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式锦》 第一章 离开 陶瑶瑶怒火冲天的走出办公楼,炙热的气浪毫不客气的向她袭来。 办公室里恒定的低温消失不见,只剩肉体独自抵抗这35度的酷暑高温。她感觉汗水一下子透过毛孔浸了出来,欧根纱的衬衫立马变得粘糊糊的。 内外交织的火气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穿着高跟鞋的脚一步一步放佛踩在了棉花上。可是附近打车不好打,她只好跌跌撞撞的沿着公路往前走着。 她回想起副处长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心里隐隐觉得恶心。她是211东华大学毕业,在学校她年年拿奖学金,成绩优异。 毕业了本想进入大城市好好打拼一番,奈何母亲身体不好,哭着求她回到身边,说是不求她有大出息,只要她陪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只好回到了家乡这个三线城市。通过考试她进入了这个人人艳羡的部门,当时,同时进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付斯明和杨泽万。 还记得入职的那天,处长召见了他们三人,并将瑶瑶分配到办公室,负责行政后勤;将付斯明和杨泽万分配到了重要的业务部门。处长打量着瑶瑶,放佛看着一盆植物: “你面试的时候我也是面试官呢!当时我就觉着你这个女孩子不错,口齿伶俐,长得不赖,放在办公室搞搞接待最合适了。” 转而面色一端,对付斯明和杨则万说: “你们两个男人不要偷懒,跟着部门领导好好学业务,现在各部门人手紧,你们只要好好干,自然有前途!”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被定性了吧?男孩子走上职场就要好好打拼,等着升官发财,女孩子就在办公室做做花瓶就好了,倒倒茶水搞搞卫生,没事你就刷刷手机看看电影领导也不管你,到了年纪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管你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有什么用? 但瑶瑶可不是个喜欢搞卫生倒茶水的女孩子,经过多次申请她终于调到业务部门,并在单位的几次重大活动中表现出色,很多时候部门领导不在,她都可以独当一面完成工作。 四年下来,两个同时入职的男同事工作能力也比她逊色不少。她私以为,即使是在依靠关系、论资排辈的zf部门,她升职也是理所应当的。 上个月部门领导被提拔调走了,她表面沉静,内心还是隐隐期待。今天早上,副处长让她到办公室谈话。 她走进去,微笑着打了招呼,看着略微有些秃顶的副处长。副处长头微微低着,眼睛上睨,眼神有些躲闪,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表情: “坐啊!瑶瑶。” “你这几年的工作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很优秀,学习能力很强。” “这次部门负责人的提拔呢,本来也考虑你的,但是,你今年都26岁了对吧!很快你就要恋爱、结婚、生孩子了是吧?“ ”提拔的机会呢是很难得的,斯明这些年表现也是很优秀的,所以经过领导班子的集体决议呢,还是把这次提拔的机会给斯明,他是男人,事业更重要是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别一天到晚扑在工作上。干不了的工作就交给男同事,女孩子还是终身大事要紧,按照那些网络上的标准,你可已经成了剩女了哟!“ ”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希望你能理解,也要服从上级的决定!“ …… 26岁就是剩女?刘凯35岁了你怎么不说他是剩男呢? 刘凯是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有点胖,讲究吃穿,对女人也是挑剔得很,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了35,但是他可不着急,每个周末都有人给他组织相亲饭局,他还总挑剔别人高矮胖瘦。 终于招到一辆出租车,她一头钻进车里。 ”去花山水库!“ 她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她想要去看得到青山绿水的地方透透气。 车里凉飕飕的冷气包围了她,她稍稍冷静了些。继而觉得自己刚才狠狠瞪着副处长,转身冲出来的举动是有些幼稚。但她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是2017年啊,还有这样赤裸裸的直男癌!全单位都是直男癌!全世界都是直男癌! 瑶瑶有些迷茫,她似乎看不到未来在哪里。女孩子的出路在哪里?难道真的就这样得过且过,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结婚一辈子做个家庭妇女? 很快出租车就到了花山水库。这里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从小学开始,年年春游老师都带着他们来这里搞活动、野炊,她清纯心悸的初恋也在这里留下了难忘的回忆。 她沿着水库边慢慢走着,此刻心情平复了一些,路都是水泥铺的,高跟鞋没那么让她难以忍受了。 花山水库已经被认定为水源地,虽然没有封闭,但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有很多人来游玩,今天是工作日,举目四看,一个人也没有。 花山水库风景优美,水库的四周绿树环绕,因为管理得好,水半点也没有受到污染,远远看去,一库绿幽幽的水波光粼粼,荡人心弦。 瑶瑶看到熟悉的山水,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脑中忽然回忆起小学毕业时,在水库边,老师问大家的理想是什么? 那时,稚嫩的自己激昂着头,说:“我要去看大大的世界,我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为人类造福!” 美好的记忆扑面而来,冲淡了心头的郁结,她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经过不长时间的思考,就做出了决定。 她要离开,趁着年轻,趁着还有梦,趁着还有打拼的能力。爸爸妈妈爱她,他们会理解她的。 她不能在这样一个人浮于事的zf机构里,消耗掉自己所有的青春和激情! 有了决定,她激动起来,忍不住大走几步,转了一个圈,不料高跟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扑通……“ ”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啊!……“ 湖面吹过来一阵柔柔的风,撩撩绕绕,又突然消逝。 第二章 穿越异世 仿佛睡了一个长长的美美的觉,瑶瑶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睛,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好舒服呀! 意识还没有回归,嘴巴自动的开始呼唤早餐服务: ”爸爸,我要吃鸡蛋面!“ 每天,疼爱的爸爸都不许她去外面吃早餐,说是外面的东西不营养、不健康。早上上班前,爸爸一定会做好她最喜欢的东西,热切的看着她吃。 可是并没有等来爸爸宠溺的回应…… ”哐当……“ ”扑通……“ ”啊……“一声充满疑惑又害怕的尖叫声彻底惊醒了瑶瑶,她猛地坐起身来,眼神还不够清明,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浅灰色的纱帐看起来质地不错,是没有见过的料子,身上盖着朱红色的锦缎被子,很是暖和。瑶瑶的手无意识的撩开纱帐,迷惑的看向地上。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坐在湿淋淋的地上,一脸惊恐的看着瑶瑶,旁边有个打翻了的铜盆。瑶瑶四处扫了一眼,房间古色古香,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这不是自己的房间,这是哪里呢? 瑶瑶脑子蒙了,直瞪瞪的看着女孩子,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女孩似是缓过来一些,有些吃惊,有些喜悦,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说:”小姐,你……你会说话了?你……清醒过来了?“ 瑶瑶大惑不解,张大着嘴傻乎乎的问她:”小姐?谁是小姐?“ 女孩眼睛闪了闪,有些疑惑,有些担心,泪珠儿一颗颗滴下来,喜极而泣道:”不管怎样,小姐……你清醒了就是好事,而且还会说话了……小姐,我这就去请老爷,请夫人过来,他们一定高兴坏了……“ 说着她翻身爬起来,不顾湿透的衣服鞋袜,踩着水啪嗒啪嗒的就跑了出去,一路高喊着:”老爷!夫人!小姐醒了……“ 瑶瑶赶紧喊道:“喂!你别走啊!告诉我怎么回事啊!” 她翻身下床,觉得身子有些笨重,行动不向以往一样轻巧灵便,要知道她一向爱臭美爱漂亮,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可从来没有超过100斤,纤细窈窕的身材一向是她引以为傲的。 她看向自己的身体,手怎么肿了?腿也肿了?腰……也肿了?! 她惊骇的滚下床,顾不得穿上鞋,顾不得一地的水渍,在地上团团转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子,是的,长衫子!她见过!电视里的古代人就是这么穿的! 她穿着古代人的衣服,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身体胖了一圈,不!两圈!不!三圈! 如果仅仅是环境的变化,她会以为自己遭遇了恶作剧,或者是别的什么事,但是,这个身体,明显不是自己的。她渐渐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副处长!花山水库!她掉到了水里!…… 突然,脑海深处闪现处一些模模糊糊的回忆,好像是一个小女孩的,奔跑,嬉戏,很多人,她叫着爹爹、娘亲…… 天啊,这是怎么了,她感觉头疼欲裂,忍不住尖叫起来,比刚才那个女孩子的叫声高了许多分贝! “式锦!式锦!孩儿你怎么样了?”一个中年女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她抬眼望去,记忆中,这是她的娘亲,朱流碧。可是,她怎么会有两个记忆,两个娘亲? “式锦?谁是式锦?”瑶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娘亲”,犹疑的问道,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娘亲”惊喜得有些慌乱:“老爷,锦娘会说话了!管家!管家!快请大夫!” 一个下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赶紧高声答:“是!是!夫人!”径自走到院内吩咐人请大夫去。 丫鬟仆妇们平日里训练有素,皆屏声噤气惯了的,此时忙着拿帕子擦地上的水,给老爷夫人抬椅子,也有的实在忍不住窃窃私语。式锦的闺房里显得一片忙乱。 ”素秋!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威严的一声大喝,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听声音她就知道,这是她另一个记忆中的爹爹上官文昊,是的,记忆渐渐重叠,她的另一个记忆里,她叫上官式锦。 刚才那个梳双丫髻的女子想来就是素秋,赶紧跪到地上,结结巴巴的说:”回老爷、夫人的话,自小姐十日前随表小姐到花山湖游玩,不慎落水后,虽然靖枫少爷及时将小姐救了上来,但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刚才,奴婢打了温水准备给小姐擦擦身子,小姐忽然醒过来,还张口说了一句话,像是要吃什么东西。奴婢一时吃惊,失手摔了铜盆。小姐后来又和奴婢说了几句话,问我是谁,这是哪里,似乎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素秋看来训练有素,虽然惊慌,但还是完完整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瑶瑶边听素秋说话,边抬头把屋里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上官文昊穿着一声深褐色的绸缎长褂,个子颇高,看起来威严肃穆,似乎是个位高权重之人。 上官夫人身穿深绿袍褂,浑身珠光宝气,眼里满是担忧。 听他们的口音,跟自己的有些微不同,但也没有大的区别,完全听得懂。她听到素秋提到花山湖,恍惚记得,听爸爸说过,花山水库在从前就是叫花山湖的。 上官文昊疑惑的看着瑶瑶,放低音量,安抚道:”锦娘,你真能说话了?自从你十岁时从紫烟阁上摔下来,再也不能言语,神志失常,我和你娘亲真是伤心欲绝,如今你若真有好转,那真是再好不过!” 瑶瑶恍恍惚惚听着上官文昊絮絮叨叨的说,两个记忆交织来回,终于大致理出了一点头绪。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一个21世纪不信神不信佛的现代女子……穿越了…… 为什么?什么原因?就因为瑶瑶和式锦都掉进了花山湖吗?命运真是离奇啊! 别人都穿越穿得美美的,自己怎么就穿到了这么一个胖傻子的身体里? 一连串的问号从式锦脑袋里冒出来,她颓然的瘫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第三章 前世今生 一片混乱之后,经过自己的回忆和身边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讲述,瑶瑶表面呆滞内心震惊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渐渐理清了思绪……她穿越到了……周朝。 她对现在这具身躯的记忆,只停留在10岁那年。当时父亲是吏部尚书,如今已是当朝右相,极受皇上宠信。父亲共有5个孩子,除了母亲养育了三子一女外,另有一个江姨娘生育了一个女儿云若,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嫡出女儿,自幼长得玉雪可爱,性格娇软爱闹、活泼调皮,在家中百般受宠。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三个哥哥对她百依百顺。 她年幼时经父母做主,与身为兵部侍郎的舅舅家靖枫表哥订亲,但回想起来,对这位表哥似乎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了。表哥年长他一岁,自幼老成持重,并不常与她玩耍。 6年前她与姐姐云若、表姐芳儿一起在紫烟阁捉迷藏,不慎失足从楼上跌下来,昏迷了一月之久。醒来之后便口不能言,神志不清,不知晨昏岁月,每日只知吃喝拉撒睡,变成了一个傻子。 父母百般设法,遍求天下名医但都束手无策,渐渐的也接受了现实,只是安排下人好好照顾于她。下人们照顾她很是周到,怜悯自家的小姐遭此横祸,每日紧着可口的饭食喂她。而她也来者不拒,通通下咽。如今这不满十六岁的身子,竟然胖得像个气球一般。 她痴傻后人事不知,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门了。但姑妈家的表姐芳儿从小与她交好,加之是她们几人一起玩捉迷藏才导致式锦跌下紫烟阁的,虽说芳儿和云若事后都受到了严厉的斥骂和责罚,但是相比式锦的惨状,芳儿仍然愧疚不已,多年过去依然不能释怀。 十日前,正是清明时节,草长莺飞之时,各家各户的姑娘小姐都纷纷结伴外出踏青。 芳儿想着式锦虽说什么都不知道,但老是关在家里也甚是无趣,在征得式锦父母同意后,便携着式锦以及其他几个闺阁女子一起,一同前往花山湖赏春,让式锦也看看湖光山色,呼吸点新鲜空气。 谁知式锦到了花山湖,迷迷瞪瞪的眼里竟有了些神采。因她平时呆傻,并不乱走动,丫鬟们也没有太过关注,一个不留心,她竟然走到湖边,失足掉了下去。 在场的多半都是女子,随行的男仆都在远处候着,一时之间大家惊慌失措。 巧的是,靖枫表哥当时正巧在京州,与一众官家少爷也在花山湖边游玩踏青,离得不远。见众人齐呼有人落水了并大喊“式锦”、”救命“,赶紧跑来一个猛子扎下去把她救了上来。她呛了不少水,便昏迷至今,上官夫妇忧心如焚。 造化弄人,相隔数百年,在同一个地方溺水的两个人,瑶瑶和式锦,灵魂寄居到了这同一具身体里面。 瑶瑶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目光转向今世的父母身上,依着礼节拜倒在地。她怀着式锦的记忆和情感,而在这一世,她也只能是式锦。 “爹爹、娘亲,孩儿想起以前的一些往事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混沌,并不是太过明白。这么多年以来让父母累心,孩儿真是不孝。” 她这具身体已经六年没有开口了,一说话感觉嗓子有点紧,说出来的声音倒是娇俏可人,还带着些许娃娃音。 上官文昊也不禁泪湿了眼眶,上官夫人惊喜交加,泣道:“这真是上天庇佑!明天我要亲自去宝莲寺,上香还愿!” 一迭连声的吩咐请大夫来看,又问了她许多问题,问当初怎么跌下楼来的,问这六年的事情是否记得。 式锦对当年的事情不愿多提,只推说自己刚刚清醒,头有些疼,不太清明。 大夫是多年照顾着式锦身子的老人了,来看过后也是连声惊叹,直道真是苍天有眼,小姐六年之后尚能恢复神智,但小姐体弱,一定要多多休息,保持安静最好。 上官文昊夫妇赶紧吩咐下人伺候小姐休息,喧闹一阵,方才走了。 毕竟是女孩子,爱美。顾不得震惊这离奇的身世,顾不得休息,瑶瑶——式锦,赶紧让人搬来照身的铜镜。以往她呆呆傻傻的,虽说是小姐,并不懂得爱美,所以房中竟然连一面小镜子也没有。 下人们七手八脚抬进来一面木刻雕花镶嵌的铜镜,足有一人高,放在式锦的房间里。 式锦不敢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子。 个子挺高,应该是遗传了父亲的身高,至少也有一米六五。只是经过多年喂猪一样的饮食,胖到不敢置信,目测得有一百六十斤左右! 因为太胖,五官都挤压得有些变形的样子,加之常年呆傻,常常张口结舌,真是好一副蠢样!幸而皮肤白皙嫩滑,头发也是非常乌黑发亮。胖子营养好嘛! 式锦一声哀叹,脚软坐到地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在现代,瑶瑶一向注重身材管理,窈窕匀称的身体是她多年注重调理健身的结果,谁知穿越了,竟然是这副德行。 人家穿越都穿得美美的,她真是命苦啊!穿到一个胖傻子的躯体里。一时之间又想到现代的瑶瑶,现代的父母,不知自己掉到花山水库里是不是死翘翘了?父母该有多伤心啊!妈妈身体不好,得知噩耗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式锦不禁悲从中来,暗自神伤。 她回忆期自己以前看过的穿越电视剧、穿越小说,以前自己老觉得作者脑洞真大,现在才明白,一切皆有可能啊! 她动起了脑筋,该怎么穿回去呢?在电视剧小说里找找经验? 片刻,她又泄气的瘫倒在床上。 根据以往看穿越小说的经验,女主角是没那么容易穿回去的,甚至有可能永远都穿不回去了。 短暂的伤心过后,式锦决定接受现实。是的,式锦一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既然在这具身体里重生,那这就是她的人生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生,她都有信心能过好。爸爸妈妈,请不要伤心,请为我祈祷吧! 第四章 二哥三哥 躺在床上,式锦打量着自己的闺房,暗暗决心以后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一下。大概因为自己平日里傻傻的,这些都由着下人们收拾的吧!虽然看着干净,东西也都是好东西,就是看着太没有品味了。 她想着,自己毕竟已经做了6年的傻子,当时的心智应该还停留在10岁,虽说式锦的确聪明过人,可是现在的式锦拥有的却是21世纪名牌大学毕业生、有4年工作经验的26岁女子的灵魂! 要是一下子让他们知道自己博古通今,知识渊博,还不把自己当妖孽附体!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一步一步的来比较好吧!低调!低调!先学学林黛玉,绝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素秋悄悄的走到床边,轻声问道: “小姐,你醒了吗?老爷夫人让你去吃午饭了!” 自从痴傻后,因为她行动吃饭处处需要人服侍,去府里的厅堂和父母吃饭耗时费力,加上父母每每见到她的模样都伤心,后来便让素秋以及府里的两个老嬷嬷每日里专门负责在小姐的绣楼里照顾她的饮食,不必每日前往厅堂。 式锦缓缓起身,这笨重的身子实在是不便,她想着,一定要减肥啊!就算不为了美,为了身体健康也不能胖成这样! 素秋赶紧过来伺候她穿衣。她记忆中,素秋是她6岁时母亲买给她的小丫头,比她大两岁,一直都非常尽心的侍候她,私底下,她们有时候比亲姐妹还亲。 “素秋,难为你了,这么多年,为我担心坏了吧?” 素秋眼圈一红,哽咽道:“小姐,只要你好了,什么都好!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听云若小姐的吩咐离开你去拿东西……” 式锦打断素秋的话:“素秋,不怪你,别说了。” 素秋闷闷的替她整理着裙子。这古人的衣服很是麻烦,里三层外三层的,式锦个子又高,人又胖,素秋上下忙活,终于弄好了。 她嗫嚅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小姐,你当年……真的是自己跌下楼来的吗?芳儿小姐说她在另一个房间里躲着,没看到是什么情形。云若小姐说,她亲眼看到你自己绊了一跤,滚下楼来了……” 式锦想着,自己刚醒过来,以前的事情在记忆里虽有诸多疑惑,但也有不确定之处,还是不要乱猜的好。 “素秋,以前的事情,我的确是记不太真切了。也许,过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姐,你一定要想起来啊,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云若小姐她却是受尽宠爱占尽风光啊……原本该你的,都被她拿去了……”素秋低声恨恨的说 式锦浅浅一笑,转头道:“对了,素秋,怎么我醒了,大哥二哥三哥都不来看我?云若姐姐呢?” 素秋眼睛一亮,道:“小姐,你都不知道呢,大少爷在你昏迷的第二年娶了亲,如今是护国军前锋营的将领,大少爷骁勇善战,立下了不少战功,去年皇上还亲自嘉奖了他。现在驻扎在云州城外,离京州不远的,今儿个老爷夫人已经捎信去说你醒了,大少爷最疼你了,得信后肯定马上要回来看你的。” “二少爷如今在吏部,今年已升了主事了。三少爷如今在太学里,已下学了。二少爷三少爷这会儿都在厅堂盼着见你呢!他们一回来听说你醒了,急吼吼的就要来看你,老爷夫人拦着,说让你多睡会儿,吃饭的时候就见着了。” 素秋絮絮叨叨眉飞色舞的说着,式锦回想起以前,大哥比她大十余岁,对她这个小妹极为疼爱,那时大哥在太学里,每天回家来都要给她带来街上买的各种好吃的,热腾腾的破酥包、酸甜的冰糖葫芦,好看的木偶小人或是风车等等玩意儿,每天一到下午她就坐在府门口眼巴巴的盼着大哥回家。 二哥三哥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尽着她,三哥和她年岁相仿,每天带着她爬树掏鸟,摘花放风筝,做了错事总是一力承担,老替式锦背黑锅。 式锦微微笑着,想起另一个人:“云若姐姐呢?” 素秋脸色一沉,不甘的说:“小姐,云若小姐是个庶出的呀!本来老爷最疼你的,哪有她的位置!可是小姐这一病就是六年,老爷疼小姐的心,就渐渐的转一些到云若小姐的身上去了。本来,以她的身份,也是只得嫁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罢了,可是,你病了后,她倒成了咱们相府唯一的小姐了。她已经与吏部尚书次子郑绍桓订了亲,因今年选不出黄道吉日,要明年才过门了。她今天随着江姨娘去宝莲寺上香,还没回来呢!” 说着话,眼看已快到厅堂,门口急急迎出来两个高大俊秀的青年,一个年长些的,身材颀长,挺拔俊秀,气质沉稳,口里喊着:“小妹!……你可还记得二哥?”说罢眼圈红了,热切的看着式锦。 式锦笑喊:”二哥!……“ 另一个年纪小些的,脸庞瘦削,皮肤白皙,和式锦长得眉眼颇为神似,直直的扑过来,一把抱住式锦的肩膀,叫着:“锦娘!锦娘!” 式锦也不禁红了眼眶。她在现代并无兄弟姐妹,但留在她脑海里小式锦的记忆中,是记得这几个哥哥对她有多亲的。她忍不住伏在三哥的肩膀上,抽噎着说:“三哥!二哥!锦娘让你们担心了!放心吧,我……我好了。” 二哥也奔过来,一把抱住两个弟妹,全没了在朝中那主事官员的气度。他揉着式锦的头发道:”锦娘,二哥如今也出仕了,也挣钱啦!以后你要什么好东西,二哥都能给你买了。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三哥笑道:“你的钱都在嫂子那里呢!等你存了私房钱再说吧!” 二哥笑着将弟弟推了个趔趄,故意恨恨的道:“总比你好些!” 式锦娘站在门口欣慰的看着几个儿女,招呼着:“别在院子里闹了,进来坐着吧!你爹等着呢!” 第五章 云若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下人通报二少奶奶回来了。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款步走进来,只见她眉目分明,骨骼匀称,倒也算是中上的美人。皮肤略微有些偏黑,长着一双凤眼,眼角上吊,看来是个精明人物。 二少奶奶丹凤眼扫了一眼式锦,微微一笑,先见过上官文昊夫妇:“爹、娘,我回来了。” “嗯。你母亲可还好?好些日子没见她了。”上官夫人慈祥的笑着问道。 “我娘很好,谢母亲挂心。” “式锦,见过你二嫂子。” “锦娘见过二嫂。” 二少奶奶这才把笑堆满了嘴角:“哎哟,今儿个我还在娘家就听说啦,我家小妹妹病好了,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州了。上次落水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谁知因祸得福,竟然清醒了,这可真是阿弥陀佛!” 二哥上官云涛笑着说:“静娴,小妹这些年受了不少苦,你要好生待她。她失智时年纪尚幼,如今很多东西怕得从头学起,你随着母亲教导她。” 二少奶奶飞了上官云涛一眼,道:“瞧你,这还要你安排吗?谁不知道小妹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些年为了小妹长吁短叹多少回!我要待小妹不好,你能饶了我?” 一家人齐齐笑了。式锦在心里组织了半晌语言,方开口道:“父亲、母亲,从前父亲总是夸女儿聪颖过人,若是个男儿身,定能考个状元榜首呢!如今女儿年已十六岁,知识心态却还停留在十余岁,实在不成体统,也没得辱没了父亲母亲的脸面。请父亲准许,从今儿起,给女儿派个能干的嬷嬷,教导女儿一应的规矩礼仪;再给女儿请个老师,不必才高八斗,只需了解世俗民情、历史人文便可,女儿要赶紧的了解这当世的现状。另外,请父亲准许,女儿今后要多半的时间泡在藏书阁内,好好的把这六年该学的都补起来。” 上官文昊欣慰的看着女儿道:“爹都答应你,我的锦娘自是不会让我丢脸的,你大病初愈,还是要循序渐进,注意身体,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万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锦娘害羞的低头道:“还吃呢,爹爹,你不看女儿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女儿以后要少进些饮食,早些瘦下来才好。” 上官夫人急急说:“瘦个什么!女儿这样很好,女儿可不要糟践自己身子!” 正说着,管家快步轻悄的进来,禀道:“老爷、夫人,江姨娘和大小姐回来了。” 上官文昊道:“嗯,叫她们来见过锦娘。” 片刻间,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两个女子跨入厅堂。江姨娘肤色白皙,尖下颌,桃花眼,顾盼神飞,穿着一身玫红色百褶如意月裙,头上简简单单盘着个锥髻,戴着个玉梅花簪,看着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看起来性子颇为温顺。 “给二小姐请安了。菩萨保佑,二小姐可算是好了。今儿个我在宝莲寺还在向菩萨祈求,降恩于我上官家,让二小姐早些康复,可巧竟灵验了!” 上官夫人冷哼一声:“如此,我们倒托了你的福了!” 一旁的上官云若赶紧笑道:“我娘她不是那个意思,大娘,锦妹能康复,都靠着父亲和大娘多方延医调治,我们上官家乃是积德行善之家,老天自会庇佑,我们全家人都盼着妹妹好呢!” 转过头来,云若美目盈上一行热泪:“锦妹……我苦命的锦妹,姐姐为你开心极了!” 只见她长眉入鬓,香腮似雪,处处显出一股娇弱之态,更加之梨花带雨,尤其动人。她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月白色贴身小褂,衬的腰肢婀娜,满头的珠翠,这通身的气派,倒比式锦这嫡出的小姐强出许多,又高又胖、衣着简单的式锦站在她身边,反像个丫头了。 上官文昊显然很疼爱这个女儿,赶紧安慰道:“若儿别带着你妹妹哭了,锦娘好了,以后你们姐妹有伴儿了。” 式锦笑道:“我印象中云若姐姐还是个小女孩呢,如今倒长成大美人了。刚听父亲说已为姐姐订了一门好亲,锦娘恭喜姐姐了。” 上官云若赶紧拭泪道:“妹妹休要取笑姐姐了。锦妹,当日,你……跌下楼来,我虽然在旁边远远看到,却没有拉到你,妹妹你怪我吗?” 式锦笑回道:“自我醒了,也是奇怪,以前的事我多半都是记起来了的,唯有失足跌落那天的事情,竟不记得了,只是偶尔模模糊糊有一个闪念,却抓不住。我一向顽皮,定是蹦蹦跳跳的不慎失足,哪里能怪姐姐!” 上官元若眼波流转,叹道:“唉!早知妹妹能醒过来,那舅舅家前年来退亲,真不该答应,妹妹白白错失了好姻缘……” 上官夫人怒道:“住嘴!” 上官云若惊道:“难道……妹妹还不知道?这是云若的错了!要是锦妹受了刺激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是云若的罪过……” 二哥声音里止不住怒气说:“云若,你别说了!锦娘,你别难过,你病了四年以后,舅舅家见你恐怕没有清醒的可能,你知道,靖枫乃是长子长孙,娶的妻子对合族上下都很重要,你要理解舅舅家的难处……” 式锦心里对靖枫表哥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往,那时表哥也才11岁,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式锦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更别提瑶瑶了。 因此,她笑道:“爹爹娘亲、哥哥姐姐们不必为我介怀,退就退吧,如今锦娘不做它想,只希望早日调理好身体,尽快恢复成我爹娘聪明伶俐的宝贝女儿才是,其他的都不在意。” 上官文昊闻言,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微微笑道:“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上官文昊的女儿可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大家都知道你病好了,多少青年才俊等着你挑呢!” 众人都笑了,上官云若也笑了,只是趁着低头之时,掩住了眼中那一抹凌厉的恨意。 第六章 月满西楼 听闻右相府家小姐病愈,再加之实在也是个异闻,从没听说过多年失智后还能完好如初的,因此一连数日来,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关系亲近者真心探望者有之,借机攀权附贵溜须拍马者有之,凑热闹聊八卦者有之,真是好不热闹。 上官文昊夫妇担心式锦体弱,除极亲近的亲属之外,一律不许接近女儿。 式锦心里暗笑,如今自己的身子,真是体壮如牛,哪里就弱了,只是自己也不愿见人。 其实式锦是受现代审美意识荼毒太深,如今的她虽说过于丰腴了,倒也不是什么丑得见不了人,皮肤白嫩,乌发松松的挽成一个祥云髻,要是生在以胖为美的国家,那也是个大美人了。但她老觉得自己过于肥胖,一心想着要恢复到以往的窈窕身形。 式锦的现代审美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经过几天的调整,渐渐的找到了更为适合胖女子的衣着,穿着打扮开始得体合度。胖子就算有多少个不好,但有一样很好,就是气场十足。高大的身材往那里一站,再加上式锦本身相府千金的气度,富贵逼人的气势是藏都藏不住。 上官文昊夫妇也是每天由着女儿折腾,今天要大筐的苹果,明儿个又要什么岭南的新鲜芦荟。谁见过新鲜芦荟是什么样子呢?药店里都是干的,用来做药的。但上官家要什么拿不来,一个信递出去,岭南知县就巴巴的命人快马送了一车子的新鲜芦荟,还细心的随从派了善于种植芦荟的匠人一同进府。 式锦本来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内里毕竟完全变了个人,会不会一不小心就露馅儿了。但是一段时间下来,发现完全没有问题。式锦从小就天资聪颖,虽说平日里也有小女孩的调皮好动,但她学什么都特别快,比她几个哥哥都还强些。上官文昊常常感叹,式锦若是个男儿身,必定会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 到她十岁失事时,她的诗词已在京州颇有才名,一有新作,便四处流传。周朝士子们听说这是相府10岁的千金所作,均大叹上官小姐才气过人。 她的琴也弹得极好。音律更多的是讲究天份及灵感,式锦每每听人弹琴,往往能悟出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候她听琴音而雀跃,有时又闻弦歌暗落泪。旁人取笑她是个琴痴,但她对琴并没有旁人所说的那么迷恋,平日里也并不比别人多下多少功夫练琴。 不过,在她弹奏古琴时,琴弦一拨动,旁人便往往觉得心旌动摇,美不胜收,琴音收后良久仍然咂舌赞叹不已,觉得真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旋律。 是以,式锦10岁后遭逢大难,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天下人闻讯,皆叹息不已,眼看一个注定要成为传奇的女子,就此没落,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谁料老天庇佑,式锦又有了这样的奇遇,溺水后机缘巧合,清醒过来了。父母兄长高兴都来不及,也自幼知道她机灵古怪,聪明过人,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以为意。 这日,式锦唤来管家,道:“王管家,你去给我买几头奶牛回来养着,每日里将牛乳挤出来,我自有用处。” 周朝的人是没什么喝牛奶的习惯,所以奶牛并不常见。她要奶牛倒不是为了想喝牛奶了,只是想着减肥后难免皮肤会有些松弛,牛奶浴紧致肌肤的效果是是极好的。 既然到了这金堆玉砌的富贵人家,自己也就豪奢享受一下吧!先在心里默念几声“罪过罪过!” 王管家为难的皱紧了眉头。对这位上官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嫡出小姐,他是一点都没办法。前不久小姐刚闹着要种芦荟,可岭南的芦荟在京州移植养活,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他每日的忙着府里的事务,都要亲自去瞧着花匠,好不容易芦荟弄好了,他眼看又要变成牛倌儿。 王管家陪着笑,小心的说:“二小姐,农家都是养牛来耕田的,母牛只有产小牛犊之时才有牛乳,这……” 式锦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有一种牛不干活、专门产奶,就叫奶牛!” 王管家尴尬道:“二小姐,恕小的见识疏漏,不知道还有这种牛,那我就赶紧去打听一下哪里有这样的……奶牛。” 式锦挥手道:“算了,这样吧!我写封信,你给我大哥送去。大哥四处征战见多识广,他肯定知道,让大哥给我带回来。” 王管家连连称好,待式锦写好信,小心拿着,偷偷的拭着汗出去了。 ———————————————————————————————————————————————— 天色将晚,上官夫人走进锦娘的闺房,正听到她跟素秋在交代着,做一双什么样的鞋子,鞋底子多多的用布,要厚,但鞋底不要纳得太紧,要有弹性;让男仆给她用重重的木材做两个能抓在手里的,叫什么木哑铃…… 上官夫人忍不住笑叱道:“你这丫头,还是那个样子,想些什么鬼灵精怪的主意折腾人呢?” 锦娘转头看见母亲,娇笑道:“娘亲别问了,女儿自是有用。” 上官夫人怜爱的抚着她的肩膀说:“我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这么调皮捣蛋,我倒觉得我的锦娘才真的回来了……” “锦娘,你虚岁都十六了,这个年纪早该订亲了。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我跟你爹一定会为你择个好姻缘的。不过,你若是有了什么中意的人,也不妨悄悄的告诉娘,娘会给你做主的。” 她本以为,提到婚姻大事,锦娘定会含羞带怯的说但凭父母做主,谁知式锦听后,头微微低垂,半晌不言语。 式锦明白,这个时代女子早婚,一般十六七岁就会出阁,即使再有缘故,到了二十岁都还没有嫁人,是全家上下都要受人耻笑了。 但是,现在在相府,她还可自由自在随性而为。由着父母将自己嫁给一个不了解不喜欢的人,深宅大户,男尊女卑,一辈子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她岂能忍受!不说别的,就是男子的三妻四妾,你争我斗,她也不甘心。 见她不说话,上官夫人不明所以。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手指轻轻戳到她的头上。 “我的锦娘情窦还未开呢!” 式锦顺坡下驴道:“是,娘亲。锦娘还年幼,现在只想好好保养身体,在父母膝下多承欢几年。女儿病了几年,父女母女之间失去了很多天伦之乐,母亲,你不会这么急着把女儿推出门去吧?” 上官夫人急道:“我儿哪里话!即使养你一辈子,娘也愿意,但女孩儿家毕竟早晚要嫁人的。放心,锦娘,娘一定不会让你委屈的,一定给你找个比云若那个小蹄子强百倍的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式锦道:“娘,你为何总是不喜欢云若姐姐?” 上官夫人冷冷一笑:“她那装模作样的,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这双火眼金睛。人前装贤良淑德,人后一肚子坏水,跟她那下贱的娘亲一样。锦娘,我一直疑心你当年的事情跟她母女脱不了干系,可死活盘问不出什么,你又记不起来了。” 式锦犹豫了一下:“母亲,孩儿的确不记得了。” 上官夫人冷笑道:“若真是她们做的,如此滴水不漏,那我真得小心了。锦娘,以后你不要理她们,你年幼无知,不要被她们算计了去。” 式锦诺诺连声。在小式锦的记忆里,她是极喜欢这个姐姐的,然而清醒后,虽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她莫名的对云若有一种感觉,有点像讨厌,有点像不屑,有点像恶心,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她不愿意和她亲近。所以,最近,对云若的示好,她都礼貌而坚决的推拒了。 “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想起来的。” “锦娘,我今天是有事要跟你说。再过十日,是你父亲五十岁的寿辰。一来呢,这是整生日;二来,你这次病愈,你父亲非常高兴,所以我们上官府要大宴宾客,到时京州的权贵之家都要前来贺寿。你要好生准备一下,明儿个就叫管家吩咐人给你做几身新衣服。” “知道了,娘亲。” 月色渐渐朦胧,纱窗里透出母女亲密依偎的身影。园子里,黑憧憧的月华间,一股冷风刮得树影婆娑。 第七章 五十大寿 “我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式锦气喘吁吁,累得直翻白眼。 素秋端着一碗清蒸乳鸽,急得想跳脚。 “我的小姐呀!这五日来,你天天吃什么玉米棒子粥,水煮小白菜,苹果青梨的,一点油盐都不沾,你还天天的动来动去,东跑西跑的,你身子会受不住的!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减肥!” 正在费力的躺在地上做着仰卧起坐的式锦累得咬牙切齿的蹦出四个字后,再也没有力气,瘫倒在地。 “减肥……是什么意思?”素秋迷惑的问道。 “减肥……顾名思义就是减掉肥肉!你不觉得本小姐我……太过圆润了?”式锦笑嘻嘻的说。 “小姐哪里圆润了,我觉得小姐这样很好!”素秋急道。 式锦摇摇晃晃费力的坐起,在素秋脸上掐了一把:“你当然不会嫌弃我,我自己嫌弃我自己呢!” 素秋赶紧放下手里的乳鸽,扶起式锦,哀求道:“小姐,这是夫人命厨房特意给你做的,是你以往最爱吃的,你多少吃点儿。从前你一次能吃两只整乳鸽,还只是当零嘴儿呢!” 式锦吞了吞口水,悻悻的叹了一口气,还是狠狠心推开诱人的乳鸽,不甘愿的道:“当初吃得有多欢实,现在减得就有多痛苦,欠债还钱啊!” “小姐,小姐!你吃点肉吧!”素秋追在式锦屁股后头喊着。 “素秋你放心吧!减肥我有经验,自有分寸的,我身上这么多肉,饿不着的!” 可是,每一天,式锦所住的锦苑里,还是会不断的响起素秋的哀嚎声:“小姐,小姐!求你吃点肉吧!” 回答她的总是式锦绝望而郁闷的回答:“我!不!吃!” —————————————————————————————————————————————————— 上官文昊寿辰之日,转瞬即到。 上官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府门口的一对大石狮子也被系上了大红绸子做的花球,各路权贵携妻带子纷至沓来,华盖生辉的马车从相府门口一直排到了东市口,绵延不绝。 从驻扎地云州匆匆赶回的大少爷上官云遥和二弟上官云涛站在大门口迎接宾客,打躬作揖笑意不停。 “吏部尚书郑大人到!”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大人到!” “太子少保袁大人到!” …… 只见通报声络绎不绝,相府内人声喧哗。经过精心布置的相府内花团锦簇,好一副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权贵们及随行子弟都被引进了前院,由上官文昊携着幼子上官云翔招呼打点着。 当朝权贵大半都是上官府的座上宾,上官大人满面春风,拱手招呼不停。大家列席之后,酒菜上桌,各自开始谈一些闲杂之事。 吏部尚书郑大人之女乃是上官府二公子云涛之妻,所以两家乃是亲家,自来关系匪浅。 郑大人浅酌了一杯酒,拱手朗声对众人道:”皇上圣谕,川蜀之地连连干旱,乃是水利设施不足之故。但川蜀地广,朝廷财力有限,今年拨下五百万两银子,先修一郡之水利,以后逐年视情况再行拨款。上官大人力主今年先修灾民最多的成南郡,皇上已经下旨恩准,真是圣恩浩荡啊!“ 昨日朝堂之上,皇上的确颁布了这道旨意,但并没有明确指定拨款到哪个郡,让右相左相综合群臣的意思后酌定。 当朝乃是以右相为尊,上官文昊立刻提议,成南郡灾民最多,理应先修。 群臣心知,成南郡知府乃是上官文昊提拔的,乃是他那一脉的人。因此,多数大臣都诺诺连声,连声称是。 但左相杨战一向与上官文昊有些政见不同,他道:”渝北郡虽说灾民略少,但占地更广,每年产粮比成南郡多出一成。若先修渝北,明年的粮食产量更能保障,于国于民皆有益。“ 渝北知府乃是杨战的学生,这个大家也知道的。但左相式微,力争无用。众臣皆,灾民多还是产粮多,都不是必须先修水利的关键,关键在于谁的权力更大。 皇上也滑头,撂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哪个都不得罪。 这场争斗,左相输了。左相也称病缺席了今天右相的宴席。 兵部侍郎陈大人笑道:”郑大人说的是。上官大人高瞻远瞩,调度有方,我等不及!“ 众臣朗声大笑,宴席上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 ———————————————————————————————————————————— 夫人们都在中院里,中院乃是内堂,建有一个水榭歌台,请的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上官夫人应付这些贵妇人自是游刃有余。 随父母来的姑娘小姐,则被安排在了后院里。虽是后院,也是个风景秀丽的所在,特意为了姑娘小姐们游玩而修了四五个亭阁。此时正是孟春时节,百花竞放,鸟儿蝶儿四处翩翩起舞,引得少女们四处扑打,传来阵阵娇笑。 姑娘小姐们都用心打扮,个个都穿出了最好的衣裳,一时间裙裾翻飞,莺飞燕舞,姑娘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各处赏玩着。 云若平时在小姐们中间样貌算是拔尖的,因以往式锦病着,家里的宴请,就都由她来招呼各家的贵族小姐,如此以来,她虽是庶出,贵族小姐们也是颇给她面子。 今日她更是刻意装扮,穿着一件湖水蓝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梳着堕月髻,头上戴满了珠翠。眉目细细的描画过,整个人说不出的妩媚清丽,引得姑娘们纷纷夸赞。 和她关系一向走得近的前锋参领杨家的小姐杨菲儿,以及光禄寺卿邓大人家的小姐邓丽云,更是把她从头夸到了脚。 “上官小姐,你这模样,在咱们这些姐妹中真是头一份。论身世、论样貌,除了宫里的公主们,这京州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杨菲儿笑吟吟的说。 “可不是嘛!就是杨相国家的青云小姐也要逊色几分呢!” 杨青云乃是当朝左相杨战之女。这些贵族小姐虽是女子但自小都是人精,惯会拜高踩低。当今皇上宠信右相,上官文昊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哪怕上官云若不如杨青云,那她们也是要夸的。最重要的是,杨小姐因为身体抱恙,未能出席。 众小姐一应附和,倒也没几个言不由衷的。 “各位小姐可别忙着奉承,相国府名正言顺的小姐在这里呢!” 话音未落,只见一胖一瘦两个衣着考究的贵族小姐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款款走进云若们所在的水清阁内。原来,芳儿表姐和式锦来了。 芳儿中等个子,身材纤细,细眼薄唇,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看起来尤其动人。 姑娘小姐们巴巴的跟着来到相府,最大的目的就是来看看她这个痴傻了六年的相府千金到底是何种境况了。不管是真心看顾也好,来看笑话也罢,反正今天式锦是躲不过去的。 云若听了芳儿的话,脸色微变,微微笑道:“芳儿表姐,锦妹,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这么多的人,让我一个人招待,好生辛苦。” 芳儿笑道:“云若,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生的,你可比我能干得多。你不是一向都很擅长这些应酬的嘛!” 她们两个对答之间,众位小姐眼睛都盯在式锦身上。式锦今天为了显瘦,特意穿了件不显腰身的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宫装,头上本来只简单戴了个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后来芳儿去了,硬是给她戴了个水晶御凤钗,沉甸甸的光华耀眼,让她好不习惯,觉得头有些沉沉的。只是她再怎么会穿衣,那柱子一样的身材在各位窈窕的小姐中间还是显得很是突兀。 “噗嗤!”邓丽云失声笑了,又假装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对着式锦福了福:“上官小姐莫要怪罪我,多年不见,你倒是发福了!” 各家贵族小姐虽然心里都在暗自取笑式锦,但觉得邓小姐这样好没礼貌,纷纷上前与式锦见礼。这些小姐中,有些也是式锦幼时便认识的,打过招呼叙过旧之后能想起;有一些是后来进京的官员家的小姐,都一一见过了。 这么闹哄哄的一番喧闹下来,姑娘们都有些乏了,便纷纷散到各个亭阁里,靠着绣枕吃着下人们奉上的各类瓜果点心。自式锦一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到她身上了,除了邓丽云和杨菲儿,其余的小姐也不像之前一样对云若奉承有加了。毕竟,样貌虽重要,式锦的出身毕竟是在那里的。 后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池塘,现在不是季节,荷叶还没有长出来,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成群的锦鲤穿梭来往,小姐们有的拿了鱼食喂鱼,有的拔了花草编花环,三三两两,各玩各的。 第八章 踢毽子 芳儿陪着式锦,和几个与自己关系好的姑娘聚在一起闲聊着。一个丫鬟走进来,对芳儿福了一福:“姚小姐,夫人吩咐你到中院去呢!” “所为何事?”芳儿诧道,中院都是夫人们的所在,若不是要走了,娘亲来叫她做甚? 丫鬟抿着嘴似笑非笑:“栗夫人说想见见你呢!” 小姐们纷纷笑了,打趣道:“原来是婆母有请,芳姐姐可赶紧的去,不要惹恼了婆婆!”都知道芳儿已许配给京州巡抚长子栗乾坤,明年便要过门的。芳儿很得婆家欢心,栗夫人常常都夸赞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贞静贤惠呢! 芳儿羞红了脸,赶紧去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小姐们没那么懒洋洋的了,这时,云若忽然开口道: “众位姐妹,春日无聊,我们不如玩点游戏吧?” 听到云若的提议,姑娘们兴奋起来。闺阁女子聚在一起本来就爱玩些游戏消遣时间,今天这么多的姐妹凑在一起,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那我们玩什么游戏呢?” “我们先玩玩踢毽子吧!春光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对姐妹们身体有益呀!” 踢毽子是经久不衰的游戏了,姑娘们人人都会,因此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云若一招手,丫鬟们赶紧送了几只毽子上来。 云若笑道:“平日里姐妹们都在家几个人踢,咱们今儿个人多,要是人人都参与的话,按以往的踢法恐怕会乱成一锅粥了。我近日倒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踢法。” 姑娘们一听,眼睛一亮,都请她快说。 云若顿了一顿,慢慢说:“我们现场有十八个人,那就分成三队,每队6人。” “我们划一条直线,直线两边各站3人,其中1人边踢毽子边走,到了直线对面,将毽子转踢给队友,由此人再将毽子边踢边走到另一头转踢给别人。以此类推,直到6个人都踢完。如果中途毽子落地,此人需回到开头重新踢。” 