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唐女医》 第一章 重生 初冬的渭城,寒意料峭。 一辆马车轻快的走在官道上,马车出城走了近一个时辰,进了终南山的地界,道路越来越坎坷,路上的人迹也越来越少。 “六师兄,我想下车走一走。” “也好,坐了这么久的车,这路越来越不平坦,晃得骨架都要散了。” 马车停下,车帘挑开,一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率先跳下车,回身去搀扶随后下来的青年美妇。 两人站在路边,看着仍有青葱翠意的山峰,美妇的眼中有盈盈泪意:“六师兄,一晃十年过去了,师父他老人家不知怎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我。这越近,我心里越是慌。” 中年男子掏出丝帕给妇人擦泪:“师妹,近乡情怯啊!师父他老人一定还好好的,到时候看到你,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被唤作师妹的青年美妇接过丝帕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六师兄,可惜不能带欢郎来给师父看一眼。” 六师兄揽着师妹的肩膀安慰道:“欢郎才四岁,经不起长途跋涉,等他长大了,咱们也送他来跟师父学医吧。” 青年美妇破涕而笑:“好。” 六师兄指着树林深处:“师妹,你瞧,还记得这里吗?” 青年美妇凝神细看,光线幽暗的树林里,隐约传来潺潺流水声。 “啊!原来是这里,前面就是龙涎池!”青年美妇又惊又喜:“我都认不出来了,六师兄,你真是好记性。” 六师兄笑道:“我当然记得,这里再怎么变,我也记得。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 “六师兄,我们过去看看。我要喝点龙涎池的水。” 六师兄牵着师妹,十指紧扣,相携过去。 龙涎池,其实就是山上的小溪流经此处,横穿树林,最终汇入渭水。后来,在终南山隐居、修道之人,为了取水方便,就将溪水落下之处,顺着地势,挖了一个大池子,周边垒上大石。更因此处的溪水甘甜凌冽,矿物质、微量元素丰富,常饮有健身长寿的功效,有好事者就传说这里是天上的龙王滴下的甘露,不知何时,有人在山石上书“龙涎池”三个大字。猎人、采药人路过这里,都会来此歇息。 青年美妇站在“龙涎池”的山石前,泪眼模糊,伸手去摩挲朱色褪尽的几个字。 六师兄在池边捡起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鼓起勇气,对着师妹的脑后就是重重一击。 青年美妇猝不及防,额头磕到了山石上,顿时头部鲜血直流,她一手扶着山石,一手去摸脑后,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六师兄早已变了脸色,在她身后恶狠狠的说:“章锦婳,十五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你,你的命便是我给的。如今,既然你不肯老老实实的让位给曹知府的千金,那我也只好在这里收回你的命。” 章锦婳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转过身来,鲜血在她的额前流下,糊住了她的双眼。 六师兄抓着石头又狠狠地补了一记,一把抓住章锦婳的胸口,提起来往龙涎池一扔,看着章锦婳在水里没怎么挣扎就沉到水底,往周围看看,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和衣裳,把染血的鹅卵石也扔进龙涎池,把手上的血迹在池水里涮了涮,转身匆匆出了树林,坐上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山道上。 ……………… 章锦婳又冷又痛,四肢无力,躺在那里直哆嗦。 有人在拍她的脸:“小兄弟,小兄弟,醒醒。” 见她没有反应,趴到她心口处听了听,又用双手按压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又快又急。 “呃~,咳咳咳,”章锦婳吐出一口水,咳了几声,跟着又吐出一大滩水来。她觉得头好痛,咳一下就像一块大石头在砸脑袋。 大石头?等等,刚刚是六师兄拿石头从后面袭击她的头部,她的额头好像也撞到了山石上。 等她吐完水,那双手又开始在她胸口按压。 章锦婳又惊又怒,六师兄这是要赶尽杀绝吗?好,你要我死,那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想到这里,章锦婳拼力抱住身上的那双手,用力坐了起来。 她勉力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清瘦的少年面孔,浑身湿漉漉的,发梢眉尖都在滴水。。 “呼,你醒了。”少年呼了口气,想要挣脱她的手:“你在这里躺一会儿,我去找点草药来。” 章锦婳见不是六师兄,就把这个少年当作了救命稻草,死抓着不放:“你不要走,你带我离开这里。” 少年笑着安慰她:“小兄弟,你的头受伤了,还在流血,要是不赶紧敷上草药止血,只怕又会晕过去的。” 小兄弟?章锦婳愣住了,她松开少年,举起手到自己眼前。这是一双半大孩子的手,纤细的手腕,握起的拳头只有青桃子那么大。顺着手往上看,紧贴在胳膊上的青灰色布衣布裤,是她跟师父学医的时候的日常配置。 她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头发,还有身上的衣服。 “小兄弟,你刚才掉到水里了,身上都是水,这里风大,你要么流血过多晕过去,要么被山风一吹感染伤寒。”少年指着章锦婳的身后跟她解释:“来,我扶你到那边避避风,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采药来。” 少年指的正是写着鲜红的“龙涎池”三个大字的山石。 章锦婳大脑一片空白,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十一岁时的场景如此清晰的重新出现在眼前。 十五年前,她独自出来采药,路过“龙涎池”,跑去喝水休息的时候,看到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想着把采来的草药也洗洗干净再带回去,就蹲在池边的大石头上,一棵草一棵草的洗去泥沙。 洗完了一背篓的草药,她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没站稳,往旁边一跌,脑袋磕到了山石上,脚下一滑,扑进了池子里。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六师兄,当时还不是她的六师兄,只是前来终南山寻师拜师的刘青,蹲在她面前,拿着帕子轻轻的给她擦头上的血,帮她上了药,给她喂了点干粮,得知她的师父就是孙圣手,就把她背回了师父那里。自此两人结下了一段同门师兄缘和夫妻缘。 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刘青,那他是谁? 第二章 原来是你 少年见章锦婳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只好哄她说:“好好,小兄弟,我不走,我扶你去那边山石底下坐着,避避风吧。我就在旁边找些树枝来,生火把衣服烤干,怎样?要不然你我都会生病的。” 章锦婳这才放心,抓着少年的胳膊,在少年的帮助下,慢慢站了起来,挪到“龙涎池”的字底下坐好。 少年随即转身,就在她眼前附近捡了一些枯枝,深秋时节,地上的落叶枯枝还不少,少年很快就抱了一小堆过来。 堆好火堆,少年又在山石旁边的大树洞里,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火堆。 火苗跳动着,暖意慢慢散开来。 “小兄弟,来,把衣服脱下来,拧干水,再烤一烤。” 章锦婳抱紧胳膊:“不要,我怕冷。” 少年正要再劝说,有人看见火光,走了过来。 章锦婳抬头一看,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滑下去。 少年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她,顺势搂住,也抬头看向来人。 来人弯腰作揖,笑着问道:“请问两位兄弟,知不知道孙圣手的去处?” 章锦婳嘴唇哆嗦着,全身发抖,下意识的就往少年怀里倚过去。 来问路的这人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年前,才十五岁的刘青。 自从孙圣手在终南山隐居以来,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前来终南山,或寻医或拜师,皆无功而返。 这少年想必也很清楚,问刘青:“你找孙圣手什么事?” 刘青答道:“某是洛城刘青,特地前来终南山,想拜孙圣手为师。在这里转了十来天,也不曾找到半点踪迹,偶尔遇到山民问路,却都说没有见过孙圣手。” 少年笑笑:“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孙圣手,倒是见了不少来寻孙圣手,又空手而归的人。” 刘青的脸上露出了失望:“啊,难道说孙圣手根本就不在这终南山?” 刘青向少年致谢,看到章锦婳额上的血迹,愣了一下,取下背后的包袱,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位小兄弟的头流血了,我这里有点伤药,给你上上吧。” 少年想伸手去接,章锦婳紧张的揽住少年,下意识的拒绝:“不要。” 刘青愣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这是我家祖传的伤药,开封刘一刀,专门配制的伤药粉,止血生肌,效果很好的。” 章锦婳看着熟悉的小瓷瓶,她认得这个瓶子,里面是刘家赖以生存的祖传伤药,口碑是极好的。 少年见章锦婳不出声只是发抖,只当她是害怕,伸手接过瓶子,柔声哄她:“不怕,我替你上药,你的额头再流血,晕过去就麻烦了。” 章锦婳默不作声,任少年将自己放平在地上。少年打开瓷瓶,在瓶口嗅了嗅,赞道:“好药!”接着轻轻的在章锦婳的额头上轻轻的弹了一层药粉,深褐色的药粉沾到伤口上,沁湿了,再撒一层药粉,就开始有药粉不再沁润。 刘青见他二人的衣物都是湿的,就从自己的包袱里找了一块布巾,撕下一条,递给少年。 少年将药瓶还给刘青,接过布条,说声“谢了”,就给章锦婳包扎伤口。 刘青见少年手法熟练,又赞叹自家的伤药,就试探着问:“这位兄弟,你也认识这伤药?” 少年转过身,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枯枝,笑着对刘青说:“我姓于,经常在这附近打些野兔山鸡的去换些钱银糊口,也摔伤过手脚,跌打伤药都是常用的,自然知道什么药是好的。刚才刘兄的伤药,一闻就知道是极好的。” 刘青收好包袱,走过去看章锦婳的背篓:“于兄弟也采药么?”他把于姓少年和章锦婳当作了兄弟俩。 章锦婳紧闭着眼睛,蹦出一句:“是商芝。” 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回到十一岁的时候,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濒死体验,因为师父说过,在梦里,或是在濒死体验中,是没有痛苦的。现在额头上一抽一抽的痛,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都在提醒她,这是真的。 她记得背筐里有一小部分是商芝,大部分药草的药性都是温和的,新鲜叶子可以当菜饭吃,晒干之后又可入药的。 现在额头上敷了人家的药,总不能不领情,可是她不想再看到刘青,忍不住就出声了,她希望刘青在搞清误会之前就能离开。 果然,刘青不疑有他,把他们当作了出来采药采食的山民,站了一会儿,满怀失落的离开了。 章锦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听不到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却看到上方一张满怀兴味的脸,吓得“啊”了一声,于姓少年哈哈一笑,坐了回去:“看来这伤药挺好用的,你也没有撞伤脑子嘛。” 章锦婳没出声,又闭上眼睛,她现在就想睡一觉,好困啊。 于姓少年推一推她,问道:“喂,醒醒,不要睡,不能睡。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章锦婳勉强睁开眼睛,顺从的伸出胳膊,她也想离开这里,快点回到师父身边去。 于姓少年半搂半抱的把她从地上扶着站起来,吸了一口气,弯腰把她背到了背上,拎着背篓,问她:“小兄弟,你住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章锦婳趴在于姓少年的背上,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太平峰,师父叫我锦儿。” 于姓少年奇道:“瑾儿?是瑾瑜在握的瑾吗?” 章锦婳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闷哼了一声,睡了过去。 “喂,不能睡。”于姓少年一手托着她,一手拎着背篓,腾不开手来拍她的脸,又不敢用力颠,只得加快脚步往太平峰方向走去,还有2个山头呢,不快点走,恐怕天黑都到不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刘青又折了回来,看到龙涎池边已经人去火灭,四周张望了一下,又在地上找足迹,也没看到他们朝哪个方向离开的,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第三章 关怀 章锦婳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屋外传来师叔一阵接一阵爽朗的笑声,几乎要震破她的小木屋。 章锦婳打开门,被阳光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师叔听到门响,转过头来:“锦儿,快过来,哈哈,快给你的救命恩人磕头道谢。” 昨天的那个少年,换了一身青色直裰,头发用软巾包住扎在头顶,坐在木凳上和师叔在对弈。 章锦婳走过去,作揖致谢:“多谢于兄救命之恩。” 师叔哈哈大笑:“啊呀,周大郎,你们也不过昨天才认识,锦儿还晕过去了,怎么就好到直呼你的名字了?” 章锦婳愣住了,看看师叔,又看看于兄,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于兄站起来,略低着头看着章锦婳说:“我姓周,名叫子瑜。在陌生人面前,我都说自己姓于。你叫我瑜兄也没错。” 章锦婳抬起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瑜兄,谢谢你!” 玉清师叔摇头:“锦儿,一声谢谢可不够哇!” 周子瑜看着自己背回来的这个小兄弟,换了一身粗布斜襟短装,又细又软的头发在头顶扎了个小小的发髻,插了一支短木簪,额头上的伤口,用青色的布条扎住,额头耳边脑后有不少碎发四散着,衬着巴掌大的小脸,心中一软,也是微微一笑:“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要谢你才是。” 章锦婳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等着他说下去。 周子瑜笑道:“小兄弟,我背你回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反而是因为送你回太平峰,才有机会遇见玉清师叔,如若不然,我又要与师叔错过了。” 章锦婳扭头看着师叔,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在问,是这样吗。 玉清师叔哈哈大笑:“周大郎,你就是嘴巴甜死人,连这么小的孩子也哄得高高兴兴的。”又对章锦婳说道:“锦儿,你看,你受伤还是好事了。” 章锦婳指着额头上的伤口:“玉清师叔,我这里是不是已经好了?好像已经不怎么痛了。” 玉清师叔指着周子瑜道:“你快叫周大郎给你吹一吹,他嘴巴这么甜,吹口气,说不定疤痕都不会留下,哈哈。” 小女孩家,定是怕痛的,听说不会有疤痕,爱美的天性又被勾了起来。 章锦婳咬住嘴唇,眼巴巴的看着周子瑜。 周子瑜真的凑过来,对着章锦婳的头顶,作势要吹气。看到章锦婳缩头耸肩,半眯着眼睛等着,长长的眼睫毛闪呀闪的,就在伤口处轻轻的吹了口气。 玉清师叔又是一阵大笑:“锦儿,好了吧?是不是一点也不疼了?” 章锦婳轻触伤口,蚊子般哼哼:“嗯。”她低头看着周子瑜腰间的玉佩,轻声道:“玉清师叔,瑜兄,你们接着下棋吧,我去看看张婶有没有做好饭。” “好,你快去吧。”玉清师叔拉着周子瑜坐下:“来来来,咱们接着下,我可告诉你啊,你说的话再好听,我也不会让着你的。” 周子瑜失笑:“晚辈的棋艺不及师叔一二,再学几年也是赶不上的,让不让,晚辈都是下不过的。” 章锦婳慢慢的往厨房走,感觉太阳光亮得眩目,脚下还是轻飘飘的。 张婶正端着菜碗往大托盘里放,看到章锦婳十分高兴:“锦儿醒啦,伤口还疼吗?” 章锦婳笑一笑:“已经不疼了,张婶,我来帮你端出去。” 张婶不让:“你身上还有伤,哪里有力气,我来就好了。” 章锦婳跟着走出去,乖巧的摆碗筷。 张婶把菜端上桌,舀了一碗汤放在章锦婳面前:“锦儿,你闻闻,多香啊。我去叫师叔和周公子来吃饭,你等着啊。” 章锦婳坐下来,在汤碗上方深吸一口气,一股熟悉的的味道直冲颅门,她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吸着清香,仿佛又听见师父在问“锦儿,这是什么味道?有什么作用?” 果然,玉清师叔远远的就大声问:“锦儿,闻到什么味道了?知道是什么吗?” 章锦婳睁开眼睛,眼圈红红的:“是松茸,可以强心补血,益胃补气。” 玉清师叔大声夸奖她:“不错,你师父果然教得好徒弟。” 周子瑜坐到桌边,闻着香味赞叹不已:“太平峰上果然有宝物。” 张婶笑着把汤锅里的食材捞到大海碗里,果然是松茸,短短胖胖的,堆了大半碗,又捞了一只野山鸡,炖得又酥又烂,肉都溶在了汤里。 玉清师叔迫不及待的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香得直吧嗒嘴:“啧啧,好吃,香啊!张婶啊,你的手艺就是好。” 张婶笑眯了眼:“都是你们找来的食材好,怎么煮都很好吃。” 玉清师叔纠正道:“不对,再好的食材,也得分人做,我吃过松茸多少次了,就属你做得好。” 周子瑜伸筷子夹了松茸放到章锦婳的碗里:“小兄弟,多吃点,山顶上早晚的雾气重,风又凉,你老是这么瘦,会顶不住的。” 这关怀的话语,多像师父的语气啊,章锦婳的眼圈又红了,她恨不得马上见到师父,扑到师父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 只可惜,师父要在三个月后,才回到山上来。她吸吸鼻子,努力把泪意压住。 周子瑜怔住:“小兄弟,我没别的意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现在不养成习惯多吃一点,等你过了十岁还这么瘦的话,以后再怎么吃也很难壮实了。” 玉清师叔放下碗:“周大郎,你看锦儿几岁了?” 周子瑜:“九岁?” 玉清师叔:“再使点劲儿猜。” 周子瑜:“小兄弟,你十一岁了?” 玉清师叔哈哈大笑:“锦儿呀,你师父整天让你背那些药方,我就说太费脑子吧,小孩子家整天想事就是不长个儿。你师父这是把你当灵芝养呢。” 周子瑜:“难道说是十二岁?” 玉清师叔又是一阵猛笑:“我头一回见到锦儿的时候,她就说八岁了,这都四年了,你猜了好几回还没猜到点儿上,哈哈哈。” 章锦婳偷偷翻了个白眼,她的伤感,都被这两个人给冲没了! 第四章 温暖 “来来来,吃野菜饼。” 张婶笑眯眯的端上来一大盘野菜饼,巴掌大的面饼,野菜切成丝拌在里面,做成圆环的形状,用小火煎得两面微焦,金黄衬着翠绿,看得让人食欲大增。 玉清师叔放下筷子,看了章锦婳一眼,故意问道:“张婶,怎么今天这么丰盛?莫非是周大郎也说了你什么好话?” 周子瑜无辜躺枪,也不生气,只管喝汤。 张婶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着说:“今天是锦儿的生辰呢。这野菜饼里,我特意加了几个山鸡蛋。” 章锦婳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生辰?” 过生辰,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容她多想,张婶笑着补充道:“是呀,锦儿今天就满十二岁了呢。” 十二岁,章锦婳记起来,大哥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大宴宾客,来了好多亲朋好友,大哥一扫顽童之气,穿了崭新的衣袍,像模像样的坐在台子上,祖父亲自给他请了国子监的陈博士教授学问,又拜了当时最有名的神射手做习武的师父,看得她眼热不已,还跟娘亲要求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要拜两个更加了不起的师父,娘亲当作笑话说给阿爹听,阿爹哈哈大笑满口应承。 如今,这些欢笑已是过眼云烟,她要去哪里找母亲撒娇?又能去哪里找父亲要礼物? “嘿!锦儿!”玉清师叔在章锦婳眼前摇晃着手指:“锦儿?” 章锦婳仿佛还没回过神,愣愣地看着玉清师叔:“啊?” 玉清师叔轻轻的拍怕章锦婳的肩膀:“你的十二岁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师父没能赶回来,不要紧,师叔给你带了礼物来。” 章锦婳不好意思的擦擦眼角,她又不是没有礼物才哭的! 玉清师叔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锦袋:“呐,这是你师父托我带给你的。” 章锦婳接过来,打开,是个纯金的吉祥锁。 张婶连忙道:“锦儿,快戴上。”伸手从章锦婳的手里拿过吉祥锁,就给她戴到了脖子上。 锦儿的父亲不在了,锦儿的师父就是锦儿的再生之父,师父的礼物就是父亲送给儿女的护身符。 章锦婳低头摩挲着吉祥锁上的花纹,这花纹她太熟悉了,伴随了她十几年,她在欢郎满周岁的时候,就戴在了欢郎的脖子上。 玉清师叔又掏出一对青玉簪,一大一小一长一短,簪头上是流云纹,包了一圈金边:“师叔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是我特制的青玉簪,你看,”玉清师叔拿着簪子,拧开金边连接处:“看,这里面可以藏些药粉,也可以放金针。” 章锦婳又惊又喜:“谢谢玉清师叔。”接着伸过头去,等玉清师叔给她簪发。 玉清师叔看了看锦儿的小脑袋瓜还有小小的发髻,拿起小号的青玉簪,插在了发髻中。 周子瑜站起来,解下腰间的玉佩递过来:“这次来得唐突,并没有准备礼物,这块玉佩,就当作我的贺礼吧,请小兄弟不要嫌弃。” 章锦婳朝周子瑜微微倾过去:“谢谢瑜兄。” 周子瑜把玉佩上的丝绦打了个结,给章锦婳戴到了脖子上,碧绿的玉佩和金光闪闪的吉祥锁,倒也相映成趣。 张婶也拿出一对碧玉手镯:“锦儿,这对碧玉镯子,张婶收了好几年了,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孩子了,这个你留着,将来成家。” 看到这对碧玉手镯,章锦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流了满脸,这是娘亲的手镯。 玉清师叔最看不得锦儿流泪,不知怎么劝才好,回头看着周子瑜:“周大郎,你嘴巴甜,你快哄哄锦儿。” 周子瑜接过重任,夹了一块野菜饼到章锦婳面前的碟子里:“小兄弟,吃了这块饼,你就是少年了,从此眼泪就是金珠,轻易不再掉。” 章锦婳情难自禁,捧着碧玉手镯轻声抽泣着。 周子瑜挪到章锦婳身边坐下,抬起自己的袖子给章锦婳擦眼泪:“小兄弟,你看,你有师父,有师叔,有张婶,还有我,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 章锦婳泪眼模糊的点头,她也不想哭了,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怎么办。 周子瑜又道:“小兄弟,要不,等下吃完饭,我再教你几招,怎么样?” 玉清师叔大力点头:“对对对,锦儿,周大郎的师父,就是我那元炫师兄,那可是号称终南山第一真人呐!比我还要厉害好几分。周大郎是我师兄的爱徒,他若是教你,你必定能文武双全,将来只怕有机会赶上我的水平啦。” 章锦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玉清师叔松了一口气:“哎呀,锦儿,你这眼泪一流,我这心啊,”玉清师叔做挖心状:“唉,就痛的不得了。” 周子瑜又给章锦婳擦擦脸,站起来坐回座位:“玉清师叔,晚辈甘拜下风。” 张婶掀起围裙擦擦眼角:“赶紧趁热吃,锦儿吃了圆锁饼,就无忧无虑了。” 章锦婳把玉镯和青玉簪都揣到怀里,用手抓起碟子里的野菜饼,咬了一口:“是苜蓿,好好吃。” 玉清师叔高兴了:“锦儿,我看你呀,你那些劳什子药方也背的差不多了,让你师父带你去找师祖,在师祖身边呆上几年。要不然的话,你还不如好好跟周大郎学几招。你看看,周大郎不过大你四五岁,背着你走两座山头,都不带大喘气的。” 章锦婳两眼放光:“可以去师祖身边学习吗?” 玉清师叔摇头:“要问你师父才知道咯。要是你是我的徒弟,我就会让你跟周大郎学一学了,你看周大郎,武艺虽然比我差点,但是教你自保也足够了。周大郎又读过书,写字写得漂亮。最重要他会说话,你跟着他学几招哄人高兴的话,不要像你那木头师父,只会嗯、啊、好、不可,一年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我一餐饭说的多。” 周子瑜又无辜躺枪,还是笑一笑,玉清师叔说的就算不是事实,也差不离。 第五章 约定 章锦婳睡了午觉起来,眼睛就肿了。 玉清师叔吓一跳:“发生什么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呀。” 张婶小心翼翼的看着章锦婳:“锦儿又想娘亲了?” 章锦婳低着头不做声,刚刚她抱着娘亲的那对镯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着了又开始做噩梦,在梦里,阿爹和娘亲沾满了鲜血的脸,冲着她大喊“锦儿快跑”,她一下子又惊醒了。 现在眼皮肿得好难受,在阳光下几乎睁不开眼睛。 玉清师叔又给周子瑜派任务:“周大郎,中午吃了那么多好吃的,现在看你的了!” 章锦婳以为又要来吹气,一伸手,就捂住了双眼。 “小兄弟,我们去旁边避风一点的地方,”周子瑜忍住笑,来拉章锦婳的胳膊:“我教你练几式可以强身健体的功夫,以后就算你出去采药什么的,也能自保了。” 章锦婳羞红了脸,咬着唇,乖乖的任他拉着,像个小狗狗一样跟着走了。 周子瑜是个好老师,十分有耐心,还特别顾及她的感受。教她站桩,教她如何采气,怕她累了,又带她去摘野果子,在树林里跳上跳下的,一个下午过去,章锦婳已经玩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 再回到小木屋前的时候,章锦婳兴奋得小脸通红,笑容收都收不住。 夜晚悄悄的来临,玉清师叔和周子瑜站在院子里,披散着头发,沐浴在满天繁星下。 玉清师叔一改白天的嬉皮大叔形象,极其认真的跟周子瑜在讨论:“周大郎,如今天下群雄四起,你师父却还在避世,这世上哪有万全之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所谓的避世,不过就是掩耳盗铃罢了。” 周子瑜道:“师叔,您的打算是什么?难道要追随李太守吗?” 玉清师叔愤愤不已:“李太守胸怀沟壑,能屈能伸,能文能武。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时候委屈自己,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岂能但看表面行为,就断人品德!” 周子瑜道:“晚辈只能遵从师长之命,家父与师叔看法是一致的。晚辈这次就是回去与家父汇合的。” 玉清师叔眼睛一亮:“哦?你师父呢?” 周子瑜道:“晚辈读书习武,就是想为天下的安定奋斗一番,如若要避世,岂不是白白浪费一生?” 玉清师叔仰天大笑:“好好好,周大郎,我就看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你必定能谋得一番好前程。” 周子瑜:“不努力一番,枉读圣贤书。” 玉清师叔拍着周子瑜的肩膀大笑:“好,周大郎,咱们这次不但同路,还同心了。” 章锦婳被玉清师叔的大笑声吸引,情不自禁的走出小木屋,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玉清师叔与周子瑜回身,看到星光下的章锦婳,细软的短发披在肩膀上,宽大的布衫被山风吹得裹住了瘦小的身子,就像山中的精灵一般,纯净而无邪。 望着这样的锦儿,周子瑜简直都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和玉清师叔天一亮就要离开终南山。 玉清师叔也是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就闭口不语,仿佛在这个时候再提什么战事什么硝烟,简直就是亵渎了这和平的仙境。 玉清师叔伸了个懒腰,对章锦婳说:“锦儿啊,师叔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这就休息去了啊。”临走给周子瑜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说,咱们要离开的事,你跟锦儿说吧。 章锦婳慢慢走到周子瑜身边,静静的不说话。只是短短一天的功夫,她对周子瑜就有了无比的信赖。 周子瑜低头看着章锦婳,斟酌着怎么开口。 “小兄弟……” “嗯?” “小兄弟,我明天一早,就和师叔一起离开这里了。” “嗯。” “你还记得我今天教你的那些招式吗?” “记得。” “若是有机会,我来终南山,一定来看你。” “好。” 周子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话说出来了,锦儿也没有难过的样子,不知怎地,反而感觉有点闷闷的了。 章锦婳轻轻扯了扯周子瑜的袖子,周子瑜低头,看到章锦婳摊开的手掌上,有一支青玉簪。 “瑜兄,”章锦婳把青玉簪放到周子瑜的手心里:“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救我一命。锦儿有机会必定会报答。” 周子瑜想推辞:“这是玉清师叔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留着。” 章锦婳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这是瑜兄送给我的生辰礼物,锦儿会一直戴着的。”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的大眼睛,在月光下,纯净得如同黑宝石一般发着光,心里软得似水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呆在山上吗?” 章锦婳点点头:“嗯,我想求师父,带我去找师祖,我要做师祖那样的圣手。” 周子瑜:“然后呢?” 章锦婳:“然后我要像瑜兄这样,为天下人祛除病痛,得到安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周子瑜:“我和玉清师叔的话,你都听到了?” 章锦婳:“是。我从今天起,就不再是孩子了,我要学会有担当。” 周子瑜微微动容:“小兄弟,你现在就很有担当了。” 章锦婳:“瑜兄,将来等师祖允我学成下山,我去哪里找你?” 周子瑜:“我也不知道几年之后,我会在哪里,不过,”他停了一下,又说:“小兄弟,我的师父,和玉清师叔是师兄弟,我总是会来终南山看望师傅的。” 章锦婳略略失望,小声说:“瑜兄之前还说差点跟玉清师叔错过的。” 周子瑜:“那好,小兄弟,咱们就约定了,两年后的今天,还是这里,咱们在太平峰再见,嗯?若是我有事不能来,或是你有事不能来,那就每隔两年,都来这里,可以吗?” 章锦婳抿着嘴唇点点头,想想又补充道:“来了的那个人,留下自己的讯息,告诉对方自己过得怎样,好不好?” 周子瑜点头答应:“好,我们就在这棵树的树枝上,系上红布条,就代表自己平安,好不好?” 章锦婳突然伸出手搂住周子瑜的腰,紧紧的抱了一下,低声说:“瑜兄,再见。”飞快的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她知道他要去追求他的信念,但是她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信赖的人从眼前转身离去。 她只想记住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第六章 杏林馆 三年后,长安城。 坐上皇位的李渊,宣国号为唐,定都长安。 一时之间,英雄枭雄齐现,三教九流汇聚,人心惶惶的长安城,终于摆脱了战乱,恢复了安居乐业,百废俱兴的景象。 在长安城西南的和平坊,对着城墙的一溜住宅,统统被一户人家给包了下来,打通了后院,开了一家“杏林馆”。 这杏林馆,既不卖药,也不治病,专接私家定制的宴席。 杏林馆也不怕没生意做,因为他们在刚开业的时候,在西门市场,接连派送了三天的祛湿羹。但凡喝过祛湿羹的人,没有不夸赞的,都说喝了杏林馆的祛湿羹,整个夏天都能过得舒舒坦坦的。 那些开药铺开医馆的,也有有心来挑衅打擂台的,不过都败北而去。 一来,杏林馆的招牌菜不是大众消费价格,一般能上门来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 二来,杏林馆的饭菜,不外卖,不打包,只有茶,没有酒,还得提前半个月下订,来几个人,多大年纪,都问的仔仔细细,记下来,到了吃饭那天,厨子做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最主要的还是,杏林馆根本就不存在跟药铺医馆抢客源的事,那些好事者慢慢也就不了了之。 杏林馆,本来图的就不是热闹。 杏林馆的规矩,也改了好几次。 一开始,是每天都营业,后来太忙,就改成每十天歇一天,再后来,怕厨子累病了,就改成只接午餐,再后来,因着经常有官贵人家会带女眷出来吃饭,就在每十天剩下的九天里,又拨出最后一天,只接待女客。 可是,说来也怪,杏林馆的规矩越改,客源就越是稳定,尤其是那些夫人们、千金小姐们,都以吃到杏林馆的私家菜为荣,聚会的时候,聊的话题也最多。 夏去秋来冬将至,一晃,杏林馆也开了半年了。 九月十九的这一天,恰逢杏林馆休息。 天色刚蒙蒙亮,门前的巷道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杏林馆的侧门开了,走出来三个背着背篓的人,他们很快就来到延平门,随着人流出了城,直奔终南山而去。 当他们走到“龙涎池”时,三人停了下来,过去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水,在山石底下坐下来,从背篓里拿出尚温热的饭团,边吃边聊。 “锦儿,”其中一个人说道:“如今到山上来采药采摘野菜的人,越来越多。咱们还是快去快回,最好能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去,我怕张婶一个人会忙不过来。” 打扮成采药人的锦儿,一边咬着饭团,一边说:“好,咱们就去太平峰,把去年种下的药草采摘了,就行,应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我还要赶回去吃张婶给我做的长寿面呢。” 这个锦儿,正是章锦婳。三年过去了,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今天为了方便,特地着了男装,打扮成采药人,前去太平峰采药。 杏林馆的招牌菜之一祛湿羹里的所用的食材,就是章锦婳在太平峰小木屋背后种下的。 三年前,她过完生日不久,师父元炫道长归来,她用刻苦的学习成绩加上眼泪,软磨硬泡,求了师父把她送到师祖孙圣手那里去学医术,一学就是三年。 她牢记着自己对瑜兄说过的话,要做一个为世人祛除病痛的杏林圣手。 这三年里,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跟着师祖识药辨药制药,苦记各种医理药理,跟师祖学呼吸导引术,练五禽戏。 师祖对章锦婳的学习能力是赞不绝口,比他的几个徒弟来,这个女娃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只可惜一个女孩子,没法在乱世中行医,更不可能在盛世中行医。 师祖思来想去,就教会了章锦婳以膳食为药来调理身体。 跟师祖在一起的三年的最后三个月,是章锦婳的出师下山考试期。 章锦婳每天早上起来,只能隔着门,跟师父打声招呼,就要根据师父的情况,做出当天的饭食,这其中若有其他师兄弟身体不适,章锦婳也要及时做出相应的饮食,师兄弟吃下之后三个时辰,再由师祖亲自验证。 除了做膳食,还要出门去,随机给路上遇见的病人或者伤员,治愈病痛,这才是最考验人的。 终南山的猎户、山民不多,但是几年的战争,导致山上的流民渐增,大家宁可面对毒虫野兽,也不愿意去面对刀林箭雨。 师祖带着章锦婳,出去一天,救治七八个误食有毒野菜、被毒虫所伤的各种病患是常事。 好在章锦婳顺利的通过了所有的考验,她甚至还救治过一个摔断腿的猎户,并趁机跟师祖学了断骨续骨之术。 总之,可以毕业下山的章锦婳,就是十项全能满分通过。 下山前,师祖问章锦婳,出山之后想做什么。 章锦婳为了守住和周子瑜的约定,就跟师祖提出,要在长安城住下,带着张婶去开个小饭馆,等师父师叔们回到终南山,再做打算。 从李渊起兵到定都大兴,又改大兴为长安之后,百姓开始归田耕种,进城做工、贩卖,此时进长安城定居,确实是上上之策。 师祖考虑再三,觉得一个女孩子,就是因为抛头露面的不方便,才不能行医,若是开个小饭馆,人多眼杂,还是不安全。又不愿白白浪费章锦婳的绝世天赋,一咬牙,掏出几份屋契,就是如今杏林馆所在之地的屋契,交待章锦婳,只说房子是租来的,又给指派了四个懂医会武的师兄弟跟着章锦婳一起下山,这才放心。 不做还不知道,章锦婳进了长安城,张罗杏林馆,才知道,开个杏林馆,光是会做膳食还不行。不开杏林馆她还不知道,原来做饭一级好吃的张婶,做买卖当掌柜的,也是一把好手。那些免费派送羹汤的营销手段,那些专接私家膳食的饥饿销售手段,都是张婶笑眯眯想出来的。 最奇怪的是,那些巡城的士兵,对杏林馆的地头,格外的开恩,不但不来骚扰,还主动给他们清场,不让流浪汉乞讨者过去。 忙着融入社会的章锦婳,根本就没来得及细想这些缘由。 她以为,天下从此就太平了。 第七章 惊喜 章锦婳一手捧着饭团细嚼慢咽,一边打量着龙涎池周围的景色。 自从离开师祖离开终南山,她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只觉得一草一木,都那么鲜活,此景此地,是那么熟悉。 “龙涎池”,这个让她失去生命,又再次得到新生的地方,还是老样子,溪水叮咚流进池子,池水甘甜,清凉。 山石上龙涎池三个字,字迹略有褪色,她情不自禁的走过去,脚步虚晃,像踩在云端一般。 她仿佛看见十一岁正在洗药草的锦儿,站起来撞到了山石,额头流着血,噗通一声掉进了水池里。 又看见成年的章锦婳站在山石前,面目狰狞的六师兄拿起石头狠狠的砸过去,额前脑后鲜血迸流,被六师兄扔到了水池里。 小锦儿和师妹,都没有挣扎,静静的沉到池子底…… 章锦婳伤感的盯着池底,水里的小锦儿和师妹,一动也不动,直到水面平静。 …… “锦儿,锦儿,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太平峰吧。”看到锦儿发呆,竹风不得不出言喊醒她。 师祖在下山前,特意把竹风叫去,私下里叮嘱他,无论何时何地,看到锦儿触景伤情的样子,务必唤醒她。师祖的交待,就是必定要执行的规矩。 这还是竹风第一次见到锦儿发呆,他是发现锦儿的眼神,在盯着龙涎池的时候,变得越来越迷离,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反应灵敏玲珑剔透的锦儿。 章锦婳哆嗦了一下,从清澈见底的水池中收回了目光,闭目凝神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下决心一般站起来:“竹风师兄,竹青师兄,我们走。” 她拎起背篓背到背上,率先走到了前头。 竹青和竹风也背上背篓跟上,两人在章锦婳身后用眼色互相交流了几句,也猜不出锦儿到底怎么了。 走在山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个两个采摘野菜的山民,章锦婳习惯性的去打量对方,下意识的去判断对方的身体健康状况,以及对应的膳食结构。在她的眼里,满山的药草和野菜是有生命力的,行走在其中山民、猎户也是大山的一部分,都是值得她关注的。 自从师祖派了两个师兄跟着她,她对外界的防备,几乎降低为零。 若在平时,她会主动上前去打招呼,教对方采摘何种野菜,如何煮食。 今天么,章锦婳目不斜视,只管专心走自己的路,想自己的心事。 牵扯她的心的,是太平峰上小木屋前的桦树,她在离开终南山之前去看过,她去年生辰系上去的红布条,还是孤零零的挂在枝头上。 在小木屋后面的山坡下,张婶曾种了一大片的药草。章锦婳跟着师祖学习的三年里,就以看护药草为名,无数次的跑回小木屋去。 师祖曾经问过她,为何对太平峰小木屋后的药草情有独钟,章锦婳信誓旦旦的说,那是她亲手种下的,就像自己养的宠物一样,有感情了,灵性不一样。 她记得,师祖还为此夸赞她,说她锦儿才是最有灵性的。 去年的生辰,是她和瑜兄的两年之约,她特意戴上了玉清师叔送给她的青玉簪,换了一身新衣裳,连张婶也没让跟着过来,独自一人跑回了太平峰。 她在小木屋前等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影。 第二天清早,她不得不离开小木屋回师祖那里去。 在靠近官道的山路上,遇到了躲避战乱的灾民,说到处都有反军,到处都有抓壮丁的军队,有时候走在路上,父子俩被拉到不同的军队里去充军的事,也是有的。 在城里呆着,今天当官的说是王大人管辖,明天早上起来,又换了一个当官的管辖,一会儿是大隋的子民,一会儿又是大周的子民。 总之,不论是谁的子民,都是要重新缴纳一次税赋,交不起就要去充军。 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章锦婳记得玉清师叔和瑜兄说过,是去投奔李太守的。 她问了,李太守的军队怎么样了? 那些人反问她,哪个李太守?是太原的李太守?还是朝廷的李大人?李太守的军队听说要打过来了,李大人的军队听说被打败了。 章锦婳又惊又怕,只恨自己当时并不曾问过瑜兄的去向,她光顾着伤感了。 她不知道两年之后,会不会还是自己一个人出现在太平峰。 还好,她的师父玉虚道长,会不定期的给师祖送信来,报个平安。 她并没有听说过玉清师叔的坏消息,但是也没有听到过平安的好消息。 她只能祈祷,愿关心她的人都好好的健康的活着,哪怕是活在她不知道的任何角落。 越接近小木屋,章锦婳越紧张。 她又期待看到惊喜,又害怕没有惊喜而失落。 脚步也开始变得缓慢。 竹风追上来:“锦儿,累了吗?休息一会儿?” 章锦婳摇头:“不累。” 竹风不放心,锦儿今天有点不一样。 竹风给竹青打了个眼色,让他四周去打探一下,有无异常,自己则跟在锦儿的身边,保持一致的步伐,留心观察着锦儿的脸色。 竹青:“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跟在后面。” 章锦婳打起精神:“也好,竹青师兄,你先去小木屋后面的山坡,把那一片药草先采干净。小心一点啊,药草都是要连根拔起的,等我过去后再翻土。” 竹青笑道:”放心吧,我都记得了。“三步两步跑远了。 接近小木屋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章锦婳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 竹风见她脸色发白,呼吸短促,吓一跳:”锦儿,怎么了?要不要紧?“ 章锦婳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睛,强拉出一个笑脸:”没事,好久没上山,好像走得有点吃力。“ 她低着头,数着脚步,有,没有,有,没有,...... 桦树的方向,她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有!站在树脚下,居然是”有“! 章锦婳低头,把两手举在头顶合掌,喃喃的祈祷了几句,才鼓足勇气,抬起了头。 第八章 盼望 桦树的枝头,在她系的红布条旁边,一条鲜艳的红布带,在山风的吹动下,两条布带缠在一起,上下飞舞着。 章锦婳的心怦怦跳动,她抬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瑜兄还活着! 瑜兄来看过她了! 章锦婳一眨不眨的盯着树枝,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 竹风紧张地问:“锦儿,怎么了?” 章锦婳泪汪汪的:“竹风师兄,你帮我看看,树上是不是有两条红布带?” 竹风看了一眼,好奇的问:“是呀,两条,一新一旧,一长一短。怎么?” 章锦婳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闷闷的答道:“是我生辰的时候系上去的,还在就代表平安。” 竹风轻呼一口气:“锦儿,那我去采药草了,你休息一会儿。等下我和竹青过来找你。” 章锦婳等竹风离开了,慢慢的走近自己曾经住了四年的小木屋,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床头是一张小小的桌子,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章锦婳走过去坐在床上,她的心还跳得厉害,手脚像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的。 瑜兄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 她好想知道,瑜兄此刻在哪里? 章锦婳伸进领口,掏出几年来一直戴在心口前的玉佩,紧紧的握在手心,闭上了眼睛。 上苍既然让她得到了周子瑜的消息,那就让她多知道一点吧。 章锦婳默默地感受着玉佩的温度,在脑海里回忆着周子瑜离开终南山前,带着她哈哈大笑的情景。 记忆纷沓而来,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十二岁在龙涎池睁眼看到周子瑜,一会儿是周子瑜给她戴上玉佩,一会儿又是周子瑜带着她在树林里玩耍,一会儿又是星空下的周子瑜,眼神幽深像是能吸走人的魂魄...... 瑜兄这几年有没有变样?如果见到了还能认出自己来吗? 呼,章锦婳叹了一口气,失望的睁开了眼睛。 心静不下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她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准备起身去后面山坡上翻翻土,早点赶回城里去。 突然,她的目光被小桌子上的尘土吸引了。 凑近桌子,将视线与桌面平齐,上面有手指写的几个字:长安、中秋。 章锦婳的心,又怦怦怦的急跳起来。 这是说,瑜兄中秋节的时候在终南山?还是在长安? 跟她近在咫尺! 那现在呢?是离开了?还是仍旧在长安城? 章锦婳眼前一阵发黑,她不得不躺下去,按照师祖所教的,开始做吐纳功夫,大概小半刻钟,终于回魂了。 她重又走到桦树下,盯着风中飞舞着纠缠着的两条红布带出神。 章锦婳取下玉佩,用小刀割下一截丝绦,这条丝绦还是周子瑜当初系的,她一直没有换过。 再爬到树上去,取下她系的那条红布带,将丝绦紧紧的系在红布带上,想了想,咬破手指,在红布带上写了一个“杏”字。 章锦婳重新把两条红布带系到一起,她的瑜兄见到了,定会发现这里动过了,也定会发现丝绦,说不定就会发现杏字,可能就会想到杏林馆了。 瑜兄若是能找到杏林馆来,我一定天天做好吃的给他。 想到两人久别重逢的情景,章锦婳情不自禁捂住脸。 章锦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杏林馆的,她一路神思飘忽,脚步虚浮,要不是竹风师兄拉住她,她一定会跌好几个跟头。 张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结果,章锦婳喝汤的时候,会想,要是瑜兄喝到这汤一定会赞叹。夹菜的时候,会想,瑜兄一定会夸这道菜好吃。 她每伸一筷子,每吃一口,都会想到周子瑜的感受。 一个人在那里,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发笑。 张婶看得莫名其妙,竹风耸耸肩摊摊手,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 “锦儿,今天是你生辰,”张婶开口了:“也是你十五岁及笄的重要日子。只是,因为战事,你师父也不知道在哪里,张婶也就没给你大摆筵席。” 章锦婳连忙说:“张婶,有你在,有竹风竹青竹影竹芯师兄在,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今天这样就已经很隆重啦!” 张婶眼眶红红的:“锦儿,要是你父母还在,现在就要给你张罗着相个好人家了。等你师父回到终南山,我就去禀明你师父。” 章锦婳看了看几位师兄,红了脸:“张婶,锦儿才不要相看什么人家,锦儿要像师祖一样,做个杏林圣手,走遍天下。” 张婶楞了一下,不想嫁人?那刚才一副花痴的样子,难道不是少女怀春? 每天来杏林馆的客人,有才子,有官贵,风姿卓约者有之,风采儒雅者有之,甚至还有貌若潘安冠如宋玉者。 这要是满天下到处走,一个女孩子家,到底还是又诸多不方便。 这不嫁人,难道还守着师父师祖过一辈子? 章家就这一根独苗在世了,说什么也不能断了。 章夫人在临死前一再的交待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让章家的血脉延续下去,一定要让章家的冤屈得以伸张。 唉,张婶摇摇头,国仇家恨,哪是一个小女孩子担得起的? 张婶甚至都不愿意把章夫人的话告诉锦儿。 至于锦儿不肯嫁的这个问题,就交给锦儿的师父去决定吧。 锦儿看起来年岁小又单纯,实际上性格倔犟极了,只要是锦儿认准了的事,谁说都没用,锦儿还是会坚持去做,明着不行就会暗地里使劲。 张婶无论如何想不到,锦儿的心里,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周子瑜念念不忘。 唉,张婶再叹气,锦儿的师父啊,您什么时候回终南山啊?锦儿的终身大事,还得靠您一句话呢! 唉,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玉虚道长,也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今天是锦儿的生辰呢,十五岁的大丫头了,该找个人家了,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听我的,每次都磨得我反过来听她的。唉!” 第九章 意外 黎明时分,章锦婳就在院子里打五禽戏。 周子瑜的消息,让她整夜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打坐,不行,杂念纷飞。 调息,不行,意念还没进去,就出神了。 导引术,也不行,没两下节奏就乱了。 好不容易听到了守城士兵寅时换岗的梆点,起身到院子里去打五禽戏。 一夜未眠,她怕耽误做膳食的水准。 结果,打了两趟,也没打齐全。 直到竹风出来,陪着锦儿一齐,才终于行云流水的完成了一套动作。 章锦婳觉察到竹风的担心,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做出老虎扑食的样子:“竹风师兄,你继续,我去找张婶了。” 每天黎明即起,通过调息,或导引术,或五禽戏,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保持平静的心情,才开始工作,这是杏林馆的规矩,也是师祖的规矩。 章锦婳边走边调匀呼吸,走到厨房的时候,就已经神清气爽了。 张婶正在细细的筛面粉,准备和面。 章锦婳走过去,跟张婶打了招呼,就去拿她从终南山带回来的苜蓿。 昨天下山的时候,她跟一个山民错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嗅到对方背篓里的野菜是苜蓿,就拿了半筐药草换了来。 张婶看着章锦婳清洗苜蓿,突然说:“咦,锦儿,这不是你们采摘的啊。” 除了大大小小不均匀,那些野菜的根须都被破坏了,一看就是从土里硬扯出来的。 章锦婳笑道:“是啊,张婶,我想起来十二岁那年,您给我做的圆锁饼,就特别想吃。然后下山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大爷背着一筐苜蓿,也省得我去找了。” 张婶也笑:“那好,等下咱们就做。把昨天的补上。” 章锦婳看了看订单,今天来的客人,是吏部侍郎刘大人及其家眷,男女老少一共十二人。她把厨房里的食材都检查了一遍,把事先准备的菜式方案又反复核实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和张婶分头忙了起来。 巳正时分,竹芯过来,提醒章锦婳去检查雅间的布置。 章锦婳拿着客人名单,名单上只是写着:吏部侍郎刘大人一位,老太爷一位,老夫人一位,夫人两位,公子三位,小姐两位,小公子小小姐(稚龄)各一位。 典型的家宴。 章锦婳指挥竹芯竹影,把两个雅间的活动门卸下,并成一个大的雅间,摆上三张桌子,将长辈、公子、小姐,分开来坐,在长辈坐的主桌上,每个座位都坐了一遍,让竹青把墙上的字画都换了,直到全部满意。 再去厨房,把哪个位置,谁坐,上什么菜,什么汤,上菜的顺序,都一一写好,交代给张婶和竹风,这才回房间去休息。 为了章锦婳的安全起见,张婶从不让锦儿出面。 因此,来杏林馆的客人,都以为杏林馆独一无二的厨艺,出自张婶。 章锦婳一夜未眠,忙了一上午,耗神费力,去了后院最靠里的偏房里,躺在窗下的软榻上打盹。 章锦婳一闲下来,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可她实在是困倦得很,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说话声。 “表姐,你不要发愁啦,等下喝完清心汤,说不定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唉,真要那么好,我喝三碗。” “嘻嘻,表姐,你想喝三碗,还不一定有呢。杏林馆的菜都是量身定做呢。” “婉儿,多希望我的姻缘也可以量身定做啊。” “嘻嘻,表姐,周......” “嘘!” 两个女孩子的对话,突然断了,章锦婳却因为听到了“周”字而惊了一下。 这两个女孩子,是吏部侍郎刘大人的女儿刘婉如和外甥女林玉环,他们来得早了,姐妹俩就借口在院子里看看花草,躲到角落里来说悄悄话。 偏房外面靠窗户下,有一张长凳,两个女孩子就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聊。 “表姐,你放心啦,我娘跟姑母在房里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刘婉如将声音压得更低:“周将军还不曾娶亲的,也没听说有定过亲事。我爹明天上朝的时候,可能会找周将军的上司去问问。” 林玉环惊喜的问:“真的吗?舅父真的会去帮我问?” 刘婉如又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给我哥哥听到,又要去找我爹告状了。” 林玉环奇怪的问:“禹表哥为什么会去告状?” 刘婉如笑道:“我哥哥叫刘子禹,你的周将军叫周子瑜,上次我哥哥还以为你想嫁给他呢。” 林玉环啐了一口:“呸呸呸,你们兄妹两个就是会取笑我。禹表哥从小就欺负我,现在你也跟着胡闹了。” 刘婉如嘿嘿笑:“表姐,你要是能嫁给周将军的话,就去求姑母跟我爹说,在杏林馆连定半个月的饭食,好好的养一养,保证你出嫁那天美美的,周将军一定爱不释手。” 林玉环害羞:“看你说的什么话,舅母听见了要拧你的嘴了。” 刘婉如压低声音:“是真的!王尚书家的兰芝姐姐出嫁前,就在杏林馆吃了好几次呢,皮肤变得又白又滑,是兰蔻告诉我的。” 林玉环:“万一舅父没有说成呢?我就是再美,又有什么用?给谁看啊?” 刘婉如:“我爹说,他跟周将军的上司是旧识,关系很亲近的。你知道,我爹不会轻易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玉环还是担心:“可是,京城里这么多千金小姐,还有宫里的公主,听说都很爱慕周将军呢。” 刘婉如:“所以呀,我爹才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由远及近的中年仆妇打断了:“大小姐,表小姐,可以入座了,夫人让奴婢来请二位小姐上去了。” 林玉环和刘婉如站起来,对看一眼,手牵着手,在仆妇的带领下,走去雅间。 偏屋里,软榻上,章锦婳脸色发白,微微发抖。。 没想到,她日思夜想的瑜兄,已经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情郎人选。 她回到这一世,救了她的命的,就是周子瑜。 就是因为周子瑜在场,她才在一开始就避开了刘青。 周子瑜对她而言,就和张婶和师祖一样值得信赖,毫不设防。 若是瑜兄成亲了,她还能去找他,向他表达当年没有说出口的至诚谢意吗? 第十章 错过 章锦婳又掏出了贴身而戴的玉佩。 从遇见周子瑜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变化。 在前一世,是刘青救了她,之后背着她回的太平峰。 而这一世,是周子瑜背着她回了太平峰。 前一世,刘青因为救了她,成了她的师兄,一起跟着师父玉虚道长学师祖的《千金药方》,一直到她和刘青私自结伴离开。 这一世,她离开师父,直接去跟随师祖学习《千金药方》,不但学配方学制药学医理,还学了更多的养生术。 章锦婳突然站起来,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一世,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周子瑜,但是,也是她拉着周子瑜不放,周子瑜才没有走开,还生了火给她取暖,她才没有马上晕过去。 前一世,若是救了她的也是周子瑜,她不懂得抓住周子瑜留下的话,周子瑜去采药草的那个期间,刘青刚好过来,让她误以为是刘青救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因为,就是在烤火的那个时间点,刘青就过来了。 若不是周子瑜生了火,若不是周子瑜没离开,她也许就晕过去了。 …… 章锦婳心乱如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为什么这几年,就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呢? 她遗忘了什么? 章锦婳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还是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 她记得,师祖曾经提过,有一种幻术,先喝下一剂特别配置的汤药,再对病人使用幻术,病人就能想起来任何时间的任何事情。 章锦婳一拍脑门,决定再进终南山,去找师祖,求师祖给她使用幻术,她要回想起十二岁生辰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说走就走,章锦婳等刘大人家的马车离开杏林馆,立即去找张婶,说自己有要紧的事,马上要去找师祖才行。 张婶见章锦婳如此坚决,不敢多问,也不好阻拦,就提出让章锦婳带两个人一起去,务必保证安全。 章锦婳没说二话,背起背篓,带了几张圆锁饼野菜饼,就和竹风竹青一起出了门。 杏林馆的真正大厨离开几天,张婶唯有打起加倍的小心,更精心的去做准备,但愿客人们发现不了其中的差别。 师祖孙圣手是个神奇人物,章锦婳跟着师祖的那三年,张婶也跟着去照顾锦儿。师祖另外几个徒弟的饭食,都是张婶做的。她也学着锦儿的方法做了同样的吃食,但是吃得时候的确很好吃,吃完之后,并没有锦儿那种可以治病美容安心的功效,她就知道,师祖必定是有什么秘诀传授给了锦儿。 张婶拿出第二天的订单,客人名单上,只有三个人。 吏部侍郎刘大人,同僚男客两位。 看来是今天这位刘大人的工作宴请了。 客人不多,只有竹影竹芯帮手也足够了,所有的菜式,张婶自己就可以搞定。 章锦婳不在,张婶就按照自己的习惯,准备了菜式。 五香牛肉、松茸炖山鸡、四喜丸子、烩肉三鲜、千层油酥饼、油泼辣子面,再配了四道凉菜,基本上就能让客人满意了。 等客人过来,她只呆在厨房里,等竹影竹芯去招待客人,若是客人额外提出加菜,她好再做。 菜式都端出去了,竹影跑过来叫她:“张婶,刘大人说想吃昨天那道圆锁饼。” 张婶想起来,刘大人的家人对圆锁饼赞不绝口,昨天走的时候,小公子手上还拿着半块圆锁饼不肯放手呢。 反正还有苜蓿,原来想留着给锦儿做吃的,现在锦儿去了师祖那里,等她回来再去挖新鲜的吧。 张婶抓了一块面团,把苜蓿细细切了丝,用心做了几张圆锁饼。 竹影端了过去,很快又打转来:“张婶,有客人要见你。” 张婶不明所以,跟着竹影去了二楼的雅间。 一个武将模样的年轻男子见到她,立即站起来,笑着招呼:“张婶,好久不见。” 张婶愣住了:“您是?” 男子走过来,行礼:“张婶,我是周子瑜,还记得吗?” 刘大人笑道:“原来周将军认识杏林馆的大厨啊?” 张婶认出了周子瑜,又惊又喜:“周将军?您做了将军?” 周子瑜笑道:“是啊,张婶,您近来可好?” 刘大人旁边另一位满脸胡须的大汉笑道:“子瑜,想不到你在长安城还有熟人啊?” 周子瑜笑道:“是啊,几年前在终南山见过,吃过张婶做的圆锁饼,印象深刻。” 张婶不敢多说:“周将军,您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周子瑜道:“还有商芝吗?想吃山鸡汤焖的商芝。” 张婶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做。” 她给客人行了礼,匆匆下楼,还听见刘大人在笑:“啊,周将军面子好大,我来杏林馆吃饭,老板从来不问我想吃什么。你怕是杏林馆第一个提要求的客人呐,以后你要是再来杏林馆,记得叫上我!” 饭后,周子瑜有事要跟着他的上司,兵部尚书李靖,也就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先走一步。临走,他交待竹影,晚上要过来找张婶叙旧。 张婶高兴,又炖了一大锅山鸡商芝汤,烙了两大盘野菜饼,专等周子瑜过来。 要是锦儿在这里,看到周将军,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竹影和竹芯师兄弟几个,一直恪守师祖的教导,过午不食,所以晚餐基本上都很少吃,多数时候喝点汤就够了。 看到张婶如此隆重盛情,竹影很好奇:“张婶,您认识周将军?” 张婶道:“是啊,周将军认识玉清师叔,我们在终南山见过。” 竹影了然,玉清师叔也跟师祖学过导引术的。 竹芯道:“周将军的上司,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靖李大人啊!” 竹影说:“是啊,那气势好强大,他跟刘大人走在一起,好像杀神一样。” 竹芯突然说:“我听到刘大人在问周将军有无定亲呢。” 张婶心头一跳,想到了锦儿,若是周将军没有定亲,锦儿的岁数也很适合呢。 她急急的问:“那周将军怎么说?” 竹芯摇头:“我好像听周将军说已经定亲了。” 第十一章 离开 张婶有点失望,不过又觉得并不奇怪,周将军比锦儿大好几岁,如今也有二十岁了吧,年轻英俊,又有官职,就算没有娃娃亲,在长安城里恐怕也是许多官宦人家的最佳女婿人选的。 没等多久,周子瑜就过来了。 只见他已经将中午的武将官服换成了便装,头发挽了发髻,用一支镶了金边的青玉簪压住,穿了一件白色圆领窄袖锦袍,腰间扣了一条镶了宝石的软牛皮带,足蹬青色布靴,俨然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贵公子。 周子瑜提了两个锦盒进来,看到桌上的饭食,高兴的大笑:“我就知道张婶这里有好吃的,玉清师叔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羡慕我。” 张婶看着换了一身衣服又换了一种气质的周子瑜,想到竹芯说他已经订了亲的话,就在心里替锦儿惋惜。 周子瑜坐下喝了一口汤,终于开口问道:“张婶,锦儿呢?” 张婶一脸遗憾:“锦儿昨天和竹风竹青去了师祖那里。” 周子瑜一怔:“锦儿平时在这里的吗?” 张婶点点头:“是啊,杏林馆就是锦儿开的呢,我和竹影竹芯都只是帮手。” 周子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满脸羞涩的小姑娘,只用了三年,就变成了大名鼎鼎的杏林馆的老板了么。 他当初从同僚的口中听到杏林馆三个字,还以为是什么神医圣手的医馆。 后来听同僚们说起杏林馆的吃食如何神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认为菜式里面必定加了什么药,让人一吃就上瘾,之后花多少钱都要去吃,毕竟,他听说过有人这么做。 哎呀,他的偏见,居然让他错过了这么多可以遇见锦儿的机会。 真想见一见锦儿长成什么模样了。 只要锦儿也在京城,就好办了,迟早会见到。 回到故地,遇见故人,这感觉真好。 周子瑜赞道:“张婶,您的手艺这么好,怪不得杏林馆在京城里如此有名啊。” 张婶笑一笑:“周将军只要在京城,有空常来啊,锦儿肯定会很高兴招待你的。” 周子瑜好奇:“锦儿也学会做饭了吗?都是张婶教的吧?” 张婶的脸上笑开了花:“我可教不了,锦儿是师祖亲自教出来的,我只是挂名大厨呢。若是周将军能吃到锦儿亲手做的饭菜,一定会更喜欢。” 想要见到锦儿的心情更迫切了。 周子瑜心情愉快,连吃了好几张野菜饼,喝了两大碗汤,才停下筷子。 张婶心情也好,周将军吃东西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一样,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 周子瑜满足的抚了抚肚子:“张婶,听说您这里都要提前定位子,那我就定了半年后的位子吧,连订三天吧,如果不是怕耽误你们做生意,我要连订一个月才好呢。” 张婶连连摆手:“周将军真会开玩笑,杏林馆还没排到那么后面的时间呢。再说了,只要是周将军过来,提前一天打招呼就行,要是肯将就的话,张婶随时给你做。” 周子瑜哈哈大笑:“张婶,有你这句话,我会天天来的。” 笑了一阵,周子瑜正色道:“张婶,我有事要离开京城,短则五个月,长则半年,恐怕这次没机会见到锦儿了。” 李渊建唐时日不久,局势尚未完全明朗,全国各地割据势力仍然伺机而谋。 秦王李世民主张对各个藩镇,进行快速的武力打击,达到对敌杀一儆百,对内鼓舞士气,早日一统江山的目的。 周子瑜几年前投奔李渊的时候,李渊还是隋朝太原留守。 李渊在太原起兵的时候,周子瑜在李世民帐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深得李世民信任。 在长安之战后,李世民将李靖招入幕府。 李世民对李靖又爱又恨,既欣赏李靖的才识和胆气,又怀疑李靖有可能会伺机报俘获之仇。 如今开拓疆土平定天下的任务艰巨,正是用人之际,李世民把李靖安到兵部,给了个尚书的职位,同时又留了个心眼,安排周子瑜跟随李靖,名义上是帮手,实际上是替李世民看着李靖的一举一动。 此次,李靖准备去中原打探一番,为李世民攻打越王杨侗做前站准备。 周子瑜亦要随李靖前去。 战争一开拔,就是十数年的兵荒马乱。 还好,只是先遣部队去安营扎寨。 周子瑜庆幸自己半年就可以回来京城。 张婶却暗暗惊心,长安城有皇上在,暂时是安宁的。若是有战事,自己还可以带着锦儿他们退回终南山。 周将军说的有事,只怕又是上战场了。 张婶问道:“周将军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呢?锦儿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周将军若是有空,随时来就是。中午这边有客人,周将军晚上来也可以,只怕周将军不得空。” 周子瑜谢道:“正是不得空。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城去。” 张婶并不意外,战事说起就起,从来不等你说开始才开始。 她招呼竹影:“去拿油纸和食盒过来,把这些野菜饼给周将军带上。” 既然不能来吃,那就带着吧,多吃一口也好啊。 周子瑜也不推辞,把自己带来的两个锦盒交给张婶:“这是我送给锦儿的,等锦儿回来,告诉她,瑜兄还记得她的。” 张婶接过来,锦盒沉甸甸的,还上了锁。 周子瑜拔下头上的青玉簪,拧开金边接口,倒出一把小巧的钥匙,交给张婶。 张婶会意:“这是开锦盒的。”把锦盒郑重的抱到怀里,保证:“周将军尽管放心,张婶必定把这个锦盒安安稳稳的交给锦儿。” 周子瑜重新插好青玉簪,站起身,拎着食盒,告辞而去。 虽然没见到锦儿,但是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中秋节前,他随李靖回到京城,特意去了太平峰一趟,看到了锦儿系在桦树上的红布条,看到了锦儿在小木屋后面种的药草。他甚至还在小木屋睡了一晚上,还去龙涎池坐了好半天,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偶遇锦儿。 终南山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挺难的。 几年的戎马生涯,他在刀枪血雨中救过不少弟兄,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锦儿那样让他牵挂。 或许,是锦儿那纯净如婴儿般的眼神,他再也没见到过了吧。 第十二章 故人 章锦婳他们沿着终南山整整走了两天,到了太白山的山麓。 章锦婳跟着师祖四处采药,自然知道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人。 师祖孙圣手,每年都在这个季节,要来太白山采摘灵芝。 初冬时节,太白山的北峰山顶,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山上的树木,大都青黄两瑟。显得越发空荡。 章锦婳熟门熟路的往山谷里走。 一般人只以为灵芝是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其实那多是杜撰,只是为了体现灵芝可遇不可求,求之不易的艰辛过程。 孙圣手在终南山隐居行走多年,却最是推崇太白山清池谷底的灵芝,尤其是在初冬,北峰山顶第一场雪飘过之后,去采摘,此时灵芝的药性最足。 远远的看到一个青色道袍的身影,在谷底的树林里走动。 章锦婳再也顾不得连日赶路的疲惫,加快脚步,也不等竹风竹青,一路小跑过去。 她刚跑到树林边,树林里有人听到动静,直起身来,向她打招呼:“敢问这位道友,可是来寻药草的么?” 章锦婳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刹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向她一步步走过来。 刘青?是刘青!刘青怎么在这里?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笑起来一脸憨厚,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老实木讷。 她就是被这张脸,被这个善于隐忍的男子,骗了十几年。 章锦婳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 竹风竹青赶了上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章锦婳的身后。 刘青穿了一身青色道袍,又做了个揖:“几位道兄,某是洛城刘青,现拜在孙圣手门下学医。不知几位道兄如何称呼?” 章锦婳掩住内心的惊诧,暗暗调匀呼吸,故作惊讶的反问道:“哦?孙圣手?请问道长,孙圣手在哪里?我们只听说过孙圣手的神医事迹,却未曾见过孙圣手,今日有幸,可否引见?” 刘青一怔:“师父他老人家今日不曾出来,只有某一人过来采摘药草。” “哦,原来孙圣手不在。”章锦婳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久闻孙神医的大名,请问刘道长可否带我们前去拜访?” 刘青垂下眼皮,摇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外出云游,并不在太白山,几位道长恐怕要失望了。” 章锦婳作揖告辞:“既然如此,某就不打搅刘道长采药,告辞。” 说完转身沿着小路继续朝前走,装作只是偶然路过此处。 一气走了好几里山路,拐进了山谷里的另一条小路,回头再也看不见刘青的影子了,章锦婳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竹风:“锦儿,怎么会有人冒充师祖的徒弟?” 章锦婳冷笑:“就是没见过师祖,才敢冒充吧。” 竹风:“锦儿,你说刚才那位刘道长,会不会怀疑我们?” 章锦婳:“要怀疑的话,也是怀疑我们有可能揭穿他,怎么还敢怀疑我们。” 竹风:“锦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章锦婳:“我们就在这里挖些树根,那个刘道长没有追上来,再做打算。” 竹风竹青依言开始行动,章锦婳在小溪边刮了几下苔藓,想着心事,就开始走神。 她刚刚故意问刘青,想要去拜访孙圣手的时候,刘青不出意外的板着脸孔垂下了眼皮。 这是刘青的缺点,也是优点。 刘青不善说谎,但凡心虚或是有心要隐瞒他人的时候,不是眼珠子乱闪,而是垂下眼皮,不敢与人对视。 若是逼得紧了,刘青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会看着逼问他的人,实在躲不过,就委委屈屈的闷声不响,问什么也不回答。 这一晃,也有四年没见过刘青了,章锦婳只以为这一辈子彻底与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交集,不曾想,在她迫切的想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是谁救了自己的这个紧要时刻,刘青又出现了。 不但出现了,竟然还敢冒充师祖的徒弟,胆子也忒肥了。 师祖只在当年钻研药草热衷养生之术的时候,收过几个徒弟,分别教授了一些技艺,有的跟他学了养生术,有的跟他学了医术,有的跟他学了采药制药。这些徒弟再收的徒弟,只有天资格外聪颖的,才有机会跟在师祖身边,得到师祖的亲自教导。 而且,师祖在外游走,或采药,或访友,从来也不说自己是孙圣手,也不着道袍,徒弟徒孙们见到了,也只是称呼百姓之间的尊称。 故而,刘青一开口,章锦婳就去盯着他的眼睛看,果不其然。 四年前,章锦婳想起来,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她跟着刘青私自结伴离开师父离开终南山,跑回洛阳的时间。 在前一世的这个时间,正是越王杨侗自立称帝的时候,刘青劝说了章锦婳跟他一起回老家,用师父教的药方,回去自己配方子,去找越王献药,谋个太医院的差事。 她跟着刘青,带了在终南山私下里仿配刘家伤药所制的药丸药粉,一路艰辛的穿越战区,还没跑回洛阳,就因为伤药好用,被秦王麾下的军队留为军医。 在秦王攻下洛阳之后,她和刘青两人禀明刘家长辈,分了家产,自立门户,开了药铺,专做军队的伤药生意。 几年下来,局势慢慢稳定,刘青赚了些钱,药铺也多开了一间,小两口的日子也开始红火起来。 刘青的长相说不上英俊,却也是高高大大一表人才,跟军士们打了几年交道,人也变得开朗善言,加上为人和气,慢慢的就开始有人想跟刘青结亲。 刘青一开始是拒绝的,总是推说自己已有贤妻,不会再另娶,让章锦婳十分暖心。 又过了两年,章锦婳生了欢郎,刘青对她母子二人照顾有加,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人人称羡。 刘青一个人内外兼顾,忙的团团转,累得直咳嗽,也不肯让他的锦儿动半个手指头来帮手。 章锦婳感动万分,就动了恻隐之心,忘了师父的嘱咐,说出了一道专治伤寒的药方。 第十三章 幻术 “锦儿,又在想什么呢?”一道笑声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章锦婳。 章锦婳又惊又喜:“大叔,好久不见!” 竹风竹青也跑过来行礼:“大叔,好久不见。” 看起来一副山民模样的年轻大叔,笑眯眯的点头:“好着呐。” 章锦婳站起身,跨过小溪,亲亲热热的挨着大叔坐下:“大叔,我饿了,又累又饿。” 大叔从背篓里翻出一棵灵芝,递给章锦婳:“呐,给你。” 章锦婳接过来,放在手心,合掌盖住,端至心口,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 “啊!这是今年的紫冠状元!” “嗯,既然你看出来了,就是你的了。” 竹风和竹青默默地看着,师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最好的灵芝给了锦儿。 他们不要说能得到师祖的馈赠,就是跟师祖这么亲热的说笑,都不敢的。 孙圣手养生有道,又常年采服秦岭一带的山珍,古稀之人,看上去,犹如二十多岁的后生,皮肤透亮,发质乌黑,满口的牙齿齐齐整整,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他常年在终南山太白山一带行走,偶遇路人无数,竟无人将他与传闻中的孙圣手联想到一起。 章锦婳将紫冠状元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递给竹风竹青:“师兄,给你们也沾沾仙气。” 竹风接过去,和竹青两人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紫冠状元,跟其他灵芝有什么不一样。 章锦婳问师祖:“大叔,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见到有个道长,自称是孙圣手的徒弟呢。” 师祖反问:“锦儿,依你看,他不是打听孙圣手的消息,而是假称徒弟,是为什么呢?” 章锦婳眨眨眼睛:“想引出孙圣手露面?要么,沽名钓誉?” 师祖再问:“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章锦婳再眨眼睛:“或许他也有点医术,在这里转悠久了,发现并没有人认识孙圣手,就假称徒弟,名气大了,以后去城里或者哪儿,开个药铺,当个江湖郎中,都能赚钱啊。” 师祖上上下下看了章锦婳一圈:“锦儿今天怎么了,刚刚还认出了紫冠状元,怎么,看个人就变成了胡乱猜测?” 章锦婳红着脸认错:“师祖,是锦儿错了。” 师祖问道:“既然知错,那就再看看。” 章锦婳不敢怠慢,闭上眼睛,轻轻呼吸。 脑海里来来去去,都是刘青拿着石头砸过来的画面。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也开始冒冷汗。 师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拍拍章锦婳:“锦儿,睁开眼睛。吃这个。” 章锦婳白着脸,接过药丸就吞了下去。 师祖笑一笑,又倒出一粒:“含着。” 章锦婳小脸更白了,接过药丸,乖乖的含在舌下。 这是师祖专门研制的,可以清心的药丸。她刚才肝火过旺,将心火也燃了起来。 不一会儿,章锦婳就感觉到耳后生风,头脑骤然清明了。 师祖站起身,拍拍腿,跺跺脚,叫章锦婳起身:“锦儿,走,再去采些药材。” 章锦婳略显拘谨的站起来,就去背药筐,看到师祖的眼光,才想起来,连忙放下背篓,将自己全身都拍打一遍,跺跺脚,才重新背好药筐,默默地跟在了师祖身后,刚见到师祖的活泼劲,荡然无存。 这么多年了,刘青对她的影响依然还在。 她光是用想的,就已经这么愤怒了。 不单止肝火旺心火旺,吃了清心丸,也还是失魂落魄的。 师祖带着章锦婳和竹风竹青,一直登到了半山腰,天色近晚,山风呼啸,气温骤降。 章锦婳带的衣裳单薄,此时已经冻得有点哆嗦,脚步也变得迟缓。 再看师祖和竹风竹青,却依旧是红光满面,如履平地。 半山腰有个山洞,可以避风休憩,章锦婳咬牙跟上师祖的步伐,体力已经快到极限。 三拐两绕的走了一段路,就在章锦婳以为自己就要昏倒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隐蔽在一片乱石之后的山洞。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章锦婳熟门熟路的进去,走到自己曾经休息的地方,往地上一躺。 竹风还在后面,急忙叫道:“锦儿,等我打起火把来。” 章锦婳有气无力的道:“不用火把了,我已经看见星星了。” 说完这句话,章锦婳就看到了漫天的星辰,越来越亮,亮到仿似白昼一般。 耳边传来溪水哗啦啦的响声,四周杳无人迹。 眼前的景色,树冠顶上的蓝天,偶尔会晃动。 身体软绵绵的,胳膊也软绵绵的。 头顶上方的有几个红色的大字,要仔细瞧才看出来是倒着写的龙涎池。 一切都好美,水里好柔软,真想一直这么躺下去。 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俯着身子,一脸焦急。 是周子瑜,是十六七岁模样的周子瑜。。 周子瑜跳过来,伸出了双手,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周子瑜的脸色有点发白,微微凸起的喉头,上下滑动着。 只能看到周子瑜的侧脸,嘴唇抿得紧紧的,嘴唇上有细细的绒毛。 有水珠顺着他的眉毛睫毛往下滴落。 周子瑜正脸转过来,在她胸口上拼命的按着,不时的停下来,拍她的脸蛋,叫她。 仔细听,他在叫“小兄弟”。 周子瑜的双手给予的力量越来越多。 她用力喊,一张嘴,喷他一脸的水。 周子瑜抹了把脸,俯身将耳朵贴在她的心口。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就消失不见了。 她盯着他说话的位置,仔细听,听到他说“我去找些药草来,要不然你会流血过多死掉的。” 她很安心,静静的等。 天真蓝,空气是那么透明,透明到无法吸进肚子里去。 又过来一个人影,蹲下来,她看清了,是十五岁的刘青。 刘青伸手摇了摇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她的额头上倒了些药粉,又撕了布条进行包扎。 过了一会儿,刘青背着一个男孩子离开了,绕过“龙涎池”三个大字的山石,往太平峰的方向而去。 她静静的等在原地,她要等周子瑜回来。 又过了很久,久到刘青都走出几里地了,周子瑜才跑了回来。 她高兴地扑到了周子瑜的怀里。 低头看,周子瑜不见了,只有衣襟里兜着一大兜的药草,龙涎池的空地上,只有一滩水渍,山石背后,水池里,大树后,小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有声音在喊“小兄弟,小兄弟”。 仔细听,却是自己在喊。 她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小兄弟,周子瑜还有要事,就不能再去找你了。但愿你吉人天相,是被自己的亲人带回家了。后会有期! 章锦婳掩住嘴,我是周子瑜? 第十四章 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章锦婳猛地睁开眼睛,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很急。 入眼是山洞的石壁,有火光的影子在摇曳。 身边不远处,有一堆篝火,亮亮的,烤着半边身子都是暖暖的。 竹风竹青远远的在山洞的另一边打坐。 师祖坐在篝火的另一边,就着火光,在翻检分类背筐里的药材。 章锦婳闭上眼睛,把刚刚那个梦境又回想了一遍。 周子瑜救了她,走开了,刘青过来,把她背走了,周子瑜找不到她就离开了。 前一世,刘青救了她,她没见过周子瑜。 这一世,周子瑜救了她,避开了刘青。 好混乱,好像,梦和现实,又一样,又不一样。 章锦婳翻个身,坐起来。 既然师祖在这里,就请教师祖好了,反正,自己来找师祖的目的,就是想搞清楚这件事的呀。 “师祖,”她喊道:“师祖,我睡了多久了?” 师祖头也没抬:“哦?你睡了吗?” 章锦婳手脚并用,连爬带挪的,移到师祖身边坐好。 她用手指撑住自己的额头:“师祖,我好像做了个梦。” 师祖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药草:“嗯。” 章锦婳回头看看竹风竹青的方向,想了想,小声的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师祖没说话,章锦婳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先是梦见自己躺在水里,后来有人把我当作落水的人,给我做急救,后来他走开了,后来又出现一个人,给我上药粉,给我包扎,后来那个人也走了,等救我的人再回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了救我的人。” 这样说来,前世救了自己的人应该是周子瑜才对,刘青只是无意中发现了自己,把自己送回太平峰那里的人。 那么,刘青背着的男孩是自己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变成周子瑜呢? 章锦婳看着师祖,迟疑了一下,才问:“师祖,我这个梦,是怎么回事啊?” 师祖扭过头来,笑了:“你做的梦,我怎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章锦婳嘟嘟嘴:“师祖,刚才那个梦,我做过好几回,前面一样,后面不一样。” 师祖做出惊讶的样子:“怎么不一样法?” 章锦婳:“就是,一样的是,地方和人都没变,不一样的是,出来救我的人,出现的顺序不一样。” 师祖:“顺序不一样?” 章锦婳:“嗯,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以为救我的是另外一个人,刚才做梦,梦见救我的,却是一开始的那个人。”她抓着师祖的胳膊摇了摇:“师祖,您说,到底哪个梦才是对的?” 师祖:“做个梦,有什么对不对的?梦又不是真的。” 章锦婳强调:“可是梦里的人,都是我见过的。” 师祖道:“梦见认识的人也不奇怪啊。” 章锦婳沉默了一会,问道:“师祖,要是认错了人,报错了恩,会怎样?” 师祖:“在梦里吗?” 章锦婳:“如果梦是真的呢?” 师祖:“梦再真,那也是梦啊。”他沉吟一下,问道:“锦儿,我问你,若是平时,有人拿这样的梦来问你,你会怎么办?” 章锦婳辩解:“可是,我的梦跟别人不一样。” 她切切实实的是被人害死了,又回到了现在。 若刘青真是她的救命恩人,害死她,她也可以接受。 如果真是报错了恩,那刘青的行为就不可原谅,她一定要远远避开他。 如果真是周子瑜救了她,那她这辈子还有机会报答,将前世的错误补回来。 师祖:“你先说,你会怎么办?” 章锦婳低下头,嘟嘴:“问诊。” 师祖:“然后呢?” 章锦婳:“辨症。”不等师祖再问,她一口气答道:“之后,再选适时采摘的药材,加在日常饮食里,做成药膳,配好份量,分时段食用。” 师祖点头:“你记得还挺清楚嘛。” 章锦婳小声嘟囔了一句:“人家说,医者不自医。” 师祖又笑了:“那我是怎么做到的?” 章锦婳飞快的瞄了师祖一眼,又垂下头:“您是神医圣手啊,什么都难不倒您。” 师祖叹口气:“难得倒的,你的梦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章锦婳急了:“师祖,您可以用幻术给我看一看。” 师祖看到章锦婳着急的模样,笑了起来:“幻术?我不会。” 章锦婳更急了:“师祖,求求您了,您要是不会,那我就更找不到会的人了。” 师祖笑:“好哇,终于说出你的目的来了。我还以为锦儿是想我的灵芝了才来的。” 章锦婳又惊又喜:“师祖,您会幻术,对不对?” 就知道师祖什么都会! 之前跟了师祖那么久,师祖也不说。 要是前世她也见过师祖,跟着师祖学过医就好了,那她这一世再跟师祖学医的时候就可以要求学习使用幻术了。 难道,是因为刘青,她才没有机会跟师祖学习? 还是因为周子瑜,她才有机会跟师祖学习? 章锦婳又糊涂了。 师祖反问:“锦儿,如果没有幻术,你会怎么办?” 章锦婳摇摇头:“我没想过。” 在她的印象里,凡事搞不定,找师祖就是了。 有没有幻术不打紧,只要有师祖,就够了。 师祖看着章锦婳,正色道:“从你出师,下山那一刻起,你就要忘记师祖,忘记师父,遇到任何事情,只有你自己。” 章锦婳不知所措:“锦儿的命都是师祖和师父救的,锦儿永远也不会忘记师祖和师父的。” 师祖:“我是说,师祖师父不能跟着你一辈子啊。” 章锦婳急忙道:“可是师祖您这么年轻这么健康,我师父也好好的。而且我就呆在长安城,我哪儿也不去,不用师祖师父跟着我,我可以经常回来见师祖和师父。” 师祖乐了:“锦儿啊,你这个梦,把你脑子都给搞懵了,你今天说话颠三倒四,牛头不对马嘴的。” 师祖拿起手里的树根,在锦儿的头上敲了两下:“敲醒你!” 第十五章 纠结 章锦婳缩着肩膀,乖乖的受了师祖的敲打。 这是师祖在给她传气。 她跟在师祖身边学习的时候,为了早日学成出师,十分刻苦,经常超负荷用功,废寝忘食的又读又背,有时候整个人会亢奋得满脑子都是书,闭上眼睛就看到文字飞舞,彻夜难眠。 每到这个时候,师祖就会拿药材给她敲敲头,或者敲敲肩膀,或者敲敲后背。 一开始,她以为是师祖在提醒她学习要得法,每次被敲之后,反而更加勤奋。 直到开始学习食疗,她才明白,师祖是用最不易被人发觉的法子,在给她调理治病。 师祖敲的这两下,章锦婳觉得意犹未尽,就闭上眼睛,把身子朝师祖方向倾过去,伸长了脖子,等着师祖再敲打。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什么动静。 师祖只是自顾整理药材,并不理她。 章锦婳不知所以,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师祖。” 语气满是无措,又带着几分少女的任性。 师祖“唔”了一声,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孩子长大了,有了心事,心境就开始不稳了。 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恋和失落,更容易让人失魂落魄,爱恨交加。 锦儿一下子这么执着,若不及早处理就会成为心病。 一旦有了心病,锦儿就将如明珠蒙尘,灵性不复啊。 章锦婳追着问:“师祖,如果真的没有幻术,那我该怎么办?” 师祖一听,无奈的问:“还没醒啊?” 章锦婳噘嘴:“师祖,您就不要再跟我打哑谜了,我现在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您要说什么。” 师祖干脆道:“既然不知道,那我说了有用吗?” 章锦婳央求:“您就直说嘛,我现在根本就猜不到。” 若是平时,章锦婳最喜欢师祖出题考她。 只是,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刘青,脑袋就是懵的,刘青给她上药,刘青拿石头砸她,一会儿是十五岁腼腆而笑的刘青,一会儿是三十岁怒目狰狞的刘青,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只好对着师祖,流露出求求您就告诉我吧的眼神。 师祖摇头:“你在我身边这些年,跟我学药理,辨症十次,有十次是对的,难道这十次都是猜中的?” 章锦婳马上就不服气了,气鼓鼓的道:“哪有可能是猜的?” 师祖摊开手掌伸过来:“那你说说看,这是什么,药理如何?药性如何?” 章锦婳最喜欢就是跟师祖做药理药性的分析。 当即接过师祖手里的药草,握在了手心。 章锦婳有个特别的天赋,就是跟草木极其容易亲近。 任何植物,只要到了她的手心,不出片刻,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跟这些花草树木成为了一体。 这些花草的花期、长势、性味,能有什么作用,该如何研制,又怎么保存,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她都能如数家珍,几乎无一错漏。 仿佛她就是天上掌管百草的药王在世。 师祖发现了新的药材品种,都要让她帮着确定药性呢。 这颗药草到了章锦婳手里,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是黑穗石蕊!”她惊喜的喊出声:“师祖,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黑穗石蕊?” 师祖的回答波澜不惊:“你先说说它的药理药性。” 章锦婳:“黑穗石蕊,有清热润燥凉肝化痰的功效,主治烦热不安,目昏翳障,咽燥痰结。”她闭着眼睛眼睛又感受了一会儿,道:“性凉,归心经和肝经。” 师祖继续问:“膳食中如何添加?” 章锦婳答得胸有成竹:“黑穗石蕊若是在春天采摘,必须洗净,晾干,在秋冬时节,研粉,取适量,与生肉同腌制,再制作膳食,或蒸或炖,小儿与孕妇不得饮用。” 想了想,又得意洋洋的道:“师祖,我半个月前,才给一位客人的膳食里,添加了石蕊,不过呢,用的是雀石蕊。他隔三天又来吃了一次,头晕目眩的症状就开始好转,也不会因为头痛难以入眠了。” 师祖点点头:“不错,有进步。” 得到了师祖的肯定,章锦婳高兴不已。 章锦婳:“师祖,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石蕊?” 师祖:“太白山天溪池往下走三十里,有一处地热,那里的水汤附近,就长满了石蕊,有好几个品种。正好你这次来,跟我过去看看,帮我辨认一下。” 章锦婳讶异:“有地热?太好了,那里一定又很多我没有见过的花草。” 师祖:“嗯,那里的地热水汤,冒出的气体,闻着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有点昏昏欲睡,心里却又十分清醒。” 章锦婳脑中灵光一现,好像听说使用幻术前,病患先服下汤剂,就是这种昏昏欲睡心里又特别清醒,能在医者的提问下,一五一十的回忆起所有的人和事。 章锦婳不由问道:“师祖,我听说,使用幻术前,也是需要服用汤剂的。不知道那个汤剂,跟这个地热水汤的味道,是不是很像?” 师祖皱起眉头:“看来这黑穗石蕊并没有你说的那种功效啊。” 章锦婳:“有啊,这棵石蕊是那一片黑穗石蕊里最粗壮的枝杈,药性特别足。” 师祖:“那你抓在手里这么半天,怎么还没归到心经里呢?” “啊?”章锦婳这才恍然大悟:“师祖,您在给我调治呢!” 师祖作叹气状:“我这又是敲,又是递药草,你还是反复纠缠什么幻术。看来我功力倒退了,也治不了你啦。” 章锦婳捂脸:“师祖,是我病的不轻。” 师祖:“你有什么病?” 章锦婳害羞:“我过于纠结那个梦了。” 师祖:“一个梦有什么好纠结的?” 章锦婳讷讷的:“我想知道那个梦的答案,弄清楚谁才是我的恩人,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 师祖:“犯错有什么可怕的?犯错自有犯错的好处。就像这世上,没有人生病,医者何用?没有病患,医者的医术如何提高?” 章锦婳的心中迷雾渐渐消散。 难道说,自己报错恩,也有好处么? 第十六章 力量 章锦婳带着竹风竹青,满载而归。 当她回到杏林馆,站在张婶面前的时候,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张婶等着锦儿回来,脖子都伸长了。 好不容易等锦儿沐浴出来,张婶提着两个锦盒,进了屋子。 章锦婳穿着斜襟中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拿着块棉帕子,半弯着腰在擦头发上的水。脖子上的玉佩,露了出来。 张婶放下锦盒,重新拿了块棉帕子,让章锦婳坐下:“锦儿,你看看,这是周将军给你的。我来给你擦头发。” 章锦婳一愣:“周将军?” 张婶一边给锦儿擦头发一边笑着说:“是呀,几年前把你背回太平峰的周将军,他现在出息了,跟着秦王呢。可惜呀,你前脚刚走,周将军后脚就来杏林馆吃饭了。他还特意问起你呢。” 章锦婳停了一会儿才问:“周将军和谁一起来的?” 张婶:“吃饭是和他的上司一起来的,还有头天来过的刘大人。不过,他认出我,晚上特意又来了一趟,拿了这两个盒子,叮嘱我一定要交给你。” 章锦婳淡淡的哦了一声:“周将军后来还来了?” 张婶惋惜:“可惜,周将军随着李大人的军队,离开长安城了。他这一去要半年呢,你要见周将军,也要明年春天了。” 头发擦好了,张婶见章锦婳还没有打开锦盒的意思,一拍脑门:“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这锦盒还有一把钥匙呢。”掏出钥匙递给章锦婳。 章锦婳笑一笑,接过钥匙,放在了一边,仍旧没有打开锦盒的意思。 “张婶,”章锦婳拉着张婶的手,热切的说道:“我想,杏林馆除了做吃食以外,另外再开一间药铺或者医馆。” 在太白山和师祖在一起呆了两天,师祖带着她去采了新品种的药草,鼓励她,像神农尝百草一样,自己去寻求梦境的答案。 师祖最终没有给她施展什么幻术,她也不再强求了。 现在只要一想到她的梦境,章锦婳的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这一世,不管救她的人到底是谁,她看到的救命恩人就是周子瑜,她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去报答。 至于刘青,不管前世害她的原因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她甚至觉得,此刻若是周子瑜和刘青站在面前,自己一定不会紧张不会愤怒。 她在回杏林馆的路上,就想好了,这一世,不再嫁人不再生子,就踏踏实实的做一个真正的杏林圣手,像师祖那样,护佑一方百姓的平安健康。 张婶看着兴致勃勃的锦儿,提出了自己的担忧:“锦儿,开药铺或者医馆,咱们行吗?” 章锦婳不以为然:“张婶,咱们在这里开了这么久的饭店,一直都好好的啊,长安城这么大,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还怕没有客人上门吗?” 张婶笑着叹气:“锦儿,张婶不是怕没客人,而是怕客人太多,忙不过来。” 张婶拿着木梳给锦儿梳理披肩短发:“锦儿,现在做杏林馆,你都已经够忙的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看诊呢?大夫坐堂,总是要给人搭脉,再不济,也要当面给人问诊啊。” 章锦婳笑道:“张婶,我跟着师祖学治病,最后不就是在终南山,路上遇见什么人,就给什么人治病吗。开医馆,也就差不多吧。” 张婶看锦儿兴致勃勃一副不食京城烟火的样子,也不好多说,只好打住想要劝阻的念头。叮嘱了几句早点休息,张婶就走了。 章锦婳关好门,回到桌前,看了锦盒半晌,用手端起来,还挺沉。 她看了两眼,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小心的收到了暗格里,用衣服盖住。把张婶给她的钥匙,小心的收到了青玉簪里,又把青玉簪跟娘亲的手镯,藏到了一起。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再为这世事起烦恼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就到了年底。 这天,忙碌了一天的章锦婳正在研究菜谱,竹风过来交给她一封信。 章锦婳好奇的接过来,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着“锦儿亲启”。 “送信人呢?” “还在门外,说是周将军家的。” 章锦婳的心,咚的一跳。 她急忙站起身,随着竹风来到了楼下。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见章锦婳出来,站在原地行了个礼,说道:“周将军现在梁城,让小的给将军府送平安信,另有一封信,特地叮嘱小的一定要送来杏林馆。” 章锦婳只看着他,并不搭腔。 这侍卫又掏出一块玉佩:“周将军说,若是杏林馆的人不接信,就拿这块玉佩来作证。” 竹风上前接过玉佩,递给章锦婳。 这块玉佩,和章锦婳戴在脖子上的玉佩,一模一样。 章锦婳道:“好,信我收下了。你稍等,我有东西要给周将军带过去。” 她返身进了杏林馆,去自己制药的工作间,用瓷瓶装了一堆药丸药粉,想了想,又额外用锦囊装了她最新研究配置的伤药,林林总总包了个大包裹,拎出去交给侍卫,转交给周子瑜。 周子瑜在前线,总是需要背些伤药的。 至少,她亲手配置的伤药,她信得过。 她在太白山看到那种心品种的药草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做出最好的伤药送给瑜兄。 眼下,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侍卫接过玉佩和包裹,转身上马,匆匆离去。 章锦婳回到房间,拿着周子瑜的信,看了又看,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把信拆开了。 信上写的很简单,就是普通的问候,和简单的报平安。 信上的最后一句,是:我很好,你也要保重。 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书信,章锦婳看着看着,就觉得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心就怦怦怦的急跳起来。 她按着心口,跟自己说,瑜兄对谁都那么好,给谁写信都会这样的。 谁知,她越想,脸越热。 竹青轻轻的叩门。 章锦婳拉开门:“什么事?” 竹青:“锦儿,我在杏林馆附近,看到了前几天,在终南山自称是师祖徒弟的刘道长。” 第十七章 再遇 是刘青! 他怎么又出现了? 章锦婳站起身,紧盯着竹风,脸色都变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竹风不禁感到惊诧,凭直觉,他认为锦儿一定是认识这个刘青的。但是,那天在太白山,锦儿又为何装作不认识呢? 锦儿出师下山开杏林馆,师祖特地指派他们师兄弟四人跟随锦儿,就是为了保护锦儿的安全。 这件事他有必要问清楚,才好做应对。 竹风试探着问:“锦儿,你认识刘道长?” 章锦婳条件反射般答道:“不认识!” 竹风想笑,又忍住了,看锦儿这个样子,像个孩子般急于撇清,说明锦儿不但认识刘青,还很熟悉才对。 章锦婳赌气般地说道:“这个刘道长,在太白山就敢冒充师祖的弟子,现在又进了长安城,说不定是想打着师祖的名号去坑蒙拐骗呢。” 刘青的外表看起来恭顺木讷,男女无害,实则是擅于隐忍。刘青为了长远利益,可以在对手面前,伪装得像亲兄弟一样,甚至不惜为对方两肋插刀。 在利益面前,刘青则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除掉任何阻碍他的人。 她看在眼里,也为了刘青的翻脸不认人而争吵过,刘青的解释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高于一切。 她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才真正理解了刘青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句话。 这一世,刘青并没有进入到终南山的道士圈子里,至少竹青的耳目网,就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那么,刘青也就是在太白山路遇之时,才出现的。 竹风点点头:“锦儿,是我大意了,咱们上次从太白山回来,就该让竹青出去打听的。” 章锦婳看着竹风,认真的说:“竹风师兄,如果刘道长想借师祖的名义在这长安城一谋私利,咱们定要想办法将他的真面目戳穿。” 锦儿一直就是个善良的人,即使是重活一世,依旧不懂得除掉后患。 她的选择,就是不再与此人有瓜葛,或是远远避开就是。 竹风心情复杂的看了章锦婳一眼,低头答道:“好的,锦儿,你放心,我和竹青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那天在太白山,锦儿与师祖的对话,竹风竹青都听到了。 锦儿不知道的是,师祖特意把竹风叫到了一边,嘱咐他不要感情用事,只要是有想伤害锦儿的人和事,他们师兄弟几个,该下重手就要毫不犹豫。 锦儿的单纯是天性,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师祖的满身医术,也只有锦儿的天分,能继承其衣钵,将其发扬光大。 他们的责任就是将锦儿身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在锦儿发现之前,清除干净。 自从锦儿提出要开医馆和药铺,张婶和他们师兄弟几个,经过综合考量,结论是暂时不开,在锦儿面前,只说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毕竟,师祖的药方和医术,上至朝廷,下至江湖郎中,无不趋之若鹫。 竹风悄无声息的退下。 章锦婳又拿起周子瑜的信来看。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现在读信,即使是已经看过了十好几遍,依然会面皮发烧,心跳加速。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要给周子瑜写封回信。 若是写好了,交给谁? 她好像忘记问那个送信的侍卫,周子瑜在长安城是否还有家人? 依稀听到那侍卫说,帮周将军送平安家书。那么,周子瑜在长安城的家人,住在哪里呢?又都有些什么人呢?要不让竹青师兄去打听一下? 可是,自己又不是周将军什么人,打听到了,又能怎样? 章锦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能分析药性,却分析不了自己的心事。 她倏地将信纸反扣在桌面上,待呼吸平静下来,把信纸折好装回信封,打开衣柜,和锦盒收在了一起。 关上柜门,好像就将那恼人的情绪,也关在了衣柜里。 过了两天,竹青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章锦婳。 刘青的确是道士,却不是拜在终南山任何一派道人的门下,其自称是从五台山过来的,在五台山拜了大德学医,并在大德的引荐之下,才来到终南山。 刘青到了终南山之后,就开始宣称自己是孙圣手的徒弟,并且在终南山给受伤的猎户治伤,伤药效果极好,好多人已经开始传说孙圣手的关门弟子医术是如何如何的极其高明。 半个月前,刘青在终南山,救治了一位去清月庵礼佛的官家老夫人,老夫人感其医术,将刘青带进了长安城,准备资助刘青开一家医馆。 章锦婳听得心头火起,话还没说,嘴唇就开始哆嗦。 这个刘青,欺世盗名,以为攀附上了官家,就不怕被人拆穿了么? 张婶见状,连忙安慰章锦婳:“锦儿,你先别生气。京城这么大,平民百姓不认识师祖,宫里的人一定有人见过师祖。我听说,师祖在前朝,曾经进宫做过御医的。” 如今虽然是新朝了,朝廷里仍有许多前朝遗老和将领,在为新朝效力。 像兵部尚书李靖李大人,就曾是前朝武官。 张婶却不清楚,师祖究竟是在前朝的哪一位皇帝手下做过御医。 章锦婳气鼓鼓的说:“张婶,我提过开医馆的事,你这边找好人没有?我若是把医馆药铺开起来,刘道长这样的无耻小人,在京城里一定会呆不下去。” 张婶摇摇头道:“按照竹青打探来的消息,那个刘道长也是有治病的本事的,名声岂是那么好骗的。” 章锦婳气闷,刘家的祖传伤药,止血生肌的效果极好,若是卖到军中去,能发一笔横财。 刘青就是因为在家里是续弦所生的幼子,没有伤药配方,才不得不外出拜师学医的。 前世刘青带着她在秦王麾下的军队里,靠着仿制的伤药,都狠赚了一笔。 现在刘青早早的就得到了贵人的帮助,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章锦婳他们几个还未商量出如何应对刘青的办法,刘青自己就上门来了。 他是杏林馆的客人,要宴请的贵客。 第十八章 搭上 章锦婳想改菜式,已经来不及了。 章锦婳和竹风竹青,退到了后院的偏屋,偏屋里有个衣柜,打开柜门,有个暗道,通往隔壁小院。万一有客人不小心走进来,他们几人还能随时撤离。 竹影竹芯像平时一样出现在客人面前,上菜上点心,端茶倒水,暗暗留心客人的一举一动。 今天来的客人,是中书省舍人方衢方大人及其家眷。 方衢是前朝末年进士,李渊在大兴建唐,方大人遂举家迁往长安,凭着恩师的举荐,进了中书省。不久,就做了起居舍人,官至六品。 在长安城,六品官相对来说就是小官员了。 但是,中书省的起居舍人,却是文人士子们最为企慕的职位,一来在殿上记录皇帝的各种诏令,可以整日在皇上面前露脸,在文武百官面前混个脸熟。二来,起居舍人的文笔极其严谨,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制艺水准,通常起居舍人的学识造诣,不输国子监博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起居舍人最能明了帝王的思想,极易亲近帝王,升迁也是最快的。 方衢为人素来小心谨慎,在长安城以清贵著称。 