯眯道:“一颗糖。”说着便把那丸子含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吮吸着,然后又掏出另一颗,摊在白皙的手心里,递向君千纪:“师父要不要也尝一颗,味道不错的。” 她原想君千纪这么大一个人了,是不喜欢吃这种哄小孩子和女孩子的糖丸的,刚想收回一并塞进自己嘴里的时候,君千纪却冷不防伸手过来,凉润的手指尖轻轻往她手心里拈起那颗糖丸,不紧不慢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君千纪眼帘窄了窄,道:“你可是用了皇上赏赐下来的由江南当日采摘当日千里进贡的山楂?” 凤时锦笑嘻嘻道:“师父英明,只尝了一下下就知道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人家。徒儿是借用了一下下那些山楂,用山楂泥搓的糖丸。” “老人家?”君千纪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半晌幽幽地问:“你觉得为师很老?” 凤时锦噎了噎,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为了讨好君千纪才这么说,师父是她长辈,这么称呼完全是为了表示敬意,她私心里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但似乎……师父比较介意。 凤时锦继续讨好道:“不老啊,师父风华正茂,成熟而有味道,若说女子有豆蔻年华最为美好,师父便处于男子最为美好的鼎盛时期。徒儿那么说,只是聊表对师父滔滔不绝的敬意。” 君千纪约摸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遂将话题转到另个方向去了,道:“皇上最近食欲不振肠胃有问题,那山楂是专门给为师为皇上炼固元补齐、强脾健胃的丹药所用的,竟被你拿来捏糖丸。” 凤时锦讪讪道:“师父,糖丸又不是徒儿一个人吃了呀,说得好像你没有吃似的……” 君千纪:“……” 回到国师府才将将吃了晚饭不久,没想到荣国侯府就来人了。彼时药童来通报说荣国侯求见,凤时锦正坐在炼丹房门前的石阶上一面看星星,一面用胡萝卜逗弄怀里的三圈。君千纪看她那淡定的模样,思及回来路上她所说的话,应是已经料准了荣国侯今夜会来。 凤时锦抱着三圈站起来,回头眉眼染笑,怀中兔子毛茸茸的趴在她的臂弯里,她一边顺着兔毛一边对君千纪道:“荣国侯可是贵客,徒儿随师父一道去前院迎客吧。” 实际上当师徒俩来到前院时,荣国侯带着人已经不经准许地闯了进来,正站在前院里,负着手一身傲然肃杀之气。他身边站的是凤家主母,主母更挽扶着脸色很差的凤时昭,显然有了荣国侯的陪同,令眼前这母女俩信心大增。 凤时昭一看见凤时锦随着她师父从里面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双目透着深彻恨意,表现得却越发柔弱可怜,道:“母亲,就是她今日喂我吃了九曲丹,害我现在这般难受。原想我和她好歹曾经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怎知她往日害死恒弟不知悔改,今日又想害死我……她还想我为了九曲丹的解药而向她下跪求饶……”她一边说着一边偷觑向自己的父亲荣国侯。 主母顺着她的后背,亦看了一眼荣国侯,安慰她道:“别怕,没事的,有你父亲在,他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荣国侯至始至终没吭声。直到凤时锦出来,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他面前。 和君千纪相比,她身形显得娇小,身穿与君千纪同色袍裙,显得干净素雅,头发高高挽起用木簪扎了一个发髻,露出了整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对于荣国侯来说太熟悉了,眼前之女模样长开了,竟与当年她母亲的模样隐隐重合。 虽说凤时锦的孪生姐姐一直在京中,有时候在场合上荣国侯不得不见到凤时宁,凤时宁依旧贤淑静雅地唤他一声“父亲”,她不如凤时锦那样已经完全脱离了凤家,虽然关系不怎么亲近但名义上凤时宁还是凤家的女儿。可荣国侯也没有如今日细细观看凤时锦这般多看凤时宁一眼。 当年荣国侯府的那位夫人,也是以端庄娴雅出了名的,从不与主母计较,有苦只能自己咽,忍气吞声在侯府生活了十几年。荣国侯对那位夫人关注少之又少,眼前多年不见的少女曾是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的叛逆弃女,丝毫比不得凤时宁的端庄,但荣国侯却没来由地觉得,她才是和那位夫人最相似的。 凤时锦毫不畏惧,抬头明眼直直迎上荣国侯深沉的目光。他和六年多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脸上多添了几道皱纹,鬓角多添了几丝白发,眼神里多添了几许风霜。 第169章 当面对峙 第169章 当面对峙 尽管荣国侯身影笔直,身着华服便衣也遮挡不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那双眼睛沉稳而内敛令人望而生畏,即使他已入不惑之年亦是气势不减当年。 然而,此时此刻,凤时锦忽然觉得再见他一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而心里更不需要翻腾复杂的思绪。她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她与凤家除了母仇再无任何瓜葛,她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恐惧他。 凤时锦如平常一样,约摸是和君千纪相处久了,越是面对紧要的人,为人处事便越是添了几分闲淡和从容,她反而能够微微眯眼一笑,迎刃而上。 这让荣国侯稍稍感到诧异,但微不可查,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君千纪若无其事地与荣国侯寒暄几句,语态冷淡,他因为凤时锦的关系,与荣国侯素无往来。荣国侯亦是如此,虽然一早就知道凤时锦已经回京了,眼下才是第一次见。 君千纪并不给荣国侯面子,径直道:“国师府素来不接待朝中任一官员,侯爷却夜闯国师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一下子便给荣国侯扣上了一顶帽子。 荣国侯先是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道:“这个时候来打扰国师,贸贸然便自行进来,实属我不该,还请国师见谅。只因老夫心急如焚,又不想将事情闹大,因而才善作主张先行进得贵府来。” “有何事是可以让侯爷闹大的,不妨说一说。” 荣国侯看了一眼凤时锦,道:“小辈之间的事情或许我们做长辈的不该插手,难免有心浮气躁、难以平和的时候。闹玩笑可以,闹得过火了只怕是难以收场。本侯听说,今日令徒不仅刺伤了我侯府的丫鬟,更给我儿吃了一种名为‘九曲丹’的毒药,并扬言七日之内若是没有解药便会肚肠拧结、痛苦而亡。我儿在家滴米难沾滴水难进,呕吐不止、行立不稳,本侯别无他法,只好将我儿带了过来,请国师一个解释。”言语之间,他将凤时锦曾是凤家女儿的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凤时昭面露痛苦之色,补充道:“她还说,要我跪下求她才肯给解药,女儿纵是身死也不会枉顾我荣国侯府的尊严!” 此话一出,荣国侯的面容更添两分冷肃,道:“国师以为如何,是需要本侯向令徒下跪求解药,令徒才肯放过我儿吗?” 君千纪闻言,只诧异道:“竟还有这回事?看来侯爷对我国师府的了解比我自己对国师府还要了解得深,我竟不知道有‘九曲丹’这种药,而侯爷就已经知道了。国师府只为皇上炼药,均是大救大补之药,今日侯爷所言,却还有大毒大恶之药,我也着实感到很新鲜。”他话说得温吞,但语气却渐渐冷凝了起来:“侯爷不妨详细告知那‘九曲丹’是何模样何色泽何气味,有什么证据证明此药便是我国师府所出?单凭令小姐一面之词便要诬陷我国师府炼制毒药,侯爷不觉得失言了吗?解药这里却却没有,倘若侯爷要追究,等明日早朝我上禀皇上,皇上派人来细细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来人,送客。”说罢就转过了身去。 荣国侯没想到君千纪会如此给他难堪,但君千纪所言并无道理,他确实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不想把事情闹大,仅仅是来给凤时昭取解药而已。 凤时昭一听就来气,尖声道:“他撒谎!今早凤时锦她真的给我投毒了,扬言我七天之内必亡,否则我们岂会无中生有来这里要解药!” 凤家主母更是带着哭意,道:“我儿已经被你害死了一个,你还想害死另一个吗?” 荣国侯沉沉道:“具体事由兴许国师还不知道,莫要过早妄下定论为好。国师不如问问令徒,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她有没有刺伤本侯府上的丫鬟,又有没有给我儿下药,不然本侯府上丫鬟怎会空口白牙诬陷于她?” 凤时锦半低着头,用脚尖晃悠悠地碾着地面上的沙子。那若有若无一挑眉的动作全部落进荣国侯的眼里。 君千纪道:“时锦,你且说说。” 凤时锦未开口先是一笑,然后缓缓道:“今晨我在去考试的路上确实遇到了凤家大小姐,带着她的两个丫鬟阻了我的去路,不准我去参加考试,丫鬟并上前动手。在纯属自保的情况下我确实划伤了两个丫鬟的手。” 凤时昭冷笑道:“你看她终于肯承认了!” 荣国侯冷睨她一眼,她立刻闭上了嘴。凤时锦承认了,对于凤时昭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话里却是凤时昭先挑起事端的。 凤时锦面上蓄着笑意,继续道:“我也确实给凤家大小姐吃了东西。” 荣国侯眯了眯眼,看向君千纪,道:“国师这又作何解释?” 君千纪转身看着凤时锦。凤时锦从怀里掏出深褐色的丸子,问:“大小姐,请问我给你吃的是这个吗?” 凤时昭情绪激动,道:“你好歹毒,父亲,母亲,她是一心想害我性命,给我吃的就是这药!” 凤家主母喝道:“你还不快将解药交出来!让我凤家来求你一个贱女,你还配不起这个身份!” 凤时锦勾了勾唇,道:“那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她挑衅地看着凤家主母:“这个没有解药。” 凤时昭瞠了瞠双眼。 “你!”主母气得浑身颤抖,当即就要上前来:“我跟你拼了!” 只是刚往前走两步便被荣国侯给拉住,然后三人眼睁睁看着凤时锦将丸子含进自己嘴里,酸爽得眯起了眼睛。 主母仍是不解气道:“你以为你和当年一样与我儿一命抵一命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的一条贱命岂能抵了我儿的命!” 这些话似曾相识,恍若昨日。凤时锦不知怎的,不仅不生气,反而心里滋生起丝丝快意。她难掩嘲讽道:“这并不是毒药,只不过是我自制的山楂糖丸罢了。”对面的凤家三人愣住了,她又取出更多的颗粒出来,问:“你们要不要都尝尝?” 第170章 水落石出 第170章 水落石出 凤时昭率先反应过来,道:“我不信!你给我吃下‘九曲丹’,以为用区区一颗糖丸就能敷衍了事了吗?” 凤时锦悠悠道:“信不信由你。”然后就自己吃不够,还将糖丸拿来喂了怀中的三圈,三圈似很喜欢吃,一个劲儿地往她手心里蹭。 荣国侯这时开了口:“既然你没给我儿吞下毒药,她何故回家后上吐下泻无法进食?” 凤时锦拈起一颗山楂糖丸在指间瞧了瞧,道:“山楂本是清肠开胃之物,吃了以后应该是食欲大开的,这个是常识大家都知道的。至于侯爷说凤大小姐上吐下泻,”她轻笑了两声,看了一眼凤时昭:“大小姐还真以为我会处心积虑地给你下毒?好歹也是堂堂侯府大小姐,我要真那么做,不是自寻死路么?而我明明给大小姐吃的是开胃消食的山楂糖丸,大小姐偏偏以为自己是吃了毒药而上吐下泻无法进食,那只能说明你矫情呗。”她说着又将糖丸抛进了自己嘴里,酸甜得压槽泛滥,又道:“自己将自己看得全天下第一重要,听说这是一种富贵人家常患的病,叫做公主病。侯爷有空的时候不妨叫上大夫来给大小姐瞧瞧,看看她是不是也得了那种病。” 凤家主母气极,手指着凤时锦说道:“如此大言不惭目无尊长、狂妄自大毫无家教,今日一见果真是大开眼界!” 荣国侯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君千纪拂袖冷冷道:“侯爷夫人带着令小姐夜里不分青红皂白闯我国师府,又接二连三口出恶言,不去计较事情的始因经过,反而在这里大放厥词,侯爷夫人便是这样教导后辈给后辈做榜样的吗?这便是你们荣国侯家的尊卑和教养吗?” 主母还想再回击,被荣国侯一声断喝:“好了!”他目光幽沉地看向凤时锦:“你让本侯怎么相信你所言属实?” 凤时锦道:“难道你们在来之前,就没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吗?” 荣国侯一顿,看向身边母女:“可有找大夫瞧过了?” 凤家主母和凤时昭面面相觑。主母说道:“今日昭儿一有不适,便请了大夫过府来看,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当时大夫只道凤时昭的身体并无异状,只是凤时昭一心认定凤时锦给她吃了毒药,怎么都不肯相信。而国师又这般厉害,若真是炼制的毒药,岂是一般大夫能够看得出来的? 凤时锦笑了一声道:“嘁,是因为根本没事而你们又不愿相信,以己之量度他人之心,也不过如此。非要认为别人打定主意要害你,好似大小姐觉得自己重要到这个世界少了你就跟着崩塌了似的,我赶着去考试,哪有那么闲来害你?倒是大小姐看起来闲到不行,大清早在街头也能看见你。” 君千纪道:“既然话都已经说清楚了,荣国侯若还觉得有问题的话,大可现在叫人去请大夫来给令小姐看看究竟如何。或者等明早上报给皇上,求皇上派御医来为令小姐诊断。” 荣国侯对外候着的侯府下人道:“来人,去把京城最好的大夫给本侯请来。” 侯府的办事效率颇高,不到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有一位大夫被请了过来,为凤时昭诊脉。他诊了许久,下结论道:“这位小姐身体底子健康,但是虚火旺,又有些中暑,别的并无大碍,只需多吃些清淡降火的饮食,再配以解暑药方喝下两帖药便可。” 凤时昭不死心,道:“怎会没事,本小姐头晕目眩、上吐下泻极为难受。” 大夫道:“因虚火旺影响情绪和肠胃,又伴随着中暑之症,上吐下泻、头晕目眩也是正常的。” 凤时昭大怒:“我明明是中毒了,你偏偏要说我是中暑,你这庸医!自己老眼昏花,还当什么大夫!”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明明没事非说自己有事,这不是没病找病么?” “你给我住嘴!” 凤时昭想发飙,反倒被荣国侯给制止了。大夫没来得及留下药方便被打发了出去,现在真相大白,场面尴尬。 荣国侯又对凤时锦道:“既然你给她吃的是普通的山楂丸,为何要说是毒药?” 凤时锦不以为意道:“连侯爷来的时候自己都说了,小辈之间的事情难免有心浮气躁、难以平和的时候。当时我若要不那么说,怎能让大小姐给我放行呢?我半路突然被人堵了去,不准我去参加国子学的最后考试,还让丫鬟上前对我动手,侯爷以为我应该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吗?我无法顺利参加考试,谁来弥补?” 凤时锦却却是变了。不再是荣国侯印象里的那个死死纠缠而倔强的女娃。她说话条理清晰,面色坦然,让人找不到破绽。但明明又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绝不是这么简单。 最后听起来,的确是凤时昭不对在先。凤时锦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才想出来的应对之策。而且既然荣国侯把小辈之间的恩怨当做是玩笑,那她也权且将这发生的一切理所应当地当成是玩笑,好在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但要是荣国侯再来坚持谁对是错的话,就有些小家子气、纵容凤时昭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了。 君千纪甚至连杯茶都没邀请荣国侯喝。他回去的时候隐藏着周身怒气,还有模有样地对君千纪揖道:“看来,这还真的是一场误会,是本侯爱女心切有失分寸,还请国师见谅。改日本侯再向国师赔罪,先行告辞。” 君千纪回揖道:“小徒顽劣,侯爷也请见谅。若不是今夜听她说起事情经过,我竟也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由此看来我没有先去侯爷府上追究令小姐意欲伤害小徒一事倒有些可惜。既然是个误会便罢了,下回还请侯爷弄清了是非经过再来我府上问责。” 最终荣国侯又带着母女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国师府。这就是一场闹剧。 荣国侯回去以后,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凤时昭平日里嚣张跋扈,却在这种时候失去了勇气为自己辩驳一两句。 今夜本是去讨个公道,谁知竟是去自取其辱一般,委实可恨。不仅她跟着受辱,她的双亲也跟着受辱。 也难怪荣国侯会这样生气。 第171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71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凤家主母走到他身边,柔声细语道:“侯爷,你不要听那小贱人瞎说,我们时昭不是那样的人……” 荣国侯怒瞪一眼自己的夫人,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都是被你给惯的,你我都清楚她有几斤几两!”说着又瞪了一眼凤时昭,大步跨出主厅:“以后别有事没事出去丢人现眼!” 凤时昭张了张口,却哑口无言,脸色微微白的望着她母亲,有些委屈地涌上泪意。她抽了抽鼻子,状似无意道:“明明是我受了欺负,可父亲却反过来指责羞辱我,到底谁才是他的女儿……父亲惯会帮着外人说话,他莫不是还将那凤时锦当成自己的女儿吧……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 凤家主母一听这话,心里像是长了一根刺似的,百般不舒服。她亦觉得荣国侯是在故意偏袒着凤时锦,他还念及着当年和那自缢而亡的贱人的旧情,这让她也越发不满起来。她拍了拍凤时昭的后背,同仇敌忾地劝道:“放心,你父亲偏心,你母亲会为你做主的。下次有机会,定让那小贱种后悔。” 凤时昭稍稍心宽,佯装拭泪道:“还是母亲最疼我。” 荣国侯一家三口走后,原本冷清的国师府就显得更加冷清了。师徒二人静静站在前院里,在夜色中身影灰白显得有些突兀,但师徒之间又无半分违和。 君千纪不喜不怒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凤时锦干干笑了两声,说道:“师父,这次不能怪徒儿事先没与你商量,在回来的路上徒儿就已经告诉你了呀,而且你也有吃了徒儿的糖丸……” 君千纪从她手心里又拈了一颗山楂糖丸,沉吟了下:“九曲丹……”随后放进嘴里,眯着眼睛道:“却让你起了个这么有毒的名字。你是知道荣国侯今晚要来?” 凤时锦如实回答:“徒儿只知道他很可能会来。这里是国师府,他要不拿自己荣国侯的身份来压师父的话,师父是不会交出解药给他的。徒儿若要真想伤害凤时昭,在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就应该结果了她,但念及师父养育之恩,徒儿万不能做出那等不计后果的事情来连累了师父。当时为了脱身去考试,徒儿答应了师父一定会通过考试的,情急无奈之下才那般做的……” 凤时锦伸手来牵君千纪的衣角时,君千纪侧头低眸看着她,道:“这番情深意重的说辞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也早就已经想好了?” 凤时锦汗颜,师父是她肚里的蛔虫吗怎么连这个都瞒不过他,她嘴上却说着:“这哪儿能啊,师父,徒儿是发自真心的。” 君千纪深深看着她,对着她那双炯炯双目,最终笑了一下,在凤时锦缓缓睁大眼睛失神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时,随即又淡了去。他转身往里走,清浅道:“为师不管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是发自真心的,总之……”凤时锦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他低头略略看了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嘴角微微扬起:“干得漂亮。” 凤时锦甫一抬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等回过神时君千纪已经快走到回廊尽头了,她连忙跑着跟上去,喜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为师不记得方才有教诲过你。” “徒儿谨记师父夸奖!” “……你需得戒躁戒躁才好,还跟着为师做什么?” 凤时锦没头没脑就道:“师父去哪儿徒儿就去哪儿。” “为师要去就寝……你要跟着为师去就寝吗?”君千纪袍角盈风、衣袂飘飘:“还不回你的院子去睡觉。” “好的师父!”凤时锦站在原地,望着君千纪的背影,将三圈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兀自傻乐着。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得到君千纪的一句夸奖,她便能乐呵好久。 三圈似很嫌弃主人如此傻缺的一面,挥了毛茸茸的兔掌往她脸上毫不客气地拍去。拍了几掌没反应,三圈越拍越起劲,多拍了几掌,凤时锦终于回过神来,正要发作时,三圈一个灵活地撒腿跳到了地上,扭捏着屁股一下子蹦远了,还不忘回头高冷地看她一眼,好似在嘲笑她说:“蠢货,快来抓我呀~” 凤时锦便一路追着它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跑,还不忘道:“贱兔子,给我站住!” 回廊尽头,一根根深灰色的廊柱下,君千纪的清灰衣袍显得发白,白衣逶地,垂着双手,广袖盈风,他缓缓回头,静静看着那一人一兔跑远。 科举大考结束以后,上京里仍还有许多外来学子驻留,他们需得等到考试的结果出来才行。因而,上京这些日,格外的繁华热闹。 第二天凤时昭整个人又有精神了,着急地出门去。恰逢荣国侯休沐,他刚好休闲在家,见凤时昭往外去,便威严地道:“站住,要上哪儿去?” 经过昨天夜里的事情之后,他再不想凤时昭出去惹事,丢了他的面子。 凤时昭停了停步子,转身对着荣国侯福了福礼,道:“回父亲,女儿正要出门去见七公主一趟。” 荣国侯道:“等不了多久,皇上便可能下旨让七公主奉命和亲,你这个时候去见她作甚?”七公主的性情他虽不了解,多少也是清楚的,她不愿去和亲之前闹得风风雨雨,若是这个时候惹出事端来,凤时昭脱不了干系,那他荣国侯也就跟着要被连累。 凤时昭想了想,垂头说道:“请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图惹事端的,女儿只是去七公主那里说说心事,若能劝劝七公主也是好的,到时候皇上要是真下旨让她和亲,也想她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她还是没把昨日凤时锦说的有关七公主包养名伎的事情说出来,此事真假还未可知,若要是不小心告诉了父亲,将事情捅大了反而会不好办。 不管怎样,她是万万不想苏连茹去和亲的。一旦苏连茹去了,那她在京中少了一个得力助手事事都会不方便,但她更不希望苏连茹因为这件事而触怒皇上,否则龙颜大怒下来她一失宠,就算留在京中也是个没用的公主,于她也无益。 第172章 心生间隙 第172章 心生间隙 要是凤时锦说的这件事是真的话,那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劝苏连茹及时打住,在这件事还没有公之于众之前赶紧将苗头掐灭。 凤时昭在外面不管如何张扬,在家里面对荣国侯时总是恭敬有礼的,不敢逾越半分。荣国侯听了她的话后不置可否,半晌都没有出声准许或是不准许,她便一直维持着福礼的姿势动也不动。 最终荣国侯道:“你去吧,最好能好好规劝七公主。” “是,父亲。” 凤时昭这才直了身子,带了丫鬟款款出门去了。离开侯府以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宫里,而是去了凤时锦所说的那家兰乐坊。她坐在马车上轻轻撩起帘子朝兰乐坊的门口看去,见门前装饰颇有几分阔气典雅,再加上近日京中才子甚多,都往这别致雅趣的地方凑拢,这样一来平时混迹其中的达官显贵反而有所收敛,但此地也算是门庭若市十分热闹。 来兰乐坊的女子几乎见不到一个。凤时昭若这样大大方方进去,必会吸引众人眼球。 于是她事先准备好了一方薄纱,遮掩在了面前,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恰到好处。凤时昭抬脚跨进门口时,委实大堂内许多双眼睛都朝她送来。堂内有清秀的小倌上前招待询问,且看凤时昭形容高贵不敢怠慢。 凤时昭只道:“你们兰乐公子现时可在?” 小倌回答道:“在的,只是不好意思,兰乐公子现在有贵客,可能不方便接待姑娘。姑娘若是想听曲子……” 凤时昭眯着眼,略微含着笑意,知书达理一般,说道:“兰乐公子的那位贵客正是我的朋友,我便是来找我朋友的。小哥哥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带我去兰乐公子那里,若他那里的贵客不是我朋友,我定当赔罪道歉的。” 实际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兰乐房间里的贵客是何人。但小倌见眼前的姑娘谈吐不俗、落落大方,想必也是出身不凡的人物,稍一思忖便带着凤时昭去了。 小倌隔着房门说道:“公子,有位姑娘说是您客人的朋友,想进来见上一面。” 彼时房内兰乐正抚琴,苏连茹正听得如痴如醉,双眼怔怔落在他的脸上。她闻声回了回神,见兰乐正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她一时也想不起会有哪个姑娘会找到这里来,便懒懒道:“让她进来吧。” 小倌推了推房门,让凤时昭进了去。 苏连茹甫一抬眼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有些尴尬,隐隐含着不满,好似自己的秘密被她给掏出来了一般。 她和凤时昭是有芥蒂的。苏连茹又不是度量大的人,上次她明明让凤时昭想办法不许凤时锦去参加考试,结果凤时锦不仅去了,还将她奚落了一番。苏连茹便忍不住想,每次她帮凤时昭的时候都有尽心尽力且做得很完美,可到了凤时昭帮她的时候就做得不如人意,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帮自己,还是曲意奉承、随便敷衍? 凤时昭看了看苏连茹,再看了看兰乐,心下完全信了凤时锦的话。兰乐公子她且看了一眼,其容貌气度亦让凤时昭心里暗暗一动,难怪苏连茹会看上他,只怕他不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都胜过上京绝大多数的风流才子和富贵子弟。 要是兰乐公子也能有个高贵的出身,只怕要勾去多少姑娘们的芳心。 苏连茹见凤时昭的眼神在兰乐公子的面上停留了过多的时间,便更是不满,道:“时昭,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凤时昭收回了眼神,对着苏连茹便福礼道:“见过七公主。” 苏连茹摆摆手:“算了,免礼。” 凤时昭道:“原来七公主时时不在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去处。先前时昭在半途偶然听及七公主在兰乐坊的事,心中大疑不信,为破流言便想着来看一看,没想到却是真的。” 按照苏连茹往日的习惯,她定然会第一时间问是谁传的流言,然后想办法去对付传流言的那个人。只是眼下苏连茹对凤时锦已很不满且又心中有数,闻言只冷笑了一声,说道:“想必你是听凤时锦说的吧,这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你要是不信便不会到这个地方来,只有你心里产生怀疑才会来一看究竟,我说得对不对?”凤时昭一愣,抬眼恰好看见苏连茹眼中的讥讽:“你不是最恨凤时锦吗,她随随便便说的一句话你都会相信,而本公主让你做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你却也做不好,凤时昭,你还真是本公主的好朋友啊!” 凤时昭摇摇头,解释道:“公主误会了,时昭永远是站在公主这一边的。昨天我本是去拦截凤时锦,怎知她胆大包天不仅用刀划伤了我的两个丫鬟,还对我下毒。待到了晚间,我父亲带着我和母亲亲自前往国师府讨要解药,她才肯把解药交出来。公主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定有尽心尽力去完成,只是怪时昭没用……” 苏连茹听到这话心思不由软了软,道:“没想到凤时锦竟能胆大到这个程度,你的身体可有感觉好些?” 凤时昭点点头,道:“昨夜服下解药以后,今晨已经感觉好多了,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苏连茹也将自己的怒气收敛了起来,拉凤时昭过来坐下,柔柔看了一眼兰乐,兰乐对她回以温然一笑。苏连茹道:“既然你来了,便坐下来和我一起,听听兰乐的曲子。他的琴艺和嗓音,上京没有任何人能盖过他。” 凤时昭人虽坐下了,兰乐的琴音也已经开始了,琴音虽美,兰乐的人也美,但她却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公主,你若真心拿时昭当好朋友,便听时昭一声劝。” “嗯?”苏连茹一副无所关心的样子。 凤时昭便又道:“还请公主现在就随我离开这里,回到宫里去。” 苏连茹隐隐不耐:“为何?” 凤时昭道:“现下考试已经结束了,北戎的使者一直暂居行馆,相信不日皇上就要将两国联姻之事重新提上议程,公主此时此刻这样做,要是传出去了定要遭人话柄。” 苏连茹侧目看着她,道:“怎么,连你也想本公主远嫁去北戎吗?” 第173章 亲自上门送信 第173章 亲自上门送信 凤时昭道:“公主不要误会,时昭是万万不想公主去北戎和亲的。只是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公主若要是这样做便会落人口舌,到时候要再想挽回局面就难上加难了!” 苏连茹却淡淡一句话堵了回去,冷眼看着她道:“难道要本公主什么都不做,只好等着圣旨下来,然后再乖乖地出嫁吗?我告诉你,本公主做不到,天生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既然父皇母后执意如此,我便要做给他们看,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把我嫁去北戎。” “可是你这样只会惹怒皇上,皇上龙颜一怒便再不会顾及你的感受,一定会下旨让你去和亲的。” “难道他们现在就顾及我的感受了吗?”苏连茹指着兰乐:“我所喜欢的是像他这样的男子,而不是北戎的任何一个人!” “公主,听时昭一句劝,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在东窗事发之前将这一切阻止。皇上和德妃娘娘那么宠爱你,最后一定会心软的,事情也一定还会有转机的。” 苏连茹强势的冷笑变成了苦笑,眼睛泛酸,道:“帝王家有几个是心软的,与其等他们那不可能的心软,不如靠我自己来争取。” 凤时昭苦口婆心劝了这么久,苏连茹都不为所动,脑子也一点不开窍。以前她觉得苏连茹就是要脑子不开窍才好使,眼下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道:“可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和一个声色之地的伎人厮守在一起吗,别忘了,你可是公主,你这样做只会丢了你们皇家的颜面,到时候你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了!”苏连茹怒起一把掀掉了桌上的茶具瓷器,含泪怒瞪着凤时昭,道:“凤时昭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拿你当朋友你就可以以下犯上出言不逊了,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插手,你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 凤时昭张了张口,苦涩道:“我要不是真心关心你,任你在此处荒唐也好,将来嫁去北戎也好,都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真心为你着想,却被你当做一片狼心狗肺,也罢!”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顿了下来,回头看着苏连茹道:“但念在你我一场情分,我仍是不忍心看你堕落,既然劝你不住,只好提醒你一句,凡事当心一些。凤时锦已经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拿来报复于你,到时候一定会去告密的。那个时候,你想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也不用你来管,你只顾管好你自己的嘴就行了!” 最终凤时昭被苏连茹轰了出去,无功而返。她走出兰乐坊,站在大门口抬头望了望那牌匾,方才摆出来的可怜模样尽数褪去,眸中染上点点厌恶,面纱下的容颜亦是如此,低低自言自语道:“若不是看在你是公主的份儿上谁愿意来搭理你,要自甘堕落你便堕落吧,我又不是你娘还需得处处忍让着你!” 说罢自行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话虽这么说,凤时昭总归是说的气话。她在马车里一刻不停地想着,该如何阻止这件事。毕竟苏连茹一走,她在上京就少了一个好帮手;苏连茹若最后没走,她也不想彻底和苏连茹撕破脸皮到不能重归于好的地步。 凤时昭思忖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她的母亲,让她母亲进宫悄悄告诉给德妃娘娘。 与此同时,凤时锦一不去国子学,便清闲了下来,就在凤时昭去兰乐坊找苏连茹的空当,凤时锦去了安国侯府。府门前,有两个家卫正在值守。 凤时锦上前去,询问道:“请问柳世子在家吗?” 府卫道:“今日柳世子不在府上,你是何人?” 凤时锦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其中一个,道:“我是柳世子在国子学的同窗凤时锦,这里有封信给柳世子。” 府卫知晓个隐约,态度好了些,不敢怠慢顺手就把信接了过来,道:“放心吧,等世子爷回来,我们会交给他的。” 凤时锦笑了笑,眯眼道:“请问世子夫人在家吗?” 府卫点了点头。 她便又道:“不用等柳世子回来,你们将此信交由世子夫人,待柳世子回来以后世子夫人自会转交给他的。不然柳世子脾气乖张,若是怪罪你们递信递得迟了,还得挨骂。” 府卫心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接信的人转身就往里面去了。凤时锦亦转身离开了安国侯府。 今日凤时锦不知柳云初不在家,他若是在家,恐怕又得换另一种说法了。但是她却知道,简司音身子虚弱,定然是在家休养的。 若是凤时锦送去的那封信,第一手交到了简司音的手上,她势必会疑心,先打开看一遍。 果不其然,当府卫将信送到简司音手上的时候,简司音一听说府卫提到凤时锦的名字,便满心疑虑皱起了双眉。她打发了府卫道:“知道了,信我回头会转交的,你放心去值守吧。” 简司音在房里捻着信封来回看了一遍,上面一个字都没落,她思忖了一下,不由将信封给拆开了来,取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遍。 这一看之下,简司音脸色就变了,一把将信纸拍在了桌面上,眯眼道:“凤时锦,柳云初都已经成亲了,你还妄图想勾引有妇之夫,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信纸上只写了一个时间和地点,要约柳云初见面,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地点约在上次凤时锦和柳云初见面的河边,时间也是上次入夜后的那个时间。 简司音直接把信给点了烧了,却如鲠在喉,怎么都气不过,直到傍晚之时她换了身衣服便欲出门去。安国侯夫人看见了便问她要上哪里去。 简司音回头福了福礼,规规矩矩地应道:“回母亲,上午的时候家里送来了信,说是我相国府的母亲身体有恙,让我回家探望。我本是想,云初该是不久便要回家里来,怎知等到现在他也没回,只好先行动身去相国府里看看我母亲。” 第174章 良心都被狗吃了? 第174章 良心都被狗吃了? 安国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以前她对简司音这个女孩子也是很喜爱的,如若不是简司音经历了那回事的话,她也不至于和简司音如此生疏。比起心疼简司音,她还是更心疼自己的儿子,但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她也希望柳云初能够和简司音安生地过下去。 遂安国侯夫人劝说道:“云初这些日常常外出,深夜方归,你也莫要怪他,等过些时候他平静了想通了,你们俩自然而然就好了。” 但每每柳云初出门,不是约人喝酒就是约人喝酒,没有哪次回来不是浑身带着酒气的。 简司音道:“母亲放心吧,我晓得的,我会耐心等他的。” 安国侯夫人笑笑道:“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既然你母亲染恙,你便先过去看一看她吧,待晚些时候云初若是回来了,我让他去相国府接你。”还吩咐管家去库房拿了不少补品让简司音一并带去。 “是,司音谢过母亲。” 简司音坐上马车,驶出了安国侯府的巷子,却不是朝相国府去,而是朝秦楚河畔而去。 入夜以后河边人迹渐少。等简司音到的时候,这回凤时锦却早早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抬眼看见她从对面走来,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料准了来的人不是柳云初,而是她简司音。 简司音一看见凤时锦就来气,心想此女到底是有多不要脸,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地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料想凤时锦她万万没想到,她在这里等来的不是柳云初,而是柳云初的妻子吧。简司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象一番,要是上京的人都知道她凤时锦企图私会柳云初,结果被柳云初的正妻给羞辱一番,该是何种反响。 当即简司音走进凉亭里,二话不说,一手拽起凤时锦的手腕把她拉扯起来,一手扬起巴掌就先往她脸上扇去。 平时柔弱的简司音,约摸是被气得凶了,一时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一点也不想跟凤时锦多废话,这一巴掌先打了这个狐狸精再说! 怎想凤时锦似也预料到了简司音会有此反应,顺势就随着她的动作站了起来,然而眼看着那巴掌就要扇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却抬手一截,精准地扼住了简司音的手腕,对她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让你打了一次,还会让你同样地打第二次吗?” 简司音一愣,见挣脱不开,只好怒目恶言相向道:“不要脸,狐狸精!勾引别人丈夫算什么本事,我要打的就是你,像你这样的下作胚子,干嘛不去做婊子!” 凤时锦脸上的笑容染了几分夜寒,扬手一撒,简司音猝不及防便跌坐在了石桌边的椅子上。她蓦地凑近简司音,一张脸明净素淡,与简司音隔得极近。简司音冷不防接触到了她那一双凤目,隐约有不远处的依稀灯火之光,然映照在她的眼里只觉阴亮寒透。简司音呼吸一窒,身体本能地往后仰了仰,一时竟找不到话来继续骂。 凤时锦轻轻道:“要去做婊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更合适一些。” 简司音刚想反击,又被她堵死道:“你和柳云初大婚那夜,你诬陷是我给你的药,实际上是你从你娘家那里得来的吧,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应是皇后娘娘给你娘的。” 简司音面色蓦地一白,矢口否认:“你胡说!”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我有没有胡说,将柳云初和你我二人再加上相国夫人一起对峙不就真相大白了?你明知道自己怀有孩子,大婚之夜仍要使出那种下作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柳云初,亏得柳云初还尽心尽力想保护你和你肚里的孩子,而你呢,一开始就打算牺牲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说着颜色一变,语气也跟着变了:“你本是受害者,却如此用尽心机,坑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最爱的柳云初,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简司音眼里噙满了眼泪,极尽委屈,凤时锦却一点也不领情,继续道:“哭什么,你以为你一哭便让人觉得是我欺负了你?你自己做了那一切,现在一见到我便试图上前来第一时间对我呼巴掌,好让人觉得我就是那个勾引你丈夫的可恶女人?你以为你是真的站在了弱者的立场上吗?”凤时锦直了直身,不再迫视着简司音,而是垂着眼睨着她,轻描淡写道:“弱值得令人同情和保护,但你不仅弱,你还卑鄙。综上所述,你比我更适合做婊子。” 在凤时锦抽身的那一刻,简司音蓦地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似的,那丑陋的一面被凤时锦说出来以后她又像是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人从一开始就想变成一个卑鄙而不择手段的人。 简司音瘫坐在石椅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甘心道:“是又怎么样,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把柳云初夺回去吗?” 凤时锦反问道:“你以为我若真是要见柳云初,还会允许你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吗?” 简司音瞠了瞠双目,眼眶里蓄满了泪。她恍然大悟,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凤时锦要是偷偷摸摸给柳云初送信,干嘛还要自报家门,而府卫将信交到了她的手上,好似就是要引诱她打开看一样。 凤时锦知道她会打开看。因为她有多爱柳云初,就有多恨凤时锦。 简司音很快反应了过来,道:“原来你的那封信不是为了想见柳云初,而是想把我引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时锦看着她,那眼神根本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她缓缓开口道:“从柳云初亲口跟我说他决定娶你的那一刻,就表明了他在你和我之间做出了选择,以后不管会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护你一辈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了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却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你伤害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自己,而是柳云初。我将柳云初当做是朋友,本也想着只要是他觉得好那便是好的,即使再不喜你也希望你和他能好好处在一起。” 简司音明明是恨她的,却不知怎的,听到她说出这些话时,只觉得心中绞痛难当,泪如雨下,道:“你不用假惺惺,现在还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以后我和云初会一直幸福下去……” 第175章 有共同的敌人 第175章 有共同的敌人 “既然如此,那便好。”凤时锦淡淡道:“已经过去的事情我没打算追究,你大可放心。柳云初离了我,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日找你来,是另有事情。” 简司音以丝帕拭了拭眼泪,红着眼睛道:“什么事?” 凤时锦道:“你的那件事。”简司音一愣,她缓缓说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件事是谁做的。但实际上是苏连茹找的人,背后却是凤时昭在为她出谋划策。再加上之前柳云初被绑架一案,没有凤时昭给苏连茹出主意,她根本做不到这么多。” 简司音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丝帕,吃惊道:“云初被绑架,也是苏连茹和凤时昭动的手脚?”见凤时锦点了点头,她不由苦笑,道:“以前我为了跟云初闹性子,便跟苏连茹一伙走得近,处处和他作对,却没想到到头来,不仅害了云初,也害惨了我自己。我这是不是恶有恶报呢?”她抬头泪眼涔涔地看着凤时锦:“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凤时锦道:“她们也该恶有恶报。” 简司音一愣。 凤时锦又道:“只看你愿不愿意搭把手了,需得借用安国侯的力量才能促成。” 简司音沉吟地看着她,然后缓缓问:“你想怎么做?” 凤时锦道:“上次我和四皇子跌落山谷之际,我记得是安国侯带着府前军机处的禁卫军出来搜寻,这次他同样可以带着禁卫军借以兰乐坊闹事之命进去搜寻一番,我想事情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简司音问:“到底是什么事?” 凤时锦眯了眯眼道:“能让苏连茹执迷不悟、让凤时昭坐立不安的事必然不是小事,为了保险起见,凤时昭定然不会将苏连茹常混兰乐坊的事告诉给荣国侯,或许她拿不定主意之下会告诉她母亲,让她母亲进宫暗暗通知给苏连茹的母妃。你们只需在两日后或者在凤家夫人进宫见到德妃之前,先行带人去兰乐坊拿人,便可大功告成。” 简司音问:“为何一定得等到凤家夫人进宫之前拿人?” 凤时锦回答道:“为了让凤时昭也很难过。”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凤时昭从石椅上站起来,道:“我并没有要你相信我,只看你愿不愿意报仇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共同的利益,在共同利益面前,仇敌也可以变成盟友。我们也只不过是有共同的敌人罢了,要是错过了时机,等德妃暗中找人将苏连茹带回了宫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就功亏一篑了。要不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相信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要离开的时候,凤时锦走出凉亭背对着简司音,又淡淡道:“这件事由安国侯出面比较顺理成章,你大可以回去后和柳云初商量一番,我想安国侯也定是想帮他儿子和你出这一口恶气的。他大概知道我不会害他。当然,你也可以不告诉柳云初,让你的父亲相国大人出面。时间不早了,还请世子夫人注意身子,早些回去歇息。” 说罢以后,凤时锦头也不回地离开。简司音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虽然恨,但确实如她所说,早已有了一个计较。 想起以前苏连茹把凤时锦往死里整的那些事,简司音选择相信凤时锦这一次。 随后简司音也坐上轿子,去了相国府。相国夫人见她这么晚来,还有些诧异。简司音将补品都奉上来,只道是看望双亲身体,相国夫人便没有多有疑,亲切地拉着简司音的手说了一会子体己话。 眼见时辰已经很晚了,相国夫人说道:“司音,难得你回来一趟,眼下又这么晚了,不如你今夜就在家里留下,待明日再走吧。” 简司音还未回答,守夜的家奴便来禀报说:“夫人,小姐,姑爷过来了,说是来接小姐回家的。” 简司音一愣,随后在相国夫人面前露出会心的笑容,道:“云初来接女儿了,女儿怕是不能在这里叨扰母亲和父亲了。”她也没想到,今日柳云初会回得这么早,还以为柳云初定然又是夜半三更才会回家,如此就算在娘家歇上一晚也不为过。但现在柳云初亲自来接她,让她意外的同时,又有几分欣喜。 相国夫人亲自送了简司音出门,柳云初正侯在门口,略有醉意但仍保持着清醒。他很有规矩地拜别了相国夫人,方才扶着简司音上马车。另简司音坐着来的那顶轿子只好空着被抬回去了。 马车里摇摇晃晃,柳云初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岳母的身体状况好些了吗?” 简司音回答:“好多了。”两人沉默了许久,她也不知道柳云初是否睡着了,随后轻声唤道:“云初。” 不想柳云初却回答了:“嗯。” 简司音踟蹰着道:“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你说吧。” 简司音便将凤时锦告诉他的那些如实给柳云初说了,并想让柳云初试图去说服他的父亲安国侯,好让安国侯派用军机处的禁卫军。 府前军机处的禁卫军是为了维持京城治安的一处机构。倘若哪里发生了冲突,府前军机处的禁卫军都是可以赶在第一时间去平息冲突的。 柳云初听完简司音的话之后不语,只用黝黑的双眼看着简司音,让简司音心里发紧。半晌他才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简司音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凤时锦的名字。 那死气沉沉的双眼里,起了强烈的波动。只不过夜色中简司音看不清罢了。他怎会忘了,当初他可是和凤时锦一同去过兰乐坊,还亲自听过兰乐公子的曲子。凤时锦还让他当着苏连茹的面将兰乐公子夸到了天上去。 当时他没有过多地去想,只是按照凤时锦说的去做了。却没想到,还有而今这样的结果。这便是凤时锦想要的结果吧。 “你去见了她?”柳云初问。 简司音道:“今夜去见了。” 第176章 离京回山 第176章 离京回山 柳云初闭目养神,静静靠着车壁,幽幽道:“她现在是宁愿见你也不愿见我了吗?也难怪。” 是他将话说得那么绝。她将事做得那么绝。 想要后悔,是不可能的了。 简司音手指暗暗揪了揪膝上的裙摆,却听柳云初又道:“回去以后我便和父亲说了这事,无论如何也是要为你讨回公道的。” 天还不亮的时候凤时锦就早早地起来了,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发髻扎得结结实实的,再将袍裙的袖管一并扎起,看起来简单而干练。她跑出门去本想去叫君千纪起床了,却不想君千纪也起身了,洗了脸,长发未来得及束起,披肩及腰,额前发丝微微沾着湿气。 身上衣袍亦是整整齐齐的。 那青灰色的身影高高大大地站在廊下,呼吸着黎明新鲜的空气,天边已被镀得微微亮,隐约绽开金色的霞光。呈现在凤时锦面前的,宛若一幅画。 凤时锦欢欢喜喜地跑上前去,道:“师父好早,徒儿帮你梳头发吧。” 君千纪默许了她,便在木廊边上席地而坐。肩后长发尽数垂在了木廊上,凤时锦跪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长发,托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动作轻柔而娴熟。 凤时锦不知道师父怎么想,但是她给师父梳头的这个过程是很享受的,私心里觉得光荣伟大,还能恰到好处地讨好师父。 凤时锦给君千纪梳头从来都不用梳子,向来是用手指的,她手指灵活,顺到发梢后便用发带在肩后把头发束了起来。 “好了,师父。” 一直闭着眼睛的君千纪缓缓睁开双眼,瞳仁清冷淡漠,却闪烁着异常的光泽。 凤时锦神采奕奕道:“采药的背篓徒儿已经准备好了,马也在门口,请问师父我们现在可以启程去采药了吗?这个时辰出城去不挤,约摸还是第一批出城的。” 君千纪拂衣站起来:“嗯”了一声。 走出国师府的时候,君千纪和凤时锦一人背了一个背篓,专门采药用的,君千纪的大些,凤时锦的小些,小个的里面装着一只黄毛兔子。师徒俩并肩走着,一高一矮,看背影竟是出奇的协调。 两人跨上马,策马便朝城门悠悠跑去。这时街上尚无一个人影,行至城门处时,时间把握得将将好,守城的兵将正缓缓开启了城门。 师徒俩一前一后,纵马跑出城防。 外头绿野青山,重重如浪,一直绵延到了天际。天地之广袤,再回头看看那斑驳的城楼,蓦然有种飞鸟出笼之感。 凤时锦心里十分高兴,侧头对君千纪说道:“师父,我们来比比骑马吧,到下一个驿站看看谁骑得更快!” 君千纪刚想提醒她小心一些不可太过莽撞,凤时锦就往马身上扬了鞭子“驾”地一声飞快地往前跑了去。 君千纪无奈,嘴角微微含着笑,不放心凤时锦,只好驱马紧跟其后。 等到了第一个驿站时,已经过去了一上午。两匹马同在马槽里吃草,凤时锦便和君千纪坐在凉棚里吃茶,顺便等着驿站里的伙计送上午饭。 止阳山离京城虽说不很远,但紧赶慢赶也有两三天的路程。外面的人并不清楚君千纪和凤时锦的身份,看师徒俩的穿着以为是奔波在外的道人,再加上君千纪浑身都散发着两分仙风道骨之感,因而言行接触间都对师徒俩多送上两分敬意与客气。 伙计送上来的饭菜很素,但分量也很足。 凤时锦看了看摆上桌的一应素菜,问:“你们这里就没有一丝荤腥吗?” 伙计理直气壮地回答:“有啊,可我觉得两位师父根本不需要啊。” 凤时锦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不需要?” 伙计道:“两位师父不是修道之人么,修道之人理应戒荤戒杀生的,否则影响修行,多添业障。” 凤时锦还想再说,被君千纪打断,端了米饭在她面前,再给她夹了菜,道:“好了,快吃吧,吃了还要赶路。” 凤时锦这才作罢,勉勉强强地吃了一顿。 虽然是素菜,但是她也饿了,别指望她会和君千纪一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吃相都是斯文而优雅的,她风卷云残,又出了京城不用再忌讳什么仪态,整个就是充满了乡村气息的野蛮假小子。 君千纪不止一次地提醒道:“时锦,慢点吃。” 师徒俩在路上没有耽搁太久,等到了止阳山的山脚下时,已是第二天夜里入夜不久。凤时锦仰头望去,高高的山影耸立在眼前,令人肃然起敬。 凤时锦和君千纪开始在月夜下登山了。她已然很疲倦,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就累得气喘吁吁,当她直起身来喘口气时冷不防身子失去了平衡,就往后倒去。君千纪突然回头,伸手拉了她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 君千纪道:“等上了山便能休息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凤时锦还来不及回上一句话,君千纪忽然矮下身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又道:“上来,为师背你。” 凤时锦心里暖洋洋的,站着没动,说道:“徒儿累,师父也一定很累。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自己可以走的。”话语一罢,凤时锦惊呼一声,君千纪往后伸出手臂去,不容她抗拒地握住了她的双腿,倏地将她揽到自己后背上来,站起身毫不拖泥带水、稳稳当当地继续往前行。 凤时锦趴在君千纪的肩上,能感受到他的身体透过衣袍散发出来的热度和汗意,还能听见他沉稳有致的呼吸声。 凤时锦手上提着背篓,小的那个装在大的那个里面,三圈在里面蹦蹦跳跳,随着君千纪走路的动作在手里摇摇晃晃的。 凤时锦的另一只手扶着君千纪的肩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可能是害怕君千纪精疲力尽的时候他师徒二人从山上跌下去,亦或是其他,因而身体很是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君千纪忽然如闲话家常一样地说道:“你还小的时候,上山下山去附近的集市,走得累了就缠着要为师背你,是不是为师许久没有这样背你,你倒觉得拘谨了?”他能感受得到凤时锦身体的僵硬。 第177章 凤家主母连夜觐见 第177章 凤家主母连夜觐见 凤时锦闷闷道:“那时候徒儿还小不懂事,不会体谅师父的辛苦,现如今徒儿却是知道明明师父也很累,却还要负重徒儿,因而徒儿觉得心中有愧。” “无妨,为师甘愿被你负累。” 凤时锦心里一动,却是找不到话来接着说。 “师父……”良久,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 凤时锦指腹贴着君千纪肩上润润的衣裳,那布料的触感刺激着她的手指,仿佛要把她的指尖也熏得湿润,她说道:“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负累的,而我却一直成为师父的拖累。你看,柳云初现如今被我害成了什么样子,师父你不害怕吗?万一哪天,我也会像连累他那样连累你呢?” 君千纪平静地回答说:“为师是不是说过,那不是你的错。人生在世,有种种选择,你可以选择逃避而逍遥地活着,也可以选择勇敢而辛苦地活着。对别人来说也是一样,有的可以选择避开你,有的则可以选择接纳你,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都需要承受为此所带来的后果。你觉得为师是哪一种?” 许久凤时锦有些不甘不愿地回答:“是后一种。” “那你所问的连不连累之类的问题,便是没有必要了。”顿了一会儿,君千纪又说道:“不论往后风风雨雨,为师皆与你同在。” 不知道君千纪说得有心无心,也不知道凤时锦记得有心无心。 快要到山上了,凤时锦眯着眼睛依稀可以看见苍穹月明星稀,可能是登高望远的缘故,她一直觉得山上的景色包括夜空都是最美的,那纯粹仿佛只手可得。山上隐隐房屋的暗影出现在了眼帘,凤时锦喜出望外,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师父,我看到屋子了。” 君千纪不咸不淡地回答:“为师也看见了。” 她低下头来,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君千纪的侧脸,轮廓英俊没有瑕疵,那鼻梁恍若远近起伏的山峦,额上泛着汗意打湿了几缕额发。 凤时锦心尖一悸,脑中忽然涌起一股烘热,短暂地淹没了她的理智,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抬起手指便往君千纪的额头上拂去,湿湿热热的,拭去了他额上的汗。 君千纪呼吸倏地一重,脚下停了停。 凤时锦蓦地回过神来,心头一慌,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感觉就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趁着君千纪毫无防备,强自从他后背上滑下来,说道:“师、师父,前面不远就到了,徒儿已经不累了……先、先去帮师父张罗!”说罢就慌慌张张地往前跑。 君千纪看着她的背影,踉跄着险些摔跤,便出言提醒道:“你慢些跑,别摔了。” 房子依旧,但就是许久没人居住,有些荒凉。屋子里的油灯尚且还能点亮,凤时锦点了灯就忙不迭地把屋子打扫干净。也不晓得是怎么的,她明明很累,但眼下却很亢奋……可能,可能是她犯了错,在君千纪面前必须卖力干活,才能弥补她的过失。 君千纪也没闲着,从柜子里抱出了床褥,弯身在木榻床上给她铺床。 师徒俩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睡下。 凤时锦躺在床上,空气里隐约泛着陈旧木头的味道,即便眼前屋子里昏暗,可方才君千纪在床前忙活的影子始终在她眼前和脑海里晃动,除了木头的味道她依稀还嗅出槐花的香气……心里头砰砰地跳动,无法入眠。 对了,在上山来时,凤时锦看见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槐花的香气一定是从那树上挥散出来的,而不是师父身上的……山上的槐花比京城里要晚谢一些,在夜色中悬浮着一树隐隐约约的白。 京中的情况比凤时锦预想中的发展得还要迅速。凤时昭去兰乐坊确认了苏连茹的事情后,回去辗转反侧地考虑,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告诉给凤家主母,让主母进宫去找德妃。这已经是所有打算中最好的了,尽管苏连茹日后可能因为她私下向德妃告密而憎恶她,可事情一旦有个好收场之后苏连茹也定然会理解她的一片真心。 怎奈第二天凤时昭起身准备去找她母亲时,却听说她母亲一大早便出门了,说是要去寺里上香祈福。等凤家主母从寺庙里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凤家主母一听说了这件事,晓得这件事情的厉害性,当即换了衣服就进宫求见德妃。 然,凤时昭和她母亲均是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苏连茹恰好就回宫了,听说凤家主母要求见德妃,她眯了眯眼不得不想到凤时昭和自己在兰乐坊大闹一场的事情。 莫不是凤时昭央她母亲进宫来向德妃告状了? 思及此,苏连茹亦是趾高气昂地去了这段时间她根本不会踏足的德妃宫里。甫一抬脚进去,苏连茹抬头就看见了凤家主母,容光焕发、和颜悦色地正向德妃见礼,想来是还一句想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上。 苏连茹便大张旗鼓地走了进去,先声夺人道:“这段时间别的夫人都多往皇后娘娘那边去,侯爷夫人也很久没有来我母妃这处请安了,没想到天快黑了才来,真是难得一见。” 凤家主母一听苏连茹的声音,脸色微变。 德妃对苏连茹的突然到来,是感到有些开心,也有些头疼的,轻斥道:“连茹,不得对荣国侯夫人无礼。你呢,你不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来给母妃请安了,怎的也天黑的时候过来,莫不是本宫眼睛花了不成。这段时间总也不见你影子,本宫问徵勤,他却帮你说话,道是你长大了,本宫不该时时管束着你,那你说说,你都去哪儿了?” 苏连茹道:“回母后,哥哥都那么说了,儿臣自然去了大人该去的地方了,母后不放心儿臣,总得放心哥哥吧。”她其实也没想到,明明和苏徵勤闹僵了,苏徵勤却还在德妃面前帮她说好话。既然德妃这么一说,她也就顺势往下说了。 德妃不再理会苏连茹,而是对凤家主母道:“荣国侯夫人说是有要事求见本宫,现下说说,是什么要事?” 第178章 无功而返 第178章 无功而返 凤家主母露出为难的神色,第一缕目光悄然看了看苏连茹。 苏连茹心下顿时肯定了,幸好她来得及时,不然指不定荣国侯夫人会说些什么,她笑道:“怎的,夫人却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本公主的面儿说吗?我先前在宫外与凤时昭一同玩耍时闹了些不愉快,夫人莫不是进宫来就是向我母妃告状来了?” 凤家主母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苏连茹这个时候一来,她原本要对德妃说的那些话基本就泡汤了。现下苏连茹又先一步说了她与凤时昭闹别扭,要是她再对德妃说出苏连茹在兰乐坊的那些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说,还会被德妃误以为她居心叵测。 只能说时机不宜,眼下苏连茹回宫了而不是在兰乐坊里,要是她在兰乐坊里,德妃就是再不相信,只需派人往兰乐坊跑一趟就真相大白了。 德妃倒是有些诧异,道:“哦?连茹你不是一向和时昭交好吗,怎会和她闹了不愉快?” 苏连茹看了看凤家主母,道:“母妃放心,我和时昭没有什么的,只不过是儿臣性子急躁说话一时有些冲动罢了,等过了就好了,以前儿臣也经常和时昭言语不和,但交情却是日益渐深的。对了,夫人,你还没和我母妃说说,你到底有什么要事呢。” 苏连茹和德妃均是看着凤家主母。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端庄大方地一笑,道:“德妃娘娘莫怪臣妾唐突,其实这事说大也不大。实际上方才七公主所说之事,臣妾在家里也有听到时昭提起过,她哭哭啼啼为此很是伤心愧疚。臣妾见她数日愁眉不展,便去寺里烧香祈福,顺便求了平安符。这平安符经过高僧开光,听那附近的百姓说甚是灵验,臣妾知道公主与时昭姐妹情深,便也为公主求了一份。” 说着她便从华丽的袖摆中取出一道黄符:“原本这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只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今时前来觐见德妃娘娘便是想着将这平安符交由德妃娘娘,让娘娘转予七公主。现下倒好,七公主亲自来了,臣妾便能将平安符亲手交到公主手上。” 德妃眉目舒展,为凤家主母的所言很是感动,道:“夫人菩萨心肠,本宫这公主顽劣不懂事,倒是劳夫人牵挂了。连茹能有时昭做姐妹,也是她的福气。” 凤家主母道:“哪里,应是我们时昭的福气才对。”她转身朝苏连茹走去,双手奉上平安符,又道:“一番小小心意,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苏连茹不屑地撇了撇嘴,还是将平安符拿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笑纳了。”她手指颇为嫌弃地拈着平安符,横竖看了看,才毫不在乎地随手塞进了腰兜儿里。 随后凤家主母和德妃闲话家常了一阵,苏连茹居然都没有离开,而是很有耐心地坐在德妃身边细细听着。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苏连茹起身笑眯眯对德妃道:“母妃,天色已晚,儿臣知你与夫人有说不完的话,不如先传膳,待用过晚膳以后再继续也不迟。” 德妃看了看外面的天,点头道:“如此甚好。” 苏连茹便巧笑嫣然地看向凤家主母,说道:“夫人便留下来和母妃一同用晚膳吧,之后再细说不迟。” 凤家主母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惊讶得连忙站起身,对德妃道:“原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这么晚了,与娘娘相谈甚欢,臣妾还以为时间只过去了一小会儿呢。还请德妃娘娘和公主恕罪,臣妾怕是不能陪娘娘和公主用晚膳了,侯爷和时昭还在家等着呢,臣妾若是迟迟不回,恐怕他们该担心了。” 德妃道:“既然如此,本宫这里就不强留你,你就先行回去吧。” 凤家主母福了福礼,道:“臣妾多谢娘娘体谅,便先行告退了。” 苏连茹看着凤家主母跨出门口,不由嘴角浮现出冷冷的笑意。凤时昭,现在连你也要来和本公主作对吗? 未免德妃起疑,苏连茹尽管很不想和德妃吃这顿晚膳,她还是留了下来,草草吃了几口。只不过自凤家主母离开以后,气氛就变得冷落了起来,先前殷勤热络的苏连茹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德妃刚说道了几句,她将筷子重重一放,起身道:“母后,儿臣吃饱了,先行回宫了。” 出了德妃的宫殿,她伸手我那个腰兜儿里掏出了凤家主母给她的那个平安符,看都不屑再看一眼,顺手扔进了路过的湖里。 凤家主母无功而返,也是凤时昭始料未及的。她听她母亲将宫里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决定等第二天亲自进宫将事情给德妃说清楚。 只是第二日,她还在去皇宫的半途,纸就已经包不住火了。 当天科举考试的名次正屡屡公布出来,而茶馆棋楼无不成了考生才子们的聚集之地。兰乐坊更是无可避免,人口爆满。 苏连茹自然也在兰乐坊里,和兰乐待在同一个房间,在楼上显得清静了许多。她靠窗坐着,撩起纱帐往外面街上望去,时而见飞马快报穿街而过,而后便引起阵阵骚动,那被报官所念及的名字贴在了榜上,中榜的人欣喜若狂,有的甚至难以自持当街呼喊,有的还不能相信这个事实而当街晕了过去。 苏连茹看着便嗤笑,觉得下面那群人个个挤破脑袋也想挤进朝廷,滑稽的模样委实可笑。 兰乐走过来,两人已经十分亲密,苏连茹顺势就后背往他胸膛上倚靠过去。而兰乐也没有拒绝,苏连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觉得心里很圆满。兰乐问她:“公主在笑什么?” 苏连茹毫不避讳道:“我在笑下面这群人就像跳梁小丑一样,不就是中个榜而已么,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中榜又有什么,将来可能连个芝麻大点的小官都当不上。”说着面上笑容更甚。 兰乐温温笑道:“公主话虽如此,但来京考试的这些人无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一朝金榜题名。这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心愿已经达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公主生来高贵,他们毕生所求的可能公主动一动手指就能拥有,怎能体会经过自己努力而收获的喜悦心情呢。” 第179章 抓个现行 第179章 抓个现行 苏连茹在他面前,浑然就似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骄纵跋扈,也不那么高高在上。她就只想顺着兰乐,和他一起享受片刻的宁静时光,一点也不想和他顶嘴,而是道:“是是是,你说得总有道理。”苏连茹灵机一动,回头近在咫尺地看着兰乐的脸,有些痴迷地笑道:“不如你也去参加考试啊,考取功名当个官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苏连茹一时嘴快,没个遮拦。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不想嫁去北戎,若要谈婚论嫁,她此生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嫁了。而眼下,兰乐就是她喜欢的人,自己想嫁给他,是毋庸置疑的吧。 以前她心高气傲,是万万看不起兰乐这样身份的人的。 兰乐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 苏连茹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兰乐,你觉得我这个人刁蛮任性、强横不讲理么?” 兰乐声音极其轻柔,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脾气,且对待不同的人和事又是不一样的。虽不知公主平时是怎样,但在我心里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那……那你喜欢我么?” 兰乐双眼黝深,有些茫然得看着苏连茹的脸,面前这张脸清秀美丽,道:“怎么样,算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曾体会过。 苏连茹眼神动了动,缓缓依偎了上去,唇轻轻往他脸上碰了一下,道:“那我这样亲你,你是感到抗拒还是欢喜?” 兰乐手指抚着被苏连茹亲了一下的脸颊,怔了许久才轻飘飘地道:“我想……大概……是欢喜的吧……” 苏连茹眼神一亮,整个人容颜焕发充满了神采,她歪了歪头俏皮地道:“所以我说让你去参加科举,将来我才好名正言顺地嫁给你嘛!” 兰乐仿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无奈笑道:“恕兰乐无才,真要去参加科举,恐怕再苦读十年也只能名落孙山。” “乱说,谁敢说你无才,你是我见过最有才的男子。你的琴上京无人能够赶得上。”苏连茹说着,突发奇想,又道:“要不然你教我弹琴好了,我央我母妃为我寻找全大晋最好的琴师,到时候我便认定你做我老师,这样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宫来陪我啊!” 兰乐想了想,不忍拂了她的意,垂眸瞬间掩去了眼里的失落,道:“这样听起来不错。” “以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兰乐道:“可以啊。” 苏连茹满心欢喜,道:“有你这肯定的回答,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能去和亲的了,因为我要和你在一起。” 窗纱轻轻飘拂,粉白相间美轮美奂,让苏连茹如置梦境。窗外那些吵闹喧哗已然和她没有关系,仿佛被她抛出脑海越来越远。她眼前就只剩下兰乐,双手扶着她的双肩。 这时楼下,或许是因为人太多的缘故而有人闹事,竟在兰乐坊里打了起来,掀桌砸椅,闹得好不痛快。为了平息事故,安国侯所带领的禁卫军以第一时间占领了兰乐坊,平息了事故。继而禁卫军迅速上得二楼,对二楼的房间逐一击破。 彼时,兰乐听到了楼下的响动,一双眸子深沉如水,而苏连茹沉侵在与他的世界里没有说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士兵轰地粗鲁地踹开了来。两人亲密无间的画面冷不防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苏连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等她脸色煞白地回过神来,正好看见安国侯抬脚跨进了门口。 此事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苏连茹的大脑一片空白。同时房间里又一片静谧。等她总算缓过神来了,对着安国侯首先便是外强中干地一声怒喝:“安国侯你好大的胆子!” 苏连茹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苏连茹只是一位尚未赐得封号的皇族公主,而安国侯却是当朝的一品侯爷,按道理苏连茹见了安国侯仍要礼让三分的。只是她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个规矩,而安国侯却将大晋的礼仪风范把持得滴水不漏,反倒对苏连茹送上自己的三分敬意,作揖道:“老臣见过七公主。方才楼下有人打架斗殴,老臣正巧往附近路过,就赶过来维持治安。怎想上楼搜寻之时,公主却也在这里。”他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兰乐,声色冷肃了几分:“公主出现在这个地方,与乐坊伎人处在一起,恐怕于理不合。还请公主速速随老臣回宫去。” 苏连茹气得发抖,站起身道:“你让本公主回去本公主就要回去吗,本公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 安国侯气定神闲,再一揖,不温不火道:“公主要去什么地方老臣自当无法做主,既然公主不随老臣回去的话,老臣只好将事情如实禀报给皇上了。”说罢安国侯就款款转身,下令道:“来人,将此不知天高地厚、毁公主清誉的低贱伎人抓起来,听后皇上处置!” “慢着!”苏连茹失口大喝:“本公主便跟你回去就是!你敢动他,本公主跟你势不两立!” 苏连茹的反应完全在安国侯的意料之内,他悠悠转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主请吧。” 为了顾及苏连茹的颜面,安国侯并没有为难她,而是护送她走出兰乐坊。兰乐坊外围观的人围了里三重外三重,围得是水泄不通。当苏连茹走出来时,外面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不知是谁在人群里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当朝的七公主吗,她怎么会出入在这种地方!”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第180章 东窗事发,宫廷大戏 第180章 东窗事发,宫廷大戏 乐坊这样的地方,里面的伎人都以艺侍人,但不是方方面面都那么光亮的,也有人一掷千金不为乐坊里某个伎人的才艺,更是为了他的姿色而来。而且里面全是男伎。对于别人来说还可以是附庸风雅,但对于苏连茹一位公主来说,便有些不入流了。 人人都猜想,难道宫里那些琴师乐伎竟然还比不上区区兰乐坊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苏连茹回宫的时候,正逢凤时昭与德妃说了兰乐坊一事,德妃正要设法补救的时候,就听说安国侯在兰乐坊里抓了苏连茹一个现行,当时苏连茹与兰乐坊的男伎正举止轻浮有失国统。 凤时昭为了避免和苏连茹在宫里撞上徒添误会,便悄然出宫去了。而苏连茹回宫以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宫殿,终于心中后怕,忐忑不安。 当时安国侯中气十足地站在金殿之上,向皇帝禀报了此事。皇帝正在翻看御桌上垒得高高的折章,闻言不可避免地龙颜大怒,一把将桌上折章拂袖掀了满地,怒道:“她真是反了天了!” 安国侯跪地道:“请皇上息怒,此时正值我们与北戎两国和谈之际,北戎使者现还暂居行馆,臣以为此事不宜过于宣扬,不然有失我大晋体面!” “简直是国丑!”皇帝气糊涂了,脸色通红,当即下令道:“去把乐坊里的那个男伎给朕抓起来,秘密处死!” 安国侯再揖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可。” “不可?”皇帝气急道:“难道朕还要留他在这个世上给朕看笑话吗!” 安国侯道:“倘若此时将其抓起来处死,便等于是默认了他和七公主的关系非同小可,反而无法堵住那些市井流言。” 皇帝缓缓坐下,深思了片刻,颓然道:“爱卿说得有理,依爱卿看此事应当如何?” 安国侯郑重其事道:“与北戎和亲之事已到了日程,北戎使臣在京中已等候颇久,我朝理应给他们一个交代。若是这个时候皇上下旨让七公主和亲,老臣以为既能破除七公主在兰乐坊的不利影响,又能给北戎使者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连茹在自己宫里还坐立不安不到片刻,德妃便带着一应宫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德妃虽然非常的生气,但她的生气与皇帝相比丝毫算不得什么。她也是存有两分私心的,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使苏连茹犯下再大的过错,她也舍不得苏连茹受过多的罪责,因而听说了皇帝正往这边来,于是便赶着先一步到达苏连茹的宫里。 彼时苏连茹的情绪正处于恐惧与倔强的交叠处,她知道事情闹大了,但她就是不愿像任何人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看到德妃到来,苏连茹挺直了腰杆反倒冷笑,道:“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是来给我定罪的吗?” 德妃站在苏连茹面前,盛妆华服,而苏连茹相比之下就显得单薄,在气势上弱了德妃很大一截。德妃看着苏连茹半晌没说话,就在苏连茹承受不住沉默所带来的压迫感预备开口之时,德妃冷不防扬起玉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狠狠往苏连茹的侧脸刮去。 苏连茹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她捂着脸倔强地昂扬着下巴,瞪着德妃,眼眶里一下蓄满了泪水。 德妃低头睥睨着她道:“你除了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这样瞪你母妃,除了给你兄长添麻烦,除了给皇室抹黑丢脸,你还会什么?” 苏连茹不答。 德妃气得发狂,声嘶力竭:“本宫问你还会什么!”皇帝后脚来宫里的时候,便恰好听见德妃抓狂地对苏连茹怒吼。皇帝心里略有些感慨,德妃是苏连茹的生母,出了这样的事她比谁都痛心疾首。因而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负手站在门外静静地听墙角。 苏连茹不服,奋起亦是吼道:“那你除了会这样吼我,除了会和兄长一起利用我,除了会控制我的人生,你还对我做过什么!” 德妃红了双眼,险些泪落,顿了良久,道:“母妃少疼你了吗?我问你,母妃少疼你了吗?你和你兄长,母妃何曾有厚此薄彼过吗?” 倘若是真有,那也是厚苏连茹而薄苏徵勤。苏徵勤需要历练,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子,但苏连茹不需要那些,她只需要含着金钥匙长大,只需要锦衣玉食无上宠爱就足够了。 后来苏徵勤在大理寺听闻了这个消息,并没有感到多意外,而是坐在座椅上没动,手杵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信得过的扈从问道:“皇上可有对兰乐采取什么行动?” 扈从回答:“听宫里人传来消息说,皇上本是要处死兰乐,被安国侯说下去了。皇上怕外界传言坐实暂时还没采取行动。” 苏徵勤道:“这样甚合我意,传令下去,派人去兰乐坊将兰乐暗自抓起来。” 扈从想了想,道:“兰乐是太子的人,万一太子从中阻拦……” “他不会的”,苏徵勤自信地微笑道:“我们知道兰乐是太子的人,但皇上还不知道,除非太子想让皇上知道兰乐坊是他私开,否则不会从中作梗,在这个时候更不会和兰乐坊沾上丝毫关系。”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苏徵勤看着扈从迅速出去,自己抖了抖衣袍,便也起身赶往皇宫里去。 苏徵勤到的时候,德妃正在里面,皇帝也刚来不久。他抬眼看见了皇帝,一脸肃正颜色撩衣便欲对皇帝下跪行大礼,皇帝及时止住他,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苏徵勤也只好乖乖站在旁边听墙角了。 他心里唯一希望的是德妃知道皇帝就在门外,有的事可以大张旗鼓地说,但有的事便不能说漏了嘴。听了一会儿苏徵勤又稍稍有些心安,想来德妃平时就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不该说的她是不会说的。 德妃仰了仰头,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可苏连茹着实是伤了她的心。她叹口气道:“母妃平时就是太疼你了,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你一个女子,在国子学里成天惹事也便罢了,还出入乐坊那种地方,竟与男伎混在一起,你哪一点像个大晋的公主。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且知道礼义廉耻,可你连寻常女子都不如。” 第181章 龙颜大怒,宫廷大戏 第181章 龙颜大怒,宫廷大戏 苏连茹悲极反笑道:“我不知礼义廉耻,我都被你们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要礼义廉耻来干什么!要不是你和父皇一心想把我嫁去北戎,我会反抗吗,我会去乐坊吗?兰乐是乐坊出身,但他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他是真君子,比北戎什么王上强了千百倍!我没忘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可我也有喜欢和不喜欢,你们把我的不喜欢强加在我身上,你以为你们有多光彩吗?” “你住口!”德妃怒起拂衣又往苏连茹脸上打了一耳光。 苏连茹偏偏停不下来,又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是,在你眼里我是不如寻常女子,那你生我养我做什么,你去生养一个寻常人了,你有本事不当这个德妃娘娘啊!” 德妃没想到苏连茹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出言不逊,她气得几乎站也站不稳,身后嬷嬷及时搀扶了一把才缓过神来。 不等德妃说话,外面一道浑厚恼怒的声音劈头盖脸响起:“你还知道是你母妃生了你养了你!”苏连茹一愣,转头便看见门口皇帝一身明黄龙袍气势张狂地走了进来:“朕看你不仅无法无天不知廉耻,你还忘恩负义!” 苏徵勤跟着进来便席地而跪,道:“父皇母后息怒,连茹她年幼无知,这次犯下错误索性还有改过的机会,求父皇母后宽恕于她!” 苏连茹泪眼看着自己的兄长跪地为自己求情,张了张口再不敢顶撞皇帝,一时心中酸楚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知道她兄长还是最疼她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 皇帝连苏徵勤一并怒斥了道:“她犯的错后果她自己承担,还用不着你这个兄长为她求情,是她咎由自取!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拿你同罪!连茹,你可知罪?” 苏徵勤劝道:“连茹,你便向父皇母后赔罪认错吧,只要你认真改过,父皇母后一定会宽恕你的。” 他再清楚不过苏连茹的性子了,吃硬不吃软,越是给她台阶下,她就越是要往上爬。 苏连茹道:“你们都觉得我错了,但我何错之有,我不过是去争取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我这辈子都没喜欢过谁,兰乐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子,他才是我想要嫁的人!”这些话终于有勇气当着皇帝和德妃的面说出来了,她觉得轻松的同时竟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以前兰乐在她心里是口有可无的存在,不过是她为了躲避和亲的消遣,可是如今兰乐对她来说存在的意义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她是真心喜欢他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她从来没有这样子深深地喜欢过一个男子,为了他降低自己的公主身份。不,远不止这些,当时苏连茹所想的,为了他可以抛下眼前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哽了哽喉:“只要父皇不让我去和亲,只要能和兰乐在一起,别说是认错,就是给父皇母后磕头三天三夜我也愿意。这个公主……谁爱当谁去当好了,我也想尝试着做一个自由自在可以爱自己所爱的寻常人……” 此话一出,宫殿上静谧了片刻。 谁也没想到苏连茹会下这么大的决心。 可是她一个尊贵的一国公主,若真要是下嫁给乐坊的男伎,传出去岂不是沦为天下的笑柄。 这样的没有任何价值的条件,皇帝怎么可能会答应。德妃和苏徵勤也万不会答应。 皇帝额上青筋暴起,冷笑三声,道:“好哇,看朕养出来的好女儿!不知廉耻也就罢了,还异想天开!你以为这个公主是你想不当就可以不当的,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你这辈子,都休想达到你这个下作的目的!你以为只要你不认错,朕就拿你没有办法了是吗?朕是九五之尊,还对付不了你一个黄毛丫头?”他当即对门外的王公公喝道:“王永福!” 王公公立刻不敢怠慢地出现在门口,垂首揖道:“老奴在。” 皇帝便下令道:“即刻拟旨,封七公主苏连茹为大晋静和公主,赐封号永硕,即日起前往北戎和亲。现就传令下去,宣北戎使臣觐见,朕要与他们商议和亲事宜。” 王公公领命而去:“是,皇上。” 苏连茹瞪大了眼睛,跪也跪不稳,如遭晴天霹雳一样跌倒在地上。 德妃在旁只一个劲儿地落泪。苏徵勤沉默不语。 皇帝从苏连茹身边走过,冷冷看她道:“你既不知悔改,那你便去北戎苦寒之地好好反省余生吧。你若像这般性子烈,北戎王恰好喜欢,你若贤惠端庄些,北戎王也会量你是我大晋公主而对你相敬如宾,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反土中原便看你的表现了。要是不乖乖听话,这辈子你都休想再回来能见上你母妃和兄长一面!” 说罢皇帝扬长而去。 苏连茹眼里一抹狠色,爬起来抽出头上发钗,用尖端抵着脖子,德妃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她咬着牙关对皇帝的背影说道:“我是不会嫁去北戎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皇帝只微微停顿侧身,用眼尾的余光看了她一眼,道:“就凭你也想威胁朕。你尽管死,你前脚死,朕后脚保准让那兰乐来陪你,并且让他尝尽千般虐待和痛苦。” 皇帝走远了,苏连茹轻轻眨了眨眼帘,眼里滚烫的泪水就如豆落一样簌簌往下掉,打湿了她苍白的面庞。她手里无力,指间一松,发钗便清脆坠地。 她没有勇气去死,舍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兰乐;更没有勇气害兰乐和她一起死,让他受尽痛苦。 凤时锦一觉睡得死,她已经很久都没像在山上时睡得这般香了,清晨睡意迷糊间舒展了一下四肢,赶路的疲惫已经消去,留下酸酸软软的懒意,竟觉得无比的舒坦。 她是被一阵食物的香甜味给勾醒的。 凤时锦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已经是天色敞亮了,窗户外面的光线白炽,有鸟儿正叽叽喳喳。她心思一动,掀了被子就从床上爬起来,空气正新鲜凉爽,她穿了白色中衣连袍裙都来不及穿就光着脚跑出了房门。 第182章 山上安宁的时光 第182章 山上安宁的时光 一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前石阶上蹲着的一团毛球,正瑟瑟抖着一身蓬松而柔软的叶黄色的绒毛,紧张而亢奋地啃着一根白萝卜。 白萝卜是刚刚从地里拔起来的。 山上房屋的后面,除了有一片药地,还有一片菜园。园子里种的菜多是君千纪平日里打理的,生长得十分茂盛而又新鲜。想必三圈正啃着的白萝卜便是君千纪拔来丢给它的,光看它啃得兴起的模样便知,白萝卜定然也是甜脆多汁的。 有时候看一只兔子啃食物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凤时锦便在它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看了半晌便伸手去捡起石阶上的半根萝卜,逗弄着三圈,三圈撒前爪死死扒着不肯放,吃着吃着就单凭两只后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模样十分滑稽。 白萝卜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汁液一滴滴往下掉。凤时锦看着看着不由也来了食欲,道:“真的这么好吃?” 三圈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真的这么好吃! 凤时锦顿了顿,悄声道:“不如,也给我咬一口呗。” 三圈扒得更紧,不行! 凤时锦便教训道:“瞧你这出息,给我吃一口怎的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你看你现在都这么肥了,把你从山上掏回来的时候才巴掌那么一丁点儿,你所吃的所有食物都是我和师父给你的,你现在给我吃一口,以后我还得给你吃一辈子呢。” 三圈站立着身子,仰着小脑袋,湿漉漉地把凤时锦望着。凤时锦一抬手,就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白萝卜从三圈爪下解救而出,拎在半空中瞧了瞧,被它一口兔牙给啃得坑坑洼洼的,她都不知道找什么地方下嘴,一边高高抬起萝卜准备往难得一块光溜的地方啃下一口,一边安抚着脚边的兔子道:“你别慌,我只是吃一口,并不是整个都给你吃了,就吃一口就还你。” 然凤时锦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咬下时,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道:“为师是饿着你了你非得要和一只兔子争这一口粮食么?” 凤时锦一愣,转过头去,看见晨光下君千纪衣袍飘拂地站在那里,发黑如墨,眸深如水,手里端着饭食,广袖盈风而轻轻鼓动,竟让凤时锦有些错觉,谪仙下凡也食了这人间烟火。 但就是君千纪的脸……不如平时冷清,却更比平时面瘫。大约是他没想到他的徒儿已经沦落到了和兔子抢食的地步。 凤时锦连忙放下手,对着君千纪讪讪笑两声,道:“师父,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徒儿只是在跟三圈开个玩笑。”说着就将手里白萝卜往槐树底下远远一抛,对三圈道:“滚去那边吃吧。” 三圈屁颠屁颠地追着去了。 凤时锦搓搓手站起来,凑过去问:“师父,今天早上吃什么呢?” 君千纪端了饭食进屋,道:“先洗脸洗手。” 凤时锦洗漱好了进来坐下,君千纪已经为她盛了一碗青菜粥,她饥肠辘辘捧起来就吸了一大口,满足地舔舔嘴道:“师父,以前煮早饭都是徒儿起来煮的,你干嘛不让徒儿来煮呢?” 君千纪神色淡淡地说:“真那样的话,你现在应该还没有粥喝。” 吃饱了早饭以后,师徒俩就在屋后的药地里采药,这药都是之前君千纪种下的,如今没一会儿就采了一背篼。 凤时锦蹲在地里,汗水顺着鼻尖落下,但是她心情却觉得很愉悦,觉得时光很悠闲。君千纪也在不远处忙活着,他手指上沾了淡淡的泥土,仍是那么整洁,仿佛泥土都是香的。 凤时锦忽然开口说道:“师父,你说现在京中是个什么境况啊?” 君千纪道:“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凤时锦向阳而笑,风掠起她脸颊边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道:“师父说得对,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是她现在没办法看到苏连茹的无助和眼泪,苏连茹沦落到今时今日的时候可能终于能够体会当初她和柳云初以及简司音所承受的痛苦。 君千纪似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你若想回去看,等把药采齐了,快些返京总是能够看得见的。”说着他便拿了旁边空空的背篓站起身来,往后山走去:“这里你先顾着,还有几味药为师需得去山上采,去去便会回来。” 凤时锦愣了愣,亦跟着站起来,将满满一背篓药草都放去屋檐下阴凉的地方,然后转头又向君千纪快步跑去,大声道:“师父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君千纪单肩挎着背篓,勘勘回身,凤时锦正提着袍裙朝他跑来。 后山的山势是止阳山最陡峭危险的地方,悬崖峭壁之上才常常生长着珍贵稀有的药材。师徒俩走到悬崖边,下面便是云雾缭绕见不到底的悬崖深渊,那峭壁之上的植物是陆地所没有的,有些连君千纪都叫不上名字来。索性悬崖边上生长着一条条粗壮结实的藤蔓,一直延伸到悬崖下面。 这样一来,想下去采药,借着着藤蔓就省力不少,但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凤时锦看着君千纪放下背篓,道:“师父,虽说你是大晋的国师,负责给皇帝炼药,可是你我都知道,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药,即便是炼制永寿丹也顶多只能调理调理而已,师父为什么如此当真呢,只需用些寻常药材替代便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摘药呢?” 以前是她小,不曾见过皇帝,以为师父这样尽心尽力,让一个明君多活些年月也是好的。但是现在在她看来,京中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师父这样用心。 君千纪道:“在其位谋其政,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你且在上面等着,为师去去就来。” 凤时锦不理解,却也不能阻止他。当往后想起这些片段时,她才猛然顿悟,君千纪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九五之尊的那个皇帝。 凤时锦想也不想,就在君千纪转身之际,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君千纪愣了愣,回过身来看她道:“怎么了?” 第183章 抱紧我 第183章 抱紧我 凤时锦脸上漾开笑容,凤眸微微眯起,眼梢细细长长的极为美丽,她说道:“师父,这峭壁上的藤蔓虽然很结实,可是你忘了,以前都是徒儿下去帮你采药的,徒儿身子小重量轻,这些藤蔓才能受得住。要是师父下去,万一藤蔓断了掉下去了怎么办?” 凤时锦转而走在君千纪的前面,又道:“这种事情当然是徒儿来,徒儿可比师父灵活多了。以前不也是师父在上面徒儿在下面的吗?” 只是凤时锦才将将往前踏了一步,冷不防手腕一紧就被君千纪拉了回来,力道微微有些大,凤时锦险些撞上君千纪的胸膛。她忙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君千纪道:“你在上面等着,为师下去。” 凤时锦不依,道:“以前都是徒儿下去的,这次为什么要师父下去。”她反手紧紧抓住君千纪的衣服:“师父要是不允的话,那就别采这下面的药了,师父不准我下去,那我也不会准师父下去的。” 师徒俩僵持了半晌,君千纪低低叹息道:“所以才不该要你来。”只是那药,他是一定要采的。 凤时锦趁他不注意,飞快地抽出了手,跑到悬崖边上,扯了扯结实的藤蔓,对君千纪眨眼一笑道:“师父且放心吧,徒儿下去一定没事的。”她生怕被君千纪给捉住,于是手脚并用顺着藤蔓往下滑,双脚时不时往悬崖峭壁上蹬一下,确实十分灵活。 峭壁上很多种植物,她对这些却是分不清的,正待要抬头询问之时,旁边就有个声音响起:“就算你下来了,没有为师与你形容药草长何模样,你知道采哪一株么?” 凤时锦循声一看,君千纪竟也跟着下来了,就在自己并排往上一点的地方。他话音儿一落,空出一只手往草丛里摘下一株植物来,递给凤时锦看。 凤时锦笑眯眯道:“这样的草整个峭壁上到处都是,哪里需得仔细找,不管什么草,徒儿先抓一大把,等上去以后再慢慢分出来不就是了。” 说着她就一把一把地将那些草拔下来,用嘴咬着袍裙一角,将药草全部兜在了袍裙上。 君千纪则十分认真,直完整地摘下来一株,还一边若无其事地对凤时锦说:“这种药主要用的便是它的根部,可根部卡在岩石缝隙中,一株很难完整地摘下来,你看看你摘的那些,有根吗?” 凤时锦定睛一看,发现全是叶子,居然没有一株是有完整根茎的,不由道:“师父怎么不早说。” 她遂也耐心下来,开始认真采药。 凤时锦并没有君千纪那么稳当,头顶上方的藤蔓因着她在下面身体的摇晃而来回摇晃,并在岩石上摩擦着,擦出绿色的汁液,而那藤蔓也由粗一点点被耗损得纤细。 “师父你看是不是这样?”凤时锦脚下一蹬,就猛地蹿到了君千纪的身边,将手心里一株完整的递给他看。 君千纪将将伸手取过,只来得及点了点头,突然上方的藤蔓便有所松动,几块石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从凤时锦的身旁擦身落下,久久都听不到到底的回音。 君千纪凝声对凤时锦说道:“时锦,快换一根藤子,你那根怕是不稳固了。” 凤时锦听话,抓了旁边的一根,用力掂了掂试试看牢不牢实,然还没等她抓稳及时换下那根藤蔓,突然上头藤蔓砰地一下绷断了,凤时锦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半倒在空中,伸手就想抓稳另一根藤蔓,只是手上慌乱无力,竟是往下掉了去。君千纪眼疾手快亦是伸手就去抓她,结果衣角撕裂,他只得抓住半袂衣角。 凤时锦的手指不断自悬崖峭壁上抠过,试图稳住身形阻止自己再继续往下掉。 头顶传来君千纪的呼喊,脚下便是软绵绵的云端。突然下方冒出来快凸石,凤时锦在往下掉的过程中,手用力地攀上了那块凸石。 凤时锦脑中嗡嗡嗡的,脑仁儿似乎都紧张得痛了起来。头顶上方还不断有石屑泥沙落下,她紧闭着双眼,任石屑泥沙落在她的头发上,簌簌沙沙如下雨一般。远远近近,隐约还响起飞鸟翱鸣之声,久久回荡。 身体悬在半空中的感觉,让她心里没底,腾起丝丝绕绕足以吞噬人的恐惧。 君千纪一直在唤她,等动静平息下来,她才仰头冲上面喊道:“师父,我没事!”看来这件事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以前还小的时候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现在长大了,还是没有小时候那般灵活,且身体的重量也增加了。 凤时锦看了看周围的藤蔓,藤蔓都是上面粗下面细的,单单是一根根本无法承载她的重量使得她顺利爬上去,可是她尚且如此,她更担心君千纪也会有危险,因而一边试图挪着身子用脚尖去勾悬崖峭壁上的藤蔓一边道:“师父,你不用管我,徒儿很快就会爬上来了!” 可是话音儿一落,眼前云雾缭绕使得视线也模模糊糊,凤时锦只听到耳边响起悉悉率率的声音,她仰头去看,定定出神,一抹青灰色的身影如融合在了云雾之中,飘飘渺渺衣角翻飞,等凤时锦看清楚他的面容时,他已经离得不远。他手里握着一把藤蔓,松弛有度,顺着藤蔓便滑了下来,直至凤时锦眼前时只手紧紧握住,便稳稳地停顿了下来。 君千纪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比掉下来的凤时锦更甚。好似掉下来的人不是凤时锦而是他一般。他看到凤时锦灰头土脸的,但总归是没有大碍,心里里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面容清冷地训斥凤时锦道:“为师说什么,让你不要下来,你看看,现在怎么了。” 凤时锦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况且徒儿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会晓得爬上去啊,师父放心,会没事的。” 君千纪道:“还嘴硬,过来。”他言语之间不容抗拒,说着径直就伸臂有力地揽过了凤时锦的腰肢,单手将她紧紧抱着,身体贴着自己的胸膛。 凤时锦心里一惊,师父身上的槐花香气压迫而来,让她呼吸有些紧蹙而困难。 紧接着君千纪又低头幽幽看着她,只不语。凤时锦很快便自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道:“师父,你一手抓着藤子一手抱着我,怎么爬上去呢?” “你总算想到了。”君千纪吁了一口气,忽而低低沉沉道:“抱紧我,我便可以腾出一只手了。” 第184章 过分贴近 第184章 过分贴近 凤时锦心里为之一震,一颗心不安分地跳动着,好似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脑中血气上涌,大脑又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师父的气息近在咫尺,以前她也常耍赖地亲近师父,可是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眼下来得这么强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凤时恒还傻愣着,君千纪又道:“不然你我师徒二人都会掉下去。” 凤时锦强自回了回神,不敢抬头去看君千纪,却也伸出了双臂环绕在君千纪的腰际,而后紧紧抱住。凤时锦的脸贴在了君千纪的胸口处,脸颊被他身上的气息熏得发热,听到了强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师父的。 “师父……” “嗯?”君千纪的声音轻轻佻佻的,双手已经不再耽搁地往上挽着藤蔓,将两人往上缓缓攀升。 “我发现……嗯我快要抓不稳了,身体在慢慢往下掉……” 君千纪蓦然在一处石壁上停了下来,单手抓着藤蔓稳住,空出的另只手重新抱了凤时锦的身子将她往上一提,她在里侧君千纪在外侧,君千纪几乎是把她抵在了石壁上,使得她的后背紧紧贴着石壁。两相无言,回荡在中间的是此起彼伏的喘息。 君千纪额上全是汗,凤时锦许是觉得热或者是其他,脸颊通红。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于暧昧,凤时锦虽然迷糊但对于男女之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有那么一刻,凤时锦红润的口一张一翕,偏过了头去,竟觉得这样不经意间的暧昧是对师父无上的亵渎。 君千纪的气息便落在了凤时锦汗湿的白皙脖颈上,微微凉凉的,惊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又麻麻痒痒的。 君千纪声音如蛊惑人的妖魅,在凤时锦耳边响起道:“那你便再抱紧一些。时间耽搁得越久,你我便多一分危险。” 君千纪说的自然是对的,而凤时锦也自然知道要怎么才能紧紧抱住君千纪,见再不能耽搁了,于是她鼓起勇气看向君千纪的眼睛,道:“可以吗?要是、要是……徒儿对师父有所侵犯,还请师父见谅。” 还不等君千纪回答,凤时锦一手环着君千纪的腰没动,另一只手却已松动,缓缓顺着君千纪的胸膛往上攀,最终紧紧地勾住了君千纪的脖子。君千纪眼神一深黯,紧接着凤时锦又悬空抬起双腿,环在了君千纪的腰上……像一只熊一样把他紧紧缠着。 君千纪久久未动,凤时锦哑声提醒道:“可以了,师父。” 遂君千纪深吸一口气,然后奋力往上攀爬。一鼓作气爬到了上方,换了几次藤蔓,终于顺利地着陆。当凤时锦和君千纪一起倒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凤时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着实有些后怕。 她双手过度用力,颤得厉害,几乎快撑不起身子,但她不能一直躺在君千纪的怀里,因而强撑起来,看见君千纪亦是和自己一样满头大汗,他干净整齐的衣袍沾了泥土,胸前衣襟有些凌乱,虽然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有些狼狈,可那面上神情泰然自若,尤其是那双清冷的眼睛,朝凤时锦斜斜看过来,半阖着,眸光仿佛要从眼睑里溢了出来,深邃得不明意味。 凤时锦连忙跪在地上,道:“对不起师父,徒儿有罪,亵渎了师父。” 君千纪沉默半晌,似歇够了,回复了力气才缓缓从地上坐起来,随手理了理衣袍,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道:“你并没有亵渎为师,方才形势危急,为师知道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恕你无罪。” 凤时锦脑子也清醒了,十分理智,一边伸手去扶君千纪一边道:“话虽如此,但徒儿自知心里有罪。”方才在悬崖之下,她有那么片刻的功夫,竟对师父起了异样的心思。 仿佛那个时候,师父已不再是她的师父,而是一个全心全意为她救她的男子。 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会被世人所唾骂的。 君千纪随口道:“圣人心里无罪,你不是圣人,为师亦不是。”他从怀里取出采摘的几株草药,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手心了,有些惋惜地道:“还不够,一会儿还要下去采一次。” 凤时锦心里很不是滋味,道:“师父为何非得用这个,师父一心为皇上好,皇上不一定能够思量师父的好。” 君千纪抬头看她,道:“谁告诉你为师用这药是给皇上的。” 凤时锦哑了哑,道:“师父上山来采药不就是为了给皇上炼丹么……” 君千纪道:“为师偶尔也会给自己炼一些。” 凤时锦一惊,问:“师父给自己炼药做什么,师父什么地方不好么?” 君千纪沉默片刻,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似浅浅地笑了道:“心里不好。” 既然是给师父自己炼药,凤时锦就再也没表现出丁点儿不满的情绪,她道:“刚刚才耗费了很大的体力,又将近中午了,不如找点东西吃了下午之后再做打算吧。”她站起来就往密林中走去:“师父且在这里歇着,徒儿去打点野味来。” 她可是山里土生土长的,上树打鸟下水摸鱼都干得十分熟手,晓得哪里可以弄到野味。她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窝鸟蛋,兴冲冲的样子。 君千纪还坐在原地闭目休息,头顶树荫浓密,他身姿绰约清然。凤时锦蹲在他身前,喜滋滋地说道:“师父,你看我弄来了什么?” 君千纪缓缓睁开眼,看了鸟蛋一眼,又看了凤时锦一眼。 凤时锦把几只鸟蛋埋在土里,并用石矬子生了一堆火,这样一来不一会儿就能把土下面的鸟蛋给焖熟了。凤时锦还留了几只新鲜的,一边敲碎一只,径直将里面的汁液仰头吸进了嘴里,啧啧有味道:“师父,你不要小看这几只蛋,嗯喝起来味道不错的,又很能补充体力。”她随手递了一只给君千纪:“来,师父你也喝一个。” “为师不喝。” 第185章 论鸟蛋的味道 第185章 论鸟蛋的味道 凤时锦坚持道:“师父来喝一个,是真的很不错的。”说着就敲碎了一个孔,递到了君千纪眼前,君千纪不为所动,里面的汁液正往外溢:“快点,你看快流光了。”凤时锦觉得十分可惜,就将流出来的汁液舔了舔,又凑上去,约莫觉得这样不太好,道:“算了,这个被我舔过了,暂且徒儿自己先喝掉了,另外再给师父敲一只。” “不必了,非喝不可吗?”君千纪问。 凤时锦点点头:“徒儿觉得好的东西拿来孝敬师父,师父就算看不上也要象征性地品尝一下的。” 君千纪看了一眼凤时锦手中被她舔了一口的生鸟蛋,无奈道:“那就吃这只吧。”他张了口,嘴凑到鸟蛋破碎的小孔处,将里面的生蛋汁给吸进了嘴里去。 凤时锦问:“好不好喝?” 君千纪回答:“没什么味道。”他从没吃过这个,都是整口全咽下的,根本不会去仔细品尝。 凤时锦便又掏了一只:“可能是师父太饥渴喝得太急所以没有尝出味道,再来一个。” 君千纪:“……” 君千纪被凤时锦强灌了两只生鸟蛋,不由道:“为师不记得你何时养成了这么重口味的习惯。” 凤时锦笑得一脸坏水,道:“不是徒儿口味重,是师父口味太寡淡了吧。师父虽然是国师,但又不是修道之人,况且就算是修道之人又不像和尚那样吃素呢,多吃点这些又没什么的。”等火烤得差不多了,凤时锦又把土刨开,将下面的鸟蛋掏出来,烫手地吹着气,又递给君千纪:“师父,你且尝尝这焖熟了的鸟蛋看看是个什么滋味。”君千纪没有伸手去接,凤时锦扭头看他一眼,领悟道:“哦,徒儿明白了,师父是怕烫,想徒儿剥了给你吃。” 于是乎凤时锦就专心致志地剥起了蛋壳。君千纪不禁抽了抽嘴角。 她沾了泥土的手指尽量不去碰蛋白,鸟蛋总共才那么大一点儿,焖熟了白生生的很是好看又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等剥好了一只,她只食指和拇指拈着底部的一小点蛋壳,送上君千纪嘴边,道:“师父,趁热吃。师父要下去采药,徒儿拦不住你,但要是不吃饱,徒儿是万万不会同意师父下去的。” 君千纪只得被迫又吃了几只焖熟的鸟蛋。 凤时锦问:“师父觉得味道怎样?” 君千纪斟酌道:“味道一般般。” 凤时锦恹恹地“哦”了一声。 君千纪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又道:“味道尚可。” 凤时锦眼睛亮了亮。 君千纪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眼里神采的变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又改口道:“味道很好。” 凤时锦凤眸里的神采彻底亮了起来,君千纪的嘴角亦若有若无地弯了弯。或许他觉得凤时锦的神采比他吃的这些鸟蛋还要有好味道。 凤时锦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道:“师父再休息一会儿,徒儿再去采些野果来。”说罢转身就朝林子里钻去了。 君千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站起,走到悬崖边,掂了掂下面的藤蔓,又抓着藤蔓一点点滑了下去。眼下休息得差不多了,凤时锦又不在边上,正是容他专心采药的时候。 等凤时锦采了野果回来,发现不见了君千纪的身影,仰头到处喊师父。 君千纪在下头被她喊得有些头大了,才沉沉稳稳开口道:“别喊了,为师在下面。” 凤时锦趴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看,果真看见君千纪的影子,他一个人在下面采药,显得十分从容。凤时锦道:“师父,你怎么不等吃点水果就先下去了。” 君千纪手上忙活着,淡淡道:“早弄完了才好早些回去,果子可以事后再吃。你在上面莫要乱走,乖乖等着便是。” 这回凤时锦不逞强非要下去凑热闹了,应了一声:“是,师父。”随后就坐在悬崖边上,看着君千纪采药。过了半晌,她忽然出声问:“师父,徒儿可以先吃一个果子么,渴得慌。” “可以。” “师父,”凤时锦又问:“徒儿可以吃第二个么?” “可以。” 隔了一会儿,凤时锦再问:“师父,徒儿可以……” 不等她说完,君千纪便打断:“可以。” “那要是徒儿把果子全部吃完呢?” 君千纪抽了抽眼皮:“……可以。”他英俊的脸在阳光下,微微汗湿,泛着几分晶莹白亮的光泽,眉目、鼻梁、嘴唇仿佛都是巧夺天工,比这一眼往前绵延起伏的山峦还要认为是上天完美的杰作。 “师父,晚上我们吃什么?”凤时锦还问。 君千纪手里不急不忙,将一株株完整的草药扬手放进身后的背篓里,他闻言挑了挑眉,道:“吃兔肉如何?” 凤时锦回头望了望,道:“可是这大中午的要去哪儿打兔子呢?” “家里不就有只现成的么。” 凤时锦:“……”她觉得师父是在对她发出类似警告一样的讯息,于是她终于闭上了嘴。 半个下午的时光悠悠晃过。等君千纪采到他认为足够的量后才从下面爬上来,彼时凤时锦上前接过他的背篓,摊开手心送上两只鲜果。 凤时锦道:“等师父歇好了以后,我们便回去吃晚饭了。” 君千纪坐在边上休息时,凤时锦便去背篓里翻翻他的采药成果,边道:“师父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健康的么,为什么会需要这些……” 君千纪道:“有备无患罢了,可能以后用得上,可能用不上。但为师不想真正用得上的时候却没有。” 后来日头渐渐西斜。这悬崖上的风格外的凉爽惬意,凤时锦见君千纪毫无去意,便也跟着坐了下来,看看远方的天际和脚下的云海。 “师父,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么?” 君千纪淡淡道:“多留几日估计你也闲不住,就明天也好。” 凤时锦笑眯眯道:“徒儿怕回去晚了看不到精彩的戏了。” “时锦,尝到报复的滋味,好受么?” 凤时锦看着云海被西斜的日光缓缓淬成金色,瑰丽无比,悠悠道:“徒儿并没有什么感觉,一丝快感也无。” 第186章 日落而归 第186章 日落而归 “比起报复的快感,为师更希望你能获得平安和幸福。” “并非徒儿有意要去报复,只是把她们该得的都还给她们,师父要是觉得这样也错了的话,当初为什么还要帮我呢?”凤时锦不解地侧头看着君千纪。 他的脸上亦镀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一轮红日正缓缓下沉。 良久,君千纪才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清清浅浅地落在凤时锦的脸上,眼波微动,道:“为师只是觉得,人生在世有比过去和仇怨更有意义的事。倘若有一日,你得到了快乐,正如你母亲所希望的那般,你是否愿意放下过去?” 凤时锦眯着眼睛问:“那是什么样的快乐?以后徒儿不知道,但至少眼前,没有一种快乐浓烈到让徒儿甘愿放下过去的一切。” 所以以后的事她也没有答案。 这时凤时锦抬手指着天际,对君千纪道:“师父你快看,日落好美!” 君千纪眸子温暖,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便是要让她看这世界的神奇与恢弘,道:“往日在山上的时候,你整日都去爬树刨土,怕是还没有留意过这里的日落,不晓得这里还有这样一道风景吧。” 凤时锦想了想,道:“不对,以往这个时候徒儿都没在山上爬树刨土,而是在厨房里给师父烧火做饭。” 君千纪默了默,道:“以后你还会见到许多美丽的事物。” 凤时锦全然放松,嘻嘻笑着,暂时将师徒之礼抛诸一边,竟也觉得在师父话里找茬让师父吃噎煞是有趣。 落日仿佛一块被打磨得圆润无分毫棱角的完美红宝石,闪烁着万丈霞光,渐渐沉落到了云海下面,凤时锦道:“它卡进一半了,马上就要天黑了。要是没有光,这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暗夜的影子是不是。” 君千纪没有回答,直到红日彻底沉沦。天色倏地暗淡,只余天边隐隐的光彩。君千纪道:“回去了,天黑了。” 凤时锦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将背篓背在了肩上,哼着小曲走在前面,道:“我孤身一人,师父就是我的光。” 君千纪掸衣袍的手猛地一顿,瞠了瞠双目。 兰乐坊一连好些天都关门大吉,门前冷冷清清,即使是科举考试的金榜全部水落石出,也没能为其增添几分热闹的气氛。再加上七公主册封和亲的圣旨一昭告天下,人人路过兰乐坊都经不住暗自揣测一番。比较当初七公主在安国侯的护送下从兰乐坊里出来是有目共睹的,更有知情人者提供线索,道是七公主与兰乐坊的兰乐公子关系匪浅,因而皇帝才急急下诏和亲。 恰逢出事的这几日,太子苏阴黎被派去淮南巡查淮南一带的水利去了,等收到这个消息时连夜返京,第一时间让人将兰乐带去见他。然而,派去的人回来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抓走了兰乐,等他们去兰乐坊时兰乐坊已经人去楼空了。 苏阴黎不由大怒,一脚踹在那个得力扈从的身上,将他踹至门口,道:“本宫走前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当初苏连茹第一次来兰乐坊的时候苏阴黎便知道了,他以为苏连茹只是孩子心性,便将计就计故意让兰乐和她接近,只要让苏连茹喜欢上兰乐,便能坚定苏连茹拒绝和亲的念头。现在想来,只怕不光是他在将计就计,二皇子那边同样在将计就计,而他正是遭了二皇子的道,不仅皇帝已经下诏命苏连茹去和亲,且兰乐也落到了二皇子的手上! 阴暗的牢房里,时有蟑螂、老鼠等夜间活动的家伙在各个牢房间来回地蹿。兰乐被关在了其中一间牢房里,身穿浅蓝色的长衣,席坐在石床干草之上。打从他被关进这里来以后便无人问津,他一点也不着急,狱卒提供的一日三餐他照样吃,仪态清雅斯文不输往日。 沉丹色的衣角翩翩,伴随着闲适的脚步声,腰佩明月玉,当苏徵勤出现在牢房门外时看见了里面的兰乐,也忍不住赞赏有加道:“上京里但凡去过兰乐坊的人都夸,乐坊里的第一公子不仅琴弹得好,气度芳华也是绝代。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也不愧我那小妹会看上你。” 兰乐睁开眼睛,看向苏徵勤,微弱的火光衬得他双眼如漆,他温润地对苏徵勤道:“草民有幸,见过二皇子。” 苏徵勤不跟他废话,径直说道:“据我所知,兰乐坊表面上是一个乐坊,实际上暗中也在进行着人口买卖,逼迫良家少男为妓,供朝中显贵狎乐,而兰乐坊的幕后主人正是当朝的太子,可有此事?” 兰乐闻言笑了,道:“看来草民身为兰乐坊的头牌公子,若是否认说什么都不知道,二皇子怕是不相信的了。” 苏徵勤道:“要你吐出本皇子想知道的东西,自有许多种办法,但我向来喜欢先礼后兵。” 兰乐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搪塞含糊的意思,道:“确有其事,那二皇子详细想知道什么,是想彻查兰乐坊逼良为娼的人口贩卖案还是想知道常上门狎玩少年男妓的太子朋党有哪些?” “都想知道,你都交代吗?” 兰乐从善如流地回答:“太子将纸笔拿来,兰乐自奉上名单。” 这样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他再不想成为太子的附庸,不想成为他的禁脔,更加不想被太子所胁迫将夜旋族的人拐卖到兰乐坊里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买卖。 一个人的野心是无可估量的,他知道太子是个野心大得令人害怕的人。可他又是太子,拥有再大的野心也是情有可原的,然他不该将主意打到夜旋族,要是将来他继承大统,则夜旋族的未来谁也无法预测。 他尚且知道这一点,但就是不知国师君千纪是否又知道。 于是苏徵勤奉上纸和笔,兰乐仅凭他的记忆为苏徵勤奉上一份常出入兰乐坊的在朝官员名单,这份名单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太子的朋党了,亦或是太子在朝中准备拉拢的人。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对于苏徵勤来说也是一条不可多得的线索。另兰乐还奉上一份人口贩卖、逼良为娼的口供。 苏徵勤道:“兰乐公子果然识时务为俊杰。” 第187章 反目成仇 第187章 反目成仇 兰乐道:“只不过在下是与二皇子各取所求罢了。” “那你所求为何?” “自由。” 苏徵勤了然于心,点点头看着手里名单,道:“我知道你是夜旋一族的人,你若是有个闪失,国师定然会对我有看法的。你且放心,届时不仅让你自由,本宫会保你安然无虞。” 兰乐愣了愣,道:“多谢二皇子。” 苏徵勤将东西收好,面上的笑容温和无害,道:“我那小妹倒是给兰乐公子添麻烦了。” 兰乐倒也不客气地回道:“现在看来,她除了刁蛮任性,人倒也单纯得紧,两头兄长都将她利用得团团转她也不知道。” “许多事情就是因为不知道她才无忧无虑地活了这十几年。” 打从圣旨下来的那天起,苏连茹便在自己宫里以绝食抗议,短短三天人就迅速地消瘦枯萎了下去。皇帝不为所动,曾放下狠话,纵使是她活活把自己饿死了,尸骨也得抬去北戎下葬。德妃心疼她,再生气也还是往她宫里走动,屡劝不动。 这一消息从宫里传到了宫外。自然简司音也从安国侯夫人那里听说了。 简司音心里觉得痛快,但还远远不够。没想到苏连茹她也有今天,她坐了那么多的坏事,如今才总算是遭到了报应。 德妃见实在拿苏连茹没有办法了,她就是倔,使起性子来谁也劝不动。于是便召与苏连茹交好的凤时昭进宫,想让凤时昭劝一劝苏连茹,说不定会有所效果。 彼时凤时昭多天在家里闭门不出,便是为了避开苏连茹,这个时候去见她定然会让她误会这整件事就是她去告的密,只可惜德妃并不知晓这个中实情。眼下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得进宫去一趟,临走前凤家主母一再叮嘱她说话要谨慎小心。 凤时昭领诏入宫,去到苏连茹的宫殿里。她第一感觉便是宫里和以前相比死气沉沉的,凤时昭进去苏连茹的寝宫时,纱缦垂落,苏连茹正呆呆坐在纱缦后面的床边,扑面而来的全是一股压抑到不行的气氛。 凤时昭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进去。她一边走过一边挽起两边的纱帐,又给苏连茹打开一扇窗,让窗外的光线和空气流了进来。 苏连茹双眼红肿,空洞无神,面容枯槁。她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时昭在她对面她也毫无反应。凤时昭见此情形,到底多年的情分,虽然有时是因为有她在许多事都很便利,但如今仍是有些不忍。 宫婢端来了甜羹,凤时昭端起吹了吹,朝苏连茹走过去,柔声道:“公主,听德妃娘娘说你已将自己锁在房里多日,不吃不喝,如此下来身体怎能扛得住,来,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凤时锦见苏连茹不为所动,索性亲手舀了甜羹,送到了她的嘴边去。干燥的双唇站到了甜羹的滋味,好似久旱逢霖一样,让苏连茹的嘴唇忍不住动了动。 只是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喝甜羹,而是回了回神,僵硬地扭着脖子过来,看着凤时昭。那眼神无论如何都有几分森然。 凤时昭嗓子眼提了提,硬着头皮道:“来,公主还是吃一口吧,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干别的。” 苏连茹又缓缓低头,看了看凤时昭手里的那碗甜羹,便主动伸手过去,拿了调羹,又端过来羹碗,用调羹在碗里轻轻搅拌着,就是没往自己嘴里送上一口,而是缓缓道:“时昭,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啊。” 凤时昭以手覆在了苏连茹苍白的手上,道:“公主再怎么也不能苦了自己,你要是倒下了,事情就再无转机了。” 苏连茹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父皇说,就是我饿死了,我的尸骨也需得抬去北戎埋葬,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转机么?”凤时昭刚想说话,苏连茹便又哭又笑地摇着头:“没有,再也不会有转机了,他们就是想要逼死我,逼死我就乐意了。”她看向凤时昭的眼神里又多了丝丝冷厉,忽然笑容顿收,变得十分阴沉:“而他们之中,就有一个你!”说罢不等凤时昭反应,苏连茹冷不防将整碗甜羹都朝凤时昭的脸上泼了去。 凤时昭连连尖叫,引来了外面的宫人。宫人见状连忙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 苏连茹看得仰头大笑,道:“你不愧是我多年的好友啊,倒头来你就是这样算计我的!通风报信这种事情就是你干的吧,你让安国侯带人来抓我,你让我颜面尽失,你让我不得不去和亲!”苏连茹歇斯底里地对她吼着:“是因为这次我擅自做了一回主不如你的意,吵了你骂了你,你就要这么对待我吗!我早该想到的,你对自己的亲妹妹尚且能下狠手,更别说对待身边的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丢了我苏连茹的脸!” 凤时昭由起初的忐忑、尖叫过后,反而很快地冷静了下来。苏连茹还是误会了她,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她便没有什么可忐忑不安的了。凤时昭道:“我若是一心想害你,眼下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用不着你假惺惺!” 凤时昭一边用锦帕拭脸,妆容花了也顾不上,一边道:“我这么害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在兰乐坊的时候,我看见你和兰乐公子在一起确实是怒其不争,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苦口婆心地劝过你,让你及时收住,不然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龙颜大怒反倒适得其反,是你不听我的劝要一意孤行!” 说着凤时昭眼眶一红便落下了泪来,脸上因为被甜羹烫到了起了一块红痕,宫婢已经急急忙忙去请太医了。她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怜,仿佛是因为苏连茹的曲解而受了巨大的委屈,又泪眼婆娑道:“公主不要忘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不光只有我一个人,当初也是凤时锦告诉我我才得知的。公主凭什么以为是我去告的密呢,难道公主愿意相信凤时锦那个敌人却不愿相信你多年的朋友吗?说不定这就是凤时锦使的计谋呢,她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必然不会赞同公主再那么继续下去的,由此她便达成了挑拨离间的目的,使得我和公主像今日这般反目成仇……主公你好好想想吧,千万不要遭了她凤时锦的道……” 第188章 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188章 再也不想见到你 苏连茹知道,凤时昭一直都很会说,她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而且一直都很有道理。以前她对凤时昭有任何疑惑时,凤时昭也总是能够说得顺理成章。 眼下凤时昭依旧说得滴水不漏、顺理成章。 苏连茹险些就要相信了,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没差遣你的母亲来过宫里试图告密么?” 凤时昭张口就想辩驳,可这时有一道另外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从容不迫而又暗含威严地说道:“你既让侯爷夫人进宫来告密不成,我且又听说连茹被拘进宫当日,你人就在宫里,若不是你进宫告密安国侯又怎会巧了在兰乐坊里找到连茹?而你若当真心中无愧,又何以故意避开连茹悄悄出宫?”凤时昭和苏连茹双双循声看去,见苏徵勤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身长玉立地出现在了一缕粉色的纱缦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具体事实如何本皇子也不知,但本皇子所知的是,凤时锦早在数日前便随她师父国师一起回止阳山上采药去了。她又如何告的密?” 须臾之间,苏徵勤已在凤时昭和凤时锦中间做了抉择。一个是侯爷家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国师家的关门徒弟,双方都是他很看重的。可国师表面上看起来虽在朝无权无势,但臣民和皇帝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仰,关键是比起凤时昭,他已然判定凤时锦比她好太多。假如能趁此机会让苏连茹看清凤时昭的真面目,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时昭连见礼都忘了,道:“那二皇子又怎能认定就是我告的密!我说了这是凤时锦使的计谋,不是我做的!” 苏徵勤游刃有余道:“事到如今再来纠结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告诉凤小姐,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不要空口白牙地在连茹面前乱嚼舌根,她单纯,什么都信了你。可如今,你若是再想利用她来达成你的什么目的,怕是不太可能了。” 凤时昭脸色白了白,道:“二皇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真心将七公主当朋友的……” “你到底是否将她当朋友你心里最明白。”苏徵勤眯了眯眼道:“你要是真心将连茹当朋友,你岂会几次三番指使连茹去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而你自己却置身事外!连茹招来旁人的记恨,而你却什么事都没有!凤小姐,需得我将那些事一一抖出来吗,恐怕对你没什么好处。” 凤时昭张了张口,可最终却无从辩驳。她只落泪道:“我知道,二皇子因为凤时锦,所以对我有成见……” 苏连茹的脑子终于开了一回窍,道:“又是因为凤时锦,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扯上凤时锦?”许是有了苏徵勤的助阵,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被凤时昭所迷惑,心烦意乱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最终凤时昭愣了愣,自知已多说无益,于是转身含泪便跑出了苏连茹的寝宫。等太医匆匆拎着药箱赶来时,已经找不到要诊治的对象。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苏徵勤便对唯唯诺诺的太医道:“凤家大小姐离开了,难道你们当眼前公主这个大活人是空气不成,公主几天不进食,难道她会比凤家大小姐好到哪里去吗,还不快上前为公主诊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担心你们人头不保。” 太医连忙近前给苏连茹诊脉,除了说些身体虚弱、气血两亏一类的话,已经说不出新鲜的了。只要苏连茹肯进食,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最后太医还是象征性地开了些滋补的药方,然后退下。 在苏徵勤的吩咐下,宫人又备上一碗粥,这次是苏徵勤端了粥走到苏连茹的身边,对她说道:“虽然凤大小姐的心思叵测,但有一句话她是说对了的,你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连茹,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来,把粥喝了。” 苏连茹对苏徵勤的态度已经软了下来,她眼巴巴地看着苏徵勤,道:“哥哥,你是父皇母后派来的说客吗?” 苏徵勤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关心你的哥哥。你狠得下心这般摧残你自己的身体,可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看得下去。” 苏连茹抽了两口气,低下头去,红了眼圈,道:“是连茹不长记性,哥哥一直是最疼连茹的。以前都是连茹不懂事,竟觉得哥哥是自私的,可现在所有人都逼我,就只有哥哥对我好……” 苏徵勤一口一口喂她吃粥,她其实很饿,但她突然想起来不能多吃,于是就推拒着又道:“不能吃的,不能吃的,我要吃了就认输了……他们就要把我嫁出去了……” “这次父皇是铁了心的”,苏徵勤轻声劝道:“你以为你不吃就能动摇他的决心吗?你活活饿死了,还是会被带去北戎,你心心念念的兰乐公子只怕也活不成了。” 苏连茹一惊,急急抬起头来,伸手抓住了苏徵勤的衣角。 苏徵勤又缓缓道:“兰乐公子的命现在就握在父皇的手里,你要是不想他有事的话就好好地活着。不然父皇要发起怒来,随时都可能要了兰乐公子的命的。”他再用调羹舀着粥送到苏连茹的嘴边时,她顿了顿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听苏徵勤继续道:“我去见过兰乐公子,委实是个坦然出尘的优秀男子,若是没有与北戎和亲这回事,你和他应是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只可惜……”苏连茹边吃边哽咽,嘴里溢出碎碎的哭声:“现在成了这样一个结局,哥哥在想,当初没有阻止你一次次地去兰乐坊是不是错了?都是哥哥的错。” 苏连茹摇摇头,道:“这不关哥哥的事,是我自己要恋上兰乐的,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恋上了……”她渴盼地抓着苏徵勤的手,望着他道:“哥哥,你能不能求求父皇让他放了兰乐?” 第189章 乘着月色去洗澡 第189章 乘着月色去洗澡 苏徵勤抿了抿唇,沉声道:“求过,只可惜没用。兰乐被关在大牢里,一天没出来便一天要忍受牢里的皮肉之苦,那些狱卒心狠手辣,是不会顾惜一个伎人人命的。” 话一出口,苏连茹面色一片惨白。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去,道:“我去求父皇……我去求父皇!” 苏徵勤拉住她,道:“你这个时候去只怕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到就会被赶出来。连茹,你听哥哥的,只要好好吃饭,这段时间乖乖的,兰乐便能免去皮肉之苦,父皇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苏连茹僵硬了片刻,回过神来,然后抢过苏徵勤手上的粥碗,道:“我吃,我吃!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哥哥你帮我求求父皇,让他不要再折磨兰乐了!” 苏徵勤点点头,道:“放心吧。” 他看着苏连茹将一碗粥都吃得干干净净,又吩咐宫人备一些好吞咽的吃食。苏连茹祈求道:“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让我再见见兰乐?只要再见见他,和他说上几句话,我就知足了……” 这些天的冥思苦想,回荡在苏连茹脑海里最多的画面就是兰乐的音容笑貌了,他弹琴时的专注,说话时的温润,只有他能包容自己的一切坏脾气,温柔地宠着她……她甚至想起那天兰乐扶着她的双肩,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啄下一个轻轻的吻时,她才感觉自己有了心跳,感觉自己尚且还活着。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辛苦又这么甜蜜的。愿意为了喜欢的人而牺牲自己的心情,她也有些明白了。只要兰乐能好好的,她就乖乖的。 苏徵勤似有些为难地思忖道:“父皇那边我会去说的,你要是同意乖乖等到去北戎和亲的那一天,我想父皇会网开一面的。我尽量让你们见上一面。” 眼泪顺颊留下,最终苏连茹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点点头:“我会乖乖的,我一定会乖乖的!” 苏徵勤走出苏连茹的寝宫时,外面白日晃眼。他在门口顿了顿,不悲不喜地极轻地叹息一声:“我的傻妹妹。” 日落过后,月亮悄然爬上夜空,繁星点缀,无比澄净明亮。凤时锦和君千纪从后山下来,趁着浅淡的夜色归去。 不一会儿厨房屋顶便腾起了袅袅炊烟。凤时锦烧着火,君千纪在灶台前亲自下厨炒菜。豆点儿的油灯微微亮,将厨房照得朦朦胧胧,锅里油烟滚滚,凤时锦眯着眼睛看去,见油烟下君千纪手里拿着锅铲在锅里翻滚,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显得越发的素白,他面容平静,额前一缕发丝从肩后滑落在前来,宽大的袍摆用衣带束着,炒菜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谁也料想不到当朝的国师还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型人才吧。 凤时锦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了一抹自豪的笑容。这个完美型人才就是她的师父唉,怎能不令她自豪? 君千纪起锅时,眉梢微微上扬,没看凤时锦一眼却也知道凤时锦正在看他,于是开口道:“看得有这么开心?” 凤时锦忙收了收嘴角,正色道:“徒儿在想马上要吃饭了,所以高兴。”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样素食,凤时锦也吃得很高兴,一是因为她委实饿了,二是因为师父的手艺委实不错。 晚饭过后,凤时锦将厨房收拾了一下,明天就要下山回京了,因而便将柴米油盐又放进了柜子里。师父已经回房休息了,她坐在屋檐下抱着三圈看了一会儿星星,然后才回房休息。 可三圈不怎么黏糊她,在她怀里也蹭来蹭去的不安分。待进了房间以后空间狭小了,凤时锦一把将三圈扔出了窗户外面,袖摆扇风,让她闻到了一股……嗯不太好闻的味道。 凤时锦遂抬起两只胳膊,用力地嗅了嗅自己的咯吱窝,有股汗味,浑身也黏腻腻的不好受。今天在后山采药的时候出了不少的汗,天气又这么热,身上有味道也很正常。这山上有诸多不方便,用水很少,她总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于是只能去厨房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来将脸和脖子都擦了一遍,虽然脸是清爽了几分,但脖子以下的身体还是没得到缓解。 反正明天就要下山了,下山以后的两天都是要在马背上度过的,到时候也仍是会出许多汗,等忍忍回到京中就好了……凤时锦一边如是安慰自己,一边踱去了衣柜旁从里面取出一身换洗的衣服,转身就出了门,乘着月夜往后山去了……话是那么说不错,可身上这么大的味道自己都能闻到了,更别说明日和师父一起赶路,师父也铁定能闻到的。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要是让他知道徒儿不爱干净,那多难为情! 不行,必须趁师父睡下了,去后山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澡去。后山什么地方有水凤时锦是知道的,以前每年夏天一到了傍晚她便会去那里洗澡。只不过她还从来没有天黑之后去过,因为要经过一片漆黑的树林,还是有几分恐怖的。 可是现在凤时锦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急于想找个地方让身体凉快凉快。到了树林边缘,她把心一横便一头扎了进去。树林里她已然非常熟悉,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可是树林一到了晚上,便有山里的野物活动,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让人很不安定。 凤时锦憋着一口气往前跑,索性并没有遇到个头大只的野兽。前方不远处传来哗哗水声,那是山上九曲婉转流淌下来的青石泉水,泉水淌下的地方本是一块光华平整的大石面,可长年累月久而久之地被上方留下来的水柱所侵袭,石面往下凹陷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 这可是一个纯天然的洗澡池。平时山上的用水凤时锦也是来这里取的。 凤时锦听着水声就在前面,心情不由有两分雀跃,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树林稀稀疏疏的,透过树叶往前望去,见水柱倾泻而下,在月色中犹如一根从天而降的银柱子,水面波光粼粼清辉闪烁,好似一片片鱼鳞在发光。 凤时锦一个箭步就抱着衣服精神抖擞地冲了出去。然而,她才往外跑了两步,不经意间抬眼一瞧时猛地一愣,下一个转头拔腿就又跑了回来,惊魂不定地扒在一棵树后,仿佛是见到了鬼。 第190章 洗澡也能凑一堆 第190章 洗澡也能凑一堆 凤时锦喘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遂又拨开层层密叶,定睛往外面那水池里看去。 不是她眼花,月夜下那里竟真的站了一个人。半身没在了流动的水里,赤裸着上半身,只留给凤时锦一道隐隐约约的背影。头顶的泉水朝他冲下来,将一头墨发冲得垂顺不已,一直延伸至水里。那水珠落在他的肩背上,流银泻玉一般,留下一粒粒饱满的水中,正顺着他的腰背结实而紧凑的肌理缓缓往下淌。 那宽肩窄腰,凤时锦一看便能辨认出是男子的背影。她脑子略略一想,一股热血随之直冲脑际,暗道这山上除了师父一个男子,还会有其他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凤时锦洗完了碗以后打从厨房里出来,就不曾见到君千纪的影子,她还以为君千纪已经早早就回房去休息了。谁承想,他居然在这个地方偷偷洗澡。 真真是师徒间心生默契啊,连洗澡这件事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凤时锦只飞快地看了两眼,水中君千纪的身影突然毫无预兆地就转过了身来,她暗呼一声,赶紧就背过了身去,心里砰砰直跳。她已然忘了自己是藏身于密叶之后的,即便是君千纪突然转身,也很难发现她。 可她就是做贼心虚,就好像神话故事里牛郎不小心偷看了织女洗澡一样。眼下只不过是角色调换了个儿而已。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凤时锦将清心经拿出来暗自念叨了一遍,可念叨得乱七八糟的。方才师父的背影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为深刻,以至于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还不断闪现。她听着树林外面的哗哗水声,突然心里有个邪恶小人的声音奸诈着响起:“反正你看都看过啦,现在才来坚持什么礼仪是不是太晚啦?师父的身材很不错吧,他可是国师大人唉,人人敬仰的高高在上的男子,不是谁都能偷看他洗澡哒~你一定很想再多看两眼吧,抓紧机会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反正他也不会发现的呢~” 这时正义小人有从心里跳出来,义正言辞而激昂地骂着邪恶小人道:“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且不说洗澡的是师父,师父是男子,男女有别是最基本的做人道理,怎能混淆不清!师父常常教导我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为,身为国师的徒弟自然应当谨遵师父教诲树立榜样,岂能明知故犯、松于克己!” 邪恶小人道:“哎呀看一下又不会怀孕~” 正义小人道:“但是会长针眼!” 于是邪恶小人与正义小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言语不和双方开始拳打脚踢。凤时锦脑中进行着天人交战,没想到正义小人棋输半招竟不敌被邪恶小人给打趴下。邪恶小人占据了凤时锦的主要思想,并怂恿道:“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啦~” 凤时锦咬咬牙,又转过身回来。她发誓她并不是故意想亵渎师父的神威,只是……只是那匆忙间不经意地一瞥,仿佛就如一个魔咒一样禁锢在她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她试图抱着虔诚的崇敬的心态去看,欣赏师父背影的同时又想让那背影似一把钥匙一样解除了脑海里的魔咒。 当凤时锦鼓起勇气再一次张眼去看时,又愣住了。清泉石流依旧,清白月光依旧,水柱在水面上冲开了层层波纹,但就是水中洗澡的男子已不见踪影。仿佛刚才凤时锦所见的只不过是一抹幻影。而那洗澡的身影只是山间的一抹精魅,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这让凤时锦反而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真的。师父是不会到这个地方来洗澡的,幻觉幻觉,纯粹是幻觉。”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抱着衣服就准备出去,心里仍有些发悸。 可才将将动了动脚,还没来得及往前踏出一步,冷不防水池边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是时锦过来了么。” 话是问话,但语气是肯定的。 凤时锦的脚步顿地就是一僵。她僵硬地扭着脖子透过树叶往水池边上看去,竟见那边上站着一抹月白人影,清长冷淡。那长衣穿在他身上,约莫肌肤还沾有水珠,半湿了衣裳,却将他的身量修剪得极其完美。 他抬眼堪堪往这边看来,双瞳如浸染了月光般冷清,凤时锦不知他是否在特定地看向自己,但足以令自己无处遁形,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七上八下的。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亦是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不敢抬头看君千纪。君千纪若无其事地绕指细好长衣衣带,头发湿湿地披散在肩上,尚还滴着水珠。就连那英俊的面庞上,亦是水迹点点,他半垂着目看着凤时锦,薄唇微合,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只可惜凤时锦耷拉着头,看不见。她此刻站在君千纪面前,身形娇小而单薄,倘若说君千纪是高高在上的神,那么她看起来就是佝偻而脏污的凡人,不在一个境界。她也不晓得是怎的了,前一刻居然被美色糊了心智居然为了偷看师父洗澡而产生了内心挣扎,这明明是想都不可以想的事情好吗!现如今被师父一出声,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懊悔愧疚不已。 内心实在是太污秽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能这么做呢? 凤时锦埋着头低低弱弱道:“对不起师父,徒儿事先不知道师父也在这里沐浴,要是知道定然不会贸然前来……徒儿知错了,还请师父责罚。” 君千纪走了两步刚在凤时锦面前站定,一股清然湿润的气息忽地闯进凤时锦的鼻间,她立马就屏住呼吸主动往后撤退了两步。君千纪愣了愣,就听凤时锦闷声又道:“还请离徒儿远一些,徒儿身上汗重,恐会薰到了师父。” 半晌君千纪道:“为师没有在意这些。是为师疏忽了,事先没有告诉你为师来了这里。以往都是你傍晚时分来而为师晚上来,今日却是特别一些,意外地撞在一起了。” 君千纪的话听起来全无半点不快,只将今天晚上当成一次意外。凤时锦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道:“那也是徒儿不对,不该晚上到这里来占用师父的时间。” 当时她见君千纪房里的灯亮着,满心以为他并没有外出。 第191章 这是不是就是乐极生悲? 第191章 这是不是就是乐极生悲? “罢了,为师已经洗好了,”君千纪拂衣往凤时锦身边走过,那微微翻飞的衣角仿佛透着槐花一样的白,从凤时锦的手背上柔软的滑过,他道:“这个地方就留给你洗吧。” 凤时锦顺着他的背影回头,君千纪走到树林边缘又停了下来,回身倏地对上了凤时锦的视线,那一刻凤时锦感觉自己整个头皮都僵麻了。君千纪神色幽邃道:“夜里山林常有野兽出没,你洗的时候需得小心。为师不走远,便在树林里等你,有什么事大叫一声便是。” 凤时锦:“知、知道了……不过师父大可不必担心徒儿,师父可以先回去,我洗完自行就会回去了。” 君千纪已经不理会她,径直走进了树林里。 山林十分静谧,只剩下眼前的泉水声。凤时锦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也听不见别的什么动静,她心里着实拿不定主意君千纪是否有离去。可眼下除了自己,一向敏感的凤时锦几乎感受不到别的人气,她沉了沉嗓,喊道:“师父,你走了吗?” 山间有她隐隐的回音,但没有君千纪的回答。 凤时锦又喊了一声:“师父,你回去了吗?”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君千纪的回答。不由放下心来,约莫师父是真的回去了,便咕哝了一声道:“也是,刚才我话里的意思那么明显,师父肯定是听出来了。洗澡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好。”说着凤时锦完全放松下心情,将换洗的衣服放在干燥的石墩上,然后伸手一件件解了自己身上的衣衫。 凤时锦坐在池边,用脚尖伸入水中去,撩起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来,声音浑圆清脆。她自己玩了一会儿,心情十分美丽地哼着小调子,双手掬了水先来打湿自己的身子,顿觉凉爽倍增,然后就噗通一声跳下水去,让水流尽数淹没到脖颈处,露出一张白净而湿润的小脸,舒舒服服地叹口气。 能在盛夏夜里洗个凉水澡,感觉真是太舒爽了。凤时锦顿觉浑身的黏腻汗味祛除了,精气神也慢慢重回身体。她抬起手臂,水珠从玉臂落下,清清点点的,手指捻住了脑后挽发的木簪,将木簪抽了出来。 顿时青丝如瀑布一样流泻,没入到了水里。她随手将发簪丢到了岸边,整个人就埋头沉下了水,半晌才从水里冒出来,长抽了一口气,舒畅不已。 后来凤时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洗着身子,仿佛夜里静谧的气氛也被她带动了起来,显出两分欢快。 此时君千纪正处于树林深处又离凤时锦不远的地方,身背靠着一棵树,挽着双手静静地听着凤时锦哼曲儿,夜色笼罩在他的面上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后突然凤时锦哼的曲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急而短促的惊呼。君千纪直了直身体,转而就朝泉水池飞快地跑去。 他以为凤时锦在遇到了夜里活动的野兽。当他急匆匆跑到水边,白色衣角翻飞宛若昙花一现,看到水池周围并没有任何野兽的踪迹,转头再看凤时锦,受惊地在水里起起伏伏。 君千纪问:“怎样?” 凤时锦原以为君千纪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冲了出来,这才更加令凤时锦受惊吓,一时间又极为尴尬,双手情不自禁地横臂捂住胸口。 凤时锦往后退了退,惊魂未定道:“师父……怎么还没走……唔……”话刚一出口,凤时锦身体便往水下沉去,君千纪已顾不上什么,急忙蹲身下来,一手抓住了凤时锦湿滑而细腻的手腕,将她往边上拉了拉,她头冒出水面,猛吸一口气。 君千纪这时已察觉到了不对,水下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用力的时候也在用力拽着凤时锦的身体。使得他无法将凤时锦拉起来,凤时锦只能不上不下地僵持在水里。 凤时锦下巴滴着水,已经顾不上尴尬了,张口道:“师父,好似下面有水草,缠上我的脚踝了。我使劲挣也挣不开。”说着她就忍不住踢了踢腿,苦恼道:“这下面怎么会有水草,不是一块石头么,石头里怎么会长草呢……” 君千纪声音如清泉击石,带着隐隐的忧色,道:“滴水石穿,这块巨石下面自然是泥土,就不可避免地长出些水草,是为师疏忽,本是想提醒你,可走的时候又忘了。你别挣,越挣只会缠得越紧,当心伤了脚。” 凤时锦抬头看见了君千纪坚毅的轮廓,道:“那该怎么办?” 君千纪想了想,回头看着干燥石墩上的衣服,便去取了凤时锦的袍裙来扔进了水里。袍裙漂浮在水面上,渐渐被水打湿。他别过脸去,道:“你先在水里将衣服套上。” 凤时锦捞了自己的袍裙,听了君千纪的话沉头入水里去,挥着双手将一件外衣袍裙不由分说地就套在了身上。只是水里有浮力,尽管她穿了一件衣服,那衣服也还是轻飘飘地往上,几乎没有什么用。 等穿好了,还不等凤时锦问接下来该怎么做,君千纪转而就噗通跳下了水里来,也顾不上自己衣裳湿透,对凤时锦道:“一会儿脚上松了你便上岸去。” 说罢不给凤时锦反应和回答的机会,君千纪闷头便沉入了水里,毫无声息。但凤时锦却能感觉得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泉水明明这么清凉,可当君千纪一沉下去,凤时锦第一想到的便是水下的身子定然都要被看光了……她只能祈祷月色没有那么明亮,还不足以穿透到水下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水面上虽然浸着一层淡淡的月光,但水下凤时锦下去过也知道,是漆黑一片的,不然她也不会看不见到底是哪里的水草缠了她的足踝。可即便是这样,君千纪水下的呼吸冒起来的水泡,仿佛似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一样,带着灼热的地气,将整个水池里的水都给薰热了。 第192章 你快吓死我了 第192章 你快吓死我了 她能感觉到君千纪的手轻轻碰到了自己的脚踝,然后顿了顿,整个大掌收过来握住了她小巧的足。君千纪的另一只手正温柔而轻缓地将缠着的水草给一点点解开。 水草在水下很乖张,只有顺着它才觉得它滑溜,逆着它是休想得以脱身的。 凤时锦一直都觉得君千纪很厉害,还没有什么是能够难得到他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觉得脚踝上的水草松懈了去,君千纪的掌心将她的足往上推了推,她立刻便得到讯息往边上游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岸,去到石墩旁捡了衣服不管三七二一随手就胡乱往身上穿,穿得凌乱而慌张。 可等她勉勉强强穿好了衣服,回头再来看时,怔住了。偌大的水池里,荒凉得厉害,根本不见君千纪有从里面爬出来。 凤时锦跪在岸边,湿湿的头发黏着脖子,她近看水面,除了细小的水泡以外根本不见君千纪的影子,好像他从水里消失了一样。 凤时锦等了片刻,心里止不住地发慌,连连叫了两声:“师父!”水下都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由恐惧地想,师父是不是为了救她而自己被水草给缠住了难以脱身?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如噩梦一样挥之不去,瞬间占据了她整个脑海。她来不及多想,生怕君千纪在水里遭遇什么不测,当即就又准备重新跳下水去救师父。 只是她才将将往水下凑了凑脸,都还来不及起身,水面上突然波纹涌动,她睁大了双眼瞧着。只见一个人影从她正下方的水面缓缓抬起,墨发柔顺地贴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湿润的英俊面容,微微仰着,恰恰与凤时锦相对。就在咫尺快要贴上的时候,他仿佛意识了过来,刹地收住。 四目相对。凤时锦皱紧了双眉,眼里的担忧和恐惧不言而喻。君千纪呼吸微喘,刻意放慢了气息,就是怕惊扰到她。可她还是像受到了极度惊吓一样,面对着君千纪一口一口地喘息起来,少女的馨香吹拂在君千纪的脸上,如梦如幻。 君千纪轻轻开口道:“我没事。” 凤时锦眼睛一酸,快要哭出来,忘了师徒间的礼仪,张口沙哑道:“你快吓死我了。” 凤时锦没意识过来,君千纪也不开口说破,两人便一直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等凤时锦终于反应过来了,才连忙往后挪开身子,不及伸手去扶君千纪一把,君千纪便双手撑着石面从水里出来。 最终师徒俩都湿哒哒地回去。凤时锦回房换了干衣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未眠,脑子里乱哄哄地什么都没想,因为什么都理不顺,但心悸了半宿怎么都停不下来。后来她屏气凝神,似乎也能听见隔壁师父辗转反侧的声音……原本绝食反抗和亲的苏连茹突然之间好了,在宫里安分了下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皇帝为此颇为满意,知道苏徵勤曾去她宫里劝过她,以为是苏徵勤的劝说有了效果,对苏徵勤赞赏有加。 和亲的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两天后凤时锦和君千纪一起返回京中,好像这场风雨已经暂歇了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烈。 师徒俩下午才到的国师府,没想到夜里国师府就迎来了一位从未登门的贵客——太子殿下苏阴黎。 君千纪在正厅接待了他,凤时锦主动分担君千纪左右,亲自煮了茶奉上来,为苏阴黎添了一杯,亦为君千纪添了一杯,随后规规矩矩地坐在君千纪的身旁。 苏阴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见君千纪丝毫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想来凤时锦是君千纪的关门弟子,君千纪既然不让她回避,便是有意要她接触朝中事宜的意思,反正往后迟早也是要接触的,遂苏阴黎也没多在意。 幽幽烛火倒映着三人的影子,随着烛光跳动,人影也跟着微微摇晃。 苏阴黎手指轻轻抚着茶杯杯沿,先开口道:“本宫听说这几日国师带着爱徒回止阳山去采药来为皇上炼丹了?” 君千纪回答:“正是。” 苏阴黎唇边便噙了一抹极淡的笑,但整个人依旧透着一种阴沉的气息,仔细看起来好像又没有在笑,道:“那还真是可惜了,国师一走,这京中便上演了一场好戏。”他也不拐弯抹角,顿了顿又径直道:“七公主原是皇上准备与北戎和亲的对象,却被府前军机处的安国侯恰好带人去兰乐坊里撞上了她正与兰乐公子举止亲密,惹得龙颜大怒,下旨让七公主远嫁北戎。” “哦?”君千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好似第一次听说,颇感意外道:“竟还有这回事?” 苏阴黎看了君千纪一眼,而后道:“上京刚逢科举大考结束,京中鱼龙混杂乃多事之时,在兰乐坊发生了冲突争执,安国侯带人去平息事端这也无可厚非,可闹事的只在兰乐坊门口的街面上,安国侯却也能将人带进兰乐坊去并上楼搜了二楼的每一间雅间,不知安国侯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可细细一推敲起来却是有些牵强的,国师以为呢?” 君千纪淡淡道:“太子殿下有惑,应是去问安国侯,在这里可能无法得到答案。” 苏阴黎不语,只是直直看向君千纪波澜不惊的脸,那眸中神色幽沉仿佛能吸纳世间万物丑恶,看得凤时锦心里缓缓往下沉。苏阴黎又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事实究竟怎样,本宫也无从得知,今时到国师这里来也不是来问这件事,而是另有一事所求。” 君千纪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我除了为皇上祈福炼丹,倒也想不起还有别的能耐可言。” 苏阴黎笑了两声,道:“国师这么说就太谦虚了,若真是如此,我大晋无数百姓何以敬重国师至此?夜旋族是一个睿智的种族,我大晋皇室正是有了夜旋族的世代相助,才能百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师用不着谦虚,委实是功不可没。说起夜旋族,不知国师是否又知道,兰乐坊的兰乐公子同样也是夜旋族人?” 第193章 不想与他为敌 第193章 不想与他为敌 凤时锦暗自一愣,疑惑地看向君千纪。兰乐是夜旋族人?之前从没听君千纪提起过,难怪君千纪会给她一方手帕便让她去找兰乐,他有自信苏连茹一定会喜欢上兰乐,若不是知根知底又怎会轻易相信兰乐? 君千纪平静道:“我夜旋族人避世而居鲜有人出,我本是不知的,现如今太子殿下一提,便也知道了。” “只怕国师是一早就知道了吧”,说着苏阴黎的眼神冷不防一偏,落在了凤时锦的身上:“不然令徒当初何以会和柳世子出现在兰乐坊里?这件事既然是安国侯出的面,那必然与柳世子脱不了干系,好像令徒当时与柳世子关系匪浅,本宫细细一想来,”他故作沉思的样子,凤时锦却是越听越心惊,他居然什么都知道:“好像这整件事都掌握在国师的手里一样,国师偏偏这个时候出京,莫不是想从中撇清关系?” 君千纪神态自若,并未着急回答。他偏头对凤时锦说:“时锦,再去煮壶茶来。” 这便是故意想要支走她了。凤时锦心中明了,站起身抱着茶壶走了出去,然她却没去煮茶,而是站在了房门边打算要一听到底。 屋子里君千纪的声音冷清传来:“殿下心思缜密无人能及,我不插手朝中政事,但有关我夜旋一族的事,倘若有人想利用我族人,我便不会坐视不理。” 苏阴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道:“本宫听说夜旋族俊男美女,一度很令本宫心动。但说到底,夜旋族与大晋皇室世代友好,本宫再怎么也不会破坏两族之间的情谊。不知国师可否希望七公主与北戎和亲,本宫确是不想的,不然便不会纵容令徒引七公主上钩,所以这件事的经过如何,本宫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结果难免有些出人意料,没想到本宫的二皇弟竟也插手其中,利用他亲妹妹来搅这趟浑水。眼下,试图伤害国师族人的却不是本宫,而是二皇子。皇上尚未下令为难于兰乐,可二皇子却私底下将兰乐抓了起来,想必是为了迫七公主就范好乖乖嫁去北戎。本宫此次来,便是想请国师解惑,如何才能将兰乐救出来。” 君千纪不咸不淡道:“太子殿下一边想独善其身一边又不想兰乐泄露殿下的秘密,只怕二皇子若是有心也早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苏阴黎道:“无妨,兰乐在本宫身边伺候多年,就算他向二皇子招供了,那些用金钱美色引诱来的党僚本宫并不看重。二皇子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所以想救兰乐,不过是念及主仆情分,还有他是国师的族人。只是不知道国师愿不愿意为本宫指点迷津了。” 凤时锦凝神细听,半晌君千纪说道:“方才已向太子殿下表明,我并不插手朝中之事,还请殿下见谅,此事我没有办法帮到殿下。” 凤时锦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抱着茶壶离开了去。不一会儿,她在角落里便看见苏阴黎从主厅大步走出,面色不善。约莫是在君千纪这里吃了闭门羹,心里很不爽。 凤时锦已清楚了一个大概,兰乐坊背后的主人就是苏阴黎,苏阴黎今天晚上之所以前来,就是怕兰乐这件事继续深入下去,影响到他。他既不想苏连茹去和亲,又不想二皇子顺藤摸瓜下去,所以救出兰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关键。 而师父的立场一直保持中立,就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太子,将来太子登基,同样会惹来麻烦。 就在苏阴黎前脚跨出国师府的大门,凤时锦想了想后脚就跟了出去,道:“太子殿下请留步。” 苏阴黎脚下一顿,站在门口回身看着凤时锦,问:“国师改变主意了吗?” 凤时锦对着苏阴黎有礼有矩地揖道:“师父说历朝以来国师都不得干预朝中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但兰乐公子毕竟是我师父的族人,若眼看他落难我师父也是于心不忍的。” 苏阴黎挑了挑眉,重新审视凤时锦,沉沉开口道:“国师意思如何?” 凤时锦道:“殿下若真想救出兰乐的话,就有一个直接而有效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不如直接禀明皇上。” 苏阴黎皱了皱眉,凤时锦便又道:“方才听殿下说二皇子是不由皇上同意私自拘押了兰乐,倘若殿下直接向皇上禀明二皇子逾矩擅自做主,皇上必然迁怒于二皇子,二皇子也就没有理由再扣押兰乐了。” 苏阴黎沉吟半晌,直直看着凤时锦的眼睛道:“可倘若二皇子提及兰乐坊的事牵涉到本宫呢?” 凤时锦开口道:“他若有足够的证据,不是该早就上禀皇上了么。二皇子用兰乐迫七公主一事,要是闹得好,兄妹反目成仇,要是闹得不好,也能让皇上对二皇子心生芥蒂。不管怎样,都是对太子殿下有利的。” 苏阴黎吸了一口气,顿时心中有了主意。他道:“你回去替本宫多谢国师指点迷津。” 凤时锦道:“太子殿下好走,我代师父只能送到这里了。”说着便垂着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往后退了两步。 苏阴黎多看了她两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凤时锦吁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来站定。额上一片虚汗。 或许师父不害怕得罪太子,师徒俩计划的事将兰乐坊搞得乱七八糟也已经算是得罪太子了,而且还被知道得一清二楚。太子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他今夜肯来国师府怕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试探师父。要是师父拒绝了他,以后定还要生出许多事故来。 凤时锦想,师父说他不沾染朝中事,可他人深处这个大漩涡里,岂能滴水不沾身的。她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她只是不想师父惹上朝廷里最强劲的敌人。就拿她师父的话来说,将来这位可是最有可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人。 凤时锦进门后,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君千纪正从正厅里出来,那看她的眼神里好似透着几分了然。凤时锦张口哑然道:“师父让徒儿去煮茶,可出来时却见太子走了,便擅自做主送了太子两步。” 第194章 两皇子对峙 第194章 两皇子对峙 君千纪抿唇,半晌道:“在这京都里,为师第一个不想你接触的人是四皇子,第二个不想你接触的便是太子,你可知道?” 凤时锦鼓起勇气道:“徒儿知道,但师父更加知道,只要回到京中来,这就是不可避免的。师父想保护我,但我也不想师父将来受任何伤害。不管时锦是全身而退也好,泥足深陷也好,除了报仇,我还一定要保护师父。”君千纪双目倏地一瞠,凤时锦抬起头表情坚定地:“师父知道太子不是那么好惹的可你也还是去惹了,徒儿还是一样,只因摆在眼前的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你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师父。”凤时锦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然说出口了却觉得有些尴尬。 君千纪转身往后院里走,在转身的刹那嘴角微微勾起,他怎会对她怀有这样一份心思而生气,口中却淡淡道:“你煮了半天的茶呢,为师有些渴了。” 凤时锦愣了愣,道:“啊,徒儿马上就去煮。” 苏阴黎离开国师府之后片刻不敢滞留,径直去了皇宫。 皇帝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王公公便进来轻声报道:“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上禀。” 皇帝正看奏折看得头皮发紧,不由揉了揉眉心,吁道:“朕还以为他还会再耽搁两天才会抵京,不想夜里时分就回来了,让他进来。” 苏阴黎随后由王公公引了进来,在御桌前撩衣而跪,揖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随手做了一个手势,道:“平身吧。”苏阴黎缓缓起身之时,皇帝亦从他龙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方才走到苏阴黎面前,看了看他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示慰藉,又道:“一路上辛苦了,这个时辰回来不好好回去休息,还来见朕,有什么重要的事大可以等明日早朝再来禀报于朕。” 苏阴黎一脸正色道:“还请父皇恕儿臣莽撞,只是若不禀告父皇,恐夜难安寝。” 皇帝问:“淮南一带水利农业视察可还顺利?” 苏阴黎回道:“启禀父皇,淮南每逢夏季雨水便十分充沛,农田土地得到很好地灌溉,儿臣去到淮南的时候,那里庄稼生长得正茂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相信到了秋时便能有一番大丰收。儿臣沿途一路,都听到百姓们对父皇的爱戴和赞美。” 皇帝面露霁色,笑了两声说道:“那些老百姓,谁能给他们丰衣足食的生活,谁就能成为他们心中的神,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他顿了顿,又问苏阴黎:“淮南一带各郡县的水利工程进展得如何?” 苏阴黎道:“回父皇,一切都很顺利。儿臣特意视察过了,各郡县的水坝堤岸都相当结实,即使是淮海涨大潮亦能抵抗。”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道:“只要地方官莫要偷工减料便是最好了,每年朝廷都在这一块拨了不少银两,便是为了保证淮南一带的人民和庄稼能够安然无恙,一旦修建的那些堤坝垮塌,海潮涌来,便是一片哀鸿遍野。谁敢在水利工程上面动手脚,朕绝不会轻饶。” 苏阴黎面色有两分不易察觉的晦暗,垂头道:“是,父皇。” “你深夜前来见朕,除了这些,还有何事?” 苏阴黎不慌不忙道来:“儿臣回京时听说了一些事情,七妹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还请父皇莫要动怒,她毕竟年纪小不懂事;儿臣还听说父皇已经下旨要将七妹嫁去北戎和亲,我大晋与北戎能够从此修好,也是福事一件。” 皇帝面上稍喜的神色收了收,道:“太子一回京便要着急操心这些事情,只怕这些还用不着太子来操心。连茹和亲的事情已尘埃落定,太子是想来求情的吗?你还听说了什么,不妨一一道来。” 苏阴黎连忙又将头往下垂了垂,道:“儿臣不敢,和亲一事是两国间的大好事,怎会有求情一说,只是……” “只是什么?” 苏阴黎默了默,道:“只是与七妹传出流言的那个伶伎,有关二人的一切现如今京城是传得满城风雨真真假假。这个时候若是将伶伎给抓了起来,无异于坐实了流言,可若是任之不管,等流言消散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皇帝看他一眼,道:“太子你所言与安国侯所言相差无几,所以朕才一直没有拿那个乐坊伶伎怎么样,你到底是想和朕说什么呢?” 苏阴黎肃声道:“父皇没有为难那伶伎,可儿臣听说,他却是被二皇弟给暗自抓了起来,严加审问。” 皇帝面色微变,有些诧异:“还有这等事?” “如父皇所说儿臣不应插手此事,可此事涉及到了皇家颜面以及两国友好邦交,儿臣不能不向父皇如实禀报。父皇如若不信,大可将二皇弟召来一问便知。” 皇帝走到书桌旁坐下,沉声道:“宣二皇子即刻前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二皇子苏徵勤便被连夜召入皇宫觐见皇帝,将将行了大礼,并对旁边站着的苏阴黎打了招呼,一副兄友弟恭的光景,但是实则苏徵勤心里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还不等他主动询问,皇帝便劈头盖脸地问他道:“朕听太子说,你把兰乐坊的那个伶伎给私自抓起来了,可有此事?” 苏徵勤跪地不起,郑重其色道:“回禀父皇,兰乐坊之兰乐其实……” 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问你的是可否有此事,你只需回答有或者是没有,之后再来谈其他!” 苏徵勤抿了抿唇,半晌道:“有。” “混账!”皇帝一怒,顺手拿起一本奏折用力拍在御书桌上,道:“朕没有下令让你去抓人,你哪儿来的胆子去抓人!你是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那个低贱的伶伎和你那无法无天的妹妹有个什么吗?” 苏徵勤以额头贴地,毕恭毕敬道:“父皇,儿臣万不想像外面所说的那样,兰乐和七妹有个什么,儿臣亦审问过兰乐,他承认他和七妹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儿臣之所以把他抓起来,是因为儿臣发现了其他的线索,还请父皇听儿臣一言。” 皇帝收敛起怒意,沉沉问道:“你且一说,发现了什么线索?” 第195章 有得有失 第195章 有得有失 苏徵勤道:“很早之前,儿臣便已经在留意兰乐坊了。它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乐坊,实际上里面可能大有文章,表面上做着乐坊的营生,暗地里却在进行着人口贩卖,将各地贩来的少年充当男妓供客人玩乐。” 皇帝一听便正色道:“竟还有这回事?” 苏徵勤道:“若非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儿臣可能还无从查起,眼下总算经由兰乐有了一条线索,所以未经父皇同意便私自做主拘了兰乐,便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用眼尾的目光扫了苏阴黎一眼,继续道:“不知太子殿下一回京就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来,儿臣并未为难兰乐半分,他也是此案中的受害者,可太子殿下连夜向父皇禀报此事,倒显得太子殿下心急如焚很想将兰乐救出来似的。儿臣抓了兰乐,可是对太子殿下有影响?” 皇帝闻言,看向苏阴黎。 苏阴黎亦是一脸诧异的表情,道:“儿臣本是为了七妹的名誉着想,想让此次和亲能够顺顺利利,是以才来向父皇请示这件事。却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若是儿臣事先知道的话,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二弟。二弟到底是与我生分,使得你我中间徒添误会,对不住二弟,是我错怪了你。”随之他又向皇帝揖道:“父皇,人口贩卖这样的大案委实需得好好查个水落石出,请父皇恩准,儿臣愿意和二弟共同分担此事,也好将罪犯早日绳之以法。” 事情忽然来了个大转弯,御书房内起先僵峙的局面一下子就变得和谐了起来。苏徵勤对苏阴黎微微笑道:“大皇兄一番良苦用心,臣弟这里领受了。只是大皇兄才刚刚回京,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追查案犯本就是我大理寺分内之事,就不劳大皇兄操心了。” 苏阴黎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正值我们与北戎和亲之际,若是能快些将这件事情处理好,岂不是更妥当一些?我也不是非要插手二弟的分内之事,只不过想略帮一点忙,还请二弟不要拒绝。” 皇帝听后觉得有些道理,苏徵勤还想再说,被他打断道:“太子说得有理,有你兄弟二人携手,朕也相信很快就能破案。此事就由老大老二你俩一起负责。” 苏阴黎和苏徵勤齐声揖道:“儿臣遵旨。”只不过一个声音略有些轻快,一个声音则有些沉郁。 随后苏阴黎又道:“不知二弟审问兰乐审问得如何了?” 苏徵勤抬眼看向苏阴黎,微不可查地眯了眯,道:“兰乐十分配合,该招的他都已经招了。” 苏阴黎点点头,转而向皇帝道:“既然如此,二弟也说兰乐亦是此案的受害人之一,如再没有什么可审的,以儿臣之见不如先放了他。一来可以堵住外面悠悠众口,是为七妹的声誉着想;二来则可以用他引出人口贩卖一案的幕后案犯。” 皇帝听后颇觉有理,遂沉吟道:“就按太子说的去办。”随后又对苏徵勤训诫道:“往后做事要量力而三思,再擅自做主朕也不饶你。拿不稳主意的,你可报给太子让太子给你做主,清楚了吗?” 苏徵勤垂头应道:“谢父皇宽恕,儿臣知道了。” 苏阴黎和苏徵勤一同走出了御书房,两人在御书房不远的门前定了定脚步。廊檐下的宫灯隐隐照着两人的轮廓。苏阴黎看了看苏徵勤,嘴角微微凝着笑,道:“如此,本宫明日便派人来大理寺接兰乐,既然是要办案,本宫的人也会随皇弟的人一起,皇弟随意差遣便是,莫要客气。” 苏徵勤皮笑肉不笑道:“父皇都已经下令了,大皇兄既然这么说,臣弟是不会客气的。” “如此甚好。” 随后两人分道扬镳,苏阴黎回了太子东宫,而苏徵勤则打道回府。 虽然北戎只是一个小国,但毕竟是两国和亲,丝毫不得马虎,对于苏连茹的装扮亦是事事讲究。皇后身为一国之母,自然要亲力亲为地操办,从选首饰嫁妆到量体裁衣,都置办得十分讲究。 这日,皇后更是亲自将新做好的嫁衣带去苏连茹的宫里给她试穿。德妃得了苏徵勤示意,不敢有丝毫怠慢,心里十分介意皇后突然之间对苏连茹如此热络,好似巴不得苏连茹快些嫁去北戎一般。可是彼此心里都非常清楚,最不想苏连茹嫁去北戎的大概就只有太子和皇后两个了。 所以这其中蹊跷得很。 德妃欲将这一档子事揽在自己身上,毕竟她是苏连茹的生母,这也说得过去。只是她向皇帝请求此事的时候,皇后亦在一旁,闻言有些关切地说道:“连茹这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了,臣妾知道妹妹即将嫁女心里十分不好受,更担心连茹见了妹妹亲手为她置办这些,伤心不舍之情更甚,皇上还是让臣妾来为连茹置办吧,臣妾必然将连茹视为自己的亲闺女,将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德妃闻言已哽咽,双眼泛红,捻着手帕轻触鼻端,道:“皇上……” 只是话未出口,皇帝便动容道:“皇后能有如此一片苦心,朕深感欣慰。皇后说得也有道理,德妃,这件事你便不要插手了,免得你们母女再生芥蒂,权且交给皇后去置办吧。” “可臣妾毕竟是连茹的生母……” “你将她当女儿,她不一定将你当母亲。有皇后出面,难道委屈了连茹吗?” 德妃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同意。 眼下皇后前呼后拥地进了苏连茹的宫里,身后宫人摆了长长的队伍,手里一应捧着一只托盘,第一只托盘内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凤冠霞帔,绣以金丝为称,远远在阳光下金红闪烁,十分鲜艳夺目。后面的每一只托盘内便是放着腰带、腰佩以及首饰等物品,每一样都是经过精心打造、独一无二的。 皇后身穿凤袍,头挽金钗,容颜姿色不比德妃、贤妃她们差了多少,那步态之间端庄雍容,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当她走进苏连茹的寝宫时,仿佛连黯淡的寝宫也因为她的到来而添了两分金贵之气。 第196章 知道真相 第196章 知道真相 苏连茹依旧憔悴,整个人显得安静,认命了一般。 皇后走到她面前,见她面容消瘦,不由轻轻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拉起苏连茹的手,道:“好好的一个姑娘,看看给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前几日本宫听说你已在好好吃饭、睡觉,怎的今日一见却还是这般瘦,全无往日的半分光彩了?” 半晌苏连茹才抬起头,看了看皇后,眸光动了动,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她恍惚还以为是德妃来看她了。 皇后见她不吭声也不恼,反正苏连茹素日在宫里没规没矩惯了,要真是和她一般见识,还不得早就气死了。皇后侧身对身后的宫人招了招手,宫人们便捧着东西鱼贯而入,皇后道:“给你准备的嫁衣今日便已裁剪好,首饰也是本宫亲自挑选的,连茹,你先试试嫁衣看看合不合身,还有这些首饰,再从中挑拣你喜欢的,若是不喜欢,本宫再命人重新去打造。” 苏连茹没动,皇后便主动牵起她的手将她带起来,缓缓走到了屏风后面,亲自帮她试嫁衣。 一番宽衣解带下来,皇后将嫁衣披在了苏连茹的身上,并为她细细穿戴,言语之间平和亲近,道:“这身嫁衣原是照你原来的身材量身定做的,可连日来你瘦得这样厉害,怕是有些大了。连茹啊,你何苦自己为难自己,为了一个乐坊的男伎值得吗?你可是我大晋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不能失了体面,知道吗?本宫料想,你对那叫兰乐的,兴许也只是一时的迷恋罢了,等时日一久,慢慢就淡了。” 苏连茹总算回了一句:“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皇后愣了愣,道:“难不成你还当真爱上了那个兰乐不成?”苏连茹不语,而是抬眸定定地看着皇后,眼神里的坚定之情不言而喻。皇后又道:“那个兰乐,本宫虽不得机会一睹真颜,前几日太子回京来时去御书房和二皇子向皇上闹了一阵,本宫听太子形容,那兰乐虽然出身不起眼,但容貌气度应是一点也不输上京的王公子弟的。”她说着便顿了顿,审视着苏连茹的神色,轻声试探道:“你一向是众多皇族子女中最倔强的一个,一旦认准了就绝对不会屈服的。连茹,你倘若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兰乐,又怎会乖乖在这里待嫁?照你的性子,不说闹得轰轰烈烈,但也绝对会令人头疼。”皇后又无奈地笑了,状似无心:“皇上便是怕你闹得你母妃为难,才让本宫来置办你的婚事。你心里有什么,都可以对本宫倾诉,毕竟在这宫里本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是你的半个娘亲,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苏连茹沉闷太久了,已经太久没找人倾诉了,多半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宫里。眼下皇后这般对她柔声细语地一说,仿佛如一把抽丝剥茧的钳子,将她的心理防线击溃了一个缺口。 她已不害怕对所有人承认,道:“是,我是真的爱上兰乐了又怎么样,反正他们全部都想我嫁给北戎人,那我便嫁好了。”不等一会儿,苏连茹悄然红了双眼:“父皇以兰乐的性命相要挟,我还能怎么样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兰乐出事的。” “以兰乐的性命相要挟?”皇后轻轻拔高了尾音,显得无比诧异:“这话从何说起?据本宫所知,皇上并没有为难兰乐半分,而是听从了安国侯的建议,为了你的清誉连兰乐的一根毫毛都没动过。” 这回轮到苏连茹一愣,喃喃道:“可是我哥哥说父皇将兰乐抓起来了,只要我不从,他就会杀了兰乐……” 皇后面上表情有些怪异,道:“抓了兰乐的人不是你父皇,难道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吗?前两日太子回京正是因为此时觐见了你父皇,并向你父皇禀明二皇子擅做主张抓了兰乐,请求放了兰乐,不然外头的风言风语定然会波及到你。皇上亦是十分惊诧,若不是太子禀报,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你的意思是……”苏连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瞪大着一双眼:“是我哥哥抓了兰乐,以父皇的名义来要挟我?”旋即兀自又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对我是最好的,他不会那么做的……” 原来她乖了这么多天,却是被她的亲兄长耍得团团转。放眼整个上京,应该没有人能比他更想自己嫁去北戎了吧……苏连茹没好好穿嫁衣,而是发了疯一般将嫁衣脱下来用剪刀剪了个粉碎,任皇后如何劝阻都没法止住。只好离开了苏连茹的宫里,随即命人为苏连茹再另外赶制一套嫁衣。 好似苏连茹之前消失的那股活力和至死不服输的倔强劲儿又回来了,将宫里又大闹了一番,非得要见到苏徵勤。 苏徵勤只好从大理寺赶回皇宫里来。彼时一入苏连茹的寝宫门口,便见一地狼藉杂乱,瓷器散落碎裂在地上,竟有些无处落脚。 苏徵勤抬布走进了里面去,见到苏连茹,她正蜷缩在椅榻上,寝宫里的纱幔都被她扯了下来,有的铺在了地上,有的凌乱地裹在了她的光着的脚踝和身上。显然在苏徵勤来之前不久她才又在寝宫里发泄了一通。 苏徵勤蹲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双肩,视线与她齐平,道:“怎的了连茹,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发这么大的脾气?” 苏连茹抬眼瞪着他,反问:“哥哥以为我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苏徵勤关心地摸了摸苏连茹的额头,道:“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前来看一看?”他面色表现得极为镇定看不出丝毫破绽,好似他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的。若不是苏连茹已经知晓了真相,可能又要被他的表象所欺骗。 苏连茹冷笑两声,道:“是,我是生病了,正因为我生病了才这么久以来没有想清、没有看清你的真面目!亲哥哥,先前我求着你想见兰乐一面,你说你会帮我想办法,这么久过去了,你可想到办法让我见他一面呢?” 第197章 兄妹决裂 第197章 兄妹决裂 苏徵勤心里已明白了个大概。他没想过这件事能够瞒苏连茹一辈子,但起码能够瞒到苏连茹嫁去北戎,但眼下看来是瞒不了那么久了。 苏徵勤也明白,太子从中作梗,苏连茹也必然会知道的。 他沉默了片刻,低低道:“连茹,你是公主,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和兰乐在一起,长痛不如短痛,你又何苦总是念着,哥哥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连茹冲苏徵勤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假惺惺的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亏我一直以为就算所有人都逼我只有你是对我好的!可现在你那伪善的面具只会令我觉得无比的恶心!” 一口气吼出来,苏连茹急急喘息着。 苏徵勤看着她,道:“那么你觉得皇后和太子对你,都比哥哥对你还要真心?你没想过他们是想故意挑拨你我兄妹之间的感情吗?” “我们兄妹之间……还有感情吗?”苏连茹精疲力竭,眼泪从空洞无神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喃喃道:“就算是有,也早已经被你利用得一干二净了吧?你为了能让我嫁去北戎增加你的助力,不惜利用我的感情和真心,这是亲兄妹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她扑过去紧紧揪住苏徵勤的衣襟,用力地摇晃,边叫边哭道:“我问你这是亲兄妹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的戾气被无尽的苦楚和心酸所替代,哭得好不痛苦:“你明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兰乐的,你明知道我为了能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公主只想当个平凡人!可是你呢,你骗我,你抓了他却以父皇的名义来威胁我……是不是你只要你自己好,你就顾不上我的死活……到底是不是!”苏徵勤任她发泄,他心里也有不忍,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他能挽回的余地了,苏连茹凑近苏徵勤,低低哑哑地道:“二哥,我是真的很爱他……他人呢,你现在总可以让我见到他了吧?” 苏徵勤道:“你既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你应该知道兰乐已经不在我手上了。太子一回京便上禀父皇,我不得不将兰乐释放。你一心以为哥哥在利用你,可兰乐是太子的人,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呢?如若不然,太子怎会如此紧张,千里迢迢从淮南赶回来,第一时间就想救兰乐出来。” 苏连茹瞠了瞠眼,陡然松了揪着苏徵勤衣襟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道:“不会的……兰乐不会在利用我,并不是他主动来接近的我,而是我主动去接近的他……” “可是整个兰乐坊都是太子的,太子为了不让你顺利和亲,故意利用兰乐来勾引你……”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苏连茹已经捂住自己的双耳,摇头:“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也不想再听了!” 最终苏徵勤无法再与苏连茹继续交流下去,过了半晌只好默然转身,脸色比苏连茹好不到哪里去。苏连茹在他身后继续道:“我告诉你,就算是我嫁去北戎了,你我兄妹之情就此恩断义绝,也休想我会帮你一分一毫。大皇兄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你争什么争呢,你再怎么争永远也不会成功的。” 苏徵勤脸色阴沉了下来,大步离开。 可是他不争,一旦太子登基,凭太子那样的胸襟和阴狠的做派,知晓他曾与太子作对,还有他活着的余地吗? 不可能了,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兰乐从大理寺被放出来后便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兰乐坊。兰乐坊已经关门停业,可兰乐依旧在昏暗的房间里见到苏阴黎,苏阴黎似乎正耐心地等着他回来。 他浑身都绷紧僵硬,面上却不动声色,礼道:“兰乐参见太子殿下。” 苏阴黎半晌才从帘子缝隙中投进来的一丝明亮的街景光线抽回了神,缓缓转过身来不悲不喜地看着他,道:“起身吧,二皇子可有伤你?” “并无。”兰乐回答。 苏阴黎不明意味道:“他在没有对你用刑的情况下你便已经全盘招供了吗?” 兰乐抿了抿唇,道:“是。” “他是一早就想端掉本宫的这兰乐坊。”苏阴黎眯了眯眼,徐徐走到兰乐面前,弯身将他扶了起来,话音一转:“可是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在引起苏连茹的注意后随即抽身与她保持距离,你却是怎么做的,嗯?” 不等兰乐说话,苏阴黎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扇倒在地,在苏阴黎的面前竟显露出两分柔弱之色。 苏阴黎随之又轻描淡写道:“本宫知道,你的心不在本宫这里,可本宫也留你至今日。宁愿赔掉整个兰乐坊也要将你捞出来。” 殊不知要是继续让兰乐关在大理寺,即便苏徵勤查出了兰乐坊人口贩卖一案,而兰乐作为受害人之一,更是兰乐坊的头牌,亦是凶多吉少。 兰乐极为理智地看着缓缓蹲下来的苏阴黎,嘴角被打出了血沫子,动了动嘴角平静道:“可兰乐知道,那是因为兰乐对太子殿下仍还有用。” 苏阴黎毫不怜惜地抬起他的下巴,道:“你倒是机灵。不是想要自由,本宫可以允你自由,只要你做得足够好。” 接下来的时间苏徵勤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调查兰乐坊之上,苏阴黎倒也配合,与其说是调了几个人手去帮忙,不如说是去监视苏徵勤。 而苏阴黎倒更加显得清闲了下来,每日往御书房里去一趟,与皇帝谈论国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偶尔皇后也会送着点心过来,一家子其乐融融的。 除此之外,苏阴黎还往苏连茹的宫里去了两趟,是跟着皇后一起去的,以表示自己作为兄长的关怀。以前他从不踏足公主宫半步。 苏连茹不愿再去想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她急切地希望见到苏阴黎,好不容易盼得苏阴黎来了,上前抓住苏阴黎的手便哽咽道:“大皇兄你总算是来了……” 第198章 低声下气 第198章 低声下气 苏阴黎与皇后一般露出关怀之色,道:“听母后说你最近过得不怎么好,刚好本宫路过这里,便进来探一探……”话还没说完,苏连茹双腿一曲就跪在了地上去,苏阴黎急急去拉她:“连茹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你我好歹也是兄妹一场岂用得着这些?” 苏连茹抓着苏阴黎的手泣不成声道:“大皇兄,求求你……求求你去跟父皇好好说说,我不愿意嫁去北戎……我已心有所属,求父皇成全!” 苏阴黎矮下身去搀扶她,不忍道:“父皇是铁了心的,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连茹,不是大皇兄不帮你,只是想让父皇改变主意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那我该怎么办……” 苏阴黎沉吟片刻,道:“见你如此难过,大皇兄就是铁石心肠也难免被你打动。连茹,两国的政治本不应牵扯在你身上,现如今除非北戎毁亲,否则已成定局是无可避免的。” 苏阴黎一句状似无心的话听进苏连茹的耳朵里,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无法改变皇帝的圣旨,但她还可以改变北戎使臣的想法! 如是一想,苏连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满含期待地道:“既然大皇兄难做,连茹就不为难你。只是我听皇后娘娘说,是我二哥将兰乐抓了起来,又是大皇兄对父皇说起才放了兰乐的。你可知兰乐现在在哪里,他过得可好?” 苏阴黎道:“放心吧,兰乐无碍,过得很还好。” 苏连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大皇兄能不能帮连茹一个忙,让我再见见他……可好?”见苏阴黎迟疑,她连忙又道:“大皇兄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求你只要能让我出宫去见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苏阴黎看了看她,道:“连茹,父皇有令不许你出宫门半步。” “大皇兄,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苏阴黎叹口气,道:“让你出宫的确不难,让你再见兰乐一面也不是难事,难就难在皇兄怕你做傻事。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父皇和你二皇兄都会怪罪在大皇兄头上的。” “不会的,不会的!”苏连茹举起手保证:“我发誓,发毒誓,绝对不会透露大皇兄的半个不字,否则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终苏阴黎点了头,道:“既然你这么要求了,大皇兄便答应让你和兰乐见上一面。只是后果如何,你需得自己承担。” 苏连茹仿佛看到了希望,连连点头:“知道!我知道!” 大晋每年一过了农历九月,就要举行皇陵祭祀,皇帝要带着众皇子皇女们一同祭祀天帝和皇陵里的先祖,以祈求先祖们保佑大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是大晋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需得由国师主持才能完成。往年凤时锦还在山上的时候,每年到了九月这个时候,君千纪都会下山离开数日。 但今年不一样,凤时锦不但能够完完整整地观看整个祭祀,她身为国师的弟子还与君千纪一同参与在其中。 早前太子苏阴黎前往淮南未归,二皇子苏徵勤又处理大理寺的繁杂事务,因而负责筹办祭祀大典的重任便由四皇子苏顾言主动向皇帝承担出挑了去。 皇帝欣然应允,由苏顾言来安排。 因为苏连茹和亲一事,苏徵勤与苏阴黎表面上看起来兄友弟恭,实则暗地里进行博弈,就看谁能略胜一筹。苏顾言置身事外,不去掺和政务。一直以来,他所参与的无非就是像国子学、祭祀典礼这样与政务沾不到边儿的事情。由于他母亲贤妃的特殊身份,他也无法插手这些,也正因为如此,苏阴黎和苏徵勤才没将他当成一回事。 这日,苏顾言携了妻子凤时宁一同入宫,去拜见贤妃的同时,亦走了一趟御书房向皇帝禀明了一些祭祀的相关事宜。 凤时锦这些日也安安分分待在国师府里,每日除了在炼丹房跑进跑出,就是和三圈一起在炼丹房跑进跑出,终日大部分时间都和君千纪一起。君千纪给皇帝炼药,开炉之时硕大的丹炉之中腾云驾雾一般渺渺看不清楚。等到里面的热气凉下来了,丹炉又横倒在地上,凤时锦便和三圈一起钻进了丹炉将里面的丹药一粒粒捡出来。 君千纪不过去拿个装丹药的器皿回来,就看见一人一兔蹲在丹炉里,以屁股背对着丹炉口,正忙得不亦乐乎。凤时锦一边捡还一边拍了几把三圈的脑袋,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当心药死你!” 等气喘吁吁钻出来时,君千纪上下看了一眼凤时锦,又开始训斥她道:“你这般不脱鞋就径直踩在丹炉里,乃大不敬。为师是怎么教导你的?” 凤时锦手指捡了丹药,甜甜黏黏的,因这是专门给皇帝强健脾胃、增加胃口的消食丹药,主要成分便是山楂,凤时锦毫不浪费地将手指伸进嘴里吮了吮,又牵了牵自己的裙角,低头看着双脚上的双鞋,无辜地眨眨眼道:“徒儿当然知道,可徒儿总不能脱了鞋进去吧,要是皇上一边吃药一边吃出了徒儿的脚气可怎么办?”凤时锦一阵恶寒:“想想就觉得有些恶心……” 君千纪皱眉训道:“不得口无遮拦。” 凤时锦立马正色,道:“是,师父。”凤时锦将袍裙兜来的药丸一滴不漏地倒进了君千纪手中的瓷瓶里,又道:“师父要将这些药送去皇宫吗?” “嗯。”他用余光看了眼凤时锦,道:“你也多天没有出去走一走,便同为师一道去。”显然凤时锦听到君千纪的这句话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的样子,君千纪转而又道:“你随为师学习了这几年,再过不久便是皇陵祭祀了,为师有必要带你去接触一下祭祀台。”凤时锦眼神亮了亮,听君千纪继续道:“皇陵的祭台离京颇远,但宫里有处观天台,比皇陵的祭台还要气派。” 凤时锦当即改口道:“徒儿亦觉得多日不曾出门有些烦闷,徒儿就跟师父一起去送药吧。” 遂师徒俩收拾好了便出了国师府,直往皇宫方向去。凤时锦不想去面见皇帝,在进宫之后便仰头看着君千纪的侧影,道:“师父,不如你先带徒儿去观天台那里吧,总比去觐见皇上要有趣得多。” 君千纪脚下未停道:“为师本意如此。” 第199章 观天台 第199章 观天台 上观天台离朝殿、皇帝的御书房还有寝宫是相当远,处于整座皇宫的正东方。君千纪带着凤时锦穿梭过皇家园林,经过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宫殿,几乎就以为要通完那密林最幽处。 这里处于皇宫边缘,与后宫前朝均不沾边儿,因而这一带值守的人甚少,就偶有巡逻的侍卫从这边经过。在看见君千纪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停下来俯首等待,等着君千纪和凤时锦先行走过了才直起身来继续巡逻。 这个地方除了国师,也不会有别人常来。因为外人都觉得这个地方相当渗人,不敢亲近。 在一路的分花拂柳之后,走出园林小径,眼前之景豁然开朗。明亮炫目的天光之下,只见眼前耸立着一座高高的观台,周遭是一片相当平坦宽敞的空地,足足有凤时锦所见过的大理寺后面的露天广场那么大。只不过地面不是以青石地板铺就,而是一片清脆葱郁的绿草地。 观台前方的正中央,修建着一枚硕大的圆石式盘,圆形式盘打磨得十分圆润光华,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苍白却又有几分沧桑的斑驳感。而圆形式盘的十二个方位,均矗立着一座式神,每一座式神都面露凶相,似在守卫着这个地方。 凤时锦跳上式盘,每一尊式神都去摸了一把,回头似笑非笑道:“这里每一尊神兽都凶神恶煞的,整个式盘上都是煞气冲天。难怪平时这里都没有人来,是不是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这些神兽?” 君千纪不急不缓地跟着走上式盘,看了看那些式神,淡淡道:“式神本是守灵之物,却被人认作是邪煞。其实这些也不过是用来唬弄人心的,它们并不会化作恶鬼猛兽,只会存在于人心中。” 凤时锦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她却明白,全大晋的百姓都信奉神明,所以才如此信奉她的师父,但她和她师父干的这一行,却深知世间本没有这些,有的全都是有关的信仰。 君千纪随即携了凤时锦上观天台。观天台十分高,通往上面的有一截又一截的木制楼梯,因为有些陈旧了,走起路来吱呀作响。脚踩在上面尽管动作弄得很轻,还是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往下簌簌掉。灰尘暴露在了外面的阳光底下,竟也闪闪发亮。 凤时锦忽然很有感慨地说:“师父,光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即使是世间丑恶,也能渲染得光鲜美丽。” 君千纪不置可否,只大手踏实地握着她的小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凤时锦不由仰头看着君千纪高大的背影,她一直认为师父就是她的光。因为有了师父的存在,即使她再渺小卑微、再被人嫌恶,她也如那些灰尘一样,身上镀着一层国师弟子的光辉。 只是凤时锦的注意力都拿去看君千纪了,难免就忽略到了脚下,她一脚踩在了木梯的边缘,还没来得及踩稳便又动着另一只脚去踩上面的一步台阶,结果一下子没踩稳,身体猝不及防就往下滑去。 君千纪突然感觉到手中的小手冷不防往下一坠,本能就收起五指握紧了凤时锦的手,及时将她给拽住了。他回过头去,见凤时锦身体都晾在了木制楼梯间,就靠着君千纪的一只手拉着。 君千纪身后几步便是观天台的顶端了,而凤时锦的下面则是高高的地面,她这一顺着楼梯摔下去就是不死也得残。凤时锦眯着眼,看见了君千纪的衣袍身后,有薄纱轻舞,高处温热的风亦撩起君千纪的衣角和肩上散落下来的丝丝鬓发。 那时她恍惚以为,一头是永不翻身的万丈深渊,一边是至高无上的救赎。而她正身处在悬崖边上。 凤时锦一点也不慌张,而是对着君千纪明眸皓齿地一笑,她知道师父永远不会松开拉着她的手。她道:“师父,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这么恰到好处地拉住我呢?” 君千纪抿唇,显然对她拿自己的生命这般玩笑有些生气,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径直跳过了那些老旧的木梯,稳稳落在了自己面前,手臂若有若无地环在她身后护着她,道:“为师也总有反应不及的时候,或者将来老了力气不够大、速度不够快,若是你再这般任性,很有可能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便真的会掉下去,摔得你粉身碎骨。” 凤时锦看着他生气的模样,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敲了起来,认真地说:“师父,我真的是不小心滑下去的,不是故意要试你。” 君千纪垂眼看着她的眸色,那双凤眸大抵是他此生见到的最美的东西了,半晌别开眼转过身去,举目看向观天台外面,负着手道:“为师姑且认为你是不小心。” 站在观天台上,几乎半个皇城的光景都尽收眼底。凤时锦感觉自己离天空苍穹几乎都近了一大步,她手搭在眉骨上极目远眺,道:“师父,站在这里能看得好远。” “嗯。” 凤时锦又看了看天空,道:“师父,晚上来这里会不会感觉离星空更近?” “嗯。” “那师父为什么不晚上带我来,既能看到满天繁星,又能看到万千灯火,定是比眼前还要好看。” 君千纪想了想,道:“为师主要是带你来看景的吗,为师记得主要是进宫来送药的。” 凤时锦冲他吐了吐舌头,嘻嘻道:“徒儿开玩笑的。师父不是还要去送药吗,那你快去吧,徒儿就在此地等你了。” 君千纪稍稍转了转身,却不急着离开,而是问:“你要不要和为师一起下去,在下面等?” “不要,这上头风大又凉快。” “那一会儿你一个人下去的时候摔着了怎么办?” 凤时锦道:“在师父来之前徒儿不会自己下去的。” 君千纪又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道:“你就在一丈的范围内活动,不要离栏杆那边太远,更不要去碰栏杆。”他怕栏杆也因年久失修而有所松动:“你也不要去碰那些纱缦,上面有尘当心呛鼻子,还有……” 凤时锦打断道:“师父还是想徒儿随你一起下去吗?” 君千纪没再往下继续说,而是道:“为师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 凤时锦:“……” 第200章 偶遇四皇子 第200章 偶遇四皇子 最后凤时锦又不得不随君千纪一起下去,不然的话君千纪怕是会一直担心着。直到下到地面,凤时锦找了个式神背后的阴凉面坐下休息,君千纪才放心地离开,道:“你就在这里等着,为师回来之前不要乱跑。” 凤时锦对他摆摆手道:“放心去吧师父,徒儿在这处等你回来就是。” 君千纪去献药之时皇帝正好在午睡,他将药交给王公公便可回来,一路上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不想在路上正好碰见了苏顾言和凤时宁夫妇。 苏顾言主动叫住了君千纪,道:“国师请留步。” 君千纪停下脚步,回过头很不给面子地轻轻启唇只吐了两个字:“有事?” 苏顾言本没在意,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君千纪为何对他是这样的态度,可自己也和他一样,每当想起君千纪和凤时锦乃是师徒,而且是关系非常亲密的师徒,心里同样跟起了疙瘩似的怎么都不舒服。 还不等苏顾言开口,旁边的凤时宁却先福了福礼,温婉有礼地说道:“素闻国师出淤泥而不染,极得皇上的信任,亦极有威望。可即便如此,见了四皇子,这般态度国师大人也没觉得不妥吗?” 君千纪面向凤时宁,冷冷清清道:“没觉得,四皇子妃有何指教。” 凤时宁噎了噎,没想到君千纪会这么理直气壮地就承认了。 苏顾言暗自握了握凤时宁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说,道:“若不是今日恰巧偶遇国师,本想寻个时间亲自过府与国师一道商议皇陵祭祀一事,不知国师眼下可方便?” “不方便。”君千纪道。 苏顾言眉目舒了舒,道:“如此只有改天再登门造访了。” 君千纪反而蹙了蹙眉,道:“那样我会更不方便。你有何事派人传话便可。” 苏顾言却道:“皇陵祭祀非同儿戏,我以为还是需事事谨慎才好。” 于是君千纪只好与苏顾言夫妇同路。准确地说,是苏顾言揪着君千纪不放,看见君千纪烦心的样子他就很放心。 君千纪带着苏顾言在观天台附近徘徊,就是不愿靠近观天台,更加不想让苏顾言发现凤时锦亦在观天台那边,打算让苏顾言就在这附近把该说的说完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而凤时宁对观天台却是有所耳闻的。后宫里几乎人人都以为此乃凶煞之地,很久以前更有后宫的妃子不知天高地厚跑去了那里,结果从观天台上摔下来当场摔死,后来所有人都觉得此地不详,式神又非常吓人,因而凤时宁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索性苏顾言很顾及她,说道:“今日听说皇后在宫里宴请了不少人,我暂时与国师有要事相商,不如你先过去凑凑热闹,随后我就过去找你。” 凤时宁道:“这样也好。”遂先告别了苏顾言和君千纪,沿着来路返回。 凤时锦在式神的阳光背面睡了一觉,不知不觉间日头换了个方向,背面转换成了阳面,热辣辣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刺得眼睛酸疼,活生生将她给热醒了。她眯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四下望了望,却不见师父回来。 凤时锦又换了另一个阴凉的地方去坐下,看了看日头,觉着君千纪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是那个恶心皇帝召见他,也该回来了。她兀自又等了一阵,百无聊赖,耐心顿失,遂拍拍衣服站起来,决定穿过园林去找找看。 凤时锦边走边想,这园林这样大,要想走出去需得花费一些时间,说不定师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就在前面不远处。 然,师父的确就在前面不远处。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 凤时锦发现同行的居然还有苏顾言。那身白衣置身于绿丛之间,极是清爽显目。凤时锦一愣,本能的就是一慌,奈何人已经跑了出去,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再躲躲藏藏有什么用呢? 倒不是凤时锦害怕苏顾言,只不过没想好再相见会是个什么光景。准确来说,她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苏顾言了,苏顾言就像是一只毒瘤,出现的时候就让她疼一下,然后让她记起毒瘤本身是一只存在的。并不是忽略了,就没存在过。 凤时锦还是硬着头皮朝两人走了过去。不管怎样,或多或少总是会见面的。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的身影从园林那头一点点走近,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那抹身影上,看着她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楚。那明明和凤时宁一模一样的脸,却在他身上看出了不一样的灵魂。苏顾言有一瞬间的恍惚,亦有一瞬间的慌神,他甚至有些慌张自己从前就已错过了许多。 凤时锦对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在他心里扎了根。他竟真有那么一刻以为他是认错了人,他所选择的理应是眼前的这束灵魂。可他又不愿意承认,既然那么爱着她,为何会连人也认错了? 从上次山谷回来到科举考试结束后,苏顾言就再也没见过她。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或者借口去国师府见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会抱着自己轻易哭泣。 但是,苏顾言又从心底里不想再看见凤时锦哭泣,大抵只是她因为自己而哭,所以才会记忆那么深刻,夜里总是浮想起那一幕,辗转难眠。 君千纪不允他借着商谈公事之名去国师府见凤时锦,到底他还是在这里看见了她。 苏顾言不动声色道:“原来国师所说的不方便,就是指她也和国师一起来了吧,国师只不过是不想我见到她。” 君千纪道:“是又如何。” 苏顾言眼神落在凤时锦的身上,话却是在对君千纪说:“国师不觉得自己对她保护得太过了吗?” “我有没有对她保护太过也不是你能一概而论的,我若是对她保护得太过,也不会由着她因为你数次九死一生。” 苏顾言一震。 君千纪不咸不淡又继续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既负了她,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再出现在她面前。” 苏顾言瞠了瞠目,脸色有些发白。 第201章 树林间的争吵 第201章 树林间的争吵 连君千纪也这么说,到底是真是假?当真是他认错了人娶错了人? 君千纪看着缓缓走近的凤时锦,继续云淡风轻道:“但转而我又想明白了,谁一辈子没遇上过个把人渣。这能让她从中吸取教训,然后成长。”苏顾言抿唇不语,君千纪已然挑高了声音对凤时锦说话,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斥责,却并不严肃:“不是让你在观天台那边等着为师么,怎的又乱跑?” 凤时锦中规中矩道:“徒儿在那边等了一阵,不见师父回来,便自作主张出来寻师父了。” 君千纪面不改色道:“哦,路上遇到了四皇子,四皇子道是要与为师商议皇陵祭祀一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哦,原来如此。既是有正经事,是应该好好商议的。” 师徒俩的对话旁若无人,让苏顾言很不是滋味。 苏顾言开口道:“时锦,好久不见。” 凤时锦这才肯正眼看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然后揖道:“见过四皇子。” 苏顾言倒有些尴尬,道:“你不用如此大礼。” “要的”,凤时锦正色道:“于公四皇子乃皇子之一,身份贵重;于私四皇子又曾是我夫子,行礼是理所应当的。”她又抬头对君千纪道:“师父是有重要的事和四皇子商议吗,那不如徒儿去别处等候,师父谈完了记得过来寻徒儿。” 君千纪点点头,道:“去吧,莫要跑太远。” 凤时锦道:“徒儿去虞昭媛宫里坐坐。”她在这宫里唯一熟悉的就是昭媛宫了。 说罢以后凤时锦便从苏顾言身侧离开,越走越远。苏顾言隐约之间,似嗅得她身上的气息,似真似幻。待凤时锦的身影消失在园林树间了,苏顾言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君千纪冷清出声道:“刚刚说到哪里了,四皇子可继续说。” 凤时锦一路走走逛逛,权当是欣赏皇家园林里的风景。只是这皇宫里似乎比往日还要热闹,时不时见有莺莺燕燕从林间穿过,有说有笑。好一些还是往日在国子学里的熟面孔。正面遇上了难免要打招呼寒暄一番。索性这些官家富贵的小姐和凤时锦并没有几多话要讲,打招呼已经算是有礼客气的。 后来凤时锦才听说,原来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宴请各位夫人小姐,盛夏时节在树下乘凉也是极为爽利的。 只没想到,凤时锦还没到昭媛宫,迎面便碰上一个顶熟的熟人。简司音正携着她的母亲相国夫人在林中漫步,一抬头间恰好也看见了凤时锦。 她拍了拍她母亲的手,轻声与其耳语了几句,相国夫人便与她分了路往别处去了。简司音这才闲适地朝凤时锦走来。她气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应是恢复得有些效果。 简司音走到凤时锦近前,道:“凤时锦,别来无恙。”自己的夫君夜里梦魇的时候叫的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名字,简司音一点也不大度,也别指望她会对凤时锦和颜悦色。她依旧是恨凤时锦的,只不过眼下这个时候不得不与她打交道罢了。 苏连茹的事情简司音一直耿耿于怀。眼下这样的结果并不能使简司音释怀,苏连茹所得到的报应她觉得还远远不够。 凤时锦淡淡道:“柳夫人别来无恙。” 简司音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上次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苏连茹如今不日就要嫁去北戎和亲。虽说北戎土地贫瘠、天气苦寒,可她嫁去那里仍是北戎尊贵的王妃,依旧免不了锦衣玉食的。这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惩罚呢?”她眯了眯眼,与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简司音判若两人:“我要让她生不如死,不嫁去北戎也好,留着让她慢慢受折磨。凤时锦,你可有什么办法?” 凤时锦挑了挑眉,道:“你不想苏连茹这么轻易地嫁去北戎,那你自己想办法便是,来问我做什么?” “这件事不是你一手策划的么,你总得一做做到底才是。”简司音理所当然道。 凤时锦看了看她,好笑道:“你脑子没发烧吧,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做到底?”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简司音:“你这个世子妃,除了有些不着头脑以外,当得也挺好的。就这样继续舒舒服服做你的世子妃不是更好?”说罢凤时锦从她身侧堪堪走过。 “凤时锦”,简司音叫住了她,咬牙切齿含着蚀骨恨意道:“苏连茹害我清白尽毁,就是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我恨!要不是她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她云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凤时锦头也没回,只顿了顿脚,云淡风轻道:“那又如何。” “难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策划此事的事抖出来吗?” 凤时锦勾了勾唇,无谓地笑笑道:“对你百害而无利的事,你想做你就尽管去做好了,要是不想连累你夫家一家子也卷入其中的话。” 简司音一愣,脸色白了白。她险些倒忘了,要是事情真抖了出来,安国侯也是难辞其咎的。 “你真是狡猾!”简司音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由跺跺脚道。 “还有”,凤时锦淡淡道:“她毁了柳云初的一生,便相应地毁了她一生,这与你并没有任何干系,别觉得我是为了帮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凤时锦!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简司音见话说不成,索性翻脸,在她身后骂道:“你要不是有个国师当师父,你能有今日吗,只怕也早已成为丧家之犬了吧!” 凤时锦站定,回头,对简司音微微笑道:“你说得没错,然后呢?” “让你做事是看得起你,有意想结交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简司音原本是心里想着,恨归恨,但倘若能拉拢凤时锦替自己做事,狠狠打击苏连茹也是一件痛快的事。她们有共同的敌人,凤时锦一定会同意的。 没想到她却拒绝得如此干脆。简司音怎能不生气。 话音儿一落,简司音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得厉害,还不等凤时锦回答,这时又有第三道声音插了进来,询问道:“前方可是时锦和安国侯家的少夫人?” 第202章 背后泼脏水 第202章 背后泼脏水 两人双双循声看去,却见是凤时宁不知怎么地转悠到了这里来了。凤时锦和简司音她自是认得的,只不过突然问了一句不太确定的话语,好打断两人的争吵。果真,简司音一见凤时宁,便当即收敛了怒气,对凤时宁福了福礼温温说道:“司音见过四皇子妃。” 以前和苏连茹混在一起的时候,简司音相当看不惯眼前的凤时宁。可现在到底是不一样了,她母亲对她说,即便是再讨厌的人,见了面表面上也得做得和气热络,这样才能在这个圈子里扎稳脚跟。凤时锦不过是国师的弟子,她尚且用不着跟凤时锦客气,可凤时宁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四皇子妃。 凤时宁过来,脸上柔美的笑容无懈可击,温柔地执了简司音的手,说道:“司音妹妹用不着如此大礼。看妹妹模样清秀端正,柳世子我也是见过几面,现在想来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凤时宁如是一说,简司音脸上的笑意略深了几分,道:“皇子妃谬赞了。” 凤时宁看了看凤时锦,又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你们有所争吵,可是时锦你冲撞了世子妃了?” 凤时锦根本无心搭理。倒是简司音道:“哪里,只不过是几句话不合而已,我比较冲动,所以说话重了些。” 凤时宁道:“舍妹也是一副莽撞的性子,还请世子妃莫要见怪。” 凤时锦转身往前走,道:“你们聊得很投缘,慢聊,我先走一步。” 凤时宁和简司音均是有些尴尬地看着凤时锦离开。对于凤时锦从来不给凤时宁的面子,凤时宁也只好苦涩地笑笑道:“时锦还是怨我这个姐姐,怪我没有照顾得好她。” 简司音恨恨剜着凤时锦的背影,安慰道:“皇子妃不用难过,早在国子学的时候,凤时锦就是这样一副性子吧,生人勿进、谁也不怕,国子学里的同窗几乎都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呢,不过她也是很勇敢,就连七公主也不放在眼里。”说着便流露出几许委屈:“云初在国子学的时候和她最为亲近,我本也是想和她做朋友的,只可惜她看不上我呢。皇子妃见谅,我也是个急性子,方才才会一时着急说话重了一些。” 凤时宁道:“这并不能怪你,是时锦有失教养。她从小没在上京,做起事来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旁人感受,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随后两人就边走边在林子里聊了一会儿闲话。凤时宁思忖着问道:“方才我好似有听到你们提及七公主,是所为何事?” 简司音顿了顿,道:“不过是有些感慨七公主现如今的处境罢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在国子学时七公主就处处刁难凤时锦,现在七公主落难,凤时锦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了吧。” 她知道凤家这双孪生姐妹一直不对盘,从前次凤时宁在国子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力打凤时锦就能够看得出来。姐妹俩一个是上京高高在上的皇子妃,一个是被赶出京城的可怜女,姐妹间的矛盾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够化解得了的。但她也还没傻到将事情经过全盘透露给凤时宁的地步,这件事不光是凤时锦一个人参与,她和安国侯家都有参与,若是凤时宁抖了出去,岂不是自己这一家也得跟着吃亏? 可言语之间给凤时锦泼泼脏水就另当别论了。 简司音和凤时宁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交情,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大抵就是共同认识凤时锦。谈论凤时锦才能使她们的话题继续下去。 简司音看了看凤时宁的脸色,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只不过七公主在国子学里任凭怎么为难凤时锦,凤时锦总能转危为安,这多亏了四皇子这位得力的夫子。我想四皇子定是看在四皇子妃的面子上才对凤时锦多加照拂的。” 凤时宁略有些僵硬道:“时锦是我妹妹,四皇子照拂着也是人之常情。” “我想国子学里的大家当时都是这样想的,可久而久之可能大家就不这么想了。”说到这里,简司音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似的急忙止住。 “哦?”凤时宁挑高了尾音儿,示意简司音继续说下去。 简司音歉意道:“皇子妃,司音口无遮拦,还请皇子妃莫要见怪。只不过司音也不知有些话当讲不当讲,讲多了又怕影响皇子妃与凤时锦之间的姐妹情……” 凤时宁道:“有什么话世子妃还请直说,我将时锦当亲妹妹,时锦也未必将我当姐姐。” 简司音叹口气道:“皇子妃说的这句话,我也是同样这么觉得的。大家都知道皇子妃脾气甚好,对凤时锦也是没得挑的,可凤时锦都没领情过。四皇子在国子学时照拂她是理所应当,可若是照拂得太过了也说不过去吧。我还在国子学念学的时候,就常见四皇子在放学之后单独将凤时锦留了下来,具体二人干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后来几乎国子学里都传开了,有一次一位同窗忘了东西就课堂上又折返回去,结果便看见四皇子与凤时锦二人拉拉扯扯地倒在课桌上……” 凤时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发白,故作镇定的样子。简司音捂了捂嘴,道:“对不住皇子妃,我本不应该说这些的,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说给皇子妃听岂不是徒增事端么,皇子妃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凤时锦扯了扯嘴角,道:“无妨,你说下去。” 简司音才又继续说下去:“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听我平时交好的几个姐妹从国子学回来说,那日四皇子和凤时锦一同掉下山谷,是四皇子舍命相救,在此之前,上山的路凹凸难走,四皇子一路上都牵着凤时锦的手上山,关怀体贴、无微不至……我本也是不相信的,但我那几个姐妹说得跟真的一样,大抵是因为凤时锦与四皇子妃长得一模一样,四皇子成日面对她,难免会有些恍惚,是不是真的将凤时锦当成是皇子妃了?还是说是凤时锦故意在勾引四皇子,好取代皇子妃的地位?” 第203章 兜兜转转 第203章 兜兜转转 凤时宁却道:“我与时锦虽长得一模一样,但四皇子在我们姐妹之中坚定不渝地做出了选择,世子妃听来的那些只怕是空口无凭。四皇子每对时锦好一分,便是代我弥补对时锦的亏欠一分,那四皇子又有何对时锦好不得的呢?”凤时宁直直看向简司音,又温婉笑道:“我却听说,柳世子与我们时锦感情非同寻常,在国子学里便是最为要好的。现世子妃对我说这些,莫不是因为柳世子与凤时锦的关系而吃味?” 简司音面色有些挂不住,道:“云初早已和凤时锦断绝了往来关系,有什么值得我好吃味的?” “没有便好”,凤时宁道:“今日你对我说的这些话,我只当听听便罢了,当不得真的。” 简司音干干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皇子妃只要不往心里去,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还是劝皇子妃,不要过于信赖自己的姐妹,不然到时候得不偿失。” “信不信赖姐妹,这个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凤时宁不动声色,只当方才听的那些是场玩笑,转移了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和四皇子一同进宫来本是陪着贤妃娘娘说了会子话,四皇子又有公干在身,不想在宫中恰逢皇后娘娘宴请赏园,世子妃理应好好赏赏,我就不便奉陪了,四皇子还等着。” 简司音再福了福礼,道:“正巧,我母亲也在那边等着,这里便不叨扰皇子妃了。” 两人相互告了别,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离去。简司音在转身的刹那,脸色变得很难看,在给凤时锦泼脏水的同时亦被凤时宁给戳了痛处,心里怎么可能畅快。而凤时宁更加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较平时更为苍白,手指紧紧绞着手中罗帕,极力平静着。她很想将简司音所说的话当成一个玩笑,可心里就像长了根刺,扎得她极为难受,越想不去在意就越在心里炸开了花。 凤时锦想去昭媛宫里等君千纪,却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虞昭媛。原来虞昭媛也一并被皇后邀请了出来,她盛情难却,便带着伊双在夫人小姐们中间转了一会儿。还是虞昭媛先发现了凤时锦,隔着一片薄薄的林带站在另一旁出声问:“对面的可是时锦小师傅?” 声音柔柔轻轻的,如暖风拂面,格外地温软动听。凤时锦站定侧头一看,见林子对面站着美丽的女子,旁边是一丝不苟的伊双。 虞昭媛看到凤时锦显得有些开心,急忙带着伊双行了过来,一颦一笑极是醉人。毕竟她在这宫里,对凤时锦比对后宫的妃嫔要熟多了。她站到凤时锦面前,道:“没想到果真是你。时锦小师傅,你可还记得我?” 凤时锦退后一步,奉上恭敬揖礼,道:“参见昭媛娘娘。” 虞昭媛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了一些,但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女子。凤时锦一向是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一来二往也算有点交情了,她对虞昭媛还是真心尊敬的。 虞昭媛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视凤时锦为她和伊双的救命恩人,道:“时锦小师傅快快莫这么客气,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好。今日皇后设宴宫中,你也是进宫来赴宴的吗?” 凤时锦如实回答道:“我和我师父是进宫来给皇上送药的,只是师父现下有事,我便估摸着到处转转,本想去昭媛宫叨扰一下娘娘的,等师父忙完以后就过去寻我。” 虞昭媛喜道:“那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说话,你去我宫里,我也可早早推了这游园。时锦小师傅,你现在就随我回昭媛宫吧。” 凤时锦跟着虞昭媛和伊双一起朝昭媛宫走去。走了不一会儿,凤时锦忽然出声问:“国师府送到昭媛宫的药,你们可有检查过少了一粒?” 伊双一愣,回道:“前些时日娘娘服用的时候奴婢确实发现少了一粒,当时并未多想,只想是可能不注意洒了一颗,可惜后来想找的时候却遍寻不得。时锦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凤时锦抿了抿唇,淡淡道:“那颗药经由皇后之手流到了宫外,昭媛宫里混来了皇后的眼线,平日里你二人处事需得小心谨慎。” 伊双正色道:“多谢时锦大人提醒,奴婢定然将内奸给揪出来。” 凤时锦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听你说‘奴婢奴婢’的那么别扭呢。” 虞昭媛掩嘴偷笑。伊双低咳一声,腼腆道:“在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时锦大人就当没有听到吧。” 三人走了一会儿,凤时锦是万万没想到,还没到昭媛宫时,她竟又遇到了凤时宁。这皇宫的园林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凤时锦心里思忖,她不是应该和简司音在一起么? 当时凤时宁正从溪流小桥边徐徐走上,她抬头看到凤时锦时也是惊诧了一番,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平静,走过来道:“方才在那边分了路,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你。”她和虞昭媛相互见了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凤时锦看了看凤时宁身后,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柳夫人呢?” 凤时宁道:“世子妃随她母亲一起去别处了。” “哦”,凤时锦随口道:“四皇子和我师父在一起商讨事情,应该在东边方向,你不如去那里找他。” “你见过皇子爷了?”凤时宁轻抬声音。 “这很奇怪?”凤时锦反问。 顿时前一刻简司音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到凤时宁的心底。她信了一些,又忍不住想,难道苏顾言那么急切地找国师商议事情其实只是想见见凤时锦? 凤时宁顾不上有虞昭媛在场,径直问她:“你知道世子妃与我说了什么吗?” “你觉得我会感兴趣吗?” 凤时宁道:“在国子学的时候皇子爷对你好是因为他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儿上,我与他夫妻情深是举京皆知的事情。在国子学里你对皇子爷拉拉扯扯,还害得他与你一起掉下山谷,国子学失火的那天晚上你们究竟干了什么,我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想去追究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想从中搞什么破坏,试图勾引于他,做姐姐的奉劝你,三年前你苦苦哀求他,他也仍是坚定不移地一心只想娶我,而今就算你再做出任何举动都不可能会改变他的心意的,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第204章 适得其反 第204章 适得其反 凤时宁这话听起来是在声声控诉凤时锦的所作所为,可是此时此刻又有虞昭媛在场,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道。再加上她话一说完,还不等凤时锦反驳,眼圈就已红了,凄凄楚楚娇娇弱弱的,虽凤时锦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就像国色天香的一朵娇艳牡丹一样,受不得丁点的摧残,而凤时锦神色平静滴水不漏就像一块硬石头。 好似凤时锦当真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虞昭媛出来打圆场道:“四皇子妃,我与这位时锦小师傅打过几次照面,只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 凤时宁却哭了起来,以罗帕掩口,似不想人瞧到她这般丑态,又实在抑制不住,道:“我一心将她当亲姐妹,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对我的?一直都是我拿热脸凑上去,她却一点都不领情。我对她百般纵容,到头来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好?” 大抵凤时宁也是有些知道的,虞昭媛在后宫里不好事,这里又没有别人,她才敢如此对虞昭媛大诉苦水。 任谁也没有想到,平时里看起来雍容高贵、与四皇子恩恩爱爱的四皇子妃竟还有如此心酸的一面。 虞昭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和安慰。 凤时锦看她哭,淡淡道:“你若是将我当做亲姐妹,母亲死的那天你为何丢下我们独自出门去以我的名义和苏顾言在一起?时隔这么多年为何凤家曾那么轻贱你我,你却还是抛弃了我而选择了继续依附凤家?”两句话顿时问得凤时宁哑口无言,脸色越发苍白。“你做人可以没有任何底线,但我有。既然苏顾言错认了我选择娶了你,不是我硬要凑上去,而是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给他回头的机会。他能认错你和我,说明他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的爱不过如此,又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呢,想来也只有你这种人才配得上他,简直是绝配。” “你……”凤时宁张了张口。 凤时锦又道:“难道你不知道,从跌落山谷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吗?有你这样的姐姐,我也不知是我的不幸还是我的不耻。今日你在这里来吐苦水怕是吐错了对象。上京但凡显贵的男子,将来三妻四妾必是应当,更何况四皇子呢,你若是将我当做亲姐妹,会因为嫉妒而胡乱指责吗?将来要是换做了别人也不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呢……”凤时锦淡淡笑笑,轻抬眼梢间见凤时宁脸色煞白,眼角泪水受惊似的滚落下:“你何时想好了要与我拉扯一番旧账,我随时奉陪。我们不妨从当年凤时恒是怎么死的这件事谈起。” 凤时宁往后退了两步,险些站不稳。凤时锦眸中神色却是冷了几分。她不过是说出来试探凤时宁的罢了,没想到凤时宁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应。 当年的事,凤时恒的死不可能是凤家主母或者凤时昭干的,那便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和软弱的母亲了。凤时锦有想过,凤时宁当日借口溜出去和苏顾言在一起,摆脱了在场的嫌疑和遭受厄运的命运,到底是巧合还是一开始她便设计好了的? 若是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的,她又可曾知道她把她们母亲的性命也一并设计进去了?自己的一无所有、在外漂泊、声名狼藉,也全是拜她所赐。 只不过,都不过是凤时锦自己的设想罢了。 内心最深处,她仍不希望那个罪魁祸首就是凤时宁。 “时锦……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当年我也是受害者……要不是我苦苦向父亲求情,父亲也不会饶了你一命,抛下你不管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你和你师父在一起比在凤家在一起幸福千百倍……”凤时宁委屈地抹了抹眼泪,转身道:“过去的事情我已不想再说了,你回京来我便是想你有个全新的开始,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的。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凤时锦扬声对着凤时宁的背影道:“你的这最后一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等人走后,虞昭媛和伊双均是盯着凤时锦看。有关凤时锦的流言,只要稍一打听,整个上京都知道一些,但具体的又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事实真相,恐怕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心里有数了。 伊双说道:“三人成虎,这话果然不假。” 即使所有人都想往事尘封,凤时锦依然想有朝一日让它重见天日。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笑笑,望着虞昭媛道:“昭媛娘娘现在还欢迎我去昭媛宫里坐坐吗?” 虞昭媛回过神来,道:“不管什么时候时锦小师傅来,我都是一百个欢迎的。” 苏顾言和君千纪商讨事情出来,怎想碰到凤时宁回来,她哭得双眼通红的,我见犹怜。苏顾言当即就蹙眉,伸手将凤时宁拉了过来,问:“时宁,发生什么事了?” 凤时宁也顾不得有君千纪在场,径直趴在苏顾言怀里,好不伤心地哭了起来。苏顾言几经询问下,凤时宁才说了出来,道:“方才我在那边遇到时锦了,我只是想关心她,可她为什么总将我当恶人……”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苏顾言:“顾言,我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失败?为什么连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讨厌我?” 苏顾言怀里搂着凤时宁,心里却无比的复杂。他犹还清晰地记得,他所喜欢的女子是个敢爱敢恨、大冬天也要把凤家小世子推下湖水与他同归于尽的坚强的女子,何时竟变成了这般哭哭啼啼的女子?这样的境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改变的时候他无知无觉,可等他发现两人相差原来这么天壤地别的时候,他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了。 但苏顾言嘴上还是安慰道:“你明知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便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嗯?好了,不难过了。” 凤时宁哭了一会儿,侧头看向君千纪,道:“国师大人,凤时锦这样的性格伤了我的心还好,总之我是不会生她气的,可是她若是去冲撞了别人可怎么收场?她性子这样野,国师大人又是她的师父,难道不应该对她严加管教一下吗?” 第205章 护短师父 第205章 护短师父 君千纪想了想,直话直说道:“我觉得她做得很好。” 凤时宁噎了噎,道:“难怪,难怪时锦这般难缠骄横,却是国师大人惯徒给惯的。” 君千纪面色冷清道:“我惯她又如何,不管她如何难缠骄横,只要没养成你这一身习气,就算是好的。” 凤时宁无语泪流:“……” 君千纪已不再理会她,径直离开了这片林子,准备去昭媛宫接凤时锦了。 苏顾言只好继续安慰:“时宁,别往心里去,这师徒俩说话向来是这样的。” 等君千纪去到昭媛宫时,凤时锦正在昭媛宫里和虞昭媛跟伊双坐在树下歇凉,树下桌上摆了瓜子和茶,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伊双讲他以前在宫外时的爱情故事。只不过故事的女主角是虞昭媛他在宫里却不敢满嘴胡说。 凤时锦听得正津津有味,抬头看见阳光下君千纪衣袂飘飘地走来,当即放下手中还没嗑完的瓜子,站起来对君千纪挥挥手道:“师父,这里!” 在旁人眼里,她是一个冷静、坚强的女子,可一在君千纪面前,她仿佛就变成了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君千纪冷清的眼里映着她娇小的身子,抬脚就朝凤时锦走了过来。凤时锦主动上前去站到君千纪的身边,师徒俩一大一小,面容精致无可挑剔,看起来极为协调。 君千纪道:“你在昭媛宫半日,可有给娘娘添麻烦?” 虞昭媛起身福礼道:“还要多亏了时锦小师傅,这里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国师大人见外了。” 君千纪微微颔首道:“小徒顽劣,有何撒野的地方还请娘娘见谅。” 虞昭媛掩嘴轻笑了两声,道:“国师哪里的话。” 师徒俩走出昭媛宫时,凤时锦长吁一口气,有些感慨道:“在师父眼里,徒儿难道就是那个一直撒野顽劣的徒弟吗?明明徒儿在虞昭媛那里颇为老成的。” 君千纪看她一眼,不置可否道:“听说你把四皇子妃弄哭了?” 凤时锦问:“师父怎么知道?” 君千纪道:“她跑去给四皇子告状去了。” 凤时锦耸耸肩、摊摊手,道:“我还没怎么弄,她自己就哭了。师父,她怎么告的状啊?” 君千纪言简意赅道:“她说你很坏。”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那师父觉得我坏吗?” 君千纪看她一眼,云淡风轻道:“你要是有她一般坏就好了,让她连哭也哭不出来。” 凤时锦眉目一舒展,眸中染笑,嘻嘻道:“师父,你太腹黑了。” 苏顾言和凤时宁出宫以后,坐上回皇子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宫门。在马车里凤时宁却是没有继续哭了,只红肿着眼睛沉默地坐着,离苏顾言有些远,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苏顾言支着下巴一直看着窗外街上的车水马龙,也什么都没问。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 凤时宁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觉得苏顾言却却是变了。以往但凡她有一丁点的情绪变化苏顾言都能很及时地发现的,现如今连问都懒得问了吗? 自从凤时锦回来,他就慢慢开始变了。即使现在和他成亲的是自己,成为他妻子的是自己,可此时此刻她有怎么能摸透苏顾言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要说凤时锦对苏顾言再无一星半点的情意,那为何国子学里还会传出有关他二人的流言蜚语来?是苏顾言主动往上凑吗? 凤时宁尚且记得,国子学失火那天晚上,苏顾言不顾一切地跑出去,结果抱着用自己的衣服遮裹着衣衫破烂的凤时锦出来;掉下山谷那次也是他奋不顾身为了救凤时锦才使得自己身处险境的……是不是再深厚的感情都抵不过前尘旧爱? 凤时宁手揪紧了双膝上的衣裙,嘴角无声地凝着一抹苦涩的笑,偷偷落下眼泪。她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样子,没想到凤时锦回来终将一点点占据苏顾言的心房。她狠心地想,要是当初凤时锦在那个夜晚真的死了该多好,她和苏顾言之前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了,她自始至终都全身心地拥有着身边这个男人…… 凤时宁一直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和凤时锦一模一样的脸,才能霍了苏顾言的心,可她又痛恨她和凤时锦各自长着一颗全无相同的心。苏顾言所爱的,到底是她们的容颜,还是胸口里面那颗跳动火热的心呢? 苏顾言回过头来看见凤时宁在偷偷抹眼泪,不由心上一软,挪着身体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道:“怎的还哭,不哭了好吗?” 凤时宁道:“我并不是还介意着方才宫里时锦对我的态度,只是难过我自己无用罢了。”凤时锦的话对于她来说像是一记惊雷,让她免不了又惊又怕。她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苏顾言的眼睛,轻声地问:“顾言,在你心里,时锦意味着什么呢?” 苏顾言一震,道:“时宁,你没头没脑问这些作甚?” “你可是渐渐爱上她了?”凤时宁眼神悲伤。 苏顾言叹道:“时宁,你想太多了,你将她当妹妹,我便也将她当妹妹。”可是这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他从没想过自己对凤时锦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起初是仅仅想把她当妹妹,可眼下远远不止这些。 凤时宁道:“真的是这样吗?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隐瞒着不告诉我,其实她已经恢复记忆了呢?” 苏顾言更惊,哑然道:“她已经告诉你了?” 凤时宁眼泪兀自落下,道:“她还说,你身为四皇子,往后不会只有我一个皇子妃,三妻四妾在所难免……我知道她说得都对,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罢了……我是太过爱你,竟然会嫉妒我的亲妹妹,可我若是爱你,应该爱你所爱……”凤时宁当着苏顾言的面痛哭出声:“顾言,你若当真跟我说你对时锦有了特殊的感情,我会努力去接纳她的,只要你觉得好,我们可以共同侍奉你……” 第206章 如愿以偿 第206章 如愿以偿 苏顾言打断道:“你说什么傻话。” “就算没有时锦,也还是会有别人,我还情愿那个人是时锦……” 苏顾言郑重道:“我说过我会护你一生一世,不会再要别人。时宁,你不要再乱想了好吗?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那是因为过去是什么样的对于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娶了你做我的妻子。” 凤时宁眨眨眼,眼里扑哧而下,道:“真的么?” “真的。” 凤时宁倚靠在了苏顾言怀里,情深意重道:“我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一个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人。所以我也会全心全意爱着你。”她半垂半睁的眼里,泪光清明,整个人都是十分清醒的。以后会怎么样全看造化,但苏顾言起码说出了这样的话不是么,往后一生都只要她一个。 苏顾言见她眼泪总算收住了,但心里却奇怪的并没有一丝轻松或者喜悦,反而越发多了两分沉重。 表面上看起来凤时宁与苏顾言和好如初,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凤时宁心里却清楚得很,苏顾言对待凤时锦和对待其他任何人总是不一样的。凤时锦对她说的话,就像是埋在了她心里的一捆炸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连自己的亲妹妹她都不允许共同分享苏顾言,更何况是其他人呢?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再有旁人嫁给苏顾言的。凤时宁想得明白,当务之急她最缺的便是一个孩子。只有有了孩子,才能保住她的地位,否则贤妃就是再纵容苏顾言也不会同意他一生无嗣的,为此贤妃数次召凤时宁入宫,明里暗里都已提醒过多次。倘若再无子嗣,那贤妃强行给苏顾言纳妾的事情是迟早会发生的。 只是这个孩子,凤时宁等了三年都还没等得来。当年她为了能完完全全地替代凤时锦,就连凤时锦冬日坠湖所留下的寒症也一并模仿了,一年春夏秋冬尽管她体弱也都用冷水洗澡,大病没有小病却不间断。大夫也说了,她要想受孕,机会不是没有,只是很小,需得等体内寒症散去了可能性才会大一些。 宫里由皇后主持的宴会直到傍晚时分才落下帷幕,夕阳西下之时,命妇们携着自家千金乘坐着马车离开皇宫。而早前苏阴黎答应苏连茹让她出宫去见兰乐一面的事情,正好可以趁着人多眼杂之际来完成。 彼时苏连茹亦坐在马车内,到了宫门处时值守的禁卫军已经疲于检查,只草草过问了一遍就放行了。 直到驶出宫门很远,马车里的苏连茹偷偷捞起帘子看见了街边热闹的街景,一切都显得陌生又熟悉,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险些眼泪便落了下来。 在宫里被关了那么久,仿佛街上的热闹与她格格不入。她有些无所适从,却难掩冲动渴盼。 兰乐坊涉入了人口贩卖一案,基本上再无开门做生意的可能。马车到时,大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全无往日的门庭若市。在苏连茹出宫来之前,苏阴黎就已告诉了她,兰乐此刻就在兰乐坊里,为了人口贩卖一案虽说没有被牵连,却也被禁足不能出兰乐坊半步,以便随时协助大理寺查案。 眼下天色渐黑,大理寺的人已经撤走了。斜阳的余晖从兰乐坊的屋檐边角缓缓滑走,最后只剩下一道暗淡的阴影。 苏连茹知道怎么从兰乐坊的后门进去,于是下了马车提着裙角便匆匆蹬去了旁边小巷子里,急急叩响了那边的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给她开了门。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给她开门的兰乐,多日不见,兰乐亦是消瘦了许多,身穿长衫神色颓靡,依旧掩不住的身姿绰约。兰乐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神逐渐亮了开来,恍若即将升上夜空的半边月牙。 苏连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便流下了两行清泪。 兰乐对她笑笑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说着不等苏连茹挪动脚步,就先一步将她拉了进来,把木门迅速合上。 兰乐问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苏连茹咬了咬唇,带着哭音缓缓道:“因为我想你……无时无刻不想见你……”她如今见了兰乐他人,就发现她比想象中的更加爱恋兰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崩溃地大声哭出来。 兰乐在听到这话以后愣了愣,随即神色落寞而黯淡,道:“你这又是何苦……” 苏连茹近前两步,身后一点点地抱住了他,将手臂收紧,眼泪落在他怀里的衣襟上,道:“我也不知道是何苦,我贵为公主,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富贵一生,可是此时此刻抱着你,那些浮华我就一点都不想要了……兰乐,我就只想要你……”苏连茹害怕兰乐拒绝,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我不想当公主了,我不想去和亲,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从来没想过,她会深陷到今天这步田地。从来都只有她对世间男子挥之则来呼之则去,却没想到她会真心地爱上一个男子,不管天涯海角都随他一起去走。就算一开始抱着轻蔑不屑的态度认识了兰乐,就算她被兄长利用知道她和兰乐的相遇相识有可能是一场陷阱,她也阻止不了了。她不想这个时候撤退,她只想勇敢往前。 “连茹……”这么久以来,兰乐第一次呼喊苏连茹的名字,带着难以割舍的绵绵情意和负疚自责,道:“和我在一起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可能你对我,只是一时的迷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兰乐伸手去捧过苏连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泪,眼里的情意真真切切含着痛惜。苏连茹歪着头去蹭他的手心,道:“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兰乐唇齿轻启道:“那你可曾想过,我一介男伎,阿谀奉承地讨好你这位公主,所求的是什么?” 苏连茹又摇头道:“没有,你没有阿谀奉承我,我看得出来的……从小到大,阿谀奉承我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哪个像你一样真心待我,否则、否则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真心相待?”兰乐苦涩地笑了两声:“我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若非我想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我岂会真心待你?你可曾想过,我也是在利用你?” 第207章 连夜私奔 第207章 连夜私奔 “你说什么?”苏连茹茫然地看着他:“我知道,每个想与我套关系的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那你呢,你要是利用我你想得到什么?想飞黄腾达?还是想一劳永逸?”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急于想知道答案。要是换成其他人,她定是大发雷霆了。她一向是最恨人欺骗和利用的,可眼下忽然觉得,就算兰乐一开始是在利用她也没有关系……只要他现在是真心的。 兰乐轻轻摇头道:“不管是飞黄腾达还是一劳永逸,于我来说不过都是浮云,我所求的不过是自由罢了。” 苏连茹道:“那你这样并不是在利用我啊,我也曾想过通过你使我不用再去和亲,通过你使我也得到自由。兰乐,这并不是利用,这不过是一种希望而已……兰乐,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你喜欢我吗?” 她与兰乐靠近得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极其亲昵的样子。 兰乐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紧紧回搂着她。这对于苏连茹来说,是多大的鼓舞,比任何誓言和肯定的回答都还要令人心动。 苏连茹眼眸里浸着绯色的情感,流光溢彩好似会流出来,她道:“兰乐,我不想被当成政治的工具献给任何人……我就只想把我自己献给我心爱的男人……” 兰乐胸膛起伏,低低问:“你当真不后悔?” 苏连茹坚定地摇头,道:“不后悔。” 兰乐双手将苏连茹拦腰抱起,神色复杂而又坚定,抱着她走上木制的楼梯,上了二楼那间熟悉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纱缦被窗外的晚风吹得飘舞,天边只余下丝丝霞光,将房间里的光景照得隐隐约约。 事后,苏连茹身体疲惫乏累,但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圆满。苏连茹问:“兰乐,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啊?” 兰乐抚着她的青丝,说道:“我想回到家乡,在那个世外桃源里重新住下,闲时树下弹琴,忙时田间农作。”他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若是和我同去,只怕会吃不下那个苦。” 苏连茹脑海里就已然浮现出一幅男耕女织的幸福画卷来。她从没有这般奢求过过上那种自由宁静而幸福的生活,遂撑起身来倔强道:“谁说我吃不下那个苦,况且和你在一起能算是吃苦吗?”她心中大动,顿了顿忽然对他说道:“兰乐,不如我们私奔吧?” “嗯?” 苏连茹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无法停下来,竟有些激动,道:“我们私奔,去你的家乡,在那个世外桃源定居下来,闲时我就可以在树下听你弹琴,忙时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在田间农作,你说好吗?” 兰乐沉思没动。 苏连茹已然从他怀里爬起来,道:“不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吗,若是不去尝试争取,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不管未来是个什么样子,我只愿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她抱了自己的衣裳,回头见兰乐没动,便道:“兰乐,你退缩了吗?” 兰乐于黑暗中看着苏连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踏出这一步了,有可能你我一生都只能躲躲藏藏。” 苏连茹道:“我不在乎。” 良久,兰乐笑出了声,起了起身道:“也罢,我循规蹈矩了半生,也就陪你任性这一回,不管后果如何我都认了。我们私奔吧,今夜现在便出城,回我的故乡去。” 两人什么行李都没有,就只带着彼此,手牵着手连夜出了兰乐坊。街上已经人迹稀疏,两人在街上一路狂奔,畅快淋漓。 苏连茹恢复了活力,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向兰乐,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兰乐在身后不离不弃,那微微含笑而宠溺的眼神里,掩着一抹不可被替代地哀伤。 此刻,他和苏连茹都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奔跑,自由地放声大笑。可这样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知道他和苏连茹都跑不了多远的,可仍然愿意陪她一起任性这一段路程。尽管这样的幸福和自由只有短暂的片刻,像升上夜空的烟花一样,瞬间绚烂之后就冷透。 果真,兰乐和苏连茹才跑了两条街,离京城城门还有好长的距离,各方官兵便已随之而至,铁甲在夜里摩擦得铿锵作响,火把的光亮仿佛要把半个皇城都照亮。有一队官兵从身后追来,有一队从侧方包抄,还有一队径直在正前方的街道尽头等候。 苏连茹往前跑着跑着,渐渐笑不出来,连脚步也变得迟缓沉重。火光的光泽照亮了她的眼,照白了她的脸。她与兰乐十指相扣的手狠狠收紧,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就是不愿与他分开。 那等候在正前方的人,赫然是二皇子苏徵勤,正一脸痛心疾首的神色,还有旁边刚正不阿的安国侯。 苏徵勤问她:“这么晚了,你想上哪儿去?” 苏连茹回道:“我想去哪儿用得着你管吗?” 苏徵勤生平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气,指着兰乐冲严阵以待的官兵吼道:“此人居心叵测蒙蔽公主,意欲将公主挟带出城,罪不可恕!来人,给本皇子将他就地正法!” 当即有两名官兵抽出腰间佩刀,朝兰乐走去。 第208章 严重的后果 第208章 严重的后果 苏连茹抬手就拔出头上发钗抵着自己的脖子,昂扬着头看着苏徵勤,道:“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苏徵勤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低沉道:“你以为我真动不得你吗?” 苏连茹道:“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就是!” 最终苏徵勤还是没将兰乐如何,只下令让人将两人都绑起来,道:“等见了父皇,你再这么横吧,父皇如何决断,我再不会为你求一分情!” 回宫以后,皇宫里灯火通明,皇帝坐在龙椅上,快要气得吐血。北戎使臣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连夜请求面见皇帝,恰恰能看见准备私奔的苏连茹和兰乐被押往回宫。 皇帝说的第一句话与苏徵勤在街上时所说的相差无几,大概是指兰乐试图将公主拐出京城罪大恶极,下令立即将兰乐处以极刑。 苏连茹手心里一直紧紧拽着发簪没放,到了宫殿之上依然用发簪抵着自己脖子,以己性命相要挟。皇帝不吃她这一套,眼见着侍卫就要将兰乐给带走,苏连茹当真狠心用发簪往自己脖子上刺去,伤口虽不深,却也鲜血直涌,吓坏了大殿上的所有人。 公主和平民连夜私奔,这要传出去了是多丢脸的一件事。尽管如此,北戎使臣还是站出来,相当于给了皇室很大的台阶下,用僵硬的中原话说道:“贵国的公主殿下乃是千金之躯、金枝玉叶,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苏连茹侧头一看见北戎使臣,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心中只有怒气和怨气,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吼道:“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要嫁去你们北戎,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嫁的!我用不着你们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使臣十分诧异,却不温不火地说道:“公主殿下是尊敬的陛下选到我们北戎的王妃,到了北戎,公主殿下就会是全北戎最尊贵的女人,我们定会像信奉天神一样信奉王妃,公主殿下为什么还不愿意嫁去北戎?” 苏连茹仰天大笑,全无半点公主仪度,笑毕后看了看兰乐,道:“因为他才是我此生认定的男人,你们北戎的王妃我根本不稀罕!我不怕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不想你们王上娶一个失去贞洁了的女人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就此作罢。” 使臣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袖摆大扬,用力一拍面前的桌子,怒道:“放肆!”他一步步从大殿上首走下来,脚步踩在金色台阶上沉稳厚重,走到苏连茹面前,看了看苏连茹脖子上的鲜血和她手里的金钗,伸出手去把那金钗拽住,苏连茹死死捏着不放,可在接触到皇帝怒目威严的神色时,浑身都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皇帝九五之尊,在气势上对苏连茹有压倒性的优势。最终那金钗被皇上夺了过来,上面亦满是鲜血,他甩手就把金钗扔到了角落里,清脆有声。苏连茹脚步软了软往后退了两步。 皇帝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失去贞洁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苏连茹看了看北戎的使臣,又看了看被押着的兰乐,再回头看了看面前的皇帝。她不能退缩,要是退缩了就再也没有余地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和兰乐在一起,就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皇帝怒不可遏地又对苏连茹吼了一句:“朕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连茹悲极反笑,道:“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我爱的是兰乐,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是不会嫁去北戎的——” 啪。 皇帝用了拍桌子的大力猛地往苏连茹打去,将她打翻在地。不光是苏连茹觉得委屈,连日以来皇帝的憋屈也在这一刻爆发,打了苏连茹一耳光以后好似火山爆发找到了突破口一般,滔天的怒气害他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皇后和德妃及时赶到拉住了皇帝,只怕是恨不能将她打死。 皇帝冲苏连茹一字一句道:“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作女儿!来人,即可将这两个罪人打入天牢!” 德妃伤心欲绝地匍匐在皇帝的脚下,求情道:“皇上,求皇上开恩呐!她再怎么犯错也是皇上的女儿啊!” 皇帝毫无耐心地一脚将德妃踢开,道:“谁敢求情朕就一起打入天牢!” 等苏连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天牢里潮湿而阴暗,她到处找兰乐,惊恐之声溢满了整个牢房。后来从隔壁间的铁牢缝隙里伸进来一双手紧抓住她的,才使得她安心。 太医有到牢房里来帮苏连茹处理脖子上的伤口,起初她拒不接受治疗,在兰乐的劝说下才乖乖让太医给包扎。牢房里的饭菜带着难以忽视的馊味,不再有山珍海味招待着她。 清晨,凤时锦挎着竹篮子和君千纪一起出门,去早市上买菜。竹篮子里懒洋洋地躺着一只三圈,以慵懒的睡姿睡得正嗨。 阳光将将照满街道两边的摊铺凉棚。凉棚里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凤时锦首先就挑了几根看起来脆甜可口的胡萝卜,扔进了篮子里。君千纪看了一眼渐渐苏醒并被胡萝卜勾引得精神抖擞的三圈,见它日渐肥硕,在篮子里蹦来跳去应是有些重量,便主动从凤时锦的臂弯里将竹篮子拎过来,提在自己手上。 凤时锦也捡了一根胡萝卜,边走边啃,若无其事地眯着眼睛道:“师父,今早听那些喝早茶的人说,七公主在即将和亲的情况下与人通奸被抓个正着,北戎这个国家虽弱小,却是有气节的,不愿娶个不清白公主回去,正请求皇上另换一位公主呢。” 君千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凤时锦挑了挑眉,又继续道:“百姓们都觉得七公主是自打我们大晋朝的脸。” 君千纪低头看了看她,双目淬了淡淡的晨光,道:“你去打听八卦的时候为师正站在你旁边,所以你说的这些为师已经知道了。” 凤时锦歪了歪头,望着君千纪英俊的面容,眯着眼睛笑道:“师父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吗?” “现在满大街都在谈论这件事,容不得为师不听。” 第209章 该怎么做 第209章 该怎么做 凤时锦却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正逢师徒俩路过一家早点铺子,凤时锦拽着君千纪的袖袍便将他往早点铺子走进去,道:“师父,今早我们在外面用早饭吧,徒儿想吃豆浆油条。” 君千纪顿了顿,随她进去落座。君千纪不爱这油乎乎的油条,但见凤时锦兴冲冲地去拿了两根来,又端来两碗白生生的豆浆,他有些不忍心拒绝。 凤时锦对他说:“师父,将油条泡进豆浆里就不会觉得油腻了,咸咸甜甜的很好吃的,不信你试试。” 君千纪闻言夹了油条泡进了豆浆里,吃了几口。就听凤时锦津津有味道:“师父,你会做这个油条吗,不如回去以后你也做做看吧,以前徒儿每逢到山下的集市里才能吃得上。” 君千纪直接选择了忽略她的话。 “师父为什么不回答我?”凤时锦抬起头来问。她吃得满嘴油乎乎的,但君千纪跟她不一样,慢条斯理十分从容,就连那只拿着筷子夹着半支油条的手也显得特别的有力而修长。 君千纪放下筷子,看她道:“为师不回答你难道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凤时锦:“……” 没想到师徒俩吃完了早饭从铺子里走出来,还没走多久,便在街尾遇上了熟人。 十字路口的美丽女子带着一名丫鬟,先出声道:“前面可是凤时锦?” 凤时锦抬头,认出了来人,便是从前跟在苏连茹身边的宫燕秋。宫燕秋施施然过来,虽是不苟言笑却也温婉大方道:“方才还以为是认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说罢还对着君千纪福了福礼,添了一句“小女宫燕秋见过国师大人。” 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言行举止教人挑不出丝毫的破绽。 凤时锦问:“宫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宫燕秋道:“今晨一时兴致出门赶集,顺道去隔壁那条街挑一些胭脂。你呢,怎会在这里?”说着视线就落在了君千纪手上的竹篮子上:“莫不是和国师大人一起出门来买菜?” 凤时锦笑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没有说不可以,只不过觉得有些别致罢了。”她看见了胡萝卜堆里的还有一只兔子,便问:“这兔子也是买来的?” 凤时锦道:“它不是买来的,是捡来的。” “好可爱的兔子。” 宫燕秋顺势就要弯身下去摸摸三圈的头,眼看那丹寇指尖快要碰上了,凤时锦道:“捡来的兔子自然是野性难驯,它连我也会咬的,更遑论是个陌生人了。” 果真,三圈十分配合地蹭起脑袋就想往宫燕秋的手上咬一口。要不是宫燕秋缩手缩得快,只怕已经留下两片带血的兔牙印了。 宫燕秋平时话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一句,跟苏连茹一伙的,她自己应该很清楚,她和凤时锦的关系还没有熟络到在这街头寒暄的地步。今天一早说的话比当初在国子学那几个月的还要多。 凤时锦摸摸三圈安抚了它两下,对宫燕秋道:“我们就不打扰宫小姐继续逛集市了,宫小姐还请自便。” 宫燕秋却开口道:“不知国师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小女和凤时锦借一步说话?” 君千纪淡淡问凤时锦:“还需要买什么?” 凤时锦将三圈捞起来放在自己肩头上,给篮子腾出空位来,道:“还差一颗大白菜和两只咸鸭蛋。” 君千纪转身就走,道:“一会儿你就在此地等为师。” 凤时锦回答:“好的师父。”她把视线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落在宫燕秋的身上:“宫小姐有什么话需得和我借一步说的?” 宫燕秋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你应该听说了七公主的事情吧?” “嗯,然后?” 宫燕秋轻声不显情绪道:“七公主想不过来,但我却记得,当初她执意去兰乐坊找兰乐,是被你和柳云初所激将的,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是否正中你下怀?” 她的话意已十分明了。 凤时锦道:“人们往往不会在意故事是怎么开始的,而是会在意故事是怎么发展下去的。” “果然是你给七公主设下的圈套。要是这件事让皇上、德妃娘娘或者是七公主他们中间的其中一个知道,你可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阳光照在凤时锦的脸上,衬得她脸色十分白皙,闪耀着夺目的光泽。她双眉下的睫毛如得天独厚的扇贝,为黑白分明的凤眸瞳仁挡去了刺目的光线,显得越发深邃。 凤时锦勾了勾嘴角,道:“你的意思是,苏连茹爱上了兰乐,要把自己贴上去,也是我能控制的吗?我只记得我并没有做什么,只随便说了几句,不服气的人是苏连茹,硬要去兰乐坊的人也是苏连茹,难不成是我绑她去的,是我强行要她爱上兰乐的?” 凤时锦好整以暇,宫燕秋抿了抿唇竟一时说不上话来。她清楚这一切缘由都是经由凤时锦开始的,可硬要说的话,却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凤时锦顿了顿,又悠悠开口了:“你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和苏连茹混在一起的。与其现在去为她打抱不平,不如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 宫燕秋低低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凤时锦笑意略深,道:“苏连茹不用去和亲了,那接下来会是谁去和亲呢?宫里适龄未婚的公主已经没有了不是么?二皇子处心积虑要把苏连茹嫁去北戎,而太子费尽心机阻止苏连茹嫁去北戎,现在太子略胜一筹,你觉得接下来他会安排谁顶替苏连茹的位置?” 宫燕秋脸色倏地一白。她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凤时锦顺手摸了摸肩头上的三圈,不甚在意道:“太子势必会安排自己那边的人去北戎联络感情才会放心,而你可是他的表妹,舍你其谁呢?”她面带笑意地看着宫燕秋:“我要是你,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养病在家、卧床不起,哪里还有心思上街购买胭脂呢?” 最终宫燕秋一句话没再说,深深看了凤时锦一眼,随即转头便疾走。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要不是今天遇到凤时锦,只怕自己根本无暇准备。可这一切不正是由凤时锦开始的么……凤时锦对着宫燕秋的背影吹了一道口哨,轻笑两声自言自语低低道:“可任你怎么养病在家、卧床不起,应该都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前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相信太子也会把你给拉回来。” 第210章 宫燕秋之病 第210章 宫燕秋之病 四皇子府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宫里贤妃派来的太医为凤时宁做例行诊断,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看凤时宁是否有孕。 这日也不例外,上午时太医就到了。凤时宁懒懒起身,让太医入内,在腕上贴下丝帕,诊她手腕,半晌得到的结论是:“皇子妃娘娘身子安好。” 凤时宁终于就事情的要症问出了口道:“太医说我身子安好,那我且问你,为何我与四皇子成亲三年至今都没有身孕?” 太医说道:“孕育生命乃世间最美妙之事,需得结合天时地利与人和,最主要的便是不骄不躁、顺其自然。皇子妃娘娘还请宽心,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凤时宁道:“问你要方子,你便只会说顺其自然这一类的话么,你就只会诊有无喜脉是么,其余的一概不会,既然如此,太医院要你来何用?” 太医一愣,没想到脾气一向很好的凤时宁也会说这样的话。他刚想辩解,凤时宁又道:“回吧。” 太医只好退了出去。 随即凤时宁唤了丫鬟来给她更衣,并带着丫鬟就出了门去。京城里的大夫比宫里太医有用的多得是。她便是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药铺。 药铺里坐诊的大夫是凤时宁的常治大夫,细细为凤时宁一番诊断以后还不待说出结论,凤时宁便忍不住急急问道:“大夫看我何时才能够受孕?” 大夫摸摸自己的胡子,说道:“夫人稍安勿躁,老夫早先便说过,夫人的身体属于寒体,在受孕之前必先好好调养。看样子,夫人调养得是不错,只要放心等待,假以时日必然能够受孕成功。” 凤时宁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怀有身孕,还请老大夫想想办法。” 大夫踟蹰道:“可孕育生命乃生生相息之事,不能违背了规律而强行为之,否则孕体受损,母体受损。” 凤时宁道:“没办法就要想办法,有办法就要尝试。生老病死乃世间自然,大夫用药治病救人本身不就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吗?母体受损不要紧,我承受得来。” “办法倒是有,可不仅母体会受损,一旦孕体受损,生下来的孩子轻则体弱多病,重则天生残缺,夫人也想要一试?” 凤时宁沉吟半晌,定定道:“有办法就要试。” “那夫人且等我片刻。” 他起身去柜台那边配药,不一会儿便拿了几个纸包过来,对凤时宁叮嘱道:“夫人在下次月事来时煎服此药,服用之后内息会紊乱两个月,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夫人极易受孕,但夫人也要知道,这两个月对夫人损害也是极大的。怀孕初期,小产的可能性十分大,夫人若是下定决心,需得时时小心。” 凤时宁拿了药就离开了药铺。 苏连茹都已经声名狼藉了,随后果真皇帝不得不另换一位公主去和亲。两国和亲之事已经闹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说取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北戎作为大晋的臣服国,皇帝是一定要派遣一位公主嫁过去的,这样也好渗透皇族在北戎的影响力。 太子苏阴黎见皇帝为此愁眉不展十分困扰,便觐见道:“启禀父皇,宫里未出阁的虽然只有七皇妹一个,但古有赐封宫女为公主代为出嫁和亲,我们何不效仿前人?儿臣这里正好有一个再恰当不过的人选。” 皇帝良久沉吟着点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你所说的恰当人选是何人?” 苏阴黎道:“正是儿臣的表妹宫燕秋。宫燕秋虽不是皇族公主,但也算是皇亲国戚,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乃上京公认的名门才女,且母妃对她自小管教有加,可谓是德才貌兼备之典范。父皇若封她为公主和亲去北戎,她不仅可以两国之间的纽带,将来她的子嗣执掌北戎,与我们也形同一家。” 皇帝听后面露一喜,道:“这姑娘朕差点倒忘了,皇后一直藏得好啊,竟一直没许人?现在倒舍得割让出来了?” 苏阴黎谦恭道:“能让表妹为国尽一份力,况且封她为大晋公主,也是她修来的福分。母妃不仅乐见其成,相信惠顺夫人那边也是很好说话的。”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 苏阴黎踏足宫家的大门时,由皇后的亲妹妹惠顺夫人亲自接待。惠顺夫人沾了皇后的光得以封为命妇,与苏阴黎是姨侄关系,但毕竟苏阴黎是太子,她也丝毫不敢怠慢。 两盏茶过后,苏阴黎便道:“本宫记得国子学的课已经结束了,怎的却不见燕秋呢?” 惠顺夫人唏嘘道:“她在家呢,只不过还请太子殿下见谅,燕秋现在根本没脸出来见人!” 苏阴黎诧异道:“出了什么事?” “这前些日还好好的,这两日却不知是怎么的了,燕秋脸上长了疹子,满脸浑身都是。大夫说有可能是天花,会传染的,眼下她被关在房里,谁也不能进去,就怕被传染!” 苏阴黎惊道:“得了这种病小姨为何不早说,本宫也好着太医前来一看。燕秋如何说也是本宫的表妹,她生病了本宫怎么能不闻不问。小姨你且带本宫去瞧上一瞧。” “这……”惠顺夫人显得有些为难。 苏阴黎便将话挑明了说道:“实不相瞒,本宫今日来便是想找燕秋说说事的。皇上有意封燕秋为我朝公主,嫁去北戎为王妃,燕秋这个时候生病委实不是时候。” 惠顺夫人与宫燕秋不一样,她身为皇后亲姊妹,可一生却碌碌无为。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都想女儿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苏阴黎便是拿准了惠顺夫人的这一心理,才这么挑明了说。 惠顺夫人一听,眼神就亮了亮。虽然不能留在京里,可宫燕秋册封公主去北戎当王妃,也算是无上的殊荣了,遂福身道:“臣妾谢过皇上隆恩,只是燕秋这病……” 苏阴黎嘴角浮现出一丝沉沉的笑,道:“表妹这病倒是来得及时,无妨,小姨先带本宫去看看。”说着他又转头去吩咐了身边的扈从:“传本宫的令,去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部给本宫叫到这里来。” 第211章 册封公主 第211章 册封公主 当苏阴黎去到宫燕秋的房间见到她时,她委实白皙的皮肤上起了许多红疹子,精神也萎靡不振,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苏阴黎将他此行前来的缘由告诉给宫燕秋了。宫燕秋起身跪伏道:“燕秋感激皇上和太子殿下一片心意,燕秋也想能为大晋做一点事情,只是……燕秋如今这模样,与毁容无异,如何能成为体面的公主嫁去北戎侍奉好那里的君王呢?”她神情真挚,好似真真切切站在大晋的角度考虑问题:“这般模样若是让北戎的臣民见了,只怕更觉得我大晋欺人太甚竟嫁一位丑陋公主去北戎吧。” 苏阴黎道:“表妹这话说得有道理,表妹这病若是不好便不能出嫁,否则即便是嫁出去了也会使我皇室颜面无光。表妹放心,于公于私本宫都有责任医好表妹的脸。” 宫燕秋面色又红又白的确有些不忍直视,她道:“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大夫说燕秋这病易传染,殿下不宜在房中久留,恕燕秋失礼了。” 苏阴黎顿了顿,还是出去了。只不过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等着不久后太医院的太医前来,命一干太医进房去为宫燕秋诊断。 诊断的结果是宫燕秋并非染了天花,只是严重的过敏症状,只要悉心调理就会恢复原样。随后苏阴黎就留下两名太医负责照看宫燕秋的病情。 过了两天,太医来报,宫燕秋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苏阴黎再次来宫家之时,只见宫燕秋脸上的红疹子有些都快要化脓了,他不由对着太医便是一顿发火。 苏阴黎进房去拿了太医准备的膏药,亲自为宫燕秋敷脸。宫燕秋受宠若惊,连连偏头,声音虚弱道:“太子殿下,燕秋这般不堪,怎能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动手……” “无妨”,苏阴黎面色沉静,指腹却以强硬的姿态裹了膏药涂上宫燕秋的脸,一边慢慢说道:“你不用跟本宫客气,你和本宫是表兄妹,本宫亦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只不过燕秋妹妹是个自律的好姑娘,平时本宫想对你尽量随和一些,你却要跟本宫闹生分。” 宫燕秋心里明白得很,要想唬弄太子苏阴黎,可能性微乎其微。三个皇子之中,就属苏阴黎心机最为深沉,就算是表兄妹又如何,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也会把自己推至风口浪尖……眼下该怎么做才能让苏阴黎打消让她和亲的念头呢? 宫燕秋还在想,苏阴黎便又道:“这张脸要是好了倒好,嫁去北戎表哥也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在北戎一生受尽荣宠。可要是好不了,表哥也不会勉强你,大抵在上京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亦或是嫁得一个无名小卒,一辈子难得出头之日。表哥便是想给你这个机会,这两个选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表妹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他看了看宫燕秋红白相间的脸:“你要选择前者,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要选择后者,你宫家所得的荣宠也会到此为止。皇上有意选中了你,你该知道得罪皇上是个什么后果。皇上本可以一道圣旨直接册封了你,但念你是皇后的侄女,才让本宫先来说叨几句。”他给宫燕秋敷完脸后,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表妹是个美丽的姑娘,这脸要是真毁容了,怕是可惜了。就算你现在不嫁,留着一张丑陋的脸,又能过怎样的一生?你好好想想。” 苏阴黎走后,惠顺夫人便过来坐在宫燕秋身边,劝道:“太子殿下说得也不无道理,燕秋啊,倘若一个女人这一生得不到所爱的男人,那得到一生的荣华富贵和荣宠尊严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我们宫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不过了,无权无势,仅有的无非是与你皇后姑母的关系,天家我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母亲只盼望,你能嫁个好归宿,眼下去北戎当王妃无疑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宫燕秋侧身躺着面向床里侧,良久冷静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是吗?” “你知道太子是势在必得的。” “就因为我有个皇后姑母,我的一生才这样被轻易地决定了。他们花心思培养我,却并不着急为我许人家,便是早就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了,只等合适的时机发挥我应有的作用。眼下就是我发挥我作为棋子的作用的最佳时机了。我一直想摆脱这样的境况,为何母亲偏偏以此为荣?” 惠顺夫人哑了哑,良久叹口气,道:“人生诸多不得已,等你以后你就明白了。差不多就不要折腾自己了,要么风风光光地嫁,要么凄凄惨惨地度却残生,母亲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 “你出去。” 一道圣旨下来,皇后亲侄女德才兼备,为皇室宗亲之典范,特封为明昭公主,赐封号永硕,并赐为北戎的和亲公主,嫁给北戎王为王妃。她夺去了原本属于苏连茹的地位和封号,而苏连茹除了保留有一个公主的身份外,什么都没剩下。 宫燕秋被封了公主,在和亲之前暂且居住在宫里。宫里的吃穿用度无疑是最好的,一大批宫人可以供她差遣,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她从来没过过这样的日子,有些明白为何苏连茹会养出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脾性。 皇后亲自操办婚礼,吉服首饰送来给她挑选,她便也挑选了一些适合自己的。事情的发展不由她控制,她脸上的红疹子亦在太医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痊愈,且肌肤比以前更加光滑白皙、吹弹可破。 宫燕秋是位美丽的公主,且容貌气质更胜苏连茹。这也是让皇帝满意的地方,一时间几乎人们都忘了还有苏连茹这位公主的存在,此次和亲的隆重盛大的准备无疑吸引了人们的全部注意力。 和亲离京的前一天晚上,宫里准备了一场宫宴,宫宴上邀请了北戎使臣及百官和他们的家眷,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十分热闹。简司音身为和亲的主角,自然也要盛装出场。 今晚该来的人全部都来了,曾经国子学里的同窗齐聚一堂,就连凤时锦也和她师父一起来宫中吃酒。 第212章 热闹非凡的宫宴 第212章 热闹非凡的宫宴 晚宴上觥筹交错,宫人奉上来的美味佳肴亦是极为精致的,旁有宫妓乐师鸣奏丝竹而助兴,宫宴上的人们看起来都很有兴致。 凤时锦和君千纪坐在一起,对面不想正巧,坐的却是柳云初和简司音夫妇。斜对面还有凤时昭,侧前方则是宫燕秋单独一桌。 凤时锦时不时感觉得到不同的复杂的视线穿过空气射到她的身上来,可那些不管是什么样的目光,越是复杂便越是让她尽兴。 她自始至终不曾抬眼看柳云初一眼,仿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和他根本没有半分交情。可柳云初却不这么想,打从进殿一落座看见了凤时锦,手中的酒就一直没有停过,眼神一直热辣辣地黏在凤时锦身上。 毕竟这么久不相见。他都以为他快要忘记这么一个人了,可是突然间发现根本没法忘得掉,今日一见心中的思念更如堆得高高的山垒,就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简司音在旁岂会不清楚柳云初的心思。不管她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剔除凤时锦在他心目中的影子。不由强颜欢笑,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桌子底下的手指却死死掐着掌心,痛得麻木了都不知道。 柳云初这桌旁边的便是安国侯夫妇。安国侯夫人何其通晓人情世故的一个人,一下子便察觉出了儿子柳云初的不对劲,用眼梢的目光瞟了一眼简司音,手臂掇了掇柳云初训诫道:“成天就知道喝酒,难道早晚还变成一个酒罐不成?你已成家,在家里的时候为娘的便懒得管你,但你也分分现在是什么场合,一会儿喝醉了闹了笑话看你爹回去不揍死你。”说着便硬夺下柳云初手里的酒杯:“司音与你一同来,好歹你也顾及一下司音的感受,你那岳丈岳母今日也在场,要是见你这般冷落了司音可得怎么想?还不快给司音夹菜。” 柳云初这才回神,将目光恋恋不舍地收回来,听了他母亲的话给简司音夹菜,并贴心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夹。” 简司音嘴角僵硬地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低头优雅地吃着柳云初夹的菜,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现在你的心里只有她,没关系,往后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可以慢慢等。云初,总有一天你的心里装的人会是我简司音对不对?” 柳云初筷子顿了顿,抿唇收了回去。 索性宫廷里给女眷备上的酒都是带了甜味的果酒,并不怎么醉人。凤时锦尝了一杯后,感觉酸甜爽口很是好喝,不由贪杯想多喝一些。君千纪面不改色地把凤时锦的酒杯挪到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边,使得凤时锦再够不上,道:“是酒就多少有后劲,这酒你莫要多喝。” 凤时锦开始不依了,道:“师父,这酒还轻易醉不倒我,我们不就是来吃酒的么,你怎么能不给我吃呢?” 君千纪给她布菜,道:“你还可以有许多种选择吃这些菜。” 或许对于外人来讲,根本不易察觉在场气氛的诡异之处,但对于曾经相识的那些人来说,一下子便能看出柳云初的不对劲之处,更别说时时刻刻盯紧着凤时锦的凤时昭了。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对付凤时锦,前仇旧恨要一起清算。 晚宴毕后,所有人都移步去了御花园。此时御花园已经被装点好,正又娉娉婷婷的宫女执了用长杆缚着的一盏莲花烛上升到树梢上,将树梢挂着的一宫灯给一盏盏地点亮。 万千灯火朦朦胧胧地升起,隔湖两相映,恍若一颗颗准备升上苍穹的星子,十分美丽。 而那点灯的宫女们,亦是浑身透着一股朦胧的美感,纱衣飘飘,仿佛即将登天远去。 御花园的中央,摆了一个红色的硕大的舞台,舞台上的舞姬们舞姿曼妙,一派歌舞升平。而宫燕秋作为明日的主角,亦是备了舞曲于舞台中央表演,惊艳全场引来掌声连连,使得北戎使臣对大晋的这位公主称赞不已。 就在大家纷纷喝彩的时候,凤时锦从人群里站了起来,有些醉意醺然的。师父说得不错,果酒也还是酒,多喝了两杯总是会有后劲的。君千纪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因师徒俩恰好坐在边缘,凤时锦又不很高,站起来也不怎么起眼。君千纪握着她的手恰恰被平行的桌面给遮挡了去,叫人看不真实。 可那触感对于凤时锦来说却是无比的真实的。当她的感官意识变得模糊了以后,反而触感就变得更加的敏感,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君千纪掌心里的温度,熨帖着她的皮肤,好似要钻进了她的心里去,在心窝子里引起阵阵悸动。 君千纪的声音如泉水如月光,透着薄薄的沙,道:“上哪儿去?” 凤时锦回头,笑眯着眼道:“去如厕,师父也要去吗?” 君千纪总不好陪她一起去,于是招来一名宫女,吩咐宫女引着她去如厕。凤时锦跟着宫女离开了御花园以后,柳云初亦是趁简司音去相国夫人那头叙话时不备离开了。这如何能逃得过凤时昭的眼睛,凤时昭心想着机会来了,露出一抹幽深的笑容,侧头对旁边的凤家主母耳语了几句,随后也起身离了去。 凤时锦经由宫女引领,穿过一片树林。那树林和御花园里的光景相比,就显得冷清昏暗多了。白日里树林遮阳蔽日很是凉爽,到了晚上亦有一片沁凉,幽径两边的花草树木,叶尖上都不知不觉地覆上了一层夜露。 等到凤时锦如厕以后出来时,外面已经没有了先前宫女的影子,约莫是那个宫女开小差先回去热闹去了。 反正凤时锦也不想再回到御花园那个吵闹的地方,除了身边的师父对于她来说能让她心安以外,她所见到的人、所听到的声音,无一不让她感到压抑。 这笼罩下来的黑暗,这林间小道的静谧,仿佛与御花园那边的喧哗隔绝了。整个皇家园林里的树木茂盛,假山水榭层出不穷。 第213章 夜下相遇 第213章 夜下相遇 凤时锦一头便扎进来时的路,可她走着走着,走到了树林出口,却见不是来时的方向,约莫是中途有几条岔路被她不小心给走错了。正待要折返回去时,但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弯拱的小桥,小桥下面隐约可听流水溅玉般清泠之声。凤时锦走到桥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想了起来,她在宫里见到苏顾言的时候也是半夜,曾在这里跟苏顾言打了一架。 那时这桥下的溪水还有几分沁凉,可眼下应是十分舒爽的。 凤时锦想到桥下去掬水洗把脸,好好清醒清醒,想将苏顾言的影子彻底从脑海里清除出去。然将将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凤时锦心里一沉,听那脚声正冲自己背后而来,就在一道风从背后拂过之时,一只手眼看就要抓住了凤时锦,却被她倏地往一边歪倒了身体,使得那只手抓了一个空,又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去,凤时锦顺手扼住了那只手腕,将身后来人抓个正着。 凤时锦定睛一看,愣道:“怎么是你?” 她手里的力道大,显然弄痛了来人。柳云初轻微地挣扎,鼻尖冒汗,有些无奈地说:“不然还会有谁……” 凤时锦松开了他,独自走上桥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可柳云初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凤时锦在桥尾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柳云初哑了哑,说不上话来。凤时锦便转身又走,道:“你既然都不知道来找我干什么,还要来找我干什么。” 这话连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是自相矛盾。可是既然朋友之间早已两清,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是能够和柳云初分享的了,就连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凤时锦,你就这么厌恶我吗?”柳云初终于问出了口。 凤时锦在一棵桃木树下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下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树生长得枝叶繁茂,空气里泛着果木的清香。 凤时锦反问道:“我有这么说过吗,如果你潜意识里觉得我有这么厌恶你,那可能我真有这么厌恶你。” 柳云初顿了半晌,低声道:“我过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凤时锦闻言笑了两声,笑声飘飘渺渺的,风一过就不寻痕迹了。她看着柳云初,柳云初一站在她面前就像是深沉的阴影笼罩下来,就连呼吸也是压抑的,道:“我过得挺好的,多谢柳世子费心。” “我……” 凤时锦打断了他,道:“与我断绝交情的人好像是柳世子,现如今柳世子又来对我嘘寒问暖,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更何况柳世子不是已有了家室,夜里与我在这个地方私会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就更加不合适了,柳世子在做事之前可有考虑后果吗?” 柳云初道:“我以前做事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只想着怎么高兴就怎么去做。” “所以柳世子才能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凤时锦顿了一会儿,又道:“我原以为你成亲以后多少会变得成熟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幼稚。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说到嘴边,永远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可柳云初这个朋友,在凤时锦的心里从未被否定过,也一辈子无法被磨灭。毕竟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也觉得我自己很幼稚”,柳云初苦笑道:“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明明当初是我自己要与你断绝关系,明明我是动手打了你发誓再不和你做朋友,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手,更加守不住自己的心……我一边在想着你的好一边在试图说服自己你有多可恶,然后每天都被我自己折磨着,快要疯掉了……我是很幼稚,以前的随性妄为再也不属于我,现在明明你就坐在我对面,而我连看你一眼都还要偷偷摸摸。凤时锦,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结果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怎么办呢?从你成亲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背负了你选择的责任了,还有你自怨自艾的余地吗?你有妻子,你发誓你要照顾保护她一辈子,那么你现在根本就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哪怕是我坐在你对面,你连看我一眼都不应该,你要照顾的只能是你身边的妻子,往后她是要陪着你走一生一世的。而我们,只不过做了短短几个月的朋友而已,丝毫算不得什么。” “可就是那短短几个月,却是我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柳云初道。 凤时锦嘴角的笑意轻轻软软,道:“人不能总是回首过去,更多时候应该要昂扬未来。柳云初,你这样究竟算什么,婆婆妈妈,男人不算个男人。你亲手扇我两巴掌,亲口与我恩断义绝,你倒是做到底啊。” 他变了。从他在宫宴上一出现的时候,凤时锦一眼便察觉了出来,他变了。浑身透着一股颓靡不振的气息,让人错以为他就要这样一直消沉下去。 以前柳云初虽然玩世不恭,但他的内心里有片地方是纯洁善良的,但他的身上散发的气息是朝气蓬勃的。不像此时此刻这般,身上带着酒气,目色哀沉,窒息一般地把她盯着。 “你最了解我不过,你知道我都是嘴上说得狠的,隔不了多久就又想反悔了。”柳云初道:“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讨厌你把我当成空气一样不存在,可是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就只想问你,你那般对待简司音,可是因为不服气她嫁给我,你在向我赌气?” “不是,”凤时锦干干脆脆地回答,眼里神色坚定无比:“我只不过觉得你窝囊,你想为别人的凄惨负责我不拦着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最后所为之负责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凄惨。毁了你这一生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她嘴角的笑容诡异而妖冶:“要是再让我重头来一次,你与我的情谊算个屁,就算与你绝交,我也仍旧是要给简司音喂药让她再痛苦感受一回,她能像现在这样活得滋滋润润的简直是太便宜她了。你和她青梅竹马,但我不是,我不可能忘得了当初苏连茹怎么对付我的,其中也有她的一份。” 柳云初惘然:“凤时锦,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当真如此狠心……” 第214章 存心诬陷 第214章 存心诬陷 “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有如此狠心。”凤时锦无谓道:“所以,不必再花心思纠结于你我的过去了,你该纠结的是怎么好好保护你的妻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当心你一不留神,我就对她再次下手了。”凤时锦不去看柳云初的表情,尽量云淡风轻道:“抛去其他的不说,要是没有简司音,我还是希望你的家庭美满幸福的。” 凤时锦转身,留给柳云初一个干脆的背影,将要离开的时候不想柳云初又拉住了她的手腕,紧紧不肯松开,颓然道:“凤时锦,你若当真有那么坏,我不可能会想和你做朋友的……不管你把话说得有多难听多绝,我都宁愿相信我的直觉……” 就在这时,凤时锦还来不及甩开柳云初,身后便传来动静。脚步声清浅,拍掌的声音却是清脆响亮,道:“好一对痴男怨女啊,听得我都不禁要动容了。” 凤时锦和柳云初回头看去,却见凤时昭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这里,眼下正堪堪走上拱桥,并从拱桥走到这边来。 柳云初约莫是心虚,一下子就松开了凤时锦的手腕。这看在凤时昭眼里,就更加觉得猫腻了。她饶有兴味道:“柳世子,方才柳夫人正在御花园那边到处找你人呢,可能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她正苦苦寻找的丈夫眼下正和别人花前月下、胡诉衷情呢。” 她一步步走过来,看向凤时锦的眼里是得意和嘲讽:“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吗,竟然胆敢在宫里勾引有妇之夫,这回被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凤时锦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云初急急辩驳道:“凤时昭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心思也真是够龌蹉的!我和凤时锦在国子学时便是好朋友,眼下私底下说几句话又怎么了,关你何事?” 凤时昭反而越发从容,道:“要是不是这么回事,柳世子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呢,方才我明明看着你拉着她的手,为何见了我之后又慌张地松开了呢?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你和凤时锦在国子学的时候就很要好,莫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暗度陈仓了?哎,可怜了那司音妹妹,对你一片情根深种,却被你二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真可怜。真该让她来亲眼看一看,你们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柳云初本来很消沉,但突然出来了个凤时昭,他也是恨她恨得牙痒痒:“你再疯狗乱咬人,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凤时昭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柳云初想上前动手时,被凤时锦拦下,她看着凤时昭淡淡道:“疯狗乱咬你难不成你还要咬回去么,这种事情你认真就输了。” 凤时昭美眸一眯,道:“凤时锦,你自己下贱到做出勾引男人的下三滥事情,还敢说我是疯狗!我想,不光是我看到你们两个月黑风高地单独在一起会往这方面想,是个正常人都会往这方面去想吧,要不想别人说,除非你自己不做啊!呵,我是疯狗,那你就是人人可上的母狗了!” 柳云初再也按捺不住,撇开凤时锦,上前就给了凤时昭一巴掌。 凤时昭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柳云初。 柳云初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少年,昂扬着头道:“打的就是你,怎的了?” 凤时昭怒极反笑,却没有主动上前厮打,对方两个人她就一个人,势必会吃亏的。只道:“你现在在这里逞什么能,一会儿大家伙都来了看见你俩,那么多双眼睛为证,你俩就是一对奸夫淫妇!”说着她便回头,见小桥那边林中隐约可见火光,又回过头来带着得逞的笑:“你们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们消失了那么久,大家都着急地出来寻找了,我真想看看你们还会怎么嘴硬,又有谁会相信你们呢!” 火光伴随着人声离这边越来越近,委实有不少人正举着火把在林中搜寻。其中带头便是凤家主母,一脸焦急的样子,含着泪光道:“我儿出来好一阵了,便是往这个方向去了,你们定要找仔细一点,说不定她就是走失在了这附近……” 柳云初看了看凤时锦,心里也十分没底。他虽然生气,但凤时昭说的也是实话,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再加上凤时昭黑白颠倒一说,那他和凤时锦很有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凤时锦突然开口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等着他们来把你找到吗?” 柳云初道:“那你怎么办?” 凤时锦十分淡定,道:“只要我们没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凤时昭冷笑两声,道:“你以为你们能够跑得掉吗?要是当真行得端坐得正,哪里用得着临阵脱逃,你们就是心虚吧!” 柳云初已经不去理会凤时昭的激将了,转身就跑。原地里就只剩下凤时锦和凤时昭两个人。 凤时昭笑问:“奸夫都跑了,你这个淫妇怎么不跟着一起跑呢?” 凤时锦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着凤时昭的眼神里露出两分森然,而那头寻人的队伍将将走出林子,火光将凤时锦脸上的表情照得隐隐约约,却准确地落进了凤时昭的眼里,她心头一紧,连忙往后退去,下一刻转身就想往小桥的方向跑,却被凤时锦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去,一手揪着凤时昭的发,痛得她毫无反击之力。 “你想干什么!” “怎的,你怕了?”凤时锦云淡风轻笑道。 “救——”然她只来得及呼出一个字,凤时锦迅速屈膝抬腿,将凤时昭狠狠往桥下小溪里踢了去。噗通水声响起,凤时昭呻吟了几声之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在水里剧烈挣扎,并高声呼救。 凤时锦站在上头,看了片刻她的丑态以后,才转身往前跑。 凤时锦的身影渐渐在夜色里淡了去,不一会儿搜寻的人就在桥下水里把凤时昭拉了起来。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脸上额角还有多处擦伤隐隐可见血迹,在看见凤家主母时一头扎进主母怀里泣不成声。 凤家主母极为心疼,亦跟着哭了起来,道:“我儿啊,究竟是何人如此狠心,竟把你推进了河里!” 凤时昭哭得咬牙切齿道:“是凤时锦!她和柳云初在这里私会偷情,不料被我给发现了,她就想杀人灭口!” 第215章 好戏开场 第215章 好戏开场 此事还来不及上禀帝后,凤家主母当即就责人往柳云初和凤时锦跑去的那个方向去追。这件事一下子就变了性质,一拨子宫人从寻人变成了追拿有可能是伤害凤时昭的偷情二人。 迫于凤家母女的威慑,这也不是寻常母女,要是荣国侯怪罪下来,也是宫人们吃亏。于是宫人只好奋力往前去追。 天色这么黑,柳云初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压根不知道自己跑去了什么地方。而他又火急火燎地担心着凤时锦,时不时回头去看,哪里见得凤时锦的影子,反而身后出现隐隐火光,正要追上前来。 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再也往前跑不动。尽管凤时锦说只要别让人抓住他们两个在一起,可是他身为男子汉,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独自把凤时锦一个人扔在后面!那绝对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遂他停留在了原地,回头痴傻地望着,喘息不已。一双眼里盛满了焦灼。 柳云初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回头路上的火光渐渐冒了一个头,并伴随着尖尖的叫声,在夜里尤为刺耳,柳云初听得出来,好似是凤时昭的,大约是在控诉他和凤时锦对她杀人灭口把她推下了河里去。 柳云初不禁恼怒,这个女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他也终于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飞快地往他这边跑来,他欣喜若狂,顾不上什么后果便要跑回去接应,让那些人把凤时锦抓住还不如把他柳云初抓住,无论如何是他跟着凤时锦来到这里的,绝对不能让凤时锦代他受过。 然,他看着凤时锦越跑越近,后面追来的人也越跑越近,凤时锦抬头看见他又往回跑时,气急败坏地道:“你蠢吗……” 柳云初似乎听见了凤时锦在骂他,可最后一个尾音儿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好似被从中打断了。柳云初定睛再往前看时,浑身一震。 凤时锦她人呢? 明明前一刻还在冲他跑来了,眼下道路上除了渐渐亮开的火光和稀疏的落叶以外,什么都没有! 莫非方才是他的错觉不成? 这条路一边临着小溪,一边临着茂密的桃林,桃林的边缘种有藤枝植物,能够修饰道路使得桃枝不随意地横生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没有岔路可走的。 实际上,柳云初并没有眼花,凤时锦也很清醒地确认自己正在跑路,可她也不明什么情况,跑着跑着忽然从桃林茂盛的藤枝后面伸出一双手来,精准地掐住了她的腰,用力往上一拎,便把她拎起绕过藤枝带进了桃林。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被人捂住了嘴,身体一侧抵在了一颗桃树后。 凤时锦胸口起伏得厉害,隔着那只手掌的指缝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点也不惊慌,便听得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是师父。” 凤时锦睁大了眼,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桃林里真真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道路上亮起的光将他们所在的地方照得零零星星,那光点落在身上然后迅速移动。 凤时锦听得见外面一群人的脚步声嘈杂地从身边穿过,但她无心去看,她满副心神都落在了面前的君千纪脸上,那一瞬间的光照亮了他的模样,然后又飘得很远。 追她的人跑过去之后,她屏住的呼吸才从君千纪的指缝泄露,在黑暗的气氛里她的心跳和呼吸才显得尤为清晰。君千纪松开了手,凤时锦问:“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千纪扣了她的手便牵着她在桃林里行走,边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只是桃林里这样黑,凤时锦全然不知在往什么方向走,但君千纪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从容稳重。凤时锦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觉得今夜这一幕又要落下了帷幕,但当小丑的人不会是她。 站在前方的柳云初正四处张望寻找凤时锦的影子,而那些追上来的人影影绰绰,他们没有抓到凤时锦才会继续往前追。不管是不是眼花了,只要没追上就是好的,眼看着人影离他越来越近,甚至有人看清了前面有人,大声叫道:“他就在前面!快追!” 然后柳云初再也顾不得其他,转头就奋力继续往前跑。这样的结局也是他喜闻乐见的,只要他们不去闹凤时锦,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情他都会兜着。 只可惜这一转头还没跑出多远,怎想忽然前方就窜出来一道人影,起初柳云初眼花还以为是凤时锦,刚叫了一声,人就闯进了他的怀里。待怀中人仰起头来,柳云初一看之下不由一震:“是你?” 她拉起柳云初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前继续跑,道:“快走!” 柳云初惊魂未定,只好随她一起跑。他携着一个女子,裙角在夜色中飞扬,只是女子气息不足,跑了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有些跑不动了。身后那群紧追不舍的人越来越近,凤时昭的声音亦断断续续地传来:“奸夫淫妇……就在前面!” 一群人几乎跑了半个皇家园林,终于把柳云初和他牵着的女子给抓住了。这难免惊动了帝后,帝后听说有人借着这次宫宴在宫里偷情,被凤时昭撞个正着以后下了杀人灭口之心,竟将凤时昭给推下了河里去,这样的事态显然是有些严重的。 柳云初和那名女子被宫人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道路尽头。两人背对着身后闻讯赶来的后宫妃嫔及官宦家眷众人,有的是来了解事情真相的,而有的则是纯属看热闹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对偷情男女身上,就连被推下河露出狼狈之态的凤时昭也鲜少引人注目。只是她哭起来的时候才引来大家的目光,但没人接话去问,纷纷等着后续的发展。 凤家主母一边搂着凤时昭一边安慰着她,挤出几滴眼泪来,道:“我儿,皇后娘娘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就尽管说出来,娘娘一定会为你秉持公道的……为娘的见你跌入河中险些丧命,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你别哭了,越哭为娘的心就越疼……” 第216章 反咬一口 第216章 反咬一口 毕竟是女眷之间的事,便只由皇后出面说道:“今夜皇上设宴宫中,宴请群臣及家眷,御花园里歌舞升平,本宫却不想这边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凤家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向本宫道来,本宫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说着又看了看前方的柳云初两人:“那里站着的可是柳世子,你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不成?” 凤时昭站了出来,哭着对皇后盈盈一拜,缓缓说道:“时昭参见皇后娘娘,时昭平素小心谨慎不得罪人,我想应是与柳世子并无半分过节,怎料到今夜会有这等下场,还请皇后娘娘做主!晚宴毕后,时昭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趁着御花园歌舞之际便想在园子里走走,也想消消酒。可就在时昭走过一座小桥时,听到前方似有人声,便停了下来细听了两句。没想到却是柳世子和国师家的徒弟凤时锦,他二人郎情妾意、缠缠绵绵,竟还拉拉扯扯有失体统。当时时昭看后很生气,一来柳世子已是娶妻之人,且还刚新婚不久,他怎么能背着自己的结发妻子与别的女人在这里你侬我侬;二来凤时锦好歹也曾是从我们凤家被赶出去了,国师大人不计前嫌地收她为徒,她怎么还能如此不识大体、罔顾国师恩惠,与人在宫中私通,这不是给国师大人丢脸又是怎么?所以时昭并没有想太多,就走了出去说了几句,柳世子和凤时锦见他们的奸情被我撞破,十分惊慌,可万万没想到凤时锦她居然如此蛇蝎心肠,欲杀人灭口,趁我不备之际将我推下了河!老天爷眷顾时昭,索性桥下水并不深,又幸得母亲及时找来,才捡回了一命,否则就是下了黄泉也不得瞑目!” 凤家主母过来,与凤时昭相扶而泣,并捧起凤时昭的脸让皇后看个分明,道:“皇后娘娘请看,我儿脸上的擦伤都是千真万确的,俗话说得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还请皇后娘娘替我儿做主!”她又含着泪眼看向与柳云初相携的女子,旧事重提:“凤时锦,当年你害死了我的一个儿子,现如今你又想夺走我唯一的女儿,你究竟是什么妖孽啊要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和你拼命的!” 这一出母女情深,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纷纷觉得柳云初和凤时锦二人在宫里偷情已是为人所不容,奸情败露又想杀人灭口实在是罪大恶极。就连皇后的脸色也冷下了几分,面向柳云初道:“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柳云初先转过了头来,沉郁的神情,看向凤时昭道:“时昭小姐,你这样空口白牙地诬陷人,你觉得这样合适么?你说我与凤时锦偷情,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莫非是耳力退化、老眼昏花了不成?” 凤时昭道:“我岂会看错听错,现在你二人就在这里,众目睽睽,你们难道还敢否认吗?你和凤时锦不正是被抓个正着吗,凤时锦,你敢做不敢当吗,有本事转过身来让大家看看你的模样,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吗?” 背对着众人的凤时锦闻言并没有动,而是瑟缩着身子,露出柔弱而楚楚可怜的背影,像是在委屈地哭泣。 皇后亦道:“凤时锦,你转过身来,让本宫看一看。” 皇后懿旨一下,容不得她不转过头来。她颤抖着肩膀,发出轻微的抽噎声,于众人的视线中缓缓转过了身。 在场的所有人不由都抽了一口凉气。凤时昭更是睁大了双眼,和凤家主母一起双双震惊,眼里挂着泪水,似忘了落下。 和柳云初并排站在一起的人,哪里是凤时锦,分明就是他的结发妻子简司音! 柳云初一脸阴沉,简司音哭得凄凄惨惨。她美眸瞪着凤时昭,一边用罗帕拭泪,一边掩口泣道:“凤大小姐,我扪心自问并没有得罪于你,你为何对我夫妇二人如此污蔑?我夫君不过是饭后陪我一起出来散步消食,在桥上多说了一会子的话,因为大夫说我身子弱需得时常步行锻炼,在家里的时候夫君便是陪我如此,怎想却被你看做是偷情的男女!我夫妇二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会儿你说我夫君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浓情蜜意,一会儿又说我二人在宫里私通,凤时昭小姐,我夫妇二人于你究竟是有多大的深仇怨恨,你要置我们于这般不仁不义的境地?” “不可能……不可能的……”凤时昭有些慌了神,指着简司音的鼻子大声道:“你分明是在撒谎!方才跟柳云初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是你,而是凤时锦!他的的确确是在和凤时锦私通!” “够了!”安国侯夫人这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站到柳云初的身旁,面色极为愠怒,看着凤家母女咄咄逼人道:“这是荣国侯家的千金大小姐说得出来的话吗!一个是我儿,一个是我儿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当娘的比你们清楚!我是绝对不会你随口诬陷我儿和儿媳的!凤家大小姐,你要认定我儿与那个凤时锦私通的话,就请你拿出证据来!现在和我儿站在一起的不是什么凤时锦,而是我儿媳,你当真一口咬定我儿和凤时锦有什么猫腻,那么凤时锦人呢,你倒是把她找出来!” 凤时昭四下望了望,发现在场的根本没有凤时锦的影子。 安国侯夫人又道:“凤时锦身为国师家的弟子,言行举止皆是受人瞩目,她要是做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来无疑是给国师大人摸黑,可你这般空口白牙地栽赃诬陷不仅是给我们安国侯家摸黑,同样也是给国师大人摸黑!” 凤时昭张了张口,哑口无言,一张脸煞白。 简司音又道:“我和夫君在散步的时候,根本不曾见过你有出现,也根本不曾听你说过只言片语,我们只是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突然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于你说的我们杀人灭口推你下河,我们夫妇培养感情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吗,这未免也太血口喷人了吧?”