众人纷纷喝彩,觉得这个玩法新奇又有趣。 “不过咱们也要定个胜负的,哪一队花的时间最长就算输,输了的队要接受惩罚。大家意下如何?” “什么惩罚呢?”邓小姐问道。 云若沉吟片刻,道:“咱们都是闺阁女子,也不能失了体统,去做什么体罚。如输了的队,便喝上一盅黄连酒吧!” 黄连乃是世间最苦的酒,大家听了,不禁口里都有了苦味,但都是年少气盛,不肯服输,纷纷赞同。 式锦正准备开口,云若看见,赶紧道:”锦妹,你若不参加,我们人数就不够了。何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一个人不参加,倒显得我们排挤你似的。” 式锦只得罢了。 分组时,众人却纷纷避开式锦。看着她的身材,肯定是不够灵活的,莫要被她连累了被罚喝黄连酒。 云若主动说:“锦妹跟我一组吧,虽说你体胖,行动不灵巧,我可以快一些,把你的时间补起来。” 于是,云若、式锦、邓丽云、杨菲儿以及两个跟上官家关系密切的姑娘分到了一组。 第一队乃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大人的千金杨小姐开头。院中尽是女子,只见她一只手将裙子撩起,露出内里月白色的绸裤。将毽子高高抛起,轻轻踢出,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一般漂亮,转眼就到了对面将毽子踢给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接到毽子迅速踢起来,她毽子踢得又矮又快,不求姿势漂亮,只求速度,短短的时间就到了终点。 赛场上大家纷纷叫好,大家踢毽子的身法各有千秋,看得人眼花缭乱。因为这种踢法不要求身法,只要踢得又稳又快即可,所以姑娘们竟没有一个将毽子落地的。 第二队是太子少保袁大人的千金袁小姐开头。这姑娘身材小巧,灵活得很,将一个毽子踢得风生水起,众人纷纷喝彩。在她带的好头下,第二队姑娘们也踢得甚好,与第一队不相上下。 见此场景,式锦心里也有些打鼓了。踢毽子她是会的,可用如今这副身材踢她还真没尝试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功夫啊! 云若像是猜到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锦娘不必担心,我让大家玩游戏,就是增进一下感情。你和她们玩玩闹闹的,熟悉得更快些。” 她声音清亮,左右的姑娘听到了,都纷纷暗自称赞云若对锦娘用心良苦,真是不愧大家风范。 该第三队了,云若道:“式锦有些紧张呢,不如我来开个头吧,锦娘来接我的毽子。我尽量快一些,锦娘你莫怕,你小时候踢毽子比我踢得好呢!” 式锦吐吐舌头道:“我尽量吧,云若姐姐!” 云若言罢下场,只见她将毽子往空中一抛,身体一个急速的转身,再用右脚稳稳的接住了毽子,只见她左右开弓,毽子上下翻飞,动作如蝴蝶穿花一般的美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一转眼云若就踢到了尽头,她最后一踢,似乎站立不稳,毽子斜斜的向着式锦飞去。 式锦手忙脚乱的接到毽子,她人胖,腿粗,屈膝踢毽子很是费力,腿弯曲不到毽子往上飞需要的那个角度,第一脚,毽子就……踢飞了。 这还是今天第一个将毽子踢飞的人,众人哗然。第三队的姑娘们脸色沉了下来,纷纷后悔,看来黄连酒是喝定了。 式锦赶紧拾起毽子,重新开始踢。她是记得踢毽子的技巧的,奈何身体不配合,心里明白该怎么踢,身体偏达不到要求。她左冲右突,来回奔跑,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还是没有能按照要求,完成将毽子踢送到对面的任务。 刚开始第三队的姑娘们还在给她喊加油,给她打气,提示她踢毽的技巧,眼看着她将其他两队所用的时间全都花光了,她还在那里折腾,个个都耷拉着脸不开口了。 一、二队的姑娘们笑的前仰后合,看着式锦胖胖的身躯在场中间费力的奔忙,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斜了,水晶御凤钗太沉,早被她一把扯下扔给了丫鬟,发髻也松散了,看着狼狈不堪。 式锦其实早就累坏了,但她的集体荣誉感让她觉得对不住自己的队友,所以,在时间没有耗尽之前,仍然努力的踢着。 终于,杨菲儿忍不住了,冷冷的道:“上官小姐,罢了,歇着吧!我们是在比赛踢毽子呢!你倒是像在这里现学现卖的!” 云若赶紧接嘴道:“各位姐妹对不住,我们队认输了!锦娘大病初愈,身体又……有些胖,踢毽子也是难为她了。对不起大家,这黄连酒对身体有益,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她一口将盅里的黄连酒喝下,忍着苦意,笑吟吟的看着大家。 邓丽云撇着嘴,气咻咻的道:“云若小姐真是大家风范,对姐妹友爱,人又善良。这人啊,跟出身真没关系,庶出的,有时比那嫡出的强多了!” 输了的几人,除了云若,连场子都没机会上,却得喝这苦苦的黄连酒,都是小姐性子,也顾不得式锦的脸面了,喝了鼻子眉毛皱做一团,将酒盅摔得乒乓直响。 式锦热得衣衫都快湿透了,内心又惭愧,一口喝下黄连酒,觉得心里比嘴里更苦三分。 她觉得今天云若的所为似乎并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充满了善意,但她到底要做什么呢?式锦若有所思的看向云若,云若也笑微微的看向她。 第九章 秋千架(上) 云若缓步向式锦走来,脸上带着角度刚刚好的微笑。一瞬间,式锦忽然想到了副处长的皮笑肉不笑。 云若轻轻为式锦整理着凌乱的发髻,拿出锦帕拭去她额头的细汗,轻声道:“锦妹,你不会怪姐姐了吧?” “姐姐何出此言?” “我本意是想让你和众位小姐早日熟识,也想着你最近在府中太闷,所以才鼓动大家玩游戏。没想到思虑不周,倒是让你难堪了。” “姐姐说哪里话,你真心为我好,我还能不知道好歹吗?”式锦天真的眨巴着眼睛,亲昵的对云若说。 “锦妹如此作想,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你好生歇着,我去招呼一下客人。”云若欣慰的说。 “姐姐你去忙吧!” 这时,芳儿从中院急匆匆的走回来。看见式锦这狼狈样,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怎么了?” 式锦粲然一笑:“芳姐姐,刚才我们玩踢毽子来着,累坏了我呢!” 旁边和芳儿交好的几个姑娘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情说给芳儿听,芳儿眉头一皱,附耳对式锦说:“舅母早就说过,云若母女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的驯善之辈。我看她没安好心。” 式锦毫不在意的说:“芳儿姐姐,云若毕竟是我的姐姐,相信她不会害我的。玩游戏出丑嘛,正常的,怪我自己太胖,不能怨到别人身上去。” 芳儿恨铁不成钢的戳她的头:“你呀!年幼无知!非要吃了大亏才明白。” 这时,阵阵欢声笑语传过来。原来,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上面挂着一个秋千架。姑娘们轮流的在荡着秋千呢!秋千架绳索有一丈来长,因此荡得也很高,姑娘们五颜六色的裙裾飞扬,随风荡来荡去,宛若一只只精灵的蝴蝶,美不胜收。 芳儿眼睛一亮,拉着式锦道:“锦娘,咱们也荡秋千去!” 式锦实在有些累,又不想扫了芳儿的兴致,便被她拉扯着前往秋千架下。 一个姑娘荡了停下来,芳儿便上了秋千架,一个丫鬟在后面叫声:“小姐坐稳了!”猛的一推,芳儿已经高高的荡了起来。 芳儿粉色的裙子迎风飘飞,到了秋千的最高点,往回一荡,裙裾换个方向又飞起来,姑娘们一阵欢呼。芳儿在秋千上欢快的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式锦也是女孩儿心思,爱玩爱闹的,忍不住跃跃欲试。 芳儿荡下秋千来,兴奋的拉住式锦:“来,锦娘该你了!” 式锦嘟着嘴,犹豫道:“芳儿姐姐,我有点怕啊!我这么重,这秋千架能行吗?” 芳儿“噗嗤”一笑,道:“小傻瓜,不拿手的游戏你偏要去玩,这荡秋千又没什么难的你怕什么!放心吧!这秋千架是用最牢固的牛皮绳做的,管家特意让一个体型最大的男仆荡了半天,一点事儿也没有。” 式锦拍手欢呼道:“那就太好了!芳姐姐,你看着我荡秋千啊!” “嗯,去吧,小心点!” 待式锦坐好,那个专门站在身后推人的丫鬟笑道:“小姐可坐稳了?” “推吧!用力些!” 式锦觉得身后一阵猛力推来,身体便悠悠的荡上了天空。因她身体笨重,别的小姐都只推的一下,丫鬟特意在她荡到下方时又再推了一把。 式锦在天空中快速的荡着,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形形色色的人,在她眼帘里快速的来回穿梭着,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思念亲人,担忧未来,适应环境,她心里一刻也不曾放松,只有此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 荡呀荡呀,她忍不住闭上双眼,感受着风在发间穿行,掠过她的肌肤,撩动她的裙裾,轻轻拂在她的脚踝上。 风细细的抚过她的身体,带来阵阵凉爽,吹干了她微湿的衣服。 风送来了花香,送来了尘土的气息,她细细的嗅着,嘴角溢出了甜美的微笑。 突然,她听到闷闷的“嘣”的一声,是绳索断裂的声音。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改变了秋千运行的轨迹,身体立刻失去了控制,式锦的手再也抓不住秋千绳,只能任由自己像一支从弓里射出的箭矢猛地刺向前方。 她觉得地面扑面而来,在坠地的那一瞬间,她内心哀叹道:“又来了!这回请把我摔回去吧!” 重重的跌落地面,疼痛袭来,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院中一片尖叫哭喊,惊动了相府。 中院的上官夫人及前厅的右相,几乎同时接到了下人惊慌失措的禀报:“老爷、夫人,式锦小姐从秋千架上跌落下来,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上官夫人大惊失色,赶紧让江姨娘招呼众位贵妇,自己与几位亲属妇人急匆匆赶往后院。 上官文昊闻禀,也不禁急道:“诸位,小女不久前才病愈,此次跌落,不知情形如何。老夫心急如焚,得赶紧去看看。各位自便,老夫失陪了,还请恕罪。” 言毕,急匆匆就要走。 “右相大人请留步!”一个清冽的男声说道。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对着上官大人作揖施礼。他身着明黄色金地缂丝斜领袍,剑眉星目,眼眸深得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水,薄唇总是似笑非笑,整个人有一种养尊处优不怒自威的气势。 “煜王爷请说。”上官文昊作揖回礼道。 原来,这是当今皇上的长子敖煜铭,今天乃是受皇上之命,前来相府恭贺右相寿辰。 “右相大人,父皇曾特意召见本王,道右相之女大病初愈,要本王仔细探问病情,以表父皇关怀之意。不料今日竟又有此变故。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与右相一同前往,看看令爱伤情如何,如果伤得重的话,本王奏请父皇,让御医出宫诊治。” 上官大人赶紧三呼万岁,拜倒在地道:“谢皇上隆恩!” “王爷请!” 于是上官大人及云涛、云翔陪着煜王爷前往后院,上官云遥留在前厅招待客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妹也是担忧不已。 第十章 秋千架(下) 上官大人一行人到了后院,因式锦伤情尚未探明,不敢轻易移动,暂时被安置在后院的厢房中。上官夫人眼睛已是哭的通红,一迭连声的哭喊着“我苦命的孩儿啊!” 上官大人急道:“大夫来了没有?” 管家赶紧回道:“已差人去请了,片刻即到。” 上官大人怒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荡个秋千怎么也能摔成这样?” 管家回道:“小的刚才已经亲自去大致查看了一下,因是秋千架绳索突然断裂,小姐才从秋千架上摔了下来的。” 上官大人更是生气:“你办的好差事!管的个好家!姑娘们玩的一个秋千架你都弄不好,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蠢材!” 管家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老爷息怒!去年新制这秋千架时,用的是最为牢固的牛皮绳,匠人担保说即使用五年也绝对不会断裂。小的特意叫府中块头最大的李二荡了两个时辰,秋千架也牢固得很啊!不知今日是怎的……” “小的办事不力,任凭老爷责罚!” 上官大人怒火未息,斥道:“给我闭嘴!过后再收拾你!” 上官云涛对着云翔偷偷使了个眼色,两兄弟悄悄的挪出了厢房。 云翔道:“二哥,你是不是要去看秋千架?” 云涛眼里露出赞赏的神色,道:“不愧是我的弟弟,我正是此意。” 云翔道:“二哥,小妹乃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身边服侍的人成群结队。要说一次出事也算运气不佳,这事情回回都出在她一个弱质女流身上,也太匪夷所思了。” “的确如此。” 言谈间,已到了秋千架旁。不料,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煜王。 原来,煜王到了后院,并未与上官大人一起进入厢房,而是问明了秋千架的所在,直接来了这里。 因式锦摔落,姑娘小姐们受了惊吓,除了云若和芳儿担心式锦,随着上官夫人留在厢房外,其他姑娘都被丫鬟领着去了中院夫人们的所在。 云涛云翔赶紧向煜王施礼,奇道:“煜王何故在此?” 煜王笑道:“难道我们想的不是一样的吗?这本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只是一时忍不住好奇罢了。” “如果你们这会儿不来,我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多嘴告知的。” “既然你们来了,就自己看看吧!” 云涛和云翔仔细看了看秋千绳断裂之处,眉头越皱越紧。 煜王微微一笑:“此筹划之人可谓胆大心细,手法精奇啊!” 云涛看向煜王,道:“牛皮绳本是极为坚固的,即使日晒雨淋,也至少可用五六年;不知何人,近日用毒液慢慢滴上皮绳,使接触毒液之处慢慢溃烂。虽然外面看不出异样来,但是其实绳子已不堪重负,如果过重的重量上了秋千架,便会导致绳索断裂。” 云翔咬牙恨道:“好毒的心思!好大的胆子!今日这么多贵女在我上官府上,这么多人都荡了秋千,难道不怕贵女们有人出事!” “此人连体重、绳索腐蚀的程度都算精准了的!今次来的贵女中没有身形壮硕之人,除了我家的锦娘。” “到底是谁?”云涛猛地一掌拍到槐树树干上。 煜王好整以暇的撩撩衣袍,道:“贵府家事,本王就不多言了,请两位公子带本王去看看上官小姐伤情如何吧!” 到得厢房,大夫已经为式锦诊治完毕。 “大夫,小女伤情如何?” “禀大人,小姐头部有一伤口,伤口倒是不大,但是颇有些深。鄙人已经为小姐处理了伤口,再开几副药,好好调理一下即可。只是……” “只是如何?快说!” “大人,鄙人多次为小姐诊病,小姐多年以来的身体状况,鄙人是清楚的。小姐此次恢复神智不久,情况本身就不稳定,此次却偏偏又伤及头部,就怕小姐……再次……再次痴傻呀!” 芳儿闻言,一头跪倒在上官文昊夫妇面前,磕头不止,大哭起来:“舅舅、舅母,都怪芳儿,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呀!是我撺掇着锦娘,非要她去荡秋千,她明明害怕,我非要她去!都怪我!都怪我!舅舅舅母责罚芳儿吧!你们责罚芳儿吧!” 上官文昊叹了一口气,道:“不怪你,都是命啊!” 上官夫人忍住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芳儿:“好芳儿,你快起来,你是个好孩子,跟锦娘自幼亲如姐妹,你是绝对不会害锦娘的。好孩子,不怪你,快起来,别哭坏了。” 姚夫人扶起芳儿,边为女儿拭泪,边伤心的向上官文昊道:“哥哥,这可如何是好呀?” 芳儿倒在母亲怀里,痛哭不止。 云若也跪倒在地,哭着说:“爹爹、母亲,是女儿没有照顾好妹妹,请父亲母亲责罚!” 上官夫人凝视着云若,半晌道:“真是命啊!罢了,起来吧!” 上官文昊转向大夫:“请问先生,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大夫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就多多的让亲近之人在小姐身边说话、呼唤,看能否早些把小姐唤醒吧!” 煜王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锦娘,这命运多舛的上官小姐,虽说身形胖硕,毫无楚楚动人之态,但此刻躺在那里,头上缠着白布,额头还有些许血迹,脸色灰败,看起来真是可怜。 煜王对上官文昊道:“相国大人,本王先走了。回宫立即禀明父皇,将宫里的御医送到府上为小姐诊治。你们不必太过忧心,上官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上官文昊夫妇赶紧施礼,恭送煜王。 煜王走出相府,问身边一个精干的随从道:”虹剑,此事你怎么看?“ 虹剑乃是煜王多年的心腹手下,大内高手中排名前五的。他沉声回道:”根据我前些日子的查探,隐约觉得上官小姐六年前的坠楼便是有蹊跷的,不知与今日之事是否有关联。“ 煜王道:”上官大人乃我朝肱股之臣,父皇极为重视他的意见,我必须要争取到他的支持。此事你利用宫里的力量继续追查下去,但是有了结果不要轻举妄动,先禀报与我再做裁夺!“ 虹剑拱手答道:”是!王爷!“ 第十一章 六年前(上) 式锦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觉得天地间一片混沌,感觉空虚,更感觉害怕。 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自幼时起,式锦在家人万般宠爱下长大,不知怕为何物。唯一能让她恐惧的的,就是黑暗。 即使晚上睡觉,式锦睡在里间,丫鬟也要在外间点上一盏灯,并细心照料,绝不让灯熄灭片刻。 丫鬟去哪里了?为什么她们明知道自己怕黑,却任由屋子黑着? “素秋!李嬷嬷!春儿!……”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她怕极了,在黑暗里摸索前进,这是一个屋子,但她找不到门,也找不到窗。 是什么声音?仿佛是李嬷嬷讲的鬼怪故事里的神兽在“呼呼”喘气。 “云若姐姐,你在吗?欢儿,你在吗?”式锦怯怯的喊,声音颤颤的。她想起来,她们在玩捉迷藏,她和芳姐姐藏着,由云若姐姐来找她们。 是云若的丫头欢儿引她到这里的。 她记得欢儿对她悄悄的说:“小姐,你藏到紫烟阁最东的那个屋子里去吧!我看到云若小姐刚找过那个屋子,她不会再去找了!” 她高兴又雀跃的悄悄来到屋子门口,却发现里面黑洞洞的,害怕了,转身想走。 后面一双大手突然猛地把她推进去,立马反锁了门。这房子门窗都用黑布蒙的严严实实,一丝儿光线也透不进来。 她怕极了。黑暗中,仿佛有乌云压顶,万箭齐发,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齐齐向她袭来。 她奔跑、跌撞、摔倒。 她哭泣、叫喊、求饶,昏厥过去又醒过来。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么久,门终于悄悄开了。 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奔到光明里去,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去找娘亲,她要扑到娘的怀里痛哭,让娘亲打欢儿的板子,让娘捧着她的脸好好的亲几口。 式锦慌乱得像只迷路的小兔子一样的,身躯发软,趴在紫烟阁的栏杆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勉强抬起头,试图寻找云若姐姐、芳儿姐姐和丫鬟们的身影。 一双手猛推过来。 式锦一声惊叫,翻跌下楼去了。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角青色的裙裾…… ——————————————————————————————————————-———————— 五天了,式锦依然昏迷不醒的躺着。 右相每天忙于公务,但凡闲下来便要来看看她的状况,跟病床上的式锦聊聊天。上官夫人更是日日前来,亲自照顾,每日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上许多话。 大哥的假期满了,必须回军营。 云遥心情沉重的来到式锦房内,看见母亲正拉着式锦的手,在跟她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 云遥低头道:“娘,我得走了!” 上官夫人扯出一丝笑容道:“去吧,锦娘我们会照顾好的,你身处军营,万不可分心。” 云遥看着病床上的小妹,蹲下身子,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舍。他拉着妹妹的手缓缓道:“小妹,你可知道,你从秋千架上摔下来,是被人害的。” “推秋千的丫鬟被打了三十大板,但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 “我们还在查,相信父亲和哥哥们一定会揪出凶手,还你公道的。” “你让我给你带的三头奶牛,还养在相府的园子里呢!你还一回牛乳都没吃着。真是小孩子,怎么喜欢那么腥的东西。” “不过只要你喜欢,不管什么大哥都会给你的。” “早点醒过来啊小妹!” 上官夫人红着眼眶对儿子说:“云遥,你去吧!小妹醒了我会派人给你送信的。” 上官云遥不舍的走出了房间。上官夫人回眸看着女儿,躺了多日,式锦看着虽仍是圆润,却比以往瘦了些。 上官夫人回头问贴身服侍自己的林嬷嬷道:“我让你男人暗自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林嬷嬷回禀道:“夫人,这种毒液不是人人都有配,其中所需的一些药材很少见,能买的地方也有限,老林头正在四处查访呢!老爷也安排了人在到处的查,老林头怕与老爷的人碰面,所以我们须谨慎些。” “府里的人不是人人都信得过的,这次的事情,明显就是内里人起的坏,外人哪里能对我家的情形如此了如指掌。锦娘与世无争,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哪个外人与她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上官夫人话音里是藏不住的怒气。 “老爷真是糊涂了,如今都有人要害我锦娘的性命了,还拿脸面作什么!不请京州府尹来办案,却让自家人来查!自己查自己,还不是一阵热闹过了,随便拿个理由来搪塞。” “你让老林头查访时小心谨慎些,莫要打草惊蛇。” “告诉云涛云翔,别轻举妄动,好歹等锦娘醒过了再做计较!” 上官夫人正交代着,忽听得床上的式锦“唔”了一声,手臂微微的动了一下。 “锦娘!锦娘!我儿,你醒醒啊!” “哎呀,小姐醒了!”林嬷嬷欢喜的叫起来,赶紧跑去禀告上官大人。 式锦费力的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渐渐看到了母亲焦灼的脸庞。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慰母亲,唤道:“娘!……” 她自己觉得自己用了全部的力气,声音一定是很洪亮的,其实那声音微弱如蚊蝇。 上官夫人喜极而泣,连连喊菩萨保佑,吩咐丫鬟拿水,拿吃食,一边又双手合十许诺赶明儿要亲自去宝莲寺还愿。 式锦看着母亲忙忙碌碌又哭又笑的,也笑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的恢复了些力气,示意丫鬟拿个靠枕来,扶她起来靠坐着。 她到底躺了多久啊,觉得全身都麻了。 屋子里渐渐的涌入了很多人。上官文昊来了,江姨娘来了,云若也来了。 云若笑中带泪的看着式锦:“总算是大幸,锦妹又躲过一场劫难!锦妹下次万不可再大意了,父亲母亲真是急得快长白头发了!再让他们操心,就真是妹妹不孝了。” 式锦淡淡的看向云若,目光清明:“云若姐姐,你身边以往服侍你的丫头欢儿呢?” 第十二章 六年前(下) 云若脸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锦妹问欢儿啊!六年前她失手打碎了我房中的玉瓶,我嫌她笨手笨脚的,已禀告母亲后将她卖出去了。” “六年前就卖了啊!”式锦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父亲、母亲,女儿有事容禀。” 溺水之后,式锦什么都记得,就是忘记了坠楼那一天的事情。 谁料到,这次,摔下秋千架之后,她昏迷之中竟然把那天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仿佛做了一个常常的梦,记忆的版图终于拼凑完全。 上官文昊道:“锦娘,有什么事,不急,以后慢慢说。” 式锦看向父亲:“不,父亲,女儿想起六年前跌落紫烟阁当天发生的事情了。” “当日,云若姐姐的丫头欢儿将我引到紫烟阁最东的房间,说是她看见云若姐姐已经找过那个房间,再不会去了,让我躲到那个屋子去。” “我到了门口,发现那是一间黑屋子,一点光也没有。” “我记得紫烟阁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一间屋子,从来没有哪间屋子是一片漆黑的。” “我哭喊挣扎半天无人来救,后来门不知为何又打开了。我跑到走廊,趴在栏杆上休息,又被人推下楼。” “推我的人是个女子,我看到了一角青色裙子。” “最重要的是,父亲寿辰之日芳儿姐姐曾告诉我,当时我们捉迷藏,是欢儿告诉她,看见云若姐姐已经找过了紫烟阁最西面的那个屋子。芳儿姐姐在最西的屋子里等了许久都无人来找,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等她听到喧哗声醒来,才发现我竟然失足跌下楼去了。” “当天乃是云若姐姐和我们一起在捉迷藏玩,既然我和芳姐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云若姐姐你在哪里呢?” 式锦心内气恨难平,痛楚难当。她内心隐隐觉得云若和江姨娘便是自己一切不幸的源头,可是,她不明白她们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自己从小把云若当做最亲的亲人,最好的玩伴,对江姨娘也从无不敬之处。 她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她不是十岁的式锦了,她也是二十六岁的瑶瑶。她相信人心有时候是难测的。 “父亲、母亲,女儿没有半句不实之言。欢儿乃是云若姐姐的贴身丫鬟,当年之事无论如何云若姐姐脱不了干系。既然欢儿被发卖出去了,要知道当年真相,将欢儿找回来即可。” 上官夫人怒极,怒啐了江姨娘一口:“你养的好女儿!” 转身一巴掌甩到云若的脸上,骂道:“你这小贱人,我就知道你狼子野心!说,为何要害锦娘!” 江姨娘扯着云若一头跪到地上,连呼冤枉。 云若白生生的脸上一个红掌印,脸慢慢的肿了起来,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泪水涟涟的扑到上官文昊脚下,连声娇呼:“父亲,女儿冤枉!” 上官文昊见云若被打,不由得心疼,他皱眉道:“云若,这是怎么回事?当年的欢儿是怎么回事?” 云若磕头连连,道:“父亲!这欢儿自小品性不端,多次被女儿责罚,并警告她再不改过就将她赶出府去。后来她却仍然屡屡犯错,最后竟失手打碎了父亲从江南给我带回的玉瓶。女儿一怒之下就将她卖出府去了。” “当年我们一起在紫烟阁捉迷藏,我找了东面,找了西面,到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她们两个,以为她们躲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到园子里去找她们去了。当年妹妹失足坠楼之事,女儿丝毫不知情呀!” 上官文昊见云若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也犹豫了,对上官夫人道:“夫人,云若说的也有道理啊!这没有证据也不能冤枉云若。我看,我立刻着人追查欢儿的下落,让欢儿回府对质!若是欢儿害主,我定要让京州府尹将她凌迟处死,为锦娘报仇。” 上官夫人恨恨道:“根不正苗不红!那样有心机的娘,不会有纯善的女儿!老爷当年是怎样讨了江姨娘回来,莫非忘了!” 上官文昊尴尬道:“当着小辈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总之,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查出云若与此事有关,我一定不饶她,锦娘也是我的孩子啊!” 式锦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开口道:“父亲,母亲,女儿自幼承父母教导,与人为善,女儿也是明事理之人。今日之事,前因后果,已禀明父母,具体如何,就由二老处理吧!女儿累了,可否容女儿休息?” 众人闻言,各怀心思,皆退出式锦房间散去了。 林嬷嬷扶着上官夫人在院中慢慢前行。上官夫人低声恨道:“此事,江氏母女绝脱不了干系!” “当年她们以为伪造锦娘失足坠楼,锦娘必死无疑。谁知道她竟大难不死,只是成了痴傻。” “她们见她既然已经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渐渐的就对式锦没有了防备之心,放过了她。” “谁知道六年后,锦娘又醒过来。虽说并不记得当天的事情,但她们肯定如惊弓之鸟,担心她随时想起来。” “于是又设计了一条毒计,趁老爷寿辰在秋千架上做了手脚。” “江氏母女在府内肯定还有其他的帮手。光是她母女二人,无法完成这种种安排而毫无破绽,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林嬷嬷赞同道:“夫人如此分析,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上官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厉,道:“此事我们尚没有证据,不可大意。如今关键的人证是欢儿,找到欢儿,就真相大白了。但是要抓紧,江氏母女不会坐以待毙,她们一定会抢先找到欢儿,封住她的嘴,甚至有可能……杀人灭口!” “夫人说得是。此事恐怕也不能指望老爷了,老爷这些年对江氏母女甚是疼惜,虽说并没有逾了多少规矩,但对一个姨娘和一个庶出的小姐来说,她们可实在是太风光了。夫人这些年对她们也是太忍让了些。”林嬷嬷道。 “唉!哪里是忍让,自从我的锦娘病了后,我也少了些了争斗之心。处处容她们,只当是行善事,为我的孩儿积德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她们竟当我是个吃素的!”上官夫人恨恨的说。 “夫人,莫急,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的!”林嬷嬷缓缓道。 第十三章 江氏母女 云若虽是庶出的小姐,但因这些年很受父亲宠爱,独居的云苑规制和气派并不比锦苑差。 月暗云重,星光稀薄,云若的闺房里,烛火也不甚分明。 江姨娘拿了锦帕,包了冰块,轻轻的给云若敷着脸上红肿的掌印。她手微微有些颤抖,心疼的掉了眼泪。 “这老匹妇!这么多年了,事事压在我们头上!没想到她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对你下这样的重手!我绝不饶她!” 云若的脸上冷冷的,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仔细看,你才看得到她眼里的恨意和一丝疯狂。 “娘,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让表哥赶紧去找到欢儿,永绝后患!” 江姨娘闻言放下锦帕,踌躇道:“这我早就想到了,只是这事情如今颇有些难办。当年本想着杀了她灭口,但丫头的发卖、管理都是朱流碧那个贱人的心腹操办,我插不了手。后来你表哥冷虎得知欢儿被卖到了城南的张姓人家做婢女。” “据说那张家向来待下人甚为苛刻,稍有错处非打即骂。后来欢儿16岁时被家主玷污,那家的夫人又嫉又恨,将她卖给了西市郑屠夫做续弦。你表哥打听到,郑屠夫性情凶残,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我想着欢儿被郑屠收拾得那般凄惨,哪里还敢和我们作对,便只是让你表哥找人暗中关注着她罢了。” 云若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欢儿这些年的日子很是不好过呢!既然人就在西市,有什么难办的?让表哥赶紧去办吧!别让别人抢了先去。” 江姨娘撇嘴道:“如果人还在西市,在式锦那蠢丫头醒来的那天我就差人把她结果了,何须等到现在!当日式锦醒了,我怕她想起因果,东窗事发,赶紧派你表哥去西市寻人。他回禀说,不知何故,去年郑屠带着一家子人都搬走了,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知道去向的。” “追查下去也没有线索,我就暂时把欢儿的事情搁置一旁了。” “一家子都失踪?这是何缘故?与朱姓老匹妇有没有关系呢?”云若奇道。 “若是她知道半点缘由,还能饶了我们?她肯定不知情。”江姨娘冷笑道。 “这有些难办。本来很简单的问题,现在可麻烦了。不管如何,让表哥抓紧询查他们的下落,朱流碧在找欢儿,父亲也在找欢儿,不管他们谁找到,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云若咬牙道。 江姨娘叹了口气,道:“当初我说趁式锦傻呆呆的,好下手,把她直接弄死算了,你偏不答应!如今倒好,她竟然醒了,以前的功夫全都白费了!” 云若闻言,沉默半晌,脸上竟朦朦胧胧露出一个笑来,轻轻道:“娘,过去的这六年,是我最开心最幸福的六年呢!” “为什么要她死?她就这么傻乎乎的活着,我看着才开心呢!” “自从她傻了,父亲也没有那么在意她了,父亲更多的爱我了。父亲对我多好啊!比对她好。她又傻又胖,蠢笨如猪,每天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我呢!漂亮温婉,气质娴雅,我才是相府千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啊!以前那些拍马屁说式锦有多聪明、多可爱、多有气度的人,也通通闭嘴了。世人的眼里终于看得见我了。” “我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像是这上官府里的一个影子,见到谁都要低眉顺眼、曲意奉承了。” “我本来是想让她死了,我一枝独秀;可是后来发现,她那么蠢蠢的活着,成为我的陪衬,才真是大快人心!我要让世人都明白,她虽是嫡出小姐,可她处处不如我!” “她现在醒了又怎样?我……我明年便要嫁到郑府,做堂堂正正的郑尚书家二少奶奶!她又能奈我何?” “娘,到时候,我想法子在外边给你置个院子,你搬出去,离开上官家,自己逍遥快活去!” 说到最后,云若脸上笑意渐深,声音也大了起来。 江姨娘听着,也冷冷的笑了,咬牙切齿的说:“老天真是不公!我哪里比那个朱流碧差了,你又哪里比式锦那个小贱人差!至于儿子……我也曾有儿子的……云若……你也曾经有个弟弟的……” 云若打断母亲的话,道:“娘!别说了!再说也无济于事,不能让弟弟再活过来!我们不会这样任人宰割!让表哥多多的找些帮手,赶紧去找人!只要思虑周全、舍得银子,没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 二少爷上官云涛的房内,云涛和二少奶奶郑静娴也正在争论。 “娘这是怎么了,云若好歹也是我堂弟的未婚妻,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看看我叔父郑尚书的面子吧!娘这么不问情由就打她,真是让人心生不平啊!”二少奶奶闷闷的说。 “哪里是不问情由了,我本就觉得发生在式锦身上的事情是非常可疑的。静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不许这么说娘亲!” 二少奶奶委屈的说:“我也就跟你悄悄嘀咕几声罢了,你也急。” “你不觉得江姨娘母女在这事上很可疑?欢儿一个丫头,跟式锦又没什么过节,她这么处心积虑的害锦娘做什么?” 云涛道。 “那也难说啊!云若说过,她因欢儿行事不端,对她多有责罚。欢儿对云若心生不满,故意找机会想陷害云若,也未可知。”二少奶奶道。“她可能没料到将式锦推下楼来竟会摔得那么严重,竟会酿成大祸。” “哼,她们母女给了你什么好处,蒙了你的心,竟然这么荒谬的借口都给她们找出来了!我告诉你,目前只是没有欢儿对证罢了,欢儿不在,云若死不承认,将一切推给欢儿那个丫头。哪个下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精密的谋划来害自己的主子!”云涛气愤的说。 “我只是……只是……不愿将她们想得那么不堪罢了!”二少奶奶嗫嚅着说。 云涛狠狠的瞪着妻子,道:“你记住了!云若只是你堂弟未过门的妻子,而式锦却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的立场最好站稳了!” 第十四章 香味从哪里来? 一天天的过去,式锦身体渐渐的好了,头上的伤口不大,在头发里面的,结痂了也看不出来。因连日缠绵病榻,加之式锦有意适当的控制饮食,看着身材也渐渐清减了些。 式锦估摸着,自己怎么的也瘦了十来斤吧!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瘦十来斤看起来也很明显了。可惜,式锦是个胖子,她看起来还是很不苗条。 上官夫人一日日吩咐下人精心伺候着,除了她指定的人,其余丫鬟仆妇一律不准接近锦苑。上官夫人犹如惊弓之鸟,她的锦娘再也不能出意外了。 她也一刻都没有停止寻找欢儿,她的心腹老林头是府里的管事头之一,一批批人马派出去,将郑屠和欢儿的祖宗十八代,沾亲带故的都查了,丝毫没有线索。 欢儿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渺无踪迹。 这日,老林头来上房回话,他脸上有些思索的表情,对上官夫人道:“夫人,有些奇怪。” “哦?如何奇怪?”上官夫人道。 老林不自觉挠挠后脑勺,虽然这在主母面前显得有些不敬,但他对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时,习惯性的就有这个动作。 “昨日我派出去的王三子,我让他前去查访欢儿的一个远房姑母,因路上出了些岔子,耽搁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姑母很是不耐烦,说是为何天天有人去问欢儿。” 上官夫人冷哼一声:“这有何奇怪之处?江姨娘母女能消停得了吗?她们的人马也正上蹿下跳的找人呢!” 老林头摇摇头道:“不是的,夫人,欢儿姑母说,我们已经是第四拨找欢儿的人了。” 上官夫人道:“第四拨?除了江姨娘、老爷,还有谁在找欢儿?真是越来越麻烦了。” 老林头低垂着眼眉,道:“夫人,您想想,我们的手脚也不所谓不快,派出去的都是强手,居然还处处赶在最后。江姨娘心急如焚也就罢了,老爷的动作也真是够快的,显得很是急切啊!这莫名奇妙冒出的另一股势力,更是错综复杂。” 上官夫人若有所思的说:“就不知,老爷心里是如何作想的。” 老林头噤声不语。上官夫人疲惫的叹了口气,道:“如手上的人手不够,我给兄长修书一封,他现在已是常州太守,手里有可用的人。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让哥哥为我担忧。家里这些龌蹉事,真是难以启齿。” 老林头沉默半晌,躬身道:“小的知道了。” ———————————————————————————————————————————————— 这日午后,式锦睡了午觉,懒懒的斜倚在榻上,翻着一本诗集。在现代她也是才女一枚,谁料一朝穿越,到了古代她倒成了无能的小白,满身技能没了用武之地。 电脑?开车?英语六级?excause me,谁在意?有什么用?一身的技能,生活能力还比不上素秋。 她时时庆幸,亏得穿到了个富贵人家,要是穿到个家徒四壁的人家,出门靠走,通讯靠吼,看家靠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该如何是好?那时候就不是宅斗风,得变种田文了! 幸好式锦学习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父亲给她请的先生也颇有耐心,虽然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着,但她悟性颇强,很能举一反三。 这一段时间学下来,书里那些繁体字她也能懂个七八九成了,随便翻翻书打发时间是没问题的。可是古人们的话语拗口的很,好好的一句话非要用晦涩难懂的方式来表达。 她格外怀念村上春树、怀念雨果,怀念自行车,怀念t恤牛仔裤,她真的万分怀念现代文明。这样一个时代,身为贵族女子,每天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实在是憋屈之极! 她随手将手里的书扔得远远的,百无聊赖得用手撑住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啊……” “小妮子看来是恢复得不错呢!这声音,精神头十足啊!”门帘一撩,一个一身鲜绿衣裙的女子笑吟吟的走进来,正是她的好友芳儿。 式锦大喜,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状,大叫道:“芳姐!芳姐!求抱抱!” 芳儿本来一直担心她的伤情,天天闹着要来看她。她父母知道上官府最近不平静,不许她过来,以免给她舅舅舅母多生是非,再有枝节,也影响式锦养病。 她只得日日差人打探消息,听说式锦一天天好了,再也按捺不住,禀告了母亲,许诺看看就回去,这才得以出门。 芳儿一把抱住式锦,先仔细看了看伤口,小嘴一撇,似要哭出来:“锦娘,你真的没事了吧?可担心死我了!“ 式锦举起胳膊鼓起眼睛做个健身状,转而想着芳儿并不懂她的搞笑梗,便悻悻放下手臂,道:”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芳儿看看门外,轻声道:”我听到一些风声,父母又不肯详说。这事儿真跟江姨娘母女有关吗?“ 式锦叹了口气,道:”嗯,应该是的。但是关键人证,就是当初让你躲到紫烟阁最西面去的那个丫头欢儿失踪了。“于是,式锦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讲给了芳儿听。 芳儿听了,忽道:”我因为没有证据,有件事便一直没有说过。当初我进入那个房间,闻到了一股异香,不久便昏昏欲睡,竟真的睡过去了。当时不觉得异常,只以为是自己玩得太累了,现在想来,怕是那香气有些古怪呢。“ 式锦恍然大悟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按说,紫烟阁并不是很大,东西两间房子仅仅相隔数间房屋,我当初在西屋里闹出那般动静,你即便睡着了,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听到!“ 芳儿摇头叹道:”真是精心设计。锦娘,你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从今后,步步小心,处处在意才是!“ 锦娘一把抱住芳儿,笑道:”怕什么!喜欢躲在暗处的人,都是蛇虫蚂蚁,我偏不怕!以前当她们是好人,想着毕竟是亲人,所以待她们友善。现在知道了,她们可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第十五章 芳儿 两人说了半日,有些饿了,命丫鬟准备了香妃酥、鹅瓤卷及桂花蒸栗糕等几样点心,另上了今年新制的黄山丝眉茶。两人吃着喝着,甚是惬意,式锦不由得叹道:“真想喝一杯丝袜奶茶呀!” 芳儿迷惑的问道:“什么是丝袜奶茶?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茶名?是哪座名山出产的茶呀?” 式锦“噗嗤”捂嘴乐了,眼睛咕噜噜一转,哄道:“芳姐姐,这是我昨儿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大罗神仙教我做一种茶,我赶明儿做给你喝,保你喜欢!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的!” 芳儿好笑,只道她在胡说逗趣,便顺着她说:“如此我便恭候着了!” 式锦乐道:“姐姐,我并不是说笑,大哥给我带回三只奶牛,你不知道,牛奶可是个好东西,你让妹妹我高兴,能让你吃着好多从没有吃过的东西呢!” 芳儿瞪着她道:“还是那么贪吃!你可省省吧!” 式锦看着芳儿,故作神秘低声的说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这女子身材太过肥胖是不雅,我还要找婆家呢,美食我不吃也罢!可是,姐姐你已觅得良婿,姐姐是不用担心啦!“ 言毕,式锦拈起一块桂花蒸栗糕,大口咬下去,拖长声音道:”这是……栗子糕哦!“ 芳儿羞得满脸通红,扑上来就掐式锦的腰,挠她痒痒。式锦痒得受不住,边哈哈大笑边四处躲闪:”姐姐我错啦,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芳儿这才饶了她,扯她坐下,瞟着她说:”锦妹,朱公子今年初已经同杨左相之女杨青云订婚了,你可难受不?唉……这也真是不巧,你要是早几个月醒过来也不至于……“ 式锦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芳姐,靖枫表哥在我心里就是跟哥哥一样的,并无男女之情,我心里并无所谓的。“ 芳儿道:”你是还不知道吧,朱公子可是一表人才,那端的是玉树临风,人称常州朱郎,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现在年纪轻轻已是才名满天下,据说明年就要进京的,以他的家世才华,至少也是个四品京官,前途不可限量啊!“ 式锦故作捶胸顿足状:”我的表哥竟如此优秀?可惜了可惜了?我能怎么办?去杨青云手里把表哥抢回来?也太丢脸啦!“ 芳儿又笑又恨道:”什么抢不抢的,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看你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朱公子是否将你忘怀……自小,我就知道,他对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病了四年,朱夫人一直苦苦逼他,他见你实在难以病愈,才应了退亲之举。“ 式锦道:”这就是我跟他有缘无分罢了。“ 芳儿道:”下月十五是万寿节,朱公子肯定要随朱大人回京贺寿的。你可不知道,去年朱公子回京,京城仕女们简直疯魔了,个个都千方百计设法见他一面,多少人家主动求亲呢!“ 式锦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随口应付:”真是盛况空前,呵呵!“ 她生怕芳儿说起靖枫表哥就滔滔不绝,赶紧转移话题道:”芳儿姐姐,别说表哥了,反正现在成了别人的未婚夫婿,让我眼馋又能怎样!说说栗姐夫吧!你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吗?“ 芳儿闻言,一张脸红得要滴出血来,扭着锦帕半天不开口。 式锦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芳儿姐姐,你说嘛!我是关心你,这嫁人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女子最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盲目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芳儿微微抬眸,害羞带怯但勇敢的说:”不是你说的那样,锦娘,我……我和栗公子是相互爱慕的。“ ”我们并非是盲婚哑嫁。两年前,我随母亲出席朱侍郎家女儿的婚宴,我第一次看见栗公子,便暗地里对他……一见倾心。“ “可巧了,接下来好几次,我不管出门买脂粉,或是去哪家府上做客,都能碰见他。” “我心里对他有意,可自己是个女儿家,不能对任何人说,连你也病着,便只能藏着那份心思。” ”不久,我又随母亲去宝莲寺上香,竟又碰到了他,他也是陪着母亲前去上香祈福。我母亲与栗夫人相谈甚欢,我便随着丫鬟前往后院赏花,栗公子他……竟也在那里,是有意在那里等着我。“ ”他说他知道男女私相授受对我名节有亏,但能否差开丫鬟仆妇,他想对我说一些话。” ”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应允了。“ “他说,自从在朱侍郎家远远看见我,便对我……情根深种,因此,还让心腹男仆花钱买通了我家的门房,一旦知晓我的行踪,便立刻报他,他便赶紧跟去,只为见我一面。所以我才处处都见到他。“ ”这次上香,也是他得知我要陪母亲前去,他特意撺掇着栗夫人出门前来的。他问我,若对他有意,他便禀明父母,差人前来求亲。若我对他无意,他绝不勉强。“ ”式锦,你知道,当时我听他说着,一颗心幸福得仿佛坠在糖里,甜得都化不开!锦娘,我何德何能!能碰到倾心相爱的人,而且……我们两家门当户对,父母绝不会反对!“ ”我虽然什么都没说,我……毕竟是个女儿家啊。但是他从我的眼睛里,是看得到我的爱意的。因为,他也是那么的快乐啊!他的笑仿佛春风吹开了大地,由内而外,那么幸福!“ ”后来,我们悄悄制造机会又见了几次,认定彼此都是中意的那个人,我答应了他,他家也很快上门求亲。“ ”式锦,我真幸福!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跟我一样的幸福!“ 式锦颇有些震撼的看着这个千金大小姐,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样的官宦之家,这么勇敢追爱、求仁得仁的女子,真是难得。芳儿,不愧是自己的好姐妹! 她紧握着芳儿的手,开心道:”芳姐,我真为你高兴!“ 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十六章 浔阳口音 老林头急匆匆的走到上房门口,着丫鬟通报有事要禀报。丫鬟随即回道让他到前厅候着。 上官夫人整理好容饰,丫头搀扶着慢慢踱出卧室,问道:“大清早的所为何事?” 老林头道:“禀夫人,我们派出去的人,至今还是没有芳儿的消息,但是查访秋千架上毒液的来历倒是有了线索。” 上官夫人精神一振,道:“快说!” 老林头道:“是。这毒液中最重要的一个药材是蚀骨草,其它的倒是寻常。这种蚀骨草是很少有药铺卖的,因为买的人极少,价钱又贵。人身上若长肉痣鸡眼之内的东西,可以用极轻的分量涂抹治疗,见效极佳。只是这剂量最不容易掌握,稍不注意就让人痛苦难当,轻易用不得,且这药材极容易被用来害人。” 上官夫人好奇道:“如何个害人法?” 老林头道:’夫人试想,连风干过的牢固的牛皮绳都可以腐蚀,若是有人起了伤人之意,将大量毒液泼洒到人身上,那人岂不是要全身溃烂而死?“ 上官夫人皱眉道:”的确如此。那你们查到什么线索?“ ”自老爷寿辰之后,我们将京州以及京州之外方圆五十里的药铺全部查访了,只有林氏药铺里有这种药,分量也并不多。林氏药铺的掌柜道,上个月,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男子将他铺子里的蚀骨草全部买走了。 因那些分量也不算太多,林掌柜便没有多想。