方衢中年娶妻,至今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宝贝千金,平时十分宠爱,视若掌上明珠。 一个月前,方衢的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伊荷伊莲去终南山清月庵祈福,还没到清月庵,女儿乘坐的马车硌到了一块石头,车轮打滑不慎翻车。 方衢的大女儿伊荷倒在了妹妹身上,自己撞了脑袋,还将妹妹伊莲的小腿骨给压骨折了,姐妹俩惨叫不断。 恰好刘青在此处经过,自称是孙圣手的徒弟,立即拿出伤药替方伊荷的头部止了血。 方夫人急得六神无主,见刘青的伤药见效如此之快,不疑有他,便请刘青为方伊莲医治。刘青很快就为方伊莲接好了小腿,敷上了伤药,做了简单的包扎。 末了,刘青借口所带伤药不多,将身上仅剩的一点药粉都包给了方夫人,请方夫人留地址,改日再送伤药过去。 方夫人很是感激,又对孙圣手的名气仰慕已久,孙圣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孙圣手的药方药剂更是求而不得。当即说了家里的住址,并请刘青尽快送过去,定会重金酬谢。 方夫人带着伊荷伊莲回城,请了大夫给女儿诊治。 方伊荷头部的伤口,有女医给换药,可以看见伤口已经结痂。 方伊莲却死活不肯让大夫给换药。历来骨科大夫都是男子,女医基本上都是看女科,最多就是清洗伤口换个药,鲜少有懂得驳骨接骨之人。 之前骨折,,她是疼得懵了,一心想止痛,才让刘青给接骨。 这下子回到家,腿还在疼,人却清醒了,知道自己的腿脚被男子触碰了,又羞又恼。更何况现在还要再给陌生人看伤处,即便那人是个大夫,心理也接受不了,简直是羞愤欲死。 方衢和夫人束手无策,只盼着刘青能快点进城。 好在刘青第二天就进了长安城,及时上门送来了伤药。 刘青在带来的草药里,又加了两味药材,即便他不用亲自给方伊莲换药,只要听仆妇叙说了方伊莲的伤处模样,就能判断出骨伤的愈合程度。 一来二去,刘青在方家露了几回脸,很快方伊莲的骨伤就愈合了,只是不能下地走路。 按照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方伊莲的伤才半个月就能愈合,已经是大大的奇迹。 方衢夫妇对刘青十分感激,因此特地在杏林馆设宴,感谢刘青。 到杏林馆吃饭,是方伊莲提出来的。 方伊莲受伤,躺在家里半月有余,就有其他的千金小姐登门探望,说来说去,就说到了杏林馆的神奇,个个都出主意说,等伤愈了,去杏林馆吃几回,说不定就能下地走路了。 方伊莲就求了父亲,在杏林馆连订了两天。 方伊荷额头上的伤口愈合之后,也没有留下疤痕,完全不影响她来年嫁人,因此对刘青的伤药是赞不绝口。 本来她对伊莲是满心的愧疚,这下见刘青不但治好了自己,妹妹的骨折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对说亲也没有影响,就打心眼里感激刘青,可是又不方便出面感谢刘青,就怂恿伊莲跟母亲,请刘青到杏林馆吃饭。 方衢在公务上有些严苛不好接近,在家里,私底下对于自己的小女儿却是宠溺得言听计从,对小女儿提的要求,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吃个饭嘛,杏林馆有隔间,男女又不同席,请就请呗。 就这么着,刘青第一次踏进了杏林馆。 方衢与刘青坐一桌,方夫人带着方伊荷方伊莲坐另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竹影上了茶水,方衢就跟刘青在闲聊。 方衢在朝廷里,见多了勾心斗角的老狐狸,疲于防范,因此对于制得一手好药却不居功的刘青,十分喜欢。 “刘道长,请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方衢问得十分随意。 刘青依旧是一身道士打扮,乌青色的棉袍,乌青色的庄子巾,坐在方衢的下首,有问必答,十分恭敬。 “晚辈老家是河南开封人氏,家里还有父母和兄姐。” 方衢点点头:“刘道长如此年轻就出家修道,父母高堂就不担心吗?” 刘青微微一笑:“晚辈并未出家,只是师父他老人家,要求晚辈在学医的时候,也要用道家的清心寡欲来严格要求自己,不得有贪心,所以晚辈才会着道袍在外行走。” 方衢颇为惊讶:“哦?未出家?那刘道长以后有何打算呢?” 刘青:“晚辈的家里,在开封府开了一间药铺,开封刘一刀便是晚辈的祖上。晚辈想过几年,要么会开封府继续开药铺,要么得到师父的允许,在长安城的医馆谋个差事,将师父的医术发扬光大,救济世人。” 一席话说得方衢连连点头:“后生有此心胸,实属难得啊,佩服佩服!” 刘青只是谦逊的笑,显得木讷老实,方衢看着就更顺眼了。 过了片刻,方衢问道:“刘道长,若是你并未出家,你可愿意去太医院谋个差事?” 第十九章 露面 刘青露出满脸愧色:“晚辈不才,只怕太医院的门都进不去。” 方衢一笑:“若是有人愿意为你引荐呢?” 刘青仍旧不卑不亢的答道:“晚辈自会尽力而为,只担心自己医术不精,反而连累了举荐之人。” 方衢的话,本是试探刘青的。他最担心有人借机钻营,给谏官留下什么把柄,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站任何一派,就是为了安安稳稳混到退休。 临到老了,开始有了病痛,就开始怕死,就开始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妻女无依无靠。 他自己惯于防范老狐狸,反观自己的两个女儿,保护得太过,简直是天下最单纯最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好孩子,嫁到谁家去,他都不放心。 这次小女儿受伤,死活不肯看大夫,只肯用刘青给的伤药,他就一直在观察刘青的言行举止。 而刘青,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攀附权贵的迹象。 他考虑过了,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伊莲受伤,是个男大夫给治的伤,只怕跟同级别的官员结亲,就有些阻碍。 好在伊莲如今年方十四,离说亲嫁人还有两年的时间。 这个刘青若是身世清白,就趁着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帮其谋个一官半职的,两年的时间,凭着刘青的医术医药,怎么都能混个人模人样的,官职也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倒也不失美事一桩。 这就是方衢的老狐狸之处,他当然知道联姻的好处,但是也知道培养自己的关系网,好处更大。 像刘青这样的,无权无势,若能一朝得志,势必对自己更加感恩戴德。 方衢想得正美着呢,竹影端了托盘来上菜。 先上了四个热菜,酱香牛肉,山鸡炖野蘑菇,孜然羊排,萝卜炖羊肉。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刘青却道:“这几道菜,都不适合有伤口的人食用。” 这有伤口的人,自然就是方伊莲。 这些牛羊肉,虽然吃了补血气,对于伤口的愈合,却是有很大的影响。 刘青以为,两桌菜都是一样的,立即就提了出来。 竹影没有立刻走开,听闻此言,便对方衢道:“大人,那一桌夫人小姐的菜式,是另外准备的。” 就在此时,竹芯也端了托盘上楼来,就停下来,给方衢看杏林馆专为女宾准备的菜式。 同样也是四个热菜,酱猪肘,猪蹄焖花生,清炒萝卜丝,清蒸排骨。 满满的胶原蛋白,都是促进伤口愈合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完美! 刘青惊呆了。 怪不得听人家说杏林馆的收费不便宜,光是看厨师的这份心思,就值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厨师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厨子,就是有大夫叮嘱,做出来的伤病员饭菜,也没有这么精心无差错。 刘青不由的问竹影:“道兄,难道杏林馆是按照客人的要求准备的饭食吗?” 竹影略一欠身,答道:“杏林馆都是有什么食材,就准备什么菜式,并无提前约定。” 方衢挥手,让竹芯将热菜端去隔壁屋子,转头对刘青说道:“我来杏林馆好几次了,厨子做了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而且每次的菜式都不一样。最妙的是,我若是累了,在这里吃完饭回去,好几天都不累,若是不累的时候来吃,又会觉得通体舒泰。” 说完一伸手:“刘道长,请!” 刘青道声谢,夹了一筷子酱香牛肉,放到了嘴里,慢慢咀嚼。 在浓郁的酱香中,他品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再品,又没有了。 刘青用心的品着每道菜,都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明明很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直到方伊莲细声细气地跟方夫人说:“母亲,女儿还想喝昨天那道商芝汤。” 刘青猛地醒悟到,他面前的几道菜里,都有终南山的野菜和药材的味道。 方夫人询问竹影能否再加菜,竹影跑了一趟上来,抱歉的说厨房里已经没有商芝了。 当竹影跑去厨房的时候,也告诉了章锦婳,客人提要求想吃商芝汤的事。 章锦婳当机立断,让竹影告诉张婶,除了饭桌上的菜式可以再添加,其他的一律都说没有食材了。 商芝是终南山最常见的野菜,也最容易反衬出其他野菜药材的味道。 章锦婳就是担心刘青会通过商芝的味道,发现菜式里的秘密。 没想到,心细如刘青,还是发觉了。 刘青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惜就是没有遇着好老师,若是心地真的善良,他的聪明也足以让他衣食无忧。 若是生长环境让一个人的心思歪了,他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只会助长邪念,在害人害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刘青垂下眼皮,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惶恐不安。 能把药材当作食材,把食材变成药材,做成膳食,诊治救治于无形之中,是医者的最高境界。 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只有传说中的孙神医孙圣手。 难道说,这间杏林馆是孙圣手开的?抑或是孙圣手的徒弟开的? 方衢笑问:“刘道长,味道如何呀?” 刘青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极好极好,名不虚传呐!” 方伊荷问竹影:“请问厨子还可以给我们加什么菜式?可不可以让厨子过来问问?” 刘青的冷汗都冒出来,如坐针毡。 张婶过来,问夫人小姐们还需要加什么吃食。 方伊莲要喝粥,方伊荷要吃面,方夫人想了想,多要了一碗粥。 刘青借机暗暗观察张婶,听声音,不是练家子,听口音,是本地人,听语气,就是厨娘。 方衢留意到刘青额头上的汗珠,提议:“刘道长,吃得热了,到楼下去散散步?” 刘青顺势站起来:“晚辈愿陪方大人去走一走。” 这个杏林馆的神秘,让他又好奇又心惊胆战。 随着方衢走到院子里,冷风一吹,刘青这才发现自己的贴身中衣都被冷汗沁湿了。 张婶在厨房忙碌,竹影竹芯在楼上雅间听候吩咐,院子里静悄悄的。 方衢打量了一下刘青,郑重的说:“刘道长,本官想为你举荐去太医署,你意下如何?” 第二十章 主动 刘青立即一揖到底:“多谢方大人!晚辈深感荣幸!” 方衢虚扶一把:“刘道长医药皆精湛,仁心仁术,当得,当得!” 刘青又道:“方大人的大恩大德,晚辈定当鼎力回报。” 方衢笑道:“刘道长不必客气,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待我仔细思量一番,再着人找你入府,定要万无一失方可。” 刘青再做深揖:“晚辈任凭方大人差遣。” 方衢满意的笑笑,看了看周围,背着双手往楼上走:“走,再去吃碗面。” 刘青直起腰身,将杏林馆后院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这才快步跟上方衢。 章锦婳在后院的偏屋,隔着窗户上的细孔,将刘青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刘青此时也不过是个刚刚十八、九岁的青年,面对突如其来的贵人提拔,却不见他面露喜色,就像不曾听到过什么一样,十分的沉着老练。 章锦婳盯着刘青的手,她知道,刘青得意的时候,面色可以遮掩的很好,声音也掩饰的天衣无缝,唯有两只手上微微晃动的手指,会泄露出他的真实感受。 果不其然,刘青追上方衢的时候,两只手也背在了背后,他的手几乎都罩在了棉袍的袖口里,依稀能看到小指在打着拍子。 方衢带着家眷离开之后,章锦婳立即找来竹影竹芯询问刘青的举动。 竹影细细的复述了一遍客人的进餐过程,却没有发现刘青的半点可疑之处。 竹芯忽然道:“方大人和刘道长去院子里说话的时候,方家大小姐说了一句,阿爹相准了刘道长了。” 章锦婳紧握着拳头,半晌不语。 这几年,刘青的经历,她一无所知。 刘青除了能治外伤,擅长配制伤药之外,是否学了其他的医治手段,医术如何? 若真是像方衢说的那样,医、药皆精湛,她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方衢真的看上了刘青,他攀上了方家这条富贵青云路,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现在只是一个连抛头露面都不敢的厨子,只求自身安稳,连师祖精心传授的医术都不敢张扬,又何来应对之能? 章锦婳垂下头,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一味的躲避,她要想办法先行一步。 她想起开药铺和医馆的事,如果刘青这次没有出现,她不知又会拖延到几时。 “张婶,我上次说开药铺的事,一直也没动。你这边进的药材,除了我用了一部分做药丸药粉,还有多少?” 张婶有些担忧:“锦儿,你真的想开医馆?” 章锦婳点头:“是,医馆可以慢一步开,药铺可以先开起来。张婶,你想办法多进些药材回来,越多越好,尤其是太白山的三七。” 普通的药草,可以从山民药民手上收购,其它的,她自己亲自去采。 刘青的伤药虽然是一绝,但是她可以制出比刘青的伤药还要更好的药来。 “竹风师兄,方大人那边的消息,你能打听出来吗?” “若是往太医院那边举荐人才,倒是可以打听到。至于方大人的日常朝政,恐怕就有困难了。” “无妨,打听到的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诉我。” 竹风应声,先行外出打探消息去了。 章锦婳看向张婶:“张婶,你把接下来所有的客人名单都拿过来,我看一下。” 竹影去拿了登记的册子过来。 张婶数了数,订餐的客人,一直排到了过小年,还有十五张单子:“还有客人想来订餐,除了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有人问。” 章锦婳把册子拿过来,一页一页的翻看,挑出几个人名告诉竹青:“竹青师兄,这些人名,你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官职,家眷,人际关系,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 竹青边看边用心记住,很快也出去了。 现在就剩张婶和竹影竹芯,在等章锦婳安排。 章锦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张婶,如果不开医馆的话,我们可以向客人推荐药材。让客人知道我们杏林馆的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我绝不能让欺世盗名之人,玷污师祖的医术。” 张婶看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章锦婳,百感交集。 毕竟是章家人,血液里有着天生的王者之气,一旦苏醒了,那份从容和有条不紊的架势,能顶千军万马。 “锦儿,这些事情,交给我和竹影竹芯,你只要说你想做什么就行了。”张婶永远都是章锦婳最好的后盾。 “好,张婶,你去准备明天的食材,我带竹影竹芯去制药间。”章锦婳说做就做,她一定要赶在刘青的前面。 竹风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下午,就把太医院的事情打听到了。 如今的太常寺寺卿,叫做林枢,总管太医院和太医署。 太医院又分御医和太医,御医专为皇家看诊问脉,太医则为各级官员家眷服务。 太医署,则是专门培养御医和太医人才的学馆。 太医署的学习课程,又分设了医理、针灸、按摩。其中医理又细分为体疗、疮肿、少儿小儿、耳目口齿、角法(即现代的拔罐、走罐之术)等科,医书以《脉诀》、《本草》、《明堂》、《素问》为基础,学制有三年五年七年不等,考核选拔极其严格。 方衢曾提到是举荐刘青去太医院,按照流程,刘青须要经过太医署的博士考核,才可以得到太医署令和太医署丞共同签署的合格证,再上报给太医院,由太医院决定是否录用之后,还要上报太常寺批复。 章锦婳一听之下,愣了。 她从来没想过,整个过程如此复杂。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章锦婳直接跟着孙圣手学习的这几年,就是坐了直通车的。 除了她的天分入了孙圣手的眼,她的运气也绝对是万里挑一千载难逢。 张婶对此却很高兴:“举荐的流程越麻烦,对咱们就越有利。” 宫中的路子,并不是有权有势就可以走得通的。 刘青想进太医院,还要看方衢给他找的人,到底是谁。 章锦婳:“那我们也从杏林馆的客人这边打开突破口。” 第二十一章 出击 逛完一圈热闹的西市,竹风带着章锦婳往东市而去。 章锦婳在长安城住了半年多,几乎没有逛过街。 就是现在,她也不是让竹风带她出来看热闹的,她的目标是想看看长安城里的药铺和医馆。 竹风略作思索,还是先把章锦婳带到了就近的西市。 西市有各式店铺,流动摊档,来自各地的商贩和客商,吆喝的,讨价还价的,说着各种语言,热闹非凡。其中还有许多胡人突厥人打扮的商人,在贩卖舶来品,闪亮的玻璃,雕刻精美的宝石,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最主要的,西市除了药铺,还有人卖药草、虎骨、羚羊角等外邦的药材,这些都是终南山所没有的。竹风想让锦儿开开眼界 果然,章锦婳大感兴趣,这个拿起来摸摸,那个拿起来闻闻。 不一会儿,背篓里就装满了。 若不是有竹风领着,她还会被那些做买卖的给拉到店铺里,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就走不了。 从西市往东市的路上,行人很多,却几乎不见临街的店铺,入眼都是高墙大院,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长安城的大街必定热闹得都像西市那样。 竹风解释,长安城外来的人太多,鱼龙混杂,为了防止有反贼混入,为了保护平民百姓的生活,就将所有的交易集中在西市和东市,有兵丁把守,便于管理。 至于百姓民宅,晚上也是要把里门关闭,在宵禁时段内,百姓不得随意外出行走。 章锦婳奇道:“我还以为是杏林馆地处偏僻,晚上又没有客人,才这么安静。原来是有宵禁的。” 竹风笑:“杏林馆临街供客人进出的门,其实是后门,杏林馆的正门应该是在后院种竹子那里,我们是在那里砌墙之后,才种了花草遮挡的。” 章锦婳不禁汗颜,她好像就没留意过。 走了一段路,竹风带她拐到了皇城外,让章锦婳看朱雀门:“锦儿,从朱雀门进去右拐,就是太常寺了。” 章锦婳盯着皇宫的城门,守门的兵士站得笔挺,充满了肃杀之气。 “怪不得长安城的病气这么重,我还以为是战乱所致。”章锦婳凝神看了一会儿,心里有底了。 有两个巡逻的士兵走过来,远远的喝道:“做什么的?何故停下来?” 竹风略弓腰,答道:“我们是杏林馆的,去东市买药材,经过这里。” 那两个兵勇走过来,把竹风和章锦婳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了一下他们的背篓,挥手让他们走:“不要在这停留,快走吧。” 竹风应是,拉着章锦婳转身就走。 还听到身后那两个人在对问: “杏林馆是干嘛的?医馆?” “咱们上司去吃过饭,说那儿的饭菜跟别处不一样。” “吃饭的?他们刚才不都是背的药材嘛?” “那就不知道了。” …… 跟着竹风走了一天,章锦婳这才就发现,她对于人情世故,仍然是一窍不通。 杏林馆有张婶和竹风他们几个里里外外的张罗,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做好药膳,偶尔去终南山采药,就已经很满足了。 身边的一切,若是没有人提醒,她甚至都不懂得要如何与人打交道。 章锦婳又添了新的烦恼,不由得忧心忡忡。 张婶每天迎来送往,见到的都是京城里的官贵,倒是颇有心得。 “锦儿,你不用担心的,”张婶看到章锦婳愿意开始接触社会,就非常欣慰,这些社交礼仪,只是小事一桩:“我都可以教你。” 与官贵打交道,最重要就是礼仪。 从一个女子的礼仪,可以看出她的家庭出身,以及家教如何。 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一个说法,并不代表读了书的女子就有华贵的气质。 若是没有谦卑的态度,没有对自我的足够认知,书本知识反而会导致恃才傲物。 按照张婶的考虑,师祖的威望在世人眼中是极高的,一般人自然就会对师祖的徒弟徒孙寄予厚望。 潜意识里,不但要求医术要像传闻中一样高明,还会对其言行举止有一个极高的标准。 在张婶的眼里,章锦婳的学识和气度都已经足够,只要将仕女礼仪严格训练一番就可以了。 章锦婳跟着张婶学行礼,什么样的礼,配什么样的表情,有板有眼,十分认真。 就这样,学了半个月,章锦婳觉得自己已经很有信心了。 张婶就在杏林馆招待女宾这一天,让章锦婳去实地练手。 这天,来的女客,是夫人团,一共5人。 下定单的人,是国子监博士陈邦彦的夫人李氏。 章锦婳在看女宾名单的时候,就已经能感受到这几位夫人的气场。 若是在平时,章锦婳只是自行做出膳食方案,交给张婶和竹影竹芯做准备。 这一次,她将预见的客人的大致情况,都说给了张婶听。 张婶则逐一分析夫人们的身份及举止,章锦婳出场有可能会碰到的问题,详尽的写了几种方案,跟锦儿两个人练习了好几遍,才放心。 至于章锦婳出场的身份,张婶经过仔细考虑,决定让章锦婳以新来的女医名义,出现在各位夫人面前。 毕竟,夫人们虽然不上朝,但是私底下的交往却很频繁,尤其是那些手帕交的夫人们,更是乐得共享权贵资源。 竹影竹芯,已经听到过很多次夫人小姐们在讨论各自夫君、父兄的官职情况。 有时候,枕边风,比攀交情还要好用。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竹影竹芯将准备好的菜式都端了上去,竹影跑到厨房向章锦婳汇报:“锦儿,今天一共来了六位夫人,五位是名单上的客人,还有一位,说是慕名而来,若是没有预备她的份,她就只喝茶水好了。 陈博士的夫人说,她们几个人都匀出一些食物来,希望杏林馆可以为她们破例。” 章锦婳微微一笑:“不用匀出食物,你请夫人们坐下就是。我已经为那位夫人准备好了吃食,马上就端过去。 我等的就是她!” 第二十二章 好感 章锦婳端着托盘进了雅间。 陈博士夫人坐在上首,其余几位夫人围着圆桌而坐。 章锦婳站在离桌子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停步,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问:“请问哪位夫人是刚过来的?” 几位夫人都把视线转到了章锦婳身上。 章锦婳今天穿的是青色右衽交领夹棉短襦,配一件嫩黄色拽地长裙,腰间是一条墨绿色裙带,头发用发带挽了个简单的朝云近香髻,发髻只用一支青玉镶金边簪压住,在耳边各垂下一绺发丝,显得既秀丽又清爽。 陈博士夫人问道:“何事?” 章锦婳将托盘往前送了一分,道:“这是特意为这位夫人准备的。” 那位突兀而至的夫人,坐在陈夫人的身边。 其余几人纷纷看向她,笑道:“周夫人,你来得真是时候,杏林馆竟然还特意为你准备了食物。快说,你是不是跟杏林馆的老板有交情?” 周夫人面带微笑,盯着章锦婳打量:“你是新来的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竹芯在一旁代答:“这是我师妹,一直在厨房帮忙,师父已经准许师妹出师。” 陈博士夫人好奇的问:“出师?你师父是谁?”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道:“我师父是终南山青云观的玉虚道长。” 周夫人问道:“玉虚道长已经离开终南山很久了,你又是如何得到师父的准许呢?” 章锦婳以更加恭敬地语气答道:“师父经常会写信给师祖,是师祖特别恩准的。” 周夫人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而是好奇的问:“我今天不请自来,杏林馆为我准备了什么呢?” 章锦婳轻快的走到周夫人身边,竹芯上前接过托盘,章锦婳双手端起炖盅,放到周夫人面前,将盖碗揭开。 一碗嫩嫩的肉羹炖蛋,浅黄的蛋面上,洒了几粒碧绿的胡葱,滴了几滴麻油,香味扑鼻。 周夫人又惊又喜:“好久没有吃过蛋羹了。” 旁边几位夫人七嘴八舌的道:“快尝一尝,看看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周夫人拿起调羹,舀了一汤匙,闻一闻,慢慢的送到嘴里,缓缓咽下。 再抬起眼皮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肉糜好嫩,蛋羹好滑。” 陈博士夫人笑问:“这位小师傅,怎么称呼你?” 章锦婳向后退了一步,略一欠身:“师父一直叫我锦儿,夫人也可以这么叫我。” 陈博士夫人:“锦儿,你怎么知道周夫人喜欢吃肉糜蛋羹?” 周夫人和陈博士夫人是表姐妹,都是江南人氏,两人自小就十分要好。 陈博士夫人十六岁的时候,嫁给陈博士,已在长安城居住多年,对于北方的气候和吃食都很习惯。 周夫人是建唐之后才从江南迁到长安城居住,一来就水土不服,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章锦婳露出一分微笑:“锦儿在看客人名单的时候,会根据感觉,来准备食材。 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一股冲动,挑了一块里脊肉,细细的剁了肉糜,因为没有放肥膘,就加了水蛋来让肉糜嫩滑。” 陈博士夫人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今天的菜式,都是你根据感觉为我们几个人准备的?” 章锦婳抿唇微笑:“夫人,正是。” 几位夫人惊呼一声,纷纷伸筷子去夹菜。 周夫人看着章锦婳微笑:“锦儿,你的感觉很准啊。” 章锦婳垂目低首:“谢,夫人谬赞。” 又向各位夫人躬身:“请各位夫人慢用,锦儿先告退。”说完步履轻盈的出了雅间。 陈博士夫人看着周夫人道:“表妹,今天跟着来对了。” 周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的将炖盅里的蛋羹,吃得一点不剩。 这几位夫人里,另外几位,一个是礼部郎中高涵的夫人,一个是祠部郎中马庆丰的夫人,一个是国子监主薄刘全的夫人,一个是国子监算学博士华庚辛的夫人。 几位夫人的夫君都是才高八斗的文人,本就相互敬仰,平素在公务上多有往来,所以她们做夫人的,也就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小团体,私下里经常聚会。 陈博士夫人见表妹周夫人抑郁难解,思念远在外地的丈夫和儿子,就想方设法的带她出来社交,尽量开解她的乡愁。 没想到,错有错着,表妹吃到了久违的吃食,居然胃口大开,又吃了几筷子平素都不碰的红焖羊肉。 高郎中夫人笑道:“周夫人,托你的福,我们才知道,原来杏林馆的菜式,都是量身打造的。 我听我家老爷提起杏林馆的时候,还以为是宫里的御厨教出来的徒弟开的呢。” 马郎中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可是说过,杏林馆的厨子,完全赶得上御厨了。”又压低了声音说:“杏林馆的菜式,都是热汤热菜,不会冷。” “呵呵呵,”几位夫人都掩口而笑,心照不宣。 他们的夫君,都在宫里吃过御宴,很多吃食,端到面前的时候,已经变温变凉,口感多少都有些影响的,不过大家都以参加御宴为荣,席间大家又互相敬酒,很少人能像美食家一样细心品尝。 御宴的菜式只要丰盛,美观,足矣。 几位夫人也曾分别跟着自家老爷来过杏林馆,却也没有今天这么多意外的惊喜。 因为,章锦婳又给她们端了淮山米粥上来。 淮山是山西山西常见的食物,将淮山晒干,多是入药。 少见的是大米。长安城地处西北,民众多以大小麦荞麦青稞为主食,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吃过米粥米饭也是有的。 章锦婳在晒制淮山片的时候,是熟晒,且与太白山的地衣同晒同储存,只有在烹制的时候,才单独将淮山片挑出来,以求熬出来的米粥,汤水清莹洁白。 西北地区,冬天风沙大,气候干燥,绝大多数妇女的肤质都较为粗糙,在冬季吃淮山米粥,能补充丰富的维伊,最好不过。 配粥的小菜,是醋腌的辣子白萝卜,酸辣适度,开胃可口。 当章锦婳又端了一个砂锅进了雅间的时候,所有的夫人,都充满了期待。 第二十三章 进一步 章锦婳端上来的是红豆羹汤圆。 祠部郎中马庆丰是吴越人士,对红豆羹极有好感,对汤圆更是喜爱。 马郎中夫人在家里,也经常让家里从吴越老家带来的厨子做汤圆做糍粑等小吃,以慰思乡之情。 寻常人家做的汤圆,都是小指肚大小,碗里满满的漂一层。 章锦婳端上来的汤圆,是铜钱大小的,一砂锅却只有六个,分到小碗里,一人只能吃一粒。 这也是章锦婳的药膳的配方之一,除了食材和烹制方法以外,食物的外形、颜色,乃至配数,都是用了《素问》之术。 寻常之人,眼里只有色香味。 就连张婶,都看不懂章锦婳可凑整可拆零的配数。 雪白柔软的汤圆,躺在暗红色发亮的红豆汤里。 有了前面的感受,几位夫人纷纷品尝碗里的红豆汤。 刘主薄夫人率先舀了一个汤圆入口,一咬之下,汤圆里竟然流出浓浓的芝麻糖汁来。 章锦婳介绍道:“这是昨天在西市采买的胡麻,是今年新晒的。” 西北冬天没有蔬菜,只有面食肉食,对于经常从事体力劳动以及强健的士兵来说,营养是足够的。 对于娇生惯养不事生产的管家夫人们来说,肉食和面食,很容易造成积食不化的问题。 胡麻当时刚刚通过西域通关之路大量进入汉地。 胡麻本身就有活血乌发的功效,《本草》里亦有记载,久服可润肠通便,以至美颜童颜。 汤足饭饱,几位夫人仍是意犹未尽。 陈博士夫人抚着肚皮笑道:“今天好生奇怪,我吃了这么多,比平时几乎要吃多了一倍的份量,可是并不觉得很腻很撑。” 高郎中夫人笑道:“咱们再订下一顿的吧。可惜每个月只有三天是专门招待女客的。” 陈博士夫人看着章锦婳:“锦儿,我们要预订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章锦婳垂首答道:“最快也要等到来年的正月十七了。” 再过两天就要过小年了,长安城里人人忙着洒扫,准备过年的节礼。 杏林馆原本跟随大流也闭门谢客。 现在章锦婳另有图谋,只恨不得天天开门接生意,只求比刘青快一步。 但是,又不能急于求成,过于急切的结果必定是忙中出错。 周夫人听了章锦婳订的时间,略感失望,她好不容易开心一点,此刻更是恨不能天天来餐餐来。 陈博士夫人与她心有灵犀,替她问了:“锦儿,你的老家是哪里的?过年要赶回老家吗?赶得及吗?” 章锦婳轻轻摇头:“锦儿从小就失去父母,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师父不在终南山,锦儿就留在长安城过年。” 周夫人眼睛一亮:“那杏林馆这段时间可以接饭食生意吗?” 章锦婳按照和张婶事先商量好的说辞,道:“如果夫人有需要,可以派人过来说个时间,杏林馆好预备食材。” 马郎中夫人插嘴道:“周夫人,你若是定下来,一定要叫上我的,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周夫人高兴的连声说:“好,若是订了餐,马上送帖子去各位的府上。” 章锦婳亲自送夫人团出门。 周夫人的贴身丫鬟捧着貂皮风帽过来,周夫人才想起来:“芙蓉,你们吃了东西没有?”她是临时过来的,杏林馆给她准备饭食,那是必须的,丫鬟婆子跟着好几个人,只怕吃得就很马虎了。 芙蓉笑得好开心:“杏林馆的道长给我们端了地瓜粳米粥,还有胡麻酱辣酱拌面。” 杏林馆如此周到体贴,周夫人对杏林馆的服务大为满意,深感不虚此行。 章锦婳回到厨房,抱着张婶,撒娇:“张婶,我好紧张,腿肚子还有点发抖呢。” 张婶表扬她:“锦儿,你做得极好,完美,无差错。” 这些不卑不亢的气势,都是血液里传下来的。 就是宫里的那些专门教授礼仪的女官,能做到锦儿的这种气势程度,起码也要一到两年时间。 乘胜追击,张婶又教了章锦婳如何分辨夫人们的话,哪句是真,哪句只是客套。 听得章锦婳直感叹,人际关系,比药理还要难上十倍啊! 到了晚上,竹青将白天来吃饭的几位夫人的各自家庭,都打探清楚了,过来报告给章锦婳。 其中,祠部郎中马庆丰,在礼部主管医药。 马郎中夫人今日吃得高兴,回去定会将章锦婳的言行,转述给自家老爷。 更何况,章锦婳做的红豆羹汤圆,得到了马夫人的满口称赞的。 现在,章锦婳就等着周夫人派人过来定时间了。 ...... 章锦婳并没有等很久,周夫人在过小年的那一天,派人送了帖子,从年二十八,一直到年三十,都有空。 张婶一看就笑了:“周夫人这是年夜饭都想在杏林馆吃啊。” 章锦婳问:“张婶,要是周夫人想在这里吃年夜饭,您做不做啊?” 张婶摇头:“周夫人始终都是要管周府的,就算府里只有她一个人过年,也要守在家里的。家里只要有个女主人,才算是家啊!” 竹青道:“周夫人那天回去,跟陈博士夫人进了陈府,就没再出来,周夫人的身份,还没有打探出来。” 竹芯道:“周夫人问过锦儿,说她来吃饭怎么就没见过锦儿。” 竹影奇道:“我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想来自豪,不要说来杏林馆吃过饭的大人们和夫人小姐们,就连那些跟着来的丫鬟婆子,我只要见过一次,就都能认出来,怎么我也没有印象见过周夫人呢?” 章锦婳只顾研究周夫人送来的帖子,对张婶他们几个人的对话,没有怎么留意。 “张婶,就定腊月二十九这天的时间吧。”章锦婳忽然说道:“竹风,你写个回帖给周夫人,就说杏林馆定于腊月二十九巳时,准时恭候。” 竹风答应一声,去找纸笔写回帖送帖子去陈博士府上不提。 章锦婳安排竹影:“你去找两把小刀,磨得越锋利越好,到时候要用。” “张婶,你带竹芯去西市,把牛羊肉各买半边回来,”章锦婳有条不紊的做计划:“我带竹影去制药间,我要做点新药出来。” 竹青主动请缨:“锦儿,我做些什么呢?” 章锦婳笑:“竹青师兄,你去打听一下,太医院在过年期间的轮值情况,越详细越好。” ...... 章锦婳再次接到周夫人预定腊月二十九的客人名单时,就知道,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按照自己预计的轨道在一步步行进。 第二十四章 不速 周夫人的客人名单上,只有三个人,周夫人,马夫人,陈夫人。 张婶看着客人名单,对章锦婳说:“锦儿,到时候恐怕只有周夫人一个人过来了。” 章锦婳盯着客人名单看了几眼,说:“张婶,到时候来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家人。 你现在带着竹影竹芯赶紧去采购食材,如今摊贩越来越少,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张婶深信不疑,出门张罗去了。 章锦婳问竹青:“竹青师兄,刘青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 竹青摇摇头:“他好像消失了一样,方大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动静。锦儿你放心,终南山,还有京城里,我都会密切留意。” 章锦婳:“竹风师兄,腊月二十九的客人,三家人一共有二十几口人,加上丫鬟仆人家丁随从,拉拉杂杂,有七八十号人,你忙得过来吗?” 竹风说道:“锦儿,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保证万无一失。” 竹风和竹青,异口同声的让她放心。章锦婳不放心也得放心,她必须把全副心思都在新药粉的配制上。 她根据记忆中的刘家伤药配方,已经配置出来一种药,经过试验,并没有刘青的药粉那么好用。 章锦婳有点着急,她不停地调整配方,详细地做着记录和对比,却依然毫无进展。 她记得,当初刘青还是根据她说的配方才研制出新药,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出来呢?难道刘青对她亦或是有所隐瞒? 以她对刘青的了解,完全有这种可能。 就在章锦婳冥思苦想的时候,刘青也在长安城一处偏僻的小屋里,为了前程而刻苦攻读。 方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让刘青拜太医院的刘太医为师,再请刘太医向太医院举荐。 刘太医在太医院也是擅长伤科的,与朝中百官多有来往,名声极好,对开封刘家的伤药亦有耳闻。 刘青搭上了刘太医这条线,等于取得了太医院的入门许可证。 为了进入太医院之后,能够顺利的展开人际关系,刘青特意请刘太医拿了一套太医署的教科书,趁着太医署冬假的这段时间,努力学习。 刘青从小没有受过太高的文化教育,太医署的几本医书,他几乎都没有接触过。 但是,刘青非常刻苦,他的记忆力也非常强,不到十天的功夫,他就已经能将《素问》背下来。 方衢对此十分满意,刘青就算进不了太医院,进太医署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晚一两年进太医院而已。 刘青明白,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和资历,完全配不上方伊莲。在他成为方家的准女婿之前,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回原型。 水能载舟水能覆舟。 方衢若是能看上他,就能把他扶起来,方衢若是对他不满意了,可以随时放弃他,甚至让他不得翻身。 在京城这个讲究综合实力的地方,有后台就意味着有关系网。 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在方家,在太医院,他都随时能被人取代。 若是没有方衢的提携,现在就考虑名利,思索富贵,谈论前程,为时尚早。 刘青好不容易才站在了富贵门边,岂会轻言放弃,他连任何失败的想法都不愿意有。 每次端起饭碗,刘青都会想起杏林馆的菜式里,若有若无的药味儿,天衣无缝的药理搭配,让他既神往又害怕。 刘青事后也偷偷的在杏林馆附近溜达过。杏林馆地处偏僻,人迹罕至,除了巡逻的的士兵,除了去吃饭的客人,竟然没有闲杂人等在门口经过。 他也不敢轻易靠近,越观察越心惊。 他总觉得,杏林馆暗藏杀机。 而且,这个杀机是针对他的。 杏林馆一定有什么秘密。 刘青不敢向方大人提起,杏林馆的饭食其实就是药膳,更不敢说起他感知到的杀机。 他若是急于打探,或是表露出他有所感知,很可能就将自己置于被动,甚至于死地之中。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以太医的身份,甚至御医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让杀机变成自己的生机,让阻力变成自己的助力。 他还要风光光的返回开封,返回刘家大院,让他爷爷看看,让他爹让他大哥二哥看看,他刘青凭着自己,也能把刘字,写到史书上。 章锦婳和刘青都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是对方潜在的敌人。 腊月二十八的这天上午,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长安城的大街上小巷中,行人越发少了。 章锦婳和张婶他们几个,围着火炉说话,商量着明天来的客人怎么安排。 张婶很担心,:“锦儿,天气这么冷,行车也不方便,只怕连周夫人都不会来了。 准备了这么多的食材,若是客人不来的话,就咱们几个人,能吃到来年开春了。” 章锦婳笑道:“张婶,那咱们就吃到明年开春好了,你不是整天都嫌我瘦吗?” 几年的战事,民不聊生,老百姓脸上多有忧愁之色。 建唐之后,李渊大力开拓疆土,广纳天下能人贤士,局势逐步安稳。 长安城的审美趋势,就以白胖肥美为家富屋润的标准。 大街之上,妇人们都不再戴幕笠,是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圆润的面孔,以博旁人赞叹。 章锦婳本就单瘦,还恪守过午不食的养生准则,那些来杏林馆吃饭的千金小姐比起来,简直就像后院种的竹竿儿。 张婶笑道:“好!锦儿,你以后也要开始一日三餐。你最近几天,熬夜制药,下巴越发尖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竹风快步跑了出去,很快就拿着一张帖子跑回来,说:“张婶,你不用担心食材吃不完了。” 章锦婳走到门口,是周夫人的丫鬟芙蓉。 芙蓉向章锦婳行了个礼,笑着说:“我家夫人特意派我来,让我跟您说一声,明天三位夫人,都要跟着自家老爷一起过来。 这是名单,请您看看。 我家夫人说,临时做的更改,肯定会打乱您的计划,也不知道是否食材足够。 我家夫人让我带了一车食材过来,你看是否能用上。 我家夫人还让我问,您这儿的人手是否足够,要不要派人来打下手?” 第二十五章 忐忑 这几家是打算全体出动? 章锦婳看着手里一长串的名单没说话。她其实有点慌,这个名单还是超出她的预计了。 芙蓉一动不动,等着章锦婳的答复。 章锦婳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芙蓉姑娘,请转告周夫人,杏林馆地方有限,每次最多只能接待两桌客人。请周夫人再重新拟定名单。” 芙蓉愣了一下,笑着行了个礼:“芙蓉知道了,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夫人。” 章锦婳微微躬身回了礼。 芙蓉走到门口,指挥自己带来的家丁:“把装食材的车子留下,咱们赶紧的,这么大雪了,一会儿夫人还要往各家送帖子呢。”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马车比来时更难走了,芙蓉带来的两个车夫,一个赶车,一个在后面推车,慢慢走远了。 张婶走过来,看竹风他们几个头上肩上顶着一层雪花,一趟一趟的把外面车上的食材搬进来。 就这么一会儿,门前的车辙印,就被大雪掩盖了。 长安城的大街有官府安排的人扫雪,民居这边的里坊百姓,也就是扫扫自家门口。 这么大的雪,只怕明天一早铲雪也要不少时间。 原本张婶对腊月二十九的订座单子是不以为然的,她根本就认为周夫人不可能会在年关前出门吃饭。 她跟着一起张罗,只是想借机看看锦儿的能力。 以后锦儿要是嫁人了,当家主母要管理内宅,一家子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七八十人是最低限度了。 若是锦儿能从容的安排好,她当然乐见其成。 若是锦儿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她也能及时描补。 只是,这个周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张婶的认知。 那天突然跟着陈博士夫人来吃饭,杏林馆就已经破例接待了。 想在过年前再吃一次,杏林馆破天荒同意了。 临到登门的前一天,又加了这么多客人的名单。 自作主张的送了食材过来,还热心的要帮手。 周夫人对杏林馆的规矩,是不懂呢?还是不当一回事? 这要是传出去,杏林馆还怎么做生意? 章锦婳有点不安:“张婶,我说接待不了那么多人。” 张婶点头:“锦儿,你做得对,杏林馆的一贯原则就是贵精不贵多。” 章锦婳还是不安:“可是,这几位客人都很重要。” 张婶一拍巴掌:“你自己定的规矩,你都不遵守,以后谁还会遵守?” 章锦婳咬咬嘴唇:“这样子会不会得罪客人?” 张婶一挥手:“杏林馆做了这么久,推了多少客人,可曾得罪过谁?” 章锦婳还想再说,张婶拉着章锦婳往小屋里走,一边叮嘱竹风:“你们几个把食材都搬到厨房去,竹青,你先过来。” 坐在火炉边,张婶握着章锦婳的手,看了看竹青。 竹青清清嗓子,不慌不忙的说起来:“明天要来的客人,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一副要开始背课文的架势。 张婶笑:“竹青,刚刚锦儿说了,最多只接待十多位客人,你看外面下这么大雪,家里的长辈和幼童,肯定是没法出来的了。你想想谁最有可能来杏林馆。” 竹青拍拍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好,我捡重要的说。” 张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竹青一般都会先提主客的情况,这次也是。 “周夫人,是太府寺少卿周正义的夫人,家中有两儿一女。长子周子瑜,现年十九岁,封右卫将军,跟随李靖李大将军前去潼关......” “等等,竹青,”张婶刚听了一句就急急忙忙打断:“这个右卫将军周子瑜,就是周将军吗?” 章锦婳心头突地一跳,抬眼紧盯着竹青。 竹青点头:“是,就是前次来过的周将军。” 章锦婳站起来:“周夫人是瑜兄的母亲!” 周子瑜的家人,她怎么就给拒绝了呢?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报答瑜兄的恩情! 章锦婳的两只手紧张的扭来扭去:“张婶,要是周夫人不高兴了怎么办?” 张婶哭笑不得,把章锦婳按到凳子上坐好:“锦儿,先听竹青说完。” 章锦婳慌慌张张又站起来:“张婶,我看芙蓉姑娘刚才走的时候就不太高兴,她会不会在周夫人面前说我什么?” 张婶心里暗暗叹气,锦儿是认死理的,还是先把她安抚了再说。 ”锦儿,周夫人不会不高兴的! 杏林馆只能接待十来位客人,这是有目共睹的,谁来都一样。 你把膳食做好了,他们吃得高兴,可以再定,下次再来就是。 上次周将军过来的时候,我也说过,周将军只要在长安城,可以随时过来吃饭,不用预定。 再说了,那个芙蓉姑娘就是个丫鬟,就是个传话的,还轮不到她不高兴。” 张婶陪伴了锦儿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什么话最有效。 短短几句话,就把章锦婳给安抚得妥妥帖帖。 竹青接着说:”周将军跟随李靖李大将军在潼关驻守。次子周子瑁,现十七岁,是国子监太学生。长女周子瑶,现十四岁,去年和周夫人一起从潭州迁至长安。” 章锦婳又站起来:“啊,瑜兄还有个妹妹,跟我差不多年纪。潭州那边喜欢吃什么的?我做点什么好呢?” 张婶和竹青对看一眼,笑起来。 章锦婳被笑得发慌:“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张婶笑:“周将军的家人,只是杏林馆的客人,又不是你的婆家人!” “啊呀!张婶,你又取笑我。”章锦婳两颊绯红,急急忙忙解释:“我只是想做点合她们口味的膳食,让瑜兄的家人吃得高兴。” 张婶笑眯眯的道:“你平时做膳食,也没有问过客人的口味是什么,杏林馆的客人也都吃得很高兴呀。” 章锦婳又羞又燥,坐下来:“竹青师兄,你继续说。” 竹青又说了什么,章锦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都是周子瑜在夸张婶做的饭菜好吃的样子。 章锦婳也曾经想过周子瑜夸她做的饭菜好吃,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亲手做,周子瑜的全家就登门了。 第二十六章 舒畅 腊月二十九凌晨,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冰雪世界中。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竹风竹青在铲雪,章锦婳跟在竹影身后,把杏林馆门口的长巷扫得干干净净,身上感觉发热,又在一楼的大厅打了一套五禽戏,才走去厨房。 竹芯已经把火升起来,厨房里暖烘烘的。 章锦婳洗了手,走到和面的案板前,伸手接过张婶手里的面团,揉了一阵,拍了拍,面团瓷实有弹性,仿佛小姑娘的白胖脸蛋。 等下要来的客人,有两个千金小姐,章锦婳只要想一想就莫名的有种欢喜。 就连写着客人名单的帖子,她都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是周夫人后来又派人冒着大雪送来的帖子。 还是三家人,但是只有不到十人。 一下子精简了。 分别是周少卿周夫人周子瑶,陈博士陈夫人陈子璎,马郎中马夫人。 杏林馆的客人,要么是一家人,男女老幼一起过来。 要么是官员之间的工作宴请,小圈子聚会。 要么是夫人们的社交聚会。 像这样几家人一起出现的宴席,还是杏林馆的头一遭。 怎么安排座位,章锦婳一开始还真是费脑筋。 坐一大张圆桌上,大人们的品级不同,又带着家眷,围坐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三张桌子吧,彼此之间又显得冷清。 最后安排成两张桌子,三位大人坐在一起,三位夫人带着两位千金小姐坐一桌。 主位和客位,彼此之间的层次立即显现出来,一目了然。 张婶对章锦婳的进步,满意得不得了。 这种人际关系的轻重主次搭配,是十分微妙的,一不小心,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就能影响大局。 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上锅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客人午时就座。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遇到周夫人,很多事情就超出了预期。 今天的客人,到得最早,比杏林馆平时的客人,早了一个时辰。 章锦婳正在和竹影在二楼雅间点炭炉的时候,客人就到了。 上楼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一听,就有个腿脚不利索的。 章锦婳站起身,微笑看着客人们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周正义,那双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就是他发出的。 周正义的腿,在征战时受过伤,李渊爱惜他思维缜密,进退有度,不肯过早放他归故里只做个闲散官吏,就点了他进太府寺少卿,特准他在京时不用每天早朝,只需年关时候,百官朝贺之际进宫面圣。 他这腿,是堕马骨折,被马匹拖着跑了几步又倒下来压住,所幸没有性命之忧,遗憾的是没有及时接驳,硬扛着自愈的。 后果就是走路不能受力,平时走路要用拐杖,一到冬天或者湿雨季节,伤疤处就会钻心的痛。 所以,章锦婳看到的周正义,就是一副紧锁眉头咬紧牙关的样子,和走在后面一脸雀跃的周夫人周小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紧随其后的陈博士,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儒雅之气,跃然于外。 马郎中则是一副脸圆腰圆满面笑容的弥勒佛模样,喜气盈盈,全无半点官员气派。 三位大人进了雅间,由竹影引着落了座。 三位夫人和两位小姐由章锦婳引着在靠里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厨房里的炉子都占用了,章锦婳就用雅间里的炭炉,烧水给客人冲茶。 周正义略一打量,杏林馆的装饰,简约却不简单。 明明是第一次来,却觉得杏林馆的一切又熟悉,又亲切。 他不由得吩咐道:“把屏风撤了。” 声音轻扬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竹影上前将屏风收走。 少了阻隔,空间变得通透。 两位小姐也不再拘谨,好奇的四下打量。 她们早就想来杏林馆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以跟着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要说早来一个时辰,就是天一亮就出来,也是愿意的。 趁着烧水的空隙,章锦婳将早上刚炒好的胡麻、去皮花生、黄豆、绿茶,一一研末。 分别加了盐或者糖,用开始冲泡了,放到客人面前。 陈博士咦了一声:“周大人,这可是你家乡的茶,我以为全长安只有你们家是独一家的,想不到在杏林馆也能喝到。” 周正义把茶杯放在鼻子底下,摇头晃脑的嗅着茶汽,十分的享受。 马郎中见状,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同意咦了一声:“好喝,这个味道好。” 马庆丰虽然喜欢甜食,却不喜欢甜茶。他在周正义家里喝过甜甜的豆子芝麻茶,很讨厌“甜茶汤”。刚刚他也不过是客套一下,端起杯子应个景,清爽的咸味,却让他不由得叫了声好。 周夫人也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就一口气仰脖子喝下:“锦儿,再来一杯。” 周正义微微侧脸,笑着打量自己的夫人,对于夫人像喝酒一样的饮茶动作不以为意。 周夫人转过来,笑道:“老爷,这茶汤,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甜茶汤了。真是舒畅啊!” 夫人小姐们这边的墙上,挂了一幅“舒畅”的字,出自师祖的手笔。 周夫人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是这两个字最能体现。 章锦婳又冲了一杯。 周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了:“锦儿,这个茶汤,也是你师父教的吗?”她实在很好奇,终南山的道士怎么会懂潭州府招待贵客的茶汤。 章锦婳抿唇一笑:“师父只传了道,茶汤的配方是我自己想到的。” 周正义突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章锦婳转身朝着周正义微微躬身,道:“家师名讳玉虚道长。” 周正义又问:“师祖身体还好吧?” 章锦婳一怔,随即答道:“极好!” 瑜兄的父亲,怎么会知道师祖?听瑜兄说过? 周正义像是知道章锦婳所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我曾经拜你师祖为师,可惜资质不够,一年半载,也只学了一星半点,至今都不敢向人提起这一段。” 第二十七章 舒心 章锦婳彻底愣住了,原来,瑜兄的父亲,也是自己的师叔之一,只是不知道是学了师祖的哪一门学问。 马郎中笑道:“这么说来,周大人与这杏林馆也是有渊源的了。” 周正义笑道:“今天来得好!好极!” 周正义是在喝了一口茶之后,认出了“舒心”二字,是师父孙圣手的手笔。 以意入字,以字为药,是孙圣手的独创。 他当年有缘跟着孙圣手学习,恰逢孙圣手研究“以意入万物,万物皆是药”的阶段,才收他为徒。 可惜,师父对他的评价就是一句“一介武夫,却又名利心过盛,实难柔软,意何能至?”,只带了半年,就不肯再教,也不准他再问。 他也无颜向人提起。 跟随唐国公征战以来,他为了护主,无数次受伤,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 每次受伤,他都想着可以回终南山找师父。 结果,却是在行走不便不能再上战场厮杀的时候,得到了师父的消息。 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舒心的了。 他的腿,有救了。 真是天助我也。 马郎中好奇:“周大人,可否将这‘好极’分给我们也高兴高兴?” 周正义卖关子:“暂时不能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陈博士不依:“我说周大人,你把这战术也用在我们身上了啊?” 周正义笑道:“能用在陈博士身上,那就是我的战术见效了,哈哈。” 周正义现在虽然是文官,笑起来却把武将的豪爽表露无遗。 整个雅间都是他的笑声。 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 雅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像自家家宴,亲昵感浓得化不开。 章锦婳本来还有点点的紧张和抗拒,都被这一屋子的笑声给化得无影无踪。 张婶无意中的一句玩笑“周家人又不是你婆家人”,让章锦婳略感委屈,她解释说自己只是对周子瑜的家人是爱屋及乌的时候,张婶笑得更欢了。 章锦婳觉得让张婶误会了自己,都是自己不会说话的缘故,顿时闷闷不乐。 以至于她看到周大人进来的时候,表情淡得不能再淡,就是为了向张婶他们表明自己要跟客人划清界线。 章锦婳的目标是马郎中,她听竹青说了马郎中是在礼部分管医药的时候,就开始留心。 她配制的伤药,就是想从马郎中这里打开突破口。 她没想到,周子瑜的父亲,与马郎中交情如此深厚,竟然还是自己的师叔。 真是天助我也。 陈博士的夫人与周正义的夫人是表姐妹,两家来往极为频密。 周正义越是不说,越是激起了陈博士的好奇心,以他对周正义的了解,以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研究精神,将目标转向章锦婳,绝对能找到答案。 “请问,贵馆的茶水里可是添加了什么笑料?周大人何故会笑得如此开怀?” 章锦婳抿唇笑了一下,才道:“或许周大人是看到‘舒心’二字罢。” 陈博士果然站起身来,近前去看字轴:“这是谁写的?怎么落款都没有?” 不等章锦婳回答,又道:“虽然没有落款,笔画也不算周正,却是看得我心花怒放啊,的确是好字,好字啊!” 走回座位上,又调侃周正义:“你站到字跟前去看看,说不定从此就舒心畅快了,哈哈。” 周正义真的站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站在“舒心”字轴前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触碰墨迹。 马郎中起身站在旁边,看起来像是看字轴,眼角的余光却在留心周正义的一举一动,准备着随时搀扶周正义。 章锦婳看着周正义的走路姿势,很明显是断骨的地方歪了,站立的时候,重心在右脚,长袍遮住了还看不出来,一走路就一高一低的,左脚完全不能受力,十分的辛苦。 而周正义,此时却在支棱着全副的注意力,不着痕迹的在观察章锦婳。 他认出了师父孙圣手的字迹,才故意地主动地透露了那么多信息,可这个锦儿却没有喜形于色,也没有上前来喊他师叔。 还是说,师父就在这杏林馆? 这个猜测,让周正义激动起来, 他要看看,除了字,除了茶,还有什么让他惊喜的。 周正义不知道的是,以药入膳食,以膳食为药,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而且还是因为锦儿的情况特殊,才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他长出一口气,慢慢挪回座位坐下,看着章锦婳:“请问,饭食还要等多久?我们今天冒昧的提早过来,打扰了。” 章锦婳顺势给各人行礼退下:“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她已经想好了,先上她临时想出来的菜,成败在此一举。 很快,章锦婳就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几个碗,装了她调制的酱料。 竹青端着大汤锅跟在后面进来,架在炭炉上,汤锅里白白的浓汤很快就开始翻滚,不知名的香料在汤里起起落落。 竹芯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只冻羊腿。 放下托盘,竹芯一手拿起羊腿,一手拿着小刀,手起刀落,只见薄薄的羊肉片,像雪花一样落进了汤锅。 两个小姑娘立即就惊呼起来。 章锦婳将烫成八分熟的羊肉捞出来,调了有辣酱和没有辣酱的各两大盘,端到桌上。 这种现烫现吃的做法,周正义在军队的时候吃过无数次,但是将士们吃得都不讲究,切成片还是切成块,有没有调料,都顾不上,只要熟了就行,只要有得吃就行。 羊肉片得很薄,调料是特制的,吃到嘴里,一点膻味儿也没有。 周夫人她们几个来过,对锦儿端上来的食物是绝对相信,不管是什么都必定是天下美味,也不客气,各自大啖。 马郎中对牛羊肉的膻味最是反感,可是看到周正义吃得欢,就连夫人小姐们也不说话闷头吃,也忍不住伸筷子夹了一口尝了尝。 这,这,这嘴里,除了香味,还是香味。 马郎中十分感兴趣,站起来,走到竹芯身边,伸出手:“刀给我,我来试试。” 第二十八章 初试 竹芯收到章锦婳的暗示,将羊腿和小刀递给了马郎中。 羊腿是存放在院子里的,冻得像石头一样硬。 小刀是竹风他们特制的,刀身薄,刀刃磨得极其锋利,削铁如泥。 竹芯的臂力和刀功,又是几位师兄弟之间最好的,他削羊肉片,就像削面一样轻快。 马郎中只是看着竹芯轻巧的动作,产生了错觉,把这当作了十分简单的活。 冰凉的羊腿抓在手里,马郎中的手很快就冻得失去了灵敏劲,他拿着刀子模仿竹芯的动作,只在硬梆梆的羊腿上划出了几道白色的浅痕。 马郎中有点燥,高高举起刀子,使劲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啊呀”一声大叫,马郎中把羊腿往地上一扔,捂着手蹲到了地上。 章锦婳立即上前,抓起马郎中的胳膊,在夫人小姐们的惊叫声中,掏出帕子将马郎中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按住。 “竹青,药粉,”章锦婳从竹青手里接过瓷瓶,快速地朝马郎中的伤口处倒上去。 药粉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润湿,章锦婳又倒一层药粉上去,一边用手指在把伤口处外翻的皮肉按回去。一直倒了四五回,不再有血珠渗出,才拿了干净的布条给伤口做包扎。 章锦婳的动作干脆利落,旁边的诸人,一开始都胆颤心惊,章锦婳每倒一层药粉,每按一下伤口,他们的心就往回落一分。 马郎中晕血,刀尖碰到手指的那一刹那,就瘫软在地上,面如纸色。 竹青和竹芯一个搂头一个抱脚,把马郎中抬到了雅间的矮榻上。 章锦婳擦干净手上的血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的药丸,让竹青用勺子撬开马郎中的嘴,将药丸放在舌下。 章锦婳俯身看看马郎中的神色,站起来转向一脸苍白的马夫人,轻声说:“马夫人,马大人没事了,再躺三十下就能起来。” 马夫人愣住:“躺三十下?什么三十下?” 周正义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就见马郎中慢慢睁开眼睛:“唉,我怎么了?” 几位夫人和小姐,不约而同的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躺三十下,是这么回事。 这也太快了! 陈博士也不淡定了:“啊呀,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啊!” 杏林馆果然非同凡响。 马郎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倒了个个,头重脚轻,根本都没力气坐起来,看着自己包裹得像个火把头的手,声音虚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我的手,是不是削断了?” 章锦婳的声音很镇定:“马大人,您只是伤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上了药,明天就可以愈合了。” 马庆丰举起手凑到鼻子前,左嗅右嗅,狐疑的问:“这是什么药?我的手真的没事?” 章锦婳:“这是我们杏林馆特制的伤药。刚受伤的时候用,可以止血生肌。等伤口愈合之后,再用药酒调制敷上去,可以祛瘀祛疤。” 马郎中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声音也清亮了:“这么快?不耽误我过年?” 章锦婳:“马大人只要不饮酒即可。” 马夫人拍拍心口,双手合十,一个劲地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夫人也从惊愣中缓过劲来,她做东呢,马大人伤了手,她好生过意不去。 章锦婳向周正义和陈博士行了个礼,道:“请周大人、陈博士回座,请周夫人陈夫人回座,请周小姐陈小姐回座。” 又向马郎中道:“马大人,您稍坐片刻,我这就去给您端热汤过来。” 章锦婳镇定而又云淡风轻,给人一种安定感。 众人纷纷落座。 刚经历了流血事件,几位娇生惯养的女眷,看着桌上的羊肉,全都没了胃口。 竹青竹芯手脚麻利的把饭桌上的碗盘菜碟和汤锅羊腿撤了下去,把地板收拾干净,点了几支小蜡烛放在雅间的几个角落。 蜡烛是章锦婳自己烧制的,加了松树精油,比熏香味道要淡得多,既可以驱散室内的异味,又可以提神醒脑。 马庆丰只觉得一股清新之气沁入心脾,整个人回魂了。他伸出胳膊,让马夫人扶自己起来,不顾劝阻,执意坐到了桌边。 马庆丰的手指,仍在痛的麻木中,感觉就像断了一样。他最想做的就是拆开布条确认一下手指头没断。 手疼,他还能挺住。手指断了,麻烦就大了,官运就没了。 他的大好前程刚刚开始,怎么能就断送在吃饭不下心切断手指这个可笑的理由上呢! 就是断了,他也要找人给粘上去! 脑子一清醒,担心就来了,此刻的马庆丰需要更强大的安慰,更稳妥的保证。 “周大人,刚才我好像听说我的手没啥事了?” 陈博士伸出手去连抓了几下,都没碰到马郎中连连躲闪的手,啧啧不已:“马大人,你的手这么灵活,怎么可能有事!我刚才还以为你以后都捧不了笏板了。” 马郎中急得差点结巴:“怎怎么捧不了?我连你的一块儿捧了!” 陈博士大笑:“马大人,我的笏板给你,你可捧稳了。” 马郎中这才反应过来:“陈大人,我还晕着呢,没听见你说什么。哎呀,疼,真疼,疼得我都耳鸣了。” 周正义打量着呼吸逐渐平稳,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的马庆丰,连连点头:“马大人身体不错,这么快就能如常了。” 有道是十指连心,本就痛彻心扉。尤其是伤了大拇指,整只手就失去了用力的平衡点,做什么事都极不方便。 周正义最了解这种状况,军营里很多杀人如麻的将士,砍掉一只手也不见得会怎样。在没有战事的时候,看到银针会晕,甚至有人看到别人流血也会晕。 他明白,人只有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才会放掉对疼痛的注。 眼前,马庆丰居然转瞬就能坐起来,还强打精神跟陈博士相互调侃。 这种复原能力太强大了。 周正义更加确信,师父孙圣手必定在这杏林馆的某处。 无论如何,今天定要拜见师父! 第二十九章 信服 张婶正在厨房有条不紊的忙碌,见到章锦婳进来,有心想打趣她两句,问问周将军的父母怎样?见章锦婳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改口问道:“锦儿,什么事?” 章锦婳微蹙眉头:“张婶,马大人切了手,流了很多血,这些大菜,恐怕要等一等。我把炖汤先端上去。” 炖汤的材料,用了一只野山鸡配的一条梅肉,章锦婳又从紫冠灵芝上切下来手指宽一条。 炖汤用的水,是瑞雪水。 瑞雪水,本是天河水,能洗净一切疾病,带来一切吉祥。 天河水化作瑞雪降到人间,即是天官赐福,带来一年的风调雨顺,大地丰收。 半夜里,大雪一停,章锦婳就亲自登上屋顶去采雪。就是从屋顶上的积雪中,刮去面上一层,弃了最底一层,只取了中间的部分,化成水,用细布过滤之后待用。 用瑞雪水炖灵芝,是绝配。 章锦婳在准备这道汤的时候,应该说从她接到周夫人派人冒着大雪在天色擦黑的时候送来的名单起,就开始凝神运气,在心中勾画自己成功地使用了伤药的画面。 周夫人的名单送来得太晚,章锦婳没看清使用伤药的人的面孔,只看到自己往伤口上倒药粉。 凌晨雪停时分,章锦婳就去采了瑞雪,着手准备。灵芝汤一大早就炖好了,一直放在炭炉上用小火温着。 当周正义走进雅间的时候,章锦婳以为自己的机会是给周大人医治,她甚至已经在回想当初是如何在师祖的指导下给那个猎人续骨的了,只等着找机会开口。 竹芯的刀功,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意外的吸引了马郎中的好胜心,想当场一试身手,却给自己带来了一试身手的机会。 章锦婳开始重新处理炖汤。 撇去汤面上的油渍,用蒸锅里的细纱布将汤渣过滤掉,只留下淡褐色如茶水一般清亮的汤水。 倒了一部分在大炖盅里,重新加了几朵松茸进去,掩盖住灵芝的味道,隔水再蒸一遍。 其余的倒在另一个炖盅里,加了八粒鸡心小枣,几片参片,同样隔水再蒸一遍。 在这里,章锦婳存了个小心思,既然周大人说曾经拜师祖为师,那么,紫冠王灵芝的性味,就看周大人能不能品出来了。 杏林馆平素来的客人,大多是达官贵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见多了珍馐美馔,对于菜式,既要求色香味,又讲究猎奇。 章锦婳便在菜肴里,用香辛料来掩盖药草的味道,清淡的菜肴,则点缀几片灵芝或是鲜参片。 客人们吃过,皆以为是宫里出来的御厨,能买到的灵芝鲜参都是别处寻不到的千年宝贝。 还有那开酒楼的同行有心想来砸场子的,也吃不出菜肴里的奇异之处在哪儿,一致认为杏林馆的菜肴在端上来之前,定是将里面的神奇配料给挑了出去,防止被模仿。 其他客人都要用灵芝或者参片来满足猎奇之心,周大人这里,她偏要用松茸来遮掩。 瑜兄那么优秀,瑜兄的父亲,应该也是与众不同的。 章锦婳脚步轻盈的将托盘端了出去。 雅间里的诸位客人,都已经安安稳稳的在喝茶,轻声的聊天,仿佛刚刚的那点惊慌,只是蝴蝶轻轻扇了一下翅膀,没有半点波澜。 竹青上前接过托盘,章锦婳依次先端给周正义和陈博士,然后才端了一碗给马郎中,轻声道:“马大人,这碗安神汤可以让您的伤口减轻疼痛,加速愈合。” 她看到马郎中的脸色,黄中带红,这是伤口的疼痛扯得心慌的表征。 马庆丰手指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正闹心呢,章锦婳的轻言细语和炖汤及时出现,对他来说,犹如仙姑端来了灵丹妙药,当下用右手把汤碗里的羹匙拿到一边,端起碗来,不顾烫口,一边吹气一边大口的喝了下去。 章锦婳轻抿了一下唇,不慌不忙的把加了红枣的灵芝汤端过去给夫人们和小姐们。 周夫人她们早就好奇的不得了,要是在家里,只怕早就站起来一探究竟了。 章锦婳依次将汤碗端给各位夫人,然后端给两位小姐。 周子瑶和陈子璎眼巴巴的看着她,都想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汤。 章锦婳微微一笑:“夫人们喝的是清心汤,两位小姐喝的是养颜汤。” 周子瑶看看自己面前的汤碗,浅褐色如同茶水,闻起来又有一丝淡淡的香甜,她好奇的问:“我的汤,和母亲的看起来是一样的,怎么名字不一样?” 章锦婳微笑:“周小姐好眼力,汤头是一样的,汤底用料不一样。周夫人陈夫人马夫人的汤底,是用了参片和清心草,周小姐和陈小姐的汤底,则是红枣和田七花。” 陈博士看着马郎中牛嚼牡丹一般大口喝汤,虽然觉得好笑,却也被感染,只觉得眼前的汤,看着就安心,再听章锦婳一解说,忍不住问道: “那周大人和我的汤,又是什么汤?” 章锦婳转过身来:“周大人的汤,是醒神汤,陈大人的汤,是定神汤。” 陈大人奇道:“怎么我们几个人的汤,名字都不一样?看起来还真是一样啊。” 章锦婳微微一笑:“陈大人试一试,就知道了。” 满屋子的人,闻言都低头喝汤,想要发觉自己的汤,到底是不是章锦婳说的那个样子。 只有马庆丰,举着伤指,傻乎乎的问章锦婳:“我的手好像还在疼,这汤,能多喝一碗吗?” 周正义差点把满口的汤喷出来。 这个马庆丰,以为喝的是麻沸散啊! 章锦婳眼神含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马庆丰道:“马大人,您再稍等片刻,过一会儿您看想吃什么,尽管说。” 她没有正面回答,就是想转移马庆丰的注意力。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她的话牵扯着跟着她走。 果然,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众人的汤差不多喝到见底,马庆丰出声了: “请问,杏林馆的羊肉还有什么做法?等会儿还有羊肉吗?” 第三十章 拥趸 腊月二十九的午宴,是杏林馆的里程碑。 章锦婳在这天,收获了忠粉三只:分别是马郎中,周少卿,周夫人。 这三人,一直到后来,都是章锦婳当之无愧的死忠,无人能出其右,这是后话。 每一道菜上来,章锦婳都会简单的介绍一下菜式的名字,以及吃了之后会有怎样的效果。 在章锦婳的言语引导之下,马庆丰的手指,真的不疼了。 或许还是会痛,但是从他大块吃肉大口喝汤的样子来看,胃口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一直到宴席结束,宾主尽欢。 客人离开的时候,章锦婳拿出两只小瓷瓶递给马夫人,满怀歉意请马夫人带回去,并保证说杏林馆的特效药存货都在这儿了,若是再做出来,即刻就送去马府。 马夫人从担心到放心,从惊吓到惊喜,心情起起落落了两回,看到马大人谈笑风生,又得了杏林馆的神药,彻底安心了。 叫了随从小心地侍候马郎中上了车,自己跟着坐上去。 最高兴的当属周夫人。 这次的宴席,她赚足了面子。 杏林馆不但替她稳住了场面,还让每个人都满意而归。 周夫人从潭州府初来长安城,饮食不习惯,气候不习惯,人生地不熟更是让她很难融入京城的贵妇圈子。 夫君周正义新近上任太府寺少卿,总算夫妻二人可以团聚了,却又饱受伤腿疼痛行走不便的困扰。 前次在杏林馆的聚会,让周夫人十分开心,一心急着回请表姐的盛情,就没有考虑到过年的实际情况,好在发出去的帖子,有陈夫人和马夫人应了,周夫人在心里即刻将马夫人也划入了自己的闺蜜范围内。 当她兴奋的跟周正义说起要在杏林馆设午宴做东的时候,周正义责怪了她几句,意思是过年前后这段时间,很多官员家里都是宾客满堂。言下之意是责怪她考虑不周全。 “老爷,今天总算没有塌场面。”待马车走出里巷拐上长安城大街的时候,周夫人心有余悸的靠在了周正义的肩膀上。 周正义低头看了夫人一眼,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爱撒娇,比女儿还任性。他抓着夫人的肩膀把她扶正坐好:“坐好,像什么样子!”外面还有驾车的车夫和随从,这些私下才能说的话,怎么能在马车上就说。 周夫人噘嘴,刚想说话,眼角瞥见女儿捂嘴偷笑,不由得佯嗔:“子瑶,再笑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周子瑶急忙放下手:“母亲,我还想再来。那个辣子面好好吃。” 周夫人一下被勾起了兴致:“是好吃,我也喜欢。瑶儿,你不怕吃辣的长痘痘啦?” 长安城气候太干燥,脸上干得都起皮了,又痛,擦了面脂也不行。刚刚看到杏林馆那个锦儿,皮肤好嫩,好羡慕。 周子瑶笑道:“母亲,子璎表姐说,杏林馆的辣子面吃了就不会上火,皮肤还是会滑滑的。我还想来,我想喝那个养颜汤。” 周夫人趁机对周正义道:“老爷,过了年咱们再来杏林馆定宴席吧?我看那个锦儿的手艺,十分了得。” 周正义唔了一声,兀自沉思。他今天在席间又试探了好几回,依然没有从章锦婳这里套出新的与孙圣手有关的信息,碍着人多,只得作罢。 他现在就等着看马庆丰的手指,是否能如章锦婳所说的那样,明天就能好,可惜,自家夫人经常接不上话,看来还得多提点才是。 “我明天一早派人去马大人家里,你安排好节礼带过去。”周正义简单的交待了一句。 “明天是年三十,不好去别人家吧?”周夫人看到周正义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去看马大人的伤势如何了:“好,我去找两支上好的山参。老爷,我另外再派人去杏林馆送些节礼。” 周正义这才满意,握起一只拳头,轻轻的捶着自己的腿,掩饰自己比马郎中更紧张更在意的情绪。 周子瑶伸出拳头,讨好的替父亲捶胳膊:“父亲,那个锦儿,她说我吃辣子面不会上火,我吃完了喉咙都不会觉得辣。她说饭后喝一杯云雾茶就不会长痘痘,我就觉得脸上立即光滑了。 父亲,您要是再来,说不定锦儿会做什么好吃的,让您吃了之后,腿脚就不痛了呢。” 周正义赞赏的看了女儿一眼,这个女儿甚得他欢心,会看脸色,能看清形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颇有自己的风范。 其实,他不光是腿脚痛,头也痛。 做这个劳什子少卿,其实就是皇上的仓库大管家之一。 那些公文上的数字,看着就难受,整日面对的就是那些谷米财帛,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虚伪的笑脸。 人人都说这是个肥缺,他却觉得不如马上厮杀来得痛快。 要是这条腿一直这样,他的豪情就要给磨没了。 他多么羡慕长子可以随着李靖出征。 皇上要平定的疆域还多着呢,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哪怕给他一个兵部的闲职也好,每天能掌握第一手材料,好过现在只能看邸抄来了解战事。 马车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大街上已经扫出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来,里巷坊间的门牌上,开始悬挂红灯笼,映衬在皑皑白雪之中,更是显得一片喜庆。 周正义放下车帘,搓了搓手,习惯性的去捏捏腿。 他发现,自己的腿,并没有平时那种寒透到心的痛楚。 周正义感到一阵欣喜,这意味着他不久之后能重回战场了吗? 据悉,秦王不日回京,皇上必定会召集朝臣们商讨攻打洛阳之事。 他多想每天都能上朝,就算不能上阵,不能在后方出谋划策,只要能亲耳听一听也好啊! 周正义越想越远,浑然不觉自己忽喜忽怒的表情,把夫人和女儿,唬得一愣一愣的。 周子瑶突然说道:“不知道大哥现在怎样了,他那边过年有没有喝酒放鞭炮?” 周夫人也跟着伤感的叹了口气:“瑶儿,你大哥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早日回来长安,娶个媳妇,咱们全家团聚了,过年的时候放鞭炮放个够。” 周正义听着夫人语无伦次的话,微蹙了一下眉头。 长子从小就送出去跟这个学读书跟那个学武艺,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十分短暂。 女儿的话,让他恍然想起,长子也是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因为战事,在日常生活中,他几乎想不起这个儿子来。 第三十一章 马庆丰 大年三十,祠部郎中马庆丰,心情愉快,神采飞扬,府里人人看得出,马大人要不是穿得太厚实太过圆咕隆咚,简直能跳着走路。 上一次马大人这么高兴,还是十年前,他养的昙花开花。 养奇花异草,是马庆丰的特别爱好之一。 当时全苏州城,就只有他养了唯二的两株昙花,又只有其中的一株,结了花苞。 他原本只想约上三五老友,在花房里秉烛夜谈畅聊人生。 谁知走漏了消息,苏州城的文人士子数得出名号的,来了一半,不请自来,来了就不肯走,在他家守了一夜。 清酒喝了几十壶,清茶奉了几百杯。 终于等来昙花绽放。 昙花矜持,不事权贵,不媚赞美,该开一朵,就只开一朵。 文人士子们激动地画了不知多少张画,写了无数首咏花绝句。 后来还集结成册,成了当时苏州城文人界一大盛事,多年后还有人津津乐道。 只可惜后来时事变幻,随着大势,再事新主,迁到长安城,马庆丰对花鸟虫鱼的热衷,如今只剩下养花一项。 平时不管公务如何繁忙,马郎中下了朝堂,就几乎不怎么应酬,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花花草草上。 在外人眼里,马庆丰是妻管严,平时在家对老婆,是完全的言听计从。 马夫人自己跟闺蜜陈夫人说,对马大人的管制,只是在内不许他三妻四妾,在外不准他寻花问柳,别的倒也不曾管过他什么,被人传成妻管严,她名不符实。 马庆丰却从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还安慰马夫人说:“我只在家拈花惹草,不去外面寻花问柳,说你严,你就严呗。” 马夫人也是个有智慧的,只这一句话,就宽了心,再不自寻烦恼。 马郎中久居官位,骨子里还是个爱风雅的文人,在朝中许久,也只交了陈博士这个知己。 每个文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马庆丰的理想,也只有陈博士能理解。 苏州的故交,都认为马庆丰折腰媚新主,有日渐远离的,有愤而与之绝交的,有写信来破口大骂的。 新朝的官员,有前朝旧臣,有新进士官,利益与人性之间的磨合,常常让马庆丰觉得自己堕落到贪生怕死。 不过才一年的功夫,马庆丰就磨圆了棱角,消解了志向。失了旧友,融入不了新的圈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伤到无法愈合。 每天上朝,来来往往,看到的都是为了私利而互相拆台,一层一层的官员,只是为了中饱私囊,不顾天下安危,得过且过,只有对着花草的时候,才能暂时喘口气,看到片刻清净。 眼看着年关将至,府里每天上门的宾客络绎不绝,推又推不掉,面皮都快撑不住假笑。 当他看到夫人要推掉周夫人的宴请帖子的时候,立即叫回来人,当面回了个帖子,答应必定准时到。 周少卿这个人,他并不了解,只是在上朝的时候,远远的见过一眼,知道周正义甚得皇上的信任,就算是身负重疾,依然点了太常寺少卿,还特许不必日日上朝。 恰好周少卿跟陈博士算是连襟,他正好借这机会,通过周少卿之口,了解了解皇上。 杏林馆的午宴,让马庆丰大呼幸哉。 周正义虽然不健谈,却是光明磊落之人,博学多识,文武双全,心怀大志,让他刮目相看。 作为一个文人,作为一个文官,作为一个学富五车的文官,马庆丰的内心里,也是看不起武将的。 见到周正义,他才知道,什么是说到做到。 听周正义开口说话,他才知道,自己的满腔理想,只不过就只是个念想,怎么做,能不能做到,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马庆丰激动啊,喝了几口热茶,又吃了几块羊肉,看着杏林馆的伙计拿着刀刷刷刷的片羊腿,想起了自己当初读书时的豪情,又想起来自己的六艺也是拿得出手的,忍不住就热血沸腾,也要重现当年勇。 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不配合的。 只不过三五下,他就把自己的手划了深深的一刀。 马庆丰怕血,他在晕倒的那一刹那,是万念俱灰的。 不管他对现实有多么不满,不论他把羊腿想象成谁,无论他重又唤起多少的激情,他还是力量单薄,还是改变不了现状,还是会身先士卒。 他觉得这一刀,甚是符合他的心意,甚是符合他的现状。 马庆丰愁肠百结,真恨不得这一刀不是划在手上,而是划在心上,让他彻底醒不过来才好。 当章锦婳拉起他的手给他上药粉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知觉,就是不想睁开眼。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本就是颠倒的。 闭上眼睛是一片黑暗,睁眼看到的,是黑暗一片,睁不睁开眼,都是没有区别的。 当章锦婳的声音,轻柔却又坚定的说“没事”的时候,他的心,一片光亮,只觉得,就像小时候跌倒了,母亲抱起他,给他揉一揉痛处,告诉他“没事”。 他真的就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有了光亮。 他极力想睁开眼睛,跟大家说自己没事,让夫人不要担心,他还记得自己的责任是什么。 当他听到章锦婳说三十下就好的时候,当他听到周正义不紧不慢的数着二十九、三十,就觉得那股力量冲击着自己,给自己的全身都带来了鼓舞。 手指包得像个单球糖葫芦,好像也不怎么痛。 让他振奋的是,夫人那又惊又喜的目光。 他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用眼神了? 好几年了,夫人对他从来是温柔有加,顺服有加,却因为他的理想不得伸张,两人再没有兴致勃勃的憧憬过未来。 他喜欢夫人对他露出充满爱敬,充满仰慕的眼光,这让他觉得每一天都对未来充满斗志。 马庆丰本想借着手指受伤,干脆大病一场,借此机会告病还乡,做个逍遥的员外郎,做不了好官,就造个世外桃源罢。 杏林馆一行,改变了他的想法,他觉得他的内心创伤,也跟着手指的伤口,一起愈合了。 第三十二章 愈合 周正义在年三十守了岁,没怎么歇息,就让人套车,早早的等在了宫门外。大年初一百官朝贺,宫门外的官道上人满为患,只有早点去占个位置,才不至于在外面等太久。 朝贺完毕,又跟着去太庙围观圣上祭祖。他腿脚不便,进宫这段路对他来说有点长,在冰天雪地里站得有点久,他一直咬着牙强忍着,一回到家里就躺下动不了了,想装着没事让夫人不要一惊一乍的力气都没了。 把周夫人急得团团转,忙让人去请了太医。 擅长伤科的牛太医连着来了两趟,又是参汤又是针灸的折腾了两天,周正义总算是缓了过来。人醒了,就是没力气,出门是想都别想。就往各大人府上递了帖子送了礼,只说是身体有恙,怕过了病气,不能亲自到府拜贺云云。 周夫人不用随着夫君出门拜访,乐得只在家里陪着周正义,有上门拜访的官员,她就负责招待女眷,陪着说说话。 婆家娘家的亲戚都远在潭州府,大冬天的,书信往来也比平时要久,周夫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丈夫和儿女身上。 次子周子瑁趁着过年,和太学的同窗,忙着联络感情,一起去拜访师长,整天不着家,只有身上钱不够了,才笑嘻嘻的来找周夫人伸手,她想管也管不着,能跟儿子说上几句话都要偷笑了。 女儿周子瑶天生就会察言观色,讨好长辈,在长安城很快就打开了一片社交天地。周正义的同僚带了女眷上门拜访,还会特意带上自己家的女孩儿们,周子瑶都能把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间的感情处理得十分熟络,比她这个当母亲的还要出色。 儿子和女儿都不用她管,唯一能让周夫人闹心的,就是周正义的伤和病。 大过年的就请太医进府,这个不吉利的兆头,使得周夫人心里特别不痛快。 可是周正义不能动弹,不是躺着睡一觉喝碗热汤就能复原的,周夫人强忍着不快去请了太医,又嫌家里仆从粗手笨脚的不细致,生怕谁再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那她这个年这一年就不用过了,就亲自服侍周正义。 好不容易亲手侍候着老爷能坐起来了,能下地走动了,又要强撑着笑脸招待来访的客人。周夫人陪了一天,心神不宁的,话里话外的都在担心周正义,那些属下也不好意思多坐,高兴而来,匆匆而去。 周正义就有些不高兴了,男人们的事,女人家的不帮忙打圆场,还在想办法赶客人走,这是拆自家台啊,就呵斥了周夫人几句。 周夫人烦闷,又记着周正义的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身边的丫鬟吐苦水,心里觉得好生憋屈,只想找个人一吐为快。 大年初四,周夫人再也憋不住了,一大早打发人去马郎中府上递了帖子,带了管家替她准备的节礼,自己随后就跟着出门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马郎中手指的伤,能让她有个借口可以顺理成章的拜访马夫人。 “周夫人,快请坐!”马夫人喜笑颜开的接待了她:“应该是我们去府上拜访周大人的,反倒是您亲自过来了,我们真是受不起啊。” 周夫人不以为意,她不怎么懂得客套,不过马夫人的话她还是很受用:“马夫人,请问马大人的伤,好了没有?” 马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了好了!” 周夫人诧异的张大眼睛:“真的啊?都好了?”周正义病了两天都还没好全呢! 马夫人笑眯眯的道:“伤疤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过看着也没有红肿,我家大人也不喊疼,就是手里还不敢拿东西。”她家马大人就是喜欢装病,喜欢让她说好听的哄着。 周夫人真的诧异了,她做针线的时候也剪到过皮肉,伤口很难愈合,若是剪刀上有锈,手指还会化脓,还痛得要死,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很难看的疤痕:“看来锦儿的伤药真是一等一的好啊!” 马夫人连连点头:“是啊,我家老爷说了,他是因祸得福了,这次他都没请太医上门。” 周夫人更诧异了:“连太医都不用请?不用换药吗?还是杏林馆的锦儿又给送了药来?” 马夫人掩嘴笑了一会,才说:“我家马大人又去了一趟杏林馆,请锦儿给换的药。” 原来,马庆丰回到家,想着章锦婳说过的第二天就能好,就没有声张自己受伤的事,也就没去请太医。隔天早上起来,手指虽然还是很痛,但就是有个强烈的感觉,伤口肯定不会再恶化,心里特别踏实特别淡定,就让马夫人给他换药。 马庆丰等马夫人拆了布条,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也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把他自己吓一跳。 伤口处不但没有预料中的红肿化脓,也没有预料中的难看。 马庆丰胆子就大了,凑近伤口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伤口处理得比自己嫁接花木的水平还要高上几分。立即派随从去杏林馆问了之后,带上马夫人一起,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又巴巴的跑去杏林馆换了药。 章锦婳不但给换药,还招待了两碗鸽子天麻炖汤。 把马庆丰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在回府的路上,就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去买个扳指,戴着玉扳指出门,既不会让人发现他受了伤,还能显得自己很有范儿,文武双全的样子。 马夫人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周夫人听得咯咯笑起来:“马大人真是风趣,我家老爷的玉扳指倒是有不少,我回去跟我家老爷说说,给马大人送几个过来。”她恨不得亲眼看一看马郎中的伤口,回去好跟周正义交差,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马夫人笑道:“周夫人,外子已经说了明天要去贵府拜访周大人。我派人去陈夫人那里问一问,看陈夫人是不是明天也一起去您府上拜访,咱们几个好好聊上一聊。” 周夫人正巴不得马夫人和陈夫人一起过来:“好啊好啊,都来。我家老爷还惦记着马大人的伤呢,心里可过意不去了。” 马夫人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把我就告辞了。”周夫人站起身来,她得赶紧回去让人准备餐点,能留表姐和马夫人一起吃饭,最好不过。 她得做个热情好客有助力的贤内助。 第三十三章 周大公子的家书 周夫人回到家,噼里啪啦的跟周正义倒了一回豆子,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她亲自跟着马郎中一起去的杏林馆,又亲眼看到了马郎中已经愈合的伤口似的。 周正义自动的略去了夫人话语中的夸张成分,重点关注了“没有红肿”这句话。 在军队中,刀伤的后果可大可小。 在战场上,很多兵士都是刀口红肿化脓腐烂,高烧不下,说没就没了。 这也是周正义不敢让军医给他开刀正骨的原因,他不怕痛,就怕伤口并发症。 这个情况在现代很好解释,就是破伤风感染,用抗生素很容易处理,在古代,却是不治之症之一。 马庆丰的伤口之深,还有那把小刀,曾经削过羊肉。 祭过血的刀,有一刀毙命的杀伤力,这是兵法提到过的。 周正义在上战场前,也会用鲜血祭刀,以求必胜。 他以为马庆丰会发热,毕竟这是刀枪所伤的必然后果。 更何况,以马庆丰见血就晕的文弱体质,抵抗力比那些兵士要差很远。别看在杏林馆的时候吃的热闹,伤口引发的高热,都是在半夜发作的。 若是马庆丰有什么异常,他知道太医院里有谁可以医治。 年三十那天没打听到马庆丰的确切消息,派去马府送礼的人,带了回话也说马大人很平安,他只以为是马庆丰客套话而已。再后来的几天,他自己也病倒了,就没顾得上问。 周正义低头思索了一阵,去找了几个自己戴过的扳指和皮护手,让随从去自己的私库再找一找全新的更漂亮的出来备着,另外再找几把漂亮的小刀和精致的袖弩出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锦儿的伤药,必定能得到马庆丰的青睐。 杏林馆的医药,无论是引荐给宫中,还是引荐给军中,成为宫中御药或者军需物资,马庆丰的前途,杏林馆的前途,都是不可估量的。 军需的粮草,也是由太常寺统筹划拨出去的。 自己若能和马庆丰搞好关系,倒也不失为一条稳妥的路子。 如今,朝中的主战派,是秦王。 对秦王来说,精兵强将极为重要,兵马辎重不可或缺。 杏林馆的伤药,必定引起秦王的重视。 周正义想起大年初一,秦王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说是连夜从潼关赶回长安,参加百官朝贺。 秦王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回来,只留下李靖守关,就不怕越王突袭? 年前,太子刚刚上书,再提仁义之治,抚民安田,恢复生产,反对劳民伤财的大肆主动出击。 那么,秦王这几日在长安城,必定有所动。 要用什么理由去探一下秦王的意思呢? 长子周子瑜跟随秦王出征,做了李靖的副将,用意何在? “罗庆,”周正义喊贴身随从进来:“子瑜可有书信?” 罗庆进来行礼:“大人,秦王昨日派人送了大公子的家书来。” 周正义挑眉:“哦?怎么没送过来书房?” 罗庆:“大人身体不适,卧床未醒,夫人见是大公子写的家书,就拿过去看了。” 周正义沉下脸:“去取来。” 岂有此理,就算是家书,也是战场上送过来的,岂能随意翻阅! 罗庆心下一紧,知道大人发怒,立刻去找周夫人。 周夫人拿着长子的家书,兴冲冲的进了书房:“老爷,这是子瑜的书信,说他在那边很好。” 周正义没说话,冷冷的把家书接过去拿在手上。 打开来,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儿平安,勿念,恭祝父母康健。 周夫人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明天的请客:“老爷,这是我让人准备的菜单,您看怎么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周正义挥挥手:“你安排就行,我有要事,你先回房去吧。” 周夫人悻悻的住了嘴,行了个礼,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罗庆,把大公子平时的书信拿过来。” 罗庆到书架上的信匣取了下来。 周正义打开信匣,随手取出最上面的一封,打开,与刚刚收到的家书摆在一起。 笔迹明显有区别。 周正义又仔细的比对了一番,让罗庆也帮着看了一回,得出结论,周子瑜定是受了伤,拿笔不稳,信上的几个字,是分了好几回才写完的。 这是多重的伤?是胳膊受伤,还是肺腑受伤? 周正义蹙眉,既然受伤,为何不见秦王提起? 罗庆看着书案上的书信,突然道:“大人,属下想起来一件事,大公子上次让罗怀送信回来,还曾往杏林馆送了平安信。” 罗怀是周子瑜的亲卫,上次拿着玉佩去给章锦婳送信的就是他。他们罗家的同族兄弟有十来人都跟着周正义一起出生入死,罗怀是罗庆的堂弟,从小就十分要好,每次见面都无话不谈。 周正义手指一顿:“送去杏林馆?信是交给谁的?” 罗庆道:“好像是交给一个叫做‘锦儿’的,当时罗怀还拿了大公子的玉佩一起过去的。” 周正义屈起手指,轻轻的叩击书案,这事有意思了,子瑜认得那个锦儿,关系必定还很亲厚,否则不会特地去送平安信。 难道说,他们在终南山的时候就认识了? 子瑜跟锦儿的师门并不同。 自己的师父是锦儿的师祖,算起来,锦儿倒要称自己一声师叔。 为什么不曾听子瑜提起?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周正义这是才发觉,自己跟长子之间的关系,还不如罗庆罗怀之间的兄弟情义,长子在想什么,做过什么,他竟然无法揣测。 似乎全家都是这样的,平常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少提及长子的动向。 周正义心情复杂的看了罗庆一眼: “罗庆,你拿着大公子的信,去杏林馆一趟,就找那个锦儿,把这两封家书都拿给她看,就说大公子伤重,军医也束手无策,问问是否还有伤药。 你悄悄的去,只跟我禀报,不要惊动其他人。” 周正义素来果断,立即就做了决定。只可惜,他原本想试探一下章锦婳,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未料一语成谶,很快就应验了。 第三十四章 求治 大年初一早上,章锦婳他们几个,去朱雀门附近逛了一圈儿,远远的望着城墙,听着城墙内隐隐约约的声响。 竹风悄声告诉她,皇城内的大概位置,哪里是太医署,哪里是太庙,皇上的太极宫又在哪儿。 去西市走了一遭,各式年节物品,比平时更加琳琅满目。 张婶进了一家专门招待贵妇的精品首饰铺,说什么也要给章锦婳买几套首饰。 平时来杏林馆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们,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的锦儿比那些人都要俊俏,打扮起来也是艳压群芳的。 如今锦儿经常要出面跟贵人们打交道,说什么也要好好打扮打扮。 招呼她们的女掌柜特别会来事,拿了一大堆的金银首饰出来,极力劝章锦婳就在她们铺子穿个耳洞,戴上金镶玉的福珠耳坠,必定光彩照人。 章锦婳习惯了素净,对这些贵妇千金小姐们爱不释手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抵不过张婶的热切,就陪着试了几副手镯。最后挑了一支纯金镶蓝宝石的兰花钗,一支汉白玉如意发簪,一支翡玉流云发簪。 见这家金铺的首饰,花样精致新颖,别具匠心,把贴身戴着的玉佩掏出来,让招呼她们的女掌柜给编了一条红绳系上去,重新挂到脖子上,小心翼翼的贴心口戴好。 张婶认得这块玉佩,知道是周子瑜所赠,有心想跟章锦婳开个玩笑,转眼想到周将军的家人,明白这些官贵不是锦儿这样身份的人可以攀得上的,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章锦婳让竹风帮她拎着装首饰的锦盒,自己则学着大街上的那些逛街的女子们,揽着张婶的胳膊往杏林馆走。 大街小巷里,到处挂着红灯笼,门上贴着门神,窗户上新剪的窗花,喜气盈盈的人们,驱散了冰天雪地的寒冷。 张婶真心高兴,她要趁这几天没客人,好好教锦儿梳头打扮,不要总是一身道袍或者一身素色襦裙。 谁知回到杏林馆,章锦婳一刻也没有休息,带着竹风竹青把杏林馆后院空着的三间屋子打扫出来,专门做制药房。 制药粉、药丸,对环境的要求特别高,尤其是要求屋子里要保持通风,更要保持干燥。 章锦婳观察过了,皇宫的地势低洼,雨水倒流,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际,地气上升,毒瘴会特别重,届时咳嗽、肺痨症状的人会特别多。 长安城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厚,这意味着夏天的湿气,也会比往年要重。 只怕祛湿汤的需求,也是去年的一倍。 她要提前准备好足够的药材。 若是能做出便于携带的祛湿药丸,卖给杏林馆的客人,一定会非常受欢迎。 只可惜,她目前配置的药丸,可以存放的时间还不够久,她还没找到更好的办法。 若是能改进,她给瑜兄带的药丸,也就不用担心药效的问题了。 这个念头刚一落下,罗庆就找上门来,告诉她,周子瑜伤重。 怕她不相信,还拿出了两封信,让她对照笔迹。 章锦婳一眼就看出来,两封信都是周子瑜写的。 她一时无法分辨出周子瑜到底哪里受伤,就让罗庆把信留下来,约定第二天再过来取药。 章锦婳找出周子瑜上次写给她的信,和罗庆拿过来的两封,并排摊开。 看日期落款,最后一封信,笔画有点抖,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坐在桌前,对着这几封信,愣怔了好半天。 章锦婳用了两倍的准备时间,才平静下来看信。 她盯着信纸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右手去,手掌覆盖在“儿平安”三个字上。 立即感觉到右边肩膀处有微微跳动,心口处有隐隐的刺痛。 她仿佛看见周子瑜蹙着眉头喘着气,写一笔喘一口气,写一个字歇一阵的样子。 章锦婳不由得蹙眉,瑜兄的肩膀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报平安。 不知上次带去的伤药,还有没有? 若是周子瑜就在她面前,她完全可以有把握给他治愈。 章锦婳甩甩头,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没用,还是抓紧时间配药。 她找了药材出来,配好方子,没让竹风竹青帮忙,自己亲自动手,细心的碾成药粉,静心的调配。 先用蜂蜜调了敷用的药膏,凝神观想出药膏敷在伤口上,让肌肤愈合的样子,再装瓶,仔细的盖严实。 接着做了两种配方的紫冠灵芝王药丸,分别用瓷瓶装好,细细的写了用法。 第二天,等罗庆过来,章锦婳拿出准备好的药品,又让罗庆重复了一遍用法,这才放心的让罗庆离开。 “锦儿没问大公子伤的怎么样?”周正义听罗庆回去禀报,只觉得信息太少。 罗庆将药盒打开呈上:“没问。只是交给属下这几罐药,和用法。” 周正义打开纸片认真看:“敷在伤处?她知道伤在哪儿?受的什么伤?” 罗庆垂下眼,后悔没问多几句,现在答不上来了:“掌柜的就是让我重复了药物的用法,叮嘱千万不能搞错。” 周正义好奇心大起,他把装药丸的瓶子抓在手里,药罐有点凉凉的,但是他的心里就是很踏实,觉得长子只要吃了这药,就能即刻痊愈似的。 不消片刻,周正义有了打算,吩咐罗庆:“你去库房拿两支百年山参,还有那丛两尺高的红珊瑚,带人给秦王府送过去,带上我的拜帖,请秦王安排时间,我再过去拜访。 另外说家里要给大公子送些老家的土特产和药品过去,这个要等秦王符答复了才能走。 记住,杏林馆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罗庆领命,匆匆下去。 周正义把药盒盖上,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他总算想出了正当的理由去试探秦王,想必秦王能明白他的心思。 他等下再探探马郎中的口风。 至于陈博士,就容易多了,陈博士的女儿,他是见过的,聪明伶俐的大家闺秀,配自己哪个儿子都合适。 若是能与这两个人结成同盟,下一步就容易多了。 第三十五章 神药 周正义把马庆丰和陈博士领到自己的书房。 武将的书房,宝刀和弓箭,是主要的摆饰。 周正义的书房,依然沿袭了旧习惯,在身后的书架上,摆了两把宝剑。此时人尚未坐在书桌前,便有一种凛然的杀机。 周正义知道文官的体质都柔弱,提前让随从多点了两盆炭火,将书房熏得暖烘烘的。 马庆丰一进周正义的书房,依然感到阵阵寒意,他不自在的四处打量。 书房另一边的圆桌上,摆了一堆的扳指皮手套,立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周正义指着满桌的各式扳指,状若无意的对马庆丰道:“马大人,这是我收着的扳指,有一些还是从西域来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马庆丰像个孩子一样,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拿起来在手上比划一下。 拿起放下,拿起又放下,最终拿在手上的,是一个汉白玉的玉质扳指,有一条浅浅的裂痕,外面包了一圈金来箍住,足见主人对其的喜爱。 周正义问:“马大人喜欢这个?” 这是皇上用过的,马庆丰还真有眼光! 皇上极其爱惜性命,怕死,怕生病,因此特别迷信一切吉凶之兆。 但凡有破损的随身物品,都不再用。 这个玉扳指,本是随了皇上多年,在太原起兵的前一晚,皇上发现这个玉扳指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条裂纹,觉得是不吉之兆,准备扔的时候,被周正义接了过去,顺手揣在了怀里。 后来他找了巧手工匠,将玉扳指装饰得十分漂亮,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 他拿去再奉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哈哈大笑,赞了句“独具匠心”,将玉扳指赏了给他。 可惜,周正义不无遗憾的想,我如今伤了腿,再也不能上战场,这个玉扳指也是不得用了。 马庆丰笑着问:“周大人,这个玉扳指,很有霸气啊,肯定是您用过的。” 周正义竖起大拇指:“马大人,有眼光!这个的确是我用过的。”他略停顿一下:“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马庆丰笑眯眯的:“君子岂能夺人所好!”嘴里推辞,手里却紧抓不放。 陈博士从马庆丰手里将玉扳指取过,仔细看:“是个宝物!可惜,就是有点点裂痕。这个是圣上最不喜的。马大人,这样的扳指,只能在自己家戴一下,戴着出门可是不妥。” 周正义眉头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他没想到,陈博士对皇上的喜忌如此了解。 更没想到,陈博士会当着他的面,如此直白的提醒马庆丰。 马庆丰万分遗憾的放下了汉白玉扳指。 周正义哈哈大笑:“马大人,若是喜欢,尽管拿去,这里有这么多,再挑一个你喜欢的就是。” 马庆丰摊开右手,五指张开,手掌红润,肉乎乎的,手指头也是又肥又软,又短:“周大人,我倒是想啊,您看!” 周正义头个念头念头就是,这马大人的手,也太像女人的手了,看起来比皇上的手还要软。 他也摊开自己的右手伸出去,骨节粗大,满掌的厚厚薄薄的茧子,手指因为常握兵器有些变型。 和马庆丰的手放在一起,黑白立显。 陈博士见过的人多了,国子监的学子们也不乏精于骑射之人,跟周正义的手比起来,也是小了两号还不止。如此近距离见到对比强烈的两只手,很具有喜剧效果。 皇上用过的的玉扳指,若是不说,简直就是为周正义的拇指量身打造的。 马庆丰伸出左手,左手大拇指上是章锦婳给包扎的布条。 裹了两层布条的大拇指,堪堪跟周正义的大拇指粗细差不多。 陈博士咦了一声道:“马大人,你的手,不疼了啊?” 马庆丰立即得意洋洋的竖起左手拇指显摆:“岂止是不疼了,都好了。”把布条往上一提,一个单指手套被取了下来:“你们看,没事了。” 白白胖胖的大拇指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药油,底下是一道一寸来长的暗红色的伤疤,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 周正义大为吃惊,禁不住抓住马庆丰的手腕,一把提到自己的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深的刀口,能够愈合也能说得过去,但是,没有一般疤痕那样凸起来,就绝无仅有。 若不是当日亲眼所见,只怕会以为马庆丰的手指只是被刮了一条轻痕而已。 马庆丰满意的看着周正义的表情,这个样子比马夫人镇定太多,不过女人家都是大惊小怪的,不是嘛:“周大人,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才对!若不是有您邀约,我还遇不到如此神奇的事情啊,嗬嗬!” 陈博士眼神不好,睁大眼睛使劲看:“真的是第二天就好了?” 马庆丰十分豪气,抽回自己的手,主动伸到陈博士鼻子底下,一脸的大方,随便瞧。 等马庆丰又把上了药的布条套回拇指,周正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现在敢确定,锦儿必定得了孙圣手的衣钵。 再想想药盒的那几罐药,他突然很期待,长子拿到之后,用了之后,会怎么给他回话。 马庆丰终于还是没拿汉白玉扳指,选了一个包金的墨玉扳指。 又拿起袖箭在研究:“这种弓弩,如此小巧,听说是匈奴人蒙古人常用。” 周正义顺口称赞:“马大人见多识广啊!” 马庆丰嘿嘿笑着:“不懂功夫的人,用袖箭,也好过用匕首防身,只可惜不曾见过,如今总算见着了,也不懂得使用。” 周正义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有何难?马大人得了空,我教你便是。” 说着随手拿起另外一把袖箭,朝着两丈开外的墙上的画,扳动机关,“嗖”地飞了一箭过去,把画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只露出手指长的箭杆。 不等马庆丰和陈博士出声,周正义上好箭杆,一抬手,连发三箭,箭箭到底,画上的几只飞鸟,无一幸免。 马庆丰连连赞叹:“好,好,实在是太妙了!周大人,下官拜您为师,请不吝赐教!” 陈博士连连叹气:“可惜了,多好的画!” 周正义哈哈大笑:“马大人,区区小技,何来拜师之说。