说着她对皇后亦是盈盈一拜,道:“司音所说的就只有这些,司音不欺负人,但也不由人诬陷,还请皇后娘娘替司音做主!” 第217章 原来是笑话一场 第217章 原来是笑话一场 凤家主母不服,指着凤时昭脸上的伤,道:“难道我儿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她跌入河中难道还会有假吗?柳世子,简小姐,纵然是你夫妻二人培养感情,也由不得欺负我儿至这般田地吧!” 柳云初道:“敢问凤小姐跌入河中时,有谁亲眼所见的,是我们推她下河的?夫人你是亲眼见到是我们推她下去的吗?若是的,那你怎么会没看清我和司音,而是一口咬定是我和凤时锦呢?皇后娘娘只需询问一下赶来的人便知一二。” 皇后便问了宫人一句,宫人如实回答,当他们赶去桥边时,凤时昭已经在河中了,并且他们也是被凤时昭的呼救声给引过去的。 柳云初又道:“既然你们都没有亲眼看见凤时昭是被人推下去的,又为何敢一口咬定我们就是凶手!”他怒起凛然看向凤时昭:“莫不是她自己天黑不看路,失足跌下去的吧?然后顺口就栽在我的头上。我和凤时锦在国子学的时候是关系很好,但那也只是朋友关系,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人受欺负爱替人打抱不平,那个时候见你伙同七公主她们一起欺负凤时锦,我看不过之下才出手,因而与凤时锦有了几分交情。想必也是那个时候,凤时昭小姐记恨上了我,无时无刻不想污蔑我吧。”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凤时昭转头就向皇后道:“皇后娘娘,请您明察,时昭不敢有半句假话,所言句句属实,的确是时昭撞破了柳云初和凤时锦的奸情,凤时锦恼怒之下将我给推下去的!” 皇后眯了眯眼,威严道:“既然如此,那凤时锦呢,为何她不在这里?为何你们追到的人却是世子妃?” 简司音哭得十分伤心,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柳云初是我夫君,我是万万容不得你说他半个不字的……” 简司音哭个不停,柳云初则善解人意地帮她拭眼泪,怎么看都是一副夫妻恩爱的场面。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叨了一句:“看柳世子与世子妃如胶似漆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背着妻子偷情的人呐,况且这里是皇宫,偷情不去外面偷,在这样的场合偷,这不是玩火自焚是什么呢。” 后宫的妃嫔和名门女眷们都觉得十分有道理,开始窃窃私语。她们偏向哪一边已经非常明显了。 凤家母女心性太傲,言辞间毫不退让,给人一种即便是错了也死不承认的嚣张跋扈之感。相比之下简司音的话语声和哭声就显得柔弱可怜得多了,再加上安国侯夫人和相国夫人纷纷上前里搀扶,除了安国侯夫人极力维护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外,两位夫人的言行举止都很低调得当。 相国夫人更是对皇后道:“既然臣妾的女儿司音和女婿没有将凤家大小姐推下河去,也不存在臣妾的女婿偷情一说,想必这也是一场误会。今日皇上宴请北戎使臣,家丑不好外扬,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赞赏有加道:“相国夫人说得极是,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凤家大小姐是失足落下了河里,而柳世子与世子妃也感情甚笃,谣言不可信,双方皆不存在谁对谁错。今日时景特殊,尔等在皇家园林里闹出这等事,本宫就不予追究,就此作罢。”说着冷眼看向凤家母女,又道:“若真要追究起来,惹怒了龙颜只怕不好交代,更让北戎使臣看我大晋后宫的笑话。相信荣国侯也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凤夫人回去以后还请对令媛多加管教,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凭口诬陷闹成这样的局面,这次全靠安国侯夫人与相国夫人不加追究,下次可就不是这样容易的事情了,清楚了吗?” 凤时昭一百个委屈,却也有苦难言。她在皇后面前哭可怜,可简司音比她哭得更为逼真可怜,她说的话好似句句符合逻辑,简司音说得更是口舌生花。 到最后大家已经不再执着于事情的真相如何,只要谁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谁看起来更若一些,谁就偏向于真理近一些。 凤时昭不服,就在皇后遣散众人,也准备转身离开时,她拉住皇后的衣角,声声切切道:“皇后娘娘……你知道时昭不是那样的人,时昭只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要相信时昭……” 皇后很不耐烦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角,蹙起双眉道:“此事已经做了了结,相信本宫对你已留了很大的情面,你要是再在此地胡闹,就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了。凤夫人,还不管好你的女儿!” 凤家主母平时也是强势的,可在皇后面前气势她就弱了一大截。见大势已去,皇后已不再相信她们什么,凤家主母就上前去扶住了自己的女儿,连连对皇后道:“娘娘请恕罪,时昭她太激动了……” 最终皇后带领着后宫妃嫔们扬长而去,看热闹的女眷们也慢慢散了。简司音和柳云初亦是准备离开,在走过凤时昭身旁时,简司音若无其事地拭了拭眼泪,看了凤时昭一眼,那一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怨毒和讥讽,转瞬即逝,令凤时昭心里一沉。再定睛一看时,简司音已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凤时昭福了福礼,含沙射影地说道:“以往我与七公主交好的时候也时时与时昭小姐打交道,没想到时昭小姐却在背地里害我如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怪司音年轻,让时昭小姐以为司音单纯好欺负。时昭小姐请放心,往后司音定当小心做人,再不会让时昭小姐费心陷害的。”说罢以后和柳云初径直走了。 凤时昭双手紧握成拳,侧身看向简司音的背影,恨恨不已。然,在场的所有人都走光了,却还剩下一个人。 当朝刚封的明昭公主宫燕秋。她锦衣华裙、双手端扶,静静地站在那里,自始至终似冷眼旁观着这场好戏。 简司音走到宫燕秋的面前时,又顿了顿,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笑,再福礼道:“还没来得及恭喜明昭公主,明日就要去北戎和亲了,公主便是大晋的功臣,为大晋的辉煌再添光彩的一笔。” 她说得冠冕堂皇而动听,让人找不出丝毫漏洞和破绽来。可是听进人耳朵里,又发毛得让人百般不舒服。 第218章 激将对她没用 第218章 激将对她没用 宫燕秋看着简司音。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的简司音了,尽管曾近简司音和宫燕秋的关系最为要好,可如今却连陌生人都还不如。她已嫁做人妇,知道自己该保护什么,该如何应对。 只有恨才能让一个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成长得这样快。 简司音甚至都没留一点容宫燕秋说话的时间,便离开了。简司音非但没有离开,还上前好心地递了一张手帕给凤时昭揩眼泪,道:“现在你再怎么哭诉,也没人会看会听了。” 凤时昭一边擦拭一边找个理由支走了自己的母亲,道:“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呢?我要说凤时锦当真和柳云初在一起说过话,你信吗?” “我信。” 凤时昭冷笑一声,道:“你信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忿忿不甘地嗤了一声:“嘁,真不知那凤时锦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金蝉脱壳的!” 宫燕秋道:“你败都败了,却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往后凤时昭小姐还应该多加谨慎才是。” 凤时昭眯了眯眼,余怒未消,上下打量了一下宫燕秋,毫不客气道:“别以为你现在当了公主就可以教训起我来了,而且还是一个明日就要离京的公主,我记得当初我和七公主一起的时候你只能在后面当个跟屁虫。”眼眸一转,随之又是一声冷笑:“七公主没有去和亲,到头来你却顶着了她的位置,也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只不过,你知道这一切是拜谁所赐吗?都是凤时锦在背后主使的你知不知道?北戎和亲本是该七公主去的,可七公主和兰乐的事情就只有她知道,若不是她干的又还会有谁?要不是她一手促成了七公主与兰乐的丑事,又怎会酿成你现在的悲剧呢?只身远赴北疆,要嫁给一个自己连面的没见过、不知美丑、不知德行好坏的男子,真是悲哀。我要是你,今晚就定要她凤时锦好看,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这些风凉话。” 宫燕秋却分外平静,道:“这些话若是七公主听进耳朵里,定要受你激将挑拨了,可我不是七公主,你的这些话还是对着七公主去说吧。虽说从前我只是你和七公主身后的跟屁虫,但毕竟时过境迁,如今我是大晋的公主”,她昂了昂下巴,用略微睥睨的眼神看着凤时昭:“你见了本公主非但不见礼,反而出言不逊,乃是大不敬。荣国侯的女儿不过如此教养。” “你……”凤时昭脸色变了变。 宫燕秋继续道:“若是一会儿到了御花园,我将此事与皇上一说,荣国侯亦在场,皇上兴许会不追究,荣国侯是极重面子的一个人,他定不会当做没发生过。现在你若是对我补齐这个礼数,本公主也可大人不记小人过,谅解了你。” 凤时昭踟蹰半晌,终是恨恨矮下身去,对宫燕秋见了一个礼,飞快地说了一句:“参见公主。”随之平息下来,又是笑道:“公主真是好笑,这个时候在这里跟我争一口气有什么用,反正一过了明日,你就再也不会在大晋了,未来的日子好坏还不一定呢。” 宫燕秋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赶着今晚让你低我一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背过身去,话语声极其冷静理智:“与其说你第一时间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凤时锦的身上,不如说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凤时昭。七公主要不是受了你的挑唆不会去为难柳云初,便也不会与简司音生出嫌隙;要不是受了你的挑唆,尽管七公主刁蛮难缠,但也不至于对简司音做出的那等伤天害理之事。”顿了一会儿,又道:“简司音也不会如此憎恨七公主和我,安国侯也不会为儿子儿媳解恨而陷七公主于进退两难之境,便也就不会有我顶替七公主的位置去远嫁和亲了。”宫燕秋回过头来,直直看着凤时昭的眼睛:“你说我说得对么?” 凤时昭脸色极其难看。 宫燕秋紧接着又道:“与其说让凤时锦好看,本公主倒不如让你好看。”凤时昭往后退了退,但显然宫燕秋并没有打算过于为难她,而是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还轮不到我来收。明日我去了北戎,偶尔派人打听一下上京你与凤时锦的近况,也不失为一件茶余饭后的笑料。凤时昭小姐,还望你珍重。” 说罢以后,宫燕秋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御花园那边,一晚上的宴会似渐渐拉下了帷幕。北戎使臣告辞离开了皇宫,众臣及家眷也相继散了。凤时昭回到御花园时,但见凤时锦正和她师父君千纪在一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凤家主母悄声对凤时昭说,皇后有亲自问过凤时锦的去向,凤时锦道是中途有离开过去如厕,随后便与师父国师一同去了观天台那边。有国师作证,皇后自然一百个相信,此事只好作罢不再予以追究。 可事情没有不透风的,皇帝和荣国侯、安国侯等人自然也听到了今夜之事的风声,所幸的是北戎使臣已经离开,这里便可算作家事。皇帝面上没做什么表示,但心里不满意是肯定的,安国侯亦是对荣国侯冷脸相对,携着自家的家眷告辞离去,而荣国侯则面子上对安国侯赔个不是后再对皇帝连连赔罪,这才携了自己的家眷离开皇宫。 但凤家母女今夜所作所为只怕在朝中官宦家眷们眼里都会是个笑话了。 宫燕秋得了皇帝特许,准她在宫宴过后去牢里探望一番苏连茹。她自是备了丰盛的酒菜,带了两个宫人,去到了牢里。 牢里的苏连茹十分憔悴,比之前被禁足在宫里时还不如。牢里尽管受了特殊照顾,可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住的也是四壁牢房,哪有做公主时的安逸。 宫燕秋进牢房去看她的时候,面对宫燕秋的锦衣华服,再对比自己的衣衫褴褛,她便觉得宫燕秋是来看她笑话的。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来,她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没指望她会对这些人抱有好脸色。 第219章 反不领情 第219章 反不领情 彼时宫燕秋进来,亲手将准备的饭菜一一摆放在苏连茹面前,道:“牢里的残羹冷炙怎配得入公主的口,公主理应吃的是这些山珍海味才对。今日皇上设有宫宴,心情很高兴,所以我才能在宫宴结束以后请旨来看望一番公主。” 苏连茹怎么听她的话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开口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明昭公主?”外面的事情早在德妃来看望她时就已经统统告诉了她,她也知道眼前的宫燕秋就是即将代她出嫁的刚刚册封的明昭公主。 宫燕秋笑了笑道:“看来公主什么都知道了,我拿走了你的封号,拥有着属于你的荣耀,现在公主除了身上流着的是皇室的血以外别无所有,就是不知公主是何感受?” 苏连茹冷哼道:“你要是喜欢,你尽管拿去好了,那些都是本公主连看也看不上眼的!丢弃不要的!你只不过是个捡破烂的罢了。但愿你远赴北戎要嫁的男子样貌其丑无比,是个猥琐下流的男子!” 宫燕秋不喜不怒道:“能当上北戎的王的男人,”她侧目看了一眼隔壁牢房里的兰乐:“我想怎么也会比一个伶伎强吧。” 苏连茹气不过,怒起掀翻了宫燕秋送来的精致饭食,她道:“你就是来看我好不好,我告诉你,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来施舍同情,就算是一辈子被关在这里和这个人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以为北戎王会比我的兰乐强!” 兰乐在隔壁温然出声道:“连茹,不要生气。” 苏连茹回头刹那,溢满柔情,道:“我就是见不得她这样说你。” 兰乐笑了笑,道:“嘴长在世人身上,世人怎么说便由得他们去说吧。” 宫燕秋道:“兰乐公子果然气质斐然,只不过被七公主连累,倒是可惜了。”她又对苏连茹道:“公主打翻了我带来的饭菜,要是再想吃到这些你平素喜欢吃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连茹道:“我不需要你送这些来,打翻了也好,免得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在饭菜里给我下毒呢。” 宫燕秋一面将地上的碎碗捡起来放进食盒里,一面道:“我请旨而来,公主觉得我需要一个什么理由来毒害你呢?没错,我就是个捡破烂的,公主不要的就可以丢给我,公主想要的就可以去掠夺,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此次你应该感到开心,因为终于有人代替你去和亲了不是吗?为什么见了我偏偏如见到仇人呢?”宫燕秋抬头看她:“公主还以为自己和从前一样,任谁都得高高捧着吗?你触犯龙颜、忤逆拒嫁,现在过的日子和阶下囚一样,旦你起码能和兰乐公子在一起,而我代替你去完成你该完成的使命,难道你不是应该感激我吗?” 宫燕秋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半碗洒掉的菜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连茹:“我母家没有权势,我只有仰仗你这位公主,你要我去做的我都帮你做了,包括出卖我最要好的朋友,而你答应我的却一样没许过给我,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你以为我愿意成为这位公主,愿意背井离乡去北戎和亲?”说着她手一扬,将半碗菜肴泼在了苏连茹的脸上,引来苏连茹的尖叫。 狱卒赶紧过来一看究竟,宫燕秋对狱卒歉疚说道:“对不住,七公主将本公主带来的饭菜都打碎在了地上,不愿意吃,一会儿还得劳烦两位大哥将牢房重新收拾一下,以免七公主住得不舒服。” 当下时势,狱卒十分清楚他们该站在哪一边。随即就恭敬有加地退了下去。 “你看,就连小小牢差都知道审时度势,为何你偏偏不肯屈就呢?”宫燕秋道:“纵使北戎王比你那兰乐强千百倍,你以为我愿意替你嫁去北戎吗!”她终于有些激动了起来:“谁没有心中所爱!就你为了得到自己的幸福就要毁去别人的幸福,我是该说你可耻还是可恨!” 苏连茹愣了半晌,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喜欢我四皇兄的。现在你要出嫁了,嫁的人却不是我四皇兄,你心里应该也挺不高兴的。可是一看到你不高兴,我突然就有些高兴了。宫燕秋,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天真呢,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生的,凤时宁能嫁给我四皇兄她背后好歹也还有个荣国侯的家世撑着,可你自己也说了你母家没权没势,顶多算个赋闲世家,皇后没放话把你许配给四皇子,你真以为你能嫁给他吗?当初我只不过是诓诓你便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相信了。我又没逼你要放弃什么背叛谁,一直都是你自己选的。” 宫燕秋顺手就把手里的破碗扔在了苏连茹的边上,强忍着怒气道:“既然是过去的事,再来追究也已经了无益处,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担心你自己吧。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和心爱的人相守在一起吗?”她嘴边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辈子你都不可能。除非皇上想让这个笑话一直延续下去。不过看在你我曾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会向皇上替你求情的。” 说着她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比较尖锐的瓷碗碎片,苏连茹往后缩了缩,道:“你想干什么?” 兰乐无能为力,只得在旁边牢间里劝道:“还请明昭公主手下留情,连茹她只是还小,什么事情都不明白,明昭公主请宽恕她吧。” 宫燕秋道:“自己做过的事犯过的错,怎么能拿一句‘还小,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就能够撇得干干净净的呢。”她手里拿起碎瓷,却不是对着苏连茹滑下去,而是咬咬牙狠心对着自己的皓腕上划去。 顿时手腕沁出鲜血,她又用瓷片划破自己的衣裙,弄乱自己的头发,显得有两分凌乱和狼狈。 苏连茹见状愣然,道:“你是疯了吗……” 宫燕秋红唇如勾:“我清醒得很。公主好自为之吧。”她带着宫人走出了牢房。 苏连茹随之似意识过来了什么,追上前去,可牢门砰地一声紧紧锁上,她只能扒着铁门用力摇晃道:“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宫燕秋,你要是敢害我,等我出来是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第220章 适得其反的效果 第220章 适得其反的效果 只可惜宫燕秋已经不回答她了。行至大牢门口时,见到几位狱卒,宫燕秋显得神色憔悴伤情,对身边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当即上前一人分一些碎银子给狱卒,道:“牢差大哥,这是我们公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牢差大哥拿去吃酒吧。” 当夜宫燕秋从大牢里出来便去求见了皇帝,其形容狼狈而楚楚可怜,一看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皇帝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因为在这之前是他亲自恩准宫燕秋去牢里探望苏连茹,想必是在苏连茹那里吃了亏。苏连茹这个女儿的性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以为真没人能够治得了她。 眼看着宫燕秋明日便要出嫁,却在这个当口受伤,皇帝心里着实愤怒,当即命王公公去请太医来看看宫燕秋手腕上的伤。 宫燕秋一头跪下,说道:“燕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上恩准。” 皇帝道:“有什么事你且说,只要不是难办的,朕都会允你。” 怎想宫燕秋却是为苏连茹求情,道:“燕秋这点小伤小碍算不得什么,顶多休养两天就会痊愈了,可七公主金贵之躯,不便长久待在牢里,燕秋知道皇上心里也必然是不好受的,燕秋想求皇上宽恕于她。” 皇帝闻言,有所动容,感慨道:“她将你伤成这样,你还为她求情,要是那逆女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朕也不会这么伤神。” 宫燕秋道:“这也是怪燕秋自作多情,不能怪七公主。是燕秋贸然前去看她,才使她这么生气的。燕秋能够作为公主去北戎和亲,是燕秋修来的福分,事实上燕秋也应该感激七公主的舍让之恩。今日听七公主所言,才知她是真心心属与那兰乐公子,为了兰乐公子她连公主也肯舍弃不当了……”皇帝的脸色变了变,沉了下来,宫燕秋更状似无意地伏地磕头:“七公主说她和兰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燕秋有所感动所以才斗胆恳求皇上,不如宽恕七公主,让她觅得真爱一生幸福……” 皇帝愠怒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个逆女竟还不知悔改说得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朕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和一个卑贱的伶人在一起!她不要脸,朕皇家宗室还要脸面!”见宫燕秋张了张口还想替苏连茹说话,便不耐烦地阻断道:“燕秋,忙活了一晚你也累了,不如回宫去休息,太医朕会即可差遣去你宫里。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退下吧。” 宫燕秋只得又拜了拜,道:“燕秋遵命。明日燕秋便要离京,祝皇上一切万安。” 离开御书房之后,宫燕秋走出一段距离,才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跟着她身边的宫人俱是从家里带来的信得过的丫鬟。宫人细声道:“公主,那七公主如此欺负您,为何您还要去皇上哪里为她求情,奴婢还以为公主是去皇上面前告状的呢,公主这样委屈自己,简直是太不值得了。” 宫燕秋只管往前走,道:“我若是去告状,皇上只会觉得我是强势的那个;我若是去求情,皇上便觉得苏连茹在牢里也过于强势了。况且他根本就不会让苏连茹和兰乐在一起,只不过我一说,他就更加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了。” 宫人道:“公主好厉害。” “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明朝起我便不会再留在这皇城之内。” 宫宴后安国侯一家离开宫城,安国侯与其夫人共乘一辆马车,柳云初则和简司音共乘一辆马车。 柳云初和简司音的马车内,显得尤其安静。耳边回响着的是车辙碾压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的咕噜声。谁也没先开口说话,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柳云初内心里有些自责,先开了口道:“今晚,我的确是去找凤时锦了。” 简司音的回答很平静,道:“我知道,从我和母亲在一处叙话起,你便时时留意着凤时锦,她起身离席后不久,你也就跟着过去了。” 柳云初一愣,道:“既然你都知道,还为什么要替我掩饰?”要不是今夜突发状况,他还不知道简司音原来这么会随机应变,所作出的反应、说出的话都让凤时昭猝不及防。 可简司音越是卖力地替他掩饰,他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简司音看了看他,嘴边泛开一抹苦涩的笑,道:“除了那样,我还能怎么做呢?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丈夫当真被人说成是与人偷情的负心汉吧?就算是你我之间没有爱,在外人面前也不能掉了面子,因为名义上你还是我的丈夫。” “对不起,司音。”良久,柳云初说道,这一句道歉让简司音的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做事太冲动,不计后果。我没有想到会惹来今晚这样的状况,但我和凤时锦根本没有什么,我去找她……只不过是……有些话想要问她。”他勉强地咧嘴笑了笑,却不是发自真心的:“或许她说得对,我是有家室的人,以后能陪我走完一生一世的人是你,不是她。我既已经娶了你,就应该要对你好的。” “云初……” “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找她了。”柳云初道。 凤时锦和君千纪离开皇宫后,步行回国师府。可能时间要花得久一点,但师徒俩走路都走习惯了。 此时离皇城已经很远,街上除了幽幽的挂在树梢上的纱灯,一个人影都没有。君千纪随着走路的动作手背轻轻摇晃着,不小心微微摩擦到了凤时锦的手背上。他便若无其事地捉住了凤时锦的手,然后握在了手心里。 凤时锦愣了愣,心里异样悸动。她故作天真地笑道:“师父这样牵着我走路,只怕以后徒儿以后都舍不得放开师父的手了。” 君千纪淡淡道:“为师握着你的手,不管你是否放开,只要为师不放你便没法挣脱。” “那师父要一直这样牵着徒儿走才好。”凤时锦讷讷道,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师父为什么不问我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君千纪道:“你愿说的时候为师愿听。” 凤时锦眯着眼睛笑道:“今晚我把凤时昭踢水里去了。”她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这是唯一一样值得向师父炫耀的成果。 第221章 总要有一个人先放弃 第221章 总要有一个人先放弃 明昭公主和亲这天,万人空巷举城热闹,共襄这两国和平共处的盛举。自然,百姓们纷纷出街来,还有一睹明昭公主的芳容的成分在里面。 帝后将此次和亲准备得极为妥当隆重,由大晋国的仪仗队负责互送公主到大晋的北疆边境,边境那里自有北戎的仪仗队伍负责接应。 看着仪仗队缓缓走出京都城门,帝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接下来便是要处理苏连茹与兰乐通奸一事了。皇帝正在气头之上,回头就下了一道圣旨,要给七公主苏连茹择婿。而苏徵勤那边的有关人口贩卖一案已经告一段落,有太子苏阴黎插手其中,他根本不可能抓出兰乐坊人口买卖的真正幕后凶手,只能将名义上的兰乐坊的主人给缉拿归案并依律处理。 兰乐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有知情不报之罪。 圣旨下来以后,苏连茹抵死不从,无奈官员接手兰乐,将兰乐送上刑室,当着苏连茹的面打个半死。 苏连茹奋起反抗,欲撞壁自戕,被人拦下。她穷凶极恶道:“你们要再敢动他一下,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统统陪葬!” “皇上驾到——” 这时,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出现在这个污秽之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软跪在地的苏连茹,又看了看木桩上绑着的奄奄一息的兰乐,威严十足道:“此人是罪犯,死不足惜,你身为公主当洁身自好,为了区区一个罪人寻死觅活,没有一点身为公主的觉悟!你以为朕还会事事迁就你吗?”他对挟着苏连茹以防她自寻短见的牢差道:“都松开她,要死就让她去死,朕就当做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他又对苏连茹说道:“只不过你要是死了,朕便吊着兰乐一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受这皮肉之苦,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与你相见!” 苏连茹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脸蛋枯瘦如柴,两只眼眶看起来空洞无神,绝望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 “你身为一国公主,却将皇室颜面丢得荡然无存,你还敢问朕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这一生,想舍弃你的公主身份怕是无可能,你想与这卑微的伶伎在一起则更无可能!你要不想他受罪的话,就乖乖随朕出了这牢房,回去做你的公主,嫁朕为你挑选的驸马,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否则的话就休怪朕无情!” 苏连茹一味地摇头,泪如雨下:“我不要……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不能再嫁给别人……” 皇帝一怒,全无耐性,拂袖转身就欲离开,下令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给朕继续打,打到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还不等牢差动手,苏连茹便彻底没了脾气,眼睁睁看着兰乐受苦,她宁愿受苦的是她自己。她当即往前扑去,跪在地上死死抓住皇帝的衣角,苦苦哀求道:“父皇!父皇求求你!看在我是你女儿的份上,求求你就成全我们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可以把我贬为庶民,可以让我自生自灭,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后悔,只求父皇能够成全我们,让我和他在一起,来生不管做牛做马,我都会好好报答你的!” 皇帝双目怒红,一脚踢开了苏连茹,毫无一丝动容,道:“你这个不孝女,从不曾见过你对你父皇母妃这般掏心掏肺,而今却是为了一个男人竟愿意舍弃辛苦养育你的双亲,你没心没肺到这个程度,朕白白养你了!朕也明确告诉你,绝无可能!是死是活,你好好想清楚吧!” 皇帝走后,兰乐虚弱地对她说:“连茹,还是顺了皇上的话吧……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你若不依,便再无你容身之所,而我呢,孑然一身,不管去哪里都好……” 苏连茹伏过去,抱着兰乐的脚哭得悲痛欲绝,道:“可是我们已经说好了不是吗……你要带我回你的故乡,过着隐姓埋名、男耕女织的生活,莫不是现在想抛弃我了?” “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想罢了,”兰乐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发丝从鬓角两边垂下,他低着眉目看着脚边苏连茹的神情却是难得认真的:“其实一开始我便知道我们逃不出这高楼皇城。”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苏连茹仰头看着他:“既然、既然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陪我做这样的事呢……” “我所渴盼的自由可能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自由,你知道吗,即便是我现在被绑在这里,我仍觉得我是自由的……”兰乐淡然地说道:“只不过,我对你的利用害苦了你……你悔吧,就当是我此生负了你,倘若有来生,我一定会加倍偿还。” “不,我不走,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苏连茹坚决道:“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谁利用谁,只有谁愿不愿意!你得到了自由,我也得到了自由不是吗,我的心里是自由的!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今世!” “可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苏连茹咕噜噜地从地上爬起来,瞠大着双眼,泪如泉涌,道:“谁说没可能!有可能的……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求父皇,我给他磕头,他一定会同意的……” 就在苏连茹转身的那一刻,兰乐平静而哀沉道:“苏连茹,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悔……算我求求你,我只是一个平凡之人,有血有肉,会痛苦会绝望,你就不能放过我么……你若当真爱我,舍弃了我又如何呢?” 苏连茹转头道:“可是我爱你啊!我怎么可以舍弃你呢!” 许久,兰乐轻轻道:“可我不爱你啊,从开始到现在,我只不过都在利用你罢了。” “你骗人……” “你放过我吧,回去好好做你的公主,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不值得……到不如找一个爱你的人。” “你骗人!” 第222章 亲自登门 第222章 亲自登门 苏连茹觉得,兰乐从来没有这么绝情过。在她的印象里,兰乐一直是温柔包容的,不管说话做事,都透露着一股温润而令人舒服的感觉。可是当她抱着连死都不怕的决心也要和他在一起时,他却退缩了。不管苏连茹如何低声下气,他就是不肯开口说爱她、挽留她。 大抵心哀莫大于死,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而今苏连茹算是彻彻底底地领悟到了。 最终,是德妃亲自来将苏连茹接了出去。 有关苏连茹的婚事,皇帝张罗得很低调。她与兰乐传出那等丑事,皇帝只想草草把她嫁了了事。 可是谁又愿意真心地娶一个被败了清白的公主回去呢?但凡主动应召驸马的人,多属于想借踩着七公主这块垫脚石希望自己的仕途将来能够飞黄腾达的人物。朝中真正显赫的官宦世家根本都不会主动站出来。 无奈最后,皇帝给苏连茹挑选了当朝的一个七品小官官员,名叫贺子章。此人乃当今科考新选拔上来的人才,长得不算俊秀却也板正,只有他坚定决心、面不改色地想要求娶七公主苏连茹。 这在外人看来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甚至都有人佩服他的勇气和脸皮的厚度。刚来京城还没扎稳脚跟,便试图要借着苏连茹这个公主往上爬了。 这也是让皇帝放心的一点,如此心急的一个人,就算当了驸马,将来又如何能成大才?把苏连茹嫁给贺子章,让苏连茹安安心心地过日子,皇帝也显得很放心。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苏连茹和贺子章的大喜日子敲定在皇陵祭祀的前几日,这样一来,苏连茹出嫁为妇,便也不用跟着去皇陵,免得脏了皇族列祖列宗的脸面。 只是苏连茹根本无心嫁娶,她只心心念念着牢里的兰乐。 在大婚前夕,皇帝让国师府给苏连茹送忘情丹去。一粒忘情丹服下,苏连茹便会彻底忘了兰乐,对于她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君千纪亲自把一颗炼制出来的忘情丹装进了锦盒里,凤时锦在一旁瞅着好奇,想伸手去掏来看看,却被君月初手指一压便合上了锦盒。 凤时锦讪讪道:“师父,原来你也会炼忘情丹啊,这样的丹药吃了以后,真的会让人忘却一段情吗?” 君千纪淡淡道:“大概吧。” 君千纪准备带着凤时锦出门,奈何这个时候苏顾言却主动来了国师府。最近他借着皇陵祭祀的名字常常来国师府,君千纪都做了相应的接待,只不过许是知道苏顾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一次不是将凤时锦给支开,使得他都没能见到凤时锦几次,于是再接再厉、坚持不懈。 这回苏顾言来,显然不是时候,面上道:“国师这是要出门吗?” 君千纪心里有些痛快,因为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苏顾言了,因而道:“四皇子来得真是不凑巧,本国师奉皇上之命要往七公主宫中送药,今日不能奉陪。” 苏顾言挑挑眉,道:“近日七公主临近大婚,委实精神不振,是应该吃吃药了。”说着他便看了看君千纪手里的锦盒,又道:“只是这药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差一段路程送去七公主那里,用不着国师和时锦师徒二人一同去宫中吧,国师若是着急此事,大可先行去宫中,留下时锦来招待我也无不可。反正我今日不忙,就留在国师府等国师从宫中回来以后再例行商讨也不迟。” 君千纪和凤时锦师徒俩好歹也是国师府的主人,眼下苏顾言来者是客,他让师徒留下一人来招待,也是无可厚非的。 君千纪眯了眯清冷的眼,道:“你想得倒是挺美。” 苏顾言微笑着回道:“哪里,只不过我是怕国师忙不过来,才出此下策为国师稍稍分忧解难了。况且时锦这么大个人了,国师不必时时将她栓在身边,理应让她为国师分担一些,也好早早能够独当一面才是。” 凤时锦开口道:“四皇子大概误会了,我师父事事亲力亲为才显得更加对朝廷和皇上尽心尽力吧,是我硬要跟在师父身边的。没有师父在,我也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既然四皇子这么说了,不如师父留下来招待四皇子,由徒儿将药送去给七公主吧。” 君千纪隐约皱了皱眉,好似不怎么放心把药交到凤时锦的手上。况且他在炼制此药时,是在凤时锦夜间休息的时候炼的,等凤时锦去到炼药房时君千纪已经把丹药收了起来,不给凤时锦看一眼更别说闻一闻什么成分了。 由此,凤时锦才隐约感到好奇。 见君千纪没松口,凤时锦便又道:“徒儿也很想去七公主宫里走一趟,师父请放心,徒儿一定圆满完成任务的。” 话头由苏顾言挑起,好像只要他不走,君千纪就得和凤时锦分开,总要拿一个人留下来。不然师徒两个都走了留下苏顾言一个人在这里,要是传出去了则会被有心之人列为一条大不敬之罪。君千纪在朝为国师多年,深谙这其中的道理。 他既不想凤时锦单独把药送进皇宫里,更加不想凤时锦留下来招待苏顾言。 就在凤时锦要伸手来够他手里的锦盒时,君千纪扬了扬手及时避开。他冷眉肃目道:“此药不可马虎大意,为师之所以不让你看不让你碰,是有原因的。为师且问你一个问题。” 见师父如此郑重其色,凤时锦也就跟着严肃了起来,道:“师父请问,徒儿定当知无不言。” 君千纪看了一眼苏顾言,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执着于过去的人永远看不见未来,为师知道你从小心系于眼前的四皇子,可实际上他并非值得你托付一生的良人,否则你的命运也不至于如此坎坷多舛,”此话挑明了一说,苏顾言和凤时锦两人皆是震了震:“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为师且问你,你亲口对为师说会放下那段过去,时至今日可是当真放下了?” 苏顾言隐约明白,君千纪若指的过去是指凤时锦和他的那段过去。苏顾言心里怦怦跳了两下,那对于凤时锦来说是一段怎样的过去? 第223章 自私还是心狠? 第223章 自私还是心狠? 凤时锦没有看苏顾言,只是略微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她亲口对师父说的,她要放下,不管现在的苏顾言是什么样的,她都不可能回到从前,那么再沉浸在过去里又有什么用呢? 凤时锦知道没有用,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当正面面对苏顾言的时候,心里还是微微痛。要想把一个人从心里有血有肉地剔除,比让一个人住进来落地生芽要困难得多了。 君千纪面不改色道:“你若回答不上来,今日为师不会放心你独自去皇宫送药,亦不会准许你独自在这里接待四皇子。那你只好回到炼丹房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回答为师。” 苏顾言见凤时锦向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在君千纪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一时也不知为何于心不忍,开口道:“过去也是她记忆里的一部分,想要放下谈何容易,你何必如此逼她?虽然我不知道她放下过去和今日留在国师府还是去皇宫送药究竟有什么关系,但要怎么面对未来是她自己自由的选择,绕是你是她的师父也不能从中干涉。她是你弟子,由得你教导,但由不得你控制。” 苏顾言说得好不义正言辞,句句听起来都是为凤时锦抱不平。却听得君千纪冷然一笑,道:“她是我徒弟,该怎么做自然由我来教。你以为你是她的谁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替她说话,你让她自己做主所换来的下场便是当年被众叛亲离被挚爱所弃,让她自己选择所得到的便是你娶了她姐姐当众给了她羞辱让她差点有来无回。”君千纪尽管生气,可说话的语调依然没有起伏,却让凤时锦平白抖了一下肩膀:“现在你一面斥责我教徒的方式不对一面却享受着她心里记挂着你,不愿她得到解脱重新快乐,我是该说你自私还心狠?” 凤时锦愕然,惊诧地抬头看着君千纪。她万没想到君千纪会对苏顾言说这些,好似在代她倾诉这么多年来她因苏顾言而受的委屈,竟说得苏顾言一时答不上话来。 苏顾言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平下心境道:“据我所知,我唯一对不起他的便是她和现在的时宁互换了身份,让她为时宁受下所有的罪过。如若不是她苦苦纠缠,我和时宁都愿意补偿她照顾她……”这些都不是他想要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他很清楚,或许一开始凤时锦的出现的确使得他这么想,但不知不觉间什么都变了,他不想承认。 凤时锦转眼瞪着他,眼圈微红,道:“行了,你闭嘴!没人要你们的补偿和照顾,我有师父。” 君千纪不喜不怒道:“看来你不仅自私心狠,你还愚蠢。” 苏顾言瞠了瞠目,道:“你是她师父,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大概你比我更清楚,我愿闻其详。” 君千纪拂衣道:“你愿听,便以为天下人都愿说给你听么,笑话。时锦,你且去炼丹房吧,四皇子和七公主那里,都不需你操心,为师应付得来。” 话音一落,君千纪却发现凤时锦抓着他的衣角。凤时锦定定道:“徒儿答应过师父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既然答应师父要放下,就一定会放下的。” 苏顾言没察觉自己脸色有些发白。 君千纪默然片刻,似乎对凤时锦的答案勉强感到满意,看着苏顾言又道:“那现如今,于你来说,谁最重要?” 答案呼之欲出,凤时锦坚定地回答道:“师父对徒儿有养育之恩、不离不弃,师父是徒儿在世唯一的亲人,师父对于徒儿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很肯定的回答,有一瞬间的黯然在君千纪的眼眸里一现而过。他低着眉目看了看手里的锦盒,道:“为师手里炼制的这枚忘情丹,药效强劲,以凌霄花为引,能乱人心智的程度你应当比为师更清楚。但凡服用此药者必会忘记自己当下认为最重要的人,为师之所以不让你碰便是怕你受其影响,所以要是你坚持往宫里去送药为师不拦着你,但你不论何种情况下,皆不得嗅其味观其色,你可明白?” 凤时锦心里恍然,难怪师父碰都不让她碰,竟是这个缘由。师父是怕她忘了他吗?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想法,让凤时锦心里又是一悸,她赶紧正声道:“徒儿明白了,徒儿定当谨遵师父教诲,不敢违背半分。” 君千纪终还是将锦盒交到了凤时锦的手上,道:“既然你明白了,你就去吧,早去早回,为师等着你。” “是,师父。”凤时锦皆过锦盒,便往外面走,经过苏顾言身旁时,目不斜视,干干脆脆。 苏顾言心里竟觉得有些不甘。君千纪已然抬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四皇子里面请。” 只是凤时锦走后,苏顾言满腹心事,进去落座也无心再谈正经事。他开门见山道:“国师当年收养了凤时锦,想必对当年之事极为熟悉。过去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国师要是知道不妨告知一二。” 君千纪道:“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四皇子才是局内人,四皇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今日四皇子来谈皇陵祭祀的事情,那便开始吧。” “国师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对我避而不言。国师就是觉得我对令徒不公才会对我有诸多意见,不是吗?” 君千纪看了看他,道:“听你这话好似对你有诸多意见有什么不应该似的。我的确是一边迁怒于你一边感激着你,多亏你放弃了她,她才能走出来。” “那过去究竟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苏顾言皱着眉头道。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君千纪道:“四皇子不是来商讨皇陵祭祀的么?” 苏顾言哪里还有心思,霍地站起来,道:“今日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谈吧。” 君千纪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衣角,道:“有什么事是比皇陵祭祀还要重要的?眼下皇陵祭祀才是正事,四皇子先前要来,现在却要走,不是故意放我鸽子?要是皇上知道四皇子对此事如此敷衍,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第224章 物是人非 第224章 物是人非 苏顾言抿了抿唇,现在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好又坐了回来,不得不和君千纪继续商讨正事。苏顾言不明意味道:“让她一个人进宫,你倒真是很放心。” 君千纪若无其事道:“任何人都没法让我放心,光天化日她去宫里总比接近你的好,但凡你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离她远点。” “随你怎么说。”苏顾言顿了顿又探究地看向君千纪道:“似乎你对她有些超乎师徒之间的关心了。” 君千纪不动声色道:“这又与你何干。” 最终苏顾言只得在国师府里与君千纪死磕到天黑。 凤时锦一路进宫都十分顺畅,去到了苏连茹的宫里。彼时黄昏,宫殿内外红绸纱缦装扮,廊檐下一应是整齐飘摇着的红纱灯笼,金色的阳光淬满了亮镫镫的琉璃瓦,暖热的风撩起了偶有路过的宫娥们轻薄的纱裙。 苏连茹正待在寝宫里,寝宫亦被装点得满目的通红,可与苏连茹那萧条的背影始终是格格不入。 凤时锦面色坦然地抬脚走进去,在她的印象里,好像从上次科举考场中走出来以后,她就再也没和苏连茹见过面。她给苏连茹撒下一张网,苏连茹始终没能凭借一己之力做到鱼死网破,而今网收了,她到这里来不正是想要看一看努力的成果么。 她的确是要来的,不然怎么能知晓苏连茹究竟为此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这个世上,最令人痛苦的莫过于情之一事。 苏连茹听了宫人禀报了凤时锦的到来,从久远的失神之中回味过来,回头来看凤时锦。寝宫里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凤时锦所站的角落里却有几分黯淡,仿佛她只是一道令人悚然的阴暗光影。 苏连茹朝她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凤时锦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她那双凤眸里,太过于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 苏连茹低头看见了她手里的锦盒,还是问道:“你来干什么?” 凤时锦答:“奉皇上之命,给七公主送忘情丹来。只要七公主服用下这颗忘情丹,便能了却前情,待明日欢欢喜喜与新驸马喜结连理、永结同好。” 凤时锦说得句句好听,可是听进苏连茹的耳里却句句都是一根刺,直往她心上扎。 这段时间静下心来,苏连茹总算能够想明白一些事,也没再有以前那么冲动,不知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本还是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力气。她只直直盯着凤时锦的脸,道:“我记得,当初遇上兰乐时,是因为与你斗气,受不得你的挑衅才去的。” 凤时锦挑挑眉,不语。 苏连茹继续道:“你是料定了我会去,料定了我会爱上兰乐。” 凤时锦闻言,云淡风轻地笑了,道:“七公主年轻气盛,我知道你会去,然七公主也眼比天高,会爱上什么样的男子,我也实在拿不准。我原以为整个大晋,七公主是谁也看不上的。” 苏连茹摇摇头,道:“不,现如今想来,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我和凤时昭决裂,宫燕秋被送去北戎和亲,简司音被毁清白,还有我,还有我如今的样子给你看笑话……所有的这一切,你才是最大的赢家,以前那些曾欺负过你的人都被你给害了……” 凤时锦面上的笑意略有两分泛冷,平静道:“我觉得和凤时昭决裂,大概是你这辈子做得最英明的一个决定了。要是早些和她划清界限,又何来今日的后果?一直以来,不都是她在背后帮你出一些恶毒的阴谋诡计么,是你自己看不清,一次次被她给利用。宫燕秋被送去和亲,是因为她代替了你的位置;简司音被毁清白,也是因为你亲自找人干的”,凤时锦步步逼视:“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不是你自己,亲手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拆散干净,最后就只剩下你自己么。” 苏连茹问:“那你为什么要拿兰乐来惩罚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拿兰乐来惩罚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死死抓着凤时锦的袍裙:“凤时锦,你有什么都冲我来,憎恶你、欺负你的人是我,并不是兰乐,你为什么连他也不放过?” 凤时锦声音透着无谓和哀凉,道:“事到如今你也总算是明白了我当初的心境。我让你们不要伤害柳云初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的吗?只不过我还是比你不及,因为你们正是因为我会痛苦才去那么对待我身边的人,所以我没得选择;可你不一样,并没有人逼你爱上一个人。你明明可以选择不要将兰乐卷入其中,你明明可以放他自由,但你没有那么做,你只为了一己私欲而强行将他栓在身边。不放过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苏连茹摇头道:“不会的,怎么会呢,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而不是我强留的他……” “我要是你的话,一心为着兰乐好,就不应该再奢求和他在一起,让他和你一起受苦。你应该很清楚,你和他的这辈子基本上已经成为了泡影。要真心为了他好,你就放过他。”凤时锦道:“这忘情丹你还吃不吃?” 苏连茹低着头,半晌没个响动,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打湿了她的睫毛,径直落了下来。她咬牙道:“我若是想他和我一起受苦,我又何至于委曲求全成这般?为了救他一命,我甘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我不爱的人,这和让我远嫁北戎又有何区别?凤时锦,你的这招真狠,你放心,这辈子只要我活着,我就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也罢,你的原谅与否对于我来说没有半分价值。”就在苏连茹打开锦盒准备取出里面的药丸时,凤时锦又道:“我师父说,服用此药后会忘记当前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也就表示你从此以后会彻底忘了兰乐。” 苏连茹拈着药丸的手指明显地颤抖了一番,她道:“那又怎样,不都是你们所希望的么,我如你们的愿就是了。” 第225章 忘情丹的异样 第225章 忘情丹的异样 凤时锦的声音悲悯而飘渺:“你到底如了谁的愿呢,你和兰乐的事情又能碍得着谁呢?爱着一个人,谁说忘记就一定是解脱?不管你记不记得,明天你都会嫁给另外一个人,你要真想如了别人的愿,就把它吃下去;你要是不想,你也可以不用吃,拿出你以前七公主的气魄来,不也照样难不倒你么,就算是嫁给了另外的人,心里还爱着一个人,也还算是你可以珍藏的东西,若是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连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忘情丹,然后伸到凤时锦眼前,道:“若换做是你,你吃吗?” 也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浮现在凤时锦脑海里的人不是苏顾言,而是师父君千纪。要是让她选择的话,不管有多么痛苦,她定然不会为了区区一颗忘情丹能解一时无忧而忘记最重要的人。 所以凤时锦的回答是坚定而真实的,道:“真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一辈子记住的话,我是不会吃的。” 对于苏连茹来说,不吃才比吃下痛苦吧。 苏连茹仰头大笑起来,然后道:“你凤时锦有骨气,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曾像我一样进退两难地遭遇过!”她渐渐收起了笑容,面色苍凉:“可不管你有没有遭遇过,我苏连茹绝不逊色于你!”说罢她当着凤时锦的面将忘情丹给抛出了窗外:“劳烦你去传话,我不会忘记兰乐,只要能保他一命,明日我愿意好好嫁人!” 就在凤时锦跨出她寝宫的大门时,苏连茹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道:“你给我记着,此生你我都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来日,要是有机会,我不会放过你!”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凤时锦站在寝宫外面,这时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已经奉命过来问话,恰好听到了苏连茹最后说的几句话,一时看着凤时锦有些怔忪。 凤时锦耸耸肩,对王公公道:“想必王公公也听到了,那忘情丹也被七公主给扔出来了,就不需要再让我传话一次了吧?” 王公公略有些叹息道:“七公主如此执着,苦的只能是她自己。”他抬头又对凤时锦道:“皇上因为七公主的事一直不胜烦忧,七公主这边咱家会向皇上传话,只是这丹药一向是国师府炼制的,眼下七公主不肯服用,也得时锦姑娘亲自向皇上说才可以……” 凤时锦心里冷笑。只不过还不等她开口说话,苏顾言便好巧不巧地来了。他从后冷不防出声道:“国师府是负责给皇室炼药,我却不记得他们也负责给人喂药。七公主不肯服用,王公公莫不是想把罪责推到她的身上?” 王公公退居一边,垂头应道:“老奴不敢,老奴参见四皇子。” 苏顾言站在凤时锦身边,又道:“你且如实禀报了就是,皇上英明,断然不会因此而责怪到凤时锦的身上。今日国师有要事才让她送药进宫来,托本皇子顺道进宫的时候照拂一二,现下见她似乎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久不回去恐怕国师大人该着急了。” 王公公道:“四皇子说得是,如此老奴便先行回去回话了。” 苏顾言点点头表示应允,王公公才带了来时的两个太监又折返了回去。 凤时锦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与朦胧灯火之中,道:“你这样横出来,就不怕得罪了他?” 苏顾言道:“要得罪的话,早该得罪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看着你犯险。” 凤时锦走下眼前的石阶,淡淡道:“我又不是傻,同样的亏总不会吃第二次。就算你不来,只要我不愿,他王永福也绝对束手无策!” 只不过一提起宫里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凤时锦嫌恶至极。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苏连茹的寝宫外面的院子,而是顿了顿又转身走进了花丛里,与苏连茹寝宫的那扇窗遥遥相隔,然后蹲下来东翻西找。 苏顾言自然也跟了进来,蹲在她身边问:“你在找什么?” “师父给的药。” “她不是不愿吃忘情丹么,找到了又有何用?” 凤时锦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我师父炼药很辛苦么,说不定哪天你吃得上。” 看着凤时锦一寸寸翻开浓密的草茵,苏顾言一愣,然后莫名地笑了笑,亦跟着开始翻找了起来,道:“你也用不着如此咒我。” 两人摸索了半晌,后苏顾言终于在一棵树脚下的草丛里摸到了一粒丸子,抬起手来,手指间似乎还夹杂着草木泥土的芬芳,两指赫然拈着一枚药丸,给凤时锦看,道:“可是这颗?” 凤时锦一看,赶紧从他手上夺了过来,起身便走出草丛。苏顾言跟在她身后,随手拂了拂白衣沾上的草叶。 然,正待凤时锦要将那枚药丸装进锦盒里的时候,手上动作停滞了瞬间。她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息。师父的话犹在耳边,来时便警戒了她,不可对此忘情丹观其色、嗅其味,否则容易受到影响。 可是,这股幽幽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苏顾言见她站在原地又不走了,道:“怎的,可是找错了?” 凤时锦还记得师父说,此药是以凌霄花为引,可是她对凌霄花再熟悉不过,眼下却毫无一丝凌霄花的气味……先前在苏连茹寝宫里丝毫没有注意到,眼下药流转到了她的手上,竟叫她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异样。 一时间凤时锦有些纠结,到底是应该遵循师父的话还是顺从她自己的直觉,她忽然间觉得师父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凤时锦端视着手里的药丸,片刻之后心里有了计较,她不去观其色,只闭了闭眼睛,淡淡而专注地嗅了嗅药丸散发出来的气味,然后身体便是一震。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凤时锦眼里布满了不可置信。难怪她觉得熟悉……这药分明是……分明是……“不……不可能的……师父他不会骗我的……” 第226章 背后的真相 第226章 背后的真相 苏顾言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是觉得她突然间这样反常似受了什么刺激。紧接着,他便见凤时锦将那忘情丹凑近到嘴边,欲尝其味。 苏顾言眼疾手快拉住了她,道:“你干什么?” 凤时锦回了回神,侧头看着苏顾言:“放手。” “你可是忘了来时你师父怎么说的,你要是把它吃下去了就会忘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 “我最重要的人又不是你,我吃不吃又与你何干呢?”凤时锦顺口道。 苏顾言猛然一怔,有些恍惚,又有些清醒。对啊,与他有什么关系,就连凤时锦也亲口说了,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师父。她若是就此忘记了她的师父也便罢了……苏顾言瞠了瞠双目,在这短短一刻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一种想法……就就算是这样,为何又要阻止她呢? 大概……大概是害怕她……再一次忘记?害怕她口是心非,心里最重要的人明明就不是她师父,害怕她真正会忘记的人……还是自己? 就在苏顾言失神的时候,凤时锦冷不防挣开了他的手,固执地捧着药丸凑到鼻端深深嗅了一口,眨眼间泪水已泛湿了眼眶,哽咽道:“不可能的……”她颤抖着唇缓缓靠近,伸出小巧的舌尖往药丸上舔了舔,舌头有些麻木,浓烈的药气裹着淡淡的草木芬芳之气,一边用牙齿咬下一小点,眼泪簌簌往下掉,一边喃喃低语道:“味半甘半苦,小时候师父说这是忘忧草的味道……长大后我知道,这世上哪有忘忧草……” “凤时锦,你怎么了……” “你放开我!”凤时锦瑟缩着躲开苏顾言,一个劲地往前跑:“不是凌霄花,不是忘忧草,那到底是什么……” “凤时锦!”苏顾言完全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为何,只好在她后面紧紧跟着。 结果凤时锦一口气不歇地直直跑出了宫门。没想到一抬头,恰好看见君千纪正走到宫门口来接她回去。要是以前,眼前这一幕一定会让凤时锦觉得暖心。可眼下,她迷蒙地望着君千纪,只有满腹的疑问和呼之欲出的答案。 君千纪看见她满脸泪痕,愣了愣,随即紧紧箍住凤时锦的手腕不容她挣脱,冷着一张脸睨向她身后跑来的苏顾言,道:“可是他欺负了你?” 凤时锦深知这宫门口不能闹事,也便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强压下,捏着袖子若无其事地揩了揩脸,道:“没有谁欺负徒儿,徒儿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些事,想要问问师父。师父,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等离开了宫门,凤时锦一把挣脱了君千纪,袍裙在夜色里绽开,飘飘摇摇地往前奔去。君千纪微曲的手指间,似乎还残存着她身上的气息。 怎么能够放任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呢? 苏顾言跟着跑出来以后,便觉事情似乎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他也很想知道能让凤时锦这样反常的究竟是什么事。于是乎脚下停也不停地追了出去。 似乎等不到回家以后了。凤时锦跑到离国师府已经不远的巷子里,被身后的君千纪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臂。一个倔强,一个强硬,两人带起的冲力让凤时锦险些跌进君千纪的怀里。 君千纪双手若有若无地将她圈在墙角,不容她再逃脱,微微气喘道:“到底怎么回事?” 凤时锦未先说话,一缕缕呜咽便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像个找不到归途的孩子。让君千纪看得英俊的双眉缓缓收拢在一起。 她抬了抬手,放到君千纪的眼前,松开手指将掌心摊开来,上面还留着半只被她啃咬过的丹药,她道:“师父,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忘情丹是用凌霄花做的药引还是用忘忧草做的药引?” 君千纪身体一僵。 她等了半晌,都等不到君千纪的回答。凤时锦又道:“这世上没有忘忧草,这药引也不是凌霄花,难怪师父不准我碰,不准我看,不准我闻……更别说告诉我是怎么炼的……” 君千纪的声音极其低沉,听不出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其他,道:“为师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观不可嗅,更不能尝,你将为师的话当耳边风么。” “正是因为我一直都牢记着师父的话,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被师父蒙骗在鼓里吧?”凤时锦眼前一片模糊,她已经看不见君千纪的脸,她只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然后流过脸颊,变得冰冰凉:“要是我一直都不会发现的话,师父还要打算蒙骗我几时呢?” “在山上的时候”,凤时锦哭着道:“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记不住我到底是谁,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总是在忘记和隐约记得中挣扎着度过,师父你说吃了忘忧草就不再会忧愁,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直把你当神一样敬仰着……” 当苏顾言跑到巷子口,追上师徒二人时,凤时锦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巷子中的两人一高一矮,君千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倒性地盖过了凤时锦的。可是苏顾言却没有上前的余地,他只静静地站在巷子口,看着,听着。 君千纪一早便发现了他。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凤时锦仰头问君千纪:“你为什么要骗我?每每我生病难过的时候,你给我吃的这个,你真的只是想我不要忧愁吗?今天我才知道这些年来我吃的都是忘情丹啊,原来偷走我六年时光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我不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才忘记过去的吧,而是每次生病的时候师父就给我吃这种药,这药的药效不是永久的,一次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会渐渐忘了我是谁,我忘了我最重要的人……有时候我又会突然清醒,就像三年前苏顾言成亲的那一次半夜里惊醒了来……我说得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话?” 君千纪看到她痛苦的模样,抬了抬冰凉的手指为她拭掉脸颊上的泪,道:“你或许仍还不记得,那场大病你九死一生。你的过去里,不幸多过于幸运,想要让你重获快乐,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227章 重不重要 第227章 重不重要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凤时锦看着手里的药丸,瞪大着眼睛:“你为什么要骗我一次次吃下这种东西?你害怕我想起什么,只有一个谎言会用无数次的谎言来遮掩,你在心虚害怕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忘了苏顾言,你为什么要让我活得迷茫而不知所谓?”她心里很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要是换做是别人这样骗了她愚弄她,定然不会有这么难过的,只因这个愚弄自己的人正是自己觉得最重要最亲近的人。 她道:“我一直很痛苦的事情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要忘记,可是却没人给我时间,原来我的时间都被师父给偷走了……为什么你一边要我忘记过去,一边又不给我机会?其实想要忘记一个人,根本没什么可难的……”她哆嗦地捧着手里的半颗药,已经忘了剩下的半颗是被她咽下去了还是吐出来了,仿佛魔魇了一般,又望着君千纪,吸了吸鼻子:“真的没什么可难的,师父,你看,只要我把它吃下去了,不管是苏顾言还是你,我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会忘记我认为最重要的人,就让我回到从前,毫无主心骨地活着,那样我就永远都不会有忧愁了……” 说罢她仰头,将剩下的半颗忘情丹给抛进了嘴里去。 然,还不等她咽下去,君千纪也终于被她如此激进的举动给激怒了,倾身过来压住凤时锦的身体,一手扼住她的喉咙迫使她张嘴,另一手手指直接伸进她嘴里,抠住她的喉咙,惹得她阵阵反呕,然后弯身就把来不及咽下的忘情丹给吐了出来。君千纪还不罢休,抓着凤时锦的手腕,道:“剩下的半颗呢?吃了?那好,现在一并吐出来。” 凤时锦不依,君千纪不饶。这时巷子口的苏顾言见状不妙正往前踏一步,君千纪突然转头,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苏顾言紧声道:“你不要再为难她,那剩下的半颗我见她吐了,根本没有吃下去。” 君千纪这才肯松手。凤时锦的身子顺着墙壁缓缓往下滑,被他的一只手臂伸过来半搂着,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君千纪的声音响起在她耳畔:“今日你说你最重要的人是为师,你以为你能轻易忘得掉吗?想要忘记一个人的确没有什么可难的,或许一颗药,或许几年时间,你为了他,当真要和为师决裂到这般田地?如若是这样,就是喂你一辈子的药来忘记这么一个人,为师亦不悔。” 凤时锦的身体贴着墙面,轻轻颤抖着,熟悉的槐花香扑面而来。有凉润的手指在拭掉她的眼泪,在慢慢靠近她,手指强势地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侧向一边看向巷子口的苏顾言,君千纪道:“当年你被抛弃的时候,他也抛弃了你,你脏得只有这一双凤眼是干净分明的,可还记得?你赶也赶不走地跟在为师后面,只为了求得一席安隅之地,可还记得?你孤身一人,为师孤身一人,既然此生相伴,哪是那么容易说分开就分开?” 凤时锦喉头哽咽,酸涩一并涌上。她眨了眨泪眼,泪珠滚落,似乎终于能够一点点看清君千纪的面容。他脸上的清寂和神伤,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的,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清晰。 她甚少敢这么直接地注视他的脸,好似突然却发现眉目、鬓发,脸颊的轮廓、鼻唇的弧度都深深地镌刻在了脑海里。 原来,他也有七情六欲的变化,他也会喜怒哀乐。 原来他竟舍不得和她分开。 原来,心如此痛。 君千纪又道:“你说得对,一个谎言紧接着会有无数个谎言,给你吃的药一颗颗也像一个个谎言。你的六年时间,我并没有偷走,因为它本来就是属于你和我的。你问我为什么要骗你,的确是因为我心虚害怕,你知道我害怕谁吗?” 他抬着凤时锦的下巴让她看清楚对面的苏顾言,一字一句道:“我害怕他,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就像印记一样磨灭不去!凤时锦,你难道真的以为天下会有掉馅饼的事情发生么,你真的以为我护你这六年,是什么都不求?” 凤时锦再看苏顾言时,听着君千纪字字诛心的话,反而觉得更让她心痛的人已经不是苏顾言了,而是身边的君千纪。 若不是君千纪钳着她的下巴,她想她定然会如往常一样,扑进他怀里,伸手抱着他,安慰他。这辈子,她本就没打算要离开他,因为说好了的,她将来不嫁人,他不娶妻,她要一辈子好好孝敬师父。 “你为什么不问我所求为何?”君千纪的眼神看向苏顾言,仿佛是在对他挑衅。 凤时锦摇摇头:“不重要……”要是真是她能给得出的,不管君千纪所求为何,她都愿意给。 苏顾言几乎听得见自己喘息的声音,还有空洞的心跳声。君千纪的眼神让他觉得心惊,他也终于明白君千纪和凤时锦之间流露出来的师徒情的异样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似乎预料到接下来君千纪会怎么做,苏顾言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大脑,他想也不想抬脚就往凤时锦这边冲来,道:“别忘了你是她师父!” 君千纪声音飘渺而虚幻,钻进凤时锦的耳朵里似软绵绵的柳絮一样温柔,抬着她的下颚让她含泪看着苏顾言,道:“你看,你觉得不重要的,刚好为师和他都觉得很重要呢。” 说罢,凤时锦猛然张大了双眼。她看见君千纪的脸瞬间在眼前放大,吻住了她。凤时锦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他一面亲吻着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对苏顾言发出更加疯狂的挑衅。 直到最后,苏顾言再也迈不开前进的腿。 第228章 开始了就没有退缩 第228章 开始了就没有退缩 凤时锦从没被谁这样深沉地亲吻过,她睁大了眼里,清晰无误地映着君千纪的容颜,还有鬓角微微随风飞扬的发丝,最终却一点点阖了下来,心里又悸又痛,仿佛快要不能承受……她到底在干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气息,像是从未有过的万般魔力,一旦碰上了就能上瘾,再也无法摆脱,正把她一点点往深渊里拖去,好似永远都爬不起来……眼角沁出了泪意,是绯热的。她混沌的意识里,有一道清醒的声音在告诉她,面前的男子,正亲吻着她的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师父……等到君千纪停下来的时候,巷子里空无一人,早已不见了苏顾言的影子。而怀中的人儿,眼角垂泪,已经悄然昏睡。 君千纪将她抱起,往国师府的方向走,道:“既然开始了,就容不得你退缩。” 后来凤时锦好些天都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时常觉得头疼。君千纪给她喂药,她一半清醒一半恍惚,定定地看了看他手指间夹着的药丸,半晌苍白失笑道:“师父莫不是又给我喂忘情丹吧,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我是万不想再吃这个了。” 君千纪坐在她身边,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道:“不是头痛么,还记不记得上次回止阳山,在悬崖峭壁上采药,便是用来给你止头痛的。” 凤时锦看着那药,然后点头:“记得。徒儿还以为师父是专门给皇上炼药用的,私心里为师父那般鞠躬尽瘁所不值。” “你的头疾,是因为那次大病留下了病根,本是相安无事,只是回京以后多次有复发的征兆,需得服用药物才能缓解。” 凤时锦当然记得,回京以后好几次伤到了头,发过烧热,意识和记忆都是混乱的。 她怔忪地没有伸手去接,君千纪便又道:“这世上是没有忘忧草,为师骗了你,但却有这种药有这样的药效。你若不信,我吃一半给你看,若是忘情丹,便也惩罚我忘了。” 凤时锦惊抬头,见君千纪将药放到唇边张口欲咬,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慌,竟也感到害怕,蹭上去就夺了过来:“不要!”她把夺过来的药丸子在君千纪惊诧的神情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艰难地咽下,道:“我吃,不要你吃!” 她感到心慌害怕,大抵是因为只有亲身经历过,她才知道忘记重要的人和事是多么痛苦。她不愿意君千纪和她一样遭遇这种痛苦。 明明应该生他的气,气他骗了自己。可是凤时锦却发现,尽情发泄过后,对他连一丝一毫的怨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巷子里的光景时常在凤时锦的脑海里掠起,那个吻像是深入了骨髓一样的东西,像春日里播种下的一颗种子,于绵绵细雨中开始滋生出温柔的嫩芽。 君千纪没再提,凤时锦也没再问。两人关于这件事,谁也不先开口,仿佛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似的。有时候看到君千纪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只有凤时锦以为她一个人在苦恼着,怀疑着所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七公主苏连茹终于顺利下嫁给了七品小官员贺子章,出嫁前连座像样的公主府都没有,可见萧瑟。而皇帝也遵守信诺,在苏连茹大婚的时候放了兰乐自由,只不过给他自由的同时又上了另一道枷锁。皇帝命他上山修行,祈福一世,没有皇命永不得下山来。至于究竟上哪座山入哪座道观,苏连茹不得而知。当天,苏连茹一身嫁衣似火,兰乐则血迹斑斑地被抬往山中道观。 苏连茹以为,那是此生她与兰乐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的天气颇有些阴沉,接下来便是连续几天的大雨天气。上京汴凉的四季相比于大晋其他地方,是相当柔和的,全年雨水量既没有很充沛也没有很稀少。可这场雨下来,好似要把一年的雨都落完一样。 淮南一带是既崇敬又害怕这样的天气的。那一带地势太平、土壤肥沃,属于农作物集中的区域,可正因为如此,一旦雨水控制不好则极易引起洪涝水灾,使得绵延淮南一带的庄稼颗粒无收。 皇陵祭祀当下,皇帝对此也没有太过于焦虑,直到淮南传来有个别地方蓄洪堤坝被冲垮的消息。皇帝为此十分震怒。 前不久太子苏阴黎才赶往淮南视察过水利兴修之事,还带去了大额的朝廷拨款,可现在大雨一来便冲垮了堤坝,怎么不叫皇帝生气。 苏阴黎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皇帝第一时间将各地方上书的奏折噼里啪啦丢在了苏阴黎的脸上,满脸怒容道:“看你干的好事!朝廷年年拨款完善淮南一带的水利工程,竟不知道有多少是进了你们的腰包,面子上做得好看,一遇到洪涝便一溃千里!” 苏阴黎当即伏地跪道:“请父皇喜怒,每年朝中对淮南的拨款均是用于修筑水堤、疏引河流便于庄稼灌溉和百姓安居乐业,旱时以备用水只需,涝时则抗洪水之祸,如此关系国计民生之大计,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更遑论中饱私囊。只是银子拨下去了,地方郡守难以齐聚一心,是儿臣职责失察,没能及时清除朝廷的蛀牙,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很清楚这一块的水有多深,他将淮南的水利工程交由苏阴黎负责,很明显是给了他一件油水很足的肥差。可他也没想到,苏阴黎胃口会这样大,连保障淮南一带百姓的生活以及庄稼的收获都顾不上了。表面上苏阴黎是在请罪,实际上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却是在为自己推脱责任,由此,皇帝对他才更为恼怒。 皇帝冷哼道:“降罪有何用,当务之急太子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地亡羊补牢吗?淮南的水利片片相连,一旦一个地方的水坝垮塌了,必然会增加下一个水坝的负担,最后难免殃及,洪水冲破了一个口,就只会越冲越大,到最后毫无挽回之地!要是真到了那步田地,太子你罪责难赎!” 第229章 山上皇陵 第229章 山上皇陵 苏阴黎皱着眉头,面上出现凝重之色,道:“请父皇放心,儿臣这就起身去淮南安顿补救,淮南一日不好儿臣一日不归!” 他万万没想到,往年淮南的雨水量虽然丰沛但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然而今年夏时这场雨一落下来,没休没止的,比往年都要多。真要是洪水一发不可收拾,那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因而,苏阴黎一刻没敢耽搁,冒着大雨连夜便离京,前往淮南水患严重的地方去赈灾。 大雨下了几天,汴凉很快又晴了起来。但淮南的汛报却一直没间断过,所幸的是太子及时赶到赈灾,使得淮南洪涝灾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尽管部分地方已有难民流窜。 为此皇帝才稍稍感到心安。 随后,大晋皇朝迎来了他们一年一度的皇陵祭祀。此时节已值夏末,正午时分一过,天气有了些秋高气爽的味道。 前两天,皇帝便带着文武朝臣前往皇陵,此次祭祀除了依照往常惯例祭拜先祖和天地以外,还多了一层为淮南水患祈福的意思,想祈求神灵及时收雨,莫让淮南一片富饶之地变成一片汪洋泽国,因而祭祀就显得多了两分当务之急的意味。 大晋皇朝的皇陵修建在京城之外东南侧,处于太阴山、太阳山和太极山三山的中央。 这三座山极为高阔壮丽,山顶终年为雪山所覆盖,山腰则郁郁常青,且三太山地势相当高,呈相互环绕之势,山中之地亦是高高崛起,据说是难得一见的龙脉风水之地。皇陵修建在这个地方,可保大晋国运永盛。 因而皇陵可谓是落座在三座太山的半山腰。从山脚下上山,需得走一千多级石梯。 索性山下为了每年的皇陵祭祀进而修建了供皇室人员落脚的行馆,早在皇帝携众臣与后宫的妃嫔们动身前往时,行馆上下都已打点妥当。 虽说是举行祭祀仪式,但一路上青山绿水也十分养眼,妃嫔和妻眷们不参政事的难免要将这次出行当做是一番游山玩水,因而谁都想伴驾随行。皇帝为了不让祭祀盛典过于紧张和枯燥,也准随行而来的朝中官员携带个把妻眷,让他们当做是一场夏末秋游。 别人一路游玩慢悠悠地抵达行馆,但凤时锦和她师父一起,却是分毫不敢耽搁。这场祭祀,君千纪好不容易让凤时锦和他一起做,也算是凤时锦回京以来第一次接触到国师的本职事务,她身为国师的弟子,往后这些事还需得一样一样地学习下去。为了不给君千纪丢脸,她十分认真地对待,整个如临大敌。 早在皇帝队伍抵达的前一天晚上,师徒二人便先行抵达了山下。彼时夜色中,行馆落座在山下,灯火点点,忽远忽近,闪闪烁烁地透露出一股悠远宁静之感,仿佛沉浸在这天地之中,与世隔绝。 没想到在他们来之前,却还有人比他们更加早到。这个人无疑就是负责操办这次祭祀的四皇子苏顾言了。 苏顾言亲自出来相迎,君千纪和凤时锦跳下马来,朝他走过去。 师徒二人和着苏顾言一起站在行馆前空旷的空地上。 山里的风显得格外的大,微微泛着凉,扑面而来的是山野里草木干净的味道,尽管凤时锦把发髻用檀木簪扎得稳稳的,鬓角却还是有一辆缕发丝被吹乱了来。她端端正正地跟在君千纪身边,夜风吹拂着她的袍裙往后猎猎飞扬,与君千纪的衣袍几乎快要融合在了一起。 苏顾言见之觉得十分碍眼。 他看凤时锦的眼神带着复杂,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只不过言谈之间对君千纪倒是充满了满满的敌意和不待见。 这山上的视野虽然开阔,可除了举目远眺天外的青山重影外,仰头看那苍穹,却是漆黑得连一颗星子都没有,沉甸甸有股压抑之感。 苏顾言将带来的禁卫军把山上山下都布置了一遍,对于君千纪来说主持这种典礼已经稀疏平常,他没有必要提前赶来,更别说乘着夜色带凤时锦爬那一千多级石阶登上半山腰去熟悉皇陵广殿的布置了。 草草吃过晚饭以后,君千纪道是凤时锦不熟悉这里,为了避免明日出现纰漏,便带着凤时锦开始爬山。 凤时锦兴致自然是极好的,与其让她待在房间里不知不觉便忍不住陷入胡思乱想之中,倒不如投身在这自然开阔的山野。 可苏顾言已见之下,也跟了出来,大黑夜地一起去登山。 君千纪道:“禁军守卫在山下,这个时候四皇子不用去布置换防吗?” 大晋皇室先祖都长眠在山上皇陵里,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山上并没有安排守陵人,历朝以来的守陵人便只守在半山腰。眼下皇帝要来这个地上,山腰山脚都布置了禁军。 苏顾言脚下未停,步履从容地拾级而上,道:“在国师来时,便已经换防过了。明日国师主持大典,眼下上得山去熟悉一二,我奉皇命准备此次大典,陪同国师一起实属我分内之事。”他目不斜视,一脸正色:“往年都不曾见国师会提前上山,今年不同,今年国师带了徒弟来,让徒弟事先熟悉也很正常。只不过国师倘若想借此之名做一些其他的惊世骇俗之举,我还是奉劝你就此作罢。” 凤时锦埋头闷闷抬脚往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步,连停下来回头去看看脚下的石梯蔓延有多高,都觉得有些心虚。 许是苏顾言的话别有所指,害得她听后心里没来由地漏了一拍,随后七上八下地乱跳着,呼吸亦跟着乱了节奏,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而气喘吁吁,额上隐约沁出了汗意。 君千纪声无波澜,语态平稳,如他步行上山一样不急不躁、从容不迫:“比如?四皇子可以说得更明白些。” “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君千纪不悲不喜道:“四皇子是觉得我和你心有灵犀还是怎么,你每说一句话我便能领悟其中的意思?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 苏顾言抿唇加重的语气,道:“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却不敢承认了么,国师大人。” 第230章 当做没发生过 第230章 当做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并肩而行。凤时锦走到了两人前面去,她不想听君千纪和苏顾言的话,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自己清净一点。于是她加快了步子,可身后君千纪的声音还是若有若无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告诉自己,并不是自己非要听,并不是在意得不得了,而是恰恰顺风而已……她只是想知道,有人亲口说给她听,所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她想知道,究竟为什么君千纪在对她那么做了之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她却一直受着困惑和煎熬。 “我做了什么?”君千纪轻轻佻佻地问,微微拔高了尾音儿,神态之间已是对苏顾言莫大地挑衅。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不与人攀比,不主动挑衅,甚至心如止水。可惜那样的日子注定终将离他远去,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拥有过,便拿它作为筹码来挑衅苏顾言。 爱和嫉妒是最令人疯狂的两样东西,即使是清高如君千纪,一旦沾染上了也不可避免。 果真,苏顾言的脸色越发难看。 可这话在凤时锦听来,却全然变了味道。或许在她师父认为,那些发生过的事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提可不提,可承认可不承认,根本无关痛痒。 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悸痛,心里泛出阵阵酸涩,面上却一点没有流露出来,只突然迈脚往上跑,跑在长长的石梯上。那石梯在夜色之中宛若一条蜿蜒若飞的银玉飘带,凤时锦提着袍裙,顾不得抬眼去看前方的路,只一往无前地跑着。 君千纪和苏顾言见状,哪里还能继续揣摩地继续说下去,均是加快速度跟上。 君千纪凝声在身后道:“时锦,慢点跑。” 话音儿将将一落,怎想凤时锦脚下一步恰恰踩到了一截石梯的边缘,还不等她稳住身形脚下就是一滑,整个身体往前扑倒,然后顺着石梯一截截地滑下去。 凤时锦被石梯的棱角磕得眼前一阵昏花,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双掌在石梯上一路磨着下来,火辣辣的感觉,也不知破皮了没有。她仰头往石梯上方伸展的方向看去,心想着方才憋着一口气跑过的石梯,又被她一脚不慎给滑了回来,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正要爬起来时,身后君千纪和苏顾言已经上前,两人几乎同时朝她伸出手去。 凤时锦愣了愣,苏顾言的反应是难得的体贴和耐心,可这个时候君千纪一向不紧不慢的性子却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他不如苏顾言那样将手伸在半空中主动等凤时锦去扶,而是径直从凤时锦后面把她半搂半抱地拉了起来,手扼着凤时锦的手腕不肯松开,语气严肃而带着轻微地斥责道:“上山的时候为师就提醒过你,石梯陡峭容易打滑,你为何不听话偏偏还要跑那么快?眼下摔得轻已算是幸运,若是严重些你只怕摔得更远。” 凤时锦抬了抬头,冷不防闯进君千纪清冷的眼眸里,浑身一愣。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遍布她全身。 君千纪的确是在斥责她的莽撞,可眼里那沉幽幽的担忧,还带着许多她似懂非懂的东西,仿佛就快要呼之欲出,是一点都做不了假的。 凤时锦禁不住又是一悸,本能地缩了缩手。奈何君千纪却抓得更紧。凤时锦只好一边挣扎一边道:“是徒儿不小心,多谢师父相救……我没事!” 苏顾言在旁加重了语气道:“还请国师大人自重!尽管你们是师徒,国师大人爱徒心切,可这样抓着她不放不顾她的感受未免也太过了。” 君千纪手指尖微凉,强硬地扣着凤时锦的腕,道:“过与不过,是我师徒二人的事情,与你何干?” 苏顾言气道:“你还知道你们是师徒!敢问国师大人,有师父这样对待自己的徒弟的么,你身为一国国师乃举国表率,你应该比我更懂男女之别、师徒之仪,比我更懂纲常人伦之体统!这样的事,国师做了,就不怕被天下人耻骂,遭到上天的鄙夷和唾弃吗?” 凤时锦愕然。好像她一直在困扰自己所困扰的,疏忽大意了,竟忘了君千纪所要承受的远比她要重得多。 可君千纪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那凉凉的手指约莫是感受到了凤时锦固执的反抗,终是拗不过凤时锦,一点点松开了。凤时锦反而忘了挣扎的初衷,心里跟着往下沉。 凤时锦声音如风一样轻飘飘地道:“四皇子说这些也有些过了,我师父虽然平时不太给你面子,但他是个固守礼仪的君子。”苏顾言为她感到不平,刚想开口,又被凤时锦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能不能请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君千纪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凤时锦,那样的眼神让凤时锦觉得无处遁逃。 苏顾言沉沉看着凤时锦道:“直到现在你都还帮着他说话!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都已经对你做出违背人伦之事,你却还坚持认为他是个固守礼仪的君子吗?” 凤时锦张了张口,哑然。以前君千纪总是对她说男女有别,她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地依恋着他。可是现在算什么呢? 君千纪的声音如雷响耳:“你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嗯?”那眼神直直看着她,她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回味过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锦从不敢忘记师父的恩德,要是可以的话……” 苏顾言却阻断道:“要是可以,他那样的人也再不配做你师父!”他伸手去拉凤时锦的手:“凤时锦,你跟我走,这个国师弟子不当也罢,国师失德,继续做国师弟子也不见得是件光彩的事!” 凤时锦愣站在原地,没有走,同样也甩开了苏顾言的手。 第231章 做出了选择 第231章 做出了选择 君千纪半低着头看她,道:“我不是君子,有的事情既然做了,就算遭到天下人唾骂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时锦,在我没有反悔之前你还可以自己选,选择跟四皇子走,以后不论你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干涉;选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与你做一辈子的师徒。” 凤时锦双手收紧在掌心,深吸一口气,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道:“那么请问师父,是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那么做的,仅仅是郁闷之时把徒儿当做玩弄的工具么?徒儿还想请问师父,你是怎么能够做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 君千纪扯了扯唇角,道:“要将事实抹灭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可有听我亲口说出过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来?” 凤时锦一愣,回过神来时,眼泪已在眼眶里打着转。 君千纪紧接着又道:“还有一个选择,选择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护你,将来风雨无阻,你我都不离不弃相互陪伴下去。” 凤时锦瞠了瞠凤眸,眼泪悄然滑落。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好似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她对君千纪,感到急切又彷徨。君千纪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就喜欢往牛角尖里钻;等君千纪话说完了,她又想去探究君千纪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必须要选吗?”凤时锦问。 “不是必须,只是你若不选的话,我只好帮你做了选择。” 凤时锦吸了吸鼻子,道:“实际上也是没有我选择的余地的,师父你好狡猾。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回头来跟四皇子走,我也做不到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一来,便只剩下第三个选择了不是吗?” 君千纪点点头,表示同意。 在凤时锦看来,第三个选择和第二个选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不用勉强自己把发生的事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她本来便是要一生一世陪着师父不离不弃的。到眼下,这样的心态也没有改变过。 苏顾言在旁,亲眼见到师徒间的纷扰就像夏季的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里很不甘。好像他认为的一件大事,眨眼间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可这明明也还是一件大事。 君千纪抬头看了看往上还有好长一截石梯,而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便要带着凤时锦往回走,他毫不避讳地牵住了凤时锦的手,道:“这上面也没什么可看的,明日没多少重要的事交给你做,主要是让你学习,今夜便到此为止吧,回去早点歇息明日才能养足精神。” “等等!”苏顾言很不能理解,他抿唇看着凤时锦:“你为何还愿意跟他走?你若是觉得苦恼或者勉强,大可不必非要如此。他已经不再适合做你师父了。” 凤时锦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想了想,道:“勉不勉强、合不合适,这与你何干呢?”师徒间的语气简直是如出一辙。 前尘往事毕竟是前尘往事,时间一久了就淡了,她不可能和苏顾言再有任何瓜葛,普天之下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就只有师父。况且之前不是也说好了吗,将来师父不娶妻她也不嫁人,要一辈子孝敬师父。似乎和从前也没什么变化,除了那天晚上的心乱如麻。 这样一想,凤时锦豁地看开了。 只要她还跟在师父身边,不就好了。需要去困惑烦恼什么呢,难道真的就想要师父给她一个答案吗,倘若师父给了她一个答案,那又将至师父于何种境地? 苏顾言说,师父做出违背纲常人伦的事,会被天下人耻骂,会被上天唾弃。他可是大晋国高高在上的国师,他是百姓们敬仰的对象,他不可倒下。 凤时锦渴望,她和师父还可以回到之前那样平静的日子,像她不知道师父给她服用忘情丹之前的那么平静。 下山的时候,苏顾言抓住了凤时锦的另一只胳膊。 苏顾言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在报复我么,在报复我以前对你的不闻不问么?你不能跟他走。” “要是你真的是为我着想的话,我很感激。”凤时锦道:“可我怎么选,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苏顾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看着凤时锦和君千纪下山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当全大晋都知道你对你的徒弟做过什么事,后果会是怎样的吗?” 凤时锦脚下一顿,难免担忧。君千纪却丝毫不受影响,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你以为我怕。” 快要走完石梯回到行馆时,凤时锦停下来,蓦然问:“以后你还是我师父对吗?” 君千纪淡淡回答:“你要愿意,我便当你师父。” 进了房间以后,凤时锦才发现她的双手手心果真都被磨破了皮,她对这行馆又一点不熟悉,这时君千纪去而复返,还带来了给她上药的用具。 君千纪先是给她清洗伤口,然后涂抹药膏,还不忘嘴里说着一些天黑走路要小心之类的话。凤时锦不由偷偷瞧着君千纪的神情,他垂着眼帘,视线均落在凤时锦的双手上,这样凤时锦才有这么大的胆子好好偷瞧他。 忽然凤时锦心间一动,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师父,你那天晚上喝了酒吗?” “嗯?”君千纪连头也没抬。 凤时锦一时嘴快,等反应过来时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君千纪倏地抬起头看她一眼,眼神淡然如水,让凤时锦渐渐耸下了肩膀去再不敢看他。这是君千纪才道:“为师没有喝酒,清醒得很。” 凤时锦不知该如何接话,顺口就接了一句:“那师父偶尔也有冲动的时候吗?” 君千纪眉梢微抬,不回答只看她。她想她干脆去找根柱子撞死自己算了。 “误会,看来一定是误会”,凤时锦又鼓起勇气,辣着脸颊兀自补充道:“定是我将师父惹怒到不行了。” 君千纪莞尔一笑:“那你以后小心些,轻易不要惹怒为师。” “好像是我一个人的错似的……明明是你骗我在先……” 君千纪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极为轻柔,指腹的药膏均匀而清凉地抹在凤时锦的掌心上,道:“还怨我么?” 凤时锦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闷闷道:“我发现我怨不起来。”半晌,又补充了一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怨不起来。” 君千纪瞠了瞠双目,清冷之色褪成了流光溢彩的暖。 第232章 发现秘密 第232章 发现秘密 才弄好,苏顾言就回来了,他出现在房门口,房间里幽弱昏黄的光线照着他半个侧身,看起来仿佛他才是孤独清冷的那一个。 君千纪还没出来,苏顾言便出声道:“国师的房间在西房,天色已不早,还请国师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好迎接圣驾。” 凤时锦愣道:“师父的房间不是就在隔壁么?何时搬去了西房?” 苏顾言道:“就现在。西房那边清净,才更适合国师。现在我是这里的统筹,国师理应听安排。” 明明就是同一个院子,还能有更清净的么?凤时锦觉得他明显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可既然君千纪什么也没说,凤时锦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行馆的主院都留着等明日皇帝来居住,师徒二人再加上苏顾言一个暂且居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分为东西几间房。苏顾言硬生生住在凤时锦和君千纪房间的中间。 凤时锦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时值半夜窗外的夜空有片刻的稀疏晴朗,月光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寂静而恬淡地洒满院子。凤时锦索性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晒晒月亮。 山里的夜晚极其安静,偶有一两声蛐蛐的声音短促地响起在草丛里。凤时锦独自坐在一块平坦的小石墩上,眼前是重重远山暗影与空谷,她看着看着便觉眼前一片茫然,明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处于放空游离状态,心里始终觉得乱糟糟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豁达、放得开。 行馆里有苏顾言先行带来的禁军把守。这个时候几个禁军似在巡逻,从凤时锦的不远处背后绕过。由于她的青灰色袍裙在月色下几乎与她所坐的小石墩融为了一体,又一动不动,边上有稀疏的杂草掩护,很难让人察觉。 倒是禁军的动作闹得有些大,他们身上所穿的盔甲随着走路的动作而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夜里听起来尤为肃穆。 凤时锦扭头去看时,见几个禁军正好走到白玉带般的通往山上皇陵的石梯口处,而凤时锦也注意到正有几个禁军迅速地从那山上下来,行动之间神色匆忙、左顾右盼。 凤时锦觉得有异,便留了个心眼,竖起耳朵听。 两小队禁军接头后,有人问:“都布置好了吗?”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全部都弄好了。等狗皇帝一上山去,保准有去无回。”随后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巡逻。 哪里晓得,凤时锦僵直了背脊骨坐在那里,在听到那几句惊天之语后,莫说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可那些穿着禁军衣服的人又巡逻回来时,眼睛忒尖,居然发现了她。 那队禁军站在几步开外,出声道:“前方坐着的是何人?” 凤时锦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对方又道:“再不说话,便将你以刺客论处,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他们看不见,凤时锦鼓着嘴,一直保持着深呼吸的动作,努力调整面部僵硬的表情。她转头便露出一脸天真疑惑的神态来,看着禁军道:“你们是在说我吗?”凤时锦站了起来:“我是国师弟子呀,今天才到这山上的,见今晚月色独好,一时睡不着觉就出来晒晒月亮。” 几个禁军面面相觑,相互交换着眼神,然后有人又道:“你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 凤时锦道:“才来。听四皇子说,晚上你们禁军也要值守的,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防,你们这是正要交接吗?”她其实根本不知道禁军晚上是否整夜值守,也不知道隔多久换防一次,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向他们表达自己对禁军的一无所知,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是安全的。否则,要是让对方知道她听到了方才的话,即使她是国师弟子,也只怕难有活口。 凤时锦表现得出奇地镇定,镇定到几乎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给忽悠了。这些禁军从她的表情里察觉不出丝毫的端倪,又听她自报家门,这种情况下还是少惹麻烦比较好,于是便半信半疑地试探着问了一句:“我们是正在交接,方才你可看见有人从山上下来?” 凤时锦疑惑,扭头看了一眼上山的石梯方向,道:“眼下连皇上都没来,山上都是皇家的坟,还有谁会吃饱了半夜里上山?你们问我,我却是不知道了,莫说眼前空谷幽幽的夜景要比光秃秃的石头阶梯要好看得多,我根本没留意;就算我留意了,这处又有一堆灌草,我看也不会看得清晰。不过我想,应该是没人吧。” 一队人见凤时锦说了一大堆,完全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终于放下了戒心,道:“天色已不早,姑娘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早点回去歇息吧。” 凤时锦点头,道:“是应该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迎接皇上。真是辛苦禁军大哥,还要辛苦值守。”说罢她就从一对禁军身边堪堪走过。 禁军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她。她既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走路的动作不能太过僵硬,待回到院子里远离他们的视线,进房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凤时锦早已额上冷汗连连,湿了背心。 仿佛只是几句话一段路,她便感到精疲力竭。 皇陵祭祀,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眼下看来,还更加艰难。 到了第二日天色尚早,山上的空气十分清新透凉,没有阳光,天色微青却也清清爽爽。君千纪先行打开房门,院子里空无一人,正走出房几步,就见苏顾言也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君千纪要去叫凤时锦起床的时候,在凤时锦的房门前被苏顾言给拦下。 苏顾言道:“国师这是要去叫她起床吗,男女有别,只怕不合适。” 君千纪冷清的面容上也闪现出对苏顾言的不耐来,但越是这样他说话就越是轻描淡写:“在国师府四皇子看不见的时候每日都是我进去叫她起床,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 苏顾言黑了脸,道:“原以为让凤时锦跟着你该是很安全,没想到我大错特错。” 第233章 大队伍抵达 第233章 大队伍抵达 君千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云淡风轻道:“说得好似当初是你把她交给我似的。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想必就是四皇子了,若真是这样担心她,早干什么了?我却记得,四皇子是一早就言明与她划清了界限的,眼下这样优柔寡断,让四皇子妃见了反而难过。” 苏顾言面有愠色道:“你不用把时宁也扯进到里面来,她是时宁的亲妹妹,就是时宁来见了你对她这样,也万不会允许。但凡你是真心为她做打算,就不应该坏了她的清誉!” 凤时锦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片刻工夫她就穿戴整齐,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惺忪道:“要坏也是我坏了我师父的清誉,你可曾听说过我这个还大闹过四皇子婚礼的凤家弃女有什么清誉存在吗?你要是再纠缠不休的话,等会儿凤时宁来了我便对她说你骚扰我。” 苏顾言愣了愣,然后冷着脸拂袖走了。 凤时锦对着君千纪一揖,恍若无事地和和气气道:“师父早。” 君千纪转身道:“今日皇上会抵达,先去用早膳,然后准备接迎圣驾。”凤时锦闻言心里一提,面色有些复杂,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且欲言又止。君千纪便轻声问:“怎么了,有事要说?” 凤时锦当然在衡量,她到底该不该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给君千纪。如果告诉了,那些个也不知是不是禁军的家伙的计划就泡汤了,她昨晚自报了家门,那么她和君千纪还有可能引来无妄之灾,况且……狗皇帝还那么让人恶心,他是该死的吧;如果不告诉的话,那明日便是一场浩劫。 最终凤时锦打定了主意,垂头应道:“师父,徒儿有些饿了。” 遂师徒俩行至膳厅用早膳。 祭祀大典的正时是要明日才开始的,今日主要是皇帝和众臣以及女眷们在行馆里安顿下来。山脚的行馆自然不足以一次性容纳这么多的人,因而只有皇帝和后宫妃嫔才住在行馆里面,其余的人等则在行馆外面安营扎帐篷。 凤时锦吃饱了饭,就和君千纪及苏顾言一起出来,站在行馆前等候。没有阳光刺眼,天气也不冷不热,凤时锦抬头看了看天,但就是觉得乌云重重有些过于压抑了。 大概又会有一场雨即将到来,今年的雨水似乎尤其多。凤时锦只心里明白,并没有说出来。淮南产生洪涝的事情她也有听说,所以在外还是谨遵师父的教诲能少说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免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一会儿,前方蜿蜒的山路官道之上,首先冒出一个小黑点。这通往皇陵的官道,虽然蜿蜒起伏,但路面也算铺得平整。随之小黑点越来越多,不一会儿长长的队伍行走在道路上,远远望去,像是一队黑色的蚂蚁。 待走近以后,凤时锦跟在君千纪身边一起上前去见礼相迎。彼时走在前方的除了带着禁军的安国侯以外,还有二皇子苏徵勤。 他穿了一身沉丹色常服,宽肩窄腰、广袖轻垂,骑坐在高头大马上,面目又生得漂亮,看起来飘逸出尘、光彩夺目。 安国侯一刻没歇地指挥禁军与苏顾言先前所带来布防的部分禁军做了交接。而苏徵勤则去把皇帝迎下了龙撵,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们纷纷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山野的翠峦风光,免不了一番大惊小怪。 皇帝听妃嫔们叽叽喳喳个不停,似乎心情也不错,便下令她们可以走走看看,自由活动,只要莫要走得太远,要在禁军的保护范围之内。 妃嫔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那衣裙翻摆,颜色各异,反倒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随后便是清一色的大臣们下得马车来,还有他们携带来的妻眷。 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齐聚一堂,以及当朝的国师大人亦在,他们纷纷都是大晋最为优秀的男子。难免要惹来众多的目光,要是能得到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回眸一顾,那就是莫大的荣幸了。 然后苏顾言抬步往对面走去,他白衣翩然在山风里,气质斐然。有的小姐脸红心跳,而又黯然伤神。 因为谁都知道苏顾言是最爱他的妻子的。他走到皇子府的马车前,有丫鬟先行跳下马车撩起帘子,凤时宁便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头,抬眼间看见苏顾言,含情脉脉又温柔浅笑,倾国倾城羡煞旁人。 苏顾言将她体贴而周到地搀扶下来,嘴上轻轻道:“不是说身子弱不宜行这么远的山路就在家歇着么。” 凤时宁善解人意道:“皇陵祭祀,臣妾身为皇子爷的妻子也算是宗室一员,随夫祭拜先祖也是臣妾的分内之事,如若不来,岂非不孝,臣妾不可贪一时安逸罔顾大局。” 这时苏顾言的生母贤妃正在不远处等候着,苏顾言就携了凤时宁一起过去问安。贤妃自是心疼儿子,问道:“本宫听说你为了筹备此事颇费心神,昨夜前便来了此处布置,这山上清苦,你住得可习惯?” 苏顾言笑笑道:“母妃多虑了,儿臣很能习惯。况且这山里景色宜人,还能修身养性。” 贤妃也只有背着皇帝的时候说叨几句,道:“你与世无争,你父皇派给你的也净是些修身养性的任务,丝毫比不得别人。只是你若做得漂亮,你父皇也定是看得见的,你不可叫你父皇失望。” 苏顾言微微垂头道:“儿臣记住了。” 贤妃便携了凤时宁的手,面色清肃了些,道:“时宁啊,好些日子不见你来母妃宫中请安,可是身子不爽?” 凤时宁正要说话,苏顾言却抢先说道:“谢母妃记挂着时宁的身子,她近来确实有些虚弱,是儿臣让她在家里好好调养,所以没来向母妃请安,还请母妃责罚。” 明白人一听便晓得苏顾言是在偏护凤时宁。凤时宁亦觉得十分暖心。 贤妃不大在意地笑着道:“请安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身体要紧,你看母妃像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她轻轻拍了拍凤时宁的手:“今日得见,我们母女俩有的是话要说,待明日给先祖上香时时宁你还得多上两柱香,以求先祖保佑你早早为顾言诞下子嗣。”说着眼光便瞟向凤时宁的肚子,顿时凤时宁的面露尴尬,心中却变得沉重。贤妃若无其事又道:“顾言,今日有得你忙,你且去忙你的罢,本宫与时宁好好说会子话。” 第234章 出言刁钻 第234章 出言刁钻 凤时宁怎会听不出来,贤妃是在对她施压了。要是她肚子里再传不出消息,只怕先祖也保佑不了她。 贤妃带着凤时宁缓缓往行馆里走,路上遇到命妇和各家小姐时都要停下来煞有亲和力地寒暄一番。遇到年纪正合适长得又端正、颇负才名与德行的小姐时,贤妃便会多说上几句,多留意一些,还不忘引荐给凤时宁。 贤妃对凤时宁说道:“朝中总共就只有三位皇子,除了顾言,其他两位皇子的正妻之位都空着,额外妻妾成群,将来正妻之位必是留给朝中某位大臣之女才足以担当。但顾言心系于你,做母妃的哪能不理解,你们成亲三年多来,他不曾纳过一个侧妃,这也原是一段佳话。”顿了顿又道:“可皇家的孩子哪能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久以来本宫也不见你有喜讯传来。方才那位刘将军家的千金你可看见了,你以为如何?” 凤时宁面色发白,道:“儿媳以为刘小姐才貌双全、很是优秀。” 贤妃审度了一下凤时宁的容颜,道:“比你的容貌虽是差了些,也算是模样清秀、出身干净,要是纳她做顾言的侧妃,为皇家绵延子嗣,你可有异议?” 凤时宁垂着眼帘,神色有些凄婉,但又在贤妃面前不好过分表现出来,只迟疑着道:“儿媳自是觉得极好,可顾言总说他不收侧室,母妃是否应当让他同意……” “他怎么想本宫当然清楚,不过是为了你着想,你若是不介意,他定然会同意的。”顿了顿,贤妃叹口气又道:“身在皇家哪比寻常夫妻,顾言与你恩爱几年被传为一段佳话,本宫不能给他别的方面施展抱负,倘若可以和你相敬如宾也算有所补偿。可你们不能一直无后,若是再没有消息,本宫为顾言纳几个侧室你也不会反对吧?” 凤时宁应道:“儿媳明白了。” 贤妃道:“但愿明日先祖显灵,可以让本宫快快抱个孙儿。”待行至离凤时锦和君千纪师徒教近处时,贤妃一眼便看见了凤时锦,和凤时宁一模一样的脸,但素净得过分了些,不由对她多看了两眼,问凤时宁:“那可是你妹妹?” 凤时锦循着看去,点头道:“回母妃,是。” “本宫有印象,她刚回京里来时还让你俩见过。在国子学的时候,听说也给顾言惹了不少的麻烦。” 凤时宁道:“时锦顽劣,常给人添麻烦,还请母妃多多宽恕。” 贤妃看她一眼,却道:“你不用在这里给她说好话,横竖她也没冲撞过本宫,人不一定领你的情。”说着不等凤时宁答应,便上前去与君千纪打了一声招呼,寒暄了一两句。 凤时锦跟着师父一起向贤妃见礼。 贤妃还夸耀凤时锦道:“看模样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人。” 贤妃和凤时宁一起离开后,凤时昭和凤家主母亦从这边经过。经过了上次宫中宫宴的那件事以后,凤家母女在夫人小姐们的这个圈子里的关系变得疏落了起来,别的夫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自家闺女;小姐们则聚在一起讨论别家的公子。母女两个几乎无法插得进去。 仔细一想来,这罪魁祸首可不就是凤时锦么,要不是凤时锦,她们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丢那么大的人。这么一想,仇人见面就分外眼红。 凤家主母尖酸刻薄道:“乡下野种就是乡下野种,眼下到了这山里,怕是跟狗见了屎一样喜欢得不得了。天下之大,只有这种穷乡僻壤才肯容纳,否则哪会活到今日,真是老天瞎了眼。” 凤时昭剜了凤时锦一眼,搀扶着凤家主母,听似在安慰她,实则声音不大不小都能让十步内外的人给听见,道:“母亲莫气,犯不着跟她生气,免得掉了身份。妖精就是妖精,不管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一股骚味,迟早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这种贱人,老天看不下去自会收拾的。” 凤时锦不急不忙朗声道:“凤夫人和凤小姐此话差矣。此乃皇陵圣地,皇陵中有先祖长眠于此,山中龙气充沛,龙脉长盛,乃百年难得一件的风水宝地,凤夫人却扬言这里是穷乡僻壤,难道不是对我大晋皇族的先祖先辈们的大不敬和亵渎吗?还好凤家主母没让皇上听到这些话,否则还不知该当何罪。” 凤家主母面色一变,恼怒道:“闭嘴贱人,你除了会无中生有还会些什么,要说大不敬、亵渎,只怕你这满身晦气才是对先祖先辈的大不敬和亵渎!”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这是灵韵圣地,得上天青睐眷顾,不仅山清水秀美不胜收,邪秽之物更是无处遁形,所以请凤小姐不必忧心,但凡好好站在这里的都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并无妖精一说。只不过人心隔肚皮,心是红的黑的就不得而知了。” 凤时昭气道:“好一张伶牙利嘴,就不怕把你的嘴撕烂,剖开胸膛看一看你的心究竟是红是黑吗!” 凤家主母亦冷笑道:“小小年纪能说会道,可比当年你那娼妓娘要厉害得多。只能说国师真是教了一个好徒弟啊,背祖忘宗、出言不逊,连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现如今是这样,还不知将来是个什么样子!” 一提及凤时锦的母亲,凤时锦脸色就冷了下来,不等君千纪说话便抢先道:“我是国师弟子,依照师父吩咐观这里的皇陵风水,见凤夫人和凤小姐一窍不通、满口胡言,便替二位解惑,好似背祖忘宗、出言不逊的人不是我吧。凤夫人骂得这样难听,可见凤家的家教也堪忧了。” “你还敢狡辩,凤家的家教也是你敢说三道四是的?别以为你现在当了国师弟子,就能摆脱你的过去。你难道不是从凤家被赶出来的么,好歹凤家也生养了你,你非但不知恩图报,便是这样以下犯上的?像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初你害我儿性命,侯爷网开一面留你性命只是把你赶出去,已经算是对你天大的恩惠,现如今你回来却是恩将仇报吗!”凤家主母被说得急了,红脸翻了旧账,那看向凤时锦的眼神,好似她才是白眼狼,恨不能把凤时锦剥皮拆骨。 第235章 同挤一顶帐篷 第235章 同挤一顶帐篷 眼下这样的情况破绽百出,根本用不着君千纪说话。 凤时锦微微笑道:“普天之大同出一脉,整个大晋都是受开国皇帝祖宗的庇佑,凤夫人把这区区凤家抬得这般高,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不高兴的。况且生养我的不是凤家,而是我那被凤夫人逼死的母亲,对我有天大恩惠的同样不是凤家而是我的师父,夫人将‘恩将仇报’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太抬举凤家了吧?” “你!” 君千纪道适时道:“好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说着他就领着凤时锦转身离去。 凤时昭气不过,指掇着凤时锦的背影道:“凤时锦,你不要欺人太甚!” 怎知这里发生的事被安国侯夫人瞧去了,安国侯夫人如今极是不满意凤家这对母女,便亲自去请了原本进行馆休息的皇后出来。待皇后过来时,恰好听到了凤时昭的叫嚣,又听在旁的夫人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面色亦大为不满,由宫人搀扶着缓缓走过来,道:“祭祀大典在即,大家都在做准备,你们在这里喧哗吵闹什么,也不怕吵到了先祖圣灵吗?若是没有诚意,大可不要大老远地到这里来,幸好皇上乏了正在休息,否则吵到了皇上你们是难辞其咎。” 前一刻还满是嚣张气焰的凤家母女这下子还怎么嚣张,连忙收敛起来委身连连赔罪,然后去了安置好的帐篷里。 行馆里里外外很快就安顿了下来,外面平坦的空地上也扎了一个个圆顶硕大的帐篷。只是空地有限,摆不了许多帐篷,来的官员极其家眷不能奢侈地一个人用一顶帐篷,便是男子两个挤一间,夫人则和自己的小姐挤一间,这样安排下来便勉强能够全部住下。 而凤时锦和君千纪昨天晚上住的院子,今天却是不得不搬出来了。在空地的末尾,专门有一顶帐篷留给了国师,没有哪个小姐愿意和凤时锦挤帐篷,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凤时锦不得不和君千纪一起挤一个帐篷了。 只是,因两人是师徒关系,即使挤一个帐篷外人也丝毫没往别的方向联想,这种时候根本就不把凤时锦当一个女孩子来想,只觉得国师身边有个徒弟照应着,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彼时凤时锦和君千纪一齐站在末尾的那顶帐篷面前,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仍心有余悸,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君千纪的脸,也不知他是何表情,讷讷道:“要不……师父,徒儿今夜就在帐篷外面为师父守夜吧。” 君千纪撩起帐篷走了进去,里面干净宽敞,摆放了两张小榻,道:“进来一边睡着一边守夜不是更好?”君千纪回头时看见凤时锦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进来,便又道:“为师是老虎?让你这样害怕。” 凤时锦道:“徒儿怕害了师父清誉……” “你这样站在外面,反倒叫人多想。”君千纪道:“这里有两张床,你我师徒二人不过是同室而眠,你若一再迟疑,不是让人觉得你心虚么。” 凤时锦一听,居然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她挺了挺背脊骨,装作若无其事地大步走进了里面去。 苏顾言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凤时锦在帐篷里连屁股都没坐热他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凤时宁也跟着一起,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果苏顾言语气僵硬道:“下面的人也太不懂事,国师怎能和时锦住在一起,我这便让人再加一顶帐篷。” 凤时宁在旁道:“我刚问过了,帐篷多的是,只是已经没有可以安置帐篷的地儿了。不然那些贵夫人和小姐们也不用挤一个帐篷,大臣们更不用睡在一张床上了。” 苏顾言抿唇沉吟道:“那我也找人调换一下。” 凤时锦眼观鼻鼻观心,道:“你看我这穷酸样,会有小姐愿意让我进她们的帐篷么?” “我会想办法的,时锦虽是国师的弟子,可也是一个女子,这样于礼不合。”苏顾言道:“再没办法的话,不如今夜你和我换,你们姐妹俩睡在行馆的房间里,我陪同国师住帐篷。” 此话一出,除了苏顾言,其余三人都很不乐意。 君千纪明显地皱了双眉,凤时宁则委婉一些,没有过分地表现出来,而凤时锦把不乐意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凤时锦前一刻还觉得和君千纪住一个帐篷很别扭尴尬,可和苏顾言的提议相比起来,这一刻凤时锦立马就感觉到一点也不别扭尴尬了,心安理得地觉得还是和师父住一起好。 凤时锦道:“我是师父的弟子,照顾师父是我的分内之事,夜里给师父守夜也再平常不过,不知道四皇子觉得哪里于礼不合呢?我没把自己当女子,只把自己当弟子,四皇子是不是有点想多了?四皇子身份尊贵,怎么能下榻到帐篷里,要是被皇上和贤妃娘娘知道了,定然会以为我恃宠而骄的,况且我皮糙肉厚,可能会睡不踏实。还请四皇子不要瞎折腾。” 君千纪一脸正气,很配合地道:“我徒弟说得对,四皇子请回。” 凤时宁这时笑着软声道:“顾言,虽说你也是为了时锦着想,但既然国师大人也这么说,还是算了吧,我看时锦并不愿意与我同歇呢。国师正人君子,时锦又听话孝顺,为国师守夜其实也没什么的。” 苏顾言不明意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国师就是个正人君子?” 凤时宁道:“国师德高望重,为百姓所爱戴,不是正人君子又是什么。顾言,我也觉得你是多虑了,父皇母妃知道了,定然也是让时锦更加难做的。”她心里很不舒服,耐着性子劝说了苏顾言,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 苏顾言关心凤时锦,居然关心到要与她换房睡。 凤时锦努努嘴,道:“四皇子,四皇子妃快哭了,你都忍心啊?” 苏顾言回过神,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异常,是有些愧对于凤时宁。最终他说不动凤时锦,只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然后拂袖道:“也罢,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好自为之。” 第236章 祭祀大典 第236章 祭祀大典 开始当天晚上,凤时锦的确给师父守夜守了大半夜,她不知道师父睡得好不好,反正侧身背对着她,似乎一个晚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后半夜凤时锦才总算来了些睡意,望着君千纪朦朦胧胧的背影,隐约睡去。 直到外面响起了号角声,凤时锦才醒来,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而帐篷里不见君千纪的人影。正疑惑之际,便有人捞起帐篷的挡风帘子走了进来。 凤时锦抬头一看,见是君千纪。君千纪手里端着简单的几样早点,道:“快起来吃吧,一会儿便要上山去。” “是,师父。”凤时锦跪坐在小榻上,规规矩矩地应道。 洗漱过后,吃罢早点,凤时锦从帐篷里出来,便见禁军已然井然有序地上山,并有禁军护卫在长长的石梯两侧,每隔五步左右的距离,旗帜飞扬,远远看去相当气派。大臣们罗列整齐,最前端宫人高高举着华盖,皇帝和皇后便是站在那华盖之下,身后相应跟着德妃与贤妃,还有一应妃嫔,大臣们紧随其后。 由于大臣们的家眷不用参加到皇陵祭祀的大典中来,她们是不必非要跟着爬上半山腰去的。只不过为了彰显对此次大典的重视,夫人小姐们亦在最后面整齐排列,也要跟着一起上山。 二皇子苏徵勤与安国侯先行带禁军上山,虽说早前苏顾言便已带人将整座山都搜查了一遍,禁军还是需得提前上去,维护秩序的同时还要保护皇室成员的安全。 凤时锦在君千纪的带领之下,行走在皇帝之后、百官之首。 只不过,才走没多远,头顶天幕阴云沉沉,忽而一声惊天响雷,令在场人心惶惶,似乎也影响了皇帝出行的心情。原本和颜悦色的皇帝,面色亦如这天色一般阴沉了下来。有官员在底下窃窃私语道:“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啊……” 这对于目前的大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淮南洪涝一带。皇帝本想顺便向天祈福让上苍收回多余的雨水,怎想这还没开始祈福呢,目测就要有一场倾盆大雨了。由此皇帝怎么能高兴。 “师父……”凤时锦一边盯着脚下的白色石梯,一边定了定心神,声音极低地唤道。在百官的嘈杂声中,她的声音便也只有离她最近的君千纪才能听到。 君千纪平淡地应她:“嗯。” 凤时锦抬头看向他,勾唇缓缓而笑,君千纪看得一愣。那笑容仿若山中野槐,泛着清香而自由的味道,美丽得好似清脆的山野之中就只有这一缕白,出类拔萃。她道:“师父不如将今天的事情交给徒儿来做吧,你给徒儿详细讲过,徒儿做得来。” 君千纪拒绝:“不可。若是一般场合还好,只是今日这般场合,你我均不可出错。” “徒儿不会出错的。师父教的一切徒儿都已经牢记在脑子里了。”她想了想,又道:“要是师父实在不放心的话,不如还愿祈福的时候,师父去给百官送柳枝,徒儿去给皇上送吧。徒儿想与师父换个位置,徒儿照顾皇上,师父照顾百官。” 君千纪眉头动了动,脸上如往常没有太多的表情,只问:“为何?” 凤时锦找了一个拙劣却没有破绽的借口,没心没肺道:“因而徒儿怕累啊,照顾百官可比照顾皇上要累得多,来回奔走都来不及呢。” “你当真这样想?” “是啊。还请师父给徒儿一个机会,允许徒儿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徒儿绝对不会给师父丢脸哒。” 君千纪不想她表现得很好以引起皇帝的注意,但也诚如凤时锦所说,他同样不想凤时锦因照顾到百官而奔走劳累,半晌才道:“你若在不引起皇上注意的条件下,为师可以答应你。” 凤时锦喜道:“徒儿知道了。” 不管今天这场祭祀大典是圆满顺利地完成还是中途生变,她都不想君千纪出任何的差池。唯有让君千纪远离皇帝,他才尽可能是安全的。皇帝身边不得不有个人跟着的话,那就让她代替师父去吧。 皇帝的生死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如果是根据个人憎恶来看的话,凤时锦倒宁愿今日这皇陵也会变成皇帝的陵墓。 一千多级的石梯,待皇帝带着百官爬上半山腰的皇陵时,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妃嫔和百官的家眷不曾运动锻炼过,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有的抱怨石梯太高,有的抱怨皇陵太偏远,但都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是万不敢让帝后听到的。 禁军一丝不苟地把整个皇家陵园的空场地都包围守卫了起来,皇帝和百官很快就休整完毕,然后便要开始祭祀大典。 半山腰的皇陵前面,是一块宽敞平坦的地面,皇陵的门高高耸立十分气派,整个地势远远看去,好似从峰翠半山腰凿出来的一块。正中央的场地上,竖着一块巍峨的石碑,石碑上记载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英勇事迹,以及历代皇帝入葬皇陵时都要往这上面添上光彩的一笔。 这便是皇陵的墓碑,墓碑前铺了一个高出几步的平坦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青铜三足鼎。铜鼎内香灰丰盛富足,都是往年每年祭祀大典时留下的。 君千纪和凤时锦一起站在石台下边的角落里,而帝后则站在台上,接受百官朝拜。所有人都跪身下去,大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抬手让所有人平身。这时两边的号角声便悠远响起,为祭祀大典拉开了帷幕。 随后君千纪上得台子去,以一支祭天拜地的祭舞作为开端。说是祭舞,实际只是一种形式,他手执一柄两头尖端的六棱青铜锥,名为引神器,意在引来各方诸神进行祭拜,让他们在天有灵能够听见大家的祈愿,祝愿来年大晋依旧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君千纪在众人眼里,便是一个能通诸神并上传下达神意的了不起的人物。 大晋的绝大多数百姓信奉诸神与国师,一部分人则宁可信其有,还有一部分宁可信其无。凤时锦便处于第三种类型,她想在场的或许不止她一个人是这样,又或者朝拜下跪的每一个官员面上都保持着一副极为虔诚的态度,而内心里却是半信半疑亦和不屑的。 第237章 雷鸣乍响的寓意 第237章 雷鸣乍响的寓意 那些纵横官场、勾心斗角几十年的老奸巨猾的朝臣,怎么都不太可能被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所迷惑。 凤时锦眯着眼睛看着君千纪面色清冷,宽袍袖摆随着动作而鼓风拂动,恍若真正的神祗临世,若近若远她眼尾的目光凝着那抹明黄色,甚至想,连站在旁边观看的皇帝都不会相信。只不过这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仪式和习俗,经历了历朝历代之后,根深蒂固。 凤时锦想起君千纪曾说过的所谓信仰一事,此时此刻,他便是彻彻底底的信仰,无所谓真假。她也时刻没忘记昨晚偷听到的事,君千纪在台上的时候,她在台下着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个时候出现什么差错,不管信还是不信,她内心里也向上天祈求,千万不要在这时出意外。 只不过这时才刚刚开始,禁军都打足了精神处于不敢松懈的状态,若是那伙人现在就动手保准讨不了好。凤时锦只有这样想才能稍稍安下心来,熬到君千纪的仪式结束。 祭舞毕后,凤时锦主动上台去,双手为君千纪奉上一支今晨刚采摘下来的柳枝。君千纪用柳枝在钵了蘸了夜里积蓄起来的露水,往那高耸的祭台墓碑上轻轻洒去,意在祛除一切污秽。 随后便是皇帝和台子下的百官拿了柳枝照做。凤时锦按照上山来时和君千纪说好了的,由她和君千纪替换一个位置,因而凤时锦便将准备好的柳枝送去给皇帝和皇后,而君千纪则去台下将柳枝交与百官手上。 凤时锦垂手立于一旁,见帝后轻扫墓碑,撒下露水,百官齐声唱诵,为大晋朝许下美好祝愿。 皇帝举双手正对石碑而揖,说了一些向先祖和上天祈愿求福的话,大意是天佑大晋,当下便是要解淮南洪涝的燃眉之急,让淮南的天气早日晴朗起来。 然,上天好似也很不给面子,皇帝话音儿将将一落,天上便又响起一道雷鸣。皇帝仰头,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越发沉闷压抑。皇帝便像被驳了面子一样,同时又忧心起淮南的天气,因而面上很不好看。 这时荣国侯从百官之首站了出来,看了一眼君千纪,然后朗声对皇帝揖道:“皇上乃真命天子,不想老天爷不仅没听到皇上的话,却还反其道而行之。臣想,并非老天不开眼,国师作为上传皇上圣旨下达上天天意的神人,莫非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将皇上所想所愿上传给老天?故而才有这雷鸣乍响。” 皇帝半信半疑,看向君千纪,问道:“国师,荣国侯所言是这样吗?”荣国侯所言到底是真是假,皇帝心如明镜一片镫亮,只不过他现在心情极其郁闷,荣国侯如是一说他便也顺着往下问罪。 怎知君千纪连一句解释也没有,而是道:“臣知罪。” 凤时锦再明白不过,皇帝又不是老糊涂了,不过是借个人撒气罢了,君千纪要是这个时候找借口诸多解释,反而让皇帝越发生气。 皇帝带着几许怒气道:“你身为国师,倘若让上天听不到民意,罔顾百姓死活,你这个国师当来有何用?” 这个时候起了风,从远山吹拂到这边来,空气清新芬芳。凤时锦看了看地面干燥的泥土,料想这场雨一时半会应是下不下来,故而壮着胆子跪地对着皇帝便是一拜,朗声道:“启禀皇上,国师为了准备今日之大典,连日操劳日夜不舍,还请皇上明鉴。国师虽是上传下达的中间者,但龙神掌控着四海之水、施云布雨福泽天下,而皇上贵为真龙天子,上天岂有不听圣意之理。雷鸣乍响,不一定就要下雨,而是一种福音,更有可能”,凤时锦顿了顿,声音虽然难以掩饰一种稚嫩,但落地有声条条是道,她稍稍侧了侧目,不置可否地看了台下的荣国侯一眼,又道:“是有一同祭天者,对皇上、对上天心怀不敬。” 凤时锦所言,让人震惊,君千纪眉头微蹙,似不赞许地看了看她。她若不说话,皇帝兴许罚一罚君千纪也便罢了,可她现在这样理直气壮一说,难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并非君千纪的本意。 君千纪当即道:“劣徒不逊,是臣管教不严,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亦是有两分意外,在他看来凤时锦岂止是不逊,他原以为凤时锦不过是不识时务了些,没想到在百官面前还这么有言有色,说她胆大包天也不为过。身为国师弟子,皇帝替她的勇气感到欣慰又替她的将来感到惋惜。 皇帝饶有兴味道:“那依你所言,到底是谁对朕、对上天心怀不敬呢?” 凤时锦不急不忙道:“皇上恕罪,草民不敢妄议,草民只是感慨国师一心为了皇上为了黎民百姓,却还遭有心之人口舌。”这时风更大了一些,凤时锦对皇帝又拜了一拜,然后直起身体,抬头看了看天:“草民相信,此事上天自有公断。若国师没将圣意民情传达上苍,雷鸣乍响之后应是倾盆大雨;倘若上天收到圣意民情了,便应是如草民所说青天白日空响福音亦或敲响警钟。” 凤时锦话语一落,百官们连同皇帝跟着仰头望向空中,在确认是否真有倾盆大雨落下来。唯有荣国侯没有抬头,而是老辣的眼神直逼凤时锦,凤时锦若无其事地回视他一眼,一脸正气。 大家等了一会儿,却连一滴雨都没落下来,反之天空中堆积的乌云,被风一点点吹远,竟有丝丝阳光从云层中流泻而下,洒在黄土地面上。 天气一晴,皇帝面上就微微露出一点喜色,不由多看凤时锦两眼,道:“看来是荣国侯误会国师了,国师家的小徒弟真是不容小觑,都起来吧。” “谢皇上。”君千纪和凤时锦这才拂衣而起,一大一小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百官们仿佛从凤时锦身上看到了下一任国师的影子。 荣国侯这时又道:“既然国师的徒弟说这雷鸣乍响有可能是福音,亦有可能是警示;但臣想,但凡登高涉远来到这里祭祀的人都应当是心怀敬意的,希望我大晋国运昌盛百姓富足安乐,不存在谁有何不敬之说。臣以为上天之所以敲响雷鸣警钟,确实是一种警示,只不过警示的却是今日不该来之人,可谓不祥之人。” 皇帝眯了眯眼,道:“哦?那荣国侯觉得在场的谁是不祥之人?” 第238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238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荣国侯道:“臣记得不错的话,国师的徒弟正是当日从臣府上被赶出去的人,因弑弟而罪大恶极满身煞气,臣一时恻隐之心才留她一命,不想今日摇身一变变成国师的弟子,还在此等场合堂而皇之地大放厥词,是为不祥之人。国师收徒无人有异议,但收徒不谨慎,当心一日变成祸患!” 一席话一出,憎恨凤时锦的人暗自里觉得爽。凤时昭更是满脸喜色,她没想到她父亲竟公然找凤时锦的麻烦。她在后头拉着凤家主母的手,悄声幸灾乐祸道:“这样一来,看她该如何收场。” 凤家主母道:“你父亲也不完全是不顾着我们的。” 可就荣国侯来讲,若凤时锦当真是祸患,晚除不如早除的好,能将他荣国侯骗去国师府耍得团团转,又在这样的场合时间说出滴水不漏的话,迟早都不是省油的灯。 凤时锦当着皇帝的面不仅没恼羞成怒,反而眼圈一红便挤出两滴眼泪,抽噎了两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倒叫皇帝来了兴趣。 皇帝问:“国师家的小徒,你为何而哭?” 凤时锦跪道:“今日乃皇陵祭祀,是个庄重而肃穆的日子,请皇上恕罪,只是草民实在为荣国侯感到伤心。” “荣国侯”,皇帝拉长了尾音:“又有何好让你伤心的?” “草民不敢说。”凤时锦道。 “你且说来听听,朕赦你无罪。” 得了这样一句话,遂凤时锦如实道来:“皇陵祭祀乃国家大事,荣国侯宣兵夺主,却在此皇陵圣地讲起自己过往的家丑,此为一悲”,荣国侯一听当即面色就是一变,凤时锦继续道:“说及过往家丑,草民的确出自他凤家,可弑弟一事尚未交由大理寺查明真相便逼死草民在荣国侯府名如草芥的母亲,此为二悲;草民被国师收养为徒时早已被赶出家门,正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荣国侯若是觉得草民为不祥之人,则荣国侯自身便是不详之根源,此为三悲。故而草民觉得伤心,留下眼泪。” 凤时锦话一说完,荣国侯便屈膝跪了下去,道:“此女妖言惑众,将来若继任国师岂非是天下遭殃,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还请皇上明察,将此女诛除!” 凤时宁站的地方靠后,看向台上的凤时锦时,只看得见一抹青灰色的身影,远远地遥遥欲飞似的。但是凤时锦的话却清晰无误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面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曾经的孪生姐妹,相互依靠的母女情深,现如今那些话被凤时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让凤时锦觉得有几分心惊,又有几分物是人非的凉薄。除了苏顾言,她也和凤时锦一样,憎恨害死母亲的凶手,只是她不如凤时锦这么有胆色,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做着缩头乌龟,并且相安无事着。她依旧是凤家名义上的二小姐,这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有时见了荣国侯还送上三分敬意。而荣国侯也因凤家有了一个四皇子妃而面上多了几分光彩。 君千纪这时淡淡道:“吉时无多,请问皇上祭祀大典可要继续下去?” 君千纪一句话将皇帝快要走偏的思绪又拉了回来,不管什么事都没有眼下的祭祀大典重要,皇帝对荣国侯已有不悦,显然凤时锦在他那处也讨不了什么好,两方都不过是哗众取宠,让台下的众人平白听了八卦而已。皇帝道:“国师家的小徒也是荣国侯的亲骨肉,荣国侯这是想要大义灭亲吗?”说着就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这些事留到以后再说,祭祀继续。” 于是乎这段中途的插曲才暂停了下来。 凤时昭在后面气得谩骂出声:“那贱人亏她说得出口,颠倒是非黑白,迟早撕烂她的嘴!” 祭祀大典越到后面,凤时锦就越提心吊胆。她不知道那伙人什么时候就会动手。 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皇帝忽然侧头过来对着凤时锦道:“奉香烛来。” 好在君千纪早就交代过场面上要进行些什么仪式,凤时锦也不慌,下去捧了香烛,君千纪则把香烛为百官送去。 站在皇帝身边,凤时锦努力镇定,皇帝皇后双双站在硕大三鼎香炉面前,里面的香灰松松垮垮大抵没了有半个鼎那么深。凤时锦始终垂着头,用火折子将帝后的香烛纷纷点燃,顿时香火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加上台下百官每人一注香,似乎连空气也变得雾蒙蒙的,有些薰眼。 凤时锦把点好的香烛递还给帝后,然后退居一边。就听皇帝双手举着香烛,对着天地、墓碑再说了一些话,随后带领百官对墓碑揖上三拜,便把香烛插在了香炉里。凤时锦看见燃烧着的香灰簌簌落在了香炉里的冷灰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显得怪异。 紧接着便有大臣陆陆续续地上台来,将手里香烛同样供奉在香炉里,不一会儿里面便插了不少的香烛。凤时锦看着那些新落下的香灰渐渐覆盖了旧了,还有火星在里面闪烁,忽然脑中也跟着灵光一现,原来是这样! 祭祀大典一年举行一次,按理说,这香炉里的香灰经过日晒雨淋应该是紧紧黏在一起的,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松松垮垮没了半个鼎的。 这鼎里的香灰有问题! 难怪那伙人迟迟不动手,竟是在香炉里的香灰动手脚!凤时锦瞬间明白过来,在祭祀过程中皇帝最不可避免的就是往香炉里面上香。莫不是这香灰下面埋了什么东西?凤时锦来不及细想究竟香灰下面有什么,她只知道那伙人要杀的是狗皇帝,这么多人上台来供香无非只有一个白白送死的结局,当即失声大喊道:“快闪开,有危险!” 然而,香烛新落下去的香灰烫红了旧了,也不知是点燃了什么,就在这时香炉里响起了滋滋两声,凤时锦正四处张望寻找君千纪的影子,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从香炉里面爆破,似要刺破耳膜一般,香灰被炸了出来,洋洋洒洒漫天均是,弥漫在空气里混淆了众人视线。 凤时锦因是站在边缘,亦能见到火光一现,强大的热浪浊气朝她涌来,灼得她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被一块石头击中一样,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台下跌去。 四周如迷雾一样,只听得见诸多人的惨叫声,台上官员被炸得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安国侯反应及时,这时拔剑出鞘,大声喊道:“有刺客——保护好皇上——” 第239章 她要找她师父 第239章 她要找她师父 此令一下,整个守卫在皇陵的禁军全部拔剑出鞘,冲向石台。可是不知怎么了,禁军和禁军忽然厮杀了起来,他们除了自己人,根本看不清谁是刺客。 充斥在耳边的全是官员和女眷们害怕的尖叫,鼻端呼吸之间是满满呛人的灰土。凤时锦感觉不断有熟悉的金属摩擦的铁甲声从身边穿过,她迷糊之间晓得是禁军,心中不由想,刺客混迹在禁军群体里,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想要找出来谈何容易。奈何她身体似乎也因方才的爆炸而受了伤,半边身体良久都没有知觉,麻木到想爬也爬不起来。 不光是台上,四周的皇陵,爆炸声也不绝于耳。 黄色的泥土好似沙漠里的烽烟,似雾又似云一样地笼罩。 凤时锦努力撑了撑手臂想爬起来,睁眼间发现手腕上尽是血迹,一滴滴往下掉逐渐染红了她的袍裙。她都来不及反应,突然从背后身来一只手,强硬地捉住她的手腕,道:“快跟我走!” 凤时锦头脑昏昏沉沉地,由着前面的人拉着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起初她觉得很是安心,眼前的背影高大沉稳,可等她清醒一些后便发现了不对劲,拉着她离开的人不是师父! 师父呢? 凤时锦停下脚步,用力甩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着她,绷紧了声音问:“你停下来干什么?” 还不等凤时锦回答,从侧面一个禁军举刀就朝两人砍来,凤时锦一脚踢了过去,踢掉了对方手上的刀,而苏顾言送上两拳,把那个禁军打翻在地。他固执地擒着凤时锦的手,额上似有青筋跳动,道:“傻愣着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还不快跟我走!” 凤时锦平静地问:“我师父呢?” 苏顾言不答,径直死拽着她往前走。 “我问你我师父呢!” 苏顾言也分不清敌我,除了身形灵活一点以外,没有别的功夫,对付禁军的刀剑十分吃力,为了保护凤时锦,他抬臂挡刀,顿时白衣上就是一道血口子。 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刻,凤时锦越是惦念着她的师父,这让苏顾言莫名的火大。他都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偏生她的心里还记着别人!苏顾言耐心用尽,回头就冲凤时锦吼道:“我怎么知道你师父在哪里!我抛下凤时宁不管也要来救你,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呢!” 凤时锦一愣,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你到底走不走?” 凤时锦扭动着手腕使劲挣脱开,看了看苏顾言的白衣红血,和他波澜起伏的双眸,不知怎的,心上还是一痛,却对苏顾言微微一笑道:“你去找你的凤时宁吧,我要去找我的师父。” “凤时锦!” 眨眼间凤时锦已经转身,重新投进了漫漫黄土飞扬之中,往石台那边艰难跑去。 好在山上反叛的禁军目标是在刺杀皇帝,并没有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些后宫妃嫔以及女眷们身上,只是她们极度惊慌失措,遭遇这样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哭喊尖叫成一片,更有甚者,直接从白玉石梯上一路滚下去的也不在少数。 苏顾言本是把凤时宁安顿了,将她送到石梯口,让她顺着石梯一路往下跑,也定然是安全无虞的。没想到,凤时锦这转身刚一走,凤时宁放心不下又跑了回来,恰好就撞见了这一幕,情况紧急危险之下,凤时宁抑制不住失声恸哭,对苏顾言道:“原来你放下我回来,就只是为了她!” 苏顾言已经是一团乱麻,过来抓住凤时宁便走,道:“她要往死路上走谁也拦不住她!不是让你走了么,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我放心不下你顾言……”凤时宁泪眼斑驳,沾染了黄土灰尘更是一脸狼狈,她低眉一眼便瞧见了苏顾言身上的道道血口,哪里还顾得上吃醋妒忌,心如刀绞一样疼,捧着苏顾言的衣角除了落泪楞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颤声道:“顾、顾言……你受伤了?怎么、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我没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刺客群中苏顾言帮不上什么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疏散妃嫔女眷们下山去,尽可能地减少伤亡。 风沙吹进了眼睛里,扎得凤时锦不住地流眼泪。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不知那些刺客花了半夜的时间在这山上皇陵里究竟埋了多少炸药,恨不能将整座皇陵都移为平地一般。 凤时锦还以为,他们只是单单想刺杀狗皇帝,却不想,是想把这半山腰上的所有人都埋在废墟里么?明明上山来时就和师父说好了,让他离得远一些,可是慌乱之下她根本不知道师父是否安然无恙。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的。 无论如何。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一辈子凤时锦也无法原谅自己。因为她明知道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所以不要师父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找到后来,凤时锦都分不清脸上的眼泪是因为风沙扎眼还是因为君千纪。周遭拼杀的人一个个倒下,鲜血染透了黄土。她大叫出声:“师父,你在哪儿!” 她在找君千纪的同时,殊不知君千纪也正在找她。当时石台上爆炸以后,禁军拔剑朝石台上的众人砍来,他第一时间所顾及的不是皇帝的安危,而是去石台上下到处找凤时锦的影子,都快找得疯了。 那一向不惹尘埃的青灰色的长袍兜满了风尘,那双一向宠辱不惊的冷清的眼盛满了焦灼。就在凤时锦前脚被苏顾言拽着走了以后,君千纪后脚就找到了那个地方,只可惜他搜遍石台下的整片空地都没能找到凤时锦,只好转而去别的地方寻找。 宽阔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沙尘,有的家眷被逼至空地边缘,那边缘下方是悬崖峭壁,已有人不慎从那掉了下去,叫声无比凄厉。 君千纪恰好到了那边,但见沙尘之下悬崖边上站了一个人,模样隐隐约约像是凤时锦。她快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面前一个禁军约莫是杀红了眼见人就砍高高举起了刀正欲朝她劈下去。 君千纪当即朝前跑了过去。 第240章 认错了人 第240章 认错了人 此时此刻凤时昭正轻飘飘地站在边上,身后是葱茏茂林和高石悬崖,吓得她欲哭无泪,一张脸煞白,不住地哆嗦着嘴唇。方才混乱之下,她和凤家主母被人群冲散,根本不知道凤家主母去了何处,只不过她更应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凤家主母不在她身边,就更加没有人能帮得了她了。 思及此,凤时昭难免绝望,大喊大叫。那名刺客本是路过,没打算对她痛下杀手,怎想凤时昭的叫喊反而引起了他的反感,便想一刀解决了清净。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刺客手起刀落,凤时昭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却突然迎面扑来一道风,随之那刀没能顺利地落在凤时昭的身上,刺客却被身后一股力往斜前方一推,先行落下了悬崖。凤时昭闻得惨叫,倏地睁开眼帘来,怎想眼前白影一闪,她心神一慌失去了主心骨,身体往后仰倒,人也紧跟着跌落了下去。 凤时昭以为自己死定了。 蓦地从上方伸来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了凤时昭的手腕,凤时昭的身体磕碰在悬崖峭壁的凸石上,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 一道冷清却不乏温柔的声音冷不防从头顶传来,道:“别怕,我这就拉你上来。” 不知不觉,先前被风吹走的那团乌云又被吹了回来,正悬浮在上空。天空一下子阴沉了,只见一道银光闪电倏地从乌云中破开,蜿蜒着直击向山间地面,随之雷鸣响起,几乎没要多久的时间,一场雷鸣闪电加狂风暴雨便倾盆而下。 雨水不消片刻工夫就洗刷了空气中的灰尘风沙,在地面上泛起了泥浆,也使人眼前视线一亮,随之变得渐渐清晰。 这场雨要是下在先前,皇帝定然是不高兴的,可眼下可谓是一场及时雨,能让禁军看得清刺客的方向,也能让皇帝晓得该往什么地方躲才能得到禁军最好的保护。 巍峨的皇陵山体,竖面雕刻着几尊人头石像,约莫是先祖皇帝的头像,处于皇陵大门的正上方。然皇陵周边都被事先埋好了炸药,炸药一爆炸,将皇陵炸得一片狼藉、乌烟瘴气。那阔气的皇陵大门亦被炸开,里面黑茫茫一片。 雷声在沉沉的天空里如使劲敲锣一样一声声炸开,雨珠似穿起了一串串的水晶帘子,遮挡在人眼前。凤时锦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喘着气连带呛嗓的咳嗽,站在原地,张惶四顾。 所有人都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概也是从未如此狼狈过,明黄的龙袍被雨水打湿,身上沾染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身边保护他的人的,被雨水浸染开来,那身龙袍就显得无比的肮脏。 然后上面一用力,一鼓作气,就把凤时昭拉了上去,扯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凤时昭傻了眼,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是沁入皮肤的凉,心里异样的感觉却如洪流山石一样爆发,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有这样一个男子如天神降临一般救她于危难之中、拉她入怀,换做是谁都会心动得一塌糊涂吧,就连凤时昭也不例外。她在君千纪怀中之时,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钻入她的鼻子,直入她的心田,心悸的感觉顿时薰热了她的眼眶,她便如寻常弱女子一般无助地哭泣了起来。 这一切,都映入了后面不远处凤时锦的眼帘。 她低了低头,咧嘴对自己笑了笑,轻轻吁了一口气。雨水不断从她额前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淌下,发梢轻轻黏着小巧的鼻梁和眼角,水珠便从鼻梁、从眼角滑过她的脸蛋。那双丹凤眼雾蒙蒙地浸着水汽,分明笑着,却好似在哭泣一般。 她对自己说,还好,还好他还好好地活着,还好他没有出事。 这样不就够了么。尽管他怀里抱着的人,是自己最痛恨的人。可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失落呢,好像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别人给抢走了一样。 还以为,师父的怀抱是只留给她一个人的。凤时锦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只是她揉了几下以后,满手都是雨水,越发看不清明前面那个高大英挺的背影,不像她的师父,却又是她的师父。 君千纪第一时间感觉就不对,她不是凤时锦。于是手臂一松就把自己和凤时昭拉开了距离,定睛一看眼前人,果真不是凤时锦,居然歪打正着的是凤时昭。 难怪方才风沙之下隔了那么一段距离,他会觉得她和凤时锦有些微的相似,竟是自己看走了眼。 凤时昭待看清了君千纪的面容之后,整个人都处于呆傻怔愣的样子。从没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当朝国师,也从没这样接近过他,没想到细看之下此人不仅英俊非凡,身上还带着一股别的男子所没有的气息,大概就是超脱尘世的风姿绰约之感。 凤时昭很明显地感觉到,君千纪的温柔和关心在看清她的样子后瞬间消失殆尽,被清冷疏离所替代。 君千纪转身就走,道:“原来是你。” 凤时昭是个明白人,这话一听她便晓得君千纪是认错了人。普天之下能让他如此着急而又和自己长得有三两分相似的人,除了凤时锦还会有谁?凤时昭心里不服,也没深究到底是哪里不服,冲着君千纪的背影就道:“怎的,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所以就后悔救我了吗?堂堂国师,竟也私心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怕说出去就教人笑话!” 只可惜,君千纪堪堪一转身抬眼,恰好就看见了凤时锦,正睁大着眼分外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得有些死寂了。随后凤时昭也发现了凤时锦,心思一转,所有不甘都化作柔软一笑,笑中带着淡淡羞怯,即使是大雨滂沱也没能让那脸上的笑意褪色半分,对着君千纪柔柔一福礼,切切道:“时昭多谢国师大人舍命相救,此等大义恩情,时昭怕是终身难报了。” 凤时锦无心再听,转身就往别处去,不断地喃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转移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才能安慰自己。 可是,脚下沉重,泥泞拖住了她的袍裙,裙摆全部都是泥渍,她的心情也并没有因为她的自我安慰而变得轻松起来。 第241章 你果然是傻 第241章 你果然是傻 君千纪抬步便要去追,凝着双眉。还不待走,凤时昭就捉住了他的衣角,他转头定定看她,眼神冷得似冬雪,把凤时昭吓了一跳。君千纪道:“你拉住我,是想我再把你从这里推下去是吗?” 凤时昭不知怎的,从君千纪的眼神里读懂,他说得出做得到的。这种时候,要是再把她推下去,混乱之际也没人注意到什么吧,她只会白白送上一条命。 因而下一刻她很识时务地松开了手。君千纪拂袖离去时甩了她满脸的雨水。她捏着袖子抹了抹,脸上的妆容也花了,不由愤恨地跺了跺脚。 这一时,一向不屑的她竟有些嫉妒起凤时锦来。 那些伪装成禁军的刺客个个身强体壮,能以一敌十,皇帝身前有众多禁军,却是被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那些刺客一边疯狂砍杀一边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淮南洪涝成灾,贪官狗贼剥削百姓揩尽油水,就连阻挡洪水的堤坝也修得跟豆腐渣一样,拿我们百姓的命不当人命!狗皇帝你倒好,还有闲情在这里大祭皇陵!要不是有你这样的昏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淮南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今天就要了你的狗命!” 这群刺客的来路瞬间明了。要不是淮南一带的洪涝灾害让他们家破人亡、颗粒无收,他们也不会被逼到当刺客。 说着刺客就拼命朝皇帝杀去。 以二皇子苏徵勤和安国侯为首的禁军立刻整顿队伍冲杀过过。禁军的鲜血喷洒在皇帝的脸上、身上,温热的感觉一下子被雨水凉透,他显得六神无主,在后面退退缩缩。在这样的打打杀杀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那些刺客虽然厉害,但在众多禁军的围攻下还是一个一个地倒下,那些刺客却也聪明,引去了大部分禁军的注意力。另有几名刺客从侧方攻向皇帝,皇帝身边的禁军数量并不多,但倘若打斗下去也还能够坚持,凤时锦眼见于此,心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断定这些刺客大势已去。眼下她知道师父好好的没有差池,不如自己也好好地当好他的徒弟。 只是当好他的徒弟,做好自己的本分。 这种时候,凤时锦最清楚应该怎么做才是自己的本分了。她只能心里惋惜,狗皇帝命不该绝。既然如此,她就要如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替狗皇帝挡上几刀,便能替君千纪多得几分器重和赏识。 起码,皇帝不会因为这次皇陵祭祀的失败而责怪于国师。 于是凤时锦不顾一切地闯上去,犹如一匹倔强的烈马,刺客的刀向她落来,她凭着自己蛮横的力气打倒了一个,然而对方却趁她不备往她后背就是一刀。顿时鲜血沁湿了她的背心。 皇帝瞠了瞠眼,根本没想到凤时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帮他挡刀。 凤时锦趴倒在地上,往地上咳了几口血,喘得厉害。她努力抬起头来,眼前光影模糊。即使那名刺客被凤时锦激怒,高高举起刀来对准了凤时锦要刺下,皇帝看得再胆战心惊,也没有下令让身边的为数不多的禁军去救她一命。她的命并不值钱,她死,总比皇帝自己死要好。 做帝王的,没有哪一个是不冷血自私的。要怪就只能怪凤时锦自己傻,要跑过来给他挡刀子。 凤时锦一点也不生怨,怪只怪局势生变。要是立场换一个,她也同样会觉得皇帝死总比她自己死好。 然,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刺客见攻不上去了,隔了三丈许远的距离,竟还准备了后招,抬手对准了皇帝的方向,一枚尖锐冷厉的袖箭倏地从袖口里飞脱而出,直直射向皇帝。 袖箭十分精细,在大雨之中要是不细心观察根本察觉不出来。皇帝和他左右的禁军自然也无所发现。 而君千纪早见到凤时锦受伤,奋力跑上前来,他面色白得似雨中槐花。当是时,他却见到了朝皇帝飞过来的利箭,可他满心想的便是救凤时锦的命。 只要君千纪能为皇帝挡上这一箭,能除去皇帝心中的疑虑不说,从今往后还一生荣华、至高无上,那是必然的结果。 只要他能够做到,舍弃他多年相伴的徒弟,救皇帝一命。 可那些都只是浮云,对于他而言,他徒弟的性命,比任何都重要。于是他毫无保留地选择了凤时锦,就在那刀离凤时锦的身体咫尺时,君千纪一掌朝刺客身后劈过去,阻止了他的动作,并疾如闪电般夺过长刀一刀送进刺客的身体里。 他俯身便将凤时锦紧紧抱进怀中。 那枚袖箭直逼皇帝,近在眼前了皇帝才反应过来,可是这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脑中空白一瞬,脚步往后虚退了一步,袖箭还没射到他身上,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个人影一闪,竟挡在了皇帝的身前。 袖箭射在了他的左边肩胛上,他闷哼一声。 皇帝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当即认出来人便是苏徵勤,连忙扶稳了他疾呼道:“徵勤!”随后气得大吼:“来人呐,护驾!将刺客全部给朕诛杀!” 和禁军纠缠的刺客大多死于乱刀之下,只有三两个趁机脱身,行刺失败又无退路,见皇陵的大门已被炸药给炸开了来,当即撤退往皇陵里面跑去。 那是一个湿透了的怀抱,可就算是湿透了也让人觉得无比的舒服。凤时锦被君千纪稳稳地护着,出自本能地有些迷迷糊糊地挣扎,她介意,介意这个本来属于她的怀抱抱过别人……为什么会这么介意……“别乱动。”君千纪命令的口吻响起在耳畔,他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凤时锦多动一下她后背的血就流出得更多。索性凤时锦后背的刀伤并没有多深,她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听话而僵硬地蜷缩在君千纪怀里。君千纪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心疼:“你是傻了么,这边这样危险,为什么要跑来?” 凤时锦低低弱弱地道:“你我是师徒,总要有一个人过来的,不然皇上会不高兴的……我见你很忙,又不想你受伤,所以只好自己过来了……” “你果然是傻。”君千纪双眸染了微微的红,将凤时锦的头温柔地捧着然后揉进自己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雨。 第242章 又出变故 第242章 又出变故 苏徵勤缓了口气,好受了些,垂头看了看肩胛上的袖箭,穿透了他的整个肩胛骨,箭锋在肩后,血气一下子被雨水冲洗干净。 皇帝痛心疾首:“皇儿……我的皇儿你怎样……太医呢?来人,叫太医!” 这上山来的哪有太医。幸好后宫的妃嫔们多数已经被疏通下山去了,不然要是德妃看见苏徵勤这般模样,岂不得昏过去。 苏徵勤面色发白,目中坚韧,湿湿的头发贴着脖颈,面容过分柔美俊雅,雨珠打在他脸上透明而饱满,那身沉丹色的衣袍尽湿,恍若一朵微微闭合着的带露玫瑰。 他单手握着袖箭,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牙将袖箭从肩头拔出,带出丝丝血腥,随后转身单膝跪地,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救驾来迟。父皇莫怕,儿臣鞠躬尽瘁拼死也要护父皇周全……” 安国侯见二皇子遇刺,毫不敢耽搁地带了一对禁军分身过来,苏徵勤却对安国侯道:“还请侯爷保护好皇上,剩下几个刺客,交给我。” 安国侯道:“万万不可,二皇子负伤在身,还是臣等带人前去!” 苏徵勤笑笑道:“这点小伤暂且无碍”,他手中长剑威风凛凛,墨黑的瞳仁看向皇陵大门内漆黑的虚无:“大胆刺客,敢擅闯皇陵扰我先祖安宁,万死难辞其咎!” 皇帝亦十分忧心道:“皇儿,你能行吗?”皇帝并没有阻止,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踏足皇陵的,安国侯进去不如苏徵勤进去让皇帝放心。 苏徵勤道:“父皇不要担心,儿臣很快就能回来。”说着苏徵勤提剑带了一队禁军就追进了皇陵里面去。 安国侯只好留下来照顾皇帝的安危,剩下的禁军四处查看,并清理场上遍布的尸体,所有人都余悸未了。 皇帝看了看不远处的君千纪,面色颇有些阴沉。刺客朝他射箭的时候他没有看清,他不由怀疑国师是否有看清,撇下他而先去救他的徒弟。 皇帝出声问:“国师家的小徒可有大碍?” 君千纪淡淡地回答:“她受了刀伤,暂无生命危险,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点点头,道:“怎么说,她也是因为朕才受的伤,如此勇气可嘉实在令朕震惊。你且好好照料着,朕已着人去山下请太医来。” “臣谢过皇上,”君千纪垂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恭敬中带着疏离道:“保护皇上安全是臣等的职责,她亦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用不着等太医来,臣想先带她下山去。” 大雨停了,泥土夹杂着血腥的气息裹在空气里,久久不散。庄严的场地尸体被抬走,有积洼的地方摊着血水,举目望去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地上散落的刀剑,在逐渐亮开的天光照耀下显得银白刺目。 厚厚的云层散开了,依稀有阳光落下来。 大家所处的石台附近,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石台上的三鼎香炉横倒在正中央,被雨水洗得油油发亮;高耸着的石碑出了裂纹,随时都有可能开裂折断,就连石台四周的雕刻着龙纹的华表柱亦被炸断,一截截地横在地面上。石台的青石地面起了裂缝,有的地方被挤压得微微隆起。 安国侯适时道:“皇上受惊,不如先行回行馆,这里的事交由臣来处理。” 皇帝却意志坚定道:“朕不会走,皇儿进了皇陵与刺客搏斗,暂且生死未卜,朕岂能丢下他不管?就这样下山去,又拿什么向德妃交代?” 遂安国侯不再劝。皇帝又对君千纪道:“也罢,她的伤势要紧,你且先带她下去。” 阳光渐渐变得明媚起来,一丝丝从云层里流下,照射在湿润的地上,积水盈盈反射出亮光。一场大战之后,仅存的人们只觉得懒洋洋的十分舒服,就想躺在石台上安逸地睡一个大觉。他们都没有察觉,石台上的裂缝正越来越大,地面不知不觉地有些倾斜,只是倾斜的幅度很小很难被发觉。 君千纪对皇帝恭敬言谢之后,抱着凤时锦准备站起来。这时皇帝沉了沉心,又道:“二皇子方才冒死替朕挡了一箭,国师有何见解?” 君千纪跑过来情急之下救凤时锦一命,和苏徵勤替皇帝挡上一箭,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快得让人难以捉摸更来不及考虑和犹豫,只能凭着本能救下自己所看重的。 只是皇帝如是一问,君千纪便晓得他是起了疑。他若回答得不谨慎,只怕往后会更加的举步维艰。是以君千纪将凤时锦放下,恭敬伏地,道:“臣罪该万死!” 皇帝面容无异,道:“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君千纪道:“臣没能及时发现,陷皇上于危险之中,害二皇子受伤,是臣之过。若臣能及早发现,保护皇上和二皇子则是臣分内之事!” 皇帝沉默片刻,所看见的只有君千纪对自己的尊敬,还有跪地也能透着一丝不卑不亢来,委实是他的行事作风。皇帝摆摆手道:“你这爱徒深明大义,小小年纪竟也晓得舍身取义,令朕动容。难怪国师平素对这徒弟多有纵容,今日一见国师这徒弟是教得好。朕权且当做你护徒心切,既然你没提早发现,不知者无罪,朕也不打算追究了,你起来吧。”他看了一眼君千纪怀中的凤时锦,又补充了一句:“你快带她下去疗伤。” 君千纪谢恩之后才又抱着凤时锦站起来,与安国侯打了一声招呼,准备往山下走。 然而,他才将将走了两步,突然一声轰响传来,大地似乎都为之颤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见天空中已无黑云,阳光娇艳明媚。 安国侯嘀咕着说了一句:“雨都停了,怎么还打雷?” 皇帝皱了皱眉头,望着天空不语。 紧接着轰响越来越明显和强烈,地面开始摇晃,石台上倒塌的华表柱圆滚滚地在倾斜的地面上滚动,整个石台的青石地板都被一股强力给挤压得翘了起来。 众禁军见状大惊,呼道:“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要塌了!” 第243章 不会丢下她 第243章 不会丢下她 话音儿一落,只见石台台面上的裂缝猛然如一张裂开的血盆大口,似乎要将所有人都吞噬。颤动越来越大,下面发出来的声音的确轰隆隆如雷鸣一般。 安国侯见势不对,立刻抓着皇帝就往边上跑,禁军亦是做鸟兽状往四处散开。只见地表以石台为中心,一条条裂缝宛如蜿蜒盘旋的蛇,往四周不断地蔓延。 君千纪亦是抱着凤时锦往前跑,身后传来禁军慢一步的掉下裂缝时的惨叫声,他脚下哪敢耽搁,每踩一步都是裂痕斑斑。 凤时锦手心拽紧了君千纪的袖角,在颠簸之中神智有些清醒了来,眯开了无生气的双眼看了看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君千纪的容颜,凝着一双冷清的眸,唇角微抿。 她看见裂缝爬到了君千纪的脚下,不由哆嗦着苍白的唇,晃了晃君千纪的衣角,轻声道:“师父……你放下我吧,放下我你能跑得快一些……” “不要说话。” 凤时锦从他怀中抬了抬头,看向君千纪身后,双臂用力推着君千纪的胸膛,试图把自己和他拉开,让他一个人先走,道:“可是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被埋在这下面的。” 她越是用力推,君千纪就抱得越紧,将她的身躯死死贴着自己的胸膛,不管是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凤时锦急了,虚弱地喊出来道:“师父,你快放下我,不然你也会死的!” 君千纪似被她喊得极不耐烦,低下头来微红了眼,瞪着凤时锦,从没这样较真过,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凤时锦惊愕得瞠着凤眼,双手攀着君千纪的脖子,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鼻尖上,淬亮了他的轮廓。他身上满是湿气和污痕,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堕落人世的较真固执的普通凡人男子,而不是那个她只能仰望着的可望不可及的不沾尘世的神。 即使生死一线,他也不愿丢弃她么? 凤时锦滑动了下喉头,心中是满满的酸涩,眼帘颤了颤,清澈晶莹的泪便从两边眼角流了出来。 君千纪看也没看她一眼,却低低出声道:“哭什么,和为师死在一起你不愿意么?” 凤时锦哽咽道:“不愿意啊。” “为什么。” “因为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你知道怎么才算是活着吗,心要是死了,活得再好,也还是死了。” 后来凤时锦听不分明了,她只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充斥着耳膜,由远及近。仿佛连阳光也暗淡,眼前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凤时锦醒来时,她都怀疑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了,只是周身的疼痛还那样明显,手触碰到的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她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想起君千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弹坐起来,茫然四顾,双手到处摸找,叫道:“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这个地方像是被封死了一般,没有一丝光线漏下来。她摸索着往前爬去,眼睛看不见,只好用双手不听地去触摸。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尘泥,四周安静得好似双耳也废掉了,听不到丝毫动静,反倒是嗡嗡嗡地耳鸣。 就在她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往前时,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背,她浑身一颤,一滴灼热的眼泪冷不防落下眼眶,滴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那只手亦瑟缩了一下,静默片刻之后,手忽而用力握住她的,将她用力一扯。 凤时锦猝不及防身体一斜,被人紧紧抱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呼吸频率,熟悉的衣和发。 凤时锦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无助地呜咽起来,双手在他身上乱摸乱蹭,手掌摸过他的脸,指缝穿过他的头发,那指端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不由哭出声来,喃喃道:“你没事是不是?没事对不对?我不想你有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时锦”,陪她一起掉下来的人果真是君千纪,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松开她,他捉住了凤时锦的手,收裹在大手掌里,声音低低道:“我没事,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凤时锦的委屈和自责爆发了出来:“只要你有一点的差错,就全部是我造成的……我不想你这样……真的”,她长抽一口气:“真的……我一点也不想你这样……” “你怎么这么傻。”君千纪竟轻笑,声音低沉悦耳,听得出他的心情似乎很愉悦,犹如月夜下的清泉流淌过山石。手指一点点抚上凤时锦的脸,替她拭掉了脸上的泪。 凤时锦用力地点头,语无伦次道:“我是傻,我以为我很聪明,但其实我知道我很傻……我想好好地做你的徒弟,我想什么都不去多想,可是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居然做不到……” 君千纪手指蓦地一僵。 “我任性地朝刺客剑雨里冲去,我一面想真心为你好,一面却又很生你的气……” “时锦。”君千纪双手握着她的双肩,不太愿意她钻牛角尖地胡思乱想。 只是凤时锦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继续道:“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努力地救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更不该把你置于危险之中,你救了我而忽略了皇上,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师父,我该怎么办……” “时锦,不要乱想。一切都有为师。” 凤时锦喘了几口气,黑暗的空间让她压抑,君千纪的呼吸和气息让她浑身每个毛孔都感到深深的悸痛,她不知道该怎么自处,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缓缓将头埋在了双膝间,低低啜泣道:“要是你真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不要乱想,为师没事,为师好好地在你面前,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君千纪伸手摸摸她的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她揽进怀抱着。这里没有别人,彼此看不见对方,就放纵这一次又怎样。 凤时锦额头贴着他的脖颈,道:“我没用啊,看到你和凤时昭在一起,我没法再心平气和地当你的徒弟了……” 君千纪一震。 第244章 这到底算什么…… 第244章 这到底算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一个人的师父,你的怀抱也是我一个人的,没想到你却抱了我最恨的人……我发现,我竟然发疯一样的嫉妒和不甘……我不是一个好徒弟,师父。”她缓缓从君千纪怀里抬起头,不管看得见看不见,都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仿佛凝望着君千纪的双眼:“师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君千纪不回答。 她便问:“是不是你也会像苏顾言一样,因别人和我长得像,所以会认错?”话说出口,心痛得难以呼吸,她几乎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良久,君千纪才回答她:“有的人眼里清明心里瞎,这种人便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而有的人心里清明眼里瞎,这种人即使眼睛认错了人,心里也不可能会认错。你觉得,为师是哪种人?”他手掌托起凤时锦的下巴,缓缓靠近,鼻尖相抵:“你我相伴多年,你觉得,为师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凤时锦刚想说话,冷不防抽了一口凉气。君千纪突然吻住了她,让她渐渐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为什么会这样……在这种时候……她的思绪一片混乱,理不清自己对君千纪究竟存有什么样的情愫。上一次巷子里的深吻不由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彼此紊乱的呼吸撩乱了她的心,她仿佛嗅到,从前止阳山上一到了春天,槐花盛开的香气……这个吻,到底算什么……凤时锦眼角湿润,他拿她到底当什么,是当成朝夕相伴的徒弟,还是当成……倘若上一次她可以强迫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他做师徒,那这一次呢……这一次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不可能了。 她甚至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和君千纪相处。越是这样想,凤时锦便越是生出了退缩之意,身子往后退,奈何她身后恰好是一块竖起的石面,后背抵在那石面上,反倒让君千纪迎面直上,把她紧紧抵在那石面上,吻得她犹如一滩荡漾的春水。 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似乎软成了轻飘飘的棉花。 紊乱的呼吸四泻,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轻吟。 她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后来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身子软瘫在石面上,微微张着檀口,一下一下吐着气息。眼里不知不觉间布满了绯红的情意,只是周遭太过黑暗,君千纪看不见,而她自己更是无所察觉。 君千纪伸手过来,声音沙哑道:“也好,你终于知道不甘和嫉妒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棉花,继续填充进凤时锦的心间,胀得悸痛:“就算哪天我双眼真的瞎了,我也无法将你认错。”他靠过来与凤时锦鼻尖摩挲着鼻尖,总算舍得对她解释:“起初风沙大,我确实觉得悬崖边的凤时昭有两分像你,把她救起来后才发现不是。我以为是你,才会不小心抱她,若知道不是你,定不会抱她。不管是她,还是任何其他的人,为师都不会抱。你能够原谅为师么?” “师父……” “嗯?” “师父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我来原谅呢?”她嘴上那么说着,可心里竟觉得……松口气的同时还有丝丝甜蜜?凤时锦张了张口,强行将那样的心情压下,不由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肿起来的唇:“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是因为我是你的徒弟吗?” 一次这样可以认为是一时糊涂,可两次这样就不行了。他可以若无其事,她也可以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心里不行。 君千纪的声音像是有无穷无尽的魔力,道:“我为什么对你这样,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凤时锦也一点点平息下来,她总觉得君千纪无时无刻不在透过黑暗看着她,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暧昧。 她和君千纪相对无言地静坐了很久。等了很久都没听到上方有人的声音传来。她不由问:“师父,我们该怎么出去呢?他们是不是真的认为我们被活埋在这下面死掉了?” 君千纪道:“上面被堵死了,要想找到我们也非一时半刻的事情。这下面应是与皇陵连通的,可能是上面的爆炸影响了这下面,才会使得地面坍塌。等歇够了,不妨往前走走看,说不定有别的出路。”他说着便伸手扣住了凤时锦的,轻声地问:“背上的伤口疼么?” 凤时锦摇摇头,手心的温度让她发虚发汗,又舍不得抽开,道:“没事的,伤口不深,应该已经止血了。” 君千纪便道:“先忍忍,等出去以后为师再给你疗伤。” 要想等上面的人发现他们并救他们出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君千纪便牵着凤时锦索性摸黑往前行进。坍塌的地方全部被大石头给堵住,偶有极细微的一丝光线从那缝隙中漏进来,外面的阳光应是很好,那丝丝光线里灰尘跳跃恍若在翩翩起舞。 没想到,上面石台之下,竟还有如此大的空间。凤时锦和君千纪虽行走得艰难了些,脚下磕磕绊绊,却也没什么特别困难的。 君千纪走在前面,始终紧牵着凤时锦的手,不住出声提醒她小心脚下。遇到石头阻碍较大的地方,便停下来不由分说地将凤时锦提起抱了过去。凤时锦手扶着君千纪的肩膀,身子一轻的刹那,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面上腾起一股臊热。 第245章 背着她走 第245章 背着她走 她不敢往深入去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只借开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为什么皇陵陵碑的这下面是空的?难道这下面也是皇陵吗?”虽然这下面光线十分昏暗,但也能感觉得到越往前走,空间就越宽敞。 君千纪道:“皇陵走势朝下,才称得上真正长眠地下。” 凤时锦看着他的背影,道:“好像师父对这里面的造势很熟悉。” “并没有,不过当年先祖在位时督造皇陵也有我夜旋族的一份。” “师父,那些刺客是淮南北上来的灾民吗?” 君千纪的声音淡淡:“可能是吧。” 凤时锦却觉得不是,尽管那些刺客已经自报了来历,但如若是淮南来的灾民,不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也不会有这么精密的部署。还有上山来的禁军相当严谨,他们又是怎么混进来的?一系列疑问蹿进了凤时锦的脑海里。 她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也不当着君千纪的面问出口。她知道君千纪是不喜欢她过于关心这些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走过黑暗地带以后,前方隐隐有幽然的光亮。师徒俩朝那有光的地方走去,走到入口,眼前光景豁然开朗。呈现在面前的是硕大的圆形陵顶,从上至下足足有九层,每一层都浇筑着栩栩如生的石像,有的是恶兽,有的是神明。而圆顶的正中央,一枚无比圆润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如月光一般的银辉。 凤时锦叹为观止:“原来这里面就是皇陵。”巍峨,阔气,神圣不可侵犯。然而从掉下来伊始到目前,她和君千纪都一直在都下坡路,眼前这陵殿不可能是山上皇陵正大门对进去的正殿,既然如此,连一个偏殿都修建得如此瑰丽,还不知正陵殿是何等的巧夺天工。她又道:“这个地方连安国侯都不能轻易进来,我们是不是不可以从正门出去,不然的话皇上肯定会更加心生芥蒂的。可这皇陵除了正门还有别的出路可以出去么?” 君千纪道:“走走看吧,自古以来建造皇陵的人最后多会被活活埋葬,以便皇陵里的秘密不被外传。因而在建造的过程中,他们通常会留下一条暗道为逃生所用。” 于是师徒俩只好继续往山势朝下的方向走,前面的路仿佛永无止境,一路上所见陪葬用的奇珍异宝无数,在历经岁月的洗礼之后不但没有丝毫褪色,反而越发金光闪闪、熠熠夺目。 当然,但凡见到不知是哪位皇室成员的棺椁,身边必有陪葬的人,倚倒在棺椁旁,只剩下一具具白骨骷髅,黏满了灰尘。在这皇陵里,陪葬的人远比棺材里睡着的人要多得多。 起初有些惊惧,看习惯了便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了。君千纪还是很贴心,每一遇到这样的情况,便挡在她身旁为她遮掩去那些光景。 凤时锦玩笑道:“这里面好多金银珠宝啊,要是盗墓贼来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都偷出去,岂不是富可敌国了。” 君千纪道:“还没有哪个有胆子来盗皇陵。” 在这皇陵里面不见天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外面的情况如何,等走不动了师徒俩才停下来找个地方靠着歇息。这里的空气十分沉闷,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腐朽的气息,一丝一毫的风都没有,不禁让人冒闷汗。 凤时锦额前头发浸有淡淡汗意,后背约莫也是出了些汗,使得伤口被汗夹得火辣辣的痛。她抬手以手背擦了擦额头,口干舌燥,但为了避免君千纪担心,她强忍着不说出来。等从这里出去了便好了。 凤时锦太累了,失血加上体力透支,让她很快就昏睡了过去,额上还在不停地冒汗。睡了一会儿之后迷迷糊糊她感觉到有轻微的颠簸,凤时锦眯了眯眼,眼里流光乍泄,看见边上绘着彩绘的石墙正一点一点往后溜走,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正背着她走。 凤时锦晓得背着她的人是君千纪,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她手臂圈着君千纪的脖子,第一反应便是怒气蹭起身来才从君千纪的后背上滑下去。只是君千纪似早有防备一般,她刚一动腿,君千纪便把她箍紧,让她动弹不得,嘴上却云淡风轻道:“睡醒了?” 君千纪的后背上也散发出体温和热度,凤时锦也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挣扎了,又缓缓地趴了下去,侧脸轻轻地贴着君千纪的背心,声音低哑带着别样的燥热,又轻轻痒痒的,如羽毛挠在人心田,道:“师父不辞辛劳地这样背我,徒儿是不是大不敬啊。” “只要你乖乖的,就不算大不敬。” 过了一会儿,凤时锦又道:“那要是你总这样纵容我偷懒,以后我要是常常偷懒怎么办呢?” “有为师在,以后容得你偷懒。” 凤时锦忽然就想哭,眼眶发热,搂着君千纪脖子的双手不由扣紧,不想松开,问了一句早就想问的话:“对于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君千纪脚下走得平稳,声音也没有起伏,只是低沉得似两人之间的呢喃,道:“为师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你便在为师心里有多重要。”顿了一会儿,又改口道:“不,或许比你我所想象的更重要。” 凤时锦有些意识到,或许君千纪对于她的意义和重要性,也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重要。 凤时锦想要依赖他,亲近他,竟有些撒娇意味地可怜道:“师父,我后背好疼……” 君千纪轻声哄着:“先忍着好不好,等出去以后就没事了,为师定会治好你,连一道疤痕都不会留下。” “我也好渴……” “那我们去找水,这么大座山,一定有水的。” “我还很饿……” 君千纪脸上的神情从所未有的温柔而小心翼翼:“乖,要不要先睡一觉,等为师找到水和食物了,就叫醒你。” 凤时锦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好啊。”她闭着眼睛,隔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睡着:“师父。” “嗯?” 凤时锦动了动指尖,微微抬起,凉凉的手指抚上君千纪的鼻梁,道:“你歇一歇吧。”她觉得精神头好了一些:“我已经休息好了,你放我下来吧。” 第246章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第246章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君千纪手臂未松,道:“无妨,为师背着你走也是一样。” “我已经不觉得累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在走过一段黯淡的台阶以后,凤时锦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只不过是他愿不说罢了。 后来凤时锦怕他累着,便强挣扎着下来,发现他的双臂都已经僵硬,屈在背后竟收不回来,一时无法灵活自如。凤时锦只觉得心疼,无声地替他揉着手臂。 “是不是只要我不下来,你便能一直背着我直到你剩下最后一口气?”凤时锦冷不防抬头问。 君千纪愣了愣,道:“待为师觉得背不动你的时候会说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背不动我呢?” 君千纪想了想,然后道:“大抵真是等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凤时锦哽咽了。一定要在这样的时候让她觉得,眼前的师父也有显得笨拙顽固的时候,最是能入她的心窝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间有金属刀剑相碰撞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凤时锦顿了顿,仔细分辨了一下,看向君千纪,见他也是一副凝神静听的样子,便道:“师父可有听到什么声音?”她侧身指向一个方向:“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在这皇陵里打斗,除了前脚跑进皇陵里的几个刺客和带着少数禁军追进来的苏徵勤,凤时锦暂时还想不出有别人。 那些刺客已是强弩之末,苏徵勤追杀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因而是一定要过去一看究竟的。 先前凤时锦还有些担心,不管她和君千纪是从皇陵的正大门出去还是从什么别的暗道逃生,只要活着回去了,在皇陵里游荡了一圈,都不会让皇帝有多高兴。她倒是忘了二皇子也是这里面,二皇子护驾有功,要是和他一起出去了,就等于多了张护身符。 于是乎师徒俩循着打斗的声音走去,君千纪走在前面,跟先前一样让凤时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没多久,两人绕过一片山石,山石旁边是一条窄窄的石阶过道,下面则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方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光线十分熹微。 这是一个墓室,然墓室里的棺椁却不是安放在地面上的,而是高高地悬挂在圆形陵顶下的半空中的。一路走来,凤时锦对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之前路过的墓室里也有同样的情况。只不过凤时锦都没进去过,一来君千纪不让,二来她也没有兴趣。只听君千纪说,悬挂着的棺椁要么是空置的,要么则是里面的先人怕被蛇蚁鼠辈所打扰,才这么高高悬挂着。 师徒俩确实是找到了打斗的源头,就在那棺椁正下方的空地上,他俩也确实从打斗的人中间辨认出了二皇子苏徵勤。 只不过凤时锦却大吃一惊。 苏徵勤被围在中间,一身红衣似血,恍若从地狱爬起来的修罗,手中长剑泛着凛冽的寒光,血色迷茫。他出手十分迅速疾利,且精准毒辣,剑起剑落之间让对手一个个倒下。因敌众他寡,而他本身也有伤在身,身上也挨了不少刀子,凤时锦睁大眼睛看着,恍惚间以为他那一身红衣都是被敌人和自己的鲜血给染红的。 显然苏徵勤也应付得十分吃力,他身躯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可不管怎么,就是没法倒下。 而那些所谓的敌人,不是闯进皇陵的三两个刺客,竟然是和苏徵勤一起进来的那队禁军。 之所以说他下手狠辣残忍,便是因为他居然连自己带进来的人也下得杀手、不留活口!禁军的最后的一个人被苏徵勤一剑扫喉,然后缓缓倒下,地上到处都是鲜血斑驳、满地狼藉。凤时锦听得最明显的就是苏徵勤精疲力竭的喘息,一声盖过一声。她惊惧得甚至都忘了呼吸,浑身僵硬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和君千纪都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君千纪依旧是面无表情,只眯了眯冷清的眼,脸上没有过多的震惊。 即使是这样,师徒二人还是被苏徵勤给发现了。他此时杀红了眼,感官敏感得似一头嗜血的野兽,动了动耳朵,突然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沾染了滴滴殷红的血迹,看起来妖艳极了。他快如闪电,转头的瞬间便扬手将手中长剑倏地抛来,直逼凤时锦。 凤时锦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忘了该怎么闪躲。 腰间一道力将她席卷,就在那长剑飞到眼前的刹那,君千纪带着她一个猛然转身,往另一边的石壁上倒去。 而那柄长剑插入了前一刻凤时锦所在那处石面上,发出铮地嗡嗡声响。 凤时锦看着石面上的剑身来回颤动,良久都回不过身来。腰间的手依旧,要不是君千纪快剑一步,她此时此刻就应是被那长剑钉在石面上。她转头又看向苏徵勤,胆战心惊的,他不禁杀光了所有的禁军,竟还想要杀了她! 是因为走火入魔了没有看清她是谁吗,还是说不管是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都会反射性地起杀心? 苏徵勤抛剑过来气势浑然,剑锋没入石面中,可见所用的力道非凡。他似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弯便单腿重重地跪了下去,喘息不止。 怎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徵勤这一重重跪下去,不知是触碰了什么机关,导致墙壁内埋藏的机括复苏,那阴暗的角落里从小孔中顿时射出密密麻麻的箭来。 苏徵勤用光了力气却还奋起抵抗,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单手在空中旋转,使得那些箭尽数射在了他的衣服上。一波箭雨未完,另一波又蓄势待发。君千纪当即按了按凤时锦的肩膀示意她呆在原地莫要乱动,随即白影便飞奔了出去,赶在第二波箭雨射出之前,连忙将苏徵勤往边上拖。 第二波箭雨越发厉害,往各个方向乱射,就连凤时锦也必须得往后躲一躲,幸好君千纪将方位把握得极为恰当,他带回苏徵勤两人所处的地方恰恰是箭雨射不到的死角。 第247章 不识好人心 第247章 不识好人心 那些箭雨虽然年代已久却又破含破坏力,将悬挂着棺椁的铁链撞得哐当作响。突然砰地一下,铁链被崩断,上方的棺椁便重获自由地落了下来,直直落在了地面上,激起很大的灰尘。 随后这方空间里便是无止境的静止。 凤时锦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凑了个头出来。箭雨确实已经停止了,她看见君千纪完好无损地站在角落里,手中扶着陷入昏迷的苏徵勤,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想抬步下去接应,君千纪的声音倏地传来:“不要乱走。” 她始才知道,这偌大的皇陵里是步步凶险。 起初她还有些疑惑,为何一路走来都是畅通无阻,原来是君千纪走在她前面,他每走一步她才跟着走一步,是君千纪避开了机关。 凤时锦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君千纪,君千纪声音放柔,又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要乱动,等我过来。” 说着君千纪便扶着苏徵勤一步步靠着边缘朝凤时锦走过去。然而,才走了一半的距离,哪里料到苏徵勤竟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过来,他人醒了神智却是不清醒的,睁开眼睛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君千纪,浑身充满了攻击性翻手为掌就朝君千纪的面门劈过去。 凤时锦大叫:“师父小心!” 君千纪反应也够及时,头往后一偏便堪堪躲过,紧接着苏徵勤抬脚又朝君千纪的腰腹攻去。君千纪往后退了两步,路数沉稳不慌不忙,恰恰双脚踩在将将才走过的地方。可苏徵勤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对君千纪出手以后身形便不稳,费力地倒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这一倒可好,不知又是触碰了什么机关。整个墓室都摇晃递来,地动山摇好像地震一样。头顶的夜明珠光辉破碎摇晃,不断有沙石从头顶落下。凤时锦惊慌地看了看君千纪,也顾不得什么三七二一了,管它是什么陷阱,她连忙就猛朝君千纪跑了下去。 很快,地面裂开了一条地缝。眼看着凤时锦就快要抓住君千纪的手,突然地缝张大,整个墓室的地面一分为二,然后各自往下塌陷了去。 凤时锦只来得及碰到君千纪的手指尖,然后脚下一空,身体就往下面的黑暗中陨落。 君千纪顾不上苏徵勤,当即便主动往下跳,几经努力才于慌乱之中抓住凤时锦的手,将她扯进怀里护住,双双不受控制地跌去。 凤时锦心想,这次怕是死定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定会摔得粉身碎骨。如果这是命,她可以坦然接受,可是她不能接受的是,君千纪亦陪着她一起。想来苏徵勤虽是二皇子,可他与师父除了君臣,连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师父为什么要去救他,还要舍上自己的性命?难道身为臣子,就必须要这样舍身取义吗? 反正这里除了她并没有任何人看见,就算把苏徵勤扔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甚至这样自私地想。 索性没有过多的时间给她想这些有的没的,这黑暗的深渊便倒头了。首先传入耳中的便是“噗通”一声响,旋即五官都失去了所有触觉。冰冷沁凉的液体淹没了她的眼耳口鼻,她再熟悉不过了,意识过来自己是掉进了水里。 和她一起的还有君千纪,双手紧紧相牵,她都不必慌张地四顾去寻找他,他就已飘至她眼前。 水底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幽蓝色的光泽,正一闪一闪的,被水波折射得光芒四射,恍若夜幕苍穹里的星星。 那温润的光照亮了水,凤时锦在水下看清了君千纪的面庞,散在水中的发丝犹如黑藻一般浓密顺滑。 她的心随之安定了下来,已没有什么好惊慌害怕的。儿时不会游泳跌落东湖,那个凫水救她的白衣少年一直屹立不倒地存在于她的心中,支撑着她克服一切困难。而今,过往云烟,连那白衣少年的影子也渐渐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更为高大、坚定不移的影子,一如眼前。 凤时锦感到庆幸,她往后可以一直和他走下去,风风雨雨也好,一帆风顺也好,彼此相伴,不离不弃。 君千纪抓着她一起往上游。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水面冒出咕噜噜几个水泡,他们终于成功地冒出水面。 这水很凉,寒气逼人。凤时锦张开眼睛看去,他们约莫是掉到了一条暗河里,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可河中蓝光闪烁,宛如一条璀璨的银河一直蔓延至远方,十分奇妙而美丽。 上岸以后,凤时锦冷得直哆嗦。后背的伤痛被河水给镇了下去,沉闷的热意全消。这个地方竟有一丝丝流淌着的风迎面吹来,吹得凤时锦连连寒颤。 她抱着胳膊,牙齿上下磕碰着打架,颤声问:“师、师父,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君千纪抬头望上看了看,见头顶上方一个破洞,有光线流泻下来,正是方才他们掉下来的地方。那个墓室整个坍塌了,可和下面的空间相比较下来,就显得渺小。 君千纪道:“可能是到了地下暗河。” 凤时锦咧了咧嘴,道:“有水,有风,只要顺着河道走,我们是不是就能够出去了?”她看见蓝光之下,那幽暗的墙壁湿哒哒地冒着水汽,高而陡的石壁有一天盘桓而下的狭窄的栈道,一直通往上面。看来他们是歪打正着地找到了这个逃生的出口,只不过不是顺着那栈道下来的,而是直接掉下来的。 “嗯。”君千纪问她:“现在还觉得口渴腹饥么?” 出去在望,心里的喜悦早已盖过了身体的饥渴,凤时锦道:“好多了。”她这时想起了苏徵勤来:“二皇子呢,他可有和我们一起掉下来?” 没掉下来也便罢了,死在上面算他活该;要是掉下来了,是死是活应该确认一下。也多亏了他,师徒俩才因祸得福。 以前他没对凤时锦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反而屡屡帮忙,要不是这次苏徵勤想杀她,又对君千纪动手,凤时锦本已慢慢放下对他的成见。现在搞成这样,凤时锦心想能帮他捞个全尸就算对得起他了。 话音儿将将一落,从上方伴随着簌簌沙石落下的就有一个黑物,来不及看清也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凤时锦看了个大概,隐约看出个人样儿。 师徒均静默了片刻,而后君千纪站起身来,道:“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将他捞起来。” 第248章 命硬得很 第248章 命硬得很 凤时锦也没阻止,道:“师父要小心,要是他还不知好歹敢还手,师父还是别救了。” “为师知道。” 随后君千纪就又下了水去,水面半晌没有动静,就在凤时锦感到着急的时候他才终于冒出头,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往岸边游来,手里拖着一个重物。 凤时锦连忙上前去帮忙,抓住那重物和君千纪齐心协力一起把他拖上岸,定睛一看,不错,的确是苏徵勤。 他此时已毫无反应,双眸紧闭,像是死了一般。 凤时锦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道:“还有气。”她抬眸望向君千纪,迟疑了一下,问:“师父,救是不救?”到底苏徵勤还是一个皇子,这样的事情要尤其慎重。 君千纪淡淡开口反问:“你觉得呢?” 思及今日发生的种种,从苏徵勤为皇帝挡箭,到他带人入皇陵追杀刺客,以及凤时锦亲眼所见他将禁军杀得一个不留,处处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蹊跷。凤时锦定定看着那张惨白的脸,禁军布置严谨,刺客要是没有关系不可能混入到禁军里面,凤时锦不由怀疑,要是这个有关系的人就在眼前……如若是这样的话,他要死了,就太无趣了。太子没有了竞争对手,就搞不出什么幺蛾子,不就等于皇帝也过得顺风顺水的吗? 继而凤时锦坚定点头道:“救,当然要救。”君千纪把苏徵勤放平,凤时锦便双手交叠用力按压苏徵勤的胸口。 按压了数个回合,将积蓄在苏徵勤胸腔内的水都按了出来。他咳出几口水,仍旧是陷入昏迷,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呼吸顺畅了,师徒俩便留他继续睡在那里。 这里没有药,也没有任何医用措施,只能听天由命了。凤时锦已渐渐适应了些这暗河里的寒冷,和君千纪一起拿起自己的衣角,蹲在河边将湿衣上的水拧干。 凤时锦盯着河底那幽幽点点的蓝光,忍不住问:“师父,这河下面是什么?为什么会发光?” 君千纪道:“大抵,是些蓝宝石。我听闻,先祖皇帝修建这皇陵时,挖到了一处宝矿。这些便是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吧。” 凤时锦道:“那这处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忽然君千纪侧头过来,双眸亦如那蓝宝石,幽幽看着她,额前发丝垂落,面容干净而英俊,道:“你可是喜欢?” 凤时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诚然,她是很喜欢的。可要是当着君千纪的面说她喜欢,君千纪就又跳下河里去给她捡了来怎么办?河水很凉,她可不想好不容易缓和了,又跳下去第三次。 于是在凤时锦的踟蹰中,君千纪突然朝她伸过手来,在她面前握成一只拳头。凤时锦哑了哑声,道:“什么?” 君千纪在她眼前一点点摊开了手掌心,掌心内溢出的幽蓝色光泽缓缓照亮了凤时锦的凤眸,那凤眸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还有难以掩藏的欢喜。 他竟真的给她捡来了,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 君千纪唇畔带着隐约的笑意,尽管湿衣狼狈,也掩盖不住风华绝代,道:“为师料想你应是喜欢,方才去打捞二皇子的时候便捡了一颗来给你。” 依稀间,一个没头没脑的念头浮上凤时锦的脑海。君千纪是为了帮她捡这颗宝石才下水的,打捞二皇子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顺便的借口罢了。 凤时锦从君千纪的掌心里把那颗闪闪发亮的蓝宝石掬了过来,整颗心狂躁不安地跳动着,道:“所以这个就是我的了吗?” “嗯。” 正逢此时,身后响起了微弱的咳喘声。凤时锦回了回神,连忙将蓝宝石揣进了衣兜儿里,转头去看。 苏徵勤委实命硬,居然醒了过来,正努力撑着手从地上坐起来,他身后是一块石墩儿,身体便靠在石墩儿上喘息不已。 凤时锦和君千纪均是静观其变,连吭也没吭一下。凤时锦更是满脸戒备,谨防着苏徵勤还会突然反击。 苏徵勤看清了二人,此刻神智却是彻底清醒了,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有气无力道:“怎么是你们?” 凤时锦知道现在他极度虚弱,要是真杠起来了也不必过于担心,因而也开门见山直话直说道:“不是我们,难道是那些被你杀掉的禁军吗?莫不是我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你一见我们就要杀人灭口?” 苏徵勤缓了缓,笑得有些虚无,身子微微往后仰,摊在石墩上想让自己得到彻底的放松,道:“起初我还真以为你们是漏掉的禁军,一时没有看清,抱歉。” 凤时锦见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便问道:“你为什么将他们全杀了?” 苏徵勤咳了咳,双眼半阖,斜光直勾勾地看着凤时锦,声音里透着疲惫:“不是谁都能进到皇陵里来的,他们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再出去,这是我皇家的规矩,还请你谅解。” 凤时锦心中一凛,道:“依你的意思,我和我师父也是不能出去了对吗?” 苏徵勤看了看国师,又笑了下,道:“是你们救了我,如若你们不能出去,想必我也别想活着出去了对吧?” 凤时锦:“你知道就好。” 随后大家都不再说话,彼此都心知肚明。苏徵勤一点也不担心,索性仰着头靠着石墩闭目养神,等待身体恢复力气。 在场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凤时锦口干,便蹲去河边掬了两捧水来喝。苏徵勤这时又道:“我受伤了,伤口尚在流血,还请时锦姑娘帮忙包扎一下。” 不等凤时锦动作,君千纪倒是先起身,朝苏徵勤走去。他不想凤时锦和苏徵勤有任何的接触,因而打算亲自代劳。 苏徵勤还有心情开玩笑,笑眯眯地说道:“我请时锦姑娘帮忙,国师却要亲自上阵,是觉得我不配支配国师大人的徒弟还是国师大人委实护徒心切至此不舍得她操劳半分?” 君千纪不喜不怒道:“我若是你,就闭上嘴好好养精神。” 苏徵勤却道:“多谢国师关心,只不过我还是提醒国师一句,国师对令徒似乎关心得过分了些,竟不顾皇上安危也要舍命救下她,要是皇上知道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第249章 三人行 第249章 三人行 光线太暗,苏徵勤身上的红衣打湿了,有血迹的地方也很难分辨。君千纪要给他包扎还得先检查他的伤势。凤时锦上前来止住了他的动作,不咸不淡地看苏徵勤一眼,道:“师父,让我来吧。” 苏徵勤面上表情颇有几分玩味,道:“女孩子总归是细心温柔一些,国师不妨让时锦姑娘来。” 凤时锦不置可否,着手往自己袍裙上撕下一条条的布条来,若无其事道:“要我帮你包扎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二皇子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徵勤也不含糊:“你请讲。” “你舍身护驾,是一等一的大功臣,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你需得向皇上提及,是我和师父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这样一来,皇帝就算对师徒俩进入皇陵再有不满,救了二皇子一命也能将功补过。 苏徵勤缓缓道:“这本是事实,又有何难,不过相应的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二皇子请说。” “随我进入皇陵里来的禁军,在围剿刺客时不敌,全部殒命,只有我侥幸生还,恰被你们所救。”他解释道:“虽然皇陵有进无出是规矩,但透露出去了也怕引来口舌。” 他的话里有几层意思凤时锦自然清楚,道:“没问题,你且将上衣脱一脱,我好给你包扎。” 要让凤时锦看到别的男子的裸身,君千纪就很不满意,强行从凤时锦手里抢过布条,主动扒掉苏徵勤的上衣,衣服一脱,苏徵勤身上的皮肤伤口就很明显了,几处伤口很深,十分触目惊心。 君千纪略有些粗鲁地包扎,边道:“男女有别,还是我来比较好。” 苏徵勤微微笑道:“如此有劳国师了。” 凤时锦看着苏徵勤肩胛上的那处箭伤,君千纪拿布条紧紧地缠了上去。她便道:“你这伤口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严重嘛,既然是来刺杀皇上,用这么不致命的袖箭,那些刺客是不是太仁慈了一些?”见苏徵勤脸上的笑意渐收,凤时锦又道了一句:“就算是不致命,要真那么憎恨皇上,也该在那袖箭上淬一层剧毒才是。那些刺客太笨了,二皇子你云起也太好了。” 苏徵勤不明意味道:“刺客确实是太笨了,也有可能是时锦姑娘太聪明了,想到了他们所想不到的地方。” 君千纪清冷斥责道:“时锦,不要乱讲话。” 凤时锦摸摸鼻子,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二皇子莫见怪。” 君千纪将话挑明了道:“皇陵里的事她既答应了二皇子不会透露半分就会守口如瓶。所谓的条件根本无足轻重,待从这里出去以后二皇子在皇上面前怎么说没关系,但她不会卷入到这些事中来,也请二皇子不要将她推进去。” 苏徵勤道:“国师多虑了,若非自己愿意,谁也不能强迫她的。” 凤时锦插话道:“你莫听我师父的,他与世无争不与你讲条件,但你既已答应我的条件还是应当遵守的。” 君千纪看她道:“你还说。” 凤时锦巴巴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皇上对师父心生间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徵勤道:“时锦姑娘对你师父倒是很忠心。” 此事就此揭过,谁也不再多说。 暗河河边安静了许久,苏徵勤忽然又道:“我有些渴。” 凤时锦默默起身用从身上撕下来的袍裙衣角濡湿了河水捧回来,将水拧给苏徵勤喝,道:“你要是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该动身继续往前走了。” 随后苏徵勤需要人搀扶,三人缓慢地顺着蓝光幽然的河道方向行进。河边铺着一层层凹凸不平的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也有许多棱角分明的巴掌大的碎石头,在上面行走起来颇为艰难。 凤时锦走得脚心发麻,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远,回头看不到原先停留的那个地方的影子,只余一条蜿蜒若飘飘欲飞的蓝光带子,耳边充斥着水流击石的声音,十分清脆,回荡在洞壁两边,激起清浅的回音。 一路上谁也不多言,约莫都想留着说话的力气来活着走出去。 随着越往前走,暗河里散落的蓝宝石就越稀疏,光亮越暗淡,到后来河里没有几颗蓝宝石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凤时锦料想,应是不远了,不远就是出口了。 这样希冀着,前方的路陡然变得狭窄起来,凤时锦起初没注意,径直一头扎了上去,结果额头撞在石壁上,撞了一个大包。 君千纪不顾及苏徵勤在场,抬手给她轻揉着额头。苏徵勤反而在旁调笑道:“这样莽莽撞撞的不像你啊。” 凤时锦反唇相讥:“我若是不莽莽撞撞的,此刻撞在墙上的就该是你而不是我了。” 因空间突然变得狭窄,三人只好前后相继弯身往前走,这一段的河水变得湍急,水流在石壁两边激荡出的回音似巨大的瀑布一般震耳欲聋。凤时锦都能感觉到有水如触爪一样不时捕捉到自己前行的双脚。苏徵勤时不时传来隐忍的闷哼,约莫是这样弯着身有牵动到他身上的伤口。 凤时锦也是一样,只不过她的伤和苏徵勤相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前方越来越窄,三人需得跪着往前爬。暗河在这里分成许多的支流,往各自的方向流淌了去。凤时锦抬头间,隐约看见前面有熹微的光,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就足以照亮他们前行的路。她终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道:“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我们快到了。” 这皇陵下面虽是一条天然形成的暗河,但暗河狭窄的地方恰留容纳一人通行的隧道,如此巧合倒像是人工特意造出来的,尽管这隧道十分不平整,用来逃生绰绰有余。 忽然凤时锦手下被绊了一下,险些往前扑倒,她爬在最前面,苏徵勤伤势很重走在中间,顺手扶了她一把,凤时锦感觉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便用手四处寻找,果真被她找到了一颗球形的东西。 她抱起来一看,看不太清晰,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摸索了几下,结果手指在那球形物体上摸到两个窟窿和一排牙齿,心尖一抖吓得赶紧撒手。 “怎么了?”君千纪在身后问。 第250章 逃出生天 第250章 逃出生天 凤时锦定了定神,道:“没、没什么,只不过摸到一个人头骷髅而已……”看来也有人走过这条暗道,只不过运气不好,眼看快要到了出口却死在了半路上。 苏徵勤道:“这有何可怕的,人死不过一副白骨而已。想必这条路便是前人留下的,以便他们能够及时逃命。” 兴许路上不止这一个骷髅,被河水淹没的还有许多,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前方的光由一个小光点慢慢扩大,被禁闭的感官仿佛也得到了苏醒,能够感受到空气的流动,能够闻得到外面的鸟语花香。 他们在黑暗里逗留了那么长的时间,眼下世界豁然光亮,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暗河的河水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河道从山体里面蔓延出来,眼前一片宽敞,河边青草葱茏,河水清澈见底。 当凤时锦从里面钻出来时,看着整片山整个世界、还有洒下来的阳光、向阳摇曳的野花,都觉如此娇媚。光线强烈得刺得她双目生疼,极力眯着,觉得无比恍然。脑中亦被那阳光照得一片空白,随后那抹明亮的白自眼前渐渐散开,到最后充斥着她整个眼球,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意识不过来。隐约中只听到有个人在着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凤时锦觉得很累,想睡一个不会有人打搅的觉,直到自然醒。 入秋了,院子里的槐叶开始逐渐飘黄,稀稀疏疏地落在了地上。从窗户里溢进来的风,带着阳光温暖的气息,微微吹着床上的纱帐。 一只肥硕的毛茸茸的黄毛兔子蹲在窗棂上,身上柔软的毛被吹得瑟瑟抖动,它正张嘴用两颗小白牙去啃窗棂,啃了一会儿见啃不动,便拿两只爪子在上面刨得跐溜跐溜响。 突然它抬起小脑袋来,嘴上雪白的触须抖动着嗅了嗅,扭头看向床榻那边,然后四条腿儿一蹦就从窗棂跳了下去,径直蹦到了床上。床上的人动了动眉头将醒未醒的样子,肥兔子便在她床上一口咬住被子一角,继续用双爪卖力地刨,好似要把床铺刨出一个洞来。 床上的人眉头一皱,一掀被子,就把它给掀到了地上去。 肥兔子再接再厉,跳上床继续刨,又被掀了下来。它便转移阵地,不上床了,而是开始刨床柱子。 凤时锦睁开眼睛时头重脚轻,从床上挺坐起来,三圈立刻就乖了,立马撤退跳窗户跳掉了。不然准被凤时锦逮住然后一顿胖揍。 凤时锦佝偻着背,有些乏力地吁了口气。她随即又倒回了床上,不想碰到了后背的伤口,又痛又痒。她不由伸手往后背摸去,愣了愣,发现已经被上药包扎过了,继而皇陵里的一幕幕才又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抬眼看了看,发现这是她自己的房间,方才的死兔子也是她的三圈不错,她已经回到了国师府。 怎么回来的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皇陵祭祀的后续如何也不得而知。 背上的伤……是谁包扎的?凤时锦第一时间想到了君千纪,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将将这样一想时,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君千纪的声音传来,正在训诫三圈:“再乱啃晚上没饭吃,你可有滚去一边玩泥巴。” 凤时锦闻言不由想笑,想起当初在止阳山上时,刚把三圈捡回来,它还是一只完全不教化的野兔子,遇什么就啃什么。彼时屋檐下的墙角被它啃了一个又一个的破洞,总是君千纪来填补,君千纪不耐烦了的时候便把它扔进屋子后面的篱笆院里,让它去菜地里玩泥巴。通常它都把菜园子里的菜糟蹋得稀巴烂。 不一会儿君千纪就出现在凤时锦的房门口,他轻轻推开房门,一袭青灰色衣袍极其素淡,风吹起他的衣角,袖摆飞扬,手里端着一碗药。看见凤时锦已睁开双眼,也不显意外,道:“醒了?” 凤时锦见他进屋,也不知怎的,莫名就局促不安起来,坐也不是躺也不知,只得把君千纪干巴巴地看着。 君千纪拂衣坐在她旁边,伸手把手里的一碗药递了过去,道:“先把药喝了。” 凤时锦躺了那么久,嘴唇发干,也不管药苦不苦,垂着眼睑便捧过来几口喝了干净,道:“师父,我睡了多久?” 君千纪道:“睡了有两三日了,还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凤时锦蹙了蹙眉,道:“后背……有些痒。”说着就忍不住伸手往后背去挠,被君千纪给及时止住。 君千纪道:“你后背有伤,已经上过药了,伤口正慢慢愈合,自然是有些痒的,但不可用手去挠,否则又会把伤口挠破了。” 凤时锦踟蹰着问:“是师父帮我上药包扎的么?” 君千纪说得一本正经:“你一直昏迷不醒,只好由为师给你上药包扎。” 凤时锦都不敢抬头看他,只一味地垂着头,眼瞳东瞟一下,复又西溜一下,脸颊泛着柔润的粉红。那一举一动的模样,尽数落进君千纪的眼里,只有当凤时锦左躲右闪的时候他才能这般不着痕迹地直直看她。 凤时锦又问:“二皇子呢?” “回宫休养了。” “我们怎么回来的?”凤时锦道:“皇上呢,皇上没有不高兴吧?” 君千纪抬手摸了摸凤时锦的头,安慰道:“放心吧,都没事了。” 凤时锦听君千纪这么说,也没有多放松。谁也没想到,这次皇陵祭祀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估计好戏还在后头。祭奠是由苏顾言和君千纪合手督办的,苏顾言必然脱不了干系,但这都不是她应该担心的,她只是担心君千纪……“师父,”凤时锦抓了抓君千纪的袖角:“皇上不会降罪给你的吧?” “二皇子已经替为师求过情了。”君千纪云淡风轻道,将注意力落在凤时锦身上时又不自觉地柔了下来:“头还疼吗?” 凤时锦晃了晃脑袋,弯着眼睛道:“也不是很疼,只是晕晕胀胀的不舒服,唔,脑仁儿有些痛。” 第251章 追究责任 第251章 追究责任 头痛的毛病对于凤时锦来说司空见惯了。前几次疼,要么是她生病发烧,要么是受伤,这次也权且当做受伤的后遗症,因而没多大在意。 只是君千纪就不这样想了。对于凤时锦的身体,他比凤时锦还要了解。 他手里夹着一粒药递到她嘴边,道:“把这个吃下去就会缓解了。”凤时锦看了看那药丸,有些怔忪:“还以为为师是在害你,嗯?” 凤时锦摇摇头,道:“我没有这样想。”她张口就含住咽了下去:“这药就是师父上次给我吃的那种吧,专门治头痛的。徒儿记得炼这药的药材,是和师父一起去悬崖边上采回来的。” “嗯。” 凤时锦问道:“当时你不是说那药是给师父自己炼的么,专治师父心里的不好。” 君千纪笑了,笑容极淡,看起来又十分愉悦,道:“是专治为师心里不好,你若不好,为师心里就不好。” 凤时锦面上哗地一下就如火烧一样热了起来,她背过身去慌乱躺下,心里砰砰直跳,哑着嗓音道:“师、师父,我突然觉得我又有些困了……” “是么,睡多了不是好事,你该起来出去走走。” “大概,大概是药起作用了吧。”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是药起作用了,她再困也会因为君千纪的那句话而变得精神百倍。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并化解这种尴尬和暧昧。 多年的相濡以沫,巷子里和皇陵中的激吻,原本的师徒情好像一下子全乱了套了,正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去发展。她会觉得悸动和慌张,会因为君千纪碰了一下别的女子而不甘和嫉妒,更会因为君千纪说的一句亲近的话而脸红心跳……凤时锦手抚上自己的脸,确实是火辣辣的,她想她的脸一定是红透了,要是让君千纪看见该多丢人……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索性君千纪也没有强求,在她身后坐了一会子,然后替她掖了掖被角后才起身离开。 凤时锦在国师府里养伤这段时间,朝中却是大风大浪。 皇陵祭祀,不少官员受了伤,禁军亦是伤亡惨重,还有个别后宫妃嫔及官员家眷被砍死亦或是掉落悬崖被摔死,酿成大晋有史以来皇陵祭祀的一大惨祸。 皇帝为此十分震怒。 刺客的来历几乎已经不用细查了,皇帝极其百官根据当日山上刺客说的那些话,一致认定便是由淮南来的难民,将天灾怪罪在皇帝的头上,才做出如此滔天罪行。只是刺客已全部被诛杀,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为此皇帝迁怒两头,一是太子苏阴黎负责南下视察,结果不仅没察出个毛线来,还纵容地方官员私吞修筑堤坝的款项,对鱼肉百姓之行径视而不见,如此才惹得洪涝一发不可收拾,淮南的百姓怨声载道;二则是四皇子苏顾言办事不利,他负责本次皇陵祭祀,如此重要的祭典搞砸了不说,居然还让刺客私混进了禁军的队伍里。 幸而苏顾言认错态度良好,他又一向不沾朝堂政事,颇负清誉,在民间威望很高,又加上贤妃苦苦求情,才使得皇帝对他从轻处罚,罚他俸禄三年,并负责前往太山修缮皇陵,直到皇帝满意为止。 这说是一件闲差,也是一件苦差。 相比之下,苏阴黎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他那里才是刺客事件的源头所在。他消息也算灵通,听说了祭祀遇袭一事便匆匆返京,还不等他主动面圣,皇帝就先召他觐见。 苏阴黎晓得事态严重,先不说别的,做好了十足的认打认罚的准备,去到御书房里首先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皇帝甚至气得从书桌旁走下来,往苏阴黎的胸口踢上一脚。 苏阴黎不敢反抗,只能一个劲地认罪。 最后皇帝停掉了太子监国的一切职务,让太子在东宫好好地思过反省。 而二皇子苏徵勤依旧卧床养伤,他伤势极重,据太医院的太医们说,此次能够捡回一命算是上苍福佑。为了方便太医照顾,苏徵勤由皇子府搬回了宫里暂居,每日德妃见他浑身无一完好之处,都禁不住以泪洗面一番。 苏徵勤是个乐观的,每次都笑着好言相劝。皇帝一得空也过来看他,为他如此胸襟和气魄不由动容,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欣赏之意,各方面的赏赐都堆得如山高,皇帝也对自己这个儿子越发的亲近温和起来。 皇帝照例来探望苏徵勤离开后,苏徵勤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地对生母德妃说道:“母妃你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 德妃泪意连连,道:“前两日太子回朝,你父皇大发雷霆,暂且免去了他的在朝职务,让他思过反省。虽是如此,可母妃就只剩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母妃怎么活……” 苏徵勤宽慰道:“母妃快别哭,儿臣现下不是好好的吗?” “你这一身的伤,怎么能算做是好好的,你莫不是以为母妃眼瞎不成?”德妃哭得更加伤心。 “只是些皮肉之伤,养些时日就会痊愈的,母妃不要担心。” 养伤期间,皇后带着各种补品前来探望过一两次,面上满怀关心,人前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做得滴水不漏,吩咐宫人将补品都送上,随后对苏徵勤亲近道:“徵勤的伤可有好些了?” 苏徵勤想起身见礼,被皇后给拦住,又道:“你莫起身,歇着便是,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的礼数。” 苏徵勤道:“徵勤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些小伤,没有大碍的。” 皇后道:“你身体底子一向很好,这个本宫知道,能让你一躺这么多天,又加上德妃妹妹日日在皇上面前怜哭,怎能是小伤?” 德妃在旁福一福礼道:“让皇后娘娘笑话了,徵勤是臣妾的心头肉,做母亲的怎忍心见孩子满身伤痕,一时情难自禁所以……”近日皇帝关心苏徵勤,难免就要多亲近德妃一些,夜里常宿在德妃宫里。 皇后转头看她,皮笑肉不笑道:“这个本宫最是能理解,同样是做母亲的,太子同样也是本宫的心头肉,去了一趟淮南回来,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结果就变成了这样……”话说到这里,皇后不禁双眼泛着泪意,又笑道:“扯远了,现如今太子被禁足东宫闭门思过,无法过来探望,便传话让本宫代为看望,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本宫若是能做到的定会为你准备。” 第252章 有名无实的夫妻 第252章 有名无实的夫妻 苏徵勤微微垂头道:“徵勤多谢皇后娘娘一番美意。” 随后皇后再嘘寒问暖了几句,便离开了。 话说七公主苏连茹出嫁以后,一直住在宫外的公主府里,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不过是每天都早出晚归,去寻找京中道观,看看里面有没有兰乐公子。 道观一般都是依山而建,而围绕上京的山又何其多,远一些的可以有一两天那么远的路程。苏连茹几乎问遍了她所找到的所有道观,都不见兰乐的影子。 既然皇帝有意让兰乐在道观中修行,又岂能轻易被苏连茹给找到。 苏连茹的驸马贺子章,自成亲以来连碰也没碰过苏连茹,苏连茹虽不是清白之躯,但总也贵为公主,贺子章一直像伺候一尊大佛一样地小心伺候着,不然何来他今日的衣食无忧。苏连茹不让他碰,他也便敬而远之,两人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可苏连茹日日上山去找兰乐,这让贺子章觉得自己头顶有顶帽子正冒着绿光,对苏连茹的行径也有些不满和不耐起来。 但凡贺子章提出点异议,苏连茹便大吵大闹,拿和离来威胁。她如今已破罐子破摔,但贺子章不一样,眼看锦绣前程摆在眼前,怎舍得就这么飞掉,所以只好忍气吞声。 皇陵祭祀苏连茹和贺子章均没有去参加,也落得个安然无恙。彼时,当山上皇陵发生的事情由贺子章传进苏连茹的耳朵里时,她像发疯了一样在家里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根本停止不下来。 贺子章一身长衫也斯斯文文,只是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喜欢不起来的气质,大概就是对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的过分痴迷与执着,赤裸裸地刻画在他的眼睛里。 他站在门口,问道:“皇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好歹也算皇室宗族的一员,为何听到这个消息还会这么高兴?” 苏连茹扶着桌角,笑弯了腰,一手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去,揩了揩眼泪,抬头望着他道:“皇室宗族?他们要是把我看做是皇室宗族的一员,为何不让我去参加祭祀,也不让你去?” 贺子章道:“皇上说你我新婚燕尔,特许你我在家培养感情。” “也就只有你这个蠢货才会相信这样的话”,苏连茹紧接着又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他是怕我去了给祖宗丢脸所以才不让我去的!我是皇室宗族的一员,可我早已经被放弃了,你呢,你真以为娶了我就捡到了宝,奢望着从此飞黄腾达吗?哈哈哈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贺子章抿唇不语,袖中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似在隐忍这苏连茹的叫嚣。 苏连茹缓了缓,紧接着又幸灾乐祸道:“不让我去皇陵,怕我给祖宗丢脸,呵呵,现在这样就好了,死的死伤的伤,到底是谁罪孽太重连老祖宗都看不下去!”她抬头看见贺子章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不由又怒从心头起:“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步步高升了吗?皇上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会让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升官发财吧哈哈哈……” 贺子章怒极,面色涨红,额上青筋突起,恨恨道:“你不过也是残花败柳。” 苏连茹更加张狂大笑,道:“你瞎啊,要娶我这个残花败柳!” 最终贺子章摔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苏连茹依旧很早就出了门,去山中求观,到了日落西山时才回来,仍旧是一无所获,失魂落魄。斜阳余晖照在她消瘦的面庞上,鎏金璀璨,她梳着少妇的发髻,衣衫华丽,也别具一丝风韵。 只是回到公主府以后,苏连茹就一点也不讲究,刚一进大门便蹬掉了双脚鞋袜,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路往自己的院子去。 她和贺子章是分房睡的,恰逢贺子章从书房里出来,见她堪堪走进自己的院子,裙裾飞扬,还没到自己的卧房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抬手解自己领口下的盘扣,然后将外衣脱下随手扔在地上,尾随着的自然有丫鬟在后收拾。 她在外一天,回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回卧房,而是进浴室。 浴室里灌了满满一池热水,苏连茹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跳进浴池里沐浴净身。旁有丫鬟往水里撒下花瓣,亦有丫鬟给她搓背洗发。但就一个公主而言,她在公主府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只不过这一切苏连茹都看得理所应当。 沐浴完以后,换了身单薄的衣裳,苏连茹就回了卧房。怎想卧房里的灯亮着,不等她传唤,就有人进了来。她扭头一看,见是贺子章,不由嫌恶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贺子章手里端着饭菜,道:“今日在外走了一天,定是没好好用膳,给你送了些吃的来,容我摆在桌上么。” 苏连茹冷眼看着他走进来,一一将饭菜摆上桌,紧接着贺子章又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日还是没能找到那个叫兰乐的吗?” 苏连茹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贺子章道:“我的妻子每天都出去找奸夫,无时无刻不想着给我戴绿帽子,你说关我什么事?” “这也是你自找的。”苏连茹道:“我说过,成亲以后你我各自过各自的,互不相干,你也可以去寻花问柳,我都不会干涉你,是你自己不去风流,又怨得着谁呢?” 贺子章道:“算了,过来吃饭吧。” 他忍气吞声在苏连茹看来已经习惯了,她都把他当成草包一个,根本连正眼都不屑看上一眼。但她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贺子章送了饭菜来,她也饿了,便走了过去坐下,拿筷吃饭。 贺子章慢条斯理地給她舀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她吃了几口,便习惯性地喝几口汤。贺子章道:“以后你就不要去找兰乐了,你我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算安宁。” 一句话触了苏连茹的逆鳞,贺子章光是往边上一站就足够让她倒胃口的,没想到现在还想要说服她,不由一摔筷子,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滚!” 第253章 第253章 贺子章站着没动,道:“不然,你我都不会好过。” “别以为你送了吃的来,我就会受你摆布,”苏连茹站了起来,怒目瞪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贺子章这次没有生气,约莫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无需再忍,对着苏连茹溢出两声冷笑。苏连茹刚想发作,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头脑昏重起来,一股血气上涌涨红了她的脸,浑身的力气像被抽丝剥茧似的,无力站稳,只得仰倒在座椅上,察觉到不对,恍惚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在饭菜里给我下了药?” 贺子章不语,算是默认。 苏连茹怒极,努力撑起身子来扬手就往贺子章面上扇去,只可惜贺子章稍稍往后一仰就轻而易举地躲过,苏连茹反倒打了个空,就要往前扑去,贺子章及时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免去了摔一跤。药力的控制和贺子章有意的安排,苏连茹只能忍耐…… 一时间,满园春色惹人醉…… 第二天清晨,窗外鸟儿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实吵人。苏连茹被吵醒,眉头紧皱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疲累极了。 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她随之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自己的床榻,继而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点点重现在她的脑海,她缓缓侧头看去,见床铺外侧睡着一个男人,赫然就是自己新婚不久的丈夫贺子章。 苏连茹面色一片惨白,双唇哆嗦。她的身体和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如火山爆发一般,被滔天的愤怒和羞耻所充斥,并在她身体里叫嚣,像是要把她折磨得爆炸,她无处宣泄,随手操起手边的枕头,就朝贺子章拼命砸去,双手用力往他脸上呼,恨不能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柔软的枕头,而是沉重的转头,将他砸死。 贺子章睡得再沉也不砸醒了来,倒不是觉得有多痛,反而苏连茹歇斯底里的态度惹恼了他。 许是贺子章窝囊够了也受够了,不然他岂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他不再事事都忍着苏连茹,见苏连茹没完没了的样子亦是十分不耐,当即扬手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霎时呈现出一个淡红色的五指印,打得苏连茹愣是不知所措:“你打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我?” “我是你丈夫,碰得你,怎的,打不得你?” “贺子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连茹从来都是风风火火暴脾气一个,那是因为从来还没有人敢这么惹她。然而,她的火爆脾气也会有不管用的时候。她甚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都忘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第254章 认不清形势 第254章 认不清形势 贺子章对她迎刃而上毫无畏惧,三下五除二便制服了她。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嗯?我会告诉你,今日你死不了,我也亡不了。”贺子章红着眼睑,浑身如狼似虎的气息暴涨,掐住她脖子。 苏连茹觉得他像一个魔鬼,以前是她小瞧了他。不知不觉,温热的液体从她眼角流出,衬得脸上肤色有几分苍白。 “贺子章,我恨你,你别得意,一有机会我就会杀了你!”苏连茹一字一顿道。 贺子章浑不在意,道:“怎么现在不是冲我嚷嚷着要和离了,而是时时刻刻想着要杀了我吗?看来以后每天晚上我来这里睡下的时候,还要小心提防了。” “谁说你可以每天晚上到我这里来的!” 贺子章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服,随后回身道:“你我是夫妻,夜宿一张床不是理所当然么?” 苏连茹气得发抖,怒吼道:“我才不要和你这样龌蹉的人睡在一起!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贺子章笑得有些奸诈猥琐,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休你,你拿什么理由休了我?皇上会同意吗?”苏连茹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贺子章继续又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你要是现在想和离,我也不会拦着你。若和离不了,从今往后,你再敢出去找奸夫,我便打断你的腿让你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说罢以后,贺子章扬长而去。 房内只余苏连茹一个人坐在床上,歇斯底里地撕扯床单、大哭大叫。她原以为离开兰乐下嫁给贺子章就已经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了,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发现还有更令她绝望的。 从皇陵祭祀回来以后,凤时昭连日在家里闭门不出,许是受惊过度再加上淋了大雨,也生了一场病。荣国侯一家还算幸运的,都从那场劫难中得以逃生,除了荣国侯手臂被刺客用刀给划伤,凤家主母和凤时昭都无什么大碍。凤时昭这一生病,有凤家主母衣不解带地在床前照顾,倒也好得很快。 只是伤寒好了,凤时昭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精神,食欲不振,夜不能安寝。一旦她空闲下来了,便会想些有的没的,回忆得最多的便是当日山上的光景。君千纪救她的那个片段仿佛就像是在她脑海里扎稳了根,反反复复被拿出来品味。 她越想就越像遭了魔魇一般,无法停止。 凤时昭这个年龄,早已过了该出嫁的时候。当初她及笄时上门来求亲的人不在少数,只可惜凤家主母和凤时昭都眼比天高,一个也看不上眼。凤家主母觉得,她的女儿要嫁的人物必然是人中龙凤,而凤时昭则觉得她将要嫁的男子必须是她的真命天子。 而今凤时昭才猛然发觉,以前她都是将君千纪当做当朝国师和凤时锦的师父来看待,未曾有其他方面的想法,可论他的容貌气度,细细揣摩之下竟丝毫不输于上京的任何男子。 那是个英俊的男子,且英雄救美,本是一段佳话。凤时昭不禁整日魂不守舍地陷入一段无尽的遐想之中。 等她回味过来时,她想自己大概是深陷其中了。凤时昭心智成熟,即便是少女情窦初开这种事也不至于让她心慌失措,她反而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喜欢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心中便慢慢有了计较。 第255章 芳心暗许之人 第255章 芳心暗许之人 这天凤时昭心不在焉地坐在亭中,手里拈了几粒鱼饵往水里撒去,红色的漂亮的鲤鱼便成群游了过来,争相抢夺食物。凤家主母过来看见了,见凤时昭弱不禁风的侧影,好似她的身子不如从前,消瘦得有些凶,又听丫鬟说她茶饭不思整日魂不守舍,便担心是病还没有好完全。 遂凤家主母走过去,伸手扶上凤时昭的肩膀,反倒把凤时昭吓一跳,她自己也就跟着也吓了一跳,道:“昭儿,你独自在这里做什么,怎的身边没有丫鬟跟着?你病才刚刚有所好转,就在这里吹风,又吹凉了怎么办?” 凤时昭说道:“多谢母亲关心,时昭在房里闷得太久了,所以出来走走。那些丫鬟又笨又莽撞,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所以就没让她们跟着。母亲放心吧,这里风不大,我坐坐就回去。母亲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陪时昭一同坐一坐吧。” 凤家主母觉得蹊跷,从凤时昭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放心不下就坐了下来,看着凤时昭逗弄水里的鱼儿,只觉得以前凤时昭是从来不会干这些多愁善感的事的。紧接着凤时昭就如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凤家主母觉得大不妙,自家女儿是被衰神附身了还是怎的?她抬手就去摸凤时昭的额头,道:“怎的还唉声叹气的,身子不舒服吗?” 凤时昭摇摇头,道:“没有。” 凤家主母仔细审度着凤时昭的神情,半晌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凤时昭抿唇不答,却先是红了眼圈,模样楚楚可怜。凤家主母便道:“是谁欺负你了,你恁的委屈?” 凤时昭道:“并没有谁欺负我,只是……只是我……”她抬起泪眼相望,双手执了凤家主母的手,凤家主母蓦地眼皮一跳,直觉凤时昭有事瞒着她,果真凤时昭断断续续说道:“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告诉了母亲,又被父亲知道,他一定会生气的……” 凤家主母道:“你且和为娘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时昭便娓娓道来:“那日在山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乱刀如林,横尸遍野,我被刺客所逼失足掉下悬崖,本是命悬一线之际,是有人把我从下面拉了上来,我才能捡回一命再见到父亲母亲。” “还有这回事?”凤家主母颇感诧异,凤时昭回来以后就病了,还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件事,她便问:“那么救你的人是谁?母亲可认识?” 凤时昭点点头,道:“母亲也是认识他的,虽然平素只见过寥寥数面,那时女儿遇险他却能够毫不犹豫地跑来抓住我,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及时拉我入怀,只怕我已经是悬崖底下的一缕幽魂了。回来以后时常想起这件事,我心怀感激,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而他又抱过女儿,因而每每我都觉得不知如何自处……” 凤时昭说得很直白,情绪也表达得恰到好处,凤家主母怎会明白不过来。她看看凤时昭,道:“所以我儿是芳心暗许了?” 一句话问出口,凤时昭再沉着也不禁微微红了脸。 凤家主母原先最中意的女婿就是当朝的三位皇子了,只可惜后来苏顾言娶了凤时宁,她便只好在太子和二皇子中间挑选。要是凤时昭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就会变成皇后,是最最完美不过的事,然而这几年来凤家主母极力促成也没能成事,而凤时昭的年纪等不了太久,等青春一过就不值钱了。两位皇子无意纳娶皇妃,凤家主母退而求其次,要是这个时候凤时昭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人,也算是美事一桩。 因而凤家主母安慰道:“能在危急时刻救下我儿一命的人,定然是百般优秀。你用不着羞怯,你若真是对人家芳心暗许也是正常不过的事,虽说他情非得已才抱了你,可毕竟男女有别,是个大家闺秀都会介怀。” 凤时昭破涕为笑,道:“母亲不会生气吗?” 凤家主母道:“傻孩子,我儿总算有看得上眼的对象了,我生气做什么,高兴都还来不及。你且说说是哪家公子,要是门第与我们凤家还对得上的话,他要敢不上门提亲,如此亲近过你,为娘定是要去找他拿说法的。不然传出去了我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凤时昭不由想起君千纪的脸,心中竟有些甜蜜,喜滋滋道:“时昭谢过母亲,母亲真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母亲!”然后又故作神秘道:“要论门第的话,想来他应是与我们凤家相提并论的。” 凤家主母绞尽脑汁想了一下,能与荣国侯府相提并论的无非是几位侯爷以及几位王爷,并一一搜罗发现并无合适的人选,要么就是已经成家要么还未及冠,因而疑惑道:“到底是哪家公子?” 凤时昭扭捏了片刻,才道:“是国师府。” 凤家主母神游了一会儿,才想起国师府里的是何等人物,不由大惊,道:“那日救下你的人是国师?” 凤时昭缓缓点头,欲语还休:“正是。” “你说你芳心暗许的对象就是他?” 凤时昭默了默,然后鼓起勇气承认:“……是。” 凤家主母脸色一变,恨不得给上凤时昭一巴掌以拍醒她,恨铁不成钢道:“我还以为你看上了何等了不得的人物,没想竟是国师?你糊涂了不是,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 凤时昭神情又变得有两分凄楚,道:“可我也没想到,当日救我的人会是他……不知怎么就开始了,我会念念不忘,寝食难安啊母亲!”说着她就流下了眼泪,用力摇头:“我越是想忘掉我就记得越清晰,大概女儿真是糊涂了,女儿也没有想到我会像上瘾了一样不由自主!女儿别无所求,唯有请母亲成全!” “你醒醒吧,这样的事可是为娘单单成全便能促成的?”凤家主母有些气急败坏道:“我原指望你能让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看上,没想到你却看上了国师,他那般清寡,跟道士跟和尚又有何区别?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你可有听说过国师娶妻的么?” 第256章 苦苦哀求成全 第256章 苦苦哀求成全 凤时昭流着泪道:“我是没有听过国师娶妻这回事,可也没有律例说国师不可以娶妻啊,母亲也没听说过国师不可以娶妻吧,只要他想娶,他还是可以娶的。国师府虽然清淡了一些,但不管在朝廷还是在民间都是威望很高的,要是女儿能嫁给国师,对父亲在朝也会有所帮助啊!” “看他那样子,应是快入而立之年了,而你呢,你才多大点年纪,你和他就算是门当户对,也绝对不是郎才女貌!” 凤时昭道:“他虽年纪大些,可越大越成熟,这样才懂得照顾心疼人不是么?” 凤家主母哑然片刻。凤时昭说的这些想必是她早就想好了的,说得头头是道。只要对荣国侯有帮助的事,凤家主母是万万不会拒绝。 良久,凤家主母道:“你可别忘了,他还是凤时锦那个贱人的师父,就算我不反对你父亲也不反对,你以为这件事能成吗?” 凤时昭闻言出奇的冷静,道:“女儿当然知道他还是凤时锦的师父,所以女儿才斗胆想要争取一回。母亲痛恨凤时锦,女儿也一样痛恨她,要不是国师给了她庇护,她早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现如今,凤时锦所依靠的也仅仅只有国师了,要是我能把国师从她手里抢走,那她不就彻底一无所有了吗,这样一来才更让她痛不欲生罢。” 凤家主母难免有所动容。 凤时锦再接再厉道:“母亲有所不知,那日国师救下女儿并抱着女儿时,凤时锦刚好赶来亲眼所见,当时她的表情精彩极了。她转头就一头扎进了刺客的刀林剑雨里,一心求死的样子呢。要不是她命硬只怕早就死了。只有把她所在乎的人全部抢走,才能算是对她的惩罚。”她摇着凤家主母的袖摆,苦苦哀求道:“母亲,长这么大时昭就只看对眼这一个人,若不去试试怎知能不能成呢,这不光是为了时昭自己,也是为了凤家考虑啊,还能为死去的恒弟报仇……求求母亲就成全时昭吧……” 最终凤家主母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秋高气爽,凤时锦伤养好了,闲得骨头都生锈了,见树上稀疏有黄叶落下,便偶尔和国师府的弟子一起,拿着长长的扫帚往地上扫落叶,十分耐性。君千纪看见了,总要把她叫走,不让她干此等体力活。 凤时锦总是回嘴道:“回师父,像寺庙里的师父们每天也要清扫落叶,这也是修炼的一种方式,据说有助于六根清净。” 君千纪淡淡看她一眼,道:“你并非和尚,要六根清净来作甚。”从那以后,只要凤时锦一捉扫帚,君千纪便能及时出现,阻止她有助于六根清净的修炼。 这天黄昏,国师府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正是凤家主母和凤时昭二人。约莫二人也是不想在事情定下来之前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更何况女方主动显得太心急了不够矜持,因而才选择黄昏这个时候低调地来到国师府。 两人还带了不少的礼物,据说是送给君千纪的。 凤家主母命丫鬟将礼物一一搬了进去,态度也和之前的大相径庭,凤家主母道:“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感谢上次国师对我儿舍命相救,国师就是我们凤家的大恩人”,说这话时她故意说得有些夸张,因为凤时锦就站在君千纪的身边,闻言不喜不怒,却是阴沉沉的:“这二来便是有些事情想与国师相商。” 君千纪道:“何事,凤夫人不妨一讲。” 凤家主母徐徐道:“我母女二人前来,难道国师连一盅茶都不舍得上么?”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大家一起进去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聊。 君千纪却很不给面子道:“凤夫人很缺茶喝?”凤家主母面上的笑意微微僵凝,不等她回答,君千纪兀自点了点头,侧身相迎道:“倒是本国师疏忽了,两位请移步。” 那神态忒让凤家母女不爽,意思明显就是原来她们缺口茶喝,那就施舍一口茶好了。 进去落座以后,由国师府的弟子上茶,奉上来的茶也是极为普通的茶,凤家母女喝惯了好茶,只觉得这茶糙口。凤家主母不由睨了凤时昭一眼,用眼神示意道:就这寒酸样你也看得上? 凤时昭默默又喝了一口茶。这第二口她就觉得没有那么糙了,大概这是君千纪家的茶,而她看上了君千纪,自然就觉得这茶不怎么差了,这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凤家主母却是怎么都不愿意喝上第二口了,放下茶杯略有些僵硬道:“以前不知国师胸襟宽广,我们亦多有所得罪,国师能够不计前嫌实为一件好事。我真希望我们能与国师重归于好,至于之前那些事,想必只是误会,国师就不要介意了。” “重归于好?”君千纪重复念了一遍,然后略加思索的样子,道:“在没得罪之前我也不记得我们和你们有什么可友好的。凤夫人可否明示一下?” 凤家主母找不到话来回答了。君千纪把凤时锦也加了进来,那么两家之间就丝毫谈不上友好,剩下的只能是仇恨了。没想到君千纪竟是如此不识时务的一个人,她都已经放下身份了,结果还是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凤家主母心里十分不舒坦,道:“国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这样还怎么继续说下去。” 君千纪道:“凤夫人想说我不拦着,不想说我也只好送客。”他也根本没兴趣知道。 凤时昭没发现,她体质里天生蕴藏着受虐的性质,只要是她看对眼了,立刻能从张牙舞爪的螃蟹变成一只亟待顺毛的猫咪,面对君千纪的冷言冷语,她竟全程无言,甚至低垂着头只时不时偷看君千纪两眼,越看越顺眼。 她需得装作很矜持,一切让她的母亲做主。不然她这个年纪,非得被说成是急着嫁出去不可。 凤家主母刚想发作,就被凤时昭及时拉住,低低道:“娘,既然是我们来主动问亲的,你权且先忍忍吧。” 凤家主母回道:“我这么低声下气可全都是为了你。”随后扬声对君千纪道:“我看国师年纪也不小了,快三十了吧?” 第257章 自取其辱 第257章 自取其辱 君千纪没回答,只是淡淡喝茶。 凤家主母又道:“虽然是国师,可也没听过大晋的国师不可以娶妻的,国师有想过成家么?” 凤时锦心头一惊,猛抬起头来,恰恰看到凤时昭朝她也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的了然和挑衅不可忽视。凤时锦霎时明白,这对母女今日为何而来,怎会是单单答谢君千纪的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她抿唇,心里掠过极度不爽的感觉,也辨不清具体是什么,五味陈杂很是难受。 凤时昭,她竟敢把主意打到师父的身上。 若真要是那样,必定穷尽所有,也不可饶恕她。 凤时锦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震惊。 她深吸一口气,好在师父足以令她放心,她是知道师父的答案的。还记得以前自己问过他,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娶妻,当时师父的回答是反问她有没有见过国师娶妻的。 她没有见过,所以君千纪不会娶妻。 凤时锦原以为君千纪也会用这样的问句来堵住凤家主母的口,没想到他的回答也同样令她吃惊,当时君千纪双眸冷清地看着对面的凤时昭,道:“确实没有明言规定国师不可以娶妻,以前没想过,往后可能会想。凤夫人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一些。” 凤时锦袖中双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君千纪。 他和凤时昭的眼神对视,仿佛在传递着什么讯息,是陌生而刺眼的。 凤家主母眼见有戏,对自家女儿的容貌一向自信,便面露喜色道:“既然国师有此想法,我儿凤时昭亦是女大当嫁,我没想到国师对我儿有救命之恩还会生出这样一段缘分,国师何时向我府上提亲?” 不等君千纪说话,凤时锦霍地站了起来。 凤家主母眯了眯眼,看向凤时锦,道:“怎的,你有意见?” 凤时锦忍了再忍,却忍不住出口道:“带着自己的女儿如此恬不知耻地上门求亲,也算是侯门旺府的一大奇观,如此着急把自己倒贴着嫁出去不觉得太不要脸了吗?只怕荣国侯知道了也会觉得丢人。” “好没规矩的小贱人”,凤家主母喝道:“你师父尚且没发话,岂有你说话的地儿?你这没教养难不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时锦,坐下。”君千纪忽然出声道。 凤时锦心里窝火,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窝火,以前不管眼前这对母女如何发难她都能从容应对的,但是现在她只想动手揍人。 可师命不可违,她也只好强忍着干干坐下。 君千纪便不紧不慢言归正传道:“即使将来我有可能会娶妻,凤夫人何以有这么大的自信我会上贵府提亲?我有说过我想要娶的人是你凤家小姐吗?” 凤家主母颜色一变,道:“不是我儿凤时昭,难不成还有别人?国师是觉得我儿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不是?” 君千纪撇撇嘴,淡淡又看了凤时昭一眼,语出惊人道:“我对她没感觉。” 凤家主母和凤时昭齐齐一卡。凤时昭火急火燎,没想到君千纪居然如此干脆的拒绝,气得都快吐血了。 凤家主母冷笑道:“国师此言差矣,今日之所以登门来,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儿一命的份儿上,我万万也是看不上你的。我儿乃人中龙凤,岂是你等配得上的,只不过听我儿说,国师在救她的时候不顾身份地抱了她,男女授受不亲,我想国师应该清楚得很。既然已经抱过了,我儿清誉难存,这个时候你想不负责人,是不是太过轻浮了些?就不怕传出去让那些敬仰你的人大失所望吗?在我的印象里,国师应该是一个敢作敢为、有所担当的正人君子,如今却是要行小人行径吗?” 凤时昭这时也一改从前刁蛮之态,凄凄楚楚道:“国师大人既已经对时昭那么做了,若是不娶时昭,往后时昭还怎么做人,哪里还嫁得出去……如此,到最后也只有以死自证清白,国师当初又何必舍身救我呢?” 我呸。 凤时锦忍不住在心里低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君千纪依旧是淡定自若:“仅仅是因为这样就想让本国师娶凤小姐,凤夫人要将此事传出去就随便传便是。若真是我的过错,当时就不该救她上来,让她掉下去摔死算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难缠。” 凤家主母道:“依国师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了?” 君千纪道:“不同意,凤夫人大可以因本国师伤了凤小姐的清誉而去皇上皇后那里诉苦,如此消息才会传得更快,顺便让荣国侯在文武百官们面前也再抬不起头来。” 凤家主母一噎,心知这次登门来问亲是彻底失败了,不仅仅是失败,而且还是自取其辱。凤时昭还从来没被哪个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过,一时又是羞愤又是恼怒,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最终凤家主母说了几句满是讥讽的话以拉回自己的劣势,然后带着凤时昭灰头土脸地离开。走出国师府的大门后,凤家主母不禁将怒气都撒在了凤时昭的身上,怒骂道:“我说什么了,你就是不听!现在这样送上门来让人侮辱,你就高兴了!净给凤家丢脸!” 君千纪和凤时锦一同起身将凤家母女送出门去。虽然君千纪后来所说的话的确很让人解气,但明显凤时锦并没有开心多少,待凤家母女的身影从大门一消失,她就一句话不说地转身离开,只留给君千纪一抹寂寥落寞的背影。 凤时锦回到自己的院子,日暮降临,只余天边隐约淬红的霞光。她一声不吭地操起屋檐下的扫帚,便去那槐树底下清扫飘黄的细圆落叶。动作急促而焦躁,非但没有把院子清扫干净,反而舞得到处都是。 君千纪过来时,所看见的就是树下那样一抹莽撞的身影。她固执地挥着扫帚,晚风把树上的槐叶又垂落了下来,簌簌扬扬地铺了一层。 看得出来,她正在发泄。 忽然凤时锦手边一重,扫帚被人捉住,她再舞不动,不由抬眼看去,却是君千纪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后。君千纪淡淡叹道:“你这样扫一夜也扫不干净。” 凤时锦固执道:“那徒儿就扫一夜直到扫干净为止。” 君千纪半垂着眼帘,目光幽幽,恍如初初降临的夜,又恍如夜里升起的点点星光,深邃而遥远,道:“你在生气?” 第258章 我娶你好不好? 第258章 我娶你好不好? 关于这个,凤时锦不想提只言片语。她知道自己很生气,可也仅仅是自己知道而已,她不想让师父也知道其实自己这样小气。凤时锦不回答,只是争了争手里的扫帚,君千纪也不勉强她,兀自从她手上拿过扫帚,道:“既然要扫,就让为师来。” 然后凤时锦站在一旁垂着双手,手里空空如也,怔怔地看着君千纪在她院子前清扫了落下来的槐叶。他动作不急不忙,扫帚是用春日里细长的竹枝扎成的,落在地面上,留下一根根细小的竹印,即使他扫院子也能扫出一股子清贵来。 这样,自己还会对他生气吗? 为什么会对师父生气呢,这明明就是大不敬。可是凤时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最后君千纪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量笼罩下来,轻声问她:“为师并没有答应她,你为何要生气?” 凤时锦口是心非道:“师父受万人敬仰,绝代风华,像凤时昭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仅仅是救她一命就能虏获了她的芳心,徒儿应该为师父感到高兴,为什么要生气呢,徒儿一点也不生气。”她仰起头,没心没肺地微微笑:“方才听师父所言,徒儿差点就以为你会答应了她呢。” “你知道为师不会答应。” 凤时锦点点头,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以前师父曾亲口对我说,大晋还没有哪个国师有娶妻,所以徒儿就以为师父也不会娶妻。今日听得师父亲口承认,想必当日只是师父一句玩笑话吧,只有徒儿一人当真。” 说罢不等君千纪说话,转身就欲回房。只是将将走了两步,冷不防手腕一紧,她瞠了瞠寥落的凤目,转而就被君千纪扯了回去。 袍裙在晚风中飞扬,腕间的一股力道拉着她堪堪回身,便见君千纪广袖轻抬,白皙干净的手指往她头上的发髻轻轻一捏,竟是抽出了她挽发的那支檀木簪。 霎时三千青丝随着袍裙和晚风一起飞舞,那脸上惊诧的表情和凤眸里的流光成为最璀璨的点缀。 她险些撞在了君千纪的胸膛上,心里砰砰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男子的气息带着幽幽的槐花香,似山野里一道纯粹的风。 两人离得很近,近在咫尺,同色的衣角两相交融。君千纪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手,而是停留在半空中,看她的眼神竟有些痴,声音里保持着惯有的镇定,低低道:“大抵人都是这样,一个人会寂寞,得不到的会心心念念,为师亦免不了如此。一生那么长,你以为,仅仅是陪伴就足够了吗?” 凤时锦心悸,悸得发痛,整个胸腔都被充盈得胀胀鼓鼓的。她挣不开君千纪的手,偏又贪恋他掌心里的温度。 明明知道,这样不可以。这样下去,就永不能全身而退了。她不知道师父怎样想,她却是想要抽身而退,不可靠得太近,不可执迷眷恋。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生气?她想,她不过只是想安静地陪着他,哪怕一生也可以,一生都做他的徒弟,和他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当君千纪凉薄的手指轻轻抚上凤时锦鬓角的发丝时,她轻轻颤着,任那修长的手指穿插进发中,有种酥酥麻麻的微痒。她情不自禁地偏头,想去蹭他的掌心。 那股悸动薰热了凤时锦的眼眶,她问出了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一开始,你大可以告诉我,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你喜欢的人,你总会娶妻,而我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你一开始这样说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让我抱着希望,现在却又打破我的希望呢?”她抬起头,看着君千纪的眼神有不属于一个少女的复杂,又哀又痛,又喜欢又不舍:“师父,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当着凤时昭的面尚且可以说真话,为什么当着我就不行?是不是,是不是把她救了以后,你才忽然有了娶妻的打算……” 她不敢想,当凤时昭把他也抢走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君千纪的声音如梦呓般飘渺,道:“你在害怕,我没说我会娶谁,不会是凤时昭,也不会是任何人,你害怕什么?” 凤时锦瘪了瘪嘴倔强道:“总之你骗我就是不对。” 君千纪缓缓凑近,喃喃道:“既然这样,我娶你好不好?” 既然这样,我娶你好不好? 那句话,像是咒语,牢牢地锁住了凤时锦的心。是晚风的声音,在树叶间沙沙作响;是晚风的形状,在她的裙角上翩翩起舞;是晚风的弧度,撩起她的发丝抚过她的面颊。 她抬头间,猛然跌进他深邃的眼瞳里,然后狼狈地逃了。 她没太大的印象,只记得当时从喉咙里咕噜冒出一声低咽:“不好。” 房间的门砰然关上,君千纪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站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清清然笑开了。 大约是凤时锦的慌张、她的隐忍和红红的眼圈,让人觉得可爱而心动。 会慌张,会隐忍,会想哭,那就好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太多。 三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悉悉率率地停靠在君千纪的脚边,将君千纪扫起来的落叶转眼间又刨得满地都是。约莫是没找到落叶堆里有什么好吃的,三圈又跑去刨君千纪的衣角讨吃的,君千纪低头看它一眼,淡淡道:“滚。” 三圈眨着一对儿眼儿巴巴地把君千纪望着。仅靠着双腿支撑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曲在胸前十分可爱,大有“你要不给我吃的我就不滚!”的架势。 君千纪又道:“你要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然后告诉我,我便每天给你胡萝卜吃,如何?” 也不知三圈一只兔子到底听懂没听懂,它围着君千纪转了两圈之后就灰溜溜地跑去凤时锦的窗边,轻车熟路地钻进了她的房间。 月色渐渐升上夜空,星子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君千纪拂衣离开了她的院子。他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日子不就是一天一天地过着么。 第259章 二皇子选中了她 第259章 二皇子选中了她 随后几天,凤时锦一直若有若无地躲着君千纪。她自己一团混乱,根本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她只偷偷奢望着,或许那只是君千纪一时情急说出的一句玩笑话罢了。每次他都是这样,当自己很生气的时候,他总能用另外的事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然后让自己无法再对他有丝毫怨气。 师父是个很狡猾的师父。 苏徵勤的伤一好,便闲不住,搬出了皇宫,开始着手大理寺的事务。闲暇之余,还不忘带点东西往国师府走一趟。 虽然凤时锦一点也不想招待他,但他带了礼物又谦谦有礼地到来,不得不将他迎进门。 苏徵勤面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道:“时锦姑娘,别来无恙啊。” 凤时锦见他面色红润有光泽,随口便道:“看来二皇子的伤将养得还不错,又正值二皇子春风得意之时,心情也不错。” 苏徵勤笑眯了眼,抬手摸摸下巴,道:“你说说,我怎么个春风得意法呢?” 凤时锦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苏徵勤便叹了口气,道:“我们男人春风得意的东西无非有两样。一个是事业,还有一个是女人。”他当着凤时锦的面直言不讳地似笑非笑说道:“皇上对不才近来多有器重,现下差的无非就是一个二皇子妃了。”说着就露出了颇为伤神的表情:“太子都尚未纳太子妃,现如今皇上和德妃却着急想给我纳皇子妃了。” 凤时锦道:“二皇子莫不是连纳皇子妃都想要和太子一比吧?” 苏徵勤笑得如沐春风道:“所以我也想明白了,犯不着什么都和太子一样,这女人迟早是要娶的,晚娶还不如早娶,再晚些,只怕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凤时锦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听二皇子所言,心中已有了恰当人选了?” 苏徵勤侧头看了看她,然后又笑了两声道:“我觉得时锦姑娘就不错。” 凤时锦傻眼了,面瘫道:“二皇子没睡醒吧,我一个国师的弟子,非大家闺秀又没才没德,哪里不错了?” 苏徵勤面上笑容越发灿烂而玩味,道:“你看你,我只是觉得你还不错,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道:“有才有德的大家闺秀又有几个,况且大家闺秀哪有时锦姑娘聪明?争先恐后想嫁给我做皇子妃的人手拉着手围起来都能绕皇城三圈了,时锦姑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恰逢这些话在进厅门的时候被君千纪给听到了,君千纪扬声在里面道:“机会还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吧。”随后苏徵勤身长玉立地出现在正厅门口:“二皇子不是伤得很重吗,怎的还能走到我国师府来?” 苏徵勤微微笑着回答:“伤得再重,也不敢耽搁来国师府道谢啊,要不是国师和时锦姑娘,只怕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站在两位面前了。” “既然是来道谢的,那么我现在收到了二皇子的情意了,二皇子的伤势要紧,赶紧回去继续养伤吧。” 苏徵勤懒洋洋道:“我的伤已经养好了。” “已经养好了吗?”君千纪一脸诧异:“我还以为二皇子的伤已经严重到头脑也不清醒了呢。” 苏徵勤哈哈道:“国师真会开玩笑。”说着就跟回到自家似的,捡了把椅子来坐下,又吩咐门口的小童:“去,帮哥哥烫一壶茶来,莫要太浓,清淡点的好。”他看了看凤时锦,又看了看国师,明言道:“实不相瞒,自上次从皇陵出来以后,我便对时锦姑娘颇有好感。这次正逢皇上有意让我纳娶皇子妃,我不好强人所难,只好先来问一问时锦姑娘,若是时锦姑娘也有此意,那便皆大欢喜。” 君千纪脸色很冷,道:“我想二皇子在问她的意思之前,难道不应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吗?国师的弟子岂能说嫁人便轻易嫁人?” 苏徵勤嘻嘻道:“你这个当师父的将徒弟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抢走似的。你要真为时锦姑娘好,不是应该问问时锦姑娘的意愿么,她若是愿意,国师又怎么忍心见她不幸福呢不是?” “二皇子若当真是考虑她幸不幸福,又何必提起这件事,怕只怕二皇子若执意这么做,结果却令自己不幸福。” “怎么会呢”,苏徵勤笑意盎然地将凤时锦从头审视到脚,道:“看看四皇子妃,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倾国倾城,时锦姑娘既是四皇子妃的孪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是现在的打扮太过素淡了而已。若是嫁与我为皇子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必不可少,时锦姑娘也可像四皇子妃那样光鲜亮丽,最重要的时,不管是荣国侯一家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有我在,他们都不敢欺负你。时锦姑娘,你觉得如何呢?” 凤时锦看不清苏徵勤此次来是打的什么算盘,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娶她,多半可能是想借此将国师拉拢到他这一边,好助他在民间的威望。当然前提是君千纪愿意帮助他。 凤时锦陷入思考中半晌没有回答,君千纪便替她答道:“不如何。”他亦看了凤时锦一眼:“她在山上野惯了,和四皇子妃不过皮囊相似而已,实际上还是天壤地别。你给再好的锦衣华服她也不会打扮自己,又干又瘦何来光鲜亮丽之说,还是国师府的一袭袍裙适合她;她过于素淡,浓妆艳抹也不好看,二皇子怕是看走了眼了。总之,我国师府的弟子,不会嫁与二皇子为皇子妃,二皇子还请回吧。”见委婉的逐客令苏徵勤不受用,那只好逐客逐得更直白些了。 凤时锦低头瘪瘪嘴,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也打量了一遍,心道:自己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吗?和凤时宁比起来,可能是瘦小了一点,那是因为在山上吃的都是野菜;胸无二两肉,那也是因为国师府不比人家四皇子府,每天都有燕窝补品伺候着……说她浓妆艳抹不好看,她未曾浓妆艳抹过,他看到过吗? 第260章 选二皇子妃 第260章 选二皇子妃 有君千纪牢牢挡在凤时锦前面,最后苏徵勤注定是一无所获的。不仅凤时锦无意,看来君千纪对她这个徒弟是真的很特别。 苏徵勤在走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但愿太子有意拉拢时国师也能够像现在这样一直坚持,不然就太令人失望了。” 君千纪道:“二皇子请放心,我只听命于皇上,为皇上效力。” “你这样想,不代表皇上也这样想。”苏徵勤走过凤时锦的身边时,堪堪从她身侧错过,忽然偏头靠近凤时锦,凤时锦略有受惊,连忙躲开,却听他玩味道:“我可是知道的哟,上次兰乐的事情就是你在背后给太子出主意。” 凤时锦一愣,抬眼看他。见他唇畔一抹笑意妖冶如玫瑰,启唇又道:“看来被我猜对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不然对你师父是不利的哟。你师父他不想你搅进来,你却偏要搅进来。” 等凤时锦回过神转身去看时,苏徵勤的红衣翩跹似火,正翩翩走过了前院,几缕发丝迎风在肩后扬起,整个人神采焕发,透着一股很有魅力的自信。大概这伤病一场后,倒让他破茧蜕变了。 二皇子走后,师徒俩又陷入了持久的沉默。自从那天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说了那些话以后,到现在凤时锦面对君千纪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话要说,她总是在避免和君千纪独处,除了避无可避的时候。 那样的话,君千纪再也没有说第二遍,也没有想要她的答案。一切都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君千纪站在凤时锦身边,眼尾的余光见凤时锦凝望着国师府大门的方向久久收不回来,淡淡道:“后悔了么,再后悔,为师也不容你嫁给他。” 凤时锦收回眼神,垂头道:“徒儿没有后悔,徒儿谁也不嫁。” 这算不算是一个答案呢?说完以后逃也似的溜走。 太子还在禁闭期间,二皇子的选妃事宜这厢如期展开。恰逢德妃那里新得了两盏品种名贵的秋菊,秋阳高照下盛开得形态极尽妍丽,美其名曰邀众夫人小姐们入宫来赏玩,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宫中宴会。 苏徵勤是宴会的主角,不由得他不参加。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愿不愿,但面上他总是笑得六畜无害,皇帝和德妃的安排他毫无异议地全盘接受。 众夫人们早早就从宫里买了消息,此乃自家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绝好时机,在进宫之前纷纷将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想方设法博得二皇子的眼球,这样才有可能获得被封为二皇子妃的机会。 苏徵勤虽然还没有正皇子妃,但府上姬妾众多,在京中风流也是出了名的。奈何他长相俊美一表人才,又出身不凡,想要涌上去的莺莺燕燕前赴后继。对于她们来讲,像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那样的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既然如此,能争得个尊贵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因而绝大多数进宫赴宴的小姐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自己打扮得从所未有的靓丽,施施然入宫。 但也有一小部分并没有这样做。这一小部分人要么是眼高于天还渴望着太子那处的好,要么就是心中另有所属,凤时昭便是其中一个。 她对此次宫宴根本不抱丁点希望。可能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自己不要进宫或者二皇子根本看不上。 但凤家主母就不这么想了。她对女婿的最佳选择要么就是太子要么就是二皇子,眼下机会终于来了,岂容就这么放过。凤时宁尚且能嫁一个皇子,她自认为女儿凤时昭比凤时宁强上百倍千倍,为什么就不能也嫁一个皇子? 关于凤时昭心仪国师一事,前些日凤家主母还能上一点心,被拒绝得死死的之后,国师这个女婿的选择就早被她抛去九霄云外了。 是以凤家主母亦精心准备着入宫的宴会。从衣裳到首饰,再到凤时昭当天的妆容,无一不精挑细选、反复琢磨。她更是着人去打听,二皇子平日喜什么颜色的衣服,喜女子什么样的体态等等。 别的夫人若要是打听这些,还需得花一些功夫,但凤家主母去打听,就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了。因她有一个绝对牢靠的后门,那便是二皇子的生母德妃。 以前凤时昭和苏连茹交好的时候,德妃便甚为喜欢凤时昭。直到现在苏连茹出嫁了,德妃也还不知道凤时昭背地里做过些什么事,一直把她当成苏连茹的好朋友来看待,苏连茹一不在宫里,德妃对凤时昭还更亲近一些,反将她当做半个女儿来看待。因此,德妃也是很希望苏徵勤能够看上凤时昭的,如此就皆大欢喜,他便将苏徵勤平日的喜好偷偷派人传话给凤家主母,让凤家主母好生准备。 凤家主母乐开了花,连日都是面带喜色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而凤时昭则越发的郁闷,在家里稍有不顺心的便大发脾气,可算苦了伺候她的一干丫鬟。 这日,凤家主母让丫鬟把新裁好的衣服和新打好的首饰给凤时昭送过去,结果被凤时昭摔了出来,屋中瓷器相继从屋里被抛出,碎得到处都是。 凤家主母亲自过来,站在外面对凤时昭一声断喝,她才罢止。有两个丫鬟不慎被茶杯给砸中,鲜血横流。 凤家主母便亲自将衣裳首饰带了进去,凤时昭胆子再大却是不敢忤逆她母亲的,只一声不吭地坐在床畔。 凤家主母道:“你现如今莫不是还奢想着当朝国师不成?”凤时昭不语,她便走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又道:“你要胡闹,为娘的也陪你胡闹过了,若是还执迷不悟,岂不是自讨苦吃?你年纪已不小,那二皇子又是人中龙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依为娘看,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了,难不成你还真巴望着像那国师一样清寡孤苦地过一辈子?一辈子修身养性、郁郁寡欢的你愿意吗?一辈子不再有你现在这样的富贵日子你愿意吗?” 凤时昭当然不愿意,她只不过是喜欢君千纪,但凡凤时锦看重的她都恨不得抢走,现如今没能够抢过来心里很不舒服罢了,她不会傻乎乎地像苏连茹那样为了一时情爱而耽搁了自己的一生。 凤时昭郁卒道:“可恨的是凤时锦,这次没能尝到苦头。” 第261章 有意撮合 第261章 有意撮合 凤家主母道:“怕什么,往后机会还有的是,只要你成为了二皇子妃,何愁打压不住她。” 凤时昭抬头看着凤家主母,神色有些忧愁,道:“可是我不喜欢二皇子。”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现在不喜欢不定以后就不会喜欢,你目前要做的就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凤时昭僵硬地苦笑道:“母亲说得是,只是二皇子是七公主的兄长,他也不会喜欢我的。”他可是知道她和苏连茹合计的那些破事儿。 凤家主母拍拍凤时昭的手,宽慰道:“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男人都是有色动物,只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明日宴会上一鸣惊人,难保二皇子不会看上你。” 第二日一大早,凤时昭便起身,由凤家主母亲自为其梳妆打扮。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日子,一丝不苟得像是要出嫁一般。 凤时昭生得也是十分漂亮的,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妆容也是极为精致,看起来迷醉人心。 当天她穿了一袭淡紫色的长裙,紧身束腰,将盈盈可握的柳腰修饰得如水蛇一般摇曳生姿,越发无可挑剔。她走起路来时,高高抬起下巴,极为优雅。倒也有与生俱来的尊贵。 进宫以后,她的身影在小姐们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她也当真把在场的小姐们的风头全抢了去了,小姐们面上和和气气,心中却难免腹诽:长得漂亮又有钱了不起啊? 德妃见到凤时昭就特别高兴,也很满意,彼时她正和苏徵勤坐在一起。宫人们手举华盖遮挡这秋日艳阳。德妃交头过来与苏徵勤轻声耳语道:“徵勤,你看那凤家的大小姐怎么样,母妃却觉得她才貌双全甚是可以,又出自于名门侯府,想必你父皇也会满意。” 苏徵勤眯着眼睛一一欣赏,眼前的赏菊的莺莺燕燕他都快要看不过来,直看得眼花缭乱。经由德妃如是一说,他才将视线聚集在了阳光下的凤时昭身上,细细打量了两眼,风流地笑着点头道:“长得够漂亮,身材也够好,裙子甚好看,若放在我府里,只怕比全京城最会跳舞的舞姬都还要火辣两分。” 德妃严肃道:“母妃与你说正经的,你怎的这样油嘴滑舌。” 苏徵勤道:“母妃问儿臣的意见,儿臣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只不过儿臣听说凤小姐的性格和她的身材一样火辣,要是放在儿臣府上,只怕要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德妃白他一眼,道:“等你娶了皇子妃过后,你府上那些舞姬侍妾迟早得遣散了。时昭出自大户人家,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不强势一些,况且她爹还是二品大侯,性格强势也是情有可原的,我看你,就需要一个性格强势的人好好管管你。” 苏徵勤笑着点点头道:“母后教训得是,后续发展如何,还待儿臣与她详细接触过了才能下定论。” 于是待赏过菊之后,为了展示在场小姐们的才情,德妃又让大家以“咏菊”为主题赋诗一首。在场的都是大家闺秀,这对于她们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赋出来的诗就有优劣好坏之分了。 凤时昭事先得到了消息,因而作出来的诗也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引得德妃拍掌叫好,就连苏徵勤也不吝出言赞赏有加。这令在场的凤家主母更加颜面有光,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育女经,而凤时昭则举止间掩饰不住那股高傲。 在宫里用罢午膳过后,小姐们有些困乏,德妃便安排宫人送各家小姐去暖阁凉亭内暂作休息。宫里凉亭甚多,然凤时昭却被宫人引去了一处甚少有人迹的暖阁。暖阁置身于葱郁的树木之后,隐隐约约,待走进去了薄纱飞舞有上下两层,均是用木材建造,仅从外观看便极是漂亮。 凤时昭提着裙子走上二楼,四周开敞着的窗,窗叶上的镂空图案花纹极为精致,和煦的风从一扇扇窗外吹了进来,吹起彩色的纱缦,不由让凤时昭也有些眼花缭乱。 随即她看见彩幔后有一张躺椅,躺椅上正躺着一个人,桌边是各类水果,还有一只银色的酒壶。躺着的人手里把玩着酒杯,似被风吹得惬意,如痴如醉的模样。 此时此刻被安排在这里的,除了二皇子苏徵勤还会有谁? 他红色衣角半垂,墨黑的发丝从躺椅上流泻了下去。那笔直的双腿交叠着隔在躺椅上,时不时摇晃一两下脚尖。 凤时昭皮笑肉不笑道:“二皇子果然会享受,在这样的地方享受清净的午后,应是一件无比快意的事情。” 苏徵勤挑挑眉道:“在你来之前,这里还算是个清净的午后。” 凤时昭本来就对苏徵勤没有半分好感,她也知道苏徵勤对自己同样没有好感。现下就他们两个人,也犯不着继续装模作样,于是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声音偏冷道:“既然二皇子觉得我吵,想来是我走错了地方,这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刚一转身,苏徵勤懒洋洋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随手撩了撩肩后长发,举手投足间魅惑得竟似女子一般,他侧头看着凤时昭的背影有些无奈道:“你没有走错,德妃娘娘确实是把你安置来这暖阁里。凤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凤时昭脚下顿了顿,稍一踟蹰,还是又转身走了回来,并在苏徵勤身边落座。苏徵勤抬手便给她斟了一杯酒。见凤时昭迟迟不动手去拿来喝,苏徵勤便调笑道:“怎么,怕我对你怎么样,不敢沾酒?” 凤时昭道:“二皇子严重了。”说着她就端起那杯酒。 苏徵勤见她轻启红唇微微沾了沾,便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只是不想逆德妃娘娘的意,若不是德妃娘娘有意撮合你我,你此刻也万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我对你,暂时还提不起丝毫兴趣。” 这话说出来,难免有些伤面子,凤时昭亦反唇相讥,道:“那太好了,我对你也没有一点兴趣。” 第262章 狼狈为奸 第262章 狼狈为奸 “既然没有兴趣”,苏徵勤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凤小姐还曲意逢迎,裙子的色儿是我所喜欢的,唇脂的色儿也是我所喜欢的,包括你挽的发髻涂的妆容都与我府上最宠爱的姬妾相类似,这是做什么?” 这温言细语的讥讽,就像绵里藏针。 凤时昭面色又青又白,敢情这一番精心打扮,却是上赶着与他的姬妾相提并论,这不是自降身份是什么。她嘴上还是道:“二皇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二皇子也说,我们是受了德妃娘娘的撮合,我若是不配合,岂不让德妃娘娘伤心?” 苏徵勤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也在理。”他随后就躺着,饶有兴味地仰着暖阁外的蓝天白云,偶有飞鸟飞过,道:“那你应该知道,此事不能成吧。或许别人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你要是还不知好歹硬要往上凑,可别怪我伤你面子噢。” 凤时昭冷笑道:“二皇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不过这也正合我意。二皇子什么样的人,可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想必你府上的宠妾一个排一天,一年都还排不完吧,我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 苏徵勤看了看她,然后勾唇一笑,道:“你知道就好。” 凤时昭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里跟二皇子浪费时间了,二皇子请自便,时昭告辞。” 她堪堪转身,却冷不防被苏徵勤拉住了皓腕,苏徵勤唇畔噙着笑,道:“急什么,对人没兴趣,可此处的风景却是独特的,何不静静坐下来好好欣赏一番呢?德妃娘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回去了,一定会责怪我对你照顾不周的。” 凤时昭只好略有不耐地又坐了回来,随口道:“二皇子天不怕地不怕也会害怕德妃娘娘责怪么?” 苏徵勤道:“难道凤小姐委屈求全到我这里来,不是怕凤夫人责怪么?” 凤时昭冷哼一声,道:“我并非怕母亲责怪,只是怕她不高兴。” “这不一样的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是?”苏徵勤往后舒展了一下身体,慵懒地似笑非笑道:“如此看来,凤小姐还是有一点和我想法一样的。”凤时昭听到这里,面色才稍稍有所缓和,苏徵勤双手枕于脑后,又道:“就是可惜了这张脸啊,德妃娘娘只见到了凤小姐的表面光鲜,却不识你歹毒内心,要是她知道定然不会把你强塞给我。” 凤时昭闻言,心里怒火腾起,她努力忍着不发泄,而是红着眼圈挤出几滴眼泪,道:“歹毒内心?二皇子也不用这么排挤我,要是看不上我我大可以直接跟德妃娘娘明说了便是!说我歹毒,要是换成二皇子在我这个位置看看,只怕二皇子还要比我更歹毒!我亲弟弟被人活活害死,我要不为家里争口气,为我亲弟弟报仇,我怎么算是凤家嫡女!” 苏徵勤缓缓点头,道:“可怜那凤时锦,听说她母亲也是被你们活活逼死的,她人也被你们赶出了凤家,我以为这段恩怨应是有个终结的。你要害她我拦不着,但你不仅害她,还害她身边的所有人,我二妹苏连茹若不是受你教唆诱导,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凤时昭眼角垂着泪,红唇却露出凄美的笑,道:“原来你始终是帮着凤时锦的,你以为她就是好东西了,苏连茹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都是她在幕后主使的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苏徵勤反应异常平静,挑眉看她,道:“我知道,她一箭三雕嘛,既报复了连茹对柳云初和她自己的伤害,又促使你和连茹反目成仇,还除去一个眼中钉宫燕秋。” 凤时昭一愣,睁大了眼。 打从上次太子因为兰乐事件和苏徵勤据理力争之后,苏徵勤便派人暗暗调查了一番。因而对事情的始末很是清楚。 苏徵勤眯了眯眼缓缓又道:“最初,要不是因为你给连茹出那么多阴毒计谋,凤时锦也不会如此一招举一反三。凤时锦……”他轻声呓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优雅而轻柔,手指指骨敲击在躺椅的椅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这个姑娘年纪轻轻,比你聪明太多了。”他毫无避讳地当着凤时昭的面儿说了出来:“我所中意的二皇子妃应是是她那样聪明而美丽的。只可惜呀……”他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凤时昭接话道:“只可惜她是国师的弟子,今天并没有在德妃娘娘的邀请行列之内。”她内心里是愤恨的,凤时锦今日并没有来参加这样的宫宴,却在无形之中将她打败。 苏徵勤微微笑道:“是很可惜,她要是来了,现在在这里陪着本皇子的人就不是凤小姐你了,而是她。早前我对她有意,特意往国师府走了一趟,不想被国师拒绝了个彻底。” 凤时昭眼珠一转,面上好似绵绵阴雨顷刻之间则烟消云散变得风和日丽起来,道:“没想到二皇子对她竟执着于此,连她是国师弟子都还敢打她的主意,着实让人感动。看来时昭是彻底没戏了,想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看二皇子有没有足够的诚意和耐心最终抱得美人归了。”顿了顿,又道:“不如,我与二皇子做个交易如何?” 苏徵勤抬眼看她,半晌道:“你以为我像苏连茹那样好诓骗吗?” “只是个交易而已,对你我双方都好,何来诓骗之说?”凤时昭缓缓道:“我也想助得二皇子早日实现心愿,就看二皇子愿不愿意一听了。” 苏徵勤指骨又在那椅把上敲了几下,悠然道:“你权且一说,本皇子就当听个笑话了。” 凤时昭娓娓相道:“二皇子之所以受阻,不都是因为有国师么。只要国师不再成为阻碍,那凤时锦之于二皇子还不手到擒来?” 苏徵勤果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道:“你有办法扳倒国师?” “并非是扳倒国师,只不过是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他若是连自己的事都自顾不暇,又怎么有空闲来管凤时锦呢?只不过,这还需要二皇子帮忙才能行。” 苏徵勤审视着凤时昭,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263章 二皇子需要驱一驱邪 第263章 二皇子需要驱一驱邪 凤时昭美人一笑,道:“没有什么条件,你我只是各取所需,你要凤时锦,而我要国师。” 倏地苏徵勤嘴角溢出两声轻笑,拂衣从躺椅上站起来,暖阁外的风撩起他的翩翩衣角和墨色长发,美轮美奂如一道入画的风景,他站在凤时昭面前,比她高出半个头,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靠近,低语道:“想要国师,嗯?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说罢后扬长而去。 凤时昭回身恨恨看着他,道:“有何不可!” 只是苏徵勤懒得回答她。 最后这二皇子妃的人选还没有个确切眉目,就听说二皇子又倒下了。这次他病得不轻,在皇子府里胡言乱语不说,半夜又突然精神百倍在府里窜来飘去,像个活鬼,有姬妾起夜者,见此活鬼不及解了裙子就已经吓尿了。 因此二皇子府里神神叨叨的,德妃亲自来看过一遭,回去以后对皇帝口口声声说二皇子府里有污秽之物,二皇子是被邪气侵体才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于是乎,负责帮二皇子祛除邪气的重担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君千纪的身上。 君千纪出门之时,凤时锦隐隐约约是知道他要去做这件事,只是冷战多日,她连上前过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跟着他一起去了。 君千纪也没提出要凤时锦跟着一起去,让她待在国师府里总比去二皇子府让人觊觎的好。遂凤时锦最终偷偷躲的廊柱后面,眼睁睁看着君千纪冷清的背影渐渐走远。他都没回头看一下,她眼睛亦没有眨一下。 那时候,凤时锦私心里竟有些奢望着,君千纪能够忽然回头,然后看见她,知道她在等他回来。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只会让心情更加的糟乱吧? 凤时锦背靠着廊柱,看了看黄昏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君千纪抵达了二皇子府,由下人引了进去。皇子府里华灯初上,处处透着一股颓靡的气息。约莫是他们的皇子爷生病了,府里的众多姬妾都提不起精神来。 君千纪被直直引去了苏徵勤的院子,苏徵勤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肤色白皙,印堂饱满有光泽,一点也不像病怏怏的样子。当君千纪推门进来时,苏徵勤正好嘴里寡淡,起身下床去桌上摘了几颗葡萄来入口,结果被君千纪抓个正着。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国师真是敬业,这么快就来了。” 君千纪冷眼道:“二皇子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了么,眼下看起来却是精神不错。” 苏徵勤笑眯眯道:“大概是那些邪恶污秽之物知道国师来了,国师又一身浩然正气,国师一进门它们便四处逃遁了,因而我才有片刻精神。” 苏徵勤说着又摘了几颗葡萄,边吸边道:“国师要不要坐下来吃点葡萄,今年的葡萄不错,挺甜的。” “二皇子不怕消化不良吗?” “有国师在,应该没问题。”苏徵勤笑嘻嘻道。 君千纪在旁站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看二皇子精神不错,胃口也不错,丝毫不像走火入魔,面上亦无半分病气,想来贵府那些邪恶污秽之物这一跑就不会再回来了,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当好自为之,在下告辞。”他说得干干脆脆,转身拂袖袍摆迎风,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渺之感。 苏徵勤道:“国师请留步,不管怎么说,国师既然来了,还是应该帮我驱一驱邪吧?嗳,国师这一要走,我突然又感觉有点病气再度袭身了呢,浑身乏力双眼昏花……来人,快将我扶去榻上。” 房里伺候着的两个美艳丫鬟便过来,温柔地扶着苏徵勤,让他重新躺回了榻上。 君千纪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见苏徵勤那装模作样之态,不由温温一笑,道:“既然是二皇子要求的,那本国师做法驱邪也无妨。” 于是府里的下人按照君千纪的吩咐很快准备好了一应驱邪的东西,符纸燃得满院皆是,乌烟瘴气的。下人们受不住了,不得不捂着口鼻跑出去。 那股烟气钻进了苏徵勤的房间里,呛得他直咳嗽,并连声问:“外面是着火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烟雾!” 君千纪的声音在外不咸不淡地传来:“二皇子莫要惊慌,这是做法驱邪的正常步骤。你不能往外走,需得经符烟薰一薰身体,妖魔鬼怪才难以再近身。” 苏徵勤忍了,在房内闷咳得快要把肺都吐出来,咬牙切齿道:“国师就没有比较高明点的手段吗,这样用烟熏,莫说妖魔鬼怪,本皇子也会被你熏得魂不附体了!” 君千纪施施然在苏徵勤的房门口前蹲下,将所有符纸都跟一把废柴似的统统点燃,任飞灰飘进了房间里,落得到处都是。 苏徵勤有口难言,自己要求的事情,就是哭着也得让君千纪做完。就在他快背过气去时,君千纪终于烧完了符纸,随手拿了一根柏树枝从一碗装满清水的碗里蘸了蘸,然后四处扬扬洒洒,洒完了外面的院落,再不紧不慢地踱进房间里去洒,烟雾弥漫之下他一身宽松衣袍仿佛从雾境中走出来的济世神仙,待洒完了房间再站在苏徵勤的面前,将灰头土脸的苏徵勤前前后后洒了洒。 苏徵勤腮帮子僵硬,道:“弄完了吗?” 君千纪若有若无地抬了一下眉梢,道:“还没有。”他从袖中取出几张完整的黄符,当着苏徵勤的面,也不知是如何点燃的,只见他手指晃动了一下,黄符上面便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君千纪以水碗接于黄符下面,黄符所燃的灰烬统统掉进了碗里,君千纪把最后一点灰沫也全抖进了碗里,然后继续抬着眉梢用食指在里面搅了搅,一碗清水顿时变成一碗灰水,递给苏徵勤:“将这碗符水喝下去你基本上就没事了。” 苏徵勤:“……” “二皇子还在等什么?”君千纪问。 “你是认真的吗?”苏徵勤嘴角狂抽:“我突然感觉好了许多,这个就不用了吧?” “要的,不然二皇子怎么能好得完全呢?” 第264章 精心布置 第264章 精心布置 他一定是故意的!没想到堂堂国师居然也会公报私仇!苏徵勤干干道:“国师能保证我喝了这个就能好吗?我知道我不喝的话国师在皇上面前一定有话说,可我喝了要是病情更加糟糕了,岂不是国师更加需要拿话说?所以国师还是三思而行啊。” 君千纪不置可否道:“要是二皇子没乱吃那几颗葡萄的话,治不好你可能是我行事不利。” 苏徵勤:“……你未免也太狡猾了吧,你治不好我怎么能怪罪在那几颗葡萄上面,葡萄它何其无辜?” “无辜你还吃它。” 最终苏徵勤一咬牙关,竟真的将君千纪兑的那碗灰水给喝了……不喝他没办法,不喝就是不配合国师给他治病,喝了还不能不好,不然国师会怪他在喝符水之前吃了几颗葡萄导致影响了药效……靠,失算了。 苏徵勤一喝完便当场摔碗,然后捂着嘴跑去门口呕吐去了。 也不知是君千纪兑的符水够神奇还是苏徵勤的身体素质够硬,到了天黑之际他好像彻底摆脱了病魔,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生龙活虎起来,说什么也要留君千纪在府上吃过晚饭了才肯放他回去。 彼时美酒佳肴奉上,一个个妖艳的舞姬们身着清透的薄纱衣裙,娉娉婷婷地上得殿来,苏徵勤病一好她们也十分开心,再加上国师为上客非一般人,舞姬们跳舞也就跳得十分卖力,一支舞曲愣是跳得活色生香,让上座的苏徵勤连连拍掌称赞。 但君千纪面无表情,任舞姬们如何撩拨,他就是正襟危坐丝毫不为所动。苏徵勤不由问:“不知国师大人觉得我府上这舞姬的舞姿如何?” 君千纪淡淡道:“二皇子大病初愈,还是莫要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比较好,否则有复发的趋势。” 苏徵勤饮了一口酒,道:“怕什么,这不是有国师在么。国师尝尝我府上的陈年花雕,舞你不喜欢看,这酒总得品几口吧,来,本皇子敬国师。” 君千纪饶是再不领情,也还是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入口香醇爽冽,但君千纪并不贪杯。苏徵勤一连敬了他三杯,他几乎没有吃什么菜。 殿上的歌舞升平仿佛渐渐淡去远去,最后只剩下飘忽繁华一梦。君千纪单手支着额头,微微垂着侧脸,发丝从鬓角流泻,将他英俊的轮廓衬得隐隐约约,那摇曳的烛火之光凝聚在他的鼻尖,为那张脸淬了一层不可忽视的光华。他衣袍轻轻垂地,身形安静而美好得无以复加,仿佛睡着了一般,教人不忍上前搅了他的清梦。 那罗帐后面,凤时昭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却也锐利而美丽,她看了看君千纪的身影,心里怦然,不由抬头看向上座的苏徵勤,笑道:“二皇子果然好手段。” 苏徵勤亦是微醺,侧身歪歪倒倒地靠在椅上,衣衫随意披在身上,万分慵懒,他闻言只薄唇漾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随后凤时昭朝君千纪莲步轻移地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扶起他。奈何君千纪看样子似睡着了,可不管凤时昭怎么拉他的胳膊他都动也不动,沉重如一樽石雕似的。 凤时昭心下顿了顿,然后竟拿捏着凤时锦平日里的嗓音轻声哄道:“师父,你喝醉了,我扶你下去歇息吧?” 君千纪尚不在状态,可那凤时锦的声音每每都是一记灵丹妙药直入他心田。他闻言,半晌轻微地动了动。起身时脚下有些踉跄,竟叫凤时昭哄得他出了厅殿往早已准备好的方向缓缓行去。 君千纪不在国师府,凤时锦就心不在焉地守了半个黄昏,天黑的时候见他还没回来,凤时锦还是去厨房里做了简便的晚饭,心想着师父回来定是饿了,有做好的饭菜吃他一定能够开心一点。 然,天色渐渐晚去,桌上的饭菜早已摊凉,都不见君千纪回来。 凤时锦只好安慰自己,师父是去二皇子那里,横竖不会有什么事,大约,大约二皇子只是留他在那边用晚膳呢? 她坐在树下,怀里摊着三圈,一边抚着三圈柔顺的毛发,一边等他回来。 只是君千纪没先回来,二皇子府上倒是先来了人。来人是二皇子府上的家丁,见了凤时锦以后就将主子的话传来道:“皇子爷差小的来传话,国师今夜在皇子府里用了晚膳,只是席间不慎多喝了点酒不胜酒力,现下正歇在皇子府,让时锦姑娘宽心。时锦姑娘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亲自去接国师。” 凤时锦哪里放得下心,当即就随那家丁一同去二皇子府。 苏徵勤始终没有出面,只让家丁告诉她君千纪的歇处,她便一刻不停地找寻过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盏灯都没有,却有香炉里的袅袅熏香升腾了起来,临窗在微微的月光下似水似雾,泛着一种奇异的香气。 耳边回荡着一声声柔情似水的“师父”,让君千纪胸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燥热。但他太能自持了,凤时昭和他一起坐在床畔,要不是唤他“师父”来迷惑他的心智,他根本不让凤时昭靠近。凤时昭侧头以自己脸颊贴了上去,听得那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她的脸颊微微热,心口亦是一阵发紧又发软。 她无法否认,自己是当真喜欢眼前的男子。不管他多清寡多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打从上次他从悬崖边上救了自己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惦记上了他。 她大概能够猜到,君千纪对凤时锦是真的特别的,不然油盐不进的他怎么会独独对凤时锦敞开胸怀。凤时昭心里又将凤时锦给暗暗恨了一遍,又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决心,遂整个人都靠进了君千纪的怀中,轻声呢喃着。 她道:“师父,让我伺候你好不好?” “锦……”君千纪只脱口,宛如绷紧了一根弦,声音若有若无地。 当凤时昭伸手想去解君千纪的衣带时,哪想他早已神智迷糊,却忽然在这个时候紧紧地掐住了凤时昭的手腕。那力道紧得恨不能捏碎凤时昭的腕骨,当即就把她弄痛了。 凤时昭一面挣扎一面委屈可怜道:“师父,你把我弄疼了,你轻点儿好不好?” 第265章 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第265章 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君千纪置若罔闻,反倒另一只手亦紧紧掐住凤时昭的一边肩头,手指摁住她的肩胛骨,害她进痛又挣扎不得,强行把她从自己怀里扯出来,凤时昭痛得眼泪都下来,他才一把将她无情地推远,惜字如金道:“滚。” 她不是凤时锦。即使他闭着眼睛,能闻出来,能听出来,亦能感受得出来。每一缕呼吸不对,每一根发丝也不对。 凤时昭恼羞成怒,不想自己精心准备,结果他反倒不领情,便道:“你干什么啊!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幸运被我看上吗!” 君千纪晃了晃头,很是头痛,那股熏香的香气钻进他鼻子里,他低低沉沉道:“别逼我动手打你。” 凤时昭愤恨极了,这时屋外响起了快而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清脆作响。凤时昭心道,有人来了,眼下一不做二不休,要是不从君千纪身上拿回点什么那今晚的精心布置不都全白费了么! 既然他如此狠心,那她也必不让他好过! 于是凤时昭当即提高了声音,夹杂着哭音难过又羞愤道:“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没想到堂堂国师,趁着我在二皇子府上做客之际醉酒,意欲对我行如此不轨之举!我极力反抗,你竟还要打我!”说着就哭了起来,万分委屈:“大晋的好国师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还有没有天理啊,救命啊!” 凤时锦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脚下如飞箭一样冲上前去。 君千纪的动作却是比凤时锦还要快,凤时昭说了那一堆话以后喊救命非但没往门口逃,反而不顾廉耻地猛往君千纪身上扑,君千纪一手扯住她胳膊轻而易举地拉住了她,另一手扬起一个干脆利落。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冲开,凤时锦双拳紧握摒着气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而凤时昭扭头凄凄楚楚地看过来,当场就傻了眼。按照计划,此时到这里来一观好戏的人应是二皇子带着一干姬妾,竟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凤时锦。 三人之间弥漫着短暂的沉默。随后是君千纪粗喘一声,他和凤时昭二人衣衫凌乱,他一把将凤时昭推到了地上。 凤时昭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既然来人不是二皇子等人,那她在凤时锦的面前也用不着苦心装纯良了,而是抬起脸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看向凤时锦道:“你这个时候闯进来,不是存心坏了你师父和我的好事么,你师父可是会生你气的。” 凤时锦浑身血气逆流,几乎直冲脑际快要淹没了她的理智,若不是君千纪那一声不太正常的粗喘,只怕她就快要忍不住了,且她也问道这房间里的香气有些诡异。 凤时昭如是一说,凤时昭抿唇,一字一句道:“以前我只是觉得你阴险卑鄙,现在却觉得不仅如此,你还是全天下第一下贱的女人。你和我师父有什么好事可言?” 她抬脚走了进去,直面凤时昭,凤时昭一怒之下刚想把君千纪扇她的那一巴掌还在凤时锦的脸上,君千纪却本能地抬手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五指缩紧,让她倏地紧张害怕起来:“嗯?你和我师父有何好事可言,你说说?明朝过后举京皆知这点破事,不是我师父意欲对你不轨,而是你恬不知耻意欲勾引当朝国师!” 外面的凉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香气,亦吹散了些许酒意。君千纪半是混沌半是清醒,那双清冷的眼却将凤时昭看得无比的清晰透彻,眼里迸射出来的寒意足以让她哆嗦。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用双手抓着君千纪的手,试图让自己的脖子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只可惜她失败了,她越是挣扎,君千纪就越是用力,凤时昭瞪大了双眼,清晰地从君千纪的眼瞳里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若是没人阻止,他会杀了自己。 可这里是二皇子府,要是凤时昭死在了这里,而这间房又是供君千纪醉酒休息的,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眼看凤时昭命悬一线,凤时锦忽然轻声道:“师父,我们回家吧。” 君千纪浑身戾气顷刻化解,手中一松,任凤时昭无力地跌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柔弱地咳喘着。 凤时锦看着地上的她,道:“下一次,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的。” 等苏徵勤随后不紧不慢地过来时,房间里哪还有君千纪,只余下凤时昭一个人趴在地上急促地呼吸。 有阴影挡住了门口的白月光,凤时昭缓缓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泪,又含着恨。 苏徵勤在面门前挥了挥手,挥散了房里的余香,敛了敛衣角蹲在门口,怜悯地看着凤时昭,道:“怎的,这是失败了吗,没能挽留住国师?方才我还看见凤时锦和国师从我正大门走出去呢。” 凤时昭咬牙切齿道:“你是故意的!” 苏徵勤掏了掏耳朵,道:“什么故意的?你要本皇子把国师引来这里又给他下了迷药,你要本皇子给你们腾出一间空房来好让你发挥,你还要本皇子事后到这里来验收成果,我可是一样不落地都给你办妥了,你勾引国师不成反倒怪在我身上,貌似不妥吧?” “可你为什么要把凤时锦带到这里来!” “她担心她师父一路找来,极为正常。难道我还不能让他师徒二人相见不成?传出去了不是显得我别有用心么?” “你!”凤时昭恨极:“早知道我就不该相信你!” 苏徵勤闻言,嘲弄地笑了两声,道:“技不如人,还赖在别人身上。和你这样的笨女人做交易,本皇子不是亏大发了。况且你这下三滥的手段,是我所不屑的。” 他缓缓站起身,睥睨着她,叫来贴身扈从吩咐道:“凤小姐来我府上做客,不想被邪物缠身给吓坏了。叫人把她送回去。还有,让人去宫里给德妃娘娘传声话,恰逢今日国师大人得空掐指算过了,凤小姐八字属极阴,与本皇子的八字不相配,还极易吸引鬼怪附体。” 第266章 能不能再勇敢一点 第266章 能不能再勇敢一点 扈从领命而去,紧接着有人来将凤时昭给抬着出了二皇子府的大门,送上了轿子。而传话的人亦进宫向德妃细禀。德妃闹得心神不宁,心道原来如此,从前苏徵勤从不招惹鬼怪上门,没想到这才与凤时昭接触数日,就闹了这么大的病。这样看来,那凤时昭就算再好,德妃也再不想儿子苏徵勤亲近半分了。 第二日苏徵勤神采奕奕地进宫向德妃请安后,谈及凤时昭,面上有光道:“母妃真是慧眼识人,时昭小姐她不仅人长得美,也很善解人意,这几日相处下来儿臣对她甚为满意。” 德妃道:“你昨夜不是说她与你八字相冲,易招惹鬼神吗?” 苏徵勤微微笑道:“母妃请放心,这些国师都已经解决了,往后要是再闹鬼,再请国师来驱一驱邪便是了,顶多就是损伤点阳气,其余的并无任何大碍,最主要的是还丝毫不影响儿臣与时昭小姐的感情。” “不行!”德妃当即道:“如此八字不详的人,怎能许配给我儿,此事是母妃疏忽,事先没有先合过你俩的八字,但目前你俩的事并没有声张出去,不损双方名誉,此事就此作罢吧!” 苏徵勤皱眉道:“那怎么能行,母妃,儿臣刚发现有点喜欢时昭小姐呢……” “母妃再给你择一个更好的。” 苏徵勤苦哈哈道:“只怕错过了时昭小姐,短时间内儿臣再也无法对别的女子上心了,还请母妃谅解……” 自己种的苦果啊,德妃心里想,咬紧牙关也得咽下去。她叹口气道:“也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等有合适的再另做打算吧。” 苏徵勤垂首喜揖道:“儿臣听母后的。” 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明月当空,映照得巷子两边的屋舍落是幢幢暗影。一路上清净得仿佛连时间也是静止的。 凤时锦像一个成熟稳重的小老头,微微佝偻着肩背,更加显得身影矮小纤弱。她一句话不说,固执地走在前面,手上牵着君千纪的衣角,拉着他。也不知那衣角上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揉得都折皱了。 君千纪乖顺地跟在她后面。 师徒俩的形象在今夜似乎彻底地换了个个儿。仿佛凤时锦是师父,而君千纪才是徒弟一般。 明明君千纪大她那么多,他是一个成熟的男子。那几杯陈年花雕酒还不足以让他醉倒,只是药效未散,他便也迷迷醉醉的,步子略有两分混乱。她感觉自己牵着醉了酒的师父,就好像牵着一个大孩子回家。 嘴上一句话不说,心里却早就柔软了。 走到家门时,君千纪却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他木楞地站在门口,凤时锦回头看着他,道:“怎么了?” 君千纪忽然反射弧很长地冒了一句:“你且在家等着,为师忙完就会回来。”说完转身就又往外面走。 凤时锦在身后问:“你要上哪儿去?” 君千纪好似完全清醒了一般语气淡淡道:“二皇子说他家里闹鬼,为师需得去看看,是真的有鬼还是装神弄鬼。你且在家里等着,哪里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凤时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很想笑,心里却酸涩着。她道:“天都这么晚了,明日再去好不好?” “不好,为师怕他明日再整出什么别的幺蛾子来。” 眼看着君千纪大步往前走,最后凤时锦又追了上去把他给拖了回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往拖进了大门一边喋喋不休地道:“都多大的人了,原以为你的酒量是很好的,没想到居然在别人家里喝醉了。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再粗心大意些,恐怕就要酒后失身了……” 她把君千纪拖进了他的院子里,他的院子里亦有一棵老槐树,月夜下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看起来君千纪似很久都没有心情打扫了。 她只感觉眼前的光景在不停地旋转,唯一不变的是君千纪的脸。他旋转着将她的柔软身子抵在了槐树下,被阴影所笼罩,仿佛融入了夜色中,谁也看不见。 凤时锦来不及反抗,她听到耳畔一声沙哑的呢喃:“锦……” 至此,她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识和力气。 到底是怎么了呢,不想推开他,不想远离他。明知道这样只会越陷越深……直到最后她会变成一个罪孽深重的孽徒。 君千纪说:“为师没有喝醉,为师只是被下了药。” “可为师还是能认出你来。” “别人为师不喜。” 凤时锦仰着头深深喘息着,仰头望着树叶缝隙间隐约的月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这一世,能有这么一个人护着念着,大概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吧。 可是,她能回应吗?她是他徒弟,一旦回应了就等于是把他往深渊里推啊。 “锦,你能不能再勇敢一些?”君千纪紧紧地抱着她:“只要再勇敢一点点就好……为师守了这么多年,偶尔也会觉得疲惫的。” 凤时锦压下喉咙里漫上来的呜咽,双手手指掐着掌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手轻轻环上他的腰,一点点收紧,问:“你说,我还能怎么勇敢?师父,你回头吧,我还是你的徒弟,永远都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君千纪没回答她,大抵是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凤时锦等了良久,确认他已熟睡,才细细碎碎地低哑哭出声,侧脸蹭着他的轮廓:“你告诉我啊,我还能怎么勇敢……难道要让你被天下人诟骂,要让你在大晋史册上遗臭万年才罢止吗……” 第267章 双生姊妹花 第267章 双生姊妹花 那年冬天,凤时锦都没有觉得多寒冷,她显得很有精神。树上的叶子全部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偶有三五成群的画眉鸟在树枝上停留,叽叽喳喳像唱歌一样。 侯府上下都围绕着年纪尚小的世子爷。 凤时恒也没来招惹凤时宁和凤时锦姐妹俩,他的满副注意力都被树上漂亮的鸟儿给吸引了去,备好弹弓,满院子乱跑,要去把树上的鸟儿给射下来。 有画眉停靠在房间的窗棱上,垂着小脑袋叮叮叮得啄那窗棱。凤时宁和凤时锦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晒暖洋洋的冬阳,两人衣着普通,和嫡长的大小姐凤时昭与侯爷的心肝宝贝凤时恒相比起来,就好似一个是平凡普通得毫不起眼的麻雀,而一个是美丽而活蹦乱跳的画眉鸟。 上京那年是个暖冬,所以这本属于南方的小鸟却来了北方过冬。平素里甚为少见,凤时宁觉得很新奇,又很喜欢。她看见鸟儿在窗棂上啄,便扯了扯凤时锦的衣裳,喜滋滋道:“阿妹,那鸟儿长得可真好,叫声也那么好听。” 凤时锦道:“阿姐喜欢么,我去给你捉来,放在手心里仔细把玩。”说着就站起来撸了撸袖管,准备上前去捉。只是她没什么技巧,又不会哄得鸟儿开心,形容十分笨拙,一扑上前去就把画眉鸟吓跑了,还喳喳几声,仿佛在嘲笑:“你这愚蠢的人类,还想抓本鸟,一边凉快去吧!” 凤时锦扑了个空,一头栽在窗棂上,起了一个包。 凤时宁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掩嘴轻笑。少女初长成,宛若清晨里沾了朝露的一朵花苞,带着含蓄而羞涩的美。凤时宁对凤时锦招手,道:“快过来。” 凤时锦瘪着嘴又走了回去,在凤时宁身边坐下。凤时宁抬手往凤时锦的额头轻轻揉着,又道:“你这样是捉不到它的,你看它那么灵活,还会飞呢。痛不痛啊?” 凤时锦摇了摇头。下午的时候她去把凤时恒的弹弓偷来,往树上弹了几下,比凤时恒的技术好太多,树枝上的小鸟都被弹得满天乱飞,也是凤时锦运气好,被她给搞到了一只。 她拿了个笼子把那只画眉鸟装了起来,拿去送给凤时宁,见凤时宁笑靥如花地逗弄,便凑过头来问:“阿姐可还喜欢它?” 凤时宁道:“喜欢,只是这鸟儿生性喜爱自由,这般将它锁在笼子里,它一定很难过。不如我们把它放了吧?” 凤时锦想了想,道:“听阿姐的,等阿姐再玩一会儿就把它放了。” 只可惜还没等到那一会儿,凤时恒就气势汹汹地闻讯赶来,抢走了那只鸟。后来那只鸟还没过夜,就已经被凤时恒给玩死了。 凤时宁为此偷偷哭了很久。 凤时锦晓得,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她要好好保护阿姐,不让阿姐受到别人的欺负。 她从来不欺骗阿姐,从来不掩掩藏藏。 就连遇到了苏顾言这件事凤时锦也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和凤时宁分享。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她欢喜,凤时宁也一样会为她感到欢喜的。 苏顾言给凤时锦买糖葫芦的那天,凤时锦偷偷留了两颗糖葫芦,从院子角落的深草丛里的小小狗洞爬了回去,当她把两颗糖葫芦珠子摊在凤时宁眼前时,上面的红糖已经化开了,红呼呼的很是粘手。 可凤时宁高兴啊,她把糖葫芦珠子含进嘴里,甜得眯起了一双小巧的凤眼。 凤时宁问:“这糖葫芦是谁买给你的?” 凤时锦咯咯咯地笑得活泼又可爱。 凤时宁知道了苏顾言,起初是从凤时锦的嘴里知道的。她渐渐也有了兴趣,姊妹俩一有时间就坐在一处,她总是听凤时锦张牙舞爪地讲着有关苏顾言的一切。 凤时锦说,他看起来白得像冬天里的一捧冬雪,等接近他以后,才发现他是春天里一缕温润的春风。她还说,他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彼时凤时宁便调笑她,道:“这世间男子你总共才见过几个,父亲,还有恒弟,剩下的便是府里的家丁了。” 凤时锦一脸严肃:“我说的是认真的!” 凤时宁之所以那么了解苏顾言,全是从凤时锦口里知道的。凤时锦经不住她拗,又不止一次地在苏顾言面前提起过自己的阿姐,便将她也偷偷地带了出去。两人钻狗洞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当姊妹俩出现在少年苏顾言的面前时,一颦一笑如出一辙。 姊妹俩如一株美丽的双生花,生机蓬勃地往上生长。 她们在树下绕着圈,春风十里送着花香,看得苏顾言眼花缭乱。他有一时间的错觉,竟不知谁是谁。 凤时宁就连凤时锦平日里说话的语气也习得完美,表情灵俏地与凤时锦异口同声地问:“顾言哥哥,你猜我们谁是谁呀?” 苏顾言观察能力很强,姊妹俩的容貌一样,但穿着不一样。一个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就有些无拘无束。无拘无束的那一个,自然就是凤时锦。 当时凤时锦自然很开心,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凤时宁虽然笑着,但眸子里却有几分黯然。苏顾言果真如凤时锦所说,是一个温润如春风的男子。 他对凤时锦毫无保留他温暖的笑容,这仿佛是只有上天恩赐才会有的东西,怎么能不让人嫉妒呢? 苏顾言送了一枚鸳鸯佩给凤时锦,作为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鸳鸯佩有两只,一只在苏顾言手上,一只在凤时锦手上。 苏顾言说,等她及笄以后,就央求他母妃,娶了她。 凤时锦从没这样渴望过,她想快快长大,等到及笄的时候嫁给他。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这样迫不及待的。 那鸳鸯佩很漂亮,清透洁白如雪,触手凉润,上面雕刻着极为精致美丽的花纹,玉佩下面有金丝扎成的穗子,又柔滑又好看。 姊妹俩因是庶出,主母又管得很苛刻,锦衣玉食基本上与她们无缘,更别说身上佩戴这么贵重的玉佩了。要是戴出去被看见了,还会以为凤时锦是偷来的。因而她也就只敢偷偷在院子里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把玩。 凤时宁亦是没有沾染过这么美丽的玉佩。她看着那鸳鸯佩,艳羡道:“顾言哥哥对你可真好。”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失落。 第268章 爱人可以分享吗? 第268章 爱人可以分享吗? 凤时锦忽然就觉得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阿姐还没有人送她玉佩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她凭什么这么忘乎所以呢? 凤时锦真诚道:“阿姐,以后喜欢你的人一定是全天下最优秀的,你也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 凤时宁笑笑道:“难道顾言哥哥不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吗?”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失言了。 可凤时宁根本用不着掩饰,因为凤时锦神经大条根本没有发现她的用意,她故意贬低苏顾言来让凤时宁觉得开心一些,瘪了瘪嘴道:“他呀,还差得远呢。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他还优秀的人多着呢。” 凤时宁看起来确实比先前开心了一些,道:“是吗,那你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他了呢?你为什么不去找更优秀的人呢?” 凤时锦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没有苏顾言,就没有她。那个奋不顾身跳下湖救下她的少年,在她心里是至高无上的。 后来凤时宁红着脸说:“阿妹,你可不可以把这鸳鸯佩借给我把玩两天?” 凤时锦尽管很不舍,但她见不得凤时宁楚楚可怜的模样,遂一狠心点头道:“可以,阿姐想玩就拿去玩吧,只要莫被主母和凤时昭她们看见了。” 后来一有时间凤时宁便不再和凤时锦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了。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临窗静坐着,手里托着鸳鸯佩。 的确是令人爱不释手,凤时宁每每抚摸着,便闭上眼睛一边感受指腹抚过的纹路,一边忍不住肖想起苏顾言的模样来。 他就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只可惜,这个男子却不是属于她的。为什么妹妹的福气这么好,她却遇不到呢? 她把鸳鸯佩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幻想着自己是与苏顾言紧紧相依偎,仅仅是这样的幻想就足以令她脸红心跳明眸盈水。依稀间,她竟觉得这凉润的玉佩本身就是该属于她的。 姊妹俩感情很要好,她们所处的环境不容她们之间有任何的分歧,她们有一位善良的母亲,教导她们要团结互爱,互相照顾和帮助。因而从小到大,有什么好的东西,姊妹俩都是相互分享的。 只是这爱人,还能相互分享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只是凤时宁越来越觉得,凤时锦应该把苏顾言让出来,而不是让一个人把苏顾言霸着。 她时常忍不住拿自己和凤时锦相比较,她们长得差不多,高矮差不多,为什么凤时宁能得到的幸福她却不能得到呢?继而她又为自己感到深深的自责和陌生的恐惧,明明是亲姊妹,看到妹妹开心她不是也应该开心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计较而嫉妒心又那么重的人……来年刚刚入夏的时候,苏顾言已四皇子的身份正式拜访荣国侯府。那时梅子未熟,在树上结了一个个的青疙瘩,整个时节都透着一股青涩的气息。 凤家主母为此感到高兴,特意把自己的女儿凤时昭做了一番精致的打扮,想着要是四皇子能够看上凤时昭,那也是好事一件。至于凤时宁和凤时锦姊妹,根本没有资格上厅堂,自然苏顾言也就没法见到。 凤时锦有些着急,不知道苏顾言能不能找得到她。凤时宁安慰道:“阿妹莫担心,是你的别人无论如何也抢不走。母亲在房里做绣活,方才还提到你,你不妨去母亲那里帮她穿穿针吧。” 凤时宁女红很好,但凤时锦却不爱这些,因而母亲做绣活的时候总是要让凤时锦在旁边学着。凤时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但见凤时宁这么一说,凤时锦心道在此心浮气躁也没什么用,不如去陪陪母亲,索性就去了母亲那处。 凤时宁支走了凤时锦,随即就朝小院外跑去,她想见苏顾言,被凤家主母给拦了下来,凤家主母嫌恶道:“如此上不得台面,四皇子也是你能见得的?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凤时宁以前从不敢顶嘴,都是逆来顺受,此次却是鼓起勇气倔强道:“四皇子本来就是来找我阿妹的!他和我阿妹一早就认识了的!” 凤家主母一听,怒道:“真是麻雀想当凤凰想疯了,你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去柴房!” 凤时宁被吓哭了,仍还坚持扑过去抱住凤家主母的裙角,苦苦哀求道:“本来就是这样,我说的都是真的……四皇子喜欢的是我阿妹,他们早就有约定的,主母求您发发慈悲,让我阿妹见他一面吧!见了就知道四皇子到底是不是认识我阿妹了!” 凤家主母气得不行,奈何家中有贵客,她怎能让凤时宁惊扰了贵客,于是趁着苏顾言被凤时昭引着去游园子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让人把凤时宁拖去了后院。凤家主母震怒道:“凤时宁,你不好好地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什么!今日家里有客人,我权且不跟你计较,念在你平时胆小怕事,定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跑来这里胡搅蛮缠,是凤时锦那小贱人指使你的是不是?” 凤时宁哭着摇头:“不关阿妹的事,我只是想为阿妹做一点事情,求主母成全!” 凤家主母越想越觉得蹊跷,难怪四皇子进门后不久便问及家里还有没有别的小姐。凤时宁更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说这件事,要是凤时锦当真和四皇子有个什么,岂不是她的女儿得靠边站了?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遂凤家主母不耐地踢开凤时宁道:“滚!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然后不等凤时宁再哀求,凤家主母就让身边两个得力的嬷嬷强行把凤时宁拖走,并下令道:“去把凤时锦那小贱人跟我带过来!” 凤时宁被拖回院子时,她哭得可怜而委屈,凤时锦和她母亲闻声连忙出来一看究竟。两个嬷嬷二话不说上前就揪住凤时锦要带走她。 夫人见状连忙去阻止,道:“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的锦儿。” 只可惜夫人力弱,完全不是两个嬷嬷的对手,嬷嬷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夫人,凤时宁连忙满脸泪痕地去搀扶,就听嬷嬷语气不善道:“主母要见三小姐,还请二夫人莫为难。” 第269章 第一次错认 第269章 第一次错认 这样的情况夫人见过太多次了,让她们把凤时锦带走,往往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夫人当即又艰难地爬起来想去拉住凤时锦。凤时锦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凤时宁一个劲儿地跪坐在地上边哭边道歉。 最终凤时锦被嬷嬷带走,夫人放心不下,便跟着一道去了。吵闹的院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凤时宁一个人。 凤时宁缓缓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捏着袖子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又拍掉了衣服上的灰尘,看向凤时锦和夫人被带走的方向,满心愧疚,但她别无选择。 她想要见到苏顾言,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她跑到凤时锦的房间,在她最珍视的梳妆盒里找到了那枚鸳鸯佩,然后又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一身平日里最干净整齐的衣裳,转而就去了盥洗室。 这个时候将将入夜,侯爷府上上下下正在准备着丰盛的晚膳。她在回来的路上听丫鬟们说到苏顾言正和大小姐凤时昭一起游园。看样子应是要用过晚膳方回。 凤时宁不会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她要好好地将自己打扮得最好看,然后闯进苏顾言的视线里。 盥洗室里没有热水,初夏夜里仍有些寒凉,她咬紧牙关用从井里刚打来的冷水沐浴更衣。起初下水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身子冷得哆嗦,她都只能忍了。 这厢苏顾言由凤时昭陪同着,游览侯爷府里的假山小桥、凉亭水榭。凤时昭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谁的冷落相待,偏偏苏顾言此前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凤时昭就显得漫不经心了些,凤时昭面上端得庄重,心里却将苏顾言骂了个十遍八遍,对他没有任何兴趣。 游园游到后来,凤时昭都懒得再陪同了,只扔下了一句话让苏顾言自己随便逛逛就往别处走了。这正合苏顾言的意,他在侯府的花园里缓缓行走,花园里的花盛开得正好。 后来遇到了两个丫鬟,苏顾言便上前一问凤时锦的住处。丫鬟红着脸秀羞怯怯地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苏顾言心如小鸟雀跃,急急往丫鬟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不久,但见前面确实有一个院子。只不过这院子相较于其他方向就显得寻常普通得多。可进去以后,却又觉得满庭碧叶成芳。 凤时宁万万没想到,她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回突然有人进院子里来,起初她还以为是凤时锦亦或是母亲回来了。 结果苏顾言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请问有人吗?” 凤时宁一个激灵,心跳加速,面颊绯红,她故作不知地慌慌张张道:“是……是谁?”话音儿一落,赶紧从浴桶里爬出来,顾不上擦干身子,随手捞了衣裳便套在身上,想了想,又一手抓了旁边的玉佩,手指捻着衣裳就匆匆忙忙地开门出去。她那左侧的锁骨末梢,有一颗胭脂般绯艳的红痣。 如此活色生香近在眼前,少年的苏顾言,青春期的成长蠢蠢欲动。那最最显眼的便是凤时宁那双修长的腿和光裸着的小巧双足,还有那颗火烈欲飞的红痣。 凤时宁脸红成了番茄,凤眸盈盈剪水,极为可人。她后知后觉地娇呼了一声,转头就往盥洗室里面跑,又重新关上了房门。 在转身的刹那,手里鸳鸯玉佩落地,遗留在了门边。 苏顾言潜意识里把她当成了凤时锦,去到门前将玉佩弯身拾起,听得里面娇软而又带着一丝野蛮的话语声传来:“你、你你不要进来!” 苏顾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柔软不堪,失笑道:“放心吧,我不进来。你穿好衣服就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然后他又说了一些“君子非礼勿视”之类的话,并真心实意地向凤时宁道歉。 凤时宁穿好了衣服重新走出去,面颊依旧是红得可以滴出番茄汁来似的,汪汪春水的眼不敢看苏顾言一眼,左顾右盼模样煞是可爱。 苏顾言将鸳鸯佩重新放回凤时宁的手心里,呢喃道:“玉佩你可要捡好,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信物,不要随随便便弄丢了知道吗?” 凤时宁手里握着那玉佩,明明是凉如水的,偏偏心里却滚如铁。她埋着头声如蚊吟道:“刚刚……你都看到了什么?” 苏顾言低低地笑,试图掩饰着自己的羞赧和脸上那丝丝可疑的红晕,他道:“你希望我看到什么?” 凤时宁抬眼嗔他。 他便正了正颜色,抬起手指轻轻抚上凤时宁的胸口,指端落在了她锁骨的末尾,道:“我看见了,这里有一颗很漂亮的红痣。时锦,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娶你,将来让你做我的皇子妃,这是我们的约定。” 凤时宁靠进苏顾言的怀里,终于如愿以偿离他这么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涩,庆幸苏顾言没有认出她来,苦涩苏顾言明明抱着她却叫的是别人的名字。 自从有了苏顾言,凤时锦在凤时宁的眼里,就成了别人。 晚膳快要开始了,丫鬟们都过来寻找苏顾言。他不能在院子里久留,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凤时宁不能与他一同去,只尴尬笑笑道:“主母有吩咐,平时我们都只能在这个院子里,不能去正厅用膳,更别说有你这样的贵客登门了。你不用管我,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她们都在找你,你快去吧。” 苏顾言听她如是说,也不多做勉强,心疼道:“没想到你们姐妹俩在侯府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一会儿我会向凤夫人提起,让她好好善待你。” 凤时宁摇头道:“你不要说,你说了以后等你一走,主母定要更加为难我们的。” 凤时锦的勇敢、倔强,重现在苏顾言的脑海里,如今见她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一切都变得情有可原了。他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耐心着。” 第270章 到底傻不傻 第270章 到底傻不傻 苏顾言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凤时宁双眼含泪,努力做出凤时锦勇敢的样子,说道:“顾言哥哥,以后你会对我好的是不是?” 苏顾言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她,然后坚定地点头,道:“是。” 凤时宁破涕为笑:“好,那我等着你。”天知道,她有多么想摆脱这样一个家,有多么想和眼前的少年在一起。 苏顾言走了以后,凤时宁满心甜蜜地把玉佩放回了凤时锦房间里的梳妆盒内。夜里母亲回来,精神很不好,凤时宁上前搀扶,一问之下才晓得凤时锦被主母用家法伺候了一顿,还不准放她回来,将她锁在了柴房里。 凤时宁劝母亲吃下一些东西,然后又带了两个冷掉干硬的馒头,偷偷摸摸去柴房看凤时锦。 后院厨房里大多是些善良的妈子,她们很同情二夫人以及二小姐三小姐在府里的遭遇,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不让她们饿着肚子。以往凤时锦被锁在柴房里,凤时宁来看她的时候,守柴房的家丁紧接着就被厨房妈子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支开了。这次也不例外。 凤时宁进去柴房,一眼就看见凤时宁蹲在角落里。柴房很脏乱,到处堆着一捆一捆的木柴。凤时锦置身其中,显得特别的弱小。 她被一顿打后,浑身上下都留下了红红紫紫的伤痕。就连脸上亦有肿得老高的巴掌印,嘴角都破了留下一道风干了的血迹。 凤时宁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看了一遍,未先说话便已泣不成声。 凤时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凤时宁哭个不停,不由抬起手指去轻轻拭掉她脸上的泪痕,道:“阿姐,你哭什么啊?” 凤时宁心中愧疚难当,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涕泗横流地抱着凤时锦道:“对不起,阿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这样的……是我害得你被主母责罚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明明你的顾言哥哥就在我们家里,主母却不让你见他……是我想为你抱不平,可我没想到……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阿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心里确实还很愧疚,她只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不想让凤时锦受到伤害。 凤时锦翻过来安慰她,道:“你莫要哭了,我也没怪你啊,我皮糙肉厚,是不会有事的。” 凤时宁泪不能止:“阿妹,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你到底傻不傻啊……”她到宁愿凤时锦自私一些,不要事事都护着她这个姐姐,这样她的愧疚也可少一些。可凤时宁知道,凤时锦就是这么一个傻子,能够轻易骗到她她还觉得那是她应该做的。 她像一个坚强的姐姐,而凤时宁才像一个胆小懦弱的妹妹。 凤时锦咧了咧嘴吸了几口气,道:“我不傻啊,我聪明着呢。阿姐对我好,我才会对阿姐好啊。” 凤时宁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松开了凤时锦,问:“你的伤还疼不疼?” 凤时锦的脸都快被打得变形了,说起话来一高一低的,道:“不疼,养两天就好了。” 凤时宁从怀里掏出两个皱巴巴的馒头递给她,道:“你一定很饿了,吃吧?”她又觉得凤时锦的脸伤使得不好咀嚼,便细心地从馒头上撕下一粒粒喂进凤时锦的嘴里。 凤时锦那时候懵懂无知,觉得有凤时宁这般照顾她,一顿挨打很值得。 凤时宁低着眉眼,一边喂她一边轻声道:“阿妹,万一要是哪天姐姐做错了事,你会怪我吗?” 凤时锦问:“阿姐会做错什么事呢?” 凤时宁僵硬道:“我只是说万一。” 凤时锦道:“如果有万一的话,阿姐只是不小心做错,也是值得原谅的吧。” 凤时锦从柴房出去以后,养了几天身上的伤痕都还不散,脸上的於痕更是明显。每天她一对着铜镜看里面的人,就忍不住崩溃大叫:“镜子里的那只猪头到底是谁啊!”弄得凤时宁和夫人哭笑不得。 后来苏顾言约凤时锦出去,凤时锦一边不想拒绝一边自己的脸又惨不忍睹,为此苦恼不已。凤时宁便大胆提出让她假扮成凤时锦去赴约。 她穿了凤时锦的衣服,带了凤时锦的鸳鸯佩,并信誓旦旦地说:“阿妹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叫顾言哥哥看出端倪的!” 再后来,就没有属于凤时锦的后来了。 只是她再想起这些的时候,心境出奇的淡然。大约凤家的那十几年的相处,除了被毒打被冷落以外,有母亲和阿姐的陪伴,也算是有人情味的。 有些不经意间的错误可以原谅,但有些错误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弥补和原谅的。 上京的冬季,不知不觉就来了。天气由凉秋转为寒冷,院子里的槐叶也全部落了个干净。树上的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不是难得一见的南方画眉鸟,而是再普通不过的麻雀。 邻里街上的人们,穿起了厚实的棉袄。但有不少姑娘们出街,最是注重自己的外貌形象,不喜穿那厚厚的棉袄,怕影响自己苗条婀娜的身段,冬日里也穿着秋时衣裙,真真美丽冻人。 苏顾言整个秋天都不再京里,而是在皇陵山上。凤时宁几度相思成疾,奈何路途颠簸又遥远,苏顾言根本不准她来看望自己。他需得谨遵皇命,负责将皇陵修缮妥当了再回京复命。尽管修缮皇陵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但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事事他都一丝不苟。 山上的天气比京中还要严寒许多,上京尚且未下第一场雪,那高高的太山山峰上早已经为皑皑白雪所覆盖。苏顾言处于半山腰,一身雪袍,临风扬袖,面色平淡。 贤妃亦是十分想念自己的孩子。她常伴圣驾,不止一次地在皇帝面前提起过这事,只是皇帝不吃这一套,明言苏顾言办事不利,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惩罚,况且这对于他一个皇子来说,在外锻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听贤妃念叨得烦了,便禁止贤妃再说这件事。 只不过皇帝想起苏顾言的皇子妃来,却是草草提过一两回。贤妃与其夫妻多年,又怎会不清楚这皇帝的心思。况且还记得国师刚回京不久,他徒弟凤时锦尚且留宿宫中,皇帝夜来召见过一次,贤妃隐隐约约地知道,其中必然有事发生,不然苏顾言也不会深夜急急忙忙进宫就往那皇帝寝宫里去。 要知道,凤时宁和凤时锦可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第271章 进宫伴驾 第271章 进宫伴驾 贤妃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有这方面的想法。可就算是疯了,她也是想儿子想疯的。要修缮皇陵,岂是说的那么简单,如此浩大的工程,又怎会在一朝一夕就完成。古有修缮皇陵者,三五十年是常事,若是这真要修缮三五十年,苏顾言岂不是三五十年不得返京? 那她恐怕到死都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这日贤妃给皇帝送了午后点心去,与皇帝一同食用,期间贤妃故意提到了凤时宁,道:“时宁这孩子,又生病了,前两日还来求臣妾让她和顾言见上一面,臣妾担心她身子弱,受不得这长途跋涉,于是给回绝了。” 皇帝笑了一声道:“娇气。” 贤妃察言观色,道:“臣妾想,她既然在家里难过,不如让她进宫来,也好和臣妾作伴。横竖我们一个是思念丈夫一个是思念儿子的,倒也有共同语言。”皇帝冷不防看了贤妃一眼,不喜不怒却也格外威严,贤妃立刻垂首道:“臣妾失言,皇上不允便当臣妾没有提过罢。” 皇帝却道:“朕准了。” 随后凤时宁被召进宫里陪伴贤妃,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皇帝念贤妃思儿心切,闲时便三天两头地召贤妃侍驾,因而凤时宁得以时常面见龙颜。 和凤时锦相比,凤时宁穿着华丽的群裳,面点浓淡得宜的妆容,细细看去眼尾上挑,凤目精致无双,一张脸蛋肌肤赛雪,唇上胭脂鲜艳欲滴,果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是那眉目间贴着几许温顺,丝毫不似凤时锦那般像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而凤时锦素淡得更是一清二白的青菜豆腐。 皇帝对初时的凤时锦尚且还有些印象,那得不到的佳人一直在他心中耿耿于怀。这世间还有如此不识时务的女子。 由此,尽管凤时宁是苏顾言的皇子妃、他的正牌儿媳,他也忍不住多看上两眼。越看越觉得惊艳,难以言说。 皇帝会若无其事地询问凤时宁一些家常琐事,凤时宁不疑有他,一一仔细作答。随后皇帝与贤妃下棋时,她便温顺地在旁奉上热茶。 大约是美人煮的茶,皇帝吃得很香,还夸赞了两句。那视线落在凤时宁奉茶的手上,白皙而细腻,指骨又匀称,停留了片刻。 贤妃亦飘忽其飘地看了一眼凤时宁的手,然后温温笑道:“以往时宁每每来臣妾宫中请安时,都要奉上这香茶,臣妾亦觉得她煮的茶好。要是早知道皇上这么喜欢,早些时候便让皇上过来品一品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时宁常伴左右,皇上有口福了。” 凤时宁垂着头福了福礼,道:“母妃谬赞了,不过是些粗鄙手艺,上不得台面的。” 正逢皇帝与贤妃的棋局下到了一半,贤妃似入了瓶颈之境,手里拈着棋子苦思冥想久久不得出路,皇帝在一旁催促,贤妃便拉来凤时宁道:“时宁,本宫知道你和顾言素来也喜欢对弈的,本宫棋艺却是不行,这下一步棋当真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不如你来代本宫下这剩下半局,也好陪你父皇尽兴。” 凤时宁婉拒道:“这下棋本是风雅之事,父皇母后如此闲情逸致、恩爱有加,怎能让儿媳轻易搅乱了。母妃,儿媳不敢逾矩。” 贤妃道:“你看母妃这下得乱七八糟的,让你帮几把手挽回败局也不行?” 不等凤时宁答话,皇帝出声道:“她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她了。” 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凤时宁不敢出声,只规规矩矩立于一旁。身为女子的敏感直觉,让她心里隐隐不安。方才皇帝看她的手时,她不是没有察觉,只不过故作不知罢了。 最终一局棋草草结束,皇帝再无兴致,起身匆匆离开了贤妃的清贤宫。 皇帝走后,凤时宁对贤妃道:“母妃,天色已不早,儿媳就不打扰母妃休息了,先行告退。” 贤妃对凤时宁也有些不耐烦起来,皇帝来清贤宫,明明是个大好的机会,却让凤时宁给白白放走了。看来她需得好好提点提点凤时宁才能开窍。 因而贤妃道:“天色是很晚了,你这个时候回去,顾言不在家里,横竖是你一个人。反正这宫里冷清,也是本宫时常一个人,你不如留下来陪本宫多住几天如何?” 凤时宁踟蹰,正不知该如何拒绝。 贤妃便从贵妃椅榻上慵懒起身,缓缓行至凤时宁面前,看着她,吸了一口气道:“时宁,难道你不想顾言早点返京吗?本宫听说皇陵那边天气极为寒冷,漫天飞雪,且大雪早已封山。他在那清苦的山上能够过得好吗?” 凤时宁比谁都心疼苏顾言,贤妃还没说完她便红了双眼,眼里蓄满了清泪,喃喃道:“他总是有苦一个人扛着,连让儿媳去看他一眼见他一面都不愿,儿媳日夜期盼他能够早日回来与我们一家团圆,母妃,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回来呢?” 贤妃拍拍凤时宁的肩膀,亦满含泪意道:“皇上命他修缮皇陵,岂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快则三五年,慢则三五十年。祭祀大典出了差错,并不全是他一人之过,可到头来他却要承受最严重的后果,可怜我儿没有太子和二皇子那般福气。只不过这一切,都凭皇上一句话,时宁,你难道想大半辈子都见不到你夫君回来吗?” 凤时宁摇头:“不想,一点也不想……” “那你为什么不让皇上高兴?本宫已求过皇上不知多少次,皇上对本宫早已不耐烦,可你不一样,你是他儿媳妇,你若哄他高兴了向他求情,他一定会动容的。皇上能来本宫这里,也等于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要怎么做你且好好想想吧。” 当天晚上凤时宁并没有出宫,而是在清贤宫里暂住了下来。 等到第二天午后,皇帝在御书房里看奏折,清贤宫便派人来传话,道是四皇子妃正在烹茶,原想给皇上送一壶来,奈何天气寒冷,待送到了御书房时只怕已经凉了,故而请皇帝移驾清贤宫去品茶。 皇帝看完了桌案上的折子,果真摆驾去了清贤宫。凤时宁送上一杯热茶,皇帝接过来喝了几口,点头表示满意。 第272章 木已成舟 第272章 木已成舟 贤妃又开始拿出棋盘摆上棋局了,道:“皇上,昨日臣妾输得一塌糊涂,不知今日皇上可愿赐教?” 皇帝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便坐了下来与贤妃下棋。没一会儿,贤妃又开始没辙了,让凤时宁帮忙。这回凤时宁不再拒绝,而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便在皇帝的对面坐了下来,继续那未完的棋局。 皇帝兴致勃勃,面上挂着几许褶子笑容,赞赏道:“你这儿媳的棋艺可比你这个当母妃的强得多了。” 贤妃道:“时宁才貌双全,臣妾却是人老珠黄了,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凤时宁闻言连忙正身道:“母妃折煞儿媳了,母妃与父皇感情深厚、恩爱如初,儿媳岂敢与母妃媲美。” 皇帝对凤时宁招了招手,道:“你不用惊慌,且坐下,你母妃不过与你说句玩笑话罢了,继续下棋。” 随后便是贤妃在一旁奉茶,凤时宁与皇帝于棋盘上厮杀了。偶有交手错落间,皇帝的手不慎碰到了凤时宁的,凤时宁缩了一缩,惹来皇帝不明意味的眼神。 一连两日,皇帝都在清贤宫里留到很晚,这一晚在贤妃的谋划下皇帝如愿以偿。 等皇帝走后,凤时宁才敢动身趴在床上,手指死死揪着衾被,低哑而绝望万分地哭泣起来。 哭累了,凤时宁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天大亮,房门再度被人推开,凤时宁半睡半醒,感觉有人坐在她的床畔。 凤时宁大惊,本能地弹坐起来就欲抵抗。 没想到床边的人却是贤妃,贤妃安慰道:“别怕,是母妃,不是旁人。” 凤时宁哽了哽喉,幽怨地瞪着她,道:“如今,你才想起你是我母妃么?” 贤妃想去拉她的手,被她倏地躲开。贤妃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么,要不是本宫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怎会出此下策?顾言是本宫的儿子,没有谁比本宫更疼他,你可知道?” 凤时宁哑声问道:“既然你疼他,你怎么会把他心爱的人奉献给他父皇呢,你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么?他要是知道了,还会觉得你依然爱着他么?” “他不能知道。”贤妃红着眼睑,眼睑下面有淡淡的乌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坚定地看着凤时宁:“你要是有那么爱他,就不能告诉他,不然你还有何颜面继续留在他身边?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到时候就算本宫不阻止,他也不再可能会接受你!” 凤时宁双手捧脸,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你为他做的牺牲,本宫铭记于心。”贤妃面上布满了感怀和无奈:“顾言从小到大,都不比别的皇子差,皇上独独亏待于他,不让他涉入大晋的政治,只许他舞文弄墨而不得志,变成一个文绉绉的皇子,你可知为什么?” 凤时宁不答。 贤妃吸了吸鼻子,眼泪打落在了手背上,继续道:“因为本宫的身份,本宫是西禹国的长公主,当年大晋内乱,皇上为顺利登上皇位,曾向西禹国借兵平乱。作为两国交易,皇上才下聘迎娶本宫为妃,永结两国秦晋之好。只是,皇上疑心颇重,他忌惮本宫是西禹国皇室中人,不敢重用顾言,害怕将来顾言威胁到他的利益。” 凤时宁愣了愣,她只知道贤妃在宫里身为低调,身为后辈的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厉害关系。 贤妃又道:“本宫万万没想到,皇上不重用顾言也就罢了,起码能保得他一生平安,可现在皇上却要他在山上受苦,在皇陵没有修缮完毕之前没有皇上的召唤他是不能回京的……本宫始才明白他从来没当顾言是他的儿子,他只时时刻刻将顾言幻想成一条白眼狼,会趁他不备就反咬他一口,一有机会他便让顾言不得翻身……”说到这里贤妃已经忍不住痛哭出声,以帕掩口:“说来都是本宫害了他……也不知他在山上可有被冻坏,用的膳食可是热气腾腾的,身上有没有长冻疮……” 说到这里时,贤妃早已经悲痛欲绝,她从来没有这样有失分寸地当着凤时宁的面恸哭过。凤时宁原本还沉浸在自己失身的痛苦之中,闻贤妃所言不由跟着心痛起苏顾言来,又是一番泪如雨下。她本憎恨贤妃做出如此行径,可都是为了苏顾言,她们一样爱着苏顾言,即使是恨也没有那么恨了吧。 这样的局面已经造成了,不管做任何事,都是无法挽回的。 贤妃紧紧抓着凤时宁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道:“时宁,是母妃对不起你,你怎么恨母妃也没有关系,母妃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只求你救救顾言……现在唯有你能说得上话,唯有你能救他了啊!你不是和母妃一样奢望着他能早日回来么?母妃答应你,等他回来以后,这个秘密永不会有多余的一个人知道,你可以永远也不必进宫,母妃也永远不会再给顾言纳侧妃,就当是对你的偿还……” 凤时宁哭着道:“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你以为这一切仅仅是你几句话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贤妃收了收眼泪,用手帕擦拭了下,道:“说真的,如果昨日重现,再让本宫选一次,本宫依然会这样做,因为本宫要让儿子回来!”说着她就站起来,定定看着凤时宁,然后缓缓屈身,竟在凤时宁的床前跪了下去:“如果能让他回来,就算是本宫求你!” 寝宫里安静极了。 凤时宁乌发散乱,小脸苍白,一点点地扭头看过来,贤妃果然给她跪下了。 大晋后宫里高贵尊荣的贤妃娘娘,给她跪下了。 凤时宁飘忽木讷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样呢?好啊!” 第273章 四皇子回朝 第273章 四皇子回朝 她也很爱苏顾言,她也舍不得他在山上被风吹雪淋,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没有温暖厚实的衣服穿。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比这更坏的么? 上午时分,凤时宁起身懒懒梳洗沐浴,换了干净衣服,摆在宫院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她闭着眼睛,光线还是刺得眼皮生疼。她不由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对苏顾言初生情窦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为了得到他,她费尽心机,不惜害得妹妹被毒打。为了能与苏顾言长相厮守,她撒下一个一个的谎言,让苏顾言相信她就是那个当初他爱着的傻姑娘。为了他,她抛弃了死去的母亲,背弃了善良勇敢的妹妹,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扭曲,但她不后悔。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他。 有他在,她能重新得到一个温暖的世界,一个温暖的家。一旦没有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为了能保苏顾言安然无恙,她愿意把自己牺牲得什么都不剩下。 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苏顾言能待她如初。 青丝从躺椅上流泻下来,随着衣角微微触地,偶有微风吹得轻轻荡漾。 贤妃还是太了解皇帝了。果然被她给说中了。 凤时宁的脸色在苍白的太阳光底下显得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贤妃走了过来,轻声和蔼道:“方才你可听清了王公公的话了?” 凤时宁道:“听清了。” 贤妃有些难过,叹声道:“既然如此,你便早早做好准备吧。” 后来一连数日,皇帝每夜都宿在清贤宫,每夜都由凤时宁侍奉。凤时宁在清贤宫出入,后宫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妃嫔们私底下就有了些流言蜚语流传着。 依照贤妃的指使,眼看着到时候了,凤时宁对皇帝吹起了耳边风。 山上苦寒,她又思君心切,求皇帝将苏顾言召回来。 皇帝已疲软,耳根子也跟着软,况且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担心后宫的那些蜚短流长时日一久迟早会人尽皆知,到时候让他的颜面往哪里放。趁着大家还在疑神疑鬼之际,皇帝心知凤时宁不可在宫里久留,才舍得开了金口,不日就召苏顾言回朝。 最终后宫的这些秘辛流言不得而终。四皇子修缮皇陵外出多日,而四皇子妃搬进宫中与贤妃作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皇帝深受感动,便赦了四皇子,允许其回朝,皇陵的修缮事宜继续,他只负责监督工作。 苏顾言回京的这天,天空阴沉沉的,呈青灰色。渐渐天空好像承受不住厚厚云层的重量,落下了雨来。雨水在半空中凝结成白沫雪花子,飘到地面。 这是上京下的第一场雪。雪很大,宛如飞鸿羽毛一般轻盈。不多久,屋舍瓦檐和路边,都覆盖了一层茫茫的白。 彼时君千纪和凤时锦正在街上,师徒俩经常上街来买东西,见下了雪,便先买了一把油纸伞撑开,君千纪高许多,由他撑着伞,不断地提醒凤时锦往伞下走近一些。 凤时锦总是不知不觉就走出伞外去了。她的发髻上,飘了几朵洁白的雪花。君千纪怕雪花融化,沁凉了她的头,便无声无息地抬手往她发髻上将雪花拈走了去。 雪花触及他的手指,融化成了晶莹的水滴。 苏顾言从太山回来,走到半路就开始下雪。旁有禁军护送,都是一群糙汉子,这样的下雪天又没有给苏顾言备伞遮雪,索性苏顾言在山上时没少受大雪眷顾,也不甚在意,一路淋着大雪抵达城门。 他的白衣与周遭的雪景几乎融合在了一处。那如墨的头发披在肩上,眉间清寒,呼出的气息冒着白烟,仿佛要变成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 四皇子回京,路上稀少的行人于路边回避,需得等四皇子走过了他们方才可以继续走。 凤时锦和君千纪也不例外。 她笔直地站在街边,双手冰冰凉,侧头看着城门方向的禁军整齐划一地走来。苏顾言骑着一匹马,走在街道的正中央,哒哒的马蹄将街面上的白雪踏出一串串深浅不一的印子。 苏顾言那白袍之上,系着一袭披风,他双手冻红,牵着马缰。 当行过近处时,苏顾言才看清那站在路边撑着伞的人是谁。伞下的凤时锦被挡住了大半光线,她显得神情静静,明显不是特意来迎接他的,只不过是在路上恰巧碰上了罢了。 苏顾言路过她,眼帘轻轻下垂,淡漠的双瞳认真地落于凤时锦的脸上。凤时锦一如从前,倔强地昂扬着头,与他的视线迎刃而上,没有丝毫躲闪。 第274章 姐妹生辰 第274章 姐妹生辰 马儿走过她身边了,苏顾言便扭着脖子,坚持着回头看她。直到后来相隔太远,再也看不清她的脸,可心里那道影子,却越发地明亮清晰起来。茫茫飞雪,让这个世界也空白一片。 他只能看见一个两个渺小的黑影,在雪地里缓缓移动着。最终苏顾言回过了头去,扬起缰绳“驾”地一声,往前奋力地奔跑了起来。 凤时锦倔强的眼神,在他心里,还是和多年前那个紧紧抿着唇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拖着小世子一起跳进湖里时候的那个凤时锦,有些浅浅的重影。 等到最后一行禁军也从眼前走过,君千纪出声道:“走吧,天冷,该回去了。” 于是乎凤时锦不再留恋,规规矩矩地转身紧跟着君千纪身侧,师徒俩走在雪地里身影越来越淡,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四皇子府。 凤时宁早知苏顾言今日要回来,无心睡眠,早早便起身,对镜贴花黄。她独自端坐铜镜前,用凤梳轻轻梳着柔顺的长发,挽了一个平日里苏顾言最喜欢的发髻,往发髻上插一朵别致的小簪花。她上了一个素淡的妆,穿着一身素淡的棉袍。 这样看着镜中素淡的自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与自己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凤时锦,忽然有些羡慕。 要是她有凤时锦那样的勇气,该多好。 明明之前她都日夜期盼着苏顾言能够早日回家与她团圆,可现在苏顾言就在路上了,她反而情怯,对着镜子不断反复练习着嘴边的笑容,试图练习得完美而天衣无缝。 可越是练习,越觉得苦涩不堪,不及那倾国倾城的笑容绽开,眼角却冷不防滴下清泪。 还是回不到从前罢。 这时丫鬟欢天喜地地跑进院子里来说道:“皇子妃娘娘,皇子爷回来了!刚刚转过巷子口,正往家门的方向回来!” 这对于全府上下都是一个好消息。 凤时宁擦掉了眼角的泪,连忙起身开门出去。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带着冰清玉洁的雪花进来,消融在冰冷的地板上。寒风吹起她的裙角,她顾不得许多,提着裙子迈脚就跑了出去。身后丫鬟撑着伞紧追在后面,道:“娘娘您慢些跑,雪天路滑,当心摔了跟斗。” 凤时宁哪里听得进这些,一口气跑去了大门口。大门口那里已经有管家带着一些家丁恭敬等候。她伸长了脖子往门前这条直通往街道的巷子方向望去,见苏顾言骑着马正缓缓而来。 多日不见,他显得清减了许多。气质斐然,不惹人间烟火一般。 直到苏顾言行到了家门口,他看了看众人,目光锁定在凤时宁一人身上,然后翻身下马。凤时宁脚下像是被钉了钉子似的,竟无法往前挪上一小步,更别说冲上前去抱着他。 她回想起不堪的那些事,自己怎还配上前去抱他? 凤时宁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只是笑意不达嘴角,却未语泪先流。苏顾言走上台阶,站到她面前,随手拂了拂肩上积雪,那只手顺势抚上了凤时宁的脸颊,摩挲着她温热的泪,淡笑道:“我不是回来了么,怎的还哭了呢。” 他揽她入怀,轻拍着她的后背。 “顾言……”凤时宁躲在他的怀里,宛如靠着一个屹立不倒的避风港,将自己的委屈痛哭出来:“你总算回来了……” …… 凤时宁和凤时锦姐妹俩是出生在冬天,那时候天空也飘着雪,雪花似锦,锦上添宁。先出生的凤时宁刚从夫人的肚子里一落下,安静得连一声啼哭都没有。接生的稳婆起初还以为这是一个死婴。 一个稳婆抱着她到夫人眼前,夫人看见她皱巴巴的脸,小身子起起伏伏,知晓这不是一个死婴,总算是心里松了一口气。那稳婆道:“一出生就这样安静可不是好事咧,要哭得越大声将来才越好养活,夫人不介意的话容我掐她一下。” 夫人有些心疼道:“你慢着点掐。” 稳婆很有分寸,在女娃肉多的小屁股上掐了一下,果真她一吃痛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十分卖力。 这时另一个稳婆着急道:“快来,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家伙!” 夫人亦是一惊,没想到这一怀却是怀的双胞胎。两个稳婆连忙叫夫人憋气继续用力,索性已经生下了一个,再生第二个时难度也大大减小。 这后出生的小家伙亦是一个小女婴,她不同于她的姐姐,一从娘胎里出来就卯足了劲儿使命哭,好似在场的人都欠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她这一哭,惹得姐姐也跟着用力哭。 夫人很欣慰,稳婆将两个女儿交给她,贺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生了一对孪生姐妹呢,瞧瞧这小鼻子小眼睛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荣国侯很忙,这个时候还尚未归家。院子里冷冷清清,唯有大雪不吝啬踏足到这个地方来。凤家主母听说二夫人生了一对姐妹,心里才稍稍松下一口气,不管不问。 等荣国侯回到家里,也只是草草去夫人那里坐了片刻,连杯热茶都没喝,更别说看那姐妹俩一眼,就起身要走。 夫人微弱道:“妾身还没给女儿起名,不如侯爷给她们起名吧。” 荣国侯道:“名字无非是个方便叫喊的东西,你随便起个就是。”后来荣国侯再也没来,只差府里多送了几个丫鬟过来,方便照料,偶尔送些补品来,已算是对她莫大的恩惠。 她是荣国侯从马下捡回来的卑微女人,到了这侯门深府,又怎能奢望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呢? 后来夫人见窗外那雪纷飞,便给姐姐取名为凤时宁,妹妹取名为凤时锦。雪花似锦,锦上添宁,听来恰到好处。 …… 现在恰逢姐妹二人的生辰,凤时宁过得很低调,苏顾言曾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生辰宴会,需不需要请些夫人小姐过来添添热闹,或者请个戏班子来家里搭个台子唱戏给她听。但她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只道有他陪着便行。 她说她只想邀请一个人来家里,一起吃一顿晚饭。 苏顾言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嘴上还是问,谁? 第275章 登门相邀 第275章 登门相邀 生辰前一天,凤时锦正在院子里扫雪,不想凤时宁亲自登门来了国师府。恰逢君千纪有事出门不在国师府里,凤时宁经由国师府的童子指引,来到后院里见到了凤时锦。 要是君千纪在,可能根本不会让她进这大门。 君千纪临走前只吩咐凤时锦好好待在家里,天冷不要出门去,他可能半下午就会回来。 现在就已经是半下午,君千纪却还没有回来。 凤时宁站在院子门口看了一会儿凤时锦的背影,恍惚回到了从前还小的时候。每每院子里落了雪,都总是凤时锦挥着扫帚在扫,因为她力气小,凤时锦又怕她冻着,便从母亲那里拿来一个暖手炉让凤时宁揣着,坐在屋檐下看。 凤时锦把积雪扫到一堆,总会就着雪堆一个雪人,眼睛插上两根树枝,回头满脸通红地问她:“好不好看?” 凤时宁笑着点头:“好看。” 如今凤时锦把雪扫堆在了槐树的树脚下,却没有拿来堆雪人,只用脚踩了踩,把雪踩实,将扫帚放在树干旁倚着,拍拍手转过身来,抬眼的刹那却愣住,万分疏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等凤时宁回答,立刻又道:“趁我师父回来把你赶出去之前,你还是自己离开吧。” 凤时宁连她的院子也没踏进来一步,这院子还与从前在侯爷府时她们母女三人居住的差不多冷清,只不过小了些,院子里有槐树也有篱笆墙,看来她时常打理,那房间的窗微微打开着,窗棂上蹲着一朵毛球兔子,正被冷得瑟瑟发抖,也要伸长了脖子出来,看看是否有客人到来。 三圈只是一只白痴兔子,别指望它有多高的智商,它看见门口的那个女人和自己的主人长得一模一样,当即就以为那是自己的主人,只是穿着变了,它又有些迟疑。凤时宁见兔子生得可爱,便生出了逗弄之心,对它招了招手,试图抱抱它。 三圈站起来撒腿就跳下窗棂,往凤时宁一溜烟儿跑去。凤时锦这时对三圈冷冷道:“哪儿去?” 三圈在中途停了下来,循声张望着脑袋,看见了树下的凤时锦。啊对了,这才是它的主人,于是三圈转身就又朝凤时锦跑去,抓扯着凤时锦脚边的裙角。凤时锦微微矮身,它便一举跳上主人的肩膀,警惕地把凤时宁望着。 凤时宁莞尔一笑道:“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事,说完几句话就走。” 凤时锦抬手抚了抚三圈的毛,没吭声,也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凤时宁便又道:“明日便是我的生辰,也是你的,我想要是明日我邀请你去,你可能不会去,便在今晚于家中设宴,来请你去。” 凤时锦闻言笑了两声,道:“这么多年过生辰我们都不曾在一起过,今次你却来邀请我去,你以为我会去么?” 凤时宁呵着凉薄的空气,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道:“你不是恨我吗,你恨我,你就应该来。今次,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说完以后,再无她逗留下去的理由,她转身施施然离开了院子,背影端庄,棉袄衣裙上绣着精致的凤纹,轻轻拂在那路边的常青植物上,扫落了些许的雪渍,她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今晚我会等你。” 凤时锦举目看了看头顶的天高云淡,没有阳光的气息,一切都显得冰冷而漠然。她左右闲来无事,又拿了扫帚往君千纪的院子里去,顺便帮他的院子也扫了雪。三圈被凤时锦一边走着一边无情地掀翻在地,她对它瞪眼道:“没心没肺的死兔砸,你这么牛歪你咋不跟她一起走呢?今晚罚你没饭吃!” 三圈抖了抖毛,瑟缩地往前溜了。凤时锦去到君千纪的院子时,它已经安然地蜷缩在了君千纪的屋檐下。然后凤时锦开始吭哧吭哧地扫雪,中途停下来喘口气时不由扶着腰,仰头继续望天。 雪扫完了,天光逐渐黯淡,君千纪却还没有归。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回去拾掇拾掇了自己,然后出了门,吩咐看门的小童,等君千纪回来了,就告诉他她去了四皇子府了。 大抵师父今天真的是很忙,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彼时君千纪正在一个工匠坊里,买下坊里了一座巴掌大小的紫晶,由工匠坊里的师傅手把手指导,将那块完整的紫晶细细打磨,成一颗颗剔透的小珠子,只是他手艺生疏,打磨来的小珠子并不圆润规则,而是参差不齐的。但每一颗小珠子他都认真地对待,要打磨许久的功夫。 工匠坊的师傅一边在为他拉金线一边道:“这位公子可算有心,竟亲手做这个,想来是送给姑娘的,那位姑娘可真有福气。” 君千纪意外地嘴角含着淡淡微笑,不置可否,也平易近人。 师傅又道:“这紫晶虽然算不得价值连城,但公子如此心意,也可以是价值不菲了呢。” 他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工匠坊的师傅为他点上了油灯。师傅弄好了金线穿成了丝,坐在君千纪旁边,八卦地道:“公子这是要送给心爱的姑娘吧?可是定情信物?” 君千纪难得如此温和地与师傅道:“姑娘过生辰。”那微微垂着的眉眼间,难掩温柔的光泽。油灯的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英挺的鼻梁在另一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如雕刻一般。 师傅问:“姑娘多大了?” 君千纪手上动作未停,凝神淡淡道:“过了今年,十九了。” 当凤时锦一如往常素面朝天地去到四皇子府时,还不等上前去询问一句,府门的家丁便先一步出声道:“这位便是凤时锦小姐吧,皇子妃娘娘等候已久,请小姐随小的来。” 凤时锦脚下顿了顿,还是拾级而上,走进了四皇子府的大门。 这里是苏顾言的家,凤时锦当然不可避免地见到了苏顾言。彼时苏顾言正从正前方的厅里走了出来,看见凤时锦也不显意外。他只是在屋檐下站定,白衣胜雪,遗世独立。 凤时锦看见了他,脸上掀不起任何表情,只淡淡然揖道:“凤时锦见过四皇子。” 第276章 鸿门宴 第276章 鸿门宴 苏顾言亦是淡淡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凤时锦不再答话,他便又道:“时宁正在等着你,你过去吧。你们姐妹俩久不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便不过去打扰了。” 这也是凤时宁所希望的。 于是在家丁的带领下,凤时锦别了苏顾言,一路穿院拂雪,往别处去。四皇子府上的光景,她半垂着头未去细看,空气里隐隐泛着梅香。 凤时宁把地方安排在了暖阁之内,暖阁里个四个角落里皆燃着炉子,一进去便觉热气扑面十分温暖。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有清一色的丫鬟进进出出,不断往那饭桌上添菜。 凤时宁正坐在桌边,看见凤时锦来不禁喜笑颜开,手里捏着手帕对她招手,道:“时锦,快到这里来。” 凤时锦并没有过去挨着她坐下,而是隔着偌大的圆桌在她对面缓缓坐下,四下看了看,道:“今天这宴席,莫不是只有你和我吧?” 凤时宁笑道:“怎么,有何不可吗?” 凤时锦若无其事道:“没有,只是觉得倘若就我们两个的话,你准备得这般丰盛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凤时宁抬手执壶斟了两杯酒,让丫鬟送了一杯到凤时锦的手边去。等菜上齐了,她才吩咐所有人都退下,道:“特意是请你来吃酒的,再丰盛也不怕浪费,想来国师府里不是时时都能吃到这些的吧。” 凤时锦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可谓尽是山珍海味。她笑笑道:“是的,在国师府很少能够吃到这些,只不过在皇子府要是皇子妃天天吃这些,四皇子怕是要被吃垮了吧。” “好歹我也是你阿姐,你在人前一口一个‘四皇子妃’便也罢了,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你唤我一声‘阿姐’,正如小时候的那般,也不可以吗?” 凤时锦郑重其事地看着凤时宁道:“你知道不可能的,我没有阿姐。今天你邀请我来,现在我来了,不是来跟你叙旧情的,而是我恰好也想,跟你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人前你总让旁人误会,你与我有多么的姐妹情深,实际上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没有半分的姐妹情,所以你还是不要惺惺作态了。” 凤时宁苦涩一笑,端起酒杯,对凤时锦遥遥一敬,道:“这杯酒,提前祝你我都生辰快乐,我先干为敬。” 直到凤时宁仰头喝了,凤时锦低头看了看手边的白玉盏,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无半分杂质,她拿起一旁的银筷往酒里蘸了蘸,然后亦是仰头喝尽。 若是凤时宁存心往酒菜里下毒,又何必多此一举备一双银筷呢。 随后凤时宁亦拿起筷子对凤时锦道:“以前吃不到的这些美味佳肴,现在你可随便想吃就吃,快吃吧,不然一会儿要凉了。”她夹了一筷子菜站起身来,左手拂着衣裙避免沾上桌,将菜放进了对面凤时锦的碗里,一如一个温柔的姐姐一般:“我记得以前你爱吃这些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暖阁里的灯火温暖如春。暖炉上烫着一壶茶,正滋滋冒着烟沸腾。 凤时宁不紧不慢地吃着,忽然出声问:“时锦,你还爱着顾言吗?” 凤时锦银筷一顿,抬头似笑非笑道:“我比较想知道,我若爱着他你当和我如何了断,我如不爱他你又当和我如何了断。” 凤时宁摇摇头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你爱不爱他,我却很爱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伤害你。” “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不是吗?”凤时锦定定地逼视着她:“我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做姐姐都比你强,而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姐姐和做一个女儿。”她红着眼睛:“你那么爱着他,你可有抛下一切和他在一起,但你也完全不必要时时刻刻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柔弱的样子,让我看了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但凡爱上一个人,都是自私的,你信吗?”凤时宁道:“当有一天你也沦陷到和我一样的境地,你也会变得疯狂,变得不择手段。” 凤时锦倏地一怔,然后没来由地想起了君千纪,半晌对凤时宁一字一句道:“我不会。我绝对不会让他为难半分。” “那你希望他比以前更加快乐吗?”凤时宁道:“我就希望他比以前更加快乐。你那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小子,什么都要他来宠着你体谅你,我能让他快乐因为我会体谅他包容他,让他无忧无虑地做一个被人宠着的人。” 凤时锦道:“好像四皇子妃偏题了,我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们怎么恩爱,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如何做个了结?” 凤时宁又喝了一杯酒,走过来亲手给凤时锦斟酒,随着那液体从细长的嘴壶内流出,溅在了白玉杯内,她道:“如果我说,让顾言娶了你你会同意吗?虽然正妻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姐妹不分你我,也是可以同等而论的。” 凤时锦有些生气,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挑眉沉着道:“这就是你的解决之法,你莫不是穷途末路了吧?” “你只说你愿不愿。” 凤时锦幽幽道:“苏顾言那样的人,年少的时候是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他那么多年,现在彼此看清了,莫说我不会同意,就是你把他白送与我我也不稀罕,也就只有你将他当个宝。他当年能把你认作是我,将来也有可能会把我认作是你。我这样的回答你还算满意吗?” 凤时宁多喝了几杯酒,手扶着桌沿缓缓绕着圈走,嘴里苦笑道:“为了让他把我认作是你,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吗?他本没有错,错的只不过是身边的人诡计多端而已。他是个善良的人,只不过容易被我迷惑罢了,你当年不也容易被我迷惑吗?” 她轻声问着凤时锦:“我知道你倔强,你不管心里有多在意,面子上都会说自己不屑一顾。我不相信,你那么在意他,说无所谓就无所谓了。就算你当真无所谓了,你又可知,他心里作何感想?你若一开始无所谓,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又要走进他心里呢?”紧接着她自斟自酌:“我今天所得来的一切,包括苏顾言回家与我团圆,你又可知我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呢?你,就是这样,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的心,而我却要步步为营!” 第277章 世间狠毒 第277章 世间狠毒 大抵,她是喝醉了。 满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基本上动也没怎么动。 凤时锦看着她笑中带泪犹如雨中兰花的凄楚模样,心里不知是该心酸还是该为她感到难过。自己种下的果,需得自己来咽下。 凤时宁转得头晕了,撑着桌面在凤时锦的旁边缓缓坐下,手扶着额头,又哭又笑:“或许你觉得我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你可知我也曾日夜悔过,不该那时抛下你和母亲……你身边有国师照顾着我尚且可以安心,只是母亲……她再也没给过我好好照顾她的机会。我终于成了四皇子妃,可以不用寄人篱下处处低人一等,但是母亲没有看到我这样一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仿佛能看见母亲也睁着双眼哀怨地看着我……” 再没心没肺的人,心里也总有一个地方是柔软的,不如表面上看来的那么坚不可摧。凤时锦有理由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毕竟从小,只有她们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只是现在来后悔自责,又有什么用呢? 母亲已经不在了,难道还会活过来对她说原谅吗? 凤时锦说出来的话还是证明她有过动容和心软,她说道:“你放心吧,如果你能一直幸福,是没人能够抢走的。我不会和你抢,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我对苏顾言,”她稍稍有些气滞:“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执着了。” 凤时宁抬起迷蒙的泪眼,问:“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凤时锦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 凤时宁反而如释重负一样,道:“你知道吗,你要真是有心跟我抢,我一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方才说的那些让顾言娶你的话,只不过是试探你罢了。感情都是自私的,我不会放手把他让给任何人的,包括你也不行。要是你继续留在京城里,就别怪以后我会将你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隔了许久,她忽然沉声道:“时锦,你走吧。” 凤时锦想了想,道:“好像我们的之间的事情并没有因为这顿饭而解决?从此以后,我们就真的算是势同水火的敌人了么?” 凤时宁道:“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问,现在便马上离开。你要是相信我最后一次,就当做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好。” 凤时锦见她神情严肃,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然她将将提气立刻就觉不对,浑身气息像是滞停了一般压抑。 凤时宁对她道:“银筷不是什么药都能试得出来的,这世间除了毒药,还有许多别的药远比毒药来得狠毒。” 她话音儿一落,凤时锦转而就朝暖阁外跑去。隐约听到里头的凤时宁在喊外面的丫鬟,并吩咐道:“去把四皇子叫来。” 凤时锦当然知道,这是一出鸿门宴。倘若能在这里和凤时宁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就算是鸿门宴她也得来。只是如今才蓦地明白过来,有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扯清楚的,又如何能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她根本不知道凤时宁那个疯狂的女人到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外面黑茫茫一片,凤时锦对这四皇子府又一点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她趁着自己还没有失去力气时,胡乱就择了一个方向。 路面皆是白雪,她在那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宣告着她的去向。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她冷不防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往前栽了去,双手摩擦在地上,痛得麻木。 良久她才闷哼着从地上极其缓慢地爬起来,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丝剥茧地剥夺了一般,渐渐感到发软了起来,就连走路也走得摇摇晃晃。许是她正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小道两边有一棵棵浓密大树,时而听得见有雪从树叶缝隙间簌簌抖落的声音,她便歪歪倒倒地靠着树艰难前行。 忽而听到旁边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凤时锦已然分辨不清方位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就觉身后突然窜出了一人,从后面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腰,一手往上捂住了她的口鼻阻止她的叫喊,强行将她往树丛里面拖。 凤时锦阻挡不及,身体很快就受了那人的控制,奈何她的挣扎又显得那么的卑微无力,眼看就要被拖进里面去了,她的脚尖勾住了一棵树的树干,绷直了一条腿。 抱着她的人喘着粗气,是极其陌生的感觉。他不是苏顾言,更不是君千纪,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任何人。 那他到底是谁?他仿佛是有备而来,唯独是针对她的。这里是皇子府,若不是故意针对她,又怎么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来? 凤时锦呼吸乱了节奏,趁着还有一丝力气和理智,就在那陌生人抬了她绷直的腿继续要把她往里面拖时,她伸手往草丛叶间摸去,满满都是一股刺骨的冰凉,让她浑身激灵,她手握了一捧雪,扬面就朝那陌生人的面门砸去。 陌生人没有料到,倒抽一口凉气。凤时锦趁着这一空当连忙挣脱,迅速往前踉跄跑去。陌生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似乎有些被她激怒,伸手就握住了凤时锦的脚踝,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拖,结果凤时锦猝不及防又跌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陌生男子就欺压了上来,开始对她上下其手,并试图剐掉她身上的袍裙,探入到她袍裙里去。 凤时锦极力反抗,又抓又咬。陌生男子遭了她两口狠咬,恼羞成怒就往她脸上扇巴掌。一连扇了两下,当即就把凤时锦扇懵了。 她侧头躺在地上雪里,偏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约莫是陌生人用力过猛,使得她脑仁震荡一般的疼,后脑又恰恰撞在了地上,那骨头见的裂缝仿佛要迸射开来,有什么东西正从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入。 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亦是在这般漆黑的夜里,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耳边回荡着的是令人恶心的淫言浪语,还有肮脏的朝她伸过来的手,亦是想扒掉她身上的衣服……只要她想反抗,那些人便往她的脸上猛扇巴掌,将她狠狠地压着,脱她的衣服意图侵犯。 第278章 终于找到了答案 第278章 终于找到了答案 陌生人见她突然没有了反抗,还有片刻无所适从,慢慢道:“早这样乖乖顺从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眼下就算你喊破了喉咙,这茂林密叶的,又有谁能够听得见!”说着便扯了凤时锦的衣带。 身上陌生人急不可耐就俯下头去准备一亲芳泽。只是他还没成功,凤时锦突然回过神来,像是收到了莫大的刺激,开始猛烈挣扎。衣服拉扯间,一样东西从衣兜里跌落了出来,不如金属碰撞在地上那般清脆,而是闷闷一声响。 天太黑,陌生人看不见那是什么,但是凤时锦却知道。 她还记得有人曾送给她一把华丽而锋利的匕首,让她拿来保护自己。随着岁月流逝,那匕首上沾满了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尽管金属外壳上的宝石依旧闪亮,她每天如待至宝一样地擦拭数遍,还是有了些微的锈痕。后来她把那匕首还给了苏顾言,师父为了方便她防身,又送给了她一把同样锋利的匕首,只是金属外壳换成了檀木的,所以落地的时候才没有那么清脆的响亮声。 她仿佛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侧头看着那匕首,在陌生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伸手就紧紧抓住,然后拔出刀鞘。 当匕首毫不留情地送进对方的身体时发出的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噗嗤声传进耳朵时,当那温热带着腥气的鲜血沾满五指时,当对方吃痛的哼声响起时,凤时锦浑身透凉,理智却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的清醒。 是了,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 凤时锦努力地去回想,那个湿润的雨季和夜里漆黑的胡同巷子……隐隐约约,越往深处想她就越觉得头痛,有什么东西出不来,仿佛正卡在了脑骨缝中间,极力挣扎着,挣扎得她痛不欲生…… 这时,受伤的陌生人捂着伤口见凤时锦怔忪,扑过来就欲夺其刀,凤时锦仿佛被什么思绪所引导着,反应极其灵敏,正如当年那个巷子里对待那些恶人一般,豁出去了。她闪身躲开,当即朝着陌生人的背心就又是一刀深深刺下去。 陌生人忍受不住疼痛,惨叫一声。 噗嗤声,鲜血的温度,还有惨叫,无一不刺激着凤时锦的感官。她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只要顺着做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什么都想起来了,就差这一点!就差这一点! 她记得三年前她曾大闹过苏顾言和凤时宁的婚礼现场,可她却忘了她是怎么回去的。师父说是他来把她找回去的,当时她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可这依然就像个迷一样固执地盘旋在她的脑海。 她为什么会生病呢? 她为什么会头疼呢? 她为什么会觉得不像师父说得那么简单呢? 高高举起匕首,凤时锦毫无意识地踩在陌生人的脚踝上用力碾着,准备再往下刺上一刀。那些熟悉而尘封的影像终于钻进了脑骨,汹涌如洪地涌来。 就在刀锋离陌生人咫尺时,他受不了地求饶:“求你放过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刀锋戛然而止。记忆折磨得她快要癫狂,她此刻浑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扭曲而阴沉,缓缓歪了歪脑袋扬着下巴,垂眼如鬼魅地睨着他,轻佻佻道:“你说不是你的本意?” 陌生人满口鲜血,苟延残喘道:“不是我的本意……是皇子妃娘娘……指使我这么干的……她说只要我干成了,便不会追究我偷窥她洗澡之过……咳咳,求你绕了我,我只是个侍卫……” 原来此人,是皇子府里的家卫,因着巡逻之际恰好碰到凤时宁洗澡心生浪意,不想被凤时宁给发现,并让她的贴身丫鬟给抓住。他觊觎凤时宁已久,每次一有机会便忍不住偷偷多看上两眼,只不过智商不够用,没细想为何当天他恰好被引去了凤时宁的主院,而巡逻的人又只有他一个。 所以凤时宁给他开了这个既往不咎的条件,容不得他不答应。 早在凤时锦来之前,他便悄悄埋伏在了暖阁附近,看到凤时锦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当即就紧跟了上去。他以为凤时锦只不过是寻常一弱女子,三两下便能受他控制,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碰上了一个修罗般的烈女子,事办不成不说,还有可能丢了性命! “是凤时宁让你这么干的?嗯?”说着不等陌生人答应,就一刀又刺了下去,鲜血渐染了在她下巴上,令她觉得无比快意。 她感觉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在苏醒,提醒着她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清晰,绵绵如针的细雨,打落了满地的白色槐花,深深的巷子里飘出了诱人的酒香。 陌生男子又是一声惨叫:“就是她让我来的!” 她趴在那酒馆里,被小二聒噪得不厌其烦,喝罢了一坦又一坦子的酒。 苏顾言成亲了,她哀莫大于心死。恨不能将自己醉死在这街头。 “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嗯?她让你来送死,所以你就来送死了?”凤时锦咬牙切齿。 后来她没钱付账,有人代她付了账,便将她拖去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巷子里,对她说着一些猥亵的话,做着一些猥亵的事……“求你饶命,我别无选择……” 她可想起她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经不再奢望苏顾言会来救她。于是乎,她只能自己救自己。那些人不会因为她的求饶就会放过她。当匕首落地时,她宛如看到了救星,抓起匕首趁那些人不备就疯了一般地往人身上扎。 一如现在,她一刀一刀地往此人身上扎。 直到最后,她精疲力竭,而那些人和眼前的人也一口气没剩下。 她缓缓抬了抬腿,坐在了已断了气的陌生男子身边,身下的濡湿已不知是雪水还是雪水。她的呼吸在夜里显得格外的空灵而寂寞。 再后来……凤时宁来了。她蓦然想起,停靠在巷子口的那顶华丽的轿子,轿子的四个檐角挂着昏黄的琉璃灯。从那轿子上缓缓走来的是一位华丽衣裙的美丽女子。 火光循着找来,她扬了扬带血的下巴,笑得清浅,这戏她可排得真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只可是,今非昔比。 第279章 再也不相信,直到你死 第279章 再也不相信,直到你死 整个地儿都被火光照亮了,那铺了一层厚厚积雪的小道上,来来回回都是足迹和肮脏的泥印。人的嘈杂声音震得树枝旮旯的积雪不停地往下掉,但不管怎么掉,都掩盖不了满地凉透的鲜血。 那熹微的火光传到这边来,凤时锦还觉得有些不适应,微微眯起了双眼。果然还是漆黑的暗夜更好吧,她适合在那样的地方做斗争。一旦有光,就所有的丑陋和狼狈都现出原形了。 那身青灰色的袍裙已不再是青灰色,浑身上下都血迹斑驳,那双手亦是染满了鲜血。 当凤时宁和苏顾言带着人赶来现场的时候,她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 周遭响起的是一声紧接着一声的抽气。 凤时宁似受到了极度的恐慌和震惊,以手帕掩着口,双眼瞠得很大,面色在火光下充满了害怕,她是一个柔弱而不经世面的女子,见不得旁边的死人和那么多的血,第一反应便是努力地往苏顾言身后躲去,颤声道:“为什么会这样……时锦,你怎么了?” 凤时锦没有回答。 凤时宁哭了起来,想过去拉她但是又不敢,只得在一旁干着急:“时锦,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苏顾言亦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浑身血液都仿佛被凝固,定在原地愣是无法往前再踏一步。那回荡在胸腔里的,是一声声空洞而无力的心跳声。 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他没法对凤时锦伸出一只援助之手,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里。他连伸手拉她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凤时锦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身体长时间坐在雪地里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一点点抬头仰起下巴,迷蒙地看着不远处的苏顾言,听着苏顾言身后凤时宁的哭声。 苏顾言夫妇带来寻找她的家丁们见她一动才发现她没有死,纷纷做警惕戒备状,谨防她会对四皇子和四皇子妃不利。 在皇子府里杀了人,这罪可不是一般的罪。 随后凤时锦又缓缓垂下了头去,有恍然的瞬间,她以为苏顾言会帮她。他曾经说过,要是有人欺负她,她便用匕首刺那欺负她的人,而苏顾言是皇子,会帮她兜着。 只不过都只是曾经而已。现在她当着他的面真的杀了人,又怎样呢? 凤时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她握起一把雪融成了一捧水,试图把匕首上的檀木刀鞘和刀柄洗干净,可是如此尝试了几次,那血色仿佛深入了檀木之中就是洗不掉,她便拿了身边死去的侍卫的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擦拭刀口上的血迹。 苏顾言失神问:“凤时锦,他人可是你杀的?” 良久凤时锦嘴里溢出一声轻喃:“是啊。”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凤时宁不忍直视,却已泪流满面:“你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又这般天黑路滑,我怕你出了什么事情便先让侍卫追出来找你,没想你竟杀了他?” 凤时锦看着苏顾言:“他欺负我。” 苏顾言眸色一震,微微抿唇。 凤时锦唇边一抹妖冶的笑容缓缓绽开,移目看向凤时宁,平静无波道:“凤时宁,谢谢你。要不是今天晚上,可能我永远都不会想起,三年前在那巷子里你对我做过的事情。” 凤时宁浑身一凛,眼里的泪水像是受了惊一般。 凤时锦继续道:“我亦是被人欺负,你便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倏地一声轻笑,随意地抬手拭了拭下巴上的冰凉血滴:“我原以为我之所以会忘记苏顾言,是因为师父给我吃了那么多年的忘情丹,今日才总算明白,师父只不过是不想我太痛苦。真正强喂我服下忘情毒的人是你,凤时宁。” 凤时宁冷不防往后踉跄了两步:“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时锦,你糊涂了吗……” “我现在清醒得很,任何时候都没有我现在这样清醒。”她定定地直勾勾地盯着凤时宁:“那忘情毒的威力委实厉害,我只有一半生还的可能。可明知如此,你就是让我死也要迫我忘掉他。” 苏顾言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凤时宁,听得凤时锦几声大笑:“可惜老天怜我啊,又让我活过来了,迷迷糊糊活到了现在,终于把一切都看明白。” 凤时宁掩面恸哭,道:“时锦你胡说,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如何你这般狠心害你!你当真把我看做是心肠歹毒的蛇蝎女子吗?三年前我与顾言大婚,本就觉得愧对于你,又怎会加害你呢!现如今,我本想邀你来家里与你吃一顿饭,想与你冰释前嫌,你不领情便罢了,在我家里杀了人,这些也罢,我是不会让你再受任何苦的!”她转而就伏进苏顾言的怀里,如泣如诉:“顾言……现在该怎么办啊……你能不能放过时锦,我相信、我相信她不是故意杀人的……” 凤时锦掷地有声道:“凤时宁,从今往后,你我再也不是亲姐妹。”说着她举起匕首往自己手腕上一划,顿时鲜血如涌:“以此为证,你我再无半分血缘亲情关系,往后你所说的半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直到你死。” 这样的毒誓,就连苏顾言也感到心惊,他看着凤时锦手腕上的鲜血,沉沉地问:“你是疯了么。” 凤时锦灿然一笑,道:“我没疯。现今我在四皇子府里杀了人,任凭四皇子将我处置,只不过我有我话说。”她若无其事地撕下袍角将自己的手腕紧紧绑着。 “你有何话说?”苏顾言问。 凤时锦一手拿着布条,布条的另一端叼在她嘴里,她一边往手腕上打结一边含糊道:“这侍卫临死前向我求饶,据他所说,他是在巡逻的时候偷窥到了你四皇子妃洗澡,四皇子妃才给了他这个不计前嫌的任务,要在此地欺负我。” 凤时宁当即否定:“时锦你不要胡说!” 凤时锦继续道:“此侍卫的话真真假假,现在他已经死了,无从分辨。但若真是他巡逻又独自一人撞见四皇子妃洗澡的话,相信四皇子要查定能查得出来。” 她抬起头,十分悠闲地道:“我不怕受到惩罚,可四皇子不要偏私才是,大可把我直接送去大理寺,让二皇子着手来查此事。还有,我之所以从暖阁里跑出来,是因为四皇子妃借着邀我叙旧之名给我下了药,这个要查也是能够查出来的。四皇子要怎么选呢?是要把我移交大理寺还是亲自负责查审此事,要是像当年荣国侯家死了小世子那般私了的话,恐怕真正的幕后凶手就又要逍遥法外了。” 第280章 选择了放她离开 第280章 选择了放她离开 苏顾言呼吸一窒,许久才道:“要是真如你所说,此侍卫早就居心不轨,你杀了他不过是为了自保。”他转头看向凤时宁,幽幽地问:“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凤时宁摇了摇头,咬着唇,往后退了两步:“顾言,你不相信我?” “我只相信真相。” 凤时宁便嘤嘤哭了起来:“我不会那么做的。” 苏顾言当即下令,道:“来人,去把今晚负责暖阁晚膳的厨房里的厨娘、侍奉的丫鬟、去地窖取酒的家仆,还有一切接近暖阁的所有人全部给我叫来,容本皇子细细一审便可知究竟!还有,所有侍卫前院集合,本皇子也要一并查审!” 凤时宁面色煞白,冷不防跌倒在雪地里,喃喃自语地道:“你还是不信我……” 苏顾言站在中间,道:“我不会包庇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也不会错怪任何一个,事情的真相如何,我有必要查清楚,这并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凤时宁忽然惨笑起来,声声泣血一般,道:“我一直苦心竭力地为了你,你可知道?我一切都是为了你!” 苏顾言皱了皱眉,低眉看着她,并没有伸手去将她扶起来。 忽然凤时宁自己就承认了,道:“没错,你不用去查了,我是在她的饭菜酒水里下了药。” 苏顾言身体一顿,然后面有怒容地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时宁泣道:“都是为了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她抬手指着凤时锦:“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你的心里,你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暗地里帮着她……” 凤时宁说着说着就又苦笑了起来,抖动着肩膀:“我知道她是我妹妹,六年不见,我也想补偿她好好关爱着她,我强迫自己去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姐姐,可是她不领情……可是……可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大度的女人都无法全心全意地把自己最深爱的男子奉献出去啊你可知道……” 她仰着头,手里紧紧抓着苏顾言的衣角,尽管苏顾言的眼神和表情都很漠然:“可我仍是那么爱你,只要你得到快乐我也会快乐的,真的……所以我在她的汤里下了母妃给你我准备的合欢香,我只是想……我只是想你能和她……想你们好……” 说到最后,凤时宁早已泣不成声。 饶是再心肠硬的人听到这些一心为他好的话,也会忍不住动容的吧。苏顾言静默了许久,还是弯身去把凤时宁扶了起来,凤时宁如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苏顾言,依偎在苏顾言怀里失声痛哭,道:“你原谅我好不好……顾言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想你快乐,我没有恶意的……我也没想到她会乱跑,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苏顾言一边轻拍着凤时宁的后背,却没有那么足够的底气和凤时锦对视。在场的人除了侍卫去前院集合了,就只剩下几个贴身的妈子和丫鬟,苏顾言肃声道:“今夜之事谁胆敢乱传,立即处死!” 妈子丫鬟们噤若寒蝉。 凤时锦动了动脚,兀自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了几下才勉力稳住心神,扬头对苏顾言似笑非笑道:“看样子四皇子还是准备不去追究了。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苏顾言道:“今夜之事可大可小,大是一件命案,小则是处置了一个家卫。”他飞快地看了凤时锦一眼:“我想你也不愿身上再背负一条命案,今夜之事便权且按照后者来论,也请你不要外传,这对你对她都好。时宁她并非针对你,只是一片苦心,还请你不要责怪她。可要留下来请大夫来看看,我也好顺便通知国师来接你回去。” “不用了”,凤时锦拂了拂自己濡湿的袍裙,身上冷得彻骨,她都只云淡风轻道:“我不需要大夫,也不需要等师父来接我。”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无比清明:“这个地方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腥气和恶心,我怕我再多留片刻,就会忍不住吐出来。既然你不打算追究,我杀你的家卫便是我正当防卫,按照大晋律例算不得有罪。凤时宁是你的皇子妃,要偏袒要纵容也全凭你一句话。”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只是她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可能全大晋都再找不出一个比她心胸更为开阔之人了,往后四皇子还得小心才是,不然隔天她就邀别的女人到你家里来下个什么合欢香往四皇子你床上送了。她可真是爱你。” 苏顾言面色有些难看。 他是聪明人,纵然凤时锦不说,他也知道凤时宁的用心。只是夫妻多年,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选择了谅解她。 同时他对凤时锦也存了一份私心,这事要是闹大了对她是绝对没有好处的。毕竟她身上已经背负了凤时恒那一条人命。他不想凤时锦再闹得声名狼藉,在这上京无一处立足之地。 凤时锦艰难地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苏顾言夫妇走了过来,堪堪从凤时宁身边错过时,她定下了脚步,不悲不喜淡淡道:“你知道吗,方才在暖阁里我差一点就信了你。从今往后,我已不是儿时那个任你好诓骗的凤时锦了,你欠我和我母亲的,你终会一点点全部还来。” 凤时宁轻轻地瑟缩,抬起泪眼与她相视。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眸,一双凄美如梨花带雨,一双寒澈如雪葬天光。 凤时锦拖着疲惫透支而血迹斑斑的冰冷躯壳,一步一步走出了四皇子府。前院集结的侍卫,在苏顾言的命令下不敢有丝毫阻拦。 她走出大门口,走出屋檐下,屋檐下的两只灯笼苍茫而微弱。她在露天雪夜里站了颇久,然后仰头看着天,夜里天晴,已有几颗稀疏的星子遥遥坠坠地闪烁。她往上吐了一口气,白雾在灯笼光泽下一下就散开。 清明的眼里,亦有水光凝聚,试图顺着眼角淌下,流过她的面庞。但她忍住了,自言自语道:“你竟还以为她真的后悔了么,凤时锦,你真傻。” 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难过的。 大概,在她的心里,曾经那个温柔善良的亲姐,是真的彻底死去了吧。 凤时锦又垂下了头,然后僵硬地往前挪动着步子,留下一窜深深浅浅的脚印。街上已无半个行人,偶遇街边醉鬼,见了她满身血污,无不以为是厉鬼,大叫着仓皇逃窜。 第281章 不要离开…… 第281章 不要离开…… 回到国师府,凤时锦也着实把开门的童子给吓坏了。她一声不吭地进来,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再一声不吭地推门进屋,连灯都懒得点。窗外的雪光映照进来,沧沧凉凉。 她手腕上绑着的布条,早已被浸透,上面全是她的鲜血。 她都来不及爬到床上,在屋里胡乱摸索着走了几步,栽头就倒在了地上,昏昏不醒。恍惚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地可真凉啊。 君千纪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他自己也没料到这一弄就弄到了这么晚,心里想着这个时候凤时锦应该已经睡下了,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可有好好吃饭。他手里拿着那串费了一天功夫才做好的紫晶链子,看来只有明早才能见了她将这链子送给她了。 君千纪在脑海里设想过种种结局,当他把链子送给她的时候。 或许凤时锦会不喜欢,因为她不像别的女孩子,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她倒是浑身带着一股男孩子的劲头,尽干些男孩子干的事情,所以不太喜欢这些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君千纪叹口气,可她毕竟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孩子。 或许凤时锦会不接受。因为这是他送的礼物,她就算喜欢嘴上也要说着不喜欢,因为她害怕这礼物蕴含着他不可磨灭的情意。 这也确实是他的情意,只是他不想这情意成为凤时锦退缩的理由。要真有那么一天,这情意成了她的负累,他想他绝不会勉强。 那最后凤时锦到底会不会接受呢,君千纪还是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地,等到了国师府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守门的童子没变,跟凤时锦开过门后就一直不敢去睡,当时见那凤时锦的神情也不敢追问,眼下终于见到君千纪回来了,如获大赦一样不及君千纪开口说话就急急忙忙道:“国师你快去看看大师姐吧,她好像……她好像……” 君千纪道:“她怎么了?” 童子挠挠头,道:“今天傍晚的时候大师姐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四皇子府,让我们等国师大人你一回来就告诉你她的去向。只是一直不见国师大人回来……” 君千纪凝眉打断道:“捡主要的说。” 童子横竖也快说完了,嗫喏道:“前不久大师姐先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君千纪心头一凉,问:“她现在人呢?” “应该、应该是回院子去了吧……” 君千纪面上故作冷静,道:“将门关了,下去歇息吧。这件事我会处理。” 童子应道:“是,国师大人。”等他转身过去将大门推合上,再转身回来时,哪里还有君千纪的影子。 君千纪一路闯进凤时锦的院子,径直上前便去推门。房门虚掩着,他打开门扇,就看见地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 君千纪过去就把她抱起来,入手冰凉得很。她身上的衣服仿佛都已经凝结成了冰渣子。 君千纪将她抱到床边,不由分说就解了她的衣裳,房间里充斥着淡淡血腥的气息。君千纪像是一头从沉睡中渐渐苏醒过来的野兽,低低沉沉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时锦半昏睡半清醒间,极力抗拒着君千纪的手,嘴里毫无意识地咬紧牙关低啐道:“把你的手拿开……不要碰我!” 拉扯间,君千纪的手强硬得不可阻挡,他霸道地将凤时锦那厚厚湿湿的袍裙彻底解了下来,随手丢弃在了地上。黑暗中,凤时锦倏地睁开双眼,眼里冷如外院的雪光,扬手就朝君千纪打来。 君千纪握着她的手腕狠狠往怀里一带,宽大的衣袍袖摆霎时裹住了她冰冷的身子,一手抚着她湿润的发丝,声音里带了几许颤抖,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道:“乖,没事……是为师,是为师,不是旁人。” 君千纪捧着她的头在胸口,企图温暖她的呼吸,温暖她的心,温暖她从发梢到脚趾的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汗毛,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诉说着:“是为师,不是旁人,不要怕,不要怕。” 凤时锦起初剧烈挣扎,后来渐渐似听进去他的话了,慢慢放弃了挣扎,如乖顺猫儿一样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任时间一点点流逝。 君千纪不知她可有睡着,起身想去点灯,看看房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是一动身,冷不防衣袍里伸出凤时锦的手来,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声音又干又哑道:“师父……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样无助而颤抖的声音,那乞求的卑微和可怜,真的是凤时锦说出来的吗? 君千纪不信,她是一个勇敢而坚强的人,他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他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怀中所抱的人就是凤时锦,不是别人。 君千纪安慰她道:“为师不走,也不会离开你,只是去点灯。” 凤时锦用力摇头:“不要……师父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想象不出来,今天晚上她在四皇子府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凤时锦安安静静道:“因为我不想师父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君千纪问:“你可有伤到了什么地方?让为师看看可好?” 凤时锦深吸两口气,又是摇摇头,道:“师父不要担心,我身上的血都不是我自己的,而是别人的。师父,我杀了人,你会原谅我吗?” 君千纪用自己的下巴蹭着她冰凉的额头,低低道:“那定然是那人想要欺负你,所以他不值得同情。” 凤时锦于黑暗之中仰头看他,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但她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呼吸,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心里竟痛得如刀绞。 她就知道,纵使世人认为她罪孽深重,身边也有这独独一个认为万恶的根源本不出自于她。 凤时锦深吸两口气,强忍着哭音,道:“以前……以前在我杀了人之后,师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到今天我才晓得,原来我不是第一次杀人……”她又抽了两口气,细细碎碎地哭出来:“是不是每一次,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都只有你会这样鼓励我、安慰我……方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自己就要不声不响地死去了……” 第282章 孽徒就孽徒吧 第282章 孽徒就孽徒吧 “不许乱说。”君千纪把她抱得更紧,仿佛恨不能把她掐进自己的骨血里。 她太疲惫了,太累了。她伸出两只手,终于将君千纪回抱住,惹得君千纪身体一顿,她在他怀里哭了出来,道:“可是我知道,纵使所有人都想我死,我也要活得比她们想象中的更好……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精疲力尽的时候有像你这样的人在身边给我依偎,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不是我不够勇敢,只是我害怕我这样不堪的人,迟早会成为你的拖累……我身边就只有你了,我不想到最后连你也失去……” “不想成为我的拖累……”君千纪道:“我孑然一身,除了身负国师一职,还有什么是你可以拖累的?大不了我不当这国师,我带你回我故乡,云游四海也好,男耕女织也罢,有何不可?只是你愿或者不愿。” “我是你徒弟,你就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为师不怕,你怕吗?” 凤时锦咬了咬牙,眼泪簌簌往下掉,不停地点头,哽着喉:“怕,我怕啊。你一生清誉,我不想就毁在我手里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师父,不如你让我忘了吧?你让我忘了你好不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记得比忘了还要痛苦……” “仅仅是只有痛苦吗?”君千纪手掌虎口掐着凤时锦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将整张脸都托在他的掌心:“你告诉为师,为师带给你的真的仅仅是只有痛苦吗?哪怕只有半分的甜蜜也不曾有过?这么多年的相守,都不过是白白浪费了光阴而已?你回答我。” 凤时锦想从他怀里起来,想摆脱他的那只手,想往后退缩。只不过,君千纪从来不给她那样的机会。君千纪一点点靠近,任她如何抵抗,吻住了她的唇。 凤时锦怔忪片刻,垂睨着的双眼仿佛清晰地看清了君千纪的脸。 这世间怎么会有他这么温柔的人,就让她沉浸一时,放纵一时,又怎么样呢? “没有痛苦,没有痛苦……”凤时锦哭着道:“你带给我的一直都是甜蜜……但我不想我们都越陷越深,我是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你已经陷进来了,锦……”君千纪告诉她:“是为师主动邀请你的,你要怨就怨为师吧。” “师父,你是认真的么……” “你看为师像是个不认真的人么?” 一次,两次,第三次。她凤时锦从来没想过,当有一天在她耳边说着绵绵情话的人,居然是她的师父。可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也清楚地意识到,内心里是欢喜着的。因为他的感情而感到无比的欢喜。 她有些放浪形骸地想,孽徒就孽徒吧。她声名狼藉,不在乎多背一个勾引师父的“孽徒”的名号。 师父六根清净,是她主动勾引的。有朝一日天下皆知,愿天下人所唾骂的是她的寡廉鲜耻和低贱卑微,而不是她的师父……身体,因为彼此拥抱,慢慢找到了知觉,凤时锦双手抵着君千纪滚烫的胸膛,喘息起伏不止,脑中晕晕乎乎地道:“师父,我头疼……” 君千纪将她塞进被窝里,用棉被压着,然后起身去房里拿丹药。对于凤时锦的房间,他比凤时锦还要熟悉,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凤时锦的妆台前,打开妆台侧边的柜子,将里面的丹药取出,过程当中没有碰倒屋子里的任何东西,还顺势点燃了桌上的灯。 光线缓缓亮了开来,将君千纪的身影投在了墙壁上,拉得瘦瘦长长。他走回凤时锦的床边,凤时锦嘴唇通红火辣余韵未熄,不敢正视君千纪的眼,便偏开了头去,微微张着口一口一口地呼吸着,脸颊上绕着红晕。 君千纪把药送到她嘴边时,她乖乖地吃下了。还不等出声说话,君千纪眼神一下便落在了凤时锦没有掩实的手臂上,那皓腕间缠着布条,已是透湿,殷红一片。君千纪双眉一凝,看向凤时锦道:“你不是说你身上的都是别人的血,不是你自己的吗?” 凤时锦头偏向更里,讪讪道:“除了这一处,这是个意外。” “你且等为师,为师去去就来。”说罢君千纪就起身,开门往外走。 等到凤时锦回过头来看时,房里已经没有了君千纪的影子。她料想,大概君千纪是去给她拿包扎的药了吧。 君千纪这一去,却去了颇久。在凤时锦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又被开响了。她迷迷糊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见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进来,一手将药箱放在桌上,一手拎着一大桶水走到屏风后的浴桶旁,将水灌了进去。 他回到凤时锦的床边,垂着双眼低低看着她,道:“你这样睡容易感染风寒,需得洗个热水澡,是要为师将你抱过去还是你自己起来去?” 凤时锦想了想,道:“我自己起来去。” 君千纪便侧身,给她让了让。 第283章 可不可以不走 第283章 可不可以不走 凤时锦起身掀开被子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那袍裙都已经被君千纪给扯了扔在了地上。里衣敞开,白生生的肌肤露了一大片。 她想,方才亲吻的时候横竖也算是亲密过了,于是凤时锦转身,垂了双手,只留给君千纪一道说不出风情的窈窕背影,随着走路的动作极为惹眼。 君千纪就一直看着她的双腿,直到那双腿抬着钻进了浴桶里。 热水洗净了凤时锦的全身,她很想舒服地叹口气。紧接着君千纪就进来了,毫不避讳地在她旁边站定,示意她把手上的那只手抬起来。 凤时锦泡澡时,君千纪便把她手腕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了。 等身子彻底暖和以后,凤时锦换了干净衣裳,重新躺回了榻里。君千纪敛衣坐在她床边,静静地陪着她。她手上的手腕轻轻托在君千纪的手上,大手裹着她的小手,一起覆在被窝里。 她再也感觉不到外面冬夜的寒冷,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着君千纪的指缝,默默无言。 君千纪细声问她:“今天为何要去四皇子府?” 凤时锦答道:“下午的时候凤时宁来找过我,说是要与我做个了断。” “她让你去你便去了?” “我也想与她做个了断。”凤时锦道。毕竟心里放了这么多年,就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刺,不及早剔除,自己也会很难受的。 “那后来呢,在四皇子府里,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时锦选择了沉默。 君千纪声音低沉悦耳道:“你还是不肯事事都与为师坦白么?” 凤时锦笑了笑,蹭过来头枕着君千纪的双膝,歪侧着身子甜腻腻道:“师父,现在已经天色不早了吧。” “嗯,已经过了子夜。”君千纪道:“你不想说便罢了,等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吧。” 君千纪以为凤时锦是在委婉地提醒他该走了,正待要起身时,凤时锦却拉着他的手放也不放,她道:“今天晚上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陪我。”说着微仰下巴,希冀地把君千纪望着。 君千纪顿了顿,又坐了回来,道:“不走便不走。你且好好睡。” 凤时锦问:“那师父在我床边干坐一宿不会冷么?”君千纪看她,她便往里蹭了蹭身子,拍拍床榻外侧空着的地方:“那你躺到这上面来也好暖和些吧。” 君千纪正在踟蹰间,凤时锦以为他又要念及“男女有别”的那老一套了,于是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自己床上拉,边又道:“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行,只是陪陪我,像我小时候睡不着觉那样。可我又怕你坐着会冷,和我一起套在被窝里才好。” 凤时锦起身,把君千纪的双腿捞了上来,用棉被给他盖上,然后安安心心地躺下,紧紧依偎在他腰侧。 凤时锦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空洞地问:“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凤时宁给我下毒的事呢?现在我什么都想了起来,之前的种种是我错怪了你。那时我身中剧毒垂死挣扎,要不是师父,可能我早已经活不成了。师父之所以那么做,只是想减轻我的痛苦吧。” 君千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她鬓角发丝,轻轻柔柔道:“为师也不是全无私心的,多少想你忘却了前尘,安安心心留在为师身边。” 凤时锦抬头往了他一眼,烛光在他的眼睑下方偷下淡淡的青影,凤时锦坚定道:“不管有没有从前,有没有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有了君千纪的陪伴,凤时锦很安心,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君千纪看了她的睡颜看了很久,最终手掌抚过她额前发丝,在额上落下轻轻一吻。他将那串早已准备好的紫晶取了出来,就着凤时锦受伤的左腕,动作极其轻柔地套在她的腕间,又看了半晌。那紫晶投射的光华细腻而温润,套在她腕间极为漂亮。君千纪这才满意地低低道:“过了子夜,你便十九岁了,我的姑娘。” 凤时锦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隐约间似弯了弯嘴角,好像美梦一场。 到了第二天天明,有熹微的阳光从窗户间溢了进来。连日大雪,总算有了天晴的痕迹。 她是被一些细细碎碎的光晕给弄醒的,动了动眉头,然后缓缓睁开眼帘来,那一刹那只觉眼前一亮,仿佛整个世界的阳光都全部盛于眼前。 凤时锦轻轻抬起手腕,失神地注视着手腕上的那串紫晶链子,每一颗小小的坠子都那么剔透明亮,凝聚着淡紫色的光辉,润泽而美丽。她伸出手指去轻轻碰了一下,坠子亦跟着摇晃,闪烁其华。 凤时锦唇畔带着一抹惺忪而甜蜜的笑,看见床前已没有了君千纪的影子,徒留床榻整洁而干净的外侧半面,仿佛昨夜他不曾在这里躺过一般。 她很难想象,君千纪会送给她这样的礼物,可是除了他,又还会有谁呢?她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深深呼吸,好像还能嗅着一点君千纪身上的气息,像山野里开遍的槐花,充斥着她的心田。 凤时锦心里怦怦跳,好像她有些忍不住想要见到他了。于是她没在床上赖多久就起来,床边已经备好了衣服,她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穿起来,汲鞋下床去打开房门。 一股凉气飕飕进来,吹得她神清气爽。 外面果真有淡淡的阳光,尽管那阳光和满地雪光比起来没有什么温度。她还是抬起手臂,让透过手腕上的紫晶看去,阳光被割裂成无数块,仿佛被装进了紫晶里,极为漂亮。 凤时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并没有看见君千纪,便习惯性地去了厨房。君千纪也没有在厨房里,只是她发现桌上摆了吃食,正冒着热气,好像是刚做好不久的。 这时童子跑来告诉她道:“大师姐醒了啊,国师大人让我告诉你,他有事出门去了,让你把桌上的早点吃了。” 第284章 清晨便失踪 第284章 清晨便失踪 凤时锦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儿了?” 童子点点头,道:“有,但是国师大人说你需得吃完了饭才能告诉你。” 凤时锦只要不坐下吃饭,童子就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把她干巴巴地照看着。她准备出去的时候,童子又跑到门口边把门堵着不让她出去。凤时锦无奈,只好坐下动筷喝粥吃早点。 她边吃边问:“师父什么时候出去的?” 童子在旁咽了咽口水,道:“做好这些就出去了。” 凤时锦一愣,喝了一口清淡的粥。君千纪还真是了解她,竟估算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吗?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等她来一起吃了早饭再一起出门呢? 如是想着,凤时锦有些食不知味起来。也不知师父一大早地给她做吃的,自己有没有吃过早饭。她似乎听到了小童咽口水的声音,抬起头来问:“你还没吃?” 童子摇摇头道:“国师大人让我在这里看着,还没有机会吃。” “那你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童子眨了眨眼:“可以吗?” 凤时锦道:“你看师父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饭,而他自己又没吃,这剩下的一份就是你的了啊。” 童子乐歪了嘴,孩子心性,也不避讳什么,径直就坐过来端了粥碗吸了一大口粥,心满意足道:“国师大人做的早膳可真香啊,别的童子可没有我这么有福气。” “那你现在能说师父去哪儿了吗?” 童子正吃着,嘴儿一松,一个不留神就说了出来:“国师大人去四皇子府了。”紧接着他听到碗筷搁下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见凤时锦正闪身出门,不由又冲她背影喊道:“大师姐你去哪儿啊!” 此时此刻君千纪已经到了苏顾言的家门口,有守门的家卫通传,苏顾言亲自出来相迎。 家丁正在清扫门前雪,君千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衣袍飘飘,容颜清冷。等苏顾言一出来,他便开口道:“昨日听说四皇子妃亲自到我国师府邀请我徒弟到你这里来做了断,昨夜我徒弟半夜归家浑身是血,四皇子,请你解释一下。” 关于苏顾言的家事,他不想过多提及,只道:“这其中怕有误会,只不过我府上一个侍卫胆大包天,已经被处决。这件事我已不打算再追究,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有误会?”君千纪略挑高了尾音儿,然后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犹如瓦上的白霜独自寒:“一个侍卫也敢胆大包天伤我徒儿,还能让你四皇子不打算追究,想来这其中是有好些误会。” 苏顾言的面色有些不善,抿唇冷哼道:“事情到底怎样,你不如回去问凤时锦。我不追究此事,难道不也是为了她好么。昨夜侍卫未曾伤得她分毫,倒是她杀了我侍卫一命,即便浑身是血,那也是死去侍卫的血,国师想来追究责任,还是先弄清事实真相的好。” 君千纪不紧不慢地看着苏顾言道:“这便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不允许她接近四皇子妃的原因。四皇子妃亲自过门相邀,我徒儿以那般结局回来,这其中四皇子所不知道的误会想必还很深。”他靠近苏顾言两步,与他迫然对视:“苏顾言,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苏顾言心里一沉,问:“你想赌什么?” “赌你瞎。” 冬日的寒风拂来,吹得沉甸甸的枝桠缓缓飘动,雪渍簌簌掉落。 四皇子府里早早就开始张罗准备着,只因今天是四皇子妃的生辰。虽然没有请客人,也没有请戏班子,但横竖有苏顾言在家陪着,一切也算打点得温馨。 对于凤时宁来说,没有什么比苏顾言的陪伴更让她感到幸福的了。 清晨起来,空气犹寒。凤时宁穿着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睡了一觉起来后容光焕发,眉目满含春情。苏顾言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挽发,温柔而细致。苏顾言一边弄着一边说道:“用完早膳以后,我陪你逛园赏梅,今日想要出门走走么?想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凤时宁握了握苏顾言搁在她肩上的手,甜蜜地笑着摇摇头,道:“我哪儿也不想去,就想你在家里好好陪陪我。” 苏顾言在她额上吻了吻,道:“你放心,这次回来空闲的时间还有许多,我都可以用来陪你。” 怎知夫妻俩洗漱好将将一出门,便有人来禀报道是国师来了。 凤时宁看了看苏顾言,便回了家丁道:“正好家里准备用早膳,你去邀国师进来一起用早膳吧。” 家丁正要去回话,苏顾言却道:“等等,你且去告诉国师,容他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家丁离开后,凤时宁有些许的不放心。苏顾言回头看看她,温润地笑着道:“不要担心,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膳厅等我,不会太久的。”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凤时宁独自坐在膳厅里,面对桌上丰盛的早点。从刚摆上来的热气腾腾,到渐渐凉了去,苏顾言都没有回来,她的心便也跟着凉了去。 丫鬟上前诺诺地问:“皇子妃娘娘,可否要奴婢把这些拿下去热一下再呈上来?” 凤时宁抬头剜了她一眼,道:“皇子爷都还没来,热了不是又凉了么,皇子爷回来吃什么?” 丫鬟不敢在吭声,主动退去一边。 后来出去一看究竟的妈子才匆匆回来禀报说:“皇子妃娘娘,皇子爷他说他和国师临时有要事,就不回来吃饭了,等忙完了再回来。” 凤时宁一下站了起来,道:“有要事?有什么要事?” 妈子应道:“奴婢也不知有什么要事……”见凤时宁要走,妈子急忙又道:“现在皇子爷已经走了啊,大门口没人了。” 凤时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色有些苍白,眼睛却有些红。今日可是她生辰,前一刻苏顾言还在她耳边温柔低喃,要陪她过一个有意义而又美好的生辰,可眼下呢,旁人三两句话就把他给带走了。眼下这家里,又只剩下她空落落的一个人,这到底算哪门子生辰。 第285章 凤时恒死的真相 第285章 凤时恒死的真相 年少的凤时宁渐渐褪去了她那个年纪的天真,越和苏顾言接触,苏顾言就越深深地住进她的心里,使她做梦都想摆脱凤家每日心惊胆战的处境,也使得她做梦都想把凤时锦从苏顾言的心里赶出去。 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因为苏顾言一开始喜欢上的那个小女孩就叫做凤时锦,即使她和凤时锦长得一模一样,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替代品。 可她也成功了一半,她让苏顾言知道她锁骨下的一颗红痣,那是凤时锦所没有的;她哄得苏顾言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她将凤时锦的一切都模仿得有模有样。以至于凤时锦常常不明所以被各种家法过后,她都能冒充凤时锦出去,享受与苏顾言在一起的时光。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冬天。 打从凤时恒上个入冬时被凤时锦拖着一同跳下了湖里,后又被救了起来,身体便不如从前。时常生病,需得看大夫、吃药。 也正因为如此,凤家主母和凤时昭越发怨恨凤时锦,而凤时恒小小年纪吸取了那次教训之后,却有所收敛,起码不敢再将凤时锦当马骑,遇见了凤时锦也只是言语上占些便宜哼哼几声就跑掉了。 小孩子他也怕啊,要是凤时锦一个发疯又把他栽湖里可怎么办? 半年调养过后,凤时恒的身体渐渐又好转了起来,入秋的时候除了有些畏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每天都在园子空地里放风筝,凤时宁和凤时锦就成了捡风筝的,简直累成了狗。 一有主母和凤时昭给他撑腰,他便将这双姐妹俩当成奴仆来使唤,凤时宁或者凤时锦做不好的时候,凤时昭就在一旁教他,怎么往两人身上用力踹。 不想后来凤时恒又开始生病,一到冬天他就特别怕冷,断断续续地吃了月余的药。但孩子心性,他又天生好动,一天都闲不下来。 他让人把凤时锦喊来,说是要吃葡萄,吃热葡萄。凤时恒身边有妈子护着,她要是不从,定然又会被妈子一顿毒打,于是就准备去给凤时恒弄热葡萄。 凤时恒颐指气使地问:“你要上哪儿去?” 凤时锦回答:“我去找锅,来煮葡萄。” “本世子可没听过葡萄煮熟了还能吃的,”凤时恒怒着小脸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不是你说要吃热的么?”凤时锦反问。 凤时恒道:“我是叫你给我捂热,不是叫你给我煮熟!”随后他就拿了一串葡萄,朝凤时锦走过来,让她跪下,然后揭开她的衣领便将一粒粒的冰冷葡萄给送进了她的衣领去。顿时冷得她哆嗦。 凤时恒道:“你给我揣好了,不然我告诉母亲和大姐,有你好受的!” 等葡萄被捂得温温热的时候,凤时恒拿出来尽兴地吃。恰恰被主母回来发现,不禁对凤时锦大发雷霆,吼道:“谁让你给他吃凉食的?你不知道他生病了不能吃一点凉的吗?你是不是存心想要害死他!” 凤时恒坐在一边天真无害地眨巴着眼看着,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是夜,凤时恒在床上辗转难眠,又是发汗又是踢被子,反反复复。大夫说只要他发汗彻底了,病气就会被排出身体,渐渐就会痊愈了。奈何近身照顾他的妈子夜里睡得太死,根本照顾不过来凤时恒发汗踹被子,凤时恒的病情才一直反反复复。 当他头重脚轻地迷迷糊糊醒来时,房间里的烛光闪烁得厉害,他看见床前人影一闪,凤时锦便趴在他的床头,像鬼一样没声没响。 凤时恒吓坏了,忙往床里侧躲。凤时锦留给他一抹温暖而明媚的笑,道:“恒弟,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凤时恒有些迟疑,眼前的人到底是凤时锦还是凤时宁。他平时也有些分不清姐妹俩谁是谁,他对姐妹俩唯一的判定就是凤时锦很凶很硬从来不对他笑,看他就像是看仇人一样;而凤时宁很软很好欺负,仿佛这样的笑容是只有她才会有的。 凤时恒问:“你是凤时锦还是凤时宁?” 她回答:“我是凤时锦啊。”见凤时恒又往里面缩了缩,又道:“怎么,你怕啊?你既然怕我,为什么要那么欺负我?你信不信我要是死了,就每天爬到你的床头来,讲鬼故事给你听?” 凤时恒瘪了瘪嘴,张口就想大叫,她忽然倾身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低低道:“你别叫好不好,你别叫我就给你吃糖。主母说你正在换牙,是不能吃甜的,可我晓得你想念得紧。” 凤时恒果真没哭也没叫,眨巴眨巴了眼,支支吾吾地问:“你真的有糖给我吃?” 她翻手摊开手心,只见手心里就躺着一颗糖丸,她把那糖丸放到凤时恒嘴边,道:“我今天偷来的,你要是以后不再欺负我,我就给你吃。” 凤时恒想了想,点头道:“你要是天天给我吃,我就不欺负你。” 最终凤时锦把糖丸给凤时恒吃下,回去的时候,烛光撒在她的侧面,看起来阴阴的,她低头看见妈子正在凤时恒的屋子里睡得跟猪一样沉。 第二日听说凤时恒又不好了,他一不好,凤时锦就得过去跪着,要是凤时恒有个三长两短,凤时锦也不会好胳膊好腿,当时她没有别的想法,只能祈祷凤时恒快快好起来。 彼时凤时宁正安静地在院子里清扫,夫人从屋里走出来,问:“宁儿,你可有看见屋里角落的老鼠药?”不为别的,夫人早晨起来发现少了几颗,但不见有老鼠偷吃的痕迹。 侯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妥当,唯有夫人这处院子,仿佛连老鼠也欺负,要在这里过冬。每年夫人没法,只得备下一些老鼠药。 凤时宁没想到,她母亲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但仍是回答:“母亲,昨夜我半宿未眠,好像有老鼠在我房里爬梁,今早我便起来拿了些放在我房里,想等晚上看看有没有动静。” 夫人也没有多疑。 第二天晚上,她又偷偷去了凤时恒的房里,照例给他吃了由老鼠药碾成粉末重新裹起来的糖丸。凤时恒对她的戒备慢慢放下,不想到第二天清晨就开始发作,直到他死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夜里来他房间的人不是凤时锦,而是凤时宁。 第286章 真真假假的姐妹身份 第286章 真真假假的姐妹身份 后半夜,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落在地上像冰渣子一样冷。凤时锦裹在被窝里浑身透凉,久久都温暖不起来。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凤时宁会闯进她房里,无助得像只迷路的小猫。 凤时锦揉了揉惺忪的眼,问:“阿姐,怎么了?” 凤时宁眼神闪躲,强行压抑着眼泪,连呼吸也带着颤抖,她过去将凤时锦抱住,呼吸久久不能平息,身上带着半湿的雨气。 凤时锦愣了愣,道:“阿姐,外面下雨了,你淋雨了吗?” 凤时宁道:“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让我和你一起睡?” 凤时锦忙往里侧让了让,以前冬天也有好些时候是她们姐妹俩一起相拥而眠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凤时锦觉得欢喜,两个人一起睡总归是要暖和些。 凤时锦委实是睡了一个舒服的觉,怎知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被房间里细微的声音给弄醒了来,起身一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坐在她的妆台前,伸手打开了她的妆盒。凤时锦唤道:“阿姐,你在干什么?” 凤时宁将她妆盒里的鸳鸯佩握紧在手心里,回头看向床榻的方向,还未出声就已哽咽。 凤时锦起身过去安慰她,顺着她的后背道:“阿姐,你是做恶梦了么?” 凤时宁安静地靠在她身上,眼里的泪无声落下,她道:“阿妹,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再和顾言哥哥出去一次吧?上次我代替你偷偷出去的时候,他说今天要带我去别庄玩的,我还从来没去玩过,他说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大,所以我……” “所以你就想偷了我的玉佩,好装扮成我,和他一起出去?” “不是……”凤时宁哭了起来,摇头道:“我会征求你的同意的,我不想你恨我……” “阿姐”,凤时锦问她:“你也喜欢顾言哥哥吗?” 凤时宁说不出话来。最终凤时锦一声不吭地把玉佩收了回来,不再理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凤时锦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凤时锦就被一把扯了出来,说是要被带去主母那里问罪。她也不知道她究竟犯了什么罪,隐约听得来带走她的人说凤时恒病情突然恶化,上吐下泻而不止。 当时凤时宁上前阻拦,姐妹俩跪在雨地里,凤时宁楚楚可怜,哭成了一个泪人,与凶恶的妈子道:“求你们绕过我妹妹吧,我愿意跟你们走,主母要打要罚时宁绝无怨言!” 凤时锦怎么舍得。 凤时宁拖着她,抱着她在她耳边细碎哭道:“时锦,你不能跟她们走,今日你得出去见顾言哥哥,等你出去见了他,就不要再回来,和他远走高飞你知道了吗……” 凤时锦用力摇头。最终她没有让妈子将凤时宁带走,而是自己去了。在临去之前,往地上有意无意地遗落了那块属于她和苏顾言的鸳鸯佩。她不知道的是,从今往后那块玉佩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凤时宁颤抖地捧着那玉佩,忍痛往凤时锦的方向看了几眼,然后颤颤巍巍地哭着往那草丛深处的洞口爬出去。泥印溅在了她光洁的脸上,她害怕又坚定。 她知道凤时锦会心软,凤时锦对谁都心肠硬,唯独对她和她们的母亲心软。凤时锦不会舍得让她去受罚的,所以最终选择了让她出来找苏顾言。 这是凤时宁的机会,唯一摆脱这个家的机会。 当她脏兮兮地找到苏顾言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主院里凤时恒已经断了气,主母和凤时昭要凤时锦和她们的母亲偿命。 凤时宁面对苏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也心痛,只是她别无选择,她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哭得十分惨烈。苏顾言问不出来,便只好由着她哭,等她哭累了再详细追问。 凤时宁湿哒哒地转身紧紧抱住了他,彷徨而无助道:“怎么办顾言哥哥,我该怎么办……” 苏顾言安慰着她道:“到底怎么了?” 凤时宁又是一阵痛苦,伏着苏顾言的肩膀,道:“我……我杀了恒弟……” “你说什么?”苏顾言大惊,双手钳着凤时宁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凤时宁深吸几口气,哭得不能自己,摇头断断续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只记得母亲让我拿老鼠药进屋放在角落里,昨天恒弟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放去角落,他便以为那是糖丸,趁我不注意就吃下了……等我转身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凤时宁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点也不想害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顾言问:“现在侯府的情况如何?” 凤时宁睁大惊恐的眼睛,眼里满是泪水,道:“今早我偷跑出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快不行了。我阿姐为了保护我,被拖去问罪了……我不想连累她的,顾言哥哥你相信我,我不想连累她的!可是……可是她不让我说出去,她只让我来找你……我别无他法,就只好来找你……” 她假扮成凤时锦与苏顾言相见,苏顾言一直以为留在凤家受罪的那个人才是凤时宁,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人就是凤时宁。 这场雨说大不大,雨丝如针,每一根皆是落在人的心上。最终凤时宁没有和苏顾言一起去别庄,因为这场雨,也因为侯府里发生的事。 她只是静静地蜷缩在苏顾言的怀里,失神地问:“你说现在,我阿姐和娘亲她们怎么样了呢?我是不是应该回去,回去向她们坦白承认,不然她们会被我连累一辈子的……” “不要去。”苏顾言紧箍着凤时宁的手腕,沉默良久才道出心中的决定。他那时只是个如现在这般不受宠的皇子,人微言轻,又怎管得别人家的家事,这样的情况下早已乱了方寸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他以为的凤时锦已经逃出来了,万不可再回去把自己也搭进去。尽管他很想救凤家的母女,可他更想保护眼前的人,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第287章 谁才是最狠毒的 第287章 谁才是最狠毒的 凤时宁哭着道:“可是我姐姐……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我受苦……明明这祸是我不小心酿成的,怎么能让她给我背着黑锅……” 凤时宁坚持着要去,最终被苏顾言拉回了怀里,低低沉沉道:“不要去,你既知你姐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那你就不要回去。回去也于事无补,只是白费了她的一番苦心罢了。” 凤时宁也万没有想到,等天黑她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时,所看到的便是凤时锦独自跪在院子的地面上,守着她们母亲早已冰凉的尸体。 后来凤时锦被赶出家门,一切都和凤时宁没有关系。这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也就这么散开了。 那时她骗苏顾言说,凤时宁为了保护她而和她互换了身份,以凤时锦的身份被赶出家门,赶出上京。而她则从此以凤时宁的身份安安心心地活着……她终于如愿,从此以后苏顾言叫她的名字叫凤时宁,而不是凤时锦。 这是一场骗局,苏顾言以为他和凤时锦骗过了所有人,没想到到头来只有骗到了他自己。 凤时锦依旧是凤时锦,凤时宁依旧是凤时宁。她们的身份从未变换过。 …… 苏顾言一去就没回来,见凤时宁抬脚要走出膳厅,妈子在身后还小声地说:“皇子爷走前吩咐了,让皇子妃娘娘先吃,等他忙完了事就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后面的话凤时宁没有再听,大步离开了膳厅,回到了暖阁里。 暖阁里很温暖,凤时宁独自躺在贵妃椅榻上,四周的炉子里熏着橘叶,有种别样的清新香气。丫鬟给她抱来狐裘毡子,轻轻搭在她的身上,迟疑道:“娘娘真的什么都不吃吗?要是皇子爷回来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凤时宁闭着眼睛,只伤神地挥了挥手,道:“一边去。” 许是没有吃早饭的缘故,又因苏顾言的不告而别感到难过,凤时宁心里和身体都阵阵难受,头晕眼花,还有些恶心反胃。 她迷迷糊糊地躺着,身体的难受并没有散去,恍恍惚惚又做了一个梦,好像很久远,又好像近在眼前。 她梦见她们温柔的母亲在冬天里用那双柔软的手做糯米糕给她们吃。那时候母亲脸上的笑容很恬淡,与世无争。 凤时宁从来想不明白,上天既然给了母亲一副天姿国色的容貌,却又为什么要给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她但凡去为自己争取一些,总不至于一无所获,最终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当她半睡半醒之间,凤时锦便风风火火地又来了四皇子府了,拦也拦不住。凤时宁索性就请她进来,她一入暖阁张口就盯着凤时宁问:“我师父呢?” 这暖阁还是昨日的暖阁,只是阁楼里的膳桌被撤去了,四周幔布依然很华丽。 昨夜的事成了横在两人中间的沟壑,眼下没了苏顾言在,也没了君千纪在,凤时宁根本不需要避讳凤时锦什么,甚至连眼都懒得睁开,只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慵懒道:“你师父不见了你便到这里来找人,我夫君不见了,我是不是要去你那里找呢?” 凤时锦冷冰冰地问:“你敢说我师父不在这里么?” 凤时宁许久才从贵妃榻上缓缓坐起身来,看她道:“真不在这里,他早前确实有来过,不知道与顾言说了什么事,就一起离开了。你师父带走了顾言,我还没问你去要人,你却先来找我要人了。”她上下打量了凤时锦一眼,问:“你昨晚没事吧?” 凤时锦道:“托你的福,我一点事都没有。” 凤时宁眼神流连在了她的手腕上,道:“手上的伤还疼吗?”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腕间的紫晶链子,嘴边笑意泛着温和:“这想必是国师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吧,他真是有心。既然眼下国师和顾言都不在,你不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两杯茶再走,也算是打磨一下枯燥无聊的时间。” 不容凤时锦出口拒绝,她就已经招来丫鬟往炉子上放了一壶茶,又道:“昨夜你走得急,后来烫的一壶茶你却是没有来得及好好品尝,结果浪费了。” 不一会儿,一壶茶已经翻腾。凤时宁挥手退了暖阁里伺候的丫鬟,起身亲自拎了那壶茶,倒进了两只茶杯里。茶水碧翠,四溅芳香。 凤时锦道:“今日这茶,你莫不是也放了合欢香?” 凤时宁却道:“你放心,这茶里除了茶叶,什么都没有。今日顾言不在,我就算在茶里放合欢香,又有什么用呢?”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不是还有你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侍卫么?”她也不怕,径直坐了下来,端起一杯在鼻端嗅了嗅,然后品了一口又放下:“只可惜我是个粗人,这富贵人家的好茶,我品不出好好坏。” 凤时宁还没喝,也有些意外,道:“看来你是真不怕我给你下药么。” 凤时锦淡淡道:“不怕,我有刀。要真出了什么事,昨夜死的是个侍卫,可能今天死的就是别人了。” 凤时宁也不惧,只呡了口茶,而后道:“昨夜的事兴许是个误会,要是今日你在这里犯了什么事,你以为这还能是个误会吗?不是每次你都这么好运的,上次是你师父为你善后,这次是顾言有意包庇你,下一次呢?” “你果然还是想我死的。”凤时锦道:“当初在巷子里你给我下毒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像今日一样找上门来吗?” “那时,”凤时宁吁了口气,道:“你依旧还是我的妹妹,包括到现在,我都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我想着,你忘了这上京的一切后,从此远离这些是非纷争,过得快乐而自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没有想到你会再回来。我无心害你,我只不过是想得到我想要的,仅此而已。”她看向凤时锦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起伏:“我想要的,不就只有一个苏顾言么,你可知我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又可知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了?” 凤时锦手里握着茶杯,里面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了她的手心里,她淡淡笑道:“是,你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抛弃了我和母亲,一个人逃了。你见不得我活着,因为我活着时时刻刻都对你造成威胁,在昨日你还以为我会把苏顾言从你身边抢走是么,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苦心竭力要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也翻不起身来。”她看向凤时宁:“我原以为最狠毒的不过凤家大夫人和凤时昭,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你凤时宁才是最狠毒的。” 第288章 夺其所爱 第288章 夺其所爱 凤时宁脸色一点点发白,毫无血色,闻言冷笑道:“你说我狠毒?我要是狠毒的话,当初你就该一死百了,你还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吗?”她试图为自己找说服的理由:“我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想要得到一段感情,人人面对感情都是自私的,那么我又有什么错呢?你说我不如凤家大夫人和凤时昭,呵,害你被赶出家门的是她们不是我,害母亲长眠地下的人也是她们而不是我,她们才是你的仇人,你凭什么要这样质问我呢?” 往事不可追,往事不可忆,对于凤时宁来说,这同样是一道不会复原的疤,一旦揭开就鲜血淋漓。她亦是被心里的这道疤苦苦折磨着,而今摆到了台面上来,好似随时都要失控一般。 凤时锦道:“以前我们吃一样的、穿一样的、用一样的,我们姐妹不分你我,我们和母亲三人相依为命。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好,但会相互照顾相互分担。” “是日子过得并不好,再相互照顾相互分担又有什么用?”凤时宁反问:“能让我们磨出头吗,能让我们摆脱凤家吗?能让我们不再卑躬屈膝而是抬头挺胸地直视凤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荣国侯吗?”她的结论是声叹息:“显然,并不能。” 凤时锦问她:“那直到现在,你见到凤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荣国侯,你都能一直那么抬头挺胸吗?” 凤时宁沉默,然后道:“起码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是皇子妃,我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 凤时锦笑了起来,但笑不语。 凤时宁十分敏感,道:“你笑什么?” 凤时锦缓缓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是真的爱苏顾言,还是爱你自己。”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你那么爱他,其实主要还是你认为和他在一起能够过上你想要的日子吧。假如他不是四皇子呢,假如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酸秀才呢,你还会看上他吗?他又有什么是值得你看上的?” 凤时宁瞪着她,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所爱,我不允许你得不到就在这里说他的风凉话。” 凤时锦笑过之后,忽然正色,面对着凤时宁,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实在想不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假扮成我接近苏顾言的?我也想不明白,你又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让他相信他始终爱着的人不是凤时锦而是凤时宁的?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属于了你,你总算可以解了我的疑惑吧?我知道你已经容不下我再继续留在这上京,因为苏顾言的注意力正一点一点从你的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要是再留下,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知道是你骗了他。你与其兜兜藏藏地暗害我,不如让我做个明白鬼。” “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让你走的,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国师是你师父又如何,国师也不能护着你。”凤时宁道:“既然如此,我就是让你知道又如何。打从顾言第一次去凤家,我在主母面前说了几句让你被施家法的时候,我便顺利地见到了顾言,我拿了鸳鸯佩,他看到了我锁骨下的红痣,潜意识里便将我认定,当做是了你。那以后,我常常害你被家法处置,只有你被打了,你才不能完完整整地出去见他,于是便由我代替你去。我模仿你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冷天用冷水洗澡,我一直骗你说可以强身健体,可我却一直在生病,直到现在我也无法顺利地给顾言怀上一个孩子!” 凤时锦手指死死抠着茶杯,抠得骨节发白,面无表情道:“母亲死的那一天,你在干什么?” “我和苏顾言在一起啊。”凤时宁对她灿然一笑,像是在说一件了不得的得意的事。 她蓦然抬头,目光如雪冰寒,看着凤时宁:“凤时恒是你杀的对吧?”凤时宁瞠了瞠眼,眼眶通红,隐约有泪意。凤时锦紧逼而上:“用他的命换母亲的一条命,也是你的如意算盘吗?” “不是的……” “或者你原打算用他的命换我的一条命,可你万万没想到,死的人不是我,而是母亲。”凤时锦紧紧抿唇:“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和苏顾言在一起了,是不是这样?你和苏顾言成亲,也没想过我会回来闹你的婚礼,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而袖手旁观,你给我下毒让我生不如死!你真是我的好阿姐啊!” “不是的……”凤时宁情绪激动起来:“不是的!我没想过要你死!我说过,我只是想你忘了他,我想你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直到昨天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你死,我只不过想逼你离开而已!你说你既然已经走了可为什么要回来!” “那凤时恒是你杀的吗?” 凤时宁道:“现在纠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满上京的人包括他们凤家的人都以为你才是杀人凶手,这样的罪名一旦落在你头上可是一辈子的!” “那你到底有没有杀了凤时恒?” “凤时恒?”凤时宁落寞地笑:“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全家上下都当他是个宝,他曾怎么对你的你忘了么?怎的,你现在倒来为他翻案了?” 凤时锦怒吼道:“我问你到底有没有杀了凤时恒!” 凤时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吼得失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终于全盘崩溃,反吼回去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凶!他是我杀的又怎么样,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蠢,我说那老鼠药是糖丸他便真的以为是糖丸自己吃下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你报仇,他要是活着,恐怕到现在你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你不会成为国师弟子恢复自由,我也不会成为四皇子妃高枕无忧!” 后来,便是满世界的安宁。安宁到凤时宁几乎能听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暖阁外面的天光透着丝丝明媚,凉风侵扰着幔布。 然后她看见凤时锦嘴边安宁的笑。 凤时锦道:“凤家教会了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凤时宁轻飘飘道:“是什么?” 第289章 真相已大白 第289章 真相已大白 “想要一个人一生不得安宁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那就是夺其所爱。”凤时锦道:“你有想过终有一天,你的谎言终将被拆穿,纸是包不住火的吗?” 凤时宁摇摇头,双手捂着耳朵,踉踉跄跄。 凤时锦的声音如魔魇:“我说过,总有一天,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的。”当苏顾言一身白衣,悄无声息地站在暖阁转角处的楼梯间时,凤时宁形容呆滞双目无神,凤时锦的声音轻柔如水:“凤时宁,你输了。现在轮到你自己挣扎在你自己的谎言里了。” 原来苏顾言一直都没有离开,他只是在跟君千纪打赌,赌他这个注定必败的结局。 当那些往事被摊开,过去的一幕幕,那个女孩的天真笑颜,他竟不知是真是假。他一步步朝凤时宁走过去,面色亦是毫无血色,可他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沉稳,更冷寂。 或许因为怀疑得久了,当真相近在眼前时,反而没有那么冲动。他只想看清,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面目。 凤时宁双手扶着身后的栏杆,站也没力气站稳,柔柔弱弱,凄凄楚楚地望着苏顾言,道:“原来你没走,你竟和他们一起设下这局,让我往里跳。” 苏顾言看着她呢喃道:“不然我怎能看清你的模样呢。原来是这样的卑鄙和丑陋。你让我错爱了人,将吾所爱狠心推远,而一心一意地护着你这个杀人凶手。”他缓缓抬起手来,顿在了半空中,想将自己滔天的怒火全部发泄在凤时宁身上,只是他举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打得下去,而是缓缓而无力地垂下了手,转过了身去。 凤时宁只觉得寒冷的空气不住地灌进她的胸腔里,让她的心渐渐凉透,她试图解释,出口便泣不成声:“那都是气话,顾言你听我说……” “你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再听。”苏顾言抬脚往前走。他才走了两步,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闷咚,他回头看去,却见凤时宁满脸泪痕地晕倒在了地上。 凤时宁幽幽转醒时,外面的天色似乎暗淡了些,屋子里的暖炉依旧,瑞兽香炉里亦焚着令人安心缓神的熏香,但她就是觉得格外地冷了些,四肢冰凉,好似不是自己的。 苏顾言以为她是故意晕倒来博取他的同情,如今他才看清,面前的这个女人满身都是谎言,再不值得同情和相信。可他还是找来的大夫,给凤时宁诊一诊脉。 凤时宁手腕上搭着丝帕,大夫面色严肃,诊了半晌才摸摸下巴寥寥无几的胡须,起身道:“回皇子爷,四皇子妃的身子……有一喜,亦有一忧。” 苏顾言漠不关心道:“你尽管说来便是。” 大夫道:“四皇子妃有孕了。”此话一落,苏顾言蓦地一愣,而凤时宁面色越发白了几分,瞠大着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轻轻颤了颤眼帘,苍白的唇有些干燥,轻轻地翕动了两下,最终是一个音儿都没能发出,眼角却有泪痕淌了下来。 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要是没有这些事,没有先前皇宫里的那些事,凤时宁想她一定会高兴得发疯起来,因为这是她后半辈子的心愿啊。 可如今呢,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苏顾言道:“那忧的是什么?” 大夫道:“皇子妃身体根基不稳,胎气不正,有小产的迹象,需得及时巩固。加上皇子妃体寒,本身能受孕就已极是不易,但现在母体和胎儿都十分不稳定,怀胎十月恐怕……” 苏顾言道:“恐怕什么?” “恐怕母体和胎儿必有一方极度亏损,到心力交瘁方能罢止。” “你有什么建议?”苏顾言将大夫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进眼底:“说出来,本皇子赦你无罪。” 大夫犹豫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小人认为,既然皇子妃娘娘已有小产迹象,不如顺其自然,拿掉孩子待养好身子以后再……” 怎知苏顾言大怒:“放肆!” 最终这一建议没能顺利地说下去。凤时宁清楚,这个孩子不光对自己而言是重要的,对苏顾言而言也同样是重要的。她已经顾不上这孩子的来历了,她想要这孩子成为她和苏顾言之间感情缓和的纽带,因而当大夫瑟瑟退出去时,她伸出手抓住了苏顾言的衣角,带着乞求之色道:“我求求你不要拿掉孩子……它就是我的命……我会好好保护它的,我会努力保护它的。我会努力吃饭、睡觉……努力养好自己,这样它也就会没事了……” 苏顾言低头看着她,道:“我不会拿掉你的孩子,你尽管放心好了。” “顾言……” 苏顾言没再给她多说一句话的余地,径直抬脚走出了房间,漠然道:“事已至此,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从今天起,家里的一切大小事都不用你操心,你没事也不要到外面去。” 凤时宁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抹雪白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门口。 从四皇子府回来以后,凤时锦多半时间都是坐在屋檐下静静地发呆。这个生辰过得真是安静,除了君千纪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能稍稍让她开心一点,也除了四皇子府里凤时宁的那一幕让她稍稍有些感慨。 君千纪在她身边落座,不如往日那般亲疏得当,而是挨得她很近。那清淡的气息传来,凤时锦忽然便觉得莫名地心慌。 君千纪看她一眼,道:“还是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么?” 凤时锦摸了摸鼻子,道:“师父一开始就知道,报复并不是能让人开怀的一件事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帮我,让我去报复呢?” “报不报复是一回事,你有没有受欺负则是另外一回事。”君千纪淡淡道:“想要让你真正地放下,并不是对过去避而不谈,而是要真正地去面对,你身边已有为师,让你去面对过去的时候还能受欺负,那就是为师之过了。” 凤时锦偏头看着他,一副大义凛然、正正经经的样子,她笑道:“师父,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教导我的。” 君千纪道:“此一时彼一时么。” 第290章 始终要面对 第290章 始终要面对 这个生辰,凤时锦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她便尾随在君千纪的身后,和三圈一起在炼丹房里闹腾。私心里以为,别的都不重要,只要身边有他陪着就好。 没想到苏顾言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家里的凤时宁不管,来了国师府。 君千纪没有让童子把他请进来,他便一直在大门口站着。傍晚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小雪,染寒了他的眉眼,那雪白的颜色衬着他如墨的长发,像极了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回廊下摆上了一个褥垫,凤时锦盘腿坐在褥垫上,双膝间摊着三圈。一人一兔静静坐着看雪。 君千纪不慌不忙地从炼丹房里走了出来,衣袍略略起风翩跹,凤时锦道:“师父,让苏顾言进来么?”君千纪不回答,凤时锦又眯着眼睛道:“我想听听他说什么。”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即使听到了他想要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凤时锦一边又这样想,可即使是如此,她也不想让年少的那段过去久而久之变成无法释怀的执妄。 苏顾言没有撑伞,冒着雪花进来。他就站在炼丹房的正前方的院子里,一双眼睛被洗得深沉而幽亮,忽略了君千纪,径直落在廊上坐着的凤时锦身上。 凤时锦与他对视良久,忽而一笑。 她笑得有两分牵强,可那笑容却是整个雪天里最明媚纯粹的东西,仿佛让周遭都黯然失色,最终落在苏顾言的眼睛里,酿成了深深的痛。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太迟了吧。 他将他所有的感情都融入进了一个谎言里,只留下苍白的无力。等回过头来才发现,真正苍白而无力的,是他这些年荒废的岁月。他被蒙蔽,忽略了自己最在乎的,背弃了自己最深爱的,竟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所拥有的是个宝。 以欺骗和谎言为基础的感情,就算再牢靠,等到时日一久也会像被碾压的琉璃珠一样迸出裂痕,可是他太自以为是了,连本能地滋生出来的怀疑,都觉得是对他和凤时宁那段感情的无上亵渎。 苏顾言欲言又止,倒是凤时锦先开了口,笑了出来,带着释怀的神情,说道:“你是来给我道歉的吗?” 她潜意识里是希望苏顾言给她道歉的,她也需要证明,这些年来所有的错都不在她,而是在于苏顾言。不是她先背弃对方,而是苏顾言先背弃了她;不是她不曾执着努力,而是苏顾言他根本不在乎。 不等苏顾言回答,她嘴角的笑意又灿烂了两分,道:“如果是来给我道歉的,让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我不像你,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你若仔细跟我说,我会接受的。”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说的话却是对君千纪,沉沉道:“这场赌局,恭喜国师,你赌赢了。是我眼瞎。” 君千纪没有说话,只转身走进了炼丹房,临转身前还将三圈也带了进去,留给两人一片安静的空白。他能帮凤时锦,但不能事事都帮得到她,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得开这个盘旋心底已久的结。 两人沉默良久,凤时锦开口问:“今日好歹也是凤时宁过生辰,她在家里过得好吗?” 苏顾言也许觉得他们之间在这个时候还来谈论凤时宁不合适,但还是顺着凤时锦的话往下道:“她过得不怎么好,大夫刚检查出来,她怀孕了。” 凤时锦一愣,道:“是么,那真是要恭喜你了。”等了一会儿,她从回廊上的褥垫站起来,随意地拂了拂身上的袍裙,仿佛要把往事也随风拂去,低了低头若无其事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好好陪她吧,我也要进去和师父一起炼丹了。你知道,要是没有昨天晚上的那些事,可能我不会拆穿她,我不是她那么一个心肠歹毒的人。” 就在凤时锦转身刹那,苏顾言道:“你恨我么?” 凤时锦身形一顿,回过身来云淡风轻,道:“那你恨我吗,拆穿了这么多年来你的一个美梦。” 苏顾言摇了摇头,道:“以前我只是在心里嘲笑,所有人都以为的真相未必是真相,现在我才明白,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是糊涂的。凤时宁依旧是凤时宁,凤时锦依旧是凤时锦,只是换了一个人,我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我所带给你的那些绝望,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凤时锦想了想,道:“大抵,靠的是那个冬天你奋不顾身跳下水救我时的勇气吧。但那股勇气和冲劲,没有背后源源不断地鼓励,也终有一天会耗尽的。”她抬起眼帘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苏顾言:“好在,我到现在并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我的师父。” 苏顾言点点头,道:“是,我以前不明白,时至今日方才明白,还好你有你的师父。”他顿了一会儿,又问:“如果……如果可以重头来过……” 凤时锦低头想道:“如果可以重头来过,我想大概你还是现在的你,我还是现在的我吧。你所相信的不过是你眼睛看到的,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她清楚地记得她曾说过,若有朝一日他回头,她也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最终苏顾言落寞地道:“我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我也无力再挽回什么。以前时宁对你所做的种种,还有我对你造成的种种伤害,我向你道歉。不求你能原谅我,但求你往后一生能够过得很好。”凤时锦背对着他,彼此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那雪落在了他的黑发上,依稀间宛若白发苍苍:“既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往后我会和时宁在一起,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有责任照顾她。” 苏顾言转身的时候,凤时锦蓦然道:“小时候我很感激你,感激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那样的感激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憧憬和喜欢。尽管现在那些憧憬和喜欢都没有了,我还是很感激你,仅此而已。你向我道歉,我会接受的,从此以后你我各自珍重。代我向凤时宁问声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空我也会上门去看望她。” 第291章 打孩子的主意 第291章 打孩子的主意 “好。”苏顾言的回答很轻,很落寞。他终还是转身,一步步往外走了去。不管他现在和谁在一起,不管他过得好与不好,他始终都记得,自己曾喜欢上的女孩子,叫凤时锦。 只不过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而已。 是他自己看不清,又怨得着谁呢? 凤时锦抬了抬下巴,看着炼丹房的门框,手指凉凉地抚摸着门框上精致的镂花,听着身后下雪的声音,还有渐渐远去淡得没踪没影的脚步声,终还是抵不住心中压抑沉闷已久的酸涩,红了眼眶。 这是一场梦,本就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彼此都说开了,反而更好。 而凤时宁依照苏顾言的话,在家闭门不出,一个孩子的到来反而没有让她高兴,而是整天都恍惚失神,人也像一朵迅速枯萎凋零的花一样。 她有身孕的事一传出来,宫里的赏赐就不断。皇帝似乎对这个皇孙十分期待,还让贤妃亲自过府来看一看。 彼时贤妃看见凤时宁躺在床上憔悴的模样,心里有过叹息,眉头始终不得舒展。但面对苏顾言,贤妃需得拿出一副欣喜若狂而又满面慈爱的样子来,她坐在床边拉着凤时宁的手热络寒暄着。 贤妃不知道苏顾言和凤时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顾言没有在一旁陪同着,她和凤时宁反而更好说话。 她拿着手帕的手扶了扶凤时宁鬓角的发,道:“你看你,这一有身孕,人反而消瘦了下来。大夫说你体弱不宜受孕,这话你却是千万不能往心里去的,明儿起本宫便差宫里的太医来每日照料着,总不会出什么大事。”这些话虽是面子上的话,说得好听,可也掩盖不住贤妃眉目间的那抹阴郁。 苏顾言不在的时候,随后她又低声问凤时宁:“平日里本宫见你和顾言同进同出很是恩爱,怎的今日来一见,却感觉你二人形同陌路了一般?”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一些:“可是他发现了什么了?” 凤时宁垂着眼睑,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便好。”贤妃松了口气,又道:“你这孩子……”凤时宁仿佛知道她即将要说什么,吓得伸手就捂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惊慌地看着贤妃。贤妃那目光宛若夜鹰一样敏锐而老辣:“不是顾言的。” 凤时宁哽咽不答,房内一时相顾无言。 贤妃也由着她去,身子蜷缩成一团枯坐着,双手捂着面,由起初小声的啜泣变成隐忍地哑哭。 贤妃苦笑,道:“也罢,往时本宫一心盼望着你和顾言能有个孩子时,你这肚子怎么也不肯争气,现在本宫不想要你这肚子里的消息时,这孽种却又来了。真是老天爷造化弄人,故意捉弄你我。时宁,你这肚子里的孩子你觉得要得吗?” 凤时宁惊恐地抬起头,她的情绪起伏很大,从上次与苏顾言闹僵以后第一次这么波动,哭红了双眼,道:“要得要不得,它都是我腹中骨肉,求母妃……求母妃……” 贤妃也不知是无奈还是生气,看着凤时宁如蝼蚁一般匍匐在自己双腿上,趴在床边苦苦哀求,身为人母她的心也不是铁打的,只是这个孩子实在不该来!贤妃低低道:“难不成你还想把这孽种生下来养大吗?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顾言知道了?母妃也是为了你好,本想劝劝你拿掉这个孩子。” 凤时宁哭得肝肠寸断,双手紧紧抓着贤妃的袖袍,良久才缓上一口气,弱弱道:“可不要这个孩子,难道这一切就可以没发生过吗?”眼下除了这个孩子,她和苏顾言之间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牵绊了,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不想要最后她和苏顾言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而她没多想,仰头巴望着贤妃,嘴上急急道:“母妃,求母妃留下它!皇上不是对我肚里的这个孩子很在意吗?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的亲骨肉!母妃定然也不想顾言像现在这般默默无闻,母妃定然也想他能够一展宏图,只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活着……将来要是个男孩,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他一旦将精力放在皇孙身上,顾言身为这孩子名义上的父亲,不就有机会了么……” 贤妃怔愣了半晌,就在凤时宁快要哭背过气去时,她回了回神,嘴角牵出一抹和蔼可亲的笑,握着凤时宁的手道:“难为你还能想得那么远,顾言有你真真是他的福气。母妃不逼你了,母妃什么都依你,想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便生下来,只是你需得好好将养着身子,莫要还没等孩子降生,你这做母亲的就要先扛不住了。” 听到贤妃如是说,凤时宁绷紧的弦总算是松了松,顿觉眼前昏花暗淡。 后来贤妃将她扶好躺在榻上,盖好了锦被,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方才离去。凤时宁听得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浑浑噩噩地想着,不管这是不是苏顾言的孩子,她都要把它生下来,当成是苏顾言的孩子。 不晓得是不是苏徵勤的话应验了,年关前太子苏阴黎禁闭期满,出得东宫行事十分低调,但也往国师府来来往往走动了几次,每次皆是带了名贵不凡的礼物,言谈之间目标直指凤时锦,也是想要娶了凤时锦为东宫太子妃。 苏阴黎明言,以凤时锦的出身虽做不了东宫的太子正妃,做个侧妃亦是绰绰有余。 这对于凤时锦来说,委实算得上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大捷径。既然要拒就要拒绝得彻底,苏阴黎这样的人不是凤时锦能轻易对付的,要真是如他所愿,那么自己只有被把得死死的份儿。况且,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太子妃,更加不想师父为了她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时她不卑不亢地道:“太子让民女做侧妃,那东宫的正妃之位想来太子是早有打算了。民女猜得不错的话,当朝之中,能与太子殿下相匹配,容貌、家世皆不可逊色,则非凤家莫属了,太子殿下看上民女,想来也是有一部分出自凤家的原因。民女听说前不久,德妃娘娘还有意撮合二皇子与凤家大小姐的婚事。” 苏阴黎喝了一口茶再看了看她,不咸不淡道:“你很聪明。” 第292章 婚讯传来 第292章 婚讯传来 凤时锦当即伏地,道:“凤家大小姐有才有貌,与太子殿下天造地设,民女以为若这门亲事能成,对太子殿下则是极大的助力。所以民女更加不能答应太子殿下了。” 苏阴黎不置可否,将茶杯搁置在手边的茶几上,道:“说来听听也无妨。” “民女是凤家弃女,与凤家大小姐素来不和,这是整个上京都知道的事情,又怎配与凤家大小姐一同嫁进东宫,只怕以民女风风火火的性格,非得要与凤家大小姐斗个你死我活、鸡飞狗跳不可,如此后院不得安宁,太子殿下前庭也难顺风顺水。” 苏阴黎道:“这也无关紧要,本宫既一同娶了你们,便有办法让你们一年难见几次面,又怎么把东宫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他态度很坚决,说得凤时锦暗自心中一凛,紧接着又抬起头看向君千纪:“本宫就等国师开口,倘若国师点头,本宫向父皇请愿迎娶时锦小姐,必让她风光大嫁。” 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这与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妾又有什么区别,再风光大嫁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从东宫正门被迎娶,又能风光到哪儿去呢? 只不过这些暂且还另当别论,凤时锦抽了抽气,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倒的哪门子霉,先前二皇子来胡搅蛮缠了一番,现在又轮到太子来。二皇子尚且好打发,但这太子一看就是个不好打发的主儿。师父一旦拒绝他,难免就要得罪人了,毕竟人现在还在太子之位上。 凤时锦兀自沉吟,正要找别的说辞,苏阴黎去似乎预料到了,又睨她一眼道:“本宫才说过你聪明,你便知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你没有这些,本宫便只好等你师父开口。你先听听你师父如何说的再想着来拒绝本宫也不迟。” 对苏阴黎的语气凤时锦很不满,说得好像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似的。她清楚得很,苏阴黎看上她,跟二皇子差不了多少,无非是看重了国师的威望,再加上她有几分小聪明,如若能将她和凤时昭一同娶了,不就等同于将国师和荣国侯一同收归旗下了么。只是苏阴黎从来没将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当做一回事,不晓得凤时昭和她势同水火,又怎能共同长存? 凤时锦顺口就嘀咕了一句:“也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看花了眼,民女并非一个聪明之人,只是太子殿下高见了。” 也不知苏阴黎有没有听到。 凤时锦想也不想,就知道君千纪会拒绝。果真,君千纪道:“她是臣培养的国师弟子,臣只有这一脉传承,将来继承国师之位,为皇上效力;且她生性莽撞无知、不识大体,并不适合嫁入东宫,所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臣不能答应。” 凤时锦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为皇上效力”,苏阴黎笑了,即使他笑起来面容还是有两分阴鸷,让人不寒而栗:“难道国师不觉得本宫以后会继承皇位成为九五之尊吗,国师还想要为其他人效力不成?” 君千纪道:“殿下言重,殿下将来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天下大同。” 苏阴黎则问:“那国师现在效力于本宫与将来效力于本宫,又有何区别?国师偶尔也应学会审时度势,莫要错失了大好时机,不然连当前的主子都不一定能容得下你,又谈何以后?” 凤时锦面色白了白。君千纪依然是固执道:“让国师弟子嫁入东宫,民心不顺,皇上也难做,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我徒弟不会嫁给任何一个皇室中人。” 苏阴黎神情冷了冷,不紧不慢道:“眼下国师有闲工夫来管你的徒弟和关心皇上与民意的看法,不如先顾好你自己吧。你这般为皇上着想,皇上可能没有功夫为你着想,你不愿依附本宫,你以为你这国师府能够长存吗,很快就必会成为大晋的历史。” 君千纪显得很平静,毫无意外,道:“必将成为历史的东西,不管怎么阻拦也还是会成为历史,臣会顺其自然,顺应天命。” 最终太子苏阴黎拂袖而去,似乎很生气,只留下一句话:“但愿国师今日所言,不会后悔。” 苏阴黎走后,很久凤时锦都找不到话来和君千纪说,心里莫名地沉重。国师一职,是万民所仰望,也是一份很重的责任,到最后,是不是大家所希望的已经不是它能够代代延续长存下去,而是想着如何将它瓜分以达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以前不谙世事的时候,凤时锦还老想着,将来继承师父衣钵,成为大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国师,威风凛凛。但现在看来……她不想当女国师,也不想师父有任何的为难。 “你在想什么?”君千纪忽然打断凤时锦的思绪,问。 凤时锦回过神来,深深而复杂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双眉英俊而冷清,是惯常的模样,仿佛之前苏阴黎不曾来过,所说的话也不曾带给他丝毫的影响。她缓缓道:“我在想,你有想过以后不当国师是个什么光景么?” 君千纪愣了愣,看向她,而后微微笑道:“顺应天命是好事。”只是要看最终这天命是掌握在谁的手里。他单手支着下颚,眸色认真而深沉,直直地看到凤时锦的心底里:“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为师现在开始规划也不算太迟。” 凤时锦敛眸,不敢再与他对视,否则心里怦动,势必会败下阵来。 君千纪走出招呼客人的厅堂时,她正在虔心收拾差距,他便在她身旁顿了顿,声音如清风传来,道:“你不必担心,为师不会轻易将你舍于谁,拿来交换任何东西。” 凤时锦仰头,君千纪已经走了出去,徒留外面的雪花不大不小地舔进来。 随后不久,就听说太子殿下的婚讯,已昭告天下。太子妃人选果然是荣国侯家的大小姐凤时昭,赐婚的圣旨已下,两人就等到来年开春后择日成婚。 彼时凤时锦不置可否,她只在心里盘旋,不知二皇子知道这消息后会作何感想。他看不上凤时昭,毕竟不如苏阴黎那般拿得起放得下,不管看不看得上,横竖娶回去于自己总归是有利无害。 二皇子的棋,又是被太子给捷足先登了一步。 所幸的是,两位皇子先后踏足国师府的这件事,好像就此平息了。 第293章 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第293章 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凤家对于这门婚事无疑是感到高兴的,就连荣国侯面上也有了光彩。当然除了凤时昭自己。只不过这样大的婚事,她自己没有可能做主,便只有听从安排的份儿。 在年前,凤家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张罗着。 凤时锦出门或者在其他场合时,也曾偶遇过凤时昭一两次,凤时昭见了她无一不是恨入骨髓,言语之间句句犀利,不解恨时甚至想冲上前来掐架一番。每每都被凤时锦一句“准太子妃”给驳了回去,看到凤时昭气得脸都绿了,她心情却舒畅了起来。 知道凤时昭对君千纪存有什么样的心思,凤时锦觉得,凤时昭嫁给苏阴黎再合适不过了。她还记得,当时凤时昭在她背后放了一句狠话,道:“凤时锦你别得意,等我做了太子妃,不管你是国师弟子也好凤家孽女也罢,往后定还有得你受的,你给我做好准备吧!” 凤时锦就当自己没听到,也不去理会。 后来她也确实遵守了自己的话,往苏顾言家里去看一看凤时宁,这抱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已不想去追究。君千纪每日只要晓得她的行踪,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她行走在街头的时候,寒风凛冽,蓦然回首间,感觉这上京委实比自己刚回来的时候要冷清多了。不知不觉就走去了国子学,正逢那里的学生们下学,出来的也都是一批自己不认识的生面孔,年纪要稚嫩得多。 以前这国子学里可算热闹。可到如今,那些唱角儿的戏子们都已经该散场的散场了。这国子学虽然留给她的不全是美好的记忆,却也有那么一些光阴是值得她留恋的。 凤时锦堪堪走过国子学,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花了,竟看到一两个熟人。于是她又退了回来,见国子学的学生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时里面却有一个小女娃背着书包艰难地走出来。国子学里面的院子里,全是积雪,因而她走得很费力气,没几步就喘息不知,小脸通红。 凤时锦认得她,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十分秀气可爱。只是这近半年不见,她的模样张开了些,个子也往上窜了。约莫是又长了一岁,七八岁的光景。 除了她,国子学的大门口还蹲着一个男子,一身沉丹色如火的衣袍,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似乎正在等她。他手里的那串糖葫芦也正是为她准备的,好像是在等她顺利地走过雪地后给她的奖励。 因而小女娃才一直坚持不懈,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糖葫芦,馋得紧。 没有温度的明亮阳光从男子的侧身剪下来,淬亮了他的半个侧脸。凤时锦自然也认出了人来,不是二皇子苏徵勤又是何人。只是没想到,他还有闲心在这里逗弄国子学刚下学的女娃。 那小女娃费尽周折终于走到了苏徵勤身边,顺利地拿到了糖葫芦,放在粉红的小嘴里吮吸。苏徵勤牵了她的手就转身,堪堪与凤时锦撞个正着。 凤时锦看了看小女娃,道:“这不是二皇子么。” 苏徵勤笑意不减地寒暄:“这不是国师家的时锦姑娘么,别来无恙啊。” 此刻,那被苏徵勤牵着的小女娃望着凤时锦突然惊声道:“我认得你,你是我家哥哥常念叨的好友。”凤时锦有些怔忪,小女娃又道:“当然是他成亲前念叨的啦,成亲后就没念过了,怕嫂嫂会不高兴。你肯定也忘了,我还在街上见过你,我哥哥被绑票的那一次啦,姐姐你忘记了吗?” 凤时锦道:“我当然记得。”没错,眼前的小女娃真是柳云初的亲妹妹、安国侯家的掌上明珠二小姐柳茵。她抬了抬凤眸,眸中光线剔透晶莹,看着苏徵勤,僵硬道:“你莫要告诉我,你连她都不放过。” 苏徵勤笑着叹了口气道:“茵儿妹妹冰雪聪明、小巧可爱,谁都想亲近三分呢,你不想吗?” 凤时锦却是没有办法像他这样云淡风轻地笑了,道:“看她模样,顶多才只有八岁。” 苏徵勤侧头,近距离地看着她,神色淡而迷离,低低道:“又不是你妹妹,怎的你舍不得吗?时锦姑娘要是怕本皇子的翩翩风度荼毒了小孩子呢,你大可以反悔你和国师之前的决定,本皇子不介意的。” 凤时锦低头看柳茵吃糖葫芦吃得天真,嘴上淡淡道:“罢了,横竖跟我没关系,随你好了。她尚且年幼,但确实是当前二皇子妃的最佳人选,时锦只好祝二皇子早日心想事成,只是你要是能用一根糖葫芦哄她一辈子,也是你的本事。” “知我者莫如时锦姑娘也。”凤时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苏徵勤还站在原地牵着柳茵迎风而笑,笑得肆意妄为,道:“本皇子借你吉言。” 柳茵的确是天真年幼,问:“皇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苏徵勤对她温柔浅笑,道:“没什么,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啊。” 起初凤时锦去四皇子府时,凤时宁并不愿见她。她也不强求,只与苏顾言在房门前深深浅浅地说着话,话语声时大时小,凤时宁怎有心情好好休息,掏心挠肺地想要知道凤时锦和苏顾言究竟在说什么,偏偏又无从得知。 如此两三回以后,凤时锦再来,凤时宁就敞开房门相迎。让她来应付凤时锦,总比让苏顾言来应付还要让人放心吧。 凤时宁身子时好时坏,可她总算不用掩饰自己对凤时锦的喜恶,也不用将自己装成一副柔弱而无害的样子,起码不用那么累。 丫鬟送来汤药和膳食,由凤时锦代劳,一勺勺地喂她。起初凤时宁怎么也不肯张口,凤时锦将调羹都碰到她的齿缝上了也不见她松动。 凤时锦索性施施然放在一旁,道:“不吃没关系,反正需要进食吃药的人是你,你好与不好都碍不着我,倒让我看你的好戏。” 凤时宁道:“既然碍不着你,你又何必像现在这样假惺惺地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我落得如今下场,你满意了是吗?” 第294章 万国朝会 第294章 万国朝会 凤时锦笑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满意吗?”她摇摇头:“我却觉得还差些的,我应该时常来看看你,时常与你的苏顾言寒暄几句,出现在你最不想我出现的你的家里,你除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以外别无他法,这样不是才更好吗?” 凤时宁面色苍白地恨她,胸口起伏道:“现在顾言知道我骗了他,我也得到了我应得的报应,凤时锦,你还想怎样?难道你还想把他从我身边抢回去吗?我怀了他的孩子……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的孩子若是一出生便没有父亲,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凤时锦端起那碗羹,再次送到凤时宁的嘴边,若无其事道:“你要真的在意,就乖乖把这些东西吃下吧,不然你的孩子还能不能顺利出生都是一个问题。” 凤时宁忍下心中对她的厌恶,最终还是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吃了起来。 凤时锦忽然又道:“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站着连两步路都走不了,躺着又连给苏顾言暖床都不行,你说要是我来代替你照顾苏顾言,你觉得怎么样呢?” 凤时宁:“你休想!” 凤时锦笑得没心没肺,道:“觉得我在抢属于你的东西吗?以前你不是说,我们是不分你我的,只要能让苏顾言幸福快乐,是你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忘了你曾说过这样的话了吗?你觉得你现在还能让他幸福到哪里去吗,他仅仅是看着你就觉得够了吧。” 凤时宁在房里声嘶力竭地叫喊:“你滚——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于是凤时锦被赶了出来,站在门口摸摸鼻子,嘴角依旧挂着那玩味的笑。苏顾言听到动静过来,见凤时锦站在门口,便上前问了两句。 凤时宁躺在床上正努力地想要起身,她看见门口的两道身影,在她眼里显得那样的刺目。 苏顾言问凤时锦:“可是她又为难你了?” 凤时锦对房里的凤时宁笑着,嘴上道:“她还能怎么为难我,不是我在为难她么?” 这段时间,凤时锦游走在国师府和四皇子府之间,她想出各种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方式来折磨凤时宁。那样的折磨不是言语上的挑衅和刺激,也不是身体上的伤害,凤时锦知道只要她稍稍和苏顾言靠近一些,便足以让凤时宁癫狂。 凤时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起来雍容高贵而又端庄娴雅的皇子妃了。她反而像个疯妇,充满了令人震惊的嫉妒。 她依然将苏顾言看得那么重要,有时候便让人觉得她可怜。 君千纪常常来四皇子府接凤时锦,回去的路上凤时锦不如在四皇子府里面对凤时宁时的那般云淡风轻,多数时间是沉默着的。或许连她自己也觉得继续刺激折磨凤时宁也不能使自己心里感到痛快,她反而觉得更加悲哀。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君千纪与无人的小巷中,那袖袍轻扬下,稳稳地牵着凤时锦的手。他对凤时锦道:“不高兴的事就不要勉强。” 凤时锦低着头,脚尖踢着路面的小石子,闷闷道:“我以为我会高兴啊。她曾让我那么痛苦,我让她感受十分之一,不应该吗?” 君千纪道:“应该,但为师不以为你和四皇子走那么近是件好事。” “我和他并没有走多近,只不过是表面罢了。”凤时锦回答,过了一会儿又道:“听苏顾言说,年底会有万国朝会。” 君千纪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倒是什么吗都跟你说。” 凤时锦道:“大晋因为国力强盛一统中原,周边小国无不俯首称臣,每年他们都会来大晋都城朝拜天主、进献岁供,是以被称作万国朝会。虽然来的都是弱小的国家,但这件事情关乎国之体面,不可有失体统。苏顾言说,这件事也是师父你在主持。” 君千纪眉梢微抬:“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凤时锦想了想,还是将苏顾言所求咽回了肚子里,道:“没有什么了,师父,那天我要不要一起去呢?” 有了上次皇陵发生的事情,君千纪怎么还能放心让凤时锦和他一起。况且国师这一职,对于他来说已不是长久的打算,上次与太子闹翻了以后他便有了自己的计较。若是有朝一日大晋的国师不复存在,那凤时锦这个国师的弟子基本上可以销声匿迹了,既然是这样,还带她去人前招摇、徒惹是非做什么呢? 于是君千纪道:“若是为师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你会好好待在家吗?” 凤时锦的回答倒让他意外:“师父让我好好待在家我就好好待在家。” “这么听话?” “因为我不想给师父添乱啊。” 后来君千纪整天都很忙,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随着万国朝会的日期将近,上京仿佛等不及开春,就已经先热闹了起来。在街上时常可以看到身着不同服饰风格的别国人,因此为了维持上京的秩序,府前军机处的人员全部出动,每日分为几批在街上巡逻。 也正是在各国使臣相继入京之前,二皇子苏徵勤爆出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骇人听闻的绯色新闻。因他之前救驾有功,一直很受皇帝器重,但这次突然来了一记狠的,将皇帝脸都气歪了。 苏徵勤素来风流,是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了的。只是没想到他老少通吃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把魔抓伸向了一个还不足十岁的女娃娃。 这女娃娃无疑就是安国侯的宝贝千金柳茵。 苏徵勤看起来不怎么主动,倒是柳茵小姐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小小年纪就扬言要非其不嫁,嚷着央求安国侯把她指给苏徵勤为妻。 为此柳茵被安国侯揍了不知多少回,又关了禁闭,想将此事苗头掐死于摇篮之中。可安国侯失算了,以为苏徵勤连柳茵这种小女孩子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可没想到苏徵勤居然很人面禽兽地回应了,居然向皇帝请旨赐婚。 皇帝被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安国侯差点当场就往苏徵勤脸上拍鞋板了。据说当天的朝堂上可谓是乱成一锅粥,极其热闹。 第295章 姐妹交换 第295章 姐妹交换 凤时锦听到人们谈论这件事时,很淡定,也仿佛能够预料得到结果。只要苏徵勤一出手,没有他搞不定的,更何况是柳茵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子。人们谈论的焦点大多是苏徵勤如何花心风流如何禽兽云云。 反正苏徵勤已经是个人人皆知的花心大萝卜,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再加上万国朝会再即,他身为皇子不能给大晋的国家形象造成任何的破坏,这件事需得早解决早好。于是他当场对安国侯许下承诺,愿意娶柳茵为妻,并一生一世照顾她。柳茵尚未及笄,她可先与苏徵勤完婚,以二皇子妃的身份生活,等到及笄以后再与苏徵勤圆房。 这话一听就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偏偏苏徵勤还说得斯斯文文。太子一党的人竭力反对,道是此事有伤风化,二皇子荼毒未成年。 苏徵勤便回道:“古往今来,男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自小定亲者,数不胜数,不知这‘有伤风化’这四个字从何而来?我愿意对柳茵小姐明媒正娶,又不是强抢民女,更不是强人所难,况且要等她及笄后再行圆房,又怎么是荼毒未成年呢?太子殿下即将与凤家小姐成婚,我若能迎娶柳茵小姐,不也是天作之合、双喜临门吗?” 德妃对此已经无语了,只道自己想尽早有个儿媳妇,其余的她不管。意思是只要苏徵勤喜欢,多小她都没意见。 皇帝也有自己的考量,明面上他将苏徵勤狠狠训斥了一顿,但私心里想着,安国侯家的柳茵理应配给皇子,朝堂局势需要制衡不说,安国侯也需要皇室成员的牵制。他总共就两个皇子,太子要娶凤时昭,剩下的便只有二皇子了。 后苏徵勤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安国侯发誓许诺,柳茵嫁与他为正妃,他绝不会欺负柳茵年纪小,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正妃的位置都是柳茵的。 再加上柳茵在家里每日每夜地磨,将女娃子撒娇发狠的招数全用过一遍了,搞得安国侯几乎都以为柳茵这闺女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捡来的,随随便便就给人拐跑了去。最终安国侯心里虽然十万个不满意,却也还是由上面一道圣旨下来,他荣升成为了二皇子的岳丈大人。 此事就这么揭过。 到了万国朝会这天,既没有下雪,也没有出太阳。天色还很早的时候,国师府里的童子们都起身了,窗户外面都还是漆黑一片。凤时锦也不例外。 童子将国师府的灯一盏盏点亮,凤时锦抱了君千纪的衣袍熏香,随后等待君千纪沐浴净身,而后出门。 凤时锦只送他到门口。君千纪穿得很整齐,青灰色的衣袍罩着他高大的身体,仿佛浸着清早的寒气,显得清清冷冷。 君千纪不太放心凤时锦的样子,转身欲往外走,却又回过深来,看着她。凤时锦眨了眨眼睛,道:“师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就快出门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君千纪道:“好似让你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有些过于苛刻了。” “啊?”凤时锦抬起头来。 君千纪便转过身去,道:“等天亮开了,街上有些热闹,你要是无聊得紧,可以去街上看看热闹,但是不要惹事。” 凤时锦咧了咧嘴,道:“知道了,师父。” 君千纪这前脚一走,凤时锦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再无睡意,她想起今天即将要做的事,便将自己收拾一下也趁着天早出了门。 师父今日一定很忙,所以应该不会发现她吧?横竖她就只帮苏顾言这一次,就算被发现了,死不承认便是。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凤时锦到了四皇子府。苏顾言正在家里等着她,见她乘着熹微的天色来,一身素淡的袍裙和头顶包子一样简单的发髻,简便而别致地出现在他视线里,他一直看着她走近了来,有些恍然。 凤时锦笑,道:“凤时宁醒着吗?” “嗯。” “她可知道我今天要代替她?” 苏顾言抿了抿唇,然后点头:“她知道。” “那我进去看看。”凤时锦说着便进了凤时宁的屋子,彼时她靠在床头,多日休养依旧是一副憔悴而我见犹怜的模样。烛光闪烁在她的凤眸里,黯淡无光。 今日万国朝会,凤时宁身为四皇子妃,按照规矩是必须要出席的。但是现在看她身体的状况,莫说出席了,就是起来多走几步路都有可能晕倒。 本来凤时宁有孕,可以在家休养。但皇帝是个极重面子的人,贤妃又怕皇帝以为凤时宁恃孕而骄另作他想,便明言让凤时宁也必须出席,以撑皇室颜面。 很显然,凤时宁并不能顺利出席。就算可以出席苏顾言也怕她中途会出什么别的状况,别无他法之下,与凤时锦有了如此计划,让凤时锦代替凤时宁出席,姐妹俩一模一样,天衣无缝。 令苏顾言感到意外的是,凤时锦居然答应了。虽然他知道,绝大数的原因是她想要报复凤时宁。如果这样就能消除她心中的怨愤的话,也未尝不好。 只不过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想来大家都忙着招呼各国使臣,哪有闲工夫来分辨四皇子妃是不是冒牌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打从凤时锦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凤时宁的眼神就一直死死追随,恨不能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来。凤时锦一点也不在意,见那玉翠屏风上挂着一件极为华丽的衣袍,那是昨天贤妃刚刚赏赐下来的,专为今天的万国朝会所准备的。 那衣袍上的绣纹繁复,曲线流畅,金丝红底,静静逶地。旁边挂着手掌宽的束腰带,那束腰带亦是打造得极为精致,上面镶有玉石,富贵华丽。怕只是这样一条腰带,上面的精美的刺绣就足够宫里最好的绣娘忙上几个日夜了,更莫说这一整套衣服需得花费旁人多少精力。 凤时锦站在屏风前观摩了半晌,啧啧叹道:“饶是一只麻雀,穿上这金缕衣,也怕会变成一只金凤凰了吧。” 凤时宁道:“麻雀是麻雀,凤凰是凤凰,不管外表如何变幻,五脏内里却是改变不了的。” 凤时锦手抚上那锦衣,衣上的纹路在指腹下的触感凉滑有致,道:“可世人仰望凤凰而贬低麻雀,不就是因为凤凰羽毛漂亮华丽而麻雀的羽毛灰暗丑陋吗?又有几人去在意它们的五脏六腑有何高贵低贱之区别?” 第296章 万国朝会上的赴宴 第296章 万国朝会上的赴宴 凤时宁冷哼,道:“你今日就是穿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自你身上流露出来的乡土气息,莫要到时候露出破绽反倒连累了别人!” 话语一落,但见凤时锦嘴角勾着一抹微冷的笑,抬手解了身上袍裙,扬手便将那锦衣自玉翠屏风上取下,玉带裙袍若飘,在空中扬起优美冷丽的弧度,宛若烛火剪影下蝶光忽闪、顷刻间已是芳菲荼靡、万紫千红。 她一个不急不缓地转身,身上青灰色的袍裙落地,随手抽掉发髻檀木簪,青丝铺下之际,衣着已成。 那双眉眼被鬓角垂散下来的长发衬得亦浓淡如墨、清韵自成。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即使没有做任何装饰,略略带着笑意,也足以迷倒众生。 凤时宁瞠了瞠眼,看着凤时锦穿了本属于她的华裳,从容有致地扣着属于她的金玉腰带,那容貌和韵致,让她恍惚间以为看到的是往常铜镜里的自己,她始才晓得,其实她们姐妹俩从来都没有什么差别,贫贱也好,富贵也罢。 凤时锦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照亮她的影子的不是角落里的那面铜镜,而是生生现实。 凤时锦披散着发,将衣服拉扯妥贴,随手撩了撩肩后长发,对凤时宁笑笑道:“你应该祈祷我今日不会露出破绽被发现,怎么说这也是欺君之罪,而我是为了帮你,要是被发现,连累的就是你全家了。” 随后便是凤时宁身边信得过的贴身丫鬟过来给凤时锦上妆打扮,用的是凤时宁的金钗发饰,涂的是凤时宁的水抹胭脂。凤时宁只能眼睁睁看着,往日那个素淡的妹妹,在她眼前一点点蜕变,满室华光。 凤时锦低头看了看身上繁杂的群裳,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钗,神色之间看不出丝毫欢喜雀跃,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把,她身后是凤时宁靠在床头苍白的容颜。 凤时锦拿了一支眉黛,生疏地往自己眉上描了两下,道:“其实这样华丽的衣裳拘谨得让我不能轻易地大步走路,头上的金冠重得让我不能轻易弯腰,脸上的脂粉浓得让我不能轻易想笑就笑,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样有什么好。” 凤时宁幽幽道:“这样若不好,你何必要穿要戴要妆点自己?” 凤时锦回过头,道:“大概我是想试试,我假扮你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吧;又或者说我想知道,让你看着我假扮你,你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凤时锦,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已经过于偏执了吗?”凤时宁受不了道:“你就算假扮了我又如何,你能假扮我一时,你还能替我活一世吗?我知道你是想要折磨我、报复我,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报应,你还想折磨我到何时?你要是那么恨我,好啊,你来啊,你嫁到这里来,你我日日相对,一生一世都可以相互折磨了!” 铜镜里的自己让凤时锦也觉得有些陌生,她放下了手中眉黛,淡淡道:“这样的笼中生活,的确很适合你,但是我觉得一点也没趣。今天过后,我不会奉陪。” 凤时宁一愣。 这时候房门打开,苏顾言穿了朝服,静默地站在那里。天色微微亮。他看见凤时锦转过身来,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艳。那双丹凤眼有些冷色,隐隐透着桀骜不驯之色,仿佛世上最难以雕琢的瑰宝,更难以融合在这尊华富贵的形形色色之中。 苏顾言问:“准备好了么?” 他主动朝凤时锦伸出了手。凤时锦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凤时宁撇开了头去,想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胸口还是翻滚着疼痛,对凤时锦道:“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你最好小心一点。我不想被你连累。” 苏顾言牵着凤时锦出去了,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房门关上的刹那,凤时宁又回过头来,发现那双背影出奇的登对,一如当初她和苏顾言的那般。 她心里有苦难言,却也晓得,苏顾言和凤时锦都是固执的,他俩固执地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 这是这么多年来苏顾言第一次正式而主动地牵凤时锦的手,而凤时锦需得顶着凤时宁的头衔与他光明正大地出去,坐上马车,然后前往皇宫。 凤时锦忽然间觉得,苏顾言手心里的温度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温暖,掌心的触感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 今天街上委实非常热闹,人潮涌动,几乎将街面都填满了去。街道中央,有各色各样的人穿行而过,带来他们本土的精彩表演,引来围观百姓们连连喝彩。 君千纪走的时候说她可以去街上看看,原来就是指的这个。只不过眼下凤时锦端坐在轿子里,连抬手掀一下帘子都不曾。 苏顾言轻声安慰她道:“你不用太过拘谨,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好。今日只不过是个隆重些的宴会,见到的人多了一些。也正因为如此,才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这边。” 凤时锦沉默。 “时锦……” 半晌,凤时锦才道:“嗯,还有什么事你说。” “你还是恨她吗?” “恨谁?”凤时锦不明所以道。 “你姐姐,时宁。” 凤时锦道:“你是当朝四皇子,小的时候救过我一命。你我也早已经说好了的,这次帮你权当是报答年少时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至于其他的,你我都一笔勾销,你现在来问这些,不觉得是有些管闲事了吗?” 苏顾言叹息一声,道:“我只是想你心里好受些,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凤时锦道:“我心里好不好受又关你什么事,还有我恨不恨她又有什么重要。往后你和她好好过便是。你要是试图劝说让我和她重归于好之类的,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往后她是生是死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没有父母和姊妹,我只是个孤女。”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苏顾言也无法继续往下说。 很快到了皇宫,凤时锦在苏顾言的相携下走进众人的视线。她第一时间便是寻找当场君千纪的身影,然后避开。 起初君千纪周旋于各国使臣之间兴许还自顾不暇,但宴会一开始大家一坐下来,容不得他发现不了凤时锦。 第297章 发现了这个秘密 第297章 发现了这个秘密 整个过程中,凤时锦如芒在背,感觉一道道不明意味的视线全部朝自己投来。其中有君千纪的也有别人的。 觥筹交错间,贤妃特意让凤时锦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凤时锦背脊一僵,在苏顾言的眼神示意下,缓慢而沉稳地走了过去入座。 贤妃携了凤时锦的手便问:“身子可有好些?” 凤时锦低眉顺眼道:“好多了,多谢贤妃娘娘关心。” 贤妃也没在意,道:“以往你我情同母女,现在看来却是生分了。这样冷的天,你怎的也不在里面多加件衣裳,你现在和以往不同,有孕在身,需得处处注意。” 凤时锦连连应是,那些话听起来没有丝毫差错,但凤时锦就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贤妃紧接着又道:“还有这宴会上的酒也不能多饮,一切以孩子为重。”说着她就给凤时锦夹菜:“这些菜你可多吃些。” “是。”凤时锦实在没有食欲,不经意间抬眸时,恰恰看见不远处的君千纪,他的眼神亦若有若无地沉沉飘来,使得凤时锦心头一慌,连忙避开,连拿筷子也差点拿滑了。 贤妃问:“怎的了,你不喜欢?” 凤时锦道:“没有,时宁很喜欢,多谢贤妃娘娘赐菜。” 凤时锦刚想要动,贤妃便又轻声道:“皇上近来常向本宫问起你,还有你肚里的孩子,看来他是真的很关心……一会儿午宴过后,皇上按照往常习惯要在沁心殿里休息片刻,本宫会从你身边支走顾言,到时候你便去沁心殿里侍奉片刻吧。” 凤时锦心头一惊,抬头看向贤妃,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结果贤妃依旧一副闲适从容的样子,又道:“你连这孩子都愿意生下来,却连这一时片刻都无法忍吗?当初口口声声要本宫保你的孩子,莫不只是说说而已?往后这孩子是生来富贵还是受人践踏,都得看你自己。” 凤时锦沉了沉心绪,试探道:“臣妾明白了,只是……只是今日人多眼杂,臣妾怕……” “越是人多眼杂才越是没人注意。” 凤时锦仍旧迟疑:“可臣妾已经怀有身孕……” 贤妃看她一眼,竟也没有怀疑,只是言语之间摆出了她一宫之主的架子,道:“本宫看你这些日的休养效果委实不错,气色较之前好了太多,想来你这胎儿已经固正了,你无需担心。话已至此不必多说,一会儿膳后本宫便接你过去。” 随后的午膳,凤时锦食不知味,心有余悸。 这中间,到底有多大的事,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凤时宁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一系列的疑问漫上脑海,以至于不能集中精神。各国使臣酒过三巡以后,就有些散漫起来,欣赏着殿上的歌舞丝竹。 也不知是哪国使臣,喝得醉醺醺的,起来说话时浑无章法,只见得凤时锦和贤妃坐在一处格外地显眼,在场所有女眷们集合起来也不及她显眼。 那名使臣便堂而皇之地问道:“尊敬的陛下,不知这位娘娘身边所坐的是哪位公主?可有婚配?”朝臣们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了一致沉默。皇帝亦未开口说话,那使臣便滔滔不绝地表赞自己的国家和国君,并扬言要替自己的国君娶了这位公主回去,永结两国秦晋之好。 当时皇帝只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亦看了一眼凤时锦,半开玩笑地说道:“坐在贤妃身边的可不是我大晋的公主,而是我大晋的四皇子妃。你这般无赖求娶,是觉得我大晋没人了吗?” 那使臣醍醐灌顶,连忙谢罪。皇帝也不再追究。 等事情都终了,凤时锦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才的话题是紧紧围绕着她的。 贤妃也没扣她多久,便让她回到苏顾言的身边去坐下了。彼时一坐下,苏顾言见她额上冷汗连连,手心亦是冰凉,正逢对面坐的人便是君千纪,苏顾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亲昵温柔地伸手去探凤时锦的额头,并为她拭掉冷汗,不用看就霎时感觉到君千纪的视线冷凝锐利了起来。 苏顾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受用,关心地问:“怎的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方才别人才几句话就吓到你了?你今日的身份是我的四皇子妃,你权且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凤时锦抬头凝望着苏顾言,望了半晌。在外人看来她的眼神神情而炽烈,只是到了凤时锦这里就全然变了味道。她越看越觉得苏顾言……头上戴了一顶又大又绿的帽子。 “你发什么呆呢?”苏顾言问。 凤时锦惊魂未定,喃喃道:“没,只是觉得你好绿啊……” “什么?” 凤时锦摇摇头,道:“没什么。” 苏顾言便又问:“方才你在母妃那里,我见她一直与你说话,可是说了什么?” 凤时锦吃着苏顾言夹来的东西,味同爵蜡,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让我注意身体、养好孩子一类的。” 后来午膳的过程,凤时锦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走神走得厉害。她一直在想,或许她是真的错了。凤时宁比她所想象的更加爱苏顾言,她看了看苏顾言,而苏顾言对此却一无所知。 对狗皇帝的了解,凤时锦很清楚,他存有多龌蹉的心思。当初打她的主意不成,现如今却把主意打在了凤时宁的身上。 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苏顾言什么都不知道,大约那个时候他还在皇陵那里,得不到皇帝的传召不得回京。 凤时锦眉头一跳,皇陵修缮未完,那么皇帝又是为什么突然愿意召苏顾言回京了呢? 凤时宁既然一心一意爱着苏顾言,必不可能为了荣华富贵攀上皇帝,不然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地躺在家里;但她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苏顾言一个人在外面受苦。 所以,凤时锦有了这个大胆地猜想。且八九不离十。 她没想到,贤妃会是这个中间人。贤妃需得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将自己的儿媳送去伺候自己的丈夫? 原来凤时宁说,她为了苏顾言已经付出了一切,除了苏顾言什么都没有,竟是真的…… 第298章 脱身之计 第298章 脱身之计 待午宴结束过后,各国使臣送上进献的宝贝,皇帝坐在龙椅上乐得开怀。随后便是各国与大晋的文武官员们一处谈论一些民风习俗和讨教治国方略。官员们都留了个心眼,既不能什么都说,又不能一点也不说。 皇帝起初掺和了几句,随后就移驾去沁心殿休息了。只有他不在场,现场的气氛才越发随和了起来。 后来有人到苏顾言身边来传话,道是贤妃让他去见一个人。 今日万国朝会,贤妃的母系国西禹国也在朝贺之列。西禹国派来的是一位元老,贤妃在西禹国时尚且还要尊称其一声王叔,按照苏顾言的辈分,则要尊称对方一生“叔公”了。 这是早在万国朝会之前,贤妃就先跟苏顾言通过气了。贤妃不愿让苏顾言一生无所作为,更不愿他像上次那样被皇帝左右于股掌,想要自保必须得有力量依靠。但他的身份特殊,见西禹国使臣这件事不能让皇帝知道,所以只好采取偷偷摸摸的方式。 贤妃私以为,她一面私下安排苏顾言和叔公见面,一面安排凤时宁去拖住皇帝,是再完美不过的计划。 苏顾言起身要走,被凤时锦拉住,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么?” 苏顾言道:“你不要担心,先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好吗?” “你一定要去?”凤时锦问。 苏顾言轻轻抿了抿唇,显然有些为难。这时贤妃身边又有一宫女过来传话,道是贤妃担心凤时锦一个人无聊,恐她身子乏累,邀请她先去清贤宫休息。等苏顾言忙完了以后便去清贤宫寻她即可。 好像这也没有什么不妥。 是以苏顾言对凤时锦道:“要不,你先去清贤宫休息一下,我很快便会过去找你可好?你放心,我母妃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不等凤时锦再说什么,苏顾言便径直随那传话的人去了。身边宫婢催促道:“皇子妃娘娘请随奴婢来吧,贤妃娘娘正等着呢。” 苏顾言被引去一处僻静之所,四周有茂叶做遮挡,是寻常夏季的时候避暑的最佳之地。眼下天寒地冻,旁人想来也不会无聊透顶到往这树林子里钻。 待走近以后,那里果真等着三两个人,身上所着的是西禹国的服饰。见得苏顾言来,其中两人弯身作揖见礼,唯有中间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长者站得笔直而矍铄,眼神不停地往苏顾言身上打量。 苏顾言毕恭毕敬地揖道:“侄孙苏顾言见过叔公。” 那位长者衣着古朴但严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一丝不苟的气息,见苏顾言如此大礼,不由有些动容,亲手将他扶起来,略带欣慰道:“四皇子殿下快快请起,时间可过得真快啊,没想到转眼间,你也这么大了。” 眼下凤时锦被宫人引着往清贤宫的目标前去,她知道贤妃此刻定然等着把她送去沁心殿。在这去的过程里,要想脱身想来是再容易不过之事,只是她今日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这么做,来日等换成了凤时宁自己,贤妃又当对她如何?只怕今日一得罪贤妃,往后凤时宁的日子会更加地不好过。 转而凤时锦又觉得好笑,凤时宁与自己已毫无瓜葛,为何这个时候还要替她着想?不是应该先管好自己么?替她着想她也不一定会领这个情呢。 如此神思一来一回间,凤时锦心中已有了计较。不管怎么说,眼下先摆脱了身边的这个宫女才是首要的。 于是行到一处路口时,凤时锦停了下来,突然一惊。 宫婢便问:“怎么了皇子妃娘娘?” 凤时锦随手摸了摸腰际,道:“我突然发现,我的鸳鸯佩不见了!” “鸳鸯佩?”见凤时锦满地寻找,宫婢也有些犯了难。 凤时锦道:“那鸳鸯佩是我和四皇子的定情信物,眼下不见了,定是落在了方才的宴会上,不行,我得回去找找看。” 见凤时锦要走,宫婢急忙道:“可是皇子妃娘娘,贤妃娘娘有令,让您不得耽搁地去她那里,要是现在回去了……” 凤时锦顿住脚,回头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要了我的鸳鸯佩,现在就必须跟你走吗?虽然那鸳鸯佩并非价值连城,和它于我于四皇子都意义非凡,回头要是四皇子追究了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显然宫婢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幸好贤妃派来的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宫婢,贤妃也定是实了心眼地以为凤时宁受她拿捏是个好欺负的,所以才这么没有戒心,不然要是派来一个持稳老成的嬷嬷,只怕没有这么好糊弄。 宫婢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凤时锦又道:“我也不叫你为难,这样吧,你先回殿上替我找一找我的鸳鸯佩,清贤宫我知道怎么走,我自行去清贤宫见贤妃娘娘便是。这样一来两方都不耽误。” 宫婢一听,觉得可行,于是道:“那奴婢这就去为娘娘寻找鸳鸯佩,不能继续为娘娘指路,还请娘娘恕罪,娘娘还是快些去清贤宫吧,免得贤妃娘娘久等。” 凤时锦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宫婢扭头就原路返回着小跑了去。凤时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幽处,不由想,这未免也太好打发了些。 至于她么,清贤宫并不知道怎么走,莫说去清贤宫了,就算知道路也不会傻了吧唧地真往前凑,于是随意择了一个方向就往前行去。接下来她需要的是一个借口,一个不去清贤宫的正当借口。 之前的午宴是在大殿上展开的,皇帝对万国朝会和各小国之间相当地重视,同时为了避免各小国坐在一处谈论得过多过于团结,毕竟小国之间的团结则影响小国与大国之间的团结,因而皇帝特意让本朝的官员错落相间地落座与小国使臣们中间,既能起到陪同的作用又能起到间隙的作用。 皇帝着实大方,自己吃饱喝足了要去睡睡午觉,则允许各国使臣们可以逛一逛自家的御花园。戏台子摆在了御花园里,上面唱的戏一出接着一出,其间还有歌舞穿插,委实十分精彩。 当然这御花园也不是随处都可以逛的,禁军随处巡逻,若有闯入妃嫔后宫者,后果不可姑息。 使臣们也便只能在前花园里欣赏景致。 然,凤时锦往前走了不多久,就听前面传来了人声。她听得分明,并非是禁军巡逻的声音,于是乎就循着往前去一看究竟。 第299章 牡丹花下死 第299章 牡丹花下死 凤时锦眉头跳了跳。她置身于一片葱茏的梅花林中,一棵棵梅树生长旺盛,或曲折迂回或傲骨张狂,枝桠间正勃勃盛开出形态极妍的梅花,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相互点缀,略略一看时,恍以为是春回大地、百花盛开,十分美丽。空气里浓郁的梅花香亦是十分沁人心脾。 凤时锦在那梅花林里发现了一双男女。不多时,凤时锦看得出来,那女子是抗拒的,只是她的抗拒在男人眼里就变成了欲拒还迎。她低低啜泣着,试图将男子推开,男子力气大,她推不动不说,反倒被男子钳住双手为所欲为。 凤时锦记得,在殿上时,便有一群舞姬上前献舞,穿的是那样清新颜色的舞裙。想来此女便是其中的一个吧,没想被哪个胆大包天的,捉来了这里试图蹂躏。 短短一瞬间,凤时锦已有了主意,对着那对男女冷不防咳嗽了一下。 果真,那男子还是有所忌惮的,突然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唯恐被发现了的样子。那女子亦是慌慌张张,连忙往肩上拉自己破碎的衣衫。 凤时锦没走近,只站在梅林边缘,出声道:“此地乃皇家园林清净之地,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苟且之事,就不怕被圣上知道了性命难保吗?” 那名舞姬如获救星,连忙哭着跑出来,却也认得凤时锦,见得凤时锦便是一跪,泣道:“皇子妃娘娘饶命,这一切非奴婢所愿,大人欲强意为之,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 那名男子随后也晃悠悠地从梅花林里走了出来,还没出口说话,首先便是冲鼻的酒气薰来。他面目通红,见来人是个女子,就更是无所忌惮的样子,笑咧咧说道:“贵国的舞姬和我国是一样的,就是个玩物!” 凤时锦把那舞姬扶起,侧身稍稍挡了挡,道:“这位大人既然远道而来,来者是客,我奉劝大人还是莫要宣兵夺主的好,不然我们圣上是不会喜欢的。舞姬固然是用来赏玩的,还请大人分清,谁才是她的主人。” 那人不语,眯了眯眼,定睛打量着凤时锦。凤时锦趁着这一空当,对舞姬挥手示意,让她赶紧离开。 舞姬惊恐害怕,哪里还敢逗留,当即转身便小跑了去。 眼前的男子的确是别国的使臣。约莫他是醉糊涂了,只觉越看凤时锦越惊为天人,舞姬被她弄走了也不恼怒,道:“你就是那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倾国倾城,方才在殿上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的,只是当时凤时锦神游天际根本不知道,更认不出眼前的人来,他便是当场在殿上将四皇子妃当做是未出阁的公主还扬言要替国君迎娶的那位。 所谓酒壮人胆,这话真真不假。凤时锦没回答,他竟伸出手来,想掐一把凤时锦那嫩得几乎可以捏出水来的下巴。 凤时锦皱眉往后躲了躲,道:“如此道德败坏有失友国形象,不光我们圣上不会高兴,就连友国国君也不会高兴的,所以还请你自重!” 那人反不醒悟,反而得寸进尺道:“果然是个美若天仙的美人儿……贵国不是有句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一把抓住凤时锦的手腕,就把她往梅花林里拖。 凤时锦手紧抓着一棵梅树,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挣扎间摇落了满树的梅花,遥遥飘香。 那色胆包天的使臣已经无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只满心想着定要将眼前这抹勾人的春色给采撷了去,因而另一手又伸过来掰开凤时锦紧抓着梅树的手,就顺利地把她往里拖去。 凤时锦也不慌,只要她不愿,就算眼前是个清醒的彪悍大汉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在御花园这样的地方,蛮力解决不了问题,拖延时间等禁军巡逻到这个地方来,远比直接对此人动刀子要有效得多。可若是他不知好歹,凤时锦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动匕首捅他。 大抵怀有利器助人戾气,便是如此。 只是还不等这醉酒的使臣做什么,凤时锦就听得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凤时锦按下怀中匕首。她侧头看去,只见外头光影一闪,心中诧然,紧接着一道凉风扑面而来,不同于这梅花里里浓郁的香气,而是冷清得与这繁华世界格格不入。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便听到醉酒使臣的一声声惨叫。他被打得落花流水,连爬也爬不起来。 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流泻下来,道:“滚。” 然后凤时锦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使臣连滚带爬地跌跌撞撞跑出了梅花林。 林中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呼吸,还有漫天飘飘摇摇的花影。她仰头看去时,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下来,压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方才使臣抓着她的手时,她恶心地极力反抗,可眼下她被人箍着手腕,转身便被抵在了梅花树下,楞是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反抗。 头顶绯艳绝伦的红梅一朵朵地飘下来,落在她的墨发间和红衣的肩头上,比不出哪一朵的颜色更妖艳。 君千纪手臂撑在她头顶的梅树树干上,将她圈禁在狭小的空间范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与她对视着。 第300章 我不是故意的…… 第300章 我不是故意的…… 那红梅亦落在了他的肩上、发上,以那般清淡寂寥的背景而存在着,仿佛更添几分冷香与妖娆。青灰色的衣袍处于这姹紫嫣红的梅林中,遗世独立一般,肩头发丝如墨流泻下来,掩盖不住那双清冷的眉眼,还有眉眼里依稀夹杂着的怒气。 凤时锦觉得空气有些不够用,他这般紧逼着自己,微微张着口,一口一口吐纳着呼吸,眼前阵阵花白晕眩。 君千纪冷声问她:“不是说让你乖乖待在家里你便会乖乖待在家里吗?不是说哪里也不会去吗?不是信誓旦旦地要在家等我回来吗?那么现在呢,你好好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又会成为苏顾言的四皇子妃?” “师父我……”凤时锦张口想解释,可是她发现在君千纪这样的质问下,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为师纵容你,你便可以如此欺骗,因为你知道为师始终会原谅你?”凤时锦胸口起伏得厉害了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觉得胸腔的那个地方胀胀鼓鼓的,像是生了什么东西一样,随着君千纪的每一句话便开始隐隐作痛:“你是不是以为为师的心应该比你更强大更坚硬,能够包容你所做的一切?” “不是的师父。”凤时锦垂下头,用力地摇头。 师徒俩在梅花林里静默许久。君千纪最终还是一点点站直了身体,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渐渐淡去,他在等凤时锦解释,可是他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她说出个一字半句。他道:“可能是为师错了,为师过于自信。让你和苏顾言都看清过去,以为你不会再在意他,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去,如今看来,你这般疯狂执着地想要代替你姐姐,是因为谁也取代不了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是不是,就连为师也不能。”他松开了凤时锦,淡然转过身去,轻声喃喃:“你还是想当他的皇子妃,你若要去,为师不拦你。” 听了君千纪的话,当君千纪转身要走时,凤时锦感觉胸腔里仿佛突然就被人剜去了一块,那种空洞的痛越扩越大,永远也无法弥补。她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君千纪就这样走了,可能他都不会回头了。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一直以来,是有他的纵容,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是有他的包容,她才能尝试着从过去走出来;也是有他的宠爱,她才能一点点正视这样不堪的自己,能从这其中尝到一丝丝甜头。 那么到底是不是,太过依仗着他的纵容和宠爱,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呢?得意忘形到觉得欺骗他也会得到他的原谅;得意忘形到不管做什么他都会默默支持、不会离开;甚至得意忘形到忘了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难过……他也是会难过的……正如自己现在这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这么难过……她的确是个好自私的人。 一心只想着自己,想着去报复,想着去终结。却没想过,这一切的勇敢和坚强,都是他在背后无形地给予她的。 等凤时锦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经抓住了君千纪的衣角,君千纪的脚步顿在了原地。他背对着凤时锦,看不到她的卑微和可怜,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不知何时淌了满脸泪痕。 理智告诉她,或许明明让他离开才是最好的。 只是……她做不到……她控制不住自己,无法忍受他就这么离开。不想他生气,不想他放任自己不管……半晌,她深吸两口气,压下喉咙里哽咽的哭声,带着乞求的语气:“我不当皇子妃,我不去……你能不能别走……” 君千纪神色晦暗不明,双眸低垂。 “为什么不想我走?” 凤时锦摇摇头,泪如雨下道:“不知道,就是不想你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我之所以答应苏顾言……是因为做完这一次我就和他两不相欠了……我想报复凤时宁……我想让她尝尝被人代替是什么样的滋味……师父,你不生气好不好?” 君千纪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她。 她有些无力地背靠着梅花树,红梅还在飘落,颤了她的眼帘,亦颤了她眼角的泪。她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梳着这么好看的头发,她的每一丝的美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君千纪的面前,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到那他依然想,她的一切美,都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凤时锦仰头望着他,哭道:“我不是故意要……” 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话还没说完,君千纪就已经吻上了她,她差一点就犯了大错了,她恍然意识道眼前的这个人时她的师父啊。此时,一颗心,悸痛得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明知道他离开是最好的,可那时她清晰地明白,再好也是不舍的。她舍不得他就这样离开,舍不得……凤时锦抱住他,希望他们都能够恢复理智,但是,现在他们的姿势真的好让人不浮想连篇。 第301章 嫁给我么 第301章 嫁给我么 她尚还未平息,忽闻梅林外面有禁军的声音,连忙往君千纪的胸膛上退了退,像做贼似的有些慌张,道:“师父,禁军来了……” 君千纪没动。凤时锦害怕被禁军进来抓个现行,那她和君千纪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只是君千纪捂住她的唇,道:“乖,不要说话。” 凤时锦睁大着眼,动也不敢动,也就不吭声。师徒俩静静地相拥在树下。 凤时锦穿的衣服又是红色的,与树上红梅相得益彰。这片梅林深深,禁军若只是在外面,则很难发现他们的身影。于是君千纪才这么淡然,示意凤时锦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 但听外面禁军的声音说道:“二皇子,此处并没有四皇子妃的影子,可否容属下们进林子里去搜寻一番?” 凤时锦一惊,抬眼看向君千纪。君千纪的侧脸呈现在眼前,每一道线条都流畅完美。君千纪亦看了过来,没作反应,似乎在等外头二皇子的回答再做打算。 没想到苏徵勤也来了这个地方。他负着手往梅林里看了看,说道:“夜湛国使臣醉酒负伤,想来四皇子妃也无碍,应该已经离开了这里。你们继续去别处巡逻吧,如有发现四皇子妃的影子,向本皇子知会一声便是。今日之事,权且先不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禁军都散了,苏徵勤身边还站了一名女子,赫然就是之前在这里受人欺负的舞姬。当时她成功逃离了之后,唯恐凤时锦也受到调戏,便急急去搬了救兵来。苏徵勤又对舞姬柔声细语道:“没事了,你也先回去吧,记住,这件事问你时你才说,不问你时你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舞姬柔柔应道:“奴婢知道了。”随后娉婷退下。 苏徵勤又在梅林外逗留了片刻,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没有要着急离去的意思。凤时锦侧头看见他的红衣身影在树枝错落间堪堪走动,君千纪似乎不满于她的注意力被苏徵勤给带走,转头吻住了他。 凤时锦呼吸一窒。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她憋着气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被外面苏徵勤发现了去。可君千纪仿佛如一头被惹火了的狼,她闭着气,任君千纪将她深深吻着,无限情动。 后来,苏徵勤终于离开了。彼时君千纪轻轻拍了拍凤时锦的脸,在她耳边低哑地轻声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呼吸了。” 凤时锦长长抽了一口气,张口的瞬间再度被君千纪亲上来。 那时候凤时锦竟真的在想,要是此生能与他天荒地老,该是多么美满的一件事。 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爱上了自己的师父。爱上了这个全天下如神一般的男子。 看着此时华丽的凤时锦,君千纪一直知道,他的锦,也是可以这样美丽的。 凤时锦茫然地喃喃:“你说,我该怎么办……师父,怎么办……” 君千纪指腹抚过她的眼角,道:“锦,嫁给我么。” 凤时锦抬头,看见了他眼底里的深情。他是在向她求亲……凤时锦慌忙又低下头去,四顾道:“可你是国师,你说过,大晋的国师还没有哪个是娶了妻的……” 君千纪道:“国师,我没有打算要做一世的国师。很快,大晋就不会有国师了。等万国朝会以后,我便向皇上请辞,以后我便不是国师了。” 凤时锦听到这里,竟鬼使神差地被蛊惑,不由自主地幻想,倘若真的能嫁给他……她湿湿润润道:“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徒弟,师父娶了徒弟,定然会被天下人骂得狗血淋头的。” 君千纪继续低低道:“我们不在这里,我带你回夜旋,过寻常人的夫妻生活。去爬山,去涉海,去看日出和日落……只要不在上京,便没有人知道你我原先是师徒。” 凤时锦迷茫地问:“我们……真的可以那样吗……” “你若肯嫁我,我们便是那样的。”君千纪又一次问她:“锦,你嫁不嫁?如今你还有最后一次可以反悔的机会。” 她缓缓垂下极美的凤眸,眸里是宛若春雨般丝丝柔柔的情意,头靠在君千纪的怀里,头顶梅花簌簌落下,从她眉间滑过。凤时锦面带羞怯地任君千纪撷过一朵红梅别在她的鬓发上,唇边含着一抹甜甜的笑,美人如斯,她回答:“嫁啊。” 得了凤时锦的回答,君千纪面对着她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还是清清淡淡的。凤时锦看得出来,他是真地很开心,由内而外地感到开心。 第302章 无所不知 第302章 无所不知 他笑起来时,身上清冷的气息少了,给人的感觉多了两分温暖和真实。随后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他抬手帮凤时锦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裳,又帮她顺了顺松散的鬓发,将地上遗落的金钗拾捡起来,重新别在凤时锦的头上,道:“今日回去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做了。” 凤时锦眼珠子一转,不知怎的就起了玩心,问:“这样的事情是指什么样的事情,今天在这里我和师父做的事情吗?” 君千纪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凤时锦立刻正色,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有师父把我看着,我还能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穿成这样堂而皇之地出来吗?” “等回去以后,你最好跟苏顾言说清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你。”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说也无所谓,反正为师都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以后说不定都不会再见到他。” 凤时锦忽然收了脸上的笑容。君千纪微微抬高声音,问:“有心事?” 凤时锦呐呐道:“今天我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嗯。” “你为什么不问啊?”凤时锦扯着君千纪的衣角,有些娇娇的意味说道。 “既然是了不得的秘密,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么。” 凤时锦叹了口气,道:“总之,除去别的不说,我还是希望苏顾言和凤时宁能够好。” 君千纪挑了挑眉:“你能这样想也挺好。” 随后师徒俩一起走出了梅花林。林子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但在出梅花林的那一刻,凤时锦还是很规矩并带着不舍地放开了君千纪的手。 怎知,两人没走多久,就碰上的苏徵勤。苏徵勤装作不经意间与师徒俩偶遇,可他看见师徒俩时竟一点意外都没有。 苏徵勤看看君千纪,又看看凤时锦,笑道:“国师大人何时与四皇子妃走在一处了?”说着那眼神竟直直赤裸裸地落在了凤时锦的红肿双唇上。 凤时锦心里狠狠一沉,撇开了头去试图遮掩,道:“只不过路上也像二皇子这般,与国师偶然碰上的罢了。” 苏徵勤又悠悠道:“本皇子先前听说四皇子妃在这附近遭了夜湛国使臣的非礼,匆匆带人过来,却没有见四皇子妃的人影。但见那夜湛国使臣被打得鼻青脸肿,看样子是出自于国师大人的手笔了?” 君千纪淡淡道:“夜湛国使臣对四皇子妃不敬,给他点颜色瞧瞧也不为过。” 苏徵勤点头,道:“的确不为过,要换做是了我,只怕还要揍得厉害些。只是国师大人与四皇子妃这般亲近,这是我看到了还好,要是外人看到了恐怕就要说空话了。” 君千纪道:“四皇子妃受人非礼,我出手相助也算是亲近的话,随你去说好了。” “是么”,苏徵勤呵呵两声,缓缓朝二人走近,声音又轻又柔:“别人不知道,可我却是知道,方才国师和四皇子妃,就在那梅花林里呢。”凤时锦一惊,苏徵勤的目光却温柔如水地落在她的身上:“不,准确地说,应是时锦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凤时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徵勤从两人身边走开,缓缓又道:“师徒不伦禁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君千纪转头亦看着苏徵勤的背影。师徒俩均是没有发觉,身后那不远处的龙柏树后,恰好太子苏阴黎从那边经过,脚步稍稍停了停,绿叶密枝遮挡了他的身体,还有那一张略显阴鸷而若有所思的脸。 随后整个中午,凤时锦都和君千纪寸步不离。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苏徵勤临走前的那句话始终入了她的心坎里,叫她心神不宁。君千纪知道她在想什么,宫里的人多他也无法和她保持过近的距离,只漫不经心间轻声安慰了一句:“不要担心,等为师不做国师了,他所说的一切便不再是问题。” 一直到半下午,凤时锦都留在了御花园人多的地方,与一些爱看戏的女眷们坐在一处安静地看戏。这看戏并非她的爱好,若不是贤妃那处还没有个交代,她早就出宫回国师府好好待着了,还落个自在。 可眼下她要是就这么走了,事后贤妃怪罪下来,怕是还有得凤时宁好受的。 凤时锦没有过深地去想,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为凤时宁考虑,她只是自我解释,大抵她做一件事有始有终是她的习惯,她不喜欢留下一个烂摊子等着别人去收拾。 果真,皇帝午休过后,从沁心殿过来,阴沉沉的,不怒而威。他往凤时锦看了两眼,凤时锦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贤妃亦跟着来了,很明显地面有不悦,问话道:“本宫念你怀有身孕,不宜过度劳累,便差了宫婢来引你去我清贤宫暂歇,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人来,倒是本宫的丫鬟独自回去了,让本宫在清贤宫等你,你却在此地看戏?” 幸好贤妃只是单独找她问话,不然要是让周遭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去,还以为四皇子妃如何不知好歹,竟有胆放贤妃的鸽子了。贤妃素养甚好,虽然生气,到现在也只是清问,并没有第一时间大发雷霆。 她压低了声音又道:“本宫知你素来有分寸,今日竟让皇上在沁心殿等了你一个午后,你到底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真怀了一个皇孙就恃宠而骄了吗?别忘了,你现在所有的,只要皇上一个不高兴,也随时会拿回去!” 凤时锦面露凄楚哀婉之色,像模像样地福礼,皇宫里虚与委蛇的这一套,她在凤时宁身上见识过了,也把凤时宁的说话语态拿捏得恰到好处,隐约间竟真有些像凤时宁上身了似的。 她道:“贤妃娘娘误会了,并不是我有意让贤妃娘娘久等。我本是随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一道去清贤宫,奈何半路上发现玉佩不见了,便让宫女回去帮我寻玉佩,而我先去清贤宫与贤妃娘娘作伴,哪想到……”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贤妃蹙眉问道:“哪想到什么?” 第303章 孩子的亲生父亲 第303章 孩子的亲生父亲 凤时锦道:“哪想到半路上,让我遇见了夜湛国的使臣,他喝醉了,正于梅花林内意图侵犯午宴上的一名舞姬。” 贤妃眉头一跳,道:“竟有此事?” 凤时锦继续又道:“使臣在御花园里调戏我大晋的舞姬,舞姬虽然身份卑微,但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始终有失体统,我一时情急便出声打断了他。谁又能料到那夜湛国使臣竟胆大包天……” 后面的话即使凤时锦不说,身为女人的贤妃也必然能够料到发生了什么。且在午宴上时,那主动询问四皇子妃是不是公主的不正是夜湛国的使臣么,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贤妃当即怒道:“太不像话了!”她当即命人将凤时锦所描述的那名舞姬叫来,询问之下证实凤时锦所言属实,又一问那夜湛国使臣的去处,才得知夜湛国使臣因午宴醉酒,眼下已经会行宫歇息去了。 凤时锦冷嗤,在梅花林里他被君千纪揍成了猪头,要有脸继续留在这里才怪了。 贤妃又问她道:“皇上知道这件事吗?”毕竟使臣调戏天朝的皇子妃,这件事情要是追究起来也是相当严重的。 凤时锦摇头道:“皇上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还请贤妃娘娘不要告诉皇上让皇上忧心了。” 贤妃冷然道:“为何?你受了如此大的委屈,难道还怕皇上对此放任不管吗?” 凤时锦道:“我是不想徒添是非,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还请贤妃娘娘顾念时宁的名声。夜湛国与我们大晋也是友好邦邻,我不想因为我而出现什么间隙,以大局为重也是时宁身为皇子妃的本分之一。” 夜湛国是众小国之中实力最强也最狂傲的,据守大晋以南。多年来大晋对其一直持有安抚政策,它在小国之中也相当具有号召力和威望。 贤妃自然也清楚大局为重,见凤时锦这么说了,心里已经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反而宽慰于凤时锦的识大体,嘴上却道:“这次不追究,只怕更助添其侥幸心里,越发胆大包天怎么办?” 凤时锦道:“这万国朝会只持续三日,想来夜湛国使臣是喝醉了才会有逾矩行为,清醒以后必然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今日我回去以后,闭门不出,夜湛国的使臣便不会有什么打算了。” 贤妃看了看她,微微点了点头,道:“如今形势特殊,你又如此深明大义,是顾言的福气。只是这样做委屈你了。” 凤时锦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中午看了几场戏,眼下觉得有些头困身乏,不知我可否先行离宫回去休息?” 贤妃道:“眼下你一人回去本宫怎么放心,不如等一会儿顾言忙完了本宫让他送你回去,你眼下若是乏得厉害,就去清贤宫卧榻休息吧。” 凤时锦道:“时宁多谢贤妃娘娘一片好意,只是顾言想来今日事务繁多,我怎好打扰了他还让他分心出来照顾我呢,我自行坐马车回家便是了。这个时候家里的药正烫着呢,时宁需得回家吃药了。” 见凤时锦如此坚持,如今也这般堂而皇之地拒绝自己,贤妃心里虽然不舒服,面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道:“既然是这样,本宫也不好强留你,你便先回去吧。”说着还让身边得力的太监总管亲自护送凤时锦去宫门口。 宫门口那里,候着四皇子府家的马车,凤时锦上了马车便绝尘而去。 马车里就凤时锦一个人,平时跟在凤时宁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没来,因着今日是凤时锦和苏顾言一起,旁人见他们夫妇出双入对没带个丫鬟也是情有可原。当她上了马车瘫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听见马车咕噜噜的车辙声,心知自己正在远离皇宫这个令人无比窒息的牢笼,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竟有些有气无力。 在过去那么多年里,苏顾言的存在就像一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梦。现如今,她从里面走出来了,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突然发觉何其滑稽。 苏顾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尤其是进一步接触了他之后。他身为皇子,却一直这般不得志,与其说是因为母妃的身份,不如说是懦弱,是单纯。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连如今回得上京都是靠自己妻子的牺牲而来,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当一个德才出众的皇子,如何能与太子、二皇子一流相提并论? 她没有庆幸自己幸好现在和苏顾言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庆幸不起来。 不管苏顾言身边的女人是谁,都是可怜的。 凤时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有何种复杂的心情抵达四皇子府的。她瘫在宽大的马车里,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可是今天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又怎么能没心没肺到在这马车里安睡。 等马车外的小厮说到了的时候,凤时锦睁开眼睛坐起来,满脸的清醒。撩开车帘,见小厮搬来矮凳放在马车前,她便踩着矮凳下了去,登堂入室,回到凤时宁的主院。 一进到房间,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丫鬟送了药来,凤时宁正欲喝药,抬头看见凤时锦愣了愣,将药放在一边不急着喝,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会等晚上宫宴尽兴后方回,怎么,这么早回来,莫不是在宫里露了馅儿了?以为和我长得一样,就真能将我扮得天衣无缝、无人可察吗?” 凤时锦走进了房间,一言不发,随手将头上的发饰扯下来,转去屏风后面把这身华丽的服饰也褪了下,穿上自己轻便而素净的袍裙,走到凤时宁的床前,淡淡道:“你说得对,我扮不来你,也无法替代你,往后你自己的人生还是你自己做主,谁也无法干涉。”她眼神瞟向床畔的那碗汤药,又问:“你喝的是安胎药吗?” 凤时宁道:“不然呢?” “当初大夫检查出你怀孕时,说你身体不好,不合适怀孩子,那个时候建议你打掉这个孩子,你为什么不打掉?”凤时锦直白地问。 凤时宁抬手轻抚着腹部,虚弱地笑,迎视着凤时锦的目光,仿佛也带了些许的挑衅和骄傲,道:“这是我和苏顾言的孩子,我做梦都想要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打掉它,好如了你的愿么?” 凤时锦亦笑,只是笑容有两分泛冷,道:“你和苏顾言的孩子,你把它生下来,就不怕哪天苏顾言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第304章 一定会好下去 第304章 一定会好下去 凤时宁没有料到凤时锦会突然有此一言,顿时瞳孔扩大,面色煞白,道:“你在胡说什么……” 凤时锦凑近她,细细观摩她的神情,声音幽幽道:“看你这样慌张的反应,就知道孩子的父亲不是苏顾言了。还好我今日是代你去了宫里,如若不然以你的性子,午宴过后贤妃找个借口支走了苏顾言,让你偷偷摸摸去那狗皇帝的床上伺候他,你也一定会忍辱负重去的对不对,因为一切都是为了苏顾言。” 话音儿一落,豆大的晶莹泪珠从凤时宁的眼睑滑落在脸上,她显得无助而可怜,问:“苏顾言知道这件事吗……” 凤时锦道:“他要是知道,此刻就不会我回来了他还一个人在宫里。从今天看来,他根本无法保护好你。” 凤时宁手指紧紧攥着被角,哭得隐忍,若不是凤时锦将这件事血淋淋地摊开在她的面前,她想她这辈子在凤时锦面前都只会是高傲地抬起头,而不是这般狼狈卑微。眼角的泪簌簌往下掉,凤时宁道:“他无法保护好我,我落得如今的下场,你想要看我们的笑话,你就尽情嘲笑吧。” 凤时锦抿唇,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嘲笑你么。” 凤时宁依稀抬起迷蒙泪眼,又哭又自嘲地笑,道:“我知道你有和恨我,正如我有多恨你一般。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一旦苏顾言也知道了,便是将我打入死地,我再无翻身的机会,这样你不是很高兴吗?你赢了,你是胜利者,你可以嘲笑我羞辱我,但我绝对不需要你同情我可怜我!” 凤时锦嘴角泛出一抹笑,细看之下略略有几分苦涩,她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根本不屑嘲笑你羞辱你,你也不值得我同情和可怜。你的确是除了苏顾言,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连你自己也丢弃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就让你一直拥有他,我也想看看,你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人,连你母亲和妹妹你也不要了,连你自己也不要了,到最后你们是否能够到白头。” 凤时宁缓缓闭上了眼睛,默默哭泣。半晌过后重新睁开眼睛,凤眸被眼泪洗得透彻清明,她含着泪光倔强地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和顾言好好走下去的,绝不给你任何看我们笑话的机会。这是我自己要选择这条路,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了他,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我们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床头的那碗药放凉了,只剩下最后一缕幽弱的热气,宛若凤时宁最后的挣扎和不甘。她才想起了来还有药没喝,便固执地够着身体去端那碗药。只是才将将一端稳,还没来得及凑到唇边喝下去,凤时锦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看见凤时宁这般模样只觉得心头有股无名的火气,扬手就把她手里的那碗药给掀翻在地。 药汁洒在了地毯上,浸出了颜色略深的药渍。药碗的地毯上咕噜晃了两下,就歪倒在旁。 凤时宁问:“你干什么?” 凤时锦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要是真想和苏顾言一直好下去,你就不该要这孩子。为什么还要喝安胎药?以后等孩子出生了,你每看见这孩子叫苏顾言一声父亲,你便要痛苦一次!你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只要它存在,迟早有一天苏顾言会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坚持把它生下来?” 凤时宁道:“我必须把它生下来!只有这样,皇上看重这个孩子,才会看重苏顾言,这样才能保他不受苦……” 凤时锦怒极冷笑道:“狗皇帝看重这个孩子么?他若看重他的孩子,你是他儿媳,岂会对你做出这样的禽兽之举?你把它生下来,狗皇帝不但不会看重,反而会时时刻刻忌惮你,你以为他会允许这丑陋的存在,当真想要你肚里的孩子?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凤时宁怔忪片刻,然后摇头,道:“我想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把它生下来……” 她带着希冀一般圣洁而慈爱的光芒,看向自己的肚子,吸了吸鼻子泪落道:“不管这是谁的孩子,我会一生都把它当成我和顾言的……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你不知道我渴望了多久,现在它就在我的肚子里,我怎能说不要它就不要它……” 况且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她心中仍抱有那微乎其微的希望。虽然孩子是在她进宫服侍皇帝以后怀上的,可苏顾言从皇陵回京当天也与她同房过。 这时丫鬟在门外道了一声“四皇子”,苏顾言回来了。 凤时宁有些惊慌,生怕被苏顾言发现了端倪,连忙掩饰性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恰恰苏顾言推门进来看见了,对姐妹俩的针锋相对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嘴上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凤时锦看着凤时宁道:“随便你,反正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她站起身,又若无其事地对苏顾言道:“四皇子妃不愿意喝药,将药泼了。” 苏顾言也没多起疑,只回头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再去给四皇子妃煎一碗药来。”他又问凤时锦:“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听母妃说你身体不适?” 凤时锦道:“并无不适,只不过无聊,见你又很忙,所以就先回来了。” 苏顾言点了点头,道:“没有不适就好。” 凤时锦道:“既然你现在已经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凤时宁,又对苏顾言道:“苏顾言,你送一送我吗?” 苏顾言没理会凤时宁,径直跟着走了出来,道:“好。” 苏顾言送着凤时锦走到了门口。凤时锦站在门口,忽然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回头看着他,道:“苏顾言,我很快就要和我师父一起离开京城了。” 苏顾言一愣:“离开?” 凤时锦眯着眼睛道:“是啊,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苏顾言抿唇,半低着头,良久才低低道:“你当真爱上他了?” 第305章 知道错了 第305章 知道错了 凤时锦道:“我不可以爱上他吗?” 苏顾言抬头直直看着她:“为什么是他?” 凤时锦耸耸肩,无谓道:“这个问题,就好像当年我疑惑,为什么除了我,偏偏是凤时宁一样,其实没有丝毫意义。你既决定和凤时宁过下去,就好好照顾她。” “你,还是原谅她了吗?” 凤时锦道:“不,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而已,因为就算没有你,我现在过得也很好,比以前更好。” 苏顾言的脸上,透着隐约的落寞。 “你若真是为她着想,就不要像今天在宫里这样,把她安置在你的视线以外。你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带她去任何场合。” 凤时锦正色道:“她现在怀了你的孩子,身体经不起任何意外。你要是顾念她,以后不要带她随便进宫见你的父皇母妃。” 直到她走下台阶也不见苏顾言回答,她不由停下脚步,转身去看着他,黯淡的光落在他的面上更显黯淡,就一身白衣出尘似雪:“兴许以后天各一方,我对你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你有本事回答我,你到底能不能照顾得好她?” 凤时宁她不甘心,她害怕,她终究是不相信凤时锦。以为凤时锦让苏顾言送她出去,铁定是要抖出事情的真相来。 所以凤时锦和苏顾言前脚刚走,凤时宁再虚弱也无论如何要挣扎着起来,后脚跟出去。彼时她躲在门后的墙角处,听到凤时锦说出那样的话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着双眼,眼里泪光连连,身子踉跄,苍白枯槁的手扶着墙面,虚弱地喘息着。她手捂着胸口,似极其难受的样子,然后缓缓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张口咬着手指头,似正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凤时锦啊凤时锦,枉你恨了我那么多年,到最后你还是心软了是不是?为什么不继续恨下去?就如你所说,自己这一辈子,都是无法值得原谅的…… 最后,凤时宁还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苏顾言的回答,比想象中更加坚定,却透着无限的哀沉:“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既然回不去了,脚下的路依然要走,你不用担心,照顾好她我的责任。” 凤时锦继续云淡风轻地笑笑道:“那就好。” 她转身回去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苏顾言又道:“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凤时锦这次没有回头,只脚下一顿:“和谁?” 苏顾言道:“相信我,他是你师父,除了你们自己,没人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凤时锦的笑声依旧,道:“苏顾言,你是嫉妒吧。嫉妒我找了一个比你好千百倍的男子。”随口一句玩笑话,她不是说给苏顾言听,而是说给自己听。她安慰自己苏顾言只是因为嫉妒,她安慰自己苏顾言所说的不是事实。 可这事实不是早就清晰明了的吗。即使是这样,即使万劫不复,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需要多一点点的勇气,往前踏一小步。 她也渐渐开始,对明天抱着如此大的希望。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两颗心隔着胸膛那一寸的距离相碰撞的时候,才真真实实地体会到心跳的旋律,那是一件多么美的事。 所以她一直往前走,背对着苏顾言,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几许温柔。 苏顾言如鲠在喉,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最后竟没有力气说出一言半句来。他颓然转身,嘴角含着那抹无奈的笑。还真被她说对了,他就是嫉妒。 嫉妒得如火中烧,嫉妒得又无可奈何。 这场缘分,从错开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还不了原了,彼此只能渐行渐远。 苏顾言在门口站了许久,垂着的双手微微收拢,松松握成了拳头,转身走进了家门口。只是堪堪踏进去时,目光往角落里一放,身体又顿住。 凤时宁蹲在那角落里,瑟缩着肩膀,衣着单薄。眼泪打湿了她的双膝,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感觉眼前有阴影笼罩,缓缓抬起头来,彷徨极了。 苏顾言站在她身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时宁道:“打从一开始,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离开我么?” 苏顾言淡淡道:“我不会离开你。” “顾言……”凤时宁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抱住苏顾言的腿,哭得肝肠寸断:“顾言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什么我都改,我再也不会那样对时锦,你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好不好……” 苏顾言弯身去扶起她,道:“起来吧,天冷,又穿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我不起来,我有罪,我不起……” “方才你也听到她怎么说的,除了我好好照顾你以外,你也应好好顾念着你自己。” 最终苏顾言还是如从前那样将凤时宁打横抱起,往后院里面走去。凤时宁搂着他的脖子,一路上叮咛着哭泣。尽管苏顾言如从前一样贴心温柔地对待她,她还是知道,到底不是从前了。 凤时锦回到国师府以后觉得倦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躺回自己的床上,三圈在她床边不安分地跳来跳去,凤时锦一把摁了它塞进被窝里暖和着,而后沉沉睡去。 三圈倒也温顺,没有乱刨乱动,兀自蜷缩在了凤时锦的身边,当起了天然的暖宝宝。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日暮。天气不阴也不晴了一整天,到天快黑的时候,天边反而泛着隐隐的昏黄霞光,那霞光将窗棱上的白纱照得微微亮。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轻脚地走了进来。尽管动静很小,还是将凤时锦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正从门口进来,头晕晕沉沉的还不甚清醒,便又阖上了眼睛,心里却了然来者何人,一颗沉睡的心仿佛随着他的到来而慢慢苏醒,而后怦怦地悸动着。 君千纪在她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伸出手去,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捻开了面颊的几缕发丝。 那手指温润如玉,随着抬起的动作,袖袍散发出独特的隐隐槐香气息,让凤时锦不由响起中午过后的梅花林里,两人的疯狂亲密。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竟然有些没底气睁开眼睛,和他对视。 第306章 咳,关于师父的年龄 第306章 咳,关于师父的年龄 君千纪看着凤时锦那浓密的睫毛不安分地轻轻跳动着,有些饶有兴味地观摩着,而后又见她双颊飞上醉人的酡红,不由嘴角带着微微笑,低低道:“你好像,脸红了。” 凤时锦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冷不防闯进君千纪的眼波里,已无力坐起。 凤时锦又不舍得把自己的头发丝从他的手指上抽走,索性脸往枕头底下藏了又藏,藏了大半张脸,以为自己看不见他,他必然也看不见自己。殊不知君千纪将她的一切憨态尽收眼底。 凤时锦瓮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君千纪的回答直白而简单。 凤时锦双颊更加发烫,心跳卡在了嗓子眼,嘴上闷闷道:“我横竖在这里又不会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这么早回来了,晚上不用参加宫里的宫宴吗,要是皇上不满意你怎么办?” “皇上再不满意,也是这一天两天的事。” 凤时锦想想,觉得也是。师父马上就不当这大晋的国师了,那么那狗皇帝满不满意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凤时锦也舍不得君千纪再因为她和苏顾言的事情而有任何的不开心,遂道:“师父,我和苏顾言已经彻底两清了。” “嗯。”君千纪的回答还是那么简单。 凤时锦又道:“以后他还是会和凤时宁一起生活,而我再也不管他们的事情了。师父,谢谢你。” “谢为师什么。” “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你让我从过去的阴霾里彻底走出,谢你让我开始幻想着……”凤时锦垂着眼睑,眼里流光闪烁,绯意盎然:“以后真正属于我的生活。” “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了吗。”君千纪轻声呓念着,冷清的眼里已不再是单纯的冷清,而是沉甸甸的情绪,话语间的丝丝欣喜溢于言表。 凤时锦更加赧然,索性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枕头下面。她的声音从枕头下面传来,道:“师父,等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报仇了。我想远离这繁华的京城,远离凤家,远离过去的一切恩怨纠葛。我心中已有了最珍贵最想要保护的东西,我不想再让我所珍视的东西被仇恨所淹没。” 顿了一会儿,声音又是轻飘飘的:“师父说得对,要是母亲还在的话……她也应该是希望我快乐的。母亲虽是被凤家的人逼死的,但凤时恒……也确实是被我们害死的,这样的仇恨,可以相互抵消吗?” 君千纪道:“这就要问你的心,此间仇恨,能够抵消吗?” 凤时锦沉默良久,忽然抓过君千纪的手,枕在自己的脸颊下,道:“师父,其实我很想念我母亲。我一直觉得,她是被我害死的。” “你母亲要是听到了,怕是会不得安宁。” 晚饭的时候,君千纪去熬了粥来。虽然是清淡小粥,但是凤时锦却觉得比宫里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凤时锦和君千纪两人坐在饭桌边,桌子底下是正在狂啃胡萝卜的三圈。凤时锦手里捧着粥碗,吸得很起劲,脚下却趁着君千纪不注意,偷偷将鞋蹬掉了,然后用脚心挠着三圈,那柔软兔毛贴着皮肤的感觉真是无比舒服。 三圈没工夫跟她较劲,好几次都被她没个轻重给踢趴在地,然后爬起来继续跟胡萝卜斗争到底。 凤时锦正玩得起劲时,脸上挂着战胜兔子后的窃喜,君千纪正一丝不苟地吃饭,看也没往桌子底下看一眼,便道:“将鞋袜穿上。” 凤时锦一愣,讪讪地缩回了脚,扒着碗道:“师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君千纪若无其事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想跟它玩耍,不妨等吃饱了来,去床上捂着脚蹬它,这般脱了鞋袜容易着凉。” 凤时锦听话地收回了脚,伸进了鞋子里。吃完饭以后,凤时锦抱着三圈,和君千纪一起坐在屋门前的院子里,看着皇城方向的夜空中,绽开一朵朵美丽易冷的烟花。 那烟花绚烂了她的眼,她不由想起一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问:“师父,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啊?” 君千纪淡淡道:“没有为什么,想救便救了。”可他一直也忘不了,当时浑身脏兮兮的凤时锦,脸上那双唯一干净而剔透的凤眸。大概就是她求生的眼神,打动了他,没有其他的。 “那师父,你……”凤时锦沉吟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君千纪从夜空中收回眼神,落在了凤时锦的脸上,不悲不喜的,只是将她看着,并没有说话。凤时锦的脸蹭地一下又热了起来,道:“算了算了,师父不回答,这个问题就当我没问。” “你很想知道?”君千纪微微挑眉,拔高了尾音儿。 “也……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因为你常常让为师感觉到活着的滋味。”凤时锦愣了愣,就听君千纪若有若无地叹息:“为了自己活着,真好。” 凤时锦抬头望着他的侧脸,轻声地问:“难道师父以前不是为自己活着吗?” “以前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凤时锦又道:“是不是当国师的都是这样啊,心系天下,肩负责任,要像师父这样拥有很宽阔的胸怀,淡去大部分的喜怒哀乐,只为天下黎明百姓的信仰而活着?那样是不是很累啊?”说着,连她自己都有些心疼了起来。 君千纪的声音十分平静,道:“但是现在,为师没有很宽阔的胸怀,也淡不去大部分的喜怒哀乐,为师的心正在一天天地变得狭窄起来,狭窄到容纳不下天下人,只能容得下一人而已。所以,为师已经不适合当国师了。” “那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吧,起码我活着呢。” 凤时锦微微偏着头,缓缓地靠在了君千纪的肩膀上,她喃喃道:“既然住进了师父的心里,以后师父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快乐地活着,这是要由我来负责的,对不对?” 君千纪抬手摸摸凤时锦的头,然后笑了,声音低沉悦耳,宛若月下清泉,让她既觉得甜蜜又觉得有些悸痛。 她手抚上君千纪的袖袍,那衣角柔软轻滑,仿佛滑过人心,阵阵瘙痒。她又问:“师父,你有三十岁了么?” “为师只大你九岁。” “那就是二十八岁了。”凤时锦觉得很惊奇,又脸红心跳。 君千纪不明意味道:“怎的,觉得为师很老么?” 第307章 国师请辞 第307章 国师请辞 凤时锦想,她才刚刚满十九岁,而君千纪就快要三十而立了,可能男子和女子差不多,都是很介意别人谈论他的年纪的罢。毕竟相对而言她又这么年轻,难免会让君千纪产生心理上的差距…… 于是凤时锦不想加重他心里面的负担,本能地就摇手否定道:“没有没有……”话没说完就是一声惊呼。 君千纪竟直接将凤时锦拦腰抱了起来,气度悠闲地往房间里走。房内燃着温暖的灯火,从房门口溢了出来,将君千纪修长的身影越发地拉长。凤时锦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心如擂鼓,将剩下的话都咽进了喉咙里。 君千纪跨进门口时,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要相信,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为师也依然如现在这样,抱得动你。” 她不知道那些天荒地老的誓言有多么的美好,但此时此刻,她大约听到了此生最动听的情话。 万国朝会持续了三天,后来凤时锦就真的乖乖待在家,对君千纪的早出晚归迎来送往。三天以后,万国朝会一结束,各国使臣便先后离开了大晋的京都汴凉。原先各个地方来的人混杂在京城里三六九不等,随着朝会结束也都慢慢散了去。 上京渐渐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因着是年关,即使外地来的人少了也阻挡不了过年的热络气氛。 朝廷在年关也是要放上十天左右的假期的。眼看着要到了假期,朝廷官员们越发清闲了下来,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要压到年后再报,省得影响了自己的假期。 原以为这次万国朝会以后,朝廷也会如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地等待着放假。没想到就在上朝的最后一天里,国师竟当朝向皇帝请辞,卸甲归田。 这让朝堂哗然。 起初皇帝也感到很意外,但见君千纪去意已决,他心思权衡之下觉得此事由君千纪主动提出来,总比来日他找个理由将君千纪撤下去要好,给了自己很大的台阶下。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这些年多亏国师炼出的永寿丹,让他龙虎精神、身强体健,他并不希望失去这一优势。 于是皇帝对此显出犹疑。 君千纪却道,他辞去国师一职,但夜旋族与大晋永远交好,来日若有用得着夜旋的地方,夜旋一族也必会竭尽全族之力为大晋效劳。 最终皇帝没有当朝批准,只是说容日后再议。这里的容日后再议,便是要等到来年开年之后了。 君千纪心知自己等不得,而皇帝更加等不得。 下朝以后,还不等君千纪主动提出觐见,皇帝身边的王公公便来宣他觐见了。有些事情彼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都不大好说。 彼时御书房内,君千纪一进来,见礼之后皇帝便问:“国师为何突然想要请辞?” 君千纪道:“启禀皇上,大晋风调雨顺多载,自有天命护佑,臣以为国师一职已为不必要。” “大晋风调雨顺多载”,皇帝道:“我大晋的黎民百姓皆以为这是国师的功劳。” “臣不敢。” “我大晋的国师由来已久,顺应民心,岂是说能取缔就能取缔的?” “民心不是归国师的,而是归皇上的。国师之所以不应当继续存在,便是要及时将民心所向引正于皇上。再历史悠久的东西,也终将会成为历史,臣这么做也是顺应天命、忠于皇上,请皇上成全。” 皇帝在上座久久不语,陷入深思,而后才道:“辞去国师一职以后,爱卿对国师府有何打算?” 君千纪应道:“皇上可继续保留国师府,只是国师府不再有国师,臣会将永寿丹的方子呈上,往后国师府便是专为皇上炼药所用。” 皇帝面色欣然,点点头,道:“那你国师家的小徒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打算带她回夜旋,好好栽培,希望将来做一个对大晋有用之人。” 皇帝只能暗叹君千纪是个聪明人,如此及早抽身安然无恙。大晋的国师是迟早要被取缔的,他没有理由会拒绝君千纪的明智之举。但是好像就这么放他走了,又有点不甘心呢。 别家的人都赶着回家与家人团聚了,但是到了入夜君千纪也没有回来。凤时锦悬着的心没有一刻是稳稳落下了的,她便去门口守着,守到君千纪回来为止。 从傍晚开始,天空中就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雪花落在青瓦上,片刻便不留痕迹地化开了,空气里泛着湿湿冷冷的气息。后来雪越下越大,堆积在屋檐上如月华白霜。 大门前的两盏灯笼发出幽弱的光泽,在凛冽寒风中显得跳跃斑驳。雪花的花痕偶尔往灯笼前飘过,宛若蝴蝶一样眨眼闪烁。 凤时锦穿的一身棉袍,但站在风里还是冷得直哆嗦。那屋檐外的雪时不时舔着她的衣角,有的从袖管里钻,冰凉彻骨。她冻得麻木的时候,便使劲往地上跺几下脚,双手拱在嘴前不住地呵着气。 君千纪没回来,她很担心。站得累了,她便蹲在门口边,一眼不眨地望着门前巷子的那个方向,盼望着下一刻就能见到那道清冷的身影从巷子那头缓缓走来。 可是凤时锦一直没能等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门前积雪不知不觉越积越多,整个路面也跟着白茫茫一片。她冷得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冷了,再懒得站起身跺一跺脚,又或者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一呵气。头微微歪斜着,靠着一旁的门框,一直把路的方向望着。 她脑中涌起无数种可能,各种君千纪有可能晚归的理由都在凤时锦的脑海里过一遍,她甚至想到了皇帝有可能将君千纪扣押,然后关入大牢;有可能让人知道了她以下犯上、勾引了自己的师父,他们要从君千纪身上着手调查……越往下想,想到的每一种可能都越让凤时锦胆战心惊,直到最后她抱着自己的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滋滋的,被掩盖在风雪中,很轻微细小。但凤时锦何其敏感,她还是听到了。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朝她而来,她屏气凝神,恍惚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每一步皆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踩在她的耳朵里,让她一颤一颤的。 第308章 以后都不用再害怕 第308章 以后都不用再害怕 凤时锦缓缓抬起头,见那被雪光映衬得不至于漆黑的巷子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人影。那身量修长高大,偏偏在茫茫风雪中又显得有些冷清而不真实,雪在他身前飘飞,他每一步踩在雪地里流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那衣角翻飞,带起几缕发线在风中,宛如凝墨一般,整个人虚幻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凤时锦扶着门槛艰难而没有知觉地站起来,眼帘轻轻颤抖着,眼睁睁看着他直走进了自己的心底。 结局的喜悦总能掩盖等待的漫长和艰辛。凤时锦觉得,只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就是让她在雪地里站个三天三夜,那也是值得的。 君千纪的眉眼,在微弱的灯火前渐渐变得清晰而明朗。那双眉斜飞入鬓,鬓角头发直垂到了肩上,那双眼宛若浸了风雪般清寒,峰峦般的鼻梁被冻得微微发红,淡色薄唇紧闭着。他走得缓慢,脚下的积雪都淹没到了脚踝,那青灰色的袍角都已被雪水濡湿。 走到地面积雪都被门前灯笼照得昏黄时,他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去,蓦地一顿。门口正有一个人渺小地站在那里,像是正等着他。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凤时锦不等自己缓过神来,仿佛动作比思绪还要快上一步,本能就往前跑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跑过这段距离的,跑进了雪地里,四肢僵硬得根本不听使唤,却能成功地站在君千纪的面前,一口一口地呼吸着。 凤时锦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体便站立不稳,直直往前倒了去。君千纪倾身过来,手臂卷过她的腰肢,径直就将她卷进了自己的怀里,宽大的袖摆将她笼罩着。 他身上的体温,隔着衣料,若有若无地传到了凤时锦的身上,让她感受到了丝丝温暖。凤时锦攀着他的双肩,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叹息地酸涩地笑着说:“不是我要故意对你投怀送抱的,我是冻僵了,站不稳了。” 他低眉,看不清脸上神色,手臂却将凤时锦收得更紧,说话时口中呼出白气,低低道:“你到底等了多久,这么大的雪,不知道进去等?” 凤时锦吸了一口气,凉入肺腑,凉得鼻子发酸,耸耸肩故作若无其事道:“我等你的时候天还没开始下雪呢。若要让人看见我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你,定要说我是欺师灭祖的孽徒了,不过孽徒就孽徒吧,看不到你回来,我不得安生。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被我连累,再也回不来。” “以后你都不用害怕了。”君千纪说这话的时候,温柔地笑着说,带着释然,带着甜蜜。他比凤时锦高出那么多,弯下身抱着她时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都镶嵌在怀里,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还有怀中人的相伴。他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然后她将凤时锦打横抱起来,往家门走。 凤时锦手圈着他的脖子,再大的风雪也不觉得寒冷了,她挣了挣,道:“师父你快放下我,里面还有那么多童子呢,要是被看见了……” 君千纪微微笑着道:“不怕,这个时候,都睡了。” 然后他便堂而皇之地抱着凤时锦进了国师府,闩好了门,然后回到凤时锦的后院,径直入室摸黑将她放在床上,再回身去点灯。 君千纪坐到凤时锦的面前,伸手就捞起她的脚,开始脱她的鞋袜。凤时锦本能地挣扎,身体往后仰,双肘撑在身后的床榻上,一边蹬脚一边道:“师父你干什么?” 君千纪眼也不抬,道:“都湿了,又冰又凉,不脱下来会冻坏。” “那……那我自己来!”凤时锦心惊肉跳。 “无妨,为师已经脱好了。”当那小脚裸露在空气中时,第一次如此正式地暴露在君千纪的视线之下,她觉得十分地难为情,正蜷着脚趾想要往后缩。 怎想被君千纪一手握住。 那一刻,凤时锦一惊,然后温暖的感觉从脚心传来,直入她心底,撩起阵阵瘙痒,竟不知是脚心痒还是心里痒,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凤时锦缩了几下没缩开,君千纪反而用了几分力握着她的双脚。凤时锦心里有些没底气,浑身的力气也似被他紧抓在手里似的,绵软无力地抬起头嗔他,道:“你放手啊。” 君千纪好不正直,若有若无地挑眉道:“等你暖和了,为师自然晓得放手。” 于是君千纪替她捂着,她时不时抽腿缩两下,当然都没能成功逃脱君千纪的手掌心。她撇开头,看向桌上跳跃着的灯火,低低道:“哪有你这样的……以前师父常把男女有别挂在嘴边,现在倒好,好似越发会得寸进尺了……” 君千纪一本正经道:“以前却却是男女有别,但现在不同了,你我非一般男女。” 凤时锦问:“怎么非一般男女了?” 君千纪看她一眼,见她眸光乱瞟,流光溢彩,便清清然一笑,道:“你既已答应嫁吾,便是吾未婚妻。” 凤时锦咬唇,脸红得似番茄。 她想,幸福大概就如此时此刻,郎有情妾有意,有一个人心里装着她,嘴上说着理直气壮的话,手上做着温柔体贴的事。 君千纪停下手里动作,道:“从明天开始,我便不再是国师了。” “啊?”凤时锦回过头来看他,愣道:“师父辞官了?” “嗯。” “那皇上同意了?”凤时锦讶然。 “这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他为什么不同意呢?”凤时锦与君千纪对视着,君千纪又道:“等过完了年,为师便带你回夜旋。” 凤时锦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道:“师父,你莫不是在哄我开心吧?” “为师哄你作甚?” 第309章 只剩师徒二人 第309章 只剩师徒二人 她忽然感觉,一切都会像君千纪所说的那样,日子也会像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美好。所谓的幸福,近在眼前。 君千纪说,如果她不相信的话,且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等明日天亮了就会有答案了。 凤时锦如他所说,乖乖躺在床上,但是等他走后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的心情一直像只跳跃欢快的小鸟,她感觉自己就快要飞出鸟笼,重新获得自由了。 只要和君千纪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是自由而快乐的。 她甚至胡思乱想,像君千纪那般优秀的男子喜欢自己,自己真是福气不浅……结果胡乱兴奋了大半宿,到了天将明的时候凤时锦终于沉沉睡去,等她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彼时她一出自己的院子,便觉不对劲,只见国师府里的童子们正背着自己的行囊陆陆续续地离开。 凤时锦拉住一个小童子,问:“国师给你们放假了吗?这是要全部回家过年?” 童子依依不舍道:“大师姐还不知道,之前宫里来圣旨了,国师大人不当国师了,国师府现有的所有童子都要被遣送回家乡了。” 凤时锦去到前院正厅,君千纪正在那里,同时还有宫里的太监和一些士兵,正在一个个登记国师府所有童子的生源地,并随后安排士兵将他们全部都送回去。 在国师府当差的童子们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其中也不乏贫苦人家里的勤奋孩子。他们在国师府每月还能拿到直接从朝堂发放下来的月俸,如今国师府被遣散,自然有很大一部分童子不舍。君千纪念他们年幼,这才向皇帝请求着人送他们回家。 这正是展现皇帝仁慈的时候,皇帝自然欣然应允,并且每人发放了三个月的月俸作为遣散的补偿。除此以外,皇帝对此次国师辞官退隐表现出很大的痛心疾首,奈何国师去意已决他也无法阻止,便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以慰这么多年来国师以及夜旋族的勤恳和辛劳。 凤时锦看见那些赏赐都将正厅堆得满满当当。 她站在一旁不说话,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忙碌。直到记录完最后一个童子,负责记录的太监转过头来看见了她,便问:“她可要上来做记录?” 君千纪循着看过来,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她是我徒弟,她不用。” 于是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以后,所有童子都离开了国师府,士兵以及宫里的太监也都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君千纪亲自送他们到门口,凤时锦规规矩矩地跟在一旁,直到君千纪将大门厚重地阖上,上了门闩。他侧身微微低头,看着凤时锦。 凤时锦则仰着下巴,迎上他的视线。君千纪牵了她的手,带着她走过积雪被横七竖八的脚印踩得乱糟糟的前院,道:“你现在该知道,为师没有骗你了吧。” 凤时锦摸摸鼻子,然后笑,道:“国师府里突然就冷清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啊。” 然后他终于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牵着她的手,与她掌心贴合、十指紧扣。而她也不用再掩掩藏藏,生怕被人发现。 师徒俩站在正厅门口,里面堆满了各种赏赐,都不知道该往何处下脚。凤时锦眉梢也挂着喜色,道:“别人都说我们国师府很清苦,现在看起来好像以后我们会很有钱的样子。” 君千纪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凤时锦却道:“师父视钱财为粪土,殊不知以后师父不是国师了,出门在外,事事都少不了要花银子。师父既然辞去了国师一职,那就代表着从今往后也要过一个俗人的生活了,俗人怎么能少得了钱呢?” 凤时锦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君千纪淡淡然笑了,道:“你要喜欢,留着便是。带不走的,便找个地方装起来,等以后或许用得上了再回来拿。” 凤时锦想,以后他们还会再回来吗?可能性很小。但这么多的东西他们横竖是带不完,不管以后需不需要,首先确实是要找个地方装起来。 凤时锦问:“那我们把这些放在哪里呢?不要被别人找到才好。” 思来想去,凤时锦决定把地窖清出来,然后将这些赏赐都搬进地窖里去,最后再用土封上。师徒俩说干就干,一直搬到了天黑,才将正厅的东西全部堆放在了地窖里,封土的时候凤时锦又跳下去拿了几串珠宝首饰上来。 凤时锦一边赏玩着又大又亮的珍珠,一边对君千纪眉飞色舞道:“这个要是拿去当铺,应该能当不少钱吧。这样一来,回师父家乡一路上就有盘缠了。”凤时锦想了想,又道:“要不再拿点,万一路上不够用呢?” 君千纪道:“应该是够了。” 凤时锦问:“那去了师父家乡,万一还需要用钱的时候又没有可怎么办呢?师父你家里穷不穷?” 君千纪咳了一声,道:“我是族长。” 随后封土的时候,君千纪不让凤时锦累着,便许她在屋檐下的回廊上坐着休息,他自己拿了铲子将泥头铲进地窖里。凤时锦看着他的背影,笑眯起了眼睛,悠悠道:“师父。” 君千纪没回头,只用浅浅的鼻音回答了她:“嗯。” “我们的家乡,在哪里啊?” 君千纪唇畔隐约有笑意,道:“在东海。” “东海啊”,凤时锦身体往后仰,双手撑着身后,晃悠着两条腿儿,然后无限向往:“我还没见过海呢。” “你应是会很喜欢。” “我一定会很喜欢。”不管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都是很喜欢的。 半下午的时候,君千纪还没忙完手头的,凤时锦又道:“师父,天这样冷,晚上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好。” 凤时锦翻地从回廊上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了,道:“那我去生炉子。” 等君千纪将地窖填平了,去到膳厅时,凤时锦已经生好了炉子,并且在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见他回来,便将热水倒出来给他洗去手上的泥渍。 这膳厅很大,平时师徒俩并不在膳厅里吃饭,都是去后院开小灶。如今国师府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便不用再避讳谁,师徒俩头一次这般亲昵地在膳厅一起吃饭,只觉得新鲜而刺激。 第310章 太不纯洁了 第310章 太不纯洁了 凤时锦道:“师父,离吃晚饭还有一阵,我还有很多菜没洗呢,锅里还有一锅热水,你要是出汗了不舒服的话,可以去沐浴。” 君千纪点点头,见凤时锦忙得不亦乐乎,她头上的发髻已经被拆了,如瀑青丝垂在肩上用一条发带松松束着,带着半湿的幽幽香气,不由道:“你洗过了?” 好似这个话题……有点暧昧。 凤时锦稳下心神,故作镇定地回答:“洗过了。” 虽然她背对着君千纪,仍是可以感觉到身后目光仿佛将自己从头看到脚。后来君千纪转身去舀锅中热水,她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君千纪毫无顾忌的眼神或者的动作总能让她的心一阵狂跳,给她一种新奇的感觉。往后要是每一天都这么玩心跳,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心力衰竭? 后来凤时锦换了小炉子,将火锅盆搁置在小炉子上,一起安置在长长的矮桌上。矮桌是可以席地而坐的,凤时锦往旁边铺上柔软的褥垫,这样一来,坐着也不会觉得冷了。 随后她将吃火锅的食材全部摆上桌。君千纪还没有回来,她便只好坐在桌边耐心等待。 火锅里的汤汁开始沸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袅袅白烟在灯火下悠悠腾起,好似一下子就让这冷清的膳厅变得有两分人情味起来。 凤时锦时不时往门口张望,心想着师父应该快洗好了过来吃饭了。可张望了好几次也不见师父来,不由又开始想,师父一个男子竟比她一个女子洗澡花的时间还要长。 她又低头看了看素得不能再素的自己,浑不像个女子,要是换成像凤时宁那样的女子,只怕花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洗完了澡以后还要薰会子香、往身上扑一些香粉什么的,头发也要用熏香炉子烘干。 凤时锦想,师父虽然不能跟女子相提并论,但他总归还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他穿衣服总是穿得十分平整,衣袍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折皱,交叠的衣襟亦是整整齐齐;还有他的头发散而不乱;再说说洗澡的过程,他向来是慢条斯理的…… 凤时锦发现自己近来脑洞着实很大,这样一番想象之后居然刹不住脑了,开始继续往下浮想联翩……不知师父洗澡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要用浴桶呢……她想应该可能性很小。师父身材那么高大,要是也像她洗澡时一样蹲坐在浴桶里的话……形容一定很憋屈。师父应该是站着洗的,以前去师父院子里也不见他的房间里有浴桶一样的东西。 那么站着洗的话,要是把衣服都脱了,岂不是会很冷……很冷不说,要是有人撞见,不是一眼什么都看光了吗? 凤时锦手扶着脑袋,暗叹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这样会不会太龌龊了? 可是……可是就是忍不住继续往下想,根本停不下来! 凤时锦暗自庆幸,幸好他是背对着自己洗澡的,要是正面着自己……她只觉得脑中一热,完全想象不出来。 这时她抬眼,恰恰见君千纪去而复返,他已经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袍,半湿的头发垂在肩头,步履沉稳而优雅地朝膳厅走来。 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君千纪往后会做一个俗人,可是他不管怎么俗,一举一动都英俊翩然得令人无法直视。 如此清冷绝世的男子……她方才都在肖想些什么呢!简直是对师父的亵渎!凤时锦懊恼归懊恼,偏偏鼻槽还不争气地跟着一热,火辣辣的液体顺着鼻槽流了下来…… 等凤时锦回过神来时,君千纪人已近在眼前,湿润的气息跟着钻进了她的鼻孔里,让她心里痒痒的。君千纪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着头,一边给她擦拭道:“怎么还流鼻血了……” 凤时锦结结巴巴:“可能、可能……嗯有些上火……” “你一向体寒,怎么会上火。” 哪知,君千纪越给她擦拭,越对她嘘寒问暖,她的鼻血便流得越是汹涌。到最后实在是没法了,凤时锦只好推了推君千纪的胸膛,将他推开。 “怎么了?” 凤时锦捂着鼻子,底气不足道:“我想……可能……师父离我远点的话,鼻血很快就自己能止了。” 君千纪愣了愣,然后主动坐离凤时锦,到桌子对面去。那目光一直将凤时锦紧紧锁着。 凤时锦拿来凉水一边仰头一边拍后颈,面上赧然道:“你能不能不要看我,看我我也会觉得上火。” “哦。”于是君千纪老老实实垂下头,开始将桌上的菜夹进火锅里烫煮。 凤时锦起身跑去外面,呼吸了几口冷空气,又平定了一下自己燥热的心,静下来以后鼻血总算才止住了。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君千纪的声音传来:“菜熟了,要进来吃么?” 凤时锦才翁头翁脑地走了进去,在他对面坐下。她发现碗里是君千纪给她夹的煮熟了的菜,旁边还放了一杯开水,君千纪从锅里捞起来的时候便往那开水里过一下,再放到凤时锦的碗里,微微拉长了声音道:“流鼻血——还是吃清淡点的比较好。” 凤时锦窘得低低埋着头,闷闷吃菜。什么时候起思想居然变得这么不纯洁,怎有颜面面对君千纪,而且还被他看个正着,真是丢大了。 师徒俩静默了好一阵,都各自吃着菜。凤时锦不吭声,君千纪也不开口问她。后来,凤时锦闻到了一阵酒香,不由抬起头来,正见君千纪将酒斟入酒盏里,道:“哪里来的酒?” 君千纪道:“今天从地窖里清出来的两坛陈年老酿。” 凤时锦见他端起酒盏准备喝,便问:“师父也好酒吗?”以前吃饭的时候不曾见他时常饮酒,只是到了公开的场合,不得不饮时才会饮一些。 君千纪不先急着送入口,而是放在鼻端嗅了一嗅,道:“不喝倒是可惜了,为师虽不好酒,但品尝一下也未尝不可。” 第311章 故人造访 第311章 故人造访 凤时锦看见君千纪喝了一杯,就是不知那酒滋味到底如何。酒凤时锦还是喝过,但她对酒没有任何概念,也不知好喝究竟好在了什么地方、新酒和老酒的不同究竟不同在何处。 遂凤时锦问:“好喝吗?” 君千纪不置可否,只夹了菜往开水里过了一遍后继续送到凤时锦的碗里。凤时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清淡的菜色,再看了看君千纪的碗和他手边的酒,自己清清淡淡的,他偏还有滋有味的,一种失衡感顿时油然而生。 凤时锦越看君千纪喝酒就越觉得自己也有些口渴,道:“师父,能分一杯给我尝尝么?” “不能。”君千纪很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不能,”凤时锦道:“我鼻血已经好了,你都说我体寒,是不会上火哒。” 君千纪悠悠看她一眼,道:“这陈年老酒,易醉人,你喝不了两口就会醉了。” 凤时锦瘪了瘪嘴,道:“见你喝了那么多口,为什么你没醉。” 虽然朝廷里的官员都放假了,但一道圣旨传到国师府里,国师卸职的消息还是传得特别快,基本上在朝任个一官半职随时观察着朝廷动静的人都知道了,自然安国侯也不例外。 安国侯知道了,便等于柳云初也知道了。 听说国师不日就会离京,这便等于凤时锦也会跟着离京了。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自从上次宫宴以后,柳云初都尽量回避着一切有凤时锦的场合,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心知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曾努力过想要忘记有关凤时锦的一切,想要像她那样豁达,拿得起放得下。可他始终是个小心眼的人,一旦有人入了他的心里,便再难被放出来。 他始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凤时锦一离开上京,以后可能就再也不相见了。即使相见,也是形同陌路吧。可不管怎么样,凤时锦曾是他第一个交心的朋友,也曾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可能到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放不下,可那又怎样,与她好好道个别又怎样呢? 柳云初想,就只是单纯地与凤时锦好好道个别,就相当于,为这场相识相知添上一个句末吧。 当他出现在国师府冷清的府门前时,他如是对自己说,给自己打气。府门前的积雪一寸寸,淹没到他脚踝。他披着厚重的狐裘披风,一张秀气的脸如玉琢一般,却也依稀间刻着几许沧桑。 他独自在那里站了许久,也踟蹰了许久,显得格外寂寥。 后来柳云初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叩响了大门。 国师府里又没有半个童子,膳厅和大门之间又隔了一个前院,柳云初敲响了门也不大可能被听见。他敲了一会儿过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心知这一点,所以没人来开门很正常。据他的了解,这个时候凤时锦应该已经吃过了晚饭在后院里,她和她师父吃饭都是在后院里吃的,如此定然是听不到前院里有人敲门的。 柳云初思量了一会儿,看来要是想见到凤时锦,还是得从后院进去才行。于是收回了敲门的手,转身离开了正前门。 此时,凤时锦和君千纪在膳厅里,她正纠结着如何说动君千纪让她喝上那么一口酒,磨得嘴皮子都快破了。越是不让她尝的她就越是想要尝,见君千纪无论如何就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忽而耳朵一动,道:“师父,有人敲门。” 君千纪:“……” “师父,真的有人敲门啊。” 君千纪淡淡道:“那又怎样。” “你不用去看看是谁吗?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呢?” 君千纪:“……”他也确实听到了隐约的敲门声,只不过不想去理会。 “师父你快去啊。”凤时锦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只好苦着脸自己站起来,欲往外面走,道:“算了,你不去我去。外面这么冷,我晓得师父是不愿冻着自己的,那只好冻着徒儿了。” 君千纪看她一眼,无奈道:“坐下,为师去便是。” 凤时锦看着君千纪起身,她欢欢喜喜地坐下来,对他挥挥手道:“快去快回。” 君千纪走到门口,凤时锦刚要伸手捞他的酒盏,他冷不防回头道:“不许喝酒,当真会醉。” 随后君千纪穿过前院,去到大门口打开了门,但门口却空无一人。他左右看了看,确实不见人影,又将门给关上了。 等他回到膳厅时,凤时锦已经端着他的酒杯连喝了好几杯酒,并无比舒畅地叹了口气。她本想趁着君千纪没有回来时,再给他满上,这样的话他回来也就不会发现自己的酒有没有被偷喝了。 可凤时锦实在是太渴了,那酒果真是陈年老酒,又滑又爽口,一点烧喉咙的感觉都没有就已经被她灌下喉,她觉得爽快,遂一不小心贪杯多喝了两杯,以至于被君千纪在门口抓个正着。 凤时锦讪讪道:“师父,我实在是太渴了啊。” 君千纪见她红唇醴丽,一张一翕,凤眸在光火掩映下闪闪发亮极为美丽,他怎会有火气,进来气定神闲地坐下,道:“为师并非不让你碰酒,只是怕你醉后醒来会头疼。” “这酒根本就不醉人。” 君千纪不明意味地笑一声,执杯喝了一口,道:“是么。” 凤时锦老惦记着君千纪的酒盏,觉得他喝得就是琼浆玉露,再看看自己,一杯凉白开简直就惨不忍睹。于是凤时锦突发奇想,伸手就指着君千纪身后,惊道:“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君千纪回头,凤时锦眼疾手快,等他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再回过头来时,手边的酒盏已经空空如也。君千纪拧着眉头,微微抽搐着眉梢。 后来不管凤时锦说天塌了地崩了,君千纪楞是不肯再回头。 柳云初到了往常他往凤时锦后院扔石头的地方,旁边有一棵树,柳云初仰头去看,树上有沉甸甸的积雪,心中仍是感慨不已,他记得以前凤时锦从树上跳下来,将他砸个满怀。柳云初无奈地苦笑,往事已矣。 他没傻到继续往人院子里扔石头,这般做派莫说夜晚看不见,就是被凤时锦看见了晓得这墙外边站着的人是谁,想来也不会有所回应的。于是乎他借着伸出墙外的树枝,径直开始爬墙。 第312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第312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树枝经他一扯动,上面的积雪全部簌簌往下掉,落了他满身,有的还钻进了他的颈窝里,冰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他一鼓作气顺利地爬上墙头,还没来得及踩稳,墙头湿滑,他便从上面径直滚落了下来,摔趴在地上。 柳云初爬起来,抖了抖满身雪渍,身上衣服被濡个半湿,冷得发抖。他原以为凤时锦的院子里会亮着一盏灯,没想到却是漆黑的,他看了看发现院子里并没有人。 柳云初心忖,莫不是在其他地方?国师府这样大,反正又没人,他便当散个步,在人后院里走走停停,尽量往那有光的地方靠拢。 国师府里的布置很简单,他走了半晌还是从后院绕去了前院。但见前院厅堂里冒出微弱的光亮,柳云初心知凤时锦很有可能在那里,脚下一顿还是穿过回廊朝那处走了去。 凤时锦起初以为这酒不醉人,可一会儿工夫下来,她便觉得身子暖和了,头晕晕沉沉,昏昏欲睡。她手支着额头,看着火锅里的汤正沸腾地咕噜噜地冒着热泡,看着看着就觉得那热泡仿佛会催眠似的,使得她眼皮都快要睁不开。 凤时锦不由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了看君千纪,那眼神湿漉漉的,两边脸颊红若烟霞,嘴唇因着吃火锅而无比绯艳醴丽,红嫩欲滴。 君千纪平淡道:“为师说过这酒你喝不得,容易醉,你道为师是在与你开玩笑么。” 凤时锦逞强道:“师父也不常饮酒,师父说这酒容易醉,那师父都没醉,我又怎会醉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试图撑着桌面站起来,并道:“师父不信,我清醒得既能走能跳,还能载歌载舞。” 说罢,凤时锦踉跄两步,然后对着君千纪抿嘴一笑,那笑容自嘴角漾开,双眸生灿,竟是极美。随之她捻着自己的袍裙,就在君千纪面前转起了圈来。 君千纪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倩影,不再冷清。 只是凤时锦才转了两圈,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就往一边倒去。她偏偏感觉自己飘飘欲飞,像那振翅的蝴蝶,无比的轻盈。 君千纪见状,手臂一捞,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倒地之前将她猛然扯进了自己的怀里。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冰冷,等凤时锦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君千纪那张英俊的脸。 她亲昵地伸手圈住他的脖颈,绯热的脸蹭着他的衣襟,喃喃道:“师父,我飞到天上去了,现在终于能跟上你的脚步了吗?” “我们都是凡人,为师一直没往前走,等你追上来。” 凤时锦摇摇头,闭着眼睛笑道:“师父不是凡人,师父是神仙。”君千纪没有回答,以为她就此安心睡去,不想半晌她颤了颤眼帘,却缓缓睁开了眼来,不停的抚摸着他的脸。 君千纪半垂着眼帘,幽幽地看着她。 她抵着君千纪的鼻尖,低声地说:“师父,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君千纪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唇,稍稍歪了歪头,唇沿贴在了她的唇沿上。 凤时锦捧着君千纪的头,却道:“师父,你不要动。”君千纪没再又任何动作,她又低叹了一声:“你不要动……”随后她主动歪了歪头,亲了君千纪。 怎想,还不等她离开君千纪的口,君千纪忽而化被动为主动,将她深吻着。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让凤时锦毫无防备,深陷其中。 大抵,是酒喝得多了些。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 外头正下着雪。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火锅正激烈地沸腾着,烛火轻轻摇曳着,氤氲的白眼从锅里升腾,然后往四周蔓延开来。小炉子里的炭火燃烧得通红,偶尔极其轻微地噼啪一声响。 两人的身影被投映在了墙上,相拥缠绵,如胶似漆。 第313章 皇子大婚 第313章 皇子大婚 柳云初万万没想到,当他怀着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顺着灯火的方向而来,终于找到了膳厅,但见里面有人气,便冒着风雪往膳厅门口跑去,还没来得及叫出凤时锦的名字,堪堪站在门口定睛一看,瞳孔猛睁,浑身血液也像是被这雪夜给冻住。 流连在柳云初脑海里的就只有一个念头:他们是师徒……怎么可能如此乱伦……一直以来,装在他心里的凤时锦,此时此刻竟然和她的师父…… 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质问她,可是他站在门口,就是迈不动往前一步的腿。他在门口神情恍惚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慎踩到旁边放着的扫雪用的扫帚,扫帚的木把倒在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云初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天大的秘密,心里一慌,巨大的冲击让他彻底乱了分寸,忘了要上前质问,忘了要与凤时锦道别,跌跌撞撞地扭头便跑。 君千纪看着他跑远,也没有去追。膳厅里依旧安静如初,他熄了炉子里的炭火,用自己的外袍把凤时锦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然后抱起她走了出去,自言自语道:“为师说了你会醉,你不信。” 第二天凤时锦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为了缓解头痛,吃了两颗药。她站在门口时,君千纪正在扫院落里的雪,三圈跟在旁边捣乱,用爪子把堆扫起来的积雪刨得到处都是。 凤时锦看见院落的墙边还没有清扫的雪地里有一道人印,后半夜雪渐渐停了因而没能掩盖得住。凤时锦观摩了一阵,问:“师父,昨夜家里来了强盗吗?” 君千纪道:“没有。” “那为什么这里有个印子,像是一有人从墙上摔了下来似的。” 君千纪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你忘了么?” 凤时宁挠挠头想了半晌,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喝高了,要爬墙上去看月亮,结果摔了下来。” “是么……” 过完年以后,天气开始渐渐暖和。天晴的日子多了,护城河两边的迎春花开得早,满城都随风飘散着淡淡迎春花的香气。 大晋国的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同一天迎娶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如此阵仗浩大令全城瞩目。 宫里的仪仗队几乎可绕皇城三周,禁军将街道控制得严严实实。围观的百姓将街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君千纪和凤时锦便是被淹没在那人潮涌动之中。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金丝銮轿行于前,两边有宫人高举华盖,銮轿四周以金丝帘子遮挡,太子和太子妃坐于其中,受万人敬仰。 那金丝帘子遮掩之下,隐约可见太子器宇轩昂、满面红光,而太子妃则凤冠霞帔、端庄娴雅,无不人为此二人乃龙凤和鸣、琴弦锦瑟。 春阳下,凤时锦眯着眼,看着銮轿由远及近,虽然金丝帘子遮挡了大部分的光景,可凤时昭的脸仍是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不得不说,今日凤时昭着实很漂亮。 銮轿约莫有一人高的光景,从凤时昭的这个角度看下去,两边人潮清清楚楚。凤时锦和君千纪着同色衣袍,岂能不显眼,她亦是一眼就认出了凤时锦。 今日是凤时昭大婚,但她与太子貌合神离。实际上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为了不让太子看出端倪,凤时昭只好将侧头将视线转移到两边的百姓们身上。 只没想到,会在今日看见那师徒俩,格外的刺眼。凤时昭心中之人正和她此生最讨厌的人站在一起,叫她如何能不恨。 连凤时锦那样低贱的人都能入得他的眼,教他收为了徒弟,为什么她就不行?她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有什么配不上他的?现如今他辞去了国师之位,而她却要嫁做他人妇! 君千纪的心里,就只有凤时锦。身为一个女人,凤时昭清楚得很。 凤时昭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嫁衣,嫁衣上那如火的凤凰刺绣都被她攥得褶皱了,一眼不眨地瞪着凤时锦,恨红了双眼。 然她这一举一动一概不落地看在苏阴黎的眼里。苏阴黎抬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毫无防备,被惊得一缩。 苏阴黎善解人意地问:“怎么了?” 凤时昭收了收神,回答:“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两个熟人罢了。” 苏阴黎顺着凤时昭的方向看去,并不难看见师徒二人。他直直盯着君千纪,嘴上若无其事道:“是国师和他的徒弟么?不,现在已经称不上是国师了。” 銮轿行过跟前,凤时锦始终云淡风轻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凤时昭。她想,到最后她不一定是输了,而凤时昭也不一定是赢了。凤时昭喜欢师父,可到最后她却嫁给了太子,心里装着一个男人,枕边躺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还是大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她想必终其一生都不敢掉以轻心,而是需得小心翼翼地活着,就连做梦也不能放松警惕,说出一句透露心事的梦呓来。 让凤时昭辛苦而沉重地活着,算不算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呢? 这些也只是凤时锦在心里想想罢了,她并不想拿君千纪作为她报复凤时昭的工具。现在这样的结局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好的。 等太子的銮轿过后,中间隔了长长的仪仗,二皇子与二皇子妃的銮轿就随行而至了。那沉丹色的銮轿仿佛也掩盖不住二皇子浑身散发出来的春风得意的骚气,满城皆在讨论二皇子娶了一个如何年幼的二皇子妃,眼下二皇子妃穿着一身嫁衣,毫无顾忌地趴在銮轿上撩起帘子往外看,别人在看他们的热闹,她也在看别人的热闹。这一对儿和之前的太子太子妃相比起来,就显得活泼多了。 凤时锦看着窗口趴着的柳茵,苏徵勤正想方设法把她拉回去,让她注意一下影响,好歹她现在也是二皇子妃,柳茵很固执,大有苏徵勤再阻挠他就哭给他看的架势,搞得苏徵勤很是头疼。她好笑地对君千纪道:“二皇子将来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好。” 第314章 姑娘的衣服 第314章 姑娘的衣服 等太子和二皇子的结婚仪仗慢慢走远,街上的禁军随之也跟着撤了,街上围观的百姓才一下子散开了来,皆是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君千纪对凤时锦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凤时锦抬头看着君千纪的侧脸,阳光落下来,以他挺拔的鼻峰为中间,在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肩上趴着三圈正嗅着她的头发,她笑眯眯应道:“好啊。” 走着走着,凤时锦却发现君千纪不是要带她出城,便道:“师父,我们不是要离京么,你要带我去哪儿去?” 君千纪低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如今为师已不是国师,你我一身这样的穿着难免引起不便,为师知道这边有一家成衣店。” 凤时锦被阳光薰成琥珀色的眼瞳转了转,道:“师父这是要买新衣服给我么?”她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袍裙,一边走着一边嘟囔:“也是,这样款式的衣服我都穿了六七年了,是时候该换换口味了。我想穿穿寻常姑娘穿的衣服,上回在皇宫里穿的凤时宁的那一身就不错,裙摆长长的,颜色又很艳,唔,虽然过于繁复了一些。” 君千纪抽了抽嘴角:“那不是寻常姑娘穿的衣服。” 进了成衣店,店里的老板好似认得君千纪一样,见他一来,便将一套衣服捧了出来,道:“公子今日是来取衣服的吧?”老板说着又看看他身边的凤时锦,顿时意会过来:“按照衣服的尺寸,想必就是为这姑娘准备的。姑娘,现在随我进去换衣裳吧。” 凤时锦有些错愕,原来君千纪带她来不是给她挑衣裳的,而是早就准备好了衣裳,让她换上的。她还在纠结君千纪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准备这些的时,便已经被老板推着去了换衣间。 三圈交由君千纪抱着。一个大男子抱着一只不安分的黄毛兔子,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但是却不显得违和。 老板是个颇具成熟风韵的女子,给她的是一身浅紫色的裙子,彼时老板手里晃着一柄罗扇,对凤时锦挤眉弄眼,道:“外面那位,是你情哥哥?” 凤时锦拿着裙子比划,嘴上没说话。这老板人来人往阅人无数,想要逃过她的眼皮子怕是不可能。但是横竖现在他们师徒二人还没有离京,只要一刻没走出城门,她便一刻想着不惹麻烦。 老板兀自又风情万种地笑道:“我看那位公子生得委实俊俏,配你这小妞许是老了点,但若配我的话,可能正正好。” 凤时锦道:“那没见他也送你衣服?” “老娘就是卖衣服的,需得他送?”老板娘道。 凤时锦笑笑,低头看着手里的裙子道:“老板是卖衣服的自然不差这一件衣服,但我却只有这一件衣服。” 老板愣了愣,反应过来,笑意不减道:“这样看来,外面的公子将你捧若掌心宝,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推了凤时锦一把,将凤时锦推进换衣间里:“还不快进去把你身上这层土里土气的皮换下,也好叫外面的公子大开眼界。” 老板虽然说话露骨了些,但人也不讨厌。她倚在门口轻摇罗扇一边等着,一边偶尔朝外间看过来的君千纪抛一两个媚眼,嘴上还不住催促凤时锦两句。 等凤时锦出来时,老板恰到好处地闪身挡在了她面前,挡去了君千纪的视线。她见凤时锦将好好的裙子穿得皱巴巴的,不由道:“你这穿裙子的做派倒浪费了老娘的一番精心裁剪。进来,我帮你好好整整。” 随后老板帮她扯了扯衣角,又牵了牵衣袖,帮凤时锦拾掇整齐了,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之际随手就抽去了凤时锦头上发髻固定着的檀木簪。 老板将凤时锦按坐在妆台前,熟稔地拿起梳子便给她梳头,边道:“看在你有了个这么英俊的男人的份儿上,不算丢我们女人的脸,今儿老娘免费帮你打扮一次。” 凤时锦看着老板往她头上插着小簪花,一条紫色的额饰从发间绕过额骨,服服帖帖地垂在她的额心处,她不由问:“这些发饰也免费吗?” 老板笑道:“还挺财,不过你要失望了,这些发饰是配你这身裙子的,早就准备好了的,你情哥哥也早就付过了钱的。” 凤时锦抿唇,由着老板给她弄。 等大功告成以后,凤时锦还来不及往铜镜里看看自己是何模样,老板将她拉起便推了出去。凤时锦一抬头撞上君千纪的眼神,心里慌了慌,扭头就往里间走。怎想迎面就被老板挡在了面前,老板幸灾乐祸地问:“害羞了?” 凤时锦面瘫道:“没有,我只是忘了拿我的檀木簪。” 老板随手就把檀木簪交到她手上,揶揄道:“就这一根木簪,你送我我都不要。”凤时锦握着檀木簪,迟迟不转身,老板挑高了眉:“还有什么忘拿的?换下来的衣服就别指望拿走了,我还准备拿来做抹布呢。” 凤时锦:“……” “转过来我看看。”君千纪冷不防在身后淡淡道。 一句如此沉静的话语,在凤时锦的心里愣是激起千层浪。她不施粉黛,双颊却似抹了上好的桃色胭脂,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倘若当初皇宫梅花林的那一抹盛装华服惊艳了满地的红梅,那么眼前这穿着紫衣裙子的姑娘,则点亮了他的眼。样样都是精致的美。 彼时老板斜倚着柜台,手里抓了一把瓜子,悠闲地嗑着,边打开一只锦盒,取出里面一对玲珑剔透的耳坠,道:“本来还有一对耳坠子的,只是这姑娘竟没有耳洞,要是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她扎两只耳洞,把这两只耳坠子戴着走。” 凤时锦顿时抬手捏着自己的耳珠,回头看那老板。老板似笑非笑道:“怎么,怕痛啊,怕痛别做女人啊。” 凤时锦:“……”卖衣服的都像她这么能说会道么,只不过她好像道错了方向吧,她应该多多夸耀一下她家的衣服不错……君千纪温温道:“她没耳洞就不用戴了,就这样便可以了。” 老板就把耳坠子收了起来,道:“那这耳坠子先放我这里咯,等小娘子啥时候有了耳洞再回来戴。” “我们走吧。”君千纪道。 凤时锦便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成衣店。凤时锦看了看他高大的身影,傻傻问了一句:“为什么师父不买衣服?” 君千纪微微笑道:“为师是男子,一直是这么穿的。” 第315章 扬帆起航 第315章 扬帆起航 出了成衣店以后,凤时锦发现君千纪仍不是往城门方向走,一问之下君千纪才道:“要往东海去,要先下淮南,走水路比较通便,然后再走陆路。” 于是师徒俩便去了秦楚河那边的码头。 码头十分的大,举目看去,江面亦是十分的开阔。码头那里停靠着一艘艘的船,有庞大的货船,也有形状稍小一些的客船。只是这客船再小也小不到哪里去,甲板之上的船身,分上下两层,每一层都并列着一个个房间,看起来能容纳不少人。 这码头凤时锦来过一次,就是摸黑救柳云初的那一次。只不过这一次再来,还即将要坐船南下,心头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她忍不住感慨,心里的感觉犹同即将被放入这浩瀚江河中的一条鱼,又犹同即将放飞蓝天的一只鸟,很是雀跃。 只没想到,原以为今天师徒俩会不被打扰地离开这里,正要上船时,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竟是苏顾言。 他是来送他们的。 江风撩起他雪白的衣袍,那微微凹陷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没有带人来,站在码头上就只有他一个。 凤时锦和君千纪走了过去,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苏顾言看她道:“来送送你不可以么?” 凤时锦抿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走?” 苏顾言道:“虽然夜旋族很神秘,但听说是避世在东海。从这里到东海,首先要走水路,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料得可真准。 苏顾言转而又看向君千纪,道:“你打算带她回夜旋族,然后呢,是打算娶她么?” “是又怎样。” 苏顾言沉默良久,道:“既然这是你们自己做好的决定,我无法阻拦。只是你既然要带她离开,往后就要保护好她照顾好她,你若是让她受委屈和伤害,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带回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风吹起凤时锦的发丝,沾上了嘴角。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嘴角的发丝,抬眼看了一眼天高云淡。 “但愿你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你能护她到永远,给她一生幸福。”苏顾言已无话可说,物是人非,眼下除了放她去寻她想要的幸福,兴许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面对凤时锦,也只是苦涩地笑着,纵然不舍,又能怎样呢? “时锦,你能够原谅我吗?” 凤时锦道:“我又没怨过你,谈得上原谅不原谅的吗?” “是吗,那祝你一路顺风,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凤时锦撇撇嘴,道:“其实这上京,已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我估计以后都不想再回来。只不过还是谢谢你来送我。” 苏顾言道:“若是时宁能够出来走动的话,她也会来送你的。” 君千纪和凤时锦登上船了,江风大了些,吹翻了凤时锦的裙角,美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她回头观望,苏顾言仍还站在那里,除了衣袂翻飞外,一动不动。 凤时锦别开头没去看,因为苏顾言站在船下的那一幕总是不知不觉带了点离别的伤感。 船家过来问他们要什么样的房间。苏顾言定了一间船上最豪华的房。 这客船也和客栈是一样的,房间分为上中下三等。 船家因着凤时锦和君千纪进去房间,发现里面十分宽敞,东西面各有一扇窗,通风之余还将江景一览无余。房间内的摆设亦十分讲究,靠窗有茶桌,屏风后有一架足以容纳一人横躺的浴桶,还有床铺宽大睡上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但凤时锦看见就只有一张床时,还是很尴尬。 彼时三圈一被放进去,就像得了自由,满屋子乱窜,东闻闻西嗅嗅,新奇得不得了。凤时锦唯恐它跟在自己家似的,见着床柱子就啃,到时候船家不还得找他们赔钱? 凤时锦问:“师父,我们不能再叫一间房么?” 彼时君千纪幽幽在窗前的桌边坐下,抬手斟了一壶刚送上来的热茶,道:“上房就只有这一间了,听说中房已经没有了,只余下几间下房,”他幽幽看过来:“下房在最底下那一层,你要去下房么?” 凤时锦:“这……”这里这么好,当然不愿意去下面。 君千纪又道:“一间房也无妨,你我在一处也好相互照应。到淮南也要不了太久。” 凤时锦没出过这么远的院门,对距离没什么概念,便问:“要不了太久大概是多久啊?” 君千纪欣赏着窗外的风景,道:“大约……一个月吧。” 凤时锦:“……”也就是在这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要和师父在这一间房里同吃同住,夜里还要睡同一张床? 凤时锦忽然有些头晕目眩,同床共枕……貌似发展还快了些。 这时码头开始鸣号角、收船索。船夫皆集结于甲板上,要开船了。他们一个个身强力壮,很快各就各位,去到甲板下面。从船身两侧伸出来许多如触脚一样的船桨,便是由船夫在甲板下面一人掌双桨开始划船的。 船桨整齐划一地拍打着水面。 巨大的船身突然晃了一下,凤时锦猝不及防,身体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君千纪连忙牵住她的手把她拉来身边坐下,道:“要起航了,坐着比较好。” 凤时锦透过窗户,果然看见船正一点一点地离了岸,往江河中心游去。江河中心的风比岸边还要大,一旦船驶入了航道之中,便要开始扬帆起航,用不着那些船夫再费力划船了。 凤时锦对一切都感到很新鲜,外面还时不时传来船夫嘹亮粗犷的吆喝声。凤时锦道:“他们正在干什么?” 君千纪道:“扬帆。” “我可不可以出去看一看?” 不等君千纪回答,凤时锦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趴在栏杆上,往高处望。只见船身正中央的台子上,有粗壮的桅杆,那些船夫正把硕大的帆布升上去,根据风向及时调整方位。即使在这早春时节里,他们依然光着膀子,油光满面的。 等扬好了帆以后,他们又是顺流南下,速度一下就显得快了许多。江面两边的风景正往后溜去。 起初凤时锦的注意力被扬帆这件事给吸引了去,后来船迅速往前飘,两边的风景往后倒流,在栏杆旁站得久了,就觉得宽阔视线反而变得有些狭窄起来,眼前晕晕乎乎的。 君千纪适时在身后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坐着吧。” 