他顺口问买家买去做什么,那男子只说想拿去制作些皮料。“ ”那男子是谁?有线索吗?“上官夫人问。 ”林掌柜说,那男子衣着看起来颇为华贵,但为人并不招摇,样貌普普通通,乃是走路而来,并为骑马坐轿,想是住在京州城内,抑或是想隐藏身份。 用的也是普通的碎银子,并无半点特别之处。“老林头道。”但是,男子虽然说的是一口京州话,他还是隐约听出了男子有一些浔阳口音。“ 上官夫人眼睛一亮,道:”乡音这个东西,有些人,就是一辈子,往往也是有些地方改不了的……“ 老林头笑着说:“正是。林掌柜说,那个男子怕是已经在京州住了许多年,京州话也说得很地道了,但恰巧,林掌柜的内人正是浔阳人,他对浔阳口音非常熟悉。他本想跟这男子攀谈攀谈,说不定和自家娘子还是沾亲带故的,可他见那男子神情冷冷的,似乎不愿与人多亲近,便住口了。” 上官夫人道:“甚好,甚好!这的确是很重要的线索,看来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根据林掌柜的描述多画画像,暗暗的查访这个男人。另派一路人马去浔阳,该查什么,你知道的!” 老林头垂首回道:“小的明白,夫人放心!” ———————————————————————————————————————————————— 万寿节乃是皇帝的生日。万寿节当日,皇帝要在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全国放假三日,举行庆祝活动,朝野同欢。在京城,群臣向皇帝祝寿,献上美酒甘露并各式礼品,皇帝亦按等级高低赏赐百官。这一天,京城的匠人们用彩画,布匹等将主要街道包装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各地文武百官,也要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 按照惯例,正式的群臣祝寿后,皇帝要在御花园中设宴款待群臣。这个宴席相对不是那么正式一点,但只有三品以上的关于可以携家眷参加。其余低阶官员,得皇上青眼的,皇上也会命其参加,可以说,这是个高端的贵族圈子社交场合。 前些日子,皇上特意下旨,每年的御宴都是一些老头老太太的,今年让一些朝廷显贵家的子女出席,也算让众人同享天伦之乐。但是只有嫡出子女方有资格参与皇家御宴。 接到旨意以后,式锦倒是没什么,上官夫人生怕式锦多年不曾进宫,将朝拜礼仪生疏了,赶紧天天的让嬷嬷来教导着,又吩咐下人给她赶制衣物,准备首饰。 式锦好笑道:“娘,不就是进宫吃个饭嘛,把你紧张成那样子。那天的人那么多,乌泱泱的一片跪着坐着,皇上和皇后娘娘哪里顾得上我!” 上官夫人笑道:“你不知道,你病起病落,皇上虽政务繁忙,也是抽空问了你父亲好几次关于你的事情。上次你从秋千架摔下来,煜王爷还亲自去看你了,后来宫里还来了御医为你诊治。 皇恩浩荡,锦娘,万不可造次,到时候要好好谢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 式锦吐了吐舌头,片刻故作正色道:“是,娘亲,锦娘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丢了你和爹爹的脸面的。” 上官夫人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就你调皮。” 旁边林嬷嬷也笑着说:“我家小姐就是怎么看都好看,以后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娶了去。” 式锦撇嘴道:“嬷嬷,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当然看我什么都好了。不过我可不想嫁人,我还小呢,才16岁,发育都没发育好呢! 以我们家的地位,我怎么都不会当剩女的,娘,等我25岁以后再给我找婆家吧!” 上官夫人惊骇的看着她:“这孩子说些什么呢!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我17岁嫁给你父亲,18岁已经生了你大哥了,你小什么小!缓两年是可以的,但是也得给你慢慢的看着了,这个年纪没订亲的好男孩子可不多了!” 式锦撒娇道:“娘!我这辈子要嫁的人,不求他大富大贵,才高八斗,我只有两个要求:我喜欢的和只喜欢我一个人的。” 上官夫人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式锦昂着头,坚定的说:“就是说,娶了我以后,那人便再也不能想旁的女人。什么莺莺燕燕,三妻四妾,想都不要想。” 上官夫人怔住了,半晌道:“锦娘,你乃相府唯一的嫡小姐,你要嫁的人,必也是高门贵户。那样人家的男子,不可能……不可能从一而终……” 林嬷嬷也赔笑道:“小姐怕还是小孩子气呢!这世上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身边哪里只会有一个女人啊!管他三妻四妾,只要女人坐稳了这正妻的位置,其他的女人,不过都是男人的玩物罢了。” 式锦正色道:“娘,你看着吧!若没有那么一个男人,女儿情愿终身不嫁!” 上官夫人无奈的看着女儿,心道:“傻孩儿,只恐怕,这由不得你的。女子的命运和爱情,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己说了是不算的。” 但她见式锦一副雄赳赳的模样,不忍打击她,便转而一笑,撂过不提了。 第十七章 皇宫 万寿节当天,一大早,式锦睡眼朦胧的便被素秋和李嬷嬷从床上拉了下来,不停的给她试衣服,选来选去,衣服铺了一床。 式锦道:“我这身材,有什么好选的,不过就看看面料和颜色罢了。” 说着,随手一指,就定了那件粉色对襟羽纱裙。按说粉色不是很显瘦,但粉色显皮肤白啊!式锦想着,东边不亮西边亮,既然身材不好,那咱们就比比肤色。 她凑近铜镜,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脸,嘀咕道:“我怎么也不能再被人笑话又胖又丑了。比身材比不过你们,比美容化妆,你们古代女子在我面前统统都是小白。” 式锦的皮肤底子是很好的,前些日子受伤,虽说一直养病,但毕竟是十六岁的年纪,恢复快着呢!她摸了摸脸颊,略有些干,恐怕不太好上粉。这周朝又没有面膜卖,如何是好呢? 她想了想,吩咐素秋:“素秋,去给我拿个鸡蛋,再拿点蜂蜜,还要……珍珠粉。” 素秋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鸡蛋蜂蜜厨房是有的,珍珠粉我却去哪里拿来?” 式锦不耐烦的道:“那就快去给我拿鸡蛋蜂蜜,再找个小臼来,就是……捣药用的药臼,给我拿个新的来!” 素秋虽然奇怪,还是赶紧去给她搜罗了来。 式锦让素秋将药臼用锦帕擦干净后,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一串珍珠项链。这是母亲给她的饰品,每粒珠子均有小手指头大小,而且颗粒圆满均匀,光泽动人,是珍珠里的上品。 她用剪刀将串珍珠的金线剪断,珍珠扑簌簌全落到一个锦盒里。她捡起一颗珍珠丢到药臼里,吩咐素秋道:“捣吧,把珍珠捣碎就是珍珠粉了。” 素秋叹道:“小姐你也太胡闹了,好好的珍珠要捣碎了!相府虽然不缺这些东西,可你也太糟蹋东西了!” 式锦道:“你不懂,女子这张脸,就是要舍得花钱。女人的美丽都是钱堆出来的。要不然那些明星……哎,说了你也不懂。快捣吧!” 素秋一遍叹气,一边咬牙将珍珠捣成碎粉。 式锦将鸡蛋打开,滗出蛋清,只留下蛋黄在碗里,再倒进少许黄澄澄的蜂蜜,最后加进珍珠粉,把这几样搅和均匀。 命素秋打水来净脸后,她让素秋将碗里那些黄色的糊糊均匀的抹在自己的脸上,除了嘴唇和眼睛,一点儿也不要放过。 素秋沉默的做着这一切。她真的觉得自己的小姐怪怪的,这半碗黄糊糊的东西,抹在脸上看着真是吓人,还有点……恶心。 但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素秋听小姐的吩咐将她脸上的“恶心的黄糊糊”清洗掉之后,她惊住了! 小姐的皮肤本就白皙,过了这一刻钟,她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白嫩水润得放佛闪着光。 式锦满意的看着素秋惊诧的表情,坐到铜镜前,盯着那些装着各种“化妆品”的盒子。 对比自己在现代的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这即使是相府千金的化妆品,也真的少得可怜! 几盒妆粉,功能都是一样的,据说是用米粉做的,类似于现代的散粉。 几只螺黛,这可是宫里的后妃们用来描眉的,皇后特意赐给上官夫人的。 一点胭脂,摸脸抹嘴都靠它了。 素秋见她坐道妆镜前,赶紧道:“小姐,我去叫梳妆的的丫头进来吧!” 素秋道:“不用,我自己化。只是这发髻太过麻烦,待会儿叫她给我梳头就行了。” ———————————————————————————————————————————————— 进宫时间转瞬即到,上官夫妇及云涛云遥等了半天,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上官小姐。 眼见式锦笑微微的向他们走来,几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式锦。 她圆圆的脸上,长眉入鬓,眉形修饰得极为自然,放佛根根分明。 乍一看,她好像根本没化妆。 仔细一看,又处处用心。浓淡相宜,非常适合她这个年纪。而且,整张脸显得瘦了不少,怎么看怎么舒服。 式锦开心的看着父母兄长们的神情,得意非凡的想着:“这可是现代的化妆术啊,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裸妆!” 要知道,用那么点有限的东西化出现在这个妆容,她可是费力不少。 她一把搂住母亲的胳膊,对家人们娇笑道:“娘,咱们走吧!” 皇宫御宴自然不同凡响,没人敢迟到。式锦坐在马车上,悄悄撩起轿帘一角看着外面的市集。京州本就是天子脚下,一片繁华景象。这万寿节间,处处张灯结彩,更是热闹非凡。 式锦心想:“难怪人人想做皇帝,他过个生日,还真是举国欢庆。” 宫门内外,冠盖云集。达官贵人们彼此作揖行礼,夫人们互相致意,贵族子女们也彼此和相熟的友人们打着招呼。 群臣要先去为皇上正式做寿,宫人们便招呼着各家家眷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里摆开了宏大的宴席,宫女太监们正在忙忙碌碌有条不紊的布置着。酒水凉菜,瓜果饮品先一一的摆上来。 上官夫人带着式锦,一边在御花园四处观赏,一边同遇到的夫人们打着招呼。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在笑望着她。她惊喜的喊道:“嫂嫂!” 原来那正是她的嫂嫂,常州太守朱流智之妻,朱夫人。 她赶紧携着式锦快步上前,一边行礼一边道:“嫂嫂何时到的京州?为何不到妹妹家里去住?” 朱夫人搀起上官夫人,笑道:“因你哥哥公务繁忙,我们昨日下午才赶到京州。风尘仆仆,便没有来看你,打算着皇上的御宴过了后,趁着你哥哥放假,明儿个再去探望你。” 上官夫人忙拉过式锦,道:“锦娘快见过舅母!” 锦娘当然记得这位舅母,还险些成了自己未来的婆母呢! 她躬身行礼道:“见过舅母!” 朱夫人打量着式锦,眼里闪过一些很复杂的神色,似愧疚,似遗憾。 她伸手拉起式锦,叹道:“唉!锦娘,是舅舅舅母对你不住……你知道,我只有你表哥一个儿子……你别恨我们,我们心里是疼你的。” 式锦大方一笑,道:“舅母别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够料到这些?我不怨你们。虽说退亲了,我们还是亲人呀!以后,你们还是我亲亲的舅舅、舅母,表哥也还是我的表哥,什么也没有改变。” 朱夫人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式锦。一般女孩子谈到婚姻大事都会羞于启齿,诺诺连声低头应付过去便是。但式锦毫不在意,张口便说。 但她的语气态度,就是给人一种落落大方、光明磊落的姿态,让人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姑母,这一向可好?”忽听到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第十八章 靖枫 一个一身淡蓝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过来,躬身向上官夫人行礼。 上官夫人惊喜道:“靖枫,你也来了!上次你在花山湖中救起式锦,将她送回府里,匆匆又走了。姑母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男子微微一笑:“姑母见外了,举手之劳,哪里需要谢。只要锦妹平安无事就好。” 这便是靖枫。式锦看着他,觉得他与自己印象中的靖枫似乎大不相同,他个子很高,现代标准至少有一米八,身材匀称。一张脸轮廓分明,两个眼睛深邃明亮。 “果然很帅!”式锦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彭于晏。“不过幸亏退婚了,我们是表兄妹,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她脑子里想着事情,看着靖枫便没有言语,靖枫还以为她有心结,心里一酸。 “锦妹!听说你病愈了,如今可是大好了?但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你。如今看着你与前些年相比,真是判若两人了。” “呵呵,是判若两人了,我那时候可不就是个傻乎乎的胖子嘛!”式锦自嘲。 话一出口,她顿觉不妥。她本来是想自己开个玩笑,可是这话落到舅母和表哥的耳朵里,难免会觉得自己心有怨怼不平之气,怪他们落井下石了。 果然,闻言朱夫人和靖枫略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式锦赶紧大大咧咧道:“唉,表哥,你这次有没有给我带常州的糯米糕啊?有没有给我带礼物?要是没有我的份儿,我可不依。” 大家一听都笑了,靖枫笑看着式锦道:“你爱吃的东西,我当然都记得。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常州天福记的糯米糕,还有桂花酥,满满一大盒子,管你吃够。” 式锦一歪脑袋:“这还差不多。” “常州的糯米糕是极好的,我家云儿也是极爱吃的。“忽听得一位妇人朗声说道。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着朱红朝服的贵妇人携着一位清丽佳人款款走来。那女子鹅蛋脸,略长了些雀斑,看起来大方得体,一双眼睛看人总是充满探究的锐利神色。 是左相杨大人家的杨夫人和千金杨青云。 当初靖枫与式锦退婚后,立刻成了家有未婚女子的高官贵族家眼里的香饽饽。 毕竟,常州太守、一方诸侯之子,才气过人,放在哪家都是乘龙快婿。暗中托人示意者络绎不绝,但无论如何,女方毕竟要矜持住,求亲倒底是男方的事情。 正在大家都按兵未动之时,某日,朱太守与几位外调官员回京述职,皇上拉着众位大臣闲叙家常,杨大人忽然拈须笑道:“听闻朱大人家长子靖枫公子尚未订亲,朱大人可要多多操心才是。说起来,我家小女青云年已十六岁,也是至今未聘,让老夫很是费神呢!” 皇上哈哈一笑:“如此不是正好吗?你们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正是天赐良缘哪!” 朱大人心下暗急,他知道左相与自己的妹夫一向政见不和,乃是朝廷上的死对头。而今,这杨大人却要与自己结儿女亲家,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杨大人其实也内心苦楚。女儿杨青云三年偶尔见过一次朱靖枫公子,谁知一见朱郎误终身,从此念念不忘。 但当时靖枫与式锦有婚约,青云只能暗藏情怀,没有表露。 谁料靖枫与式锦竟退亲了,杨青云得知消息,立马告诉父亲,此生若非靖枫,便终生不嫁。 杨大人大怒,两家关系如此错综复杂,这亲事如何使得!他告知青云,最好死了这条心!满京州的贵族子弟任他挑,就这个不行! 青云也是从小被娇惯得泼辣任性的主儿,遂大吵大闹,绝食上吊,闹得京州沸沸扬扬。 皇上在宫里也听说了,便召见左相,笑道:“杨爱卿,你与上官爱卿平日里政见不合,在朝堂上颇有些争执。不如想个法子缓和一下关系。 朱大人与上官大人乃是姻亲,据闻你家姑娘对朱公子情有独钟,你何必棒打鸳鸯?不如成其好事,这对朝廷、对朱、杨、上官家都是好事啊!” 杨大人只得连声称是。有了皇上的示意,因此,杨大人主动才在朝堂上提起话题,皇帝金口玉言,既是天赐良缘,那双方只得当场谢恩,算是由皇上钦赐,定了了百年之好。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皇帝,乃是这世上最会制衡术的人。 他不会让一家独大,也不会让两虎久久相争。因为不管怎样,损害的都是皇帝的朝政。 这方重了,他便在轻的那一方加些砝码;两边斗得狠了,他便搅搅稀泥,让局势稍微缓缓。不管如何,他的天下政通人和,一切都在他掌控之内便可。 此时,靖枫看着他未来的丈母娘和未婚妻,口里有些发苦,只得躬身行礼问安。 杨青云老远看到靖枫,一颗心本是小鹿乱撞,脸红心跳不已,想快快走到他身边,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谁料走进看到他对着式锦笑得如沐春风,朱夫人对式锦也是亲热有加,她一腔妒火熊熊燃起,脸色就不好看了。 杨夫人笑着与诸位夫人打了招呼,道:“云儿,还不快快过来见礼。” 杨青云赶紧对朱夫人和靖枫行礼,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转头对着上官夫人和式锦,却再也挤不出笑容,沉着脸草草行了个礼。幸而也是识些大体的,满肚子的气知道不能在此时发作。 朱夫人眼见尴尬,笑道:“我们去坐着说说话吧!站了半天,腿有些软了。” 式锦不耐烦这些规矩多多的贵夫人,说话做事都拘着,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何况她看得出来杨青云肯定因为表哥的事情对自己全无好感,自己也不愿意杵在这里当电灯泡。她故意拉着母亲落在最后,扯扯母亲的衣袖,轻声道:“娘,我去四处走走。” 上官夫人笑道:“去吧!早些过来!” 式锦赶紧悄悄的溜了。御花园不愧是皇家风范,亭台楼阁,鳞次节比;各种奇花异草,芬芳扑鼻。 前方有个莲池,荷叶繁茂,铺满了整个池塘。荷叶间,已经抽出了许多的荷花梗,一个个未开的花苞亭亭玉立其间。夏风吹来,满池叶影浮动。 式锦走到一个无人的小亭子里,倚靠着栏杆,颇有些百无聊赖。她一边抓些石子扔到水里,惊得鱼儿四处乱游,一边却还跺着脚百无聊赖,自言自语道:“皇家御宴真是折腾人啊!什么时候才开席呀!” “哈哈!这真正折腾人的时候还没来呢!”一个声音含着笑意在不远处响起,把式锦吓了一跳。她举目四看,发现一个男子站在亭子旁边的小径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五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从天上坠入了人间。式锦感觉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第十九章 夜宴 那男子慢步走进亭子,他黑黑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很清晰,嘴角上扬,让人觉得他并不是个严肃古板的人。穿着湖青色的锦袍,款式大方贵重,袍上锈着皇家专用的祥云纹。式锦赶紧起身行礼,即使不知道男子的名字,她也从他的服饰看出此人乃是皇室子弟。 男子英俊的脸庞带着一些有趣的笑容,气质雍雅,但并不给人造成压迫感。他打量着式锦,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式锦道:“家父乃是右相上官文昊。” 男子仿佛有些意外,笑道:“原来你就是上官大人的千金?没想到古板的上官大人居然还有个这么活泼的千金。” “今天御花园人可多得很,上官小姐别抱怨啦!小心被人听了去,传来传去就不好了。” 他转身逛出亭子,边走边说道:“夜宴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还是早些过去吧!迟到就失礼了。” 看他走远,式锦问素秋:“这是谁啊?你认识吗?” 素秋道:“小姐,你都不认识,我一个丫头,哪里认识这样高贵的人。” 式锦也不多问,赶紧往宴席的地方走去。前殿正式的朝拜已经结束了,很多大臣都已经在御花园入座,只有上方的主桌还空着。 过不多时,忽听太监一声高呼通传道:“皇上驾到!”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女太监和几个皇子簇拥着身穿明黄服饰的两个人走过来。 宴席上的所有人呼啦啦站起来,又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呼:“参见皇上!” 式锦暗自想笑,这么多人,口号喊得还真齐,以往电视剧里演的倒也不全是假的。殊不知,古人最重礼仪,在皇帝面前失仪,一个不小心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众人落座后,式锦偷偷的瞄了一下主桌上的人。皇帝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颇年轻,唯我独尊的气势十足。皇后娘娘年纪也在四十出头,看起来也是风韵犹存。 皇帝皇后今天心情都看起来不错,一副其乐融融与民同乐的样子。式锦再一看,坐在他们左右的几位皇子,一位看起来是皇长子,气质跟皇帝接近。另外一位……不就是刚才亭子里遇到的那个男子吗? 式锦悄悄的问上官夫人:“娘,那位湖蓝衣衫的皇子是谁?” 上官夫人看她一眼,不明所以的道:“那是三皇子景天,人称景王。你认识吗?” 式锦赶紧縮缩脖子道:“不认识!好奇罢了。” 既然是皇子,那将来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帝后宫那可是佳丽三千呀…… 式锦猛甩一下头,切!三千佳丽关我什么事?不想了不想了! 御宴果然如式锦所料般古板又无趣。虽说新鲜的瓜果堆得琳琅满目,皇家御厨精心烹制的佳肴摆满了桌子,美酒飘香,可是多数人恐怕是食不知味。 每个人都卯足了精神注意着皇室的动静,生怕一不小漏掉了皇上的话,没有及时给出反应。舞娘们舞姿曼妙,乐曲吱吱呀呀也很动人,宾主尽欢,真是一派风流。 式锦无聊得狠,只好专心对付面前的水果,正在她刚把一口桃子咽下去时,忽然觉得周遭变得有些安静,母亲紧张的扯扯她袖子,给她示意。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母亲:“怎么了?” 上官夫人急了,轻声道:“皇上在问你呢?” 原来,刚才皇上忽然问上官大人:“令爱前段时间受的伤不打紧吧?她今儿个来了吗?过来让朕瞧瞧。” 上官大人赶紧道:“谢皇上隆恩,小女今日也来了。” 本来式锦就该接着话茬出去行礼参拜了,谁知她毫无动静,所以大家都吃惊的看着她。 式锦反应过来,赶紧站出去,走到庭院中央,面对主桌郑重参拜皇帝和皇后。 皇上笑着赶紧让她平身。皇后道: “上官小姐真是平地遭遇了不少的风波,幸亏老天垂怜,苦尽甘来了。好孩子,你上前几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式锦赶紧起身,上前几步,复又跪倒。她觉得自己忽然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那些目光中有探询、有嘲笑、有恨意、或许还有嫉妒,这些目光有些让她如芒在背。 皇后忽然站起,绕过主桌,走了出来。式锦只看到一双穿着金丝玉锈鞋的脚停在自己面前,往上是大红朝服的裙边。皇后亲自伸手搀扶起式锦,式锦不敢怠慢,赶紧起身。 皇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串朱红色发亮的珠子,为式锦挂到脖子上,微笑着打量了一番后,携着式锦的手道:“好孩子,本宫送你的这样东西,乃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慈光寺主持真海大师亲自开光的。你戴上它,保你今后一生平安。” 式锦赶紧跪倒谢恩:“谢皇后娘娘恩赐。” 皇后满意的笑笑,回座去了。 煜王笑道:“母后可是把看家宝贝都赐给上官小姐了,果然是恩宠深重。” 皇后也笑道:“铭儿把本宫也说得太寒酸了,一串珠子就是什么看家宝贝了。” 满座的人都应景的开怀大笑,只是笑声里含着各种意味深长。式锦捕捉到一道锐利的眼光,盯得她很不舒服。举目四处一看,杨青云不屑的撇着嘴扭过头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回到府里,式锦感觉一整天什么都没做,但是好累好累,赶紧的回自己房里歇着去了。 屏退众人,二公子云涛皱眉对上官文昊夫妇说:“父亲、母亲,今儿个煜王对我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关于锦娘跌落秋千架的事。他没有明说,似乎煜王对此事很感兴趣。” 上官大人道:“我府里的这点事,煜王如何这般上心?莫非他对锦娘有意?” 上官夫人心里暗自揣测,莫非追查欢儿的第四路人马,就是煜王?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煜王才貌过人,自是极好的。只是他不过随便问了几句便说他有意,那也未必,锦娘身体未见大好,过些时日再慢慢议说此事吧!” 她上次听闻式锦说的那般择偶标准,心里拿不准是式锦一时玩笑话还是当真,无论如何,她也不愿强迫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还是要她自己选定的人物才好。 上官大人也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上官文昊不耻于依靠子女攀龙附凤。但煜王此人,倒是皇室子弟中难得一见的,外貌出众,人品端方,若锦娘有意,倒也使得。” 众人说笑一番,方各自歇息了。 第二十章 不如不见 御宴第二日,常州守备朱大人一家造访上官府。因是家宴,也没有什么特别准备的,上官府平日里的饮食标准也不差,不过让厨房多做些精美菜式罢了。 上官大人与朱大人、朱靖枫及两个儿子在厅堂叙话,上官夫人携了朱夫人前往花园中,寻了个亭子说体己话。朱夫人忽道:“怎么今天不见云若呢?” 上官夫人道:“她犯了些错,正在被她爹爹罚闭门思过呢,没有让她见客。” 朱夫人道:“平日里看她倒是很得体的,倒是犯了多大的错,让妹弟如此生气?” 上官夫人道:“嫂嫂,若不是你问起,妹妹都不好意思说,都怪我治家不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便把式锦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朱夫人听了。 朱夫人扼腕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今虽说没证据,但只要找到那个丫头,真相就大白了!我听你说来,这事江氏母女绝对是有关系的。” 上官夫人咬牙道:“也只有如此了。从来大户人家,妻妾争宠、兄弟姐妹争宠,闹得不可开交,我倒真宁愿锦娘找个普通人家,安乐一世。” 朱夫人道:“只要你想得开,那也未尝不可!本来,锦娘与我枫儿倒是天作之合,他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枫儿定会善待锦娘的,谁料天公不作美,我也枉做恶人! 如今订了杨家小姐,退也退不得。我看那个女子性子是个桀骜的,怕是不好相处,枫儿如今心里恐怕很是怨我呢!” 上官夫人安慰她道:“儿女姻缘都是天定的,谁能料到这些?杨家小姐性子纵然骄横些,但她对枫儿是一往情深,众人皆知的。只要以后他小夫妻两个日子能过得和和美美,其他的也就不必在意那么多了。” 朱夫人连连叹气,上官夫人多方宽慰,方才好了。 ———————————————————————————————————————————————— 靖枫看见爹爹与姑父相谈甚欢,找个机会偷偷溜出来,前往式锦院里寻她。 式锦本来觉得与舅舅一家相见尴尬,于是只在他们到府之时匆匆见礼后,便称身体不舒服,自回房内歇着了。 靖枫自是知道她的庭院所在,遂不找丫头老妈子带路,径自前往锦苑。 还未进锦苑,便听到一个声音急切道:“小姐,歇歇吧!你都跑了这么久了,别累坏了!” 随即听到式锦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回答:“我……才跑五圈……素秋……你别老是……拖我后腿……我需要……鼓励……哎哟累死我了!” 靖枫听到了不觉嘴角扬起了微笑,这个古灵精怪的表妹又在做什么呢?他推开院门,只见式锦瘫倒在椅子上,她不知做了什么,满头香汗淋漓,白皙的皮肤因为热而变得绯红,微微张开小嘴大口呼着气,饱满的胸脯正急剧起伏着,素秋正拿着团扇拼命的给她扇风。靖枫不由得看呆了。 式锦看到靖枫进门,赶紧站起身道:“表哥,你怎么来了?”素秋赶紧跑去给靖枫斟茶,然后吩咐小丫头们各自去做事。 靖枫道:“姑母说你有些不舒服,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式锦有些不好意思,吐舌道:“表哥,我没什么不舒服,只是……偷懒而已。表哥莫怪。” 靖枫笑道:“你这样子可一点都不懒,你刚才在干什么呢?” 式锦也笑道:“我在跑步呢!我太胖了,要多多运动,赶紧瘦下来。”说着,她抬起脚给他看自己的鞋,那不是姑娘们平日穿的绣鞋,是一双底子颇厚,但看起来挺软的一双鞋。“这是我专门跑步用的鞋,我叫它”跑鞋“,怎么样?” 靖枫看着表妹的模样,发自内心的开心。锦妹从小便是如此,待人真挚真诚,大方大度,从不扭扭捏捏。靖枫自小便在老夫子严苛的教育下长大,养成了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性子,但他内心对表妹的不拘小节却非常喜欢,甚至……羡慕。 靖枫宠溺的说:“你哪里胖了,你还在长身体,长大了就瘦了。女孩子还是文静些,别太疯闹累着了。” 式锦看他嘴上虽对她说教,眼睛里的宠爱光芒却丝毫不藏,心里对表哥不由多了些亲近。她内里是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与表哥在一起的,别的不说,近亲结婚是科学不允许的。 所以内心里,她在清醒之日起,便已自动将靖枫归类为哥哥。 因此她也毫不避讳的玩笑道:“靖枫哥哥,你如今已经找到了如花似玉的嫂嫂,可我还要找如意郎君呢。不变漂亮点,个个都笑话我嫌弃我呢!” 靖枫眼眸一沉,直直的看着式锦道:“我知道你怪我……锦妹,你说爹娘能允许我再与杨小姐退亲吗?” 式锦惊道:“靖枫哥哥,我真的没有怪你!再说你为什么又要与杨小姐退亲呢?” 靖枫看着她,眼睛里有迷茫,也有深情,道:“锦妹,我知道此刻与你说这些,有些不像话,可是……自从你我订亲,我心里便是把你当做未过门的妻子看待……后来迫不得已退了亲,与杨小姐订亲,我心里是不愿意的。 如今,你病好了,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重新与你在一起……这好像不符合规矩,没有先例。可是……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呀!” 式锦听了不由得暗叫糟糕。她定了定心神,斟酌着说:“靖枫哥哥,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跟哥哥们是一样的。你自小就什么都让着我,保护我,我心里明白的。 如今事已至此,还请表哥绝不要再做他想,切勿辜负了杨小姐的一番情意,也不要让舅舅、舅母为难。 我和你终究只是兄妹。若表哥此番言语传了出去,旁人只道表哥朝三暮四,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也要笑话锦娘不知轻重了。“ 她一番言辞恳切,靖枫听着,只是痴痴的盯着式锦,眼里满是不舍、不甘。 半晌,他转头,眼里竟有些湿意:”罢了!我心里……终究放不下你的。只愿老天有眼,出现奇迹就好了,我们能再续前缘。锦娘……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话毕,他回头离去了,式锦想再劝他几句,但终究没有再说。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背影依旧挺拔,但不知为何有些萧索落寞之意。 第二十一章 初现端倪 这日,朱大人一家回常州后,饭桌上,朱夫人谈起上官夫人对她说的关于式锦坠楼的真相。 靖枫近日忙于公务,已是多日不在家里吃饭,此时闻言,不由睁大眼睛看着母亲。 ”欢儿?果真是欢儿么?母亲为何不早说?“ 朱夫人奇道:”我早说又如何?你莫非知道那个欢儿在哪里?“ 靖枫叹气道:”正是如此。“ —————————————————————————————————————————————— 两年前。 靖枫因与式锦退亲,心下烦闷,在京州城内四处闲逛。 这日,他在一处酒楼借酒浇愁,随身的心腹仆人夏九去给自家娘子买一些京州特产,准备带回去。 不多时,夏九上到酒楼来,对靖枫道:”公子,我看见一个故人。“ 靖枫道:”什么故人?“ 夏九道:”是上官小姐家里曾经的丫鬟,好像叫欢儿,如今像是外卖嫁了人,但是过得很是凄惨呢!刚才当街被她男人打得差点吐血。我本想替她出头,但又觉得管不了这个事儿,便回来了。“ 靖枫还隐约记得这个欢儿,好像是伺候式锦的姐姐云若的丫头。这个丫头性子做事伶俐,很是温和可亲,靖枫对她印象颇好,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靖枫想到那个丫头,又回想起了当初年幼时在上官府度过的美好时光。想想如今式锦的悲惨模样,不禁对欢儿起了怜悯之心。 他猛喝了一口酒,道:”带我去看看!“ 靖枫跟夏九走到西市街口,西市是贩夫走卒聚集之地,人群闹哄哄的正在围观,中间一个年轻妇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哭个不停。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男子还在用脚踢着她,边骂骂咧咧道:”臭娘们儿,敢跟老子顶嘴,看我不打死你个臭婆娘!“ 靖枫正待出手,忽见旁边两个男子神色有异。 几乎所有围观的人群脸上都是一种热切看热闹的神色,有的人看着不忍、有的人叫好、有的人在劝和,但这两个男子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既然不感兴趣又为何要看? 靖枫悄悄靠近些,听到其中一人右脸有颗黑痣抱怨道:”冷大哥叫我们隔三差五的监视这个娘们儿,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这模样都快被她男人给打死了,能起什么幺蛾子!“ 另一个高瘦男人也是不耐烦道:“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不知道在府里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被主家收拾得这么惨。我看她这辈子都完了。” 黑痣男说道:“这么监视了她三四年了,真是无趣。若是这女的真的要紧,干脆找机会一下子结果了她,免得这么耗我们哥俩的功夫。回头跟冷大哥说她自己出了意外。” 高瘦男道:“正是,贤弟此计甚妙!我们谋划一下,早些动手!” 两人低声商量着走了。 靖枫觉得奇怪,听这两个男人的话里有话,莫非这丫头跟上官府还有什么关联? 这时,那打人的大汉朝那个女子猛喝道:“丧门星!还不快滚回家给我做饭去!回家若没有热饭菜,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那个女子连滚带爬的拖着受伤的身子赶紧一步步走了。 靖枫等人慢慢跟着,只见那女子果然是欢儿,她如今住在西市一户民房内,乱石垒的围墙,凹凸不平的泥地,想必下雨天定时泥泞不堪。 房内阴暗低矮,靖枫站在门口,闻到屋内传来阵阵混合着腥臭的异味。 夏九向屋内喊道:“可是欢儿姑娘?公子请你出来问话。” 片刻,欢儿畏畏缩缩的走出屋子,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锦绣的高贵公子,不明所以。 靖枫微笑安抚道:“你可是欢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朱靖枫。” 欢儿惊喜道:“原来是朱公子!公子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说完倒头便拜。 夏九赶紧扶她起身。靖枫问道:“你如今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欢儿泪珠一串串滚下来,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当初,云若小姐怪我打碎了她的玉瓶,将我卖出来。我几经辗转,才落到了如今这个郑屠的手里……” 靖枫道:“实不相瞒,据我所知,有两个男子几年以来一直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而且,刚才我打探到,他们有近日杀人灭口之心。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错处落在他们的手里?” 欢儿惊道:“她们……她们还不肯放过我?” 靖枫追问道:“她们是谁?” 欢儿愣住了,道:“公子,你……你别问了。”旋即落下泪来,道:“欢儿命如草芥,左右都是个死,就听天由命吧!只可怜……可怜我的孩儿……” 靖枫道:“是否与上官府有关?” 欢儿眼光躲闪,低头道:“公子……多虑了,不是的,是跟我以前的张大户家有关的……” 靖枫察言观色,也无法判断她讲的是否是实话。他觉得,如果拿一个已经卖出了三四年的丫头再去问舅母是否有何干系,也未免太小题大作。 但他心内对上官府、对式锦的情意让他对这么一个上官府以前的丫头也无法袖手旁观。 “罢了罢了。”他对欢儿说:“你既不说,那我也不问了。这样吧,那帮人既然要杀你灭口,你不如就跟我走,到我常州府上去吧,我府上自有你一碗饭吃。” 欢儿喜出望外,转而犹豫道:“可是,我的孩子……”她回头望向屋内,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正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手舞足蹈。 “你的孩子你也可以随身带走。”靖枫道。 欢儿一咬牙,跪倒在地,磕头不已,道:“公子大恩,欢儿没齿难忘。郑屠虽凶悍,但……欢儿已与他生儿育女,不忍弃之而去。” 靖枫长叹一声,道:“也是,你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下半生也是孤苦无依。到了我府上,郑屠必不敢肆意妄为欺辱于你。让夏九安排一下,你们举家随我去常州吧!我明日便要走,你自行说服郑屠,明天一早启程。为了你们的身家性命,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 欢儿大喜过望,倒头再拜! ———————————————————————————————————————————————— 朱大人一家听靖枫说起这段往事,连连称奇。朱夫人道:“你姑父、姑母四处打探,终究不见这个丫头的影子。谁料却在我家里养着。” 靖枫道:“正是。幸亏那天姑母与娘亲你说起此事,这才对上了。” 朱夫人道:“这郑屠一家可在府内?” 靖枫道:“当时带回后,我让夏九安排郑屠在城南院子里看家护院,欢儿也就在那里做个粗使下人,也可照料孩子。” 朱夫人道:“如此甚好。但欢儿涉及此事,她当初既然瞒你,如今你若让她回京对质,她必然怕担干系,恐怕你要好生筹谋。” 靖枫道:“其实我看欢儿此人,本性善良,当日她未必明白云若安排她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从后来她被云若变卖可知,她并不得云若欢心,她们并非一路人。我去跟她说清楚利害,只要她如实说明,我在姑父姑母面前保她一条性命就是。” 朱大人颌首道:“如此甚好!枫儿你赶紧去信通知你姑母,着靠得住的人送欢儿进京。” 靖枫垂首答道:“孩儿遵命!” 第二十二章 起风波 江姨娘母女当时虽然对式锦的指控全盘否认,一口咬定是丫鬟欢儿欺主,但上官大人震怒之余,还是对她母女禁足,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出自己的院子。 对上官大人来说,这是他对江姨娘母女的惩罚,但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江姨娘在上官府经营多年,也培植了几个得力的心腹,因此追查欢儿之事,并未懈怠。对她们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因此表面安分守己,暗地里,指令一个接一个的传出去,外面接应的人也四处奔忙着。 这日,上官大人走进江姨娘的院子里,江姨娘远远看见,赶紧迎过来见礼。 上官文昊叹口气,微皱着眉头道:“唉,你们到底……真是让我为难!亚霖,你为何不肯体谅我?” 江姨娘惶恐笑道:“老爷说哪里话?” 上官文昊疑惑的看她半晌,无奈摇摇头道:“孽缘都是天注定,亚霖,不要让孩子们卷进我们的恩怨是非里来……对我来说,云若和式锦都是我的孩子,我两个都要保全的。你……安分守己些吧!其他我会处理好的。” 江姨娘垂首回道:“老爷,亚霖嫁你十八年了,何时不曾安分守己了?二小姐当初坠楼之事,确是我用人不察,老爷尽管责罚我,但请不要怪罪云若,她那时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的。” 上官文昊喟叹道:“不管怎样,终究是我对你不起。皇上命我去往金陵督查官员吏情,事关重大,我明日便要启程,来回倒耽搁不了多久,半月可回。” 江姨娘道:“金陵路远,且天气已近酷暑,老爷可当心身体些。” 上官文昊道:“我自己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府中,私自不要出门,不要与夫人发生冲突。等到明年云若出阁……日子就该安生了。” ———————————————————————————————————————————————— 靖枫只带着夏九一个随从,策马前往城南庄园。 城南千余亩土地都是朱家的产业,城南庄园便是为管理这个农庄专门修建的。因城南风景优美,环境清幽,朱家人闲暇之时也举家过来小住。 听得马蹄声,门房的赶紧察看,一见是少主人到了,赶紧大开中门,欢天喜地的迎接靖枫入内。 靖枫将马缰绳甩给下人,径自往里走,一边吩咐道:“让郑家娘子来上房,我有事问她。” 下人赶紧去寻欢儿。 过了片刻,欢儿来了。如今在朱府日子安稳,她丰满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比当初靖枫救她时倒是显年轻些。 她见了靖枫,赶紧跪倒行礼,万分恭敬的叩头。 她的内心对靖枫是充满了感激的。 靖枫审视着她,问道:“这两年你在我府上可曾受什么委屈没有?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欢儿忙道:“回少爷的话,我夫妻如今在府里安稳过日子,我相公不操心生计了,也改了性子,再不曾打过我。这些都是少爷的恩德,我夫妻两个铭记在心。” 靖枫微微颌首,少顷即单刀直入道:“如此便好。我今天找你来,是问你关于以前上官府发生的一些旧事。” 欢儿听后吃了一惊,身上微微颤抖头,低了下去,道:“少爷是问什么事?” 靖枫道:“欢儿,我待你不薄,以前的事你休要再瞒我。上官府追查到你的踪迹是在我府上,已来信将所有事情告诉我了。我只是想听你详述当时的情景。” 欢儿听罢,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叩首道:“少爷待欢儿一家恩重如山,欢儿明知道少爷与式锦小姐有婚约,对当年之事却多方欺瞒。但实在不是欢儿忘恩负义,而是……我一个低贱之人,口说无凭,只怕反而惹来杀身之祸啊!” 靖枫道:“如今上官家正在追查此事,式锦已经清醒了,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欢儿喜道:“阿弥陀佛!式锦小姐竟然病好了!我的罪孽也可轻些了!少爷,我什么都告诉你……” 欢儿便声泪俱下,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景告诉了靖枫。 靖枫已从母亲处得知了大致的情节,如今听欢儿说来,眉头渐渐紧缩。 他道:“你可知道,江姨娘母女如今将一切罪责推到你的头上,说你品行不端,心肠歹毒,残害式锦。我有意让你进京与她母女对质,不知你作何打算?” 欢儿哭道:“欢儿冤枉啊!我并不知道她们是要害二小姐!我只当她们是在闹着玩……我不是故意的!” 靖枫叹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如你不与她们对质,任凭她们构陷,那么报到官府去,如今你便是杀人潜逃的罪犯,我也保不了你了。” “但如果你去与上官大人当面陈情,再加上我为你澄清,只要查明真相,你定有一线生机。别的不说,我定保你性命无忧。” “如今上官家已经查到你的行踪,你无处可逃,江姨娘母女也必不肯放过你的。” 欢儿浑身颤抖,思虑半晌,叩首泣道:“一切但凭少爷安排,我愿意进京与她们对质,以证清白!” 靖枫道:“既然如此,你便收拾收拾,我安排夏九即刻送你进京。” 欢儿诺诺连声去了,自去收拾行李。 —————————————————————————————————————————————— 自从式锦清明节溺水被救回,如今已过了3个多月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本来酷暑难耐,胃口就不是很好,加上式锦有意控制饮食,吃得很是清淡,人看着一天天的真的渐渐瘦了。 这日她早起穿衣,左看右看,对素秋叹道:“素秋,我家很穷吗?” 素秋不解的瞪大眼睛道:“小姐,咱们相府……不穷,有钱得很啊!” 式锦恨铁不成钢的戳戳她的脑袋,道:“那你就不知道安排着给我做些新衣服?你没看到这些衣服一件件的都空荡荡的了嘛!我瘦了,我瘦了!你没看见啊?” 素秋委屈的说:“小姐是瘦了些,可是我想着,小姐若是吃点好的,还能胖回来的……” 式锦气极,只差跳脚。她指着素秋“你!你!你!”说了几个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这个一根筋的丫头讲道理。 她拉着素秋坐到床上,苦口婆心的说道:“素秋,你觉得我胖点好看还是瘦点好看?” 素秋毫不犹豫:“都好看!” 她摇摇头,言辞恳切道:“秋啊!你是不是盼着我找个好夫婿?女孩子嫁人最重要靠的是什么呀?一是家世,二不就是样貌吗?” “胖了,穿衣服不好看;胖了,走路不方便;胖了,将来生孩子都比别人麻烦……” 素秋脸红了,撇嘴道:“小姐真不害臊……不过你说的有点道理!” “所以呢!我现在这模样,至少有140多斤,我要在半年之内再减掉40斤以上!你明白吗?我需要你的支持!”式锦将素秋的手握到胸前,做深情款款状:“求你,不要再拿水晶梨糕、蜜汁肉脯、京州烤鸭来诱惑我!让我晚睡早起、锻炼身体,好不好?” 素秋浑身一颤,赶紧抽出手:“小姐你这样子我鸡皮疙瘩都掉下去了!减吧减吧!你要减,我来监督你,你以后,可别怪我心狠!” 式锦眼神迷离的瘫倒在床:“来吧!虐待我!肥肉!我要和你说拜拜!” 第二十三章 我有钱吗? 式锦每日在自己的锦苑里勤奋的锻炼,她跑步,作仰卧起坐、平板撑,最主要的是,坚持低糖低油饮食的规则。 对于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来说,减肥根本不是问题,毕竟,辛苦付出能让自己变得更美,这是每天都看得到的进步。 这天,小姐和她的丫鬟闲聊中。 式锦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关系到她今后人生幸福的大问题。 “素秋,我有多少钱?” 素秋张口结舌,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小姐,我们相府有很多土地房产,金银珠宝也数不胜数……具体多少钱我不知道啊!” 素秋心里嘀咕着,恐怕老爷夫人也未必完全知道。 “不是,我是问我有多少钱?“ ”小姐每月有月例银子五十两!这算很多的啦!其它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半只有十两二十两的。“ ”那我现在有多少两银子的积蓄呢?“ ”小姐,你的吃穿用度都是府里开支的,什么都是账上去拿就是了,这每月的五十两都是你自己置办小玩意的。 不过以前你病着不能花钱,月例银子是停着的,这最近我才去给你领了三个月。 加上以前李嬷嬷给你攒着的那些银两,你大概有三四百两银子的私房钱吧!还有些金银首饰。“ 式锦颓然道:”我一个堂堂相府千金嫡小姐,就这点身家?“ 素秋笑道:”小姐,虽然家产没你的份儿,你以后出嫁,老爷夫人定会给你陪嫁很多财产的。“ 式锦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嫁过去,人都是别人的了,财产自然也是别人的。“ 素秋惊讶道:”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呀!哪个女子不是如此?“ 式锦不耐烦的挥挥手,心里盘算着,不嫁人也没钱,嫁了人更是没有财产支配权,更何况自己根本就不想嫁人。 今后要自己一个人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去,决不嫁给这个时代的男人。 现代的直男癌们已经让她受够了,何况是周朝这男尊女卑、女人根本没有地位的时代,哪里能找到一个人一心一意对自己。 但如果自己坚决不嫁人,爹娘必不能容的,更不会给钱了。自己只能想办法偷偷逃掉。 不管怎样都需要钱,自己要想办法搂点钱啊! 在哪个时代都一样,女人要想过好日子,不能等靠要。 可是,这么个时代,女子赚钱哪有门路,谈何容易? 关键是,得先去考察市场! 式锦咬咬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素秋,听李嬷嬷说,明儿个就是观音菩萨的生日了,要赶庙会的吧?“ 素秋神往道:”是呀小姐!我好多年没去过庙会了。“ ”为什么呢?“ ”你病着这些年,我都在伺候你呢!除了我哥哥娶亲那天,我都没出过府门。“ 式锦心下感动,甜蜜的哄着素秋说:”好秋儿,我知道你对我好。等本小姐飞黄腾达有钱了那天,我必定带着你过神仙日子去!“ 素秋与式锦相处久了,知道她这个小姐从没什么架子,对自己也是亲如姐妹,便偶尔的也与式锦没大没小的。 她笑啐了一口,道:”飞黄腾达那是爷们儿的事,小姐还是赶紧的求菩萨保佑找到个飞黄腾达的相公吧!到时候我随你陪嫁过去,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式锦不屑的道:”靠男人有什么稀奇!女人不是生下来就得被挑选、生下来就得找依靠的!女人凭着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素秋已经习惯了,她家小姐自从病愈后,常作惊人之语,她暗地里想着,是不是病还没好干净呢!由着她去吧,反正只是说说而已。 素秋撇撇嘴不回应。 式锦见素秋无语,眼睛一转,道:”素秋,咱们去赶庙会吧?“ 原来,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小姐们都可以去逛逛庙会,看看热闹;各家各户的公子少爷们也成群结对的去看漂亮姑娘,有看中了的就赶紧求了父母求亲去!这庙会,真有点像是相亲会了。 而做各种小生意的商贩云集,更是热闹非凡。 素秋一听高兴坏了,赶紧道:”太好了小姐!我也想去呢,我们这就去禀告夫人,明儿个我们去赶庙会!“ 式锦摆摆手道:”不不,不要告诉娘。娘一旦知晓我们出门,必定是一堆丫鬟婆子跟着,一堆家丁护院围着我! 别人赶庙会看游戏杂耍看热闹,我是去看你们的脸和后脑勺啊!那不如不去,就在府里看了!