陈博士,您也别叹气,我这里还收有几幅好画,我一介粗人,也不懂得欣赏,等下一并送给您。” 第三十六章 周大公子的伤 周正义非常满意这一天的收获。 他有多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罗庆从秦王府回来的很快,快到出乎周正义的意料。 罗庆带回的消息让他振奋:“秦王这几天都要进宫中陪伴皇上,正月十五之后会找时间接见大人,请您稍安。 另外,秦王给了小的一块令牌,说那些特产土仪,周大人自己派人送去就是。” 周正义听了罗庆的禀报,简直是心花怒放。 秦王没有立即赶回潼关,这必定要在京城继续铺路。 周子瑜的伤情,秦王也含蓄的承认了,并且很满意周家的反应。 这块令牌是秦王给周家的一个机会,意在考验周家下一步的举动。 正月十五,就是一个期限。 想通了这些,周正义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亲手点了一堆老家带过来的土特产及长安城过年的吃食,连同章锦婳给的药盒,命罗庆即刻启程送去潼关。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吾儿,家人皆平安,勿念。父字。 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至于药品的用法,只让罗庆带的口信。 罗庆办事向来稳妥,按他的脚程,入夜即能赶到潼关。 周正义喜不自禁,坐在餐桌上,嘴角眉梢都透出笑意。 频频以茶代酒,礼敬马庆丰和陈博士。 马庆丰在饭桌上就跟周正义约定,等手指上的伤好了,再来跟周正义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周正义也很给面子,不顾自己的腿脚不便,亲自将客人送到大门口,以表重视。 客人们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周大人和蔼可亲,笑如春风,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吊睛白额虎嘛。 谁说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周大人预备的礼物,不知多贴心呢。 位高权重,又不摆架子,谈笑时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样的朋友,谁不爱结交呢? 周正义看着马郎中和陈博士的马车离开,这才由罗松扶着回书房思考他的计划,按下不表。 且说罗庆,带着周正义的嘱托,快马加鞭,在半夜时分赶到了潼关。 守城的士兵认得罗庆,也不敢私自放他进去。 无论战事是否吃紧,任何人进出都必须严加防范,这是军规。 罗庆亮出秦王的令牌,又从行囊里掏出一罐白酒扔给开门的兵卒,这才匆匆去找周将军。 周子瑜肩膀的伤,一直没好,每天脱下盔甲,就会拉扯到伤口。 触到伤口的痛他尚且能忍受,一躺到床上,头部就会又昏沉又胀痛,根本睡不着。 最严重的时候,他只能整夜打坐来缓解症状。 此时他正坐在床上闭目打坐,忽然听到罗怀在门口低声禀报:“将军,罗庆过来了。” 周子瑜一震,睁开眼睛:“进来。” 罗庆进门,跪下行礼,将周正义的家书奉上:“大公子,这是周大人让小的送过来的。” 周子瑜接过信,打开,寥寥几字,一眼就扫尽。 罗庆给罗怀打个眼色,罗怀将门带上,守在了门外。 罗庆从背囊里取出药盒:“这是周大人请杏林馆的锦儿姑娘特意为您泡制的伤药。” 周子瑜以为自己听错了,锦儿姑娘?难道,现在锦儿是以女装示人? 他接过罗庆递过来的伤药用法,字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章锦婳所写,越看越惊讶。 锦儿做的药膏,好像是亲眼为他验过伤。他光是看着一行一行的用法,就觉得用了药必定能好。 他的伤,已经痛了好久了。 小年夜的时候,秦王与李靖部署了偷袭隋边关军的计划。 秦王不欲长安城那边知道,亲自点名让周子瑜带了五十名精兵,秘密展开行动。 隋朝新拥立的皇泰主,此时的兵力大部分调回洛阳,旨在防御李密叛宫,边关的守护较为薄弱。 周子瑜这次的偷袭行动十分成功,探明了杨侗的军防实力,也证明了密探所报的洛阳逼宫完全属实。秦王对周子瑜十分满意,给他记了大功一次。 只是隋朝的边关军,有一员大将,叫做魏广的,枪法了得,臂力惊人,在周子瑜带人往回撤退的时候,甩了一支长枪过来,正正的扎中了周子瑜的右肩,所幸马快铁甲厚,枪尖没有扎到骨头,但是力道之大,也让他当场就吐了几口鲜血。 回到军营,军医给他治伤,除了衣服,整个右肩一片青紫,没有皮破流血,就给他上了些活血的药膏,又给煎了几副药汤。 周子瑜的右肩,其实被魏广的大力一甩,给震得骨裂,他自己觉得不对劲,军医又没有诊治出来,他若是喊痛,好像恃功而骄。每天仍旧忍痛穿了盔甲去点卯。 “这是怎么回事?”周子瑜实在太讶异了,他为了不暴露情况,写信都是分好几次才写完的,笔迹看上去并无破绽。 罗庆道:“昨天,周大人才看到大公子的家书,觉得不妥,命小的拿了大公子的家书,和上次罗怀送回去的家书,一起交给锦儿姑娘,第二天,锦儿姑娘就拿了这些药膏过来。” 周子瑜眼神闪了一闪:“父亲大人知道锦儿会制药?” 罗庆就将腊月二十九,马庆丰在杏林馆伤到手指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 周子瑜轻嘘一口气:“罗庆,替我上药吧。” 罗庆又道:“周大人交待,用法的纸要烧掉。” 周子瑜将手中的纸条放到蜡烛上化了,除掉上衣。 罗庆默念着章锦婳的交待,细心的替周子瑜敷了药膏。 周子瑜只觉得肩膀处先是一阵清凉,慢慢的变得温暖,又变得火热,一股热流,从肩膀处漫过脖颈,漫过头顶,整个人都变得轻松。 罗庆收好药膏,又倒出一粒药丸:“大公子,锦儿姑娘交待说,敷完药膏之后要吃一粒蓝色瓶子里的药丸。肩膀不再痛之后,才可以吃红瓶子里的药丸。” 周子瑜将药丸放到舌底含着,交待罗庆:“回去跟周大人说我的伤不严重,小小皮外伤而已。你去外面找罗怀,让他把土产吃食分与众人。” 罗庆将药盒收好,交给周子瑜,这才退下。 周子瑜打开药盒,伸手将两个小药瓶放到贴身的口袋里。 舌底的药丸慢慢化开,有一点点苦涩,随着口水咽下去,又觉得口里有一丝丝甘甜。 周子瑜闭目再运气,只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 第三十七章 周大公子伤愈 周将军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这是小年夜受伤后,周子瑜第一次躺平了睡,这一觉居然超过了两个时辰。 罗怀进来侍候他洗漱的时候,都面带喜色。 周子瑜在罗怀的帮助下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臂,肩膀没有传来平时那种断裂扎心的痛。 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也没有出现,冰凉的空气冲过鼻腔直入肺腑,让人一下就清醒了。 这药膏的效果如此神奇! 想来锦儿的医术,尽得师祖真传。 看看滴漏,还有两刻钟才点卯,那就让罗庆再给他上一遍药膏才穿盔甲吧。 不由问道:“罗庆呢?” 罗怀低声道:“罗庆在李大人那里。” 周子瑜的动作顿住:“几时过去的?” “刚刚小的拿罗庆带来的土产去厨房,遇到李大人的侍卫,就叫了罗庆过去。” 周子瑜站起来张开双手:“先帮我穿盔甲,去点卯。” 罗怀手脚麻利的给他系好将袍,戴好盔甲,又将佩剑扣在腰带上。 在周子瑜出门前快速的检查了一遍,欣喜地道:“将军大人,你今天没有出汗!” 他家将军大人自打受伤以来,每次穿脱铠甲都会冒一身冷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 天寒地冻的,往外这么一走,他真是担心将军会染上风寒。 现在,将军大人走路的样子都比往常轻快,真是太好了。 天色灰蒙蒙的,校场一片肃静。 周子瑜刚站定,李靖也带着护卫过来了。 点过卯,李靖对周子瑜道:“周将军,眼看这天色,就要下大雪,应该不会有敌军来袭,只需加强巡防即可,其余人等都回营,等下你过来讲武堂,有要事相商。” 周子瑜领命,等李靖离开,点了十二人跟着,自己翻身上马,去城关巡防。 乌云越来越低,北风呼啸,他抓着缰绳的手,很快就冻僵了。 这个天气,若还有人敢来偷袭,那简直就是找死。 潼关的地势,北临黄河,南踞山腰,是个依山傍水的大格局,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周子瑜从来到潼关起,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一新一旧两座关城,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遍。 每次站在山腰上,眺望黄河,他都会心潮澎湃。 夏天的时候,黄河水流湍急,水声震天,十分的壮观。 入冬之后,河面结冰,几千人走在河面上都不会坍塌。 等他的伤好了,他定要纵马去黄河的冰面上跑一圈。 眼看着雪花就要飘下,周子瑜一夹马腹,青骢马小跑起来。 周子瑜严于律己,同时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将军。 这次驻守在潼关的兵士,多是在龙门收编的,有着吃苦耐劳的优点,只可惜欠缺系统的训练,真正作战之时,步调很难一致。眼看着没有战事,惰性即起,常常会对严寒嘀嘀咕咕,叨念着什么时候回老家去种田。 周子瑜体谅他们抛家弃子背井离乡,常常会好言安抚。 秦王曾对李靖说起,周将军足智多谋,又有耐性,若是万事能痛下决断,必能成就大事。 可惜这话,周子瑜很多年后才听到。 秦王将讲武堂设在了新关。 两层高木质结构的小楼,伫立在空旷的城关内,显得格外肃穆。 周子瑜跳下马,把缰绳甩给马童,自己快步踏上讲武堂的台阶,早有卫兵替他通传了,他一路大踏步而入。 罗庆已经在此等了一会儿了,见到周子瑜,急忙上来替他将铠甲解了卸下,放在一边。 周子瑜搓了搓双手,抱拳向李靖行礼:“李大人!” 李靖背着双手,笑着招呼:“周将军,快来烤烤火,暖一暖。” 周子瑜坐到火盆边,听着屋外的尖利的风声:“李大人,这场大雪,只怕能下三尺厚。” 李靖敏锐的察觉到周子瑜的动作变得自然而轻松:“周将军,伤势无碍了?” 周子瑜笑道:“家父让罗庆带了潭州府的土产过来。只要闻到那些味道,我立即就有精神了。” 既然李靖已经见过了罗庆,还不如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李靖哈哈大笑,他一直都很欣赏周子瑜。 两人同为武将,学的兵法大同小异,若是志同道合,本应是最佳搭档。 按照李靖的想法,只要互相理解,相互欣赏,就应该士为知己者死,而不应拘泥于出身和过去,无妄的猜忌。 趁着秦王不在,他要跟周子瑜好好聊一聊兵法。 世人只以为武将无情,却不知武将恰恰最重情。 兵法第一条,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许多文人只道知己是知音知心,却不明白知己的最高境界是不谋而合。 自从秦王把周子瑜派给他做副手,李靖发现,他常常与周子瑜在战略方面,不谋而合。 小年夜一战,周子瑜初试身手,给李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最想拉拢的就是周子瑜。 甚至乎,他还动了歪脑筋,想把舅父的孙女韩明珠,找个媒人说给周子瑜。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起这个事,吏部侍郎刘大人就托了他做媒人,向周子瑜提亲。 李靖还没做过媒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更何况,他还想着周子瑜当他的侄女婿呢。 好在周子瑜说起已经定亲的事,替他解了围,也给他堵上了一道门。 李靖从小学文,学的是儒家理念。 周子瑜从小学文,接触的是道家思想。 就这样,李靖和周子瑜在温暖如春的讲武堂,各持己见,大谈特谈兵法。外面的雪下了多久,他们就聊了多久。 入夜,兴奋了一整天的周子瑜,回到自己的房间,罗怀端来热汤热水:“将军,罗庆临走前叮嘱我,入睡前给您上药膏,提醒您吃药。一天要两次呢,今天少了一次。” 周子瑜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疲劳,一抬胳膊,肩膀又开始钻心的疼。 周子瑜掏出蓝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舌底,晃了晃瓶子,听着声音很空,就把余下的药丸倒出来,居然只有四粒。 周子瑜在心里一算,锦儿只给他预备了三天的药。 三天后,是罗庆再来送药? 还是说,他的伤三天就能痊愈? 第三十八章 有所思 周子瑜盘腿坐在床上,罗怀给他上了药膏,退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的,屋子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士兵们几十个人挤在大通炕上,还能有点热乎气。 周子瑜习惯独居,他的贴身侍卫,都是在外间另辟休息处。 涂在肩胛处的药膏,火辣辣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 一股暖流缓缓地渗入到骨缝里,似乎填补了所有痛楚造成的缺失。 肩膀处的疼痛在暖流中仿佛形成了一股力量,周子瑜调匀了呼吸,将这股暖流顺着身体的任督二脉的走向流转。 他能感觉到,让他彻夜难眠的疼痛,转化成了让人感到欣喜的痛。 这种感受,他在终南山跟这师父元玄道人习武,第一次突破自己体能极限的时候,就有过。 周子瑜特别迷恋这种充满力量,越痛越是毫不畏惧的感觉。 蓝瓶子里的药丸用完了,肩膀果然不再痛,而是开始有了那种暖暖的痒痒的感觉。 他知道就是伤口完全愈合的信号。 周子瑜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锦儿。 想着父亲特意为他去求药,想到锦儿特意为他制药,周子瑜的心,充满了感激。 他只能等夏天换防的时候,才能回到长安城,才有机会了。 周正义在家等了几天,长子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好在周正义也带过兵,知道李靖治军严明,尤其是潼关这种军事要塞,军营不得随意进出,更加不能随意传递消息。 若是长子有什么不对劲,周正义相信秦王还是会派人知会一声的。 但是,周正义更相信锦儿的医术。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笃定的相信,或许是锦儿的表情过于淡定,仿佛她治的只是小伤,根本无需在意。 使得周正义越发想着要亲自去杏林馆一趟。 恰好马庆丰过来了。 马庆丰的品阶比周正义低了好几级,平时若是要求见周正义,十分不易。 经过两次相聚,两人渐渐发展为无话不谈,竟然颇有惺惺惜惺惺之意。 周正义在教马庆丰怎样用袖箭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到马庆丰的手指,是否需要去杏林馆找锦儿再看看。 马庆丰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年还没过完,吃药看病都是不吉利的。 周正义从来不相信不出正月不看病的说法: “谁说去杏林馆是找锦儿看伤换药的?明明就是去吃饭的嘛!” 武将嘛,要做一件事,多的是理由! 马庆丰眨巴眨巴小眼睛,一脸的笑:“也是啊,那下官就陪马大人去杏林馆走一遭,嘿嘿!” 章锦婳并不像周正义以为的那么淡定。 从罗庆拿走药膏那天起,每天都在等消息。 张婶重新给她仔细的分析,一一衡量女子抛头露面做药馆的利弊。 相对来说,以章锦婳的身份和年纪,以及背景,即便医术高明,手握神药,做药馆的风险还是一样的大,只怕会更大。 “不过,若是能做周大人家的儿媳妇,就另当别论了。”张婶最后总结道。 章锦婳又羞又恼:“张婶,不许再提这个话题。要不然我怎么面对周大人周夫人啊,好像非要上杆子求人家似的。” 她的确想过要借周大人的势来对付刘青,可是,好像,似乎也没必要当人家的儿媳妇吧。 前世的婚姻,从天堂跌到地狱的记忆太过苦痛。 刘青这样老实的人都会为了利益而反目相向,周家位高权重,又怎会把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利益放在眼里? 如今周子瑜已经是将军了,再过几年,十几年,官位只会越来越高,谁能保证她不会重蹈覆辙呢? 她是那么感激瑜兄的救命之恩,她多么希望这份美好的感激之情永远存在。 少女思春的念头,她想都不想! 张婶不再提这个话题,又开始跟她商讨开医馆之后,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的细节。 章锦婳的身高,比一般同龄的女孩子要高出半个头,身量又单薄,若是穿道袍,戴道冠,猛一眼看上去,雌雄难辨。 若是杏林馆接待女客这一天,就穿素色襦裙,戴青色透纱冠帽,既清爽又不失礼。 张婶只当章锦婳涉世未深,耐心给她讲解:“锦儿啊,你常年跟着师祖,不知道这世上的女孩子,多是好嫉妒的,最是见不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的人比自己好看。即便有一天她们有求于你的医术,也还是要摆架子显示自己比你高贵几分的。 若是真的比不过,也是要在背后踩你几脚的。” 章锦婳低头笑:“嗯,张婶,都听你的。” 她当然知道,在前世,刘青的两个嫂子,不知是怕刘青回到洛阳分家产,还是忌讳她的制药本事,没少挤兑她。 张婶又道:“若是平常,你只需穿着道袍款式的衣裙,窄袖直裾最好不过。 等过了十五,我就找铺子去给你定做几身,用鲜亮的织锦绸缎。 头上也不用太多的首饰,梳青云髻,就戴上次买回来的那些簪子。天冷就戴硬纱幞头。 咱们就做个杏林馆特色的女郎中!” 张婶越说越高兴,就想拉着章锦婳出门去买首饰定做衣裳。 章锦婳笑着推辞:“张婶,明天周大人和马郎中要来,咱们还是先准备食材吧。我那儿还有三支簪子能用,过两天再出门去买也不迟。” 张婶根本就停不下来:“那我先给你梳头,拿簪子来试一试。” 章锦婳无奈,打开柜子去拿簪子。 除了正月初一张婶买的那三支簪子,还有一支玉清师叔送的青玉簪。 张婶见到青玉簪,就想起了周子瑜也戴了青玉簪来杏林馆的情景,突然有了主意,也给章锦婳梳个周将军的发型试试,会不会同样的英气逼人。 张婶给章锦婳梳了个最简单的顶髻,拿起桌上的青玉簪插进去。 手没拿好,青玉簪被张婶拧了开来,一把精致的小钥匙,从发簪的空管里掉了出来。 章锦婳捡起小钥匙,看了看,她还没打开过锦盒呢。 这是周子瑜给她的锦盒上的钥匙。 章锦婳起身,把锦盒抱了出来,把钥匙插进锦盒上小巧的锁芯里,咔的一声,锦盒的盖子轻轻弹开了一条缝。 第三十九章 锦盒 打开周子瑜给她的锦盒,里面是各种材质的簪子。 章锦婳愣住了,不知所措的看向张婶。 张婶则是满脸欣喜:“周将军送了这么多发簪!” 这是什么意思?在锦儿的老家,就有丈夫为新婚妻子簪发的习俗,以示结发夫妻,一辈子恩爱。 这是周将军给锦儿的定情礼物? 为什么锦儿还不准提周将军? 周将军在太平峰的时候,好像没有跟锦儿独处过啊。 难道说,锦儿掉在水里,跟周将军有关? 周将军背着锦儿回太平峰,是要掩饰什么吗? 是欺负了锦儿,良心发现,才送她回去? 张婶的脑子里各种念头纷飞,想象力爆棚。 章锦婳哪里及得上张婶的心思啊,她虽然活了两世,也不过就是多活了几年而已,内向而单纯的个性还是如一。 她一看张婶的表情,只以为张婶又想拿她打趣,故作镇定的盖上锦盒:“我送了瑜兄一支发簪,他送我几支发簪也很正常啊。” 章锦婳的确是不懂这些的,前世刘青送给她的定情礼物是一对手镯。在洛阳的时候,她见过的那些青年男女互送的定情礼物,不外是荷包啊放着头发的香囊啊之类的,或者是耳环镯子坠这些的。 在她生辰那一天,大家都送她礼物,她也没有什么礼物回赠。 她特别感激这个扭转了她命运的大哥哥,她也打心底里喜欢这个亲切的大哥哥,就像喜欢张婶和师祖师父师叔他们一样一样的。 她特别想以后也想瑜兄一样有所作为,才想要送他一件礼物。 看来看去,只有玉清师叔送给她的两只发簪,是男子可以用的,她就挑了长的那一支送给了周子瑜。 张婶一怔:“周将军的发簪是你送的?” 章锦婳不明所以:“是啊,我所有的物品里,只有这个发簪可以送给瑜兄啊!” 张婶把头扭到一边抿了一下嘴唇,暗自承认自己想多了。 想了想,张婶还是打开了锦盒:“我看看有哪些发簪可以用的。” 既然没有别的意思,那就不要多想好了。 十几支发簪,有赤金的,有白银的,有翠玉的,有白玉的,有象牙的,有木质的,有玳瑁的,居然还有一支牛角的。 材质不一,却都是清一色的极简式样,最花俏的也不过是簪头上錾刻了流云纹和如意纹,一般的女子是不稀罕用的。 长长短短的,可以簪发,也可以束冠。 这下张婶无话可说了,这些发簪的确是男子惯用的式样。 张婶挑了一支碧玉流云纹的发簪插上去,然后捧着章锦婳的小脸左看右看, 脸蛋太小,头发也不够多,发髻只有小小的一团,发簪又太长,顶着发簪的模样显得有点滑稽。 这些发簪,要是章锦婳戴了束发冠,用来簪冠还差不多。 张婶重新挽了个双环髻,插上纯金镶蓝宝石的兰花钗,再捧着锦儿的小脸,眼睛都笑弯了:“锦儿就要这么打扮才好看。”一边看,一边脑补锦儿穿着蜀锦衫裙的模样。 章锦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看,才让张婶笑成这样:“张婶,我还是梳个最简单的顶髻就好。” 张婶又把所有发簪看了一遍,去开另一个锦盒:“这里面还有啥?锦儿,打开看看。” 章锦婳用小钥匙打开了另一个锦盒。 是十几把银针,闪亮亮的,可以用来针灸的银针! 章锦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就想要一副银针,瑜兄是怎么知道的? 锦盒里一共十八支银针,按照长短,别在暗红色的素锦缎上,有序的排成一排,犹如待出征的将士武器。 师祖孙圣手有一幅《明堂经脉穴位图》,碍于章锦婳是女孩子,就没有教她针灸,只是把这幅图给章锦婳看过。 图上绘有人体的十二经脉和穴位,另外有一本师祖手写的小册子,详细的标注了十二经脉的名称,循流的时辰,各个穴位的名称,可以对应救治何种病症。 章锦婳在背诵《明堂经脉穴位图》的时候,为了加深记忆,还用朱砂和墨汁,在自己身上点了无数的红点黑点,一个一个的熟悉记忆。 随手拈起一根触手微凉的银针,章锦婳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真的用过针灸呢。 太医院一定会有针灸高手,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可以去请教。 章锦婳拿起青玉簪,在一排的银针里,选了一寸、寸半、二寸长的各一支,放到青玉簪的空心处,再扣上簪头,拧紧。一切都刚刚好,仿佛青玉簪就是专门收藏银针而定制的。 张婶接过青玉簪,顺手插在章锦婳的双环髻下,满意的点点头:“既稳当又好看,也特别配。”跟周将军插青玉簪的模样特别配,张婶在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 折腾了半天,关于锦儿的形象策划,张婶基本上有了腹稿,高高兴兴的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章锦婳对着满桌子的发簪和银针,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周子瑜的礼物,极其符合她的所思所想。 章锦婳一直喜欢梳顶髻穿道袍,大部分原因是在终南山生活的那几年形成的习惯,另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做事方便利索,二是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便于自保。 按照她自己的设想,若是开医馆,就打着师祖的招牌,再以道姑的身份出面。 前世在洛阳,她曾在刘青外出的时候,替一个从屋顶跌下来的工匠医治头部摔伤,那工匠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跟着一起来的老娘哭得凄惨无比,章锦婳于心不忍,就出手相救。工匠被救活了,她却被婆婆和大嫂二嫂冷嘲热讽了很久,说她不守妇道,抛头露面接触其他男子,有失妇德。 这一世,章锦婳看到长安城里百姓,对道士对出家人都很恭敬,就生出了做个女道姑也不错的想法。 即便不做女道士,做一些似是而非的妆扮,只要能防止别人的非分之想,就够了。 章锦婳把发簪收进锦盒,每一支发簪都是用了心挑选的,瑜兄总是会顾及她的喜好和感受。 这下子,她欠瑜兄的更多了。 第四十章 引荐 杏林馆的雅间里,中央的红木八仙桌上,只摆了一壶龙井清香扑鼻的龙井。周正义和马庆丰坐在餐桌边,正悠闲的喝茶聊天。 马庆丰用右手抚着肚子,甚是满足:“多谢周大人处处为我指点!”要不是周大人的理由恰当又正当,今天又错过一顿好饭了。 周正义也很畅快,今天就只有他和马庆丰两人,说话也不用太拘束:“谈不上指点,马郎中博学多识,若是去国子监做博士也绰绰有余啊!” 马庆丰得意的一扬眉头:“不瞒周大人您说,我也曾经想过的。” 马庆丰初到长安城,人生地不熟,又曾是前朝的江南官员,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谋个什么官职,想着自己满腹经纶,进不了国子监,凭着扎实的药典基础,去太医署谋个药学博士的职位还是很轻松的,能养家糊口就行。 没想到,找到了恩师,一番引荐之后,点了祠部郎中的肥缺,好歹也算是专业对口,运气还不错。 周正义刚想问,听得楼梯处有脚步声轻响,就放下了茶杯,望向了来人。 章锦婳端着一个托盘,轻巧的走到雅间门口,躬身行礼:“周大人,马大人!” 马庆丰突然就有点紧张,连忙正襟危坐。 章锦婳将托盘放在桌上。 周正义习惯性的去仔细打量,托盘上的物品不多,就是一碗烧酒,两双银筷子,一碗搓成指肚大小的棉花球,一个青瓷细颈大肚瓷瓶,还有一把比普通剪刀要秀气精致的剪刀。 章锦婳在桌上铺了一块白色的丝帕,拿起特制的尖嘴小剪刀,轻声道:“马大人,我这就给您上药。” 马庆丰把左手搁到丝帕上,把头扭向右边,紧闭双眼,抬起右手捂住眼睛,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马大人,还痛吗?”章锦婳不解,刚刚吃饭的时候,马郎中看起来还很轻松的样子,她甚至看到马郎中还用受伤的手端了茶杯喝茶。 马庆丰就是晕血,在心里已经认定了章锦婳是疾医,看到章锦婳端过来的药品就紧张,还是没有松开捂着眼睛的手:“不疼了,我就是不想看。” 晕血症在当时还没有人提出来,一般人都认为病人忒胆小的缘故,并没有当作很严重的病症来对待。 章锦婳没出声,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怕疼的大人,不知道要怎么出言相劝,只好轻声安慰了一句:“马大人,这个剪刀只剪布条,完全不会碰到您的手指。” 小剪刀咔嚓咔嚓响了几下,马庆丰拇指上的布条就散落到丝帕上。 再看马庆丰的大拇指,只有一层淡淡的药渍,伤口处平平整整的。 周正义吃了一惊,这个样子,比正月初四在自家书房里见到的时候,还要平整。 章锦婳用银筷子夹起一个棉球,蘸了烧酒,洗掉马庆丰拇指上的药渍痕迹。 马庆丰感受到清凉,放下了右手,微微回过头,抬起一只眼皮,从眼角缝里瞄到自己的手并没有流血,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章锦婳再夹起一个棉球,蘸了烧酒再给他洗了一遍。 拇指上的烧酒很快就挥发了,露出本色皮肤,马庆丰松了一口气,两个肩膀也放了下来。 其实,马庆丰自己早就把手指上的布条拆下来看过好多次了,每看一次就高兴一回,伤口一天天好转,看着也不会有疤痕留下,而且夫人还整天好言哄劝,哎,可他就是忍不住怕疼。 章锦婳用另一双银筷子夹起一个棉花球,拿起青瓷瓶,往棉球上倒了一点药油,在伤疤处再涂了一层。 然后将丝帕连着布条用过的棉球一把团起来放在托盘上,交给竹青收走。 “马大人,您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章锦婳将青瓷瓶盖好塞子,放在马庆丰面前:“这瓶药油您带回去,每天早晚涂一遍,三天,疤痕就能消失了。” 马庆丰大为高兴,将青瓷瓶抓在了手心,握了一会,又放下。清了清嗓子,问道:“锦儿姑娘,你的药这么厉害,请问你师承何人?”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答道:“锦儿师从终南山玉虚道长,又得到过师祖孙圣手的亲自指点医术和制药。” 马庆丰盯着章锦婳,满意的点头:“怪不得,孙圣手声名在外,可惜见到过孙圣手的人并不多,不过,见识过你的医术,我绝对相信是师出有名。” 停了一下,马庆丰又道:“锦儿姑娘,你的尊姓大名是什么?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章锦婳怔住,每个人都叫她的小名锦儿,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姓名了:“锦儿的祖上姓章,先父给我起的名字是锦婳,锦绣的锦,姽婳于幽静兮的婳。锦儿自小失去双亲,从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了,从未听说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不知马大人是何意? 马庆丰也怔住,眼睛眯了一下,问道:“请问,锦儿姑娘可知道卢太翼?” 章锦婳摇摇头:“不曾听说。” 马庆丰微不可见的点点头,道:“锦儿姑娘,我以后就称你章姑娘吧。章姑娘的医药医术如此了得,我想向太医院推荐章姑娘的伤药,不知你意下如何?” 章锦婳退后一步,躬身行礼:“谢马大人,只是不知锦儿的伤药能否入得了太医院大人的眼,当不当得起马大人的引荐?” 马庆丰笑道:“当得当得!只是,”马庆丰捻了捻垂到胸前的胡子:“向太医院引荐的伤药,须得经过两位以上官员的推荐,而且必须有痊愈的实例。” 章锦婳想了想:“需要实例,这倒也不难,杏林馆准备开辟一间医馆,到时候就可以提供医治的实例。” 周正义为了自己的伤腿筹谋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他瞅准时机,对马庆丰道:“马大人,这个引荐人,加上我便是。你的伤,我们是有目共睹的。至于实例嘛,”周正义转向章锦婳:“不知章姑娘的医术,能否医治骨伤的病患?” 章锦婳正色道:“锦儿曾经医治过上山采药摔断腿的山民,后来在终南山还见过一次,走路无碍,一如常人。” 周正义看向马庆丰道:“马大人,我想请章姑娘替我医治腿伤,你看,章姑娘医治病患痊愈的实例,马上就有了。” 第四十一章 活久见 周正义说的如此笃定,好像他的腿伤,已经痊愈了一般。 马庆丰激动的站起来,对着周正义拱手作揖:“佩服,佩服,周大人!” 马庆丰没想到,周正义竟然会以身试医,这是对他马庆丰的信任和支持啊! 若是提出别人的病案,太医院那边还要反复考察验证,哪怕只有一个环节掺假,引荐的伤药不但不能采用,引荐人都要负连带责任。 像周大人的伤腿,朝中百官人所共知,替周大人惋惜的大有人在。等章姑娘为周大人医治痊愈,即便周大人不能重回战场领兵作战,就是能扔掉拐杖健步如飞,也是一件极其具有说服力的病案。 太医院似乎还没有出过这么神奇的伤病圣手。 周正义也拱手回礼:“不必客气,马大人!”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得热闹,把正主晾在了一边。 周正义站起来,走到章锦婳面前,就要作揖。 章锦婳急忙退后一步,侧身避过,屈膝行礼道:“周大人,锦儿受不起,只能避过。您有话不妨直说,锦儿定尽力而为。” “好,爽快!”周正义站直身子:“章姑娘,我这伤腿,是从马上跌下来被重物压断的,当时没有接骨,延误了医治时机,依你看,如今要怎么医治才好?” 周正义的这番话,以退为进,说得十分有水平,既说清了自己的病因,又给章锦婳留了后路,万一治不好的话,也不怪章锦婳。 紧接着提问,就急转直下,既不给章锦婳拒绝的机会,更不给章锦婳退缩的机会。 章锦婳哪是对手啊,话里的机锋都没听出来,就乖乖的着了道了:“周大人想什么时候医治?” 周正义抛下第二个机锋:“只要不耽误马大人这边向太医院引荐的功夫就行。” 这就是善战的老狐狸,明明是他想求着章锦婳给他医治,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章锦婳觉得,要是不抓紧时间给周正义治疗治愈,反而欠了马大人的一个人情。 章锦婳急于阻止刘青,就这么一步步踏进了周正义挖的坑:“天冷的时候,医治骨伤最适合。周大人只要方便,杏林馆随时可以为您医治。” 周正义终于笑出声:“多谢章姑娘愿意出手相救!”唉,这小姑娘,怪不得能得孙圣手亲自点化,心思如此单纯,就像万里晴空。 马庆丰也很振奋,事情居然如此顺利,像这龙井茶一样妥帖:“周大人,不妨坐下听听章姑娘要如何医治。” 周正义一瘸一拐的坐回桌边,和马庆丰一起,洗耳恭听。 章锦婳已经在脑海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记忆,当初她跟在师祖身边,给师祖打下手救治那个猎户的情形历历在目。 “周大人,在医治之前,须得告知周大人您一些事情,”章锦婳尽量说得简单清晰:“若是骨头折断没有及时续正,就要断骨重续。 也就是说,要切开皮肉,断骨,续骨,再弥合皮肉。 这个医治的过程,最好有您的家人在旁边观看。” 马庆丰光是听一听,几乎快晕过去:“为什么还要家人在一边看着?”他切了手指那天,夫人也差不多要昏倒了。 章锦婳:“周大人身份不同。” 马庆丰还是不明白:“身份?”难道地位越高胆子越大? 章锦婳:“周大人是朝廷重臣,杏林馆的医术还未取得世人的认可,续骨之术,还是越稳妥越好。” 马庆丰明白了,这是防止那些“总有刁民想搞事”的飞来言论:“我自己的伤疤都不敢看,这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打断骨头,要命啊!” 章姑娘怎么可以把医治说得像做饭一样轻松?还面不改色?马庆丰心想,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番解释,跟周正义多方打听过的续骨方式,大同小异。他倒是不怕痛,对锦儿的医术伤药更是百分百相信,唯一犯难的,就是找谁来陪他。 次子周子瑁,只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感兴趣,看着就闹心,还不如不来。 夫人和女儿,都不能露面。 长子周子瑜在潼关,没有重大的事件,不能轻易让他离开,再说长子还有伤。 周正义的念头一闪,对呀,若是能把长子喊回来就好了。 既能看看长子的伤到底伤在哪里,用了药之后是否痊愈,还可以借着续骨养伤的时机,父子俩好好聊一聊。 他还有很多想法和计划,需要长子的配合。 ............ 周正义没等到正月十五,就派罗庆去秦王府递了帖子,说明自己准备医治伤腿,需要长子回京陪侍左右。 秦王大感兴趣,千年老顽固,宁愿瘸着腿也不治伤的周正义,居然主动要求治伤,有意思。立即写了手谕,准了周子瑜返京。 周子瑜虽然不明白父亲用了什么理由说动秦王,但还是愉快的带着罗怀,连夜赶回了京城。 父子俩关在书房,聊了一天。 从周正义的腿伤,聊到了杏林馆和章锦婳的伤药,又从周子瑜的伤,聊到了秦王的野心。 周正义将自己对皇上的了解,结合长子在潼关这段时间得来的观察,总结出几个判断,只等日后证实。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开拓自己的人际网。 周正义谈完了正事,还不忘长子的终身大事:“子瑜,上元节,有没有打算去哪里?” 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是建唐以来的第一个欢乐的节日,全城放夜三天,灯市也会比前朝的时候要热闹。子瑁早就跟同窗约了去逛灯市去登山玩乐,过个年,整天不见人影。 子瑜如今二十差一,也该谈婚论嫁了。若是没有战事,这个年纪说不定已经娶亲生子。 周子瑜道:“李大人请我去尚书府代转一封家书,我想明天一早就送过去,然后我还要去拜见之前的上司。 放夜第一天,我会在家陪母亲,晚上带小妹去逛灯市。若有时间,再去找昔日同僚喝酒。” 周正义很满意,子瑜历来孝顺,还记得要陪母亲要陪小妹。 也罢,待过了正月十五,他再跟长子提出政治联姻的建议,将此事提上日程。 第四十二章 相见 周子瑜到韩将军府替李靖李大人送了家书出来,马头一转,直奔杏林馆而去。 长安城有规定,在里坊街巷行车皆须缓行,不得跑马。因此,周子瑜一拐进杏林馆门前的里巷,就跳下马,把缰绳扔给罗怀,自己兴冲冲地大步向前。 杏林馆门前的整条路面打扫得很干净,扫到城墙边的积雪,还未融化,只有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罗怀牵着马,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子瑜到了杏林馆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拍门。 竹影跑出来,打开门,认出是周子瑜,拱手行了个礼,急忙往里让:“周将军,里面请!” 周子瑜也拱手还礼,笑着问:“竹影师兄,请问张婶在吗?锦儿在吗?” 竹影回过头来说:“锦儿和张婶都在后院,周将军,您到雅间稍坐,我这就去叫她们。” 张婶和锦儿此时正从另一边楼梯走上二楼。 她俩一大早就去了东市的绸缎铺,给锦儿定制了新衣裳和纱冠,在女掌柜的劝说下,又买了两身时新的带有异域风情的襦裙。 接着又去首饰铺买了一些长安城流行的时新首饰和胭脂水粉,张婶还特意把最流行的发型和妆容的图片,看了又看,一一都记在了脑子里才肯离开。 回到杏林馆,张婶就开始把锦儿打扮起来,那些最新款的妆容,以前都没见过,也要练练手才行。 张婶给锦儿搭配的衣裳,上身是件红色小袖夹棉短襦,下穿一条青色曳地长裙,外披一件青色织金的锦缎半臂衫,拦腰系了一条镶了蓝宝石和珊瑚的腰带,手腕上套了三股绞丝金镯子。头上梳的是元宝髻,插了两支新买的鸢尾花发钗。额头点了花黄,面颊上薄薄的施了粉黛。 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有男子的简洁英气。 张婶忍不住夸赞:“锦儿,太漂亮了!” 锦儿撅嘴:“是衣服好看,首饰漂亮。” 张婶却道:“我的锦儿才漂亮,这些衣服和首饰,只不过是将你衬托得更美而已。” 章锦婳也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漂亮是漂亮,她却不习惯。 原本站着坐着都很随意,现在时刻要牢记言行举止,连笑容都要拿捏分寸。之前学的礼仪,现在都不够用了。 “锦儿,你做男装打扮得时候,言笑可以随意些。现在穿女装,光是牢记那些礼仪的规矩是不够的,走,咱们去前面雅间,让竹青他们假扮客人,你试一试。”张婶干脆拉着锦儿去雅间,实地操练礼仪。 她俩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了门外的马蹄声,以为是有客人派小厮过来预定膳食。 通常,竹影或者竹青就在外厅接待预订宴席的名单,那些小厮或者丫鬟婆子都不会跟着进来。 张婶和章锦婳也没有想着要回避,继续往楼上走。 章锦婳一只手抓着一把团扇,提着裙角,低着头小心地控制着木屐的声响,终于袅娜地移到了雅间门前的走廊上,抬头笑着问:“竹影......”她的目光触及竹影身后的高大身影,笑容和话语,都凝住了。 周子瑜站在竹影身后,看着娇俏的锦儿,露出惊喜的表情。 章锦婳傻呆呆的停住了脚步,手无足措。 她幻想过好多再次见到周子瑜的情形,在终南山,在龙涎池,在太平峰,甚至是在杏林馆。 现在就是在杏林馆,可是,她想要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第一次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第一次在脸上涂五颜六色,特别的在意别人的眼光,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人呢。 章锦婳下意识的举起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张婶吓了一跳,看到是周子瑜,立即转吓为喜,高兴的打招呼:“周将军,你回来啦!” 周子瑜也笑:“张婶,我又来吃你做的饭了。” 张婶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周将军您坐,我这就去做饭,”张婶把章锦婳往前推了一把:“锦儿,你跟周将军说说话,我去忙了。” 锦儿打扮得这么漂亮,让周将军多看几眼,馋一馋。张婶半是满意半是遗憾的去了厨房。 周子瑜看着锦儿,微微笑着:“锦儿,你还好吗?” 章锦婳红着脸点点头,羞涩的笑:“我很好。瑜兄,你的伤,好了没有?”双手还紧张的抓着扇子举在心口,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砰砰直跳的小心脏给摁在怀里不跳出来。 周子瑜握拳捶捶自己的右肩:“好啦,你看!” 章锦婳抿着嘴唇:“我还担心帮不了你。” 周子瑜笑:“要是没有锦儿,我的伤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一句话,就把章锦婳给逗笑了,所有的拘谨一扫而光。 竹青把炭炉和水壶提过来:“锦儿,你要冲什么茶?” 章锦婳笑眯眯的:“瑜兄,进去坐,我给你泡茶,是你没喝过的茶。” 周子瑜大力点头:“好,锦儿的圣手茶汤,别处肯定也是没有的。” 章锦婳飞了周子瑜一眼,低下头笑。 瑜兄还是那么善解人意,每句话每个字都让人听得心花怒放。 章锦婳净了手,取出炒熟的芝麻花生黄豆,用研钵细细的碾压,按比例挑到茶杯里,加了几粒细盐。最后取了两片晒干的紫苏叶,碾碎,挑了一点放进茶杯里,炭炉上的水壶也刚刚好烧滚。 章锦婳提着开水壶,冒着热气的开水从壶嘴喷泻而下,将茶杯里的粉末冲开,就像雾汽蒸腾的天河水。 周子瑜不错眼的盯着章锦婳,啧啧赞叹:“锦儿,只要看你冲茶的动作,我就觉得这个茶汤香得不得了。” 章锦婳将茶杯推过去:“瑜兄,你尝尝看。” 周子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味独特的紫苏,是他的最爱,茶汤咸度适口,芝麻花生香浓,忍不住大赞:“想不到咸茶汤这么香,我以前只喝过甜的。锦儿,你是怎么想到要冲咸味的茶?” 章锦婳歪着头,俏皮的道:“玉清师叔说你嘴巴是甜的,我怕我冲的甜茶比不过你。” 第四十三章 月上柳梢头 章锦婳一直都在终南山苦学,接触的世界都是单纯的被呵护的。 章锦婳好奇的追问周子瑜这几年的经历,周子瑜专门挑些在军营里听来的奇闻轶事说给她听,讲得又生动,任何一件事都让她觉得新鲜而有趣。 张婶和竹影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没走到雅间,就听到锦儿清脆的笑声。 透过半掩着的房门,张婶看到周子瑜半侧着头说了句什么,章锦婳又高兴得开心大笑,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动人。 张婶的眼圈红了,和锦儿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这是锦儿第二次笑得这么畅快。 章锦婳顺着周子瑜的目光回头,看到张婶站在雅间门口,站起身来,声音还带着笑:“张婶,瑜兄说明天是放夜第一天,皇城外的大街有三天灯会,咱们也去看看吧。” 张婶放下托盘,往桌上端菜,笑着答应:“好啊,锦儿还没看过灯市呢,周将军也去吗?” 周子瑜顿了一下,才说:“我要带我母亲和小妹去灯会,秦王府在灯市搭了灯楼。” “哦,在灯楼上好啊,看得远,看的也清楚。”张婶听出了周子瑜的意思:“不过,灯市人多,让竹风他们几个跟着锦儿就行。” 章锦婳好奇的问:“张婶,你不去吗?” 张婶笑笑:“上元节都是年轻人出去玩儿的,你们去就好啦。杏林馆不能空着,我得看家,再说过了十五就要开门做生意,我得准备准备。” 章锦婳努起小嘴:“张婶要是不去,那我也在杏林馆陪你好了,我还有药丸没做好呢。” 张婶三两下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吃饭,把话题岔开:“周将军,尝尝张婶的手艺,别客气啊。” 周子瑜先给锦儿夹了一块酱汁牛肉,自己也夹了一块放到嘴里,竖起大拇指称赞:“张婶,这个牛肉,比上次来吃的还要香。” 张婶爱听:“周将军,你要是有空,再过来,就尝尝锦儿的手艺。” 周子瑜道:“会有机会的,这次我回来能多呆几天。”端起桌上的茶杯:“锦儿,我以茶代酒,先谢谢你为我特制的药膏药丸,我才能好的这么快。” 章锦婳脸红红的:“瑜兄,你救过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事情,也是应该的。” 周子瑜再次举杯:“锦儿,这一杯,是我谢谢你肯出手医治家父的伤腿。” 章锦婳的脸更红了,心虚的低下了头,她本来是想借此过桥的,现在瑜兄反过来道谢,她感觉受之有愧:“还没开始呢,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周子瑜笑:“我相信锦儿的医术!家父一定能像以前一样健步如飞。” 章锦婳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瑜兄,你相信我?” 周子瑜点头:“我不相信锦儿还相信谁啊!” 章锦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瑜兄,我一定尽力!” 饭桌上又是欢声笑语,最开心的当属章锦婳。 因为,周子瑜跟锦儿约好了,后天再过来杏林馆。 虽然只是商量周大人的医治方案,可是只要瑜兄能过来,就足够了,不是吗。 章锦婳盼着第二天的灯市,都没心思做事,碾药材的时候,想起周子瑜跟她讲的奇闻轶事,都会忍不住笑出声,药粉弄撒了好几回。 好不容易到了要出门的时候,章锦婳没听张婶的劝说打扮漂亮一些,还是穿了一身青色直裾棉袍,系了一条同色腰带,足蹬青色棉靴,挽了个简单的顶髻,插了青玉包金流云簪,戴了一顶夹棉硬纱幞头,就带着竹青竹风出门了。 宽敞的大街上,两边有官府搭起的供贵人们赏灯的灯楼,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也有王公贵族自家搭的灯楼。 周正义是四品,礼部早就派人送了观灯帖来。这观灯帖相当于现在的演唱会贵宾座位票。 周子瑜送周夫人和周子瑶去了贵妇们聚集的观灯楼,自己转身去秦王府的灯楼处。 秦王见到周子瑜很高兴,周正义父子俩,都是他颇为欣赏的人物。 借着观灯机会,过来拜见秦王的人络绎不绝,周子瑜只被秦王叫到跟前说了两句话,就退到了临街的窗边往外看。 从东市到皇城城墙这一路上,灯火通明。 有官府找能工巧匠扎结的巨大花灯,有的龙飞凤舞,有的虎腾豹跃,有的鲜花怒放,有的美人含笑,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王公贵族搭建的灯楼上,还有丝竹铙钹,小曲弹唱,一派歌舞升平的和平景象。 灯市热闹非凡,除了卖花灯的,还有卖小吃的,卖精致的小玩意的,各种新奇别致的小商品。 除了傩舞傩戏,还有各地的民间杂耍,最稀奇的当属来自西番的热歌热舞。 长安城的百姓几乎倾城而出,各种身份的男女老少,还有住在长安城的外邦人士,都汇聚到灯会中观灯游乐,观灯的,看稀奇的,看热闹的,围观的人群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文人雅士聚集成群,诗兴大发,吟诵赋诗。 周子瑜四下打量,满心的感慨,若是没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就如这上元节的灯会一般,该有多好! 突然,周子瑜的目光被远远走过来的几个人吸引了。 是锦儿,穿的男装,没有戴幂首,光洁的脸蛋露在外头,扎在人堆里,十分显眼。 章锦婳一边向秦王府的灯楼这边挤过来,一边不时地停下来张望。 周子瑜向秦王告辞,匆匆下了灯楼,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到章锦婳面前拍她的肩膀:“锦儿!” 章锦婳眼前一亮:“瑜兄!” 人流实在太多,竹青竹风在章锦婳身后挡着,章锦婳仍然不停地被推搡得晃来晃去的。周子瑜伸手拉住章锦婳的手腕,带她往另一边走:“我这里有观灯帖,我带你去灯楼。” 章锦婳只要见到周子瑜就满心欢喜,只觉得满街的花灯,都不如瑜兄的笑脸灿烂。 周子瑜身形高大,胳膊也有劲,带着锦儿,三两下就奋力的冲出了人群。 来到观灯楼下,周子瑜打量一下锦儿的打扮,像个文弱的小秀才,一下子犯了难,到底是带到女宾这边还是男宾这边呢? 有个女子的走过来,把垂到脚下的幂首向两边分开,看着周子瑜,惊喜的叫道:“周将军!” 第四十四章 贵女们 周子瑜回头,见是李靖李大人的外甥女韩明珠,松开拉着锦儿的手,抱拳作揖:“四娘子。” 韩明珠个子高挑,长相端庄,眉长入鬓,鼻梁挺直,圆润的脸庞擦了淡淡的胭脂。 韩明珠的祖父韩执是隋朝赫赫有名的武将韩擒虎的远房堂弟,父亲韩陆元现任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母亲出自名门望族太原王氏,她是家中的嫡长女,上有三个哥哥,有着武将世家特有的爽朗大方,又有名门贵女的尊贵之气,一举手一投足,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李靖一直看好周子瑜,带周子瑜去过韩府几次。周子瑜年少英俊,又有功名在身,能文能武,口才又好,特别会说话,韩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周子瑜。 韩明珠从祖父那里得知表叔李靖想让她与周家联姻,对周子瑜也格外留意,几番观察下来,内心极为欢喜。 因此韩明珠对他也毫不避嫌,甚至还代李靖与周子瑜下过一次棋。 此时看到男装的锦儿,以为是周子瑜的故交,也毫不扭捏的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韩明珠大大方方地看着周子瑜:“周将军,昨天你去送信的时候,我刚好外出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周子瑜礼貌的笑道:“我这次回来匆忙,就没有进去拜访各位长辈。” 韩明珠瞪着一双温柔似水的大眼睛,追问道:“周将军可还有时间再过韩府?明珠再与周将军手棋两局。” 章锦婳傻愣愣的站在周子瑜身后,目瞪口呆。京城的女子都这么大方的邀请男子去自己家做客的吗? 周子瑜客气的笑道:“家父身体抱恙,某不便外出,去韩府送信是受李大人之托。” 韩明珠的眼中露出关怀:“啊!有没有需要明珠效劳的地方?” 就在周子瑜耐心的和韩明珠一问一答之时,观灯楼上有人看到了章锦婳。 观灯楼上贵妇齐聚,各家的小娘子们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贵妇们按照夫君的官阶品级,很自然的形成了小圈子,小娘子们却不管这么多,按照年纪相近,看谁投眼缘,三三两两的挤在了窗边往外看花灯。 观灯楼,既是夫人们社交的好时机,也是为自家相看儿媳的好时机,那些小娘子们,稍微懂点事的,都比较收敛克制,没心眼儿的,该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周子瑶第一次见到灯会,稀奇得不得了。 一开始还看花灯,拉着陈子璎大呼小叫的。 看那些各式打扮的平民百姓番邦男女,忍不住议论一番,看到唱戏的玩杂技的,也忍不住惊呼一阵。 再后来就被大街上的人山人海给吸引了,尤其是看到有人被挤得双脚离地给带着走了几十步才放下来,简直笑得要死。 急得陈子璎直伸手去捂她的嘴:“小声点,矜持,矜持!” 周子瑶看了一圈,两手撑在窗沿上:“子璎,你看那边,那些黄头发的,男的吔,又唱又跳的,好想过去看看啊。” 陈子璎摇摇头:“不能下去,下面都是男男女女的挤来挤去,多不好啊。万一幂首被踩到了怎么办,太吓人啦。” 周子瑶去看大街上,人群中那些带着幂首的女子,果然都比较狼狈,两只手又要稳住幂首又要推挡身边挤搡的人,顾此失彼,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看花灯哟。 “唉,要是我是个男儿就好了。”周子瑶惋惜不已。 满大街的少年郎,王公贵族们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中彰显出优越性。 陈子璎眼尖,看到章锦婳:“子瑶,大表哥在那边!你看,他跟朋友一起呢。” 那天在杏林馆,章锦婳的打扮也是相当中性,陈子璎看着一身青色幞头棉袍的章锦婳只觉得眼熟,却没有一下子想起来是谁。 周子瑶只看到韩明珠,她对高个子大眼睛的女子特别艳羡,印象深刻:“那是韩四娘子,刚刚还在跟我娘说话呢,大哥怎么可能带她去看花灯,大哥说不定是要来接我们回去了,哎,我还没看够呢。” 陈子璎小声提醒:“在大表哥身后,穿青色袍子的那个,看起来好面熟。” 周子瑶挪到陈子璎的角度去看,看到了章锦婳的侧脸:“咦?是锦儿。” 不得不说,周子瑶有认人天赋,居然就让她一眼给认了出来。 又有小娘子凑过来看:“是谁?” 周子瑶回头看,是刚上来灯楼时用眼尾扫她的孙秀秀。 小姑娘气盛,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是我大哥!那个穿白袍的,正在笑的。” 孙秀秀不知周子瑶的报复之心,顺着指点望过去,看到温润如玉的周子瑜,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把幂首上的白沙撩起别到帽檐上,蹙眉道:“那不是韩四娘子吗?怎么当街与男子谈笑?” 陈子璎在一旁窃笑,孙秀秀盛势凌人,最喜欢攻击其他小娘子,跳进表妹挖的坑犹不自知,这下可要惹祸上身了。 周子瑶状似无意地道:“韩姐姐来过我家的,我大哥还夸她下棋下的好呢。” 孙秀秀转头瞪着周子瑶:“韩四娘子还跟你大哥下过棋?” 周子瑶无辜的眨眨眼睛,天真烂漫地:“难道不可以吗?” 孙秀秀语气严厉:“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规矩你都不懂吗?难道没人教过你?” 责备的语气重了点,尖利的声音大了点,惊动了优雅的贵妇们。 周夫人平时跟这个女儿在家里就像姐妹般相处,没大没小的,母女俩还经常斗嘴取乐。听到孙秀秀的话,周夫人心里也是一百个不乐意,走过来替女儿出气:“孙小娘子,你教教我家子瑶怎么在公众场合保持贵女仪态呗。” 孙秀秀这才觉察自己失态了,是帅哥的母亲和妹妹呢,这是必须讨好的对象,怎么就跟人家厉害上了呢。孙秀秀看了一眼旁边装聋作哑的贵妇们,忍着气道歉:“周夫人,是我失礼了,三娘子,我给你赔礼道歉。” 周夫人大度的一挥手:“孙小娘子不必多礼。” 周子瑶满意的看着孙秀秀匆匆离开,想求母亲让自己跟着大哥去大街上看花灯,一转头,周子瑜和章锦婳,都不见了。 第四十五章 又见 就在章锦婳傻呆呆看着周子瑜和韩明珠无比熟络地聊着天的时候,负责警戒的竹青竹风一直在不停的扫视着四周。 竹青在人群中发现了刘青,立即就告诉了章锦婳。 章锦婳眼看着刘青顺着人潮往这边挤过来,周子瑜又聊得热闹,自己在太白山跟刘青打过照面说过话,此时若是往观灯楼上走,灯火通明,只怕更惹人注目。她急中生智,喊了声:“周将军,我肚子疼,先走一步。”扭脸带着竹青竹风扎进人堆,奋力往暗处挤过去。 周子瑜不明所以,匆匆对韩明珠道:“四娘子,得罪了,我朋友不舒服,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不等韩明珠有所反应,拔腿去追章锦婳。 夹在观灯人潮中缓慢移动的刘青,穿着青色棉袍,背心里热出了一身薄汗,只觉得自己的棉帽,也必定是被汗湿了。 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贵族少年们不断地越过刘青,他不由得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在长安城这短短几个月的苦读,刘青的理想,已经从要在洛阳的刘家药馆扬眉吐气,晋级到了要在长安城出人头地。 章锦婳前世所知道的刘青,是不会这么痴心妄想的。 自从方衢为刘青引荐了太医院的刘太医之后,刘青还真的非常的用功,而且收效甚大。 腊月的时候,方衢与刘青再做交谈,刘青就已经带有几分自信。方衢为了稳妥起见,带着刘青又去拜访了刘太医。刘太医信口考了刘青几句,没想到借书是还茫然不知书中所言为何物的刘青,回答起来头头是道,甚能引经据典。 刘太医对刘青的进步感到十分吃惊,对方衢夸赞了几句:“刘青是可造之材,日后必定大有前途。” 方衢听了刘太医的评价,心里感觉更踏实,再与刘青交谈,就觉得刘青不但相貌憨厚可靠,还透出了沉稳睿智的气势。 趁着上元节的灯会,方衢约了刘青出来看灯。 刘青心知这是方衢让方夫人方伊莲再次相看自己,对放夜的第一天也格外期待。 还没走到观灯楼的位置,刘青就留意到窗户边带着幂首的小娘子,心知那都是官贵家的千金小姐们,方伊莲肯定也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在哪个位置。 刘青退到路边,将身上的棉袍幞头整理一番,确定自己外表整齐无误,才随着人潮慢慢向前移动。 人群中不时地有文人雅士出现,或三三两两边走边谈笑,或围聚在某个大型的花灯之下大声赞叹。 刘青有意无意的模仿着他们的言行举止,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模有样,力求给方夫人方小娘子留个好印象。 走着走着,刘青敏感的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这让他如芒在背。 刘青索性在一个卖傩戏面具的小摊儿前停了下来,拿起面具往脸上试戴。换了几个面具,观察了一大圈,在面具后发现的确是有人在打量他,只不过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就转了开去。刘青略一思索,明白这是金吾卫的暗探,在尽责维护灯会的安全而已,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刘青的感觉并没有错,观察他的人,是章锦婳。 章锦婳瞥见刘青后急于藏身,偏生人海汹涌,没走几步,就被周子瑜追上了。 “锦儿,怎么了?”周子瑜看到章锦婳脸色发白,以为她真的不舒服。 大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无可藏匿。章锦婳抬头看了一眼观灯楼,向竹青使了个眼色:“你们在这里等我。” 竹青竹风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不见踪迹。 章锦婳伸手挽住周子瑜的胳膊:“瑜兄,带我上去。” 周子瑜反手揽住章锦婳的肩膀:“好,不用担心。” 既然锦儿有求于他,那就好人做到底。不过,锦儿的打扮看起来像个文弱小书生,真要上了观灯楼,跟那些人一交谈,就会露馅的。他得替她掩饰好。 周子瑜带着章锦婳,没有上观灯楼,而是去了旁边金吾卫的城防暗哨处,今晚当值的军卫正是韩明珠的三哥韩广。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木质小楼,内部没有点灯,章锦婳被周子瑜揽着进了黑暗中,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大街上的灯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把楼内照得影影绰绰。 韩广见是周子瑜带了朋友过来,热情的打招呼:“周将军,几时回来的?几时家去喝上几盅!” 周子瑜笑道:“韩三兄,我刚回来两天,有空一定去找你喝酒。外面人太多,我带师弟过来这边看看。” 韩广跟周子瑜相当熟络,对章锦婳也很热情:“到小窗那里看得更清楚。” 章锦婳学着周子瑜的样子,对韩广抱拳作揖算是致谢,直奔窗边,往人群里去搜寻刘青的影子。 她对刘青太熟悉了,只不过两三眼,章锦婳找到了目标所在。 凭着记忆,章锦婳判断出刘青停在路边整理仪表的举动,是为了给某人留下好印象。 这个某人是谁呢?章锦婳猜测着刘青的举动,突然间,心有灵犀的往对面女宾观灯楼看去。 那些倚在窗前观灯的小娘子们,都带着幂首,是灯会中,吸引百姓们的另一道风景。 她的心,突地一跳,难道说,刘青又被哪个官贵人家看上了? 章锦婳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刘青,连周子瑜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也没发觉。 扶着窗沿的手,不知不觉的就握成了拳头,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当她看到刘青借着戴面具四处张望时,就知道刘青必定是发现了有人在盯梢。 明知刘青不可能看到她,当刘青的目光转向金吾卫的小楼时,章锦婳还是紧张了,两手使劲一推窗沿,往后一退,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周子瑜的怀里。 周子瑜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搂住了章锦婳。 眼看着章锦婳就要惊呼出声,周子瑜眼疾手快,抬手就去捂章锦婳的嘴巴。 周子瑜担心锦儿的声音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却没想到自己的巴掌太大,不止捂住了嘴巴,连鼻子也给紧紧地捂住了。 第四十六章 我没生气 章锦婳差点窒息,一边用力摇着脑袋,一边去拉扯周子瑜的手。 周子瑜搂着章锦婳往后退了两步,眼角瞥见韩广的影子,更不能松手了,让韩广发现章锦婳是个女孩子,有得他解释了。 周子瑜凑近章锦婳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别动,我松手。” 热热的气息喷在章锦婳耳边,她面红耳赤的停止了挣扎,困难的点了点头。 周子瑜这才松开手,回头望向韩广站着的位置,想要解释两句。 殊不知,韩广一开始就看出了章锦婳是女子。 韩广凭着父亲韩陆元的官职,做父子兵进了金吾卫,在长安街上巡防久了,见多识广,无论对方穿什么衣物做什么打扮,几乎无一错认。 周子瑜带着章锦婳进来的时候,韩广以为周子瑜带的是自家的姐妹,只是扫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当韩广看到章锦婳吚吚呜呜的在周子瑜怀里挣扎,简直就像小情侣在打闹,立即就知道这俩人关系绝非周子瑜所说的师兄弟那么简单,十分理解且十分知趣的走开了。 章锦婳费力地站直身子,捂着心口,大力地喘气,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涌进肺腔,刺激得她咳嗽起来。 周子瑜一手扶着章锦婳的肩,一手去给她抚背顺气,还在她耳边轻轻的道歉:“锦儿,对不起。” 章锦婳只觉得鼻尖耳后,都是周子瑜的气息,按捺住心中的异样,故作轻松的抱怨:“瑜兄,你要捂死我呀!” 周子瑜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章锦婳的小脸,忍不住乐了。 章锦婳白他一眼,走回窗边继续去看刘青。 刘青已经掏钱买了一个面具拿在手上,继续慢慢的向前走着。 周子瑜跟过来,低声问:“谁呀?” 章锦婳也轻声道:“看那个右手拿着红色面具的,走到卖泥人的摊档面前的那个人。” 周子瑜为了听得更清楚,略微弯了弯腰,凑得更近:“看到了,你认识?” 章锦婳停了一下,才低声道:“在龙涎池那里,他给过伤药。” “哦?是他?”周子瑜很吃惊,睁大眼睛去看刘青。 时隔几年,刘青的外表已经有变化,身量高了,也壮了,又穿着厚厚的棉袍,还戴着棉帽,看背影,完全认不出来。 章锦婳听出周子瑜的怀疑,只得轻声道:“等下再跟你细说。” 眼瞅着刘青越走越远,章锦婳松了口气,想解释一下太白山的事,一扭头,冷不防看到周子瑜若有所思的眼光,小嘴半张,愣住了。 大街上灯火通明,将章锦婳的半边脸照出了一圈光晕,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韩广走上楼来,他的换防时间到了,上来想叫周子瑜一起离开,正好见到周子瑜和章锦婳对望的剪影,重重地咳了一声:“周将军,抱歉,我要换岗了。” 周子瑜听出了韩广的意思,知道韩广误会了,一时也不便解释,直起身,扭头看向韩广,笑道:“有劳韩三兄了。” 章锦婳也听出来了,韩广这是以为打断了她和瑜兄的相会而道歉呢,顿时又羞又恼,咬住了嘴唇,生起了闷气,跟在周子瑜身后,气了一路,也不知道在气谁。 周子瑜跟韩广又寒暄了几句,挥手作别,转头看向身后:“锦儿,不要生气了,我再带你去别处看花灯。” 周子瑜一直在观察锦儿的表情,从锦儿一连串的表现中推断出,章锦婳不高兴他跟韩明珠打招呼说得太久,才找借口说肚子疼转身离开。为了弥补歉意,他就带着锦儿来找韩广,好让锦儿高兴高兴,只是,他也没想到韩广换防的时间这么早。 章锦婳急急的解释:“我没有生气,我真的认识那个人。” 周子瑜看着锦儿认真的小脸,笑一笑:“锦儿不生气就好。” 至于章锦婳指认刘青的事,他根本就以为那是锦儿在顾左右而言他,毕竟,周子瑜对自己认人的本领,也是有几分自信的。几年前,锦儿伤得迷迷糊糊的,看没看得清都不好说,刚才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都没认出来,锦儿连头发都没看到一根,光是看着棉帽子,看个背影就能认出一个人,那是得多熟啊! 章锦婳这下真生气了,瑜兄这是以为她没看够花灯在闹别扭吗? 那个刘青,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的,她要想想怎么说瑜兄才会信。 章锦婳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周子瑜又道:“锦儿,咱们先去看花灯吧,一会儿我还要去接母亲和妹妹回家。” 章锦婳恍然回过神,对哦,瑜兄还要照顾母亲和妹妹,自己怎么就这么任性了呢?刘青的事,有的是机会解释清楚,干嘛非要现在说。 “瑜兄,你去接你母亲吧,我在这里等竹青竹风过来就好。”章锦婳只要把事情想通了就没烦恼,随即就笑逐颜开。 周子瑜不放心,锦儿看起来在笑,他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再次出声邀请:“锦儿,我也难得赶上过年过节,要不,你陪我去看看那些番邦的歌舞吧,他们都喜欢在身上戴一些特殊味道的香料,你去看看,都是什么做的。” 果然,章锦婳眼睛一亮:“是吗?那就去看看。” 上次在西市,她就遇到了一个满身浓烈香气的西疆人,出于礼貌和安全的考虑,才忍着没追上去问人家。 灯市这么大,人这么多,不一定会再遇到刘青,章锦婳安慰自己,再说了,有瑜兄在身边,肯定能避开刘青的。 周子瑜也不想再在观灯楼下遇到什么熟人,就带着章锦婳离开了东市热闹的大街,绕道而行。 从东市到皇城城门这一段路的北边,是王公贵族的居住区,平常百姓是不敢走这里的。 周子瑜随身戴着通行的令牌,自是不会遇到阻拦。 章锦婳满足的赞叹:“瑜兄,我觉得现在好像又回到了终南山,你带我去练拳的时光。” 周子瑜笑:“是练拳吗?我怎么记得是爬树?” 章锦婳扑哧一笑,在周子瑜胳膊上捶了一拳:“是你爬树,我只是看着。”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周子瑜就指着前面道:“你看,这里往前,路口拐左就是长安城大街,右拐往上两个路口,就是我家。” 章锦婳伸长脖子去看,却见到路口出现了一个人,她以为不一定能再遇到的人。 第四十七章 我信你 真是冤家路窄,越不想见到,越是处处遇到。 刘青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章锦婳第一个反应,就是跳到周子瑜的身后。 周子瑜伸手护住章锦婳,警惕的向四周打量。 平时长安城实行宵禁,这里附近的路上都是静悄悄的,上元节放夜,才有马车进进出出,还有不少仆妇随从打扮的人在走动。 章锦婳偎在周子瑜身后,双手抓着周子瑜的胳膊,露出半边脸,小声的说:“瑜兄,你看,前面路口的那个人,就是刘青。” 周子瑜看过去,刘青的影子,在夜色中看得并不清楚,手里拿着的面具,则很有辨识度。立即带着章锦婳往暗处退了几步,退到一户人家大门的门洞后面,一扭头,刚好有两个金吾卫负责巡防的军卫往这边走过来。 周子瑜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就算他不认识这些军卫,这些人也认得他。 “锦儿,你在这里等着我。” 周子瑜安顿好章锦婳,掏出令牌向那两个军卫迎上去。 军卫看到令牌,恭恭敬敬的行礼:“周将军,有何吩咐?” 周子瑜指着刘青所在的方向:“那个手里拿着面具人,看着面生,形迹可疑,去问问,我在这儿等着。”随手掏出两粒金锞子扔给军卫 “是!”两个军卫接住金锞子,领命而去。 周子瑜走回章锦婳身边,远远的看着军卫盘问刘青的动静,半是赞叹半是疑惑地道:“锦儿,你的记性还真不错啊,好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还以为你那时伤得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章锦婳一边探头盯着刘青那边的动静,一边道:“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受了伤才记得他是谁!” 周子瑜一怔,锦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一般人不都是感激救命恩人的吗?怎么锦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见到了仇人? “我还以为人家赠你伤药,救你一命,你要感谢人家呢。” 章锦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哪有那么好心?还不是有求于人!” 一阵沉默。 章锦婳回身,瑜兄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她试着喊了一声:“瑜兄?” 周子瑜定定的看着章锦婳,眼神复杂:“锦儿,我现在也是有求于你。” 章锦婳傻眼了,她又不是这个意思! “瑜兄,我不是说你不安好心,我是说刘青不安好心,你不要误会。”章锦婳越想解释越是语无伦次:“要不是周大人派人来找我,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受伤。那个药膏取走之后,我还担心帮不到你呢。” 周子瑜不说话。 章锦婳急了:“瑜兄,真的,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我为你做一点点事,根本就不算什么。” 周子瑜:“刘青也给了你伤药,他也算救了你啊。” 章锦婳眨眨眼睛,周子瑜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刘青也的确出于好心主动递上伤药的,那个伤药的止血效果又极好,对于稳定她的伤势帮助极大,细算起来,也可以说是救了她。 可是她章锦婳才不稀罕刘青的什么伤药呢,她就是不甘心将心机男当作什么恩人。 “瑜兄才是我的救命恩人!”章锦婳不服气的嘟起嘴:“我又没有要他的伤药,是你给我上的药,那就是你救的我。” 周子瑜失笑:“锦儿,这么说来,你的救命恩人就只有我了?” 章锦婳瞪着他:“难道不是吗?就算没有刘青的伤药,瑜兄也会把我送回太平峰。” 周子瑜看着锦儿认真的小脸,突然就笑了:“锦儿,我相信你。” 章锦婳不乐意:“你看起来就是不相信。” “锦儿这么信任我,我当然也相信锦儿呀!”周子瑜收起笑容,郑重的举起右手发誓:“我当年就是单纯的救锦儿,没有别的想法,不需要锦儿回报的。” 不需要回报! 前世她跟刘青在一起,刘青无论做什么,都要事先掂量好回报,才会去做。对别人如此,最终对她也一样! 章锦婳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喷涌而出。 周子瑜吓一跳:“锦儿,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不哭,不哭。” 他越劝,章锦婳的眼泪,流得越凶。 “不哭了,锦儿,你看天寒地冻的,”周子瑜掏出手帕给章锦婳擦眼泪:“再哭,眼泪就冻在脸上了。” 章锦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抢过手帕捂住眼睛,捂住脸。 那边两个军卫盘问完刘青,又装作巡逻的样子,在别的巷子里绕了一圈转回来,向周子瑜禀报:“周将军,那人自称刘青,持有方府方大人的令牌,说是方府的客人。我们看了,令牌的确是方府所有。” 周子瑜点头:“有劳二位。” 章锦婳等军卫走远了,才抬起头来,用手帕仔细把脸擦干净:“瑜兄,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还也行。”周子瑜看着锦儿,把你留着以后擦眼泪的话咽了回去,岔开话题:“锦儿,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先带你去看番邦歌舞,然后送你去找竹青他们?” 章锦婳看看四周,都是住家,要是在这里说什么事情,的确要提防隔墙有耳。 “好,谢谢瑜兄。”章锦婳的声音还带有一点哭腔,软软的,像小猫咪:“可是……” 可是刚才那两个军卫提到了方大人,她还有话想说,有问题要问呢。 周子瑜知道锦儿的想法,笑着说:“今晚就高高兴兴的看花灯看歌舞,明天我再去杏林馆找你。” 章锦婳抿着嘴唇,点点头:“明天我给瑜兄做下酒菜。” “我可以喝酒?” “可以,瑜兄的伤,现在需要喝酒养一养。” “原来喝酒可以治伤?” “要看具体情况,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伤都可以喝酒的。” “好,我都听锦儿的,锦儿说可以喝我就喝,锦儿说我不可以喝我就不喝。” “……” “走吧,我带你去看凤凰花灯。” “好。” 周子瑜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把章锦婳重新带进了上元节欢乐的气氛当中,将刘青出现所带来的烦恼都抛诸脑后。 章锦婳后来也想过,要是玉清师叔也在场的话,会怎么说呢? 后来,玉清师叔还真的听到了,还是哈哈大笑一阵,夸赞说,周大郎啊周大郎,你的嘴巴果然又甜出了新高度! 第四十八章 周大人的医治方案 上元节这一天,杏林馆格外的喜气盈盈。 周子瑜在,雅间里的笑声就没有停过。 张婶一边收拾厨房,一边高兴。 昨晚上,她看到锦儿眼皮微肿的回来,问竹青竹风,都说不知道,就只知道锦儿跟周将军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就这样了,把她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 谁知,一大早,锦儿就张罗着准备食材,说是周将军要过来。 直到在饭桌上,锦儿又像前两天一样笑得咯咯的,张婶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会儿,周将军和锦儿在商量着周大人的腿伤怎么治,他们就都退了出来,竹青竹风竹影去了制药间,按照锦儿写的方子各自加工药材,竹芯帮着张婶在厨房里烧火,一会儿张婶还要蒸包子,煎粘豆糕,炸果子。 雅间里,章锦婳把她写好的医治方案,给周子瑜过目。 周子瑜逐行逐字认真地看,一副深思的样子。 章锦婳有点担心:“瑜兄,你觉得哪里不妥当?” 周子瑜摇摇头:“医术方面我全不懂,锦儿说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指着其中一条:“这里,断骨之后,取碎骨,再续骨,我看不明白。” 章锦婳解释道:“周大人的骨折处,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不知里面的碎骨有多少,若是严重的话,驳骨之后就会短掉一节。所以,我才将医治方案准备得周全些,万一周大人的腿伤需要续骨的话,也不同担心没有足够的药材了。” 周子瑜在军中,见到的残肢断臂的士兵不计其数,也听军医说过续骨的神奇之事,没想到,锦儿就会,他不由得啧啧惊叹: “锦儿,你跟着师祖不过三年,连续骨也学会了!” 章锦婳却因为担心周子瑜不放心她的医术,将惊叹听成了惊讶,急忙又道:“我做过续骨手术的,不过,不过是给一匹狼做的续骨手术。”越到后来,声音越小。 周子瑜这回真的是惊讶:“狼?锦儿!” 章锦婳张大眼睛,急急辩解:“是真的。我跟着师祖,给一个摔断腿的猎人接过骨。后来,我自己去采药的时候,看到有一匹母狼踩到了猎人的铁夹子,我看那匹母狼怀着小崽,就把它给放了出来。 刚好我采的药草可以治伤的,我就照着师祖给猎人接骨的方法,把母狼的腿骨给接好了。 瑜兄,你相信我,我真的能做好。” 周子瑜夸张的擦虚汗:“锦儿,我相信你,我是听到你跟母狼一起,怕狼会伤到你。” 章锦婳得意的晃晃脑袋:“那匹母狼很乖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叫唤一声。” 周子瑜更加夸张的甩汗:“天,母狼都听锦儿的话。” “瑜兄,你是说我比母狼还凶吗?”章锦婳笑得前仰后合,掏出手帕擦笑出来的眼泪:“这下我就放心啦!我觉得周大人没有那匹母狼凶,我给周大人接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周子瑜不妨锦儿会说出害怕周正义的话来,啼笑皆非。 他看锦儿笑得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自己取来纸笔,准备将锦儿写的医案逐条誊抄一遍。 章锦婳看着周子瑜抄了两条,笑着笑着就没声音了。 周子瑜不解的抬头:“锦儿?我只抄个大概的意思,回去好向我父亲禀明,我怕自己会说错。你看,医治方法和药方,我都没有抄。” 章锦婳扁扁嘴:“瑜兄,我的字好丑啊。” 周子瑜在心里偷偷擦汗,原来这么回事啊,吓他一跳,还以为又做错事了。 “锦儿,我从小就跟着先生读书写字,练了很多年的,等我从潼关换防回京城,我教你写字就是。”周子瑜说得很随意:“锦儿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写得比我还好。” 章锦婳好生惆怅:“瑜兄,琴棋书画,我全都不懂。” 周子瑜凑近章锦婳,压低声音:“我父亲对那些会琴棋书画的女子都很凶,你不会,刚刚好。” 章锦婳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周子瑜又道:“锦儿,今晚还要去灯会吗?” 那些番邦的载歌载舞真是好看,百看不厌。周子瑶嚷嚷着要连看三天才够本,晚上还要他带着去灯会。 章锦婳摇摇头:“不去了,昨天已经看过了。周大人的医案定下来,我要提早准备好,心一定要静,到时候不能有丝毫差错。” 周子瑜竖起大拇指赞叹:“锦儿,你真有大将风度!我们李大人每次在战前,也是这样。” “李大人?他作战前是怎样的?” “李大人在作战前,尤其是作战的前一天,吃的少喝的少,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坐,等他去讲武堂给我们安排行兵布阵的时候,我们都会觉得很踏实,觉得这一仗必定会胜。” 章锦婳好奇的道:“原来李大人带兵也会静坐吗?我还以为大将军都是杀气腾腾的,拎着大刀,见人就剁脑袋。” 周子瑜笑道:“若你有机会见到李大人,肯定看不出来李大人会打仗。若是不着战袍盔甲,李大人看上去就像国子监的博士,非常的儒雅,又十分地和气,还会跟我们说笑。” 章锦婳听了好羡慕:“瑜兄,那你们不打仗的时候,就像一家人一样咯?” 周子瑜不自然的轻咳一声,转开了话题:“锦儿,我抄好了,你看看对不对?” 章锦婳伸过头去看:“对,就是这样,瑜兄写的比我写的还要仔细清楚。周大人看的时候,都不用解释啦。” 两个人高高兴兴的说笑了一阵,顺便把周正义的手术时间也定了下来。 过完上元节,周正义和周子瑜还有官员要拜会,加上周子瑜还要赶回潼关,章锦婳就把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正月十八。 接下来的三天,杏林馆开始了前所未有的严阵以待。 章锦婳进入了闭关期,将所有用在治疗医案的药粉药丸药材拢在一起,几乎全天的时间都在静心冥想。 竹青竹风届时会给章锦婳当助手,每天也勤奋对练,以求配合零失误。 全然不去理会山雨欲来的长安城。 第四十九章 太医署 刘青为了顺利地进太医署,一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兜兜转转了这么几年,机会终于到了。 刘青知道,自己若想进入官场,方衢是他唯一的指路人和靠山,方伊莲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方衢谨找的这个最稳妥的举荐人,是太医院的刘太医刘承仁。 刘承仁曾有求于方衢,所以很痛快的就应下了举荐之事。却没料到刘青还真有几分拿得出手的真本事。 以刘青现有的条件,直接就能太医院做主药或是药童,只是没有品阶,根本就谈不上前途。这个想法,在方衢这里就直接给否定了。 刘承仁又提议:“以刘贤侄的资质,若是能进太医署,学个三年五载,只要能通得过医博士药博士的考核,取得医师或者医正的资格,就可以获得九品的官职,领取俸禄。” 刘青当即一口应承下来,只要能进太医署这个大门,他就能努力爬得更高。 再听了刘太医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太医署的情况,刘青立即就知道自己的短板在哪里,除了有后台有举荐人,自己还要有真才实学,才能立足。 因此,他抓紧一切时间,悬梁刺股,拼命苦读。 过完上元节,正月十七,刘太医带着刘青到太医署参加入学考核。 太医署的太医丞乔孟,是刘承仁的同窗,两人交情非浅,刘太医早就打过招呼了。 刘青一到,助教就直接拿着太医署全套的入学考核题目,带刘青去了考场。 考试题目分医学和药学,刘青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使出浑身解术,笔试面试,折腾了整整一天,终于通过了入学考试。 医博士根据刘青的成绩和实际经验,将他安排在了医学部的疮肿科,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外科。 太医署的医学生,统一住在太医署的宿舍。 等刘青住进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考了整整一天,什么也没吃,只喝了几口水,可是他精神奕奕,毫无睡意。 和他住同一间宿舍的学友叫做杨启,已经入学一年了。 杨启的父兄在前朝就是羽林卫,不愿自己家人世代上阵杀敌,立了战功后,特意求了恩典,给了杨启一个读书的机会。 杨启全家感恩戴德,对于功名利禄倒没有太多想法,只想着平平安安给杨家留个后。 杨启为人随和,性格内向,对同窗倒是十分友好,刘青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很快刘青就打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太医署的医学生,有统一的衣食住行的作息时间,文房四宝书本制服铺盖皆统一发放,每月还有少许津贴。 疮肿科的学制为五年,有优异表现的,可以提前参加考试。 刘青又主动问道:“杨兄进疮肿科,是太医令安排的还是自己选择的?” 杨启苦笑:“哪能自己安排呢?我的父兄在军中,我如果将来考试合格,多半就是去做军医。” 刘青愣了一下又问道:“杨兄,你已经学了一年了,我听助教说,你的成绩很优异,想必考试是通得过的。” 杨启没有否认:“很优异还谈不上,在这里学得好的才有机会可以进尚药局或者太医院。” 刘青又试探着问:“杨兄,这里有没有学了几年还考不过的?” 杨启叹了一口气:“最好和最差总是有的,有的人学了几年还考不过,有的人一两年就考过了。 据说太医署在前朝,就有人只学了两年就取得了医师的资格,进了尚药局做医师。” 刘青听得热血沸腾:“只有两年?” 杨启看了他一眼:“听说那人是医学世家,两岁起开始认字,读的就是医书,家里还有药铺,进太医署不过是走个过场,镀个金。” 刘青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当场狂笑。 他觉得扬启说的这个人,简直就是在说他。那位前朝的天才师兄,条件跟他一模一样。 刘青觉得自己的未来,一下子就清晰可见了,他也要在两年之内考出医师,甚至做得更好。 太医署位于皇城内,有皇城侍卫定时过来巡夜。 听到窗外传来的动静,刘青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到,他刘青终于踏进了皇城,终于进了这间可望而不可及的最高医学府! 为了不影响杨启休息,刘青也躺在了床上,合上眼皮,继续描绘他的富贵人生。 上元节的灯会,让刘青大大地长了一回见识。 灯会上,皇家以及王公贵族们搭建的灯楼,奢华绚烂;皇上后妃、官宦权贵们的车马出行,无不炫丽堂皇。 从前,荣华富贵在刘青的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的生活中,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物,不过就是洛阳城的知府。 权势滔天,不仅仅是高人一等,享受权势带来的便利,极度满足的虚荣心,才是他想要的荣华富贵。 刘青的人生理想,在一夜之间又来了一个更大的飞跃,他已经不再满足只是留在京城,他有了更高远的志向。 他回想起放夜第一天晚上,在方府附近看到的情景。平日里肃静的官贵居住区,家家门前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巷道里照得灯火通明。比平时更多的车马挤挤攘攘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官府增派的巡逻军卫,高门大院里的女眷进出乘坐的马车在他面前经过,飘过一阵阵暖暖的脂粉香风。 刘青激动地想,我将来要过的生活,就是那样的,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妻儿坐着宝马香车,仆佣成群。 还有,军卫盘问他时,原本喝斥的语气,在看到方府地令牌时,变成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呵呵。将来他拿着的令牌,上面会是个“刘”字,那些人见到他,还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哈哈。 他刘青,还要风风光光的回洛城,回开封,开“刘青”名号的药铺,洛阳知府开封知府,见了他都要笑脸相迎。 在刘家的团年饭上,在祖父的寿宴上,刘家老小艳羡的目光,一定是对他敬仰不已。 刘青在太医署的第一个不眠之夜,就是美梦之夜。 成不成,谁知道呢? 第五十章 周家父子 周府,周正义的书房。 周子瑜将抄好的医治方案,交给周正义。 周正义看了看:“你跟章小娘子很熟?” 周子瑜愣了一下:“张?父亲是说锦儿?” 周正义看长子不像说谎的样子:“你以前就认识锦儿?” “是,儿子在终南山的时候,在玉清师叔那里见过一次。”不知为什么,周子瑜不想把自己救了锦儿的事告诉父亲。 周正义来了兴趣:“那你知不知道锦儿的医术怎样?” 周子瑜道:“听说锦儿跟师祖学了三年,又得到师祖的首肯才开了杏林馆,养生术一定是学得非常好。至于锦儿的医术,”周子瑜停顿了一下: “儿子肩膀所受的伤,军医也束手无策,锦儿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凭着两封信,就能调制出治好儿子的伤药,想必师祖的绝学都传给锦儿了。” 他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周子瑜走到父亲面前,半蹲下来:“父亲,现在儿子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挥刀射箭都没有问题。” 周正义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肩膀,又拍了几下,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充满了活力,不禁对自己的医治也充满了期待:“锦儿还说了什么?” 真想听到长子说,父亲,您的伤也可以完好如初。 周子瑜站起身,退到书案外,道:“锦儿说,父亲的伤就在杏林馆医治,在那儿静养三天,再抬回家来养伤。” 不等父亲发问,周子瑜又道:“锦儿已经将杏林馆旁边的两间屋子,楼上楼下重新收拾,辟成医馆,后院有几间空房,再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 儿子正想带几个人带些物品过去,父亲养伤的时候,方便儿子照顾您。” 周正义点点头:“也好,在家里的话,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你母亲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我治伤的事,暂时先不要告诉你母亲。” 周正义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一旦了解了自己的伤如何治,就不再问,转而提起长子的亲事: “子瑜,过了年,你也二十岁了,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当年,玉清师叔带着周子瑜跟周正义汇合之后,周正义熟读兵法,干练老道,一直在李渊座下当先锋。周子瑜则和玉清师叔一起跟着秦王去镇压叛乱收编义军。 父子俩在一起碰面的机会都少,偶尔交谈,都是公事,像这样坐在一起谈心谈家事,好像还是头一遭。 周子瑜脸红了:“儿子一直行军在外,刀前马下,生死难卜。对自己的亲事并没有什么想法。” 周正义道:“要是没有,那就好办了!” 嗯?周子瑜不解的看着父亲。 周正义道:“成家立业,跟指挥千军万马打仗是一个道理,要先谋而后动。” 周子瑜静静地听着,父亲一上来就讲大道理,这是有后手呢。 “如今,在朝中,皇上甚为看重太子,”周正义慢慢分析道:“以我朝现在的兵力,不出十年,就能收复各地藩据,天下大统指日可待。 太子与秦王,表面相合,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若是为了家宅平安,咱们就只能选这两支派系之外的人家。” 周正义跟了李渊这么久,知道李渊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死,怕到宁可装死。 特别是大部队等着进攻的紧要关头,李渊经常优柔寡断,说出来的话,简直就像一个贪生怕死的贼子。有一次还借着更衣,尿遁了,留下军师和一班将军面面相觑,整装待发的大队人马,差点前功尽弃。 而太子,性格像极了皇后,从小跟着皇后吃斋念佛,耳濡目染,性格温顺敏感,对待属下十分体贴,尤其爱惜一切生命。 在周正义看来,这些性格上的弱点,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至于秦王,敢想敢做,很多想法和做法都不按套路来,常常出奇制胜,就连他自己的亲爹都要提防他一二。 若是将来有太子与秦王相争的那一天,秦王必定是取胜的那一个。 只是,如今皇上龙体康健,又刻意扶持太子,而太子也开始显露出压制秦王的势头。 周子瑜道:“儿子跟了秦王这么久,只怕早就被划为秦王的人了,想要明哲保身,恐怕没那么容易。” 周正义想了想:“你去潼关之前,你的上峰有没有问过你的亲事?” 在军中,不打仗的时候,普通兵士们喜欢说些荤段子,那些将领则更爱说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不是只有女孩子才做灰姑娘的梦,男子们更希望娶到玉皇大帝的女儿,再不济娶个田螺姑娘,也能上天呐。 周子瑜低下头:“李大人曾有意将他侄女说给我。” “哦?是李靖李尚书?他的哪个侄女?” “就是韩郎将家的四娘子。” 周正义暗笑,他就说嘛,长子年少英俊,能文能武,怎么可能没人看上。这要是换了儒装,去大街小巷走一圈,像宋玉一样带一车水果回来也不稀奇。 “那你怎么没说起过?你给推了?” 难道是韩四娘子长得不好看?还是看上谁家的小娘子了?周正义对长子还不如对自己的亲卫更了解,想不出长子是怎么想的,又找了什么理由推挡。一般来说,若是话没说好,很容易得罪上司,毕竟,联姻就是示好。 周子瑜深吸一口气:“儿子说,在潭州府老家的时候,祖父与友人曾有口头约定,将来要做儿女亲家,因此,没有长辈许可,不得随意答应与人结亲。” 周正义猛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理由太给力了,进可攻退可守,既不会让对方难堪,又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 太好了,不愧是他周正义的儿子,孺子可教。 “那你可有自己中意的小娘子?”这个才是周正义关心的重点,听说秦王有时候会给有战功的部下赏赐俘虏来的美女做姬妾,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啊。 周子瑜看着父亲的眼睛,神色坦然:“儿子若不能照顾家人,就不成家。” 第五十一章 不想娶妻 周正义听得周子瑜的想法,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转了话题: “子瑜,秦王这次留在京城的时间比较久,你一直跟着秦王,对此事你怎么看?” 周子瑜看着父亲:“李大人说,秦王想东征洛城。” 周正义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前朝越王杨侗在洛城自立为帝,原本皇上派了太子东征。太子念旧,往日称呼杨侗的祖母为姨祖母,念及外家手足也是手足,不愿伤之灭之,想以仁义之心,与之和平共处。 故而太子一直留在京城辅政,指派秦王做驻边先锋。 秦王若是取得皇上的首肯,带兵东征,势必扩大兵权。若是能顺利取得成功,只怕会引起太子的顾忌。 李靖善用兵,擅征战。 秦王有此良将,如虎添翼。 到时候,顾忌秦王的不止太子,还有皇上。 兄弟相争,两败俱伤。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万一跟错主,那比死在敌军的刀下还冤。 周正义对局势历来都看得很准,分析的很透彻。 想来想去,只有暂且委屈长子了: “子瑜,这两天秦王府若是派信来,我怕是去不了的。到时候,你一定要把秦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的记住,回来告诉我。 你的亲事,暂且就缓一缓。依我所见,秦王此次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说动皇上。 若是开战,你这一去只怕不是一年半载,万一又要拖上几年,耽误了人家也不好。” 周子瑜松口气,与父亲谈论自己的亲事总觉得好尴尬:“儿子不急,若是要随秦王出征,还有二弟在家侍奉父母。” 周正义看着如释重负的长子,轻轻拍了拍桌子,撑着椅子想站起身,周子瑜急忙上前,伸出胳膊当拐杖:“父亲,小心!” 父子俩站在一起,个头差不多,气质则不同,一个是冷峻刚毅,一个是英姿勃发。 周正义侧头看看长子: “子瑜,你始终是周家的长子长孙!你母亲被我纵坏了,儿女成群了还任性的像个孩子,你不要与她计较。” 周子瑜盯着脚下:“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一定会孝顺母亲。” 周正义叹口气,拍拍长子的肩膀:“子瑜,你不在京城的时候,我给你仔细打听打听,看谁家小娘子脾气好。你的亲事我会替你把关,给你娶个一心一意疼你的妻子。” 周子瑜还是盯着地面:“是,有劳父亲。” 走出书房,罗庆上来搀扶周正义。 周子瑜向周正义告退:“父亲,儿子带人去杏林馆看看,晚上回来再跟您禀报。” 周正义挥挥手:“去吧,这几天耽误了人家做生意,咱们给补上,你照算给她就是。” “是,儿子知道!”周子瑜转身,带着罗怀匆匆离开。 周正义看着长子的背影,身姿矫健,步履轻盈,想想自己过不久也可以健步如飞,心情立即舒畅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走了几步,周正义忽然指着角落里的一棵梅树,交待罗庆:“等开春,地化冻了,把这棵树铲掉。” 院子里种的梅树,树干顶着墙角长,越往上长越是歪到了一边,树枝底下撑了两支竹竿不让树到下。枝条上挂着冰棱,冷冷清清的。 这棵树还是前户人家留下来的,当时直接搬进来,就只是简单的打扫干净粉刷了一下厅堂正屋,原有的摆设都没动过。 歪脖子树,看着就别扭,怎么之前都没留意过呢? 罗庆应是:“大人,铲树的话,只怕要动墙。” 周正义突然想起在终南山的时候,师父孙圣手最喜欢山洞前的那几棵参天大树,兴致盎然:“那就把旁边的墙也拆掉,索性把院子扩大些,重新种几棵树。你记得提醒我。” 周子瑶过来书房找父亲去吃饭,刚好听到最后一句,立即向父亲要求:“父亲,你要修缮院子啊?我带了映山红的花种子来,给你种到院子里好不好啊?” 周正义最喜欢这个乖巧讨喜的女儿,看到她就忍不住笑:“映山红都是种在山上的,哪有种院子里的?” 周子瑶还真信了:“啊?祖母说您最喜欢映山红,我才特意去山上采了种子带过来的。去了山上好几次,脚都走疼了,手也划破了呢!” 说着说着就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给周正义看:“父亲,您看,还有个印子呢!” 周正义笑:“既然你费了这么大劲,到时候在你院子里堆个假山,你就有山头种映山红了。” 周子瑶惦着脚尖一颤一颤的,拍着巴掌叫好:“给我堆个假山?好啊!父亲最好了!那您不要说出去啊,罗庆也不能说漏嘴了,要不然二哥也会要建个假山,肯定比我的还要高。” 周正义笑着摇头,这个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哥跟她抢东西比高下: “你自己不说出去,你二哥肯定怎么会知道?” 周子瑶转过身跟在父亲身后,叮嘱自己的丫鬟采红:“你也不许说出去,要不然罚你没饭吃。” 周夫人从餐厅迎出来:“老爷,瑶瑶又找你调皮了?” 陈子璎在门边屈膝行礼:“表姨丈!” 周正义看了这个外甥女一眼,陈子璎生得眉清目秀,乖巧温柔,十五岁的年纪配长子也适合。不但是亲上加亲,也不用担心瑶儿会姑嫂生隙。只可惜,长子无心娶妻,又逢上战事,这么好的小娘子只能喊自己做表姨丈。 进了餐厅,次子不在:“子瑁呢?” 周子瑶跟进来,接了话茬:“二哥又跟同窗出去了,说是有个诗会。” 周夫人挥退仆妇,上前亲自服侍周正义擦手喝茶,又亲手布菜:“老爷,这是马夫人老家的土产,叫做风肉,腌制得咸了点,我让厨娘用笋干老母鸡一起焖了两刻钟,味道刚刚好,您尝尝。” 无事献殷勤,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周正义默不作声。 周夫人很快就沉不住气,主动提起:“老爷,过几天就是瑶瑶的生辰,我想在家给她庆生。 这次灯会,瑶瑶认识了不少小娘子,有好几家的小娘子都邀请她去做客。 我就想,不如给瑶瑶办个庆生会,邀请她新结交的小姐妹们过来。” 周正义放下筷子,喝了口茶,看着女儿满脸你快答应呀的表情,摇摇头: “我明天要带子瑜出门,要去好几天,可能赶不及瑶儿的庆生。” 第五十二章 偏心 听闻夫君要带长子出门,连女儿的生辰都不能参加,周夫人略显得意外:“老爷,您就不能晚几天出去,等瑶瑶的生辰过了再出门不行吗?” 周正义摇头:“若是可以晚几天,我也不用急着让子瑜回来。” 周子瑶的小脸,立即堆上了大写的沮丧。 周夫人连忙宽慰女儿:“瑶瑶,你父亲的公事要紧,要不等你父亲回来,再给你庆生?” 周子瑶撅着嘴:“祖母说过,只能提早庆生。” 周正义舍不得女儿难受,连忙做出许诺:“瑶儿,我回来之后,在杏林馆给你订一桌宴席。”他满意的看着女儿的脸色放晴放光:“正好咱们全家都在,过年的时候团年饭也没在一起吃,到时候一起补上。” 反正自己在杏林馆那里医治,顺便而已。 周夫人高兴地看着女儿:“瑶瑶,你父亲已经答应了再补一餐,你的庆生会,母亲在家帮你操办就好了。一会儿你回房去,把想要邀请的小娘子的名单写下来,我安排人去送帖子。” “不用了,一会儿瑶儿跟我去书房,就在我那里写帖子,我正好检查瑶儿的字。” 听瑶儿说是新认识的小娘子们,周正义觉得有必要事先了解一下。 瑶儿平时娇憨可爱,处处为人着想,遇事则任性吃不得亏。说得好听是不懂事,说得不好听是翻脸不认人。 按照瑶儿的性子,只怕邀请来的小娘子都跟她是一路人。 不过,观灯楼上认识的小娘子都有观灯帖,礼部是按官职来分别派送灯帖的。那么,这些小娘子的父亲,他想必都认识,他还是先看看是谁家的小娘子吧: “瑶儿若是写的不好,帖子也不用派了,就在书房里跟我练字。省得人家看到帖子上的字太丑,说我教女无方。” 周子瑶被父亲的话,逗得一惊一乍,忽喜忽悲,父亲给承诺够痛快,要求嘛也太高了吧,她不过是办个庆生会,又不是书法展览: “父亲,子璎表姐在这里,我总不能扔下她去您那儿练字吧!表姐吃了饭就要回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说呢。 我想邀请的就是子璎表姐,还有韩四娘子,程二娘子,辛五娘子,王六娘子,张四娘子。” 周正义听到韩四娘子,好像长子说的也是韩四娘子,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你一下子就结识了这么多人,人缘不错嘛。先吃饭,一会儿跟我去书房,我看看都是谁家的。” 还有那个王六娘子,如果是礼部侍郎王大人的女儿,那还是不错地,王大人是太原王家的嫡系,而且王大人清名在外。他刚刚才跟长子夸口说要帮着留意亲事,这边马上就出来一堆小娘子,说不定里面会出现备选。 饭后,周子瑶等父亲站起身,乖乖的跟上去,一边回头频频朝周夫人打着眼色,要母亲跟她一起去父亲的书房。 其实,周夫人也想多跟周正义在一起,老爷的书房,平时轻易不让她进去,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 收到女儿求救的信号,周夫人抬抬眉毛,回了个没问题的眼色。先回自己房里找了几款漂亮的拜帖,又换了一身颜色亮丽的襦裙,才去了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罗庆行礼:“夫人,请稍候,待小的去通传一声。” 周夫人等在门前,略感不快,女儿都可以跟进去,当夫人的想进去还要通报!老爷待她没有从前那么亲昵了,这半年来她还挨过老爷好几次训斥。 罗庆随即出来,打开书房门请她进去:“夫人,请!” 周夫人换上一副笑脸,喜气盈盈的走进去:“老爷,瑶瑶,聊得这么开心啊!” 周子瑶一见母亲进来,笑嘻嘻的就想溜:“母亲,我去陪子璎表姐,这些小娘子您都见过,她们的母亲您也都打过招呼说过话的。要是父亲有什么不明白的,您说比我说还更清楚。” 周夫人笑着去给周正义换热茶:“老爷,这是您最爱喝的云雾茶,我已经写了信回去,让他们到时候送一些今年的春茶过来。” 周正义哪有不明白这母女俩的小动作的,挥手让女儿离开:“去跟你表姐玩儿吧。”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走出书房,微微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夫人葱绿的襦袄上绣的玉兰花:“这是要去哪儿?还是有客人要来?” 周夫人美目含情:“来见老爷呀!”老爷居然发现她换衣裳了,这是老爷回家这半年来第一次,真是让人心花怒放。 周正义头疼:“这不是天天见嘛!” 周夫人娇嗔的瞪着周正义:“老爷,这次灯会,您没去,我都有点紧张。” 一开始,她的确还挺好,跟那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官贵夫人们客套地说说笑笑。后来瑶瑶被那个孙秀秀挤兑,差点吵起来,她上前替女儿出了口气,看着孙秀秀讪讪的道歉匆匆离开,还挺满意,觉得自己能保护女儿了。 结果,回来的路上,陈博士夫人悄悄地跟她说,那个孙秀秀的外祖父裴道坤,是东宫詹事府詹事。害得她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周正义听夫人半嗔半怒的投诉,淡淡的道:“得罪不得罪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倒还知道怕给我惹麻烦!告诉瑶儿,以后出去,不管对方是谁,不管看着喜欢不喜欢,把话留着回来说。赢了又能怎么样?女孩子的恶名到底是传出去了。” 周夫人脸色都变了:“是,老爷,我会叮嘱瑶瑶。” 周正义又道:“等我带着子瑜回来,就给瑶儿请个女官来教导礼仪,你在旁边督促她认真学着点。京城只有这么大,来来去去都是这么些人,一步错,步步错。” 周夫人知道这是老爷借着教导女儿的话头来敲打自己,只得温顺的应声。 “这次的庆生会,你想做什么?”周正义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 周夫人的柔情牌没打好,被老爷直接挑明了问,微微挑起眉梢,面露喜色的道:“这次准备邀请的王六娘子,是子瑁同窗的妹妹,也是子瑁提出来要我帮他邀请的。” 第五十三章 杏林苑 周正义额角青筋暴起:“瑶儿庆生会的时候,子瑁也会在家吧?” “那是当然,子瑁对瑶瑶不知道多好,他们兄妹俩平时最能说得来。”周夫人提起次子就满脸慈爱。 周正义一拍桌子:“胡闹!” “老爷,您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周夫人吓一跳,佯作不知,捂着心口,委委屈屈的看过来:“瑶瑶偶尔跟子瑁斗斗嘴,他俩还是孩子嘛,以后我会叮嘱他们不要打闹的。” 周正义按捺住火气,夫人一装傻,一撒娇,他就没办法了。算了,这几天由得她折腾,该注意的事情,他自己安排人去办。想到这儿,他有气无力的挥挥手: “行了,我出去的事,不要说漏嘴了。庆生会的事,你看着办吧。” “老爷,您放心,来的都是富贵千金,我会仔细招呼好,不会出纰漏的。”周夫人站起身来,露出喜气来福了一福,又道:“老爷,外面天寒地冻风沙又大,您要保重身体。” 周正义唔了一声,看着夫人优雅的走出书房。 坐了一会儿,周正义提笔写了两封信,让罗庆立即去送,一封送给陈博士,一封送去太府寺。 正月十七,周正义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周夫人和周子瑶,又交待子瑁好生照顾母亲妹妹用功读书,这才让罗庆罗怀架着胳膊坐上了马车,像寻常访友一般出了门,周子瑜带着罗怀在前边开道,罗庆骑马在后边跟着护卫。 马车从长安城东门出去,绕到西门又进了城,周子瑜下马步行,周正义换了一顶四人软轿,罗庆罗怀一个轿前一个轿后护卫着,直奔杏林馆。 竹青一直在大门口等着,听到动静,赶紧打开大门,将周子瑜他们引到了新收拾好的杏林苑。 杏林苑紧挨着杏林馆,是个两进的小院,在正式对外开放之前,暂时就先从杏林馆后院的月亮门过去。 周正义月亮门前停下来,打量着月亮门上“杏林苑”三个字。 周子瑜看了一下父亲的脸色,解释说:“这几个字是儿子弄的。”时间仓促,那些石匠雕工都还没开始出来做活,他就直接在月亮门的门头上写了“杏林苑”三个字,顶着寒风,硬是用匕首刮出来的。 过了月亮门,左边是当街的两层小楼,题了“太乙馆”,右边是一排三间正房,题了“茂春堂”。 周正义瞄了一眼,都是长子的手笔。 章锦婳穿了一身青色的道袍,带着折巾棉帽,像个成仙的道士,站在茂春堂门口行礼:“周大人!周将军!” 茂春堂的地龙烧得特别足,跟屋外是两个世界,周正义进去,先除了大氅皮帽。 厅堂布置得十分雅致,靠北墙正当中,摆了两张阔大的雕花禅椅,铺了厚实的软垫,周子瑜扶着周正义走过去坐下。 章锦婳端上参茶:“周大人,请喝参汤!” 浓郁的参汤香甜热烫,入口熨帖。 周正义喝了一大口,只觉一股热气直奔丹田,腹部似有一团火焰升起,冲向四肢,棉袍就有些穿不住了。 章锦婳见状,微微一笑:“周大人,我先跟您说一下这几天的安排?” 周正义做了个请的手势:“章小娘子请坐下来说。” 罗庆搬了个月牙凳,摆在周正义的足前六尺远的地方。 章锦婳站在月牙凳边,没有坐下去,让自己的目光与周正义的目光持平: “周大人,我讲得很简单,三句话就可以。 第一,给周大人断骨驳骨的前后三天,都不能吃饭,只能饮用参汤。 第二,在杏林苑休养的这几天,每天要保证八个时辰的睡眠。 第三,周大人可以先休息,也可以移步到太乙馆,在医治之前,我要给您先检查骨伤处。” 周正义很不习惯与女子对视,尤其是现在这样,章锦婳站着,他坐着,目光也只堪堪平齐,他居然隐隐感到了对方带来的压力。 周正义故作喝参汤,垂下了目光,掩饰自己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更奇妙的是,章小娘子这样讲话的方式,就像对他发号施令,说一条他答应一声。 两口喝干了茶碗里的参汤,周正义抬眼,却见章锦婳合掌行了个礼,退出了茂春堂,周子瑜也随即跟了出去。 这么简单?他叫她坐下来说话,就是等着听长篇大论呢。 不过,章小娘子出去也好,周正义抬手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他热得想立即脱掉棉袍。 厅堂的两边,是可供病人修养和家属陪护的卧室,一间是按照周正义的喜好和习惯布置的,一间是周子瑜用来休息的。 周正义拄着拐杖看了一圈,挑起眉头,罗怀在一旁道:“大人,这都是周将军按照章小娘子的要求布置的。” 要求?什么要求? 周正义坐不住了,他要去太乙馆瞧瞧,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坐在太乙馆的高脚床榻上,竹青竹风帮着周正义把伤腿上的鞋袜解开除掉,卷起裤腿,抬起伤腿放到榻上。 在军营里,兵士们光着膀子训练是常事;在战场上,厮杀一场下来,衣不蔽体也是有的,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现在,在一个单凭衣着打扮看不出性别的女医面前,将自己的伤腿露出来,周正义也觉得十分自然。 因为,章锦婳拿出了一块布单,盖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从头盖到脚,只在布单的中间挖了个大洞,将他伤腿的骨折露了出来。 就是这块布单,让周正义感觉很安全,很自然的就接受了检查。 