第316章 需得改称呼 第316章 需得改称呼 中午送上来的饭食还算不赖,但是凤时锦觉得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又觉得剩下的都浪费了,于是使劲吃,边问:“我们坐这艘船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君千纪道:“自然是要比中房下房、中等伙食下等伙食要贵一些的。” “那……我们带的钱还剩下多少啊?” 君千纪筷子顿了顿,面上没什么表情:“没剩下多少了,估计到东海刚刚够吧。” 凤时锦大惊:“明明带了那么多,为什么只刚刚够到东海?” 君千纪道:“你不是说那些都是路上的盘缠吗,为师便盘算着用了。反正到了家,也不会再花什么钱了。” “……师父,你知不知道你其实花起钱来很败家。” 君千纪眯了眯眼,悠悠道:“为师败家也是败在了你的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凤时锦:“你的这身裙子,实际上已经花去盘缠的一半了。” 凤时锦摸了摸自己的裙子:“什么衣服能这么贵!” “据说是花罗云锦,为师不是很懂。” “不是很懂师父还买,早知道买便宜一点的好了。” 君千纪又深深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转过头去佯装看风景:“咳,反正挺好就是了。” 中午吃过饭以后,凤时锦去床上躺了一觉,这大白天的她睡床,君千纪就只能继续坐在窗边看风景了。船只摇摇晃晃的,凤时锦不一会儿便也跟着沉沉睡去,等到半下午醒来时觉得头晕到不行,浑身乏力。 她闷坐在床上,半晌不吭声,神情呆呆的。 君千纪也发现了不对劲,回头看她,然后走过去坐她身边,问:“怎么了?” 凤时锦皱了皱眉头:“头晕。” 君千纪抬手抚她的额,并无异常,看她道:“很难受?” 凤时锦肯定道:“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很难受。” 君千纪沉吟了一阵,道:“大抵,你是第一次坐船,有些晕船吧。” “晕船很严重吗?”凤时锦问。 “不是很严重,但也不可不当成一回事。”君千纪转而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嘴边,道:“先喝点水。” 凤时锦瞅了瞅他,然后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但症状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她直感觉整个房间都在眼前左右晃荡、漂泊无依,心里也就跟着晃荡翻腾了起来。她看起来很紧张,坐在床上动也不多动,一个字一句话都不想说。 此时三圈蹲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毛球,它不刨也不啃了,更不乱窜乱跳了,跟着一动不动、俨然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只偶尔船身晃动它也跟着不稳稍稍晃动,眯着一对儿眼儿,看起来……也有些晕船。 君千纪对此似乎没有什么经验,因为他本身不晕船,也没有想过凤时锦会不会晕船。早知道她会这么难受,还不如走陆路算了。 两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到了这船上已无人识得,况且这房间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君千纪与凤时锦面对面离得很近,目露担忧之色,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心疼道:“还很难受?” 凤时锦不想他过于担心,勉为其难地挤出一抹笑,道:“师父不要担心,我没事……” 君千纪认真道:“你过于紧张了,应该转移一下注意力。” “啊?”凤时锦一出声,冷不防瞪大了双眼。 只见君千纪双手撑在凤时锦身体两边,温柔的亲着她。 怦怦怦,凤时锦心跳又乱了节奏。 “还晕吗?” 凤时锦点头,又摇头:“不晕了……” “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 最后君千纪还是紧紧的抱着她。 君千纪道:“让我抱抱。”以后,再也不用顾及身份,天高地远,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亲近她、抱她。 君千纪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轻松而幸福着。 凤时锦亦伸出双手,轻轻圈着君千纪的头。指缝间,溢着他的发。 “锦,等到了东海以后,你得改口,你我不再以师徒相称。” 凤时锦软软地问:“那我该叫你什么啊?” “叫我的名字。” 呃……君千纪……这个名字早已深深地刻进凤时锦的心里,只是从小到大她不曾直呼其名过,那可是对师父的大不敬啊……现在君千纪要她叫他的名字,这六七年都是师父师父地叫过来的,怎么改得了口。 况且,那多难为情呀……凤时锦张了张口尝试了一下,然后脸红地发现她居然叫不出来。 君千纪道:“你得先适应着。” 凤时锦默了片刻,投降道:“对不起师父,我叫不出来……” 第317章 据说变态辣专治晕船 第317章 据说变态辣专治晕船 “不急,可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君千纪说话时,凤时锦顿时又有那种感觉,仿佛自己魂魄都要被他吸出来。抱着君千纪头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收紧,唔声道:“师父,不是说了是白天吗……” “嗯?”君千纪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忙着。 凤时锦仰着头,有些急促地喘息起来。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师徒,要是她对君千纪一点都不了解的话也不用混到现在了。 凤时锦张口,压抑着颤抖的喉咙,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努力又努力,然后才艰难地卡出一个字:“君……” 在他的万挑逗下,凤时锦说道:“千纪……” 君千纪停了下来,道:“你看,这么快就适应了。” 凤时锦:“……”要不是此刻她窘态毕现,她很想翻一个白眼。君千纪温柔地想帮她整理衣衫,被她躲开了去,红着脸道:“我自己来。”想了想又嘟囔着抱怨道:“明明是你说不急不急慢慢来,这还叫不急?师父是最坏的。” “嗯?” 凤时锦咂了咂口,想改口又还不能习惯,只好又道:“以后你不让我再继续叫你师父,我们就不再是师徒了吗?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君千纪道:“你是我未婚妻,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凤时锦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翻身趴在床上装死。可等到自己冷静下来以后,那晕晕胀张的症状就又浮上来了。这次她不想让君千纪担心,兀自忍着。 胃里开始排山倒海,极为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对君千纪说道:“师父,我饿了,你去弄吃的来吧。” 半晌房里都没有动静。凤时锦不由撑起半个脑袋回头去看,见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那个位置,丝毫不为所动。 “师父,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君千纪还是不为所动。 凤时锦败了,一头扎回床上,闷闷道:“千纪,我饿了,要吃东西。” 君千纪立刻起身,道:“好,想吃什么,我去拿来。” 凤时锦埋头之下嘴角狂抽:“随便。” 于是君千纪出去点饭菜了,点的一应是凤时锦平时爱吃的,又考虑到她晕船,伙夫说吃辣些可以缓解头晕,就让伙夫将口味放得重些。 伙夫问:“我们这里有微辣中辣超级辣变态辣,请问公子要哪种程度的辣?” “变态辣有多辣?” “有变态那么辣,吃了以后决计没有功夫再晕船了。” “那么来个变态辣吧。” 等君千纪点的饭菜做好了,他端着回到房间,一开门便看见凤时锦正趴在窗户上,尽情地上吐下泻……看来她晕船确实挺严重的。 凤时锦吐得胆水都出来了,浑身没一丝力气,软哒哒地瘫在椅子上,君千纪倒水给她漱口,她漱完口后皱着眉头脸色蜡黄着苦哈哈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坐船了……” 见她难受,君千纪也跟着难受,顺着她的背让她歇了一会儿,道:“要吃点东西么?” 此时辣子香味已经飘满了整个房间。凤时锦恹恹无神地望着窗外,两只胳膊伸了出去无力地搭在窗棂上,感受着风的方向,她早已没心情再去欣赏沿途江上的风景了,只觉得有风吹着会稍稍感到舒坦些。 君千纪如是一问,凤时锦摇摇头道:“不太想吃啊。” 君千纪也是无法了,才将伙夫的那一套搬出来,说道:“我听船上的其他人说,治晕船的最好办法便是吃辣。” 凤时锦抬了抬眉。 君千纪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伸过来,又道:“伙夫说这变态辣只要吃上一口,就再也不想晕船了。” “真的?” “我也不知真假,不妨你试试?” 凤时锦垂眼看了看筷子夹着的那块辣子鸡,被辣椒炒得通红通红的,闻起来有股辣子香,已然让她有了些食欲,再说君千纪又亲自夹来喂她,她怎么能拒绝,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张嘴吃了去。 刚一入口没什么感觉,随后凤时锦嚼了几下,脸色就变了,等她咽下喉咙时感觉喷了一口重重的火气上来,辣得直卷舌头,呼呼出声。 “怎样?”君千纪问。 凤时锦呼呼道:“水……” 后来凤时锦吃了几口菜,喝了两壶水,被撑得不行。 辣椒果然是很神奇的东西,她感觉醒神了许多,胃里也不翻江倒海了,只是热火朝天的,片刻不得消停。君千纪还顺带给三圈拿来了胡萝卜喂它,它一有了吃的仿佛立马就不晕船了,爬起来,变得精神百倍。 君千纪平素吃得清淡,这次也是拼了,为了让凤时锦好受一些,他也尝了变态辣。凤时锦见他被辣的模样,渐渐开怀,就着辣汤辣菜送了两碗饭。 吃完饭后,凤时锦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江景,也不知是辣椒起作用了还是她习惯了江面上漂泊的感觉,晕船的症状有所减轻。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天边晚霞似锦。待到最后一丝霞光也慢慢散去的时候,新月初上,朦朦胧胧,形态美极。 凤时锦精神好了,不甘趴在窗棂上,还将头伸出去,半个身子也跟着探了出去。君千纪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在旁提醒道:“当心一点,莫要掉下去。” 凤时锦仰望着天,爽朗道:“没想到在江上之月,别有一番风韵。” “现在不晕了?” 凤时锦从外面缩回了头来,转身面对着君千纪,摇了摇头,笑眯眯道:“还当真不晕了。” 话音儿将将一落,怎知船忽然晃了一下。凤时锦身体往后靠在窗棂上,君千纪则往前匀了匀,就快贴上凤时锦的,他及时伸手撑着窗棂,稳固了自己的身体。 第318章 同寝一张床 第318章 同寝一张床 凤时锦始才发现,房间里忘了点灯,光线有些过于昏暗了。君千纪离她这么近,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只能看清他的脸,别的一概是模糊的。 凤时锦忽然意识了过来,天黑了,要睡觉了,只有一张床今天晚上该怎么睡啊? “师……千、千千纪啊,不、不不用点灯吗?好像有点、有点黑呢……”凤时锦连说话也不利索。 君千纪无声地正了正身体,然后去烛台那边把灯点燃。房间慢慢亮了起来。 这回轮到凤时锦坐在窗边不肯走动了,她固执地扭头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尽管外面漆黑一片根本没什么可欣赏的。后来略显噪乱的船上渐渐安静了下来,约莫是各个房间里的船客都睡下了,凤时锦下午睡了一阵子,精神尚好,她和君千纪谁也不提睡觉的事情。 凤时锦想,君千纪下午又没睡觉,他定是觉得很困了,便时不时偷偷瞄他,怎想这一瞄之下,发现君千纪正定定地看着自己,顿时心就提了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凤时锦才鼓起勇气道:“你……不困吗?” 君千纪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过来睡吧。”见凤时锦不答,他又道:“你睡左边,我睡右边,我们一人一半。” 凤时锦还是不吭声。 君千纪正声道:“锦,过来睡。” “……是。”凤时锦遂起身,磨磨蹭蹭地过去。她有些别扭地背对着君千纪坐在床边,诺诺道:“要不师父你睡床,我还是、还是去椅子上将就一晚算了……” “你要将就一个月?”君千纪不咸不淡地问。 好像一个月都睡椅子是有点困难,人不都得废掉了。 见凤时锦不答,君千纪声音极轻,微微拔高了尾音儿:“怎的,怕为师吃了你?” 凤时锦道:“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那还不快躺下。为师说了,你睡左边,为师睡右边。”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凤时锦只好上床来,规规矩矩地侧身躺着。不一会儿,眼前一黑,她才知道君千纪熄了灯。随之右边床榻一凹,她又知道君千纪依旧躺上来了。 两人无言,忽然君千纪淡淡出声道:“你再往外挪,就要掉下去了。” “哦。” “进来点。” 凤时锦往右缩了一小点。 君千纪强硬地扣住了她的手,紧紧相握,不容她挣脱,语气柔了两分:“再进来一点。” 于是凤时锦再往右缩了一小点。 “往我这边躺。” 凤时锦忍不住了:“师父,你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君千纪淡淡道:“我记得下午才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叫我师父,你又忘了?” “哦,我还没怎么习惯……”凤时锦默了默,那十指紧扣,都说十指连心,温度流顺着手指流进了心口里,滚得发烫,哪有心思睡眠,道:“那方才你还自称为师呢。” “那是因为你先叫我师父,我回答顺口了。” “怪我咯?”凤时锦嘴角缓缓翘了起来,嘟囔道:“哪有你这么计较的。” “面朝我躺着。”君千纪又开始循循善诱了。 “我不。”凤时锦继续别扭。 半晌,君千纪叹口气道:“你侧压着胸口,晚上可能会做噩梦。” 凤时锦犹豫了一下,在做噩梦和换姿势之间选择了后者。只不过她不是面对着君千纪躺着,而是选择了平躺。 相互紧牵着的手依旧紧牵着,君千纪没再逾越半步。仿佛只是牵着她的手就能让他安眠。不一会儿,耳畔响起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这船轻轻摇晃,的确是很招惹瞌睡。只是凤时锦下午睡过了,眼下却无丝毫睡意。而君千纪白天累了一天,没沾一下床,为她跑进跑出的,难怪会这么快睡着。 凤时锦轻微地动了动身体,也只敢在君千纪睡着的时候,偷偷辗身过来,这么近地面对着他。她睁着亮幽幽的眼睛,靠着窗前淡淡的月光,看着他的脸。 那英俊的轮廓,在月光的映衬下明暗有致。凤时锦又觉得不甚满足,偷偷抬手轻抚他的眉目和鼻梁,又为他没有发现而感到窃喜着。 凤时锦耸着肩膀,抿着唇偷偷笑,模样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 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伸手可触的感觉真好。她趁着君千纪睡着了,胆子越发地大了起来,反正他闭着眼睛也看不见,于是凤时锦一点点靠近,鼻尖点过他的,然后在他薄薄的唇上飞快得啄了一下,下一刻又做贼心虚地缩回去,生怕被发现似的,心里甜如蜜,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她从来没想象过,有一天她也会像现在这般幸福过。 只是她闭着眼睛不知道,君千纪的唇角匀开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月上中天的时候,枕边人儿悄然熟睡了去,他睁开一双清明的眼,把她静静地凝望,宛若珍视着一件心头宝。 一夜安眠无梦,凤时锦清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昨日恹恹已被抛诸脑后,晕船之症也完全好了。三圈随她主人,亦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遇到木头床柱子就爪子痒,一大早在床脚刨刨啃啃的,君千纪倒没什么,就是搞得凤时锦烦不胜烦。 其实凤时锦主要是怕三圈把房间里的东西刨坏了啃坏了,等下船的时候是要赔钱的。于是乎她把三圈拎上窗棂,窗外下面是浩浩荡荡的江水,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一只兔砸一上了窗棂往外一瞧,都快吓尿了,服服帖帖地趴在窗棂上动也不敢动一下。凤时锦便恐吓道:“你再动爪子试试看,看我不把你扔下去喂鱼。” 迫于主人淫威,它再也不敢造次。 很快,晕船这件事过去了,又有新的问题来了。 就是为了防止,在船上吃的饭食都比较重口味,起初凤时锦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她和君千纪的相处也有了一定的规律,不像初时的那样拘谨,晚上睡觉也都规规矩矩的。 可这天晚上,凤时锦半夜里惊醒了来,满头大汗的,手捂着肚子。 她本不想惊醒君千纪,可稍一有动静,君千纪还是醒了来,凤时锦还来不及遮掩,他便问:“怎么了,不舒服?” 第319章 问题接踵而至 第319章 问题接踵而至 凤时锦见他满脸担心的神色,不由心里软成一摊烂泥,依赖之情更甚,道:“我肚子疼……” 君千纪见她捂着肚子,便也伸手过去隔着衣服贴着她的肚子揉了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 “不知道,兴许,兴许是这几天吃得太辣了……” 君千纪起身给凤时锦倒水,但入杯的又是凉水,怕她喝了之后不舒服,便出门去让船上的伙计烧壶热水来。 在半夜这个时候,客人们睡下了,伙计也睡下了,谁也不愿意到半夜了还要起来忙碌的。索性这个船上的伙计有男有女,例如给船客换房间、整理床铺、更换床单这样的事粗心大意的男伙计是决计干不了的,因而男伙计负责端茶送水外加跑腿,女伙计则负责屋内起居以及一些客人们不愿向男人敞开的私密事,当然这样的服务仅限于给豪华房间里的客人们准备的,也算是讲究。 眼下君千纪就找到了一个女伙计。女伙计见客人温文有礼又气度不凡,有求必应,连忙不辞辛劳去烧了一壶热水给他。 君千纪回来的时候,凤时锦已经缩成了一团,他将吹得温温的热水送到凤时锦嘴边,凤时锦靠着他的臂弯,喝了好几杯。而后躺下才觉得舒坦了些。 凤时锦枕着君千纪的手臂,君千纪问:“感觉好些了么?” “好多了。”只是中途醒了,她却不怎么睡得着了。见她睁着眼睛,君千纪也没睡,一直陪着她。凤时锦觉得总该找点什么话题来说,于是随口带着淡淡的沙哑道:“为什么你要我睡左边你睡右边而不是我睡右边你睡左边呢?” 君千纪揽着她的肩拥她入怀,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他安然地说:“因为左边离心口最近。” 凤时锦手指摩挲着君千纪的衣角,然后甜蜜地笑了。 莫看平时这个大男人不苟言笑,但实际上他是个细致入微的人。 又隔了一阵,凤时锦道:“千纪,我睡不着。” “嗯。” 她看着窗外黑蒙蒙的天色,依旧有月光,道:“不如你陪我出去看星星吧。天这样晴朗,外面的星星也一定非常亮。”被自己这样一说,突然就兴致大增,好像肚子也不那么难受了。 君千纪宠着她,便依着她出房间去。 房间外面十分安静,出了船下顺风划行的滔滔水声,什么都没有,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外面的夜风非常大,时值早春,迎面便扑来一股沁骨凉意,顿时令人神清气爽。 凤时锦肩头一暖,扭头一看,见一见宽大的衣袍罩在了她的肩上,一双手稳稳扶着她的肩。那是君千纪的外袍。 君千纪道:“小心冻着。” 甲板上空旷寂凉,白纱一样的月色落在那上面,将一块块由木块铺就的地面照得分明。凤时锦站在那船头,夜风撩起她的裙角和长发,天上星子稀疏而明亮,看起来夜色委实非常晴朗。 她回头看着君千纪,对他笑,发丝从肩后被吹得往鬓角前端纷飞,衬得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她指着船最高处的立着大帆和桅杆的石台,说道:“千纪,我们到那上面去吧,离天空更近。” 于是两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爬上台子。白天里这里随时有人守着,是不准船客上来的,眼下人都去睡觉了,他们才有这个机会。 凤时锦显然十分开心,偷偷看君千纪,她没想到君千纪竟会愿意陪着她胡闹。两人坐在台子上,她靠着君千纪的肩膀,抬手指天上的星星。 不知不觉天就蒙蒙亮了。坐在高处,尤其能感受到这种白天黑夜的交替以及规律演变的神奇。东方露出了青青的白,那是一道能指明时间方向的光,让苍穹上的星子也黯然失色了去。 这时风向有了变化,有几个船夫瞌睡兮兮地出来,第一时间便是登上台子调整大帆。 君千纪牵着凤时锦的手站起来,道:“逆风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收帆,我们该回去了。” 他说得可真准,刚一说完两人便看见了船夫。船夫也看见了他们,大声呼喝道:“船客是不能上了望台的,你们怎么上去的?” 几个船夫连忙上来追赶,凤时锦拉着君千纪的手就朝另一头跑下去了。一路不停歇,还留下一串嘻嘻笑声,直到跑回房间关上门,身子贴在那房门上,凤时锦脸上笑容未减,伸手顺着自己的胸口,道:“方才要是被抓到会怎样?” 君千纪道:“会罚钱。” 凤时锦嘻嘻道:“真是好险好险。” 随后她天亮时分才上床去补了一个眠,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觉得舒坦。除了肚子时不时还是有些作怪。 肚子闹腾的问题持续了两天。凤时锦隐隐感觉要出什么事,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要出什么事。 这夜睡下以后,凤时锦还觉得肚子不舒服,腹部隐隐作痛的,她迷迷糊糊地蜷进君千纪怀里,方能睡得安稳一些。怎料第二天早晨很早的时候便被惊醒了,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抬头看了看君千纪,见他仍在睡。 凤时锦绷直了身体,左右难安,她感觉腹部不断有热流涌了出来,隐约间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可是怎么办呢,她又和君千纪躺在一起,完全六神无主了,只得夹紧了双腿。 君千纪忽然睁开了眼睛,见凤时锦脸色不对,道:“醒了?” “嗯……那个……”凤时锦根本开不了口。 君千纪自己先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动了动眉头,思忖着看她道:“来月事了?” 凤时锦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沉重地点点头。 君千纪道:“这个月什么日子,你心里没数么?” 凤时锦抿唇,和君千纪堂而皇之地讨论这个话题,嗯让她有些崩溃,她真想当只缩头乌龟啊,把头往龟壳里一缩,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窘迫的事情了……凤时锦艰难道:“……我每个月不准的,上个月底的时候才来过,以为不会这么早来……” 君千纪起身披上外袍,便准备去翻行囊,边道:“你的月事带呢?” 他真的……像在说一件很正常又很严肃的事情啊……教人情何以堪。 凤时锦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垂头闷闷道:“没带。” “没带?”君千纪挑眉。 凤时锦拿被子闷着头,道:“正是不知道这玩意儿会这么早来,所以没带嘛……” 第320章 大家都很懂的样子 第320章 大家都很懂的样子 就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等凤时锦起床时,床铺上就留下了点点殷红的血迹。她感觉这比她来初潮时还要丢人。 凤时锦踮起脚捂着君千纪的眼睛,嗔道:“你不要看啊。” 君千纪拿下她的手,道:“无妨,一会儿叫人来换了便是。洗漱过后我们出去看看船上卖东西的地方,有没有那东西卖。” 凤时锦嘴上应着“好”,但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船上卖吃的喝的就不错了,怎还会有月事带那种东西卖……但事实证明,大晋的水路交通很发达,船务服务亦是十分完善的。不仅有吃的喝的卖,还有女子的衣裳首饰等皆是有卖的,那么女子的月事带……彼时君千纪牵着凤时锦的手,走去了专门卖生活物品的地方,负责摊位的是个机灵的姑娘。见客人来,便送上热情的笑脸,道:“公子小姐,请问需要买点什么呢?” 凤时锦粗粗看了一眼,像月事带这种私密的东西应该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卖的吧,所以究竟有没有需得开口问一问。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一个这么矫情的人,有君千纪在场,她结结巴巴了半晌就是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要么就是“有没有这个卖”、“有没有那个卖”,究竟是这个什么那个什么,就是闪烁其词,结果姑娘也没听明白。 然后君千纪一脸正气地开口问:“你这里有没有月事带卖?” 大概不是凤时锦矫情,而是君千纪在场真的很尴尬,那卖东西的姑娘闻言还不待答话也是先红了脸,然后点点头。 君千纪继续一脸正气道:“来两条。” 凤时锦:“……”她眼睁睁看着君千纪气定神闲地与姑娘做成一桩买卖,然后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着布包好的月事带,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房间以后,君千纪将东西递给她,她就兀自去屏风后面换了。 等她出来时,君千纪又去叫了船上的女伙计来收拾床铺,重新换上干净的被褥和床单。彼时两个女伙计看见了床上的血迹,凤时锦看她们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而又万分了然的神情时便知道她们定然是想歪了。 临走前,女伙计还善意地对君千纪道:“公子要来碗我们船上秘制的十全大补汤吗?保证公子能立刻龙马精神。” 凤时锦觉得自己有些贫血,眼前花了花。君千纪看她一眼,淡淡回道:“不用了,给她来一碗红糖姜汤便是。” 女伙计意味深长地跟着看了看凤时锦,笑道:“公子真是体贴周到,红糖姜汤对这位姑娘也是很滋补的,一会儿小的便给姑娘送来。” 好像这个误会越来越深了的样子……不一会儿,一碗温热的红糖姜汤便送到了手上来。凤时锦见君千纪丝毫没有想与那误会了他们的女伙计解释的样子,便也不多嘴,只一个劲儿地闷闷低头喝姜汤。 只不过她不爱喝这个,甜的和辣的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感觉十分怪异。刚喝了两口,便皱着眉头想要搁下,君千纪却很了解她,先一步出声道:“要都喝完了才行。” 凤时锦瘪嘴嘟囔了一下:“我不爱喝这个。”只是她还是在君千纪说话之前,憋着一口气喝干了才把碗放下。 虽然不爱喝,但既然是君千纪给她喝的,就是黄连水她也要喝下去。 喝完了姜汤,凤时锦觉得肚子酸酸疼疼的,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便爬去床上靠着。君千纪从船上卖东西的地方淘来一些闲杂的古籍,坐在窗边静静翻看。外面的光线打落在他的身上,青灰色的衣袍仿佛淬了一层淡淡的光,肩上的如墨发丝偶有轻轻滑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凤时锦偷偷看着他,既然是偷看她觉得君千纪一定是不知道。岁月静好如此,她想要好好地珍惜这个开始,珍惜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就是眼前这个男子。 凤时锦学会了轻轻抿嘴笑,那春风般柔软的笑意里无不透着丝丝甜蜜,透着少女坠入情网娇羞憨态。 或许,这才是她这个年纪所应该经历和体会的。 “在看什么?”君千纪忽然淡淡开口问,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凤时锦连忙收敛了面上呆呆傻傻的表情,躺了下去用被子掩住自己难为情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咕噜噜地转,难掩俏皮天真,道:“那你在看什么?” “在看书。”君千纪放下手中的书本,转头看过来。 凤时锦伸出食指抠了抠鼻子,头撇向一边道:“既然在看书,那又怎么会知道我在偷看你,说明你看书很不认真。” “诚然”,君千纪若有若无地笑了,微微挑了挑眉,大方承认道:“我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看你,你想怎样。” 凤时锦闷了闷,悄然红着脸转过身去,道:“不怎样……” 身后君千纪的声音像魔咒一样传来,道:“好好休息,这些游记杂书有些趣,等你精神头好了你也可以看看。” 凤时锦不爱读书,还记得在国子学那会子,一看书本她就要打瞌睡的。只不过眼下君千纪说有趣,那必然是有趣,她也抱了些期待,想看看究竟有趣在什么地方。 这几日她特别容易累,闭上眼睛总是很快就睡着。半夜里睡得沉了,身体便蜷缩成一团,手没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肚子,半睡半醒间似难受的样子。 君千纪将她搂进怀里,手掌迟疑了一下,还是隔着细心地在她的小腹上揉了起来。凤时锦体寒,就连小腹也是冰冰凉的。君千纪手掌一贴上去,她立马就觉得有些舒服,伴随着君千纪的动作,也不那么难受了,软软舒服地依偎在他怀中,一觉睡到天亮。 之前来月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尤其是这个冬天,夜里浑身透凉地被冷醒。大约是春天来了暖和了的缘故,这回来月事,她却觉得晚上也睡得很香。殊不知这都是君千纪的功劳。 这里不是陆上,而是船上,日夜就只有一间房。同处一间房,她和君千纪的相处,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发展着,由最初的羞臊、难为情到渐渐自然而然。 第321章 洗澡这件事 第321章 洗澡这件事 凤时锦将君千纪认定为一生相守的人,反正等回到他的家乡,自己就是要嫁给他的,而且已经同床共寝了这么多日,连月事这种事情都被他给关照过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只要离开了京城那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牢笼,她的心获得了自由,便不用再害怕什么,可以随心所欲地爱自己所爱之人。 虽然现在还是早春,可是在船上多日不洗澡难免要捂出味道来。君千纪极为贴心,在凤时锦月事完后,君千纪给她送来了热水让她在屏风后面洗澡。 凤时锦一见热水便开心坏了,顾不上房间里还有一个男子,躲在屏风后面除去衣服,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哗水声。 可后来君千纪听见屏风后面没动静了,却迟迟不见凤时锦出来,就随口问了一句:“还没洗好吗?” 凤时锦瓮声瓮气道:“洗倒是洗好了,但是……我忘了拿换的衣服……” 君千纪便起身去行囊里翻凤时锦的衣物。他找到了一件女孩子穿的肚兜儿,有些生疏地拿在手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套里衣。 凤时锦手扒着屏风,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看出来,见君千纪仍还在翻找,弱弱道:“你别找了……我突然想了起来,我只带了一套随身换洗的里衣,在成衣店里落下了……” 君千纪直起身体来,侧身往她这边看来,她连忙又缩了进去。 后来君千纪将一套长长的白衣搭在了屏风上,道:“你暂且穿这个吧。” 凤时锦拿来比划了一下,发现这身衣服大她太多,刚要开口询问,君千纪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先一步替她解了疑惑:“这是我的衣裳,快穿上,不要着凉了。” “……哦。”凤时锦红着脸将君千纪的长衣套在了身上。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竟别有一番风情。 起初凤时锦还有些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但君千纪一句好坏也没说,她偷偷看他一眼,好像他视若无睹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这个样子应该也算是春光稍稍有些外泄吧,怎么他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这种既希望他多看两眼又希望他什么都没看见的复杂感觉,让凤时锦又觉得略有些失落。她再联想到别的女孩子在她这个年纪,都是丰胸纤腰、苗条婀娜的,就她有点平板有点素,就连成衣店的女老板一举一动都比她妩媚性感! 凤时锦当然不可能向君千纪直接表达出她的想法,于是她在房间内和三圈胡搅蛮缠、追逐打闹,将动静闹得很大,让君千纪无法专心看书。 自然,打从凤时锦洗完澡出来以后,他就根本无法专心。 待闹腾得不得了的时候,君千纪方才抬起头来故作平淡地看着她,此时她正蹲在木制地板上,双手将三圈摁着,雪白的脚丫子落在三圈的身体两旁,大有它一旦敢乱动她就一屁股将它坐扁的架势。 三圈瑟瑟颤抖,向君千纪发出了可怜的求救眼神。 凤时锦哼哼地想,怎么,总算注意到我了?嘴上却无辜道:“我打扰到你看书了吗?” 君千纪道:“你没打扰到我,可能一会儿楼下的人便要上来理论了。” 凤时锦捏了捏三圈的耳朵,训诫道:“听到没有,叫你乱蹬,一会儿楼下的人找来,就将你拿去炖了你信不信?” 三圈却无时无刻不在战斗,趁着凤时锦腾出一只手来捏它的耳朵,它瞅准时机就往凤时锦手下一滑,努力地往前钻了去。凤时锦逮不及时,被三圈成功逃脱,她正要去追,三圈却直往那床底下躲去。床底下很矮,能容纳三圈的身体绰绰有余,但是凤时锦就别想钻进去了,她爬在边缘,仔细逗弄着三圈想把它引出来,可三圈死活就是不上钩。 凤时锦只好放弃,站起来插着腰气喘吁吁地哼了两声。但见君千纪继续若无其事地看书,忽略了他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于是胆子一大便走去他身后,芬芳的气息袭来,凤时锦亲昵地一举趴在他后背上,伸长了脖子下巴抵着他肩头看下来,道:“千纪,你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入神呢?” 她身子的柔软一下贴在君千纪的后背上,令他的背脊骨一僵。凤时锦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僵硬,总算有了丢丢成就感。 君千纪侧头看了看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道:“就是因为我没看你,所以你吃醋了要去拿一只兔子出气?” 凤时锦被戳中了心事,面上一赧。 正待她要抽手回来,君千纪却抓了她的手,扬了扬手臂一个侧身,凤时锦眼前一晃,人就横倒在了她的怀里。君千纪那冷清的眸光渐渐变得幽邃起来,让凤时锦喉咙阵阵发紧,紧接着就听君千纪道:“我若是多看你两眼,你知不知道事情就会变得很危险?” 凤时锦答不上来。 大抵是她渐渐懂得了一些男女之间的道理,不仅想心里喜欢着对方,身体也应保持着对对方的吸引力。于是在君千纪站直身体的时候,她忽然抱住她问道:“千纪,你爱我吗?” 君千纪道:“就是因为爱你,才要守到我可以名正言顺拥有你的时候。” 凤时锦听懂了,松开了他,撇开头去:“我又不着急……” 她确实不着急,又听到君千纪那般说,便彻底放开了。三天两头穿着君千纪的长衣服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嚣张样子。 君千纪忍了又忍,道:“你可以把你自己的衣服换回来了。” 凤时锦理所当然道:“我衣服已经洗了呀,还没干呢,等两天吧。” 两天后。 君千纪:“你的衣服干了,应该可以换回来了。” 凤时锦:“我不换。” 君千纪:“……” “你的穿着舒服。” 第322章 淮南景象 第322章 淮南景象 那些日子,凤时锦夜里不是露肩头便是裸腿脚,君千纪睡得很不好。白天凤时锦发现他常看的那些游记杂书委实有些趣,便坐在窗边看书,而君千纪则与她换了个个儿,自己去床上补觉。 船只一路南下,行过渺渺江河,一月的时间,仿佛是从那江面上溜过,稍稍一不注意,便过去了。凤时锦一点也不觉得这船上的日子难熬,反倒是每天都有一种别样新鲜的感觉。船每到了沿路的一个码头,便要停下来补给日常所用,凤时锦和君千纪得以在这停泊的短暂时间里,去到码头附近的街上逛一逛,了解这附近的风土人情,一路逛下来也收获颇丰。 月余后,两人抵达了淮南。 他们所乘的这艘客船并没有在码头停留多久,即将要返航回汴凉。然,两人一下船时,便被码头的景象所惊愕,只见码头上人山人海,似乎都想要坐船离开。他们绝大多数是贫苦的老百姓,有的衣衫褴褛,彼时一见船只靠岸便起了哄闹,根本无人上前维持秩序。 不光是凤时锦惊愕了,船上的其他乘客也都被吓坏了。 船上的船夫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健硕非凡。他们在船客下船之前便齐聚码头,手里拿着的不再是船桨或者帆布,竟是一把把长而寒闪的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刀光。 这艘船的老板也站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吩咐道:“狗日的,这么多人,莫不是要把老子的船挤沉了去?你们都给我守好了,一个多余的人都不许放上来,还有上船就交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没钱的就给老子扔下水去!还有,排出路来,让船上的客人先下船!” 于是乎,船夫们守在船和码头之间,排出一条路专供船客们下船,不然让那些人蜂拥而上,非得被挤成肉饼不可。 那些船夫手上有刀,下面等待上船的人还不敢造次,只是蠢蠢欲动。 也不知是阳光有了热意还是这样壮观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凤时锦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的手被君千纪牵着,无声地告诉她:别怕。 凤时锦举目望去,皆是人头,他们给凤时锦的第一印象倒不像是要出门远行的百姓,更多的像是……难民。 淮南水土肥沃,是闻名大晋的鱼米之乡,这里的百姓很大一部分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眼下开春正值农时,他们岂有空闲的时间出门远行? 凤时锦太阳穴跳动了两下,心头亦是跟着突突跳动,她当然记得年前春秋之际淮南洪涝之事,莫不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除影响?可是上京分明是一幅平稳祥和、国泰民安之景,有关淮南的一丁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客船和码头之间,搭了长长的木梯,君千纪牵着心神不宁的凤时锦走完那木梯。合着船上的其他乘客,就算是在船上住的下房的客人,在衣着打扮上来看对于这些淮南的百姓来说也是充满了富贵。 他们看船上下来的船客们的眼神,竟是充满了嫉恶如仇,令人胆战心惊。 待走完了那木梯,两边已无执刀的船夫护送,前面如山如海的人群便不那么规矩,甚至挡住了去路,根本开不了道。 君千纪和凤时锦走在最前面。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他俩,估计谁也不想走在最前面。可走在前面有弊端也有好处,好处便是能够早早脱离苦海,一旦码头上的这些人因为要上船而拥挤打闹了起来,走在后面的人反而更容易遭殃。 一滴汗顺着凤时锦的额角悄然滑下,她紧紧牵着君千纪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甚至不敢轻举妄动抬手擦一擦额角的汗液。三圈被她塞进了行囊里,约莫是感受到了外面的气氛很压抑,它动也不敢多动,只在里面瑟瑟发抖着。 待他们走进人群中央时,周围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气味委实十分难闻。君千纪和凤时锦心里忍着面上都没有什么表现,倒是后面那些船客,从上京而来,难免心生嫌恶,有的还捂住了口鼻。 船只那边,待所有船客都下去了,码头上的人们奋力往前拥挤。船上老板扯开了喉咙大声喊道:“都不许挤,一个一个上船!” 尽管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听在下面的人的耳朵里,全然变了味道。在他们以为,意思就是船上的人下来了,他们终于可以上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于是乎,大家不管三七二一,奋力往上挤,就连船夫手里的刀也再起不了威慑作用。 一时间,那木梯堆满了人,为了能先上船,木梯上的人便起了争执,相互推搡,有站不住脚的随即便被推到了水里去。 船家老板见状,吓傻了。那些船夫习惯了拉杆划桨,即使手里有刀,也害怕往人身上砍去。老板吓得连连后退,连忙叫船夫撤回来,把木梯收了。这些野蛮到疯狂的人,他一个也不想载! 只可惜晚了。 那些人拼命往上挤,后面的人前赴后继,恨不能全部挤进这一艘船里。整个码头上突然变得无比混乱。 凤时锦和君千纪极其艰难地逆流而上,她几乎被挤得前胸贴后背,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好在君千纪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时而护她前后左右,她才不至于被人群挤得散了架。 眼看着两人快要成功突围了,这后面的人因着挤不上船而变得越发急迫躁动起来。他们看凤时锦和君千纪的眼神都是仇视的,觉得凤时锦和君千纪一行挡了他们的路不说,更觉得他们这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富贵之人,丝毫不懂他们贫苦百姓的悲哀!这便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衣衫褴褛,而这些船上下来的人却锦衣华服! 他们连日没有一顿饱饭吃没有一个热水澡洗,而这些船上下来的人在京城那个地方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到了这里还敢嫌弃他们,还以为淮南还是从前的那个富饶的地方吗? 凤时锦穿的一身浅紫色裙子,再加上她的模样,本就极为惹眼,旁人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却一看穿着便以为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挤在人群里,她惹来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眼光,甚至往前走时,不少不干不净的手往她身上揩油,她都咬牙隐忍不吭一声。 要是沉不住气,很容易出大乱子的。 第323章 骚乱不止 第323章 骚乱不止 这时突然,迎面就闯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浑身臭气熏天的。君千纪阻挡不及,他直接就撞在了凤时锦的身上。若要是换做别的女子,有如此肮脏的一个男人往身上撞,还有那露出一排黄牙带着猥琐的笑,定是要惊声尖叫。但凤时锦没有叫出来,只低呼了一声,便往后退了退,试图与其拉开距离。 对方非但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伸手就开始抓扯凤时锦的衣裳,骂道:“你们这些人的锦衣玉食,都是靠我们的命换来的!我看你是不是生来高贵,你的身体又有什么不同!” 当是时,那人的手劲很大,裙子嘶啦一声,被他撕坏了一个角,却能使周遭的群情激奋! 凤时锦喝道:“你干什么!” 随后有数只手都朝她伸过来,试图抓扯她的裙子。 身后那些船客们亦不能免,他们发出惊恐害怕的叫声! 那些上不了船的人,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 凤时锦那身裙子,被人三两下就抓破。她抬手阻挡,君千纪横臂拦过来,将她搂进自己怀中,对那些人毫不留情地施掌推去。这样一来,反而惹火了他们,本来马上就可以走出这么码头了,但是重重叠叠的人全部围了上来! 可若是一味地忍,这些人只会更加嚣张!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凤时锦受欺负! 顿时,一群人把君千纪和凤时锦生生拖开了来,那些人围着君千纪开始动手殴打。凤时锦于混乱之中奋力挣扎,扭头看着那边的君千纪,他俩被人群隔着,无法相互靠近。 她已经自顾不暇,肩上的衣服被撕烂了去,露出雪白的肩头,点亮了周遭人的眼。凤时锦挥着手腕,手腕上那亮晶晶的紫晶收敛闪烁着阳光。忽然手腕一紧,随之一道火辣辣的疼,她睁大了眼睛,看见方才带头抓她衣服的那个男子竟将她的紫晶链子扯了下来,他还贪婪地看着那紫晶链子对她得意地笑! “还我!”凤时锦扑过去就要抢:“你还给我!”那是君千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不能被别人抢走的……她万万没想到,淮南竟然会是这样的。说他们是难民,不如说他们是土匪!竟然干这种公然扒女子衣服抢船客财物的下三滥事情! 前一刻或许他们会让人生起同情,但眼下一丝一毫都没有! 凤时锦扑倒在了地上,那些肮脏的手朝她身上摸来。她脸上沾满了灰尘,满心担忧着君千纪,还有那条被抢走的紫晶链子。 她咬紧牙关,抓着那人的脚踝,不让他走。 码头上混乱无比,倏地凤时锦这头,那黄牙猥琐的男子爆发出一道惊天的惨叫。紧接着他连站也站不稳,急急便往前倒去。 凤时锦拔出他脚踝带血的匕首,顺着他的身体爬上前去,扬起那匕首一刀便插在他的手腕上,他手扭曲一松,紫晶链子落在了地上。凤时锦紧紧抓住那链子,破碎的衣裙上沾了鲜血,她拿着匕首爬起来。 众人没想到她身上居然会有刀子。但见地上躺着抽搐、鲜血涌出的人,他们都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虎视眈眈地把凤时锦望着。 君千纪那头,被那么多人拖着,青灰色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亦是有几分狼狈。他正连续推掌,推开围着自己的人,朝凤时锦靠拢。他没有高强的武功,只是对人体结构了解甚深,那些被他一掌推倒的人半晌都爬不起来。 他得了喘息空当,分开人群便将凤时锦拉扯进怀,褪下身上外袍裹在她的身上,他紧紧抿着唇,那一刻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无力感。他不是害怕于对方的人多势众,仅仅是方才他和凤时锦被拖开的那片刻,他无力还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皆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凤时锦手里紧紧握着匕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但凡有人冲上来,她便当真下得去手!此刻重回君千纪的身边她便无所畏惧了,可她声音里仍还夹杂着颤抖,道:“千纪,千纪,你没事吗?” 君千纪回答:“我没事。” 这时船那头也闹得不可开交,船老板命船夫收了木梯,可徒手爬船的人却不计其数。凤时锦遥遥望去,见船老板正下令开船,心中沉了沉。一同南下来的船客们甚至都没走出这个码头,便遭到了码头这些人的围攻,就好像船老板故意用他们这些船客作为鱼饵,吊住了一部分恶鱼的胃口,使得船那边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趁着这些恶鱼去欺负南下来的船客,船老板便当即下令收梯开船。 凤时锦指着船的方向大声道:“你们不是要走吗,现在是继续和我们周旋还是趁着船还没开走赶紧去上船?他晓得你们没钱坐船,就指望拿我们来拖住你们,这样他便可顺利离开了!是走是留,你们自己决定,但你们胆敢再进犯我们一分,我绝对不会对你们客气!” 这些刁民难民回头去看,见大船果真要开走,又是一通躁动。 凤时锦紧接着又道:“那长梯就挂在甲板的另一边,我要是你们,就跳下水夺下长梯,让大家重新登船!” 既然是船老板不仁,就不怪凤时锦不义了。 恶民一听,群情再度激奋,扭头便朝船那边跑去,依照凤时锦所说跑到甲板临江的另一边,夺下长梯,让大家都能顺利登船。 那些原本还在欺辱船客的人纷纷抽离了去。有的是忌惮于凤时锦手里的刀,有的是拼命想逃离这个地方。 恶民纷纷从凤时锦和君千纪的身旁离开,身后亦有许多人从他们旁边经过,跑向码头前方。一股激起的风带着浓重的汗味和尘土,扑了凤时锦满脸。 她极力眯着眼睛,听见自己急促而渐渐松懈的喘息,牵着君千纪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着。 宽阔的码头,稀稀疏疏是被欺辱的船客,他们倒在地上,哭声久久不止。而那艘硕大的船,恶民不要命地往上爬,仿佛覆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 船只负重,往下沉了又沉。 凤时锦声音干哑道:“千里之堤尚能毁于蚁穴,更何况这只木船呢。” 第324章 淮南的真相 第324章 淮南的真相 船老板已不能阻止大家上船,他感觉船只摇摇晃晃,莫说每个房间挤满了人,就连甲板上也比肩接踵站无虚席。他面色煞白,被恶民用刀逼迫着扬帆起航。 码头上还有一些老弱的难民,船实在装不下了,因而他们没能顺利登上船,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航离了码头。 阳光有了些明媚晃眼的味道,新抽出来的柳絮如烟,在河边随风轻轻地飘。 那风亦拂起了凤时锦破碎的衣角。她转头去寻找,行囊里的东西被那些恶民翻了个遍,衣物撒得到处都是,被一只只脚印踩得很脏了。但是凤时锦却没能找到三圈。 她有些着急,胡乱抱起行囊便四处寻找。终于在边角的几株常青藤角落里找到了那只瑟瑟抖动的毛球。它被吓坏了,任凤时锦怎么哄它就是不肯出来。 凤时锦看见它的后腿好像受伤了,血迹濡湿了周边的毛发,急得满头大汗。平时三圈挺听话的,但也有发倔的时候,一旦倔起来是软硬不吃。后来还是君千纪蹲了下来,对里面的三圈伸出了手,道:“三圈,过来。” 三圈动了动身体,总算舍得往这边看来,它瑟缩了片刻,然后蹬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跳了出来。 凤时锦一把将它抱怀里,看了看它的腿,可能是于混乱之中逃跑时不慎被刮伤了,后腿那里有一道口子。凤时锦连忙扯下身上一块碎步便把它的伤口包起来。 “千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时锦和她怀里的三圈一齐看向君千纪,茫然无助的样子。 君千纪看了看渐渐驶入江河影子变得模糊的客船,道:“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 凤时锦看见他脸上有於痕,不由心疼,伸手往他脸上碰去,抽气道:“疼不疼啊?” 君千纪一把截住了她的手腕,放在掌心里,那皓腕之上只见有一道细长殷红的血痕,凤时锦连忙伸手挡了挡,不想被君千纪看见。她另一手拿着那串晶莹剔透地紫晶手链,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我是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些人把这个抢了去的,这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你看,还在我这里呢。” 君千纪却没有看,只是凝视着凤时锦的手腕,道:“抢了便抢了,我再扎一个更好看的给你便是,你是不是傻,为了这个连命都不想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多余的布条把她的手腕也包起来。 凤时锦却笑得更为灿烂,道:“意义不一样啊,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后来君千纪牵着凤时锦,带着三圈一起离开了码头。 淮南的码头是沿河一带许多城镇的水路聚集地,这码头如此宽阔,整个淮南地区的水运都需得在这里上下,可见其规模之庞大。照理说,这样的地方平时也应是十分繁华的。 可如今,这里除了恶民难民,基本上什么也没剩下。没有货船在这里上下货,知晓此地状况的客船亦是绕而远之。 凤时锦和君千纪走在街上,街上亦是过于冷清,行人匆匆,街面只偶有几家店铺尚且开着,整个透着一副萧条之景。 路过行人看见凤时锦,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穿得破破烂烂,要不是外面有君千纪的袍子罩着勉强遮羞,可谓衣不蔽体。除了在成衣店里留下的袍裙,她的行囊里还带了一身换洗的袍裙,眼下也顾不上她和君千纪的衣着是否得体了,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破碎的裙子换下来,穿上自己以前的袍裙。 这样一来方便了许多。两人走了不多远的路,恰逢巷子口有老妪卖酸梅汤。 艳阳高照、杨柳清脆,凤时锦小脸脏脏,已经很口渴。她便和君千纪停了下来,一人要了一碗酸梅汁。 凤时锦随口问了一句:“淮南不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吗,今日来一看,景象却与想象之中截然不同,就连街上也没有几个人,是何缘故?” 老妪叹了一口气,道:“鱼米之乡、富饶之地,那都是从前罗。去年这边发大水,县太爷还没来得及把堤坝修好,就被洪水轰地给冲垮罗。良田土地千万顷,变成汪洋河海,茂盛生长的庄稼被毁,这里的人颗粒无收。现在是饿死的饿死,不想饿死的就逃命去罗。” 虽然猜到了个大概,但听老妪沧桑地把事实道出来,还是有些震惊。她看了看君千纪,又问:“年底的时候,听说朝廷不是派了太子爷南下来赈灾么,怎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老妪想了一阵,道:“你说太子爷赈灾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县衙开仓济粮了两天,拉了好些个壮丁背着沙袋死活往洪水里跳……我的两个儿子便是淹死在那洪水里,再没出来过。” 凤时锦不再多问,低头看着老妪把酸梅汤灌进碗里,碗装满了也没停手,深褐色的酸梅汁便从碗沿溢了出来。凤时锦才看了看老妪,提醒道:“老婶子,已经装满了。” 老妪愣了愣,道:“已经装满了啊,妇人眼神不好。” 她把满满一碗酸梅汤递给凤时锦。凤时锦心里有些悲凉,伸手接过。老妪说起那些的时候面色极其平静,好像是说的别人家的儿子一样,大抵这样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眼泪哭干了便不会再有眼泪了,人老了眼神便也老了。 老妪又给君千纪灌了一碗酸梅汤,同样是满得四溢。君千纪把银钱放进她手里,她只有靠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 凤时锦问:“码头那边每天都有那么多人等着坐船吗?” 老妪道:“这附近几座城都一样的哩,县老爷兜不住了,便让他们来码头等着坐船。等了一两个月了总共都没有几只船来过。妇人走不动了,眼神不好,也活不了几天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喝完酸梅汤走出来,凤时锦和君千纪都不再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在柳荫下走了很久,君千纪才开口问:“在想什么?” 第325章 庆幸能够保护自己 第325章 庆幸能够保护自己 凤时锦答道:“在想他们等了一两个月终于盼来了一条船,却不知能否或者飘过江河,到达目的地。”顿了顿,又道:“淮南这边的灾情比想象中的更严重,但在京都这么久了却没有收到丝毫的消息,要么是这边的官员沆瀣一气,要么是朝中有人试图一手遮天。” 凤时锦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太子苏阴黎,相信君千纪也同样想到了,毕竟淮南的水利以及洪涝赈灾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她又道:“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郡守不让难民走陆路,而是聚集在码头走水路逃难,不论那船能载多少人,大约都是到不了地方的。” 这样一来消息才能被守住,皇帝对此一无所知,消息发达的朝廷官员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们恍然以为淮南的灾情已经过去了,大晋也不会民心不稳。 君千纪道:“你在为他们担心吗?” 凤时锦摇了摇头,道:“他们不过是权力者愚弄的对象,木已成舟还轮不到我来担心。”她停了下来,君千纪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着,便也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凤时锦道:“我比较为你担心。” “为我担心什么?” 凤时锦近前两步,仰头望着他,道:“千纪,你在为他们担心吗?” 君千纪低低看着她,嘴上淡淡道:“我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不然也不会辞去国师一职。在我看来,他们想伤害你,便不值得担心。” 凤时锦眯着眼睛微微笑道:“千纪,你老实告诉我,你之所以辞去国师一职,除了为我,便没有一点是因为对皇帝失望吗?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卸下重任陪我过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生活?” 君千纪握着凤时锦的手道:“你不是常说,我就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便适合什么样的生活,我为何要后悔。” “那你为何不高兴?” “你怎知我不高兴。” 凤时锦在他面前踮了踮脚,手指抚上他的眉梢,道:“还说没有,既然没有,你皱什么眉呢?这一路走来,都不曾见你舒展过。” “我只是担心我保护不好你。”君千纪忽然道。他不敢往下想,方才若是凤时锦没有那把匕首,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凤时锦手指顿了顿,然后往下去揉他脸上的淤青,脸上重现明媚的笑容,道:“你是不是被码头上的那一幕给吓到了。以前明明你都是很自信能护我周全的,从小到大最能保护我的人就是你了,一直不都是这样吗?我觉得保护一个人,不是要时时刻刻看着她不让她受到丁点伤害,而是教会她怎样自己保护自己。” 君千纪眼波动了动,听凤时锦又道:“这样的本领,你不是早就教给我了吗?你让我在山上锻炼出了体魄和敏捷的身手动作,打架我一般不会输;你送给了我这把匕首,旁人无法轻易欺负我,我还可以用它来保护我所珍视的东西。师父你在自责什么,你不是应该安慰一下我么,”她笑眯眯地,凤眸里晶晶闪闪,滟潋如湖面粼光:“怎么现在轮到我来安慰你了呢?” 凤时锦扬着眉毛笑说:“千纪,我很庆幸我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倘若哪天要你为了我犯险,我定然是宁愿我自己受千刀万剐也不愿你受伤害的。” 君千纪有些难以想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是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小他九岁的小女子。 紧接着凤时锦又道:“倘若我是一个像凤时宁那样的人,柔柔弱弱,遇事只会哭哭啼啼,需要你随时在身边照顾的人,你还会喜欢我么?你喜欢的是凤时锦,而凤时锦就是我这样的。” 最终君千纪捉住了她的手,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放在唇边轻轻吻过,吻得凤时锦指尖一颤。他唇边绽开了清清然的笑容,宛若杨柳春风,道:“走吧,我们去雇马车,回东海了。” 这路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他只想带她回去那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 雇好了马车,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往南去。没有一个车夫愿意为他们驱赶马车,因为南边要途径同胥镇,听说那镇上洪涝淹死的人最多,灾情也最为严重,现如今镇上已经闹起了瘟疫,在短短的一两个月时间里已经死伤过半,想要去那里只怕有进无出。那些逃难的人全都向北方行走,而不怕死还要南下的,怕是就只有君千纪和凤时锦了。 无奈之下,君千纪只好买了马车,自己当车夫驾车南行。 凤时锦不愿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颠簸,便和君千纪一道坐在前面,君千纪驾马车时她手里也拿着一根小藤鞭时不时挥舞两下,青山过处,洋洋洒洒。 只是,有关同胥镇的传闻,可一点也不是假的,也一点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到了黄昏之际,两人快要入城了,天边红霞如火烧一般,将同胥镇烘托得极其死寂。那天空之中,偶有三两只乌鸦飞过,嘎嘎两声,有些渗人。 乌鸦食腐,乃不祥鸟,如此盘旋在上空,可见情况不妙。远远就令人感到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 要想往南行,只有这一条官道可以走,则必须经过同胥镇。 在进城前君千纪问她:“你怕吗?若是怕,我们便弃了马车,行山路绕过同胥镇。” 凤时锦当即回道:“这马车好歹也是用钱买来的,说弃就弃了,等绕过同胥镇以后,我们难不成要走路去东海呀?况且山路不一定比官道更安全,淮南这么多难民,其中不乏有落草为寇的,要是遇上山贼了怎么办?” 君千纪驱马前行,道:“如此看来,我们只有穿过镇上了。” 一阵晚风吹来,凤时锦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不由抱着肩膀抖了两抖,连忙把三圈从马车里拖出来抱在膝盖上取暖,不确定道:“要是我们不小心也染上了瘟疫怎么办?” 君千纪道:“只是路过的话,应当不会。况且你我”,他睨了一眼三圈,它后腿上的伤势恢复得也算快,止血了,看起来也精神些了:“还有它,常年沾着药气,病魔不易袭身。” 凤时锦放了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第326章 阻拦去路 第326章 阻拦去路 马车越来越近,隐约可看见城门。城门似两块生满锈迹的铜铁一般竖在那里,尽显斑驳。此时城门微微合着,中间留下容一人侧身的门缝,无声无息。马车在城门前停下,仿佛到了一座死城,城门上下连一个守门的官差都没有。 君千纪跳下马车,在铁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推城门。城门没有锁,经他伸手一推,便应声而开了。 有风从城内吹拂出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明显的腐蚀的气息,令人作呕。城内大街上空无一人,两边屋舍在暮光之下重重叠叠,留下一道道青影。整个给人的感觉便是阴森。 凤时锦不由感觉又冷了两分。 君千纪回来,牵着马,带着一人一兔缓缓走进了里面去。 凤时锦想,只要穿过这镇上的街道,往南面一直走,待出了这同胥镇便没事了。如此她便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对君千纪道:“要不你上来吧,赶着马跑快一点,这样我们也好快一点。” 遂君千纪又跳上马车,驱马一路小跑。 待跑完这条街,转头上另条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依稀可见微弱的灯光。在那灯光照耀下,风把满街的白纸灯笼和黄色纸钱吹得到处都是。夜色中,时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原来这不是一座死城,胜似一座死城。 君千纪侧头看凤时锦一眼,关心道:“去马车里面坐着吧,等出了镇子我再叫你。” 凤时锦摇头:“不,我不怕。”要是让她一个人坐在里面,空间封闭,又那么黑,那才叫真的可怕吧……相比之下,还是待在君千纪身边比较安心。 凤时锦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将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道:“待出了镇子,我们给京城写封信吗?” “给谁?给二皇子?” 凤时锦点点头,道:“告诉他淮南这边的情况,也算是我们尽力了。对于他来说,无疑不是一个天大时机,他必然会竭尽全力处理好淮南的灾情赢得民心。” 君千纪沉吟,这是解决淮南灾情最好的办法,只是他道:“淮南的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密,你怎么保证信不会被扣押下来?” 凤时锦心中已有计较,道:“这就要看二皇子是否足够聪明了。”若是这件事情能够办成,就等于无形之中又帮了苏徵勤一个大忙。她看了看君千纪,又道:“我记得你曾说不允许我卷入其中,眼下形势特殊又关乎淮南百姓的生死大计,所以这次应当不算吧。” 君千纪淡淡道:“也罢,横竖这是最后一次。” 虽然君千纪一贯要求,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谁也不要掺和。可经历了这么多,他们还是于无形之中偏向于二皇子。 凤时锦嘴角带着笑,道:“但愿二皇子能够力战群雄,最终如他所愿。” 君千纪也不意外,只微微抬高尾音:“你希望是二皇子?” 凤时锦歪着头想了想,道:“如果只能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做选择的话,我希望是二皇子。”此人有勇有谋,还够心狠手辣,也够惊世骇俗,对于太子来说,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她不禁想,这样的人,倘若有朝一日坐上皇位,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车辙咕噜噜碾压过地面上的白纸灯笼,那灯火摇曳,伴随着远远近近的哭声十分凄惶。本以为就这样穿行过大街,什么也不去招惹,他们很快就会穿过这座死寂阴森的镇子,往南边去。没想到,马车本来四平八稳地前行着,忽然从前面蹿出来一道黑影,吓得凤时锦心里一惊,君千纪倏地抬手用力拉着缰绳,马儿亦跟着受了惊,撒起前蹄嘶鸣了一声。 凤时锦身体往后仰倒,后背撞在车身的木棱上,被撞得头晕眼花的。 君千纪还是国师的时候,虽然她常跟君千纪一起干些驱鬼退魔之事,心中却也知道并无鬼神乱力之说。可眼下这黑影往眼前一闪,凤时锦差点就动摇了,真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她抓着君千纪的袖角,紧着喉咙道:“怎、怎么回事?” 那马儿的正前方不足三尺处,仍还躺着一个黑影,光线太过幽弱,根本看不清晰。君千纪还比较镇定,道:“应是有什么人挡住了去路。” 凤时锦定睛一看,地上的黑衣动了动,然后艰难地爬起来。约莫是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孔,他抬了抬头依旧是看不到轮廓,却伸出枯白的双手猛地抓住了马匹缰绳,分明比鬼还要渗人,哪里有半分人的样子。他还未开口说话,便先一步爆发出了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凤时锦听得胆战心惊,却也稍稍定了定心神。她确实是个活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哭声里渗透着深深的绝望,仿佛又因着凤时锦和君千纪的到来而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希望。 那女人哭喊道:“终于有人来了——终于有人来了!快来呀,你们都快出来呀!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随着她这一声喊,街道两边的屋舍里都有了动静。随即一扇扇的门打开了来,里面有人端着昏黄的油灯,像僵尸一样缓缓佝偻地走出来。他们看向君千纪和凤时锦的眼神,发亮起来,仿佛看到了明天的曙光。 这些人全都枯瘦如柴,那一双双眼睛深深凹陷,仍泛着光亮。凤时锦被这么多双眼睛围视着,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大约是震惊已经远远超过了害怕。 挡在马车前的女人噗通一下跪地,边哭边道:“好心人,活神仙,你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快没了,你们能不能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君千纪和凤时锦坐在马车上,没有答应,也没有驾着马车绝尘而去。两人俱是沉默着。 那女人没有听到他们的拒绝,怀揣着无限希望,飞快地爬起来就冲进了屋子里,眨眼之间就抱出来一个男童,男童在她臂弯里已经睡着了,气若游丝。她又重新在马车前跪下,将男童温柔地放在旁边,然后伏身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磕在地面上咚咚作响,边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他快不行了……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 第327章 该怎么办 第327章 该怎么办 周遭的人全部跟着跪了下来,把两人的马车围上了一圈,他们磕头求救,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凤时锦直直盯着女人身边的孩子,那男童无声无息、面色青白,她无意识道:“师父,我们不应该见死不救对不对?” 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会动恻隐之心,更何况他们呢? 君千纪最终放下马缰,对那女人道:“你起来吧,先将孩子抱进屋里去,我来看看。” 女人抬起头来,额头磕破了,血痕顺着鼻梁流下,有几分可怖。但她那张枯瘦的脸上透着欣喜若狂的神色,连道了三声“好”,忙从地上爬起来并将孩子抱起,飞快地进屋去。 君千纪将马车靠边停着。随后和凤时锦下了马车进了屋子。 甫一进去,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活着的人纷纷涌上来,或站在门口,或扒着窗户,与其说是看热闹不如说是在等待生命的奇迹。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里间还有一张床。然而堂上角落里,一张席子裹着一具尸体,尸体早已经布满尸斑变成了青紫色,可见人死了已有好几天。早春虽然天气不大,可哪里受得住死人一直放在这里的,难怪屋子里会散发出恶臭。 凤时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可怖的场面,往君千纪身后躲了躲。那股恶臭熏得她几欲作呕,但见君千纪没有什么反应,她也只好苦苦压制。 君千纪皱眉,指着尸体冷凝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可怜道:“是我丈夫,前几天得病死了,我孤身一人,买不起棺材,更没有地方、没有力气埋他,我不知该怎么办……” 君千纪道:“难怪你的孩子也会染病。” 女人愣了愣,就见君千纪转头对着门外那些人说道:“你们不妨现在将尸体抬出去,找个露天空旷的地方放着。”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先行勇敢地踏进屋子里来。关键是尸体就是病体,他们见过太多的例子了,碰过尸体的后来都感染了瘟疫死掉了。 凤时锦便沉声道:“你们若是都想活下来,便先要团结起来,不然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帮不到你们。” 可是这些活着的人,约莫是被病痛和死亡折磨得麻木了,留在这个地方也只是等死而已。在凤时锦和君千纪到来之前,曾经为了活下来他们也团结过、努力过,可最终也还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家人一个个死去……如今凤时锦如是一说,让他们动容的同时也抱着怀疑。 凤时锦知道,要想让他们团结,需要的是信任和希望的力量,要让他们相信是真的有人能够帮助他们脱离苦海。凤时锦见他们迟迟不动,便又指着君千纪道:“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师父是大晋的国师,我师父慈悲为怀,难道会放任你们不管吗?你们只有按照他说的去做,才有可能赶走病瘟重获健康。” 大晋的黎民百姓对国师向来抱有崇高的敬仰,这是随着历史和时间的慢慢积累而来的,非一朝一夕可消磨。 国师可上通天意,一定能够帮助他们。有这样一种信仰让他们不愿意去怀疑,况且君千纪衣袍如道袍,气度不凡宛如临世神祗,凤时锦身为他徒弟亦穿着一身袍裙,两人的装扮有些符合她的说法,若不是上天派来救济他们的国师,又有谁敢在这夜里来到这样一个可怕的镇子上呢? 于是乎大家都进了屋子,齐心协力把草席裹着的那具尸体给抬了出去,依照君千纪的吩咐,放到了镇子上开阔露天的地方。 君千纪又问:“这镇上哪里有药铺?” 女人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哪里有!” “那把孩子抱到那里去。” 女人抱着孩子在前面带路,君千纪和凤时锦在后面跟着,没走多久便到了所谓的药铺。铺子早已经大门紧闭,待推开门后,里面的腐蚀气息扑来,凤时锦就再也没忍住,蹲在门口便哇哇吐了出来。她刚还想问,既然镇上有药铺,那为什么会没有大夫。 眼下却是不用问了,因为药铺的地上赫然摆着一具早已半腐的尸体,根本不住地死了有多久。地上老鼠、蛆虫等食腐的东西爬得到处都是。 突然有人开门,动静惊扰了它们,老鼠四处乱窜。 君千纪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凤时锦,轻声道:“你就在门口呆着,不要进来。” 凤时锦起身就往外跑,道:“我去叫人来把尸体抬出去。” 药铺里点了灯,君千纪去翻了药柜,发现里面的药材都保存完好,还能使用,于是取了药出来掂着分量,将就着药铺里的药煲开始加水熬煮。 君千纪虽然不是大夫,但他精通炼丹术则对药物的药理也就知道得很清楚。眼下他就只能熬药给女人怀里的男童喝了试试,但愿能够使男童捡回一命。 镇上仅剩的人们都将挨家挨户查看了一遍,把横死街头亦或是死在家中无人收拾的尸体都抬去堆在一处。也有人来了药铺把死去的大夫抬走,凤时锦不敢远离君千纪,始终守在门口。她也脸色发青,若不是晓得她吐得死去活来,还以为她也患了瘟病。 君千纪在里面对她道:“时锦,你回去马车里看看,我们带出来的可有护心丹和清浊丹。” “是。”凤时锦立马回马车那里查看。 他们离京出来,行囊里少不了的就是丹药。光是炼制给凤时锦缓解头痛的丹药就有好几瓶。其他各种功效的丹药自然也都有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凤时锦就拿来了,君千纪正在喂男童汤药,吩咐她道:“给这里每人都发一颗护心丹和一颗清浊丹。” 君千纪一连给男童煎了三帖药,男童的情况紧急,等不了多少时间,因而熬煮的时间短的情况下只能加大剂量。在三帖药均喝下以后,男童意识有些模糊,仍旧是没醒,但脸色有所缓和。 君千纪对女人道:“等明早看他能不能醒来。” 凤时锦也不忘给男童准备了丹药,让女人喂他吃下。 随后君千纪走出药铺,正值月上中天,为这座死气沉沉的镇子镀上了一层如霜惨白。凤时锦正蹲在门口,他不由问:“还好吗?” 第328章 借用国师之名 第328章 借用国师之名 凤时锦头重脚轻地站起来,道:“我没事,他们已经把镇上的尸体都堆积起来了,现在要过去看看吗?” 君千纪抬手摸了摸凤时锦的额头,没有什么发热症状,便道:“你忍忍,等出了这里便好了。” 凤时锦点头道:“师父放心,我能忍的。” 那声熟稔的“师父”,让君千纪的眉头动了动。凤时锦知他所想,莞尔道:“我都跟他们说了你是大晋的国师,虽然已经是个退休的国师,但还是有很强的号召力。在这里,我还是暂时叫你师父比较妥当吧。” 君千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凤时锦又道:“还是叫师父比较顺口。” 君千纪轻声问:“那你想一辈子叫我师父?” 凤时锦摇头:“不想。反正也不能叫几天了,不如多叫几声,师父,师父。”她的心情随着几句话放松了,君千纪也稍稍放了放心。 这一去就去了镇子中心。 镇子中心有一个宽阔的石台广场,广场周边种着杨柳,随着夜风飘飞,有些森魅之感。 广场上一具具尸体罗列在那里,边上的人举着燃烧着的火把,映着那些死去人的脸,极为可怖。 君千纪不让凤时锦靠近,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又让人去取酒来,全部泼在这些尸体上。顿时酒香混杂在腐蚀之气中,那味道同样怪异到令人作呕。一把火下去,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在君千纪和凤时锦来之前,这同胥镇死了人从没用火烧过,均是埋葬在地底下。殊不知这样病瘟不能除,仍是能够传染。后来镇上的人力急剧减少,那些家破人亡、没亲没故的人再横死街头,别人都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处理,起初便是丢了乱葬岗了事,直到现在横死街头者便用了草席掩着。 这大火熊熊燃烧,直到天亮之时方才燃尽,那些尸体均被大火烧成了一把灰,晨风一吹,就四处散了。 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来,镇子淬了金灿灿的霞光,才总算有了丝丝人气。 凤时锦也终于得以看清镇子上活着的这些人的一张张脸。他们很瘦,瘦得仿佛身体上只剩下骨架子,颧骨高高耸起,双眼黑黝黝。那个拦下他们马车的女人,头发黑长如水藻,脸上却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面目。 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孩子,等到天亮时那男童的脸色也褪去了青白,亦有了几分人气。好似熟睡了一般,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这对于女人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惠。她转头就跪倒在君千纪和凤时锦的面前,用力磕头,喜极而泣道:“活神仙!国师就是活神仙!多谢你们救我的孩子,多谢你们救我的孩子!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不完,下辈子我还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君千纪把药铺里的药材全部翻了出来,每人都派发一些,道:“这些是苍术和降香,你们拿去燃熏,不够的便去山上找艾草回来,务必要将镇子的每个角落都薰过一遍,这样兴许能控制疫病的继续发展。” 他们已将君千纪的话奉若神旨,立刻分了药物往各个街道去燃熏。这镇子说大不大,加上人多力量大,大家分配好了地方就各自前往,那熏香和药香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赶走了腐蚀浊气。 就连盘旋上空的乌鸦也受不了这药味而被赶走了。 燃熏的药物用完了,镇子上仅存的女人们便去山上割了艾草回来,继续薰。 君千纪和凤时锦则从早到晚都在配药熬药,这里没有炼丹炉,他们将药材按照比例熬煮下来的作用也应当是一样的。镇上的人每日都要喝上几大碗,就连那转醒过来的男童也要喝上一碗。 男童十分的乖巧懂事,他醒来以后,每每凤时锦煮大锅熬药时,他便要来帮忙烧火。他母亲要给大家造大锅饭时,他也在旁帮忙烧火。 后来病情没有再蔓延,那些活下来的人也没有一个感染上瘟病的。大约他们能在这场灾难里活下来,身体机能都已得到了很好的锻炼。 凤时锦煮药时曾和男童聊聊天。她看着火光映着男童稚嫩的脸,问:“镇上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 男童道:“过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洪水淹死了不少人,又饿死了不少人,现在又病死了不少人。” “为什么不趁着还没染病时离开镇子呢?” “我娘说,怕疫情传染,里正不许一个人离开,后来死的人多了,里正也管不住了,县里县太爷就派人来封镇子。他们想烧了镇子,是镇子上的人拼死反抗,才把镇子保留了下来。”男童抓着凤时锦的衣袖:“姐姐,姐姐,你可不可以帮帮我们,我不想被饿死在这里。” 他口中的里正,便是在大晋律例上管理地方乡镇的芝麻小官。 从男童的母亲每日两顿饭变成了每日一顿饭,便可以知道,这个镇上剩下的粮食不多了。要是没有人救助他们,他们就算从瘟疫当中活过来,也只有活活饿死的份儿。 眼下必须要把这个地方的情况传出去。 凤时锦问:“你有纸和笔吗?” 男童点头回答:“有,我在私塾里学习的时候有用过的。” 于是他就去拿了纸和笔来,凤时锦趁着空闲匆匆写下了一封信。凤时锦问:“那你们里正呢?” 男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恨恨说道:“里正见镇上死了太多人,他贪生怕死,把镇子的人锁在城里,自己逃去了隔壁镇上住着了。” 傍晚的时候凤时锦把三圈抱了出来,见它精神恹恹,也给它喂了少许的预防瘟疫的汤药。彼时君千纪就坐在她旁边。 三圈不愿喝这苦苦涩涩的汤药,便被凤时锦摁着强制喂。她一边喂一边对君千纪道:“消息需得传出去,信已经写好了也需得送到二皇子的手上,但这里的人恐等不了那么多天,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了。” “你想怎么办?”君千纪淡淡问。 凤时锦抬起头来,对他云淡风轻地笑,道:“虽说你这个国师已经退休了,但我想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来,在我们离开之前不妨再借用一下国师的这个名头,师父你说好吗?” 君千纪道:“好似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329章 与里正对话 第329章 与里正对话 再过了两天,镇子上的瘟气消除,镇子上的人们肤色都变回了正常人的肤色,除了瘦弱以外,看起来没有别的病症了。这同胥镇依旧死寂,却褪去了阴森冰冷的气息,傍晚的霞光照落在家家户户的屋脊上,添了两分祥和。 君千纪驾着马车离开的时候,镇子上的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去到邻近的清月镇。清月镇里的人都以为同胥镇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眼下同胥镇的人进城,叫清月镇里的人好不恐慌,其中就包括清月镇的里正,以及暂住在清月镇的同胥镇的里正。 里正当即派了捕快将城门死死堵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入内。 镇子里的衙门很小,捕快的人数亦有限,小小的城门也难有一个守城的兵,要想堵住同胥镇的人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同胥镇的人与捕快僵持了片刻,并扬言国师驾临了这个地方,把他们的瘟疫全部治好了。国师尊驾已到达清月镇,他们要见里正,里正无论如何得给他们一个说法。 国师到这穷乡僻壤,原本是没人肯相信的。但是当君千纪撩起车帘,从里面走出来时,阻挠的捕快顿时心里就信了一半。毕竟同胥镇的瘟疫不是闹着玩的,这些人也确实是同胥镇的人,其中有一两个还是熟眼的,以前当的是同胥镇的捕快,眼下却好端端地站在人面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其中喊话的也是那一两个。 他们按照凤时锦事先说好了的,好说不成,便开始带头硬冲进去。清月镇的捕快一面怕得罪国师,一面又不能不阻拦,这时凤时锦从马车里钻出来,义正言辞厉声道:“我师父乃当朝国师,眼下想要入城你们还敢阻拦?若非亲自到此一行,竟不知此地灾荒蔓延死伤无数,家师见你们里正便是要与里正商量将灾情上报,朝廷才好及时补给赈灾,倘若有所延误,今日毁的是一个同胥镇,来日毁的便是你们清月镇!人命关天,你们可担待得起?”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凤时锦便又喝道:“还不快开城迎国师入内,带我们去见里正!” 同胥镇的众人便一齐喝道:“还不快带国师大人去见里正!” 捕快也拿不定主意,毕竟真如凤时锦说的,事态十分严重。况且谁也不愿意这般的灾情继续蔓延,更不愿祸及清月镇。于是乎,捕快最终让开了道,并将人带去了里正衙门。 同胥镇的里正见人闹上门来了,刚想跑路就在门口被逮个正着。 君千纪和凤时锦面见清月镇的里正,要求里正开仓救济同胥镇的这些人。里正当然不愿意,毕竟自己镇子的粮食有限,清月镇的百姓他都顾不过来,又怎有闲粮去救济同胥镇的人,于是当即拒绝。 这是他这一有胆子拒绝,同胥镇的人都是死里逃生的,岂怕他区区一个里正,当场就要发飙了。吓得里正直往桌子底下钻。 凤时锦道:“你们可否先去外面等着,容我和我师父与里正单独说几句话?” 同胥镇的人这才出去,纷纷守在门外。 里正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感慨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国师是吧,国师远道而来,小官有失远迎。国师菩萨心肠不假,但小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上头传了话下来,是要让临近的几个镇子都不要掺和同胥镇的事的,以免传染上瘟疫,病情越闹越大!” 凤时锦道:“国师大人云游至此,竟不知此地灾情如此严重。无奈之下,只是问里正大人借几车粮食,并非要大人长期接济他们,大人何必如此惊慌。况且眼下正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大人眼前,大人难道就看不见吗?” “这……还请国师大人明示。” 凤时锦勾唇一笑,从君千纪手里接过那封早就准备好的信,道:“这是我师父连夜给太子书写的急信,只要把这封信送上去,很快就会有赈灾的物资补给下来。” 怎知里正闻言,却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道:“实不相瞒,年前太子南下赈灾,声势浩大,实际上物资并未补给到这边来。庄稼被毁、颗粒无收,我清月镇全靠往年丰收有点存粮才够存活至今。国师要小官送信上去,此地消息层层封锁,只怕信件递到上头城里,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 凤时锦道:“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竟不顾百姓死活。想来太子定然是不知道这边还有这等苦情。这便需要大人出力了。” 里正愣了愣,道:“要小官出何力?” 凤时锦道:“需得大人避过上面,直接把信送到京城太子的手里。一旦太子知道了,淮南的情况会有所好转,同时对于大人来说不也是一个在太子面前得以表现的好时机吗?” 她一时也猜不准这里正是上与各郡县县令同流合污还是清者自清,倘若清者自清当然愿意为百姓出一份力,但倘若同流合污者,又有谁能放过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呢?如果淮南一带的官员都是得了太子的默许连成一线,那么现在国师有信件要送到太子手上,谁都想沾一沾光去主动讨好太子吧? 见里正沉吟不语,凤时锦又道:“你一面让人快马急鞭去送信,一面调两车粮食给同胥镇救急,不出一月时间,等到京城有回应了,你便大功告成了。你立如此大功,相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等从里面出来时,里正的命令也随之传来,本着同为邻镇的情意,送两车粮食给同胥镇,帮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时期。 大家都十分高兴,将一袋袋粮食装上板车。其中颇有威望的同胥镇镇民带着大家上前,跪谢道:“国师大人今日之情,我们镇上百姓感恩戴德不敢忘怀!” 君千纪扶他起身,凤时锦道:“你们大约要熬过一个月的时间,要相信朝廷不会放任你们不管的。” 那人道:“有了这些粮食,一个月我们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后来同胥镇的人带着粮食回去了,而君千纪和凤时锦则与他们就此分道扬镳,继续驾着马车往南行。里正亲自相送,往马车上补给了少许的干粮。 马车悠悠行驶在山间官道的。青石板铺就的官道,蜿蜒伸向远方,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凤时锦吹着风,靠着车身木棱,舒服地眯起了眼。君千纪道:“就不怕二皇子拿不到那封信吗?” 第330章 足够聪明 第330章 足够聪明 凤时锦笑着道:“要是信真落在了太子手上,必然是没有回应的。我也是在赌,赌那二皇子足够聪明。淮南的水利和灾情,免不了有太子的黑手参与其中,要是不以太子的名义送上去,可能再近的路也会被截下来。只有以太子的名义,一路上才有可能畅通无阻。而二皇子既然与太子对着干,想必会处处留意太子的一举一动,更别说淮南送上京城的急信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先太子一步知道信件的内容。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师父你说是不是?” 君千纪淡淡道:“就不怕你过于聪明,二皇子反倒没有你所想象的聪明?” 凤时锦道:“不,他应该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不然早玩儿完了。”君千纪不答,凤时锦看了看他,又道:“师父,你不高兴啊?” 君千纪:“……” “千纪?你不高兴啊?” 君千纪看她一眼,道:“这么看来,让你远离虎穴狼窝,真是一件明智之举。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不好。” 凤时锦靠过去,拽着君千纪的一只臂膀,头搁在他的肩上,满脸笑容地道:“是,的确是一件明智之举。反正现在我们已经远离了朝廷那只大染缸,我们只不过是沿途尽我们所能罢了,往后淮南再发生些什么,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是吧?你是不是怕我以后太聪明了你降不住我?” “怕?”君千纪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道:“你再聪明也都是我的锦,我怕何?只是人太聪明容易想太多,而想太多,容易不高兴,还容易头疼。” 凤时锦甜蜜地笑眯着眼睛道:“原来你是担心我头疼啊,我发现跟你在一起了之后,很久都没头疼过了呢,也没有不高兴过。唔,晕船的时候不算哈。” 君千纪不置可否,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而后又道:“你在里正面前说的那些话,我不记得以前我有教过你说那些冠冕堂皇而又圆滑的话。” 凤时锦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说那些啊,我又是你徒弟,你我之间总得有个人要世故和圆滑一些,不过我也是狐假虎威罢了。这说明,我成长了啊,千纪你不觉得吗?” 君千纪低了低眸,看着她在自己肩上脑袋晃来晃去,分明有些撒娇的味道,满脸都是幸福的喜悦,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想,她确实成长了,并且回京的那段时间里,成长得飞快。已不是在止阳山上那个浑日里净晓得上树下水的假小子。 “千纪,我们到东海还有多远的路啊?” “不远了,还有几天就应该到了。” 当马车停下来休息,凤时锦和君千纪也坐下来吃干粮时,凤时锦看了看手中干粮,不管再饿竟下不去口。因为只要她一吃东西,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同胥镇死人的那一幕,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胃口,反而胃里翻腾十分难受。在她同胥镇的时候都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靠几口稀得只有汤没有米的粥吊着。 那几日凤时锦瘦得厉害,君千纪为了让她吃东西,半路上去找野果子,甚至路过人家地里去偷人家的地瓜,但通常都会留有银钱在那藤叶底下。有一次被人发现了,他就径直将银钱交到主人手上,并面不改色道:“我娘子怀有身孕,嘴叼得很,不肯吃干粮,无奈之下只好借两只地瓜。” 对方见他长得英俊,又气度从容,哪里像个贼。遂毫无保留地相信,并道:“公子如此体贴你家娘子,真真是她的福气。地瓜你拿去吧,我不收你钱。” 凤时锦在马车上,对这一幕所见所闻,只得狂抽嘴角。 两人一兔远离了淮南,调转方向往东行,离东海越来越近,沿途民情风俗,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再说凤时锦和君千纪南下到淮南所乘坐的那艘客船,在淮南的码头载了太多的难民过后,晃晃地驶入江河,往北航行。 大多数难民都没有钱交旅费不说,船负重太多,前行极为缓慢,且又吃水太深。船老板见此情形,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 后来夜里江河面上下了一场雨,险些把大船给掀翻。船只已经不能超负荷,继续减重。船上的难民乱作一团全无秩序,将船上但凡能搬能挪的东西统统扔进了江河里。如此才总算熬过了一劫。 彼时太子苏阴黎正在书房里,一边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一边听扈从回禀:“启禀殿下,刚刚收到淮南来的消息,大批难民已经登船,正在北往的路上。” 苏阴黎闻言,放下手中朱砂笔,面上一笑,仍是阴阴沉沉的感觉,道:“那淮南郡守李从文还有些能耐,竟能将大批难民哄得上了船。他安排好的人也在船上吗?” 扈从道:“他说让殿下不必担心,安排的人俱在船上。” 在夜黑风高之夜,渺渺江河上的那艘船,似乎陷入了疲惫的沉睡。忽而船破,江水疾速涌入,惊醒了满船的人。只是江面辽阔寂寥,除了这一船再无其他。任凭船上的人如何呼喊救命都无人答应。 最终船只缓缓下沉,船上数以千百之人,尽数淹没在江水之中。 隔日,满江尸体顺着江水流下,被附近的人发现,由附近郡县上禀,这也只是一场船灾意外。这么多条人命瞒不下去,由朝廷官员上呈至皇帝面前,皇帝下令封南北运河三日,以示哀悼。 凤时锦所料不假,苏徵勤对太子有一种极其敏锐的触觉。沉于江面的船从淮南开来,成百上千的人命一下没了,却没人提及那些人的来处,仿佛来源被人给生生截断了一般。苏徵勤觉得蹊跷,便暗中派人去查。 同时清月镇里正派人带着凤时锦写的信,直接绕过了地方郡守,八百里加急赶往上京。送信人依照凤时锦所说,沿途遇官驿便道是国师写给太子的急信,无人敢阻拦。 果真,苏徵勤在各方向的官驿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便是为了能及时得知消息。一听有送给太子的急信,信还没入京便被苏徵勤派人半路拦截了下来。 彼时苏徵勤一看一下,那细长的双眸便笑得眯了起来,眼里闪烁着虎狼之光。他将信收了起来,手指摩挲着下巴,一袭沉丹色的衣角轻轻垂落,整个人慵懒地歪歪斜斜靠在座椅上,眼珠一转,轻笑出声:“国师写给太子的信?掐一掐日子,他们确实应该到了淮南之地了。” 第331章 密谈大计 第331章 密谈大计 扈从在旁沉声询问:“那现在属下该怎么办?是否要将送信之人解决了?” 苏徵勤抬手制止道:“太子那边应该也在等这封信。”说着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一路大张旗鼓地名曰国师写给太子的信,好似生怕我不知道似的……呵,这委实是时锦姑娘的作风,既然她如此一番好意,我又怎舍得让她在太子那头落了难。” 遂他将信装回了信封里,重新封蜡,递给扈从,吩咐道:“这信我已看过,便再无意义,你且归还给送信人,让他送去给太子便是,顺便为国师在太子那处讨个人情。太子收不到国师的信,可能会以为国师偏向于我们这边,那就不好了。” 扈从想了想,道:“那样不是更好吗?” 苏徵勤双手扶着椅把起身,悠悠道:“国师还在京的时候可能更好,现在国师辞去了国师之位可能就没那么好了。稍不注意便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噢。” 扈从揖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船难的事情由苏徵勤顺藤摸瓜查去了淮南,始知船上被淹死的人都是淮南的难民。他将淮南的情况当朝提出,引得满朝震惊。皇帝更是不可置信,在京都竟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知道此事的官员选择默默无语,不知道此事的官员则完全一副呆愣状态。 皇帝当朝震怒,这么重大的事情他竟然被蒙在鼓里。年前便已经派太子去赈灾,没想到现如今灾情越发严重。那那批灾银都去了哪里? 皇帝气得将桌案上的折子、瑞兽香炉全部都打翻在地,下面的文武百官全都噤若寒蝉。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文武百官统统跪地,齐声呼道:“皇上注意龙体啊!” 皇帝连指户部、工部、吏部三部尚书,让他们说出实情。如若是一概不知,则有失职视察之罪,皇帝放下明话,全部免去官职移送大理寺严肃查办。 三部尚书吓得跪趴在地,他们偷偷瞅了瞅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苏阴黎,当下情形容不得他们不交代。只不过他们知道得多多少少,谁也说不清,只是为了避免得罪了太子,一直选择充当哑巴罢了。 三部尚书便含沙射影地交代了几句,大抵意思是,他们确实听到些有关淮南的风声,原先以为不怎么严重,淮南一郡能够自行处理好。 这时苏阴黎主动站出来,道:“启禀父皇,昨日儿臣也收到了途径淮南的前国师送来的信,向儿臣述了淮南的情况。是儿臣办事不利,赈灾一事为了顾全大局,便没能顾及到一些偏远的地方,使得那里的百姓没个温饱。儿臣愿意将功补过,再次南下。” 苏徵勤亦站了出来,道:“父皇,据儿臣所知,淮南庄稼无收,眼下正值农时,他们却没有土地可种,没有粮食可食。若只是偏远的地方没有顾及,为何大批的难民齐聚淮南码头,为何连片的城镇瘟疫横行?若是此事再放任下去,势必淮南大乱、民心不稳。还请父皇准许儿臣亲自去往淮南,再次赈灾!” 苏徵勤说得正义凛然,然后单膝跪地,全然一副忧国忧民之形容。苏阴黎还想再说什么,被皇帝抬手打住:“够了,朕不想再听你废话了!” 自从淮南水利不修、洪涝泛滥之后,这一系列的事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蔓延下来。追其源头,正是太子督造水利不力,拨下去的银子也了无取向,导致皇陵受难,就连皇帝也险些殒命。后让太子将功补过南下赈灾,结果他却赈成了这副样子!皇帝不仅生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太子感到失望。 淮南之事刻不容缓,皇帝当即下令任命二皇子为钦差,下令各郡开仓济粮救助淮南,务必让淮南之地有土可种,让淮南百姓有粮可食。 彼时荣国侯站出来,请命一同前去,也可沿途护送二皇子。苏徵勤没有理由不答应,如果必须要有太子的人跟着的话,暗着的还不如明着的,荣国侯的确够显眼。将荣国侯带离了京,安国侯的压力便骤然减轻。 这两位侯爷均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如今大晋平定数十载,他们的用武之地便仅存于皇城这番禹之地了。想要控制皇城,必先控制守卫皇城的禁军。 对于安国侯来讲,他手里的府前军机处还只是很小很小的一角。而禁军里盘根错节,既有荣国侯的势力,也有安国侯的势力。 但禁卫军的最高统领权一向是紧紧握在皇帝的手里,谁都觊觎着。 最终南下去淮南的事就这么定下了,苏徵勤身为钦差亲自南下,而荣国侯则派人护送苏徵勤和赈灾物资随同南下。 夜里苏阴黎在东宫秘密会见荣国侯。凤时昭已为东宫太子妃,又是荣国侯的亲女,自然不避嫌,在旁茶水伺候。 苏阴黎交代了荣国侯,此行南下有两个目的。一个便是监视苏徵勤的一举一动,淮南各部官员,能护则护,不能护者斩草除根绝不能留给苏徵勤任何蛛丝马迹。另一个目的便是南广广袤之地,乃大晋与夜湛国的分疆,边境镇守大军十万,荣国侯需得与南广边境大军联络,并安插进自己信得过之人,这才是此行南下的主要目的。 荣国侯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是他亲自前去南广,必能取信于南广边境大军。与其说禁军迟迟收拢不过来,不如尽可能拉拢皇城以外的盟军。二皇子使的好手段,现如今皇帝已渐渐对苏阴黎失去了信心,苏阴黎必须有力量自保,以备特殊情况。 苏阴黎与苏徵勤明争暗斗日趋激烈,而荣国侯既已嫁女于太子,便是稳稳地扎根在太子这边。 等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妥当了,凤时昭立于一旁听了个明白,荣国侯与苏阴黎皆是不语,兀自喝茶。 忽然荣国侯与太子几乎同时出声: “那国师……” “这次国师……” 两人相视一眼,又停下了话头。凤时昭却是听得心里微微一沉。 苏阴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道:“这次国师入淮南之地,又写信与本宫,一路以本宫之名畅通无阻,却偏偏被二皇子捷足先登。他若当真是忧国忧民便也罢了。” 荣国侯正色道:“太子想怎么做?” 苏阴黎放下茶盏,目露一丝阴戾,道:“这样的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你若南下见到,可除去此等祸患。” 第332章 逍遥镇 第332章 逍遥镇 凤时昭稳了稳心神,心道她如今已嫁做人妇,应当关心的是太子的大计,毕竟一荣俱荣,而不是在意那个男人的生死。也罢,是他不要自己而去选择凤时锦那个贱人,他俩一齐死了倒干净!于是凤时昭开口道:“还有凤时锦,此人诡计多端,要是留下她,将来也一定是后患无穷!” 苏阴黎看了一眼凤时昭,沉吟着道:“她毕竟也是荣国侯的亲骨肉,就要看侯爷舍不舍得动手了。” 荣国侯道:“此女早已不是臣凤家的人,她若该死,臣也绝对不会偏心,请太子放心。” 随后荣国侯便起身离了东宫。殿上只剩下凤时昭和苏阴黎。她放下茶壶,走到苏阴黎面前,瞧之其面容,虽然没有前国师那般英俊,也还是耐看的。她双手搭在苏阴黎肩膀上,轻轻揉捏着,关心道:“殿下既已将一切布置妥当,为何还是愁眉不展的?” 苏阴黎正处于烦闷之中,又不想与凤时昭谈论这些,只道她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便挑挑眉略有不耐地说:“荣国侯一走,上京难有人与安国侯相抗衡,但南下联络南广有非他莫属,你说陷入这等逆境,本宫难道应该得意吗?” 凤时昭愣了愣,连忙赔罪道:“是臣妾失言,还请殿下莫怪。臣妾父亲南下,无暇顾及这边,殿下何不想办法拖着那安国侯,让他也忙得脱不开身来,自然也就跟着顾不得其他了。” 苏阴黎眸色一亮:“哦?” 凤时昭便笑了笑,又道:“臣妾听闻安国侯在京中掌管的府前军机处,是负责京城的街道治安管辖。要是这街上闹市每日都有人闹事,安国侯不是有得忙了么,这对于殿下来说是不是小菜一碟?” 苏阴黎浅色薄唇一勾,勾出一抹沉沉的笑容。他握住凤时昭放在他肩头的手,抬臂一拉,便将凤时昭扯进怀中横抱着,手指钳了她的下巴,道:“看不出来,太子妃还有这等聪明才智。” 凤时昭面上难掩得意,却还要装作羞怯柔弱的样子,忙往苏阴黎怀中躲去,道:“殿下谬赞了。时昭想的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东海海畔的最后一个镇子叫逍遥镇,君千纪带着凤时锦连日跋山涉水,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逍遥镇在大晋的版图上太过偏远,在最早的时候是夜旋族的群居地。开国皇帝敬重夜旋族,夜旋族所居的逍遥镇便是一个不受朝廷管辖的世外桃源,不负其“逍遥”二字。 后因其远近闻名,不少外来人口来到这个世外桃源,久而久之定居在逍遥镇里。而真正的夜旋族不知不觉退出了镇子。 逍遥镇的人民世代安居乐业,已经少有见过夜旋族的族人。有人说夜旋族已经渐渐灭绝了,有人说夜旋族住在那东海以东,是神族后羿。 有关夜旋族,凤时锦在逍遥镇听到的传闻最多,而且被传得神乎其神,她往往听得津津有味。 逍遥镇很大,比同胥镇要大得多。凤时锦和君千纪在镇子上住了两天,凤时锦问他:“不是到了东海么,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回你的家乡呢?” 君千纪道:“还需得等两天。” “等什么啊?” “等涨潮。” 于是乎在这两天里,凤时锦将逍遥镇逛了个遍。镇上很热闹,镇上的人们又十分热情,见凤时锦怀里抱着一只黄毛兔子,人又长得可儿,免不了有人上前搭讪:“姑娘是外地来的吧,看着可面生了哩,这逍遥镇可是个好地方,姑娘你要带个导游吗……唉姑娘你不要走啊,我带你去夜旋族的故居看看……” 君千纪揽着她的肩膀径直走开了,那话音儿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凤时锦笑嘻嘻道:“他说要带我去夜旋族的故居唉。” 君千纪抽了抽嘴角,道:“专门坑骗无知游客的。” “好像夜旋族很神秘啊。” 君千纪默了默,道:“实际上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神秘。” 但是凤时锦已经抱了迫不及待的心情想要快些去他的家乡看看了。实际上,这逍遥镇应当已经算是半个家乡了吧。 两人一兔儿进茶楼喝茶时,这里的茶楼也和别的地方相差无几,台子上均是有个说书的。但凤时锦觉得眼下这个说书的说得尤为精彩。他竟说夜旋族的族长当年带着一干族人披荆斩棘、斩妖除魔,就差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开疆扩土了。说书人说的夜旋人可算里面,面对妖魔鬼怪临危不惧,还能变幻三头六臂,打对方个落花流水。 彼时说书人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台下有些茶客,但除了凤时锦,别的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样子,一看凤时锦就是个新来的。她手边一碟瓜子,磕着磕着听到了要紧处,都忘记了吐壳,瓜子壳黏在了她的嘴边,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说书,连嘴都忘了合上,呆呆傻傻的模样让君千纪很无语。 他原以为,这种故事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儿。殊不知,连十九岁的都能骗到。 从茶楼里出来的时候,凤时锦还没从故事中走出来,满脸感慨。想起夜旋人斩妖除魔时的威风样子,她便抬手比划了几下,险些把肩膀上的三圈给掀翻下去。三圈看她都是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 凤时锦仔细审度着君千纪,半晌道:“千纪,你是不是你们族里长得最正常的?黑头发,黄皮肤,与大晋的人差不多。” 君千纪眉毛挑得老高,道:“那你觉得不正常应是哪里不正常?” 凤时锦道:“方才那先生不是说了吗,有红毛怪黄毛怪,你们族里的人头发是不是都五颜六色的?银头发的有没有?” 君千纪往前走了两步:“以后不许去茶楼听书了。” 彼时,某海之角,某迷迭山,某小山村,某糟老头。 木制桌面上落下一个卦象。一堆孩子围着桌子,巴巴儿地把老头望着,问:“村长,怎样怎样,我家的母牛能顺利生下小牛么?” “村长村长,我家的母鸡什么时候能生双黄蛋?” “村长村长,我什么时候可有不做家庭作业啊?” “嘘——别吵!”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边,一桌的小孩都安静了下来,等待老头分析卦象。 结果老头看了半晌,眼珠子一凸,然后合掌,总结道:“哎呀哎呀,好像要出大事了呀……” 第333章 镇上首富 第333章 镇上首富 两天过后的这天早晨,凤时锦是被一阵阵涛浪的声音唤醒的,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江面船上,当初在船上的时候夜夜都听得见那样的声音。但仔细听时,又不太像,好似声音更雄浑而有气势一些。 是海! 凤时锦当即睁开眼睛,凤眸亮晶晶的,很是清醒。君千纪正好端来早饭进房,凤时锦从床上爬起来便问:“是不是涨潮了?” 君千纪若有若无笑道:“你耳朵倒是好。” “我终于可以去海边了吗?” “嗯,等吃完了早饭,我便带你去看看。” 凤时锦喝着粥,吃着精致的点心,只觉得十分香甜。这果真是世外桃源,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有一股不被世俗所沾染的干净。风从窗户里吹拂进来,夹杂着湿湿咸咸的气息,却觉得无比的清爽。 用完了早饭,重新背上了行囊,凤时锦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间。三圈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也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从凤时锦的肩上一举跳下,沿着长长的木制楼梯蹬蹬蹬地往下跑。 然而,将将一跑到楼底,忽然楼底闪出一个人影来。三圈来不及收腿,一下便撞在了来人的裤腿上。 那人低头一瞧,然后嘴角就是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弯身将三圈拎起在眼前左顾右看,道:“本公子守株待兔啊,看来今日运气不错。”随后就将惊恐的三圈丢给身后的随从:“给本公子弄了,中午弄出一钵尖椒兔儿来,多弄点辣椒和花椒,本公子喜吃麻辣的。” 凤时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圈落入他人之手,再看着楼下说话的公子,穿的是一身白衣青衫,头挽的是白玉冠,额前碎发往一边斜过,发髻松松散散的,看似普通,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本公子一点也不普通”的劲儿。衣服的料子不是一般的料子,白玉也不是一般的白玉,举手投足皆是清贵闲适。 凤时锦开口就道:“那是我的兔子。” 那人堪堪抬眼,生的却是一双极其风流的桃花眼,见之凤时锦一身素淡袍裙,头发以檀木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晨风一吹,她的袍裙纷纷扬扬,宛若昙花一现。顿时那双桃花眼如桃花缤纷,灼灼一亮。 他摇着折扇,折扇上亦是描绘着朵朵桃花,绚烂至极。随后一收折扇,敲击在掌心,叹道:“素,实在是太素了,本公子还没见过又这么素又这么有韵味的姑娘。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吗?学道的?是个女道长?” 尤其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过分漂亮。那眼神里的不屑和桀骜,嗯,实在是太对他的口味了。 他中握折扇,对着凤时锦便是以文人的那套见面礼一揖,道:“在下乃逍遥镇首富,姓余名醒之,姑娘可叫我醒之,姑娘有礼。” 这不阴不阳的语气,有些酸掉了凤时锦的牙。 君千纪走在后面,上前来将凤时锦挡在身后,冷冷清清道:“公子可能有所误会,你抓到的那只兔子并非无主之兔,而是我们豢养的宠物兔,还请公子还之。” “宠物兔?”这个叫余醒之的男子回头看了看随从手里的兔子,摸摸它的肚子,又摸摸它的腿儿,三圈吓得一收一缩:“长得这么肥,样子这么普通,竟然是宠物兔儿吗?我还以为是一般的山野兔子呢。” 君千纪面不改色道:“它是在山野里捡来的当宠物养的兔子。” 余醒之对着君千纪身后的凤时锦遥遥一笑,又道:“原来姑娘喜欢兔子呀,姑娘一看就是个菩萨心肠。这兔儿委实也忒丑了一些,姑娘要是喜欢,回头我给姑娘找几只漂亮的来。有垂耳兔、猫猫兔还有公主兔,姑娘想要什么便养什么。” 凤时锦指着可怜巴巴的三圈,道:“我就要你捉住的那只,还我吧。” 这余醒之虽然纠缠却也不难缠,见凤时锦这么执着,好好到口的肥兔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既然兔子是别人养的,他只好归还,还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废话。 比如他指着凤时锦问君千纪:“她与你穿一样的衣服,看来你二人皆是修道的了,她是师从于你,是你的徒弟吗?” 凤时锦不禁抽了抽眼皮。这衣着就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是师徒关系吗?就连一个陌生人都看得出来。 君千纪却道:“她是我未婚妻。” 余醒之面露可惜之色。君千纪带着凤时锦从他身侧走过,他也没为难,只侧身让了让。待人走远以后,随从上前问:“少爷,中午还想吃尖椒兔吗,想吃奴才去菜市场拎一只更大更肥的回来。” 余醒之摇起了折扇,上了二楼,边道:“还是先解决了早饭吧,很久没来吃这里的点心了,竟有些想念。” 君千纪和凤时锦朝镇子东边一直走,走出了镇子,前面的视野越来越开阔,那潮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哗哗哗的,连凤时锦的心情也跟着激荡起来。 直到终于到达了东海海岸。 金色的海岸线一直蔓延到远方,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蔚蓝色的汪洋大海,何其波澜壮阔。一波波的潮水不断从大海里涌上来,咸湿的海风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翻飞。 此时正逢太阳跳跃出了海平线,缓缓升起。那金色的阳光泛在浮动的海水上波光粼粼,形容震撼而又美丽。 朝阳的光同样照亮了两人的脸。凤时锦抬手指着远方,回头看君千纪。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在面颊上,她隔着风和海浪的声音大声对君千纪道:“你的家乡就在那海对面吗?” 君千纪双眸霞光隐隐,点头:“嗯。” 那海边停着几条打渔的船。海岸线上有稀疏的人踩在那沙滩上,有的在捡鱼,有的则来欣赏这瑰丽无比的日出,看这浩浩荡荡的涨潮。 凤时锦按捺不住跳跃的心情,一路小跑至沙滩上,她看见海浪送上来的鲜活的鱼翻着鱼肚皮,被扔进了船上,还有人在沙滩上奔跑。 浪潮前赴后继地涌来。凤时锦不小心,那海水一下子淹没到她的膝盖,打湿了她的袍裙和鞋子,她毫无准备,然后被冲得跌倒在了沙滩上,君千纪过来,听见她放声大笑。 他唇畔亦带了温柔的笑意。 凤时锦索性把鞋子脱掉了,在软软的沙滩上踩来踩去。眼下天还不热,海水和空气都是凉凉的,但是十分舒服。 后来太阳脱离了海平面完全升起,阳光有了微微的热度,然而这时,海面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第334章 大浪淘沙 第334章 大浪淘沙 那雾气在阳光的笼罩下,亦呈淡淡的金色。雾气越来越浓,茫茫一面,再也看不清海平面。 凤时锦问:“为什么这海上会有这么大的雾啊?” 君千纪道:“因为这里的空气湿润。”他说着便带了凤时锦去到一艘空置的渔船那里,与船家商量,想要买下那条渔船。 凤时锦把他们一路上仅剩的银钱都给船家了,莫说买一条,买三四条也绰绰有余。船家似乎还在犹豫,问道:“你们想买这渔船,莫不是想出海?要是想出海的话,就去镇上出海的码头,那里有大船可以出得远,比这个靠谱。这渔船出不了多远,况且海上又起雾了,这个时候是不能出海的。” 凤时锦想,君千纪之所以这个时候带她来,不就是等着涨潮起雾的时候吗,遂问:“为什么?” 渔者道:“起雾辩不清方向,以前大雾时出海的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凤时锦道:“既然知道辨不清方向,那些回不来的为何还要在大雾时出海呢?” 还不待渔者回答,海岸上的人惊呼:“快看,海市蜃楼!” 凤时锦扭头看去,睁大了眼睛。但见那金雾之下,茫茫之中,缓缓现出一些影像。好似有青山绿水,有小桥人家,还有奔走嬉笑的孩童,他们亦在海滩边,有的在捡五光十色的海贝,有的在捡肥肥壮壮的鱼儿……那副景象好似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渔者跟着看去,扬声叹道:“传闻说夜旋族的人便是隐居在这海市蜃楼里,每逢起雾便会现出形来,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多少船趁着雾时出海去寻找,最终都没有下落。” 君千纪却是不耽搁,袖摆飘拂间从渔者手里接过了船桨,凤时锦又把银钱强摁在他手里,阳光洒在他侧脸上,衬得轮廓极为英俊,对凤时锦半挑起唇角,明媚而深邃,道:“上船吧。” 凤时锦回以一笑,然后提起袍裙便跳上了渔船。三圈亦跟着一起,寻了个舒坦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蹲下。君千纪站在船外开始把船撑离岸边,渔者见他们果真要出海,连忙劝阻道:“你们千万别去啊,那只是海市蜃楼,去了就回不来了啊!” 话音儿一落,君千纪已然跳上了船头,飘飘摇摇地驶离了海岸。 凤时锦趴在船头,依偎在君千纪的脚边,凝望着前面雾色迷茫,她伸出手,仿佛那个地方触手可碰。她忽然有些紧张,心跳的频率加快,道:“千纪,你的族人会喜欢我吗?” 君千纪低头看她一眼,道:“我喜欢,他们没有理由会不喜欢。” 凤时锦笑着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族长。” 也不知渔船游了有多远,凤时锦回头看去,见金色的海岸线依旧,但岸上的人已经看不清,只剩下一颗颗小黑点。 再后来,他们一头扎进了雾色里,四周均是雾茫茫一片,再也什么都看不清。君千纪依旧很淡定地撑船,仿佛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看不见阳光也辨不清方向,只余下耳边潺潺海流的声音。 她看着君千纪面上清淡的神色,仿佛要带她去一个无人之境亦或是人间天堂。她有些无聊,索性腿朝外坐着,将双腿垂下伸入到海水里,水流从趾缝中溜过,别提有多舒爽。 君千纪开口宠溺道:“当心别掉下去了。” 凤时锦双手撑着椽,眯着眼睛道:“不会掉下去的。” 正值这时,不知什么方向传来更雄浑的水声。那水声由远及近,听起来震慑力很大,好似船下的水流也跟着剧烈波动了起来。凤时锦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扑面的湿气却让她觉得很不寻常。 君千纪肃声道:“锦,把腿收回来。” 凤时锦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便晓得不会是什么小事。连忙翻地把腿收回来,问:“那是什么水声?” 君千纪微微凝眉道:“大潮来了,快把三圈抱好过来,不管发生什么也要抓紧我。” 凤时锦不敢有误,扑过去抓住三圈就往自己怀里塞,然后准备过去紧紧抓住君千纪的衣角。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角,那轰隆水声近在耳畔,相隔咫尺之时凤时锦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拨足足有一丈高的水浪,冲散了面前的浓雾,形成一道水的屏障,以极快的速度和压倒性的力量不由分说地铺天盖地便压下来! 凤时锦甚至都来不及大叫。君千纪飞快转身想要抓住她,然两人的手堪堪在指尖错开,瞬时凤时锦便被大浪卷走! 她虽会游泳,但由于小时候坠湖过一次,对水有着本能的恐惧,更莫说是这样大的海浪将她淹没。她没能抓好君千纪,若是经这海浪一卷,非卷离百十丈不可,要想再游回君千纪的身边根本不可能,这茫茫大海只有死路一条。 苦咸的海水淹没了她的五官,将她往水底下拼命压。她睁眼间,只见部分沉在水面下的渔船被掀翻,她手死死捂着胸口,感受到怀中三圈正在挣扎,生怕它不留神就挣了出来,到时候抓也抓不住它。她另只手也不空着,在渔船被掀翻之前用力抓住船舷。 随后一番天旋地转、随波逐流。三圈还是奋力从凤时锦的衣兜里钻了出来,凤时锦唯恐它被淹坏,已顾不上三七二一,在大浪余韵中将三圈往倒扣的木船上抛去…… 海水熏得她睁不开眼,她随着暗潮起起伏伏。隐约间,似有一缕青灰衣袍晃了她的眼角,那墨发在冰蓝色的海水里飘散开来,他正一刻不停地朝她游来……太阳升得高了一些,照得金色的海滩亮得刺目,那细腻柔滑的沙子里还掺着金光闪闪的金砂。 三三两两的孩童卷着裤腿,正跑在沙滩上,有的捡鱼,有的捡海贝……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这时一个小孩直起小腰来,不经意间往平静的海面望去,愣了一愣,忙扯着身边的同伴问:“你们快看,那里是个什么物什?” 只见海平面上正漂浮着一样东西。待近些以后,发现那是一块木头。再近一些了,孩子们睁大了双眼,发现木头上居然蹲着一只活物。 最先有人认出了来,指着木头上的活物道:“那是一只兔子!这海上怎么会有兔子!” 第335章 传说中的夜旋族 第335章 传说中的夜旋族 没错,那就是三圈。只不过它浑身湿哒哒的,正冷得瑟瑟发抖。阳光照在它身上,亮得有些反光。一看便是平日里吃得不错,一身的毛发养得很好。 随着木头越飘越近,海水漾开一圈圈纹路。待这些孩子正要跑过去把木头拉过来,救那只兔子脱离苦海时,这时木头旁边的动静又大了一些,紧接着水声漫开,闪现着晶莹剔透的水花子,竟有人从那水底下直接钻了出来。那湿湿的头发黏在身上,浑身亦是湿透,淌着海水,他臂弯里还抱着一个人。 众小孩一愣,下一刻不约而同地做鸟兽散,哇哇大叫:“村长!村长!大事不好了!” 他们的村长老头此时此刻正缠绵床榻与周公做殊死搏斗,呼噜声就差把头顶的屋顶给震下来了。一群孩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又尖又响,穿透力很强,他们冲进村长的屋子,围着他的床,卯足了力齐声大喊:“村长!” 村长老头一惊一吓,然后从床铺上滚了下来。 小孩七嘴八舌道:“大事不好了村长!海边来了一只兔子!” “还有一块木头!” “还有一个人!” “不,是两个人!” 村长扶着一把老骨头艰难地爬起来,唏嘘道:“我就说这两天会出大事,哎哟,原来是村长的腰闪了……” 很快,一个震惊的消息就传遍了东海以东的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族长回来了。 凤时锦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到好像她只身于一群鸟儿当中,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很是吵人。于是她就拿着竹竿跑着去赶鸟,跑着跑着就看见了前面的光。 幽幽转醒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是落满阳光的糊纸窗户,和头顶正直的房梁。然后再是周围一圈圈的咕噜噜的明亮双眼。 她静默片刻,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坐起来便大叫了一声。围了一圈的孩子受到惊吓,亦跟着大叫一声。这声音又尖又亮,直戳凤时锦的心窝和耳膜,凤时锦心上跟着抖三抖,然后更尖更亮地大叫一声,孩子们手捂着耳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叫……一时间房里可算热闹,尖叫声此起彼伏。 凤时锦发泄过后很快就淡定了下来,同样是捂着耳朵问:“你们是谁?” 他们道:“我们都是族长的孩子。” “族长的孩子?”凤时锦惊道:“这里是夜旋族?” 一群孩童点点头。 凤时锦本就苍白的面色又白了白,他们所说的族长无疑就是君千纪了。君千纪竟有了这么多的孩子?可君千纪从来没告诉她。 一时间凤时锦心里五味陈杂,复杂得很。 这时君千纪端了药从外面进来,他一身干干净净的长衫,头发束在脑后,看起来十分清爽,对一众孩童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她需要休息。” 这些孩童个个磨人的小妖精,连村长都拿他们没办法,偏偏他们就听君千纪的话,乖乖地一个个整齐地出去。君千纪便走到床前,把药递给凤时锦,道:“快把药喝了。” 凤时锦垂眼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他,没伸手去接。君千纪轻轻道:“要我喂你?” 凤时锦道:“不需要。我竟没想到,原来你在这里已有这么多的孩子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君千纪愣了愣,皱眉道:“听谁说的?” 凤时锦透过窗户,看着一众孩童转身对她扮鬼脸,然后一溜烟全跑了,便指着那些小背影瘪嘴道:“他们。” 君千纪面无表情道:“他们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这六七年都是你和我在一起,我怎么回来生孩子?” 凤时锦想了想,觉得很对,面色红了红,捧过那碗药就挡住了脸,慢慢喝了起来。她真是太大意了,居然被那群孩子耍,以至于她第一时间关注的是君千纪居然有了孩子,而忘记了思考,他哪来这么些个孩子!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终于来到了君千纪的家乡。外面春光明媚,她可以想象那是一幅青山绿水、小桥人家的画面,正如她在海滩上见过的那般。 紧接着凤时锦发现他们家少了一个成员,便问:“三圈呢?” 君千纪道:“它被水淹了,有些生病,现在正在牛扬家里。”怕她担心,又补充了一句:“牛扬是兽医,可以治好它的。” 凤时锦点了点头,把空碗放在床头,开始审视所在的这间屋子。屋子颇有些简便,但很干净。君千纪便咳了咳,又道:“我多年未归,我的家他们正在帮忙清扫,要今晚才能搬回去住,眼下这里是胡长老的屋。” 凤时锦讷讷道:“那我占了他的屋,他怎么办啊?” 君千纪嘴角带着淡然的笑意,道:“胡长老与福长老成亲了,搬了新家,这是胡长老成亲前住的房子。” 凤时锦:“……好像有些绕口。” 君千纪道:“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是要带你去见他们。族里一共有三位长老,另一位便是村长,他是我叔父。” 凤时锦惊奇道:“你都没说过你还有亲人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想到近些年还能回来。” 凤时锦朝他招招手:“千纪,你坐过来一些。” 君千纪便坐到她身边去。她够着身子枕在他的腿上,伸手环保着他的腰,带着幸福的笑意道:“我突然有种你带我去见家长的感觉……你说你这么成熟,而我这么小,他们会同意吗?” 君千纪顺着她的发丝:“你紧张?” “呃……好像有点。” 后来凤时锦想,反正都已经来了这个地方,见长辈是迟早要见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于是坐起来,对君千纪大义凛然道:“千纪,你带我去见长老吧!” 君千纪挑眉:“已经准备好了吗?” 凤时锦郑重地点头。遂君千纪给她找来一叠整齐的衣服,道:“这是胡长老年轻时候的衣裳,早便给你准备好了,你穿穿看合适不合适。”说着便走了出去,顺便把房门带上,在门口静静等着。 第336章 面见族人 第336章 面见族人 那是一身普通的棉质衣裳,摸起来很是舒服,上面的白底淡紫色花纹也简单,就是样式与外面女子所穿的有些不同。 凤时锦穿了起来,衣服分上衣和下裙,上衣十分修身,袖口收紧,下裙则略显蓬松,极为修饰身形。大晋女子通常所穿的裙子都是纱质的,且上衣下裙是连在一起的,袖口又是宽松微敞的,走起路来风流飘逸。但凤时锦穿的这身不同,没有流纱飘逸之感,她却很喜欢。 她有些别扭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面的君千纪道:“好了。” 君千纪转身过来,看着她先是愣了一下。 凤时锦尴尬道:“怎么,不好吗……” 她身子娇小,衣服穿在她身上正正好,衬得她腰若杨柳面若桃花,身段极其精致,前凸后翘,婀娜多姿。 凤时锦转身欲进去,道:“那我还是穿原先那身衣服好了……” 君千纪拉住她,道:“这样挺好。”他折了屋门前的一根杨柳枝,将凤时锦的满头青丝拢在掌心里,挽了一个轻便的发髻,有几片柳叶恰到好处地修饰着她的黑发,韵味天成。然后牵了她的手,道:“走吧。” 君千纪带她走的是田间小道,田野里正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空气中泛着油菜花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走过了油菜花田,转而又穿过一片清幽的竹林。凤时锦听到悠扬的海浪声,侧头往那边看去,便是一片绵延无边际的大海。 这一路上的景色倒缓解了凤时锦心中的紧张。她偶有遇见田里有人在农作,似乎看见他们了,便停下来驻足观望。 后没走多久,前方柳暗花明,屋舍俨然,说是世外桃源一点也不夸张。只不过这里聚拢的人就多了,孩童在院子里嬉笑打闹,见了君千纪来,便规规矩矩地排做一排,礼道:“见过族长!” 他们自出生起都没见过君千纪这位族长,现在君千纪回来了,这些礼数自然是他们的父母教授的。凤时锦不由想,看来君千纪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族长的名头在这里也是相当具有威望啊,起码能驯服这群熊孩子…… 凤时锦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聚集在这里的许多夜旋族人,想来他们亦是对自己这个外来人口感到好奇。那么多双眼睛都落在她和君千纪紧紧相握的手上,凤时锦不得不心虚,要不是君千纪捉着她不放,只怕她要敲了退堂鼓了。 不过有一点君千纪却是说得很准确。这里的男男女女不管老少,均是生有一副好面孔,男俊女靓绰绰有余。就连站在正中央的三位长老,都鹤发童颜,带有两分仙气。 三位长老中有一位是女的,想来就是胡长老了。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位长老面有红光目露慈祥,又与胡长老站得靠拢一些,就应该是福长老了。而福长老旁边的那一位长老,稍稍不修边幅了一点,白发苍苍有两分随意的凌乱,也是一位面向好看的长者,眉目之间君千纪还与其有两分相似,定然就是君千纪的叔父兼村长了。 在众多目光的打量之下,君千纪领着凤时锦上前,对三位长老长长一揖。凤时锦自然也照着做,面露恭敬之色。 三位长老相互对视一眼,村长亲自走下来托起君千纪,道:“族长不用行如此大礼,倒折煞了我们三个老家伙。只是没想到族长会这么快便回来,可是告假回来的?” 君千纪淡淡道:“是辞官回来的。大晋从此没有国师了,我夜旋族的任何一个族人都不再往里掺和。” 此话一出,所有族人无不震惊。 还是村长最先反应过来,满脸动容,可见他心情激动,道:“皇上肯让你回来呀?” 君千纪点点头:“嗯。” 村长叹息一声,抬头望天,似眼有隐约泪光,道:“打建国起,我夜旋族便世代助大晋王朝风调雨顺,现如今这样的使命总算是可以结束了?每培养一代国师,便要耗费我夜旋许多人力,如今终于不用了,我夜旋族也再不用人丁稀薄至此,终于获得自由了?” 凤时锦见村长留下老泪,心中愕然。对于他们来说,为大晋培养一代又一代的国师,又何尝不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就因为在建国时期帮助了开国皇帝,往后世世代代都需得帮助当朝皇帝,他们把这当做了一种使命,可历代皇帝却把这当做了理所应当的付出,并享受着他们所带来的成果。大抵夜旋族的每一个人都和君千纪一样,渴望着彻底的自由吧。 如今这样的自由,总算是到来了。 君千纪侧头看着凤时锦,目光坚定而温暖,唇畔微微含着笑。自从远离了京城那个是非之地,凤时锦便常常在他脸上看到淡淡然的笑,那是发自心底的。他道:“是终于获得自由了,若不是她,可能我还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般让人想入非非的话来,凤时锦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村长这才仔细观摩着凤时锦,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半晌张口道出的第一句话让人哭笑不得:“胡老太,这女娃穿的是你的衣服,可比你当年年轻的时候漂亮多了哇!” 胡长老一听,杵着拐棍下来就要揍村长,道:“你个老没正经的!老太我漂不漂亮干你何事!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 村长连忙躲开,对福长老道:“老福,这婆娘就你能对付了!” 福长老送他一对白眼,道:“你自己嘴贱,怨得着谁?” 周围的族人们见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三位族中长老就好像过家家一样,每日都要上演一番追逐打闹。凤时锦见着见着突然笑了起来,看他们好像孩子一般,委实难得。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始终保持这样的年轻心态呢? 村长让大家看笑话,老脸也害臊,抽得躲避的空隙对大家伙挥挥手道:“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喂牛的喂牛去,该喂孩子的喂孩子去!” 有人瞟着凤时锦耐不住好奇道:“这女娃的来历还没说清楚呢,村长你又偏题了!” 村长睨了一眼君千纪和凤时锦相牵的手,吹胡子瞪眼道:“没看见人俩牵着手呢嘛,你瞎啊?要是一般人族长能轻易带回来啊?” 凤时锦抽了抽嘴角,村长真的很直接,也难怪胡长老要对他如此粗暴了…… 第337章 世道坑人 第337章 世道坑人 村长的威信力还是存在的,于是众族人散了,留下一群孩子仍在院里,打闹之余顺便帮大人们探探情况。 这时村长回到凤时锦面前,道:“这位女娃是……” 凤时锦道:“我叫凤时锦。” “今年多大了?” 凤时锦顿了顿,道:“刚过十九。” 村长掐指一算,大惊:“这么说我家千纪大你九岁哇,这可怎么得了。” 一旁的胡长老观摩着凤时锦,也送了村长一对儿白眼,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世俗,祖先都说了,爱情是不分年龄和性别的!” 村长:“那是因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胡长老作势又要那拐杖揍他,道:“那你问问千纪小儿他腰疼是不疼?” 不等村长开口问,君千纪便一本正经道:“我腰不疼。”他看了看凤时锦:“她是我带回来的未婚妻。” 凤时锦闻言,心口一阵狂跳。 村长也不是个好糊弄的,道:“既然能与你一个国师相识的,想来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娃。女娃是什么来历?” 君千纪道:“村长请放心,她出身清白,也并非王公贵族。”他没说凤时锦本是荣国侯之女,更没说他二人本是师徒关系。要说凤时锦早已脱离了凤家,被君千纪收养长大,也算是身家清白;而君千纪不再是国师,她便没有国师弟子这一身份之说,两人已算不得正式师徒。 村长满怀一颗八卦之心,还不死心,手指撮着下巴的胡须,绕着君千纪和凤时锦两人走来走去,道:“千纪,你为何会找个比你小这么多的女娃,难道外面的世道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君千纪想了想,道:“不,外面的世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是在我这个年纪找许多个比她还小的女娃。” 村长哀声长叹:“我就知道,这个世道害人不浅!” 凤时锦绷着嘴角,想笑又不能笑。 君千纪继续一脸正色道:“但国师任职的时候不能娶妻,卸职后又实在清贫,无人看得上,便只有她愿意跟我回来了。” 凤时锦无语,心道国师卸职,要真是有心找对象,只怕排队的都要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去了。君千纪真是当这村长是足不出门、对他的情况一概不知吗? 但事实证明,还真是如此。 村长闻言,不由露出担忧之色,道:“但你还有脸啊,你长得好看也不行吗?” 君千纪沉吟道:“长得好看无甚用,主要别人还是要看有没有钱。” 村长亦沉吟着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衡量凤时锦,总结道:“这么说来,你的确是个好女娃。” 只是临走的时候,胡长老忽然过来摸了摸凤时锦的眉骨,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叹了口气,说道:“但愿你们能有一个好结果。” 当时凤时锦听得不是很明白。 从族里长老那处出来,凤时锦一路上都在闷闷地笑。笑得君千纪的嘴角也若有若无地上扬着,他问:“有那么好笑?” 凤时锦道:“没想到你说起瞎话来也这么有一套。” 君千纪悠悠道:“我记得在入世之前,叔父教会我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要学会说话,不管上对皇帝下对百姓,都需要有这么一套。” 凤时锦抿着嘴,笑意不减道:“那现在你过回你自己,往后你对我是不是也要有这么一套?” 君千纪愣了愣,凤时锦停下来,回身望着他,微微眯着眼,佯装露出狠色来,随手掐了路边的一朵油菜花,然后踮了踮脚凑近君千纪,只有咫尺之隔,用那油菜花扫了扫君千纪的面,又是温柔又是泼辣道:“往后我可没有村长那般好糊弄的。” 君千纪眼角堆砌着笑意,点点头:“嗯,我知道。” 君千纪抬手想抚弄她鬓角的发丝,她俏皮地退开,对君千纪展露倾城一笑,而后转身就朝前迎着阳光奔跑。 怎想这一举,被族里的两个小孩给偷看了去,两小童矮小的身体躲在田坝子下,等君千纪和凤时锦都走远了,其中一个方才若有所思地道:“族长真的是很帅,居然敢当着村长的面把未婚妻都带了回来,要是我也把阿花带回家直接对我妈说她是我看中的未婚妻,我妈一定会打得我屁股开花、我爹都认不出来的。” 另一小童摸摸自己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脸,亦若有所思道:“这个世道难道真的长得好看不抵有钱来得重要吗,那我为什么还要长得这么好看呢?” 两小童均无比失落。 一小童又道:“刚才族长和族长未婚妻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秀了一把恩爱?” 另小童点头:“我看是,差点闪得我眼瞎。” 一小童再道:“族长未婚妻看起来有点泼辣的样子呢,难怪她会看上我们只有脸没有钱的族长……” 另小童再道:“听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族长又帅又可怜……” 村里的孩子从村长那处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将大致的情况都向各自的家长表述了。可能孩子的表达能力没有大人的那么清晰,加了一些主观的色彩,但主线还是很清晰的,那就是凤时锦的身份,是他们族长大人认定的未婚妻。 村里人对凤时锦这个外来人都还不是很熟,但既然是族长认定的女子,那必然是个好女子。只是还需要花些时间,与她熟络起来。 这里的民风很淳朴,也相当的奔放。凤时锦和君千纪还没走到胡长老的旧屋,路上碰到了族人,都与她友好地打招呼。她皆真诚地笑着招呼回去。 她生有一双极美的凤眸,笑起来仿佛连春日阳光也黯然了三分。后来族里人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们的族长会喜欢这个比他小九岁的美丽姑娘了。 凤时锦一路蹦蹦跳跳,像个乡间的小媳妇似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看得出来她委实非常的快乐。她指了指大好的山野,指了指蔚蓝的海洋,扬着风发丝微微散乱,对他道:“千纪,这就是你的家乡啊。” “嗯。”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吗?” “嗯。” “我喜欢这里。”凤时锦想起了三圈,又道:“不知道三圈怎么样了,千纪,一会儿我们去看三圈吧。” 君千纪点头,道:“可以,只是中午需得先在胡姑姑家吃午饭,吃过了再去。” “胡长老吗?” “平时你随我,叫她姑姑便可。” 第338章 准备婚事 第338章 准备婚事 三圈暂养在牛扬家,说是肺部有积水,需得慢慢排出来,因而它治疗期间一直显得病怏怏的。牛扬家养了一群牛又养了一群羊,凤时锦和君千纪去的时候,牛家小子牛乃正在给母牛挤牛奶。 他家有头母牛怀孕了,已经快生了。 牛乃很喜欢三圈,在他爹的吩咐下把三圈照顾得很周到,挤来的牛奶第一时间煮来便是兑点糖给三圈喂一些。 三圈病虽病,但嘴却很馋,才来这个陌生的环境没多久,便与牛乃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三圈很喜欢他。 凤时锦也是初来乍到,正努力融入进这个村子。她发现其实一点都不困难,村里的人对她很好,村里的孩子们也很喜欢她,居然把她当孩子王,于是乎凤时锦好像又过上了上树打鸟下水摸鱼的生活。 君千纪从前居住的屋子打扫了一番发现很老久,怕是不能住人,村里人便帮忙一起重新搭建了一座崭新的木楼,木楼分上下两层,十分精致漂亮。木楼的后窗背后是一片寂静的竹林,时而听得见风声,而前面便是油菜花田以及外延的碧海蓝天。 君千纪身为族长,有义务管教好村里的下一代。他在村里办了一个学堂,负责教孩子们一些知识。这群孩童甚为精灵古怪,却十分敬畏君千纪,因而在学堂里全然一副乖孩子模样,一旦出了学堂,就跟脱了缰的野狗似的,漫山遍野地跑。 对于君千纪和凤时锦的爱情,那些屁都不懂的小屁孩却是比较憧憬的。比如说牛乃喜欢他的同桌阿花,没能经得住诱惑,又实在崇拜君千纪敢作敢当的男子气概,于是决定为自己的爱情拼搏一把。于是某天下学,他牵着阿花回到自家,对他妈说:“这是我带回来的女朋友,未来有可能成为我的未婚妻。” 当时牛乃他妈笑眯眯地给女童倒了一杯牛奶,道:“阿花,你先坐一下,这里有煮过的牛奶,喝了不够就叫婶婶。牛乃,你给老娘滚到后院去!” 结果牛乃去了后院被他妈摁着……半晌,牛乃鼻青脸肿地从后院出来。阿花见了问:“你怎么了呀?” 牛乃捂了捂脸,落寞道:“我妈让我去打酱油,不小心把酱油沾脸上了。” 五月的时候,村子里开始热闹了起来,张罗着君千纪和凤时锦的婚事。君千纪要带凤时锦去逍遥镇上买成亲用的东西,临去前村长都要给算上一卦,道是何时去何时回可风平浪静。 两人依着时辰往返,发现的确是没有出任何事情。 这日在船上的时候,凤时锦不禁问:“千纪,叔父他很会算卦吗?” “他很了解这片海。” 到了镇上,镇上依旧十分热闹。只不过今日却是有些不同,街头小巷的树上都被装扮着红绸彩带,十分喜庆,像是有什么喜事。 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今日是镇上首富抛球选妻的日子。首富,凤时锦似乎在哪儿听过,只不过这件事却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抛绣球选亲的……不通常都是女子选夫婿吗,哪有男子选妻还要抛球的,况且他还是镇上的首富,还愁找不到妻子吗? 路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道:“正是因为首富太有钱,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从镇子东边排到了西边,首富迷茫了,不知道该选哪个好,才搞了这么个排场。” 凤时锦想,这事儿要是落到上京,估计很少有姑娘愿意抛头露面自降身份地去抢绣球吧,就算是抢到了男方也定然会认为她们不够矜持。 然这逍遥镇地处偏远,毕竟不是上京那繁华之地。当凤时锦和君千纪路过正街时,看见正街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站在街头上的全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清一色姑娘,她们挥舞着香帕,就镇上首富余醒之谈论得十分热烈。 凤时锦还记得,这正街重要的店铺便是一家酒楼客栈,里面的点心出奇的好吃,她和君千纪还在这里住过两晚。 眼下看来,凤时锦和君千纪要想挤过这正街,需得花费好大一番力气。君千纪牵着凤时锦的手,道:“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正待要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忽然前后左右的姑娘们变得无比兴奋躁动,从各个方向呼拥而来,顿时将两人挤在人群中间,非但没法抽身离去,反而越发不由自主地往人多的地方挤去。 这些姑娘们被挤得钗落鬓散,就连凤时锦也浑身出了一层汗。空气中各种香粉的味道很是浓烈呛鼻。 有姑娘惊喜地尖声吼道:“余公子出来了!” 那酒楼二层,垂着几帘纱缦,一只手往边上拂开,就见青衣翩翩公子从里出来,手里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站在二楼凭栏旁,半低着一双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楼下波澜壮阔的场面,好似很满意楼下的姑娘们为他欢呼为他疯狂。 凤时锦遥遥一看,不由眼皮一抽。这人她如何能不认得,不就是刚来的时候捡她兔子的那个骚包么。难怪她听到“首富”二字颇有些耳熟。 此人有颜又有钱,眼下还有闲,难怪这些姑娘们会前赴后继。 凤时锦和君千纪不再理会,在人群里艰难逆行,凤时锦绷着嘴角道:“这首富阻塞街道妨碍通行,就没有官差来阻止吗?” 君千纪道:“逍遥镇没有衙门。” 凤时锦一愣,这才想起来,逍遥镇是个朝廷也管不及的镇子。 随后余醒之从旁接过了彩色绣球,拿在手里将抛未抛,引得下面的姑娘如狂蜂浪蝶一般。他勾唇笑道:“你们都不要着急,姻缘天注定,是你们的谁也抢不走。都准备好,本公主要开始抛了唷,抛到了谁不论容貌和家世,皆是我余家未过门的妻子!” 虽说是抛球选妻,余醒之又不瞎,总得看一番势头,往哪个方向抛比较好。结果他这一看之下,便愣了一下,随即桃花眼笑开了来,整个人容光焕发。他已经知道往哪里抛了。 由于君千纪个头高大,在莺莺燕燕的女人堆里极其显眼。余醒之一看就发现了他,并且认出了他来。他正护着身边个子比较娇小的凤时锦,凤时锦穿的已不再是初来乍到的那身袍裙,而是束腰窄袖的紫色衣裙,极为衬她的肤色,又极为显她的身段。 第339章 他追来了 第339章 他追来了 如今的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素,很有女子韵味。打从初次在酒楼旁的木楼梯见面,余醒之便知这女子非一般货色。 遂余醒之举起绣球,瞄准了凤时锦,一举便毫不迟疑地抛了出去。然而那绣球还没沾上凤时锦的边儿,君千纪凝目看了过来,忽然抬手一挡,绣球便往旁边滑开了去。 旁边的一群姑娘顿时疯抢起来。可那么多只手在争夺,绣球反而一再打滑,谁也没有得手。绣球在人头顶滚过几圈后竟又滚了回来,凤时锦抬头去望,正见两个姑娘跳起来争抢,那球一下子就飚飞,朝凤时锦面门砸来。凤时锦眼疾手快,就在自己面门前将绣球紧紧捉住,暗呼:好险! 这要是被砸了,不知道脸会不会被砸圆? 下一刻,满场都慢慢安静了下来。楼上的余醒之简直要笑烂了嘴,摇着折扇悠悠道:“我说什么来着,姻缘天注定,是你的别人怎么抢都抢不走。” 紧接着凤时锦才意识了过来,她干了什么事。她抬头,便见余醒之对她眨了眨眼,又道:“既然姑娘接着了本公子的绣球,就是我余醒之未过门的妻子了,还请姑娘移步上楼,你我商议一下,择日成亲。” 凤时锦扬声道:“我想公子大概误会了,我并非有意接你这绣球,只不过是刚刚从这街上路过而已,”她看了看身旁的君千纪,又似笑非笑道:“况且我已嫁做他人妇,我身边的便是我的夫婿,还请公子另择良偶。这局不算,不如我来为公子做个选择吧。”她跳起来四下瞅了瞅,然后又扬手把手中绣球专往那如狼似虎的姑娘群中狠狠抛去。 顿时人潮沸腾,再度哄抢。凤时锦扬脸对楼上黑脸的余醒之露出一抹笑,然后趁机和君千纪挤出了人群。余醒之凭栏望去,见两人双手相牵,有些惋惜道:“已经成亲了?这么快?” 他没有去关注台下姑娘们的战况,最终是一个胖姑娘奋起一跃抢中了那只绣球,紧紧抱在怀里,身体重重地落下跌坐在地上,欣喜若狂地傻笑:“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余醒之回过头来定睛一看,以手扶额,抽了一口气。 随后君千纪带凤时锦去巷子深处买了几坛好酒,相约送到海边的船上。两人再去成衣店裁制新衣。嫁衣的样式以及衣料上的绣纹均是她自己挑选的自己喜欢的样子,从成衣店出来时已将近午时,阳光薰得周遭一片明亮。 凤时锦走到一家茶楼前停了停,笑望着君千纪道:“千纪,我们进去喝口茶歇一歇脚吧。” 君千纪还记得茶楼里有个天花乱坠的说书人,遂道:“先找个地方吃饭,也可歇歇脚。” “可我想进去喝喝茶。”凤时锦上前去吊着君千纪的袖摆:“听听今日说书人说得是何种故事。虽然夜旋族里没有他说的红毛怪黄毛怪,但他说得也蛮精彩的。” 君千纪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晃着君千纪的袖子:“进去啦进去啦。” 两人正处在茶楼门前不进不出时,忽然楼上窗户伸出一个头来,看见了二人,笑悠悠道:“时锦姑娘。” 凤时锦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那道远在京城的熟悉的声音会在这逍遥镇里出现吗? 待凤时锦和君千纪双双仰头一看,杀千刀的,还真是在这里……二楼探出来的半个身子,穿的一身沉丹色衣袍,肩上发丝垂下来,细长的眼里含满了笑意。不是那二皇子苏徵勤又是谁。 只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了这里来。 见楼下两人不动,苏徵勤笑着邀请道:“都到门口了,也不上来喝杯茶吗?” 君千纪和凤时锦只好双双进了茶楼,上得二楼去到苏徵勤的那一桌。而茶楼里主要是招待茶水的,但也有简单的饭食招待。 苏徵勤一见他们,便道:“都这个时候了,我想你们也还没来得及一起吃午饭,这楼里景致好,又凉快,不如就坐下来一道吃饭吧。”从窗户远眺,隐隐还能看到逍遥镇边缘的海岸线。 不等两人回答,苏徵勤便叫了小厮来点了饭菜,又抬手斟了两杯茶,一派闲散的模样。 凤时锦和君千纪皆是面无表情,对苏徵勤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开心,反倒是苏徵勤,面上的笑容有些过于明媚了。他一边将茶水推至两人面前,一边看看凤时锦,道:“时锦姑娘,年纪轻轻莫要随你师父板着一张脸,看来你是受你师父耳濡目染。”说着挑挑眉,又道:“哦我倒忘了问,在这里你二人可还以师徒相称,莫要我不小心给你们漏了馅儿。” 凤时锦有种不祥的感觉。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可能上京的皇室成员到了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有可能会带来一片阳光,也有可能会带来风风雨雨。 君千纪和凤时锦谁也没开口说话。倒是苏徵勤,自顾自又道:“这逍遥镇还真是一个极好的地方,能住在这里的人,大抵都是逍遥且自在的吧。听镇上的人说,夜旋族的居所神秘,外面的人根本找不到也进不去,我本也是来碰碰运气,顺便在这里小住两天放松放松,没想到竟真的遇到了你们。你们过得可好?” 凤时锦冷声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苏徵勤挑着眉梢,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里有山有海,乃一处清闲之地,我来这里放松,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你们。”他笑眯眯地打量着凤时锦:“你不穿那身和他一样的袍子,看起来倒是漂亮的。” 凤时锦不领他的情,紧接着又问:“你来找我们干什么?” 苏徵勤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道:“自然是代替淮南一带的乡亲父老们感谢你二人来了。皇上命我去淮南赈灾,淮南的百姓们暂且得到很好的安置,我想淮南到东海不过数日路程,便顺道过来看一看。” 不等凤时锦说一句,他又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国师在淮南一带的威望日渐高涨,听说国师帮助当地难民祛除瘟疫救他们性命,他们就差把国师当成活菩萨来供着了。”苏徵勤说着看了君千纪一眼:“虽然现在君师父已经不是国师,却比以前更受百姓爱戴呢。” 第340章 不明来历的外来人 第340章 不明来历的外来人 君千纪不咸不淡道:“二皇子来,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为了说这些的话,大可不必,我不是很有兴趣知道。” 苏徵勤道:“说真的,我也是来感谢你们的。要不是时锦姑娘帮我一把,可能我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凤时锦皱眉冷道:“二皇子请慎言,我和千纪不过路过淮南见淮南百姓受贫受苦不得已才往上京写信,若说存心帮谁,那便是帮的淮南一地的百姓罢了,绝非二皇子。” 苏徵勤道:“时锦姑娘这么想,别人不一定这么想呢。” 凤时锦身体隐隐绷紧,道:“你可是一个人南下的?太子没让人跟着你?” 苏徵勤笑道:“时锦姑娘果然聪明,你猜不到太子派了谁来?” “谁?” “荣国侯。” 凤时锦面有愠怒,手拍着桌面就想站起来,被君千纪及时拉住。她冲苏徵勤一字一顿道:“我们帮了你,你便是这般感激我们的么?” 既然太子派荣国侯跟着苏徵勤,便是明里暗里地监视他。他非但不知避嫌,还堂而皇之地来到逍遥镇,不正是将太子的人引向这逍遥镇么。如今太子若是认定凤时锦君千纪和苏徵勤乃是一伙的,定然不会对他们留活口。 “你害怕?”苏徵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太子即便是找到了这镇子,也找不到夜旋族的所在。若是真那么好找,早就找到了,还会留到现在仍是一个谜吗,君师父你说是否?” 转眼间他又眨眨眼无害地笑了起来,忽然凑近凤时锦,缓缓沉沉再道:“时锦姑娘,你若是害怕,那你跟我走啊。我保证,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如何?” 凤时锦咬牙道:“不如何。既然你到了这里来,荣国侯与你一起,难道他没来吗?” 苏徵勤耸耸肩道:“淮南的事情一了,荣国侯自然是要护送我回京的,只不过半途我偷折了回来,荣国侯护送的马车只是个空马车。要他护送,还不如我自行回京来得安全,时锦你说是不是。” 凤时锦冷笑,道:“二皇子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一离开,你怎知荣国侯是真的护送了你回京?” 苏徵勤一愣:“这是何意?” 凤时锦脑子转得飞快,道:“在上京荣国侯与安国侯相互制衡,荣国侯是太子的人而安国侯是二皇子的人,太子是脑子进水了要在这个时候打破平衡显出自己的劣势而让荣国侯一同南下只是为了监视你吗?太子这么做必然是还有更大的目的。” 凤时锦越想越不对劲,太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苏徵勤原本嘴角的笑意霎时凝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渐渐沉了下来。 这时茶楼的小厮上了菜,将饭菜摆上了桌,摆桌时一直在桌边晃动着身体,晃得人心烦意乱。大抵要入夏了,午时外面的天气有了几分炎热,进来茶楼或喝茶或吃饭的人不知不觉比平时多,颇有几分嘈杂,凤时锦这时却觉得背脊骨发寒,背上汗毛都似乎倒立了起来。 她感觉周围总有几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看着他们。 一桌三人,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谁也没动,更没有再说一句话。 桌子底下,凤时锦紧紧抓着君千纪的手,莫名地有些紧张,汗湿了手心。 台子上说书人依旧说得唾沫横飞,台下时不时有茶客拍掌叫好。凤时锦终于看出了端倪。本地人对说书的内容早已表现得麻木,提不起一丝新鲜感,这是凤时锦初来茶楼听书时就察觉到了的。当时只有她一个外来人连连喝彩。眼下这些叫好的人分明是外来人口! 他们做出这么这么大的响动融入这个环境,万没有想到其实已经露了马脚。 凤时锦鼓起勇气看着君千纪,道:“千纪,我歇好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凤时锦就要站起来,被君千纪及时拉住了手,又重新坐稳。苏徵勤若无其事地拿筷子给她和君千纪,道:“菜都上来了,好歹也吃一些吧,看起来色泽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我可是点的这里的特色地方菜。” 凤时锦一听他不痛不痒的语气就心里窝火,这种时候恐怕只有他才有闲情逸致吃饭吧。苏徵勤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口型,对凤时锦低低道:“这里人多他们反而不好动手,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凤时锦愣了愣,然后不甘不愿地接过筷子,不甘不愿地吃了几口饭菜。桌上的气氛陡然不一样了,凤时锦很紧张,一味地刨白米饭,君千纪却十分淡定,时不时往她碗里夹菜。凤时锦用眼尾余光往四周瞄去,感觉到他们似乎也正用余光瞄着这边。 苏徵勤轻声道:“多吃点,一会儿才有力气跑路。” 凤时锦狠狠瞪他一眼:“你干的好事,要是有个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徵勤筷子一顿,然后略略抬头深深浅浅地看着她,唇畔依稀有笑意,道:“那你尽管来缠着我好了。” 桌上的气氛委实怪异,怪异不说,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中午的时候茶楼里的人多,可午时一过,茶客食客们都渐渐散场,总不能指望他们在茶楼和喝一整天的茶。 等到人少了,那些人也还是会动手。 眼看着一桌饭菜吃得差不多了,苏徵勤面上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却不急着离开,扬手对柜台出的小厮招了招,道:“小二,结账。” 小厮忙走了过来。 这时另几桌的茶客同样叫小厮去结账,约莫是以为他们要走了,所以跟着要走了。 苏徵勤将饭钱和茶钱交给了小厮,还远远有剩余。小厮清点了一下数目,说道:“客官您稍等,小的去给您找散钱。” 苏徵勤道:“不必了。”他对小厮勾了勾手指,小厮俯身下来,苏徵勤声音极轻道:“剩下的钱你去街头给公子我雇一辆马车来,马车就要停在这窗户底下。若是还有剩余的,便是给你的小费。” 苏徵勤出手很大方,即使是结清了茶钱和饭钱,再去雇一辆马车,小厮晓得镇子上的行情,也晓得还有不少剩余,于是拿了余钱就匆匆忙忙去办事了。 第341章 杀人灭口 第341章 杀人灭口 茶楼里的那些人见苏徵勤三人结了账却没走,也跟着不走了。后来茶楼整个二楼,除了双方,再不剩什么茶客,就连台上说书的先生说累了也下去休息了。 午后,开始泛着恹恹入睡的气息。但是此刻凤时锦紧聚着心神,哪有心思午睡。 苏徵勤手指敲着桌沿,时而缓慢时而紧蹙,约莫也是在等马车等得有些着急。凤时锦额上有汗珠,来不及擦,抬头看着君千纪。君千纪正端起一杯茶,修长分明的手指微微收紧。 正待这时,那些人见不相干的人都走了,眼下时机正好,相互递了一个眼神便猛地站了起来。凤时锦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们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长刀,再不用掩饰什么,露出满脸凶相,杀气横生,直直朝窗边这三人冲来。 他们很巧妙地挡住了下楼的路,使得君千纪和凤时锦根本无法逃跑。若说苏徵勤会功夫,他独自一人从窗户跳出去是件轻车熟路的事情,但君千纪和凤时锦就不行了,他二人不会轻功,贸然跳下摔胳膊短腿儿的那还是轻的。 这个时候,凤时锦对苏徵勤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担心他极有可能会撇下自己和君千纪独自逃走。这些杀手是他引来的,明显便是针对君千纪和凤时锦的,很容易就能猜到是太子的人。 太子想必已经断定他们偏向于二皇子,依照他的性格必然会永除后患。 当是时,杀手瞬间逼近,凤时锦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苏徵勤飞快地抬脚往桌腿上一提,手上一擒,气势逼人,当即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残羹冷炙纷纷朝那些杀手撒去,苏徵勤手臂一扬,连带着整个桌子都朝他们砸去。 桌子砸倒了几个人,还有其他的奋勇冲上来。苏徵勤挡在君千纪和凤时锦身前,手脚并有出手如闪电,打退两个杀手的同时从他们手上反手夺过一把刀,刀劈在人身上,响起渗人的滋滋声,以及浓烈的血腥气。 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那些桌椅变成了一块块的废柴。茶楼里的小厮没有料到会有此变故,皆怕祸及自身,抱着头就滚下一楼了。 这些杀手武功很好,凤时锦分明看到,苏徵勤双拳难敌四手,如此僵持下去很快便会显露败势。这时君千纪亦上前,凭一己之力试图打退敌人。他身形十分灵活,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仅凭着双掌趁敌人不备之际也打翻了一两个。两人站在凤时锦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把她稳稳地护在角落里。 凤时锦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给握着一般,视线紧紧跟随着君千纪,那只手时而松时而紧,她六神无主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君千纪渐要不敌,凤时锦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看了看短小的匕首,心知这匕首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抵用,只怕还没能伸出去,手臂便会被对方的长刀给削下来! 这时,一个杀手趁着君千纪被其他杀手纠缠的空隙,绕到他的侧方,高高举起刀便要狠狠劈下去。 “千纪!” 凤时锦心口狂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似胡乱从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在那长刀落在君千纪的背上之前刹那,噗嗤一下,温热的血扑了凤时锦满脸。 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君千纪回过身来。 凤时锦手里死死抓着一柄长刀,恰恰砍在了那名杀手的肩颈上,他肩颈的血液呈喷洒状。 君千纪一脚踢开了那杀手,转而将凤时锦搂进怀里。 恰逢下面传来马蹄的声音,苏徵勤明显松了一口气,一边退敌一边对君千纪道:“带她从窗户跳下去!快!” 说着苏徵勤就帮君千纪垫后,君千纪得以喘息的机会一把操起凤时锦便跳上窗户。凤时锦眼前的视线被红红黏黏的液体给糊了去,惊魂未定,却也隐约看见熟悉的小厮正驾着马车从街道一头跑来。只是还没有停到窗户底下。 大概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君千纪的下巴抵在凤时锦的额头上,对她温柔道:“若是害怕,便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抱着凤时锦便纵身跃下。那飘飘的衣角洒满了阳光,泛着点点猩红的血液。凤时锦没有闭眼,反而双眼睁得大大的,感受着身体的自由下落,看着马车越来越靠近,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得不说,君千纪将下落的时间和马车的距离估算得恰到好处。当两人一齐落下时,不及触到地面,马车的车篷顶便近在眼前,随后两人直接落到了那上面去。车篷顶是用绸布封着的,有相当的弹性,两人身体落下后又往上弹了弹,凤时锦感到身体一阵钝痛,但是好手好脚并无什么大碍。 她二话不说,动作飞快地拔出匕首便划破了车篷顶的绸布,和君千纪一起掉进了马车里。驾马车的小厮哪有料到如此突发状况,吓得连忙躲开去。 凤时锦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紧接着感觉到马车沉沉往下一压,上面又有人跳了下来。随着苏徵勤扬起马缰喝了一声“驾”,马车便往街上飞驰了起来。 凤时锦掀开车帘一看,果真是苏徵勤坐在马车前面驾车。君千纪又通过车窗往后看,见那些杀手从茶楼出来,一路紧追不舍。君千纪道:“他们追来了。” 凤时锦这才稍稍缓过神来,抓着君千纪来来回回仔细查看,道:“千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凤时锦在他手上看到许多鲜血,顿时眼圈就红了,语无伦次道:“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多血,还说没事……” “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不碍事。” 苏徵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喂,你眼里就只有你师父,和他比起来,应该是我受伤比较重吧。” 凤时锦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见苏徵勤驾马车驾得十分沉稳,但他肩上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正涌出来濡湿了他的衣裳。他浑身上下血迹斑驳,的确是看起来比君千纪要狼狈。 凤时锦心道他需要立刻止血,眼下也顾不上对他有成见了,反正眼下他要是死了,对她和君千纪都没什么好处。凤时锦一声不吭,轻车熟路地用匕首划破了自己轻薄的裙子,扯下一块布料来,双手穿过苏徵勤的腋下,将他的肩膀包扎起来,并提醒道:“你应该用右手驾车,如果不想失血过多的话。” 第342章 赏心悦目的男子 第342章 赏心悦目的男子 苏徵勤笑笑,面色有淡淡的苍白,下巴沾了几滴血液,看起来极其妖艳,道:“是吗,可我习惯了用左手。”嘴上如是说着,身体却是很听话,改成了右手握缰。 身后杀手一直紧追不舍。 待马车跑到了街尾,堪堪转弯之际,三人一齐从马车上跳下来,往边上老旧的屋舍跑去,发现那房门没有上锁,竟是虚掩着的,来不及想太多,当即推门入内,并将房门紧紧合上,三人背靠着房门,凝神静听。 马蹄声音渐行渐远。随后是杀手轻快的脚步声,从房门外迅速跑过。那一瞬间,凤时锦屏住呼吸都不敢多动一下,感觉那些杀手步伐极其矫健,几乎是眨眼间便跑得没声没息。 又过了一会儿,苏徵勤先长长吁了一口气。 三人俱是满头大汗。 凤时锦怒瞪着他,道:“都怪你,你明知太子已对我们心存芥蒂,你还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你口口声声说感谢我们帮了你,你却要害我们性命!二皇子果然厉害,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程度,令人佩服!” 苏徵勤苦笑道:“你看他们连我也一起杀,并非我故意要害你们性命,只是我没想到太子的人居然会跟到了这里来。我是万不想你如此误解我的,你看我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丢下你们逃跑,将功补过行不行?” “你们苏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凤时锦不解气道。但观之苏徵勤眼下的模样,受伤不轻,又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私心里仍是应该庆幸,他没有在危急时刻抛下她和君千纪独自逃走。 好似此刻狼狈的二皇子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又有些差别。 她犹隐隐约约地记得,初见时,他似玫瑰一样漂亮。现在,则像是被人拔了刺的一支玫瑰。 苏徵勤抬起头来,冷不防捉住凤时锦的眼神,与她对视,凤时锦片刻移开了眼去。他轻声地笑了,道:“知道我为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来找你吗?” 凤时锦心疼地握住君千纪的手,他手背上的血都已经把布条染红了,随口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苏徵勤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是啊,那又怎样。” “我不死心呐,想着来这里能找到你,将你带回京去。你不再是国师弟子,那么留在我身边也没有什么阻碍,我护你周全应该不是难事。” 凤时锦倚着君千纪,睨着他道:“你注定要失望了。” 苏徵勤扬了扬眉毛:“看样子,你们是好事将近了?” 君千纪总能在恰当的时候一针见血:“我们马上要成亲了,抱歉不能请二皇子去喝杯喜酒。” 凤时锦眼里有甜蜜,道:“我们来镇上便是采办成亲用的东西,却没想到被你引来这样一场灾祸。” “你确定你要嫁给他?”苏徵勤脸上的笑容勉强,一点点淡了去。 凤时锦道:“我不嫁他,难道嫁你吗?但愿二皇子此次能够活着返京,二皇子就当此行没有见过我们,不是更好?”良久,又安静道:“我想安安稳稳过一生,和我喜欢的人。” 三人谁也没有再多说话,许久之后苏徵勤吁了一口气,凤时锦又以为他听错了,带着淡淡的失落,道:“我还真是白跑一趟了。” 这时,屋子后院传来脚步声。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惊。这破败屋子里还有别人! 顿时苏徵勤收敛散漫的心神,调整状态浑身戒备起来。凤时锦见他袖中寒光微闪,不由错愕,原来他袖里藏着一把刀,以便随时攻击敌人。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突然吱呀打开了前堂的门,一个人影从里面款款走了出来。苏徵勤人影一闪,立马奔了出去,根本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一把钳住,袖中长刀露了出来,抵着来人的脖子。 她刚想尖叫,便被苏徵勤捂住了嘴。 那是个女人。凤时锦松了口气,庆幸苏徵勤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灭了口。 女人满眼惊恐之色,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她穿着很普通,像是一个寻常的老百姓。凤时锦拍了拍衣服,她衣服上全是血迹,起身朝女人走了过去。约莫是那血迹刺眼得很,女人见了之后双瞳猛睁,像看见了阎罗似的仿佛更加害怕。 凤时锦想,女子之间,总归是好说话一些。遂道:“我们被仇家追杀,不得已躲在了这里。还望你不要出声,不然将仇家引来,你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女人迟疑了片刻,想着她要是吭声,可能立马就一命呜呼了,权衡之际眼下的危险才更大一些吧,便又惊又恐地点了点头。 苏徵勤这才把长刀从她脖子上挪开。 说来这女人也不是寻常人,她是这附近一条街上出名的寡妇。既然是寡妇,对男人就格外敏感一些。虽然刚开始有些吓人,但这一下子就有两个男子进了她的门,而且还是两个长相十分优秀的男子。她惊恐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细看两个男子,一个冷,一个柔,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寡妇道:“我看你们都受伤了,不如随我至后院,稍作处理一下吧。” 于是寡妇引着三人去了后院,凤时锦把君千纪手背上的伤重新包扎,借用了寡妇家普通的伤药,上药之前把伤口用酒清洗了一番。 凤时锦无微不至地照顾君千纪,苏徵勤就没那么好的艳福了。他坐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见凤时锦满副心思都在君千纪的身上,自己心里居然有点泛酸? 他有些后知后觉,做戏做戏,莫不是到头来假戏真做了吧? 寡妇拿了酒和伤药来到苏徵勤面前,略带羞涩地道:“这位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让奴家帮公子包扎吧。” 苏徵勤看了她一眼,亲疏有礼,道:“有劳了。” 绑在他肩头的从凤时锦裙子上撕下来的布条都已经被血染透了,待除了上衣,肩膀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就连阅人无数的寡妇见了也不由有些发怵。她没敢把烧酒直接泼在苏徵勤的伤口上,不然非痛得他昏死过去不可,只用棉布沾了酒将伤口周边擦洗干净,然后上药包扎。 第343章 手到擒来 第343章 手到擒来 事实证明,苏徵勤的确是个情场高手,他连柳茵那样还没开窍的小女娃子都能哄到手,更莫说征服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寡妇了。几句话就暧昧地聊了起来,说得寡妇心花怒放,有关什么仇家啊杀手啊以及他们为什么弄得满身是血啊被苏徵勤圆得滴水不漏,寡妇丝毫不起怀疑,当然绝大部分都是睁眼说瞎话。 凤时锦在旁听得嘴角时不时跟着抽了抽。 后寡妇还好心地带凤时锦进屋换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裙,干干净净的像个小妇人。眼见着日渐黄昏,到了君千纪和凤时锦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君千纪携着凤时锦起身,对苏徵勤道:“天色不早,我们要先走一步,还请公子保重,就此告辞。” 苏徵勤道:“喂,你们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我一人身负重伤在此,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吧?” 君千纪头也不回:“事是由公子引起,公子自有法子解决。” “……好吧,就算我有法子解决,他们定然还在这逍遥镇上,你们若是贸然出去,不是被逮个正着吗?”天空中飞鸟滑过晚霞,叽叽喳喳,引起树枝轻轻颤动。苏徵勤见两人执意要走,便无奈道:“算了,我让人护送你们。” 君千纪和凤时锦脚下一顿。苏徵勤手指捏在口中便吹了一声口哨,他转头对寡妇温柔地说道:“你不如进屋去,关上门不要出来。” 寡妇“哦”了两声,转而就进了屋,关上房门。但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在房门上戳了一个洞,观看外面的情况。 旋即,周边树影摇晃,数道黑影从周遭如飞鸟一样赶来,迅疾如风,咻咻咻地顿地,跪在苏徵勤面前。为首的那个请罪道:“属下来迟,让公子受险,还请公子降罪!” 苏徵勤悠闲道:“来都来了,躲着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们?”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潜伏暗处,以防杀手再度袭击公子,顺便好捉个活的。” “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荣国侯吗,为什么还会有杀手?”苏徵勤皱眉道。 那下属默了默,道:“属下遵从公子吩咐,怎奈半路上发现……荣国侯已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苏徵勤笑了起来,却不是开心地笑,而是带着几许怒意:“让你们办事,你们就只给我这四个字?” “请公子降罪,属下追查时发现荣国侯已南下,担心公子有危险,便一路跟了过来,结果发现了这些杀手,却……并未见荣国侯。” 苏徵勤抿唇,似乎真的生气了,道:“这么大个人你们也看不住,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是!”那下属当即拔出刀就欲自裁。 苏徵勤抬起一脚,往他手上踢去,还未出窍的刀又被他踢回了刀鞘里。 君千纪凝眉,忽然抬起淡漠的眼帘看向苏徵勤,道:“你让人护送我们去海边,从此再也不踏足此地,我告诉你荣国侯去了哪里。” 苏徵勤转眼含笑道:“那君师父还不快说。” 君千纪道:“能让太子舍京中机要也要派荣国侯南下的,想来太子是觉得小小禁卫军掌握在皇上手中一时得来不易不说,还满足不了他的需求。大晋与夜湛的边境南广之地,屯军十万,镇远大将军陈述乃荣国侯从前旧部。” 此话一出,苏徵勤已眼冒精光,直勾勾地看着君千纪道:“我没有看错,国师果真深藏不露。”他吩咐一干下属道:“送他们去海边。” 那带头的扈从起身,忽然抬眼凌厉地往房门方向看来,寡妇心头一惊,来不及反应,那扈从扬手一把薄刃就飞了过去,钉在了房门上。寡妇吓坏了,房门一打开她就瘫软在了门口。扈从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她?” 凤时锦有些心惊,想阻止又被君千纪紧紧牵着手,只好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那寡妇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晓得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惊天秘密,而这伙人的身份也是极不普通。她本应该避嫌的,可是当时太过震惊连挪动步子都忘记了。 眼下扈从终于注意到了她,眸光森寒,使得她一个哆嗦连忙后退两步,连说话也不利索:“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苏徵勤分明看清了凤时锦的欲言又止,心知她是不忍心的,便回头看寡妇一眼,眼里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道:“只要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便好了。”然后又对扈从道:“你胆子腻歪了,她怎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且去吧,送到海边即返回,我在这里等你。” 随后扈从领命,带人护送君千纪和凤时锦欲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疏懒闲适的嗓音,极为动听:“时锦姑娘。” 凤时锦顿了顿,还是回过头去,见到苏徵勤面上那半是温柔半是妖冶的笑容。他道:“此次一别,但愿往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凤时锦不客气道:“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以后和君千纪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应她的是身后一串轻轻浅笑。 扈从和随行几人很快便把君千纪和凤时锦送到了海边,看着俩人撑船渐渐远离海岸,方才转身折回。 此时院落里,寡妇亲耳听了苏徵勤对扈从说过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此一来便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言行举止却不如先前那般自在。也不敢再垂涎苏徵勤的美色了。 天边晚霞渐渐淡去,寡妇瑟缩干干道:“那个,我想公子你一定饿了,我进去给公子弄点吃的……” “我不饿。”苏徵勤微笑着道,并对寡妇招了招手,笑容无害,充满了诱惑力:“你且过来。” 寡妇便缓缓地走了过去,神情紧张。苏徵勤挑挑眉,道:“怎的,你害怕?” 苏徵勤缓缓垂下脸来,一点点靠近,近到鼻尖擦着鼻尖,双唇就快要贴在了一起。寡妇以为,此情此景,苏徵勤定然是想亲吻她的。 第344章 洞房花烛 第344章 洞房花烛 然而苏徵勤却始终与她保持着如此亲昵的距离,没再往下近一分,手如蛇一样温柔地抚弄上寡妇的脖颈,然后倏地缠紧。寡妇身体一惊,还来不及睁开眼,便无声地瘫软在苏徵勤怀里。 被扭断了脖子。 扈从完成任务回来后院时,正好见到寡妇从苏徵勤的怀里滚落下来,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苏徵勤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站起来道:“看着他们安然无恙离开的吗?” 扈从道:“是。” 苏徵勤从寡妇身边走过,道:“那我们也上路吧。” 她活不得,尽管她救了当朝的二皇子,也偷听了不该偷听的事。他不当着凤时锦的面解决了她,或许只是不想给凤时锦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罢了。 经此一事过后,逍遥镇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可能镇上唯一不同寻常的事情便是,首富余醒之余公子抛球选妻,闹得轰轰烈烈,到头来居然不是为他自己选妻,而是为他余家选妻。他余家除了他,还有一个兄长,只是兄长瘸了双腿不能落地行走,需得有个人照顾。那被选中的姑娘空空欢喜了一场,只不过余家兄长除了腿不能走以外,其他方面也都还好,姑娘嫁入余家,也算一辈子吃喝不愁。 后来余醒之再举办抛球选妻,就无姑娘敢来参加了,唯恐这首富是给瘸腿的兄长选妾室。 六月梅子成熟的时候,村子上下欢腾一片,君千纪和凤时锦终于能够如愿成亲。一个长夫,一个少妻,结为连理,一生恩爱相持。 他们的新屋前,种了一棵槐树,槐树还很小,枝叶稀疏。但村里人把它打扮得蓬勃生机,满树都挂满了红色的飘带。孩童们贪耍,拿了飘带甚至把后面的竹林都每根竹子栓上了一根。 这天,凤时锦穿上了为她剪裁的嫁衣,盖上了红盖头,娇羞地低垂着头。君千纪牵着她往村子里游走了一圈。三圈由牛乃小子抱着,它也被打扮得很喜庆,长耳朵上别了一朵红花,腮颊两边还抹了两朵红胭脂,据说是牛乃杰作。 按照镇上的规矩,逢人娶亲,都要有一支正规的唢呐队伍,他们跟随着花轿一路都在卖力地吹唢呐,吹得越响越喜庆吉祥。 但在村里,既没有花轿,也没有唢呐。两人靠双腿走路的,因多是田间小道,花轿反而不好前行。两人前前后后簇拥着一堆童子,皆是十分精致可爱。他们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海贝,一路走一路吹。 海贝的声音伴随着海潮,竟形成一支无比动听的旋律。 凤时锦从来没想过,她的婚礼会是这样的别致。她身上所穿的嫁衣,也不是上京姑娘出嫁时穿的那般样式,而是由村里的长辈绘了图案去成衣店里做的,据说是夜旋族祖辈流传下来的嫁衣款式。 那嫁衣的裙摆很长,身后由两个童子给托着,裙摆是蓬松的纱质料子,衬得腰部十分纤细。凤时锦十分喜欢,且那头上的红盖头,亦不是一般的红盖头,而是缕透明的红色薄纱,既能让她看得见前面的路,又能让她的模样在红纱之下隐隐约约,羞涩婉转。 游完了村子,新人进了新楼,在族里长老的见证下拜了天地,然后送入了二楼的新房。村里的婚礼仪式黄昏开始举行,正席便是摆在晚上,但是新娘子却不用独自一人守着新房。她和君千纪在新房里待了片刻,要下去和大家一起吃席。 君千纪将她的头纱拢起在脑后,露出那张极美的容颜,上妆之后愈显一股厚重的美丽。自礼成起,他们便结为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凤时锦还有些恍惚,她就这样嫁人了,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好像做梦一样。她会和君千纪一起白头到老,恩爱如漆。 君千纪微微屈指,抚过她的眉,在鬓角轻顿,额头相抵,轻声道:“累吗?” 凤时锦有些羞人,听到正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上楼来,很快就看见调皮的孩子正扒着窗沿往里偷看。凤时锦连忙推了推他的胸膛,道:“还不累,我们不是要下去吃酒么,要么现在就去吧。” 窗户外面的孩童嘻嘻取笑:“师娘她害羞了~”君千纪是他们的族长,也是学堂的夫子,如今凤时锦嫁了他,孩子们喜欢她得紧,早就“师娘师娘”地叫顺口了,只觉得亲切。 树上的蝉由聒噪渐渐变得安静。村口树梢上挂着的灯笼,一直嫣然地点亮着。 楼前空地摆上的桌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凤时锦还喝了不少用梅子酿造的清酒。等到大家都尽兴而归时,君千纪和凤时锦两人的新家里就只剩下他们,安静而甜蜜。 月色如水凉凉地落在窗户上,苍穹闪耀着几许星子。 凤时锦半醒半醉,被君千纪抱上了木楼。她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起在木制楼梯上,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惹人悸动。 凤时锦双颊酡红,被君千纪抱到了喜床上坐着。她傻傻地把君千纪望着,一直歪着嘴角笑。她想她一定是喝醉了,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肆无忌惮地瞧着自己的新婚夫婿,要是清醒着的时候一定是不太敢的,这酒真是个好东西。 烛光悠悠,落在君千纪的侧脸上,见惯了他穿青灰色的袍子,而今穿大红色的喜服,真真是英俊迷人极了。自己的夫婿优秀如此,凤时锦感到窃喜。 君千纪唇畔也跟着带了笑,看看凤时锦道:“一直傻笑个什么?” 凤时锦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角,意识里觉得这样傻笑不好,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君千纪起身走到桌边,又道:“方才她们故意灌你酒呢,你以为那梅子酒好喝,却也有后劲。”想了想,将合卺酒换成了茶,端了两杯过来:“席上喝了那么多酒,眼下便以茶代酒。” 凤时锦正好觉得口渴,拿了过来就不管不顾地咕噜噜喝了。君千纪手上的那杯却没动,他无奈道:“交杯酒是这样喝的么?” 第345章 已做人妇 第345章 已做人妇 凤时锦抬起头,一脸茫然,又看了看空空的杯子:“啊?这是交杯酒啊?”她把杯子凑过去:“那你再给我倒点儿,从你杯子里匀我一点儿。” 君千纪才又给她匀了半杯。 喝完了交杯酒,凤时锦有些无所适从,或许君千纪的目光让她紧张,她张了张口,讷讷地问:“那么,我们现在该干些什么呢?” “你说呢。”君千纪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和着自己的一起放在床头几上。再回头时间凤时锦仍痴痴把自己望着,他顿了顿,然后手臂一揽便将她扣入怀,一边手掌贴着她的后脑,手指十分灵活,翻转着抽掉她发间钗环。青丝散下,那凤眸里流光溢出,她轻轻躺在床上,手落在满枕青丝上,身上嫁衣似火,极尽妖娆妩媚。 那夜红烛高燃,床畔旖旎。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下的,从未有过的世界安宁。安宁到她躺在一个人的怀抱里,枕着一个人的臂弯,只能听到贴着自己后背的胸膛里那颗心跳动的声音。 哦对了,还有,还有好似村里公鸡在打鸣的声音。 第二天凤时锦睡到日下三竿,已经是半下午了。她醒来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窗户被阳光淬得金金亮。床头放着一叠整齐的衣物,她都懒得动身子,伸出手来抚过昨夜君千纪躺过的半边床榻,仔细回忆昨夜的点点滴滴。 她全然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后听到有人声从楼下经过,好似是村里调皮蛋的嬉笑打闹的声音。 果真,三五个孩童背着小书包,站在凤时锦的楼下,齐声喊道:“师娘,太阳都晒屁股啦~该起床啦~你看夫子多勤快,才结婚第一天就要给我们上课!” 这种时候凤时锦就应该装睡,她太清楚那帮孩子的尿性了,你越搭理他们,他们就越来劲。于是凤时锦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装睡。 楼下便传来孩童们稚嫩的谈话声。 君千纪还在收拾学堂,他们则坐在君千纪和凤时锦房子的屋檐下,畅所欲言。 一孩童道:“昨晚我爸妈打赌说,今天早上夫子一定不能按时给我们上课,我还以为要放假一天呢。” 另一小童道:“我爸妈打赌说,今天师娘一定起不来床。” 再一小女童叹口气,双手托着粉腮,双眼看着远方,目露忧愁,道:“结婚有这么累吗,这么说,我都有些害怕以后结婚了。” 又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安慰道:“阿花你莫怕,我听说结婚都是男人比女人累哒,结婚以后男人更累,还要养家,女人大概就只有生孩子的时候比较累了,你看我家母牛,快要生了也不见她有多累,每顿还吃特别多!” 阿花小女童往那说话的小童脸上打了一巴掌,道:“我又不是你家的牛!” 家里有头快生的母牛的,除了牛乃还有谁。他捂着自己的脸蛋,委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给你打个比喻!” 阿花小小年纪就如此泼辣带劲,他真是……好喜欢啊! 阿花老成道:“那你既然说男人比较累,为什么夫子今天这么早就来上课了,师娘这么晚还躺在床上!” 凤时锦一听,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牛乃想了想,说道:“那是因为夫子厉害,而师娘她不行!” 这时恰逢君千纪收拾了学堂回家来,听到小童们的议论,不动声色道:“牛乃,你娘来了。” 牛乃闻声,惊恐地顺着君千纪的目光看去,果真见他妈正从另一头走来,他还来不及逃跑,就被他妈给逮住了,吼道:“放学你不回家好好做作业,还敢在这里撩妹,信不信我揍得你鼻屎从耳朵里出来!给我回家喂牛去!” 牛乃可怜兮兮地跟他妈回去了,他妈还不忘回头看了看阿花,满脸和煦的笑容道:“阿花,什么时候再来婶婶家喝牛奶啊。” 阿花机械地点了点头。连带的三四个孩子立马做鸟兽散。 牛乃走在前头,他娘在后头与君千纪打了声招呼,道:“族长,孩子们下学了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君千纪点点头:“嗯。” 牛乃他娘便八卦兮兮地看了看楼上,又道:“这都快天黑了,锦妹子她还没醒啊?” 君千纪亦跟着看了看楼上,道:“可能已经醒了。” 牛乃他娘便明晃晃道:“多睡一会儿也好,昨晚一定折腾得很累,今晚明晚后晚,以后可还有得折腾的。”说罢就哼着小调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胡长老和福长老散步经过,同问:“我那时锦闺女还睡着呢?” 好像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君千纪抽搐了一下眼角:“嗯。” 胡长老语重心长道:“那姑娘身娇柔嫩的,你当心着,别整坏了。” 君千纪:“……”他只有默默无语地看着那对老夫老妻在夕阳下渐渐走远的背影。 还不待进屋,村长又晃悠悠地从这地儿路过,再同问:“我那侄媳妇还没起呢?” 君千纪绷了绷嘴角。 村长便开始谆谆教诲道:“叔父是把你从小拉扯长大的,晓得你守了快三十年,但叔父还是不得不告诫你一番,年轻人,要懂得节制。”他拍拍君千纪的肩膀:“你好自为之吧。”然后就抽着烟杆走了。 第346章 神仙眷侣 第346章 神仙眷侣 随后君千纪推开自家的门,缓步走上楼梯。不想凤时锦匆匆从房里出来,身子还很疲惫,在楼梯间迎面就差点与君千纪撞上。 君千纪愣了愣,后窗外竹林悠悠,风吹来,竹叶婆娑。他问:“这么急匆匆的,怎的了?” 凤时锦面色不自然,脸色红得快要挤出汁儿来,看样子穿衣服也穿得着急,领口盘扣忘了扣好,露出大段脖颈,君千纪看着领口的痕迹,眼神一下深邃了去。 凤时锦有些可怜地道:“我怕我要是再不快些出来,你要被他们笑死了。” 君千纪淡淡笑了,道:“无妨,反正他们早已经准备好要笑我了。你累了便回去歇着。”说着便携了凤时锦回房,又道:“一会儿我给你烧些热水,洗了会驱乏一点。” 君千纪本是要去整理床铺,发现床铺已经被收拾整齐了,但是床单和褥子都还没换。 新婚夫妻开始摸索着生活之道,甜蜜恩爱地生活着。凤时锦成了别人的小媳妇,头上梳的是少妇的发髻,斜插着简单的发钗,双耳还穿了孔,戴着耳铛,双眉顺且温润,一颦一笑皆是透着婚后女子的妩媚婉约。 但渐渐凤时锦发现,村里的女人们大都很彪悍。她生活在这村里,难免要耳濡目染,于是渐渐也有了两分彪悍,可她苦于根本无处施展。因为君千纪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对她言听计从,夫妻俩便成为了村里女人教育自家男人的榜样。 胡长老对这样的情况尤为满意,对凤时锦道:“我年轻时候就是这样制服你们福叔的,闺女你杠杠的。” 凤时锦便不好意思地笑道:“并非我能耐啊。” “不是你能耐那是为何?” 彼时凤时锦看了一眼君千纪,道:“那是因为他宠我成这般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着,转眼过了两年。两年的时间,村里比凤时锦后成亲的夫妇都有了孩子,但她和君千纪还没有。她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时她方才有些明白,当初凤时宁想要一个孩子的急迫感。 凤时锦也晓得自己体寒,害怕自己不能生育,不能有一个和君千纪的孩子,不能给君千纪传宗接代,尽管村里没有谁给她施加压力,却是她自己给自己无限大的压力。 闲时,凤时锦趴在君千纪的膝盖上,君千纪习惯抚弄她的头发,两人坐在屋门前的槐树下。那棵槐树长得飞快,在第二年的春天已经能稀稀疏疏地开出一些白花来。君千纪择了一朵槐花,别在凤时锦的鬓发上。 凤时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千纪,要是我不能生怎么办?” 君千纪对她道:“不着急,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实在不能生,你我就这样过一世也很好。” 她很庆幸,自己有了世上最好的丈夫,她过着神仙般幸福的日子。 每次来月事的时候,凤时锦便会腹痛。胡姑姑活了大半辈子,是个有经验的老妇,道凤时锦是宫寒,于是每次凤时锦来月事时,胡姑姑就要过来忙活半天。薰药草滚热了往凤时锦的肚子上捂搓,搓热了方罢止,凤时锦觉得身体似乎顺畅了,痛得也不那么厉害了。 如此久而久之,再来月事时,凤时锦除了腰酸体软以外,再没感到疼痛。 这年冬天,下雪的时候三圈喜欢慵懒地躺在屋檐下,自从它来村里被淹过一次以后,仿佛一直没缓过劲来,变得异常安静,也不活蹦乱跳遇什么啃什么了。它变得很贴心,凤时锦畏寒,它便主动跳去凤时锦怀里窝着,用自己的皮毛给她取暖。 君千纪去学堂里给孩子们上课了,凤时锦拿着扫帚在树下扫雪,三圈百无聊赖才躺在屋檐下。 这些日凤时锦经常觉得很疲惫,她觉得约莫是自己太懒了的缘故,于是清早起来便扫雪。没动几下便觉上气不接下气。哪想后来,雪没扫完,她脚下一滑便跌倒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三圈受了惊,一下从地上窜起,不知该怎么办好。 凤时锦疼得在地上呻吟,恰逢路过有人看见了,心道这怎么得了,忙二话不说过来把凤时锦扶起来挪进屋子里。三圈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几圈之后撒腿就往外跑去。 不一会儿君千纪课也不上便匆匆回来了,见凤时锦有村人照料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上前来查看她的情况,眉目间急色难掩,道:“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凤时锦笑着摇摇头,道:“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没有什么大碍的,我身体好着呢,难不成你希望我哪里不舒服啊?” 她说得气息虚弱,君千纪听得眉头皱起,道:“听你说话便觉得你哪里都不舒服,把手给我。” 凤时锦只好把手给他,他把了一把脉象,一愣。 “怎么了,族长你倒是说话呀?” 半晌君千纪回神看向凤时锦,怔忪道:“你怀孕了。” 凤时锦很久都处于呆愣状态,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嘴角噙着一抹又傻又世间难得温柔的浅笑,为她高兴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屋外雪断断续续地下着,衬得远处的大海仿佛被凝固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色彩,屋后的竹林被沉甸甸的雪压弯了腰去。 屋子里很暖和,三圈乖顺地躺在床边,蜷缩着身子,眯着兔眼儿打瞌睡。胡姑姑拉着凤时锦的手嘘寒问暖,并吩咐君千纪需得注意什么小心什么。 君千纪一字不漏地记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君千纪在她身边坐下来,将她轻轻搂入怀,手落在她扶着小腹的手上,亦是轻笑,道:“还真是傻坏了?” 第347章 我有办法 第347章 我有办法 一入冬天,大晋的大部分版图内的地区都是要落雪的,寒风从被直入淮南平川之地,将大地染得一片雪白。只是西南崇山峻岭绵延起伏,除了山上挡了寒风、白雪皑皑,山下虽寒冷,但空气干燥,下雪的几率也小得多。 晖州地界,山路曲折蜿蜒的山脚下。 这个地方极其偏僻贫穷,山里又十分寒冷,周围已基本无山民居住。就是有的也早已经被赶走了。 山路是以碎石临时堆砌而成,并非青石路官道。却有来来往往的马匹,马匹两边各驮着一只箱子,似乎正在运送东西。 那原本高耸的山峰,已被人工挖去了一半,成为一片矿地。矿地里有不少的工人正在劳作,好几条深深的隧道伸入到巨大的山体里,矿工手推着板车进入隧道里,待出来时板车里装的则是白花花的矿银。 那些矿银没经二次炼化,也没烙上官印,便径直送出了山外。此矿秘密开采一年有余,朝廷竟分毫不知晓。 因为开采需要,隧道里时不时传来爆破的声音,他们需得把山体石块炸开才能挖得里面银矿。 远远看去,那巨大的山体脚下就好像生了蛀洞,无数的蛀虫将里面渐渐掏空,山脚里面脆弱得不堪一击,早已不能承受上方山体的负荷。 又是一声爆破声响,地面都跟着抖三抖,声音由近飘向远方,在山体与山体之间来回回荡,雄浑如打雷一般。 银矿里的矿工无知无觉。他们连连炸了数次,碎石飞裂,引起尘土满天。 一些人进入隧道里面去查看成果,一些在外面将刚挖出来的矿银装进箱子里。旁边整日都有人监视着,他们不敢妄动手脚,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那监视矿工的头领是个眼尖手猾的,时不时就从箱子里捞出一只银块来揣进怀里,并对周围矿工看不顺眼便挥上一鞭子,不断地催促他们快点。 突然,地面轻微地颤动起来,起初无人察觉。渐渐那颤动加剧,带起轰轰的鸣声。 “怎么回事?”头领见四周无甚异样,那声响仿佛是从地下传来的。四周山林里飞鸟尽走。 矿工们纷纷停下了手里动作,处观望状态。马匹对地面传来的震动十分敏感,不等人命令,仰头嘶鸣,下一刻纷纷撒腿逃走,拉都拉不住。 四周尘土渐起,矿工们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地震了快跑!”,整个矿地上的矿工们纷纷往山外逃去。 正是这时,去隧道里的矿工正拼命地跑出来,只是将一跑到隧道口,还不及脱身,上方滚落下来的巨石毫无保留地垮下来,砸在矿工身上,瞬间将他们碾成肉泥血水四溅。 “山塌了!”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奔向出口逃命,那山体倒下来时,地面都被压得裂开了深深的缝,那轰鸣声震耳欲聋。 眼看他们快要跑出去了,然而从天而降的巨石像是撒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笼罩其中。最终纷纷淹没在了尘埃里。 待尘埃落定后,矿地变成了一片废墟,无一人生还。 消息经由地方传入了上京苏阴黎那里,他怔愣颇久,然后像头发怒的野兽,在东宫里掀翻了不少东西。凤时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匆匆赶来,险些被殃及。 那报信的人乃是朝中一官员,浑身哆嗦满头冷汗,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恕罪,事发突然,我等也避之不及!此次动静闹得太大,人员伤亡严重,怕是兜不住了啊!要是让朝廷发现、发现我们私开银矿,那可是死罪一条!” 苏阴黎很快冷静了下来,沉声道:“那你最好在朝廷发现以前处理干净,否则本宫也保不了你!” 凤时昭听得一惊,以手帕掩住了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来。但苏阴黎还是发现了她,侧目看过来,眼神极其阴沉,眼睑赤红,道:“你来干什么?” 凤时昭心里无疑是害怕的,心口提起来,面上故作平静,但仍是难掩忐忑之色,福了福礼道:“臣妾听到殿下书房中传来声音,担心殿下出什么事,是以过来看一看。” 苏阴黎逼视着她,道:“哦?这里是东宫,你以为本宫会出什么事?” 凤时昭一事找不到话来说。苏阴黎的书房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外面无侍奉的宫人,但把守却十分严密。自从凤时昭嫁进了东宫,便发现了苏阴黎的身上有许多的秘密,苏阴黎平素根本不准她进书房,可打上次在书房里听了苏阴黎与她父亲的谈话以后,她便充满了好奇心,并且充满了在苏阴黎面前表现的欲望。 凤时昭知道在太子之前有一个二皇子处处阻挠,皇帝对二皇子日渐恩宠,反倒冷落了太子。如此一来,将来若是稍有什么状况,太子地位不保,那她这个太子妃也就不存在了。既然她现在还是太子妃,那么与太子共谋大事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有朝一日太子荣登大典,她才能众望所归地坐上那后位。所以她才大着胆子支开了守卫进得书房来。 神思飘渺间,苏阴黎已然移步至凤时昭身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扼住了她的颈项。凤时昭面色一阵发白,身子被苏阴黎提起,当即呼吸不顺,脸色又憋得通红,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挣扎。 苏阴黎幽沉道:“别以为你是本宫的太子妃,荣国侯的女儿,本宫便奈何不得你。本宫没告诉过你,这里你不得随意进来吗?上次给了你特例,你以为你次次都有此特例吗?” 凤时昭蹬着双腿,手扒上脖颈上收紧的那只大手,张大了口,只从嗓子眼里冒出几个字:“我有办法……” 苏阴黎手一松,她便跌落在地上,又咳又喘,眼泪都出来,半晌缓不过来气。 苏阴黎站在她身前,浓重的阴影压在她身上,让她压抑而窒息。他问:“你有什么办法?” 凤时昭良久,声音沙哑道:“既然这事已经兜不住,不妨将事情闹大……” 苏阴黎挑了挑眉:“哦?怎么个闹大法?” 第348章 背后一刀 第348章 背后一刀 “臣妾听父亲说过,西南那边地势崎岖常有地震发生,属偏远之地。那么山里突发地震,也不足为奇吧?况且那些被压死的人统统被倾塌的山势掩埋在了地底下了,谁又能知道?” 苏阴黎眯了眯眼,而书房里先前还哭诉的官员则双眼亮了起来。 这无疑是个瞒天过海的计策。 那官员得苏阴黎示意离开了书房后,凤时昭还无力地趴在地上。苏阴黎一时在她边上沉吟不语。 凤时昭道:“臣妾还有一计,不知殿下可愿听?” 苏阴黎道:“你说。” “前国师有可能已站在二皇子的立场上,殿下有意除之,眼下便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很显然,凤时昭和苏阴黎想作了一处去。他眯着的眼缓缓笑了起来,但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看起来让人发寒。他手指捏着凤时昭的下颚,迫她抬起头来,道:“你不是中意君千纪吗,怎还舍得杀了他?” 凤时昭一慌,他竟然知道! 苏阴黎似知她所想,又道:“你在二皇子府上做的那些事,还别指望能逃得过本宫的眼线。” 既然他都知道,为何还要娶她?凤时昭心里下沉,一下子领悟,苏阴黎之所以娶她,并非看上了她,而是看上了她能为他带来的利益。 现如今谁娶她不是看上了她能带来的利益呢?二皇子是这样,太子仍然是这样。只是二皇子不如太子这般放得开! 既然如此,她便要让苏阴黎看见,她本身就是一笔很大的利益! 凤时昭心思一转,便凄然道:“殿下定然是误会了,臣妾对殿下一片真心,又岂会中意别人。上次在二皇子府上之所以那么做,臣妾全是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 “是,凤时锦于臣妾有杀弟之仇,臣妾做梦也想将凤时锦拨皮拆骨!而那时前国师是她唯一的庇护,臣妾便想挑拨离间毁了她的庇护,再来对付她。只可惜后来失败了,却发现君千纪似乎对凤时锦有别样的情愫……” 这才是最让她嫉恨的。 苏阴黎脸上的表情总算松了松,钳着凤时昭下巴的手指改为抚着她的脸,道:“看来你和本宫倒是一路人,你嫁给了本宫也算作是天作之合。” 凤时昭顺势将手臂搭在了苏阴黎的肩上,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满含情意道:“臣妾是殿下的人,必将忧殿下之所忧,虽然臣妾势单力薄,但倘若能为殿下解了忧愁,也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别无他求,只希望殿下能怜惜一二。” “你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不怜惜你怜惜谁?” 后来晖州地界引发了地震,地面晃荡,一阵一阵地,轰鸣之声回响在山野之间,不绝于耳。第一次山体发生垮塌之时的确引起了晖州知府的注意,知府命人进山去查看究竟。怎料还没到地方,第二轮的波动垮塌汹涌而来,地面震震开裂,石块从山上滚落,死伤过半。 附近绵延山体均有垮塌之势。晖州处于谷川平坦之地,为此受到波及,丧命者数十。 此事传到京中,朝廷对此颇为重视,但也没有起什么疑心。群臣上表,幸而地震不大,伤亡者寡,应尽快安抚民心。 “启禀皇上,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朝堂之上,众臣议论纷纷之际,太子苏阴黎理直气壮地站了出来,高声禀道。 苏徵勤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馊主意。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对他挥了挥手,随口道:“太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苏阴黎便道:“儿臣以为,地震乃天灾,此次晖州地震,没有发生在晖州城里,而是发生在山地当中,说明老天爷意不在摧毁当地百姓民生,而是给我们一个警示。” 苏徵勤亦站出来,说道:“启禀父皇,我西南地区的地震由来已久,乃是自然规律下形成的结果,当地百姓没有造成过大的损伤已是万幸,但太子所言……” 苏阴黎打断道:“二皇子说是自然规律,那为何西南之地数十年都没发生过地震,唯独这次国师刚刚离朝不久就发生了?” 苏徵勤心下一沉,果然太子还是要将祸水引到前国师的身上。他还想再说,被皇帝抬手打断,眯眼道:“且听听太子如何说。” 苏阴黎便言辞凿凿道:“国师能通天意、上传下达,如今已离朝,儿臣想,是不是惹怒了天意,遂天意要对我大晋进行惩罚?据儿臣所知,国师在朝期间,便违背了天意,将世人甚至将皇上蒙进了鼓里。如若此次晖州的地震我们如二皇子所说认为是自然规律导致的,不加以反思反省,只怕还会酿成更大更严重的后果!”说着苏阴黎便长揖并笔直地跪了下去,神情十分诚恳:“为了大晋百姓着想,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沉吟半晌,不怒而威道:“你说国师在朝时,违背了天意,将世人,甚至朕,也蒙进了鼓里,是怎么回事?” 苏阴黎一字一顿朗声道:“儿臣发现,国师早在离朝以前,便对他的关门弟子凤时锦,起了妄心!” 此话一出,朝上无不哗然。 苏阴黎继续道:“早前儿臣亲眼所见二人举止亲密非寻常师徒,二皇子与国师走得亲近,想必其中详由应该知道得比儿臣更加清楚。” 苏徵勤道:“太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儿臣数次与国师接触也不过是为了公干,至于太子所说的那些事,儿臣一概不知,更觉得是天方夜谭!” 苏阴黎道:“可据儿臣所知,国师之所以离朝归隐,便是为了他的徒弟凤时锦。两人一同离开汴凉,去到东海过起了隐居的日子,如今两人早已结为了夫妻。国师敢不顾师徒伦常,爱上自己的徒弟,并且娶了自己的徒弟为妻,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而行,怎能不引起天怒!我大晋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尊敬国师爱戴国师,结果国师不仅将他们蒙在鼓里,还欺君罔上简直罪不可恕!想来先有淮海洪灾一事,便是上天给的一大警示,警示国师与其徒弟暗度陈仓,后导致皇陵被恶贼炸毁。” 苏徵勤心里清楚,淮海洪涝和皇陵刺客的始作俑者,只是这个时候他除了澄清自己不得再帮国师说话,否则有越描越黑的嫌疑。皇帝疑心极重,只怕再难重用他。 第349章 离开这个幸福的地方 第349章 离开这个幸福的地方 皇帝的脸色很差,这些事一旦有些提出来了,而且还和国师联系在一起了,无疑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至今都觉得轻易放君千纪离开朝堂的这个决定,做得太轻率了。仿佛正中君千纪的下怀,而他是绝对不乐意做出的某个决定正中某人下怀的,更何况君千纪的国师威望非但没在他离朝之后有所消减,反而在淮南一带越发的高涨……人民的信仰依旧保留在他身上,要想夺回来,必须先消亡在他身上……皇帝沉声问:“太子所言,可是真的?污蔑前国师,当心朕治你诬告之罪!” 苏阴黎一字一顿道:“皇上圣明,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是心存疑问,下旨召国师回朝,那么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良久,皇帝带着一肚子怒气和疑问,令道:“宣,国师回朝!” 太监一道道尖细的声音穿过朝殿,扬远了去:“宣,国师回朝——” 凤时锦肚子里的孩子快两个月的时候,便要准备过年了。这个冬天雪很丰,但村里人都没有谁抱怨,反而喜闻乐见。村里人都觉得顺应天意最为重要,况且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有个好的收成。 凤时锦一点也没有觉得冬天寒冷,她反倒觉得很温暖。君千纪细致入微地把她照顾得很好,她身上随时都裹着厚厚的棉衣。三圈也会主动窝在她怀里供她取暖,这纯天然的取暖神器可比一炉子的炭火要实在多了。 然后年还没过,突然有一天逍遥镇上来了许多官兵,封锁了整个镇子。 逍遥镇多少年未有这样的形势,一时间镇上的人们又惊又怕,如临大敌。一道圣旨从海边传到了夜旋族所居住的村子,要请君千纪回朝,并且带上他当初的国师弟子。 村里人始才知道,原来凤时锦一开始的身份竟然是君千纪的弟子。 凤时锦还以为,她会继续和君千纪幸福地生活下去,去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现实就像一根冰冷的竿子,一竿子将她所有幸福的泡沫都打沉。 圣旨上虽是明言请君千纪回朝,但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官兵封锁镇子,岂是简简单单“请”那么简单。圣旨上写得很明确,国师与其弟子有不伦之恋,触怒天威,引起各处灾荒连连,现如今抓两人回去便是要问罪。 大晋的百姓听闻这个消息,皆是震惊得不可置信。 夜旋族的隐居处在东海海面上,方位难辨,常有浓雾过处,就算海上没有结冰,那些朝廷来的人一时也难以找到他们的所在。 官兵也试图找到夜旋族的居所,询问镇子上的人,得出的答案各种各样,官兵顺着各种线索去寻找,最终都不得所获。但官兵不达目的不罢休,也不知夜旋族能不能听得见,隔岸喊话夜旋族,若是国师和国师弟子一日不回,他们便每日将镇上的十人丢进大海里,直到镇上的所有人全部葬身大海为止。 第一天有十人被冻死,第二天亦是如此。 凤时锦不悲不喜地对君千纪道:“千纪,我们回去吧。” 村里人沉默过后,当即站出来反对,村长道:“放心吧,他们找不到这里的。既然你俩早已是夫妻,管别人怎么说!你们是我村里人,我是这里的村长,就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 凤时锦良久,轻声问:“那镇上那千百口人命该怎么办?” 村长不再说话。 君千纪牵了凤时锦的手,低头看着她,目露宠爱,淡淡道:“既然无可避免,那就出去吧。” 横竖此生已无憾。 两人只带了彼此,其余的什么也没带。三圈被寄养在牛乃家里,它仿佛知道即将离别,安顺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发了狂。拼命地用爪子刨地面上的雪,刨出一道道深浅不一而又乱糟糟的爪痕;双眼通红而充满了恐惧,谁也安抚不下来。牛乃见它如此,不知怎的,心头就是一酸,眼圈红了咬唇憋着不哭出来,因为凤时锦走的时候交代了他,要他照顾好三圈,他要是个男子汉才不会轻易掉眼泪。 凤时锦和君千纪上了船,渐渐远离了这座小岛,远离了这里曾经的青山绿水和满田油菜花香,远离了屋门前那棵年轻的小槐树,远离了屋背后那片青幽的竹林。 她不回头,她和君千纪双手交握、十指紧扣,前面大风大浪,她也要昂扬着头和他一起走下去。 所以不能回头。回头就会留恋,就会懦弱。 牛乃怀里的三圈,发出低小而急促的尖叫声,兔子是很少尖叫的,起码这么多年来凤时锦都不曾听它叫过。把它从山里捡回来的时候它没叫过,准确地说,是抓回来;它在淮南一郡被打落在地上、伤了后腿的时候它没叫过;就连它掉进大海里挣扎的时候、绝处逢生的时候它也没叫过。 牛乃就快要抱它不住,它不客气地往牛乃手上抓了几道血痕。牛乃疼得抽气,终于哭了出来,手上却抱得更紧,怎么都不能松手。 一群孩子,受君千纪教导,受凤时锦照顾。一个是村里板正的夫子,一个是村里上蹿下跳的孩子王。他们站在海边,看着君千纪和凤时锦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海面上,只淡得留下两道雾影。 都哭了。 到了第三天,十个镇民将要被丢下海去时,茫茫海面上一片雪白,响起了清泠的水波荡漾的声音,然后众人站在海边,见一叶扁舟缓缓而来。 海上孤舟,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吸引人的眼球。 孤舟上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人,衣袍翩翩,高的墨发袭肩,手掌木桨,眉目清冷;矮的木簪高挽发髻,凤眸上挑,韵色天然。 两人着了青灰色的衣裳,仿佛从异世而来的一对仙人。 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便是国师和国师弟子。不是逍遥镇上的所有人都认得他们。可在这里隐居的两年多,君千纪和凤时锦时常出来,在镇子里闲逛,两人容貌俱是优秀,在镇上时无所顾忌,举止亲密,自然有人对他们印象深刻。 但是逍遥镇曾一直受夜旋族照拂,要是算在最初,夜旋族还是这里的祖先。这里的人大都与世无争,就算是真认出了他们来,也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说,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猫腻。 第350章 囚车换马车 第350章 囚车换马车 彼时,逍遥镇的首富余醒之也站在海边,看见孤舟泛水海上,越来越近。他眯着一双桃花眼,穿的一身水色棉袍,手里不再拿着一把骚包的折扇,而是抱着一只暖炉,怎么看都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 他清楚得很,君千纪的确是和凤时锦成亲了的。只是他没想到,两人会是这样的身份。初见凤时锦时,他还记得是在木楼梯旁,那时便觉得她非池中物。 君千纪与凤时锦靠岸,脚踏上了沙面,官兵们当即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谨防他们反抗,而纷纷拔刀相向。 君千纪淡淡对官兵头目道:“我们来了,现在你把镇上的人都放了吧。” 官兵头目意不在为难逍遥镇上的人,见自己的目标来了,便下令把那些准备丢进海里的人都放了。与此同时,招来手下对两人镣铐相加,并道:“国师大人对不住了,圣上有旨,命我等带国师回去复命,这就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吧。” 官兵送来早已准备好的囚车。对于官兵而言,国师犯了大罪,是要被带回去问审的,和阶下囚没什么分别,便已阶下囚的待遇对待他们。 君千纪也不反抗,任镣铐栓在他的双手双脚上。凤时锦便也乖乖的,只是垂着双眼,眼里痛楚依稀可见。镣铐仿佛是凝成冰的,冷到了她骨子里。 大晋高高在上的国师,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沦为如今这般境地吧。她怎舍得他受苦,可是舍不得,也早已一足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君千纪全没有想到这么多,只当这一天终将到来,他坦然身受了便是。他只是低头问凤时锦:“这铁链有些凉,你可还受得住?” 凤时锦险些眼泪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意逼了回头,飞快地抬头淡淡笑了笑,道:“受得住的。” 千刀万剐她都需得受住,更何况是这区区镣铐呢。 两人要被赶上囚车,可好歹君千纪也曾是国师,如此境况惹得镇上的人极度不满,有人道:“国师有什么罪过还轮不到你来定夺,你现在却要以囚车送国师回朝,是已经给国师定罪的意思吗?” “国师为大晋勤勤恳恳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换来你们如此对待吗?” 那些官兵们有意镇压,可镇上的人忍无可忍,一旦团结起来群情奋起,就连官兵也奈他们不何。 再加上这些官兵太目中无人,之前已经杀掉了镇上的二十余人,镇上的人也都无拘无束地过惯了,剑拔弩张之际,镇上的人统统回家操家伙,锄头、镰刀、木耙一类的武器在手,各种各样的都有,显然想要和到来的官兵们干上一架。 那官兵头目也窝火了,喝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待我上禀朝廷,你们一个个统统要以暴民论处,到时有你们好受的!” 镇上有人回道:“哼,我们也不是被吓大的,还从来没有官兵敢在这个地方如此造次!要放狠话是吧,那就要看你今日有没有能耐回去上禀朝廷!”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要是真打起来,对镇上的百姓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时余醒之站出来,恰到好处地做了一个和事老。 余醒之笑眯眯对官兵头目道:“这位官爷,请原谅我镇上的居民愚昧无知,他们并非有意要和朝廷作对,只不过见不得国师他们从逍遥镇出去,还得坐囚车的。” 官兵头目哼道:“皇上有旨,押送他们回京,见不得也得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着!” 余醒之道:“小人这也是为官爷着想,虽然皇上还在气头上,但保不准国师回京以后发现,这只是一场误会呢,皇上气一消,立马就会怪罪官爷你沿途亏待国师和他家的弟子了。再说,国师在这个国家的威望不可小觑,淮南地区奉若神祗,只怕官爷还没抵达上京,沿途就要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这天寒地冻的,囚车哪有马车好呢,还请官爷善待他们。”说罢以后不着痕迹地往那官兵头目手里放了一锭沉沉的银子。 官兵头目掂了掂,然后揣进了袖兜儿里。余醒之见他神情有所松动,紧接着又道:“至于马车官爷就不必费心了,小人愿意无偿提供一辆马车。” 官兵头目看了他两眼,只觉得此人十分狗腿,还很圆滑,不由道:“就你还有些上道儿。把你的马车弄来。” 余醒之连忙吩咐人去他家里牵一辆马车来。君千纪和凤时锦这才从囚车换成了马车。 这场架还是没能掐起来。 最终朝廷的官兵们退出了逍遥镇,马车也跟着缓缓驶离。马车里面十分宽敞舒适,而且还很柔软,能挡寒。里面还有余醒之备上的干粮,显然是怕他们在路上受到不公的对待。干粮储备的地方也必将隐蔽,是缝在了车壁的绸布后面,只要人往车壁上一靠,就能发现。 走的时候,凤时锦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了外面的余醒之。他依旧眯着一双桃花眼,投来“祝你们好运”的眼神。他站在海边,手里捧着暖炉极其悠闲,仿佛与身后的海天融为一色。 凤时锦和君千纪坐在一辆马车里,她强忍着不往君千纪身上靠,强忍着与他保持距离。她害怕,窗外那么多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牢牢地盯着他们。要是稍稍出一点差错,便可能成为对君千纪不利的因素。 君千纪低低道:“锦,你怕么?” 凤时锦始终低着头,眼泪无声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用力捣头:“怕,我早就很怕,怕你被我害了个彻彻底底。我还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 君千纪抬了抬手,伸过来想拭掉她脸上的泪水。 凤时锦眨了眨眼,眼泪落在他的指尖上,即使她难过,她也显得无比的理智:“你不要动,不要碰我。离开了夜旋族,离开了逍遥镇,我已不再是你的妻子,我只是你的弟子。” “我从没想过,当这一天终将到来,我会否认你是我的妻子。” “你必须否认。”凤时锦道:“你不能承认的……这是欺君之罪,你要是承认了……”凤时锦抬手自己咬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尽量清醒:“他们所有人都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除去你,我要你好好活着,我也要好好地活着,将来还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所以我不承认,你也不承认,好不好?” 第351章 成为阶下囚 第351章 成为阶下囚 “好,我不承认就是。”君千纪只是顺着她。可是他何尝不知,只是不承认旁人便拿他们无法了么? 不管是皇帝也好,太子也罢,真正想要除去他,既然千里迢迢将他召了回去,又岂会放他活着离开? 若要说连累,应是他连累了她。明知不可以,他还是拉她一起沉沦。他将她摆放在显眼的位置,和他一起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是自私的,宁愿贪图这两年的时光,也不愿冷冷清清地活一生。 路途颠簸而遥远,运河的水都被冻成了冰,他们只得一路坐着马车,抵达淮南郡然后往北上。这沿途的疲惫让凤时锦红润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很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也不知的,她也生怕被人知道了去,所以一路上都在咬牙隐忍,只盼肚子能争点气。 还好马车里有不少软垫,君千纪将软垫全部安放在凤时锦身下,她躺着也舒服些,如此昏昏沉沉地过了小半月,抵达了淮南。 谁也没想到,经过清月镇,然后是同胥镇,淮南的百姓们事先知道君千纪和凤时锦会从此地路过,竟早早地等候。他们站在街道两边,静静地看着马车驶来,然后跪地为他们请愿。 若不是国师施救,只怕同胥镇早已经是座死城,哪有如今天这般安宁。若不是国师亲眼见证了淮南一带民情,朝廷不会派二皇子前来救助。现如今国师要被送往京城,他们无以为报,便只能默默相送一段路程。 那些官兵们才是如临大敌,生怕这个时候会有暴民出来作乱,头目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在逍遥镇时便用了马车,否则要是让这些民众看见国师坐囚车来,只怕要当场掐架了。 眼看要走出了同胥镇,突然前面横插出来几个人,挡住了官兵和马车的去路。官兵们正欲拔刀相向,周围民众呼拥上前,形势一触即发。 那带头挡路的是个女人,身边带着一个男孩,虽然男孩依旧很瘦弱,但个子蹿了一些,看起来也很健康。女人对官兵道:“我们只是想给国师送点吃的,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见官兵没答应,女人即跪了下去,呼道:“国师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国师救我们,我们只怕早已经是累累白骨!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凤时锦捞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只见民众围堵在街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最后女人做的干粮还是被送上了马车来。想是刚做好的,饼子又软又香,还泛着热气,一度叫凤时锦也热了眼眶。 后来无人再挡路,百姓们默默地守着马车渐渐走远。凤时锦看见了车窗外的女人和孩子,那男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浓浓忧郁地看着马车。她印象还很深刻,两年前路过同胥镇这个地方的时候,当时女人也是如此大胆,将他们的马车拦了下来,只为了救她的孩子。她也印象深刻,男孩病怏怏地醒来,又勤快又细心,带着无限的希冀求她帮帮他们,其实帮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求生的欲望。 离开了同胥镇,淮南别的地方也有大批的民众涌来相送,这些大抵都是受到二皇子南下赈灾的恩惠的,晓得是国师往京师传的讯息。 凤时锦啃着女人做的饼子,一口一口细细地嚼着,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她道:“师父,我们都要活下去。” 君千纪面色平静地答应了她:“好。” 等抵达上京的时候,凤时锦已经面如土色十分虚弱。他们是在路途中过了一个年,这个年一点年味都没有,冷冷清清。 但是对于凤时锦来说已经足够,只要和君千纪在一起,一切的不好都是很好的。 当时出马车的时候,凤时锦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君千纪生平第一次有些崩溃,不顾一切地就想把凤时锦打横抱起,回去他们曾居住的地方,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能够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 君千纪绷紧了身体,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彼时官兵们围了上来,是不让他去任何地方的。凤时锦仅凭着浑浑噩噩的理智阻止了他,手掐着他的臂膀,就是不让他抱起,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没事我没事,师父我没事的……你不要抱我,你一抱我,他们就都知道了……” 她原以为,感情这回事,有谁说得准。没人见过她和君千纪相爱,没人见过他们在村里成亲结为夫妻,只要他们自己没当回事,自然而然就能堵住别人的口了。 都只是她以为。 上京开年后,比东海的冬天还要冷。 皇帝得知他们已抵京,只下了一道命令,暂押天牢听候处置。 凤时锦和君千纪被分开关押。 天牢是大理寺的天牢,凤时锦记得她还进来过,只不过上次进来和这次进来的目的完全不一样。此时此刻,她才是真正成为了一个阶下囚。 而君千纪和她一样,从高高在上的国师一落千丈,成为了阶下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铁牢里也十分冷清,除了冰冷的牢门和墙壁上的一扇小窗,便余下靠墙的一方石床,以及地上的枯草。但枯草无法尽数吸收冬天里的湿寒之气,凤时锦一进来仍是感觉到又潮湿又寒冷。 这边连间的牢房里以及对面的一排牢房,均是空旷的,好像这一片牢房就只有她一个阶下囚,委实孤单,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身体极其难受,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不禁想,莫不是这上京的治安真有所改善,竟连一个犯人都没有。 石床太冷,她无法坐在那上面,便只好坐在地上的一堆枯草上,明显地感觉到枯草里似有什么东西正悄然爬行。凤时锦不去理会太多,她不知道君千纪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与不好。 凤时锦在牢里度过了第一个夜晚,她被冻得睡不着觉,窗外一片漆黑,牢房的过道里燃着微弱的火光。这时小动物们都蹿了出来,老鼠蟑螂满地爬,还有悉悉率率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第352章 可以相信你吗? 第352章 可以相信你吗? 凤时锦不能入睡,也不敢入睡,她害怕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就捉摸不到时间醒来,怕自己会倒下,保护不了肚子里的骨肉。因而她的神经没有一刻是放松了的,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稍稍有点响动就会睁开黑黝黝的眼睛,如此一来她的身体更加吃不消。 后半夜的时候,空旷的牢房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凤时锦睁大了眼睛看着从过道那头缓缓走来一个人,待越走越近以后,看清了他的面容。 苏徵勤一手抱着一床厚实崭新的棉被,一手拎着一串钥匙,不急不缓的样子。只是他看见凤时锦的模样后,愣了一愣,开牢门的动作有些急躁了起来。 没有阔别两年的寒暄,苏徵勤一把将棉被仍在石床上,便伸手来扶她,道:“你怎么坐在地上?” 凤时锦呼吸带着微微的喘,虚弱地反问道:“这里的床上和地上有什么分别,坐床上难道比地上更暖和吗?” 苏徵勤愣了愣,没再扶她,而是将棉被拿来径直厚厚裹在她身上,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沉了沉声音道:“一路来京受了很多苦吗?” 凤时锦抬眼看他,淡淡道:“坐的马车来,没有受多少苦。” “那你为何瘦得如此厉害?”苏徵勤深深看了她两眼:“就跟皮包骨头似的。” 凤时锦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睨向苏徵勤,带着几许轻佻:“你问我,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苏徵勤眸色一黯:“你始终将我当坏人啊。” 凤时锦眼珠一转,兴许她浑身上下就只剩下那双眼睛是灵活的了,道:“你这个时候来,莫不是套我话的?” 苏徵勤挑眉道:“我若有心套你话,何必在这半夜偷偷摸摸地来?我若套你话,何必给你弄来被子,何必管你是不是冷着冻着?我不得不避嫌,尽管这里是我的大理寺,白天我也不得光明正大地来看你,你要认为是我,你说我何必要避嫌?” 凤时锦沉默片刻,道:“可是我和师父的事,就只有你知道。” “是你以为就只有我知道而已,殊不知太子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和国师几次助我,你说我揭发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苏徵勤问。 “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苏徵勤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你别忘了,他身边有凤时昭那个太子妃。现在纠结这些已经了无用处,你若还有空闲,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接下来……凤时锦抓住苏徵勤的袖角,问:“你知道他被关在哪里是么,他有没有事?你先去帮我看看他怎么样好吗?” 苏徵勤握了她的手,试图从自己的手心里为她渡一些温暖,道:“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比你一个弱女子还要弱吗,与其会担心他,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也不看看你现在,风都能把你给吹走似的。” 苏徵勤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对一个有夫之妇如此担心,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婆婆妈妈的人,但见她不为所动,于是叹口气又道:“你放心吧,眼下还有将近十天的朝廷年假,假期未过,百官未上朝,皇上也下了旨,这件事等开朝过后再行审理,所以这十天里都是相对安全的,只不过这牢里的条件是差了些,相信对于国师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凤时锦总算才松了一口气,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倒。苏徵勤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让她倒进了自己的臂弯里,以免她的后脑磕到石床的棱角上。 在搂到凤时锦的那一刻,连他自己心头都跳了跳。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如今却独独对凤时锦这般上心,眼下这般形势,他非但不保持距离,反而越发靠近,无疑是在玩火。 凤时锦手里紧紧抓着苏徵勤的衣角微松手,额上已起了一层冷汗,执拗地睁大眼睛把他望着,直勾勾地问:“我可以信你吗?” 苏徵勤沉吟,然后点头:“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信。” 凤时锦死命抓住苏徵勤,眉头紧蹙,道:“那你先救我的孩子。”苏徵勤身体一震,紧接着凤时锦又道:“我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我害怕这孩子快要保不住了……你要是帮我,便先帮我保住孩子……” 说罢以后,凤时锦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但她抓着苏徵勤衣服的手却一点没有松动的痕迹。 苏徵勤惊了惊,忙晃了晃她,似乎她陷入了沉沉的晕睡当中,没有丝毫反应。苏徵勤又将棉被掀开,棉被裹了这么久,竟然还是一点暖意都没有,身体凉得吓人。他再顾不上许多,手掌贴在凤时锦的背心上,给她送一送真气。 幸好他是习武之人,气息绵长足够,否则这种情况下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阵,凤时锦似感到舒服了,额头上的冷汗渐渐消匿,身子也似乎找回了丝丝暖意。苏徵勤将她放在石床上,用棉被厚厚裹着,她呼吸缓沉了下来,尽管还是很虚弱,可苏徵勤听来分明好了许多。他坐在枯草堆上,静静地看她许久,然后起身出去,锁上了牢门离去。 凤时锦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以来最沉的一个觉,连一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醒来,好像身体恢复了些许元气。牢里的饭菜送来时都已经凉透了,为了果腹又不得不吃,她便每顿吃几口以维持身体正常所需。 后来每天半夜里苏徵勤都来看她,不仅给她带了取暖用的手炉,交到她手上时还是滚热的,还给她带了营养丰富的吃食。等到后半夜她吃饱了睡着了,又将凉透的手炉和空空的食盒带走。 凤时锦睡着了,隐隐约约地听到苏徵勤离开的脚步声,从心底里感激他。若不是他的帮助,莫说熬过这十天,怕是一两天也熬不过去的。 新的一年开朝过后,皇帝对此事十分上心,于大理寺开堂亲自审理此事。时隔多日,凤时锦终于能在大理寺又见到君千纪,君千纪高高瘦瘦,看起来精神不那么饱满,衣袍上沾了点点污渍,但两袖清风,仍然难掩那冷清绝尘的气息。 第353章 行刑 第353章 行刑 她很想扑过去抱住他,问他这些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甚至涌起很多疯狂的念头,但最后统统都压了下去,只与君千纪淡淡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跪于堂前。 至于皇帝问她什么,她一概否认。直到问君千纪时,君千纪又一句“她说的都是实情”,不温不火地回了回去。一时间皇帝一口郁结闷在心里,心知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苏阴黎这时站出来道:“如今你二人对暗度陈仓之事矢口否认,难不成本宫是空口诬陷吗?你们今日不承认,本宫自会找出证据让你们承认,本宫也会一一找到和你们接触过的人,让他们来替你们作证!”苏阴黎回头便对座上皇帝一揖:“父皇请给儿臣半月时间,半月过后儿臣必当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皇帝点头允许,对君千纪道:“你贵为朕大晋国师,朕一向对你敬重有加。不想如今闹出如此风言风语,若不是国师有失持重,岂会有空穴来风?朕对你太失望了!这段时间,国师还是好好反省,想想该如何交代吧!” 满朝文武,甚至黎民百姓,都在等待着答复。 只是太子接管此事以后,苏徵勤再也不能半夜里给凤时锦送取暖的和吃的来。牢房墙壁上的火光燃烧得更亮了些,却更冷了些。 凤时锦裹着棉被瑟缩在石床上,牢房里突然涌进来许多狱卒,将过道都占据完全。凤时锦抬头看去,那火光刺眼得很。只见火光尽头,有一人荣妆华服簇拥着款款而来。 她走到凤时锦的牢房前,令道:“把门打开。” 狱卒不敢有违,连忙上前来打开了牢门。她也屈尊降贵,弯身走进了牢房来。尽管牢房外面的狱卒点头哈腰道:“太子妃娘娘,此地污秽,小的大可将她提出来供太子妃娘娘审问便是。” 她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另只脚紧随其后,那缎面绣鞋上的牡丹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她嘴上挂着明媚的笑,一边走一边道:“只有本宫亲身到这个地方来了,才能晓得你究竟屈身在怎样一个污秽的地方。”说着便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没想到大冬天的,你这牢里也还有股难闻的气味。” 此时此刻站在凤时锦面前的人,不是凤时昭又是谁。她已经是东宫尊贵的太子妃了,而眼下的凤时锦在她面前便如蝼蚁一般。 凤时锦淡淡道:“既然难闻,太子妃还是移驾比较好。” 凤时昭闻言笑了两声,道:“如此我更要多感受一下,感受你现在过得有多苦。凤时锦,你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时隔两三年不见,彼此都会有很大的改变。如今的凤时昭已不再如往常那般,见了凤时锦便歇斯底里,她更冷静沉着了。她是太子妃,凤时锦是阶下囚,凤时锦迟早便是要栽在她手上的,横竖都逃不掉,她还有什么可歇斯底里的呢? “你欠下的债,不管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逮回来让你好好偿还。”凤时昭悠悠道:“现如今太子殿下负责审理你和国师之间的奸情,他便将审理你的任务交给了我,这下好了,我们可以慢慢来算这笔账。” 凤时锦安静道:“那这算是公报私仇么?” 凤时昭笑道:“这怎么能算是公报私仇呢,难道你敢说你和国师没有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么?呵,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低着头做什么,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 凤时昭迫近,扬手就往凤时锦脸上扇去,顿时便是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凤时锦被打得有些懵,紧接着凤时昭便掐着她的下颚让她抬起眼帘来:“你现在知道低头了?若是早低头该多好,你早低头我可能还会对你仁慈一点。你以为你死口不承认,国师不承认,就拿你们没办法了么?那天晚上,你和国师卿卿我我,我可是亲眼所见!” 凤时锦挣了挣下巴,凤时昭掐得紧,她强行挣脱出来,下巴上浮现出深深的指印,还有指甲划过的痕迹。她也清楚,凤时昭只不过是在套她的话,凤时昭唯一见到她和君千纪亲近的时候便是在二皇子府里。可凤时昭做了那么龌蹉不堪的事情来,她自己能说得出口么。 显然是不能。 遂凤时锦道:“还希望太子妃莫要信口雌黄,你若真是亲眼所见,便拿出证据来。何时,何地,我和我师父卿卿我我。” 果真,凤时昭一噎,随即恼怒道:“来人,将她给本宫带去刑讯室!” 两个狱卒当即进来,一人架着凤时锦的一只肩膀,不等她自己行走,便将她拖出了牢房,转而带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里黑暗,无窗,无火。空气冰凉,泛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铁锈味。 狱卒将火把插在了火盆里,顿时刑讯室里的光线渐渐明亮开来。墙壁阴冷潮湿,那上面挂着各种刑具,刑具漆黑斑驳,也不知是上一个罪人在这里留下的血迹还是日久天长留下的锈迹,中央摆放着十字木桩,凤时锦不由分说便被绑在了那上面。 那铁链将她的手腕紧紧缚在木桩上,十分地磨皮肤,她没挣扎两下,手腕的皮肤便被磨破了,沁出些血迹。 凤时昭将狱卒都遣出去了,只留下两个信得过的身边奴仆,凤时锦便心知肚明,她不是要审问,只不过是借着审问之名折磨她罢了,这不是公报私仇又是什么呢? 凤时昭抬眼看了一眼满室的刑具,笑得越发明媚,拍拍手掌拿了鞭又放下,拿了烙铁又放下,悠闲道:“这里这么多刑具,你说我们该先从哪样开始比较好?”最后选定了一副拶指:“就先从这个开始吧。” 在凤时昭的指示下,两个恶仆拿了拶指便过来,将凤时锦的十指套进那拶指内,握住了用以收紧拶指的麻绳,以便随时可以行刑。 凤时昭一声令下,两个恶仆猛地拉紧绳子,拶指的小圆木之间急剧缩紧,将凤时锦的一根根手指夹在其中。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比凤时锦想象中的来得还要猛烈,仿佛要绞碎她的指骨一般,痛得她指尖扭曲抽搐。 但她倔强惯了,即便是咬破自己的唇角,咬碎一口银牙,也绝不叫出声来。 第354章 跪下求我 第354章 跪下求我 凤时昭觉得不够解气,道:“你们听,她都没有叫,看来你们还不够用力,拿出你们的力气来!” 遂两个恶仆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拉绳子。拶指被收紧到极致,夹得凤时锦的十指充血。都说十指连心,那样的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仿佛是在拉扯着她的心脏。 凤时锦唇角破裂,血腥气灌了她满嘴,那艳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紧咬的牙关也再不能阻止那闷哼声从齿缝间溢出来。她长长地呼吸,低喘,然后闷哼,一下又一下。 凤时昭却听得无比悦耳,道:“再用些力,这叫声真好听,本宫还想听她叫得更大声,更惨烈!” 凤时锦受不住,身体阵阵痉挛,齿缝中那闷哼终是由小及大,痛苦至极。 十指鲜血淋漓,凤时锦止不住地颤抖。 凤时昭这才满意,站到凤时锦面前,啧啧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就只有现在这个时候,你是最让人顺眼的。我要好好欣赏你痛不欲生的模样,听你生不如死的惨叫!你天生就是一副贱命,偏偏没有自知之明,你这辈子最愚蠢的就是害我恒弟,与我凤时昭为敌!” 凤时锦冷抽,似乎连气息都换不过来,低喘着道:“我没有想过与你们为敌,我也没想过要害死他,是你们步步紧逼!”她抬起头来,赤红着双眼,怨恨交加:“你觉得我欠你们,那你们欠我的呢?我娘的命由谁来还?由你来还吗?” “你还敢嘴硬!”凤时昭气得抽出墙上的鞭子,啪啪几下就往凤时锦身上抽去:“你还有力气嘴硬是吗,我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嘴硬!你们给我用力夹,夹断她的手指!” 手指血肉模糊,痛到后来竟然麻木了。 隐约间听凤时昭似乎在问:“你招了吗,你要是招了你和国师之间有奸情,本宫今日且饶你一命。” “我要是不招呢?” 凤时昭得意道:“你放心,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招的。你不招,还有国师会招,你忍心他也和你一样受这酷刑吗?” 凤时锦一听,双腕拼命挣扎了起来,用吃人一样的眼神瞪着凤时昭,咆哮道:“你们倘若敢伤他,我不会放过你!” 凤时昭尖尖一笑,随手扔掉手上的鞭子,道:“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担心他吗,看来你们之间真的是感情匪浅啊。” 凤时锦低沉道:“你不是也喜欢他吗,我知道你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此话听得凤时昭面色一变,狠厉道:“喜欢又怎样,喜欢不也还是得不到,喜欢不也还是他喜欢了你,喜欢我此生最厌恶的人!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得不到的宁愿毁了也绝不会让你得到!”说罢转身扬长而去,吩咐外面守着的狱卒:“把里面的人带回牢里,好好看着!” 凤时锦浑浑噩噩,睡了醒,醒了睡,感觉身体被掏空,十指废掉了一般。她很冷,冷得小腹阵阵抽搐,恐惧袭上了她的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狱卒送来了饭菜,依旧是冷透了的。凤时锦爬过去双手艰难地捧着碗,迟迟没有下口。 狱卒见她迟疑,便没好气道:“怎么了,不吃吗?” 凤时锦嗫喏着,仰头看向狱卒,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燥皲裂,卑微道:“不是的……能不能劳烦差大哥,给我一碗热汤……一碗热汤就好……” 那狱卒一听便火大,道:“你一个阶下囚还敢问我要热汤?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身份,能有点吃的就不错了。”说着就从凤时锦手上夺过了碗:“不吃拉倒,连一点剩饭剩菜都不会有,饿着吧你!” 随后再没有人给她送饭菜来,冷的都没有,更别说一碗热汤了。凤时锦挨着饿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凤时昭又来,连着两三天,她都会像个魔鬼一样按时出现在凤时锦的面前,将她拉去刑讯室,尝试里面不同的刑具。凤时锦浑身都是伤痕累累,她冷得紧,也痛得紧,小腹的坠痛感比平时更甚。 凤时昭用刑完后,要将她丢进撒了盐的冰水里。彼时凤时锦死死扒着边缘不肯进去,她受不住的,肚子里的孩子定然受不住的! 凤时锦目露惊恐,凤时昭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笑道:“怎的,终于怕了?这不像是你凤时锦的作风啊,我抽得你皮开肉绽你都不怕,还要怕这区区盐水吗?冷了冷了点,但当年你都有勇气拖着我恒弟大冬天跳下湖去,还会惧怕这点儿寒冷吗?” 凤时锦深吸两口气,喉头酸涩不已,所有人都将凤时恒的死归于她的身上,她背负骂名这些年,不是没有委屈,尤其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这样的委屈浓得缠绕心头,无法化解。 她的声音又哑又涩,第一次在凤时昭面前服了软,道:“我真的没有杀凤时恒,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呢?” “不是你是谁?难道是凤时宁吗?”凤时锦身子顿了顿,凤时昭好笑道:“难道是我吗?难道是我母亲吗?我们会拿恒弟的性命开玩笑吗?就只有你!只有你凤时锦胆大包天,只有你曾试图在湖里淹死他,除了你还会有谁?” 是啊,除了她还会有谁?杀死凤时恒的,总得要有一个凶手。 见凤时锦没再反驳,凤时昭恨道:“把她给我扔进水里去。” 凤时锦死死扒着边缘,咬着唇哆嗦:“我可不可以不进去……” 这样服帖的语气叫凤时昭听了也是一愣,她道:“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要与本宫势不两立吗,现在知道求饶了?那好啊,你跪下来求本宫。” 凤时锦僵持了良久,挺直了背脊骨,口中却道:“我求你……”她已经不想报仇了,不想放任自己挣扎在仇恨的苦海中了,远离上京这个是非之地,她只是想和君千纪一起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现在这都成了奢望,她别无所求,只想保住肚里的孩子,只想让君千纪也平平安安。 “让你跪下。” 第355章 终是瞒不住 第355章 终是瞒不住 从小到大,凤时锦在凤家没少跪,却没有一次是出自她心甘情愿的。但是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动不动便在凤家主母和凤时昭面前跪下,没有一点尊严,苦苦哀求,卑微可怜。 而今,她动了动麻木的腿脚,面对着趾高气昂的凤时昭,终于还是曲了曲膝盖,一点点矮下身去,直至最后跪在了她的面前。面前的女人逼得她母亲上吊自杀,她恨她入骨,可是这次是心甘情愿跪她的。 为了自己的孩子。 凤时锦鼻子一酸,忽然有些明白,当年自己母亲的良苦用心。为了孩子,她母亲甘愿放下身段,将自己的尊严从脸皮上撕下来,狠狠地碾在脚下,任别人骂她妓女说她下贱!每次母亲不为所动的时候,她都很生气,要冲上去撕打、咬人,要辨个是非真理。 可是是非真理,争一口气,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也终于成为了一个母亲,她如当年自己的母亲一样知道轻重,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了。 所以她是心甘情愿跪凤时昭的,是心甘情愿求她的。 凤时锦道:“我求你,饶过我吧……” 凤时昭在刑讯室里仰头疯狂地大笑,仿佛纠结了这么多年,而今她终于成为彻底胜利的那一个。 凤时昭笑过之后,一脚踢在凤时锦的胸口,她的后背撞击在装满冷水的桶边。凤时昭面目狰狞,道:“还以为你骨子硬死不求饶,没想到你骨子里也是一副贱性,就跟你那死去的娘一样!但是,你以为你求我我就会放过你吗?你以为单单你一句求饶,从前的一切我都会既往不咎吗?你想得太天真了,我饶了你老天也不会饶你!”说罢她抓起桶里的木瓢,便舀了一瓢瓢冰水,往凤时锦头顶泼去。 身上伤口被盐水淌过,犹如万蚁啃噬,凤时锦趴在地上,手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凤时昭顾不上自己衣摆被打湿,一瓢紧接着一瓢的盐水舀来又泼下,一边咬牙切齿道:“就算不让你进去泡着,我也会让你尝尝盐水浸透伤口的滋味,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冷……好痛……凤时锦在这两种交织的复杂感觉下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牢房里,不晓得什么时辰,过道墙壁上的火光幽幽燃着。 热流从她的小腹下缓缓流淌了出来,让还处于意识模糊中的她浑身一个激灵,心跳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空旷地回荡,她翻地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正有殷红的血迹顺着大腿根部沁了出来。 凤时锦哆嗦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扒在铁门上,将牢门摇得哐哐作响。那清脆而冰冷的声音,惊醒里看守牢房的狱卒。两个狱卒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极为不耐,喝骂道:“这半夜三更的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再摇信不信把你手剁了?” 凤时锦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苦苦乞求:“求求你们,我需要一个大夫……我现在就需要一个大夫……” 两个狱卒相识一眼,然后笑了,道:“你以为你是谁,但凡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生死有命,你有什么资格叫大夫?”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凤时锦不罢休,继续摇铁门,狱卒被惹怒,他回过身来一脚就朝凤时锦手上碾来,凤时锦双手已经肿烂得不成样子,她忍着剧痛就是不肯松手,一味执着道:“拜托你们……拜托你们……我真的需要一个大夫……”她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从未如此懦弱过:“你们若是救了我,将来我若活着,必定百倍千倍地报答!你们可以去找二皇子……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大夫来的……”说到最后,竟呜咽地哭了起来:“我真的求求你们……” 只是不管她怎么乞求,两个狱卒见惯了牢里的犯人的惨不忍睹,丝毫不为所动。一个狱卒拔出佩刀,恶狠狠道:“老子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叫大夫,还去请二皇子?二皇子也是你能高攀得上的吗?我劝你还是省省,你再敢闹,老子真会砍了你的双手!” 就在两个狱卒又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时,凤时锦忽然安静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落地面,努力瞠了瞠眼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我是罪人,是太子妃的罪人,我还没招供我的罪行,我要在这个时候死去了,你们也难辞其咎……” 狱卒回头,就见凤时锦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他们这才注意到,凤时锦腿上重新流出来的新鲜血液,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办?”一人问:“莫不是真要给她找个大夫?” 另一个道:“这事儿咱们也拿不准,不如去禀报太子妃吧。” 等凤时锦再度醒来时,发现身边蹲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大夫,此刻手正落在她的手腕上,替她把脉。 她腹痛难忍,见着大夫仿佛看见能救自己孩儿性命的恩人,紧抓着他的衣角便若渴道:“大夫,救它!救它!” 凤时昭站在一旁,看了一眼凤时锦腿上的血迹,忽然问:“大夫,怎么回事?” 凤时锦瑟缩了一下,这才发现牢房里竟还有别人,她看清了凤时昭的脸,仿佛似看见了魔鬼,身体往后缩,也不愿再让大夫给她把脉,飞快地甩开了手去,道:“没事了……我没事了……我不过就是来了月事有些腹痛,没有大碍的……” 她已经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脑里绷紧的弦就快要断了。 凤时昭闻言疑心更重,冷眼看向大夫。大夫是她带来的,自然是听她的。 于是大夫起身一字一句如实道:“回太子妃娘娘,此女已有四月身孕,只是身体受损严重,伴有大量出血,怕是将要小产,就是小人及时抢救也凶多吉少。” 每一个字皆是将凤时锦打入无边地狱。她静静趴坐着,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牢房里死寂半晌,落针可闻。随即就是凤时昭猖狂的笑声,道:“凤时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都怀了孽种,我看你还怎么狡辩!”她缓缓蹲在凤时锦身边,面上的笑意明媚如辉:“这是你和君千纪的孩子是吗?” 凤时锦摇头:“不是的……不是他的……” 第356章 不要动我的孩子 第356章 不要动我的孩子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不等凤时锦回答,凤时昭又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大概又想随便说个男人当你孩子的父亲,你肚里孩子可以是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的,但独独不是君千纪的是吗?” “不是他的……是别人的……” 凤时昭安静下来,不明意味地低低道:“你和他都已经成亲了,还有了孩子了。你知道吗,他是我看中的男人,要不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对他势在必得的。” 凤时锦抓着凤时昭的裙角,那裙角上霎时出现一道肮脏的印渍,凤时锦带着哭腔,道:“既然你看中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若承认了,所有人都想他死,不是把他逼上绝路了吗?你看中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凤时昭,我是曾经恨过你,可是后来我放下了,我只想好好地过我的生活,我已经决定一世都不会再在你的面前出现,可你为何还要逼我……我求你大发慈悲,救我的孩子,只要你放过我的孩子,放过他,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凤时昭道:“我想你记性不好,大概忘了,我来这里第一天时对你说过什么。我所喜欢的,若是得不到,宁愿毁了。”她怜悯地看着凤时锦:“仇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放下仇恨,呵,好像只要你放下了仇恨,仇恨就不存在了似的。因为你得到了幸福,你可以远走高飞,和他双宿双栖,你当然宁愿放下仇恨,换做是我,我也愿意啊。” 她嘴角的笑容扭曲而刺眼:“你看,事实证明,就算被你抢走了好了,我也还有更好的。我现在是太子妃,而你现在是阶下囚。凤时锦,你现在终于肯认输了么。” 凤时锦吸了吸气,垂着头轻轻点着,道:“我认输……” “但我会让你输得彻头彻尾。我要让你知道,惹上我凤时昭,是你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凤时昭将自己的裙角从凤时锦手上拖出来,缓缓起身,睥睨着地上的她,道:“既然你说这孩子不是国师的,不知是你和哪个野男人生的,横竖无足轻重,死不足惜。就不用再用药救治了,方才大夫也说了,出血太多,已是快要小产,凶多吉少,剩下的就看你自生自灭了。” “不要走……”她只想要她的孩子,为了孩子她甘愿做任何事。她不想肚里的那个小生命就这样慢慢流走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凤时昭走到牢房门口,脚步顿了顿,忽然停下来,回头恶劣地笑望着凤时锦,道:“不如我送它一程吧,这样既免去了你的痛苦,又不枉你我好歹曾姐妹一场,算是我送你的恩情。” 凤时锦再度被绑上十字木桩时,来来回回整个木桩上都是她的血。凤时昭手里拿了一根碗粗的木棍朝她走来,她开始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语无伦次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凤时昭我求求你,你将我千刀万剐都可以,千万不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每次看见你痛苦我心里就觉得痛快。大概是我俩上辈子就是仇人吧。所以你也怨不得我,你只能祈祷自己去了地府以后能投个好胎,能有个好命。” 凤时锦声嘶力竭道:“凤时昭你想干什么,你休想动我的孩子——”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这束缚,可是最终都是徒劳。 凤时昭抡起木棍,狠狠往她肚子上打去。 只一下,凤时锦闷哼一声,腹部抽搐,嘴便包不住涌出一口鲜血来。她抬起双眼,恨极地把凤时昭直勾勾盯着,仿佛自己化作厉鬼也要深深记得她的模样,声音干哑,极沉极缓地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那一刻,凤时锦的样子极其可怕,她的表情极其阴沉,让凤时昭的心也是紧紧一提。可最终疯狂战胜了她的理智,再度抡起木棍往凤时锦肚上又是一击……下身热流激涌而出,鲜血如注。有一股生命力正迅速地从她腹中被残忍无情地抽离……或许,凤时锦从那以后,便失足跌进了深渊里,真正地万劫不复。头上是光明,但她不想往上爬,不想得到救赎,她只愿往脚下更深更黑的地方沉沦…… 时间仿佛已经漫长地过了很久,很久。可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只不过短短几天。自从太子接手君千纪和凤时锦以后,苏徵勤再也没能从大理寺得到丁点讯息。他不知道君千纪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凤时锦是死是活。 大概君千纪还是活着的,因为他就这样死了,在天下人面前就显得不明不白。可是凤时锦呢,苏徵勤唯一知道的是,凤时昭得了苏阴黎的特许,三天两头出入大理寺的天牢,凤时锦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苏徵勤在家时,常常眉头不展,望着窗外沉思。皇帝已不许他插手分毫,他便已知道君千纪的结局。不仅是太子想要害他,皇帝也绝对容不下他。那他要是强行为之,是绝对讨不了好。 柳茵这位小小的二皇子妃,自从嫁了人,在家里也算安分。每日规定的时间学习,然后满园子乱跑,做些小孩子童年该做的事情,苏徵勤一点也没拦着她,两人相处还算愉快。 此时她正从外面一蹦一跳地进来,身后跟着丫鬟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一个不慎摔了一跤。柳茵人小心地也善良,但苏徵勤绝对不会因此纵容府里的下人苛待于她。 柳茵手里拿着刚刚从院子里折来的梅花,跑去桌边,将昨日的旧梅换下来,重新插上新的,注意到苏徵勤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便随口嘟囔着道:“奇怪,以前你常常很忙,这几天却闲得像只斗败的母鸡似的,怎的,你窝在那里要下蛋啦?” 苏徵勤幽幽回头看她一眼,懒得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柳茵却更来劲,又道:“得鸡瘟啦?” 苏徵勤额角跳了跳,忍不住道:“夫子整天就教你这些?” 柳茵撇撇嘴,道:“就夫子那点墨水,还不够我想出对你如此贴切的形容。” 苏徵勤道:“一边玩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不要管?”柳茵嗓音尖细道:“你当初娶我的时候咋不说不要管呢?”柳茵拿着几枝昨日的梅花走过来,随手扔在了窗外,老成道:“说罢,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我高兴高兴。” 第357章 寻求帮手 第357章 寻求帮手 苏徵勤无语地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好歹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你就那么盼着我不好?”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鸡瘟样儿,好像得了绝症一样。”柳茵眼珠子一转,道:“你咋不去大理寺呢?” 苏徵勤道:“正如你所说,可能我真是只斗败的鸡,只不过不是母鸡,是公鸡。于是我的窝就被别人给抢了,我的事也被别人给做了。” “那有什么,再抢回来不就是了。” “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抢。” “笨,找我爹啊。”柳茵老气横秋地叉腰道:“他不是你岳丈吗?” 苏徵勤眼神亮了亮,又黯了黯:“我岳丈你爹也管不了这事儿。” “那找我哥啊,只要他耍流氓,放眼京城还没有他管不来的事儿。” 苏徵勤的双眼渐渐弯了起来,善良又美丽,如狐狸般狡黠。他掸了掸衣摆起身,随手折了朵窗外的梅花,别在柳茵的小髻上,问:“茵儿妹妹,今日功课可做完了?” “早做完了,你以为我是你啊。” “那我们回娘家?你不是说老想着你母亲做的汤圆么。” 柳茵藏不住心事,一脸喜色全展露了出来,她欢喜地往外跑,道:“是我娘家,不是你娘家,还不快跟来!” 于是苏徵勤腆着脸去了安国侯府。安国侯起初十分不待见他,后来柳茵成为了他的妻子,安国侯也无可奈何了,但见苏徵勤对柳茵也还是不错的,相处很融洽,渐渐就不那么刻薄了。 苏徵勤成为了安国侯的女婿,安国侯嘴上不说,实际上早已偏向了苏徵勤这一边。 安国夫人可算高兴,亲自下厨不说,还好茶好水地招待,对苏徵勤这个女婿也越看越顺眼。主要是苏徵勤每每一到侯府,总要给夫人备上一份礼物,且礼物挑得十分顺眼,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那种。他在侯府又丝毫没有架子,面对安国侯夫妇亦是一口一声岳父、岳母,安国夫人心肠又软,怎么讨厌得起来。 柳云初和简司音夫妇在家里过得异常平静,简司音看起来是位落落大方的世子妃,言谈举止皆是很有教养,只不过嘴角保持的那抹无懈可击的笑容,并未能到达眼里。而柳云初,似乎变了不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淡淡寒暄一两句。 外头市井,再也没听到过有关街头小霸王的传言。人们皆是感叹,他被家里的娇妻给驯服了。再闹腾的角色,最后也变得服服帖帖的。 苏徵勤负着双手,笑眯眯地笔直地站在屋檐下,对柳云初道:“柳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云初回头看了看他,显然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道:“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与你好说的。” 苏徵勤笑意不减道:“可我却有好说的与你说。”柳云初继续往前走,回去自己的院子,苏徵勤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国子学你的同窗凤时锦?” 柳云初背影一震。 侯府一方凉亭,凉亭外碧波透寒,凉亭内一派清明。连一盏茶都来不及摆上,柳云初便问:“凤时锦,她可还好?” 苏徵勤道:“外头有关国师和她的传言满天飞,看来世子也不是一无所知。如今国师和她已被关押大理寺,等候事情落实便发落。你可知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什么?”他看了看神色安沉的柳云初:“国师会死,她也活不得。” 柳云初沉默良久,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他抬起头来与苏徵勤对视,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何?你是想我去救她吗,可我势单力薄,如何去救她?”顿了顿,又道:“外头传的那些,既然二皇子都一清二楚,想必也应该清楚,并非全是假的吧。” 苏徵勤倒是一愣:“你知道?” 柳云初点头,眼眶微红:“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亲眼所见。”那年过年的时候,他落荒而逃,他亲眼所见那对师徒在厅内深情拥吻,他怎能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很生气。不仅气凤时锦,也气自己,竟没有勇气上前去阻止。 原来这么久以来,不是他痴心错付,而是她心有所属。他竟从来没有怀疑过,国师和她,他们之间会有这样一段情,不被世俗所容纳,丝毫见不得阳光。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呢? 后来国师带着她离开,京城里再也没有了她的影子,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留下。日日夜夜,柳云初都曾被自己所折磨,为什么她走得如此干脆,为什么她有了喜欢的人就可以那般义无反顾,而对待他总是过分的理智。曾经他们说好的,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就算做不了爱人,他也会以朋友的身份一生一世地陪在她身边。可是呢,她却抛下了他,说走就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她。 哦对了,午夜梦回,柳云初又意识到,他们早已不是朋友。是他先斩断了他们的友情,是他先将她推开。对于她来讲,他们早已是殊途陌路人。 现在她终于又回来了,可是即将面临的,是严酷的裁决。 因为她犯了错,犯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错。 苏徵勤太了解柳茵,自然便有些了解柳云初,心事都兜在脸上,既痛苦又阴郁。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只不过他压抑着想让自己不去在意。 苏徵勤道:“那怎么办呢,你想看着她去死?或许等不了那么久,很快她就会消失在这个世上,又或许此时此刻我在跟你说这些的时候,她便已经奄奄一息。” 柳云初猛抬头看着他,他淡淡然笑了一笑:“我记得以前你和她在国子学里是最为要好的,现在你若是不帮她,就真的没人能够帮她了。我知道,要不是因为苏连茹做的那些事,可能你和她到现在都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这个做哥哥的疏于管教,始终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二皇子,你有空对我说这些,你为什么不去帮她?”柳云初抿唇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你就该付诸行动,假惺惺地说这些有什么用?” 苏徵勤默了默,道:“我但凡有办法,何须来找你?皇上不允我插手,太子封锁了大理寺天牢的消息,我若强行插手,只会惹得他们再给国师加上一条结党的罪名,难道后果不会更严重吗?” “你说她……奄奄一息,到底什么意思?”柳云初沉沉道。 第358章 谁敢阻拦 第358章 谁敢阻拦 “国师由太子接手,太子一口咬定国师与她有私情引起天怒祸及大晋,太子妃频繁出入于大理寺,你也知道太子妃是谁,是凤时昭,她落入凤时昭的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呢?凤时昭巴不得扒了她的皮吧。” 他太知道了。 柳云初身体绷紧,喃喃道:“我能怎么做?我可以为她做什么?” 苏徵勤对上他急迫焦躁的眼神,沉吟片刻,道:“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去大理寺见她,一定要见到她。她想法很多的,你要问她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也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重拾往日的恶霸伪装,柳云初穿了一身锦绿色的棉袍,身披白色狐裘,风风火火地闯去了大理寺,他去的时间正正好,赶上了凤时昭去的时间。 大理寺的人自然是将他堵在了外面,他也不怕,仗着自己是世子,硬是往里闯,别人也奈何不得他,好在这大理寺他来过一次,里面的布局也隐隐知道,死了命地往天牢方向跑,最终还是被拦在了天牢外的广场上。 彼时凤时昭见了他便是一脸嫌恶,别指望能够放他进去了,冷冷地道:“柳世子,本宫看你是昏了头了,堂堂大理寺,也是你敢擅闯的吗?” 柳云初撇开钳制他的差人,冷哼了一声,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好像说得这大理寺是你这娘儿们的地方似的,你来得,小爷就来不得?” 凤时昭身边的人当即喝道:“大胆!竟敢对太子妃无礼!” 柳云初当即指着那恶仆道:“你才大胆!竟敢对小爷无礼!小爷好歹也是一个世子爷,也是你这等刁仆敢大呼小叫的吗?看来太子妃真是很能教育下人呐,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柳云初已经很久都没出来撒过泼了,若不是今日现身敢光明正大地与凤时昭对着干,凤时昭只怕快要忘了上京还有柳云初这号人物了。 凤时昭冷笑道:“柳世子,我劝你,要撒疯还是去别处撒的好,此处乃天牢重地,皇上命太子殿下在这里关押犯人,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改明儿太子殿下上禀皇上,只怕你爹安国侯都要跟着受你连累了。” 柳云初道:“我知道这里是天牢重地,我也知道这里面关着什么人,说白了,我今日来便是要进去看一看我当初国子学的同窗的。凤时锦与我怎么说也同窗一场,我现在去看看她也无可厚非吧,我也想她能够念及与我的同门之谊,交代一些太子妃审问不出来的有用线索。你且说你让是不让吧。” 凤时昭眯了眯眼,挡在他身前,道:“本宫若是不让呢,你能奈我何?” 柳云初一笑,道:“我的确不能奈你何,只是这是你能决定的吗?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本宫是太子妃!” 柳云初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道:“就凭你是太子妃,你便可以随便出入大理寺这等审案重地,就凭你是太子妃,太子殿下便可随意将犯人交由你一介女流之辈来审,你真是好彪悍的后台,好强硬的口气啊!” 此话说得凤时昭面色一变,柳云初紧接着又道:“我大晋还从来没有女人干涉朝廷要务的先例,太子如此为太子妃开此先例,就是不知道传到皇上那里去了当如何,也不知道传到坊间去了又当如何?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把大理寺这等庄严的地方当成自家后院了呢!” “你!”凤时昭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柳云初甩甩衣袖,潇洒道:“你不让我进去就算了,我这就走,但我保证不出今日黄昏,你太子妃进出大理寺插手朝廷要务仗着有太子做后台为所欲为的事情,会闹得满城皆知。你要不信,尽管试试。”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凤时昭吼道:“你给我站住!” 柳云初停下来,转身道:“你还拦我吗?” 凤时昭咬牙道:“你要敢使出什么花招的话,你知道后果的,别想着这个时候还能救她!”说着便侧身让开了道。 凤时昭都让路了,其他阻拦的人自然不敢再阻拦。 柳云初路过她身边,坦然地接受她怨恨的眼神,然后甩袖往天牢里去。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凤时锦就把他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去,而今他又一次来,里面又黑又潮湿,他想,或许当初凤时锦是真的担心他进到这里面来会不适应吧。里面的气息太难闻,他几欲作呕,脚下的地面有几分湿滑,他走得匆匆,险些不慎直接从台阶上摔下来。 他在心中嗤笑,或许在凤时锦的心里,一直都以为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是个需要人担心和保护的公子哥,就嘴上功夫厉害了一点点。 其实嘴上功夫也不是全厉害的。若不是苏徵勤事先教好的那一套,说不定他在言语上根本对付不了凤时昭,也不可能进得来。 这样说来,好像他真的是一无是处。 随着往里面走,柳云初的脑海里涌出许多画面和念头来。有让他欢喜的,想记住的,也有让他讨厌的,想要努力忘记的。但那些,都离不了凤时锦。 随着狱卒在前面停了下来,用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锁时,柳云初跟着停了下来,这才注意到牢房里躺着一个血迹斑驳的人,他便再也迈不开前进的步子。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想要撇开眼前这一幕,这一幕太过陌生。他自己安慰着自己,里面的人不是凤时锦,不是他所认识的凤时锦……凤时锦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凤时锦应该是干干净净的,穿着青灰色的袍裙,犹如第一次出现在国子学学堂的门口时那般,只要不惹到她,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学堂外面的槐树影还要洒脱,比学堂外面的阳光还要明媚……她可以是千变万化,情绪时起时伏,但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狱卒开了门过后就退下了,还硬生生道了一句:“世子爷还请快些吧,她是罪人,本是不能被探望的。” 柳云初顿时就蹿起一股滔天怒火,伸手就逮住狱卒的领子又将他扯了回来,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脚踢在他肚皮上,狱卒不能还手,只得生生应受着。柳云初红着眼睑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恼怒道:“她是罪人,不代表她可以被你们打成这副模样!她也是你们打得的么,啊?” 第359章 残酷的相见 第359章 残酷的相见 狱卒抱头苦道:“世子爷饶命,小的哪敢对她用刑,都是太子妃在审她!不是小的们用刑,是太子妃对她用刑!” 柳云初手上一顿,叫那狱卒鼠窜一般地逃离。看来苏徵勤说得对,她落在了凤时昭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真应该早些来,再早一些,就不会让凤时昭那个贱人对她如此! 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赌气?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差劲最小气的人! 柳云初走进牢房的时候,每一步都迈得千钧沉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物是人非的这几年,更不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死气沉沉、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女子! 他缓缓跪在了凤时锦的面前,还没说一句话,眼泪便啪嗒一下,落在了沾满血迹的枯草堆里。 柳云初忙捏着袖子抹了一下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知道,还是在凤时锦面前,叫她看见了定要笑话他。 曾经的点点滴滴不可能忘得掉,他对凤时锦的感情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倘若之前他还在为凤时锦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从此形同陌路而暗自神伤、生气计较着,此时此刻那样的想法真的全没有了,他宁愿凤时锦真的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永不再回来,就算一生一世再也无法见到她也没有关系,起码不用看见她伤成这样……凤时锦醒着,身体的疼痛让她连晕过去都做不到。她只得睁着空洞的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枯草。 曾经那双极美的凤眸,已干枯枯萎了去。 柳云初伸手想碰她,又害怕地缩了回来,最终还是难抵心中痛楚,将她一点点抱起来,收在怀里。他不怕她的血迹打脏了自己的衣服,他不怕自己仿佛抱着一块僵硬的冰块,他怕的是不能将怀里的冰块焐化。 柳云初坐在牢房的地上,侧头以自己的脸贴着凤时锦冰凉的脸,哑声带着颤抖的哭音道:“凤时锦,我来了,我应该早些来的,是我来得太迟了,你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凤时锦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静静地睁着眼,任柳云初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她的面庞。她的头发像枯草一样,乱做了一团,怎么理也理不顺,她的双手溃烂生了冻疮,整个人的生气都全部被剥夺。 柳云初见她睁着眼却毫无反应,很是恐慌,他捧着凤时锦的脸,那么近地看着她,喃喃道:“凤时锦,你看看我,你不认得我了吗?你说一句话,说一个字好不好?我是柳云初,我是柳云初啊!” 他抚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们说好的,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小气太自私,我现在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只求你能够好好的……你听到没有?” 凤时锦还是死一般的安静。 柳云初哭了出来,轻轻摇晃着她,碎碎道:“你个没良心的,你到底听到没有……你给我振作起来,你给我赶紧好起来,我们是不会对坏人妥协的,你一定不想看到凤时昭得意吧……一定不想的……”说着他扭头就朝外爆吼:“来人!给我来人!” 狱卒很快又悉悉率率地跑了回来。 柳云初命令道:“你,现在就去找大夫来!要是敢耽搁,本世子要了你的狗命!” “可是太子妃……” “太子妃她算个屁!还不快去!” 就算凤时昭也无法阻止柳云初找大夫来。 柳云初一遍遍在耳边喊着凤时锦的名字,很久,她才是如梦初醒一般,动了动无神的眼瞳,声音极度沙哑,道:“你听,孩子在哭泣……” 柳云初愣了愣神,眼泪落在她的眼角处。后来大夫来了,见此情形惨不忍睹,他没有把握能把凤时锦治好,只能替她上药并包扎伤口,余后给她把把脉,迟疑地对柳云初说道:“这位姑娘身体亏空,散脉混乱,则为流产之故啊。” 柳云初震惊道:“你是说……” 难怪刚刚听凤时锦提到了孩子!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待大夫走后,柳云初也冷静了下来,对她道:“凤时锦,你振作些好吗?算我求求你,你这个样子只会让她看了更加得意!” 凤时锦蜷缩在草堆上,手抚摸了一下平坦的肚子,心里觉得空空的。谁得意,谁高兴,谁难过,谁哭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狱卒已来催促过一次,眼见时间不多了,柳云初痛心疾首道:“你放心,将你害成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得报应的!孩子……孩子以后还可以再生……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你想想你自己,要是不能从这里出去,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凤时锦不为所动,柳云初着急了:“那、那你再想想你师父,你莫不是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凤时锦笨重的身体轻轻地怔了怔。柳云初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又低声道:“二皇子说,你主意多,他让我问你,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 柳云初等了半晌都等不到凤时锦的回答。狱卒又过来催促,道:“世子爷,您实在不能继续待下去了,请回吧。再不然,太子妃娘娘就要发怒了。” “老子不怕她发怒。” 这时凤时昭亦进了来,悠悠道:“柳世子还不要得寸进尺,否则的话本宫就是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你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她和国师两人还能活得成吗,你知道真正想要他们死的人是谁吗?” 柳云初回身见凤时昭正从过道那头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他道:“我不管谁要她死,总之你没有这个权利!你要是再敢对她用刑试试看,我保证你会死得比她还难看!上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凤时昭压下怒气,道:“柳世子,请吧。” 有凤时昭在,柳云初也别想凤时锦能说出什么法子来,于是只好窝着一肚子气准备离开。然而他刚转身往前挪动脚步的时候,地上的凤时锦手指动了动,意识残存,便极轻地道了两个字:“民意……” 柳云初一震,却没有听得太清楚,回头问:“你说什么?” 第360章 去帮她吧 第360章 去帮她吧 凤时昭也注意到她说了什么,但柳云初都没能听得分明,她在牢房外面就更不能听清内容了。 凤时锦睡着了一般,一个字都没有再说。最终柳云初带着些许疑惑,揣摩着离开了天牢。 凤时昭站在牢门外,看凤时锦像看一个可怜肮脏的乞丐似的,凤时锦将头偏过来,黯淡无光,面对着凤时昭。凤时昭笑哼了一声,道:“如今的你,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本宫拭目以待。” 她面无表情,瞳孔里没有焦距,那黝黑的眼瞳里只印着幽幽火光,还有凤时昭扬长而去的那抹艳丽身影。眼里蓄了一滴泪,从她的眼角默默无声地流出,淌进了另一只眼睛里,又从另一只眼的眼角流出,没入了杂乱的鬓发中。 孩子,孩子已经没有了……她没有能力,到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好孩子。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君千纪的孩子……那是他们努力生存的希望,是他们在逆境中坚持的动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君千纪呢?她猛然想了起来,她还有君千纪,她唯一拥有的就只有君千纪,不能再失去君千纪了……不能失去他……柳云初一边走一边琢磨,等他走出天牢,外面的光线正明媚,有丝丝浅淡的日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让人觉得空旷之余,忽然茅塞顿开。他想他琢磨出了凤时锦说的那两个含糊的字是什么了! 是民意! 于是柳云初匆匆离开了大理寺,直接去找苏徵勤。 四皇子府。 皇子府里十分幽静,透着一股安宁的气息。时间匆匆已过三年,苏顾言那一袭白衣仍旧是皇子府里葱郁碧绿的背景下耀眼的色彩。 开春了,院里的常青碧树都已经开始抽出新的嫩芽。 皇子府里时常响起一道稚嫩的糯糯的童音,嚷着:“爹爹,抱抱!娘娘,抱抱!” 这名男童便是皇室的第一位皇长孙,取名苏穆,而今已两岁,模样长得十分精致,七分随他母亲凤时宁。但凤时宁怀他的时候身体很虚弱,所以他自出生起也就跟着虚弱,个子很小,走起路来趔趔趄趄的,还动不动就会生病。 因而皇子府上下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凤时宁自从有了孩子,便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孩子身上,性子较以往更温婉贤淑,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她每日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给孩子做学前功课,并将苏顾言的日常起居也打理得很好,嫣然一副贤妻良母的风范。 她和苏顾言这三年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平淡如水。这三年里,苏顾言对凤时宁很冷淡,平日里话不多说一句,虽一起住在一个主院里,却是每一晚都歇在书房内,而苏穆和凤时宁一起睡。 凤时宁也不多说什么,只将书房布置了一下,将平时供以短暂休息的榻几换成了宽一些的卧榻,将卧榻铺得柔软一些,冬天里将榻上的褥子盖得厚实暖和一些。 她想,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和他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可以是一辈子,她如今这副样子,还能怎么奢求得更多呢? 苏穆还很小,记事不利索,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知道苏顾言是一个严父的角色,寻常不爱对他说话,也没有很多时间和他待在一起。但是母亲常常陪着他,每日都念着他父亲的好,他孩子心性,还是会忍不住去讨好苏顾言去黏着苏顾言。 正逢苏顾言进院子,抬头看见凤时宁打开房门从里面出来,眼圈红红的似刚哭过一样。苏顾言没有问,凤时宁迟疑了下,还是主动道:“穆儿又发烧了,你可能进去看看他?” 苏顾言淡淡道:“大夫不是说了,穆儿一两岁时常发烧是正常的事,那是孩子在增强体质。” 苏顾言将要进书房时,凤时宁叫住了他:“顾言。” 苏顾言侧身看着她:“你还有什么事?” 凤时宁两步走了过去,道:“外面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时锦她回来了,你怎么不说呢?” 苏顾言似乎很抗拒她提起有关凤时锦的一切,皱眉道:“说什么,告诉你她回来了,让你还往她伤口上撒盐么?” 凤时宁格外的平静,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现在人人都想她死,也不外乎再多你一个。”苏顾言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嘴上毫不客气道。 连日绷紧的神经是一刻都没有放松过。苏顾言恼恨自己,不如太子,不如二皇子那般得势,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日复一日地去国子学里授学,其余的事情他根本沾不了边,更别说帮助凤时锦! 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尊贵的皇子,实际上呢,和废物有何区别! 从前他保护不了凤时锦,而今呢,也还是保护不了她! 其实,他很讨厌去国子学里授学,很讨厌每天心浮气躁地面对那里的学生。他的心思和注意力全部被打乱了,根本沉不下来! 大约,在国子学里最轻松的那段时间,便是当凤时锦的夫子的那段时间吧。虽然她是个顽固不教化的学生,要让他耗费精力和精神,但是他觉得开心,觉得甘愿! 凤时宁苦涩道:“就算人人都想她死,也有你想救她。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想她死呢?以前的事,是我错得太多太离谱,是我欠她的。我甚至想,在三年里就算她和国师在一起,就算她嫁给了国师,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快乐她喜欢就好。她吃了很多苦,她是最应该得到快乐和幸福的。” 她是一个母亲,当了母亲以后,发现从前纠结着她的那些苦痛挣扎,其实什么都不算。 苏顾言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又想耍什么心机,一边在我面前念着她的好,一边暗中想要对付她吗?” 凤时宁淡笑道:“我不管你怎么想,去吧。” 苏顾言抿唇不语。 她又道:“你若想帮她,就大胆去吧,什么都不用顾忌,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你若不知道从何做起,你可以去找柳世子,以前他和时锦最要好,定然愿意施出援手的。还有二皇子安国侯他们,太子想做成的事,他们肯定想阻止。” 第361章 想要活着,不想他难过 第361章 想要活着,不想他难过 当柳云初将大理寺凤时锦的话带给苏徵勤时,苏徵勤眼神一亮,然后叹道:“我竟忘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民意能将国师高高捧起,也能将国师重重摔下,关键时候更能救他们的性命!这一直以来,主导着事态发生的不正是民意吗!”转而他又问柳云初:“她在牢里的情况如何?” 柳云初面上晦暗,似不忍提起,嘴上还是道:“你说得不错,落在凤时昭那贱女人的手上,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她一点都不好。” 苏徵勤尽量不去想天牢里的那副场景,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召集民意,才能救她于水火。”他看向柳云初:“民意呼声若是在京城,则很快被镇压,国师有大恩于淮南百姓,想必在那里呼声很高。需得有人往淮南走一趟,越快越好。”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他只能留在京城,哪里也不能去。 柳云初便自告奋勇道:“我去吧。” 苏徵勤看了看他,道:“此行一去路途遥远,且必须日夜兼程,你可受得住?” 柳云初正待要点头,这时冷不防院子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我和他一起去。”两人俱是一愣,转头循声看去,却见苏顾言正大步朝他们走来,眉染风霜,冷漠淡然。他也是先去了安国侯府找柳云初,发现柳云初并没有在侯府,便顺着踪迹找来了二皇子府。 有一点凤时宁说对了,要想帮凤时锦,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做到,他需要结合帮手一起努力才行。苏顾言道:“柳世子对淮南不熟悉,二皇兄又不得不留守京城,我好歹是个皇子,和他一起去有个照应的同时,也能有足够的号召力。” 苏徵勤眯了眯眼,让苏顾言去,他不得不有所顾虑。毕竟这件事倘若做成了,则是招揽人心的一大好手段。苏徵勤道:“四弟去没问题吗?” 苏顾言看了看他,面无表情道:“如若二皇兄不放心的话,可将贴身信物交由我,我带去给淮南郡守,他便知道此事乃二皇兄授意。除了救她,别的我不感兴趣。” 淮南郡守早在苏徵勤南下赈灾的时候便换做了自己人,是个信得过的。他听闻苏顾言如是说,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点头道:“如此甚好。时锦姑娘若知道有你这般尽心帮她,她也一定会心存感激的。接下来你便是要想个法子顺利离京而又不惹人怀疑。” 苏顾言道:“还请柳世子回去打点一下,向侯爷报之去向,以免侯爷着急露了马脚,下午我便进宫面圣,如不出意外的话,晚上我们便可悄然离京。” 柳云初点头,和苏顾言先后离开了二皇子的府邸。 苏顾言说到做到,果真下午便一人进宫去面圣了,并且提前知会了贤妃一声。苏顾言见得皇帝后,坦坦荡荡、正直大方地为国师师徒求情,细数其功劳苦劳,并扬言淮南水患乃太子监督不力,晖州本是地震频发区,发生地震更是再平常不过,结果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贤妃听说了,连忙匆匆赶去御书房相劝,生怕皇帝一怒之下再将苏顾言派至偏远之地,在旁又是抹泪又是求情。 皇帝知晓苏顾言的脾气,又直又犟,始终学不会世故,脑筋也不会转弯。这就是他一直不喜欢苏顾言的原因之一。 索性,在贤妃的苦苦哀求之下,皇帝也没多为难苏顾言,只罚他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一个月里,不经传召,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从御书房出来时,苏顾言望着天高云淡,轻轻吁了一口气。贤妃在旁无不担忧道:“顾言,你晓得你父皇的脾气,你为何还要忤逆他,若是他发起怒来又让你离开京城,母妃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母妃不盼望你这一生有多大成就,只求你平平安安便已知足……” 苏顾言淡淡道:“劳母妃忧心了,也多谢母妃及时出现替儿臣解围。” 夜晚的时候,苏徵勤将城门守卫打点,苏顾言和柳云初轻装出发,连夜离京。 后来凤时昭果真没再对凤时锦用刑,准确地来说,她好久都没再出现在凤时锦的面前。凤时锦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小窗外的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都懒得去数。 她很安静地待在方寸之地的牢房里,不吵不闹,仿佛认命了一般。狱卒送来的残羹冷炙,她都一口不剩地吃干净,也不再娇贵地问狱卒要那么一碗热汤。渐渐的狱卒便觉得,再有脾气的人进了这个地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精神也会崩溃,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呢。太子妃给了她这般颜色,她终于知道了乖顺和服帖。不然再傲下去的,吃的苦头可就不止这一些了。 这样一来,狱卒便觉得被驯服的凤时锦有些好欺负。到了饭点,给她送的残羹冷炙不说,有时候还是馊的,甚至将自己吃剩的剩饭和着啃剩下的骨头装一个碗,端给她吃。 起初凤时锦顿了顿,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狱卒便恼道:“吃啊!你不吃是不是?不吃有你好看!” 凤时锦便伸出溃烂的双手去捧起饭碗,狱卒见状,还不忘给她手上踢了两脚。她手上端不稳,一碗别人吃剩的饭就全洒在了地上。狱卒还道:“你要不把地上舔干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时锦没吭声,用颤抖的手去地上抓起米粒,只往嘴里送。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活着的尊严,那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活着,亲眼看着君千纪也好好地活在她面前。 他们之间,谁要是先走一步,剩下的那个一定会很难过吧。 她不想失去君千纪,更不想他难过。 她身上的伤口,只看过一次大夫,还是柳云初来的那一次,要是他不来,恐怕连大夫都没得看,恐怕她早已经熬不下去了。身上包扎的伤口也只上过一次药,后来都没再换过,也不知那些伤口是慢慢愈合了还是慢慢恶化了。期间她发过两次烧,烧得浑浑噩噩,兴许是命不该绝,到最后她都挺过来了。 第362章 伤痕累累的重逢 第362章 伤痕累累的重逢 虽然凤时锦浑身是伤,但那张脸还是完好的,上面没有一丝伤痕。可狱卒见了,仍是嫌恶不已,只因她身上散发的恶臭,不知是伤口化脓的臭味,还是这么多天捂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的臭味,总之让狱卒对她避之不及。 在他们眼里,她比一个乞丐还不如。 凤时锦麻木地活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后来凤时昭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凤时昭道:“没想到你命还挺大,事到如今,你肯承认你和君千纪之间的奸情了吗?” 凤时锦不回答,凤时昭便下令狱卒将她架起来,拖出了牢房。这天牢里的牢房实在太多太多,一间紧挨着一间,七晕八拐的根本不知要带她去何处。 凤时昭在她耳边轻轻道:“我猜,你一定很想见到君千纪,别急,我现在便带你去见他,好让你们能够团圆。” 那是一间更大的刑讯室,里面更黑暗,铁锈的气息更浓厚,四面是石壁,石壁上沁着潮湿的水珠。 刑讯室里的四面墙壁上各插着一支火把,这样才足以照亮这个空间。 那中央的十字架上,依旧捆绑着一个人。已经分不清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以为全部被血浸透了,有新的血迹,也有旧的。他仿佛没有了呼吸,半垂着头。长长的发丝垂下,遮挡在脸前。 狱卒手一松,凤时锦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自己跌倒在了地上。她努力抬头往四周看,努力辨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十字架前有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可不正是太子苏阴黎。见凤时锦被带来,他起身转头看过来,光是看一眼凤时锦身上的累累伤痕,便能料到她大概遭受了什么刑罚,一脸的无动于衷。 凤时锦将视线落在苏阴黎沉沉的脸上,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然后视线飘忽其飘,透过他的肩头,看见了他身后十字架上的人。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凤时锦岂会对那十字架上的人不熟悉,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缕呼吸,她都彻头彻尾地熟悉。 凤时锦维持着趴在地上昂扬着头观望的姿势,僵硬了半晌,然后努力地一点点朝十字架爬去,嘴里咿咿呀呀溢出难过心痛到快死去的呜咽,这么多天她一句话都没说,一个音调都没发出,安静了这么久,终于彻底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可怜至极。 明明不到十步的距离,她却爬了很久,用她那破掉的双膝和溃烂的双手,她伸直了手臂想去触碰他,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可她总是遥不可及。 为什么这段几步的路,会那么漫长,漫长到好像她再不快点,从此就会和他越来越远,再也感受不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再也触摸不到他发丝的轻痒,再也看不到他清冷的眼里渐渐堆砌起来的笑意……那个美好而温暖的世界,在凤时锦的眼里,心里,好像从此时此刻开始,正一点点地崩塌。留给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冰冷。 在场的所有人,见此情形,大约都会忍不住动容吧。可苏阴黎不会,凤时昭也不会。这仿佛是他俩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让君千纪和凤时锦重逢只不过是计划里的一部分。 终于,凤时锦爬到了木桩脚下,伸手摸摸君千纪的脚,然后顺着木桩一点点地站起来,努力坚持着不倒下,抽噎着,颤手去抚摸那张脸前垂落的发丝,摊在手心里倍感冰凉,有湿湿黏黏的痕迹,鲜红一片。 她咬着唇,唇角溢出干哑的哭声,一点点撩起他的发,露出发丝下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她捧着他的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哭得肝肠寸断:“千纪……” 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她彷徨,绝望,到了极点。 那确实是君千纪,受过重刑、奄奄一息的君千纪。他听到凤时锦伤心欲绝的哭声,感受到她凉凉的眼泪滑过自己的脸庞,意识渐渐被那熟悉的气息唤醒,动了动眉头,没有睁开双眼,嘴角却轻轻地泛起了温柔的弧度,看在旁边凤时昭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放眼世上,他就独独对面前这一个女人如此温柔。 他尽情享受着和凤时锦短暂的相聚重逢,享受着她的气息和颤抖,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哭泣,也是再好不过的。 他说:“为师没用,是最没用的师父,既没能教会你保护自己的本领,也终是保护不了你。” “不,不……”凤时锦摇头:“你做得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是我自己没用……我不仅没用保护好我自己,还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阴黎一个眼神示意,狱卒便上前来强行将二人拉开。凤时锦不愿远离哪怕一步,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师父,我不走!你们放手,我不走!” 可是凤时锦还是被拖到苏阴黎的面前。苏阴黎道:“现在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将你和国师的事情一概不漏地全部如实交代。” 凤时锦深吸两口气,也仍是摇头,抬眼看着苏阴黎,嘴角一抹冷厉的笑,道:“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你为了要让我们交代什么,不惜动用重刑,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吗?原来大晋国的太子是如此的不择手段,淮南水灾一事,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恬不知耻地嫁在国师的身上,真是大晋的福气!” 苏阴黎面色有些难看,却还不至于动怒,道:“如今你在本宫面前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宫无情。” 说着狱卒就把凤时锦拉去一边,同时又有另一个狱卒去到十字木桩前,手里拿着鞭子。凤时锦一见,顿时就拼命挣扎。 苏阴黎不紧不慢又道:“本宫有的是时间,就看国师是不是和本宫一样有时间了。只要你不肯如实招来,便有人挥鞭鞭笞你的师父,直到你肯交代为止。”他对那狱卒做了一个手势,狱卒得令当即扯开君千纪胸口的血衣,扬了扬鞭子一鞭打在君千纪的胸口上。 他胸口深深浅浅的伤痕,血肉模糊。 那鞭子的声音,像是击在凤时锦的脑海,震耳欲聋。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挣扎着,每一鞭落下,皆是打在她的心尖上。她气血翻涌,嘴里包不住,张口就溢出一口鲜血。 “不要打了……” 第363章 不得不低头 第363章 不得不低头 “我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她宁愿那些鞭子是打在自己身上,宁愿苦的痛的是她自己。 苏阴黎和凤时昭两个加在一起,实在太会折磨人心。 而她在这场人心角逐中输得彻底!他们拿君千纪威胁她,拿她威胁君千纪,注定了彼此都是惨白的下场。 她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君千纪受一点伤害,她生不如死,她经不起这样的胁迫诱惑,她没有任何的招架力……除了苦苦哀求,还能怎么办呢? 她被人钳制着,无法上前,挣扎到最后,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耳边听得君千纪的咬牙闷哼,还对她道:“不就一些鞭子么,为师受得过,不怕……你不要哭……” 她痛哭失声,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陷入极致的绝望和惊恐当中,用尽力气嘶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他了!打我……打我啊!有本事打死我啊!” 那鞭声还不能止。 “不要再打了,我招……我全都招……” 世界终于又安宁了。 她又放下手来,轻轻道:“是我先对他存不轨之心,是我不知廉耻用尽手段勾引他……我甚至对他下药迫他就范……他为了对我负责,他只是为了对我负责……我是个恶毒丑陋的女人,是我勾引的他,是我不顾师徒伦常,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勾引了他……我罪大恶极,你们处死我吧……” 她认罪了,什么都招认了,可是没人在意她招认的重点是什么,更没人在意她和君千纪之间究竟是谁先勾引的谁,谁要对谁负责任。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一个所有人都企盼着的结果。 听说皇帝得到结果以后十分震怒,国师枉顾伦常与徒弟相恋,辞官故里并与其徒弟结为夫妻,惹得天怒人怨,是以天灾人祸不断,先有淮南水涝,再有皇陵被毁,现又有晖州地震,死伤者无数。此等私情为天理所不容,必须加严处置,以固社会风气,以正百姓视听。 与此同时,太子苏阴黎不知从何处得知,君千纪身上竟背负人命。他接到有人举报,道是国师的徒弟杀了人,国师帮忙毁尸灭迹。 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在小巷中的那个夜晚。当时地上只余下一滩血水,等到第二天雨停,基本不剩下什么痕迹。 但是相关的人口失踪,京兆尹衙门记录在案,年关时送往了刑部。 粗粗一算,此事过去了大约有十个年头。苏阴黎去刑部调来了相关记录,根据举报人的描述,失踪的几口人与他所描述的恰相吻合。 便是那几个醉汉,在小巷中欲欺负凤时锦,最终死于凤时锦之手。君千纪来接她的时候,洒下了溶尸粉。只是万万没想到,彼时三更天,敲更的更夫恰恰将这一切看得分明。而今那报案的人便是当年的更夫。 因为举报有功,他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 更因为这件陈年旧事被抖出来,令所有人震惊。徒弟是个早有前科的杀人凶手,师父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一代国师就此毁在了一个妖女的手上。师徒二人其罪昭昭,纵天难恕,皇帝下旨,将师徒二人处以死刑。 凤时锦认命地想,这样也好,能够和他死做一处。 前前后后,她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探她,还探了两次。她原以为,此生到死都再也不会见到凤时宁。 没错,来牢里探望她的,便是凤时宁。 但她一介皇子妃,大理寺这种地方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进。但凤时昭就能进。苏顾言南下尚未回来,她想要进去见凤时锦,想不出别的办法,唯一的出路便是去求凤时昭。 这么多年不相往来,最终凤时宁还是不得不向凤家低头,向凤时昭低头。她凤时宁脱离了凤家,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变了凤凰,她以为她再也不用从此寄人篱下、低头做人。凤家的每一个人见了她,也得从名义上尊她一声“皇子妃”。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抬起头像凤时昭那样趾高气昂地做人,她的身份有了改变,她变得尊贵,但是骨子里的自卑却日积月累,她甚至都不敢去面对和追究母亲的死,不敢娶多想妹妹的流离颠沛。 因为她知道,凶手不仅仅是凤家将她们逼上绝路的那些人,凶手还有她自己。 那天,凤时宁穿得十分体面,一袭描金珠绣水纹轻薄春装,面点梨花妆,头插金步摇,清娴而雅贵,庄重而温婉,自生了孩子以后,眉目间更加添了一抹风韵,丹凤眼微微上挑,不管隆重也好,清淡也好,都不愧是上京最美的人物,令无数男子见了都神魂颠倒。 她已经三年都没有再进宫。这次来,直接去了东宫面见太子妃凤时昭。 彼时凤时昭见了她,讥讽地笑道:“四皇子妃驾临本宫这东宫,真真是稀客呀。” 堂上没有茶水招待,亦没有一把椅子是留给凤时宁的。凤时宁款款进来,按照宫廷的礼仪给凤时昭见礼。 凤时昭悠悠呡了一口茶,将茶盏随手放在桌边,道:“你不从进我东宫的门,嫁出来这么多年,也从没回家里去看看,怎的今日却来了?” 凤时宁道:“时宁是庶出,不得父亲和主母欢喜,出嫁以后之所以没回去,只是不想给他们添堵。时宁出身卑贱,又怎配来这东宫,是以一直诚惶诚恐,想来却不敢来。” 凤时昭嗤笑一声道:“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凤时锦那贱人但凡有你十分之一的软性子,懂得审时度势,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场。那你说说,这东宫你想来却不敢来,那今日你不得不来是为了什么?” 凤时宁便跪了下去,道:“时锦她不懂事,性子倔,过去对主母和太子妃都多有得罪,时宁这里代她向太子妃赔罪。今日时宁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说着额头贴地:“时宁想求太子妃娘娘开恩,时宁与时锦本是姐妹一场,求太子妃娘娘允时宁去牢里探望一下她。” 凤时昭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开心地笑了起来,久久不能止。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花枝乱颤,眼里却尽是冰冷的嘲讽,道:“在我面前,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我会不知道你凤时宁是什么货色吗?凤时锦没几天可活的了,你还用在人前装得一副善良好姐姐的模样吗?本宫想,你心里其实也是巴不得她有此下场的吧,不然的话,当初她还在京城里时,时时身处逆境,也不见你对她伸出过援手。” 第364章 忍辱负重 第364章 忍辱负重 凤时宁坚持道:“还请太子妃娘娘恩准,臣妾就只有这一个请求。” 凤时昭阴晴不定,随手掀起桌边的热茶就朝凤时宁身上泼去,道:“我都说了你不用再装了!你什么货色本宫心知肚明,何必要在这里充当好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伪善的样子,比谁都讨厌!” 那茶渍泼了凤时宁满脸,茶杯在她额头磕得咚地一下,然后滚落在地。茶水顺着凤时宁的脸淌下,晕染了她的衣裳。脸上那精致的梨花妆亦被晕染了开,显得十分狼狈。 凤时宁抬起袖角擦拭了一下眼角,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她静静道:“是,我是伪善,怎么都瞒不过太子妃的眼睛。但凡我有一丝地偏袒凤时锦,她也不会在京里也遭受那么多的苦,实际上我非常地讨厌她,憎恨她,我恨不得她永远在我眼前消失。自从她回来,苏顾言的视线就紧紧追随着她,苏顾言的心里渐渐住进了她,要换做是你,也应是和我一样,怎么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她语气淡淡的:“我和凤时锦长得一模一样,大概这就是孪生姐妹的悲哀。她若死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我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她如今死劫难逃,她也让我痛苦过,我也想见见她比我千倍百倍的痛苦。”她朝凤时昭磕了一个响头:“还请太子妃娘娘实现臣妾的这一心愿。” 凤时昭眯了眯眼,心知凤时宁说的大半是真的。 双生花,一强一弱,则失去了平衡。 以前在凤家的时候,凤时宁便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以给人随便欺负,她除了哭就不知道还手。凤时昭就连欺负她都觉得无趣。但是凤时锦回回都抗争到底,她越是抗争,越是让人想把她狠狠踩在脚底下。 这样的两个人,一个像水,一个像火。水火交融难,水火不容才更容易。 但是凤时昭也很讨厌凤时宁的温吞迁就。她道:“听你这么说来,好像不让你们姐妹团聚一场,一点也说不过去。可是你去看了凤时锦的痛苦,你心里好受了,于本宫又有什么益处呢?” 凤时宁道:“太子妃娘娘有什么要求,但凭娘娘吩咐。” 凤时昭便使唤了堂内的丫鬟,道:“去倒一杯滚烫的茶来。” 很快那丫鬟便倒了一杯茶,水是刚烧开的水,十分烫人。凤时昭揭开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又看了凤时宁一眼,然后往茶里吐了一口唾沫,继续吩咐道:“将茶端过去,给四皇子妃捧着。” 丫鬟便端过去,凤时宁伸出双手,掌肉贴着杯盏,不敢有丝毫差错地捧着。那滚茶的温度烫着她的手心,她皮肤娇嫩,灼烫感直钻进了她的心里,她就快要捧不稳。但倘若捧不稳,今日来东宫一趟不就白费了吗?凤时宁煞白着脸,贝齿咬着红唇,强忍着,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下来。 凤时昭见之更为不屑,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动不动辄掉眼泪,别人许会怜你痛你,但在本宫面前,这些伎俩都不管用。你若是能将这茶混着本宫的口水喝下去,本宫便答应你,准你去看凤时锦。” 这对于凤时宁四皇子妃的身份来讲,无疑是屈辱。但她既然来了,便没想过要退缩,以前在凤家所受的屈辱又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被她尘封在记忆里不愿想起罢了。 她本来就是个委曲求全的人。惧怕那些对她凶恶的人,而去欺负那些对她善良的人,是不是也叫做欺软怕硬呢? 凤时宁看着茶水里融进了凤时昭的唾沫,只剩下点点白沫星子,她强忍着恶心,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凤时昭过来,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上,扬长而去,落下一句话道:“看来以前真是本宫小瞧了你,你真是贱得可以。” 话虽这么说,凤时昭还是遵守约定,仗着自己有太子宠爱,给凤时宁开了个后门,让她进牢里去。 凤时宁带了些吃食,还有换洗的衣服。当她进去天牢,见得凤时锦的模样时,便一直在想凤时昭所说的话。 是啊,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哭,就有人会怜她痛她,那个人是谁呢?不管她受了委屈,那个人总是替她强出头,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那个人宁愿自己被揍得落花流水也不愿看见她哭。她恨么,以前是真的很恨,恨那个人可以向上地活出自己、伸手即可触及到自己的幸福,也恨她自己卑微到不争气。 她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亲姐妹,凤时锦。 曾经恨不得凤时锦去死,背弃她、伤她、害她,直到最后所有谎言被拆穿。那个说着再也不会信她直到她死的狠毒誓言的妹妹,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帮她进宫应酬,选择了成全她和苏顾言。 其实凤时锦把她最爱的还给了她,并没有夺走,在她绝望的时候。可是在凤时锦绝望的时候,她所做的却是夺走了凤时锦的一切。 明明是亲生姐妹,相依为命的亲生姐妹。今天这样的结局,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吧。 要不是她,母亲不会死,妹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凤时宁站在牢门外,久久挪不动脚步,因为她认不出牢里那个穿着血衣、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人是凤时锦。 狱卒提醒道:“还请皇子妃娘娘抓紧时间,这是朝廷重犯,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凤时宁回了回神,给了狱卒一锭银子,狱卒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她道:“有劳了。”她这才轻着步子走了进去,凤时锦没有反应,她便将食盒里备好的膳食一一取出来,垂着眼睑道:“我想,这牢里的饭食定是不能入口,也不知道该给你带点什么,便只带了这些,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吃几口吧。”凤时锦没有回答,也没有扭头往她这里看一眼,凤时宁将东西全都摆好以后,看了看她,又道:“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就又过了一个三年。” 牢里仿佛凤时锦不存在似的,自始至终都是凤时宁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第365章 不能放弃她 第365章 不能放弃她 叹了一口气,想笑,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已是极为吃力,那笑容还来不及在嘴角扩大,弧度就瘪了下去,眼泪啪嗒落在了她备好的点心碟子里。凤时宁连忙抬手去抚掉,了无痕迹,又道:“我原以为你走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永远都不用再看见你,没想到最后,你还是回来了。只是,你这个样子,我还不如不看到你呢。” 说着凤时宁又苦笑,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过,以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时她都没这么难过过,那时大抵是知道凤时锦会反抗,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害死她,所以心安理得地少了许多愧疚。可是现在,凤时锦只是单纯地在等待死亡。 这才是可怕又可悲的。 “你心里一定又是在想,我何必在你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实际上,我不是来假惺惺的,我是堂堂正正过来,看你笑话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多的辛酸,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良久,凤时锦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淡淡道:“你想笑,就一次笑个够吧,不然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凤时宁满眼泪水,道:“是啊,我要大声笑,开怀笑,笑你傻,笑你蠢。你从小舍身保护的阿姐背叛了你,你努力喜欢的人被人抢走,你替别人背了黑锅背负了杀弟的罪名,你不明不白不知怎的就被赶出家门成了人人唾骂的弃女……你回来做什么呢,你回来重新努力过,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泡影……” 凤时锦不反驳,只轻轻道:“你说得对,我傻,我蠢,我是应该被天下人耻笑和唾骂的。” “仅仅是这样就够了吗?”凤时宁问:“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恨的人现如今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继续恨下去?这些年来,你不就是靠着对凤家、对我的恨意而努力活着的吗?你继续恨我,你继续恨我啊。” 她带着细细碎碎的哭声:“你恨我一辈子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尽情地报复我,也没有关系……你不在的这三年,我过得很好,穆儿已经两岁了,生得很漂亮,每日都会唤我‘娘娘’唤顾言‘爹爹’,顾言每日都贴心地陪伴着我,他说往后要陪着我一辈子,我无忧无虑地生活,相夫教子,这是我从小的心愿,如今我总算得偿所愿了……凤时锦,听我过得这么好,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服,你想好接下来该怎么报复我了吗?