“ 素秋问道:”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式锦神秘一笑:”本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下午时分,一家人正吃饭时,式锦对母亲提出,第二天要去表姐芳儿家去玩玩。 因二少奶奶有了身孕,上官夫人命云涛夫妻两个自己在院中设立小厨房准备膳食,不必每天来厅堂伺候父母吃饭了。 上官大人不在,饭桌上只有云翔式锦他们母子三人而已,气氛很是轻松。 上官夫人笑道:”我还说明天是庙会,让李嬷嬷她们带着你去逛逛庙会呢!你在家也是无聊得紧。“ 式锦道:”不想去,庙会人山人海没什么好看的。我就去芳姐姐家跟她说说话。“ 上官夫人道:”那明天让管家安排人送你去吧!“ 三哥说:”明儿个太学有考试,要不然我就亲自送你了!“ 式锦忙道:”娘和哥哥不必麻烦了,安排一顶轿子送我即可,随行人也不必太多,李嬷嬷和素秋陪我就行。“ 上官夫人道:”反正离得不远,便依你吧!“ ———————————————————————————————————————————— 第二日,一顶素青小轿抬着式锦进了姚府,李嬷嬷和轿夫们被安排在下人房里喝茶歇息,素秋和式锦前脚进了芳儿的闺房,后脚就从后门溜了出来。 原来头一天她已经来信跟芳儿说好了,芳儿给她打个掩护。 芳儿曾担心说:”庙会人多,你就带着素秋一个人,不安全呀!“ 式锦搂着她的肩膀娇笑道:”我的好姐姐你放心吧!我穿上普通丫头的衣服,胡乱收拾起来,跟素秋两个不惹眼的,谁会注意我!“ 芳儿道:”我拿你没法子,你倒是最近闷坏了,去逛逛也好。可惜我身体不舒服,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去!“ 芳儿身上来了葵水,就是现代人说的月经。式锦经过这几个月才知道,古代女子真是受大罪。没有什么好用的卫生用品,来了月经不过就是用一些碎布条,或者是缝个布袋装上干净的草木灰对付着。每到那几天,不能乱动不能乱走,不然丢人就丢大发了,基本上只能待在自己的闺房里。 这边厢,式锦和素秋溜出姚府,击掌相庆! 庙会!我们来咯! 第二十四章 庙会 庙会举办的地点就在宝莲寺旁边,的确是热闹非凡。人群摩肩接踵,卖绢扇的、卖糖人儿的、卖各种糕点的、还有卖簪钗环佩的,应有尽有。 “来啊来啊!来尝尝我家的新鲜馄饨嘞……” “绿豆糕……绿豆糕……”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姑娘小姐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顾盼神飞。各家的青年男子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故作潇洒风流的摇着手中的纸扇,眼睛却不住的四处瞄着漂亮姑娘们。 一些略空敞些的地上,很多街头杂耍艺人正在卖力的表演着。有耍猴儿的,猴子乖巧的随着主人的指令做出各种姿态动作,引得旁观者哈哈大笑。 有耍弄大刀的,一个精壮汉子赤裸上身,皮肤黝黑,向观众抱了个拳,将一把刀耍得虎虎生风,观众们纷纷叫好。 式锦穿着芳儿给她准备的一套浅蓝色棉布裙子,是很普通的女孩子装扮。她如今看起来还是略胖,并不胖得过分,不过是个略显丰腴的美人。 这套蓝色的衣装虽然看着朴素,但她穿着依然不是普通人家女孩的样子。 素秋天天见着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觉得自家小姐穿着这么普通的衣服跟平时已是大为不同了。 但稍微有心的人就能看出来,这位丰润的姑娘头发草草的挽个髻,只插了一支普通的银钗而已,但她白皙的皮肤,宛若青葱的娇嫩手指一看就是没有尝试过任何辛苦劳作的。 尤其是她身上独特的气质,雍容大度,绝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所有的。 式锦就这么和素秋一路逛着,看见好吃的便买上几个钱的,看见好玩的就拿着把玩一番。 庙会上的吃食又多又便宜,但她并没有放任自己多吃,每样都浅尝辄止。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吃着逛着玩着,甚是惬意,式锦感觉开心得要上天。唉,穿越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虽说每天锦衣玉食,但犹如笼中鸟不得自由,此刻才得到放飞啊! 父母哥嫂看起来待自己是极好的,可是自己还是灾祸不断。说到底,还是一家子妻妾明争暗斗罢了,老套路。 可是这也许就是她一辈子都要面对的生活模式。她越发的坚定信心,只要自己有了资本,有了机会马上就想办法离开。 再不做那个劳什子相府千金了,否则只能规规矩矩嫁人,整天斗小妾,看公婆的脸色,看夫君的脸色,老了还要看儿子的脸色。 自己逃出去后,这周朝这么大,随便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修个小别墅,养几只猫猫狗狗、养些花花草草的过一辈子也挺好了,能找到机会穿回现代去就更好啦!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前面一阵欢呼叫好之声,前面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 她来了精神,赶紧招呼素秋围了过去。她个子高,站外围也能大致看见,素秋个子矮,式锦便推着她往里面挤进去。 原来,是一个杂耍的班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班主瞧着锣点,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在玩各种技艺。 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上前抱拳作了个揖,有板有眼的道:“诸位看官,刚才我的小师弟为大家表演了缩骨功,接下来,便由我给大家表演空中踩绳。 请诸位大爷看了乐呵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喝上几声采!多谢各位!” 他人不大,一腔话却学着大人样说的像模像样的,围观者都哄笑了,吆喝着:“好!开始表演吧!” 场地两边已经架起了两个一丈余高的支架,两个支架中间牵着一根拇指粗的绳子。 式锦在现代,更高的高空踩绳都见过,不过毕竟现代的安保措施齐全。这孩子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万一摔下来可就惨了。 众人都凝神静气的看着那个男孩子,他手拿着一根平衡杆就稳稳踩了上去。 快走到绳索中间时,绳索突然晃荡了一下,男孩的身形也有些不稳,随着微微晃了几晃,众人忍不住担心的惊呼了一声。 式锦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担心的看着那个男孩。 正全神贯注的看着时,她觉得嘴巴忽然被人捂住了。同时,一个胳膊勒过来揽住她的腰,拖住她就开始走。 她闻到那是一股男人的气息,一惊之下,大脑有片刻空白。她想呼救,但嘴巴被捂得很紧。她看见素秋正紧张的屏住气看着那个男孩,丝毫注意不到她这里的动静。 她挥着手,“呜呜”的发出求救的声音,旁边有些人注意到了她,都惊诧的看着,但可能是收到了什么警告的讯息,随即害怕的低头躲到一边去了。 那个男人拖着她很快的闪出了庙会集市,路旁,一辆马车正在那里等着。 她被扔进了马车,随即嘴巴被塞进一块布,眼睛被捆上了黑布,手脚也被捆了起来。 她暗叫糟糕。随行只有素秋一个,如果素秋都没有看见她被掳走,家里人发现她失踪了也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是绑她的人是谁呢?他到底要干什么? 身边庙会的喧嚣声渐渐消失不见,周遭安静起来,只听到马蹄得得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宝莲寺本就在郊区,马车很快就在大路上奔驰起来。 她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往黑风谷走。到那里给她个痛快,再扔进山谷里喂狼!” 式锦闻言大惊失色,本以为是土匪求财绑架了她,谁知道对方却是要她的命。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住的开始挣扎,天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样的感觉! 黑风谷是什么地方她是知道的,谷深且险峻,野狼横行,一般的猎人都不敢随意出入。 她在车厢里拼命挣扎,惊动了那两个人。 轿帘掀开,她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二小姐,别再挣扎了,这荒郊野岭的,没人救得了你,省省力气吧!” 式锦“呜呜”的扭动着身体,说不出话来。男子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 “你是谁?”式锦惊恐的问道。她眼睛看不到,但感觉得到男子的杀气腾腾。 男子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总之,你非死不可。” “二小姐,别怨我,天道轮回,这都是你们的报应!” 式锦脑中灵光一现,道:“是不是江姨娘叫你来杀我的?你别杀我,她给你多少钱,我娘会给你双倍!不,多少倍都可以!”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但式锦觉得这种安静里充满了杀机。 男子再没有言语,猛地放下轿帘出去了。他猛抽了一鞭,马儿吃痛,长啸一声,撒开四蹄往黑风谷奔去。 第二十五章 黑风谷 素秋看罢杂耍,钻出人群,却发现小姐不见了。 刚开始她并不怎么着急,也许小姐看杂耍无聊,去别的地方逛逛去了。 当她找遍整个庙会都没有找到小姐时,她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整个姚府和上官府都震惊了。 上官大人不在,上官夫人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血涌上头,险些晕过去。 她也是关心则乱,六神无主。赶紧召回云涛和云翔,商量对策。 云涛毕竟年长,又是男人,性格沉稳些。马上安排下人立刻前往庙会,打听消息。 欢儿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愧疚和害怕让她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她对小姐的失踪一无所知,不能提供任何一点点有用的线索。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小姐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绝对不会苟活于世。 —————————————————————————————————————————————— 式锦觉得马车跑得越来越快。 她拼命挣扎,想挣掉捆手的绳索。 挣脱开了有用吗?外面可是两个男人。 但总有一线生机啊! 突然,马长啸了一声,马车夫紧急的吆喝道:“吁……” 马车显然是在非正常情况下突然停下来了,式锦因为惯性往前猛撞在车厢上,痛得皱眉不已。 声音低沉的男子显然是做主的头头。他用充满戒备的声音阴狠的问道:“你们是何人?敢挡我的路?” 式锦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车上的人乃是相府千金上官小姐。碰巧我与上官大人是旧识,敢问兄台,你们带着上官小姐去往何处?” 低声男子哼道:“车里并不是什么上官小姐,只是个潜逃的丫头罢了。” 式锦闻言,生怕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救命机会。车外之人既然和父亲是朋友,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她赶紧用脚将轿子踹得“砰砰”作响,大喊:“我是上官式锦,救命!” 车外的男子道:“兄台,不知上官小姐哪里得罪了你,请你放了她,她的家人正在四处寻找她。若是她有个好歹,只怕你们就小命难保了。” 低声男子怒吼一声:“谁跟你废话!”猛地扑出去。 只听到外面一阵叱骂打斗之声,看起来有好几个人在彼此缠斗。 式锦焦灼的听着,心里甚是着急。 片刻之后,她忽然觉得车轿的帘子被掀开,身子一轻,便被一个人抱着跳下了马车。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怕,我带你走!” 那人显然是有些武功的,即便抱着她,跑得也很快。 身后的打斗声慢慢听不到了,但男子还是抱着她又跑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式锦并没有挣扎。她在男子身上闻到一股好闻清新的气味。 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气味,但这是一种养尊处优出身富贵的人才有的,是精致的服饰、高级的香料、优质的沐浴用品等等混合出的一种味道。 很像哥哥们身上的味道,但又与他们不同。 式锦觉得心安,这肯定是自己熟悉的人。他是谁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男子将她放到地上,割断了捆着她手脚的绳索,扯掉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睁开眼睛,忽然而至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睛,慢慢适应后,她看到了眼前杵着一张英俊的脸,脸上带着明显的戏谑的笑容。 “上官小姐,你虽然看起来比上次见你苗条了不少,可还真是不轻啊!再跑一段我可都抱不动你了!” 煜王!竟然是煜王! 式锦呆了片刻,没有理会他的调笑,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松了一口气。 看看四周,他们身处一片密林之中。林子安静得很,除了风吹树梢的声音和几声鸟鸣,再无别的声响。 绑匪们早已被甩得远远的,式锦安心下来,她安全了。 她对着煜铭行了个礼,感激的说:“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煜铭哈哈一笑,好看的眉毛挑了挑,凑近她说:“怎么谢?上官小姐要以身相许吗?” 式锦脸上一红,转头不理他了。 煜铭一笑,道:“上官小姐切莫见怪。我还以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你会吓得瑟瑟发抖,所以让你轻松一下,开个玩笑。 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你很淡定嘛!” 式锦看看天色,叹了口气,道:”王爷说笑了,锦娘的确吓坏了,还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呢!“ 煜铭也看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跑了这么远,随从只怕找不到我回府报信去了。我们赶紧回城吧!这里已经临近黑风谷,天黑了很是麻烦。“ 式锦担心道:”劫我的那两个人很是凶悍,你的随从没事吗?“ 煜铭摆摆手道:”虹剑可是大内高手中排得上号的人物,只要我们两个不碍他的手脚,他即便拿不下那两个贼寇,自保也绰绰有余。“ 式锦这才放下心来。 煜铭在前面开路,式锦紧紧的跟他走着。贼人的马车载着式锦跑了很远,这片密林似乎很广,看来他们要走很长的路才回得去了。 式锦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在密林中行走并不吃力,并不需要煜铭特意照顾。 煜铭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闺阁千金多半娇弱胆小,碰到这样的事情不是晕倒就是泪水涟涟举步维艰,式锦倒是泰然处之,不像是刚刚遭逢劫难的人。 他笑道:”上官小姐这个命运可谓是坎坷啊!坠楼、溺水、从秋千架上掉下来,这回又被绑架差点没命了。“ 式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已经习惯了!人不可能一辈子走背运吧!都说……“ 话音未落,她眼睛瞄到一个可疑的爬行物。定睛一看,她双脚跳起,失声尖叫起来! ”啊……蛇……啊……“ 一条乌黑的蛇昂起头,大摇大摆的在他们旁边穿草而过。 不知为何,女人多半怕蛇,这真是难解之谜。 她一边跳一边往前面慌不择路的跑去,风度全无。 ”小心啊……“煜铭在后面喊声未落,她就一脚踏空咕噜噜往下滚去。 原来前方有一条深沟,因她走后面,所以没有看见。 煜铭见她摔下去了,一把去抓住她的衣衫,被她带着也咕噜噜往下滚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碾压着荒草,冲撞着灌木,滚到沟底,头碰头的躺着喘粗气。 ”你是不是传说中的扫把星啊!你那么倒霉,和你一起的人也跟着倒霉。“煜铭抱怨道。 式锦朝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翻了个白眼,将刚才摔下来前没说完的话吐了出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煜铭闷笑出声:”你这样的心胸倒是难得!“说完起得身来,忽然”哎哟“叫了起来。 式锦忙翻身爬起来,问:”你怎么了?“ 煜铭皱着眉,掀开袜子,只见脚踝处肿了老高了。 式锦急了:”是不是腿断了啊?疼不疼啊?“ 煜铭忍着痛白她一眼:”你盼我点好吧你!没断,应该只是扭伤。不过一动就痛啊!“ 式锦想了想道:”唉,咱们也算患难之交,这荒郊野岭的,也顾不了那么多繁文缛节了。我扶着你走吧!咱们要赶紧的走出这沟去。“ 煜铭看看天色,再看看周围,道:”寻我们的人恐怕一时三刻也找不到我们,恐怕得在林子里过一宿了!“ 黑风谷里传来一阵狼嚎,式锦有些害怕,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第二十六章 密林深处 式锦扶着煜铭一步一步的挪着。式锦虽然在女子中算高的,和煜铭一比只算得上娇小玲珑了。 因为脚伤太痛,煜铭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式锦身上,两个人走得甚是吃力。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终于走出了深沟。式锦找了一块平地,扶着煜铭靠树坐下。 她拔掉空地上的杂草,拿出随身携带的火绒,生了一堆火。 将拔下的杂草铺在地上,整理出一个便于休息的野外床铺。 她指着”草床“对煜铭道:”王爷,今儿个就委屈你了,你就睡这儿啦!“ 煜铭越来越觉得这位相府千金不简单,他就着火光看着她白皙的小手,上面虽染着一些青草汁液和微小伤口,但光滑玉润十指纤纤,完全是一双不沾烟火气的手。 可是她却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 ”你睡哪里?“ ”我看着火堆啊!我们不冷,但狼怕火,所以只要火堆不灭,就算偶尔有野狼出没,也不敢过来了。“ 煜铭道:”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我们轮流值夜吧!我先休息一下,下半夜你再休息。“ 式锦眨眨眼,神秘的笑道:”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没做呢!你不饿吗?“ 煜铭惊讶道:”这里哪里有东西可吃啊?“ 式锦从身上取下一个布袋来,正是她在庙会上买的各类零食,有糕点有糖果,原本是买给芳儿的。 煜铭意外的看着她:”上官小姐,你真是处处让我惊喜啊!“ 式锦道:”刚才在小河边我们已经喝过水了,所以将就着吃点这些东西吧!“ 两人正吃着,式锦忽然想起一件事。 ”王爷,你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救了我呢?“ 原来,煜王今日闲来无事,也乔装带着虹剑出来逛庙会。式锦被掳走时,他正巧在旁边的一处酒楼二楼上喝茶,将事情看得真切。 他是认得式锦的,赶紧和虹剑一起下楼追出去,马匹拴得有点远,费了些功夫他们才追上来。 式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吃罢东西,煜铭先睡了。这林子里除了些许虫鸣,颇为幽静。 好梦半酣,他忽地醒过来。 式锦坐在火堆边,微闭着双眼,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火堆将灭未灭。 火光映着式锦的脸,忽明忽暗,她明明经过了这许多的事情,脸上确是那般的恬淡。 煜铭轻轻挪过身去,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他拍拍式锦的肩道:”你去歇歇吧!我来看着。“ 式锦迷蒙着半睁双眼看看他,嗯了一声便和衣躺下,似乎立刻就睡着了。 他静静的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像是自己认识很久非常熟悉的人,整个人散发出让他安心的气息。 很奇怪,自己明明才见她第三次。 天刚微微亮,寻他们的大队人马就四面八方的围了过来。 式锦正躺在草垫上,煜铭背靠大树微眯着眼,面前的火堆还有些许火光。 王府和相府的人彻夜寻找他们,因为天黑林深,跌跌撞撞找了一夜,大队人马看起来比他们还狼狈。 虹剑和云涛看见两个人的样子,大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你们不知会受什么样的罪呢!看起来还行。”云涛笑道。 “王爷为了救我,脚踝扭伤了,不能行走,不然我们也可以再往林子外走出去一些。”式锦看了看煜铭,对哥哥说。 虹剑大惊失色,赶紧上来察看煜王的伤情。煜王让虹剑搀扶着他,咬牙站起来:“本王小伤不碍事,上官小姐吃了不少苦,云涛你早些带她回去休息吧!” 云涛郑重行礼道:“王爷对我上官府的大恩,没齿难忘!改日家父回京,定当登门拜谢!” 煜王深深看了式锦一眼,微微一笑,虹剑扶他上马,径自走了。 ———————————————————————————————————————————— 上官府内并未乱了阵脚。虹剑昨日与两个贼人打斗,两个人虽然武功不错,但并未占到便宜,反而都被虹剑伤了,赶紧拼命逃了。 虹剑四处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煜王与上官小姐的踪影,便回府带人马前来搜寻接应,同时向上官府通报了情况。 上官夫人听到式锦已被煜王救走,且贼人已被重伤,心总算放下一半,赶紧命云涛带相府家丁与王府人马一起出去寻人,也赶紧给担心不已的姚府送信去了。 式锦被哥哥接回府,她虽然衣服上满是草屑泥土,头发也是蓬乱,脸上手上还有些被乱草灌木割伤的细小伤口,但整个人精神还好。 上官夫人迎出来,一脸担心的问道:“锦娘你没事吧?” 式锦赶紧跪下,对母亲道:“娘,是锦娘错了,不该瞒着你偷偷去庙会,下次再也不敢了。” 上官夫人搀起她,口里责备道:“我说让下人陪你,你还说不去,心里原来打着鬼主意!” 式锦垂首:“是锦娘顽皮,不知轻重,让娘担心了。” 素秋早眼巴巴的扑上来跪在式锦身边,此刻拉着她的衣袖泪汪汪的说:“小姐,奴婢无用,奴婢该死!” 式锦拍拍她的手:“以后不许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谁都不该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官夫人道:“你表哥来信,已经着人送了欢儿进京。我们这相府,该好好的治治了,那些个污泥浊水,这次非得把它清干净了不可!” 众人敛声屏气,没有应答,却个个面带气愤之色。 上官夫人目光灼灼,眼睛盯着云苑和江姨娘住的院子的方向,咬紧了牙关。 她眉头紧锁,似哭却无泪,脸上阴晴不定,心内确实波涛汹涌。 派去浔阳的人回来了,查探的消息如她所料。 此次绑架式锦的人功夫极高,寻常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巧他们这次碰到的是大内高手虹剑,结果两人均受了重伤,露了马脚。 网可以慢慢收紧了。 老爷,如若不是你养虎为患,如若不是我顾念夫妻之情,顾念你的感受,事情何至于此。 我一个正室夫人,若要胡乱治她一个小妾,何其容易。 我顾念相府脸面,在意你的感受,可你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如若不是证据确凿,你恐怕永远都宁愿相信她,不会相信我。 那你就自己看吧!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第二十七章 金陵 夏九奉朱公子之命送欢儿前往京州上官府,一路晓行夜宿,倒是颇为顺利。 这日到了金陵,欢儿因连日赶路,受不了车轿颠簸,呕吐不止;又受了风寒,烧得厉害,脸色苍白,眼看已经走不动了。 夏九担心出什么岔子不好交代,便找了一家旅店歇下了,打算请个大夫给欢儿看病,吃上一副药看看情况再说。 安顿好欢儿,夏九便出门去寻大夫,旅店不远有家安济堂,夏九赶紧去寻大夫。 进得药铺,夏九便大声嚷嚷着:“大夫可在?” 坐堂的是位五十出头的老者,正闭目为一个中年汉子切脉,听到夏九问话,只是说道:“先生请稍候片刻,待我为他看诊完毕再说。” 正在切脉的中年男子闻言也回过头来看,蓦地睁圆了眼睛:“这不是夏九兄弟么?” 夏九定睛一看,原来是老相识,在上官大人身边伺候的李二。以往靖枫出入上官府,多半都是夏九随行侍候,所以两人很是熟悉,私底下也相约喝酒耍牌。 两人竟在金陵遇到了,都倍感意外。 夏九搭着李二的胳膊问道:“哥哥你为何在金陵?身体不适吗?” 大夫此时听诊完毕,便问了李二几个问题,他不耐烦的答了,转身对夏九道:“上官大人来金陵办差,我是跟随大人来的。今儿个觉得肚子有些闹腾,正好路过这药铺,便进来看看。” 夏九道:“原来上官大人也在金陵。” 李二问:“兄弟你又为何来了金陵?” 夏九笑道:“这可是无巧不成书了,我也正是往京州去,朱公子派我送你们府里以往的一个丫鬟欢儿回京州呢!” 李二一惊:“欢儿?可是六年前被发卖出去的那个欢儿?” 夏九道:“正是。不知朱公子急急忙忙送她回上官府有何要事,千叮万嘱要我安全送达。女人家就是娇气,赶了两日路就病倒了,这不,我来给她请大夫呢!” 李二急忙问道:“夏九兄弟你们住在哪里呢?” 夏九手一指:“诺,就是南边那个喜来客栈。” 大夫已经为李二包好了药,他急急忙忙的付了钱,一把抓住夏九的手臂,道:“兄弟,哥哥我此刻有点要紧事须得回去一趟,你请了大夫后,千万别走,在客栈等着我,我有要事找你!” 夏九忙说:“哥哥你自去,反正今天我们是赶不了路的,一定在客栈等着你,咱哥俩好好喝两盅!” 李二道:“一言为定!”匆匆忙忙的走了。 夏九便请了大夫去给欢儿看病。大夫看后说是风寒加上劳累,但是并不打紧,吃两副药,歇息一两天就好了。 夏九送了大夫,正在安排小二给欢儿煎药,李二急匆匆走进客栈来,一脸喜色。 “夏九兄弟,你运气不错,给你免了这趟差事,你可得谢我。” 夏九忙问:“二哥此话怎讲?” 李二道:“我刚才回府,见到老爷,跟老爷禀告了你送欢儿回京的事,老爷说,既然是送回府里的丫头,便将欢儿交于我们带回吧! 你也不必再跑这一趟了,这里往金陵还有两三天路程呢!正巧老爷的差事也办妥了,我们明日下午便要启程回京州了。” 夏九犹豫了一下,道:“朱公子再三嘱咐,要我亲自将欢儿送到上官府,交给上官夫人,这……” 李二笑道:“兄弟,上官大人跟夫人夫妻一体,有何区别?你提前完成了主子交代的任务,等着回去领赏吧!” 夏九想了片刻,释然道:“二哥言之有理。” 李二道:“大人吩咐了,你们也不必住在这个客栈了,立刻随我搬到驿站去吧!既然欢儿身体不适,到驿站去府里的下人能照看着,这是大人特意关照的。” 夏九喜道:“如此甚好!安顿好这丫头,咱哥俩也可以出去乐呵乐呵!” 两人相视大笑。 —————————————————————————————————————— 第二日上午,夏九吃过早饭,辞别上官大人一众人便自回常州复命去了。 欢儿吃了两副药,平常本就是劳动着的人,身体底子是好的,眼看着精神好多了。 李二来到欢儿房内,说上官大人要见她。 欢儿赶紧收拾一下前去了。 上官大人在驿站上房内端坐着,看着下方叩首的欢儿,一脸凝重。 “欢儿,本官自是知道靖枫送你回府里是何缘故。你且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不得有半句隐瞒!” 欢儿忙将事情一一讲来。上官大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不言语。 听罢,他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李二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老爷,欢儿这一回去,只怕……” 上官大人叹了口气:“老夫不想造杀孽啊!实在是……为难。你看着办罢了!” 李二轻声回了声:“是。”便静悄悄的出去了。 李二走到欢儿的房里,定定的看着她。 欢儿被看得有些发毛,强笑道:“李二哥,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李二叹了口气,道:“欢儿,你难道不知道,你此去京州,危机重重?” 欢儿受了惊,忙道:“李二哥,我们也算是从小相识,如今的情形,万般不由我。该如何自处,请二哥教我。” 李二道:“你的遭遇可怜,我当然知道。我们做下人的,命如蝼蚁般卑贱,一切都自己做不得主。 你此去京州,真相大白,上官夫人定不能饶了她们。” “那江姨娘就算不能将你如何,老爷如何不恨你?你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欢儿吓得哭倒在地:“二哥救我!” 李二扶起欢儿:“老爷若是个心狠的人,必定杀你灭口的。但老爷素来仁善,他既然吩咐我处理此事,便是要给你一条生路。 京州你万万回不得,你便赶紧逃了吧!如果你还要活命,你的相公和儿子,暂时就不要回去见了。 等过些年风平浪静了,再作计较。” 说罢,他塞给欢儿一个钱袋,约莫有一二十两银子。 “省着点用,你也够你过上一两年的了。” 欢儿六神无主,哭着拜别了李二,匆匆走了。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 欢儿低头急匆匆走出驿站,去旁边的车马店雇了一辆轻便的驴车,往幽州方向赶去。 她有个远方表哥在幽州,如今之计,只能暂时前去投奔落脚。 驴车慢腾腾的走到金陵郊外,忽然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钻出驴车低矮的车厢察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赶车的把式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正欲抬头四处看,忽觉脖子上被绳子猛的勒住了。 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男子单手就势用绳子将她拖下车来,死命往后拉。 欢儿拼命挣扎着,手脚乱蹬,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喉咙里呼吸不到空气,脸上青筋暴起,眼珠子渐渐鼓出,像一条濒死的鱼。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溢出,大脑渐渐空白,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 离家半月有余的相爷三天前已经着人送信回家,今日下午便要到了。 一大早,上官夫人便吩咐二少奶奶郑静娴,回娘家请客人来吃饭。 请的除了静娴的母亲外,还特别要让她请伯母,也就是当朝吏部郑尚书夫人前来赴宴。 上官夫人说,许久未见亲家母和郑夫人,想和她们聊聊家常话。 上官夫人带着式锦热情招呼两位郑夫人,静娴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两位郑夫人都甚是欢喜,拉着她叮嘱孕期各种注意事项。 一切看起来都很井井有条,但下人们凭空觉得气氛诡异,机灵点的下人都将嘴巴闭紧,腿脚使得十分麻利。 式锦前几日被绑架险些遇害,但王府和上官府、姚府都口风很紧,没有泄露出去。 调养几天后,手上脸上的细微伤口已经消失不见,脸上略施薄粉便毫无痕迹了。 主人招呼着贵客们吃了饭,饮了茶,上官夫人便和静娴领着她们到了百花厅后堂休息。 百花厅是府里在客人多时招呼贵客的地方,平日里倒是少用。 上官夫人笑道:“下午我们到园子里听戏去。我请了荣德班的戏子来,听说那里新近出了个角儿,叫霄云的,唱腔是一绝。” 郑尚书夫人笑道:“今儿个可算是享福了,姐姐你都说好,那必定是好的了。” 上官夫人道:“已近正午,两位夫人在这后堂稍许歇息吧!我也有这个午休的习惯,怎样也要歇息半晌的。” 亲家母郑夫人道:“正是,养好精神了下午听戏。” 上官夫人让静娴自回屋休息,再命人将后堂的门关好,不许打扰两位夫人清净。 两位郑夫人便在百花厅的后堂卧榻上闭目养神,丫鬟们在旁边静悄悄的打着扇子。百花厅周围都是林荫池塘,所以虽说酷暑难耐,厅内还甚是凉爽。 忽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进来,有人进来前厅找什么东西。 两位郑夫人只道是上官府的下人们在收拾屋子,自己身为客人,不便多说,便自顾休息。 忽听一个女人压低声音道:“云若,刚才你的丫鬟是不是看错了?真的是看到欢儿在百花厅?” 这是江姨娘和上官府大小姐云若来了。 云若问丫鬟:“福儿,你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福儿惊慌的答道:“奴婢和欢儿虽说六年不见,但应该不会认错的!我们同时进的府,朝夕相处了五年,很是熟悉的。” 江姨娘咬牙道:“怎么可能?明明那个贱婢已经被冷虎勒杀了!” 两位郑夫人听到江姨娘和云若的声音,本打算起身打个招呼,不料竟听到“杀人”的字眼,不由得面面相觑。 云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走了九十九步,可不要在这最后一步上栽了跟头!” 母女二人正在狐疑,忽然从偏门旁走进一个一身褐色布衣的女子。 她裸露的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青紫勒痕,脸上是藏不住的仇恨。 “欢儿!”云若惊叫:“你竟然还活着!” 欢儿脸部肌肉抽搐着,颤抖着,半天终于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没料到我福大命大,竟然有活着回上官府的一日吧!” 她一张口,众人更是吃惊,她的嗓音喑哑低沉,似乎每说一句话都甚是痛楚吃力。 “你们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女没有料到吧!你们派冷虎去杀我,正好有人经过,冷虎见我已经瞪眼吐舌,以为我必死无疑,遂匆匆逃走。 我却被人救起,悄悄送回了相府,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了我的咽喉而已。” 江姨娘惊惧不已,道:“你胡说什么?谁派人杀你,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杀你?” 欢儿目光如炬瞪着云若:“云若大小姐,你还记得六年前吗? 你和姚小姐、二小姐一起在紫烟阁玩捉迷藏,你让所有的丫鬟下人都走远一点,说不要打扰你们。 你单单叫住了我。 你说:锦娘好胜,你让她去紫烟阁东面房里藏着,就说云若小姐已经找过了。 再去跟芳儿说,让她去紫烟阁西面房间里藏着,你也说云若小姐已经找过了。 我去旁的地方假装找不到,然后就认输罢,让她们俩高兴高兴。” 云若听着欢儿的话,往四周打量着,渐渐面露凶光:“是谁送你回来的?谁安排你来百花厅的?” 欢儿惨然一笑:“大小姐,你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就是证据,是你们害了二小姐。” “二小姐怕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们事先将东面房间蒙上黑布,漆黑一片,让二小姐在里面吓了个半死。 我当时听到二小姐的哭叫声,很害怕,你笑着说和她玩玩罢了,就赶我走了。 因为担心,我偷偷藏在紫烟阁旁的竹林里,看见了江姨娘。 她穿着青色的紧身裙褂,趁着二小姐立足未稳,亲手将她推下了紫烟阁。 我怕急了,赶紧回了云苑。 过了一会儿听到到处都在喊着,二小姐坠楼了。 接下来,二小姐昏迷不醒,等她醒了,就成了傻子。 我是知情者,我是参与者,你们是我主子,我的命捏在你们手里。 可我做了坏事,心里总是过不去,天天夜里做噩梦乱喊叫。 你们知道我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只要我还待在府里,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大小姐你自己打碎了价值连城的玉瓶,却诬赖是我打碎的,禀告了夫人,要打我三十杖。 要是夫人允许了那三十杖,我恐怕就没命活着了。行刑的人下手轻重全是你们的意思。 幸而夫人心善,因二小姐病着,不愿意多生事端,命人将我卖了出去。 江姨娘你故意在卖人的管事面前说我的坏话,管事的看我讨厌,将我卖给了张大户家。 你好狠的心呀……张大户家,哪年不抬一两个枉死的丫鬟下人出来……” 欢儿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眼光充满了仇恨。 江姨娘暴怒,目露凶光大喝:“贱婢!你给我住嘴!”一步步向欢儿逼过去。 第二十九章 风满楼 只听到上官夫人朗声道:“江姨娘,欢儿是我找人带回府的,你可不要吓坏了她。” 上官夫人携着式锦和云涛、云翔从偏厅走了进来。 江姨娘恨恨的盯着上官夫人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上官夫人嗤笑一声:“老爷不在,怎的你母女二人都不装温婉大度了?” 江姨娘冷冷道:“夫人,你不要拿一个六年前就卖出去的丫头的一派胡言来诋毁我母女二人,除了她,你还有什么证据?” 上官夫人居高临下不屑的看着她道:“我如今还需要什么证据?你还指望着冷虎——不,应该叫他杨管事,来给你收拾残局? 没想到啊,十年前买进来的一个下人,看着他是个老实本分小伙子,让他负责随着管家采买,谁料到他竟然是你的亲外甥,冷虎。 看着他不言不语的,竟然是个功夫高手,这些年帮着你办了不少的亏心事吧? 当初你嫁给老爷,你说你无亲无故,是个孤女,以此博取老爷的同情。 谁都不知道,你竟然有个姐姐,嫁到冷家为妻。 你嫁到我上官家后,便将你姐姐一家从浔阳接到了京州。 难怪啊,这些年你看着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手眼通天,原来是有耳目!“ 江姨娘冷汗渐渐浸出,眼神晦暗不明。 上官夫人斜睨她一眼,恨意汹涌,声音渐渐急迫起来。 ”你们暗害锦娘坠楼昏迷不醒,变成痴傻整整六年! 看她溺水被救后反而病愈,生怕败露行迹,便让你姐夫买了蚀骨草制成毒液,由冷虎计算分量,弄坏秋千架绳索。 你们平日里没有机会接近锦娘,但知道老爷寿辰她一定会去后花园,那她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去荡秋千。 谁料到锦娘跌落秋千架受了伤,却反而记起来了当年坠楼之日发生的事情。 你们虽说矢口否认,但心里已是恨意滔天。 你们以为无人识得蚀骨草,没人看破你们的诡计,还不肯收敛。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趁着锦娘去庙会,要再次谋她性命。 可这次你们遇到了对手,你们可知那两个救了锦娘的人是谁?乃是当今煜王殿下和大内高手虹剑。“ 江姨娘一惊,两只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 上官夫人继续道:”冷虎和他请的帮手都受了伤,冷虎大腿被砍了一刀,怕露了破绽,请了病假在家休养。 你们得到消息欢儿在进京路上了,便赶紧派冷虎带伤再去截杀。 冷虎为了你们母女,也真是拼命了。他对云若一片痴心,心甘情愿为你们母女卖命,云若小小年纪,倒是很会操控人心。 幸亏煜王派遣的大内高手一直在追踪欢儿的踪迹,此次终于救下了欢儿。 冷虎如今已被我拿下,你姐姐姐夫也已被煜王府的人控制住。 江亚霖,你如今还有何话说?” 江姨娘脸上青筋暴跳,她眼睛血红,恨不得生生吃人。 她咬牙道:“我什么都不和你说,我只等老爷回来为我主持公道。” 上官夫人大笑道:“老爷护了你一辈子,的确有可能再继续护着你,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不过,今天你可能要吃点别的亏了。“ 上官夫人对着百花厅的后堂朗声道:”亲家母,郑夫人,让你们二位见笑了,请出来说话吧!” 江姨娘和云若大惊失色,看着后堂的门打开,两位郑夫人满面怒容的走了出来。 上官夫人歉意道:“家里这些丑事,如今晒在二位夫人面前,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若不断了这条后路,老爷便一直有借口回护于她们母女。 云若将来是你们郑家的人,不识得他未婚妻的真面目,对郑公子也是不公平得很!” 江姨娘一时不知所措,转瞬即扑通跪倒在地,哭道:“郑夫人,请不要误会,这都是上官夫人设的局,我家云若什么都没有做过!” 郑尚书夫人正是云若未来的婆母,云若本已和她的二儿子郑绍桓订了亲,明年便要过门的。 大户人家的贵夫人都是宅斗高手,前因后果,一听便知端的。 都是正室夫人,明争暗斗过来的,哪个对自家老爷的宠妾没有一腔怨气。 郑夫人鄙夷的看看江姨娘,对云若怒道:“你一个庶出之女,本就是高攀我家绍桓。只因人人说你美丽贤淑,德行出众,我桓儿才勉强要了你。 谁料你竟是如此心如蛇蝎之人,屡次三番暗害自己的亲妹妹。若寻常争斗也就罢了,你这次次欲要她性命,实在心肠歹毒。 我郑府乃名门望族,族人众多,为免族人遭无妄之灾,断不敢娶这样的儿媳过门。 今日老爷虽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斩钉截铁的说一句:这亲事今儿个就退了! 还请上官夫人告知上官大人详情,改天我家老爷亲自登门致歉。” 江姨娘一把拉住郑夫人的衣袖,苦苦哀求道:“郑夫人!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千万不要怪罪在云若的头上! 若是她被郑家退了亲,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求求你了,郑夫人!” 云若瘫倒在地,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与郑夫人,脸上神情复杂,后悔、绝望、不甘。 亲家郑夫人也算见多识广,今天的局面也让她一时无法消化。 定了定神,她挽着上官夫人的手道:“亲家母,我们两家休戚相关,利益一体,今天的事情我们绝不外传,你但请放心。你们的家事还请自行处理吧,我们先走了。” 话毕,两位郑夫人拂袖而去,云涛云翔赶紧送客出门。 江姨娘浑身颤抖,哭泣不已,云若则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厅内一时静下来,只听到上官夫人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上官文昊缓缓的从偏厅走进来。 半月不见,他仿佛衰老了十岁。 他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妻妾儿女。 上官夫人愤恨的怒瞪着她,江姨娘绝望而无助的看着他。 这么多年以来,他费尽心思,左支右拙,只想求个圆满。 可这人心永远都无法圆满。 她们都要他的唯一,可他无法给出唯一。 以爱之名,行仇恨之事,苦苦相逼。 家事比政事更让他心累。 第三十章 当时浔阳(上) 三十年前的上官大人只是一个新科进士,才高八斗,人长得斯文儒雅,玉树临风。 当朝御史朱大人对他青眼有加,多方关照,最后还把自己的爱女朱流碧嫁他为妻。 朱小姐美貌过人,名动京州,多少豪门权贵纷纷上门求亲,踏破了御史大人家的门槛。 但朱小姐一颗芳心暗许,独独看中了贫寒出身的上官文昊,誓言非君不嫁。 才子配佳人,当时也是一时佳话。 夫妻婚后恩爱有加,成亲八载,已生育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云遥和云涛。 上官文昊在岳父大人的一路荫蔽下,本就能力出众的他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已是左都御史。 功成名就,家里娇妻爱子,红袖添香,这日子真是蜜里调油,美滋滋的。 因夫妻情深,虽然高官权贵家里都是三妻四妾,但上官文昊对夫人海盟山誓,今生今世只爱她一人,绝不另娶。 但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许下了誓言就不会改变的。海会枯,石会烂,沧海也会变桑田。 十八年前,左都御史上官文昊奉圣谕赴浔阳赈灾。 大旱三年,浔阳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民不聊生。 饥民遍野,朝廷屡次拨款赈灾,但贪官无道,层层盘剥后,到了灾民手中的往往所剩无几。 上官大人一路看来,心情沉重不已,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雷厉风行,查访实证后在浔阳手持尚方宝剑肃清了当地贪官,将赈灾粮迅速发放到灾民手里。 老天爷也终于开眼,适逢放粮之际,终于下了一场大雨。灾民如果种些当季农作物,加上朝廷救济,应该可以坚持度过荒年。 百姓到处称颂青天大老爷,众口称赞上官大人为朝廷锄奸,为百姓造福。 这天上官大人带着几名随从外出体察民情,走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林子边,忽听道有女子在惊慌的喊着救命。 远远的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后面两个男子紧追不舍。 女子看见上官大人一行衣着体面,仪表不凡,知道不是普通人,一头跪倒,拽住上官大人的衣袍,连呼“老爷救命!” 上官文昊见这个女子虽然衣着破旧,但是还是尽量的保持整洁,头发蓬乱,脸上满是脏污,但是看起来轮廓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泪光盈盈,满含哀怨祈求,很是动人。 这大灾之年,多少难民流离失所,而弱女子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更是险象环生。上官文昊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怜惜之情,他一把将女子扶起,护到身后。 两个男子眨眼已到跟前,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凶狠的瞪着上官文昊,手不客气的指到了他的脸上:“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把这女子交还与我便罢,否则有你好看!” 上官文昊身后的随从一掌劈开横肉男子的手臂,顺势一脚将他踢得退了几步。 那两人见这一群人不是善茬,气势登时弱了。另一个眼神闪烁尖嘴猴腮的男子挤出一个笑来,呵呵道:“这位大人怕是误会了,这女子乃是我大哥新买的小妾,她居然趁人不备想逃,我们只是想将她抓回去!” 上官文昊皱皱眉,看着那女子。 女子急了,一头跪倒在上官文昊面前:“大人容禀!小女子江亚霖,乃是浔阳牛头村人。我家本是小康之家,也有百十亩田地。但家乡连遭大旱,土地颗粒无收,家里光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后来,竟然田地都卖光了。 祸不单行,父亲突然重病,久治不愈,去年年底便去了;母亲受不了打击,也一病不起,两月前也丢下我去了。 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无法生存,只得勉强收拾了行李,准备去投奔一百里外东山村的……一个远方叔叔。 谁知我跋山涉水的去了,那远房叔叔家因遭灾,竟举家外出逃荒去了。 我一个人只得孤身流浪,打算找个尼姑庵出家为尼,也有口饭吃。昨儿个路上碰到一个好心的嬷嬷,她说我一个女子独自上路很不安全,让我与她同行前往亲戚家投奔,休整些日子再作打算。 我只当她是个好人,对她感激涕零;谁料她竟然偷偷的将我卖给这人作妾!我与他们无亲无故,他们有什么权利作践我! 求大人做主!” 那横肉男子不待她说完。便骂道:“你这贱人!你们这分明是仙人跳!那老女人说是你的姑妈,你自愿嫁我为妾;如今她拿了我的钱走了,你便非得跟了我不可!” 上官文昊道:“既然是她姑妈将她嫁给你,你可有这江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可曾核实过她们的实际关系?” 横肉男子语塞:“一个妾罢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左右拿钱买的!” 上官文昊冷笑道:“卖东西,关键卖的得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是别人的东西也能随便卖,那我今天就把你卖给别人做家奴如何?” 那横肉男子恼羞成怒:“你他妈的是谁?仗着人多就欺负人,这可是老子的地盘!再啰嗦,我叫了人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上官文昊身边的随从怒喝道:“反了!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这不是你的地盘!这是皇上的天下!你可知面前这位是谁?他便是钦差大人,左都御史上官大人!还敢胡言乱语,是不是要钦差大人拿出尚方宝剑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男子大惊失色,他们看出这几个人器宇轩昂绝非普通人,谁料到竟是钦差大人,还是人人称颂的上官大人! 扑通一声跪倒,两个男子暗叫糟糕,今天这个强抢民女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上官大人道:”你给了那个老嬷嬷多少银子?“ 横肉男子哆哆嗦嗦道:”十……十两银子!“ 上官文昊踱了几步,想到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说起来,这横肉男子花钱买人,也没法说他有多错。 他走到二人面前,冷声道:”本来你二人就是趁火打劫,欺男霸女,罪该下狱。但是,看在你是被那个嬷嬷骗了钱财,本大人今儿个就饶了你们!赶紧给我滚!“ 两人如遇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眨眼就没影子了。 第三十一章 当时浔阳(下) 江亚霖见那两个男子走远,一口气松下来,不由得瘫坐在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细汗。 上官文昊俯身将她扶起,温和的问道:”江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我可以差人送你前去,保你安全。“ 江姑娘低头拭泪道:”大人,小女子如今无依无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上官文昊叹息道:”那你难道真的去尼姑庵?你正值豆蔻年华,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甚是凄苦啊!“ 江姑娘又一头跪倒,拽着上官文昊的袍角:”大人,你既然救了小女子,就请你救人救到底,收留了我吧!我愿一生跟随大人服侍,为奴为婢,绝无怨言,以报答大人今日之恩!