周正义的骨折,整个小腿都已经变形了,想都想得出当时受伤的情景,必定是折断得非常厉害。 章锦婳紧紧的盯着布单中露出的伤处,用一根玉筷子在周正义的小腿上一边点按一边用心感觉,她能从玉筷子反弹回来的信息,做出最佳医治方案,同时在脑海中勾画出最佳复原景象。 她越按压,就越自信: “周大人,这里摔断的地方,当时整个小腿都折翻过来。明天,我要从这个断裂处,再次将腿骨打断,再将骨头完全接驳好。” 听到要将父亲的腿硬生生的打断,周子瑜的心突地就塌了一块。 第五十四章 续骨 周正义醒来的时候,比平时稍微晚了半个时辰。他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明明很近,却又感觉离得很远。 从进来杏林苑起,周正义就有一种不知今日何时不知此地何处的恍惚感。 当他再次躺到太乙馆的高脚床榻上,听到章锦婳在旁边念念有词时,突然想起来,这是师父孙圣手的咒禁术。 想起师父,周正义心头一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章锦婳念完无痛咒,从竹青手里的托盘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对着布单下露出的伤处,切了下去。 皮肉在锋利的刀刃下向两边分开,有血珠冒出来。 章锦婳一只手努力将切口张开,一手拿着刀片在创口处再次更深地划下,切了三刀,不断冒出大颗血珠的皮肉下,终于露出长歪了的胫骨。 骨头的断裂处,只有部分创面是连在一起的,自体增生的肌肉包裹着骨头的断面,又红又肿,简直不能直视。 “竹青师兄,到你了!” 竹青依言走上前,抓住断骨的两边,深深运气,手上一用力,就听的“咔”地一响,骨头断成了两截。 章锦婳手下不停,用刀尖拨开骨头周围增生的肌肉,划开红肿的肉疙瘩。像这种粉碎性骨折,骨头碎片不算多,但是零零星星的卡在肌肉里,不取出来的话,就算胫骨骨头愈合了,仍然会造成整条腿完全不能用力。 章锦婳把小刀放到一边烧酒碗里,取了一双银筷子,细心的将骨渣碎片一个一个地夹出来。 周子瑜站在三尺远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在战场上历经无数刀光血影都不会觉得痛苦和难过,此刻看着父亲静静的躺在榻上,任由锦儿拿着刀又切又划却毫无反应,周子瑜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与世长辞”这个词,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 竹青将胫骨掰断“咔”的那一声响,周子瑜听在耳里,痛在心里,直痛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若不是锦儿叮嘱过观看的时候不得发出任何声响来,他早就冲出去了。 这比他自己受伤,还要更痛。 章锦婳仿佛感受到了周子瑜的痛楚,眼风扫过来,略作停留,又收了回去。 周子瑜提了一口气,将跳到嗓子眼儿里的心,咽了两下,勉强咽了下去。 “柳枝。”章锦婳把断成两截的胫骨,比照另一条腿的长度摆好后,中间空了一段,必须用柳枝续骨。 竹风把泡在药水里的柳枝捞出来,比划了一下,立即用小刀削出续骨所需的长度。 罗怀站在周子瑜身侧,简直看呆了。鸡血呢?续骨要用大公鸡的鲜血,这里什么活物也没有,要怎么弄?他家将军的拳头已经快捏碎了,也没有吱声,那这个大公鸡的事,要不要说?现在要是出声说话,会不会像章小娘子说的那样,害得大人的腿一辈子废了? 竹风浑然不觉周将军主仆俩的心思,泰然自若的捉住周正义的一根手指,抬高,章锦婳用刀尖一扎,血珠冒出来。竹风又用力捏了几下,将滚出来的鲜血涂在削好的柳枝断面上,交给章锦婳。 章锦婳将柳枝嵌入胫骨内,又用银筷子在烧酒碗里夹出一小片薄薄的白纱一样的物品,敷在断骨连接处,断骨看起来平整而又光滑。 罗怀揉了揉眼睛,章小娘子手里拿的明明是柳枝,怎么放到周大人的腿骨里面,就变成了骨头? 章锦婳将筋膜、肌肉、皮肤一层层复位,捋好一层就涂一遍药水,最后用手将皮肤表面的切口用手指从上到下捏了一遍,一边捏,嘴唇一边蠕动,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最后,在伤口处涂药膏,包白色细布,外面放上一分厚的木板两块,在缠上布条固定好。 周子瑜的心,随着章锦婳的包扎动作,慢慢慢慢地回到了原位,恢复了平稳跳动。他想抬手擦擦汗,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水。 竹风竹青手脚麻溜的将所有药品收走,扯下盖在周正义身上的布单,将地上的血渍秽物收拾干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传来了轻轻的鼾声,周正义还在酣睡! 周子瑜看了父亲一眼,顾不上看锦儿的表情,转身冲了出去,罗怀一见,也跟着冲了出去。 章锦婳在烧酒盆里洗了手,检查了一番周正义的脉搏、呼吸,这才不慌不忙的走出太乙馆。 透过月亮门,可以看到杏林馆的院子里,周子瑜在一个接一个的翻着空心跟斗,罗怀在一边,眉飞色舞语无伦次的跟罗庆说着刚才的亲眼所见。 章锦婳看着周子瑜一气翻了百来个跟斗,估摸着兴奋劲差不多了,这才走过去,拍着手笑道:“瑜兄,我还以为你会翻不动了掉在地上才停下来!” 周子瑜提着心看完续骨手术,只恨不得仰天长啸,满身的力气无处发泄,只能跑到院子里翻跟斗,现在被锦儿取笑,一个箭步过来,双手将章锦婳高高举起就要转圈。 章锦婳紧张不已,一把抱紧周子瑜的肩膊,用力挣扎:“放我下来,转晕了就治不了腿了,我还得去煎药!” 周子瑜遗憾万分的放下章锦婳,满脸笑容:“哎,锦儿,我不知道要怎么高兴了!” 章锦婳笑眯眯地道:“你去帮张婶添火做饭吧。” 在一边假装看天的罗庆和罗怀,对望一眼,乖乖地回到杏林苑给周大人站岗去了。 周子瑜笑:“在厨房里,我只能给张婶添乱。要不,我去给锦儿沏茶吧?” 章锦婳噗嗤笑出声:“好吧,我去泡茶,瑜兄,你弹番琴给我听,跳番邦舞给我看。” 上元节,番邦歌舞打动了章锦婳,尤其是一个黄色卷发的番邦男子所弹的一架琴,天籁般的音律深深打动了她,听得如痴如醉,热泪盈眶。 周子瑜开玩笑逗她说:“这有何难,等哪天我跳给你看!那个琴应该也不难学,不过就是架起来的筝而已。” 是以,章锦婳才会提出观舞娱乐的玩笑话。 第五十五章 最重要的家人 章锦婳还是按照老习惯,丑时起来静坐。 平时打理杏林馆的事务,只要静坐半个时辰,就有足够的充沛体力去完成。而现在,做的是柳枝续骨,耗费的精气神是平时的十数倍,至少需要静坐一个时辰以上,才能保证病患的最佳复原程度。 院子里有轻微的声响,章锦婳没有睁开眼睛,她听出来,是竹风在和谁低声交谈。 难道是周大人醒了?章锦婳心念一动,是柳枝不合? 章锦婳将注意力转到药水泡过的柳枝上,那是她精心挑选的干柳枝,用特制的药水泡过,还施了地神咒,生命力只会比新鲜的柳枝更旺盛。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下,竹风低声唤道:“锦儿?” 章锦婳起身到门口:“什么事?”竹风会半途来打断她的静坐,必定是有什么异常。 竹风低声道:“是周将军,说周大人很难受。” “好,你去跟周将军说,我即刻就到。” 章锦婳抓起挂在衣架上的棉斗篷,将自己裹紧了,这才打开门向外走去。 周子瑜在杏林馆的院子里焦急地站着,忍住踱步的冲动,一看到章锦婳出现,一个箭步冲上去:“锦儿,半夜惊扰你过来。” 章锦婳怔住:“周大人怎么了?” 周子瑜用力克制住自己的焦灼:“家父醒了很久,一直疼得没法入睡。” 章锦婳抬步向杏林苑走过去,在院子里打量着茂春堂。 月光下,茂春堂一片寂静,窗户上透出的亮光,在寒冷中显出一丝温暖。 章锦婳安心了,一切并无异样。这才与周子瑜一起进去,给周正义把脉。 周正义半昏迷着,时不时呓语一声。章锦婳侧耳仔细听了听呼吸,周正义的呼吸频率略急促却平稳。 为了防止不小心移动腿造成接骨处崩裂错位,章锦婳在周正义睡觉的床上加了一根长长的木条,两头在床头床尾绑牢固,再把周正义的伤腿用布条固定在木条上。 眼见小腿上包扎伤口的布条,血迹渗出的并不多,显然伤口好好的没出问题。 周子瑜锦儿只是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就要走,忍不住追出厅堂,拉住章锦婳的胳膊,低声问道:“锦儿,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像续骨时候那样睡一睡的?” 章锦婳这时已经明白周子瑜的心情,纯粹就是看不得父亲受痛而已,摇摇头,轻声说:“瑜兄,周大人的伤并无大碍。续骨一般都要三五天之后,骨头长在一起了,痛才会减轻。如果不痛,就没法判断续骨是否成功。” 按照章锦婳所想,剧烈的疼痛,乃至全身发热,都是正常的术后反应,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着,随时擦擦汗喂口水,就够了。 不过,为了减轻周子瑜的担忧,章锦婳还是露出微笑:“我这就去厨房给周大人煎药,喝了之后能睡得安稳些。” 周子瑜忙道:“多谢锦儿,我来煎药就行,你上去休息。” 章锦婳摇头:“周大人在杏林苑医治期间,所有的饮食医药,张婶竹风他们都不能插手的。” 周子瑜不再多说,默默地跟着去取药煎药,章锦婳也不阻止,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瑜兄安心。 偌大的厨房只有章锦婳和周子瑜,药罐在小炉上咕嘟嘟的冒着水汽。 章锦婳俏皮的问:“断骨的是周大人,怎么瑜兄这么痛苦?” 周子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吃苦也好受伤也好,都不觉得有多痛苦,唯独见不得自己的亲人受苦受累。” 一句话,让章锦婳想起龙涎池的情景,她记得周子瑜当时焦急的眼神,还有背着她快步往太平峰的路上,一路都没有停歇,她都能听到瑜兄的喘息急促如风箱。那时候,瑜兄是什么心情?是不是把自己当作亲人呢? “瑜兄最好人了,对谁都一样呢,那时候我受伤了,瑜兄也是紧赶着把我送回太平峰的。” 周子瑜闻言笑起来:“那时候锦儿年纪小,头上又有伤,我怕慢一点就会出事。”尤其是那个眼神,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张皇失措的:“幸好半路上遇到师叔,才知道锦儿是自己人。” 周子瑜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是锦儿对他的信任,一开始就让他下意识的把锦儿当作了自己人。 章锦婳好奇:“你早就遇到了玉清师叔?不是到了小木屋那里才见到的?” 周子瑜垂下眼皮不去看章锦婳。他当时背着锦儿,走了没多久,就感觉出锦儿是个女孩子了。碍于伤势所迫,他只能先救人再说。 玉清师叔是在他快到小木屋,站在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时候出现的。 他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背着锦儿,玉清师叔反而先一步跟他说,男女授受不亲的礼缚,在医患之间,在生死救人的关头,是不存在的。 不过,玉清师叔的话,他不能说,锦儿听了,只怕会尴尬。 周子瑜笑笑:“当时你都晕过去了,喊不醒,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刚好玉清师叔出现了,还帮手拎着你的药筐,要不然我可能就把药筐放下了。” 章锦婳有点失望:“瑜兄,我还以为你怕我死掉呢。” 周子瑜抬眼看过去:“是真的担心你见不到家人。” 那种小小年纪就离开亲人的痛,他只要想到,心就会如针在刺。所以他拼命的赶路,不敢稍事歇息。 章锦婳忍住泪意,勉强笑一笑:“幸好有瑜兄,我现在家人越来越多了。” 周子瑜眉头抬起:“越来越多?还有谁?” “有张婶,师父,师祖,玉清师叔,竹青竹风,竹影竹芯,”章锦婳一个一个地数名字:“还有留在师祖那里的明慧明扬师兄。” 周子瑜一听:“哟,都是跟锦儿在终南山一起生活过的人呢。我也去过太平峰,还教了锦儿练功,时间虽然不长,能不能算是锦儿的家人啊?” 章锦婳眼圈湿润,定定的看着周子瑜,指指心口,轻轻的说:“瑜兄,你一直在我心里,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第五十六章 休养 在杏林苑不过才住了三天,周正义就发现,长子跟锦儿在一起的时候,神情就会变得轻松而又活泼。 在他印象中,长子一直都是沉稳随和,情绪绝不外露的。 此时,周子瑜就跟章锦婳坐在茂春堂的厅堂里轻声地说着话,。 就听章锦婳说到:“这个松香,里面加了崖柏,都是我在太乙峰采的,只能用细粉,而且不能见明火,这样熏出来的香味能促进伤口愈合。” 周子瑜道:“锦儿,你还需要什么香木,尽管跟我说,我都给你采来。” 章锦婳问:“瑜兄,我要月宫里的桂树,你也能给我采来吗?” 周子瑜道:“当然可以!清平峰的明月宫,好像后院就有桂树,如果没有,我给种上几棵,迟早能采给你。” 章锦婳噗嗤一笑,随即掩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周正义躺在里屋,支楞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半天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他那个说话绝不浪费一个字的长子? 刚刚锦儿过来给他把脉,跟他说,骨头正在愈合,不出七天,就可以不用再困在床上了。周正义兴奋极了,折磨了他一夜的疼痛,仿佛也变成了热流,在四肢奔腾。 他特意让长子留章锦婳在厅堂里喝茶,就是想多听些跟他的病伤有关的只字片语。 谁知道,向来问一答一的长子,只用几句话,就把锦儿给逗笑了。 周正义忍不住浮想联翩。 章锦婳笑了一会儿,又道:“瑜兄,周大人的伤正在好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瑜兄不必太过紧张,不会耽误你回军营的。我现在要去配药了,到时给带回家去。”说着站起身,不让周子瑜送出门去,自己走了。 虽然章锦婳说的话,安慰的成分居多,听在周正义的耳里,却让他有痊愈的错觉,真是太好了,他喜欢。 周正义急忙让罗庆去叫周子瑜进来。 周子瑜进来:“父亲,有何吩咐?” 周正义看一眼长子,脸上又是一贯的正经表情,好像刚才他听到的说笑声是假的。 周正义让罗庆罗怀去给竹影竹芯帮忙劈柴,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这才问道:“子瑜,你跟章小娘子谈笑,百无禁忌啊?” 周子瑜暗叫不妙,刚刚他就顾着逗锦儿开心,忘了父亲还在里屋呢。 昨夜锦儿跟他说,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今天再看到锦儿,他就忍不住想亲近她,想逗她开心,想看她笑。 周子瑜有点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吱唔道:“锦儿年纪小,本来就是小师妹嘛,在这几天,我们比以前熟络了些。” 周正义蹙眉,刚才岂止是熟络,简直是很亲昵了,长子在家都不曾跟瑶儿开过玩笑,说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语气。 算了,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吧,跟自己儿子讲话还要试探也太累了: “子瑜,这里就只有咱们父子俩,就开诚布公吧。我问你,你是否对锦儿有什么想法? 要是照你说的,就这几天才跟锦儿熟络,那我也算锦儿的师叔了,怎么不见她跟我这么熟? 你之前推掉李大人给你提的小娘子,是不是就是因为锦儿?” 周正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一句比一句火力猛。 周子瑜低下头,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这事,但是昨夜之后,他觉得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周正义看到儿子这副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如果你真要是这么想的,锦儿也愿意,那我同意锦儿做周家长媳。” “什么?”周子瑜猛地抬头,父亲怎么比他还着急:“恐怕只是儿子心里一厢情愿罢了,锦儿并不知道儿子的想法。” 周正义的确有点着急,长子怎么还装傻呢:“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 周子瑜顿住:“父亲,这也太快了吧?” 周正义不以为意:“这哪里叫太快?兵贵神速,你懂不懂!杏林苑的名气大了,知道锦儿的人多了,你就晚了。” 啧,这个长子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变傻了呢?周正义觉得头比腿疼。 周子瑜本来还没有明确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让父亲这么一说,反而感觉不好意思:“父亲,锦儿给您在治伤,现在不宜提这个,不好要她分心。” 周正义道:“也好,那就等我这腿骨长好了,就给你提亲吧?若是锦儿的师父在这附近,我尊称他一声师兄,还能请到家里来好商量。若是锦儿的师父不在,只能等我腿脚好利索了,进终南山去找锦儿的师祖了。” 周子瑜不再犹豫:“但凭父亲做主。” 隔墙有耳,父子俩的谈话,被正在茂春堂屋后烧地龙的竹青听到了,他趁四周无人的时候,偷偷告诉给了张婶。 张婶恨不得立即就找到锦儿的师父玉虚道长,只可惜不知道去哪里找,就让竹青去打听。再看到锦儿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的,把章锦婳笑得莫名其妙,问张婶笑什么,怎么问,张婶也不说。 就这样过了几天。 在章锦婳静心的治疗下,周正义的状况越来越好。 在杏林苑续骨疗伤的第七天,周正义终于等来了他最想听到的天籁之音。 章锦婳每次来给周正义诊脉,必定要施咒禁术。 第七天,诊完脉之后,周正义听到章锦婳念的声音,与之前听到的不一样了。 念完之后,把崽厅堂等着的竹风叫进来:“把药汁端进来,你给周大人把夹板解开,我看看伤口。” 竹风小心翼翼的解开固位的布条,再小心的解开捆绑夹板的布条。 章锦婳打开裹着伤处的细布,用玉筷子夹着软布,蘸了药汁清洗掉伤口上的药膏药渍。 周子瑜看到父亲的腿部外观已经恢复正常,十分高兴:“锦儿,这是不是已经好了?” 章锦婳拿玉筷子轻轻的点按伤疤周围:“周大人,这里会痛吗?” 周正义紧闭着眼睛点头:“还是钻心的痛。”锦儿嘱咐过,有什么感觉都要说出来,不能强忍着说什么流血不流泪的话。咳,说真话的感觉真好。 章锦婳又点了小腿上的几个穴位:“这里呢?痛不痛?”反射回来的手感,是已经愈合了的。 周正义还是点头:“没那么痛了。” 章锦婳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周大人,恭喜你,骨头已经长在一起了!” 第五十七章 太医来了 杏林馆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位是马庆丰,是应周正义之邀而来。另一位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者,是应马庆丰之邀而来。 章锦婳正在太乙馆二楼的制药间忙碌,听说马郎中过来,急忙出来迎接。 马庆丰还是圆滚滚的,笑眯眯的,远远的看见她就抱拳作揖:“章小娘子!” 章锦婳走到近前,合掌行礼:“马大人!” 马庆丰介绍身边同来之人:“这位是太医院的陈医令陈大人。” 章锦婳转向陈医令,飞快的看了一眼,微微垂头,更加恭敬地合掌行礼:“陈大人!” 她一听到是太医院的医令,就知道这是马庆丰特意为她邀请来的客人。 马庆丰又将她介绍给陈医令:“这位就是章小娘子。” 陈医令哦了一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章锦婳一番,客气的回了个礼。 章锦婳很不习惯被人这样审视,碍于对方的身份,压制住内心的不舒服,带马郎中和陈医令去了杏林苑。 周子瑜听到章锦婳的声音,高高兴兴的迎了出来:“马郎中,陈医令!”真没想到,在朝中在军中都赫赫有名的太医令陈哲也来了。 陈哲在前朝就是骨伤科高手,对于内科外科儿科针灸,也有涉猎,只是医者讲究术有专攻,他一直在努力钻研骨伤科,卓有建树,尤其是在军中,提到陈哲那是无人不知,很多军医都以自己是陈哲的学生为荣。 陈医令在太医院就职多年,曾经看过周正义的伤腿,奈何年事已高,眼花手颤,无法为周正义断骨疗伤,周正义又不愿意冒腿短一截的风险,宁愿不上朝也不医治,他对此事印象极其深刻。 刚才在太医院,马庆丰才说了一句周正义的腿有得治了,陈医令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孙圣手出山了!孙圣手的传人出现了!”,激动地二话没说,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拽着马庆丰,抬脚就走。 周正义被固定在床上已经快十天了,自打听到章锦婳说很快可以拆夹板,迫不及待的写了封信让罗庆去送给马庆丰,兴奋莫名的等着有人来跟他分享激动。 章锦婳知道马郎中和陈医令就是为了看周正义的腿伤而来,在征得周正义的同意之后,让竹青给周正义拆夹板,她要当着陈医令的面,再给周正义的伤口换一次药。 陈哲摒住呼吸,看着章锦婳有条不紊的操作。现在光是看外形,两条腿的长度就已经一致了,周大人的气色也是黄中透红,这是复元的迹象。 待最内层的细布打开,露出一尺来长的疤痕时,马庆丰和陈哲同时惊讶出声。 马庆丰上次切了手指,以为自己有了对于血渍疤痕之类的承受力,这才好奇的留下来。这么长的伤疤,虽然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药膏,马庆丰的左手大拇指立即传来一阵锥心刺痛,当即脸色发白,就往后倒。罗庆罗怀眼疾手快冲上来把他抬到了隔壁房间去休息。 陈哲依旧目不斜视的盯着章锦婳每一个动作。 清洗,上药,包裹,上夹板,固位。 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干净利落。 怎么看怎么舒畅。 陈哲已经深深地折服,退后一步,对着章锦婳行大礼:“章小娘子,请受我一拜!” 章锦婳侧身躲过:“锦儿当不起陈医令如此大礼!” 陈哲激动不已:“老朽当年见过孙圣手为人续骨疗伤,没想到此生还有幸再次见到续骨之事。” 章锦婳大吃一惊:“陈医令见过孙圣手?” 陈医令老泪涌出:“还是我年轻时候,也是十几岁,刚进太医院,就有幸见到孙圣手为人柳枝续骨,本想恳求孙圣手收我做弟子,谁知皇上非要孙圣手去尚药局做御典,孙圣手就离开了太医院,从此再也没见到。” 屋内众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孙圣手还在前朝的太医院做过太医,再看陈医令的年纪,推算孙圣手的年纪,恐怕只会八十岁往上了,一个个吃惊更甚。 章锦婳一听,陈医令居然还认识师祖,心里的亲近感立即增添了几分,要请陈医令去杏林馆坐下喝茶。 周正义急了,人都走了,他又得瞪着幔帐屋顶,跟长子下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就坐在厅堂里说话吧,我不怕吵。”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靠得住的人过来看他显摆,谁知道又晕过去了,那就听听陈医令和锦儿说话也好啊。 周子瑜见父亲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忍住笑,把陈医令让到厅堂里的太师椅上坐下。 陈医令太激动了,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都涌上心头,拉着章锦婳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马庆丰的晕劲儿过去,晃晃悠悠的被罗怀扶着过来,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略显得意的问:“陈医令,怎么样,我说的神医,的确是神医吧?您坐了这么半天,净跟她说些趣事,您还不赶紧地问正事,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陈医令拍着桌子:“唉,我老糊涂了,见到章小娘子就想起了孙圣手,一激动,什么都忘了。” 马庆丰哂笑:“我看您什么都没忘,我在里屋都听了好半天故事了。” 陈医令也笑:“好你个马大人,又来取笑我。”冲着章锦婳一抱拳:“章小娘子,你何时有空,去太医院坐一坐,老朽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章锦婳微微一笑:“陈医令,锦儿想开医馆,已经收拾好了,不知您可有兴趣参观一下,指点指点?”陈医令抛出了橄榄枝,她也要回报一二。 陈医令大为高兴,他早就想去参观了,就是刚才太激动,回忆起来,什么都忘了。 周正义在屋里大声道:“马大人留步,我有要事相商。” 马庆丰遗憾的停住脚步,转身朝周正义的房间走过去。 周子瑜憋笑都快憋到内伤,平时在朝堂见到这些大人,都是一本正经十足架子百般迂腐,怎么在杏林苑,一个个表现得都比锦儿更像孩子呢? 第五十八章 太医要拜师 马庆丰抱着拳走进里屋:“周大人,恭喜恭喜!” 周正义喜形于色:“马大人,我现在就想着解开束缚之后去痛痛快快的骑回马舞回大刀。” “周大人威武!周大人很快就可以上朝了啊!高兴吧?” 周正义挥手让罗庆去屋外守着。 马庆丰知道这是有要事,就靠近几步,坐在了床前的高凳上。 周正义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跟马庆丰又说得来,开口就直奔主题:“马大人,我想身体复原之后,请求皇上再把我调回到武将位置。不过,官复原职我就不再奢望了。” 马庆丰震惊了,太府寺卿的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怎么周大人整天想着要放弃呢!可惜又不能转让给他来做: “周大人征战多年,还是忘不了金戈铁马?周大人府上还有娇妻美眷,佳儿佳女,你怎么舍得放下他们,自己远走边关?你就不怕......咳。” 周正义犹豫:“也不一定就是回军营,或许皇上看我这个样子,会给我做个京官。” 马庆丰摆摆手:“周大人,您若是听我一句劝,就还是坐在太府寺的座位上吧!既能照顾家眷,又能经常见到皇上。江山代有人才出,让后生们去冲锋陷阵,咱们就动动脑子好了。” 想想力度还不够,又道:“这京城里,现在能人辈出,听说秦王门下新近来了位相师,眼力奇准。不如,等你好了之后,先找他去看看,再做决定?” 相师?周正义冷笑一下:“皇上就是过于迷信相师。若是没有他们这些武将兵士抛头颅洒热血,杀敌攻城,哪会有新朝!” 这么严肃的话题,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谁知道隔墙有耳否?马庆丰岔开话题:“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看,我今天带了陈医令过来,没错吧?” 周正义道:“陈医令这么大年纪,也快退下来了吧?” 马庆丰得意:“周大人,陈医令在太医院说话可是有一当一的,若不是他太学究气,早就做了太常寺卿。我今天带他来,就是想着,答应过章小娘子的事情,要赶快兑现嘛。” 周正义点点头:“也是,这事要抓紧了,章小娘子的医药能得到陈医令的认可,杏林苑就不愁了,我也不愁了。” 马庆丰眨眨眼:“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正义瞪眼:“马大人,你不要想多了,是我长子在终南山学艺的时候,就与章小娘子相识了。” “啊,明白明白!”马庆丰恍然大悟:“周大人的腿伤治好了,这是无以为报,以子相许啊!” 周正义笑出声:“马大人好生风趣!” 马庆丰嘿嘿笑着:“周大公子人品好,在京城里可是上佳的女婿人选,嘿嘿,难道就没人想跟你结亲家吗?” 周正义苦笑:“怎么没有?三年前,长子到太原找我,就有人跟我提亲事,当时皇上也在场,不过现在江山已改,那人满门抄斩,亲事也就没有了。” 马庆丰吓一跳:“还好你没有受牵连。” 周正义点头:“是啊,所以我宁可让长子找个清净的人家,只求和和美美顺顺当当的过一生就好。什么家族什么联姻,都不去想了。” 这两人清清静静的商量着事情,太医馆那边可就热闹了。 陈医令从踏进太乙馆的门槛,就激动万分。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刚刚从杏林馆那边进来,他还没认出这是哪儿。站在太乙馆的二楼,从制药间的小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厚实的城墙,能看到城墙上拐弯处的堡垒,记忆就变得鲜活。 陈哲坐在章锦婳平时配药的桌子前,端起桌上的小碟小罐,一个一个的闻过去:“唉,唉,我这不是做梦吧?” 桌子摆放,药罐的摆放,还有医书,摆的位置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还有药味,不论是哪种药材,光着闻着气息,就知道是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 陈哲总算没忘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章小娘子,能给我看看你用来续骨的柳枝吗?” 现在是冬天,哪里还有新鲜的柳枝?干枝是死木,接进去烂在皮肉里,整条腿都要锯掉,严重的,性命就没了。 章锦婳去药格里取出一截干柳枝。 陈哲接过来,左看右看,眯着眼睛缝看,举起来放在亮光下看,看不够:“这根柳枝,明明是干枝,为什么我会觉得插土能活?” 章锦婳称赞:“陈医令好眼力,这根柳枝的确插土能活。” 陈哲喃喃地道:“天,原来真的可以做到!” 陈医令又开始激动,站起来,走到章锦婳面前,提起长袍,就要双膝跪拜下去:“章小娘子,你还收徒弟吗?老朽要拜你为师!” 章锦婳猝不及防,想去扶又觉得不妥,把求救的眼光转向周子瑜,一边摇头一边往旁边躲:“陈医令,使不得,使不得呀!” 周子瑜在旁边抱住陈医令,扶稳站好:“陈医令,您这是做什么?” 陈医令着急:“你不要拦着我,我要拜师,我在有生之年又能看到续骨术,我一定要学!” 章锦婳哭笑不得,这事好像超出她的预料了:“陈医令,锦儿刚出山,能不能收徒,还要等师祖师父同意才行。” 陈医令更着急了:“那就让我在这里打杂吧,我还有力气,我可以分药材,我还能上山采药。” 周子瑜终于笑出声:“陈医令,太医院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您去处理呢。” 那个不拘言笑让军医们满脸敬佩的陈医令哪儿去了?这个小老头一定是假的。 陈哲一脸坚决:“章小娘子,你一定要收下我,我回家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到你这儿来学徒!” 章锦婳无措的望着周子瑜,她还想进太医院呢,这刚一开始就把太医院的墙角给挖了,是怎么回事? 周子瑜点头:“陈医令,您先回太医院去交待一声,再说好吧?” 太医院哪里是想走就能走的?告个假还得等一两个月才给批下来,先让陈医令别再折腾锦儿了。 陈哲闻言,看着章锦婳:“那我回去告假,再来找你?” 第五十九章 团圆宴 章锦婳今天没静坐,而是在厨房忙碌着。 杏林馆在新年的第一张订单,是周大人的家宴。 所有的菜式都是按照年三十团年饭必备佳肴而制,章锦婳又额外多准备了两道甜品,她一边调制桂花糖汁,一边想着周子瑜跟她说起要定家宴的情景。 昨天,章锦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陈医令说清楚,杏林苑只接病人,不收徒弟,但是可以额外对陈医令开放,可以观看病人的医治过程。 周子瑜跟马庆丰合力把陈医令给拽上马车,回去书房,看着章锦婳,夸张的擦脑门上的虚汗。 章锦婳泡了松针茶奉上:“谢谢瑜兄,明天我做好吃的,给你把力气补回来。” “锦儿,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在杏林苑这些天,我父亲的腿伤治好了,”周子瑜的目光含笑:“我跟父亲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了,我从来没有跟父亲在一起这么久,以前在一起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十几天这么多。” 章锦婳眼角弯弯:“瑜兄,不要再说谢字啦!我喜欢看到你跟周大人变得很亲近。” “锦儿,我父亲想在回去之前,在杏林馆定个午宴,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周大人想请谁呢?” “没有外人,其实就是家宴,我父亲母亲,我,二弟和小妹,还有你。” 章锦婳有点小欢喜,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既然是家宴,怎么还有我?” 周子瑜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轻拂:“锦儿把我当作家人,那么,锦儿也是我的家人啊!” 章锦婳的脸红红的,眼神清亮纯净:“嗯,瑜兄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想起周子瑜的笑容,章锦婳甚至想到瑜兄若是吃这个桂花糖汁,一定也会啧啧赞叹,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张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些天,她最乐于见到的就是周将军和锦儿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样子:“锦儿,你赶紧去换身衣裙,周夫人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好,张婶,那就辛苦你啦!” “锦儿,穿那件红色缎子夹袄,配绯色发簪。”张婶真是有操不完的心,锦儿那么聪明,怎么对着周将军就是不开窍呢。 章锦婳回到房间,换了一件红色缎子襦裙,外面加了一件对襟半臂衫,自己挽了个元宝顶髻,在瑜兄送给她的锦盒里挑了一支绯色流云纹发簪,又压了一支蓝宝石金钗。 当她走进雅间的时候,周子瑜领着周夫人、周子瑁和周子瑶也到了。 周正义是坐在椅子上被罗庆罗怀抬到雅间的,终于可以不用再固定在床上,只要绑夹板,已经让他轻快地想飞起来。此刻看到夫人和儿女齐齐走进来,情不自禁地就笑起来。 周子瑶扑过去:“父亲,您回来啦!女儿想您啦!”语气亲昵,撒娇得恰到好处。 “老爷辛苦了!瑶瑶快坐好,不要闹你父亲。”周夫人不紧不慢的走到周正义身边坐下。 周子瑁都走过去给周正义问安:“父亲安好!” 周正义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儿子,子瑜跟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像个文人,子瑜跟子瑁站在一块,显着子瑁又要文弱几分。 章锦婳站在门边,羡慕的看着这和睦的一家子。 周子瑜指着周子瑶旁边的位置,招呼她:“锦儿,过来吧,坐!” 周夫人和周子瑁周子瑶都奇怪的看看章锦婳,又看看周子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来的路上,周子瑜已经说过了这是家宴,不会有外人在的。 章锦婳走上来给各人行礼,一一问好。 周子瑜向母亲解释说:“母亲,儿子在终南山学道的时候,时常跟着玉清师叔学武,而玉清师叔是拜过两位师父的。所以,玉清师叔既是儿子的师叔,又是锦儿的师叔,算起来,锦儿也是儿子的师妹了。” 周夫人瞪着眼睛,没想明白,就算是师弟师妹,也不适合在家宴上出现吧。 周正义明白夫人的心思,先招呼章锦婳坐下:“锦儿,你先坐下。” “这几天,我并没有外出,是怕你们担心,才没有说。”周正义看向夫人,拍拍自己的腿:“我都是在杏林苑住着,锦儿把我的伤腿治好了。” “什么!”周夫人大吃一惊,就要去掀周正义的长袍下摆。 周子瑁和周子瑶也跳起来,双双跑到周正义的身边蹲下。 周正义略微提起长袍,露出鼓鼓囊囊的棉裤腿:“里面有夹板,要过些日子才能拆掉,不过骨头已经长好了。” 周夫人带头不顾形象的惊呼出声,周子瑁和周子瑶更是高兴的直蹦。 周正义等他们几个笑够了,才说:“锦儿既是子瑜的师妹,也是我的师侄,如今又是我的恩人,总之,说起来,锦儿不是外人。” 周子瑶冲到章锦婳身边坐下,亲热的挽住章锦婳的胳膊:“锦儿,你好厉害呀!会做饭会冲茶,居然还会治病。” 章锦婳不习惯人家对她这么热情,不过嘛,是瑜兄的妹妹,还是可以接受的:“周三娘子,锦儿也只会这些,像你会的那些琴棋书画,锦儿全都不懂呢。” “哈哈,琴棋书画!”周子瑁拍桌子大笑:“三娘子,你很懂琴棋书画吗?” 周子瑶冲着二哥挥起小拳头:“二哥,你敢......”旋即看着父亲,噘嘴告状:“父亲,你看二哥又取笑我!” 有周子瑁和周子瑶在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周正义和周夫人也不阻止,一个纵容女儿一个溺爱儿子,什么餐桌礼仪食不言饮不语,仿佛都与他们无关,整个家宴充满了欢乐气氛。 章锦婳看着这热热闹闹的情景,再看看周子瑜,会心一笑。 等主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竹影端了两道甜品上来。 章锦婳站起来,将桂花糖汁汤圆奉给各人,再将一盘红糖糯米糍粑放在桌子中间。 周子瑶伸筷子夹了一个糯米糍粑,咬一口,外皮焦脆,内里绵软,红糖汁甜而不腻:“哇,锦儿,这个糍粑好吃,跟我老家的做法一样呢,韩四娘子做的没这个好吃,大哥,对不对?” 第六十章 分别 周子瑜极力保持着泰然自若,去看章锦婳的反应,三妹这么说,锦儿会怎么想? 章锦婳侧头看着周子瑶,笑着说:“张婶做糍粑最拿手了,三娘子若是喜欢,可以让张婶再加。” 周子瑶还在兴高采烈的夸着:“好啊好啊,回去我要跟韩四娘子说,让她也过来杏林馆点这个糍粑,她要是吃过这么好吃的,就不会那么自得了。对了,锦儿,那个韩四娘子,你也见过。上元节灯会,她跟大哥说话,我看到你站在旁边呢。” 章锦婳想起那个笑如春风的貌美女子,大大方方的邀请瑜兄过府做客,原来,她们都很熟啊。 周夫人惊讶的看过来:“锦儿,你也去看花灯?” 章锦婳有点尴尬:“是,我跟竹青竹风师兄一起去看花灯,遇到了周将军。” 突然改口说周将军,锦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好在当时竹青竹风都在,又因为要避开刘青及时转身走了,要不然真是说不清。 周夫人看着女儿:“所以,你隔天就要穿二哥的衣服,不戴幂首,跟二哥一起去大街上挤在人群里?” 周子瑁嘿嘿笑出声:“母亲,三妹穿我的衣服出去,根本看不出是女孩子!” 周夫人抚额:“你还说,你身为哥哥,居然带着妹妹抛头露面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该怎么说!” 周正义重重咳一声:“瑶儿,今天要不是说漏嘴了,你们还准备瞒我多久?” 雅间里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周子瑶掩着嘴,懊恼极了,自己把自己卖了,好像还连累了二哥。 ”老爷,都是我不好,我怕您担心,才没敢告诉您。“周夫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周正义的脸色,避重就轻的替女儿遮掩。 周子瑜打圆场:“父亲,等下锦儿还要替您再拿些药,让罗庆去仔细学着点。” 章锦婳趁机站起来:“周大人,周夫人,周二公子,周三娘子,锦儿先告退,去替周大人备药。” 周子瑜也跟着站起来:“父亲,儿子也过去拿些药,带回潼关。” ................... 走进太乙馆,章锦婳去药柜里取药,在桌上一一摆好。 周子瑜拿过纸笔:“锦儿,你说,我来写,省得你走来走去的。” 章锦婳格外认真的说药名,用法,注意事项。 等周正义的药品都分别包好,章锦婳又另外拿出药罐药瓶来装药。 “锦儿,这么多药?”周子瑜不解。 章锦婳看他一眼,微笑:“瑜兄要回潼关,我给你准备一些药粉药膏,有可以涂抹冻伤的,有祛寒的,有治头疼脑热的。” 周子瑜眼神亮亮的:“真好,军营里正缺这些药。潼关在黄河口,山谷里风又大,弟兄们冻坏脸和手的可多了。还有的把脚都冻掉了,只能回老家去。” “这么严重啊?军营里不是有军医吗?” “军医哪有锦儿这么细心啊,这下弟兄们可要羡慕我了。” 章锦婳像是没听到,继续交待着药品的药名,用法,注意事项。 末了,全部拿过来,仔细看一遍,点点头:“都正确。瑜兄......”后面的话,在看到周子瑜专注的眼神时,都消失了。 周子瑜认真的看着章锦婳,像发誓一般的道:“锦儿,韩四娘子去我家是去找我妹妹的,你不要误会。” 章锦婳深呼吸一下,这话题跳的太快,她有点适应不了。再说了,瑜兄跟谁熟不熟,干嘛要跟她解释?她又管不着! “瑜兄,看你说的,韩四娘子去你家找谁,关我什么事,我可没什么好误会的。”章锦婳故作轻松,语气却不知不觉的透着小酸。 周子瑜目光含笑:“锦儿不误会就好,那我在潼关就可以安心了。过两个月我就可以回来京城,再来看你。” “好啊,等瑜兄来教我写字弹琴画画。”唉,那个韩四娘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想必琴棋书画样样都通的,章锦婳下决心要认真学好这些,她一定不会输给别人。 “那就这么说好了啊!锦儿你要好好等我。” 怎么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该怎么回答。章锦婳掩饰的走开去拿了两个小篮子,将给周正义和周子瑜的药品分别装好。 周子瑜舍不得走,锦儿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故意在回避他的话题? 他试探着又说:“锦儿,说好了,我教你,可不是收徒哦!” 章锦婳想到陈医令,扑哧笑出声:“我才不会非要拜你为师!”低下头捂着嘴,越想越好笑,要是拜瑜兄为师,见面就要跪下磕头,叫先生,太讨厌了啊! 周子瑜看到章锦婳的发簪,很眼熟:“锦儿,你戴这个绯玉的发簪很好看。” 章锦婳抬手摸着发簪,笑嘻嘻的道:“这是瑜兄送给我的!我只送了瑜兄一支发簪,还是借花献佛送的,结果,瑜兄送了我十几支发簪!” 周子瑜也笑:“这几年在外,总想着你在山上没什么机会出来买这些,我得空去买玉扣发簪的时候,有好看的就帮你也买一支,谁想积攒了这么些。” 其实,周子瑜这几年在外征战,每次战事收缴的女孩子的饰品可多了,漂亮的也不少,他却没法挑几个给锦儿。他早看出锦儿是女孩子,却一直做男孩打扮,想必是有什么苦衷,为了送锦儿礼物,他还是费了脑筋,在京城里给锦儿特意定做了这些男女发髻都可以用的款式花样。 他在军营里听那些成了家的兵士聊天,才知道送发簪的意义,还犹豫了一阵,到底送不送。但是,每次想起锦儿在月光下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就暗笑自己不该胡思乱想。 刚刚看到锦儿戴着自己送的发簪,也不知道是戴给他看的还是无意为之。 试探这么些话,锦儿都不接茬,真是急死人。饶是最会说话嘴巴最甜的周大郎,也懵圈了。 “谢谢瑜兄,你挑的比我看到的都好看,下次你再去买发簪玉扣的时候,再买几个给我吧。” 周子瑜看着笑意盈盈的锦儿,只觉得,猜女孩子的心事,比研究战术,难多了。 第六十一章 秦王 周子瑜在回潼关之前,果然如愿的被秦王召见。 在杏林苑的这十几天,周家父子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亲近。 周子瑜跟父亲畅谈兵法,把自己参加过的战役,都摆出来跟父亲一一复述,父子两个共同分析讨论。在父亲的指点下,周子瑜常常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总觉着要是当时这么想或者当时那么做的话,事情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周子瑜还特别激动,父亲夸赞他在战事方面的触觉十分敏锐,若是再经历几个大的战役,定能显露卓越的军事天份。 在潼关守关的郁闷,一扫而空。 在离开杏林苑的前一天,他让罗怀去秦王府递了拜帖,秦王当即就让亲随给罗怀带了口信回来,要面见周子瑜。 周子瑜跟周正义商量了一下,这才带着罗怀打马直奔秦王府。 秦王的书房里有好几个人,都正襟危坐,正在说着什么。周子瑜一进书房,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严肃气氛。 在座的几位,有刘文静刘尚书,主薄薛收,还有一个年轻的小道士,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 周子瑜上前给秦王叩头,起身之后向刘尚书和薛收见礼。 秦王指着年轻人,介绍给周子瑜:“周将军,这位是李淳风,刚从南坨山回到长安,是刘大人引荐过来的。” 说到南坨山,周子瑜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元炫道长,抱拳向李淳风打招呼:“李道长,久仰静云观至元道长大名,请问您是?” 李淳风站起来抱拳还礼:“至元道长正是在下的师父。” 秦王笑道:“周将军,李淳风现在不是道长了,他现在我的詹事府,做记室参军。” 周子瑜忙又作揖:“恭喜秦王,至元道长精通天文历法,道家的阴阳造诣深厚,李参军的学识出自静云观门下,必定能助秦王一臂之力。” 秦王微微一笑:“周将军,你倒是知道的多。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 秦王看着周子瑜坐下,这才问:“周将军,周大人的病养得如何了?” 周子瑜恭恭敬敬地道:“这次家父找了我在终南山的师妹给他断骨疗伤,现在腿骨已经愈合,在家里再养上三个月,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的话音一落,书房里的几个人同时看向他,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秦王十分吃惊:“周大人是断骨疗伤?周将军,你说的师妹,是什么人?” 周子瑜按照和父亲商量好的说法,向秦王道:“我那师妹,就是孙圣手的徒孙,跟他学了三年的医术绝学,最是擅长养生术,现在长安城开了一家杏林馆,专做药膳食疗。因我与师妹几年前因缘深厚,此次无意中遇到,我原本是想为父亲讨一些治风寒骨痛的药膏,谁知她主动说出会柳枝续骨,家父对孙圣手慕名已久,就请我师妹为他续骨医治。” 这下,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孙圣手?” 孙圣手的声名在外,许多人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其求而不得。怎么,现在生病都不用看病,改吃饭了? 秦王道:“孙圣手就在终南山么?怎么我听说是在洛阳一带?” 周子瑜道:“孙圣手一直都在终南山,可惜末将也未曾亲眼见过。据章小娘子说,她的师祖根本就不是世人所想的那个样子,在山路上迎面走过来,也没有人会认出他就是孙圣手。” “啊,杏林馆,我知道的,我跟妻兄去吃过饭。”薛收突然出声道:“原来那些饭食就是什么药膳?你是说加了药材在里面?怪不得,在杏林馆吃过饭回来,全身都格外得劲啊。” 周子瑜笑道:“正是!” 秦王道:“原来如此,那我们等下就去杏林馆。”他心里正不得劲呢,什么吃食这么神奇? 周子瑜抱拳道:“殿下,当天去,是吃不到的,要提前预定。” 秦王脸色略沉,看着周子瑜。 周子瑜解释道:“我那师妹,每次都要提前看到客人的名单,才开始准备食材。她不是按照客人的口味制作吃食,而是按照客人的身体状况来调制膳食。若是殿下现在就过去,吃到的只是普通饭食而已。” 薛收在一旁帮着补充道:“正是正是,我上次去,听妻兄说是提前了半个月预定的。” 秦王唔了一声,看着李淳风:“李参军,像这样的看人名而制作膳食,是否也是术数的一种?依你看,本王今天就想去杏林馆,能否去得成?” 在周子瑜进来之前,秦王就为了刘文静的事情,在生太子的气。 刚好刘文静带了李淳风过来向他引荐,说李淳风精通天文历法,阴阳术数,虽然年轻,却已博古通今,是个十分难得的人才。秦王最信任的人就是刘文静,立时就给李淳风安了个记室参军的职位,暂时在薛收的手下。 之所以这么问,一是考一考李淳风的术数之学,二是借机试探一下周子瑜所说的是否属实。 李淳风上前一步,作揖道:“殿下,依在下看,这位章小娘子,只看客人名单,就能预知客人的身体状况,不开药,只以饭食茶水来调理身体,确实是有旷世奇才,且有仁心仁术,未来不可估量。 殿下今日若是要去杏林馆,自然是去得成。”说完,退后一步,垂下眼皮,心道,去了之后,吃不成,就不关我事了,你也没问啊! 秦王轻轻嗯了一声。 周子瑜知道秦王的意思,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殿下,我这就叫罗怀去杏林馆送个信。” 秦王又问李淳风:“李参军,依你看,我这去得成,还吃得成吗?” 李淳风掐指细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饭食自然是有得吃,只不过,真正有功效的,是茶水,只是,我没看出来是什么茶。只怕那位章小娘子,懂得什么符咒之术。” 周子瑜吓一跳,符咒之术?他怎么不知道?也没见过锦儿画过什么符做过什么法啊! 秦王吩咐亲随:“去叫人套车,”一扭脸:“你们几个都跟着,去看看。” 第六十二章 秦王驾临 章锦婳听完罗怀赶过来传的话,只听到秦王的名字,立即点头答应了,再问还有谁来,罗怀就答不出来,周将军只是让他说秦王要来,还悄悄说了书房内其他几人的职务让他传话,来不来就不知道了。 章锦婳没说什么,只是让罗怀回去告诉周将军:“杏林馆会尽力准备。” 罗怀转身离开,回去复命。 张婶一听,这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周将军带来的,锦儿又是毫无原则的破例答应,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说对周将军没什么想法,谁信呢?她也不戳破,笑眯眯的冲着锦儿竖起大拇指:“锦儿,你真是神机妙算。” 章锦婳回以俏皮的一笑:“张婶,您到现在还不信我。” 张婶连连点头:“信你,当然信锦儿啦!我现在就去准备周将军爱吃的菜。” 章锦婳看着张婶,无奈极了:“张婶,我说过我跟周将军就是师兄妹,他今天要过来,还有事情要跟我商量的。再说了,想跟周将军结亲的人多着呢,您是不知道,都有人追上门去了。” 在前世,曹知府家的千金也是经常派人到刘青的药馆去拿药,借机让丫鬟给刘青递个信。 面对那些太招女人主动示爱的男子,章锦婳决定,还是敬而远之好了,就像疾病一样,防患于未然。 张婶笑着说好好好,招呼竹影竹芯一起去厨房忙碌去了。 章锦婳叹口气,暗暗摇摇头,张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现在得赶紧回房去换衣服,等下秦王要来,自己的气势必须要稳住,不被干扰。 若是做女装打扮,恐怕秦王会因此而看轻杏林馆。 若是做男装打扮,也没有哪个男子喜欢看到女人在他们的世界出尽风头。 想来想去,只有做女道士打扮,才能确保杏林馆的气场平和。 章锦婳换上暗纹青缎交领直裾,脚上是一双青缎夹棉矮脚靴,腰上系了一条同色的硬缎腰带,用周子瑜送给她的玉扣系好。 梳好顶髻,用青玉冠圈住,章锦婳在锦盒里挑了一支白色羊脂玉发簪,固定好发冠发髻。 在屋里走了几圈,轻松和自信的感觉充斥全身,章锦婳这才满意。 秦王在罗怀赶回秦王府报信之后,立即叫人备马,带着书房里的几个人,兴冲冲的移师杏林馆。 这一行人,每个人都急于见到章小娘子。路上都在猜想,孙圣手带出来的传人,还是个小娘子,到底能是个什么样。 秦王走在最前面,还没进雅间,就看到章锦婳站在雅间的门里,恭恭敬敬的合手行礼:“参见殿下!” 所有人,都跟秦王一样,愣怔在了走廊上。 迎面站着的小娘子,一身打扮,黑白分明:青玉冠,白玉簪,青缎直裾,白色玉扣。 玉扣有点大,一看就是男子所用,不过,配在章小娘子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既有几分爽朗英气,又显出一分女子特有的姣美。 秦王很快回过神来,挥手虚扶:“起来吧!” 章锦婳起身,将秦王等人让到座位上。 周子瑜在一旁为她一一介绍在座诸人的身份,章锦婳一一见礼,态度不卑不亢,上至秦王,下至李淳风,都觉得自己格外受到了章小娘子的看重,每个人都是精神一振。 章锦婳见过礼,转身去茶桌上将茶水冲出来,给在座的每人都端上一份。 秦王见自己面前的茶托上,放在两杯冒着热气的清澈茶汤,白瓷杯里是金黄色的茶汤,青瓷杯里是看不出颜色的热汤,再看其他人面前的,也是一样。 章锦婳看出所有人的疑惑,轻声解释道:“青瓷杯里的是白水,青瓷杯里的是松针茶,先喝哪一杯,请随意。” 众人纷纷举杯,两杯都端起来品尝过,唯有周子瑜,单单只品松针茶。 秦王放下杯子:“这是本王第一次喝松针做的茶,味道如此苦,有什么讲究吗?” 章锦婳拿起茶桌上的大肚青瓷罐,揭了盖子,上前给秦王看:“殿下,这就是松针,看起来与普通的松针没什么两样。但是这个罐子里的松针,是在出自太平峰的雪松树。而且,是杏林馆身手最灵巧的竹风师兄,在夏至那一天,从太平峰的绝壁顶上采摘的。” 秦王接过来,嗅一嗅,是有一股清新的松针味儿,但还是没看出绝壁顶的松树和山脚的松树,有什么不一样。 青瓷罐传到了李淳风手里,雅间里的气氛,立即就变了。 就见李淳风双手捧着青瓷罐,双目微闭,缓缓的吸气,再睁开眼时,露出惊喜的笑容:“这棵雪松,差不多有五人高,是百年以上的老树了。终南山有此宝树,实乃是长安城的幸事。” 章锦婳见李淳风能说出松针的来处,点头应道:“是,此树正是终南山的护卫之神,一般人难以得见。” “李参军,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淳风见秦王发问,放下青瓷罐,侃侃而谈:“这松针,外表看起来与其它松针并无区别,是这个茶汤端上来的时候,飘在茶汤上的热气,聚而不散,嗅之有凛冽之气,饮之微苦,清心安神,再饮白水一口,甘之如饴。 若是普通的松针,泡出来的热气,就像这白水上的热气一样,是四散飘开的,嗅之并无肃杀之气。” 章锦婳重新冲了松针茶,再给各人端了茶盏过去。 众人细看,果然如李淳风所说,松针茶的汤面热汽,是聚拢在茶汤面上久久不散的。 嗅一嗅白水的水汽,再嗅一嗅松针茶的茶汽,一软一硬,果然区别就出来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 章锦婳似是看出众人心中所想,不紧不慢的道:“在夏至的清晨,太阳出来那一刹那,在太平峰的守护之神眺望山谷,所有的迷雾消散殆尽,那种敞亮,就是这微苦与甘之如饴的感受。” 迎上秦王的目光,章锦婳又道:“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在绝壁顶的境界呢?” 第六十三章 她是奇人 秦王被镇住了,这是他受封秦王以来,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云淡风轻的谈高处。 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顾全大局,要尊长敬上。 尤其是父亲兴唐反隋之举,明明得益于他的促进,却反过来对他诸多避忌,甚至乎一称帝就匆匆忙忙立了太子,并且给予了太子过多的权利,将他死死地压住了一头。 他愤怒,他不甘,面对父兄,又无可奈何。 他的谋士幕僚,除了刘文静私底下为他抱不平之外,几乎无人敢触及他的不言之痛。 秦王端起松针茶,细细的品味绝壁雪松的滋味,一杯下肚,竟然没有察觉到半丝苦味。 在座的几人,刘文静和薛收,是跟着秦王出生入死的,周子瑜和李淳风,是各自在悬崖峭壁俯瞰过谷底风光的,对章锦婳所言,自是深有感触。 尤其是周子瑜,对锦儿是刮目相看,更是满心欢喜。 锦儿的变化,简直是让人一天一个惊喜!医术惊人就不说了,见到秦王也没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还轻描淡写的以物言志。 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碍于秦王与其他人的面,周子瑜不好于锦儿说笑,只能借着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愉悦。 章锦婳早就对周子瑜的动作心领神会,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就更淡定了。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无人开口,只有炭炉上的铁壶咕嘟嘟的冒着热汽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秦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左手抬起,放在茶盏边,食指的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面。 李淳风抬眼看看,又低下头去,端起白水来喝。 秦王看过去:“李参军,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李淳风轻咳一声,站起来,弯腰拱手:“属下不敢轻言。” 秦王摆摆手:“李参军尽管直言,这里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章锦婳闻言,就要退出去。 秦王出声留她:“章小娘子,你也听听。” 章锦婳停住脚步,看着秦王,眼角扫到周子瑜微不可见的垂下眼皮,下意识地知道这是瑜兄发出的安全信号,恭敬答道:“遵命。” 李淳风直起身,正色道:“殿下,当今之际,讲究一个顺势而为。” “哦?李参军此话怎讲?” “殿下,吾在南坨山之时,夜观天象,就已经看到北方之气,渐渐聚拢。虽有破军之型,尚无破军之势。” “依你所看,何时宜动?” “殿下,观当今局势,就如绝壁雪松观,时机未到,云雾蒙蒙。恰当的时机,就如夏至的阳光,一冒头即能驱散雾霭,不费吹灰之力,尽观峰峦。” 唉,说来说去,还是要等。秦王郁闷不已,难道天意如此?只怕等来等去磨尽了锋芒。 “夏至,夏至,为何要等到夏至?”秦王低声自问,又似在问天。 章锦婳的声音清脆:“殿下,夏至这一天,白昼的时间最长,此时采摘的松针,煮茶最能使人心清眼明。尤其是太平峰地势最高,看得最远。” “章小娘子,太平峰的松针,是在太阳出来之前采摘,还是太阳出来之后采摘?” 章锦婳从容应对:“在黎明之后,破晓之前。” “缘由?” “此时的天地之气交汇,上气彻下,下气上蒸,药性最足。” “见到阳光岂不是更有朝气?” “譬如较武场,寅时点兵,卯时练兵,太阳出来后,兵卒虽清醒,体力已耗,尽显疲态,需要休养进食。 采摘护山神的枝叶根须,也是同样的道理,太阳出来后,药性已经泄耗掉,只余其味。 只有适时而为,方可事半功倍。” 秦王与章锦婳,各有所思。一问一答之间,居然毫不违和。 更奇妙的是,旁边的人也全都听懂了。 秦王突然哈哈大笑:“原来还有如此讲究,我倒是头次听说。” 章锦婳不慌不忙地道:“是的,地势,树神,吉时,采摘之人,全都要配合仔细,缺一不可。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说着,又冲了一壶茶,给秦王和众人一一续上。 秦王这回来了兴致,认认真真的细品茶汤之外的滋味。一气饮完,额头冒出细汗,只觉得神清气爽,腋下生风。 李淳风虽是道士,为了投靠秦王,就拆了道士发髻,穿了一身百姓的圆领常服,戴了方巾,而章锦婳的打扮也是像女道士又非道士。秦王看着就笑了,指着章锦婳与李淳风二人道:“你们两个真有意思,一个用采药来比喻打仗,一个用练兵来比喻药性,真是不谋而合啊!” 李淳风道:“殿下,我师父曾经说过,纵观近百年的修道者,若有成仙的,必定是孙圣手。 章小娘子是孙圣手的传人,已有得道成仙之姿,属下自愧不如。” 章锦婳合掌向李淳风道:“李参军客气!用兵之道我不懂,我说的只是用药之道。” 刘文静一直默不出声,此时却凑上来说道:“李参军,章小娘子,你们两个就不要谦虚了。要说打仗,我倒是有一身的力气,要说用兵之道,还非得有军师不可。打仗可不是有一股蛮劲就能取胜的。” 秦王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周子瑜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周将军前次也是遇到了魏广,力气虽然不及对方,却还是能取胜,看来也是沾了终南山的守护神的仙气。” 周子瑜笑道:“殿下指挥有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刘文静惊道:“周将军与那魏广对上了?竟能毫发无损的回来,佩服佩服!” 周子瑜捶捶自己的肩膀:“幸好我走得快,只被他的长枪掷到肩膀,用了药才好的。” 周子瑜边说边笑,在说到用药的时候,眼光不自觉的往章锦婳这边扫了一下。 秦王立时发觉了:“周将军,你用的药,就是章小娘子给你的?” 周子瑜没有否认:“殿下,属下正是用了师妹给的伤药才好的。” 一个在潼关,一个在长安,没见人没见伤,如何配药?秦王更好奇了。 第六十四章 意欲拉拢 对于周子瑜的治伤药膏,章锦婳不欲多解释:“周将军在终南山习道多年,与这终南山的一草一木皆有缘,若是他受伤,取终南山最强壮的树木做药引即可。” 秦王尚有疑惑:“就这么简单?” 章锦婳的表情坦坦荡荡:“是!” 在座的诸位,没有一个人相信! 要是这么简单,终南山的大树早给人砍光了。那太医院也不用开了。 秦王又问:“给周将军的药膏,这里还有没有?” 章锦婳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话题绕到药膏上来,立即行了个礼:“有,我这就去取药膏。” 等她一出去,刘文静就忍不住问周子瑜:“周将军,你被魏广伤得很严重?” 周子瑜道:“要说严重也不算严重,皮肉没有破,肩膀胳膊也没断,就是活动不便,躺下就头痛欲裂,彻夜难眠。” 趁这会儿功夫,周子瑜把肩膀所受的伤,以及周正义的断骨疗伤过程,挑重要的地方说了一遍,听者只觉得好似听天方夜谭一般。若不是在杏林馆亲眼见到了章锦婳,走在大街上,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娇弱的女子就是神医传人。 再听说陈医令无论如何也要来跟着章小娘子学徒,更是啧啧称奇。 秦王喝了几杯热茶下肚,此刻心情爽朗,听说旁边院子里就是尚未对外开放的医馆,顿时生出一计:“周将军,你这师妹,可还有家人?” 周子瑜无端端心惊肉跳,暗觉不妙,秦王不好美色,却也是妻妾成群,这要是问到锦儿的婚姻大事,可如何是好?眼下也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师妹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随身照顾的婶子跟着。” 秦王微微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刘文静则连呼可惜:“可惜呀,章小娘子若是个男子,将其召入秦王府,殿下就能如虎添翼。” 不愧是秦王的好友,刘文静的话,正是秦王所想的。他现在缺的,就是医和药。可以说,所有上过战场的人,都缺良医和神药。而这个章小娘子,更是非同一般,他必须抢在皇上和太子之前,将章小娘子收归麾下。 门外响起脚步声,章锦婳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她刚刚配好的药粉和药膏,还有一小截没有树皮的树枝。 这几个人都是人精,也不再拿着药粉药膏看个没完了,反正,章锦婳要是不解释,谁也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章锦婳把药罐打开:“这个药膏,就是给周将军用过的。”拿起专门挑药膏的浅口小木勺,挑了一些放到小碟子里:“殿下,诸位大人,都可以试一试。” 茶可以喝,饭菜可以吃,药膏怎么试? 章锦婳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连忙补充了一句:“这个药膏,本就有止血生肌舒筋活络的功效。若是常年骑马射箭,手肘手腕的筋骨都会有损伤,用这个药膏涂上去,都能治好。” 刷刷刷,除了秦王殿下,旁边几个人,全都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 刘文静早就按耐不住好奇之心了,他如今做了个民部尚书的闲差事,不再跟着秦王纵马厮杀,常年握刀疤痕无数的手,骨关节早就变了形,一到冬天,痛起来拿筷子都拿不住。 再看薛收,常年握笔,手指干净,刘文静忍不住啐他一口,笑道:“薛参军,你整天写写算算的,那里用得着(涂药膏)啊!” 薛收指着周子瑜干净整齐的手指道:“刘大人,你看周将军的手,比我这只握笔写字的人还要秀美啊!” “嘿,周将军!”刘文静把手伸过来跟周子瑜的手摆在一起:“你那个手才叫手,我这手简直就是黑熊爪子啊!” 这画面实在太有趣,秦王带头哈哈大笑,余者跟着大笑。就连章锦婳都忍不住以袖掩面,把脸扭到一边去笑了一会儿,瑜兄教她写字的时候,她竟没有留意过瑜兄的手指如此修长白净。 章锦婳在他们的手腕上涂了一圈,手掌外侧也涂了一层,竹青随即上前将药品都收拾好,端到一边。 “殿下,药膏涂上去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发热,我去厨房看看膳食准备得如何了,请稍候片刻。”说完先行退下去厨房不提。 周子瑜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目光随着锦儿的脚步移动,只是心情复杂的猛盯着自己的手腕,褐色的药膏油亮亮的,散发着蜂蜜的香甜气息。刚才锦儿的每一个的动作,都让他心头发闷。看着她手法熟练的上药涂药。明知道锦儿的手不会碰触到任何人,可他的心,就这么一直提着,隐隐发紧。 李淳风则好奇的抬起手腕,凑到鼻尖下使劲嗅,舒筋活络的药材,也就那么几种,但是这种药膏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好像没见过。 但凡在深山老林修道之人,对动植物的药性,多少有些了解,李淳风也不例外: “奇怪,舒筋活络的药材里,麝香很好用,可是这个药膏怎么会没有加麝香?” 刘文静还是看不惯周子瑜的手,太白净了,比薛收的手还要秀气,而且面皮也白净,潼关的风沙怎么就没把周将军的脸给吹出褶子来呢! “周将军,这个药膏,跟你用过的是一样的?用了之后是什么感觉?” 听到刘文静发问,周子瑜转了转手腕,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吧声:“刘大人,涂了药的地方会发热,会轻飘飘的仿似无物,又好像有着无穷的力气。” 刘文静试着活动一下手腕,哇哇大叫起来:“哎呀,果然如此!诶!诶!我这手腕确实灵活了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刘文静,名文静,实则一点也不文静,性子耿直,冲动豪爽,勇余而谋不足。不像周将军周子瑜,名至实归,有着名将周瑜的足智,还有着周瑜所不具备的雅量,可惜就是心慈手软不够决断。 秦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吃惊,这章小娘子,用药的确如神。 只是不知道,刘文静用了这药膏之后,能否真的灵活有手腕些呢? 第六十五章 周大公子的决心 很快,众人就体验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刘文静走到秦王面前,一个劲儿的转动着手腕:“殿下,您看,没声音了!”像个小孩子献宝一样,喜滋滋的:“这手一舒服,我怎么觉得心里也跟着敞亮了呢?” 秦王觉得好笑:“你是被子瑜的话给带的,身体受伤涂的药,还能治心病,那就是神仙了。” 周子瑜躺枪,只好解释:“殿下,刘大人可能是觉着胳膊舒服了,动作利索,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也跟着没了。”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刘文静好像找到知音:“周将军说得对极了!我就是觉得不别扭了。” 李淳风年纪最小,又刚从南坨山过来,本就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对于孙圣手的大名敬仰之极,涂药膏只是好奇而为之,就是想体验一下神奇之处。 没想到一试之下,情不自禁地为之折服:“此药神奇之极!我跟着师父练功的时候,偶尔才会有这种习习生风的感受,如今只在手腕上涂了一些,精神就为之一振。” 周子瑜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锦儿的医术和制药必定能让杏林苑医馆的名声远扬,担心的是,到时候来求医的人想必会鱼龙混杂,锦儿能否安然无恙的主持好杏林苑。 而且,刘文静刚才的提议,秦王一直没有回应,对于收拢杏林苑的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就是这个态度,已经表明秦王是心有所动。 若是其他人也见识了如此神奇的药膏,岂有不垂涎之理? 周子瑜越想越呆不住了,恨不能立即就转身出去,让锦儿不要再出现。 秦王看了周子瑜一眼:“周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他冷眼观察周子瑜好半天了,其他几个人都在欣喜的交换着用药膏的感受,唯有周子瑜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东看一眼西看一眼,有口无心的搭着话,还以为别人没发现。不对劲啊,这可不是他那个淡定自若的手下! 周子瑜一怔,随即正色答道:“陪父亲在这里住了些日子,杏林馆的膳食甚是合胃口。每天按时进餐,一到这个时辰,就会觉得饿了。”在秦王面前,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比较好,刚才肯定有哪儿不对让秦王看出来了。 刘文静在后面一拍周子瑜的肩膀:“我看,是秀色可餐吧,哈哈!” 周子瑜顺势往下一矮,脸涨得通红:“刘大人,手下留情。” 刘文静看着自己的巴掌:“我的力气这么大了吗?我都没使劲啊!这药膏难道是大力丸?神力膏?” 秦王似乎很感兴趣:“在京城每天好吃好喝的,还舍得回潼关吗?” 周子瑜站直身,向秦王躬身行礼:“殿下,潼关边防是属下职责所在,子瑜今夜必定赶回潼关。” “不必了,你明天再过来我府上,另做打算。” 秦王一直在考虑怎么才能把杏林苑变成自己的私家医馆,有了章锦婳和杏林苑的医药,还有孙圣手的盛名,说出去就是一剂定心丸,打仗就少了后顾之忧。 诚如刘文静所说,只有将章小娘子归入自己麾下,不让这神奇药膏成为御用药品,皇上也好太子也好,他们就只能望而兴叹! 当务之急,是怎么笼络人心,抢占先机。 既然章小娘子是周将军的师妹,周将军行事素来谨慎,不如让周将军来做这个事。 周子瑜可不知秦王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了这么多,一听说还可以在京城再多留一天,当即松了一口气,再跟刘文静薛收他们聊天,就自在多了。 章锦婳带着竹影竹芯端了饭菜上来,六个热菜四个冷碟,还配了一壶温热的高粱酒: “殿下,请慢用,这高粱酒是兑了冰糖水的,涂了药膏之后,每次喝三两,浅尝辄止即可。” 刘文静看到酒,本还打算喝个痛快,一听只给喝三两,又好奇了:“章小娘子,就不能多喝一点吗?我这手一舒服,看到酒,心里就痒痒。” 章锦婳忍住笑:“刘大人,若是喝个痛快,痒的就不止是心了,只怕您痒得坐不住。” 刘文静嘶了一口气:“还能痒成这样!这么说,这个酒,也是药了?” “刘大人,正是,用药之后,所有的膳食,若是按方搭配,按量或饮或食,一饭一水,都可以视作药石。”章锦婳说得很仔细,既是解释给刘文静,也是说给在座的其他人听的。 李淳风的师父对术数极有研究,李淳风得其真传,却也没想到章锦婳已经可以把阴阳术数用在饭食之中,将寻常可见之物,都变成药石,大为赞叹,佩服不已。 薛收指着桌上的饭菜,认认真真的问:“请教章小娘子,这些饭食,吃多少,可有讲究?” 章锦婳轻轻摇头:“杏林馆的饮食并无刻意讲究,请殿下随意饮用。只是涂了膏药的诸位大人,高粱酒最多饮三两。” 杏林馆的规矩,章锦婳不用在旁边陪伴客人进餐,只向秦王禀告一声,就退下了。 秦王最善拢络部下,在饭桌上并没有半点架子,有刘文静在,诸人说说笑笑,吃得十分畅快。 与秦王一起离开杏林馆之后,秦王还要进宫,诸人各自散去,只待第二天再去秦王府。 周子瑜心神不定的骑着马,走到半路,调转马头,又往杏林馆而去,罗怀不明所以,只得紧紧跟在身后。 章锦婳没去太乙馆制药,而是在杏林馆的一楼书房练字。 听到熟悉的马蹄声,高高兴兴地跑出来开门。看到周子瑜这么快又回转,感到很惊讶:“瑜兄,你不是要回府吗?今天不回潼关了吗?再晚一点天就黑了,不好赶路。” 周子瑜拉着章锦婳的胳膊,没理会她的一连串问话,把她拽进书房,回身瞪了罗怀一眼,顺手关上书房门,表情严肃的盯着章锦婳:“锦儿,我有重要的话,必须现在就要跟你说!“ 第六十六章 我想保护你 这段时间的相处,章锦婳对周子瑜已经熟不拘礼,反手抓住周子瑜的胳膊,仰头看着他:“瑜兄,你说,我在听。”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瞪大的眼睛,眼神带笑,充满信任,他喉头发紧,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手下不觉加大了力道。 章锦婳收住笑容,周子瑜这副郑重其事的神情,她有点害怕:“瑜兄,怎么啦?是不是秦王说了什么?” 怎么竹青没告诉她?还是说,离去的途中发生什么事? 周子瑜咽了好几下口水,才蹦出一句:“锦儿,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呀?” “我担心其他人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章锦婳又羞又好笑:“怎么会呢,瑜兄,你想多了!” “锦儿,你有这么好的医术,又有这么好的药,又是个弱女子,我担心你保护不了自己。” “瑜兄,我有竹风竹青他们呢,你看,杏林馆开了这么久,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呀。” “那是以前,别人不知道你的医术和你的药有这么神奇,现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连秦王都知道了。” “怎么,秦王有什么不对吗?秦王说了什么吗?” “不是秦王,”周子瑜紧盯着章锦婳不染世事的小脸,他只想让这份纯净能一直保持下去:“锦儿,你有没有想过,会遇到无赖,或是有人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想过,可是我不怕。” “可是我怕!”周子瑜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 章锦婳微微动容:“瑜兄,你放心好啦,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这一世,她有机缘亲近师祖,求学若渴,但凡是师祖的藏书,她能看到的,都背下来了。其中有一本《咒禁十二科》,师祖还在整理中,说是还不完善,不能传授。可是她偷偷的都背了下来,还悄悄的试验过,有一科她已经能运用得很娴熟了,其它的还在尝试,而且,她有把握可以做到。 看到周子瑜这么紧张,章锦婳很想把自己会咒禁术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瑜兄这么紧张她,让她心生欢喜,她又不想说出来了。 周子瑜见章锦婳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的急了:“锦儿,这世上的人,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一个弱女子,如果只是开杏林馆,有张婶他们出面,你不用抛头露面还好。可是现在你又开医馆,迟早会遇到图谋不轨的人。人家看你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势单力薄,欺负你怎么办?多带几个人上门,你能保护得了自己?” 章锦婳眨眨眼睛:“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保护你!”周子瑜的话冲口而出。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章锦婳当然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如果,如果没有前世的话,该有多好啊。她一定会高兴的立即点头答应。 尽管现在的她还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女孩子,可是,在涉及到男女婚姻的敏感话题上,她下意识的又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妇人。 现在,她只好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不自然的把眼光瞥向一边:“瑜兄,你还要守关防,还要上阵冲锋,你都不在京城,怎么保护我?” “锦儿,你去我家吧,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还有我父亲母亲可以照顾你。” “瑜兄,我在杏林馆好好的,去你家做什么?” “锦儿,你说过,我们都是对方最重要的家人,若是不能保护好你的安全,我去到哪里都不会放心的。” “周大人的腿伤还没好,你还有弟弟妹妹,周夫人要照顾一大家子人了,我怎么能再去凑热闹添麻烦?” “你是我的家人啊,他们照顾你是应该的,怎么能说麻烦。” 周子瑜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怕锦儿听不明白。 章锦婳咬了咬嘴唇,看看周子瑜,这么英气俊秀能文能武又超级细心体贴的人,她的命都是他的,可是,她配不上啊! 那些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像韩四娘子那样的,家世好相貌好又知书达礼的,才配得上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瑜兄。 章锦婳下意识的摇摇头:“瑜兄,我们现在这样,也是家人啊,不一定要去你家里被你保护起来才是家人啊!” 还是拒绝! 到了这个时候,周子瑜才反应过来,锦儿不是害羞,是真的不想要他的保护。 刚才他是太着急了,把脑子急蒙了,一上来就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肯定把锦儿给吓着了。 这好办,换策略就是。 周子瑜临阵经验不说有多丰富,随机应变的本事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了。 周子瑜是什么人啊?战场上的常胜先锋啊! “咳,锦儿,咳,你……” “瑜兄,你等等,我给你倒杯水。” 章锦婳趁机松开手,从周子瑜身边走开。 周子瑜不放手:“锦儿,你不要躲。” 章锦婳用力想再抽开手臂:“我没有躲,我去给你倒水。” 周子瑜抓紧不放:“你看着我,先说为什么不肯跟我是一家?你在怕什么?” 章锦婳闷闷不乐,欲言又止。 周子瑜耐心地哄她说话:“跟我是一家不好吗?你觉得我不够好吗?” 章锦婳嘟起嘴:“瑜兄,你当然很好啊!你,你出身好,又有学问,还会打仗,你要是在大街上走一圈,不知道多少小娘子会喜欢上你呢。”想起来又瞪了周子瑜一眼:“上元节的时候,看那个番邦歌舞的时候,好多小娘子不看歌舞,都看你。” 咦?这是不高兴别的小娘子看他?周子瑜好像听出那么点意思了,他决定试试:“可我不是只看着你嘛!” “瑜兄是怕我走丢了!” “对呀!锦儿,我那时候就怕你走丢了,现在也是,怕我一走开你就被人拐跑了。” 章锦婳想笑又忍住了,在鼻子里哼哼:“我才不会被别人拐跑。” “我也是,我才不会看别人。”周子瑜凑近一点道:“我只看着锦儿开心就够了。” 第六十七章 弄清心意 章锦婳根本就不是周子瑜的对手,只不过三五句话,就被周子瑜成功的套出了心里所想,进而跟周子瑜确定了心意,答应接受他的保护。 周子瑜却不放心,锦儿虽然口头答应了,但是只要还没进他周家门,就有可能生出其它变故。时间紧迫,明天去趟秦王府,再回潼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京城。他还是赶紧回家搬救兵,商量商量怎么办去。 周将军满面春风的走出书房,跟张婶打了个招呼,飞快地上马走了。 “锦儿,怎么没留周将军吃饭?哟,你的脸怎么了?”张婶听竹青说周将军跟锦儿关在书房说话,就等在门外。走进书房,看到的是章锦婳一脸的粉红,由不得她不多想,要真是她想的那样的就好了。 “周将军要赶回去看周大人。” “锦儿,你跟周将军说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张婶明明知道锦儿只要跟周将军在一起就特别高兴,还是忍不住要问。 少女的心事,本来就藏不住,更何况章锦婳面对的是她最信赖的张婶。可是,她曾经信誓旦旦的跟张婶发过誓,说这辈子不嫁人的,现在又接受人家对她的好,张婶会不会笑话她呀? 章锦婳挽住张婶的胳膊,半是羞涩半是开心的跟张婶分享快乐:“张婶,周将军说,他以后要照顾我,一直照顾!” 张婶也高兴:“好啊,这下锦儿就不孤单了,多一个人照顾你,我也放心。”想想不对,怎么个照顾法啊?得问清楚:“什么叫一直照顾?” 章锦婳的脸更红了:“就是像您这样一直照顾我,咱们是一家人呗。” “周将军真会说话。我记得周将军都二十岁了吧,差不多可以成亲了。”张婶笑着感慨:“他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还怎么照顾你?将军夫人能愿意?” 章锦婳正害羞,没听张婶的话音不对,还在笑:“张婶,你说什么呢?” 张婶继续感慨:“周将军就是好心,要是将军夫人也这么好心就好了。” 章锦婳点头:“嗯,肯定会的。” 张婶怀疑的说:“锦儿,你怎么这么笃定?你认识将军夫人?” 章锦婳含羞带笑:“当然认识,张婶你也认识!” 张婶诧异:“我?我去哪里认识周将军夫人?难道说,将军夫人来咱们杏林馆吃过饭?”低头用力回忆:“会是谁呢?莫非是曾经跟着周大人周夫人一起来过的那个陈小娘子?她跟周将军的妹妹那么要好,是娃娃亲?还是亲上加亲?” 唉,真遗憾,本来还觉得周将军的妹妹是个很好相处的小姑子呢,不过这样也好,周将军的妹妹能成为锦儿的好姐妹也好,锦儿太孤单了,都没有享受过属于小娘子的生活。 章锦婳觉得莫名其妙,张婶为什么觉得周将军会娶别人? “张婶,什么娃娃亲?什么陈小娘子?” “周将军没跟你说?周将军定过亲了呀!” “什么时候的事?” “是竹青告诉我的,说是周将军自己说的。” 章锦婳:“!!!” 说了半天,她跟张婶的意思都说岔了,情如母女的两个人居然各说各的。 章锦婳跟张婶把各自的想法都说出来,这才发现误会大了。 章锦婳闷闷不乐:“张婶,我很蠢,是不是啊?” 张婶拍拍自己的脑门:“锦儿,是我不好,我总看着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事儿我得教教你。” 章锦婳摇摇头:“张婶,你怎么教啊,琴棋书画你都不会。” 张婶安慰她:“锦儿,不要担心。那些琴棋书画,不懂也没什么,学不会,也没关系。你看,来杏林馆吃饭的那些夫人们,有谁是坐在一起讨论琴棋书画的呢?还不都是些家长里短?还不是说谁的衣服首饰漂亮,还不是看谁能得夫君欢心?” 章锦婳蹙眉:“可是,那些大家闺秀,王公贵族家的小娘子们,家世好,出身好,又有父兄撑腰。” “锦儿,杏林馆就是你的家世呀!提起杏林馆来,谁不竖起大拇指赞叹呢?若是把师祖的名字一说出去,你这出身好得简直不能再好!” “可是,跟她们坐在一起,我什么也不会,还是不如人啊。还不是会受人欺负!”前世跟着刘青在家族里受挤兑的悲凉记忆又浮现出来。 “锦儿,你会医术,你给人治伤,说好就好了。你会配药,连秦王都赞叹。你的这些本事,就是那些大家闺秀不如你的地方。再说了,这父兄的功名利禄,总会褪色,自己没有本事,在人前一样要看人脸色要受气。” 章锦婳的小脸还是垮着,愁眉不展:“张婶,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我一想到瑜兄定过亲了,心里就难受。” “锦儿,别难受,他这不是还在京城吗,等他再来的时候,你再问问?” “张婶,他都订亲了,问也白问啊,总不能让他退亲吧。” “锦儿,你现在心情不好,说什么都能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你不是说过,清心汤可以让人心里敞亮的吗?我去给你做一碗,你喝完了,觉得心里敞亮了,再去问问看,说不定,周将军根本就没定过亲呢。” “张婶,清心汤,要心里有事儿想不通的时候,喝了才有用,不能想着光是让心里敞亮就行。” “锦儿,那你现在不就是有心事么?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不知道。” “喜欢周将军吗?” “嗯。” “想嫁给他吗?” “嗯,可是......” “锦儿,既然你有这个想法,咱们就不去想什么可是了,先喝汤,看心里敞不敞亮。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张婶替章锦婳拍板决定了:“你跟别人不一样,就不要走别人的老路,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且,要积极主动的去努力,就像你做膳食一样,不是等着被人挑选,而是要主动挑选自己想要的。。” 张婶使出浑身解数,要把锦儿给劝说通了。 既然锦儿想嫁人,那就要让她改变处事的方式,不能再像她的父母一样,满身本事,却因为坚守所谓的君臣之道而无端丧生。 第六十八章 主动争取 章锦婳在追求男女之事上,全无主意,她辩驳的那几条苍白无力的理由,被张婶一一否决。 张婶不忍心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先去厨房炖了一碗清心汤。 给周大人治病期间,章锦婳每天都要饮用灵芝山参须炖的清心汤来提神补气,从不间断。, 汤炖好了,盛在白瓷汤碗里,汤底微黄透亮,红枣和枸杞子鲜艳饱满,看着就赏心悦目。 竹影悄悄说:“张婶,锦儿还在书房练字,扔了一地的纸了。” 张婶摇摇头,轻轻推开书房门。 章锦婳对着一本兵书在练字,写了撕,撕了写,越写越燥:“张婶,我写的字好丑啊,怎么办?” “锦儿,你先喝汤,一会儿再写字。”张婶没接话,看到锦儿拿了兵书当作字帖来练,暗暗好笑,小姑娘嘛,这是钻进牛角尖了,任你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先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再说。 章锦婳小口小口的喝完汤,脸色恢复了红润,放下碗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容: “张婶,你再接着跟我讲,我还要听。” “好,只要锦儿愿意听,我就讲。”张婶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开门见山:“锦儿,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嫁给周将军?” 章锦婳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嫁给刘青,就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法配得上瑜兄,只觉得前路渺茫,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张婶叹口气,放软了语调:“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行。” 章锦婳忍着泪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 “既然你愿意嫁给周将军,那就要放下所有的顾虑,放下所有的担心,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会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心一意的去跟随他。” “可是,我放不下。” “放不下就放不下,没关系。咱们只确定第一条,你愿意嫁,那就行了!” “张婶,万一……” “锦儿,这个世上没有万一。周将军的亲事也是这样,他要么定亲了,要么没定亲。没定亲的话,什么都好说。如果定亲了,你还是想嫁给他,就要主动去争取。” 章锦婳睁大眼睛:“可以主动争取?女子不都要三从四德吗?” 张婶笑了:“锦儿,你在哪里听说的女子要三从四德?我不记得我教过你。” 章锦婳咬了咬舌尖:“是来杏林馆的那些夫人们小娘子们提到过。” 前世刘青想娶曹知府家的千金时,就这样跟她说的,她不同意,刘家人都说她没有妇德。 张婶提醒她:“锦儿,你还记得你当初求你师父,让师父答应你带你去找师祖的事吗?” 提起求学的往事,犹如昨日,章锦婳露出笑容:“当然记得!师父一开始还不答应呢,我磨了师父三天,还不吃饭,师父才答应的。” 张婶想起来就心疼:“你跟着师祖学了三年,时时刻刻都在念书背书,那么多的医书呢,你还跟我说,睡觉太浪费时间,恨不得睡着了做梦都能看书。人瘦的跟猴子似的,你看看,到现在都没长几两肉。” 章锦婳举起一只手来发誓:“张婶,那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只要能跟着师祖学习,我什么都不在乎。” “嗯,这就对了。”张婶看似随意的把话题拉回来:“锦儿,你看,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就会主动去争取,就一点也不在乎别人说你怎么吃苦受累的,反而甘之如饴。” “张婶,你是说,如果周将军定了亲,我还主动去争取嫁给周将军的话,不会伤害到别人?” 说来说去,还说懂了,其实还是在顾虑。 张婶只好笑笑:“锦儿,你跟我说过,杏林馆之所以不按照客人的要求定制膳食,就是为了不影响你将食材发挥到最好。你在做药膳的时候,若是不考虑别人怎么评判,只管用心去做,所有食材的搭配出来都会像药方一样精细。若是心情不稳,就无法选择适合的食材。 那么,在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你若是全心全意的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所有的人和事都会自然而然变得顺畅,这一点,你只要做到了,很快就能体会到。 至于伤害谁或者被谁伤害,你再好好想一想,说不定啊,你担心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章锦婳笑了,刚刚瑜兄也是这么对她说的,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在她眼里,周子瑜是无所不能的,她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无所不能的周将军,在锦儿这里吃了定心丸就兴冲冲的打马回府,这会儿已经跟周大人在商量对策了。 周正义回到家,就叮嘱夫人不要四处张扬,只等着腿伤痊愈。 为了方便在养伤期间看书议事,就直接住在了书房。 罗庆照着周正义的吩咐,把收在箱子里的兵书,都搬了出来,又把库房里的小兵器都找出来,叫了两个亲卫,热火朝天的擦拭。 周子瑜进来,随手拿起几把短刀,对着墙上挂着的靶子扔了过去,刀刀直中靶心。 周正义看着喜气盈盈的长子,不禁微笑:“子瑜,有事?” “是,父亲。”周子瑜扭头让罗庆他们几个出去:“罗庆,我等下也在书房吃饭,你去交待一声。” 周子瑜关好书房门,在父亲的卧榻前坐下:“父亲,我想娶锦儿。” 周正义先是吃惊,随即笑起来:“不错,我还以为你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说呢。” “咳,我也是无奈之举。”周子瑜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父亲,秦王今天去了杏林馆,他有意将杏林馆收归己有。” 周正义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若是秦王真的能将杏林馆收过去,周子瑜又想娶锦儿的话,周家的立场昭然若揭。 “子瑜,既然你有意,那我们就要及早着手行事。你若是娶了锦儿,这下周家就无论如何要站在秦王这一边了,恐怕皇上和太子会有所忌讳。 秦王本就有上位之志,又善于收编义军笼络人心,只要有了神医良药,兵马粮草随时都能筹集到,就算皇上削减了秦王的兵权,秦王的势力依然能与太子抗衡。 等下再叫你母亲过来,将此事知会于她,该张罗的先张罗起来。” 第六十九章 危机 周夫人找了不少名贵药材,亲自指挥厨子婆子们给周正义炖汤煎药,又亲自端了汤水到书房给周正义。 听说锦儿要嫁到周家来,高兴得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太好了,这下我和瑶瑶可以天天吃到锦儿做的饭啦。” 周正义瞪她一眼,很无奈:“就惦记着吃,你要准备娶媳妇的聘礼了。” 周夫人吃惊:“准备聘礼?” 她只惦记着给子瑁准备娶媳妇的礼金,根本就没想过长子也是要娶媳妇的,或者说,她一直选择性忽略长子的存在。 周正义面色微冷:“你若是准备不来,我找同僚的夫人来给你帮忙就是。” “呵呵,老爷,长安城这边准备聘礼的习俗我只看过没做过,”周夫人换上笑脸:“潭州府毕竟是小地方,准备起来可能不合京城的规矩。我这就让人送帖子去陈博士府上,找表姐来给我帮忙。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只多不少,行了吧!” 哼哼,若是章小娘子做她周家长媳,她还是乐见其成的,那她就勉为其难的准备准备吧。 周子瑜在周夫人进来书房的时候就上前行礼问候,周夫人只在鼻子里唔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之后就再也不理睬他。 看到母亲这个态度,周子瑜面无表情,只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在背后捏了捏拳头。 周夫人若无其事的又道:“老爷,瑶瑶也没吃饭呢,我这就看看她去。”说完没有多耽搁,高高兴兴的找女儿得瑟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去了。 周正义跟长子相处了这些时日,此时能猜到长子的想法:“子瑜,你放心,我会提醒你母亲的。我这里还有不少精致的摆件,我另外再给你准备二十万两银子。” 换做以前,周子瑜一定会拒绝父亲的馈赠,现在,为了锦儿,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多谢父亲!” 周正义心里舒服了些,父子间的感情能弥补就尽量弥补:“等天气暖和些,家里的屋子都要修缮一番,正好给你把院子也收拾出来,好好布置布置。” 周子瑜不置可否,他还打算跟着锦儿住在杏林馆呢。 家里虽然人不多,但是母亲和妹妹整天叽叽喳喳的,到时候别把锦儿当成私厨使唤。母亲若是因为忽视他而顺带着轻视锦儿,他要保护锦儿的话又何从说起? 而且陈医令还嚷嚷着要跟着锦儿学续骨疗伤,杏林苑加上陈医令,名气只会越来越大,来来往往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有他在的话,就没人敢动杏林苑半分。 周子瑜盘算着要住杏林馆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惦记着搬到杏林苑去。 话说,陈医令自从去了趟杏林苑,见识到章锦婳的惊人医术,回到家兴奋得坐卧难安,隔天就急急忙忙上太医署去告假。 陈医令的医术在太医署赫赫有名,属于德高望重的里程碑式的人物。 因其年岁已高,皇上特许陈医令不必每天到太医院点卯,陈医令平时就在家里整理过往的病案,着手写成医书,做为太医署的医科教材。宫中的贵人或者王公贵族,若是有比较严重的状况,才会去请他出马。十天半个月没人来请他出诊,也是常事。 陈医令抱着“余生就跟着章小娘子学医术”这个念头去了太医署,写了想告长假的折子后,又抑制不住兴奋之情,跟曹正透露了口风。 曹正是陈医令的得意弟子,如今做了太医署的骨科博士,听闻老师见到了孙圣手的传人,恨不能也跟着过去涨涨见识。 陈医令道:“你不要着急,你在太医署好好教书,看看有没有机灵的,挑一两个出来,我若是能看会,回来再教你们,必定不能让这门绝学失传了。嘿,我跟你说啊,要不是我认识孙圣手,章小娘子还不准我去看呢。” 曹正惊叹:“柳枝续骨的医术传人是个女子?老师过去也只是看看?” 陈医令道:“这断骨续骨倒是不难,我也会,只不过续骨没有成功过而已。这次见那章小娘子,竟然可以用柳枝的干枝来续骨,我得琢磨琢磨其中的窍门。” 曹正惊诧:“干枝续骨?那章小娘子莫不是还会祝由术?” 陈医令连连点着曹博士:“我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去跟着看全套。” 曹正真心高兴:“哎,太好了,太医署的祝由科还有几本医书,我去找来先看一看。” 陈医令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光是有几本书是不够的。祝由术的那些窍门,都是心法,必须由师父密传给徒弟才行的。” 陈医令跟曹正说得热闹,不妨这番话,被太医署的新学生刘青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刘青,进了太医署之后,只觉得自己已经踏上了官场的台阶,越发的小心翼翼,越发的勤奋苦读,还一直想着找机会露两手,往前再进一步。 他上了一堂曹正讲授的疮肿课,才知道,哪怕是看着简简单单的皮外伤、皮肤痈肿,治疗的方法都非常讲究,望闻问切的步骤,一步也不能少。 刘青在其他医学生那里听说了曹正是陈医令的亲传弟子,医术不在陈医令之下,对曹正佩服之余,兴起了亲近曹正的想法。他趁着上午没课,拿了自己的伤药,想以请教课业为由,把自己的治伤经验,私下里在曹博士面前表现一番。 当天他看到曹博士跟白胡子老头在一起,就猜到了这必定陈医令,临时又编了几句能亲近陈医令的说辞。谁知还没等他走过去见礼,就听到了孙圣手的名字,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差点绊倒自己的脚坐到地上去。 天,怎么还有认识孙圣手的人? 刘青的心嘭嘭直跳,脑子嗡嗡作响。他在终南山转悠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孙圣手,在方大人那里也打听过,说京城里也不曾有人见过孙圣手,他还以为自己假托孙圣手弟子之名的事,已无人可戳破。 刘青强做镇定,伸耳细听,脑子里嗡嗡的,只断断续续听到小娘子祝由术干枝续骨几个词。 这些消息太惊悚了,能说出这些词儿的人,必定认识孙圣手啊! 刘青眼前发黑,几乎站都站不稳,拼命搂着身边的柱子才没倒下来。 第七十章 陈医令事件 刘青大着胆子往前又凑近了些,蹲在书房的窗户下,听陈医令又道:“见过孙圣手的,也就只有我了,唉,我都垂垂老朽了,也不知那孙圣手是什么模样了。” 原来只有陈医令见过孙圣手,刘青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块青石砖。 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视线落在了书房门外,走廊上摆了一个白瓷缸,那是曹博士晒的太阳水,井水打上来之后,放在白瓷缸里,加点明矾,在太阳下晒上一个时辰,烧水之前用细纱布过滤一遍,隔掉杂杂质,才能用来煮茶。 刘青轻轻的松开青石砖,抬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触到衣袋里的药包,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药纸包里是他配的消肿祛脓的药粉,只可外用,不能口服,误服极易导致上吐下泻,发病症状与疟疾极其相似。 刘青四处张望了一下,将白色的药粉往白瓷缸里倒了半包进去,用手指搅拌了一下,看到药粉沉进水里去溶化了,站起身来飞快地溜回了宿舍。 刘青在宿舍院子门口遇到另一个按摩科的学生,故作镇定的跟他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装作和此人一起回宿舍的样子,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硬板床上闭目假寐,心跳如擂鼓。 太医署的师生纷纷指着他鼻子骂:你说谎! 太医署的医令拍着桌子说:鉴于你的不良信用,你只能退学! 方伊莲鄙视的眼光:切,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小人! 方大人厌恶的面孔:刘青,你不用再踏进我的门了! 白色的药粉打着旋儿沉到了白瓷水缸里。 陈医令一命呜呼了...... 曹博士也病得虚脱...... 各式各样的画面,在刘青的脑海里跳来跳去,跳得他心慌。 眼看着已经站在了荣华富贵的门口,谁舍得转身离开?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让他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又把他给踢进黑暗之中?他不过就是想好好读个书,想追求功名利禄想拥有娇妻美眷想光宗耀祖,这有什么错? “这不是我的错!我有医术,有辨药制药的本事,我不过就是出身差一点,不能一步登天,还不许我走捷径吗?”刘青猛地坐起来,在心里恨恨的想:“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就绝不会离开!若是谁想让我离开这里,我就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有我没你!” 极度的恐慌和莫名的愤怒,让刘青一贯憨厚的面容变得狰狞扭曲。 他将剩下的半包药粉藏好,一边等着看热闹,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后面的对策。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午的医理课,只有曹博士的助手萧七郎一个人出现,并且宣布说曹博士犯了疟疾,不幸的是,一起得病的还有太医署的名誉医令陈哲。 课室里的医学生们一下子就乱了,围着萧七郎,七嘴八舌的追问是怎么回事。刘青也混在人群中,装作没事人一样听着。 名医荟萃,医术级别最高的太医署,居然出现了药物中毒事件,这非同小可的事故,立即上报到了太常寺。 陈医令那可是国宝级的太医啊,这还了得?太常寺卿林枢林大人不敢怠慢,立即递了折子到宫里。 皇上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在听大臣谏议。 含元殿上,大臣们的激烈争论走了两个极端,一方为了安民要求增加兵马粮草,一方为了安民要求减少捐税,吵吵得热火朝天,吵得皇上头疼,蹙着眉头正准备退朝宣御医。 陈医令生病倒下的折子一递上来,大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个个都知道皇上最爱惜性命,最爱惜神医,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争辩,皇上也听不进去了。 皇上立即责成大理寺派人辅助太常寺查明事故原因,让御医也去看看,必定要力保陈医令和曹博士的性命无忧,随时将最新消息上报。 太常寺卿林枢领命,亲自到太医署看望陈医令和曹博士。 陈医令的书房里外,挤满了太医。 全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集体出动。 又是扎针灸,又是推拿,又是灌药洗胃,十八般武艺轮番上场,终于勉强止住了腹泻。 等林大人急匆匆走了一身汗赶到的时候,陈医令和曹博士,又打起了摆子。 可怜的陈医令,年事已高,大冷的天这么一折腾,已是气息微弱,进气少出气多。 上午在陈医令院子里担水洒扫的杂工,被大理寺推丞带去问话。这杂工几乎已经被这大阵仗吓傻了,反反复复只会说曹博士跟陈医令一上午哪儿也没去,就在屋子里喝茶说话来着,院子里也没见着其他人。 推丞带来的十多个胥佐,在太医署内外四处搜查可疑人物。 太医署的医学生,此时也都围在陈医令的书房门外听候消息。 刘青眼尖的看到了正在跟太医丞乔孟说话的刘太医,就挤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刘太医和乔医丞行礼:“学生刘青,见过乔大人!见过刘大人!” 乔医丞对刘青还有点印象:“你上午在?知道怎么回事吗?” 刘青连忙答道:“学生上午就在学堂里看书,也是刚刚才得知陈医令的事,这才奔过来。”说罢退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乔医丞和刘太的对话。 刘太医小声道:“乔医丞,陈医令这回只怕不妙啊。” 乔医丞道:“唉,陈医令八十有一,不管这回怎么样,也该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了。” 刘青悄悄打量着两人,只见乔医丞的面色轻松,看起来并不怎么紧张,甚至乎,话里话外的还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刘青过来就是想寻找机会,假装听他们说起陈医令和陈博士的症状,想办法插话进去,再绕到自己有解药能解这个病的说辞上。这样一来,不但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他反而能趁此机会脱颖而出。 谁知道,他竟然从一句话就看出了乔医丞的心思,那他的解毒方法也就不用提出来了。 陈医令一完蛋,乔医丞很快就是乔医令,呵呵,他若是攀上了乔医丞,那他的前途,也就好说了。 就在此时,书房院子里的人都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有人匆匆往外走,口里说着:“快,去杏林馆,找章小娘子!” 第七十一章 太医署有请 周子瑜从秦王府出来,兴冲冲地又去了杏林馆,他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迫不及待地要告诉锦儿。 昨天父亲允了他跟锦儿的亲事,他整晚都心潮澎湃,更想立下功绩,让自己更有实力,好跟锦儿拥有一个安稳而又温馨的家。 转进杏林馆的巷道,周子瑜就觉得眼前的景物格外亲切,杏林馆门前的灯笼也格外喜气。 竹风过来开了门,周子瑜一脚踏进杏林馆的前厅,就看见章锦婳站在书房门口,他大步走过去,微微低头,对上锦儿纯真的眼神,就满心欢喜。 “锦儿,我……”周子瑜刚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了又快又急的马蹄声。 罗怀在门外牵着马,扭头看了一眼,向他报告:“将军,是大理寺的人!” 周子瑜神色一紧,低声对章锦婳交待:“锦儿,你在书房里等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掏出令牌抓在手上,转身走出去,站定了,看向来人。 那几人不顾巷道里坊不得跑马的规定,勒着马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杏林馆门前。 来人正是大理寺的评事,打头的叫崔信,跳下马,见到周子瑜手里的令牌,即刻行礼:“周将军,在下大理寺评事崔信,奉命来请杏林馆的章小娘子去太医署出诊。” 周子瑜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太医署出诊?” 崔信拿出盖有大理寺封印的信函在周子瑜面前晃了一下:“正是,请问周将军可认识这杏林馆的人?” “认得,”周子瑜抬手往里让:“崔评事,请。” 崔信跟着周子瑜走进书房,看到一个清瘦秀气的少年站在书案边,愣了一下。 章锦婳下午在书房里练字,身上是一件略为宽松的灰色窄袖道袍,只挽了个简单的顶髻,插了支包金青玉簪,她又不像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那般圆润,清瘦的面庞,未施脂粉,看起来就像个英俊少年。 她在书房内已将门外的动静听个一清二楚,见周子瑜带了崔信进来,向崔信行了个礼:“小女子见过崔大人。” 崔信闪回神,递上信函:“陈医令突染重疾,有请章小娘子随我过去一趟太医署。” 章锦婳打开信笺,里面是大理寺卿冯少珙的亲笔手书,只有寥寥数字,言简意赅:【人命关天,速至】凌厉的笔锋,将紧迫的形势显露无疑。 “崔大人可有见到陈医令?”章锦婳望着崔信:“只有将陈医令的情况大致说一下,我才好带上药品过去。” 崔信犯了难,想了想,道:“陈医令什么样子我是没见到,只听太医说是疟疾,已经不省人事了,是曹博士说只有杏林馆的章小娘子才能救得了陈医令。对了,曹博士也患了疟疾,现在也躺着呢。” 太医署的两个骨科权威,居然一起得了疟疾,还惊动了大理寺的人来杏林馆请人,看来这绝不是一般的疟疾,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周子瑜道:“锦儿,你去收拾药品,我等下陪你一起过去。” 