你说话啊!” 凤时锦动了动身体,这具身体好似干涸了一般,一举一动皆是笨拙僵硬。她道:“你说的这些,等我去了低下,会告诉给娘听,她应该会感到欣慰的。” 凤时宁道:“你的模样,就这样下去,也会吓坏娘的吧。她安息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舍得吓坏她。” “她安息了那么多年……”凤时锦嗫喏着唇,有些失落和迷惘:“我下去以后还能见到她吗,可能她早已经上了天堂,而我是要被打下地狱的。”想想又笑了笑,不喜不悲:“没关系,我还有千纪,到了地底下,我们还会做一对鬼夫妻,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是个不孝女,我为了贪图自己的幸福,放弃了给娘报仇,她一定是不愿见到我的。只有等来生,等来生我重新投胎做了她的孩子,我再慢慢孝敬她……” 凤时宁捂着嘴,伤心地哭。 凤时锦看了看石床上的一碟碟糕点,伸出臃肿溃烂的手去颤颤巍巍地拿了一块,然后塞进嘴里咀嚼,半垂着眼,黯然道:“这点心可真甜啊,好像我很久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每顿都是吃的馊饭馊菜,啃的是别人啃剩下的骨头,她还以为她早已经没有了味觉。 凤时宁哭道:“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 “你也怕我吃了这顿,以后兴许就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粮食了吗?”她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着,嘴巴被包得满满的,然后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停下动作来,茫然地问:“你会在这食物里给我下药吗?” 凤时宁哭得不能自已,一点点靠了过去,将凤时锦抱入怀,压抑着哭声道:“没有药,你放心吧,你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下药的……我发现,如果这个世界里少了你,我一个人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厌恨你也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生活的动力……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们才会变成这样的对吗?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三年了,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凤时锦手里的糕点屑不断地往下掉,引来周围的老鼠伺机而动。她愣愣地听着凤时宁的哭声。 “其实我过得不好,我和顾言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待我像个陌生人,他对穆儿也很冷淡,尽管穆儿每天都在努力讨好他……我知道,他心里终究是牵挂着你,不管我怎么付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也依旧恨你厌你,只是、只是我舍不得顾言失望……” 她贴着凤时锦的耳朵,喃喃着道:“顾言每天都想着你,你走了的三年里,他都想着你……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对你做个什么了,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请你振作一点……他已经想办法在救你了,只要你振作一些,撑到他回来,撑到他回来就好……” 凤时宁哭得痛苦不已:“还有,我也不希望你去见娘……我不想你去告诉她我做了多少错事,我伤害了你多少次,我也不想她失望……”她缓缓抽身出来,扶着凤时锦的肩膀,一字一句哑声道:“要说也是我自己亲自跟她说,所以你好好活着,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能放弃,不然我会让你死也不得安宁的。” 凤时锦拿出她带来换洗的衣服,将凤时锦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伤口黏在了脏衣服上,轻轻一碰就将好不容易结了的痂又扯开了来。凤时宁哆嗦着手,给她穿上新的。凤时锦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忽然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等到了那一天,我可以干干净净地去见千纪。凤时宁,谢谢你。” 第366章 赶回来相见 第366章 赶回来相见 凤时宁红着眼道:“不会有那一天的,顾言会救你的,他一定会救你的。” 凤时宁从大理寺出去,便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路过一家茶楼时,茶楼小厮从里面跑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问:“姑娘可要喝茶吗?” 这个时候春寒料峭,茶楼的生意还很冷清。凤时宁摇了摇头。 这时头顶二楼便传来声音道:“要是闲来无事的话,弟妹还是上楼来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子也好。” 凤时宁抬头看去,见是苏徵勤,低垂的面目阴柔漂亮,微微含笑,正举着一杯茶对她遥遥相敬。她脚下一踟蹰,还是走了进去。 凤时锦和君千纪的刑期安排在二月十九,那天是要把两人游行示街的,然后押往刑场斩首示众。消息很快在大晋的疆土范围内传遍开来。 淮南群情激愤,当地暴民四起,很不安宁。朝廷也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可是派人镇压一时半会儿不能够消停。 苏顾言闻言,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他一路狂奔昼夜不舍,等到家门的时候,一身白衣风尘仆仆,嘴唇干裂,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那赶巧正是行刑的前一天。 凤时宁感到欣慰的是,他没有不管不顾地冲去大理寺,而是第一时间赶回了家里。这对于她来说,就够了吧。不等苏顾言说话,凤时宁便先开口道:“我去求了凤时昭,今天能够再去见她一面,算是给她践行。”苏顾言面色苍白,凤时宁拍了拍他肩上的尘:“你换下衣服吧,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去,吃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这便去拿。” 苏顾言没有回答她,她往院子外走去,走了两步,忽而又停了下来。院里树木葱葱郁郁,有春花盛开。 凤时宁回头看着他,眼圈红红,张了张口,道:“顾言,你很想救她对吗?” 苏顾言肯定地回答:“是。”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她是吗?” “是。” 凤时宁笑了,道:“你一定会办到的,我相信你。穆儿正在房里午睡,你换衣服的时候顺便去看看他吧。” 苏顾言推门进去的时候,苏穆睡得正香,一点也没有被惊醒。他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般乖顺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苏顾言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会真的不爱他。他站在床畔看了看,弯身下去抚了一下苏穆的额头,然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即换好衣服便匆匆出门去。 凤时宁已经在门口等他,两人一起上了马车。马车里十分沉闷,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孤零零的车辙声。凤时宁想尽量与他多说上两句话,便问:“去淮南还顺利吗?” 苏顾言只简短地回道:“只要能皇上改变主意,再不顺利也是顺利。”实际上,他离开淮南时,已经发生了暴乱,淮南的消息散播得很快,相信不日便会呈上朝堂。柳云初在回来的路上还和他走散,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这计划能成功吗?”凤时宁又问。 苏顾言心里似乎十分焦躁,很不耐烦地道:“我不知道。” 后面凤时宁就没再问了,只安安静静地待着。直到到了大理寺,马车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她忽然又道:“我若现在想向她忏悔,她也不会原谅我的吧。虽然我嘴上说着不求她原谅,实际上还是希望她能原谅我的。我做了那么多错事,顾言,是不是不值得被原谅。” 苏顾言面色很憔悴,说话的声音也深沉,兀自下了马车道:“你问我这些,我也无法回答你,若真是想忏悔,不如去她面前当面和她说吧。她比你善良太多太多,兴许会原谅你。可是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用。”说着便往前走去。 凤时宁下了马车,跟在他后面,面上微微有些苦涩的笑意。是啊,明日便是二月十九问斩日,即使原谅了她又有什么用。 她不禁在想,如果当初她并没有对凤时锦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她并没有和苏顾言在一起,那现在和苏顾言在一起的人一定是凤时锦,那她自己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呢? 随着时间过去,她一点一点地想明白了过来,现在她所得到的不一定是幸福,或许以前太过执着较真,以为只要和苏顾言一生一世在一起便知足。可心里却清楚,苏顾言和自己在一起再也不会幸福,而他的幸福才是自己的幸福。 要是从前她没有横插进足,自己最爱的男人和最善良的妹妹在一起,也会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凤时宁想,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苏顾言走得很快,远远地把凤时宁落在了后面。等到了天牢门口,他又不得不停下来等她,面无表情的,甚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等凤时宁走近,两人方才顺利地进入天牢。亏得凤时宁去东宫苦苦哀求过,想必凤时昭也是提前给这里打过招呼的。 凤时宁这里进来过一次,晓得关押凤时锦的地方在哪里,遂窄小的过道里由她走在前面,到了转角处便告诉苏顾言该往左拐还是往右拐。眼看快要到了,凤时宁走着走着便听不见苏顾言的脚步声,是以停了下来回头看去,见苏顾言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早已经停了下来。 凤时宁问:“怎么了?” 苏顾言抿唇不语。他和凤时锦几年未见,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会陷入这样一个处境。迫不及待地来看她,等眼下真要见到她了,他忽然生出了怯意,竟有些害怕看到她的丝毫不好。 要是她离开京城、远赴天涯,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也便罢了……只是他的心事已经很久都不向凤时宁吐露了。凤时宁和他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怎会不了解他,只把知道当不知道。苏顾言抬步继续往前走来,淡淡而疏离道:“没事。” 待到了地方,牢里正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昏黄的火光之下,隐约看得清从前的清素模样,可不就是凤时锦。 幸好凤时宁先前来看过她一次,给她换下了那身血衣,后来她没再挨受刑罚,衣服上除了伤口沁出来的点点血迹,再无之前那般可怖。她也恢复了些许生气,但看起来仍旧好不到哪里去。 第367章 请求一件事 第367章 请求一件事 想来狱卒前不久才往她牢里送过饭菜,她此刻正在咀嚼,不再是剩饭剩菜,样式也比之前的多些,对于牢犯来说,无疑是美味佳肴。 她吃得很香的样子,见有人来,缓缓抬起头将苏顾言和凤时宁两人望着。 那样的眼神有些灰白,看得苏顾言心口狠狠一抽。那抓着油糟糟的鸡腿的手,血痂结了一层又一层,带着脓水,就快要将她的十指给包裹。看起来很肮脏,又很臃肿丑陋。 狱卒打开了牢门,苏顾言隔着铁门,站在外面,迟迟不进去。 三人静默了许久,还是凤时锦先咧嘴开口道:“你们来看我啊,这地儿脏,无处落脚的话,便就站在外面吧。” 苏顾言听她此言,沉下眸子,抿唇走了进来。 凤时锦如今还能活着,大概连她自己也觉无趣。老天爷让她死不成,是因为还没将她折磨得够。那一波波刑罚,痛失孩子,看着君千纪浑身鲜血生不如死,她的理智和意志力早已经崩溃,因而眼下还能笑得没心没肺。明日便是死期,倒也看开了。 苏顾言在草堆上坐下,凤时锦面上那笑容太过刺眼,他心快要痛得麻木,低低道:“有那么好笑么。” 凤时锦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我没想到你们还会来看我,这也算是告别吧,我难道不应该高高兴兴上路吗?” 苏顾言低头看着她的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嗫喏着唇,微微颤抖,伸手去轻柔地拿起,凤时锦却本能地瑟缩了回去。他红着眼睑,道:“疼吗?” 凤时锦道:“已经不疼了。”她浑身上下的伤,都不疼了。因为她失去了知觉。 苏顾言问:“他们还伤你哪里了?”说着就要过来检查凤时锦的身体。 凤时锦贴着冰冷的墙,道:“就只有手,凤时宁在这里,你对我动手动脚的又要叫她吃醋了。” 此时凤时宁正在默默将准备好的膳食摆出来,闻言抬起头,道:“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我给她换的,我检查过了,并没有其他的伤口,你放心吧。”凤时锦不想让苏顾言知道,她自然也不想让苏顾言知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只会更加难受。凤时宁看了看凤时锦手上的半只鸡腿,又道:“那个不要吃了,吃我给你准备的吧,还是热的。” 凤时锦坚持将鸡腿啃完,道:“这个也不是每一顿都能够吃得上的,以前就只能吃别人啃剩下的骨头,现在有肉呢。” 凤时宁半垂下眼帘,将饭菜送到凤时锦手边,等她吃完了手里的鸡腿,再来吃这边的。凤时锦都没有拒绝,宁愿把自己撑死,也不愿落下一丝一毫。 千言万语,最终都只化作这短暂默默相守的时光。 凤时锦吃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嘴里包着食物,轻声道:“这些饭菜,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 凤时宁悄然红了眼角,眼里依稀有泪,有些不知所措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所以、所以就按照以前你爱吃的东西做……” 凤时锦不再吭声,拼了命地将所有食物往嘴里塞。那样凶狠的模样,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凤时宁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碎碎道:“我知道,可能这会子想对你好一点已经太迟了,但我没有别的企图,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她看见凤时锦还在拼命往嘴里塞,凤时锦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但那样隐忍的眼神,她看得明白,她害怕凤时锦噎着,扑过去将凤时锦抱着,尽管饭菜油渍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凤时锦艰难地咽下,凤时宁在她耳边轻声泣道:“以前是我错了。” 凤时锦动了动唇,发出一句粗噶的话:“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凤时锦道:“明日过后,你能不能帮我和千纪收一下尸,将我们葬在一处。就葬在止阳山的山脚。”她叹息一般地道:“按照道理来说,葬在千纪的故乡比较好,但是东海太远,你们也找不到村子,那就止阳山吧。我还是最喜欢那村子,那里是我的家。” 凤时宁趴在凤时锦的肩膀上,呜呜哭泣不止。 凤时锦问:“你能应我吗?想要赎罪的话,就为我做这一件事。” 凤时宁点头:“能,能……” 苏顾言起身就朝牢门外走去,道:“明日未来,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你想和君千纪葬在一起,我怕是不能如你的愿,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顾言!”凤时宁直起身子叫他。 他还未走出两步,冷不防袖角一紧。凤时锦抓住了他的袍角。他回过头来,半是伤痛半是愤恨道:“我一早就说过,不要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听?你看看你现在被他害成了什么样子!” 凤时锦道:“要害的话也应是我害他吧。不然皇帝怎会要了他的命,他怎会被天下人诟骂呢。” 苏顾言冷哼道:“就算没有你,你以为他能够安然无恙吗?还会有别的借口,造成他今天这样的下场!” 凤时宁在旁道:“就不要说这些了,既然是来送时锦的,那就说点开心的吧,我还带了酒来,不如都坐下来喝一杯。”说着凤时宁又取了一壶酒出来,一人斟了一杯。 凤时锦吃得正口渴,端来就一口喝干了。苏顾言心疼她都来不及,怎有心情喝酒,于是他和凤时宁都坐着没有动。凤时锦喝完觉得不够解渴,便又把凤时宁和苏顾言的那两杯也一并喝了。 凤时锦问道:“你有带发梳来么?” 凤时宁点头,打开了食盒的暗格,道:“有,还有衣裳,和胭脂。”食盒是进来的时候就由狱卒严格检查了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有此暗格。 凤时锦又咧嘴笑,道:“看来你还真是虔心来送我一程。”她在凤时宁面前,换了一个扭捏娇羞的姿态坐着,伸手抚了抚自己干枯糟乱的头发,笑颜如花,满心甜蜜:“那你能不能给我梳个好看一点的头发,再给我上个妆容。等明天我就能见到千纪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袖子嗅了嗅,皱了眉头:“我身上这么臭,头发这么乱,明天万一他认不出我来了可怎么好?到了黄泉路上,他都不愿等我。”说着她希冀地抬头看着凤时宁:“你帮我扑点香粉,再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吧,明日他才认得出我。” “好……” 第368章 唯一能做的 第368章 唯一能做的 于是凤时锦端端正正地坐着,凤时宁坐在她身后,手里拿了发梳,开始为她梳理一头的乱发。她按照凤时锦的要求,给她梳了一个整齐的发髻,她笑着说:“你看,今日我走得太急,忘记了戴发饰,便先把我的借给你用吧。发髻要有发饰的点缀才能好看一些。” 凤时锦没有拒绝,于是凤时宁便将自己头上的发钗统统取了出来,别在了凤时锦的头发上。苏顾言在一旁看着,眉头跳了跳。 只因凤时宁给凤时锦梳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发髻,那些发饰从凤时宁的头上取下来戴在凤时锦的头上,看起来就与凤时宁一模一样。 然后凤时宁又给她上妆,用胭脂将她苍白的脸色掩盖,将上挑的凤眼修饰得无与伦比的美,唇上涂了水润的唇脂,按照凤时锦的要求,又给她身上扑了许多的香粉。 凤时宁拿了掌镜给她瞧,她左右瞧着笑得很灿烂,道:“总算有了一点人样了。你说千纪见了我这个样子,他会喜欢么?” 凤时宁温柔地回答:“他会的,像你这样的女子,他不喜欢你又会喜欢谁呢?” 凤时锦又左瞧瞧右瞧瞧,舍不得放下掌镜,喜滋滋道:“今夜我一定舍不得睡觉的,我怕睡乱了头发。明日总算能与他死作一处,真好。” 苏顾言觉得她脸上幸福的表情无比刺眼,在旁道:“你就那么爱他,与他死在一处就那么开心吗?” 凤时锦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我是他的妻子,我们还有了孩子。”然后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一愣:“我孩子呢?” 她一脸惊恐地看向凤时宁和苏顾言,睁大了双眼:“我孩子呢?” 那瞳孔里,映着幽幽的火光,还有两人的影子。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大叫,眼前忽然一暗,人就昏昏欲睡的样子,往一边倒了去。 恰逢此时,狱卒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过来催促。凤时宁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凤时锦,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喃喃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我没能保护好你,母亲不在了,我甚至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一天……我知道让你原谅我是件困难的事,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奢望着,有一天你终将会原谅我……” 狱卒站在门口,看不见凤时锦被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只道:“四皇子,四皇子妃,时辰到了。” 凤时宁艰难地抬起头来,哭得梨花带雨地看向狱卒,道:“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让我和我阿妹好好道个别……” 狱卒见她模样,心生不忍,道:“那你们可快点!”然后转身又走了。 凤时宁这才放开凤时锦,她仍旧昏迷着。苏顾言心头直跳,嘴上还低声道:“你在干什么!难道这个时候了还忘不了害她吗?你这满嘴的仁心善良,到底骗过了多少人!” 凤时宁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在你心里可能我永远只是个善于玩弄心机的女人。不错,我是在酒里给她下了迷药。既然是这样,那你就纵容我再心机这最后一次吧。”她将凤时锦扶着靠在石床边,自己迅速地脱下了外衣,苏顾言终于确定她想干什么了,瞠了瞠眼,转眼间凤时宁就已经脱好,对苏顾言又道:“你不妨帮忙穿一下衣服。” 前提时凤时锦身上那身衣服要脱下来,凤时宁背对着苏顾言脱的,然后将自己的中衣套在她身上,自己便穿了她那脏脏的衣服。 回头见苏顾言尚还怔愣,凤时宁道:“我们时间并不多,一会儿被人发现了你便再也救不了她。” “你想和她交换?” 凤时宁回眸一笑,道:“你不是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救她么。我思来想去,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吧,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有谁会分辨得出来?”她一边给凤时锦穿衣,一边低眉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念着她,我不恨了,我真的已经不恨了。能偷得和你的这十年,已经足够了。是我对不起时锦,就连到最后,想请求她原谅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口,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她也为你做的事情了。” “那你怎么办?”苏顾言止住她的动作,凝眉问。 凤时宁垂着眼,顿了顿,然后嘴角的弧度缓缓上扬,道:“我啊,顺应天命吧。” “不行,”苏顾言拒绝道:“这样你太冒险了。”他看了看昏迷的凤时锦,恨不能自己替她上刑场,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深深地陷入了两难的纠结境地。他太想救凤时锦了,可是如此不就要把凤时宁推向绝境,又有谁来救凤时宁呢?他是看穿了凤时宁伪善的面目,但那也是一条人命,无异等于白白去送死么……起码他苏顾言不能眼睁睁放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淮南的事情很快就无法控制了,朝廷不得不妥协的……” “可是明天就是刑期了。”凤时宁平静地轻声道:“万一来不及呢?” “来不及……来不及……”他也害怕来不及,他怔愣地看着凤时锦,倘若来不及,死的人就是她了……苏顾言开始动摇:“要是等她醒来,知道了你代她去死,也会很难过的。你知道她心肠软……” 凤时宁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回答他了。狱卒又一次回来,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给凤时锦穿好,一把就推进苏顾言怀里,苏顾言不得不接住,将她抱着。 凤时宁抬起眼来,深深看他一眼,眼里的泪冷不防溢出眼眶。她连忙伸手用力地挠几下自己的头发,尽量把自己弄成方才凤时锦那般蓬头垢面的样子,伴随着狱卒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低声哽咽道:“顾言,我只有一个要求……好好爱穆儿。” 苏顾言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给压住,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狱卒已经站在了牢房门外。 “时宁……” 地上的凤时宁身子一顿。她对苏顾言道:“你带她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要是有心,明年给我烧一把纸钱便可。” 狱卒也没有起疑心,只当苏顾言的那声呼唤唤的是怀中昏睡的人儿。狱卒迟疑着问:“四皇子妃怎么了?” 第369章 挺佩服你 第369章 挺佩服你 苏顾言看了看凤时宁,抿唇挣扎半晌,才道:“无妨,她只是伤心过度,哭得晕过去了。” 狱卒道:“那你们快走吧,此人乃死犯,明日就要问斩,不容有丝毫差错。” 于是苏顾言只好扶起凤时锦,半扶着她也好走路,要是将她抱起才更容易惹人怀疑。将要走出牢门时,苏顾言顿了顿,回头看向“凤时锦”,眸色复杂万变,最终道:“你说的我会记住。” 他会好好爱穆儿,他会尽职尽责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只是这话听在狱卒耳朵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件事,以为苏顾言记住的是明年给她烧纸钱。狱卒摇摇头锁了牢门,然后走在了前面,苏顾言扶着“凤时宁”走在了后面。 等到人都从过道转角走过了,只剩下过道里空落落的一地破碎火光,凤时宁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头散乱的发半遮半掩,下面是一张满脸泪痕的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紧咬着唇,唇色都被她咬得惨白。 怎想,苏顾言和凤时锦一出天牢的大门,还来不及松口气,迎面就碰到二皇子苏徵勤正缓缓往这边走来。 虽然国师一案不由他审理,但他到底还是大理寺卿。太子苏阴黎又忒狡猾,待审出结果以后,就将大理寺的权力归还,明日行刑还得由他来主理,太子只是旁审。要是在这个当口出现了什么差池,他苏徵勤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一有什么举动,铁定就会被太子抓住把柄当成国师一党来弹劾。 但是这也没能阻止他光明正大地来大理寺送凤时锦一程。苏徵勤看见苏顾言,露出相当夸张的意外表情,道:“这不是四弟么,据我所知,你应该在家闭门思过才对,怎会在这里?” 苏顾言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没好气道:“禁足期已满,只是过来看一看。” 苏徵勤道:“看样子你也是来送送时锦姑娘的吧,正好,我与她相识一场,得了太子皇兄的首肯,我也来送送她。”他看了一眼半低着头的凤时锦:“弟妹无恙吧?” 苏顾言看了看他,抿唇道:“无恙,只是在里面伤心过度,体力不支。” 怎知话音儿将将一动,怀里的凤时锦眼皮跟着动了一动,有些头重脚轻的。她多日不见阳光,双眼被刺得生疼,一点点地睁开眼睛来。然后便发现了不对,刚想说话时,苏徵勤矮下身来凑近看她,然后抬手不着痕迹地往她脖颈上一按。凤时锦眼前一黑就又不省人事。 苏徵勤摸了摸下巴,道:“弟妹好像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身子就弱了,如此倒是情有可原,你还是先扶弟妹回去休息吧。” 苏顾言便带着凤时锦离开了这个地方。此时天已经黑了,天牢里里外外的人均没有察觉。更无人想到李代桃僵这回事上。想当初凤时昭之所以同意凤时宁去天牢里看凤时锦,便是认定了凤时宁只是去羞辱凤时锦,依照凤时宁那般自私懦弱的性子,放着好好的四皇子妃不做,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代替凤时锦去死呢?只有凤时锦死了,她才更能心安理得地活着吧。 苏徵勤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走远,方才拂了拂衣摆,转身走进天牢里去了,边问话狱卒:“今日一切都还正常吗?” 狱卒回答:“除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来过,一切都正常。” 苏徵勤也去关押凤时锦的牢房里看了看。凤时宁背对着他坐在草堆里,身形和凤时锦同样消瘦,看起来真是以假乱真。 只是那撑在草堆里完好分明的白皙双手暴露了她的身份。苏徵勤眼神深深浅浅,蹲在她旁边,声音轻若蚊吟道:“你看你这手,又白又剔透,哪像凤时锦的,那般惨不忍睹。” 凤时宁瑟缩了一下,并不开口说话。 苏徵勤挑挑眉,道:“我倒挺佩服你的,没想到你真的愿意为了凤时锦,走到这一步。我记得以前她还在京城的时候你没少让她受委屈,还以为你只是一个假仁假义的姐姐。” 他那时对凤时锦了解不是很多,她和凤时宁之间的事也不过是听旁人提起。 凤时宁出声道:“这样的计划,不是二皇子提出来的吗,连你都知道我是一个假仁假义的姐姐,别人怎么会不知道。只有这样,不是才天衣无缝么。” 苏徵勤舒朗地笑道:“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不错,但选择的权力却在于你。能不能救凤时锦,也全在你的一念之间。”苏徵勤摸摸鼻子,又道:“我承认,我这样的法子是有点儿卑鄙,但也别无他法了不是么,你若有怨,就怨吧。” 凤时宁摇摇头,良久道:“以前我用了她的身份得到了苏顾言的爱,现如今该我还她。要不是老天爷的安排,这一切又怎么能成功呢,这说明该受到惩罚的人是我,不是她。”顿了顿,又有些沙哑道:“只是我还没想好,倘若下去见了母亲,该怎么与她解释……” 苏徵勤难得安慰了一句,道:“你们的母亲要么已经升了天,要么已经投胎转世,何必执着于过去?” 这不仅仅是生在凤时锦心里的一块病,同时也是生长在凤时宁的心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愧疚着,但又要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两重境界的思想,常常折磨得她从半夜惊醒,再辗转难眠。 凤时宁又道:“有件事情我还有些在意,你见了她能不能代我问问她?” “什么事?” “我记得她说过,直到我死都不会原谅我。明天过后,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她终于可以原谅了吗?”凤时宁抱着膝盖说:“我当着她的面,说不出来求她原谅的话。” 苏徵勤道:“好,改天我帮你问问,然后把答案烧给你。” 时值半夜。 牢里的空气中依旧泛着淡淡血腥。只不过这个地方却不是关押凤时锦的地方,而是关押君千纪的地方。 君千纪被关押在密室当中严加看管,凤时锦的处境和他相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对于苏徵勤来讲,他的目的主要是国师,凤时锦只不过是个给凤时昭泄愤用的顺便罢了。 君千纪能够坚持到现在,委实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静静地坐在密室里,闭目养神。脸色和身上的血色相比,极其惨淡,却依旧冷冷清清。 第370章 劫狱之人 第370章 劫狱之人 忽然,密室的石门厚重地打开了。外面迅速地蹿进一抹黑影,移身至君千纪身前。她穿着一身夜行衣,面目亦用一面黑巾遮挡,但挡不住一双焦灼的眼睛。她在君千纪面前扯下面巾,是一位长得十分妖娆美丽的女子,她低声道:“族长,我是秦尤!”看到君千纪的形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他们竟对你用如此狠辣的手段!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君千纪被唤醒了来,缓缓睁开眼帘,看清了面前的女子。秦尤?他当然记得,和兰乐一样,从族落里面偷跑出来,入世的为数不多的族人之一。在京城的时候,兰乐和她一直若有若无地受到君千纪的照拂。 她如今是秦楚河畔青楼里的花魁榜首,清伶出身。但她和兰乐又不一样,会些功夫,足以自保。入世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当初若不是君千纪及时救她于水火,她只怕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后秦尤交给君千纪一枚火折子,用以联络。只是君千纪不想他的族人出现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一直没有联络她,只后来担心凤时锦有危险便将火折子给了凤时锦。但秦尤心系着君千纪,不愿意离开。 君千纪认出了来人,面色比之前更冷,道:“你来做什么?” 秦尤一边试图解开君千纪身上的锁链,一边急得红了眼,道:“我是来救族长出去的,明日他们就要将族长送上断头台,我秦尤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死也要救族长!只没想到,我祖祖辈辈大恩于这大晋王朝,到头来,他们却是这样回报的,简直可恨至极!” 秦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锁链解开。 君千纪虚弱道:“胡闹,这样的地方可是你能随随便便进来的?你现在就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会走的,要走也要带族长一起走!相信族里的所有族人都盼着族长回去,我一个人没脸回去!族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一定会寻出来的!” “我让你现在就走!”君千纪屏足了一口气对她正声道:“回去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轻易出来!” “我不会走的……外面的人忒好对付,他们都被我下了迷药,只要我把族长从这里带出去,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了。” “你若还当我是族长,就听我的话。” 秦尤十分倔强,怎么都不愿离开,一根筋要弄开君千纪的锁链。君千纪拿她实在没有办法,直到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道:“有人来了,你快离开。” 秦尤显然也听到了,回过头去查看状况,只见门口人影一闪,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香气入鼻她顿时就浑身无力,瘫软在了地上,但意识还没有完全消退,连忙用手指甲嵌入掌心,用痛感来维持清醒。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就是方才她进来时迷晕狱卒所用的眯烟。 后来密室里火光亮起,苏阴黎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道:“本宫还以为前来劫狱的人是个怎么厉害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一介女子。你可知劫狱是死罪?”说着就矮身下去,手指挑起秦尤的下巴,细细看她的模样:“你是夜旋族的族人?夜旋族定局在什么地方,想来你也知道。” 秦尤啐了一口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苏阴黎道:“其实本宫对夜旋族并无恶意,国师原本也不是本宫的敌人。只不过是国师违背了天意,天意不容他。但是现在你擅闯天牢意图劫狱,死罪一条握在本宫的手里,你若告知夜旋族的居处,本宫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我是不会出卖我的族人的……”说着秦尤的嘴巴一动,苏阴黎身边的扈从见状连忙闪身过来捏住她的下颚,将她牙缝底下的一枚毒药抖了出来。苏阴黎的扈从皆是武功高强之人,秦尤有些功夫却怎么是他们的对手。这毒药是她来劫狱之前便准备好了的,以防劫狱失败可以一死了之,绝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可是这下子,却没有死成。 君千纪忽然开口道:“你想怎样?” 苏阴黎缓缓道:“本宫说了,对夜旋族并无恶意,只不过是想与他们和平共处罢了。本宫听闻,早在先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夜旋族便对我大晋江山有过巨大贡献,本宫岂是恩将仇报之人?本宫还听说,夜旋族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为世人所津津乐道,是因为夜旋族的祖先乃异世而来,天赋异禀,你们夜旋族代代传承,更是将这天赋异禀继承下去,不仅生得美貌,族里还能人异士居多。能通天意知天命,大抵是真的。” 君千纪道:“你说的这些纯属无稽之谈。夜旋族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族落。” “要是普通的族落,为何夜旋族能久居东海数百年而不被人找到?坊间传说流言兴许可以作假,但我大晋的史册却是不能作假的,上面所载一朝国师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苏阴黎道:“怎样,用你的一句话换她的一条命。只要夜旋族从此归顺于本宫,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君千纪只默了一会儿,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偷跑出族落,不听话在先,会造成什么后果也只是自食其果。夜旋族人并非先天异禀,不过与寻常人无异,隐居世外过安宁生活罢了。” 苏阴黎笑一声,道:“看来你这个族长还够冷血无情。”他又低头看向秦尤:“你听见了没有,他方才怎么说的,宁愿不顾你的死活也不愿向本宫吐露半个字。你何必还要为他着想,不如与本宫从实招来,往后夜旋族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 秦尤呸了一声,道:“族长怎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族长不会说,就别指望我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阴黎面色阴冷了下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他手抚上秦尤纤细的脖子,稍稍用力一拧,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瞬间没有了声气。 君千纪半垂着头,微微喘息。 苏阴黎站起来,拂了拂衣角,沉沉道:“没关系,就算没有你透露,相信过不了多久,本宫也一定会找到夜旋族的居所的。” 第371章 杀机四伏 第371章 杀机四伏 君千纪的这一生,成也民意,败也民意。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淮南地区的暴乱以极快的速度朝各处蔓延,地方没有大量屯兵根本无法镇压,朝廷就算派兵前去也太迟了。 起初暴乱的主要目的是为国师请愿,让朝廷免去国师死罪。到后来,各地百姓联合起来声讨太子,道是淮南水患非天灾而是人祸,淮南的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贪污兴修水利的款项,偷工减料造的堤坝跟豆腐渣一样根本抵御不了洪涝,水灾过后太子更南下赈灾,可都只做了面子工程,置广大黎民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如今又把责任推到了国师身上,简直人神共愤。 或许连太子自己也没有料到,国师的这件事会闹出如此大的风波。在这种时候说得越多便错得越多,旁人只会认为他是在狡辩,索性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暴乱使得朝廷极为伤神,已有大臣上奏,不如顺了淮南的民意,免除国师的死罪,如此一来也可在最快的时间里平息众怒,否则待暴乱扩散到了京都,则皇城危矣。 太子虽然表面上静观其变,暗地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打探淮南的消息。他晓得这一切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否则声势不会扩得如此大如此快。 这一查之下,答案便呼之欲出。 柳云初正在赶回上京的路上,他一路上跋山涉水可谓艰辛。 太子得其行踪,令暗部击杀柳云初于京城之外。 彼时凤时昭与苏阴黎同处书房内,暗人得到苏阴黎的命令将要退下,凤时昭忽然出声道:“等等。” 苏阴黎扭头看向她。 凤时昭便款款一笑,道:“殿下何不一箭双雕。” “何为一箭双雕法?” 凤时昭扭身便坐在了苏阴黎的大腿上,道:“殿下不如一面派人击杀了柳世子,一面派人去通知安国侯,如此可将安国侯也引去城外,一并杀之。事成之后,殿下不就少了一大劲敌了吗?况且眼下暴乱四起,暴民为了泄愤杀害侯爷和世子,也属在情理之中吧。” 苏阴黎眉头一挑,眼神忽明忽暗,抬手捏了捏凤时昭的下巴,道:“刺杀朝廷命侯,这样的计策亏你想得出来。” 凤时昭娇嗔道:“臣妾也是看平时那安国侯诸多与殿下作对,更是与臣妾的父亲分庭抗礼,倘若能借此机会除去他,则对殿下是大大的有益。臣妾之所以这么想,也全都是为了殿下,殿下不领情便罢了,权当做臣妾什么都没说过吧。” 苏阴黎沉沉笑了一声,道:“你还与本宫来劲了。”他一手搂了凤时昭的腰肢,对书房的暗人道:“就按照太子妃所说的去做。” “是。”暗人眨眼就从书房的窗户跳了出去,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是夜,月黑风高。 安国侯正从府前军机处回到家里,来不及用晚饭,和喝上一口热茶,便有人来报,道是柳云初在回城的途中遭遇了刺客,眼下人就在南城城郊。 自从柳云初南下以后,一家子人是日夜担心,柳云初又没有出过远门,生怕他沿途遭遇什么不测。眼下听到这个消息,安国侯一家子都如遇噩梦。 安国侯夫人日盼夜盼,终于盼到儿子回来了,听闻此消息吓得险些晕了过去。简司音扶着她稳了稳身形,此时安国侯已是一刻也不敢停地策马狂奔,远离了家门。 简司音回头就吩咐府里的丫鬟道:“你们快扶着夫人回房休息。”她说着便将安国侯夫人交给了丫鬟,而自己转身就欲走。 安国侯夫人及时拉住她,道:“司音,你要上哪儿去?” 此刻的简司音已经脸色发白,但表现得极其镇定,道:“我要去城南,云初回来了,他不能有事的!” 安国侯夫人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就冷静下来,抓着简司音没放,道:“你一个弱女子,就算赶着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反倒让刺客好下手!” 简司音:“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怕父亲一个人……” 等母女俩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门口报信的那个人已经无影无踪。安国侯夫人道:“此事有些蹊跷,那报信之人非云初身边所带之人,又是一个生面孔。你父亲在没弄清敌情的情况下贸然前去委实有些冒险,这样,你赶紧派人去找二皇子,让二皇子去城南接应!” 这个时候,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人选便是苏徵勤了。 南城城郊。 柳云初的马车正由南方驶来,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天很黑,风吹得两边的树影摇曳不定,石面官道呈现出略略的灰白。幸好马车的檐角挂有灯盏,起码看得清前行的路。马车也不敢驶得太快,一路上皆是摇摇晃晃的。 柳云初瘫在马车里,形容十分疲惫。原本他不必天黑赶路,大可在驿站歇上一晚,待明天直接驶入京城。只是他归心似箭,一心担心着京城里的情况,不知道凤时锦怎么样了,才如此连夜赶路。 坐在前头的车夫出声道:“少爷,前面不远便是城楼哩,只是这个时辰,城门早已经关闭了,一会儿我们到了城楼脚下,该怎么进去啊?” 柳云初半晌才幽幽道:“不怕,爷有令牌,让他们开城门便是。” “哦,那你好好睡一觉,等到了再叫你。” 柳云初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身体本能地感觉到马车的摇摇晃晃。如此马车行入城郊的一片树林,树林掩盖了天光,真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檐角下的灯,也只能照亮极小的一片空间。 四周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叫马车里的柳云初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车身壁上,将他痛醒了来。他捞开帘子,问外面的车夫:“怎么了?” 车夫有些紧张地拉了拉缰绳,道:“小的也不知怎么了,这马忒怪,都走到这里了,突然不肯再往前走了。” 不管车夫如何驱马,这马就是不肯再往前踏一步。马似乎也恼了,扬了扬马蹄,粗哼了几声。 这树林里的夜晚阴气袭人,四周又是漆黑一片,委实瘆得慌。那车夫道:“少爷,小的觉得这树林里……诡异得很。”他仿佛见到有什么黑影在乱窜乱晃,待定睛一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如此不由害怕了起来。 第372章 树林击杀 第372章 树林击杀 只要穿过了这片树林,再前方不远便是城门了。见柳云初不答话,车夫又道:“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柳云初想了想,抬手将檐角下的油灯取了下来,油灯里的灯油是在驿站才加满过的,眼下还剩许多,支撑着他们到进城应该没有问题。遂柳云初道:“反正眼下离城门也没有多远了,既然这马不肯走了,就留它在这儿吧,我们走路进城。” “好勒。”车夫回答。他也很想赶快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说着便要跳下马车。 然而,突然就在这时,有什么声音从黑暗之中破空而来:“咻”地一下。 那声音来得太快,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那声音在柳云初的脑海里被放大,感觉似曾相识,他之前在淮南有遇到过的。忽然他灵光一现,对车夫便大喊:“快趴下!” 车夫有些木讷,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柳云初整个身子低伏的时候,他正扭头看柳云初,似乎想询问的样子。只是将将张了张口,紧接着便是噗嗤一声,声音没能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反倒一股血花从他喉咙里迸射出来,溅了柳云初满脸。 柳云初惊恐地缓缓睁大了眼睛,只见一把寒刀在割破了车夫的喉咙以后,直直插在了马车车身的木棱上,因力道太劲霸,那刀刃又太薄,还左右摇晃着,并发出铮铮的鸣响。 柳云初心口突突直跳,根本无法细想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眼睁睁看着车夫死不瞑目地往旁边的地上栽倒了去。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又破空袭来。柳云初害怕地往马车里躲,身体侧身紧紧地贴着车身壁,见那寒刀直直射入车身里来。与此同时,马儿为这肃杀的气氛所受惊,扬起马蹄便狂啸了一声,然后毫无目的地往前奔跑,乱跑乱撞。 柳云初在车厢里根本无法稳固身形,身体连带着被撞击得头晕眼花。后来马挣脱了缰绳,马车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往旁边的树干撞去。连番撞击后,方才停了下来。 柳云初都快吐血了,连忙麻溜地从车厢里爬出,便听见四周悉悉率率有别于风的声音。他随手扔掉了手里的油灯,眼前视线陷入黑暗,扭头就胡乱择了一个方向往前跑。 眼前光线太黑,柳云初什么都看不见,几次撞在树上,几次又跌倒在草丛里,但他顾不上树枝、地面磨破皮肤带来的痛处,一直往前跑。 后来,树林里竟燃起了火光。并挨个搜寻他的踪迹。 柳云初始才明白,这些人竟是一早就在树林里准备好了的,想要取他的性命。他南下一趟回来,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竟不知,这上京也如此危险重重。 今夜,会是他人生当中最大的一次转变。让他看清楚,往年十几二十年的顺风顺水,只不过是有人替他遮风挡雨,他才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子爷。等抛开这些庇护,他才知,世道险恶,人心险恶。 这片树林说大也不大,如此搜寻下去,迟早会发现柳云初的身影。而此时此刻的他,全然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终于,那些黑衣人举着火把,朝他的这个方向来,离他越来越近。他们手里,无一例外地拿着一把刀,粗粗数去,竟有五六个之多。 柳云初并不会武功,他顶多就是灵活一些,打架略占上方一些,莫说这五六个杀手,就是一个他也对付不了。 他想要逃,可是已经无路可逃,最终他被这些杀手围了起来。其中一个杀手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刀寒气逼人,约摸他们也是认为,想要对付柳云初这个无一是处的世子,只需要一个人便足矣。那杀手对着柳云初便举刀而下。 柳云初浑身一激灵,身体紧贴着一棵树,本能地就往树后躲去,让杀手扑了个空。然后趁着杀手再次举刀之际,连忙手脚并用顺着树干便往上爬。 这真刀实枪地打架他不行,爬树他却是行家。三两下就爬了丈余高。但很快他就意识了过来,就算爬得再高也没有用,因为这些杀手在树林里灵活的穿梭,是会轻功的!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杀手并没有动用轻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取他的性命。那树下的杀手见再难触碰到柳云初,往上投掷了手里的刀,被柳云初给轻轻松松躲开了去。刀落到了地面上,杀手又捡起来,然后开始举刀砍树,极是悠闲。 那砰砰砰的砍树声,在树林里听得尤为清晰。树只砍了一半,就听不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往这火光光源处奔来。几个杀手连带着柳云初都不由循声看去,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树林深处隐隐约约有个影子,柳云初心如擂鼓,满心期盼着来人是救兵。 当那马背上身披戎甲威风凛凛的人物出现在柳云初的视线里时,他脸上溢出了狂喜的表情,几乎喜极而泣,呼喊道:“父亲!我在这里父亲!” 几个杀手对视一眼,随即丢下柳云初不管,一股脑全涌了上去,将马背上的人拦截。 不错,那确实是柳云初的父亲,安国侯。他听闻儿子遇刺的消息,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当即便调转马头往这里来。见到柳云初无恙,他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这些想杀他儿子的杀手,不管是谁,他都绝对不会留情! 杀手第一时间攻击安国侯的马,那马是安国侯的战马,极通灵性,当即抬起马蹄往迎面的两个杀手踢去。杀手不得不退避三舍。与此同时,安国侯一拍马背,便轻轻松松地跃下了马,拔出腰间佩剑,与几个杀手打个满怀。 他临战经验极其丰富,宝刀未老,力气又大,且身手不逊于这些杀手。柳云初在树上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安国侯与杀手打得是难分难舍,树林里响彻刀剑碰撞的冰冷金属声音。 几个杀手久攻不下,也丝毫没有临阵退缩的迹象。他们与安国侯不远不近地耗着,直到要耗尽安国侯的体力。柳云初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安国侯趁着空隙对他吼了一声:“快走!” 第373章 舍命相救 第373章 舍命相救 树下的马屁粗哼两声,似乎正在等待着他。 柳云初心头一动,连忙又爬下了树,骑上了安国侯的那匹马。对,他眼下应该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会城里去搬救兵,只有搬救兵才能救下安国侯。 柳云初扬声道:“父亲你坚持住,我去去就来!” 说罢就欲扬鞭离去。其中一个杀手岂容柳云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去报信,扬手便冲他的背心扔来一把寒刀。 身后安国侯被缠住脱不开身,只得大喊一声:“我儿小心!” 柳云初已经有些熟悉了这样冰寒的声音,凭着身体本能,身体往下一趴,便勘勘躲过。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刀从他后背的衣服上擦过,刀气磨得皮肤生疼。 柳云初匆匆扭头回去看,见安国侯处处被牵制,已经处于下风。他害怕,如此下去安国侯支撑不了太久。 正当有这样的想法时,柳云初扬鞭,紧接着耳畔又响起了“咻”地一声。听得出来,那声音离他有些远,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马正奋力往前跑,他匆匆一回头,闪耀的火光下,眼尖地见着一道黑影从浓密的树叶间飞出来,正直直朝安国侯冲去。 那一刻,柳云初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费尽力气想大喊,可是张了嘴,仿佛声音被卡进了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事情就发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形势有了很大的逆转。 安国侯十分机警,看来杀手还不止正与他打斗的这几个,暗处还隐藏着杀手,朝他背后放冷箭! 他意识到了不对,好像他中了敌人的圈套。 但是他也顾不了太多,本能地就侧身,在那冷箭触及他的身体之前,一刀将冷箭斩断成了两半。然而,正是这一转身,背后受敌,杀手的刀狠狠地往他后背上砍去,顿时鲜血激涌。 安国侯半跪在地上,抬刀奋力抵抗,但力道和速度都大不如先前,给了敌人很多可趁之机。如此几个回合,浑身上下均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血染红了他的戎甲。 柳云初骑在马上,马匹正奋力往前跑。但是他忘不了,杀手往安国侯背后狠狠砍一刀的场景,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模糊了眼前漆黑的视线。横出来的树枝刮伤了他的脸,痛都不及心上的痛。 不行! 柳云初恐惧地想,他不能就这么走掉,父亲支撑不住的,一定等不到他去找救兵回来,会死的! 恐惧的感觉瞬间蔓延柳云初全身,他理智一片混乱,当即就勒紧马缰,然后掉头往回冲。 他不能,不能丢下父亲一个人……他不能放任父亲被杀手杀死!他做不到! 等他跑回原地的时候,看见满地都是打斗留下的血迹。安国侯正苦苦支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他于乱刀之中,看见柳云初又跑了回来,神情大震,脸上的鲜血更是衬得表情十分可怖,他双眼鼓得跟铜铃似的,瞪着柳云初声嘶力竭地吼道:“回来做什么,还不快走!” 杀手回头就看见了柳云初,有两个转而就朝柳云初奔来。柳云初看见父亲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所有的害怕恐惧都生生化作愤怒,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么能耐,怒红着眼睑不管不顾地从马上摔下来,抬头就往前冲,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眼看着那两个杀手越来越近,安国侯拼尽浑身力气跳起来,往前死死捉住两个杀手的脚踝,身后的杀手举起寒刀当着柳云初的面毫不留情地当刀从安国侯的后背插入,送进他的身体里! 又是那噗嗤两声。 世界陡然安静。 安国侯在死亡的边缘,拼尽一切力气将两个杀手的脚踝死死扣住,然后用力往身后甩去,摔在了几丈开外的树干上。 “父亲……” 安国侯嘴里包不住,涌出来的全是鲜血,他额上青筋凸起,极力昂扬着头,对柳云初道:“你快走……” “爹——”柳云初浑身哆嗦,痛苦至极地咆哮。 两个杀手把刀从安国侯身体里抽出来,然后一步步朝柳云初走来。柳云初并没有离开,他泪如雨下、痛不欲生,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带着父亲鲜血的刀,缓缓抬起眼帘,眼里是滔天的怒意和如洪的恨意,他举起刀,然后朝杀手冲了过去,叫嚣道:“你们敢杀我爹,我要宰了你们!统统宰了你们!” 不知是谁,在蒙面巾下溢出了一声冷哼:“不自量力。” 柳云初发狂了一样,只要他跑过去,还不等他落下刀,敌人的手法就能又快又准地割破他的喉咙。他这样无疑等于跑上来送死。 眼看着柳云初就要往敌人的刀口上撞了,杀手已经蓄势待发。火光映着柳云初疯狂扭曲的面目,他举着刀狠狠落下,却没能沾上敌人的边儿,反倒被人反手往身上刺了数刀。 他不知道疼痛,他满心所希望的只有至对方于死地。 杀手对他并没有多少耐性,一个飞快闪身,刀就对着柳云初的脖颈,那刀刃上的血轻飘飘地落下,打在了柳云初的眉骨上,紧接着寒光凛冽的刀便重重斩下。 然而,眼看着刀刃就要舔上柳云初的脖颈,只要彻底一落下,他便人头搬了家,就在这时,黑暗中一道疾风扫来,劲道忒大,有什么东西直直打在了那薄薄的刀刃上。杀手毫无防备,力道偏走,最终没能落在柳云初的脖子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柳云初闷哼一声,手握住那刀刃,抬起眼来,将刀从自己肩上拔起来,转而就拼命朝杀手砍去,反倒削掉了对方的脑袋。 温热的血洒在了柳云初的身上,浸润了他胸腔里那颗活蹦乱跳的心。他整个人都已被仇恨所笼罩,早已没有了害怕,有的只是砍下一个头颅所带来的快感。 以前他从来没干过这样令人恐怖的事情。连看一下死人都会做噩梦。 如今他发狂得早已似变了一个人。 剩下的几个杀手也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看得分明,那打偏刀锋的只是一颗石子,落寞地在地上滚了几下。杀手立刻全面防备地看向四周,其中一人见柳云初癫狂,除了会拿一把刀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杀了他,他们就算圆满完成任务,然后便可以撤退了。 第374章 不相信 第374章 不相信 当是时,另一个杀手上前,欲了结了柳云初的性命。柳云初举着刀一阵狂砍都没能砍中目标,这时又一道黑影从树丛中跳了出来,火红的衣角在火光下翩跹跳跃,宛若带刺的玫瑰。他一把拿过柳云初手上的刀,一把将柳云初推离,而后和杀手打斗了起来。 那气贯长虹的架势,还有雷云闪电般变幻不定的招法,打得杀手一片凌乱。 正是姗姗来迟的苏徵勤。 眼下他面目一片冷肃之气,下手丝毫不比杀手心慈手软,杀手又是将将和安国侯斗过一场的,哪里敌得过苏徵勤。 后周遭又响起了腾腾马蹄声,大拨的人正从这个方向赶来。杀手们见刺杀柳云初已经不大可能了,因为苏徵勤将他护得死死的,于是便打算撤退。奈何苏徵勤也不会给他们全身而退的机会,四面八方相继赶来苏徵勤的暗人,欲擒活口。 眼见着杀手被捕,若是留下活口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即将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于是乎吞了口中备好的毒药,口中涌出一股污血便倒地身亡。 柳云初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去安国侯的身边,此刻他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戎甲冰冷彻骨,身上血迹浸湿了地面,紧闭着双眼。 他无助地将安国侯抱起,一会儿耸耸他的肩,一会儿轻拍他的脸,哭得像个迷失了路的孩子,喃喃道:“爹,爹你醒醒呀……你不要吓我,你一定会没事的……救兵来了,我们都没事了……” 在场的除了苏徵勤和隐去暗处的扈从,军机处的官兵也来了。他们团团围着柳云初和安国侯,全是沉默,神情伤痛。 除了柳云初,所有人一眼都看出来,安国侯已经死了。 柳云初偏还无助彷徨,带着泪眼张望所有人,道:“你们倒是救我爹啊,快去找大夫啊……”说到最后已经开始疯狂咆哮:“我让你们滚去找大夫!快去啊!” 苏徵勤收到消息后已经第一时间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蹙着英眉,看着柳云初难过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许的愧疚。 党派之争便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安国侯一生磊落耿直,在京中并无树敌,还有谁会置他于死地呢?答案想想也不言而喻了。 还有柳云初,从淮南一回来,便遭此暗杀,想来是激怒了幕后黑手。如若不是他从中促成这些事,在救凤时锦的同时也造就了反太子的民声,柳云初也不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徵勤蹲在了柳云初的身边,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他剧烈的颤抖,轻声道:“侯爷已经去了,让他安息吧。” 柳云初红着双眼泪流不止地瞪向他,吼道:“你骗人——我爹他还没有死,你骗人——” 苏徵勤摸到了他肩膀上满手的血,道:“你的伤口需要及时清理一下。” 结果柳云初奋力挣扎,就是不愿离开,也不愿包扎伤口。他死死抱着安国侯的身体,像个耍赖的小孩。 苏徵勤终于也有些怒了,道:“不要忘了你父亲这般拼命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保护你!你这般打扰他、作践你自己,就是给他的回报吗?”柳云初不吭声,他一字一顿道:“你放心,侯爷的仇,我一定会帮你报的。” 柳云初哭了很久,很久以后,他亲自将安国侯的尸体背起来,一步一步往前稳稳地走,道:“这仇,我自己来报。” 安国侯在城郊被刺杀身亡一事,第二天传遍了整个上京,震惊朝野。但是杀手已全部死亡,死无对证,也查不到幕后真凶是谁。有官员上禀,道是淮南暴民最近有北蹿的迹象,暴民疯狂起来杀死侯爷也可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正如上次皇陵的刺客那般。 苏徵勤神色一凛,心知查下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接下来,安国侯府一片素缟。也正是安国侯的死,警醒了皇帝。暴民蹿京,事情可大可小,国师问斩一事,需得重新考量。 凤时锦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忽然睁开眼帘时,头顶是精致的轻飘飘的刺绣罗帐,她正躺在一张床上,房间很干净又很空旷,似曾相识。外面的天色漆黑,桌上的烛光摇曳。 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已经死去了,到了地底下。她坐起身来,冥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然后四处观望,唤道:“千纪?千纪?” 死后自己理应是和他在一起的。说不定眼下已经做了一对鬼夫妻,而君千纪正在厨房里张罗晚饭。她这样想的时候,自己稍稍宽下心来。 只不过,怎么死的,怎么上的断头台,她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身上的伤口又痛又痒,她定睛看了看,双手十指皆被白色纱布缠绕,臃肿得像一根根山芋似的。 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还会感到疼痛……正待这时,有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房门吱呀一声,衬得夜色更为宁静。苏顾言手里正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凤时锦已经醒来正迷茫地坐在床上,不由愣了一愣,吁道:“你醒了啊。” 他没想到凤时锦会醒来得这样快,这是让他感到意外的。 大夫说她伤得特别严重,给她包扎了伤口以后一天一夜都高烧不退。眼下正值特殊时期,苏顾言很是担心凤时锦会在这个时期醒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而让大夫开的药里每一剂药都多加了一味助瞌睡的。如此一来既有助于她恢复,又能让她安安静静。 转眼间苏顾言已到了床边,将药递给凤时锦,道:“将药喝了吧。” 凤时锦看见活生生的苏顾言,药是滚烫的,他手心里的温度是暖暖的,不知怎的,她的心却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大约她是意识了过来,自己并没有死。 凤时锦没有去接药,而是张口便问:“千……千纪呢……”说出的话带着不可磨灭的颤抖。 苏顾言半低着头,抿唇不言。 凤时锦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一把掀翻了他手里的药,药碗碎在地上,药渍洒得到处都是。她扑过去,紧紧揪着苏顾言的衣襟,面色苍白,人已极度消瘦,那腕骨就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架子,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她道:“我问你君千纪呢?” 第375章 宁愿他死了 第375章 宁愿他死了 苏顾言却答非所问:“大夫说你的伤要好好将养,情绪不可过度起伏,你应该好好休息。” 半晌,凤时锦缓缓松了他的衣襟,手无力地下垂,眨了眨眼,连哭也哭不出来,轻声道:“他死了对不对,而我却没有死成?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活在这里,那死的又是谁?” 许久之后,是苏顾言苍白的话语:“你就那么想和他死在一处么?” 凤时锦回答:“想啊,生同寝,死同穴,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可是他应该比谁都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没死?到底为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随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苏顾言什么也不说,弯身将地上的瓷碗碎片捡了起来,拿到房门外面去扔了,再吩咐丫鬟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苏顾言转身进房时,凤时锦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这间房她曾来过,以前她来的时候是凤时宁躺在这床上。凤时锦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苏顾言,然后问:“凤时宁呢?” 苏顾言胸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凤时锦最近的记忆便是停留在苏顾言和凤时宁去牢房里看她,即使苏顾言什么都不说,她想她也有些明白了。 凤时锦缓缓垂下了眼,道:“我知道了,是凤时宁代替了我对不对?她替了我去死?” “她真的替了我去死……” “苏顾言,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只是我的猜测,全部都是假的……”凤时锦失神地呢喃:“全部都是假的……我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陪着千纪去走那黄泉路?” 苏顾言还是见不得她难过,坐在她身边,迟疑了下,将她轻轻揽入怀,道:“除了你师父,还有许多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不是我师父,他是我丈夫。” 苏顾言自顾自道:“为了你,二皇子绞尽脑汁,柳世子不远千里南下,还有时宁……宁可低声下气地去求太子妃。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你,你却还想要一心求死吗?” “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千纪呢,太子要他死,皇帝要他死,所有人想要他死。他比我更绝望,你们为什么要救我,独独撇下他呢?” 许久,苏顾言面上表情哀沉,道:“你口里念的、心里想的,就只有他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活已经被他毁得一塌糊涂,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还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凤时锦吗?以前或许我感激过,他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你成为你的支柱,但是我发现我错了,他只是借着在你身边的时光在一点点地腐蚀你。如果能让你忘了他,从此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我宁愿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凤时锦在他怀里挣扎,挣扎不脱,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苏顾言承受着痛,又低低道:“但是他没死,时宁也没死。他们都没死。” 凤时锦僵了下来。 “听说淮南暴民已经北蹿在京作乱,安国侯死于非命。”凤时锦瞠了瞠眼,听苏顾言继续道:“皇帝为了尽快平息民乱,不得不取消了对国师和时宁的死刑。现如今,你师父和时宁正被关在国师府内,周围派重兵把守,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他们都没事,现在你可以安心乖乖养伤了吗?” 凤时锦不再挣扎了,苏顾言才慢慢地放开了她。后来丫鬟送了药来,苏顾言端了亲自一勺勺地喂她。 门口边不知什么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歪着头,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来。他觉得惊奇,因为在记忆里,他从没见过父亲对母亲有这般的细心和周到过。他又有些高兴和怯懦,怕被父亲母亲发现他在偷看,又会变成从前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于是他不敢走出去,只敢在门口偷偷地瞧。 凤时锦先注意到了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苏顾言顺着她的眼神亦往门外看去,发现了小小的苏穆。 苏穆见躲不了了,只好左手揪着右手,像做错了事情一般,耷拉着头一步一步踱了过来。苏顾言难得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道:“想进来便进来,在外面躲躲藏藏地做什么。” 父亲并没有罚他,他胆子便大了一些,抬了抬头把凤时锦巴巴地望着,糯糯道:“娘,你要快些好起来。你病着的时候,每天穆儿都有努力做功课。” 约摸是这几天凤时锦一直处于沉睡,眼下醒了再也睡不着。半夜的时候,趁着所有人都睡下了,她起身穿衣,避开了丫鬟,偷偷出了房门。然还没走出远门,身后便响起了清淡的脚步声,伴随着苏顾言沉寂的话语:“你想去哪儿?”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理智,一点睡意也无。也不知他是否和凤时锦一样,一夜难眠。 凤时锦回过身去,看着他身披着白袍,站在屋檐底下。那白净的衣服,宛若浸满了冷清的月辉。 凤时锦执拗道:“我要去国师府。” 苏顾言面无表情,漠然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国师府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凤时锦垂了垂头,道:“我知道,但总会有办法,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去送死是不是?” 她抬眼直视着苏顾言,道:“是又如何,我命由天由我,但不由你。你回去睡吧,就当做不知道我离开过,兴许明早过后,我也不会回来。” 说罢凤时锦转身而去。身后脚步声接踵而至,苏顾言伸手便拉住了她纤细的腕子,轻而易举将她拉了回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去送死,你以为我会应你么?你可知你的命是怎么换回来的,是时宁用她的命换回来的,你是要时宁的付出全都付诸流水吗?” 凤时锦闻言笑了笑,然后指控一样地看着苏顾言,道:“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走以后你会把凤时宁照顾好,结果呢?”苏顾言身体一顿,她继续道:“你竟愿意用她的命换我的命,我是该说你大义凛然还是该说你狼心狗肺?说白了,你不过是自私,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她的付出。你苏顾言做得出来,但我做不出来。” 第376章 活着见到他 第376章 活着见到他 苏顾言恍然点头道:“是,我是自私,我愧对于她,也愧对于你。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上断头台,所以她去替你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他抬了抬头,双眼微红:“想去国师府是吗,那我带你去。”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扯着凤时锦在半夜的时候出了家门。 外面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 苏顾言说,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凤时锦的命,而不是用凤时宁的命去交换。 苏顾言也没有骗她,国师府周围果然布下重兵。莫说正门进不去,就是国师府周围的院墙每隔五步的距离也都有一个官兵把守着。两人走进巷子,见此情形,在官兵还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又赶紧退了回来。 他们直接绕过了正门,眼下正躲在一个巷子口,巷子口黑暗的光线使得他们不易被察觉。凤时锦来的这个地方正是国师府的墙院外面,只要翻过那面墙,里面便是她以前所居住的院子。以前她常从里面翻出来,最开始还是柳云初在那墙角处往里面扔石头,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 凤时锦忽然轻声地问:“柳……世子还好吗?” 苏顾言愣了愣,道:“虽然已经成亲,但他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凤时锦不再问。 后来敲更的更夫路过这附近,敲响了三更钟。凤时锦转身就往巷子外面走,在路口及时将更夫逮个正着。更夫没有料到会突然闯出来两个人,险些吓尿,道:“小人只是个更夫,两位好汉放过小的吧……” 苏顾言仿佛知道凤时锦在想什么,放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更夫的手心上。更夫以为自己眼花,瞧得愣愣地鼓着自己的双眼,苏顾言便道:“你去那边敲更吧。” 更夫夜夜敲更游走在这市井之间,消息也算灵通,有些迟疑道:“那边可是国师府咧,官爷可凶了……” 苏顾言作势就要收回那锭银子。更夫又很舍不得,这一锭银子都够他半年敲更的工钱了。 凤时锦道:“你只是一个敲更的,官爷再凶也不会怎么为难你。他们来追你你跑便是了,他们总不能擅离职守,追不了你多远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夫迟疑过后便答应了下来,提着自己的锣壮着胆子往那巷弄中去。他还没来得及敲响一声,那边便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更夫二话不说便开始跑,值守的官兵见状,一声令道:“追!” 于是院墙那段五步一值守的官兵纷纷往更夫的方向追去。凤时锦和苏顾言也能得此机会跑去院墙边便借着院墙内伸出来的槐树枝开始翻墙。凤时锦身上各处有伤,伤口因为她的用力而绷开,苏顾言听得她呼吸加重,双手有力地托起她的身子,帮她顺利上墙。 等到那些官兵骂骂咧咧地回来时,两人已经翻进了院墙。 凤时锦蹲在地上气喘不止,额上冒出些许冷汗。苏顾言担忧道:“没事吧?” 凤时锦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两人便起身往别处去。 国师府的廊檐下,点着一盏盏照明的灯。凤时锦曾经的院子无人居住,呈昏暗一片。两人便顺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到转角时,她顿了顿脚,回头望去。院子里的那棵盘桓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春天来了,夜空中随风送来缕缕槐花的香气。 三年没回来,这个地方只会显得更清寂。 那一盏盏微弱的灯火,也显得虚无缥缈。 她和君千纪不在的这三年里,国师府里也不是完全空置的,据说皇帝又招揽了不少的童子,专门在这里负责帮他炼丹。其中大部分的童子曾是国师府的旧童,两人离开以后皇帝又把他们招了回来,他们对国师府的日常等各方面都很熟悉,因而比较容易好上手。 眼下国师府里的童子们也出不去。小孩子或许不懂这样的囚禁意味着什么,但外头的那些官兵却委实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半夜有童子未眠者发现了凤时锦和君千纪,揉了揉眼睛,道:“大师姐,你不是去睡了么,怎的还在这里?” 他们都没认出来,已经去睡了的“大师姐”和眼前的大师姐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童子是个眼熟的面孔,凤时锦心中百感交集,道:“师父在什么地方?” 童子道:“师父正在炼丹房里,大师姐你快去劝劝师父吧,他整夜都在炼丹房枯坐也不休息,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吃得少喝得也少……” 童子话还没说完,凤时锦就一溜烟地从他身边跑过了。童子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向苏顾言:“你是谁啊?” 苏顾言淡淡道:“我是你大师姐的朋友,天色不早,你快回去睡吧。” 炼丹房也一如既往的冷清,不,是比以往更加冷清。以往的光景浮现在凤时锦的脑海里,有君千纪桌青灰色衣袍的身影站在药柜前,用素白修长的手指精准的掂量着药材的分量;有炼丹房正中央的硕大丹炉,正幽幽冒着白色的雾气,将炼丹房渲染得若隐若现,宛若置身仙境;还有一只黄毛兔子在门口跳进跳出,欢腾可爱。 如今这些都没有。 丹房的地面很冰冷,没有氤氲的雾气,硕大的丹炉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凤时锦扒着门口,看见最里面的座上盘坐着一个人,形容憔悴清瘦,发黑如墨,落在干净的清灰衣袍上,正闭着双眼。 历经时间光阴的打磨,他身上非但没能多染上几分世俗,反而远离了尘嚣和烟火。仿佛随时都会离开,高处九天之上。 他原本就是一个站得比所有人都高的人,高得只容世人仰望和崇敬。可是,是她硬要生生把他拉下来,处在一个和自己同样卑微的位置上,该何其残忍。 凤时锦站在门口,痴痴地看了他许久,没有眼泪,也没有难过,只有对他的爱占据了空间和时间的空白。 能够活着再见他也活着,应是上天特别的恩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许是感受到了这样痴情的目光,君千纪缓缓睁开了双眼,黑眸里的黯淡仿佛让丹房也暗了下去。他抬眸看向门口,愣了一下,才终于泛开点点光亮。 君千纪急着想起身,双腿坐得麻了,没能顺利站起来,反而牵扯了伤口,捂着胸口便是闷咳了几声,咳出点点血迹。 第377章 再见一面就好 第377章 再见一面就好 凤时锦险些被门口的木槛给绊倒在地,她扑腾几下跑去君千纪的座前,满脸慌张道:“不要动,你不要动……” “锦,是你吗?”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声音很干涩,听得让人发酸。好像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却发现其实还有希望。 凤时锦眼泪蓦地夺眶而出,半跪在君千纪座前,伸手搂着他的头,额头相抵,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啊千纪,我回来了,说好了要生要死都一起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君千纪极力往下低着头,唇覆上凤时锦的,深深地吻她。唇的温度由凉薄变成熨帖彼此的灼热,凤时锦疯狂回应,并缓缓沉沦。 什么样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比不上这个吻和脸上的泪痕带给对方的情意。 苏顾言后来出现在丹房门口,亲眼见到这一幕,他竟也有些无力,无力往前踏一步,去阻止他们的缠绵。 他看得心痛,却无可奈何。 凤时锦半跪在地上,窝进君千纪的怀里,仰着下巴,手攀着君千纪的脖子,眼角不断有眼泪沁出,一边吻着,一边呢喃着君千纪的名字。每呼唤一次,心里就疼上三分。 “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会,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是上了黄泉,你也要等着我……”凤时锦闭着眼睛颤抖着,搂着君千纪不放,脸贴着他的衣襟,泪水沁在那衣襟上,无声无息:“千纪,你怨我么,是我将你害得如斯境地。可是我除了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我们的孩子……我好没用的,连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若要怨,应是你怨我才对。”君千纪半低着头,手掌抚过她的眉眼,拭掉她的泪痕,温柔道:“不怕,我君千纪的孩儿定是很懂事的,它知道它母亲已经尽了全力。锦,孩子没了不要紧,往后你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将来年华老去的时候,也能得儿女绕膝共享天伦。” 凤时锦依稀间抬起泪眼,看见君千纪对她释然的微笑。 那微笑定格在她的脑海里,往后一生一世都无法磨灭,像是一枚印记,一枚他们相爱过的印记。 凤时锦没来由地有些慌张,不知道君千纪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君千纪的手掌依然那么温暖,拂过她的面。他身上依然有那淡到若有若无的槐花香,还混杂着幽幽血的味道。 “但愿你曾说的是对的,你已学会自己护你自己,我无法护你周全,往后你也要自己护自己。”凤时锦瞠了瞠凤眼,凤眼里泪光溢满,她摇摇头,君千纪已抬头看向门口的苏顾言,淡淡道:“你不该带她来,时辰无多,你快带她离开吧。” 苏顾言沉重地抬脚一步步走进来。凤时锦死死扒着君千纪,道:“我不走,我不走……我是不会走的……千纪,你不要我了吗?” 君千纪始终对她淡淡地微笑,很近,又仿佛很远。 “我不要走,说好了一起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正挣扎的时候,丹房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凤时宁闻讯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在苏顾言走之前到来,手扶着门框,喘息不止。 丹房里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凤时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进去:“顾言……” 苏顾言起身回头看去,凤时锦也不再挣扎,怔怔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时宁。”苏顾言眼神哀痛,嘴上平静地轻唤她的名字。 凤时宁走到他面前,连连看着他,已是泪如雨下,又抬手拭了拭眼泪,哭笑道:“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然后便不顾一切闯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已经很满足了。” 苏顾言缓缓抬起手僵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是抚上凤时宁的头。 凤时宁哭道:“家里还好吗?” “好。” “穆儿呢,他乖不乖?” “他很乖,每天都努力做功课。” “往后你多花点时间陪陪他,要帮我看着他好好长大成人。” “好。” 凤时宁很不舍,但还是从苏顾言的怀里抽了出来,已是红肿着双眼。凤时锦在一旁道:“你不必如此的,今夜你便可以回去,还好好地和苏顾言过日子,好好教导你们的孩子。一会儿苏顾言回去的时候就带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凤时宁这才扭头看向凤时锦,勉为其难地挤出一抹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倔,我和你不一样,但你也一定还知道,只要是我做出的决定谁也无法撼动。当年从你身边夺走苏顾言是如此,眼下也是如此。凤时宁人微言轻,做不了太多,亦无法帮助国师和你一起脱离苦海,便只能帮到你。” 凤时锦道:“我不需要你帮到我,我不需要你和苏顾言的任何帮助,你们走吧。” “谁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帮你?”凤时宁笑着落泪,边挑了挑眉梢,凤眸熠熠生辉,偏脸上的表情复杂不已:“你所认识的凤时宁还不是这么一个舍己为人的人吧,你不要忘了,她可是私自到为了自己的幸福连自己亲妹妹都想害的人,你以为会这么好心地为了你去死吗?” 凤时锦沉默,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凤时宁声音轻了些,又道:“她只不过是想赎自己的罪孽,不想死后下地狱。她不比你少思念母亲,她也想快些去见到母亲,有脸跟母亲说说话,有脸求母亲的原谅……” “你以为你这样做,母亲就会原谅你吗?”凤时锦红着眼睛看她道:“你少做梦了,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单单是一死就能够赎清的吗?活着比死更漫长更痛苦,像你这样可恶的人就应该祸害遗千年。想死,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凤时宁笑道:“有没有那个资格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谁是凤时锦,谁又是凤时宁,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分得清?既然活着才更痛苦,我那么恨你,怎能不把痛苦留给你呢?” 凤时锦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小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师父,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比之前的还多!就要冲进来了!” 凤时锦倒抽一口凉气。 第378章 连夜赶来 第378章 连夜赶来 此时,国师府的门前,聚集了一支一支的官兵队伍,为首的便是骑着马的太子和荣国侯。太子一身锦衣宽袍十分闲适,而荣国侯则一身戎装,那盔甲在明亮的火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太子抬手做了一个手势,荣国侯便令官兵井然有序地进入国师府。 凤时锦他们在丹房里,仿佛就能听见外面闹出的动静。她就知道! 夜长梦多,她怕夜长梦多,别人也怕夜长梦多!他们没有当着全天下的面问斩她和君千纪,不代表她和君千纪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 人也有急得跳墙的时候,更何况狗呢! 凤时锦抓着凤时宁的手就往苏顾言怀里推去,道:“我不跟你争了,不跟你争了,你说什么都好,现在没有时间了,你们赶快离开……” “锦。”君千纪唤她,她回过头,神色坦然:“你过来。” 凤时锦歪着头笑,道:“终于想通了,还是晓得我陪着你才最好么。”见君千纪点头,她才移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的甜蜜是对别人所没有的,君千纪对她伸出了手,她牵住他的手,还不及反应,君千纪手臂一拉便带她入怀,依恋地与她相拥。 他抱着凤时锦,轻声道:“锦,活着才是漫长而痛苦,我宁愿永远也不让你感受到那种痛苦,”他侧了侧头,在凤时锦的耳边吻过,轻语呢喃:“可我更不愿拉你一起去死。往后你还有很长的人生和路,还有机会遇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爱你的男子,可以儿女绕膝福寿绵延,我许你偶尔一下想起我。” 凤时锦还来不及说话就猛地瞠大了眼,因为她发现她动不了了,不知君千纪碰了她身体的什么地方,她张口从喉咙里发出呜咽:“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为什么你要选择丢下我? 君千纪将她缓缓放开,交到苏顾言的手上,他嘴角依旧浮现着温暖的笑,独独对着凤时锦,道:“因为我还有任务要交给你,保护我们的族人,你身为族长夫人,这是你责无旁贷的事。” “我不要,我不要这么做,这个担子太重,你为什么要交给我!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好,我怎么保护我们的族人!君千纪,你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 君千纪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她,如若不这样,怎么能让她有勇气好好地活下去?既然有活着的希望,为什么不让她活着。活着固然痛苦,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彼此相对,连谁是谁都不再记得。她活着,还能想着自己……没错,他就是很自私。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无所谓了。 君千纪对苏顾言道:“快些带她离开这里。” 凤时锦被苏顾言抱起走过凤时宁身边时,凤时锦暴戾道:“凤时宁,你最毒妇人心!你为什么要想出如此阴毒的计谋来拆散我们!我都已经成全你了,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可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苏顾言你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 凤时宁侧身,看着她柔柔道:“时锦,纵你怨我恨我,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凤时锦泣不成声:“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她万分可怜地看向君千纪:“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来不及多说,苏顾言抱着凤时锦就走出了丹房,丹房里一下子归于宁静,但外面却十分的不宁静。 君千纪忽然对凤时宁开口道:“多谢你。等以后,时锦也定然会明白,你这么做是为她好的。” 凤时宁吸了吸鼻子,道:“以前我从她身边抢走顾言,现在我又要拆散她和你,她一定恨死我了,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君千纪道:“我和她,并非是被你拆散,只是面对死亡,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没想到,话没说几句,才一会儿苏顾言就又抱着凤时锦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神情严肃,身体紧绷,双眉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不等凤时宁问出口,苏顾言便道:“外面全是太子和荣国侯的人,所有出路已经堵死,我们出不去了。” “你说什么?” 凤时锦看着凤时宁,疯疯癫癫地傻笑,道:“看来这下子,我们谁都走不了了,都会死在这里。你看你做的好事,白白拉了你自己和苏顾言赔上了性命。” 外面一片哄乱,到处都是火光,还有国师府里童子们的弱弱的哭声。他们从睡梦中被惊醒,被那些官兵们一个个地拎了出来,丢在院子里。眼下官兵正一路往这边搜索过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把真个国师府都清理干净。 苏顾言委实也没料到,会在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方才抱着凤时锦出去的时候正听见荣国侯的喊话道:“奉皇上密旨,国师府的所有人全部都扣起来集于中院。”没想到皇帝面上已经下旨不问斩国师和凤时锦,暗地里却纵容太子和荣国侯有如此行径。 关键是国师府的中院就在这丹房的外面,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到来。大约选择在中院,也是怕在前院或者后院会惊动周围熟睡的百姓。只是现在不惊动,等到了明早,定会轰动全城。 “不,顾言不能死,家里还有穆儿,穆儿不能变成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凤时宁显然慌乱了,眼里含泪,又回过头死死瞪着凤时锦:“还有你也不能死,我低声下气,我去求凤时昭,我连尊严都不要了,我费尽心机把你换出来,你要我白白给凤时昭下过跪、白白喝过她的唾沫吗!” 凤时锦笑不出来,连带苏顾言也是一震。 凤时宁四处张望,外面火光若隐若现地靠近,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丹房正中央这巨大的青铜丹炉上。然后她拼命去推丹炉,只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那丹炉岿然不动。 苏顾言和君千纪也明白了,丹房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眼下苏顾言和凤时锦又出不去,唯一能躲的地方就只有这丹炉里了。只盼太子和荣国侯他们根本不知道苏顾言和凤时锦也混了进来,所以可能不会来检查。 于是乎三人齐力一起推那顶丹炉。 第379章 可能原谅我? 第379章 可能原谅我? 君千纪的伤口绷开,身体的血沁了出来,濡湿了他的衣袍。那衣服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朵的红梅,在青灰的天色下。 凤时锦靠着墙一动也不能动地坐着,苦不能言,痛不能语。 随着“哐”地一声,丹炉终于倒了下来,砸在地面上仿佛连房梁也跟着颤了颤。打从君千纪被囚禁在国师府,国师府里的炼丹事宜也相应搁浅了,眼下丹炉透凉,里面有一股浓重的药气。 丹炉里的空间着实空旷,但口子却相对较小,正对着房门的方向,外面的光线竟也照不进去,里面看起来乌黑一片。苏顾言当即过来抱起凤时锦便放进了丹炉里,凤时锦极力仰长了脖子,却看不见君千纪最后一眼,只看见他青灰色的衣角,在夜风中翩翩而起。 凤时锦嚎啕,那声音在丹炉里回荡,像鬼哭狼嚎一样可怖。只是她进去了之后,谁也看不见她的影子,这样根本很难被察觉。 凤时宁见苏顾言站在丹炉口子旁不动了,便焦急地推他,道:“顾言,快进去,他们快要来了,你快进去……” 苏顾言转头,神色复杂,面容苍白地看着时宁,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时宁……” 凤时宁奢侈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问:“你还怨我吗?” 苏顾言道:“是我太小心眼,以为你不会改变。” 凤时宁狠下心将他往里推去,道:“那你就姑且以为我永远是个恶毒的女人吧,这样你也会好受一点,还有,照顾好穆儿……” 苏顾言从丹炉的口子滑了进去,周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但是外面的光景他和凤时锦却看得清晰。 人声越来越大,国师府的童子已经相继被赶进了中院。凤时宁看了看倒地的丹炉,对君千纪道:“怎么办,就这样倒着,他们一定会起疑心的。”可是集三人之力将丹炉推下来已是不易,要想再推回去却是难上加难,况且外面只剩下两个人,君千纪伤势又加重,几乎不可能。 君千纪的声音很冷静,不悲不喜道:“将丹房的其他器物也都一并掀翻,他们便看不出什么了。” 凤时锦身体不能动,只能极力贴着丹炉的铜壁上,听着外面君千纪模模糊糊的声音。后来药柜被掀翻,药材散落一地,柜台上的瓶瓶罐罐都滚落下来,满地狼藉。 等到太子和荣国侯以及大队的官兵们赶来时,凤时宁正疯了一样,遇什么便砸什么。她还抱着那些装丹药的瓷瓶挑衅地朝外面的官兵们砸去。 那些官兵没有太子或者荣国侯的命令,尽管恼怒,但也不能贸然上前。 凤时宁精疲力竭,手扶着丹炉喘息不止,流着泪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讲出来,但你说过,直到我死都不会原谅我,你这话可还作数?今日我死了,你是不是总算能够原谅我了?” 随着时间流逝,凤时锦的身体慢慢找回了一些知觉,手指可以动了,她手抚摸着冰冷的铜壁,哭声就要从嘴里溢出来。苏顾言压制着她,手捂着她的唇,便只发出呜呜呜的轻微声音。 官兵得令一步步走进来抓君千纪和凤时宁,凤时宁身体紧紧贴着丹炉,又道:“虽然已经不重要,我还是希望能够听到你亲口对我说原谅。” 凤时锦在丹炉里点头,重重地点头,只可惜凤时宁看不见。 若是当真恨死了她,又何必成全她。凤时锦知道自己不过是嘴硬心软,实际上早已经不恨她了。 “穆儿是个乖巧的孩子,等你见了他你也一定会喜欢他。往后你就是他的娘了,你要帮我守护他照顾他,你就是他亲娘,你应不应我?” 凤时锦手指死死抠着铜壁,一口咬上了苏顾言的手,囫囵道:“应……我应……” 姐妹俩只隔了一道铜壁,凤时锦说话时铜壁也似乎跟着轻轻颤抖着。凤时宁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那一刻面上的表情一松,含着泪露出了释然的笑意:“那样我就放心了……” 因人都在外面,隔了一些距离,无人听得清她在念叨着什么。眼下两个官兵上来押住了她,任她如何挣扎,就是不再多说一句话。 紧接着便是君千纪被押着走出了丹房,他身上多处染血,根本无挣扎之力。 凤时锦看见他的背影,睁大了眼睛,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想冲出去,只是身体动得不灵活,苏顾言也按住她不准她做出任何响动。 外头太子苏阴黎似笑非笑地看着君千纪,说道:“国师,没想到最后你还是逃不出本宫的五指山。你可不要怨本宫,这是皇上的密旨,与本宫无关,本宫只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 君千纪淡淡道:“君某罪孽深重,无话可说,但请太子高抬贵手,放过这些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苏阴黎沉沉笑道,姿态闲适,道:“不是本宫不放过,而是他们身为国师府的童子,这便是他们的命数。” 荣国侯已经吩咐人往国师府各处安放大捆大捆干燥易燃的柴火,随时准备点燃这座府邸。中院聚拢的童子们只是一个个的孩子,最大的还不足十五岁,他们乌黑的眼瞳里露出摇曳的火光和惊恐至极的表情,却因为被官兵手上的刀给吓到,连一丝一毫的反抗都没有。 凤时宁叫嚣道:“一群畜生,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吗?”她端庄了多少年,高贵了多少年,眼下形容散乱,俨然像一个泼妇一样。可是大声地吼出来以后,她竟觉得无比畅快。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想骂就骂想吼就吼,没有谁知道她曾是四皇子妃,她不用顾忌自己的身份,她尽情地撒疯,原来这般自在! 她说:“你们不过是借着狗皇帝的名义来干这些畜生的行径罢了!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这些孩子有什么错,你们要连他们也一起害!”然后她对着诸多童子说道:“你们快起来,不用跪他们,快逃,能逃多远逃多远,他们全是恶人,会杀死你们的!” 苏阴黎显然被激怒了,道:“以前本宫还看你有几分小聪明,眼下看来却是愚不可及。” 第380章 满门被灭,陈尸遍地 第380章 满门被灭,陈尸遍地 他使了一个眼色,便有数个官兵上来钳制凤时宁,将凤时宁拉去偏角里。凤时宁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混蛋!畜生!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今夜做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站在那里的两位,太子,侯爷!他们会让你们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吗?哈哈哈哈到最后你们也还是会死!” 此话一出,军心难免动摇。 只是话一说完,凤时宁变成长长地抽了一口气。那噗嗤声太过熟悉。 她缓缓垂头,看见一把长剑正贯穿了自己的身体。那剑上冰冷的温度,在她肚子里开始蔓延,蔓延至周身。 她开始喘息,咯血,然后一点点抬起眼帘,看清那拿着剑贯穿她身体的人。 索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中院的一幕吸引了去,丹炉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那是凤时锦被苏顾言控制住身体,捂住了嘴,陷入极度的痛苦中,蹬着双腿的声音。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把剑送进凤时宁的身体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到。 温凉的液体从苏顾言的下巴滴进凤时锦的脖颈里,他压抑着道:“时锦,把眼睛闭上……乖,把眼睛闭上。” 她怎能。 她把双眼瞠大到极限,她要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她怎能闭上,她怎能懦弱!她怎能不记住那逼死她母亲、杀死她亲姐的凶手! 凤时宁支撑不住,身体踉跄,痛苦地躬起了身子,面对面前一身戎装的男人,柔柔软软地道了声:“父亲……”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荣国侯,面无表情的荣国侯。 鲜血从嘴角溢出,打落在剑刃上,凤时宁道:“这么多年,你可曾梦到过,死去的母亲回来找你哭泣?” 荣国侯一边缓缓把长剑从凤时宁的身体里抽出来,让凤时宁痛得浑身痉挛,一边缓缓道:“孽障,当年本侯就该一剑了结了你的性命,还敢回来兴风作浪。” 最终凤时宁扶着墙,身体一点点地滑下,到死也瞠着双眼,眼里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所看的方向正是丹炉。 意识涣散的那一刻,她终于很是欣慰,幸好死去的不是凤时锦,而是她。而这个男人所欠下的债,终有一天会加倍还回来的……凤时锦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 童子害怕极了,凤时宁的死给了他们极大的刺激。他们开始奋力反抗。 于是一场屠杀就此展开。 反正是要死的,那么被杀死和被烧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见君千纪的身影周旋其中,袍子慢慢全是鲜红。孩子的哭喊,刀剑刺入血肉的噗嗤,还有那刺眼的火光和腥锈的漫天血气……无一不像是地狱。 而那个地狱的恶魔,始作俑者——太子,便站在一旁,自始至终袖手旁观。他怕被鲜血打脏了袍角,他站地很远,明明一副人模人样,灵魂却无比狰狞。 凤时锦哆嗦得不成样子,尽管苏顾言捂着她的眼。她从手缝里看见好多的血,和一具具倒下的尸体,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被宰杀,一点点变成了死寂……她看见最终,君千纪跪着倒下,身体同样被荣国侯一剑刺穿……他张了张口,鲜血更多地涌出,他似乎想对凤时锦挤出一抹温暖的微笑,似乎想对她说一句话,让她好好活着……满门被灭,陈尸遍地。火光四起,国师府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她感觉到很热,很热……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娘……你醒醒……” 窗外斜风和煦而细腻,温柔地拂过窗棱,从缝隙间溢了进来。阳光明媚得将房间的光线都照亮。 耳边一只蚊子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眼里暴戾顿涨,眼眶猩红,直勾勾地瞪着床边的小孩。 小孩没有防备,突然被她这样可怕的眼神给吓到,往后缩了缩,模样委屈又无辜。 凤时锦躺在床上,衣裳已经被浑身的汗水浸湿,一口一口出着热气,又缓缓闭了闭眼,将那股猩红压了下去,再睁眼时已是琥珀色的瞳仁儿,极为清透纯粹。 她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动作轻柔。 小孩这才被安抚,亦伸出小手,摸上了凤时锦发汗的额头,鼓着腮帮子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春天是一阵暖一阵凉的,你不能吹着风就睡着,容易生病的,你偏不听,这下子又发烧了。” 这小孩便是她五岁的儿子,村子里的人都叫他阿穆。 凤时锦一句话没说,房间里她有些痛苦的声音久久弥漫,她只抬手指了指桌面。阿穆授意,一言不发地爬下床边,去到桌子旁够着脚将那上面的一只瓷瓶取下来,从里面抖出一颗药丸,又走了回来喂到凤时锦的嘴里去,絮絮叨叨地说道:“娘老是头疼,光吃这药也不是办法。你先歇着,等我做好午饭叫你。” 凤时锦重新闭上眼睛躺回了床上,阿穆便蹑手蹑脚地出去,轻轻关了房门,去到楼下戴了斗笠拿了渔网迎着三竿的太阳出门去了。 走在田间小道上,阿穆碰到了同龄的村里的孩子。那小童问他:“阿穆,你又去给村长打鱼呀?” 阿穆边走边道:“我娘身子不舒服,需得多补补。” “那昨天谢叔叔打的鱼给你你咋不要?” “谢叔叔半天才打了两条,他也有娘,下头还有孩子呢。”阿穆说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将鱼竿立在地上,看向小童道:“今天学堂里不开课了,你们要是有空,等我忙完了回来教你们认字。” 说罢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海边去。 虽然他的年纪在村里的孩子当中不是最大的,村里的孩子都觉得他跟大人没有什么两样。很多时候不是村长在照顾他,而是他在照顾村长。 起初或许因为他是外村的人,都对他有所芥蒂,但三个年头过去,村里人早已忘了他是哪里来的孩子。 匆匆又过了三个年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 到了海边,海边停靠着一条条小小的渔船。阿穆十分熟手地爬上了船,撑杆离开海边,并将网撒进了海里。 只是他人太小,风太大,海浪一波一波地涌过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把船撑离一定的距离。他摇摇晃晃地站在船上,往海里撒些鱼饵,待鱼游过来了便麻利地收网。 第381章 卦象很乱 第381章 卦象很乱 谁也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个五岁孩子做出的事情。他的劲头没有那么大,拉网的时候反而差点被网给拉了下去。 渔网里的家伙正抖动得厉害,看来这次收货颇丰。阿穆不由笑弯了眼,更加用力地逮。然而一个浪打过来,渔船摇晃得厉害,他这次没能把持住身体,一个不稳便噗通一声栽进了海里去。 而那渔网里网下来的鱼,正待这一空隙,纷纷往出口逃了。 海平面上,除了那空空的摇晃的渔船,和泛着粼粼波光如海贝般漂亮的海水,什么都没有。 路过的村民见此情形,便觉不妙。船在岸边停得好好的,不会无缘无故飘得那么远,定然又是阿穆那小子栽水里了。 毕竟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于是乎那村民赶紧扔掉肩上扛着的锄头就匆匆忙忙往海边跑去。 刚一跑到金色的沙滩上,他便看见浅蓝色的海水里有一道黑黑的影子。继而阿穆从浅水区里轰地钻了出来,水声哗哗,他身上也泛着海水反射的光,黑色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却盖不住他一脸灿烂的笑容,他一手拎着一条肥硕的鱼,正在半空中翻摆着尾巴。 阿穆昂头便对村民道:“叔,快帮我把船拉回来一下呗。” 村民愣过以后,不由边往海里走边道:“村长要是知道你这么胡来,定会打得你屁股开花。” 阿穆高高举起一只手,道:“叔,我分一条鱼给你,你就不要告诉我娘呗,不然她又要担心生气了。” 村民脚下顿了顿,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话虽这么说,脸上也带着笑,但是村里无人不心疼这个五岁的小娃。自家五岁的娃娃都还在上树下塘过着愉快的童年,但他却已经当家了。 阿穆心满意足地提着鱼回去以后,便揭锅开始做饭,将鱼理个干净入锅开始炖。凤时锦披着衣裳起身,去到厨房时,阿穆正满头大汗地烧火做饭。 厨房里飘散着清甜的鱼香和米粒被蒸熟的香气。 她有些晕晕沉沉地靠着门框,阿穆便已兴高采烈,道:“娘,你好些啦?” 凤时锦揉了揉眉心,语气轻轻佻佻:“下海打鱼了?” “没有,叔送我的!” “哪个叔?”凤时锦抬起眼帘,眼梢一挑,便看见角落里的渔网鱼竿一类器具还是湿的,阿穆顿时就不吭声了。娘什么都不计较,独独怕他一个人去海边。有一次他一个人的时候还差点被淹死。 凤时锦走去角落里将渔网收起,又走出了门去,悠悠道:“下次记得把网晒干,放在屋子里又湿又腥,容易腐坏,便又要扎一个新的了。” 阿穆眼神亮了亮,道:“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凤时锦精神好了一些,去了学堂教孩子们读书。只不过她自个靠在门边的躺椅上休息,学堂里的一干小童背书背得是颠三倒四。 阿穆却是一个极其较真的人,他比课堂上的小童都多读了许多书,见小童背书背得不好,他便背着一双小手来来回回地纠正指点。 屡次纠正不过来,阿穆有些恼火,学堂里的小童更是没有耐心。 一小童撅着红嘴道:“阿穆,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就算我们背好了书,这能当饭吃么?村长说了啊,学习是一种兴趣,学得好那固然好,学不好也不能勉强啊。” 另一小童道:“对啊,我们男孩子又不用去外面参加科举考试,村长说只要撩妹的时候胸中有墨水就足矣。她们女孩子就更不用学那么多啦,又不做女红更不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背书完全是陶冶情操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文化一点。” 阿穆走去门口边,气急地对着凤时锦的耳朵大声道:“娘,你真是那样教他们的吗!” 凤时锦本处于恹恹欲睡的阶段,被阿穆这突如其来地一喊,虎躯一震,面皮上遮挡光线的蓝皮书也抖了下来,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四顾张望:“谁?什么?你说小孩子读书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好好读书?” 凤时锦惺忪地以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咱们村子与世隔绝,不用考取功名,也不用与人攀比,喜欢就学一点,不喜欢就不学,将来男耕女织恬淡一生不是很好吗?” 阿穆抿着一张小嘴,扭头就跑了。 阿穆跑远了,凤时锦看也没看一眼,她眯着眼睛看向学堂外的槐树,视线再远一点,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风景美极。 随之凤时锦掏出一枚龟壳,龟壳十分陈旧斑驳,上面起了一道道裂痕,但孩子们一见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各自掏出随身佩戴的一枚被打磨得精致漂亮的鱼骨递给她装进龟壳里。 凤时锦一边摇晃他们便一边道: “村长,我家的狗是不是和谢臣家的狗好上了,我见她最近都食欲不振莫不是怀孕了?” “村长,我今天能吃到双黄蛋吗?” “村长村长,我啥时候能娶到媳妇儿?我媳妇儿漂亮吗?” 凤时锦摇完,将鱼骨从龟壳里一一倒出来,在地上躺得乱七八糟。 “村长,这到底是吉卦还是凶卦?” 凤时锦沉吟半晌,摩挲着下巴道:“你们所求太多,卦象很混乱。” 众小童纷纷捡回了自己的鱼骨,一哄而散:“嘁,明明是你学艺不精。长老教你的时候你都没有认真学。” 学堂里的小童放学后各自回家,凤时锦才起身不紧不慢地朝海边走去。还没走到,她抬眼便看见阿穆正抱着三圈坐在一根田坎上,小脸上的表情有些迷离,静静地望着海平面一直延伸的远方。 凤时锦脚步声很轻,走到他身边撑地坐下,双腿垂在高高隆起的田坎上,随手摸了摸阿穆怀里的兔子。 大约三圈是很老了,老得走不动了,忒粘人,老喜欢让人抱,也喜欢蹭人的手掌心。凤时锦都觉得它已经活得不像只兔子,没有好奇心,没有警觉性,也不会活蹦乱跳。 莫说一只兔子,就算是人,又有几个真正活得像个人样呢? 阿穆五岁,在他的记忆里他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因为他人太小,记忆也太年轻,根本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只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有个严厉的爹,有个慈爱的娘,有个幸福的家。 但是在村里,他却是一个没爹的孩子。 他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他潜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外桃源。 “娘”,阿穆抬手指向远方:“那海的另一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第382章 一镇首富不算富 第382章 一镇首富不算富 “阿穆很想去?”凤时锦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也不会等太久的。” “啊?” 凤时锦牵着他起来,道:“要变天了,回去收衣服了。” 阿穆不解地看了看头顶的艳阳高照,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变天。” 然将将一走到家门口,天上雷声乍响,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便乌云密布。阿穆感觉跑去院子里将晾着的干衣服收下,一跑到屋檐下,大雨哗地落下来。 阿穆看着屋檐潺潺流下的雨水,问凤时锦:“娘,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啊?” 凤时锦低头,云淡风轻地对他笑笑,摸摸他的头道:“猜的。” 大雨一连下了两日,似乎连海水也变得浑浊,不少海中的鱼类贝类被冲到了沙滩上。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最高兴了,不用出海就能捡到这么多的东西。那又大又沉的海蚌里,运气好的还能发现成色极好的珍珠。 两天后,风雨暂歇,凤时锦独自一人出现在了临海的逍遥镇上。 相比三年前,这逍遥镇愈发的繁华了些,镇上的人们能有如今富足的生活,靠的全是镇上首富余醒之余公子的庇佑。对于他们来说,余公子可比别的地方的父母官、县太爷还要有用。 余醒之拥有数艘可以出海的大的货船,他可以运载货物从海入江河,去到大晋腹中之地做货物交易,也可从那些地方带回来镇民们日常所需的东西。 然大晋朝廷的水上运输,如今都只停留在运河、江湖的阶段,他们没有可足够抵抗大风大浪的海船入海,从淮南往东极地之处亦是一片汪洋大海,却无人敢尝试从那海上经过。 凤时锦做了夜旋族的村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镇上采办东西。今日她一登岸便听见镇上的人传得沸沸扬扬,道是这几天海上发大水,余醒之的船回来时满载而归。 那载的是什么? 是别的沉船打捞起来的物品,多得不得了,满满装了好几船呢。 从海边到镇街的必经之路上,一辆豪华的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那里,边上候着一个赶车人。赶车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看就知道出自谁家。 听说余公子眼光忒高,家里奴仆,大到管理店铺、算账做生意的,小到看门的,一律要先看脸。所以余家人清一色地长得出众。 看到凤时锦来,年轻的车夫上前行礼,道:“凤姑娘,公子已等候凤姑娘多时。” 凤时锦一点也不意外。因她每次靠岸来,这里都会挺着马车。想来就算她不来,马车也会随时随地等在这里,不会错过任何等到她的机会。 凤时锦点了点头,车夫便搬下一张矮凳,扶着她走上了马车。马车里布置得极为舒坦,宽敞柔软,待坐稳以后车夫便架着马车前行,她几乎感觉不到路面的颠簸。 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就驶进了余家的大门。车夫停下马车,扶凤时锦下来时,入目便是亭台楼阁,花园水榭修建得极其精致,风景亦是美不胜收。 不经人引路,凤时锦轻车熟路便去了余醒之所在的地方。 一进屋,冷不防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凤时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余醒之正侧卧躺在榻几之上,肩膀斜上方是一扇窗,正面前是一道由一颗颗深海琥珀碧玺珠穿就而成的帘子,将他的身姿半遮半掩,若隐若现。 他此刻着了一身宽松的青袍,青袍的样式极为简单,但做工却是旁人想象不出的繁复金贵,半抬手支着侧颐,身前放了一只金凤鸾鸣香炉,袅袅青烟正从那昂扬的凤口当中徐徐升起。 余醒之伸手往那香烟中拂了拂,拂向自己鼻息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听见了凤时锦的脚步声,滟潋桃花眸未抬,嘴角却噙着深深浅浅的笑意,道:“你来得正好,我刚从海上捞来了一些东西,这江南的香可真是好闻。” 凤时锦撩起珠帘,径直走过去便弯身捡了榻几上的香炉,转身抬手执起桌边的半杯凉茶便浇了进去。里面跐溜一声,燃香熄灭,那香烟也跟着断了去。 凤时锦淡然道:“这江南的香固然好,但余公子并非江南人。江南人柔弱多姿、浮生偷闲,当然喜欢这种加了一味凌霄花久而久之足以霍乱人心神、诱人上瘾的香。”说着便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茶叶是今年的新茶,仿佛刚从高山雪顶上采摘下来的,只抿一口,便唇齿留香久久不散。怕是大晋的宫廷里也难有这样的极品茶叶,但在余醒之的家里缺随时随地都能喝得到。她挑挑眉,看着余醒之撩了撩衣袍缓缓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道:“余公子现在还喜欢吗?” 余醒之吁了口气,身体缓缓往后靠在金丝垫子上,举手投足无不懒散不羁,笑笑道:“喜欢啊,当然喜欢。不仅我喜欢,我还想让你也喜欢。我是生意人,这浮生之闲偷也偷不来,只好神思向往一番了。至于你嘛,要是你能陪我共享,岂不更完美?” 凤时锦无视他朝自己眨了眨桃花眼,那神色极其魅惑,薄唇含笑,好一番春风荡漾。她垂下眼饮一口茶,若无其事淡淡道:“听说这次公子出海收货颇多。” 余醒之道:“是啊,大约是朝廷的贡船,载的可都是贡品。”说着不由看了一眼凤时锦平静的神色,嗤笑一声:“起风时还敢往江上航行,被风浪直接刮进了海里,倒叫我捡了个便宜。你说这朝廷的人可真够笨的,没有那个本事,逞什么能呢?” 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凤时锦抬起眼眸,丹凤眼微微上挑,看向余醒之。她亦笑道:“我知道,你最厉害。” 那眸中水光清透如三月桃花深潭,是一双绝世瑰丽的凤眸。只需染上三分嫣然的笑意,纵是余醒之也难免为之痴然。她说他最厉害的时候,明明晓得只是一个陷阱,却还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余醒之正了正衣襟,如临大敌一般,嘴上笑意盎然道:“你还不如直说呢。” 凤时锦放下手中茶盏,施施然道:“既然朝廷的贡船这么不济,你的船去做朝廷的贡船不是绰绰有余么。”余醒之愣了愣,凤时锦语态淡然道:“逍遥镇首富,又有几人能知其姓甚名谁,天下第一首富,听起来才更厉害一些。醒之,北上做生意去,如何?” 第383章 想要什么? 第383章 想要什么? 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余醒之的面色有些微微的白,眼里蕴含着复杂而不明的情绪。他道:“逍遥镇虽小,却也是一方乐土,外面的天地虽大,又有何处可容身?天下第一首富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凤时锦拂了拂衣角,缓缓起身,唇边的笑容若隐若现,道:“既然你不感兴趣,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她缓缓看向门外天光,眯了眯眼:“没错,这逍遥镇的确是一方乐土,可它是有些人的故居,也不是有些人的故居。今次来,大约是你我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三年来你对时锦的照拂,时锦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凤时锦!”余醒之心一提,情急之下便叫出了她的名字,带着微微的怒和紧张,来不及汲鞋赤脚就踩在地上,快几步过来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他双眉拢起,身上有股淡而华丽的气息,就像外头三月盛开的桃花一般,这样近地看着凤时锦:“这里什么不好,你还是要走?” “并非这里不好,只是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我知道时间到了,负责那贡船的人便是当今的四皇子!他若顺着海风的方向,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只是,你以为当初我费尽心机把你从京城偷回来,只是为了如今放你回去那么简单?” 凤时锦不动声色地打量他,道:“在三年前,我想我和你并不熟悉,你为何要屡次帮我?” “我为何要屡次帮你?”余醒之闻言笑了,坦坦荡荡地承认:“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凤时锦面上总算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叫余醒之看了心里痛快:“从第一面见你我就喜欢你了,救我喜欢的女人有什么错没有?想当初我可是花了千金从把你捞出来,这就想走啊?” 凤时锦挣了挣手腕,余醒之及时放开了她。她挑眉道:“既然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她转身走到门口,白色如槐花的裙裾盈风飞扬,脚下顿了顿蓦然回眸一笑,倾国倾城,她对余醒之道:“倘若我若活着回来,还你万金。” 还没踏出门口,余醒之道:“我若随你北上,当天下第一首富,手到擒来何止万金,我不要万金。” 凤时锦笑眯眯地问:“那你要什么?” 余醒之理了理衣袍,一举一动闲适贵雅,随意地抬手指了指凤时锦:“你,要你嫁我。”见凤时锦处变不惊正要开口,余醒之走过去手指堵住她的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又想说你只是一个寡妇是不是?” 余醒之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唇角上扬,一边看着她的眼,一边缓缓俯唇落在她雪白的腕子上,这回不容她挣脱,他笑得妩媚动人:“可还真巧,本公子偏偏看上了你这个年轻又貌美的寡妇。” 凤时锦离开余家的时候,余醒之亲自懒洋洋地将她送了出来,边道:“你要买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会子应该已经送上船了,你直接去海边就可以了。” 凤时锦回头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微微眯着眼拉长了声音又道:“我知道,孩子爱吃的春风楼的点心,你村里老头爱喝的杏花酒,还有今年刚出来的布匹缎子,一些大米,和一些种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 凤时锦说不出话来。因为余醒之准备得根本就无可挑剔。 事情比想象中的来得还要快。 一大早,几个小孩就跑去了凤时锦家里,声音由远及近:“村长!村长!出大事啦!”楼下的屋子没有上锁,使得这群孩子得以穿堂入室,径直去了凤时锦的小二楼,在她房间的床前一阵聒噪:“村长,你醒醒!真的出大事了!” 彼时凤时锦还在睡觉,阿穆不知道去哪里了。对于这样的情形,凤时锦已经见怪不怪,迷迷糊糊道:“青青你娘又揍了你爹吗?我就说,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让孩子看到了以后,会有心理阴影……” “不是不是,我娘昨晚才和我爹床上滚来滚去的互相揍,他们现在还没醒呢!” “二胖你家的鸡又乱跑了是不是……你找村长急也没用,因为村长根本没吃嘛。” 二胖回答道:“也不是!我家的鸡昨晚就被我爹杀了炖汤给奶奶补身体了!” “幺九你老爹追着打你的时候又给摔了?” 幺九回答:“都不是!不是我们家出事了,是村长你家出事了!” 凤时锦坐起来,揉了揉发紧的头皮。外面天色还很早,她的神智也不太清醒,但听外面远远便传来的海潮的声音,便晓得是又涨潮了,扫视了房间一眼,发现了问题的根源,问:“你们可有看见阿穆?” 那个叫青青的女童讷讷道:“我们就是来告诉你,阿穆、阿穆他今天跑去了海边,可今天海水涨潮……” 凤时锦好像没太大的反应,只轻轻道:“把他给淹死了?” 几个小童面面相觑:“村长你自个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跟你说不清。” 随后凤时锦洗了把脸才不慌不忙地出门,几小童趔趞地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忍不住了,青青就道:“村长,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二胖小朋友就跟着点头:“对啊对啊,要是阿穆他真被淹了该怎么办呢?” 凤时锦想了想,道:“对啊要是他真被淹了反正已经被淹了,我赶早赶晚又有什么用呢?” 几小童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愧是村长,看待任何事都这么富有哲理!” 实际上,要是阿穆真是被海水给淹死了,此刻来给她报信的怕就不是这些小童了。 今天海边的浪委实高得惊人,远远望去,海平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海天交汇成一色,雄浑而壮阔。金色的沙滩像是一条窄窄长长的丝带,安静地横在那里。 凤时锦到了地方后,入耳是清脆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让人心情也跟着有两分激荡起来。她眯着眼睛举目望去,见不远处有几个稀疏的大人人影,她四处搜寻了一下不见阿穆,便问跟来的小童:“阿穆呢,在何处?” 第384章 熟悉的来客 第384章 熟悉的来客 幺九伸出短小的粗手指,指向那有人的地方,道:“他就在那里!” 凤时锦挪着步子过去,一边走一边朗声道:“看这样子一会儿潮还要涨得凶些,大家莫要在此地停留,都快离去吧。” 大人听到了凤时锦的声音,回头来看,当下道:“村长,你快过来看看吧。” 这时他们中间一道清脆讨喜的声音喊到:“娘,我在这里!” 那是阿穆的声音,他人太小,身板都被几个大人给遮挡干净了。 她走近一看,愣了一下。只见沙滩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时间身体百般僵硬,仿佛就是这一刻,一旦开始了便注定要把她拉回过去。 男人面色苍白,着了一身白衣,原本是那种雪白的颜色,衣襟上绣着极其精致的柳叶纹,在海水中一浸泡,被沙子洗得泛黄,浑身都是斑驳的沙粒。 但那张容颜不会改变。那如黑澡般的头发散落在沙滩上,双目紧紧阖着,看起来有几分柔弱之意。 凤时锦只是站在他边上,静静地看着。村里的大人全然将他当成一个外来人,根本没有留心到,他那眉目和阿穆的眉目,隐隐有几分相像。 只是阿穆更多地像他娘。 村里人都担心着不知凤时锦会如何处置这个外来人。而阿穆此刻正趴在男人的身上,一会儿探探他的呼吸,一会儿压压他的胸膛,生怕他醒不过来,想办法给他施救。 阿穆比所有人都着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着急,只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很亲切。他急得都快哭了,见男人还没有醒来,便仰着头望着凤时锦,道:“娘,怎么办,我们救救他吧,不然他会死掉的。” 凤时锦看了半晌,道:“他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 随后男人被送去了凤时锦的家,阿穆去腾出一间空房暂时安置他。村人都不太放心,围拢了过来,迟疑着道:“村长,就这样贸然把他带回来会不会不妥?” 凤时锦微微笑道:“放心吧,他不会留太久的,等他醒来便把他送走。” 后来胡长老听说村里来了陌生人,也杵着拐杖过来看了一番。村里的三位长老,如今就只剩下胡长老一位了。老村长在三年前听闻了族长的死讯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了,去年福长老也与世长辞,如今就只有胡长老在村里最为德高望重。 她看来了一下昏迷的男人,摸了一下他的眉骨,然后深深看了凤时锦一眼,顿了顿拐杖便叹息着离开了,只道是:“这都是命啊。” 村里人都很茫然。只不过既然胡长老没有明言这个男人留不得,凤时锦善作主张留了下来,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要说外来人口,凤时锦和阿穆就是两个正儿八经的外来人口。 村人都散了以后,凤时锦吩咐阿穆:“你好好看着他。” 阿穆手里拿着毛巾正往男人额头敷,闻言抬起头来问:“娘,你要上哪儿去啊?” 凤时锦已然走出了门口,头也不回道:“去胡姥姥那儿拿些药回来。” “哦。” 凤时锦去到胡长老的居所时,看样子胡长老也确实在等着她。等她一进屋,胡长老便长叹道:“这人来历不明,却眉骨清奇隐有腾龙之命,闺女,你可是要跟他走?” 凤时锦闻言唇边一抹浅笑,过来跪坐在胡长老的身边,替她捏捏腿,捶捶肩,道:“什么都瞒不过婶婶。” 胡长老道:“从你第一次来村子,我便知道这夜旋族是留不住你,你是有飞凤之命的娃子。” 凤时锦愣了愣,失笑道:“婶婶真会说笑。要真是那样,婶婶可就是村里卜命之术最厉害的人了。” 胡长老吁道:“看命我不行,卜卦我也不行,我唯一在行的便是看一看人的面向罢了。只不过这些都是先祖留下来的,你婶婶所能学到的,少之又少。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天机便要相应地折损阳寿,祖先就是因为能够知晓天机所以多年轻殒命。后来族里才渐渐丢弃了那些术法,让族里的人丁能够长寿旺盛。现在的夜旋族,与外面的普通人又有何异,只想着平平顺顺地过日子,只不过头上冠着‘夜旋’这个有史以来就不普通的名号罢了。”她拉着凤时锦的手,絮絮又道:“闺女,你要走,夜旋不拦着你,毕竟你不属于这个地方。对你也好,对夜旋也好,往后是福还是祸,就要看命了。” 凤时锦笑笑,头贴着胡长老的双膝,道:“时锦不信命,世事无常,命运也是随时会改变的。就好像时锦学会了算卦,但和老村长一样,十卦总有九卦是不准的。时锦是这里的媳妇儿,时锦还以为婶婶从没把我当外人,只没想到,我一直都是一个外人。” 胡长老欲言又止,连连叹息,道:“若要你一直在这里安安生生地度过一生,倒也好了。但婶婶知道,你心里永远也不会安生。” 凤时锦面上一直带着恬淡的微笑,道:“往后时锦还有事要做,可能不会常回来看婶婶了。但是我知道,村里人会把婶婶照顾好,如此我也好安心些。” 胡长老道:“你去吧,反正我夜旋族世代都落在这片地儿,你何时想回来何时回来便是,村里人会等着你。” 凤时锦道:“我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说不定我在那边过得不错,乐不思蜀了就不会回来了,所以不用等我。” 胡长老湿润了眼眶,她家里有不少的药材,凤时锦只拿了一些治伤寒的药。她便对凤时锦道:“你多带些药,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你不是经常头疼吗,需得带多治头疼的药。” 凤时锦回头笑道:“不用了婶婶,治头疼的,千纪留给了我许多。” 凤时锦回来的时候,阿穆正在勤勤恳恳地烧水,便将带回来的驱寒药丢给他一并煎熬了。而昏迷的男人也已经醒来了。他似乎被海水冻着了,唇色还是泛着白,很虚弱的样子。 当凤时锦走进屋子的时候,男人正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缓缓坐起身来,然而眼神在接触到进来的凤时锦时,猛然顿住,连咳都忘了咳。一口气积压在胸口,神情带着明显的颤抖。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可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所见过的那般纯净。仿佛也随着岁月的洗礼,沉淀得太多。 两人相对许久,谁都没有先说上一句话。 第385章 休想再逃 第385章 休想再逃 后来还是凤时锦缓步走到桌边,一边问他渴么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水,若无其事地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端着一杯水转身面对着他,脸上的表情淡到极致。 男人习惯性的抿唇动作,面部的轮廓依旧,线条也明朗,看起来是个淡漠而温雅的人。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凤时锦,然后开口道:“水,给我。”他那把嗓音仿佛也被海里的沙子给洗磨了一番,听起来又粗又哑,且很短促凝练。 凤时锦半垂着双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走了过去,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他。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枯白,在半空中顿了顿,忽然疾利地伸过来,却不是要握住凤时锦手里的水杯,而是直接箍住了她的手腕,凤时锦一愣,紧接着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把凤时锦往自己怀里拽。 他看起来这么虚弱,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水杯从凤时锦手里滑落,里面的水洒在床边,杯子咕噜噜地滚到了门边。 根本由不得凤时锦挣扎,男人的一双双紧紧地将她压在怀,长了些许胡茬的下巴不断摩挲着她的发,痴迷,发狂,眼眶泛红,没有血色的唇贴着她的额角反复摩擦,道:“你以为你能逃到天涯海角么,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你躲,你逃,有什么地方是我找不到的?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 凤时锦索性懒得挣扎,任他抱在怀里。那个怀抱既不让她感到舒坦也没有让她怀念的气息。她只轻轻笑了一声,挑眉道:“苏顾言,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我躲你,逃你,为什么,你来告诉我。你有什么是值得我躲我逃的?” 眼前的男人正是当今的四皇子,阔别三年不见的苏顾言。 只是时间是个残酷的东西,一个又一个的三年流转,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她不是当年的凤时锦,他也不是当年的苏顾言。他们都被命运所玩弄,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苏顾言将凤时锦抱得更紧,消瘦的下巴抵着她单薄的肩胛,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休想要摆脱我。往后你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离,我发誓。” 凤时锦的笑容更添两分玩味,道:“我没想要逃。” 话音儿一落,正待此时,阿穆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送到房间里来。门是敞开着的,他走到门口抬头一看,见刚从海边捡回来的这个男人居然堂而皇之地抱着自己的娘亲,很受刺激。 饶是他第一眼就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自己的娘! 阿穆愣过之后,勃然大怒,小脸红红地骂道:“无耻流氓,还不快快放开我娘!” 凤时锦回头来一瞧,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苏顾言非凡没放开,反而气定神闲地对阿穆招手道:“苏穆,过来,我是你爹。” 阿穆鼓圆了一双眼,震惊了。随后反应了过来,一阵狂喜。 原来他不是没爹的孩子,原来他还有一个姓,他叫苏穆。小时候隐藏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依然有些熟悉,没错,他是有一个严厉的爹,一个慈爱的娘的! 阿穆的接受能力超群,当即屁颠屁颠地朝苏顾言跑去,喜滋滋道:“爹!你总算来接我和我娘了!” 转眼间阿穆已经长高了两个个头了,苏顾言看着他灿烂的小脸,心中感慨,只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乖,我便是来接你和你娘回家的。” “爹,你喝药!”阿穆把熬好的汤药递给他。 他接过来便一口气喝了。 凤时锦得以从苏顾言的怀抱逃脱,看了看阿穆,微挑眉梢,道:“他说他是你爹,你怎知他就真的是你爹?” 阿穆绞了绞手指,颇不好意思地说道:“人家第一眼看见爹,就觉得他很亲切啊,那铁定是人家爹了。而且娘也没否认他不是人家爹啊。” 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在村里的三年,难道他就这么缺父爱吗?眼下一见到亲生父亲,整个人都被颠覆了。凤时锦道:“我记得刚才你还叫他无耻流氓来着。” 阿穆道:“爹和娘久别重逢搂搂抱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想了想,又道:“要是你们还有更深层次的叙旧的话,那阿穆这就给你们挪空间。”说着便嘿嘿嘿地跑出去,乖乖关上了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凤时锦看着关上的门,一时间有些无语。 屋里顿时又只剩下苏顾言和凤时锦两人。苏顾言看了看她,神情有些悠然,道:“你把穆儿教育得很好,很早熟。”顿了顿又道:“时宁在天之灵,要是知道穆儿如今这么乖巧懂事,也会感到欣慰的。” 凤时锦面容一变,眸子却依然染笑,看向他的眼神里笑中带着丝丝森寒,道:“你还想用一个死人来压我么?你若是有本事,便不要天天将死人挂在嘴边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那样死者不会得到安息的。” 苏顾言不恼,亦跟着轻笑了声,道:“过两天,我便带你们母子俩回京。对外人道你在外养病,三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凤时锦反问:“你怎知道我就一定会跟你回去呢?” 苏顾言没回答,只是推开小窗,看见外面的十里春景,和远方若隐若现的海岸线。他看了一会儿,方才道:“这里确实是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能在这里生活,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是……” 他的发丝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落在白色的衣襟上,窗外的阳光把他的脸照得更加的苍白,那脸上的笑容确实明媚的,瞳仁儿清透如琥珀,回眸看了凤时锦一眼:“倘若能放下过去,在这里生活的确不错,但你能做到吗?时锦,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回去,因为我需要你,你也同样需要我。” “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苏顾言抬起头问她,片刻见她不答,又自问自答道:“是权。有权可走遍天下,无权却寸步难行。有权可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无权只能眼睁睁地痛失所爱。” 第386章 不见槐花 第386章 不见槐花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笑,负着手看向窗外,眯着眼道:“时至今日,四皇子总算领悟了这个道理,也还不算晚啊。只不过我终究不是阿姐,不是爱你爱得连自己都不要的阿姐。跟你回去,我不就是得以她的身份活着了?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四皇子妃这重身份了,苏顾言你倒是会一箭双雕。” “四皇子妃的位置……本来就该属于你。你说的,逝者已矣,我们只不过回到了开始,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再来过。” “从头再来过就不必了,我也不会当你的四皇子妃。” 苏顾言轻描淡写道:“那将来当我的皇后如何?” 凤时锦身子微微一震。她很快恢复淡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顾言,道:“若这是一笔交易,我愿意和你做。但是皇后之位我不感兴趣。” 苏顾言直直地看着她,道:“现在不感兴趣不代表以后不感兴趣,你说这是一场交易,好,那便当做一场交易。我知你所求,你也知我所求。” 凤时锦站在二楼,看向天外,面上神情淡如秋霜,与这里的春阳始终不相符。 是时候与这个世外桃源、与这里善良的人说再见了。 往后可能都不会有时间再回来。 苏顾言这个外来人的到来,如投石入水,激起层层水浪。大家嘴上都没说什么,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阿穆掩藏不住自己内心雀跃的心情,奔相走告,道是苏顾言是他的爹,他原来姓苏,他的名字叫苏穆。 打从知道了阿穆姓苏,村里人便晓得,凤时锦注定要走。 当初她和君千纪回到村子的时候骗了所有人,原来她和君千纪一开始的身份竟是师徒。夜旋族的人有种外人所不能理解的胸襟,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怪罪在凤时锦的头上,不然这三年凤时锦怎能和阿穆安安稳稳地生活,并明里暗里受到族人的照顾?可是现在君千纪已经不在了,凤时锦是去是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尽管她不是夜旋族的人,夜旋族人也都待她如亲人。 凤时锦格外地平静,好似她根本不会离开一般。只这天抱着三圈和阿穆一起去了牛乃的家里。牛乃已经长成个半大的小大人了,个子高高壮壮的,已经能帮他爹娘放牛、下地里干活。 牛乃一看见凤时锦抱着三圈来就不高兴了。三圈好似自个也十分抵触,在凤时锦怀里极不安分地乱拱乱窜。凤时锦抚摸它的头也不能让它乖顺下来。 阿穆一路上都揪着凤时锦的袖角,可怜巴巴地问:“娘,我们带着三圈一起走不好吗?” 凤时锦只顺着三圈的毛发,淡淡道:“你还很小,可它却已经老了。” 阿穆瞅着三圈湿漉漉的眼睛,自己眼圈也开始发红了,道:“可是我感觉它快要哭了。” 动物是很敏感的,不管是即将到来的分别,还是没有指望的重逢。它仿佛害怕极了,爪子紧紧地抓着凤时锦的衣襟。不知它可还记得,三年前凤时锦和君千纪走出这里时丢下它的凄凉? 估计它潜意识里是记得的,所以才这般抵触。 凤时锦把三圈交给牛乃时,尽管牛乃很不情愿,还是闷头接了过来。凤时锦说道:“若是直到它老死了我还没有回来,便将它埋在我们屋门前的槐树下吧。” 牛乃闷闷地说:“恐怕还不等它老死,它就会先病死了。” 凤时锦似笑非笑,恍若心似铁打的一般不会哀伤动容,只道:“这就要亏你好好照顾它了。以后它便是你的了。” 牛乃愣了愣:“你要将它送我?” 凤时锦点了点头。 三圈嘴里发出很低微的声音,像呼气声,也像噗嗤声,不知它是在哭泣还是在尖叫。牛乃摸摸它,它仍是发狂地扭头过来企图咬牛乃的手,被凤时锦眼疾手快地屈指往兔头上弹了一下,三圈约摸是吃痛,呜呜地缩了缩脑袋。 牛乃红着眼眶看看阿穆,又看看凤时锦,然后道:“你把它送给我了,才能了无牵挂地跟那个男人走吧。你不用骗我,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你带来的,你是在这里嫁给我们族长的,这里是你安家的地方,现在你说走就要走。” 不等凤时锦说话,牛乃已经自顾自地抹眼角,又咬牙切齿地道:“你才嫁给我们族长几年,族长才死去几年,你就耐不住了要远走高飞是吗?现如今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我真替我们族长感到不值!” 村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提起族长了。好像是怕犯了什么禁忌一样,一致对此表示缄默。 如今凤时锦再听起来,有些怔忪。尘封已经的伤口,上面的灰被风吹得稀薄,露出了仍是猩红的色泽,轻轻一触,就泛着疼痛。 那样的伤口,永远都不会被时间治愈。 身后有悉悉率率的响动。凤时锦回过头去,见一堆孩子偷偷地扒着门缝,正听着墙角。他们无一例外地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希冀地把凤时锦望着。 最终凤时锦什么也没说,苍白着一张脸,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牛乃的家。 以后的路,或许会有人陪伴,或许会孤独前行,可不管走多远,她都不会忘了从这里走出去的初衷。 她不需要谁的理解。如能把背叛留给留下的人,让他们带着厌恶遗弃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凤时锦走的这天是阴天,海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却依稀有着薄薄的雾气。村子里分外宁静,村人知道当不知道,没有一个人出来相送。 阿穆年轻的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在这里生活的三年,对于他来说也是快乐而充实的,村里的小伙伴他都十分喜欢,如今要走,自然是依依不舍。 凤时锦背好行囊,转身关上木楼的大门,并轻描淡写地落上一把锁。那铜锁磕碰着木门,清脆作响。一阵风袭来,吹得屋子后面的竹林沙沙作响。 凤时锦转身,身边有苏顾言作陪。苏顾言牵着阿穆的手,对她轻声温柔道:“我们走吧。” 凤时锦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看着屋门前的槐树,槐树上洁白的花朵盛开得香香甜甜,她扬唇,展露一抹微微笑。 从此她的世界里,不见槐花。 千纪,好久没见了啊,我真想你。 关上家门,关好心门,我这便要来找你。不管一路荆棘,都不再退缩,勇往直前。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终点等着我。 第387章 宫中家宴 第387章 宫中家宴 回到汴凉的时候,日子将将要入夏,阳光明媚得泛着微微热意,柳絮翻新过一遭长得已然旺盛。 汴凉城里,行人往那巍峨的城墙下进进出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凤时锦站在城下下仰头观望,看见城楼高高刻着“汴凉”二字,眯了眯眼。再腐朽的一个地方,往往也少不了繁华的假象。 汴凉,我又回来了。 汴凉的人,我又回来了。 回京以后,凤时锦自然而然是要和苏顾言一起回四皇子府,因为那里是苏穆的家,也是她名义上可以栖身的地方。 消息传得很快,几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四皇子妃身体抱恙在外修养几年,而今四皇子又亲自将人接了回来。 而苏穆身为皇长孙,受到的关注自然格外多。自凤时锦和苏穆一回来,皇子府似乎也热闹了起来,每日的应酬接应不断。 很快,宫里便传来了旨意,要宣四皇子妃和皇长孙入宫觐见。 自从回到四皇子府以后,苏顾言还是照例宿在书房,卧房留给了母子俩。清晨一早,苏顾言进房来时,对坐在妆台前的凤时锦道:“宫里的应酬很麻烦,不适合你去,你若不想去便不去。我携穆儿一起去……便可。” 此时的凤时锦已经穿上了一身枚红色梅花烙水纹长袍,裙摆拖在了地面许长,那梅花烙以金线缝绣而成,一丝一缕浑然天成,宛若一朵朵金梅在冬天里盛开,栩栩如生,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幽幽梅香。 苏顾言话没说完,抬头一看间,便愣了。 这四皇子妃的服饰配饰,已有三年没在他面前穿戴过。而今凤时锦端庄地坐在那里,娴静如梅,不由让他胸中一动,仿佛坐在那里的就真的是自己的女人。 没错,这是他所爱的女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们时隔十年再度相聚在一起,这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凤时锦身边的丫头叫绘春,是个极为机灵老成的丫头。以前自打凤时宁嫁入这四皇子府伊始,绘春便一直伺候在旁。而今凤时锦回来,她只当伺候凤时宁那般伺候她。 眼下绘春正在给凤时锦梳入宫的发髻,将金簪一支支插入高拢的发髻中,额上一枚金色的梅花发坠点缀在眉心,美得无可挑剔。 凤时锦正拿着青黛,若无其事地描摹着自己的双眉,顺着温润的眉线,描得弯长而深深浅浅,恍若远山近春,衬得那双凤眸举世无双。只是凤眸上挑的眼梢,多了两分冷意淡然,少了两分楚楚可怜。 她透过铜镜淡淡看了一眼苏顾言,手上动作未停,若无其事道:“无妨,宫宴也好,应酬也好,迟早是要去的。以前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 苏顾言静静看着她镜中容颜,知是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 苏穆也在房中。他身穿一件淡金色小锦袍,头上扎着一个丸子发髻,看起来粉粉嫩嫩十分乖巧可爱。只不过他似乎不习惯这样华丽的衣服,左右都无所适从。但见母亲如斯隆重的模样,便晓得即将要去的是一个大场合,就算不喜欢也是要去的。 这个家里的规矩说,他以后不能再像别的孩子那样,向自己的爹娘撒欢,他是皇长孙,皇长孙就要有皇长孙的样子。 于是苏顾言进来的时候,苏穆像模像样地对着苏顾言揖道:“父亲。” 还是叫“爹”好。还是像村子里那样和村里的人无拘无束地相处好。 凤时锦问:“宫里的礼仪,嬷嬷教你的,都学会了吗?” 苏穆闷闷不乐地回答:“学好了。” “马上就要见到皇祖母皇祖父了,不高兴?”苏顾言走过去,将他抱起坐在自己膝盖上。 苏穆摇摇头,道:“阿穆只是想不明白。” “哪里想不明白?” “为什么见祖父祖母,见叔叔婶婶,还要下跪呢?” 苏顾言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凤时锦收拾妥当了,款款站起来,走到苏穆身边,睥睨着他道:“他们多年不见你,定是很想你。你给长辈磕几个头表示孝心和尊敬,你觉得错了?” 苏穆小声嘀咕了一句:“村里只有上坟的时候才给长辈磕头……” “什么?”苏顾言问。 他又摇头,道:“阿穆谨遵母亲教诲。” 随后一家三口看似甜蜜幸福,一起上了马车,往宫城的方向去。 据宫里传来的旨意,今日进宫权是参加家宴,为母子俩接风洗尘。因而在场的全是皇室成员。 宫人早早便在宫门处等候,等到人来便迎进了宫里。 家宴是得了皇帝特许,在清贤宫里摆开的,以彰显皇帝对贤妃的宠爱,以及对自己皇长孙和皇儿戏的重视。 等到了清贤宫的时候,所有人都来齐了,就等苏顾言一家粉墨登场。 贤妃娘娘容光焕发,这里是她的地方,她便侍奉在皇帝之左,皇后娘娘侍奉在皇帝之右,下首有德妃安安静静地坐着,面露慈爱的笑容。然后依次便是太子与太子妃,二皇子与二皇子妃,以及坐尾的七公主和公主驸马,和后宫按照位份依次排列的妃嫔们。 凤时锦携着苏穆,与苏顾言一起上前去见礼,与在场的皇室宗亲一一打过招呼。见礼的时候,苏穆跟着凤时锦一起,自然没有出什么差错。贤妃看起来对苏穆极其喜爱的样子,还不等多问上两句话,便伸手招苏穆过去。 苏穆习惯性地扭头看向凤时锦。凤时锦对他回以一笑,他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容贤妃将他一把抱起,对皇帝眉开眼笑道:“这才几个年头,穆儿长得可真壮。” 皇帝也很开怀,道:“是吗,来朕抱抱。” 等到苏穆抬头一看,他就懵了。方才和娘一起下跪见礼时,他不敢抬头看,眼下一看不得了,皇祖父身边坐了两个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皇祖母? 她们一个是皇后娘娘,一个皇祖母,到底有什么不同?看起来右边的女人好像比左边的女人要穿得贵气一些,那到底是皇后娘娘更贵气还是皇祖母更贵气呢? 一时间苏穆很纠结,眉头都拢在了一处。 正好他坐在皇帝怀里又是面对着皇后娘娘,皇后为彰显慈爱,便伸出手指去逗了逗他的下巴,笑眯眯道:“怎的,穆儿,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人了?以前你一进宫,可是央着要人抱呢。” 第388章 皇家子嗣 第388章 皇家子嗣 皇后说的这番话在苏穆听来很有歧义。且看她这般哄小孩子的看似亲切的话语,苏穆潜意识里觉得她以前一定和自己很熟,那就是皇祖母了。 于是等到敬茶的时候,苏穆先敬了皇帝,再敬了皇后,张口就道了一声:“皇祖母请喝茶。” 满堂顿时噤声,神色各异。尤其是座上皇后和贤妃,表情均是很微妙。 苏顾言刚想出口说话,桌子底下被凤时锦掐了一下手背,他及时忍住了。这个时候只怕想要解释,会越解释越乱。 苏穆的性格她还是了解,是个心细而敏感的孩子。这堂上突然寂静下来,想必他定然是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孩子尚且可以是无心之失容易被原谅,但若大人掺和进来,只怕要被有心之人口舌。 索性苏穆如凤时锦所料,的确是个心细敏感的孩子。四周一安静下来,他就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小脸急得通红。 这时座下的太子妃不急不缓道:“这孩子年纪尚小,虽说是皇长孙,却连自己的皇祖母都认不过来,”她是对着凤时锦说的,言语犀利,又和颜悦色:“三年不见,妹妹越发年轻貌美,只是教导孩子仍是要上几分心,莫要在那荒野乡下让皇长孙染了乡土野气,辱了皇室身份不要紧,惹得父皇母后不快就另当别论了。” 皇帝面色微微下沉。皇后和贤妃没有发作,现场的气氛陡然有些冷凝了下来。 苏穆也听得出来,太子妃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他怎么能让娘亲受她的指责呢?嬷嬷在教他礼仪的时候有提到过,皇祖父有很多个妻子,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大房二房一样。 苏穆突然就哭了起来,晶莹的泪滴急急往下掉,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来时母亲就教导过穆儿,皇后娘娘是大皇祖母,穆儿的亲皇祖母是二皇祖母,穆儿要先敬过大皇祖母才能敬二皇祖母,这是规矩。穆儿是从乡下回来的,但穆儿很乖的,穆儿没有野气……”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叫人闻之心软。皇帝的脸色当即就有所缓和,皇后嗔了一眼太子妃,似怒非怒道:“穆儿还是个小孩子,时昭你这话说得重了。” 凤时昭眼梢一瞟,看向凤时锦这边,道:“母后宽恕,臣媳没有指责穆儿的意思,只是臣媳思及这几年穆儿都随其母一道生活,毕竟子不教母之过。” 凤时锦始终保持着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不喜不怒,亦不反驳。这倒合了凤时昭的胃口,在她看来,没想到凤时宁如今回来,也还是这副窝囊样。 这时对面的二皇子苏徵勤亦晦暗不明地看了看凤时锦,开口玩笑道:“皇嫂,你这话听起来……唔,怎么觉得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呢?你莫不是嫉妒弟媳生了这么个乖巧又听话的皇长孙不成?嘻,皇嫂可得抓紧了。” 德妃斥了他一声,他恰到好处地闭嘴。 凤时昭脸色当即很难看,身边苏阴黎亦是沉沉的。她和苏阴黎成亲六年,至今都没有一个孩子,这无疑是她的一大心病。倒是这些年苏阴黎相继纳娶的东宫侧妃、妾妃,都有了消息。只不过,至今却没有一个孩子能够顺利降生的。 贤妃面色稍霁,十分识大体地喝了苏穆敬过来的茶,听苏穆唤她一声“二皇祖母”,她看起来非但没有不开心,反而很欣慰的样子,道:“穆儿哪有错,臣妾便觉得他说得甚好。他理应唤姐姐一声‘大皇祖母’的。” 皇帝听后甚欣慰,道:“爱妃言之有理。” 贤妃紧接着又道:“二皇子所言虽然过于直接了一些,但臣妾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如今绵延皇家子嗣,是她们身为臣媳的责任,而今太子妃肚里一直没有消息,不妨过后臣妾再与姐姐一道挑选几个好的姑娘送去东宫吧。”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贤妃妹妹真是会替本宫考虑。” 皇帝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座下凤时昭的脸色可算难看。 皇后适时又道:“皇上,臣妾看穆儿这孩子委实讨喜,臣妾有个提议,不如让穆儿在宫里学习,着当朝大学士来当他的老师,将来必成大器。不枉穆儿唤臣妾一声大皇祖母,臣妾会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教养。” 皇后和贤妃你来我往,意思很明确,你敢打我儿子的注意,我便打你孙子的注意。 贤妃有些急了,道:“皇上,这……穆儿还这么小,便与他的父亲母亲分开,恐怕不妥。” 皇后道:“这有何不妥,我皇家每一个儿郎都是比他还小之时便开始学习功课,将来才不负众望。” 皇帝没开口。安静的殿上,忽然就站起来一个人,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依旧端庄娴雅,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上仿佛多了一种味道。一身枚红色的长袍安分逶地,半垂着头,露出的轮廓倾国倾城,又安静内敛。 没想到她刚一回京,这些人便要想方设法地把她和阿穆分开! 凤时昭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心道,这窝囊废终于忍不住了吗?她倒要看看她如何夺回自己的儿子! 凤时锦双手横着交叠于胸前,不卑不亢地矮身福礼,柔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媳有话说。” “哦?”皇帝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探究玩味,道:“你有何话说?” “皇后娘娘说得不错,我皇家儿郎自不能输给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们需得比别人更早的时间学习,将来比别人更早的时间出人头地。臣媳一介妇孺,自知无能,四皇子又只能教会他一些书本上的东西,他需要学习的还有许许多多。臣媳想,皇后娘娘也是女流,心存仁德,倘若由皇后娘娘教管穆儿,难免心存怜惜之心。臣媳身为穆儿生母,有时都难以狠心教管他,更何况皇后娘娘呢,定然是疼爱得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但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骂不成器,臣媳恳请皇上能够亲自教管穆儿,皇上是穆儿的皇祖父,穆儿就是再犯浑,也不敢不听皇上的话,再加上太傅的教导,臣媳相信将来他会成为对大晋有用的一个人。还请皇上恩准。” 第389章 争取到最好 第389章 争取到最好 皇后以及凤时昭等人均是一愣。没想到凤时锦非但不把儿子要回来,反而推给了皇上。要是皇上亲自教导,一旦生出爷孙感情,则苏穆将来的地位有可能危及凤时昭还未出世的孩儿。更重要的是,有皇上看着,苏穆在宫里便无人敢欺负,更不能出任何意外。 如此,倒叫凤时锦省心! 皇帝看向座下的凤时锦,她保持着福礼的姿势,很是恭顺,一时眼神晦暗不明。她将苏穆推给了自己,莫不是苏穆当真是自己的儿子? 片刻之后,皇帝开怀大笑,道:“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既然如此,穆儿就交给朕亲自教管。朕允你们闲时进宫来探望穆儿。” 苏顾言起身,和凤时锦双双道:“儿臣(臣媳)谢父皇。” 家宴结束以后,皇帝先行离开,其余人等也相继离开了清贤宫。凤时昭离开时不由多看了一眼“凤时宁”,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转眼间她又泰然处之,想她凤时宁如今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妃,孤家寡人一个,连唯一的姐妹也死了,她一个窝囊废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将来,自己还不是将她压得死死的,让她活着兴许也是一种聊以慰藉的趣味。 凤时锦在清贤宫里与苏穆道别。苏穆依依不舍,红着眼睛,却坚持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穆说道:“娘,我不想和你分开。” 凤时锦扶着他弱小的肩膀,轻声细语道:“你不是说,你想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么,这是你选择的路,娘没有拦你。但你既然做了选择,就应该承担相应带来的后果,这才是男子汉敢作敢当的所为。” 苏穆吸着气哽咽着说:“可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没有我想要的风景。” 凤时锦笑着说道:“不,这里是全大晋位置最高的地方,能看到全天下最美丽的风景。等你学习好了,站到高处去了,你才能看见锦绣山河、波澜壮阔,近在脚下。” 苏穆眨眨眼,似懂非懂:“真的吗?” 凤时锦道:“娘何时骗过你?” 后来,当苏穆长大了终有一天明白了凤时锦今日所说的话时,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可他却发现世上最美的风景不过东海以东那个宁静的小村子里盛开的一片片油菜花田。 苏穆用力地点点头:“好,那穆儿一定好好学习。娘一定要常常来看我。” 凤时锦与他拉钩钩:“一言为定。” 从清贤宫出来时,苏顾言和凤时锦并肩走在一起,苏顾言面无表情,而凤时锦则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苏顾言忽然出声问:“这就是你今日进宫来的目的?要将苏穆留在宫里?” “嗯?”凤时锦只轻轻吱了一个鼻音,眉梢微挑,不置可否的样子。 苏顾言笑了一声,有些薄怒,道:“他到底不是你亲生儿子,你要这般对他。我从小在这个地方长大,知道这里的一切丑陋与肮脏,而他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要在这里走一遍我当初走过的路么?等他长大以后,不会努力想要做一个对大晋的有用的人,而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对当初你的这个决定而感到失望吧。” “是么。”凤时锦走过柳荫下,那娴静的身影宛若一道绿影下的春花,裙摆拖在石板地面上,尤其好看。乌黑的发丝在肩后,随风轻轻飘拂着,她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垂着,若无其事道:“既然你知道将来他长大了有可能会失望,你不想他重复当初你长大的童年,为何当时不阻止呢?” 苏顾言抿唇,道:“有我阻止的余地么?” 凤时锦蓦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的脸,笑得轻轻浅浅,红唇勾起道:“他是你的儿子,你没有阻止的余地,难道我有?”正在这时,眼梢的目光瞟见那边正有人往这边走来,凤时锦贴近了苏顾言一些,抬手亲昵地为他拂去肩上碧叶,素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那顾盼流兮,让苏顾言浑身一震,抬手就握住了她的小手。 她竟也没拒绝,在苏顾言半低下头来的时候,淡淡道:“往后的路还很长,要做的事还很多,谁能保证一个不留神下来,阿穆还是好好的?你可别忘了,他既然回来了,便是皇长孙,是你的心头宝,同样是别人的肉中钉。”苏顾言一愣,凤时锦温柔浅笑:“将他安置在皇上身边,不是最安全的么?” “前面的不是四皇帝和弟媳么?” 两人如梦初醒,双双扭头看去。见那头正是二皇子苏徵勤和他的皇子妃柳茵从柳树下走过。一高一矮,苏徵勤牵着柳茵,丝毫没有违和感。苏徵勤依旧是一身沉丹色的袍服,走起路来翩翩俊美,还和往常一样的骚包。他身边的柳茵则是一身浅绿色的裙裳,看起来十分俏皮可爱,又相当有灵韵,约摸是和苏徵勤这样的人相处久了,举手投足间也多了丝丝女人味,只不过处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日子会一点点慢慢地打磨掉这个明艳动人的少女身上的活力。 苏徵勤和柳茵走近,凤时锦故作被人瞧见她和苏顾言的亲昵而略显惊慌地退开两步,福礼道:“见过二皇子,二皇子妃。” 苏徵勤上下打量着凤时锦,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道:“你何须如此见外,”说着又看了看苏顾言:“看样子,四弟和弟媳还真是恩爱啊。” 柳茵在旁白了他一眼,道:“别人恩爱关你什么事。” 苏徵勤摸摸鼻子,道:“我羡慕不行么,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柳茵闻言,悄然红了脸颊,嗔他一眼道:“不是还有几个月便十五及笄了么,你急个屁。” 凤时锦笑笑,道:“让二皇兄见外了,说起来我还应称呼二皇子妃一声小嫂嫂,小嫂嫂与二皇子打情骂俏,才更是甜蜜登对呢。” 以前柳茵见过凤时宁,但对凤时宁的印象少之又少,眼下听了她的话觉得心里舒坦,不由多看了两眼,一看之下便联想起另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来……柳茵不谙世事,没心没肺地感叹道:“你长得和时锦姐姐可真像。” 苏徵勤面色微变,道:“这里是皇宫,没事不要瞎说。” 毕竟这个名字已不知何时成了禁忌。 凤时锦只愣了愣,笑道:“我们原是亲姐妹,长得相像是应该的。” 苏徵勤牵着柳茵道:“走了,该回去了。”只是路过凤时锦身旁时,脚步顿了顿,眼尾的目光轻轻落在了凤时锦的脸上,袍角拂过她的,若有若无地碰过她微凉的手指,不明意味地道:“回来了就好。” 凤时锦微微眯着眼,一直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走远。袖袍下的手心里,蓦然多了一张纸条,被她轻轻揉着,不动声色。 第390章 舫中约会 第390章 舫中约会 等到那厢人走远了,苏顾言才牵了凤时锦的手,道:“我们也回去吧。” 凤时锦由着他牵着,两手相握,却没有温度。 走出宫门,上了马车,凤时锦才淡淡开口道:“由江南北上的贡船可是由你在负责?” 苏顾言点点头:“嗯,只是临海口暴风雨太大,贡船没能抵京。”他看了凤时锦一眼,又道:“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会有大问题。” 他嘴上这么说,只是贡船所载的全是进贡的货物,损失不小,纵容暴风雨乃是不可避免的自然条件,但皇帝仍会对苏顾言心存很大的芥蒂。 凤时锦缓了缓,开口道:“负责督造朝廷贡船的,我没记错的话,应是工部杨延廷督造。他若事先反咬你一口,必然是心虚了。” 苏顾言愣了愣,眼里隐约华光流转。凤时锦这一提醒,他想他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了。 到家以后,苏顾言将凤时锦安顿好,便着手去调查贡船的事。他一不在,凤时锦倒乐得自在。在房里让绘春找来一身黑色长衫给换上,头发高高竖起,用檀木簪简简单单地扎了一个发髻。 她身形虽有些娇小,但长衫一罩,看起来只会更像一个清秀俊美的公子哥。那凤眸为她脸上多添了几分柔气,双眉用青黛往鬓角斜飞,看起来阴柔又不失英气。 凤时锦从后门出门,绘春紧紧跟着到门边,她转头对绘春道:“你回去吧,回去守着,等苏顾言回来便说我只有事出去一趟,让他不要着急找我。” 绘春很明显不放心,道:“皇子妃一个人单独出去,奴婢不放心,要是遇到个什么……” 凤时锦回头对她淡然一笑,眯着眼睛勾唇道:“这青天白日的,我能遇到个鬼不成?” 说着凤时锦转身要走,怎想身后“咚”地一声,绘春竟直直跪在了门槛的木棱上。凤时锦闻声回头,眉梢一挑,只不说话。 绘春咬了咬唇,道:“请皇子妃带上奴婢,奴婢要保护皇子妃的安全。” “你保护我?” “奴婢会身先士卒。” “哦?” “奴婢跟了皇子妃多年,皇子妃一直待奴婢不薄,当初……”绘春压低了声音:“就是因为奴婢没有跟好皇子妃,皇子妃才……”她抬起头,眼神无比的坚定,微微发红:“现如今,皇子妃回来,皇子妃走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直到奴婢死!” 凤时锦听后,云淡风轻地笑了,负手道:“不成想,她人走了,倒是留给我一个这般忠心的丫头。” 紧接着绘春对着凤时锦一拜,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能亲眼看着皇子妃为前主子报仇!” 凤时锦转身往前走,道:“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跟着吧。” 绘春连忙站起来,伸手揩了揩眼角,小跑两步跟上。 怎想还没走出巷子,巷子口那里便安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赶车人见了凤时锦来,连忙跳下马车作揖,道:“公子这边请。” 凤时锦尚且认得,此人并非一般的车夫。当初在逍遥镇上有过一面之缘,她将那些人都记了个脸熟。 遂凤时锦什么也没问,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去了,绘春还惴惴不安,道:“公子都不问他是何人吗?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万一是坏人”,凤时锦若无其事道:“那你就只有和我一起倒霉咯。” 绘春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马车似乎驶过了人声鼎沸的繁华街道,最终在一处街角停了下来。凤时锦掀开帘子一看,也曾是她熟悉的地方——秦楚河畔。 眼下时值初夏,河上飘着的画舫宛如水中之莲。 那赶车人先行下了马车,并欲搀扶凤时锦。被绘春瞪了一眼,绘春赶紧先一步跳了下去,主动去搀扶凤时锦下来。 赶车人也不拘这些小节,转头便去撑来一艘空置的画舫,让凤时锦和绘春上船去。然后画舫幽幽驶入河面。 河面十分平静,水波清漾透碧,泛着粼粼波光。头顶日头照下,略有丝丝暑意,待打开窗户,任由河风吹来,便将暑意吹得消失殆尽,只觉无比清爽。 绘春以前久在皇子府里,很少有机会可以出来,眼下更是瞧花了眼,愣愣回不过神来,直到画舫不知不觉到了深处,忽然一晃,船头碰到了另一只画舫的头,将绘春晃回了神来。 她有些紧张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凤时锦示意她稍安勿躁。 先前的车夫便走进了画舫来,对凤时锦道:“公子请换船吧。” 凤时锦起身,拂了拂衣角,便走出了画舫。身后绘春亦是急忙起身要跟上,却被浑身黑衣的扈从伸手拦下了。 “公子!”绘春急忙唤道。 凤时锦站在船头,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她的身上,黑色长衫越发显得深邃。她回头睨了绘春一眼,道:“你就先在这里等着吧。”说罢抬脚上了另一只画舫。 撑船的同样是一身黑衣的扈从,及时拉了她一把,使她得以顺利地进去画舫。两艘画舫很快便远离了去,仿佛方才只是不经意间撞上的。 凤时锦掀开珠帘,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坐在桌边的一道修美人影,沉丹色的衣袍,金丝绣边,说不出的华贵。 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一双眼睛亮得跟狐狸似的,偏生又美艳勾人。见得凤时锦进来,那笑意钻进了眼底,他抬手给凤时锦斟了一杯茶,道:“时锦姑娘,坐。” 凤时锦过来缓缓坐下,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道:“正好有些口渴了,二皇子可真是善解人意。” 这眼前之人,除了苏徵勤还会有谁。在宫里时便给她塞了一张字条,约她在秦楚河见面。 想来二皇子风流名声在外,常常流连花丛,越是这样的地方,才越不引人注目。 苏徵勤抬起眼来看着她,看了她许久,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平时的玩味,那张面前的容颜依旧是素面朝天,举手投足云淡风轻,总有许多感觉是不一样了。 最大的不一样,大约就是时间留给人面上、心里的痕迹。 凤时锦没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抬了抬眉梢,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道:“有那么好看?” 苏徵勤会意过来,便又为她斟上一杯茶,似笑非笑道:“好看,不论是眼前的翩翩公子,还是宫里的皇子妃,都是独一无二的好看。”她叹口气:“三年不见,你最终还是又回来了。” 凤时锦点点头,将手里的乳瓷茶杯放下,平静地看着他,道:“我回来,也不见你有何意外。看来你也是早料到了我会回来,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皇子都能沉得住气,真是令人佩服。” 第391章 结盟 第391章 结盟 苏徵勤悠悠看着窗外的碧波流淌,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等得。” “那你今日约我来,所为何事?” 苏徵勤道:“你知道。” 凤时锦笑了,看他道:“我知道的多了,二皇子不明说,我又怎么知道具体是指哪一件?” 苏徵勤手抚着茶杯杯沿,低眉道:“你难道想顶着四皇子妃的头衔在四皇子府里过一生么?显然你是不会的,要真是那样,你还不如不回来呢,对不对?一条路一个人走,难免会倍加艰辛和孤独,两个人走便可相互分担相互鼓励,后者不是更好吗?” 凤时锦不置可否道:“听起来是更好些。” “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你我若是结伴而行,必当事半功倍。”苏徵勤抬头看着她:“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我会竭尽我所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让你手刃仇人,也让你和我共创大业,莫说将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就连这大晋的半壁江山,也都是你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很轻,可蕴含的气势却不可忽视。仿佛只要他两人联手,这大晋的洋洋河山都已尽在手握。他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如黑曜石一样亮了起来,深沉而富有野心。他说:“时锦,你来帮我吧。” 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有如此,他还想要得更多。所以他的诱饵很丰富,足以让一头母狼上钩。 “大晋的半壁江山?”凤时锦笑了一声,道:“二皇子似乎胸有成竹。”她不咸不淡地回看着他:“只不过二皇子好似弄错了对象,我一介女流,可担当不起。二皇子想要结成同盟,何不找四皇子呢?他痛失爱妻,想必与你也容易站在一条线上的。” 苏徵勤往后靠了靠,道:“找你不就等于找准他了吗?时锦姑娘介于我和四弟中间,才更加好说话一些不是?” 凤时锦了然道:“原来二皇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四皇子在朝中无权无地位,干的也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闲差,他心思淡泊,不与谁争名夺利,二皇子想要四皇子帮忙,首先还需得多多费心将他往朝中水深的地方引。只有退无退路了,方可勇往直前。” 苏徵勤饮了一口茶,微微笑道:“不用我引,眼下四弟不就是越陷越深了吗,我没记错的话,贡品葬海无一物还,他还没有个交代。” 凤时锦道:“届时还请二皇子多多美言几句,皇上怒气便消了。还有那督造贡船的工部尚书一职,就不相信二皇子不动心。若是督造贡船出了什么差错,那工部尚书离免职也就不远了。” 苏徵勤一点也不意外,道:“这三年时锦姑娘虽然远离京外,却对这朝中之事了解甚深。” “这就是一个血潭,不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然我怎敢亲自回来。”凤时锦眯着眼睛,听到窗外广阔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便探出头去,趴在窗棱上眯着眼睛看,委实有一只白色的鸟儿盘旋在半空,她手指放进口中捏响一声悠扬的口哨,那鸟儿听得声音转瞬便朝这处俯冲而来,又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凤时锦的手臂上。 苏徵勤见之一愣:“海欧?” 凤时锦轻车熟路地从那只白鸟的爪子旁抽出信筒,不紧不慢地展开手中的信。苏徵勤在旁又道:“想不到你竟驯养了海欧当信使?”他嬉皮笑脸地伸长了脖子过来打算瞅一眼:“写了什么,可否方便看一眼?” 只是刚一凑过来凤时锦便收起了信,随手撕成了碎沫丢在了河里。凤时锦站起身来,淡淡然笑睨着他,道:“时候不早了,若二皇子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我便告辞了。” “时锦。”苏徵勤叫住了她,她的背影顿了顿,并没有转身。苏徵勤问:“既然如此,你我的同盟可就算达成了?” “啊。” 苏徵勤沉吟道:“那你……便不可稀里糊涂跟了我四弟,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待大业所成,凤冠后袍,母仪天下,你想要的,我都给。” 凤时锦不屑地缓缓勾了勾唇,幽幽道:“你们男人,是不是总喜欢拿自己所看重的东西去衡量别人所看重的?” “非也,不是我所看重,而是我捧到你面前的,必然是最稀罕最贵重的,只因你当得起。如何?” 凤时锦道:“好啊,那就等你拥有了最稀罕最贵重的东西的时候再说。过两天,我先送你一份大礼。” 苏徵勤笑得两眼弯弯,如沐春风,道:“好啊,是什么大礼,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从画舫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绘春看到凤时锦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忙问:“公子,你没事吧?” 凤时锦摇了摇头,对撑船人道:“靠岸吧。” 回去的路上,绘春又问:“那画舫上的人,是谁啊?” 凤时锦看她一眼,未答。等回到皇子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里上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灯火通明。 待凤时锦将将一进门,还没能穿过前院,冷不防迎面扑来一道清浅的风,只见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凤时锦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一把搂入了怀中。 抱着她的人是苏顾言。她不用看也知道。 苏顾言似紧张了害怕了,双手抱得很紧,嘴上还问:“去哪儿了,为什么一天都找不到你人?要是遇到了坏人怎么办,要是你被他们抓去了怎么办……” “顾言。”凤时锦打断了他,他才恍然顿住了口,松了松手。凤时锦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抽身出来,抬头看他,淡淡道:“我没事,只不过今日让绘春陪我去外面走了走。京城许久没回来,都有些陌生了。” 凤时锦知道,他在乎的东西和二皇子是没法比的,他在乎得太实在。 苏顾言冷静了下来,道:“你要去哪儿,完全可以带着护卫一起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也可护你安全。” 凤时锦道:“你若现在就开始担心我,往后还有你担惊受怕的时候。” 此时晚膳已经准备好,苏顾言和凤时锦一起在膳厅里用晚膳。苏顾言一边帮她布菜,一边眼神又忍不住往她身上瞟,道:“你出门穿成这样?” 第392章 大礼的到来 第392章 大礼的到来 凤时锦边吃边若无其事道:“应该还是挺帅的吧。” 苏顾言一本正经道:“以后你要出门做什么,我派人护送你去。你一介皇子妃,在外抛头露面不说,还穿男子服饰,不成体统。” 凤时锦道:“你我都清楚,我不是你的皇子妃,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笔交易而已。”苏顾言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凤时锦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不管我做什么,我不会给你带来一丝麻烦,你既已下定决心,还是多多为你自己打算,应该还不至于闲到每日在家等我回来。”苏顾言的眼神忽明忽暗,凤时锦又云淡风轻道:“今日我暂且代你与二皇子结成了同盟,往后在朝中你可不用拒绝他的任何好意,但更不用有大便宜不占而留给他。” 苏顾言愣了愣:“时锦……” 凤时锦吃饱了,放下碗筷,道:“许多事情的决定权在你,而不是在别人,别人只能帮你铺路,而你要靠你自己的双脚走。要是你的关心和注意力只能放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的话,你最好想清楚,我也好决定我接下来该怎么走。” 凤时锦走到门口时,苏顾言忽然出声道:“你若对我失望了,你还有二皇子可选是吗?” 凤时锦勾起嘴角,道:“你清楚就好。” “你我之间,就只有交易?” “不然呢。” 凤时锦的身影走远了,苏顾言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清冷的笑,自言自语道:“既然是这样,我怎可给你做别的选择的机会?” 上朝时,太子主动提及贡船一事,苏顾言当朝下跪请罪。皇帝脸色是相当差,他发现交给苏顾言的公差没有哪一样他是能够办好的,遂道:“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看样子你更适合去国子学里教一辈子的书!” 虽然此次贡船失事,主要还是由于暴风雨的缘故。但那委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时御史台一个官员上前,跪道:“启禀皇上,臣以为这次意外不是四皇子一个人的责任。还请皇上明察。” “哦?”皇帝道:“那常爱卿给朕说说,都还有哪些人的责任?” 此官员姓常,乃朝中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他朗朗道:“贡船北上之时,江面却突发暴风雨迅猛而来势不可挡,此乃一天灾;而我朝廷的贡船乃工部督造,所用材质、工艺理应是最好的,想我京中码头的货船可容千锊、客船可容千人,穿梭于江河之中少有出事。难道我朝廷的贡船连普通的货船和客船都不如吗,竟被暴风雨给刮走了去!” 他对着皇帝长长一揖:“因而微臣怀疑贡船粗制滥造,工部偷工减料没有尽心尽力,朝廷拨给的款银没有用在实处反而被有心之人给中饱私囊,所以才会导致这次贡船没能成功地抵御暴风雨,此乃人祸。还请圣上明察!” 被指名的工部尚书杨延廷立刻白着一张脸站出来,道:“老臣自督造贡船之日以来,竭心尽力,绝无御史大人所说的那般粗制滥造、中饱私囊,还请皇上明察啊!” 皇帝正沉吟间,不置可否。苏徵勤与苏阴黎同站于百官之首。他朝前一步,毕恭毕敬道:“启禀皇上,既然御史大人提出了此间疑惑,臣以为为了排除异议,还尚书大人一个清白,可将工部账目清查一番,若真存在御史大人所说之事,必能看出端倪蹊跷。” 另一边的苏阴黎泰然处之,既没有帮谁说话,也没有出言阻止。 最终皇帝道:“允。朕便给你大理寺三天的时间,彻底清查工部账目。” “臣定不辱使命。” 然而,等工部的一摞摞账本送到了大理寺,苏徵勤排查了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出入很大的眉目,他终于知道为何太子在朝上会如此泰然不乱了。这些账目本就是经过精心重做的,要想找出蛛丝马迹难上加难。若是三日后没有任何结果,白白放过了这个机会不说,还会惹得皇帝不痛快,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可到了第三日,京中码头出现一奇观。 苏徵勤身边的暗卫神出鬼没地出现,道:“大人,锦姑娘让请您去码头。” 苏徵勤挑眉道:“去码头做什么?” 暗卫回答:“锦姑娘没说,只说您去看看便知道了。” 遂苏徵勤放下手中令人头疼的账目,起身去了码头。他去到那里一看,整个人先是震惊了一番,随之嘴角的笑容恶劣而愉快地缓缓放大,终于明白前几日凤时锦说要送给他的一份大礼是指什么。 只见浩浩江面上,平时穿行的货船和商船都靠边停泊,那直上而来的是一艘巨大的海船,气势磅礴令人赞叹,那海船上鼓动的帆像是鲲鹏张开的蓬勃有力的翅膀,正迎着风翱翔。 这江河已然算是宽泛深沉,但即便如此,海船还是无法靠岸停泊。因为它个头太庞大,吃水太深,不等靠岸便已搁浅。苏徵勤可没有忽略海船的身后,还拉着一些东西。他定睛一看,双目瞠大,竟是两艘破船。 而那破船不是别的船,而是南下装载贡品的贡船! 海船上的人纷纷下来,将贡船给弄上码头,一位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面目普通,方方正正地上陆。此事惊动了京兆尹,官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京兆尹当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苏徵勤,苏徵勤近又在调查贡船的事件,因而这里便全权交给了苏徵勤来处理。 苏徵勤问那位商人:“你是何人?” 商人回答:“小人乃往返东海江南一带的商人,正欲北上来做生意。” “正欲北上来做生意?”苏徵勤笑意盎然,道:“那你为何有朝廷失事的贡船?” 商人道:“小人的船正在海上航行,碰巧撞见了。” “那你为何没有将贡品一并捞上来?贡品应该比这两艘破船还要值钱。” 商人道:“当时暴风雨太大,贡品一并撒进了大海里,根本无从捞起。小人想,这两艘贡船,再加上小人的船,应该比两船的贡品更值钱。”这商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商人,可说的话滴水不漏,又不像只是一个商人。 但话的确是这样。 苏徵勤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谁让你来的?” “小人冲着钱来的。”商人恭敬垂首道:“小人的这艘船想投做本钱,做朝廷与各地的贡品生意,还请皇子爷恩准。” 第393章 给你的嫁妆 第393章 给你的嫁妆 苏徵勤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道:“这事儿可不是本皇子可以决定的。” 商人抬起头来,点头哈腰地笑道:“那是,除非你们还有比我更好的船。还有,除非二皇子不想从中分一杯羹。” 苏徵勤抬起头,看了看河上的海船,这样的船只莫说抵御暴风雨绰绰有余,装载量也是朝廷贡船的三倍。谁见了这样大的船不动心。 他四下望了一眼,都没能找到一抹熟悉的影子。苏徵勤暗叹,时锦姑娘,你的这份礼还真是好大啊。 事实胜于雄辩,饶是工部上呈的账目有多么的精细完美,可贡船已经被从海里打捞了起来,要想看其到底有没有粗制滥造、偷工减料,简直太易如反掌了。 彼时工部尚书杨延廷一听说贡船已经被拖载入京,眼下正停放在码头,顿时就吓得浑身抖如筛子。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苏徵勤当朝将结果呈于皇帝。贡船材质不仅偷工减料、粗制滥造,根本无法长时间浸泡水中,更无法抵御任何暴风雨,且贡船失事,船身进水处,有认为破坏的痕迹。苏徵勤便往上再参了一本,四皇子负责运送贡品,当时还在船上,而不法之人明知如此还毁坏贡船,不仅视朝廷财物无一物,还使皇子爷有葬身大海的危险,罪加一等。 眼下物证确凿,工部尚书是百口莫辩,一个劲儿地直呼冤枉。最终皇帝看了一眼苏徵勤的呈词,面有大怒,当即将杨延廷给拖了下去。 下朝过后,皇帝将苏徵勤招去了御书房,他也不是没有听到风声,悠悠开口问道:“朕听说,码头外停了一艘海船,正是那海船将贡船捞回来的?” 苏徵勤道:“回皇上,正是。” “那海船是何来历?”很明显,皇帝也动了心。 苏徵勤道:“是往返江南东边的一名商人,听说是要北上来做一些茶叶瓷器的生意,正好将贡船送回来,商人牟利为目的,自然是想邀一些功赏。”顿了顿又道:“眼下那商人正在装船,似将货上满便要返回江南。” 商人不以牟利为目的,那才叫人怀疑。经苏徵勤拾掇着一说,顿时消去了皇帝的大半疑虑,再加上苏徵勤说那商人装满货物便要返航,又让皇帝有些着急。 皇帝抬手示意道:“不急,让人先缓缓,先别急着让船离京。你派人去调查一下他江南的背景。” 苏徵勤道:“儿臣派去江南的人正在路上,相信不日便会知道此商人的底细。能拥有如此巨船,身家定是不简单。” 皇帝眼神一亮,笑道:“知朕者非徵勤你莫属也,看来你和朕想到一处去了。这件事你就抓紧下去办吧。” “是。” 后来江南得回来的消息证实,船的主人的确是江南的一名富商,白手起家,身家干净,平时往来做丝绸茶叶等生意,且最主要的,他突然凭空冒出来,苏徵勤竟查不到他和凤时锦之间有任何的联系。 从工部尚书一职着手,是凤时锦提出来的,那便是她已有这后招。苏徵勤有些庆幸,又有些好奇。庆幸的是,凤时锦没有插手其中,自然让皇帝无蛛丝马迹可寻;而好奇的则是凤时锦和那富商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凤时锦正和人在茶楼里喝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茶楼也一天比一天热闹。他们非但不避嫌,反而选择了身处闹市之中的一处茶楼,她穿了一件男子长衫,肤色没有涂香抹粉、素颜朝天,却是被东海的阳光晒成了如腊的小麦色,一双凤眼点缀其中,像是金色海滩上最耀眼的两颗明珠。人来人往,无人识得她身份。 坐在凤时锦对面的,可不就是在东海逍遥镇上才分手的余醒之。 他满面笑容,风度翩翩,眼神时不时落在凤时锦的身上,半是玩味半是认真,手指斜斜地擒着一只茶杯,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道:“一别数月,可有想我?”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想,当然想。” 余醒之叹道:“如此可不枉我在你身上投的本钱啊,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他看了看窗外的晴空万里,桃花眼明媚生辉:“这上京,可真是繁华啊,不来还不知道,一来就发现这里的确是个赚钱的好地方,人心复杂,消息灵通,再也不用花重金大老远地从这里买消息了。”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醒之,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吗?” 余醒之一脸肉痛的表情,道:“以前花钱买消息也就罢了,如今可赔了我一条船进去,你知道那一条船值多少钱吗?” 凤时锦睨他一眼,道:“你今日投一条船进去,来日赚的可不止十倍,你要不是算得跟人精似的,你会舍得做这亏本买卖?” 余醒之凑近凤时锦瞧了瞧,然后懒散地往身后椅背上靠了靠,嬉皮笑脸道:“啧啧啧,你算得也蛮精的啊,不如和我一起来做生意吧?我打算在这上京找个地方住下来,慢慢展开我富可敌国的宏伟蓝图。”他支着下巴,眨了眨桃花眼,纯粹而无害地望着她:“你说我把废弃的国师府买下来,做成我的宅子怎样?” 凤时锦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吃撑了?眼下朝廷的人调查你都来不及,你还要往风口浪尖上送?” 余醒之笑眯眯地摇头,道:“他们还调查不到我头上来。”凤时锦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听他继续道:“你别以为我逍遥镇首富就足不出镇了?我在江南可也是很吃香哒。” 凤时锦嗤笑一声,然后抬眼看他,道:“好啊,那你将国师府买下来啊。” “给你将来做聘礼好不好?”余醒之似真似假地挑逗道。 凤时锦闲闲地放下茶杯,明眸皓齿地笑,亦是似真似假地回答:“好啊。” 朝中工部尚书杨延廷被撤职,苏徵勤趁热打铁将工部的官员打乱重组,插上了自己的人。只是三位工部侍郎中,尚有一位职位空缺,太子和二皇子的人为了举荐自己的人,争了好几个早朝,皇帝是不胜其烦。 这工部侍郎乃正四品官员,对工部尚书起有制衡的作用。太子既失一工部尚书,又怎会放过这个位置。而二皇子则更不可能相让了。 听苏顾言说起这些的时候,凤时锦正月下煮茶喝。一地的银色月光恍如白霜,却惊扰不了矮几旁那抹清绝的身影。 第394章 变得不一样了 第394章 变得不一样了 凤时锦煮好一壶茶,斟了一杯递给苏顾言,苏顾言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眉头一舒展,唇齿留香。他再看凤时锦,风影疏淡,她也跟着飘飘渺渺。 苏顾言问:“你觉得谁来做最后一位工部侍郎的好?”话一出口,苏顾言摇头兀自笑了一笑,她远离上京这么些年,朝中官员又有几个是认识的?问了她又有什么用? 苏顾言的表情无一例外地落进凤时锦的眼里,她淡淡笑了笑,清洗茶具,又斟上第二杯茶,道:“看来近几年皇上对太子并非一般的失望。” 苏顾言一愣,道:“此话从何说起?” “不然他怎会引导你渐渐入手朝政之事,往返江南收贡虽然事情是小,但总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若不是对太子失望,怎会纵容二皇子胡乱搅局,又怎会因为一个区区工部侍郎的职位看太子和二皇子争来争去?他之所以迟迟未定夺,想来心中已有人选。” “是谁?” 凤时锦托腮,微微歪着头思忖着,似笑非笑道:“自我回京来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好似皇上已经对公主府重新施恩了,不管家宴宫宴,七公主和驸马爷都有参加。到底是得宠的公主,沉寂几年以后倒让皇上想起来了。那七驸马贺子章,我记得不错的话,应是当年科举皇上亲自选拔上来的人才,他亲自选拔的,定然是他所满意的。只是当年此人太过年轻气盛,以为只要娶了七公主从此仕途一片坦荡,呵,却不成想偏偏为皇上所不齿,一冷落便是这么多年。只是那贺子章倒也不负众望,听说在自己的分内之事上做得很出色。” 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着这些的时候,苏顾言幽邃的双目紧紧锁在她身上,仿佛她身上浸了一层淡淡的白月光,泛着些幽幽的光晕。他道:“你听谁说的,还听得这般详细?” 凤时锦笑了笑,道:“你不如明朝向皇上推举一下此人,看看皇上会作何反应?若能正中他下怀,对你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可你也别忘了,七公主可是二皇子的亲妹,七驸马则容易偏向于二皇子。”苏顾言道。 凤时锦勾唇一笑,道:“虽是亲兄妹,可七公主恨二皇子都不及,更何况贺子章是那般容易受七公主摆布的人吗,要是真受七公主的摆布,怎的不见公主府有任何嚣张的气焰?皇上还会相继施恩于公主府吗?反倒二皇子会和你一样觉得贺子章是自己妹夫更容易拉拢一些,他会反过来感激你的。” 最终苏顾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凤时锦放下半杯凉透的茶,茶盘上水渍点点。她施施然敛裙站起身,道:“夜已经很深了,你不如早点休息吧。” “时锦。”苏顾言冷不防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凉润的感觉袭来,他大手裹着她的,舍不得放开。他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凤时锦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不曾看清过我的模样。” 苏顾言若有若无地笑了,道:“从前是我眼拙,从今以后,不管你是黑的白的,我都会一点点地看清你。我想要知道,往后一直陪着我走下去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凤时锦抽回了手,道:“与其有空想这些,你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顾言也没阻止她离开,只道:“过些时候你得空了,进宫去看看穆儿吧。母妃与我说起,他很想你。” 凤时锦背对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淡淡道:“我知道,过几天我便会去。” 没想到,余醒之真的将国师府买了下来,竟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他就一副闲散公子哥的模样,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笑容谦逊的样子。 这宅院是由官府负责出售的,这么些年来都无人问津。听说每逢半夜,国师府旧宅里就会传来阵阵鬼哭,是以就算价格再便宜,晓得有这么回事的人也都不敢买。 官府也是看中余醒之是外来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愿意买下国师府,官府还求之不得,因而没有详细调查他的底细,随随便便就卖了,还卖了一个不菲的价格。若真要是认真调查,想来也查不出个什么名堂。 余醒之动作搞得忒快,将地一买下来,便找人着手开始修葺。不仅府邸焕然一新,一干新置办的丫鬟和家奴,更是将宅子装扮得井井有条,颇有人气。 余醒之请凤时锦来时,走进宅院,里面池塘水榭、假山花园,竟是与逍遥镇里的余家的布置相差无几,全无一点国师府过去的影子。凤时锦眯着眼睛,脸上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怒意,十分陌生。 余醒之不受她影响,扶着凭栏笑嘻嘻道:“往后这里便是我余家的了,是不是觉得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认不出来就对了,免得以后你每次一来就触景伤情。老是留恋于过去,可不是一件好事噢。” 凤时锦冷眼看着余醒之,道:“你不是说这是给我的聘礼吗,谁让你改的?” 余醒之闲适道:“话是那么说,但送给你的时候打的可是我余家的名号,这里自然应是我余家的样子。你说得不错,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怎能一面送你东西一面却允许你心里想着别人?” “幼稚。”凤时锦第一次有些失控地转身往熟悉的方向跑,她跑去了曾经居住的院子,有她的,也有君千纪的,可是再也不复当年的模样。她转而又跑去了炼丹房,每往前一步就仿佛离地狱越近一步。 那天晚上漆黑的夜里,冲天的火光和血色,以及绝望的呼喊和哭泣,都仿佛近在眼前。她躲在丹炉里,眼睁睁地看着外面死了好多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最爱的人和最亲近的人被一剑贯穿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家园葬身于一片火海之中……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在炼丹房门前。这是一个破败的院子,被火烧得只剩下几根漆黑的支架,落寞地横在那里。那丹炉却还在,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铜锈,歪倒在地上。里面黑得斑驳,隐隐透着几许日光,但她永远忘不了指甲划在那里面,刨出的一道道绝望的血痕…… 第395章 公主开宴 第395章 公主开宴 尘封的记忆还是一点点地被剥开。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地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余醒之随后跟来,亦是微微有些气喘,看着凤时锦瑟缩的背影面色有些凝重,顿了片刻,嘴上却依旧贱兮兮地说道:“这中院我暂且还没想好要怎么收拾,打算用来做一个舞厅,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这里听听曲儿看看舞……” 话没说完,凤时锦冷不防回头,扬手一巴掌清脆地扇在了余醒之的脸上,留下一道五指印。凤时锦冷声道:“这是你的地方,你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死在这里的亡灵来找你哭诉吗?” 说罢她转身便走。 余醒之没有拦她,任她走远了,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不怒反笑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嘛。”只是她这喜怒哀乐,何时才能因为自己而牵动呢?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苏顾言向皇帝提出认命七驸马贺子章一事,皇帝纳入了考虑之中。同时正逢七公主过生辰,皇帝令公主府可开府设宴。 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皇帝正有意提拔公主府。 只是七公主生辰这天,前来贺寿的朝中官员寥寥无几,多是各家的夫人小姐前来。一来公主府刚刚解禁,大家都还不知道风往哪边吹,二来七公主身份尊贵也乃女眷,所以由女眷前去祝贺比较合适。 但这天皇家之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少。除去苏连茹的生母德妃来公主府坐了一会儿,太子、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都相继去了。 这样的场合怎能缺少凤时锦呢。她今日精心装扮了一番,和苏顾言一起,带着给苏连茹挑选的生辰礼物,登上马车去了公主府。 时过境迁,去见曾经的故人,心境又是怎么样的呢? 公主府平素虽然冷清,但里面的建造着实精致阔气,可见当初苏连茹即便惹怒圣颜也还是个得宠的公主。 今日公主府门庭倒是热闹,夫人小姐们相继进进出出,衣裙纷飞宛若春花,莺莺燕燕着实应景漂亮。 下得马车后,公主府里的小厮过来牵走了马车,苏顾言便携着凤时锦一同进去。只见园内景致,春红碧华,满园飘香。 后不久,苏徵勤也到来了,和柳茵一起,可谓抢足了风头。几人寒暄几句,便一同前往主厅。 没想到,太子人来了一会儿又有事离开了,倒是太子妃凤时昭来得比他们都要早,眼下正与德妃和苏连茹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当融洽。 贺子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锦上添花,如何能不高兴,他将公主府上下都打点得妥妥帖帖,让众夫人小姐们宾至如归。对此德妃甚是满意,不吝夸赞驸马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这么多年不见苏连茹,她看起来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大约人的棱角都会被岁月打磨消蚀干净,到最后将自己的悲欢喜怒隐藏于心,而不是显露于脸。 不然依她的性格,怎么还能对这么多曾看过她笑话的人和颜悦色? 苏连茹曾和苏徵勤决裂,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然凤时昭怎么能这般热络地见缝插针?太子苏阴黎走了,留下太子妃和苏连茹寒暄,才更有拉拢的效果。 宴会开始之前,各家夫人小姐均送上贺礼,凤时昭送来的贺礼尤为珍贵,乃是一件由江南天蚕丝混着金丝织造而成的金缕衣,极其奢华,一亮出来便晃花了众人的眼。夫人小姐们满是惊叹和艳羡,倒也给足了苏连茹面子。看来她自己也是相当喜欢的,面上微微露出喜色,收下了金缕衣,谢道:“大皇嫂有心了。” 凤时昭牵了她的手,道:“你我原本就是最为交好的朋友,又何须如此客气。” 随后苏徵勤送的贺礼以及苏顾言送的贺礼,相比之下就平平无奇了。宴会上苏连茹显得和凤时昭亲近了些许,待午宴一毕,凤时昭就以久不来公主府为由,央苏连茹带着她到处转转。 遂苏连茹便与凤时昭一同逛园子去了。 凤时锦席间饮了两杯茶,对苏顾言道:“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且在这里留着吧,我去去便来。” 苏顾言不太放心地捉住她的手,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毕竟从前她和苏连茹可是水火不容的。 凤时锦淡淡笑了笑,道:“今时不比往日。”随后也不动声色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她折转去了停放马车的地方,从马车里抱出一样物件,再询问了丫鬟苏连茹的去处,循着方向找去了。 彼时凤时昭正和苏连茹在林间散步。说起往昔的事情时,苏连茹眼里仍有一抹深深的痛楚。凤时昭轻言细语道:“连茹,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你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但要是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也定是要做出一切努力将你留下来。连茹,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一辈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没想到却变成了如今这副局面。但不管怎么说,起码你免去了和亲之苦,以后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苏连茹闲闲走着,并没有说话。 凤时昭略略含泪道:“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得到自己所爱的?女人的命就是这样,需得由男人来决定。我们所能做的,唯有让自己过得更好,只有更好,才有能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连茹停了下来,问道:“这么说来,大皇嫂也有自己真心所爱而得不到的?” 彼时凤时锦静悄悄地站在树后,嘴角挂着冰冷如恶魔的笑容。还不等凤时昭回答,凤时锦便施施然从树后走了出来,面含微笑,说道:“这话要是让太子殿下听到了,恐怕要不高兴了。” 凤时昭面色一变,抬眼看去,眸色顿时深了下来。就见凤时锦行至两人面前,然后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苏连茹对四皇子妃素来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四皇子妃的模样还和她脑海里的另一张脸完全重合,让她不由不想起一些从前过往。她皮笑肉不笑道:“四皇嫂怎的过来了?” 凤时锦道:“我本是循着公主过来的,不想偶然听到太子妃和公主家常了几句,便忍不住出声了,还请公主莫要见怪。公主要是不嫌我多嘴的话,我还是想要说叨几句。” 苏连茹语气微冷地问:“你想要说什么?” 第396章 她不会认错 第396章 她不会认错 凤时锦款款一笑,将手里抱着的东西递上,那东西是由一块黑布罩着的,因而并不能从外面看出那究竟是什么。 凤时锦递过去时便道:“方才这东西落在马车上了,又见客人多,便没有当场拿出来献丑,如今我想把这份礼物送给公主,还请公主莫要嫌弃。” “这是什么?”苏连茹问。 凤时锦道:“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遂苏连茹抽开了上面的黑布,入手的却是一架古琴。古琴的样式普通,有些陈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苏连茹却见之缓缓瞠了瞠双眼,失了神。 凤时昭并不知其由来,冷笑一声道:“我道是什么奇珍异宝,原来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琴,皇子妃送礼物也请走走心,这样破旧的一把琴送给七公主也不嫌寒碜么?”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礼轻情意重,那就看收礼的人能不能体会送礼的人一片苦心了。” 苏连茹这时抬起头,看着凤时锦,喃喃道:“你怎会有兰乐坊的琴?” 这把琴还是当年兰乐弹过的,她记得。 凤时昭面色沉了沉,道:“四皇子妃这是何意,兰乐坊早已被封,里面个个皆是罪人,如今你把兰乐坊的琴送给七公主,是何居心?” 凤时锦闲适从容地道:“这琴本是死物,又非活人,太子妃莫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兰乐坊虽已被封,却曾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乐坊,里面的琴自然是十分精致的,我偶然间得了一把,便想着七公主可能会喜欢,于是送来给她,这也错了么。要是七公主不喜欢,就当我没送过吧。” 苏连茹却是如视珍宝地抱在怀里,语气松缓了不少,道:“我很喜欢,多谢四皇嫂费心。” “有两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七公主。”凤时锦不卑不亢地面对凤时昭,说道:“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在同样的事情上人不可能错两次,在同样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身上,还能信她第二次吗?” 苏连茹了然,道:“多谢四皇嫂提醒。” 凤时昭却是有些怒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指本宫不值得七公主相信了吗?” 凤时锦道:“太子妃怕是误会了,我好像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吧。” 见办完了事,凤时锦转而就告别了苏连茹和凤时昭,按照来时的路回去。有了凤时锦含沙射影的几句话,接下来凤时昭和苏连茹明显也没有什么体己话好进行下去了。 只是还没到前庭正厅,凤时昭抄了小路就追了上来,挡住了凤时锦的去路。 彼时风一吹,林子里沙沙作响。 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一位是雍容华贵的四皇子妃,面对面站在幽静小道上,皆是妆容精致、衣着得体。树林里的风,将隆重垂下的裙角吹得有几分翩跹意味。 凤时锦矮了矮身,福礼道:“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凤时昭未说话,只是眯着一双锐利的眼,细细地审视着凤时锦,然后一步步朝她靠近了过来,道:“好似三年不见,你与从前又变了不少。” 凤时锦看起来温温顺顺,实则面无表情道:“世间万物都不是一层不变的,更何况千奇百怪的人呢,太子妃这话说笑了。” 她虽垂着头,却挺直了脊背。与凤时昭记忆里的那个卑躬屈膝的凤时宁相差甚大,竟隐约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倔傲来,令她很不喜。 为什么不喜?那是因为这样的倔傲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凤时昭围着凤时锦转了一圈,眼神如刀子一般刮在她身上,道:“本宫记得,你可是从来不会这样跟本宫说话的,方才本宫与七公主好好说话,你存心出来捣什么乱?”最终她停留在凤时锦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间另一张与眼前这一模一样的脸浮现在脑海,更添了神韵。 不可能的。 这时凤时锦忽然缓缓抬起眼帘,与凤时昭对视。凤时昭冷不防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可能的,凤时锦已经死了,你不是凤时宁,你是谁?” 凤时锦道:“太子妃这话我听不懂。” 凤时昭反应了过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际,她和凤时锦斗了这么多年,她和这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再熟悉不过了。用凤时昭的话说,就算凤时锦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眼前的四皇子妃,单凭一个眼神,就让她觉得浑不对劲。凤时昭倾身过来,一把抓住凤时锦的衣襟,用力的摇晃,那眼神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似的,道:“你怎么还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不是凤时宁,你是凤时锦!” 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凤时昭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论凤时锦怎么解释她根本就不听,直接抓着凤时锦将她往后一步步推搡,最后竟打了起来。公主府里的宾客闻讯赶来时,所看见的便是凤时昭对凤时锦咄咄逼人的样子。 凤时昭回头对众人扬声恶语道:“她不是四皇子妃,她是冒牌的,她是凤时锦!这个罪人好大的胆子,没想到居然还敢回来!” 众人皆惊。怎么会,当年国师府不是被一把大火给烧了么,里面的人据说一个也没能逃出来……凤时昭为了让众人相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就往凤时锦脸上扇去。她心里充满了恶狠狠的快意,因为她知道,依照凤时锦的性格一定不会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她会反抗,她一定会反抗! 结果一个耳刮子下去,凤时锦被生生打倒在地,俨然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那掌掴声,清晰分明,火辣辣的感觉还存在凤时昭的手心里。 她愣了愣,凤时锦竟没有躲……凤时昭还想再继续发难,后苏顾言和苏徵勤及时赶到,阻止了这场闹剧。苏连茹因为宴会被破坏,似乎也对凤时昭有诸多不满。凤时昭尽管满心不甘,却也不得不提前离开。 临走前,她双目微红地死死盯着凤时锦,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破绽和端倪,只可惜失败了。她咬牙道:“就算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我一定没有认错。” 凤时锦抬了抬眼,红肿着一边脸颊淡然地看她一眼。凤时昭又道:“我会让别人也相信,你走着瞧。” 第397章 入宫 第397章 入宫 后来事情传进了宫里,令皇后着实大不满。后经太医一诊断,道是太子妃是在为备孕所服药物导致太子妃性情不定,才会有太子妃在公主府大闹的场景。 等到凤时昭清醒镇定下来了,皇后亲自前往东宫看望过她,脸色很不好。凤时昭刚想解释,便被皇后出言打断,道:“本宫谅你平素在东宫专横跋扈,没想到却丢脸丢去了公主府了!你可知你今日所言所行,都会成为东宫的笑柄!” 凤时昭跪地请罪道:“是昭儿太过鲁莽了,请母后赎罪。” 皇后着实也是对她失去了耐性,紧接着又道:“还有,你与太子成婚已有六年,至今了无子嗣。从今往后,本宫也不再纵着你,但凡东宫有任何侍妾先行诞下太子子嗣,本宫即可请求皇上册封为太子侧妃!”凤时昭面色煞白,皇后又道:“你身为太子妃,自然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太子子嗣,但凡她们在怀孕生产过程中有丝毫差池,本宫便唯你是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以后扬长而去。 彼时,凤时锦被苏顾言搀扶着从公主府出来,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的帘子一落下,凤时锦那面上楚楚可怜的神色便瞬间淡去,只是脸颊上的指痕依旧清晰可见。 公主府里送来了上好的药膏,苏顾言指腹拈了药想要往凤时锦脸上轻轻抹去,被她恰到好处地偏头躲开,她随手拿过药盒子,自己抹了往脸上擦,边道:“我自己来。” “你为何要纵她打你。” 凤时锦若无其事道:“她喜欢打就让她打,横竖也没有几次给她如此嚣张的机会了。”她看了苏顾言一眼:“想必二皇子也是觉得凤时昭这一巴掌打得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拉着你不准你冲过来。” 苏顾言静静看着她,道:“你是说,我没有二皇子沉得住气么,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受任何伤害。” 东宫。 太子坐在书房里,听着暗卫禀报情况:“据东海传回来的消息,好像追踪到了夜旋族所隐居的那处小岛。那好像是一座活岛,这么久以来之所以发现不了它,正是因为它飘在大海里无时无刻不在移动着。只要我们掌握正确的时间和方位,不出多久一定能够破解海上的迷雾障碍。” 苏阴黎挥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而凤时昭白日里才被教训了一通,眼下就站在苏阴黎的身边,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她道:“这次凤时宁和苏顾言一起回来,殿下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我记得,贡船失事也是在东海那附近的,苏顾言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还带回了皇子妃与皇长孙。” 苏阴黎手指抵着下巴,不置可否道:“你想说什么?还想说今日在公主府里的人不是四皇子妃,而是当年的凤时锦吗?” 语气不怒而威,凤时昭当即跪在了地上,她道:“殿下,臣妾对凤时锦这么多年的了解,今日一见一定不会认错的!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抬起头,目光如炬:“请殿下相信臣妾,真的是她回来了!” “那照你这么说,当初国师府本宫亲眼看见死去的那个凤时锦,又是谁?” 凤时昭茫然道:“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或许……那次死的根本就不是凤时锦呢?不然为何凤时锦一死,凤时宁也跟着一消失便是三年?那只有一个可能,死的人有可能是凤时宁,根本就不是凤时锦!而凤时锦这三年来,都生活在东海!” 此话一出,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后苏阴黎手指敲击在桌面上,一下下敲得人心神不宁。他手指停了停,沉沉道:“一个区区凤时锦,能扭转乾坤不成?” 凤时昭定了定神,道:“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那个人太过狡猾,不得不防。如若现在的四皇子妃当真的她,此人便不得不除、永绝后患!”说着眼里露出了丝丝狠辣。 她不允许有意外发生,她不允许凤时锦还活在这个世上。但凡有任何一点可能,她也要将那可能性给掐断!她回想起白天里四皇子妃的不卑不亢以及一言一行,都像是噩梦归来一样。 苏阴黎心中有了计较,不慌不忙道:“她是不是凤时锦,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说来苏穆打从在宫里学习,便一次不得出宫回府。宫里几次传来消息,道是苏穆很想念母亲,贤妃便邀凤时锦入宫与苏穆短暂相聚。 凤时锦收到宫里的旨意,思忖片刻,便换上温婉的笑容,与宫里前来传达旨意的宫人说道:“还请公公向贤妃娘娘回命,我片刻便会入宫。” 随后凤时锦回房换了一身得体的宫装,对绘春道:“皇子爷有事出去了是吗?” 绘春应道:“是。” 凤时锦一面将锦盒里的药丸取了一粒出来放进了舌根下,一面对绘春吩咐道:“一会儿你便去找他,告诉他我已进宫,让他去宫里接我。” “奴婢知道了。”绘春踟蹰了一下,道:“娘娘要一个人进宫吗?” 凤时锦悠悠道:“以前我不也是一个人进宫吗,要带上你,贤妃娘娘见了会不高兴的。” 绘春似懂非懂地下去准备了。过了一会儿,凤时锦已经踏上入宫的马车。 清贤宫她去过几次,入宫以后轻车熟路地往那里去。贤妃已然候着,见得她来,面色一喜,连忙招她过来,嘘寒问暖了一番。 贤妃道:“你才回京不久,一切可还习惯?” 凤时锦温温道:“劳娘娘挂心了,一切都还习惯。”她佯装看了看四周,问:“穆儿呢?” 贤妃笑笑,道:“本宫素日在这清贤宫里也是闷透了,连找个说话之人都没有。穆儿每日都要过这里来,只不过皇上对他颇为严格,也只有每日下午功课做完以后才来陪陪本宫。时宁,你莫怪本宫这么早便将你招进宫来,也是想与你说说话。” 凤时锦道:“时宁岂敢怪罪娘娘。” 贤妃面上闪过一纵即逝的黯然,道:“你称呼本宫‘娘娘’,看来真是与本宫生分了。眼下快要到中午了,你就留下来和本宫一道用午膳吧。” 凤时锦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应下。 看来这贤妃也是一早就有准备的,片刻之后午膳便摆上了满满一桌,十分丰盛。这时有嬷嬷在角落里点上一缕香。 第398章 情不自禁 第398章 情不自禁 凤时锦见了便柔柔地问:“贤妃娘娘午膳的时候也习惯点香么?” 贤妃自然而然道:“天气闷热了,园里蚊虫也跟着多了起来,这驱虫香是从早到晚都不能断的,否则稍不注意就要被叮咬得难受。怎么,时宁,你不习惯吗?” 凤时锦垂下眼睫,淡淡笑道:“没有不习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看来这宫中的蚊虫是要比宫外的霸道一些,在皇子府不曾见过有白日登堂入室来作祟的蚊虫,往后贤妃娘娘还是多注意一些。” 这话听起来是好的,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就像个疙瘩落在贤妃的心里。她勉强笑笑,动了筷箸给凤时锦夹菜,道:“好了,不说那些了,免得伤了胃口,来,你许久不曾在我宫里进食,常常这里的膳食,可还合你的口味?” 凤时锦佯装吃了几口,然后对这满桌的膳食赞叹不已,她道:“在外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确实很久没吃过这些山珍海味了。” 贤妃稍稍有些满意,道:“那你就多吃一些。” 凤时锦吃着,又抬手执起旁边的酒壶,添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贤妃,道:“贤妃娘娘,这一杯时宁敬你,感激你在宫里对穆儿的照顾。” 贤妃笑了笑道:“你这孩子,还跟本宫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着就接了过来,毫无戒心地喝下。 直到酒足饭饱后,宫人前来撤走了剩下的膳食,贤妃道:“时宁,乏了吧,乏了便随本宫去寝宫里歇息一会儿吧。” 凤时锦身体软软的,面色溢出淡淡的红晕,她道:“想来是多喝了几杯,竟有些醉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让贤妃娘娘笑话了。” 贤妃道:“不碍事,你我母女二人,又不是外人。”随后便吩咐两个贴己的嬷嬷进来,将凤时锦搀扶进了贤妃的寝宫里。 待人退下以后,寝宫便剩下贤妃和凤时锦两人。寝宫偌大,泛着淡淡清幽的香气,那纱床帐幔飞舞,更是具有说不出的诱人风情。 贤妃扶着凤时锦去那床上躺下,凤时锦惊慌地坚持着站起来,婉拒道:“贤妃娘娘寝榻时宁怎寝得?” 贤妃道:“本宫让你躺的你便躺吧。” 见凤时锦还坚持着抗拒,贤妃劝了几句没有什么效果,索性就不再有什么耐性,微微沉下脸,道:“时宁,现如今,你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又不是第一次了,既然本宫让你来这里,你便晓得是因为什么事,你现在才来与本宫矫情,是什么意思?” 凤时锦道:“贤妃娘娘说的什么,时宁不太明白,还请娘娘指点。” 贤妃眯了眯美眸,道:“你若是一辈子在京外不回来倒也好了,现如今你回来了,皇上不止一天两天念着你的好,本宫知道你素来聪明,进了这清贤宫你就应该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如今顾言刚刚在朝中站了脚跟,皇上开始对他产生了信任,你身为顾言的妻子,自然不能闲着,而是应该尽一份力帮他往前更进一步。一会儿穆儿功课应该要做完了,本宫已经知会过皇上,你今天会进宫来探望穆儿,皇上会领着穆儿亲自前来,如此正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这偌大的寝宫里,正是磨人窒息。凤时锦四周看了一眼,想来以前凤时宁便是在这个地方委曲求全的,听着贤妃这一番私自心狠而又冠冕堂皇的话。 贤妃便是看准了她那么爱着苏顾言,为了苏顾言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而贤妃还以为,如今的凤时宁还是往日的凤时宁,那么好诓骗。 凤时锦坐在床畔,看了看这精致的床榻,仿佛多坐片刻都会觉得肮脏,面上露出恶心的神情,叫贤妃见之一愣。她嘴角溢出一声冷笑,道:“你还记得凤时宁是苏顾言的妻子啊,你用你儿子的妻子去讨好你儿子的父亲,你不觉得恶心,我都替你觉得恶心。贤妃贤妃,还真是当得起这个‘贤’字。” “你……”贤妃怎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凤时锦起身,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裙角,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外面一幅翠绿的景色映入眼帘,赏心悦目。她深吸两口新鲜空气,随即脸上用力憋出来的红晕便慢慢消弭了下去,再回头看向贤妃,目里清明,全然不似方才媚惑动人的神态。 贤妃始才觉得不对,她急促呼吸了几下,发现胸中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的力气似随着她的呼吸而一点点被抽离身外,身子乏力根本站不稳,玉手扶着一旁矮几,重重地坐在床上。和凤时锦方才的情况是一样一样的,面色开始泛上潮红,她身体竟感觉到阵阵燥热和悸动。 贤妃捂着胸口喘息,道:“这……怎么回事?” 凤时锦回身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道:“怎么回事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贤妃咬咬红唇,手揪着床单:“明明是本宫给你下了合欢香,本宫事先已经服用过解药了……” 凤时锦手指轻轻抚着窗棱,思忖了一下,抬起头若无其事地道:“哦,那可能是你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吧,大意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贤妃中气不足地怒喝:“你可知你在干什么吗?”然这一声怒喝在出口时生生变成了娇喝,让她一个长辈在晚辈面前,仪度尽失,如何抬得起头来。 贤妃咬唇,忍下怒气,额上沁出点点薄汗。 凤时锦缓步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道:“怎的,觉得难为情了是么?当年你在做这同样的事情时可有觉得难为情么?可有想过你这张老脸从此该往何处放,从此该如何面对你的儿子和儿媳?” “凤时宁你敢犯上作乱,本宫绝不饶你!” 凤时锦却是淡淡然地笑了,弯身将贤妃扶着,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眉目间皆是清冷的笑意,道:“出来混不迟早是要还的么,我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等一会儿皇上来了,贤妃娘娘与皇上和和美美不是天作之合么,我理应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又哪来的犯上作乱?” “你!” 第399章 满意的杰作 第399章 满意的杰作 凤时锦又问:“贤妃娘娘觉得很热么,你看脸上都出汗了。”她随手扯过床幔一角,轻轻拭去贤妃面上的香汗:“不如由时宁代劳,帮你把衣服都解了,一会儿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你敢!” 凤时锦就云淡风轻地坐在床头,然后慢条斯理地伸手去将贤妃身上繁复的宫装一件一件剥落了去。她又取过床头一身原本是贤妃给她准备的香艳纱衣,给贤妃穿上。 贤妃瞪得眼珠子都红了,将凤时锦恨得要死。 凤时锦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挑挑眉道:“虽然贤妃娘娘是宫里的老一辈了,但一看就平时保养得甚好,你皮肤比时宁的还要好。如今这般穿着起来,倒像年轻了二十岁。皇上见了贤妃娘娘这般模样,一定会很欢喜的。” 贤妃闭了闭眼,气得浑身发抖,道:“你在酒里到底对本宫做了什么……” 凤时锦道:“这合欢香虽有催情的效果,却不及我的闺中秘药,贤妃娘娘既已服下了这药,需得与人苟合方能解了药效。娘娘不用担心,这药效很强的,保证会把娘娘伺候得骨头都酥了也停不下来。且待一会儿情不能自己,娘娘做出身体的本能反应,想来皇上也会觉得十分新鲜。” 贤妃咬牙切齿:“凤时宁……你是疯了么?” 凤时锦好笑道:“同样是用身体去服侍皇上,怎么贤妃要用我的却用不得你自己的?你也可以讨好皇上的啊。” 贤妃睁眼间,眼里蓄着泪痕,道:“你知道这一切非本宫所愿,若不都是为了顾言,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凤时锦面上笑意泛凉:“那你可有想过时宁是否愿意?”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么,却连这点牺牲都不肯为他做吗?”贤妃怒吼出声。 凤时锦笑了两声,看向贤妃的眼神蓦地变得毒辣冰冷,道:“你现在要与我讲这个道理是吗,那不用等到皇上来了,我这便去外面唤个守门的宫卫进来,也让娘娘尝尝让别的男人染指的滋味,就能体会当初时宁的感受了。”说罢转身就朝寝宫房门走去。 那背影决绝果断,贤妃蓦地明白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要真是那样,一切功亏一篑不说,那她的命和苏顾言的锦绣前程也都全部毁于一旦了! 贤妃软了气势:“不要……” 凤时锦勘勘在门口停了下来,转头笑颜如花道:“你看,你还是更喜欢服侍你自己的男人不是?” 最终贤妃认命一般,手指死死抓着被衾,道:“今日你对本宫所作所为,他日本宫定要你加倍偿还!” 凤时锦挑眉悠悠道:“你若是不想你儿子毁在你自己手上的话,我随时奉陪。也不知道等我把这件事告诉给苏顾言,他会是什么反应,以后还能不能好好认你做娘呢。” “你不会。” “我不会么,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怎就觉得我不会?”她凑近望着贤妃那张美艳的脸,眼角已经不可忽视地爬上皱纹,红唇一勾就笑了笑:“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凤时宁吗,你以为我还爱着苏顾言爱得无法自拔吗?贤妃娘娘,是该好好清醒清醒了,你若还想你儿子将来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便好好做你的一宫之主。” 适时外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唱和,随即是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单一,看来过来的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凤时锦眯着眼睛笑道:“接下来就请贤妃娘娘好好享受这个午后了。” 凤时锦行至门口,将将打开房门时,冷不防门口也站了一抹明黄的身影,正欲抬手推门而入。 他的气势笼罩在凤时锦身上,沉重而让人反胃。凤时锦死死压制,才能平缓身体的颤抖,和胸腔里一涌而起的恨意。 仇人近在眼前,他们所有人都好好地活在眼前。 不等皇帝开口,凤时锦退居一旁,敛下双眼矮身行礼,道:“臣媳参见皇上,贤妃娘娘刚刚在屋子里歇下,想是中午多喝了两杯,一直念叨着皇上,皇上还是去看看她吧。” 皇帝打量着凤时锦,看不出丝毫端倪。又见那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便移身从她身旁走过。凤时锦适宜地退出寝宫,顺带好心地关上房门。 她一步步走下寝宫门前的石阶,听到寝宫里传来贤妃声音,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去到清贤宫的前院,阿穆正被安顿在那里,有周到的嬷嬷看着。凤时锦出声喊道:“阿穆。” 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凤时锦,小脸上尽是欣喜,莽莽撞撞就朝凤时锦奔来,张开手臂要凤时锦抱,道:“娘,你总算肯来看我了!” 原本见他时,凤时锦心绪还有些起伏不定。纵然是养了他几年又如何,他是当朝的皇长孙,是阿姐和仇人生下的儿子。这些年来,她一直说服自己,将阿穆当做亲生儿子来养,没有亏待过分毫。 确实,阿穆也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阿穆一把扑进凤时锦的怀里,环着她的脖子。她想,她终究是没有凤时宁那般宽阔的胸怀,而只把阿穆看成一个单纯无辜的孩子。 就是不知往后,当阿穆晓得了这世间的是非和丑恶,晓得了自己的来历,晓得了她回来只是为了手刃仇人,而她的仇人就是阿穆的亲人时,会怎么样呢? 可当阿穆蹭着她的肩窝讨欢时,那颗冰冷的心却又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软了下来。 “娘啊,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阿穆软哒哒地问。 凤时锦微微笑道:“因为你要好好学习,娘不来看你,你才能好生学习。” 阿穆嘟囔着嘴嗫喏道:“可是你常来看看人家,人家才更有动力学习啊。” 凤时锦伸手摸摸他的头,笑而不语。 皇帝自从进了贤妃寝宫就再也没出来过,想来也不会再有别的精力再出来干些别的什么了。凤时锦得以陪阿穆在前院玩耍了一阵子,约摸这宫里的日子真是将阿穆憋得慌,他像只脱缰的小狗似的尽情撒欢。 后不久,苏顾言就进宫来了。看见凤时锦和阿穆在玩耍,面上不由自主地浮上温和的笑意。他过来牵了凤时锦的手,对她道:“你要是舍不得阿穆,今晚便将他接回家,明日再送进宫来吧。” 第400章 一家三口 第400章 一家三口 凤时锦想了想,道:“如此也好。”横竖阿穆在这里,一日半日也没有人理会。 苏顾言闻此言,心里轻松了几分。他想一直沉浸在这个美梦当中,他、凤时锦还有阿穆,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他道:“母妃在何处,我去与母妃知会一声。” 凤时锦道:“前不久皇上来过了,贤妃娘娘中午喝了点酒,眼下皇上正在寝宫里陪着,你便不要过去打搅了,一会儿让嬷嬷回一声便是。” 苏顾言愣了愣,点头道:“好。” 在回去的路上,途径御花园,难免要遇到后宫的妃嫔们。然而平时和她们并不相熟,她们见了却纷纷过来打招呼,逗弄一番阿穆,看起来很是热情熟稔的样子。 待人走后,阿穆咳嗽两声,拧着眉头道:“她们身上香得让人好难受,阿穆不喜欢她们。” 凤时锦问:“平时她们都这样对你吗?” 阿穆道:“我在做功课的时候,每天都有人给我送来许多零食和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等到皇祖父忙完以后,阿穆就和皇祖父一起去她们住的地方。” 凤时锦神思了然,看来阿穆在这宫里还成了众人争宠讨好的对象了。 眼看快要走出御花园了,迎面又徐徐走来一人,身边有位干净利落的宫女搀扶。凤时锦便站在原地,等候着对方走近。 来人便是许久不见的虞昭媛。虞昭媛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碰上凤时锦,当然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凤时锦,只依得记忆有印象,凤时锦还有一位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姐姐便是眼下的四皇子妃无疑了,虞昭媛心里对这四皇子妃没有丝毫好感,本想转头去别处,到底她身边的宫女双儿十分得体,搀扶着她过来打声招呼。 虞昭媛浅声柔道:“四皇子有礼,皇子妃有礼。” 苏顾言淡淡点了下头,凤时锦亦点头道:“昭媛娘娘有礼。”那语气亲疏得当,听来淡淡润润的,到叫人生不出反感之心,好像与虞昭媛印象里有所出入。 虞昭媛看了看阿穆,孩子生得委实讨喜,便又多说了一句:“这是要带皇长孙出宫吗?” 凤时锦道:“阿穆多日不曾回家,今日便带他回去住一晚,明日再送回来。” 阿穆仰头看着虞昭媛,讷讷道:“这位姐姐生得好漂亮。” 凤时锦纠正道:“阿穆,你该叫‘娘娘’,并非姐姐。” 虞昭媛笑笑道:“无妨,他这般叫我倒让我欢喜。” 回到家里以后,阿穆不用再顾及宫廷的礼仪,在家里大口吃饭大口喝汤,看起来委实心满意足。苏顾言一边给凤时锦布菜,一边问他:“穆儿,这些天你在宫里都学了些什么?” 阿穆抬起头来想了半晌,道:“每天太傅都来教我满口的‘之乎者也’啊,听得我直打瞌睡。还有一些治国经略,其实阿穆读得不是很懂,但每日皇祖父要来检查,我只好强行背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凤时锦见他说得一脸愁眉不展,道:“听你这么说,你的学习却是是蛮辛苦的,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阿穆道:“有啊,当然有。每日下午功课做完以后,皇祖父就要带我散步去。白天里有哪个娘娘给我送来了礼物,我便带皇祖父去哪个娘娘的院子里。等到皇祖父和娘娘进房间以后,我就自由啦,可以在院子里追蝴蝶,放风筝。” 他说得一脸的意犹未尽,然后又道:“你说这皇祖父可真是奇怪,每次从娘娘那里出来以后就直喊身体累,回去以后又要吃很多的药。有一次我听见声音,就去窗户边看了一眼……” 凤时锦听得意犹未尽,苏顾言则面色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训斥道:“让你进宫是好好学习的,你怎的净去偷看这些?” 阿穆无辜道:“我也没有办法啊,房间里总会弄出点声音的嘛,刚开始是很惊奇,只不过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像皇祖父特别好这一口。”当然他现在只是年少的认知,并不知道这一口具体是指哪一口。 凤时锦筷子顿了顿,点在碗里,挑眉道:“你说你皇祖父回去以后要吃许多药?是什么药?” 阿穆回答:“就是那些一颗颗的丹药,听皇祖父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长寿丹’。” 凤时锦勾唇一笑,不置可否,道:“原来是长寿丹啊,但愿你皇祖父能够延年益寿。” 阿穆吃得饱,晚饭后在院子里消消食,回房就睡了,睡得忒香。苏顾言回书房的时候见卧房里的灯还久久亮着,脚下踟蹰了一下,还是转而朝卧房走去。 他抬了抬手,犹豫着敲响了房门。 两三声空响回荡在院子里,显得格外的寂寥。并没有人前来开房门,苏顾言本是放弃了的,不想将将转身的时候,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他回过头去,见凤时锦穿着一身轻便的裙子,身影被屋内的烛光掩映得浅浅,轮廓泛着微微黄的光亮,那发线丝丝晶莹,美轮美奂。 凤时锦平静地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苏顾言随意找了个借口道:“哦,我路过。”他朝里面看了一眼:“见你房里的灯还亮着,穆儿可是睡了?” “嗯,他睡了。” “那你为何还不睡?”凤时锦没回答,他又换了个方式问:“我,可否进去看看穆儿?” 凤时锦侧身让了让,然后转头往房间里走,道:“他是你儿子,你自然有权利来看他的。” 遂苏顾言也踏进了房里。他坐到阿穆的床畔,看他睡得沉沉,眼角的目光却一刻没从凤时锦身上挪开过。凤时锦一直坐在灯下,手里做着针线。 苏顾言有些心疼地说道:“这些活交给下人做便好,当心久了对眼睛不好。” 凤时锦勾唇笑笑,面色恬淡,道:“无妨,以前也是我给阿穆做这些的,回来以后虽然他的衣裳再用不着缝缝补补,我给他做个香囊也还绰绰有余。” 苏顾言有些酸酸地道:“他一个小孩,哪用得着佩戴香囊。” 第401章 梦浮生 第401章 梦浮生 “荷包也好,香囊也罢,平时用来装点小东西也是可以的。”凤时锦说着,苏顾言便走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上面绣着一些兰草和一只小鸟,虽然不至于栩栩如生,却还有几分精致。 苏顾言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也缺个香囊,你能否给我也绣一个?” 凤时锦扭头看他,他目光灼灼,她道:“以后有空再说吧。” 那只小小的香囊,被凤时锦连夜装了些香料进去,然后用针线缝合起来,煞是可爱。她在阿穆睡着的时候,将小香囊佩戴在他的衣服里层,若不注意寻常人根本看不见。 转眼间到了七月天气最热的时候,上京如火烤一般,连空气都被熏得扭曲。凤时锦一袭黑色长衫,带着绘春一起,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她走到一处宅院后门,抬手轻扣门扉,两下慢,三下快,继而便有人从里面给她开了门。这里正是原国师府,只不过现在变成了奢华的余家,宅院还在空巷里开了一扇后门。 凤时锦进去以后,丫鬟绘春自有人安顿。她便轻车熟路地绕过园子,去到余醒之所在的地方。 府中多添了不少丫鬟,时而在园中飘摇而过,清一色的薄纱长裙宛若蝶飞,委实养目怡人。这是余醒之素来的作风,家里的丫鬟随便拿出去一比,容貌姿色也是上上等。 只不过这里的丫鬟好像更多地组成一道风景,实际上并不怎么管事,实际上自打凤时锦进来,她们没有一个上前接待,更不用说为凤时锦引路。 但凤时锦已然十分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当初在逍遥镇时也是如此。她就像是宅子的另一位主人一样,可以随来随去、随进随出。 这宅院里,往日的景象已经被剥落得一丝一毫都不剩,唯今剩下的只有新添的繁华,和欣欣向荣。她径直去了余醒之的院子,推门而入。 又是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让凤时锦忍不住皱了眉端。 她抬眼看去,见余醒之毫无例外地歪倒斜躺在卧榻上,身上锦衣松松垮垮,看起来十足纨绔的模样。他手边放着一只金凤香炉,正享受地吸食着香炉里的香气,闭着滟潋桃花眼,发丝微微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面上表情有几分荡漾。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也没什么反应。 凤时锦进来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无表情地端了冷茶泼熄他香炉里的燃香。余醒之这才缓缓睁开眼帘来,眼里神色还有些茫然,待抬眼看清了凤时锦,渐渐染上三分笑意,懒洋洋地说道:“这香效果果真不错,我这么快就能见到我思念的女人了。” 他蹭了蹭身起来,伸出素白而略显消瘦的手指去碰凤时锦的侧脸和精致的下巴,笑眯着眼睛感慨:“莫不又只是一缕幻影?” 只不过,当手指真实地碰到了凤时锦的肌肤时,他顿了顿。再好生坐起来瞧了瞧凤时锦,笑得更是慵懒惬意,道:“原来竟是真的。” 余醒之停顿在凤时锦面上的手舍不得收回,那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乍一看之下气氛陡然添了几分旖旎。只是还不待他更近一步,凤时锦眯了眯眼冷不防抬手截住了他的手腕。 余醒之嗤笑一声,道:“真人没意思。” 凤时锦有些冷然道:“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江南的香不要随便用,否则容易至人幻境,更易上瘾?” 余醒之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能有一时半刻沉浸在幻境之中,也未尝有什么不好。”他揭了揭冷却的香炉,看着里面被浸湿的冷透的半截燃香:“这香的名字叫梦浮生,是不是很美?” 凤时锦不答。 他又道:“这香的确是很美,让人像做梦一样,梦里能见到自己最想要见到的人。江南好啊,难怪江南人都愿意醉生梦死。” 凤时锦将他的香炉端走,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余醒之靠在身后软垫上,胸前衣襟有些敞开,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他玩味地笑道:“本公子不仅闲,还很有钱,又有颜,怎不见你看上我?” 凤时锦回头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再回过头静静地看着那半截燃香,忽然道:“谁不愿意醉生梦死。醒之,这天下第一首富你还做不做了,现在看来,你做不做都没什么要紧的,其实不过是个虚名。你若累了,便回去逍遥镇,继续做你镇上的首富吧。” 她突然发现,的确是她想得过于自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偏偏要利用他。身后没有任何响动,就在凤时锦动了动手指企图将那燃香拢进自己的袖里时,余醒之冷不防从身后贴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抓个正着。 余醒之的声音幽幽地,贴着她的脖颈传来,道:“既然你说这不是个好东西,怎么还想藏起来,你也想试试那快活的滋味吗?” 不等凤时锦回答,他兀自将燃香从她手里夺走:“你一心想我来,我便来了,你一心想我助你,我便祝你,现在你又想让我回去,我余醒之怕不是那么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况且说好了,这天下第一首富于我是虚名,可还有你这个寡妇是我真正想要的,你想我就这么半途而废?呵,我的锦姑娘,你太天真了。” “你就不怕和我一样万劫不复吗?”凤时锦落寞地笑笑,道。 余醒之轻声细语道:“怕,我太怕了。我怕我这辈子赚了这么多钱,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人就去了。可一想着万劫不复好歹有你这个垫背的,再怕我也值得啊不是吗。” 凤时锦笑出了声,道:“那你好歹也靠谱一点啊。”她转身,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余醒之:“梦浮生再好,也始终不过一场梦,有我现在这般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真实吗?” 余醒之深深看着她,然后风流一笑。他转身朝自己坐榻走去,拂衣又歪歪斜斜靠在上面,道:“我还记得上次你来时冲我发了好大的脾气,还以为你往后都不会再登门了。现在终于想通了?” 第402章 讨点甜头 第402章 讨点甜头 凤时锦若无其事道:“不过一座房子而已,既然是你花钱买下的,怎么布置都是你的自由和权利。”她坐在桌边,喝着壶里温凉的茶,又问:“朝廷贡船的事情,你拿下了吗?” 余醒之眉眼惺忪道:“我还正想要告诉你,过些日子我那贡船便要南下去载货了,我会跟着一路去瞧瞧,看到底是皇家买办赚得更多,还是我余家遍布江南的生意赚得更多。” 凤时锦吹了吹茶叶浮沫,抬起眼来笑意温然,道:“这赚来的钱可不能单单是存着,存着会发霉,也不能钱生钱。” 余醒之一点也不例外,佯装可怜地叹息道:“我就知道赚来的也不会是我自己的,你这算盘可真是会打,还没入主我余家成为女主人,就已经开始支配钱财了。” 凤时锦手指抚着茶杯,淡淡挑眉道:“你急什么,该你发的别人挡也挡不住。你要相信,盛世之财不好发,乱世之财才好发。” 余醒之正了正身,手指摩挲着下巴,斜睨着她,道:“你想干嘛?” 凤时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起身缓缓走近,坐在他坐榻边,看着他声音轻轻浅浅道:“我听说大晋南边边境之国夜湛,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国家,遍地都是金山银矿,我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余醒之愣了愣,神色中浮出一抹肃色,道:“听过倒是听过,只不过夜湛空有钱财,土地却并不肥沃,到处都是山陵野地,才一直发展壮大不起来。” 凤时锦垂眼道:“那是因为夜湛与我大晋的边境贸易受到诸多限制,大晋皇帝有意压制,再加上南广十万边境大军镇守,他们野心勃勃却也不敢造次。” 余醒之眼里有光,看她道:“这些消息不是我花钱替你买来的,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凤时锦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始终淡淡,道:“从前,我还是国师弟子的时候,总不至于全把精力拿去给皇帝炼丹了。”她顿了一会儿,有些缥缈地道:“他是国师,大晋的一切他都自然晓得得清清楚楚的,我耳濡目染多了,就不能记得一些吗?” 余醒之道:“看来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想了想,道:“你想要我去跟夜湛做生意?” 凤时锦歪头看着他,笑吟吟道:“你从皇家捞足了油水,再转战去夜湛,拓宽那里的生意,不好吗?到时候金山银矿都是你的,你还不能当天下第一首富啊?” 余醒之摸摸鼻子,道:“那得看看是什么生意了。”她提出来的,必定不是普通的声音。 果真凤时锦淡淡道:“招兵买马,卖给夜湛,直到夜湛有能力对抗南广的十万大军为止。” 余醒之十分震惊,道:“你还清醒着么?”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怎么,你不敢啊?” 余醒之道:“我还真不敢。” 凤时锦勾唇一笑,道:“那算了,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逗逗你的。招兵买马不行,那你便私下卖给他们一些马屁和兵器好了,哦对了,还有粮食。” 余醒之哭笑不得:“这与招兵买马有什么差别么?” 凤时锦想了想,道:“好像差别是不大。”她起身,凑到余醒之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眼里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说话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足以魅惑人:“醒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会怪你。这可是一条任重而道远的路啊。” 余醒之看着她,仿佛想透过她的双眼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但是他失败了,她的心是被冰封了的,是上了锁的。 余醒之失神道:“我去,我当然去啊,不过你得给我一点甜头。” 半晌,凤时锦眉眼一弯,道:“好啊。” 她没问,因为她知道余醒之想要的是什么甜头,从眼神里便可轻易看出。果真,余醒之手掌托住凤时锦的后脑便猛地欺近,将她恰到好处地吻了去。 余醒之心满意足地放开她,见她淡色的唇终于有了丝丝绯艳的旖旎,桃花眸中笑意点点,信誓旦旦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说得可真不赖。味道可真不错,有了这一吻,想必我南下开疆拓土也好、披荆斩棘也罢,都会有无上的勇气。” 凤时锦不置可否道:“真有那么好?” 房里的铜镜,角度恰好地映上她的容颜,素颜朝天,可眉眼间的神韵胜过天下间的女子。余醒之道:“啧啧啧,真有那么好,好到公子我日思夜想啊。全天下怕是没有哪个女人当初只穿了一身道袍便将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他手上一动,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一个沉沉的盒子,盒子以乌木打磨得光滑,上面花镂极其精致,并描有金边:“送你的。” 凤时锦低头一看,并未第一时间去接,而是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吧。你以为本公子送你的东西会是凡品啊?” 于是凤时锦手指勾了勾盒子上的沉金色锁扣,缓缓地打开了来。当那盒子掀开一条缝时,里面透红色的光泽便溢了出来,缓缓点亮了凤时锦的双眼。直至完全打开,盒子里的东西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那是一颗有鸡蛋般大而圆润的珠子,浑身散发着通透的红色光泽,无一丝杂质。一看便是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 余醒之审视着凤时锦的表情,见她久久说不出话来,便有些满意道:“这东海的深海凤珠,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凤时锦接话道:“都道龙珠乃镇海之宝,却少有人知凤珠泣血。听说凤珠乃是九天之上的金凤泣血,血落入碧海,混着海水和相思凝结而成。海渊有龙,见此珠者犹以为是龙珠。但她的名字叫凤珠。” 余醒之耸耸肩,道:“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 凤时锦道:“都是古老的传说罢了,我也是听夜旋族的长辈说起过的。只是龙珠也好,凤珠也罢,世上无人得见龙凤之祥。”她将盒子缓缓扣下,抬头看向余醒之:“这宝物你哪儿弄来的?” 第403章 入戏太深 第403章 入戏太深 余醒之轻描淡写道:“有次出海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你喜欢吗,喜欢就送你。”只是具体是哪次出海他没有明说,凤时锦更加不知道他在海上遭遇的暴风雨,九死一生的情形。这凤珠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珍惜保存的东西,只盼将来能够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得到的第一样宝物。大海深沉而充满了风险,但他从此却爱上了东边的那片遥远而广阔的海域。 只是这些凤时锦都不知道。她若知道,定然不会转手将这样的绝世珍宝拿去借花献佛。 凤时锦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凤时锦离开了余家,听说几日后他便离开了京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再见到他。 同时,七月里宫中皇帝大办寿宴,举国同庆。 那颗稀世珍贵的凤珠有凤时锦之手转交到了苏徵勤的手上,由苏徵勤进献给皇帝作为寿礼。皇帝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使得苏徵勤在寿礼上与那凤珠一般大放异彩。 相比之下,太子苏阴黎进献的寿礼虽然也是难得,却黯淡了好大一截。苏阴黎那微微沉冷的面色,和苏徵勤的左右逢源,真是相得益彰。 而苏顾言和凤时锦,则自始至终很安分地坐在角落里。 苏顾言喝酒时对凤时锦低低道:“听说,那凤珠是你转交给二皇子的。” 凤时锦为他斟酒,俨然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只顺着话题道:“听说,听谁说?绘春么。” 苏顾言避而不答,而是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时锦低眉顺眼道:“没见今天二皇子十分光彩夺人吗,都快盖过太子了,太子的脸色可是一片乌青呢。”她抬眼柔柔看向苏顾言:“你也看上了那凤珠?” 苏顾言:“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个死物,有何稀罕的。”他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自己身边的女人,却要事事偏向于二皇子。 凤时锦微微一笑,亦饮了一口酒,道:“你能这般想倒好,他们喜欢,就让他们去争罢了。你现在这样不是乐得清闲自在吗?” 苏顾言愣了愣,顿时明白了凤时锦的用意。可他心里还是很不得劲,像泡发了一坛陈醋一样,一直别扭到晚上寿宴结束。 苏顾言说想散步回去,他喝了不少的酒,身上散发着酒香,随着夜风吹来,衣角缓缓扬开,身上的气息便扑在了凤时锦的身上。 难得地没有乘坐皇子府的马车回去,苏顾言固执地紧紧扣着凤时锦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前行。 凤时锦歪了歪头,看着脚下那条昏暗而又长长的路,神情有些缥缈,仿佛回到了从前。 从前,亦是有人从这辉煌的宫门口,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回家的路。 可是如今,身边牵着她的人换了个个儿,回的亦不是从前的那个家。 没走多久,整个人都觉得很疲惫。身上穿着繁复的宫装,脸上抹着精致得无可挑剔的妆容,头上带着金钗凤冠,她觉得沉重极了。那厚厚的胭脂妆粉,遮住了她本该有的肤色和细致入微的表情。 后来她一路走着,一路抬手抽掉了发上的发饰,那工艺精巧而贵重的金饰握在她的掌心,被她随意懒散地丢弃在了路边草丛里。 青丝扑散了下来,迎着夜风缓缓飘飞,她始才觉得自由了一些。 凤时锦淡淡然地问:“为什么今晚有心情走路回去?” 苏顾言在路上蓦地停了下来。那是一条寂静的小巷子,除了隐约的月光,再无其他。他转过身看着她,白衣在月下泛着更纯净的白,脸上轮廓淡漠如水,又俊逸如画。 自从凤时锦回来,他便和她一如眼前这般,不温不火地相处着。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也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从来没有这般渴望地想要保护她,往后一生一世地呵护她。但这个世间没有纯粹得不求丝毫回报的付出,他也是如此。他唯一所希望的,便是能伴她接下来的一生一世。 他不想看到,她和别的男子亲近,不想给她留任何一条将来可以供她逃跑和选择的后路。 苏顾言只是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凤时锦不由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忽视他眸光里的幽邃,吱了一个鼻音:“嗯?” 苏顾言侧头看向两人前面的路,对她说道:“我想让你看清楚,往后这条路都是我陪着你走回去。不管前面是风风雨雨,还是锦绣大道。” 凤时锦愣了愣,随即灿然一笑,道:“能让你一直走下去的,必然是锦绣大道。” 苏顾言强调,语气无比坚定:“不,是我和你,一直一起走下去。”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说道:“人的一生,有过一场难忘的经历,往后的一切人和事,都会变成无关紧要的过客。你何必如此执着?” 正是她这样的态度惹怒了苏顾言。自从回来,她对他总是这样淡然的态度,仿佛她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因为自己。苏顾言侧身就把她抵在墙角,道:“没关系,人的一生这么长,总不至于只有一段难忘的经历。等到你心里的伤口随着时间慢慢愈合了,我会重新给你打上属于我的烙印。我有时间,可以慢慢等。既然老天让你我重聚,你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放开你,对你而言是过客的,是苏徵勤还有别的许许多多的男人,但不是我苏顾言。” 两人对峙良久。最后还是凤时锦伸手推了推苏顾言的肩膀,道:“你喝多了。” 苏顾言深吸一口气,头缓缓枕在凤时锦的肩膀上,让凤时锦身体一僵。他道:“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以后也会尽自己一切努力帮你完成你的夙愿。我甚至,不介意……你也将我当做利用的对象,哪怕片刻的假意逢迎,片刻的笑语言欢,片刻的靠近亲昵。” 凤时锦仰了仰头,凉凉笑道:“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你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苏顾言,我劝你,莫要入戏太深。” 苏顾言嗤道:“交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我有交易,你与别人也一样有交易。那么你的交易里,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撑起头来,迫视着凤时锦。 第404章 她是坚强的 第404章 她是坚强的 凤时锦垂了垂眼,呼吸近在咫尺,她隐约间挑眉道:“就凭绘春那丫头,我若是防着你,只怕她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苏顾言呼吸一滞,抿唇不语,然后倾身过来一把揽住凤时锦,蛮横地将她打横着抱起来,大步往回走。 两人谁也不再多说一句,仿佛是因为话题已经继续不下去,又仿佛是潜移默化间形成的默契。 凤时锦知道挣脱不开,索性不去挣扎,手直接攀着他的肩膀,蹬了蹬双腿。 “休想我将你放下来。”苏顾言道。 两只鞋应声落下,凤时锦光着脚丫子,歪着头叹道:“我没想你放我下来,只是这样凉快些。这身衣服又闷又重,这天也又闷又热。” “时锦……”凤时锦没有答应他。他轻声地说:“我不相信,我用一世的时间,捂不暖你的那颗心。总有一天,那块寒冰会因为我而融化的。” 快要到家门的时候,凤时锦才轻声叹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为了报仇回来的,我即将手刃的仇人,都是你的亲人。往后只怕你怨我都来不及。” 苏顾言道:“皇家没有血浓于水的亲人,你我同心,我为何怨你。” “是么”,她的笑叹都随风消散在了夜色里:“但愿吧。” 凤时锦总以为自己的身体是很好的,在东海的时候便不怎么注意,时常睡了一觉起来便莫名其妙地发烧。今夜许是风吹得多了,回去以后睡到半夜,头痛欲裂,生生给痛醒了来。 窗外月白,正十分宁静。从窗棂缝隙中透进来的空气,仿佛也浸了淡淡润润的朝露气息。她睁着黑黝黝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床帐。 脑仁里的疼痛一阵一阵的,又浅醒变得剧烈。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奋力挣开她的颅骨从里面钻出来。 周围的漆黑让她产生了幻觉,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听到了颅骨破裂的声音……凤时锦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成一团,她死死压着被衾,偏又眷恋地蹭着,仿佛回到从前,有人轻抚她的面颊,宠溺地安抚着她。 她毫无意识地梦呓一般地呢喃:“千纪我头痛……” 然话一出口,周遭还是一片死寂,独剩她一个人。她渐渐有些清醒,身体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脑子里嗡嗡嗡地炸响,她伸手摸了摸床上柔滑细腻的床单,入手凉凉的,没有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不由长长沉缓地吁了一口气。 原来都是梦,已经走了那么久的人,怎么还能够奢望他再回来呢? 良久,凤时锦才艰难地撑起身子,额上冷汗遍布,呼吸带着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头重脚轻地下床去,一步一步往妆台那边走。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家,不管住了多久也还是熟悉不起来。她浑浑噩噩没注意脚下,踢倒了两张椅凳,倒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而苏顾言所宿的书房便是在隔壁,这声音一下子将他惊醒了过来,细细听着墙那边的动静。 凤时锦被椅凳给绊倒在了地上,膝盖似乎磕碰了一下,痛得发怵。只不过这样倒好,其他地方的疼痛能相应地缓解她脑部的疼痛。她又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妆台边,缠着双手打开妆匣子,取出里面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一粒粒的丹药,她抖出一粒来哆嗦着含进嘴里。 只是口太燥,任她怎么努力吞咽都咽不下去。她又去到桌边试图给自己倒杯水,刚一碰到桌面还没拿稳杯子,瓷杯又被她不小心拂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夜里就剩下她一下又一下的喘息。她手扶着桌面,身体一点点地滑坐下去。 也便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可以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因为天黑了,别人看不见,就连她自己也看不见。 看不见就是坚强的。她是不会倒下的,绝对不会。 可是,突然好想哭啊。 凤时锦哽着喉,闭着眼睛,胸腔起伏着。 隔壁的苏顾言再也无心睡眠,掀床而起,来到卧房门前敲了两下门,发现无人应,便再无耐心,用力地踢开房门走了进来。 清冷的月光一应从门外溢进,照得房间里的轮廓模模糊糊,却也看得出来满地的狼藉。苏顾言一眼便看见了倒在桌边的凤时锦,心口一窒,带着难以言喻的日久天长的钝痛,连忙跑了过去将她整个抱起,声音里也夹杂着微微的颤抖,道:“怎么了,时锦,你怎么了?” 他轻轻晃着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感觉更慌,下巴摩挲着凤时锦的头,手抚上她冰凉的脸,问:“你怎么了,说话啊,时锦你说话……这地上这样凉,你怎么能睡到地上,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来,我抱你去床上睡。”他便摸黑想要将她抱起来,心里倏地像是被猛兽给啃去了一块,又空又痛,险些连站也站不稳,脚步踉跄两下:“你别怕,我去给你找大夫,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凤时锦叮咛一声,伸手微微扯了扯他的袖摆。他愣了愣,站在当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他屏住的呼吸尽情紊乱地释放出来。 凤时锦道:“我没事。” 苏顾言看了看怀中的人,确实见她睁开了双眼,眼里是屋外淡淡的月色,轻盈而灵动,只是那双眉间,轻轻皱着,像是抹上了清愁,又像是添了白霜。他极力平息着道:“你吓死我了,为什么睡在地上?” 凤时锦道:“半夜口渴,我只是起来喝口水。” 后来苏顾言便把她抱去了床上,回头点了灯,重新给她倒了水过来喂她喝下。他扶着凤时锦躺下,转头又去把歪倒的椅子扶起来,边道:“夜里还是让绘春守着你吧,或者你有什么需要的便叫我,我就在隔壁,你一出声我便能听得见的。” 凤时锦淡淡道:“不必了,我有手有脚,今夜只是一个意外。”她吞下药后,重新闭上眼睛,显然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缓了一阵,才感觉头痛的症状轻了一些。 苏顾言回头静静地看着她,烛光落在她脸上,安静淡然。这夜他再也无心睡眠,就想这么守着她一直到天明。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落在了凤时锦的妆台上。那里略有两分凌乱。 第405章 他过得好吗? 第405章 他过得好吗? 妆匣子被打开,有一只瓷瓶歪倒在上面,还流出了两颗丹药。苏顾言脚下顿了顿,还是清浅地走过去,拿起那丹药审视了一番,又放在鼻尖嗅了嗅。只是他对药理并不通,只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等回过头看时,原以为凤时锦已经睡着了,却发现她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睁着双眼直勾勾地把苏顾言看着。苏顾言心里一怔,问:“这是何药?” 凤时锦面无表情地回答:“族里长老留给我的,普通治伤寒的药。” “你刚刚吃了这药?” 凤时锦疏离道:“这些应该还不用你来关心。” 苏顾言神情有些落寞,道:“也罢,身子不舒服的话,就好好睡吧,等明日我再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到了第二天,天气还是闷热得出奇。凤时锦乏懒地躺在凉阁里,手边是一碗冰镇的莲子羹。只是一直待放到微微热了,都不见她动口。 苏顾言始终记挂着她的身子,果真叫了一个大夫来看看。只是给她诊了一会儿脉,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气虚血弱。 苏顾言抿唇,凤时锦懒洋洋地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怎的,见我如此安好,你心里不舒坦?” 既然知道她气虚血弱,日后苏顾言吩咐要她喝下的滋补补品一直没有断过。 后没过多久,四皇子府收到了一封请柬,道是安国侯老夫人过五十大寿,寿宴安排在八月初。 凤时锦手里拿着请柬,躺在阴凉的树荫底下,来回翻看着请柬。请柬做得煞是精致,相当有分量,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只是凤时锦在树荫下一躺便是半个下午,面上神色时而怔忪时而云淡风轻,根本不知在想什么。 苏顾言难得有空,在旁边陪着她。他不管有多忙,都总是会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她,在躺椅旁边静悄悄地点上一炉驱蚊的檀香,香气淡淡缭绕,树下的风一吹便远了淡了。 已经很久都没人提及安国侯了。 苏顾言在旁轻声地问:“给老夫人贺寿,你觉得应该准备些什么贺礼比较好?” 凤时锦垂眼想了半晌,淡淡道:“这风头让二皇子去当吧,送些老夫人喜欢的东西便可。”顿了顿,又道:“这安国侯……” 苏顾言知她想什么,道:“柳云初承了他父亲爵位,自从老安国侯去世以后,他便是现在的安国侯。” 凤时锦安静了许久,才问了一句:“这些年,他过得怎样?” 苏顾言摇了摇头,道:“终日酗酒、流连酒巷,名声一落千丈,比之从前更加不如。老安国侯的死对他的打击甚大,以至于一蹶不振,被架空了权力,只能当个闲散侯爷。如今荣国侯一人独大,掌管了边防和京中的府前军机处,就差夺得皇城的三万御林军的统领权。” 凤时锦头靠着躺椅,闭目养神。绘春在旁轻轻帮她按摩着头部,青丝从躺椅边上流泻而下,宛若一匹黑布,那发梢轻轻垂在地面上,随着林间的风轻轻飘摇。凤眸的眼尾微微上挑着,双眉弯弯,神色淡然。她吁道:“一落千丈,一蹶不振。他怎么失去的,就让他怎么夺回来。顾言,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 她这般轻浅地唤他名字,让苏顾言一怔。那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不露情绪,不辨悲喜。 苏顾言道:“他总是要彻底长大的,除了他自己站起来,否则谁也帮不了他。”他看着凤时锦,又问:“只是你想怎么做?” 凤时锦唇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道:“本用不着我们多做什么,皇帝还不至于老糊涂了,对于荣国侯一人独大,怕是如坐针毡很久了。” 荣国侯啊。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久远而新鲜的画面。凤时锦的脸色褪得干净苍白,毫无一丝血色。 转眼间到了安国侯府祝老夫人寿辰的日子。府门前倒是热闹,宾客如云,想来都是给足了二皇子苏徵勤的面子,又有几人是看在安国侯的面子上呢。 这次寿宴,也是苏徵勤在费力帮忙操办着,办得很是周到妥帖。侯府上下,都对苏徵勤抱有由衷的尊敬和钦佩。有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撑场面,老夫人也面上有光。 柳茵早已不似当初所见的那个懵懂小女孩,她虽然是十几岁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到底是在皇子府里耳濡目染,一言一行都举止得当,还多了几分小女主人的味道。 苏顾言和凤时锦自然也亲自登门贺寿来了。 数年不见,老夫人的容貌未改,却仿佛苍老了十载二十载。凤时锦思及当年风韵犹存的老夫人,虽然没有少女的年轻,却也容光焕发、面色滋润;再看看如今她两鬓花白,脸上起了一道道明显的褶子,面色蜡黄,看起来岂止是五十岁。 老夫人右边坐着柳茵,左边坐着安国侯夫人,便是简司音。 她穿着得体,形容亲和恬淡,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大约是岁月磨去了她的锐利,她待谁都是温和含笑的。只是笑容里难免浸着苍白。 简司音来来回回招呼宾客亲朋,都没有片刻功夫闲下来。但是整个寿宴上,凤时锦都不曾见过柳云初的影子,谁也没提。 她只在宴席间听人私下议论着道:“今日老夫人大寿,都不见安国侯现身呢。” 另一人欷歔道:“约摸又是醉死在哪个巷子了吧,哪还记得今日是他母亲大寿啊!做儿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不孝!” “要是死了倒也好了,还省得每次都要人去找他把他扛回来呢。唉,这柳夫人也真是命苦,以为嫁入侯府,怎的摊上如此个不成器的丈夫,年纪轻轻跟守活寡又有什么用呢。”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你们说她是不能生还是……” 凤时锦抬眼看了一眼那窃窃私语的几人,给苏顾言斟了一杯酒,语气不咸不淡道:“今日老夫人大寿,是个喜庆的日子,背后说人短就不必了吧。” 几人反应过来,连忙噤声。 简司音早已熟知人情冷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是她选择了忽视,这样也好让自己少难堪一点,更没想到四皇子妃会站出来说话,一时有些怔愣地看向凤时锦这边。 第406章 街头醉鬼 第406章 街头醉鬼 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约最熟悉的,就莫过于四皇子妃那张脸了吧。 等到老夫人的寿宴结束了,简司音送走了宾客,已是入夜十分。她还得出门去,往那酒巷之中挨家挨户地寻找柳云初的影子。 这对于简司音来说,已经几年如一日地养成了习惯。柳云初混迹在酒巷之中,总能够被她给找到,哪一次不是烂醉如泥态度恶劣。 酒巷里来来往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简司音一位贵夫人出现在那个地方,难免要惹人眼球。只是她来时身边都带着护卫,旁人也不敢将她如何,只当是看看笑话便可。 久而久之,常在这一带喝酒的人都熟悉了,隐约晓得这里有个酗酒的安国侯,安国侯夫人总要来不离不弃地叫他回家。 昏黄的灯光从小酒馆里溢了出来,喝酒则少不了吃肉,门口伙计将肉烤得滋滋的,肉香飘得老远。简司音在酒馆门前停下,伙计抬头一见她便道:“夫人又来啦,今儿那位少爷在角落里喝了一天了,现在还没给酒钱呢。” 酒馆的地上很肮脏,有陈年漆黑的油污,贵族夫人想来是拒绝踏进这个地方的,可简司音也是没有别的办法。那绣鞋踩在地面上,裙摆逶地,很容易就被打脏了。 她上前付了一天的酒钱,进去酒馆往角落里一看,那处的确歪歪倒倒地趴着一个邋遢之人。身上依旧是锦绿色的袍子,胸口敞开,满是褶皱,正昏昏欲睡而不醒。 听闻脚步声朝他走了过来,他略略抬起头神情飘忽地瞟了一眼,还没看清来人便又委顿地趴了下去,挥挥手道:“再给爷拿坛酒来!” 结果他感觉身旁有人,却半晌没有动静,于是有些生气,又道:“你聋了没听到吗,再给爷拿坛子酒来!” 他这一吼,将邻桌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简司音顶着各色各样的视线,佯装若无其事似的弯身想把柳云初搀扶起来,道:“别喝了,云初,该回家了。” 搡了一会儿搡不动。柳云初就跟一滩烂泥似的扶不上墙,更别说让简司音给扶起来了。简司音的动作似乎吵到了他,让他极为不满,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醉醺醺的满嘴酒气,双目猩红地瞪着简司音不说话,然后手臂用力一推,将她推开数步之外险些跌倒。 柳云初低哑沉沉地道:“你滚,不要管我。” 简司音咬了咬唇,还是坚持着上前,道:“你喝得已经差不多了,随我回去吧,要喝回去再喝好吗?” “我叫你不要管我!”柳云初再次把简司音推了出去。 她模样有些狼狈,却也十分淡定,不哭不闹地,坚持着过来,边扶边继续道:“你定是忘了,今日是娘的生辰。”柳云初身体一僵,她又道:“娘从晚饭开始就一直念叨着你,担心你在外头出事。你不随我回去,娘夜里怕是无法安寝。云初,纵然你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所有人的感受,但是娘,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比你痛苦一百倍。” 柳云初怔怔的,不再挣扎。 简司音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还是在意的吧,既然在意,为什么不振作起来,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为什么还要让家里的人为他如此担心? 随后他不再挣扎,由着简司音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只是走到柜台前,又抬手取了一坛酒,一边喝着一边出了酒馆。 轿子正停在门口那里。简司音转身又去给他付他手上那酒的酒钱,一回过头见柳云初走过了轿子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身边护卫拦他不住,又不敢将他强行拖拽。 简司音连忙过来抓住柳云初,道:“云初,坐轿子回去吧,坐轿子快些。” 柳云初挥了挥衣袖,失魂落魄道:“你不要管我,我不想回去。” 简司音问:“你不想回去那你想上哪儿去,娘在家等着你,难道你也不回去吗?” 不管简司音如何阻拦,他就是一次又一次把简司音推开,兀自踉跄着往前走,跌跌撞撞道:“去哪里都好……我不需要你管……” 简司音看着那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心里痛得如刀绞。她肩膀瑟瑟抖动,就哭了出来,冲柳云初吼道:“全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最痛苦的!你难道还要等到失去更多的人,从能回头是岸吗?” 柳云初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高高举起手里的酒坛,张开嘴巴,将酒倒进嘴里然后咽下,继续往前颠三倒四地走着,高声喝道:“这酒,痛快啊!” 身后简司音没再追来。她无怨无悔地爱了柳云初这么多年,再火热的心是否也会一点点地冷了去。 柳云初独自走在巷子里。巷子临街,夜里可听见街上的热闹,因为天气热,街上夜市每晚要到小半夜才慢慢散了的。 他后来支撑不住,随手将酒坛扔在了地上,摔个支离破碎,里面的酒水泼出来,整个巷子里都是那酒香。他扶着墙壁,张口便翻江倒胃地吐了出来,恨不能将五脏六腑也一并吐出。 夜里他声声呕吐的声音十分清晰,让人闻之也难受。 凤时锦见到他的时候,便是他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候。 柳云初吐着吐着,就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去。那巷子口里,蓦地站了一个人,干爽利落。他身后背着淡淡的月光,正朝他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极力想要忽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身体贴着墙壁随意伸长双腿坐着,闭上眼睛,喘息着。 那只是一个路人,而他只是路边的一个醉鬼,彼此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连个乞丐都不如。 只是那个人走到他跟前了,却没有从他身边走过,而是静静地停在了那里。当柳云初缓缓睁开眼睛时,正能看见他正看着自己。 面前人是个男子模样的装扮,他穿了一身长衫,头发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身形看起来颇有些瘦弱。只是身上那阔别经年的气息,让柳云初恍然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你为什么不走?”柳云初问。 他道:“你在这里,我又能走到哪儿去?” 柳云初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最终都只看得模模糊糊,他坐在这儿,他也坐在这儿,什么话也没说,两人就这么坐了半夜。 第407章 一场幽梦 第407章 一场幽梦 后来柳云初酒醒了一些,恍恍惚惚的。风吹在他身上,居然觉得有些冷。他整日酗酒,身体比普通人还要亏。 身边人的头发,还有衣服身上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里,他动了动鼻子,竟然觉得有些酸。他侧了侧身,不知是想躲还是怎么的,拢着衣服扶着墙努力想站起来,转身便欲逃离这个地方。 坐在他身边的人一动也没动,忽然出声道:“今天你母亲过寿辰,我去了,却没有见到你。”说出的话却是一把清丽的女子嗓音,不是凤时锦又会是谁。 柳云初有些慌乱,道:“我不认识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他步子混乱地想要逃走,脚下却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 凤时锦温温又道:“你妹妹茵儿长大了,是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皇子妃,而你夫人也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是位贤妻。就是老夫人,许久不见,苍老了许多。” “你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不想听。”他从地上爬起来,转瞬之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七上八下地爬来凤时锦身边,凑得极近,一寸寸看清她的模样。他瞠着双眼,手指颤抖地想去碰她的脸,却又半途缩了回来:“我一定是在做梦……就算在梦里,你也要这般教训我……” 凤时锦捉住他的手,任他怎么挣扎就是死死抓着不放,然后一点点碰到自己的脸上,道:“做梦,也没有现在这样真实吧。” 他眼神幽深而沉痛,眼眶湿润,带着浓厚的鼻音,良久道:“我以为你死了。” 是啊,三年前他就以为她死了。他费劲心机,千辛万苦地想要救她,最终却失去了她,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也失去了自己最爱的父亲。 从此,天都塌了下来。 他们都太高估他了。他没有能力,也根本没有勇气,去独自承担和挑起这一切的重量。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片灰蒙蒙之中,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亮。 为什么还要好好活着?为什么还要去努力?他多希望,那个夜晚被杀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父亲。他多希望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去换回自己所爱的人,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啊。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是个没用的人,一无是处的人。 以前的日子就是太安逸了。头顶始终有人为他撑着,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以为他的父亲除了会打他、骂他、说他不成器以外,不会再有其他,可是等到失去了才明白,父亲是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 柳云初身体痉挛着,用力摩挲着凤时锦的脸,又拉着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一遍一遍地说:“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们都死了……你是怎么回来的,我父亲呢?我父亲也回来了吗?这是不是你们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凤时锦将他的头压在怀里,温柔地抱着他,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温暖可靠的港湾,乖乖地枕在她怀中,由喃喃变成了哭泣。 “这一定是你们跟我开的玩笑……一定是……我父亲真狠心,舍得让我痛苦这么久……” “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不能回来……” 这个问题,凤时锦没有办法回答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似醒非醒、似醉非醉地爬起来,牵着凤时锦的手,道:“走,我们喝酒去。” 凤时锦回答:“好啊。” 他们去了夜市里的酒馆,要了许多的酒。凤时锦没有拦着他,在旁清醒地看着他喝得大醉淋漓。他下巴上长满了胡茬,有了些老安国侯的样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柳云初了。 柳云初吐了又喝,喝了又吐。偏偏凤时锦在一旁还不为所动。店家有些不放心地道:“这位公子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还没喝死就快要吐死了。” 凤时锦又给柳云初开了一坛子酒,淡淡然地递了过去,道:“无妨,只要他喜欢就让他喝个够吧,等明天醒来,估计就再也不会碰这个东西了。” 于是柳云初喝到了公鸡打鸣时。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酒打湿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则是被他吐出来的污秽物给弄脏了。走出酒馆时,柳云初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是靠在凤时锦身上的,整个人像是往鬼门关走了一趟,从黄泉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浑身臭味难闻,凤时锦身体扛不住,只得极其缓慢地往前走,眉头也没皱一下。 街上已瞧不见一个人影。 在经过秦楚河畔时,凤时锦再也走不动了,扶着他靠坐在河边的柳树下,抬头看着河面上漂浮着的安静的画舫,画舫上点着灯,像一盏盏的莲。 秦楚河彻夜都有这样不收的美景。 凤时锦神色缥缈,不由忆及了过去,她初次来这里时,还是和柳云初一起来的。那个时候两人意气风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聚首,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柳云初靠着凤时锦的肩头睡得安沉。大约好久他都没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凤时锦看见有人在河上撑船,便扬声问船家,这个时候还有没有船可以租。船家说还有,便留给了他们一艘画舫,凤时锦把柳云初搬去画舫里,自己站在船头撑船,将画舫撑去河面深处。 如此幽幽便是一夜。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时柳云初醒来,天旋地转,难受得厉害。他都没想过自己还会醒来。手搭上额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晃悠悠,起初他还以为是酒未醒,身体还留有幻觉,直到耳边传来水声,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船上。 柳云初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即青胡茬以上的淡得几乎没有色泽的嘴角苦涩而无奈地勾了起来。 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许久都不曾见过的人。 果然,这就只是一个梦。因为上天从来都不会眷顾于他。船舱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船头似有人影来来回回,还能听见脚步声。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醒了就出来喝点醒酒茶吧。” 第408章 如梦初醒 第408章 如梦初醒 柳云初身体一僵,缓缓坐起身来,透过帘子的缝隙,隐约看见船舱外面的黑衣人影。他伸手过去,一点点捞起了帘子,凤时锦正背对着他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往炉子下扇风,一壶茶被她煮得滚烫沸腾。 船桨斜斜地靠在她旁边,那上边挂着的正是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外衣。只不过已经被洗干了,眼下正晾得干去了一大半,明媚的阳光落在衣服上,锦锦生辉、光鲜亮丽,衣角时不时随着河风轻轻摆动。 凤时锦侧身回头,看着他,阳光使得她睁不开眼,只得半眯着,她道:“怎的,喝傻了?” 柳云初一直以为自己梦不曾醒过。 江上烟波生明翠,一竿锦衣斜悠悠。 柳云初就傻坐在船舱里,愣愣地把凤时锦看着,他不敢移开视线,害怕一个不留神,面前的人便化作了一抹飞烟而消失不见了。 他也试图说服自己,面前这个做男子打扮的人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或许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可哪怕是只有一分相似,也彻底与他的记忆相融合。 柳云初没有答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凤时锦索性不再多说什么。待醒酒茶好了,她用巾子抱着茶壶的提手倒了一碗出来,然后躬身钻进船舱里,将醒酒茶放在了柳云初的桌边上。 凤时锦道:“这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却暂时的烦恼和忧愁,可等到明日太阳一升起,该记得的也还是记得。” 柳云初抖了抖唇,唇色干燥,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凤时锦抬头看着他,面色淡然,道:“云初,好久不见。” 柳云初眼神闪了闪,佝偻着身子,像个浸酒多年的老酒鬼,侧身避开她的目光,有些卑微而又瑟缩。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现在的自己,连一个废人都不如。 等到醒酒茶快放凉了,凤时锦端起来递给他,他才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地喝。喝了一半,声音糙哑道:“你为什么还会活着。” 凤时锦眼神里闪过一抹晦暗,嘴上却带着宁静的笑意,道:“大概是我命不该绝吧。我的这条命,是用很多人的命换来的,我只能活着,没有资格去死。” “那你为什么又要回来?”柳云初又问。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充满了算计和血腥,充满了残忍和斗争。既然可以选择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又要回到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凤时锦轻轻回答:“我还有心愿未了。你呢,还要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 柳云初有种深深的无力感,道:“不然我还能怎样?”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不欠你,但实际上我已经欠了你不少。”凤时锦道:“不管是男女感情还是朋友感情,不是说能划清界限就能彻底了断的。没有你柳云初昔日的竭尽全力相救,便没有我凤时锦如今的过活。老侯爷的死,也有我的一份责任。” “那不怪你”,柳云初咬紧腮帮子,一字一句道:“我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原本死的人应该是我。”他猩红着双眼,仰头将醒酒茶一口全灌下,手指捏着碗沿骨节泛白:“只是我是个无用的人,他生我养我这么大,到最后我连为他养老送终都办不到。”他定定地看着凤时锦:“你说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用,我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舍命相救,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我?” 凤时锦仿佛能够感受到他彻骨的痛意,这样的疑问也曾伴随着她,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凤时锦道:“究竟值不值得,老侯爷已经用行动像你证明。你和我一样,你的命也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你理应活得更好才是。你家里还有母亲和妻子,你应该照顾好她们,才不负老侯爷的期望。” 柳云初眼神漆黑,良久低低道:“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凤时锦道:“将这些年你所空缺的,一一补回来吧。只是不知道你我还能否像当年国子学时的那般,相互扶持和帮助。” 柳云初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只要知道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就会变得无所畏惧。你回来了,那么你告诉我,我还有机会报仇的是不是?”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当天柳云初从秦楚河回去,穿得整整齐齐,再无一丝醉意。烈日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锦绿色的袍子衬得墨绿,下巴的青色胡茬将那张原本俊秀的面容修饰得有了几分属于男人的沧桑。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夜之间陡然转醒。 回到侯府,侯府的守卫都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还不等守卫进去禀告老夫人,柳云初便大步流星地进入家门,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跪地请罪。 老夫人对他最多的都是叹息和心痛,她清楚柳云初心里的痛,因而这些年来总是宽容多过于责备。昨日一整日都不见柳云初的踪影,今日他一回来便跪在老夫人膝下,老夫人连一句责骂都说不出口,与简司音一起感到有些震惊。 柳云初对着老夫人便磕了三个响头,伏地道:“娘,孩儿不孝,这几年来让你担惊受怕。从今往后,孩儿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还请母亲宽恕。” 老夫人十分动容,抹泪道:“想通了便好,你想通了便好……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也没有好活的了。索性你悟了啊,悟了啊。司音,快扶云初起来。” 简司音亦是红着眼角过来搀扶他。 后来柳云初又去了宗祠,为已故的老安国侯上了香,在祠堂里跪了半日。 柳云初走后,凤时锦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仍旧是在画舫里,飘在广阔江面上,随波逐流。昨夜睡得很少,她很乏,头也晕晕沉沉,索性就在船舱里睡了起来。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两艘画舫相碰,船舱轻轻摇晃了两下。凤时锦幽幽睁开双眸,发现画舫小窗的珠帘被人从外面用一把折扇挑起。 苏徵勤正懒洋洋地坐在对面画舫的小窗下,看着凤时锦惺忪地捏了捏鼻梁,不由双眼噙着笑。 第409章 重回朝堂 第409章 重回朝堂 苏徵勤蹭出半个头来,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笑眯着眼睛道:“这都过了正午了,像你这样睡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过来吃点东西吧。” 凤时锦也不意外,晓得他是有备而来的。遂乏懒地起身,由这艘画舫去了另一艘。 事实证明,苏徵勤委实会享受,画舫内已经摆好了午膳,还冒着热气。见凤时锦来,一干手下扈从都退去别的船上了。 苏徵勤依旧一袭沉丹色衣袍袭地,天地热了的缘故,衣襟敞开了些,好似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下面的肌理若隐若现。他对凤时锦招了招手,道:“过来坐下吃饭。” 虽说只是几样菜肴,可样样精致。他贴心地给凤时锦夹了菜,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她吃饭的样子,不知不觉间这也是一种享受。 苏徵勤道:“从昨夜到现在,你都没吃什么东西,一定是很饿了,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慢慢吃。” 凤时锦挑眉,慢条斯理道:“看来二皇子对我的行踪倒是掌握得一清二楚。” “我可不是故意跟踪你”,苏徵勤道:“好歹我也是柳云初的妹夫,对他少不了关心的。” “妹夫?”凤时锦好笑地抬眼看他,道:“你比柳云初虚长几岁,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想来也就只有你如此好意思了。” 苏徵勤一点也没有难为情地道:“时锦姑娘,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已经被嘲笑好些年了,如今你还要继续嘲笑我啊?他烂醉街头少不得要找人暗中保护他,不然他哪能活到今日。” “这么说来我应该感激你。” 苏徵勤摇头笑笑道:“不,应该是我感激你。果然还是你对他意义非凡。旁人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振作,但你却可以。”他凑过来,八卦地问:“时锦姑娘能否告知一二,你是怎么把他扶起来的?” 凤时锦吃罢,放下筷箸,道:“与其打听这些,二皇子不如多费费心,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安国侯重新掌管京中的府前军机处。” 苏徵勤手中折扇一转,眸中生花,笑道:“那不是太简单了。荣国侯一侯独大怎能长久持续,我不着急只怕皇上都快要着急了。只要府前军机处出点儿意外,便是荣国侯管治不力之过,届时柳云初便可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了。只是这个过程,还得劳烦时锦姑娘多多费心了。” 后来听苏徵勤的扈从来禀报说,苏顾言来了。 彼时苏徵勤手支着下巴,手肘撑着桌边,微微歪着头,脑后如墨的发丝从肩上流泻下来,顺滑如丝绸。他眨巴着眼睛笑睨着凤时锦,道:“看来四弟还很担心你,竟然亲自来找你。”随之他吩咐扈从,将船摇上岸。 很快,岸上的光景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凤时锦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见苏顾言站在滴翠的柳茵下,静静地等待。河风撩起他的白衣,眉星目朗般俊逸。 凤时锦拂了拂衣角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狼藉,道:“今日多谢二皇子款待。” 苏徵勤随口道:“一些薄菜便饭,还不至于。” “告辞。”凤时锦转身就朝舱外走去。 “时锦。”不想苏徵勤冷不防出声,在凤时锦垂着的手勘勘拂过时,被他捉住,握在掌心里。凤时锦眉头一动,随即苏徵勤又施施然地松开了来,半开玩笑地道:“你现在可不是他的皇子妃,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不过是为了行个方便,可不要轻易被他给迷惑了。”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摇摇晃晃地上岸,苏顾言朝她伸出了手,拉了她一把,道:“听说安国侯已经回去了,久不见你回家,我便出来看看。”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瞟向苏徵勤的画舫,语气仍是淡淡:“回去吧。” 后来柳云初身为安国侯,三年来第一次去上早朝,彼时文武百官们见了各怀心思。自然也有大臣提出府前军机处的管辖事宜。 当年老安国侯遇害,事发突然,府前军机处不可群龙无首,而荣国侯作为与安国侯旗鼓相当的侯爷,便接管军机处要务。可如今小安国侯重回朝廷,年轻有为,而荣国侯又年事已高,且掌管着边防军务分身乏力,因而即可就有大臣谏言让安国侯重回军机处。 皇帝看着殿上的柳云初,着侯爷服饰,端端正正,便语出欣慰道:“老侯逝痛举国哀悼,如今见你已能独当一面,朕心甚慰。” 柳云初跪地道:“臣谢陛下体恤。臣荒废多日,有愧陛下期望,现唯今只有以身报效朝廷才能不负陛下和大晋王朝的栽培。” 这时荣国侯站出来,中气十足道:“启禀皇上,老臣虽年事蹉跎,却还不至于糊涂无能,老臣为陛下竭心尽力数十载,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怠慢。陛下交给老臣的所有任务,老臣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请陛下明察!” 这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意思就是荣国侯辛辛苦苦这么几十年,说什么年事已高就让他卸下军机处要务,简直是无稽之谈。 于是也有太子党的大臣纷纷站了出来,指出荣国侯的劳苦功高,他在没有过错的情况下,不能因为安国侯的重新上朝,就卸了他的职务。 皇帝脸色稍稍沉了沉,道:“荣国侯劳苦功高,朕都知道,不用你们说,朕也都看在眼里。” 柳云初便朗声道:“荣国侯乃国之栋梁,臣年少莽撞,怎可与荣国侯抢差事。往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像荣国侯学习,今日冒昧上朝,只是思及朝廷养臣一介闲人数载,臣却不曾为大晋尽过一分绵薄之力,每每思至于此,寝食难安。臣别无所求,只想恳请陛下派臣一份差事,还望陛下能够恩准。” 苏徵勤亦站了出来,说道:“启奏皇上,臣有一提议。” 皇帝眉头一松,道:“讲。” “相比起来,安国侯的确是年少莽撞,但难得他有一份想为朝廷效力的心,让人闻之感动。皇上不妨派他去府前军机处学习,也好早日熟悉老侯爷生前所做之事。而荣国侯,一人身兼重任,乃我大晋的中流砥柱,只是要照荣国侯这般鞠躬尽瘁下去,怕是身体也会跟着吃不消,要是损失了人才得不偿失。臣以为,府前军机处目前有三位副将,可从中挑选一位独挑大梁,这三位副将都曾是荣国侯的得意门生,相信这样的话荣国侯自己也放心,不知皇上以为臣的这一提议如何。” 第410章 鹬蚌相争 第410章 鹬蚌相争 皇帝转而问荣国侯:“爱卿,你觉得呢?” 荣国侯顿了顿,道:“但凭皇上吩咐。”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是荣国侯还不肯松口那就太不识抬举了。从他的手下当中选一个人来任命,相当于府前军机处仍是紧紧把牢在他的手中,如此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是他一时猜不透,二皇子提出这一提议,目的又是为何。 不管目的为何,他都需先答应下来。 皇帝便道:“好,就依照二皇子的提议来办,安国侯即日起可前往军机处熟悉各处要务。”退下荣国侯,又插进一个安国侯,这血要一步一步来换。 早朝散后,太子苏阴黎在东宫大发雷霆。荣国侯和凤时昭立于一边。他面色阴沉道:“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本宫好不容易扳倒了安国侯,让二皇子失之一臂,现如今他又要扶起来吗?” 荣国侯道:“殿下息怒,怪只怪二皇子太过狡猾。原以为老安国侯一死,那柳云初也就彻底颓废了下去,不知道二皇子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只是殿下也不必太过烦忧,皇上要在臣的副将之中提拔一人,那军机处仍旧还是掌握在殿下手里,即便是柳云初想插进来,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才行。” 苏阴黎愤恨道:“几年过去了,皇上若是还如当初那么信任本宫,这些年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二皇子,竟容许二皇子与本宫分庭抗礼!想来他也是想看看,我和二皇子到底谁更优秀,将来他才好决定让谁坐上他的位置!” 凤时昭道:“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苏阴黎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道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名正言顺的太子又怎样,太子可以立,同样也可以废。” 柳云初领了公差,整日早出晚归,只不过叫人放心的是,他再也滴酒未沾。凤时锦则时常便服出门在外,柳云初一得空便陪她在茶楼里喝两盅茶。有时候回去得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简司音总会在房里给他留下一盏灯,不论他何时回来,都要起身替他更衣。 简司音道:“你衙门的事情总是要忙到这么晚吗?” 柳云初问:“怎么?” 她摇摇头,道:“没怎么,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既然回来了便快些睡吧,等天亮了你又要出门了。” 柳云初没有对谁提起凤时锦,那只是一个藏在他心间的秘密。 转眼间,就到了中秋。 中秋之夜,外面十分热闹,有花灯可以看,也有夜市可以逛。但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团圆夜要在家里吃一顿团圆饭才体面。 柳云初来不及吃团圆饭便匆匆出门了。他身在府前军机处,而今夜百姓们皆出门喜迎中秋,维护城中的秩序和安全是他的职责。 凤时锦坐在临街的二楼茶楼里,要了一壶茶。桌对面的位置空置着,窗外是万千灯火宛如陨落秦楚河里的星辰。她黑衣长衫,挽着黑发,悄无声息地坐在角落里,仿佛要融入这夜色之中,很容易让人忽视了去。 木制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柳云初从一楼上来二楼,在她对面坐下。凤时锦道:“今夜你不用在家吃团圆饭吗?” 柳云初喝了一大口茶,简短地回答:“今夜我出勤。” 凤时锦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道:“这些日你在军机处里,怕是受尽了排挤。” 柳云初无谓道:“那是必然的,只不过该熟悉的我都已经熟悉了。” 凤时锦似笑非笑:“就算往后府前军机处只有你一个人也没问题?” 柳云初顿了顿,坚定道:“没问题。” “那今夜权且做一个收场吧。”说着凤时锦抬手往桌上放了一只小巧的纸包。 柳云初问:“这个是什么?” 凤时锦笑道:“一点香粉而已,秦楚河乃花街柳巷,什么样的香粉没有,这样最是不惹人怀疑。一会儿秦楚河边会发生混乱,荣国侯的那三位副将想必会争先恐后地赶来,你将这东西撒于他们呼吸的空气里,好戏就要开始了。”柳云初将纸包收起,凤时锦又提醒道:“记住,你自己可要屏住呼吸。” 柳云初迟疑了下,还是问:“这香粉有什么效果?” 凤时锦道:“凌霄花,新加了几味江南的可致人迷幻失心的香,至于什么效果,待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 果真不久,正如凤时锦所说,秦楚河畔发生了混乱。能在那个地方发生混乱的,无非就是女人。有男客为了争夺楼里的姑娘而争执不下,约摸都是阔气的男客,一怒之下竟将对方带来的扈从给推下了水里。于是争端被挑起,双方大打出手,惹得许多人围观,想上前去劝又不敢去劝。 凤时锦透过窗户将那边的景象看得分明,对柳云初道:“你先去吧,我随后过来看看。” 柳云初起身,道:“那你凡事小心。”说罢以后就匆匆下了楼。 在柳云初到之前,军机处的其他三人早已闻讯赶来。这三位都是荣国侯手下的人,身穿盔甲,骑马穿街而过,各自带着一队官兵,十分威严的样子。 他们可不就是一听说这里有人闹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唯恐叫对方占了先机。府前军机处的统领权,自从那次早朝二皇子提出建议之后,一直没能决出个人选来。荣国侯的军中多浮夸自大,他们都觉得军机处的统领权非自己莫属,大约荣国侯自己也是清楚的,若贸然择其一位,则另外两位铁定是不服的,如此才是一个大难题。 这三位副将,没有一日是闲着的,表面上看起来友好相处,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暗自攀比较量,间隙早生。 等到了地方,秦楚河一片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不少人受到的牵连,被推下河的人更是一个紧接着一个。 一位姓崔的副将勒马拔刀,厉声吼道:“今晚乃中秋之夜,我看谁敢在这里闹事!” 另外两位副将亦驱马抵达,吩咐各自的官兵将场面都控制了起来。 崔副将极其不满,扭头对那两位副将说道:“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理应由我接管,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你们去别处巡街吧!” 另一副将亦有不满,道:“大家同是府前军机处的人,守卫京城治安都有责任,责任不分先后,你管得,我自然也管得。” 再一副将附和道:“他说得很对。” 第411章 血的代价 第411章 血的代价 于是场面就有些僵持。三个人各自带来的人马也有些僵持不下。柳云初在他们面前素来保持着低调谦逊的态度,因而存在感很低,他一个侯爷彻底被他们藐视和排挤,也很能沉得住气。 他见此情形,便上前,状似无意地拉近关系,拍了拍一位副将的肩膀,道:“三位将军都聚集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一阵异香顿时漂浮在了空气里。三人只当是柳云初从花楼里面出来身上带着的女人的脂粉香,极为不屑道:“原来是侯爷,看侯爷这身锦衣打扮,想来今夜是悠闲快活,哪里知道我等守护皇城的艰辛。” 柳云初露出了温沉的笑意,处身其中自得其乐,道:“这城里有你们三位将军,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就只好喝喝小酒,看看姑娘的份儿了。只不过今天是个热闹的晚上,何以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这里方才引起了骚乱,我也是知道的,只不过都是小的混乱,你们当中的一个便能将此事处理了,怎的还需要三位将军?” 姓崔的副将便吭哧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末将先行赶到,本想叫他们回去,奈何他们不听。” 另外的副将冷哼道:“你又不是统领,我们为何要听?” 于是柳云初也犯了难了,为难道:“三位将军皆是一等一的优秀,眼下统领之位尚未有所抉择,这确实有点难办。依我之见,还是先平息了这里的混乱再说吧,暂且就按照先来后到处理得了。” 崔副将得了柳云初声援,顿时气势大涨,指挥自己的兵就要将另外两个副将赶走,另外两个副将极为不满,骂骂咧咧地,三人言语不和,皆是直戳对方痛处,然后脾气一上来,竟动手打了起来。 这一打不得了,使得场面更加的混乱。柳云初默默地退了出去。 三人一发不可收拾,面目涨红、浑身怒气,眦眉瞪眼恨不能将对方的皮都剐一层下来。他们一时为愤怒冲昏了头脑,再加上连日以来相互看不惯的负面情绪,由起初的拳脚相加变成了后来的拔刀相向。根本无人静下心来,更没法好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行动。 心中那点小情绪被无限地扩大,扩大到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一晚,三位副将和自己手下的兵在秦楚河畔展开了血腥的打杀,导致秦楚河一片混乱。花楼里的姑娘和男客们受到殃及,三位副将像是发狂了似的,不满于砍杀对手,而是将手中长刀无情地砍向受牵连的民众,当场死伤无数。 那晚河边所流淌的血,比红色的花灯更为耀眼,染红了岸边的河水。 当时,凤时锦和柳云初已经回到了茶楼,透过窗户看那边的景象。许多出来赏灯游河的普通老百姓遭此毒手,奋力奔逃,可最终只能葬身刀下,奄奄一息。 秦楚河畔出了三位杀人狂魔。 自始至终,柳云初都绷紧着身体,死死抿着唇,得不到片刻放松。他面部肌肉僵硬,握成拳头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凤时锦却一派淡然,抬手为他斟茶,好心道:“若看不下去了,就不要看了。” 柳云初移开视线,重新落回凤时锦的脸上,道:“你事先没有说他们会发狂成这个样子,面对百姓也能残忍地下去狠手。” 凤时锦抬起眼帘,迎上柳云初的目光,淡淡道:“我若说了,你做还是不做?” 柳云初答不上来。要是他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那他究竟做还是不做?倘若不做,那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和这么坚韧的决心是为了什么?倘若做,那说不说又有什么重要的?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这都是二皇子的计划,赔上的性命足够多,造成的影响才足够大。要想做成一件事,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柳云初深深看着她,道:“这是许多人的命和鲜血,在你们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吗?” 凤时锦道:“以后要流的血,还有更多。云初,你退缩了吗?” 尘埃落定了。等到外面那三个副将杀光了那附近的所有人,猛然回过神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满身的鲜血。军人的职责是保护国家和子民,但是他们却用手中的刀奋起屠杀子民,骨子里的军人热血在这个时候沸腾,涌起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最终副将挥刀自裁,割破了自己的喉咙,也倒了下去。 柳云初霍地站起来,道:“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我想要的,只是报仇!他这样的狠心和手段,即使将来坐上了那个位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说罢柳云初转身拂袖而去。 凤时锦喝了一口茶,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果真还是血气方刚啊。 秦楚河畔的事情连夜传进了皇宫里,皇帝约摸正在赏月,闻之极其震怒。他当即派了御林军前去收拾了场面。直到半夜,那个地方都被官兵们重重围住,水泄不通。 这个中秋夜里,还没来得及飘了满河的河灯,也还没来得及绽放从皇城里升上半空的普天同庆的烟花。 不管凤时锦在什么地方,苏顾言总能找到她的所在。苏顾言来的时候,凤时锦已经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他便走到她对面坐下,低头看了看桌边喝剩下的半杯茶。 “柳云初走了?”苏顾言问。 凤时锦道:“很生气地走了。”她往椅背靠去,悠悠吁了一口气,神情不悲不喜:“这下可好,柳云初很生二皇子的气,怕是难以认同二皇子了。” 苏顾言微微拔高了尾音,略显轻佻道:“怎么,你觉得遗憾吗?” 凤时锦懒洋洋地笑道:“有时候我是觉得我自己做得挺过分的。”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也的确是足够大,震惊朝野。荣国侯一夜连损三员副将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关键是此刻京城里怨声载道,骂名不断。 皇帝为此极其生气,立刻撤去了荣国侯在府前军机处的一切职务,连他的旧部也一并洗刷了。柳云初很合时宜地上位。 隔天,苏徵勤就找到了凤时锦的头上。这也是凤时锦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412章 不测风云 第412章 不测风云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那样艳阳高照的日子似乎少了起来,时常阴晴不定、捉摸不透。