“ 上官文昊踌躇道:”我府里添个丫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还需在浔阳公干一月有余才回京州,你乃是一个大姑娘家,与我们一众男子相随,甚是不便啊!“ 江姑娘急道:”大人乃霁月光风的伟岸男子,事有从权,小女子心甘情愿追随大人。大人在浔阳办差辛苦,小女子愿做个清洗洒扫丫头伺候大人!“ 一名叫金武的随从劝道:”大人,这江姑娘身世堪怜,你若不收留她,她怕也没什么活路了。“ 上官文昊思虑片刻,叹道:”既如此,那你就随我上路吧!金武,你一路好生照料着江姑娘!“ ———————————————————————————————————————— 右相大人上官文昊看着江姨娘悲戚愤恨的脸,忽然就想起来这许多往事。 他记得,江姑娘换上一身朴素整洁的衣衫,梳洗整齐后,所有人眼前一亮:这哪里是逃荒的穷苦姑娘,分明是落难的闺阁秀女。 他记得,江姑娘一路对他尽心伺候,曲意奉承,含情脉脉的眼光总在他身上不离片刻。 他记得,江姑娘含羞带怯的对他表白心意,对自己一见钟情,愿终身追随,即便只能做他一个小妾,也心甘情愿。 他记得,自己坚决的拒绝了他,说自己已家有娇妻,此生绝不辜负娘子的一片情意。 他记得那一夜。 那一夜,平日酒量不浅的上官文昊,喝了大半壶江姑娘斟的酒,渐渐的醉了。 他觉得浑身火烧火燎,醉眼迷离中,江姑娘的一双媚眼如丝流转,红唇欲滴欺了上来。 她的唇柔软弹滑,但她是生涩的,唇挨上他的,紧紧吻着,却不知如何继续。 他脑中混沌一片,只觉得怀中的人儿柔软芬芳,让人如何不怜惜。 那一夜他与她颠鸾倒凤,春宵苦短。 他心里曾暗暗的疑心过,自己从不曾醉得如此不堪,那夜的酒似乎多了些别的味道。 他是清高自诩的读书人,既沾染了她,便决不能让自己担上白白糟蹋黄花姑娘又不负责的名声。 他记得,自己是抱着怎样忐忑的心情,带着江姑娘回到了上官府。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就是想要将错就错,也许,男人的劣根性让他以为,他也许可以得享齐人之福。 他也许心下暗自侥幸,朱小姐出身名门,会大度原谅他的无心之过,接纳温婉可人的江姑娘。 但当他的朱小姐看到江姑娘的那一刻起,眼里破碎的星光让他心里轰然作响,他明白他错了。 有些错,无人原谅,无法更改。 上官夫人自然恨,她恨他背信弃义,忘记了誓言。既然自己做不到,就不要许下诺言;既然许下了诺言,却又违背,这就不能饶恕。 然而跟所有的面临相公变心的女人一样,上官夫人拿自己的丈夫毫无办法。 她只能把一腔怨气撒到江姨娘头上。 安排江姨娘住偏僻而阴暗的小院,衣食用度参照下人。 只给她安排了一个不得力的老嬷嬷,几乎任何杂事都要亲力亲为。 即使她怀孕了,也不许让她的境况有所改变。 女人的妒火是无法熄灭的,除非你死我活。 在朱小姐的强势打压下,上官大人的天平却从对朱小姐的愧疚渐渐转移了一些到江姨娘的隐忍退让上。 他不能为江姨娘做什么,但他的爱意渐渐浓了,江姨娘感知得到,她欣喜若狂,更是刻意的做低伏小,让上官大人心生怜惜。 江姨娘进府的第二年生下了云若,同年,上官夫人生下了云翔。 身心俱疲的上官夫人渐渐的收兵。她本就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只是,被抢了夫君,任谁都不能忍而已。 如今,有了三个儿子,夫妻的情分也因无休止的吵闹渐渐的转淡了。 那就跟世间所有的夫妻一样过下去罢!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狗屁! ———————————————————————————————————————— 上官文昊年届五十,因保养得宜,年轻也也是面如冠玉,因此即便如今,也是同龄人中风姿出众的人物。 此刻的他却颓丧苍老,往昔在朝堂上犀利果敢的风度已所剩无几。 他定定的往向上官夫人,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祈求。 “夫人,是我当初一错再错,毁了你们两个人。 亚霖她是罪不可恕,我也无法再原谅她。云若行事歹毒,但她尚年幼,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啊! 如果你执意公开此事,报官府处理,我或可保云若性命,但亚霖必死无疑。 她一生追随我,耗尽青春,我实在不忍心让她落得如此下场。 夫人,请看在为夫的薄面上,从轻发落了她们母女吧!” 上官夫人冷笑道:“老爷果然是情种!她无辜,锦儿难道不无辜!云若是你的女儿!锦儿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上官大人心痛如绞,他闭了闭眼睛,咬牙说出自己的想法。 “夫人,请你让江姨娘出家修行,永不许再回京州;将云若远嫁他乡,留我上官府和云若一点颜面吧!” 上官夫人怒极反笑:“哈哈,老爷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你处处帮她们,在路上逼迫欢儿离开金陵不许回京州,千方百计为她们遮掩!老爷!你的眼里可曾有是非曲直?” 上官大人忍不住大喝一声:“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要不要我亲自提剑杀了她们?是不是这样你才能痛快?” 众人看着状若癫狂的上官大人,他双眼赤红,满心绝望都写在脸上。 上官夫人心里微微一软。 当年的玉面书生,当年夫妻的千般恩爱万种柔情一一涌上心头。 如今这个判若两人的上官文昊,曾让她心痛如绞,却依然牢牢占据她的心。 “老爷——你不必为难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三番四次谋害二小姐,都是亚霖一人之过。夫人,我如今以死赎罪,求你不要迁怒云若!” 江姨娘不知何时远远的站到了百花厅的廊下,她咬牙切齿说完那一番话,决绝的看了上官文昊和云若一眼,一头向柱子撞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心结难消 众人皆大惊,上官大人和云若及一众下人赶紧围了过去。 江姨娘头部重创,血流如注,眼看是不行了。 上官大人抱扶起她,又急又气,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江姨娘缓缓睁开血糊糊的眼睛,看见上官文昊泪流满面。 她费力的抬起手,用微弱的力气为他拭去泪水。 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声音低微得难以听清:“老爷,当年,我其实不是去投奔我的远房叔叔……我并没有远房叔叔…… 我其实是在去投奔姐姐家的路上被人拐卖……是你救了我…… 我对你一见倾心……我从没见过你这般英姿勃发的男子……世间竟然有这样的男子…… 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今生今世一定要……嫁给你…… 可你……百般拒绝了我的心意…… 你说,只爱夫人……绝不另娶…… 我无奈,在给你准备的酒里下了……催情香…… 那是我悄悄问妓院的老鸨讨来的……向金武借了五两银子…… 可是,老爷……我不后悔……” 上官文昊脸上肌肉抽动着,因为强烈的情绪,鼻孔也一张一翕。为了控制表情,他只得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半晌方道:“亚霖!你太傻了!你……放心的去吧……” “云若……”江姨娘手胡乱的伸着,她的目光开始涣散。 元若扑到母亲身上,握住她的手哭叫道:“娘!我在……” 江姨娘喘了几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定定看着云若道: “你得活着!” 头一歪,死在了上官文昊的怀里。 云若抱着母亲哭得不能自已,她双肩剧烈的颤抖着,声音由小变大,最后变成号哭,渐渐又变小。 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眼里有着懊悔,也有着仇恨。 她看着上官文昊,看着上官夫人、式锦,一一看过来。 凄然一笑:“你们人人都只道是我们母女心思险恶,不知好歹。 我们只是不服,凭什么庶出子女就低人一等?” 上官文昊痛心疾首看着她,缓缓道:“若儿,这么多年来,父亲可曾亏待过你吗?” 云若冷笑道:“是,自从式锦,你嫡亲的女儿变成一个傻子以后,你的确待我比从前好多了。 可是,在那以前,这上官府何曾有过我的地位? 府里任何好东西都要尽着式锦,吃的用的玩的,即使是请先生,也依着她的喜好来,我只是个陪读罢了。 她什么都是对,我什么都是错。 父亲回家里来,总是第一个先问她,抱她,陪她玩耍。 而我永远只是在旁边怯生生的陪着笑脸,说着让你开心的话的那个小玩意儿罢了!” 式锦沉默许久没有说过话,此刻,她再也忍不住。 “云若姐姐,那是你太过敏感多疑了。母亲虽然并不喜欢你,但自你出生后,母亲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你,我们从小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这些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官夫人冷笑道:“锦儿你跟她说那些做什么?嫡庶尊卑,本就是礼仪之道!我一向没有亏待过你,就算亏待了,你又能把我如何!” 云若怒极,恨恨瞪着式锦母女道:“别的也就罢了!云逸……若不是你们,云逸也不会……那么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上官大人低了下头,转瞬抬头看向她:“云若,此事,当年我就跟你们母女解释清楚了,莫非,就是为了这些事,这些年你们母女二人才不依不饶犯下这些罪孽?” “这些事?云逸的命在你眼里就是如杂草一般无足轻重吗?”云若的声音如泣如诉。 “那年,云逸才三岁,父亲你平日里便是最宠式锦,即便云逸才是你最小的孩子,但谁都没有式锦在你心里来的重要。 ”云逸着了凉寒,高烧不退,你只是打发了人去请了大夫瞧了病,但就是不肯亲自来看看他。 大夫说小儿感冒发烧是常见病,吃几服药先看着。 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人都已经迷糊了,我和母亲再三差人去请你过来看看,想求你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病。 你说小孩子家得个伤风感冒也请御医,岂有此理。 可是云逸烧得越来越厉害,我害怕极了,自己跑去锦苑找你。 我知道那天正是式锦的七岁生日,你一定会在那里陪她。 我来到锦苑的院子门口,看到窗口里映照出你们其乐融融的影子和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我听到式锦娇滴滴的说:父亲,今天我不要礼物,我只要父亲在这里陪着我,哪里都不去。 你乐呵呵的答应着,夫人也开心的附和着。 我敲院子门,丫头听到我的声音,说:老爷说了,今儿个谁都不见,陪二小姐过生辰。 你们是一屋子圆满幸福,我和母亲却是满屋子忧愁焦虑。 我走了,回去了。天亮时,云逸就去了,昏迷中,他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 上官文昊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今天听着一屋子人口口声声的责备,实在是一口气憋坏了。 他记得当年的云逸之死,也知道因为此事,江姨娘母女一度很是怨恨于他。 那天确实是因为式锦生辰才没有去看云逸。 上官夫人在式锦生日前,因为觉得他过于宠爱江姨娘,已和他呕了一个月的气,直到式锦生辰,看在孩子的面上才勉强给了他好脸色看。 他想要趁机修复夫妻关系,自然万万不敢再得罪了夫人。 小孩子小病小痛,既然已有大夫看过,江姨娘和那么多丫鬟婆子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脸色难看,道:“我已请了京州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你还要我怎样? 云逸也是我的孩子,他死了难道就你们母女心疼,我就不难过不伤心? 你们就知道责怪我不找御医,当年的我是什么地位,也配请御医来府给我一个幼子瞧病? 你们母女平日里通情达理,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有些病,人能治;有些病,老天爷也治不了。生死有命,你们为何怪罪在我头上?” 云若粗暴的打断他的话:“若不是云逸,若是大哥、二哥,是云翔,父亲也会置之不理吗?” 上官文昊气急败坏。江姨娘母女已经认定了他无情无义才导致云逸死亡,这么多年了,性格已经扭曲,极为偏激,他一时三刻如何纠正得过来。 式锦看着云若,心有不忍,道:“云若姐姐,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当年这些事的内情,你莫非以为7岁的我就有那样的心机,撺掇父亲不理你们? 我是多日没有看见爹爹了,正好过生辰他来陪我,我很是高兴。我当时并不知道云逸弟弟病重,也不知道你来我锦苑找过爹爹。” 云若冷笑道:“你如今自然矢口否认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罢。” 式锦正欲解释,上官夫人打断她,冷冷道:“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我们先理理今天的事情。老林头,你赶紧的去京州府鸣鼓报官吧!就说我上官府今日要审审多年来的几桩旧案了!” 第三十三章 别离之际 上官文昊又气又急。在外,他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一言九鼎;在家里,他虽是一家之主,可是,他本就愧对夫人,无法理直气壮。 何况江姨娘和云若犯下的桩桩都是不可饶恕的杀人之罪! 老林头答了一声“是”便往外走去。 只听一声急急的“慢着!” 式锦对着父亲母亲,一头跪了下来。 她坚定而清澈的眼神直直的看着父母,朗声道:“爹爹、娘亲,锦儿求你们,饶了云若姐姐吧! 她们母女二人犯下大罪,不论如何惩处,她们都是咎由自取。 但江姨娘已死,云若姐姐如今已饱尝失母之痛。 她们虽三番五次的欲加害于我,但总算老天垂怜,她们并没有得逞。 我也知道,对坏人发善心,也许就是对自己种下恶果。 但,云若毕竟是我的亲姐姐,我们都是上官府的血脉。 如今,江姨娘不在了,她的姨父姨母表哥也已经被抓,凭云若一己之力,她再也不能作恶。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此事若传出去,我上官府也将颜面扫地。最重要的是,爹爹,此事的因果,不都在您身上吗? 你既然当初接了江姨娘回来,便应该好好处理双方的事情,这么多年你却处处装聋作哑,才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娘作为一家主母,不也有治家不严的过失吗? 娘,请看在锦儿的份上,饶了云若姐姐吧!就算为哥哥们和女儿我积德吧!” 上官夫人听式锦说着,起初震怒异常,慢慢的也平静了些。 江姨娘的自尽也让她消了些心头之恨,只剩一个云若,的确不必太过在意。 她疲倦的挥挥手,让老林头退下。 “把云若送回云苑好生看管着,待我好好想想再处置她。” 下人们七手八脚的将江姨娘的尸首抬了出去,迅速把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不消片刻功夫,地上便没有了任何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过了月余,上官府里里外外的事情也便处理的差不多了。 江姨娘的姐夫及外甥冷虎已被送官法办。上官大人派人给他们说,如若要保冷虎的母亲平安,他们便最好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冷虎父子心里清楚,这是让他们将所有的过失都揽到自己的头上。 他们倒也无所谓,左右都是死,能保得冷虎的母亲一条性命,自然是万幸。 冷虎多年对云若一往情深,虽然明知道没有可能,但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 因此冷家父子便痛快承认,因为多年前犯罪曾经被上官大人惩办而怀恨在心,图谋报复。 京州府尹最终判决:父子二人谋害多次上官大人之女,谋害丫鬟欢儿之命,情节恶劣,均判死罪,秋后问斩。 上官大人托人为云若说了门亲事,远嫁幽州刺史之子。幽州在千里之外,幽州刺史乃是当地人,不会想着回京州做京官。 云若此去,恐怕便永生不得相见了。 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但因路途遥远,明日,送云若出嫁的车队就要出发了。 自从百花厅事发后,云若一直被禁足在云苑内,式锦再也没有见过她。 想到明天她就要远嫁,式锦想去看一看自己这唯一的姐姐。 按说云若多次谋害自己,自己应该恨她入骨才对,但式锦不知为何,对云若恨不起来。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自己身为嫡女,也许是不能体会云若庶出的悲哀。 式锦只带了素秋一个丫头。走进云苑,院子里两个小丫头正在打扫,见了式锦,连忙行礼。一个小丫头紧赶着进屋里向云若通报。 然而云若并没有迎出来,式锦并不在意,自己走了进去。 云若坐在纱窗前的绣榻上翻着书,但是,式锦看得出来她很烦躁,并没有看得进去。 式锦笑笑,走过去:“姐姐,我来跟你说说话。你明日就要远行,只怕今生我们姐妹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 云若抬头瞟她一眼:“难不成你还会想我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式锦在绣榻的另一头坐下,扯了个垫子靠在身后,随意的摆出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靠着。 “姐姐,我们还是好好说说话罢,何必刀光剑影的,这么说话很累。 让娘把你往京州府尹一送,我想看什么笑话都有了,何必大费周章。” 云若冷笑一声,自去看书:“省省吧!别以为你替我求情,我就会感激你。” 式锦不由也有些生气:“你倒是不必感激我,那你说是不是我应该感激你?感激你数次欲置我死地?” 云若神色复杂,半天不言语。 式锦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心软,才会放过你。 可能是因为我总不愿意相信,你是个多么歹毒的姐姐。 即便你曾经是性格扭曲了,做事那么阴狠。姐姐,明日你便远嫁了,妹妹想劝你一句,既然离开了这深宅大院,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往昔的一切就都抛开了吧!” 云若听着,面色有些松动。 式锦站起来,面朝外,看着纱窗外的树影婆娑,缓缓道:“姐姐,幽州刺史家,在当地也是高门大户,你此去便是少奶奶,正室夫人。 将来想必你的相公也会讨小妾,这是免不了的。你便也能体会我娘的感受了。 我并不是讽刺你,只是希望你以己度人,今后对人做事,万不可行事太过偏激,再铸成大错了。” 云若偏过脸去,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式锦自嘲的笑道:“我明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也知道你可能听不进去我的话。只是,姐姐,我经历这么多事,心里还是想与人为善。 你也许不信,但你应该信。这世上有不明所以的恶意,也有发自肺腑的善意。 姐姐,一路平安,祝你幸福!” 式锦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渐渐看不清,云若久久的站在窗前不曾言语。 云若心里有一些坚持许久的信念渐渐动摇了。 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恨意,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吗?真的是理直气壮的吗? 她颓然的倒在绣榻上,也许,真的应该要重新开始了。 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生活。 希望明天会不一样。式锦……对不起! 第三十四章 平静的生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云若与郑府的退亲、突然远嫁,市井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但慑于上官大人的权威,也无人敢公开胡说什么。 上官府对外称云若与郑公子八字不合,所以退亲。旁人也知道这是借口罢了。当初订亲之时便要合八字的,何须现在才说八字不合。 云若出阁,上官府也并没有大操大办。夫人称病不出,就是上官大人与式锦及一众下人站在门口相送罢了。 云若一身红衣,看似最近没有休息好,容颜颇有些憔悴。 她泪光盈盈的看着父亲,轻轻拜倒:“父亲,云若此去,山高水远,不知此生能否再见,万望父亲珍重,勿以不孝女为念!” 自江姨娘死后,云若辗转回想过往,往事历历在目。 父亲多年来对自己的疼爱,岂能是假的;即便是父亲对娘的爱,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啊! 娘是个精于算计的女人,算计人心,算计得失。自己从小耳濡目染,跟着把心也走偏了许多。 娘亲之死,父亲和式锦对自己的宽容,让她有一些醒悟。 多年来,式锦对自己一向爱敬有加,自己却在没有弄明真相的时候,在娘亲的怂恿之下,多次加害于她。 真相是什么?自己想要的就是真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若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的什么决定都是错误的。 她真的做错了很多事,不配做姐姐。 上官大人郑重的叮嘱道:“你嫁了人,切不可再任性胡为了。幽州虽远,但你公公与我私交不错,他们一家即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善待于你。你好自为之吧!” 云若低声答道:“是!” 上官大人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去吧!路上小心!” 云若看了看父亲,眼睛里蓄满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泪眼朦胧的看看式锦,许多话却说不出口。 嗫嚅半天,方对着式锦轻声道:“我不是个好姐姐……你保重!” 一扭头,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登车而去。 式锦看着车队渐渐走远,心里叹口气。 她很开心云若终于走出了过往,心里暗自祝福云若今后一切如意。 她看着爹爹怅然若失百感交集的样子,真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式锦搀着上官大人道:“爹,我们进去吧!外面日头很毒呢!” 上官大人看看她,拍拍她的手道:“锦儿,你很好,你是个深明大义、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爹以后会补偿你的!” 式锦调皮的一歪头:“爹爹准备怎么补偿我呢?” 上官大人敲敲她的脑袋,宠溺道:“你要什么?” 式锦想了片刻,俏皮道:“爹爹,那你答应我,暂时不要给我说亲,我还想多在家里侍候你和娘几年呢!还有,以后我选婆家,得我自己满意的,你不能强求我。” 上官大人惊讶的看着她,好笑的说:“胡说什么!岂有此理!” 式锦拽着她爹的袖子摇个不停:“爹你说话不算话了,你若要补偿我,我就要你答应我这个!” 上官大人好笑的说:“那,最多一年!一年以后你都十七岁了,再不说亲,就没有合适的人家给你选了!” 式锦虽说不满,也只好撇撇嘴道:“好吧!先过了一年再说!到时候我再跟你谈判!” 当爹的好笑的看着女儿:“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羞没躁的,真的是我相府的千金小姐嘛?挑挑拣拣的,以后找个丑相公你别哭!” 式锦吐吐舌头道:“养不教父之过啊!……” 父女二人嘻嘻哈哈的进了府里,这偌大的上官府,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开心的笑声了,连内堂里躺着闭目养神的上官夫人,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 式锦每日里就忙着她的美容和减肥大业,一晃就到了秋天,成果卓著。 人瘦了,脸变尖了,腰身显出来了。虽然并没有达到她想要的轻盈体态,但没有人能再叫她是胖子了。 穿上合身的衣服,活脱脱一个美貌佳人。 上官夫妇看着女儿一天天的蜕变,心里也是无比诧异。女儿幼时是非常俊美可爱的,但后来发胖以后,人又痴傻不懂修饰,跟美女毫不沾边。 这病愈之后,夫妇二人每天听着她嚷嚷减肥、美容,鼓捣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没在意。 但是鼓捣之后成效很不错啊,从没想过他们的女儿竟是这般丽质天生、容颜绝美,即使是年轻时的上官夫人也远远不及。 式锦这日在自己房间里做着锻炼,上官夫人前来看她。 进了她的闺房,只见她躺在床上,上半身和双腿一曲一伸的做着规律的动作,嘴里还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她娘奇怪的看着女儿,问:“锦娘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式锦停下动作,平息了一下气息道:“娘,这叫卷腹,经常这么做,能锻炼腹部肌肉,让身材变得匀称!” 上官夫人不解的看着她:“什么卷腹?不明白。你在哪里学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清醒之后,鬼主意一天一个,到底谁教你的?” 式锦“呵呵”干笑了一声,眼珠子转了两转道:“娘,我看的书啊!书里面什么都有!” 上官夫人摇摇头道:“你别糊弄我,我看的书也不少,从来听都没有听过你那些。” 式锦咳了一声:“娘啊,尽信书不如无书!看了书要融汇贯通,自己再钻研发扬嘛!很多东西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呀!” 上官夫人道:“我也不管你那么多了。嗯,娘这几天脸上痒得很,还发红,干得难受。大夫看了也没用,你那么多鬼主意,你看看可有法子?” 式锦仔细看看娘的脸,心里盘算,这是刚进秋天,季节交替,皮肤过敏啦! 她想了想说:“娘,这你倒是问对人了。我前几天看了本《万金药方》,里面提到过一个方子,我把它改良了一下,制了些药膏,正对你的症状呢!” 她让素秋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些淡绿色的带着微微药箱的药膏。 “娘,这是芦荟膏,你用了试试看。一天三次,洁面后用。” 上官夫人笑着接过去,道:“如果有用,娘重重有赏!” 式锦挽住上官夫人的胳膊,头歪靠上肩膀:“你放心吧!包你有效!” 以往总让式锦觉得危机四伏的相府,气氛变得轻松多了。 突然消息传来,本来秋后即将问斩的冷虎,竟然越狱逃掉了。 第三十五章 新店要开张 冷虎逃了,据看守的狱卒回忆说,自从他娘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云若远嫁的消息之后,他便时常一言不发,默默的发呆。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他生死追随的,那应该便是云若了。据追逃的羽林卫回报,冷虎的踪迹正沿着幽州一路北去。 这个消息在上官府内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人生的路都得自己走,冷虎作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但云若的选择未必能如他所愿。 式锦得到爹爹一年以后再订亲的允诺后,开始花了心思筹划自己的未来。 去庙会之前就筹划的赚钱大计可以重启了,毕竟,大多数问题都是能用钱来解决的。 现在她甚是自由,想上街也随心所欲,跟家人说一声便可以了。 这天天气不错,正是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秋风送爽,街道两边的叶子翠绿中已经微微泛着黄。 今年是个丰年,瓜果飘香,满街都是做着各种交易的人群,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舍得花钱的人也多了,毕竟,赚了钱是要花的嘛! 式锦一路看着各种各样的小摊,也察看了街边的各类商铺,发现市集上各类商铺都很多,但专门贩卖女胭脂香粉的铺子是没有的,多半是一些银楼、或是卖成装的店铺搭配着卖。 因为女子专用护肤和化妆的东西品类少,似乎不值得专门开个店。 进这些店里仔细看了之后,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不知道什么钱最好赚吗?女人的钱啊。 她心里渐渐的有了底。回头拉住东瞧西看的素秋道:“素秋,你不是有个哥哥在做生意吗,他做什么生意的?” 素秋回道:“我哥哥是在东街一家杂货铺里。” “那我们去看看你哥哥吧!” 素秋心里嘀咕,哥哥有什么好看的,是我哥哥又不是你哥哥。 不过小姐吩咐,她不敢不从,领着式锦穿街过巷,来到了东街的一个杂货铺门口。 东街是京州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商铺林立,各类帘招迎风烈烈,人声喧哗。 走到一家招牌写着“林家杂货铺”的店门口,一个个子不高颇为精干的年轻男子快步迎上前来,他衣着简单,收拾得干练整洁,很是精神。 素秋亲热的叫了声:“哥!” 男子也高兴的应了声:“妹妹!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素秋拉着哥哥走到式锦面前:“小姐,这是我哥。我家姓仇,哥哥单名一个强字。” 转头她又对仇强道:“哥哥,这位是我家小姐。” 仇强看见式锦便觉得气度不凡,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她的身份,此刻听妹妹说来,赶紧行礼道:“见过上官小姐!” 式锦忙说:“不必多礼!” 仇强忙唤店里几个小伙计赶紧过来见礼。这个店看起来规模不小,卖的是一些寻常百姓家的日杂用品,油盐酱醋,米面糖茶都应有尽有。式锦叫他们各自去忙便罢了。 仇强赶紧躬身打帘请式锦往后堂坐,以免店堂里人多乱糟糟的让小姐心烦。 后堂不大,摆着几张楠木的八仙椅和一张家常的桌子,收拾得倒是十分干净。 式锦怕他紧张,便微笑着与他拉家常,问他老板是谁?此刻可在? 仇强倒是从容不迫,他一一答道:“这个店乃是我岳父开的。我十年前便来此店跟着老板当学徒,慢慢的上了路便学会了些做生意的道理。后来蒙岳父不弃,将独生女儿嫁给我。如今岳父身体抱恙在家修养,我娘子有孕在身,所以店里就我一个人操持着。” 式锦见他对答从容,应对有度,一家店子也是打理得有声有色,看来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此人可用。 凭着仇强的才干,加上相府的资源,生意定不难做。 仇强是素秋的哥哥,忠心是不必说的,自己也必不会亏了他。 主意打定,式锦笑道:“仇强,如今我闲来无聊,也想学着做做生意。开一家店子需要多少本金?你且说来我听听。” 仇强惊讶的看着上官小姐,话也不由有些吞吞吐吐的:“小姐,这……士农工商,商乃最不入流的一级,相府荣华富贵,小姐享之不尽,小姐这是为何?” 式锦打量着四周,并不看他的表情:“我说了啊,闲着无聊,闹着玩罢了。你不要声张,不能让我爹娘知道。” 仇强恍然大悟,大概是这千金大小姐天天在绣楼里闲得无聊,把做生意当成是游戏了。不过既然小姐吩咐了,那自己可得好好的扮演好自己的游戏角色。 他正色道:“小姐,你要开店,自然也是要开有点规模有点档次的店的。铺面若是买呢,地段好的得三四百两银子一间;若是租呢,一年就五十两银子左右的租金。你是要租还是买铺子呢?” 式锦立刻道:“租!买铺子太占资金,目前我没那么多本钱!” 仇强又问:“那小姐是要做哪个行当的生意呢?” 式锦一笑:“卖脂粉头油、卖女子的成衣、团扇、首饰。只卖女子用的东西,我的店子,只面对女客人!” 仇强一听,这想法真是新鲜,闻所未闻啊!不过说不定倒是个独辟蹊径的好门道呢! “那如此说来,本钱也不小,除了租金,至少也得四百两银子!” 式锦不在意的说:“没问题,你这就给我去寻着,有合适的铺子租下来,怎么布置,进什么货,从哪儿进货,我会一一指点于你。” 她看看仇强,微笑道:“仇强,这铺子全部由我出资,但对外,你就是唯一的老板。咱们每半年结一次帐,利润我分你两成!” 仇强赶紧行礼:“小姐说哪里话!小姐的生意刚起步,哪能这么分帐,我不过随手帮帮忙,不值当的。” 式锦道:“不是随手帮忙,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的精力以后恐怕都要放在我这边了。你的杂货铺,另请个人吧!那么个简单的生意,别屈你的才了。” “你放心,跟着我做生意,绝对不让你吃亏!”式锦信心十足的道。 “那是那是!”仇强偷偷看了妹妹一眼,额头沁出了细汗,心里叫苦。这相府千金有的是钱来抛撒,自己小本生意,可玩不起呀!虽说小姐不会亏了他,可是这任性的大小姐以后可会折腾死人了! 素秋一脸无奈的看看哥哥又看看小姐,也没话可说。 瞅个空子,她悄悄对哥哥说:“没事的哥,小姐过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你就没事了。” 式锦看见兄妹俩嘀嘀咕咕的,知道他们是不信任自己呢!也不解释,扬声道:“素秋,先给你哥哥五十两银子去租铺子,改天铺子租好了我们再作打算吧!” 说罢对仇强点头略微示意了下,转身带着素秋便自回府了。 空气里传来谁家炒菜的香味,式锦仰头对着蓝蓝的天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回家了,好饿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呢! 第三十六章 脂怜斋 不出五日,仇强来报,铺面已寻好了。这铺子正在东街正中,因是一栋二层小楼,租金比预计的贵了些,每年租金五十五两银子。 仇强办事很是稳妥,待式锦首肯后,立刻将契约谈妥,并寻下了几个精干的小伙计。因为这里都是女客的缘故,还特意请了两个三十出头清秀利落的妇人来店里帮工。 式锦差素秋给仇强送了单子出来,让他先差人四处去选购货品。京州乃大周的经济中心,各类商人云集的,只消选定货物,各地的商铺便会将货物源源不断的发送过来。 江南的织锦,川南的蜀绣,睆南的烟罗;新疆的和田玉,合浦的珍珠,各类胭脂水粉,凡是女孩儿家喜欢的,式锦指示不惜血本,必须得要最好的货。 在铺子的后院里有几间厢房,式锦便将这几间房子改做了厂房了。她命仇强四处购了各类药材原料,按照自己多年的心得,治成了各种独门秘方的美容膏药、药膜,胭脂。她不但注重这些东西的功效,也深知女孩儿喜欢好看玩意儿的心思,每种产品都用各种好看的瓷瓶儿、彩绘雕花的木盒子装着。各种五色斑斓玲珑剔透的瓶儿罐儿,光看着就好看得不得了,都贴着统一的标签:脂怜斋。 式锦决定以后自己开的每一个同类的铺子都叫这个名字。 式锦根据时下时新的衣裳款式,略略加以改动,或是袖子变宽些,或是袖口便窄些,或是绣的花纹新鲜些。她来自现代,资讯丰富旁人无法可比拟,所以新奇想法一个接一个。 这么铺张下来,居然手里的四百多两银子还不够使的。不怪仇强预算有误,按照他的路子开店铺,那是足足够了,可式锦不管哪样东西都要最好的,实在是花钱。 式锦也有办法,命素秋偷偷将自己的几样首饰拿去当了,换了一千多两银子。反正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首饰赎回来,免得母亲相问。 趁着各类货物在采买的路上,式锦命仇强去采买来各种她指定款式的家具用品,并按照她的要求来对铺子进行装潢摆设。 第一步彻底打扫卫生。她要求必得房前屋后,犄角旮旯,一丝儿灰尘也不可有。这铺子虽地处繁华地带,本身看着也不脏,可按照式锦的要求来,下人们整整忙了三天,活活累脱了一层皮,方才打扫好了。 古代房屋没有玻璃,铺面内不是很明亮,各个墙壁都是木质,颜色很深,式锦便命人用白纱蒙上四周墙壁,铺子立刻增色不少。 各类家具来了,她吩咐不必摆成传统的顾客在柜台外,伙计在柜台里拿货的格局,将柜台统统靠着墙壁,今后顾客若看中什么货物,自取便是。 这么忙忙碌碌的也收拾了半个多月,要求极高的式锦终于满意,吩咐下去:“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正适宜开张。” 第二日一大早,一个黑底红字挂着大红绣球的鎏金大招牌挂上了店门,上书三个大字“脂怜斋”。 脂怜斋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特特请来的各类杂耍艺人在铺子门口免费表演。 整个京州城都轰动了。吉时已到,铺门大开,穿着统一款式服饰的伙计仆妇站在内迎客,霎时宾客店盈门。 客人们从没见过这么新鲜齐整的铺子,这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不管哪个朝代,人们都喜欢追赶潮流,都喜欢一窝蜂,都图新鲜。 何况这脂怜斋的东西精美又齐全,每一样都让人爱不释手。 虽说卖的都是女人的东西,可是男顾客也占了一半,都纷纷掏钱买给自己娘子或是女儿。 也有年轻男子来买了,想必是要偷偷送给心爱的女子吧! 一天下来,坐在特设的柜台后收款的仇强乐得合不拢嘴,收银子收到手抽筋,好些货物竟然卖断了。 自从这个铺子开始筹办以来,他渐渐改变了对上官小姐的看法。 上官小姐绝对不是闹着玩玩的,她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呀! 那么多新鲜主意一个接一个,让人脑筋都转不过弯来。 第一天盘点下来,仇强饶是个做惯生意见惯银钱的人,也不禁激动得有些发抖。 一天下来,竟然纯赚了八十两银子! 这才一天!就算今天开张生意特别好,以后每日里能赚五十两银子那也相当不简单啊!这铺子的租金,竟一天时间就赚回来了!自己原来那个杂货铺,一年也统共赚得了一百来两银子,还算不错的了。 普通人家,一年有十两银子已足够过活;有二十两银子收入,便可生活富足了。 仇强觉得自己开始转运了。 而式锦并没有出现,去亲自目睹她费尽心血的第一间铺子的红火场面。她悠然自得的坐在自家相府的花园子里,懒懒倚靠在水清阁中摆放的卧榻上,品着素秋给她新泡的香茶。 一直以来她并没有亲自出面,什么事都让素秋给仇强带去书信或是图样去,仇强照办即可。 偶尔实在繁杂的事情,抑或书信说着太麻烦了,她便让素秋请仇强来府里一遭。 反正仇强是素秋的哥哥,偶尔常来常往,府里人也并不起疑。 对于脂怜斋的火爆生意,式锦胸有成竹。 所以,当天午后仇强激动的给她禀告生意的情况时,她也只是自得而矜持的笑了笑:“铺子里的货赶紧的补着,我们自制的妆奁用品,得随时保持着新鲜。另外,这边铺子生意稳定下来,你也琢磨着在西边去再寻一个铺子吧!” 仇强惊讶道:“京州有一家脂怜斋也就是了,何必再开一家?” 式锦笑道:“东边一家,西边一家,以后我还在南边和西边都开一家,我要让京州人出门就念着我的脂怜斋!” 仇强笑道:“小姐真真是个巾帼英雄!不输男儿的!枉自我学了十多年做生意,竟是白学了。对小姐的才干,小的心服口服,以后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式锦道:“你对我忠心,少不了你的好处。我允诺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给你。” 仇强忙躬身道:“小姐对我妹妹这样好,我铭记在心,绝不敢有半点欺瞒上官小姐之处。” 式锦笑道:“别这么多礼!素秋是自幼跟我的,名为主仆,实际上我半点没有把她当丫鬟过。你放心,你的心事,总是想赎了你妹妹出去,好生给她找个婆家。如今素秋还小,等过两年,我自会安排。” 仇强大喜过望,连忙叩谢。 素秋急了,拉着式锦衣袖道:“素秋我不愿出府,只愿意一生一世跟着小姐!小姐不要赶我走!” 式锦温言道:“我怎么会舍得你走。左右你还小,日子还长,以后再作打算把!” 夕阳西下,式锦看着红彤彤的天空,满天流霞映在她的脸上,透出从未有过的希望光泽来。 第三十七章 惊鸿一面 脂怜斋的生意如预料般逐渐壮大起来,东西南北的铺子相继开设,伙计们渐渐上手,仇强每日里便是只管进货结账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脂怜斋的用品都要价不菲,有钱人家才用得起。但毕竟开张不久,网罗到的真正顶级富豪们还寥寥无几。 式锦琢磨着,需要在权贵亲眷中打响知名度了,脂怜斋的生意才能更上一层楼。 这日,一家人围坐着吃罢午饭,上官夫人和女儿边喝着茶,边聊着天。 式锦假做不在意的说道:“娘,你可知道最近京州开了家铺子,名叫脂怜斋。听说里面卖的东西可真是不错呢!样样都是顶尖的货色。” 上官夫人闲闲的吹着茶水:“再好能好到哪儿去?还能好过品云楼去?能好过宫里御用的?” 品云楼乃是京州最大的行商,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是他们的主顾,立足京州几十年,规模庞大,生意兴隆。 脂怜斋虽说刚开张生意火爆,但跟品云楼完全没得比。要想在富豪权贵的圈子里跟品云楼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式锦笑道:”娘你天天待在相府里不知道,这脂怜斋如今名头可不小。据说这是素秋的哥哥开的呢!想不到,素秋哥哥竟是如此有才干的。“ 上官夫人不由的来了兴趣:”这可是难得了,怕是不用多久,就会来给素秋赎身让她出府了。“ 式锦笑说:”暂时倒不会吧!娘,你可要出府里去逛逛,咱们也去看看这脂怜斋?“ 上官夫人懒懒道:”我倒不想去。每月品云楼都将各色货物抬到府里来让我选的,我也不必出府去看。你若感兴趣,自己去逛逛罢了。“ 式锦就等着母亲这一句话,忙笑道:”那明日天气好,便让管家陪着我一起去罢!“ 第二日,式锦早早起床,用了早膳,便着意梳妆。 式锦平日里出府,总是尽可能不让人跟随。装束打扮极简极素,有时候用白纱蒙面,并不想惹人注目。 梳头的嬷嬷见小姐今天颇为郑重其事,手脚麻利的给她梳了个飞仙髻,髻上插上赤金八宝明珠步摇,绿玉南珠梳子,用蝴蝶别针围着发髻插了一圈。 式锦自己动手描了胧烟眉,淡扫脂粉,用自己家脂怜斋的红膏淡抹了嘴唇。 穿上件玫瑰紫撒花烟罗衫,袖口裙摆上均绣着蝶恋花。 素秋边为小姐整理着衣衫,边由衷的说:”小姐,你越来越美了!如今,满京州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美的姑娘了。“ 式锦抿嘴笑道:”你就会哄我开心,赶紧走了罢!“ 管家见小姐今日兴致颇高,早吩咐准备了夫人小姐平日里出门坐的四人抬软轿等着了。这轿子装饰华丽,镶金饰玉,一看即知乃大富大贵之家所有。 素秋,李嬷嬷,式锦还带了自己房中两个平日里侍候的丫鬟春儿、冬儿,管家随行是准备着付账的,也一并带了两个小厮。 一行人簇拥着轿子,浩浩荡荡的往东市脂怜斋而去,因京州富贵如云,路人虽纷纷避让,也并不觉得奇怪。 式锦今日便是故意要招摇的。离脂怜斋尚有一街之隔,她便吩咐管家,自己要下轿逛逛。 管家只得遵从。式锦故意装着贪图新鲜,扶着素秋的手东看看西瞅瞅,间或拿起些新奇玩意儿瞧瞧,并不说话。 自她下轿,街上凡看见她的人,莫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世人皆知上官府大小姐美貌动人,但已经远嫁了。二小姐摔成了傻子,据说蠢胖如猪。 如今看见这上官府的下人陪侍着的这位二小姐,体态丰润,肌肤胜雪,一双美眸灿若星辰,柔软丰润的嘴唇娇艳如花。 衣着虽并不华丽张扬,但一看即知是极为奢华的面料,气度雍容,真是宛如谪仙。 行人们看的呆了。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虽然上官家权势威严,可人人贪看美人,舍不得离开,不多久便人潮济济,涌向东街。 式锦并不慌张,她自顾自边看边走,漫步行到脂怜斋门口。 管家见小姐下轿引起这样大的响动,早已心急如焚,苦劝小姐上轿,式锦却不理会。 管家只得命丫鬟婆子小厮们护着小姐,又命人知会脂怜斋,准备迎接上官小姐。 仇强早得了信息,一切备妥了。式锦到来时,他赶紧迎出了门口:”上官小姐光林敝店,真真是蓬荜生辉!“ 素秋拜见了哥哥,笑道:”哥哥,我上次来你店里,你托我孝敬给小姐的描眉的螺黛、胭脂和红膏,都是你脂怜斋的自制品么?“ 仇强道:“正是。” 素秋道:“小姐用了很是喜欢呢!” 他们说话并不压低音量,甚至比平时声音略大些,周围的人都听得甚是清楚。 自下轿后,式锦还一语未发。听到他兄妹二人的对话,她微微一笑:“你铺子里的东西,我用着甚好,保养肌肤是极好的,以后我就用你铺子里的货了。以后,你每半月一次,按时给我送到府里去罢!” 她声音清丽,娇声呖呖,如黄莺啼转,围观者听得如痴如醉。 仇强欢喜笑道:“多谢上官小姐赏识,小的以后一定按时送到府上去!” 式锦款步往铺子里走去:“我也看看你别的货色罢!” 仇强赶紧引路,赔笑道:“我已经把客人都招呼走了,请上官小姐慢慢挑选。” 式锦携着下人们一进了铺子,门便关了。围观者仿若从梦中惊醒过来,话音四起。 “这脂怜斋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啊!上官小姐如此钟爱,竟然亲自来选!” “上官小姐真是貌若天仙,当得上京州第一美人啊!得见美颜,幸甚幸甚!” “以往说左相家的杨小姐貌美,如今看来,差上官小姐远矣!” 也有那夫妻同行的,娘子便暗自撒娇:”相公,待会儿我也要买那脂怜斋的胭脂和红膏!我若用了,必定不差那上官小姐!“ 做相公的眼神迷离,一迭连声的应:”买!买!买!“ 式锦在铺子里悠然的喝着茶,命素秋和李嬷嬷并管家给她挑选衣物饰品。听着铺子外面人声喧哗,她暗笑道:”找明星代言站台,也就是这种效果吧!“ 转头对素秋道:”多多的给我选,但凡好的,都买回去!“ 她抿嘴笑,心里暗道:”爹、娘,莫怪女儿败家,这钱也没落到外处去,不过是进了女儿腰包啦!“ 脂怜斋对面的七星酒楼上,一个身着湖蓝锦袍、丰神俊朗的男子怔怔的看着脂怜斋的大门出神许久。 旁边的一个青色袍褂的年轻公子推推他,笑着打趣道:”景王,莫非瞧上了上官小姐,要纳她为妃么?“ 被唤为景王的男子回过神来,往椅背上一靠,手轻敲着桌面,笑道:”这位上官小姐,每次都出人意料,甚是与众不同啊!“ 第三十八张 照影来 那青衫男子乃是东山王之子子岚,是景天的堂兄。他讶然道:“莫非你认识上官小姐?据说这上官小姐久病初愈,容颜不堪,如今看来竟是谬传,分明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可惜为兄已有妻室,不然也忍不住要心动。” 景王一笑:“以往病着的时候不知如何情形,但今日看来,比上次在宫里看见她时竟更美了。” 子岚乐了:“看来景王春心动矣!你也年届二十,早该纳妃了。我看这上官小姐如此貌美,你既有意,便禀告皇上指婚罢!你王兄煜铭虽说未娶正妃,家里也是纳了两个貌美的侧妃侍候着的,就你还是独身一人,连个侍妾也没有,每天自己在府里也不孤单得慌么?” 景天淡然道:“听说前几日兵部尚书刘大人有意为了长子去上官大人家提亲,刚开口就被堵回来了,上官大人说自己家女儿久病初愈,要在家多加调养,一年以后再谈婚事。此言一出,谁家还会去碰那个软钉子?” 子岚道:“你是皇子,尊贵无比,岂是旁人可比;上官府虽也是门第高贵,但若皇子求亲,岂不是无上尊荣。再加上皇上指婚,那更是不一样。” 景天道:“那倒不必。我也并非就中意那个上官小姐,两面之缘,也不了解,指不定只是个木头美人罢了!” 子岚不解道:“女子不就是美貌家世最重要了吗,你还要怎样?” 景天扫一眼脂怜斋的大门,低声道:“我想要什么,自己也想不清楚罢。只是,我的婚事,岂是自己能做主的么?” 子岚叹道:“也是,你的婚事,皇上和皇后肯定是要权衡的。” 说着话,脂怜斋的大门开了,上官府的管家先出来引着,素秋几个快步上前赶紧打起轿帘,式锦出了门,由素秋扶着径自坐进轿子里,一行人去了。 景天和子岚这厢吃罢饭,起身下了楼。本来还打算去清心楼听曲儿,但景天神色恹恹的,只说不想去了。于是两人道了别,各自上轿离去。 到了王府门口,景天下了轿子,犹豫了片刻,命人牵了自己的爱马乘风出来,上马疾驰而去。 不知为何,景天今日有些心绪难平。不想回府里去闷待着,只想策马去郊外狂奔一回。 待一人一骑出了城,景天扬鞭一挥,乘风长啸一声,四蹄溅起茫茫烟尘,呼啸而去。 已远远看不到京州了,景天在一片小树林旁边收住马缰绳,乘风缓缓停下。他知道,穿过这片树林,有一条山涧小溪,溪边芳草萋萋,野花遍地,风景幽美。他在得闲时常常独自前来,这里少有人迹,景天觉得,这是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仿若万事皆可放下。 他放开乘风,由它自去吃草喝水。乘风极有灵性,不会跑远。 他择了一块平滑的草地,躺下来用手枕着头,看着悠悠的蓝天和舒漫的云彩,想着些遥遥远远的心事,渐渐的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仿佛听到有女子婉转的笑语,渐渐的近了。他是个极警醒的人,不由得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碧油油的树林旁,清凌凌的涧水边,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俏然而立,正笑盈盈的远远看着一个着浅粉衣裳的女子在戏水。 她感觉到有人注视,转过头来,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扫过来,景天不由得微微笑了。 上官小姐。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四处看了看,认得那粉色衣衫的女子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这位相府千金颇为有趣,上午那么大的阵仗去选脂粉首饰,此刻却只带了一个丫鬟跑到这里看风景。算算时辰,怕是根本没回相府,在何处换了衣裳便又来这郊外赏秋来了。 式锦见了景天,不由微微一惊,缓缓走过来,站在景天面前,微微一福。 “景王万安。” 景天站起身来,抬手让她免礼,笑道:“上官小姐好雅兴。你就带了个丫头就来这荒郊野岭的,胆子很大啊!你以前可是七灾八难的,如今你爹娘不担心了吗?” 式锦一笑:“若是担心灾祸就天天藏在家里,什么都不敢做,也不得见这大好秋光,倒不如不要来这人世一遭了。倒是景王,一个人在这里,也没见个随从伺候着。” 景天往天边远眺过去:“正如小姐所言,这大好秋光,本王不想辜负了。” 素秋连蹦带跳的跑过来,看到景天,不由呆住。式锦道:“素秋,还不见过景王爷。” 素秋忙跪倒问安,景天笑笑,让她起来了。 式锦微微垂首:“王爷,小女告退。” 景天眉毛一挑:“你要回府了?” 式锦含笑道:“那倒不是。小女想着王爷既然随从都没有带一个,独自在此赏景,想必是喜欢清静自在的,小女恰恰也想要安安静静赏一赏这灿漫秋色,如此,我们不如各自自在。” 景天张了张口,想说:“你在此本王并没有不自在。”又觉得此话甚是唐突,只得挥挥手,由她们自去了。 式锦携着素秋慢慢的走远了,两人肩挨肩,头碰头,一路行,一路亲密的说着话,银铃般的笑声在林间枝头上跳跃。景天看着那鹅黄的身影,一时竟然收不回目光来。 他想起子岚的话,心里一动,可是他又想起前朝纷乱的政局,想起父皇母后,心渐渐灰下来。 怅然一叹。 ———————————————————————————————————— 式锦和素秋黄昏时方回府,管家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今上官府虽然万事平安,但式锦毕竟是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管家觉得自己再不用活着了。 上官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病好后像只撒欢的小马,只想着往外跑。