章锦婳向崔信行了礼,走出书房,去太乙馆拿药。 不大一会儿,就拎了药箱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新的青色锦缎直裾,依旧是简单的道士发髻,只是簪了两支发簪,以示女子身份。张婶跟在身后,给章锦婳系上披风,戴好风帽,小声嘱咐:“有周将军在,不用慌,路上小心。” 竹风进来接过章锦婳手上的药箱:“车子已经叫好了,停在门外。” 章锦婳定定神,快步向门外走去,周子瑜已经骑在马上,看着她出来,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上了油壁车,竹风给她把药箱放在脚边,竹青放下车帘,和竹风一左一右跟在车子两边,崔信等人在前开道,周子瑜带着罗怀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太医署,陈医令的书房院内,一众太医还在继续努力,不时商讨更好的办法。 院子外的众人也没有散去,都在议论纷纷。 有曾去过杏林馆的,一说到杏林馆的膳食,身边立即围拢了一圈人。 刘青从听到杏林馆三个字开始,就混在人群里,这里听几句,那里听几句,听到的都差不多,竟然都是没人见过杏林馆的老板,那个厨子大婶总不会是章小娘子吧? 其他听热闹的人也对杏林馆起了兴趣,陈医令在杏林馆吃过饭不稀奇,别人也吃过,怎么就不知道杏林馆有个章小娘子?而且陈医令怎么就知道人家能治他的疟疾? 越是议论,越是好奇地等着“章小娘子”驾到!更有那好奇心重的,直接跑到太医署门口去等着一睹真容。 崔信带着大理寺的令牌,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一路畅行无阻,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太医署。 当油壁车停下来的时候,章锦婳已经把陈医令病情的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施施然下了车。 崔信下了马,给章锦婳引路:“章小娘子,请随我来。” 刘青也在大门口,躲在门廊的柱子后面,心情忐忑。章锦婳下车的时候,戴着的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以至于他没立即认出来。 竹风和竹青拎着药箱在他面前经过,刘青的脑子里轰地一声,认出这是在太白山见过的采药人。他直愣愣的盯着章锦婳的身影,还没回过神来,又见到跟在章锦婳身后不远,一身官服打扮的周子瑜。 周子瑜在军中数年,每天拎着大刀往来于阵前营后,此时即便是一身常服,身上也露出隐隐杀气,跟太医署内文绉绉的气氛,浑然不符。 偏生刘青记性极好,凡是认人认物,过目不忘,历经数年都能一一辨认并且复述出当时的情景。 周子瑜在刘青面前经过,刘青不错眼地盯着看,那似曾相识的五官轮廓越看越熟悉,慢慢的他脑子里依稀浮现出龙涎池的影子,一个瘦削的少年,还有一个额头流着血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天,是他!”刘青神情愣怔,不敢确信。 刘青实在是太过讶异,投出去的眼神没能及时收回,和一直警觉的四处打量的周子瑜,对上了。 第七十二章 解毒 周子瑜的眼神扫过来,将刘青钉在了原地。 他只扫一眼,打量了一下刘青,穿着的蓝色细布交领棉袍,是太医署的医学生们的统一服装,几年不见,竟然进了太医署,只是面上并无志得意满,隐隐约约还有几分当年求师问路的样子。 原来锦儿在上元节的时候,见到的真的是刘青! 周子瑜担心章锦婳,只对刘青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脚下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跟过去。 崔信将章锦婳带到冯少珙面前:“冯大人,这位就是杏林馆的章小娘子!” 章锦婳将风帽向后褪下,给冯少珙行礼:“小女子孟章见过冯大人!” 周子瑜也上前行礼:“冯大人,末将周子瑜!” 冯少珙起身还礼:“周将军,你这是?” 周子瑜解释道:“冯大人,章小娘子是末将修道时的师妹,末将亦曾在杏林馆见过陈医令,听闻陈医令有恙,特地同来。” 冯少珙暗暗地嘘了一口气,太好了,有周将军同来,这个章小娘子的来历也不用临时审查了:“有劳周将军!” 冯少珙看向章锦婳:“章小娘子,陈医令与曹博士都在书房,还有诸位太医。”这是委婉地提醒她赶紧过去别耽误工夫了。 章锦婳行礼:“小女子这就前去。” 退后几步,转身跟着崔信进了书房。 太医署的医令书房,相当于现代的校长办公室,只不过古人没有单独辟开休息间,都是在书房用屏风隔开,放一张卧榻做临时小憩之用。 此时为了方便救治,又抬来一张卧榻,将陈医令和曹博士两人分别安置。 屋子里留守的三位太医,一位是擅长针灸的针科博士何运清,一位是太医院擅长体疗(即我们今天所说的内科)的胡太医,一位是擅长推拿的萧七郎,也就是曹博士的助手。 大家已经尽了力,陈医令的情况依然堪忧,就有人打退堂鼓,不愿再出头,慢慢都退了出去,只剩这几人在守着病人。 他们几个一看到章锦婳就知道这是曹博士在昏倒之前挣扎着说出的救星章小娘子,纷纷起身见礼,萧七郎又将各人姓名一一报上。 章锦婳给何博士胡太医萧七郎行了礼,无心寒暄,径自走到矮榻前去观察病人的情况。 书房里收拾得很干净,不见半点污秽物。 但她还是从空气中残留的各种味道里,敏锐的嗅出了金银台的味道——会让人呕吐腹泻严重脱水的药草。 金银台,是番邦的植物,具有一定的毒性,皮肤没有破损的时候外敷可以消肿止痛。 曹博士不到五十岁,昏睡在榻上,面色蜡黄,额头微微发青,呼吸虽浅,尚算平稳。 而陈医令就惨了,面色灰黄,嘴唇起了一层黑壳,呼吸若有若无,整个人犹如一片枯叶,躺在矮榻上,同死人没什么分别。 这个样子,正是误服了金银台的症状。 章锦婳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竹风,把双掌搓热,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才伸出手去给病人诊脉。 章锦婳细数了一会脉数,心下有了决断,直起身子,对屋内其他人道:“小女子要为陈大人和曹博士医治,请诸位保持肃静,尽量往远处些站着,否则难以保证医治功效,若是中途被打断,医治也会无效,小女子也无计可施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好奇,都想看看这个章小娘子如何救治得了疟疾的病人,立即配合地往边上靠,尽量找能看得清病人的位置站好,默不出声的等着。 章锦婳在身前举起双手,两掌相对,缓缓凝神,让双掌之间有热气流过,用眼神让竹风将陈医令身上的棉被揭开,将双手放在陈医令身体上方三寸的地方,从头部开始,极缓慢地向足尖移动。 何博士和萧七郎定睛看了一会儿,随着章锦婳双手的移动,眼睛越睁越大,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惊呼出声,他俩分明就看见了章锦婳手指尖冒出的光柱。 这是祝由术! 其他人尽管不懂什么祝由术,但也看出了章锦婳不同于常人的光芒,全都屛住了呼吸。 大约用了小半刻钟,章锦婳收手,吩咐竹青:“拿银针。” 竹青早就打开了药箱,将热水烧酒银针都准备好放在一边等着了。 章锦婳在两个小碗里分别放了一粒不同的药丸,倒进热水化开。用烧酒擦了银针和陈医令的手指,才拿起银针将陈医令的食指刺破。 陈医令虚脱太久,银针扎在手指尖上,就像扎在棉花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血也没有流出一滴来。 “刀!”章锦婳没有回头,向后伸出手,发出简洁的指令。 竹青取出药箱里的小刀,刀尖在烧酒里蘸了一下递过去。 章锦婳接过小刀,在陈医令的食指肚上划了个半寸长的口子,才有暗色血珠冒出来。竹青麻溜的端着两个小碗伸过去分别接了两滴。 章锦婳细心的观察着血滴在药碗里的变化,又在陈医令隔开的伤口上揉了一揉才放下。 其中一个碗里的血滴慢慢扩散,溶进药水,另一个药碗里的血滴很快就结成一团沉到底部。 很明显,能让血滴扩散的药丸可以解毒。 章锦婳指着血滴扩散药水变了颜色的药碗,轻声吩咐:“取药丸,一粒用烧酒化开,擦拭五心,一粒用热水化开,尽量喂进去。” 说完站起身,走到曹博士的矮榻前。 竹青竹风配合极其默契,分工明确,一个有条不紊的继续照顾陈医令,一个端着药箱跟过去守在曹博士身边。 屋子里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会儿看看竹风给陈医令擦拭手心脚心,一会儿又看看章锦婳用双掌运气给曹博士,恨不得把眼珠子甩过来看个仔细。 尤其是萧七郎,年轻,眼神好,看的目不转睛,两只手还不由自主的跟着章锦婳的动作在比划。 曹博士的底子好,章锦婳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结束了医治,竹青接手剩下的工作,化药,喂药汁,擦拭五心。 就在这时,只听得陈医令喉咙里吭吭一阵轻响。 章锦婳淡定的吩咐竹风扶陈医令坐起来,自己站到陈医令身后,用巴掌一下一下地拍着陈医令的后背,直到陈医令的喘息平稳下来。 书房的隔间里,立时充满了喜气,陈医令,活过来了! 陈医令有救了! 这个消息就像春风一样,刮遍了太医署的每个角落。 冯少珙和林枢眉开眼笑,第一时间让人去宫里给皇上报信。 第七十三章 反应 夜幕低垂,寒意渐浓。 陈医令书房的隔间里,点起了几支大蜡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章锦婳团在椅子上,闭目打坐,竹风竹青守在她身边,不让她受到任何干扰。 矮榻上,陈医令睡得很沉,呼吸很浅很平稳。曹博士干脆打起了小呼噜。 在陈医令的书房院外,随从们不停地穿梭,不间断的向林大人和冯大人报告着陈医令的病情变化。 林大人派去宫里报信的人,连着去了三拨人马,从陈医令呼吸平稳,到陈医令已经可以灌进两口药汁,消息一次比一次要令人振奋。 宫里也派人来太医署,传了皇上口谕:“待陈医令醒来,所有人都有赏,章小娘子重赏!” 太医署的人都知道,按照这个说法,章小娘子不仅会得到重赏,极有可能还会被皇上召见。 章锦婳可没想到,她还没走出书房呢,就成了大红人。 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枢林大人:“陈医令这一病倒,居然还得以救治,甚是神奇,是太医署一大幸事啊!”嘿嘿,这一折腾,不但引出了一个医学人才,还书写了太医署的救治水平记录,这是多么宝贵的治疗经验啊!病案还是陈医令亲自体验的! “要是太医署也有这样的博士就好了!”林大人多精明啊,这会儿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游说章小娘子进太医署。 关注章小娘子的人特别多,而真正关心章锦婳的,就只有周子瑜。 周子瑜自从章锦婳进了书房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外,竹风每到门口来交待崔信一次,他心里就高兴一分。章锦婳一直没出来,他又有几分担心,他知道锦儿每次在结束医治之后,身体都会变得很疲乏,要喝参汤滋补,还要长时间的休息。这次陈医令病得这么重,锦儿肯定更耗神耗气,他越想越心疼,特意叫罗怀去杏林馆取了参汤来,交待竹风无论如何也要让章锦婳喝几口。 夜色越来越深,陈医令和曹博士的病情逐渐平稳。 章锦婳喝了几口暖暖的参汤,又凝神给陈医令从头到脚运了一遍气,继续守在隔间里闭目打坐。陈医令不醒来,说明危险状况还没有彻底过去,她的感觉就不踏实。 同样感觉不踏实的,还有刘青。 从看到周子瑜起,刘青的恐慌就没有停止过。他也不敢在陈医令的书房外再转悠,生怕又遇到周子瑜,露出什么马脚就不妙了。别人都挤在一堆聊得热闹,他郁闷的躺在宿舍里。 这接连的意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走一步错一步,整个人仿似站在了悬崖峭壁边,后面有追兵,前面是万丈深渊,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大理寺的人搜遍了太医署的每个角落,到他宿舍里,见他神色黯然,顿时起了疑心,翻检的时候特别仔细,差一点点就翻到了他藏药的地方。 同宿舍的杨启不知道他担惊受怕,等搜查的人走了,还邀请他一起去药科的学馆里看热闹:“刘兄,听说陈医令喝的水里是被人下了毒药,药博士在分析是什么毒草呢。” 书房走廊下白瓷缸里的水,大理寺的人用这水拌在喂羊的干草里去喂羊,没过多久,羊就口吐白沫倒地而亡,把众人惊得不轻。 冯大人让药科的博士取了一小部分去,看能不能搞清楚是什么毒草,这么厉害的毒药,没把人毒死,还能被救活,章小娘子简直是神人啊! 刘青一听,又淡定了,他倒是不怕药博士能怎样,他配的药粉,长安城内根本就没有,他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甚至可以说,长安城内独他一家会配置。去药科书院嘛,去就去,他倒要看看药博士有几分真本事。 一群医学生守了一阵,刘青心不在焉的跟着胡乱聊了几句,听说药博士也没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毒药,只说在长安城内不曾见过,太医署内就更没见过类似的毒草。 刘青的心内又升起一丝侥幸,或许,那个章小娘子也不知道这个毒是什么吧。不过,若是不知道的话,又怎么解毒呢?这个解毒的方法,他在小狗的身上试验过,效果也是一半一半。 刘青原本就想着,能救活曹博士就可以了。谁知道,如意算盘还没开始打,就被无情的拨乱了。 这陈医令要是活过来了,那乔医丞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 就像绝望之中的一线亮光,刘青突然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决定破釜沉舟,试一试。 药博士端着个托盘,身后跟着几个人,面带喜色的从刘青身后走过,边走边高兴的说:“虽然没能搞清楚这种毒草的样子,但是这个毒草的毒性,已经试出来了。” 刘青回过身,愣怔的看着一堆人簇拥着朝冯大人的临时审理案子的书堂走过去。 冯大人让人搜太医署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实在是无奈的很。堂堂大理寺卿亲自督查办案,居然毫无进展。好在陈医令有救了,说明章小娘子必定是认得这种毒药的。眼下,就只有等着章小娘子从书房出来,再作打算。 手下进来报告:“大人,药科孙博士请见,说是查明了毒药的毒性。” 冯少珙赶紧坐正:“叫进来!” 孙博士进来,就要放下手里的托盘行礼,冯少珙顾不得那许多:“免礼,将托盘呈上,细细说明。” 孙博士上前,将托盘呈上:“大人,您看这两块羊肉的区别。” 冯少珙皱着眉头,忍着恶心去看,两个白色粗瓷大碗里,其中一个碗里的羊肉,赫然已经变了颜色,还散发出略刺鼻的异味,流了些发黑的血水。另一个碗里的羊肉,是有肉皮的,不但没有变色,同样流了血水出来,羊肉皮却没有腐烂变色。 孙博士指着托盘道:“冯大人,在下也是刚发现,陈医令书院里取来的白瓷缸里的水,抹在羊肉上,就会腐烂,抹在羊皮上,反而会让羊皮干燥脱水。” 第七十四章 皇上有请 冯少珙细看,果如孙博士所说,忍着要捂鼻子的冲动,往后一靠:“那又怎样?” 孙博士道:“这种毒草,若是皮肤没有破损,碰到皮肤还是没有毒性,只有吃下去才会让脏器腐烂。好在陈医令饮用的井水,是烧开之后,又泡了茶才喝下去。幸好茶叶本身也可以解一些毒性,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冯少珙皱眉:“太医署内的井水,可有污染?” 孙博士道:“这倒没有,在下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水源,都是安全的。” 冯少珙想了想又问:“若是歹人再投毒,可有解决办法?” 孙博士摇摇头:“在下刚刚试过,将一盅量的毒水,倒入一桶水中,抹在羊肉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若是再能烧开,就与普通水无异。” 冯少珙总算按下一颗躁动得想揍人的心,让录事将此事记下,挥手让孙博士退下。 “来人,去医令堂看看。”冯少珙坐了这么久,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他得出去走走。 夜深人静,太医署内又临时增调了官兵把守,医学生们渐渐都散了,免得在院子里遇上官兵,总会被盘问一番。 冯少珙走到医令堂外,看到院内的书房门窗紧闭,窗格里透出的光亮,连带着将院子里也照亮了几分。在窗外的长廊下有两盆炭火,周子瑜和崔信等几人,围坐在一起取暖。 见冯大人过来,崔信挤满起身迎到院子里,拱手行礼,小声道:“大人,里面还在医治,并无动静传出。” 周子瑜也起身迎上来见礼:“冯大人,在下周子瑜。” 冯少珙已经听手下向他禀报过周子瑜的来历,当下还礼:“原来是周大人家的大公子,劳烦周将军在此等候。”其实他也纳闷,周将军也就是章小娘子的师兄,送师妹道太医署也无可厚非,这又是等在门外又是送参汤的,师兄弟之间何时都这么亲如手足了? 周子瑜听出了冯少珙的话外之意,不得不简单解释一下:“章小娘子是在下的师妹,对家父亦有恩,她在京城别无亲人,家父叮嘱在下定要照顾好师妹。” 冯少珙才不信,也不追问:“既是如此,辛苦周将军。”他瞟了一眼长廊下的炭盆,这哪里辛苦啊,比他临时征用的书堂好多了,那边可是冷冰冰的。 周子瑜顺着冯少珙的眼光,知道冯大人心里所想,只得又解释:“这两个炭盆原本是书房内的,章小娘子说炭火的气息会影响病人,就端到外面来了。” 崔信在一旁禀报:“大人,陈医令的状况想是好转了,已经有一个时辰没有叫仆人进去打扫了。” 冯少珙看了崔信一眼,甚是满意,他就要听这句话:“甚好!崔评事,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有事先回府衙,有消息随时来报。” 崔信和周子瑜拱手相送,等冯少珙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周子瑜这才发现自己也有些饥饿,想着锦儿到现在也就喝了一盅参汤,还不知道会累成了什么样,他不守在这里,回到家也是坐立难安的。 等到三更时分,等候在门廊下的几个人又冷又困乏之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萧七郎满脸喜色的走出来,唤醒昏昏欲睡的药童:“六哥儿,赶紧去药房端药汤过来,陈医令醒了。” 周子瑜蹭地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往里看:“竹风?” 竹风站在萧七郎身后:“周将军,锦儿累了,要回杏林馆去。” 周子瑜听着就心疼,立即吩咐罗怀:“赶紧去找个轿子来,让人去套车。” 崔信一听,想拦着又不敢,只好委婉的道:“周将军,现在外面宵禁,不如叫人拿铺盖,让章小娘子就在太医署的客房里安歇一会儿可好?皇上也有口谕,要重赏。陈医令醒过来,恐怕就会有旨意过来。” 周子瑜想了想,还是不妥,太医署内没人可以近身照顾锦儿:“我有通宵的令牌,不妨事。天一亮,我再送章小娘子过来太医署就是。” 章锦婳脚步虚浮的走到门口,一开口,声音虚弱:“崔大人,陈医令和曹博士已经无碍了,有萧七郎照顾就行,何博士胡太医都可以去休息了。”她看向周子瑜:“瑜兄,送我回去。” 崔信见拦不住,只好答应。 等罗怀找来轿子,章锦婳的脚都差点没抬得起来,急得周子瑜差点冲上去抱她上轿。 一行人踏着夜色返回杏林馆歇息,整夜无事。 章锦婳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早就错过了练功的时辰,可她实在是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半夜里回到杏林馆,是张婶把她半抱着扶到床上去的,她倒头就睡着了,张婶给她端来的饭菜和参汤,一口都没碰。 这次救治陈医令,劳神耗力,既是不违皇命,也是她的医者天职。 躺了一会儿,她还是感觉到饥肠辘辘,懒洋洋的坐起来,扬声喊道:“张婶!” 她一宿没吃没喝的,张婶肯定着急了,又不敢打扰她休息,这会儿肯定等在门外呢。 果然,房门立即就被推开了,张婶进来,又探头出去:“竹影,等着,给锦儿把吃的端上来。” 趁着章锦婳洗漱,张婶赶紧告诉她:“锦儿,昨天来请你的崔大人又来了,说是皇上要宣你进宫,周将军把他拦在楼下,不让叫你呢。你先吃点东西,我给你找件进宫的衣裳,等你吃完再给你梳头打扮。” 章锦婳有点紧张:“唉,张婶,我好疲乏,进宫不知道撑不撑得住,万一哪个地方错了规矩怎么办?” 张婶心疼,也没法子,总不能不给皇上面子:“没事,锦儿,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是天老爷,你只要想着还有天君在上,就没有什么规矩会错了。” 章锦婳又抱着张婶撒娇:“张婶,要是你能陪我进宫就好了,我就不用担心说错话弄错规矩。” 张婶爱怜的拍拍她:“好,等皇上给你封个什么神医名号,你再给我讨个赏,我就可以跟着你进出啦!” 竹影在门外敲门:“张婶,饭菜端上来了。还有,周将军说,陈医令醒了,要见锦儿。” 第七十五章 好多小算盘 章锦婳换好衣服下楼,面上又恢复了神采。 前厅里,周子瑜正在跟崔信说话,听到动静,两个人同时扭脸朝章锦婳的方向看过去。 章锦婳依旧是一身青色锦缎夹棉直裾,青色锦缎发带绑了个顶髻,插了一支绯色流云簪,一支羊脂玉如意簪,没有系腰带,步子比平时轻缓许多。 周子瑜一看就心疼不已,锦儿都累成这样了,若不是崔信过来说皇上派人去太医署宣召章锦婳进宫觐见,他说什么也不会让锦儿这么奔波。 章锦婳上前行礼:“见过崔大人,见过周将军。” 在外人面前,章锦婳都是称呼周子瑜的官名,以示庄重。 崔信又吃了一惊,就几个时辰的工夫没见,章小娘子走起路来都变得弱风扶柳般,就连声音都轻柔了几分,跟昨天那个神采奕奕的女道士相比,完全像变了个人。 “章小娘子,皇上派内官程大人宣了口谕,请您即刻进宫见驾,这会儿程大人在太医署等着您呢。” 崔信本是大理寺评事,跑腿传口信这事儿轮谁也轮不到他来,只是章锦婳太红了,红得让人与有荣焉。 大清早的,陈医令从昏迷中醒过来,很清晰的喊着要喝水,太医署简直都轰动了。头天就是崔信带人来的杏林馆,又跟着在医令堂院子里守了一宿,他觉得自己跟章小娘子比其他人更熟,自告奋勇的再跑一趟,满身的疲累在众人艳羡的眼神里消失殆尽。 周子瑜要赶着去秦王府,再担心也别无他法,等崔信走出大门,瞅空叮嘱章锦婳自己小心:“锦儿,我还有事,不能陪着你同去,我一办完事就去太医署等你。” 章锦婳微微一笑:“瑜兄,你放心好了,我带了参片和药丸,不会累着的。” 周子瑜如何能放心,锦儿这个模样太招人疼爱了,他有悄悄地附在章锦婳耳边道:“锦儿,若是有人想对你又不轨之心,你就搬出师祖或者你师父的名号来。” 章锦婳微微吃惊,旋即明白周子瑜的意思,立即眨眨大眼睛表示知道了。 周子瑜骑着马跟在章锦婳的马车后面,一直走到长安城大街上,才依依不舍的拨转马头朝秦王府奔去,到了秦王府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把刘青也在太医署还是医学生的事告诉锦儿了。 章锦婳坐在油壁车内,趁这短暂的功夫,闭目冥想,尽量把精气神养足,而且,她还想在进宫之前,先去看一眼陈医令呢。 崔信在太医署门前下了马,大声地让等在门口的大理寺的胥吏赶紧去报信:“章小娘子到了,去知会程大人一声。” 这一声喊,立即引来无数目光,章小娘子来了,神医来了,那个成仙的女道士来了! 章锦婳可没想这么多,她一是想着陈医令和曹博士的病情,二是想着等会儿就要见到宫里的内官了,走路得有个样子。这一紧张,就微微低垂着眼睑,目不斜视的向前走。 竹青竹风常年习武,不惧寒,大冬天的也只穿夹棉道士短袍,二人一左一右的跟在章锦婳身后,尽管手里没有武器,外人瞧着,也像章锦婳的护法一样。 崔信没有把章锦婳带到医令堂,而是去了冯少珙临时办案的书堂,内官程大人正等着呢。 章锦婳在书堂外褪下风帽,才进去行礼:“小女子孟章见过程大人,见过冯大人,见过林大人。” 程大人一瞧,这章小娘子看着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一点也不像神医啊:“你就是章小娘子?久仰。” 章锦婳最不喜欢这些见礼的繁琐,说一句话就行一礼,太耽误事,那边的病人还等着呢,也只能耐着性子又道:“让程大人见笑了!” 程大人向冯少珙林枢告辞:“下官这就带章小娘子去宫里复命。” 章锦婳却道:“程大人,小女子还要去看一眼陈医令才走。” 林枢看着程大人一脸没想到的表情,心里暗笑,嘴上却说道:“章小娘子仁心可嘉,陈医令的病情,却是需要章小娘子亲自看一眼方可。”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想跟着章锦婳进去医令堂看一眼陈医令,那个萧七郎,说什么都不让外人进去,非要等章小娘子来了解除禁令才行,他都等了好半天了,他想了一晚上的说辞,还想让陈医令替他做说客,好游说章锦婳呢。 冯少珙也有事想请教章锦婳,可惜,只能排在皇上后头了,章小娘子这么高深莫测的医术,能结交一番,将来省好多事儿啊。 内官程大人在宫里也是个八面玲珑惯会看脸色的,只是没想到这个章小娘子看着年纪轻轻,说话却不容置喙,立即笑道:“那就速去,皇上还等着呢。” 章锦婳行礼告辞出来,不等人带路,急匆匆就往医令堂走去,要不是张婶叮嘱过,她肯定一下车就直接去看陈医令了。她想得太专心,连林大人和程大人跟在身后都没发觉,远远的躲在大树后观察她的刘青,她就更发现不了了。 萧七郎看到章锦婳到了,喜形于色,深深的行了个大礼:“多谢章小娘子!” 章锦婳微微点头,双手抱拳回礼,又向胡太医等人打了个招呼,就去了书房隔间。 曹博士已经能坐起来了,把手里的半碗药汁放下,就要下榻给章锦婳行礼,章锦婳一偏头,竹风冲上去按住曹博士:“曹博士小心!” 曹博士挣扎着,语气很激动:“章小娘子,你是我的大恩人,一定要受我一拜。” 这一晚上,在章锦婳的医治下,曹博士没怎么受罪,他就是心疼老师,陈医令年纪这么大,他真怕老师就这么一命呜呼了,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自己在昏倒之前说了章小娘子的名字出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像他这么睿智反应这么快,不知道章小娘子肯不肯收他做徒弟,教他柳枝续骨之术呢? 章锦婳忍不住抿嘴笑,曹博士还有力气挣扎,说明复原的还不错,跟她的感觉差不多:“曹博士不必多礼,你这么大嗓门嚷嚷,可能会吓着陈医令呢。” 第七十六章 面圣 其实,陈医令早就醒了,他就是太累太虚弱,没力气聊天,在那儿闭目养神呢。他要是不装睡,萧七郎就没有什么借口拒绝那些大人们太医们的探视了。 章锦婳走到陈医令的矮榻前,微微屈膝,仔细打量着陈医令的气色,看起来也如她所想,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正在进入复原期。 陈医令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章锦婳出声,只好半睁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章,章小娘子,我还好吧?是不是不能让人进来看我啊?” 章锦婳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强行忍住笑,冲着陈医令点点头:“是!” 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外间,状似无意的对萧七郎道:“陈医令还需要静养,不得打扰,有劳胡太医给陈医令开药方。” 胡太医那个高兴啊,章小娘子这是把医治陈医令的功劳也分给他一份呢,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章小娘子客气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章锦婳简单的面诊了一回,见所有的状况都在她的预计范围之内,心里有底了,这才出了书房。 书房内外,个个都知道皇上要召见章小娘子,谁也不敢多言,生怕耽搁了章小娘子进宫。 程大人也没再说什么,带着章锦婳一路疾走,快步出了太医署,坐上软轿,一连声的吩咐:“快快快,皇上等急了。” 章锦婳的精神还没养足,刚才给陈医令和陈博士面诊,看着轻松,好像什么也没做,实则用气医病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再加上这一阵疾走,累得她虚汗都冒出来了,程大人也没给她备轿子,她就犯了难,再这么一路小跑,可能还没走到太极宫门外,就得晕倒了。 章锦婳站着没动,扬声道:“程大人,孟章给陈医令医治,甚是乏累,能否稍等片刻,我找个轿子来。” 程大人一听,一骨碌从软轿中跳下来:“章小娘子,是我粗心了,我这就让人给您安排轿子。” 太医署门口早就有人等着替女神医服务了,程大人话音刚落,太医署的两个杂工就从门房后抬了一顶小轿子出来,还一个劲儿的献殷勤:“昨晚上也是小的们抬的轿子。” 章锦婳也不客气,抬腿儿就坐了上去,竹青替她放下轿帘,她的目光不经意的从太医署门前掠过,似乎发现了某个熟悉的面孔,还没来得及再看,轿子已经起动了。 章锦婳愣了愣,低声问竹青:“有没有发现什么?” 竹青跟在轿边,低声道:“没。” 章锦婳放心了,掏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含在舌底,又开始闭目做深呼吸养神。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轿子就到了太极宫外,不能再往里走了。章锦婳急急忙忙把药丸嚼碎了咽进去,下了轿子,在披风下抚了抚锦缎长袍,跟在程大人身后,走进了长乐门。 守门的太监跟程大人陪着笑脸,看到章锦婳的时候,又换了一副面孔,指着竹青竹风道:“这两个人不能进去。” 章锦婳也不知道皇宫的规矩是如何的,问道:“他俩是帮我提药箱的,若是不跟着进去,药箱只能都留在他们手里了。” 程大人见章锦婳初次进宫,一点惧怕畏缩的神色也没有,已经很佩服了,见她并不受小太监的阻拦,知道这个小娘子能成为神医,必定不是仅仅只有聪慧和好运气的,就搬出了皇上:“这是章神医的助手,皇上说可以跟着。” 要是章小娘子像个土包子一样,他肯定不会多说这一句的。 程大人进了太极宫,神色立即变得极为恭敬,好像天上地下左边右边前边后边都有皇上在。 章锦婳第一次进到这戒备森严,充满了肃杀之气的高墙大院,一开始也有点不适应,想着张婶说的“最大的是天君,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居然也镇定自若的跟着走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是皇上在内宫的休憩读书之处,环境布置得极为优雅。殿内前院有两颗参天大树,每棵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大,若是夏天到来,树荫可遮住半边院子。 早春时节,甘露殿的两边回廊摆在花架上的松柏盆景,修剪的十分漂亮,看上去赏心悦目。 章锦婳一路走一路赞叹,这些植物,如此旺盛,一看就知道园丁极为用心。 走到甘露殿门外,程大人停住脚步,请内侍进去通传,偷眼去看章锦婳,发现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下打从心底佩服了,啧啧啧,不一般,真真是不一般。除了那些出身高贵的王公贵族,除了那些跟着皇上一起打天下出来的大臣,进了皇宫不害怕,到了皇上十步之外还不发抖的,恐怕章锦婳是第一人。 内侍匆匆走到门口:“宣章小娘子见驾!” 程大人不能再跟进去了:“章小娘子请,您这两位助手,也得在门外候着。” 章锦婳点点头,暗暗的深吸一口气,解下披风交给竹青,抬脚跟着内侍进了甘露殿。 皇上在偏殿的书桌后坐着,内侍上前禀报:“章小娘子带到!” 章锦婳等内侍退到一边,走上两步,跪倒叩头:“参见皇上!” 皇上抬手:“平身!” 章锦婳爬起来,皇上见她叩拜之后起身的动作十分优美,不像一般文臣那么笨拙,也不像武将那么利落,更不像妃嫔们的那种娇美仪态,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好看,忍不住道:“可以抬起头来。” 章锦婳抬头,悄眼打量了一眼皇上,又飞快的垂下眼帘:“谢皇上!” 皇上看着章锦婳,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打扮像道士又不是道士,问她:“章小娘子,你刚才跪拜的动作与其他人不一样啊!” 章锦婳从容的答道:“回皇上!民女平时练龟息功,与这叩拜的姿势是一样的。” 皇上兴致盎然:“龟息功?练了有何用?” 章锦婳道:“回皇上,练龟息功,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 内侍刚还替章锦婳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回答跪拜动作的问题一个不小心就惹怒了皇上,没想到,这位章小娘子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皇上最喜欢的地方。 第七十七章 皇上想拜师 皇上要她演示龟息功! 怎么回事?皇上召见她,不是为了问陈医令的事吗?章锦婳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顺势合掌行了个礼: “回皇上,做全套的龟息功,会全身发热,汗流浃背,做完了要睡大觉。” 就是刚才看了皇上那一眼,章锦婳就已经看出皇上有恙在身。 只不过上位者通常讳疾忌医,总觉得自己吃得好用得好,身体底子棒,小病小痛的忍得住扛得起,不像老百姓那样一有点病痛就想着赶紧去治。 那么讲话,就要有点技巧了。她总不能对着皇上说“你有病”,估计敢这么说的都没命了。 章锦婳倒不是懂得说话技巧,而是根据亲眼看到的气色,还有亲耳听到的声音,判断出皇上的大致的疾病部位,自然而然的就把这种体质做龟息功的反应给说出来了。 “哦!”皇上明白了,章小娘子这是怕冒犯他,可他还是很想看:“那你就做一小段呗。” 内侍听了不由得暗笑,皇上这语气,是在哄孩子呢。 章锦婳也是十分不忍心,皇上的语气竟然像个迟暮的老者,看上去才五十多的男子,有御医有山珍天天这么保养着,怎么会这么疲乏? “皇上,男子与女子练龟息功,功法和心法都不一样。可否让我的师兄演练一遍?竹风师兄就在殿外。” “准。” “宣竹风进殿!”内侍机灵的走到门口去传令。 竹风进殿,跪下叩头,等皇上准了起身,退到章锦婳身后等候。 章锦婳让竹风演示一遍龟息功:“动作放缓慢,做六遍。” 竹风跟师祖也学过养生术,筋骨柔软,身手敏捷,一套龟息功做下来,动作舒缓,犹如在寂静山中看行云流水,皇上的兴致不减反增:“再来一遍!朕差不多看会了。” 好端端地觐见变成了叩拜演示会,章锦婳哭笑不得,好在她配的数,还是起作用了。 “师兄,做一十六遍,用你平时练功的速度。” 竹青快速的做了一十六遍,气不急喘,面不改色,起身退到一边。 皇上看了两回,一听这做的遍数,多少也知道一点:“章小娘子,你这是用的河图数?男子练功就讲究这个?” 那个时代的人,对大自然极其敬畏,凡事都讲究顺天而行,但凡读书人,都对周易有所研究,因而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术士都非常尊重。 皇上也是有军师的,他的军师曾经算准过一次,让他躲过生死大劫,因而皇上对那军师言听计从。 其实那军师后来再没有一次说准的了,皇上始终念其救命之恩,在当上皇帝之后,为了平大臣们之愤,就让那军师自己选了个山头,拿钱盖道观,替皇上镇妖去了,没想还真的镇了妖,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章锦婳答道:“回皇上,练功的时候所用河图之数,也像那药方一样,需要精心配制。并无定数。” 要说之前还抱着猎奇的心理,皇上这回是真的来了兴致:“章小娘子,依你看,朕若是练这龟息功,需要配多少的数啊?” 章锦婳心想,咱们练功的时候,那是有师父耳提面命,才能练成今天这个样子,您是皇上,谁敢要求您什么时候做,每次又做多久啊! 不过这六和一十六的数,配的起了效果,那就给皇上说几句顺耳的话吧: “皇上,河图之数为宇宙之数,您是天子,您说了就算,您想做几遍就做几遍。” 皇上果然龙心大悦:“哈哈,好,赏!” 内侍在一边偷笑,心想,这个章小娘子,要是进了宫,这么会说话,还有这么好的医术,肯定能得皇上欢心。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章小娘子,朕想留你在宫中,向你学习这龟息功。” 那内侍盯着章锦婳,看她是否还会镇定如初。 得了皇上青眼,一般女子要么激动得满脸喜色全身发抖,要么害怕得面如纸色全身发抖,看这章小娘子,极有可能属于前者。 章锦婳本就疲惫,一时心软又自作主张地偷偷给皇上配了补气之数,又要应付皇上越来越歪楼的话题,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回皇上,民女当初跟师祖学习龟息功的时候,师祖有命,此功女子只可学而不可为人师。” 内侍吓了一跳,偷眼去看皇上的表情,只见皇上不气不恼,反而笑眯眯的道:“既然你有师命,此事就作罢。那你还有什么是可以教给朕的?” 章锦婳心想,反正拒绝的话都说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道:“回皇上,师祖有言,民女空有书本知识,还需在民间多历练,救治百姓,积累经验,若为人师需要经过师祖的考核同意方可。” 她都把师祖搬出来两回了,皇上还是不为所动,怎么办?真是头疼!章锦婳此时恨不能掏出一把药丸来嚼上一嚼。 内侍出声了:“大胆,皇上之命也敢违?” 章锦婳在胸前合掌,略一弯腰:“民女不敢!” “好了好了,章小娘子,真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皇上打圆场。 内侍简直震惊了,君无戏言啊,皇上! 今天奇怪了,皇上变得太多,言行举止都跟平时不一样。内侍揉揉眼睛,又瞄了一眼龙椅,那上边坐的是假皇上? 皇上自己也不好意思,是他带头跑题的,本来想问陈医令的事儿,谁知道一看人家磕头,就忘了。 “章小娘子,陈医令状况如何了?” 嗯?章锦婳还想着再怎么拒绝呢,皇上这话锋一转,她差点说错话:“师......是中毒。” “是什么毒?” 太可怕了,所有的太医都没搞清楚中的是什么毒,药博士也没见过这种毒,天下还没安稳,总有刁民想害朕,这事不解决了可睡不好觉。 “此毒是番邦的一种野草所致,民女也是前不久偶尔见到,见那野草长得极像百合,以为是吃食,好在那番邦人提醒说,此物若是不幸误食,轻则呕吐腹泻,重则立即死亡。”说到正题,章锦婳就侃侃而谈:“民女当时好奇,买了一点回去试过,的确有毒。现在已经让人再去寻那番邦人,若是还能取得此物,再试一下就知道了。” 第七十八章 认出来就是你的 章锦婳所说的番邦来的毒草,就是今天最常见的水仙花。 她是过年的时候跟张婶在西市采买,惦记着去看番邦夷狄贩运过来的药材,结果,药材没看到,被一个番邦人神秘兮兮的带到屋子里去看水晶球。在摆水晶球的柜子里,一个玻璃碗里,就养着一颗水仙花的块茎。 大冬天的,还有新鲜的根块摆在外面,章锦婳大感兴趣,在终南山只有温泉旁边才有鲜活的植被。张婶也特别感兴趣,长安城一到冬天就只有肉食和面食,这种罕见的根块若是能种植成活,杏林馆就可以有别人没见过的菜品了。 那商人见章锦婳拿着水仙花的球茎在鼻子底下嗅,大惊失色,一个劲儿的喊:“不要不要,死掉死掉!” 在另一个懂番邦话的汉人的帮助下,章锦婳才知道,这种东西叫做“拿索斯”,牛羊只要吃掉一个这样的根块,立即就能死掉,死了的牛羊肉也不能再吃,都有毒的。 章锦婳还是不明白:“既然有毒,为何还要摆出来卖?这个在大唐是触犯律法的。” 那个番邦人道:“拿索斯不是卖的,是自己养着好看的,拿索斯开花很漂亮,不用泥土,只要一点点水就可以养活,放在家里,开花的时候香味特别宜人。” 章锦婳跟那番邦人好说歹说,买了两个水晶球,才要了几颗球茎回去。 大唐律法严格规定,寻常百姓不得种毒物制毒物私藏毒物,就算是药馆药铺也不得买卖,若是抓到,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章锦婳也是仗着杏林馆客人少,也没人见过水仙花,才大着胆子养了两棵。她把水仙花养在了杏林馆的一楼书房,过年期间还真的开花了。她也试过,水仙花的根块不但有毒,花朵花粉也有毒,只是毒性略淡。 周子瑜在杏林馆陪着周正义的时候,经常在书房里看书,就夸过这水仙花漂亮,听说水仙花有毒,还感慨的说了一句:“唉,以色事人,果然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有毒!” 就是这句话提醒了章锦婳,没有将水仙花扔掉,而是搬去了太乙馆的制药间,切片烘干了,想看看毒性到底有多强,作好记录,到时候去见师祖的时候,又可以献宝,让师祖在《本草》上多加一个词条。 呵呵,还没来得及试出来,陈医令就中毒了。 很多人的一个普遍心理,就是认为聪明人什么都知道,所以,曹博士光是听陈医令吹嘘说章锦婳有多牛,就让人去找章锦婳来救陈医令。 奇怪的是,聪明人一旦被人信任,那份荣誉感和责任感,还真能让她/他无师自通,变得无所不能。章锦婳居然就在陈医令身上解了水仙花的毒。 章锦婳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她认为刘青肯定也见过这个拿索斯。 现在,当着皇上的面,章锦婳可不敢说她还收藏有拿索斯的干片,只推说在西市见过。 皇上问她:“那你又是如何给陈医令解毒的?” 章锦婳道:“回皇上,民女自小跟随师祖在终南山学医,若是不受干扰,就能与所有的花草树木交谈,那些药草只要到了我手上,我就能知道它的药性如何,有没有毒。” 这话听着有趣,这种本事听着也新鲜。 皇上立刻喊:“来人,拿几支山参来!” 过年时候收了不少外国使节送的礼物,其中不乏皇上最喜爱的高句丽新罗进贡的百年山参。 御膳房隔天就会给皇上炖一盅参汤,可是皇上最近喝完参汤就觉得更疲乏,太医过来诊脉,也只是说皇上太过操劳,需要静养,别无他法。 很快,就有太监抱了一堆的锦盒进来。 章锦婳已经有些疲乏了,在皇上这而站了这么久,不赐座不看茶,想喝口水都没有,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掏出参片来含着,只能趁着竹青演示龟息功的功夫,偷偷的调息。这下好了,皇上取了这么多山参来,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 皇上指着锦盒对章锦婳说:“章小娘子,你若说出这些山参的来历,年头,就都是你的。” 既然这小娘子说的这么神,那就当场神给他看看,反正这些山参,章小娘子认不认得出来都是要赏给她的。 小太监把所有的锦盒都打开放在地上,将写有人参品名年份产地的盒盖面朝下放到一边。 几支人参,从拇指粗到两只手指粗,从半尺长到一尺多长的都有,躺在红色绸子上,颜色微白。 章锦婳随手将一支最短的人参拿起来放在手掌上,闭目感受。 皇上认识这个品种的人参,这是高句丽进贡的人参,品相漂亮,他还给所有的儿子都赏了几支。 “回皇上,这支人参,产地离这里很远,是高句丽那边的山区所产,至少生长了有二十年。”章锦婳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这些当然不是她跟人参说话你问我答弄清楚的,而是她前世在洛阳见过。 小太监将盒盖捡起来交给内侍,内侍将盒盖翻过来递给皇上。 皇上吃了一惊,居然说得分毫不差:“再看!” 剩下的几支,她只要看看就能说出来,但是不能说的太随意,凡事郑重其事,才是人与人、人与万物之间的尊重。 说到最后,皇上不得不服:“章小娘子,了不得,这些人参都是你的了!” 章锦婳跪下叩头:“谢皇上!” “平身!” “谢皇上!” 想站,一下没站起来,第二下站起来就开始晃,竹风急忙上前扶住。 内侍代皇上问:“章小娘子何事?可是累着了?” 章锦婳不是累了,在皇上面前,累也得撑着说不累啊。是她刚才拿着人参的时候,想起了前世,想起了欢郎,恍恍惚惚,就没站稳。 累不累都得回话,章锦婳低垂着眼帘:“谢大人,是这些人参有思乡之味,太过悲戚,民女才站不稳的。” 章锦婳每次疲乏得时候,张口说出来的话,她都觉得不是自己说的,偏偏每次有都能说准。 这回也是这样。 这次皇上信了。 因为,他就是喝了参汤之后,抑制不住的思念儿时的故土。 第七十九章 言谈甚欢 那个时候,父亲还在,母亲还年轻,每天出了学馆,兄弟姐妹们玩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无忧无虑。 自己若是有不开心的地方,母亲会哄自己开心...... 皇上石雕般安坐在龙椅上,像个远离故土,因为思乡而落寞的老者。 章锦婳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皇上把内心郁积的情感散发出来,只要皇上叹个气或者随便说句话,她就能分辨出皇上的愁绪从何而来。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劝慰:不要难过。 这种做法,只会让忧愁的人更难过,你让他生生的把不良情绪憋在心里,他迟早会憋出病来。 此刻在甘露殿,面对皇上的忧愁,几个小太监没精打采的站着,皇上有烦恼他们也跟着烦恼。 内侍梁德安转了转眼珠子,就要想办法哄皇上高兴,可是又怕皇上越哄越不高兴,这些天一直都这样,那就从章小娘子这里开口吧: “章小娘子,这些人参的思乡之味,为何是悲戚?” “回大人,是因为它们还没做好离开家乡的准备,也可以说,它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会被人从土里挖出来。” “哟,这人参挖不挖的,还得问人参准备好没有啊?” “是的。” “章小娘子,难不成你去挖药,还要跟那些药草说一声?它们要是跟你说还没准备好你就不挖了?” “回大人,的确是这样。” 梁德安和章锦婳这一问一答,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他从沉思中抬眼看过来。 “哟,这可稀罕了,咱还是第一次听到呢!章小娘子,那你都是怎么跟那些药草说的呀?” “回大人,民女去采草药的时候,都会选择枝叶成熟的药草采挖,而且会跟它说‘你就要跟着我一起去救人啦,我们一起当最好的医者’!” “哎呦,”梁德安抬高了声音:“就采个药,这得说多少句啊!” “也不用每棵草都说,只要跟最先采挖的那几棵药草打招呼,后面的药草看到前面的药草那么高兴,也就愿意跟着我走了!” “哟,你是怎么知道后面的药草也愿意的?” “那些药草等我一过去,都会冲着我喊‘快选我快选我’!” “嗬嗬,快选我!那些药草真这么说?”皇上笑起来,这是他幼年时候最喜欢跟母亲说的一句话。 梁德安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他贴身跟着皇上都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笑出声来。 章锦婳从皇上的声音里,听出了更深地思念之情,这是深深的沉浸在回忆之中,此时是最为敏感,也最容易受其他人话语影响的时刻,做为医者,说话就要更加谨慎。 “回皇上,民女一过去,那些药草就朝着我招手,一点一点的,可不就是说‘选我’嘛。” “那你说说看,”皇上指一指地上的锦盒:“这些人参思乡之味甚是悲戚,那朕是赏错了?” 梁德安正陪着笑脸高兴呢,皇上的话锋突然这么一转,他的笑声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皇上这个问话,要怎么回答才不会错呢?他都不会回答了。梁德安不由得偷眼去打量章锦婳。 章锦婳好像根本就没听懂皇上的意思,神色自若的回答:“民女可以去掉这些悲戚之味!” “如何去掉?” “我会慢慢跟它们讲道理。” “怎么讲?” “回皇上,民女可以示范一下。”章锦婳听到皇上的声音已经回复镇定,知道忧戚之情已经不会再发散,就大着胆子请求。 “准。” “回皇上,请细看,在这几支人参里,以这一支最为强壮,药性最足。虽然它也会思乡,但是也会最快的适应新的环境。”章锦婳在地上的锦盒里挑了一支最紧实的人参,示意给皇上看:“民女会跟它说:‘你是一支最强壮的参,被人吃掉是你的责任,迟早都是要离开生你养你的土地的,总比被埋没一辈子见不到阳光要好啊。万一遇到洪水或者干旱,就要受苦啦!’” 这也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离开前世虽然痛苦,但是不离开,或许更痛苦,越说越流利:“‘所以,你没什么好难过的,就做一支最好的参,你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地盘。’ 皇上,民女对着参、灵芝、药草,都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皇上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一滴浊泪从他的眼角滚落。 梁德安吓一跳,赶紧掏出丝帕,上前替皇上轻轻沾掉泪水。 皇上仍然笑着,浊泪越滚越多,搞得梁德安战战兢兢的,吓得半死。 章锦婳淡定地等着皇上笑完,这种笑声,会把郁闷之气带出来,至少失眠的问题可以得到舒缓。皇上要是坐卧难安,天下岂能安? 果然,皇上笑了一会,笑声越来越清,眼泪也没有了,脸上是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喜悦。 内侍梁德安可就辛苦了,他这一会儿的功夫,跟着皇上的情绪忽悲忽喜,一会儿惊掉了眼珠子,一会儿吓掉了下巴,摸摸心口,还好小心心没跳出来。 皇上的笑声止住了,笑容还在:“章小娘子,说完之后呢?” “回皇上,民女说完之后,就会让这些原本忧伤的药草,去跟那些‘快选我快选我’的药草放在一起,等想家的药草不想家了,也开始跟我说‘快选我’的时候,再重新挑选它们做最好的药材。” 话说到这里,皇上已经非常满意,这个神奇的章小娘子,居然是这么孩子气的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皇上还想再问,见章锦婳面露疲色,想起她为了救治陈医令已经累了一宿。皇上比其他人更是深知休养的重要性,对着梁德安招招手:“德安,赏,五十两金子,人参十支,锦缎十匹。让人带她出宫。” 又对章锦婳道:“章小娘子,好生休息,下次带不想家的参来给朕看看。”过几天再宣召她进殿,如此有趣的能人异士,一定要让皇太后看看。 章锦婳躬身跪下谢恩:“谢皇上!” 章小娘子第一次进皇宫,就与皇上言谈甚欢,带了一堆赏赐走。 第八十章 周大公子的担心 梁德安把章锦婳送到甘露殿门口,看她跟着程大人出了长乐门,这才回转。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还挂着微笑。 梁德安顺着皇上的兴致,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这个章小娘子极是有趣。” 皇上轻轻笑一声:“唔,比那些忧心忡忡的太医有趣多了。” “皇上,臣听说这章小娘子开的杏林馆,有不少秘方。” “德安,这就是你不懂了,能把陈医令给救活了,岂止是秘方的事。你看这章小娘子,叫人给我做个龟息功都要配数,她这是把万事万物都可以当做药石。” “皇上,您头一次召见她就赏赐了这么多东西,那章小娘子献几个方子,也算不得什么吧。” “呵,光有方子有何用?你没见她能让人参从悲戚变成欢喜么?” “皇上明见。”梁德安想起‘快选我’也禁不住乐了。 “德安,让御膳房先不要给我送参汤了。” “是,皇上。” “德安,跟我去看太皇太后。” “是,皇上!” 皇上心情愉快,步履也比以往要轻松。 与皇上的轻松相比,章锦婳就没那么自在了。甘露殿的地龙烧得很旺,她甚至出了一身薄汗。从长乐门坐着小轿回太医署的路上,忍不住困倦打了个盹,就有些着凉。 竹风竹青见章锦婳的脸色有些苍白,担心不已。 章锦婳自己到觉得没什么,反过来安慰竹风竹青不要着急,等回了杏林馆再打坐调息就可以了。 她到底是年轻,不懂得耗气太过的危害。 竹风竹青无奈,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太医署药科的孙博士,一直在医令堂外等着章锦婳,手里还端着他研究出来的成果,虽然味道极不好闻,看着卖相极差,还是有不少人好奇的围观。 章锦婳对孙博士的研究出来的答案,也是充满了兴趣,本想站着多问几句,结果还没靠近,就被那放久了的腐肉味道给冲得直恶心。 正巧被赶来接章锦婳的周子瑜给看到,当场就吓白了脸,不由分说就要带她回杏林馆:“锦儿,你已经累成这样了,赶紧回去休息。” 章锦婳摇头:“周将军,我没事的,只是这个腐肉的味道有点重。” 孙博士不知所措的道歉:“章小娘子,我不是有意的。” 周子瑜才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他要是不把章锦婳拉走,林大人冯大人再找锦儿一问话,又要说半天。刚才他一听到竹风说锦儿脸色不对,心里就跟着不舒服了:“锦儿,你一定要回去休息,你要是累着了,再有什么情况你怎么应付?” 孙博士眨巴眨巴眼睛:“章小娘子,我去药房给你煎副药汁吧。” 太医署别的不多,药材可有的是。 章锦婳本想答应的,看着周子瑜担心的眼色,心头一动,不由的答道:“不必了,杏林馆备有药丸。” 周子瑜这才缓和了一下神色,让罗怀去跟冯少珙和林枢禀告一声,自己带着章锦婳先行离开了。 着凉的时候赶路,最是不能睡着,否则寒气就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体内。 周子瑜跟在马车边,就怕她又迷糊过去,不时地跟章锦婳说几句话。 好不容易回到杏林馆,周子瑜跳下马,站在马车边等着搀扶章锦婳。 章锦婳没能在马车上打盹,精神恹恹的,看到周子瑜要搀扶她,扑哧一笑:“瑜兄,我没那么娇气。”嘴里这么说,手还是搭在周子瑜的胳膊上,跳下了马车。 张婶跑出来,看到竹风正往外搬东西,得知章锦婳被皇上召见,还得了赏赐,真是高兴的不得了:“锦儿,看到皇上害怕不?” 章锦婳笑:“不怕,皇上还跟我开了玩笑呢。” 周子瑜插嘴问道:“张婶,有什么好吃的吗?我饿了。” 张婶很想多跟章锦婳聊几句,问问皇上说了什么,周子瑜这么一问,心知周将军想跟锦儿单独说说话,立即知趣的笑着道:“有,都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做。” 周子瑜笑着跟章锦婳进了书房。 章锦婳一回到杏林馆,整个人就活泼许多:“瑜兄,原来皇上很好说话的呀。”她叽叽喳喳的把进宫的经过说出来,一边比划一边笑。 周子瑜没笑:“这么说,皇上还要召你进宫?” 他猜不透皇上的真实意图,锦儿现在依然只是普通百姓,此次进宫,是借着医治陈医令的名头。若是皇上看中了锦儿的医术,召进尚药局做女医,那就埋没的锦儿的绝世才华。若是将锦儿召进后宫,那他怎么办? 章锦婳心思单纯,没往其他方面想,也想不到,在她眼里,皇上就是个病人:“瑜兄,皇上身体不好,严重失眠,看着跟陈医令差不多年纪啊。可惜皇上不能出宫,要是皇上来杏林馆吃上半个月,我肯定可以把皇上的身体调理得好好的。” “锦儿,你想的太简单了。”周子瑜担心的就是这个,皇上不能天天出宫,那还不能召你进宫?皇上在宫里给你安个什么职位,想出来都难了。 唉,他真是有口难言。 事情一下子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做的努力,还远远不能保护到锦儿,现在更是严重到有可能会失去锦儿。不行,他必须再跟父亲去商量一下。 “锦儿,我父亲曾经跟在皇上身边的。”周子瑜决定委婉的提醒一下锦儿。 章锦婳张大眼睛:“真的啊?周大人是不是因为受伤了才离开皇上身边的?对了,周大人的腿伤怎样了?” 周子瑜灵机一动,有了主意:“锦儿,我父亲说好像有点不适,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带父亲过来一趟。” 章锦婳急忙道:“周大人的腿伤碰到了吗?还是罗庆不会换药?瑜兄,我不累,要不,我跟你去看看吧,周大人的腿伤还是尽量不要再颠簸了。” “不行,锦儿,你太累了。” “瑜兄,我喝点汤,吃个药丸,坐马车过去,一点也不会累的。” “可是我不忍心让你奔波啊。” “这怎么是奔波呢?周大人的腿伤可是只有我才能治。” 就这样,章锦婳被周子瑜成功的给拐到了周府。 第八十一章 初进周府 章锦婳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撩起车窗上的布帘看一眼周子瑜,满心欢喜。 她就是喜欢跟周子瑜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笑。 反正,瑜兄只要带她出门,她就是高兴,去哪儿她都高兴。 骑在马上的周子瑜,则是心事重重的。 他刚才太冲动了,一听锦儿说还要进宫,就急懵了,下意识地就想把锦儿带走藏起来。 现在锦儿是名人,对锦儿暗中盯梢的人肯定也多了,好在父亲是真的有腿伤,竹风也跟着一起来了,要不然说出去累及锦儿的名声就完了。 就这样,心底坦荡的章锦婳,跟着满腹心事的周子瑜进了周府。 在周府,大公子要向章小娘子提亲,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章锦婳并不知道周家人私底下已经把她当作了周府的未来儿媳,进了二门,她就发现有丫鬟婆子在偷偷的打量她,当她看过去,一个个又都假装头也没抬过。 章锦婳有些莫名其妙,问周子瑜:“瑜兄,是不是我没戴幂首显得很突兀啊?” 周子瑜安慰她:“不会突兀,这是在我家呢,我们全家人都见过你,你这样很好。” 章锦婳摇摇头:“瑜兄,这几天都好奇怪,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我。” 周子瑜笑一笑:“现在你是名人了,太医署也好皇宫里也好,每个人都想见识见识女神医是什么样子,又害怕神医看出他们有病,只敢偷偷的躲起来看呗。” 他知道,在外面跟踪锦儿的人,多是皇上或者秦王派出来的。至于自家么,那些仆人一边偷瞄一边小声议论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显眼,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周子瑜停下,望四周打量一圈,院子里即刻安静了。 两个人走到周正义的书房外,周子瑶刚看望了父亲,跟父亲说笑了一阵子,正准备回房去,一看到章锦婳,惊喜莫名:“锦儿,你怎么来了?” 章锦婳笑着行礼:“周三娘子!是周将军带我来给周大人换药。” 周子瑶看了看章锦婳的身后拎着药箱的竹青,疑惑的说:“罗庆上午刚给我父亲换了药,怎么,又要换吗?” “听说周大人有些不适。” “那我怎么不知道?父亲看上去很好啊,还跟我说笑话呢。” 周子瑜的借口眼看着就要被拆穿了,他自己连忙补救:“三妹,父亲最疼爱你,就是再不舒服,也不会说给你听的。你的手指头被花刺扎一下还要疼三天,父亲的腿骨都断了,怎么会不疼呢?” 周子瑶想一想,也许父亲真是瞒着自己的:“那好吧,锦儿,我在院子里等你,你换了药,我带你去我院子里玩。” 周子瑜巴不得妹妹现在就把锦儿带走。 谁知周正义在书房里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大嗓门,根本就不用罗庆通传,直接让罗庆带他们进来。 如今,周正义与长子之间已经培养出了默契,一看周子瑜的表情,就知道有猫腻,很配合的做出了一副准病人的样子。让章锦婳检查了一遍伤口,让竹风给他换了药。末了又道:“章小娘子,有劳你跑这一趟,等下就在我们府上用饭,我让夫人好好招待你。” 周子瑶跳到书房门口大叫:“父亲,不用劳烦母亲啦,我招待锦儿就好。” 章锦婳本就羡慕周家人之间的亲昵,周子瑶对她的热情让她受宠若惊。活了两辈子,她还真的没有好姐妹呢,不用周子瑜劝,她很高兴的就跟着周子瑶走了。 周子瑶多兴奋啊,看见什么说什么:“锦儿,看那边,蕴华院,是我大哥二哥住的院子,看这边,蕴宝院,是我住的院子,走这边,小心一点。” 进了小院,又指着院角的一块空地:“等家里下个月修缮房子的时候,父亲会给我垒一个假山,给我种映山红,映山红在我老家那边的山上可多了。” 章锦婳在终南山住惯了,看多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对于小院落里种点花草并不感兴趣,只当周子瑶是思乡情结:“换个地方种植,不知道映山红认不认水土?” 周子瑶很活泼,但是不代表她粗心,看到章锦婳淡淡的反应,就想找更有趣的事情讨好未来的嫂嫂:“锦儿,我给你看我的新胭脂,你看,我脸上就是擦的就是。” 周子瑶翻出了过年的时候在灯市买的胭脂水粉,发钗耳环,木质玩具,林林总总,铺了一炕几。 章锦婳对女孩子的首饰,丝毫不感兴趣,为了不扫周子瑶的兴,她瞄了两眼,发钗跟瑜兄送的发簪根本没法比,那些发簪多讨喜啊,胭脂水粉么,闻一闻,就能闻出并不是上好的原料制成的,耳环么,她根本就没有穿耳洞! 章锦婳拿起一盒玩具,一堆奇形怪状的木片从盒子里掉出来:“这是什么?” “这个是百巧板。” “做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处,就是拼着玩的,这些木片可以拼成各种人啊动物啊。”周子瑶随手取了几片,拼成一个小狗的头像:“看,这是狗耳朵,这是狗脖子。” 章锦婳按照提示去辨认:“哎,还真是,真像啊!” “好玩吧?还可以拼房子,拼车子,拼桌椅板凳,拼可多东西啦!” “三娘子,你真聪明!” “嘻嘻,这是我大哥送给我的,好多花样都是他教我的。” “你大哥真好!” “嗯,我大哥对谁都很好,上次韩四娘子在这里,他也教韩四娘子拼马车来着。” “......” 周子瑶犹不自知,还在兴高采烈的说:“我就怕他们下棋,我也看不懂,就拉着他们一起拼百巧板。” “韩四娘子经常来吗?”章锦婳的声音轻轻的,笑容隐去。 周子瑶猛地收住了话头,只想打自己一巴掌,好好的提韩四娘子做什么,即刻补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没有经常来,锦儿,韩四娘子不经常来,就算来了也是来找我的。” 章锦婳假装不在意的去玩拼图,心里明白得很,韩四娘子可不就是冲着周子瑜来的么! 第八十章 周大公子的担心 梁德安把章锦婳送到甘露殿门口,看她跟着程大人出了长乐门,这才回转。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还挂着微笑。 梁德安顺着皇上的兴致,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这个章小娘子极是有趣。” 皇上轻轻笑一声:“唔,比那些忧心忡忡的太医有趣多了。” “皇上,臣听说这章小娘子开的杏林馆,有不少秘方。” “德安,这就是你不懂了,能把陈医令给救活了,岂止是秘方的事。你看这章小娘子,叫人给我做个龟息功都要配数,她这是把万事万物都可以当做药石。” “皇上,您头一次召见她就赏赐了这么多东西,那章小娘子献几个方子,也算不得什么吧。” “呵,光有方子有何用?你没见她能让人参从悲戚变成欢喜么?” “皇上明见。”梁德安想起‘快选我’也禁不住乐了。 “德安,让御膳房先不要给我送参汤了。” “是,皇上。” “德安,跟我去看太皇太后。” “是,皇上!” 皇上心情愉快,步履也比以往要轻松。 与皇上的轻松相比,章锦婳就没那么自在了。甘露殿的地龙烧得很旺,她甚至出了一身薄汗。从长乐门坐着小轿回太医署的路上,忍不住困倦打了个盹,就有些着凉。 竹风竹青见章锦婳的脸色有些苍白,担心不已。 章锦婳自己到觉得没什么,反过来安慰竹风竹青不要着急,等回了杏林馆再打坐调息就可以了。 她到底是年轻,不懂得耗气太过的危害。 竹风竹青无奈,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太医署药科的孙博士,一直在医令堂外等着章锦婳,手里还端着他研究出来的成果,虽然味道极不好闻,看着卖相极差,还是有不少人好奇的围观。 章锦婳对孙博士的研究出来的答案,也是充满了兴趣,本想站着多问几句,结果还没靠近,就被那放久了的腐肉味道给冲得直恶心。 正巧被赶来接章锦婳的周子瑜给看到,当场就吓白了脸,不由分说就要带她回杏林馆:“锦儿,你已经累成这样了,赶紧回去休息。” 章锦婳摇头:“周将军,我没事的,只是这个腐肉的味道有点重。” 孙博士不知所措的道歉:“章小娘子,我不是有意的。” 周子瑜才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他要是不把章锦婳拉走,林大人冯大人再找锦儿一问话,又要说半天。刚才他一听到竹风说锦儿脸色不对,心里就跟着不舒服了:“锦儿,你一定要回去休息,你要是累着了,再有什么情况你怎么应付?” 孙博士眨巴眨巴眼睛:“章小娘子,我去药房给你煎副药汁吧。” 太医署别的不多,药材可有的是。 章锦婳本想答应的,看着周子瑜担心的眼色,心头一动,不由的答道:“不必了,杏林馆备有药丸。” 周子瑜这才缓和了一下神色,让罗怀去跟冯少珙和林枢禀告一声,自己带着章锦婳先行离开了。 着凉的时候赶路,最是不能睡着,否则寒气就在不知不觉间沁入体内。 周子瑜跟在马车边,就怕她又迷糊过去,不时地跟章锦婳说几句话。 好不容易回到杏林馆,周子瑜跳下马,站在马车边等着搀扶章锦婳。 章锦婳没能在马车上打盹,精神恹恹的,看到周子瑜要搀扶她,扑哧一笑:“瑜兄,我没那么娇气。”嘴里这么说,手还是搭在周子瑜的胳膊上,跳下了马车。 张婶跑出来,看到竹风正往外搬东西,得知章锦婳被皇上召见,还得了赏赐,真是高兴的不得了:“锦儿,看到皇上害怕不?” 章锦婳笑:“不怕,皇上还跟我开了玩笑呢。” 周子瑜插嘴问道:“张婶,有什么好吃的吗?我饿了。” 张婶很想多跟章锦婳聊几句,问问皇上说了什么,周子瑜这么一问,心知周将军想跟锦儿单独说说话,立即知趣的笑着道:“有,都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做。” 周子瑜笑着跟章锦婳进了书房。 章锦婳一回到杏林馆,整个人就活泼许多:“瑜兄,原来皇上很好说话的呀。”她叽叽喳喳的把进宫的经过说出来,一边比划一边笑。 周子瑜没笑:“这么说,皇上还要召你进宫?” 他猜不透皇上的真实意图,锦儿现在依然只是普通百姓,此次进宫,是借着医治陈医令的名头。若是皇上看中了锦儿的医术,召进尚药局做女医,那就埋没的锦儿的绝世才华。若是将锦儿召进后宫,那他怎么办? 章锦婳心思单纯,没往其他方面想,也想不到,在她眼里,皇上就是个病人:“瑜兄,皇上身体不好,严重失眠,看着跟陈医令差不多年纪啊。可惜皇上不能出宫,要是皇上来杏林馆吃上半个月,我肯定可以把皇上的身体调理得好好的。” “锦儿,你想的太简单了。”周子瑜担心的就是这个,皇上不能天天出宫,那还不能召你进宫?皇上在宫里给你安个什么职位,想出来都难了。 唉,他真是有口难言。 事情一下子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做的努力,还远远不能保护到锦儿,现在更是严重到有可能会失去锦儿。不行,他必须再跟父亲去商量一下。 “锦儿,我父亲曾经跟在皇上身边的。”周子瑜决定委婉的提醒一下锦儿。 章锦婳张大眼睛:“真的啊?周大人是不是因为受伤了才离开皇上身边的?对了,周大人的腿伤怎样了?” 周子瑜灵机一动,有了主意:“锦儿,我父亲说好像有点不适,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带父亲过来一趟。” 章锦婳急忙道:“周大人的腿伤碰到了吗?还是罗庆不会换药?瑜兄,我不累,要不,我跟你去看看吧,周大人的腿伤还是尽量不要再颠簸了。” “不行,锦儿,你太累了。” “瑜兄,我喝点汤,吃个药丸,坐马车过去,一点也不会累的。” “可是我不忍心让你奔波啊。” “这怎么是奔波呢?周大人的腿伤可是只有我才能治。” 就这样,章锦婳被周子瑜成功的给拐到了周府。 第八十二章 周府 在周正义的书房里,父子俩紧闭房门在商讨对策。 “什么?皇上也召见了锦儿?”周正义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召见?” 周子瑜苦恼不已:“皇上还想留锦儿在宫里!父亲,你说,皇上会不会......?” “我想想。”周正义抬手制止了长子的后半句话,摸着下巴沉思:“按理说,皇上不会对锦儿起什么心,最多也就是想有个靠得住的医官替他保命。” 周正义跟随皇上这么久,还是非常的了解皇上:“现在天下藩镇割据,还有许多隐患,太子又是个仁慈的,力主彼此相安。听说太原那边又快失守了,皇上恐怕是坐立难安啊! 我听说,秦王为了东征洛城的事,正月的时候,去宫里求了皇太后的支持,皇太后因此事还病了。 皇上若是想留锦儿在宫里,十有八九是为了皇太后的病情。” 父亲的话,让周子瑜暂时松了一口气。 周正义想了想又道:“若是皇上只是为了皇太后的身体着想,那你想要娶锦儿的话,我想想办法去求皇上赐婚。” 周子瑜蹙眉:“父亲,秦王想留儿子在秦王府听候差遣,儿子已经答应了。” 周正义盯着儿子:“就为了留在京城守着锦儿?” “是。”周子瑜脸红了,有些心虚:“不上战场,立功名的机会少一点,但是可以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家人不要分开,也挺好的。” “唉,既然答应了,还能怎么办?”周正义叹口气,长子的心思,他哪有猜不到的:“你要是留在秦王府,求皇上赐婚的路子就行不通了。不过,现在局势也难说,太多事情都超出我们的掌控,你看,马郎中还说要替锦儿举荐呢,结果锦儿都进宫见皇上了,马郎中还没得过皇上召见呢。子瑜,锦儿是个有大福报的,她又没有父母,以后你要好生待她。” 周子瑜低声道:“是,父亲。” “好了,你去看看你母亲那边有没有让厨房准备?”周正义看着心不在焉的长子,打发他出去:“你母亲上午去陈博士府上,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周子瑜退出书房,去找章锦婳。 刚走到蕴宝院的门口,就听到母亲夸张的说话声:“章小娘子一定要吃了晚饭再走,平时想请你都请不来呢。我要是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我肯定哪儿也不去。” 周子瑶也在一边附和:“是呀,锦儿,我家厨子都是老家带来的,做的菜你肯定没吃过呢。” 周子瑜快步走进去,只见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母亲和妹妹一左一右的围着章锦婳,一人拽着锦儿的一只胳膊,热热闹闹的劝说锦儿留下来,陈子璎在一边抿着嘴笑,几个丫鬟婆子也都在一边看着。 章锦婳笑着推托:“杏林馆明天还有客人,我也累了,想早点休息。” 周子瑜最了解锦儿,一看锦儿那副疏离的表情,就知道锦儿肯定受了委屈。 “母亲,”周子瑜上前替章锦婳解围:“锦儿带竹青过来给父亲换药,现在父亲那边都处理好了,我送锦儿回杏林馆了。她这几天还要去太医署,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哦哟,锦儿还要去太医署啊?”周夫人的语气更夸张了:“锦儿真了不起,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改天再请你来周府做客啊!再不请你,以后都不用请了。” 周夫人的意思是,再不请杏林馆老板身份的章小娘子来周府做客,等锦儿的身份成了周家儿媳,就不用请了。 这话听在章锦婳耳朵里,就变了味,她理解成‘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也不用来了’,连客套的笑都挂不住了:“周夫人留步!”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笑得像哭的表情,不由得暗暗叹气,只能先稳住乱哄哄的众人:“母亲,儿子先送锦儿,瑶瑶,你陪母亲去看看父亲,父亲说已经伤口不疼了。” 章锦婳挣脱周夫人和周子瑶,无声的行了个礼,低头走到周子瑜身边。 周子瑜看着锦儿白着的小脸,心里隐隐作痛,默默地转身带着章锦婳向外走去。 等他俩走远了,周夫人才不高兴地对女儿说:“其实呀,我出去你表姨母家里,还不是为了她,连个面子都不给。” 周子瑶哪里敢说是自己说错话导致锦儿临时起意要回去啊,只得安慰母亲:“母亲,锦儿是真的很忙,改天咱们再去杏林馆吃饭好了。” 周夫人白了女儿一眼:“以后没事不用去啦,再等一等,有得你吃,吃个够。” 周子瑶还是心虚,岔开话题:“母亲,你去看看父亲吧,我跟表姐玩儿。” 周夫人正想去找周正义呢,这京城娶亲,礼金有讲究,季节有讲究,媒人又讲究,这里不能见那里不能见,哎呦呦,繁文缛节的太多了,记都记不住,还得一样样去做,她头疼。 再说章锦婳,跟在周子瑜身后默默地走到大门口,心情很低落,刚进周府看到一草一木一物的那种亲切感,全都飞了。一个假想敌,就把她的痛苦记忆都勾了起来,张婶给她洗的脑,也白洗了。 周子瑜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是母亲那句话没说好让锦儿难堪了:“锦儿,怎么想着要回去?跟瑶儿玩得不开心吗?她惹你生气了?” 章锦婳想到周子瑜也教过韩四娘子拼百巧板,那韩四娘子的心思,他能不知道?哼! “三娘子没惹我生气,她还拿百巧板教我玩。”章锦婳也不知怎么顺口就说了出来,语气酸酸的。 周子瑜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章锦婳。 章锦婳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周子瑜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笑:“锦儿,我那儿还有七连环和九连环,比百巧板好玩多了,我现在去拿给你。” 章锦婳被周子瑜看穿心事,大囧,脸涨得通红:“我不要,不会。” 周子瑜拉起章锦婳的胳膊又往回走:“走吧,就在我书房,我教你。” 章锦婳还想挽回面子,不肯去:“我笨,学不会。” 周子瑜笑着凑过来,在章锦婳的耳边小声道:“我手把手的教你,教会为止!” 第八十三章 解开 周子瑜果然信守承诺,教会了章锦婳解开九连环。 章锦婳这才转嗔为喜。 张婶轻轻敲书房门,端来了两大碗刀削面,一大盘手抓羊肉,招呼他俩吃饭:“先吃饭,忙这么久,别累着了。” 周子瑜吸吸鼻子,笑道:“张婶,怎么我每次来,都是做我爱吃的菜?” 张婶笑眯了眼:“周将军爱吃就好,我乐意给你做。”心道,你高兴了,就能把锦儿给哄高兴了,做顿饭算啥啊,天天能哄高兴了,天天给做。 周子瑜坐到炕桌边,喊章锦婳也过来:“锦儿,趁热吃点,一会儿我再教你解七连环。” 张婶笑着看了一眼玩得专心的锦儿,小声叮嘱周子瑜:“周将军,记得喊锦儿吃饭,她一入神啊,就不吃饭了。”见周子瑜点头答应了,转身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 章锦婳被周子瑜又催了几遍,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九连环,跑到炕桌边,端起面碗随意吃了几口面,迫不及待的放下碗:“瑜兄,我饱了,你慢慢吃啊。” 几步走回书桌边,继续琢磨九连环。 解开,下一步,解开,卡住,退回,解开,下一步,卡住,退回,再卡住......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周子瑜无奈,只好自己先吃。 张婶做的刀削面,特别筋道,辣子油也极香,周子瑜三下两下就吃完了。他看看章锦婳的面碗,几乎没怎么动过,这么好吃的面,放冷了,热一热再吃,口感就差许多。他就端过来,浇了两勺葱油,拌匀了,又给吃了下去。 唉,太香了。周子瑜打了个饱嗝,满足的抚着肚皮,端起汤碗准备喝汤。 章锦婳把解不开又退不回去越解越乱的九连环扔在书桌上,跑过来吃面,炕桌上的面碗是空的:“面呢?” 周子瑜的手停在肚皮上:“在这呢!我以为你不吃了,要不再叫张婶给做?” 章锦婳的重点不是没有面可吃:“那碗面是我吃过的。” “你就吃了一口,跟没动一样。”周子瑜不以为意,在军营里,打仗的时候粮食不够了,为了果腹,将士都是同吃同喝,一个锅盔从头传到尾,每个人都咬一口,谁在乎呢。 章锦婳脸红,她以前就见过很多老百姓家里,长辈因为舍不得浪费食物,会把小孩子吃不完的饭菜给吃掉,她也学着吃过欢郎吃不完的饭菜,觉得格外有一种亲昵感。可那是一家人才这样啊。 她不好意思开口,端起面汤来喝。 那面汤,就是煮面的水,什么滋味也没有的。 周子瑜笑:“没有面,多吃两块羊肉也行。” 章锦婳摇摇头,她给人医治期间,为了保持身体的气血运行畅通,都是不吃任何肉食的:“不吃了,一会儿睡前再喝碗参汤。” 周子瑜只知道竹青竹风他们几个都是过午不食的,没想到锦儿也是:“怪不得你老这么瘦,真好养活。” 一般来说,好养活这句话,都是丈夫对妻子说的,现在从周子瑜的口中说出来,那么自然。 章锦婳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用你养活。” 周子瑜笑着道:“我都能保护你了,还怕养不活你?” 章锦婳面上绯红,低下头,没话找话:“瑜兄,你什么时候回潼关?” “我不用回潼关了。” “周大人的腿伤已经开始痊愈了,你就是不在家守着,有周夫人照顾也够了,我这边可以让竹青隔几天就过去送药。” “我现在留在秦王府,跟着秦王进出,不用再去潼关了。” 章锦婳惊喜的抬起头:“真的?” 周子瑜点头:“锦儿,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章锦婳语塞:“为了我?怎么是为了我?” 周子瑜顿了顿,决定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让章锦婳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必须两个人配合,目前的形势,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瞒不住锦儿的。 “秦王有意让杏林馆受他保护,那天从你这里回秦王府之后,就在商量着怎么办了。” “秦王?杏林馆好好的,为什么要受他保护?我在这里开了快一年,连地痞都没有一个。”章锦婳敏感的知道,这是强权保护,根本就是想收保护费而已。 “锦儿,你不要误会,秦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听说你的医术了得,又会制药,想招纳你为秦王府出力而已。” “我哪有误会!”章锦婳生气,她又不是没见过见财起意的,不就是欺负她没有父母没有靠山嘛。 “秦王最是爱惜人才,秦王府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能人异士,他都是一个个推心置腹的与之交心的。锦儿,你孤身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这些事情也不方便跟你一个女孩子来谈。秦王见我是你的师兄,与你熟络,就想让我来与你提这个事情。” “所以,秦王就把你留在秦王府?” “正是。” 章锦婳更生气:“瑜兄,你也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还说是为了我!” 周子瑜哭笑不得,他做这个决定,绝对是为了章锦婳好。 在乱世之中,谁有强权谁就有话语权,什么能人,什么天理,遇到强权就是一句空话。 周子瑜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锦儿,我真的是为了你。我已经跟父亲说,想要娶你为妻。” 书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章锦婳错愕的看着周子瑜:“你要娶我?” “是。” “你不是要娶别人吗?” “哪有别人?你听谁说?” “......”总不能说是听那些爱慕你的小娘子说的吧。 “锦儿,那天你同意让我保护你,我回去就跟父亲说了。” 章锦婳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保护是这个意思?” “那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跟竹青他们几个一样。” “......” 章锦婳抬起手掩住嘴偷笑。 周子瑜松了一口气,幸好把话都说出来了,要不然背了黑锅都不知道:“锦儿,咱们一起去找师祖,请师祖答应让你嫁给我,好吗?” 第八十四章 信心 周子瑜的话一问出口,章锦婳下意识的就要摇头。转念一想,她已经答应过张婶,要勇敢的迎头而上,毒药都能解,心结有什么不能解的? 前世她都没有见过周子瑜,这一世,她认识的周子瑜,善解人意,让人见之欢喜,带她玩,带她开眼界,简直是无所不能。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纯蠢的小师妹,她现在是响当当的章小娘子。 想到这里,章锦婳干脆地答道: “好,瑜兄,你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周子瑜喜笑颜开,闷了多日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锦儿,等天气暖和一些,咱们就去。” 章锦婳也很高兴:“嗯,我也想师祖了,这次陈医令的中毒,我又多知道了一种毒物,师祖一定会夸我的。” “锦儿,陈医令好了之后,说不定就要长住杏林苑了,之前他还只是佩服你,这次生病好了之后,对你一定是敬仰。” “哪里啊,陈医令好了之后就乖乖呆在家里吧,要不然杏林苑会被人踏破的。”在太医署,章锦婳可是见识到了陈医令的人品有多好,几乎人人都发自内心的在关心陈医令的病情。这要是住在了杏林苑,慕陈医令之名而来的人就能川流不息,那他们杏林馆就不用做了。 “唉,锦儿,我恨不得马上就娶你,这样我就可以替你抵挡一切了。” “张婶已经替我推了好多杏林馆的午宴。” “锦儿,以前人家不知道你的本事,还能相安无事。现在你的名声传出去了,只怕有的人,你想推都推不掉。” 周子瑜是真的担心,却不曾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而且很快就来了。 章锦婳根本就不怕会有麻烦,但是她又不能告诉周子瑜,为了让周子瑜不再担心她,就转移话题:“瑜兄,再接着教我解九连环。” 周子瑜自是乐意:“这个很简单,你只要记住这几步就行。再玩一会儿就要去休息了,你这几天累着了。” 章锦婳又开始跟九连环奋斗,头也不抬:“五天之内,杏林馆都没有客人,我今天玩多一会儿。” 在周子瑜面前,章锦婳的情绪毫无遮掩,像个孩子般。 周子瑜依依不舍的起身:“锦儿,那我先回去了。” 章锦婳连忙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拉住周子瑜:“我不玩了,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周子瑜摇头:“锦儿,我已经呆了很久了,人家会说闲话的。” 刚才马车还没拐进杏林馆前的小巷,周子瑜就已经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梢了,却没发现有跟踪的人。想来,皇上都有可能派人来盯梢了。他跟锦儿还没有名分,若是呆久了,对锦儿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章锦婳不服气:“哪有别人?张婶他们都认识你,咱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子瑜叹气,要是做了还好了,可那又太委屈锦儿,只好哄她:“你身体要紧,不要让张婶担心。我明天再来看你。” 杏林馆没有十里长亭,两个人就在书房里一拉一扯的,还是说了一堆相互关心的车轱辘话,周子瑜才出门。 冬季大雪封山,长安城的各家药铺的药材货源紧缺,都不轻易往外卖,没有药方不给抓药。杏林苑的药材存货不多,章锦婳也就没有再做药丸。 接下来的几天,杏林馆又恢复了宁静,章锦婳每天安安静静的养生,继续研究她的医术。 这天,杏林馆来了几个奇怪的客人,点名要见章小娘子,竹青应付不了,那人也不买张婶的账,竹青只好去叫章锦婳过来接待。 章锦婳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打扮很简单,穿得比较中性,临出门前在头上插了一支发钗,想了想又把玉清师叔给的那支包金青玉簪插上。 客人一共有五位,订餐的时候,名帖上留下来的名字,是詹事府裴大人及其同僚。 竹青打听过,詹事府的人,即是太子的手下,这裴大人与太子关系极亲,想必是慕章小娘子之名而来。 章锦婳在准备食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将皇上赏的人参拿出来一支,细细切了薄片,用野山鸡炖了汤,她还在想,这些太子手下要是知道自己吃的是御赐的食材制成的膳食,好不好跪下来谢恩呢。 竹青已经提醒过章锦婳,这几位客人带来的随从,看起来武功都很高强的,这几位大人,有可能是詹事府举足轻重的人物。 章锦婳站在走廊上做了两个深呼吸,轻步走进雅间,合掌行礼:“见过诸位大人!” 已经是初春,天气偶尔回暖,杏林馆里还是点了炭盆,雅间里的几位客人热得将身上的棉衣都除去,只穿了贴身的夹棉长袍,看到章锦婳进来,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剑眉朗目,留着短短的胡须,一双眼睛看着锦儿,目光却是十分温和:“你就是章小娘子?” “正是!请问大人找小女子来何事?” “听说你这里的饭食,称作药膳,能否为我们解说一番?” 章锦婳暗暗起疑,药膳一词,知道的人极少,这位大人又是从何而知? “大人,所谓药膳,并不是说以膳食为药。” “哦?” “大人,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需要吃药。没有生病,随意吃药,药反而为毒。” “此话怎讲?” “普通人的身体只需要五谷杂粮清水即可长养,体性相对是温和的。而药石的药性,要么寒凉要么燥热,没有生病的人,若是随意服药,就会将身体的平衡破坏。” “哦?破坏平衡?怎么破坏?” “所谓破坏,若是身体没有出现病痛,就会有性情上的毛病,或者脾气很燥,或者心情很低落,或者夜不能寐,或者夜梦多而不得安宁,不一而足。” “原来是这样!那你给我们准备的这些膳食,又是根据什么来做的呢?” “根据大人下的帖子,小女子就能知道大人的身体是否平和。” “那你准备的这道参汤,又是什么道理呢?” 第八十五章 太子 那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见章锦婳没有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难倒,反而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谈,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就把最想问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章锦婳听到参汤二字,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人,请问您喝了这参汤,有何感受?” 按照规矩来说,不论杏林馆多么有名,只要章锦婳没有御封的品级,就始终是平头百姓,对于贵人们的提问,就只能有问必答,否则就是不敬。 章锦婳敢反问问题,不是因为那位大人笑得有多么和蔼,而是她一进雅间,就见到主位旁边的几位客人,态度不是一般的恭敬,围着主位客人,唯其马首是瞻。 很显然,坐在主位的客人并不是下帖的裴大人,章锦婳微微一笑,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问话的这位大人就是太子殿下。 诚如章锦婳所料,发问的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李建成。 “有何感受?嗯......”太子定定的看着章锦婳,似乎是在回味喝参汤的感受,思绪却飞回了皇祖母的坤仪殿。 太子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与祖母极其亲近,这一年来,皇太后健康每况愈下,太子十分关切,只要在宫里,每天必定会去给皇太后请安。 陈医令中毒事件,太子也听闻了,他原打算去坤仪殿向皇祖母问安之后,就去找父皇探讨此事,不曾想,刚走到坤仪殿外,就听到了久违的朗朗笑声。 这笑声,有父皇的,也有皇祖母的。 太子疾步走进坤仪殿,跪下向父皇和皇太后问安后,好奇地问:“皇祖母,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 元贞皇太后笑呵呵的道:“成儿,你父皇刚刚讲了个人参的笑话,实在是有趣。” 太子将脸转向皇上,只见父皇还没开口,笑得更厉害了,一只手挥了挥:“德安,你说给太子听。” 梁德安一五一十的将章锦婳在甘露殿所说的话,又学了一遍,皇上和皇太后对望一眼又笑了起来。 说实话,太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是这个章小娘子居然能让父皇和皇祖母发笑,坤仪殿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这才让他好奇。 等太子从甘露殿退出来,回到东宫,跟自己的几个幕僚一说,各人也大感兴趣,陈医令的事件他们也都有所耳闻,都想见识一下章小娘子。 为了测试章小娘子的医术实力是真是假,这才由裴大人出面下了帖子订了一席。 太子一直想着“悲戚的思乡之参”,喝汤的时候,就往这个情绪上去对比,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低落的感受。 章锦婳的表情很淡然,并没有因为被太子紧盯着而躲闪。 太子嗯了半天,才道:“与我平时喝的参汤似乎有点不同。” “请问大人,有何不同呢?” 太子被问住了,他平时喝汤喝就喝了,哪还记得是什么滋味。好在他反应快,倒还记得《黄帝内经》里说过,人参,味甘微寒,顺口答道:“我平时喝的参汤,有淡淡的甘甜味,喝完之后精神爽利。这个么,喝不出甘甜,倒觉得精神一振。” 章锦婳猜出了太子的身份,见对方仍旧没有说破,也就接了太子的话回答:“人参是百草之王,隔水炖汤,可以安精神,定魂魄,与野山鸡同炖,可以止惊悸除邪气。大人面前的这盅参汤,就是可以止惊悸的,故而大人喝了之后会觉得精神一振。” 太子星目微张:“可是我并无惊悸之事,章小娘子何来止惊悸一说?” 章锦婳不紧不慢的道:“《内经》有云,上医治未病之病,在惊悸之前,就将惊悸止于无形,自是能有备无患。” “好,有劳章小娘子解说,佩服佩服。” 太子的赞扬声一出,旁边几人也附和着笑赞。 章锦婳又问:“请问大人还需要再添些吃食?今天的菜肴是否合大人的意?” 太子点点头:“随意再添些就好,甚合我意。” 章锦婳行了个礼,准备退下:“请大人稍候,我去让人端上来。” 太子竟又点点头:“好,你去吧。” 等章锦婳走出雅间,听着她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消失了,太子这才发现自己坐着,而章锦婳刚刚是站着的,自己一直是仰视着章锦婳在对答,不由得感到好笑,怪不得自己好像很听话似的。 堂堂皇太子,竟然在一个小娘子面前做出俯首听命的样子,这几个幕僚会怎么看? 这几个幕僚怎么看?当然想笑啦,可是谁敢笑?只好纷纷拉开话题,假装没看到呗。 “杏林馆要是有酒就好了,光是吃几个菜,不够香。” “是啊,要是还能有女伶弹个琴唱歌小曲就好了,才热闹。” “这里地方也小了,坐不了几个人,想多叫些人来吃饭饮酒也做不到。” “听薛大人说,他来杏林馆吃饭,回去好些天都很轻松,不知道咱们回去之后会不会很轻松?” “应该会吧,你没听那小娘子说,止惊悸?” “殿下能有什么惊悸?难不成这小娘子还会算卦?” “......”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说着,直到竹影竹芯端了菜肴上来,稍微停了停,等竹影等人退下,几个人又接着说了起来。 “了不得,我最爱吃的就是这刀削面,有嚼头,比那劳什子扯面片好吃一百倍。” “说不定就是算出来的。” “听说秦王那里新来个参军,就擅阴阳五术。” “阴阳五术灵不灵,全在使用的这个人水平如何,我就认识一个相师,给我相面,那可是说得准准的。可惜呀,就见过一面,再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唉,那些江湖术士,见人说几句,无非就是混个温饱,准不准也就是碰巧罢了。就说准你一句,你就记一辈子。” “秦王的这个参军,可不是一般人,据说是南坨山的高足,精通天文历算。” 太子没说话,只是听他们聊天,脑子里还在想着章小娘子的上医治未病一辞。 这也是他的政治主张,医人者之上医治未病,医国者之上医治暴政。 第八十一章 初进周府 章锦婳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撩起车窗上的布帘看一眼周子瑜,满心欢喜。 她就是喜欢跟周子瑜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笑。 反正,瑜兄只要带她出门,她就是高兴,去哪儿她都高兴。 骑在马上的周子瑜,则是心事重重的。 他刚才太冲动了,一听锦儿说还要进宫,就急懵了,下意识地就想把锦儿带走藏起来。 现在锦儿是名人,对锦儿暗中盯梢的人肯定也多了,好在父亲是真的有腿伤,竹风也跟着一起来了,要不然说出去累及锦儿的名声就完了。 就这样,心底坦荡的章锦婳,跟着满腹心事的周子瑜进了周府。 在周府,大公子要向章小娘子提亲,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章锦婳并不知道周家人私底下已经把她当作了周府的未来儿媳,进了二门,她就发现有丫鬟婆子在偷偷的打量她,当她看过去,一个个又都假装头也没抬过。 章锦婳有些莫名其妙,问周子瑜:“瑜兄,是不是我没戴幂首显得很突兀啊?” 周子瑜安慰她:“不会突兀,这是在我家呢,我们全家人都见过你,你这样很好。” 章锦婳摇摇头:“瑜兄,这几天都好奇怪,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我。” 周子瑜笑一笑:“现在你是名人了,太医署也好皇宫里也好,每个人都想见识见识女神医是什么样子,又害怕神医看出他们有病,只敢偷偷的躲起来看呗。” 他知道,在外面跟踪锦儿的人,多是皇上或者秦王派出来的。至于自家么,那些仆人一边偷瞄一边小声议论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显眼,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周子瑜停下,望四周打量一圈,院子里即刻安静了。 两个人走到周正义的书房外,周子瑶刚看望了父亲,跟父亲说笑了一阵子,正准备回房去,一看到章锦婳,惊喜莫名:“锦儿,你怎么来了?” 章锦婳笑着行礼:“周三娘子!是周将军带我来给周大人换药。” 周子瑶看了看章锦婳的身后拎着药箱的竹青,疑惑的说:“罗庆上午刚给我父亲换了药,怎么,又要换吗?” “听说周大人有些不适。” “那我怎么不知道?父亲看上去很好啊,还跟我说笑话呢。” 周子瑜的借口眼看着就要被拆穿了,他自己连忙补救:“三妹,父亲最疼爱你,就是再不舒服,也不会说给你听的。你的手指头被花刺扎一下还要疼三天,父亲的腿骨都断了,怎么会不疼呢?” 周子瑶想一想,也许父亲真是瞒着自己的:“那好吧,锦儿,我在院子里等你,你换了药,我带你去我院子里玩。” 周子瑜巴不得妹妹现在就把锦儿带走。 谁知周正义在书房里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大嗓门,根本就不用罗庆通传,直接让罗庆带他们进来。 如今,周正义与长子之间已经培养出了默契,一看周子瑜的表情,就知道有猫腻,很配合的做出了一副准病人的样子。让章锦婳检查了一遍伤口,让竹风给他换了药。末了又道:“章小娘子,有劳你跑这一趟,等下就在我们府上用饭,我让夫人好好招待你。” 周子瑶跳到书房门口大叫:“父亲,不用劳烦母亲啦,我招待锦儿就好。” 章锦婳本就羡慕周家人之间的亲昵,周子瑶对她的热情让她受宠若惊。活了两辈子,她还真的没有好姐妹呢,不用周子瑜劝,她很高兴的就跟着周子瑶走了。 周子瑶多兴奋啊,看见什么说什么:“锦儿,看那边,蕴华院,是我大哥二哥住的院子,看这边,蕴宝院,是我住的院子,走这边,小心一点。” 进了小院,又指着院角的一块空地:“等家里下个月修缮房子的时候,父亲会给我垒一个假山,给我种映山红,映山红在我老家那边的山上可多了。” 章锦婳在终南山住惯了,看多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对于小院落里种点花草并不感兴趣,只当周子瑶是思乡情结:“换个地方种植,不知道映山红认不认水土?” 周子瑶很活泼,但是不代表她粗心,看到章锦婳淡淡的反应,就想找更有趣的事情讨好未来的嫂嫂:“锦儿,我给你看我的新胭脂,你看,我脸上就是擦的就是。” 周子瑶翻出了过年的时候在灯市买的胭脂水粉,发钗耳环,木质玩具,林林总总,铺了一炕几。 章锦婳对女孩子的首饰,丝毫不感兴趣,为了不扫周子瑶的兴,她瞄了两眼,发钗跟瑜兄送的发簪根本没法比,那些发簪多讨喜啊,胭脂水粉么,闻一闻,就能闻出并不是上好的原料制成的,耳环么,她根本就没有穿耳洞! 章锦婳拿起一盒玩具,一堆奇形怪状的木片从盒子里掉出来:“这是什么?” “这个是百巧板。” “做什么用的?” “没什么用处,就是拼着玩的,这些木片可以拼成各种人啊动物啊。”周子瑶随手取了几片,拼成一个小狗的头像:“看,这是狗耳朵,这是狗脖子。” 章锦婳按照提示去辨认:“哎,还真是,真像啊!” “好玩吧?还可以拼房子,拼车子,拼桌椅板凳,拼可多东西啦!” “三娘子,你真聪明!” “嘻嘻,这是我大哥送给我的,好多花样都是他教我的。” “你大哥真好!” “嗯,我大哥对谁都很好,上次韩四娘子在这里,他也教韩四娘子拼马车来着。” “......” 周子瑶犹不自知,还在兴高采烈的说:“我就怕他们下棋,我也看不懂,就拉着他们一起拼百巧板。” “韩四娘子经常来吗?”章锦婳的声音轻轻的,笑容隐去。 周子瑶猛地收住了话头,只想打自己一巴掌,好好的提韩四娘子做什么,即刻补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没有经常来,锦儿,韩四娘子不经常来,就算来了也是来找我的。” 章锦婳假装不在意的去玩拼图,心里明白得很,韩四娘子可不就是冲着周子瑜来的么! 第八十六章 成为目标 太子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 除了精神振奋,还有章锦婳说的那句“止惊悸”,让他莫名的安心。 自从坐上太子之位,他的精神一直都紧绷着,总害怕哪天就断了。 人一紧张,就夜不能寐,若不是有智囊团替他撑着,他一定会做错许多决断。 像这个章小娘子,他决定了,向父皇请求将其纳入东宫,想来定能得到父皇的支持。 刚刚在席间,手下几个人聊到了秦王的新参军,若真是善于阴阳之术,自然也知道杏林馆的章小娘子了。以他对秦王的了解,若是秦王出马,肯定更容易将人拢络走。 好在章小娘子是个女子,又没有父母没有靠山,只需一纸圣令,就可以定其去向。 事不宜迟,太子没有多做停留,从杏林馆出来,直接打马回了皇宫。 章锦婳虽然不知道太子的打算,在太子一行人离开之后,却无端端地觉得心慌,练字根本练不进去,下笔就抖,没写几个字就放弃了。拿起被她玩得发亮的铜质鲁班锁,解过好多次的九连环解不开,七连环也卡在半路上进退不得,让她好生郁闷。 张婶只当她是想念周子瑜了,还取笑她:“锦儿,让竹青去给周大人送药,顺便送个信给周将军吧,他都好些天没来看你了。” 章锦婳当然盼着周子瑜过来,她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好像一直都很白痴,不像周子瑜那样天生就游刃有余。 可是,自从两人定了心意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周子瑜的依赖,本就有着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单纯的感激。话里话外自然而然就处处维护周子瑜:“张婶,瑜兄怎么能天天往这儿跑!再说瑜兄现在没有天天住在家里,平时有时候还是住在秦王府的。” 说是这么说,章锦婳还是听了张婶的,立即去太乙馆收拾了几瓶药膏,打发竹青去周府送药。像周子瑜那么聪明的人,不管在不在家,只要知道竹青过去了,肯定就会过来杏林馆看她的。 说也凑巧,竹青前脚走了没多久,周子瑜后脚就到了。 周子瑜骑马的马蹄声,杏林馆诸人都耳熟能详。 张婶陪着章锦婳在书房说话,听到动静,早早的出来开门:“周将军,你来的真快!” 周子瑜大笑:“张婶,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张婶笑:“我今天准备了刀削面,就想着要是周将军过来了就好了。周将军您坐啊,我去厨房看看。” 周子瑜见张婶又自动避开,笑着摇了摇头,关了书房门,走到书桌前:“锦儿,怎么了?”今天居然没有过来打招呼,也没有笑容,一副轻愁。 章锦婳抬眼看看他,撅着嘴:“瑜兄!”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今天忙什么呢?”周子瑜拿起书桌上的书:“《内经》?刚买的?” “嗯,让竹风去太医署找曹博士要的。我今天跟一个客人说起了《内经》。” “什么客人?来吃饭还跟你谈这个?是太医署的?” “可能是太子殿下。” 周子瑜吓一跳:“可能?太子殿下没有穿着太子袍服?你是怎么确定那人就是太子?” 章锦婳将太子的长相和旁边几个人的长相一形容,周子瑜就能确定,这是太子殿下和他最信任的裴矩王珪几个人。 太子殿下微服来访,还带着智囊团,这是要私下商量什么大计? 还有,太子殿下跟锦儿对答的那些话,不像是请教问题,倒像是太医署的结业考试。 这肯定不是为了吃饭! 那目的就只有一个,是冲着章锦婳而来。 周子瑜再一次感到了严重的危机。 章锦婳在周子瑜面前,格外放松,刚才的心慌已经悄然不见,这时看到周子瑜蹙眉,还能笑着上前关心:“瑜兄,怎么了?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周子瑜苦恼的看着章锦婳:“锦儿,太子殿下的心思,才是你以为的那种心思。” 章锦婳一点即透:“太子殿下也想?怎么可能?” 其实也有可能,她之前不就怀疑过秦王么?不久前不还拒绝了皇上么? 这下,章锦婳也发愁了:“瑜兄,怎么办?那我们快点去找师祖吧。” 事情的发展,怎么都跟想象的不一样?以前嫁了人整天都有烦恼,现在不嫁人有更多的烦恼。 她只不过想好好的做个杏林圣手,难道又想错了吗? 周子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我明天去秦王府向秦王禀报一声,秦王允我几天假,我就带你一起上山。” 门口又响起敲门声,竹风跑去开门,不多一会儿进来书房,递上一张帖子:“锦儿,有客人要订餐。” 章锦婳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竹风,推掉,就说半个月后再营业。” 要是周子瑜明天就有空,她明天就要跟着周子瑜进山,还不知道师祖在哪里,说不定要找上好几天呢,杏林馆的客人也只能推了。 竹风出去,随即又进来:“锦儿,那个送帖子的人说,不用等半个月,他明天就会过来,你还不收他的钱。” 周子瑜蹙眉:“明天就来,还不收他钱?” 这是天王老子要来吗?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就是皇上召见锦儿进宫,那也是客客气气的,就是太子殿下来,那也是规规矩矩的,这人是谁,这么牛批? 竹风递上帖子:“他说您看看帖子就知道了。” 周子瑜接过来,打开一看:“李淳风!李参军?” 章锦婳听到李淳风的名字抬起头:“就是上次和秦王殿下一起过来的那位李道长?” 周子瑜一看章锦婳的表情有些兴奋,就觉得刺眼:“你还记得他?” 章锦婳抽走他手上的帖子,看一眼,告诉竹风:“去跟小厮说,明天就明天,杏林馆准时恭候。” 周子瑜等竹风出去带上书房门,看着锦儿,心里酸酸的:“你倒是大方,才见过一次就这么熟络,李参军好大的面子。” 章锦婳笑着说:“瑜兄,你不是说李道长会阴阳术数嘛,他要是来了,我就要问问看,我这次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第八十七章 定数 李淳风如约而至。 和李淳风一起过来的是薛收,两个人同为记室参军,薛收年长,做过几年时间,对李淳风颇为照顾,多有提点。 这两个人会来,说起来还是因为章锦婳的名气,救活陈医令的事情,秦王府自然也是尽人皆知。说着说着,薛收就叹道:“想不到一个女子,也能有如此医术,若是男儿,定能为皇上效劳。不过,杏林馆也会因此而声名大噪,赚得盆满钵满了。” 李淳风很认真的回答:“不尽然。对于女子来说,拥有盖世的才华,是祸不是福。章小娘子若是没有显露医术的天分,本可以衣食无忧富贵平安一生。” “这话倒也有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薛收深感同意,禁不住开了个玩笑:“可惜章小娘子听不到这番话,要是听到了,说不定会请你吃饭。这样我就能跟着你再去一趟杏林馆了。” 李淳风装模作样的掐手指头,把玩笑开回去:“就算她听不到,也会请我吃饭的。我现在写个帖子过去,等会儿就知道了。” 薛收才不信:“杏林馆?那里吃一餐饭的钱,可以在别人那里吃一个月。人家会请你吃饭?我不信。” 李淳风笑:“薛参军,一切都是定数。” 提笔写了帖子,叫来小吏,仔细叮嘱:“同那杏林馆的老板说我明天就要来,一定等她亲口答应你再回来复我。” 小吏一下子没接稳当,帖子差点掉下地,好在他手快捞了一下,及时抓在了手里,这才飞快的跑出门去。 李淳风指着小吏的背影说道:“这小厮做事有点毛躁,一开始若是不说我的名字,人家一定会拒绝他。不过看他还机灵,多说两句好话,人家就会答应了。” 薛收有点相信了:“好,那我到时候跟你去,人家要是请你,我跟着一起吃,人家要是不请你,你就要订一桌请我。” 李淳风听薛收这么一说,就更乐:“薛参军,不管人家请不请我,反正你都有份吃,对吧?把你的八字报给我,我给掐算一下,你是不是比我命还好。” 薛收也笑:“李参军,不如你再算一算,明天去杏林馆,还能有什么事?” 李淳风想了想,卖了个关子:“我只能告诉你,章小娘子会亲自招待。” 就这句话,让薛收充满了期待,以至于进了杏林馆,看到章锦婳好整以暇的站在雅间内行礼,薛收就彻底服了李淳风。 章锦婳为了迎接李淳风的到来,特意做了女道士的装束,方便招待李淳风。 见到二人上楼,双手在身前合十行礼:“李大人!薛大人!请坐!” 李淳风略作客套,就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这里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人物,李淳风就坐了主位,薛收坐在他的上首。 章锦婳先点了松香,再去旁边的茶桌上,抓了一小撮黑枸杞在茶碗里,用铜壶里的开水冲泡好了,恭恭敬敬的端给李淳风和薛收,自己也端了一杯红枣红枸杞茶,在李淳风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大人!”章锦婳大大方方的看着李淳风,先抛出了问题:“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会同意接你的帖子呢?” 李淳风似乎早就知道章锦婳会这么问,不慌不忙的答道:“一切都是定数!” “此话怎讲?” “定数就是定数,我们以为是神奇莫测的事情,其实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能否请李大人解释一下?” “比如说,章小娘子原本不知道我要来,在我写帖子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来。但是,在我说起要来杏林馆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定数之内。” “那这定数,是不会变的吗?” “定数本来就在那里,变或者不变,都是我们凡人的眼光所见。” “那如果我昨天拒绝了呢?” “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你没有拒绝。” “那......” “章小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面对李淳风的淡定,章锦婳想把太子的事情说出来,碍于薛收坐在一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想了想,还是侧面问一问:“若是定数如此,又不想被定数束缚,能否改变定数?” 李淳风微微一怔,想起了师父在他下山投奔秦王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这世上,有逆天改命之心的人,必定不是凡人,若是有造福于人的本事,定要助其成事。】 他直直的盯着章锦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在章锦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散发着似有似无的光芒。 “改变定数的事情,也是有的。诚如我刚才所言,其实,定数已经在那里了,不改,是定数,改了,也还是定数。” 章锦婳没太听懂,周子瑜不在身边,她的判断力就会失去准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下去。 李淳风也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水来喝。 薛收在一边感慨:“李参军,那生死也是定数吗?若生死已经是定数,那生病之后,又该不该看病吃药呢?” 李淳风道:“若是命不该绝,医药自能救其性命。若是命该绝,就是神仙也会束手无策。”他看着章锦婳问道:“章小娘子,你行医采药,也遇见过让你无能为力的病人吧?” 章锦婳点点头:“是,若是急症,还不等我赶到面前,人就已经咽了气。” 李淳风又道:“那你必定也遇过略施针剂就能起死回生的病人,称呼你为神医的事情。” 