有时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去了汴凉的热闹和喧嚣。 窗外雨帘潺潺,苏徵勤一进来便随手拂了拂衣角上的水珠,然后撩衣而坐。身上带着湿润的气息,如墨的发丝也被淋得半湿了。 他看着外面的天,眸里依旧滟潋如春,道:“走至半路这天说变就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凤时锦好笑道:“二皇子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先看看天,现在才来抱怨是不是太晚了。” “倒也不是抱怨”,苏徵勤接过凤时锦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道:“这雨下得也好,热了一个夏,洗洗更凉爽,况且能洗去秦楚河畔的血腥气,也是很好的。”说着抬眼看着凤时锦,春风含笑:“能与时锦姑娘一边品茶一边听雨,别有一番风味。” 凤时锦笑了笑,道:“还是二皇子,是个懂得享受之人。” 寒暄几句,苏徵勤便将话头引入了正题,道:“荣国侯的三位副将为了争夺府前军机处统领的位置,在秦楚河畔大开杀戒,为此一共丧生一百三十二口人命,皇上对此极为震怒。” 凤时锦淡淡道:“这样不是很好吗,事情一了,柳云初也回到了老安国侯从前的位置上。他所缺少的就是老安国侯在时的威望,只要稍加历练,相信这些都不是问题。” 苏徵勤点点头,道:“这些的确不是问题。但他最近对我却颇有异议呢。” “哦?”凤时锦挑眉,抬眼看他,眸中了无痕迹:“你如此帮了他,怎么他却不领你的情吗?” 苏徵勤眼神似狡猾的狐狸,笑意淡凉,道:“这次你计用得甚好,让他们心生间隙然后窝里斗,让柳云初坐收渔利,只是以一百多口人命为代价,他又能领情到哪儿去呢?” 凤时锦问:“二皇子殿下到底是来夸我还是来责我?皇子殿下只说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却没有明说这个过程时锦应该怎么做。现在效果是有了,二皇子却要说这个过程要不得,是吗?” 苏徵勤道:“我并非说这个过程要不得,只是这些事让柳云初见到了他难免会心生阴影。况且一百多人的命事小,但若是有人用这些人命造谣生事,所积累的民众愤意才是对我不利,失了什么都不能失去民心。” 凤时锦与他对视片刻,仿佛能从他眼里清楚地看见利弊得失。她笑笑,道:“原来二皇子是担心这个。这大可不必,任脏水如何泼也泼不到二皇子身上来吧,杀人的可是荣国侯的人,要臭名昭著的也是荣国侯。二皇子自始至终都不曾插手,与这事有何干系呢?你若觉得我做得不好,那下次不要找我就是了。” 苏徵勤沉默良久,然后翩然一笑,道:“我怎会觉得你做得不好,相反,我却觉得你这样的小狠毒可爱得紧。是,接下来应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太子和荣国侯。但柳云初那里,我到底不想和他撕破脸皮,往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凤时锦勾了勾嘴角,道:“这个二皇子请放心,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罢了,等想通了便好。况且我和二皇子站在同一阵线上,他更加不会有理由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自从经历了府前军机处的这一血案之后,荣国侯一度气势萎靡,连带着太子都无什么动静。相比之下,二皇子迎刃直上大放光彩,更加博得了皇帝的好感。他加紧了速度清洗朝廷里太子的党羽,架势和威望竟有一度超越太子的趋势。 接下来他正谋划着,让自己的人在太子的政绩上挑毛病,进而谋求太子之位。 而东宫这边,打从凤时昭认定了四皇子妃就是凤时锦以后,一刻也没停止过调查。她暗中派人监视四皇子府,所得到的结果便是,四皇子妃时常女扮男装出府去,所接触得最多的人就是二皇子了。 有此凤时昭更加断定,四皇子妃就是凤时锦无虞。 她当真苏阴黎的面儿愤恨道:“她一定就是凤时锦没错,自从回京以来,就没有一刻安宁过,不是她从中作梗又是谁。当年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脱的,但如今回来了,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转头对着苏阴黎道:“殿下,我们应该尽快揭开凤时锦的身份!这样一来,她当年身为朝廷罪女,二皇子、四皇子包庇纵容她,罪责难逃!就是皇上也不会轻饶了他们的,看那二皇子还有什么能耐与殿下作对!” 苏阴黎问:“单凭这些,你如何证明四皇子府里的人就是凤时锦?就算是你说的这样,没有真凭实据,只要她矢口否认,你仍旧是没有丝毫办法。” 凤时昭想了想,发现她除了自己肯定的直觉以外,居然找不出任何可以证明那就是凤时锦的证据。凤时锦又和凤时宁长得一模一样,更别想从样貌上发现什么端倪了。 苏阴黎思忖道:“如若真是你说的那样,继续留着也会是一个祸患。” 是夜,苏阴黎和凤时昭正在寝宫歇息,外面有人有急事禀报。 遂苏阴黎披衣起身,走到门口见扈从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问:“何事?” 扈从凝重回答:“东海有消息了,已找到夜旋族隐居海岛。” 东海。 海天陷入夜色之中,万物宁静。天地间唯一剩下的声音,约摸就是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 天快要亮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霜白,越来越亮。 后隐隐金黄色的霞光,从海平面上散开,像泼彩一样泼满了半边天空。一轮红日紧接着徐徐升起,将湛蓝的海水也照得金灿灿的。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这又是新的一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公鸡打鸣的声音响彻村子,村里的人迎着日出出来劳作,时不时哪家还传来孩提尖尖嫩嫩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祥和的狗叫。 老叔趁着涨潮,早早便来海边撒网捕鱼。自家小孙子在海滩上蹦蹦跳跳,好奇地去捡五彩斑斓的海贝。他将将一撒下网,潮水往海里退,还没来得及收,迎面便看见大海深处正漂浮着小黑点。 第413章 旦夕祸福 第413章 旦夕祸福 老叔视线好,看得也很广,只是那小黑点太小了,具体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凡村里的人都对外来东西比较敏感,是以连捕鱼收网也忘记了,他就站在海边静静地等待、凝视。 小黑点越来越近,便成了大黑点。大黑点游走在金色海波上,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老叔的面色浮上了凝重之色,一眼不眨地看着,嘴上却对孙子喊道:“快回去,去胡婆婆那儿,告诉胡婆婆,有船开来了。” 小孙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得爷爷这么说,手里还抱着好看的贝壳,趔趔趄趄地就往回跑了。 船只临近,缓缓靠岸,最终随着海潮搁浅在沙滩上。上面下来许多的人,生面孔,带着漠然的神情。 有人闯了夜旋族的村子。 村里的孩童大乱,牛羊漫山遍野地疯跑。田野里正待割收的庄稼被践踏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村里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纷纷挺身而出。只是他们手中的锄头或者犁耙哪里是对方手中的刀剑那般锋利灵活,在杀死了数个族人以后,无人敢再抗争。 村里唯一具有威望的胡长老,在那些人冲进她的家门时,一派淡然宁静。脸上布满了皱纹,眼里没有悲喜之色,显得格外祥和。 来的是群黑衣人,手里的剑沾染了族人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胡长老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沧桑的眼里是叹息之色,她手里还在理着药材,道:“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 大火烧毁了房屋和庄稼,浓烟从这片海岛直直升往高空,久久不息。那些牛羊牲畜在烈火当中挣扎,转瞬之间美好的家园就已不在。 冬天来的时候,寒潮席卷大晋神州,入冬便零零落落地飘了一场雪。凤时锦身子很弱,身上披着厚重的狐球,却也总是被冻得僵硬不已。 她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总是心神不宁,时常在半夜里将自己惊醒,却不知心中那源源不绝的恐惧究竟是为何。 余醒之在南下传来的消息一切都好,计划也在很顺利地进行着。只是入冬以来,江河水面锐减,他的船只停泊在南海,一时没有半分北上,可能会赶不回来和她一起过年。 虽是人赶不回来,但心意却到得早。每每余醒之经过一个地方,便会给凤时锦捎来当地的礼物。有贵重的,也有意义非凡的。 凤时锦收到以后都一笑置之,将那些礼物收集起来,就快要装满她妆台的每个抽屉。 还有京中也进行得一切顺利。苏徵勤已经羽翼丰满足以和苏阴黎抗衡,皇位之争很快就能一见分晓。皇位之争一旦尘埃落定,她也快要实现她的夙愿,那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冬天一来,府里的梅花就开了。 苏顾言府里尤其多的梅花,在雪天里香气浮幽。凤时锦一天到晚,手脚都是冰凉的,不管房间里放多少个暖炉都不管用。她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也好笑苏顾言会如此紧张,根本不让绘春将门窗开得太大。 苏顾言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白天的时候剪梅放在窗前供她欣赏,出门的时候需得陪伴在她左右,到了晚上又在卧房里给凤时锦烫脚。 苏顾言执拗起来也是一个犟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亲自给凤时锦打洗脚水的这种事,也便只有他会做,叫府里上下见了感动不已。 水很热,苏顾言坐在她对面,白衣袖角捞起至臂间,然后拿起凤时锦双脚,褪去了鞋袜,放入盆中。凤时锦起初缩了缩脚,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捉住,坚持着泡入水里。 水很热,烫得苏顾言的双手通红,但凤时锦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她半垂着眼帘间,只看得见苏顾言亦是半低着头,面上隐约有着某种认真的情意。 她扬唇浅笑,道:“是谁告诉你用雪水融化了来烫脚有助于驱寒的?” 苏顾言头也不抬道:“是大夫。” “庸医。”凤时锦道:“他定然是诓骗你的。” 脚心落在他的掌心里,她面上不动声色,可潜意识里每一根神经都是冷漠疏离的,并若有若无地抗拒着。心细如苏顾言,定然能够察觉得出来,只不过他选择了忽视,坚持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苏顾言道:“有没有骗我,总是要试过了才知道。大夫说正是因为你身体里寒气太重,身子骨才这般弱,才经常容易生病,容易头痛。” 凤时锦有些怔忪:“是么。” “只有先将寒气驱走了,再进补其他的才可能有效果。”苏顾言固执道:“不管怎么样,身体以前亏空的那些,都要一点一点地补回来。你一天是我的皇子妃,我便要一天对你负责。” 凤时锦晃了晃双脚,渐渐有了些知觉,她歪着头想了想,道:“原来如此,那以前阿姐是你的皇子妃时,你可有这般伺候她洗脚?” 苏顾言动作顿了顿:“不曾。” “那你宫中的母妃,生你养你,你可曾伺候过她洗脚?” “不曾。”苏顾言抬起头看她,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捉弄表情,便道:“那时不论时宁还是母妃,身边自有人伺候,不用我亲自动手。” 凤时锦又道:“那现在我身边不是还有绘春吗?你为何又要亲自动手?” 苏顾言抿唇,眼瞳被烛光染成淡淡的琥珀色,道:“你非要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是吗?” 凤时锦挑眉:“也不是非要,就是闲来没事,随便问问。”她自嘲地低笑了一声:“人就是这样,已经拥有的或许连看也不看一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苏顾言不置可否地将凤时锦的脚捞起,用巾子把水擦干,没有让她第一时间缩回自己的脚去,而是将她的脚架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指按揉她脚底的穴位。 突入起来的尖锐酸痛让凤时锦眉头一皱,不自觉地蜷缩起脚趾。 苏顾言手上力道一点也不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嘴上道:“随你怎么想。就算是这样,也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得到你的心,让你做我苏顾言的女人。到那时,我还给你洗脚,给你洗一辈子的脚。” 凤时锦抽着腿,道:“你放手。” 第414章 给你暖被窝 第414章 给你暖被窝 “我为何要放手。”苏顾言挑眉,好像终于觉得有丝丝解气,凤时锦脸上微皱的表情还有些精彩。 “你弄痛我了。”凤时锦道。 苏顾言手上动作未停,道:“那你只好继续忍着了。大夫说了,给你烫脚以后需得按摩脚底穴位疏通经络,如此你才能很快暖和起来。” 约摸是痛得厉害了,凤时锦双眉皱成了一团。叫苏顾言心里跟着一紧,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了起来。 等到两只小脚都揉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了凤时锦自由。凤时锦立刻将双腿抽出,顺带报复性地往苏顾言胸口踢了一脚。 赤脚踢的,力道并不很重。苏顾言也没有躲,直直应下。 苏顾言问:“现在感觉暖和些了么?” 凤时锦道:“冷暖自在人心。” 苏顾言恍惚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然后端起洗脚水转身出去,将水泼在了外面。转而又踱进房里来,舀了清水净了手,才朝凤时锦走来。 此时凤时锦已经钻进了被窝,看靠在床榻上。满头青丝流泻下来,铺散在她的肩头。她眉眼温和细致,一垂一敛间,形态极美。 苏顾言在她床边缓缓坐下了。她抬眼看他,道:“天色不早了,你不用回去休息么?” 苏顾言闻言反倒掀衣跨上床榻,道:“你往里面去一些,外面给我匀点地方。” 凤时锦目色一冷,道:“你的床应该在隔壁,不在这里吧。以为你给我洗一次脚,我便会给你开个先例?” 苏顾言不明意味地看她一眼,然后强行钻进被窝,竟要与她躺在一起。 她的被窝从来不会容纳外人,见状本能便开始反抗,被窝里手脚并用,力道又准又狠,直击苏顾言腰腹的同时,膝盖顶向苏顾言胯下。 然而,苏顾言似早有防备,被他轻松捉住双手,并将双脚压于自己双脚下,整个紧紧抱着她。凤时锦扭身欲动,苏顾言冷不防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再乱动,可能今晚我真想要在你床上歇下了。” 凤时锦喘了喘,手上的劲道渐渐消失。苏顾言又道:“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给你暖暖被窝,一会儿就走。绘春说,你睡一整夜被窝都是冷的。” 凤时锦轻轻道:“你失心疯了是吗。” 苏顾言声音温温的,贴着凤时锦的耳廓道:“是啊,失心疯了。自从遗失在了你的身上,我的心就没有找回来过。” 凤时锦懒得再挣扎,任苏顾言贴身抱着她。直到他的体温温暖了她,被窝里也不再冰冷。苏顾言这么说也确实这么做,不等凤时锦出声赶他走,他便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轻手轻脚地从她的被窝里退了出来,并给她严实地掖了掖被角。 苏顾言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凤时锦回过头去看,见他站在门口,寒风凛冽吹拂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曳,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寒战。 刚从被窝里出来,又去直面寒风,不哆嗦才怪。他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凤时锦背对着他安安静静的,不由面上闪过一丝满足。只要能让她有一夜安眠,那就好了。 听说自入冬以来,皇帝的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精力没有从前旺盛了,隔三差五也小病一场。他坚持服用的丹药与宫里太医们开服的药相冲,不得已才停了丹药。太医诊断的结果是,皇帝国事操劳,劳心劳力却又缺乏运动,所以导致积劳成疾。 正值隆冬时节,太子便提出冬猎一说,一来可以强加体魄,二来也可以让皇帝出宫去散心、放开视野。 皇帝欣然应允。 在京郊,有一片御用的皇家猎场,处于太极山上,与三极山中皇陵遥遥相对。这个时候,猎场里正被白雪所覆盖,山中树木丛生、一片寂寥空旷,但也不乏动物冒着寒冷出来觅食。 冬猎就准备在三日之后。这三日里,上上下下都在张罗准备着。猎场里终年有士兵守着,只需提前派人进山里清清场。 也许皇家也是许久没有这么盛大隆重的愉乐方式了,皇帝更是下令让女眷们一同随行,虽然天气寒冷,却也磨灭不了大家的热情。 苏顾言带着消息回来时,凤时锦正坐在回廊下看雪。雪花簌簌飘落,似鹅毛一样。绘春在旁看了干着急,一个劲儿地劝凤时锦进屋去,她却始终不为所动。 凤时锦的身子委实没有太多的知觉,她抬起手伸出廊外去,任那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里,她收回来看了一会儿,看着雪花一点点地融化,最终变成了一滴水。旁边温着一壶酒,凤时锦兴致浓时便喝上一杯。 绘春在旁脸皱巴巴,道:“一会儿皇子爷回来看见了,定要唠叨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顾言一进院子,看见凤时锦正饮酒,眉头就皱了一下,然后朝她大步走来。那眉间雪衬得他的双眉修长如墨,恁的好看。 他走到廊下,浑身带着清然的气息,仿佛清寒,仿佛又温暖,弯身过来一手便夺去了凤时锦手上的酒杯,随手扔在了一边,道:“下雪天让你好好在屋子里歇着,你却是要与我对着干么。” 凤时锦如若无事地挑眉道:“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还不至于由你来安排。” 苏顾言不由分说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狐裘披风,在半空中抖了抖,将狐裘上的落雪都抖落了去,然后披在凤时锦的身上,道:“但凡你有一丁点爱惜你自己的身子,便不会天寒地冻地坐在外面。还饮酒,不是跟你说过,进补期间你是不能饮酒的,你偏不听。”说着就不顾凤时锦反对,强行将她整个抱起来,往屋子里走,边吩咐绘春道:“去生炉子。” 绘春连忙领命去了。 苏顾言将凤时锦放在窗前矮榻上,凤时锦似乎摸准了他的性子,乖乖靠着没有乱动。她知道她一反抗,苏顾言会比她更倔更较真。 她面色清淡略略有些苍白,看不到半分血色,那眉眼如画般精致美丽,凤眸沉沉静静反倒比熠熠生辉更加惹人怜惜,脑后青丝铺在背后靠枕上,窗外落雪无声,一切都显得安安静静。 苏顾言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掌心里,透地冰凉。苏顾言心疼道:“你是没有知觉还是怎的,都冻成这般了,就不知道烤烤火么。” 凤时锦淡淡然笑道:“是啊,我没有知觉。所以不管冷还是暖,都没有什么要紧。” 苏顾言道:“你觉得没有什么要紧,但我觉得不行便是不行。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便由我来好好照顾你。” 第415章 冬猎 第415章 冬猎 凤时锦嗤笑道:“好像你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吧,你来照顾我,你照顾得过来么?” 苏顾言半低着头,看着手心里凤时锦的双手,他轻轻摩挲着。那双手不如别的女子的双手那般柔嫩而纤纤无骨,那是一双略显粗糙的手,粗糙的皮肤,粗大而略显扭曲的骨节,彰显着她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几年来凭借着这样一双手干过的活。 苏顾言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道:“我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会竭尽我所能。” 两人都不再言语。绘春很快把生好的炉子拎了进来,放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炭火被烧红了心,滚烫地冒着火星。弄好以后,绘春又安静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苏顾言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说道:“皇上要在太极山上冬猎,命群臣和后宫女眷随行。” 凤时锦淡淡道:“他还有心思去狩猎么。” “是太子提出来的,暂且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苏顾言面上的表情有些淡漠,又透着对她的关切,抬头看了看她:“但是相信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提议。虽说女眷必须随行,可你身子弱,又畏寒,要是不想去,我上禀皇上你在家中休养也是可以的。” 凤时锦垂了垂眼笑道:“谁说我不想去,身子弱,畏寒,这都是你单方面以为的吧,我不觉得我的身体有任何的问题。” 苏顾言道:“你就是犟。” “在不知道太子什么用意之前,我若不去,你们都去了,反之我才是处于弱势吧。” 苏顾言愣了愣,道:“这倒也是。” “况且很久没有见到穆儿了,不知道他在宫里过得可好。这次顺带也可见见穆儿。” 苏顾言道:“如此我便早些叫人准备,进了山中可不能穿得像你现在这样单薄。” 他正起身要离开时,被凤时锦叫住,若无其事地问道:“皇上的身体恢复得怎样了?” 苏顾言不疑有他,道:“一直反反复复,皇上便是希望这次狩猎活络筋骨后会有所好转。” “哦。” 这天很早的时候,队伍便出行了。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发。前面的男人们纷纷骑马前行,华盖之下皇帝一身爽利龙袍,身骑汗血宝马,精神倍加,身后一应跟着几位皇子和一些大臣。队伍中间则是女眷们的马车,随着前面马匹缓缓前行,车辙在雪白的地面上落下两道深深的辄印。初晨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泛着刺目的光亮。 凤时锦也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马车里不止她一个,还有贤妃和阿穆。贤妃对阿穆很是纵容和疼爱,事事都顾得周到。而阿穆自打回京以来就没有出宫过,眼下终于能够出宫去,像只被放出笼中的鸟儿,欢脱得很。当然他也很久没见到凤时锦了,极其黏糊她,非要坐她怀里才省心,一路上都捞着窗帘好奇地往外瞅。 凤时锦语气闲适地问:“这些日子在宫里你都跟皇祖父学什么了?” 阿穆想了想,道:“阿穆已经会倒背四书五经了。” 贤妃在一旁温和地笑着开口,道:“你是应该多多往宫里来看看穆儿,他不仅学习认真,还乖巧懂事。后宫里没有哪个不喜欢他的。” 贤妃眼里露出了慈爱之色,只是凤时锦不知她对阿穆的慈爱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遂道:“有贤妃娘娘这般爱护他,就算我不来,相信他也能快乐地成长。再者,皇上教阿穆读圣贤书,又岂可被臣妾一介妇人之仁所干扰。” 凤时锦手若有若无地抹去阿穆的腰间,翻了翻他腰间里衣,却是一愣。 这一细微的动作被贤妃瞧去了,贤妃道:“时宁,你在找什么?”不等凤时锦回答,她抬了抬手,白皙的指间挂着一枚精巧的香囊:“可是在找这个?” 凤时锦眸色一暗,面上不动声色道:“臣妾技艺拙劣,给穆儿绣了一个香囊,本想他佩戴在身上夏季可以驱蚊防虫,只是绣得太难看,怕露出来让人笑话,才给他揣进衣兜里,没想到娘娘心细如尘,给发现了。” 贤妃却是柔柔一笑,重新打量起手里的香囊,说道:“若要是看技艺,虽然算不得拙劣,和从前相比,确实是差了一大截。只不过母亲贤惠,也是穆儿的福气。”她面上带着了然的神情,凤时锦便晓得她是知道了什么,然而她并没有挑明,只是道:“这香囊里的香,驱蚊防虫,对人的身体却并没有什么大碍吧?” 凤时锦从善如流地回答:“并没有。穆儿还这么小,臣妾岂会装对他身体有害的香。” 贤妃道:“那本宫就放心了。这些日皇上龙体欠安,但凡能与皇上接触的,宫里的香料都控制得比较严格。穆儿和皇上接触得最为频繁,本宫想时夏也早已经过去了,因而这香囊再佩戴在穆儿身上,便不合适了。”她说着就把香囊递了过来:“既然是你做的香囊,你便收回去吧。” 凤时锦低头应下:“谢娘娘提醒。” 随后路上贤妃便闭目养神,时而路面不平轻轻地颠簸一下。马车里安静了许久,出得京城城门时,贤妃忽然道:“时宁,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凤时锦安静如初地回答:“是么,那可能是托娘娘的福,人都要学会成长。” “不管你怎么成长,只要是于我儿有益的,本宫便不会阻止你。” “谢娘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出得京城,行了一截官道,队伍便开始走了山路。山路裹雪,又湿又滑,因而有些难行。只不过通往这皇家猎场的路,都是经过专门扩宽修缮了的,平坦宽阔得足以容纳马车通行,盘山而上直抵达半山腰。 山上的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也颇有两分险峻。阿穆透过窗户看向远山,空旷的山谷,还有雪白的官道,他赞叹出声:“好高啊,看得好远啊!”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皇帝竟驱马倒回来,正好停在马车旁。他低头看了眼马车里的阿穆,面上带着愉快的笑意,道:“穆儿,和皇祖父一起骑马,你想不想?” 阿穆露出兴奋之色,道:“我也可以骑马吗?” 第416章 猎物 第416章 猎物 皇帝手臂一捞就径直把他从车窗抱了出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扬疆道:“当然可以。等你再长两岁,皇祖父亲自教你起码射猎。” 说着马蹄声渐远,阿穆和皇帝一起去了前边。贤妃与凤时锦对视一眼,眼里闪着一道亮光,道:“看见了么,皇上对穆儿是极为宠爱。” 凤时锦不置可否。 到了猎场,柳云初第一时间站出来,带领士兵们开始扎帐篷。狩猎前,首先需得安顿好众多的女眷。待女眷们安对好了,皇帝、皇子和大臣们才相继策马奔入树林,狩猎目标。 女眷们在皇后的主持下,倒也和乐融融,都争相讨论着一会儿看是谁先猎得第一个猎物,时而有女子如黄鹂般动听的娇笑声在场地上响起。 扎帐篷的场地十分大,周遭都是高且直的耐寒树木,帐篷依树而搭,中间则留下好大一片空地。此时空地上的积雪都已经融化了,周遭湿漉漉的。士兵在空地上架上树枝燃起了篝火,并放上铁锅等器皿,开始烧水煮茶。畏寒的女眷们干脆跑去火堆旁,三三两两地蹲在一起烤火。 皇后无甚架子,笑道:“眼下是清茶淡水,但一会儿皇上率领着诸位臣子打了猎物回来,大家就都有口福了。” 这时坐在皇后下方的凤时昭忽然开口问:“四皇子妃,你觉得这第一个猎得东西的人会是谁?”她一面说着,一面显得漫不经心,翘着兰花指弄着自己的丹蔻指甲。 凤时锦淡淡道:“皇上英勇,百官雀跃,臣妾不敢妄下定论。” 凤时昭不明意味道:“我记得四皇子以前是国子学的夫子,怎么今日还会骑马入林,莫要到时连箭都掌不稳,倒叫人笑话了。” 凤时锦温温含笑道:“好似太子妃娘娘关心四皇子比关心太子殿下更甚。臣妾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了。” 皇后一边看了看贤妃的面色,看不出丝毫破绽,一边佯装训斥道:“太子妃,注意言辞。” 凤时昭这才闭了口,看向凤时锦的眼神里充满了毒辣,转而想到了什么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道是太子首猎,猎得兔子一只,紧接着又有人来报,道是皇帝猎得麋鹿一头。 众人欢呼。虽然是太子第一个猎得了东西,但皇帝的猎物最大,最得人喝彩。那些臣子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的。 不一会儿,周围就响起了马蹄声,是他们纷纷回来了。还没见到人,就听见林子里传来爽朗的笑声,以及男人的说话声。 紧接着落雪斑斑的林子里就稀稀疏疏地出现一道道人影,皇帝带着大家伙和战利品回来了。远远便能看见马背上驮着一头硕大的麋鹿。 到了场地,大家纷纷下马来,将战利品扔在了中间空地上。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御厨便要上前去把猎物处理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架上火烤,以填饱大家的肚子。 皇帝一边走向上座,一边心情极为舒朗,道:“很久不出来活动,朕这把骨头都快锈了,待会儿大家再接再厉,朕倒要看看你们今天谁猎得最多,猎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群臣跪道:“吾皇威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些猎物免不了血淋淋的,全部都已经断了气,有的身上还插着一两支利箭没来得及取下。待一堆在空地上,空气里立刻浮上一股浓重的血腥。 女眷们难免被这场面吓到,有的掩目有的背身。 彼时阿穆就靠坐在凤时锦的身边,凤时锦并不想他小小年纪就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于是在有人将那些猎物剐皮的时候便抬手捂住了阿穆的双眼。阿穆显然也是感到有些害怕的,沉默着不吭声,也不乱动。 他发现出来玩,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那些大人用箭射死了这么多的动物,还要把它们烤来吃了,于是好像再无一开始的兴奋雀跃之情。 听说这次是太子夺得了首猎,虽然只猎到了一只兔子。也有人出来夸赞道,兔子生性活泼好动,且动作极为灵敏,太子殿下能够一举猎杀一只兔子,可见弓法卓越超群。 太子是走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不急不慢地,黑色靴子踩在雪地里,朝这边走来。他身边跟着自己的马,甩着尾巴走得亦是有几分悠闲。 苏阴黎此刻,手中正拎着一只兔子。 一只黄毛兔子。 兔子身上插着一支箭,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它周围的毛发,并顺着两只后腿一滴滴地落在了雪地里,一路走来,滴了一地。 兔子的两只耳朵被苏阴黎轻巧地擒在手中,似乎还剩有一口气,正做最后的挣扎,轻轻地一下一下蹬着双腿。只可惜都无法摆脱头顶的那只魔爪。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惊恐。 当凤时锦不经意间地抬头,看到苏阴黎正从树林里缓缓走来,她的视线触及到他手中的那只兔子时,整个人如置冰窖。 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场狩猎的含义。 他手里的那只黄毛兔子,她怎会不熟悉……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被苏阴黎抓住,为什么……会是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阿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问:“娘,为什么你捂我眼睛的手抖得这样厉害?冷吗?” 冷。 她感到好冷。这个冬天里终于有了一丝冷意。 阿穆也是觉得很冷的,娘的手贴着他的眼眶,直冷到了他的骨子里。阿穆又道:“还是你也觉得很害怕啊?那些动物都死了……” 凤时锦回了回神,努力平稳下自己的手,道:“我的手有在抖吗?” “你要是害怕,你也别看了。” 凤时锦轻飘飘道:“娘不能害怕的。” 苏阴黎随手将那只兔子丢进了动物的尸堆里,抬头恰恰面对着凤时锦,朝凤时锦看来。打从他出现伊始,凤时昭脸上便挂着冷笑,一眼不眨地欣赏着凤时锦的表情。 她已经很能确定凤时锦的身份了,这只兔子便是凤时锦身边养了好几年的。从夜旋族那里得到的反馈,这三年里,凤时锦便是带着苏穆住在东海的夜旋族村子里。 那么凤时锦,如今你要怎么做呢? 第417章 兔肉 第417章 兔肉 那是三圈,是凤时锦养了许多年的兔子,三圈。 那只黄毛兔子当年被她从山里带回来,便一直养在了身边。是她和君千纪的宠物。 三圈老了,没有以前的活力和灵动,它应该是要留在东海里安静地老去。可是如今,却出现在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苏阴黎留着它一口气,任它做垂死挣扎,一定是故意的。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阴沉笑意,看向凤时锦,想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瑟瑟抖动的三圈在尸堆里拖着受伤的身体爬行,惊恐绝望极了。它努力昂着头,看见了凤时锦,像是认出了她来,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被雪糊了眼睛一般,更加的湿润。它发出低低的鸣声,正竭力地挥着爪子朝凤时锦爬来……只是尸堆太高,它的能力太微弱,它爬不动……它想向凤时锦求救,它很痛,它挣扎惊恐的模样映进了凤时锦如墨的凤眸瞳仁里,是那么的可怜……但是瞳仁里也仅仅是映出它的影子,和它身上的血迹,显得瞳仁越发深邃,了无边迹的幽沉和黑暗。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凤时锦坐着,没有动。眼睁睁看着三圈的气息一点点地微弱了下去。 周遭有女眷也看到了这一幕,不忍地出声道:“那只兔子还没有死,多可怜,好像正想朝四皇子妃爬去呢。” 这一句话,引来了多少目光。 今日柳云初来了,而简司音作为安国侯夫人自然也不能缺席。她亦看得分明,适时地出声道:“谁不知道四皇子妃是出了名的心善,连动物都想亲近她,这一点也不出奇。只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这只猎物,半死不死,倒叫人于心不忍呢,一会儿又怎能下得去口。” 一听到兔子,凤时锦怀中的阿穆顿了顿,随即就要拨开凤时锦的手去看一眼。凤时锦拦他不住,一下就被他推开了手。他看见了那只兔子时,整个人就像遭了魔魇一般拼命想要站起来,却被凤时锦死死压住。 阿穆扭头乞求地望着凤时锦,红了眼圈,喃喃道:“三圈……娘,它三圈……它受伤了,我要去救它……” 凤时锦低低道:“你不可在你皇祖父面前丢了分寸,那不是三圈,只是一只兔子而已。” “不是的……” “只不过和三圈长得有些相似罢了。三圈在东海,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不是三圈。你莫要再说。” 皇帝扫视了大家一眼,见女眷们都被这一幕或吓到或动容,不由抬手摆了个手势,太子当即赔罪,随即走到动物尸堆旁,好不留情地拎起那只兔子,当着凤时锦的面握住兔子的头,轻轻而狠心地一拧。 凤时锦抱着阿穆的头摁进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哆嗦,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随后御厨上来,手里拿着尖刀,往三圈的脖子上划了一刀,将一整块兔皮剥开。兔肉被拿去清理,很快就上火架烤。 那皮兔毛被扔在角落里。 凤时昭适时起身,对着皇帝福礼道:“皇上,今日太子殿下夺得首猎,臣妾斗胆想讨一样恩赏。” 皇帝心情不错,喝着酒,眯眼道:“太子妃想要什么恩赏?” 凤时昭视线看过来,落在凤时锦身上,然后趾高气昂地移开,又落在那皮兔毛上,道:“臣妾看那兔毛柔软暖和,想求皇上赐给臣妾,臣妾好拿来做一双兔皮手套,给皇上冬日防寒所用。这也是殿下的一片心意。” “嗯?”皇帝面露喜色,道:“难得你有如此孝心,朕准了。” 凤时昭谢道:“谢皇上。”然后她便吩咐身边婢女去将那兔毛收了起来。 不一会儿场地上就飘散着诱人的肉香。只因那兔子是太子打来的猎物,太子妃就显得格外的热情,待兔肉烤好了呈上来,太子妃便先是为帝后各分了一块,然后又分给各位皇子。 当凤时昭端着一碟兔肉朝凤时锦走来时,面上带着深深的笑意。她将香喷喷的兔肉放在了凤时锦的桌上,说道:“四皇子妃应该不会拒绝殿下的好意吧?” 凤时锦看着那碟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肉,眸色千变万化都只在一瞬间,凤时昭根本还来不及捕捉,就已经化作一潭幽深的死水。她道:“多谢太子妃和殿下的好意,时宁感激不尽。” 凤时昭抬了抬下巴,笑意依旧完美,道:“那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此时苏顾言已经回来,坐在凤时锦的身边。他不用看凤时锦那白得似雪又有两分透明的面色便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太子提议到山上来冬猎,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苏顾言冷言道:“太子妃请回吧,这兔肉一会儿我们想吃自然便会吃。” 凤时昭没有离去,而是挑衅一般地看着凤时锦道:“怎么,吃不下啊?莫不是下不去这个口?我记得,以前你身边也养得有一只兔子,只是不知这只兔子比之你以前那只如何?” 凤时锦半垂着眼,微微眯着,眼里的冷戾之色暴涨,幽幽问道:“一定要看着我吃下去是么?” 凤时昭道:“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到底是四皇子妃,还是别的什么人!” 凤时锦低头看了看怀里红着眼圈的阿穆,柔声对他道:“阿穆,用力哭,哭给你皇婶婶看。” 实际上阿穆早就快忍不住了,只是之前凤时锦一直告诫他不能哭,哭了会惹皇祖父生气,所以他一直憋着不哭。眼下得了凤时锦的准许,阿穆一张口就凶狠而伤心地哭了起来。 凤时昭面色变了变,没想到凤时锦会有此一招。 结果阿穆一哭,所有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凤时锦眼睛也微红,一边温柔地为阿穆揩着眼泪一边柔声哄道:“穆儿不哭,不哭,皇婶婶逗你呢,你不想吃不吃便是。” 皇帝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阿穆伤心欲绝地说道:“穆儿不想吃兔肉,不喜欢吃兔肉,皇婶婶非要逼着穆儿吃兔肉,穆儿想吃皇祖父猎的麋鹿的肉!” 皇帝面色微沉,好像太子妃在那处委实停留得过久了,原来竟是在逼着阿穆吃兔肉。 凤时锦道:“太子妃请原谅穆儿还是个孩子,他与大人不一样,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大人尚且可以将不喜欢强颜欢笑说成喜欢,只因是太子妃赏赐的,但是孩子强迫不来。” 第418章 走着瞧 第418章 走着瞧 凤时昭脸色一下就变得很差。 这时贤妃在旁温和地开口说道:“这太子夺得首猎,太子妃高兴是好事,往大家桌上都送上一盘兔肉,也好让大家分享。只是这兔肉太少,大家心中难免就要惦记着皇上猎得的那头麋鹿了。不喜欢吃兔肉的,太子妃非要让人吃,莫要让人以为太子妃是在故意炫耀才是。穆儿还小,孩子心性,还请皇上勿要怪罪。” 皇帝对凤时昭已是不悦,说道:“穆儿乃我皇家长孙,谁敢强迫,他想吃什么便吃,不想吃什么便不吃。” 凤时昭面色不甘地福了福礼,道:“是,臣媳记下了。” 苏顾言不温不火地道:“太子殿下于父皇之前夺得首猎,英勇无双,太子妃更是顾前顾后十分周到,时宁和穆儿都已经被这剥皮取肉的场面所震慑,便只有太子妃有勇有谋,镇定如斯地想起还能将这兔子的兔毛拿来为父皇缝制一双手套,此等勇气和心智不愧为太子妃。太子太子妃夫妻合璧,成大器者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只是这兔肉穆儿实在不喜欢,还请太子妃收走吧。” 一席似是而非夸耀的话,让凤时昭听得暗自咬碎一口银牙。表面上是在夸赞,实际上却是在讽刺太子太子妃今日光芒太过,有些喧宾夺主的嫌疑。 皇帝是个疑心病重的,怎能不往他想。 最终凤时昭不得不把兔肉收回去,只是临离开前,瞪着凤时锦死死道:“凤时锦,我就不信你露不出狐狸尾巴。接下来的事情会有趣得多,你我走着瞧吧。” 后来烤好的鹿肉送了上来,阿穆大口大口地吃,看起来很香的样子。兔子插曲过后,在场的人觥筹交错,十分融洽欢快。苏顾言和凤时锦坐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她并没有忽视,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有几道特殊的。 这场狩猎还远远没有结束。 凤时锦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却仿佛又知道。席间她和苏顾言的交流很少,苏顾言面上不露痕迹,心里却十分担心她。 只是她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照常吃肉,照常饮酒。 苏顾言眉间隐约担忧,轻轻道:“看来太子已经找到了夜旋族的地方了,他们可能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想逼你露出破绽,你要不要紧?” 是啊,她一旦露出了破绽,让人知道了她就是凤时锦,后果会怎么样呢?不仅前功尽弃,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作乌有,还会连累所有眼下与她有牵连的人。苏顾言,苏徵勤,柳云初,一家满门便是数十上百条人命,但凡太子他们能够想到的敌人都会被认作同党,然后一网打尽。 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可倘若她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就是凤时宁呢? 难道就不会有损伤了吗? 凤时锦面无表情,只是异常苍白,眼神也异常的镇定和清醒,镇定清醒得比这天寒地冻还要让人觉得冷。阿穆在她的怀里兀自打了一个寒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心里就是开心不起来。 凤时锦没有回答苏顾言的话,只是对他道:“穆儿吃了不少肉,你给他倒杯水来解腻。”苏顾言倒水的同时,她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佯装喝酒时将酒掺在了阿穆的茶水里。别人隔得太远看不见,但苏顾言就在身边却看得分明,也用自己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挡去了别人的大半视线,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凤时锦一眼,还是将掺了酒的茶水给阿穆喝了。 如此喝了两杯水,阿穆打了一个饱嗝,不一会儿小脸就红了起来,昏昏欲睡。 皇帝见他憨态可掬,便问:“穆儿可是吃饱了喝足了?” 苏顾言道:“回皇上,儿臣今日过于纵容他,想来是吃多了些,眼下有些犯困了。” 皇帝道:“男孩子,就应该大口吃肉。既然困了,就抱他去帐篷里睡睡。” “是。” 于是凤时锦起身把阿穆抱起,钻进了帐篷里。阿穆眼皮都已经开始打架,他抓着凤时锦的袖角,还不肯闭上眼睛睡去,努力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希冀地问:“娘,三圈来了,牛乃哥哥,胡姥姥,谢叔,还有村子里的大家都来了对吗?” 凤时锦摸着阿穆的头,道:“乖,他们在村子里好好的,怎么会到这里来,困了便好生睡吧,娘守着你。” 阿穆细细碎碎地哭了起来,明澈的眼泪只管从眼角往下淌,他哽咽着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三圈……为什么要剥了它的皮,吃了它的肉……” 凤时锦耐心而温柔地哄着他,道:“娘不是说了,那不是三圈,只不过是一只长得和三圈很像的兔子罢了。” “是它……一定是它……”阿穆抽噎着,然后迷迷糊糊的,声音渐渐小了去:“我认得它的,它就是三圈……”连梦里也难过着,眼梢挂着泪痕,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 凤时锦一直坐在他身边,直到他彻底熟睡了过去,才抬起冰凉的手指,指尖轻轻拭去了那眼角的泪痕。她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慢慢的,就不会难过了。因为没有时间可以拿来难过。” 等她起身走出帐篷时,外面依旧是一副和乐热闹的气氛。桌上摆着大块大块的肉,空气里飘散着肉香和酒香的味道。 苏顾言伸手拉了凤时锦的手,牵着她在身边坐下。她的手凉得彻骨,他紧紧握着,给她暖着手心,道:“阿穆都睡着了吗?” 凤时锦若无其事地抬手撕桌上的烤肉,然后放进嘴里咀嚼,淡淡道:“睡着了。” 有些事情阿穆不必看到。他还是个孩子,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残酷,他未必承受得来。 酒过三巡以后,已是下午,第二场狩猎角逐也逐渐展开。这次猎回来的猎物也不管还吃不吃得下,吃不下的便等狩猎结束以后纷纷赏赐给大臣们。 于是马蹄声响,皇帝又带着臣子踏雪钻进了林子。 场地上的篝火继续燃着,周边的积雪被踩得杂乱纷呈,还伴随着点点动物的血迹。 第419章 熟悉的刺客 第419章 熟悉的刺客 周围树林里,时不时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以及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想来狩猎者都没有离这片树林太远。 一阵寒风拂着树林袭来,冷意逼人。那树枝上的白雪,簌簌往下掉。 忽然,树林里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有刺客——” 场地上四座女眷皆惊,纷纷站起身来,四处张望,面露紧张害怕之色,唯恐有刺客突然蹿出来,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凤时锦沉沉坐在位上,丝毫未动。 紧接着便是一道女子的尖叫声,极其惊恐,道:“刺客在那里!” 凤时锦抬眼循着女眷所指的方向看去,见那树林之中缓缓出现一道人影。人影走得极其艰难,浑身是血,一步便一个血印子。在场的女眷们顿时全部混乱了,纷纷往相反的方向跑,她们慌乱无措,都没有注意到那人的后背已经插上了几支利箭,能够一步步走来,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眼前纷纷错错的人影,凤时锦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人。然后又是一枝箭凌空射来,直中那人的背心。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下扑倒在了地上,努力抬起头朝凤时锦看来。他伸出痛得扭曲的双手,不知是想向她求救还是别的,只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下,在雪地上留下道道血痕。 凤时锦记得,他是村里最好的兽医,叫牛扬,有个儿子叫牛乃,妻子很会做剪纸,几乎全村人的窗户剪纸都是他妻子做的。 眨眼间,凤时昭就闪身挡在了凤时锦的面前,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张扬刺眼,对着凤时锦说道:“我说过,好戏才刚刚开始。你会看着你村里的人,全部一个个地死去。凤时锦,这种感觉怎么样呢?” 凤时锦眼神里的焦距一点点地收了回来,然后落在凤时昭的面上,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妃。” 凤时昭面色一凛,道:“你还在跟我装蒜是么,看今天我不撕开你的真面目!” 凤时锦声音很大,扬声道:“太子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早就知道这些刺客是谁吗?你和太子提议让大家到这山上来,究竟是什么用意!” “你别贼喊捉贼,难道这些人你都不认识吗?” 凤时锦反问道:“难道太子妃觉得,我应该认识吗?” 凤时昭残忍地笑,道:“你说你不认识,那好啊,你就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一个个将他们猎杀好了。你可以大叫,可以大喊,你还可以冲过去阻止。只要你冲出去,他们就不用死了,凤时锦你为什么不试试?” 后来又有人从树林里试图逃出来,结果都在半路上被那些骑马的人用箭射死了。凤时锦也认得,谢叔的村里最会打鱼的,每次他捕来了鱼都会挨家挨户地送。凤时锦带着阿穆在村里的时候,阿穆还不能下海,便是他每隔两天送条鱼来,受他的照顾。 还有平叔,平时力气大,最会犁田。村里的小孩他能一手高举过头顶……平嫂最会做糖水和甜糕……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而今又一张张出现在凤时锦的面前。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些面孔都带着鲜血的气息,如此决绝地,一个个倒在她的面前。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当做刺客,像林中慌不择路奔跑逃走的动物,最终被冰冷的箭无情地猎杀。 凤时锦桌下的手指僵硬地抽了抽,她有些明白过来,这场冬猎,猎的不是动物,而是人命。 自始至终她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不露悲喜。除了这样,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后来,因为女眷们的惊恐逃窜,不管不顾地冲进林子里,导致那些骑马猎杀所谓的刺客的人秩序大乱。林子里的官兵臣子不敢再胡乱放箭,有的甚至跳下马背,到处寻找自己的妻眷,唯恐她们在这场意外当中遭遇不测。 这时柳云初得了苏徵勤派人来的传话,当即带着他整个府前军机处的人往各个方向前去,高声道:“来啊,都给我去抓刺客!” 官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林,然后在避人耳目的地方,那些臣子欲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刺客”痛下杀手时,于第一时间阻止。 苏徵勤告诉他,这些不是什么所谓的刺客,这些全都是凤时锦的族人!他要尽全力,救下每一条有可能的性命! 只是柳云初太低估了苏阴黎的狠辣程度,苏阴黎狠辣起来连禽兽都不如。他先是放出了夜旋族的青年壮年人,随后放出了夜旋族的老人和孩子,让他们在林子里慌不择路地逃跑,变成了别人利箭下的猎物。 柳云初看着那些孩子绝望地奔跑,由苏阴黎为首的已经带头开始拉弓,他满腔热血化作愤怒,不管不顾就想冲上前去阻挠,紧接着被苏徵勤及时赶来拉住了苗头。 柳云初质问道:“他那么丧心病狂,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不是你让我来救人的吗?” 苏徵勤面上一片凝重,蹙着眉端道:“像你这样莽撞,救不了几个人不说,还会坏了大事!你若公然上前阻止,太子一口咬定你与刺客勾结,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残害无辜!” 苏徵勤严肃命令道:“让你的人统统下马,将马匹往高的地方赶,快!”见柳云初迟疑,他又道:“这个时候你就算不信我也只能信我,要是还想救他们的性命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遂柳云初一咬牙,让府前军机处的所有人统统下马,按照苏徵勤所说的,将马往山上驱赶。 见识过秦楚河畔的百余人口的命案,柳云初一点都不相信苏徵勤,会在乎这里这些无辜的人命。可是别无他法,他只能照做。 不一会儿,一群马受惊地在山上狂奔,那气势如虹,掠起一道雪白的雪尘。然而,山野太过寂静,落雪堆满山头,沉甸甸的,经不起如此大的动静。马匹往那山上一奔,上有雪山崩顶,一溃千里。 第420章 一个老人 第420章 一个老人 这场冬猎最终以雪崩的方式结束。前去狩猎的众多臣子和女眷们,有死有伤,暂且无法统计。 队伍暂且在山脚下进行安顿。 好好的一场狩猎,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一个样子。皇帝的脸色极其阴沉。 那些“刺客”们的尸体被从山上抬了下来,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光是被发现的就有三十六具,更别说山上还剩下的被雪掩埋没有办法找到的。 他们的尸体早已经冰冷、僵硬。身上流出来的血也已经凝固,将皑皑白雪染成了殷红。 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的衣服,头发随意散乱在地上,还有残剩的箭支依然插在他们的身体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刺客。 若要是刺客,怎么会有妇人,怎么会有老人!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鹅毛大雪。 雪花缓缓落下来,落在人的头发上,像羽毛一样。落在这片大地上,掩盖住原本的丑恶和血腥。 苏顾言将狐裘披风披在了凤时锦的身上,将她整个人半搂半抱着,她始终低垂着双眸,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一具具尸体,仿佛要记住他们脸上最后一抹表情。 柳云初身穿盔甲,正气凛然,跪在皇帝面前,咬紧腮帮子压抑着怒气道:“启禀皇上,臣已经搜查过,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且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不是刺客,更像是普通的老百姓!太子殿下的人说他们的刺客,将他们全部屠杀!” 皇帝积蓄着怒气,抬头看向苏阴黎,道:“你有什么话说?” 苏阴黎垂首揖道:“父皇,当时林中视线受阻,突然有人闯了出来,儿臣下意识里就以为那是刺客,一心担忧父皇的安全,所以从将箭对准了他们。若事先晓得他们不是刺客,断然不会这么做,还请父皇明察!” 柳云初道:“这里是皇家猎场,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无辜老百姓?场子是太子殿下让人清的,太子殿下理应给一个解释才是!” 皇帝顺口就问:“这你又作何解释?” 这冬猎的提议是太子提出的,场子也是太子主动请缨清理的。帮忙做事的便是荣国侯的人。彼时荣国侯上前一步,禀道:“启禀皇上,老臣在清理猎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等。想必这些人是偷偷潜入猎场想偷皇上猎物的山野刁民,老臣听说这附近新增了不少的猎户,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没想到今天一进山便碰上了皇上狩猎,被当做了刺客也是天意。” 凤时锦忽然清冷地开口道:“听荣国侯这么说来,他们是这一带的猎户了。既然是猎户,为何连把弓都没背。原来在荣国侯眼里,由失误造成的这么多的人命也仅仅是个天意。” 这时,有人匆匆来禀道:“启禀皇上,那里还有一个活口!” 皇帝道:“把人带上来!” 凤时锦眯着眼睛抬起头,眼里是冷清如冰的风雪,仿佛冻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她扭头迎着寒风看过去,见那头有两个官兵正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亦步亦趋地走来。 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更添一抹白。 她穿得很单薄,怎能适应这上京的冷。走起路来都哆哆嗦嗦地颤抖。 凤时锦仰头看苍天,眼眶被冻得微红。 那个面容总带着慈祥和微笑的长老,那个总习惯摸她眉骨、唤她一声“闺女”的老婶,眼下就在凤时锦的面前。 老者的面上依旧带着与世无争和风雨交加的宁静。她被士兵按着跪在了皇帝的跟前,一把老骨头在雪地里受冻。 还不等皇帝开口询问,太子苏阴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来自何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要你从实招来,皇上便对你从轻发落!”见老者不答,他有些失去了耐心,抬头看了一眼凤时锦,又道:“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饶你一死!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老者缓缓垂下了头去。 苏阴黎等了一会儿,还想再次进行威逼利诱。这时士兵一探她鼻息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直到夜旋族的最后一个人死了,苏阴黎也没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他没能在夜旋族里找到一个可以助自己完成大业的能人异禀者,夜旋族的这些人统统不识好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走死路!而他用这些人的死,也没能换来凤时锦的任何异样。 他原以为,凤时锦在场会疯狂,为了保护君千纪的族人,会不顾一切,这样一来,她的身份一暴露,二皇子、四皇子包庇她一个罪犯,便也会统统被拉下水。 但是这些都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场的除了寒风呼呼地吹,谁也没出声说话。 凤时昭终于忍不住了,着急地开口道:“皇上,其实这些人是……” 苏阴黎一声低沉的怒吼打断了她:“住口!” 怎么能承认他们是夜旋族人?若要是承认了,他背着皇上私自去东海,违背大晋和夜旋的契约将他们抓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该如何自处?而他明知他们是谁,诱骗皇上来此冬猎,却又私自把他们放进皇家猎场来当做刺客猎杀,到底是何用心? 要是承认了,会相继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所以不能承认。 皇帝眯了眯眼,道:“太子妃,说下去,这些人是谁?” 凤时昭身子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神思一瞬间有些慌张起来,强自镇定道:“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为了皇上身体着想,想着皇上可以出来散散心,很早便开始准备着这场狩猎。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突然会蹿了出来,防不胜防,大约、大约……他们也的确是这附近的猎户,皇上,太子殿下一片苦心可昭日月,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看了凤时昭两眼,冷冷拂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败兴道:“摆驾回宫!” 最终队伍没有在这大雪天里做过多的停留。狩猎的猎物全被遗落在了山上,那几十具尸体被士兵草草埋葬在山脚,队伍浩浩荡荡地回程。 苏顾言将冰冷的凤时锦扶上马车,和凤时锦一同坐在马车里。穆儿仍还在睡,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灾难。 他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看起来很安眠。 苏顾言一手握着凤时锦的双手,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湿润的发,除了给她一个怀抱和依靠,什么都没有说。 第421章 路要继续走 第421章 路要继续走 回到皇子府以后,凤时锦进了卧房就再也没出来过。她将门从里面反闩了,谁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绘春送来的饭食端不进去,只得放在门口,隔一会儿便凉了,又换上新的。 整整三日,她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足不出门。 苏顾言知她心里难受,可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可能她就会饿死在里面了。他既心疼又无奈,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来敲凤时锦的房门,但里面都没有人答应,他忍不下去了,索性一脚踢开了房门,快步走了进去。 凤时锦悄无声息地蹲坐在角落里,像一座尘封的雕塑。她半低着眼帘,看着地面,眼里空洞无神,失了焦距。 房间里有些混乱,倒了一张椅凳,茶杯滚落到了地上一只,碎成了几瓣。还有那妆台上,又有熟悉的药丸倒了出来。 苏顾言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是痛得发怵,他一步步走了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伸手揽着她的头便压进了怀里,道:“时锦,你不是最坚强的吗,再痛苦的事,再大的风浪,你都挺过来了,何苦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沉默良久,苏顾言以为凤时锦不会说话。她却沙哑地轻轻地无谓说道:“谁说我是在折磨我自己,我只不过是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她目光漆黑如深渊,语调平缓得没有任何起伏,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但听之却让人胆战心惊,她道:“苏阴黎,凤时昭,接下来的每一天,他们都应该活在噩梦里。” 苏顾言轻抚着她的发,喃喃道:“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让绘春送点吃的进来,可好?” 凤时锦安静道:“好啊,虽然不觉得饿,但也还是要吃的。” 苏顾言便扬声叫门外的绘春,吩咐了膳食,绘春立刻下去准备。他便又道:“地上凉,我抱你去床上。”说着就将凤时锦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她本就清瘦,三日不进食,如今更是瘦得皮包骨头似的,一点重量都没有,轻飘飘如棉絮。苏顾言将她抱去床上,盖上衾被,一直握着她的双手,暖着她的十指,相顾无言。 凤时锦半低着头,仍还在想,她记得当年君千纪离她而去的时候的遗愿,便是让她帮他保护好族人。 而今只不过是过去了短短三年多,她不仅什么都没能保护,还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族人一个个死去。 凤时锦浅浅地笑,自言自语道:“千纪,你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信错了我。你明知我做不到,却还是将那么重的担子落在我身上,我只能让你失望了。但前面的路,我还是要继续,不管死多少人,好人,还是坏人。” 饭菜送了上来,她味同嚼蜡,还是要努力地咀嚼、下咽,她要让自己吃饱,才有力气走路,说话,做事。 快要接近年关,朝廷里接下来准备的就是一年一次的万国朝会。 大晋风调雨顺了几十年,起初说国运昌盛、上天眷顾还说得过去,大晋的威望一度震慑边境的小邻国,都以这片神州大地唯马首是瞻。只是近年来,朝廷的人贪图盛世享乐,当权者纵享安逸,大晋停滞不前的时候,周边的小邻国正以很快的速度在发展壮大,例如夜湛,北戎。 小国嚣张者已经免去了每年年关来大晋都城参加万国朝会。皇帝虽心里不舒坦,却也做不了什么。他总不能因为小国不来参加万国朝会,不向他行朝拜之礼,便挑起两国争端,引起边境大乱。 皇帝安逸了几十年,军队也懈怠了几十年,这战乱的事情他是提也不想提的。所以就算心里一万个不爽,他也得憋着。 今年的万国朝会前来的使臣比往年减少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里头,就包括在最强盛的夜湛和北戎。南北夹击,让王朝不得不陷入隐隐的危机感,但却无可奈何。 凤时锦新近往宫里走动越发频繁了,有着穆儿这个皇长孙在宫里,她可随意出入宫中,倒也情有可原。 她常穿的是一身绯色水纹长袍,纤细的腰肢用掌宽的玉带束着,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完美无缺,裙摆上用红色锦线绣着朵朵将绽未绽的牡丹,栩栩如生,仿佛暗香浮动,又仿佛要伸展枝叶。 她头戴金钗步摇,那繁重的头饰于她渐渐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习惯。脸上的胭脂浓淡得宜,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她原本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看得肌肤如剥了蛋壳的蛋白,吹弹可破,又白里透红十分水嫩。 她往宫中走动时,一袭红影穿梭于零星落雪的小径上,恰如一道亮丽的风景,倾国倾城,无与伦比。 恰逢宫里的梅花林里的梅花,全都开了。凤时锦经过时,在路边驻足了片刻。 小径上的雪已经被宫人扫走,但仍是湿湿漉漉的,她侧头静静地望向那片梅花林。梅花灼灼其华,傲骨芬芳。 她想她也有些习惯了这样浓郁芳香的梅花。以前喜欢的槐花,在上京里已经很难再见到,那花朵纯白,香气淡淡,而今这艳烈的红梅色彩才更加适合她。 凤时锦抬手,伸出皓白的腕子,往那枝头轻轻摘了一朵红梅,放在手心里把玩,神思间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清浅的脚步声,一道笑语声道:“梅本傲雪物,输给折枝人。” 凤时锦将红梅若无其事地别进了鬓角黑发中,勘勘回过头,凤眸流转,不似人间女子。苏徵勤与她在这宫中偶遇,见她背影,此情此景不由吟出了两句诗,只是待她转过头来时,自己竟也有些愣了神。那红梅落在她的鬓角,依旧很美,却被她本身的美失了颜色。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凤时锦缓缓笑开,眼里却清明得没有一丝笑意,福礼道:“二皇子,好巧。” 苏徵勤回了回神,走到凤时锦面前,问:“你怎会在这里?” 凤时锦道:“来看看穆儿。” 苏徵勤默了默,有两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化作平静,问:“之前的事,你还好么?” 凤时锦闻言淡淡笑,拂了拂衣角上的落梅,云淡风轻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哪里不好么?” 苏徵勤道:“不愧是我认识的时锦姑娘,你没事便好。” 第422章 表露身份 第422章 表露身份 辞别了苏徵勤,凤时锦在清贤宫里度过了一下午的时光,等着阿穆做完功课回来。这几天是阿穆最高兴的几天了,因为他时常能够见到他娘,只要一有时间,铁定就会往清贤宫里跑。 贤妃不知是看懂了她还是忌惮于她,竟不敢再招惹她。有关从前凤时宁的一切,在她面前也都绝口不提。 清贤宫的上空,盘旋着一只白鸥。凤时锦站在暖阁窗边,往空中抬起手吹了一声口哨,那只白鸥便朝她飞来,精准地停靠在她的臂膀上。 她抽出信筒里的信,放走了白鸥,展开信纸淡淡看了一眼。贤妃很明显也想知道那上面究竟写的什么,只不过故作矜持。 凤时锦回过身,窗外雪景一片,成了清冷的背景。她直言道:“你想你儿子将来成为皇帝吗?” 贤妃身体一震,道:“本宫劝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小心隔墙有耳。” 凤时锦淡淡笑了,眼眸却清寒,道:“想还是不想?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贤妃半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凤时锦这么问究竟是何目的,是想试探她、拉她下水,还是真心想帮助她儿子。 凤时锦也不急,道:“你还有时间可以考虑,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说罢就要离开。 贤妃问:“你要去哪儿?” 凤时锦无谓道:“这宫里这么大,我随处走走转转。一会儿穆儿来,劳烦你帮我看好他,等我转完了回来,想带他回家去住几晚。” 贤妃没有阻拦她。 当凤时锦去到昭媛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昭媛宫里正在传晚膳,虞昭媛和伊双都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上门,只得开门相迎。 虞昭媛只要伊双一个人贴身伺候,因而膳厅里就他们二人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多的礼数,伊双可与虞昭媛同桌而食。眼下凤时锦缓缓进来,福了福礼道:“见过昭媛娘娘。” 伊双站在虞昭媛身边。虞昭媛坐在座椅上未起身,一来她身子乏懒不想起身,二来她以为四皇子妃还是从前那个四皇子妃,因而不怎么有好感懒得起身,只柔声道:“四皇子妃不必多礼,这个时候来想必还没用晚膳吧,不介意的话不如坐下一起吃。” 凤时锦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来得唐突,不知可有冒犯昭媛娘娘。” 虞昭媛淡淡笑道:“哪里,来者是客,岂有唐突之礼。” 凤时锦拂了拂裙角,落落大方地在桌边坐下。她刚拿起筷箸,偏过头来,目光往伊双身上一扫,道:“我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搞得双儿要在一旁干站着,看着我们吃。” 虞昭媛和伊双均是一愣,看着凤时锦。虞昭媛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四皇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伊双目光独到,不由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四皇子妃。凤时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几年不见,都不认得了?” 伊双眼神一亮,与虞昭媛面面相觑,虞昭媛显然也意会了过来,露出明显的喜色。伊双低低地问:“你是……时锦大人?” 凤时锦道:“在这宫里,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便想要杀了我,我给你们送过丹药,你们也给我送过人情,对不对?” 虞昭媛有些激动,连忙坐过来不顾身份地拉住凤时锦的手,问:“你真是时锦大人?这么多年,你不是已经……为什么又回来了?”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笑,道:“命不该绝啊,所以我又回来了。昭媛娘娘莫不是不欢迎我吧?” 虞昭媛一改先前疏离的态度,摇摇头,眼里便浮现出一片水雾,道:“怎会不欢迎,我高兴还来不及,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我还以为你已经……”虞昭媛不好意思地抹抹眼角:“罢了,那些事就不要提了。先前几次见面,我都没能认出你来,你不要见怪才好。” 凤时锦道:“认不出来才好。只是如今我主动来找你,怕是要给你添麻烦,你怕不怕?” 虞昭媛想了想,摇摇头道:“再麻烦也不能否认你是谁啊,况且在这宫里我与谁都没什么来往,从前便只有你一个可以让我放心地说说心里话,现在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凤时锦的笑容有两分真心实意的暖意,道:“承蒙昭媛娘娘如此看得起我。”她抬头又看了看伊双:“现在你大约可以放心坐下来,一起吃了吧。” 虞昭媛跟着回过头去看伊双,眼里含情脉脉,道:“双儿,坐吧。” 于是三个人一起用晚膳,伊双对虞昭媛始终无微不至,饭食间为她施饭布菜十分周到。虞昭媛在宫中也待了这么多年,早已是个通透的人儿,道:“时锦大人连夜过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若无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冒着风险向他们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虞昭媛也为时锦对她坦诚布公有些感动,心想只要是她能够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 凤时锦喝了两口汤,道:“我确然不仅仅是来蹭这一顿饭的,我想请昭媛娘娘帮个忙。” 虞昭媛问:“什么忙?” 凤时锦便道:“听闻在这宫中,昭媛娘娘的绣工一绝,堪比尚衣局的绣娘了。” 虞昭媛道:“哪里,只不过是些拙劣技艺罢了。” 凤时锦微微一笑,道:“娘娘莫要谦虚,贤妃娘娘说昭媛娘娘还为皇上绣过龙袍,使得龙颜大悦很是满意。我来便是想请求娘娘再帮时锦绣件衣裳。” 虞昭媛眉目间流淌着温和笑意,道:“这有何难的,反正在这宫里闲得很,只要是时锦大人想要的,我帮你绣便是。只是不知时锦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图案和款式?” 凤时锦想了想,道:“按照你给皇上绣龙袍的样式来便好。” 此言一出,虞昭媛和伊双双双顿住。 伊双压低声音道:“时锦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凤时锦看着虞昭媛道:“也不尽然是龙袍的样式,龙纹五爪为龙四爪为蛟,太子的服饰上便是绣的蛟龙。时锦想请昭媛娘娘绣一只可四爪亦可五爪的龙,不知娘娘可绣得出?” 第423章 一事接一事 第423章 一事接一事 房里彼此都沉默良久。凤时锦一点儿也不着急,只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在来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虞昭媛没有开口,伊双神情再严肃不过,道:“时锦大人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凤时锦点头,云淡风轻道:“我知道。” “那你还要这么做?” 她道:“这罪虽是大罪,可你们一旦做了,有可能都等不到定罪,事情便已经结束了。”她看向伊双:“我不会白白让你们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作为交换条件,我保你们出宫,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凤时锦很清楚地知道,这个条件是这么多年来虞昭媛和伊双最想要的,他们做梦也想出得宫去,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虞昭媛藏不住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伊双兀自沉吟时她便回头仰望着他,喃喃道:“双儿……” 虞昭媛显然已经心动了,见伊双迟迟不回答,便主动道:“反正我终日在这昭媛宫里闲来无事,绣件衣服又花不了多少工夫,不如就按照时锦大人说的来做吧,我相信她是不会骗我们的。” 伊双还有顾虑,道:“万一被发现了,便是死罪啊。” 虞昭媛摇头道:“可是要一辈子在这里和你偷偷摸摸的,会比死更难受……我宁愿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努力一次。” 伊双垂头看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脸,满是爱怜。他问:“时锦大人之所以来找我们,想来是已经有了计划,我想问,这几率有多大。”皇宫里的权势争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他也一点不关心,他只关心的是虞昭媛的安危。 凤时锦想了想,道:“要么成,要么不成,几率一半一半吧。” 还没等到伊双的答复,这时忽然门外发出轻微的响动,尽管声音很小,可还是叫房间里的三人给听见了。 伊双面容一冷,看了凤时锦一眼,随即脚步极轻地走到门边,迅速地打开了门。冷风灌进来,门口却一个人影都没有,门边只有一只刚生起的炉子,炉子里的火苗还小。他抬眼望去,见一道慌慌张张的黑影正往外面跑。当即伊双就追了出去,道:“娘娘好生在屋里歇着,双儿去去就来。” 说罢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虞昭媛有些紧张,不由问凤时锦:“方才我们的话是不是被听去了?” 凤时锦不咸不淡道:“我正愁找不到隔墙这只耳呢。”说着也朝门外走去,不忘回头对虞昭媛平静地说:“在双儿回来之前,娘娘在这屋里哪里都不要去。” 见虞昭媛点了点头,她才走出了房门。 外面漆黑的天色压下来,灯火朦朦胧胧,视线昏暗,看不怎么清晰。凤时锦绯衣翩跹,融入了夜色之中,她很有目的地朝一个方向前去。 一个宫女模样的丫头从昭媛宫跑出来,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就往前跑,时不时往身后看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追上来。 她便是先前在房门外偷听了里面谈话的宫女。她心想着,只要她快些到达皇后宫里,将她所听到的禀告给皇后就会没事了。 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一旦禀告给皇后那她便是大功一件,由一个小宫女升成上等宫女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宫女不由提着裙子,加快了步子。路面湿滑,伴着积雪,她险些摔了两跤。 然,当她很费力气地将将跑过一处池塘,眼看着皇后的宫殿就在不远处,远远望去还能看见依稀灯火。忽然这时,前方影子一闪,宫女便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抬头定定望去。 凤时锦正不慌不忙地从暗处的岔路口转出来,裙角摇曳在雪地里,恍如夜间的鬼魅,妖冶极了。 凤时锦眼神似看着她,又似看着她的身后,道:“你不是昭媛宫的宫女么,这么晚了,匆匆忙忙要上哪儿去?” 宫女有些瑟缩颤抖了起来,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凤时锦眯了眯眼,微微扬起下巴,吁了口气,道:“这么说来,你什么都听到了。” 宫女抬起头瞠了瞠眼。她下意识里转身就想往回跑,再换另一个方向去皇后宫,怎想将将来得及转身,迎面就是一道寒气逼迫而来,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面目,伊双速度极快地移身至她面前,在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的同时,双手捧住她的头,往一边狠狠一拧。 宫女了无生气,顿时瘫倒在地。 就只余下凤时锦和伊双面面相觑。 伊双看着气不喘的凤时锦,问:“你怎么知道她会从这里经过?” 凤时锦淡淡道:“这里不是去皇后宫里的必经之路么。”她回身看了看远处夜色中那座若隐若现的宫殿:“我记得很久以前,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小心皇后的人。她已经将昭媛宫摸得一清二楚了,此人想必就是皇后宫里派来的奸细。” 伊双不明意味地看着地上死去的宫女,道:“我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和昭媛都相安无事,若贸然揪出此人反倒打草惊蛇,惹得皇后对我们产生敌意,这样在宫里就更加的举步维艰了。” 凤时锦闻言笑了笑,道:“你这样的想法倒简单,但皇后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一面了解你们的一举一动,一面却又什么都不做。她之所以什么都不做,只不过是未到时候罢了,到了时候一旦要你们做什么,怕是性命都握在她手里,不得不从。昭媛娘娘在皇上面前已然得宠,你以为她会放过昭媛娘娘这颗棋子吗?” 伊双垂头不语,似在沉思,然后问:“那现在怎么办?” 凤时锦道:“还能怎么办,先把地上的人处理了再说。” 于是伊双去花丛里找了一块敦实的石头来,绑在那宫女的裙角上,然后将宫女拎起投进了池塘里。两人站在池塘边,看着那宫女缓缓下沉,直到彻底淹没在湖水中,方才转身回去。 回到昭媛宫时,宫里很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方才吃饭的房里灯依旧亮着,昏黄而微微闪烁。伊双走在前面,先一步推开房门,往里一看,面色大惊。他飞地就冲进去,叫道:“娘娘!” 凤时锦后脚进屋来,见虞昭媛竟不知何时晕倒在了地上。 第424章 答应你 第424章 答应你 伊双第一时间把虞昭媛抱回寝宫里放躺在床榻上,转头就又要往外走。凤时锦及时拉住了他,道:“哪儿去?” 伊双道:“娘娘晕倒了,当然是要去找太医。” 凤时锦道:“你先不要着急,若是放心我的话,可以让我先给她把下脉。”这几年里她跟着胡长老也学过一些医理,简单的诊治是没有问题的。 遂凤时锦至床前,拿过虞昭媛的手为她诊脉。看她面色,并无什么异样。 结果这一诊之下,便愣了。伊双在旁看得着急,问:“她怎么样?” 凤时锦半晌放下手腕,起身道:“放心吧,她无什么大碍,只是怀孕了,一时血气供养不足,才会导致晕厥。” 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却如雷贯耳。伊双浑身一震,动弹不得。 凤时锦道:“你要真是去请了太医来,昭媛娘娘有孕一事怕是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往后这昭媛宫就别想清静了。”她看了看伊双,又道:“这孩子,是皇上的?” 伊双眼里闪过愤恨,道:“以往狗皇帝每次来后,她都会悄悄喝下避子汤,怎么会是狗皇帝的。” 凤时锦了然,道:“那就是你的无疑了。” 后虞昭媛幽幽转醒,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她睁眼就看见伊双,很是开心,问道:“回来啦,怎么样了?” 伊双情难自禁,当着凤时锦的面便将虞昭媛搂进怀里,又怜又爱,道:“没事了没事了,方才回来见你晕倒了真是吓坏我了。” 虞昭媛愣道:“我晕倒了么,我自己竟不知道。”随即抬眼看了看凤时锦,颇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伊双:“你快别这样,还有人在场呢。” 伊双发起了小孩脾气似的,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道:“我不,就让我抱抱,一会儿就好。你不知道,方才时锦大人为你诊脉,诊出什么了。” 虞昭媛问:“诊出什么了?” 伊双语气极其温柔地告诉她:“她诊出你有身孕了。” 虞昭媛自己听了也是一愣,道:“你说什么?” 伊双伸手抚上她的小腹,道:“我说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了。” 凤时锦在一旁,看着他们如此柔情蜜意,淡淡失笑。这样的甜蜜幸福她曾经也拥有过的。但愿他们能够一直相守相爱下去。 正要转身悄然离开这个地方时,伊双直了直身,回过头来,对着凤时锦的背影说道:“时锦大人,我们一切都按照你所说的来做。” 凤时锦脚下顿了顿,回头似笑非笑道:“希望果然能使人变得勇敢,往后就不要叫我时锦大人了,叫我四皇子妃。我先回去了。” 从昭媛宫回到清贤宫,用不了多少时间。宫人出来相迎,还不等走进贤妃所在的房间里,一个小巧的身影便趔趔趄趄地跑出来,一把将凤时锦抱住。 凤时锦低头看着他,一时没有任何情绪。 阿穆依恋地道:“娘,天这么冷,你上哪儿去了,穆儿等了你好久。” 凤时锦抬手摸摸他的头,道:“天这么冷,那你还跑出来。”身后站着负责照顾他的嬷嬷,是拦他也拦不住。 适时贤妃也站了出来,站着回廊下,一袭华丽的衣裙,吩咐嬷嬷道:“先把皇长孙带下去吧。” 阿穆不依,道:“我要和娘在一起。” 贤妃和颜悦色地劝道:“穆儿乖,皇祖母和你娘先说说话好不好,一会儿你娘还要带你回家,你有的是时间和你娘在一起。” 阿穆见凤时锦点了点头,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嬷嬷下去。 贤妃转身进屋,道:“你随我进来吧。” 凤时锦拾级而上,随后也进了屋。 贤妃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窗户紧闭,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半晌,她出声道:“你想怎么做,来帮助顾言?” 凤时锦道:“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贤妃回头,道:“是不是只要本宫肯付出代价,你便能保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他?” “那要看你肯付出多少。” “要是本宫真如你所说,不惜一切代价呢?” “那我自当不留余力。” “那好,记住你所说的话。”贤妃下了莫大的决心,道:“你想让本宫做什么,你直说吧。” 凤时锦看了看她,眼神幽幽如毒蛇:“要你死。” 贤妃瞠了瞠美眸,面色略有些苍白。 不多时,凤时锦就站在了寝宫门口,准备开门离开。身后的贤妃,眼里蓄了一层泪,偏生还在笑,道:“本宫就知道,你如今回来,是来索命的!你就不怕顾言知道了会恨你?” 凤时锦闻言,素白的手停顿在半空中,然后又静静地垂了下去。她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半低着眼帘,极其冷静道:“当初你做事的时候,不也是没怕过苏顾言知道了会恨你?你说得对,我就是回来索命的。你欠凤时宁的,我来替她讨。” 说着她回过身,看着贤妃精致的脸上落下眼泪,她的笑容越发清浅:“其实你也不必非要死,当皇帝的也不必非是苏顾言,其实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是二皇子。我并没有逼你,你可以自己选择。” 凤时锦打开房门时,前脚踏了出去,听贤妃在身后低低地道:“好,本宫答应你。但你若做不到,本宫下了黄泉,也会上来找你。” 凤时锦淡淡笑了声,道:“好。” 她想,到时候下了黄泉,想要爬上来找她的鬼,会有很多很多。她又有何可怕的呢。 凤时锦刚从嬷嬷那里接过阿穆,想要接回家去,奈何天色太晚,苏顾言见她迟迟未回,不由担心,便亲自进宫来接人。刚好在清贤宫里碰个正着,苏顾言见母女俩都好好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贤妃本是在寝宫里闭门不出,听闻苏顾言来了,疯了一样的夺门而出,眼里噙着泪。苏顾言一见,眉头动了动,问:“母妃怎么了?” 贤妃吸了吸鼻子,连忙将眼泪逼回去,抬手摸了摸苏顾言的脸,道:“没什么,只是你许久不进宫来看母妃,母妃想你了。” 凤时锦牵着阿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看着这难得温情的一幕。 第425章 似醉非醉 第425章 似醉非醉 苏顾言握了握贤妃的手,有些歉疚地道:“这些天比较忙,没有来看母妃,是儿子疏忽了。” 贤妃道:“忙点好,忙点好,你是皇子,皇子当以大事为重。”贤妃望着苏顾言,望着望着眼里不禁又噙满了泪:“顾言你又瘦了。平时你要多吃一点,天冷了要多穿一点,莫要亏待了自己。” 苏顾言却也耐心地笑道:“知道了母妃。”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今日母妃是怎么了?” 贤妃拭了拭眼角的泪,道:“无事,只不过身处在这深宫里久了,难免会多愁善感一些。”她又看了看凤时锦:“天色已不早了,你们就快些回去吧。”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苏顾言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一手牵了凤时锦,一手牵了阿穆,一家三口转身往宫门走去。 凤时锦任他牵着,长长的裙摆在地上被濡湿,背影看起来清寂而又寥落。只是贤妃看得透彻,这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苏顾言身边的这个女人,看似熟悉,实则陌生,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以后会怎么样。 遂贤妃不放心地提醒道:“顾言,好好照凤时宁,平时多多关心她一些。” 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多多留心。 只是苏顾言未必听得懂贤妃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彼时凤时锦面色平淡无波,朦胧的灯火掩映着她的轮廓,似真似幻,苏顾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带温柔,仿佛承诺一样应道:“母妃放心,儿子会好好照顾她的。” 随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阿穆便主动地坐去角落里,让苏顾言和凤时锦单独坐在一起。凤时锦不由挑了挑眉,道:“穆儿,你坐那么远做什么?” 阿穆老气横秋地回答:“你们的二人世界是不应该被人打扰的,就算这个人是你们的儿子也不行。” 苏顾言很受用,然后佯装严厉地问他:“谁教你的这些?” 阿穆回答:“宫里的娘娘啊,皇祖父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额外的娘娘来搅局,然后娘娘们就会各自看不惯。” “不是跟你说了不许瞎学那些么?” 阿穆吭哧:“这也是为人处事的一个道理啊。” 苏顾言竟无言以对。 许是太困了,后来阿穆贴着马车车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苏顾言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然后给凤时锦身上也披了一条,轻声地问:“今日在宫里,和母妃都聊了些什么?” 凤时锦闭着眼睛养神,若无其事道:“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她。” 苏顾言将她搂入了怀,失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凤时锦靠在他怀里,道:“阿穆已经睡着了,你用不着再对我这样。” 苏顾言却道:“不管他睡没睡着,都不影响我对你这样。外面天这么冷,你出门却只穿这么一点,冻着了怎么办?” 凤时锦没有再说话,长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动也没动。 苏顾言不由叹息一声,道:“时锦,让我对你好,就这么难吗?” “不难”,凤时锦总算开口:“因为那是你的事,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到了家以后,凤时锦将阿穆抱回卧房里睡着,苏顾言在卧房里站了一会儿,道:“不早了,你早些睡吧,有什么事便去隔壁叫我。” 他转身走到了门口,还不及开门出去,凤时锦忽然道:“顾言,我睡不着。” 苏顾言背影一顿,看了看她柔和的影子:“嗯?” 她抬起头来,凤眸闪烁着跳跃的烛光,极美,道:“你拿些酒来,陪我喝酒吧。” 这是这么久以来凤时锦主动要求和他相处喝酒,苏顾言怎能不心动,只是他还是记挂着她的身体状况,道:“你身子弱,能喝酒么?” 凤时锦淡淡笑道:“屋子里有炉子,放在炉子上面温煮一番,喝了还能暖身,有什么不能的?” 最终苏顾言不忍拒绝,道:“那好,我去取些酒来。” 很快,苏顾言就回来了,将带来的酒装进壶里,放在炉子上面的水盆里温煮。两人在矮几榻上相对坐着,没有言语。房间里飘散着酒香,以及阿穆香甜的鼾声。床榻前用一张屏风挡着,将床榻和榻几这边的光景隔开了来。 炉子上水盆里的水沸腾开来,正咕噜噜地冒着一个个清灵的水泡。 苏顾言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要喝酒?” 凤时锦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好像还没有和你一起这样喝过。” 一壶酒煮好,凤时锦伸手就要去动,被苏顾言于半空中擒住了手,道:“小心烫,我来。” 凤时锦抽出手,在苏顾言之前,先一步拿了巾子包裹在酒壶上,淡笑道:“这样总不至于被烫着。” 苏顾言也就由着她,先添了两杯酒。她执起酒杯,与苏顾言的碰了一下,然后试了一下酒温,便仰头喝下。 苏顾言也没迟疑,喝下了凤时锦亲自给他添的酒,一杯又一杯。 平时苏顾言甚少饮酒,但也不是没有酒量。只是今夜似乎格外容易醉,几杯酒下来,眼前的光景便变得模模糊糊,就连对面的人的模样也有些模糊起来。但是他心里清楚,那是什么模样,她的模样早已经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大约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苏顾言伸出了手,想去碰对方人的脸。他也确实碰到了,触感凉凉润润的,便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炉子里不断有袅袅酒香溢出来。 苏顾言便懒洋洋地坐在茶几旁,手肘撑着桌面,那分明的手指轻轻抚着凤时锦的脸颊,神情痴愣迷醉,嘴边噙着一抹极其轻柔的笑意。 凤时锦垂眼看了看脸上的那只手,又看向苏顾言,道:“顾言,你醉了。” 苏顾言眉开眼笑的模样,宛若春风徐来,给人一种舒心踏实的感觉。他对凤时锦笑道:“对啊,我醉了,你满意吗?” 凤时锦执起酒壶在他眼前,半挑青眉,眼角泄过流光,道:“还要不要继续?” 实际上他是没有这么容易醉的,只不过凤时锦不露痕迹地在他酒里撒了点别的东西。后来苏顾言手撑着桌面似乎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就在凤时锦起身欲扶他去休息时,他冷不防抓住了凤时锦的手。 “时锦……” 凤时锦一愣。 第426章 验证结果 第426章 验证结果 凤时锦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本是去扶苏顾言,没想到反倒被苏顾言手上用力一扯,径直扯进了他怀里。凤时锦抽身就想起来,可苏顾言即便是醉了也仿佛能够料到她想做什么,于是手掌往她腰间沉沉一扣,她便再也起不来。 凤时锦面色终于变了,浮现出薄薄的愠怒之色。她抬眼看向苏顾言,他那双目绯红迷离,冷声道:“顾言,你醉了,放开我。” 苏顾言闻言非但不放,反而俯头下来,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能从她相贴的额头上感受到凉润而舒服的触感,他低低沉沉地笑了,嗓音稍稍有些沙哑而悦耳,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我醉么,现在我醉了,不是正好。” 凤时锦眸子一沉。这家伙看来身体醉了,但神智还清醒得很。明知道她是想要把他灌醉,那为何还要喝她添的酒? 苏顾言见凤时锦不答,又道:“你一定是疑惑,既然我知道你的用心,为何还要喝这酒?”他脸很烫,手指却凉薄,抚上凤时锦的面,指尖轻轻勾勒着她的眉眼:“那是因为我在乎你,纵然是毒药,我也会喝。” 凤时锦皱起了双眉,道:“苏顾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苏顾言动作顿了顿,神色间带着缠绵的情意,痴痴地看着她,道:“我知道,我很遗憾以前错过了你,但以后我再也不会错过。”他仿佛怕凤时锦不会相信,再强调了一遍:“再也不会。” 说罢他唇便落了下来,凤时锦死命挣着双腕,瞪他道:“苏顾言,你不要太过分。” 桌上的烛火正嫣然。 窗外的夜色正浓稠。 苏顾言的意识也跟窗外的夜色一样渐渐模糊浓稠,最终他支撑不住,伏在凤时锦的肩窝里,终于沉沉地醉了过去。 看着苏顾言,凤时锦又报复性地在苏顾言紧实的腰上狠狠用力地掐了一把。 苏顾言显然吃痛,闷哼了一声。但他醉得太过厉害,并没有醒来。 凤时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推开,起身理了理散乱的衣裳,随手拾起榻几上的一支钗子将长发挽起,回头冷冷睨了苏顾言一眼,并再附带往他腿上踢了一脚。 凤时锦去到妆台边,往女红的盒子里找来了一枚绣花针,再去桌边倒了一杯清水,往清水里放了一粒不知什么药,又回到苏顾言身边。 她拿起苏顾言的手指就戳破了他的指尖,挤出了一地血落进了水杯里。那滴血在杯底凝固着,通红透彻。 凤时锦端了杯子又走到屏风后面的床榻边,静静地看了看阿穆,又看了看手里的水杯,最终还是在床边坐下,缓缓勾起阿穆的小手指。 虽然照顾阿穆是凤时宁唯一的遗愿,她一直在努力地做、尽心地做。只是阿穆到底是谁的孩子,或许连凤时宁自己都不知道……绣花针扎破手指,阿穆睡梦中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疼得他直缩手指。凤时锦将他手指上的血珠挤落后便松开了去,阿穆一个人蜷缩着,弱弱地嘟囔了一声,便没有了响动。 凤时锦看着手里的两滴血,各自凝结着。她在床前坐了半晌,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瞠了瞠眼,只见杯子里的两滴互不相容的血竟缓缓靠拢,最终一点点地融合,融为了一体……水里她加了药,只有亲生父子的血才能在这杯水里相融合。 她震惊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再静静地打量起阿穆。她以前都甚少注意到阿穆那张圆圆粉粉的脸,潜意识里以为他是狗皇帝的儿子,忽略了他本身和苏顾言的相似程度。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阿穆的模样也一天天地长开,凤时锦才猛然觉得,他眉眼间无不和苏顾言透着一股天生的相似,俨然就是缩小版的苏顾言。 凤时锦又垂头看了看杯中相融的血水,无声而苦涩地笑了笑。凤时宁大概到死都不知道,阿穆其实是她和苏顾言的亲生儿子! 第427章 大人之间的事 第427章 大人之间的事 第二天苏顾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榻几上,身上还盖着一层毛毯。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手里捻着毛毯怔怔出神,昨天夜里的光景时隐时现。 这时阿穆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凤时锦已经给他穿戴整齐,看起来神采奕奕的,精神头儿很足。他看见苏顾言,就道:“咦,昨晚爹是在娘的卧房里面睡的吗?” 这很明显是一个事实,苏顾言点头:“嗯。” 阿穆又问:“那爹怎么不去床上一起睡呢?” 苏顾言想了想,道:“那床窄,我们三个躺不下。” 阿穆道:“难怪平时爹爹都要去睡书房,原来是穆儿占了你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苏顾言:“爹,你的嘴怎么了?也是被虫子咬了么?” 苏顾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嘴角有个小小的疤,还带着点隐隐的痛,不由眉头一动,脑海中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也?” 阿穆道:“对啊,娘的嘴也肿了,她说是不小心被虫子咬了。” 苏顾言愣了愣,然后缓缓弯起了双眼,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爹,你被虫子咬了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啊?” 苏顾言回了回神,将毛毯折叠起来整齐地放在榻几上,淡淡地问:“你娘呢?” 阿穆说:“娘去张罗早饭了呀,让爹醒了一起去吃早饭。” 苏顾言简单地洗漱过后,便背起阿穆往膳厅去了。 又是一夜大雪,院子里的梅树都被压弯了腰,可也阻挡不住从雪堆里冒出头的梅花花苞。 一家三口吃早饭,阿穆还不太懂大人之间的事,因而吃得特别的香,也并没有察觉到凤时锦和苏顾言之间诡异的气氛。 苏顾言很是体贴地给凤时锦舀粥、夹菜,但凤时锦面无表情,怎么也不吃,但凡是苏顾言给她的,她都无声地挪去阿穆面前,道:“把这个吃了。” 起初阿穆不在意,等到他面前都被食物满满地占据时,不得不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看苏顾言又看看凤时锦,道:“穆儿吃不了这么多啊。” 凤时锦冷着脸道:“吃不完的都给你爹。” 于是食物又重新回到了苏顾言那里。苏顾言哭着也得默默地把它们全部吃下去。 早饭过后,苏顾言正不知该如何跟凤时锦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时,安国侯府就派人传来了信儿,邀请凤时锦过去一聚。 凤时锦自然是不能以四皇子妃的名义过去,太过招摇,于是回房换了一身黑衣的便服,高挽长发,看起来干净爽利。 一打开门,苏顾言就站在房门口,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凤时锦道:“没什么事的话,麻烦请让一让。” 苏顾言非但不让,反而把她拦着,道:“要去安国侯府,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 苏顾言固执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凤时锦冷眼看他,眸色若清透琉璃:“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柳云初?”苏顾言还想再说话,被凤时锦打断:“你目标比我目标大得多,你要想二皇子起疑心的话,尽管跟着来好了。”苏顾言若有所思,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和凤时锦一起出现不太合适,但他就是放不下她,心里有事堵着,怎么都不顺畅。凤时锦没什么耐心,又道:“起开!” 凤时锦推了推他,从他身边走过。苏顾言侧了侧身,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不仅不恼,心里还有中暖洋洋的感觉,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受虐成这般模样了。苏顾言轻轻佻佻地问:“还在昨晚的事情恼我吗?” 凤时锦脚下顿了顿,头也不回道:“我还犯不着无聊到恼你的程度。” 苏顾言笑笑,道:“那你安心去吧,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凤时锦本是快要走出主院,却又蓦然停顿了下来,对他道:“阿穆不用着急送回宫里,你若得空,就好些陪他这几天吧。” 苏顾言点头:“我知道。” 随后凤时锦出了侧门,坐上了马车,悠悠往安国侯府去。这马车是柳云初派来接应的马车,停靠的地方也是侯府的侧门。 凤时锦一撩开帘子,便看见柳云初正站在门边,似在等着她来。一身锦衣,却无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而是浑身带着一股子肃然正气。 他及时伸出手来,搀扶了凤时锦一把。并将她带进了门。 柳云初边走边道:“听说这些日你常常在宫里,想找你却又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 凤时锦若无其事地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你随我来。” 没想到柳云初直接将凤时锦带去了主院,凤时锦也没有想到,她还能在这个地方再单独见到简司音。 简司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的到来,而是福了福礼,温婉得体道:“我去沏壶茶来。” 进了书房以后,书房里十分明亮宽敞。柳云初开门见山直接问:“上次冬猎,二皇子说死的那些人都是你和原国师的族人,夜旋族人,是么?” 凤时锦所有心绪都没有表露出来,平静如水地道:“是。” 柳云初看了她一眼,随即走到书架边,伸手推开了书架,里面竟是一处暗道,他先行往里面走去,道:“你跟我来。” 凤时锦什么都没问,径直就跟着走了进去。暗道很长,又很漆黑,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柳云初放慢了脚步,让凤时锦靠近了才继续往前走。他边走边道:“二皇子没打算告诉你,但我想既然是你的族人,就有必要告诉你。” 凤时锦没有起伏地笑笑,道:“他对我,已经有了戒心。留着不告诉我,大抵是想从我身上拿点什么筹码吧。”从上次秦楚河畔的血案开始,苏徵勤就开始防着她了,她知道。 只因他们双方都是何其敏感的人。 柳云初显然对苏徵勤很不满,不然也不会背着他将这事抖出来给凤时锦,他沉沉稳稳地道:“我早说过了,像他那种无利不往的人,做的任何一件善事、发的任何一次善心,都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第428章 都是因为你 第428章 都是因为你 凤时锦问:“这是什么地方?” 柳云初回答:“是老头子建的一个暗室吧,我也不清楚,是最近才发现的。”他叹口气,有种沉重的哀凉:“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跟我交代,如今我从头做起他以前做的事情来,还需得一点一点地摸索。” 凤时锦道:“你做得很好,相信老安国侯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 “但愿如此吧。”柳云初道:“做人要有底线和原则,我很清楚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正如我眼下带你到这里来。” 凤时锦笑:“你这样再好不过了。” 眼看就要走完长长的通道,柳云初忽然就停了下来,他安静道:“我知道你回来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清楚或许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一颗棋子。但是凤时锦,不管是以前的朋友还是现在的盟友,我都更愿意帮你。我没有别的什么让你相信我,我就只有一颗真心。” 半晌,凤时锦与昏暗的光线中不辨神情地轻落落道:“谢谢你。” 通道的尽头,一片豁然开朗。墙上镶嵌着两颗饱满的夜明珠,将光线照亮。空间比外面的书房还要大得多,里面石桌椅凳,还有一应生活用品,都十分齐全。当凤时锦看清里面的光景时,瞠了瞠凤眸。 虽然空间里依然十分安静,可多了不可被忽视的许多鲜活的气息。 这石室里,居然还有好一些孩子,小的有两三岁,大的有十五六岁。他们都目露警惕,听到人的脚步声,朝这边看来,在看清凤时锦时,脸上的表情各异。 柳云初道:“对不起,我就只能帮你救回这么多。狩猎当天,要不是二皇子想出雪崩一计,可能一个都救不出来。” 没错,这些大小不一的孩子,全都是夜旋族的孩子。 谁也看不分明,凤时锦蓦然红了眼眶。她如若无事地道:“柳云初,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好?” “不用谢”,柳云初道:“你去看看他们吧。” 凤时锦一步步朝他们走去。起初他们怯怯懦懦的,但还是认出了凤时锦,年纪小一点的已经哭了出来,嗫喏:“夫子……” 凤时锦蹲下身去,朝他们张开双臂,轻声如梦幻一般道:“来,都到夫子这里来。” 几个小孩缓缓挪动着脚步朝她走来。 “不要去!都不许过去!”忽然一道男孩子的声音狠狠说道。 凤时锦循声看去,说话的男孩子是牛乃,当初她在夜旋族村子里最信得过的男孩子。眼下牛乃也红着眼睛,却死死瞪着凤时锦,像是瞪着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他咬牙切齿地对众小孩说道:“你们不要过去!她是坏人,她害死了我们的爹娘,害死了村子里的所有人!要不是因为她,我们不会被抓到这里来,我们也不会变成孤儿!她就是个杀人凶手!” 凤时锦蹲在地上,显得很安静,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 是啊,凭她这样充满罪恶的人,怎么还有可能得到孩子们的喜欢呢?是她害死了整个村子的族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绝望中挣扎,却连基本地伸出援手都没有;也是她害得大家遭此厄运,让这么多孩子变成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孤儿。她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性命,这些孩子哪怕有一个投入她的怀抱,都会被她给染脏的吧。 所以牛乃那么说的时候,越是恶毒的话语仿佛越能减轻她的负担,让原本快要窒息的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最终没有一个孩子跑来亲近她。以前学堂里那些喜欢叫着夫子长夫子短的孩童,都瑟缩在角落里,用惊恐而无知的眼神把她看着。 也就牛乃地胆子大了些,猛地冲过来,也不晓得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凤时锦太过弱不禁风,一把就将凤时锦给推倒,跌坐在地。牛乃还不罢休,拼命地在她身上又踢又打,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最终还是泣不成声,边打边哭道:“你还我爹!还我娘!还我们村里的所有人!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就不会害死他们的!在村里每个人都对你很好,你走了以后每天我都很细心地照顾三圈,他们一有空就帮你打扫屋子,每天给你屋前的槐树浇水……我们没有一丁点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你是我见过的最心肠歹毒的人!” 牛乃还往凤时锦脸上狠狠踩了一脚,凤时锦根本没做任何反抗。很难相信,她会心甘情愿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给踩在脚下。 柳云初也没有想到,这群孩子会如此过激。他见此情形,不由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两步跨过去就把牛乃拎起来,扔去一边,道:“够了!”他把凤时锦扶起来,凤时锦手背上多出挫伤,都破了皮,可见牛乃打得有多狠,柳云初问:“你没事吧?” 凤时锦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拂去衣上的尘。 柳云初便怒向那些孩子道:“你们族人的死又不是她造成的,你们以为她就不难过吗?害死你们族人的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而不是她,她也是无能为力。”他又面向牛乃道:“我带她来,不是为了让你打骂的,相信你们在她心中就是希望,而不是给她带来更多的绝望!” 牛乃倔强道:“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要是当初族长没有带她回来,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柳云初较真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带她去的是你们族长,那错的也是你们族长!杀死你们族人的也是别人,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牛乃说不上话来,只是哭,瞪着凤时锦的眼神里依然带着不可磨灭的恨。 凤时锦带着淡淡的微笑,有些狼狈地对柳云初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何必跟他计较。况且,也确实是因我而起。” 柳云初抬手,帮她抹去了脸上的鞋印,道:“就算只是个孩子,也应该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了,我们就出去吧,你放心,这些孩子我不会亏待的,司音每日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凤时锦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倔强的牛乃,还是对他们轻声道:“现在外面不安全,你们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会安顿好你们。”声音顿了顿,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给你们重新找一个家。” 第429章 过去的真相 第429章 过去的真相 随后柳云初带着凤时锦离开了石室,那些孩子们也没有再闹,只是望着凤时锦的背影默默地流泪。 这条通道比来时的更为沉重和漫长,凤时锦每走一路都在耗费力气。柳云初或许不觉得,对于凤时锦来说,他做了这辈子最令她感激和感动的事情。 等出去以后,书房的明媚光线依旧。窗外青灰色的厚重云层里,似乎隐约有阳光流泻下来的迹象。 看来是天要晴了。 窗前的茶几上,正摆放着一壶热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上来的,书房里也没有简司音的影子。袅袅白烟从茶壶壶嘴里缓缓飘起,格外宁静。 柳云初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双手捧着,有些失神地啜了一口。柳云初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凤时锦喝完一杯茶,将空空尚有余温的茶杯放在黒木茶几上,道:“我没事。多谢你今天肯让我来,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好。我先回去了,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等到事情结束以后我再来看他们。” 柳云初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随后柳云初送她出书房,不想简司音却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枝头上是沉甸甸的雪,衬得她面上神情越发宁和温婉。她见两人出来,嘴上泛开淡淡的笑意,道:“云初,让我送她出去吧。” 柳云初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凤时锦,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国子学那会子,简司音和凤时锦并不要好,相反还有些小恩怨。 凤时锦淡淡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了。”她回头对柳云初又道:“先告辞了,侯爷止步吧。” 柳云初也是看得懂一些人情世故的,见凤时锦没有拒绝,便点头道:“那好,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随后简司音带着她绕过后花园,一路往侯府的侧门行去。走了很长一段路,谁也没先要开口的意思。眼看快要走到头了,简司音忽然停了下来,用不再天真稚嫩的语气看着凤时锦道:“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凤时锦微微垂头表示礼貌,道:“柳夫人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简司音淡笑道:“大概这就是生活,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不得不低头。自父亲去后,云初他一蹶不振就是三年,天天醉生梦死不管不顾,我想这个世上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吧。” 凤时锦道:“我很抱歉,也很荣幸。” “大概以前那会子,我想方设法地破坏你和云初,不惜拿我孩子的命逼你们决裂,是真的做错了吧。”简司音道:“但你不要奢望我会因为这次你帮了云初就对你摒弃前嫌,他心里一直有你,所以你还是我的敌人。”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转头看着简司音,道:“我要是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此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拿到嘴上来说。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而且还很容易祸从口出。” 简司音愣了愣。 凤时锦又道:“剩下的路你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走了,告辞。” 简司音看着凤时锦利落地转身,飘然离去。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脚步声却越来越响。简司音身体一震,只因那脚步声不是从前方凤时锦那里发出来的,而是从身后方发出来的。 她缓缓转身去看,面色白了白。只见柳云初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面上的表情是她读不懂的复杂。 她蓦然明白了凤时锦那话里的含义。 原来从主院出来以后,柳云初始终不放心简司音送凤时锦出去,便后脚悄然跟上。这倒好,让他听到了他不该听到的那些事。 最终柳云初走到简司音面上,身上带着雪一般的寒气,微微有些逼人的压迫感,半低着头看着简司音。良久问道:“不惜拿你孩子的性命逼我和她决裂,是什么意思?” 简司音沉默了一会儿,强装笑颜道:“云初,你大概是听错了吧?” 柳云初再次问道:“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司音还是不说。 他便道:“你若从实招来倒好,不招也行,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我会亲自一点一点弄清楚!”说着转身就欲大步离去。 简司音脸上带着苦涩的笑,突然道:“我若说是我做的,当年的一切都是我精心设计好的,你会报复我离开我吗?” 柳云初停下了脚步。 她渐渐红了眼眶,让自己高傲地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柳云初道:“你很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当年新婚之夜给你下的药,并不是找凤时锦拿的,而是我自己想办法得到的。我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想是让你们彻底断绝关系,因为你是我的丈夫。” 柳云初听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许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知道凤时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凤时锦做不出那样狠毒的事情来。他看着简司音的眼睛,定定道:“就因为你想我和她断绝关系,不惜牺牲了你腹中孩儿的性命?简司音,到底是你狠毒呢还是她狠毒呢?” 简司音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来,她都没能顺利怀上一个孩子。当初牺牲孩子的那般决绝,无不是她心尖上的痛。她吸了口气,道:“我知道是我狠毒,我太爱你了,你知道爱着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心里却又装着别的女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夜夜同床异梦,你心里想的是她,梦里梦的也是她,可曾有丁点我的位置呢?” 两人相对无言,简司音只是默默地哭泣。她以为柳云初会冲她发火,甚至有可能会打她,都是因为她,他这辈子才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一生得不到幸福,也都是因为她,让他误会了自己所爱的女人,一错就错了这么多年。 但是柳云初没有打她。 柳云初忽然道:“心里装着别的女人,不代表会和她一起走过一生。你才是我的妻子,你究竟有什么不放心的?” 简司音摇头道:“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不甘心……” 第430章 回程 第430章 回程 后来柳云初转身就离开了。 简司音不能接受他这样平淡的反应,有些声嘶力竭地冲他背影吼道:“你为什么不打我骂我?你要离开我是不是?” 柳云初脚下一顿,转头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他道:“我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我妻子。” 简司音无言以对,心里的酸涩一波盖过一波,无法抑制,泪流满面哭花了妆容。没错,她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直愣子的男人,是一个负责而又较真的男人。过往的种种,都是因为她被铺天盖地的嫉妒糊住了双眼。但其实,从成亲伊始,在柳云初的心里,她就早已经是他的妻子。 谁心里没有装过个把难以忘怀的故人呢? 简司音忽然觉得,不论是和柳云初相比还是和凤时锦相比,她都是最差劲的一个人。 或许当年,柳云初就算心里装的是别人,也是真心要娶她的,而凤时锦爱的同样是别人,也是真心祝福他们的。 只是她看不穿。 简司音哭着哭着,蹲在了地上,放任自己放声大哭。这么多年来压抑心头的酸涩和苦楚全部都哭了出来,府里上下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夫人更是亲自来劝她。 简司音扑进老夫人的怀里,眼泪打湿了衣襟。 老夫人问:“司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可是云初他欺负你了?”这些年来,她对简司音还是很满意的,除了简司音不能为柳家添一个人丁这一点让老夫人觉得很遗憾。 简司音摇头道:“云初他没有欺负我……是我欺负的他……” “那你哭什么?” 简司音没回答,等她哭够了,才从老夫人怀里抽身出来,拭干眼角的泪痕,说道:“我只是想清楚了,是时候给云初添一房妾室了。” 老夫人有些震惊,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所想,只不过见简司音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是提出这个想法难免伤她的心,却没想到简司音会主动提出这一点,不由道:“你想清楚了?” 简司音点点头,又恢复了温婉大方的样子,淡然地笑着道:“我不能生,可总得要给柳家留后,不然司音就成了柳家的千古罪人了。” 老夫人也很感慨,握着简司音的手道:“你想清楚了便好,司音你这么好,只是委屈了你。” 简司音摇头道:“我不觉得委屈,我是当家主母,不能只为我自己一个人着想,而是要为了这个家着想。” 以至于后来,简司音亲自挑选,为柳云初纳了两房妾室,柳云初都没有拒绝。多年以后,柳云初儿女绕膝,柳家也是人丁旺盛,只是这都是后话了。 凤时锦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过了一阵之后,赶车的马夫说到了。她本是恹恹,惺忪地睁开眼睛,车夫为她撩开了帘子,扶她下马车。 然定睛一看,这里却不是四皇子的巷子,这侧门也不是四皇子的侧门。 她站在门口,忽然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来,还不待看清模样,一只素白的手忽然伸出来扼住了凤时锦的腕子,便将她猛地往里拽。 开门,拽人,关门,一气呵成,自然而然。 伴随着身后砰的关门声,凤时锦身体就贴在了门背上,紧接着身前一道颀长的身影压了下来,将她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 凤时锦起初想挣扎,只是被对方擒着腕子压在门上。男人的气息浓烈,带着如梦似幻的柔腻的暗香,又仿佛带着远道而来冰雪的味道,下巴上长起了稀疏的胡茬,扎得她的脸微微生疼。 如此贴近,她都心如止水,平静得掀不起丝毫波澜。渐渐她眼眸弯了起来,看见他时的愉悦却是发自真心实意的。 “醒之,你回来了。”凤时锦嘴角溢出低低的呢喃,恍若甜言蜜语,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对他道。 余醒之的手也松开了她的腕子,改为撑在了门扉上。他吻了吻凤时锦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抬起脸,心却做不到他面上的潇洒,泛着缱绻的情意。 他半眯着那双桃花眸,缓缓笑开,滟潋无方,薄润的嘴唇上带着湿润的气息,越发显得绯红欲滴,下巴上也委实长了稀稀疏疏的胡茬,一身青衣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鼻尖抵着凤时锦的,道:“我的时锦,分别这么久,公子我可真是想你啊,你可有想我?” 凤时锦淡淡笑道:“还以为你在年关前赶不回来。” 余醒之道:“先前不是已经给你传信了么,南边的事情一处理妥当,我就匆匆忙忙回来了,自然是要陪你一起过年的。” 凤时锦看着他,看得出来他赶路赶得很急,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缓缓抬手,轻轻抚上余醒之的脸,带着温柔倒是让余醒之一愣,转而那手指一挑,就捏住他下巴的一根胡茬,用力地拔起。 余醒之猝不及防,痛得整张俊脸都皱成了一团,哪还有心思搞这些风花雪月,捂着下巴幽怨地看着凤时锦,道:“你能不能在拔我胡子之前提醒我一声?”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连胡子都不刮,方才就是这胡子,扎痛我了。” “我还不是为了想早点赶回来见你,怎的,你这就嫌弃我不修边幅了?那往后还有大半辈子,可怎么过?” 凤时锦垂了垂眸,唇边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只是那凤眸,顾盼生辉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晦暗。 凤时锦跳开了话题,道:“马车不是你余家的马车,你怎么让他载我到这里的?” 余醒之悠悠道:“这有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你还不明白?” 凤时锦笑了两声,道:“安国侯府的人你都能买通,那想要买通四皇子府的人,更是易如反掌了不是?” 余醒之摸摸鼻子,道:“嗯必要的时候,我会采取这样的手段。” 随之他牵了凤时锦的手,往偌大的花园走去,穿过花园,进了院子。他这般牵着她,两人仿佛日久天长积蓄而来的默契,自然而然。 进了房间,撩开珠帘,房间里浸着一股暖香。她问:“这回你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余醒之懒洋洋地往那榻几上斜斜一躺,笑眯着眼睛道:“那就要看你需要什么了。” 凤时锦道:“我需要一味江南的奇香。” 第431章 魔樱 第431章 魔樱 余醒之眉头一挑,眼里光彩幽邃,道:“梦浮生吗?” 凤时锦摇了摇头,在桌边缓缓坐下,悠悠道:“听人说,江南有一种叫魔樱的花,与别的花不同,冬天的时候绽放,而春天的时候则枯萎。魔樱花芳香非凡,能引来附近飞禽走兽中毒而亡,魔樱花便充分吸收它们的养料,开得越发娇艳。” 余醒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笑意不减道:“那可是香中毒王,你从哪里听来这个的?” 凤时锦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道:“看来我听到的是真的了,果真有这魔樱花。”至于听谁说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那个在夜旋族总是教会她许多东西的胡婶婶已经不在了。她又道:“魔樱花制成的香料,佩戴满三天的时间能让人产生三种情绪的变化,刚开始是沁人心脾、身心愉悦,随后便是心浮气躁难以平和,到第三个阶段,则是异常暴躁轻易发狂动怒。” “所以说嘛,这香才有毒,虽然有毒,却又千金难买。”余醒之走过来,揽过凤时锦的肩膀:“你要那么危险的香做什么?” 凤时锦道:“当然是要玩一个好玩的游戏了。”她转过身,身子靠着桌沿面对着余醒之:“魔樱花是难求了些,只不过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余醒之佯装心痛道:“那个真的很贵哒。” “那我跟你买吧。”凤时锦道。 余醒之有了点兴趣,用一种别样的眼光上下打量起凤时锦,摩挲着下巴道:“买?你用什么买?用你这个人吗,那我一定接受。” “当然是用钱买。”凤时锦淡淡一笑,随即转身往门口走去。 余醒之紧跟其上,道:“喂,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凤时锦带着余醒之来到花园的一个角落里,花园是新修的,也看不出曾经的痕迹,但凤时锦却将这座府邸的每一个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指着地面,笑着对余醒之说:“用这下面的东西。” 余醒之看了看她的表情,随即叫来两个仆人将地面挖开。没想到这下面还别有洞天,是个老旧的地窖,只不过地窖之前被土封住了,才不易叫人察觉。 家仆下去将埋在地下的东西一一都搬了出来,打开一看,全是一些金银珠宝,尽管尘封多年,依然掩盖不住其光华。 余醒之眉开眼笑,随手捻了一串光泽饱满的珍珠,这些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只要跟凤时锦沾边的东西他都是感兴趣的,道:“原来我这宅子还是一块风水宝地啊,竟还埋藏着这些财宝。”他笑看了凤时锦一眼,又道:“不过这是在我宅子里挖掘出来的,理应算是我余家的财物吧?”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醒之,做生意可不是你这样做的,况且还是跟熟人做生意呢。这些东西是我埋下的,也算得是我现如今唯一的一点家当,你也想给我吞了不成?” 余醒之命家仆把财宝抬去库房,顺手揽了凤时锦道:“开玩笑嘛,熟人我怎么能坑你呢?”他把凤时锦带去了一间屋子。 屋门紧闭,彼时一打开,便有一股沉香木的气息幽幽浮来。里面竟是一间专门用来装香料的房,可见余醒之对江南的香多么感兴趣。房间里的所有摆设均是用的尊贵的沉香木,而每一样香料都各自保存极其完好,丝毫没有窜味的迹象。 凤时锦道:“你干嘛不去开间香料铺子。” 余醒之笑眯眯道:“等闲下来了说不定我真有这个打算,到时候在上京找一间最最有利的铺子,卖我这些香料。啧啧,光是江南的一味梦浮生,就不知道会醉倒上京的多少人。” 凤时锦笑道:“江南就是沉迷于这些东西,才一直温温吞吞的。若是上京被你这么一染指,子民成天醉生梦死,不是大晋无望了。” 余醒之疑惑道:“咦,你也会在意大晋有望还是无望么,我还以为你比我还希望这满是蛀虫的王朝早一点四分五裂呢。” 凤时锦嗤了一声,道:“醉生梦死也好,四分五裂也罢,又有什么关系。” 余醒之取来一只入手沉沉的盒子,在凤时锦面前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朵花。花瓣极其繁复,即使已经干枯,也能看见曾经那绯艳妖娆的红色。只淡淡看了一眼,余醒之就又将木盒合上。 他道:“这间屋子里,就这朵花最为珍贵,我也只搞到一朵,这倒好,还没想好用在什么地方,就要被你给拿走了。” 凤时锦从他手上接过盒子,奈何他恋恋不舍不肯松手,凤时锦便笑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他肉痛地提醒道:“如你所说,此花近身三日方可有你所说的效果,即便如此你也不可以长时间嗅其芬芳,有毒的,会紊乱你的神智。” 凤时锦看他一眼,道:“这个我比你清楚。”她将盒子收起来,转身就走出房间,道:“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余醒之挽着手臂靠着门框,看着她的身影,深深浅浅,嘴上无奈笑道:“还真是个没良心的,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后就要闪人了?” 凤时锦头也不回,道:“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叙。” 回到皇子府以后,苏顾言和阿穆正在等着她一起吃午饭。午饭不至于丰盛到浪费,却也很温馨。 阿穆捧着碗还没动,见得凤时锦回来,便湿漉漉道:“娘你快来,就差你了,我和爹还没开始吃,就等你回来呢。” 凤时锦坐在饭桌旁,给阿穆夹了菜,对阿穆说道:“吃吧,吃饱了犯困就去睡个午觉,等下午的时候娘送你回宫去。” 阿穆一愣,嘴角粘着饭粒,可怜巴巴地说道:“娘不是说好了,我可以在家多玩几天再进宫么?” 凤时锦摸摸阿穆的头,道:“阿穆乖,娘突然改变主意了,等这几天你先在宫里学习,完了再回来好不好?想玩多久便玩多久。” 阿穆又不情不愿地望向苏顾言。苏顾言只对他道:“要听你娘的话。” 最后阿穆只得落寞地应了一声:“……噢。” 凤时锦原想,余醒之没有这么快回京,只是没想到他速度忒快。既然如此,又哪里有时间偷闲? 第432章 香囊 第432章 香囊 午饭过后,很容易就把阿穆哄睡着了。苏顾言也在卧房里,默默无言地站在凤时锦背后。等到凤时锦给阿穆掖好了被角,起身时径直忽视了他,从他身边走过。 苏顾言跟了出来,顺手抓住了她的手。 在凤时锦开口前,他先打断她的注意力,出声问:“今日去安国侯府怎样了?” 凤时锦平淡如水道:“没怎样。” “他找你什么事?” 她道:“是些与正事无关的小事。” 凤时锦垂眼看下来,视线落在了苏顾言那只紧握着她的手的手,苏顾言却丝毫没有松开的痕迹。他似乎有些纠结着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沉吟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是我喝醉了,所以……对不起。” 凤时锦脸上的表情有些怔忪,半晌才抬眼看着苏顾言,他神情真挚,俊逸的眉目间尚还有淡淡的纠结。她道:“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吗?”苏顾言深深地看着她,她想了想,然后淡然地笑道:“如果每一声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原谅的话,那我原谅你。” 我原谅了你,有一天你是否也能原谅我?大概是不能吧,她想。 苏顾言怎会知她所想,只愣了愣,眸里瞬间绽放异彩。 阿穆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见凤时锦正在卧房里做针线,缝着一个香囊,似乎快要缝好了,正将香囊的口子缝合起来。 这香囊可比上次给阿穆缝的香囊要精致多了,上面绣的不是一些兰花草,而是一条飞龙,整个以明黄色为主调,看起来华贵又精美。阿穆很是喜欢,跑过来问:“娘是绣给穆儿的吗?” 凤时锦头也不抬,道:“不是。” 阿穆问:“那是绣给皇爷爷的吗?” 等最后一丝线也缝妥了,凤时锦把线头剪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道:“也不是,这是给你大皇祖母的。一会儿进宫以后还得让穆儿帮帮娘,将这香囊送给她。” 阿穆闻言,小脸皱了皱,道:“为什么要送给大皇祖母而不送给皇祖母呢?穆儿不喜欢大皇祖母。”他又瞥了那香囊一眼,咕哝道:“而且,既然是送给大皇祖母的,为什么娘还要在上面绣条龙呀?龙不是皇祖父才配拥有的么?” 凤时锦摸摸阿穆的头,道:“大皇祖母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纵然你不喜欢她,也不能不亲近她。等进宫以后,到了晚上你便撺掇你皇祖父一起去大皇祖母那里,然后你悄悄将香囊放在大皇祖母的枕头底下,知道了吗?”见阿穆不答,凤时锦便好笑道:“娘答应你,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情,往后都不用再进宫里了,成天跟爹在一起。” 阿穆眼睛亮了亮,看着凤时锦:“真的吗?” 凤时锦点头:“真的。只是阿穆要答应娘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凤时锦半垂着眼,唇边的笑意依旧温然,道:“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个香囊的事情,也不要被任何人所看见。” “为什么娘想送礼物给大皇祖母却不想被她知道呢?” 凤时锦笑得越发温柔,道:“那是因为不求回报当然不用留名。” 阿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穆儿记住了。” 半下午的时候,凤时锦便带着阿穆坐上马车悠悠进宫。阿穆去皇帝那处报到了,凤时锦则去清贤宫里坐了一会儿。 贤妃见她来,有些意外,道:“不是过要过几日才进宫,怎的今天就来了?” 凤时锦死寂地看着她,道:“时间定在三日后,我来通知你,提前做好准备。你深居后宫这么多年,具体该怎么做,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贤妃有些恍然,凄苦笑道:“三日后,恰好是冬至呢。” 凤时锦绯衣决然,天地间刹然失色,她转身道:“那不是正好。” 冬至是要吃团圆饭的,一大家子的人。 阿穆进宫以后,温习了一下所学课业,在皇帝面前表现了一番,令皇帝着实满意,再加上他往皇帝耳边吹一吹风,就成功地撺掇皇帝一道去了皇后那里。 每每皇帝夜宿后宫时,都喜欢往年轻貌美的地方凑。但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不可长时间冷落,遂皇帝便也寻思着该去看一看。 于是当天晚上,皇帝和阿穆就在皇后宫里用晚膳。皇后虽然心里痛恨阿穆这个皇长孙,但面上仍要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用完晚膳以后,皇后和皇帝坐在一处叙叙话,而阿穆就得以独自玩了一会儿。等到帝后要歇寝了,他才随宫里嬷嬷回到自己歇寝的地方去。 第二天五更天过后,皇帝便起身更衣,去早朝去了。皇后侍奉完皇帝,送走了人以后,又回来寝宫,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绸衣还是很冷。掌灯的嬷嬷提醒道:“娘娘,天色还很早呢,您再睡会儿吧。” 皇后便重新躺会被窝里,被外面的寒气一袭,一时了无睡意。她随手往榻上一拂,不想拂到了某样东西,定睛一看,是一缕明黄的穗子,正半隐半现地压在枕头底下。 皇后抽出来一瞧,是一个精致的香囊,明黄的绸布上还绣着一条腾飞的龙,香囊还散发着幽幽好闻的香气。 皇后一看就潜意识地以为那是皇帝所佩之物。 皇后拿着香囊不由冷笑一声,道:“皇上的香囊落在了本宫这里,看样子定又是哪个狐媚子为了讨好皇上而拿来献丑的。”说着随手就要将香囊给扔掉。 身边嬷嬷是个有眼见的,说道:“以奴婢看,不像。” 皇后动作顿了顿,道:“怎么不像?” 那嬷嬷便道:“这香囊是娘娘在枕头底下找到的,若要是皇上不小心落下了,怎会藏在枕头下呢?奴婢以为,这是皇上刻意放在这里的,便是为了让娘娘发现,是送给娘娘的礼物。” 皇后听此一眼,再仔细审视这香囊,先前的火气顿消,又放到鼻尖嗅了嗅,只觉得越发喜爱。 嬷嬷趁势又道:“皇上和娘娘情比金坚,其实那些狐媚子可以比拟的?皇上心里头记挂着娘娘呢!” 第433章 家宴 第433章 家宴 很快就是冬至了,家宴由皇帝点名给皇后来操持。约摸是这两三天里要准备的东西过于繁复,皇后第一天觉得心血来潮,第二天便觉精神恹恹、身心疲惫,身边大宫女前来询问各种事宜,让她烦不胜烦,动不动便发火、并严厉苛责。 索性皇后的办事能力一向是很强的,在冬至这一天,样样都准备得周到而妥当。 这天凤时锦早早便起来了,绘春给她梳了一个得当的发髻,穿的一身绯衣。铜镜里的她,明眸皓齿,唇红齿白,那凤眸倾国倾城的美丽。她拿了黛笔描了双眉,拿了朱砂在眉心间绘了一朵红梅。 绘春说,以往从未点过这样的梅花妆,没想到竟意外的好看。 出门时苏顾言正等候在马车边,回身看见她来,不由看愣了神。等到回神之际,凤时锦已近在眼前。他伸出手搀扶着她上马车,随后朝宫里出发。 凤时锦无意间问了一句:“好似这几天你格外的清闲。” 苏顾言淡淡笑道:“朝中又太子和二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确实没有我什么事。我只是在他俩争得难休难止的时候上奏提拔中间派的人。这朝廷乌烟瘴气得久了,委实需要一口新鲜空气。许多年轻有为、经科举选拔上来的能人者,便是因为朝廷里的那帮老骨头官官相护而得不到出头之日,只混迹于官场边缘。” 凤时锦闻言亦是浅浅地笑道:“如此甚好,寒门能人者会记住你的提拔之恩,而这也是皇上乐见其成的。” 如今的朝堂上,太子党占据一半,二皇子党占据一半,想来也令皇帝头疼不已。但凡一个王者遇到朝廷被瓜分的情况,都会生出本能的警觉性,知道朝廷是该换血了。 到了宫门,苏顾言牵着凤时锦入内。偶尔见得一两张熟面孔,大家又要和颜悦色地齐聚一堂了。 殿外正下着雪,冬至出奇地冷。 但殿上的景象却是融融如暖春。 大家按照备好的位置相继坐下,皇帝和皇后姗姗来迟,走上上座。皇帝道:“今日是家宴,大家都不必太过拘谨。” 开宴之前,花枝招展的舞姬们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前,与殿中红毯上翩翩起舞,秀色可餐。皇帝看得大喜,不吝赞赏皇后道:“朕的皇后这家宴张罗得甚好。” 实际上皇后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些恍惚,容颜憔悴,尽管面上盖了厚厚精致的妆容,却还是掩盖不了那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疲色。皇帝说了这话,却等不到皇后的回答,不由看了看她,问:“皇后?” 皇后回了回神,连忙强装笑颜道:“可能是臣妾昨夜休息不好,有些乏了,还请皇上恕罪。” 话是这么说,皇帝随口关怀了几句,却也明显有些扫兴。 贤妃在旁适时柔声道:“皇后娘娘为了操办这次家宴,也委实是劳顿了,只是千万要注意身子才是。” 皇后平素对贤妃和德妃两位贵妃都是面和心不和,眼下贤妃这样说,她私心里便知道贤妃不过是惺惺作态,对她的不满的情绪在心里也就被持续扩大,使得她整个人心浮气躁,根本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真的没有休息好吧,于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负面情绪压下,冷着脸道:“本宫很好,就不劳你费心了。” 贤妃被她如是一说,愣了愣,只好闭了嘴,只是面上神情有些委屈。 皇帝便不满地哆道:“贤妃也是一片好心,今日家宴,莫要坏了气氛。” 皇后明显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句:“是。” 舞姬跳过舞后,便是宫人捧着御膳鱼贯而入。按照地位尊卑,相继往桌上上菜。席间,苏顾言不准凤时锦沾酒,一杯一杯给她倒着暖茶,体贴入微。他们的对面,刚好就坐着二皇子苏徵勤,苏徵勤则一眼不眨地看着凤时锦,一边往嘴里喂酒。 也不知苏顾言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和凤时锦看起来就是琴瑟和鸣十分恩爱的样子。在外人面前,凤时锦从来不会拒绝任何苏顾言的照顾,因为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是四皇子妃,而不是凤时锦。苏顾言搂她抱她,给她施饭布菜,她都欣然接受。 然而,这看进苏徵勤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甚至都没仔细想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们之间到底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还是他想与她共赴以后的一生? 数日不见,他是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看见眼下苏顾言和她如此如胶似漆,他竟有些难以压抑,觉得分外刺眼。 苏徵勤知道自己很反常。他那般赤裸裸地看向他们,她为什么就没有丝毫的反应?是无动于衷还是视而不见? 可是他这鲜少有的反常,可没逃脱苏阴黎和凤时昭的法眼,苏阴黎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于是凤时昭带着笑容款款开口道:“我看二弟席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弟妹,四弟妹今日的妆容也当真是极美的,莫不是二弟也被吸引了去?” 不等苏徵勤回答,凤时锦忽然放下筷子,抬起眼来不咸不淡地看向凤时昭,道:“太子妃这说的是什么话,今日虽是家宴,但皇上和皇后娘娘龙凤在上,岂容的有丝毫随意邋遢和马虎?况且二皇子妃还伴在二皇子左右,太子妃这样说,是存心给二皇子妃找难堪吗?莫不是欺负她才及笄不久,以为她听不懂吗?” 凤时昭噎了噎,道:“那二皇帝也确实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四皇子妃不假,我不过是觉得疑惑,所以才问了出来。” 苏徵勤手指擒着酒杯,玩味地转了转,酒杯里的琼浆玉露也跟着转了转,然后他仰头喝干,舒坦地叹了口气,笑道:“太子妃若要是不瞧着我,怎知道我在瞧着四皇子妃呢?莫不是太子妃也被我给吸引了去?这样可了不得,太子殿下会吃醋的嘛。” 凤时昭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徵勤又道:“况且这对面坐着的又不是四皇子妃一人,还有四皇子呢,我不过是有些羡慕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如此恩爱,正想从他们之间窥出点门道呢。” 话是那么说,但苏徵勤眼里的讥讽和嘲弄,想必也只有凤时锦才看得懂了。 第434章 发怒 第434章 发怒 很快,这尴尬闹僵的场面就被上座的皇后一声当场怒喝给打断。 众人纷纷投眼过去,只见皇后满脸怒不可遏。她身边一位宫人,将将把一道菜送到她面前,听闻她如何怒喝,吓得一干人等立刻跪席在地。 皇后看着桌上的菜,那是一道清炖甲鱼汤,清香扑鼻,她闻得却恶心难受。皇帝微微不耐问:“皇后何事发如此大的火?” 皇后厉眼看向宫人,道:“本宫最讨厌吃甲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甲鱼往本宫的桌上放!来人吶,将这些不知好歹的贱奴才统统拖出去,给本宫杖毙!”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仅仅是因为一道菜,皇后就要把这些送菜的宫人全部处死,这也太匪夷所思。大家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宫人们当即跪下来求饶,皇帝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太子太明白这事儿皇后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些奴才的贱命是小,但惹得皇上不高兴才是大。 他当即站出来揖道:“母后息怒,不过是送错了一道菜而已,不喜欢撤下便是。” 皇后气得脸色发红,怒目而视,道:“怎能就这么算了,本宫讨厌吃甲鱼,这是宫里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这不是打本宫的脸吗?” 皇帝有些愠怒道:“皇后,今日家宴孩子们都看着,你得过且过吧!” 这时旁边的贤妃弱弱地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不喜这甲鱼汤,不如就转给臣妾吧,臣妾拿这金丝鸡与皇后娘娘交换。” 话一出口,谁都听得出来是出自好心,更是善解人意地给皇后解围。只是她身边的丫鬟刚一走到皇后身边准备更换菜肴的时候,皇后怒极攻心回头就猛往那丫鬟身上推了一把,喝道:“你什么东西,滚开!” 甲鱼汤没换成,贤妃的那碟金丝鸡却撒了丫鬟满脸满身。 皇后怒红着眼瞪向贤妃,道:“你这贱人打的什么心思以为本宫会不知道吗?这甲鱼汤是你安排的吧!” 贤妃辩解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这家宴是皇后娘娘所准备,臣妾怎敢插手。只是见皇后娘娘实在不喜甲鱼汤……” 皇后挥袖打断她,道:“你少来!定是你暗中安排好的了,你自己喜欢这恶心的东西却要送到本宫的桌上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呵,合该这汤是为你准备的,你以为这菜应该先于本宫送到你的桌上吗,你莫不是觊觎本宫的位置,本宫告诉你,你这是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贤妃面色白了白,当即跪于地上,道:“皇后娘娘,臣妾绝无此意,只是看皇后娘娘实在不喜欢所以才……” 皇后还想发威,皇帝突然怒气冲冲地从主座上站起来,道:“够了!好好的家宴,看看你搞成什么样子!贤妃你起来,你贵为一宫之妃,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给皇后下跪,成何体统!”说着便顺手将贤妃扶了起来,又道:“朕看这饭也别吃了,闹了这么一出,谁还有心情吃饭!”说罢愤愤一甩袖,冷哼一声便走下主座,走在红毯上,准备离开这大殿。 皇后看着皇帝那绝然背影,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嫉妒,俨然冲昏了头。冲动是头猛兽、是魔鬼,皇帝的愤然离席使得那高涨的情绪彻底冲破了心间的牢笼,崩溃而彻底地发泄出来,她站起身便尖叫着伸手将桌上的山珍海味统统扫落在地。 顿时玉盘落地碎开,瓷片四溅,琉璃杯里的酒水洒落,全部掀翻在地。坐得最靠近的无疑是贤妃和德妃了,两位贵妃毫无防备,被酒水菜汁溅了满身。但她们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地叫出声,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现得宽容大度,这样才能更加衬出皇后的刻薄无理,两位贵妃深谙此道。 除了贵妃,座下最首的便是太子太子妃,两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洒了一身。凤时昭呼了一声,连忙站起来,拂了拂裙子上的污渍,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恼怒。 再后一点的苏顾言以及对桌的苏徵勤,虽然被酒水菜渍溅到的少,然那玉盘瓷器碎裂往四处迸射而来,苏徵勤本能地轻易躲过,并压下身旁柳茵的头保护她,苏顾言抬手便毫不犹豫地挡在凤时锦身前,恰恰一片碎片飞过来,正中他手背。霎时手背上便是一道血口。 凤时锦连忙给他止血,苏顾言看着她认真的动作,不由满脸温柔,还不忘向对面苏徵勤投去挑衅一眼,道:“我没事,你不要紧张。” 身边阿穆哪有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就吓得大哭。 本是走到大殿一半的皇帝,见此变故停下了脚步,转身看过来,浑身怒气大涨。 许是这多年来放在心里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皇后有些神智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发泄,需要尽情发泄,否则一定会难受到死去的。这些年来,皇帝身边的人旧的换新的,数不胜数,而她身为皇帝的结发妻子,只能将委屈算出都堆在心里,面上还得对这么多共同分享她丈夫的女人和颜悦色,否则就是小肚鸡肠,就是悍妒,有失国母风范!再加上方才皇帝亲自搀扶贤妃起来,而对她发火,她受够了! 皇后声嘶力竭冲皇帝吼道:“在你心里,她们任何一个女人都比本宫重要是不是,你从来都无视本宫的感受!我才是你的皇后,我默默伺候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却要这么对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你走啊,你走啊!”皇帝愤怒极了,道:“放肆!朕看以下犯上的人是你才对!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国母!来人!” 殿外当即有带刀侍卫相继而入。 苏阴黎当即伏地求道:“父皇赎罪,母后、母后只是一时冲动……” 皇帝对苏阴黎也怒焰高涨,道:“你看看她那个样子,不是疯妇又是什么!”他吩咐侍卫道:“把她给朕押回皇后寝宫里,听候处置!” 见侍卫上前来,皇后绝望地大笑。德妃似乎被这场面所惊吓,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紧接着人就晕倒再地。苏徵勤赶紧上前相扶:“母妃!” 皇帝见状,又吩咐在场的人道:“快去请太医来!” 凤时锦极其冷静,这时手臂掇了掇苏顾言,并将阿穆交给他,道:“顾言,你去请太医吧,顺带把穆儿带走,他不适合看到这样的事情。” 第435章 疯狂 第435章 疯狂 苏顾言沉吟着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贤妃,道:“母妃那里你看着点儿。”眼下有皇帝在场,又有这么多的侍卫,他谅皇后如何撒疯也撒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于是便带着阿穆出去叫太医。实际上他私心里,更希望皇后闹得凶一点,这样对太子才更不利。 苏顾言带着阿穆走后,贤妃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本是顾及皇后颜面,想扶她一把,相劝道:“有什么事待之后再说吧,臣妾先扶皇后娘娘回宫休息。” 谁也没想到好好的宫宴会闹成这个样子。 然,皇后哪里会给贤妃面子,她恨贤妃恨得牙痒痒。当年贤妃初嫁给皇帝之际,虽说皇帝是看在她是西隅国长公主的份儿上才对她百般恩宠,可这一恩宠就是好些年,一直冷落了皇后,直到贤妃诞下四皇子。皇后心里怎能不恨。 她推开贤妃,怒极地扬手便是一巴掌往贤妃脸上甩去!贤妃被打懵了,直接瘫倒在地,泪流不止。 “还不把这个疯妇给朕押起来!” 太子见侍卫要上前,便先一步过去把皇后抱在怀里,手臂抻住皇后的身体不让她再乱动,口中严肃道:“母后!母后你冷静一些!” 在场不想被殃及的都退出了大殿。苏徵勤一边让人来把柳茵带走,一边让苏连茹搀扶着德妃回寝宫,随即便见凤时锦依旧若无其事地端坐在那里。 今日皇后太反常,其中定有什么猫腻。只是苏徵勤一看见凤时锦的态度时,霎时什么都明了了。 皇帝转身回来,亲自将贤妃扶起。贤妃妆容全花,大抵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她无力地倚倒在皇帝怀,哭得肝肠寸断。皇帝拍着她的后背,道:“没事了没事了。” 怎知皇帝对贤妃这一举动,让皇后见了更觉刺眼。她恨得双眼都快喷出血来了。当即在太子怀中剧烈挣扎,那凤袍仿佛不再是穿在一个端庄的国母身上,而是穿在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身上,被弄得满是褶皱和脏乱。那凤冠从发髻散落下来,清脆着地。皇后发丝凌乱,披肩散背。 太子也彻底知道这事态的严重性,他第一担心的不是皇后的情况,而是这件事紧接着对他造成的影响,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首先必须要保住皇后的后位,他的根基才不会动摇。 哪知就在这一走神的时候,皇后突然疯狂地抓住太子的手往嘴里一送,狠狠张口咬去,顿时就咬出了血来,太子吃痛一松手,若是他不及时松手,只怕皇后还要从他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 皇后得了自由,边上的侍卫又反应不及,她瞅得侍卫腰间佩刀,当即扑过去,咣地一声抽出一把长刀来。 贤妃躲在皇帝怀中尚未平静下来,怎知眼前寒闪刀光一现,衬得她面色惨白。她瞠了瞠眼,眼睁睁地见着皇后拿着刀向她刺来。周遭侍卫的惊恐,以及太子的反应,似乎都被定格,然后放慢半拍。 太子哪里想到皇后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当时他的心砰砰砰直跳。 他有能力阻止的,本是有能力的。 只是皇后拔刀的对象是贤妃和皇帝。 是皇帝……当时他侥幸地想,若是这一刀狠狠刺下去,恰好刺到了皇帝身上,那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他会代替现在的皇帝坐上那个位置,成为九五之尊! 那嘴角,几乎稍不控制,就会慢慢地翘了起来! 于是,他迟疑了下,慢了两步,想要去抓住皇后,却没能抓得住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他也表现得多么紧张和焦急。 刹那之间,贤妃眼里闪过狠辣决绝,眼见着那刀锋尽在眼前,她狠狠把皇帝往边上一推,含泪叫道:“皇上小心!” 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皇帝受到伤害,这样不反倒是便宜太子他们了吗?她清楚,皇后并非想要杀皇帝,只不过是想杀她,她顺带着把皇帝往边上一推,反而把皇帝拉进这一刺杀的漩涡中来,罪无可恕。 她一人的死,换来皇后太子遭殃,换来皇帝对她儿的垂怜,何乐而不为! 太子见贤妃突然把皇帝推开,比皇后举刀朝两人刺去时还要紧张,立刻奔赴上前,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伸手用力地抓住了皇后后背上的凤袍,使得皇后再无法往前进一步。 而皇后手里的刀,恰恰对准贤妃的肚子,突然停了下来。皇后那穷凶极恶的眼神,恨不能将贤妃剥皮拆骨,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去死吧!” 当时皇帝已被贤妃推至侧后方,看不见刀具体伸到了什么位置。贤妃望着皇后,脸上露出魔鬼般的笑容。她双手握住刀刃,顿时鲜血直流,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声,只对了一下口型,道:“如你所愿。” 然后双手握着刀刃用尽全身力气往腹中一刺。 噗嗤。那刀深深地没入贤妃的身体里,她脸上血色尽失,长抽一口气,连痛苦得想喊出来的声音都没有。 其实比想象中的更痛。刺入腹中的刀,像是一块寒冰,那冰冷的气息瞬时朝四肢百骸蔓延,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那是纯粹的生命的气息。 四周有尖叫声,有皇帝的呼喊声,也有来自门口的呼唤:“母妃!” 她撇了撇头看去,见外面充斥着刺目的光亮,那门口急急奔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便是她的儿子。 她张了张口,想回应他:“儿……子……” 苏顾言万万没想到,去请个太医回来,竟是这么一个结局! 贤妃眼神缓缓收近,见殿下凤时锦豁然从座椅站起来,面上神情表现得惊慌失措、滴水不漏,但那双眸子,沉寂如深潭,万年不化。 那赤红的血,流淌了一地。刺红了人的双眼。 皇帝抱起贤妃,发现自己满手都是鲜血。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眼下就成了这个样子,他有些无法接受,道:“爱妃……爱妃你怎么样……”他抬头就对一干瑟缩的太医吼道:“还不快来给贤妃止血!” 于是太医们纷纷哆嗦着上前,手忙脚乱地给贤妃止血。贤妃疼得直掉眼泪:“皇上……臣、臣妾……好疼啊……” 第436章 心愿 第436章 心愿 皇帝红了眼角,道:“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这些太医一定会治好你的!” 太医们都哆嗦了起来,满头冷汗。 贤妃气息一点点地消陨,露出一抹极为苍白无力的笑,道:“皇上,你就不要为难他们的……臣妾、臣妾自己的身体,臣妾自己知道,支撑不了多久了……臣妾只想跟皇上……”她眼角有泪,朝苏顾言伸出枯白的手,苏顾言急忙去握住,颤抖着,隐藏不住他的痛苦:“还有我的皇儿说几句话……” 皇帝点头:“你说,你说,朕都听着。” 贤妃边哭边笑,抽气道:“臣妾一点也不后悔为皇上挡刀,那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快不行了……只有一个心愿未了……”她拿带血的手抓着苏顾言的手和皇帝的手,一点一点地让父子俩的手紧合在一起:“臣妾就只有顾言一个儿子……我不想、不想他再卷入朝堂纷争当中……皇上能不能答应臣妾,封他为王爷赐他封地让他离开京城……” 苏顾言红着眼眶一愣。 皇帝没有答话,表情沉痛。 贤妃憋着最后一口气,抓着皇帝的龙袍,流泪道:“皇上要是不答应臣妾,臣妾死也不能瞑目了……” 就在贤妃意识在最后一刻涣散之际,皇帝应道:“朕答应你。” 下面的凤时锦无声松了一口气。 最终贤妃缓缓闭上了眼,嘴角残留着一抹笑容,歪了歪头,永远沉睡在皇帝的臂弯里。 “母妃!”苏顾言痛苦不已地呼唤。 皇后看见那么多的血,而那带血的刀正握在自己手里,如梦初醒一般,冷不丁地将刀扔在了地上。 皇帝抬眼凌厉地看了一眼皇后,道:“皇后纵刀行凶残害贵妃,生性凶残无比,国母之风尽失,今废黜其后位,打入冷宫听旨。” 皇后被侍卫带下去又哭又嚎:“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皇上!皇上!” 太子刚要说话,皇帝便又道:“再为废后求情,朕连你一块儿废!”太子抿唇沉默,皇帝喝了一声:“滚!你们全部都滚!” 殿上的人一一退了出去。凤时锦和苏徵勤拜了拜殿上的贤妃与皇帝,然后默默起身。在站起身子的时候,袖摆不经意间往地面一扫,捡起了地上不知是谁落下的一只明黄色的香囊。 她和苏徵勤一前一后地退出大殿。 太子苏阴黎先一步走了出去,拂了拂冷袖,似在压抑着什么。 凤时锦走出大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后殿上传来的沉痛哀声仿佛与她无关,苏顾言的痛苦仿佛也进不到她的眼里。浓重的血腥气在这门口总算是淡了些,她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外头雪光天葬,仿佛要出晴了。 凤时锦要去找阿穆,过了今天,阿穆就不再有理由再留在这污秽的宫里了,甚至于他不再有机会留在这上京里。 只是离开大殿不远,没想到凤时锦又碰上了凤时昭。她显然也没回过神来,面色苍白。以后她和太子的路只怕更加地难走。 她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抬头就看见身着红衣的凤时锦正款款往这边走来。 一时间凤时昭想不到什么话来对凤时锦说。凤时锦却在她边上站了站,平淡如水地看着她,开口道:“方才你也听见了,皇上有可能连着太子一起废。” 凤时昭一怒,扬手就冲凤时锦脸上呼巴掌,道:“贱人!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然巴掌没有呼下去,冷不防凤时锦抬手截住了她的手腕,那纤细的手腕握在她略显粗糙的掌心里,分外柔腻滑嫩,凤时锦五指一收紧,紧到凤时昭腕骨发痛,她扬手挣扎,凤时锦却不为所动,捏得更紧。 凤时锦眯了眯眼,道:“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动不动就要打人的习惯,怕是得改改了,不然让人以为你嚣张到不可一世。诚然,你也的确是那样。”说着手用力往前一推,顺带放了凤时昭,凤时昭没稳住自己的身形,往后踉跄两步,瞪着她。 凤时锦从她身旁走过,红裙如妖,轻轻浅浅道:“不着急,游戏才真正地开始,以后还有的是有趣的。你不是说要走着瞧么。” 凤时昭在身后道:“你这个贱人!” 她仿佛听不见,身影在雪林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清寂。 不知不觉,怎想她就走到了一条小径上,约摸又是哪个宫人在偷懒,还没清扫小径上的雪。那刺眼的白铺满了整条小径,旁边是一片梅花林,正灼灼其华,斗得鲜艳。 凤时锦停下了脚步,绣鞋早已经被雪水濡湿,透地生凉,只是对于她来说这种寒凉早已经变成了习惯,没有任何知觉。她呼吸之间,呵出团团白气。 身后空无一人,只余下一长串她刚走过而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她侧头,看向眼前的这片梅花林。 被尘封的记忆,仿佛如这梅花泛出的香气一样,也泛着陈旧的气息,牵扯出丝丝绕绕的痛。 她犹记得,曾在这片梅花林里,她答应了嫁给千纪。 当时他很开心,她也很开心。 那是幸福的开始,却也是噩梦的根源。 凤时锦看了半晌,然后嘴边带着宁静的笑意,缓缓垂了垂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绯艳裙袍,她记得当时她也是穿的这样一身衣裳。又抬手摸了摸发间冰冷的金钗,当时头上戴的也是这么些繁重的头饰。她摘了一朵红梅,自然而优雅地别在了自己的鬓角,一颦一笑之间,心里想着千纪当时的眼神,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她的美。 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是很美的。不,是最美的。 只是,身旁已无人罢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听得出来脚步很快,宛若在飞一样,凤时锦还来不及回头,那脚步声就近在耳畔。随之一道力箍住了她的手臂,顺势便将她往梅花林中一扯。她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倒去,鬓角的那朵红梅悄然滑落,轻轻地飘飞在了空白的雪地上,分外妖艳,美得惊心动魄。 凤时锦神情怔忪,恍如回到了从前。她也是被君千纪霸道地扯进梅花林里,头顶枝头上积压的雪簌簌抖落,转瞬之间她便如从前一样被拉着她的男人抵在了梅花树下。 第437章 有多么渴望 第437章 有多么渴望 有那么一刻,她竟真的如做梦一般,以为君千纪又回来了。当她红着眼睛抬头看去时,面前的男人脸上隐约有着痴痴的表情,眸子似明似暗。一身沉丹色的袍子几乎与她的融合在了一起,明艳似火。 头顶的雪落在他的肩头,恍然染白了他的发。 凤时锦眼里的情绪尚未来得及遮掩,被他看了个透透彻彻。他抬起凉薄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轻声道:“怎么,以为是他回来了吗?你觉得场景很熟悉是不是?” 凤时锦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面前的男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苏徵勤又是谁。 当年君千纪和凤时锦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何尝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眼下却对她做同样的事情,是为的什么呢?想唤起她内心深处的情愫,还是想让她把他当成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即时是代替也没有关系? 凤时锦推了推苏徵勤,可他就像一座山似的,怎么推都岿然不动。凤时锦瞳仁一转,不由浅笑道:“二皇子好像逾矩了吧,怎么说我现在的身份也是四皇子妃,你就不怕被别人看见?” 苏徵勤定定地看着她,道:“贤妃死了,皇后疯了,现在后宫里大乱,又有谁会到这里来?当然,除了你,和我。” 凤时锦嘴角如勾,讽刺道:“德妃也当场晕厥了,德妃不是二皇子的母妃么,二皇子不去看看,却来这里?我还以为眼下这样的局面,可有得二皇子可忙的,怎的,却闲得这般发慌?” “是有的忙,很忙,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苏徵勤缓缓靠近凤时锦,凤时锦偏头想躲,奈何他不给她机会,最后他的鼻尖凉凉地扫过凤时锦的侧脸,才总算停了停:“方才在殿上,你和苏顾言,好像很好的样子。” 凤时锦吸了吸气,道:“笑话,在人前我们好歹是演做夫妻。”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被他所迷惑。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你和我才是一起的。”苏徵勤道:“到最后,你是我的女人。” 凤时锦闻言笑意更深,道:“我不是谁的女人,我只是我自己的。怎的,你这就忍不住了,要生气了吗?你家中尚有年轻貌美的小皇子妃,你怎有脸对我说这些?”她抬眼直视着苏徵勤的眼眸:“你害怕我和苏顾言走得越来越近,那你何曾对我敞开心扉过?夜旋族的事你何曾有对我说过?呵,若不是对我存有戒心,怎会瞒我,想必你是等将来,用那些孩子的性命来作为你对我的筹码吧。” 苏徵勤毫不意外,道:“我就知道,柳云初不会真的瞒着你。” 凤时锦挑眉:“你对我心存戒备,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是以今日送你这份厚礼。皇后被废,贤妃已死,往后便是德妃独掌后宫了。而苏顾言即将封王远离上京,等你斗败了太子他也不会再跟你争,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徵勤手指摩挲在她的脸上,夹杂着爱怜,又夹杂着情意,喃喃道:“今天的这场戏是你排的,一箭三雕,委实是你做得出来的。只是我好奇,背后有谁在帮你,倘若无人帮你,你怎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人,究竟是谁?” 凤时锦安静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收回报地真心帮谁吧,你是这样,我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之所以这种帮助的关系能够维持,不过是因为一笔又一笔的交易罢了,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要的。” “你除了我,到底还和谁做了些什么交易?”苏徵勤微微凝着修眉。他在意,他好在意。 凤时锦微微仰着下巴看着苏徵勤笑,笑意绝美,道:“我是个负债累累的人,下了地狱,与恶魔做了交易。” “你是不是只要能够复仇,什么都无所谓,甘愿出卖你的一切。” 凤时锦想了想,道:“大概是吧。” 苏徵勤呼吸一窒,身体压了上来,将凤时锦搂进怀,低低地看着她,道:“接下来你放弃吧,你什么都不用再做了,剩下的让我来,我会去跟太子斗,我会为你报仇,你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行不行?” 等将来成为九五之尊,他将她接到身边来,每一天都呵护着,保护着。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冲动会影响到他的理智。他对她的情愫会超出可控范围。 凤时锦不回答,苏徵勤再问:“我问你到底行不行。” 她平静地抬起双眼看他,忽然轻声道:“徵勤,你莫不是入戏太深,爱上我了?” 苏徵勤狭长的双眼一瞠,随即恢复了平静,看着凤时锦的脸带上笑意,道:“假戏真做不可以吗?我若爱上了你,又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你若肯留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做,为你一个个绑起你的敌人,把尖刀交到你的手上,让你亲手一个个刺破他们的胸膛。” 凤时锦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忽然苏徵勤循着以前的痕迹,像另一个男人一样,将她狠狠压在梅花树下,不容她有丝毫后退的余地,然后深情地吻她。 他也会有深情,虽然很可笑。 但是他就是执着到想在这样一个地方,仿佛是另外一个开始。 苏徵勤洋洋洒洒道:“我的时锦姑娘,你和我的交易里,还包括了你自己。所以最后你也是我的。我说的话,你最好考虑一下。” 第438章 巫蛊 第438章 巫蛊 凤时锦脚下一顿,情绪很快便平复下来,回头看着苏徵勤,道:“不到最后不得定论。我很享受这个绑人的过程,所以就不用你代劳了。与其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倒不如放在你的大业上。” 凤时锦去找到阿穆时,他正一个人。身边的宫人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大约是贤妃的死在宫里造成了很大的混乱。阿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脸惨白惨白的,但是又不敢确定。 凤时锦来的时候,他没有吭声,只默默地走到她怀里,然后搂着她的脖子蹭着她的颈窝,这样才觉得安心一些。 良久阿穆问:“娘,皇祖母死了吗?” 死对于他来说的含义还不太明确,但是他知道一个人死了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 凤时锦拍拍阿穆的后背,道:“走,娘带你回家去。” 两天以后,清贤宫里设灵堂,整个后宫都前来吊唁。相关事宜是由苏顾言一手操办的,皇帝下令以皇贵妃之礼安葬于皇陵之内。送陵这天,天没有下雪,但是出奇的冷。 凤时锦和阿穆穿着一身丧衣,和苏顾言一起走在最前面,一家三口为贤妃送上最后一段路程。 而此时,被打入冷宫的皇后,经过几天疯疯癫癫的时间,神智也渐渐回复了清醒。她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张眼就到了冷宫里,门庭冷落,凄凄惨惨,与以前的皇后宫是丝毫不能比拟的。 皇后凤颜尽失,在冷宫里的哭嚎比谁都凄惨。 经过这一变故,皇帝似乎也心力交瘁,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心境一日比一日消沉。贤妃去后,也连着卧床数日,咳喘不止。严重时,往那罗帕上咳出了血。 整个太医院是十分紧张的,连着给皇帝治疗,他才有所好转。 等人好点以后,皇帝思及冬至这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当然也不是傻的,晓得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待身边王公公给他送参汤时,他喝罢两口,便问他:“皇后之事,你怎么看?” 王公公退居一边,躬身垂头道:“事关重大,老奴不敢多嘴。” 皇帝把参汤往边上一放,道:“无妨,你且说说。” 遂王公公沉吟着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多年,一直是德才兼备,甚有母仪风范。这冬至的家宴乃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准备,老奴以为皇后娘娘一个煞有分寸的人,怎会因为区区一道膳食便大发雷霆。其间皇后娘娘发疯好似变了一个人,因而老奴以为这其中想必还有什么为人所不知的事情吧。贤妃娘娘故去,这固然让人难过,但万一还有幕后黑手,说不定还逍遥法外呢。” 皇帝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思量半晌之后,对王公公道:“你去把大理寺的人叫来。” 王公公顿了顿,道:“皇上,大理寺是二皇子那边的……皇上确定要叫二皇子来吗?” 皇帝恍然,道:“朕倒把这一茬给忘了。”他思来想去,心里很是不舒服:“朕想来想去,朝中不是太子党就是二皇子党,竟少有朕信得过之人!不用大理寺了,你就带几个人,暗地里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给朕仔细查清楚!” 王公公刚要领命下去时,外面宫人就匆匆来报,道是德妃娘娘病重垂危。 皇帝听后一愣,震惊道:“不就是身子弱晕厥了吗,怎会病重垂危的?” 宫人回道:“奴才也不知道,但德妃娘娘昏迷这数日,一直没有醒过!” 王公公便问:“皇上,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皇帝掀开锦被便下床汲鞋,道:“过去看一看。” 德妃的宫里处处透着一股严谨的气息。一入寝宫,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太医们正聚在一处,商量着接下来的救治之法。 苏连茹和苏徵勤伴在德妃床边寸步不离。 苏连茹经历了世事变迁,而今也学会了世故圆滑,不能依赖皇家的日子,她一个七公主就什么都不是。因而伏在德妃床边,她也很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孝女的角色。 苏徵勤则更不用说了,这一套仿佛是他与生俱来所拥有的本能。 见得皇帝来,兄妹俩起身相迎,给皇帝腾了地方。皇帝坐在德妃床边,看她苍白的面色,问太医:“何故德妃一直未醒?” 太医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德妃娘娘病情怪异,老臣以前是见所未见。娘娘的身体本身无大碍,但就是无法清醒,导致一天天虚弱下去,再继续这样,恐怕药石无效。” 皇帝道:“你们不是太医吗,要是救不好她,朕拿你们何用?” 一群太医纷纷下跪:“微臣惶恐!” 皇帝正欲发怒,这时一名太医及时站了出来,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言不当言。” 皇帝烦不胜烦道:“还不快讲。” 太医道:“太医院的太医们用尽各种方法都不能使德妃娘娘醒过来,微臣以前闲时翻阅古籍杂书,上书造成这种情况的还有一种可能。” 皇帝问:“什么可能?” 太医道:“娘娘的身体和神智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所控制,可能……可能是中了巫蛊之术。” 皇帝又怎么能没听说过这巫蛊之术,在后宫里最忌讳这个的。皇帝一听,当即派人去各宫详细搜寻,看那敢对德妃娘娘行巫蛊之术的究竟是何人。 这排查搜索,皇后宫中首当其冲。 然而,一搜完皇后宫,别的地方几乎用不着继续搜了。 很快便有人来报,道是在皇后宫中发现了东西。皇帝一看那搜出来的东西,顿时气得差点吐血。 侍卫道:“这是在前皇后娘娘寝宫的床底下搜到的。”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看着侍卫送上来的小布偶,足足有三个。每一个小布偶上面都写了名字,并插上了银针。贤妃排第一,其次是德妃,而那最后一个布偶,竟是写的“皇上”二字。 顿时,这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废后诅咒的这三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德妃至今生死未卜,而皇帝自己更是龙体欠安、病来如山倒。 第439章 以死落幕 第439章 以死落幕 太医面色严肃道:“没想到果然如此。微臣还从书中得知,听说下巫蛊之术的人一次下多个巫术,容易引起混乱,更有甚者,直接反噬到施术之人的身上,轻则身体抱恙,重则神智大乱疯疯癫癫。” 那么皇后的异常反应,到这里就得到了一个圆满的解释。怎还会有什么蹊跷可言,分明是皇后自作孽不可活。 苏徵勤便问:“现在该如何做才能让母妃清醒过来?” 那太医便道:“将这布偶扔到火里烧成灰烬,诅咒自然就瓦解了。” 于是苏徵勤命人去烧了一盆通红的炭火来,当着皇帝的面将三个布偶全部扔进了火里,眼睁睁看着布偶泛着诡异的蓝色的火焰,仿佛如魔鬼一般在挣扎,直至最后化作了一抹灰烬。 最后没等到德妃清醒,皇帝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德妃宫里,直接前往冷宫。在路上的时候,他听宫人说这些日废后在冷宫里夜夜鬼哭狼嚎,凄惨无比。 冷宫的大门幽缓而沉重地打开,被废的皇后终于能够如愿见到皇帝。此时的她,身着粗陋的单薄衣裳,原来的纤纤玉指上长了一个一个的冻疮,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仿佛区区几日便苍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顿显,哪里还是从前那般尊贵高傲的样子。她一看见皇帝,几乎连滚带爬地过来,抱住皇帝的大腿,哭诉道:“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啊……是贤妃那个贱人在陷害臣妾,一定是她在陷害臣妾!” 皇帝十分恼怒,一脚踢开了她,道:“你说贤妃陷害你,贤妃会用自己的命来陷害你吗?难道你亲手把剑送进贤妃的身体里,你亲手杀了她,也是她在陷害你吗?” “不是的……不是的……”皇后又爬了回来,企图抱着皇帝:“臣妾没有那么做,臣妾没有那么做!” 皇帝寒声道:“先前朕还以为你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现在朕总算是看清了你的真面目,真是最毒妇人心!没有别人冤枉你,只有你苦心积虑地想要害死别人!”皇后面色惨白,泪流不止,皇帝缓缓蹲下,平视着她,眼里写满了深深的失望和帝王的无情:“你都已经是皇后了,你儿子也已经是太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后只是哭,只可惜她的哭泣再也不能引起皇帝分毫的同情,皇帝只会更加地厌恶于她,冲她怒道:“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还想要当太后,当太皇太后是不是!”他抬手就毫不留情地用力捏住了皇后的下颚:“最可恨,你竟敢对朕用巫术!你是盼着朕早点死,好让你儿子当皇帝是么!” 皇后瞪大了眼睛:“什么巫术,臣妾不知道……” “你还敢装蒜!”皇帝转而就收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冽无情道:“你真以为朕是不敢杀你吗?” 皇后心存最后一丝幻想,艰难地喃喃泣道:“皇上……臣妾是你的发妻,从你还是太子的时候,臣妾便一直跟着你……臣妾就算再不满,也不会对皇上用巫术……因为皇上是臣妾的丈夫……” 皇帝冷笑,道:“看来这些年朕确实是太纵容你了,你不会,那从你寝宫里搜出来的巫偶你又作何解释!” 皇后挤出一抹苦涩的笑:“臣妾若是说没有做过,皇上你会相信么……” 最终皇帝看了她一眼,嫌恶地把她扔开。他拂了拂龙袍站起来,道:“你在这宫里又不是没有嚣张跋扈过,你以为朕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以前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是你越发明目张胆不识好歹!既然你那么盼着朕早死,朕怎么能如你的愿!”他冲外面的宫人令道:“来人,赐白绫!” 皇后一听,整个人都瘫软了去了。 她没有想到,夫妻多年,自己最后竟是这样一个下场。她以为她还能在有生之年走出这个冷宫,还可以继续当她的皇后,她以为皇帝对她终究是存了一丝善念。可是到头来都不过是自己的以为,皇帝没有开玩笑,十尺白绫送上,将她逼到了绝望的边缘。 皇后大笑大哭,疯疯癫癫。 皇帝负着手转身看着她,冷冷道:“你若自行了断,死后仍可以皇后之礼入葬皇陵,也算是朕对你最后的情分。” “你当真就如此绝情吗?” 皇帝道:“是你先要对朕绝情!那也就怪不得朕对你绝情!” 白绫缠上横梁,皇后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她垂头对皇帝道:“皇上心意已决的话,臣妾接受皇上的安排。只是这一切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臣妾只希望皇上不要迁怒于太子,是臣妾这个当娘的无用。” 皇帝道:“这些都用不着你担心,朕自会判断和定夺。” 皇后惨淡笑道:“若那巫术当真有用的话,想必现在皇上早已经驾崩了。” 皇帝面色一变,抬头怒视皇后。她却在同一时刻,蹬去了脚下凳子,身子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中,竟无一丝的挣扎,到最后了无生气,只剩一具尸骸。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后宫一下逝去了两位尊贵的女人,一时后宫中风雨飘摇,人心不定。 四皇子府里安静如初。 自从打皇陵回来,苏顾言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闻窗外事,也足不出门。 凤时锦若无其事地依旧每天陪着阿穆,看阿穆的功课,和阿穆一起吃饭、睡觉。绘春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圈对凤时锦道:“娘娘还是去看看皇子爷吧,他几天都没有出门了,送去的饭食也没怎么吃,奴婢实在是担心。” 凤时锦无动于衷。 阿穆亦仰头对凤时锦道:“娘,你就去看看爹吧,穆儿也很担心爹。” 凤时锦淡淡道:“他走得出来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经不住阿穆的软磨硬泡,凤时锦还是端了刚熬好的粥,去到书房门前,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很昏暗,也很不透气。 凤时锦一眼就看见,苏顾言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第440章 封王 第440章 封王 昏暗的光线仿佛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难以发现,却又很容易被发现。凤时锦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凤时锦把膳食都放在了桌上,回头淡淡地看他,道:“听说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过来吃点吧。” 苏顾言顿了顿,没有任何回答。 凤时锦也没在房间里多逗留,转身便欲离开书房。她是早已经跌落深渊的人,并不适合安慰任何人。 只是将将转身,身后苏顾言冷不防道:“时锦。” 凤时锦脚下一顿,微微侧头,鼻梁、嘴唇为轮廓的分界线,线条分明而完美,她淡淡吱了一个鼻音:“嗯?” 苏顾言说:“留下来陪陪我吧。” 凤时锦微微仰了仰下巴,然后淡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嘴上说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可脚却转了方向,朝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或许是存着对他的同情,怜悯,亦或者对他的愧疚。 当终有一天,等到苏顾言发现的时候,一定不会想要像现在这样,需要她的安慰。她之所以一直对他不闻不问,只是不想那一天真的到来,而此时此刻她的安慰成了他的后悔和负累。 凤时锦走到他身边,他佝偻着头,手臂一抬便将她卷入了怀里,狠狠地抱着,仿佛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又紧又痛,让凤时锦快要无法呼吸。 苏顾言蹭着她的颈窝,喃喃道:“时锦,往后我就只有你和穆儿了。” 凤时锦轻拍着他的肩背,轻声地说道:“听说,杀死你母妃的凶手皇后,已经被皇上下令赐死了。” “她死了,我母妃可还能回来?” 凤时锦道:“这条路是一开始你自己选择的,现在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她等了许久,才听到苏顾言的答案,带着无比的笃定:“当然,我会让那些伤害母妃伤害你们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凤时锦无言地笑了笑,道:“那你便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伤痛和缅怀了。你母妃是一心为了你好的,临死前也不忘向皇上请求封你为王。那你便好好准备一下,不日接受皇上的册封吧,然后前往封地。顾言,你可是大晋封的第一位王爷。” 苏顾言松来了她,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平静得过分的双眼,问:“那么你呢,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凤时锦道:“我若和你一起走了,将来你凭什么能再回京荣登宝座?我是不能和你一起走的,你离京过后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包括联络西隅,一统西北。当年皇上为了一统大晋可以向西隅借兵,而今你拥有西隅一半血统,更加是可以。” 苏顾言久久不能言语。他手扶着凤时锦的后脑,与他以额相抵。凤时锦轻声又道:“你记得带上阿穆和你一起离开,将他安顿好,护他周全。他是阿姐和你唯一的儿子。我想,他总不能叫我一辈子娘的,等将来他长大一些了,能够接受残酷的事实了,就将他亲娘的事情告诉给他。” 不知道为什么,凤时锦说的话总让苏顾言心里隐隐不安,仿佛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他凑近了些,蹭着凤时锦凉凉的鼻尖,道:“为什么不能,就让他一辈子叫你娘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需要一位像你这样的娘,有时候活在美丽的谎言里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又为什么非得要拆穿呢?” 凤时锦半低着头,微微勾着唇角淡淡地笑,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对阿姐太不公平了吗?顾言,我们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苏顾言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若时宁知道,她一定希望阿穆好,希望你好,希望我好。时锦,你我皆是失去过的人,知道失去的痛苦,为什么就不能彼此敞开心扉坦诚相对?往后半生,我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呵护你,你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凤时锦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推了推苏顾言的肩膀,道:“好似我们说偏题了。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你应该准备的是当下。饿了么,饿了就先起来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或许凤时锦对于苏顾言来讲,是拥有着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也就只有她,能够暂且地抚平他内心的伤痛。往后的路还要继续往前走,他不能够在这里停留。 收拾好自己的一切,苏顾言白衣臂弯里戴着守孝的黑袖,极为显眼,他振作起来做自己的本职职务,按时上朝下朝。 等到皇后的殡葬妥当了,皇帝便遵守当初对贤妃的诺言,封四皇子苏顾言为孝王。至于封地何处,皇帝思量再三,既防备着苏顾言和西隅走得太近,又不想分给他过于肥沃安逸的封地以便他一个王爷迅速壮大,最终皇帝还是把封地定在了西南的方向,恰恰就是晖州。 那里虽然地处西边,但四周都是崇山峻岭,就算想与西隅国联系也是交通极为不便,且那处土地贫瘠,子民贫苦,苏顾言到了那里就算是想做个什么也没有财力和人力。 于是苏顾言看似得了封赏,实际上更像是贬斥。 但他都欣然接受、毫无怨言。只要能放他离京,他便算是获得了自由。外面天高地阔,总有一天他会长出翅膀,再飞回来。 只是苦了阿穆,他与凤时锦一起生活了几年,怎会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因而晓得凤时锦不和他们一起去晖州过后,阿穆哭得很凶。 第二天便要离京了,前一天晚上凤时锦才好不容易地把阿穆哄睡着,他睡着了眼角也带着泪痕,紧紧抓着凤时锦的袖角。 后来听到房间里的敲门声,凤时锦才轻手轻脚地把袖角从阿穆手里抽出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苏顾言。似喝了酒的样子,还喝了不少,满身的酒气,看着凤时锦的眼神也迷离。有了上次醉酒的经验,凤时锦心生警惕,顿时往后退了两步。 苏顾言却浅浅地笑,身子倚在门边,眸光有了丝丝滟潋之意,道:“你这般反应,是在怕我还是想邀我进去?” 第441章 不在乎 第441章 不在乎 凤时锦蹙了蹙眉,道:“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苏顾言不答反问:“你容不得我喝酒吗?” “随你”,凤时锦道:“酒可以助兴,但始终不是一样好东西。” “穆儿睡着了么?” “啊,好不容易睡着了。”她理智得有些冷然,看着苏顾言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苏顾言半低着头默了半晌,就在凤时锦抬手准备关门的时候,他倏地撑住了门扉,看着凤时锦的眼睛道:“你出来,我能和你谈谈么?” 凤时锦顿了顿,好似她不答应,苏顾言就不会同意她关门,于是只好走出门口来,回身将门轻轻合上,以免打扰到屋子里的阿穆。 凤时锦坐在回廊上,苏顾言依偎在身边。他将身上外袍不容置喙地强行披在凤时锦的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凤时锦想拒绝,他却按着凤时锦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温和而甜蜜地笑道:“你披着吧,这外面多冷。我现在暖和着呢,你不用担心我。” 凤时锦淡淡道:“你这样作,谁会担心你。” 苏顾言但笑不语,他捉起凤时锦的双手,握在手心里搓着,时不时呵上一口热气,道:“我走以后,你的手要是一直这样凉怎么办?以后没人给你暖手了,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给你暖手。” 凤时锦默然。 苏顾言言笑晏晏地看她一眼,眼底里掩藏着深不可测的落寞,道:“在你心里,一定觉得我是最自私的。其实,我就只是在对待你的这件事情上,自私了一点儿。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想改。” 凤时锦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顾言道:“有时候我甚至想,用我母妃的死,换来我的一片安隅之地,你若随我同去,从此便可远离这一切,和我一起过远在逍遥的日子。从前君千纪能给你的全部,我也能给你。” 听到苏顾言提起君千纪的名字时,凤时锦眼眸晦暗,漆黑如夜。她唇畔溢出一抹冷笑,道:“当初回来的时候你与我说权力,现如今走到一半,就都不想要了?你不想要好啊,别人还想要。听你这么说,你此次远去晖州,从此当一个闲散自在的王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凤时锦便从苏顾言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双手,随意拂了拂衣角,云淡风轻地起身。她看着茫茫夜色,又道:“我不在乎将来大晋当皇帝的人是谁,我也不在乎这片疆土是否会四分五裂。他的名字,谁也不配再提起,包括你。你现在若是退出,都还来得及。” 勘勘转身之际,苏顾言倏地握住了凤时锦的腕子,紧得有些发疼。他抿了抿唇,道:“陷入这场权力和感情当中,不是说想退出就能全身而退的是不是?”他半低着眼帘没看她,可也被她的话挑逗出了怒意:“君千纪的名字,谁也不配提起是么?对于所有人来说那已经是一个过去,却唯独只有你还把他当回事。” 凤时锦面无血色,表情安静得可怕。她扬手用力挣开了苏顾言的手,反之就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极其清脆响亮。 苏顾言顾不上疼,他站起来逼视着凤时锦,继续道:“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算得上是好好活着吗?” 凤时锦怒极反笑,道:“苏顾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你活得很像样子吗?” “那也比你强,因为我对生活,对你,付出了感情,晓得会珍惜!”苏顾言逼近凤时锦道:“君千纪也好,凤时宁也罢,还有我苏顾言,都想你好好真实地活着!哪怕有一样你可以去珍惜的东西也好,而不是心中只有仇恨,这样你才会想要好好活着!” 凤时锦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廊下清淡落寞的灯光,她蓦地一笑,道:“只可惜,没有。” 她这无谓的一笑,彻底把苏顾言激怒。再加上苏顾言又喝了酒,很容易变得冲动,他倏地倾身过来,凤时锦反应不及便被他拦腰抱起。凤时锦蹬着双腿,沉声道:“你干什么,放手!” 苏顾言径直转而去了书房,一脚踢开了书房的门,书房里没有点灯,入眼一片漆黑。但苏顾言对书房里的布置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便将她放在了书房的软榻上。 第442章 烙上他的印记 第442章 烙上他的印记 凤时锦忽然就不挣扎了。苏顾言贴近她心口的时候,却几乎听不到那里的心跳,仿佛是死的。 苏顾言哀伤地问:“为什么?你这里,哪怕是为我而跳动片刻,都不可以吗?” 凤时锦没有回答他。他怒了。 一股热血直冲他脑际,他知道他在较真着什么,可感情一旦被燃烧,他就停不下来。 苏顾言额上青筋隐隐突起,带着怒气问:“为什么不挣扎了?” 凤时锦漆黑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身上的男人,开口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拿去好了。” 苏顾言沉默,因为他看见她在皱眉,在隐忍着痛苦。他承认他终是败了。 他舍不得她难受,舍不得她痛苦。 最终苏顾言只单纯地抱着凤时锦,抱了她许久,直到他身上的温度将她温暖了些许。 苏顾言拉过衾被,将两人紧紧地包裹在一起,他抚着凤时锦的发丝,在她耳廓上落下轻吻,轻声道:“你能不能偶尔不那么倔。你知道我有多想,在你的心里重新烙下属于我的印记吗?我只是想,让你等着我。我会重新回来。” 凤时锦感觉自己的身子仍还是麻木的,心也跟着是麻木的。那一晚,苏顾言在她耳边喃喃了许多的话,她都只当耳朵听过,却未从自心上去过。 凤时锦与苏顾言同床共枕了一夜,到第二天起身时,她不再穿四皇子妃的服饰,而是一袭黑衣加身,长发高挽,干净利落。苏顾言身着薄衫里衣起身,外头冬雪银装,他却敞露着胸膛,胸膛上的肌理结实紧致,墨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竟有几丝不羁之色。他自身后搂住了凤时锦的腰,微微躬身,下巴抵在她的肩胛骨上,道:“时锦,今日一别,你我很快就会再见。你要活着等我回来。” 凤时锦淡淡道:“好啊。” “还有,”苏顾言说:“你是我的女人,在这上京不可以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尤其是苏徵勤。” 凤时锦道:“我并不是你的女人。” “你迟早是。” 这天是苏顾言身为孝王,离京赶赴封地的日子。皇子府里的马车规格提升了不少,比以前宽敞,更比以前华丽。 卧房里,绘春穿着皇子妃的衣裳,化着皇子妃的妆容,一脸怔忪。约摸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代替皇子妃陪伴着苏顾言一起去晖州。 临走前,凤时锦将双眼红肿的阿穆交到绘春的手上,道:“阿穆就交给你了,他是阿姐唯一的孩子,到了晖州以后,不论如何你都得好好照顾他。” 阿穆泣不成声,道:“娘,我明明是你的孩子啊!” 凤时锦对他淡淡笑,道:“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会知道的。到了晖州,你要听绘春的话,知道吗?” 绘春哽咽着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照顾小王爷的。” 凤时锦打开房门,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道:“但你也别忘了,好好照顾你们家王爷。” 绘春知道昨夜苏顾言和凤时锦共同歇在书房里的事情,她的心情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有一半是为苏顾言得偿所愿而感到欣慰,还有一半是为以前的皇子妃感到不值吧。但总的来说,她对面前的凤时锦,不知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却是恨不起来。 绘春拭了拭眼角,说道:“王妃心里,其实还是有王爷的吧。” 凤时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凤眸稍弯,眼里神色却清冷,看了看绘春,道:“照顾王爷和小王爷的重担就交给你了。你知道如何照顾王爷吗?” 绘春应道:“王妃放心,奴婢知道。” 凤时锦淡淡道:“他若在其他方面需要你,你无需有所顾虑,尽力侍奉他便是。” 绘春如何能不通透,听闻凤时锦的话先愣了愣,随即脸上浮起绯红,轻若蚊吟道:“奴婢知道了。” 随后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出行了。皇子府已不再是皇子府,改为了孝王府。只不过里面却不住着孝王。 凤时锦宛如一个陌生人,眼睁睁看着苏顾言带着阿穆上马车,随即是绘春也跟着坐了上去,然后马车缓缓驶出了王府大门。她只跟在最后面,更像一个看热闹的陌生人。 第443章 幕僚 第443章 幕僚 城门口有些人来相送,凤时锦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苏顾言出现,与众人告别,然后重新登上马车。在离开的时候,他转头朝身后远远望过来,也不知有没有看见被人潮淹没的凤时锦,但凤时锦看见了他的眼神,黑白分明,似远山之外的天色。 后来苏顾言走了。 她也不知下一次相见是何时。快的话短短半年吧,慢的话也要两三年。 当城门口的人都相继散去,竟无人注意到她。她穿了男子的便服,用妆粉把脸色涂得暗了一些,双眉再加粗一些,只要她不抬眼去看旁人,旁人也觉得她平平无奇,全无往日皇子妃时的半分风情。 凤时锦知道苏徵勤会来相送的。他果然来了。而且还在大家都散了之后,成功地把凤时锦找到。 他并肩与凤时锦一起走着,笑眯眯道:“有没有空,和我喝一杯?” 凤时锦半低着头,若有若无地笑,道:“不喝酒。” “喝茶。” 不多时,两人已在一家茶楼的雅间里,苏徵勤素手为她添茶,道:“那个时候我真有些担心你会跟苏顾言一起走了。” 凤时锦喝茶时道:“你知道我不会。” “今后有何打算?”苏徵勤若无其事地问。 凤时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现如今我已不是皇子妃,孤家寡人一个,首先要寻的无非一个落脚栖息之地。” 苏徵勤脸上的笑容扩大,道:“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作为我的幕僚,住于我府中。” 凤时锦手指轻轻敲击在茶杯上,想了想道:“听说二皇子府上姬妾成群,我这样贸然前去,确定不会打扰到你么?” 苏徵勤道:“姬妾成群不过是一个幌子,你若不想看到,那我遣散了便是。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他将手中茶放下,起身又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凤时锦从此便以苏徵勤幕僚的身份入住而皇子府,且时常与他随行。 二皇子府里的确是有成群的姬妾,只不过她们异常安分,只待在自己的苑里,只偶尔出来走动。在府里时常见得莺莺燕燕飘摇而过,也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 最近朝廷里呼吁废黜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身体一直不好反而比先前更严重了些,他有了废太子之心,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太子那边的势力一天弱过一天,不少太子党相继被曝出贪赃枉法亦或者欺男霸女,都落了马。苏徵勤似乎更加意气风发。 马上即将迎接而来的万国朝会,都是由苏徵勤亲手操办的。 但是他出奇的闲,多的是时间在家里陪凤时锦。 凤时锦说道:“万国朝会在即,你不用忙其他的吗,却有心情在这里喝茶。” 苏徵勤意气风发地笑道:“万国朝会的事自有下面的人去负责。” “那太子那边呢,你也不用盯着?” 苏徵勤言语之中也透着势在必得,嗤道:“太子现如今已不过是强弩之末,废太子也是势在必行的。” 凤时锦悠悠道:“那也得等皇上身体好些有力气颁布废太子诏才行。你说等开春以后,这朝中的形式又将是个什么形式呢?” 苏徵勤道:“等不了多久了,你我即将大功告成。” 凤时锦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我并没有给二皇子出多大的力,多半是二皇子自己在筹谋,这话不敢当。你即将大功告成,但我却任重而道远呢。”她斜斜看着苏徵勤,又道:“徵勤,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你可要?” 苏徵勤眼里闪烁着难掩的光辉,道:“只要是你送的礼,我当然要。” 自从凤时锦被安置在了二皇子府,苏徵勤给她准备的便是一座独立的别苑,十分清静别致。她很少去前院,这皇子府里的一切也都不熟悉。 对于柳茵这位二皇子妃,她虽知道,却见之甚少。但是柳茵却知道,府里住进了她这么一个人,而且吸引了苏徵勤大半的时间和注意力。 苏徵勤从凤时锦那处回主院时,柳茵正等着他,依旧是妙龄少女,处处透着纯真,但那眼神却不似一个少女所有的成熟。 柳茵问他:“你又去你那个幕僚那里了?” “嗯。” 苏徵勤从她身边走过,推开书房的门。 柳茵在身后道:“我知道她是个女人,也看出了她是谁。”苏徵勤脚下顿了顿,听她继续道:“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声音里初次带了少女的忧愁和哀伤。 苏徵勤回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问:“你说什么?我的皇子妃不是茵儿你么?” 柳茵微微红了眼眶,依旧高傲地抬起头,直直看着苏徵勤,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皇子妃,我也已经及笄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愿和我圆房?” 苏徵勤捏了捏鼻梁,道:“茵儿,不是说了,最近很忙么?等到事情平定下来了,我再与你圆房。” 柳茵道:“与我圆房并不是要花你多少时间费你多少精力,只不过是睡觉的一个晚上罢了,你觉得繁琐,难道你每天晚上都不用睡觉吗?你说你忙只是个借口,要是真想与我圆房,你早就去我房里睡了。” 苏徵勤无奈笑道:“茵儿,不要胡搅蛮缠。” 柳茵转身朝院子外面走去,道:“以前你不是觉得我可爱么,现在我长大了,你便觉得我胡搅蛮缠了。到底是不是我说的那样,或许你心里比我还更清楚些。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不到时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等得到了又不屑一顾地弃之一旁。” “茵儿。”苏徵勤连唤她两声,她都不搭理,直到娇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里。 苏徵勤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当初娶柳茵的目的,明眼人没有几个相信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小女孩。而随着柳茵逐渐长大,她终有一天也会明白,自己当初娶她的目的是什么。他可以做到不负她,但他的爱……也无法给她。 第444章 学坏了 第444章 学坏了 没想到柳茵这一走,却是去了凤时锦那里。凤时锦有些意外,还是行礼道:“小人见过二皇子妃。” 柳茵走进凤时锦的院落,仰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致,说道:“他将你藏得这样深,大家都不知道这样清静的地方还住了你这么一个人。”她仔细看着凤时锦:“我知道你是谁。” 凤时锦温然笑了笑,大方承认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二皇子妃的眼睛。” 一直以来,凤时锦对柳茵都颇有好感,无论是以前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还是眼前的窈窕少女。可能因为她是柳云初的亲妹妹,骨子里有着和柳云初一样的善良。 柳茵虽年轻,但也通透。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进来以后也没有大吵大闹发脾气。 柳茵开门见山道:“二皇子从没对别人这般体贴入微过,可见他对你很上心。” 那语气酸酸的,带着委屈,让人听了心里发软。凤时锦道:“你吃醋了?” 柳茵默了默,道:“有点。”她承认,她也不讨厌眼前的凤时锦,但是要是论到感情上的事,她也绝不会退缩。 凤时锦眼里依稀有柔色,道:“二皇子那样的人,风流不羁,当年却愿意去你一个小女娃,在上京里委实是一段佳话。多少名门闺秀都想挤进来而不得。” “佳话,我看是笑话吧。”柳茵说着,红了红眼睛:“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会对我好。” “那现在呢?”凤时锦问。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女和苏徵勤相处了这么些年,早已经开窍了,也早已经爱上苏徵勤了。 柳茵道:“现在,我发现他好像并不爱我,自我及笄以来,他都未曾与我圆房。我想,当初他愿意娶我,只不过是看在我爹是侯爷的份儿罢了。”她酸酸地嗔了凤时锦一眼:“他更在乎你。” 凤时锦挑了挑眉,道:“可他不是我的菜。”她看了看柳茵,顿了顿又道:“你想和他圆房?” 柳茵面上微红,道:“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吧。” 凤时锦浅浅笑,点头道:“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你若真是想,我可以帮你啊。” 苏徵勤听说柳茵转而就去找了凤时锦,有些不省心,第一时间就赶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彼时柳茵似乎已经和凤时锦谈完了,回头冷冷地瞥了苏徵勤一眼,转身就走了。 苏徵勤摸摸鼻子,问:“茵儿对你说什么了?” 凤时锦笑了一声,道:“说你对她不好。” 苏徵勤有些尴尬道:“她只是个小孩子,你莫要放在心上。”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是个小女人了。”凤时锦笑意盎然道:“当初你娶她的时候就已轰动全城,现在莫不是要草草收场?当初我就说过,你还能用糖葫芦哄她一辈子不成?” 到了晚上,苏徵勤和柳茵一起用晚膳。柳茵一改白天里的哀愁,又变回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柳茵,不断给苏徵勤夹菜,道:“白天里你已经很辛苦了,来,多吃一点儿。” 苏徵勤本还想着安慰安慰柳茵,看她这般殷勤,不由问:“你没事了?” 柳茵反问:“你希望我会有事么?”紧接着她又道:“圆房这种事呢,是要夫妻双方自愿的,我强求也强求不来,况且你说你又这么忙,还是顺其自然吧。” 苏徵勤嘴角又挑上三分笑,道:“难为你能够想得通。”整个吃饭的过程其乐融融,他也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用完了晚膳,苏徵勤携着柳茵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子步,回到主院,柳茵径直回房了,苏徵勤则去了书房挑灯做事。 怎料他进去不久,就发现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而且浑身渐渐腾起一股子燥热。那股燥热越来越浓烈浓烈到他根本无法忽视。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柳茵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裙子,娉娉婷婷,小脸上顾盼流兮,十分灵巧娇嫩。她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正窈窕往苏徵勤的书桌处走来,嘴角含着明媚的笑。 苏徵勤一看见那笑,心中便警铃大作,思及晚上的晚膳,顿时就晓得这股不对劲从何而来。 他居然大意了,没想到柳茵这小妮子居然会对他使手段! 柳茵将托盘中的碗摆放在桌上,道:“这是参茶,皇子爷喝了补补身子呗。” 苏徵勤不知该急还是该怒,面色浮起可疑的红,关键是柳茵靠得这般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女馨香让他格外敏感,而且身体的反应更加强烈。 苏徵勤道:“茵儿,你学坏了,竟然在饭菜里掺药。” 柳茵明眸皓齿笑道:“你别这么说,只能说我长大了,想要什么不能再等着别人的施舍,而是要自己努力去争取。怎么样,你感觉还好受么?你知道是谁给我的这药,又是谁教我这么做的么?” 苏徵勤心中一沉,是凤时锦。 这女人……好的不教,竟然教她这些!她就那么想让他和柳茵好么? 这样想时,苏徵勤心里很失落。从来都是女人围着他转,没想到他现在竟只想围着凤时锦一个人转! 苏徵勤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手扶着桌子,苏徵勤喘息的空当,柳茵一扭腰就坐在了苏徵勤的腿上,苏徵勤更是呼吸一窒。 柳茵搂着他的脖子,欣赏着他的表情,笑得很是开心的样子,道:“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苏徵勤眼角也浮上绯色,直勾勾地盯着柳茵,低低沉沉道:“你就那么想成为我的人么?” 柳茵面颊微热,道:“我本就是你的人。” “那好。” 第445章 得偿所愿 第445章 得偿所愿 书房里满室的春色旖旎。 与此同时,凤时锦在小苑里看了一会儿书,合上书的时候不由想起白天柳茵的情形,唇畔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她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这个时候约摸她是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凤时锦熄了灯,准备上床歇寝。怎料突然这个时候,窗外黑影一闪,她眼尾的余光扫到,猛回头看向窗外,却什么都没有。可正要去到床边时,冷不防身后多了一道气息。不等凤时锦反应,下一刻凤时锦腕子一紧,身体就被一股力拉着往墙靠去,被人抵在了墙上。 凤时锦没有惊慌,而是笑了,道:“这么深的院子,也能被你找来。醒之,你越发能耐了啊。” 没有,抵着她的人正是余醒之。即使暗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她也闻得出来他的味道。 余醒之没有笑,正色道:“你也知道这地方不好找,可不比安国侯府和四皇子府那般松懈,可以随随便便就进来。” 凤时锦道:“可你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这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找不到的?” 余醒之道:“喂,你不要试图偷换概念好不好?我问你,既然你没有离京和那四皇子走,你为什么不去我的府邸,要来这劳什子二皇子府?住的地方还这样偏僻简陋,你是觉得我余府比这二皇子府还要差吗?” 凤时锦笑:“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凤时锦想了想,道:“大概和二皇子一起,才最能接近权贵吧。” 余醒之不说话了。 两人静默良久,凤时锦又道:“万国朝会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我想京中不会太平,你趁早离开。” 余醒之闷笑了两声,道:“当初让我上京来的人可是你,怎的,现在让我离开的人也是你?” 凤时锦抬眼,看着夜中余醒之的眸子幽幽发亮,她道:“你南边不是还有贡船么,南边不是还有生意么?我让你离开这上京,可没说让你两手空空回老家啊。” 余醒之道:“嘿,那你是想怎么着,又想我去替你干那卖国的事儿啊?” 凤时锦一巴掌轻轻拍在余醒之的脸上,道:“瞧你说得那样难听,你还能说得更难听一点儿么?” “那你倒是说说,这回又想我去办什么事?” 凤时锦幽幽道:“夜湛得了兵马,怕是闲不下来。你南下去,找人买了那南广大将军的命,破了大晋南边的边防,如何?” 余醒之沉默,半晌道:“我的好时锦,你莫不是真要毁了这大晋?” 凤时锦轻声笑,然后轻描淡写道:“我一介女流,岂能轻易毁了这壮阔山河?若到最后,真毁了,那貌似也不错,就用他苏家的江山,为夜旋族的族人陪葬好了。” 余醒之啧啧道:“看来宁可得罪小人也千万别得罪女人。” 凤时锦一手攀在余醒之的肩膀上,一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半低头道:“隔日我便会进宫去,短暂的时间里是出不来了,你一路保重,等大事成后,我们再相见。” 余醒之最后再问了一句:“我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想帮二皇子登基还是想帮四皇子登基?倘若是四皇子,为何又把他遣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凤时锦笑道:“很偏远么,晖州地处西南,西有西隅相助,南有南广十万大军呢,这不是得天独厚的条件么。”余醒之恍然大悟,凤时锦顿了顿又道:“这上京里的皇位,以为是谁只要往那上面一坐就能坐得稳的么,又有什么比国家的军队来得更稳实和有分量的呢?” 余醒之捏捏凤时锦的鼻尖,道:“还是你最狡猾,越把四皇子派去偏远的地方,越是能打消旁人的疑虑和注意力。只是当哪天,苏顾言知道是你拿他母亲的命换来的这些,你说他会恨你么?” 凤时锦无谓道:“近来你委实很瞎操心。” 半夜里余醒之就离开了,留下凤时锦躺在冰冷的床上半睡半醒地歇了下半夜。 自从贤妃死后,皇后也被赐死,后宫里就只剩下德妃众望所归,所以她执掌六宫是必然的事情。 皇帝前朝的事情都已经快顾不上了,更遑论后宫了。太医院的太医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近身,皇帝的病情也时好时坏。 身为九五之尊,天下尽有,大约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年岁老去和病魔袭身。他想起以前服用永寿丹的时候,身体一直很康健,而且隐约还有越活越年轻的趋势。但是太医说,丹药不能与太医院的药共同服用,两者会相冲。而且皇帝已然服了这么多年的永寿丹,是药三分毒,只怕毒素已在体内沉积已久,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了。皇帝不信,将太医大骂了一通,一边继续服用永寿丹,而拒绝太医院开的药。 起初,效果甚好。 使得在万国朝会前夕,皇帝的精神倍佳。 苏徵勤每隔几天就会进宫去向德妃请安,这天他把凤时锦也带着去了。只不过凤时锦不再穿着男子的便服,而是穿着一身鹅黄的丫鬟服饰,头上也梳着丫鬟的发髻。她虽早已过了窈窕少女的年纪,这般打扮看起来竟别有味道。 凤时锦用药换了肤色,也换了妆容,与平时的模样相差甚大,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她就是凤时锦。 第446章 一件袍子 第446章 一件袍子 德妃和以往相比,未有什么大的改变,依旧是端庄得体的样子,以前或许更多的是有些软弱,但身处后宫这个地方,为了避免招来更多的麻烦,谁不往脸上戴一层面具。软弱便是德妃的面具。如今她坐掌六宫,没了任何阻碍,倒也十分从容淡定。 打从苏徵勤带着凤时锦进来,德妃的眼神便打量在凤时锦身上。 见过礼后,德妃直接开口询问:“徵勤,你今儿带来的这丫头,看起来倒是个伶俐的。以前从不见你往宫里带个谁,想必她是特殊的。” 苏徵勤微微笑道:“还是母后眼力好,这丫头本是儿子府里的丫鬟,儿子见她十分体贴又能干,便想着将她带来放在母妃身边,有个什么事她也好多帮忙一些。” 德妃点点头,笑道:“甚好,甚好。”明面上的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却十分清楚,想来这也不是一般人,苏徵勤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一来是为了名正言顺,二来则是在宫里行事多方便一些。 后来苏徵勤留在宫里用了午膳,用午膳时他招凤时锦过来一同坐。德妃见状忙招凤时锦过来一齐坐下,也明白儿子此举的用意,便是想要告诉她,这丫头是他所看中的,千万不要亏待了去。 苏徵勤临走的时候还笑着对德妃道:“母妃,这丫头若是偶尔有点小脾气,还请母妃多担待些。” 德妃道:“母后知道。” 后来,凤时锦便安顿在德妃宫里。虽是以宫女的身份,德妃未曾亏待她,也没有安排什么事给她做,还允许她在后宫里随意走动。 这厢,凤时锦去了昭媛宫,报上德妃娘娘的名号,美其名曰是送了一些点心来。虞昭媛不敢怠慢,自然要宣凤时锦进去。 彼时凤时锦一进房,虞昭媛便柔声说道:“你把点心放那儿吧,回头本宫定会好好品尝,你回去且代本宫谢过德妃娘娘一片好意。” 凤时锦嘴边噙着笑,道:“虞昭媛,别来无恙。” 虞昭媛和伊双皆是一愣。她进来伊始两人就没有仔细看过她,闻言不由看了过来,打量了凤时锦半晌。虞昭媛率先喜道:“你是时锦大人?” 凤时锦道:“往后娘娘还是不要叫我时锦大人了,倒是折煞了我。如今我只是德妃宫里的一名宫女罢了。” 虞昭媛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我还以为你随孝王一起去晖州了,你怎么来了宫里?” 凤时锦道:“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我怎么能不守信用轻易离开呢?现在在宫里这身份也方便了我许多。” 虞昭媛脸上带着明显的欣喜,道:“我还以为你走了。交易的事情也就不作数了呢。” 凤时锦挑了挑眉:“好像那也不是我的作风。你完成得怎样?” 虞昭媛牵着凤时锦的手往内室走,道:“你随我来。” 这内室里也打造了暗格,专门用力存放隐蔽之物。此刻虞昭媛从里面取出一件袍子。袍子打开一看,从色泽到襟袖以及下衣摆的龙纹,皆是东宫品阶的太子服饰。连缝制这身袍子的料子都是尚衣局专门给太子缝制衣服用的布料,只不过那袍子正中的一条本为四爪的蛟龙,也还是一条四爪的蛟龙。 那绣工独一无二,堪称完美。即使只是四爪蛟龙,看起来也气势磅礴。 凤时锦赞道:“昭媛娘娘果真不负所望,这绣工怕是后宫里无人能够赶得上了。” 虞昭媛谦虚笑道:“时锦你过奖了,那些尚衣局的绣娘只怕还要比我厉害些,我的这手艺只不过勉强能够蒙混过关罢了。” 凤时锦便问:“这四爪蛟龙,如何能变成五爪腾龙?” 虞昭媛便回头对伊双道:“双儿,你去倒一杯水来吧。” 伊双转身便倒来了一杯水,往那袍子正中的龙爪处泼去。水沁入了袍子里,只见那龙爪处的色泽立即发生了变化,随即被隐藏的那只爪竟然这般显现了出来,赫然就是五爪腾龙! 凤时锦笑问道:“昭媛娘娘如何做到的?” 虞昭媛道:“只不过是把绣这龙的线用特殊的燃料浸过,一旦遇水便会发生改变。时锦若是想达成你想要的目的,只需要到时候不经意往这衣服上泼水就可以了。” “娘娘真是妙手生花。” 等到袍子上的水迹干后,伊双把衣服收起,问:“这袍子你可是要带回去?” 凤时锦眼梢挑起淡淡的笑意,道:“我拿回去做什么,我又不穿,这是给别人准备的。” 这个别人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具体地说,接下来应该怎么把这衣服确保顺利穿在那人的身上。 凤时锦问:“你们跟尚衣局的人可熟?” 伊双道:“并非是熟,只是偶尔会去尚衣局给娘娘拿衣服回来。” 凤时锦看着伊双,道:“那你近两日便去尚衣局给娘娘拿衣服吧,顺便把这袍子拿过去,李代桃僵。双儿你会功夫,又机警,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伊双沉吟了片刻,道:“虽不是难事,可我不知道尚衣局将太子的服饰放在何处,更无从可以替代。” 凤时锦道:“那还不简单,将尚衣局的存衣房一把火烧了不就行了。万国朝会在即,那衣服又是太子即将要穿的,这个时候烧了尚衣局一干上下人头不保。若是有一身衣服能够捧得出去及时交差,她们求之不得。” 伊双眼神亮了亮,道:“那我今天下午便去尚衣局打探一番,晚上就将存衣房烧了。” 虞昭媛拉着伊双的袖子,还有些不放心,道:“双儿,你一定要小心。” 伊双抚了抚虞昭媛的手,道:“放心的,我会小心的。” 下午的时候伊双果真去了一趟尚衣局,给虞昭媛取了一些衣裳回来,并摸清了尚衣局里存衣房的具体位置。等到半夜以后,一场大火将存衣房烧得个干干净净。 幸好扑火扑得及时,才不至于火势蔓延到其他的地方。尚衣局的绣娘哭都没处哭,为了保命不得不将情况隐瞒上报。伊双将早已准备好的袍子送去,她们哪里想得到这袍子的来处,只顾着谢天谢地、感恩戴德。 第447章 各怀心思 第447章 各怀心思 万国朝会这天,皇帝打起精神坐在龙椅上,等着各国使臣相继入朝进贺,并献上本国珍宝,中途皇帝偶有咳嗽,但都被他压下。无论如何这一天都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上京的街上,百姓们喜庆出行,如往常一般,纷纷展示一个大国该有的雍华和气度。 今年的万国朝会相比往年,确实是冷清了不少。前来进贺的小国里,少了一些主要的面孔,而皇帝纵然不满,也只能将不满压在心里,面上还得强撑着面子。 因而表面上样样步骤都是按着往常的顺序来,但总让人觉得变了味道。尤其是小国使臣说话时,言语之中透露着隐约的不恭敬,仿佛不是千里迢迢前来进贺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朝中的大臣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是滋味,也只得装聋作哑。 结果一下朝后,皇帝便愤怒不止,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袖摆将书房里的东西扫落一地,怒极道:“混账!他以为我大晋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的吗?那一个个装腔作势,好似我大晋泱泱之国还需得给他们长脸一样!” 彼时太子和二皇子也在御书房里。 皇帝这一恼怒下来,便咳嗽不止。随手抓起一根手帕来掩嘴,咳出来的又是一些鲜血。王公公心急如焚,一面顺着皇帝的背一面劝道:“皇上息怒,还是龙体要紧啊。” 苏阴黎适时揖道:“父皇用不着如此动怒,他们敢对大晋不敬,如此不识好歹,儿臣以为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皇帝一听,更加激动地瞪过来,道:“怎么给他们颜色瞧啊?你是要带兵去攻打他们啊还是要把他们的使臣统统杀了啊?蠢货!”他现在是看苏阴黎一百个不顺眼,转而又恨铁不成钢道:“朕怎么会立你这样的蠢货做太子!你除了会结党营私、贪得无厌,你还会干什么?” 苏阴黎顿时脸色极差。 苏徵勤又揖道:“父皇息怒,太子也是想为父皇分忧,只不过想到了方法欠妥罢了。儿臣以为,小国的国力得到发展,野心也将得到助长,这数十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使得他们对我大晋再无依附之心乃是寻常之事。儿臣以为,我们若不能再让他们对我们甘心臣服的话,不如与他们结盟。只要与其中一个小国结盟,其他小国便会心生忌惮,一旦心生忌惮,为了自保便也会纷纷想要与我大晋结盟。” 此话一出,皇帝如梦初醒,道:“还是徵勤想得周到。” 苏徵勤道:“谢父皇夸奖,下午的宫宴需得照常进行,宫宴上我们若对某一国刻意偏袒亲切,别的小国自然也就疑心重重了。只是父皇的身体……下午能出席宫宴么,如若不能……”他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没有皇帝在,就更加没有什么威信力了。 皇帝道:“朕无碍,下午的宫宴照常举行,朕会去参加,你放心下去准备吧。” 苏徵勤再揖道:“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甚不耐烦地看了苏阴黎一眼,道:“你也下去吧。” 苏阴黎只得沉沉道:“儿臣告退。” 到了下午,宫宴宴请群臣和别国使臣,开场安排了数支舞蹈,看得大家连连叫好。今日天气干燥,上午的时候天阴得发青,到了下午则有隐隐约约的阳光,虽然仍旧没有什么暖意,却还是叫人心情舒朗不少。 皇帝听了苏徵勤的话,刻意最某一国示好,果真其他国家见状也纷纷朝大晋示好。这种外交关系仿佛得到了突破,叫皇帝很是开怀。 皇帝举杯道:“诸位使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可酣畅大饮不醉不归!” 众人亦纷纷举杯,道:“谢皇上!” 随后开宴不久,便又御膳房送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另使臣们大开眼界。大晋最高端的美食,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尽情品尝了。 随后便是婀娜多姿的宫婢上前,为桌上的人一一斟酒。那素手纤白如葱段,极为漂亮养眼。甚至有使臣半醉半醒之间瞅见了宫婢,不吝赞赏,大晋人杰地灵,连一个区区丫鬟都如此貌美。 凤时锦亦是半做宫女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德妃的身后。德妃身为六宫之主,自然端坐在皇上身边。 她和其他的宫女相比,就显得逊色了一些,但是那不够白皙的肤色就不足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她又垂着眼睑,双手端握于腹部,随时保持低调。 后来觥筹交错间,大家似乎都十分尽兴。皇帝赐过了酒,就轮到德妃赐酒了。这时德妃微微侧头,对凤时锦道:“你下去给诸位皇子和众臣,莫要怠慢了。” 凤时锦垂头应道:“是。” 旋即她和另外一名宫女就娉娉婷婷地走下台来。她走在前面,另外一名宫女走在后面,那宫女双手端着托盘,托盘内安放着一只紫金酒壶。 于是凤时锦便从座首,一一往后,给众人添酒。 这坐在座首的,当然就是目前的东宫太子,苏阴黎。 凤时锦异常沉着,不慌不忙,在走近苏阴黎的时候,她刻意将头垂得低了一些。平淡的眼神里,沉寂无波。 凤时昭和苏阴黎坐在一处,她也只是淡淡抬眼扫了一眼。以她的性格,平日里便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又怎会对一个宫女多加青睐。这略略一看,只觉得这宫女也忒平平无奇了一些,与之前出场斟酒的貌美宫女相差了一大截,只不过轮廓有些熟悉,她却并未多想。 转眼间,凤时锦已经站在了苏阴黎的桌前。她微微侧身,执起托盘内的紫金酒壶,给桌上的两只酒杯缓慢而优雅地斟满。她刻意放慢了节奏,将满之时,便见苏阴黎起身,礼貌而尊敬地对德妃揖道:“谢德妃娘娘赐酒。” 皇后已不在,现在的后宫之主是德妃,眼下德妃赐了酒,若是他不起身谢过,则更有可能落人话柄,说他目无尊长、狂妄自大一类。更何况,这第二杯酒是赐给苏徵勤,倘若苏徵勤起身谢恩、做得面面俱到,他不起身谢恩的话,则一下子就对比出两人之间的差距了。他已然接近焦虑,不想皇帝再对他有任何不满,起码不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只要他现在还是太子,等皇帝一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第448章 事发 第448章 事发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唇。以前的过往一幕一幕浮现在她眼前,她都平静如水。 面前的仇人,高高在上,但是他们有可能高高在上一辈子么? 德妃象征性地道了一句:“太子无需言谢。” 于是苏阴黎隐隐有不屑地直了直身体,然而,正待这个时候,凤时锦也突然快速地直起了身体。苏阴黎毫无防备,突然就被凤时锦拿着酒壶给撞到了胸前。凤时锦将酒壶一倾斜,里面的酒水洒了出来,落满苏阴黎的胸膛。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凤时锦当即屈身跪地,瑟缩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 凤时昭一拍桌案,站起来道:“你放肆!本宫亲眼看见你故意把酒水洒在了殿下的衣服上,还想殿下饶你?你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莫不是德妃娘娘指使你这样做的吧?” 德妃亦是佯装怒道:“本宫培养你有段时日,今日让你斟酒,你怎的还莽莽撞撞的!” 凤时锦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苏阴黎面色阴沉,正欲发作。这时不知是谁惊慌地呼喊了一声,道:“太子殿下的衣服!” 随即周遭倒抽一口凉气。 苏阴黎不明所以地垂头一看,顿时面色发白。就连淮南暴民四起、晖州死伤无数,他都没有如此惊慌失措过。 只见他胸膛被酒打湿的地方,恰恰是蛟龙图案的爪子部分,而那个部分因为被濡湿显得颜色较深,关键的是,原本四爪的蛟龙爪子,竟无中生有多长出了一只爪子来! 这样一来,他的衣裳除了颜色比皇帝的颜色浅淡一些以外,看起来竟也像是一袭龙袍。 皇帝这个时候纵然再老眼昏花,也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瞠大了眼,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由震惊慢慢转化为滔天的怒意。这一过程缓慢而明显,凤时锦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但她就是不看也能想象得出来。 帝王家。最无情的便是帝王家。 若是威胁到了他的皇位,就连亲生儿子也是下得狠手的。 皇帝死死盯着太子胸膛上的那条龙,眯了眯显得猩红的双眼。苏阴黎当即跪了下去,凤时昭尚未看得分明,但见苏阴黎跪下了自己也就跟着利索地跪下。 苏阴黎道:“父皇,儿臣并不知情!这衣服是尚衣局送来的,儿臣不知道,还请父皇明察!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苏徵勤这时从座位站了起来,义正言辞道:“启禀父皇,此时非同小可,小小尚衣局若是没有上面的命令,怎敢做这样的衣袍!而且此龙还隐藏了一只爪,想来是不愿意被人发现才这么做的。” 皇帝死死盯着苏阴黎,一字一顿道:“朕问你,以为别人看不见,私下穿着龙袍,你就那么想当这个皇帝是不是?” 苏阴黎伏地道:“儿臣万万不敢!” 皇帝一掌拍在桌上,将桌上的菜肴水果拍翻一地,道:“你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你竟敢如此招摇,就那么想朕早点死,然后你好早点登基吗?” 全场鸦寂无声。群臣们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纷纷呼道:“皇上息怒啊!”别国使臣虽说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后面听人窃窃私语也晓得怎么回事了,在大晋龙是以五爪为尊的,太子现在穿了五爪龙纹的袍子,有犯上作乱之嫌疑。 紧接着皇帝又愤怒道:“朕告诉你,就凭你这狼子野心,纵然是朕死了,也绝不会把这皇位交给你!” 此话一出,群臣愕然。 这时荣国侯站了出来,刚一开口,皇帝凌厉地看向他,拂袖道:“荣国侯,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乃朕的朝臣却附庸于太子党,你若是敢说一言半字朕量你同罪!” 荣国侯抿了抿唇,最终又将到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皇帝紧接着又道:“来人,把太子身上的衣服给朕扒下来!从今天起,朕的朝堂上不再有这位太子!”他又吩咐王公公即刻拟废太子诏。 此话犹如一声轰天雷,把大家伙都炸翻。 太子党再也沉不住气,纷纷谏言阻止。道是大晋有史以来都立嫡立长,苏阴黎成为太子是众望所归,不可被废。 皇帝喝道:“朕今日便要破除这一规矩,立太子不立嫡立长,朕要立贤。太子无德,废黜乃是天意,朕意已决,尔等再敢给太子进言,统统与太子同罪!” 皇帝胸中一阵气血翻腾,眼前昏花,他喘着粗气又重重地坐回龙椅之上。他被气昏了头了,身体因为激动过度一下子就很难受,但也强自撑着,不能在使臣面前倒下。 他手几乎是抠在龙椅的龙头椅把上,然后坚持着看完下面的禁军扒去苏阴黎的衣服,再照他的命令将苏阴黎以及凤时昭打入天牢。 苏阴黎大概这辈子都没遭过这样的罪,他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样子。他的太子之位还是没能保住。 思及此,在经过苏徵勤的时候,他抬眼恨恨地看了苏徵勤一眼。苏徵勤半低着头,根本不屑于回他一眼。 而凤时锦,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回归到了德妃身边。她身前有德妃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即使有心也难以看见她。她平扬起视线,落在下方荣国侯的身上,安静得没有波澜。 德妃见皇帝的脸色已经差到不行,一时间有些担心,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臣妾扶你去寝宫歇息吧,这里有徵勤看着,也会顺顺利利的。” 皇帝伸出颤抖的手,让德妃握住,德妃面上没有什么表露,暗自里却使了好大的劲头才把皇帝扶起来,并冠冕堂皇地对台下众人说了几句,就和皇帝相携离开了。 皇帝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不然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会给别国以可趁之机。 然而,皇帝离席时安然无恙,可还没到寝宫,只半路上便再也支撑不住了,紧绷着的腮帮子忽而一松,然后弯身就喷出一大口血,人也跟着往前倒去。 德妃大惊失色,连忙吩咐王公公道:“快去请太医来,记住,不要张扬!” 王公公急匆匆去了,剩下的宫人将皇帝费力地抬回了寝宫。 第449章 风水轮流转 第449章 风水轮流转 最终万国朝会以极其简单的方式草草收场,在宫檐上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作为了饭后谈资被传遍了大街小巷。相信待使臣回到自己的国家,那些小国便也晓得了这件事。 太子名誉扫地,毫无面子可言,而且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俨然是一名废太子,兼阶下囚。 因为皇帝病重,此次尤为严重,太医院的太医一刻不停地救治,至今未苏醒。因而对太子的处置便跟着押后。 事情似乎过于容易了些。 最高兴的莫过于苏徵勤了。同时他也希望皇帝能够尽快醒来,一是将废太子的事斩草除根,二是等待着再立太子。 只是他一直未能如愿。 苏徵勤将凤时锦接出了宫,一路上嘴角都掩饰不住地挂着笑,眼里甚至还有些疯狂的喜悦。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着,他倾身过来,紧紧握着凤时锦的手,道:“时锦,还是你有办法,你总是给我一个又一个的惊喜,根本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接下来过不了多久,你我大业将成。” 凤时锦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仿佛被他的喜悦所感染,又仿佛对他们的大业将成无动于衷。不对,不是他们的大业,而是苏徵勤一个人的大业。 苏徵勤激动地说道:“废太子令已下,苏阴黎他再也不是太子了。你有没有听皇上说,他不立嫡也不立长,以后就只立贤。放眼整个朝野,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人选吗?” 凤时锦点点头,道:“说得也是,皇上定是有心立你的。” 苏徵勤道:“对,所以只要等皇上一醒来,苏阴黎就彻底完了。” 那万一,皇帝要是醒不来呢?凤时锦云淡风轻地笑,这句话却始终没有说给苏徵勤听。大约他是真的高兴得忘乎所以了,竟然一改平时运筹帷幄的状态,完全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看来这皇位,这至高无上的地位,真的是他最想要的东西。那滔天的权势,也足以改变一个人,另一个人变得疯狂。 苏徵勤似乎不满凤时锦这分外的平静,牵着她的手叩在自己胸口,又说:“时锦,高兴点。我们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你也应该感到高兴。” 凤时锦摸摸鼻子,笑道:“是啊,我应该感到高兴。” “等我登基以后,一定会兑现和你的承诺。”苏徵勤眼里闪烁着光华:“我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必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往后,你便是我坐拥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 凤时锦想,男人的承诺也是这世上最飘忽变幻的东西。她犹记得,当年苏徵勤在求取安国侯家二小姐柳茵的时候,便是海誓山盟、坚定不移,扬言柳茵将是他一生一世的妻,一个男人只有一个正妻而其他的都是妾。将来他若登上九五之尊,会把柳茵安排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难道要让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当皇后而让柳茵一个正妻被贬为妾室吗? 凤时锦觉得有些好笑。 苏徵勤为了哄凤时锦开心,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道:“时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转而就调了方向。等凤时锦下车时,发现苏徵勤带她来了大理寺。 而此时苏阴黎和凤时昭正被关押在大理寺里。 凤时锦望了望青灰色的天,淡淡吁了一口气,心道,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啊。 苏徵勤携了她的手,带她走完大理寺门前的数百石阶,然后穿过正堂,去到后面的天牢。这天牢,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深深地禁锢在她的脑海里,慢慢腐蚀、生锈。 天牢大门口,有重兵把守。全是禁军,虽说是皇帝的人,但这里是大理寺,苏徵勤名义上的官职还是大理寺卿,容不得他们不放行。 她站在外面,仿佛犹能嗅到里面空气的潮湿腐臭,能摸到牢门铁框上斑驳的锈迹,能听到夜里老鼠悉悉率率的声音,还有蟑螂趁人不备就往人衣服里钻。牢里的饭菜即使是冬天也泛着浓重的馊味,不知道被放了多少天,还有那被狱卒啃剩下的骨头,上面没有一点油脂,有的只是狱卒又脏又恶心的口水……这些,她都一一经历过。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凤时昭,会不会和她一样的顽强。 随后,凤时锦一步一步,极缓地走下去,经过长长的通道,狱卒守在那里,见了她和苏徵勤,毕恭毕敬地见礼。不再似以前那般,要么对她大吼大叫,要么不屑一顾,甚至于他们都已经忘了自己曾经那么残酷地对待过一个女囚犯。 但凤时锦不能忘。 苏徵勤问那狱卒:“可有好好‘款待’太子妃?” 狱卒道:“回二皇子,都按照二皇子的吩咐去做了,只是二皇子妃无论如何也不吃,眼下已经饿了两天了。” 苏徵勤道:“饿死了倒也便宜她了。你们带路,我且去看一看。” 于是前有两个狱卒带路,苏徵勤和凤时锦随后跟上。这里的每一步路、每一寸铺满枯草的地板她都很熟悉。 苏阴黎和凤时昭也是分开被关押的。不晓得是苏徵勤的细心还是偶然,凤时昭居然被关在了凤时锦曾被关的地方。 去到那里的时候,火光之下见得一人,蜷缩在墙角,身上仍是金色华丽的裙子,只可惜凌乱又褶皱,头上金钗全没有了,只剩下披头散发。凤时锦都快不认得那是凤时昭了。 她生性骄傲,决不可屈人一等,所以她宁可被饿着,也不愿吃这牢里的馊饭馊菜。看来苏徵勤也没少让狱卒好好“款待”她,那馊饭馊菜仍然搁在地上,气味难闻,碗里还有一些骨头,皆是被啃剩下的。 凤时锦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饭碗,然后抬脚就把碗踢翻,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碗沿在地面咕噜噜地转了两圈,声音尤为醒耳。她道:“不愧是太子妃,宁可被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当初我为了活下去,可是每一顿都没落下。” 凤时昭身体一顿,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当时凤时锦还是一身宫女模样的打扮,凤时昭起初有些陌生,渐渐好似认出了她来,眼里是挫骨扬灰的恨意,俨然像一个疯妇,扑过来就哐当哐当摇着牢门,道:“是你!都是你!你居然还敢出现!就不怕本宫杀了你吗?” 第450章 让她也尝尝 第450章 让她也尝尝 “本宫?”凤时锦微微抬高了尾音儿:“现在你哪里撑得上本宫,你是废太子妃,往后这个身份是不是得改一改了?”凤时昭瞪大了瞳孔,这个事实由凤时锦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刺耳极了。 凤时锦缓缓道:“一直以来你苦心竭旅想要得到的,都变作了眼下的阶下囚。他日你若真是妻凭夫贵,一跃成为大晋的皇后,那大晋不是玩儿完了又是怎么的?这么一想,我倒觉得我是在为大晋做了一件好事。” 凤时昭恨恨道:“你少在这里满口胡言!凤时锦你不得好死!” 凤时锦让狱卒打开牢门,苏徵勤玩笑道:“她眼下不过是个疯妇,你若贸然进去,她咬你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让狱卒打开了门。凤时昭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倏地就朝凤时锦扑来,恨不能扒了她的皮,结果还没接触到凤时锦,就被两个狱卒眼疾手快地拦下,苏徵勤若无其事地抬脚往她膝盖上点了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竟迫得凤时昭在凤时锦的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凤时昭喘息着道:“你别得意,本宫还没有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凤时锦面无表情地缓缓在她面前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唇角若有若无地勾着,如鬼魅般道:“知道吗,若是当初你一举要了我性命,倒也罢了,却偏生要留着我回来,在这一点上或许我应该感激你。你说得对,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的游戏不是才展开么,只不过你现下应该意识得到自己的处境,否则不是自讨苦吃么,现在你才是囚犯,你这么傲做什么,就不怕你那傲骨被人剔去?” 凤时昭啐了一口道:“我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我现在身处牢中,也只是一时的,你这贱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 凤时锦咧了咧嘴,唇边露出森森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我不介意,帮你剔除你身上的傲骨,让你变得和我一样贱。” 凤时昭闻言脸色一变,道:“你想干什么?” 凤时锦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凤时昭撑着地面的双手上,忽而饶有兴趣地拿起她的一只手,凤时昭当即动怒地反手一巴掌往凤时锦脸上甩去,凤时锦眯了眯眼,五指一收便截住。她在东海的时候凭着这双手拉过船干过活,力气岂是凤时昭能比的,凤时锦一用力顿时就痛得凤时昭冷汗都出来,偏生还挣脱不开。 凤时锦抬眼看了看凤时昭的手,赞道:“你这双手却是好手,纤纤玉指,让人心生怜惜。但就是指甲略尖了一些,涂抹的丹蔻颜色也艳了些。”说着她便捏住了凤时昭中指最长才指甲,用力往外一拔。 凤时昭冷不防,尖叫出声。那指甲竟被凤时锦生生给拔走了去,十指连心,痛得凤时昭面部扭曲,那鲜血顺着中指缓缓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只是凤时锦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你这贱人……”凤时昭还是忍不住碎碎骂。 凤时锦不怒反笑,眉眼之间染上妖娆的气息,眼里却带着戾气,道:“看来还不够,我记得以前你对我用刑的时候,我可真是一分傲气都没有,苦苦哀求,让你饶我一回,你可还记得?” 凤时昭思及过往,喘着气恶狠狠地笑,道:“本宫当然记得,那时你就像条狗一样伏地求饶,不,连条狗都不如呢……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的声音又尖又刺耳。 凤时锦幽幽道:“是啊,那些刑具摧毁人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如毒蛇一样的视线凉幽幽地缠绕在凤时昭的身上:“那现在也让你尝尝那样的滋味如何?” 凤时昭立刻就笑不出来了,怒目道:“你敢,我乃堂堂太子妃,你胆敢对我用私刑,还有你们设计陷害太子,皇上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徵勤充耳未闻,只吩咐狱卒道:“去把拶指拿来。”随即凤时昭奋起反抗,苏徵勤手指往她身上穴位处点了几下,笑得很是无赖:“这样就不用去刑讯室了,但效果会有趣得多。” “你!”凤时昭扭了扭身子,发现她跪坐在杂草堆上,浑身都动弹不得。 很快狱卒就去取来了一副拶指,凤时锦不慌不忙地拿来套在了凤时昭的的五指上,凤时昭瞪她瞪得眼珠子都快破了,然后凤时锦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捻起拶指上的麻线,对另一头的苏徵勤道:“你弄好了没有?” 苏徵勤正把另一只拶指往凤时昭的另一只手上套,但动作显然比凤时锦要慢,而且生疏一些。他道:“你别急,很快就好了。” 凤时锦道:“你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卿么,怎的对你这牢房里的刑具这般不熟悉?” 苏徵勤一边弄一边头也不抬道:“我平时不主张刑讯逼供的,但今天是个例外,纯属陪你解闷。” 等弄好了以后,凤时昭仍还在破口大骂,突然凤时锦和苏徵勤将拶指上的麻线一收,凤时昭骂到了一半冷不防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厉声叫了出来。 凤时锦道:“我还没怎么用力,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手指被这拶指夹过之后,手指的皮肤会变得粗糙,骨节会变得粗大,往后你就没有一双纤纤玉手可以供人喜欢了。” “凤时锦……我与你势不两立!” 凤时锦闻言又收紧了两分,凤时昭痛苦大叫,喘息不已,不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凤时锦看见她的手指都被夹得沁血了,悠悠笑道:“滋味如何?” 头发汗湿了,紧紧贴在凤时昭的脸颊上,她侧着头毒辣地盯着凤时锦,一字一顿道:“我现在后悔的是,当初没能折磨死你!” 凤时锦挑眉道:“你是没能折磨死我,但你们杀死了我的孩子,谋害了我的夫君,还有夜旋族那么多的族人。你以为你不会遭报应是么?” 凤时昭面无血色,笑道:“哈哈哈,你说你那孽种啊,它是你和君千纪生的孩子,它不死谁死,难道你还指望有脸把它生下来吗?还有君千纪,是他自己冒着风险与你苟合,也死不足惜!至于那些夜旋族的人,呵,要是当时你站出来阻止,可能他们就不会死,充其量不过是你自私!怎么,现在你还敢怪罪到我的头上吗?” 第451章 快活一回 第451章 快活一回 凤时锦沉寂,凤时昭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更加疯狂地笑了起来。 凤时锦冷不防抬起眼,直勾勾看着凤时昭,嘴角依旧含着笑,道:“是孽种也是种,总比你好,到现在连孽种都没有,而你的丈夫也不是因为爱你才要娶你。” 她抬起凤时昭的下巴,凤时昭动弹不得,只能与她对视,又听凤时锦道:“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以来连个孽种都没有么?你就算杀光苏阴黎的所有妾室的孩子,让他从此以后断子绝孙,他也不会让你怀上她的孩子。” 凤时昭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眼里渐渐蓄上一层水雾,死死盯着凤时锦,道:“你以为,你只是说这些就可以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吗,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嗤笑出声,那笑容里是对凤时昭满满的嘲讽,道:“什么阴谋诡计你想不到,到头来你却想不明白这一点么?还妄想母仪天下,我看你是才是异想天开。” 凤时昭道:“你说错了,我爹是荣国侯,殿下想要坐上皇位必须要依靠我爹,他不得不让我坐上后位!” “然后?”凤时锦道:“然后苏阴黎就会想方设法地扳倒荣国侯,因为那个时候荣国侯已经功高震主了,荣国侯一倒,你便也无所用处了。”凤时昭没想过那么远,经凤时锦一提起,她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凤时锦又低低笑了两声道:“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相残杀、过河拆桥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我却是等不了那么久,也无法假他人之手来手刃我的仇人。凤时昭,你需得活着,正如当初你让我活着一般,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如何一步一步剥去你所有的一切。” 凤时昭道:“到时候你莫要也像我现在这般后悔,恨不能当初一刀杀了你痛快。” 凤时锦道:“我应该不会后悔的吧。”她看着凤时昭笑:“你是不是特别想要一个孩子?现在我就可以帮你。” 她脸上的笑着实渗人,让凤时昭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紧接着凤时锦就冲牢门处守着的其中一个狱卒招招手,狱卒进了来,她便道:“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狱卒大震,双腿一哆嗦便跪在了地上。 凤时锦侧头过去,斜乜着狱卒道:“怎的,你不敢?太子被废,眼下这太子妃也同样被废,只不过是一个下等的妇人。等皇上醒来过后,废太子废太子妃要么被处刑要么被发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眼下还能让你快活一遭。”那狱卒抖成了筛子,凤时锦便看向另外一个:“他不敢,你敢吗?” 那狱卒比之牢房里的这个,胆更大,平时也更张扬,明显有动心之色。以前便是这胆大的使唤胆小的,他显得更懒惰和更腐败。凤时锦犹记得,她吃的那些馊饭馊菜,和骨头,便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 凤时锦脸上笑容更甚,手指滑过凤时昭的脸蛋,道:“好歹也曾是风光的太子妃,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让她留下你的种,说不定将来这废太子妃真有重新回去的机会,那你的孩子不也就跟着富贵的么。你们到底谁来?” 那胆大的大步走进牢房,道:“就让小人来。” 狱卒三大五粗地站在凤时昭面前,身上穿着粗鄙的狱卒衣服,脸上留着杂乱的胡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了浑身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顿时让凤时昭哆嗦了起来。 她也终于赶到害怕了,望着凤时锦道:“你敢……本宫会将你碎尸万段的!” 凤时锦回眸道:“我等着。”她对苏徵勤抬了抬下巴:“你不妨将她的穴道解开,让她好好挣扎呗。” 苏徵勤笑了一声道:“你可真够狠的。”然后便替凤时昭解了穴道。 凤时锦和苏徵勤一起出了牢房,凤时昭获得了自由,连忙爬起来也要往外逃,却被狱卒及时给拦下。 哐当一声,牢门重新上了锁,只留下那胆大的狱卒和凤时昭在里面。 凤时锦和苏徵勤像在观戏一样地站在外面看着。 狱卒试图朝凤时昭靠近一步,凤时昭立刻吼道:“你敢?你一个下贱的狱卒,胆敢动本宫,本宫便诛你九族!” 那狱卒闻言本是有所退缩,既是垂涎又是忌惮。 这时凤时锦在牢门外悠悠道:“怕什么,横竖她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妃了。” 狱卒闻言又大胆上前,凤时昭往墙角里躲,见躲不开时还扬起手猛地往狱卒脸上一巴掌扇去,声嘶力竭道:“滚开!” 怎料狱卒被这一巴掌给惹得有些恼火,他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把凤时昭退到墙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凤时昭一边尖叫,一边死死瞪着凤时锦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凤时锦无动于衷道:“自己做过的事、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你可曾记得,你也这般对别人做过,毁了别人的一生和幸福,我不过是顺道还给你罢了。” 看事情进行的差不多,凤时锦已经站在了狱卒身后,凤时昭微微仰着头,瞳孔里冷不防倒映出她的影子,那是一个如恶魔般的影子。 凤时昭沙哑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凤时锦握紧手中的从狱卒身上抽出来的配剑,在狱卒还余韵未了之际,将手中剑缓缓噗嗤地送进了狱卒的身体里。 第452章 估错了她 第452章 估错了她 狱卒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刺穿的身体,血流如柱。 凤时锦垂着眼,冰冷无情道:“让你死前快活了一回,也算死得其所了。” 最终狱卒死在了凤时昭的身上,凤时昭这才惊恐极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鲜血正在滋润她的身体,她想把狱卒推开,可是她根本没有力气推开,理智一下子被吓得崩溃,哭得花容失色。 凤时锦临走转身前还帮了凤时昭一把,将狱卒的尸体踢开到一边。她手中仍还握着滴血的剑,凤时昭拼命地往墙角缩。 凤时锦将剑丢在了地上,对凤时昭笑笑道:“废太子妃也算是坚贞不屈,低下的狱卒对废太子妃不轨,虽然已经得逞,废太子妃还是奋力抵抗反击,趁狱卒不备,一举杀之。”她转头看着剩下那个被吓得完全呆滞的狱卒:“你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那胆小的狱卒恍然回神,忙不迭地点头。 凤时锦走出了牢房,看着里面的凤时昭尽情哭泣,她淡淡道:“我多希望你能怀个孩子啊,那样兴许会更有趣一些。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在走出天牢的时候,苏徵勤对守在天牢外面的禁卫军说道:“废太子妃在里面闹出了认命,你们最好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于是负责看守的派了两个禁卫军进去看了一看。 此时凤时锦已然和苏徵勤一起离开了天牢,走出了许远。她身上的宫裙是十分飘逸而柔美的,头上梳的发髻也一丝不凌乱,那眼神冷寂干净得仿佛没有丝毫的杂质,但就是这天光……亮得刺眼。 苏徵勤眼尾的余光朝她的侧面轮廓看过去,那肤色除了黑一点,其余的无可挑剔。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今日委实很震惊,震惊到都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凤时锦。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将凤时锦当成一个睿智聪明的女人来看,这样的女人不管怎么聪明,都是容易控制的。 但是今天看来,他似乎错了。估错了凤时锦的狠辣程度,而估错了她内心里的仇恨程度,这样的女人无疑是可怕的。 她的手上、身上,一滴血迹都没沾上,但是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眼下跟没事似的。 上了马车,凤时锦本是在闭目养神,马车摇摇晃晃的,她便也跟着摇摇晃晃地靠着,感受到一缕目光肆无忌惮地瞧着她,她凤眸微微眯开一条缝,里面华光流转,斜乜着苏徵勤,笑了笑道:“二皇子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 说罢,又阖上了双眼去,完全将苏徵勤忽视。 苏徵勤道:“不,准确地说,是第一天更近一步地认识你。”凤时锦没有再回答他,他兀自说道:“一边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一边又让人心里一惊。”他半低着头轻轻笑,红唇似那最妖冶的玫瑰:“以前我确实小看了你,不过这样的时锦姑娘才越发让人着迷吧,果决,干脆,就像我一样。” 凤时锦闭着眼睛淡淡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夸奖的话。” 开春过后,万物复苏。这漫长的冬日总算有点点滑过溜走的迹象,路边的雪渐渐融化,穿透云层的金色阳光开始泛着丝丝的暖意。 枯木逢春,开始抽出嫩绿的小芽,上京里被这一股新绿而染活了气氛。紧接着,迎春花开了,生长在秦楚河的河畔,随着河上的风袭来,满城都飘散着花香。 苏顾言到了晖州,一直也没闲着,尽管晖州和西隅国隔着绵延群山,但只要有心,总能相互联系到。 不久之后他在晖州扎稳了脚跟,随即便抖出了之前晖州发生的地震事件。他发现原来那次地震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是由一次矿山事故引起的塌陷所导致的。那矿山被毁得不复当初,苏顾言带人那矿山清理,竟挖出数十上百被埋葬其中的尸体。 苏顾言一举捉拿当年陷入此案的晖州大小官员,并从中得知,这乃是太子私开的矿山。虽然晖州的消息闭塞,但废太子的事情仍旧是传进了苏顾言的耳中,他需得加紧时间壮大自己。 而想要壮大,最不可或缺的便是钱。 不然为何前太子苦心竭虑也想要中饱私囊? 眼下,苏顾言依稀白衣在山间极为显眼,他负手站在废弃的矿山旁,看着那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陷入了沉思当中。 旁边的扈从问道:“王爷可要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苏顾言眼眸沉沉,这山野当中再无什么可束缚他,因而他不再如当初上京里皇子时那般束手束脚,他眯了眯眼道:“报,当然要上报,不然如何能给废太子致命的一击。”苏阴黎才是当年地震事件的始作俑者,但是却把责任推脱在当时的国师身上,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这消息一传出去,是否能或多或少地为君千纪正名呢? 苏顾言并非想为君千纪正身后名,他只是想让那个远在上京的女人知道,及时两人相隔千里,他也还是会帮她,达成所愿。这样做,才是她想要的。 扈从明显有些犹豫,道:“可是……眼下正是积蓄力量的时候,倘若将事情报出去了,这银矿……便要收归国库了。这样一来,王爷也讨不了好。” 这扈从是苏顾言还在上京的时候便培养起来的,还有他的暗部力量。每一位皇子皆会培养自己的暗部,苏阴黎、苏徵勤皆不可避免。只不过苏顾言平时在上京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显山露水,所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暗中也有着自己的力量。 苏顾言若有若无地扬了扬唇,道:“此消息传入京中,京中再派人来我晖州,你说需得多少时间?” 扈从想了想,道:“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以上。” 苏顾言回眸不咸不淡地看了看他,道:“在这段时间里,进可能地将银矿里的银子都挖出来,等到上京的人来,差不多已经只剩一座空矿了。这矿是前太子挖的,与本王又有何干?” 扈从眼波一动,道:“属下明白了。” 这样一来,既挣了名也获了利,不是一举两得么。 第453章 彼此防着 第453章 彼此防着 三月末,皇帝病危,全城戒严。 禁卫军将皇宫守卫得严严实实,而上京各处柳云初亦严正值守,使得整个上京都弥漫着一种压抑感。 文武百官已经多日不早朝,各自揣摩着当前的形势。 苏徵勤也得以闲赋在家,目前他是一头独大的,因而最不希望皇帝有事的人就是他了。只是皇帝的还不需得他操心,宫里有德妃仔细看着,且直属禁卫军又尽忠职守,量什么有心之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于是苏徵勤便时时刻刻把凤时锦盯着。或许她也是这个有心之人。 但凤时锦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她整日幽居在院里,几乎不与人交往。柳茵自从上次得了凤时锦的帮助,对她又多了两分好感,并且晓得凤时锦根本不喜欢苏徵勤,就算苏徵勤对她再怎么上心那也是一厢情愿。因而柳茵对凤时锦也就不那么防备了。 这厢,柳茵正从凤时锦那处回来,穿过花园,亮丽的身影出现在苏徵勤面前。苏徵勤便仰头笑问:“她在干什么?” 柳茵翻了翻白眼,道:“你就那么想要知道?” 苏徵勤手臂一卷,把她拉来自己腿上坐着,搂着她的腰笑意盎然,道:“乖,这是特殊时期,我必须要知道她在做什么,你说这女人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柳茵道:“既然你想知道,干嘛差我去,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苏徵勤道:“她对谁都有戒心,我去不就让她知道我防着她了?” 柳茵道:“凤时锦那么聪明,就算你不去,她也知道你防着她吧,这里是你家,怎么倒像你跟做贼似的。” 苏徵勤不得不承认,他潜意识里对凤时锦确实是敏感的。他别的没什么要求,只想在这个当口皇帝能够安然无恙,然后下诏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他不想再夜长梦多了。 可是苏阴黎是凤时锦的仇人,皇帝同样也是凤时锦的仇人,他怕就怕在凤时锦会在这个沉不住气,倘若她再做出一分对苏阴黎或者是对皇帝不利的事,则便是对他不利,有可能会给他招来流言蜚语。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凤时锦这些天就只待在院里,竟什么都没做,也没有接触任何人。 皇宫。 黄昏时分,荣国侯道是边关有急报,不顾宫城守卫的阻拦而强行进宫,往皇帝寝宫方向前去。 只可惜在皇帝寝宫门口,被禁卫军统领给拦下。统领姓萧,萧统领只听令于皇帝。他横出手臂,手中紧握佩剑,对荣国侯板正着脸道:“侯爷请回吧,皇上正在休养,不宜见任何人。” 荣国侯面有愠怒,丝毫不给萧统领面子,说道:“边关有急报,本侯一定要见到皇上!否则边塞危急,萧统领你可担待得起?” 萧统领道:“但皇上有令,他不见任何人。倘若侯爷真有不得不禀的急报,可以由我呈交给皇上。” 荣国侯眯了眯眼,老辣地看了萧统领一眼,道:“你让开!”说着就要上前硬闯。 这时身后方传来一道不软不硬的声音道:“荣国侯,皇上有旨不接见任何人,你现在是要抗旨闯皇宫吗?” 荣国侯回头一看,正是闻讯赶来的德妃。自从皇帝病下以后,德妃便时时留意着,生怕前太子党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一听荣国侯进宫来了,她当即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见荣国侯与萧统领僵持在门口,德妃凝着一丝怒起中气十足地喝道:“怎么,荣国侯见了本宫,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荣国侯这才不得不低头,道:“老臣参见德妃娘娘。” 德妃道:“荣国侯有什么事且等皇上醒来再说吧,眼下快入夜,皇上需要休养,不见任何人。” 荣国侯耐着性子道:“但老臣有紧急的事情要上禀皇上。” 德妃道:“到底是你所谓的紧急事情重要还是皇上的龙体重要?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这处最终有德妃坐镇,荣国侯不得而入,只好暂且离开。 德妃见荣国侯走远了,方才舒了一口气,回头对萧统领说道:“辛苦萧统领了。” 萧统领揖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 这时王公公端了药来,没想到德妃到来,赶紧躬身道:“老奴见过德妃娘娘。” “平身吧。”德妃问道:“皇上的情况如何?” 王公公道:“回娘娘,反反复复的,偶尔半夜里会醒来一两次。” 德妃便接了药碗,道:“本宫进去看看吧。” 德妃对皇帝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她进去的时候皇帝正睡着,但药不能放着,一会儿就会凉了就更不好喝,她便用手绢贴着皇帝的唇,将药汁滴在手绢上,顺着皇帝的唇沿沁入。 如此一碗汤药下来也就花了小半个时辰。她对皇帝也是上心的,不光为了自己的儿子,就是为了多年的夫妻情分她也希望皇帝能够好起来。 时值半夜,寝宫门前要换一趟班。由禁卫军副统领代替萧统领值守。 副统领道:“剩下的时间由末将来守,萧统领回去歇着吧。” 萧统领淡淡点了下头,道:“别处守卫一切都还正常吗?” 副统领道:“萧统领请放心,一切都正常。”于是萧统领就准备带着自己的值守队伍撤了,将将转身之际,听副统领在身后又道:“萧统领,有一事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统领回过头,道:“你说。” 副统领显得很是难为情,缓步往萧统领身边走过,暂且离开了皇帝寝宫,道:“萧统领请随我来,话不多说,一看便知。” 萧统领脚下顿了顿,还是跟着往前走去。别处的光线相较于皇帝寝宫,显得颇为昏暗。到了一处墙角,那副统领才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萧统领。 萧统领是习武之人,本能地就有了些戒备,问道:“这里无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副统领道:“前半夜荣国侯来过了?” 萧统领抿唇,用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副统领又问:“那荣国侯跟你说了什么了?” 第454章 李代桃僵 第454章 李代桃僵 萧统领有些不耐烦,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少问,这也是为你好。”说着便转身,又若无其事道了一句:“没事你看赶紧回去值守……” 然而,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墙角便蹿过一抹黑影,直逼萧统领身后,萧统领一查,刚要拔剑出鞘,却被那人一掌又将佩剑给按了下去,同时寒光一现,直往那萧统领脖子下抹过。 萧统领瞪大了双眼,侧头看着握着剑的副统领,鲜血激涌:“你……”最后倒在了地上,断了气。 而此时站在旁边的,除了副统领,还有一脸狠色的荣国侯。原来他离开皇帝寝宫以后就没有出过皇宫。 荣国侯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副统领,道:“把这个戴上。” 副统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戴在了自己脸上。那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等戴好以后,模样赫然就是地上死去的萧统领。 看来这是早有预谋的。 “萧统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末将要戴着这面具一辈子吗?” 荣国侯道:“还能怎么办,先把尸体埋了。”见副统领迟疑,便又道:“你放心,直到太子殿下一登基,自会记得你的汗毛功劳。到时候你也不用戴着一个死人的面具,而是名正言顺的禁卫军大统领。”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副统领咬咬牙,便将萧统领的尸体连夜处理了,然后回去到皇帝寝宫那里当值。 值守的禁卫军见状,觉得有些奇怪。他便道:“副统领有事,今夜仍是本大统领继续保护皇上,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禁卫军闻言,立刻应声:“是!” 这天下午,苏徵勤亲自往凤时锦院里搬来了一些小树苗。阳春三月的阳光洒在他修长的身上,那沉丹色的衣角也跟着镀了几层光辉。 院子里浅风摇曳,伴随着花香,将院里的树叶吹得婆娑。 苏徵勤显得兴冲冲的样子,直接往院里的篱笆里钻。凤时锦出来房门时,见他正蹲在篱笆里将小树苗栽进土里。 凤时锦一看见那嫩绿而细圆的叶子时,神情便是一怔,还是轻轻浅浅故作不知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徵勤回头看了她一眼,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恰好落进他的眼中,显得璀璨万丈。他笑道:“栽树啊,前人栽树,后人才好乘凉么。现如今这槐树苗在京中已经很难找了,说是不祥之树、木中之鬼,”说着他就嗤笑了一声,指尖还沾着泥巴,轻轻垂在膝盖处,微微挑眉,有种神采飞扬的意味:“且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我知道你是喜欢的。” 凤时锦闻言靠着门框懒洋洋地笑,斜阳洒在她身上,看似温暖,又仿佛疏离,道:“你好像有些自以为是了吧,就一定以为我会喜欢?” “你从前不是喜欢的么”,苏徵勤问。凤时锦垂了垂眼,眼里晦暗无边。苏徵勤又道:“不喜欢了啊?那行,那我现在就把它们拔了扔了。”说着作势就要把栽进去的小树苗给拔出来。 凤时锦不慌不忙适时道:“既然已经落成了,何必又要将它们拔出。二皇子一意孤行尚可,但也请偶尔顾及一下草木的心情。” 苏徵勤狡猾地笑了,站起身悠悠然走出篱笆栅栏,站在凤时锦的面前,道:“我想,你应该是不会在意草木怎么想的,我为何又要在意?但你不想,我会依你。许久没喝你煮的茶了,你煮茶我喝么?” 凤时锦勾了勾唇,转身进去,将茶具搬出来,安放在廊下。而苏徵勤已经净了双手,亦在廊下款款坐下。 不一会儿便是茶香袅袅。 煮好了茶,凤时锦率先斟了一杯给苏徵勤。苏徵勤放在鼻端,享受性地嗅了一下,然后啧啧赞叹:“香,不仅有茶香,还有时锦你的手香。” 凤时锦笑了两声,笑语嫣然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道:“这样一双粗糙烂手,也承蒙二皇子殿下看得上。” 话音儿一落,手冷不防就被苏徵勤握了去。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手上,轻缓而温柔,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珍宝,道:“这双手可煮茶,同样也可搅弄风云,又有谁会不爱?只不过手上的茧子厚了些,但我苏徵勤从来不在意这些,你若是不喜欢,改明儿我找上京里最有名的大夫来为你嫩这双手,也还是一双纤纤玉手。” 凤时锦抽了回去,道:“那就不必了。我自己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旁人在不在意,这样也挺好的。” 苏徵勤喝了一口温茶,柔道:“我以为,这些天里,你会有所行动。” 凤时锦抬了抬头看他,眼神极其明澈,问:“有什么行动?” 苏徵勤道:“眼看着仇人近在眼前,手无缚鸡之力,我以为你会动手杀了他们。” “你是说谁?苏阴黎?还是皇上?”凤时锦眯了眯眼,吁了口气道:“你若说苏阴黎,他被关押在大理寺内我进不去,就是你带我进去了也不会允许我动手;你若说皇上……”她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我要是有那心思又付出了行动,你天天让柳茵过来盯着我,我能走得掉?” 语气里的嘲弄让苏徵勤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道:“再等等好么,再等等我绝对不会拦你。” 凤时锦喝着自己煮的茶,不喜不怒道:“再等等,估计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会没有这个机会?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会帮你完成,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选择?”苏徵勤低低地问。 凤时锦笑:“再等等,皇上就快病死了,你说我还有什么机会亲手将他送去鬼门关呢?” 苏徵勤转而笑叹道:“你有这样的担心也无可厚非,只因宫里将消息封锁得严密。实际上皇上已经苏醒了,只是眼下异常虚弱,母妃负责时常照看他。等我做了太子,你有的是机会。” 现在他心里装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太子,皇位。他既想众望所归、顺理成章,可又野心勃勃、掩盖不住。 最终凤时锦低头喝茶时轻声应他:“好啊。” 第455章 异样的声音 第455章 异样的声音 柳茵知道苏徵勤是过来找凤时锦了,天都黑了也不见他回去。虽然她并不多想,心里却还是酸酸的。 等要用晚膳了,柳茵还等不到苏徵勤回来,便没再有耐性等下去,索性直接来了凤时锦的院子找他。然,甫一踏入幽静的院儿里,发现房门紧闭,竟一个人也没有,唯独剩下走廊上用过的茶具,茶杯里还有半盏凉透的茶。 柳茵愤愤地想,这死家伙去哪儿了也不知会一声,害得她还苦苦等着他回来用晚膳。 可就在她将将一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冷不防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压抑地低喘声。瞬时就让柳茵的步子僵在原地,浑身血气都凉了下来,感觉到飕飕的冷。 她瞠了瞠双眼,手指紧紧掐着手中罗帕,有些失神的样子。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苏徵勤的声音。 苏徵勤还是和凤时锦在房里……这样想的时候,柳茵的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她很想就这么逃了,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等回去睡一觉起来,明天的日子还是要照样过。 虽然她喜欢苏徵勤,可是随着慢慢长大,她又渐渐明白,像苏徵勤这样的男人,一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妻子,他府中还有那么多姬妾,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是女人心中的唯一,女人却是男人心中的或多或少。 柳茵小跑至院门口,她越不想去听,却对房中的声音越敏感,手捂着心口,仿佛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她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逃了。 反正她在他眼里总也是个长不大的姑娘,她可以继续野蛮可以继续撒娇,那她现在就去破坏了他的好事又有什么所谓呢?这样一想,柳茵顿时胸中勇气倍增,扭头就又走了回去,并气势汹汹地朝房门走去,不管他怎么与别的女人快活,但是当着她的面儿就是不行,因为她才是他的正妻! 于是柳茵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一脚踢开了门。 她首先愣了愣,这房门竟是虚掩的,并没有从里面拴着。屋子里也一盏灯没有点,一点也不透光,眼前是一片昏黑的,只隐约看得清一个大致的轮廓。屋中的喘息更甚,仿佛近在耳边,让柳茵觉得又羞又怒,她正想要开口大骂那死不要脸的,视线就搜寻到房间里的一抹黑影,似乎正靠着墙壁。 紧接着,还不等她的话出口,那黑影也发现了她,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朝她移身过来,她连防备都来不及。 那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她的夫君又是谁。脑中涌现出一系列的疑惑,她原以为是苏徵勤和凤时锦两个人在这房里,可眼下看来,却只有苏徵勤一个。 苏徵勤完全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猛兽,冲向自己,此时房中的男女声音让月亮都羞得不好意思出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晚风之下,凤时锦悄无声息地从回廊尽头绕了出来,风款款撩起她的裙角。她穿的不是一身男子便服,而是宫女轻薄的裙子。 她静静地走出了院子。 打开二皇子府的后门,凤时锦正想要出去,不想迎面便有一个黑衣暗卫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暗卫道:“时锦小姐,没有二皇子的吩咐,您不能出去。” 凤时锦扬了扬眉,道:“我方才得了二皇子的准许,他央我出去帮她办件事,不信你去问问。”那暗卫迟疑,凤时锦抬眼,眉间染笑,道:“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待你问到了答案再出去。” 暗卫不知往空中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手势,随即又有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凤时锦眯了眯眼,不知苏徵勤究竟派了多少人来阻挡她。 那暗卫便对凤时锦道:“麻烦时锦小姐等一下,属下去问问殿下后便来。” 如此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便是让另一名黑衣人看着她,在暗卫没有回来之前是绝对不可能放她离开的。 凤时锦回头,懒洋洋地对暗卫道:“你们的二皇子殿下,此时应该还在我的院子里。” 那暗卫动作忒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凤时锦先前所在院子里。然而,他却犯难了。 因为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很明显,二皇子现在很忙,非常忙。要是贸然进去打扰他……暗卫不敢想。 正当他犹疑时,时间也一点一滴地流过去了。凤时锦倚在门框上,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守着她的那暗卫也有些奇怪的样子。 凤时锦对他道:“依照你们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去殿下那里问个一清二楚吧,怎么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他去了还没有消息回来?要不你去看一看?” 院里的暗卫等不了了,在门外出声道:“二皇子殿下。” 然,房间里的声音早都让暗卫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的那声“二皇子殿下”完完全全被里面的男人给忽略了。 或者说他现在理智尽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又哪里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于是暗卫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侧门那边的黑衣暗卫见同伴久不回来,对凤时锦道:“小姐耐心等等吧,说不定他就快回来了。” 凤时锦勾了勾嘴角,看向黑衣人身后,若有若无地笑笑。紧接着突然,一道掌风直劈黑衣人脑后,黑衣人生性倒也警觉,身形灵活地偏开一躲,回头就与对方交手。 第456章 遭了算计 第456章 遭了算计 那黑衣人愣了愣,见和他动手的竟是一个女子,身上穿的鹅黄色的裙子,十分的飘逸轻盈,但是动作迅猛、力大无穷。他被逼得节节后退,最终那女子得势手法又精又准地擒住了黑衣人的脖子,手落成刀,重重劈下,瞬时将人劈晕在地。 凤时锦看着面前微微有些喘气的宫女,很显然这被他打晕的黑衣暗卫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她不由道:“伊双,万一还有别的暗卫怎么办,今天你我都休想从这里出去了。” 伊双道:“姑娘放心吧,我事先已经摸清楚了,二皇子只在府中各处出口的地方安排了两名暗卫守门,眼下别的地方的暗卫还没有察觉。我们快走吧。” 说着他就过来拉住凤时锦,往小径中奋力跑去。两人的裙角在夜色中飞扬,凤时锦跑得没有他快,他这般拉着凤时锦还能借力带着她跑。 此时伊双和凤时锦已经离开很远了,两人有目的地朝皇宫奔去。 而院子里,房中的男女大战仍在继续,那暗卫额上的汗一滴滴落下,好不容易他鼓起勇气又道:“二皇子殿下……” 结果还是被忽视了。 苏徵勤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低声咒骂:“该死的女人……这到底是什么药……” 要是柳茵来得不及时,只怕他快要爆裂而亡了。 当暗卫回去侧门那里,哪里还能见到凤时锦的影子,只看到地上晕倒的同伴,问明了情况又跑回来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大声说出口:“启禀二皇子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这时,夜都已经深了,月也已经升上中天了。 苏徵勤终于结束,而柳茵也早已经晕厥。他一边让她好受些,一边问门外:“什么事?” 暗卫道:“时锦小姐她……出府了。” 苏徵勤抿了抿唇,心中又漫出些许火气。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敢给他下媚药,绝对没什么好事!她沉寂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算计到了他的头上来! 苏徵勤凝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没能拦下不会武功的她?” 暗卫道:“她好像有帮手。” “该死。”苏徵勤很想现在便抽身离去,奈何身体还不听使唤。 又过了好久,药效才总算过去,顿觉神清气爽。 苏徵勤一刻不停地起身,随手穿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柳茵拉着了衣角。他回过头来时,见柳茵已经清醒了,嗓音沙哑的问:“你要上哪儿去?” 苏徵勤回头在她眉间一吻,道:“累了便先睡着,我有事先出去一趟。”说罢就拂衣离开了房间。 然而,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眼下,伊双带着凤时锦避开重重守卫来到了宫墙边,两人望着高高的宫墙,月色将那墙头映照得苍白。 凤时锦很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巡逻的士兵很快又会绕回来。可是如今皇宫守卫这样严谨,宫外守卫尚且如此,这宫墙内只怕会更加严厉。 凤时锦道:“你带着我,可否能顺利翻跃这宫墙?” 伊双一脸严肃,似乎正屏气凝神,皱眉道:“现在还不能进去,墙那边正有守卫在巡逻,一进去就会被他们抓个正着。” 凤时锦道:“可是很快这外面的巡逻也会过来了。” 两人沉下心来,在宫墙下等了一会儿。伊双面色一松,道:“里面的守卫快要走了。” 凤时锦淡定道:“可这外面的守卫也马上要来了。”她都能听到脚步声,可见就在那墙角转角处。 正待宫外的守卫勘勘转过墙角,伊双突然捞起凤时锦的腰肢,两人往墙头一跃而上,动作一气呵成地顺利翻到宫墙里面去。 然而,就在落地的瞬间,也不知是踩到了枯枝还是什么,使得那转身离去的守卫突然警觉地转过头来,喝道:“什么人?” 下一刻伊双抓起凤时锦就开跑。后面守卫一股脑在后追,并大声道:“有刺客——” 伊双和凤时锦尽往那黑暗的地方钻,后面火光连连紧追不舍。伊双倒也沉着,抱起凤时锦便纵身一跃,翻过一座宫殿,瞬时拉出很远的距离。 两人都是身着宫裙,都不慌不忙的样子。伊双是个君子,放开凤时锦时道了一句:“姑娘得罪了。” 凤时锦拂了拂裙角,若无其事道:“无碍,今日倒是辛苦你了。” 伊双去到事先就准备好的草丛中取出一只食盒,食盒里装着精美的点心。另还有一只宫灯,在那些侍卫追来之前便点亮了。 于是一拨侍卫就只看见两名宫女正掌灯夜行。 那侍卫首领大声喊道:“前面两个,站住!” 凤时锦和伊双便规规矩矩站住,回头卑微地行了一个宫礼,一举一动做得滴水不漏。 首领审视了两人一番,然后问:“你们可有看见刚才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伊双捏着嗓音回道:“回将军,奴婢并没看到什么人。” 方才夜黑,这些侍卫根本看不清那刺客是何模样。 首领又道:“你们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伊双回答:“奴婢是昭媛娘娘宫里的,娘娘说夜里饿了,奴婢便去御膳房给娘娘取些点心回去。” 第457章 她在玩火 第457章 她在玩火 首领过来看了看食盒,让伊双把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真是点心。便沉吟道:“你们是昭媛娘娘宫里的,现在天色已晚,不如由本将把你们送回去。”他也是存有疑心,觉得隐约有些可疑。毕竟刺客没抓到,却只有这两个小宫女。 伊双福礼道:“将军厚爱,让奴婢受宠若惊。只是将军公务繁忙,奴婢不好耽搁将军。” 此时那首领已经走在前面开路,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走吧。”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宫女到底是不是昭媛宫的。 可这一行,注定他是要一无所获的。虞昭媛将两个宫女领进了宫,并言道两个宫女的确是昭媛宫里的,而且所言与伊双所言相吻合。 首领走后,虞昭媛才拍拍胸口顺了顺气,问道:“你们怎么会被发现的?” 伊双道:“说来话长,总归是有惊无险。” 凤时锦寂然道:“今日多亏你,我才能顺利到这宫里来。”随之她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伊双:“大恩不言谢,我答应你们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伊双接过来打开一看,问:“这是什么?” 凤时锦道:“这是多年前四皇子也就是当今孝王为修缮皇陵所绘之皇陵地图。” 伊双隐约猜到了什么,还是问:“姑娘将这个交给我们,是什么意思?” 凤时锦冲他笑笑,神色中透着两分淡然和凉色,道:“皇上一死,昭媛娘娘身为皇上宠妃,极有可能会被列在随皇帝陪葬的妃嫔名单之中,倘若没有你的名字,往名单中加上你的名字又有何难,世人只会感叹娘娘痴情一片可悲可叹。入了皇陵,伊双照着地图带着娘娘往皇陵的地下暗河的方向走,走到尽头便是出口。” 灯火照耀着三人的脸,伊双和虞昭媛俱是一震。唯有凤时锦,冷静得可怕。 虞昭媛开口道:“虽然不知道姑娘非要今夜进宫的目的何在,但想必是危险至极的。姑娘一定要这么做吗?” 凤时锦垂了垂头,唇边泛上凉薄的笑,道:“我夫君满门性命,我族人全部被屠,昭媛,你说,我有退路吗?” 她自从回来,就变了一个人,身边的人仿佛与她走得近,却没有一人能够近到她的心里。她也甚少与虞昭媛这般亲近。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虞昭媛听起来却替她感到委屈,顿时就酸红了眼眶。以前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凄苦,可是现在却觉得眼前的凤时锦比她更凄苦。她身边起码还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朝夕相伴,但是她却只是一个人,一个孤家寡人。 准确地说,是连一个家都没有的人。 虞昭媛是个心地善良的,凤时锦都知道。 心里善良的人,如她,如柳云初,最后都应该得到好报。 虞昭媛握了凤时锦的手,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记得我初入宫来时,皇上要召我侍寝,我那时候绝望得甚至想过一死了之。我和双儿的事情就快要纸包不住火了,却是你帮了我。这些年我有遗憾,但也感到知足。往年的时候,国师大人往我宫里来过,我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凤时锦手指轻颤着一曲,还是被虞昭媛用力捉住:“我知道这些话你不想听,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好。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往后可要好好地活着。” 凤时锦嘴上仍是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你现在应该想的是等出去以后和伊双怎么好好地过日子,守着你们的小宝宝出生。”她看向虞昭媛的肚子,眼神里依稀有着永远也解不开的痛。 虞昭媛落了泪,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对于我来说,你能帮我们获得自由,就是我最大的恩人,也是我腹中孩子最大的恩人。不如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将来等孩子出世了,我让他也唤你一声‘娘’,你来做他干娘,干娘也是娘对不对?” 凤时锦道:“那可就一言为定了。” 虞昭媛舍不得松开手,道:“我怕就怕……怕就怕你这一去了就回不来了。既然你答应了我,你可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凤时锦点头道:“我尽量,我还有仇人没有清算完,不会就这么轻易一去不回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应该去早些歇着,至于双儿,可否让他再帮我一个忙?” 伊双道:“姑娘尽管吩咐。” 凤时锦笑着看向虞昭媛,说道:“你拿一件昭媛的衣服给我换上吧,梳一个常给昭媛梳的头发,和我一起去皇上寝宫。等我顺利进去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又会轻功,跑得快耽搁不了太久的。” 伊双闻言一惊,道:“姑娘想扮做娘娘的样子去皇上那里?不行,这样太冒险了,就算衣服一样,化的妆容一样,发髻一样,但你们长得不一样,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凤时锦道:“皇帝寝宫那里,禁止所有人探望。但实际上他已经醒来,正于寝宫休养。这个时候寝宫外面除了一干奴才守门,不会再有其他人。既然是奴才,又怎敢斗胆抬眼看我。再加上天色黑,容易蒙混过关。” 伊双看着凤时锦沉静的面容,如此大胆的行动,她说出来偏偏淡如止水。她像是在玩火,不仅要烧死别人,仿佛还要烧死她自己。 凤时锦笑道:“伊双,你不必紧张,我有分寸的。我时间不多,你快些弄吧。” 见她游刃有余的样子,最终伊双还是咬咬牙去拿了衣裳给凤时锦穿上,并开始给她上妆。衣裳是皇帝最喜欢的一身,妆容也是皇帝最喜欢的妆容。 与此同时,禁卫军的“萧统领”一道令下,大理寺的天牢内外的禁卫军全部撤离。月色铺洒在大理寺广阔的露天广场上,显得一地的洁白如霜。 荣国侯一身戎装,手握佩剑,正站在天牢的门口。 天牢里正火光幽幽。伴随着些微的闪烁跳跃,一袭沉沉的身影从天牢里缓缓走了出来,一步步走上出口的台阶,慢慢露出了一张阴沉的脸。 第45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45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凤时锦已经装扮完毕,她对着铜镜一照,如果不仔细看她那张脸的话,还真有几分以假乱真。她对着铜镜满意地勾起红唇,道:“双儿,我们走吧。” 虞昭媛不忘在身后道:“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两人走在前往皇帝寝宫的路上,伊双还是免不了担心道:“姑娘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太过冒险?若是此举不成呢?” 凤时锦走在前面,安静道:“若是此举不成,暴露的时候你记得一定要先走,最好不要让他们看清你的脸。” 伊双沉着道:“伊双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姑娘安危……” 凤时锦道:“你将我打扮得与昭媛七分神似,如此这般到皇帝寝宫应是没有问题。若是被发现了,我也还是会冲进去杀了狗皇帝。只有他死了,你和昭媛,还有我,才会真正松一口气。” 伊双默了一会儿,道:“狗皇帝已经几度鬼门关了,就算今晚姑娘不去取他性命,相信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何非要……” 凤时锦低低地笑了,道:“让他自己死,和我亲手杀了他,总归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伊双微微垂头:“伊双明白了。” 不多时间,抬眼望去,灯火辉煌的皇帝寝宫就在不远处。凤时锦脚下顿了顿,吁了口气,然后带着伊双往那方向去。 皇帝的寝宫门前,有禁卫军守着。见得凤时锦来,虽然衣着华丽高贵,仍是不能相让,但行为举止间多了几分礼遇。伊双便是一声娇喝道:“大胆!昭媛娘娘驾到,你们也敢拦?” 这些禁卫军平时都不会在内宫值守,因而对后宫的妃嫔也一概不熟悉。听得伊双如是说,便垂头揖道:“统领和德妃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地,娘娘请回吧!” 凤时锦微微垂着下巴,这样一来纵使有人大胆观她面容,也只看得见绝美的半张脸。她不喜不怒道:“本宫只是来探望皇上病情,听闻皇上已经醒来,不防你们去通传一声,看看皇上愿不愿意见本宫。” 禁卫军当然不能做主。正踌躇间,禁卫军的统领便走了过来,听说了事情大概,便道:“既然是昭媛娘娘到访,那本将便会通传,皇上愿不愿意见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他去到寝宫门口,那里守着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王公公,王公公收到消息后便遥遥看了凤时锦一眼,转身进寝宫通报去了。 过了一会儿,王公公便亲自前来,委身垂头道:“奴才参见昭媛娘娘,皇上正等昭媛娘娘进去呢。” 伊双暗自舒了一口气,又替凤时锦提了一口气。 凤时锦走在前面,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见伊双还跟在身边,便道:“你回去吧,天亮的时候本宫便会回了。” “可是……”伊双没想到这么快凤时锦便要支他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可不就当真孤立无援了吗? 凤时锦平淡道:“可是什么,这里有王公公照应着,本宫自然是用不得你,免得你在外面守夜。” 见王公公看过来,伊双连忙垂头,福礼温顺道:“是。” 等到伊双走后,凤时锦才随王公公一道儿去到皇帝寝宫里。甫一打开寝宫的门扉,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里面纱灯明亮,将偌大的寝宫照得有几分干枯的华丽。凤时锦脚踩在了寝宫冰凉的地板上,听王公公对皇帝恭敬垂首道:“皇上,昭媛娘娘来了。” 半晌,皇帝苍老的声音才“嗯”了一声,道:“你退下吧。” 王公公:“奴才遵旨。奴才就在外面,皇上有什么事就叫奴才吧。” 凤时锦适时道:“王公公请放心,本宫会照顾好皇上的。你连着给皇上守夜,想必也是累了,不如趁这个时间段儿,下去歇息一番吧。明日也好打起精神来,好好伺候皇上。” 凤时锦话里有话,王公公是个极为通透的人,当然是清楚的,娘娘不想让他打扰。正好,这些日下来他也是累得不行,因而凤时锦话一说他便犹豫:“这……”显然是十分心动的。 皇帝遂也开口道:“既然昭媛也这么说了,你就下去歇着吧。” “是。” 王公公下去了,重新合上了寝宫大门。外面的禁卫军虽是值守着,可为了不打扰到皇帝,离寝宫有一些距离。这寝宫里又是封闭的,寝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发出什么声音,他们当然是听不见的。 眼下寝宫里就只剩下皇帝和凤时锦。她抬眼看向龙床的地方,皇帝正半靠在那里,她只看得见一个斜侧着的背影。 良久,皇帝虚弱道:“昭媛,你还在那里吗,过来陪朕说说话。” 听这声音,俨然不再像从前那般,而更像是一个苍苍老者。凤时锦应道:“是。我这便来。” 于是她一步步朝皇帝走了过去。 而此时,苏阴黎已经出大理寺,到达皇宫里。皇宫里的所有禁卫军都听“萧统领”指挥,萧统领让禁卫军给苏阴黎放行,因而谁也不敢拦着。 禁卫军隐约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做决定的永远都只有权者,而他们只需要执行上面的命令。 荣国侯跟在苏阴黎旁边,听萧统领禀道:“殿下,皇上寝宫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一切已按照您的吩咐,引反贼凤时锦进入寝宫。” 苏阴黎眯了眯眼,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准备就绪,就等瓮中捉鳖。” “是!” 转而苏阴黎又笑了,道:“老二啊老二,你这人就是太好面子,既想功成名就,又想美名远扬,这怎么能行呢?你注定败就败在这一点,若是当初杀了本宫,兴许还有一丝赢的机会。”他转头看向荣国侯:“这次你功不可没,待事成之后你便是我大晋的第一功臣。” 荣国侯道:“老臣荣幸之至。” 苏阴黎势在必得地笑道:“接下来就等着凤时锦螳螂捕蝉,我们黄雀在后了。” 等到凤时锦一旦杀了皇帝,她反贼罪名落实,苏阴黎再一举擒之杀之。凤时锦是苏徵勤的人,这样一来便将苏徵勤包庇反贼并且弑君的罪名也落实,关键是苏阴黎如今已掌握了整个御林军,皇帝一死,他便可坐拥皇位。 他不在乎背负骂名,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历史便是由他来改写!到时候背负千古骂名的就不再是他,而是苏徵勤了! 第459章 清算 第459章 清算 从她到皇帝距离,凤时锦走得很缓慢,也很沉稳。在这短暂的距离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记忆,全跟松了阀门似的一股脑涌出来。从第一次进皇宫,他对她做出的龌龊事,到后来他对凤时宁做的龌龊事,还有国师满门的鲜血之债,她一刻也不能忘。 她是回来复仇的,她势要将这些仇人一个一个地逼上绝路。 当她站在皇帝床前时,面色冷如冬雪,眼神里满是暴戾。皇帝见她杵在床前一动不动,不由抬眼去看她,乍看之下还尚可,可一旦细看,皇帝震惊地瞠了双眼,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下一刻便直往龙床里侧缩:“来人!来人!” 皇帝的身体正极度虚弱,他再怎么叫,声音就像苍老的鹰,没有威慑力,更没有穿透力。只怕是有人站在寝宫门外都听不见。 凤时锦笑靥如花,道:“怎的皇上见了我却很害怕吗?你这样小声地叫,他们是听不见的。” “来人……来人……”皇帝死死瞪着凤时锦,仍还是张口喊道。只是他胸口起伏,气息紊乱,再加上他身体极度虚弱,感觉就快要喘不上来气。 凤时锦不慌不忙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是因为对我做了许多亏心事么?你晓得,我终有一天会再回来找你?” 皇帝双眼的下眼睑散布着淡淡的乌青,约摸是人一旦挣扎在病魔之中就显得尤其的脆弱跟敏感,是以会造成方才的错乱与慌张。他见凤时锦只是站在床边未有任何动作,便稍稍宽下了心,哑声道:“你是凤时宁?你为什么没有和孝王一起去晖州,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来见朕的不是虞昭媛吗?” 凤时锦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笑,笑得令人觉得瘆得慌。然后她道:“皇上以为,我是凤时宁还是凤时锦?” 皇帝一震。 凤时锦继续云淡风轻道:“凤时宁她早就死了啊,死在你安排的那场屠杀和大火里,你忘记了吗?” “你……你……” “你对她做过什么,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直直看向皇帝:“你以为苏穆是她给你生的儿子吗,人人都以为的皇长孙,你却以为是你的幼子。但可能你不知道,阿穆不是你的儿子,他是苏顾言的儿子,你白疼他了。” 皇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震怒,颤手指着凤时锦道:“你在这里满嘴疯话、信口雌黄,你给朕滚出去!来人!来人!” 只是寝宫外面,始终没有人答应。 “堂堂九五之尊,骄奢淫逸,竟觊觎自己的儿媳妇,你说要是这样的皇家丑闻公布于天下,天下人还会怎么看你呢?”凤时锦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浓烈:“当年你们说我与我师父乃是不伦之恋,那你这又算是什么?国师满门就该葬身于火海,那你岂不是需得千刀万剐才能平民愤?” “原来你真的是凤时锦……”皇帝太过震惊,眦眼欲裂,一阵咳喘,舒不上来气,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然后滴滴鲜血从嘴里溢出,滴在了明黄的锦被上。 “你没想过我会回来对么?”凤时锦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可我就是下了地狱也得爬起来找到你们,将你们所欠下的债一笔笔清算啊。我知道是贤妃将我阿姐送到你肮脏的床上,所以她该死,我知道皇后是苏阴黎的娘,她也该死,还有剩下的尚且活着的,都该死。” “原来是你……是你……”皇帝死死瞪着双眼。 “亏你对苏顾言戒备了那么多年,贤妃临死的时候你还是心软,封他为王,派遣他去了封地。”凤时锦道:“纵使上京这些人争得头破血流,又有什么用?回头苏顾言西有西隅国相助,南有夜湛野心勃勃,你大晋的江山支离破碎岌岌可危,在这样的乱世,没有手握军队的人,以为是谁都能坐稳这皇位吗?我就是要把你最防备的苏顾言送上皇位,让你到死后都无法安心。” 皇帝已经快不行了,手指抓着锦被:“药……药……” 凤时锦将太医为皇帝准备的药弃之一旁,回首视线在寝宫里搜寻,道:“我记得永寿丹应该是要比你宫里的这些庸医开的药要有用得多吧。师父在的那会儿,极其用心地帮你炼丹,使得你一直身强体健、福享安年,后来即使我师父远离庙堂,也还是留给了他炼制的药方,现在那些丹药在哪里呢?” 这寝宫十分大,因着之前皇帝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是以将御书房里的东西也都搬到了寝宫来。书桌上的笔墨一应俱全,还有许多未曾批阅的折子。那书桌一角,赫然就放着大晋的国玺。凤时锦见此,勾唇笑了。她当着皇帝的面儿,将国玺拢入袖中。随后又看见书架上的那只熟悉的木盒子,木盒子上面端放着当初余醒之送给她的那只饱满泣血的凤珠。她拿起来同样收进怀里,笑了一声:“这样的东西,你也配拥有?” “你……这逆女……” 后来凤时锦总算找到了装着永寿丹的锦盒,里面还有满满一盒的永寿丹。她又走回来,将永寿丹递到皇帝嘴边,皇帝闭口不肯吃,凤时锦便道:“你若不吃,只怕很快就要断气了。” 皇帝怕死,张嘴就要来吃。只是凤时锦手指一抛,又将永寿丹抛在了地上,道:“要吃,你自己去捡。” 皇帝从龙床上爬下,哆哆嗦嗦地捡起那丹药,就往嘴里塞。 半晌过后,凤时锦问:“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约摸是心理在作怪,皇帝竟然真的觉得胸口舒畅了不少。于是凤时锦又往地上抛了两颗,三颗,道:“这里还有。” 皇帝全部捡了起来,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下,道:“朕不会死,朕会永寿!等朕好起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凤时锦笑着挑了挑眼角,风情万种的美,她道:“这永寿丹的方子是师父留下的,他自然不会出错,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偷偷往方子上多加了两味药,久而久之大补而伤身体之根本。正如你现在这般,过犹不及呢。” 皇帝冷不防顿住,仰头看着她:“你这个狡猾的逆女!” 凤时锦蹲下,素手捏住皇帝的下颚,道:“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永寿,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逆天而行吗?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把这些永寿丹全部吃下好了。” 第460章 拼杀 第460章 拼杀 皇帝扭头挣扎,凤时锦将满盒子的永寿丹全部灌进他的嘴里。 而此时,外面响起了声音,正有火光在逼近。皇帝发出求救的声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御林军迅速包围了整个皇帝寝宫,弓箭手准备在寝宫门外,全部剑拔弩张。 苏阴黎和荣国侯站在最前端,喝道:“大胆反贼,竟敢假扮昭媛娘娘潜入皇上寝宫,还不快出来束手就擒!” 凤时锦眸光一凝,抬头看向门扉,门扉都已被火光给烫得通红。她低头又看着已经喘不上来气、呼吸有进没出的皇帝,笑道:“听到没,是苏阴黎的声音,他已经从大理寺出来了,眼下看样子是要逼宫呢。你生出来的,各个都是好样儿的。” 皇帝面色酱紫,两眼翻白,是被永寿丹给噎着了,手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凤时锦又道:“苏阴黎话说得顶好听,就等着我将你杀死以后,他再把我捉拿,如此一举两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救你,他也是想你死的。” 皇帝又死死盯着房门,试图往那里爬去。凤时锦在他身后一字一句道:“所有人都是想你死的。” 最终,他爬了不到一丈的距离,就停滞不前了,彻底断了气。 火光迸射在凤时锦的眼里,显得无比的阴冷。 后来无数乱箭从外面穿射进来,到处都是。凤时锦挥袖扫落灯盏,寝宫里的纱灯倒落在地,那小小的火苗将外面的白纱燃烧起来,然后蔓延到垂地的帘幕,由小火变成了大火,火势开始迅速蔓延。 这皇帝的寝宫这样大,里面可供燃烧的东西这样多,凤时锦统统去拿来丢进了火里。大火瞬间将整个寝宫熏得滚烫,浓烟滚滚,呛得凤时锦在里面咳嗽连连。但她今天晚上像疯了一样,始终保持着笑容。 在这春日里,什么都是容易燃起来的。倘若今日风势够好,那这一场大火下来,往各处蔓延,想要将火扑灭却是难上加难。 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国师府里的那么多条人命,或哭泣或呼喊,最终纷纷葬身在了火海里。 要是这美丽的皇宫,到最后也能变成一片火海,该多好。 外面苏阴黎和荣国侯一见不对劲,立刻吩咐众御林军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于是御林军、弓箭手哪里还有工夫往里面放箭,纷纷都跑去取水救火。就算里面还有人,只怕也要被烧成碳了。 寝宫里四处都已经变成了火海。凤时锦嗓子被呛得冒烟儿,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一寸寸烧焦的味道,弯下身便是一阵猛咳,恨不能把肝肺都咳出来,眼泪也被熏得刷刷直往下掉。 眼见着御林军去了大半,那不远处宫殿屋檐上潜伏着的黑衣人,得了主人一道命令,全部出动,如一只只矫健的豹子在夜色里飞奔,他们手上端握箭甲机弩,一支支冷箭没有间歇地射出,直逼皇帝寝宫外面的御林军和苏阴黎等人。 此时荣国侯更是拔出长剑,噼噼啪啪将那些冷箭斩断,喝道:“来人啊,保护皇上!” 苏阴黎已是皇上,这是他以为毫无悬念的事情。 乱箭之中,一道黑影凌空而起,往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红弧,竟如飞蛾扑火一般,直往那大火中飞去。越是靠近,那火光烘起来的热风扬起他的衣角,猎猎翻飞,原本沉丹色的衣角也被衬得如烈火翩跹。 而寝宫四周均是大火,屋檐中间的部分却还没燃到那里来。他翩翩停在屋檐上,抬脚用力一踩,便将屋檐踩出一个洞来,里面的光景一目了然。 凤时锦已浑身乌黑,狼狈不堪,她踉踉跄跄,显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一旦倒在那大火之中,就再也回天乏术了。 当即他抛下一根绳索,一手握住绳子,身形一落,直接落入到寝宫里面。凤时锦极其敏感地回头看他,认出了人来,笑得比火花更美。 苏徵勤气急败坏道:“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凤时锦说道:“我估摸着时间,这个时候你也差不多来了。” “你就是个疯子!或许我不该来,就让你被烧死在这里面算了!”话虽如此,苏徵勤还是倾身过来,手臂强有力地搂过凤时锦的腰,把她整个抱入怀里,随即手臂抓着绳子就往上升。 凤时锦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可以给他省下不少力,让他一飞而起。她轻飘飘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那语调,那话语,像是濒临绝境时的期盼,也像是对他抱有十足的信心,更想情人间彼此的心有灵犀。不论是哪一样,都足够打乱苏徵勤的心。他心里很气,又很无奈,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扔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你来都来了,又把我扔下,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她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女人!” 苏阴黎见状,道:“全都给朕上,不能被他们跑了!” 于是禁卫军一股脑涌了上来。苏徵勤的暗卫纷纷出动,为了保护苏徵勤安全,与禁卫军厮杀在一起,乱箭飞矢,绵绵不绝。苏徵勤抱着凤时锦则足尖踏过夜风,轻盈飘逸,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在空中飞速旋转,将一干乱箭都挡下,随后转身便又起,径直欲翻过一座座宫殿。 苏阴黎怎会让他就这么得逞,趁着场面打乱时,胡乱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弓,搭上一支利箭,瞄准了那抹越飘越远的黑影,长弓张满,充斥着霸气和狠辣,他眼梢一眯,随之手指一松,利箭便飞射了出去。 眼看着苏徵勤快要越过那座宫殿,却在足尖往屋檐停靠的一瞬间,身后利箭飞来,他毫无防备。紧接着听得一身闷哼,苏徵勤将凤时锦的头完好地护在怀里,随后两人就一起从那宫殿屋瓴上栽了下去。 凤时锦手臂攀着苏徵勤的肩背,入手一片温热的黏糊,她惊道:“苏徵勤!” 苏阴黎亲眼看见苏徵勤栽了下去,嘴边噙着阴狠的笑,道:“给朕追!” 第461章 突围 第461章 突围 苏徵勤抬起眼帘,那眼里依旧滟潋,对着凤时锦一笑,道:“怎么,这个时候了才晓得来心痛我?”不等凤时锦回答,唇边的笑意泛冷:“等从这里出去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苏徵勤后肩中了一箭,他伸手果断地将露在肩头外面的箭尾掐掉,然后死叩着凤时锦的手便站起来,两人奋力往夜色中跑。 身后追兵不断。凤时锦看着苏徵勤要带着她奔向宫门,不由道:“宫门那里一定也被禁卫军堵死了,苏阴黎竟策反了禁卫军。” 苏徵勤看也不看她一眼,道:“你现在才知道形势严重么,你以为我不让你进宫是在害你,嗯?今晚逃得出去是老天有眼,逃不出去则是你我的命!” 夜风从眼角滑过,她微眯起了眼。头上发饰太过繁重,一路跑一路就将发饰抽出来随手往后扔,最后裹了一支尖锐的长簪在袖中。她道:“倘若你一早知道苏阴黎会策反,你还会这般坐以待毙么?” 苏阴黎不回答,她便凉幽幽笑:“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太低估他了,也太低估他身边的荣国侯了。呵,你若在他蹲大牢的时候便把他杀了,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么?你既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还想别人为了你的不择手段而歌颂你,你未免要求得太多!” 苏徵勤处于彻底发怒的边缘,咬咬牙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凤时锦道:“我要说的说完了自然不会多说了。” 苏徵勤虽然受了伤,但脚法还算很快,将那些禁卫军远远地甩在后面。但苏阴黎和荣国侯却紧追不舍。眼看快要到了宫门,凤时锦抬头一看,不想那里竟也着了大火,冲天火光将一段段宫墙给烧得透亮,灼热的温度使得宫墙青砖剥落,禁卫军横尸遍地。 随即就听得见兵戈和铁马的呼啸。 有人穿着一身盔甲,骑着战马,带领着身后骑兵冲入了宫门。火光倒映在凤时锦的眼里,她看得透彻分明,那为首的赫然就是安国侯柳云初! 他竟也带着整个军机处的人前来闯宫。 御林军三万,军机处不过三千。他无法与整个皇宫的御林军相匹敌,但守护宫门的御林军人数很少,当即就被军机处的士兵踩在马蹄下变成了肉泥。 苏徵勤看见柳云初前来,眉头一松。随即一匹战马朝两人奔来,苏徵勤一把搂过凤时锦的腰,双脚蹬马飞身而起,随即稳稳落在马背上,策马便朝宫门外狂奔,下令道:“不可恋战,撤!” 一行队伍迅速往外撤,掉头就跑。 苏阴黎和荣国侯的禁卫军援兵未到,又没有马可骑,若是贸然追上前反而对他们自己不利,于是最后只能愤愤不甘地看着他们跑远。 苏阴黎冷哼一声,一拳砸在剥落的宫墙上,砸出一大个洞来,冷冷地瞥向荣国侯:“这宫门你是如何防守的,竟他们跑了。你堂堂一个荣国侯,竟还斗不过柳云初那个毛头小子吗?” 荣国侯说道:“皇上息怒,老臣也没有料到那小儿竟有如此血性,调动整个军机处的人策反。等明日皇上登基,那一干人等便全是反贼,到时候老臣再将他们一一剿灭。” 苏阴黎见姗姗来迟的禁卫军,拂着冷袖离开,道:“等他们出了这皇城,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去一一剿灭!” 皇宫以外的整个京城里的治安都是由军机处负责的,柳云初如今掌握整个军机处已然游刃有余,包括值守城门的将士,都是他麾下的人。 一旦他们逃出这个皇宫,那逃出京城则是轻而易举之事。 烈马一路狂奔,在离京城四十里开外的树林子里停了下来,所有人马都隐藏在树林里面休息。 树林里燃起了熹微的火光。凤时锦看了看柳云初,见他盔甲上全是血迹,不由问道:“云初,你可有受伤?” 柳云初十分沉稳道:“放心吧,都是别人的血。” 随后便要处理苏徵勤的伤势。他中了一箭,再经过长途跋涉,眼下伤口沁出来的血都已经把他后背的衣裳全部濡湿,在火光照耀下,他那张英俊的脸满是苍白。 凤时锦看了看他,正色道:“你的伤需得及时处理了。” 苏徵勤说幽幽地道:“怎么说你以前也是国师的徒弟,又会炼丹又会采药的,这点儿小伤应该难不倒你。” 凤时锦不置可否。柳云初在一旁却听得直皱眉。 苏徵勤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好似在挑衅,又好似在发泄。只是他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没有看到凤时锦生气,更没有听到她反驳。 苏徵勤又道:“以前君千纪不是你的禁忌么,怎的,现如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你嘴上说着爱他,实际上心里已经慢慢把他给遗忘了,你移情别恋了。” 凤时锦起身拿了一只火把,往树林深处走去,淡淡道:“你们看着他,我去找草药。” 苏徵勤看着凤时锦清寂的背影,火光一闪一闪的十分微弱,但她的背脊却挺得很直,很坚韧。 柳云初隐忍着怒气道:“二皇子那样说她,未免太过分了。” “过分么?”苏徵勤同样是含着怒气,冷笑:“你大概是还不知道,她为了给君千纪报仇,杀了皇上,被困在皇上寝宫,差点把自己活生生烧死!你觉得我那样说过分了,要是能骂醒她,再过分点儿又何妨?” 柳云初愣了一愣,抬头看向已经渐渐走远的凤时锦。她的背影融合在夜色中,火光衬得她的轮廓若隐若现。 下一刻苏徵勤也拂衣起身,朝凤时锦的方向走去。柳云初刚要抬步跟上,苏徵勤头也不回道:“你最好不要跟来,我还有笔账要好好跟她算。” 柳云初顿了顿脚步,还是没有跟上去,只在身后沉沉道:“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不会原谅你。” 他相信苏徵勤不会过分为难她的,不然就不会这么担心她的安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她出来。