她心疼女儿多年艰辛,也不远太拘着她,只要她高兴,不闹出大乱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边式锦刚进家门,管家便喜出望外,老脸笑得像一朵菊花般灿烂,忙着亲自跑去向夫人报信,让夫人不必担忧了。 式锦正想着回房去换件衣裳再去见母亲,忽听一个沉沉的男声唤道:“锦妹!” 式锦回头一看,温暖艳丽的秋日阳光下,庭院中一棵秋枫将红未红,靖枫一身月白绸衫,唯腰上系一条湖蓝腰带,头上束着青白羽冠,长身玉立,挺拔的站在树下,深情的看住她,笑容里却带着淡淡的忧愁。 第三十九章 意难平 式锦高高兴兴的叫了一声:“表哥,你何时来的?” 靖枫宠溺的看着她,慢慢朝她走来:“才到片刻,刚刚去拜见了姑父姑母。” 式锦觉得表哥表情看起来略有些奇怪,也不作他想,道:“既如此,容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要用膳了。我们厅堂见罢!” 转身欲走,靖枫叫住她:“锦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式锦微一踌躇,笑道:‘’那表哥随我一起在园中走走罢!” 正是秋季,菊花将开未开,玉簪花含苞欲放,木芙蓉开得满树,蜀葵、大丽菊、一串红竞相吐艳争芳,点缀得一个园子满地芳菲。 式锦极爱秋天,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秋高气爽,不像冬天那么冷,不像夏天,太热。丰收季节,瓜果品类齐全,人心舒畅,真是太美好了。 式锦脚步轻悄的走在前面,但走得并不快。穿过紫藤覆盖的长长的回廊,踏下阶梯,两旁的地肤草绿油油的,空气里飘来金桂馥郁甜美的香气。 靖枫却毫不在意这秋季美景,他心事重重的随在式锦身边走着。 他还是没有言语。 式锦也并不开口,她知道,他想好了自会说的。 走到一丛开得红红火火的美人蕉旁,靖枫停下了脚步。他微微叹了口气,深深的看向式锦。 “五日前,我向父亲母亲提出,要与杨小姐退亲,重续我们的婚约。锦儿,若不是天意弄人,我们本该是未婚夫妻。” 式锦震惊的看着靖枫,不由呆了,说不出话来,她可以想象舅父舅母会如何勃然大怒。 靖枫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父亲母亲自然是雷霆大怒,那时因你病重,父母迫我与你退亲,固然因为我乃朱府长子,情非得已,但在世人眼中,此举难免薄情寡义,因此大多对我朱府多有诟病。如若再退杨家的婚约,恐怕不止你我三家,即便朝野民间,也是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式锦看向靖枫,默然不语,然而有一丝莫名的感动。靖枫一向是温暖的,开朗的,他外表给人硬朗坚毅的感觉,但式锦知道,她的靖枫哥哥是个最为细腻体贴的男子。 今日比起上次,靖枫显得清瘦了,虽无损他的俊朗外表,但整个人显得恹恹的。 她内心为他的真情所感,然而,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表兄妹通婚,自古皆被认为是上好姻缘,亲上加亲,随处可见。然而式锦知道,那不可以。 她斟酌着,怎样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却不让他太难过。她真的不愿意让他伤心。 靖枫见式锦低头不语,以为她内心也对自己有所期许,不由有些惊喜。 他怯怯的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哑声道:“锦儿!只要你愿意!我知道前番退婚,你多有怨我,但请你相信,我是万不得已!六年了,我无时无刻不盼着你能康复如初,我真的没有嫌弃过那时候的你!” 他说到激动处,一把揽过式锦,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搂住她。 “锦儿,我只怕你还怨我。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哪怕得罪全大周朝的人,哪怕闹到天翻地覆,我也要毁了杨家的婚约,娶你过门。这次爹娘将我软禁,逼我悔过,要我答应看好吉日迎娶杨家小姐,我逃了出来。锦妹,我来只要你一句话!” 式锦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挣扎不开,只得喊道:“素秋!你何时来的?” 靖枫闻言,赶紧放开她。左右一看,并没有半个人影。 式锦退后几步,略有些生气的看着靖枫:“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靖枫有些惭愧,俊脸飞红,道:“锦妹,我一时情急,唐突了。锦妹勿怪我。” 式锦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到花丛边,掐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紫茉莉,放到鼻间嗅了嗅,不紧不慢的说:“表哥既然知道退亲会引起的风波,这个我就不必多说了。最要紧的是,我早已说过的话,在此再向表哥说一回: 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毫无男女之意。我不妨告诉你,即便我们去年没有退亲,今儿个我醒了,我也会提出退亲的。” 靖枫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身子也摇了摇。 式锦有些不忍,咬咬牙还是说道:“女子嫁人乃是最重要的事,要紧是要找个情投意合之人,夫妻恩爱才好。我心里既然没有表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你的。” 靖枫摇摇头,急切的说:“锦儿!我会待你好!我会将你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式锦叹了口气,坚决道:“表哥,请不要再这样说了。锦娘心意就是如此,请你不要再胡闹了。杨小姐闺阁淑女,与表哥正是良配。就算不念及杨小姐,也请表哥念及爹爹和舅父在朝野中的艰难罢!” 近来皇帝颇为忌惮上官右相,虽然在朝中大局皇上仍然需要依仗上官大人,但最近数桩政事,皇上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弹压上官大人及追随他的臣子,反而刻意扶植左相杨战一边的人与之对抗。上官大人虽然根深叶茂,并无大的损失,但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一切恩惠皆来源于君恩,上官大人也不得不防,不愿意与杨战正面冲突。 式锦斩钉截铁的道:“锦娘乃闺阁女子,尚知道朝局艰险,哥哥已经是入朝为官的人了,怎会不知利害。锦娘言尽于此,于公于私,我与你今生皆万万没有在一起的可能。请表哥今后再不要提今天的话题,以免伤了兄妹情分。” 说罢,式锦转身即去了。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靖枫还是呆呆的站在美人蕉旁,耳边回荡着式锦的话,半日没有言语。 式锦也不去厅堂吃饭了,吩咐素秋前去禀告父母,只说今日累了,随便吃些便罢了。 素秋回来告诉她,表少爷好是奇怪,匆匆忙忙的拜见了老爷和夫人,饭也没吃就又走了。 式锦听了怅然一笑,虽然有些残忍,但有些情意不应该存在,早点让他死心,对大家都好,何必拖泥带水。 第四十章 百香居 靖枫回去以后,听到朱府传来消息说,因靖枫着意仕途,与杨小姐成亲的事推迟一年。 式锦并不放在心上,表哥是沉稳的人,知道轻重。 她如今一门心思的拓展自己的生意。仇强极为能干,果如式锦所言,他将自家的杂货铺丢开,本已打算退隐江湖的老岳丈见他新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也不拦他,自己出来挑起了杂货铺的担子。 秋去冬来春又回,大半年过去,柳絮轻飘的季节又到了,一切进展都非常顺利。 脂怜斋的生意在式锦的大力推广下蒸蒸日上。她先是将母亲培养成了脂怜斋的忠实用户,使得上官夫人在贵妇人的圈子里逢人便说,赞叹不已,贵妇人的圈子里很快也有了脂怜斋的众多粉丝。 平日里不爱抛头露面的式锦,选了几个恰当的机会参加了贵族女子的聚会,她拉上芳儿,现身说法,成了脂怜斋的形象代言人。 所有的人都知道,上官小姐的闺房用品都来自脂怜斋。洗面膏、七子粉、红膏云霞胭脂、珍珠养颜液,以及她穿的那些款式新颖用料考究的衣裙。 旁人说的话可能没几个人信,但上官小姐,她是一年以来大周朝的传奇女子。 多年病愈后,她仿佛在脱胎换骨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惊艳。 高挑纤细的身材,人整体瘦下来了,胸还没受影响,饱满有弹性。纤腰一握,面若春花,肌肤娇嫩似雪,尤其是一双碧黑的眼睛,秋水盈盈,见之难忘。 她破茧而出,从一条胖胖的虫蛹变成了绚丽多姿的蝴蝶。 上官小姐的蜕变伴随这脂怜斋的崛起,这样前后一年巨大的反差,让人不得不信服脂怜斋的产品功效。 如此,脂怜斋在京州已是独树一帜,品云楼的生意日见颓势,即便是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也开始使用脂怜斋的产品了。 式锦坐在垂柳依依的荷塘边的亭子里,春日的阳光懒懒的照在身上,她身上的玫粉色烟罗垂丝裙随风轻舞,阳光下,她白嫩的肌肤仿若透明。 素秋给她端来一碗银耳枸杞汤,她尝了一口,觉得甚是甜腻,便搁置一旁,靠在栏杆上,颇有些百无聊奈。 素秋看她神情恹恹的,想到她最近几日都不太爱吃东西了,小心劝道:“小姐怕是春困了,不如回房去歇歇吧?” 式锦懒懒的动动身子:“这春天也没什么胃口了,府里厨子做的饭菜都吃腻了。” 素秋笑道:“听说京州城里新开了一家百香居,那里厨子做的菜味道很是不错,每天宾客盈门呢!不如让人去炒几个菜回来尝尝鲜吧。” 式锦精神一振:“不必去炒回来了,这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约上芳儿表姐,一起出去吃吧!” 素秋苦着脸道:“别人也就罢了,小姐每次出门都引人围观,寸步难行。有些狂徒恣言浪语,不堪入耳。咱们不去也罢。” 式锦“噗嗤”一笑:“这么说来,我长得美是我的错了?岂有此理。美丽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我辛苦得来的。难道你愿意我像去年一样胖成那个样子?” 素秋想起小姐一年来的勤苦修炼,一年瘦下了近七十斤,这份毅力绝非常人可比。 “我自然喜欢小姐这样的美貌,只是旁人一见你便惊为天人,徒添麻烦啊!不说那些男子,有时候我看着小姐,也会看呆了去。小姐不仅是美貌,你一举一动,一抬手一投足,都如此动人。” 式锦笑的弯了腰:“这丫头今天是吃了蜂蜜吗?嘴巴这么甜!” 素秋看见小姐高兴,心里也高兴起来:“我说的是真心话啊小姐!” 式锦止住了笑:“我们女子总是活得畏首畏尾,长得太丑说有违妇容,长得太美被人觊觎,所以才说红颜薄命。若我长在寻常人家,美貌或许反而会给我带来灾祸,幸好我生在相府,凭着爹爹的庇护,谁敢对我无礼?素秋,我晓得轻重的,你不必担心。” 素秋轻叹道:“小姐乃是千金小姐,今后一定福泽延绵,一生好运的。” 最后,在素秋的的强烈要求下,式锦换了一条七成新的淡黄茜纱裙,头发挽了个寻常的安乐髻,草草插了只玉钗,用白纱蒙了面,方才出了府门。 她们去了姚府接出芳儿,芳儿随身带着个丫头名唤青青的。式锦和芳儿各乘一顶软轿,两个丫鬟陪侍着,往百香居去了。 百香居位于南市,果然是生意兴隆,一楼已经满坐了。小二一看她们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大主顾,赶紧招呼主仆四人上二楼,推荐了几个厨子极为拿手的菜来。 二楼乃是雅座,靠窗一排是两个雅间。两个雅间都颇大,中间雕花窗棂相隔,上垂白纱。式锦和芳儿坐了一个雅间,隐隐约约见到隔壁雅间里是空着的。 这个雅间窗户开得很大,视野极为开阔,撩开窗纱,可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远处青山入黛,云深不知处。 正在等菜的间隙,听到小二殷勤的招呼声,脚步噔噔,一前一后有四五个人上得二楼,进了隔壁的雅间,隔着纱帘看是几个男子,只是看不真切。 听到一个男子道:“把你们酒楼里最好的招牌菜都给我上一份来,吩咐厨子,菜做好了,我们吃得满意,重重有赏!” 小二一迭连声的答应着去了,几个男子笑着谈天,两个雅间虽相连,但两桌人隔得不近,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式锦隐约听见一个声音甚是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没有在意。 她们这边的菜很快便上桌了,其中一道白玉虾丸,晶莹剔透,尝起来鲜美可口,果然是大厨手笔。 另一个花揽桂花鱼,一个碧油油的菜心豆芽汤,杏仁佛手,另外还有几个小菜。因没有外人,式锦和芳儿命两个丫头一起上桌同吃。四人一边吃一边赞叹,甚是美味。 吃得兴起,如此美食,怎么能够没有美酒!式锦吩咐素秋命小二拿酒来。 素秋赶紧唤小二拿了一壶百香居招牌的桂花酿来。 隔壁略静了静,可能他们没有料到隔壁有女子的声音吧,顷刻也恢复如常了。 几杯酒一下肚,式锦不由得兴致更浓,与芳儿谈天说地。姐妹二人也是好些日子没见了,谈得自是高兴,雅间内莺声婉转,笑语嫣然。 一壶酒很快就见底了,没有尽兴的两个人吩咐小二再拿酒来。 小二苦着脸赔笑道:“二位小姐见谅!近几日我店客人太多,桂花酿来不及补货,今日已是没有了。寻常的酒怕是小姐难以下咽呀!” 式锦好生扫兴,声音不由大了些:“你们这生意做得!才这会功夫就没有酒了。早知如此,我不如自己从府里带些酒出来了,真是败兴!” 小二赶紧赔着小心,式锦也是无奈,挥手让他走了。 只听得一个清郎的男声道:“上官小姐如若不弃,本王这里有一壶宫里带出来的竹叶青,倒不比这桂花酿差,还请上官小姐笑纳。” 众人回首,一个蓝灰色绸纱锦衣的男子笑吟吟的看着式锦,风流倜傥,器宇轩昂,正是煜王爷。 第四十一章 醉美人 式锦因在雅间内吃吃喝喝,早已取下了面纱,此刻见到煜王,虽是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吃惊。 她与芳儿两人忙向煜铭行礼,煜王赶紧让她们起身了。这时,煜王所在雅间的几个男子闻声出来,一个个不由得呆了,忘记了说话。 芳儿个子略娇小些,端庄自持,清秀可人,虽然身段柔弱,但总让人觉得这个女子是个韧劲极强的女子。 如果芳儿是一朵含羞的香香的茉莉花,那式锦就是一朵绽放的红艳艳的玫瑰。 两人因喝了酒,略有酒意,白皙的皮肤上透出片片绯红,眼波潋潋,令人看了移不开眼。 煜王看几个同行之人失态的样子,有些不满的咳了两声,众人如梦初醒。 煜铭方为式锦和芳儿一一引见。那身着绿袍,皮肤略黑,看起来极为精壮男子是杨战之子杨鹤鸣;紫色绸褂的男子是吏部侍郎之子曹敏,青色褙子的男子是御史令之子毛梓彦。 式锦和芳儿一一见过。因去年黑风谷之事,式锦对煜王多有感激,两人也因此比别人要熟悉一些。式锦笑道:“王爷好雅兴!” 煜铭也笑道:“上官小姐和姚小姐也是很会享受呢!会挑地方。” 式锦道:“刚才王爷说有一壶竹叶青相赠,那锦娘和芳儿姐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喝酒喝到一半没有了,最是扫兴,若我是男子,恐怕我要趁着酒意砸了这百香居的招牌了!” 煜铭笑道:“这有什么打紧,一个百香居,你若真要砸,我帮你砸便是!只怕乒乒乓乓吓坏了两位小姐!” 说着吩咐随从取了酒来,递给素秋。式锦也不多言,大大方方道了声谢:“王爷请自便!”转身携芳儿进了自己雅间。 式锦大方磊落,丝毫不见女儿家扭捏之气,背影明明纤纤窈窕,偏偏给人刚强之感。 煜铭和众位公子回到雅间里照常吃吃喝喝,只是各人都提高了音量来说话,期望隔壁雅间能听到。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出口成章。兴致倒是不减的,只是眼光都不自觉的瞄着隔壁雅间,只恨白纱太厚,挡住了佳人的身影。 煜王平日里最为持重的,今日也有些心神不宁。他也顾不上关注其他人的异常,只是一会儿吩咐随从给隔壁上官小姐送一份腌鹌鹑蛋去,一会儿送一碟子玉笋去,一会儿又吩咐赶紧泡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去给上官小姐解腻。 喝酒最是耗费辰光,眼看着夕阳西下,雅间里的光影变幻,已是黄昏了。式锦这边和芳儿一壶竹叶青喝下去,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因想着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还是要注意分寸的好。 她喝得兴起,拉住芳儿兴奋道:“芳姐!去我家吧,咱们去园子里摆上点心,今儿个是十五,咱们边喝酒,边赏花赏月!” 芳儿酒意上头,也不推却,道:“好!咱们今天喝个尽兴罢!” 式锦也不吩咐素秋,自己在雅间门口扶着,唤小二来结账。 小二赶紧的跑上来,陪着笑道:“小姐,您几位的餐费一共五两银子,您隔壁包间的公子已经给您付了。” 煜铭听到声音,掀开雅间门帘风度翩翩的走出来:“上官小姐可吃好了?” 喝了酒的人本就比平日里豪放些,式锦骨子里本就是个现代人,不拘小节的。穿来古代,她平日里怕露了马脚,一直谨言慎行,以一个千金大小姐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 此刻,酒意汹涌下,她心里仿佛有一朵小火苗在烧,上官式锦渐渐消失了,陶瑶瑶要回来了。 她脚步有些漂浮,感觉自己像是天上的仙子,在云里飘着走。 她走到煜铭身边,歪着脑袋看看他,一手拍到他的肩膀上:“王爷怎么这么说呢?你上次救了我,我还没有亲自向你道谢呢,怎么能让你再破费!今儿个我请客,王爷一定要赏脸才行!” 煜铭心里不由得一紧,只觉得式锦拍过的地方有些热辣辣的。 式锦斜眼看看素秋,素秋赶紧的拿出银袋子:“小二,两个雅间消费一共多少银子?” 小二听到几人的对话,才知道面前的人竟是王爷。他怯怯的看看煜铭的脸,看见平日里传说的冷面王爷脸上竟然露出温柔的微笑,便大着胆子对素秋说:“一共是十一两银子,只是王爷已经付过了。” 式锦从素秋手里拿过银袋,随手掏出大约十二三两银子,扔给小二:“剩下的赏你的!” 她斜斜的飞了众位男子一眼,娇声道:“这可不是我挥霍我爹爹的钱,这都是我自己挣的钱!王爷和众位公子吃好喝好,小女二人先告退了!” 本想潇洒的一转身,可惜步子有些不稳,差点一个趔趄。 众人见式锦娇笑倩兮,鬓影蓬松,衣裙过处香风阵阵,已是看得痴了。尚来不及回应,素秋已扶住式锦,青青扶住芳儿,各自下楼去了。 煜王魂不守舍的进了雅间,众人均不由自主的来到窗前。上官府和姚府久久不见两位小姐回去,派了一大群家丁嬷嬷在百香居门口守着,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不敢上楼催促。此刻见两位小姐出来,松了口气,赶紧扶各自的小姐上了轿子,前呼后拥的回去了。 毛梓彦忍不住击掌叹道:“京州早就传说上官小姐乃第一美人,我只当是玩笑。短短一年时间,怎么完全是脱胎换骨的一个人了。” 曹敏亦回味道:“三等美人,美在皮;二等美人,美在肉;一等美人,美在骨。上官小姐,美进骨髓而不自知,端庄娇媚、亦正亦邪,真是极品美人。” 最为冷静的杨鹤鸣也忍不住笑说:“朱靖枫当初嫌弃上官小姐病重,与之退婚,如今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只能乖乖做我的妹弟了。可惜我爹爹与上官大人一向不太对付,不然我定要爹爹去为我求上官小姐为妻!” 曹敏笑着捶了他一拳:“你别妄想了!上官大人爱女如命,如今上官小姐已快满17了,还舍不得给她下聘订亲呢!怕是想多留在身边几年。杨相和上官大人的关系人尽皆知,上官大人选婿是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的。” 杨鹤鸣笑道:“所以,你们人人皆可痴心妄想,我只得早早断了念头罢了!” 煜王听着他们说笑,不由得沉下脸来:“够了!上官小姐乃是名门闺秀,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污了上官小姐闺名清誉!” 众人很少见煜王如此疾言厉色,均有些羞惭。曹敏拱手道:“煜王教训得是!只是爱美之心人人有之,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后上官府的门槛怕是要被人踏破了!” 煜王端起一盅酒把玩良久,终于一饮而尽。 第四十二章 良辰美景 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太阳都晒了好些个日子了,偏偏又下起了冷雨来。气温骤降,式锦一连七八天都没有出门了,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门心思的调配她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膏啊粉儿啊的。她可是个认真的开发者,每个月都要调制出新产品,在自己及身边人试用了之后,再将方子交给仇强去大量制造售卖。 她并不怕仇强背叛她,因为她根本不认为存在所谓的秘方。虽然她制造出的都是时人没听说过的各种配方,但这样的配方在她脑子里多如牛毛。一个21世纪潜心自助美容的女孩子,只要用点心,到处都是可以利用的物材。 脂怜斋所有的铺子契约都是掌握在她的手里,来往账务她一清二楚。何况,脂怜斋的兴盛,皆由于她这个上官大小姐的极力推荐,正因为若隐若现的相府背景,脂怜斋的生意才会一路顺遂。 大半年下来,式锦越来越得心应手。任何事都一样,一通百通,钱生钱,本就是最容易的了。脂怜斋的生意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式锦又命仇强开始涉足酒楼、当铺等行业,皆有所获。隐隐的,式锦的商业版图渐渐已经成形了。 天下人只道这一年横空出世一个所向披靡赚的盆满钵满的仇老板,殊不知,真正的大老板乃是千娇百媚的相府千金上官式锦。 阴雨连绵了十来日,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让人觉得生活真是美好,式锦觉得,再不晒晒太阳,自己身上铁定是霉得要长蘑菇了。 这样子花红柳绿的春天,不出去走走怎么对得起自己呢?式锦一大早给芳儿捎去信,约着芳儿去花山湖玩耍。 芳儿很快响应,还约上了自己未来的小姑子栗娟。芳儿性格温婉,跟栗娟很是要好。姚栗两家已经商谈好婚期,今年八月中秋便要为芳儿和栗乾坤完婚了。 三人用过早膳后,各自带了丫鬟仆妇,从家里直接前往花山湖去。花山湖边并没有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是野蛮生长,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湖边大片绿草如茵,一众丫鬟仆妇将带来的厚毯子铺在草地上,毯子四周围上雪白的纱帐,仅留面对花山湖的一面供几位小姐赏景。 丫鬟们摆上茶几和厚厚的靠垫,茶几上陈列出各式糕点,水果美酒,无一或缺。 三个姑娘歪斜着靠在垫子上说说笑笑,随意的吃着点心,偶尔喝上一盅醇美的梅子酒,式锦心想,这样明媚美满的日子,若一直这么过下去,也真是不错,只是不知是否天遂人愿。 远远看去,花山湖面平滑如镜,偶有风吹过,吹起阵阵涟漪。湖边有几只白鹭觅食,或许被什么声响惊动了,长鸣一声,冲天掠起,蓝蓝的天空映着点点白色的鸟影,让人恨不得与它们一同飞去。 芳儿正与栗娟谈着脂怜斋的云霞胭脂,两人讨论着怎样抹法才能均匀薄透不留痕迹,说得热火朝天。式锦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几只远远绕着花山湖流连的白鹭。 “锦娘怎么半天不说话了?”芳儿推了她一下,笑着问。 式锦浅尝了一口杯中酸甜的梅子酒,笑着叹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忽然想到了这首曲子。” 芳儿笑道:“这曲子是美,但意味总让人觉得有些悲伤了。我们都是高门望族之女,绮年玉貌,前程似锦,妹妹不要做这些胡思乱想了。” 式锦笑着促狭道:“原来芳姐姐知道自己是绮年玉貌,在未来的小姑子面前如此自吹自擂,可不知道害羞了!” 芳儿脸上大红,坐起身来追着式锦打:“你这死丫头!我看你做悲切之语,好心劝慰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追打嬉闹着出了纱帐,跑到了树林边。式锦边跑边求饶:“芳儿姐姐,好姐姐,我说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芳儿哼了一声,笑着捶她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锦妹,再两个月你就满17岁了,舅父舅母定要为你选人家了。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早点想着些,免得将来选到个自己不中意的。” 式锦不在意道:“哪有什么中意的人?我根本不想嫁人,想都没想过那些事情。” 芳儿道:“那么多青年才俊都入不了你的眼?据说曹敏公子对你甚是喜欢,早早请好了媒人,要登门求亲呢!” 式锦想起那日在百香居是见过那位曹公子的,只是印象也不太深。 “我对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呀!你要认识他,劝他赶紧的不要来我家碰钉子了,我不会答应的。” 芳儿又气又笑,打趣道:“曹公子在京州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家世优越,人才出众,这你都不答应。莫非你要嫁皇子不成?要说大周朝的皇子,最出挑的莫过于煜王和景王了,锦娘你看中哪个了?” 式锦看了芳儿一眼:“芳姐,你一向都了解我的,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从不在意人的身份地位,恰恰相反,越是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人,我越不会嫁的。我绝不会嫁给皇室子弟。” 芳儿奇道:“这是为何?” 式锦幽幽微叹了一口气:“越是富贵人家,越是妻妾成群。更别说皇家内廷,三宫六院,佳丽成群。我上官式锦绝不会与任何女子分享我的感情和夫君!我宁愿嫁一个平凡清白的男子,相守到白头。如若不然,情愿孤独终老!” 芳儿了然道:“你是被家里的事伤了心吧?也罢,今天我们不谈这些事情了,回去喝酒吧!” 两人回了纱帐,栗娟等不及已经想要去找她们了,正巧见她们回来,不依道:“你们两个跑到那边说悄悄话,把我一人晾在这里,不行,你们各自罚酒三杯!” 两人笑着求饶,无论如何栗娟非要让她们喝一杯。正笑着打打闹闹之际,忽听到纱帐外一个陌生的男声通报道:”景王到!“ 守在纱帐外的丫鬟仆妇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拜见景王!“ 式锦三人闻言面面相觑,赶紧整理衣衫,移步帐外,不远处一俊朗男子,身着湖蓝色绣淡灰团花锦袍,碧玉冠束发,负手而立,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看着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内廷侍卫。 正是三皇子敖景天。 第四十三章 王爷好雅兴 三女齐齐拜倒:“见过景王!” 景天抬抬手,微笑道:“免礼。本王今日闲来无事,跟毛公子前来花山湖游玩,已至正午,肚中饥渴,来跟三位小姐讨杯酒喝。” 式锦心里嘀咕道,你贵为王爷,要吃什么下人敢不巴巴的给你送来,却来打我们的秋风。 脸上却笑道:“王爷若不嫌弃我们的酒味寡淡,就请移驾帐内喝上几杯罢!只是你说与毛公子同行,不知毛公子所在何处?” 景天边往帐内走边说:“随后就到,他刚刚踩到水里去了,正在后面换鞋。” 式锦招呼景王在上方坐了,丫鬟给他斟上一杯绿意盎然的梅子酒,景天看似真的渴了,一饮而尽。 芳儿没有说话,栗娟年纪小,本不认识景王,此刻乍然遇见,有些手足无措,呆呆的低着头挽弄着衣角,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式锦见颇为尴尬,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王爷看来很喜欢游山玩水啊!我们已经是第二次偶遇了。” 景天盯住式锦的脸,式锦不自在的扭开了头。 景天微微一笑:“正是,看来上官小姐与本王还意气相投。” 式锦不知道如何接嘴,尴尬气氛达到了顶点。 正沉闷间,一个男子绕过纱帐走进了,笑道:“王爷,换个鞋的功夫,你人影都看不到了。你只顾自己有酒喝,就把我撂开了。” 抬头看见式锦三人,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见礼:“原来是上官小姐!真是巧了,竟在这里遇见。不知这两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呢?” 芳儿落落大方的见了一礼:“小女乃太史令姚谦之女姚芳儿,这位是京州巡抚栗大人之女栗娟。” 毛梓彦见礼过后,看向景天,不知如何是好。这大周朝对男女大防虽并不严格,但这几位毕竟是闺阁千金,且并不熟悉。看景天的样子,难道是要赖在别人的地方混吃混喝了? 景天懒懒的靠在靠垫上,看着他微笑道:“毛兄,如此良辰美景,就我们两个男子岂非无趣。所谓相遇即是有缘,今天我们就叨扰三位姑娘了。还是女孩儿家心细,这里挡风遮阳,有坐的有靠的,酒水吃食一应俱全,我跟你一起,只能坐在泥地上吹风罢了。” 毛梓彦干笑一声,不再多嘴,自己择个地方坐下了。式锦三人有些郁闷,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实在坏人兴致,可是其中一个毕竟是王爷,不敢得罪,只好忍气招待。 毛公子两杯梅子酒下肚,几个点心吃下去,有些不耐烦,高声叫他的随从:“把我们带的一品红搬一坛子进来!下酒菜都摆进来!” 他笑看着诸人道:“你们这酒只适合女孩儿家喝,我喝起来跟糖水儿一样,这些甜腻腻的点心我也不爱吃。喝酒还是要吃肉,我们随身带来不少,就当我们出的份子,三位小姐尽管吃,不要客气!” 随从将一盘盘的卤牛肉、花生米、牛尾巴及其它各色菜肴和一大坛子酒了端进来,茶几上摆不下了,索性就放在毯子上。 景天面不改色的看着毛公子,又喝了一杯梅子酒,道:“是么?我觉得这梅子酒比一品红好喝多了!” 三女目瞪口呆的看着景天,这王爷脸皮真厚,还说什么腹中饥渴讨杯酒喝,他们自己带的东西都够十几个人吃的了! 毛公子仰头喝下一大杯酒,道:“王爷往日不是最喜欢喝一品红了嘛?” 景天斜他一眼,不再说话。 毛梓彦终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他找不到原因,只得搜肠刮肚的找话题。 “这马上就入夏了,今年王爷你还是要随皇上和皇后去青州避暑吗?” 景天淡淡道:“这每年六七八三月去青州避暑,已成了惯例,想必不会更改吧!” 毛公子兴奋道:“到时候,我请父亲禀告了皇上,跟你一同去吧!天天的待在京州实在是腻味了。青州气候凉爽,湖泊众多,我也去好好游玩一番。” 景天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虽然开局有些勉强,但都是年轻人,几杯酒下肚,渐渐的言语也融洽了起来,连最年幼的栗娟也活泼了起来。 众人正在吃吃笑笑,湖中远远的驶过一条船,船夫在撒网捕鱼,船尾的船娘一边慢悠悠划船,一边唱着曲子。 水道弯弯滩过滩, 岸边远远山见山。 哥走年年日复日, 妹妹度日难又难。 这小曲儿是一首思念情郎的歌。船娘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约摸二十几岁,可能因为她的情郎就在身边的缘故,她唱得情意绵绵,却并没有哀伤之意。 众人一时都听得有趣,也不说话,静静的听船娘反复唱着那首歌去远了。 “湖光秋月两相和, 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 白银盘里一青螺。” 式锦手把玉杯,眼神迷离的看着远远的湖面喃喃的吟道。 “这是刘梦得的《望洞庭》,描写湖光山色的诗,正应此景!”毛公子道。他举起酒杯,遥看式锦:“上官小姐博览群书,兰心慧质,本公子敬你一杯!” 式锦笑着饮了:“毛公子谬赞,锦娘愧不敢当!我喜欢刘梦得的诗,他的诗词并不华丽,但很有哲理,充满积极向上永不服输的精神。” 毛公子道:“上官小姐见解甚是独到。既然你喜欢刘梦得的诗作,本公子府上倒有一本《刘梦得文集》。文集本没什么稀奇,但我这本乃是刘梦得先生的真迹,也就是原本,亦是孤本。我明日派人将文集送到上官府上,还望小姐笑纳。” 式锦忙道:“如此珍贵之物,我万万不敢接受。谢过毛公子好意了。” 毛公子一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上官小姐美若天仙,自是不用香粉增色的,刘梦得有上官小姐这样的知音,他的真迹自然应该由你收藏,对梦得先生来说也算圆满。” 式锦也是洒脱之人,粲然一笑道:”别的礼物也就罢了,这书倒是很合我的心意。那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毛公子!“ 景天闷闷的看了一眼毛梓彦:“你今天倒是很会说话!” 毛公子笑道:“这算什么!我爹爹最喜藏书,我府中别的不说,藏书那是汗牛充栋。只要上官小姐喜欢,要什么书便拿什么书!” 景王道:“难道你竟然是要和我比谁家的藏书多么?” 毛公子大惊道:“王爷恕罪!这……我随口说说罢了,我家的书哪敢跟宫里的藏书阁相比!” 式锦不满的看了景王一眼:“你干嘛吓唬他?” 景王哼了一声道:“本王哪里吓唬他了?他说的是实话,我说的也是实话啊!” 芳儿忙打圆场:“哎呀,天色不早了,太阳都快落山了,咱们要不散了吧!” 第四十四章 君子好逑 景天和式锦异口同声的道:“还早呢!” 他们不由有些尴尬的彼此互忘了一眼。虽然说出的话一样,心思却是不一样的。式锦眼见这夕阳逐渐西下,天边的火烧云映着碧绿的湖水,如斯美景,怎能辜负,所以不舍得离去。 景天却是舍不得佳人。 自他们相识以来,上官小姐对他并不热情,表面礼节周到,实际上疏远得很。一颦一笑,分寸牢牢掌握,倒是对第二次见面的毛梓彦还要更随和亲切些。 他贵为皇子,是当今皇后的嫡子,人中龙凤,却感觉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越是如此,景天越是想要式锦在意他。 式锦站起身来,拉着芳儿和栗娟出了纱帐:“吃吃喝喝半天了,咱们去散散步罢!” 景天和毛公子也站起身来,景天指着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舫,对她们说:“不如我们乘船去赏景,吹吹湖风,岂不美哉。” 栗娟高兴的拍手欢呼起来:“景王真是考虑周到,还准备了船,太好啦!” 芳儿没有说话,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式锦。 式锦摇摇头,坚决道:“我不去坐船,我就在这湖边坐坐,谁也别想让我到水里去!” 她是真怕了。在现代穿越是因为溺水,穿过来的记忆里还是溺水,自己一定命中犯水。她真怕自己再一不小心掉进湖里,穿到蛮荒时代去可活不成了。 景天见式锦不去,理所当然的说:“嗯,本王也不是很想去了,那就陪你们在湖边随便逛逛吧!” 栗娟的小嘴撅得老高,只是不敢说话,在心里腹诽一百遍景王出尔反尔。 芳儿忍住笑悄悄附耳对式锦说:“我看景王心里对你不一般呢!” 式锦瞟了景王一眼,不屑道:“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就希望人人都顺着他,偶尔有个不一样的,觉得新鲜罢了!” 太阳渐渐的没入群山,余辉映照着半个火红的天空,湖水波光粼粼,一闪一闪好像情人的眼睛。 众人痴痴的看着这壮丽的景色,赞叹许久,方才收拾着回去了。 —————————————————————————————— 景天是嫡子,却不是长子。当年皇上和皇后大婚之后,皇后三年无所出,而这三年里,先是贵妃郑氏难产生下了皇长子煜铭,可惜还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便去了;接着一个位份低微的嫔妾杨氏生下了第二个皇子宗钦。 因煜铭自幼失去了母亲,便是由皇后一手养大成人。煜铭两岁时,皇后生下了皇三子景天,煜铭与景天自幼亲密无间,直到各自满了16岁出宫,开府建衙。 近两年兄弟之间的关系却开始变得有些微妙了,因为立储的事情。 朝中关于立嫡和立长的争论,从来没有断过。当今皇上共有7个儿子,最小的才六岁。成年的儿子中,最出色最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的,只有煜铭和景天。 煜铭是皇长子,景天是皇嫡子。 大臣们屡次上奏请立太子,皇帝从未对此事表明过态度。最后一次,兵部尚书赵大人上书请求立煜铭为太子,另一派拥立景天的大臣们当即群起反对,朝堂上一片喧哗。 皇帝大发雷霆,叱骂众臣目无君上,自己还身体康健,便个个要求立储君,莫非是诅咒皇帝短命。 众臣吓得跪了一片。皇帝此话有些强词夺理,立储君本就是国之根本,以防万一的。但皇帝发火,谁敢反驳?经此一事,朝野皆知,皇帝的态度还是在两位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的,尚无定论,从此无人敢再提起这个事情来。 景天本身并无赫赫野心。身为皇子,若父皇有意立他为太子,他自然决不推辞;但若要存心争夺,做出种种阴暗的手段来,他却不会。 皇帝的态度不明朗,皇后却是心里有数的。她再疼爱煜铭,但景天才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不希望皇权旁落。景天不喜谋划,喜欢顺其自然,她便要多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些。 皇后虽然待煜铭极好,但煜铭自幼便知道,皇后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亲娘护佑的孩子,虽然锦衣玉食,但他心里总有更多的欲望,更想要证明自己。 如此一来,兄弟两虽然表面依然和睦亲切,却有意无意的被人为分为了两个派别的精神领袖。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了,宫廷主管的内监们得到皇帝和皇后的指令,开始筹备前往青州行宫避暑的各项准备。 景天一大早去给母后请安后,有些闷闷不乐的。身为皇子,总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天下人看来,他是当今皇帝和皇后的嫡子,身份尊贵无比,但他自己觉得,这身份犹如一个金钟罩,笼住了他,让他不得自由。 皇后见他情绪不高,温言劝慰道:“天气热了,景儿不必天天来给我请安,自己在府里好好的消暑吧!” 景天知道母亲的心意,笑道:“母后不想念孩儿,嫌孩儿烦,可我却天天都想看看母后才安心呢!” 皇后开心得笑了,她的儿子是个最暖心的孩子了。“皇儿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说起来,你已经满了十八岁了,也该纳妃了。你可有中意的女孩儿没有?只要门第相当,你喜欢的,母后都会为你做主。” 以往皇后跟他说起纳妃之事,他总是推脱,说皇长兄比他大两岁还未纳妃呢,自己不急。 这回他却低头不语。皇后惊喜道:”莫非皇儿你真的有了意中人?“ 景天抬头微微苦笑道:”有个姑娘孩儿倒是颇有些喜欢,可是她似乎对儿臣毫不在意。儿子此生定要娶一个相爱之人白头到老,若她对我无意,我却也不想勉强她。“ 皇后惊讶笑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还看不上我的皇儿?不说你的身份地位,就凭你的才干学识,一表人才,没得挑啊!“ 景天微微红了脸:”那姑娘甚是与众不同,她从不看中人的身份地位这些外在之物。“ “如此我更是好奇了,是谁呢?”皇后追问道。 “上官右相家的小姐上官式锦。”景天说罢,轻轻低了下头。 …… 意料之外的沉默让景天有些奇怪。上官大人威望很高,才干卓绝,很得父皇倚重,上官小姐也是名满京州的才女加美女,要说门第,除了王侯公爵之家,这是相当高的门第了。为何母后似乎很是踌躇呢? 皇后却神情凝重的看着景天,半晌方缓缓道:“皇儿,若是别家倒也罢了,上官大人家……这事先不提了吧!” 景天惊讶道:“母后,这是为何?” 第四十五章 临危受命 皇后走过来拉住景天的手,携着他往内室走去,母子两个在塌上坐了。 皇后微微皱着眉,道:“景儿,你的父皇心思深沉,性格多疑,其实早对上官右相起了防范之心。他几乎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但我跟他二十多年的夫妻,我太了解他了,只言片语间,我猜测,上官大人在皇上心目中早已没有往日的地位了。” 景天吃惊道:“上官大人忠心耿耿,清名远播,在朝中和民间威望都很高啊!上官家的两位公子,一文一武,都是能力超群,前途不可限量的。” 皇后道:“臣子的威望大过了君上,这是哪个皇帝愿意看到的?” 景天有些忿忿道:“上官大人虽说大权在握,但他从无结党营私、功高震主之心,父皇怎可如此糊涂!” 皇后赶紧捂住他的嘴:“皇儿万不可胡说!如今你父皇对上官大人何曾有过半句怨言?一样的恩宠有加。只是以我的猜测,恐防有变罢了,你万万不可张扬,否则,揣测君心,妄议朝政,这可是大罪!” 景天道:“既然母后只是猜测,并无实证,为何不许我对上官小姐有意?我并不是要去求父皇指婚,只想母后知道,孩儿要凭自己的努力去赢取上官小姐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皇后担忧道:“景儿,如今你父皇对立储之事讳莫如深,不过就是在你与煜铭之间权衡罢了。你若是执意要娶上官小姐,你父皇恐怕不会高兴,也许会猜疑你拉拢权臣,别有用心。你万万不可糊涂,因小失大。” 景天笑笑,拉住皇后的衣袖道:“母后,朝局瞬息万变,父皇的心意难测,我们何必庸人自扰。” 皇后坚决道:“目前最重要的是要静观其变,看看你父亲倒底对上官家态度如何。无论如何,最近一段时期,明面上你不许提起对上官小姐的情意,婚事更是万万不可提。” 景天无奈道:“母后,儿臣这情路如此坎坷,尚未开始便诸多阻碍,将来若是找不到相爱之人,只能孤独终老了!” 皇后忍不住也笑了,宽慰道:“我的皇儿将来乃是九五之尊,天下的美人也任凭你挑选,区区一个女子,何须如此介怀。皇儿切勿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景天道:“母后,这是孩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女子动心,我不会放弃的。我不明着追求,私底下偷偷的也不行么!” 皇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呀,千万别犯傻。下个月我们就要去青州行宫了,你父皇早就吩咐了让你同行。让你府里的人赶紧给你收拾着,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景天神秘的一笑:“母后,你替我回禀父皇,就说我这次不想去了。一去青州三个月,等我回来,我的佳人都被别人抱走了!” ———————————————————————————————— 这日上官大人下朝回宫后,眉头深锁。一起回来的二公子云涛也是唉声叹气。 式锦奇怪的问父兄:“怎么了?爹爹和二哥如此烦恼,莫非朝政遇到什么难题了?” 上官大人到:“正是。暹罗国使者递交了国书,将于三日后上朝拜见皇上。” 式锦问:“暹罗国与我朝素有往来,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啊!” 云涛道:“妹妹有所不知,因暹罗是个小国,我朝并不是很重视,所以没有着意培养通译暹罗语的译者。我朝本就只有两个暹罗语通译官,谁料上月其中一人因病亡故,另一人又恰巧前几日骑马摔倒,至今昏迷不醒。有两个暹罗语学徒,如今技艺不佳,尚不堪用,真是急死人了。” 暹罗?古暹罗是未来的泰国了。 上官大人道:“小小暹罗,我朝并不将它放在眼里,但如若暹罗使朝见时我朝竟无人能听懂他的语言,还要靠对方的通译官来传达,岂不是大大折损我大周的威严。何况,万一通译者胡乱翻译,对两国邦交也很不利。” 云涛叹了一口气:“皇上为了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也真是凑巧了,两个通译官一前一后的出事。父亲身为右相,不能未雨绸缪,如果这次暹罗使觐见出了岔子,只怕皇上要怪责父亲了。” 式锦听父亲和二哥说着,沉吟半晌方道:“暹罗语,女儿倒是粗通的,如果实在找不到替代之人,女儿愿意为父亲分忧。” 上官文昊和云涛听罢,眼睛瞪得老大,吃惊不已。 “锦儿,你担心父兄,也不要不分轻重。你小小年纪,从未有老师教授于你,你怎么会暹罗语?” 式锦当然不能跟他们说自己在大学学的第二外语是泰国语,而且自己曾经去泰国最好的大学朱拉隆功大学当过一年的交换生,泰语相当流畅。 她笑了一笑:“爹爹、二哥,学东西哪里一定要老师教了?书里面什么知识都有啊!不久前我得到一本书,正是《暹罗语》,我因为好奇,就学了,不想如今可以派上用场。” 云涛不以为然的说:“你随便学学哪里就能与暹罗使对话了,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到的。” 式锦急了:“二哥难道以为锦儿会拿父兄的前程、拿大周朝的荣光去当儿戏么?请你们相信我,无论读、写、说,我的暹罗语能力绝不比当朝的通译官差就是了。不信,你们听着: ???????爱情 ??????????????????????当你开始害怕失去 ??????那意味着 ??????????????????????你已经爱上了 ???????????????????????????????????????当我发觉自己开始失去自我 ?????????那时 ?????????????????????????我明白我已经拥有了爱情。” 上官大人和云涛听式锦用泰语朗诵了一段诗歌,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云涛犹豫着对父亲说:“爹,我听锦妹说的,跟那翻译官叽里咕噜的也差不多。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们相信锦妹一次吧!” 上官大人看着式锦,下定决心道:“锦儿一向聪慧有加,我相信她自有分寸。只要她能听懂暹罗使的话就行,我方说的话,锦儿即使通译得不够好,暹罗使的通译也自会重新翻译的。” 式锦拉住爹爹的袖子,撒娇道:“爹爹,你就放心吧!锦儿绝不给你丢脸。” 上官大人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道:“那是自然。云涛,你看你妹妹,病了六年,如今仅仅用了一年功夫,才华见识已经不逊于你了。若她是个男子,将来成就绝对在你之上。” 云涛笑道:“爹爹夸别人我不服,锦娘是我妹妹,我是绝对不会和她争宠的。” 上官大人笑道:“既如此,锦儿好好准备一下,我明天就向皇上禀明此事,三日后由你暂代通译官的职责。” “女儿遵命。”式锦心里很高兴,终于能为爹爹做一些事情了。 第四十六章 才名远播 三日后,暹罗使来朝。暹罗虽是小国,多年来与大周和睦相处,商旅互有往来,也是一个友邦。因此大周皇帝于正元殿接见,命百官及皇族列席。 暹罗使随身带着一个通译者进了正元殿,行了拜见之礼,用暹罗语道:“我暹罗皇帝让我转达对大周皇帝的敬仰之意,遥祝大周皇帝身体康泰,万寿无疆!” 随行的暹罗通译者翻译了,大周皇帝颔首微笑,道:“多谢暹罗国皇帝有心了。贵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辛苦了。” 一个清冽的女声自皇上身后重重的珠帘内响起,将皇帝的话翻译成暹罗语。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宛若珠落玉盘。正元殿上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屏声静气,眼睛偷偷的看向皇帝背后的珠帘。 暹罗使也吃了一惊,随即恭敬呈上礼单:“暹罗皇帝呈大周皇帝陛下的礼物:象牙筷子一百双,象牙手镯一百对、象牙摆件一百个,燕窝三百箱,鳄鱼皮一百张、泰丝布五百匹,各类干果五种各一百箱,红宝石、蓝宝石各一箱,各种香料一百箱” 皇上龙颜大悦,命内监收过礼单,回赠暹罗国皇帝丝绸一千匹、烟罗纱五百匹,瓷器五百箱,珍珠一百箱,黄金万两。 暹罗使大喜过望。大周朝最负盛名的就是丝绸和瓷器,暹罗国内非王公贵族不得使用,大周朝皇帝果然大方,出手豪绰。 双方互问互答,各自的通译者翻译己方所说的话。暹罗使一方的译者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已是多次来大周;但这次大周的通译却不是以往的两位男性通译官了。 暹罗使不禁好奇,微微抬头,向皇帝行礼道:“陛下,如今这位女通译说的暹罗话,倒是比以往那两位说的还标准些。” 皇帝听了暹罗使的话,很是高兴:“原先的通译官病了,今天这位是我朝右相上官大人的亲戚,粗通暹罗语,让贵使见笑了。” 暹罗使赶紧跪倒:“大周皇上过谦了。大周人杰地灵,女子也有如此才学,暹罗万不能及。我暹罗当世世代代与大周睦邻友好,恭敬臣服。” 皇帝心内愉悦,对上官右相满面笑容的道:“上官爱卿此事办得极为妥帖,朕有重赏,这位女通译……你说她是你的亲眷,不知是你的什么人?” 上官大人连忙跪倒回道:“禀皇上,乃是臣的小女。只粗通一点暹罗语,贻笑众人,老臣惭愧。” 皇帝微微吃惊,打趣道:“原来竟然是上官小姐。爱卿你可一点也不像惭愧的样子,倒是颇为自得呢。有这么优秀的女儿,上官右相好福气。女子本不能上正元殿,但今日上官小姐既然暂代通译官之职,便破个例,让她出来拜见吧。” “是。”珠帘后女子轻轻应答。宫女掀起珠帘,一个一身朱红宫装的丽人款款而出。 她眉若远山,鼻似悬胆,肤若凝脂,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嘴唇丰润却有轮廓。柔媚而英气,看似艳丽无方,却自有一种气质,令人不敢冒犯。 身段窈窕,款式中规中矩的宫装穿在她身上,也别有一番脱俗的韵味。梳着精巧的望仙髻,髻上插着玲珑八宝步摇,翡翠珍珠钗,映得佳人眉目流光溢彩。 式锦盈盈拜倒:“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眼睛也一时转不开,口里道:“平身罢!” 转头对上官大人道:“记得去年万寿节朕曾见过上官爱卿的女儿,当时怎么没什么印象了。” 上官大人忙答道:“她一个小小孩儿,皇上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皇帝笑道:“女大十八变,果然如此。姑娘今日有功,朕赏你紫玉如意一对,东珠一斛,蜀绣十匹,茜纱二十匹,点翠头面一套,碧玉手镯一对,御制黄金手镯一对。” 上官大人连忙携式锦跪谢皇恩。皇上今日果然是心情大好,赏赐给式锦的物品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即便宫里最受宠的贤妃娘娘,也不过如此了。 皇上哈哈一笑:“上官姑娘可曾婚配了?” 上官大人忙答道:“小女尚未许配人家。” 皇上拈须颔首道:“唔,爱卿若看中了哪家的青年才俊,要择为佳婿,朕定为上官小姐指婚。” 相比赏赐,指婚可是天大的荣耀了,相当于皇上是媒人呀!上官大人赶紧三呼万岁,叩头谢恩。 众臣都吃惊于皇上对上官大人一家的恩宠,纷纷称贺。大皇子煜铭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站得胸膛都挺拔了许多。三皇子景天更是笑意藏不住,仿佛受赏的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般。 只有上官小姐额头黑线,暗叫糟糕,今日风头出过了些,以后恐怕难得应付了。 果不其然,有了皇帝金口玉言,大周朝凡是家有未婚儿郎、自恃与上官家能门当户对的豪门权贵纷纷遣人上门求婚。 毛梓彦、曹敏等人是早就按捺不住了的,以往有上官大人“一年以后再为小女筹谋婚事”的借口挡着,不敢造次,如今纷纷行动起来,天天的找各路亲戚轮番上阵游说。一时之间,不仅上官大人夫妇应付得焦头烂额,即使是云涛和云翔二人,也成了曲线救国的抢手货,天天饭局邀约不断。 