章锦婳想起在终南山的一个冬天,师祖救起了一位被大雪埋了三个时辰的猎户,当时那猎户的心跳呼吸都已经探不到了,师祖却说那人还有生机,硬是给救活了。那猎人醒来,痊愈之后,跟师祖说,他就觉得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他一定要留着一口气。 “李大人,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但凡能被我救活的,都是心里很笃定自己不能死不想死的人。而那些得了急症转眼就失了性命的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 章锦婳好像有点明白了:“李大人,想活下来或者不想活了,才是定数,对吧?” 第八十二章 周府 在周正义的书房里,父子俩紧闭房门在商讨对策。 “什么?皇上也召见了锦儿?”周正义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召见?” 周子瑜苦恼不已:“皇上还想留锦儿在宫里!父亲,你说,皇上会不会......?” “我想想。”周正义抬手制止了长子的后半句话,摸着下巴沉思:“按理说,皇上不会对锦儿起什么心,最多也就是想有个靠得住的医官替他保命。” 周正义跟随皇上这么久,还是非常的了解皇上:“现在天下藩镇割据,还有许多隐患,太子又是个仁慈的,力主彼此相安。听说太原那边又快失守了,皇上恐怕是坐立难安啊! 我听说,秦王为了东征洛城的事,正月的时候,去宫里求了皇太后的支持,皇太后因此事还病了。 皇上若是想留锦儿在宫里,十有八九是为了皇太后的病情。” 父亲的话,让周子瑜暂时松了一口气。 周正义想了想又道:“若是皇上只是为了皇太后的身体着想,那你想要娶锦儿的话,我想想办法去求皇上赐婚。” 周子瑜蹙眉:“父亲,秦王想留儿子在秦王府听候差遣,儿子已经答应了。” 周正义盯着儿子:“就为了留在京城守着锦儿?” “是。”周子瑜脸红了,有些心虚:“不上战场,立功名的机会少一点,但是可以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家人不要分开,也挺好的。” “唉,既然答应了,还能怎么办?”周正义叹口气,长子的心思,他哪有猜不到的:“你要是留在秦王府,求皇上赐婚的路子就行不通了。不过,现在局势也难说,太多事情都超出我们的掌控,你看,马郎中还说要替锦儿举荐呢,结果锦儿都进宫见皇上了,马郎中还没得过皇上召见呢。子瑜,锦儿是个有大福报的,她又没有父母,以后你要好生待她。” 周子瑜低声道:“是,父亲。” “好了,你去看看你母亲那边有没有让厨房准备?”周正义看着心不在焉的长子,打发他出去:“你母亲上午去陈博士府上,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周子瑜退出书房,去找章锦婳。 刚走到蕴宝院的门口,就听到母亲夸张的说话声:“章小娘子一定要吃了晚饭再走,平时想请你都请不来呢。我要是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我肯定哪儿也不去。” 周子瑶也在一边附和:“是呀,锦儿,我家厨子都是老家带来的,做的菜你肯定没吃过呢。” 周子瑜快步走进去,只见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母亲和妹妹一左一右的围着章锦婳,一人拽着锦儿的一只胳膊,热热闹闹的劝说锦儿留下来,陈子璎在一边抿着嘴笑,几个丫鬟婆子也都在一边看着。 章锦婳笑着推托:“杏林馆明天还有客人,我也累了,想早点休息。” 周子瑜最了解锦儿,一看锦儿那副疏离的表情,就知道锦儿肯定受了委屈。 “母亲,”周子瑜上前替章锦婳解围:“锦儿带竹青过来给父亲换药,现在父亲那边都处理好了,我送锦儿回杏林馆了。她这几天还要去太医署,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哦哟,锦儿还要去太医署啊?”周夫人的语气更夸张了:“锦儿真了不起,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改天再请你来周府做客啊!再不请你,以后都不用请了。” 周夫人的意思是,再不请杏林馆老板身份的章小娘子来周府做客,等锦儿的身份成了周家儿媳,就不用请了。 这话听在章锦婳耳朵里,就变了味,她理解成‘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也不用来了’,连客套的笑都挂不住了:“周夫人留步!”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笑得像哭的表情,不由得暗暗叹气,只能先稳住乱哄哄的众人:“母亲,儿子先送锦儿,瑶瑶,你陪母亲去看看父亲,父亲说已经伤口不疼了。” 章锦婳挣脱周夫人和周子瑶,无声的行了个礼,低头走到周子瑜身边。 周子瑜看着锦儿白着的小脸,心里隐隐作痛,默默地转身带着章锦婳向外走去。 等他俩走远了,周夫人才不高兴地对女儿说:“其实呀,我出去你表姨母家里,还不是为了她,连个面子都不给。” 周子瑶哪里敢说是自己说错话导致锦儿临时起意要回去啊,只得安慰母亲:“母亲,锦儿是真的很忙,改天咱们再去杏林馆吃饭好了。” 周夫人白了女儿一眼:“以后没事不用去啦,再等一等,有得你吃,吃个够。” 周子瑶还是心虚,岔开话题:“母亲,你去看看父亲吧,我跟表姐玩儿。” 周夫人正想去找周正义呢,这京城娶亲,礼金有讲究,季节有讲究,媒人又讲究,这里不能见那里不能见,哎呦呦,繁文缛节的太多了,记都记不住,还得一样样去做,她头疼。 再说章锦婳,跟在周子瑜身后默默地走到大门口,心情很低落,刚进周府看到一草一木一物的那种亲切感,全都飞了。一个假想敌,就把她的痛苦记忆都勾了起来,张婶给她洗的脑,也白洗了。 周子瑜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是母亲那句话没说好让锦儿难堪了:“锦儿,怎么想着要回去?跟瑶儿玩得不开心吗?她惹你生气了?” 章锦婳想到周子瑜也教过韩四娘子拼百巧板,那韩四娘子的心思,他能不知道?哼! “三娘子没惹我生气,她还拿百巧板教我玩。”章锦婳也不知怎么顺口就说了出来,语气酸酸的。 周子瑜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章锦婳。 章锦婳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周子瑜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笑:“锦儿,我那儿还有七连环和九连环,比百巧板好玩多了,我现在去拿给你。” 章锦婳被周子瑜看穿心事,大囧,脸涨得通红:“我不要,不会。” 周子瑜拉起章锦婳的胳膊又往回走:“走吧,就在我书房,我教你。” 章锦婳还想挽回面子,不肯去:“我笨,学不会。” 周子瑜笑着凑过来,在章锦婳的耳边小声道:“我手把手的教你,教会为止!” 第八十八章 青玉簪 李淳风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师父学得满腹经纶,可以观天象知世事,却还没有育人之资,说起话来也是咬文嚼字的。被章锦婳这么一反问,脑子里也是灵光乍现。 “对,所谓定数,就是这样。师父也是这么讲的,我一直都还不太明白,想不到今天章小娘子给讲明白了。”李淳风站起来,退后一步,弯腰作揖:“章小娘子真是得道之人,请受在下一拜!” 章锦婳十分不好意思,也赶紧站起来回礼:“李大人客气,小女子也是跟师祖学道,许多道理仍是不甚明白。” 薛收听得明明白白,抬手拍掌,笑道:“你们两个都是修道之人,讲起话来,果然字字珠玑,在下佩服。” 李淳风落座,又恭维道:“章小娘子,蕙质如冰,佩服。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李大人请讲。” “章小娘子的师祖,即是孙圣手,请问,孙圣手还有其他传人吗?” “我在师祖身边跟了三年,只我一人在学习。在我下山这一年里,也不曾听说师祖收了徒子徒孙。” “啊呀,这就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若是孙圣手的传人是个男子,这世间的医术就要有新的创举了。” “......” “啊,请章小娘子不要见怪,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无看低你的医术。” 薛收见李淳风好像无意中说了主人家不爱听的话,他可是还惦记着吃请的事呢,这要把章小娘子说的不高兴了,起身走了怎么办?连忙打圆场:“李参军,你能掐会算,观天象知世事,不如你观一观杏林馆的天象,替章小娘子说一说她的运道,说不定章小娘子也可以做男子能做的事!救了陈医令,不就做到了男子也做不到的事吗?” 李淳风郑重道歉:“是,请章小娘子赎罪,在下眼光狭隘了。” 章锦婳急忙回礼:“无妨无妨!既然薛大人提到了观天象,可否请李大人有空之时,替小女子也观一观,说一说小女子的前程如何。” 跟李淳风交谈了这几句,章锦婳有个直觉,她认为李淳风一定能算出她正在担忧的事情会是个什么结果。 尽管周子瑜跟她说,一切都不用她担心。 但是,她不想再被动的等着别人帮助,她要主动地跟瑜兄并肩去面对所有的难题。 李淳风道:“章小娘子所托,在下必不负所望。” 章锦婳很高兴,李淳风的这句话,就像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 竹影端着托盘进来,饭菜的香气立即触动了薛收的味蕾。 雅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章小娘子和李淳风又说得这么高兴,薛收也毫无半点拘谨,竹影刚放下托盘,他就大声赞叹:“红焖羊肉,正是我最爱吃的,章小娘子,是周将军同你说了我的喜好吗?” 章锦婳笑道:“杏林馆从来不问客人爱吃什么,客人来了,杏林馆有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竹影收起托盘退出去之前,对章锦婳说:“周将军过来了。” 薛收一听,急忙道:“快请周将军上来。” 章锦婳扭头告诉竹影:“师兄,请周将军上来,就说客人是他认得的李大人和薛大人。”回过头来看着李淳风:“今天有劳李大人为我解说定数,还要替我观天象,这顿饭,就由小女子做东,算是感谢李大人。” 薛收斜眼看着李淳风,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一手在桌下偷偷向李淳风比了个赞。 周子瑜噔噔噔走上楼来,抱拳向李淳风和薛收见礼,这二人如今是他同僚,只是品级比他低。 见周子瑜进来,李淳风就要起身让座,周子瑜抬手按住:“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讲这些虚礼。” “自己人?”薛收盯着周子瑜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我就说这簪子这么眼熟,原来,原来!” 周子瑜一早去找了秦王,将太子到杏林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并向秦王说明自己想要娶章锦婳为妻的事,秦王本就想通过周子瑜来拉拢章锦婳,现在太子又想来抢人,岂不是夺人之美?秦王当即拍板允了他五天假,让他速战速决。 “周将军,本王来替你找媒人,”秦王也害怕夜长梦多:“你若是没回来,我就让人先告知周大人。” 周子瑜没想到秦王这么热心:“殿下,若是会得罪太子殿下,这事还是有我自己来做吧。” 秦王早就恼恨父亲对太子的偏心,这一次他偏不让太子得手:“不怕,本王与长孙大人商量一下便可,你去做你的事吧。” 秦王与太子,从前是非常有爱,凡事有商有量,自建唐以来,或者说是太子自从被立为太子以来,兄弟俩就只是表面和睦,私底下却争得非常厉害。 秦王现在兵权形同虚设,但凡出兵都要听从太子的调遣,早就恨得牙痒痒,只能暗中拉拢结交各式人才。 周正义早就对周子瑜分析过秦王和太子的关系以及局势,周子瑜也明白,自己和锦儿的婚事,恰好成了秦王与太子相争的一个目标,至于是渔翁得利还是塞翁失马,目前尚无定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子瑜匆匆回了一趟周府,向父亲禀明了详情,换了常服,就本着杏林馆而来,事不宜迟,他带着锦儿早点出城比较稳妥。 没想到,薛收一眼就看到了他头上的簪子,流云纹包金青玉簪,和锦儿的青玉簪是一对儿,章锦婳今天也好巧不巧的在发髻上插的是青玉簪。 “这对发簪原来就是一对!”周子瑜笑眯眯的结果话头:“我头上的发簪,就是章小娘子送给我的!” 薛收长大的嘴半天合不拢:“啊!怪不得上次秦王殿下过来吃饭,一来就有得吃,我还以为......原来,原来还是......” 周子瑜收起笑容正色道:“薛大人,你怎么说话只说半句,看来还没吃东西。来来来,周某以茶代酒。” 李淳风看看周子瑜,又看看章锦婳,这二人据说是师兄妹,如今又戴同样的发簪,其心昭昭,当即拱手笑道:“周将军,章小娘子,今晚我回去就要夜观天象,看看可有红云出现。” 第八十九章 同游 周子瑜与李淳风、薛收客客气气地说笑一番,吃了一餐愉快的午宴。 饭后,周子瑜也不虚留两人,只说还有急事要办,说走就走,带着章锦婳,快马加鞭赶到了周至县城。 章锦婳不会骑马,出了城,与周子瑜共乘一骑,罗怀和两个随从背着行李干粮紧随其后,五人四马,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清早天一亮就出发上山。 县城很小,天黑之后,鲜少有人走动,客栈四周一片寂静,章锦婳头昏昏的在打坐调息。 她居然晕马,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周子瑜一路上用斗篷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结果风是没吹着,马速却是太快,她被颠得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好容易坚持到了客栈,她已经脸发白,四肢发软,把周子瑜吓得不敢离开她半步,端茶倒水忙活了好半天,看她呼吸渐稳,才走去隔壁安歇。 前院传来乒乒砰砰的拍门声,有人在高喊着伙计开门。。 周子瑜就歇在章锦婳的隔壁,此时正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那些人进了客栈,一共有十来个人,又是车又是马的喧闹不已。 伙计带着几个人叮呤咣啷的上楼,就听有人厉声喝道:“小二,我们大人要住里面的房间,叫人让出来。” 客栈伙计陪着笑脸小声道:“里间的几位公子也是从京城过来的,说是明早就走,大人,小的带您住的这几间也是上房,都是今天新收拾出来的,所有物件都是新添置的。” “京城?”只听那声音又喝道:“京城来的人多着呢!咱们大人可是公务在身。小二,快点,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周子瑜本是因私出城,不想惊动任何人,他们几个人又都是常服,为了赶路方便,没有赶车只骑了马,店伙计看着他们几人穿着打扮都是上好的衣裳,就都给的上方。 估计刚来的那几人是见到院子里没有名贵的车马,就以为里间住的不过是出游的富家公子而已,那随侍的口气就大得吓人。 周子瑜开了门走出来,背着手,冷着脸道:“不知周某耽误了哪位大人的公务?” 借着店伙计手上油灯微弱的光亮,周子瑜看到对方身上穿的官服配绶,是工部员外郎的标志,身边站着的正是厉声喝问伙计的随侍,身后还有几名道人。 那名随侍见多识广,虽然不认得周子瑜,却被周子瑜身上的杀气给镇住,不由放软了声音:“这是我们工部的于大人,今日有公务,耽搁晚了,特地来此歇息。” 周子瑜扯起一边嘴角,闲闲的抱拳作揖:“原来是于大人,周某这厢有礼了。家父是周正义。” 这小地方,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没必要搬官职出来斗大小,周正义是太府寺卿,已经官至三品,在朝为官的,即便不认识其人,也必定听说过其名。 果然,就见于大人凸起的肚子扁了进去,后仰着的脸也俯了下来堆上了笑容:“原来是周公子!幸会幸会!” 周子瑜轻笑一声:“于大人,进来坐一会儿,聊聊?” 于大人身边的随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早就躲到后边不发一声,于大人只好自己上阵:“不了,不打扰周公子休息。周公子,您请,请。” 周子瑜也不客气,退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听着伙计带着于大人他们去安歇,四周重归宁静,又侧耳听了听锦儿的动静,这才安心睡下。要不是为了锦儿,他才懒得开口拼爹。 刚才那于大人,行迹也是可疑,若是执行公务,可以去住县衙的,为何这个时候带着道士来住客栈? 天不亮,章锦婳就起来了。 她生性好洁,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各种味道都让她极不舒服,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一整晚,她就是裹着周子瑜的斗篷坐在凳子上打坐,斗篷上的气息,让她心安,知道三更都过了,才勉强打了个盹。 周子瑜也担心章锦婳的身体,见章锦婳开了门,就让罗怀提了热水过来:“锦儿,洗把脸,一会儿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就走。” 章锦婳硬着头皮,拿出自己的帕子,用自己带的木碗舀了一碗热水,把棉帕子打湿了,小心地擦了擦脸和手。 周子瑜道歉:“锦儿,是我粗心了,咱们将就一下,到了山上,再烧水给你。” 章锦婳轻轻摇摇头:“辛苦瑜兄啦,我太没用,骑了一会儿马就累成这样。” 罗怀叫店伙计端了一钵热汤过来,章锦婳从行李中拿出两个汤碗,撒点调味粉,舀了热汤冲开,再把张婶烙的面饼掰碎了泡在汤里,用羹匙搅拌均匀,送到周子瑜面前:“瑜兄,尝一尝。” 周子瑜目不转睛的看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心里暖暖的,他从小就爱看祖母为他舀羹汤的样子,那份怕烫到他的小心,只想把好吃的东西都给他吃的那份关爱,都是他心底最温馨的画面。 想到不久的将来,锦儿就是他的妻子,每天都会这样侍候他吃饭,不由得满心欢喜,笑容灿烂。 “好香!”周子瑜吃得热火朝天,只不过是简单的泡馍,在锦儿的巧手调制下,变成了难得的美味。 章锦婳没什么胃口,为了迁就周子瑜,她勉强喝了几口面汤,最终还是放下碗,只含了一粒药丸在舌底。 周子瑜拿过她面前的汤碗:“这么好吃,不要浪费了。” 章锦婳微笑着,脸红红的,周子瑜的欢喜都传染给了她,她也不再纠结什么剩不剩的问题啦。 收拾好下楼,在掌柜的柜台前结账的时候,遇到了于大人。 于大人见到他们几个,十分客气:“周公子,这是要走了?” 周子瑜略一点头:“于大人,周某还要赶去楼观台,不想耽误了。” 于大人露出惊喜的笑容:“周公子,在下也是要去楼观台,不如同行?” 头天晚上,于大人就想好了,要结交周公子,再结识周大人。 第八十三章 解开 周子瑜果然信守承诺,教会了章锦婳解开九连环。 章锦婳这才转嗔为喜。 张婶轻轻敲书房门,端来了两大碗刀削面,一大盘手抓羊肉,招呼他俩吃饭:“先吃饭,忙这么久,别累着了。” 周子瑜吸吸鼻子,笑道:“张婶,怎么我每次来,都是做我爱吃的菜?” 张婶笑眯了眼:“周将军爱吃就好,我乐意给你做。”心道,你高兴了,就能把锦儿给哄高兴了,做顿饭算啥啊,天天能哄高兴了,天天给做。 周子瑜坐到炕桌边,喊章锦婳也过来:“锦儿,趁热吃点,一会儿我再教你解七连环。” 张婶笑着看了一眼玩得专心的锦儿,小声叮嘱周子瑜:“周将军,记得喊锦儿吃饭,她一入神啊,就不吃饭了。”见周子瑜点头答应了,转身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两个年轻人。 章锦婳被周子瑜又催了几遍,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九连环,跑到炕桌边,端起面碗随意吃了几口面,迫不及待的放下碗:“瑜兄,我饱了,你慢慢吃啊。” 几步走回书桌边,继续琢磨九连环。 解开,下一步,解开,卡住,退回,解开,下一步,卡住,退回,再卡住......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周子瑜无奈,只好自己先吃。 张婶做的刀削面,特别筋道,辣子油也极香,周子瑜三下两下就吃完了。他看看章锦婳的面碗,几乎没怎么动过,这么好吃的面,放冷了,热一热再吃,口感就差许多。他就端过来,浇了两勺葱油,拌匀了,又给吃了下去。 唉,太香了。周子瑜打了个饱嗝,满足的抚着肚皮,端起汤碗准备喝汤。 章锦婳把解不开又退不回去越解越乱的九连环扔在书桌上,跑过来吃面,炕桌上的面碗是空的:“面呢?” 周子瑜的手停在肚皮上:“在这呢!我以为你不吃了,要不再叫张婶给做?” 章锦婳的重点不是没有面可吃:“那碗面是我吃过的。” “你就吃了一口,跟没动一样。”周子瑜不以为意,在军营里,打仗的时候粮食不够了,为了果腹,将士都是同吃同喝,一个锅盔从头传到尾,每个人都咬一口,谁在乎呢。 章锦婳脸红,她以前就见过很多老百姓家里,长辈因为舍不得浪费食物,会把小孩子吃不完的饭菜给吃掉,她也学着吃过欢郎吃不完的饭菜,觉得格外有一种亲昵感。可那是一家人才这样啊。 她不好意思开口,端起面汤来喝。 那面汤,就是煮面的水,什么滋味也没有的。 周子瑜笑:“没有面,多吃两块羊肉也行。” 章锦婳摇摇头,她给人医治期间,为了保持身体的气血运行畅通,都是不吃任何肉食的:“不吃了,一会儿睡前再喝碗参汤。” 周子瑜只知道竹青竹风他们几个都是过午不食的,没想到锦儿也是:“怪不得你老这么瘦,真好养活。” 一般来说,好养活这句话,都是丈夫对妻子说的,现在从周子瑜的口中说出来,那么自然。 章锦婳嘟囔了一句:“我又不用你养活。” 周子瑜笑着道:“我都能保护你了,还怕养不活你?” 章锦婳面上绯红,低下头,没话找话:“瑜兄,你什么时候回潼关?” “我不用回潼关了。” “周大人的腿伤已经开始痊愈了,你就是不在家守着,有周夫人照顾也够了,我这边可以让竹青隔几天就过去送药。” “我现在留在秦王府,跟着秦王进出,不用再去潼关了。” 章锦婳惊喜的抬起头:“真的?” 周子瑜点头:“锦儿,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章锦婳语塞:“为了我?怎么是为了我?” 周子瑜顿了顿,决定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让章锦婳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必须两个人配合,目前的形势,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瞒不住锦儿的。 “秦王有意让杏林馆受他保护,那天从你这里回秦王府之后,就在商量着怎么办了。” “秦王?杏林馆好好的,为什么要受他保护?我在这里开了快一年,连地痞都没有一个。”章锦婳敏感的知道,这是强权保护,根本就是想收保护费而已。 “锦儿,你不要误会,秦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听说你的医术了得,又会制药,想招纳你为秦王府出力而已。” “我哪有误会!”章锦婳生气,她又不是没见过见财起意的,不就是欺负她没有父母没有靠山嘛。 “秦王最是爱惜人才,秦王府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能人异士,他都是一个个推心置腹的与之交心的。锦儿,你孤身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这些事情也不方便跟你一个女孩子来谈。秦王见我是你的师兄,与你熟络,就想让我来与你提这个事情。” “所以,秦王就把你留在秦王府?” “正是。” 章锦婳更生气:“瑜兄,你也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还说是为了我!” 周子瑜哭笑不得,他做这个决定,绝对是为了章锦婳好。 在乱世之中,谁有强权谁就有话语权,什么能人,什么天理,遇到强权就是一句空话。 周子瑜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锦儿,我真的是为了你。我已经跟父亲说,想要娶你为妻。” 书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章锦婳错愕的看着周子瑜:“你要娶我?” “是。” “你不是要娶别人吗?” “哪有别人?你听谁说?” “......”总不能说是听那些爱慕你的小娘子说的吧。 “锦儿,那天你同意让我保护你,我回去就跟父亲说了。” 章锦婳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保护是这个意思?” “那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跟竹青他们几个一样。” “......” 章锦婳抬起手掩住嘴偷笑。 周子瑜松了一口气,幸好把话都说出来了,要不然背了黑锅都不知道:“锦儿,咱们一起去找师祖,请师祖答应让你嫁给我,好吗?” 第九十章 意外 于大人是奉命前来考察石楼山道观的(石楼山就是今天的楼观台)。 工部员外郎于大人,掌管的是土木建造修缮,这是个肥缺,经其手的钱财不计其数。虽然只是个六品官,所负责的工程,却足以让他在这小小县城趾高气扬的进进出出。 去楼观台的山路只有一条,于大人又有道人同行,周子瑜他们怎么走都避不开这些人,还不如同行,顺便探询一下于大人此行的目的。 二月初的秦岭,寒风料峭。 山路崎岖,山顶还有积雪未化。 章锦婳最喜欢走这山路,不肯骑马,徒步上山。 她对楼观台明虚道观早有耳闻,师祖冬天在太白山居住的时候,也会走去明虚观,听道人讲道德经,与道人一起练习导引术或者养生拳法。 不过,师祖从来不提自己是孙圣手,那些道人也只以为师祖就是普通的山民。 章锦婳也曾问过师祖,为何不带自己去楼观台道观,是不是明虚观不许女孩子进去? 师祖摇摇头,笑叹:“并不是戴着道冠拿本道德经就是方外之人,锦儿,你还是做世外仙人吧,无忧无虑。医术也好,心术也好,染着利益就无法得道。” 周子瑜骑着马,和于大人并排在前面走着,有意无意的问几句:“此时节尚寒,于大人就不辞辛苦的到这偏远之地来,真是劳苦了。” 于大人还谦虚:“哪里哪里,皇命必为,何来劳苦之说。” 周子瑜故作吃惊的问:“皇命?” 于大人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皇上有命,要将楼观台这一片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讲经台。” 终南山的道观佛寺极多,一间屋子就可以是一座寺庙一座道观,不过道人们之间甚少往来,毕竟道人也好出家人也好,都是凡胎肉身,都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出了家也有自己的原则,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以,周子瑜在终南山修道两年,也不认识明虚观的道人。 不过,周子瑜跟玉清师叔去投奔李渊的时候,也听说过,明虚观的道人有在民间屡造谶言,为李渊造势。 周子瑜笑道:“明虚观在这一带极有名望,听说民间求男求女求平安,都来这里烧香,甚是灵验。” 于大人不免得意:“等修建好了之后,会更有名。听说到时候要请王远知先生来主持道观。” 周子瑜惊问:“王远知先生在洛阳,年岁已高,明虚观竟然请得到,真是极大幸事!” 章锦婳远远的跟在众人身后,罗怀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周子瑜和于大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对于皇上要大兴土木盖道观,她倒是十分支持,毕竟,战乱的时候,那些逃难逃荒的人,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去处,不至于在荒郊野外被豺狼虫豹夺去了性命。 一路走走歇歇,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上到了明虚观。 章锦婳站在明虚观前的空地上举目四望,之间山峰起伏层层叠叠,比起太平峰,又是另外一番开阔的境界。 她迎风嗅了嗅,仿佛嗅到了很特别的气味,转头问那几个道士:“请问道长,这附近可有上百年的大树?” 其中一位叫做青牛的小道人回答她:“就在这里往北走,十里之内,有两棵柏树,都是两人合抱粗,还有几株檀树,也是一人多抱粗。” 章锦婳面露喜色,向道人谢过,又转向周子瑜:“我想去看看。” 周子瑜向于大人告辞:“于大人,周某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于大人满脸笑容:“周公子,回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于大人就换了极亲密的口气同周子瑜打招呼了。 周子瑜和章锦婳走出去一里多地,看到后面没有动静了,这才问:“锦儿,你知道师祖在这附近?” 章锦婳摇摇头:“不知道啊,但是,这里有树王的话,就能找到师祖的踪迹。”她笑一笑又道:“就算没找到师祖,找到了树王,等见到师祖的时候,师祖也会夸赞我的。” “树王这么厉害?” “是啊,师祖找的药材,树王、草王、花王,都必须要找到。若是每座山头的树王找不到,那些药材也就起不到更大的作用了。” “啊,我明白了,这就像我们打仗一样,兵士必须找到将帅,才有主心骨。” “是的,许多人生病,吃过一剂药,好了,下次再生病,又去找同样的药材,却吃不好,就是因为,开药方的人,就是药方的将帅。” “锦儿,你若是不说,我还以为那些太医们就是多背医书多跟前辈学习治病经验而已。” 章锦婳吃吃的笑:“瑜兄,你就会哄我高兴,我觉得,兵书和医书有个共同之处,都是要有将帅和主心骨,要不然,再好的药材也发挥不了药性。” 周子瑜哈哈笑:“锦儿,你若是去打仗,也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章锦婳想起来就好笑:“瑜兄,我若是去打仗,肯定会输,骑马都会晕,如果我打仗能打赢了,敌方肯定不是被我杀死的是笑死的。” 罗怀和罗九罗十跟在后面,也哈哈笑。 走了一段,路越来越不好走,周子瑜让罗怀他们牵着马等在山路上,自己带了章锦婳继续往前走。 等他俩走到悬崖边,才发现,那个小道人说得还真是很精确,从明虚观到悬崖边,的确只有九里多路。 周子瑜让章锦婳停住脚步,自己俯下身子,一手抓紧地上凸起的石头,探头向下看。 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柏树,就长在峭壁上的石缝里。 周子瑜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小刀,伸手在柏树的枝头削了一块树皮,转身递给章锦婳。 章锦婳接过树皮,挡在鼻子底下嗅:“瑜兄,这是柏树王!” 她兴奋的双手合十,闭目祈祷:“树王,我想取一些枝干和树根做药引,请您大发慈悲,和我一起做杏林圣手,为人除去病苦。” “瑜兄,我还要采树根,还有最挨近树干的那根树枝。” “好,锦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 这种事情,自然是他来做。 周子瑜观察仔细了,先伸出一只脚踩在柏树头上,用力踩了踩,非常牢固。这才放心的又放下另一只脚,用力踩踩,树干一动也不动。 周子瑜冲着章锦婳笑一笑:“锦儿,我马上就上来。” 章锦婳有点担心,竹青竹风去太平峰上采松针的时候,腰上还会系根绳子,瑜兄这样徒手下去,行不行啊? 她的念头一落,就听到噗通一声,再看悬崖边,周子瑜的人影,也不见了。 第九十一章 奇遇 周子瑜松手的时候,想去踩另一根树枝,脚下一滑,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好在他反应快,身子往下滑的同时,眼角余光瞥到一只手,奋力顺手一抓,牢牢地握住了那只手。 饶是他身手敏捷,身子还是重重的撞到了峭壁上。 头顶上方传来了锦儿大声的呼唤:“瑜兄~” 周子瑜稳住身子,刚要致谢,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崖柏的树根。 他顾不上细看,用足尖勾住崖壁上凸出的树根,另一只手也抓紧了树根,抬头向上回答: “锦儿,我很好。” “瑜兄,能上来吗?” “能!我还能切树根。” “那你小心一点!须根也可以。” “好!” 周子瑜看看自己抓住的树根,又黑又亮,又像人手,又像龙爪。 他笑了,自言自语的对着握住的树根说:“你救了我一命,一定是树王的手,我不会切掉你的。我另外找可以切的须根。” 周子瑜往旁边挪了挪,松开手去抓侧边的树根,发现他松开的那只“手”垂了下来,手指朝下。 他顺着往下看,就在脚下不到一丈的远的地方,似乎有点不一样。 再仔细看,那些虬结的树根,就像一张安全网,贴在峭壁上,可以让他方便的上上下下。 而这张网上,似乎又有些地方被经常踩。 人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往往会触动最本能的灵感,发现他平常发现不了的东西。 周子瑜心中一动,顺着这条“路”往下慢慢移动。 “路”的尽头,是个洞口。 周子瑜灵活的往里一跳,站稳了回身一看,愣住了。 石洞能有两人多高,半暗半明,有个道人正盘腿坐在稻草编的蒲团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放出点点的光芒。 周子瑜立即合掌行礼:“道长,某打扰了。” “你师父是谁?” “元炫道长。” “嗯,想不到元炫道长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难得,难得!” “弟子羽冠子,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明虚观平定。” 周子瑜见那道长一下子就看破他的来历,不敢隐瞒,有问必答,谁知这位道长却是大名鼎鼎的平定道长。 平定道长在终南山非常有名,在李渊登上皇位之前,曾去太原向李渊面陈符命,回到终南山之后,又假借道德经的言论,在长安一带为其广造声势,说老君后人出世安邦是民心所望。 玉清师叔和周子瑜,就是间接受了平定道长的言论影响,进而投奔李渊的。 “今日得见平定道长真人,实乃三生有幸。”周子瑜忙跪下,恭恭敬敬叩头:“平定道长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听你刚才在洞外呼喊,还有谁与你同来?” “是我师妹,见到这柏树,说是树王,要弟子帮忙取一点根茎做药引。” “做药引?” “是,我师妹在长安城新开了一间杏林苑,想要将其所学医术救济世人。” “了不得,能认出树王之人,想来医术必定了得。” “师妹的师尊是玉虚道长,师妹跟着师祖孙圣手闭关学了三年医术。” 平定道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能认得出这是树王的,也只有孙圣手了。” “平定道长认得孙圣手?” “呵呵,岂有不识之理。他的徒孙我也见过。” 周子瑜愕然抬头:“平定道长您见过锦儿?” 平定道长微微眯眼:“嗯,那孩子天生就是行医圣手,资质可了不得。” 周子瑜一听平定道长对锦儿的评价这么高,心生欢喜,又有几分无奈:“可惜,锦儿是个女孩子,想要安心行医造福于世,还有诸多不便。” 平定道长轻声呵斥:“若是造福于民之事,又岂分男女!平阳公主也是女子,一样也为我朝出力,不输男儿。” 周子瑜认真的听着。 平定道长接着道:“像那孙圣手,医术盖世,却避于山林之中。若不是还教出了个好徒孙,满身的绝学,还不是像那山底的玉石,价值万金,哪怕是价值连城又有何用!” 周子瑜内心十分认同平定道长的话,却又不敢接过话头,只是静静地听着。 平定道长说了几句,看看周子瑜:“你师妹开杏林苑,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周子瑜道:“弟子在秦王府听候差遣。” “哦?”平定道长动了动:“那你不在秦王府呆着,跑来跟你师妹采什么药材?这是秦王吩咐的?” 周子瑜的脑子好似开了窍,将自己的苦恼向平定道长说了出来:“弟子与师妹日久生情,想要照顾师妹一世,让她能安安心心做杏林圣手。只是,皇宫里也有看上师妹之人,弟子一时无法,只得上山求师祖为师妹做主,将师妹许配于我。” 他尽量说的委婉,平定道长还是听明白了,这是皇家看上了锦儿的医术: “照你这么说,身为女子,有绝世医术,的确比别人多了几分困难。但是,”道长的话锋一转:“事在人为。若是有心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上天一定会对此人有诸多帮助。” 周子瑜一听,平定道长这是在点拨啊,连忙再叩头:“请平定道长明示!” 平定道长微微一笑:“若是你去找那孙圣手,他一定会劝你师妹避居终南山,或者远远的离开长安城,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安稳的生活。” 周子瑜怔住:“啊?这可如何是好?” “你过来。”平定道长掏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一道符,若是有人要将你师妹纳入后宅,你可以拿着这道符,直接去求皇上圣恩。” 周子瑜跪走两步,接过锦囊,再次叩头:“多谢平定道长大恩!” 平定道长定睛看着周子瑜:“你的面相生得圆润周正,是个旺妻的福相。你那师妹是个奇人,必能为我朝子民带来福报佳音,你要好生供奉。” 周子瑜心头暗喜:“是,弟子遵命。” 平定道长闭上眼睛:“好了,说的差不多了,你出去吧,不要与人提起见过我。” 第九十二章 温汤池 章锦婳在悬崖顶上紧张万分地等了半天,才见到一脸兴奋的周子瑜爬上来,一颗心才总算归了原位。 “锦儿,你看,”周子瑜将平定道长指点给他的树根一一掏出来递给章锦婳:“龙爪!” 在那棵抓住他的“手”旁边,还有许多细小一些的须根,外形也十分像手,不过都是只有四根指头,没有鹰爪那么尖利的外形,但是又有着壮实狠厉的外观,更像龙爪,他就小心的切了几颗特别完整漂亮的。 章锦婳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高兴得差点尖叫:“瑜兄!太好了,你找的真是太对了。这块树根,带回去还能养,可以种活。” “锦儿,你真能啊!什么都知道!”周子瑜现在对锦儿的医术,简直是无条件崇拜。 不得不说,平定道长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章锦婳高兴的笑:“要不是跟师祖学了几年,我什么都不懂呢。” “锦儿,若是我去跟师祖学,恐怕也学不会。”周子瑜想起平定道长的话:“师祖最终只收了你一个入室徒孙呢。” 章锦婳满意的把几个龙爪用手帕包好:“瑜兄,我们走吧,还要去找师祖。” 周子瑜往四周指一指:“还有没有你要的药材?好不容易来一趟,看到了就采回去吧。” 章锦婳摇摇头:“不用了。找到树王找到龙爪就足够了。其他的树,要等秋天的时候再来砍枝根。” 周子瑜摊摊手:“不用担心我,我没受伤,罗怀他们都能爬树。” 章锦婳笑嘻嘻的说:“瑜兄,采药材,第一要适时而采。第二,采什么药材,采药人还得与这药材相应。今天如果不是你的话,就算我看到柏树王,罗怀他们也找不到龙爪的。” 周子瑜想起平定道长说他旺妻的事,嗤地一笑:“锦儿,遵命!” 章锦婳害羞:“瑜兄,你说什么呢。” 周子瑜带头向道观方向走:“那咱们就快点走吧,一会儿往哪个方向去找师祖?” “往太白山方向走,那边有温汤池,师祖最喜欢温汤池附近的地衣。”章锦婳小心翼翼的捧着包龙爪的手帕:“师祖也没见过龙爪啊,我以前也只是在医书上看过。” “龙爪可以做什么药?” “瑜兄,这个龙爪要是做成蜜丸,你若是每天服一颗,去打仗,可以当战神。” 周子瑜倏地回身,一把抓住章锦婳的肩膀,兴奋莫名:“是真的吗?锦儿,你会用龙爪做蜜丸给我?” 章锦婳感染了周子瑜的兴奋,小脸通红,只要瑜兄高兴她就开心:“当然,一定给你做!” 周子瑜一激动,就要把章锦婳给举起来,罗怀在不远处牵着马,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将军,现在走了吗?于大人好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周子瑜松开章锦婳,将笑容和兴奋劲收起来,轻声道:“锦儿,等下我去跟于大人打个招呼,咱们就立即出发。你去跟罗怀他们先走一步。” 章锦婳看着换了一身冷峻气势的周子瑜,她最喜欢的和熙笑容也不见半分,傻乎乎的答了声好,就乖乖的去找罗怀了。 周子瑜将发巾扶了扶,又将衣袍掸平,从容的向于大人走过去。 于大人一直在找机会跟周子瑜凑近乎,笑着拱手道:“周公子,在这里散心呢?” 周子瑜淡淡的笑着应声:“于大人,这里风景绝佳,请问于大人,道观要在哪里建呢?” 于大人笑着道:“还要与平定上人商量,石楼山充满帝王之气,只有平定上人问过了山神,我才好命人过来丈量土地,将道观的扩建修缮的布局画出草图来,上报鲁侍郎。” 平定上人就是平定道长,还在山洞里呆着呢,于大人又去哪里找?只怕于大人这一趟是跑空了。 周子瑜拱手告辞:“于大人,周某就不耽误您与上人商量事情,先行一步。” 于大人拉着周子瑜没话找话,指着悬崖边,感叹:“周公子,你看那峰峦层叠的山谷,哎,这要是在悬崖边修个亭子,赏景真是绝佳啊!” 有道人出声:“大人,这里冬季风大,若是有亭子,也坐不住,还怕那亭子被吹倒了。” 周子瑜心想,就算风不大,只怕平定道长也不会同意在那里修亭子,进出峭壁下山洞的路可就在那儿呢。 于大人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人人只说高处不胜寒,若没有高处,又怎能看到风景?若是没有寒意,在山顶与在山脚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妙处,就在这悬崖之巅!” 周子瑜想不到这于大人也是个妙人儿,长着一副让人想疏远的市侩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想与之亲近。 “于大人,周某还要去访友,就不耽误您的公务了。等回到京城,我再给您拜帖。”周子瑜不得不再次告辞,于大人这股黏人劲儿,看样子能说个三天两夜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于大人,周子瑜快步赶上章锦婳他们几个。 下山的路比起上山来更不好走,几个人不能骑马,只能靠两只脚走路,章锦婳人小腿短,拉慢了进程。等他们下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气温骤降,此时,要么进城去投宿客栈,要么就要快马赶往温汤池。 章锦婳想起客栈里那些气味,一咬牙:“瑜兄,你带着我骑马吧。” 一个时辰的行程,她还忍得住。 周子瑜二话不说,把章锦婳用斗篷裹紧了,把风帽严严实实的捂住头部,跳上马,一扯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向太白山奔去。 太白山的温汤池,周子瑜来过,他纵马泡在最前面,熟门熟路的,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太白山的半山腰。 天色完全黑了,山风呼啸,带着风声。 周子瑜让罗怀几个牵着马到山洞后面去避风歇息,自己抱着章锦婳走到温汤池边:“锦儿,我在外面帮你看着,你泡一泡温汤,解解乏。” 章锦婳被颠得头昏脑胀的,也没想那么多:“好。” 这里的温汤池,按照师祖的说法,是可以治病的。 章锦婳对周子瑜是两百个信任,一万个放心,想也不想的就除去了衣衫,趁着黑暗,迫不及待的坐到了汤池里。 她实在太累了,没有留意到温泉池边大树上的黑影。 第八十四章 信心 周子瑜的话一问出口,章锦婳下意识的就要摇头。转念一想,她已经答应过张婶,要勇敢的迎头而上,毒药都能解,心结有什么不能解的? 前世她都没有见过周子瑜,这一世,她认识的周子瑜,善解人意,让人见之欢喜,带她玩,带她开眼界,简直是无所不能。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纯蠢的小师妹,她现在是响当当的章小娘子。 想到这里,章锦婳干脆地答道: “好,瑜兄,你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周子瑜喜笑颜开,闷了多日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锦儿,等天气暖和一些,咱们就去。” 章锦婳也很高兴:“嗯,我也想师祖了,这次陈医令的中毒,我又多知道了一种毒物,师祖一定会夸我的。” “锦儿,陈医令好了之后,说不定就要长住杏林苑了,之前他还只是佩服你,这次生病好了之后,对你一定是敬仰。” “哪里啊,陈医令好了之后就乖乖呆在家里吧,要不然杏林苑会被人踏破的。”在太医署,章锦婳可是见识到了陈医令的人品有多好,几乎人人都发自内心的在关心陈医令的病情。这要是住在了杏林苑,慕陈医令之名而来的人就能川流不息,那他们杏林馆就不用做了。 “唉,锦儿,我恨不得马上就娶你,这样我就可以替你抵挡一切了。” “张婶已经替我推了好多杏林馆的午宴。” “锦儿,以前人家不知道你的本事,还能相安无事。现在你的名声传出去了,只怕有的人,你想推都推不掉。” 周子瑜是真的担心,却不曾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而且很快就来了。 章锦婳根本就不怕会有麻烦,但是她又不能告诉周子瑜,为了让周子瑜不再担心她,就转移话题:“瑜兄,再接着教我解九连环。” 周子瑜自是乐意:“这个很简单,你只要记住这几步就行。再玩一会儿就要去休息了,你这几天累着了。” 章锦婳又开始跟九连环奋斗,头也不抬:“五天之内,杏林馆都没有客人,我今天玩多一会儿。” 在周子瑜面前,章锦婳的情绪毫无遮掩,像个孩子般。 周子瑜依依不舍的起身:“锦儿,那我先回去了。” 章锦婳连忙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拉住周子瑜:“我不玩了,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周子瑜摇头:“锦儿,我已经呆了很久了,人家会说闲话的。” 刚才马车还没拐进杏林馆前的小巷,周子瑜就已经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盯梢了,却没发现有跟踪的人。想来,皇上都有可能派人来盯梢了。他跟锦儿还没有名分,若是呆久了,对锦儿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章锦婳不服气:“哪有别人?张婶他们都认识你,咱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子瑜叹气,要是做了还好了,可那又太委屈锦儿,只好哄她:“你身体要紧,不要让张婶担心。我明天再来看你。” 杏林馆没有十里长亭,两个人就在书房里一拉一扯的,还是说了一堆相互关心的车轱辘话,周子瑜才出门。 冬季大雪封山,长安城的各家药铺的药材货源紧缺,都不轻易往外卖,没有药方不给抓药。杏林苑的药材存货不多,章锦婳也就没有再做药丸。 接下来的几天,杏林馆又恢复了宁静,章锦婳每天安安静静的养生,继续研究她的医术。 这天,杏林馆来了几个奇怪的客人,点名要见章小娘子,竹青应付不了,那人也不买张婶的账,竹青只好去叫章锦婳过来接待。 章锦婳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打扮很简单,穿得比较中性,临出门前在头上插了一支发钗,想了想又把玉清师叔给的那支包金青玉簪插上。 客人一共有五位,订餐的时候,名帖上留下来的名字,是詹事府裴大人及其同僚。 竹青打听过,詹事府的人,即是太子的手下,这裴大人与太子关系极亲,想必是慕章小娘子之名而来。 章锦婳在准备食材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将皇上赏的人参拿出来一支,细细切了薄片,用野山鸡炖了汤,她还在想,这些太子手下要是知道自己吃的是御赐的食材制成的膳食,好不好跪下来谢恩呢。 竹青已经提醒过章锦婳,这几位客人带来的随从,看起来武功都很高强的,这几位大人,有可能是詹事府举足轻重的人物。 章锦婳站在走廊上做了两个深呼吸,轻步走进雅间,合掌行礼:“见过诸位大人!” 已经是初春,天气偶尔回暖,杏林馆里还是点了炭盆,雅间里的几位客人热得将身上的棉衣都除去,只穿了贴身的夹棉长袍,看到章锦婳进来,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剑眉朗目,留着短短的胡须,一双眼睛看着锦儿,目光却是十分温和:“你就是章小娘子?” “正是!请问大人找小女子来何事?” “听说你这里的饭食,称作药膳,能否为我们解说一番?” 章锦婳暗暗起疑,药膳一词,知道的人极少,这位大人又是从何而知? “大人,所谓药膳,并不是说以膳食为药。” “哦?” “大人,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需要吃药。没有生病,随意吃药,药反而为毒。” “此话怎讲?” “普通人的身体只需要五谷杂粮清水即可长养,体性相对是温和的。而药石的药性,要么寒凉要么燥热,没有生病的人,若是随意服药,就会将身体的平衡破坏。” “哦?破坏平衡?怎么破坏?” “所谓破坏,若是身体没有出现病痛,就会有性情上的毛病,或者脾气很燥,或者心情很低落,或者夜不能寐,或者夜梦多而不得安宁,不一而足。” “原来是这样!那你给我们准备的这些膳食,又是根据什么来做的呢?” “根据大人下的帖子,小女子就能知道大人的身体是否平和。” “那你准备的这道参汤,又是什么道理呢?” 第九十三章 小儿急救 师祖说这太白山的温汤,是地神的血液。 章锦婳浸在水里,借助温泉的热度,抓着脚腕转了十几圈,又把足趾捏了个遍,活动活动脚骨,顿觉浑身轻松,越泡越舒服,很快就大汗淋漓。 这样的揉捏,可以让将病未病的症状迅速消除,恢复原本的活力。 她趁着身上发热,快速的擦干身上的水,把衣裳都套好,拿着棉帕子吸干发梢上的水珠。 突然,头顶上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扑通扑通,两只黑影跌进水里,吓得章锦婳一激灵,低呼出声。 周子瑜手里提着随身的长剑冲过来:“什么事?” 借着清冷的亮光,可以看到两只肥肥的小动物拼命的往岸边游过去。 那笨拙的动作,看着眼熟,章锦婳定睛细瞧,发现树上跌下来的是两只小熊猫。 原来,温汤池附近没有人走动的时候,这里成了小熊猫的天下。 温汤池附近的地热和潮湿,导致这里附近像春天一般四季常绿,还有许多四季不断的苔藓,更是可以让它们安然渡过冬天的丰富食物。 “瑜兄,是猫熊。” 周子瑜哭笑不得,背过身子去:“锦儿,你害怕吗?要不要我在这里陪着你?” 章锦婳戴好头巾,走到周子瑜身边,不好意思的笑:“瑜兄,我见过这种猫熊,不会害怕。刚才我那么喊了一声,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子瑜侧头看着章锦婳。 夜色下,容光焕发的章锦婳,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像珍珠般圣洁迷人。 周子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温柔的触动,充满了喜悦:“不害怕就好,去山洞里,他们已经把水烧好了。” 走进山洞里,罗怀高兴得搓着手,等着章锦婳再给做好吃的。 章锦婳笑笑,把烧开的水倒入调味料,又抓了一把切碎的干菜末倒进去,再把干馍掰碎了泡在汤里。 罗怀看着章锦婳的动作就觉得新鲜:“章小娘子,原来菜叶也可以晒干了留着吃吗?” “嗯,大部分的菜叶,晒干了之后也能吃,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功效了,跟吃草差不多。” “哦,这还分什么菜呀?” “当然,水分越少的菜,晒出来的效果越好。”章锦婳很有耐心:“不过,晒的太干的话,药性也没了,晒不透的话又容易坏,藏不住。” 罗怀咋舌:“原来这么多讲究呀!” 泡馍的香味四溢,罗怀和两个随从各端着一大碗,坐到一边闷头大吃。 章锦婳只盛了一碗汤,小口小口的喝。 “锦儿,你怎么又是只喝汤?”周子瑜看着心疼:“昨天就没吃好,今天走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章锦婳俏皮的笑一笑:“刚泡了温汤,出了汗,容易头昏,要先喝碗汤。缓一缓,再吃泡馍。” “锦儿,你吃东西这么多讲究,怎么也吃不胖呢?” “这是师祖教的,不想吃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吃,要随时注重身体的需求,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锦儿,你说师祖会不会在这附近?” 章锦婳摇摇头:“既然猫熊在这里,师祖肯定已经离开了。一定是师祖采了地衣,那些气味才会把猫熊招引过来。” “那咱们明天去哪里找师祖?” “往太平峰去。” “好。” ...... 天色放亮,章锦婳再去温汤池附近查看,这才发现,这里不但有猫熊,还有几只金黄色的小猴子,苔藓野菜,都被它们啃得七零八落的。 周子瑜赶走小动物,看着章锦婳刮起一些苔藓:“锦儿,这些东西也能吃吗?” 章锦婳抬起头:“这些地衣不能吃,但是晒干了是可以入药的。这里被猫熊猴子吃得没剩多少了,带回去就算晒干了也就捏一指头。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觉得现在带一些地衣走,肯定能用得上。” 周子瑜总觉得,章锦婳的话一定是正确的,也就不急着赶路,耐心的陪着。 为了照顾章锦婳,他们没有急行军,而是慢慢的放马小跑。 泡过温泉之后的章锦婳,神清气爽,也有心情看看目光所及之处的熟悉的风景,时不时指指点点,心情极好。 走着走着,章锦婳听到了路边木屋里传来的哭声。 出于医者的敏感,她听出那哭声是带有恐惧死亡的嚎哭。 周子瑜低头看着她:“锦儿?” 章锦婳抬头,眼神坚定:“瑜兄,我要去看看,慢一步可能就来不及了。” 周子瑜体贴的抱着章锦婳跳下马,刚一站稳,就见小木屋的门开了,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往外冲。 章锦婳迎上去,眼尖的发现那孩子翻着白眼,已经昏迷了。 “阿兄,孩子怎么了?” “惊风了,娃惊风了!” “我有药,赶紧回去,我帮孩子治。” 那汉子已经六神无主,听话的抱着孩子进了屋。 一进屋,地上躺着一个妇人,手脚抽搐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那汉子不知所措,又哭喊起来:“娃他娘,你怎么也倒下了?” “罗怀,去把早上刮的地衣拿来。再去烧一锅热水。”章锦婳蹲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妇人的鼻息,摸了摸妇人的脉搏:“阿兄,她没事,你把娃放到炕上去。” 章锦婳嗅了嗅屋子里的气味,看看桌上的汤钵里,飘着几块蘑菇。 屋子里靠墙的灶膛里还有火,灶上的锅里冒着热气,还有半锅蘑菇汤,颜色发暗。 “你们刚才就是吃这个?”章锦婳手不停,一边询问汉子,一边给那个孩子把脉。 汉子哭丧着脸:“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吃的,就煮了一锅,这还没开始吃呢,娃就惊风了。” 章锦婳还没学会针灸,带了银针也用不上,就给那孩子在穴位上用力揉捏,不让毒性扩散。 周子瑜的几个手下训练有素,眨眼工夫就把地衣水烧好了。 章锦婳自己抱着孩子走到屋外,让那汉子把他的婆娘也抱到屋外,让那汉子学着她的样子,把煮好的地衣水往妇人孩子的嘴里喂进去。 不过喂了半碗进去,章锦婳抱着的孩子眼皮动了动,哇的一声,张嘴吐了一地。 第八十五章 太子 那人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见章锦婳没有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难倒,反而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谈,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就把最想问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章锦婳听到参汤二字,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大人,请问您喝了这参汤,有何感受?” 按照规矩来说,不论杏林馆多么有名,只要章锦婳没有御封的品级,就始终是平头百姓,对于贵人们的提问,就只能有问必答,否则就是不敬。 章锦婳敢反问问题,不是因为那位大人笑得有多么和蔼,而是她一进雅间,就见到主位旁边的几位客人,态度不是一般的恭敬,围着主位客人,唯其马首是瞻。 很显然,坐在主位的客人并不是下帖的裴大人,章锦婳微微一笑,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问话的这位大人就是太子殿下。 诚如章锦婳所料,发问的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李建成。 “有何感受?嗯......”太子定定的看着章锦婳,似乎是在回味喝参汤的感受,思绪却飞回了皇祖母的坤仪殿。 太子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与祖母极其亲近,这一年来,皇太后健康每况愈下,太子十分关切,只要在宫里,每天必定会去给皇太后请安。 陈医令中毒事件,太子也听闻了,他原打算去坤仪殿向皇祖母问安之后,就去找父皇探讨此事,不曾想,刚走到坤仪殿外,就听到了久违的朗朗笑声。 这笑声,有父皇的,也有皇祖母的。 太子疾步走进坤仪殿,跪下向父皇和皇太后问安后,好奇地问:“皇祖母,什么事让您这么开心?” 元贞皇太后笑呵呵的道:“成儿,你父皇刚刚讲了个人参的笑话,实在是有趣。” 太子将脸转向皇上,只见父皇还没开口,笑得更厉害了,一只手挥了挥:“德安,你说给太子听。” 梁德安一五一十的将章锦婳在甘露殿所说的话,又学了一遍,皇上和皇太后对望一眼又笑了起来。 说实话,太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是这个章小娘子居然能让父皇和皇祖母发笑,坤仪殿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这才让他好奇。 等太子从甘露殿退出来,回到东宫,跟自己的几个幕僚一说,各人也大感兴趣,陈医令的事件他们也都有所耳闻,都想见识一下章小娘子。 为了测试章小娘子的医术实力是真是假,这才由裴大人出面下了帖子订了一席。 太子一直想着“悲戚的思乡之参”,喝汤的时候,就往这个情绪上去对比,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低落的感受。 章锦婳的表情很淡然,并没有因为被太子紧盯着而躲闪。 太子嗯了半天,才道:“与我平时喝的参汤似乎有点不同。” “请问大人,有何不同呢?” 太子被问住了,他平时喝汤喝就喝了,哪还记得是什么滋味。好在他反应快,倒还记得《黄帝内经》里说过,人参,味甘微寒,顺口答道:“我平时喝的参汤,有淡淡的甘甜味,喝完之后精神爽利。这个么,喝不出甘甜,倒觉得精神一振。” 章锦婳猜出了太子的身份,见对方仍旧没有说破,也就接了太子的话回答:“人参是百草之王,隔水炖汤,可以安精神,定魂魄,与野山鸡同炖,可以止惊悸除邪气。大人面前的这盅参汤,就是可以止惊悸的,故而大人喝了之后会觉得精神一振。” 太子星目微张:“可是我并无惊悸之事,章小娘子何来止惊悸一说?” 章锦婳不紧不慢的道:“《内经》有云,上医治未病之病,在惊悸之前,就将惊悸止于无形,自是能有备无患。” “好,有劳章小娘子解说,佩服佩服。” 太子的赞扬声一出,旁边几人也附和着笑赞。 章锦婳又问:“请问大人还需要再添些吃食?今天的菜肴是否合大人的意?” 太子点点头:“随意再添些就好,甚合我意。” 章锦婳行了个礼,准备退下:“请大人稍候,我去让人端上来。” 太子竟又点点头:“好,你去吧。” 等章锦婳走出雅间,听着她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消失了,太子这才发现自己坐着,而章锦婳刚刚是站着的,自己一直是仰视着章锦婳在对答,不由得感到好笑,怪不得自己好像很听话似的。 堂堂皇太子,竟然在一个小娘子面前做出俯首听命的样子,这几个幕僚会怎么看? 这几个幕僚怎么看?当然想笑啦,可是谁敢笑?只好纷纷拉开话题,假装没看到呗。 “杏林馆要是有酒就好了,光是吃几个菜,不够香。” “是啊,要是还能有女伶弹个琴唱歌小曲就好了,才热闹。” “这里地方也小了,坐不了几个人,想多叫些人来吃饭饮酒也做不到。” “听薛大人说,他来杏林馆吃饭,回去好些天都很轻松,不知道咱们回去之后会不会很轻松?” “应该会吧,你没听那小娘子说,止惊悸?” “殿下能有什么惊悸?难不成这小娘子还会算卦?” “......”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说着,直到竹影竹芯端了菜肴上来,稍微停了停,等竹影等人退下,几个人又接着说了起来。 “了不得,我最爱吃的就是这刀削面,有嚼头,比那劳什子扯面片好吃一百倍。” “说不定就是算出来的。” “听说秦王那里新来个参军,就擅阴阳五术。” “阴阳五术灵不灵,全在使用的这个人水平如何,我就认识一个相师,给我相面,那可是说得准准的。可惜呀,就见过一面,再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唉,那些江湖术士,见人说几句,无非就是混个温饱,准不准也就是碰巧罢了。就说准你一句,你就记一辈子。” “秦王的这个参军,可不是一般人,据说是南坨山的高足,精通天文历算。” 太子没说话,只是听他们聊天,脑子里还在想着章小娘子的上医治未病一辞。 这也是他的政治主张,医人者之上医治未病,医国者之上医治暴政。 第九十四章 龙涎池 章锦婳忙活了一阵,又是灌水,又是灌药,终于将这母子二人误食毒蘑菇的症状都给解除了。 那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她抱着小男孩软软的身子,舍不得放下,过一会儿就去摸一下孩子的额头。 前世的时候,欢郎发过一次高烧,也是这样苍白着小脸,在她怀里软成一团,抽搐着,说着胡话。她满脑子都是药方,却没有一个药方可以治惊悸发烧,枉她能把药方倒背如流,急起来一样是束手无策,只能抱着欢郎掉眼泪。 周子瑜没有出去,半蹲在章锦婳的身边,默默的看着章锦婳轻轻地搂着孩子,耐心有温柔的照拂,心里美滋滋的想,若是将来自己和锦儿有了孩子,有锦儿这样的母亲,孩子一定很幸福。 过了一阵,只见那妇人的脸色慢慢转红,“呃”了一声,醒转过来,茫然的四处看,:“唤郎呢?我的唤郎呢?” 章锦婳怔住:“欢郎?” 那汉子道:“唤,大声唤。娃他娘生他的时候,生不下来,产婆使劲唤他,唤破了嗓子才把他喊出来。” 章锦婳低头看看紧闭双眼的孩子,叹了口气。 那妇人看到了唤郎,挣扎着下地来抱孩子。 章锦婳把孩子放到妇人的怀里,起身出去拿药,细细的交待怎么给妇人和孩子吃药:“等这些药吃完了,他俩就都好了。” 把那汉子激动得跪下来直磕头:“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章锦婳又教那汉子给妇人孩子做吃食:“这两天就喝点面糊糊汤,等这些药吃完之后,再去打野鸡野兔子,用小火焖得烂烂的,就是拿起骨头来肉都能掉到锅里,再喝汤吃肉,或者用肉汤做面疙瘩汤。明白吗?” “知道知道!谢谢仙姑!”那汉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爬起来去箱子里翻了几张狐皮出来:“仙姑,这个给你!都给你!” 章锦婳本想推辞,周子瑜替她收了下来:“好了,你好好照顾家人。不要再乱吃不认识的东西。” 那汉子千恩万谢的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马离开。 走了一段路,周子瑜低声问:“怎么,锦儿,在想什么?” 章锦婳一直在发愣,在回想着欢郎。 欢郎生病的样子,欢郎咯咯笑着扑到她怀里的样子,欢郎读书的样子...... 若是,她想到,这一世若是没有嫁给刘青,那么,欢郎只怕也就不存在了! 那她日日夜夜对欢郎的担心,也就不存在了。 章锦婳仰起脸,怔怔的看着周子瑜,看着他脸上关心的表情,突然伸手揽紧他,下决心一般道:“瑜兄,我们一定能找到师祖。” 周子瑜也抱紧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宣誓一般:“嗯,一定能找到!” 罗怀他们三个跟在后面,为了不晃瞎眼睛,越走越慢,拉开的远远的。 周子瑜回头看看后面,低声跟章锦婳说:“锦儿,咱们跑快一点?前面就是龙涎池了,去那儿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能和瑜兄一起故地重游,章锦婳当然喜不自禁:“好!” 初春时节,大地还未解冻,龙涎池四周的树木萧瑟,山石冰冷,池水像镜面一样倒映着蓝天树影,时光竟如凝固了一般。 章锦婳伸手到池子里,在水面上轻轻的划出一道水痕。 “瑜兄,如果不是你,我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更不用说可以跟师祖学医了。” “锦儿,要是这样说的话,如果我没有救你,那我父亲的腿伤也就没人给他治好了。难道说,我那时候在冥冥之中就算准了你会救我父亲?” “瑜兄,如果......” “嘘,”周子瑜伸出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锦儿,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现在就站在这里。” “可是......” “也没有可是,我刚好就在那时候经过这里,不早也不晚,早一步你不会掉进去,晚一步我把你捞起来也没用了。” 周子瑜想,平定道长说得对,所有的完美主义,说得再好,不去做,就永远都是一个如果。 “锦儿,只要你还在我面前,我就会尽全力保护好你!我现在做不到的,我会努力去争取做到。” 章锦婳动容:“瑜兄,我要和你一样,我也要努力争取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周子瑜笑容满面:“好,我们一起努力!” 章锦婳鼓起勇气说:“瑜兄,回到长安城,我想去找陈医令。” “咦,你不怕他啦?” “看你说的,我才不怕陈医令。我以前是记着师祖说的,上医治未病之病,下医治已病之病。我一直就想要做上医,就是希望自己这一生都能安好无恙。 可是,我刚刚看到那个唤郎差一点就死掉,他的爹娘还不知会有多么痛苦。医治已病之病才是目前最多人需要的。为有需要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医者才有用武之地。” “说得好!锦儿,你想怎么做?” “我想跟陈医令提议,太医署可以将小儿与妇人的病症单独列出来教授。刚才那孩子中毒的样子,跟惊悸很相似,若是那山民情急之下说不清楚,很容易被误诊,开错了药方,一口药汁就能要了那孩子的命。 还有那妇人,刚刚我给她诊脉,她不仅仅是中毒,身上还有寒症,若是再不治疗,再来一场急症,很容易就......” 章锦婳停了停,才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在杏林苑之外,再开设一个专门收治妇人和小儿的医馆。太医署的影响大,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的医馆,才可以顺利地开起来。” 周子瑜这时候想起来:“锦儿,你还记得刘青吧?他就在太医署,好像是医学生。你不说,我都忘了,上次还准备让人去查一下他在太医署读哪一科呢。” 章锦婳一把抓住周子瑜的胳膊:“什么?刘青在太医署?那我的感觉是对的?” “什么感觉?”周子瑜的警惕性又被激起:“锦儿,你跟刘青很熟!” “不熟,我只是觉得他不像好人。”章锦婳在脑子里拼命的搜索词汇:“就像我辨认药草辨认树王那样,我有感觉。” 第九十五章 上医 章锦婳的解释似是而非,周子瑜知道不对劲,又找不出破绽。 “瑜兄,我就是有直觉,”章锦婳有点慌,她实在是不会撒谎,可是这要怎么解释,连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你知道的,陈医令中毒,我也没见过是什么毒,就是凭着直觉,知道该怎么去解毒。瑜兄,我......” 章锦婳说得结结巴巴的,越说声音越小。 周子瑜沉默不语。 他在回想前些天在太医署见到的刘青,那个直愣愣的眼神,还有那一丝丝的茫然,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刘青的神色也没有显示出害怕或者欢喜,那么,锦儿为何这么关注刘青?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这么忌讳是什么原因? 还有,就在这龙涎池边,锦儿见到刘青的情形,很显然就是认识刘青,而刘青......周子瑜细细的回忆,刘青当时根本就不认识锦儿。 这么说来,锦儿的直觉,或许真是对的。 周子瑜尽量将语气放轻松:“锦儿,我相信你。”” 章锦婳眼睛一亮,面露欣喜:“真的吗?“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章锦婳从紧张中解脱出来,脑子也好使了,话语也流利了:“我跟着师祖学辨认药草的时候,师祖都是这么考我的,我先说出药草的药性,师祖再告诉我对错。若是不认识的药草,师祖也是根据我说的药性,再去辨识药草的五味,试验药草的药理。” 周子瑜认真的听着,由衷的赞叹:“锦儿,你这种辨识草药的本事,分辨人心好坏的直觉,要是用在战场上,那可了不起。兵书上说,虚虚实实,往往就是混淆视听的。能辨别虚实,就是成败的关键。” “啊!战场上也需要这种直觉吗?” “是,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惜,我只会辨认药草。要不然也跟着瑜兄上战场了。” “会打仗的人何其多!会辨认草药的人寥寥无几。”周子瑜说得十分郑重:“锦儿,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杏林圣手,打仗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 “为什么?” “打仗是杀人,辨认草药是救人。” “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锦儿,没有那么多如果。” “呀,我又忘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认真的讨论着,对话被跟着罗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轻轻的笑出声。 周子瑜和章锦婳听到笑声,惊弹起来,他俩说的太热烈,还手拉着手呢。 章锦婳回头,一眼看到师祖,惊喜莫名,松开手扑过去挽住师祖的胳膊:“大叔!” 周子瑜没见过师祖,看锦儿的神色,就猜出来这就是师祖,可是锦儿这么称呼师祖,明显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师祖的身份。那他该怎么开口称呼师祖? 周子瑜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吩咐罗怀:“罗怀,你们几个去打几只野味来,我们就在这里弄点吃的。” 罗怀一听有吃的,那个高兴啊,章小娘子做的好吃的,能吃一顿是一顿,当即将马拴在了树上,飞快的跑到树林深处去了。 章锦婳这才对师祖说:“师祖,这就是周子瑜,当年救我的。” 周子瑜跪下作揖:“周子瑜拜见师祖。” 孙圣手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周子瑜再次作揖谢过,这才站起身。 孙圣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子瑜,笑着点头:“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好男儿。是个有功之人。” 章锦婳惊奇的问:“咦?师祖,您会看相了吗?您可以看出瑜兄会是个有功之人?” “子瑜救了锦儿,我才能发现一个绝世的天才啊!”孙圣手呵呵笑道:“子瑜的功劳可是天地之功呢。” 在孙圣手看来,章锦婳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感到满意的弟子,甚至说,在他研究药理方面,堪称他最好的助手,他在教导锦儿的时候,自己的医学研究也得到了长足的飞跃。 所谓的教学相长,说的就是明师高徒之间的相互助益。 周子瑜行礼:“子瑜不敢贪功,上苍有好生之德,锦儿既是师祖命定的传人,任谁遇到都会像我一样去做的。” 孙圣手摇摇头:“非也非也!” 周子瑜躬身:“请师祖明示。” 孙圣手道:“人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人,若是心存不善,就无法遇到好生之德之事。把一个人的身体比作这自然界的话,人心就是这在宇宙变化的根源。你的存心是仁,行事又有义,自然就会在外界感召救人济人之事。” 周子瑜长揖到地:“师祖大德,所言之事已非医术。” 孙圣手叹道:“相由心生,病亦由心生。医病先医心,才能行之有效。” 周子瑜疑惑道:“师祖有如此济世之才,为何甘于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隐姓埋名?” 章锦婳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对周子瑜就更加崇拜了,瑜兄简直就是天才,与师祖一见如故,若是跟着师祖学医,只怕比自己过之而无不及。 孙圣手也是这么想的。 “我在世间行医多年,也经常有王公贵族以重利聘请我去做私宅疾医,就连皇上都三番五次的请我去做御医。”孙圣手谈起以前,诸多感慨:“孔子有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的医术之所以日趋精湛,都是在民间给百姓治病中慢慢积累的经验,若是只用在极少的几个人身上,就失去了自然界的平衡之道。” 章锦婳不解的问:“师祖,那我开杏林馆,是不是也失去了平衡之道?” 孙圣手笑道:“锦儿,你跟我学了三年,学的都是书本上的学问,在终南山行走,见到的病症是有限的。《内经》有云,上医治国。而我对你的要求,是......” 章锦婳接口道:“上医治未病之病,中医治将病之病,下医治已病之病。” 孙圣手赞许的点点头:“对,上医这个境界最难。有得失心的人,永远也达不到这个境界。”他笑了笑,接着说道:“锦儿,目前,这个世上,只有你做得到!” 第九十六章 叮咛 章锦婳惊呆了,师祖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 孙圣手看着章锦婳傻乎乎的样子,大笑起来:“锦儿,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 杏林馆在长安城算不上名声大噪,却也是宾客不断,好评如潮。 这个乖巧的女徒孙所做的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 章锦婳被师祖一夸奖,就兴奋,话匣子也关不住了:“师祖,我想再开一间医馆,专门收治妇人与小儿的。” “这个想法很好,你有打算了?” “师祖,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章锦婳的脑海里出现了欢郎和唤郎交替出现的画面:“小儿得病,最心焦的都是母亲,小儿的病不好,或者因此而失去性命的,做母亲的都会跟着大病一场,严重的还会落下病根。母亲的病气,会外感在家中环境显现出来,对其他的儿女都会有影响的。” 孙圣手一听,锦儿这个活学活用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已经可以联系书本上的知识来分析现实,真真是了不得,必须支持:“说得好!你有这份心,又有这个本事,一定能做到。等你开起来了,大叔再给你一些草药。” 章锦婳摇着孙圣手的胳膊:“师祖,太好啦,要是......”她看了一眼周子瑜,把假如和如果咽了回去:“师祖,你去帮我坐堂吧,小儿的病症,我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呵呵,坐堂!我都好多年没有坐堂咯。” “师祖,您就帮帮我嘛!”章锦婳的小女孩气在师祖的面前一露无余。 孙圣手突然想起来:“锦儿,你来终南山,就是来告诉我开医馆的事吗?” 这些事,让竹青竹风来一趟就好,锦儿亲自跑过来,一定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才对。他看看周子瑜,锦儿总不至于专门带救命恩人来给他看吧? 章锦婳一下子变得忸怩起来:“师祖,我,我是来找您给我做主的。” 孙圣手来回的打量着章锦婳和周子瑜,这两个人的羞涩同时出现,他活了几十年,哪有不明白的? “做主?做什么主?”孙圣手故意逗一逗章锦婳:“我只做我自己的主。” 章锦婳大羞,小声的说:“师祖,锦儿没有父母,师父又不在太平峰,锦儿的亲事,只能求师祖给做主啦!” “哈哈哈,”孙圣手大笑:“锦儿长大了,自己的亲事,都敢自己来求我,你可以做自己的主啊!” 章锦婳盯着孙圣手,认真的说:“师祖,您教过锦儿,做人一定要敬畏天地,敬畏尊长。心存敬畏,才是道之根本。锦儿上有师祖师父,岂可做自己的主?” “好好好,锦儿说得好!”孙圣手赞许的点头,随即大笑:“既然专程来找我,没有偷偷摸摸的嫁了,那师祖说什么都要允了你的亲事。” 章锦婳的心突地一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师祖为什么说偷偷摸摸的嫁了? 周子瑜满心欢喜,又是长揖到底:“多谢师祖!” 孙圣手故作叹息:“唉,女大不中留啊,到了时辰,自己就像嫁了。” 周子瑜解释道:“师祖,此事实属无奈。”他将不得不提前来找师祖的原因大致说了一遍:“子瑜无才,若是不立即娶锦儿,就无法阻止锦儿入宫。” 孙圣手沉着的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凡事都有因果,有病症就必定有解药,外界的烦恼,也必定是心有挂碍。” 就在这当间,罗怀他们兴冲冲的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少野味。 孙圣手见谈话被打断,就让章锦婳去做吃食:“锦儿,我的药筐里有新挖的药草,你去看看,然后做些膳食来。我跟子瑜去旁边说说话。” 章锦婳知道这是师祖在考验她的药膳水准,她也想露一手,让师祖在周子瑜面前再夸夸她,高高兴兴的跑开去摆弄野味,罗怀他们几个帮着打下手,趁机偷师学手艺。 孙圣手一直走到龙涎池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僻静之处,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指一指旁边的石头让周子瑜也坐下来:“来吧,慢慢说。” 周子瑜顺从的坐下来:“愿听师祖教诲。” 孙圣手说道:“这朝中的政事,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政事就是皇上的心事。皇上的心定,则天下定。心不定,则朝局动荡。 人心不满足,这大地就体现饥荒,百姓就出现怨声载道。 许多人总以为有了权势有了富贵,心就能安定。殊不知,这人心,最是难以满足。 心若是不能满足,任何医药,都不能使之平衡。” 周子瑜问道:“别人若是不满足而来欺凌,抗争是否也是平衡之道?” 孙圣手赞许的笑道:“抗争的确是平衡之道,但是,抗争也分有效和无效。” “那要如何做到有效?” “无畏。” “那您跟锦儿说的忧畏,与这无畏又有什么联系?” “无畏,就是无知无畏和大无畏。在忧畏的时候无畏,就是大无畏。锦儿正是无知无畏的境界。” 周子瑜:“子瑜受教了!” 孙圣手看了一眼周子瑜,表情严肃:“这就是我尽力保护锦儿的缘由。若是让她沾染俗事,她的医术,就会受到干扰,她的天分就无法顺利的施展。” 周子瑜连忙抱拳向师祖保证:“子瑜定当竭尽全力护卫锦儿。” 孙圣手微微一笑:“年轻人,除了尽力而为,还要想办法借力。药石对于患病的机体,起到了调节平衡的作用。你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了,外面的世事一定也是平衡的。” 周子瑜豁然顿悟,扑通一声跪在孙圣手面前叩头:“感谢师祖指点,子瑜知道要怎么做了。” “我可是为了锦儿好,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研究的医术,总要有人替我传下去。”孙圣手笑呵呵的扶周子瑜起来:“走吧,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我都闻着香味儿了。” 孙圣手多高兴啊,总算有人听得懂他的话了。 这一天,在龙涎池边,所有人都很满足。 可以说,皆大欢喜! 第九十七章 乘兴而归 嘚嘚的马蹄声,踏在开始解冻的泥地上,听着就让人觉得特别轻松愉快。 章锦婳和周子瑜共骑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回长安城的小路上。 得到了师祖的祝福,章锦婳喜不自禁,神采飞扬。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回到长安城就要开始大展拳脚。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开医馆的事。 “瑜兄,咱们先商量商量开医馆的事好不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好。” “瑜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开医馆,还能做女医。” “你已经开了杏林苑。” “杏林苑还不算是开医馆呀。” “哦。” “虽然我很想做杏林圣手,那也只是想一想,我之前想去找陈医令,也就是想给师祖或者像陈医令那样的人做助手。” “现在陈医令想做你做助手。” “瑜兄,嘻嘻,我以前只会背药方,也不懂辨症把脉。” “你现在还会续骨。” “给周大人医治腿伤,那是碰巧了。幸好我跟师祖学过柳枝续骨,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真巧。” “瑜兄,我的医馆专看妇人和小儿的病症,整个长安城也只有我这一家吧?” “是。” “那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妇婴堂?妇幼馆?” “都行。” “光是开医馆还不够,我还要另外开一个药馆,做小儿专用药和妇人专用药。在节气当令的时候服用,也可以预防生病。师祖还给了我好几个专治妇人病的药方呢。对了,我还可以把杏林馆的那些养颜汤水的方子配成丸药。” “很好。” “哎呀,到时候孩子一哭闹,或者那些妇人一哭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应付人际关系方面,前世的章锦婳就是个白痴,受欺负了不懂得反击,人情来往也不懂得应对,就只会听丈夫的,不是发傻发愣就是吞咽委屈。这一世的章锦婳稍微好一点,也还是整天依赖者无所不能的张婶。 “你可以问问张婶。” “对了,张婶好像什么人都可以应付得好好的,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没有张婶不会的。她怎么就那么能干呢,” “你也能学会。” “可是,杏林馆开了这么久了,我还是啥都不会。食材的采买,客人的安排,都是张婶在张罗,”章锦婳不好意思的说:“我连挑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都要张婶帮忙。” “以后医馆药馆的杂事琐事,还是让张婶张罗,你的衣服,我给你挑,头发,我给你梳。” 说是说商量,其实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无论章锦婳说什么,周子瑜都会随声附和,在章锦婳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回以一笑。突然间接了这么一句话,章锦婳的思维过了好半天才跳出来,听明白了周子瑜的意思,捂着嘴吃吃的笑。 周子瑜望着无忧无虑的锦儿,满心的怜爱。 他心不在焉的应答着锦儿的聊天,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着师祖对他的叮嘱:“天地间越是有灵性的东西,越是蕴含了天地精华,世间的阴和阳两个力量,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中汲取能量。锦儿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师祖的话,让他倍感责任重大,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未来的妻子,还是济世救人的神医。 妻子是属于他的,神医是属于世人的。 章锦婳笑了一阵,抬头看着周子瑜,对未来充满期待。不管怎样,现在她和瑜兄是同心协力的。 进了长安城,周子瑜将章锦婳送回杏林馆,自己匆匆赶去秦王府交差。 章锦婳则召集了杏林馆的全班人马,把开医馆药馆的事情提出来,交代给张婶。反正,她不会的,统统交代给张婶就对了。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下去,章锦婳让竹风去太医署给陈医令递交了拜帖。 陈医令的回音还没等到,就有病人慕名而至。 来的这个人,是中书侍郎唐俭的夫人,患了严重的痹湿寒症,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类风湿性关节炎严重患者。从大理寺卿冯少珙冯大人那里听说了章小娘子的神奇事迹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了。 原本按照张婶的说法,不管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来找章锦婳的病人,就要听杏林苑的安排。 章锦婳正在兴奋头上,跃跃欲试,张婶只好答应:“锦儿,下不为例!只要不是马上就咽气的急症,都必须遵守我们自己定出来的规矩,要不然的话,医馆就你自己管,我不过问。” “好好,好张婶,都听你的。” 张婶说的狠话从来也没作过数,可还是要说:“开医馆是济世救人,却还是有医馆的规矩,人家才会尊重你的医术。” 章锦婳懵了:“那怎么办?人家来都来了,还是冯大人介绍来的。” 张婶不松口:“你怎么给她医治,我不管,反正不能留下来。咱们先要把医馆和药馆的章程章法都弄出来,再接病人。” 在张婶看来,光会看病治病可不够,锦儿将来还是将军夫人是杏林苑的圣手,不能因为年纪小医术好就听之任之。现在正好借这第一个病人,来考验考验锦儿的待人接物。 还没开始收病人,就要学着拒绝病人,这对章锦婳来说,是个比制药治病还要艰巨好多倍的任务。 章锦婳硬着头皮走进了太乙馆。 唐夫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看到章锦婳进来,唐夫人扶着身边的丫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行礼:“章小娘子,我这说来就来,也没事先打个招呼,给您添麻烦了。” 章锦婳最听不得软话,立即上前扶住唐夫人:“唐夫人不必客气,您坐着就好。我先给您把脉。” 唐夫人艰难的坐下,疼得直喘气。 章锦婳打量了一下唐夫人,穿戴十分华贵,若是仔细看面部,还是能看出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而唐夫人伸出的手,手指浮肿,指关节严重变形,手背上青筋四现,皮肤上左一块斑右一块斑,跟她的面部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她身上长出来的。 “唐夫人,您体内的寒湿痹症,若是要医好,恐怕要一年半载才可以。”章锦婳怕吓到病人,尽量将话题讲得轻松些,把医治的时间说得保守些。 谁知,唐夫人不惊反笑:“好,一年就一年,章小娘子,你给我开药吧。” 唐夫人的痹症已经十来年了,看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医,连太医都说她的痹症已经病入膏肓,只给她开些汤药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现在,章小娘子居然跟她说只要一年就能医好,就是让她把药当饭吃,她也愿意! 第八十六章 成为目标 太子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 除了精神振奋,还有章锦婳说的那句“止惊悸”,让他莫名的安心。 自从坐上太子之位,他的精神一直都紧绷着,总害怕哪天就断了。 人一紧张,就夜不能寐,若不是有智囊团替他撑着,他一定会做错许多决断。 像这个章小娘子,他决定了,向父皇请求将其纳入东宫,想来定能得到父皇的支持。 刚刚在席间,手下几个人聊到了秦王的新参军,若真是善于阴阳之术,自然也知道杏林馆的章小娘子了。以他对秦王的了解,若是秦王出马,肯定更容易将人拢络走。 好在章小娘子是个女子,又没有父母没有靠山,只需一纸圣令,就可以定其去向。 事不宜迟,太子没有多做停留,从杏林馆出来,直接打马回了皇宫。 章锦婳虽然不知道太子的打算,在太子一行人离开之后,却无端端地觉得心慌,练字根本练不进去,下笔就抖,没写几个字就放弃了。拿起被她玩得发亮的铜质鲁班锁,解过好多次的九连环解不开,七连环也卡在半路上进退不得,让她好生郁闷。 张婶只当她是想念周子瑜了,还取笑她:“锦儿,让竹青去给周大人送药,顺便送个信给周将军吧,他都好些天没来看你了。” 章锦婳当然盼着周子瑜过来,她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好像一直都很白痴,不像周子瑜那样天生就游刃有余。 可是,自从两人定了心意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周子瑜的依赖,本就有着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单纯的感激。话里话外自然而然就处处维护周子瑜:“张婶,瑜兄怎么能天天往这儿跑!再说瑜兄现在没有天天住在家里,平时有时候还是住在秦王府的。” 说是这么说,章锦婳还是听了张婶的,立即去太乙馆收拾了几瓶药膏,打发竹青去周府送药。像周子瑜那么聪明的人,不管在不在家,只要知道竹青过去了,肯定就会过来杏林馆看她的。 说也凑巧,竹青前脚走了没多久,周子瑜后脚就到了。 周子瑜骑马的马蹄声,杏林馆诸人都耳熟能详。 张婶陪着章锦婳在书房说话,听到动静,早早的出来开门:“周将军,你来的真快!” 周子瑜大笑:“张婶,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张婶笑:“我今天准备了刀削面,就想着要是周将军过来了就好了。周将军您坐啊,我去厨房看看。” 周子瑜见张婶又自动避开,笑着摇了摇头,关了书房门,走到书桌前:“锦儿,怎么了?”今天居然没有过来打招呼,也没有笑容,一副轻愁。 章锦婳抬眼看看他,撅着嘴:“瑜兄!”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今天忙什么呢?”周子瑜拿起书桌上的书:“《内经》?刚买的?” “嗯,让竹风去太医署找曹博士要的。我今天跟一个客人说起了《内经》。” “什么客人?来吃饭还跟你谈这个?是太医署的?” “可能是太子殿下。” 周子瑜吓一跳:“可能?太子殿下没有穿着太子袍服?你是怎么确定那人就是太子?” 章锦婳将太子的长相和旁边几个人的长相一形容,周子瑜就能确定,这是太子殿下和他最信任的裴矩王珪几个人。 太子殿下微服来访,还带着智囊团,这是要私下商量什么大计? 还有,太子殿下跟锦儿对答的那些话,不像是请教问题,倒像是太医署的结业考试。 这肯定不是为了吃饭! 那目的就只有一个,是冲着章锦婳而来。 周子瑜再一次感到了严重的危机。 章锦婳在周子瑜面前,格外放松,刚才的心慌已经悄然不见,这时看到周子瑜蹙眉,还能笑着上前关心:“瑜兄,怎么了?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周子瑜苦恼的看着章锦婳:“锦儿,太子殿下的心思,才是你以为的那种心思。” 章锦婳一点即透:“太子殿下也想?怎么可能?” 其实也有可能,她之前不就怀疑过秦王么?不久前不还拒绝了皇上么? 这下,章锦婳也发愁了:“瑜兄,怎么办?那我们快点去找师祖吧。” 事情的发展,怎么都跟想象的不一样?以前嫁了人整天都有烦恼,现在不嫁人有更多的烦恼。 她只不过想好好的做个杏林圣手,难道又想错了吗? 周子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我明天去秦王府向秦王禀报一声,秦王允我几天假,我就带你一起上山。” 门口又响起敲门声,竹风跑去开门,不多一会儿进来书房,递上一张帖子:“锦儿,有客人要订餐。” 章锦婳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竹风,推掉,就说半个月后再营业。” 要是周子瑜明天就有空,她明天就要跟着周子瑜进山,还不知道师祖在哪里,说不定要找上好几天呢,杏林馆的客人也只能推了。 竹风出去,随即又进来:“锦儿,那个送帖子的人说,不用等半个月,他明天就会过来,你还不收他的钱。” 周子瑜蹙眉:“明天就来,还不收他钱?” 这是天王老子要来吗?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就是皇上召见锦儿进宫,那也是客客气气的,就是太子殿下来,那也是规规矩矩的,这人是谁,这么牛批? 竹风递上帖子:“他说您看看帖子就知道了。” 周子瑜接过来,打开一看:“李淳风!李参军?” 章锦婳听到李淳风的名字抬起头:“就是上次和秦王殿下一起过来的那位李道长?” 周子瑜一看章锦婳的表情有些兴奋,就觉得刺眼:“你还记得他?” 章锦婳抽走他手上的帖子,看一眼,告诉竹风:“去跟小厮说,明天就明天,杏林馆准时恭候。” 周子瑜等竹风出去带上书房门,看着锦儿,心里酸酸的:“你倒是大方,才见过一次就这么熟络,李参军好大的面子。” 章锦婳笑着说:“瑜兄,你不是说李道长会阴阳术数嘛,他要是来了,我就要问问看,我这次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第九十八章 唐夫人的故事 中书侍郎唐大人的夫人与母亲唐老夫人,婆媳俩天生的八字不合。 唐大人的父亲戌边十数年,是唐老夫人一手把唐大人带大的,母子俩感情说不上有多好,唐大人极其孝顺母亲,在京城里可是鼎鼎有名,堪称典范。 这个典范,就跟那个“我跟你妈同时掉到河里了你先救谁”的考题一样,唐大人当仁不让的选了先救母亲。 救母亲当然无可厚非,关键是,掉河里的时候,唐大人唐夫人是在一起的,唐大人还是踩着唐夫人的肩膀才上的岸,为的是把昏倒在岸边的母亲送去看疾医。 先急救母亲本来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唐夫人还在水里,还是大冬天掉进去的。 冬天掉进去的还算了,丫鬟婆子都被唐大人支走喊疾医去了,唐夫人是自己英勇的爬上岸,又坚强的走回自己院子里去换衣服的。 最后,唐大人夜不成寐衣不解带的服侍亲娘,唐夫人在自强自立完全可以自理的情况下,独自熬过了冰窟窿爬上来的无数日夜。 在外人眼里,唐夫人是一个支持丈夫孝顺母亲的好媳妇儿。 在唐老夫人眼里,唐夫人自己躺在屋子里让丈夫侍候婆婆,这也不见得有多么孝顺么。 就这么说了一上午,章锦婳东拼西凑的,外加推测,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唐大人和唐夫人,少年夫妻,新婚恩爱,为了让唐老夫人吃上一条新鲜的鱼,唐大人和唐夫人小两口就亲自去冬天的湖面上,凿冰打鱼。 然后,冰面裂了,小两口掉到冰湖里,唐老夫人急得昏倒了,唐大人急得踩着夫人的肩膀爬上岸去救母亲去了。唐夫人自己挣扎着爬上了冰面,全身湿透挂着冰碴子顶着寒风自己跑回屋子...... 这一掉冰窟窿,没有及时救治,也没有人安慰,嘘寒问暖,就落下了病根。 手脚冰凉下至麻痹是常事,年轻的时候还能咬牙忍着,最严重的就是唐夫人不能生育了。 唐大人本就是独苗,现在唐夫人不能生育,被唐老夫人挤兑得几次差点寻死。 好在唐大人也不是那糊涂人,跟唐夫人也是恩爱有加,对于子嗣之事,并不着急,反而对唐夫人诸多安慰。 没过多久,唐大人也去戌边,唐夫人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这苦日子倒不是要做牛做马,而是唐夫人发现了唐老夫人的一个秘密。 十多年前,唐老夫人还只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再二十多年前,唐老夫人也曾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大美人,爱慕者众,偏偏她选来选去,嫁了夫君,刚生了儿子不到一岁,丈夫就去打仗,镇守边关,一去十数年不曾回京城。 唐老夫人一开始还守着儿子好好的过,时间一长,就与唐家本宗的一个堂哥对上了眼,好上了。 那堂哥在京城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又主管着宗族的事务,常常借着商量家族事务的由头,来唐府与唐老夫人私会。 可笑的是唐大人,从小见这位堂伯父,比跟亲爹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竟也听信了母亲的话,对照拂自家颇多的堂伯父诸多感激,从来不去怀疑有甚不对。 等到唐大人娶亲之后,唐老夫人收敛了一阵。只可惜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与那堂伯父的往来依然没有断,在唐大人离开京城之后,就更加来往频繁。 唐夫人就是因为落下了寒症之后,经常手足麻痹,半夜睡不着,起来去净房,无意中发现了婆婆的私情。 结果,撞破私会的人如惊弓之鸟坐立不安,私会的人却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自此之后,唐老夫人就开始动不动说唐夫人半夜不睡是不是想跟更夫幽会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个小厮。把唐夫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唐夫人写信给丈夫诉苦,想回娘家去住一阵,结果嘛,你懂的,愚孝的唐大人,义正言辞的教训了媳妇一顿,语气沉重得能把信纸压碎。 最后,唐夫人一咬牙,收拾了行礼,跑去边关找唐大人,说什么也不回京城。 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多年,直到皇上建唐定都大兴,这才随着唐大人一起回来。 在京城国公府住了一年,病没养好,还愈发严重了。平时不能着凉,不能吹风,喝口凉水都要疼半天才能缓过劲儿来,要是没有丫鬟在身边,那是寸步难行。 唐老夫人就免了她每天的晨昏问安,让她好生歇着,唐大人的饭食有老母亲照顾着就行了。 用唐老夫人的话来说,唐夫人那是富贵病,不要说指望小的侍候老的,老的不用侍候小的就是万幸了。 章锦婳明白,像唐夫人这种情况,病因嘛,与其说是身体受了寒凉,其实是心里拔凉拔凉的。又得不到至亲的人的理解,怨气在体内四处冲撞,不得抒发,就一直这么熬着。 章锦婳确定了病因,心里就有了底,像这样严重的寒症,只有配合祝由术,才可以治疗。 “唐夫人,我这里先给您开六付药回去,有八副药是煎药汁喝的,有八副药是煮水泡澡的。八天后,您再过来,给您诊脉之后,调调方子,再开始给您医治。” 唐夫人的手都在哆嗦:“好,我一定按时服用。”她浊泪横流:“章小娘子,我只要能站起来自己走路了,我都很满足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只要能站起来走几步,她也要高高兴兴的把药吃下去。 唐夫人由丫鬟婆子抬着,上了马车走了。 章锦婳坐在太乙馆的医治间,发了半天愣。 这世间,为何婆媳、妯娌之间不能友好相处? 这女人之间的和睦友好,到底以什么为前提? 周夫人和周子瑶,好不好相处?她在周家,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若是她跟周夫人闹了误会,跟周子瑶起了争执,瑜兄会怎样?会帮着母亲?帮着妹妹?还是顶着不孝的罪名保护她? 单纯的章锦婳,受了唐夫人故事的影响,陷入了杞人忧天之中。 第九十九章 心结 每个严重病症的背后,都有一个心酸苦涩的故事。 章锦婳听了唐夫人的故事,久久不能平静。 张婶看到章锦婳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的问道:“锦儿,怎么啦?唐夫人的病能治吗?” 章锦婳轻轻地点头:“能治,就是会很累。” 像唐夫人的体质,就是心结太重,尤其是替敌人保守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长此以往,导致体内怨气郁结,身体寒凉僵硬,病入骨髓,就像一具行走的冰块,还是有杂质的冰块。 章锦婳不善言辞,刚刚她就是用了祝由术来解开唐夫人冰冻的心结,再辅以汤剂。 情急之下,章锦婳选择了咽喉科祝由术。她在给唐夫人诊脉的时候,还在奇怪自己为何不给痹症的病人使用妇人科或者伤寒科。 在一股不吐不快的力量催动下,唐夫人结结巴巴颠来倒去的说出一些片段,将那些尘封已久的秘密一点点说出来的时候,脸色看着看着就开始放亮,郁结之气开始松动,章锦婳才明白元神的自主选择,她再一次见证了祝由术的神奇。 因此,章锦婳又顺着元神的感觉,选用了药性温和、药效缓慢的药材仔细搭配。她的手在取药材的时候,仿佛能看到汤剂在慢慢化开唐夫人冰冷的四肢。 原来,稍微热一点列一点的药性,都能加速恶化僵冷,那些大补的药剂在唐夫人这里反而成了毒药。 好在太医给唐夫人开的多是不温不火的汤剂,吃或者不吃,都无所谓。 给唐夫人诊脉辨证的过程,耗费了章锦婳不少心神,她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元气。 “锦儿,你脸色有点差,是不是唐夫人过了病气给你?” “没有的事。”章锦婳有点点明白唐夫人为什么会难以启齿了,她面对最信赖的张婶也无法说出自己对周家人的疑虑,毕竟这些都是她的臆测而已。 张婶心疼:“锦儿,你开医馆的话,得再添些人。” 章锦婳自然不会反对:“张婶,你做主就行。” 张婶一样样数给她听:“我得随时在你身边侍候你,让竹青竹风给你打理太乙馆,让竹影竹芯负责杏林馆,其他杂事就买几个手脚勤快利索的人,给他们打下手。” “张婶,你真好。” “锦儿,不能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啊,有张婶呢。” “好。”章锦婳揽着张婶的胳膊,又露出笑容:“张婶,我扛不住了就告诉你。有你们还有瑜兄,我什么都扛得住。” 章锦婳很容易哄,几句话就忘记了唐夫人引起的烦恼,太子带来的隐忧也抛诸脑后,趁着周子瑜这几天没空过来看她,专心致志的投入到祝由术的研究当中。 周子瑜一回到秦王府,就开始忙碌。 他向秦王禀报了在石楼山道观所见,以及遇到于大人的事:“殿下,皇上好似有扬道抑佛之意,石楼山的工程不小。若是修茸明虚观,周至县城也需要扩容。” 秦王赞赏的看着他:“周将军所思极是。太子已经带人前去周至县城。” 周子瑜微一愣神:“这不是太引人注目了吗?” 秦王反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周子瑜略一思索,张口便说:“若是我,会以平乱的名义前去,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顺理成章的驻军,提领军费。” 秦王追问:“依你所说,周至县城安宁静逸,何来乱贼?” 周子瑜一展眉头:“这个简单,只要去大牢里找两个死囚犯,放到周至县城四边,以重利勾结蛊惑山贼即可。” 秦王的赞赏变成了十分:“哈哈,太子正是如此。就在昨天,京防有报,司竹有贼子作乱,形势紧急,太子亲自带兵前去平乱。” 周子瑜错愕:“太子下手好快。” 秦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是皇上许的。”随即又问道:“周将军,有功名利禄的事,事事都是太子占先。你在落后的情况下,又如何扳回来?” “殿下,那就去擒真正的乱贼!” 秦王随即召来几名心腹幕僚,商讨对策。 作为新晋的心腹幕僚,周子瑜也参与了讨论,他对于兵法,愈发有了许多新的理解,拿起兵书,他甚至有了打算重新注释兵书的冲动。 分析了两天,幕僚们商定出的最佳方案,是秦王主动请命是前去河西收复诸郡。 秦王现在对周子瑜的急智和分析能力十分信任,点名要他同去:“周将军,皇上的旨意请下来,你随我一同前往西凉。” 于是,统筹兵马粮草的事,全部由周子瑜负责。 周子瑜从来只管打仗不管后勤,对于如何进攻布阵颇有心得,筹集粮草选兵编队则是他的短板,此次身负重任,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了全副身心去做准备。 偶尔回一次周府,也是与父亲一起关在书房,父子俩兴致勃勃的探讨局势。周正义作战经验丰富,在长子不擅长的这些事情上,都能予以详细的指导。 千算万算,算有遗策。 秦王府众人紧锣密鼓的为了去西凉而忙碌的时候,太子在周至县城布防之后,火速返回了京城。得知秦王请命去西凉,在秦王面前,抢到了去西凉的机会。 秦王的脸都气白了:“岂有此理,又抢我功劳。” “殿下,”周子瑜很冷静的分析:“据探子所报,西凉那边有内讧,有意降唐的郡县居多。太子此前也因为扫平河西而立下声望。此次前去,皇上也是顺水推舟。” 秦王余怒未消:“该打的不打,不该打的又放两个毛贼去打,整天在我面前强出头,有意思吗!” 周子瑜道:“殿下,不如暂时不动,将潼关的兵丁换一批过去。李大人最擅长训练兵力,殿下正好趁此机会将所有兵马都轮训一番。现在北部刘武周蠢蠢欲动,迟早会发兵太原。” 李大人就是李靖,足智多谋,周子瑜在其手下,耳濡目染,受益良多。 秦王一拍桌子:“好,周将军,明日随我去潼关。” 第一百章 再次进宫 秦王不知道的是,太子抢了去西凉的机会,也没有多高兴。因为,太子也不是样样都抢得到。 这个没抢到手的,就是章锦婳。 太子在秦王离开之后,又向皇上提出,想收杏林馆的章小娘子入东宫。 皇上当即予以否定:“不可!” 太子要什么美人都可以,想娶哪家的千金都可以,唯独章小娘子不可以。 章小娘子的医术,是女子中绝无仅有的,入了东宫,那就是太子府的奴婢,这以后想要找章小娘子看个病求个药,还得经过太子府的允许,真是笑话。 皇上一向看重太子,这件事上,太子却触犯了皇上的忌讳。 难道,这是纵容过头了? 太子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退而求其次:“父皇,儿子想把章小娘子安排到药藏局,专制药剂。战事多,儿子外出征战也需要靠得住的太医。” 皇上有些生气了,心想,我这么惜才的人,都没舍得把章小娘子安到尚药局呢。再次拒绝:“不可。” 太子的面子被驳,觉得下不来台,只好再提:“儿子深感医药的重要,此次想将药藏局的人才重新选拔。” 皇上这才唔了一声,又提醒太子:“明虚观的事,你好自为之,药藏局的医监,你自己去太医署选用。” 太子领命退下,随即去了太医署。 太子要亲自在太医署选一名医学生作为随军军医的事,立即在太医署引起了骚动。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一时间,医学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刘青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刘青在太医署总算是安然的度过了他的富贵人生路中的第一次危机。 陈医令中毒事件的恐慌,早就被陈医令和曹博士康复的喜悦给冲淡了。 大理寺的冯大人也没有无功而返,抓了那个倒霉的杂工去充数,打了一顿板子给关到了大牢里。 刘青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生活。 可是,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刘青深知自己势单力薄。于是,他趁着陈医令事件的时候跟乔医丞搭上了话的机会,开始想办法跟太医署最有前途的医丞走近。 经过观察和试探,再加上从其他医学生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议论,刘青居然发现了乔医丞的几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大着胆子向乔医丞提出结业考试的要求。 乔医丞怎么可能为刘青破例呢?一个不小心,不要说以后当不当医令,医丞只怕也当不了几天了。很干脆很官方的拒绝:“太医署是皇家学院,治学严谨,岂能徇私。” 刘青浅笑:“乔医丞,药学院研制的药丸,不知您吃得可还满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药丸,据说是可以认人飘飘欲仙的。 