虽然他很生气,但柳云初还是察觉了出来,那生气之余,眼里冒着火光,还是隐藏不住对她的情意。 大概他也和自己一样,心里深深喜欢着凤时锦。 他们的事情,柳云初不想掺和,他只想要报仇,只想要帮她。 第462章 树林 第462章 树林 黎明的树林里静悄悄的。大约天快要亮了,天边微微泛着白,只可以被茂密的树林给遮挡了去,树林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凤时锦的火把仅能照亮她周围的一片狭小的空间。木头被燃烧的噼啪声音,显得尤其清脆好听。 她裙角拂过地面上的草木,草木叶尖儿上凝聚着整整一晚的夜露,结果还来不及自我滋润,便全被她的裙角给吸收了去。 看似饱满,还泛着清新的湿气。 凤时锦到了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敛着裙子蹲下身来,仔细寻找可以给苏徵勤止血疗伤的草药。她对草药还是认识颇广的,或许苏徵勤说得对,从前跟千纪一起的时候学到了不少,后来跟胡婶婶又学到了不少。只可惜,教过她的人都已经不在。 以前,别人在她耳边提起君千纪的名字,别人将她曾居住过的国师府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她或许会很生气很愤怒。但是现在,连那点儿愤怒的情绪都变成了奢侈。 她麻木了。 因为别人再怎么说,她再怎么去在意,都改变不了那些残酷的事实。 凤时锦找到了药草,才摘了几株,身后冷不防便响起了清浅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起身回头,忽然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腕子,猛地将她扯起来,后背便顺着力道贴在了一棵树下。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磨得人皮肤火辣辣的生疼。 凤时锦抬眼,看着苏徵勤近在眼前。今晚他整个人完全褪去了往日的风度和优雅,暴躁得像一头随时都有可能发狂的野兽。 凤时锦又低头看了看他捏着自己腕骨的手,淡淡道:“你要是再继续这么用力的话,只怕你的伤口会绷开得越大,血会流得越多。” 苏徵勤靠近,带着血腥气的手指钳着凤时锦的下巴,迫她仰起头来,低低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吗?” 凤时锦轻轻垂着眼帘,只是笑,声音淡哑魅人道:“二皇子是想现在跟我算这笔账吗?苏阴黎突然逼宫可怪不着我啊。” “你知不知道要是我迟来一步,你就回不来了?”苏徵勤被她的语气给激怒,手指也用了两分力:“你说你这个样子,教我如何能不防你?我千防万防,到最后还是没防住!你以为我对你的容忍没有限度是不是,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下药,然后一个人跑去皇宫那样危险的地方!” 凤时锦若无其事继续笑道:“那二皇子今天晚上过得愉快吗?” 苏徵勤气得脸都红了:“愉快个屁!你想要我愉快是不是,好啊,那我不介意今天晚上和你一起愉快!”说罢手指一挑,便挑开了凤时锦的腰带。 凤时锦见他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忽而轻声道:“我知道我指望不上谁。” 苏徵勤动作一顿。 她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对于你来说,大位第一,为我报仇只不过是一个顺便。对于我来说,报仇第一,大位只不过是给你一个顺便。你看,我们的道是相同的,但快要到终点的时候,却出现了分叉路口,你我需得各走各的对不对?你为了达成你的目的而防我,但我也有我的目的,我不指望靠得住你,我只有靠我自己。你觉得我错了吗?你要是觉得我错了,那你觉得你自私吗?” “我没说不帮你报仇,我只是让你等过这一阵子,等到我登位以后,你想谁死我便让谁死,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凤时锦微微笑,道:“那时候的我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了,倘若有更大的利益与我的报仇相冲突,我想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我们都是唯利是图的人。” 苏徵勤钳着凤时锦下巴的手无力地松了松,道:“时锦,起码现在我们还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是吗?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往后还需得相互扶持和依靠,是吗?不然你我都没有可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凤时锦笑颜如花,道:“是啊。” 苏阴黎眸色一翻,深深看看她,道:“好,那这些事暂且揭过不提,我问你,为何几次三番给我下药?” “嗯?” 凤时锦没法回答他。 苏徵勤又道:“你明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我早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你了,你以为我和你共谋大事,只是为了利益?让你心里有我,哪怕就只是一个影子,就有那么难?” 火把散落在地上,冒着火星。空气里散发着火的温度,和淡淡的血腥。他们都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挣扎。 第463章 入山 第463章 入山 凤时锦双手攀着他的肩,掌心里紧了紧那支金簪,若有若无地抵着他的后颈道:“让你在我和皇位当中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苏徵勤一顿。 凤时锦又道:“我不过一个小女子,你得到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今夜你得到我,可以放弃皇位吗?”见苏徵勤一动不动,她又道:“你既然心里有我,那么爱我,等你放弃以后,我们可以找一处世外桃源,重新一起生活。” 苏徵勤还是不答。凤时锦幽幽笑道:“徵勤,我知道你做不到的,又何必非要说爱我呢。” 苏徵勤抬起眼来,定定凝视着她,道:“但我会给你全天下最无上的荣宠,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算将来,后宫里只有你一个,我也认了!” 凤时锦还是收回了簪子,道:“所以,还是等你先得到了皇位,再来得到我吧。你现在若松开我,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苏徵勤僵持半晌,然后笑了,道:“也罢,反正不急于这一时,往后我有的是时间得到你的人,还有你的心。我就不信,你不会爱上我。” 接着他问:“你说说,有什么礼物要送我?” 凤时锦被松开后,重新拾拣起地上的火把,然后从广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稳稳放在苏徵勤面前。 幸好今天穿的衣服够宽松复杂,可以兜不少的东西。 那东西一下便点亮了苏徵勤的野心,双眼流光溢彩,笑睨着她道:“你竟把玉玺也拿出来了。” 凤时锦道:“就算苏阴黎逼宫为皇,他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和一把冰冷的椅子。” 随后苏徵勤给她拿着火把,她寻了几味药草,两人若无其事地缓缓往回走。原本柳云初正担心着,欲寻过来看一看,可没走多远就见他们回来了。 苏徵勤坐在树下,将上身衣服脱下,光裸着上半身,肩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但他自己却跟没事似的。凤时锦让柳云初一把将残留在皮肉里的箭头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涌。凤时锦连忙将药草嚼烂了敷在苏徵勤的肩上,若无其事问道:“现如今大家都跑到这里来了,二皇子府里的柳茵怎么办,还有柳家的老夫人及柳夫人怎么办?” 柳云初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二皇子早在通知我的时候,我便将她们转移了。” 苏徵勤笑笑道:“我自然不会让她们成为苏阴黎砧上鱼肉,不然我来救你还会来得更早一些。” 等到苏徵勤的伤口处理妥当了,柳云初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苏徵勤道:“大家歇够了就动身赶路吧,争取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柳云初犯难了,道:“我们这么多人,怎么找一个落脚之处。” 凤时锦道:“人太多,目标太大,你军机处的所有人不宜远行,只有找到就近的山林,隐兵在山林里。” 那是再好不过的办法,藏身于山,不用担心粮草问题,山林茂密,更不容易被发现。 柳云初:“那你们……” 凤时锦道:“那是过后的事情,且等下一步时机再做打算。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以便将来还要杀回去的机会。” 柳云初点了点头。随后他清点了一下人数,一行人马离开了树林,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往就近山头去。 苏徵勤和凤时锦也在山里待了两天,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 山里不缺吃的,野果野味应有尽有。就是到了晚上格外寒凉。那些男人身体强壮,随便靠着棵树坐在地上就可以睡到大天亮。 但凤时锦不行。她身子本就清寒,一夜下来几乎透心凉。尽管苏徵勤和柳云初都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到了天亮时身体还是很久都找不回知觉。 第二天夜里,凤时锦便醒了,头痛得厉害。她紧皱着眉头,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结果刚动了动身子就把旁边的苏徵勤惊醒了,他揽过凤时锦的身体,将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问:“怎么了,不舒服?”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凤时锦才展现出她脆弱的一面。她往苏徵勤怀里蹭了蹭,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隐忍道:“头疼……你可有给我带了药?” 她随口问了,但是心里却清楚答案,苏徵勤怎么可能给她随身带着药。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头疾,更不知道自己吃什么药。 那些药若是遗忘在了苏徵勤家里,倒是可惜了。只怕往后都得受这时不时复发的头疾的困扰,一次比一次严重,也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苏徵勤有些慌乱,一边扶着凤时锦一边开始摸索自己身上,道:“你是说你习惯放在妆台上的那瓶药是吗,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有给你捎上的。” 凤时锦愣了愣,随后就听苏徵勤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还好,没有在半途中搞丢。”他打开塞子,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委实是她的药。他抖了一颗出来送到凤时锦的唇边,凤时锦默默张口吃下。 苏徵勤事后一直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凤时锦靠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睡着,他忽然沉吟着问:“你经常头疼吗?” 他以为凤时锦不会回答,良久不想凤时锦极淡地说了一句:“老顽疾了。” 凤时锦不想就这件事深入讨论下去,遂苏徵勤也不再多问。他拍拍凤时锦的肩,道:“好好睡,明早我们便下山。许是有些着凉了,总得顾及着身体,顺便也好打听打听外面的情况。” 第464章 登基为皇 第464章 登基为皇 两场大火一夜之间,将宫门和皇帝寝宫烧得宛如一块黑色的伤疤,到了第二天天明,火势才渐渐收住,不断往上空冒着滚滚黑烟。 皇帝驾崩了,三宫六院哭天抢地,前朝百官跪地哀呼。 而二皇子苏徵勤,胆敢夜闯皇宫,做出逆天弑君之举,则被定义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苏阴黎从大理寺出来,坐拥皇宫三万禁卫军,第二日便穿上一袭龙袍,登基为皇,朝野上下无人敢道是非。 有提出异议者,道是皇帝大丧之际,应先安顿皇帝身后事,再举行登基大典的,被苏阴黎当即下令拖于朝堂门外,就地处决。 于是这场政变,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嘴上去说。 苏阴黎执意举行登基大典,且分外隆重,让全大晋上下都知道,而今江山已易了主。然而他这个前废太子的名声并不怎么样,百姓们多有议论。苏阴黎当即派禁卫军巡逻整个上京,但凡听到一丁点儿不好的,便将百姓抓起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的也不在少数。一时间,整个上京里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苏阴黎而今已为皇帝,关于皇后,却迟迟没有册封。 凤时昭在大理寺天牢里被一个狱卒强暴的事情,已经传得风风雨雨,哪有颜面可存。苏阴黎离开大理寺以后,都没有时间顾及到牢里还关着凤时昭。 等几天以后,苏阴黎当上了皇帝,他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在荣国侯的一再提醒之下才去到大理寺的天牢里接凤时昭出来。 彼时,牢中晦暗潮湿,气息霉腐,过道两边照常点着火把照明。经由畏惧的狱卒引路,苏阴黎得以去到关锁凤时昭的牢间外。他每踩一步,皱了皱眉头,仿佛觉得地上那些枯草会脏了他的鞋。 直到他停顿在牢房门外,幽沉的目光没有波澜地看着牢里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脏污得早已经看不出当初奢华的衣袍,头发十分凌乱,哪里还有当初尊贵的样子,神志不清,俨然像个疯妇。 听到开门的声音,凤时昭半晌才回了回神,扭头看了过来。然后便咧开了嘴一点点地笑,那笑容不断地在她脸上扩大,直至最后竟变得有些扭曲,她仰头笑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到最后还是我赢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接我出去的!哈哈哈哈……”笑过之后,则是彻底的悲哀,悲哀到泪流满面,她哆嗦着着急站起来,慌忙脚乱地就朝苏阴黎扑过去,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确,苏阴黎就是她的希望,她痴痴道:“你总算来接我了,你总算来接我了……” 凤时昭在这牢里的一切,苏阴黎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身边带了两个侍卫和两个宫人,在凤时昭沾到他身之前,便毫不客气地把凤时昭拦下。凤时昭使劲挣扎着伸手想去抓他,不,准确地说是抓他身上的龙袍,摸一摸那龙袍上的龙纹到底是不是真的……既然抓不到,她就只有仔细地看,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喜悦:“你果真穿的是龙袍,你当上了九五之尊!” 苏阴黎当上了皇帝,那她不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后了吗! 从此以后,她就是这大晋最尊贵的女人了!凤时锦,她势必要将她狠狠踩在脚底下,让她受尽人间屈辱,让她彻底地陷入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时苏阴黎冷冷道:“先把她带回去。” 凤时昭被带回了宫里,住的地方也仍是当初的东宫。她好好地洗漱了一番,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只不过经历了牢里的那些事,她整个人变得更加的暴躁,比之从前更是变本加厉。稍有不顺心的,东宫一干宫人全部遭殃,短短一两天的时间里,被她摔的、砸的东西不在少数。 后来凤时昭知道,原本东宫里其他姬妾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获得了相应的册封,并且已经入主六宫,唯独她凤时昭没有。这偌大的东宫里,就只她一位娘娘。东宫里的宫人也不知是该继续称呼她为太子妃娘娘还是别的什么。 有一次,凤时昭较了真儿,问替她梳妆的宫女:“你一口称呼本宫一个‘娘娘’,本宫倒要问问你,本宫到底是个什么娘娘?” 那宫女回答不上来,立刻颤抖着跪在地上,结果惹得凤时昭大怒,当即让东宫里的太监将她拖下去杖毙。 王公公如今已是苏阴黎身边的近侍,这消息传来时,苏阴黎好些天没有去见凤时昭了,自从将她带出来就没再去过。王公公不由道:“皇上,您还是去东宫看看吧,东宫现如今都被闹得一团乱了。” 后来苏阴黎总算去了东宫,也见得了凤时昭。只不过在凤时昭面前,他显得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凤时昭抓着他龙袍的袖子,说道:“你现在已经贵为皇上,而我是你的正妻,就是皇后了,你为什么迟迟不封我为后呢?” 苏阴黎招来王公公,下了口谕,即日拟旨,册封凤时昭为妃,连一个贵妃之位都没有。 凤时昭面色一白,手无力地垂下,往后踉跄了两步。她死死盯着苏阴黎,说道:“如今你当了皇上了,就要过河拆桥么?我为什么做不得皇后?” 苏阴黎厉色看来,一把擒住凤时昭的下颚,高高抬起,道:“你若不这么歇斯底里,或许朕还可以考虑一下。你说你一个不洁之躯,哪里有资格做皇后?”凤时昭瞪大瞳孔,听苏阴黎继续道:“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个饥渴难耐与狱卒苟合的荡妇,朕若封你做皇后,岂不是辱国吗?”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我没有……都是凤时锦那个贱人陷害我……” “朕的后位本是打算为你留的,你若安分守己一些,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说下这句话之后,苏阴黎就拂袖而去。 凤时昭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把跌坐在地上,道:“好!好!我安分守己……只要你让我做皇后我就安分守己……” 第465章 千疮百孔 第465章 千疮百孔 然而,苏阴黎坐上皇位以后,很多问题接踵而至。他想动用国库时,发现国库早已经空虚,不由提高大晋各地百姓的赋税,以增加国库入收,引起多地民情极度不满。 这时,晖州的真相也一路从西南传入上京,传得是沸沸扬扬。 苏阴黎一怒,竟下旨撤去苏顾言孝王的王爷封号,贬为庶民。与此同时,旨意尚未传达去晖州,便有南方急报上传入京——南广镇远大将军陈述一夜暴毙。南有夜湛数万大军突袭大晋南广之地,意图侵占南广。而南广群龙无首,节节战败,请求支援。 夜湛终于和大晋开战了。 速度快得苏阴黎都没喘上一口气。 在这个时候开战,大晋一切尚未平定,国库又没有钱财,是万万不合适的。 许是消息来得太猛,大晋相安无事了这么些年,朝中的文武大臣一时都无措,大约是对战争还没有想起是个什么概念。 苏阴黎想起南广有众多将士曾是荣国侯的旧部,便命荣国侯急速赶往南广,以平定战乱。他扬言对荣国侯道:“你凯旋归来之日,便是朕册封昭妃为后之时。” 荣国侯不得不去。他为苏阴黎打拼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让凤时昭当上皇后,他凤家从此便也尊贵更甚从前了。 可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荣国侯还没抵达南广,紧接着消息又传来,孝王苏顾言辗转到了南广,鼓舞士气,带领南广大军重振雄风击退夜湛。 与此同时,不堪重负的各地暴民四起。风调雨顺的大晋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千疮百孔的逆境之中。 荣国侯不敢贸然前去南广,不得已只好中途折返。 既然难有孝王抗战,苏阴黎首要想到的便是追杀叛贼苏徵勤和凤时锦。先帝的身后事草草了了,龙袍衣冢葬入皇陵,先帝的后宫妃嫔们除了德妃以外全部列入殉葬名单之内。德妃身为苏徵勤生母,则被苏阴黎扣押,不顾群臣反对,悬挂于高高的宫墙之上,试图引苏徵勤入翁。 此时苏徵勤和凤时锦穿的寻常人家的衣服,扮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进入京中打探消息。一入京,京中百姓私底下将这些日来发生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根本用不着打探。 京里没有了府前军机处,倒是禁卫军,时不时穿插巡逻在各个街道,遇到乱说乱话者当即抓起来。凤时锦和苏徵勤便站在街边的百姓群中,看着禁卫军骑马威风而过。 凤时锦看了看他,道:“德妃正被悬挂在宫墙之上,你要过去看看吗?” 苏徵勤眼里积蓄着暴风雨前的宁静,道:“我若去看了,不是自逃罗网吗?”说着就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 凤时锦跟在他身边由他牵着手,淡淡然道:“那你的意思是不去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以孝子著称么,现如今母亲在敌人手里,你却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委实令人佩服。” 苏徵勤冷笑了一声,隐忍着怒气,不客气回道:“与你相比,我却是远远达不到境界的。你可是把君千纪的整个夜旋族都给葬送了,那些族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我还是要多多向你学习。” 凤时锦不动息怒,淡淡道:“你不会想要向我学习的。” 苏徵勤这才住嘴,心里不是滋味。要不是被逼绝境,又有谁会当个六亲不认、冷血残酷之人。他不想,凤时锦同样不想。 但是他们都没有办法。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在这个过程里必须要有人牺牲,而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 走出城门时,城门那里有士兵一个个盘查。但苏徵勤和凤时锦都乔装打扮过,即使那士兵拿着画着两人不太像的画像,也难以分辨出个什么。出了城门,骑上城郊树下拴着的两匹马,两人飞驰在官道上。 苏徵勤问道:“接下来你要和我一起去南广吗?” 凤时锦似笑非笑地反问:“现在南广战事连连,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往前凑么?还是说你害怕孝王赶在你前头树立声望和势力?现在我们单枪匹马,去到南广又能干什么呢?” 苏徵勤看向她,道:“这么说来,你心中早已有了计划?”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凤时锦表现得太过平静与淡然,让人感觉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亲眼见过了她面对不管是别人生死还是自己生死的从容,接下来就算是山崩地裂她面不改色也能够理解。 凤时锦道:“夜湛和大晋相比,不过是一个偏壤小国,虽有野心,这些年来却一直不敢侵犯大晋。若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夜湛会轻易向大晋挑起战争吗?”凤时锦看他,见他沉吟不语:“再加上南广镇远大将军已死,纵有十万大军,可常年懈怠,可谓一溃千里。纵然是孝王赶去救场,虽能延迟战局也不一定能挽回什么。” 但苏顾言却能借着战争收服南广的十万大军,而南广大军在经历这场战争之后如若苏顾言处理得当,则多半会依附于他。到时候他就不仅仅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孝王了,而是一个佣兵枭王! 只不过凤时锦的话有所偏重,刻意将这一点忽略了去,也不给苏徵勤多思考的空间,又道:“接下来要想打退夜湛,苏阴黎一着急,想必会北军南调,他和你想必拥有同样的顾虑,就是害怕孝王将来有一天会势力壮大,北军南下一在击退夜湛,二在打压孝王,如此一来,你坐收渔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正逢这一时机,北庭空虚,我们若不抓紧时机北上,还要南下耽误行程吗?” 话一说完,凤时锦云淡风轻,而苏徵勤则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道:“你怎么知道苏阴黎一定会北军南调?” 凤时锦眯了眯眼,看向远天长空,又扭头看着苏徵勤说道:“猜的,你信不信我?” 第466章 很久没回 第466章 很久没回 北军是荣国侯的军。北戎与大晋和睦的几十年,相比之下是关系最为要好的邻国,一直以来以和亲的方式维持巩固着两国的关系。而大晋东边是海,西又邻接西隅,与西隅的边境乃是绵延起伏的群山峻岭,能屯多少边境军在那里?苏阴黎防着西隅与苏顾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才不得不着急调兵防着。 苏徵勤跟着凤时锦走了两天,来到一处山脚下。此时阳光普照,崇山峻岭重峦叠嶂。阳光将苏徵勤的脸映照得有几分苍白,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对凤时锦笑道:“好像这不是通往北疆的路吧。” 凤时锦已经下了马,将马栓在了山林里,对苏徵勤道:“你若嫌累不想爬山的话,就在山下等我半日吧。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话虽如此,见凤时锦开始往山上走,苏徵勤随后也把马栓在了山林里,紧跟着凤时锦的脚步。走在半山腰,凉风袭来,无比舒爽。 他回头看了看山脚下的路,问:“这山你以前来过?好似你对这里挺熟悉。” 凤时锦眯着眼睛看了看崎岖的山路,淡淡道:“大概很久以前,我曾在这里居住过。” 苏徵勤愣了愣,道:“原来这里是止阳山。”果然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 到了山上,山上有一块平地,那平地一角的老槐树已经长得很粗壮了,叶子茂盛,树下阴凉。中央有一座房子,年久失修已经半塌不塌的了,倒是屋子后面的药田少了人照顾,一路疯长,那藤蔓都快把屋子给吞没了。 苏徵勤有些力竭地坐在槐树下,看着凤时锦站在屋子前,久久一动不动。 风吹起她的粗布裙子,还有她头上简单用木藤挽起来的青丝,苏徵勤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是他想,一定不比他现在的轻松。 后来苏徵勤实在太累,靠着槐树就在阴凉下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见不到凤时锦,不由起身四处去寻找,最终在屋子后面的药田边看见了她,当时她正在挖土,然后一个个刨成了坟。 苏徵勤愣愣地一眼望过去,那一个一个小土包前都竖了一块用木头刻字的碑,木头也是现成的木头,是从屋门上取下来的门板,每一块木牌上都清晰地刻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些都是苏徵勤认不得的。 但是他也想象得到,凤时锦是在为哪些人堆坟。 凤时锦不知道苏徵勤悄无声息地就站在身后,她抬手抹了抹额头上流入到眼睛里的汗液,汗液蒸红了她的眼眶,她面色仍旧是淡然的,好像在做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却又不得不做。 苏徵勤见她刨土刨得执着,不由道:“你没有拿到他们的尸骨,甚至没有找到他们的一件衣服,单单是在这山上堆一座座空坟,又有什么意义呢?原来你和我说的无关紧要的事,便是到这里来浪费时间,打磨你自己,你看你手都被磨破了。” 凤时锦在木牌上刻字,手指已经通红浮肿,她淡淡道:“不然怎么办呢,东海那么远,我总不能回到东海去做这些事。我也挺没本事,捡不回他们的尸骨,也拿不回他们曾穿过的一件衣服。” 苏徵勤道:“我的意思是,逝者已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坟头都是留给生人看的,为什么非得要这么做。”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就是因为过去了,我才要立上这些坟头和墓碑,告诉我这都已经是过去了,不然我时时会觉得恍惚,他们都还活着。” 苏徵勤心头莫名一哀。他忽然觉得先前对凤时锦说过的那些枉顾夜旋族生死的话,太过分了一些。 凤时锦将刻好的木牌插在坟头前,又去挖下一个。她自顾自说道:“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这么多人的未来都葬送在了我一个人的手里。千纪说,要我保护好他的族人,你看,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 苏徵勤抿了抿唇,扼住了凤时锦沁血的双手,他看着凤时锦的眼睛道:“现在看来,你并非没心没肺,而是君千纪太过自私了。你看看,他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我原以为,他若有能力保护你,带你远走高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我虽欣赏你,却还是尊重你的意思,祝福你和他幸福。但事实上,他并不能保护你,他明知道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还是强将你卷了进去,还将他的族人也压在你身上,你觉得是你错了吗,不,是他错了。他根本就不值得,你在心里记挂他那么久。既然你也觉得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这些墓碑上的人也一个个全部死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等报完仇以后,你值得重新开始,重新去接纳身边的人,真正对你好的人。” 凤时锦见他眸光坚定而认真,不由失笑,道:“你能说出这些话,你不自私啊?” 苏徵勤道:“我不觉得这是自私,因为这是一件对你我都好的事情,我不光是在为我一个人说话。” 后来,苏徵勤帮她刨土成坟,她便刻字竖碑。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苏徵勤以为他会刻上君千纪的名字,没想到凤时锦想了一会儿,还是将一个字都没有的木牌给插了上去。苏徵勤便问:“你怎么不刻,是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儿刻别的男人的名字吗?” 凤时锦道:“先空着吧,等以后想好了再刻。” “以后?以后怕是没有时间再回到这里来了。” 此时已经夕阳沉落。在山上看夕阳,是特别美的,天地之间都被那霞光给染红。凤时锦去药田里采了药,帮苏徵勤换了换肩头的药。苏徵勤低头看着她熟稔的动作,此情此景,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悸动。 无关利益,而是纯粹的悸动。他忽然想,要是凤时锦当真是一山野村妇,而他是她的丈夫,也不是一件很伤风雅的事情。 苏徵勤忽然道:“除了君千纪,我是你第一个带上山来的男人吧。”凤时锦没有回答,他又看了看最末的那个坟头,明明晓得不过是个土包子,还是忍不住较真一下,仿佛那里真的躺着君千纪一样,道:“还是活着比什么都好,死了只能埋在土里,活着才有机会。就像现在,要是君千纪能看得见的话,他也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你和我在一起。他一定很吃醋。” 第467章 借宿 第467章 借宿 可是,他也只不过是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罢了。他知道那个男人就是那么无耻,住进凤时锦的心里,就算是死了如今撵也撵不走。 凤时锦给他换好了药,起身去到小木屋前,推了推老旧的门框,走进了里面去。不一会儿就见她一手拎着一个坛子回来。 她在苏徵勤面前起开了封子,一股陈年酒香倏地飘进苏徵勤的鼻子里,使得他顿时就馋了起来,道:“这里竟还藏有酒吗?” “往年在山上的时候酿的,槐花酒。突然想了起来,柜子里还存放着两坛。”说着就抱着酒坛去到那一座座空坟前,将酒洒在了地面泥土里。 “粗略估算,应是有十几年了。”转而苏徵勤又心疼道:“喂,你可得悠着点,不要倒完了,好歹也给我尝尝呗。” 暮色下垂,月朗星稀。晚风泛着微微的凉,两人趁着月色下了山,山下的马儿已经吃饱了草,两人骑上快马,在月光反照下雪白如玉带的青石官道上奔驰。 不知道跑了多久,四周都荒无人烟。苏徵勤想,大约晚上他俩又得露宿荒野了,但是凤时锦身子弱,受不得夜里的凉。 正当不知该怎么办时,苏徵勤眼尖地看见那茫茫荒野里有微弱昏黄的灯光盈了出来,熹微发亮。他牵住了凤时锦的马缰,说道:“赶了半夜的路,那前面有人家,我们过去借宿一晚。” 凤时锦也没多说,算是默认了。 待走近了一些看,那里委实是一户农家,落座在田野田埂之上,两人的马下了官道,还得横跨过几片田,索性这田不是水田而是旱田,里面似种着地瓜藤,藤条枝叶十分茂盛,等到成熟之际应是能获得大丰收的。 马儿跑了这么远的距离,眼下从田里跨过,时不时埋头吃了几片地瓜叶子。后来苏徵勤跨下马来,牵着自己的马和凤时锦的马往前走,走上田埂来到那屋门前,扶着凤时锦下来,然后两人上前去敲了门。 屋里的人家还没有睡,不一会儿便在里面答应,灯火明亮了几分,一位妇人打开栅栏木门,手里举着一盏油灯,看向苏徵勤和凤时锦,不由一愣。 苏徵勤微微笑道:“这位大娘,我和我娘子赶路至夜,四无栖息之所,见您这里还亮着光,便腆着脸过来问一问,可否容我夫妇二人借宿一晚?” 他说得谦谦有礼,面上的笑容也如沐春风,上京况且还无人拒绝得了他这般温柔如水,但就是不知到了这乡野还是不是一样的管用。 这位妇人四五十岁的模样,是位典型的农妇,身上穿的粗布麻衣,头上裹着头巾,脸上泛着皱纹,鬓角几缕白发。她往上又举了举手里的油灯,借着光看清了苏徵勤和凤时锦的模样,不由自言自语地感叹道:“这是神仙下凡吗,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金童玉女呢?”她回头又对屋里道:“老头子,家里来了两个客人。” 一个老爷子又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了。但他看起来年纪比妇人大,走路不够利索,似身体不太好边走还边咳嗽,头发也比妇人白的多。 他邀请苏徵勤和凤时锦进来,在简陋的屋舍里恰好还有一间空下来的房,房里有一个炕,只不过平时用不着,就拿来堆放杂物了。妇人赶紧进屋去将房间收拾了,不一会儿的时间,就打扫干净了屋子,又铺了炕头。 凤时锦抬脚踏进屋子里,屋子里虽然有一股老旧的气息,但桌上油灯照着,还别有一种温馨。 过一会儿妇人又进来,对凤时锦说道:“姑娘,家里没有什么可招待你们的,我便煮了几个地瓜当宵夜,出来吃吧。” 凤时锦出去的时候,见苏徵勤正坐在屋檐下,手边有一个瓷盆,瓷盆里面放着三两只煮熟的地瓜,他将将拿起一只,正认真地剥着皮。 凤时锦也走过去,坐在屋檐下,随手拿起一只地瓜,随口问道:“吃惯了山珍海味,眼下这平凡普通的地瓜,你吃得习惯么。” 苏徵勤扬着嘴角道:“这叫入乡随俗,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是出门在外,都得习惯。况且,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地瓜的温度传到凤时锦的手心里。她低头看了看,却没有急着吃,只是有些怔怔出神。 苏徵勤问:“你在想什么呢?” 凤时锦回了回神,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这地瓜虽然普通,对于种地瓜的人来说,却是不普通的。” 苏徵勤将地瓜皮剥得一丝不剩,且还很光滑,他递到凤时锦手边,道:“吃吧,赶了那么久的路,你一定很饿了。”凤时锦没有伸手去接,苏徵勤便往她嘴边送:“要我喂你?好,张口吧。” 凤时锦见推脱不掉,只好伸手接过,将手里那只没有剥皮地给他以做交换。苏徵勤便又开始剥皮了,凤时锦往那热腾腾的地瓜上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霎时蔓延整个味蕾。 然,苏徵勤对待自己便没有对待凤时锦那般讲究,凤时锦一侧头看他,便见他连皮都懒得剥,看来真的是很饿了,直接塞嘴里吃了起来。见凤时锦看他,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笑眯眯道:“我想种出这地瓜的农民,吃地瓜的时候是舍不得剥皮的,因为这样显得浪费。但是地瓜皮混着吃涩涩的,影响口感。我是不太在意的,只想给你更好的。”他倾身过来,微微靠在凤时锦身上:“我的姑娘,你有没有很感动?” 凤时锦懒得回答他。最后她吃吃了一个便有些饱了,剩下的全被苏徵勤给吃光了。他说男人要多吃,多吃才有力气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凤时锦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只是妇人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老爷子的咳嗽,这一咳便没休没止了。妇人出来给老爷子倒水喝,凤时锦便问:“叔犯有咳嗽症么?” 妇人无奈道:“都是老毛病了,每天夜里都是难免的,姑娘可不要介意啊,晚上可能会打扰到你们的休息。” 苏徵勤道:“哪里的话,是我们打扰到你们才是。” 凤时锦道:“婶你不妨去田里摘几片地瓜叶回来,给叔嚼烂了吃下,兴许能止咳。” 第468章 过夜 第468章 过夜 妇人愣了愣,说道:“那地瓜叶哪里能吃呢,家里又不是没有吃的,地瓜叶都是给猪棚里的猪吃的。” 苏徵勤道:“婶就信她吧,她说能给叔止咳那便是能。” 凤时锦道:“地瓜叶性微凉,是可以生津止渴的。” 妇人听闻此言,便不再耽搁,去田里掐了一把新鲜的地瓜叶回来,怕老头子吃不下,还在沸水里烫掉了一番,撒了几粒盐沫,端回房里给老头子吃下。 后来老头的咳嗽渐消,后半夜安安稳稳地睡去。 苏徵勤和凤时锦也进了屋,屋里只有一只炕,关于今天晚上怎么睡的问题,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然后苏徵勤眼里闪烁着狡猾的笑意,对凤时锦道:“你去炕上睡吧,”顿了顿,又道:“为了养饱精神,明日好继续赶路,我也去炕上睡,我们一起睡。” 凤时锦抿了抿唇,道:“眼下又不是冬日,说不上冷,你我其中一个,在地上打地铺吧。” 苏徵勤道:“可是只有一床被褥唉,打地铺的话睡地上的人便没有垫的也没有盖的,虽然说不上冷,但总归也容易着凉吧。我们好歹也是扮的夫妻,要是让人家明早起来看见我们分炕睡,那像个什么话。”说话间他手脚也快,瞬时揽了凤时锦的腰,凤时锦本能地反手挣扎,结果两人一起跌倒在炕上。 凤时锦翻身便想起,被苏徵勤眼疾手快,亦是翻了个身便沉沉压在凤时锦身上,脸上挂着欠揍的笑意,说道:“若是我真对你有个什么歹念,眼下有房有床,你以为你又能逃得掉吗?” 凤时锦面色沉静,道:“没有,我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你躺在一起。” 苏徵勤越发笑意盎然,缓缓俯头而下,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然后在快要亲上凤时锦的唇时,凤时锦勘勘把头一偏,他的唇轻轻往凤时锦的脖颈擦过。 苏徵勤道:“横竖你我亲过了,搂过了也抱过了,还在意眼下这一起躺一张床吗?你应该赶快适应并习惯,最好是依赖上,往后你我夫妻同寝一张床还有日日夜夜数十载呢。” 凤时锦无声地笑了笑,道:“你这大话说得好像有点早。” 苏徵勤道:“早么,我觉得一点也不早。想着往后你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也不急于眼下这一时,因为你不用担心我会再对你做出什么举动,安安心心地在我身边躺好。我既能帮你暖床,出了什么事还能第一时间保护你。” 随后不等凤时锦再挣扎,他起身把她抱起放躺在炕头里侧,自己随之平躺在外侧,随手拂袖往桌面一弹,桌上油灯滋啦一声便熄灭了去。 黑暗之中,两人盖着一张被子,躺在一个炕头上。凤时锦睁着双眼,努力适应着眼前的黑暗。 被子下面苏徵勤的手却不安分起来,偷偷摸过去,冷不防捉住了凤时锦的,然后紧紧叩在手心里。 凤时锦挣了挣,挣不脱。 苏徵勤叩着她的手,反而双手交握放在他的胸膛上。那胸腔里一颗跳动着的心,正一点点温热着凤时锦的手背,带给她轻颤的鼓动。 凤时锦心里十分平静。感受着那心跳,她有些发现,自己的身体却像是一块木头,是死的,没有他那般鲜活的力量。 苏徵勤道:“往后你要一直躺我左边,知道吗?我左边的位置,一直空着,没有任何人躺过,除了你。” 良久,凤时锦淡淡地问:“为什么?” 苏徵勤回答:“因为左边离心口的位置最近。只能躺自己最爱的女人。” 凤时锦笑出了声,道:“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二皇子的风流名声名满上京。这般挑逗姑娘,怕是没有哪一个能够经得起你的诱惑。” “那你呢?” 凤时锦道:“我可能没有告诉过你,我已不是一个姑娘,只是一个寡妇。” 苏徵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对你说的是认真的啊?” 后来凤时锦没再回答。两人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凤时锦安静地睡去,苏徵勤侧着身子面对着她,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这些天奔波在外,睡的都是树林山野,已经好多天没有这样温暖的炕头了。她很累,也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就连苏徵勤撩拨她耳边的发丝,她都没有察觉到。 于是苏徵勤胆子就更大了些,漫漫长夜他不睡觉反而更加的兴奋,对待凤时锦像在对待一样令他爱不释手的珍宝一样,连觉都舍不得睡。 窗外的月光从薄薄的窗户纸漏了进来,莹白如霜,盈了满满的一窗棂。 苏徵勤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手指点了点凤时锦的鼻尖,见她没什么反应,遂一点点靠近,温热的呼吸洒在凤时锦的脸颊上,他终于得偿所愿地在她温凉的嘴唇上偷亲了一口。 苏徵勤快速地抽回身来。他有些不明白,这样溢满身心的窃喜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一个矫情的小男人了? 怀着这样的腹诽,苏徵勤嘴角也挂着笑,缓缓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嘴角的笑意陡然一僵,然后化作一抹冷凝的肃杀。窗外起了风,月光也似变得寒凉起来,不再那般温柔朦胧。 外面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有黑影飞快地从窗外一闪而过。那不是一般的脚步声,若不是习武之人,没有那么轻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快的移动速度。 当即苏徵勤便抬手捏住了凤时锦的鼻子,凤时锦气息不顺当即给憋醒了来,苏徵勤又捂住她的唇,在她耳畔轻轻道:“乖,别出声,有人来了。” 凤时锦脑子里嗡嗡嗡的,还一团浆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苏徵勤拉起来,光着脚极其轻声地下了炕,然后移身至门扉背后。凤时锦屏住了呼吸,这样近的距离,她终于能感觉到有人就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紧接着她眼前便是一寒,有一把刀反射着银冷的光泽正从两扇门的夹缝之中伸进来,然后磕住门栓,一点一点地把门栓往边上抽。 第469章 逃生 第469章 逃生 那门栓终于被刀给剥落,轻轻一声往一边斜去,然后凤时锦眼睁睁看着房门被推开,心里也跟着紧了紧。 两人均是屏住呼吸,身体紧紧往门扉后面的墙壁贴去。率先有黑衣人轻手轻脚地进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足足有三个人,手里皆是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因为开门之后,门扉往墙壁上一掩,使得黑衣人并不能第一时间发现苏徵勤和凤时锦。他们进来以后便直逼炕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门背后。 幸好那炕上让苏徵勤将枕头塞进了被子里,使得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鼓鼓胀胀的,就好像人躺在里面一样,导致黑衣人一进来就立刻被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眼下黑衣人一步步朝炕边去,不管三七二一,随之举起手中寒刀便毫不留情地刺下去。然而,那被褥之下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由粗鲁地一手掀开,定睛一看,不过是两个枕头! 正在这时,苏徵勤拉着凤时锦转身便朝门外跑去,黑衣人警觉地回过头,见得门外两道人影,立刻下令去追。 不想苏徵勤和凤时锦跑出房间,院里竟还有几个黑衣人。正有两个黑衣人刚好从隔壁妇人的房间里出来,手中握着的刀上滚滚鲜血正往下滴。他们已看见两人,全都一拥而上。 苏徵勤将凤时锦护在身后,只身应付,他反手夺过一把刀,院子里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凤时锦乱了心神,一把被苏徵勤甩出老远。苏徵勤将数名黑衣人拖住,凤时锦见状转身便往后院跑。这房屋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黑衣人定然还没有发现,那里不仅拴着两匹马,还圈养着一群鸡鸭和两头猪。 凤时锦一人飞快地跑去后院,解了拴马的绳子,神思一动,又回头将鸡鸭的圈门打开,一群鸡鸭顿时被驱赶着飞扑去前院。凤时锦又打开了猪圈的门,两头猪在里面懒懒地不肯出来,凤时锦当即取出匕首拔出鞘来,往那猪屁股上狠狠戳了一刀,猪吃痛受惊,慌不择路就奋力往前跑去,直接冲垮了后院栅栏,又往前院冲去。 屋前原本打斗的几人见突然闯出来两头粗嚎着的肥猪,近在眼前了不由纷纷往一边闪躲,正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在耳畔响起,苏徵勤嘴角一勾便见凤时锦骑着一匹马,指引着另外一匹朝苏徵勤本来。当是时苏徵勤纵身一跃便骑到了马背上,两匹马径直闯出栅栏,横穿田野往前狂奔。 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 刚跑出没多远,就闻身后紧蹙而来的马蹄声。苏徵勤草草回头一看,竟不知那些黑衣人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苏徵勤一人还好,比较容易脱身,可凤时锦不会武功,带着她则处处被牵制,一下就显出了败事。 此时两人的大脑都在飞速旋转着,正好官道延伸至两山中间的一处山谷,两边都是斜坡,而马儿跑到了那里去,斜坡下面是悠悠流淌的河。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苏徵勤突然搂过凤时锦的腰时,凤时锦手则主动抓上了他的衣袖,均是一愣,看来都想到一处去了。 当是时苏徵勤倾身过来将凤时锦抱住,稳稳护在怀里,毫不犹豫就往官道外面的斜坡跳去。因为马儿跑得实在太快,似的苏徵勤的身体狠狠撞在斜坡的石面上,然后往下滚如杂草中,虽然下面有杂草,但杂草太浅不足以隐藏两个人。因而他顾不上痛,两人当即从斜坡底部直接跳入河里,下一刻双双沉入到水里面去。 怎料这河水比想象中的还深,脚在下面根本踮不到底。凤时锦猝不及防便失去重心被枪了两口水,咕噜噜地往上冒着水泡。恰逢马蹄声往那上的官道跑过,稍稍停顿了一下,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去,只怕就功亏一篑了。 当是时,苏徵勤手掌紧握着凤时锦的腰,另一手扶过她的后脑便以唇堵了上去,水泡就此而止。平静的河面上不露任何痕迹。 那群黑衣人便从上面策马狂追现在被苏徵勤和凤时锦放跑的两匹空马。 月光把流水映照得流银泻玉,四周水草荒影无数,如人的头发一样漂浮在水中,凤时锦瞠了瞠眼,苏徵勤微热的里流顺着她的口流淌进她的胸膛,眼前放大的这张脸在水中美轮美奂。 等到上头的马蹄声都跑得很远了,仿佛隐隐约约地回荡在山间。两人方才冒水而出,水声哗哗清脆明朗,浑身皆是湿透,正此起彼伏地喘息。 凤时锦脚无法着地,苏徵勤却是比她高一些,更容易稳固身形,他半搂着凤时锦将凤时锦一起带上岸。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双双躺在胁迫下的杂草堆内歇口气。 一阵风吹来,凤时锦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哆嗦。 苏徵勤侧头过来,墨发湿湿地搭在肩上,一张颇显柔美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下。他半低着头问:“很冷么?” 凤时锦抽了抽鼻子,声音泠然道:“还好。” 随后苏徵勤一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光裸而健硕的胸膛。他将脱下来的湿衣服拧干,然后随意搭在一旁的草尖子上,随即翻身过来便强硬霸道地将凤时锦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凤时锦挣扎:“你又想干什么?” 苏徵勤道:“肌肤相贴才更加容易取暖吧,但我知道要是让你脱了衣服你也不会愿意,所以只好我一个脱了。” 果然苏徵勤的身体很温暖,一下子就让她感觉到那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上传到自己的身上。然凤时锦身上穿着过渡的湿衣服,那温度总是还没有接触到凤时锦的身体,就已经全部被湿衣服给吸收去了。过了一阵,凤时锦的衣服倒是微微热了,但她的身子仍是冰凉如初。 第470章 取暖 第470章 取暖 凤时锦脸上苍白得没有丝毫的血色。她一动不动任他僵硬地抱着,苏徵勤在她耳畔满意地眯眼道:“这就对了,要是识时务一点的,现在就像你这样乖乖任我抱着。” 苏徵勤声音放柔下来了,又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能直到天亮我们都得赶路,你穿着湿衣服,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倒下。” 后来凤时锦也不知道在草丛里躺了多久,被苏徵勤抱了多久。浑身仿佛寻回了暖洋洋的感觉,神经稍稍一放松,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苏徵勤看着她的睡颜,竟想一直这般抱着她,舍不得松手。 天边的光微微发亮,露出了青灰的天色。看来是快要天亮了。凤时锦睡着了,衣服也被风吹得半干,他便没有打扰她,让她沉沉地睡去。若是贸然上去赶路,有可能还会被杀手杀个回马枪。 凤时锦睡得太沉了,以至于苏徵勤这般与她肌肤相贴地抱了整整半夜。这么重的男人压着她,她竟还能呼吸顺畅,只在睡梦中总有感觉有一口沉重的咸菜坛子叠在她胸口。 后来,天光大振,日往东出前,绯红色的霞光率先将天边淬得金红生灿。当旭日第一缕阳光从那遥远的群山山谷之中迸射出来时,天地之间豁然开朗。小河悠悠流淌,阳光洒在那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也闪烁了凤时锦阖着的双眼。 她动了动发酸的眼皮,半晌才从沉睡之中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帘。那一刹那,深幽如琥珀的眸子掩入光华,清辉流转。仿若被注入灵气的天然宝石。 第一眼看见苏徵勤眼前放大的脸,凤时锦眼里开始有了情绪。 那种情绪暂且被苏徵勤理解为起床气,凤时锦发作抬手就拧他,他疼得抽气,偏生笑得无赖道:“你起床气这样大,以后谁敢惹你。” 凤时锦不理他,背过身去,苏徵勤见她长发未绾,披散在脑后,被阳光淬得有些成淡金色,随着风在肩头拂扬。见苏徵勤有些愣神,凤时锦弯身去掐了一根比较柔韧的草腾,把头发束起来。 两人这才从斜坡爬到上面的官道上去。 上了官道才发现,凤时锦和苏徵勤双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对方的,然后面面相觑。 凤时锦问:“鞋呢?” 苏徵勤耸肩:“可能忘穿了,昨天情况那么乱。” 他俩居然忘穿鞋了……仔细回想,昨夜半夜里有杀手进房间,苏徵勤捞起凤时锦就移身去门后面,根本没有时间来穿鞋。 于是眼下两人都是光脚的。阳光下雪白的官道往前蔓延,接下来他们要靠这双光脚丫子走完这一程吗? 苏徵勤比较乐观,明亮刺眼的光线照得他睁不开眼,半眯着安慰道:“说不定翻过这座山,前面就会有人家,我们便可以去问他们借双鞋了。”他看了看沉静的凤时锦,又道:“往后这一路上可不得安宁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昨晚那些人,是苏阴黎的暗人?” 苏徵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被暗卫追到了行踪,这路上是很难摆脱掉的。” 凤时锦清楚,像苏徵勤和苏阴黎这样的人物,都会暗中培养效劳于自己的死士。她问:“那你的暗卫呢?” 苏徵勤很无辜:“那天晚上闯宫救你的可不就是?为了保你一命,我整个暗卫部可都搭进去了。” 第471章 两难 第471章 两难 两人走了一阵,起初脚掌落在青石板路面上,还显得轻盈舒服,但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路面也有了烫人的温度,脚丫子磨得又疼又烫。 凤时锦道:“你的暗卫只怕不止那么些吧。” 苏徵勤没有回答,凤时锦也没有追问。 终于走过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了一处树荫下。苏徵勤走过去倚着树干休息,笑眯着眼道:“其余的暗卫被我安置在各个边疆军队里,以备不时之需。”凤时锦神色暗了暗,苏徵勤侧头细细看着她的神色:“不仅荣国侯的北疆军队有,南广大军里也有,还有西边边境军中,都有。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莫不是要给南广的孝王通风报信吧?” 凤时锦掩下眸色,云淡风轻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给孝王通风报信吗?现在你我同是落难鸟。” 南广。 南广的土地并不肥沃富裕,气候炎热,雨林偏多。自从打仗以来,这边境大晋与夜湛两国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战场横尸遍野,残酷不堪。 然夜湛军分外狡猾,直往茂密的雨林里钻,使得南广大军束手无策。苏顾言下令将南广所有茂林全部烧毁,大火持续了几天几夜,生气蓬勃的树木瞬间成了焦黑的枯木。 眼下趁着战乱之际,苏顾言虽然收服了南广大军,但大军士气不振,且常年懈怠缺少和狡猾的夜湛对战的经验,双方战事长久僵持不下。 苏顾言从前不过是一个文弱的皇子,丝毫不沾朝堂政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可以成为一方将领,独当一面地保卫大晋疆土。只是他缺少磨砺,必须得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迅速成长壮大自己。 鸣金收兵时他清点将士和粮草,双方一旦开战,数个日夜浴血奋战不合眼乃是家常便饭。上京里出现的政变苏顾言早已经清楚,是苏阴黎当了皇帝,而苏徵勤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别说救济南广大军的粮草迟迟未到,也根本指望不上,当时苏顾言一得到上京的消息,便恨不能丢盔卸甲奔赴上京,想去看看凤时锦到底怎么样了。只可惜他被军中副将和他身边暗卫给拦了下来。 余醒之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在南广,并得以接近苏顾言。他也已经向苏顾言表明的身份,现如今南广大军的大部分粮草乃是他派人从江南各地搜运过来才能够维持下去。 谁也不知道余醒之的家业到底有多大,就连苏顾言也不清楚他的所有底细。只不过眼下战事紧张,余醒之既然愿意提供粮草,他便欣然受之。 这乱世之财好发,那是理所应当的。当南广以及毗邻各地的百姓们受到战乱的牵连而流离失所,他们的庄稼成熟了的早已被征为军用粮草,没有成熟的也被战乱马蹄兵戈毁于一旦。百姓们没有粮食,余醒开仓贩粮,没有银两的可将家中一切值钱之物用来交换。 在东海的三年来,每年余醒之都要去江南各地做生意。如今见得乱世之财日以万计不可斗量,余醒之终于明白,当初听了凤时锦的话,在江南屯粮三年,用于如今一时,会起多么大的作用。 凤时锦说,这场战争顶多持续半年,而他所屯的粮食也足足可供大晋百姓半年的用粮所需。如此一来,更加不需要有什么紧张的,余醒之一边将粮食卖给百姓,一边支助着苏顾言的军队,另一边还暗中贩粮给夜湛的军队。 这也是这场战争一直相持不下的原因之一。否则凭夜湛那贫瘠的土地,又能有多少粮食可供支撑的呢? 上京发生政变一事,让余醒之也吃惊不少。他当即动员上京所有能动的人脉寻找凤时锦的下落。苏顾言要丢盔弃甲、快马加鞭赶回京去时,谁也拦他不住,最终是余醒之一袭青衫傲然翩立于北城门下,挡住了苏顾言的去路。 当时苏顾言的马蹄离余醒之不过半寸有余,马匹受惊抬起前蹄,嘶鸣不已。苏顾言依旧是那身白衣,袖袍盈风,往后猎猎翻飞。他的挽在脑后的墨发随风飞扬,衬得那张脸,历经日月风霜之后,褪去了从前的淡泊冷漠,剑眉斜飞如刀削一般,轮廓越发显得冷冽而沉稳。 果然,战场是一个男人最好成长的地方。 他蹙着眉,看向余醒之时眼中寒意乍然,抿唇凌冽道:“让开。” 余醒之不但不让,反而微微仰着下巴,游刃有余地笑了起来。在他面前,苏顾言并没有高人一等,而他也不用任何卑躬屈膝。他说道:“这个时候,孝王要丢下一切返回京城,可有想过后果?” 苏顾言道:“本王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管!” 余醒之笑意一收,凉薄道:“是用不着草民来管,可一旦你离开这城门,时锦姑娘千方百计为你筹谋的一切,便要毁在你手上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帮助孝王吗?” 苏顾言直直盯着余醒之,道:“你果然,和她是一起的。现在她有难,难道我还要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谋我大业吗?你可有想过,她在京中处于危险之际,孤立无援,正等着本王去救她呢?” 想过,他如何能没想过。难道就只有苏顾言才将她挂在心里? 他也时时刻刻记挂着凤时锦的安危,他也着急得不得了。 可余醒之还是道:“京中传来消息,新皇登基以后,她便失去踪影了无音信。孝王请想想,要是她在新皇的手里,新皇眼下最是忌惮孝王,岂会这么平静连个消息都没放出?只要她没有在新皇手里,或许很可能是和二皇子一起出逃,有二皇子保护着,多半就是无虞的。” 这些苏顾言如何能没想到,只是只要他没有亲眼看着她没事,他就不会安生。他无法想象,凤时锦要和苏徵勤一起颠沛流离,生死未卜。他必须要找到她,把她带回身边来好好保护。所有失去的,他都会一点一点夺回来。 紧接着余醒之又道:“而且,二皇子会出现在北疆,孝王若想真的保护她,接下来便按照她的安排来,我也会继续派人往北去寻找她。要是孝王一意孤行要离开,到最后即便是找到她了,也失去了大好时机,想必她也不会原谅孝王的。” 是啊,她为此费尽周折,要是一切都在他的手上尽毁,想必她再也不会原谅他,更不会相信他。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若不是为了他,想必她早就说服苏徵勤先苏阴黎一步策反登基了,又何必给苏阴黎机会,更不会造成现在这般四分五裂的局势。只有这样,对他才是有利的。 “言尽于此,孝王还是自己三思吧。”说罢,余醒之让开了路。 苏顾言握紧了缰绳,心中权衡,却通如刀绞。随即他扬马掉头,留下一骑飞尘。 凤时锦,什么时候你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死死地抓住人心,让人对你又爱,又思念。 第472章 他娘到底是谁? 第472章 他娘到底是谁? 苏顾言返回战场,亡命厮杀,成为令夜湛上下都恐惧的人物。但这场战役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好似夜湛输过几场以后又会让他们赢上一两场,如此来来回回,两国的战争总也无法结束。 但是夜湛的实力已明显被南广军削去了大半。 远在上京的苏阴黎不得不着急。若是到了最后,南广击退了夜湛,则苏顾言在军中的威望会大涨,他又是封地孝王,坐拥军队,实在令苏阴黎寝食难安。 遂在大晋优势顿显的时候,苏阴黎终于选择让荣国侯带领北疆军前去接应,表面上是去支援南广军,实则从后提防苏顾言,待战争一结束,荣国侯便收回南广军权,架空苏顾言的实力。苏阴黎下了密旨,倘若是时候,荣国侯可一举将苏顾言杀之,并对外扬言乃是战死。 苏顾言收到这消息时,荣国侯的北疆军已在南下的路上。他一身战袍,高束的头发有丝丝凌乱,脸上还残留着敌人的鲜血,显然刚从战场上下来。余醒之一介青衣斯文人,却能在苏顾言的帐篷里进出。 后余醒之告诉苏顾言,凤时锦确实和苏徵勤在一起,而且两人正北上。荣国侯带着北疆军一南下,那北疆便处于空虚之际,正好给了苏徵勤和凤时锦可趁之机。 是夜,苏顾言忙完了军中的事务,披星戴月地回到南广将军府。南广大将军已死,这将军府便暂辟为孝王的居所。 府中无丫鬟仆人,全是士兵在严防把守。将军府里除了苏顾言,还住着绘春和阿穆。 本来苏顾言打算将绘春和阿穆安置在晖州的王府内,但绘春犟性子,带着阿穆非要一同前往,苏顾言不同意,彼时她便哭着说道:“王爷离京的时候,王妃娘娘交代过,让奴婢无论如何侍奉好王爷,并照顾好阿穆。现如今王爷要走,若是阿穆留在晖州有个三长两短,回头该怎么和王妃交代啊!” 是了,苏顾言记得,他和凤时锦分开的时候,答应过凤时锦要好好照顾阿穆的。 于是最后便同意绘春带着阿穆一起到了南广。 南广战火纷纷,根本不是晖州那般宁静,到了夜里还有冲天的火光,偶尔还能听见将士们的厮杀。那空气中时不时弥漫着肉体被烧焦的恶心的味道,一出门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尸横遍野。 阿穆年纪还很小,但是他似乎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成长得飞快。不再如从前那般天真幼稚,而是变得沉默寡言。大概他也终于一点点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和黑暗。 他的父王,一回来,便带着满身的煞气,战袍上还裹着敌人的鲜血。那是人血,但是看在大晋士兵们的眼里,那却是无上的荣耀。 苏顾言太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和阿穆说上两句话,甚至于他一回来,阿穆看见他犹如看见午夜的修罗一般,直往绘春身后躲。 阿穆竟怕他。 只有绘春,会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着苏顾言。准确地说,她比以往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不管苏顾言变成什么样的人,她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赤裸裸的爱慕。 绘春会默默上前,替苏顾言解了战袍,拿下去将战袍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然后晾干了又放回苏顾言的房里。夜里只要苏顾言一回来,绘春便不会再陪着阿穆过夜,而是整夜宿在苏顾言的房间里。 谁也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在晖州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苏顾言刚来晖州不久,应酬晖州的地方官员,一不小心喝多了,醉醺醺地回来。 阿穆巴巴儿地在门口望着,绘春打水进房,给苏顾言擦洗,进进出出一直忙活,直到将苏顾言安顿在了床上,又起身去到桌边点燃了香炉里不知名的香。 绘春看向苏顾言的眼神里,泛着盈盈灵动的水光。 阿穆在门口闻到了那香气,很不舒服地皱眉头。因为那香气他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常常在后宫各位娘娘的房间里闻到过,那香气很能惹皇祖父喜欢。 阿穆便问:“绘春,你给爹点的是什么香?” 绘春说道:“是给王爷安神的。小王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送你回去休息吧。”于是绘春带上房门,就牵着阿穆的手把他送回了房间。 后来绘春离开的时候,阿穆又从床上坐起来了,蹑手蹑脚地跟在绘春身后,又发现她折返回了苏顾言的院子里,并推门进去了。 阿穆走近后推了推门,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死了。 紧接着房间里就传来绘春的几声娇呼:“王爷……” “时锦……凤时锦……”苏顾言一直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穆如以前在宫里时的那般,一个人蹲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但又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这些事情,他隐约知道一些。这些事情,应该是爹和娘一起做的,为什么要跟绘春做? 他忽然很想娘。 以前娘还在的时候,爹都只是睡在书房里,都没在娘的房间里过过夜。 这样想着,阿穆也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回身站在房门前,用力地拍打房门,用脚踢,哭着喊道:“出来!你们给我出来!” 尽管苏顾言口里念着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对于绘春来说,她不在乎。因为眼下,就只有她每天陪在苏顾言的身边,只有她夜里为他暖床。这不怪她没有良心,她只不过是遵循王妃的旨意,要竭尽所能地照顾好王爷。 外头的阿穆实在是吵。 苏顾言毫无意识,后来沉沉睡着了。绘春起身穿衣,打开房门。她衣襟微敞而凌乱,让阿穆看红了眼睛。 阿穆问:“你怎么能趁我娘不在的时候睡我爹的房间!”他扑在绘春的身上就要打她。 绘春也不阻挠,已经不在阿穆面前自称“奴婢”,道:“不是我要这样,是你爹需要。你娘没有为你爹尽过一分责任,而我刚好可以弥补这一空缺。是你娘,吩咐过我这样做的。” 阿穆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可能!不可能!” 绘春缓缓蹲下来,与阿穆平视着,道:“况且她不是你娘,你可知道?” 阿穆猛地瞪大了眼睛。 绘春道:“你爹方才念着的名字,不是你娘的名字。你爹念着的人是凤时锦,可你娘的名字是凤时宁,难道你忘了吗?” 阿穆很迷糊,他知道他娘叫凤时宁,那凤时锦又是谁? 绘春怜爱地摸摸阿穆的头,说道:“穆儿,有些事情你迟早也会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叫娘的人,根本不是你的娘,她只是你亲娘的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而你的亲娘,早在几年前就死去了。”阿穆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偏生绘春还要继续说下去:“你知道你亲娘是怎么死的吗,原本该死的人是你现在的娘,可是你亲娘代她去死了。你亲娘将你托付给她,她可有一日照顾好你?” 阿穆不相信,他扭头就疯狂地跑了。 绘春还留下一句话:“穆儿,以后我会照顾好你。” 大约是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阿穆无所依靠,最终不得不依靠绘春。他甚至往绘春的身后躲他的爹。 第473章 背着她 第473章 背着她 苏徵勤说得很对,一旦被苏阴黎的暗卫给盯上了,想要摆脱他们简直是难上加难。在途中,苏徵勤和凤时锦乔装打扮成多种身份,但他们就像苍蝇一样阴魂不散,一路上尾随两人,两人可谓是数次死里逃生。 那天两人光着脚丫子在山里行走。灼热的地面不一会儿就将凤时锦的脚心烙起了水泡。只是抬眼看去,只见山里蔓延的山路还有很长很长,翻山越岭,不知何时才能走到下一座城镇。 阳光刺得凤时锦睁不开眼,她微微有些气喘,半眯着眼睛,瞳仁黑白分明,静静地看向远方。她脸颊被阳光晒得发红,额角沁出一两滴汗液。 苏徵勤看了看她,说道:“照这样走下去,可能天黑之前都到不了。” 凤时锦神色毫无起伏,道:“怎么办呢,还是得走下去。” 苏徵勤移身过来,和凤时锦一起靠着身后的山体岩石,他挽着手臂,同是眯着眼睛望着正前方,但眼角的余光一刻没从凤时锦身上移开过。他随手拈起岩石壁上完全生长起来的一根谷草,将根茎叼在嘴里,闲若无事地嚼着,闻言再斜斜睨了凤时锦一眼,说道:“兴许还没能找到下一户人家,你的双脚早已经被烫熟了。” 凤时锦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沾了些许的泥巴和尘土,更加衬得干净的地方白玉无暇。那脚底确实是被磨破了,只不过踩在灼热的地面上,暂时还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凤时锦淡淡道:“你能受得住这皮肉之苦,我为何就不能。” 苏徵勤挑眉道:“是不是没人提醒你,你还真把自己当男子了?你是女子,自然和男子是不一样的,男子受得皮肉苦,可女人天生就是水做的,怎能受任何伤害?起码在我苏徵勤面前,我舍不得。”说着他就蹲下身去:“上来,剩下的路我背你走。” 结果凤时锦不加理会,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然后从他身边走过。这种时候怎么能让苏徵勤背着走,最重要的是他要留下体力,以便随时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故。如若他背着自己走,累得气喘吁吁,再遇上杀手怎么办? 现如今苏徵勤带着她就已经够呛了,再体力透支,可能会撑不下去。 苏徵勤见得她的背影纤纤,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由站起身来,玩味地道:“喂,你不是不好意思吧?” 凤时锦头也不回道:“你若是有心思来担心这些,不如加紧时间,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栖息之所。” 苏徵勤快两步跟上,道:“想要找栖息之所又有何难,只怕到时候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这废了双脚反而跑不动了。”说着已与凤时锦并肩,长臂有力地揽过凤时锦的腰肢,便将她稳稳地拦腰抱起,独自走在官道的石板路面上。 虽然他没有穿鞋,身上穿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麻布衣服,但衣角盈风微微翻动,那发丝长扬在空气里,仍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俊逸。 随后不等凤时锦有任何举动,手臂一转,苏徵勤轻巧地把凤时锦的身体转了个转儿,双臂往后,直接稳固牢实地把她背在了背上。 苏徵勤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握了握凤时锦的脚心,手指摸到她的脚心还有砂石嵌入到皮肉里,眼神看着脚下的路,被阳光熏得如黑宝石般明亮,但脸上的神情却明暗不定,凤时锦看不见,满满都是心疼,他道:“先前没能先穿上鞋子就与杀手纠缠,的确是我不对。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我定然为你找一双鞋子。” 要是知道后来,凤时锦会和他颠沛流离至此,兴许他不会在意当初会不会背负一个坏名声,继承皇位会不会众望所归,他会在苏阴黎下狱的第一时间里便杀了他,便不会有这后来生出的许多事情。 凤时锦道:“事出突然,这本不怪你。” 没走多远,苏徵勤便开始出汗,汗液打湿了后背的衣衫,紧紧地贴着凤时锦柔软的身子。他后背宽实而又坚硬,男子的气息越发明显。凤时锦不欲与他靠得太近,怎料苏徵勤却玩笑道:“你再往后仰,整个就往后翻下去了。都这个时候就,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你身体的每一条曲线,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手臂在凤时锦身后把她往自己后背上扶了扶:“你且好生趴着,不要乱动。” 凤时锦也觉得热,嘴唇发干,头顶骄阳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苏徵勤忽然又道:“阿锦,你给我擦擦汗吧,汗水都流进眼睛里了,痛得我看不清眼前的路呢。” 凤时锦愣了一愣。可即便如此,背着她的男人依旧走得坚定不移。他贵为皇子,之前同样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更遑论在着荒郊野地地光着脚走路呢,脚也被磨破得不成样子。走到后来,凤时锦回头去看时,见路面上恍惚间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模糊的血脚印。 凤时锦挣扎着想要下来,说道:“徵勤,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苏徵勤反而把她背得更紧,道:“我们两个人走也是走,现在我一个人走也是走。与其两个人都磨坏了脚,不如我一个人磨坏。” 有一瞬间,凤时锦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她的印象里,苏徵勤不是这样一个人。他有野心,他心怀大志,他明明在做一件坏事也会让人觉得仁义道德,他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去在意一双女人的脚会不会被磨坏。 “你现在是不是很感动?”苏徵勤得意地笑说道:“感动就好,你记着感动,记着我对你的好,将来你才会念着我。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是会因为一个人对她好而爱上那个人的,我希望有天我会成为那个人。阿锦,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凤时锦回答:“不喜欢。” 苏徵勤反而笑得越发开心:“那我就这般叫你,肯定只有我一个人这般叫你。快给我擦擦汗。” 凤时锦默了默,还是抬起手,抚在了苏徵勤的额头上,为他抹去了汗液。 苏徵勤享受性地说道:“你的手好香,女人香。” 第474章 落脚之处 第474章 落脚之处 凤时锦道:“你从不缺女人,女人香可能闻得到许多,却也不用这般不讲究。”说着手指又擦了擦苏徵勤的鼻梁。 她的动作很轻柔,让人依稀以为那指尖或许有几分柔情。 苏徵勤道:“别人的手我很少闻,闻到了也满是脂粉香。”他笑眯着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阿锦,你也会吃我和别人的醋么?你不用吃醋,等以后,我的所有的都会是你的。” 良久,凤时锦笑道:“与我这样的人谈风月,大概也只有你二皇子会不嫌弃了。” 苏徵勤嘴角笑容加深,道:“别人嫌弃才好,这样便无人与我争抢。” 凤时锦面上的笑容极淡,风一吹就没有了。她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与白,那是沉入了深渊的色彩,面上很是安静。 大约,现在对她说着爱与占有的男人,以后都会恨她入骨吧。以前的苏顾言是这样,现在的苏徵勤也是这样。 她双手沾满了血腥,无数人的性命被她间接害死,她是一个比女魔头还要可怕的存在,她玩弄心机,利用别人的情意,怎配得到别人的垂怜呢? 她想,苏徵勤也迟早会明白,并且迟早有那么一天的。 黄昏的时候,日落从山与山之间的夹缝中缓缓下落。这个时候的风才凉爽了一些,吹得满山坡的树木都沙沙作响。风从身后来,拂乱了凤时锦的满头青丝。她随手捋了捋头发,别在耳后。 他们虽然没有赶往下一个城镇,却在山野里终于发现了一家农户。朴实而简单的茅草房,似乎安然宁静的样子,那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两声犬吠,以及孩童的哭闹声。 苏徵勤很明显的面上一喜,道:“阿锦,今天晚上总算有着落了。”他刚要抬脚往那农户去时,不想凤时锦却紧了紧他的衣襟,他脚下一顿,问:“怎么了?” 凤时锦淡淡道:“没事,只是能不去那里就不去吧,那里孩子太吵了,我想清静一些。” 苏徵勤挑眉道:“想清静一些?那就只有露宿荒野了,你愿意吗?” 不想凤时锦却道:“这样也好。” 于是眼看着农户就在眼前,舍了有可能吃得到的热汤热菜还有舒服的炕头,苏徵勤调了个方向,往不远的山上密林处走去。他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把凤时锦放下,如今的季节即便是入了夜也冷不到哪里去。他给凤时锦生了火,让她好好靠着树脚,说道:“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先去弄点吃的来。” 凤时锦点点头,微微仰着头靠着树,闭上眼睛小憩,听着苏徵勤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其实在她所处的这个地方,也隐约间听得见山脚下农户里的狗叫声,虽然听起来很吵,却也很恬淡。 孩童哭了,凤时锦禁不住弯了弯嘴角。那狗吠也一声盖过一声。她即使是闭上眼睛,也仿佛能够想象得出,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院落,屋顶冒起袅袅青烟,孩童在院子里与狗为伴,哭哭闹闹。孩童的母亲实在受不了了,便挂着围裙拎着锅铲出来看一眼。 那面上的笑容仿佛也是安宁恬淡的。以前她定然曾幻想过,她就是那位拎着锅铲出来看看院子里熊孩子的女人。 只不过那笑容也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转瞬即逝。 不多时,苏徵勤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走路都没什么声音。直到他站在了凤时锦面前,往她身上投下一道阴影,凤时锦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苏徵勤正看着她。苏徵勤脚上踩了一双很普通的布鞋,手里还拎了一双,他蹲在凤时锦面前,将她脚心拂干净,给她把鞋套上,笑道:“总是要有鞋才好走路。” 凤时锦问:“这鞋你哪儿来的?” 苏徵勤对凤时锦眨眨眼:“问山下农户家借来的。” 凤时锦还看见旁边放着一串地瓜,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样子,藤子都还在上面,十分新鲜。凤时锦淡淡道:“若是借的,别人家的狗能叫得那么厉害吗?” 苏徵勤摸摸鼻子,道:“这都被你发现了,好吧这鞋是我顺手顺的,地瓜也是我顺手拔的,那农户家的狗忒实心眼儿,追了我几块田。只不过要想追上我,也需得它有本事才行。” 随后苏徵勤便开始烤地瓜,那热火一烘烤,地瓜上面的泥土便自动脱落了,一个个生得肥硕又圆润。他又道:“只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情非得已,现如今是非常时期么,等将来我再加倍还给他们便是。这事儿你就忘了吧,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屑于去干。” 凤时锦没有回答。苏徵勤烤好了一个地瓜,依旧十分贴心地帮她剥去了皮,放得温凉了才递到她手上。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凤时锦一口一口地吃,苏徵勤心里忽然觉得特别的满足。他冷不防抬手,轻抚凤时锦鬓角发丝,凤时锦顿了一顿,便听他轻声地道:“你放心,过了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凤时锦寂然道:“再多的苦,也算不得苦,定多是身体累一些,伤一些罢了。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舍不得跟着你受苦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苏徵勤撇开这话题,转而笑道:“又或许,你自己都不了解你自己,旁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他认真地看着凤时锦,脚边的火燃得噼噼啪啪,忽明忽暗地映照着他的脸:“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人,但其实你内心的那份善良从未丢过是不是?” 凤时锦闻言,嗤笑一声,道:“二皇子是在跟我说笑吗?处在像你我这样境地的人,又有几个的手上是干净的?你不是,我也不是。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杀人如麻,不血流成河,如何颠覆这腐朽的世界?善良,在这里,有何用?” 苏徵勤了然道:“阿锦,你说得再不堪,同样也是没用。你越掩饰,反而叫我看得越透彻呢。昨天晚上,那对老夫妻的死在你心里留下了遗憾,不然何故你不愿意再借宿农户家中,你说你不喜欢吵,只是怕连累他们罢了。” 苏徵勤慢条斯理地剥着地瓜皮,如若无事地说出这些话。得到的却是凤时锦无关痛痒的一句回应:“随你怎么想。” 第475章 北疆 第475章 北疆 两人草草在树林里宿过一晚以后,第二天抓紧时间赶路,到达下一个城镇也不知苏徵勤用了什么办法搞来两匹快马。快要抵达北疆的时候,虽然北疆民众对大晋与别国的战况一无所知,但此时苏阴黎的调兵命令似乎已经下达到了北疆军中,北疆边防军的大部分调离也是秘密进行的,苏徵勤和凤时锦还行在山中时,便见得边防军队的转移现象。 彼时将将入夜,苏徵勤和凤时锦两人骑着马站在高处,见得山下军队正往山间穿行。凤时锦沉默不语,苏徵勤眼角微微上挑,意气风发,隐约透露出兴奋之色,道:“阿锦果然厉害,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待这边境军一抽离,北疆边境便处于空虚之地,正是北戎南下的好时机,届时大晋腹背受敌,他苏阴黎怎么也该慌了。” 顿了顿又看向凤时锦道:“然北戎和大晋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出兵相助,就算相助也不一定是助我们,我记得当年嫁入北戎和亲的公主宫燕秋可是苏阴黎的表亲。” 凤时锦眯了眯眼道:“但凡远嫁的和亲公主,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待在异乡的?你若能想办法送我去北戎见得宫燕秋,我自然能说服她。倘若出兵相助,对北戎王有好处,他又为何不肯?” 当天晚上,在北疆军队调离之后,两人骑马去到北疆与北戎的边境之城——辽城。 两国的边境贸易都在辽城,多年来北戎也一直靠着边境贸易为发展。不然北戎和夜湛差不多,土地贫瘠,只不过不是山地丘陵遍地,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沙漠。还与夜湛不同的是,北戎没有大量的矿山,没有金矿银矿,就只有帐篷和马。他们通过与大晋的贸易,比以前有了更好的发展。 夜里的风沙大,天气又热,辽城里的女人多风情火辣,她们穿的是北戎女子的服饰,露着肚脐和纤纤手臂,脚踝上挂着铃铛,走起路来清脆作响。辽城里也不乏许多北戎的男人,多生得健壮粗犷、孔武有力。也难怪,当年北戎卯足了力与大晋开战时,大晋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让北戎败下阵来。而北戎的女人妩媚多情,就算当年沦落为军妓的,也是另无数男人竞折腰的尤物。 凤时锦第一次来到北疆,见到了这里的男人和女人。她想起,当年她娘也是北戎的女人,应该和晚霞散去、天有余光的暮色中行走的女人一般婀娜多姿。 一天的生意做完了,街上的人渐渐散了去,也还有零星的几家摊铺在。苏徵勤和凤时锦牵着马走过时,一名北戎的人挡了两人去路。他是卖头巾的,说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大晋话,将手中常常的头巾摊开在臂弯里,道:“风沙大着咧,姑娘买条头巾吧,可以挡风遮脸。” 凤时锦才发现,这里的女人都有戴着头巾,风大的时候会扬起细细碎碎的沙子,她们便把头巾拿下来挡住了脸。 尽管如此,凤时锦还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她又不是北戎人,不需戴这样的头巾。 但是苏徵勤牵着她的手却拉住了她,唇边泛着笑意说道:“入乡随俗么,一条头巾是必须的,这里日夜风沙都大,女子出门不戴头巾面纱,皮肤容易磨糙了去,到时就不美了。”说着他便亲自为凤时锦挑选了一条头巾,枚红色的,花纹精致而简单,扬手给凤时锦套上了去,并拿过边角挡住她的脸,只留下一双深寂的眸子在外面。 然而苏徵勤转头却对那老板说道:“你的头巾十分漂亮,但是我们没钱买。”那老板愣了愣,刚想说话,就见苏徵勤将他手上戴着的一枚玉指取下来:“我拿这个与你交换,可好?” 那老板当然是个识货的,见状收下了玉指。随后苏徵勤牵着凤时锦继续往前走。凤时锦手扶着迎风翻飞的头巾,道:“那玉指够买上百条这样的头巾了,何必?” 苏徵勤笑眯眯地看了看她,道:“没事,你这样漂亮就好。”他似乎心情不错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天边渐渐暗沉了下去,黄沙漫漫的街上挂着零星的几盏灯,又道:“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住宿的地方了。” 过了一会儿,苏徵勤又有些认真地问:“阿锦,你身上有带住宿的钱吗?” 凤时锦:“你说呢?” 苏徵勤道:“好像我除了方才换出去的玉指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凤时锦:“……那你为何要拿出去换?” “当时买头巾不是必要的么。”正说着,两人便恰好路过一家客栈。客栈里面似乎十分热闹,什么人都有,正在大堂里吃晚饭。 客栈门前的小厮见两人经过,忙搭着毛巾上前热情地招呼,问:“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我看两位像是赶路的,眼下天黑了咧,不如进去吃顿热饭睡个好觉,明儿再继续赶路不迟。” 苏徵勤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于是就把两匹马交给小厮带去后院里饲养着,自个牵了凤时锦便抬脚踏进了客栈大门。 凤时锦僵了僵嘴角,道:“你不是说没钱么,没钱还住什么店?” 苏徵勤春风得意道:“没钱也不能露宿街头不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客栈的掌柜是个女的,看起来十分妖娆妩媚,好似大堂里的这些糙汉都十分喜爱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意味,却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 大堂里很忙碌,客人要什么,她便头也不抬地吩咐小二上什么,而自己却站在柜台边记账,那手指将算盘上的纯黑珠子拨得清脆作响,宛如一曲优美的旋律。 约摸是感受到两人在柜台边站定,女掌柜依旧头也不抬道:“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苏徵勤温温笑道:“住店。” 实际上他和凤时锦刚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两人衣着平凡简单,却男才女貌十分登对。那如沐春风的嗓音一响起,极是悦耳动听,女掌柜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苏徵勤的眼神,由暗转亮。 第476章 生死一线 第476章 生死一线 没办法,苏徵勤这副面孔走到哪里都是吃香的。 女掌柜毫不掩藏她对苏徵勤的青睐,手臂平放在柜台上,斜斜歪着妖娆的身子过来,香气扑鼻,娇笑道:“哪里来的小哥哥,恁的俊俏。” 苏徵勤笑道:“外地来的,初来贵地寻个落脚之处。只是我们身上无甚银钱,不知老板娘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之间说着便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女掌柜明眸一转,道:“当然可以,没有钱,也能拿别的东西来交换。” 苏徵勤薄唇勾起,道:“拿什么?” “你的美色。” 大堂里竖起耳朵听的客人们都在起哄,问:“老板娘,我们也拿我们的美色来奉上,可否让你给我们免了房钱啊?” 女掌柜嗔眼道:“一边去。” 随后在众多目光之中,苏徵勤和凤时锦被引上了楼,进了一间客房。客房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便捷,一床一窗一桌。尽管窗户是微阖着的,还是不断有风沙从窗户的缝隙间溢了进来,在桌面上铺了薄薄一层。但床铺还显得干净整洁。 不一会儿店里的伙计就送来热络的饭菜,顺带将桌子给擦了一遍,两人坐在桌边慢慢吃饭。苏徵勤不断给凤时锦夹菜,说道:“这里是边关塞外,环境恶劣一些,你需得多多忍受一下。” 凤时锦边吃边道:“这样已经不错了,只是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向老板娘偿还房钱和饭钱。” 苏徵勤眨眨眼,说道:“这个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我有美色不是么。” 凤时锦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相信因为苏徵勤长得好看便能抵钱。 吃完饭后,草草洗漱一下,苏徵勤便让凤时锦先上床睡觉,道:“等明日我们再想办法去北戎联络北戎的王室吧,现在你先睡一觉。” 说罢苏徵勤作势便要起身离开。他走到房门口,也不见凤时锦开口询问,不由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到哪儿去呢?” 凤时锦淡淡道:“应该是去老板娘房里谈谈你的姿色值几个钱吧。” 苏徵勤挑挑眉,好笑道:“阿锦,你不要这么没心没肺的好不好,好歹我出卖美色也是为了你我生活奔波啊。” 凤时锦闭上眼睛,道:“说得好像你很吃亏一样。老板娘长得也好看,你不吃亏。” 隔了一会儿,苏徵勤还没有出去,轻声地笑问:“阿锦,你是吃醋了么?你要是吃醋了,那我不去了。” 凤时锦回答:“那倒不至于。” 后来苏徵勤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凤时锦也静静地睡了去。外面大堂的喧哗吵闹随着夜深了而慢慢地消弭了去,苏徵勤这一去却是久久都没有回来。 正当凤时锦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响了。房门半掀开,一道黑影从外面闪了进来。屋中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凤时锦微微眯开惺忪的眼,以为是苏徵勤回来了。 然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不对劲。脑子一下便清醒了过来。窗户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风沙正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灌。 那人静悄悄地走到凤时锦的床前,没有吭声,凤时锦极力稳下心神,从眼缝中看见对方手里竟握着一把刀! 当是时,那人举刀而落,朝凤时锦砍来。眼看快要落到她身上了,她翻地朝床铺里面滚去,滚了两圈,勘勘避过,扬声就大叫苏徵勤的名字。 黑影见第一次没砍中,再接再厉跳上床便准备又砍下一刀,凤时锦眼疾手快连忙捧起被子朝黑影蒙去,趁着这一空当跳下床,跑去桌边拂起桌面上的沙尘便往黑衣人面上撒去。 沙子进了黑衣人的眼睛里,黑衣人低骂了一声,凤时锦抓紧手中匕首冷不防扑了过去,手法极快地往那黑衣人的心口刺去。黑衣人瞪了瞪双眼,温热的血液流出,沾染了凤时锦的双手,她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倒地,在她面前死去。 然而她还来不及逃出房间,又有黑衣人从窗外飞身进来,轻巧如黑雁。方才那个黑衣人被她得手兴许是因为他大意,可眼下这些黑衣人,她又哪里是对手。他们一个个杀气凛冽,凤时锦感觉得到,正是一路上都在追踪她和苏徵勤的苏阴黎派来的暗卫。 其中一个上前,手起刀落,凤时锦极力躲闪,虽然避过了要害,还是被划伤了手臂。她来不及呼痛,身体适应不了这房间的黑暗,人就跟着扑倒在了地上,椅凳咕噜噜滚去了角落里。 紧接着黑衣人上前再对着她便又是一刀。这一刀倘若她无力躲闪,便只有去见阎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颗石子一样的东西倏地从房外投射进来,力道十足,正中地弹在黑衣人的刀上,那黑衣人毫无防备,手中的刀差点落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一道风猛地蹿了进来。待凤时锦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徵勤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正与黑衣人打了个满怀。 “快走!”苏徵勤低声对凤时锦道。 凤时锦连忙从地上爬起,可是还没跑出门口,冷不防黑衣人绕过了苏徵勤直接挡在了凤时锦的面前。苏徵勤被左右牵制,生生撇开了黑衣人,转身的瞬间背后露出破绽,被黑衣人连刺数刀,他一声不吭地要紧牙关便闪身至凤时锦面前,与凤时锦面前的黑衣人对打,手中从黑衣人那里夺过来的刀精准地刺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房间里霎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黑衣人大约也料到了,要想对付苏徵勤,不如先对付凤时锦。 于是几个黑衣人疯狂地朝凤时锦出击。苏徵勤双拳难敌四手,只见刀光剑影在眼前缭乱纷飞,苏徵勤时不时用肉体挡在凤时锦的身边,为她拂去周围的寒光杀机。 凤时锦想逃,可是她和苏徵勤都被逼退直角落里,逃无可逃。她似乎听见了苏徵勤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粗喘厚重。 到后来他的动作已然变得迟缓,到处都是破绽。 苏徵勤索性倾身过来,将凤时锦整个护在了怀里,用他的肉体挡着那些刀剑。冲进鼻子里的血腥气浓烈得不得了,她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努力瞠了瞠双眼,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竟反身转了一个转儿,将苏徵勤压在了墙角里,用自己坚韧的背影去面对敌人。 第477章 他变了 第477章 他变了 凤时锦想,这大概是她从东海回来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了。毫无任何利益可言,完全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她现在已经到了北疆,只要和北戎联络上以后,苏徵勤对于她而言就不再有任何的意义可言,若是在这个时候苏徵勤为了护她而死,将来苏顾言回京,还会少去最后一个对手。 苏徵勤死了,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事情只发生在晃神一瞬间,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反护着苏徵勤了。 她想,大约是这一路走来的生死相随在作怪吧。 她仿佛听到苏徵勤在她耳畔,用惊恐而又颤抖的嗓音喃喃地唤她:“阿锦……” 后来,黑衣人的刀没有如愿地落在两人身上,在危急时刻,又有冷冽的飞镖突然从门外射进来,两名黑衣人中镖,剩下的见状连忙抬刀躲闪,随后便有另一拨人窜进屋子,与黑衣人缠斗起来,黑衣人见势不对,纷纷跳窗而出,而这边的人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屋子点亮了灯,风沙依旧大。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 凤时锦看见满地都是尸体和血,她缓了缓心神,从苏徵勤身上微微抽身而出,见苏徵勤浑身也被鲜血染透,他睁着的双眼仿佛顷刻间失去了神采,再无往日的春风得意。 他极力撑开眼皮,见凤时锦蹙紧了双眉,不由努力对她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本身有着绝代风华的俊美。他对凤时锦开心地说道:“你那么不要命地舍身救我,莫不是真的爱上我了?你不要担心,这些都是别人的血,不是我的。” 凤时锦没有说话。 客栈的老板娘不知什么时候也在这屋子里,她过来扶着苏徵勤,把苏徵勤扶去床上躺着,对着客栈里的几个干练的伙计吩咐道:“把地上的尸体处理了,去拿药箱来。” 老板娘扯开苏徵勤的衣裳,里面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正不断往外面冒着鲜血。那后背的一道刀伤尤为深,都快见骨了。 凤时锦在疗伤方面也是轻车熟路,老板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凤时锦便帮忙止血上药,等到弄完之后已是半夜,窗外的月亮升得老高,而苏徵勤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晕死了过去。 很快屋子便被利索地处理了干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老板年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与傍晚时候判若两人。 凤时锦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不可能跟苏徵勤是第一次相见。而这座客栈,极有可能是苏徵勤安插在北疆的暗部。 后老板娘又空出了后院,专门用来安置苏徵勤,给他养伤用。 苏徵勤一睡两天,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而身上的伤,绷带一天要被血浸湿一两次。再加上天气又热,环境又恶劣,根本不容易痊愈。两天过后,苏徵勤反而有了发炎烧热的迹象。 老板娘只会上金疮药,对于这些情况也是生手。凤时锦便列出了几味药材,让人去弄来。只是这个北荒之地,别想采到什么草药,便只有去药铺里买。在这里,药铺里的药很昂贵。 老板娘当即掏了银钱命伙计去买药来。 凤时锦熬药给苏徵勤服下以后,他的伤才没有再出血,渐渐烧热也退下去了。 回头见老板娘守在身后,面露忧色,凤时锦道:“你是二皇子的人吧,想必他已经告诉了你我们此行是何目的。” 老板娘的眼神变得锐利,直直射向凤时锦,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都需得等主子醒来了再说。” 凤时锦眉梢一挑,道:“就算他醒来了,那他又能去干什么呢?看样子还得卧床休养起码半个月。时不等人,半个月以后,只怕早已错过了最佳时机。到时候你误了大事,就不怕你主子怪罪于你吗?” 老板娘愣了愣,继而红唇一勾一笑,说道:“姑娘果真是聪慧过人,不愧让主子长途跋涉都要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 凤时锦亦云淡风轻地笑笑,道:“是啊,多亏了他,我才能顺利抵达这里。明日我便想与北戎王室取得联系,你在北疆想必已经驻守多年,人脉广泛,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便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件递给她:“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北戎王后的手中,她看后自会主动找上我。” 老板娘拿着信件,迟疑了半晌,凤时锦又道:“你若有所怀疑,大可将信件拆开看一遍,觉得放心了再帮我送出去不迟。你是二皇子派在北疆的人,想必也是二皇子信得过的,倘若连这点辨识的能力都没有,怎会成为二皇子的得力助手这么多年。” 老板娘看她一眼,然后当着她的面把信件拆开来看,草草看过一眼之后便又折回去,道:“这封信我明日便会派人送出去。” 老板娘走后,窗外的月如银勾,风沙拍打得窗户沙沙地响。 苏徵勤尚且沉睡着,凤时锦温柔细致地帮他换药,他这身上的每一道新添的伤都是为了保护她。 凤时锦旁若无人地轻声说:“徵勤,你变了,变得不像从前了。” 要是苏徵勤还醒着,一定会笑眯眯神采飞扬地问:“哦?那你觉得我哪里变了?是不是变好了,让你更喜欢了?” 凤时锦道:“一个人,身处在你这样的处境和位置的时候,还是应该心狠自私一点。对旁人的一分好,便是对你自己的一分残忍,你可明白?”她叹息一般地说道:“以前你就做得很好。” 那清浅的语声里,透着如月色一般的苍凉。大约她是明白,不论这个过程有多么缠绵,结局都不会改变。 客栈的屋顶上,盘桓着几只海欧,那是两天前凤时锦便发现了的。她慢条斯理地给苏徵勤换好了药,然后去到窗边打开窗户。那海欧识得她,便飞过来停在了窗棱上。 凤时锦摸摸它们的头,然后往信筒里塞上了字条,海欧便又在夜空了盘旋了一阵,然后飞离了辽城,直接往南方飞去。 第478章 故人相聚 第478章 故人相聚 不日,远在南广的苏顾言收到了凤时锦传来的信,别提他有多激动。当时打开信纸的手都是微微颤抖的,然打开以后,那上面却极其简短地写了几个字:苏二伍者,杀。 当时苏顾言身边的扈从疑道:“王妃这信是何意?” 苏顾言眯了眯眼道:“想必她是弄清楚了我南广军中有二皇子的人,应当及时揪出来,永除后患。” 扈从眼神一凛,道:“属下早已经锁定二皇子的暗卫目标,王爷,要将他们全部剔除吗?” 苏顾言将信纸在烛火旁点燃,燃烧成了一缕灰烬,他道:“王妃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吧。” “是!” 果真,那老板娘办事的效率极高。信送出去了以后,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这天,凤时锦照例给苏徵勤换好了药,客栈门前便停了一辆马车,邀凤时锦离去。凤时锦从窗户边便能看得一清二楚,马车十分豪华,遮挡风沙所用的绸布都是江南特供的质地极为柔软的丝绸,若非北戎贵胄,岂会有这样的马车。 凤时锦穿的是老板娘提供的北戎女子的衣裳,玲珑身段美轮美奂,脚踝上绑着一串铃铛,走起路来十分清脆,当时老板娘看得也是一愣。 她离开床前的时候,不想冷不防手上一重,低头一看却是苏徵勤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苏徵勤的手温度微凉,即使是夏天了也不如以前那般暖和,反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凤时锦问:“你醒了?” 半晌,苏徵勤才沙哑地回应了一声:“你万事要小心。”随后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看来即便是他昏睡着,他也知道事态是怎么发展的。 凤时锦出了客栈以后便上了马车,马车正准备离开,不想老板娘也跟着上了来。凤时锦有些怔愣,老板娘便道:“主子让我一路随行,保护姑娘。” 随后马车出了大晋的边境,边境的守卫并不严谨,反而因为大军被调离,边境的守卫越发松懈。再加上马车有来往于大晋与北戎的通行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北戎的疆域。 北戎的子民傍草原为生,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远远近近地扎着帐篷。那草原常年经过风沙侵袭,已经变得稀稀疏疏。 这草原上的路好走,加上北戎的疆土本就不辽阔,如此翻过两座大草原,摇摇晃晃地行驶两天,便到了北戎的王都。 王都与大晋的上京汴凉相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她们是王后的贵客,入得宫门之后却也一路畅通无阻。 到入夜的时候,凤时锦才终于到了王都的皇宫。皇宫里的一切摆设和外面相比较起来都是相当华丽的。经由宫人指引,老板娘需得在王后寝宫门外候命,而凤时锦被带到了里面去。 重重珠帘背后,一抹亮丽的纤影若隐若现。 待宫人撩起最后一重珠帘时,凤时锦才终于见到榻上侧卧的人——北戎的王后。 经过时间的洗礼,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越发的成熟有韵味。她穿的一身华贵的北戎女子的服饰,露出纤腰和细长的胳膊,裙摆下面的大腿若隐若现,极其香艳撩人。 她便是宫燕秋。 自从凤时锦进来,宫燕秋也一直在打量着她。异乡见故人,那种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对望良久,先是不勾言笑的宫燕秋出声说道:“凤时锦,你我大概有十年未见了吧。” 凤时锦微微颔首:“凤时锦见过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别来无恙。”她想,这北戎的王上应该是对宫燕秋不错,从养得宫燕秋这般慵懒迷人。 宫燕秋缓缓起身,赤脚走在地板上,十分的风情妩媚,她道:“起初听说你要来见我,我还有些不相信,直到看了你的信,没想到竟是真的。”顿了顿又问:“大晋的一切可都还好?” 凤时锦道:“不知道在娘娘心中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与娘娘交好的简司音已是安国侯夫人,与安国侯相敬如宾;当年不可一世的七公主下嫁给朝中官员,具体过得如何不得而知。而凤时昭,”她的音调极为沉缓,像是在念着一道魔咒,直入宫燕秋的心田:“废太子苏阴黎逼宫谋反,现在已经是皇上了,而凤时昭曾作为他的太子妃,要是苏阴黎不嫌弃她,她应该快要当上皇后了吧。” 宫燕秋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大家,如今都已经各自为家了。过得好与不好,大概只有各自的心中最清楚了。”她转头看向凤时锦,又道:“当年你与国师的事情震惊整个大晋,我却是知道一些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凤时锦眉间染上淡淡的笑意,道:“有什么办法,天不亡我么。你想知道有关苏顾言的事情么。” 宫燕秋愣了一愣。 凤时锦接着道:“苏阴黎谋反窜味,怎容得下二皇子跟他。所以在苏阴黎谋反之前,贤妃便牺牲了自己为苏顾言谋了个前程,封苏顾言为王爷,派去晖州封地。” 随着凤时锦的话,宫燕秋渐渐变得肃正起来:“现在先皇已死,南广战火纷飞,苏顾言早已不是从前的苏顾言,他坐拥南广十万大军,已经成为令苏阴黎忌惮的一方霸主。” 宫燕秋隐约猜到了凤时锦的来意,仍是一脸的平静,道:“那你只身前来,不单单是找我叙旧那么简单的事吧?况且我也不记得我与你有要好到那般程度,你我应该是敌人的。” 凤时锦云淡风轻道:“要是叙旧,你我也没什么可叙的。我今天来,是代替苏顾言来的。我想为他,向王后娘娘谋一桩买卖。” 宫燕秋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凤时锦。的确,她们都已经不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少女了。一个心中积蓄着郁结和遗憾,而一个失去得太多。 宫燕秋问:“什么买卖?” 凤时锦道:“想必王上和王后娘娘早已经察觉到,北疆的边防有所变化。”宫燕秋闻言眉头皱了皱:“那是因为苏阴黎将北疆大军调遣去了南广,却不是去对付夜湛,而是去对付苏顾言。” 第479章 不要爱错了人 第479章 不要爱错了人 宫燕秋问:“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凤时锦道:“你可有想过,最不可能的苏顾言有朝一日会登上皇位,成为大晋的一帝?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想北戎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现如今北庭正值空虚之时,倘若能向北戎借兵南下,岂不是一个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宫燕秋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对着凤时锦忽然不屑地笑了起来,道:“你是想我帮助苏顾言?且莫说北戎与大晋的关系自战后一直友好,更有和亲安定、互通有无,不是大晋的半个亲戚又是什么。现如今大晋有难,北戎会趁人之危么?更何况苏阴黎为皇,他乃我至亲表兄,你以为我会帮你们而害了他?” 凤时锦亦是淡淡笑,道:“北戎与大晋委实是要好,但当年北戎与大晋的战争,输得相当惨烈,难道就没有一丝不服气?还有苏阴黎于王后娘娘,虽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可他若真将你当做至亲,又为何偏偏让你远嫁到北戎来?无非是将你当做一颗棋子罢了。但或许别人不知道,”她抬眼看着宫燕秋:“苏顾言之于你,意义非凡。” 宫燕秋眼神一凛。 凤时锦又道:“既然是买卖,就不会让你亏本。此事若你应我,一旦大事功成,你便不用再留在这北荒北戎,苏顾言登上帝位之时,便是迎你回朝为妃之日,你可愿意?” 此时,宫燕秋已是浑身一震,震惊得不能言语。良久,宫燕秋有些失神,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身手,手竟有些颤抖起来,她喃喃道:“我已为北戎王后,他迎我回朝为妃,岂不招天下人耻笑……”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苏顾言?”凤时锦缓缓道:“当年还在国子学的时候,我便看得出来,你很是爱慕他吧。苏顾言每每一走进学堂,你的眼神便一直追随于他。如今机会近在眼前,往后你能伴他左右一生一世,你不想吗?” 宫燕秋猛地盯着凤时锦,眼里情意有些疯狂,低低道:“我想又能如何,但现在我已经嫁人了,他能再娶我么?就算他能,王上又能放我走么,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你以为王上会同意?” 凤时锦想了想,道:“若是以靠近北戎边境的两座城池相交换、两国永不交战这一条件来衡量,你觉得王上答应是不答应?” 宫燕秋容颜一变。 从宫燕秋那里出来,凤时锦和老板娘又连夜回程。与宫燕秋交谈的时候,老板娘被隔在门外,里面具体说什么她却听不大清楚。出得北戎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老板娘问她:“你与北戎的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 凤时锦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淡淡道:“这些也需得向你汇报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说对主子不利的话。” 苏徵勤美其名曰派这老板娘一路随行以便好保护她,实则也是对她进行监视,好知道她与宫燕秋的具体谈话内容。但显然,老板娘并没能圆满完成任务。 凤时锦道:“等回去以后,他若问起,我自会向他说明。” 良久老板娘忽然道:“主子为了你,以命相救,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你若是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我第一个不会饶你。”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不再答话。 回到辽城的时候,正是一天早晨。朝阳从荒原的边际里升起,金色的阳光将满地飞沙照耀得似金子。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片金色当中,这种荒凉而华丽的风景,是上京没有的。 回到客栈,苏徵勤已经醒来了。听照顾他的人说,这几日恢复得很好,药也在按时吃。凤时锦回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房间里看他。 彼时他因为太无聊,也不知去哪里弄来的书,正在闲适地翻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头发随意散乱地落在衣襟上,精神头显然没有以前那么足,面色也还有些苍白,俨然一副清贵公子的形容。 看见凤时锦回来,他从眼底里流露出笑意,蔓延至整张脸,往日如狐狸般狡猾闪耀的双瞳,华光流转,却是清澈分明。他放下手中的书,声音惺忪淡哑道:“总算是回来了。”他当然没有忽视,凤时锦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样子,心里隐隐泛上了心疼。 凤时锦应了一声:“嗯,你有没有感觉好些?” 苏徵勤道:“这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你呢,这一去可还顺利?” 凤时锦点点头,恰逢外面送来的早饭,凤时锦将粥端到苏徵勤面前,半垂着眼帘竟一口一口地亲手喂他。 苏徵勤愣了一愣,张口吃下,道:“没想到我还有此殊荣。” 凤时锦道:“一切都很顺利,我也见到了宫燕秋。” “那她可愿意说动北戎王上出兵助我们?” 凤时锦轻声道:“这一去,还有失败的余地吗?” “我自是信你势在必得的。”苏徵勤眼底里神色温柔:“只是我想知道,你拿什么说动宫燕秋的。” 苏徵勤吃完了一碗清粥,凤时锦才抬起眼来看他,道:“允她可以荣归故里,允北戎两座靠北城池。”顿了顿,又道:“这样的筹码,我事先没有与谁商量,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怪我吗?” 如果换做是你。 那时,苏徵勤好像听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出。他只是握着凤时锦的手,清浅温柔地笑。 凤时锦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她只是淡淡道:“徵勤,你莫要爱错了人。” 苏徵勤回道:“爱都爱了,哪管对与错。” 凤时锦问他:“吃饱了吗,还想吃吗?” 苏徵勤摇了摇头,凤时锦便对他笑,道:“一直顾着赶路,现在闻到香味,才觉得已经很饿很饿了,既然你不吃了,那剩下的我吃了。” 她在苏徵勤的面前,吃得很香。苏徵勤看着看着,心底里满是柔情。这样的一个女人,颠沛流离,坚韧顽强,谁能不爱呢? 第480章 政变一触即发 第480章 政变一触即发 苏徵勤养好了病以后,得以正式与北戎王上见得一面。并且王上同意出兵相助,到时大晋以两座城池相交换。 北戎出兵之日,南广战场正如火如荼。当荣国侯带军赶往南广战场时,还没有站稳脚跟,西面西隅国突然出兵加入了战场。西南方便又是一场战火连天。 荣国侯迫不得已,只好带兵赶往西面,与西隅国对战。如此一来,荣国侯的大军被拖延,而苏顾言反而得到了很大的喘息。再加上夜湛一直有余醒之的暗中接济和帮助,如今时机已然成熟,余醒之当即掐断了对夜湛的粮草供应,导致夜湛后劲不足,空有心而无力,使得最终在与大晋的战争中败下阵来。 苏顾言带领南广大军收复了南广之地,军功卓越,获得南广附近百姓的拥护和爱戴。再加上苏阴黎在位以来,加重赋税、民不聊生,各地早已暴民乱起。苏阴黎登基之时,百姓多不知道各种缘由详情,而今只差一个讨伐之名。遂苏顾言调军直接北上,以废太子逼宫弑君、对先帝不敬之罪名讨伐。 这一声势浩大,各地响应,纷纷加入了讨伐大军之中。 而荣国侯陷入与西隅的战争泥潭里,根本脱不开身来。当这一消息传入上京时,满朝文武皆是震惊且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且又各怀心思。苏阴黎在位以来,大晋的情况怎样是有目共睹,大约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阴黎在朝殿上便勃然大怒,将桌案上的折子掀得到处都是,一举将桌案也掀翻往殿上砸去,无人不闪无人不避。 朝中不乏年轻的将领,可苦于却无兵可带。眼下苏阴黎的状况,便只有等着苏顾言的大军挥师北上。就算皇城里有三万御林军,又如何是苏顾言大军的对手。 苏阴黎想,只要调整京中的三万御林军,再加上上京里平日闲养的部分士兵,只要拖延至荣国侯回来,事情定会有所转机。 然而,正待他精心布置时,北疆却传来消息,北戎大军进攻而来……苏徵勤的伤已经养好了,他和凤时锦随北戎军队一起直逼大晋的都城汴凉。此时隐藏于山中的柳云初早已接到了消息,带领了几千府前军机处的士兵北上与苏徵勤和凤时锦会和,并成为暂时指挥北戎军队的大帅。 柳云初一品军侯,成长得极为迅速,再加上从小受到老安国侯的熏陶,他在战场上临危不乱,很有大将风范。每至一郡,郡守不想受战火荼毒的,便不参与到这场皇权之争来,大军所至之处,官民尽退。也有负隅顽抗者,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此时的汴凉,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后宫里的那些妃子,在面对随时都有可能暴走的苏阴黎时,颤颤巍巍、惊恐万分,暗地里却全部在准备收拾细软,打包宫里但凡能带走的东西,只等那天要是真的到来,便卷了家当逃出宫外。 这样的事情在后宫里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苏阴黎发现一个,便当中后宫所有人的面将那妃子给斩杀剑下。后宫里人人自危。 除了凤时昭。 她依旧是住在东宫里,整日穿得光鲜亮丽,要将所有华丽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要将所有繁重的首饰都戴在头上,然后出得东宫到处招摇。 她逢人便摆出皇后的架子,非打即骂,最常挂在她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本宫是皇后,信不信本宫诛你九族!” 苏阴黎再也没去看过凤时昭。凤时昭一直生活在自己皇后的美梦里。终于如今东窗事发了,她疯疯癫癫地行走在各宫里,疯狂地仰头大笑,说道:“你们走吧!你们全都走吧!本宫才是这大晋唯一的皇后!” 所有人都相信,她是疯了。 九月,汴凉这座曾经繁华一世的都城,受到了南北大军的两方夹击。整个京城,都是战火连天。将这时节的最后一抹暑热都燃烧了去。 三万御林军对抗十几万大军,犹如螳臂当车。冲锋御林军几乎被踩成了肉泥,刚刚晋升的正统领的头颅被柳云初一刀砍下,祭挂在了城墙之上。 剩下的御林军,退守宫中。 于是这偌大的京城,几乎等于不攻自破。 然,大军只于京外安营扎寨。苏阴黎在皇宫里负隅顽抗。柳云初三千府前军机将士围堵于宫墙之外。 那高高的宫墙上,同样挂着一个人。 一个妇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隐约可见从前的华贵。 喊话的说道:“悬挂于宫墙之上的人乃是废太后、反贼苏徵勤的生母,你们若是胆敢再上前一步,她则性命不保。” 柳云初不敢擅自行动。苏徵勤和凤时锦一起,亲自到了宫门口,对面是御林军的残兵败将,骄阳之下的宫墙上,悬挂着的正是苏徵勤的娘,当年的德妃。 如今他已是第二次看见自己的母亲受到这样的凌辱。 那暗红色的锦袍加身,光线熏得他的双眼微红。墙上奄奄一息的德妃拼尽全力喊话道:“徵勤,你不用管我……能再见你一面,为娘已经觉得很知足了……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凤时锦别开眼,不去看,口中淡淡道:“一向以仁义孝德闻名天下的二皇子,会怎么做呢?” 苏徵勤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退路吗?”他朝身边的将领抬了抬手,将领递给他一把弓箭。 他缓缓拉开了一张功,弦上利箭赫然对准了墙上的德妃,微微眯着眼,眼里闪过狠厉和挣扎。 将将要脱弦时,不想柳云初突然一把按住苏徵勤的手,脸上带着怒气,道:“她可是二皇子的亲娘,难道二皇子要做一个不忠不孝的小人吗?” 苏徵勤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我的母后,我比你更清楚。她高贵一声,宁愿我帮她了解,也不愿受此屈辱。” 凤时锦浸着阳光如琉璃的眼看向柳云初,波澜不惊道:“云初,你心中的仁义与他的仁义不一样,你让他自己选择吧。” 最终柳云初选择了扭头离开,他不再去管这档子流血政变。因为他心中的仁义与这些残酷和丑陋是背道而驰的。 凤时锦回头看着他的盔甲和披风所留下的一个顶天立地男人的背影,想,他大概是这肮脏的世界里,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唯一保持着一颗初心的人了。 第481章 久违的熟悉 第481章 久违的熟悉 最终利箭离弦,墙上的妇人闷哼一声,便了无生息。 苏徵勤一声令下,将士们与御林军奋力拼杀,直捣黄龙。 那巍峨的大殿上,所有人早已经跑得不剩踪影。唯独苏阴黎一人,依旧是龙袍加身,留恋地抚摸着金色大气的龙椅,然后转身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上面。 这个位置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别人休想夺走! 外面的杀喊声越来越强烈,震耳欲聋一般。他都岿然不动地坐在龙椅上,仿佛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凤时锦只站在宫门,负着手,一身黑衣。她亲眼看着苏徵勤带兵杀进了皇宫,却没有跟着进去看上一眼。等到宫门口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时候,杀伐声渐渐远去,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只剩下静静的风声,和腥甜的熟悉的气息。 凤时锦拂衣转身,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角,她云淡风轻地踩着白骨和鲜血,背离着宫门,往外面走去。 街上一片狼藉,京城里的百姓都躲了起来,怎敢在街上行走。这仿佛成了一座空城,顷刻之间变得萧索不堪。 脚踩过的地面,带着鲜血,还有各种各样平时应该是摆在摊位上买卖的东西。 风撩起了凤时锦的发,后来她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正从遥远的地方奔来。她抬起头,眯着眼,伸手捋了捋沾上唇边的发,轻轻地别在耳后。看见阳光之下,一人战袍翻飞,骑着战马,正往她的那个方向来。 大约是太久没有见过那样一张脸,她竟觉得久违的熟悉。 苏顾言。 他如今是王爷,是一方霸主,是佣兵大元帅,南广的战事她听得一些,他沉稳内敛、将心独运,原本那双手是握笔的,现如今却能握刀剑。但是这样的他,不应该是这般莽撞的。 莽撞到以至于,抛开战马,从那上面飞快地跳下来,然后一人独身奔至她面前,甚至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话,长臂忽地一揽,霸道地将她揽入怀中,死死抱着。 那是苏顾言的怀抱,带着风尘的味道,和鲜血的味道。 那个时候,凤时锦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样的感觉。没有高兴,没有难过,只是有些酸涩。 她反而扬唇笑,将那酸涩滴水不漏地掩藏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苏顾言说:“时锦,我总算又见到了你。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吗,我日夜都想着,能早一刻拉你回到我身边。” 凤时锦微微仰着身子,任他紧紧抱着。她说:“顾言,你做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苏顾言手掌抚过她的脸,竟真的只有巴掌那么大点儿,他心里疼得缠绵,道:“你瘦了。” 后来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凤时锦也没有去管。她如今还算是苏顾言名义上的孝王妃,自然是要随苏顾言回去的。 京外的大军一直驻守着。 听说后来,苏阴黎逃无可逃,被苏徵勤给抓了起来。凤时昭疯疯癫癫嚷着要当皇后。 皇宫里的一切都有苏徵勤在处理和善后,所有人都知道凭他的能力,一定会将这一切处理得非常好。 凤时锦被苏顾言接回了曾经的四皇子府,如今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孝王府。仿佛尘埃落定,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苏顾言和凤时锦都过回了安宁的日子。 但是彼此心里又清楚,事情不会就此结束。 王府里多了许多军人,每日都会在王府里面进进出出,找苏顾言商讨要事。苏顾言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陪着凤时锦。 凤时锦也见到了随后回京的绘春,还有她的儿子阿穆。 第一眼见到绘春的时候,凤时锦险些认不出她来。因为她穿的已经不再是平平无奇的丫鬟衣服,而是锦绣衣裙,薄施粉黛,看起来也是清丽娟秀的一个人儿。她身边反倒跟着两个伺候她的丫鬟。 彼时绘春走到凤时锦面前,勘勘福礼,柔柔说道:“妾身拜见王妃娘娘。” 只看一眼她的打扮,听一句她的自称,凤时锦顿时什么都明了了。她淡淡道:“你我不用多礼,平身吧。” 凤时锦的视线透过绘春,落在了绘春身后的阿穆身上。大半年不见,阿穆蹿了一个个头,皮肤晒得比以往要黑一些,一双眼睛黝黑沉闷,但是整个人却是健康的。 凤时锦自己都没察觉到,唇边带着笑意,对阿穆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奈何却被他给生硬地躲开。凤时锦手僵了一僵,失笑道:“怎的,不认得娘了?” 阿穆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依旧倔强地瞪着凤时锦。他咬着牙红着眼道:“阿穆的娘,早已经死了是不是?你不是我的娘,你还想骗我一辈子么?” 凤时锦愣了愣,下一刻阿穆就冲上来,用他所有的力气推搡凤时锦,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或许是凤时锦本身太过瘦弱,竟被他推得一步一步往后退,最终贴在了门框上。 阿穆流下了眼泪,又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解释!你为什么不否认!”他亦一步一步往后退,年轻的瞳孔里审视着面前的女人,那么清瘦,那张面孔是他在晖州日思夜想的多少天的女人,可是现在近在眼前,他却觉得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摇着头:“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娘!是你害死了我的娘!我没有娘!”说罢以后转身就一头跑了,任绘春在身后如何唤他,他都不应,也不停下来。 凤时锦低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淡淡道:“这些事,是你告诉他的吧。” 绘春一听,立刻屈膝跪地,道:“王妃娘娘恕罪,是妾身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况且……妾身想,阿穆一天天长大,这些事他迟早会知道的……”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不喜不怒,道:“是,他迟早会知道的。这样也好,不怪你,你起来吧。” “谢王妃娘娘。” 凤时锦转身进屋时,道:“长途跋涉,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让下人给你单独腾一间院子出来,这王府里诸多小院,你想住哪一处便住哪一处。” 第482章 关系微妙 第482章 关系微妙 “妾身知道了。”绘春抬起头看凤时锦的背影,好像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轻松和容易。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绘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凤时锦会生她的气。然而却并没有,连过问一句都不曾。 苏顾言回来院子时,已经是深夜了。凤时锦的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为她留,他在房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轻轻推开门进去。黑暗中,凤时锦果真正安然睡在床上,只是不知她是否有一个安然宁静的梦。 结果,凤时锦却十分浅醒,苏顾言稍稍发出极为细微的声音,都能把她吵醒了去。凤时锦坐起身来,往床头靠了靠,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苏顾言声音低沉悦耳:“本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他默了默,又道:“今日见到穆儿了?” “嗯。” 白天里院中发生的事情苏顾言多少知道了一些。苏顾言便又道:“穆儿还小,可能他跟着我一起吃苦,吓坏了,有些不能接受,对你也不知轻重。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 夜色中,苏顾言看不见凤时锦唇边缓缓弯起的平静的笑容,她道:“我知道,我还不至于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在京外的时候,你忙于你的事情,对他疏于关心,现如今回来了,还是应该多多关心他,毕竟他是你儿子。”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怪他。因为他知道的是事实,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苏顾言缓缓在床边坐下,轻柔地握着凤时锦的手,她的手微微发凉,他便摩挲着她的手背,沉吟着道:“我听说,今天你将绘春安置在别院了。” “是啊。”凤时锦淡淡说道:“如今她已不是丫鬟了,怎么说也是你的侍妾,总不能再继续做着丫鬟做的事情。” 苏顾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哑然。 凤时锦又道:“你忙到半夜,铁定累了,有什么等明天早上再说吧,先回去睡吧。” 苏顾言坚持地坐了半晌,低低道:“要是你能生气,多好。我和绘春……只是无意间促成的。” 凤时锦收了收自己的手,不管苏顾言能不能看得见,唇边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不管有意无意,此事都已经水到渠成了,你不用和我解释太多,男子纳侍妾暖床,那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说着凤时锦又缓缓躺了回去。 苏顾言本能地问出了口:“你就不在意?” 凤时锦似睡着了,再没有回答他。他等了许久,终是沉默,然后起身转头走了出去,趁着月白为她关上了门。 凤时锦睁开了宁静的双眼,看着窗外糊了满满窗纱的如霜月光。 自从苏徵勤和苏顾言一同回京以后,关系变得极其的微妙,稍有什么意外就有可能剑拔弩张。直到整个皇宫平息了,京城的百姓也渐渐从战乱之中回过神来,而西南方领军的荣国侯万没有想到京中一日剧变,他瞬间成了叛军。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苏徵勤和苏顾言之间谁也没有先轻举妄动。 苏徵勤对于德妃的死极其沉痛,竟以皇后之仪为德妃举行安葬仪式,迁入皇陵与先皇同葬。此等做法不言而喻。朝中重新洗过牌的大臣们,也开始呼吁,国不可一日无主,应早些定立新皇。 至于是苏徵勤为皇还是苏顾言为皇,各说纷纭。 苏顾言有南广大军相助,苏徵勤这边的柳云初却暂时带领着北戎借来的军队。要是在这个时候双方再次打了起来,无外乎荼毒生灵。 苏顾言军中的将领们,早已一心拥护苏顾言,他们个个热血莽撞,径直给苏顾言出些馊主意,道:“咱们十万大军停驻郊外,怕个锤子,要真打起来,咱非得把北戎军打个落花流水!” “况且北戎兵还是借来的,要是咱们一旦要开打,北戎兵一定会退回去的!” 苏顾言坐在主位,没有说话。倒是凤时锦这时款款从外面走进来,道:“北戎军是以匡扶四皇子的名义借来的,现如今被掌控在二皇子的手里,若是开打,胜负先不论,百姓生灵涂炭先不说,北戎王上好心派兵来帮四皇子,反倒被四皇子倒打一耙,这不是激怒北戎、破坏两国关系又是什么?二皇子狡诈非凡,若是被他钻了空子,利诱北戎王倒向他的那一头,那天下尚未太平之际,则又会战火连连,如此得不偿失。” “这位是……” 苏顾言似笑非笑,说道:“她便是本王的孝王妃,也是不远千里去北戎为本王借兵之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将领无不肃然起敬。 苏顾言问:“那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凤时锦环顾大家一眼,淡然说道:“你向苏徵勤投诚吧。” 大家倒抽一口凉气。 苏顾言直直地看向凤时锦眼底,那眼里什么都没有,云淡风轻,半晌他竟答应道:“好。” 凤时锦又道:“你让他们去帮我找个人吧。” 后来是苏顾言主动要求找苏徵勤谈判。兄弟两人相隔多年,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下一盘棋。头顶树荫晃动,阳光细碎,树下的两个男子,都风华正茂,举手投足透露出无比的贵气。 苏顾言先开了口,说的对象却不是权力和皇位,而单单是一个女人:“你和时锦当初从宫中出逃,想必危险重重,又风雨兼程一路去北戎,我不得不感谢二哥,多亏二哥照顾时锦,她才能这般好好的。” 苏徵勤笑道:“四弟客气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四弟,而是为了我自己。也不知四弟这‘感谢’二字从何得来。”他往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我记得,阿锦并不是你的王妃吧,她之所以扮做你名义上的王妃,只不过是为了掩藏身份行个方便而已。如今四弟倒好像真当她是你的王妃一样,难不成还要这样扮一辈子吗?” 第483章 江山和美人择其一 第483章 江山和美人择其一 “阿锦?”苏顾言眉头动了一动。 苏徵勤眼底里笑意更深,道:“是啊,阿锦,她是我的阿锦,她只允许我一个人这么叫她。这一路从上京到北戎,前路千里迢迢,后有杀手追杀,我和她可谓是几次死里逃生,这种生死患难的情意,大约四弟还不能够体会。我们相濡以沫,彼此熟悉默契,等这天下平静,是时候了,四弟还是放她自由的好。扮做你的王妃,她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可心里还是抗拒的不是么。” 苏徵勤看了看苏顾言的神色,唇边挑起几分玩味:“不然,她为何不跟你去晖州,却愿意投入我的怀抱呢?很明显,她跟我在一起比跟四弟在一起还要快乐。” 苏顾言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不动声色道:“是么,她倒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我和阿穆回京以后,她整日在家里照顾阿穆,看起来悠闲自在,倒不像二哥说的那样有多么不快乐。” 苏徵勤眯了眯眼,道:“可那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要是阿穆知道他娘的真相,只怕……” 苏顾言直接打断了他,淡淡看他一眼道:“阿穆已经知道了。这个就不劳二哥费心,他和时锦仍然相处得很好。” 苏徵勤唇边的笑意泛得凉薄:“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又是为的什么呢?” 此时话才切入正题。苏顾言缓缓道:“早前我便跟二哥说过,这大晋的皇位我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便是替时宁报仇,替时锦完成心愿。” 苏徵勤道:“那为什么四弟率了南广大军进驻京郊,迟迟不肯离去呢?” 苏顾言道:“苏阴黎在位期间,民不聊生,此次若不是你我南北夹击,又引开荣国侯,岂能顺利逼他退位。只是如今二哥借的北戎士兵尚未调离归还北戎,我怕其中还有什么变故,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悠悠看向苏徵勤,落下自己的白子:“难道二哥还以为我有什么目的不成?” 紧接着苏顾言又道:“这次入京,全然是帮二哥平乱,以便让二哥顺利登上皇位。二哥仁义孝德满天下,没人能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相信等二哥当上皇帝以后,我大晋的百姓能够安乐富足,那也是百姓之福。只是我有两个要求,还请二哥能够答应。” 苏徵勤挑眉道:“什么要求,你说。” 苏顾言便道:“我想让二哥为国师正名,君千纪乃我大晋的最后一位国师,我想我们都知道他为什么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即使没有时锦与他生情,皇权里也容不下他。但他不曾做过任何坏事,而是一直得百姓拥护爱戴,大晋风调雨顺数十年,不得不有他的功劳,所以他值得百姓继续拥护和爱戴。” 苏徵勤道:“这件事就是你不提,我也会去做的。很巧,我与四弟想到一处去了。当年国师满门,确实给阿锦造成了极大的痛苦,我只希望能够弥补她一二。” 苏顾言顿了顿,道:“这第二个要求,便是请二哥放我和时锦离京,从此过闲野逍遥的日子。她心中的伤痛,我相信只有时间和耐心,总有一天能够慢慢抚平。” 没想到苏徵勤眉端一蹙,却道:“不行。” 这仿佛在苏顾言的意料之中,他道:“为什么不行?” “你可以走,但阿锦不能跟你走。” 苏顾言闻言,却笑了,道:“自古以来,江山和美人有时候是相辅相成的,有时候却是互相对立的。二哥既要了江山,难不成还想要美人吗?” 苏徵勤沉吟着没有答话:“江山和时锦,你我只能选一样。我可以为了时锦,不要这大晋江山,那二哥呢,愿意为了时锦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吗?在这两者中,二哥又会选择什么呢?” 苏徵勤道:“我两者都要。” 苏顾言道:“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你,但唯独她不行。如若二哥强要她的话,那就别怪你我只能战场兵戎相见了,要知道那样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 苏徵勤陷入了持久的权衡与沉默当中。在一局棋终了的时候,苏徵勤道:“好,我答应你。” 苏顾言起身,道:“不论时锦和二哥一起经历了什么,到最后,二哥为了江山,还是会舍弃她。” 苏顾言的主动退出,令满朝哗然。苏徵勤的登基大典遂开始一步一步筹备着,并且苏顾言主动承担筹备大典的职责。 等苏徵勤登上皇位以后,南广大军和北戎大军便要同时撤出皇城汴凉。 那天,苏顾言从苏徵勤那里回来以后,凤时锦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苏顾言勘勘往她身边一站,便隐约间有一道凉意袭来。凤时锦靠在躺椅上,青丝垂于地面,平日在王府里就穿着素淡的女子裙裳,岁月在她身上恍若静好。 凤时锦淡淡地笑,即使她早已经不是豆蔻年华里的少女,可那笑在她脸上仿佛是最合适的存在,倾国倾城,因为经历得太多,褪去了天真,变得沉静。她说道:“你今日一去,与苏徵勤谈的,必然是谈妥了。” 苏顾言不喜不悲地道:“是,皇位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那种吸引力。所以,我让他在江山和你当中选一样。” 凤时锦丝毫也不意外,道:“他当然会选择前者。” “可是他叫你阿锦。”苏顾言一直别扭的是这些。他坐在凤时锦边上,直接把凤时锦抱入怀:“我从来都没那么亲近地叫过你,你怎允许他那么亲近你。从汴凉到北戎,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凤时锦随口道。 “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他看着凤时锦的眼睛,直直地问。 凤时锦半垂着眼帘,想了想,道:“好像我对他什么感觉,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苏顾言紧了紧手臂,道:“你若是说一句你对他没感觉,就那么困难?果真,你还是在那一路上,对他生了情愫?” 苏顾言面色有些发白,他松开凤时锦,霍地站起来,转身拂袖而去:“不管是还是不是,你都别指望我会放你去他那里。你是我的女人!” 第484章 带你离开 第484章 带你离开 将走到院子门口,一个丫鬟匆匆跑来,没想差点和苏顾言撞到了一起,丫鬟哆嗦着跪地,颤声道:“王爷,春夫人晕倒了!” 这位春夫人,便是新晋的侍妾,绘春。只是绘春终究是个丫鬟名,凤时锦便让她随着苏顾言姓苏,叫苏春。 苏顾言回头看了凤时锦一眼,眼里闪过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去了春夫人的院里,并请了大夫来诊治。 到了晚上,春夫人院里传来消息,道是春夫人已有一月身孕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日暮西斜,凤时锦仍还躺在躺椅上,有些怔忪出神。 如今这主院里,已经冷清得不成样子。倒是春夫人那里,热闹非凡。不仅苏顾言常去看她,就连阿穆也在她院子里转,都没来看过凤时锦一眼。 等到夜色渐渐凉透,凤时锦才动了动身子,准备起身回房。 没有关系,那些热闹终究是别人的热闹,与她都没有关系。 正欲起身的时候,约摸是躺得太久,吹了太久的风,凤时锦反而阵阵头晕,那股熟悉的疼痛感从她脑仁的最深处,宛若被禁锢的恶魔冲破牢笼一般,肆无忌惮地流泻出来,使得凤时锦眼前一黑,人便有些失去知觉。等她渐渐回神的时候,才见眼前一人正扶着她的身子,素锦青衣,翩翩如玉。 凤时锦看清了他的模样,只是笑,那份笑面对他的时候总算真实和温暖了一些。也只有他,见得她的脆弱和无奈。 凤时锦痛得眉心紧蹙,偏还勉强地挤出笑容,道:“你怎的到这王府里来了?苏顾言允许你随意进出他的后院吗?” 余醒之径直将她打横抱起,往房间里走去,道:“我想来,容不得他不允许。在外面我留了许多讯号给你,都不见你回应,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来找你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而是充斥着轻轻却又无可奈何的责备:“你明知道自己身体弱,还在外面吹风。” “无碍,只是躺得有些久了,一时间失去知觉罢了。”进房以后,凤时锦从他怀里挣扎着下来,折去妆台边拿出那枚药瓶,轻轻晃了晃,然后挤出里面的一粒药丸来服下。 余醒之问:“这是什么药?” 隔了好一会儿,凤时锦的头痛症才有些缓解,随口道:“都是以前流了孩子留下的后遗症了,这是补药,以前胡婶婶给我配的,一直吃着,身体好转了不少。” 余醒之是知道的,当年把她带回东海的时候她的身体有多么糟糕,往鬼门关都闯了好几次。他比较在意,刚想去拿那药瓶时,就被凤时锦先一步塞进了妆盒里。 余醒之听方才凤时锦摇晃药瓶时的声音,似乎很轻便,她一顿的动作可没能逃过余醒之的眼睛,他道:“好像药瓶里的药没多少了,胡婶婶已经不在了,你吃完了怎么办?” 凤时锦笑容浅浅道:“这也没关系,我知道药方,我自己会配。”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余醒之,似乎眼前的男人身上也多添了几缕风霜,以前那位富贵公子哥如今为她走南闯北、本东奔西,变得越发沉稳老练了。她问:“你在外可好吗?” 余醒之回答:“不好,我每天都想你。” 凤时锦道:“这些油嘴滑舌的话,你就不能改改?大晋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你呢,可有从中富得流油?” “有,当然有。我掌控了夜湛的矿脉,江南的粮仓,还有南北水上运输,再加上战乱这笔横财,已经富得流油了。” 凤时锦轻笑出声,道:“是么,那如今你也当得上是天下第一首富了。” 凤时锦脸上的笑容晃眼,余醒之道:“可是我发现,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手抚上凤时锦的面:“我还是更想念以前在东海的日子。那个时候你住在海畔对面,我住在这头,却感觉比现在还要离得近些。时锦你呢,终于快要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你开心吗?” 她忽然低下头去,那笑容也渐渐淡了,她道:“无所得,无所失去,所以开不开心都没什么所谓。醒之,我是个自私的人。” “只要是人,活在这个世上,又有谁会不自私?他们都有自己的欲望,都有毕生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即使一开始,我跟你北上到这波橘云诡的上京来,知道你一切都是在利用我,我也心甘情愿为你所利用。只要你开心,我可以是你手中的利剑,也可以是你停靠的港湾。” 余醒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只是我现在有些不明白,你复仇是为了报复别人还是为了报复你自己?” 凤时锦愣了愣,道:“都一样,只要结果是一样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跟我回去吧。”余醒之道:“我带你离开,我们回东海,还过以前那样平静的日子。” 凤时锦摇摇头,失神道:“那里本来就不是我的故乡,夜旋族已毁,岂有我容身之所。” “我的家乡便是你的家乡,我的容身之所便是你的容身之所。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会护你一辈子,过安稳无虞的日子。” 凤时锦笑了,嗤笑,带着不屑,眼眶却微红,她半低头,与余醒之喃喃低语:“我这样的人,你可知,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多少人被我间接害死,我所携带的罪孽和杀戮,是这一辈子都洗不掉的。你就不怕,我跟你回去了,踩进你家的门口,会弄脏你家的门楣吗?” 余醒之刚想说话,被凤时锦冷不防抬手掩住了唇:“醒之,我一直记得我是一个寡妇。我心里住着我的亡夫。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一开始你我都知道,我诱你来上京,不过是因为我需要你,我缺少你这么一个绝对的帮手,可那交易,其实是不成立的。这上京,我不能离开,也不能跟你回去。” 大概,她死也是要死在这里的。还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完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 怎能就这样跟他离开呢? 东海是个好去处,是她心里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个不被世俗沾染的纯洁的地方。只是她已经不配了。她更许不了余醒之一辈子。 第485章 所谓失去 第485章 所谓失去 余醒之问她:“你觉得我哪里不好?” 凤时锦回答他:“哪里都好。”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走?”他问:“是因为你还要等苏顾言当上皇帝以后,你再当他的皇后吗?” 如果那样能让你死心的话……凤时锦笑语嫣然:“是啊。谁不想母仪天下,当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果然。”余醒之退了退:“我总算明白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因为我做了这么多,不是在为了得到你而努力,而是在努力地把你送出去。” 余醒之走的时候,凤时锦手撑着桌面,定定平静地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 她的心已经死了。可为什么,回想起世事来,回想起这些纷繁复杂的人来的时候,竟还是觉得难过? 她想当个冷酷无情的人,正如这个世界回馈给她的一样。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所以忙碌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去难过,眼下终于有一份属于她的孤独和清闲了。 她对自己说,无所谓失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或许她已经失去得太多,早麻木了。 “醒之。”她轻喃他的名字,在他前脚踏出门口的时候。 余醒之身形一顿,回过头来,眼里光彩闪耀。 凤时锦那绝美的脸上,过多的情绪都被她很好地掩藏修饰了去。她去妆盒里取来一只沉甸甸的盒子,消瘦的手指轻轻打开,里面的一颗凤珠发出摄人心魄般美丽的光泽。这是余醒之曾送给她的价值连城的凤珠,却被她辗转给别人去借花献佛。在皇帝寝宫里的那天晚上,逃命的时候,她也没忘记将这个凤珠带在身上。 她淡淡笑说:“现如今,这颗凤珠,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你拿它,去送给你以后心仪的姑娘吧。” 苏徵勤马上就要登基了,朝中的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仿佛尘埃落定了的。苏徵勤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众望所归,朝中要员进进出出,都快要踏破了他的门槛。 以前连与他决裂的七公主苏连茹也主动往他门前走动。 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是要登基的皇上。 到底苏连茹和苏徵勤是亲兄妹,哪能仇一辈子。自从德妃死去以后,苏连茹便意识到,这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她的亲哥哥了,况且这亲哥哥还即将上大晋的九五之尊。 她除了依靠他还能依靠谁呢?只要苏徵勤一登基,她便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地位非同一般的尊贵,到时候还用委屈在这公主府里,日日与贺子章同处一个屋檐下吗? 苏连茹主动靠近苏徵勤时,苏徵勤一点也没有与她计较前嫌,只道是母亲已不在,他有责任照顾好苏连茹。 后来临登基大典前,苏徵勤已经搬进了皇宫里,苏连茹自然入宫陪伴,也住在皇宫里怎么都不肯回自己的公主府了。 这天,苏顾言的副将来禀,道是凤时锦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苏顾言不惜暗中动用手下全部能动的力量去搜寻一个人的下落,而今总算能够赶在登基大典之前找到。 彼时凤时锦拂了拂裙角,青丝如墨拢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得体的发髻,鬓发里贴着几朵普通的小簪花,她对苏顾言道:“你不介意的话,不妨捎我一道入宫。” 苏顾言是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只要凤时锦愿意,她也可以。 苏徵勤一直忍着没有宣凤时锦入宫来,没想到这次她却主动来了。苏徵勤当然是高兴的。从短短数日不见,他发现他对凤时锦的思念都已经积蓄成狂了。 苏徵勤闲来无事的时候,在树荫底下摆了盘棋,身边有柳茵作陪,约摸是在教柳茵下棋。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裙子,衬得整个人灵俏又美丽。 只是当凤时锦来了以后,苏徵勤眼里便全是凤时锦,对她笑,凝望着她舍不得挪开眼,哪里注意得到柳茵那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清晰的黯然与失落。 她仿佛成了一道陪衬,是多余的。 苏徵勤对凤时锦笑道:“我还以为你永不会进宫来,今日怎的想到来了?” 凤时锦说:“我要是说我无聊,来宫里走走,你会相信么?” 苏徵勤玩味道:“你说什么我都是相信的。” 凤时锦正色道:“我想找你说说话。” 苏徵勤愣了愣,继而笑道:“怎的,还是觉得与我在一起时才更有话题聊吗,和四弟在一起日子只会沉闷不已吧,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沉闷的性子。你若是高兴,我随时都欢迎你进宫来找我说话。”说着苏徵勤就看向柳茵:“茵儿,你先去别处玩耍吧。” 柳茵跪坐在棋盘前,手里死死地拽着棋子,闻言却没有动。她半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一张脸面色微微发白,眼眶红得却像兔子一样,无辜又可怜。 这时有宫人过来,约摸是有什么事情需得让苏徵勤去处理。 凤时锦便道:“不急,若是有要紧事你便先去处理吧,茵儿陪我在这里说说话也好。”她扬唇对苏徵勤浅笑:“你放心,我不会走,我会等你回来,我还希望你能带我去看看苏阴黎和凤时昭。” 听此言,苏徵勤才放心地离去。 一时间,树荫下就只剩下凤时锦和柳茵两个。一人着绿色裙子,一人着绯红的孝王妃服饰。 凤时锦坐在柳茵的对面,看了一眼棋盘上散乱的棋子,问:“你正在学下棋吗?” 柳茵并不回答。 但凤时锦面上始终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温和而安宁,她伸手过去,想摸摸柳茵的头,却被柳茵偏头躲过。柳茵倔强地抬头,红红的眼眶把凤时锦瞪着。 凤时锦自然地收回手臂,代替苏徵勤的位置继续跟柳茵下棋,轻声道:“你恨我吗?” 柳茵咬牙道:“我不想恨任何人,但是为什么偏偏你要来招恨。你现在都已经是孝王妃了,你有自己的家和孩子了,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没有了苏徵勤你还有苏顾言,可是你怎么那么不知足,还要想当苏徵勤的皇后吗?你说过你不会跟我抢的,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486章 爱一个人 第486章 爱一个人 凤时锦听后,面上的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微微含着笑点头,道:“大约在你这个年纪里,陷入一段感情时,都会变得无畏勇敢和偏执。” 她似乎记得,她大概曾经也有过,在柳茵这么大的时候,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努力争取,不惜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到头来也只有自己独自蜷缩在角落里舔伤。 柳茵不服气道:“你是在觉得我幼稚吗,我很小,你是不是认为你和苏徵勤年纪相当,才更加般配?” 凤时锦道:“没有,我觉得你很好。”她抬手往上比划了一下:“你是云初的亲妹妹,我记得多年前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一点,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柳茵不知道为什么,听凤时锦那么说的时候,尽管心里很怨,怨她为什么要介入到自己和苏徵勤中间来,也很想彻底地恨她,可是看着凤时锦的表情和笑容时,听着她的话时,内心里仅有的那一点点怨都在慢慢地瓦解。 眼泪顺着柳茵的眼角夺眶而出。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认识并记得凤时锦了。 那是她哥哥唯一喜欢的女人。但是哥哥后来却娶了简姐姐,而放弃了她。 那不代表柳茵不了解她。哥哥成亲之前,她总能从哥哥口中听到许多关于凤时锦的事情。柳茵一直知道她是一个好人,她在哥哥最危险的时候救过哥哥,哥哥说她是一个比男子汉还要坚强勇敢的女子。 后来哥哥成亲了,她再没去打扰哥哥,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与国师成亲了。但是没想到,最后她变得一无所有。 柳茵以为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死了的,葬身在大火里。但是没想到她又回来了。尽管她有她的目的,她还是帮助了哥哥重振柳家,她帮助了苏徵勤铲除坏人。 柳茵知道她有目的,为了她的目的可能她也干过许多的坏事,可能她也变成了一个坏人。 但是……不管她干过什么,她说的话,柳茵发现自己都相信。她说她不跟自己抢苏徵勤,她说她要帮自己跟苏徵勤圆房,所以现在一次又一次,柳茵才会感到难过又失望。 大约她是柳云初的妹妹,凤时锦才把她当成妹妹。 凤时锦见柳茵哭了,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叹了一口气又道:“那时在国子学的门口,我亲眼见着苏徵勤用一根糖葫芦哄你,现如今觉得,或许我应该阻止。” 柳茵哽咽道:“我现在明白,那个时候我才那么小,他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才娶我。可是那又怎么样,我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也答应过往后我是在唯一的妻子。” 凤时锦笑了笑道:“唯一的妻子,他那么狡猾,你怎会是他的对手。妻子只有一位,你却没想到,还有妾不是么,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么。且莫说现如今他还只是一位皇子,将来登基了成为皇上了,后宫佳丽三千,你一人为后又如何,还是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温柔地对柳茵道:“茵儿,这样你还想当他的皇后吗?” 柳茵咬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道:“我只是想他身边只有我,他能够爱我。原来,爱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苦楚。” 凤时锦手指过去拭掉了柳茵的眼泪,这次柳茵没有躲开,只是抽噎得更厉害。凤时锦轻声对她说:“姐姐是个大恶人,但是茵儿放心,等不久以后姐姐会让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你会是他一生一世唯一的妻子。” 柳茵抬起朦胧泪眼看着凤时锦,却只看得清她唇边温柔无边的笑:“爱一个人没有错,苏徵勤他也很优秀,值得你恁的爱他。你是云初的妹妹,要是连你们这样善良的人都得不到幸福的话,这世上还有谁配得到幸福呢?” 柳茵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总感觉莫名的伤感。 等苏徵勤回来的时候,柳茵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安静乖顺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分类装棋盒里,对苏徵勤道:“你们有什么事就先去吧,等收拾完了这里一会儿我还要去御花园的池边学钓鱼呢。” 苏徵勤见柳茵难得如此配合,也是心里一柔,吩咐宫人照顾好她,然后便与凤时锦一道离去。 苏徵勤带凤时锦去到关押苏阴黎和凤时昭的地方。 依旧是大理寺。只不过如今大理寺已经加了重重守卫,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况且现在苏阴黎孤立无援,又有谁会冒死来救他? 进了天牢以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凤时昭仍被关押在以前那间牢房里,只不过她的神智不太清醒,时而猖狂大笑时而怒天打骂,嘴里说出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是皇后!信不信我统统诛你们九族!” 凤时锦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见她蓬头垢面浑身脏污,显然这里的狱卒知道她是大势已去,便好好款待了她。那牢里的地上,是散落破碎的土碗,馊饭馊菜撒得到处都是,潜伏着的老鼠蟑螂等在凤时锦和苏徵勤进来的前一刻还争相在枯草地上抢吃食,一听到脚步声当即就四下逃窜。 风时昭疯疯癫癫地突然扑过来,两只手死死地扒住牢门,用力地摇晃。乱发之下,她露出了那双眼睛,死死地将凤时锦剜住,仿佛不清楚自己看的是谁,又仿佛清清楚楚地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凤时锦平静地与她对视,她那眼神由最初的混沌慢慢变得清晰,然后带着彻骨的恨意。 良久,凤时昭疯狂地摇响铁门,然后对着凤时锦大笑,她一字一顿道:“我是皇后,我要诛你九族!” 凤时锦挑了挑眉,淡淡道:“可能你终其一生,都是无法做皇后的。你空有那野心,却无那凤命。” “我要诛你九族!诛你九族!” 凤时锦抬脚从她身边走过,道:“诛我九族?那你先诛了你自己吧。” 第487章 全部奉还 第487章 全部奉还 这场猎杀的游戏,到了最后,到底谁胜谁负呢?胜的人还没有胜得彻彻底底,输的人也还没有输得心服口服。 直到走到牢房的尽头,转进了密不透风的石室,身后依稀还有凤时昭的笑骂声。 凤时锦在脚踏进石室的那一刻,迎面有湿腐血腥的气息袭来。她身形顿了顿,抬眼看去,见那木桩上正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人,四面墙壁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刑具。那人穿着白色里衣,只是衣服上沾染了点点斑驳的血迹,耷拉着头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明明是酷夏,那时凤时锦却觉得很冷,从脚心冷透到头皮。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严寒的冬天,看见面前奄奄一息的男人。 已经很久,她都没再遇到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了。她的脑海里也很久没有浮现出那日久天长的面孔了。 尽管过去了很多年,她犹清楚地记得,她在这里都没来得及好好地跟君千纪说上几句话,她见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吓得六神无主,她见他受刑的时候,全盘崩溃。那么严酷的刑罚她都忍受下来了,但就是见不得君千纪受伤害。 她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她很自责。君千纪也一样的自责,自责他没能保护好她。或许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将她拉进来,贪图和她在一起的三年光阴。 他说她以后可以得到幸福,可以儿女绕膝,安享晚年。 直到此时此刻,凤时锦清楚,君千纪都是骗她的。她不会儿女绕膝,一生都不会再生育,也不会安享晚年,因为她作孽太多,还有幸福……她所有的幸福,都是被眼前之人生生夺走! 苏阴黎感受到生人的气息,抬起头来时,恰恰看见凤时锦眼里如深渊如地狱的冷光。 他最大的败笔,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凤时锦有机会活着。就好像当初苏徵勤最大的败笔就是让他活着一样。 人只要一活着,一旦心中有强烈的渴望,就算被逼到绝境,也能顽强地挺过来。 凤时锦就是眼下活生生的凤凰涅盘。 凤时锦越恨他,却表现得越平静。她站在苏阴黎的面前,与他对视。 凤时锦凉幽幽道:“总归还是,让你当了几天大晋的皇帝,你弑君杀弟的罪名会名扬史册,让后世的人都记得你,这也是你的一大收获。先如今你满盘皆输,别指望还会有人来救你。荣国侯么,他如今身在南方,成为叛贼乱党,应该已经自顾不暇了。你以前的那些党羽要么投诚要么死去,你也无人可依靠。” 苏阴黎沉沉粗喘道:“我真应该当初杀了你。” 凤时锦侧身睨着他,勾唇一笑道:“你最不该的不是没有杀了我,而是杀了不该杀的人。如此你便应该付出代价,用你至亲的鲜血,用你的天下来陪葬。”她拿了浸泡过盐水的鞭子:“当初,你在君千纪身上加了多少鞭子,现如今我一一还给你。” 她不用狱卒动手,她要亲自动手,一鞭一鞭笞在苏阴黎的身上,皆是用尽自己全身力气,打得苏阴黎皮开肉绽,白衣被染成了血红。 凤时锦一边打一边喘息着道:“新皇登基以后,你会被施以五马分尸之刑,你死后无全尸,你的身体会分别挂在城楼之上曝晒,死无葬身之地,永无超生之日。” 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阳光明亮得刺眼,照在凤时锦身上时,明明酷暑她还是觉得永无止境的寒冷。她身体打着颤,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颤巍巍的,苏阴黎身上的血溅在了她的下巴上,显得妖冶极了,衬得一张脸极其苍白。 苏徵勤蹙着眉,他担心下一刻凤时锦就会站不稳而倒下。他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问:“可是不舒服?” 凤时锦双手抵着苏徵勤的胸膛,喘息久久不能平静,她半低着头,额头靠在苏徵勤的胸膛上,双肩微微起伏着,低低道:“我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苏徵勤扶着她的后背时发现她后背都已经汗湿了,冰冰冷的。他心疼道:“早知道,你让旁人打,你站在一旁看着不就是了。” “不够……”凤时锦低低沙哑道:“不管我用什么办法,我都觉得还给他们的,不及当年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千分之一……千纪、千纪他……也一定不会安息的,我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狠……” 没想到凤时锦面对什么都异常冷静,却会在这天牢之外失控了。她茫然无措,在苏徵勤怀里极为不安,苏徵勤用力抱了她,手抚摸着她的头,哄着她道:“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真的。方才我看了都解气呢,更何况是敞亮开阔的君千纪呢。你若是安好,想来他也是能够安息的。” 凤时锦双眼通红,扭头就又想折回去:“不行,不行……还有我孩儿的性命,还有国师府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我都不曾报复在他们身上!我得回去,再打一次……” “阿锦,”苏徵勤将她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大步离开了天牢,他道:“你也说了,他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答应你,那一天会让你亲眼看着。” 凤时锦在苏徵勤怀里安定了下来,头靠着他的肩膀,脸色白得可怕。 苏徵勤将她放回了马车里,许久她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头晕晕沉沉的。苏徵勤手探了探她冰凉的额头,道:“许是有些中暑,我们回宫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摇回了凤时锦的理智。她声音又干燥又低哑,道:“我听苏顾言说,最后你在江山和我里面选择,你还是选择了江山。” 苏徵勤一愣,抬眼看她,见她抬手遮挡着双眼,避开窗帘外时不时流泻进来的强烈光线,只留下一道完美而削瘦的轮廓。 苏徵勤问她:“阿锦,我没选你,你很失望吗?” 凤时锦道:“没有,我知道你会选你的江山。没有任何东西在你心里强得过那样的欲望。所有你的爱,在那欲望的驱使下,都可以变成无所谓和不重要。” 第488章 考虑 第488章 考虑 苏徵勤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你吗?并非是你不够重要,而是我没有权利将你当做一件物品挑来挑去。你是一个人,你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我想等到你自己做决定。就算我与苏顾言做了约定又如何,倘若你的心真的不在他那里,你大可以离开,又何必强求。” 凤时锦淡淡笑了起来,道:“不愧是你二皇子,果然狡猾到不行。” 苏徵勤柔声道:“我只不过是站在你的角度来替你考虑事情,苏顾言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不然你今日何故要来找我。”顿了顿又道:“在我和苏顾言做约定之前,你我也是有一个交易的吧。我登上皇位之日,便是你封后之时,这个承若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效。”他执了凤时锦的双手,神情里透露着专注:“阿锦,你是否愿意做我的皇后?” 半晌,凤时锦问:“柳茵怎么办呢?” 苏徵勤好似早就已经想好了,道:“虽然在大晋里并没有先例,但若立两位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的心倒也大。”凤时锦勾勾唇角,垂下眼帘道:“不过我会考虑。”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苏徵勤欣喜不已。但他还不至于毫无保留,他仔细审视着凤时锦的表情,想看透她的表情里到底有几分真假,结果还是没有看出丝毫端倪,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苏徵勤道:“好,那我等你的答案,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 原本苏徵勤是想直接把凤时锦接进宫里的,只是还没有到宫门口的时候,凤时锦道:“我乏了,你送我回孝王府吧。” 苏徵勤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便也不多做勉强,让马车调了头往孝王府的方向前去。到了王府,是苏顾言亲自出门接她的,彼时见苏徵勤牵着她的手将她温柔体贴地送回来,那眸色顿时就暗沉了去,不动声色地上前径直将凤时锦搂进自己怀里。 苏顾言道:“多谢二哥将她及时送回来。” 苏徵勤笑笑,道:“应该的不是?她脸色不好,一会儿我会派御医来给她诊断一下。” 苏顾言拒绝道:“不必了,我王府自会有大夫帮王妃诊断。二哥好走,这就不多送了。” 苏徵勤也没再多说什么,随后坐回了马车里,转头就走了。凤时锦轻轻挣了挣,打算自己走回府里,苏顾言却没有松手,直接抱着她走进家门,继而回到主院,到了卧房里才将她放下。 苏顾言不明意味道:“我带你进宫,不代表你可以和他这般亲近。” 凤时锦无谓道:“哪般亲近?”说着就从苏顾言的身侧走过。 苏顾言回手手臂一横,就将她拦在墙壁间,一只手有力地撑着墙壁,他低低沉沉道:“时锦,就算你是真的爱上了他,我苏顾言也绝对不会放你走。所以你趁早,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凤时锦抬了抬眼,看着眼前的苏顾言。熟悉的,却也陌生的。 凤时锦身体有些虚软地靠在墙上,轻轻吁气,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换不过气来,她面上却若无其事,没叫苏顾言察觉出丝毫的端倪。她道:“顾言,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正事了。” 苏顾言抿唇,她总能轻巧地撇开话题。正事是重要的,但是他总感觉眼前的凤时锦是近在眼前,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些慌张,他想要留住她,不管最后怎么样,都想要留住她一辈子。 可她根本不在意。 不得已,苏顾言缓缓松开了手。他道:“时锦,往后还有许多的时间,我发誓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你都看不见么。” 凤时锦缓缓走到屏风前,将上面随意搭着的黑色便衣取下来,理了理,声音淡然缥缈道:“这些等以后再说吧,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很快,凤时锦换好了衣服,俨然像个普通人。门前马车已经备好,她上了马车便吩咐道:“去秦楚河河畔。” 趁着这个过程,凤时锦得以靠着车壁匆匆忙忙地闭上眼睡一个觉。她头隐隐作痛,睡得也不安稳,满头都是冷汗。等车夫说到了地方上时,她幽幽转醒,白皙纤细的脖颈上也全是汗迹,如墨的青丝几缕贴在脖颈上,她随手拂了拂,并抬手揉了揉额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才下得马车。 也不知是受了战乱的缘故还是为何,秦楚河不如以往那般锦绣繁华,河边的人稀稀疏疏,以往用来租赁的画舫都寂寥地停靠在河边,甚少有人租了画舫去游河。 河水在眼前,围成了一个湖一样的形状,像是一个平静的港湾,水流并不像外围那般湍急,而是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有风吹过,便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凤时锦在地面站定,迎面便有清爽而湿润的风拂来,吹起了她的衣角和头发。长堤边,种着一排排脆嫩葱茏的柳树,枝条都已经深入到了水里,悬在半空中的也随风飘荡,景色宜人。 一身的汗,被风吹一吹,也就干了。凤时锦抬脚往前边葱郁柳树下的石桌走去,那石桌是专供路人累了休息所用的,只不过眼下人这么少,那一面面的石桌多是空着的,无人落座。 凤时锦挑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静静等待,一边扭头看河面上的风划出的形状。她料想,去大理寺的这段时间,也应该是差不多了。 果真,不多久,就有人从身后走来。脚步轻盈,是个女子。 她从凤时锦身边走过,然后转而在凤时锦对面坐了下来。四目相对,皆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两人还会再有交集。 凤时锦神色淡然,苏连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嚣张跋扈,及时她厌恶凤时锦到了极致,也不再轻易失控,只是冷眼冷色。 她细细想来,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厌恶凤时锦。抛开别的不说,她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厌恶她。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大概她以为凤时昭是她最好的朋友,朋友所厌恶的她也就跟着厌恶了。可是到后来,她看清了凤时昭的真面目,那样的人怎能继续做朋友,但她也依然厌恶着凤时锦。 第489章 帮忙 第489章 帮忙 大概苏连茹心里比谁都清楚,朋友容易决裂,而仇敌难以冰释前嫌。她对凤时锦的厌恶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习惯,即使到了后来,作祟的小人被揪出来了,她们也难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当年对凤时锦和柳云初、简司音做过的事情,相信凤时锦也不会就此放下的。不然凤时昭也不会下场那么凄惨。 但大家又不是当年不成熟的人了,彼此都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失去,和毫无希望的生活,如今见了面,还更容易冷静一些。 苏连茹也清楚,凤时锦如今是苏徵勤最在乎的人,而她为了要依靠苏徵勤,不能得罪眼前的凤时锦。 因而苏连茹道:“柳茵说你找我有事,约我来此处,到底有什么事?” 凤时锦也不想花过多时间在这里停留,直接开门见山道:“想请你帮忙。” 苏连茹一听,便端地嗤笑,道:“你请我帮忙?大约是我听错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当年要不是托你的福也不至于如今每天都处于水生火热之中,我能帮你什么忙?况且,我为什么要帮你。” 说着苏连茹就起身,准备走。 凤时锦手扶着额头,极其难受,却还漾开淡淡的笑容,道:“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帮我,但总归是要来试一试,在你心中究竟是苏徵勤重要,还是你即将成为长公主重要,又或者,兰乐重要。” 她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苏连茹身形猛地一顿,双瞳缓缓瞠大,瞳孔却缩了一缩,面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侧头看向凤时锦,哆嗦了唇,然后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一些,笑得比哭还难看,当时就红了眼眶,道:“凤时锦……你莫不是在诓我?我找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岂会被你找到……你一定、一定是在骗我……” 凤时锦勾了勾唇,道:“你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骗的?好像没有吧。你以一人之力寻找他多年,不如我以军中之力寻找他数日。京城方圆千里,无一遗漏。” 苏连茹怔怔地重新坐了回来。她太突然就有些焦急,扑了过来,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你让我见他,什么我都愿意帮你!” 凤时锦悲悯地看着她的脸,道:“即使让你失去你即将拥有的一切,你也在所不惜?” 苏连茹重重地点头。 “那好。”凤时锦十分平静地从黑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明黄富贵的色泽,卷轴卷合在了一起,她递给苏连茹道:“这是先帝遗旨,只可惜上面少一枚国玺印章。那国玺被我转手赠给了你哥哥苏徵勤,如今你帮我往这遗旨上盖一枚印章便好。” 凤时锦说得云淡风轻,但苏连茹却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面色惨白。 她良久都没有伸手去接石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卷圣旨。但既然是先帝遗旨,缺少印章,则必然是伪造的圣旨。 现如今苏徵勤即位已是名正言顺,而这个时候她主动找自己做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苏连茹想不明白,却隐隐又明白了个彻彻底底,她哑然问:“凤时锦,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时锦轻描淡写道:“这遗旨上的笔迹也是先帝的笔迹,不信的话你可以看一看。只是先帝走得匆忙,而苏阴黎又逼宫篡位,还没来得及印章罢了。” 模仿先帝笔迹,对于凤时锦来说,又有何难的。当初凤时锦在先帝寝宫里的时候,便已将先帝笔迹暗暗记下了。 苏连茹闻言,摸来圣旨便手忙脚乱地打开,看了一遍那上面的内容,道:“我不信……我不信!”她瞪向凤时锦:“先帝怎么可能会传位给碌碌无为的孝王!况且他还有一半西隅国的血脉!这不可能!圣旨一定是你伪造的!” 不想凤时锦却大方承认了:“你说得很对。” 苏连茹晃了晃身子,恍然大悟地看着凤时锦,道:“原来你竟是苏顾言那边的人,亏我皇兄这般信任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你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的。” 凤时锦淡淡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轻易地下定论。” 苏连茹手抓紧了那圣旨,对凤时锦咬牙切齿地笑道:“我皇兄聪明狡猾一世,没想到却被你这个女人给玩得团团转。但你以为我是傻的么,会帮你做这样的事!我一旦做了,苏顾言便有可能当皇帝,我亲手葬送了我皇兄的前程不说,我也亲手葬送了我自己的!” 凤时锦抬眼,静静地看着她,道:“有一点你说错了,不管你做不做,苏顾言不是有可能当皇帝,而是一定当皇帝。” 苏连茹将伪造的圣旨重重地摔在了石桌上,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的话,那你为何还要找我帮忙,你自己去做不就好了吗?你以为你的奸计真的能够得逞吗,只要我皇兄知道了,就算他再在乎你,也还是一定会杀了你!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帮苏顾言!” 凤时锦瞥向她,道:“你还能活到在那之前吗?”苏连茹面色又是一白,凤时锦说得不急不缓:“就算能,大约你这一辈子也别想见到兰乐了。” “凤时锦……果然你还是这么的招人恨……” 凤时锦半低头,静静笑,道:“大概是吧。我之所以找你帮忙,只不过是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和无辜人的性命罢了。皇位之争,苏顾言势在必得,你皇兄又拿什么与他争?京外的十万大军,只是闹着玩玩吗?倘若真的打起仗来,皇宫变成一片废墟,你皇兄的结局又是怎么样呢?那充其量只不过是下下策了,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苏连茹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凤时锦又道:“你可以有时间考虑,也可以将这圣旨给苏徵勤看,让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到时候两方打起来,兰乐的命首先便会用来祭师,他的尸体也会像当初禁卫军统领那样,被悬挂在城楼之上。” 第490章 她太累了 第490章 她太累了 苏连茹走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样狠!” 凤时锦微微颔首:“公主过奖了。” 苏连茹走后,凤时锦独自一人又在河边坐了一会儿。方才的从容淡然已在她身上慢慢散去,空余一身苍白。她知道,苏连茹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的,为了兰乐,也为了能够平息干戈。 大概,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后来车夫前来提醒,她才回过神,起身进了马车里,走了回程路。她这一静静睡去,直到到了孝王府,都再也没醒来。车夫是苏顾言身边的暗卫,他连叫了两声都不见凤时锦答应,不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一见凤时锦脸色便顿觉不妙,赶紧去叫了苏顾言来。 凤时锦赶紧自己像是被拖进水里狠狠浸泡过一番似的,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难受。喘不过气来,被压在水底里,得不到救赎。 后来她挣扎着睁开双眼,正时值半夜。 房里的烛火燃得氤氲模糊,烛影闪闪烁烁。 她轻轻喘息了两下,发现身体都已经被汗湿了,整个人厚重到不行。她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衾被,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拽着,不由移了移眼帘看去,见床边正趴着一个人,手紧紧抓住她的。她那削瘦的腕子上,正扎了三四根银针。 是苏顾言守了她半夜,一个大男人蜷缩在床边,肢体得不到伸展。他害怕凤时锦会乱动,碰到腕子上的银针,因而一动不动地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凉凉的,但是苏顾言的手却是滚烫火热的,冷热相交,满手都是汗。 白天的时候,凤时锦晕倒在了马车里。她大概还不知道,当时苏顾言有多么着急,像疯了一样将她抱着往主院里冲。大夫给她稳定了情况,他便寸步不离地守着。 为什么苏顾言事事都要听她的呢?她说向苏徵勤投诚便投诚,服软便服软,而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而这暗潮,每一处都是凤时锦在精心布置。 她很累,她四处奔走,与别人私相暧昧,甚至没有时间来顾及他的感受,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大夫说,她是太过劳累,才会晕倒。 如若不听她的,京外的十万大军挥师入宫,打败了苏徵勤,苏顾言也仍然是皇上。可是那样就会枉顾百姓流血和对他的拥护爱戴。他和苏阴黎一流又有何区别? 他是大晋的功臣,是最受欢迎的王爷。而她,肆意挑起两国争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沙场上尸横遍野,朝廷内外血流成河,她沾了不知多少杀孽。这局是她布下的,恶人要让她来当。 她只想,苏顾言能当个清白的皇帝,将来对大晋百姓有益的好皇帝。 只是后来,这些,苏顾言都明白得太晚了。 阿穆听说凤时锦晕倒了,这么久都没去看过她,也没去跟她说过一句话。他心里难过着,再也没展露出一个可人的笑容。 明明以前他最喜欢他的娘,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一直以来他错认的娘其实是害死他亲娘的凶手。为什么他心里又怨又痛着? 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那些个日日夜夜里,阿穆时常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人多的时候,他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对凤时锦充满了厌恶。怀孕的春夫人对待阿穆,也有丝丝讨好的意味,时常给他好吃的好玩的,也学会讲笑话逗他笑,但他都只是勉强应付而过。 凤时锦终于倒下了,大约令他感到无比的害怕。凤时锦晚上还没醒来,苏顾言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春夫人那头也无心再给阿穆讲什么笑话。他终于还是憋不住,偷偷地跑回主院里来,身体隐藏在外面的夜色中,手扒着门框,只露出半只头,瞧着床上无声无息的她。 仿佛回到了他两岁的时候,一次娘病倒了,爹也是这般没日没夜地守着,他从来没见爹对娘这么紧张过。娘后来醒了过来,他感到很欢喜,怯怯地唤她一声娘。 小时候的事情,阿穆很多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唯独这件事情他还清楚地记得。 不知不觉,阿穆看着凤时锦的双眼就已经湿润了,眼眶里噙满了清澈的眼泪。 苏顾言头也不回,却也知道阿穆人在外面,低低沉沉地说道:“她独自一人将你养大,如今你却不认她是你娘,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来看她?” 阿穆咬着唇,年轻的面孔上满是痛苦,道:“是她害死了娘。” 苏顾言道:“她没有害死任何人,害死你娘的是那些坏人,而她正在尽自己一切的努力抓住那些坏人,惩罚他们。你娘是她的亲姐姐,当初代她去死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你可知她心里的痛苦?她不仅失去了姐姐,还失去了一切的亲人,你尚且还有为父,还有这个家,但是她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父这一生的愿望,便是想要给她这个家,给她温暖。” 阿穆已经泣不成声。但是他就是倔强地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他问:“爹,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娘了?以前你从来不对我娘这样好,但是却对她这样好。” 那些恩恩怨怨,苏顾言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于是最终苏顾言没有回答,只无言地温柔地替凤时锦捋了捋鬓角被汗湿的发。 他爱她啊。他一开始就爱她。 如果没有阿穆的娘,或许他和她会过得很幸福。或许她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很辛苦。 阿穆仿佛知道了答案,扭头就呜咽着跑掉了。 苏顾言抚过凤时锦的眼角,轻声对她说:“以后阿穆能够理解你的。” 眼下凤时锦轻轻抽动着手的这一动作,便将苏顾言一下子惊醒。他倏地抬起头来,对上凤时锦平静无波澜的黑白分明的眼。 苏顾言愣了愣,继而欣喜,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道:“我竟睡着了,你醒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凤时锦摇了摇头。实际上她没有哪个地方觉得舒服。 苏顾言又问:“晚上都没有吃东西,可有觉得饿?我这便让人把饭菜送来。” 第491章 挡住去路 第491章 挡住去路 还不等凤时锦回答时,苏顾言就已转身出去,片刻后送来温热的饭菜。尽管那些饭菜看起来精致,凤时锦却没有一点胃口。 苏顾言亲手将吃食喂到凤时锦嘴边,却不见她动,便又道:“可是觉得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做。” 两人僵持半晌,好似凤时锦不说出她到底想吃什么,苏顾言便能和她枯坐一宿。最终凤时锦还是低低叹道:“你给我一碗白粥吧。” “好。” 后来苏顾言便只喂凤时锦吃下一碗白粥。 外头天已经开始打鸣了。苏顾言才又扶着凤时锦缓缓躺了下去。凤时锦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也不多说一句话。苏顾言就继续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开,却发现她的手怎么都是凉凉的,暖和不起来,便问:“可是觉得冷?” 凤时锦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那腕子上的银针尚在,到了时辰苏顾言便将它们一一拔下来,许是惊扰到了凤时锦,见她微微地蹙眉。 “或许是我太过急躁了,我明知道你只是为了帮我才去接近苏徵勤、与他亲密,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吃醋。我好想快一点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一辈子的时间还那么长,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以我们彼此都舒服的方式。还有阿穆,他早些时候来看过你,在你还没醒的时候,他的小孩子脾气迟早会过去的,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等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阿穆也会多几个弟弟妹妹。时锦,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凤时锦告诉自己,她还不能倒下。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站起来,她还没有报完仇,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 两天后,她又坚强地站了起来。天很晴朗,登基大典将在明日举行。一切都已经筹备完善了,就等明天。 宫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奢华与喜庆。 下午时分,苏顾言与麾下将领们商议着明日大计时,凤时锦一身华服,勘勘出府。凤时锦刚走到王府大门口,苏顾言便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她穿着王妃的服饰,愣道:“你要进宫?” 凤时锦脚下顿了顿,回眸笑道:“这个时候也该是我进宫了吧。且今夜可能不会回来。明朝你直接入宫便可。” 苏顾言眸色变幻莫测,凤时锦却始终眼神清澈,眼里除了空洞的笑意,就什么都没有。 他紧紧握了凤时锦的手,低了低头道:“时锦,委屈你了。你只需帮我拖住苏徵勤便可,千万要保全自己。等明日,我会亲自进宫来接你,册封为我的皇后。” 苏顾言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凤时锦转身便上了马车。苏顾言一直目视着马车远去。 凤时锦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里,窗外的光线时不时透过摇曳不定的窗帘而溢进来,照得凤时锦的脸忽明忽暗。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血色。 双眉弯弯,凤目上挑,一张脸妆容精致,极是好看。 阿姐,等明天,苏顾言当上了皇帝,大约你也就可以安心了。从今往后,没有人会欺负他,也没有人会欺负阿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阿姐走的时候,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苏顾言和阿穆,往后他们都能够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这样我能否偿还阿姐替我的这条命? 马车忽然在中途停了下来。车夫在前面道:“王妃,有人挡了去路。” 这时,前方便有人道:“请问马车里的可是孝王府的孝王妃?可否容小人与王妃娘娘说几句话?” 声音有些耳熟。 车夫喝道:“大胆!王妃娘娘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在下伊双,王妃娘娘认得。” 凤时锦闻言,素手撩起帘子,抬眼看去。见马车前委实板正地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男子,穿的普通的男子衣服,身形高大,五官俊朗。 可不正是伊双。 凤时锦见惯了他在宫里时扮做宫女的模样,而今换回男儿身了,也是十分可靠的。 伊双看见凤时锦,眼里明显露出了笑意,揖道:“草民伊双,见过王妃娘娘。” 凤时锦唇边便也带了丝丝笑意,道:“一别大半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看样子当初她离开皇宫以后,伊双和虞昭媛一切都很顺利,如今已然顺利安置在宫外了。 伊双说道:“前些时日听闻孝王和二皇子殿下回京了,小人便想王妃娘娘也可能回京了,在孝王府附近留守了好些日子,见得王妃娘娘进出过几回,这才胆敢在半路上拦下娘娘大驾。” 凤时锦问:“你夫人可还好吗?” 伊双露出幸福的笑容,说道:“她一切都好,不久前才刚生产完。” “都还顺利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凤时锦弯了弯眼眸,笑意略深,仿佛也被伊双的幸福所感染,在半路上就这样与伊双聊起了家常。 伊双说道:“是个男孩,挺沉的,白白胖胖。”他终于显露出一个当父亲的憨厚来:“虞儿老早就念叨着娘娘,一定要找娘娘去家里看看。娘娘要是得空的话,可以去家里看看,就是不知道娘娘会不会嫌弃。” 凤时锦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现在时辰尚早,等我去过了,再进宫不迟。” 伊双十分高兴,转头往前走,道:“王妃娘娘请随我来,家就在前面不远。” 凤时锦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自己下车步行,随伊双一直走到巷弄深处。那霞光染满了两边的青砖墙头,墙头上爬满了青青的苔藓,还有顽强的小草从墙缝当中钻了出来,随风摇曳着。 这里的青石地面,也透着微微潮湿而清新的气息,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伊双推开了最里的一处院落,打开门以后,小院里十分简谱幽静,外边种着一颗梨树,现如今已结了个个肥硕饱满的梨子。院子里的簸箕里,还晒着黄豆与绿豆,角落里养了两只鸡。 凤时锦笑眯眯道:“看来你二人出了宫以后,倒格外会过日子。” 伊双摸摸鼻子,道:“娘娘笑话了,以前进宫之前,我便是干惯了农活的乡里人。” 话音儿刚一落,屋子里便响起了奶娃娃的啼哭声。虞昭媛正在屋子里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出声道:“可是孩子他爹回来了?” 伊双高声应道:“不仅我回来了,你看还有谁来了?” 第492章 做客 第492章 做客 说着就把凤时锦往屋子里领去。彼时凤时锦一踏入门口,便见屋子的炕头上坐着一个着青花布衣的貌美妇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孩,婴孩贪婪地扒在妇人身前吸着奶水,哭声渐止。 这美貌的妇人可不就是当初宫里的虞昭媛。只不过如今她变成普通老百姓,风情不减,再加上生育了孩子的缘故,看起来更加有韵味。 虞昭媛本名叫虞菀,如今再称呼她昭媛似乎也不合适了。 虞菀见得凤时锦,喜出望外,当即抱着孩子就想起身给她见礼,被凤时锦先一步拦下,道:“伊夫人哺乳在身,莫要屈就了孩子,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虞菀是个感性的人,红了眼圈,道:“你且等一等,等我将他喂饱了,再与你好好说话。” 凤时锦在旁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小家伙吃奶。他委实长得又白又胖,四只肥肥糯糯的小爪子张牙舞爪,一边使劲儿吸着奶一边拿圆溜溜的眼睛巴望着凤时锦,好似在告诉她,他已宣战领地,想跟他抢奶喝是万万不行的。 凤时锦失笑,抬手轻轻戳了戳婴孩的小脸,道:“他可真会吃,将来长大以后必然健健康康的。” 虞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能吃,这样下去我都担心我奶水会不够了。” 凤时锦问:“给孩子起名字了没?” “大名还没起,小名暂时就叫阿福。”虞菀柔笑道:“入了寻常百姓家,起个寻常名儿,只盼望他以后能够快快乐乐地长大。” 凤时锦道:“这样挺好的。” 后来阿福吃饱了,也真是够可以的,眼睛一闭就睡去了。 虞菀这才把阿福抱着轻轻放在了炕头上。过来就牵着凤时锦的手,一番嘘寒问暖,道:“怎想你这一去就是这么久不见,你在外也不知过得是好是坏,我还以为上次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她眼里便蓄着了泪:“上次在宫里的时候,见你身子比现在还要好些,现在再见你,怎的瘦成了这样,脸色也这样的差。” 凤时锦淡淡笑道:“大约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缘故吧,如今回来了,养些日子便就会养起来了,你也不用担心。” 虞菀摩挲着凤时锦的双手,低头道:“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你看你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也还凉凉的。” 凤时锦见虞菀这般唠叨,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她自己从未心疼过自己,倒叫别人心疼了去。 在别人面前,她知道别人的心疼带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就算是全心全意的,她也不敢敞开心扉去接纳,因为她知道她接纳得越多,也就亏欠得越多。不像眼前这样,虞菀的关心让她觉得舒服、自由。她也可以平等地去担心对方。 越是这样,人心就越容易脆弱。当虞菀心疼她的时候,内心里的某个角落变得柔软,然后冒出酸涩的泡泡。 凤时锦将心绪都隐藏了起来,道:“你莫要顾着我,应是要顾着你自己。你刚生下孩子不久,更应该多多注意你自己的身体,以免将来留下了病根子。” 这时伊双过来,站在门口也不跟凤时锦客气了,问:“锦姑娘今晚在家里吃晚饭吧?我杀只鸡去。” 虞菀有些期待地看着凤时锦道:“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孩子他爹的手艺可好,炖的鸡也很香,正好给你也补补身子。” 凤时锦笑道:“好啊。” 于是伊双转头便兴冲冲地去杀鸡了。虞菀透过门看见院子里伊双忙活的背影,无不露出小女人的形态。她也知道凤时锦今日穿得比较正式,问:“一会儿你还要去什么地方吗?” 凤时锦道:“去宫里。” 虞昭媛愣道:“可会有什么危险啊?” 凤时锦笑了笑,道:“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明日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今夜需得提前入宫准备罢了。” 虞菀默了默,还是问出了口:“那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还会……继续留在孝王身边,当他的孝王妃吗?” 凤时锦静静道:“明日过后,也没有孝王了吧。” 虞菀瞬时了然,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握着凤时锦的手,道:“我知道你过得苦,这一路都是我看着来的。以后,你也应该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别再让自己过得那么苦了。女人一世,还有什么能比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更重要的呢。” 凤时锦笑得没心没肺道:“你说得很对,但大概我作孽太多,就只剩下一个孤独终老的命吧。” 虞菀轻声道:“不是你有孤独终老的命,而是你打不开你的心结。” 凤时锦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淡了,最终在虞菀的面前,化作清晰死寂的哀凉。 活着的人总是将这件事说得这么简单。可这已经是个死局,她知道她自己被困在这死局里,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来。 十几年的朝夕相伴,三年的恩爱时光,那些个破碎的日子,早已在她心中凝固成了永远。即使君千纪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不知道君千纪走了有多远了,自己随后的脚步是否能跟得上,可她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大火纷飞的夜晚,和冷剑刺透他身体而发出的惊悚声。 她这样带着无法遗忘也无法磨灭的过去的人,怎么有资格拥有未来,怎么可能再去接受别人的好。 她尚且千疮百孔,难道还要让别人和她一样的千疮百孔吗? 凤时锦努力做出以往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不说这些了,现如今看见你们过得很好,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我也能够安心踏实些了。” 傍晚的时候,小院屋顶里飘起了袅袅炊烟,在红半天的霞光的映衬下,显得安宁而恬淡极了。 小小的院落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 凤时锦不吝赞道:“看来伊双的厨艺当真是了不得,我已经能够闻到香气了。” 伊双将饭桌搬了出来,安置在树脚下,对凤时锦说道:“屋子里窄,又闷热,把桌子放在外面会凉快一些,锦姑娘莫要觉得简陋,只是吃个粗茶淡饭。” 凤时锦道:“怎会,有你夫妻二人杀鸡宰鱼,寻常时候吃不到这些。” 第493章 好孩子 第493章 好孩子 很快,伊双就将做好的菜肴一一摆上桌,样子看起来十分普通,鱼是鱼,鸡是鸡,既不花哨也不精致。与寻常凤时锦在王府里吃到的那些相比,光色泽上就差了一大截。 但是闻起来却香气扑鼻,凤时锦竟难得的有了胃口。 三人在桌边坐下来,虞菀便开始给凤时锦夹菜,舀了鸡汤,送了大块的鸡肉入她的碗,说道:“今日这些你需得吃完,不然就浪费了。” 凤时锦吃了几口,就停不下来。虞菀和伊双见状,总算有点欣慰。 凤时锦半开玩笑地说:“有伊双日日做这些吃的给你吃,难怪你会比从前更丰润。” 虞菀笑道:“你要是喜欢吃,以后可以天天来,便天天做给你吃。” 凤时锦眸色黯了黯,嘴上仍是应道:“好啊。” 最后一桌饭菜,都被凤时锦吃得所剩无几。她笑说她快要撑死了。 凤时锦在他们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边渐渐消散了去的晚霞。晚霞可真美啊,只是她甚少有时间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仔细欣赏。 阿福睡饱了一个瞌睡,咿咿呀呀的。虞菀把他抱出来,凤时锦便伸出手去,道:“给我抱抱吧。” 虞菀一边将阿福递了过去,一边哄道:“阿福乖,快过去给娘抱抱,以后他也是你的娘,将来你长大了,要好生孝敬我们知道了吗?” 婴孩沉沉入手,凤时锦有些怔愣。她看着怀中讨喜可人的婴孩,一时心中百感交集。若是她的孩子仍在世,刚出生的时候也一定像阿福这么讨喜可爱。她掌心在阿福的后背上轻轻拍着,食指逗弄着阿福的小脸小模样,见他对自己吐着粉嫩的小舌头,始终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阿福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竟咿呀两声,伸出小小的藕臂,那粉粉小指头摸上凤时锦的眼角。 “咿呀。”阿福又叫了两声。 那小指头上浸着温热的水渍。虞菀移开了眼,转身进去厨房帮伊双洗碗去了,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凤时锦捧着阿福的小脑袋,嗤笑道:“你才这么小点儿,懂什么啊。” “咿呀呀。” 她肩后的长发滑至胸前,恰当好处地遮挡住了她的侧脸。没人看见的时候,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肆无忌惮,像是被拦截久了洪水决了堤,又像是久旱之后下的一场雨,久久不停。 她安静如初,一丝一毫软弱的声音都没有发出,眼泪只无声地落下,拍打在她的膝盖上,浸湿是膝盖华丽的衣裙。她唇边仍然带着笑,仍然逗着阿福,说道:“阿福要做一个快乐的孩子,慢慢长大。长大以后更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不好,保护你的父亲和母亲,正如他们默默无私地保护着你爱着你一样。” 伊双和虞菀站在厨房的门口,悄无声息地看着凤时锦抱着阿福一个人喃喃自语。 “阿福,你笑起来的样子怎的恁的傻?” “快别笑了”,凤时锦也跟着笑了起来:“都没长牙,嘴巴漏风,还满嘴的口水。” 阿福很应景地把满嘴口水往凤时锦的衣上蹭。伊双见状,怕阿福弄脏凤时锦的衣裳,毕竟一会儿凤时锦还要进宫去,便欲抬脚出去将阿福抱起来。只可是被虞菀跟止住,她轻声道:“没关系的,你看她那么喜欢,就让她多抱一阵吧。” 凤时锦不但不嫌弃阿福的口水,还拿了自己柔软的衣角给他擦拭。她缓了好一阵,才将压在心底已久不小心漫出来的情绪又压了下去,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凤时锦换了一个姿势抱他,让他软哒哒地虚站在自己双膝上,阿福实在不安分,约摸是觉得新鲜,两只小手不断往凤时锦脸上摸。凤时锦回头看见虞菀和伊双,道:“往后你们教养他,定然是很费心神的。现在就已经这样不安分了。但是男孩子总归是要调皮一些,好动一些看起来才长得好。” “咿咿呀呀。”阿福像是在应和她,说得真对。 伊双道:“孩子还没起名,不如锦姑娘给他起个名吧。” 凤时锦将阿福归还给虞菀抱着,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会由我来做。” 阿福到了虞菀怀里,还忍不住歪着身子往凤时锦身上蹭,她道:“不是说好了,你是阿福的干娘,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便说好了,由干娘来给孩子起名,又有什么不对的呢?除非你先嫌弃了。” 凤时锦低头笑,道:“你知道我喜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既然让我起名的话,以后他就叫伊安吧。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 夫妻俩都着实欢喜,相视一眼,道:“那就叫伊安,伊安好。” 随着天色渐渐晚去,巷子口停留等候的套着马车的马有些不耐烦起来,车夫也正寻思着要不要近前去提醒一下时间。 凤时锦也知道是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还不等车夫主动上前,凤时锦便与夫妻二人告了别,被送着出了院门口。虞菀握着她的手,还是恋恋不舍,一再提醒道:“等你忙完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常来看看,阿福长得快,你要经常来才能与他更亲近些。” 凤时锦笑道:“以后有时间我便会来。” 后来她转身走了,身影坚韧,却是孤寂悲凉。她上了马车,没回头看一眼,也没与他们说再见,马车调了一个头,便缓缓地驶离了这个幽静的巷弄。 抵达宫门口时,正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一一亮起的时候。 苏徵勤知道凤时锦来了,他亲自来宫门口接她。他嘴角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在暮色中看起来丰神俊朗、翩翩非凡,那沉丹色的衣角衬得他如火一般,她不由想起了当年初初一次见他的时候,正如那一朵掉落在甲板船舷上的火红的玫瑰。 他眼眸里全是暖暖的情意,道:“终于想通了?” 凤时锦扬唇对他笑,道:“要看你是否欢迎我。” 苏徵勤再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径直走到她面前,当着宫门口那么多人的面,执了她的手,牵着她往隐隐巍峨的宫里走。 第494章 纵情声色 第494章 纵情声色 到了宫殿里,宫殿灯火辉煌,好似通夜不眠。那华丽的色泽,掩盖过了夜幕中苍穹里挂着的月梢和疏朗的星子。 宫殿里宫人齐备,歌舞升平。苏徵勤便是如今最大的主角。他带着凤时锦回来时,宫人们正一一往殿上送御膳,一道又一道,极其的精致完美。 苏徵勤道:“看你喜欢吃什么,便夹什么。” 实际上凤时锦吃得很饱,她很少有吃撑过。走了这一路来,已不觉得有什么大碍。眼前的膳食明明都是色香味俱全,可是她看起来,胃里那股反撑感竟又涌了上来。 苏徵勤见她没动,便主动地伸筷夹菜进她碗里。凤时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还是被苏徵勤敏锐地捕捉到了,问:“怎么,这些都不喜欢?” 凤时锦道:“在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 苏徵勤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只不过走了这一路,兴许又饿了呢,你可以少吃一些。” 后来凤时锦在动筷时,将将入口尝其味,便忍不住吐了出来。还不等苏徵勤问上一两句,她起身便朝殿门快步走去,扶着门框在旁边呕吐了。 伊双他们做的饭菜很好吃,可没想到,这身体还是装不下。或许她所喜欢的恬淡跟宁静,到了这宫里就会变得格格不入,连身体都是感到排斥的。这一吐之下,凤时锦将傍晚吃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感觉身体正一点一点变空了,再也没有了撑和踏实的感觉。 苏徵勤见状,第一时间着人去请了太医来。太医给凤时锦诊治,没想到她的身体极为复杂,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短短片刻,在太医尚沉吟时,凤时锦便淡淡抽回了手,喝了一杯热水以后,感觉有所缓解,道:“无碍的,我只是下午吃得太多,有些撑着了,现在已经好多了。殿下准备的这些山珍海味,我无法与殿下同享,殿下只需给我备碗薄粥便可。” 苏徵勤挥手命太医退下,随即给凤时锦上了粥。其间,明日即将册封长公主的苏连茹也到了这里来,甫一进殿便笑了起来,道:“皇兄真是好享受,美味佳肴,美食相伴。今夜注定是个笙歌夜。” 苏徵勤微微笑道:“来人,给公主赐座,上膳。” 苏徵勤说,今夜便只当是个小小的家宴。想起从前,每逢宫里有家宴,便是好一番热闹,殿上都坐满了人,座无虚席。而今,却只有寥寥几个。 苏连茹看向凤时锦,却问苏徵勤,道:“柳茵小嫂嫂呢,怎不见她来?” 苏徵勤喝了一杯酒,道:“她还小,不适宜饮酒作乐。” 苏连茹笑道:“哥哥怎么能这样心疼保护小嫂嫂呢,虽然她现在还小,但总归是要过场面的,岂能滴酒不沾呢?要是往后再有什么大场面,怕是一沾就醉了。” 苏徵勤道:“不说她了,这会儿她已经歇下了。”他看了看凤时锦,有凤时锦在的地方,他不想要柳茵出现。 这晚宴持续得很久,外面的夜色浓稠如水。凤时锦也饮了几口酒,倒是苏连茹,一个劲儿地与苏徵勤喝酒。 酒过三巡以后,不知是谁人往半空拍了两下巴掌,丝竹乐声悠悠而起,苏徵勤支着下颚往门口看去,只见飘逸婀娜的女子们相继娉娉婷婷地进入大殿,她们身着薄纱舞衣,在殿上翩翩起舞。 她们的舞姿优美,体态轻盈,媚眼如丝。 这些在殿上赤脚翩翩起舞的舞姬,便是苏徵勤府上养着的那群姬妾。苏徵勤看得微微熏,似专注,可眼神的余光一刻不停地流连在凤时锦的身上。凤时锦十分安静,只偶尔喝酒如喝水一般。 苏徵勤霸道地伸手过来,夺去了她手中酒杯,道:“你身子不舒服,就少喝点酒。” 凤时锦笑说:“这不是一个值得高兴和庆祝的夜晚吗,喝点酒也无碍,且这酒不醉人。”说着就往桌上的空酒杯又斟了一杯酒。 苏徵勤道:“酒便是这样,喝的时候不觉得醉人,醉起人来时却不留情面。”凤时锦刚要伸手去端那杯酒时,被苏徵勤一手拿过,替她喝了个干净。 凤时锦抬头看他,见他喝酒的动作时微微仰了仰头,酒液入口薄唇红润,入喉则喉头微微滑动,说不出来的性感,她神色变幻莫测。 苏连茹许是高兴得没边了,端着酒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凤时锦的面前,道:“这杯酒,你得喝。” 凤时锦没有说话,苏徵勤倒是替她问了,似笑非笑:“这酒她为什么得喝?” 苏连茹道:“因为她现在是皇兄要紧的女人。以前连茹不懂事,与她闹了许多恩怨是非,如今时过境迁,再回想当年,才觉得是我太年轻。凤时锦,这酒我敬你,希望我们能够冰释前嫌。” 凤时锦见她醉醺醺的模样憨态可掬,但那双眼神却十分清明。她直接道:“你皇兄说,我不宜饮酒。” 苏连茹道:“你难道想以后还要继续和我斗下去么?到时候皇兄该站在哪一边才好呢?如今母妃已经不在了,我是皇兄唯一的亲妹妹,皇兄要是偏袒她,会叫人诟病的。” 话是这么说,苏连茹脸上失落的表情却十分的明显。约摸苏徵勤也是十分高兴的,在苏连茹走回座上时,忽然出声道:“时锦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那些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就让它过去吧。这杯酒暂且为兄替她喝了。” 遂苏连茹上前,将一杯酒递上去,见着苏徵勤喝下。 后来大家都很高兴,苏连茹摇摇晃晃地跑去殿上舞姬们中间,随着她们一起翩翩起舞。苏徵勤兴致浓时,拿过一架琴,架于膝盖之上,素手抚琴,琴音透着轻快。他好似根本不能抑制自己的心情,也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眼下终于全部被释放出来,他恨不得疯掉,恨不得沉沦。 原来纵情声色,也是这么快活的一件事。 第495章 宫门 第495章 宫门 他们有的人在刻意放纵,有的人在装疯卖傻。这场戏不到最后,谁也不会退场。那些舞姬平时都被苏徵勤放任惯了,眼下磨起人来跟哥妖精似的。她们不停地在苏徵勤面前晃来晃去,水蛇腰,白玉腿,搔首弄姿,能有多迷人便多迷人。 苏徵勤半低着头,嘴角噙着笑,手里的琴声未断。尽管置身于这温柔乡里,仿佛他自己又沉醉在自己的琴声当中,只为那一人抚琴。 苏徵勤问她:“明日过后,你可愿当我的皇后?” 后来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听到凤时锦的回答,整个人飘飘欲仙不在状态,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终于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身边也终于有这么一个人陪着。 苏徵勤大醉淋漓的时候,苏连茹悄然起身离席。 直到天快要亮了,苏徵勤才扛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舞姬们将他扶回了寝宫,又是折腾了许久。 苏连茹在殿外等着凤时锦。两人都不曾醉过,清醒得很。夜风吹来,透满了寒意,凤时锦才忽然察觉,这个炎热的夏天快是要到头了。 两人站在屋檐下,月色如白霜铺满整个瓦檐,在脚边留下若有若无的月痕。 苏连茹抬眼看她,依稀带着恨意,道:“现在你满意了?他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最后一刻,算计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妹妹。他也没想到,你我势同水火,我会帮你达成你想要的目的。” 凤时锦淡淡道:“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放松对我的戒心吧。” “凤时锦,你有没有想过,迟早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凤时锦低头浅笑,道:“这个一点都不用你操心。”从她手上沾上第一个无辜者的鲜血开始,她便已经在等着那一天了。她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有准备好?” 苏连茹抽出一卷圣旨来递给她。她打开一看,确实是先前给她的那卷,那右下角里也盖了一枚朱砂国玺印章。 苏连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兰乐在什么地方了吧。” 凤时锦又将圣旨交还给她,道:“你带着这个连夜出宫,交到孝王的手上,他自会告诉你兰乐的所在。”见苏连茹瞪她,她淡然又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出宫以后你便算作是安全了,去找到了兰乐,从此以后你们便可远走高飞。” “你都是一步步算好的是吗?”苏连茹低低愤恨道:“这眼看要到手的皇位是我皇兄努力了十几二十年梦寐以求的,他如今完成了大业,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你随他颠沛流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恻隐之心吗?” 凤时锦淡淡挑眉,看向苏连茹,瞳色骤然发冷:“你想与我讨论恻隐之心是吗?若要是你当真心痛他,想要帮他,当年何不远嫁去北戎呢?若是那样,局面就不止今天这样了。若要是你当真心痛他,又为何要为了兰乐而放弃他呢?” 尽管灯火朦胧,苏连茹还是煞白了脸。她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那是因为你不是说了吗,不管我选择做还是不做,结果他都是会失败的……” 凤时锦道:“既然如此,你觉得你还有必要在这里废话吗?” 最终苏连茹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带着圣旨转身就离开了宫殿。如今镇守整个皇宫的是柳云初和他手下的府前军机处。如今皇宫失了禁卫军,府前军机处便暂且被苏徵勤整编为禁卫军,并镇守皇宫,柳云初为禁卫军统领。 但凡进出皇宫,都需得经过他的同意。 这夜,苏连茹出宫时,凤时锦将她送去了宫门口。柳云初身穿盔甲,腰佩佩刀,俨然一个严肃的军人。 柳云初给苏连茹放了行,苏连茹坐着凤时锦来时的马车离开了宫门。宫门口镇守着众多的士兵,都是穿着一身盔甲,在火光之下泛着幽幽的金属冷芒。凤时锦裙子随着夜风起舞,带起了她的发线,她显得与这些士兵们格格不入,却又出奇地适合站在这样一个地方。 士兵们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飘去。 柳云初更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磊落、正直。 或许经历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事,别人会觉得她变了。但是在柳云初心里,她一直没变,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是自己心中、眼中的凤时锦。那个为了朋友,甘心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的女子,亲眼见过他的软弱和眼泪、拥他入怀哭泣的女子,尽管受他曲解误会却怎么也不吭声不辩解的女子。 他们痛失所爱,他们有着共同的仇恨,但是柳云初在她的鼓励之下报仇雪恨之余,已渐渐懂得了如何放下,如何让自己好过。 可是她呢?她越坚强、越睿智,只会让他越心疼。 凤时锦知道柳云初在看她,遂转过身来,朝着他笑,缓缓走到他面前。她轻声对柳云初道:“柳茵是你妹妹,你与苏徵勤也算半个亲人,要是老安国侯还在,也理应是站在苏徵勤这一边的。如若我们立场对立,我也不会把你当敌人。” 柳云初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大业当前,若被私情左右,不足以对天下苍生负责。” 他一脸正色道:“苏徵勤为了争夺皇位,枉顾百姓生死,就算当政,百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永远都是他的利益第一,其他的一切都比不过。”他看向凤时锦:“你一开始,不也是支持的孝王吗?” 对于苏顾言的品行,柳云初知道,比苏徵勤的狡猾好太多。 凤时锦良久的沉默,道:“你要知道,能坐稳那个位置的人,都不会善良到哪里去。”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手捋了捋,与柳云初的相处很轻松,好似多年老友重新聚首:“因为皇权本就是许多肮脏堆积起来的。苏徵勤能不能当个好皇帝,我不知道,以后也没有办法去验证,或许以后苏顾言为了治理好这天下,也会变成一个严酷不择手段的人。” 第496章 清贤宫的宫人 第496章 清贤宫的宫人 柳云初说:“以前我不喜欢我爹入朝当官做事,现在我自己也同样不喜欢。” 凤时锦笑着道:“云初,大概我真的是变坏了,变得很坏很坏,与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你当我是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我当你却是复仇的棋子呢?” 柳云初没有一点意外的反应,很冷静道:“我们只是相互依靠相互帮忙,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如果这对你来说,也是一颗棋子的话,那我们就是对方相互的棋子,我也是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 隔了一会儿,凤时锦忽然又轻声道:“你只知苏徵勤不择手段,那你可知那些事有多少是我在帮他出主意?包括那些无辜者的性命。你本是一心想要帮他的,如今却与他越走越远,他或许知道当不知,这其中都是在我在参与,挑拨你们的关系,让你们变成现在这般僵硬。” 柳云初一愣。凤时锦静静看他,道:“我说过,我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我早已没有你所拥有的那份善良,我到现在还活着,只不过是仇人还没比我先死。我做了那许多的准备,就是为了现在,让你义无反顾地背弃苏徵勤。” 柳云初飘飘渺渺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你若什么都不说,反而容易达成你想要的效果。” 凤时锦道:“现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了。我想了想,你还是应该有知道的权利,有你自己选择的权利。” 柳云初问她:“你说你一心只为了复仇,如今作恶多端的大皇子已入了狱,凤时昭也疯了,荣国侯在西南成了叛贼,不管到最后是谁当皇帝,他们自食恶果都是一定的。你为什么还要苦心竭虑地帮助孝王呢?” 凤时锦没心没肺地笑:“只是因为他是凤时宁的丈夫。” 柳云初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只是因为这样吗?当皇帝那么累,他是时宁的丈夫,你非但不给他安生,却要他劳苦一生?按照孝王的性格,他本身就不喜欢这样的事情的。” 不等凤时锦说话,又道:“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一切全凭你的私心,你认为是对的那便是对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站在你这一边。有一点你也说错了,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说罢以后,凤时锦怔愣地看着他,他手扶着佩刀转身而去,同时下了一道命令,新禁卫军的所有将士,连夜撤出皇宫。 而此时,苏顾言的军队已经悄然进驻皇宫,与禁卫军进行了交接。 柳云初离开的时候,凤时锦对他道:“云初,多谢你。” 柳云初脚步顿了顿,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天边蒙蒙亮的时候,凤时锦回到了苏徵勤的宫殿,进了他的卧房,在瑞兽香炉里点燃了一截燃香。苏徵勤此刻正沉沉地睡在床榻上。 凤时锦走到他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她不清楚苏连茹给他下的蒙汗药分量到底足不足,但她也给苏徵勤下了一次,如此他可安睡到明日登基大典以后。 凤时锦一夜未眠,她容颜有些憔悴。窗户外的天色正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时间也一点一点地流逝。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照常举行,只是主角换了一个人。 苏顾言此时已在皇宫里,龙袍加身,他张开双臂,三五个宫人正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给他整理龙袍。他头戴冕旒金冠,上面珍珠玉串轻轻摇晃,那张脸依旧如常俊逸淡漠,双眉微微拢着,不怒而威,显出一股子平日里所没有的王者气势来。 苏顾言问一旁的王公公:“皇后娘娘呢?” 王公公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凤时锦,遂躬身回答:“启禀陛下,方才二皇子宫里传来皇后娘娘的回答,道是皇上登基大典开始的时候她直接过去。” 苏顾言没再多说。 外面已跪了许多的人,正准备迎接他出来。 王公公见已经差不多了,便道:“皇上,时辰将近了。” 苏顾言看了一眼人高的铜镜里的人一眼,点头道:“走吧。”然,正当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的宫人则齐齐高呼“皇上万岁。” 还不等苏顾言走出寝宫,怎想突然这个时候,一名看起来很干练的老嬷嬷突然冲出来,直接扑倒在苏顾言即将要走过的红毯上,瑟瑟发抖,道:“皇上,奴婢有话要说!” 王公公见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嬷嬷,生怕影响了今日登基大典的吉利,使得苏顾言生气,在苏顾言还没出声前便尖声喝断:“大胆奴才!今日乃是新皇登基,岂容你们在这里撒野,来人,还不快把这两人拖下去!” 于是侍卫当即上前来,两人一边架起嬷嬷就准备拖下去。这要是拖下去,胆敢扰乱登基大典,她便只有被杖毙的份儿了。 苏顾言见她有些眼熟眼熟。那嬷嬷却哭喊道:“皇上!奴婢是以前清贤宫里做事的,奴婢以前是贤妃娘娘身边的人啊!” 王公公一听,按照他圆滑的处事方式,当即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也就停下了动作。她要是清贤宫里的,贤妃娘娘可是苏顾言的生母,可不能就这样草率了事。遂王公公也犯了难:“皇上,这……” 那嬷嬷抢先又道:“奴婢以前是贤妃娘娘的贴身宫人,自贤妃娘娘去世后,奴婢便奉娘娘遗言无论如何留守清贤宫,就等今日这个时候,见得皇上,将娘娘遗言告诉给皇上!还请皇上听奴婢一言,那也是贤妃娘娘想对皇上说的话!” 苏顾言神情动了动,出口的声音有些缓和,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老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十分欣慰的样子,道:“多谢皇上肯听奴婢一言,只是奴婢请求皇上,这些话奴婢需得私下对皇上说。” 这话一出,王公公不得不谨慎起来。有什么话要对皇上单独说,但若要是这宫人趁着这一机会行刺皇上的话……结果苏顾言却道:“那随朕进屋去吧。” 嬷嬷欣喜若狂地应下。 王公公却犯了难:“皇上……” 第497章 尘埃落定 第497章 尘埃落定 苏顾言转身,淡淡瞥他一眼,道:“无妨,她是母妃以前的贴身宫人,朕认了出来。你们且在外等着。” 随后苏顾言和嬷嬷进了寝宫,王公公丝毫不敢懈怠大意,连忙让侍卫将寝宫周围重重包围了起来,以防出现什么不测。 一进去以后,老嬷嬷二话不说便跪在了地上,哭天抢地道:“皇上,贤妃娘娘临死前嘱咐过,一定要让皇上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其实贤妃娘娘是冤死的啊!” 苏顾言波澜不惊的面色终于出现了裂痕:“你说什么?” 凤时锦枯坐的苏徵勤的寝宫里,平淡地看着窗外天边被淬上的火红的朝霞。寝宫外面,士兵包围了一重又一重,将这个清晨凸显得清肃而凝重。 苏徵勤的药效还没过,约摸他也是很久很久都没能睡一个安稳觉。 知直到后来,吉祥的钟声响彻皇宫内外。凤时锦虽无法过去看一眼,但却能够想象得出,登基大典开始了。苏顾言身为大晋的新皇,穿着一身龙袍,受着百官和宫墙外无数黎明百姓的欢呼和拥戴,郑重其事地走向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实际上,当苏顾言走过铺着红毯的大殿,出现在文武百官们面前时,百官无不哗然。这原本预计今日登基的该是二皇子,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了孝王? 王公公站在苏顾言身边,展开手中的明黄圣旨,将先帝遗旨当朝念了一遍。 百官尚在木愣之际,文有贺子章,武有柳云初,先行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见状回过神来,纷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管是谁登基,只要现在谁坐在了龙椅上,谁便是当今皇上。 太阳从天边升起,又摇摇欲坠慢慢升高,稳稳地挂于半空中。苏徵勤终于动了动眉头,头痛欲裂,他意识还没凝聚起来,再加上宿醉让他浑身都十分难受。 “水……” 凤时锦愣了愣,回过神来,却不是第一时间起身去给他倒水,而是将香炉里的香灰拨了拨,让燃香燃得更透一些,整个房里都充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凤时锦这才倒了一杯水回到苏徵勤的床边,递给他。苏徵勤喝光了,揉了揉眉心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更衣上朝了?” 凤时锦平静道:“现在已经巳时了。” 苏徵勤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凤时锦,眼里依稀还有血丝。他与凤时锦对视,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尘埃落定和结局圆满。 “为什么不叫醒我?”苏徵勤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如此登基大典不是延迟了吗?” 凤时锦道:“登基大典这会子,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我没去,他们也敢擅自举行?” “但苏顾言去了。” 然后偌大的寝宫里,便是静得令人发怵的死寂沉默。苏徵勤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的血丝越发的浓厚了一些,半晌朝凤时锦伸过手来,发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面容,道:“你是说苏顾言代替我去登基了?他当了皇帝?阿锦,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凤时锦语气淡然:“我有没有跟你开玩笑,你比我更清楚。” 下一刻,苏徵勤反手就捏住了凤时锦的下颚,他风流倜傥,他怜花惜玉,却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般暴戾过,或许是爱之深才责之切,尽管他使了两分力,若是任何一个水灵灵的女子都会呼痛,然后再向他娇滴滴地求饶;他想,如果是凤时锦向他求饶的话,他有可能会松开她,但是凤时锦没有。不管他怎么生气,都无法看见凤时锦眼里有任何一丝别样的情绪。 所以苏徵勤才会更生气。 他又不是傻子,事到如今怎会反应不过来,逼近凤时锦,眼神幽幽如毒蛇,缠着她浑身,道:“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你们到最后一刻,却联合起来算计我。阿锦,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觉得,我和苏顾言相比,到底哪里差了?你觉得我比他对你爱得少是不是?”苏徵勤问:“为什么你费尽心机也要帮他?我都许了你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后之位,你为什么就是不心动?” 凤时锦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眶逼得通红,她想,大约他是想尽情地对她咆哮发泄,但是他却在极力地隐忍。那些质问里,更多的不是生气和愤怒,而是失望和落寞。 凤时锦有些讶异,原来她的心不止一次会难过,还会因为这一路走来的相伴,风风雨雨的艰辛,到现在的对立,而微微泛着疼。 她做的这一切,太过分了。 她这样的一个人,连她自己都无比的厌恶。 她变坏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唯有一条路,不能回头,要一直走到尽头。 苏徵勤道:“是因为你在嫁给君千纪之前,曾喜欢的是他,是因为他是你第一个喜欢的男人,你就觉得他比我好?你就要这么义无反顾地帮他?即使是这样,即使我一早便怀疑你是站在他那边的,我还是选择相信你。那是因为,我想着你会被我感动,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你还是有可能被我感动!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徵勤对着凤时锦凉薄地笑:“我防你,千防万防,直到昨天晚上,我都知道我最该防着的人是你,最不该昨天晚上让你进宫来,但我还是那么做了,选择相信你这一次,你可知为什么?”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既然如此,在北疆的时候,我为你挡刀,你为什么又要以性命相博来保护我?”苏徵勤低低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最终还是松了手放开了她的下颚,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来,就算如今凤时锦算计得他一无所有,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付诸流水,他都没有办法,伤害她,他起身,背影尤其孤单:“我若是这个时候对你发难,你猜会怎么着?” 第498章 他的选择 第498章 他的选择 他走到窗边,推了推窗看向窗外,外面的士兵严阵以待,根本不容他有任何逃跑的机会。等到苏顾言完成了登基大典以后过来,他便从皇子变成了阶下囚。 苏徵勤倚着窗道:“苏顾言曾对我说,他只要你,不要皇位,现在想来,多么的可笑。” 凤时锦终于开口道:“是我让他那么说的。” “因为你太了解我,知道我会掉以轻心是么。”苏徵勤看她道:“既然你选择了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你不去和他一起封后?他若是真的在意你,又为何会放任你停留在我这里?只是为了拖住我,难道他就不怕,最后我拿你做威胁吗?” 他缓缓将窗户关上,又走回了凤时锦的身边:“你以为,他还是从前的苏顾言?从你步步为他铺路,送他去晖州,辗转南广率领大军之日起,他就不是了。全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不喜欢权力的,他也一样。他口口声声说会选择你,你看如今是这样吗?” 凤时锦努力想挑起嘴角,只是她发现她这次却没能成功,没能如以往那般云淡风轻。她垂着眼帘道:“我提醒过你,莫要爱错了人。” 苏徵勤轻笑两声,道:“可现在看来,我果真是爱错了人。我原以为你是最聪明的,可到头来你却是最笨的。大抵在你心里,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苏顾言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做不到,你怎知我就做不到?若是不试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结果。我也尝试着,拿江山换你一人心。” 凤时锦一震,缓缓抬头,感觉自己心头倏地一跳,在苏徵勤那眼神下竟有些透不过气。 苏徵勤一步一步走过来,握住凤时锦的手,他比凤时锦想象中的更冷静,冷静得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凤时锦压抑自己的声音,可还是透满了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早知道什么?是知道你是帮着苏顾言夺位还是知道你会让苏连茹来算计我?”说着他便打横将凤时锦抱起,走向自己刚寝过的床榻:“没有谁比我更了解那个妹妹,她偷偷用国玺印章,若不是有人教她,她万没有那个胆子。阿锦,你有时候又很狡猾,明明我一点一点被你架空了,却还是心甘情愿。柳云初是个死心眼,一旦认定了什么便难以改变态度,你知道他是一心向着你的,便设计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你借着去北戎借兵的幌子,实则是去为苏顾言借兵,因为你知道北戎一定会借,北戎的王后是宫燕秋,借来了兵却让柳云初率领,便是为的今日,连柳云初也背叛了我,让我孤立无援。”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苏顾言,真是让我嫉妒。”苏徵勤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了先皇,为什么要故意留给苏阴黎机会让他登基当皇帝,那是因为一旦我当了皇帝,你就怕苏顾言再也没有了机会是么。你怕我当上了皇帝,为了与苏顾言抗衡,不得不重新重用荣国侯,那样就达不成你报仇的目的了。你害怕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定会背弃自己当初对你的承诺。” 他将凤时锦轻轻放在了床上,抬手一一抽去了发间繁重的发饰:“以前我是那样的人,只是后来我变了你却不愿意相信。现在好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失去了一切,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在为别人铺路,你可高兴了?这才是你兵不血刃达成目的的最佳手段,你害怕我再去像北戎借兵,提出的条件若是比两座城池更为优厚,甚至是大晋的半壁江山,那时北戎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帮我,则大晋的百姓又要面临一场灾难。只是阿锦你好像太低估我了,那种事情我苏徵勤已经不屑去做,所以无论如何到最后,我都是会败的。” 凤时锦躺在他的床上,身上绯艳的衣裙层层叠叠宛若一朵极美的牡丹花。她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怔怔地看向苏徵勤的眼里。 她毁了许多人,她毁了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 他眼里绽放出灼灼妖华的光芒,看向凤时锦时那深沉浓厚的情意将她彻底包裹,他道:“我也想,给你一个自由的选择,让你自己来选择一次。而不是让你成为男人之间的筹码。但是那样的话,可能你谁都不会选,所以没有办法了,只有我来选择,凭着我的喜欢做一次真心实意的选择。既然天下给了苏顾言,你留下了也好,江山和美人,我总归是要占一样的。” 苏徵勤修长的手指穿插进凤时锦散下的青丝里,缓缓低头吻过她的额心。她喃喃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不管你再可恶,再没心没肺,我都舍不得看你死。”。 她无奈说:“徵勤,这只是一场梦。” “既然是梦,我便更舍不得放你离开了,我想你和我一起沉沦。你觉得亏欠也好,对我有几分真心也罢,我宁愿做个小人,也想要得到你。你就当陪我演一场戏,假装你慢慢爱上了我,而不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好不好?” 她没有办法拒绝。是她欠他的。 “徵勤……” 第499章 一场梦 第499章 一场梦 对于苏徵勤来说,或许这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里,他听见了凤时锦唤他的名字,缠缠绵绵。 凤时锦想,左右不过是一场浮生梦。 顿时,温暖的氛围弥漫在整个房间。 或许到了明天早上,谁都不太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当苏顾言下了早朝,身上龙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来苏徵勤的宫殿时,他皮肤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小麦色,眼神和表情都冷凝得可怕。拂袖勘勘走过时,身上的气息冷得似凝结的寒冰。 站在苏徵勤的寝宫外,寝宫的大门紧紧关着,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若不是确信苏徵勤在里面,只怕还让人以为这只是一座空房。 一大波宫人都退居身后。 苏顾言冷声问侍卫:“二皇子呢?” 侍卫回答:“二皇子一直闭门不出。” 那凤时锦呢?她也在苏徵勤这里,眼下两人紧关着房门,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顾言不再多言,而是抬脚跨过侍卫便直接朝寝房走去。宫人大拨阻拦:“皇上,眼下您刚刚登基,要保重自己啊!万一二皇子图谋不轨……” 苏顾言冷喝道:“让开!” 正待这时,房门却突然轻轻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苏顾言抬眼看去,见那房门中间,站着一人,绯色的裙子,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她披散着头发,阳光把她的双瞳映照成琉璃色,她静静地看着满院的这么多人。 她从苏徵勤的寝宫里出来,不得不叫人揣测。 寝宫里随风飘散出淡淡的余香。 苏顾言见此情形,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他定定地看着凤时锦,眼神不复从前那般柔韧,而是冷如冰,寒冰之下又恨又爱,他开口道:“朕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过分接近二皇子么?如今,你还在他的房里过了夜?” 凤时锦看着他接近暴怒,却应道:“是。” 这对于他来说,是多大的羞辱。她是他的孝王妃,而今却与二皇子孤男寡女独处一夜。 好像从前他坚持的东西在这一夜之前坍塌,他所认为的美好也在这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他才发现他从未看清过。 他爱的是谁?他爱的是一个残忍而龌龊的女人! 凤时锦……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苏顾言面色发青,双拳紧握,他看着凤时锦的眼神也全然变了,不再如从前那般痴缠。 这时,凤时锦身后懒洋洋地走出一个男子,可不就是苏徵勤。他衣襟散乱,胸前露出大片春光,嘴角噙着餍足的笑意,手亲昵地搭在了凤时锦的肩膀上,朝着苏徵勤发出莫大的挑衅,道:“皇上驾到,有失远迎啊。” 第500章 你这歹毒的女人 第500章 你这歹毒的女人 苏顾言看见苏徵勤和凤时锦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觉得无比的刺眼。这个女人不仅会做坏事,还会当着他的面勾引男人。 苏徵勤笑说:“皇上这招釜底抽薪真真是绝妙。”他将凤时锦揽得更紧了:“现如今你当了皇上,但她却不是你的皇后,她是凤时锦的身份也应该公之于天下了吧。” 苏顾言抿紧了唇,道:“时锦,过来。” 苏徵勤懒洋洋道:“皇上也不能强人所难,腿长在她身上,应该让她自己决定是走是留。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样东西。” 苏顾言往前两步,一字一顿道:“全天下都是朕的,更何况是她。” 这大概就是苏徵勤所说的,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对权力着迷,权力也能在朝夕之间彻底改变一个男人。苏顾言的巨大改变,在苏徵勤眼中看来或许如此,但凤时锦仿佛是知道为什么。 她低了低头,微微弯起了嘴角,让人看不清那若有若无浮起的几分苦涩,道:“你还是不要再火上浇油了,若要是惹怒了皇上,你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苏徵勤却满脸无谓道:“成王败寇,自古以来又有多少是能够安生的。” 苏顾言走到两人身边,眼睛直直看着苏徵勤,那手掌却扣住了凤时锦的腕子,将她往自己身边拉。倘若苏徵勤不肯放手,他也不放手,那么受伤的只会是凤时锦。 苏徵勤见状蹙了蹙眉,不得不松手,让苏顾言将凤时锦拉去了自己身后。苏顾言下令道:“来人,二皇子为了大晋奔波劳累,功不可没,眼下正是该休息的时候,送二皇子回二皇子府里,没有传召不得入宫。” 还好,他没有第一时间过河拆桥。 随后苏徵勤眼睁睁看着凤时锦被苏顾言带走。苏徵勤说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东西,应该让她自己做主自己决定,实则,那不过是他无能的借口,他只有无奈地看着,而不能阻止。因为他是皇权之争的败者,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 苏顾言的背影很霸道,扼着凤时锦的手也很用力,那瘦削的腕骨仿佛他再用力两分,清脆便会折断了。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凤时锦始终一声不吭。 她面色苍白,面上平淡如水。那背影和苏顾言比起来,有些萎靡,格格不入。 日头越来越高,她额上冒出细微的冷汗,只是苏顾言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固执地抓着凤时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也根本不管凤时锦能不能跟得上。他身上积蓄着怒气,好似随时都会喷薄爆发。 回到寝宫,一大拨宫人前呼后拥,苏顾言径直将凤时锦扔进了寝宫里,对宫人令道:“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要进来,滚!” 随后苏顾言阴沉的身体跨进寝宫大门,见凤时锦踉跄了几步勉强扶着墙才足以稳固自己的身形。凤时锦抬起头来,不悲不喜地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道:“你这般生气,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苏顾言上前,一把将凤时锦重重地推至墙边,冰冷而迫人的气势强压上来,他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指的是什么?嗯?是你与苏徵勤过夜?还是你胆敢逼死我的母妃?” 凤时锦半垂着眼帘,平静不语。 她的反应更加惹怒了苏顾言,此刻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双眼通红,说什么都没有用。苏顾言一拳狠狠砸在了凤时锦脸庞边的墙壁上,用了十足的大力发泄自己,拳头上顿时满是血迹。但是他却不知道疼痛。 苏顾言恨恨道:“从小到大,我受人歧视的时候,我受先皇不待见的时候,都是我母妃与我相依为命。就算我娶了凤家的一个庶女,她也没说什么,而是满心欢喜,那些年来从未亏待过你姐姐。我原以为母妃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她连到死都是一心为我打算,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冲凤时锦吼道:“为什么?” 如今他总算大业有成,原本可以让辛苦了这么多年的母妃安享天年,可是如今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有尝试着去想,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要亲手将害死母妃的人手刃为母妃报仇,可如今这个女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再努力,还是发现他做不到……“为什么偏偏是你。”苏顾言一声一声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枉我这么相信你爱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当一个不忠不孝的小人。” “凤时锦,你这个心肠歹毒狠辣的女人。你和凤时昭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凤家的女人,都是玩弄心机的高手,一个个全部都是蛇蝎!”苏顾言对她恨极。 为什么看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为什么明明是她做错了,她却做出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不能看见她对自己低头认错,哪怕是服软一下也行!可能,他就不会有这么生气……她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难道她的心真的是铁打的吗?任苏顾言一个人咆哮着,她只是平静地沉默着,丝毫不为自己辩驳。 她不解释,便是默认了她所做的那一切。苏顾言有多么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哪怕她解释一字半句也行……可是她都没有,不管他如何骂,她都没有。 苏顾言心里痛极了,口不择言道:“我苏顾言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都被你们姐妹俩玩得团团转。平心而论,你害死我母妃,你可有想过你母亲?”凤时锦愣了愣。苏顾言心里莫名生起一丝快意:“想必能生出你们姐妹俩的女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女人!也难怪当年荣国侯会那般不待见,她空留给你们一张能看的脸,却也留给你们一颗歹毒的心!” 凤时锦缓缓抬了抬头,终于能够看着他,轻声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苏顾言深吸一口气,他原想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可是面对凤时锦的眼神,他心头一窒,却说不出口。他道:“你怎么也没想到,你做的那些龌龊事,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是么。” 第501章 惩罚 第501章 惩罚 凤时锦闻言,点了点头:“大概吧。”可是看她的样子,却丝毫不意外。她凉凉地看着苏顾言:“我母亲已经死了很久了,她死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教我和阿姐,怎么拥有一颗歹毒的用心。只能说我天赋比较好,在现实中学会了。” 她挑了挑眉,继续无谓道:“你一早便知道,皇权之争必有鲜血祭奠。我用过的岂止那一个手段,我双手沾上别人鲜血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时你尚且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如今你知道那些鲜血中也有你母妃的一份,你母亲的命便是一条命,那些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么?你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为何不连着死去的千千万万受与迫害与战争的无辜百姓的性命,来向我讨伐?那样才配得上是一个一视同仁、爱护百姓的仁君。” 苏顾言低低沉沉道:“你与我扯这些,是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凤时锦唇畔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嘲讽的笑,道:“你的确是应该感谢贤妃娘娘的付出与牺牲,若是没有她的死,便没有你的今日。她若不死,你便不会在先皇失意之际被封为孝王调离京城,更不会与南广大军扯上关系,也就根本不可能……” 啪。 凤时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侧着脸,苍白的脸上顿时是一枚五指印。半张脸都失去了知觉。 苏顾言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是气昏了头,明明是她逼死了自己的母妃,为什么还能扯出一大堆的道理里?他瞠了瞠眼,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凤时锦努力勾了勾嘴角,挑出一抹没心没肺、无懈可击的笑容来,是那么的刺眼。苏顾言问:“你的意思是,我母妃的死,是死得应当的?是死得其所的?” 凤时锦极为安静道:“啊,大概是那个意思。” “凤时锦,什么我都能原谅你。包括你派人与夜湛通敌,你背着我私自与北戎签订条约卖国,我都能够原谅,唯独这件事,我不能。”苏顾言语气森然地对凤时锦说。 贤妃对于苏顾言的意义,大概就是凤时锦母亲对于她的意义。 所以凤时锦也以为,她是不值得被原谅的。苏顾言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 苏顾言说着就把她拖着走,她几乎站也站不稳,全然是被苏顾言拖着。那寝宫里的龙床,是今日新铺就的,上面的被衾床单都十分奢华。凤时锦被苏顾言轻巧地捞起,就扔在了龙床上。 她浑身都怵痛,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紧接着苏顾言便压在了她的身上,更是让她无从挣扎。 她头重脚轻道:“你便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我吗?” “我惩罚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朕的身边。你也休想转而投去别的男人的怀抱,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可以!”苏顾言霸道的声音清晰可闻:“你竟与苏徵勤过夜?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竟敢与他过夜。” 当凤时锦的肌肤接触到身下的龙床上的床单时,噩梦没有预兆地开始。她厌恶这个地方,这样的触感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她不由想起多年前,那死去的狗皇帝试图对她做的事情。而今,她再张眼看,这样的野兽变成了他的儿子! 这样一想,凤时锦浑身哆嗦颤抖起来。但苏顾言气昏了头,根本不会顾她的感受,他要的她身上都烙上自己的印记,让她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那年,她记得,在她危险的时候,是苏顾言破门而入,救她于水火,如此才惹得狗皇帝更加不高兴。这一年,那个反面的角色是苏顾言。 然而,当苏顾言剥光凤时锦的衣服时,她身上没有丝毫欢爱过的痕迹,还有身上的馨香气,没有掺杂丝毫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看向凤时锦的脸,他竟然不相信她和苏徵勤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问颤抖着的凤时锦:“你在害怕什么?” 凤时锦咬着苍白的唇,低低道:“能不能不要在这个地方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 凤时锦哑着喉:“我觉得恶心。” 苏顾言根本不知道凤时锦所想,也根本不知道当年狗皇帝给凤时锦留下的阴影有多大。他只以为,凤时锦单单是对他感到恶心。 “既然你觉得这是惩罚,那朕就要让你彻彻底底地记住。一辈子你都会受此惩罚!” 等到苏顾言回过神时,发现凤时锦早已经昏死了过去。她的呼吸若有若无,仿佛只剩下最后一抹气息残留于人世间。 苏顾言始才知道慌了。心口的地方,破了一个洞,永远都无法弥补。 “时锦……时锦……” 凤时锦觉得自己很累。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还挣扎着活了这么久。她做了一个梦,她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因为她总是睡不安稳。 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君千纪了。 这次她梦到了君千纪。终于如愿所尝。可是她梦里,君千纪背对着她,却走得离她越来越远。不管她怎么追,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不再回头,也不再为她停下脚步。 第502章 拜侯封相 第502章 拜侯封相 有人仿若在她耳边说:“凤时锦,你不能死,你胆敢死,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你。你不是要报仇么,你的仇家都还没有死,你怎能走在他们的前面!你要是死了,你信不信我便将他们全都放出来,锦衣玉食地把他们供养着……只要你肯睁开眼睛,你想怎么报仇,我都依你,将他们碎尸万段、千刀万剐都可以……” 凤时锦猛然才想起,为什么千纪会走,会离开她,会不要她……原来她已经是这样一副不堪的样子了,她的身心都沾满了污秽,怎么还能和君千纪相配呢,怎么还能并肩和他走在一起呢?她唯有糊涂地活着是么?连死后也不再与他相见。 当凤时锦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里空洞无神,半晌都找不到焦距。身边似乎有侍婢候着,见她醒来,匆忙就跑了出去,片刻功夫之后,太医进来,给她诊脉。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侍婢又去熬了药来给她喝下,她始终浑浑噩噩,没有一丝反应。后来屋子里的人空了,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发现这间屋子莫名的熟悉。 原来她是回到了孝王府。 外头树叶飘黄,秋天到来了。阳光还一样的明媚,只不过少了夏日里的酷热。 药物的作用,还是让凤时锦原本亏空得厉害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好转起来。凤时锦听说,大晋已经依照和北戎签订的协议,将靠近北疆的两座城池割让。当年的国师府一案也已经调查清楚,乃是前废太子联合荣国侯一起做的阴谋,使得国师府一百多条人命丧生火海。 一道圣旨下来,圣意为国师府正名,凤时锦的身份也得到了昭告。她再也不用顶着凤时宁的身份过日子,她凤时锦便是凤时锦。 宫里封了数位嫔妃,以后还会有更多。只是从那次以后,苏顾言再也没在凤时锦的面前出现过。 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圣旨来了孝王府,改孝王府为宰相府,封凤时锦为当朝宰相,授一品官衔,助皇上稳固朝纲平定天下。 凤时锦乃是大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相,此圣旨一出,满朝哗然。 但是那一天,凤时锦强撑着从床上起来,恭恭敬敬地跪于地上,双手高举上托圣旨,道:“臣谢陛下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接受了。 彼此都清楚,对方都只是自己手中的棋子。苏顾言需要一个冤大头替他出头,铲除太子和二皇子余党,平定荣国侯旧部。要想做这两件事,朝廷里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官员都要经过一番大清洗,如此不得不到处树敌。但是同时,苏顾言也给了她权力,让她能够凭自己所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荣国侯,她一定要亲手铲除。所以她接受,她很高兴地接受。 当朝相位,要比皇后之位有用得多。 她努力让自己好起来,能够站起来,一袭官袍加身,从容地走进只有男人才能进的朝殿。所有人都对她侧目而视。苏顾言高高在上,她挺直了背脊跪在他面前,谢主隆恩。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淡然削瘦的模样,心里压抑着密密麻麻的疼,冷然让她平身。 她当宰相,为苏顾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替苏顾言迎亲。大晋和北戎签订友好条约,以此为证,苏顾言要娶北戎的公主为皇妃。 凤时锦带着长长隆重的仪仗队,于京城城门守候。阳光有些晒黑了她的脸,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渐渐现出影子来的北戎使团,以及坐在四面隔纱的轿撵里的所谓的北戎公主。 凤时锦甚至都不用抬头看那轿撵中的人一眼,便能感觉到久违的熟悉。她与北戎使团简单寒暄之后,迎了北戎公主进城入宫,晚上便是苏顾言与北戎公主的婚宴。 宫燕秋总归是有办法,有朝一日将自己包装成北戎公主,又嫁了回来。后宫中的妃子寥寥无几,又有几人是认得她的面孔的? 已经那么多年了吧。 她终于是偿愿了,最终兜兜转转,嫁给了自己一直爱慕的男人。如今这个男人,还是大晋的皇帝。 为了表示对北戎使团的友好和重视,宫宴办得十分隆重。当时宫燕秋穿着一身红裙,露出妖娆纤细的腰肢,这么多年她的风采反而不减当年,而是比当年更加惹人注目,她和苏顾言坐在一起。 苏顾言虽然手臂搂着她,可眼神却一刻不停地落在凤时锦的身上,宫燕秋何其通透,怎会看不明白。 他多希望,凤时锦能够抬起眼来看他一眼。这一切,不都是她想要的吗,现在好,他如她所愿,娶她为他安排的女人,她应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只是凤时锦反应平平。 后来苏顾言笑着对凤时锦说:“凤相,这场婚宴你为朕准备得甚好,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到,不愧是朕身边的得力助手。只是,你是不是少安排了一个位置?” 凤时锦缓缓抬头,然后平缓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苏顾言遥遥看向大殿门口:“余大人,还不快进来。” 凤时锦愣了愣,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主地收紧,侧头朝殿门口看去。只见淡淡夜色中,转进一个人来,穿着七品青衣官服,走路的动作依旧潇洒、俊逸翩翩。凤时锦瞳孔一紧,死死地锁住那个人,见他站在正中央跪道:“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顾言对凤时锦的反应既是玩味又是火烧火燎的妒恨,她对自己无动于衷,却对这些许多的人关心!苏顾言道:“不知凤相可认得,余大人原是东海的商人,我大晋在面临战乱时,他助朕一臂之力,可谓是大晋的功臣。朕特封他为我大晋的七品贡商。” 余醒之亦侧了侧头,与凤时锦对视。 那宫灯柔和的光泽,落进她的眼里,像是冬日里的雪。 明明都已经走了,已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凤时锦眼眶微红,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有多么的危险吗?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 第503章 为什么 第503章 为什么 凤时锦垂下了眼帘,手扶着额头,头有些紧得发痛。后来宫宴还没结束,她便借身体不适而离开了宫里。 凤时锦径直去了原国师府,不,准确地说,是余府。府里的管家好像知道她要来,先行派人在侧门守着,等见到凤时锦便开门迎她进去。 管家领凤时锦去阁里坐着,奉上茶水,恭敬说道:“相爷请稍等,很快我家公子就会回来了。” 凤时锦实在没有精力来回答他,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管家见已无事,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比起宫里的歌舞升平,她更适合现在的冷清。 凤时锦不住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想舒缓一下脑子的紧绷感。可是没用,她的每一根神经,浑身没一个毛孔都是僵硬绷紧的。 余醒之迟迟没回,她等了他将近两个时辰,就快到了深夜。 后来,暖阁外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凤时锦混混沌沌的脑子才总算醒了醒神,回头看去。见余醒之素手掀起帘子,正走了进来。他满身酒气,好像喝了不少的酒,站也站不稳,只得扶着墙,那身官服穿在他的身上,让凤时锦觉得那么刺眼。他看着她的笑容,也那么明晃刺眼。 余醒之歪歪倒倒地走过来,臂弯里夹着自己的官帽。然后重重地坐在桌边,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饥渴地喝了个干,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桃花眼里噙着疏淡的笑意,眼角因为饮了太多的酒而显得绯红,妖娆极了,假装无谓地睨向凤时锦,懒洋洋道:“对不住啊,我原本也想早点回来的,无奈这应酬推也推不掉。” 他笑了起来,让人不经意间一听,仿佛他真的很愉快:“原来在那宫鸾殿上醉生梦死,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难怪,呵,难怪那么多人做梦也想要往上爬。” 他深深地看着凤时锦墨黑的双瞳,有些失神,不由抬手去轻抚她眼角:“凤相,你这般看着我是为何?莫不是你后悔了,你突然发现你爱上我了?” “为什么?”凤时锦问。 余醒之露出很茫然的表情,手支着下巴:“什么为什么?” 她声音清清浅浅的,努力遏制着颤抖,正如之前第一眼看见他从外面进入到大殿时的那般,她道:“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余醒之道:“你说,这世上谁不想要飞黄腾达,你说你想要荣华富贵,就不允许我追求这些世俗的东西么?钱我已经有了,现在就剩下当官了。” 良久,凤时锦深吸一口气,软了神色,她垂下眼帘,仿佛快要哭出来。让余醒之一怔,继而他有些自嘲,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哭出来。她不需要人安慰,更不会有眼泪,到如今,还要被她骗么,还想要怜悯她么?就算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也会被她踩在脚底下。 凤时锦忽然低声沙哑地问:“你回到东海去,不好么?在那里过安宁富足的日子,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大家都尔虞我诈,相互利用,你回去好不好?” 余醒之道:“你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商人,商人便是要斤斤计较的,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在我这里又算得上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回去,相反,我觉得在这里很好。” “你一定要这样?” 余醒之看着她的眼睛,似醉非醉道:“我想看看,你想要的这片繁华,到底有多吸引人。” 凤时锦咬咬牙,手扶上眼眶,鼻端却红了,道:“醒之,纵然你恨我,也请你不要拿你的性命跟我开玩笑好不好,我凤时锦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根本就无所谓!” 实际上,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她所拥有的已经所剩无几,她发现,她的这颗心并不是死透了,其实还活着,会流血,也会疼痛。 她说:“你的生意做得那么大,遍布天下,你要是想插手朝廷,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把你的人安插进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自己!你是不是并不清楚,现在天下初定,这上京有多少危险?你是不是不知道,苏顾言当上了皇帝,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苏顾言了?他为什么要让你今夜出现,让我看见你,他让你进京为官,你以为是真的想让你当官吗,他是觊觎你的家产,现在国库亏空,他想让你当他的国库,一旦他得到了财富,你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还有……” 余醒之执着地看着她:“还有什么?” “还有……”凤时锦低喘了两口气:“只要有你在,我就走不了。你是不是笨?” 余醒之心口一悸,声音低沉悦耳,少去了口不对心,说得轻佻,却也认真:“不是说不在乎吗,现如今却又这么关心我?” 凤时锦手遮掩着眼眶,骨节也泛白:“我哪儿是关心你,我只不过是让你看清楚真相,就算是关心,出于你我朋友这么多年,我也应该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去。可是,你不听我的。” “要是那样,那你哭什么?”凤时锦轻轻一震,便被余醒之捉住了手,他用了两分力,强行把凤时锦的手拿开,那双泪眼尽在眼前,轻轻垂泪的样子,美得无与伦比。可是余醒之的心,也跟着痛了。 原以为她没心没肺,她攻于算计,她将他利用完了之后便弃之一旁。原来,她也会为他哭么。也会因为担心害怕他的安危而着急么。 “姑娘,倘若你不在乎,你哭什么呢?”余醒之的手指温凉,带着属于他的气息,轻轻抚上凤时锦的眼角,想为他拭去泪痕。 凤时锦先一步避开他,吸了吸鼻子霍地站起来,转过了身去,狼狈地用袖子擦掉眼泪,她看着外面的夜色,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也不得安生啊。” 余醒之落寞地问:“既然你这么在乎,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跟我走?” “因为我没有办法走,在这条路上,我得到了多少,就欠下了多少,我报了我的仇,我也成为了别人的仇。在没有亲眼看见我的仇家死无葬身之前,在我没有还清楚之前,我能走到哪儿去?我说我是个寡妇,我这副身躯早已经不干不净,到底哪里好?我到底哪里配?” 第504章 一个要求一个承诺 第504章 一个要求一个承诺 凤时锦转过头回来,看着余醒之脸上的神情僵硬,她拭去泪意笑颜如花,抬手便开始解脖子间的盘扣,只是一颗都没解下来时,被余醒之倏地抬手,按压住了胸口。 他似乎发怒了,死死瞪着她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作践你自己?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那好啊,”他手指指着她的心口:“我想要你的心,不是你的身体,是你的心。打从你第一次出现在东海逍遥镇,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你可清楚,什么叫注定?” 他猛地将凤时锦拉近:“我余醒之还有浩浩一生,我就不信等不到你还完的那一刻。这里我不会离开,等你该做的做完了,我会带你一起离开。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弱,至今也还没有谁能欺负到我的头上,所以与其担心我,你不如好好担心你自己。” 凤时锦从余醒之家里出来的时候,心力交瘁。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的,不,那不能称之为一个家,那只能算是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不想此刻相府里,却是灯火通明。前院里的仆人跪了一地,旁边站着一个人,凤时锦定睛一看,是王公公。 王公公见得凤时锦回来了,立马上前道:“我说凤相,您总算是回来了。主子正在里面等着您呢,您要是再晚些,只怕这些个奴才,都是性命难保了。” 凤时锦抬脚从王公公身边走过,回到主院。 主院的房门大开,房中的昏黄光火溢了出来,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影子被拉长,看起来不真实。 苏顾言连龙袍都没舍得换,此刻正坐在房里,随手袖着一卷书,手边奉着一盏热茶,神情悠然。凤时锦踏进门口时,他连眼都没抬一下,道:“总算回来了?朕还以为,你又要在余醒之那里过夜。”他缓缓合上了书本,冷眸落在凤时锦身上:“那样的话,朕明早就杀了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苏顾言起身,走到凤时锦面前:“这话,你有什么资格问朕吗?朕把他调来京城,不是为了方便你们团聚?” 凤时锦淡淡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他若有恙,就是我死之时。” 苏顾言眸中升起薄怒:“你反倒拿他来要挟朕?没有朕的允许,你怎敢轻易言死?” 凤时锦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道:“你不也同样是想拿他来要挟我吗?我若要死,你岂能时时刻刻都看着我?往后想要报复我惩罚我,也就都没有机会了。” 苏顾言径直过来,将凤时锦拦腰抱起,一脚把门扉踢关上。凤时锦面色白了白,十分抵触。 可是她知道,只要他来了,她就逃不掉。她也不能逃。 苏顾言不算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凤时锦刚想缩,苏顾言眼神炽烈地看向她,道:“你若是想他好好的,你便知道该怎么做。” 凤时锦还是放弃了,眉间依稀染透了凄凉,嘴上却无谓道:“我记得,今夜是你大婚的日子。” “那又如何,朕要的女人,就只有你。”苏顾言没有办法停下来,他对她又恨又爱,咬牙切齿:“每次朕看见你,就能想起朕的母妃,在临死的时候有多么的绝望。朕也想看看你的绝望,凤时锦,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凤时锦痛苦至极,她却反笑:“要是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你住口……” “大概,你只是单单对我这样,其实你还是会当一个好皇帝的吧……你不要让那些死去的人对你失望……” 凤时锦面色苍白如纸:“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苏顾言心中软了软,她终于肯开口求他了么?她终于肯低头了么? “你说。” 凤时锦认真地看着苏顾言,瞳仁有些涣散,她却带着祈求的语气对他说:“你刚登基,二皇子也是促成你登基的功臣,为了民心所向,你能不能免他一死?” 苏顾言愣了愣,继而心中妒火连天,他冷笑道:“好,真的是很好!一个是余醒之,一个是苏徵勤,你为了他们倒是关心得紧!” 凤时锦喃喃道:“我为了你,不也一样是倾尽所有么,现在我的一切,不都已经被你剥夺和占有了么。” “好,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朕,要一辈子都留在朕身边,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逃!” 凤时锦轻飘飘地回答:“好啊。” 随后苏顾言的动作变得莫名的温柔,他终于肯低下头轻轻吻过她的眉眼,只是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应。 半夜的时候,凤时锦动了动眉头醒来,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苏顾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凤时锦低吟了几声,头痛欲裂。 她为什么要醒过来?醒过来了,就会感受到现实又多痛。 可是她又不得不醒过来,她必须要活着。 痛得不能忍了,好像有只手伸进头颅里,用力地搅动着她的脑髓一般。她用头用力地去撞床柱子,撞破了额头也丝毫不能缓解。 后来凤时锦还是动身下床,冷抽两口气,一个不慎没站稳便跌倒在了地上。她努力爬去妆台那边,哆嗦着抖出里面的药丸来用力咽下。 也不知为何,凤时锦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一个夜晚,也是她半夜醒来头痛,想要拿药吃。只是半途她就跌倒了,苏顾言在隔壁听到了动静,连忙过来照应她。 由此苏顾言说她身子弱,还强行给她调理了好些时候。逼她吃补品,不让她受凉,夜里还给她洗脚暖被窝……为什么会莫名响起那些事情来? 第505章 做错了吗? 第505章 做错了吗? 如今隔壁是空空的,偌大的主院里,就只住了她一个人。苏顾言嫌恶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再对她那般好。 她可是逼死了他的娘。 可是她不后悔,她也不怨。她要回来复仇,必然也会成为别人的仇。 只是……凤时锦瑟缩在墙角,头撞着妆台,无助地像个孩子,竟是低低碎碎地哭泣:“千纪,阿姐,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苏顾言他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会的,他一定会是的对不对?他只是……单单恨我罢了……我也想他和阿穆能够过得好,可是他们全都恨我……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他们就能够安心了?” 苏顾言给凤时锦的特例,她可以不用去上早朝。她好像是最顽强的,明明伤痕累累,等养过几天以后,便又会恢复回来。 只是那身子瘦得只剩下骨架似的,脸色没有一分血色。 对于苏徵勤的结果,苏顾言说话算话,圣旨已经下来了,表面上对苏徵勤一番夸耀歌颂,并封为王爷,赐封地。 苏顾言所赐的封地,便是从前他当孝王时候的封地——晖州。他也没有给苏徵勤任何实权,只让他当个闲散王爷,没有传召不得私自返京。 一时间二皇子府树倒猢狲散。那曾养在府邸的大群姬妾都被遣散了。唯独柳茵愿意跟随于他,千里迢迢远赴晖州。 可能未来的日子无法预料,将来苏徵勤这个王爷也会当得捉襟见肘。但是柳茵都无怨无悔,她反而有些庆幸,最终陪伴在苏徵勤身边的人是自己。他当不当皇帝,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与其当皇后和后宫里的人一起来分享他,不如只有他和自己,一起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天天阴蒙蒙的,好似快要下雨一般。 苏徵勤和柳茵离京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排场。一辆马车,几个侍卫和婢女。 凤时锦去的时候比较晚,柳云初和简司音都在,柳茵是他们的妹妹,没有理由不来相送。后来简司音回头见到凤时锦,便主动回避了,对柳云初道:“我先去马车上等你吧。” 凤时锦穿的一身黑色常衣,长发用一根檀木簪高高挽起,看起来瘦削又高挑。风吹起她的袖摆和衣角,微微鼓着风,反而让人觉得她形销骨立。 苏徵勤抬头,远远就见她走了过来。眼里神色千变万化,翻腾不息,可最终随着她走近,又渐渐化作平静。他眼神寂然,看向凤时锦时笑得再不如从前那般春风得意,道:“还以为你不会来。” 凤时锦想了想,道:“此次一别,便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我怎会不来。” “此生最后一次相见。”苏徵勤嗤笑出声:“听起来多么嘲讽,我记得以前我也在这城门口送过你,不,是迎接过你。那时你不跟现在的皇上一起走,现如今也同样不会跟我一起走。”他认真地看着凤时锦,只有她能懂,他轻声道:“你还不如不来呢。” 凤时锦回以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此次离京以后,你便和柳茵好好过日子吧,上京里的一切,包括我,都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你若还觉得我欠你的,这辈子我怕是没有能耐了,下辈子再全部还给你。” “下辈子,看来下辈子遥遥无期啊。”苏徵勤转身走了,对柳茵道:“茵儿,你还有什么话便尽快与你兄长叙叙吧,叙完以后,我们便要上路了。”随后他坐进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也不再去听。 他和凤时锦的这一生,也就就此诀别了。 柳茵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又回过头来,坚强而明媚地笑着对柳云初道:“哥哥放心吧,到了晖州我会写信回来,还有,”她看向凤时锦:“我一定会和他过得好好的,我会照顾好他,以后和他生一大堆的孩子。” 凤时锦温然浅笑:“要是他敢欺负你,不要客气,尽管削他。” 柳云初点点头,道:“去吧,一会儿天色晚了,估计要下雨了。你一路上小心。母亲听说你要去晖州,今日在家里哭得不行,你体谅她年迈,没能来送送你。”说着就把肩上挎着的包袱取下来塞给柳茵,顿时就见柳茵红了双眼,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这是母亲连夜为你准备的衣裳,还有你最爱吃的点心,留在路上吃。” 柳茵咬了咬唇,泣道:“茵儿不孝,没能孝敬好母亲,还要让母亲为茵儿操心。茵儿走后,劳烦哥哥一定要照顾好母亲。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要嫁给他也是我自己非他不嫁的,如今茵儿不悔,哥哥和母亲都不要担心,茵儿往后会过得很好。” 柳云初摸摸她的头:“别哭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柳茵擦了擦眼泪,重重地点头,面向凤时锦又道:“虽然我知道你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我们,但我还是感谢你。” 凤时锦自嘲道:“谢我什么,谢我让你们在这上京再无立足之地,谢我让你们连个家都没有吗?” 柳茵道:“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家。” “那你去吧。”凤时锦说。 柳茵告了别,扭头就往城门边停着的马车那里走,上马车前回了回头。 车夫驾着车掉头就往城外走。驶过凤时锦身边时,窗帘一晃一晃的,隐约透出苏徵勤的半张脸,以及他幽邃的眼神。 凤时锦恍然间想起,他曾秦楚河上的画舫里,随着水流悠悠飘荡,那时他的悠然自得与清贵无双。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梦。 直到马车驶远了,只剩下一道隐约的暗影,天边的乌云重重。柳云初收回了视线,看向凤时锦,目露担忧道:“可是觉得不舒服?脸色这样差。” 凤时锦淡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云初顿了顿,也不知怀有如何复杂的心情,道:“现在你是一朝之相了,堆积在你手上的事情一定很多。你忙不过来,也不要过于辛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现如今,他们俩一人是当朝一品武将,一人是一品文相,都位极人臣。但是永远也无法回到当初。 第506章 他来接人 第506章 他来接人 凤时锦眼里依稀有暖意,低了低头状若无意道:“谢谢你,我都将你妹妹害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了,你还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柳云初道:“路是她自己选的,人也是她自己要嫁的,怨不得别人。况且我知道,茵儿能有如今的结果,定然有你帮她。这样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凤时锦跳开了这个话题,道:“那些孩子,过得还好吗?” 柳云初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件事,他们过得挺好的,司音也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表面上虽然不说,看得出来还是念着你的。” “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恨我也应当。” 柳云初问:“事到如今,可要将他们放出来?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呢?” 凤时锦叹口气,道:“暂时不吧,你能不能答应我,他们的存在,一定不要让皇上知道。将来有机会,将他们送回到东海去。”柳云初沉吟着点了点头,凤时锦便淡然笑着看向他:“将来万一我没有机会,我能不能请你帮我完成,这也算是我请你帮的最后一个忙。” 柳云初一愣,也不知为什么,凤时锦的话让他莫名的不安,他道:“这件事我不帮,你自己做吧。怎会没有机会,你不要乱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天快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凤时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柳夫人还在等着你,你快去吧,这路也不算很远,走不了多久。” 柳云初道:“无妨,马车很大,足以容纳三个人。”他心眼实,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即使在妻子面前也丝毫不用避讳,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好避讳的。 凤时锦笑而不语。这时缓缓有辆黑色的马车行驶过来,就靠在三丈之外,那车夫一身黑衣十分干练,对守城的士兵亮出了令牌,随即士兵十分恭敬地退居一边。 车夫也不继续赶车过来,而是静静地停靠在那里。凤时锦侧头看去,墨色的瞳仁里瞬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一片浓稠黯淡。柳云初也一切都明白了,便不再强求,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一切小心。” 凤时锦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的反应让他实在耿耿于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凤时锦,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凤时锦笑着道:“你何时见我勉强过自己,你回吧。”柳云初这才扭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她便站在原地,看着柳云初上了马车,马车掉头往回走。 凤时锦迈开步子,朝那辆黑色马车走去。车夫从前面跳了下来,对凤时锦揖道:“见过凤相。”他帮凤时锦拂开了帘子,搀扶着凤时锦进了马车。 马车里还有一个人,气氛沉重而压抑。 苏顾言着了一身便服,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似在闭目养神。凤时锦一进来,他便睁开了眼,直直地看向她。那眼神像是一把锁链,要将凤时锦牢牢地锁住。 凤时锦揖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总能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火气。苏顾言心烦意乱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用对朕行如此大礼。” 凤时锦不悲不喜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苏顾言抿了抿唇,眸色幽深:“你非要与我犟是不是?过来。” 凤时锦抬起头,还不待挪动脚步,苏顾言倏地伸手来,扼住她的腕子,将她猛地往身边带。凤时锦猝不及防倒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扣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苏顾言道:“回宫。” 随后马车里的两人相顾无言。苏顾言先开口道:“怎么,你去送苏徵勤便有许多话要说,如今到了朕这里,便没有话要说了吗?” 实际上对苏徵勤,她也没有多少话要说。但她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辩解,也不否认。 苏顾言对她的反应十分难受,又道:“你既那么在乎他,方才怎么不跟他一起走?” 这次凤时锦才总算说话了,道:“皇上没有同意之前,臣不能走。”那样是害了苏徵勤,害了所有与她有关系的人。 苏顾言:“你明白就好。” 苏顾言径直将凤时锦带回了宫里。将将一入宫门,突然天空之中雷声大作,哗地一下,一场滂沱大雨就倾盆而下。那雨点将马车的车篷打得噼噼啪啪作响,因为四周封闭,使得那声音格外的醒耳。 凤时锦脑海里一片空旷,耳中全是那样的声音。就连苏顾言对她说话,她也听不见。她只将苏顾言茫然地看着,看见他的唇一张一翕。苏顾言神情暗自柔了柔,忽然伸手,贴上了凤时锦的双耳。 顿时她觉得安静了下来,耳根子也吵得没有那么疼了。 这马车是防水的,雨水漏不进来。窗帘被大雨湿透,在猎风中翻摆。外面雨如银丝,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都黏裹了起来,使得视线一片模糊。浓重的湿气袭来,让她觉得一股寒凉透进了骨子里。 进宫以后,马车到了御书房门前。这时赶车的车夫已经被淋得透透的。守候在屋檐下的王公公见状,连忙让小太监去找一把伞来,他便撑了伞过来迎接圣驾。 扈从车夫在外道:“皇上,到了。” 苏顾言看了看凤时锦,又看了看外面。然后二话不说地将凤时锦打横抱起,不容她挣扎地步出马车。王公公一见,首先就愣了愣,然后极快地恢复了圆滑,只当做没看见,一心一意地为苏顾言撑伞,并道:“皇上小心着。” 苏顾言抱着凤时锦下得马车,疾步便往御书房去了。他抬脚踢开了门,随口吩咐道:“煮碗姜茶来。”他深刻地知道,这样湿重的天气,以凤时锦的身体,需得喝了姜茶才行。 凤时锦虽不至于被淋湿,还是满身湿气,她挣扎着下来,道:“皇上,君臣有别,还请皇上自重。” 苏顾言看了看她,冷道:“朕让你当宰相,不是为了让你说君臣有别的。” 第507章 宿夜 第507章 宿夜 这雨一来便收不住,足足下了一整天。这一整天里,凤时锦待在御书房哪里也没去,苏顾言也在御书房中。 他批阅折子时,凤时锦便依靠在窗边矮榻上,安安静静地闭目睡去。 房中点了安神香。苏顾言总是批几章折子便要抬起头来,看她几眼。仿佛不看见她,便不会安心。 她看不见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才流露出浓浓的疼爱和哀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多想无情地恨她,可是他发现在他的生命里,她早已经是无法割舍的存在。就算这对她来说是惩罚也好,将她一辈子锁在身边,恨难消,爱也难灭。 到了晚间,苏顾言忙完了,陪凤时锦一起用了晚膳。凤时锦对满桌的珍馐佳肴表现不出任何的兴趣,苏顾言给她夹什么,她便只顾着往嘴里塞。罢了道:“天黑了,雨也停了,臣该回去了。” 苏顾言道:“朕没让你回去之前,你敢回去。” 用完了晚膳,苏顾言吩咐王公公:“摆驾,回寝宫。” 王公公有些犯难,道:“皇上,今夜您该去宫贵妃那里。” 苏顾言冷眼睨他:“你没听见朕说话吗?” “是。” 苏顾言紧紧扣着凤时锦的手,将她带回了寝宫。看样子,今天晚上是不打算放她回去了。 所有宫人都退下,苏顾言张开双臂在凤时锦面前,凤时锦愣了愣。他垂眼讥诮地说道:“怎么,伺候男人的事情你做了那么多次,如今还做不来吗?给朕宽衣。” 凤时锦默了默,还是抬手解了他身上的衣袍。她挽着苏顾言的衣袍转身想去屏风那边放着,准备给苏顾言另取一套过来给他穿上。哪想她将将一转身,苏顾言冷不防从背后贴了上来,将她抱个满怀。 他的身体十分结实饱满,肌理有力,当初在南广那么久,早锻炼出一副男子壮健的体魄。他将凤时锦抱在怀里,顿时就显得凤时锦多么的弱小。不等凤时锦说上一句话,他便将凤时锦轻巧地捞起,转而放在了龙床上。 凤时锦微微蜷缩着,浑身都十分抗拒。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尽管她应该慢慢习惯。 苏顾言强硬霸道,不理会她的不舒服。 等到凤时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骤雨初歇。 龙床上空空如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有宫女在得到她的准许以后,应声而入,手里端着梳洗用具,道是苏顾言已经上早朝去了,让她们等她醒来便进来伺候。 宫女为凤时锦准备了热水,问她要不要沐浴过后再更衣。她只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这宫里的一切,都不是给她准备的,她只是想要离开。 在苏顾言没有回来之前离开。 外头隐隐有了一丝金色的阳光,照亮了窗扉上的白纱。 凤时锦从苏顾言的寝宫里走出来,怎想迎面就见得宫贵妃。 宫燕秋。 凤时锦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昨晚听王公公的话,苏顾言理应是要去宫燕秋的宫里宿夜的,没想到苏顾言却强和她在自己寝宫里过夜。难怪今天一早,宫燕秋会找来。 宫燕秋如今已是一宫之主,当初的一切也都遵守约定去办了。是凤时锦亲自迎她回来,也是凤时锦亲自操办她和苏顾言的婚事。 凤时锦揖道:“见过贵妃娘娘。” 宫燕秋盛妆打扮,款款上前,道:“本宫听说,昨夜凤相宿在皇上宫中了?” 凤时锦不答。她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事实就摆在了那里。 紧接着宫燕秋又看着她道:“自古以来,皇上寝宫是不宿妃嫔的,更何况凤相还是当朝的宰相呢。相信过不了多久,凤相与皇上有染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朝野了。” 凤时锦淡淡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能当上宰相,无才无德,凭的也不过是苏顾言的一句话,在苏顾言的眼中她还有些许利用价值罢了。 凤时锦勘勘从宫燕秋身边走过时,宫燕秋忽然道:“这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本宫知道,在皇上登基之前,你一直扮做你那死去的孪生姐姐,现如今天下初定,你便恢复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想,皇上若是对你有意,他为何又要正你的真实身份,为何不直接将你当做他的亡妻册封为皇后呢?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凤时锦抬头看她,不悲不喜:“既然如此,你紧张什么呢?” 宫燕秋眸色一暗,道:“但就算如此,皇上刚刚登基,本宫也不允许你霍乱朝纲。”她始终记得,自己在和苏顾言新婚的那天晚上,苏顾言没有去她的宫里,而是去了凤时锦的家里。 他和凤时锦过夜,根本就没碰过她! 凤时锦看向宫燕秋身后,淡淡道:“那这些事,你与我说有什么用呢,你与皇上亲口说比较好。” “说什么?”冷不防身后有道醇厚的声音接话道。 宫燕秋愣了一愣,转头看去。见苏顾言正一身龙袍,负着手站在那里。很显然,他刚刚下了早朝回来,第一时间便是想着要来看凤时锦。没想到恰好见得宫燕秋正欲为难凤时锦,顿时脸色便不好看。 宫燕秋福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苏顾言冷漠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宫燕秋道:“臣妾听说,昨夜皇上没去臣妾那里,是因为有了新人儿讨得皇上欢心,是以今晨好奇所以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却是凤相。都怪旁人打胡乱说,这哪里是新人,臣妾想,凤相如何说也是当朝的丞相,若是传出去了于皇上名声不好。皇上若是实在喜欢,依臣妾之见,不防将凤相迎进后宫,做皇上的枕边人好了。” 第508章 处以极刑 第508章 处以极刑 这话听起来,既表现出了对苏顾言的关系,又体现了自己的大度,真是八面玲珑。 但是苏顾言却不买她的账,道:“这是朕的事,还需得你怎么教朕吗?”他又凉凉地看了一眼凤时锦:“凤相,随朕去趟大理寺。” 凤时锦应道:“是。” 苏顾言在带着凤时锦离开的时候,又吩咐王公公:“送宫贵妃回宫去。” 宫燕秋直了直身子,转头看着苏顾言和凤时锦的背影越走越远,面色晦暗不定。 到了大理寺,由凤时锦这位女相提审罪人苏阴黎和凤时昭,再合适不过。她翻阅卷宗,厚厚的卷宗里所记载的全是苏阴黎等人的罪行。因而苏顾言在一旁闲闲喝茶的时候,凤时锦一道令下,判苏阴黎以车裂之刑,于三日后在菜市口执行。 当时苏阴黎身边的凤时昭吓得面色煞白,仍是装疯卖傻道:“车裂之刑,什么是车裂之刑啊?” 苏顾言放下手中茶盏,悠悠然回答她道:“车裂之刑便是五马分尸,你想要和他一起吗?” 凤时昭一股劲地往后缩:“你们都是坏人,我才不要跟她一起。” 三日后,对苏阴黎行刑的时候,菜市口是人山人海,街头百姓们都来围观这大晋曾盛极一时的废太子、昏君被处以极刑。 菜市口腾出很大一片空地来,由官兵纷纷将百姓阻挡在外,他们只能在分界线以外观看。五匹马早已经准备好,各自站在不同的地方,由官兵牵引着。 苏阴黎被重兵从大理寺送到了刑场,他双手双脚都锁上了镣铐,毫无生气地站在囚车内。他所至之处,街道两边百姓骂声不止,往他头上扔臭鸡蛋烂蔬菜的不在少数。 终于抵达刑场,苏阴黎被官兵拖上来,咚地弯曲双腿跪在凤时锦的面前。今日她坐在台上最中间的主审官的位置,也不过是名义上的,罪状都是由旁边的副审在宣读,每一条罪行都足以让苏阴黎受千万人唾骂。 凤时锦忽然对官兵说道:“你让他抬起头来。” 苏阴黎被迫抬起了头颅,蓬乱的头发如杂草,那脸上道道血痕,眼神灰白暗淡。凤时锦淡淡地问:“你可有想过你也有今天?” 苏阴黎缓缓抬起眼神,直直地看向她,不回答。 凤时锦便又道:“多看两眼也好,让你多看两眼,记住我这张脸,以至于你去了黄泉,也不会太过糊涂,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副审官宣读完苏阴黎的条条罪行以后,苏阴黎便被带了下去,去到刑场中间,那里分别有五根绳子,由五匹马所牵引,官兵便将绳子分别绑在了苏阴黎的双腿双手和脖子上。起初苏阴黎还会挣扎,可是他的挣扎无济于事。 凤时锦对旁边招了招手,凤时昭也被押解上前,只不过她浑身被绑成一个粽子似的,根本无法动弹。官兵揭了套在她头上的黑布,她起初还疯疯癫癫地碎碎叨叨地骂着,可见到苏阴黎被绑在刑场上,五匹马都各自往前走了两步,使得他的身体已经被凌空拉起,就等着下令行刑时,凤时昭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丧失掉了,哆嗦着唇一句都说不出来。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对她说道:“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一个个死去的。” 凤时昭似乎终于有些清醒了,惊恐万分道:“你是恶魔……你不是人……” 话音儿一落,凤时锦已然抽出桌上令牌,手指一动便清脆掷于地面上,淡淡道:“时辰已到,行刑。” 边上官兵长喝:“行刑——” 于是各方马匹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这所谓的车裂,也便是五马分尸,能让受刑人身体被拉伸到极致,而将人的肉体拉到支离破碎。这乃大晋最残酷的刑罚,与别的刑罚所相同的是最终都免不了身首异处的结果,但是这个过程极其残忍,能让受刑人充分彻底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的痛苦。 也正是这样,五匹马在官兵的指引下,往前走得甚是缓慢。那样的痛苦一点点地积压起来,简直让人崩溃。 刚开始苏阴黎还要挣扎几下,到后来他连挣扎都不能,双瞳死死瞪着湛蓝的天,四肢骨骼脱离肉体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眼角溢出两道血痕,仿若诅咒一般。 后来,他的身体承受到了极限,皮肤开始裂开,血从裂口处如柱地涌了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即使这样,马也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最终那惨叫戛然而止。 一片血雾喷洒在刑场的空地上,苏阴黎的身体支离破碎地散落于地。场面的恐怖,顿时惊吓了不知多少人。 至始至终,凤时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觉得可怕,可远没有苏阴黎曾带给她的可怕。 凤时锦对凤时昭说:“你看见了吗,他的下场。” 凤时昭一偏头就大吐特吐起来。 随后凤时昭没有被送回大理寺的天牢里,而是径直被凤时锦送回了荣国侯府。为此,这一事还被朝中官员拿出来诟病,在苏顾言耳边煽风点火,道是凤相利用职权之便,枉顾大晋的法纪,私自处置犯人,叫人难以服众。 彼时苏顾言只回谏言大臣一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朕允她的,你还有什么意见?” 大臣被堵得语塞,再不能说什么。 对于荣国侯,朝中已下旨废黜荣国侯一品军侯的位置,荣国侯乃叛侯,人人得而诛之。而荣国侯满门,理应抄斩。 这个时候的荣国侯,早已不复当初兴盛鼎旺。府中下人,想尽办法能逃的则逃,等到凤时锦亲自登门,重兵包围荣国侯府的时候,侯府里实则已没有几个下人。 所剩下的便只有侯爷夫人,以及侯爷夫人身边忠心的几个老嬷嬷。那些人都曾对凤时锦、凤时宁和她们的母亲三人“关照”过不少。 凤家主母容颜憔悴,可她万没有想到,凤时昭会被凤时锦亲自送回来。她日夜哭泣,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见了凤时锦就恨不得上前来疯狂扑咬。 第509章 报应不爽 第509章 报应不爽 只可惜凤家主母是不可能得逞的,还不等她近到凤时锦的身,便已被身边官差给拿下,按倒在地,跪在凤时锦的面前。 凤时锦平淡无波地垂眼睨着她。她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凤时锦你这贱人!你不得好死!当初我就应该把你一锅端了的!” 凤时锦和这凤家主母,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 她任由凤家主母恶毒地骂。 “你这个凤家的孽种!你们母女全部都是贱人,恩将仇报的畜生!” 凤时锦在凤家主母面前缓缓蹲下,与她平视,这才反驳:“不,我们不是恩将仇报的畜生,我这便是回来报恩的。你看,你们本该满门抄斩的,我救了你们家里多少条人命。” “我呸!我要亲手杀了你!” 她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只是她没有这个机会,反倒被官差放倒在地上,如草芥一样地踢打。凤时昭在一旁看着,然后又疯疯癫癫地笑了。 凤时锦走近她面前,观她瞳色,然后道:“本相也不知你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是都没有关系,就算是真疯了,本相也会找人来把你治好。”随后她叫人去请了宫中太医来,负责给凤时昭治病,治不好病提头来见。 然几天过后,太医得出的结论是,凤时昭瞳孔虽然极力掩藏,却也没有彻底失去神采,她的言行举止虽然疯疯癫癫,可还是可以从举手投足间看出端倪来,是以有绝大部分可能她是在装疯。既然是装疯,就连太医也是无法将她医治的。 这天夜里,凤时锦再次登门,只是情形与上次有些不一样。官兵们手里举着的火把能将凤家这座府邸照得灯火通明。 官兵纷纷涌入府里,往四处添柴。原本熟睡了的凤家的人,全都被惊醒,纷纷聚集在院里。 “凤时锦,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时锦只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我国师府那么多条人命,我尚且都未找你们一一讨回,如今只不过是让你们换个方式去死,这就要受不了了吗?”她冷目看向凤时昭:“你需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当年我怎么失去的,现在你便是怎么失去的。点火,烧了这房子。” 凤时昭想要挣扎,奈何挣扎不过。 官兵四处点火,很快火便燃了起来。府中嬷嬷下人想要逃,纷纷被官兵抽出佩刀无情地杀害。 当年一场大火葬了国师府所有,如今也是一场大火葬了荣国侯府所有。 凤家主母见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眼下都已经断了气,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她终于感到了害怕,浑身抖得像筛子,就连看向凤时锦的眼神也在打着颤。 凤家主母往后缩着,齿端磕颤:“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凤家的人……等你爹回来,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凤时锦闻言,良久才勾了勾唇笑,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妖冶无边,她道:“主母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早已经不是凤家人了,我被你们赶出了凤家。当初说我不是凤家人的是你,现如今说我是凤家人的也是你。是不是人都是这样,固执地坚持己见,等一旦有事发生了,却变得比谁都快。你大约也是不记得了,我没有爹。你是说荣国侯么,不,现在他已经不能称作在荣国侯了,应该称呼他为凤反贼,你放心,不等他回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还不等凤家主母答话,突然凤时昭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崩溃地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她引起了凤时锦的注意,凤时锦歪着头想了想,道:“假如,你们两个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的话,你们选择谁死谁活呢?” 此话一出,凤家主母和凤时昭皆是一愣。凤家主母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凤时昭面面相觑,然后摒弃了所有的嚣张跋扈,以及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在地上朝凤时锦爬来,道:“有一个人可以活着……那你让昭儿活吧……你让她活吧!” 凤时锦看了看凤家主母卑微如蝼蚁,思及过往,道:“没想到自私心狠了大半辈子的你,到最后也有一丝善心么。你还记得我娘么,以前她不如你,卑微了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她求你们的时候,我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 凤时锦看着沉默得只剩下哭泣的母女俩,又道:“大概这就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我犹记得,那个时候她跪在地上向你们求饶,你们也不曾心软过。你们要让她替我偿命,她吊死在你们的面前,却没有任何人阻止。也不知道,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你们可曾有过一天的噩梦?” 凤家主母泣不成声:“都是我造的孽,那都由我来偿还吧……”她抬起头,看向凤时锦的眼神里带着彻骨的恨意,红得快要滴血:“但是不要指望我会就这么原谅你,你害我满门,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罢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夺过官兵手中的剑,鼓足了勇气反手用力地往自己身上刺去。 噗嗤。那利剑穿透了凤家主母的身体,她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临死前瞪向凤时锦的眼神像是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在下面等着你……” 凤时锦回以一笑,道:“我只说的是假如,并没说你死了凤时昭就可以活。” 凤家主母眼珠子一突,再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恨极而亡。 凤时昭哪里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看着亲娘死于面前早已痛不欲生,她泪流不止,瞪向凤时锦:“你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凤时锦弯身,从凤家主母身上抽出了那枚佩剑,一步一步朝凤时昭走去。 凤时昭也终究是畏惧,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最终退到了墙角,再也没有退路。凤时锦抬剑,抵着她的身子,她哪里还想得出毒辣的言语来骂凤时锦,只挣扎道:“你说过我娘死了我就可以活的……” 第510章 她是女魔头 第510章 她是女魔头 凤时锦摇了摇头,反问她:“你知道当年我国师府是怎么被灭门的么?” 凤时昭亦崩溃地摇头。 凤时锦便缓缓道:“也是在这样一个半夜里,你的父亲和丈夫带了人来,把国师府包围了,四处点火,一剑一剑地刺死了那些几岁十几岁的孩子,他们怎么哭喊求饶,都没有用。”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颅:“他们临死前的挣扎和呼喊,都存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每每想起,都犹如昨日。可我一看见你,便会想起那个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我干的,都不是我干的……是他们干的,跟我没关系……” 凤时锦又道:“你知道我丈夫和我阿姐怎么死的么?”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我根本不知道……” 凤时锦蓦地手上推了推,剑锋没入到凤时昭的皮肉之中,深浅却是拿捏得有分寸,让凤时昭痛得浑身痉挛,却想死也死不成。她大声的抽气,陷入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凤时锦说:“就是这样,把剑吞入他们的腹中,只是他们下手比我还要狠,他们没有犹豫,果断狠绝。”说着剑再入了一寸。 凤时昭抿唇,唇角溢出一缕血珠。 “原本我放弃了报仇,我远离这上京,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过我想过的日子。”凤时锦缓缓地说:“原以为这一生我们都不会有交集,各自相忘。是你们的一道催魂符又将我们催了回来。” “这些……都是苏阴黎干的……啊!” 凤时锦冷不防用剑在她腹中绞了绞,痛得她死去活来。凤时锦道:“前工部尚书早已经招供了,苏阴黎议事的时候,常有你伴他左右。将所有脏水泼往君千纪头上的,便是你的注意。” 凤时昭颤抖着,不再辩解,眼眶里饱含眼泪,瞪着凤时锦:“那是因为你……你要恨么,要是恨的话,你最应该恨的人是你自己……谁让君千纪他爱错了人呢,天底下那么多女子,他偏偏爱上了你!不然他就不会有那样的下场!” “就是因为他爱我,你也爱他吗?” 凤时昭也不知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里的痛,痛得她面目扭曲,她尖尖地笑:“从小到大,你有什么是抢赢了我的?更别说一个男人了。我想要的我得不到,那你也别想得到……” 凤时锦再入一寸,她的声音立刻就被痛苦的呻吟所阻断。 凤时锦眼里仿佛充斥着血色,她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能说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么。夜旋族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你也敢说与你没有关系么?” 凤时昭上气不接下气,抽搐得十分厉害,嘴里溢出来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衣襟上,慢慢融开,和她腹部沁出来的大片血迹相融合。她道:“当然与我没有关系……杀人的不是我,因为刀没有在我的手上……”她眼神积蓄着最后一丝厉色:“杀人的是你……因为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却袖手旁观,你若是承认了你的身份,他们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凤时锦垂了垂头,想道:“好像你说得也是。”她将剑一点点推入凤时昭的腹中,不喜不怒道:“至始至终你的手上都不曾握刀,那些死去的鲜活的生命,也全都是因我而死的。现在,我的手上握了刀,我即将要亲手杀死的人,是你,却不是我自己。你放心,你下了黄泉也不会太过孤单,很快凤反贼,我也会让他来陪你。还有黄泉路上,那无数冤死的鬼魂,也会将你千刀万剐。” “凤……时锦……” 最终,凤时锦将手中剑狠狠往墙头上一插,她松手的时候,凤时昭的身体也随之被固定在了墙上。大片的鲜血涌了出来,濡湿了她双脚所接触的地面。 于火光之中,凤时锦再未多看一眼,拂衣转身,她衣角翩翩,火舌舔呧着她的衣发,恍若修罗。 就算将来死后入地狱,她也不会后悔,她今日这么做。 火海将身后的一切都淹没。正如多年前的国师府一样。大火烧毁了整个宅子,烧了几天几夜。 随后凤时锦稳坐朝堂,除叛党,铲奸佞,文武百官无不人人自危。 她像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新手,丝毫不懂得江湖规矩,也不懂得处事留一线。但凡是被她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无论大小,一概连锅端起,丝毫不留任何余地。她不给别人留,也不给自己留。 或许她知道,她就是苏顾言手中的一把利剑。要趁着这最好的时机,铲除一切该铲除的人。 但祸水不会引到苏顾言的身上,只会引到凤时锦的身上。 朝廷里的血液换洗得太快,年轻的面孔重新在朝堂上出现,血雨腥风却没有因此而停止。因而,渐渐许多官员对凤时锦的所作所为而心生不满,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折子进行弹劾。 凤时锦雷霆手段,十分毒辣,几乎被形容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可是苏顾言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表扬她。凤时锦也清楚,这是他喜闻乐见的。因而她做得一点也不留余力。 荣国侯叛军辗转西南一带,仍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苏阴黎倒台以后,他非但没有缴械投降,反而带着叛军割据一方。苏顾言经过考虑,在早朝的时候决定派凤时锦前去平叛。 凤时锦跪下谢恩。 可是她一介女流,这一路去必定是危险重重。能不能顺利抵达西南都是个问题。再加上她四面树敌,想要至她于死地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后安国侯柳云初站了出来,对上跪揖道:“启禀皇上,臣请命,率军与凤相一同前往,保护凤相安危的同时,铲除逆党!” 苏顾言稍作沉吟,便吐了一个字:“准。” 这样一来,有柳云初为凤时锦保驾护航,岂容旁人有可趁之机。柳云初跟着凤时锦,也让苏顾言稍稍放心。 为何一定要派凤时锦前去平乱?因为她一定很想,亲手了结叛党反贼。 第511章 让他消失 第511章 让他消失 苏顾言进出相府的家门,完全当成是自己的家。当然,最开始的时候这也的确是他的家。他连连在相府歇夜,虽然不像话,但不管大臣反对,他也还是坚持在相府歇夜。 凤时锦启程的前一夜,苏顾言整夜将她霸占,到天明时分还了无睡意。他一边冷冷地看着凤时锦毫无表情的脸,一边道:“这次去西南,除了对付荣国侯,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凤时锦垂着眼睑不答。 他便又道:“将苏徵勤派去晖州只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现如今朝纲稳定了,想必你心里头清楚,他在朕这里始终是一根刺。晖州离荣国侯的叛军并不远,朕会昭告天下,他苏徵勤与叛军乱党相勾结,你要去替朕杀了他。” 凤时锦浑身一震,缓缓抬眼看着苏顾言。 苏顾言挑了挑眉头,又冷笑道:“朕想,如若是你亲自出马,他饶是再厉害,也会让你得手的。”良久,等不到凤时锦的回答,苏顾言很有些不耐烦:“怎的,你舍不得?” 凤时锦寂然道:“你说过会放他一命。” 苏顾言道:“朕也确实按照你所愿放过他一命,但此一时彼一时。”他抬手掐着凤时锦的下颚,幽幽看进她眼底:“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般舍不得,朕就越恨不得他死?这一路上朕会派暗卫盯着你,暗卫也要亲眼看见你杀了他,你明白了吗?你若是要想着逃还是怎样,你应该清楚后果。” 他放开凤时锦的时候,又眉宇染笑:“但是朕知道,你不会逃的对吗?要逃,你早就逃了。等不到你回来,朕便会让余醒之先一步去地府等你。还有,你定然舍不得让虞昭媛和伊双以及他们的孩子有什么差池的。” 此话一出,凤时锦蓦地一颤。眼前的男子,是她有生以来感觉到最陌生的人。 不由她问,苏顾言便开口解了她的疑惑道:“朕怎么知道虞昭媛和伊双的?从你问了朕要皇陵的地图伊始,朕便有所察觉了。那天你还到他们家去了不是?先帝后宫妃嫔,本应该在皇陵殉葬,没想到与男扮女装的宫女暗通款曲,如今在宫外还有了孩子,论罪当诛。” 凤时锦面色苍白,道:“苏顾言,你非要这么逼我是么?你知道我不是个受人胁迫的人。你要敢动他们,我能让你当上皇帝,我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顾言一怒,手猛地掐上凤时锦的脖颈,那脖颈纤细柔嫩,仿佛他用两分力就会折断了。他鼻尖抵着凤时锦的,一字一顿道:“在你心里,难道朕还不如他们重要吗?” 凤时锦对上他的眼眸,然后唇边笑意缓缓蔓延开来,那般虚弱,却犹如魔魇,她轻轻浅浅道:“大约我不用再费力气重新推翻你,我只是杀了我自己,就足以令你发疯吧。”苏顾言游走于愤怒的边缘,凤时锦还道:“我是你的杀母仇人,你这样纠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不是太可笑了吗?” “凤、时、锦。”苏顾言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名字。他彻底怒了,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他拼命想要忘记的东西,她却无时无刻不在逼他重新想起来。他也想与她好好的,也想疼她爱她,嘴上说着是一辈子的惩罚,但是心里的爱始终还是多过了恨……为什么非要让他想起,他们之间隔着血仇家恨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开的时候,清晨的空气分外寒凉。柳云初已整装待发,前来相府接凤时锦一道启程。苏顾言起身披衣,离去的时候冷冷道:“想要他们无事,就要看你此次去西南的表现了。” 