上官夫妇刚开始还颇有耐心,一个个的给女儿讲今日有哪家来求亲,对方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式锦只是不听,一律不答应,只说看不上。 几天过去,上官夫妇心火渐旺,耐心全无,给式锦下了最后通牒:给她最大的自主权,但必须在父母精心挑出的五个人选里,无论如何要选一个定下来。再过一个月她就17岁了,订亲也是必须的了。 式锦仰天长叹,莫非自己的逃离计划须得提前了么?钱如今是不愁的,可是自己逃到哪里去呢?后路尚未选好,盲目出走,前途未卜不说,不知道会给爹爹和娘亲以及兄长们带来多大的伤害。 她愁肠百结,长叹不已。 素秋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仿佛火烧后背一样:“小姐!小姐!煜王爷来了。” 式锦苦笑道:“他又来凑什么热闹?”只得收拾了衣裳来到厅堂,煜铭负手而立,清风朗月,微笑对她说:“闻说上官小姐烦恼,本王愿代解之。” 第四十七章 别有忧愁暗恨生 式锦赶紧见礼,惊讶的看向煜铭:“王爷此话怎讲?小女哪里有烦恼了?” 煜铭挥手屏退下人,向她走来,微微低头凑向她:“姑娘难道不是正为无法应付诸多上门提亲的人而烦心吗?” 式锦见他靠近,心跳如鼓,赶紧走开两步,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热,嘴里却不肯承认。 “我哪里烦恼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的婚事但凭父母做主。” 煜铭走向她,深深看住:“本王也有所求,只是不知小姐可有意?” 式锦心跳加剧,赶紧道:“王爷怎可如此孟浪!你再如此,休怪小女无礼了。” 煜铭微微一笑,恳切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并未娶正妃,如今煜王妃之位虚位以待上官小姐。” 式锦渐渐按捺住心神,沉吟半晌道:“王爷有心,小女很是感动。但恐怕王爷要失望了。” 煜王微微皱眉,道:“为何?本王哪一点配不上你?品貌还是地位?” 式锦请煜铭入上座,自己在下方坐了。跟他离得太近,她总有一种心脏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煜铭曾救过她,还为她受伤,两人相处一日一夜。煜铭多次的暗中示好,她也并非不解其意。 但是她不愿意步入宫廷。她的内心没有办法接受一夫多妻的古代婚约制度,即便身体是一个古代女子,她的内心仍然坚守着现代的感情法则,那就是:爱情是坚贞的,是自私的,是唯一的。 她微微摇头,轻轻叹道:“论财富地位、品貌学识,能出王爷其右者无几。但小女不才,曾经立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王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跟你在一起,我也许得和几十个几百个女子分享你的爱情和关怀,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 煜铭轻笑道:“女子善妒可不是什么美德,不过上官小姐很是坦荡,大方说出来,本王倒是能够理解。” 式锦正色道:“说小女善妒,我万万不敢接受。为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一定要从一而终?这规矩是谁定的?难道是女人自己定的吗?这是男人套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千百年来,女子心甘情愿也罢,心不甘情不愿也罢,都得默默承受,可是没有人问一句:凭什么?合理吗?” 煜铭震惊道:“你是哪里听来这些奇谈怪论?妾再多也是妾,妻子只有一个啊!家族要开枝散叶,难道不就是要多娶妾室,繁衍子孙吗?” 式锦略略有些头疼,跟古代人谈男女平权,简直是对牛弹琴。即便在21世纪,直男癌都遍地开花呢! 她按住太阳穴,微微皱眉道:“既如此,王爷可也明白了,小女与王爷之间,理念千差万别,若结为夫妻,必是不能夫妻同心的。所以王爷请回吧。请王爷另寻佳偶,万勿以小女为念。” 煜铭也不禁有些生气:“只道上官小姐才华过人,乃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却原来是这般糊涂。不过这或许是姑娘尚未考虑周全的推脱之语吧?本王思慕小姐已久,只要小姐愿意,本王正妃之位非你莫属,希望小姐早日解开心结,本王静候佳音。告辞了。” 言罢拂袖而去。看着煜铭气冲冲的背影,式锦不禁苦笑出声。 煜铭回去后,下午命人送来了王府自制的玫瑰怡糖和莲子糕,还有百香居的桂花酿。 第二日煜王府花匠送来十盆开得正艳的石榴花。式锦心里盘算,难道古代追求姑娘也时兴送花么? 第三日煜王府送来了一班小戏子,调教得十分可人,锣鼓喧天的给式锦演了一场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戏,又收拾着回去了。 第四天煜王送来了皇上赏赐给他妃子的西湖凉绸……京州人尽皆知,煜王苦恋上官小姐,这上官小姐果然眼光极高的。 上官文昊夫妇这次倒是沉得住气,冷眼旁观。虽然上官文昊夫妇并不愿意与皇室结亲,但儿女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她既然生了那样的样貌,如果愿意嫁入皇室,也由得她去。 第四日下午,式锦再也忍不住,写了一封信责问煜铭如此张扬意欲何为。煜铭回信只说了一句话:“烦恼可消了些吗?” 式锦想起来,自从煜王大张旗鼓的开始往相府送东西开始,其他求亲的人家倒是渐渐的消停了,静观其变。谁敢明着掠煜王的锋芒? 以往式锦需要头疼应付许多人,如今倒是只头疼煜铭一人即可了。 更感到头疼的还有景天。母后不许他接近上官小姐,可是相府家却是门庭若市,让他如百爪挠心。上官小姐才貌惊人,右相威望隆盛,谁不愿意结这样的一门亲事?京州城闻风而动,现在连皇长兄都出手了。 但他心里也是有些笃定的,他知道这些求亲的人都不会入上官小姐的眼。那日花山湖边,毛梓彦掉到水里,只得重新更衣换鞋。他不耐烦等,自己便往前面走去,远远看到两个姑娘嬉闹着跑到树林边。 他听到式锦说:“我不嫁皇室子弟,不愿与三千佳丽争宠。” “我根本不看中人的身份地位。” “我要与一人相守,白头到老,否则宁愿孤独终身。” 他只见过式锦几次。第一次在宫里,一个胖胖的姑娘,哀叹着宫廷规矩太折腾人,他觉得她甚是有趣,与众不同;第二次,他在郊外小河边见到她,脱胎换骨,惊鸿一面,美艳无双,气质却那般清冷,她深深刻进他的心里。 他静静的听式锦对芳儿说着她内心的期许,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姑娘家内心的小怨念。景天相信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坚定的眼神,紧握的双手,平白让人相信她有那种力量,可以达到自己的愿望。 有什么东西在景天心里生根发芽,快速的长大着。 自己是上官小姐内心所期许的那种人吗?身为皇子,肩上扛着江山社稷,很多事不由自己。 可是……也许……景天可以许给她一人白头?自己能做到吗?也不能吧? 他只知道,从那以后,白天黑夜,她的容颜时时浮现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 母后说的话,他并非不信。母后身处皇室,浸淫权力多年,看问题绝对不一般。虽然目前看起来没有征兆,但母后既如此说,那上官大人的险境绝不是危言耸听。 那又如何?上官大人清名卓著,父皇再忌惮他,最多罢了他的官,自己还是可以娶上官式锦。她不看中别人的门第,景天,也从不是看中门第之人。 他期待着御驾前往青州行宫的日子早早到来,自己行事就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了。 第四十八章 多愁多病 式锦终于受不了了,她病倒了。 十几日来,她仿佛成了京州城里的话题中心,京州人张口上官小姐,闭口煜王,人人都在猜测她倒底花落谁家。 看着煜王爷的阵仗,多数人都认定她定会成为煜王妃了。 可是看着煜王一日日殷勤的往王府送着各种女孩在家喜欢的玩意儿,上官小姐还是没有点头,大家又猜测,怕是上官小姐并不愿意做煜王妃罢。 赌坊里甚至开出了盘口,赌京州比较热门的几家权贵公子,倒底谁能抱得美人归。 上官文昊夫妇显然也是心急火燎的。眼前的状况,即便如他们这样的见惯风雨的,也是难以应付了。这么迟迟拖着不答应任何一家的亲事,稍有不慎,可就把满京州都得罪光了。 可他们的宝贝女儿就是一句话:“不嫁。”任凭怎么劝说,怎么哄骗,就是不松口。 正当上官文昊夫妇准备咬咬牙替女儿做了主时,素秋急慌慌的跑来,禀报说小姐病了,很严重。 夫妇二人慌了神,赶紧差人请了大夫,匆匆去了锦苑。 大夫把脉后,仔细诊断了一番,对上官大人拱拱手行礼道:“小姐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倒也没有大碍,只是小姐一向身子羸弱,要好生调理才是,万不可落下病根来。” 式锦脸色苍白,一头浓黑的秀发散在枕上,衬着巴掌大的脸,显得无比柔弱。上官夫人听到“病根”二字,鼻子一酸,眼泪都掉下来了。顷刻间,她想起了女儿以往遭受的磨难,不由得后悔万分,自己不该这么狠心的逼女儿应承婚事。 上官文昊也自责不已。当初女儿病重多年,自己暗自祈祷,只要女儿健康平安,便怎样都由着她。可女儿身体才复原一年,自己便非要女儿订亲,逼她嫁人。难道我上官文昊竟然还养不起女儿了?还保不了女儿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了? 他抽了下鼻子,弯腰握住女儿的手,道:“锦儿啊,你好好休养,好好吃药,我和你娘再也不逼你订亲了啊!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中意的人,咱们再说,好不好?” 上官夫人擦着眼泪赶紧附和着点头,连声称是。 式锦虚弱的握住父亲的手,道:“爹爹,京州苦热,这一病,女儿身体怕是承受不住。” 上官大人赶紧道:“等你病好一些了,爹爹送你到青州小住。咱们家在青州有地产,有房子,青州气候凉爽,你去那里过了夏天再回来。” 式锦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来,轻声说:“谢谢爹爹和娘。”话没说完就又咳嗽了起来。 上官文昊夫妇赶紧命人去煎药,式锦喘了几口气,道:“爹爹和娘赶紧回去歇着吧,女儿没有大碍的。我也想歇着了。” 上官文昊夫妇吩咐素秋和李嬷嬷好生侍候着,便自回房去了。式锦见他们一走,挥手让李嬷嬷自去休息,只素秋一人伺候就可以了。 素秋又心疼又埋怨:“小姐,你就算不想订亲,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半夜三更的拿冷水往身上泼,地气那么凉,你还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坐到天亮,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不生病才怪。” 式锦咳嗽了两声,白了素秋一眼:“不真的生病,难道骗得过大夫?” 素秋道:“那你干嘛要远远的跑到青州去呀!京州这边你的生意不管了?” 式锦道:“如今我只能躲过一日算一日了,此去青州避暑,有三四个月可以不被爹娘逼婚了。我如今是病了,他们心疼,才说由我的,过几日我病好了,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不是一样的天天劝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躲到青州去,好歹过了这几个月再说。” 还有一层,式锦没有告诉素秋,天天待在京州,什么也做不了,赚钱也没有用。她的逃离计划,第一步的经济基础已经有了,第二步,最关键的避世桃源还没有找到呢! 早听说青州风景优美,是个富饶之地,上官家在青州也广有田产,有不少的下人家丁,此去正好暗自探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生意上的事情完全可以甩手给仇强去做。仇强是个敦厚忠良的人,经过大半年的观察考验,式锦完全放心让他负责外围的所有事情,自己无需事必躬亲。 素秋不解的说:“真不知小姐怎么想的,如今来我们相府求亲的,老爷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那几家,无论哪一家都是高门第,好家风,人材也是没得挑的。更别说煜王,那将来是有可能当太子、当皇上的,小姐难道连皇后娘娘都不愿意做?” 式锦倒在枕头上,摊开双臂,长长叹了口气:“我好好的一个女子,貌美如花,才华过人,有理想有节操有行动力,干嘛要关在深宅内院成天跟些女人为了男人的一点宠爱斗个你死我活的?谁这么定死了女人的命运?唉!鸡同鸭讲,我想什么你也不明白的。总之,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是注定的命运,我也要给它翻个个儿来。” 素秋一如既往的乖乖闭嘴了。她的小姐是个好小姐,真心待她好,没有架子,从不打骂她,连高声说话都很少的。只是小姐说话总是不着三不着四的,她常常听不明白。 不过,只要是小姐要做的,她一定遵命照从;小姐要去的地方,她死也要跟从。 她隐隐觉得,她家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像一口挖之不尽的宝藏,总让她目眩神迷。 《暹罗语》?她嗤之以鼻,她天天跟在小姐身边,从来没见小姐读过这样一本书。 可小姐就是那么厉害,无师自通,暹罗语说得那么好,据说连暹罗使都挑不出毛病来。 平日里小姐拿些书也是随便翻翻,并不怎么认真看,可是和老爷、公子聊起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来,都能说的头头是道的。老爷和公子诧异小姐学识这么丰富,小姐总说,她喜欢看书,一天要看八本书。 才没有!小姐最喜欢做的事情明明是捯饬她那些瓶瓶罐罐,最喜欢的事情明明是赚钱。 小姐为什么懂那么多呢?她明明病了六年人事不知,醒来却仿佛增长了十六年的才识。 她的小姐一定是梦里面得到了神仙的指点。她坚信。 所以虽然小姐现在说这些话听起来真是胡说八道,她觉得,肯定是有道理的,也是一定能够实现的。 第四十九章 别亦难 有了父母的承诺,式锦心情大好,身体也很快便复原了。她怕夜长梦多,父母反悔,于是禀明父母,定了五日后启程前往青州。 上官夫人着人送信前往青州别苑,命人赶紧收拾好住所,等着小姐前去。 式锦这边自有李嬷嬷和苏秋给她收拾行李。此去青州,她随身只带素秋和李嬷嬷两人,青州也有丫鬟下人,只是不熟悉,怕用着不趁手。素秋是式锦离不开的,李嬷嬷也是自幼服侍式锦,脾气极好,做事又麻利。虽然被称为嬷嬷,其实也还不到五十,身体很是强健的。 式锦想着一去几个月,必须要去跟芳儿道个别,于是趁着下午日头西沉,晚风送爽,坐着轿子就往姚府去了。 芳儿房里到处堆着各类绣品,芳儿和几个绣娘一起,正在绣着最关键的一件绣品——嫁衣。 嫁衣已是绣好了大半,大红的丝绸上,绣着金灿灿的开屏孔雀,旁边围绕着成双成对的鸳鸯,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 式锦拿起绣衣,赞不绝口。如今是五月初了,她一定会赶在八月中旬芳儿成亲之前赶回来的。只是,芳儿待嫁的这段日子,自己是陪不了她了。 她真心真意的为芳儿高兴。她自己虽然推拒感情,但是女子谁不渴望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芳儿自有她所认同的爱情观和价值体系,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也必定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幸福吧。 人,只要遵从自己的心意,不必管别人怎么看待。 式锦心想,如若自己能接受古代的这套婚姻观,那么,自己也必定能寻到一个普世价值体系认定的如意郎君,也必定会如同芳儿一样,满心爱意的期待着嫁为人妇吧! 可惜……没有如果。就如同从小接受无神论教育的人,长大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耶稣和菩萨会存在一样,她从小耳濡目染接受的认知是:夫妻双方必须彼此忠贞不渝,如若有一方背叛,必定是不可原谅的。 芳儿能接受十年、二十年后,她的乾坤哥哥见她年老色衰,或是不能再生育子嗣,去另娶妾室吗? 芳儿或许会伤心难过,如同自己母亲当年。但最终她会接受,她会将这理解为自己爱丈夫的另一种方式——即便是拱手让出自己夫君的身体和爱情。 式锦摇摇头,她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果,那就不要开始! 她醒过神来,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芳儿开心就好,我不接受大周朝的价值观,我也不能要别人来接受我的价值观,毕竟,自己的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太过惊世骇俗了。 芳儿笑道:“你摇头做什么?莫非我做的绣品你看不上眼吗?如今煜王妃的眼光可是越来越高了。” 式锦伸手去掐她的胳膊:“你非要这么编排我,看我饶了你才怪!” 两人嬉闹了一阵,式锦拉着芳儿的手坐到窗下,笑说:“芳姐,我也不瞒你,如今我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我要去青州避避风头。这一去就是三四个月,你千万不要太想我。不过你的大日子我一定会赶回来的,绝不会误了。” 芳儿脸上有些羞红,嘴里也不饶她:“如今这京州第一美人竟被追得无处可逃了。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你看着罢,别个不说,将来煜王跟景王两个,怕是都会为了你斗起来,不知道皇上要帮哪个才好呢!” 式锦烦恼道:“我本来就烦,你非要说这个。煜王也就罢了,他是故意弄得人尽皆知的。可你好好的说景王干嘛,关他什么事,还嫌我不够乱吗?” 芳儿神秘的笑了笑:“我不信景王爷对你都没有半点表示,他若对你无情,我便不姓姚了。” 式锦哈哈一笑:“芳姐可不很快就得姓栗了吗?栗夫人打的好算盘!” 丫鬟绣娘们早就退出去了的,姐妹两个闺阁趣话,芳儿倒也并不在意,她眼睛晶亮,看着式锦道:“煜王对你如何我倒不知道,但景王对你的情意绝对是真的。那天花山湖我看得真真儿的,景王的眼光几乎是黏在你身上了,半丝儿也舍不得挪开。” 式锦挽着衣角道:“景王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我根本不在意。” 芳儿眨眨眼睛:“景王早已满了18,比你大一岁多呢!这么说,对煜王你倒是有些好感咯?” 式锦甩甩头,笑道:“我们不要说这些没根儿的事情了,我的事情早着呢,咱们一起看看你的嫁妆吧!” 两人聊了半天,芳儿又留她吃了些茶点,两人方依依惜别。芳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锦娘,按照往年的规矩,皇上皇后前往青州行宫避暑,煜王和景王也多半是要随行伴驾的。我看你躲到青州也是不得清净。” 式锦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不过青州行宫和上官府的别苑相隔十余里,不会碰到的。我也告诉了爹娘,对外只说我在府内养病,不要告知别人我去了青州。说我病了,一是回绝求亲的人家,二也免了我在青州的麻烦,可以好好休养身体。” 芳儿推了她一下,笑道:“就你鬼主意多!那我就放心了。我看你身体好得很,哪里需要休养了。去吧,一路小心,早点回来。” —————————————————————————————————————— 启程之日很快到来,上官夫人安排了一辆铺着软垫的马车,可坐可卧,以免式锦旅途劳顿过度。 另外一辆马车坐了素秋和李嬷嬷,紧跟在小姐的车后,再有两辆马车装着式锦的衣物等各类行李,装得满满当当的,简直像搬家一样。四个马夫驾车,四个家丁骑马前后随行。上官大人命云涛照会了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官府,小心看顾式锦的安危。 式锦和爹娘在门口告别,内心不由得有些酸楚。爹爹这一年来苍老了许多,江姨娘和云若姐姐的事情让他伤心不已。不知是否因为朝政繁忙,每日里爹爹早出晚归,时时长吁短叹的,很是焦虑。如今,爹爹鬓边竟然已经花白了。 母亲的眼角皱纹也是日渐深了,皮肤虽然仍然光滑细腻,但老态已显。娘虽然爱着爹爹,可是多年的感情折磨,伤情何其催人老啊! 有那么一瞬间,式锦想要停止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了。爹和娘是多么爱自己的呀!可是自己却一心想着要逃离。为了坚持自己的价值观,坚持走自己的路,真的是要让父母去伤心吗? 可是……如果真的要自己去重复母亲的生活,过那种没有尊严、失去爱情,却被子女、家庭和规矩束缚着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痛苦到老的生活的话,那自己不如去死。 爹、娘,请原谅女儿不孝。我会尽量的,把一切安排妥当一点,让你们的伤心少一点。 式锦跪别父母,扭头拭泪而去。 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的大街上,一行车马渐渐的远去了。 第一章 渔娘婉儿 青州离京州两百余里,路途难行,即便晓行夜宿也得足足两天的路程。 第三天的中午,上官小姐一行方到了上官府在青州的别苑。这个别苑平日少有人住,只有一个管家老王和十几个丫鬟下人打理。王管家收到夫人的信,赶紧从各个庄子里调了不少人手上来收拾调教着,只怕小姐来了无人伺候。 青州风景雅致,以园林著称,大大小小的园林,各具风格,一些设计独特引人入胜的园林早已扬名天下。 上官大人家的别苑名为寒影园,位于月亮山的山脚处。在青州的园林中规模不算大的,但胜在小巧精致。园内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最妙的是,竟然有一条小溪穿园而过。 溪水清澈纯净,管家说,这条小溪乃是从月亮山上流出,直接流进寒影园。 小溪蜿蜒流进了寒影园的一个水池里蓄着,满出来的水,又从池子的另一端开了个口子流出园子去了。水池约是十丈见方,植着些睡莲,养着些金鱼,供人观赏。池子旁建了一个长长的回廊,回廊上挂一匾额,上书三个字:玉液池。 式锦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心里对这个别苑很是满意。如果爹爹娘亲可以准许她不嫁人,自己以这别苑为家也可以的呀!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不可能啦!这变态的古代,女子三十岁还不出嫁,不但家人会被嘲笑抬不起头来,官府还要对家人进行罚款;女子若执意不嫁,会被迫出家。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是想都不要想的。 她看着池子里绿莹莹的水,心里一动,唤过王管家:“管家,这池子我想将它改动一番。” 管家忙道:“小姐吩咐就是!” 她微一沉吟,道:“将池子里的睡莲都移走,金鱼也移走。先把水放干,在池子四周和地步都铺上青石板,池子深六尺即可。” 王管家不明所以的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式锦含笑道:“你先去弄吧,另外,青州临河,应该有不少渔娘,你去给我寻一个水性极好的渔娘回来见我。” 王管家听了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不敢反驳,只得答了声:“是!”自去了。 素秋笑道:“小姐又想出什么新鲜玩意耍了?” 式锦道:“我自从上次在花山湖溺水后,看见水甚是害怕。这可不行,人不能有弱点,别人若是利用了我这个弱点,可是会要命的。我得学会游泳。” 素秋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小姐,哪里会动不动就溺水了?” 式锦懂道:“如今,我连船都不敢坐,就是怕掉到水里去。学会了游泳,什么也不怕了。芦荟随身带来了的吧?好好的给我把芦荟胶备着。学游泳皮肤黑得快,我天天都要泡牛奶浴,还要敷面膜。” 素秋无奈的叹口气:“我就知道小姐你不会消停的。” 式锦嘻嘻一笑:“不然呢?漫长的时光,你要天天在这园子里种花么?” 随后的日子里,王管家大兴土木,寒影园的人忙得热火朝天,改造着式锦要的游泳池。式锦悄悄带了素秋,将寒影园的四周都胡乱走了个遍。寒影园离青州城约有五里余地,通往青州城的道路很是平整,两旁绿树成荫,风景如画,式锦决定改天要带着素秋去好好游游青州城。 除了青州城,最吸引式锦的就是月亮山和青州河了。据当地人说,月亮山山势并不险峻,以钟灵毓秀见长。因离青州城较近,乃是青州人游玩的钟爱之地,所以路道修葺得也甚为平整。 寒影园内的玉液池半月后终于完工了。王管家花了不少心思,池子四壁和底部铺垫的石板是优质的青石板,打磨得平滑如镜,一池清凌凌的山泉水,碧波荡漾。 玉液池的周围也铺好了石板,按照式锦画的图纸,玉液池的一端,回廊的旁边修着石梯,方便上下。 式锦看了满意得不得了,重重的赏了王管家。天气渐渐的热了,山泉水很是清凉,式锦脱下绣鞋,坐在池便,将白嫩光滑的脚浸入池水中,看着池水发痴,只是不敢下水去。 这日上午,管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渔娘,并差人将她带来了寒影园。式锦听报很是高兴,急命将渔娘带进来。 这渔娘看着二十多岁,个子挺高,比式锦还高上半头,因常年劳动的缘故,体格壮健,皮肤因常年的劳作而显得很是粗糙,黑黝黝的。 管家躬身禀报道:“小姐,渔娘到了。她叫婉儿,这十里八乡,再找不到比她水性更好的女子了。” 婉儿对着式锦随意福了一福,粗声大气的问:“奴家正忙着下河打鱼呢!如今正是捕鱼的好季节,小姐找奴家可有什么要紧事?” 式锦见她身材魁梧,相貌平凡,却取了个清新可人的名字,跟她的外形完全不搭,心里感到有趣得很,对她便生出了几分好感。 她笑道:“婉儿,我是想拜你为师,请你教我学游泳呢!” 婉儿闻言,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不高兴的神色:“奴家如今忙得不可开交,小姐倒是拿奴家当耍子!奴家这样的人,自小在水里长大,会游泳不过是为了谋生混口饭吃。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学游泳做什么,要下河自有大船送你!” 式锦见她不高兴,赶紧道:“知道耽误了你的时间,你放心,你好好教我,我自会付你工钱的。我按照你每天打鱼的收成的十倍付你,可以吗?” 婉儿怀疑的看着她:“小姐是当真要学啊?这学游泳没人不被呛水的,你要是呛水了难受,到时候莫要送我去官府打我板子!” 式锦笑道:“不会不会!婉儿,我去年就是因为掉到京州的花山湖里溺水了,险些丧命,所以才想学游泳,这样的话,关键时刻还可自保啊!” 婉儿有些怜惜的道:“戏文上也常演的,你们这些官家小姐,时常七灾八难的,倒不如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粗生粗养的。要不是看王管家当初帮过我爹的大忙,这么忙的辰光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耗在你这里的。你既然要学,我便教你罢!” 式锦高兴极了,眉开眼笑的:“好!王管家好生招待婉儿,先去歇歇,我准备一下衣物,午后我们开始罢!” 式锦这一笑,灿若春花,令一屋子人黯然失色。婉儿睁大了眼睛,道:“嗳哟,小姐真是美人,戏台上演的小姐根本没法子比,奴家看了都舍不得闭眼睛了。” 素秋扑哧一笑,赶紧着人将婉儿带下去了。 第二章 戏水 吃了午饭,日头最毒的时候渐渐过了,太阳慢慢的往西去,回廊的影子正好遮住了玉液池的一半。 素秋和李嬷嬷头疼得很,小姐要学游泳,她们无法阻止,可是又担心得不得了。万一小姐在水里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交待! 虽然婉儿的水性是极好的,可是素秋和李嬷嬷那都是没下过水的旱鸭子呀! 李嬷嬷一边命人清空了玉液池周边的人,除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婢女和婉儿之外,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一边又暗暗知会王管家,找两个水性极好的男仆守在离玉液池稍远的地方,要确保一声招呼就能冲过来救人。 婉儿是做惯了事的,穿了平日里下河穿着的一身粗布衣裳,上身是寻常的款式,下面却穿着裤子,扎着裤腿,只在腰间系了个半裙。 式锦披着件薄绸披风走出来,素秋担心的四处张望着。式锦老远看见婉儿,脸上也没有了平日的淡定和冷静,竟然有些惊慌:“婉儿,我有些怕水呢!” 婉儿拍着胸脯道:“别的我不敢说,小姐,在水里你尽管放心。要学会游泳,呛水在所难免,不过我保你没事!” 式锦解开身上的披风,露出贴身的衣物来。她想着水里不能穿太繁琐的衣物,只穿了件较为贴身的薄纱裙子,内里穿着绸裤。 婉儿见了,却还是有些不赞成的摇摇头,她粗声道:“小姐,你这样穿不行!得罪了!” 说着她动手将式锦的裙子拢起来挽成个疙瘩系在腰间,长长的袖子也把它系紧了。 婉儿在水边随便活动了下手脚,扑通一声便跳紧了池子里。只见她灰色的身影进了水里便如同鱼儿回了家,手脚并用,宛若游龙,不消片刻便在池里游了个来回。 她游回岸边,用手一抹脸上的水珠,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着:“这水真是太清凉了,小姐快下来!” 婉儿天生是属于水的,所以一进了水她心情便极好。 式锦畏畏缩缩的踏下台阶,台阶一个个的漫入水中,最底下的两个台阶随着水波晃动似乎也在晃动着,式锦有些头晕。 婉儿虽是粗人,毕竟是个女子,也有心细的地方。她见上官小姐害怕得紧,便站起身来,踏上台阶去接她下来。 式锦拉住婉儿的手一步步踏入水中,等到水淹至腰,婉儿便给她讲述游泳的要领。 式锦看着晃动的水波,心里越来越害怕,婉儿从小在水里长大,游泳对她来说跟走路一边轻松自然,她讲起来什么都很简单,手这样划动就可以,腿那样游动就可以。 式锦听得云山雾罩的,不明所以,也试着往更深一点的地方去。婉儿轻轻托住她的胸,将她往深水里一带。 “扑通!”“扑通!” 水里瞬间混乱成一团,式锦一进了水便慌了,手脚乱抓乱打。婉儿拖着她往水池中游,一边大声喊着:划水!划水!“ 式锦只是胡乱的打着水,一不小心,呛了一口水,更是挣扎得厉害。 婉儿虽然胸有成竹,也禁不住这么胡乱拍水的人,她连声喊着:“小姐莫怕!按我说的划水就行!划水呀!” 式锦哪里听得进去,她只觉得以往溺水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被水吞溺的感觉涌上头顶,顾不上许多,她开始拼命挣扎。 “啊——”李嬷嬷和丫鬟们尖叫着。 “救命!快来人啊!”素秋拼命大喊。 候命在外的王管家和两个水性好的男仆旋风般的奔了进来,扑到池边,个个却都愣住了。 玉液池中央,婉儿一边拍水一边无奈的朝天翻着白眼,她的脖子上缠着一双雪白的手臂,一个花容失色的面孔紧闭着双眼,紧紧靠在她的肩膀上。 式锦以一个考拉抱树的姿态紧紧缠着婉儿,死也不肯放手。 素秋赶紧给王管家使个眼色让他们走开。他一挥手,男仆们赶紧的撤了。 婉儿踩着水将式锦送回池边,耐心安慰道:“小姐歇歇吧!学这个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会的了。” 素秋赶紧拿披风给小姐裹上,式锦苦着脸道:“我一下到水里,整个人便蒙了,只是害怕。” 素秋温和的抚着小姐的肩膀道:“小姐,我们便不学游泳了好吧?” 式锦咬咬牙道:“我做事绝不半途而废!等我歇会儿,我再下去!” 婉儿虽然看着粗狂,心思倒是极为细腻的,她坐在台阶上看着上官小姐,心里也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教授方法。 上官小姐曾经溺过水,心里是很怕水的;又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不比自己这样的渔家女子,经得起摔打。 得慢慢来嘛! 接下来的几天,她并不急于教式锦游泳的要领,而是用手揽着式锦的腰,带着她在水里游弋玩耍,绝不放开她半刻。慢慢的,式锦感受到了戏水的快乐,对水的畏惧感一点点的减少了。 关键的是,在水里,她对婉儿也产生了绝对的信任。 每天这么耍耍水,嬉闹一番,日子也很好打发,婉儿表现出空前的耐心,没有催促她。虽然她刚开始时会偶尔提起,自己的相公一个人在家又要打渔又要带孩子,肯定万分的辛苦。但当素秋拿出一百两雪白细腻的纹银时,她还是乖巧的闭嘴了。 这么美丽的小姐,这么大方的小姐,这么轻松的工作,傻子才不好好干呢嘛! 每天式锦都要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再去池子里游泳,毕竟,防晒工作是需要时刻放在心上的。阳光是肌肤的大敌,不防晒,一切美白工作都是徒劳无功。式锦牢记着这条美容铁律。 这天,开始每天的热身时,式锦看着清清的池水,心里畅想着,某天自己不需要婉儿带,便可畅游碧波的痛快劲儿。 她猛然下定决心,就是今天了,豁出去了今天也得在水里浮起来! 这几日,婉儿一边带着她在水里游,一边言传身教的给她讲解游泳的要领。 天天的听下来,她已经烂熟于心,只是没有自己亲身实践。 她转头看向在旁边活动着的婉儿,眼睛晶亮:“婉儿,今天你任我自己去游。不过你要保证,你就守在我身旁三尺之地,你数到三十,如果我还没有浮起来,你就把我救上来!” 婉儿灿烂一笑:“小姐,你放一百个心,数到三十,我就像用网子捞鱼一样把你捞出来!” 第三章 游鱼 式锦笑看着素秋和李嬷嬷:”数到三十之前,你们绝对不许救我!没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我怕是今生今世都学不会游泳了的。今日要再浮不起来,我也再不学了。“ 式锦缓缓走入水中,深呼一口气,默默回忆着婉儿所说的游泳要领。 吸气,低头,头埋于水下,尽量使整个人保持成直线,然后挥臂,在水下吐气。随着呼吸节奏,挥三下臂,就可以侧头,挥右臂头向左侧,把嘴巴露出水面,吸气。 她将身体往前一扑,整个人淹没进水里。她拼命按照方法技巧去吐气、去挥动手臂,身体却渐渐往下沉。 她命令自己,必须要冷静。在水里,慌乱就等于死路一条。式锦憋住气,她使劲挥动手臂,配合着腿的拍打,尽量使身体协调起来。 感觉身体快要沉到池底的时候,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手脚并用,忽然就找对了方法,几下扑腾,身体竟然浮出了水面。 她大口呼吸了一口空气,就看到婉儿紧张的大脸出现在她面前,见她浮起,松了一口气,大叫道:“小姐,刚好数到三十!” 式锦想要张口说话,身体往下一沉,呛了一口水,她赶紧拍着水浮出来,猛地咳了几声。 她兴奋的对婉儿和岸上的素秋喊道:“我找到诀窍了!我能浮起来了!” 素秋和婉儿都欢呼了起来。 克服了对水的恐惧,式锦的游泳技巧进步神速。婉儿并不懂得什么叫蛙泳仰泳的,她教授给式锦的只是基本但实用的技巧。但是任何运动都一样,基本技巧掌握了,其他的都是一通百通。 这么晃晃悠悠的学着游泳,闲暇时去便青州城四处逛逛,将青州城也混熟了。 一下子十几天过去了。这日午后,游完泳后,式锦懒懒的躺在绣榻上,任由素秋往自己身上涂抹着美白的药粉。春儿走了进来,道:“小姐,王管家来说,有人给小姐送东西来了。” 式锦奇怪的说:“我在青州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谁会给我送东西?” 春儿说:“那个人说,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式锦心下觉得奇怪,匆匆打理干净,换上衣服,前往会客的偏厅。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见了她,躬身行礼道:“上官小姐,听闻小姐在青州养病,小的奉煜王爷之命,给小姐送了些青州特产和一些好玩的玩意儿,供小姐消遣。” 原来这是煜王身边的贴身随从虹剑。 式锦有些吃惊,自己在青州的消息,煜王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父亲透露给煜王的?爹爹倒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看了看虹剑送来的东西,一些新鲜的菱角盛在精巧的竹筐中,含苞欲放的荷花被蓄养在敞口的青花瓷大瓶子里,颜色鲜嫩的糖藕等等,并不是很名贵的东西,但是显而易见是费了极大的心思,难得的是吃的看的东西都是如此新鲜。 她随意看了看,心中很是欣悦。能被人如此记挂,如此用心对待,而且那个人实在是一个英朗少年,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男子之一,式锦内心小小的满足了一下。 她微笑道:“替我谢过王爷,王爷费心了。不知道煜王爷是何时到的青州?” 虹剑笑答:“上官小姐走了过后五天,煜王便随驾来了青州。因刚到青州,一切都要煜王安排调度,昨儿个才将青州行宫的一应事宜安排妥当,王爷便即刻命我备好礼物来探望小姐。” 式锦略略垂首,道:“这让我如何敢当。” 虹剑道:“王爷这里有一封信让我转呈上官小姐。” 式锦展信一阅,顿时觉得手中薄薄的信纸有些烫手,不由得心如鹿撞,脸颊飞红,半晌不语。 挺拔隽秀的笔迹力透纸背,真是字如其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她内心一直抗拒自己接受煜铭的示好,她总是要自己认清现实。可是煜铭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拒绝,一如既往的温柔进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式锦不管如何的理智,感情却似乎渐渐脱轨,不由自己控制。 在前世,瑶瑶在大学曾经有过一段纯洁而刻骨铭心的恋爱。毕业时,因为式锦执意要回到家乡陪伴父母,初恋男友却想要出国深造,志向不同的两个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忍痛道别。 多年来的感情沉寂,花样年华的式锦如何不向往爱情,只是身不由己,只能压抑情感。 殊不知,情感如同巨石下的小草,无论如何它都会冒头,茁壮生长的。 她痴痴的将信捂在胸口,不知道虹剑何时告退的,不知道素秋和春儿冬儿何时悄悄离去,不知道何时日影西斜,染红了窗框。 她闭上眼,决定让自己的内心放肆的欢喜一下,至于理智,至于将来,那些就交给清醒后的明天吧! 随后的几日,煜王每天都派虹剑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煜王很懂女孩子的心思,送的东西要么名贵无比,但并不庸俗;要么就是心思精巧,贵在动人。 每天的一封信必不可少,渐渐的堆积在式锦的梳妆台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世锦时时拿起笔,也许是想要写一封信,去回应他的这百般心思,可是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拒绝?接受?皆非她所愿。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当大内高手虹剑充当青鸟的时间连续到了第十天,却总是空手而归的时候,式锦看着虹剑有些哀怨的眼神,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不能让虹剑继续这么辛苦下去,煜铭会折腾死他的。 式锦破天荒的叫住虹剑,取出洒金笺,信手写了几个字,封进信封:“请转呈煜王爷亲启。” 虹剑眉开眼笑的,喜色藏不住,连声道:“是是是!” 一转头,连跑带跳的走了。式锦觉得,出了寒影园,虹剑定会使出轻功奔回去讨赏的。 第四章 佳人有约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煜铭打开溢出淡淡清香的洒金笺,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嘴角露出了微笑。 没有日期,没有地点。但煜铭知道该去哪里赴佳人之约。 说起来,这是第一次得到上官姑娘的回应呢!真是不易。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满春衫袖。” 元宵节,乃是十五。今天是六月十四,明日便是十五。 月上柳梢头——青州城外有一片著名的柳树林,沿河数里。 明日十五,黄昏之时,月上柳梢,便是佳期。 柳树林很大,你在柳林东,我在柳林西,如何觅得佳人芳踪?看运气,看心有灵犀,看……战术。 煜铭微微一笑,吩咐了虹剑几句话,虹剑心领神会,立刻出门布置去了。 ———————————————————————————————————————— 六月十五,白日里骄阳似火,式锦没有去游泳。 婉儿待在寒影园十几日,早已归心似箭。她是在外自由惯了的,实在不耐烦每日陪着式锦消磨时光。 式锦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她指点,自己游得很好了。何况最近几天太阳越发的毒了,式锦游泳的时间推得越来越晚,基本上要太阳落山以后才去游一会儿。 所以婉儿便向式锦请辞,准备回家去看自己的相公孩子,打鱼过日子去了。 式锦很喜欢这个看起来粗犷实际上很细心的渔娘,除了说定了的一百两银子,还另给了她十匹布料,一些京州带来的吃食,脂怜斋的闺房用品,收拾了一个大包袱,命王管家派人送她回去了。 真要走了,婉儿又依依不舍,说了几百回,让式锦一定去她家的渔村,她亲自下河捉鱼做给小姐吃。 待式锦答应了几百回,才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送走了婉儿,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式锦坐在妆台前,静静的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 脸上粉红雪白,一双眼睛盈盈秋水波光潋潋。 有多久,没有赴过这样的约会了? 严格说起来,这在式锦心里算不上是约会。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最后会和煜铭在一起,但是,她可以和他做朋友的吧? 或者,自私点说,她愿意谈谈恋爱,最终却不会和煜铭走进婚姻的。 一乘小轿将她送到了城郊的柳树林。 她一点都不担心煜铭是否知道这个地点,这并不是个难猜的谜语。 唯一的问题是,煜铭能不能在这柳树林里遇到她。 走到柳树林边她便命轿子停住了。还是黄昏,落日的余晖还没有散尽,金黄的光线笼罩着葱茏的柳树林,万物都变得温暖无比。十五的月亮已经慢慢升起,很大,很圆。 她命轿夫在此等候,自己扶着素秋的手,慢慢欣赏着这夏天的黄昏。 青州河宽阔平静,垂柳依依,风轻轻的吹过来,拂起式锦的裙纱清扬。 她怕热,穿了一身素白的烟罗纱裙,头上随意的插着几只碧玉蝴蝶钗,腕子上戴着一只同样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 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远远的,河边有一个凉亭。凉亭旁引入河水,围了一个小池塘,塘中荷叶亭亭,开满了粉红的荷花。 亭子中,一个同样身着素白冰丝绸袍服的男子迎风而立,笑意殷殷。 煜铭迎着式锦缓缓走来,式锦看见他背对着晚霞,身影仿佛镀了一道金光。挺拔俊秀的身形,好像画中人。 她回头看,素秋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边了。 煜铭站到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时间静止,式锦抬头,看着煜铭。夜风吹来,白日的酷热消失无踪,只有凉意袭人。 除了风轻轻吹拂树梢的声音,除了偶尔几声蛙鸣,除了青州河上晚归的渔夫远远的号子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的心跳声。 煜铭轻轻拉起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手指修长而光滑;她的手细腻洁白,柔弱无骨。 他们离得那么近,式锦闻到煜铭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还有……特属于他的气息。 两人都没有说一个字,好像一开口,便会打破这美妙的宁静。 亭子里铺着地毯,毯上铺着竹簟,有一张几,摆着数样精巧鲜美的瓜果,另一张几上,放着一把古琴。 煜铭牵着式锦的手,步入亭中。他本要请式锦入座,却舍不得放开式锦的手,便呆呆站着,笑看着她,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愉悦。 式锦抵挡不住这样火热的眼光,羞红了脸。她微微低头看见了那把古琴,细看了几眼金黄的琴身,古朴的造型,惊喜道:“那是凤栖琴?” 趁势丢开煜铭的手,奔到古琴边,轻轻拨动琴弦。 不愧是千古名琴,轻声清越动人,隐隐有金石之声。 她忽觉不妥,羞涩道:“王爷恕锦娘无礼,久慕凤栖琴的大名,今日一见,情难自已,未经允许,擅自动你的古琴。失礼了。” 煜铭微笑道:“久闻姑娘擅长琴艺,煜铭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以一饱耳福。此琴本就是为了姑娘准备的薄礼,还望姑娘笑纳才是。” 式锦惊讶道:“这凤栖古琴可是多年前就被收藏在皇宫大内的国库之内,爱琴之人心中至尊的宝物,锦娘万万不敢收的。” 煜铭坐到竹簟上,理了一理衣袍,笑道:“我可是苦苦求了父皇多次,又立了一件大大的功劳,父皇才赏给我的。姑娘不要,我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式锦爱惜的抚摸着琴身,叹道:“锦娘无福之身,不能消受如此贵重之物。” 煜铭深深看着她:“你岂会是无福之人,你会是这天下最有福气的女子。” 式锦扭过头不看他,抿嘴不语,假装不懂他的话中之意。 煜铭好整以暇的用手肘撑着脑袋,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姑娘可否弹奏一曲,以应这春江花月夜?” 式锦扑哧一笑:“这哪里是春江花月夜?明明是夏夜了。” 煜铭被她的笑容震了一震,半晌,他微叹道:“锦儿,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如果你的容颜是太阳,你的笑容就是万丈光芒。锦儿,此生,我愿拼尽全力,换你一生欢笑。” 式锦心跳如鼓,脸上红霞一片。她佯怒道:“王爷再胡说,锦娘便走了。” 煜铭还是那个姿势,痴痴看着锦娘。 式锦不再理他,她略略掉转身子,侧对着煜铭,面对着月色中的青州河,拨动了琴弦。 第五章 雁双飞 煜铭听过许多人弹琴。宫里的琴师技艺是一等一的,去高官贵族家里做客,那些王侯将相家里的乐伎,琴艺也相当不错。 传闻金陵城外的鸦山上有一个烟霞观,观中有一个道士名唤闲散道人,性格孤僻,不与人来往。据说他琴艺冠绝天下,但他弹奏时,定要找一个无人的所在,不与人听。 煜铭曾跋山涉水前去烟霞观,费了许多功夫,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闲散道人为他弹奏了三曲。 闲散道人的琴艺美妙无匹,为煜铭前所未闻。他的琴音中,蕴藏着他前半生的凄苦,他的悲伤际遇,他的漂泊伶仃。 从喑哑激越的琴声中,也能听出他看淡世间悲苦后淡泊旷达的心境。他的琴声,说尽了他的一生。 煜铭从那时才知道,真正的奏乐者,不仅仅是卖弄技巧,而是能够用琴弦奏出自己的心声。你听着乐曲,就仿佛有一个人在耳边倾诉他的故事。 偶尔也有人的弹奏能够表达一二,但真正动人心弦者寥寥无几。 式锦的手指看似随意的抚动琴弦,如泣如诉的琴音便从她纤细白皙的指尖流出。煜铭心内大震,坐直了身体。他觉得式锦挑动的,分明是他的心弦。 一曲《平沙落雁》,豪阔奔放的曲调,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大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女子单独弹奏此曲,少有人能弹出曲中的恢弘气势来,即便是宫中乐师弹奏,亦多是数人分部合奏,方略有其意。但合奏往往显得凌乱嘈杂,弹不出原曲中大雁一心远飞,孤高傲绝的凌云之志。 式锦独自弹奏《平沙落雁》,她并不准备以气势迫人,而是注意细节发挥,以琴抒志。她的琴艺精绝,但少有人知。 “世路崎岖,堪羡那平沙雁,翔翔自如。逍遥乎不与人争,结友海鸥,天地为卢。春与秋也,汀渚为依。雌雄也定偶徐,雌雄也定偶不乱也居。 渺渺苍冥,渺渺苍冥,清风拂双翕。 春风南来兮水涟涟,鸿雁北归兮飞翩翩。 海水连江,领先潮鸣浪。笑渔郎歌也狂也, 漫棹小槎,又是仲春年华。处处鸣蛙,卉木也竞芳葩。征雁几伴云遮,嘹呖的也声杂暮鸦。 旭日映窗纱,未向桃源问仙槎。肃肃兔置在烟霞,鸿雁落平沙。” 式锦双手慢拢细挑,忽快忽慢,她皎洁的脸庞在月色下散发出动人的光辉,整个人沉醉在曲调里,随着抑扬顿挫的音乐,她的神色忽而忧伤,忽而坚韧,忽而神往。 大雁,是最忠贞的鸟。它终生只有一个配偶,如若配偶死去,绝不会另寻新偶,甚至多有大雁以死殉情。 大雁又称鸿雁,乃是志向恢宏之鸟,品行高洁,恪守信用。 式锦的乐声中,把她自己羽化成了一只孤高的大雁,直飞九天,翱翔蓝空。她正在追寻想要一生追随的爱人,正在为了自己远大的理想而奋进。 煜铭心弦猛震,如醉如痴。这个女子,高洁的灵魂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灵魂会歌唱,正借着琴音与煜铭一唱一和。煜铭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高山流水遇知音”。 一曲奏罢,余音久久回绕在煜铭的心头。式锦也沉默不语,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身形挺拔,静静的看着月色中的河流。 良久,煜铭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式锦身边。 式锦也站起来,往旁边移了一步,不料踩到了长长的挽带,一个趔趄,竟直直往前扑去。 煜铭正走到她面前,如此一来,倒是接了个满怀的软玉温香。 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她。他想起,以前自己曾经抱过她一次,还抱着她跑了很远的路。当时没有什么感觉,为何此时却心跳得这么厉害? 式锦不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推开他。这情景太像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了。 她紧退几步,解释道:“我……不小心踩到了裙子……” 煜铭闷闷的笑出了声:“谢谢你踩到了裙子,不然本王如何能亲近佳人。” 式锦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不由说道:“听说王爷府上侧妃个个貌美如花,个个都在等着王爷亲近呢!小女愚笨,哪能入王爷青眼。” 煜铭不在意的挥挥手:“我府上只有两个侧妃,美貌倒是有的,但她们跟锦儿你岂可相提并论?” 式锦微不可闻的鼻哼了一声:“王爷好福气,享尽齐人之福。” 煜铭好笑的看着她:“你莫非吃醋了?” 式锦脸又红了,她不争气得很,本来想要站稳立场,绝不向他示弱的,奈何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大,说话太魅惑,害得自己老是脸红心跳。 她暗暗咬牙:“王爷,锦娘夜约相会,的确是过于轻浮了,难免让王爷看轻。不过锦娘自认内心坦荡无私,并不畏惧人言。王爷想来是误会了,难道刚才我弹的曲子,王爷没有听出我的心意来吗?” 煜铭道:“大雁成双成对,一生忠贞,锦儿你定要找一个一生一世相伴之人。青州古风,凡男女定婚,男子需送上一对活的大雁,作为彩礼。莫非锦儿你也要我以大雁下定?” 