凤时锦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她从床上坐起来,道:“我会如你所愿,让二皇子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那样最好不过。” 苏顾言率先出来的时候,柳云初愣了愣,然后下跪迎驾。苏顾言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吩咐早早就已等候在相府外的王公公道:“摆驾回宫!” 柳云初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渐渐走远了,眉头也还是紧皱着。不多时,就见凤时锦从里面出来,一身黑衣,两袖清风。 她若无其事地对柳云初笑道:“你来得倒早,是该启程了。” 柳云初看了看她,声音里透着隐隐关怀:“你脸色不太好。” 凤时锦拂了拂衣角,道:“无碍,大约是昨夜睡得少,上车后多睡睡便可。” 柳云初一介战将,本应该是骑马随行的,但他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和凤时锦同坐在马车里。此行柳云初并没有带多少人一起,去西南路途遥远,又舟车劳顿,就是去到了那里也不能起什么作用。苏顾言交给了他南广大军的虎符,让他先去了南广再调军折转去西南。 凤时锦初初听他将此事说了,也没有多大意外。倒是柳云初一直不解,道:“皇上轻易将虎符交给我调兵遣将,就不怕政变会发生第二次吗?” 凤时锦淡淡笑了笑,道:“这随行的这么多人里,不知有多少是他培养起来的暗卫,说不定眼下驾车的车夫就是。”外面的车夫耳力甚好,闻言稍稍怔了怔,瞬时又恢复了常态。凤时锦继续轻轻道:“况且,他知道我不会,我不会你也就不会。大晋若要是再经历一场战乱政变,可能就真的支离破碎了。” 后来凤时锦乏极,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有力气多说。柳云初仔细打量着她,见她衣襟交叠处,隐隐约约露出一些青紫痕迹,不由道:“你还好吗?”全朝堂的官员都知道苏顾言时不时在相府宿夜,他不可能不知道。 凤时锦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露出一抹缥缈到一碰就要碎的笑容,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柳云初心道,就是你这样才更加令人担心。 朝中当初名不见经传的七驸马爷贺子章,如今已是当朝的当权尚书,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苏徵勤被调去外地,苏连茹作为他的亲妹妹,却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她仍是七公主,虽是皇室血脉,但已然嫁了人,对于苏顾言来说便没有什么妨碍。 第512章 终于找到他 第512章 终于找到他 苏连茹已经离开公主府数日未归。贺子章也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忙于朝中事务,还没有机会空闲下来,便只着了一些府中人去寻找,但都找不到下落。 在贺子章心里,如今他总算熬到了头,飞黄腾达起来,苏连茹对于他来说了无任何用处。就算不见了,也不见得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京外青山十里,重重蔓延至天外。出了汴凉,往东边行走百里开外,衔接下一座城镇之前,苏连茹的马车停靠在山脚下,她从马车里下来,仰头望着眼前高耸巍峨的山。 这山路崎岖,这个地方又偏僻难寻,这么多年来,苏连茹都从未找到过这样一个地方。她望着茂密的树林一时有些怔忪,也有丝丝近乡情更怯的情意。 上山的路十分陡峭,一般很难上去的。山里有一座与世隔绝的道观,也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来道观里的香火开始旺盛起来,这临近的城镇上的百姓都喜欢上山来拜神祈求,听说很灵验。久而久之,来的人多了,都抱怨山路难行,百姓们便齐齐出钱出力,将通往道观的山路给修葺了一番。 一路往上,阶梯由一块块石板砌成,虽然算不上整齐华贵,也别有一番与世隔绝的韵味。阶梯在树林中蔓延,一些高一些低,整齐不一,林中氤氲的湿气将石板熏得深重,那石头与石头的衔接缝里,已长年累月地长起了顽强的青苔。 苏连茹专门挑了一个不适合拜神的日子来,因而这个时候上山的人寥寥无几。她提着裙子,踩上那石砌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林中偶有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从这棵树飞蹿到另一棵树;道路的两边长满了兰花草,极为幽静。遇到三两个稀稀疏疏下山来的人,都忍不住往苏连茹身上多看两眼,只道是哪家富贵小姐又来拜神求姻缘了。于是不由有人停了下来,好心地对她说道:“姑娘,你来求神啊?明天再来吧,今日神灵都休息嘞,你要是求姻缘,估计月老也正睡觉听不见的哩。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苏连茹顿了顿脚,微微喘着气,问:“那你们为什么上山来?” 那人回答:“今日道观闭观,我们来给道观送些杂粮蔬菜哩。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上来才不拥挤。”说完以后就从苏连茹身边走过,匆匆下山了。 她仰头看了看脚下仿佛没有尽头的石板路,歇了口气,然后继续坚持地往上走。 越到上头,天色越发敞亮,隐隐有丝丝阳光企图穿破云层,照射到树林里来。苏连茹拭了拭额间薄汗,再举目望去时,终于看见那密林之中冒出一个青瓦檐角。她心里获得了无上的勇气,可是刚准备抬脚往前小跑几步时,却忽然发现,她同时竟又有些迈不开脚。 道观前,种了两棵梨树,正逢这个时节,树叶正款款飘落。苏连茹踏上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见到门前正有两个小道童,手里拿着扫帚,一丝不苟地扫门前落叶。这不大不小的前院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三足铜鼎,鼎中香火果真极其旺盛,香灰都快将大鼎给装满了。今日没有香客,昨日香客往鼎中插上的大香,现在都还没燃完。风一吹,将香灰簌簌吹落在鼎内。 苏连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这座山中道观。 这时两个道童发现了她,回过头来软软糯糯地说道:“施主今日来进香吗?可是今日道观闭观,施主明日再来吧。” 苏连茹说:“我不是来进香的,我是来寻人的,这里可有一个叫兰乐的人?” 两小童面面相觑,一脸茫然。苏连茹有些急道:“没有吗?她大概这么高,长得很好看,最重要的是弹琴很好听,我知道他就在你们道观里。” 道童回答:“施主,我们道观里不宿客的,也没有一个叫兰乐的人。道观里总共就三个人,除了我们,就只剩师父了。” 此时,檐下一名青年,身着灰白色的道袍,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整整齐齐地,他手里同样拿着扫帚,正在内院里不急不缓地将枯黄的银杏叶扫做一堆。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并未转头,留给人一道清淡的背影,仿佛处于这俗世,却又不属于这俗世。他清浅地说道:“前院的落叶都扫完了吗?方才山下的李叔送来的东西……”他不见道童回答,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身。 可就在眼帘轻台,看清回廊上站着的女子时,声音戛然而止。 苏连茹双眼通红,看见他,犹如做了一场梦一样。檐外的银杏叶正在稀稀疏疏地飘落,风吹得树叶沙沙沙地响,若有若无地拂起了苏连茹的裙角。 没错,眼前的人确实是兰乐。他俨然是一个道士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出尘的气息。他的那双手,不在抚的是琴,而是拿着扫帚,口中吟的也不再是曲调,而是过问的是烟火俗事。 隔了这么多年,他没想到,他们还能再相见。 苏连茹眼泪几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抿了抿唇,如今她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女,她极力忍住就要冲破喉咙的哽咽,道:“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她有些语无伦次:“当初,当初我到处找你……我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道观全部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了……” 苏连茹的眼神哀伤,带着透彻心扉的痛。年少的时候,她仗着有父皇母妃的宠爱,可以为所欲为,欺负了许多与她年纪差不多的人,做了许多后果严重的蠢事,大概现在都是她的报应。 她爱着一个人,却千辛万苦寻而不得。与她朝夕相处的是另一个她深恶痛绝的男人,岁月在她的身上打磨下残忍的痕迹,让她眉间都透着难以忽视的忧郁。 都是苏连茹一个人在说,兰乐便站在那头,静静地听着她说。她又喜极而泣,道:“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你……” 第513章 一起赎罪 第513章 一起赎罪 兰乐低了低头,看着手中扫帚,看着那一对泛黄的落叶又被风给吹散,散得到处都是。他掩下眼中神色,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感慨也好怅惘也罢,最终都统统化作宁静。他开口道:“女施主是来进香的么,倘若是还请明日再来吧,今日闭观,不招待施主。” 说罢他转身欲走。苏连茹瞠了瞠眼,眼泪从眼角撇落,她根本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三两步急急跑上前就抓住了兰乐的袍角,她哭着问:“兰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连茹,我是苏连茹啊。” 兰乐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对她说:“女施主请回吧。” 苏连茹挪了挪脚,一点点靠上来,松开他袍角的时候,手顺势从他腰间穿过,自背后将他抱着。她道:“你心里还记着我,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兰乐,隔了这么多年,你却连与我相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贫道已是入道之人,还请施主自重。” 苏连茹痛如刀绞,抱过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之后,才不舍地一点点松开了他,道:“好,好……好像你看到我来,一点都不高兴。或许在你心里,反倒觉得是累赘吧。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地挂念着你……”她后退两步站定,见兰乐仍是没有要转身面对她的意思,于是扭头拔腿便离开了。 那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在兰乐的耳中,直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再也听不见了,良久他才动了动身体,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廊上已然没有了苏连茹的影子。 孽缘孽缘,是孽也是缘。 他回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失神的时候连水杯都没握稳,一滑便往地上泼了去。瓷器碎裂,他低下身去准备捡,这时外面焦急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惊扰了他,使得他一不留神便划伤了手指,顿时鲜血沁出皮肤,滴落在雪白的瓷器上,异样鲜明。 道童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兰乐背对着他,因而他也看不见兰乐手上流血了,慌慌张张就道:“不好了师父,方才那位女施主,她没有下山,而是往后山跑去了。师父,那边可是一片悬崖!” 兰乐一听,霍地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回身就朝外面冲去。那灰白的衣角抚过道童的小脸,触感轻柔痒痒的,道童抬手摸了一把脸,再睁眼一看时,已然不见了兰乐的影子。 当兰乐急急忙忙跑去后山时,见苏连茹正站在悬崖边上。她脚下是层层云雾,遮挡着万丈深渊。 见苏连茹脚步还在往前挪,兰乐急了,脱口道:“你干什么?” 苏连茹怔了怔,回头看向他,泪中带笑,道:“今生找到了你,我已了无牵挂,只是不知道今日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 “你不要做傻事……”苏连茹往前走了两步,兰乐惊恐道:“连茹,你回来……” 苏连茹脚步一顿,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泪如泉涌:“你看,你还是把我想起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你心里也和我记挂着你一样,记挂着我呢?” “为什么一定非得要拆穿”,兰乐双眼微红地看着她:“将一切都拆穿了,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吗?”苏连茹怔了怔,兰乐继续说道:“你已嫁做人妇,我已入道重新为人,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样的交集?” 苏连茹哽着喉:“我们、我们……就不能重新再开始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早已经嫁过人了?” “别傻了。”兰乐痛道:“你若是还不明白,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戏。” 苏连茹吸了吸鼻子,看向他,道:“好啊,既然那是一场戏,我问你,你便一一回答我,你敢吗?” 兰乐不回答,她便当做是默认了,又道:“从一开始,他们诱我去兰乐坊的时候,你便早有所准备了是吗?” “是。” “让我爱上你也是你的手段之一是吗?” 兰乐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是。” 苏连茹顿了良久,又问:“既然你知道只是一场戏,那你到最后,爱上我了吗?” 兰乐没再回答。 苏连茹笑得决然:“我问你,到最后你爱上我了吗?你怎么不回答?分开这么多年,你心里就没有想过我吗?你没有憧憬过我们一起回你的家乡一起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吗?”面对兰乐的沉默,她没有歇斯底里,只轻声问:“有没有,你回答我啊。” 兰乐静静地看着她。 她道:“我若死了,你也会难过,你也会痛对不对。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此刻正在滴血。我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更痛苦。为了找到你,我已经众叛亲离了,你让我回去,我哪里还能回得去?” 她说着便缓缓蹲了下来,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得凶狠:“我已经被掏空了,就只剩下你了……可是你为什么却不认我呢?你骗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可我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我忘不掉,我明知道你在这里,我走不开……” 兰乐一步步朝苏连茹走过来,将她抱进怀,然后拦腰抱起,离开悬崖边那个极其危险的地方。苏连茹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了,哭声久久不能止。 兰乐说:“我一入道之人,终身不能离开道观,你忘了么。” 苏连茹揪着他的衣襟道:“可是现在,现在先皇已经死了,没有谁会在意你人在哪里……” “我在意,我的余生便要在这个地方赎罪。” “你要赎罪是吗,那好……我苏连茹这一生也是罪孽深重,我和你一起赎罪,不管到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你这又是何苦。” “比起公主,我宁愿当个普通人。” 那天兰乐怎么劝也无法将她劝回去,后山的银杏林里,两人紧紧相拥。 后来,苏连茹总算下山了,她却没有回京。她就住在山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每逢道观开观,她便挎着篮子如同其他的香客那般上山来。 至此京中,再也没有一个叫苏连茹的人。 第514章 走投无路 第514章 走投无路 当凤时锦和柳云初辗转到了西南,都已经入冬了。柳云初身强体健,身上穿才入夏时的轻袍毫无压力,但凤时锦不行,柳云初给她身上裹了厚厚的棉服,像只瘦小的粽子。尽管如此,她也是整日手脚四肢都冰冰凉。 此时,凤时锦和柳云初立于山巅之上,脚下远近高低都是起伏群山。在这里展开战争,十分没有优势。 因为荣国侯实在狡猾,他自知不敌,带着叛军便蹿于各个山林之中,根本让人找不到。 柳云初抬手指了指两座山之间的夹缝山谷,道:“我们已经把叛军逼至那个谷地了,谷地中进出便只有一线天,易守难攻。这反贼荣国侯,还当真狡猾。” 凤时锦淡淡道:“这也并非什么难事,越狡猾的人越容易粗心大意、露出破绽。想要对付他,不按常理出牌,一下子便能让他手脚大乱。既然他不出来,我们也没法进去,那便堵死所有出路,让他们想出来也没法出来。” 遂这日天高云淡,柳云初的军队杀伐震天,叛军死守出入口,进一个便杀一个。然令叛军意料之外的是,他们却不是来进攻的,随之一块块石墩垒上,将一线天堵得死死的。 荣国侯盔甲上到处都是血迹,他头上发髻微微有些凌乱,鬓角已霜白,正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休息。手中时时紧握着剑,深深插入一旁的泥土中。这些日子,跟柳云初几番交战下来,他已有些心力交瘁。 他堂堂一品军侯,没想到最终却沦落为叛军野寇,这变故实在来得太快,使得他措手不及,因而鬓角白发新添了许多。大概他最没想到的一件事便是,颠覆这一切的人居然是他的女儿。 或许当年,就不该留下这祸根,也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他知道,随着主将柳云初一同来的还有当朝的宰相,凤时锦。 一切都到了要了结的时候。 这时,将士匆匆来报:“将军,敌军堵死了我们所有出入口,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半晌荣国侯才睁了睁眼,眼里饱经风霜。即使是这样,他也临危不乱,道:“既然如此,大家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能进行下一战。” 时至半夜,柳云初的军队往谷地的四面八方包抄,对叛军形成围拢之势。冲天火光突然亮起,将原本精疲力尽的叛军纷纷惊醒。 这谷地上方的山林极其茂密,且地势十分陡峭难以上行,普通的士兵根本无法上山。只是这一点荣国侯估错了,柳云初所带来的不仅有普通的士兵,还有苏顾言的暗卫。那些暗卫个个武功高强,他们先行打头阵,一路将茂密的树枝砍下来扎成一条条可以“软鞭”扶手,士兵上山靠着抓扯扶手,便能一步步上得山去,最终从谷地的上空包抄。 荣国侯叛军已是强弩之末。 但他们是凤家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宁死也不会投降。 当凤时锦一声令下,无数流矢火箭从上空飞射下去,叛军力不能挡,一个个中箭后纷纷倒下。尸体遍地,横七竖八地在荣国侯周围躺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直到天快要亮时,树林里静谧得可怕,一只飞鸟都不曾出现,整个透着肃杀的气氛,就连空气中也是温热的血腥气。 火光之下,凤时锦轻垂眼眸,素衣黑发,表情安静地看着谷地中仅剩下的荣国侯。他摇摇晃晃,手中的剑不知替身边弟兄挡去了多少利箭,但最终都免不了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凤时锦有令,箭不能朝着荣国侯射,要朝着他的叛军射。 他的盔甲上重新染上新鲜的血液,全是凤家军的血。仅剩的一点力量,都被凤时锦彻底无情地摧毁。 荣国侯霜发散乱,手中的剑不停地挥舞着,步伐十分凌乱。最终,约摸他也已经意识到这场敌强我弱的屠杀已经结束,他看了看周围遍地的尸首,然后缓缓抬起头,沧桑而凌厉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上方的凤时锦,泛着通红。 世道如今,彼此换了一个位置。凤时锦选择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垂眼睥睨他。 复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但是却能够让仇人感受自己曾经所感受过的绝望和痛苦。 如今他声明尽毁,凤家尽毁,不可一世的凤家军也尽毁。他成了孤家寡人,失去了一切。 凤时锦墨黑的瞳仁与他对视,良久,天边泛起了青灰色的鱼肚白。她淡淡然拂衣转身,离开了睥睨荣国侯的制高点。 随之,军队撤下山头,封锁谷地的一线天中堵满的石头,也得以一块一块地撤下来。清新的空气从一线天外吹拂进来,将浓重的血腥气吹得淡了些,也散了些。 凤时锦率先举步踏入一线天。 “凤相……”暗卫很是担心,虽然只剩下荣国侯一个,可他也曾是威风凛凛的一品军侯,本事不可小觑。 凤时锦淡淡道:“无妨,我和他,总归是要有个了结的。” 柳云初道:“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虽撤下来了,但山上的弓箭手还没有撤,上百支冷箭齐刷刷对准的荣国侯,只要他敢有一分异动,利箭全部射出,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反应便会瞬间被射成一只刺猬。 凤时锦云淡风轻地踩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一步步走来,身边柳云初端握佩剑,看向荣国侯的眼神也极为冷漠警惕。 凤时锦寻了边上一处干净的石墩落座,静静地看着荣国侯,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走到穷途末路的小丑。她对他施施然笑,道:“别来无恙。” 荣国侯踉跄两步,在她一丈开外站定。仍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凤时锦道:“以前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今天?” 荣国侯看过她之后,收回了眼神,低沉暗哑地笑了两声,道:“不愧是我荣国侯的女儿!” 凤时锦轻描淡写道:“你大约忘了,我早已不是你的女儿,而你也早已不是盛极一时的荣国侯了。” 第515章 唯一的失误 第515章 唯一的失误 “凤家满门被灭,一场大火几天几夜都不能止,正如当年国师府烧起来的时候那般壮观。” 荣国侯深吸一口气,道:“当年国师府付之一炬,并非我所愿,我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凤时锦脸上的表情极淡,道:“这一点我能够理解,所以这一次凤家的大火,也不是我所愿,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凤家夫人和凤家大小姐不如你这般有骨气,跪地求饶如蝼蚁,从前我见惯了她们趾高气昂的样子,当她们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习惯。” 荣国侯双目充血地盯着她。 她黑白分明、仿佛不染这世间任何一丝污秽的眼神缓缓轻移,落在荣国侯的身上,化作勾唇一抹轻柔的笑,道:“但是你我都知道,结果是无一人生还。我不能假公济私,放她们一条生路,因为你是叛贼的缘故,凤家理应是要被株连九族的。从今往后,大晋的任何一位显赫的朝臣里,都没有一个姓凤的了。” 荣国侯道:“那你呢,你身上流着的是凤家的血,你的名字便是姓凤,贵为一朝宰相,也不算辱没门楣。” 凤时锦缓缓笑道:“今日起,我不姓凤,我姓时,叫时锦。凤家是乱臣贼子之家,我不与你们为伍。” 荣国侯咬着牙根,道:“当年,或许我就不该留你一命,又或许,我不该让你出生到这个世界。” 凤时锦想起她娘的时候,唇边依然带着温柔的浅笑,日子让她变得不再如从前那般暴躁如狂。她说:“我娘是北戎人,北戎战败她将会沦为军妓,这么多年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将她带回来?” 良久,荣国侯回答:“一时兴起。” 要不是那个时候,他一介铁血军阀会为了一个弱女子而动了恻隐之心,后来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是带回来了又怎么样,她娘始终是北戎人,是个身份低下的人,是不配进凤家的家门的。荣国侯给了她一个家,却没有给她属于这个家的半分温暖。 她不过是个长得极美的尤物,让荣国侯得空想起来的时候,拿她暖暖床。 凤时锦淡淡道:“本来,关于我娘,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可是听了你的回答,后面的问题都没有必要问下去了。”凤时锦起身,谷风吹起了她的衣和发,她的眼神平静如死水:“你根本就没爱过她,否则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说罢她转身。 然她也没看到荣国侯眼里那转瞬即逝的缱绻柔情。他也以为他或许没有爱过,可是当真正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左右都不对的样子。他冲着凤时锦的背影说道:“若是那样,你可能活到今日?” 凤时锦头也不回:“大概这就是你这一辈子唯一的失误。” 在她远离谷口的一瞬间,上空利箭齐发,荣国侯根本挡无可挡。那些箭支穿破他身上的盔甲,刺入到他皮肉当中,将他浑身都密密麻麻地扎满。凤时锦在回头的刹那,见得荣国侯口中鲜血如涌,体力不支地曲了双腿重重地朝她的方向跪下。 最终他缓缓垂了头,再无声息。 远离了这个地方,再不见血腥。凤时锦坐在小小矮矮的土堆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刺目明亮的天光。柳云初忙着鸣金点兵,人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额上渐渐出了一层冷汗,面色苍白如纸。 等到柳云初回过神来时转头才发现,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土堆上,睡了过去。可又不像是睡着了,就好像……死了一般。 当时柳云初吓得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抱着凤时锦的身体,努力想把她给捂暖和,可是凤时锦就像是一块冰块,怎么捂都捂不暖,反而寸寸凉了他的心。 柳云初拍着凤时锦的脸,道:“时锦,时锦,你醒醒……为什么会睡着,你不要睡……你醒醒!”他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凤时锦这一睡之下,就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柳云初拭去凤时锦额头上的冷汗,手足无措地爆吼:“军医!军医在哪里!”他通红着双眼,下巴紧紧蹭着凤时锦的头发,抱着她的手也是颤抖着的。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噼噼啪啪掉下了眼泪,那眼泪打落在凤时锦的脸上,使得她的肤色好像越发的薄而透明。 堂堂安国侯,见惯了厮杀,也见惯了生离死别,竟会抱着当朝宰相痛哭出声。 以至于后来,这段故事常为人们所津津乐道。都说安国侯太脆弱了,那时女相只不过是睡着了,他却以为人家死了,安国侯不怕上战场,不怕杀敌人,却怕女相睡着后醒也醒不过来。虽然人们用嘲讽的语气来解说这段故事,可言语之间却透露出对安国侯真性情的感慨,以及对那些事的遗憾。 那滚烫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凤时锦的脸上,她动了动弯弯的双眉,良久才缓缓眯开凤眸,眸子里光线黯然。凤时锦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缓缓抬高去摸了摸柳云初的脸,面对柳云初的怔愣,她笑得苍白而没心没肺,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一介侯爷,身上穿的是战袍,却抱着个女人哭哭啼啼地跟个娘儿们似的,会不会太奇怪了?” 柳云初任她胡开玩笑,将她抱紧,只连连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柳云初答不上来,她轻轻浅浅地替他回答:“以为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吗?放心吧,还没到时间让我死,我也不能够死在你怀里。” 后来军医来了,替凤时锦做了一番检查。除了一些身体亏空、疲劳过度、血气不足的门面话,却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为此凤时锦也特地休养了几日,表面上有了明显的好转。 叛军一除,柳云初便得带着军队回去南广。但凤时锦的情形,委实不适合舟车劳顿。凤时锦弯了弯凤眸,笑道:“不如你将我送去晖州吧,我在晖州等你。” 柳云初想,晖州有苏徵勤和柳茵在,如此也可以很好地照料她。同时,他们离晖州并不远,只需要几天的路程。 第516章 晖州地界 第516章 晖州地界 几天的时间里,凤时锦在马车中都是浑浑噩噩度过的。大多时候处于迷迷糊糊地昏睡时间,只感觉窗外的景色在不停地溜走。 柳云初骑马,因为凤时锦需要静养,所以没有打扰到她。 她头痛难忍的时候,会晕过去。尽管如此,为了减少服药量,她不得不生生忍着,以前一个月三四颗,她不得不变成一个月一颗。 凤时锦在马车里,哆嗦着取出药瓶,里面的药丸已经剩不多了,她吃下了一颗,轻轻晃动小瓷瓶,将里面所剩的药全部倒了出来,摊在掌心里,拨动着手指数了数。 九颗。 凤时锦落寞地低低笑了笑。如果她能够坚持下去的话。 她视若珍宝地又将药丸装回了瓶子里去。犹记得,她和君千纪在悬崖边上采药时候的光景,一幕幕都历历清晰,恍若昨日。 那时,止阳山上的日出和日落可真美啊,后山的月下山泉又甘冽又清凉。 君千纪一身青灰色的衣袍,出现在止阳山上,屋前屋后,屋后的药田里,总见得他素白的手指在那碧绿的药草当中翻飞,有的东西需得用泥土下面的药根入药,他舍不得将药草连根拔起,便用手指拨开泥土,只取了一小截的药根,又用泥土合上。他的手指上,沾了草木泥土的芬芳,他所采来的每一枝药都仿佛是大自然独独对他的恩赐。 屋前的老槐树已经盘旋得很壮了,一入夏的时候,绿荫就能将屋前大部分的空气都遮掩了去。君千纪喜欢坐在树下,听说是修行,每日三省吾身,却一再地纵容三圈那只黄毛兔子在旁悉悉率率地乱拱乱动,从这边啃到那边,槐树树脚上满是它的压印,它啃累了便爬去君千纪的身上,蜷缩着眯眼睡了。 君千纪不顾生命给她在悬崖上采来的药,炼制了整整好几瓶。他说,这药是专门用来治她的头疾的,头痛起来的时候会很痛苦,这药能够有效地缓解。 她的头疾是年少时留下的病根,她以为别的大夫也能够轻易地诊断出来,可是后来发现,没有谁能比她的君千纪更厉害了。大夫就是给她诊断,也难以发现因由。 她怀揣着君千纪给她的药,安安稳稳地睡去。等到睁眼的时候,就已到了晖州地界。 晖州地形崎岖偏僻,果真是不假,一路走来都是行在山路之中。马车也十分颠簸。 晖州是一座很古老的城了,城中并不富裕,但这里的百姓生活得安宁。柳云初不愿让军队进城,以免给城中百姓造成恐慌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只让军队留守城外,自己亲自护送凤时锦进城。当然,随行的还有数名衣着打扮似普通人的暗卫。 城中的道路不如汴凉那般宽敞,容纳一辆马车之后,百姓都得靠着边站着,等到马车经过了他们才能给自如行走。因而打从马车入城伊始,就引来了不少百姓的注目。 后来柳云初说到了,凤时锦撩了撩帘帐,往窗外看去,只见他们正停在了一座府门前。 这座府门一点也算不上阔气,没有朱红门漆,也没有威武石狮,要是放在上京里,便只是一户普通大户人家的宅院。但是凤时锦却一眼就看见,那门匾上写着的“孝王府”三个字。 门前有两个家仆守着,见了马车到来,也没有上前询问的意思,只睁大眼睛咕噜噜地瞧着。 还是柳云初上前去,道:“还请通报一下王爷,就说柳云初和时锦来访。” 家仆也不清楚两人身份,但还是扭头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见一道翠绿的身影轻盈地飞奔出来,不用想便知道是谁,柳茵脸上带着分外欣喜的表情跑到门口,定睛一看,然后直直朝柳云初扑来,道:“哥哥,没想到真的是你!” 柳云初眼里有明显的暖意,拍了拍柳茵的后背,嘴上却严厉地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般毛手毛脚,哪里像个王妃。” 柳茵放开柳云初,又看了看凤时锦,凤时锦朝她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柳茵问:“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柳云初轻描淡写道:“在这附近处理一点事情,见晖州离得不远,便过来看一看。” 话音儿一落,便见苏徵勤从大门口抬脚跨了出来,嘴上噙着笑意,给人一种懒洋洋而纨绔的样子。他倚在门边,道:“唷,贵客临门啊。想来是路途劳顿,茵儿,还不招呼他们进去坐下再说。” 柳茵连忙请柳云初和凤时锦一干人等进了王府。 在路过凤时锦的时候,苏徵勤仍是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带着隐晦的伤,玩味道:“当初在京城分别的时候,你不是说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吗,这才多久,我们又见面了。” 凤时锦抬头看了他一眼,却道:“我倒宁愿,再也不见。” 苏徵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不笨,反而很聪明。他知道他们迟早会见。 苏徵勤随后跟着转身进去,到了前院,道:“这王府简陋,你们不见外就好。没办法,这里很贫瘠。” 上来的茶也是粗茶,王府里总共没有几个可以使唤的下人。但是柳茵来来回回地招呼着柳云初和凤时锦,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反而亲力亲为。 看她气色不错,即使这个地方贫瘠,她和苏徵勤应该也过得不错。 柳茵笑着说道:“这里的茶可能不如上京的茶那么润喉,哥哥和时锦姐姐千万莫要介意。” 柳云初喝了一口,道:“你在这里一切都还习惯吗?” 柳茵道:“开始不习惯,但现在都已经习惯啦。虽然生活得简便一些,但也十分充实。”她在这里能看见百姓去地里干活,偶尔自己也去挥两把锄头,带点儿庄稼回来,或者和苏徵勤趁着落日而归,没有什么比她现在更加满足的了。 王府里不穷但也不富裕,养不起大群的姬妾和闲人,就只有她和苏徵勤相濡以沫,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十分恩爱的。 第517章 秉烛夜谈 第517章 秉烛夜谈 招呼完堂上的,柳茵又急急忙忙跑去后厨招呼后厨里的厨娘,说是今天晚上要做一桌好吃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后厨里飘起了袅袅饭菜的香味。厅中点上灯,两个下人便将饭菜都端上桌,确实是满满一桌,但多是晖州的地方菜,和汴凉相比实在相差太远。 苏徵勤拿了一罐酒来,给柳云初和自己添上,又看了看凤时锦,似笑非笑道:“这酒我就不给相爷倒了吧。” “相爷?”柳茵抬起头看,闪闪亮地看着凤时锦,问:“时锦姐姐你当宰相啦?可是女子怎么能当官呢?” “皇上说能那就能。”苏徵勤道:“要不要喝一杯?” 凤时锦牵了牵嘴角,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王爷。”她抬手将酒杯移了过去:“既然是王爷倒的酒,时锦岂有不喝之礼。” 只是苏徵勤还没来得及倒,冷不防手被人止住。他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制止他的柳云初,玩味道:“我犹记得当年,侯爷和相爷在秦楚河的画舫里,两人喝得是酣畅淋漓,如今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但相爷的酒量可增长不少,更何况她如今已是一朝之相,自然少不了应酬,侯爷是在担心什么呢?” 柳云初看了看凤时锦,别有深意道:“王爷勿要为难,她身子不好,饮不得酒。” 苏徵勤再看凤时锦的脸色,打从她一进门他便看出来了,脸色很不好。只不过她自己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凤时锦却淡淡笑道:“一杯酒是无妨的,云初你不要担心。” 柳云初这时露出了他执拗的本性,道:“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莫说一杯,一滴也不行。军医的嘱咐过,你好歹也注意些你自己的身体。” 柳云初像说叨小孩子一般。凤时锦只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任他说。 苏徵勤还是往她酒杯里倒了酒,只不过还不等凤时锦拿,他便先一步端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代相爷喝了这杯酒。相爷还是莫要任性,侯爷的话偶尔也听听,想来他可以对任何人没心没肺,却只对你真心的好,也是十分难得的。” 随后柳茵让人给凤时锦上茶,凤时锦道:“只要一杯清水就好了。” 席间,柳茵作为东道主,显然很在意客人的看法,问:“怎样,晖州的菜你们还吃得习惯吗?口味偏辣的。刚开始我来这里的时候反正不习惯,但当地人说要吃辣才好,因为这里湿气比上京要重。” 尽管如此,都不用凤时锦亲自夹菜,柳云初便给她夹了,挑的全是相对清淡的菜食。柳云初自己道:“味道确实不错。” 柳茵:“那你为什么不让时锦姐姐尝尝?” 柳云初:“她吃不得。” 吃完饭以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柳茵又忙着去张罗厢房,她如今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家的女主人了。柳云初起身,叫住她道:“茵儿,你只给时锦准备一间房就好了,我要走。” 柳茵回头愣了愣:“要走?这么晚了还要到哪儿去?” 柳云初看了看苏徵勤,仿佛他一点也不意外,好似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道:“哥哥要连夜回南广去一趟。时锦身体不好,她不能跟我长途跋涉,所以我想将她安置在茵儿这里,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接她。” 柳茵反应了过来,点头:“哦哦。”她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开心了。 大约是凤时锦一个人在这里,让她感到有些紧迫。因为她不想再回到从前三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了,有柳云初在还好,要是就时锦一个人,苏徵勤心里铁定又要念着她了。 凤时锦淡淡笑道:“我还是去客栈里住吧,在客栈等你回来。” 苏徵勤挑了挑眉,道:“既然来都已经来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厢房,何必还要去客栈里住呢。”他随即吩咐府中的妈子:“张妈,你去收拾一见厢房出来,多添一些被褥,烧两个炉子放在房里。” 那位妈子领命下去准备了。 柳云初见柳茵一脸的落寞,便转头朝门口出去,头也不回,但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兄长该有的严厉,道:“茵儿,你跟我出来。” 柳茵默默地跟着柳云初走了出去。 堂上顿时就只剩下凤时锦和苏徵勤两个。 苏徵勤先看了看她,道:“数月未见,好像你的身体又差了些。” 凤时锦摸摸鼻子,道:“不过是旅途奔波,有些劳累罢了。” 苏徵勤嗤了一声,笑得哀凉:“嘁,以为他对你有多好,竟也舍得你这般四处奔波。”他随身坐在烛台边,手里拿着银签随手挑着烛芯,让烛火燃得更旺盛一些,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非得是他么。” 凤时锦垂了垂头,安然道:“大概,他是阿穆的爹,我阿姐的夫君。他是第一个在东海找到我,差点丢了性命。他是我阿姐此生最爱的男人,而我欠我阿姐一条命。以前在东海的时候,阿穆还与我生活在一起,他便时常盼望着能够离开东海到外面的世界里看一看。”说着她就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个成熟女人的温柔:“我便想,既然要带他出来看一看,往后他的一辈子都不能受别人欺负。只有他是皇子,将来是太子,别人才不敢欺负他。他那个年纪,应该看到的是美丽壮阔的大晋山河,而不是满目狼藉。我不是他娘,可只有他一个孩子叫了我三四年的娘。”她笑着看向苏徵勤,明明那么瘦弱,笑容里有一股韧劲儿:“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所以你有权利恨我。” 苏徵勤只觉得凄凉,道:“可我听说,阿穆在知道你和他娘之间的真相以后,就再也没理你了,这也值得吗?” 凤时锦道:“大约,我只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抹丑陋,往后他所拥有的都是光明,有何不值得?” “不光是为了他吧,也还有是为了苏顾言”,苏徵勤缓缓道:“为了他曾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可人总是会变的,他现在的模样,还曾是你喜欢他时的模样吗?” 第518章 安顿下来 第518章 安顿下来 凤时锦垂下头,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也给苏徵勤留下大片的空白和沉默。 苏徵勤心里泛着疼,他不知道,明明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一无所有,为什么还会心疼她。他道:“现如今,他让你为他东奔西走,让你身体弱成这个样子,可曾有丁点地怜惜你?嘴上说着爱,不过都是谎言,他现在是九五之尊,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爱,剩下的只不过是霸占。” 凤时锦笑语嫣然:“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我,因为我杀了他的娘。大概等这件事过了,他还是一个好人。” 苏徵勤抿了抿唇:“所以你早就料到会有此结局了是么,就算你早就料到了,你还是要坚持你当初的选择。” “我犯下的孽,我不能逃避啊。”凤时锦道:“迟早得面对。” 苏徵勤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选择帮他,他母妃也是如此,可曾见你亲手将刀子送到他母亲的身体里?”苏徵勤寂寥地看着她:“你自以为作孽太多,别人何尝不是满身罪孽?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母妃的真相,又是什么难事?你不是在成全别人,你只不过是在为难自己罢了。” 凤时锦道:“他有权利知道。”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也可以选择任何一种自由的方式去生活。” “离不开。”凤时锦笑道:“我一人身系多条人命。” 苏徵勤心里悸痛,良久低低地问:“其中也包括我么。”他清楚,当时没有凤时锦,他绝对无法安然无恙地离开上京。 凤时锦道:“当初是,现在也是。王爷是个聪明人,想必在看见我踏进你家门口的时候,你便晓得我为何而来。” 烛火轻微地噼啪一声,闪跃了一下。苏徵勤抬头,定定地凝视着她。 屋外,柳云初将柳茵叫到了院子角落,他皱着眉侧身看着她,开门见山便问:“你不喜欢时锦到你家来?” 柳茵默了默,道:“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怕徵勤太喜欢……” “茵儿,做人要恩怨分明。” 柳茵垂下头,快哭了,带着哭腔道:“我知道做人要恩怨分明,可苏徵勤他不知道。明明,他那么想要当皇上,可是是时锦姐姐害得他什么都没有,他偏偏不知悔改。时锦姐姐一来,他定又会死灰复燃了。” 柳云初道:“那也是苏徵勤的问题,而不是时锦的问题。即使是这样一个人,也是你当初非要嫁的。若不是时锦委曲求全,你以为你的夫君能活到今日么,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和他在这里过安宁日子么?她是为了成全你,她把你当亲妹妹,因为你是我柳云初的亲妹妹。” 柳茵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蓦然想起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凤时锦对她说的那番话。心里头莫名的难过。 柳云初又道:“她身体很不好,在晖州需要找大夫,需要吃药调养,在这里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你,如此,你还要拒绝吗?” 柳茵进去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凤时锦一看愣了愣,道:“可是你哥哥凶你了?” 柳茵摇了摇头。 “他人呢?”凤时锦看向门外,却看不到柳云初跟着进来。 柳茵道:“哥哥已经走了,时锦姐姐就好好住在这里吧,等哥哥回来了,再带上姐姐一起回去。” 既然柳茵都这么说了,凤时锦也不再拒绝。她看了看天色,道:“我有些累了,茵儿不介意的话,可否引我去厢房,我对这里不熟悉。” “好。” 柳茵走在前头,凤时锦走在后头,告别了苏徵勤,一起往后院厢房走去。这王府布置得简单,后院走不了多远就到了,房间已经有妈子打点整齐,被褥也够厚实,角落里燃着的炉子也够旺盛。 凤时锦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软和的被褥,道:“我要在这里叨扰数日,有劳茵儿了。” 柳茵道:“你放心住下就是,等明日,我就去给你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给你治病。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就是。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茵儿。”凤时锦唤她。 她在门口顿了顿脚:“嗯?” “现在这样的生活你可还喜欢?” 柳茵点点头:“喜欢。” 凤时锦道:“你喜欢便好。早点睡吧。” 第二天凤时锦还没醒的时候,大夫就已经被请来了,早早地等候在院子里。她如今也算能睡,以前整夜被窝都是透凉的,睡得很少;如今被窝也还是透凉的,但是她却能昏昏沉沉地睡到天明。 要不是柳茵进房去叫她,或许她根本不会醒来。安安静静像昏死了过去似的。 起初柳茵也叫不醒她,终于有些慌了,明白了柳云初所说的,她是真的病得很中,浑身冰凉面色苍白,呼吸也若有若无地浅淡。 正慌张时,苏徵勤就来了,他看见凤时锦的情况蹙紧了双眉,将她抱起来便往后背输送真气。 凤时锦总算幽幽转醒,看见床边站的人,不由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道:“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又睡过头了。” 苏徵勤对外道:“大夫呢,还不进来看看。” 后大夫进屋,给凤时锦把脉,半晌都没有动静。凤时锦靠着床头,道:“没什么大碍,我只是有些累罢了。” 柳茵见大夫久久说不出话,不由急道:“你到底行不行啊,她怎么样了?” 大夫这才收回手,道:“回王爷王妃娘娘,这位姑娘脉象虚弱,气血虚浮,只是体弱之症啊,只要稍加调理,会有好转的。” 柳茵松了一口气。只是苏徵勤眉头未怎么松开过,深深地看了凤时锦两眼。 大夫走后,柳茵端来熬好的汤药,凤时锦全部喝下。柳茵一见那深褐色的药汁,闻其气味,就觉得很苦很臭,见凤时锦喝得面不改色,便问:“苦不苦啊,要不要我去给你拿蜜饯来?” 凤时锦笑着摇头道:“不算苦。” 第519章 世外高人 第519章 世外高人 日子一天天过着,柳茵全心全意地照顾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对她这般贴心。 大夫开的药一日三次,无一遗漏。凤时锦的小院子里,几乎随时都可闻到一股浓重的药气。 起初那药确实是有效果的,约摸是喝得多了,后来就那样,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也没有再恶化。 凤时锦脸色比来的时候要好了些,柳茵每天想办法让厨娘做滋补的膳食来给她吃。 凤时锦有些过意不去,道:“你们自己都没吃这么丰富吧,却让我一个人全吃了。” 柳茵道:“没关系,我好手好脚的,要吃太好还容易长肉呢。你吃吧,反正花的是我哥哥的钱,他不心疼我自然更不会心疼啦。” 苏徵勤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基本上整日都不会见到他人。柳茵也从不在凤时锦面前提起,凤时锦也不会过问。 后来苏徵勤总算回来了,也难得到凤时锦小院里来看看。他坐在凤时锦床边的凳子上,问:“你感觉怎样?” 此时已经将近天黑了。苏徵勤周身风尘仆仆的样子。 晖州的天气和汴凉有很大的区别。这里冬日少雨,也很少落雪,更很少有阳光明媚的晴天,大多是云层绵绵的阴天,傍晚天黑得早,天边淬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如黎明时一般,然后慢慢地笼罩下来。 凤时锦道:“也还就那样,没有什么大碍。” 苏徵勤道:“之前我听说晖州山外有一位避世神医,医术很好,前些天我才打听到神医的住处,明天带你去那里。” 凤时锦想了想道:“既是避世的神医,想来不是什么人他都愿意医治的吧。”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轻易带你去么。”苏徵勤替她捻了捻衾被:“你放心吧,神医我见过了,他也愿意医治你。” 凤时锦想也不想就问:“你可是答应了什么条件?” 苏徵勤缓缓地笑道:“你怎就知道我答应了他条件?神医见我长得好看,给我开个特例不行吗?” 凤时锦仔细审视着他神色,却见他淡然自若滴水不漏,她坚持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凤时锦半垂下眼帘,低哑着嗓道:“苏徵勤,是我说得不够明白么,我到这里来,不是来做客的,是来取你性命的。如此你还要救我?” 苏徵勤若无其事道:“你要是不好起来,怎有力气取我性命?我会功夫,那样你注定会失败的。” 凤时锦定定看他,良久嗤笑,眼眶却红了,那凤眼里黑白分明的瞳仁变得更加水润却黯淡,她道:“纵然是神医,也不一定能治好我,你死心吧。” 苏徵勤挑眉:“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天不亮我们便要启程。”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凤时锦问:“为什么?” 他回头:“什么为什么?” 凤时锦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苏徵勤道:“你很疑惑吗,疑惑我明明应该恨你却要不留余力地帮你,大概这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死对于你来说太过轻巧容易了,活着才更加艰难呢。你就当是我想要你活着让你痛苦一辈子吧,你会记得你一辈子都欠我苏徵勤的。” 第二天苏徵勤和柳茵将凤时锦塞进马车里,然后天不亮的时候就启程了。山路难行,路面也颇为凹凸陡峭,苏徵勤下得马车,亲手牵着马在前面走,以至于让马车不那么颠簸。柳茵在车厢里照顾凤时锦,时不时撩开帘子看一看苏徵勤的背影。 凤时锦笑道:“你心疼了吗?” 柳茵沉默不语。 凤时锦便又道:“若是心疼了,不如我们返程回去吧。” 柳茵执拗道:“哥哥有交代,要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看病,心疼是心疼,但你的病也得治。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苦头能吃下来的,你不要太小瞧他。” 她从来没有小瞧过他。 天黑的时候,凤时锦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他们到了一处山谷的谷口。四面环山,青翠的屏障浑然天成。 “到了,接下来的路得步行进去。” 柳茵把凤时锦扶下来,她自己能站能走,还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虚弱,但是苏徵勤已然先一步蹲了下去,背对着凤时锦。 凤时锦站着没动。他便道:“上来吧,我背着你走。天快黑了,我们需得尽快入谷。这四面八方都是山林,常有野兽出没。” 凤时锦笑睨着柳茵,问:“你会吃醋么?” 柳茵将头撇向一边,道:“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苏徵勤手臂揽过来,径直把凤时锦揽到后背上。一行三人往前面走去。一路上的草木芬芳,清新怡人,倒令人神清气爽。 直到天色黑透了,前方隐隐有熹微的火光,在浓稠的夜色中一闪一闪。柳茵喜道:“肯定就是那里了。” 苏徵勤往前走时还不忘提醒她:“茵儿,小心脚下,看不清路可以抓着我的衣角走。” 柳茵顺手就自然而然地挽上了苏徵勤的袖角。 这里确实有一位世外之人,越是靠近那火光,空气中便淡淡地浮起一股清幽的香气,像是药香又像是别的什么香。倘若先前的路上还有虫蚁什么的,到了这里则完全一片静谧。 谷中种了很大一片药田,那香气是从一种花上面飘散出来的,那花在夜中十分醒目,颜色绯艳透红,还泛着淡淡的光泽。而药田正中间,有一座木房子,灯光便是从木房子中传来,眼下正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站在那门前,似乎正等着他们。 大概,凤时锦也没有见过如此脱离尘世的人,药田里的药仿佛有了灵性,随着他们走进,自动往两边撇去,中间露出一条木制的走道。 但是这一切又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凤时锦心细如尘地发现,药田里的药草并非自己往两边倒的,而是有木制的栅栏,而木制的走道也是从地下往上升的,这是一种机关术。 有此可见,这屋门前的人便不是一般的人。 第520章 不治了 第520章 不治了 柳茵好奇,见那木道两边的药草开出美丽可爱的花,便伸手想去摘下一朵来。门前的人适时地提醒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碰的好,我可不会再多救治一个。” 柳茵吓得连忙缩了缩手。 这神医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人。等苏徵勤他们一上来他便转身进屋,道:“都进来吧。” 凤时锦感觉他两袖清风,但身上又透着一股古怪劲儿,约摸是没怎么与外界打交道。关键是,他好似瞎了一只眼睛,有眼眼珠十分浑浊,显灰白色。 三人先暂且在这药谷里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神医开始为凤时锦诊治,他诊治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因而将苏徵勤和柳茵都赶了出去。 柳茵坐在门前石阶上,小鸟依人地靠着苏徵勤的肩膀。天色灰蒙蒙的,眼前一片翠绿的药田仿若让人置身春日。他揽了揽柳茵的肩膀,把她揽入怀里。 柳茵心思泛软,道:“你说时锦姐姐她能够好起来吗?” 苏徵勤顿了一会儿,道:“神医定然会全心全意治她的。” 柳茵仰了仰下巴,望着苏徵勤的侧脸,眼里充满了仰慕之色,道:“还是你有办法,什么都总难不倒你,连深山里隐藏得这般紧密的神医都能被你找到,神医还愿意帮助时锦姐姐。” 苏徵勤眯着眼睛笑,好像是接受了柳茵的奉承。 屋中,神医为凤时锦把脉,又望闻问切了一番,道:“以前可是中过什么毒?” 凤时锦心思沉了沉,应道:“中过忘情毒。” 神医便冷笑两声:“忘情毒?怕是蚀脑的毒吧。毒素无法被排出,”说着他又摸了摸凤时锦脑后的颅骨,竟能被他察觉到蛛丝马迹:“期间脑部受到过撞击,使得毒素扩散,倒是一直被用药物压制,一旦药物用停,则立刻会遭到反噬。人的所有行动都是这颗脑袋在控制的,脑袋坏了,轻则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重则直接丧命。我听门外那位说,你有几次处于昏死状态,则说明你的脑控制力正在严重减弱。” 凤时锦垂了垂眼,无言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位神医也并非浪得虚名。 她道:“那神医以为,我还有救么?” 神医道:“在别人手里没救,在我手里还有点机会。”说着他便要去为凤时锦准备救治的医药用具。 凤时锦看他忙碌的背影,忽而又道:“神医有此大才,又隐居在这山谷世外,怎会轻易答应外面的人救治病人呢?” 神医头也没回,道:“你这姑娘,倒是个伶俐的。想必是平时里你想得太多,脑子里的毒素才扩散得这么快。没有人提醒你吗,想得越多的人,活得越短。” 凤时锦直接地问:“外面那位公子答应了你什么条件,你才同意医治我的?” 神医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布袋,放在凤时锦床边,又将配好的药物拿去门口交给苏徵勤道:“拿去,熬一桶浴汤来,一会儿备用。” 苏徵勤和柳茵很勤快地去烧水了。 神医回来,将布袋子展开,里面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银针,大小长短不一。他二话不说双手十指拿起银针,便精准地往凤时锦各处穴位扎去。 约摸是穴位的刺激,似的凤时锦脑仁儿仿佛晃荡了一下。她坚持着问:“他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神医好似不耐烦:“你猜。” 凤时锦仔细看着他的脸,双眼蓦地就直勾勾地盯着神医瞎掉的那只眼,他浑身上下都是完好的,就唯有那只眼是缺陷。良久凤时锦道:“可是要给你一只眼?” 神医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凤时锦,面上依稀有了符合他性子的古怪笑意,道:“我说女娃子,就算我医术再好将你治好了,按照你这样的心眼,你也活不了多久。女娃子还是笨点的好,外面的男人愿意付出,你只管享受便是,想这么多又是作甚?” 凤时锦看着他笑,道:“这么说,真被我猜中了。你是隐居的世外高人,肯定不为钱财,那颗坏死的眼珠子是你唯一的缺陷。” 神医道:“你错了,我不是要他一颗眼珠子,我是要他一双。” 凤时锦垂下眼,不管三七二一,随手就将扎在身上穴位处的银针拔出,她根本不用计较后果,如此果决的行径还是让神医惊愕了一瞬。神医道:“我没给你取你敢自己拔,你是不要命了吗?” 当即凤时锦便赶紧眼前一阵发黑,双手双脚瘫软,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她额上一片冷汗,手扶着床栏,几乎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却是坚定道:“我不治了。” 神医也是有些生气,道:“你这女娃子怎么那么讨人厌,救你一命换他一双眼珠子怎么了,这对于你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事情吧,你还在这儿矫情!你矫情给谁看啊,他不是将死之人么,就算不交换,不也活不过多久么。” 凤时锦一字一句咬牙道:“是谁告诉你他是将死之人的。” 神医道:“他自己说的。” 凤时锦没再回答,歇了一会儿,努力支撑起身体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不想神医却闪身挡在了她面前,她抬眼看向神医,眼里决绝不已,才道:“我说不治便不治了,你还想强迫我治不成?” “姑娘,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交易我不是跟你做,而是跟他做。所以不管你怎样,我都会治你。” 凤时锦道:“那倘若将我治死了,交易便不算完成对么?”神医一怔,她嫣然浅笑:“我若死了,他还会心甘情愿将双眼给你?毁你一生名誉不说,按照他的脾气,兴许你这药谷都得毁了,信不信?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我还值不起他那一双眼睛。他告诉你他是将死之人他便是么,到底是不是,不由他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 说罢,神医也拦不得她,她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从神医身边走过,伸手打开房门。光线从门口溢了进来,让她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神医在身后跳脚怒骂:“一群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第521章 要你欠我 第521章 要你欠我 听到神医的骂声,凤时锦难得开心地笑。 不一会儿,苏徵勤就听到了动静,从烧水的地方匆匆出来,身上带着浓厚的烟火气。身后跟着柳茵,柳茵那姑娘大约是没有亲手生过火,弄成了个小花脸,皱巴巴的却霎时可爱。 柳茵睁圆了咕噜噜的双眼,黑白分明地看着凤时锦,问:“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苏徵勤皱着双眉,深深地看着她。 凤时锦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地对他们笑说:“神医说,我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身体有些弱罢了,回去好好将养,也会好起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连柳茵都半信半疑:“那这样的话,神医为什么还叫我们去烧水啊?” 苏徵勤就更加不会相信了,他脸上几乎写满了“我不信”这三个字。后来神医挥挥衣袖气呼呼地站了出来,苏徵勤越过凤时锦,径直问神医:“她说她没有大碍,是这样吗?” 神医冷睨凤时锦一眼,道:“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你们走吧,以后都不要再到我这里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以为我一个老头子当真好欺负!” “神医留步!”苏徵勤见他要走,还不死心。 神医回头瞪着他:“你莫说你还想着和老夫做生意?你愿意,别人不识好歹还不一定愿意呢!” “做生意?什么生意?”柳茵好奇地问。 凤时锦没心没肺地笑看着苏徵勤,道:“你要告诉茵儿你做了什么生意吗,她是你妻子,你不应该藏着掖着。” 最终柳茵虽然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生意,却也隐约感觉到不是这么简单。她过去和凤时锦走在一处,先一步离开了木屋。苏徵勤只好无奈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回去的时候,苏徵勤都没有怎么讲话。倒是凤时锦和柳茵,都在闲扯家常。柳茵道:“时锦姐姐,你精神比来的时候要好了一些。” 凤时锦道:“是么,之前那位神医给我施了针,通了通我身上的穴位和脉络,我也委实感觉好了许多。” “看来那位神医还是有点厉害的。”柳茵旁敲侧击道:“只是他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还要做什么生意呢?他要是做生意,干嘛不去城里做呢?” 凤时锦笑了笑,从善如流道:“身为医者,他应该已是佼佼者,对医术这方面尤为痴心,我听那神医讲,有些药材他是求而不得,比如山上野兽身上的骨,毒蛇身上的毒,便是想让苏徵勤帮他取这些吧。” 外面驾车的苏徵勤听在耳里,面上却寂寥沉默。 柳茵疑惑全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这样确实是挺危险的。”她瞅了瞅凤时锦,又有些心虚地道:“时锦姐姐,你不会怪我为了担心徵勤而不管你的病情吧?” 凤时锦笑道:“怎会,你担心他是天经地义的。况且我这副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为何还要让他白白去冒险呢?这都是以前留下的病根,弱是弱了些,但以后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 等回到城里时,天都已经黑了。柳茵让厨娘招呼晚饭,吃晚饭也吃得有些晚,凤时锦实在吃不下,便先回房去休息了。 正当她靠着床恹恹欲睡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不等她答应,苏徵勤便主动推开了门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碗清淡普通的白粥,见凤时锦愣了愣,便道:“晚上一点东西也没吃,对身体不好。起码也应该喝点粥,这是我事后让人熬好的。” 凤时锦却是看向苏徵勤身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茵儿呢?” 苏徵勤坐在她床边,舀了一勺粥放到她嘴边,可是他不回答她便不张口吃。苏徵勤只好道:“今日赶路委实辛苦,茵儿回房后便熟睡了。你现在可以吃了吗?” 凤时锦这才张口,一口一口吃着苏徵勤送来的粥。 苏徵勤先开口道:“你知道了我和神医的约定?” 凤时锦咽了咽,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不计回报地医治我?” 苏徵勤凉薄地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想我拿我的双眼去换,所以你不接受神医的治疗?” 凤时锦道:“怎会,我只是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你的双眼很好看,若是安在了那糟老头的眼眶里,不是暴殄天物么。” “凤时锦,”苏徵勤面有微微的愠怒:“你这个时候才来与我计较这些,不觉得你太虚伪了么。你会在意我么,你若在意便不会至我于这个境地,你若在意,便不会千里迢迢来杀我。只是你如今这个样子,又有什么能力来杀我呢?” 凤时锦不喜不悲道:“你知道我是来杀你,所以你就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了么。” “不是又是怎样,倘若我必须要死,我倒宁愿是死在你的手里。死前用我的一双眼,换你一生健康也好,起码将来你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会欠着我。” 凤时锦抬起头与他对视,幽幽烛火在她眼里变成凄凉的色彩,她嗤笑一声,撇开头去,道:“好啊,我会亲手杀了你。” 等到深夜,两人已无话可再说,苏徵勤起身离开。屋中烛火摇曳,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凤时锦面前,凝声说道:“皇上的旨意,还请凤相及时完成了,也好快些返京。” 凤时锦声音淡淡道:“等安国侯回来了再说吧。” “安国侯回来了可能难以避人耳目。” “那又怎样,我没打算避他耳目。” 暗卫沉吟了一下,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凤相私下处理了这件事。” 凤时锦缓缓抬眼看他道:“你若是着急,你不妨自己动手。” 暗卫默了默,又道:“皇上要让凤相亲自动手。” “那你还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苏顾言不信她,派了暗卫来,一面是要她亲自动手,一面是让暗卫监视于她。 后来没过多少天,柳云初便辗转从南广回来了。甫一踏入王府的大门,风尘仆仆,煞有大将风范,将柳茵高兴了好一通。 第522章 诀别 第522章 诀别 柳云初去看凤时锦时,凤时锦正在后院里照顾篱笆院里的花草,闻声直起身子,看着柳云初浅笑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多等几天。” 柳云初总算放了放心,道:“见你没事就好。” 凤时锦道:“等两天我们就启程回京吧。” 晖州城她来了这么久,都还没有机会好好地去城里逛逛。柳云初回来了,他带着凤时锦,由苏徵勤和柳茵带路,在晖州城里走了一番。 贯穿晖州城的有一条江,江面不宽敞,只是江水有些湍急,除了用作护城河的作用,还供以城里百姓饮水所用。 一行人去江边逛了一番,江堤上的柳树这个时候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没精打采地垂着,有的伸入到了水中,被水泡得乌青。 凤时锦一路往前面走,走着走着身边的人换了一个位。苏徵勤并排在她身边,而柳云初拉着柳茵在随后。后面便是跟着几个从京中带下来的暗卫。 凤时锦一路走,便一路在想。这条路是有限的,可生活的路是无限的,它从过往一直延伸到了现在。 凤时锦忽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和云初第一次与你相遇时的事情么?” 苏徵勤点头:“记得,你们俩喝醉了酒,在画舫里胆大妄为,险些伤了苏连茹。” “苏连茹怀恨在心,听了凤时昭的教唆,找人将云初绑起来了准备用货船送离京城。” “那是一堆人贩子,后来已经被我一锅端了。” 凤时锦忽然停下了脚步,迎面寒风吹散了她的笑容,道:“那时候要不是你,可能我和云初都会玩完了。”她看向苏徵勤:“如今你可有后悔当初救了我们?若是没有那一次,兴许就没有后来和现在。” 苏徵勤半开玩笑地看了看柳茵,说道:“我若是不救,茵儿可能要恨死我了。” 怎想下一刻,凤时锦转身便抽出了柳云初腰间的佩剑,刷地一下,那雪白的冷光也映白了柳茵的脸。柳茵张了张口,喃喃道:“时锦姐姐……你干什么……” 凤时锦头也不回,看着苏徵勤的眼睛,对柳茵说道:“茵儿,皇命难违。” 柳茵仿佛预料到了什么,想也不想就扑过来,只可惜被柳云初给制止了,柳云初脸上的表情也难得的肃穆。柳茵大声叫道:“不……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么做!凤时锦你不能这么做!你要是敢伤害他,我死也会怨恨你的!” 凤时锦回头看了柳茵一眼,对柳云初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她拉远一点,她在这里着实太吵。” 柳云初皱着眉看着凤时锦,凤时锦又没心没肺道:“你要让她在这里的话,他们两个都得死。”最终他还是强行把柳茵拉到边上去。 所有人都远远地观望。柳茵费尽一切力气挣扎,最后柳云初实在拿她没办法,直接点了她的昏睡穴。她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凤时锦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柳茵,回头对苏徵勤轻声说道:“你看,她那么爱你。若是还有生还的机会,你也会被她所感动好好爱她么?” 苏徵勤道:“或许会。” “这样也好。”凤时锦点点头。 “我也想问你,”苏徵勤身后的背景远天一色,仿佛即将有一场冬雨,灰蒙蒙的:“你可曾也被我打动过,可曾想过站在我这一边?” 凤时锦眼角绯红,抬眼看他,嫣然一笑,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安慰的话?” 良久,苏徵勤道:“想听安慰的话。” 凤时锦便道:“有,从你舍身为我的时候,我便被你所感动。有时候我甚至想,在辽城客栈里的那天晚上,被刺客行刺的时候,倘若我反身护你,被刺客所杀,也是极好的,说不定到最后你能够扭转乾坤,能够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你明明可以让我死,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也明明知道我早就已经背叛了你,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切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徵勤道:“那是因为和你撕破了脸以后,你就一定会离开我身边了。或许我不适合当那个皇帝,因为到最后我还是对你心慈手软,心慈手软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我发现,我后来的日子过得也挺好。只是……”他的手指缓缓叩着凤时锦的心口:“你这里,可曾为我痛过,难过过?” 凤时锦深吸一口气,泛红的泪眼被她生生逼退了回去,道:“有,当我以为我早已经心死的时候,发现我还是会痛会难过。” 苏徵勤笑出了声,听不出来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他点点头,轻挑眉梢,看她道:“这样就够了。我知道你说的话都是安慰我的话,但是能够听到从你口中说出来,也真的够了。” 只有凤时锦自己知道,那是真话还是安慰的话。她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真话是什么?” 苏徵勤道:“我不想问,我怕太残忍。” 凤时锦笑道:“也是,我这么一个残忍冷血的人,怎么会有什么动听的真心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苏徵勤忽然正色,看她:“之前我一直沾沾自喜,就算我失去了这大晋的江山,我起码也得到了你。后来我发现,你真是这世上无比狡猾的女人。我不曾得到过你,对么?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凤时锦迎着寒风,声音缥缈地回答他:“有一种香叫梦浮生,可以给人做美梦,在梦里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苏徵勤终于大彻大悟地笑了起来。带着失落,也带着释然。 凤时锦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下一刻猛地朝苏徵勤扑去。 噗嗤。 长剑似贯穿了苏徵勤的身体,两人身体微有些交错地重叠。那剑上的鲜血,一滴又一滴地落下,宛若一朵朵妖艳的梅。 苏徵勤愣了愣。 凤时锦贴在他胸膛上的脸惨白得可怕。两人隔得那么近,她的呼吸在抖动,她喉间溢出一声极其低微的闷哼,她颤声道:“徵勤,你忘了我吧。若是能活着,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凤时锦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第523章 好好活着 第523章 好好活着 说罢以后,不等苏徵勤回答,他瞳孔里映出凤时锦瘦弱的身影来,依稀间通如刀绞。凤时锦动了动麻木的手,紧紧捻住自己黑色的袖角,用尽力气将他往江水中一推,水花四溅,血染红了水,也淹没了苏徵勤的身影。 凤时锦往后踉跄两步,努力站稳,若无其事地往身后暗卫看了一眼,道:“现在,你们可以回去满意交差了吗?” 暗卫上前检查,除了血迹,早已找不到苏徵勤影踪。约摸是已经沉入到了江里面。 后来柳茵幽幽转醒,看凤时锦的眼神恨得滴血。她冲上去便使劲往凤时锦脸上扇,啪啪几声脆响。还不等柳云初阻止她,她便愤恨决绝道:“凤时锦,我柳茵这辈子,信错了你!”说罢不由分说就跳江而下,追随苏徵勤而去。 “茵儿!” 凤时锦将剑无力地丢在了地上,转身道:“也罢,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冬日里的江水无比的寒凉,柳茵落下去以后,都来不及呼冷,便已被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寒水给包围了去。她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沉入水底,随着波涛滚滚而去。 她不会凫水,也根本不会呼救,当她知道凤时锦杀掉了苏徵勤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绝望,这一跳下去,也是要追随苏徵勤而去的。 他不在,她也生无可恋。只愿黄泉路上,能与他作伴,一起投胎,在来世里还能再度相遇。 江水下面的暗石磨破了她的皮肤,一股由心底里升起的寒意让她周身麻木,找不到任何疼痛的感觉。渐渐,她的意思也变得混沌模糊。 江面穿过晖州,流淌到了下游,下游的流水变得平缓而宁静。 青灰色的天色下,一只乌篷小船静静地停靠在边上的水草丛里。从乌篷船中伸出来一根瘦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男女的湿衣。船头站着一名颀长的男子,背影缥缈而自在,他有力的手拿过划船的桨,把乌篷船撑离了搁浅的水草丛边,缓缓游到的中间,顺着悠悠流水,缓缓地往前飘。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停靠的目的地会是哪里。 当柳茵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茫然又恐惧,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船舱里,船舱外面是寂静流淌的水。 这是什么地方?柳茵害怕,她怕她还活着就追不上苏徵勤了。 她在船舱里捂着面痛哭出声。 忽而,外面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茵儿,别哭。”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产生了幻觉。那是苏徵勤的声音。她哆嗦着爬起来,掀开朴实的草编帘子,看见外面高高的身影,泪如雨下,她一点点挪了过去,从背后抱紧了苏徵勤,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眼泪蹭着他的后背:“是你么,徵勤,我以为你死掉了……我不是在做梦对么……我们都没事,我们都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杀了你啊……” 苏徵勤没有停下撑船的动作,他看了远天良久,才道:“我们都活着,以后也会好好地活着,只是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苏徵勤和柳茵两个人了。” 他们可以是闲云野鹤、神仙伴侣、志在天涯四方。 凤时锦亲手杀了他,却许给了他往后半生的自由。如今,他总算明白了凤时锦的话。她不愿意他拿双眼去和神医交换,她就想他好好活着。 从今往后,他会好好活着。 “茵儿,外面风大,你先进去。” 柳茵固执地摇摇头,道:“是我误会了时锦姐姐,我是你妻子,你难过,你开心,我都会陪着你。”她缓缓伸出手指,踮着脚轻轻抚上苏徵勤湿润的眼角:“所有人都有权利有喜怒哀乐,你也一样,难过的时候会哭,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想哭便哭吧。” 大约,这是苏徵勤这辈子第一次流眼泪。 所有的痛苦他都可以憋在心里,对人笑语相加。唯独这一次他不能。可能往后就真的是再也不相见,不管是她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他都不可以再出现。 凤时锦一直捻着自己的袖袍,努力站稳脚跟。暗卫去牵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柳云初有条不紊地扶她进马车里,她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微微喘息,整只手臂都经受不住仍在颤抖。 后来马车行驶起来,有些颠簸,车辙咕噜噜的声音不绝于耳。凤时锦透过车船,看见他们出了晖州城,那城门离得越来越远。 凤时锦幽幽地问:“下游的船,你准备好了吗?” 柳云初道:“放心吧,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船上放了干衣服和干粮。按照苏徵勤的能力,他和柳茵都不会有事。” 凤时锦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很快,车厢里就充满了浓浓的血腥气。柳云初心里抽搐,见凤时锦始终紧捏着自己的袖子不放,他不由伸手去碰了碰,才发生她满袖都是一股汹涌的濡湿! 柳云初当即抓住凤时锦的腕子:“时锦,你松手。” 凤时锦潜意识里还紧紧地捏着。 “你松手,给我看看你的伤!” 她似昏迷了过去,掌心里的血溢满了袖袍,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难怪之前他们都没有发现,却是因为凤时锦穿了一身黑衣,就算血染衣袍他们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她为了不让血滴落在地上,一直捻着自己袖袍,这样一溢出来的鲜血便会被袖袍所吸收,叫人无所察觉。眼下柳云初将她袖角取出,柳云初浑身一震,她掌心里鲜血如涌,伤口深可见骨! 柳云初当即就气急败坏:“你这样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手直接削掉呢!” 凤时锦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努力瞠了瞠眼皮,动了动眉头,还笑得出来,道:“要是伤口不深一点,没有流那么多血,他们不相信怎么办?” 原来她在错身扑向苏徵勤的时候,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没有将剑送入苏徵勤的身体里,而是割破了自己的手,任鲜血染红了他,让人以为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再在暗卫察觉之前,将他一举推入江里,随江而去。 第524章 睡去多好 第524章 睡去多好 柳云初慌里慌张,私下自己衣服上一块布条,将凤时锦的手心用力地缠起来。起初根本不管用,刚一缠上的布条就被血给濡湿了,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凤时锦迟早会失血而亡。 柳云初道:“不行,我不懂,我弄不来,你需要大夫,伤口要是再不处理熬不下去的!你等着,我让他们去找大夫来!” 柳云初刚一动,冷不防就被凤时锦抓住了衣角。她虽然闭着眼睛,可神智尚还是清醒的。柳云初回头,紧抿着唇眼含痛苦地盯着她:“你是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吗?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凤时锦摇了摇头,幽弱道:“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若这个时候去找大夫来,他们必然会发现事情真相,难道你想让皇上知道,苏徵勤和你妹妹都还没有死吗?我这一掌伤不是白挨了……不能去找大夫云初……”她强打起精神:“你再多给我缠几下,天气这么冷,血流出来迟早会凝固的……” 柳云初两头为难,最终他还是强忍下快要抓狂的心情,不断地往凤时锦手上缠布条,直到把她的手裹得像一只肥硕的粽子。 后来,血再没有沁出来。 这一回京,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她那身子骨,又受了伤,怎么可能会受得住。 半途的时候,凤时锦就发起了烧。因为伤口那么深,处理得又不好,怎会没有后遗症。 凤时锦在失去最后一丝知觉的时候,隐约听见柳云初叫停了马车,那声音听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 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整个人冰冰凉的。她想,要是就这么睡了下去,倒也好。 太累了。 可是后来,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只要她敢死去,他会杀了她所在乎的所有人。 余醒之,伊双夫妇,还有那个小崽子阿福。 她到底是有多么顽强的毅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醒来的世界还要比沉睡的更加冰冷,可最终,她还是醒来了。 那已经不是在遥远的路途中,她正躺在床上,屋子里石砌的地板被打磨得光滑,墙边灯架上是一盏盏嫣然柔和的纱灯。那一扇扇房门,棱子精致,白纱细密得能挡住冬日里的寒风。 这不是相府。 她动了动手,发现受伤的那只手包着纯白的绷带,另一只手被人握在温暖的掌心里。只是那温度再温暖,也传达不到她的身上。她偏过头来看了看,苏顾言正守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身上穿的是明黄的龙袍,黑色的头发落在肩头,显得丝丝颓废。 大约,那些话便是他说给她听的吧。 他知道她逃不掉,她必须要醒过来。 但是不一会儿,凤时锦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就当自己仍还睡着。这时苏顾言却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双眼,看向凤时锦,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手中正微不可查地轻轻跳动。他松开了她的手,起身试探道:“凤时锦,朕知道你已经醒了。难道你还要一直这么睡下去吗?” 凤时锦还是睁开了眼,脸色白得有几分透明,她凤眼虽美,但瞳仁里没有丝毫光彩,就算是灯火将苏顾言的身影掩映进她的双瞳里,也仍还是死气沉沉。 苏顾言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冷着脸道:“你果然是醒了。” 凤时锦大约再不能从苏顾言的脸上看到除了冰冷和厌恶以外的别的情绪了。在她清醒的时候,他永远是冷漠的。 他就是想要折磨她,殊不知在她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有多么的恐惧。 朝中停朝数日,他没日没夜地守在凤时锦的床前。 但是现在她醒过来了,那么他便是一切都可以不在乎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凤时锦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得苍白道:“微臣参见皇上,请恕微臣无法起身向皇上行大礼。” 苏顾言眯了眯眼,冷声道:“凤时锦,你是故意将自己搞成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是么,你以为朕会怜惜你?兴许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你这心思深沉的女人,以为只要一出苦肉计,朕便会原谅你以前的所作所为?” 凤时锦道:“原来皇上这样想,皇上说得不错,皇上英明,微臣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会被皇上识破。” “你当真以为朕这样想?” 凤时锦沉默着不答。 苏顾言便又道:“叛军的事情你处理得不错,朕听说荣国侯的军队被你们围剿,荣国侯更是受万箭穿心而死。朕给了你这个机会让你亲手杀了他,亲眼看着他死,朕让你报了仇,但是凤时锦,你是怎么回报朕的呢?” 凤时锦轻声道:“皇上让微臣做的,微臣都已经做了。” “那朕让你去晖州,你可取得了苏徵勤的性命?” “有。”凤时锦坚定地说道:“你派去的人也都亲眼所见,我亲手杀了他,将他推下了江去。” 苏顾言冷不防倾身过来,用力地抓住了凤时锦那只受伤的手:“那你告诉朕,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小心划伤了。” “不小心划伤了?”苏顾言怒道:“到现在你也不肯说实话么?你用自己的血混人耳目,在半路上都快死了,柳云初已经把什么都招了!” 良久,凤时锦只从嘴角淡淡地溢出一声:“哦。” 苏顾言越发生气,道:“你就不怕朕把柳云初抓起来严刑拷打?” 凤时锦道:“这个任务是皇上交由微臣的一项秘密任务,眼下安国侯平叛有功,只怕皇上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足以服众,他也并没法犯任何错误。就算皇上审问他,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件事微臣并没有事先与他合谋,在我拔剑的那一瞬间,他也根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她将道理分析得透透的,让苏顾言拿她丝毫没有办法。苏顾言用了用力握着凤时锦受伤的手,兴许是痛得麻木了,凤时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鲜血重新涌出,浸湿了雪白的绷带,苏顾言道:“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听朕的命令,要放他一命?” 第525章 诛妖女 第525章 诛妖女 凤时锦道:“微臣已经按照所承诺的做了。” “可是你去把苏徵勤放跑了。” “但是苏徵勤却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当初微臣也是这么答应皇上的。”她抬眼,有些倔强地看着苏顾言的脸:“他活着与死去,对于皇上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苏徵勤,再也没有晖州封地的闲散王爷,也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到皇上的地位,苏徵勤不就等于已经死去了吗?” “你为什么要放他走?因为你还爱他?”苏顾言双眼发红,直勾勾地盯着凤时锦:“朕问你为什么?” 因为为了帮你,而欠了他。 只是凤时锦始终没有说话。 苏顾言当她是默认了,他气得咬牙切齿地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若是想把他找出来,就不怕找不出来!” 凤时锦幽幽道:“茫茫人海,皇上要从哪里开始找?与其花费时间和精力在这身上,不如想好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最终苏顾言拂袖而去,到了门口吩咐宫人去请了太医来,若要是不将凤时锦治好,提头来见。 太医不敢懈怠,每天都开了不少的药来给凤时锦喝下。再难喝的药,苏顾言也要亲自看着她喝,喝不下的便亲手给她灌下。 朝中关于凤时锦的流言蜚语传得那是风生水起。这时,朝中官员见她一病不起,纷纷挺身而出站出来弹劾她。 之前她的铁血手段不知害苦了多少人,若是朝廷里一直有她这么个人物,人家都人人自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 听说凤时锦是亲眼看着荣国侯万箭穿心而死,亲手一把大火将曾经的侯府烧得精光。这样的女人,将自己一家血脉全部葬送,残忍得令人可怕。 因而到最后,百官联名跪于朝殿之外,要求诛妖女、废凤相。 凤时锦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什么反应,只躺在寝宫外的清静院子里的贵妃椅上,眯着眼睛感受时间一点点滑过,天色隐隐泛着晴,云层里有丝丝艳红的霞光。 在苏顾言没有下令之前,她无法离开这宫里。她也不知道苏顾言要将她关到什么时候,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只不过,她的一辈子也很短。 这时,院外响起了优雅的脚步声。宫燕秋带着贴身宫女正施施然来了凤时锦的院子里。她衣着华丽,精神饱满,气色比当初在北戎见到的时候还要好。 宫燕秋见到凤时锦也没有什么喜怒,见宫人行礼,便让她们去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容她坐在凤时锦的身边。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后宫燕秋拨了拨边上燃着的炉子,随手丢了一块橘子皮在里面,橘子皮被火苗煨化了,散发出清新怡人的香气。她款款开口道:“听说你身子一直不好,现如今看来却是真的。身体瘦如枯柴,面色也苍白如纸。方才本宫一踏进你这地方,便闻到一大股浓重的药味。皇上把整个太医院的药都搬到你这里来了。” 凤时锦闻言浅笑,仍是闭着眼睛,道:“怎么,这也值得你嫉妒么。” 宫燕秋道:“整日药不离身,又这般容颜枯萎,本宫有什么可嫉妒的。只是本宫惦念着,当初若不是你,本宫也不可能重新回到故土。本宫以为皇上会怜你,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想折磨你。本宫听人说,是你逼死了皇上的母妃他才如今日这般恨你。” 凤时锦道:“这对于娘娘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但是宫燕秋心里又怎会不通透,苏顾言有多恨凤时锦就又多爱她。大约满朝就只有凤时锦一个人不知道,在她昏迷不醒的那些天里,苏顾言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彻夜彻日地守在她身边。 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得不到他的恨,也得不到他的爱。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心里的苦涩,只有宫燕秋自己才知道。别以为凤时锦喝药都喝到吐,苏顾言还毫不留情地狠狠给她灌,对她是一种折磨,可是也体现了苏顾言有多么在意不是吗? 宫燕秋道:“他恨你,又与本宫何干。只是从你逼死他母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以前我便知道,他在宫里是不受宠的,从小到大都是依靠他母妃。”顿了顿又道:“但本宫也不得不佩服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仍要帮他谋天下。你这样心思缜密的女子,不可能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就没有想过皇上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待你吗?” 凤时锦不喜不怒:“所以说,娘娘来是来损我还是来夸我的呢?” 宫燕秋道:“现在谁人不知,文武百官跪于殿外,联名要诛你。皇上若是不答应诛你,你说后果会怎么样?” 凤时锦道:“原来你是来劝我死的。” “你让他得了天下,不可能又让这一切毁于你一人之手吧。” 凤时锦道:“我知道娘娘一片苦心,全都是为了皇上。娘娘想让我如何死呢,一杯毒酒,还是一段白绫?若是娘娘送了工具来,我定当从命。” 宫燕秋抿着红唇笑了笑,道:“本宫又不傻,怎会送那些东西过来。但是只要你想,又怎会找不到那些东西。” 然,还不等凤时锦回答,院外突然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要找什么东西?” 凤时锦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宫燕秋却震了震,连忙起身往院外看去。见苏顾言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正举步往这边走来。宫燕秋颜色白了白,因为她不知道苏顾言究竟听去了多少。 凤时锦道:“想必现在娘娘该明白了,我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所能自主的。” 这宫里宫外,全部都是苏顾言的人。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第一时间便能知道。 苏顾言走到宫燕秋面前,宫燕秋立即矮身福礼:“臣妾参见皇上。” 苏顾言久久都没叫她平身,她努力维持着姿势,就快要坚持不下去,身子微微发抖。苏顾言一字一顿道:“朕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插手。她的死活,也不是由你来决定。朕不会让她死,朕会让她活得比谁都要久,朕还要让她当朕的皇后,你有什么意见吗?”宫燕秋白着脸不敢答应,苏顾言便又道:“再有下一次,朕先一段白绫赐与你,滚!” 第526章 封后 第526章 封后 最终宫燕秋应道:“臣妾告退。”她不如来时的那般趾高气昂,回去的时候甚至有些灰头土脸。 苏顾言当着寝宫后院那么多侍奉凤时锦的宫人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一丝一毫的面子都不给,当真让她下不来台面。一路上她虽一句话没说,但种种情绪全部都表现在脸上了。 宫燕秋走后,苏顾言再低低看着凤时锦,见凤时锦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和反应,便耐着性子道:“朕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朕会遵守一开始的承诺,封你做我大晋的皇后。” 凤时锦半低着头,温然笑了笑,道:“这一切原先也是你早就设计好了的,你不过是一步步按照你所设计的来。先是封我当一朝宰相,让我几乎得罪了所有人,现在他们都请命要杀我,你让我当皇后,却是以此断绝了我与前朝的一切恩怨瓜葛,当个空壳皇后。” 苏顾言笑了一声道:“朕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只不过后宫不涉政,这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情么。朕让你一个罪人当最尊贵的皇后,难道不是对你天大的恩赐么?” “是啊,是恩赐。” 后苏顾言一道圣旨下来,夺去了凤时锦的相权,不顾文武百官的反对,将她册封为皇后。苏顾言承诺,皇后永不干涉朝政,这才使得那些官员们悻悻作罢。 本来联名奏请诛杀凤时锦不过是演场戏罢了,目的就是为了把她赶出朝堂。她虽然名义上被册封为皇后,实际上权力却被剥夺,由前朝转移去了后宫。虽说朝廷官员们没有达到最终目的,但最基本的目的却达到了,若是再和皇上僵持下去,则都不会有好下场。因而官员们也是见好就收。 这天的封后仪式也准备得十分隆重,凤时锦凤袍加身,头戴凤冠,她苍白的容颜被宫人用粉黛掩盖了下去,气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好了些,妆容也十分精致,倾国倾城。 那让宫燕秋做梦都想得到的凤印被苏顾言亲手交到了凤时锦的手上,苏顾言牵着她的手走在红毯上,登得高台,接受百官朝拜,并祭拜天地。 彼时苏春大着个肚子,她在宫里的位份也仍还是一位夫人,苏顾言并未给她任何像样的名分,连一个嫔都不是。但是苏顾言却把最好的全部都给了凤时锦,同为女人,即使她出身卑微,也不能不嫉妒。 她和宫燕秋便只能远远地旁观着。 苏春扶着凭栏,首先气势上就已经矮了宫燕秋一大截。但是她没有忽略,宫燕秋手抓着白色栏杆时用力得骨节都泛了白,尽管宫燕秋面上平静得似一汪死水。苏春若无其事地道:“这宫里,就娘娘的位份最高,娘娘为了皇上的天下,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臣妾还以为,这后位非娘娘莫属。实际上,也本应该是娘娘的。” 宫燕秋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了转头淡淡地睨她一眼,道:“想要挑拨本宫与皇后的关系,只怕你费尽心思都没用。你与其想要算计别人,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与本宫说话。” 苏春面色白了白,咬唇不语,宫燕秋又看她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起初只是凤时宁生前的贱婢丫鬟,靠得如今皇后的关系爬上皇上的床,以为怀了一个龙嗣,便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皇上若是在意,怎会连个位份都不给你?” 宫燕秋一针见血,直戳苏春的痛处,她说着又低眼看了看苏春隆起的肚子:“只不过你也不用灰心丧气,母凭子贵这种事情在后宫来说都是常见的,等你这龙嗣一生下来,皇上一高兴,说不定能赏你一个位份。” 苏春强忍下心中不甘,道:“臣妾多谢娘娘提点。” 宫燕秋又指着高台上的凤时锦,道:“你看,皇后乃是今日万众瞩目的所在,她原本的出身也不好,虽说是侯门世家,但一早就被赶出家门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弃女孤女,现如今她也仍是能够站在皇上身边。所以这人,都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麻雀不可能一口气飞上枝头当凤凰,蜕变还需要时间和精力呢,可是当你站在那高处的时候,又有谁敢提及讽刺你的过往?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皇后的关系,但是你现在怀了龙嗣了而皇后却没有,说明你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你的身体和年轻就是你的资本,你还可以做得更好。” 苏春眼神忽明忽暗。她那般通透,又怎可能听不明白。苏春看着高台上与苏顾言并肩站着的醒目女子,心里已暗暗下定主意。 晚上的宫宴由苏顾言命王公公亲自操办准备,一切比之前宫燕秋入宫的时候还要奢华热闹。凤时锦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坐在苏顾言的身边,接受着官员一一上前朝贺与敬酒。 凤时锦不知何时,她面前酒杯里的酒就被换成了清水。只是酒和水,入她喉她都没有什么感觉。 后来,有一青衣身影朝前,站在殿中央,丰神俊朗,他脸上带着笑,桃花眼直直看着凤时锦,眼里的情绪却不明。他举杯,朝凤时锦说了许多恭贺的话,声音温朗如玉,似声声敲击在玉盘上,悦耳动听至极。还不等余醒之说完,凤时锦端着酒杯里的液体,便一仰而尽了。 苏顾言冷了冷脸色,问:“皇后可是有些醉了。” 凤时锦扶着额,自始至终没去看余醒之一眼,她脑仁隐隐作痛,道:“大概吧。” 苏顾言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是朕都没让你饮一点酒,全是水,你滴酒不沾也会醉吗?还是说,你被他所醉倒了?” 凤时锦无奈地笑了笑,道:“皇上,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吗?” 苏顾言却固执地牵了她的手,说道:“今日你才是这宴会主角,你若走了,这些人怎么办?你是朕的皇后,不到最后一刻,是不能离席的。”说着他举杯敬群臣。 第527章 请安 第527章 请安 关于昨天的封后大典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凤时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淡到没有任何的感觉。只不过,她一睁开眼时,是不一样了。 偌大的寝宫里,侍奉她起身的宫女早已静静等候,每人手中都拿着洗漱用的东西以及今日要穿的衣服和要佩戴的首饰。 宫里有个管事的宫女,比别的宫女都要年长,大家都叫她易青姑姑。此刻她站在最前面,是个领头的。见凤时锦醒来,便清一色地福了福礼。易青道:“皇后娘娘醒了,奴婢们该伺候皇后娘娘起身了,各宫的主儿都已经到来,等着给娘娘请安呢。” 说是各宫的主儿,其实也不过是零星的那几个。苏顾言的后宫还冷清得紧。 凤时锦揉了揉眉心,易青便主动上前搀扶着她。 随后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模模糊糊,她觉得特别的陌生。好像镜子里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宫人便上前,一样一样地侍奉着。 等到一切都做完了,她锦衣华服,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头上的凤冠仿佛重得她几乎不能承受。易青看了看她,道:“娘娘这身子骨柔弱得紧,往后还需得加紧补一补呢。” 出得寝宫,上得前堂,那里已有宫燕秋和苏春,以及几个不知名的夫人在等着。见了凤时锦来,纷纷垂头福礼,给她请了一道早安。 凤时锦的视线一眼便落在了苏春的身边。 只因苏穆也来了。 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倔劲儿,没有丝毫的恭敬,也没有丝毫的世故圆滑。旁人都对凤时锦行礼的时候,他却高昂着头把她死死地盯着。 苏春见了,连忙道:“阿穆,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请安?以后你便要改口称皇后娘娘一声‘母后’了。” 阿穆已是小太子。在宫里人人都惯着他。 但是他与宫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不相熟,他有自己的太子东宫,却还愿意和春夫人居住在一处。大约,在宫里与他唯一相熟的人就只有苏春了,而且苏春一直照顾他,让他形成了一种习惯。 苏穆定定地看着座上的凤时锦,倔强道:“她不是我娘,我不会叫她娘。” 凤时锦缓缓垂了垂眼帘,尽量若无其事地道:“阿穆长大了,我确实不是你娘,以后你还会懂得很多很多的道理。” 阿穆道:“那你凭什么坐在这里,凭什么要与我父皇在一起?是因为你和我娘长得一模一样吗?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你是我娘的替代品,坐在这里的本应该是我娘!” “阿穆!”苏春佯装呵斥他,像一个严母一般:“你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阿穆一把甩开苏春的手,扭头就跑了。 苏春连忙对凤时锦赔罪:“皇后娘娘请赎罪,阿穆他还年少不懂事,臣妾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他的!” 宫燕秋适时开口道:“太子殿下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现在还小容易被忽悠,以后可就说不定了。依本宫看,春夫人已怀孕在身,临盆在即,自己的事情都还操心不过来,又哪有多余的功夫去管教太子殿下呢?况且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岂有被春夫人管教之礼?” 苏春连忙垂首道:“是臣妾失言。” 宫燕秋便又道:“太子殿下自有皇上为其准备的太傅管教指导,倒不如让他早早学会独立,搬回东宫去住好了,皇后娘娘以为呢?” 凤时锦淡淡道:“太子确实不再适合与春夫人再住在一起。” 回去以后,苏春泪流不止。苏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可是她欺负你了?” 苏春抱着阿穆嚎啕大哭,道:“你娘临终前就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虽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可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孩子来看待,只希望亲自照顾你,看你长大成人,这样也好慰藉你娘的在天之灵。可是如今,我是做不到了……”她泪眼相看阿穆,摸摸他的头,道:“皇后娘娘下旨,要你搬去东宫,从今天起便分离了我们。往后我都不能再照顾你了,我对不起你娘。以后你住到了东宫,你要乖,要听皇后娘娘的话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阿穆早已小脸充斥着怒容。他道:“凭什么要我搬走!我不搬!” 苏春双眼噙着泪,红得似水泡子,道:“我也不想你搬,但这都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啊,在后宫里皇后娘娘的命令最大……可怜我位份卑微,有心留你,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阿穆扭头就要走:“我这就去找父皇!” 苏春拉住了他,问:“你去找你父皇做什么?” “我找我父皇做主!” “你若是贸然前去,你父皇不同意不说,说不定还会发火……”苏春道:“可是如今也就只有皇上可以决定这件事了……” 苏春抹了抹眼角的泪,扶着阿穆的肩膀对他说道:“这样,你按照我说的话说给你父皇好不好?你就说你与我生活已经习惯了,我可以照顾阿穆的饮食起居,我的位份虽然低,可只要提高位份,也还是能够抚养阿穆长大的……阿穆想和我一起生活,并不想去东宫一个人生活。阿穆没有娘了,如今只有我才是与阿穆的娘最亲近的人,也是与阿穆最亲近的人……” 苏春想拿阿穆太子的身份去赌,可惜她赌错了。 当苏穆匆匆忙忙跑去御书房,将一番话说给苏顾言时,苏顾言只皱着眉头十分不悦,却没有抬头回应他,顾着处理手中的政务。 苏穆声音大地将御书房都充斥,十分扰人心神。苏顾言冷声吩咐王公公:“将太子轰出去,按照皇后的懿旨,今日便搬去东宫。往后没有朕的命令,不可私自与春夫人相见。” “父皇!父皇!”苏穆被带出去的时候还在喊:“你不能对不起我娘……” “你娘?”苏顾言缓缓放下手中朱砂笔,抬眸看向刚被带至门口的阿穆:“你是不是有奶便是娘?春夫人待你好,皇后便是你的仇人了是吗?朕告诉你,这普天之下,皇后才是你娘。你身为太子,养育之恩,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是吗?你生母诞下了你,但是是皇后养育了你!如今你要当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第528章 母子对峙 第528章 母子对峙 决裂苏顾言发火了,将苏穆喝得一愣一愣的。随后苏顾言又道:“把太子带下去,面壁思过三日,不得踏出寝房半步。” 苏春万万没想到,阿穆就是她身边的一张王牌,如今就这般轻易地被苏顾言给折了。她还指望取得对苏穆的抚养权,争取母凭子贵飞黄腾达。苏穆好歹也是太子,苏顾言竟没依着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春毁得肠子都青了。她不应该带着苏穆去给凤时锦请安,只要能忍得一时的不快,往后还有机会一步步来的。 苏穆被关在东宫里反省了三日,可是眼看收效甚微。他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不管苏顾言对他如何处置,是为他好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会一股脑地认为苏顾言是在偏袒凤时锦,苏顾言才是白眼狼,忘了他娘,而去宠爱一个和他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是那个女人,夺走了他的母亲,夺走了原本该属于他母亲的一切。 三日以后,阿穆怒冲冲地跑去了凤时锦宫里。凤时锦几乎不出门,都是在寝宫里休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无知无觉。 阿穆一鼓作气冲了进来,连易青都没能拦得住。 她看起来很虚弱,那些药几乎不起作用。实际上从早上醒来,她便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好几次,都是陷入深度睡眠当中,连叫也叫不醒。 起初把易青吓坏里,她转头就要去上禀,凤时锦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手冰冰凉地去抓住易青的手。易青回过头来,见凤时锦睁开了琥珀色的双眼,不禁喜极而泣:“娘娘总算醒来了,方才吓坏奴婢了。” 凤时锦浅浅淡淡地笑,道:“你委实不必要这么担心,我的身体就是这样子,你不用叫我,等我睡醒了自然也会醒来的。” 易青道:“娘娘的身体还是这般虚弱,太医院里的药一直没停过,为何就是不见好转?要不,奴婢再去请太医过来给娘娘看一看?” 凤时锦道:“他们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大约是我以前东奔西走睡安稳觉的时间太少了,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又励精图治,我总算可以睡一些安稳觉,所以不由睡得沉了些。”易青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又被她打断:“这里没事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阿穆站在凤时锦的床前时,她正靠着床头,阖着双眼,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可是这些阿穆都看不见,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对凤时锦的怨。 他质问凤时锦:“你为什么要分开我和绘春?”凤时锦不回答,他又质问:“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 “你说话!你以为你装睡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苏穆不甘心地伸手过来,用力地摇晃着凤时锦,试图把她摇醒。 脑袋磕在床头上,发出轻微的闷咚声。凤时锦幽幽转醒,吸了一口气,瞳孔涣散,在接触在阿穆的那张脸时,才总算慢慢有了些影像,都是淡到极致的。她道:“阿穆,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怎么来了?”阿穆道:“我就是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时锦低头想了想,轻声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把你和苏春拆开,让你独自住去东宫吗?” “对,苏春是我娘亲近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半晌,凤时锦勉强地牵了牵嘴角,道:“如果我说,她对你不怀好意,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了。人的欲壑是难填的,得到了就还想要得到更多,我认为你不再适合和她住在一起。你是太子,太子就应该住在东宫。” “你就是想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抢走。” “你还小,但你又不一样。你是太子,将来是个君临天下的人物,凡事是要顾全大局的。现如今,你便要开始努力学习,而不是周旋于后宫的女人中间。皇上之所以罚你在东宫面壁思过,便是对你寄予厚望,而又感到失望。往后,你不可让你父皇对你失望了知道吗?” “你凭什么这么教训我!”阿穆瞪着她。 凤时锦温和道:“因为苏春不会教你这些。” 阿穆道:“不要以为你像我娘一样教训我,我便会真当你是我娘!我也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要是真关心我,当初你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一个人留在京城,你为什么要我和绘春一起离开!你要是关心我,就不会对我不闻不问,你也根本无法想象我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幸好你丢下了我,否则我还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凤时锦依稀间感觉到,阿穆对她的怨是真的对她的恨也是真的。她道:“你迟早会长大的,你经历的看到的比别人多,你将来会比别人更加能干考虑得更加周全。”她说着,唇畔带着一抹轻柔的笑:“我之所以将绘春留在你身边,那是因为你迟早都要知道那些事。阿穆,是你说你要出来看看的,这个世界还是你想要的吗?” 阿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凤时锦又道:“我知道,你会怨恨我。你还小的时候,记的事情不太多,我若告诉你你娘的事,可能你只会难过伤心一时,转瞬就忘了,你不会憎恨我;但是现在你长大了才让你知道,或许对于你来说很残忍,可是却可以让你记得你娘的好,能让你自主地处理你的情绪,但是不代表,你的这些所有爱恨,都能被她人左右。你回去吧,你若想苏春好好的,你便好好学习,努力做人;否则就凭她教唆挑拨,我便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似一个人的死活在她手里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样的凤时锦,实在让阿穆太陌生了,也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凉。他流着泪,突然“啊”地一声痛苦大叫,他愤恨之际地将凤时锦猛地往床头推了一下,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 凤时锦蹙着眉,半晌都缓不过来。她额上冷汗不已,脑仁痛得发麻,唇间溢出声声低喘。易青见状吓得六神无主:“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凤时锦捂着头,艰难地道出一句话:“妆台匣子里的药,拿来……” 第529章 送羹 第529章 送羹 那天阿穆跑出凤时锦的寝宫,回到东宫以后好几天都没再有什么动静,听说苏顾言专门给阿穆请了两个太傅,负责教授他读书,学习治国之策。 他是个十分聪明伶俐的孩子,以前的功课就做得不错,经太傅一指点便通透,很得太傅欣赏,在苏顾言面前就已夸赞过两次。 冬天很冷,凤时锦却喜欢到寝宫外面躺着,看看那一段段宫墙外的天。易青在她手边生了一个暖炉,炉子里燃着炭火,时不时扔一两块橘子皮进去,使得炭味没有那么难闻。她也热了一个暖手炉,掩在厚厚的狐球毛毯之下,给凤时锦抱着暖手。 易青给凤时锦说起阿穆学习的事情时,凤时锦面上露出短暂的安慰之色,十分宁静。 易青在旁柔声道:“奴婢看得出来,娘娘是关心着太子殿下的,既然关心着,为何不去东宫亲自看看。奴婢相信母子之间也没有多大的隔夜仇,太子又那般聪慧,一定会明白娘娘的一片良苦用心。” 凤时锦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笑道:“我们不是母子,他没将我当娘。阿穆的心性习我阿姐,一旦认准了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罢,由着他恨吧,带着一点恨,总归做事才有了一点动力。” 在这深宫里,大概易青就是唯一能和凤时锦说说话的人了。易青性子温婉,做事又体面周到,与凤时锦之间除了主仆关系便没任何利益牵扯,不用去费尽心思地揣度人心。她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放松的。 可是心里那堆积如山的心事,又岂能事事都对人道出。 易青道:“只是,娘娘身子这样不好,太子殿下又不来看娘娘,等以后殿下想起了娘娘的好来,只怕悔不当初。”顿了顿,又道:“皇上忙于国事,也好久没来看娘娘了。奴婢听王公公说,他也没留宿其他宫里,要么是宿在御书房,要么是宿在自己宫里。” 凤时锦唇畔始终带着笑,似有似无地淡。仿佛睡着了。 易青见状,便又道:“娘娘,外边天冷,奴婢扶娘娘回房歇着吧。” 良久,凤时锦才懒洋洋起身,转身进了寝宫。易青一边搀扶着她一边道:“好像娘娘上次吃的药比太医院的药还要管用,只是已经不剩下几颗了。娘娘,要不奴婢告诉皇上,让皇上帮娘娘配药吧?” 凤时锦冷不防握住易青的手,看向她,道:“这药不过是寻常补药,虽然效果好了些,不过副作用却很大。这件事你不要说。” 易青愣了愣,垂下头道:“奴婢知道了。” 扶着凤时锦躺下的时候,易青又道:“娘娘若心系着太子殿下,奴婢可替娘娘给殿下送去一些衣食用度的东西,这样一点点积累,殿下迟早不会生娘娘的气了。” 凤时锦气息幽弱,轻声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吧。” “是。”易青侍奉凤时锦睡下以后,便着手去准备,让小厨房做了两碗羹汤,几样点心,一份给东宫送去,一份给皇上送去。 阿穆在东宫知道这羹汤和点心的来历时,年纪轻轻,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当即就将羹汤和点心掀翻得四处都是,道:“我不吃她送来的东西!我用不着她假好心!” 而御书房里,苏顾言正忙得头皮发紧,王公公喜滋滋地将易青送来的东西呈到苏顾言的桌面上时,见苏顾言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着人送来的羹汤和点心呢,说是皇上忙于政事十分辛苦,让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苏顾言一愣,抬起头来看着桌上的羹汤,眼里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作一声喃喃自语:“她……终于肯关心朕了吗?” 苏顾言将羹汤端在手里,还是热乎的,他舀来尝了一口,入口的浓郁香气,仿佛能将冰冷的心也慢慢融化。 他把羹汤喝完了,又把点心吃完了。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想春夫人那边,也是每日都送羹汤来,苏顾言一口都没喝,只放在一边放凉了,便让王公公拿下去倒了。 今日王公公见他吃得这般干净,到底谁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重要,则不言而喻了。 后苏顾言又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公公道:“回皇上,刚过午时呢,午膳早已准备好,老奴这就让人传来?” “才午时,”苏顾言道:“天色就已经这么暗了吗?” 王公公跟着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道:“约摸,今天会下雪呢。” 苏顾言放下手中的事情,起身理了理衣角。在这御书房里他不觉得冷,但就是不知道凤时锦那边会不会冷。以往她都是畏寒的。 王公公见状,便问:“皇上还要在御书房里用午膳吗,方才春夫人宫里差人来报,奴才不敢打扰皇上,道是春夫人身体欠安,又临盆在即,皇上可要去看看?” 苏顾言淡淡道:“多派几个太医轮番守着便是。” 王公公从善如流道:“那皇上可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 “嗯。” 王公公取来了一把伞,静静地跟在苏顾言身边。果真,刚走出御书房没多远,阴沉沉的天空中就开始飘起了一片一片的雪。雪花很大,轻飘飘如鹅毛似的。 王公公仰头一看,双眼笑眯成一条缝,道:“还真下雪了,瑞雪兆丰年,皇上,这第一场雪下得越凶,来年收成才越好呢。” 苏顾言继续走,没有说话。 王公公又道:“如今皇上治理天下有方,黎明百姓们都得以过平静安乐的日子,今日早朝的时候不是还有大臣进言,道是各个郡守地方,百姓们都为皇上免税放粮的奔走相庆呢,相信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皇上英明真是百姓之福。” 苏顾言不喜不怒道:“以前你跟着先帝时,便是这么能拍马屁吗?” 王公公愣了愣,笑得十分世故圆滑,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话,让皇上笑话了。”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些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530章 她安静睡着 第530章 她安静睡着 苏顾言挑了挑眉,道:“帝王者,高处不胜寒,以前你侍奉在先帝的身边,先帝找不到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可是会常常问你的意见?” 王公公垂首谦虚道:“老奴不敢,要真是做什么决定给什么意见,老奴还当真没有那个才干和资格,只不过老奴只是作为一个纾解情绪的倾听者罢了。” 苏顾言道:“那你有何话,不防说来听听。” 王公公便极力云淡风轻道:“奴才知道皇上心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善解人意、温柔贤惠,奴才认为……认为贤太后已故去多时,仅凭清贤宫的两个嬷嬷说的话,不足以为信。” 苏顾言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他置身于一片霜白的背景中,面上神情也陡然冷若冰霜,侧了侧眼眸看向王公公。王公公心知不妙,当即跪在了雪地里,道:“老奴多嘴,请皇上降罪。” 苏顾言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她?她亲口承认的事,朕可冤枉不了她!”说罢,拂袖就扬长而去,置身走进了雪天里。 王公公见状,连忙爬起来小跑着追上去,给苏顾言撑伞。他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在帮谁,只是在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帝王更替,这其中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掩埋在过去。而他作为一个服侍过先帝的太监,岂会不知道先帝又干过什么? 现在皇上迁怒于凤时锦逼死了贤妃,可当他日,若皇上知道了贤妃又做了什么,先帝又做过什么,那么皇上一怒之下他也极有可能人头不保。 打从凤时锦回来,再到如今的皇后,王公公再明白不过,她逼死贤妃便是要复仇的。她定然是知晓后宫里的那点儿事,清贤宫的嬷嬷按照贤妃遗愿一个劲地往凤时锦身上泼脏水,目的就是不想皇上和她在一起,可皇上一面恨着,一面还是娶她当了皇后,可见她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嬷嬷不可能抖出贤妃的事,王公公自己也不可能自寻死路,但不代表凤时锦不会说出来,她现在不说出来,难保将来不说出来。 若是能劝得皇上放下过往和她好好过日子,那那些事便可永远烂在肚子里了。 但显然,他的话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反倒惹怒了皇上,得不偿失。 这位年轻的皇帝和先帝不一样,他有一身血性,又有满腔爱恨情仇。他不如先帝那般老练,会先揣度他的用心。 苏顾言一路冷着一张脸,一直走到了凤时锦的宫里。有些事,他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她害死的可是他的母亲!如果她没有做过,母亲的遗愿又为什么要由清贤宫她从前的贴身近侍传达出来,如果她没有做过,为什么她又要承认…… 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希望,和她对峙的时候,看她摇头,听她否认。如果她当时肯说一个“不”字又如何,她就一定会认为他不会相信她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自我麻痹,现在再去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都已经晚了。 都已经晚了。 苏顾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到凤时锦宫里的,他的眼里和脸上,全是复杂。双手拢着明黄的衣袖,负着手站在雪天里。尽管王公公已经很尽力地在撑伞,可他走得太快,大雪纷飞还是沾在了他的衣上和发上,隐约间发梢被染白,眉间两滴雪。 苏顾言来得突然,宫里的人都毫无准备,齐刷刷跪了一片。当时他就站在凤时锦寝宫门外的小院子里,院子的地面和周遭的树木已经被雪染白,寝宫的房门紧闭,廊下还摆放着一张躺椅没来得及收,想来凤时锦时常躺在那上面。 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还躺在外面……苏顾言抿了抿唇,明面上什么都没说,可看得出来他不乐意,也不知是心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易青听说皇上来了,也什么都没准备,连忙出得寝宫来见礼。苏顾言径直问:“皇后呢?” 易青回:“回皇上,娘娘正在寝宫里睡着呢。” 他皱了皱眉:“她没用午膳就睡?” 易青道:“娘娘嗜睡,身子不好,胃口也不好,一日三餐没有定时,一般是娘娘醒了奴婢才去传膳。”顿了顿又道:“奴婢这便去将娘娘唤醒。” 易青将将转身,还不等进去,苏顾言便道:“不必了,你退下。” 易青退下以后,苏顾言抬脚走进了寝宫。寝宫里的药味早已掩盖住了安神的熏香。他缓缓走向床榻,一身冰冷湿润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 他站在凤时锦的床前,见凤时锦果真正睡着了。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到来还是因为他身上清寒的气息惊扰了她,她微微皱着双眉,面色似剥了皮的雪梨一样透白。 苏顾言屈身在她床前坐下,抬了抬手指想去抚平她双眉间的褶皱,但又怕触及到她的皮肤时凉到了她,遂伸到半途的时候又缩了回来。他声音仍是冷冷的,道:“你就这般不愿意朕来?” 凤时锦没有回答他。苏顾言也没有多说别的什么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苏顾言才默默地起身,转身离开。 屋外寒风凛冽,王公公为表忠心,早已在外面冻成了冰碴子,不住地哆嗦着。 易青道:“皇上也还没用午膳,不如奴婢这去为皇上传膳吧,皇上吃着,说不定一会儿娘娘就醒来了,皇上跟娘娘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苏顾言道:“不必了,让她好好睡着。” 随后就带着王公公离开了。等回到御书房再传膳时,都已经过了未时了。 凤时锦幽幽转醒的时候,仿佛做了一个冰冷的梦,她睁眼看窗外,有雪影在飘飞。恰逢易青正给炉子里添火,让炉子燃得更旺更暖和一些,便轻声问道:“外面可是下雪了?” 易青眉梢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道:“是的,娘娘刚睡下不久,便开始下雪了,如今外面已经裹了一层白了。” 第531章 东宫事发 第531章 东宫事发 易青又问:“娘娘可有觉得饿了,奴婢给娘娘弄吃的来。” 不一会儿她便端来几样吃食。易青将凤时锦的饮食摸得很清楚,知道凤时锦睡醒之后习惯喝粥,便让厨房那边换着花样每天做不同的粥。 凤时锦低着眉吃罢几口,淡淡地问:“可是有什么喜事,见你这样高兴。” 易青道:“娘娘还不知道吧,中午娘娘睡着的时候,皇上来过了。”凤时锦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易青又道:“皇上体贴娘娘,见娘娘睡着,便不忍心吵醒娘娘,在屋里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起身离去。” 凤时锦道:“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易青道:“不是奴婢不叫醒,而是皇上不让。” “他为何会来?”凤时锦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是单纯处于疑惑地问。 易青闻言,便在凤时锦面前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事先没有告诉娘娘,在给太子殿下准备羹汤点心的时候,也擅自做主给皇上那边也送了一份。” 凤时锦愣了一愣,看向易青。 易青紧接着又道:“皇上心里念着娘娘,只是娘娘一直不曾对皇上示好,芥蒂始终无法化解。这些日子皇上国事繁忙一直未来看娘娘,上午给皇上送去了羹汤,中午皇上趁着吃饭的时间也要来看望娘娘,可见对娘娘用心之深。” 凤时锦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道:“若单单是芥蒂便也罢了,可事实又岂止是芥蒂那么简单。往后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她想她不用对他示好,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早已是一个囚徒,被他所囚禁,终日在这后宫里渺渺一生。 就让他们渐渐成为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又有什么不好,天下之大这里也总算是一个栖息之所,还不至于将来死无所安。 易青只好默默应道:“是,奴婢知错了。” “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只是这样做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还以为羹汤一事暂且就这么揭过,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情。 东宫出事了,阿穆中毒,陷入了危险昏迷。 当时凤时锦听到了消息,披上披风急急忙忙就赶去东宫。雪天里路滑,她好几次差点跌倒,若不是易青扶着她,只怕走不完这一截路。易青十分担忧,道:“娘娘慢些走,娘娘不要着急,太医院的太医已经赶着去了,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一路上凤时锦面色惨白,任凭凛冽寒风夹杂着雪冰子往衣襟里灌,她没看脚下的路,走得趔趔趄趄,面上失神,随即瞳孔幽邃至极,喃喃道:“如今他已贵为太子,没想到她们还是敢对他下毒手!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不代表这次就这么算了!” 易青心里一凛,隐约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她侍奉了凤时锦这么久,知她脾气温和,还不曾对谁发过这么大的火。如今太子有恙,好似凤时锦知道是谁干的一样。 到了东宫以后,东宫里一干下人跪地不起,不住地哆嗦。 凤时锦掠过他们,径直进去阿穆的寝房,太医们正在联合救治他,且一看他面色便晓得事态严重。 阿穆中毒颇深,嘴唇都已经泛了青紫色。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可是阿穆的症状却丝毫不见减轻。 凤时锦会一点医术,以前在国师府的时候学了些药理,后来跟着胡婶婶又学了一些,她拨开太医便坐在阿穆床边,伸手给他把脉,只是不经意间自己的手都颤抖得厉害。她一手轻抚着阿穆的头,一边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毒可能解?” 太医应道:“此毒乃是剧毒,幸好发现得早,只是毒素在体内堆积需要立刻解毒。但解毒过程艰难,很是危险……因为毒素一旦蔓延进太子殿下的大脑,则可能会回天乏术……娘娘请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 凤时锦总算有几分明白,那些来自上位者权力的压迫感。因为她此时此刻就是这样,焦灼到几乎就快要忍不住脱口而出,若是他们治不好太子,就提头来见。 但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住了,到外间去焦急等待。忽然她拉住易青的手,声音凉凉地吩咐道:“快去,将我妆台上的那瓶药拿来。” 易青也想不了太多,转身便往外跑去。她一口气也来不及歇,拿了药就回来,里面只有零星三五颗。 凤时锦抖出一颗药,便向太医院最有威信力的一位经验丰富的年迈老太医走去,道:“这是安神定脑的药,可能给太子服下,暂时稳住他的脑部?” 老太医接过药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竟有一些了解,醒神道:“此药药气清奇,药材应是不可多得,但是请恕老臣无法闻出此药的配方,十分复杂,旦倘若有定脑护脑的作用的话,应该会有很大的帮助。” 凤时锦道:“配方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效果就行,你拿去给殿下服用。”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阿穆的床前,人影晃来晃去,那些画面仿佛定格在凤时锦的眼里脑海里,又仿佛渐渐离得越来越远。她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脑中嗡嗡嗡的,甚至听不见易青在叫她。 恍惚间,内心深处的记忆被勾起。同样是阿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躺在床上,小脸青紫,中毒而亡。 那是凤时恒,他当时痛得在床栏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不要……阿穆千万不要成为第二个凤时恒……她仿佛又有些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心情。恨不能将下毒之人千刀万剐的心情! 一个孩子,都能下得如此毒手。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阿姐终究是欠了凤时恒的一条命,如今却要用她自己儿子的性命才能够偿还吗?不,就算凤时宁愿意,她凤时锦也绝对不会同意! 她始终瞪大了眼睛,将阿穆那张小脸定定地瞧着。他应该要长大,将来成为一个对天下有用的人,而不是葬身在这些上一辈尔虞我诈的龌龊阴谋里。 阿穆,他一定会没事的。 第532章 追查真相 第532章 追查真相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后来几乎整个后宫的人都围拥在了东宫里,苏顾言当然也来了。 最显眼的便要数春夫人,在宫女的搀扶下哭哭啼啼的,泪流不止。 直到内室的太医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便知道阿穆度过了危险期。太医甫一出来,春夫人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冲了进去,扑在阿穆的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随后苏顾言也跟着去了内室。 凤时锦上前两步,问:“太医,怎么样?” 太医说道:“太子殿下已暂无危险,多部分毒素已经排出了体外,多亏了娘娘的药,才能护住殿下的脑部免受毒素侵袭。只是如今太子殿下体内仍还存有少量毒素,需得每日一点点排除,看样子需要两三日的时间,为保证殿下安全无虞,还请娘娘每日为殿下服用一粒方才的药才好。” 凤时锦点头,道:“本宫知道了。” 这时,内室传来春夫人的哭声,凄凄惨惨道:“阿穆,阿穆你醒醒啊阿穆,你不要吓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才离开我几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谁要害你啊我的阿穆……”苏顾言站在旁边,冷颜负手,看着春夫人惺惺作态的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他本就心烦意乱,如今更是烦不胜烦。转而春夫人就扑在苏顾言身上,又道:“皇上,您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一定要还阿穆一个公道啊!” 苏顾言道:“来人,春夫人有孕在身,不宜伤心过度,把她扶下去。” 宫燕秋适时道:“春夫人马上就要临盆了,哭得这般凶惨可是对腹中的胎儿不好。现如今殿下已没有大的危险,春夫人纵然与殿下情深似海,也不能像哭丧一样。唯今最主要的还是要尽快将下毒之人找出来。” 春夫人拭了拭眼泪,颤声道:“臣妾不哭了,臣妾不哭了,求皇上不要赶臣妾走,臣妾就在一边站着,只想为阿穆求个公道……” 当凤时锦缓缓走进内室时,就听苏顾言在审问平时侍奉在阿穆身边的贴身宫女。彼时两个宫女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哭个不止。 苏顾言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个宫女不停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苏顾言径直道:“来人,将两个贱婢拖出去杖毙!” 宫女吓坏了,就在侍卫上前来拖她们的时候,她们一边挣扎一边求饶:“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自从昨天吃了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就不舒服……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宫女说完,在伏在地上抖动着。凤时锦垂眼看她们,她们始终低着头。 此话一出,所有的视线都朝凤时锦投来,神色各异,但凤时锦仿若没有听见似的,面无波澜。 苏顾言看着凤时锦,口中问的宫女:“昨天皇后给太子送的什么吃食?” 宫女应答:“一、一碗羹汤,一碟点心……” 苏顾言便对着凤时锦道:“皇后,你怎么说?” 还不等凤时锦开口说话,易青忙不迭地就跪了下去,她虽面色微白,但还算镇定,道:“回皇上,昨日娘娘准备了两分一模一样的羹汤和点心,一份给皇上送了去,一份给太子殿下送了来,倘若真是那吃食有问题,那……”接下来的话她没有明说,但不言而喻。 苏顾言却好好地站在了这里。 苏顾言眯了眯眼,道:“你们的意思是,皇后在羹汤和点心里动了手脚?” 两宫女不住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春夫人在旁拭泪道:“皇后娘娘一直视阿穆为己出,怎会有加害之心,只是……阿穆与皇后娘娘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才会产生隔阂。臣妾听说昨天,阿穆在皇后娘娘宫里,与皇后娘娘大吵了一架,是不是阿穆惹了娘娘生气,所以娘娘……” 苏顾言径直对凤时锦问:“太子为何与皇后吵架?” 凤时锦款款笑了笑,看了春夫人一眼,道:“太子任性惯了,又喜欢依赖春夫人,毕竟以前春夫人是照顾在太子左右的婢子。如今太子会慢慢长大成人,理应搬去东宫好好学习,但太子又不太理解臣妾将他和春夫人分开。臣妾便道,若是太子不回去好好学习,臣妾便让春夫人有一万种生不如死的过法,大约太子心中对臣妾有气,便撒门而去。这些事,春夫人能打听到,但是却没打听得清楚。” 春夫人早已面色煞白。 凤时锦继续又道:“方才易青也说了,这点心和羹汤,臣妾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太子一份,皇上一份,如今太子中毒了,皇上却安然无恙。春夫人,你莫不是还要说,或许是皇上体质比较好,本宫有心加害,但皇上比较抗毒么?” 春夫人噎了噎,仍是鼓足勇气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或许只是娘娘在准备的时候不小心,恰好皇上的那份没问题,而太子殿下的那份有问题呢……” 宫燕秋若有若无嘲讽地看了春夫人一眼。她这还没生孩子呢,孕傻就已经降临在她头上了么? 苏顾言脸色已是极差。春夫人一味地往凤时锦身上泼脏水,企图把凤时锦和此次阿穆中毒事件联系在一起,却忽略了苏顾言的感受。 凤时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转头又看向地面的两个宫女,道:“你们说昨日太子吃了本宫送来的东西以后,就开始不舒服,既然如此,为何到今日才发现太子中毒了?你们没有给太子请太医吗?” 宫女惶恐道:“太子殿下……殿下……是昨天夜里吃的……” “本宫昨日上午送来,你们却夜里给殿下吃,放久的食物你们也敢拿给太子殿下吃?”凤时锦说出的话依旧是温吞的,但是却让人感觉到迫人的压力。 宫女语无伦次:“娘娘一片好心……奴婢、奴婢……” 第533章 深夜前往 第533章 深夜前往 凤时锦又问:“你们究竟是本宫宫里的人还是太子宫里的人?感念本宫的一片好心,便可置太子殿下的身体安危于不顾是么?好,既然太子是昨天晚上才吃的食物,你们是他的贴身宫女,夜里负责为太子殿下掌灯守夜,竟没有发现太子殿下有丝毫异样?” 此时宫女已完全说不出话来:“奴婢……” “光是这样,你等便犯有渎职之罪,险些害得太子丧命,罪不可恕。”凤时锦看着侍卫道:“拖下去,杖毙。” 于是两个宫女再不能辩解什么,大哭大喊着被拖了下去。一会子外面就响起了她们的惨叫声,让人听之毛骨悚然。 后来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那这下毒之人……” 苏顾言道:“此事朕会让大理寺的人着手调查,一旦发现毒害太子之人,绝不姑息。”他转而又看向凤时锦:“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还请皇后待在自己宫里哪里也不要去。” 凤时锦安然应答:“是。” 随后重新拨了两个宫女伺候阿穆,该散的人也都散了。苏顾言最早离去,对凤时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连神色都是冷冰冰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皇上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和皇后之间的芥蒂只会越来越深。 在回去的路上,凤时锦神经放松了下来,走得比来时要缓慢得多。易青走在她身旁,道:“皇上明明知道这不是娘娘做的,为什么还要禁娘娘的足。娘娘对太子这样上心,尽管太子还不能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但娘娘也万不会毒害太子的。”顿了顿又道:“奴婢昨日准备吃食的时候,已然万分小心……还请娘娘相信奴婢。” 凤时锦道:“就算没有你送去的羹汤和点心,阿穆也还是会中毒的。按照阿穆的性子,若知道那东西是我送去的,绝大部分的可能他不会吃,因他正恨我恨在气头上呢。” 回到寝宫以后,易青帮她解下了裹满了雪碴子的披风,听她又道:“那药,还剩几颗?” 易青道:“回娘娘,只有四颗了。” 凤时锦便道:“往后三日,你每一日往东宫送一颗,亲眼看着太子服下为止。” “可是……娘娘您呢?” 凤时锦温和地笑了笑,道:“我无碍,以后再配就是。” “奴婢知道了。” 凤时锦被禁足在宫里,苏顾言也没有派人守着宫门口,已然算是给了她很大的面子。至于苏顾言心里,究竟信不信她,她没有去细想过。 信也好,不信也罢,又有什么意义呢? 夜里,凤时锦难得的精神。若要是在平时,她还没用晚膳就已经睡下了。她穿着凤袍,披着披风,身边跟着易青,以及身后跟着一干皇后宫里的宫人。 她没有听苏顾言的话,安分地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而是大张旗鼓地出得宫门,往别的方向去了。 当凤时锦走到地方时,抬头往门楣上方的牌匾上看,清贤宫也依旧是清贤宫。已经故去的贤妃娘娘如今已被尊为太后,这座宫也没有被任何人取缔,里面供奉着太后的牌位,由两个太后曾经的贴身嬷嬷打理着。苏顾言是个众所周知的孝子,一得空便会来此给太后进香两柱。 因而这个地方虽然门庭冷清,却没有谁敢侵犯和不敬。 凤时锦气势汹汹地来时,谁也拦不住,她径直拾级而上,登堂入室。当时正是晚上,重重人影倒映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的凝重。清贤宫门前的宫灯,也仿佛黯然失了颜色。 清贤宫里种着几缕梅,如今正是寒梅盛放的季节。空气里浮着丝丝暗香。每往前走一步,凤时锦脑海里便想起了过往在清贤宫里的种种。那时阿穆喜欢到这里来,贤妃对阿穆也是一万个好,只因那时阿穆是皇长孙,意外地得先帝的欢喜。 如今,先帝不在了——凤时锦进入正堂,两个老嬷嬷拦也无法阻拦,还不等说上一句话,就已经被凤时锦带来的宫人给扣下。凤时锦定定地看着堂上贤妃的牌位,牌位前香火缭绕——她就是早已化作一捧白骨,也想让阿穆也活不成是么。 大家都说凤时锦这妖女狠辣,她是狠辣,狠辣得光明正大。可面前这做牌位上的女人,冠着温柔善良的名号,死后也被尊为圣贤太后,才是阴狠毒辣! 凤时锦阴晴不定道:“我成就了你的身后名,你却要毁我所有。信不信我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两个老嬷嬷苦口婆心道:“皇后娘娘,这乃清净之地,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凤时锦冷不防转身,一脸雪霜冰寒:“你想拿皇上来压本宫,本宫何曾怕过。只怕等皇上来时,你二人早已是一摊死尸了。”她吩咐扣押着嬷嬷的宫人:“将她二人当着圣贤太后的面,就于这冷堂上,给本宫杖打!” “皇后娘娘!”老嬷嬷道:“我们是太后身边的人,从不干涉和过问后宫的事,就只陪着太后娘娘过余生,不知我们到底犯了何事,皇后娘娘要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杖打我们!请问皇后娘娘,你在这么做之前,经过皇上同意了么?” 凤时锦缓缓蹲下身来,直视着嬷嬷强自镇定的眼神,忽而勾一勾嘴角,道:“两个老家伙,真以为仗着太后就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在本宫面前,你们不是应该自称奴婢么,凭这一点大不敬之罪,本宫杖打你们不得?待打得你们半死,再让你们明白你们是怎么死的。动刑!” 两个老嬷嬷张口就想大叫,被易青一人塞了一个布团进嘴里。于是棍杖就闷实地落在她们身上。她们是哭也不得,叫也不得。 凤时锦听着那棍杖之声,转头又看向贤妃灵位,似笑非笑道:“你大概低估了苏顾言,他虽然听你的话,恨极了我,但最后却还是封我当了皇后。” 第534章 给本宫打 第534章 给本宫打 凤时锦摇摇晃晃,努力站定身体,继续道:“你大概是怕我这样的女人毁了他的天下。害他生母之人不能和他一起坐拥天下。本来我也没有这个打算。但是你把主意打在了阿穆的头上,我便不能坐以待毙。” 两个嬷嬷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能经得起几棍子?宫人又是年轻力壮的,毫不留情地往嬷嬷身上打了几下,就见两个嬷嬷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嬷嬷虚脱无力地道:“皇上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 此时,清贤宫里的某个宫人趁着情况混乱,偷偷溜了出去,匆匆忙忙地跑去给皇上报信去了。 凤时锦道:“能不能坚持到皇上来,是由本宫决定的,而不是你们决定的,更不是贤太后决定的。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道本宫为何杖打你们吗?” 嬷嬷道:“因为我们是太后身边的人,你容不下我们……” “太子所中的毒,是你们下的吧。”凤时锦轻声道,说得那般笃定,不等嬷嬷承认或者是否认,她又道:“只可惜你们失算了,阿穆纵然身中剧毒,可是如今已捡回了一条命,正安然无恙地躺在东宫里。大理寺正在严查这件事,凡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迟早会查到你们身上来。莫说到时候你们性命难保,就算保住了命,想要再次对阿穆下手,却是难上加难。”两个老嬷嬷身体一震,凤时锦扭头又看了牌位一眼:“如此,等你们下了黄泉,又有何颜面去见太后呢?” 两个嬷嬷趴在地上喘息,不知是因为痛而说不上一句话,还是她们根本就无话可说。 凤时锦又道:“贤妃之所以留你们守在宫里,便是有任务要交给你们。这第一件事你们已经做了,就是等苏顾言登基,便揭发贤妃死的真相,让苏顾言恨本宫,本宫便无法登上后位,也无法与苏顾言在一起。当初,让贤妃选择是死是活的时候,她心里记恨着本宫,想要报复本宫呢。可本宫若是想,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像如今这么安然无恙地活着吗?” 嬷嬷愣了愣,咬牙沉默着:“这第二件事你们便是要遵照她的遗愿杀害阿穆这个太子,对吗?因为你们都清楚,当年你们逼迫着本宫的阿姐做过什么事情,你们知道在这后宫里,有着怎样的肮脏;因为过去的贤妃一开始便认定阿穆不是苏顾言的亲儿子,他是先帝的亲儿子,是所有肮脏结下的果,所以他活不得,更不能当太子。” 她看着两个嬷嬷,问:“本宫说得对吗?” 良久,一个嬷嬷道:“要真是皇后娘娘说的这样,那早在娘娘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我们便有无数的机会动手,岂会等到今日!” 凤时锦笑了笑,道:“本宫进宫之前,阿穆一直和苏春住在一起。本宫一直觉得,苏春怀孕是件极好的事,当初她和苏顾言一起去晖州时,本宫便提点过她,她果然不负所望。苏春怀了苏顾言的种,可是正正的皇室血脉,苏顾言子嗣单薄,就苏春肚里那一个种。阿穆和苏春在一起,若是受到伤害,那苏春必然逃脱不了责任,你们是贤妃身边忠心的仆,又怎会舍得去谋害苏顾言的亲生孩子?如今,本宫让阿穆单独搬去了东宫,才给了你们可趁之机不是么。” 话音儿一落,堂上是久久死一样的沉寂。 后来,嬷嬷喘口气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太后临死前的交代一点儿都不假,娘娘是个可怕的女人,不合适与皇上一起坐拥天下。太后所担心的,便是将来娘娘把控住皇上,沾染朝政,让事态发展得不可控制。皇上是太后的儿子,太后自然要为皇上做打算。老奴一切都是按照太后吩咐的去做,不觉得有做错。太子不是皇上的亲子,他怎能当得太子之位,将来又怎能君临天下,太后是万不会让那个孽种继承皇位的。如今我们落在皇后娘娘的手上了,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凤时锦闻言一阵低笑,那笑声仿佛能穿透人心,似一阵魔音。她道:“你们说阿穆是孽种,那些畜生干的事儿你们全部都干完了,到现在你们竟然来说阿穆是孽种?现在本宫还活着,你们就不怕彻底惹恼了本宫,将当年贤妃干的那些事情全部抖出去?本宫倒要看看,她圣贤太后还当不当得起‘圣贤’二字!” 嬷嬷一哑,有些惊惧地看着凤时锦。 凤时锦又道:“不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刻,本宫还不会这么做。况且,你们就怎么知道阿穆不是苏顾言的亲生儿子?验证过了吗?” 两个嬷嬷闻言一震。 “你们以为,先帝将本宫的阿姐害得那般凄惨,本宫到头来还是要让他的小儿子当皇帝吗?这样岂不是忙活了一大圈,为他人做嫁衣?” 嬷嬷面面相觑,听凤时锦的话徐徐传来:“你们没有去验证,一味地认定阿穆的出身,但本宫却验证过了,阿穆就是苏顾言的亲生儿子!倘若要是这次你们毒死了阿穆,他日到了地下黄泉,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交差!” “不可能……怎么会……娘娘走之前明明说他是……”嬷嬷喃喃自语,慌乱无措。 凤时锦看得出来,她们确实忠心,连苏春那个贱婢的腹中子她们都尽量护住,是当真忠于贤妃忠于皇上。凤时锦有些力不从心,轻声道:“怎么不可能,苏穆就是凤时宁和苏顾言的亲生儿子,是皇室的正统血脉,他不做这个太子,又有谁能做这个太子。本宫也是看在你们忠心的份儿上,暂且留你们半条命。若是不信,来日你们尽可观察,看阿穆到底是像先帝多一些还是像苏顾言多一些。”凤时锦缓缓蹲坐在地上,沉默了半晌,忽而道:“在此之前,本宫和你们做个交换,也是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第535章 禁足宫中 第535章 禁足宫中 “我会按照贤妃临终前对你们所托,不和苏顾言在一起,也不把控任何朝政;但后宫有春夫人,有宫妃,以后还可能有许许多多的妃嫔,她们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谁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太子,因而以后的路不会一帆风顺,我按照你们的心愿去做了,你们也要按照我的心愿去完成,不管发生什么,定要竭尽所能保护太子,如何?” 其中一个嬷嬷道:“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手腕在,又有谁能够欺负到太子头上去。况且娘娘口头保证不和皇上在一起,可娘娘现在已经是母仪天下,难不成还会有别的退路吗?” 外面的夜静悄悄的,凤时锦牵了牵嘴角,道:“我已时日无多。” 当苏顾言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发现清贤宫里一片狼藉,两个嬷嬷被打得半死,贤太后的牌位竟显得无比的凄凉。凤时锦以一副高傲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两个老仆。 苏顾言站在她面前,身上已经积蓄着怒气,道:“朕让你待在宫里哪里也不要去,你是将朕的话当做耳边风了吗?” 凤时锦扬了扬下巴,看向贤妃的牌位,道:“臣妾今夜是来给太后上炷香的。自从臣妾当了皇后以来,太后便是臣妾的婆婆,臣妾却没给她好好上过一炷香。” 苏顾言道:“你便是这样给她上香的?还打伤了她的奴仆!” 凤时锦淡淡看了一眼两个嬷嬷,道:“臣妾要进来,她们却将臣妾拦在外面,大约她们是仗着有皇上撑腰,才如此目无尊卑、胆大妄为,于是臣妾便代为教训了一下。”说着就又笑了起来:“你看,太后临终的遗愿便是让皇上远离臣妾这个妖女,可是现在臣妾还是当了皇后,正伴在皇上左右。皇上一向仁孝,没想到这一点却注定要让圣贤太后失望了。” 关于贤妃和她,一直是苏顾言的心头刺。他一直想要极力忽视,可是面前的女人总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时不时将他心头的刺挑出来,再狠狠地扎进去。 面前的女人脸上难得晕开一抹笑容,可是看在苏顾言眼里,却显得那么刺眼。 苏顾言低低沉沉道:“朕封你当皇后,你便真拿自己当皇后了是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太后灵堂!你以为你这样的女人,也配在太后面前出现,也配给太后上香?你也不要太不知廉耻!”他按着凤时锦的身体便轻而易举地把她推至桌案旁,就近地看着那牌位,一字一顿道:“朕之所以让你当皇后,是让你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你所犯下的罪恶,让你一辈子在太后面前都无法抬起头来。朕要让太后好好看着,你如何受尽屈辱和折磨。” 凤时锦缓缓看着牌位上的字,她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然后一挥袖便将那牌位霍地地挥倒在了地上。伴随着落地断裂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你!”苏顾言怒不可遏,一把用力地扯过凤时锦的身子,扬手一巴掌便朝她脸上扇去。掌掴声清晰可闻,他是气得快疯了,用的力气毫无保留,凤时锦鬓发微乱,发间凤钗落地。 “来人,把皇后送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凤时锦回到宫里已经半夜了,她一边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神情默然。易青在旁用热毛巾敷上她的侧脸,有些心疼道:“娘娘明知道皇上在气头上,为什么还要故意激怒他,这样对娘娘也没有好处啊。” 良久,凤时锦动了动眼眸,眼里死寂一般,道:“连你也看出来我是在故意激怒他。” “娘娘何苦要这样,皇上心系娘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说呢,总有一天寒冰也会化作春水的。” 凤时锦看了看她,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易青,你哭什么?” 易青红着眼圈,吸了吸鼻子,道:“奴婢只是心疼娘娘。” 凤时锦问:“在这宫里,也会有人心疼我么。”继而她失笑又道:“你心疼我,那是因为你一定不知道以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般愚忠,以后可是有可能会吃亏的。” 易青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奴婢只知道娘娘现在是主子,没有照顾好主子,是奴婢的失职。” 凤时锦笑笑,不再言语。 至此,皇后宫里才真真是被禁闭了,每天早上各宫来向皇后请安的礼节也免了,一下子皇后宫里显得十分冷清。 但听说阿穆已经醒来,清贤宫的两个老嬷嬷主动请命去东宫服侍太子,也被苏顾言所允许。只要知道这些,对于凤时锦来说就够了。 不管阿穆恨她还是不恨她,往后她若不在,阿穆在宫里也好有人护着。 期间,春夫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到皇后宫里来走动过,虽说是来问安,实则多了几分耀武扬威的意味。结果一步不慎,当场在皇后宫里摔了一跤,出了血。 春夫人被抬了回去,便开始阵痛生产。从白天一直到晚上,终于到了头,顺利产下一名公主。 这天半夜里,苏顾言醉醺醺地来,他满身酒气,连空气中就泛着刺鼻的味道。他闯进凤时锦的房间,纱灯燃得极其幽弱,仿佛被他突如其来所带进房间的冰冷空气给惊得摇摇欲坠。 他不管凤时锦醒着还是睡着,在凤时锦耳边喷洒着酒气,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知好歹,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就算是朕将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是么……凤时锦,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我恨你,朕恨透了你。” 凤时锦幽幽转醒,说:“我记得今日是你喜得公主的好日子,宫里的宴会应该是很热闹,你应该去陪的是春夫人。” 第536章 冒险取药 第536章 冒险取药 “朕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陪谁便陪谁。”凤时锦的身体僵硬冰冷得似一具尸体,可他还是流连,还是像上了瘾的执着:“朕有了一双儿女,全天下不知多少女人做梦都愿意给朕生孩子,难道你就不能?你就不能是朕孩子的娘?” 凤时锦道:“你忘了么,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有子嗣。” “没关系,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朕会慢慢治好你,让你生一堆孩子,就不信套不住你的心!” “就算有了孩子,我也会有一个便打掉一个。和谁生孩子都可以,就是不想和你生。”凤时锦的话冰冷而残酷,径直将苏顾言打入地狱。 “你说什么?” 凤时锦平静道:“你既那么恨我,那你杀了我吧。我们都放过对方,好吗?” “你休想!”苏顾言暴怒,他手掌死死地钳着凤时锦的肩胛,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是不是你宁愿人尽可夫,都不愿与朕好?但朕偏偏就要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你可以对苏徵勤好,可以对余醒之好,就是不能对朕好,若要是现在占有你的人是他们,你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是吗!凤时锦,你就是个荡妇,朝三暮四的荡妇!你忘了,多年前你最开始喜欢的人是我!” 可如今的你,还是那个时候的你吗? 凤时锦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肩膀已经脱了臼,尖锐的疼痛也不能让她面色掀起丝毫的波澜。她躺的床不再是之前的床,房间也不再是之前的房间。 易青端了洗漱的水来,房间里没有暖炉,简陋得可怕,洗漱的水也没有热水,而是一盆透凉的用雪水化来的水。 易青双眼红肿,看见凤时锦的那一刻,强忍着眼泪撇开了头去,道:“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凤时锦靠着床头的简易木柱子,幽幽地问:“这是哪儿?” 易青将水一放,咚地跪了下去,道:“这里是……太清宫。” 凤时锦闭着眼睛笑了笑,道:“他总算把我打入冷宫了。” “皇上只是一时生气,等他气消了一定会将娘娘接回去的。” “他是以什么名义将我打入冷宫的?” “之前春夫人在娘娘这里摔了一跤导致早产,如今公主降生,春夫人受封为妃,娘娘……娘娘便被冠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易青擦掉眼泪,道:“可是皇上心里定然清楚,娘娘不是这样的人,皇上只是在生娘娘的气……” 冷宫里的吃穿用度丝毫比不得皇后宫里的,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简便,甚至是简陋。门前堆积着的是厚厚的积雪,没有宫人来清扫,也不会融化,光线照在雪地上,刺目得厉害。 有时候凤时锦站在回廊下看着地上的雪,一片茫茫的白,随之好像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又开始头疼。疼得比以往都还要厉害,像是有无数的虫子从她的颅骨钻了进去,往她脑仁里钻,尽情地噬咬着她的脑髓。她蹲着身子在地上瑟缩着,忍不住低低地叫出了声,用头去撞旁边的柱子。 易青吓得眼泪连连往下掉,忙问:“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疼……我好疼……”她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从不轻易说自己疼。可是,她快要受不了了。 凤时锦极力撑着眼,眼里渐渐蓄上一层水雾。她不想让自己掉眼泪,不想到最后的日子里表现出脆弱。她只想,在这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死去。 易青毫无办法,站起来就准备往外面冲:“奴婢这就去告诉皇上,这就去请太医!” 只是将将转身,冷不防被凤时锦拉住了手,攥得死紧。 “别……别走……”凤时锦双眼通红地缓缓抬头看她,也不知意识是清楚还是模糊:“别离开我……” 易青突然想了起来,一边抱着凤时锦一边颤声道:“娘娘是不是要吃药?是不是上次给太子殿下吃的那种药?奴婢记得,那药还剩下最后一颗,在之前娘娘的寝宫里,娘娘你忍着,奴婢这就去帮你拿!” 易青将凤时锦扶进屋子里,安抚她躺在没有任何温度的床上,凤时锦痛得浑身蜷缩成一团,手指死死地绞着被衾床单。 易青急急忙忙跑出去的时候,还听凤时锦在身后压抑地喃喃:“好疼……千纪我好疼……” 这太清宫里没有什么宫人,及时有一两个宫人,对住进这里面来的主子也都是冷眼相加。谁不知道被打入冷宫的女人就是失了宠的女人,再怎么巴结,只要出不了这太清宫,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看得出来,苏顾言并不是死了心地把凤时锦打入冷宫,因为太清宫的门禁并不严厉,也没有侍卫把守,倘若是凤时锦想清楚了,自己从里面走出来求他,他是会网开一面的。 但是凤时锦并没有。 易青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她笃信这那枚药丸一定能帮助凤时锦,能缓解她的疼痛,不管怎么样,她必须要出去,把药拿回来。 于是易青避开守门的两个太监,趁着他们不注意就偷偷溜出了太清宫。她不敢耽搁,一路垂着头飞快地往皇后的凤鸣宫跑,她心里着急,这段路程和这个过程对于她来说显得漫长而煎熬。 路面很湿滑,易青滑倒了数次。她也顾不上自己疼,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就又继续跑。 好不容易到了凤鸣宫,宫里上下也还都是原来的人,都识得易青。见易青突然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不敢拦她。她一路不停地直接跑去凤时锦曾住过的寝宫,手忙脚乱地打翻了妆台,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只瓷瓶,摇了摇,里面还有一颗药,便视若珍宝地紧握在手心里,扭头就又往回跑。 她一心想着,只要吃了这药,凤时锦就会没事了。上次凤时锦头疼的时候,也是吃了这个才好转的。 第537章 被撞个正着 第537章 被撞个正着 然而,在回去的途中,易青只顾着低头跑路,没有察觉到这时前方有人,正往这边走来。结果易青冷不防与来人撞上,将对方手里的一些瓜果点心以及食盒里的热汤热水什么的全给撞翻了,全部倒落在了地上。 来人当即颐指气使一声厉喝:“哪里来的贱婢,好大的胆子!” 易青定睛一看,又飞快地垂下了头,忙不迭地跪在了一边。 这群人如此张扬又不可一世,可不就是春妃宫里的人。易青却还记得,春妃当初还在位夫人时,这领头的宫女便是春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而今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这宫女十分生气,说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这是给春妃娘娘准备的膳食和汤药,现在被你这么打翻了,你该当何罪?” 易青知道这次是撞上不该撞的人了,她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做出一副认错的卑微样子来。 但是对方显然不领情,又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还不报上名来!把头抬起来!” 易青没答,宫女便朝身边的两个同伴使了一个眼色,另两个宫女也不是省油的灯,纷纷走过来,一人架住易青一边,迫使她抬起头来。当那个宫女看清了易青的脸以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又怎么不认得,道:“哟,这不是易青姑姑么?” 易青见躲也躲不过去了,索性道:“打坏了春妃娘娘的东西实在是我的错,只是今日有急事,来日再去向娘娘赔罪,还请先行个方便好吗?” 宫女闻言,更是笑得开心,道:“我没听错吧,姑姑以前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儿的红人儿,却在这里低声下气地说话。只不过皇后娘娘如今被打入了冷宫,也是,盛况不比当初了,姑姑自然也就失去了身份。可你到现在说话也这么八面玲珑,你这是求我们吗?” 易青默了默,道:“当是我求你们。” 宫女颜色一变,道:“既是求我们,也请你拿出个低声下气的姿态来!你这般高人一等地求人,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打翻了娘娘的东西,就想轻易地想走吗?还没那么容易!我记得,皇后娘娘被打入太清宫,你如今也应该是在太清宫伺候你的主子,怎么却出现在这个地方?”随之眼珠子一厉:“易青你好大的胆子,经过私自逃出太清宫!来啊,咱们把她抓回去,她打翻了娘娘的东西,必须去向娘娘磕头求饶!” 易青见状,起身便要逃跑。她不能去春妃娘娘那里,她必须要马上回到太清宫,凤时锦还等着她的药。 只是,她一个人哪里架得住对方那么多人,见她要跑纷纷追上了便将她放倒。任她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反而被恼羞成怒的宫女左右开弓连扇了几个嘴巴子。 宫女啐了一口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易青姑姑吗,树倒猢狲散,你最好看清楚,现在谁才是主子!把她带走!” “你们放开我!”易青一路都在挣扎。眼见她被带离方向,离太清宫越来越远,起初的焦躁生气不由变成了乞求讨好:“我会去向春妃娘娘赔罪,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让我回一趟太清宫,耽搁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一会儿的功夫就行!” 只是对方哪肯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将她拖着走。 春妃生了小公主以后,便在宫里安养身体。她生下的是个女儿,而不是个儿子,这虽然令她倍感失望,可皇上还是因为她繁衍皇嗣有功而封她为一宫之妃。她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不知多少,这对于她来说也该是知足了。 苏穆听说自己添了一个妹妹,学习之余,他显然有些开心,一直郁郁不乐的脸上总算泛起丝丝的笑容。如今苏穆往春妃宫里去看小公主,也无人再说什么,毕竟哥哥爱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苏穆一有空闲,就都会待在春妃的宫里,帮忙照顾逗弄小妹妹。 眼下,苏穆看着小公主熟睡在专门的小床上,不由伸出手指头去戳了戳她的小脸。他脸上带着笑,那种感觉十分奇妙。 春妃在旁见了,便似笑非笑道:“阿穆,你喜欢妹妹吗?” “喜欢。”阿穆回答。 “那以后,你一定要保护好妹妹,不管走到哪里去,都要带着妹妹,不要把她弄哭了,也不要弄丢了。” “好。” 春妃打算,这时小公主虽然还小,等她长大一些了,可以走路了,围着苏穆这个太子转未尝不好。苏穆常常在皇上面前露脸,这样一来,小公主也会常常见到皇上,皇上喜欢她是迟早的事情,或许那个时候他便将父爱分一部分给她的小公主。 自从她生产完以后苏顾言过来草草看过一面以后,就再也没来过了。春妃想,无非是因为她的地位卑微,但迟早有一天她会在这后宫里扎稳脚跟的。 正这样想时,身边的宫女就回来了,并将易青一并带了上来,跪道:“娘娘赎罪,奴婢本是去御膳房将娘娘爱吃的东西取了回来,怎想半路上遇到了这个贱婢,打翻了娘娘的东西不说,还妄图逃跑!奴婢一看,她正是当初皇后身边的宫女易青,便将她带了回来,还请娘娘定夺!” “易青?”春妃道:“你抬起头来。” 易青不肯,被宫女掌了一耳光,强行撸起她的下巴。她的脸红红肿肿的,显然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 但春妃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道:“果然是你,你此刻不是应该侍奉在太清宫皇后的身边么,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易青咬牙不肯回答。宫女便又扇了她一巴掌,道:“娘娘问你话呢,你哑巴了?”随即宫女道:“娘娘,奴婢看她左右都不肯说,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春妃道:“宫女不尽心竭力地侍奉主子,却偷跑出来,这可是死罪一条,易青你可知?” 阿穆在旁静静地坐着,一双眼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那个女人终于被发配去了冷宫,终于没有人会威胁他教训他,他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他看着易青时,小小年轻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第538章 一定要亲自送到 第538章 一定要亲自送到 后来易青终于开口了,说道:“奴婢私逃太清宫,自知罪责难免,但恳请娘娘让奴婢再回太清宫一趟,奴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完成以后,娘娘要打要罚奴婢都毫无怨言。” 春妃声音尖尖地笑了,道:“听你这语气,好似本宫故意刁难你似的。”说着颜色就是一变,厉道:“若不是你先冲撞了本宫,打翻了本宫的东西,岂会被带到这里来?本宫没能如时喝药,坏了身子你可担当得起?你私逃太清宫还有理了,还与本宫讨价还价!” “奴婢不敢……”易青抬眼看了看春妃旁边的苏穆,便又对苏穆道:“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通融奴婢这一次吧,皇后娘娘她身体不好,疼得不行,奴婢便是偷跑出来给娘娘取药的,求太子殿下准许奴婢先将药送去了太清宫再回来领罚吧!” 春妃心里有气,这小贱人,倒真会看人眼色,晓得求起了太子。若是太子同意,她也拿这易青没辙。 苏穆听后,小小年纪口不由衷道:“她莫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吧。”听说皇后撒起疯来很可怕,敢去清贤宫当着皇上的面掀翻了圣贤太后的牌位,也敢让春妃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在她的地方摔跤导致早产,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只怕他的小妹妹就不能出生在这个世上了。在他的印象里,皇后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待他很好很好的女人,皇后是个陌生而又狠毒的女人,为了让他搬去东宫,还拿春妃的命威胁他。所以皇后不值得他相信,皇后诡计多端,定是在骗人同情。他不停地说服自己,那样的女人被打入冷宫是活该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易青能读懂苏穆眼里所有的情绪,他还太年轻,他的怀疑和厌恶表现得赤裸裸,连易青都感到心里一片寒凉。她苦笑道:“可怜了皇后娘娘,对殿下付出所有,到头来却得殿下的这句话。殿下可知您中毒昏迷的时候是谁不计代价地救您,您又可知娘娘为什么会去清贤宫掀翻太后的牌位惹怒皇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苏穆有些怔愣,小脸上表现不出任何的表情。因为他不知道易青说的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她。 春妃看了看苏穆,及时打住道:“既然你说你偷跑出来是为了给皇后娘娘送药,那么你的药呢?” 易青不再回答,春妃作势就要让宫女搜,她却忽然对着苏穆坚定道:“奴婢只能把药交给殿下。” 春妃正欲发作,苏穆亦开口道:“你把药给我吧,我会转交给她。” 易青总算面露欣慰之色,看着苏穆一步步走下来,她才将怀中死死护住的瓷瓶交到苏穆手中,并道:“娘娘头疼得紧,奴婢恳请殿下一定要尽快把药送过去,皇后娘娘若是见了殿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春妃道:“既然如此,你的要紧事也交付了,便该下去领罚了。”她对身边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宫女立刻会意:“你们带她下去领罚。” 易青被拖下去时还不住地叮嘱:“殿下一定要亲手将药送到皇后娘娘手里!” 随后易青被拖下了堂去,并拖去了无人的后院,她自知自己凶多吉少,开始奋力挣扎。可是她最终寡不敌众,对方手里又拿着棍杖,几棍将她打趴在地,不知被扇了多少个耳光,双颊肿得老高,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迹。那棍子在她身上闷实地一棍棍落下,恨不能将她碾成肉泥、敲碎她的骨头。起初她觉得很痛,但渐渐地就痛得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意识濒临涣散,她手指染血地死死抠着地面,抠出一道道的五指印,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祈求太子能够帮她把药送过去。 一定会的……太子是在意皇后娘娘的。 “死了吗?” 一人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啐了一口:“呸,小贱蹄子,平时总对我们趾高气昂,如今死也不得好死,断气了,可以去向娘娘复命了。要不是太子殿下在,娘娘定会让我们当堂打死她!” 房间里,就剩下春妃和苏穆。春妃见他犹疑,便缓缓开口道:“阿穆,在想什么呢?可是不愿去见皇后?” 苏穆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不语。 春妃便对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知道虽然你不想去见她,但我们阿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又担心皇后是真的身体不好对不对?以前皇后对阿穆也有过诸多照顾,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很长时间,如今是有必要过去看一看。要是阿穆你实在不想去,便将药交给我吧,我代你送过去给皇后。你只需在这里帮我看着妹妹,等我回来就好。”见苏穆不说话,春妃又扶着他的肩膀道:“阿穆,以前皇后娘娘是我的主子,我也侍奉过她许久,我心里明白,我能给你添一个小妹妹也是托了她的福,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苏穆抬起头看着她,道:“万一,她为难你怎么办?” 春妃愣了愣,继而失笑,笑容里有暖意也有欣慰,道:“原来你是怕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带了贴身宫女去,她不能够欺负我的。” 于是最终苏穆点了点头,并将小瓷瓶交给了春妃,自己移到了小床那边去逗弄妹妹。宫女这时挪着小碎步进来,对春妃道:“娘娘,都已经办妥了。” 春妃懒懒起身道:“给本宫更衣,一会儿去趟太清宫。” “可是娘娘的身子……” “无妨,皇后娘娘不舒服,本宫要亲自去给她送药。” 不一会子的功夫,春妃便穿得十分华贵,带着几个宫女盛妆隆重出门了。 太清宫内,凤时锦觉得好冷,她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不停地哆嗦。头痛得快要裂开,她满头大汗,双眼猩红,床柱子被她撞得邦邦地响。 她情愿一觉就那么睡死了过去,也好过这般生不如死地痛。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待病入膏肓了,正如晖州的神医所说,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力便会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大脑比身体先一步死亡。 第539章 看尽她笑话 第539章 看尽她笑话 后来,头疾复发的痛劲儿总算一点点地过去了,凤时锦无力地趴在床上,只剩下喘息。她竟然能够熬过,但此时已经是精疲力尽浑身虚脱。身上的里衣被冷汗打湿,她无暇顾及,冰冰凉地浸入了骨子里,只闭着眼,感受着天旋地转,头痛的余韵在脑海里久久不散,震得她想吐。 外头好似又开始下起了雪。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破旧的窗棂上,被窗棂上堆积已久的尘灰所吸纳,寒风从缝隙间灌了进来,仿佛连人的呼吸都快要冻僵。 院子里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凤时锦浑浑噩噩,听了个隐隐约约,知道有人打开了房门,正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凤时锦以为是易青回来了,便幽幽道:“易青,我想喝水。” 可是没有人答应她。 良久她才努力地撑开了眼皮,眼里血丝未退,看起来有两分可怖。她是躺在床上倒看着,见几道人影齐刷刷地站在那里,她眼神缓缓往上移,看见了对方的模样,却许久都认不出来对方是谁。 她意识有些涣散,无法凝聚思绪来思考。 春妃见了凤时锦的模样,久久都没有说话。宫女将一个麻袋抬进来,随手就扔在了地上。凤时锦撑着身子,缓缓地坐了起来,每动一下,脑仁就跟着剧烈地晃荡,那种晕眩和想呕吐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她也终于认出了春妃,苍白削瘦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轻声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易青。” 春妃道:“娘娘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我吧。以前皇后娘娘住在正宫的时候,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可现在皇后落难了,我却是第一个来看娘娘的。” 凤时锦身体靠着床柱子,闭目养神。 可是她越是这般不在乎,就越让春妃恨红了眼。春妃已不知什么时候起,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积累,她心中的恨也一天一天地堆积。大约正是凤时锦这般不在乎的淡然样子,让她最是讨厌。 因为凤时锦越不在乎,皇上的满腹心思都越是落在凤时锦的身上。而春妃不管自己怎么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皇上的正眼一瞧。 以前在晖州的时候,就只有苏顾言、苏穆和她在一起,那个时候多好,多像一家人。 春妃道:“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好好看我,是因为我是奴婢出生,所以你们都不正眼瞧我吗?如今我诞下了小公主,我已被封为妃子,难道我还不配你们正眼瞧我吗?你一开始也不过是个假冒的,你有什么资格轻贱我呢?” 凤时锦道:“轻贱你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你到这里来,便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吗?” 春妃笑了笑,强忍下心中怒意,看她一会儿还能不能这般淡然!她道:“当然不是,我刚刚生产完小公主,本是在宫里坐月子,奈何今日我身边的人去御膳房帮我取吃食回来的途中,被一个贱婢给撞上,皇后娘娘定然不知道那贱婢是谁。” “是谁。”凤时锦轻声地接话。 “是易青,”春妃一边细致地审视着凤时锦脸上的表情,见她微微一僵,一边又心花怒放道:“易青不是在太清宫里么,怎么会在那个地方,我起初也是万万没想到。后来带回宫一经审问才知道,原来是皇后娘娘发病了,易青偷偷跑出太清宫,是去给娘娘拿药去了。” 凤时锦垂着眼,看不清眼里神色:“那她人呢?”空气中漫出来的腥甜血腥气将她包裹,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枯木,仿佛需要那气味将她滋润。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曾经熟悉的味道,眼下又如此的陌生。 春妃道:“当时太子也在,易青死活也要求太子帮她把药给皇后娘娘送过来,想来是感念从前太子和娘娘的感情要好。可是从前也只是从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骗了太子,太子恨你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消除的。他不会忘记他的亲娘是因为皇后娘娘而死去的,只要他还记得一天,就一天不会原谅你。所以太子没来,他根本不想见到你,是我代他来了,来之前他还担心你会对我不利。” 凤时锦又问:“易青呢?” 春妃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刺眼,她将那精致的小瓷瓶取了出来打开,将里面唯一的一粒药摊在了掌心里,闻了闻,又道:“就只剩这最后一颗,皇后娘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就凭这药就能治好么?”凤时锦抬了抬眼,眼睁睁看着春妃将那空置的小瓷瓶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顿时碎裂成了几瓣。 那药瓶,那药,都是君千纪留给她的唯一的可以摸得着、碰得到的东西。 春妃把玩着那粒药,道:“此刻你应该担心的大概不是易青,而应该是你自己吧。你不是应该让我把这药拿给你么?这也是易青唯一的托付。”不等凤时锦说话,她继续道:“可是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把药给你,不然对不起我这白来一趟。”说着她手指用了用力,便将一枚药捏碎,将粉末撒在了地面上:“你若实在想吃,约摸就只有到我面前来舔地板了。” 春妃等了一会儿,凤时锦总算动了动身子,艰难地从床上挪下来,她一小步一小步朝她们走来。但却不是走到春妃面前,而是走到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那只麻袋前。 春妃道:“你不肯屈尊降贵于我也好,不愧是皇后娘娘,只不过千万莫要人前要面子而苦了你自个。至于那易青,莽撞冒失,冲撞了我,又偷跑出太清宫,罪无可恕,所以我便赏了她杖毙。”她看见凤时锦的身体都在颤抖,伸出来去解麻袋绳子的枯白的手更是抖动得厉害,她突然有些同情起凤时锦来,大抵“同情”这种情绪就只是强者对弱者才会有的吧:“我心想着易青罪过再大,也总归是你身边的婢女,所以我便带她过来了,也算你主仆二人团聚。” 第540章 多年好友 第540章 多年好友 那麻袋的绳子被解开,里面露出了易青一张带血的脸,凤时锦哽了哽喉,脑中晕眩再不能抗,偏头就往地上呕吐了起来。只是她没有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什么。 凤时锦伸手抚摸上易青早已经冰凉的脸,春妃便带着她的人转身款款离去,嘴上带着得逞胜利的笑容。将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凤时锦忽而开口问:“我从未对不住你,你为何这般恨我?” 春妃在门口站了半晌,看着外面的雪,她眯了眯眼,笑得有些面容扭曲,回头看着凤时锦,道:“我就是恨别人拼了命都想得到的东西,到了你这里却轻而易举,但你偏偏不屑一顾!你问我为什么恨你,你可知道夜里当他在我的床上时时刻刻叫着你的名字时,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么!” 后来凤时锦只说了一句话:“若是没有今天这件事,原本你可在后宫安生一辈子的。” 春妃心中沉了一沉,凤时锦咬出的字眼十分清晰,一字一顿像是敲击在春妃的心尖上,不由渗出些许心慌。但很快又被她强压下去,如今凤时锦已身处冷宫,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她还会有什么能耐。就算她要报复,也得等她出得了这冷宫再说!看她现在这样子,只怕还等不到那一天,便会先死在了这里! 春妃带着人离开以后,凤时锦抱着易青的尸体在冰冷的地上做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天开始发黑了。 凤时锦缓缓回过神来,看着易青的脸,手拂去她脸上的血迹,动作温柔极了。凤时锦把她从麻袋里抱出来,轻声地说:“不怪我手上沾满世人的鲜血,因为他们也沾满了你们身上流出来的血。” 她凭着自己瘦弱的身子,将易青一点一点地挪去院子里,于大雪纷飞的夜里,徒手给易青挖了一个坑,将易青埋在一棵仿佛枯死不会开花的梅花树下。等做完了这一切,她自己也几乎被冻成了一个雪人。 但是她突然不想就那么快死,她要坚强地活过哪怕多几天也好。她麻木地站起来,走进灯火微弱的屋子里,留下满地的雪渍。 白天的时候,宫燕秋的宫中,听宫女禀报,有些怔愣:“春妃当真去了太清宫?将皇后身边的易青杖杀并送去了太清宫里?” “是。” 宫燕秋嗤笑一声,道:“一孕傻三年,这话果真是不假。虽说皇后现居太清宫,但太清宫的门卫却并不严谨,无论皇后何时想出来她都可以出来,可见皇上并非是真心想将皇后打入冷宫。皇后后位未废,春妃也敢主动上门挑衅?看来,她真是自掘坟墓。” 第二天上午,宫燕秋的宫人禀报道:“娘娘,安国侯夫人前来拜见,正等候在宫门,可要宣她进来?” 宫燕秋略微有些怔愣,道:“让她进来吧。” 这么多年没见了,如今宫燕秋身为一宫之主,她怎么也没想到简司音还会主动前来见她。她原以为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 宫燕秋不由想起多年前,她和简司音本是上京里最为知心要好的一对朋友。简司音那时候天真活泼,而她又沉稳内敛,在性格上得以互补,羡煞了不少旁人。 只是后来……不一会儿就见简司音在宫女的带领下款款进得屋中来。外面天寒地冻,她身上的披风也都被雪染白了去,进屋以后取下兜帽解下披风交给宫女,宫女便主动地退了下去。 屋中早已被好了暖茶和暖手炉。 简司音过来,先行福礼,垂首十分温婉得体,早已不是当年那般咋咋呼呼的样子,道:“臣妾参见宫妃娘娘。” 宫燕秋抬了抬手,道:“夫人不必多礼,平身吧。” 简司音直了直身体,抬起头来,面上仪容落落大方,表情也滴水不漏,宫燕秋从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以前的影子。谁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改变,但是简司音的改变,却是因为她……如今再相见,几乎没有几句话可以聊。宫燕秋心里,始终是亏欠她的。 赐座以后,简司音便闲闲淡淡地与宫燕秋聊了一会子。宫燕秋也十分通透,知道若不是有什么事,简司音不会上门来找自己。 宫燕秋便问:“今日你来,不只是和我聊这些吧。” 简司音闻言起身,对着宫燕秋又是一拜,道:“娘娘圣明,实不相瞒,臣妾今日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简司音便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搬去了太清宫,这后宫里臣妾无人所能求,便只有想起娘娘,想恳请娘娘能否带臣妾去见皇后娘娘一面?” 宫燕秋沉默了半晌,然后问:“我不在上京的这些年里,你与她……很要好吗?” “娘娘哪里话,娘娘乃是北戎公主,远嫁而来,应是从没在上京待过才是。” 宫燕秋笑了笑,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何以为我会答应你的这个要求呢?” 简司音半垂着头,她的一举一动都叫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她想了想,道:“臣妾只是想来问问娘娘,娘娘若是不答应的话,臣妾也不好胡搅蛮缠。今日便打扰了,臣妾告辞。” 简司音转身的时候,宫燕秋道:“等等。这天儿这样冷,也不知皇后娘娘在里面过得如何,本宫正好准备去太清宫一趟,备了些棉被和厚衣裳,准备给皇后送过去。” 她心中已权衡清楚,皇上并非有心将凤时锦打入冷宫,她可不会傻到跟春妃一样莽撞地去找茬儿,不如这个时候示个好,既能在皇上那里博个好印象,又能帮简司音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遂简司音停顿了下来,回身福礼:“臣妾多谢娘娘。” 宫燕秋八面玲珑,将要送去太清宫的东西都准备得十分妥帖周到,吃穿用度无一不全。她随后就起身和简司音一起前往太清宫。 宫中雪时常有人清扫,可总也扫不完。 还是宫燕秋先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简司音不卑不亢地回答:“过得挺好的,谢娘娘关心。” 第541章 请她帮忙 第541章 请她帮忙 宫燕秋又动了动口,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起,刚出口道了几个字:“以前的事……” 怎想就被简司音打断,道:“娘娘嫁进大晋来才没有多久,臣妾之前也从未与娘娘有过任何交集,娘娘以前的事是指在北戎的事么?” 宫燕秋看了看她,叹口气道:“也罢,就当本宫什么都没说吧。” 到了太清宫,宫里比想象中的更为冷清。那守门的宫人也不知躲去什么地方偷懒了,这样冷的天要是一直在大门口等着,非得被冻成冰雕了不可。 房间里空荡荡的,宫燕秋便命人将东西一一添置了进去。见到凤时锦时,她比之前更糟,看起来形销骨立,两只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色青白,那双凤眼失去了神采显得空洞而突兀,一张脸也脱去了原来的模子,哪有半分倾城之色。 宫燕秋让宫女生了火,煮了暖茶,并将屋子清扫了一边,回头看了看简司音道:“有什么话你便与她说吧,本宫去外面等你。”简司音只点了点头并不回答,宫燕秋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这次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她竟这般要好。” 简司音回答说:“有些事有些人是永远都无法明白的。” 随后宫燕秋不再说什么,便走出去了。 炉子上的茶水翻滚,简司音拎起来倒进了杯子里,她见凤时锦没有去接,便将茶杯塞进了凤时锦的手心里,道:“这茶是滚的,你拿在手里暖暖手也好。”一触之下她才感觉到凤时锦的手有多冰凉。 但凤时锦神智很清醒,她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简司音道:“打从你进宫以后,云初便很担心你,听说你身体不好,现如今我来亲眼所见,才知果然不假。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很爱你,你当皇后本可母仪天下尊贵一生,却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了这样一个境地。你不用说我也明白,那是因为你的心不在这里。” 凤时锦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简司音顿了顿,道:“这后宫里我不能随便进出,云初也不能,所以无奈之下我去找了宫妃,和宫妃一起过来。你难不成还以为,我和宫妃一起是来对付你的吗?我很难相信我面前坐着的人便是当初把持朝纲的铁血女相,是满朝文武联名请奏要诛杀的妖女。云初是个实性子,他知道你过得不好,却不知道你并非没有能力过好,你若是诚心让自己好过,宠冠六宫又是什么难事。云初担心你,他托我来看看你。” 凤时锦凹陷的双眼,深深地看着简司音。 简司音又道:“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只要是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会帮。” 凤时锦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简司音兀自笑了笑,道:“要是我自己,定然是不愿意帮你的,但这是云初的意思。经历了这么些年,我也明白了,恨和怨并不能换来什么。我是他的妻子,他是喜欢的便是我所喜欢的,他所担忧的便是我所担忧的,除此以外,并无其他。” 良久,凤时锦还是从唇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多谢。” 简司音愣了愣,若是要说谢,她何尝不应该谢凤时锦呢。或许曾经她是恨凤时锦夺走了她所爱,可是若是没有凤时锦,柳云初兴许会一直堕落下去再也站不起来。后来她又有些庆幸,柳云初心里住着那么一个人,可以给他力量和动力的一个人,那样就够了。 或许,他们真的是生命相交的好朋友,只是一开始简司音会错了意而已。 简司音垂了垂眼,道:“云初说,不要你谢。你若有难,他赴汤蹈火都是应该的。” 凤时锦牵了牵嘴角,悄然红了眼角,道:“这辈子,最没交错的一个人就是云初。但是你放心,我万不会连累他,不然死了都还招人恨。” 简司音默了默,道:“可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的?” 凤时锦道:“没有,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尽管说便是。” 凤时锦道:“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一下,陈家巷子末的那最后一户人家,里面住着一双年轻夫妇和一个大胖儿子,你帮我看看他们是否过得还好,若是还好的话,带话给他们,让他们尽早搬离京城。”凤时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才发现自己的发髻里并没有戴任何发饰,她连忙起身去简陋的妆盒里将平时佩戴的凤钗首饰全部交给简司音。 那些钗子都是极其珍贵的,只有当今皇后才能佩戴。简司音有些惊疑:“这是……” 凤时锦道:“你帮我把它们拿去当了换成银钱,交给那户人家,告诉他们,什么都不要管了也什么都不用带了,只带上钱,最好今天就走。” 简司音面色不由凝重起来,道:“好。” 凤时锦似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焦躁:“不,不,你先不要去,可能那户人家周遭早已布置好了暗哨,一旦你出现,他们势必会走不了。这样,你先去找余大人,余醒之余大人你可认得,你若认不得,云初他一定认得,若是有暗哨他知道怎么处理,还有,你一定让他带着那户人家一起离开,要让他保障他们的安全。”凤时锦看着简司音的眼睛:“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能帮我办到吗?” 简司音缓缓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既然你交给我了,我会努力帮你办到的。” 凤时锦紧皱的眉心松了松:“谢谢。” 临走的时候,简司音似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道:“对了,差点忘了。”她走到凤时锦面前,摊开手掌心,掌心里放着一枚精致的白玉佩,一枚白玉佩,勾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那些往事都似窗外的雪,一落在了地上,慢慢堆积,随着时间流逝,总会化掉的。 凤时锦怔愣,简司音便说道:“我还是觉得,它是属于你的,你收下吧。”她把玉佩放在了凤时锦的手上:“一开始,云初也是将它送给你的。” 第542章 私会男人 第542章 私会男人 简司音走以后,凤时锦拿着那玉佩,枯坐了一个下午。 脑海里许多被尘封的往事都流了出来,仿佛无休无止。在她身上,在她身边那些人的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注定是个失败者,到最后或许就只剩下了回忆。又或许,连回忆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夜里,凤时锦草草睡下。对于她来说,睡与不睡也不过是睁眼和闭眼的差别,她有时候一睡一天一夜都没醒,身边也不会再有易青来叫醒她。有时候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必须要清醒过来,因而在床畔钉了一枚削尖的木刺,一旦醒不过来的时候,便艰难地挪过手去,用手往那木刺上扎,身体的刺激能让她的大脑在最快的时间里清醒过来。 这天半夜,她感受到了熟悉的男子气息包裹着她,将她整个抱进怀里,似乎想极力地温暖她。 她手往床沿抚过,掌心沁血,让她渐渐一点点地找到了知觉。 耳边有一道嗓音轻声地对她说:“时锦,我带你走吧,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只要不消耗你剩下的时光。” 凤时锦靠着他的胸膛,明明早已经麻木了,却还是想哭。她推了推他,道:“醒之,你为什么还没走?” “我说过,只要你在这里,我便不会离开。”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趁着皇上还未对你严加管制,趁着你还有完好的双脚,你为什么不走?”她又推了推他,他却抱得更紧,紧到她几乎听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在鲜活地跳动。可是她听不到自己的,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什么地方。 凤时锦明明很虚弱,可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很蛮横很较真地把余醒之往外推:“你走,你快走,你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回来去哪里都好……”只是不管她怎么赶,他就是不走。 夜里凤时锦看不清余醒之的模样,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沧桑了许多。她推不开他,便用力地掐他拧他。 余醒之捉住她的手,继续说:“你不要担心,伊双夫妇俩还有伊安我都安顿好了,亲眼看着他们在今日城门闭合之前出了京,往后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凤时锦嗓音沙哑,一口咬在余醒之的手臂上,她压抑得太久了,一个死抱着她不放的怀抱,让她有不尽安全感的怀抱就能让她差点崩溃,咸咸的液体流进自己嘴里,原来还是有味道的,她低低地道:“你呢,你怎么办,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去死吗?” 余醒之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她道:“你舍不得啊?你看你接二连三地为我哭,那要都走不了,我索性陪你一起死好了。” 凤时锦咬着他不松口,发出呜咽的声音,良久她平静了下来,暗哑道:“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一起离开的。” 余醒之身体一顿。 凤时锦继续道:“我喜欢这个地方,你不知道么,我是皇后。只不过最近我与皇上在闹别扭,等再过几天,我便会回凤鸣宫,继续做我的皇后。” “时锦,你不要骗我了,也不要骗你自己了好吗?”余醒之道。 凤时锦轻笑两声道:“我怎会是在骗你,我是认真的,我死也要死在这宫里,我哪里也不会去。所以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余醒之僵持着没有动。 “你走啊。”凤时锦道:“我在这里自得其乐,权力和地位的美妙程度无法言喻。还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跟你离开,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 余醒之过来作势就要抱起她,道:“无妨,不用你跟我离开,我会带你离开。” 他以为,他抱着她这个大活人,会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逃离吗?莫说出得宫门,就是一走出太清宫的门口就会立即被发现。凤时锦根本不会允许余醒之冒这个险。 凤时锦在那一刻凉幽幽地道:“你以为,我说什么都不肯跟你走是为了什么?你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是吗,你非要让我承认我享受这样的日子,我爱上了苏顾言这样的话是吗?”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凤时锦一个人,只是她再也无法闭上眼睛安然熟睡。她将眼眶努力瞠大,看着漫漫黑夜,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当成余醒之还没有离开时的那般,喃喃地说:“苏顾言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喜欢他又会喜欢谁,喜欢你吗……”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说给余醒之听,还是想说给自己听。大概只有这样,才能绝了他的念想,又绝了自己的。 白天宫燕秋来的时候,刻意拨了两个宫女留在太清宫,与其说是打理凤时锦的起居,不如说是监视她。她的动静自己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余醒之是扮做太监的模样混进太清宫的,但还是被宫燕秋的宫女给发现,遂连夜来向宫燕秋禀告。宫燕秋哪里还睡得着,从床上坐起来,精神头十足,眼里闪烁着光,道:“你是说,她私会男子,与男子在房中苟且?” 宫女应答:“是的,奴婢亲眼看着人进去的。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但奴婢不敢久听,第一时间来向娘娘禀报。” 宫燕秋沉吟片刻,连忙起身披衣,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欣喜之色,道:“若是皇上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她不是不想扳倒凤时锦,反之,她是做梦都想扳倒她,最好一招将凤时锦置之死地再无翻身之日。可是一直以来宫燕秋都没有找到机会,她心知肚明,只要皇上对凤时锦还存有心思,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是无效的,因为苏顾言一心软便又会对凤时锦好。 如今,若是将凤时锦私会男人的事情告知给皇上,那皇上又会作何感想呢?他受不了凤时锦的背叛,这绝对才是彻底压死凤时锦的最佳时机! 于是当即,宫燕秋便把这个消息传去了苏顾言的寝宫里。 第543章 这样你满意吗? 第543章 这样你满意吗? 当冰冷的屋子外面,被灯火映照得通明时,凤时锦正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床上,失神地喃喃。掌心里的旧疤痕上,重新添了一道新疤痕,血珠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揭开伤疤的时候,是最痛的。 这无人问津的破败小院,一下子聚添了许多人气,好似空气也有了一两分暖意,瓦檐上雪白的积雪正一点一点地融化,成清水顺着檐角往下掉,增添了两分淅淅沥沥之感。 苏顾言大力地冲开房门,屋子里没有点灯。他气急败坏,随手拿过一盏宫灯进来,将屋子里映照得隐隐约约。他可以忍受凤时锦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但他不可以忍受她背着自己有别的男人!这绝对不可饶恕。 可是灯亮了,房间里除了凤时锦,却没有别人。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就连苏顾言进来都没有发现。 苏顾言还来不及问,便发现床上遗落了一枚玉佩。那是男子的玉佩。 苏顾言怒不可遏,过来便一把将凤时锦拎起,她的身子太轻,对于苏顾言来说一只手拎起她太轻而易举,他迫使凤时锦仰头与他对视,道:“你果真,到了冷宫里也不安生,竟敢背着朕偷男人。” 凤时锦回不过神来,双眼空洞,好似看着他,又好似没有看着他。 苏顾言受不了她的眼神,他感觉她是在透过自己看别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苏顾言问,随即对外下令:“来人!给朕封锁皇宫,开始搜!”见凤时锦没有任何反应,他又道:“是余醒之对不对?即使你做了朕的皇后,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他上下打量着她:“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残花败柳,又人不成人样,为什么你这个样子却还能勾引男人?” “说话!”苏顾言面对凤时锦的沉默死寂,心里快要炸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故意惹怒朕,让朕将你打入冷宫,便是好方便你偷男人么!”说着他拿起那枚玉佩,在凤时锦的眼前轻轻晃动:“这玉佩是谁的?” 凤时锦伸出手想去抓住,可是苏顾言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扬手狠狠往地上摔去,清脆的一声,玉佩在她眼前碎裂成了几瓣。 脖子被衣襟紧箍着,难受到快要不能呼吸。凤时锦一口一口地气喘,瞳仁儿里也渐渐有了影像,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眼眶酸红。 这柳云初家传宝贝的玉,果然还是不能落在她的手里。什么时候起,她连一块玉也护不住,给了她也不过是暴殄天物。 凤时锦扬起唇缓缓朝他笑,笑里依稀有决绝,道:“你早就说,我是个龌蹉肮脏的女人,那么我背着你偷男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你觉得很奇怪吗?”她说完便一声声地笑,笑得眼角微微地湿润。 笑容刺痛了苏顾言的眼,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他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又爱又恨,咬牙切齿。 他通红着双眼道:“那个人是谁!”不等凤时锦回答,又道:“是余醒之是不是!朕现在就去杀了他,抄了他的家,让他死无全尸!”他想要凤时锦的回答,想要听凤时锦摇头否认,可是又害怕听到凤时锦的回答。 说罢苏顾言一把甩开了凤时锦,转身欲走。 凤时锦匍匐在床上,掌心里的血染红了床单,她的笑声似哭声,道:“苏顾言,你虚不虚伪?” 苏顾言猛然顿住了脚步。 凤时锦道:“你借着爱我的名义,伤害我身边所有的人来达成你的目的,你明说就好,何必要装出一副你是被逼的样子?”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叹口气:“你是早想杀余醒之奈何找不到一个借口,如今终于有了这个借口,他一死,你便可将他所有的财富收归国库,你满心欢喜迫不及待,不用表现出你是因为嫉妒而愤怒。” 苏顾言霍然转身,眼里的情绪犹如跳跃的火光。 “过河拆桥,顺手牵羊,这就是帝王。”凤时锦道:“你要杀就杀好了,最好将曾经所有帮助过你的人全部杀光,因为你只配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她抬起眼帘看他,眼神里再也泛不起丝毫的光。 苏顾言一字一顿道:“你不贞不洁,你还有理。朕会将余醒之的人头提到你面前,到时候你再来与朕说这些吧。” 当苏顾言再次转身的刹那,凤时锦轻笑两声,伸手摸去枕头底下,取出一支尖锐冰凉的冷金色发钗,紧紧地握在手心里。那血染红了发钗,她扬唇露出一抹妖冶无边的笑:“这次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她用尽浑身力气,举起发钗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苏顾言回眼时,血色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声比一声疼,也一声比一声弱,仿佛快要死去了一般。 血不断地从凤时锦的脖颈里涌出,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无力地瞠了瞠眼皮,朝着他笑,道:“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随后整整一晚,太清宫都不得安宁。整个太医院都被连夜召集去了那里,冷宫里彻夜灯火通明,倒不像是冷宫了。 宫燕秋到后半夜也没睡,等着太清宫那边随时传来消息。宫燕秋听说皇上未曾离开过,不由有些嫉妒又有些怔忪,回过神来懒懒道:“看来要想扳倒她,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等她醒来以后,看皇上如何处置了。” 苏顾言不知道凤时锦是一心寻死还是对他挑衅,她虽然没有刺中喉咙要害,但却下手极狠,伤口极深。太医说,若再偏一分毫,刺破了颈部大血脉,则药石罔效。 太医看着床上的凤时锦,她的颈部已经被很好地包扎,止了血,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就连太医也摇摇头,叹息道:“娘娘的身体太弱了,此番又失血过多,只怕……” 苏顾言发火道:“要是她醒不过来,你们也统统别想活!” 太医跪地道:“臣斗胆直言,皇后娘娘这身体不是一朝一夕枯竭的,她只怕是早已积劳成疾、心中抑郁,又瘦弱得脱了人形,才走到今天这步油尽灯枯的局面啊……” “滚……滚!” 第544章 代她赔罪 第544章 代她赔罪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苏顾言一个人守在凤时锦的床边。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越来越熟悉,他内心的恐惧也就越来越堆积,无从释放。 只有当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时,苏顾言才感觉到她还是从前的她,她什么也没变。变的是世事,是造化。 他也很痛苦,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原本他想,当他完成大业之时,是她封后之日,他一生只有这一个皇后,他可以把他所有的爱和宠都给她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恨她,忍不住折磨她。可同样也爱她入骨。 如果可以重来,他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带她回上京来。那样的话,他母亲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一个人人憎恶的女魔头。 苏顾言轻轻拿起凤时锦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在手心里,手指轻轻拂过她鬓角的发。那双凤眼,曾不知迷倒过多少男人,如今眼眶凹陷,不复神采。 这张脸,曾经饱满又红润美丽,如今却只剩下跗骨的一层皮。 苏顾言吻过她的手背,低低地问:“时锦,你恨我么。我也很恨我自己。是不是真一刀杀了你,比让你这般受苦要干脆利落得多?可是我纵然恨你,也舍不得杀了你。我想你能够活着,你我彼此折磨一生,也还是相伴。” 后来,苏顾言趁着夜色离开。 王公公陪伴在他身边,他走在寂冷的宫廷小道上。苏顾言忽而出声道:“朕是不是做错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王公公不敢再擅自发表言论,遂道:“老奴不敢妄下定论。” “你说便是,朕赦你无罪。” 王公公顿了一会儿,才道:“老奴觉得吧,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最重要。要是能放下,也是一种豁达。皇上深爱着皇后娘娘,定然是舍不得她再像如今这样。她如今的模样,谁见了都会心疼吧。” 苏顾言没有言语,只静静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清贤宫。 清贤宫门口,挂着两只灯笼,像是特意给他引路,等着他归来。 他进了宫门,上了灵堂,站在牌位和香炉前,给圣贤太后上了三炷香。随后他在堂前屈膝而跪,王公公自然跟着跪在了门口。 苏顾言面上的神情郑重,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良久,他道:“母后,孩儿不孝。” 既然这一生,逃脱不了爱恨和宿命,他也不想再折磨那个女人了,他想她好好地活着。往后,都不想再伤害她。 他有多害怕,她真的会毫无眷恋地残忍决绝地离开他。从她举着发钗,毫不留情往她自己那纤细的脖颈上刺的时候,仿佛刺到了他的心上。他那时发现,她好像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都不再抱有希望。 绝望,真是太可怕了。 他怕她一离去,他也会真的绝望。 母亲的死他很难过,他很想她能和自己一起难过。可是痛苦是不能分享的,一个人的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只会加倍深重而已。 苏顾言在圣贤太后灵前跪了一宿,他说:“儿臣别无他想,只代她向母后赔罪,母后心慈大度,定能宽恕她的。” 雪停了,有丝丝天晴的味道。 宫燕秋从不主动去春妃宫里,但今天她却去了。春妃尽管对宫燕秋的目中无人十分不满,但明面上还是装作高兴的样子,起身亲自相迎。 宫燕秋比春妃的位份要高,进了屋子以后自然居于上位,春妃便坐在她的侧边。恰逢小公主醒了,哭闹个不停,奶妈抱去哺了母乳,却还是哭。奶妈无法,只得将小公主抱来春妃这里,春妃接过耐心温柔地哄着,整个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大约是母女心系的缘故,小公主到了春妃的怀里一会儿就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把春妃瞧着,春妃脸上的笑容直溢进了眼底深处。 看得出来,春妃的这个孩子是让她感到幸福的。 宫燕秋表面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还是有很大的不舒服。她莫说怀个孩子,就连跟皇上同房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皇上每每至她宫里,多数都是坐一会儿便走。 继而宫燕秋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去嫉妒一个贱婢出生的人。 春妃看了看宫燕秋,暗暗掩下得意之色,脸上尽是歉意,道:“娘娘赎罪,小公主黏人得紧,她一吃饱了非得要让臣妾抱一抱哄一哄才肯入睡。” 宫燕秋道:“无妨,小公主黏她的母妃,那是理所当然的。春妃不介意的话,将小公主给本宫抱一抱。” “怎会介意,多个娘疼爱她,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春妃便起身,抱着小公主过去,将小小婴孩儿交到宫燕秋的怀里。 婴孩儿的小身子软软哒哒的,委实十分乖巧讨喜。任何一个女人抱着婴孩儿,都应该会心软得一塌糊涂吧,这是女人的天性。 宫燕秋伸出手指去逗弄她,没想她小手抓着她的手指往嘴里伸,小嘴努着口水的样子别提多可爱。 宫燕秋眼角也带了些笑,道:“委实是个喜人的小家伙,想必日日有这小家伙相伴,春妃你的日子会幸福许多。” 春妃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娘娘见笑了,臣妾卑微,无福得见皇上,唯有小公主每日陪伴,臣妾唯今只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心满意足了。” 小公主睡着了,春妃便让奶妈来把人抱了下去。 宫燕秋看春妃一眼,道:“皇上没来春妃这里,却也没去本宫那儿。想来,皇上如今满腹心思都放在皇后娘娘身上,又怎会有我等齐身的份儿。”说着便问春妃:“如今太清宫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 春妃跟宫燕秋一样,时时派人盯紧太清宫那边的情况。如今宫燕秋这般一问,她只当故作不知,道:“臣妾只听到一二,听说是皇后娘娘身子欠佳,宫里的人禀报说看见太医院里的太医进进出出,娘娘可知是怎么回事?” 第545章 她的处境 第545章 她的处境 宫燕秋把春妃的心思琢磨了一个透,笑了笑,道:“前几天夜里,有男子闯入了太清宫,与皇后娘娘苟且,被皇上给发现了去。” 春妃愣了一愣:“竟还有这回事?” 宫燕秋嗤笑一声,道:“皇上怒不可遏,当时便要封锁整个皇宫将奸夫搜罗出来,怎料皇后娘娘却是个性子烈的,当即拿了发钗便往自己喉咙里送。”顿了顿又道:“这不,太医们进进出出便是为了给皇后娘娘医治。这命虽捡回来了,可人却还昏迷着没有醒。” 此话一出,春妃神色不定。 宫燕秋又道:“皇后昏迷期间,皇上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且寸步不离,即使皇后偷了别的男人,皇上也仍痴心如此。本宫还听说,皇上去了清贤宫跪了一宿,想祈求圣贤太后的原谅。” 春妃心中更是紧了一紧,听宫燕秋继续又道:“你我都知道,皇上是一心爱着皇后的,但奈何皇后逼死了圣贤太后,才使得皇上对她这般折磨。如今皇上肯为了皇后彻夜在圣贤太后的灵牌前长跪不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皇上至此便会彻底原谅了皇后。到底在他的心中,除了皇后一人,别的女子都不能再入得他的眼。杀母之仇,即使再怨再恨,到最后还是会选择原谅。” 那些往事错综复杂,一股脑全部涌进春妃的脑子里,叫她又混乱又有些慌张。她也不知自己在慌张个什么劲。 宫燕秋道:“此番等皇后一醒,想来就会搬出太清宫,往后也还是会居住在凤鸣宫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宠冠六宫的唯一一人。整个后宫,无人不唯她马首是瞻。春妃,你知道本宫今日为何要来吗?” 春妃道:“臣妾愚钝,还请娘娘指点。” 宫燕秋道:“看你这疑惑的样子,本宫确实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先前本宫听说,皇后身边的宫女易青偷跑出太清宫去给皇后拿药,结果被春妃你撞个正着。春妃不仅杖杀了宫女易青,还将易青抬去太清宫皇后的面前,挑衅示威。” 春妃闻言,脸色刷地一片雪白。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张了。 此话一出,她就是再笨,也明白过来了。 “皇后若是醒来,她会对春妃你怎么着?”宫燕秋看了看春妃刷白的脸色:“你杀她身边人,她就会这么算了么,只怕会第一个拿春妃你开刀啊。皇后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她若没有手段如何能帮皇上谋得这江山,若不是双手染血如何又被百官联名请诛,她若是狠下心来,岂有你春妃的活路?况且你只是一个卑微贱婢出身,你若有个什么,又有谁会垂怜?皇上会垂怜你吗?只怕你一人死倒不为过,只是小公主还那么小,若要是皇后再丧心病狂一些,只怕连小公主都不会放过。” 春妃听后,连坐也坐不稳,直接从座椅上滑坐在了地板上。她瞠着双眼,眼里蓄上水雾,仿佛那一天已经离她不远。 连宫燕秋都这般了解凤时锦,她跟了凤时锦多时,又怎会不了解。那样的女人连凤家满门都杀,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是不忍心的?一旦是凤时锦下了狠心,她和小公主就只有死路一条! 思及此,春妃心中一片乱麻,怎能安定得下来。 宫燕秋见状,连忙起身去扶她,道:“春妃快些起来,你生产完不久,若是久坐在这地上,容易落下病根。” 春妃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宫燕秋的广袖,道:“承蒙娘娘指点,臣妾恍然大悟,可是、可是眼下……臣妾该怎么办才好?” 宫燕秋道:“这些事本宫也只是拿来你面前说而已,具体的谁也不能预料。况且,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如今皇后深陷昏迷尚未苏醒,就连太医也说她能不能醒过来也还要看造化。若要是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 宫燕秋走后,春妃一直在深思她的话。她怎会不明白宫燕秋今日来的“好心提点”,宫燕秋是要她去当那个出头鸟。 她们谁都希望凤时锦再也醒不过来。 春妃在自己寝宫里怔怔出神了半个下午。即使她知道宫燕秋是有计谋的,是不怀好意的,她还是忍不住要继续往下想,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 就算这是一个陷阱,她也必须往里面钻。既然太医说,凤时锦有可能醒不过来,是她的造化,那就让她不要再醒过来,否则一旦她醒来,自己和小公主就全都玩儿完了。 只要凤时锦一死,便了却了她心头的大患。这个过程虽然万分危险,可春妃只要一设想到成功以后,宫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凤时锦的人压着,她便觉得无比的轻松。 对,不管宫燕秋如何的居心叵测,为了她自己,为了小公主,她一定要这么做。 凤时锦必须得死。 可是,春妃刚刚下了如此决心,外面的宫女便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禀报道:“娘娘!太清宫刚刚传来消息,道是皇后醒了!” 春妃瞪了瞪眼珠子,冷不防身体往后踉跄两步,扶着身后的桌面才得以稳定下来:“怎么会这么快……” 凤时锦也没想到,她还能够醒来,大约她胸中还憋着最后一口气,若是无法纾解,她死不瞑目。 苏顾言第一时间来看她,她只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事到如今,好像已经没有任何话想要对他说的了。 苏顾言坐在她床边,低沉地道:“你现在连对朕解释一句都觉得是多余吗?朕知道你性子要强,可朕是九五之尊,你偶尔服一下软又会怎样。”顿了良久,不见凤时锦答话,便又道:“圣贤太后的事情,往后朕不再追究你,但是玉佩的事情,朕等你给朕一个答复。何时你想解释了,朕便何时来听,这一次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愿意相信。就算,”苏顾言抿唇,强忍着心中痛苦:“就算你当真和别的男人有什么,朕也会原谅你。” 第546章 他娘的事情 第546章 他娘的事情 苏顾言走了以后,凤时锦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点一点侧过头去,看着桌案上那支离破碎的玉佩碎片。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当真是很宁静,宁静到连平时时常挂在嘴边无所谓的笑容都做不出来。 可明明,苏顾言的话又是让她觉得好笑的。 于是这几天苏顾言忍着没见她,只在夜里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来看她。苏顾言想让她搬回凤鸣宫里面去,但是凤时锦一直没搬,她仿佛在太清宫里等着什么人来。 这天天出奇的冷,天幕里黑压压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凤时锦身上披着厚厚的毡子,趟在廊下的躺椅上,有时怔怔望着院子里怎么也不肯开花的梅花树的树脚,有时怔怔地看着宫墙外的远天。 终于有了脚步声,却不是按时来送药的太医。因为这个时候还不是该她喝药的时候。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多挨一天都是赚来的。 但是她还是情愿将这赚来的时间花在等待上面。 她的脑仁儿,随时都在痛,只不过还没有发病,痛得不那么撕心裂肺。但是她能感觉道,脑子里空空的,仿佛被虫子吸食了个干净。 凤时锦听到那脚步声,声音通过她的耳朵传进了脑子里,半晌脑子才慢慢有了反应,一点点扭过头,看向脚步声发出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少年不高,穿的锦衣华服,小小的胸膛上,那杏黄色缎面上绣着一只四爪蟠龙。约摸是因为他人太小的缘故,使得那尾小龙也没有长开,暂且还看不出什么凌人气势。他看向凤时锦的眼神陌生中带着熟悉,而凤时锦看他的眼神也熟悉里带着陌生。 太子苏穆。 早已经不是她印象里拼命想要保护的那个孩子。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有一天她不再在他的身边,他也能够保护好自己。 事实上,他早就不需要她了,早就抛弃她了。 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个害死他娘的女人。除此之外,她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曾经的一丝毫留恋。 凤时锦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不失望,倘若她是苏穆的亲娘,倘若她身体还足够好,定要将他拉过来扑在膝盖上,用力地打他屁股。谁真心对他好,他识不清;谁在利用他,他也识不清。 苏穆先收回了眼神,手里拎着食盒,一步一步朝凤时锦缓缓地走来。 凤时锦笑眯着眼睛,眼里却是一片哀凉,道:“是春妃让你来的吧。” 苏穆不说话。 凤时锦又道:“你总是这样,越是让你不跟春妃靠近,你便越是要靠近。谁的话你都不听,你便只听她的话。是因为她照顾过你,还是因为她照顾过你娘?” 苏穆还是不说话。 凤时锦便将眼神从他身旁挪开,继续看着灰色的远天:“倘若是因为后者,但凡她将你娘照顾得很好,你娘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你娘被你皇祖母和皇祖父欺负得很惨的时候,她若是告诉给了你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再也不去看苏穆:“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一半的人因我而死,一半的人被我亲手杀死,你和你爹,一起来痛恨我是应该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除了厚厚的茧子和突出来的骨节,还有深深的疤痕。她手心里摊着几块碎玉,被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道:“有些事情,我一直认为你有权利知道,所以我一直没有阻止苏春告诉你真相,不管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在了,那些事情可能她永远不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所以趁着我还有时间,你愿意听的话,我把你娘的事情头头尾尾地讲给你听。”苏穆还是没有说话:“你不想听的话,便也罢了。” “你又会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骗我。”苏穆干脆地问。 凤时锦轻声道:“你觉得我对不住你,但你仔细地想想,我何时骗过你。大概唯一骗过你的时候,便是说好了到时要去晖州接你,可惜我没去。我和你娘,是孪生姐妹,母亲是卑微不受宠的庶出,因而一出生便受正室的欺负,我们母女三人一直相依为命。” 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凤时锦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唠叨,还有那么多话能说。准确的是,她以为过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把过去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如今一提起,她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母女三人在凤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一点一滴地说给苏穆听。她和苏顾言初次怎么相遇的,也说给苏穆听,包括她和苏顾言的相识相知到相互爱恋喜欢,她以为她以后会嫁给苏顾言那个如意郎君,虽算不上飞黄腾达,但是安安稳稳有个幸福的家。只是她忘了,她还有一个同样也渴望着幸福和温暖并且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 阿姐害她被家法,冒充她出去和苏顾言相见,被爱的渴望让她失去了所有耐性,她给凤时恒喂了毒,使得凤家主母全赖在了她的头上,要将她处死的时候,母亲为了救她在她面前自缢而亡。 阿姐和苏顾言相爱了,她过得很幸福。不管她如何向苏顾言解释,苏顾言就是不肯听。她被赶出京城后,他们成婚了,她不死心地又跑了回去,阿姐害怕她戳穿自己幸福的谎言,便暗害她给她下毒。 后来她失忆了,忘记了苏顾言。她和她师父相依为命,她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在她爱上了她的师父时,阿姐仍不放心,还试图将她迫害。只可惜最终没能得逞,反而叫苏顾言知道了往事的真相。原本苏顾言应该是和她相爱的,却没想被阿姐李代桃僵。 苏穆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摇着头,他不肯相信。 “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乱说!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你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第547章 为什么要当个好人呢? 第547章 为什么要当个好人呢? 苏穆发起凶来,像个小恶霸。可他只是在凤时锦面前叫嚣,并没有扑上去真的撕烂她的嘴。因而她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皇陵祭祀的时候,遇到了刺客。因为这场祭祀是苏顾言在负责,因而他难辞其咎,先帝便派遣他去山上修缮皇陵,没有皇命召唤不得擅自回京。 凤时锦说:“你皇祖父是个衣冠禽兽,而你皇祖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尽快返京,明知道先帝觊觎你母亲的美色,还将你母亲引进宫里受尽欺凌。” 苏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凤时锦总说他还太小,不能告诉他人与人之间的丑恶,可是他早已经成熟了,一直以来是凤时锦将他保护得太好。 凤时锦说:“你一直觉得我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其他更坏的人。你皇祖父为什么对你好,你皇祖母又为什么对你好,你现在能够想明白吗?” “你不要再说了……” “前些阵子,有人对你下毒,便是以为你是先帝的私生子,但是阿穆你不要怕,我知道你是阿姐和你父皇的亲生儿子,等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将这件事情提起。”她对苏穆笑着,道:“你今日不是给我带了吃的来么,正好说了这么多的话,我也饿了,渴了,你拿过来吧。” 苏穆哭着,不甘不愿地上前。 食盒里摆着精致的点心,一看便是很好吃的那种。凤时锦拿出来,摆放在手边,抬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又道:“后来我被奸人陷害,我和我丈夫都锒铛入狱,受尽折磨。” 她说着眼里的笑意霎时变得温软,含着水光:“你不知道,我也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的孩子还在腹中的时候便被人活生生打没了,这一辈子我再也不能有孩子。若是那个孩子当年能够平安出生的话,大约只比你小两岁,大概有这么高了。” 凤时锦说着就抬手比划了一下:“我阿姐,也就是你娘,去牢里用迷药将我迷晕,扮成了我的样子。后来她和我的丈夫一起被困在国师府里,国师府上下都是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药童,有的比你大几岁,有的又比你小几岁,一百多个,全部被那些坏人用刀剑刺死了。那个时候,我就没用地躲在药炉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亲手杀死阿姐和我的丈夫。别人都说我恶毒,大概你也是觉得我很恶毒的,因为我也一把火烧了曾生养我的凤家,杀死了里面的人。我还亲手杀死了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生父。那是因为,毁去那么多人命的恶人就是他们,我回来本来就是要杀人的。” 凤时锦从躺椅上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稳固身形,她吃完了点心,弹了弹指尖上的点心屑,看着错愕的苏穆问:“假如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苏穆便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他一时接受无能,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感觉凤时锦好可怕。 她朝他走来,他怕她,所以他退却。 凤时锦伸手想去触碰他,为他拭掉眼角的泪也好,轻轻摸摸他的头也好,可是见他这样害怕,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手伸到半空中顿了一顿,又落寞地收了回来。 凤时锦蹙了蹙眉心,面色苍白得透明,好似随时都会透明到凭空消失一样。她看起来很难受,却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继续说道:“阿姐将你托付给我,我本想带你在东海慢慢长大,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你想出来,看看这外面的天与地,看看这世上的锦绣与繁华,如今,你可算如愿了。” “阿穆”,凤时锦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你站的位置比别人高,你的起点也比别人好,从今往后你的责任也比别人更大。你是太子,你这个年纪应该努力地学习,认真地做人,将来能够对这大晋的天下负责任。因为你要来看的这片锦绣河山,都会是你的,那不仅是享乐,更是一种重担。”凤时锦眉心纠成褶皱,她似再也忍不住,额上沁出冷汗,嘴角冷不防滑出鲜红的血丝。 那样的颜色,糊了苏穆的眼睛。她原本苍白的唇色,总算有了艳丽欲滴的色彩。 凤时锦低低喘着,继续道:“你自己有眼睛,要学会看人;你有一颗敏感善良的心,要学会辨人。你是太子,将来便是九五之尊,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知道吗?”她眉眼染笑,看着苏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和苏春一起吗?” 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她知道,这点心吃食,是苏春让苏穆送过来的。但她还是吃了。她不得不吃,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苏穆深深地记住:“认清一个人不能看表面,我宁愿你隐藏你的善良,将每一个接近你的人都考虑他们的善恶目的,善以善对之,恶以恶对之……” “不……不……”苏穆摇头,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心里好难过,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到底什么是善,什么才是恶啊?他明明以为,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凤时锦扑到梅花树下,鲜血从她嘴里溢出,恰逢太医来给她送药例诊,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太清宫无一安宁,有人慌忙奔出去禀告给皇上。 凤时锦用她的一双手,往地上刨,刨开了雪,刨出一道道的泥狠,最终,在苏穆眼睁睁的视线下,刨出一角宫裙衣角,刨出一张青白可怖的脸。 凤时锦温柔地抚摸着易青的脸,道:“这些日太冷,她被埋在这里一点都没有腐化的痕迹。阿穆,如今你明白为何我不许你和苏春亲近了么?” 苏穆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你在和我开玩笑……” 凤时锦扶着树脚开始咳嗽,乌黑的发丝从肩后垂了下来,挡住了她削瘦的脸庞。她一边咳,眼泪一边顺着眼角滴落进泥土里,她道:“从来不是我不放过别人,是别人不放过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当一个好人呢?” 第548章 来不及道别 第548章 来不及道别 苏穆受不了一下子这么多的刺激,双手抱着头:“啊啊啊”地痛苦大叫起来,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发出痛彻心扉的哭泣。 苏顾言再无往日一个君王的形象,他一路上飞奔,拼尽了浑身的力气,用了平生不能再快的速度在路上跑。路面湿滑,他脚步不够稳健,龙袍广袖在雪天里十分耀眼夺目,那盈风张狂宛若一只春天里逆风飞行的蝴蝶,让人恍惚以为这个冬天过去了。 实则,无边无际的寒冷。 就连苏顾言,他身体好到不行,也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仿佛已经到了末日,再也不会有下一个春天。 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当他有勇气放下过去的时候,却迎来这样一个结果? 为什么当他想好好听她一句解释,放彼此一个安生,她却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他只想打开他们之间的死结,原以为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他还有机会陪她一起走。 可是,为什么? 苏顾言脸色煞白,双目通红。 太清宫里,凤时锦安安静静地座在梅花树脚下,嘴角猩红的血迹成了唯一的色彩点缀。她耷拉着头,下巴上的血滴一滴一滴粘稠地滴落在泥土里。 大约真是大限已至,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观花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过去的那些人和那些事,有让她怀念的,也有让她想彻底忘却的。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 她只是想,这树下的泥土一下子吸收了这么多养分,来年,这棵不愿开花的梅花树一定会开花的。 苏顾言一口气跑到太清宫时,恰见凤时锦嘴角含着一抹笑,带着释然,他始才觉得他有多么的害怕。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害怕。 他几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凤时锦死死揉进怀里,既霸道又温柔,手不停地抚着她冰凉的发丝,道:“没事的……没事的……有朕在,你没事的……” 凤时锦的身体已经趋于冰凉。她下巴上的血也不再往下滴落,已经凝固了。 等不到凤时锦的回答,苏顾言将她抱得更紧,浑身都颤抖得厉害:“朕不来看你,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关心你……我只是想给我们一点时间,我只是想等你一个解释,好好跟我说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原谅……” 风微微吹起凤时锦的鬓发,一抹雪清浅地落在她的眉角。 苏顾言手抚过她的眉,唇在她眉角狠狠印了一记,又道:“没关系,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等你睡醒了,我再慢慢听你说……” “皇上……” 身后不管宫人如何唤他,他仿佛就入了魔症一样,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就只沉浸在和凤时锦单独的世界里。 只是,凤时锦自始至终都没有应他一声。大约,她是真的怨,怨道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怨到连一句话都不想对他说。就连想要告诉他的话,都留给太医去帮她转口。 苏顾言红着鼻尖,红着双眼,他捧起凤时锦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腕子血脉的地方,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里,不停地呵着气,说道:“你的手怎的这样凉,这个冬天很冷是不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天冷的时候不要出来,就待在屋子里。大夫说你身体不好,血气又不足,莫要冻坏了。”他又抚了抚凤时锦的肩膀:“你怎的坐在树下,这般湿冷,你看你裙子都打湿了,走,我抱你进去歇着。” 说着苏顾言就动身,将凤时锦抱了起来,走进了屋子里面去。 外面的人只余下叹息,谁也没有跟进去。 里面传来苏顾言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苏顾言说:“时锦,我都对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对我说一句好么,就一个字……” “凤时锦,我命令你睁开眼睛。” 直到后来,传出来男人的哭泣声。以至于多年以后,今天的这一幕成为宫里少数知情人不可言语的密辛。 那天整个宫里的气氛与平时不太一样。 宫燕秋听宫人回来禀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手因为颤抖不小心拂落了一只茶盏,听着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咕噜噜发出:“她当真死了?” 宫女回道:“皇上赶去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听说皇上……” 宫燕秋抬手止住,接下去的话她已经不想再听。她手扶着桌沿缓缓地又坐了下来,心里还是不太敢相信。 这一切,似乎出其意料的容易。在她的印象当中,像凤时锦那样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她原本还以为,春妃想要害死凤时锦,还需得花费好一番功夫。 可是才一出手,就得逞了? 凤时锦不会不知道春妃想要害死她,却派了苏穆前去,这一招真真的狠毒。难道凤时锦一早便知道食物里有毒,却还是吃下去了吗? 除非她自己原本就不想活了,不然谁能得手呢。 春妃的宫里同样收到了消息,她激动得险些不能自己,脸上挂着扭曲疯狂的笑,在寝宫里走来走去,最后走到小公主的小床边,开心地说道:“太好了,你知道吗,以后我们娘儿俩再也不用担心了。” 天幕黑垂的时候,太医还站在凛冽寒风中,道:“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里头没有什么响动。 太医便又道:“皇后娘娘仙去之前,有话让老臣带给皇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苏顾言打开房门。他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已然是死寂。 太医便道:“皇后娘娘今次中毒,娘娘让老臣告知皇上,早前太清宫里便到处是宫妃娘娘的眼线,所以这毒……皇后娘娘说是宫妃娘娘所下。娘娘说,皇上憎恨她害死了圣贤太后,当年的事情真相……春妃娘娘知晓得清清楚楚,皇上问过春妃娘娘便也一清二楚了。娘娘还说,太子殿下是她阿姐和皇上的亲生孩子。” 她便只留了这些。除了这些,一个念想都没有留给他。 她走得干脆,又决绝。 第549章 上早课(番) 第549章 上早课(番) 她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漫长,却很幸福,幸福到她都不愿意醒来。 后来,有一只温润的手轻轻摸上她的额头,指端拂过她鬓角的发,在她眉心里浅浅印上一吻。有一道清浅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你是要现在起来和我一起吃早饭呢,还是等会儿我去学堂里你自己起来一个人用早饭?” 凤时锦闭着眼睛,弯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两颤,眼角却渐渐堆积起笑意。 看来装睡真的是门技术活啊,很显然,她的演技还不够。 那温润的声音便又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那么不想和我一起吃早饭啊,那好吧,等我先去学堂给孩子们上完课再回来,到时候再看你醒了没醒。” “喂。”见他要走,凤时锦急忙睁开眼,伸手就捉住他的衣角。 君千纪身着青灰色的长袍,身量修长挺拔,高高大大,正半低头看着凤时锦。朝阳从海边升起,伴随着远处深深浅浅的海浪声,金色的霞光洒满了整个窗棂,那阳光从微微掀开一条缝的窗扉间溜了进来,镀亮了君千纪英俊的轮廓,半边侧脸都成了淡金色。他那双眼睛,也盈满了阳光,清透如琥珀。 凤时锦穿着单薄的寝衣,若有若无地从肩头滑落,她嗔了君千纪一眼,道:“你要是真有心让我睡呢,就不会来告诉你要去上课了,这样一想,你心机可真是深沉啊。” 君千纪轻笑两声,抬手往凤时锦肩上的寝衣捻了捻,眸色略深,道:“你这般模样,纵使是君王,也该从此不早朝了。” 窗户随着微风不停地颤动。床上闷咚一声。 君千纪的精力用完是旺盛的,他对待凤时锦也永远是欲求不满的。村里人的话说得对,他都禁欲了三十几年,如今食髓知味,怎能休止。 凤时锦嗔怪道:“千纪,你个混蛋,你上课要迟到了……” “学堂里有一群不省心的,家里这个也不省心,等我先给家里的上完早课,再去学堂给其他孩子上课。” 凤时锦竟无言以对。君千纪连做这种让人脸红的事都说得一本正经。 事后,君千纪神清气爽地又做回了正人君子,去将厨房里早已做好的早饭端上桌。凤时锦浑身都是暧昧的痕迹,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险些连床都下不来。 她用竹筒打了水漱口,再去脸盆里掬了几捧水洗了一把脸,坐到饭桌前时,已经很饿很饿了。 君千纪将粥递给她,道:“乖,快吃吧,一会儿我出门以后,你可以再回去躺一觉。” “这样吃了就睡,很容易长胖的,我才不要。” 君千纪挑了挑眉,好笑地睨向她:“以前怎的不见你这么在意长不长胖。” 凤时锦道:“以前是以前,以前我还没嫁人当然用不着担心,但现在我嫁人了就应该时时刻刻保持身材,这样、这样的话……”她自己说得就有些脸红心跳:“你才会一直惦记着我,不会腻。” 君千纪冷不防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凤时锦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 君千纪上下看了看她,道:“我觉得你长胖一些摸起来就会更舒服一些。不信的话,咱们试试。” 凤时锦又闹了一个大红脸:“要是你的那些学生晓得你是这么流氓的一个夫子,一定会嘲笑你的。” 嘴上那么说,但她还是满心甜蜜,连佯装生气的模样都仿佛是在憋着笑。 吃完饭以后,凤时锦道:“你快去吧,今天又晚了,剩下的我来收拾。” 凤时锦起身帮君千纪理了理衣服,君千纪俯头就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那我先走了,你把碗筷收回厨房用水泡着,等我回来再洗。自己上楼再睡会儿。” “知道啦。” 凤时锦倚着门,目送着君千纪出门。他走在阳光底下,身上的衣服也泛着阳光的味道。背脊挺得直,又那般高大,就连背影也是很养眼的一道风景。后来他走过油菜花田,身影渐渐被黄油油的油菜花给遮住,隐隐约约。 凤时锦这才收回了视线,含笑转身进屋,将碗筷收进了厨房,舀来水清洗。 君千纪总是事事都照顾得很好,宠她,不舍得她动手做家务,可是不代表她不会做。做家务也并不是一件劳累的事情,相反,与自己的丈夫共同维持一个家,为自己所爱的人做一些事情,她觉得格外的幸福。 等做完这些以后,凤时锦才上楼去,推开房门,见卧房里满床狼藉,思及先前两人的缠绵,又是红了红脸,心里甜得溢出了蜜,过去将床铺重新整理了,才又躺了上去。 君千纪去到学堂,那里已经有一群孩童,各自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坐在学堂门前的檐下石墩儿上,又整整齐齐地双手拖着下巴,用那一双双稚嫩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见君千纪的身影一出现,集体发出一道声音:“噫——” 君千纪面不改色:“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坐着早读?” “夫子,我们每天这样早来上课,是不是很打扰你和师娘恩爱呀,要不以后你把课调到下午或者晚上吧,或者不用上课也行啦。” 这话一听就是最不爱学习的一个孩童说出来的。 第550章 大海的声音(番) 第550章 大海的声音(番) 等到快中午君千纪下学回来的时候,凤时锦已经睡饱了觉,正坐在离家不远处的田埂上坐着等他回来。她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她垂着双腿,鬓发里斜插着几朵油菜花,仿若花仙子一样。 凤时锦一偏头看见了他,连忙从田埂上爬起来,朝他跑出来。君千纪牵着凤时锦的手,温柔含笑道:“怎的坐在泥巴上等。” 凤时锦说:“想去学堂里找你,但这会子肯定你已经下学了,坐这里等你也挺好呀,一边可以闻到花香,一边抬头就可以看见大海。” 回去以后,甫一进屋,君千纪就闻到了一股很别致的香味。凤时锦凤眼里全是幸福的笑意,道:“你闻到啦?既然闻到了,那就洗洗手准备开饭吧。”说着就跑进了厨房,解开铁锅,拿碗开始盛饭,道:“这手艺我还是跟胡婶婶学的,她那里剩了点板栗被我要了过来,焖了一锅板栗肉饭。”说着就把饭端上桌,并配上几样凉拌的小菜:“你快尝尝。” 君千纪吃了几口,没有吭声,然后继续吃。 凤时锦忍不住问:“到底味道怎么样,你倒是给个话呗。” 君千纪道:“等我吃完了再告诉你。” 结果那一顿他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答案已经非常明了了。 下午的时候,君千纪带着凤时锦,拿了渔网和船桨,出门去海边捞鱼。两人俱是光着脚丫子没有穿鞋,走在田埂泥巴上,有些暖和,触感又细腻。 两人卷着个裤腿,走得悠然肆意,俨然一副即将干活的辛勤的劳动人民的形象。 到了海边,海浪一潮卷过了一潮,涌到了脚边来。君千纪在船边开始牵网,回头一看凤时锦已然在满沙滩乱跑,海风吹起她的裙子,翩然若仙。 她双手在嘴边圈成了喇叭状,对着大喊用尽力气大声喊:“君千纪——” 君千纪低头看着手中的渔网,闷闷地笑,道:“你对着海喊,可人明明在这儿。” “你懂什么,”凤时锦扭过头,俏然嗔他:“上次你从逍遥镇给我淘回来的话本子上说,这叫浪漫。那可比你平时教学生看的书有趣多了。小孩子看书要学知识,大人看书呢就要学生活。”君千纪挑眉,不置可否,凤时锦又扭回头去继续大喊:“君千纪——凤时锦——你们会永远在一起——” 君千纪笑眯着眼,往海中用力的扬臂撒网,水花闪闪发亮,蔚蓝得灼人眼目。他站在船上,回头对凤时锦道:“你要上来一起吗,还是在岸上等我?” 凤时锦就在沙滩上欢快地跑,脚丫还很不安分,掠起金色的沙子,她朝君千纪跑来,道:“当然是要和你一起了。” 来了村子里这么久,就捞鱼这件事她已然做得是轻车熟路了。君千纪划桨的时候,凤时锦便不停地牵网,直到有活物在网里挣扎时,她脸上也洒满了阳光,笑眯眯道:“你猜这次是几条?” 君千纪笑而不语。 他们一捞到鱼,便不会继续往前行。待上了岸以后,把渔网拖上来一看,有三五条大的,其余都还是小的,正灵活地在网里挣扎。 因为村子里的人并不多,而凤时锦家里就只有她和君千纪两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鱼。村子里其他人出海来打鱼的时候,也是打到几条便不再继续了。再加上这个时节,正好是海鱼繁殖的季节,下了船以后,君千纪便把大条的鱼捉进早已准备好的桶里,其余的小鱼纷纷捡出来放生在海里。 凤时锦沿着海岸线走,道:“千纪,这次冲上来好多的贝壳啊。” 君千纪放鱼的时候,凤时锦便摊着自己的裙子,将沙滩上的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的贝壳全部捡起来摊在裙兜儿里。凤时锦兴高采烈地走回来,将贝壳给他看,道:“千纪,这些可以拿回去串起来,当风帘。” 君千纪笑了笑,牵过凤时锦的手道:“你喜欢。” 回去以后,凤时锦数了数桶里的鱼,道:“这些我们吃不完,给胡婶婶家里送一条,给你叔送一条,再给牛乃他奶奶送一条,还有李叔他们家,咱们留一条就好。” 君千纪道:“都听你的。” 因为现在鱼还新鲜,要是就这样拎着送去,肯定鱼就死了。内脏在鱼肚皮里存了太久不好,于是傍晚的时候君千纪就把打来的鱼全部剖了杀了,将鱼鳞和内脏都处理干净,一会儿再给各家送去。君千纪杀鱼的时候,凤时锦便蹲在他旁边,面前也搁了一只木盆,将所有贝壳都泡在清水里透干净,并一只只拿砂石打磨圆润光滑。 不远处的一户户人家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君千纪给人送鱼去了,凤时锦便钻进了厨房,将剩下的那条鱼宰成几大坨先过了一遭油,再焖进锅里,往灶内添了柴火,开始熬煮鱼汤。等到君千纪回来的时候,锅里的鱼汤正被熬得咕噜噜沸腾,香气从紧闭的锅盖中溢了出来。 君千纪道:“你的厨艺进步得很快。” 火光映着凤时锦的脸,她笑眯眯道:“胡婶婶教了我不少。这鱼汤么,花里胡哨的反而失去了本味,就这样熬汤才最好,既浓郁又香甜,重要的还很滋补呢。” 等到一道鱼汤熬好以后,汤汁都被熬成了乳白色,鱼肉也都化在了汤里。 吃完了晚饭,凤时锦端着一盆贝壳上了楼。她坐在二楼阳台边,用结实的线把贝壳一个个串起来。君千纪在旁帮她的忙,串好了一串,便听凤时锦的指挥挂去哪个地方。 贝壳上泛着大海的气息,挂满了屋后的窗子,和屋前的门框,形成一道精细而美丽的风帘。晚饭一吹,便发出轻微似海潮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 屋子里点亮了灯,凤时锦听着风帘的声音,扑进君千纪的怀里,问:“好看吗?好听吗?” 君千纪宠溺道:“好看,也好听。这个家里有了你,越来越温馨幸福了。” 凤时锦心甜如蜜:“你也越来越会说好听的了,这张嘴迟早得油嘴滑舌了去。” 第551章 下地干活(番) 第551章 下地干活(番) 春季是农忙的季节,就连村子里也不例外。一年之计在于春,在大家觉得这都是最宝贵的时间,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家里有小孩的,当然希望小孩能够到地里帮忙。 遂凤时锦对君千纪道:“千纪,不如咱们把课堂改成晚上吧,白天的时候就让他们回去帮家里干活,这样能帮忙不少呢。” 君千纪看她一眼,道:“又是那些孩子偷偷来给你打小报告?” 凤时锦依偎着他,道:“哪有,你可是咱家的顶梁柱,大家都要忙地里的,我们当然也要忙啊。”君千纪愣了愣,就听凤时锦又嘻嘻道:“白天的时候你去上课了,你叔见我们就有房子又没有个一亩三分地,便张罗着大家,为咱家划分了两块地。他们想在自己干活时顺便帮咱家的地上种上庄稼,被我拒绝啦,以前你不在家的时候让他们帮忙尚可,如今我们都回来了,当然要自己耕种自己收获啦。” 君千纪闻言笑了起来,看着她揶揄道:“你会吗?” 凤时锦粉拳捶在君千纪的肩头,嗔道:“不会我可以学的啊,你用得着这样打击人家的自信心吗?” 君千纪长臂将她一捞,转身进屋去,道:“进去睡了。” 凤时锦趴在君千纪的肩头,挥动着白皙如玉的双足,在君千纪面前乱舞,实在是很能撩乱君千纪的眸色,也很能撩乱他的定力。 凤时锦道:“等一会儿啊,我还想看会儿星星呢。” “星星,去梦里再看。” “喂……明天要早起呢,你还来……” 房间里的灯火摇曳,忽而就熄灭了去。衣料摩擦的声音,被风给掩盖,吹得风帘贝壳沙沙清脆地响,将房间里破碎的轻吟也给揉碎了去。 难怪凤时锦怎么吃都不会胖,她也根本就是瞎操心。白天里偷懒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脂肪,晚上这一运动,又没了。 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她虽不见长胖,但气色却一日比一日好,红润有光泽,身材也是丰盈了好多。 君千纪对她的抵抗力几乎没有,也是情有可原的。 夜里累极,凤时锦便依偎在君千纪的胸怀里沉熟地睡了去。薄被之下,两人肌肤相贴,紧紧相拥。 到了第二天天亮,凤时锦起了个大早。虽然身体有些酸累,但她心情很好,精神也很饱满。她站在阳台上尽情地舒展四肢,朝阳升起来,她缓缓微笑。 跟君千纪吃过早饭以后,两人就扛着农作用具出门了。那两块地在屋子背后,绕过竹林,也不算远。途径两块更大更宽阔的油菜花田,香气扑鼻教人十分愉悦。 凤时锦经过时,油菜花枝从路边伸了出来,浸着晨间的朝露,清新宜人,不知不觉濡湿了凤时锦的裙子,但她的好心情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道:“千纪,这是谁家的花田啊,比门前的那几块花田还要大。” 结果君千纪说的话让她大吃一惊:“咱们家的。” 凤时锦回过头来,道:“怎么可能,我们都没种过啊。” 君千纪道:“种子是去年冬时播下去的,那时你正染了风寒躺在家里,学堂里的那些孩子帮忙来地里撒了种子。” 凤时锦恍然,她记得去年她是在家躺了好些天,每天君千纪又要照顾她,又要照顾孩子们。没想到孩子这么懂事,竟然还来帮忙播种。 君千纪又道:“一直没来打理,村里的人偶尔路过时帮忙除一下杂草,没想到也长得这样好。” 凤时锦心里既暖又感动,望着君千纪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还可以打理的呀!” 君千纪低眉看着她,笑笑道:“这油菜花本来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才种下的,若要是让你来打理,这小半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岂不是又要累坏了。” 到了空地上,别家已经很好心地送来了玉米苗子,并好心地问是否需要帮忙,被凤时锦谢绝了。 一块地,一捆一捆整齐的小苗子,要开始劳作了。 君千纪拿了锄头在前面一个一个地挖坑,凤时锦就紧随其后,把小苗子栽进了坑里。凤时锦从来没看过君千纪干农活,这样一个人她也没想过终有一天他也会拿起锄头,双脚站在泥地里沾满了泥。 君千纪干起活来一点也不马虎,轻车熟路的好似以前做过的一样。凤时锦感觉他越来越接地气,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像天上的神仙那样。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想,这样和他过得很充实很幸福。 君千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在地里还发呆吗?” 凤时锦回了回神,笑得很是明媚,她继续手里的动作,道:“千纪,你这样可真好。” 君千纪扬了扬眉,轻轻拔高尾音儿:“哪样好?” 凤时锦痴痴笑道:“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好,干什么的时候也都好。” 君千纪温温地笑了,额角依稀有汗液,道:“大概,只有你会觉得我好。” 凤时锦随口来了一句:“那样岂不是更好。你现在是已婚人士,我巴不得谁都看不上你呢,全世界就我看得上你。可是那一次去逍遥镇,不是有一大街的姑娘回头朝你巴巴儿地看。” 眼看两块地快要种到末时,到底君千纪夫妇两人不如别家那般熟稔,别家已经扛起锄头回家造饭了。在经过他们时,笑嘿嘿地说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看来族长和族长夫人配合得很默契嘛,再加把油,很快就能弄完了。” 第552章 夜里上课(番) 第552章 夜里上课(番) 等将两块地都种上玉米苗子时,凤时锦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却擦出两道泥印子。迎面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凤时锦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地,仰头对君千纪成就感十足地说道:“千纪,以后咱家就靠种地过活了啊。” 君千纪笑了两声道:“明明有许多种过活的方式,你却选择了最苦的一种。” 凤时锦笑眯着凤眸:“苦中作乐嘛。” 君千纪将她拉起来,道:“走了,回家去了。” 此时正值正午,日头高悬。 回去以后凤时锦洗了一把脸,便钻了厨房,君千纪紧随而至。两人弄了简单的吃食对付着,但凤时锦累坏了,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下午一觉睡到了傍晚,凤时锦起来时腰酸背痛的委实辛苦。她站在阳台上,对楼下的君千纪依赖地喊道:“千纪,我头有些疼……” 君千纪上楼来拿了药给她吃,帮她揉着额心,让她感觉好受了一点,轻声道:“兴许是睡得太久,也兴许是白天太累,以后地里的活你还是能少去便少去吧,你不适合劳动。” 凤时锦瘪了瘪嘴,也不再说什么。对于她的身体,她必须得听君千纪的,君千纪比她自己还要更了解一些。 凤时锦弱弱道:“那等哪天你闲下来了,我们去屋子后面的油菜花田里采些花来做些花蜜好不好?这个又不是辛苦活,你不能不答应吧?” 君千纪无奈应道:“好。” 孩子们的课堂虽然由白天调到了晚上,但君千纪丝毫不懈怠。吃过晚饭以后便要出门,这回凤时锦和他一起去,横竖下午睡得太多,眼下一点困意都没有,况且晚饭过后去学堂那边走走也有助于消食。 君千纪教授孩子们时,凤时锦便坐在学堂外面的板凳上。她身上披了一件君千纪的袍子,仰头看着天上繁星,耳边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不远不近草丛里附和而起的蛙鸣。由海边吹过来的风夹杂着咸湿的味道,她时不时听见君千纪在纠正孩子们错误读法的声音,听起来清淡但是很有磁性,十分悦耳。她伸长了脖子往课堂里望了一眼,看见他高高大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非凡。 突然有个孩子调皮地说道:“夫子,师娘正在偷看你!” 凤时锦缩回了头去。君千纪侧目看向门口,那里哪还有凤时锦的影子,不由扬唇笑了一笑。 下学的时候,孩子们十分自觉地整齐地背着小书包离开了学堂,一个一个地对凤时锦问好,然后道:“夫子要回家抱着师娘睡觉觉咯。” “夫子要回家抱着师娘睡觉觉咯。” “夫子要回家抱着师娘睡觉觉咯。” 君千纪最后一个出来,站在学堂门口。凤时锦哭笑不得地看着孩子们的小身影渐渐走远,道:“这帮家伙太早熟了吧。” 君千纪过来牵着凤时锦的手,道:“我们也回去吧。” 月光将田间小路照得纱白。忽然君千纪抬起紧握着凤时锦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凤时锦愣了愣,那柔软的触感直钻到了她的心里去。她抬起头来,看见君千纪继续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凤时锦嘻嘻道:“千纪……” “嗯?” “人家走不动了。” 君千纪停了下来,眉间依稀有笑意:“那你是想抱还是想背呢,我的夫人。” 凤时锦已然贴了上去,踮了踮脚尖双手搂住了君千纪的脖子,道:“你说呢。” 君千纪低笑两声,轻而易举地将她拦腰抱起,闲庭信步一般往回家的路上走。凤时锦整个窝在他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膀,听着他胸腔里传出紧实有力的心跳声。 后来有时间了,君千纪便带着凤时锦,臂弯里挎着篮子,去到屋子后面的油菜花田。这个时候油菜花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败了一大半,还剩下一小半。那油菜花谢过之后,便是结出了一条条饱满匀称的油菜荚,一剥开油菜荚,里面就是一小颗一小颗圆圆的油菜籽。 凤时锦看着大片大片准备丰收的光景,眉开眼笑,随手摘了一朵油菜花,风情万种地别在自己的鬓发里,道:“这个时候刚刚好,我们把剩下的油菜花都采摘下来,这样就不会浪费庄稼了。” 君千纪看着她的身影钻进了油菜林。 一进去过后才只,这油菜林里可深。君千纪随后几步,凤时锦就不见了踪影。他一边伸手把油菜林往两边拂,一边头顶就有细细碎碎的花瓣落下来。他本来就很高了,油菜林比他还高,以至于往里面走了一些距离,仿佛与外面隔绝,只隐约听得见在地里劳作的村民们的吆喝,其余什么都没有。 唤了凤时锦两声,不见答应,于是君千纪就意识了过来,凤时锦在和他捉迷藏。 君千纪索性不叫她了,一步一步往前走,偶尔听到哪个方向有什么动静,便加快了脚步往那个方向追赶了去。结果抓了个空,君千纪嘴边若有若无地噙着笑,他却仿佛看见凤时锦将将从这个地方溜走,旁边的几株油菜都还在轻轻颤动着。 遂君千纪一面往前追去,一面不咸不淡道:“你最好现在想一想,一会儿被我抓到以后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前面的身影越来越浓,凤时锦发出低低的笑声,君千纪大步上前,见她又要开溜,冷不防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扯过身来。她钻得满身都是金黄色的花瓣,却指着君千纪仰头大笑。 只因君千纪也和她一样,满身都是花瓣。她自己尚且还可以理解,可是君千纪一个男人这样,就显得好笑了。 第553章 油菜花田(番) 第553章 油菜花田(番) 凤时锦笑得前俯后仰,怎想君千纪突然站在她面前,两人几乎身体相贴。君千纪问:“有那么好笑?” 凤时锦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明明一脸灿烂,嘴上却否认:“没有啊。” 君千纪将篮子从她臂弯里取下,放在了地上,一阵风吹来,油菜花田里如波浪翻滚,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簌簌斜飘,有的落在了铺地的油菜梗上,有的落在了篮子里。 凤时锦有些着急,道:“花都被吹落了,一会儿能够采到的就更少了,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点帮忙采花。” 君千纪扣住了凤时锦的手,另一只手掌也扣住了她的腰,她想要扭身去采花,被君千纪冷不防吻了手指,动弹不得。君千纪道:“无妨,油菜花没有了,还有野玫瑰花,还有芍药花,都可以用来做花蜜。” 凤时锦愣了愣,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哪里有野玫瑰?” “你让我满意了我再告诉你。” “怎么算满意?” 君千纪捧着她的头,堵住了她的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凤时锦一惊,连连后退,囫囵道:“千纪……” 君千纪倾身过来,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让她浑身一阵颤栗,双腿就有些发软。君千纪在她的耳边低低轻声道:“方才不是跑得挺快的么,如今被我抓着了,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了。” “你、你你……想干嘛?”凤时锦咽了咽口水。 君千纪闷笑两声:“你说呢?” 花田里两人亲密相拥,头顶微风抚过,片片金黄色的花瓣飘落下来,像是在阳光下下了一场雨。那花瓣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和黑发间,显得妖娆至极。 然而,不一会儿,恰逢有人从油菜花田边的田埂上走过,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今年的天气和收成。 “族长家的这油菜,长得可真不错。” “是啊,平时也没怎么照料,可见今年是个好天儿。族长回来了,往后咱村里就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说话的声音越走越远。 第554章 卖萌可耻的三圈(番) 第554章 卖萌可耻的三圈(番) 牛乃的爹牛扬是村子里的兽医,但凡村子谁家的鸡鸭狗鹅出了什么状况,第一时间送去牛扬那里。他们的房子背后是一片精心圈地培育起来的草场,有几头奶牛正在吃草,也有不知谁家脱缰的野狗在那上面狂奔。 三圈多数时间都养在牛乃家的后院里。这是一只死没良心的兔子,自打到了这里来以后,便满心觊觎牛乃家后院草场里的草,整天没事都往那草场里钻,成天啃啃啃。但三圈吃草吃腻了的时候,想念起凤时锦给它削的胡萝卜来,也会找到回家的路来,大半夜地把门刨得跐溜跐溜地想。 可是兔砸,怎么可能吃草吃腻! 凤时锦和君千纪去草场的时候,三圈正和村子里的狗一起撒腿狂奔。只不过它是身体不如以前那么健康了,动作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灵活,可看起来它对这里的环境还是很适应。与村里的狗相处得也很友好。 见得凤时锦来,三圈掉头就朝凤时锦跑来,凤时锦蹲下身去抱它,它一个劲地往她怀里蹭,左嗅嗅右嗅嗅,还不忘逮住凤时锦的几缕发丝,当成青草来嚼。君千纪及时把到嘴的头发丝儿从三圈嘴边抽开。三圈吃不成,抬起脑袋就来舔舔君千纪的手指。 它还没忘了主人,舔得很讨好很卖力。 牛乃在一旁看得羡慕嫉妒恨,道:“这兔砸,吃了咱家那么多草,都没见它这么舔我!每次都是我拿了割来的新鲜草馋它,它才不得已舔两嘴。” 凤时锦笑道:“我养了它好几年,你才养它几天?” 但是她看得出来,牛乃对三圈着实是非常喜爱的。以前白天上课的时候,每每放了学,牛乃都要飞快地跑回来照顾它,还带着学堂里的一帮孩子。孩童们虽然贪耍,但也不过过分地去玩弄三圈,只偶尔怜惜地伸出小手去摸摸三圈的毛。 它已经升级成村里最顶级的宠物了。 后来,凤时锦坐在牛乃家的后院里的板凳上,三圈则舒舒服服地爬在她的双膝上晒太阳。牛扬拿来一把小剪子,给凤时锦帮三圈剪指甲。三圈的指甲长得很快,隔一段时间就要修剪一次,它在外面刨土还好,但要是在屋里长长的指甲能把木制的家具都刨烂,而且长指甲容易不经意间伤人。 显然,三圈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凤时锦让它伸爪它便伸爪,眯着一对儿兔眼儿,跟个兔贵妃似的。 牛乃拎了一个桶出来,三圈一见就不淡定了,蹭地爬起来,将牛乃手里的桶死死盯着。 牛乃笑得一脸坏水地去到奶牛所在的地方,把桶放在奶牛的肚皮底下。回头对三圈道:“圈儿啊,你想喝牛奶吗?” 看它那馋样就知道它想,它不仅想,还巴不得整个栽进桶里去。 这时牛扬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道:“你再胡乱给三圈喂牛奶当心我打肿你的屁股!它不能吃那个,会不消化!” “我只是逗逗它嘛,又没有真的要给它吃。” 凤时锦抬头看着君千纪,与君千纪相视而笑。后剪完了指甲,凤时锦就放了三圈自由。恰逢君千纪也拎了一只桶来,挑挑眉,道:“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这对于凤时锦来说很新鲜。她还没给奶牛挤过奶呢。君千纪太了解她了,她粲然一笑,接过桶就跑了出去,依照牛乃的方式把桶放在奶牛的肚皮下面。 牛乃一见状,大声道:“师娘,你不要蹲在奶牛的屁股后面,它一回抬脚会踢到你!” 阳光下,大片的青草地养目怡人。 乳白色温热的汁液从牛奶的奶嘴里被挤入木桶中。凤时锦闻起来味道不是那么好受,牛乃便幸灾乐祸道:“是没有没有平时喝的那么好闻呀,哈哈哈哈这个是生的,还要拿回去煮了才能喝的。” 此时三圈正在两人中间打着转儿,那湿漉漉的眼睛仿佛在说:“给我吃一口!吃一口!就一口!” “师娘你不知道,圈儿真的太馋了,它也太会卖萌了,有时候我都受不了。但是我必须得忍着呀,爹说不能给它吃那就是不能给它吃,要是惯着它反而会害了它的。” 凤时锦赞赏道:“这一点你倒是很通透。” 然而下一刻,三圈约摸是见自己巴巴儿的眼神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就抬起了自己的两只前腿,像人一样靠两只后腿站立起来,然后一个站不稳就往后仰倒,又爬起来继续站着往后仰倒。 牛乃面色一变,捂着胸口道:“师娘,怎么办,我快投降了,卖萌的杀伤力真的很大!”结果他注意力一转,手上就力道就用得不对劲,奶牛粗哼了一声,奶嘴一下子给滑了,汁液喷射出来,直接喷了凤时锦满脸。 凤时锦一脸懵地看着牛乃。 牛乃愣了一瞬,然后仰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喝牛乃家的牛奶。一桶新鲜的牛乃刚挤出来,放在锅里熬煮了一下,再放一些冰糖,味道简直不能更好。 凤时锦和君千纪坐在屋檐下,她手里捧着碗往君千纪的嘴巴里喂,君千纪喝了两口,挑眉道:“味道的确很好。” 这时有天真的小童问:“师娘你身上怎么那么臭?” 凤时锦闻了闻自己,全是一股生牛奶的骚味,不由看着君千纪:“很臭吗?” 君千纪抬眼看着远方,眼里笑意明朗,低低道:“他们不懂,你身上很香。” 凤时锦面一瘫:“算了,我发现我不能跟你谈论这样的话题,因为你总会一本正经地耍流氓。” 君千纪笑道:“你不是很喜欢么。” 身后一众八卦的孩童伸长了脖子偷听,然后齐刷刷地问:“师娘,什么是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女孩子都喜欢男孩子这样么?” 凤时锦回头一看,佯装严肃道:“今天夫子布置给你们的作业做完了吗?还不快回去做作业!” 众小童一哄而散,道:“师娘害羞咯!师娘害羞咯!女孩子害羞都会假装生气骂人哒!” 凤时锦抽了抽嘴角:“到底是谁教他们这么早熟的……” 君千纪咳了一声,道:“大概是族里的孩子心智都发展得比较快。” 此时孩童们又一窝蜂地拥去了老村长那里,缠着老村长继续给他们算卦。 老村长每天都要算许多卦。 “村长,我们家的母鸡今天能下几个蛋啊?” “额……大概两个吧。” “村长,我家的狗这窝能下几个崽儿啊?” “嗯……大概十二个吧。” “村长村长,我什么时候能追到阿花啊?” “啊……你们夫子没有告诉你小孩子是不能早恋的吗?” “还有,村长村长……” 叔儿苦命地把卦子往地上一扔,道:“你们每天都来问这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村长我每天算这么多卦是很费神的,而且卦一多了就不准了嘛……” 第555章 处理后事 第555章 处理后事 大晋的皇后因病辞世,皇上悲痛欲绝。 为了彰显帝后恩爱有加,皇后对大晋的江山有过汗马功劳,皇上下令,举国哀悼。 苏顾言在灵前失魂落魄地守了几个日夜,他表情怔怔的,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仿佛凤时锦只是睡着了。 后来官员谏言,是时候将皇后出殡,葬入皇陵了。 苏顾言才清醒过来,亲自陪同,亲眼见着皇后葬入陵中。 凤时锦是真的不在了,她丢下他,一点都不留恋。甚至连最后一眼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她恨他吧,若要是不恨,怎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呢? 宫妃下毒,苏顾言一道昭令,废宫妃,但念及宫妃是北戎公主出身,为了不破坏两国邻里友好,苏顾言留下宫妃一命,将宫妃遣送回北戎,永不能再入大晋的领土。 当宫燕秋收到这个消息时,如遭五雷轰顶。她被废那天,哭得极其惨烈,俨然不再是从前那个高贵的贵妃娘娘。她一边挣扎,一边哭花了妆容,大声喊道:“不是我下的毒!你查都没有查,凭什么废了我!为什么她一句话,你就能这样相信!她现在都死了,她都已经死了,你早干嘛去了,你要是相信她你早干嘛去了!你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别人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不过是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亏我爱了你这么多年!” 苏顾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无动于衷,冰冷残酷。 春妃早已经吓破了胆儿,多活下来的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小公主是否还活着,这样担惊受怕弄得她几乎神智崩溃。 但是宫燕秋一倒,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 苏顾言想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她将自己所有知道的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当年苏顾言被派遣去修缮皇陵的时候,凤时宁为了让他能够早日回京,不得不听从贤妃的安排,进宫去伺候先帝。 原来他被先帝召回了京,不是因为自己表现良好,而是因为凤时宁给先帝吹了枕边风。 原来他一直以为的和善包容的母妃,竟能做得出这样恶心的事情来。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竟是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原来凤时锦逼死他的母妃,是为了给凤时宁讨回一个公道。 难怪,凤时锦带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里,说苏穆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很爱她,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其实不懂她。他对她的爱,一味地只是想要把她留下,霸占她、索取她。 她无心留在这皇宫了,或许根本无心留在这世上。她回来,只不过是为了手刃仇人,她将仇敌一个个清算了,她不管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也不管他能从她身上获取多少。她只想在完成宿命以后,便彻彻底底地消失。 苏顾言是该说她太狠,还是该说自己明白得太迟呢? 或许,从回京的那一天起,他若选择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她,去包容她,给她温暖,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人的心始终不是铁打的。 但是她的心,却经过千锤百炼,是他拿着凶器一下下往她的心上淬炼,到最后她的心胜过铁石般坚硬。 她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他诀别。 皇后的死,对于满朝文武来说,内心里都或多或少地松了一口气。毕竟那是一个妖女,杀人如麻,她存在在后宫一天,便有可能蛊惑皇上的心。 那一天在太清宫里哭过以后,苏顾言再也没流过一滴泪。帝王之路还要走很远,他还是这个国家、这片江山的九五之尊。 这些,是凤时锦帮他谋划而来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治理好天下,守护着疆土。 小公主被抱出了春妃的宫里,苏顾言坐在上首,看着春妃趴在地上苦苦求饶。宫人手持棍杖,正如当日她命人杖毙易青时那般,棍杖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最终她的气息一点点弱了去,被当着苏顾言的面生生杖毙,丢出宫外。 清明时节雨纷纷。 寒冬腊月已过,处处透着一股子春潮。绵延的春雨下个不停,一路走来都是泥泞。男子蓑衣斗笠,手里牵着一匹马,停靠在了止阳山的山脚下。 这止阳山是座孤山,寥无人迹,山上草木葱葱郁郁,将原本上山的路都遮盖了个严严实实。他将马栓在了树脚下,倒也十分温顺,赶路了许多天,只顾着低头吃起了草。 男子抬手抚了抚自己的斗笠,开始在冒着沙沙雨声的树林里徒步登山。山路湿滑,但是他的平衡性和稳定性甚好,走起路来十分沉稳轻便,但就是双脚难免沾了地面,裹满了泥。 好不容易爬上了半山腰,眼前之景一片豁然开朗。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着,爬上了山头。过了风风雨雨这么些年,这山上的平地长出了渺渺荒草。但山上的老槐树依然万年不变地盘桓在那里,仿佛是一种倚望,等着终有一天,有人从山脚下归来。 山上的屋子年久失修,已经经受不住风雨的侵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塌了,只剩下一堆残垣断木在地上,被春雨浸得发胀。但屋子后面的药田,这么久没有人打理,又得春雨滋润,竟长得似疯草,爬满了那土里一排排的木牌,险些将那一座座的空坟都给掩盖了去。 男子站在雨中歇了几口气,雨丝黏了下来,落在他的斗笠上,如蚕食桑叶的声音。雨丝黏在了他的衣角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湿气。 歇好了以后,他才抬步往那片药田里走去,将空坟上的药藤一个个扶开,直到最后一个,他停了下来,矗立良久。 后他缓缓蹲了下去,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块一开始就空置的木牌上面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君千纪。 他轻描淡写地说:“她死后想与你合葬在一起,但是她太苦了,所以你放过她吧。让她好好地过几年。” 顿了顿,又道:“你也不想她死的对不对,所以你一定要保佑她。” 后来男子在空坟前待了一会儿,将杂草都拔去,然后才起身离开。他并没有着急下山,而是往后山上继续走。 后山地势陡峭严峻得多,那里有一面悬崖。矗立在悬崖边上的石头被雨水洗得油光发亮,成沧桑的青黑色。那石头缝里,还顽强地生长起几颗小草。 这个时候,雨雾蒙蒙的,人的视野仿佛被罩了一层纱,一点也不开阔。他低头往悬崖下面看去,也根本没法判断这悬崖究竟有多深,只见得下面白茫茫一片,似雨似云,将一切都给掩盖。 他伸手扯了扯峭壁上的藤蔓,发现十分的结实,于是再不犹豫,接着藤蔓便飞身跳下了悬崖。 两天以后,男子下得止阳山来。背上背着一只用青竹临时编制的竹篾,竹篾里装的是一些药草。他不如来时候的那般轻巧,显得很疲惫,身上的衣服也不如来时的那么整齐,显得有些狼狈。 马蹄声起,溅起了路面上的泥浆。 路边的槐花树,细小的圆叶子落得到处都是,空气里隐隐泛着一股冷香。马蹄踏过,将圆叶也碾做了一捧春泥。 他来去无影,只是一个奔走在路上平凡的过客。 第556章 她是个寡妇 第556章 她是个寡妇 房间很宽敞很精致,分为里外两层。中间以两扇淡金色格子屏风隔开,屏风中间是一道以珍珠串缀而成的帘子,颗颗饱满晶莹。 房间里香气缭绕,香炉中袅袅青烟,得需要多少燃香才能把整个房间都熏得雾蒙蒙的。 忽而有一只手,缓缓推开了门扉。一袭青色的衣角伴随着抬脚进入的动作,从门扉间溜了进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撩开床边垂落着的纱帐,锦绣床榻之上,竟还躺着一名女子。 女子很清瘦,肤色很白,但是已经接近于自然肤色,褪去了病态的苍白。她由于很清瘦,下巴尖尖的,整张脸只有巴掌那么大点儿,她眉眼弯弯,精致如画,紧紧阖着的眼帘,以贝扇半浓密的弯长睫毛轻轻掩盖着,仿佛那眼帘之下,隐藏的是两颗稀罕珍奇的深海黑珍珠。 余醒之坐在床边,深深地看了凤时锦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都快要陷入了美梦之中,他醒了醒神,抬手捏了捏鼻梁,无奈地笑了笑,曲着手指轻轻叩着床沿,道:“睡了这么久,总该是要醒了。” 她以为,那场美梦她会一直做下去,沉浸在那种快乐当中,永远也不要醒来。她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和君千纪一起住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子里有许多族人,还有人小鬼大的孩子,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时,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她的记忆仿佛被抽走了一样,望着头顶浅紫色的床帐,眼神清澈如洗。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随后,才有一些人一些事,像是灌豆子进瓶子里一样,一点一点地灌进她的脑海里,在提醒着她,原来她不是获得了新生,只是未完待续。 轰——窗外开始打雷。几声雷鸣之后,便是哗啦啦开始下雨,雨点打落在屋檐上,顺着檐角往下掉,也有斜飞的雨点径直打落在窗扉上,来不及关上窗,窗边湿了一片。 她动了动眼珠子,朝窗边看去,看见一小片飞溅的水雾,在外面昏暗的天光下,也有丝丝凝练和闪闪发光。 终于,房间外面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余醒之不再是不急不慢的调调,飞快地推开了房间的门,将一把伞倚在门边,都没来得及放稳便转身进屋,那把伞也吧嗒一下倒在了门口。他响起来下雨之前给她开了房间里的半扇窗。而今突然就下了雨,窗却还没来得及关。 结果他前一刻走进房间,抬眼的一刹那,下一刻便浑身震住了。窗外的雨仍在下,击打得窗棂噼噼啪啪地响,可是他看见床上坐起来并缓缓靠着床头的女子时,纵使是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他也顾不上了。 她睡了很久很久,睡颜还有些惺忪。一头青丝微微有些蓬乱,却还柔顺地垂下来,铺了她满肩和胸前的衣襟。 两人相顾无言。 余醒之突然之间,竟有些害怕先开口。她那双凤眼是纯粹而干净了,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胸口的地方发热、滚烫。然后她忽然就笑了,声音淡哑着道:“醒之,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真好。” 那时,余醒之想,就算让他倾尽所有,换来她醒来的这一句话,也足够了。 余醒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又情难自禁地笑了笑,道:“大夫说,你头疾很严重,或许醒不过来,或许醒过来了会忘记一些人一些事。现在看来,你还记得我,也真的是上苍垂怜我。” 他转身走到窗边,桌几上的那数只还焚烧着的香炉都搬到窗棂上,任雨水无情地滴落进去,将里面燃得正旺的燃香给浇灭了去,又自顾自道:“看来这些东西,你都不再需要了。” 她歪了歪头,道:“那是什么?” “香。”余醒之回头看她一眼,道:“是以前你为之所不耻的江南的香。” “江南的香?”她想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印象。 余醒之道:“这江南的香用处可多得很,能止疼,能让人陷入永无止境的美梦。可是梦终究是梦,现实才是真。”余醒之弄熄了香炉,转身走到她的床边,他的衣摆上被雨淋出深深浅浅的水痕,他坐在床边,问:“你可还记得你做了什么梦?” 她嘴角弯起一抹轻轻浅浅的弧度,眉眼舒展而开,道:“我梦到了千纪,还有以前在村里的日子。” 余醒之亦笑:“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就惦记着你那亡夫,丝毫看不到眼前人的好。” 她以为她不会再醒来。她以为她那一别,会一个人孤身上黄泉。犹记得以前,她祈愿着君千纪会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可如今她发现,君千纪不会等她。 因为他的路要走,她的路也要走。他们的路不可能有交汇,而就算他在等着她,她也再追不上他的脚步。 所以她不追了。 她笑着说:“之所以会做那个美梦,大概那适合用来遗忘吧。”余醒之愣了愣,她便又道:“我姓时,名锦,是个寡妇。” 余醒之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那双桃花眸滟潋无双,比帘子上的珍珠还要璀璨。 余醒之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以前你从来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余醒之便一点点倾身过去,将凤时锦轻轻地搂入怀中。他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怕自己稍稍一用力,就将她揉碎了。 时锦还很虚弱,但她很积极地在配合调养,虽然不确定自己这副身子还能不能调养得好。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似乎她再也没有感到头疼如绞了。 推开窗户,凤时锦倚在窗边,意外地看见窗外并非碧树园子,而是一汪碧水。她一眼望出去,好似这窗外的一条河,河中的水清澈极了,偶尔有乌篷船从这水面上幽幽划过。静河两边,都是像她所在的这个屋子一样,净是青瓦房屋坐落。偶有人家从窗户伸出一截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晾着三两件衣服。 余醒之说,他们现在居住在江南。 时锦没有来过江南,始才知道,原来江南是这般模样的。她从前门出来,街道一应寂静清幽,路面全是青石铺就,一场雨歇,太阳出来,瓦檐上的积水滴滴答答,在地上滴水穿石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槽,在水槽里摔出了万丈光芒。 江南的人,江南的车水马龙,江南的一切,都是寂静河里的流水一般慢悠悠。 第557章 原来又是他 第557章 原来又是他 等时锦精神状态好些了,外边也不总是阴雨天气的时候,余醒之会牵着她的手上街。这里的宅院是他很早以前就置办好的,以前在江南经商的时候总要来这里住上几天,如今他已不再是逍遥镇上的那个首富,住在这江南小镇上倒也意外的合适。 邻里都十分和睦友好,见余醒之牵着时锦出来,便纷纷道:“呀,娘子身子总算好了呀,余家公子可算熬出了头了。” 余醒之原本还以为时锦会解释上一两句,但是她都安然浅笑,余醒之便也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恭喜加祝贺。 他俩站出去,无人不以为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人儿。 听镇上的人说,今年春雨贵如油,丰厚又滋润,定然是有个好收成的。再加上皇上减免赋税,这里的百姓们都生活得越来越好。大约是体会到了朝廷放下来的政策的宽容,百姓们都觉得皇上是个仁君。 时锦只轻声道:“这样也好。” 多年以后,大晋经历了千疮百孔,重新进入了风调雨顺的时期,再加上皇帝励精图治勤政为民,开创了大晋有史以来最为鼎盛的繁华盛世。 余醒之对她道:“太子年少离京,出游历练去了。但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带了夜旋族仅剩的族人,重新回到了东海海岛上,重建被毁的家园。”见时锦怔愣,他伸手搂着时锦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诉说:“你放心,以后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领袖。但是,尽管他很想念你,我都不打算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他。” 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她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好转,只是有时候会有头晕的感觉。 后来大夫登门,时锦发现,这个大夫不是别人,竟是在晖州山外有过一面之缘的神医。 当时时锦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神医见了她,先给她号了脉,冷笑道:“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这道理你懂不懂?”时锦低眉浅笑,神医又道:“现在我好歹也是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时锦看着他问:“你问余醒之拿了什么东西做交换,他的双眼吗?” 神医默了默,将面上那抹不自然的神色瞬间撇去,道:“我没问他要任何东西。他那双眼睛太勾魂,送我我还不要呢,我一个老头,要那种骚包的眼睛来干什么!”紧接着他又道:“本来你的情况已然是穷途末路了的,就算我是神医也难以让你起死回生。但老天不绝你,这姓余的有钱人又把你带回来得及时,你虽中了毒,但毒素好巧不巧地刺激了你的大脑,以毒攻毒,使得你的大脑非但没有死亡反而变得活跃了起来。再加上我逆天的医术,便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出来。但是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神医看了她一眼:“你的头疾属于多年遗留病症,并不能根除,只能缓解和压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多活个五年八年的没有问题。” 余醒之在旁,听后有些落寞。 时锦便抬头对他笑,道:“这五年八年也是我多赚来的,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神医亦看了一眼余醒之,道:“做人不要太贪心,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限了。”随后他放了两瓶药在时锦手边的桌面上,又道:“之前你便是吃药来缓解和压制你的头疾的吧?” 时锦看了看手边的瓷瓶,有些怔忪。 神医就催促她道:“你闻闻,这药是不是你以前吃的那种?” 时锦便打开闻了一闻,看向神医:“你怎么会有……这药的药方?”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出这样的药? 神医道:“我不得不承认,以前给你配这药的人,在这一方面委实是造诣惊人,药材好,药方又刁钻,但是又有什么能够难倒我的呢,虽然药方刁钻了些,也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弄出来,可不也成功了么。你放心,以后不用嫌药不够,我有了药方便容易多了,不够再来找我,我免费提供给你。”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以后,神医又对余醒之做了详细的吩咐,余醒之都一一记在了心里。等余醒之送走了神医回来,看见时锦蜷缩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醒之过来抱她,她怔忪地依偎在他怀里,问:“你怎么找到神医的?你当真没有提供任何东西跟他交换?”她心头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余醒之心中微微叹息,但还是若无其事地道:“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你放心,我并没有给他任何交换条件。” 不可能的。那个怪老头怎会无缘无故主动找上门来,一定是有人给他指了路。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她心里微苦微痛,会是他么? 天下之大,她早已经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转眼间过了半年。江南正是热过了头的天气,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划船游河的人也越来越多,江南的女子大多婉转,时不时敛着裙裾坐在乌篷船里,游河而过。经常,余家的门前,时锦看见来来往往的女子从门前经过,眼神儿都若有若无地往里瞟。顿时时锦就明白了过来,她们经常在门口出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来余醒之走到哪里都很受姑娘们的欢迎。 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时锦开玩笑道:“我这算不算鸠占鹊巢啊?” 余醒之眸光深深:“本来全都是你的。锦啊,我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她们之所以惦念,是因为到现在我都还没娶着媳妇儿,要是我娶着媳妇儿了,她们就不惦念了。我要是现在向你求婚,你会不会同意?”他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碧水小桥,不等时锦开口,又道:“我知道,你又想说你是个寡妇,得,这个借口都被你用发霉了,你要是拒绝我,也要想个别的借口。” “这次不用这个借口了。”时锦认真地道,她知道这是她迟早和余醒之要面对的问题,她亦看着小桥流水:“我嫁过两个人,且只能最多活八年。你长得又好,又有钱,还一往情深,喜欢你的女子大把大把的,多的是比我好的。你若是答应了你的求婚,不是糟蹋你么。” 余醒之笑道:“怎么办,我就喜欢被你糟蹋。”时锦无言以对:“为了不让你再嫁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呢,老天只好派我来收了你,免得以后你还要去祸害别人。” 第558章 意外来客 第558章 意外来客 当江南余家正风风火火地准备着喜事的时候,听京中传来的消息说,当朝一品军侯安国侯柳云初,辞官了。余醒之与时锦说起这些的时候,正将精心挑选来的喜糖拿给时锦品尝味道。她喜欢吃这些甜的。 时锦也只是愣了一愣,便归为平静,道:“这样对他也是好的,他还算明智。只是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 余醒之道:“柳云初正值壮年,突然辞官归隐说得过去,告老还乡却说不过去。但是也听说他正准备带着一家返回当年老安国侯发家的故乡,也就是柳云初母亲的故乡。” 时锦拈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她又剥了一颗亲手喂进余醒之的嘴里,道:“说了这么说,不只是听说吧。连人家接下来要归隐到哪里去,怎么也是人家的家事,都被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余醒之手臂环了过来,把她圈进怀里,头蹭在她的颈窝里,无赖地笑道:“又被你发现了。我也是想,等你嫁给我以后,能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没有任何的烦恼。我知道你和柳云初是相互扶持的最好的朋友,等柳云初那边安顿了下来,以后天下之大,我携你游山玩水的时候,还能顺便从他家门口路过,也好进去讨杯水喝。” 时锦笑而不语。 怎想,就在余家大婚前夕,来了一位客人。 她初初走进余家大门的时候,余家正满目红绸分外喜庆。她都以为她走错了门,直到见到了时锦。 时锦也感到很意外,她看到对面站着的人是柳茵的时候,平静的心又掀起了微微的波澜。 柳茵身子模样都长开了,变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她明眸皓齿,梳着少妇的发髻,看向时锦的眼神,却并未透露着欣喜,而是似仇似怨。 “你果然没死。”柳茵先开了口说道:“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活得很好是不是?”她仰头看了看喜庆的余家,满眼讽刺:“这是要办喜事么?” 凤时锦点点头,道:“我要成亲了。” “成亲?”柳茵指着凤时锦身边的余醒之:“是和他么?我万万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人居然也能嫁得出去!你还好意思办喜事成亲!” 大约是许久没见了,柳茵变得更加的泼辣,她们之间也更加的陌生。时锦想,她是有理由恨她的,因为时锦,她也失去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柳茵这么说的时候,时锦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时锦问:“你们,过得好么?” “你问我们过得好么,”柳茵哼笑,她仰头,眼泪溢满了眼眶,还是从眼角流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把我们两个人都毁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时锦抬步往前走,被余醒之扣住了手。余醒之敛了双眉,道:“别过去。” 时锦道:“放心吧,没事的,她是茵儿,云初的妹妹。” 于是时锦走过去,站在柳茵的面前。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冷不防柳茵抬起手掌,往时锦的脸上掌掴而去,清脆有声。 时锦白皙的皮肤上顿时就出现红红的指印。余醒之当即就很生气,刚想过来,就被凤时锦抬手止住:“醒之,你别过来。” 她问柳茵:“你打我这一巴掌,心里舒服了么?” 柳茵没想到时锦没有躲,她气得哆嗦,用尽了浑身力气。她知道时锦是个聪明人,可还是站了过来让她狠狠地打。她咬了咬唇,眼眶里的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柳茵说:“以前,我很感激你,因为你让我和苏徵勤在一起,他一生只有我一个妻子,我们能从此隐姓埋名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但是现在,我很恨你。” “我以为只要我们两个人朝夕相处,每天都在一起,我那么善良那么勇敢,对他的感情那么无畏无私,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把他心里有关你的影子赶出去,他总会彻彻底底地忘了你而爱上我。可是我错了。” 柳茵看向时锦的眼神里,带着伤痛,哭得通红,也不乏倔强:“人总是要慢慢长大的,我不能奢望我永远都长不大,我也不能奢望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懂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即使两个人朝夕相处天长地久,该爱不起来的,他还是爱不起来。你明明知道这一点,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还要撮合我们,安排一切条件来让我们在一起?当初你这么做,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么,以至于到现在,让我们两个人都这么的痛苦!” 柳茵捏着袖子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痕,又道:“以前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他心里装着你,但是我发现我可以要求得很少,少到只需要他的一颗真心便能换去我自己的一切付出。但是我也发现,原来我是受不了那颗心里还有别的影子的。你可知苏徵勤很爱你,他一直都很爱你?” 时锦心口悸痛得发怵,她以为,只要他过得好,她是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再听到这个名字的。 时锦轻声地问:“你们过得不好么?” “我们过得不好么,”柳茵又哭又笑:“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算是好什么算是不好呢?你又知不知道,他为了救你,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为了挽回你的性命,他拿了自己的双眼去交换,现在他已经瞎了!他没有眼睛了!” 柳茵哭得声嘶力竭。 时锦早已面色苍白,微风撩起她的发丝,她眼神怔怔的,失去了焦点。 柳茵忍不住呜咽,她哭哑了喉咙,道:“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当初我们带你去药谷的时候,他就是用那样的条件跟神医交换的。你们什么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执意要救你,他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他宁愿自己变成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时锦依稀还记得,上次那个神医来的时候,他还是瞎着一只眼。而她问他做的什么交换时,原来不是让余醒之付出代价,而是让苏徵勤付出代价。他和苏徵勤早就商量好了,为了不让她起疑,等神医治了她以后再回去找苏徵勤讨要双眼。 苏徵勤他……一向是个非常狡猾的人……他甚至都不想让时锦知道,是谁帮了她。 时锦垂了垂双眼,眼眶红红的。在她的印象里,她觉得苏徵勤不是一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到底是什么变了? 第559章 找到他 第559章 找到他 柳茵往后踉跄两步,道:“现在好了,他瞎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你满意了?他不想拖累我,想与我和离,若是我不愿意和离他还会继续与我在一起。我没有同意与他和离,我把他休了。”她想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却痛彻心扉。 柳茵哭道:“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定然是想……一开始是他招惹的我,他不能对我不负责任,所以他才把决定权交到我的手上。可是,自从他爱上了你以后,就已经是对我不负责任了,我若再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与其让我们两个都痛苦地活着,倒不如一刀两断!由我来说出狠心的话,由我来主动斩断和他的关系,大概他心里才会真的松一口气吧。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夫妻……以后他的事,也碍不着我,跟我没有关系……”柳茵缓缓蹲在了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这么些年来,她都没有这般痛快淋漓地发泄过。 柳茵自己安慰自己道:“我这么漂亮,这么善良勇敢,长得这么好看……我就不信、就不信没有了他我会活不了……我来找了你以后,我就会去我哥哥那里,和他们一家人团聚,往后一生,我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地方,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她抓着时锦的裙角,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时锦,又说:“他这样一个人,为你丢了双眼,每天都得摸索着过日子,你怎能狠心嫁了人……我告诉你他住在哪儿,你去看他吧……你去看看他吧,以后没有了我插在中间,你们总是能够幸福的……就算、就算以后没有瓜葛,我也还是希望他能够幸福……你已经害得他一无所有了,你不能再让他孤独终老,不然我是怎么都不会原谅你的……” 入了夜,余醒之推门而入的时候,发现时锦还坐在窗边发呆。他神色有些复杂,顿了顿还是走到她身后去,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道:“夜深了,怎的还不睡。” 时锦只摇了摇头。 余醒之便吻了吻她的发,道:“你若是不早早睡,明日怎好启程去湘江?” 湘江便是柳茵说的那个地方,是目前苏徵勤所住的地方,处于晖州与江南的地界中间,离江南也不远,两天的路程便可以赶到。 时锦怔愣,余醒之便又道:“大夫说了,你不宜劳累,若是不愿睡的话,咱们便推迟后天走。” 时锦抓着余醒之的衣角,道:“我一会儿便睡。” 余醒之给了她一抹安慰的笑容,道:“柳茵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将她安顿下来了,等明日我们走后,有人将她安全送往柳云初的家乡里。”不等时锦答应,他便弯下腰来,轻车熟路地将凤时锦打横抱起,走过去放在床上。 “醒之。” 余醒之给她整理衾被,头也不抬:“嗯?” “谢谢你。” 余醒之直起身来,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只是接下来可能有得你烦恼的了,咱们的婚事,还有以后该怎么样,都需要你自己来好好打算。”临走前,他又道:“我不会放手,但我也不会强迫你。” 第二天一早,时锦便和余醒之启程了,赶去湘江。 湘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贯穿东西的有一条河,许多房屋依河而建,坐落在离河不远的地方,那里土壤肥沃,种起庄稼来灌溉也十分便利。 柳茵给的地址一路上问着当地人,并不难寻找。但是位置却十分的偏僻。到了湘江,再往偏远的山里行了半天的路程,在总算看见了一个小村庄。 此时村庄里已有简陋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应该是正在做午饭。如果柳茵给的地址没有错的话,苏徵勤应该就是住在这个小村庄里。 马车缓缓驶到了村子口,从地里干农活回来的村民见了,无不投来惊奇的目光。时锦在余醒之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他原本也想跟着下去,时锦却忽然转头来,看着他道:“醒之,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余醒之半垂着眼,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一点。一炷香你没出来,我便进去寻你。” 时锦点了点头,便缓步往村子里走了去。这村子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能走个遍,横竖就不到十户人家。遇到了村民,时锦也不知苏徵勤有没有改名换姓,不知怎么称呼,便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失去了双眼的人居住。 村民点头说有,并将时锦给引了过去。 那是一处十分简陋的小院,院子用泥巴堆砌而成,黄橙橙的,风吹日晒,有不少的沙尘。小院的两扇门是简便的木门,没关,半开半合着。村民把时锦带到这个地方以后就离开了。 时锦站在门前许久,都没有往前踏一步。 后来,小院里响起了什么东西打落的声音,时锦走上了前去,缓缓推开了门,但见小院里有一个男子,穿着灰色的长衫,背对着她。因打翻了院子里的簸箕,簸箕里的豆子撒落了一地。 他正矮下身去,摩挲着簸箕,将地面上散落的豆子捧起来,他的双眼间,缠着一块布条,也看不清楚,连着豆子带土渣子一并给装进了簸箕里。 这小院就一间正屋,一间厨房和偏室。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当时时锦就在想,他怎么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既然见了,又怎能轻易转身离开。她知道,这次不能离开了。 再也不能。 她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苏徵勤没有了眼睛,但是还有耳朵,他听觉很灵敏,听到了门口有人。他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背着时锦,缓缓地直起身体来,却没有着急着转身。那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变得有些佝偻,他听到了女子的哽咽声,有些不确定地道:“是茵儿回来了?”回答他的是身后一串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踩着院子里的泥石子,踩着满地的豆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后,那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哽咽,任谁听了都心疼。苏徵勤叹息一声,又道:“既然都已经走了,还回来……” 话说了一半,停住。 因为时锦伸出双臂,从他的身后腰际穿过,将他抱住。 苏徵勤的身体万分僵硬,他张了张口,却喉咙干哑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锦在他后背的衣衫上留下泪痕,晕开成深色的水渍,她流着泪,脸上却笑颜如花,低低道:“看来老天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戏弄我们,都说再也不相见,可我们还是又见面了。” “时锦……” “是我啊,时锦,姓时,名锦。你叫什么?” “苏绎。” “苏绎,别来无恙。”时锦侧脸贴着他的后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心口,浑身每一个地方都仿佛在抽搐着疼,但是她又感到很幸运,幸好,幸好找到了他……她说:“你赢了,这次,我再也不打算走了。” 良久,苏绎低低道:“你走吧。我听神医说,你在江南过得挺好,有那个余醒之照顾你,我也很放心。” 时锦道:“这一次你倒大方,我要是不走呢。” “你大概是同情我,我不希望你抱着同情和愧疚过一辈子。” 时锦轻声地笑:“你都没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只有同情和愧疚呢。苏绎,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告诉你真话。” 苏绎的身体僵了一僵:“我怕你只是安慰我。” “就算是在安慰你,我也说的是真话,如当初一样。” 当余醒之找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站在门口,看见小院里时锦抱着那个男人时,没有勇气往前再踏一步。他就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过身来,时锦那般心痛地伸手去抚他没有了的双眼,指端只触摸到他眼眶边的布条,她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却一直流着泪。 大概余醒之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自私而功利的二皇子,会为时锦付出到这个地步。难怪能那么轻易地找到神医,难怪神医什么条件都不跟他谈就愿意医治时锦。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 时锦问苏绎:“你傻么,为什么不要自己的眼睛?” 苏绎回答:“不为什么,我心甘情愿。” …… 听说湘江再往偏远的山里走,有一个部落。部落里男人多女人少,因而一个女人可以和多个男人成亲。 某天,部落里新加入了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女人生得极其貌美,男人则生得极其俊逸。有个男人双目失明,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程度。 他们在部落里安了一个新家。 女人很能打理自己的新家,尽管部落里别的女人有心觊觎她家的男人,她家的两个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叫人艳羡不已。 但奇怪的是,女人不与两个男人成婚。她一生不婚,却能与两个男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直到六年后,她死去。 那后半生的六年,对于她来说,是她最为幸福快乐的日子。 时锦想,这一生,老天总算还是待她不薄。 她死亦无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