式锦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雁不是狮王,会妻妾成群;大雁一生只有一个配偶。我要嫁的人,是大雁,而不是狮子。王爷你光风霁月,令人景仰,锦娘我尊敬你,愿意和你作为朋友一般的相处,但是我不会嫁给你的。” 煜铭他微微一笑:“锦儿,我的两个侧妃是父皇所赐,已经跟我两年了,她们都是门第高贵的女子,我不能将她们休掉。而且就算我愿意,父皇母后那里也过不了关的。但是,你若嫁给我,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我养着她们就是,但绝不再与她们有半点瓜葛。你嫁给我,便是我煜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我敖煜铭唯一钟爱的女子。” 式锦内心震动,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她转身过去,不再看他,低声道:“你爱怎样对她们就怎样对她们,与我何干?” 煜铭靠近她,轻轻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只闻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悠悠清香。 他喃喃道:“锦儿,你这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宫里都没有这样的香气。” 第六章 爱恋之初 式锦轻笑道:“难道宫里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么?我这是用的脂怜斋的桂花油,自己调配了些香料进去罢了。” 煜铭半闭着眼,轻轻嗅了嗅她的头发,道:“虹剑报我说,你总喜欢往脂怜斋跑,一月总要去上几次。脂脸斋的东西有那么好么?待我禀报了母后,让宫里负责采办的内监今后也用脂怜斋的东西。要不,我索性将脂怜斋给你买下来如何?” 式锦听到前半句正在疑云顿起,莫非你在监视我么?那么了解我的一举一动。听到后半句,又转怒为喜,把前半句暂且抛开。 她回过身来,看着煜铭,认真的说:“嗯,脂怜斋的东西是极好的,若是上给御用,皇后娘娘定会给你记功劳的。” 煜铭疑惑道:“就算这脂怜斋是你丫鬟的哥哥的买卖,你这替他推荐得也太热心了。你这么爱管闲事么?” 式锦赶紧奉上一朵大大的笑容道:“好东西就是要与大家分享嘛!” 煜铭沉醉在她美丽的笑容里,伸手揽过她,两人相依相偎,站在阶前,再不说话。 ———————————————————————————————— 式锦得到了煜铭的承诺,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可以落下来。 虽然有些负疚——对于煜铭的两个侧妃。因为自己的出现,她们的命运或许都要改写了。 将来,或许可以让她们改嫁? 式锦被自己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给惊到了。她使劲摇摇头,自己在现代的三观,拿到这古代来,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要是在现代,自己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啊!可是在大周朝,煜铭明明已经有了两个女人,在名义上,他却仍是个尚未娶妻的单身男子。 自己不但不是小三,反而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如若她愿意与那两个侧妃和睦相处,她们还得恭顺的伺候她。 男权社会,女子哪有半点地位。式锦想起自己的初心,本来是不愿意趟进这朝代的浑水的,本来是想自己远遁离世,隐姓埋名的过了这一生便罢了,谁料,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 或许,冥冥中主宰命运的力量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自有他的用意? 随心而动,随性而为吧! 沉醉在恋爱里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青州行宫离寒影园不过十余里地,每日里,煜铭忙完了手里的公务,只要皇上不传召,他便只携虹剑一人,轻车简从的来到寒影园与式锦消磨时光。 式锦心里暗想,幸亏自己是来了青州了,要不然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谈恋爱,真是不方便得很。 她又想,爹娘若知道自己与煜王在一起,只怕也是不会反对的。 两个人柔情蜜意,每天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式锦的琴音里,溢满了幸福如意,愉悦动人。 煜铭擅长剑术,寒影园时常可见的情景是:式锦坐在一旁抚着凤栖琴,煜铭便在园中随琴声舞剑。 琴音渐停,煜铭的剑势也顺势收住,两人常相视会心而笑。 但即便天气再热,式锦也没有当着煜铭的面下过泳池。她知道古代的人毕竟保守,自己下了水,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那个模样被煜铭看到,实在很羞人。 煜铭与她携手闲逛时曾问她,为何池子修得这般样子?她随便扯一个理由,说是给丫鬟们戏水耍乐的。 煜铭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把话题转开了。 ———————————————————————————————— 七月十五那天,煜铭来的格外的晚。 式锦以为他定是不来了的,不由得有些气闷。 这一个月来,煜铭也不是每天都来,偶尔政事繁忙,或是皇上皇后要设宴取乐,他便没有时间前来看望式锦,但他一定会派人来告诉她的。 夕阳西沉,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几只大鸟在天空飞过,寒影园的亭台楼阁仿若剪影。 凉风习习,景色动人,式锦却闷闷的手撑着脑袋,在寒影园偏西的一个小亭子里坐着。 这小亭子是式锦非常喜爱的一个地方,亭子式样古朴有趣,顶上八角檐上都挂着铃铛,风吹过,便听到叮铃铃的响声,清脆悦耳。 式锦给这个亭子命名为晚香亭,因为亭子四周植满了茉莉花,白天看着郁郁葱葱并不出奇,到了晚上,却香气四溢。 晚香亭不远处是一处假山造的景,假山上引了一股泉水,日夜流淌不息,淅淅沥沥的水声,给这美景添了一丝生动,却又不显得太过聒噪。 除了假山,四周遍植着名贵的金桂,修剪得团团簇簇,很是可爱。 这寒影园在青州的园林中规模算小的,但也有三亩见方。式锦经常赞叹这古人也有如此高审美能力,将一个园子打理的三步一景,五步一观。 设计者和匠师们往往因地制宜,自出心裁。著名的园林风格各不相同,可是青州各个园林在不同之中有个共同点: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设计者尤其讲究亭台轩榭的布局,讲究假山池沼的配合,讲究花草树木的映衬,讲究近景远景的层次。 而一年四季,随着天气变化,植物颜色变幻、花开花落,园林的景色也各有风味。 因为心情不快,式锦对周遭的美景视若无睹,只是自顾的想着心事。 当她叹到第一百八十三声的时候,她的鼻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她惊喜的就要转身,身体却早已被揽尽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嘴里却娇嗔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啊?” 煜铭将她身子扳过来,好笑的问:“刚才我从看到你到走近你这短短的路程,已经听到你叹了五声。我还以为你是想念我,如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漆黑的眸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俊美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式锦抿嘴一笑,不在意他的调笑,一把抱住他的腰,将头伏在煜铭的肩上。 煜铭柔声说:“今日父皇召我议事,谈得有些晚了,锦儿莫怪我。” 式锦抬起头,看见他眉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由的大为心疼。 煜铭对政事非常用心,他做事雷厉风行,决策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他很年轻,精力旺盛,所以即便每天公务繁忙,还要骑马前来看式锦,他也从不曾露过倦色。 看今日的情景,定是相当劳心费力的事情了。 第八章 郎情妾意 在身子落地的那一刹那,式锦的清明忽然回到了脑中。 不行! 她猛地一用力,使劲将煜铭推开,自己身子一侧,赶紧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将被煜铭弄乱的衣衫整理好。 此刻的她,满脸红云,艳色无边,脸上似羞怯,似甜蜜,似有薄怒。 “王爷!你……请自重!” 煜铭忽地被推开,正欲欺身扑上去,看到式锦脸上淡淡的怒气,停住了。 他定了定神,也觉得自己实在情难自禁,过于孟浪了。式锦是闺阁淑女,贵族小姐,自己与她尚未结亲,怎可如此轻薄。 他柔声道:“锦儿,莫生气……我错了。只怪你太美……我又太爱你了!”因着未得宣泄的情欲,他的嗓音有些许沙哑。 坠入爱河的式锦很喜欢这甜蜜的缠绵,若是在现代,男女朋友拥抱亲吻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这是周朝。她若是如此,会被人看轻,会被天下人耻笑不知检点,连煜铭也会看不起她。 一念至此,她收敛神色,低声道:“天色已晚,王爷请回吧!” 煜铭深深看了她一眼,心口微微一疼,他站起身,看着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爱到骨子里的女人,她美丽,聪慧,与众不同,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爱人啊! 可是…… 希望天如人愿啊! 煜铭微微一笑,略整了一下衣冠,转身欲走,又回过头了,仿似宣誓一般,郑重其事的对式锦道:“锦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切记,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会爱你一生一世!锦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式锦看他如此严肃,有些好笑。歪歪头娇嗔道:“我记着啦!你不会让别人来伤害我,但若是你将来伤害了我呢?我可不会饶了你的!” 煜铭轻叹了一口气,问:“若是我伤害了你,你待如何?” 式锦抿嘴一笑,语气轻快的说:“若真有那天,你可就再也看不见我的柔情蜜意,只能看见我的薄情寡义了。” 煜铭晒然一笑:“你一个女孩子,能怎么样薄情寡义了,我不相信。” 式锦道:“女人爱着的时候,心是天底下最软的;女人若是恨了,心却会是天底下最硬的东西。王爷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煜铭深深看了她几眼,沉吟半晌,终道:“锦儿,你就记住,你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就好!我既然爱你,必要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最高的地位,最尊贵的身份,即便……有所牺牲,我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式锦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了,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煜铭展颜一笑,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朗声道:“好,我走了,早点歇着吧!”转身决然便走了。 式锦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与往常不同,挺拔的背影,充满了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勇气,没有半分犹豫。 ———————————————————————————————————————————————— 京州与青州之间的官道上,驿马来来回回川流不息,形色匆匆,一道道神秘的消息来回传递,一个个命令从青州发回京州朝堂。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色凝滞,浓云密布,月暗星稀。青州行宫内,皇帝脸色阴沉,怒目而视跪在地上的皇子。 景王:“父皇,请您三思啊!上官大人素来清正廉明,忠心耿耿,这一定是诬告,一定是误会啊父皇!朝廷不能失去这样的忠臣良相,这会让天下人心寒啊!” 皇帝勃然大怒,猛挥手将手边的茶盏拂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下飞溅,茶盏碎片扑上景天的脸,在他的右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天子震怒,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吓得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你太让朕失望了!你是朕最看重的皇子,竟如此是非不分!逆子!” 景天没有用手去擦脸上的血,而是伏地再拜:“请父皇三思!” 皇帝气极,胸膛起伏不定,一时也不说话了,只定定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 半晌,皇帝低沉道:“来人!羽林卫!” 门外呼啦啦冲进来一队贴身护卫皇帝的羽林卫。 “二皇子景天忤逆不孝,立即押他回京州王府,好生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见外人!违令者,诛九族!” 看皇帝竟然下了如此严苛的命令,众人知晓二皇子是犯了大错了,羽林卫齐声应道:“是!”将景天带走了。 皇帝看着案几上的奏折,眼里的神色愈来愈阴郁。 “煜王。“他冷声道。 煜王缓缓从偏殿走出。 ”你跟景天一样的看法吗?你认为上官右相是被冤枉的吗?“ 煜王赶紧跪地,回禀道:”父皇息怒!景天不是故意触怒父皇,只是就事论事!“ 皇帝冷哼一声:”政治,这是政治!如今朝野民间,只知上官,不知皇帝,朕卧榻之旁,岂容猛虎酣睡!如今这政局,我将来如何交到你们兄弟的手里?你们都不知道我的用心!“ ”……父皇英明!“ ”政治之中,谁对?谁错?谁冤枉?“ 煜铭垂首答:“儿臣定遵从父皇旨意行事,为父皇解除忧患!” 皇帝面色稍缓,道:“煜儿!你到底年长些,做事沉稳有章法,比景天让我省心得多!此事务必暗中调查,不可打草惊蛇。传我旨意,明日回京。” 煜铭行礼恭敬应答:“谨遵父皇旨意!” 虽是夜深微凉,煜铭回到宅邸,只觉得背心微微寒湿。他眼眸深深凝看夜空,似要看出一个答案,看出一个方向。 虹剑看他脸色阴晴不定,问:“王爷!如今这局面,再无挽回余地了吗?” 煜铭深叹一口气,道:“父皇自五年前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痊愈后,性情大变,多疑敏感,喜怒无常。如今谁敢触他逆鳞?” 虹剑小心翼翼道:“可是,依臣属之见,上官大人此次的罪名着实冤枉!” 煜铭凝重道:“这就是朝政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上官大人功高震主,这就是罪!” 虹剑忿忿不平道:“我看上官大人行事并不骄矜,反而一向谨言慎行。皇上给弄这样的罪名,实在太寒天下士子之心!” 煜铭低声喝道:“住口!你不要命了?” 虹剑神色一凛,道:“王爷!我不过在你面前才这么一说罢了!我是替你担心啊!你主动向皇上请求主理此案,将来事发,上官小姐如何不恨你!” 想到式锦,煜铭的神色多了些柔和,他缓声道:“虹剑!此事,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扭转!父皇半年之前便开始暗中筹谋,一切安排妥当,才告知我等!” “我也不是没有替他们说情,但结果你也看到了,被父皇严厉申斥。” “景天多次陈情,父皇大怒,如今已失了父皇欢心。” “既然是无法挽回的一件事情,不若我主动参与。如今这样大的罪名,上官家及所有关联亲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主理此案,多方周旋,尚可护得锦儿一条生路!” 虹剑微叹了一声,道:“我只是担心……我看上官小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弱质,她看起来是很有主见的,将来未必能理解你一番苦心。” 煜铭淡然一笑道:“她再怎么刚毅,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将来,我绝不亏待于她,今生今世,我总要给她天底下最好的荣宠!” 他举手向天,似要将天地揽于怀中,心中暗自呐喊:“这江山,我要!这美人,我也要!锦儿,你要知道,今日你的牺牲,来日,我必将给你荣耀的回报!” 第九章 紫兰 自上次煜铭走后,第二日,便突然匆匆茫茫的随御驾回了京州,都未曾来向式锦告别,只是派随从送来一封便笺。 往年御驾在行宫避暑,往往都要住到八月底天气渐凉方回,如今才八月初,暑气尚热,御驾便回京了,也没有听说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式锦暗暗有些奇怪。 不过朝政之事她一向不太关心,只是习惯了煜铭时常的陪伴,他这忽然一走,竟然暗暗的想念不已。 她曾有那么一个念头,也想随着煜铭赶回京州了,又觉得煜铭一定会笑话她,说她太想他了。正在犹豫之间,京州送来家书,父亲亲自写信,问她一切可好?又言道,京州天气正热,让锦儿安心在青州休养,等九月初天气转凉时,二哥云涛会来青州亲自来接她回去。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加之贪念青州的凉爽气息,式锦便安心的继续在青州安营扎寨了。 家书抵达不久,来了几个人。虽说不过是府里的几个下人,但这可是绝对举足轻重的下人:老林头和林嬷嬷老两口,还有他们的小女儿。 他们是上官夫人的陪嫁下人,是朱府家生的奴仆,一向贴身服侍上官夫人,夫人须臾离不得他们二人的。 两人随朱小姐一起入上官家时刚刚成婚,如今已有了三子两女。 因为夫妻俩忠心耿耿的服侍,上官夫人赏了恩典,赦了他们几个子女的家奴身份。如今长女已经嫁作人妇,三个儿子也都已成家立业,只有最小的女儿紫兰,年方十四岁,聪明伶俐,一向养在家里。 虽然林家不算大富大贵,但这个女儿也是好生教养,相貌清秀的。自小常陪着式锦玩耍,很是乖巧懂事,老林头夫妇爱若珍宝,只等着年纪到了,想好生给她选一门亲事,因此等闲不让紫兰出门的。 如今见他们一家三口来了,不由得式锦也有些惊讶。:“林管事,你们这是……” 老林头似有些心事重重,他盯着式锦看了几眼,却嗫嚅着不说话,只叫了声:“小姐……可还安好?” 林嬷嬷给他使了个眼色,忙笑着对式锦说:“这死老头子,看到小姐,话都说不全了。小姐,你一出门三个多月了,夫人很是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这次老爷让老林头来青州办些事情,我便请了夫人的示下,一同前来了。” 式锦了然道:“爹爹娘亲也太把我当小孩子了,这边仆人成群,我很好的。那你们何时回去?不如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同启程回京州吧!对了,父亲母亲身体可好?家中可好?” 林嬷嬷忙道:“不急不急,这次老爷交代了好些差事,且得办些日子呢!老爷夫人身体康泰,家中一切都好。” 式锦看看侍立一旁的紫兰,笑道:“紫兰都这么大个姑娘了,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你是带她出来散散心的吗?青州有不少风景绝佳的好去处,赶明儿让素秋带着你四处逛逛去。” 林嬷嬷看了看紫兰,说:“兰儿,给小姐跪下。” 式锦惊道:“嬷嬷,这是为何?” 林嬷嬷道:“小姐,兰儿已一十四岁了,她虽年幼,但里外的事儿还算能上手,请小姐不要嫌弃她粗苯,留她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吧!” 式锦笑道:“嬷嬷说笑了,这如何使得!母亲早已脱了他们兄妹五个的奴籍,她如今可不是我们府里的丫鬟了。等着紫兰年纪大些,给她许一门好婚事,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林嬷嬷郑重道:“小姐,朱家和上官家对我们的恩情,我们一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老爷夫人的恩德我们自是不会忘的,紫兰也是心甘情愿的来伺候小姐的。素秋稳重,从小服侍你,那是信得过的;紫兰和你也是一般伴着长大的,无论如何贴心、靠得住!小姐求您准了吧!” 式锦疑惑懂啊:“嬷嬷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前程不要,非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奴为仆的,这是为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你且说来,我与你们做主,再怎样,还有父亲和母亲呢!” 紫兰一直乖乖站在旁边没有说话,此刻见式锦如此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脆声道:“小姐,我一家都是上官府的家仆,无论脱不脱奴籍,你们都是我们的主子!我是心甘情愿的来侍候小姐的,求小姐准了吧!” 式锦心道:“莫不是老林头风闻了什么消息,知道我要嫁入王府,是来给紫兰谋一个好前程?他们既如此想,态度又如此恳切,我倒不好使劲推脱。且等回了京州再作打算吧!” 便说道:“那紫兰就留在我身边,跟我做个伴儿吧!” 紫兰赶紧喜滋滋的叩头道:“谢谢小姐!” 素秋在旁边看了半天,她和紫兰也是熟识,一起长大的,便笑吟吟的拉了紫兰起来,道:“来,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给你安排屋子吧!” 两人牵手勾肩搭背的就去了。 老林头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见事情说好,行了个礼,道:“小姐,老爷夫人吩咐有些东西从京州运来青州别苑存储,我先下去收拾了。”言罢转身离开。 林嬷嬷则一脸爱怜的看着式锦:“小姐,你又瘦了,夫人看见该心疼了。” 式锦甜笑道:“真的瘦了么?我求之不得呢!可是你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你乍一离开,母亲该不习惯了。” 林嬷嬷勉强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小姐要是不嫌弃,我就留在小姐身边照顾你吧。夫人身边仆从如云,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碍事。” 不知是不是式锦眼花,她恍然觉得林嬷嬷眼睛红了,眼里浮上一层泪花。 式锦心下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百般盘问,林嬷嬷终于勉强说,她惹了夫人生气,怕夫人看见她着恼,才跟着老林头躲了出来。 式锦半信半疑,还欲再问,不过转念一想,最多二十来天就要返京,回去就一切真相大白了,便罢了。 第十章 忠仆 接下来的几天,老林头早出晚归,行色匆匆,许是太累的缘故,人看着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林嬷嬷请了式锦的示下,说是很快便要启程回京,将青州别苑的仆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了几个踏实肯干的人服侍。 式锦开始无比的想念京州了,想当初她走的时候是多想离开啊!讨厌那些成天上门提亲的人,讨厌父母成天唠叨要她许下亲事,她简直是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京州,甚至希望永远不要再回去。 可短短几个月,她的心境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她最爱的人都在京州,她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了。 煜铭回京后,或是太忙,竟一封信也未曾送来。 煜铭,煜铭,每一次想到这个名字,式锦的心里都甜一次,那种甜甜蜜蜜的感觉,让她心跳加快,头晕目眩。 世界多么美好啊,云真白!天真蓝!花儿真香! 遥远的亲爱的父亲母亲也真是可爱的紧哪!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好吗?亲爱的小侄儿你好吗? 何况……还有大票的银子等着她去收呢! 她真的是个做生意的天才,或者说,大周朝的生意太好做了!每个月,仇强派人送来的账目,都看的她喜笑颜开。嗯,仇强果然是靠得住的,是个人才。 式锦仔细算了算,不过一年光景,自己已隐然是个富豪了。就算离开父母的庇佑,自己也能吃香的喝辣的,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了。 不过如今看来,当初的担忧都没有必要了。等回京以后,煜铭定会请求皇帝指婚,那自己嫁入王府,这辈子也用不上这些钱了。 她心里美滋滋的想:“不过说不定我比王爷还有钱了呢!哼,这么多嫁妆带进王府,便宜他了!” 每日里就这么想着未来的美好时光,式锦只觉得归心似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感觉迟钝了。 式锦看着天上的圆月,忽然想到,今儿个是八月十五啊,中秋节啊! 下人们都干嘛去了,为什么没有人提这个事情了,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吗? 她唤道:“素秋!” 素秋急匆匆的从室外小步跑进来,问道:“小姐,什么事儿啊?” 她疑惑的问道:“今天不是中秋节吗?” 素秋答道:“是啊!” 式锦不由得有些生气:“是啊!难道我上官府连中秋节都过不上了?是不是我太好性子,你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素秋噘着嘴,道:“小姐,别说是你,我也生气!我问过林嬷嬷,她说,马上要回京州了,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来不及了,今天就算了吧!别的不说,连个月饼也没得吃!我也觉得奇怪的,林嬷嬷一向安排这些事情妥妥帖帖的,我看她最近很不对劲。” 式锦问:”怎么个不对劲法?“ 素秋道:”她每天把些东西收拾来收拾去,每天跟老林头忙得脚不沾地的,我恍惚听到老林头在卖宅子,卖地,林嬷嬷把仆人也多半的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知道他们的忠心,我只道他们是要把上官府掏澄干净远走高飞的模样了!“ 式锦忽地站起来!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最近的人和事都太奇怪了! 她匆匆走出房间,四处查看。 但凡贵重一点的东西都不见了。仆人都走了!她这些天沉浸在心事里无暇他顾,恍然见,偌大的别苑只剩下了老林头一家三口,素秋,和四个壮实的家仆。这四个家仆也是京州家里来的! 她忽地心底发慌,脚步发虚的走进厅内,烛火摇曳,空无一人。 她口舌有些发干,唤道:“素秋,去将老林头和林嬷嬷叫来。” 过了许久,老林头和林嬷嬷匆匆赶了过来。老林头的衣服放佛两三天没有换了,衣摆隐约脏污了。一向整洁伶俐的林嬷嬷,头发竟然有些蓬乱。 式锦端坐在上,目光有些凌厉,她沉声问:“老林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老林头咧咧嘴,想笑,却难看得像在哭,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式锦抓紧了靠椅的扶手,指节有些发白。“林嬷嬷,你说。” 林嬷嬷强撑着想笑笑,泪却扑簌簌断线珠子一般滴落下来。她哽咽道:“老头子……瞒不住了……怕是瞒不住了……” 老林头到底是男人,沉着声说:”不,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糟糕的,老婆子,不要让小姐白白担心。“ 他的嗓音沙哑,像是说了许多的话,又像是喉咙上压了千斤的重担。 式锦急了,一拍桌子,桌上的粉紫清窑茶杯被震的哗啦啦的直响。”老林头,我命令你说!我不是小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快说!“ 老林头看看式锦,不敢直视,低头一一说来。 ———————————————————————— 半个月前,深夜,京州上官府。 上官大人和夫人将老林头夫妇叫进房内,命管家在屋外守候,不许旁人靠近。 老林头夫妇垂手站在一旁听候吩咐。几十年了,他们习惯了听从命令,并不折不扣的完成主子的任何命令。 上官大人长叹一声,道:”完了,完了,这次完了。“ 老林头惊道:”老爷,什么完了?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事儿能难得住您?“ 上官大人神色凝重道:”此次恐怕是真的危矣!半年以来,当今皇上密切的调换人事,布局朝政,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招招处处都是对着我们上官家来的呀!“ ”我提拔的门生多半被调换到虚职上去了,吏部说是皇上的旨意,正常的变动。“ ”内兄自回朝述职,皇上一直用各种理由羁绊,不许内兄回驻地。“ ”云遥一向是领军征战,驻扎京畿。两个月前,任命他为兵部侍郎。名为升迁,对武将来说,这就是削权哪!“ “亲家郑大人,屡屡被弹劾,如今岌岌可危。” “放眼朝野,如今上官家表面烈火烹油,实则大厦将倾哪!” 上官夫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想必这些事情,夫妻二人已经讨论筹谋过多次。作为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她见多了这些翻云覆雨,今朝宠臣,明日九族被诛,已经见得太多了。 第十一章 后路 老林头不由大惊失色,道:“老爷,是您多虑了吧!您一向官声卓著,朝野上下对您交口称赞,从无纰漏,何至于此啊!” 上官大人叹道:“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这些事,看得很透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皇上这几年对老夫猜疑忌惮,我不是不知,处处谨言慎行,还是逃不过这惨淡结局。建功立业,造福百姓,终究成空。千古忠臣,几人能有善终!” 老林头急道:“大人既已知结果,为何不早早筹谋后路?” 上官大人道:“如何筹谋?要我命的,是当今皇上,是这天下的主宰!罢了罢了,既问鼎功名,便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老林头,云遥三兄弟也罢了,他们身为上官家男儿,既然列位朝堂,责无旁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云若远嫁,或可避祸,如今,我夫妻二人,只担心的是锦儿一人了。” 老林头大哭拜倒:“老爷!小人但凭老爷吩咐!” “锦儿闺中弱女,与世无争。若一朝事发,我们皆获重罪,家中女眷,也尽受牵连。锦儿貌美纯真,失了庇护,命运会更是凄惨。或是入教坊司为妓,或是……为奴为婢,她此生命运……无法想象……” 说到后来,上官大人不由得声音颤抖,语调悲戚,仿似看到了可怕的命运。 老林头犹豫半晌,“老爷,若是当今圣上要发难,那顷刻便是暴风骤雨,你如何能得知;既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或是老爷多虑了?” 上官大人亦是犹豫片刻,“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他自袖中摸出一张寸余宽的布条。“这是黄昏时分,有人用箭矢将此物射于我屋内。你看。” 老林头接过布条,展开一看,质地精良的明黄锦缎上,单写了一个字:“危。” “这是?” 上官大人转生踱步:“皇上动作频频,老夫自是忐忑,但仍然心存侥幸。但看到这个东西,便知道避无可避了。” “为何?” 上官大人指指布条:“明黄色,锦缎,这是皇族方能拥有之物。示警之人故意用此物,是告诉我消息来自皇族内部,绝对真实。我虽不知道是谁,估摸着像是……景王。他如此冒险示警,我估计,很快了……” 老林头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恢复了以往不苟言笑的模样,“老爷,你想要我怎么做?” “逃!带着锦儿逃得远远的。今天你就收拾府中贵重细软,带上你的家眷去往青州,将青州的财物悉数变卖,带着小姐逃到一个荒僻无人识的地方,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下之大,总有皇上找不到看不到的地方。老林头,我夫妻二人,便将锦儿托付给你了!” 上官夫人一直在旁一言未发。她忽地对着老林头夫妇行了一个大礼:“拜托了!” 老林头夫妇大惊失色,双双跪倒:“夫人,这如何使得!”赶紧搀扶上官夫人起身。夫人拉住他们,正色道:“请好好受我一拜!受了我这一拜,锦娘这一生安宁就托付给你们了!” 林嬷嬷不由得痛哭失声,边哭边拜倒在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老林夫妇今生今世,定保小姐周全,如若不然,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 上官夫人哭得浑身颤抖,仍是端端正正的拜了下去。老林头和林嬷嬷侧过身子,受了夫人半拜,赶紧将夫人扶了起来。 老林头满怀期待道:“既要逃,大人,我们何不举家逃命去?或许,至少,让我带着二少奶奶和孙少爷一起走吧!” 上官夫人泣不成声,“不可!如今我们一举一动皆有人严密监视着,非但走不掉,反而会落下更大的罪名!若不是锦儿远在青州,只怕她也……难逃劫难!天可怜见,她正好不在京州,尚有一线生机。老林头,林嫂,快,不要耽搁,立刻收拾收拾,明儿个一早就走,对外只说去青州照顾小姐。锦儿是一个小小女孩儿家,他们不会太过警惕的,快走!” 老林头沉声答:“是!”拉起哭得不成调的林嬷嬷:“别哭了,哭没有用,好好按老爷夫人的吩咐行事!” 林嬷嬷方才收了声,随着老林头退了出去。 上官大人扶起夫人,执起她的手:“夫人,你后悔吗?害怕吗?” 夫人泪眼朦胧的看着上官大人,声音里却满是坚决:“既享受得了这泼天的富贵,我便也受得住最残酷的命运!老爷,终归还有你我夫妻二人携手走下去,我不悔!” 上官文昊拥住夫人,仿佛回到了初见朱小姐的时刻,身边的朱小姐还是那般姿容绝艳,清凉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情和一去不回的决绝。 上官文昊吻了吻夫人的头发,“碧儿,你跟着我受了许多的苦,我对不起你。如有来生,你可还愿嫁给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夫人轻轻闭上眼,睫毛微微抖动着,柔声说:“老爷,我们养育了四个子女,走过了大半生,风风雨雨都看遍了。人一辈子哪里可能平平顺顺的?我知道,老爷的心里始终有我,我的心里,也从来只有老爷一个人。” 上官文昊轻叹一声:“来生我绝不负你!” ———————————————————————— 式锦浑身颤抖的听着老林头讲述,身子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父亲!母亲!他们正在遭受什么折磨!他们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找好了退路,自己却在青州吃喝玩乐,沉湎于男女情爱。 “不,我要回去,回京州救父母亲,要回去跟他们共同面对。”式锦心里呐喊着。 她觉得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发出了的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老林头,立刻备马车,我要回京州!” 老林头大惊:“小姐,万万不可!如今京州局势危在旦夕,老爷夫人百般筹谋,可不是为了小姐回去送死的啊!” 式锦厉声喝道:“身为人女,难道我看着父母眼睁睁的去送死!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要回去努力试试看。我去求皇上,求皇后娘娘,娘娘曾赐我珠串,娘娘是喜欢我的;我去求景王……我去求煜王!对,我去求煜王,他是大皇子,他一定有办法的!” 想到煜铭,式锦的心里升腾起了希望。对,煜铭一定知道父亲是清白的,什么罪名都没有,她要回京州,去找煜铭! 第十二章 命运 正在闹哄哄一团时,忽听大门外一阵吵闹,随即几个人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 两个家仆半拖半搀着一个浑身泥泞的男子进来,男子几乎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着向式锦哭嚎道:“小姐,快逃啊!” 式锦这一晚经受了太多的打击,饶是她刚强,也有些受不住。她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地上的泥人:“你……你是……?” 旁边的家仆急道:“小姐,这是老爷身边的贴身侍从李二啊!” 式锦紧走两步,半蹲下身,“李二!快说,京州情形如何?” 李二想是累极了,看上去日夜兼程赶了许多路,身上还带着伤,狼狈不堪,还是强撑着答:“小姐,皇上下旨,上官大人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藐视今上,今儿个,老爷和三位少爷皆被下了大狱,着煜王主理,大理寺协办同审此案。” 式锦身形不稳,险些跌倒,素秋紫兰赶紧一左一右的搀扶住她。 李二喘了一口气,“水,给我一口水……” 老林头赶紧给他递上茶水,李二接过水猛地一饮而尽。“舅老爷、吏部尚书郑大人、京州巡抚栗大人,皆被列为朋党,通通下狱。这几家人,男子尽皆下狱,女子暂时羁押于府内,听候处置。” 式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听到李二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却仿佛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她张开口,说出的话仿佛也不是自己的声音。 “老林,备马车,我要回京州,我要去求皇上,我要去求煜王,我要给爹爹伸冤……” 李二恨恨的说:“小姐!就是煜王爷带人来抄的家!就是他抓走了老爷和三位少爷!那狠厉的神色,看了直叫人害怕,你去求他有什么用?小姐,我是趁着抄家大乱,身上有几分功夫,打伤了后门的兵丁,抢了一匹马拼死逃出来的。我日赶夜赶,水都没有喝一口,脚程比朝廷的命令好歹快些。你赶紧走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式锦心里乱糟糟的,却只有一个念头:“回京州,和父母亲在一起!” 她眼里空洞洞的,脸上却是疯狂的神色,站起身来便往外冲,“你们不给我备马车,我走也走回京州去!” 老林头看式锦忽逢大乱已失了方寸,向李二一使眼色,李二疾走到式锦身后,朝她颈后一击,式锦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落在了素秋的怀里。 老林头沉着道:“李二再怎么快,也比朝廷的驿马快不了多少。我看,不出一个时辰,官府必定上门了。只是时间匆忙,事情比我们预料的提前了,落脚的地方尚未筹办好,如今却往哪里走?” 大家面面相觑,李二道:“不若先到丰城郡去罢,我老家在那里,村子偏远,少有外人的。” 老林头摇摇头,“不妥,丰城郡离此足有三百里地,小姐如今这样子,必定要坐车的,长途奔波,目标太显眼,很容易被官兵盯上。”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若到奴家家里先避上一避再做打算吧!” 众人看去,原来是一个体格健壮,渔家打扮的女子,手里兀自提着一个鱼篓。 素秋忙对众人道:“这是婉儿,之前来别苑教授小姐浮水的渔娘。刚才李二来的时候,可巧婉儿也来敲门,我便让她一同进来了。” 老林头道:“你来此何事?” 婉儿大大咧咧道:“奴家今日本是来给小姐和王管家送些河鲜,可巧碰到这样的事情。天有不测风云,谁没有遇到个难事的时候。小姐待我不错,我也知道小姐是个好人,小姐的一家肯定是受了极大的冤枉。我家那个小渔村,离此不过二十里地,背山面河,不过区区十来户人家,都是沾亲带故,不会走漏消息。就算有官兵去了,逃也是方便得很,钻进山里就是。” 老林头略一沉思,一跺脚道:“行,就这样,赶紧收拾东西走,官兵就要来了!” 众人匆匆忙忙的将式锦扶上一辆朴实无华的普通马车,众人收拾了东西连夜的就奔往渔村去了。 —————————————————————————— 京州城内,动荡不安,人人自危。 高居庙堂德高望重的上官大人一夕入狱,身边追随者、亲近者纷纷遭受牢狱之灾。 皇帝命令煜王主理上官文昊结党一案,全权处理。煜王四处查证,而所有证据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人证纷纷录口供,物证四处送达,不过三五天光景,便将此事办成了铁案。 人证物证、结案陈词送达天听,皇帝震怒,下谕曰:右相上官文昊、兵部侍郎上官云遥、常州太守朱流智、吏部尚书郑宗尧、京州巡抚栗鹏,不思皇恩,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罪不容赦,着三日后午门问斩。所有罪臣家眷,男子十六岁以上判斩监候、流放岭南;十六岁以下入官府为奴,女眷皆入教坊司。 煜王雷厉风行,漂漂亮亮的办完了此案。经此一事,深受皇帝宠幸,一时风光无两。 煜王回到府中,端了一杯茶正要喝,虹剑急匆匆走进来,拱手报:“王爷!青州知府传来信息,上官府青州别苑人去楼空,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找到上官小姐!” 煜铭手一滞,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这叫什么话?她一个女子,能到哪里去?” 虹剑道:“当时不是跑了一个上官府的家丁吗?定是那家丁跑去青州给上官小姐报了信。我虽命人紧赶慢赶,但到了青州还是晚了一步。” 煜铭道:“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根据名册,上官府内一共少了9名家仆,如不出意外,这些人应该都在她身边。” 煜铭道:“如此说来,她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她带着这么多人,很是显眼,早晚要被官兵发现,那时免不了要吃苦头。你赶紧安排人下去,要先于官府找到她的下落,平平安安的把她送到我这里来。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虹剑看了看煜铭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王爷,属下担心,只怕上官小姐不一定愿意回这里来呢!天下皆知,上官逆党一案由王爷主审,王爷铁面无私,只怕上官小姐……恨你入骨呢!” 煜铭烦躁的站起来,四处踱步:“我会跟她解释的!这些事都是父皇做主,我如何能左右?她如今家园尽毁,不到我这里来,何处能保她平安?我知道此事她难以接受,但她是名门千金,知书达理,自会明白我的苦衷。” 第十三章 渔村 式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梦里全是黑暗,她辨不清方向,找不到来路。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她被关在紫烟阁内的时候。不,更可怕,更惊慌失措。 虽然可怕,可是,她竟然不想醒过来。她兀自在梦境中挣扎着,徘徊着,耳边传来几声轻轻的呼唤:“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她颤动着睫毛,终于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素秋和紫兰伏在床前,焦急的看着她。 “阿弥陀佛,小姐终于醒了!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滴水未进,我们要担心死了!李二自责下手太重,差点没把自己的脸给扇肿了!” 三天三夜了吗?她动了动身体,想挣扎着坐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素秋紫兰赶忙搀扶她半坐起来,顺手在她腰后面垫了个枕头,让她半坐半躺着。 “我这是……在哪里……?”她张口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一样虚弱不堪。她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个简陋的屋子,陈设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两个歪歪扭扭的木凳而已,但收拾得倒是干净整洁。 “我们是在离青州不远的一个渔村,婉儿的家里。”素秋小心翼翼的答。 铺天盖地的悲痛袭往式锦的心里。原来,不管昏睡多少日,现实总让人无处可逃。 她无比痛恨这滑稽的命运,为什么让她来到这样的一个时代。这里没有法院,没有检察院,没有舆论,受了冤枉没有地方可以伸冤。因为这里崇尚的是皇权,那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他要谁死,谁就得死。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式锦的心里轰然回响着这句话。她不明白,好好的一家人,到底为什么落到这样的境地,顷刻间,风云变色。 她挣扎着要下床,“我不能坐以待毙,父亲母亲,哥哥们都下了牢狱,但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我要去奔走呼号,总有人知道我爹爹他们是冤枉的。” 素秋忙扶住她,“小姐,你身子虚弱,不要急着下地。林叔昨天出去打探消息,应该快回来了,等他带回消息我们再做打算。紫兰,快去将刚熬好的粥给小姐端过来。”紫兰忙答应着去了。 素秋扶她在凳子上坐下,紫兰端来粥,用调羹细细的吹着,“小姐,你吃点吧!” “我吃不下。”式锦皱皱眉头,推开粥碗,只觉得任何食物都让她无比恶心。 “小姐,你好歹吃点,不然接下来怎么为老爷夫人伸冤呢!”素秋温柔的劝解道。 式锦的眼泪夺眶而下,再也忍不住。式锦知道自己需要坚强,父母、兄长,那么多亲人只剩下她是自由身,身边这一群不离不弃的忠仆,也需要自己给他们指个方向。 可是,那剜心的剧痛,逼得她的眼泪扑簌簌落在碗里。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了那碗粥。她需要恢复力气,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吃罢粥,她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吩咐素秋给自己梳洗一番,换上一套朴实的农家女子衣裳,走出茅屋。 茅屋建在渔村的高处,四处看去,稀稀落落十几个差不多的茅屋四散分布着。村前一条宽宽的大河,八月的秋风吹来,波光粼粼,带来丝丝凉意。 河上零落几条小舟,是渔夫在撒网,金灿灿的夕阳把他们的身形映成剪影一样。刹那间,式锦觉得恍若梦中,这里的人们悠游自在,完全不知,离此几百里的地方,却是一片血雨腥风,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这世上但凡有点能力自视甚高的人,个个都追求荣华富贵,希望流芳千古,留得身前身后名。却不知何时在这路途中,何时会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还不如渔村这些人,如活在世外桃源一样,虽需日日辛苦劳作,却能平安到老。 如果父母亲此时能与她一起站在这汤汤大河前,父母慈颜常在,自己承欢膝下,让式锦放弃一切她都心甘情愿。 “小姐,林叔回来了!” 式锦回过神来,见得老林头满脸泪痕,蓬头垢面的扑通跪在她面前。“林叔!……怎么了,情况人如何?”她焦急的问。 “小姐!……你可要挺住啊!我昨儿个悄悄回了青州,青州城内到处都是我们的画像,官兵拿着画像,一个个的问,一个个的查。我乔装打扮,四处绕行,躲避官兵的抓捕,找到我们留在青州的人,才得知……”老林头说不下去了,哽咽得无法自已。 式锦勉强自己站住身形,咬牙道:“林叔,你且慢慢说。事已至此,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林头泣不成声,:“煜王好手段!不过几日功夫,便搜罗了无数的人证物证,将老爷的案子就判了!如今,老爷、大少爷、二少爷均已……午门问斩,三少爷被判斩监候,流放岭南,如今已经上路。家里女眷皆没入教坊司,夫人……夫人她不堪受辱,已悬梁自尽,随着老爷一起去了,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不愿苟且偷生,自请带着孩子流放岭南,生死有命……岭南啊……有去无回的虎狼之地啊……” “另外……皇上下旨,将你……没入煜王府为奴……严令各地州府缉捕,不得有误……” 式锦跌坐在地,心里翻江倒海的痛,她银牙咬碎,也不允许自己倒下去。 痛!恨!无助!各种情绪交织,犹如油煎一样搅翻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回想起自己的前世,为了职务的升迁,她便气的拂袖而去。而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她见识到了。 人要活得更好,需要一代代人的努力,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不能指望别人,要自己强大起来。她痛恨自己的弱小,无法庇护家人,落得家破人亡。 强大的人!她想到煜铭,多么可笑,她还会想到他。如今,他们已经站在了命运的两端,他是父亲冤案的推手,是她的仇人。他早已洞悉此事,却对她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还和她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式锦想到那个满脸爱意一腔憧憬的愚蠢的女孩,恨不得站到她面前,狠狠抽她几个耳光。 她心里隐隐作痛,原来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一切只是欺骗和玩弄。 她还幻想着要嫁给他,和他并肩看世界,而其实,他只想要她做他的奴隶,将她踩在脚下,肆意凌虐。 式锦闭上眼,悲伤、悔恨和羞辱排山倒海向她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