乔医丞被刘青这副貌似恭敬实则威胁的态度气坏了:“刘青,你要提前结业也可以,只要你通的过!”他一声吩咐下去,那些药博士医博士随便给个差评足矣。 刘青早就预着乔医丞这一招:“学生已经将此事告知方大人了。” 乔医丞脸色发青:“你,你,”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我会帮你安排。” 其实,这种事情,刘青又怎么敢告诉方衢呢?他不过才进了太医署两个月不到,一下子就掌握了二把手的秘密,以后他去哪儿,人家还不得防着他呀?刘青才不会这么鲁莽。 至于乔医丞会不会报复打击,那是以后的事情。 谁知,上天再次眷顾了刘青,太子亲自坐镇太医署选拔随身军医。 刘青又高兴又懊恼,太子要是早两天来就好了,他还没得罪乔医丞呢。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万一选不上太子私医,乔医丞这一步始终要走。太医署的医学生,医术佼佼者极多,他自视甚高的伤药,在药博士面前,也不算什么。 乔医丞深感刘青是个厚患,在太子面前举荐了刘青:“此人家世清白,又有方衢方大人做保,还有祖传伤药,能驳骨能治疮痈,实属难得的人才。” 谁不知道太子亲民啊,出征都是与士兵同吃同住,哼哼,就让刘青去贴身吃住吧,还以为傍上太子就有荣华富贵了,呸,刀枪无眼,最好一上阵场就被乱箭射死。 乔医丞气疯了,恨不得刘青立即消失。 刘青真的消失了。 带着铺盖,跟着太子一起消失的:“乔医丞,多谢照拂,后会有期。” 乔医丞傻眼了:“后会!”最好无期。 太子到太医署的时候,带了几个在司竹剿匪的时候受伤的士兵,这几个伤兵一致认为刘青的医治手法最好,医博士和药博士也就顺势走了个过场。 于是,太子将本朝建朝以来太医署最有天资的医学生刘青带走了。 刘青的医治过程,太子也是看过的。 为了在皇上面前扳回面子,太子将刘青的水准略略夸张了一下呈报上去:“父皇远见,儿子在太医署发现了个人才,想来不比章小娘子差。多谢父皇!” “一手五指,各有所长。医术不是用来比较的。”皇上就是皇上,一句话就把太子的不平之气给灭了。“身为太子,要时刻谨言慎行。” 哎,上位者挺不容易的,每时每刻都要以身作则,一不小心就被写到史书里,很讨厌的! 身为皇家人,不能主动,那些史官一个措辞,说你巧取豪夺,一世清名就毁于一字。 “是,儿子受教。” “唔。” “父皇,儿子要去坤仪殿给皇祖母请安,告退。” “今天不用去了,太后病了,谁也不见。” “啊!皇祖母何事?儿子去司竹的时候,皇祖母还跟儿子说笑,说到七仙女的故事,还嘱咐儿子去替她老人家看一看上个香呢。” “原来是你说的!” 皇上暗暗着恼,太后年纪越大,越看不得打打杀杀,剿匪也好,平乱也好,总有人流血丧命人亡家破,听说司竹有反贼,当场就病倒了。 太子越来越没有分寸:“父皇,皇祖母不是最喜欢章小娘子吗?何不召她进宫为皇祖母医治?” 第八十七章 定数 李淳风如约而至。 和李淳风一起过来的是薛收,两个人同为记室参军,薛收年长,做过几年时间,对李淳风颇为照顾,多有提点。 这两个人会来,说起来还是因为章锦婳的名气,救活陈医令的事情,秦王府自然也是尽人皆知。说着说着,薛收就叹道:“想不到一个女子,也能有如此医术,若是男儿,定能为皇上效劳。不过,杏林馆也会因此而声名大噪,赚得盆满钵满了。” 李淳风很认真的回答:“不尽然。对于女子来说,拥有盖世的才华,是祸不是福。章小娘子若是没有显露医术的天分,本可以衣食无忧富贵平安一生。” “这话倒也有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薛收深感同意,禁不住开了个玩笑:“可惜章小娘子听不到这番话,要是听到了,说不定会请你吃饭。这样我就能跟着你再去一趟杏林馆了。” 李淳风装模作样的掐手指头,把玩笑开回去:“就算她听不到,也会请我吃饭的。我现在写个帖子过去,等会儿就知道了。” 薛收才不信:“杏林馆?那里吃一餐饭的钱,可以在别人那里吃一个月。人家会请你吃饭?我不信。” 李淳风笑:“薛参军,一切都是定数。” 提笔写了帖子,叫来小吏,仔细叮嘱:“同那杏林馆的老板说我明天就要来,一定等她亲口答应你再回来复我。” 小吏一下子没接稳当,帖子差点掉下地,好在他手快捞了一下,及时抓在了手里,这才飞快的跑出门去。 李淳风指着小吏的背影说道:“这小厮做事有点毛躁,一开始若是不说我的名字,人家一定会拒绝他。不过看他还机灵,多说两句好话,人家就会答应了。” 薛收有点相信了:“好,那我到时候跟你去,人家要是请你,我跟着一起吃,人家要是不请你,你就要订一桌请我。” 李淳风听薛收这么一说,就更乐:“薛参军,不管人家请不请我,反正你都有份吃,对吧?把你的八字报给我,我给掐算一下,你是不是比我命还好。” 薛收也笑:“李参军,不如你再算一算,明天去杏林馆,还能有什么事?” 李淳风想了想,卖了个关子:“我只能告诉你,章小娘子会亲自招待。” 就这句话,让薛收充满了期待,以至于进了杏林馆,看到章锦婳好整以暇的站在雅间内行礼,薛收就彻底服了李淳风。 章锦婳为了迎接李淳风的到来,特意做了女道士的装束,方便招待李淳风。 见到二人上楼,双手在身前合十行礼:“李大人!薛大人!请坐!” 李淳风略作客套,就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 这里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人物,李淳风就坐了主位,薛收坐在他的上首。 章锦婳先点了松香,再去旁边的茶桌上,抓了一小撮黑枸杞在茶碗里,用铜壶里的开水冲泡好了,恭恭敬敬的端给李淳风和薛收,自己也端了一杯红枣红枸杞茶,在李淳风的对面坐了下来。 “李大人!”章锦婳大大方方的看着李淳风,先抛出了问题:“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会同意接你的帖子呢?” 李淳风似乎早就知道章锦婳会这么问,不慌不忙的答道:“一切都是定数!” “此话怎讲?” “定数就是定数,我们以为是神奇莫测的事情,其实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能否请李大人解释一下?” “比如说,章小娘子原本不知道我要来,在我写帖子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来。但是,在我说起要来杏林馆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定数之内。” “那这定数,是不会变的吗?” “定数本来就在那里,变或者不变,都是我们凡人的眼光所见。” “那如果我昨天拒绝了呢?” “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你没有拒绝。” “那......” “章小娘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面对李淳风的淡定,章锦婳想把太子的事情说出来,碍于薛收坐在一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想了想,还是侧面问一问:“若是定数如此,又不想被定数束缚,能否改变定数?” 李淳风微微一怔,想起了师父在他下山投奔秦王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这世上,有逆天改命之心的人,必定不是凡人,若是有造福于人的本事,定要助其成事。】 他直直的盯着章锦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在章锦婳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散发着似有似无的光芒。 “改变定数的事情,也是有的。诚如我刚才所言,其实,定数已经在那里了,不改,是定数,改了,也还是定数。” 章锦婳没太听懂,周子瑜不在身边,她的判断力就会失去准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下去。 李淳风也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水来喝。 薛收在一边感慨:“李参军,那生死也是定数吗?若生死已经是定数,那生病之后,又该不该看病吃药呢?” 李淳风道:“若是命不该绝,医药自能救其性命。若是命该绝,就是神仙也会束手无策。”他看着章锦婳问道:“章小娘子,你行医采药,也遇见过让你无能为力的病人吧?” 章锦婳点点头:“是,若是急症,还不等我赶到面前,人就已经咽了气。” 李淳风又道:“那你必定也遇过略施针剂就能起死回生的病人,称呼你为神医的事情。” 章锦婳想起在终南山的一个冬天,师祖救起了一位被大雪埋了三个时辰的猎户,当时那猎户的心跳呼吸都已经探不到了,师祖却说那人还有生机,硬是给救活了。那猎人醒来,痊愈之后,跟师祖说,他就觉得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他一定要留着一口气。 “李大人,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但凡能被我救活的,都是心里很笃定自己不能死不想死的人。而那些得了急症转眼就失了性命的人,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 章锦婳好像有点明白了:“李大人,想活下来或者不想活了,才是定数,对吧?” 第101章 皇太后(给秦逍遥打赏和氏璧加更) 章锦婳突然接到旨意,宣她即刻进宫面见皇太后。 她定了定神,起身向宣旨的程大人请求道:“程大人,小女子即刻去换锦袍,请稍候片刻。” 竹青在张婶的指点下,早就端了杏林馆的汤羹站在一旁。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程大人哪有不同意之理。 吃到了久闻大名的杏林馆膳食,程大人一不小心就说出皇太后病了之后,谁也不见,皇上都没见着,就点了名要见章小娘子。 章锦婳换了道袍,先在房间里先画了一道符,辨认出是书禁科,按照书禁科的要求做了仪轨,焚了一盘可以燃十二个时辰的线香。 竹青悄悄跑上来,把程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她,章锦婳更加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这才施施然跟着程大人出了杏林馆。 一路顺风顺水的进了皇宫,进了坤仪殿。 已经是二月下旬,坤仪殿走廊下的杜鹃花,结了很多花苞,零零星星开了几朵。 这些花的勃勃生机,跟坤仪殿里绽放的牡丹花比起来,就逊色了。 粉色的浅紫色的牡丹,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像丝帛一般光滑柔软。 而皇太后歇息的偏殿,却呈现出与娇媚鲜花相反的气息,阴暗,诡异的安静。 再看四周,门窗紧闭,玻璃窗上与挂了布帘遮光,屋子里闷得人发慌。 女官把章锦婳带到皇太后的寝殿:“太后娘娘,章锦婳章小娘子带到!” 章锦婳跪下行礼:“民女叩见太后娘娘。” 过了良久,久到章锦婳以为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皇太后才有气无力的动了动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女官代答:“起来吧。” 章锦婳站起身,立在原地不动。 又过了许久,皇太后低低的问:“你就是章小娘子啊?” “是,太后娘娘。” “近前说话。” 女官吩咐小宫女:“给章小娘子看座。” 机灵的小宫女搬了高脚杌子过来放在太后床尾。 皇太后的手拍拍被子:“坐过来。” 女官又道:“请章小娘子给太后娘娘把脉。” 章锦婳走上前,只见太后娘娘露在被面上的手,瘦如枯骨,再往上看,两颊塌着,现出暗暗的黑影,眼睛上方系了一块丝帕,遮住了眉眼。 这就是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皇太后? 都说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娇美可人,当唐国公夫人的时候端庄艳丽,当了皇太后更是凤目威仪,后宫佳丽自恃貌美的,在皇太后面前也纷纷自愧不如。 章锦婳伸手将皇太后手腕上的丝帕取下,徒手给皇太后把脉。 女官见状就要阻止,被章锦婳一个眼神看过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章锦婳数了一阵脉数。 皇太后外表形如縞素,平静的外表下,脉搏跳得杂乱无章,时快时缓,时轻时重。 章锦婳松开手站起来,退后一步,问女官:“屋子里气息浑浊,可否开半片窗?” 女官紧张的说:“太后娘娘怕吵,是以门窗都要紧闭。” 章锦婳微微蹙眉,刚才一路走来,宫女太监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犹如无人之境,哪里还会吵? 皇太后嘘了一声:“别说话,他来了!” 女官的肩膀猛地紧缩起来,四周的宫女和小太监也都露出了紧张害怕的神色。 章锦婳清声问到:“他是谁?” 皇太后轻轻的说:“就是他啊!你要他走,就说我睡了。” 章锦婳又问:“他是谁?不喊名字他不会走的。” “他,他就是,就是……”皇太后似乎在想:“他就是伽罗啊!” “伽罗是谁?”章锦婳又问,不经意看到女官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是我的妹妹。” 噢,章锦婳知道了,皇太后的妹妹,是前朝太皇太后,隋朝开国皇帝的皇后。 章锦婳扬声说到:“伽罗,你走吧,太后娘娘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章锦婳轻轻地问:“太后娘娘,伽罗走了吗?” “没有。” “伽罗在哪儿?” “就在我床边。” 只听咕咚一声,女官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 章锦婳蹲下身子,探了探女官的鼻息,尚好,只是吓昏了,没什么大碍。 她站起身继续问:“伽罗在做什么?” “伽罗在跟我说话。” “伽罗说了什么?” “伽罗说,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孙子。” “伽罗要你照顾她的孙子吗?” “没有。” “伽罗说,我是姐姐,我就要照顾她。她小时候,我们都是这样让着她的。” “姐姐,你为什么不让着我?”章锦婳用另外一种声音问道。 就听着咕咚咕咚,章锦婳回头看,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都吓昏了。她没动,等着皇太后回答。 皇太后的声音露出一点惊喜:“伽罗,伽罗,是你吗?” “是我。” “伽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说,你为什么让你的子孙欺负我的子孙?” “伽罗,朝野的事,我从来不懂不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丈夫走了之后,儿子才七岁,就继承了爵位,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何来欺负之说?” “难道现在不是你儿子做了皇帝吗?” “伽罗,那是叔徳的志向,他有这个能力,跟欺负没有关系。如果这是欺负的话,那你们不也是先欺负了姐姐家的子孙么?” 皇太后反应灵敏,口齿清晰,言之凿凿,和刚刚那个害怕伽罗的样子相比,完全变了个人。 “我不管,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走的。” “唉,伽罗,你陪我也好,我也差不多可以跟你走了。” “你跟我走做什么?我有爱我的丈夫,我不会带任何一个女人去找我丈夫的。” “呵呵,伽罗,你做鬼了也还是这么跋扈。” “我哪里跋扈了!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告诉你吧,我怕光。就跟你一样,所有的光亮我都怕!” 皇太后的声音一顿:“你怕光?” “对呀!怕光!” “来人,开窗,掌灯!” “不要啊!四姐,不要啊!我,我先去找我丈夫了。” 章锦婳在屋子里转圈,用力在地上跺出脚步声,转回皇太后面前,用本来的声音,轻轻地说: “太后娘娘,门窗都已经打开了,掌了十盏灯。 伽罗在哪儿?” 第102章 皇太后的心事 “伽罗走了,不见了!” 皇太后的声音很平静。 “你还想再见到伽罗吗?” “再也不想见了。” 章锦婳屏住呼吸,弯腰凑近皇太后,仔细看清楚皇太后的面孔,辨认皇太后身体周围的光圈。 黑灰色的模糊光晕,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暗红色。 是属于正常人的颜色。 “太后娘娘,请随我回坤仪殿。” “准。” 章锦婳从袖袋里掏出小瓷瓶,倒了少许檀香粉在香炉里,取了火折子点燃,随着轻烟袅袅升起,檀香的清新味道充斥了整个寝殿。 倒在地上的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吓得立即清醒,悄无声息的爬起来跪好。 “欢喜。”皇太后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章锦婳不知道皇太后突然说欢喜是怎么回事,就等着皇太后再说话。 一名胆大的宫女手脚并用爬过来,在女官身边停下,伸手去摇晃女官的肩膀。 原来女官的名字是欢喜,章锦婳明白了。她掏出瓷瓶在女官欢喜的鼻子下晃了晃,欢喜嗝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皇太后又叫了一声:“欢喜。”这次声音抬高了许多。 欢喜一骨碌爬起来跪下叩头:“请太后娘娘恕罪。” “无罪。”太后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又带着特有的威仪:“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欢喜咬着嘴唇站起来,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章锦婳在心里默念咒语。 皇太后在静静的等着章锦婳的指令。 女官和宫女太监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的等着章锦婳说句什么,把他们给解救出来。 香炉里的最后一丝青烟飘尽,寝殿里的檀香也随着开敞的门窗慢慢散去,慢慢变淡。 章锦婳在胸前合掌,扬声道:“太后娘娘,坤仪殿内朗日清辉,可要起来走走?院子里的牡丹和杜鹃花都开了。” “欢喜?” “太后娘娘,奴婢在!” “服侍我起来。” 欢喜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声音都在发抖:“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从正月里发病到现在,快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要起来。欢喜强忍着眼泪,上前侍候皇太后坐起来。 宫女们捧着衣服首饰,小太监端着水盆牙粉香脂,在床下跪了一排。 欢喜拧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皇太后擦脸,皇太后道:“将丝帕取下吧。” 可以吗?欢喜犹疑的回头看着章锦婳。 章锦婳轻轻的点头,嘱咐道:“太后娘娘请闭着眼睛,等红光出现再睁开眼睛。” 欢喜小心又小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皇太后眼睛上的丝帕,咬紧了牙关不敢哭出来。 曾经圆润饱满的太后,如今是瘦骨嶙峋,眼眶深陷,双颊凹进去,下巴往后缩着,苍苍白发干枯而凌乱。 皇太后闭着眼睛等欢喜替她收拾妥当,鼓起的眼皮动了几动,慢慢张开了一条缝。 章锦婳站在窗前,指着窗下的牡丹花:“太后娘娘,这朵牡丹花的颜色,真是极少见呢。” 皇太后微微一震。 章锦婳凑近牡丹花,嗅了嗅花蕊:“牡丹华贵,近观方知其味。” 皇太后的眼睛半张开,射出一道精光:“只可惜,太娇气。” “太后娘娘,这朵牡丹花,刚才我站在远处看过来是粉白的,站在近处看,是粉红的,在阳光下的花瓣,又都是雪白的。”章锦婳微笑以对:“我第一次见到会变色的牡丹。” “只是看着不一样罢了,”皇太后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看的人站的位置不一样,就以为牡丹会变色,换个位置多看几眼就知道了。” 皇太后即使病了这么久,一旦清醒过来,思维即刻变得十分清晰,讲起话来又是半遮半掩,意有所指。 “太后娘娘,可否教小女子如何看牡丹花?” “欢喜,扶我过去!” “是,太后娘娘。” 欢喜和另一个宫女,半拖半架着皇太后,挪到了窗前。 小太监抬来一张软榻,皇太后坐下,半倚在软榻的扶手上,微微喘息:“叶子都枯了。” 章锦婳蹲下来看,伸手掐掉黄叶:“这就好了。” “花瓣也枯了。”一只青筋暴涨皮肤干枯的手伸过来,扯牡丹花的花瓣,是皇太后:“再漂亮也会枯萎。” 章锦婳掐掉花枝上的另外一朵花:“一枝一朵,花瓣就不容易枯萎。一枝数朵,总是有强有弱,太后娘娘请看,这下面的花苞,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开了。” “呵呵,枝头的花朵,本来就不给机会让它开,下面的花苞就是个点缀,是个陪衬。” 花匠精心培育的名贵牡丹,就这样,被皇太后和章锦婳,你一朵我一瓣的给扯得七零八落。 皇太后心情大好,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问章锦婳:“章小娘子,现在该怎么办?” “太后娘娘,还有两盆牡丹,是否也教教小女子如何欣赏?” “嗯,欣赏,教你欣赏。” 小太监飞跑着将另外两盆牡丹全部抬进来。 皇太后和章锦婳,依样画葫芦,重复着类似的对话,同样的动作。 很快,牡丹花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皇太后脸上的欣喜,转瞬即逝,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换上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章小娘子,怎么办?” 章锦婳看了一眼欢喜,笑着对皇太后说:“太后娘娘,牡丹花本就是供人欣赏的,种花也就是为了欣赏花朵绽放的美好,喜欢就多看几眼,不喜欢就扔掉。就像小女子配药方,有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就拿走,否则配出来的药,不是没有药效,就是反成毒药。” 就在这时,皇太后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章锦婳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瓣,大概是皇太后手上沾了花粉,这才打喷嚏。 打喷嚏可以震动五脏六腑,这是医治已经生效的信号。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对皇太后道:“太后娘娘,请回凤榻歇息,小女子为太后娘娘调制一碗养生汤。” 皇太后喝了半碗热热的养生汤,舒适的闭上了双眼,呼吸轻缓安稳。 章锦婳退到寝殿外,向欢喜招招手,等欢喜走到面前来,小时候嘱咐道:“太后娘娘接下来三天都会多眠,不必担心。醒来之后,照我留下的方子煎药。殿内不得再摆放牡丹花。” 第103章 皇上有请 欢喜连连点头,对章锦婳自是言听计从。 章锦婳又道:“今天的事,不得说漏半个字出去,否则伽罗会来找你们的。” 欢喜的脸色惊变,差点跪下来磕头,捂着嘴用手指着宫女太监们做噤声割脖子的手势,刚刚显出欢颜的一众人等立即又蔫吧了,苦巴巴的悄声将寝殿内的残局收拾好。 章锦婳累了半天,欢喜将她送出坤仪殿门外。 竹风急忙将章锦婳带到一边,将手里提着的灵芝参汤递上来:“锦儿,今天这么久,我带的炭不够,汤都快凉了。”若是跟着程大人走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喝,汤就没法喝了。 程大人笑眯眯的道:“章小娘子,您就快点喝吧,要不可没空喝了。刚刚皇上派人来,请您再去甘露殿一趟。” 杏林馆的汤,可真是好东西,他喝了一碗,现在身上还舒坦着呢。 章锦婳也顾不上客气了,端起汤盅,小口小口的咽进去。 程大人看着汤盅冒出的热汽,好奇地打量着竹风手里的提篮:“这么久还有热汽,都是怎么弄的呀?” 竹风揭开提篮的盖子给程大人看,里面就是一个小炭炉,选用无烟银炭,点燃了埋在炭灰底下,就用这小小的火烘着汤盅,炭炉外再缠了几层柳条,包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子。 程大人咋舌:“汤不能洒,炭火不能绽出来,这一路提着也没放下,东西倒是不沉,拎着可费劲呐。” 竹风笑笑,没说话。锦儿的命才要紧,他拎个汤算什么。 章锦婳一边喝汤,一边暗暗思忖:皇太后的病,要如何同皇上讲?坤仪殿的那些宫女太监,瞒谁也不敢瞒着皇上啊,迟早要说出去的。那么,等下见到皇上,自己也不能少说一句。 一盅汤喝得见底了,章锦婳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将汤盅递给竹风,不禁想到,要是张婶也能跟着来就好了。 想到张婶,章锦婳一下子有了主意。 皇上再大,没有天大。 谨守天道,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呵,张婶的话,犹在耳边,章锦婳走着想着,脸上就带出了微笑。 等在甘露殿门口来迎章锦婳的梁德安见到了,心里暗暗吃惊,这个章小娘子可真是了不得,从太后那里出来,竟然还是红光满面,还笑得跟花儿一样! 要知道,皇上去见过皇太后两次,每次出来都心痛不已。 坤仪殿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也是一个个噤若寒蝉,没精打采的。 皇太后那个样子,谁见了都怕呀,看着行将就木的样子,半丝生机也没有。 看来,还是章小娘子有办法,这孙圣手的传人,就是不一样。 梁德安心事挺多,想着想着就把脸微微侧了侧,从眼角偷偷望过去,如此神医,太子居然还想纳入东宫,气度真不是一般的小啊,难怪皇上会叹气。 章锦婳走到近前,合掌行礼:“梁大人安!” 梁德安满脸堆笑:“章小娘子安好!快随我进去,皇上今天提早退朝了呢。”哎,皇上如此重视,啧啧啧,还不赶快谢圣恩。 章锦婳垂下眼皮,掩盖住烦恼:“皇上忧国忧民,是吾等小民之幸。”哎,提早退朝做什么,要是能给皇上也开一副药吃吃就好了。 烦恼归烦恼,还不能多想。 相由心生,你心里想什么,嘴上不说,表情、神情、气势,都会显现出来。 所以呢,有人想着装傻装聪明装糊涂装死,其实吧,装什么都不好使,总有人精能看穿你。 最好的办法,就是啥也不要想,回家去关了门捂在被窝里再去想。 从甘露殿大门,到甘露殿的偏殿,皇上的书房,这一小段路,章锦婳做了几个调息,就将神色恢复到清净无念。 “皇上,章小娘子带到!” “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章锦婳起身,退后两步,站到了一边。 皇上已经听太监禀报了皇太后的情形,声音都带着喜悦。 “章小娘子,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回皇上,民女为太后娘娘开了药方,只要连服三天,再按照民女所开的膳食单子进食,就能自己坐起来了。” 皇上大为振奋,他还以为太后娘娘差不多要去找太上皇了呢,这要是能自己坐起来,那就寒食节的时候,多给太上皇烧几帧漂亮的妃子像去吧。 “哈哈哈,朕太高兴了。来人,赏,五十两黄金,玉如意一副,琉璃盏一对。” 章锦婳跪下叩头:“谢皇上圣恩!” 皇上想起来:“章小娘子,上次那些思乡的人参,如今怎样了?” 章锦婳还跪着呢:“回皇上,那些人参已经入乡随俗,安居乐业了。” “哈哈,德安,你听听,还入乡随俗了,还安居乐业了。这是到肚子里去安居了吧?哈哈!” 皇上心情飞扬,梁德安也跟着心情好好,笑眯眯结果话头:“皇上圣明,那些人参总不会又跑到土里去接着长吧?” “哈哈哈,跑到土地里去安居,德安,哈哈哈!” 皇上笑得忘形,哈哈声不绝于耳。 梁德安陪着笑脸,心里把章锦婳那是高看了好几级。 “章小娘子,那你看看,朕的人参可都还在思乡?朕几时可以再喝参汤啊?” “回皇上,不饮参汤无妨,心情好即可。” “心情好?”皇上笑不出来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好:“可有让心情好的药方?药膳?” “回皇上,‘心情好’即是药方。” “还有这样的药方?”皇上怔了片刻,又大笑起来:“果然,再也没有比‘心情好’更好的药方了。” 章锦婳但笑不语。 皇上点着梁德安道:“德安,章小娘子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心情好’的方剂呢。” 笑了一阵,皇上终于痛快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皇上却是给章锦婳找了个不痛快,当然,皇上不是故意的。 “章小娘子,你辨药无数。那你来看看,这个药粉,可否是真的良药?” 章锦婳接过小太监端给她的药粉,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就是一惊:这是刘家的伤药! 第八十八章 青玉簪 李淳风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跟师父学得满腹经纶,可以观天象知世事,却还没有育人之资,说起话来也是咬文嚼字的。被章锦婳这么一反问,脑子里也是灵光乍现。 “对,所谓定数,就是这样。师父也是这么讲的,我一直都还不太明白,想不到今天章小娘子给讲明白了。”李淳风站起来,退后一步,弯腰作揖:“章小娘子真是得道之人,请受在下一拜!” 章锦婳十分不好意思,也赶紧站起来回礼:“李大人客气,小女子也是跟师祖学道,许多道理仍是不甚明白。” 薛收听得明明白白,抬手拍掌,笑道:“你们两个都是修道之人,讲起话来,果然字字珠玑,在下佩服。” 李淳风落座,又恭维道:“章小娘子,蕙质如冰,佩服。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李大人请讲。” “章小娘子的师祖,即是孙圣手,请问,孙圣手还有其他传人吗?” “我在师祖身边跟了三年,只我一人在学习。在我下山这一年里,也不曾听说师祖收了徒子徒孙。” “啊呀,这就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若是孙圣手的传人是个男子,这世间的医术就要有新的创举了。” “......” “啊,请章小娘子不要见怪,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并无看低你的医术。” 薛收见李淳风好像无意中说了主人家不爱听的话,他可是还惦记着吃请的事呢,这要把章小娘子说的不高兴了,起身走了怎么办?连忙打圆场:“李参军,你能掐会算,观天象知世事,不如你观一观杏林馆的天象,替章小娘子说一说她的运道,说不定章小娘子也可以做男子能做的事!救了陈医令,不就做到了男子也做不到的事吗?” 李淳风郑重道歉:“是,请章小娘子赎罪,在下眼光狭隘了。” 章锦婳急忙回礼:“无妨无妨!既然薛大人提到了观天象,可否请李大人有空之时,替小女子也观一观,说一说小女子的前程如何。” 跟李淳风交谈了这几句,章锦婳有个直觉,她认为李淳风一定能算出她正在担忧的事情会是个什么结果。 尽管周子瑜跟她说,一切都不用她担心。 但是,她不想再被动的等着别人帮助,她要主动地跟瑜兄并肩去面对所有的难题。 李淳风道:“章小娘子所托,在下必不负所望。” 章锦婳很高兴,李淳风的这句话,就像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 竹影端着托盘进来,饭菜的香气立即触动了薛收的味蕾。 雅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章小娘子和李淳风又说得这么高兴,薛收也毫无半点拘谨,竹影刚放下托盘,他就大声赞叹:“红焖羊肉,正是我最爱吃的,章小娘子,是周将军同你说了我的喜好吗?” 章锦婳笑道:“杏林馆从来不问客人爱吃什么,客人来了,杏林馆有什么,客人就吃什么。” 竹影收起托盘退出去之前,对章锦婳说:“周将军过来了。” 薛收一听,急忙道:“快请周将军上来。” 章锦婳扭头告诉竹影:“师兄,请周将军上来,就说客人是他认得的李大人和薛大人。”回过头来看着李淳风:“今天有劳李大人为我解说定数,还要替我观天象,这顿饭,就由小女子做东,算是感谢李大人。” 薛收斜眼看着李淳风,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一手在桌下偷偷向李淳风比了个赞。 周子瑜噔噔噔走上楼来,抱拳向李淳风和薛收见礼,这二人如今是他同僚,只是品级比他低。 见周子瑜进来,李淳风就要起身让座,周子瑜抬手按住:“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讲这些虚礼。” “自己人?”薛收盯着周子瑜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我就说这簪子这么眼熟,原来,原来!” 周子瑜一早去找了秦王,将太子到杏林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并向秦王说明自己想要娶章锦婳为妻的事,秦王本就想通过周子瑜来拉拢章锦婳,现在太子又想来抢人,岂不是夺人之美?秦王当即拍板允了他五天假,让他速战速决。 “周将军,本王来替你找媒人,”秦王也害怕夜长梦多:“你若是没回来,我就让人先告知周大人。” 周子瑜没想到秦王这么热心:“殿下,若是会得罪太子殿下,这事还是有我自己来做吧。” 秦王早就恼恨父亲对太子的偏心,这一次他偏不让太子得手:“不怕,本王与长孙大人商量一下便可,你去做你的事吧。” 秦王与太子,从前是非常有爱,凡事有商有量,自建唐以来,或者说是太子自从被立为太子以来,兄弟俩就只是表面和睦,私底下却争得非常厉害。 秦王现在兵权形同虚设,但凡出兵都要听从太子的调遣,早就恨得牙痒痒,只能暗中拉拢结交各式人才。 周正义早就对周子瑜分析过秦王和太子的关系以及局势,周子瑜也明白,自己和锦儿的婚事,恰好成了秦王与太子相争的一个目标,至于是渔翁得利还是塞翁失马,目前尚无定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子瑜匆匆回了一趟周府,向父亲禀明了详情,换了常服,就本着杏林馆而来,事不宜迟,他带着锦儿早点出城比较稳妥。 没想到,薛收一眼就看到了他头上的簪子,流云纹包金青玉簪,和锦儿的青玉簪是一对儿,章锦婳今天也好巧不巧的在发髻上插的是青玉簪。 “这对发簪原来就是一对!”周子瑜笑眯眯的结果话头:“我头上的发簪,就是章小娘子送给我的!” 薛收长大的嘴半天合不拢:“啊!怪不得上次秦王殿下过来吃饭,一来就有得吃,我还以为......原来,原来还是......” 周子瑜收起笑容正色道:“薛大人,你怎么说话只说半句,看来还没吃东西。来来来,周某以茶代酒。” 李淳风看看周子瑜,又看看章锦婳,这二人据说是师兄妹,如今又戴同样的发簪,其心昭昭,当即拱手笑道:“周将军,章小娘子,今晚我回去就要夜观天象,看看可有红云出现。” 第104章 再次相遇 章锦婳在一刹那,心神恍惚,魂不守舍。 她一心想要避开的人和事,终于还是迎面袭来。 眼前的这伤药,似乎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都带了出来。 凭心而论,刘青配置的伤药,比刘家祖传的伤药还要好,甚至比章锦婳配置的伤药,还要更胜一筹。 章锦婳在给病人医治伤病的时候,还要配上祝由术,达到的效果才能胜过刘青。 在体力上,她现在是不及刘青的。因为使用祝由术,极其耗神,若是不能及时给元神补充能量,极易伤身。 是以祝由术不能广传,只能由师父严格挑选有先天资质的人做弟子来传授。 别的学科,大多是学生徒弟低声下气地追着老师,规规矩矩的学习。 而祝由术这一方术,经常是师父追着徒弟跑,徒弟还经常出现不肯学,学了还学不上道的情形。 实在是因为祝由术的要求比较高,心术不正者非但不能学,还会连累师父法力失灵。 章锦婳的祝由术,是看了师祖的资料偷偷学来的,虽说她有天资,一学就会,毕竟心里还是底气不足。 就事论事的话,刘青在配制伤药上的天赋,还是值得肯定的。 “回皇上,民女想知道此药从何而来?”她还是先确认一下伤药的来路好了。 “是太子的随身军医,据说是祖传秘方。” 章锦婳的小脸变得更白,刘青竟然攀附上了太子,他不是被方大人看中了么?方大人与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作为太子的随身军医,有上好的伤药和精湛的医术,自然能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她前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命不至死的将士,因为伤药的稀缺,伤口处理不及时,导致溃烂,浑身发热,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是死在了病菌感染的痛苦之中。 章锦婳闭了闭眼睛,将士们的性命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无数个本该男耕女织的家庭,岂能因为她的一己私念而收到生离死别之苦。 她的心中几经天人交战,一咬牙道:“回皇上,此药自是极好,止血快,生肌效果也好。” 皇上大喜,他就知道章小娘子光明磊落,不是那些追逐名利的俗人,可是他还想知道更多:“章小娘子,你只是嗅一嗅,就能知道此药的作用,这回它说了什么?” 梁德安也竖起耳朵,随时准备好跟着皇上一起笑出声。 章锦婳的大脑一片空白,勉强笑道:“回皇上,民女没听出来。请皇上恕罪。” 梁德安问道:“章小娘子,你既然没听出来,又是如何说出此药的药性呢?” 章锦婳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民女根据师祖的药方所配制的伤药,与这伤药的药味极其相似,想来所用的药材相差无几。” 她是根据记忆中的伤药来配制的,药方只能假托师祖所授,而刘青改良过的制药配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梁德安惊叹:“太子果然是天生福相,一出手就能得此军医以及伤药,真乃是我朝的幸事。” 这马屁拍得滴水不漏,皇上龙颜大悦:“天佑我朝啊,哈哈!” 良医济世,皇上和太子都得到了保命的良医,睡觉都能安稳了,谁不高兴啊! 皇上笑得越畅快,章锦婳越是郁闷,她连假笑都笑不出了。 梁德安眼尖,瞧出章锦婳笑得勉强,想起她在坤仪殿出来的时候疲累的模样,给她找台阶下,小声的提醒皇上:“皇上,张婕妤已经打发人来请皇上过去用膳。” 德妃娘娘是新宠,皇上的心思果然就转开了:“章小娘子,带伤药退下吧,回去看看这些药在说什么?” 章锦婳跪下,叩头谢恩,将刘青制的伤药带回去太乙馆不提。 皇上心情极好:“德安,去清辉宫。” 张婕妤只有十七岁,是新进宫的美人,因其相貌与过世的窦皇后有七八成相似,被皇上一夜宠幸之后,连升两级,封了婕妤。 这张婕妤也是个心思伶俐的人,自知美貌不及其他妃嫔,得了皇上宠幸之后,也没有忘乎所以,而是买通了几个侍候过窦皇后的太监,详细的了解了窦皇后的言行举止,又找来窦皇后年轻时的画像,在穿着打扮上处处精心模仿,让李渊欢喜不已。 话说,中年男子的危机意识,古今中外皆有之,李渊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皇上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陆陆续续的生老病死,就更加怀念无所畏惧的年轻时代,就更加留恋年轻时代的每一个细节。 尤其是妙龄女子的爱慕和眷恋,更容易让人找回年少轻狂的感觉,与之相亲相交,仿佛自己也是个少年郎,距离生死还是遥遥无期的事。 张婕妤的举动,无意中契合了皇上从大叔奔向老大爷的恐老心理,激发了皇上的活力,焕发了美好的第二春。 这段时间,皇太后身体欠安,皇上也受了影响,心情就没有舒畅的时候,只有在张婕妤这里,才能暂时忘却烦恼,偶尔展露笑容。 窦皇后年轻的时候就是才女,在皇族之中享有美名。嫁给李渊之后,两人也是十分恩爱。 为此,张婕妤也狠下了一番功夫,在才智上诗词歌赋上也学得窦皇后一二分的功夫,逗得皇上隔几天就要来清辉宫,或是用膳,或是闲坐。 一来二去,张婕妤的胆子慢慢大了,也不满足皇上只是过来清辉宫纯聊天,她也希望能留下皇上的子嗣,为自己的将来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眼下,皇上笑吟吟的过来了,张婕妤的心思又开始活动:“皇上,今日天气晴朗,御膳房送来的菜式都是下酒好菜,可否让奴家陪皇上小酌一杯清酒?” 皇上可不正是找人喝酒庆祝皇太后身体好转的嘛,立即就答应了:“一杯清酒哪里够?来人,取两壶桃花酿,朕与你喝个尽兴。” 桃花美人佳酿,良辰美锦此时。 皇上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这一多,就走不动了,张婕妤赶紧扶着皇上去安歇,顺势倒在了皇上的怀里。 第105章 对手更聪明了 张婕妤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皇上的心的确是年青了,说的话都是当年的腔调,聊天内容也都是回想当年。只是,体力却没有回到当年。 皇上没有趁着酒劲发威,而是顺着几分醉意进入了梦乡。 清辉宫里一夜安静,什么也没发生。 等梁德安侍候皇上更衣早朝的时候,发现皇上对张婕妤只是宠而未幸,略微感到吃惊。 而张婕妤则是在略感失望之余,又心存侥幸,学着窦皇后大义的模样恭送皇上离开:“皇上,臣妾侍候不周,请皇上恕罪,饶臣妾不才。” 皇上最爱的就是窦皇后的深明大义,心里一软:“婕妤何罪之有,今晚再备佳肴侍候。” 张婕妤伏在地上窃喜不已:“恭送皇上。” 只要皇上再来,她就能想到办法。 等皇上离开之后,张婕妤召来心腹太监崔成密谋:“崔大人,可有助兴的良药?” 现实摆在那里,酒都不能给皇上助攻,那就弄点好上手的助兴玩意儿,总是万无一失的。 崔成是前朝留下来的太监,善于钻营,随着新朝的建立,依然站稳了脚跟,如今跟着皇上的新宠张婕妤混了一顿时间,也想趁机捞一把,自是十分卖力。 花点银子,再卖几份人情,崔成很快就拿到了张婕妤所说的良药:“婕妤娘娘,下官去尚药局和药藏局找人想了办法,给娘娘弄来了两粒长青丸。”还带来了一个让张婕妤惊诧不已的消息:“娘娘,据药藏局的典药崔玉门说,太子府新晋的随身军医,样貌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与窦皇后有五分相似。” 张婕妤确实吃惊:“长得似我?那军医是女人吗?” 崔成道:“娘娘,下官听说军医从来都是男子。那崔玉门是下官的同乡,又是旧识,他辨人辨物的本事却是极好,想来不会说错。” 张婕妤想得比较远:“会不会是皇后娘娘的外家族人?” 崔成想了想:“皇后娘娘的外家都是贵族,下官听说那新来的军医,出身于平民,擅长医病制药。” 呵呵,哪有贵族子弟去做药徒的!再说了,还像娘娘您呢,您怎么不说是您外家的族人?崔成老练的把后面的话给掐掉了。 可是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张婕妤也听懂了,她没生气,而是对崔成道:“既是像我,哪天我也见见。” 崔成低头翻个白眼,一个军医,哪有资格进宫啊?何况还是个外男! 张婕妤说完,也发现自己说错了,暗道,我这不是急疯了嘛,费尽了一腔热血,为了皇上的英勇,在这儿搜刮一切有可能的办法。 皇宫里善于察言观色的奴婢众多,崔玉门都能看出来的模样,别人也能看出来。 很快,刘青就听人说起,自己酷似先皇后窦皇后。 刘青找来窦皇后的画像,对着青铜镜,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半分也不像。 太子自然也听说了,觉得传言十分好笑,即刻出口制止流言漫延:“孤亲自去太医署看过的,若是有一分相似之处,也能看出来。难道你们都比孤更熟悉母后吗?” 至于还有三分像张婕妤,倒是有可能,毕竟这些人见过张婕妤嘛。 “刘青,孤倒要去看看,你与那张婕妤是否相像。”近来皇上宠爱张婕妤,一个能与军医样貌相似的美人,到底能有多美?太子才不信呢。 刘青倒是很想去见见张婕妤,他现在连升三级,人生简直开了挂,这宫里的贵人们,多认识一个是一个啊! 进了宫,见了世面,刘青的心,也随着越来越大。 他借着去送药品的机会,跟药藏局的典药崔玉门搭上了话:“崔大人,这是为太子专门而制的药丸,请仔细收藏,听闻太子不日出征,即刻要点数的。” 崔玉门的重点不在药上,在刘青脸上:“刘军医,你若是收拾一番,穿上锦袍华服,定是美男子。” 刘青的目的就是要引着崔玉门说这些话的,自谦道:“在下不过是小小医官,何来华服之说,有太子这般的美男子,刘某最多只能算得上端正。” 崔玉门笑道:“我有个同乡,就是在张婕妤娘娘身边侍候的。他就可以作证,刘军医若是另作一番打扮,一定能让人将你与婕妤娘娘认错。” 刘青心里暗喜,面上却故作羞恼:“崔大人,不要拿刘某开玩笑了,这话说出去,刘某的人头就掉地了。” 崔玉门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又冒出一句:“刘军医,你身强体壮,那婕妤娘娘若是有你一半体力,也不需要长青丸助兴了。” 刘青吓了一大跳,左右看看没人,凑近崔玉门道:“此话当真?”皇上此时不到花甲之年,听说张婕妤也不过是二八佳人,怎么就到了要助兴的地步? 崔玉门伸出两个手指头:“今天来讨了两颗走。我这里没有私货了,刘军医,你可曾听说长青丸?” 刘青点点头,他在终南山转悠了几年,当然知道长青丸是做什么的,还有个小道观的道士跟他说过长青春术呢。 崔玉门眼睛一亮,低声道:“会做不?” 刘青又点点头。 崔玉门做了个手势:“要这么多,二十两黄金。” 崔成出价五十两黄金,转眼就被崔玉门扣掉了三十两。 刘青也不懂宫里的行情,这二十两金子,是他想都没想过的巨额收入啊,不点头答应那是傻子:“好,十天内。” 正常来说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做好,刘青担心要随太子外出,就少说了几天。反正,药丸拿过来,也不见得马上就吃,对吧? 药藏局的库房,药草极多,在崔玉门的掩护下,刘青找了配制长青丸所需的药材,偷偷的带回了住处,连夜加工,配制好长青丸,第四天,就拿去交给崔玉门: “崔大人,刘某过几天要随太子前往凉州,不知何时才能回返京城,这药丸你先拿着,不过就要十五天之后才能服用,否则药效会打折扣的。” 刘青没说明的是,制药期的时间不足,药效不是打折扣的问题了,而是有严重的副作用。 第八十九章 同游 周子瑜与李淳风、薛收客客气气地说笑一番,吃了一餐愉快的午宴。 饭后,周子瑜也不虚留两人,只说还有急事要办,说走就走,带着章锦婳,快马加鞭赶到了周至县城。 章锦婳不会骑马,出了城,与周子瑜共乘一骑,罗怀和两个随从背着行李干粮紧随其后,五人四马,在天黑之前进了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清早天一亮就出发上山。 县城很小,天黑之后,鲜少有人走动,客栈四周一片寂静,章锦婳头昏昏的在打坐调息。 她居然晕马,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周子瑜一路上用斗篷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结果风是没吹着,马速却是太快,她被颠得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好容易坚持到了客栈,她已经脸发白,四肢发软,把周子瑜吓得不敢离开她半步,端茶倒水忙活了好半天,看她呼吸渐稳,才走去隔壁安歇。 前院传来乒乒砰砰的拍门声,有人在高喊着伙计开门。。 周子瑜就歇在章锦婳的隔壁,此时正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那些人进了客栈,一共有十来个人,又是车又是马的喧闹不已。 伙计带着几个人叮呤咣啷的上楼,就听有人厉声喝道:“小二,我们大人要住里面的房间,叫人让出来。” 客栈伙计陪着笑脸小声道:“里间的几位公子也是从京城过来的,说是明早就走,大人,小的带您住的这几间也是上房,都是今天新收拾出来的,所有物件都是新添置的。” “京城?”只听那声音又喝道:“京城来的人多着呢!咱们大人可是公务在身。小二,快点,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周子瑜本是因私出城,不想惊动任何人,他们几个人又都是常服,为了赶路方便,没有赶车只骑了马,店伙计看着他们几人穿着打扮都是上好的衣裳,就都给的上方。 估计刚来的那几人是见到院子里没有名贵的车马,就以为里间住的不过是出游的富家公子而已,那随侍的口气就大得吓人。 周子瑜开了门走出来,背着手,冷着脸道:“不知周某耽误了哪位大人的公务?” 借着店伙计手上油灯微弱的光亮,周子瑜看到对方身上穿的官服配绶,是工部员外郎的标志,身边站着的正是厉声喝问伙计的随侍,身后还有几名道人。 那名随侍见多识广,虽然不认得周子瑜,却被周子瑜身上的杀气给镇住,不由放软了声音:“这是我们工部的于大人,今日有公务,耽搁晚了,特地来此歇息。” 周子瑜扯起一边嘴角,闲闲的抱拳作揖:“原来是于大人,周某这厢有礼了。家父是周正义。” 这小地方,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没必要搬官职出来斗大小,周正义是太府寺卿,已经官至三品,在朝为官的,即便不认识其人,也必定听说过其名。 果然,就见于大人凸起的肚子扁了进去,后仰着的脸也俯了下来堆上了笑容:“原来是周公子!幸会幸会!” 周子瑜轻笑一声:“于大人,进来坐一会儿,聊聊?” 于大人身边的随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早就躲到后边不发一声,于大人只好自己上阵:“不了,不打扰周公子休息。周公子,您请,请。” 周子瑜也不客气,退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听着伙计带着于大人他们去安歇,四周重归宁静,又侧耳听了听锦儿的动静,这才安心睡下。要不是为了锦儿,他才懒得开口拼爹。 刚才那于大人,行迹也是可疑,若是执行公务,可以去住县衙的,为何这个时候带着道士来住客栈? 天不亮,章锦婳就起来了。 她生性好洁,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各种味道都让她极不舒服,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一整晚,她就是裹着周子瑜的斗篷坐在凳子上打坐,斗篷上的气息,让她心安,知道三更都过了,才勉强打了个盹。 周子瑜也担心章锦婳的身体,见章锦婳开了门,就让罗怀提了热水过来:“锦儿,洗把脸,一会儿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咱们就走。” 章锦婳硬着头皮,拿出自己的帕子,用自己带的木碗舀了一碗热水,把棉帕子打湿了,小心地擦了擦脸和手。 周子瑜道歉:“锦儿,是我粗心了,咱们将就一下,到了山上,再烧水给你。” 章锦婳轻轻摇摇头:“辛苦瑜兄啦,我太没用,骑了一会儿马就累成这样。” 罗怀叫店伙计端了一钵热汤过来,章锦婳从行李中拿出两个汤碗,撒点调味粉,舀了热汤冲开,再把张婶烙的面饼掰碎了泡在汤里,用羹匙搅拌均匀,送到周子瑜面前:“瑜兄,尝一尝。” 周子瑜目不转睛的看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心里暖暖的,他从小就爱看祖母为他舀羹汤的样子,那份怕烫到他的小心,只想把好吃的东西都给他吃的那份关爱,都是他心底最温馨的画面。 想到不久的将来,锦儿就是他的妻子,每天都会这样侍候他吃饭,不由得满心欢喜,笑容灿烂。 “好香!”周子瑜吃得热火朝天,只不过是简单的泡馍,在锦儿的巧手调制下,变成了难得的美味。 章锦婳没什么胃口,为了迁就周子瑜,她勉强喝了几口面汤,最终还是放下碗,只含了一粒药丸在舌底。 周子瑜拿过她面前的汤碗:“这么好吃,不要浪费了。” 章锦婳微笑着,脸红红的,周子瑜的欢喜都传染给了她,她也不再纠结什么剩不剩的问题啦。 收拾好下楼,在掌柜的柜台前结账的时候,遇到了于大人。 于大人见到他们几个,十分客气:“周公子,这是要走了?” 周子瑜略一点头:“于大人,周某还要赶去楼观台,不想耽误了。” 于大人露出惊喜的笑容:“周公子,在下也是要去楼观台,不如同行?” 头天晚上,于大人就想好了,要结交周公子,再结识周大人。 第106章 刘青的心机 崔玉门仗着自己单线交易,雁过拔毛,将五十两黄金抽走了三十两,转眼又将刘青送过来的长青丸,私藏了两颗。 等崔成过来取药的时候,他倒也谨记刘青的交待:“你先拿这些去,若是好用,再给加做。请婕妤娘娘小心,这些药丸最少还要等十天才能服用。” 就崔玉门这样的,说话没个准,吃个药,连服药时间也拔掉了几天,真不知道怎么混进药藏局的。 崔成对这位同乡的底细和秉性很了解,就想找到能做药的这个人:“我说崔大人,你这药丸靠不靠得住?能多做点嘛?我想这个。”他伸出手做了个赚外快的手势。 崔玉门留了个心眼,自是不肯说出是谁做的,但是一想到刘青的模样,又忍不住透露了一点点蛛丝马迹,能不能听出来就是崔成的造化了:“新来的那个军医,若是扮女妆,与婕妤娘娘真是十足十相似。” 崔成又道:“此话休要再提,若是被别人听到了,我们娘娘可是吃罪不起。”这个老乡也忒小气,不说就不说呗,还总提不该提的事。 回到清辉宫,将药丸偷偷摸摸的交给主子。 张婕妤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药丸,暗暗欢喜,只等着皇上再临幸。 刘青刚一进太子府,私下就得了二十两金子,也不敢声张,隔几天就去一次库房领药材,交药丸,慢慢地与崔玉门越来越熟,时不时的套一两句话,了解太子府的更多细节。 如今太子府里传得最盛的是太子四月份要去凉州的事。 刘青以为,跟随太子出征,是个美差,既露脸又容易挣到功绩。 刀林箭雨,虽然危险,跟在太子身边总是安全的吧? 结果,他听来的消息是,太子骁勇,善于安抚军心,打仗不单止会亲自上阵,平时也会亲自训练士兵,对所有兵士一视同仁,从不摆架子。对兵法十分有研究,善用兵法,甚至还写过一本兵书。 但是,观察了几天,他发现,大家只是做出很积极听从安排的样子,并没有谁想走个后门捞个好处。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与他在方大人处听来的消息,不太一样。 方大人只说太子深得皇上欢心,地位牢固,叮嘱他好生侍候太子,早日迎娶方二娘子。 刘青在太医署惹了乔医丞的事,也不敢与方大人提起,他深知,要想摆脱定时炸弹一样的威胁,只能靠自己捉摸了。 为了得到太子的信任,刘青比以前更加小心甚微,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出行的准备还没做好,前朝刘武周自立为王,率兵攻打太原。 太原是皇上起兵之前的根据地,旧部较多,并无精锐之兵。 刘武周亲自带兵,两万人众,势如破竹。 太原军情告急,一时一个急报,皇上寝食难安,已经接连十来天又没睡好觉了。 在朝廷之上,太子以凉州之行为由,不领军令。 秦王与太子较劲,在幕僚的建议下,也不领军令。 最终,皇上只得从并州调齐王出兵太原。 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皇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碗水无论如何都端不平。派齐王出马,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他心里更没底。 梁德安察言观色,在这种时候最不能给皇上添堵,只能给皇上找回信心,他知道能让皇上高兴的,除了章小娘子,就是张婕妤。 不过呢,章小娘子是孙圣手的传人,总不能把人家当成取乐解闷的玩意对待,是吧?更何况,章小娘子现在是皇太后面前的红人,无论谁召章小娘子进宫,都得送章小娘子去坤仪殿溜达一趟。 再说了,总召章小娘子进宫,那些御医也有意见。 算了,还是提张婕妤吧,稳妥,靠得住。“皇上,今天又到了清辉宫就寝的日子了。” 皇上面色稍缓:“嗯。朕也有些日子没去清辉宫了。” 这种建议,在焦虑不安的皇上这里,一试就灵。 想当年,遇到这种危急关头,都是窦皇后与皇上一同明理分析,直言相谏。 现在皇上越来越怕死,也越来越怀念窦皇后的好。 梁德安高声在前头带路:“皇上摆驾清辉宫。” 早有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去清辉宫报信。 殊不知,清辉宫里早就筹谋了好多天了。 张婕妤买通了一个太医,问清了女子最容易受孕的日子,将该准备的早就都准备好了。每天左算右算,终于盼来了皇上。 虽说不是最佳时期,总也是个机会嘛。 张婕妤一边悉心检查自己的妆容,一边叮嘱崔成见机行事。 崔成也跟着兴奋异常,婕妤娘娘要是一举成功,他可又要赚一大笔了。 张婕妤跪在清辉宫的寝殿门口,恭迎皇上。 梁德安觉得婕妤娘娘看起来有一种喜气,跟皇上的表情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怪异。 谁知道,张婕妤又是弹琴,又是跳舞,也没能让皇上展露笑容。 直到上了御膳,觥筹交错,皇上的面色才得以缓和。 梁德安做为贴身太监,他还要负责监看试食太监的动作,再给皇上一道道布菜。 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太诡异了,就留心了所有人的表情。 当然,梁德安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因为,那个药丸,张婕妤藏在袖子里,在给皇上喂茶喂酒的时候,用指甲抠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弹到了饮食里。 自然,皇上又醉得不能走路,只好歇在清辉宫。 张婕妤使出浑身解数,将讨好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心情不佳的皇上在药物的帮助下,依然只是勉强应付了一阵,就宣告结束。 效果嘛,连太医都不用请,张婕妤自己就能判断,绝对不成功。 再不甘心又如何? 除了等待时机,张婕妤又开始想办法:“崔成,去找人,问问有没有更好的药物,可以保证受孕的?” 崔成是个人精,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主子:“娘娘,药物再好,也不如人好哇。” 张婕妤冷哼一声:“皇上的身体又轮不到我去调理,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没有长青丸还不能成事,我又没法子把皇上变年轻力壮。” 第九十章 意外 于大人是奉命前来考察石楼山道观的(石楼山就是今天的楼观台)。 工部员外郎于大人,掌管的是土木建造修缮,这是个肥缺,经其手的钱财不计其数。虽然只是个六品官,所负责的工程,却足以让他在这小小县城趾高气扬的进进出出。 去楼观台的山路只有一条,于大人又有道人同行,周子瑜他们怎么走都避不开这些人,还不如同行,顺便探询一下于大人此行的目的。 二月初的秦岭,寒风料峭。 山路崎岖,山顶还有积雪未化。 章锦婳最喜欢走这山路,不肯骑马,徒步上山。 她对楼观台明虚道观早有耳闻,师祖冬天在太白山居住的时候,也会走去明虚观,听道人讲道德经,与道人一起练习导引术或者养生拳法。 不过,师祖从来不提自己是孙圣手,那些道人也只以为师祖就是普通的山民。 章锦婳也曾问过师祖,为何不带自己去楼观台道观,是不是明虚观不许女孩子进去? 师祖摇摇头,笑叹:“并不是戴着道冠拿本道德经就是方外之人,锦儿,你还是做世外仙人吧,无忧无虑。医术也好,心术也好,染着利益就无法得道。” 周子瑜骑着马,和于大人并排在前面走着,有意无意的问几句:“此时节尚寒,于大人就不辞辛苦的到这偏远之地来,真是劳苦了。” 于大人还谦虚:“哪里哪里,皇命必为,何来劳苦之说。” 周子瑜故作吃惊的问:“皇命?” 于大人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皇上有命,要将楼观台这一片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讲经台。” 终南山的道观佛寺极多,一间屋子就可以是一座寺庙一座道观,不过道人们之间甚少往来,毕竟道人也好出家人也好,都是凡胎肉身,都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出了家也有自己的原则,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以,周子瑜在终南山修道两年,也不认识明虚观的道人。 不过,周子瑜跟玉清师叔去投奔李渊的时候,也听说过,明虚观的道人有在民间屡造谶言,为李渊造势。 周子瑜笑道:“明虚观在这一带极有名望,听说民间求男求女求平安,都来这里烧香,甚是灵验。” 于大人不免得意:“等修建好了之后,会更有名。听说到时候要请王远知先生来主持道观。” 周子瑜惊问:“王远知先生在洛阳,年岁已高,明虚观竟然请得到,真是极大幸事!” 章锦婳远远的跟在众人身后,罗怀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周子瑜和于大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对于皇上要大兴土木盖道观,她倒是十分支持,毕竟,战乱的时候,那些逃难逃荒的人,总有个遮风避雨的去处,不至于在荒郊野外被豺狼虫豹夺去了性命。 一路走走歇歇,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上到了明虚观。 章锦婳站在明虚观前的空地上举目四望,之间山峰起伏层层叠叠,比起太平峰,又是另外一番开阔的境界。 她迎风嗅了嗅,仿佛嗅到了很特别的气味,转头问那几个道士:“请问道长,这附近可有上百年的大树?” 其中一位叫做青牛的小道人回答她:“就在这里往北走,十里之内,有两棵柏树,都是两人合抱粗,还有几株檀树,也是一人多抱粗。” 章锦婳面露喜色,向道人谢过,又转向周子瑜:“我想去看看。” 周子瑜向于大人告辞:“于大人,周某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于大人满脸笑容:“周公子,回见。”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于大人就换了极亲密的口气同周子瑜打招呼了。 周子瑜和章锦婳走出去一里多地,看到后面没有动静了,这才问:“锦儿,你知道师祖在这附近?” 章锦婳摇摇头:“不知道啊,但是,这里有树王的话,就能找到师祖的踪迹。”她笑一笑又道:“就算没找到师祖,找到了树王,等见到师祖的时候,师祖也会夸赞我的。” “树王这么厉害?” “是啊,师祖找的药材,树王、草王、花王,都必须要找到。若是每座山头的树王找不到,那些药材也就起不到更大的作用了。” “啊,我明白了,这就像我们打仗一样,兵士必须找到将帅,才有主心骨。” “是的,许多人生病,吃过一剂药,好了,下次再生病,又去找同样的药材,却吃不好,就是因为,开药方的人,就是药方的将帅。” “锦儿,你若是不说,我还以为那些太医们就是多背医书多跟前辈学习治病经验而已。” 章锦婳吃吃的笑:“瑜兄,你就会哄我高兴,我觉得,兵书和医书有个共同之处,都是要有将帅和主心骨,要不然,再好的药材也发挥不了药性。” 周子瑜哈哈笑:“锦儿,你若是去打仗,也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章锦婳想起来就好笑:“瑜兄,我若是去打仗,肯定会输,骑马都会晕,如果我打仗能打赢了,敌方肯定不是被我杀死的是笑死的。” 罗怀和罗九罗十跟在后面,也哈哈笑。 走了一段,路越来越不好走,周子瑜让罗怀他们牵着马等在山路上,自己带了章锦婳继续往前走。 等他俩走到悬崖边,才发现,那个小道人说得还真是很精确,从明虚观到悬崖边,的确只有九里多路。 周子瑜让章锦婳停住脚步,自己俯下身子,一手抓紧地上凸起的石头,探头向下看。 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柏树,就长在峭壁上的石缝里。 周子瑜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小刀,伸手在柏树的枝头削了一块树皮,转身递给章锦婳。 章锦婳接过树皮,挡在鼻子底下嗅:“瑜兄,这是柏树王!” 她兴奋的双手合十,闭目祈祷:“树王,我想取一些枝干和树根做药引,请您大发慈悲,和我一起做杏林圣手,为人除去病苦。” “瑜兄,我还要采树根,还有最挨近树干的那根树枝。” “好,锦儿,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 这种事情,自然是他来做。 周子瑜观察仔细了,先伸出一只脚踩在柏树头上,用力踩了踩,非常牢固。这才放心的又放下另一只脚,用力踩踩,树干一动也不动。 周子瑜冲着章锦婳笑一笑:“锦儿,我马上就上来。” 章锦婳有点担心,竹青竹风去太平峰上采松针的时候,腰上还会系根绳子,瑜兄这样徒手下去,行不行啊? 她的念头一落,就听到噗通一声,再看悬崖边,周子瑜的人影,也不见了。 第107章 刘青的机会 话一出口,张婕妤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话要是传出去,大不敬啊! 一不小心,拉出去斩了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崔成在前朝得时候,就见过炀帝无数次在宫里的后苑,只要兴起就随时随地临幸妃嫔或者宫女。 数千佳丽为了争出头,无不费尽心思勾引炀帝。 呵呵,有时候,那些妃嫔也会趁乱在夜色里勾搭守卫,只要不被发现,时间上又能吻合,受孕的事情就能蒙混过关。 崔成当年还是个小太监,就因为撞破过两回陈美人的私情,收了大笔封口费,又帮陈美人善了后,在陈美人成功的因子受封为丽嫔的时候,成了陈美人的心腹。 做这些手脚,他极有经验,就是不知道主子肯不肯走这条路。 崔成看了自己的新主子一眼。 张婕妤居然就看懂了,还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这主子很有前途,胆大心细啊! 崔成这下子就更卖力了。 这天,皇上不知怎么回事,宣张婕妤到甘露殿见驾。 张婕妤这个高兴啊,机会又来了:“崔成,给我备好长青丸,见机行事。” 她打听过了,这段时间,皇上都没有去任何妃嫔那里就寝,这就意味着皇上的战斗力没有浪费过。 崔成吓一跳,主子也忒大胆了些:“不可,娘娘,万一有差池,我的脑袋可就咔!”他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那怎么办?” “这宫里到处都是皇上的耳目,切勿轻举妄动。”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崔成也没办法,好在还是劝住了主子,摸着冷汗跟着张婕妤去了甘露殿。 走到甘露殿,门外等了一圈人。 是太子殿下前来向皇上问安,门口都是太子府带来的守卫。 梁德安在门内的将张婕妤等带进甘露殿的偏殿。 皇上坐在书桌后,旁边站着太子,地上还跪了一个人。 见到张婕妤进来,笑着对太子说:“儿子,你瞧,朕的婕妤面容是否面善?” 太子的眼神转过来,一下子就定住了:“父皇,果然面善。” 张婕妤乖巧得很,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没有任何拘谨,恭恭敬敬向皇上跪安,起身又向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她最近苦练媚术,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顺眉,有着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太子直勾勾的望了几瞬,对皇上说:“父皇,这刘青身形若是瘦削,还真的同婕妤娘娘有些相似。” 皇上张开一只胳膊:“到朕这里来。” 张婕妤温顺的走到皇上身边,依偎到皇上的臂弯里:“皇上有公务繁忙,宣臣妾来,不知何事。” 皇上指着书桌前跪在地上的刘青:“刘青,抬起头来!”笑着叫张婕妤去看:“你瞧,这可是你失散的兄弟?” 刘青跪了一刻多钟,也不敢抬头,就这么一直跪伏在地上,听到皇上的话,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皇上的怀里搂着一位小美人,盛装打扮,涂抹的脂粉浅淡,媚眼如丝,正吃惊的看着自己。 只见美人柳叶眉轻抬,未曾开口,笑脸先出:“皇上,臣妾的兄弟早都不在人世,家里只有两个庶妹。若是另有兄弟,只怕臣妾的父亲与母亲早就打起来了。” 太子借着打量刘青和张婕妤的面容,勾了张婕妤好几眼。 窦皇后也是绝世美人,却是端庄高贵,岂是张婕妤这等姿色可以比得上的,太子对自己的母后十分敬重,更加不愿承认张婕妤是窦皇后的影子。 太子原本来向皇上禀报西行的行程,却被皇上问起刘青的医药之事,说是与章小娘子的伤药又相似之处,想问刘青是否也是孙圣手悄悄收的传人。 刘青被带到了甘露殿之后,皇上一见之下,让人去宣张婕妤过来甘露殿,还把太子给弄愣了,不明白一向公私分明的父亲,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宣后妃觐见。 现在嘛,呵呵,这个小美人还真是有点意思:“父皇,刘青是洛城人士,家里祖传是开药铺的,家世清白,又在终南山修道多年,儿子也想不到世上居然又如此相似的面孔。平阳都与儿子不相像呢。” 平阳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两人都是窦皇后亲生的,只是,兄妹俩,太子长得像窦皇后,平阳公主的面容极似皇上。 刘青诚惶诚恐的站着,只是在刚站起身的那一刹那看了一眼张婕妤,又看了一眼崔成,张婕妤妩媚勾魂的笑,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却突然就明白了,张婕妤就是崔玉门的买家。 这个事情就有点奇怪了,皇上的妃嫔要长青丸做什么?如果皇上有需要的话,完全可以直接从尚药局去领用。 何况张婕妤这么得皇上宠爱,那么,长青丸就是用在别人身上咯? 这个发现,让刘青惊出一身冷汗,听了太子的话,更加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 张婕妤的脸,半对着太子,她不时地从眼角的余光里去观察太子。 太子正当青壮,高大俊美,堂堂威仪不在皇上之下,看得张婕妤暗暗倾慕,笑得更加妩媚。 崔成的冷汗还没停歇,见此情景,又冒了出来,主子也太吓人了,当着皇上的面,就敢跟太子眉来眼去,这是分分钟砍头的节奏啊! 梁德安也察觉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显,上前笑道:“皇上,御膳房送来了新鲜瓜果,在门外等着呢。” 太子冷冷的看了梁德安一眼,拱手告退:“父皇,儿子还要打点行装,告退。” 刘青赶紧跪下叩头:“下官告退。”他是太子的随身军医,如今是七品官,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 张婕妤侧着头,仰视着皇上,道:“皇上今天雅兴,让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 皇上兴致很好:“来人,备琴。” 张婕妤从皇上怀里退出来,往偏殿走去,状似无意的看向门口,追着太子和刘青的背影看了一眼,得意的微微一笑。 太子的神情,她刚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第108章 太子看上谁了 张婕妤这回长了心,掩饰的很好,只是闪眸扫了一眼就垂下了头,快速的走到了琴架前坐好,将琵琶取下放置在膝头,来不及拿拨子,用手指勾了两下琴弦,似乎是在试音,内心却是暗暗祈祷太子能听到她的琴音,知道这琴音是可以为他而弹。 太子走到甘露殿大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琵琶声,回过头来望向甘露殿,琴房在偏殿的一侧,太子自然是看不到内里的动静,这两声琴音似乎别有心意,不由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大踏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悦耳的琵琶曲声响起,皇上慢慢踱到了张婕妤的身边,半闭着眼睛,随着曲调的起伏而微微晃着头,沉浸其中。 一曲弹罢,张婕妤放下手中的拨子,抬起头仰视着皇上尚陶醉在乐曲声中的模样:“皇上,听说太常寺的乐工,新进流行竖着弹奏琵琶,可否让臣妾去学习,再学几首曲子弹给皇上听。” 皇上睁开眼睛,抬起眉头:“哦?竟有这回事?那就召教坊的人去清辉宫奏上几曲,等朕瞧瞧,有何不同。” 张婕妤大喜,看了崔成一眼,主仆二人的好戏又要开始了。 却说太子离开了甘露殿,一路无话。 回到东宫,按照习惯,太子是要回书房的,刘青正准备告退,太子却出声了:“刘监正,随我到书房来。其他人等退下。” 刘青恭恭敬敬的跟着太子进了书房,见随侍将书房门紧闭,内心忐忑不安,比见皇上还要惶恐。 太子在书案后坐下,招呼刘青:“近前来,小心说话。” 刘青往前靠了靠,不敢再动。太子坐着他站着,要是说话,太子就要仰着头,这样好像太不恭敬,若是跪下,他就要隐在书案之下了。 太子啧了一声:“附耳过来。” 刘青只好弯下腰,半俯在书案上,尽量将耳朵压低。 太子问道:“刘监正,你可会制不受孕的药?” 嗯?刘青抖了一下,抬了一下眼皮,随即答道:“殿下,臣听说过此药的药方,但是从没做过。” 太子冷笑一声:“孤听说过终南山的道士有擅长做助兴药的,想来你也见过不少。” 刘青低声道:“殿下,臣从未想过要做这些药,在终南山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采药制药,只想做出刘家最好的伤药,不负祖上辛劳。至于不受孕的药,若是有药方,臣可以试着配制。” 进了药藏局之后,刘青才知道,原来皇宫也好,东宫也好,甚至是其他的王爷府,姬妾的汤药都是有专人侍候的,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吃了几回,都有人仔细登记核对。 他一个小小的监正,不过是沾了战事的光,才得了太子的青眼。 先不管太子在想什么,他也只能先答应了再说:“殿下,臣去找药方。” 太子盯着刘青:“监丞侍药都须瞒过。此事不得有第三人知道。” 刘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声音微微发抖:“臣谨记。” “尽快做出来。” “是,殿下。” “下月初二要出发去凉州,在这之前能否做出来?” “殿下,臣即刻去找方子,找到药方,三天就能做好。” “很好!”太子十分满意刘青的回答,用手点了一下刘青的太阳穴,将他推离书案:“退下吧。” 刘青退出书房,奔回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太子干嘛要女子不能受孕的药,是怕姬妾怀孕吗? 太子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也不至于害怕再多生几个吧? 那么,这个女子有可能会怀孕,却绝对不能让她受孕。 不过,临幸再多的宫女侍妾,若是有孕了,提个身份即可,就算是其他府邸的侍女,也可以要回来宠幸,或者赐一碗落胎药即可,何至于害怕女子受孕? 刘青突然想到,太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个女子必定不是太子能肖想的人。 难道? 刘青的脑子飞快的转着,一个找他买助兴药,一个让他制不受孕的药。 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念头凸现出来。 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这万一要是出事了,他也跑不掉啊! 太可怕了,刘青冷汗涔涔,贴身衣衫湿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一路奇迹般的混到了太子身边,这下子终于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了。 太子交待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不想做也得做。刘青不甘心又走上了另一条提心吊胆的路,他要给自己再次创立一个安稳的环境,进退自保。 太医署是回不去了,若是离开太子,他还能混到哪里去?还有哪里比太子更需要他呢? 不过转了几个念头,刘青就想通了,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换上袍服,带上有监正标识的双垂幞头,去找崔玉门。现在,就这哥们跟他有来往,找本医书也就要靠崔玉门帮手了。 崔玉门靠着刘青一次就赚了不少,对他十分热情,一听刘青要找妇人用的药书,立即给他找了几册,还拍着胸脯答应替他保密。只要刘青能做出新的药,哥俩就都有得赚,反正是慷药藏局的慨,何乐而不为呢? 想着即将到手的钱钱,崔玉门的脸上乐开了花,太医署那么多的药工药博士,还有谁能比刘监正更厉害呢? 比刘监正还要更厉害的章小娘子,正在为配制伤药而伤脑筋。 章锦婳从皇上那里拿着刘青的伤药回到杏林馆,一直想配制出同样药效的,哪怕是与其相近药效的伤药。 出乎她的意料,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居然一直没有试制出来。 她只要一看到刘青制作的伤药,就会想到刘青,就会想到欢郎,想到从前的点点滴滴,那些刻意遗忘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时刻在她眼前转动。 好在张婶并不受章锦婳的影响,带着竹青他们几个,把杏林苑的医馆仔仔细细的筹划起来了。 杏林馆现在是受人瞩目的地方,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张望。 第九十一章 奇遇 周子瑜松手的时候,想去踩另一根树枝,脚下一滑,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好在他反应快,身子往下滑的同时,眼角余光瞥到一只手,奋力顺手一抓,牢牢地握住了那只手。 饶是他身手敏捷,身子还是重重的撞到了峭壁上。 头顶上方传来了锦儿大声的呼唤:“瑜兄~” 周子瑜稳住身子,刚要致谢,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崖柏的树根。 他顾不上细看,用足尖勾住崖壁上凸出的树根,另一只手也抓紧了树根,抬头向上回答: “锦儿,我很好。” “瑜兄,能上来吗?” “能!我还能切树根。” “那你小心一点!须根也可以。” “好!” 周子瑜看看自己抓住的树根,又黑又亮,又像人手,又像龙爪。 他笑了,自言自语的对着握住的树根说:“你救了我一命,一定是树王的手,我不会切掉你的。我另外找可以切的须根。” 周子瑜往旁边挪了挪,松开手去抓侧边的树根,发现他松开的那只“手”垂了下来,手指朝下。 他顺着往下看,就在脚下不到一丈的远的地方,似乎有点不一样。 再仔细看,那些虬结的树根,就像一张安全网,贴在峭壁上,可以让他方便的上上下下。 而这张网上,似乎又有些地方被经常踩。 人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往往会触动最本能的灵感,发现他平常发现不了的东西。 周子瑜心中一动,顺着这条“路”往下慢慢移动。 “路”的尽头,是个洞口。 周子瑜灵活的往里一跳,站稳了回身一看,愣住了。 石洞能有两人多高,半暗半明,有个道人正盘腿坐在稻草编的蒲团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放出点点的光芒。 周子瑜立即合掌行礼:“道长,某打扰了。” “你师父是谁?” “元炫道长。” “嗯,想不到元炫道长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难得,难得!” “弟子羽冠子,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明虚观平定。” 周子瑜见那道长一下子就看破他的来历,不敢隐瞒,有问必答,谁知这位道长却是大名鼎鼎的平定道长。 平定道长在终南山非常有名,在李渊登上皇位之前,曾去太原向李渊面陈符命,回到终南山之后,又假借道德经的言论,在长安一带为其广造声势,说老君后人出世安邦是民心所望。 玉清师叔和周子瑜,就是间接受了平定道长的言论影响,进而投奔李渊的。 “今日得见平定道长真人,实乃三生有幸。”周子瑜忙跪下,恭恭敬敬叩头:“平定道长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听你刚才在洞外呼喊,还有谁与你同来?” “是我师妹,见到这柏树,说是树王,要弟子帮忙取一点根茎做药引。” “做药引?” “是,我师妹在长安城新开了一间杏林苑,想要将其所学医术救济世人。” “了不得,能认出树王之人,想来医术必定了得。” “师妹的师尊是玉虚道长,师妹跟着师祖孙圣手闭关学了三年医术。” 平定道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能认得出这是树王的,也只有孙圣手了。” “平定道长认得孙圣手?” “呵呵,岂有不识之理。他的徒孙我也见过。” 周子瑜愕然抬头:“平定道长您见过锦儿?” 平定道长微微眯眼:“嗯,那孩子天生就是行医圣手,资质可了不得。” 周子瑜一听平定道长对锦儿的评价这么高,心生欢喜,又有几分无奈:“可惜,锦儿是个女孩子,想要安心行医造福于世,还有诸多不便。” 平定道长轻声呵斥:“若是造福于民之事,又岂分男女!平阳公主也是女子,一样也为我朝出力,不输男儿。” 周子瑜认真的听着。 平定道长接着道:“像那孙圣手,医术盖世,却避于山林之中。若不是还教出了个好徒孙,满身的绝学,还不是像那山底的玉石,价值万金,哪怕是价值连城又有何用!” 周子瑜内心十分认同平定道长的话,却又不敢接过话头,只是静静地听着。 平定道长说了几句,看看周子瑜:“你师妹开杏林苑,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周子瑜道:“弟子在秦王府听候差遣。” “哦?”平定道长动了动:“那你不在秦王府呆着,跑来跟你师妹采什么药材?这是秦王吩咐的?” 周子瑜的脑子好似开了窍,将自己的苦恼向平定道长说了出来:“弟子与师妹日久生情,想要照顾师妹一世,让她能安安心心做杏林圣手。只是,皇宫里也有看上师妹之人,弟子一时无法,只得上山求师祖为师妹做主,将师妹许配于我。” 他尽量说的委婉,平定道长还是听明白了,这是皇家看上了锦儿的医术: “照你这么说,身为女子,有绝世医术,的确比别人多了几分困难。但是,”道长的话锋一转:“事在人为。若是有心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上天一定会对此人有诸多帮助。” 周子瑜一听,平定道长这是在点拨啊,连忙再叩头:“请平定道长明示!” 平定道长微微一笑:“若是你去找那孙圣手,他一定会劝你师妹避居终南山,或者远远的离开长安城,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过安稳的生活。” 周子瑜怔住:“啊?这可如何是好?” “你过来。”平定道长掏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一道符,若是有人要将你师妹纳入后宅,你可以拿着这道符,直接去求皇上圣恩。” 周子瑜跪走两步,接过锦囊,再次叩头:“多谢平定道长大恩!” 平定道长定睛看着周子瑜:“你的面相生得圆润周正,是个旺妻的福相。你那师妹是个奇人,必能为我朝子民带来福报佳音,你要好生供奉。” 周子瑜心头暗喜:“是,弟子遵命。” 平定道长闭上眼睛:“好了,说的差不多了,你出去吧,不要与人提起见过我。” 第109章 新来的小医女 张婶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回来。 这两个女孩子,不需要多漂亮,要的就是忠心和勤快。 医馆开起来,事情会越来越多,张婶要先调教两个女总管出来。妇人和小儿只能由医女和女医工照料,这两个女医官培养好了,章锦婳就能心无旁骛的医治病人。 竹风竹青他们几个,把杏林苑旁边空着的房子重新收拾,打通了临街的门窗,辟出十来间干净的房间。 每天,章锦婳在太乙馆研究制药,张婶就带着幽兰和铃兰一起擦拭收拾医馆的房间,不让她俩有片刻的闲当。 幽兰和铃兰,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都是前朝官宦的遗孤,从小也读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朝代更迭,她俩因为年纪小,没有被充作宫女,而且因为相貌不美,被转了几手发卖,最终被张婶看中了。 她俩虽然不知道杏林馆的名气到底如何,但是自从进了杏林馆之后,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也不再做噩梦,不再担心会被人凌辱欺负,特别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机会,对张婶言听计从,卖力的不得了。 做了几天事,幽兰发现杏林馆虽然很大,却没什么人来往,每天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华美的马车或者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进来杏林巷。她隔着窗户往外看,心里不是不好奇。 铃兰就没什么想法,只是闷着头,拼命做好张婶交待的事情,任窗外车马叮当,从不过问。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幽兰躺在床上,听着铃兰细微的呼噜声,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卖身为奴的不堪记忆,她很想摇醒铃兰,偷偷的说一说话。 在这杏林馆里,除了张婶跟她俩说话,其他几个人,都是沉默无语,就连章娘子,她俩每天也只能见一面。 幽兰发现,杏林馆,是没有男主人的。 这让她十分安心。 杏林馆的午宴,还是照旧对外开放。 张婶的审核,比以前更严格。不准章锦婳插手,更不准再破例招待临时客人。 章锦婳的制药遇到了阻滞,十分郁闷,也无心交际,周子瑜跟着秦王去了潼关没在长安城,她正好可以潜心研究师祖给她的妇科千金药方。 章锦婳的第一个女病人,就拿幽兰和铃兰练手了。 首先是铃兰,已经十五岁了,章锦婳给她诊脉,发现铃兰的月事十分不准,给她开了三副药,吃完了也不见起色,除了气色好一些,依旧是带下淋漓不净,与医书上说的并不一样,感到很奇怪,就把铃兰叫到了太乙馆再做细查。 章锦婳给铃兰检查身体的时候,幽兰也在旁边看着,这是她俩必须要学习的,不会诊脉,至少要能听懂疾病的说法,懂一些简单的医理。 当铃兰听到章锦婳要她除去衣物,躺到简易高脚木床上时,又紧张又害怕,羞涩不已。 张婶在一旁严厉的命令:“章娘子是要给你看病,有什么好羞涩的。站着躺着都学着点,以后这些事情,都是你和幽兰去做的,总不能章娘子做事,你们两个看着吧。” 铃兰无奈,红着脸,一咬牙,除去衣物,躺在木床上簌簌发抖。 章锦婳也是个姑娘家,其实也非常不好意思,这要不是本着治病的宗旨,根本就做不来。 还是张婶说过,在宫里,尚药局和药藏局的医女,都要如此这般给那些妃嫔宫女看病上药的,章锦婳才能安然的面对这些。 铃兰的皮肤白嫩细腻,生得比较丰满,听话的按照章娘子的吩咐,曲起双腿分开两脚,羞得将脸扭到一边,紧闭双眼,咬紧了下唇。 幽兰也是又羞又怕,看着章锦婳站到了床尾,正对着铃兰张开的双腿,不由得往章锦婳身后一闪,不敢去看铃兰。 章锦婳看了几眼,就叫幽兰:“你拿细布给她擦拭一下。” 幽兰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医女啊,简直就是小丫鬟嘛,她十岁前辈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就是侍婢,专门给大老爷的通房侍女收拾事后的残物的。 张婶生气了:“幽兰,你要是不会,可以不要做。” 幽兰急忙道:“张婶,这些我都会。我只是担心铃兰姐姐会着凉。” “既然担心,就快点做完。” 幽兰不敢怠慢,按照从前做过无数次,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手法,给铃兰擦拭清洁,并且按照章锦婳的要求,取了铃兰的分泌物。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这么艰难的事情,终于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步。 铃兰的毛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经期卫生没做好,感染了炎症。 章锦婳拿出瓷瓶,倒了药粉出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幽兰见状忙说:“章娘子,上药的话,要用玉势。将药涂在一端,慢慢送进去,停留半刻钟,等药粉化在体内,再将玉势抽出,清洗干净即可。” 太乙馆没有玉势,幽兰就自告奋勇的用捣药的细木杵,一头缠上细棉布,沾了药粉,慢慢的给铃兰上药。 就这样,幽兰和铃兰互相给对方清洗上药,完成了第一节医女课程。 章锦婳细细的问了她俩上药后,身体的反应,又将清洗上药的过程写了步骤下来,只等多收集一些医治方法,照顾的手段,以后再教导其他的医女。 等幽兰和铃兰穿戴好,又将太乙馆收拾干净退下之后,章锦婳独自发起了呆。 这一世,章锦婳跟着师祖学医学养生,一直在练功,到现在也不曾有过月事。 刚刚看到幽兰和铃兰,发育都很正常,特别是有了月事之后,看起来就跟宫里见到的那些宫女差不多。 在这之前,章锦婳根本就没想过要恢复月事,她觉得女子干干净净清清静静的特别省事。 哪怕是想要嫁给周子瑜,她也没有即将为人妻的自觉,她跟周子瑜在一起,的确是很开心,但是她没想过还要像前世一样有肌肤之亲和生儿育女。 章锦婳屏蔽了关于身体的记忆。 第九十二章 温汤池 章锦婳在悬崖顶上紧张万分地等了半天,才见到一脸兴奋的周子瑜爬上来,一颗心才总算归了原位。 “锦儿,你看,”周子瑜将平定道长指点给他的树根一一掏出来递给章锦婳:“龙爪!” 在那棵抓住他的“手”旁边,还有许多细小一些的须根,外形也十分像手,不过都是只有四根指头,没有鹰爪那么尖利的外形,但是又有着壮实狠厉的外观,更像龙爪,他就小心的切了几颗特别完整漂亮的。 章锦婳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高兴得差点尖叫:“瑜兄!太好了,你找的真是太对了。这块树根,带回去还能养,可以种活。” “锦儿,你真能啊!什么都知道!”周子瑜现在对锦儿的医术,简直是无条件崇拜。 不得不说,平定道长的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章锦婳高兴的笑:“要不是跟师祖学了几年,我什么都不懂呢。” “锦儿,若是我去跟师祖学,恐怕也学不会。”周子瑜想起平定道长的话:“师祖最终只收了你一个入室徒孙呢。” 章锦婳满意的把几个龙爪用手帕包好:“瑜兄,我们走吧,还要去找师祖。” 周子瑜往四周指一指:“还有没有你要的药材?好不容易来一趟,看到了就采回去吧。” 章锦婳摇摇头:“不用了。找到树王找到龙爪就足够了。其他的树,要等秋天的时候再来砍枝根。” 周子瑜摊摊手:“不用担心我,我没受伤,罗怀他们都能爬树。” 章锦婳笑嘻嘻的说:“瑜兄,采药材,第一要适时而采。第二,采什么药材,采药人还得与这药材相应。今天如果不是你的话,就算我看到柏树王,罗怀他们也找不到龙爪的。” 周子瑜想起平定道长说他旺妻的事,嗤地一笑:“锦儿,遵命!” 章锦婳害羞:“瑜兄,你说什么呢。” 周子瑜带头向道观方向走:“那咱们就快点走吧,一会儿往哪个方向去找师祖?” “往太白山方向走,那边有温汤池,师祖最喜欢温汤池附近的地衣。”章锦婳小心翼翼的捧着包龙爪的手帕:“师祖也没见过龙爪啊,我以前也只是在医书上看过。” “龙爪可以做什么药?” “瑜兄,这个龙爪要是做成蜜丸,你若是每天服一颗,去打仗,可以当战神。” 周子瑜倏地回身,一把抓住章锦婳的肩膀,兴奋莫名:“是真的吗?锦儿,你会用龙爪做蜜丸给我?” 章锦婳感染了周子瑜的兴奋,小脸通红,只要瑜兄高兴她就开心:“当然,一定给你做!” 周子瑜一激动,就要把章锦婳给举起来,罗怀在不远处牵着马,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将军,现在走了吗?于大人好像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周子瑜松开章锦婳,将笑容和兴奋劲收起来,轻声道:“锦儿,等下我去跟于大人打个招呼,咱们就立即出发。你去跟罗怀他们先走一步。” 章锦婳看着换了一身冷峻气势的周子瑜,她最喜欢的和熙笑容也不见半分,傻乎乎的答了声好,就乖乖的去找罗怀了。 周子瑜将发巾扶了扶,又将衣袍掸平,从容的向于大人走过去。 于大人一直在找机会跟周子瑜凑近乎,笑着拱手道:“周公子,在这里散心呢?” 周子瑜淡淡的笑着应声:“于大人,这里风景绝佳,请问于大人,道观要在哪里建呢?” 于大人笑着道:“还要与平定上人商量,石楼山充满帝王之气,只有平定上人问过了山神,我才好命人过来丈量土地,将道观的扩建修缮的布局画出草图来,上报鲁侍郎。” 平定上人就是平定道长,还在山洞里呆着呢,于大人又去哪里找?只怕于大人这一趟是跑空了。 周子瑜拱手告辞:“于大人,周某就不耽误您与上人商量事情,先行一步。” 于大人拉着周子瑜没话找话,指着悬崖边,感叹:“周公子,你看那峰峦层叠的山谷,哎,这要是在悬崖边修个亭子,赏景真是绝佳啊!” 有道人出声:“大人,这里冬季风大,若是有亭子,也坐不住,还怕那亭子被吹倒了。” 周子瑜心想,就算风不大,只怕平定道长也不会同意在那里修亭子,进出峭壁下山洞的路可就在那儿呢。 于大人笑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人人只说高处不胜寒,若没有高处,又怎能看到风景?若是没有寒意,在山顶与在山脚又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妙处,就在这悬崖之巅!” 周子瑜想不到这于大人也是个妙人儿,长着一副让人想疏远的市侩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想与之亲近。 “于大人,周某还要去访友,就不耽误您的公务了。等回到京城,我再给您拜帖。”周子瑜不得不再次告辞,于大人这股黏人劲儿,看样子能说个三天两夜的。 好不容易摆脱了于大人,周子瑜快步赶上章锦婳他们几个。 下山的路比起上山来更不好走,几个人不能骑马,只能靠两只脚走路,章锦婳人小腿短,拉慢了进程。等他们下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气温骤降,此时,要么进城去投宿客栈,要么就要快马赶往温汤池。 章锦婳想起客栈里那些气味,一咬牙:“瑜兄,你带着我骑马吧。” 一个时辰的行程,她还忍得住。 周子瑜二话不说,把章锦婳用斗篷裹紧了,把风帽严严实实的捂住头部,跳上马,一扯缰绳,马儿放开四蹄,向太白山奔去。 太白山的温汤池,周子瑜来过,他纵马泡在最前面,熟门熟路的,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太白山的半山腰。 天色完全黑了,山风呼啸,带着风声。 周子瑜让罗怀几个牵着马到山洞后面去避风歇息,自己抱着章锦婳走到温汤池边:“锦儿,我在外面帮你看着,你泡一泡温汤,解解乏。” 章锦婳被颠得头昏脑胀的,也没想那么多:“好。” 这里的温汤池,按照师祖的说法,是可以治病的。 章锦婳对周子瑜是两百个信任,一万个放心,想也不想的就除去了衣衫,趁着黑暗,迫不及待的坐到了汤池里。 她实在太累了,没有留意到温泉池边大树上的黑影。 第110章 千金堂 章锦婳一直牢记着师祖的教导,时刻谨守着养生清规。 比如说,每日必须调气、补泄、按摩、导引。 在终南山师祖身边的那三年,不论寒暑秋冬,章锦婳每天都是寅时即起站桩半个时辰,无风时站在户外,风大时站在屋里,从无断歇。 卯时或练五禽戏,或做导引术。 每晚入睡前,也要按摩全身,检查身体的经络是否有不顺畅之处,不足的不足,淤堵的就泄耗。 故而,章锦婳年纪不大,恪守的养生戒律,比那些道家佛家的清规戒律还要严格。 给幽兰和铃兰医治之后,章锦婳刻意回避刻意隐藏的记忆,冒了个火苗,又被她自己给压了下去。 为了改变命运轨迹,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即便内心起了波动,也不会影响她的决心。 内心的平衡会投射外界的平静,章锦婳闭关三天,日子又恢复到可控的安宁之中。 这天,杏林馆的客人,又点名求见章小娘子。 竹影去太乙馆通报:“锦儿,马郎中求见。” 章锦婳微微一笑,她在看到客人名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与马郎中交谈的准备。 马郎中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博学多才,为人又周全细致,章锦婳觉得,与马郎中打交道,必定能给医馆的发展做出最适合的建议。 “小女子见过马大人,见过马夫人!”章锦婳合掌行礼:“见过诸位哥儿姐儿!” 这是马庆丰的家宴,是为了小女云儿的七岁生辰,特意到杏林馆订了一桌席面。 马庆丰心情十分舒畅,一直惦记着上杏林馆来:“章小娘子,今天的饭食,小儿小女十分欢喜,多谢多谢!” 这是马家延续了三代的习俗。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孩子七岁生辰这一天什么样,老了的生活就会是什么样。 像马庆丰自己,在七岁的时候,家里就是给他请了苏州最有名的大儒沈颐山为他开蒙,请了苏州最有名的专做皇家墨宝的笔墨庄给他定制了一套文房四宝,寓意他将来金榜题名官路亨通。 马庆丰的长子次子,都因为战乱,七岁生辰不能铺张,只能在家吃个安稳饭。当时只要平安就是好事,如今全家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就开始遗憾没有给两个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未来。 好在还有一个小女儿,不用马夫人说,马庆丰自己早早的就把此事郑重的提上了日程。 章锦婳并不知道马家的风俗,看着客人名单在调息的时候,很自然的就选择了几道菜名寓意好听的菜式和点心。像金锁饼、黄金糕、红豆汤圆、桂花山药、五宝肉骨羹、蒸七彩豆腐、八宝珍馐烩,既好看,又可口,老少咸宜。 三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章锦婳得知是云儿的生日,还特地预备了一套七巧板做为生日礼物。 另外给大哥儿和小哥儿也预备了男孩子最喜欢的弹弓和响哨。 马夫人好生欢喜,女儿的生辰宴,把两个儿子缺失的礼物也补了回来,这是女儿嫁得好,可以带旺两个哥哥的寓意啊,叫她怎能不开心! 三个孩子吃饱了,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玩了一会儿,跟父母要求到院子里去玩,马夫人正好有话要问章锦婳,就让竹影把孩子们带下去,交给仆妇们看管,陪着在后院玩。 马庆丰去看过周正义,得知章锦婳即将做周家的儿媳,回去跟马夫人一说,夫妻俩不知有多么羡慕。 “章小娘子,”马夫人跟着开了口:“我看杏林馆外头的房子都在修缮,章小娘子是准备将杏林馆扩大吗?” “马夫人,我想新开一间医馆。” “我听说你这里已经有医馆了。” “马夫人,杏林苑只接待疑难杂症的病患,一次只能接待一位。”章锦婳解释道:“现在正在修缮的屋子,是我准备新开的医馆,专门接治妇人和少儿的。” 马夫人眉头一挑:“专接妇人?是普通妇人还是夫人们?” 章锦婳笑了笑,看着马夫人的眼睛,清声道:“但凡是妇人,七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以到我的医馆来求医问药。” 马夫人惊讶不已:“不分身份地位?” 章锦婳点头:“是!” “那来的人会很多啊!” “小女子所学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救人。” “章小娘子,你的医术盖世,只可惜身为女子,受了局限。” “马夫人所说有些片面。孟章身为女子,知道女子为了生儿育女所受诸苦,却因为世人的偏见,不能寻医问药。世人不论贵贱,皆为母亲所生养,母亲的康健,会影响全家人的生机。所以,只要是妇人,迟早都会成为母亲,孟章的心愿,就是让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够不受病苦。” 马夫人深受感动,眼眶湿润,哽咽不能话语。 马庆丰站起来拱手道:“佩服佩服,章小娘子的气度,高过男儿!这才是纯真至孝,孝于天地!” “马大人过奖了!”章锦婳也合掌回礼:“孟章只是谨记师祖的教导,努力去实践而已。” “你这医馆开起来,那些官贵夫人们来看病,是不是可以有些优待呢?”马夫人问这话的目的,就是太了解京城里的贵妇们千金小姐们的秉性,定是不愿与平民百姓的夫人们同进出的。 “马夫人,师祖有交代过,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孟章的妇科儿科医馆,不论贵贱贫富,怨亲善友,都是一视同仁。” “章小娘子,若是有人以权势欺压,那你怎么办?” “若是富贵权势滔天,也不会来我这医治了。孟章能为邻里救急,也足够了。” “可是......”马夫人觉得不对,这章小娘子太耿直了,跟马大人有得一拼,肯定会遇到问题的。 马庆丰打断了夫人的话:“章小娘子,不知你这医馆起了名字没有?” 医馆名字也是章锦婳头痛的问题:“还没有。” 马庆丰笑道:“若是章小娘子愿意,在下愿为医馆赠个名字。” “马大人请讲!” “就叫‘千金堂’如何?就以有贵千金为缘由,女子从小在父母面前,都是视若掌上明珠的,及至长大成人后,能有一副健康无病的身体,也是千金难买。” “极好,‘千金堂’是极好的名字。”章锦婳大喜:“多谢马大人!若是天下所有女子以千金自重,必定能够家和人和,人丁兴旺。” 想不到新医馆的名字,这么容易就起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马夫人又给支招:“章小娘子,你的千金堂,我看也有不少的房间,不如将每个房间也分别收拾起来,那些贵夫人和小娘子们来了,给她们用上好的桌椅板凳,侍候的医女也用伶俐懂事的,比那些夫人们带来的丫鬟婆子还要聪明些许,你就可以多收些诊金,也省得她们跟市井妇人计较。” 章锦婳完全不懂这些细节,一听就懵了:“这些都是张婶在打理,马夫人,您说的我都记下来了,我会好好的研究。” 马夫人愣了一下:“你叫她上来,我直接说给她听。” 马庆丰和马夫人,完全把章锦婳当成了自家人,一心一意的想帮章锦婳做些什么。 张婶很快上楼来,向马庆丰夫妻俩行礼:“见过马大人见过马夫人!” 马夫人问:“你平时在杏林馆都做些什么?” 张婶将自己的日常工作说了一遍,马夫人吓了一大跳,她听到‘张婶’两个字,以为张婶不过是个侍候章锦婳的仆妇,没想到能做的事情,比自己的管事婆子还多。 在短暂的诧异和小小失落之后,马夫人恢复了镇定:“张婶,若是章小娘子的医馆开起来,再叫你张婶也不合适了。” “马夫人高见!” “刚刚说到新医馆的设置,章小娘子说一视同仁。你在杏林馆做了这么久,也知道,贫富贵贱是不可能一视同仁的。”马夫人也没有弯弯绕,直奔主题:“若是将医馆的房间也隔几间雅间出来,像酒楼食肆那样给雅间起个名字,符合不同人的身份,章小娘子才没有烦忧。” 有才华的女子多的是,被这社会埋没了多少啊。 要是马夫人也可以抛头露面开个医馆饭馆什么馆的,一定也能在长安城做出名气来。 张婶对马夫人的观感立即提升了两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马郎中的小女庆生宴,变成了商务讨论会。 直到几个孩子玩累了,倒在马车上差不多就要睡着了,马郎中马夫人才意犹未尽的告辞而去。 临走,马郎中还特意提起了周正义:“周大人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过几天我会和周大人一起过来。” 周正义的夹板一直没有拆掉,也没有遵照章锦婳的医嘱好好的躺着,早就偷偷的下地试着走了好多回。 碍于周子瑜不在家的缘故,章锦婳一直没在周家露面,都是打发竹青去给周正义送药。 竹青回来说起周正义的伤疤情形,章锦婳一听就知道周正义的骨伤,愈合得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内心还是又小小的得意,只盼着周子瑜早些回到长安城,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去周府替周正义拆夹板。 她一个人,是不敢去周府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马郎中一家的马车离开,张婶和章锦婳坐到杏林馆的一楼书房里,继续讨论新医馆的事宜。 “锦儿,马夫人说得对,”张婶看出章锦婳不喜欢马夫人的提议:“每个人的人命的确都是很宝贵的,但是,身份和地位又是咱们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要不然,又何必分御医太医普通疾医和游方疾医呢? 你可以对每个病人都一视同仁,但是生病的人却不会这样想。 那些有功名利禄的人,一定会认为自己生的病,都跟别人不一样。 要是按照马夫人的提议去做,贵夫人们的诊金收多些,你赚了钱,也可以为那些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妇人少儿去施舍一些药物。” 章锦婳闷闷不乐:“张婶,这个不符合师祖的教导。” 张婶道:“锦儿,医术呢,我就完全不懂。但是,在别的事情上,我就比你懂得多。你看,来杏林馆吃饭的客人,官阶品级不同,乘坐的马车都不同。他们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坐的位置都会按照夫君的官职高低来坐。 医馆开起来的话,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可以按照病情的轻重缓急来医治病人,但是一定要让那些人觉得自己还是高人一等的才行。这是长安城的规矩。 比方说,母女两个一起过来,婆媳两个人一起过来,主仆二人一起过来,主次一定要分清的。“ “张婶,刚刚是我执着了。”章锦婳眨眨眼睛,好像明白了:“那你说,马夫人会不会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啊?” 张婶又乐了:“锦儿,你看你,记着我跟你说的,你只要医术精湛,懂得进退的礼仪,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别人不敢要求你怎么样的。能救人命,比懂什么都强百倍。” 看到章锦婳的神色变得轻松,张婶又道:“锦儿,我准备再去买几个小丫头来教一教,我看幽兰和铃兰这些天做事不够乖巧,我让她俩就做些服侍人的事情就好。” 张婶有点后悔买了这两个丫鬟,铃兰是个闷葫芦,还能然人放心。幽兰看着老实勤快,背地里却有些小动作,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女孩子,若不是竹风来说幽兰想讨好接近他,张婶就要晚些天才能发现。 这些事还不能明着跟锦儿说,否则的话,一根弦的锦儿又要想不通了。 眼看着三月底了,周将军应该也快回来长安城,两个人快点成亲是正事。 张婶私以为,锦儿只要嫁作人妇,就能立即成熟了懂事了。 “锦儿,周将军几时能回来?过几天周大人过来杏林馆,是不是来提亲的?” “张婶,哪有父亲给儿子提亲的?” “不是马大人吗?” 章锦婳再迟钝,也知道张婶在打趣她:“张婶,你再说我就不嫁了。” 窗外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第九十三章 小儿急救 师祖说这太白山的温汤,是地神的血液。 章锦婳浸在水里,借助温泉的热度,抓着脚腕转了十几圈,又把足趾捏了个遍,活动活动脚骨,顿觉浑身轻松,越泡越舒服,很快就大汗淋漓。 这样的揉捏,可以让将病未病的症状迅速消除,恢复原本的活力。 她趁着身上发热,快速的擦干身上的水,把衣裳都套好,拿着棉帕子吸干发梢上的水珠。 突然,头顶上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扑通扑通,两只黑影跌进水里,吓得章锦婳一激灵,低呼出声。 周子瑜手里提着随身的长剑冲过来:“什么事?” 借着清冷的亮光,可以看到两只肥肥的小动物拼命的往岸边游过去。 那笨拙的动作,看着眼熟,章锦婳定睛细瞧,发现树上跌下来的是两只小熊猫。 原来,温汤池附近没有人走动的时候,这里成了小熊猫的天下。 温汤池附近的地热和潮湿,导致这里附近像春天一般四季常绿,还有许多四季不断的苔藓,更是可以让它们安然渡过冬天的丰富食物。 “瑜兄,是猫熊。” 周子瑜哭笑不得,背过身子去:“锦儿,你害怕吗?要不要我在这里陪着你?” 章锦婳戴好头巾,走到周子瑜身边,不好意思的笑:“瑜兄,我见过这种猫熊,不会害怕。刚才我那么喊了一声,是不是吓到你了?” 周子瑜侧头看着章锦婳。 夜色下,容光焕发的章锦婳,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像珍珠般圣洁迷人。 周子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温柔的触动,充满了喜悦:“不害怕就好,去山洞里,他们已经把水烧好了。” 走进山洞里,罗怀高兴得搓着手,等着章锦婳再给做好吃的。 章锦婳笑笑,把烧开的水倒入调味料,又抓了一把切碎的干菜末倒进去,再把干馍掰碎了泡在汤里。 罗怀看着章锦婳的动作就觉得新鲜:“章小娘子,原来菜叶也可以晒干了留着吃吗?” “嗯,大部分的菜叶,晒干了之后也能吃,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功效了,跟吃草差不多。” “哦,这还分什么菜呀?” “当然,水分越少的菜,晒出来的效果越好。”章锦婳很有耐心:“不过,晒的太干的话,药性也没了,晒不透的话又容易坏,藏不住。” 罗怀咋舌:“原来这么多讲究呀!” 泡馍的香味四溢,罗怀和两个随从各端着一大碗,坐到一边闷头大吃。 章锦婳只盛了一碗汤,小口小口的喝。 “锦儿,你怎么又是只喝汤?”周子瑜看着心疼:“昨天就没吃好,今天走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章锦婳俏皮的笑一笑:“刚泡了温汤,出了汗,容易头昏,要先喝碗汤。缓一缓,再吃泡馍。” “锦儿,你吃东西这么多讲究,怎么也吃不胖呢?” “这是师祖教的,不想吃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吃,要随时注重身体的需求,不可多一分也不可少一分。” “锦儿,你说师祖会不会在这附近?” 章锦婳摇摇头:“既然猫熊在这里,师祖肯定已经离开了。一定是师祖采了地衣,那些气味才会把猫熊招引过来。” “那咱们明天去哪里找师祖?” “往太平峰去。” “好。” ...... 天色放亮,章锦婳再去温汤池附近查看,这才发现,这里不但有猫熊,还有几只金黄色的小猴子,苔藓野菜,都被它们啃得七零八落的。 周子瑜赶走小动物,看着章锦婳刮起一些苔藓:“锦儿,这些东西也能吃吗?” 章锦婳抬起头:“这些地衣不能吃,但是晒干了是可以入药的。这里被猫熊猴子吃得没剩多少了,带回去就算晒干了也就捏一指头。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觉得现在带一些地衣走,肯定能用得上。” 周子瑜总觉得,章锦婳的话一定是正确的,也就不急着赶路,耐心的陪着。 为了照顾章锦婳,他们没有急行军,而是慢慢的放马小跑。 泡过温泉之后的章锦婳,神清气爽,也有心情看看目光所及之处的熟悉的风景,时不时指指点点,心情极好。 走着走着,章锦婳听到了路边木屋里传来的哭声。 出于医者的敏感,她听出那哭声是带有恐惧死亡的嚎哭。 周子瑜低头看着她:“锦儿?” 章锦婳抬头,眼神坚定:“瑜兄,我要去看看,慢一步可能就来不及了。” 周子瑜体贴的抱着章锦婳跳下马,刚一站稳,就见小木屋的门开了,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往外冲。 章锦婳迎上去,眼尖的发现那孩子翻着白眼,已经昏迷了。 “阿兄,孩子怎么了?” “惊风了,娃惊风了!” “我有药,赶紧回去,我帮孩子治。” 那汉子已经六神无主,听话的抱着孩子进了屋。 一进屋,地上躺着一个妇人,手脚抽搐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那汉子不知所措,又哭喊起来:“娃他娘,你怎么也倒下了?” “罗怀,去把早上刮的地衣拿来。再去烧一锅热水。”章锦婳蹲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妇人的鼻息,摸了摸妇人的脉搏:“阿兄,她没事,你把娃放到炕上去。” 章锦婳嗅了嗅屋子里的气味,看看桌上的汤钵里,飘着几块蘑菇。 屋子里靠墙的灶膛里还有火,灶上的锅里冒着热气,还有半锅蘑菇汤,颜色发暗。 “你们刚才就是吃这个?”章锦婳手不停,一边询问汉子,一边给那个孩子把脉。 汉子哭丧着脸:“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吃的,就煮了一锅,这还没开始吃呢,娃就惊风了。” 章锦婳还没学会针灸,带了银针也用不上,就给那孩子在穴位上用力揉捏,不让毒性扩散。 周子瑜的几个手下训练有素,眨眼工夫就把地衣水烧好了。 章锦婳自己抱着孩子走到屋外,让那汉子把他的婆娘也抱到屋外,让那汉子学着她的样子,把煮好的地衣水往妇人孩子的嘴里喂进去。 不过喂了半碗进去,章锦婳抱着的孩子眼皮动了动,哇的一声,张嘴吐了一地。 第111章 提亲的难题 是周子瑜的马! 章锦婳不去看张婶想笑又忍着的表情,跳起来就往外冲。一不小心在书桌的边角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厚重的红木书桌被她撞得挪了半步,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掉在地上,墨汁溅起,几本书和九连环都未能幸免。 这一下撞得不轻,章锦婳自己都疼得轻呼一声捂着小腹弯下腰去,呲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书,是周子瑜常看的《兵法至要》和正在注释的《墨攻》,跌落的墨碗正好倒扣在封面上,眼看着墨汁越浸越湿,章锦婳顾不得自己疼痛,伸手就要去捡兵书。 张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这书我来收拾,你快去拿点药油擦一擦,千万别撞坏了。” 章锦婳摇摇手:“张婶,我没事,你去给瑜兄开门。” 疼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怕周子瑜在门口等久了,这哪是不想嫁人的?张婶摇摇头,站起身去前厅开门。 周子瑜本是满面春风,一见张婶焦急的神色,不由问道:“张婶,出了什么事?” 张婶往书房指一指:“周将军,锦儿撞到了书桌上,也不知撞伤了没有。” 周子瑜大步流星的绕过张婶,在书房门上轻叩一下,两步走到章锦婳身边蹲下:“锦儿?” “瑜兄!你的书,都弄脏了,”章锦婳费力的把染了墨汁的书打开:“我不是故意的。” “几本书而已,脏了就脏了,不用管它。锦儿你呢?你撞到哪里?疼不疼?” 章锦婳抬起泪眼,撅撅嘴,声音都有点抖:“疼~” 她是真的疼,肚子撞到的是书桌的尖角,皮肉上的疼痛,还不及马夫人所说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一见到周子瑜,委屈就不打一处来,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周子瑜的心都疼了,伸手将章锦婳拉起来:“我看看。” 章锦婳搂着周子瑜,把脸埋在他怀里,噗嗤一声,含泪带笑的嘟囔:“瑜兄,我自己会看。” 周子瑜看了一眼凌乱的书桌,知道锦儿可能是撞到了腰腹的位置,心疼不已:“伤到没有?撞到桌子那得多疼啊!来,快去上点药膏,吃点化瘀的药丸。” 关心的话语从周子瑜的嘴里说出来,效果格外不一样,章锦婳心里甜酥酥的,乖乖的跟着张婶回房间去上了药,换了一身衣裳回到书房。 散落了一地的狼藉,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周子瑜放下手里的书笺走过来:“锦儿,还疼吗?” 章锦婳下意识的捂住小腹,刚刚擦药膏的时候,被撞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张婶的手势极轻,也把她疼得直吸冷气,此刻伤处还是火辣辣的,走路都受影响,步子都只能轻轻的迈小步。 “还好。瑜兄,你饿不饿?要吃点什么?” “我不饿,就是担心你。”周子瑜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摊开两手:“我刚从潼关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府。” 此时能回京城,是秦王要回宫向皇上请兵出战。 近来战事四起,各地藩镇相互趁乱扩大地盘,换主之事此起彼伏。秦王在潼关与李靖彻底的分析了大唐所面临的困境,也分析了秦王所面临的困境。 按照皇上的做法,秦王再不出手扩充兵力,就会越来越被动。眼下正好趁着出兵太原,打赢刘武周,俘虏义兵收为己有是当务之急。 李靖善于训练义兵,潼关收编的那些散兵游勇,现在一个个勇猛威武,唯李靖马首是瞻。 秦王亲自上阵试练这些兵士,对李靖的指挥能力十分满意。 周子瑜名义上是右侍郎将,实际上是秦王出征时随伴其左右的先锋,秦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张婶一听,转身就往门口走:“周将军,那你一定还没吃东西,我这就给你做去。” 章锦婳心里甜甜的,嘴上还瞎客气:“周大人周夫人要是知道了,会说你不懂事的。” “他们会急着催我快点娶你回家。”周子瑜微笑:“秦王明天一早进宫,在京城最多只停留两天,我也要跟着走。今晚我回去禀明父亲,就请媒人来杏林馆提亲了。”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章锦婳快晕了:“可是,师祖不肯来,师父也不在。” “你自己接下来就是!” “哪有小娘子自己接待媒人的?不是要找亲戚中的长辈代为打理吗?” “你在长安城还有亲戚吗?” “没有。” “长辈也没有,亲戚也没有,你自己又不能接,锦儿,你说该怎么办?” “等一等......” “你还等得及吗?你不怕太子了?” “我不怕......” “我怕!我等不及了!” 周子瑜有点清楚章锦婳的思维模式了,心里明明很想,嘴上却坚决说不要,表情还像真的不要一样。 作为一个善战的将军,又怎么会被这点小事给绕进去呢?他用了三言两语,就把章锦婳给问住了。 不过,男人的事,就不用解释给女人听了,直接去做就是,周子瑜心里有了主意,只等回去请父亲定夺就是。 周子瑜不再说提亲的事,反正说来说去也说不到重点。就陪着章锦婳聊了聊新医馆的设想,听她不情不愿的说一视同仁和区别对待的委屈,时不时哄她几句,你说得对,你想的太周到了,你做的太好了,直说得章锦婳转怒为喜。 华灯初上,周子瑜不得不回去了:“锦儿,我明天再找时间过来,会很晚,不用等我。你撞伤的地方也要小心一点,只怕睡觉的时候翻身会痛。” 两个人站在杏林馆前厅,周子瑜对着章锦婳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又说了一阵话才离开。 周子瑜带着罗怀上马走了不久,幽兰从临街的窗户缝里收回目光,她趴在窗户上盯了好半天了,满脸艳羡:“铃兰,你看到没有,好好看的公子爷啊!杏林馆的客人,原来都是这样的啊!” 铃兰木然抬头,面无表情的道:“张婶交代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都不关你我的事。” 幽兰瞪了铃兰一眼,这个木头,真是蠢:“哼,是不关你的事。” 第九十四章 龙涎池 章锦婳忙活了一阵,又是灌水,又是灌药,终于将这母子二人误食毒蘑菇的症状都给解除了。 那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她抱着小男孩软软的身子,舍不得放下,过一会儿就去摸一下孩子的额头。 前世的时候,欢郎发过一次高烧,也是这样苍白着小脸,在她怀里软成一团,抽搐着,说着胡话。她满脑子都是药方,却没有一个药方可以治惊悸发烧,枉她能把药方倒背如流,急起来一样是束手无策,只能抱着欢郎掉眼泪。 周子瑜没有出去,半蹲在章锦婳的身边,默默的看着章锦婳轻轻地搂着孩子,耐心有温柔的照拂,心里美滋滋的想,若是将来自己和锦儿有了孩子,有锦儿这样的母亲,孩子一定很幸福。 过了一阵,只见那妇人的脸色慢慢转红,“呃”了一声,醒转过来,茫然的四处看,:“唤郎呢?我的唤郎呢?” 章锦婳怔住:“欢郎?” 那汉子道:“唤,大声唤。娃他娘生他的时候,生不下来,产婆使劲唤他,唤破了嗓子才把他喊出来。” 章锦婳低头看看紧闭双眼的孩子,叹了口气。 那妇人看到了唤郎,挣扎着下地来抱孩子。 章锦婳把孩子放到妇人的怀里,起身出去拿药,细细的交待怎么给妇人和孩子吃药:“等这些药吃完了,他俩就都好了。” 把那汉子激动得跪下来直磕头:“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章锦婳又教那汉子给妇人孩子做吃食:“这两天就喝点面糊糊汤,等这些药吃完之后,再去打野鸡野兔子,用小火焖得烂烂的,就是拿起骨头来肉都能掉到锅里,再喝汤吃肉,或者用肉汤做面疙瘩汤。明白吗?” “知道知道!谢谢仙姑!”那汉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爬起来去箱子里翻了几张狐皮出来:“仙姑,这个给你!都给你!” 章锦婳本想推辞,周子瑜替她收了下来:“好了,你好好照顾家人。不要再乱吃不认识的东西。” 那汉子千恩万谢的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马离开。 走了一段路,周子瑜低声问:“怎么,锦儿,在想什么?” 章锦婳一直在发愣,在回想着欢郎。 欢郎生病的样子,欢郎咯咯笑着扑到她怀里的样子,欢郎读书的样子...... 若是,她想到,这一世若是没有嫁给刘青,那么,欢郎只怕也就不存在了! 那她日日夜夜对欢郎的担心,也就不存在了。 章锦婳仰起脸,怔怔的看着周子瑜,看着他脸上关心的表情,突然伸手揽紧他,下决心一般道:“瑜兄,我们一定能找到师祖。” 周子瑜也抱紧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宣誓一般:“嗯,一定能找到!” 罗怀他们三个跟在后面,为了不晃瞎眼睛,越走越慢,拉开的远远的。 周子瑜回头看看后面,低声跟章锦婳说:“锦儿,咱们跑快一点?前面就是龙涎池了,去那儿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能和瑜兄一起故地重游,章锦婳当然喜不自禁:“好!” 初春时节,大地还未解冻,龙涎池四周的树木萧瑟,山石冰冷,池水像镜面一样倒映着蓝天树影,时光竟如凝固了一般。 章锦婳伸手到池子里,在水面上轻轻的划出一道水痕。 “瑜兄,如果不是你,我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更不用说可以跟师祖学医了。” “锦儿,要是这样说的话,如果我没有救你,那我父亲的腿伤也就没人给他治好了。难道说,我那时候在冥冥之中就算准了你会救我父亲?” “瑜兄,如果......” “嘘,”周子瑜伸出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锦儿,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现在就站在这里。” “可是......” “也没有可是,我刚好就在那时候经过这里,不早也不晚,早一步你不会掉进去,晚一步我把你捞起来也没用了。” 周子瑜想,平定道长说得对,所有的完美主义,说得再好,不去做,就永远都是一个如果。 “锦儿,只要你还在我面前,我就会尽全力保护好你!我现在做不到的,我会努力去争取做到。” 章锦婳动容:“瑜兄,我要和你一样,我也要努力争取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周子瑜笑容满面:“好,我们一起努力!” 章锦婳鼓起勇气说:“瑜兄,回到长安城,我想去找陈医令。” “咦,你不怕他啦?” “看你说的,我才不怕陈医令。我以前是记着师祖说的,上医治未病之病,下医治已病之病。我一直就想要做上医,就是希望自己这一生都能安好无恙。 可是,我刚刚看到那个唤郎差一点就死掉,他的爹娘还不知会有多么痛苦。医治已病之病才是目前最多人需要的。为有需要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医者才有用武之地。” “说得好!锦儿,你想怎么做?” “我想跟陈医令提议,太医署可以将小儿与妇人的病症单独列出来教授。刚才那孩子中毒的样子,跟惊悸很相似,若是那山民情急之下说不清楚,很容易被误诊,开错了药方,一口药汁就能要了那孩子的命。 还有那妇人,刚刚我给她诊脉,她不仅仅是中毒,身上还有寒症,若是再不治疗,再来一场急症,很容易就......” 章锦婳停了停,才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在杏林苑之外,再开设一个专门收治妇人和小儿的医馆。太医署的影响大,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的医馆,才可以顺利地开起来。” 周子瑜这时候想起来:“锦儿,你还记得刘青吧?他就在太医署,好像是医学生。你不说,我都忘了,上次还准备让人去查一下他在太医署读哪一科呢。” 章锦婳一把抓住周子瑜的胳膊:“什么?刘青在太医署?那我的感觉是对的?” “什么感觉?”周子瑜的警惕性又被激起:“锦儿,你跟刘青很熟!” “不熟,我只是觉得他不像好人。”章锦婳在脑子里拼命的搜索词汇:“就像我辨认药草辨认树王那样,我有感觉。” 第112章 宫中相见 周子瑜匆匆回府,本不想惊动父亲。 谁知,周正义还没睡,将罗庆当做拐杖,在书房里绕着书桌练习走路。 看到儿子,周正义十分高兴,取下墙上的弓箭,就要展示给儿子看:“儿子,你看,父亲可以拉弓了!” 周子瑜赶紧冲上去制止,一手按在弓弦上:“父亲,不可,锦儿说,没到她嘱咐的时间,骨头还是会受伤。请父亲为了母亲和儿子,暂且忍耐几日。” 周正义听儿子提到母亲,手里顿住,松了手,任周子瑜将弓箭挂回墙上。 旋即笑道:“过两天,我就要去杏林馆赴马郎中的升官宴。马郎中就不是马郎中了,是马侍郎了。” 原来,马郎中新近升了吏部侍郎。 周子瑜道:“父亲,儿子与锦儿的亲事,秦王找了长孙大人保媒。” 周正义吃惊:“秦王这是要明着向皇上说明咱们是他的人!”叹了一口气:“我原来还想请马郎中做锦儿的义父,娶亲的时候让锦儿从马府出嫁,这些嫁娶的规矩,我都问过礼部的赵侍郎了。” 周子瑜道:“儿子明天随秦王进宫,待儿子问过秦王的意思再定夺。” 周正义点头:“也好,就怕夜长梦多。在你出去之前定了亲事,你也不用再担心。”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第二天,在宫里,周子瑜又见到了章锦婳,遇见了让他担心不已的事。 秦王在殿上,递折陈请出兵太原,果然如李淳风所说,折子被皇上当场驳回。 呵呵,秦王要的就是被驳回。 退朝之后,秦王又去了坤仪殿给皇太后请安,他听说皇太后已经可以在院子里散步,偶尔还会笑一两声。 到了坤仪殿门口,守门的小太监高声禀报:“秦王殿下驾到!” 秦王一抬眉毛:“还有谁在?” 小太监道:“是章小娘子,给皇太后医病的。” 秦王笑着回头:“周将军,你跟章小娘子约好的吗?” 可惜,坤仪殿内不能有外男进出,周子瑜也不例外,只能在坤仪殿外等候秦王。 秦王背着手,大步走近坤仪殿,隔着半开的窗户,听到皇太后的笑声:“章小娘子,你说我还能学跳舞吗?” 章锦婳撞伤了小腹,早上没能起来打五禽戏,只是躺在床上调息。 宫里派人来请,她再不舒服,也只得换了衣服进宫。 章锦婳给皇太后诊了脉,细细的问了皇太后的日常起居坐卧情况,能看出皇太后的精神恢复的很好,女官欢喜悄悄的对章锦婳说,已经有五天的夜里,不曾听到皇太后做梦了。 坤仪殿内的小佛堂,供佛的香,全都换上了檀香。 平时用来听琴的偏殿,新换了两张奇怪的乐器,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向章锦婳介绍这是西域使者送来的,高的叫竖琴,矮一点的叫做箜篌。 那个随着乐曲起舞的宫女,学了番邦的舞步,提着裙子在屋子里转圈,左顾右盼,一双眼睛勾来勾去,这也叫做跳舞? 章锦婳在上元节的时候,跟周子瑜一起看过番邦的歌舞,可是,她看到的歌舞是很热闹的,男子一边弹着月琴一边唱歌,女子则随着欢快的乐曲用双手蹦蹦跳跳,跟眼前这种走路一样的所谓歌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从养生角度来说,保持心情愉悦,和适当的身体活动,是益寿延年的。皇太后身娇肉贵,就在坤仪殿的院子里走几步,根本就达不到养生的要求。 她微微点头答道:“回太后娘娘,若是就学这个舞,是可以的。” 皇太后立即高兴的说:“欢喜,你看,我就知道章小娘子会允许我学这个舞。” 欢喜讨好的道:“章小娘子医术精湛,可以让太后娘娘恢复青春。” 秦王走进来:“可不就是年少嘛!哈哈!”跪下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章锦婳急忙给秦王行礼:“孟章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看出了章锦婳的动作不自然:“章小娘子,可有不适?” 章锦婳硬着头皮答道:“殿下,孟章不小心伤到,并无大碍,三两日即可复元。” 皇太后惊讶的道:“章小娘子,怎么你有伤到?怎么不早说?” 章锦婳无奈,只好说道:“回太后娘娘,孟章无妨,太后娘娘凤体康健要紧。” 秦王还有事要跟皇太后说,张口便道:“既然有不舒服,那就早些退下。” 皇太后冲着欢喜看一眼:“都退下吧。” 欢喜带着几个歌舞的宫女鱼贯而出,章锦婳行了礼告退,正想出去,秦王突然出声:“章小娘子且慢!” 章锦婳停在门口:“殿下?” 秦王扶着皇太后坐下,自己也挨着皇太后身边坐下,对皇太后说道:“皇祖母,我府中的右仆射周将军,意欲求娶章小娘子,您看,给他们定个什么吉时呢?” 太后娘娘微微弯起嘴角:“这些事,去问礼部就好,问我做什么?” 秦王道:“皇祖母,您信佛多年,最是慈悲,听说章小娘子无父无母,婚事也无人做主,您就给她一个薄面吧。” 章锦婳听道秦王提到自己的亲事,又请皇太后做主,小心脏跳得咚咚的:“孟章叩谢秦王殿下!” 皇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章锦婳,垂下眼皮,从眼角缝的余光,看到秦王还在盯着自己,知道这个孙儿想借自己的势来向皇上示威,内心烦闷不已,一上午的好心情,就被秦王的一句话给破坏了。 秦王近距离盯着自己的祖母,他就想看看,满口慈悲为怀的皇祖母,会不会像皇上一样偏心到没原则。 皇太后抬手扶额:“章小娘子,你这个吉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吉时,等我打发欢喜去问问礼部,宫里的嫁娶仪规吉服吉时,都是有礼部掌理的。等我命欢喜去为你打听。” 秦王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露:“皇祖母,周将军后日就要随我去潼关,战事一起,这一去就是两年。章小娘子等不得的吧?” 章锦婳一惊,怎么,瑜兄要去这么久吗?潼关并不算太远,秦王殿下为何要说两年不得回京? 第113章 亲事可等得 皇太后被秦王这么逼着一问,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声菩萨名号。 再看跪在地上的章锦婳,犹如观音座前的童子,心下一软,柔声问道: “章小娘子,你可知道周将军?” 章锦婳低头作答:“回太后娘娘,周将军是孟章在终南山修道时的师兄。” 皇太后看了秦王一眼,对这个孙儿的心思更加明了,时间都给她圈定了,这个吉时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若是看在章小娘子给她医治的面子上,这个吉时肯定选得。 “既然后日周将军就要出征,这两日就着人去上门提亲,还是太仓促了。依哀家看,不如等周将军得胜归来,再求皇上赐婚?章小娘子,你可等得?” 皇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章小娘子一旦订了亲,就算是周家人,再要外出也是不易,说什么也要顾及未来夫家的名声。 章锦婳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等得实非内心所想,说等不得又让皇太后下不来台,只得再叩头:“但凭皇太后做主。” 秦王哈哈大笑:“皇祖母真是会说笑,这一上战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皇太后将手腕上的一串碧玉念珠褪下,拿在手上:“章小娘子,哀家这串念珠,是沙智长老开过光的,哀家随身戴了多年,现转赠于你,定能护佑你平安。” 章锦婳跪着向前移了几步,伸手接过念珠,合掌叩谢:“多谢太后娘娘!” 晶莹碧透的翠玉珠,被摩挲得光滑而又润泽,一看就是上上之品。皇太后这是委婉的默许了章锦婳的亲事。 秦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皇祖母慈悲,总是成人之美!待孙儿打场胜仗回来,再向您请安。” 皇太后微微侧头,垂下眼皮看着章锦婳的头顶,两根朴素的发簪,冠住青云髻,一身青色素锦长袍,耳朵白白的透着些许粉红,没有耳洞,一点要定亲的样子也没有。 战争无情,战前一别,有时候就是永别。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若是失去未婚的夫婿,只怕更加孤单。 皇太后对于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有点于心不忍,吩咐女官:“欢喜,去拿一对羊脂玉手镯,福字金钗,南浦珍珠金钗,赏章小娘子。” 章锦婳再叩头:“谢太后娘娘!” 秦王见自己目的达到,也不久留,起身告辞:“皇祖母,孙儿还有要事,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秦王起身走出了坤仪殿,临走前,别有深意的看了章锦婳一眼。 小宫女匆匆将玉手镯和金钗端上来,给皇太后过目。 温润的羊脂玉手镯,表面雕刻了一圈福字纹,内圈有一块金色的水纹,质地上佳,皇太后拿起来,亲自为章锦婳戴上:“章小娘子,想不到你戴这个手镯是如此相配呢。” 跟皇太后拉着手,章锦婳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礼仪是什么样子的,张婶没教过!这也太亲密了吧?该怎么做?总不能推拒吧?她只得微笑着叩谢:“民女叩谢太后娘娘!” “章小娘子,等过两日,你再进宫来,哀家找礼仪女官来教你一些婚嫁的礼仪,还有啊,你这么冰雪聪明,长得又标致,哀家想看看你打扮成成贵女的样子。” 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又拿起金钗给章锦婳试戴,不时问一句欢喜的意见。皇太后的首饰本就是精品,欢喜自然只有在一边附和,赞美皇太后的眼光,赞美皇太后将章小娘子变得更美。 等章锦婳终于被皇太后放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着半个时辰里,章锦婳一直跪在皇太后面前,时不时要叩头感谢太后娘娘的恩赐,小腹的淤青,每伏地叩头一次就扯着疼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着半个时辰的。 竹青等在坤仪殿外,看章锦婳的面色发白,急忙上前问她:“锦儿,你怎样?脸色有点......”他看了程大人一眼,咽下了后面的话。 程大人现在对章锦婳的人十分热情,竹青或者竹风只要跟着章锦婳进宫,就会带两粒药丸送给程大人。 这些药丸都是些温补轻身的,适宜久服。 程大人现在知道章小娘子制的药丸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给药丸可比给钱都好使,这药丸有钱也买不到呢。 “章小娘子,刚刚秦王殿下带着手下,从前面那条路回府的。” 出了坤仪殿,东宫和齐王府、秦王府,都是有路串通着的,这是皇上为了体现父子之间的亲昵,也为了体现几个儿子之间的手足友爱,特意将几个儿子的府第之间修通了。 章锦婳抬头往前看看,竹青刚给她打眼色了,意思是告诉她,周将军跟着秦王一起来又一起走的,前方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秦王说要出征两年,这是怎么回事? 章锦婳带着疑惑,回到了杏林馆。 张婶看她心事重重,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来与她商量。一听之下,也犯了难。 定亲与不定亲,身份就不一样了。 不定亲,以女子的身份,安安静静的开杏林馆,开千金堂,也是可以的,毕竟,为了养家,女子抛头露面的,在前朝就已经有了。 市井之中,妇人为了养活父母儿女,抛头露面在西市做小买卖的也有不少。 若是订了亲,就要顾及周家的名声了,毕竟,周大人在朝为官,长子娶妻应当都是门当户对的官家贵女。再抛头露面替人看病,或是操持杏林馆,人家就要看低周家,连个儿媳也养不起了。 章锦婳不明白:“张婶,定亲就这么多讲究。那我要是嫁过去了,不也是什么都不能做?” 张婶道:“嫁过去之后,杏林馆也好,千金堂也好,都是你的嫁妆,你可以打理的。” “那我还能给人医病吗?” “好像不可以了。” “那我的心愿,不还是实现不了了吗?” “锦儿,在这个世间,女人就是要生儿育女,侍候公婆的。若是想要济世救人,恐怕做不到了,你看那些医馆药馆酒楼食肆,哪有官家夫人出面的?” 第九十五章 上医 章锦婳的解释似是而非,周子瑜知道不对劲,又找不出破绽。 “瑜兄,我就是有直觉,”章锦婳有点慌,她实在是不会撒谎,可是这要怎么解释,连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你知道的,陈医令中毒,我也没见过是什么毒,就是凭着直觉,知道该怎么去解毒。瑜兄,我......” 章锦婳说得结结巴巴的,越说声音越小。 周子瑜沉默不语。 他在回想前些天在太医署见到的刘青,那个直愣愣的眼神,还有那一丝丝的茫然,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刘青的神色也没有显示出害怕或者欢喜,那么,锦儿为何这么关注刘青?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这么忌讳是什么原因? 还有,就在这龙涎池边,锦儿见到刘青的情形,很显然就是认识刘青,而刘青......周子瑜细细的回忆,刘青当时根本就不认识锦儿。 这么说来,锦儿的直觉,或许真是对的。 周子瑜尽量将语气放轻松:“锦儿,我相信你。”” 章锦婳眼睛一亮,面露欣喜:“真的吗?“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章锦婳从紧张中解脱出来,脑子也好使了,话语也流利了:“我跟着师祖学辨认药草的时候,师祖都是这么考我的,我先说出药草的药性,师祖再告诉我对错。若是不认识的药草,师祖也是根据我说的药性,再去辨识药草的五味,试验药草的药理。” 周子瑜认真的听着,由衷的赞叹:“锦儿,你这种辨识草药的本事,分辨人心好坏的直觉,要是用在战场上,那可了不起。兵书上说,虚虚实实,往往就是混淆视听的。能辨别虚实,就是成败的关键。” “啊!战场上也需要这种直觉吗?” “是,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惜,我只会辨认药草。要不然也跟着瑜兄上战场了。” “会打仗的人何其多!会辨认草药的人寥寥无几。”周子瑜说得十分郑重:“锦儿,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的杏林圣手,打仗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 “为什么?” “打仗是杀人,辨认草药是救人。” “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锦儿,没有那么多如果。” “呀,我又忘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认真的讨论着,对话被跟着罗怀他们一起过来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轻轻的笑出声。 周子瑜和章锦婳听到笑声,惊弹起来,他俩说的太热烈,还手拉着手呢。 章锦婳回头,一眼看到师祖,惊喜莫名,松开手扑过去挽住师祖的胳膊:“大叔!” 周子瑜没见过师祖,看锦儿的神色,就猜出来这就是师祖,可是锦儿这么称呼师祖,明显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师祖的身份。那他该怎么开口称呼师祖? 周子瑜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吩咐罗怀:“罗怀,你们几个去打几只野味来,我们就在这里弄点吃的。” 罗怀一听有吃的,那个高兴啊,章小娘子做的好吃的,能吃一顿是一顿,当即将马拴在了树上,飞快的跑到树林深处去了。 章锦婳这才对师祖说:“师祖,这就是周子瑜,当年救我的。” 周子瑜跪下作揖:“周子瑜拜见师祖。” 孙圣手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周子瑜再次作揖谢过,这才站起身。 孙圣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子瑜,笑着点头:“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好男儿。是个有功之人。” 章锦婳惊奇的问:“咦?师祖,您会看相了吗?您可以看出瑜兄会是个有功之人?” “子瑜救了锦儿,我才能发现一个绝世的天才啊!”孙圣手呵呵笑道:“子瑜的功劳可是天地之功呢。” 在孙圣手看来,章锦婳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感到满意的弟子,甚至说,在他研究药理方面,堪称他最好的助手,他在教导锦儿的时候,自己的医学研究也得到了长足的飞跃。 所谓的教学相长,说的就是明师高徒之间的相互助益。 周子瑜行礼:“子瑜不敢贪功,上苍有好生之德,锦儿既是师祖命定的传人,任谁遇到都会像我一样去做的。” 孙圣手摇摇头:“非也非也!” 周子瑜躬身:“请师祖明示。” 孙圣手道:“人人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人,若是心存不善,就无法遇到好生之德之事。把一个人的身体比作这自然界的话,人心就是这在宇宙变化的根源。你的存心是仁,行事又有义,自然就会在外界感召救人济人之事。” 周子瑜长揖到地:“师祖大德,所言之事已非医术。” 孙圣手叹道:“相由心生,病亦由心生。医病先医心,才能行之有效。” 周子瑜疑惑道:“师祖有如此济世之才,为何甘于在这深山老林之中隐姓埋名?” 章锦婳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对周子瑜就更加崇拜了,瑜兄简直就是天才,与师祖一见如故,若是跟着师祖学医,只怕比自己过之而无不及。 孙圣手也是这么想的。 “我在世间行医多年,也经常有王公贵族以重利聘请我去做私宅疾医,就连皇上都三番五次的请我去做御医。”孙圣手谈起以前,诸多感慨:“孔子有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的医术之所以日趋精湛,都是在民间给百姓治病中慢慢积累的经验,若是只用在极少的几个人身上,就失去了自然界的平衡之道。” 章锦婳不解的问:“师祖,那我开杏林馆,是不是也失去了平衡之道?” 孙圣手笑道:“锦儿,你跟我学了三年,学的都是书本上的学问,在终南山行走,见到的病症是有限的。《内经》有云,上医治国。而我对你的要求,是......” 章锦婳接口道:“上医治未病之病,中医治将病之病,下医治已病之病。” 孙圣手赞许的点点头:“对,上医这个境界最难。有得失心的人,永远也达不到这个境界。”他笑了笑,接着说道:“锦儿,目前,这个世上,只有你做得到!” 第114章 风情礼仪 张婶又道:“周将军对你那么好,说不定会同意你继续操持千金堂。” 以周将军对锦儿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是会同意锦儿在成亲后继续研究医术的。 章锦婳不论是否成亲,都是杏林馆的主心骨。 区别就在于,杏林馆不用抛头露面,有张婶在就可以。千金堂就非要锦儿坐堂不可,看病可不能假手于人。 张婶道:“锦儿,你一定要拿定主意,要不然千金堂就开不成。” 章锦婳咬咬嘴唇:“张婶,千金堂的修葺还是继续,我想,瑜兄一定会答应我的。” 张婶惊讶的看着章锦婳,不明白锦儿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果断。 “张婶,我相信瑜兄。” 在坤仪殿那里跪了那么久,章锦婳感触良多。再高的医术,再有救人治病的本事,在强权面前就是低人一等,生死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药有药性有药理,人也有人性和伦理。 深山里的药材,不被发掘出来,直到烂掉了也就是一棵草。 她,章锦婳,既要嫁人,也要开千金堂。畏畏缩缩的只求自身平安,那还不如就呆在深山老林里做一株自生自灭的药草。 张婶自然很高兴:“锦儿,那我就去做事了,你好好休息,杏林馆明天还有客人,我去拿名单给你。” 章锦婳回到房间,将皇太后赏赐的镶珠金钗拿在手上,显得细长的手指更加又尖又细。 首饰盒里,发簪越来越多,相比之下,还真是只有皇太后的发钗和手镯,那么的有女人味儿。 想起皇太后歪着头打量自己戴金钗的表情,章锦婳拿出青铜镜,将金钗插进发髻,又学着皇太后的仪态,斜眼照了照镜子,怎么看都没有妩媚的样子。 不由得有些懊恼。 不过,等章锦婳看到张婕妤的时候,就知道,没什么好懊恼的了。 皇太后很快就再次召见了章锦婳。 尚仪宫的女官,来了两个,夹攻训练章锦婳的礼仪。 章锦婳拿出了学医术的劲头,一声不吭,认真的学着。 也就两个时辰,她就学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的。 皇太后啧啧称奇:“章小娘子,你的父母是谁?你的样子不像是从来没学过的!” 章锦婳也不知道亲生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的礼仪都是被张婶培训的,还是有点底子的:“回太后娘娘,民女自打有记忆起,就在终南山师祖身边了。除了跟师祖学养生术和医术,民女接触过的妇人只有成年照顾我的张婶,还有就是山民了。” “章小娘子,你的医术骗了我的眼睛,我总觉得你是出身勋贵之家的当家主母人才,你若是在宫里受训一年,一定不会有人看出你的出身。无父无母虽然可怜,不过,若斯有父母在,只怕你也没有得到孙圣手亲传的福报了。”皇太后想了想:“给章小娘子换上宫服,走起路来必定是仪态万方的。” 话音未落,有小太监在门口禀报:“禀太后娘娘,皇上驾到,婕妤娘娘到。” 章锦婳一听,就想退下。 皇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坤仪殿的门前,大踏步走了进来,人到声音也到了:“母亲,儿子前来请安。” 显然,皇上的心情十分好,见到皇太后竟以母与子的称呼来问安。 坤仪殿内,女官宫女太监都跪地给皇上叩头,章锦婳也跟着跪下。 一个袅娜的身影飘进坤仪殿,在皇上身后侧跪下:“奴婢参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太后不喜张婕妤,面上却不露声色,轻轻抬了抬手:“起来吧,都起来吧!” 章锦婳站起身,只听得耳边环佩叮当,香风飘过,一个美眸如星的妃嫔站在正殿正中,玉面红唇,青丝光可鉴人,微微一笑,便是万种风情。 这样的美人,不要说男人会喜欢,她作为女子,也被深深迷住了。 皇上笑着在皇太后身边坐下,皇太后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母亲,何事欢喜?” 皇太后看着章锦婳,状似随意的道:“章小娘子就要定亲了,我闲来无事,又感激章小娘子救了我一命,便让女官来教教她宫廷礼仪。” “定亲?”皇上转过脸来:“章小娘子,你要定亲了吗?定下何人?” 章锦婳跪下回话,牢记张婶的交待,以后都要把周家搬出来放在前头:“回皇上,是太府寺卿周大人府上的长子周子瑜,如今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右仆射将军。” 皇上捻着胡子,轻轻的眨着眼睛,抬起一边眉梢:“原来是周卿家!”皇上对周正义最是信任:“他最经都请假没有上朝,原来是要办喜事了。” 章锦婳赶紧道:“回皇上,周大人的腿伤,就是民女医治的,还需半月才能如常行走坐卧。” 皇上蹙起眉头:“怎么?周卿家的腿伤肯医治了?如今情况怎样?” 皇上问完就看了章锦婳一眼,觉得自己好像问得很多余,章小娘子没有不能治的病吧! 章锦婳道:“回皇上,是民女为周大人续骨疗伤,如今已有两月,伤口已经愈合,完好如初。” 张婕妤本就对章锦婳的打扮很好奇,一开始还不明白吃斋念佛的皇太后怎么弄了个女道士在这儿,听了几句,发现章锦婳原来是个女医,而且医术似乎还很不错的样子,就问了一句: “什么是续骨疗伤?” 章锦婳不敢隐瞒,也不敢解释太详细:“就是将受伤没长好的骨头,打断,重新接好。” “哎呦呦!”张婕妤捂着心口,微蹙眉头,一脸震惊:“你一个小娘子,还敢打断人家的骨头再接上?” 太可怕了,这么瘦弱的小女道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看起来衣服人畜无害的模样。 张婕妤花容失色,浑不知自己这副样子,被章锦婳看在眼里,简直迷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人家听着肉疼的时候捂心口这么好看,她撞到桌子就只会呲牙咧嘴? 皇上笑道:“章小娘子是孙圣手传人,自然与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张婕妤撅着嘴,身子真的在微微发抖:“皇上,臣妾的手脚都软了。” 啧啧啧,西子捧心,端的是迷人,比那两个礼仪女官的举止要好看百倍。 章锦婳觉得,自己要是男子的话,肯定不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美人! 第115章 医治的技巧 章锦婳被张婕妤的外表迷住了。 在杏林馆见过的那些贵女和贵妇,都没有张婕妤这种妩媚的风情。 倒是上元夜在灯市看得番邦歌舞,那几个歌者舞者的眼神,像是会同人说话一般,不过,也没有这种惹人爱怜的气质。 她入迷的看着张婕妤的一颦一笑,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皇太后的坤仪殿。 皇太后自是不喜欢张婕妤这一套,只当没看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说给皇上听也像是自言自语:“哎,年纪大了,就经不起折腾,哀家看了这一阵子,也有些倦了。” 欢喜急忙上前搀扶皇太后起身。 皇太后撑住额头:“好像有些头昏。” 章锦婳急忙道:“太后娘娘,民女为您把脉。” 皇太后向后倚在靠背上,伸出一只手。章锦婳站起身,顾不得掸平衣袍,接过欢喜递过来的丝帕擦擦手,去给皇太后把脉,晶莹剔透的碧玉佛珠从袖里滑落到手腕上。 皇太后脉相平稳,并未有昏闷的迹象。 “请问太后娘娘,哪里不适?”章锦婳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头昏的脉弦,脉搏反而跳得很兴奋:“是头昏还是心慌?” 皇上一听就乐了,他还以为章小娘子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是想配合皇太后找个合适的借口走开呢。看来,章小娘子还没搞清楚皇太后的套路。 皇太后的耳朵尖得很,哪怕皇上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第二下都没有,她就是听到了皇上的笑,心里不高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顺着话头下台阶:“哎呦,是有点慌,我去躺着就好了。” 章锦婳却道:“太后娘娘,心慌的时候不宜躺着。您坐好了,民女为您推推经络。” 皇上闷着笑了两声,也不说穿,一回头,章锦婳已经把皇太后的手拿起来,用力的捏揉。 章锦婳得揉捏十分有条理,从左到右,从里向外,力度恰到好处,捏完左手捏右手,不但皇太后感觉到了舒服,就连在一边观看的人,也觉得很舒服。 随着章锦婳的动作,皇太后的心慢慢静下来,也没有那么烦闷,面色也变得缓和。 皇上关心的问:“母亲,可还心慌?” 皇太后只想让张婕妤快点离开,依旧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章锦婳问:“太后娘娘,您吸一口气,能吸到肚子里,就不会心慌了。” 皇太后试着吸了一口气,直感觉到一股清流吸进了肺腑,立时睁开了眼睛:“真的哎,这口气能吸到肚子里!” 皇上看着兴奋得有些雀跃的皇太后:“母亲的眼睛都亮了。” “真的吗?”皇太后不相信:“哎,人老珠黄,还亮什么亮?你不要哄我了。欢喜,你说是不是?” 欢喜的表情却是真的很欢喜,语气也是喜不自禁:“太后娘娘,的确很亮啊!肤色也变白了。” 小宫女拿了镜子来,皇太后左看右看,这才相信自己的确是气色有了变化,心下一喜,反手抓住章锦婳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你这手有什么机关呢?怎么我自己就捏不好看呢?” 张婕妤在旁边偷偷打量着皇太后,想不到这十几天,皇太后竟然也恢复了五六成的风姿,原来,都是跟这个章小娘子有关系啊! 皇太后的坤仪殿闹鬼的事,这个后院里的妃嫔们都听说过,说得最多的还是皇太后变得像个老女鬼。居然能在章小娘子的医治之下变得这么红润,那皇上的不尽兴,能不能找章小娘子给调治一下呢? 张婕妤动起了小心思,就竖起耳朵听章锦婳怎么回答。 章锦婳笑道:“揉捏的手法,是要按照经络循行的时辰来走的,光是按照经络的走向揉捏还远远不够。” 皇太后作势捶捶心口:“哎,怪不得呢,那些医女每天也给我揉捏,我都没亮起来。” 皇上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皇太后,嘴唇动了动,回头去看张婕妤,想说句什么。却见张婕妤在那儿学着章锦婳的样子,卖力地用自己的右手在捏左手:“嗬嗬,没听太后娘娘说吗?你这样捏是没有用的。” 张婕妤讨好的看着皇上,撅着嘴小声道:“皇上,臣妾要跟章小娘子学一学揉捏,也为皇上分忧。” 然后转向章锦婳,娇滴滴的道:“章小娘子,你愿不愿意收我做徒弟呀?” 章锦婳略一躬身:“民女不敢!” 张婕妤轻移两步上前,在皇上面前轻轻的扭动身子:“皇上,您就让章小娘子教一教臣妾嘛!” 看得章锦婳头皮一阵酥麻,这也太嗲了,真好看! 不等皇上出声,皇太后发话了:“章小娘子岂是那市井疾医,由着你呼来喝去的?” 张婕妤吃了扁,嘟着嘴,老老实实的退后站到一边,不敢再发一词。 皇上最是孝顺,本来带张婕妤来是想跟母亲说说话解解闷的,谁知张婕妤没看清楚形势就习惯性发嗲,他不想惹皇太后生气,随即站起身来:“母亲,您好生歇着,儿子回去了。” 皇太后故作无力的挥挥手,看也不看一眼。 张婕妤想找章锦婳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了,遗憾的跟着皇上,三步一回头,眼巴巴的看着章锦婳,眼神里的渴望根本就掩饰不住。 等皇上带着张婕妤出了坤仪殿,皇太后才慢慢抬起眼睛,喜色也慢慢扬了起来:“章小娘子,你捏的太好啦,以后我想多召你来陪陪我,行不行啊?” 章锦婳想了想说:“回太后娘娘,民女现在就可以教教您身边的人,很容易学会的。” 还是教一教欢喜吧,省得老是要进宫,在皇上皇太后面前老是拘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长此以往,没病也拘出病来。 皇太后却道:“章小娘子,这个我懂,看起来越容易的事情,想要做得好就越不容易。别人看着你做得容易那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这就跟读书是一样的,认字容易,读懂极不容易。” 章锦婳还想推辞,皇太后一摆手道:“好了,我就跟你说笑的。章小娘子,你还会美容方子吗?” 第116章 美容方 皇太后的话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师祖给的妇科千金方里,就有美容养颜的方子。 “回太后娘娘,美容的方子也是有的。”章锦婳想了想:“民女这就写两个方子给您试一试。” 皇太后摆摆手:“方子我就不要了,你给我熬点汤做个药丸来。” 欢喜担心的说:“太后娘娘,您的汤药,都要太医给您看过方子,才命人去抓药煎药的。” 皇太后慢悠悠地笑道:“欢喜,方子都是一样的,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方子。 可是照方抓药,我也吃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像章小娘子给我的药方这么灵验的。 为什么同样的方子,用起来效果不一样呢?关键就在药材和煎药煮药的那个人身上。 世人都以为有个好方子,再用上好药材就够了。其实呢,没有良医,就没有良药!” 章锦婳愣住了,皇太后的话,跟师祖说的一样一样的,师祖就是这么教导她的! 皇太后看过来,笑眯眯地问:“章小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锦婳连连点头:“回太后娘娘,正是。” 遇到知音,岂有不应承之理,必须投桃报李啊! 章锦婳立即答应了皇太后的要求:“太后娘娘民女回去之后,即刻就炼制蜜丸。一做好,就送进宫来。” 皇太后还要问:“章小娘子,哀家以后用什么美容方子,就都听你的了。你打算先给哀家做什么蜜丸呢?” “回太后娘娘,民女先做安神的药丸,再做宽心的蜜丸。”章锦婳没有说什么补气血镇定之类的官方语言,而是用了直接就起药效的药丸名字。 果不其然,皇太后笑的好开心:“好好好!药丸还没吃到,我就已经安神宽心了。” 这也是师祖的教导,任何良药,都是在良医的引导下,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皇太后这里,效果只有更好。 折腾了一上午,皇太后真的有些疲倦了。 章锦婳也随即告退。 本以为可以直接回杏林馆,没想到,皇上有请。 章锦婳第一个就想到了张婕妤,那个走路都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程大人将章锦婳带到了清辉宫。 好个张婕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皇上哄到了清辉宫不说,还把章锦婳也宣召了过来。 程大人一边走一边寻思,这婕妤娘娘当真是好手段,不是一般的受宠,要让皇上在妃嫔的寝宫召见女医,这是连太后娘娘都没放在眼里啊! “章小娘子,等下见到婕妤娘娘,可要小心侍候着。”程大人拐着弯提醒章锦婳:“圣上最近就爱来清辉宫。” 章锦婳随口应道:“明白,谢谢程大人。” 她想的,跟程大人想到的,根本不一样。可以说,她想都没想过张婕妤会有什么手腕会用什么手段,只不过以为张婕妤是凭着年轻貌美迷住了皇上而已。 程大人最善察言观色,一瞧章锦婳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听明白。可这是在宫里,处处有耳,话说多了没好处,只得悻悻的闭上嘴,暗暗郁闷。 到了清辉宫门外,程大人照例等在门外,跟竹青两个人看树看草数云彩。 章锦婳跟着小太监进了清辉宫的内院,正房里只有张婕妤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 皇上不在眼前,章锦婳只半跪着行了礼:“拜见婕妤娘娘。” 张婕妤浅笑盈盈:“章小娘子,快起来,看座。” 章锦婳没动:“不知娘娘宣民女何事?” 张婕妤笑着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了章锦婳的胳膊:“章小娘子,皇上在里面歇息,你随我到偏厅说话。” 张婕妤个头跟章锦婳差不多,却是丰腴白皙,走路如一阵香风飘过,一双小手又软又细嫩。 章锦婳觉得自己在张婕妤面前,就像个男的,还是个傻愣愣的小毛头。 走进偏厅,张婕妤挥退了随身的宫女太监,凑近章锦婳,低声问:“章小娘子,你可否替我把脉问诊?我,我,我也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找你的。” 张婕妤故意结结巴巴的说话,还真让章锦婳听着忍不住就心软了:“婕妤娘娘,这是太医的事,民女万万不敢越厨代疱。” 张婕妤挤了几滴眼泪,小声的抽泣:“哎,做女人真的好苦啊!人家以为我深得皇上宠爱,可是,女人不都想有个一儿半女的吗?” 张婕妤见章锦婳不接话茬,用丝帕擦了擦眼睛,贴近了又道:“我在娘家的妹妹,小我一岁,嫁了人,都怀上了,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可我,我,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章锦婳听着替张婕妤难过,又不能多说,只好推辞:“娘娘,民女实在是无能为力。” 张婕妤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章小娘子,听说你最善制药。你替我看看,这个药丸是否有毒?” 章锦婳低头看,张婕妤的手里捏着一颗绿豆大的褐色药丸,伸手接过:“这是?” 张婕妤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章锦婳耳边说到:“皇上每次来清辉宫就寝,事先都要服这个药丸,好像身体更差了。我就偷偷地藏了一粒。” 张婕妤手里的药丸,正是刘青做的。 这次,张婕妤见皇上还是不能尽兴,就想着肯定还是药丸有问题。刚才在坤仪殿,章锦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就知道章锦婳这里是有机可乘。 而且,就章锦婳的眼神,绝对是会帮她的。 章锦婳心想,在宫里,只要不开药不问诊,肯定不会出事。自己没带药丸出来,辨认一下药品还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章锦婳接过了药丸,将药丸在手心里捏碎了,举到鼻子底下嗅:“每次服多少?用什么送下去?酒?水?” 明明是助兴的药,怎么闻起来像是有毒药的成分? 张婕妤心虚,不敢说实话,装傻:“就是吃饭的时候,跟饭菜一起咽进去的,只吃了半颗而已,并不曾喝水或者饮酒。” 章锦婳哪有不明白的,这是张婕妤偷偷摸摸给皇上下药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皇上,有人给你下药,你知道吗? 第九十六章 叮咛 章锦婳惊呆了,师祖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 孙圣手看着章锦婳傻乎乎的样子,大笑起来:“锦儿,你做得很好,我都知道。” 杏林馆在长安城算不上名声大噪,却也是宾客不断,好评如潮。 这个乖巧的女徒孙所做的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 章锦婳被师祖一夸奖,就兴奋,话匣子也关不住了:“师祖,我想再开一间医馆,专门收治妇人与小儿的。” “这个想法很好,你有打算了?” “师祖,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章锦婳的脑海里出现了欢郎和唤郎交替出现的画面:“小儿得病,最心焦的都是母亲,小儿的病不好,或者因此而失去性命的,做母亲的都会跟着大病一场,严重的还会落下病根。母亲的病气,会外感在家中环境显现出来,对其他的儿女都会有影响的。” 孙圣手一听,锦儿这个活学活用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已经可以联系书本上的知识来分析现实,真真是了不得,必须支持:“说得好!你有这份心,又有这个本事,一定能做到。等你开起来了,大叔再给你一些草药。” 章锦婳摇着孙圣手的胳膊:“师祖,太好啦,要是......”她看了一眼周子瑜,把假如和如果咽了回去:“师祖,你去帮我坐堂吧,小儿的病症,我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呵呵,坐堂!我都好多年没有坐堂咯。” “师祖,您就帮帮我嘛!”章锦婳的小女孩气在师祖的面前一露无余。 孙圣手突然想起来:“锦儿,你来终南山,就是来告诉我开医馆的事吗?” 这些事,让竹青竹风来一趟就好,锦儿亲自跑过来,一定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才对。他看看周子瑜,锦儿总不至于专门带救命恩人来给他看吧? 章锦婳一下子变得忸怩起来:“师祖,我,我是来找您给我做主的。” 孙圣手来回的打量着章锦婳和周子瑜,这两个人的羞涩同时出现,他活了几十年,哪有不明白的? “做主?做什么主?”孙圣手故意逗一逗章锦婳:“我只做我自己的主。” 章锦婳大羞,小声的说:“师祖,锦儿没有父母,师父又不在太平峰,锦儿的亲事,只能求师祖给做主啦!” “哈哈哈,”孙圣手大笑:“锦儿长大了,自己的亲事,都敢自己来求我,你可以做自己的主啊!” 章锦婳盯着孙圣手,认真的说:“师祖,您教过锦儿,做人一定要敬畏天地,敬畏尊长。心存敬畏,才是道之根本。锦儿上有师祖师父,岂可做自己的主?” “好好好,锦儿说得好!”孙圣手赞许的点头,随即大笑:“既然专程来找我,没有偷偷摸摸的嫁了,那师祖说什么都要允了你的亲事。” 章锦婳的心突地一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里,师祖为什么说偷偷摸摸的嫁了? 周子瑜满心欢喜,又是长揖到底:“多谢师祖!” 孙圣手故作叹息:“唉,女大不中留啊,到了时辰,自己就像嫁了。” 周子瑜解释道:“师祖,此事实属无奈。”他将不得不提前来找师祖的原因大致说了一遍:“子瑜无才,若是不立即娶锦儿,就无法阻止锦儿入宫。” 孙圣手沉着的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凡事都有因果,有病症就必定有解药,外界的烦恼,也必定是心有挂碍。” 就在这当间,罗怀他们兴冲冲的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少野味。 孙圣手见谈话被打断,就让章锦婳去做吃食:“锦儿,我的药筐里有新挖的药草,你去看看,然后做些膳食来。我跟子瑜去旁边说说话。” 章锦婳知道这是师祖在考验她的药膳水准,她也想露一手,让师祖在周子瑜面前再夸夸她,高高兴兴的跑开去摆弄野味,罗怀他们几个帮着打下手,趁机偷师学手艺。 孙圣手一直走到龙涎池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僻静之处,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指一指旁边的石头让周子瑜也坐下来:“来吧,慢慢说。” 周子瑜顺从的坐下来:“愿听师祖教诲。” 孙圣手说道:“这朝中的政事,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政事就是皇上的心事。皇上的心定,则天下定。心不定,则朝局动荡。 人心不满足,这大地就体现饥荒,百姓就出现怨声载道。 许多人总以为有了权势有了富贵,心就能安定。殊不知,这人心,最是难以满足。 心若是不能满足,任何医药,都不能使之平衡。” 周子瑜问道:“别人若是不满足而来欺凌,抗争是否也是平衡之道?” 孙圣手赞许的笑道:“抗争的确是平衡之道,但是,抗争也分有效和无效。” “那要如何做到有效?” “无畏。” “那您跟锦儿说的忧畏,与这无畏又有什么联系?” “无畏,就是无知无畏和大无畏。在忧畏的时候无畏,就是大无畏。锦儿正是无知无畏的境界。” 周子瑜:“子瑜受教了!” 孙圣手看了一眼周子瑜,表情严肃:“这就是我尽力保护锦儿的缘由。若是让她沾染俗事,她的医术,就会受到干扰,她的天分就无法顺利的施展。” 周子瑜连忙抱拳向师祖保证:“子瑜定当竭尽全力护卫锦儿。” 孙圣手微微一笑:“年轻人,除了尽力而为,还要想办法借力。药石对于患病的机体,起到了调节平衡的作用。你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好了,外面的世事一定也是平衡的。” 周子瑜豁然顿悟,扑通一声跪在孙圣手面前叩头:“感谢师祖指点,子瑜知道要怎么做了。” “我可是为了锦儿好,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己,我研究的医术,总要有人替我传下去。”孙圣手笑呵呵的扶周子瑜起来:“走吧,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我都闻着香味儿了。” 孙圣手多高兴啊,总算有人听得懂他的话了。 这一天,在龙涎池边,所有人都很满足。 可以说,皆大欢喜! 第九十七章 乘兴而归 嘚嘚的马蹄声,踏在开始解冻的泥地上,听着就让人觉得特别轻松愉快。 章锦婳和周子瑜共骑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回长安城的小路上。 得到了师祖的祝福,章锦婳喜不自禁,神采飞扬。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回到长安城就要开始大展拳脚。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开医馆的事。 “瑜兄,咱们先商量商量开医馆的事好不好?你帮我出出主意?” “好。” “瑜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可以开医馆,还能做女医。” “你已经开了杏林苑。” “杏林苑还不算是开医馆呀。” “哦。” “虽然我很想做杏林圣手,那也只是想一想,我之前想去找陈医令,也就是想给师祖或者像陈医令那样的人做助手。” “现在陈医令想做你做助手。” “瑜兄,嘻嘻,我以前只会背药方,也不懂辨症把脉。” “你现在还会续骨。” “给周大人医治腿伤,那是碰巧了。幸好我跟师祖学过柳枝续骨,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真巧。” “瑜兄,我的医馆专看妇人和小儿的病症,整个长安城也只有我这一家吧?” “是。” “那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妇婴堂?妇幼馆?” “都行。” “光是开医馆还不够,我还要另外开一个药馆,做小儿专用药和妇人专用药。在节气当令的时候服用,也可以预防生病。师祖还给了我好几个专治妇人病的药方呢。对了,我还可以把杏林馆的那些养颜汤水的方子配成丸药。” “很好。” “哎呀,到时候孩子一哭闹,或者那些妇人一哭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应付人际关系方面,前世的章锦婳就是个白痴,受欺负了不懂得反击,人情来往也不懂得应对,就只会听丈夫的,不是发傻发愣就是吞咽委屈。这一世的章锦婳稍微好一点,也还是整天依赖者无所不能的张婶。 “你可以问问张婶。” “对了,张婶好像什么人都可以应付得好好的,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没有张婶不会的。她怎么就那么能干呢,” “你也能学会。” “可是,杏林馆开了这么久了,我还是啥都不会。食材的采买,客人的安排,都是张婶在张罗,”章锦婳不好意思的说:“我连挑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都要张婶帮忙。” “以后医馆药馆的杂事琐事,还是让张婶张罗,你的衣服,我给你挑,头发,我给你梳。” 说是说商量,其实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无论章锦婳说什么,周子瑜都会随声附和,在章锦婳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回以一笑。突然间接了这么一句话,章锦婳的思维过了好半天才跳出来,听明白了周子瑜的意思,捂着嘴吃吃的笑。 周子瑜望着无忧无虑的锦儿,满心的怜爱。 他心不在焉的应答着锦儿的聊天,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着师祖对他的叮嘱:“天地间越是有灵性的东西,越是蕴含了天地精华,世间的阴和阳两个力量,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中汲取能量。锦儿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师祖的话,让他倍感责任重大,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未来的妻子,还是济世救人的神医。 妻子是属于他的,神医是属于世人的。 章锦婳笑了一阵,抬头看着周子瑜,对未来充满期待。不管怎样,现在她和瑜兄是同心协力的。 进了长安城,周子瑜将章锦婳送回杏林馆,自己匆匆赶去秦王府交差。 章锦婳则召集了杏林馆的全班人马,把开医馆药馆的事情提出来,交代给张婶。反正,她不会的,统统交代给张婶就对了。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下去,章锦婳让竹风去太医署给陈医令递交了拜帖。 陈医令的回音还没等到,就有病人慕名而至。 来的这个人,是中书侍郎唐俭的夫人,患了严重的痹湿寒症,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类风湿性关节炎严重患者。从大理寺卿冯少珙冯大人那里听说了章小娘子的神奇事迹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了。 原本按照张婶的说法,不管来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来找章锦婳的病人,就要听杏林苑的安排。 章锦婳正在兴奋头上,跃跃欲试,张婶只好答应:“锦儿,下不为例!只要不是马上就咽气的急症,都必须遵守我们自己定出来的规矩,要不然的话,医馆就你自己管,我不过问。” “好好,好张婶,都听你的。” 张婶说的狠话从来也没作过数,可还是要说:“开医馆是济世救人,却还是有医馆的规矩,人家才会尊重你的医术。” 章锦婳懵了:“那怎么办?人家来都来了,还是冯大人介绍来的。” 张婶不松口:“你怎么给她医治,我不管,反正不能留下来。咱们先要把医馆和药馆的章程章法都弄出来,再接病人。” 在张婶看来,光会看病治病可不够,锦儿将来还是将军夫人是杏林苑的圣手,不能因为年纪小医术好就听之任之。现在正好借这第一个病人,来考验考验锦儿的待人接物。 还没开始收病人,就要学着拒绝病人,这对章锦婳来说,是个比制药治病还要艰巨好多倍的任务。 章锦婳硬着头皮走进了太乙馆。 唐夫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看到章锦婳进来,唐夫人扶着身边的丫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行礼:“章小娘子,我这说来就来,也没事先打个招呼,给您添麻烦了。” 章锦婳最听不得软话,立即上前扶住唐夫人:“唐夫人不必客气,您坐着就好。我先给您把脉。” 唐夫人艰难的坐下,疼得直喘气。 章锦婳打量了一下唐夫人,穿戴十分华贵,若是仔细看面部,还是能看出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而唐夫人伸出的手,手指浮肿,指关节严重变形,手背上青筋四现,皮肤上左一块斑右一块斑,跟她的面部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她身上长出来的。 “唐夫人,您体内的寒湿痹症,若是要医好,恐怕要一年半载才可以。”章锦婳怕吓到病人,尽量将话题讲得轻松些,把医治的时间说得保守些。 谁知,唐夫人不惊反笑:“好,一年就一年,章小娘子,你给我开药吧。” 唐夫人的痹症已经十来年了,看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医,连太医都说她的痹症已经病入膏肓,只给她开些汤药吊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现在,章小娘子居然跟她说只要一年就能医好,就是让她把药当饭吃,她也愿意! 第九十八章 唐夫人的故事 中书侍郎唐大人的夫人与母亲唐老夫人,婆媳俩天生的八字不合。 唐大人的父亲戌边十数年,是唐老夫人一手把唐大人带大的,母子俩感情说不上有多好,唐大人极其孝顺母亲,在京城里可是鼎鼎有名,堪称典范。 这个典范,就跟那个“我跟你妈同时掉到河里了你先救谁”的考题一样,唐大人当仁不让的选了先救母亲。 救母亲当然无可厚非,关键是,掉河里的时候,唐大人唐夫人是在一起的,唐大人还是踩着唐夫人的肩膀才上的岸,为的是把昏倒在岸边的母亲送去看疾医。 先急救母亲本来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唐夫人还在水里,还是大冬天掉进去的。 冬天掉进去的还算了,丫鬟婆子都被唐大人支走喊疾医去了,唐夫人是自己英勇的爬上岸,又坚强的走回自己院子里去换衣服的。 最后,唐大人夜不成寐衣不解带的服侍亲娘,唐夫人在自强自立完全可以自理的情况下,独自熬过了冰窟窿爬上来的无数日夜。 在外人眼里,唐夫人是一个支持丈夫孝顺母亲的好媳妇儿。 在唐老夫人眼里,唐夫人自己躺在屋子里让丈夫侍候婆婆,这也不见得有多么孝顺么。 就这么说了一上午,章锦婳东拼西凑的,外加推测,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唐大人和唐夫人,少年夫妻,新婚恩爱,为了让唐老夫人吃上一条新鲜的鱼,唐大人和唐夫人小两口就亲自去冬天的湖面上,凿冰打鱼。 然后,冰面裂了,小两口掉到冰湖里,唐老夫人急得昏倒了,唐大人急得踩着夫人的肩膀爬上岸去救母亲去了。唐夫人自己挣扎着爬上了冰面,全身湿透挂着冰碴子顶着寒风自己跑回屋子...... 这一掉冰窟窿,没有及时救治,也没有人安慰,嘘寒问暖,就落下了病根。 手脚冰凉下至麻痹是常事,年轻的时候还能咬牙忍着,最严重的就是唐夫人不能生育了。 唐大人本就是独苗,现在唐夫人不能生育,被唐老夫人挤兑得几次差点寻死。 好在唐大人也不是那糊涂人,跟唐夫人也是恩爱有加,对于子嗣之事,并不着急,反而对唐夫人诸多安慰。 没过多久,唐大人也去戌边,唐夫人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这苦日子倒不是要做牛做马,而是唐夫人发现了唐老夫人的一个秘密。 十多年前,唐老夫人还只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再二十多年前,唐老夫人也曾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大美人,爱慕者众,偏偏她选来选去,嫁了夫君,刚生了儿子不到一岁,丈夫就去打仗,镇守边关,一去十数年不曾回京城。 唐老夫人一开始还守着儿子好好的过,时间一长,就与唐家本宗的一个堂哥对上了眼,好上了。 那堂哥在京城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又主管着宗族的事务,常常借着商量家族事务的由头,来唐府与唐老夫人私会。 可笑的是唐大人,从小见这位堂伯父,比跟亲爹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竟也听信了母亲的话,对照拂自家颇多的堂伯父诸多感激,从来不去怀疑有甚不对。 等到唐大人娶亲之后,唐老夫人收敛了一阵。只可惜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与那堂伯父的往来依然没有断,在唐大人离开京城之后,就更加来往频繁。 唐夫人就是因为落下了寒症之后,经常手足麻痹,半夜睡不着,起来去净房,无意中发现了婆婆的私情。 结果,撞破私会的人如惊弓之鸟坐立不安,私会的人却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自此之后,唐老夫人就开始动不动说唐夫人半夜不睡是不是想跟更夫幽会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个小厮。把唐夫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唐夫人写信给丈夫诉苦,想回娘家去住一阵,结果嘛,你懂的,愚孝的唐大人,义正言辞的教训了媳妇一顿,语气沉重得能把信纸压碎。 最后,唐夫人一咬牙,收拾了行礼,跑去边关找唐大人,说什么也不回京城。 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多年,直到皇上建唐定都大兴,这才随着唐大人一起回来。 在京城国公府住了一年,病没养好,还愈发严重了。平时不能着凉,不能吹风,喝口凉水都要疼半天才能缓过劲儿来,要是没有丫鬟在身边,那是寸步难行。 唐老夫人就免了她每天的晨昏问安,让她好生歇着,唐大人的饭食有老母亲照顾着就行了。 用唐老夫人的话来说,唐夫人那是富贵病,不要说指望小的侍候老的,老的不用侍候小的就是万幸了。 章锦婳明白,像唐夫人这种情况,病因嘛,与其说是身体受了寒凉,其实是心里拔凉拔凉的。又得不到至亲的人的理解,怨气在体内四处冲撞,不得抒发,就一直这么熬着。 章锦婳确定了病因,心里就有了底,像这样严重的寒症,只有配合祝由术,才可以治疗。 “唐夫人,我这里先给您开六付药回去,有八副药是煎药汁喝的,有八副药是煮水泡澡的。八天后,您再过来,给您诊脉之后,调调方子,再开始给您医治。” 唐夫人的手都在哆嗦:“好,我一定按时服用。”她浊泪横流:“章小娘子,我只要能站起来自己走路了,我都很满足了。” 这是她的心里话。只要能站起来走几步,她也要高高兴兴的把药吃下去。 唐夫人由丫鬟婆子抬着,上了马车走了。 章锦婳坐在太乙馆的医治间,发了半天愣。 这世间,为何婆媳、妯娌之间不能友好相处? 这女人之间的和睦友好,到底以什么为前提? 周夫人和周子瑶,好不好相处?她在周家,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若是她跟周夫人闹了误会,跟周子瑶起了争执,瑜兄会怎样?会帮着母亲?帮着妹妹?还是顶着不孝的罪名保护她? 单纯的章锦婳,受了唐夫人故事的影响,陷入了杞人忧天之中。 第九十九章 心结 每个严重病症的背后,都有一个心酸苦涩的故事。 章锦婳听了唐夫人的故事,久久不能平静。 张婶看到章锦婳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的问道:“锦儿,怎么啦?唐夫人的病能治吗?” 章锦婳轻轻地点头:“能治,就是会很累。” 像唐夫人的体质,就是心结太重,尤其是替敌人保守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长此以往,导致体内怨气郁结,身体寒凉僵硬,病入骨髓,就像一具行走的冰块,还是有杂质的冰块。 章锦婳不善言辞,刚刚她就是用了祝由术来解开唐夫人冰冻的心结,再辅以汤剂。 情急之下,章锦婳选择了咽喉科祝由术。她在给唐夫人诊脉的时候,还在奇怪自己为何不给痹症的病人使用妇人科或者伤寒科。 在一股不吐不快的力量催动下,唐夫人结结巴巴颠来倒去的说出一些片段,将那些尘封已久的秘密一点点说出来的时候,脸色看着看着就开始放亮,郁结之气开始松动,章锦婳才明白元神的自主选择,她再一次见证了祝由术的神奇。 因此,章锦婳又顺着元神的感觉,选用了药性温和、药效缓慢的药材仔细搭配。她的手在取药材的时候,仿佛能看到汤剂在慢慢化开唐夫人冰冷的四肢。 原来,稍微热一点列一点的药性,都能加速恶化僵冷,那些大补的药剂在唐夫人这里反而成了毒药。 好在太医给唐夫人开的多是不温不火的汤剂,吃或者不吃,都无所谓。 给唐夫人诊脉辨证的过程,耗费了章锦婳不少心神,她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元气。 “锦儿,你脸色有点差,是不是唐夫人过了病气给你?” “没有的事。”章锦婳有点点明白唐夫人为什么会难以启齿了,她面对最信赖的张婶也无法说出自己对周家人的疑虑,毕竟这些都是她的臆测而已。 张婶心疼:“锦儿,你开医馆的话,得再添些人。” 章锦婳自然不会反对:“张婶,你做主就行。” 张婶一样样数给她听:“我得随时在你身边侍候你,让竹青竹风给你打理太乙馆,让竹影竹芯负责杏林馆,其他杂事就买几个手脚勤快利索的人,给他们打下手。” “张婶,你真好。” “锦儿,不能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着啊,有张婶呢。” “好。”章锦婳揽着张婶的胳膊,又露出笑容:“张婶,我扛不住了就告诉你。有你们还有瑜兄,我什么都扛得住。” 章锦婳很容易哄,几句话就忘记了唐夫人引起的烦恼,太子带来的隐忧也抛诸脑后,趁着周子瑜这几天没空过来看她,专心致志的投入到祝由术的研究当中。 周子瑜一回到秦王府,就开始忙碌。 他向秦王禀报了在石楼山道观所见,以及遇到于大人的事:“殿下,皇上好似有扬道抑佛之意,石楼山的工程不小。若是修茸明虚观,周至县城也需要扩容。” 秦王赞赏的看着他:“周将军所思极是。太子已经带人前去周至县城。” 周子瑜微一愣神:“这不是太引人注目了吗?” 秦王反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周子瑜略一思索,张口便说:“若是我,会以平乱的名义前去,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顺理成章的驻军,提领军费。” 秦王追问:“依你所说,周至县城安宁静逸,何来乱贼?” 周子瑜一展眉头:“这个简单,只要去大牢里找两个死囚犯,放到周至县城四边,以重利勾结蛊惑山贼即可。” 秦王的赞赏变成了十分:“哈哈,太子正是如此。就在昨天,京防有报,司竹有贼子作乱,形势紧急,太子亲自带兵前去平乱。” 周子瑜错愕:“太子下手好快。” 秦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是皇上许的。”随即又问道:“周将军,有功名利禄的事,事事都是太子占先。你在落后的情况下,又如何扳回来?” “殿下,那就去擒真正的乱贼!” 秦王随即召来几名心腹幕僚,商讨对策。 作为新晋的心腹幕僚,周子瑜也参与了讨论,他对于兵法,愈发有了许多新的理解,拿起兵书,他甚至有了打算重新注释兵书的冲动。 分析了两天,幕僚们商定出的最佳方案,是秦王主动请命是前去河西收复诸郡。 秦王现在对周子瑜的急智和分析能力十分信任,点名要他同去:“周将军,皇上的旨意请下来,你随我一同前往西凉。” 于是,统筹兵马粮草的事,全部由周子瑜负责。 周子瑜从来只管打仗不管后勤,对于如何进攻布阵颇有心得,筹集粮草选兵编队则是他的短板,此次身负重任,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了全副身心去做准备。 偶尔回一次周府,也是与父亲一起关在书房,父子俩兴致勃勃的探讨局势。周正义作战经验丰富,在长子不擅长的这些事情上,都能予以详细的指导。 千算万算,算有遗策。 秦王府众人紧锣密鼓的为了去西凉而忙碌的时候,太子在周至县城布防之后,火速返回了京城。得知秦王请命去西凉,在秦王面前,抢到了去西凉的机会。 秦王的脸都气白了:“岂有此理,又抢我功劳。” “殿下,”周子瑜很冷静的分析:“据探子所报,西凉那边有内讧,有意降唐的郡县居多。太子此前也因为扫平河西而立下声望。此次前去,皇上也是顺水推舟。” 秦王余怒未消:“该打的不打,不该打的又放两个毛贼去打,整天在我面前强出头,有意思吗!” 周子瑜道:“殿下,不如暂时不动,将潼关的兵丁换一批过去。李大人最擅长训练兵力,殿下正好趁此机会将所有兵马都轮训一番。现在北部刘武周蠢蠢欲动,迟早会发兵太原。” 李大人就是李靖,足智多谋,周子瑜在其手下,耳濡目染,受益良多。 秦王一拍桌子:“好,周将军,明日随我去潼关。” 第一百章 再次进宫 秦王不知道的是,太子抢了去西凉的机会,也没有多高兴。因为,太子也不是样样都抢得到。 这个没抢到手的,就是章锦婳。 太子在秦王离开之后,又向皇上提出,想收杏林馆的章小娘子入东宫。 皇上当即予以否定:“不可!” 太子要什么美人都可以,想娶哪家的千金都可以,唯独章小娘子不可以。 章小娘子的医术,是女子中绝无仅有的,入了东宫,那就是太子府的奴婢,这以后想要找章小娘子看个病求个药,还得经过太子府的允许,真是笑话。 皇上一向看重太子,这件事上,太子却触犯了皇上的忌讳。 难道,这是纵容过头了? 太子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退而求其次:“父皇,儿子想把章小娘子安排到药藏局,专制药剂。战事多,儿子外出征战也需要靠得住的太医。” 皇上有些生气了,心想,我这么惜才的人,都没舍得把章小娘子安到尚药局呢。再次拒绝:“不可。” 太子的面子被驳,觉得下不来台,只好再提:“儿子深感医药的重要,此次想将药藏局的人才重新选拔。” 皇上这才唔了一声,又提醒太子:“明虚观的事,你好自为之,药藏局的医监,你自己去太医署选用。” 太子领命退下,随即去了太医署。 太子要亲自在太医署选一名医学生作为随军军医的事,立即在太医署引起了骚动。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一时间,医学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刘青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刘青在太医署总算是安然的度过了他的富贵人生路中的第一次危机。 陈医令中毒事件的恐慌,早就被陈医令和曹博士康复的喜悦给冲淡了。 大理寺的冯大人也没有无功而返,抓了那个倒霉的杂工去充数,打了一顿板子给关到了大牢里。 刘青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生活。 可是,整天提心吊胆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刘青深知自己势单力薄。于是,他趁着陈医令事件的时候跟乔医丞搭上了话的机会,开始想办法跟太医署最有前途的医丞走近。 经过观察和试探,再加上从其他医学生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议论,刘青居然发现了乔医丞的几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大着胆子向乔医丞提出结业考试的要求。 乔医丞怎么可能为刘青破例呢?一个不小心,不要说以后当不当医令,医丞只怕也当不了几天了。很干脆很官方的拒绝:“太医署是皇家学院,治学严谨,岂能徇私。” 刘青浅笑:“乔医丞,药学院研制的药丸,不知您吃得可还满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药丸,据说是可以认人飘飘欲仙的。 乔医丞被刘青这副貌似恭敬实则威胁的态度气坏了:“刘青,你要提前结业也可以,只要你通的过!”他一声吩咐下去,那些药博士医博士随便给个差评足矣。 刘青早就预着乔医丞这一招:“学生已经将此事告知方大人了。” 乔医丞脸色发青:“你,你,”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我会帮你安排。” 其实,这种事情,刘青又怎么敢告诉方衢呢?他不过才进了太医署两个月不到,一下子就掌握了二把手的秘密,以后他去哪儿,人家还不得防着他呀?刘青才不会这么鲁莽。 至于乔医丞会不会报复打击,那是以后的事情。 谁知,上天再次眷顾了刘青,太子亲自坐镇太医署选拔随身军医。 刘青又高兴又懊恼,太子要是早两天来就好了,他还没得罪乔医丞呢。 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万一选不上太子私医,乔医丞这一步始终要走。太医署的医学生,医术佼佼者极多,他自视甚高的伤药,在药博士面前,也不算什么。 乔医丞深感刘青是个厚患,在太子面前举荐了刘青:“此人家世清白,又有方衢方大人做保,还有祖传伤药,能驳骨能治疮痈,实属难得的人才。” 谁不知道太子亲民啊,出征都是与士兵同吃同住,哼哼,就让刘青去贴身吃住吧,还以为傍上太子就有荣华富贵了,呸,刀枪无眼,最好一上阵场就被乱箭射死。 乔医丞气疯了,恨不得刘青立即消失。 刘青真的消失了。 带着铺盖,跟着太子一起消失的:“乔医丞,多谢照拂,后会有期。” 乔医丞傻眼了:“后会!”最好无期。 太子到太医署的时候,带了几个在司竹剿匪的时候受伤的士兵,这几个伤兵一致认为刘青的医治手法最好,医博士和药博士也就顺势走了个过场。 于是,太子将本朝建朝以来太医署最有天资的医学生刘青带走了。 刘青的医治过程,太子也是看过的。 为了在皇上面前扳回面子,太子将刘青的水准略略夸张了一下呈报上去:“父皇远见,儿子在太医署发现了个人才,想来不比章小娘子差。多谢父皇!” “一手五指,各有所长。医术不是用来比较的。”皇上就是皇上,一句话就把太子的不平之气给灭了。“身为太子,要时刻谨言慎行。” 哎,上位者挺不容易的,每时每刻都要以身作则,一不小心就被写到史书里,很讨厌的! 身为皇家人,不能主动,那些史官一个措辞,说你巧取豪夺,一世清名就毁于一字。 “是,儿子受教。” “唔。” “父皇,儿子要去坤仪殿给皇祖母请安,告退。” “今天不用去了,太后病了,谁也不见。” “啊!皇祖母何事?儿子去司竹的时候,皇祖母还跟儿子说笑,说到七仙女的故事,还嘱咐儿子去替她老人家看一看上个香呢。” “原来是你说的!” 皇上暗暗着恼,太后年纪越大,越看不得打打杀杀,剿匪也好,平乱也好,总有人流血丧命人亡家破,听说司竹有反贼,当场就病倒了。 太子越来越没有分寸:“父皇,皇祖母不是最喜欢章小娘子吗?何不召她进宫为皇祖母医治?” 第101章 皇太后(给秦逍遥打赏和氏璧加更) 章锦婳突然接到旨意,宣她即刻进宫面见皇太后。 她定了定神,起身向宣旨的程大人请求道:“程大人,小女子即刻去换锦袍,请稍候片刻。” 竹青在张婶的指点下,早就端了杏林馆的汤羹站在一旁。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程大人哪有不同意之理。 吃到了久闻大名的杏林馆膳食,程大人一不小心就说出皇太后病了之后,谁也不见,皇上都没见着,就点了名要见章小娘子。 章锦婳换了道袍,先在房间里先画了一道符,辨认出是书禁科,按照书禁科的要求做了仪轨,焚了一盘可以燃十二个时辰的线香。 竹青悄悄跑上来,把程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她,章锦婳更加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这才施施然跟着程大人出了杏林馆。 一路顺风顺水的进了皇宫,进了坤仪殿。 已经是二月下旬,坤仪殿走廊下的杜鹃花,结了很多花苞,零零星星开了几朵。 这些花的勃勃生机,跟坤仪殿里绽放的牡丹花比起来,就逊色了。 粉色的浅紫色的牡丹,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像丝帛一般光滑柔软。 而皇太后歇息的偏殿,却呈现出与娇媚鲜花相反的气息,阴暗,诡异的安静。 再看四周,门窗紧闭,玻璃窗上与挂了布帘遮光,屋子里闷得人发慌。 女官把章锦婳带到皇太后的寝殿:“太后娘娘,章锦婳章小娘子带到!” 章锦婳跪下行礼:“民女叩见太后娘娘。” 过了良久,久到章锦婳以为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皇太后才有气无力的动了动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女官代答:“起来吧。” 章锦婳站起身,立在原地不动。 又过了许久,皇太后低低的问:“你就是章小娘子啊?” “是,太后娘娘。” “近前说话。” 女官吩咐小宫女:“给章小娘子看座。” 机灵的小宫女搬了高脚杌子过来放在太后床尾。 皇太后的手拍拍被子:“坐过来。” 女官又道:“请章小娘子给太后娘娘把脉。” 章锦婳走上前,只见太后娘娘露在被面上的手,瘦如枯骨,再往上看,两颊塌着,现出暗暗的黑影,眼睛上方系了一块丝帕,遮住了眉眼。 这就是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皇太后? 都说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娇美可人,当唐国公夫人的时候端庄艳丽,当了皇太后更是凤目威仪,后宫佳丽自恃貌美的,在皇太后面前也纷纷自愧不如。 章锦婳伸手将皇太后手腕上的丝帕取下,徒手给皇太后把脉。 女官见状就要阻止,被章锦婳一个眼神看过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章锦婳数了一阵脉数。 皇太后外表形如縞素,平静的外表下,脉搏跳得杂乱无章,时快时缓,时轻时重。 章锦婳松开手站起来,退后一步,问女官:“屋子里气息浑浊,可否开半片窗?” 女官紧张的说:“太后娘娘怕吵,是以门窗都要紧闭。” 章锦婳微微蹙眉,刚才一路走来,宫女太监们的呼吸声都听不见,犹如无人之境,哪里还会吵? 皇太后嘘了一声:“别说话,他来了!” 女官的肩膀猛地紧缩起来,四周的宫女和小太监也都露出了紧张害怕的神色。 章锦婳清声问到:“他是谁?” 皇太后轻轻的说:“就是他啊!你要他走,就说我睡了。” 章锦婳又问:“他是谁?不喊名字他不会走的。” “他,他就是,就是……”皇太后似乎在想:“他就是伽罗啊!” “伽罗是谁?”章锦婳又问,不经意看到女官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是我的妹妹。” 噢,章锦婳知道了,皇太后的妹妹,是前朝太皇太后,隋朝开国皇帝的皇后。 章锦婳扬声说到:“伽罗,你走吧,太后娘娘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章锦婳轻轻地问:“太后娘娘,伽罗走了吗?” “没有。” “伽罗在哪儿?” “就在我床边。” 只听咕咚一声,女官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 章锦婳蹲下身子,探了探女官的鼻息,尚好,只是吓昏了,没什么大碍。 她站起身继续问:“伽罗在做什么?” “伽罗在跟我说话。” “伽罗说了什么?” “伽罗说,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孙子。” “伽罗要你照顾她的孙子吗?” “没有。” “伽罗说,我是姐姐,我就要照顾她。她小时候,我们都是这样让着她的。” “姐姐,你为什么不让着我?”章锦婳用另外一种声音问道。 就听着咕咚咕咚,章锦婳回头看,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都吓昏了。她没动,等着皇太后回答。 皇太后的声音露出一点惊喜:“伽罗,伽罗,是你吗?” “是我。” “伽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你说,你为什么让你的子孙欺负我的子孙?” “伽罗,朝野的事,我从来不懂不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丈夫走了之后,儿子才七岁,就继承了爵位,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何来欺负之说?” “难道现在不是你儿子做了皇帝吗?” “伽罗,那是叔徳的志向,他有这个能力,跟欺负没有关系。如果这是欺负的话,那你们不也是先欺负了姐姐家的子孙么?” 皇太后反应灵敏,口齿清晰,言之凿凿,和刚刚那个害怕伽罗的样子相比,完全变了个人。 “我不管,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走的。” “唉,伽罗,你陪我也好,我也差不多可以跟你走了。” “你跟我走做什么?我有爱我的丈夫,我不会带任何一个女人去找我丈夫的。” “呵呵,伽罗,你做鬼了也还是这么跋扈。” “我哪里跋扈了!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告诉你吧,我怕光。就跟你一样,所有的光亮我都怕!” 皇太后的声音一顿:“你怕光?” “对呀!怕光!” “来人,开窗,掌灯!” “不要啊!四姐,不要啊!我,我先去找我丈夫了。” 章锦婳在屋子里转圈,用力在地上跺出脚步声,转回皇太后面前,用本来的声音,轻轻地说: “太后娘娘,门窗都已经打开了,掌了十盏灯。 伽罗在哪儿?” 第102章 皇太后的心事 “伽罗走了,不见了!” 皇太后的声音很平静。 “你还想再见到伽罗吗?” “再也不想见了。” 章锦婳屏住呼吸,弯腰凑近皇太后,仔细看清楚皇太后的面孔,辨认皇太后身体周围的光圈。 黑灰色的模糊光晕,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暗红色。 是属于正常人的颜色。 “太后娘娘,请随我回坤仪殿。” “准。” 章锦婳从袖袋里掏出小瓷瓶,倒了少许檀香粉在香炉里,取了火折子点燃,随着轻烟袅袅升起,檀香的清新味道充斥了整个寝殿。 倒在地上的宫女小太监们一个个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吓得立即清醒,悄无声息的爬起来跪好。 “欢喜。”皇太后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章锦婳不知道皇太后突然说欢喜是怎么回事,就等着皇太后再说话。 一名胆大的宫女手脚并用爬过来,在女官身边停下,伸手去摇晃女官的肩膀。 原来女官的名字是欢喜,章锦婳明白了。她掏出瓷瓶在女官欢喜的鼻子下晃了晃,欢喜嗝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皇太后又叫了一声:“欢喜。”这次声音抬高了许多。 欢喜一骨碌爬起来跪下叩头:“请太后娘娘恕罪。” “无罪。”太后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又带着特有的威仪:“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欢喜咬着嘴唇站起来,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章锦婳在心里默念咒语。 皇太后在静静的等着章锦婳的指令。 女官和宫女太监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的等着章锦婳说句什么,把他们给解救出来。 香炉里的最后一丝青烟飘尽,寝殿里的檀香也随着开敞的门窗慢慢散去,慢慢变淡。 章锦婳在胸前合掌,扬声道:“太后娘娘,坤仪殿内朗日清辉,可要起来走走?院子里的牡丹和杜鹃花都开了。” “欢喜?” “太后娘娘,奴婢在!” “服侍我起来。” 欢喜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声音都在发抖:“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从正月里发病到现在,快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要起来。欢喜强忍着眼泪,上前侍候皇太后坐起来。 宫女们捧着衣服首饰,小太监端着水盆牙粉香脂,在床下跪了一排。 欢喜拧了帕子,小心翼翼的给皇太后擦脸,皇太后道:“将丝帕取下吧。” 可以吗?欢喜犹疑的回头看着章锦婳。 章锦婳轻轻的点头,嘱咐道:“太后娘娘请闭着眼睛,等红光出现再睁开眼睛。” 欢喜小心又小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皇太后眼睛上的丝帕,咬紧了牙关不敢哭出来。 曾经圆润饱满的太后,如今是瘦骨嶙峋,眼眶深陷,双颊凹进去,下巴往后缩着,苍苍白发干枯而凌乱。 皇太后闭着眼睛等欢喜替她收拾妥当,鼓起的眼皮动了几动,慢慢张开了一条缝。 章锦婳站在窗前,指着窗下的牡丹花:“太后娘娘,这朵牡丹花的颜色,真是极少见呢。” 皇太后微微一震。 章锦婳凑近牡丹花,嗅了嗅花蕊:“牡丹华贵,近观方知其味。” 皇太后的眼睛半张开,射出一道精光:“只可惜,太娇气。” “太后娘娘,这朵牡丹花,刚才我站在远处看过来是粉白的,站在近处看,是粉红的,在阳光下的花瓣,又都是雪白的。”章锦婳微笑以对:“我第一次见到会变色的牡丹。” “只是看着不一样罢了,”皇太后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看的人站的位置不一样,就以为牡丹会变色,换个位置多看几眼就知道了。” 皇太后即使病了这么久,一旦清醒过来,思维即刻变得十分清晰,讲起话来又是半遮半掩,意有所指。 “太后娘娘,可否教小女子如何看牡丹花?” “欢喜,扶我过去!” “是,太后娘娘。” 欢喜和另一个宫女,半拖半架着皇太后,挪到了窗前。 小太监抬来一张软榻,皇太后坐下,半倚在软榻的扶手上,微微喘息:“叶子都枯了。” 章锦婳蹲下来看,伸手掐掉黄叶:“这就好了。” “花瓣也枯了。”一只青筋暴涨皮肤干枯的手伸过来,扯牡丹花的花瓣,是皇太后:“再漂亮也会枯萎。” 章锦婳掐掉花枝上的另外一朵花:“一枝一朵,花瓣就不容易枯萎。一枝数朵,总是有强有弱,太后娘娘请看,这下面的花苞,根本就没有机会再开了。” “呵呵,枝头的花朵,本来就不给机会让它开,下面的花苞就是个点缀,是个陪衬。” 花匠精心培育的名贵牡丹,就这样,被皇太后和章锦婳,你一朵我一瓣的给扯得七零八落。 皇太后心情大好,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问章锦婳:“章小娘子,现在该怎么办?” “太后娘娘,还有两盆牡丹,是否也教教小女子如何欣赏?” “嗯,欣赏,教你欣赏。” 小太监飞跑着将另外两盆牡丹全部抬进来。 皇太后和章锦婳,依样画葫芦,重复着类似的对话,同样的动作。 很快,牡丹花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皇太后脸上的欣喜,转瞬即逝,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换上了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章小娘子,怎么办?” 章锦婳看了一眼欢喜,笑着对皇太后说:“太后娘娘,牡丹花本就是供人欣赏的,种花也就是为了欣赏花朵绽放的美好,喜欢就多看几眼,不喜欢就扔掉。就像小女子配药方,有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就拿走,否则配出来的药,不是没有药效,就是反成毒药。” 就在这时,皇太后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章锦婳看了一眼地上的花瓣,大概是皇太后手上沾了花粉,这才打喷嚏。 打喷嚏可以震动五脏六腑,这是医治已经生效的信号。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对皇太后道:“太后娘娘,请回凤榻歇息,小女子为太后娘娘调制一碗养生汤。” 皇太后喝了半碗热热的养生汤,舒适的闭上了双眼,呼吸轻缓安稳。 章锦婳退到寝殿外,向欢喜招招手,等欢喜走到面前来,小时候嘱咐道:“太后娘娘接下来三天都会多眠,不必担心。醒来之后,照我留下的方子煎药。殿内不得再摆放牡丹花。” 第103章 皇上有请 欢喜连连点头,对章锦婳自是言听计从。 章锦婳又道:“今天的事,不得说漏半个字出去,否则伽罗会来找你们的。” 欢喜的脸色惊变,差点跪下来磕头,捂着嘴用手指着宫女太监们做噤声割脖子的手势,刚刚显出欢颜的一众人等立即又蔫吧了,苦巴巴的悄声将寝殿内的残局收拾好。 章锦婳累了半天,欢喜将她送出坤仪殿门外。 竹风急忙将章锦婳带到一边,将手里提着的灵芝参汤递上来:“锦儿,今天这么久,我带的炭不够,汤都快凉了。”若是跟着程大人走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喝,汤就没法喝了。 程大人笑眯眯的道:“章小娘子,您就快点喝吧,要不可没空喝了。刚刚皇上派人来,请您再去甘露殿一趟。” 杏林馆的汤,可真是好东西,他喝了一碗,现在身上还舒坦着呢。 章锦婳也顾不上客气了,端起汤盅,小口小口的咽进去。 程大人看着汤盅冒出的热汽,好奇地打量着竹风手里的提篮:“这么久还有热汽,都是怎么弄的呀?” 竹风揭开提篮的盖子给程大人看,里面就是一个小炭炉,选用无烟银炭,点燃了埋在炭灰底下,就用这小小的火烘着汤盅,炭炉外再缠了几层柳条,包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子。 程大人咋舌:“汤不能洒,炭火不能绽出来,这一路提着也没放下,东西倒是不沉,拎着可费劲呐。” 竹风笑笑,没说话。锦儿的命才要紧,他拎个汤算什么。 章锦婳一边喝汤,一边暗暗思忖:皇太后的病,要如何同皇上讲?坤仪殿的那些宫女太监,瞒谁也不敢瞒着皇上啊,迟早要说出去的。那么,等下见到皇上,自己也不能少说一句。 一盅汤喝得见底了,章锦婳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将汤盅递给竹风,不禁想到,要是张婶也能跟着来就好了。 想到张婶,章锦婳一下子有了主意。 皇上再大,没有天大。 谨守天道,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呵呵,张婶的话,犹在耳边,章锦婳走着想着,脸上就带出了微笑。 等在甘露殿门口来迎章锦婳的梁德安见到了,心里暗暗吃惊,这个章小娘子可真是了不得,从太后那里出来,竟然还是红光满面,还笑得跟花儿一样! 要知道,皇上去见过皇太后两次,每次出来都心痛不已。 坤仪殿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也是一个个噤若寒蝉,没精打采的。 皇太后那个样子,谁见了都怕呀,看着行将就木的样子,半丝生机也没有。 看来,还是章小娘子有办法,这孙圣手的传人,就是不一样。 梁德安心事挺多,想着想着就把脸微微侧了侧,从眼角偷偷望过去,如此神医,太子居然还想纳入东宫,气度真不是一般的小啊,难怪皇上会叹气。 章锦婳走到近前,合掌行礼:“梁大人安!” 梁德安满脸堆笑:“章小娘子安好!快随我进去,皇上今天提早退朝了呢。”哎,皇上如此重视,啧啧啧,还不赶快谢圣恩。 章锦婳垂下眼皮,掩盖住烦恼:“皇上忧国忧民,是吾等小民之幸。”哎,提早退朝做什么,要是能给皇上也开一副药吃吃就好了。 烦恼归烦恼,还不能多想。 相由心生,你心里想什么,嘴上不说,表情、神情、气势,都会显现出来。 所以呢,有人想着装傻装聪明装糊涂装死,其实吧,装什么都不好使,总有人精能看穿你。 最好的办法,就是啥也不要想,回家去关了门捂在被窝里再去想。 从甘露殿大门,到甘露殿的偏殿,皇上的书房,这一小段路,章锦婳做了几个调息,就将神色恢复到清净无念。 “皇上,章小娘子带到!” “参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章锦婳起身,退后两步,站到了一边。 皇上已经听太监禀报了皇太后的情形,声音都带着喜悦。 “章小娘子,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回皇上,民女为太后娘娘开了药方,只要连服三天,再按照民女所开的膳食单子进食,就能自己坐起来了。” 皇上大为振奋,他还以为太后娘娘差不多要去找太上皇了呢,这要是能自己坐起来,那就寒食节的时候,多给太上皇烧几帧漂亮的妃子像去吧。 “哈哈哈,朕太高兴了。来人,赏,五十两黄金,玉如意一副,琉璃盏一对。” 章锦婳跪下叩头:“谢皇上圣恩!” 皇上想起来:“章小娘子,上次那些思乡的人参,如今怎样了?” 章锦婳还跪着呢:“回皇上,那些人参已经入乡随俗,安居乐业了。” “哈哈,德安,你听听,还入乡随俗了,还安居乐业了。这是到肚子里去安居了吧?哈哈!” 皇上心情飞扬,梁德安也跟着心情好好,笑眯眯结果话头:“皇上圣明,那些人参总不会又跑到土里去接着长吧?” “哈哈哈,跑到土地里去安居,德安,哈哈哈!” 皇上笑得忘形,哈哈声不绝于耳。 梁德安陪着笑脸,心里把章锦婳那是高看了好几级。 “章小娘子,那你看看,朕的人参可都还在思乡?朕几时可以再喝参汤啊?” “回皇上,不饮参汤无妨,心情好即可。” “心情好?”皇上笑不出来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好:“可有让心情好的药方?药膳?” “回皇上,‘心情好’即是药方。” “还有这样的药方?”皇上怔了片刻,又大笑起来:“果然,再也没有比‘心情好’更好的药方了。” 章锦婳但笑不语。 皇上点着梁德安道:“德安,章小娘子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心情好’的方剂呢。” 笑了一阵,皇上终于痛快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皇上却是给章锦婳找了个不痛快,当然,皇上不是故意的。 “章小娘子,你辨药无数。那你来看看,这个药粉,可否是真的良药?” 章锦婳接过小太监端给她的药粉,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就是一惊:这是刘家的伤药! 第104章 再次相遇 章锦婳在一刹那,心神恍惚,魂不守舍。 她一心想要避开的人和事,终于还是迎面袭来。 眼前的这伤药,似乎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都带了出来。 凭心而论,刘青配置的伤药,比刘家祖传的伤药还要好,甚至比章锦婳配置的伤药,还要更胜一筹。 章锦婳在给病人医治伤病的时候,还要配上祝由术,达到的效果才能胜过刘青。 在体力上,她现在是不及刘青的。因为使用祝由术,极其耗神,若是不能及时给元神补充能量,极易伤身。 是以祝由术不能广传,只能由师父严格挑选有先天资质的人做弟子来传授。 别的学科,大多是学生徒弟低声下气地追着老师,规规矩矩的学习。 而祝由术这一方术,经常是师父追着徒弟跑,徒弟还经常出现不肯学,学了还学不上道的情形。 实在是因为祝由术的要求比较高,心术不正者非但不能学,还会连累师父法力失灵。 章锦婳的祝由术,是看了师祖的资料偷偷学来的,虽说她有天资,一学就会,毕竟心里还是底气不足。 就事论事的话,刘青在配制伤药上的天赋,还是值得肯定的。 “回皇上,民女想知道此药从何而来?”她还是先确认一下伤药的来路好了。 “是太子的随身军医,据说是祖传秘方。” 章锦婳的小脸变得更白,刘青竟然攀附上了太子,他不是被方大人看中了么?方大人与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作为太子的随身军医,有上好的伤药和精湛的医术,自然能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她前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命不至死的将士,因为伤药的稀缺,伤口处理不及时,导致溃烂,浑身发热,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是死在了病菌感染的痛苦之中。 章锦婳闭了闭眼睛,将士们的性命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无数个本该男耕女织的家庭,岂能因为她的一己私念而收到生离死别之苦。 她的心中几经天人交战,一咬牙道:“回皇上,此药自是极好,止血快,生肌效果也好。” 皇上大喜,他就知道章小娘子光明磊落,不是那些追逐名利的俗人,可是他还想知道更多:“章小娘子,你只是嗅一嗅,就能知道此药的作用,这回它说了什么?” 梁德安也竖起耳朵,随时准备好跟着皇上一起笑出声。 章锦婳的大脑一片空白,勉强笑道:“回皇上,民女没听出来。请皇上恕罪。” 梁德安问道:“章小娘子,你既然没听出来,又是如何说出此药的药性呢?” 章锦婳道:“梁大人,实不相瞒,民女根据师祖的药方所配制的伤药,与这伤药的药味极其相似,想来所用的药材相差无几。” 她是根据记忆中的伤药来配制的,药方只能假托师祖所授,而刘青改良过的制药配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梁德安惊叹:“太子果然是天生福相,一出手就能得此军医以及伤药,真乃是我朝的幸事。” 这马屁拍得滴水不漏,皇上龙颜大悦:“天佑我朝啊,哈哈!” 良医济世,皇上和太子都得到了保命的良医,睡觉都能安稳了,谁不高兴啊! 皇上笑得越畅快,章锦婳越是郁闷,她连假笑都笑不出了。 梁德安眼尖,瞧出章锦婳笑得勉强,想起她在坤仪殿出来的时候疲累的模样,给她找台阶下,小声的提醒皇上:“皇上,张婕妤已经打发人来请皇上过去用膳。” 德妃娘娘是新宠,皇上的心思果然就转开了:“章小娘子,带伤药退下吧,回去看看这些药在说什么?” 章锦婳跪下,叩头谢恩,将刘青制的伤药带回去太乙馆不提。 皇上心情极好:“德安,去清辉宫。” 张婕妤只有十七岁,是新进宫的美人,因其相貌与过世的窦皇后有七八成相似,被皇上一夜宠幸之后,连升两级,封了婕妤。 这张婕妤也是个心思伶俐的人,自知美貌不及其他妃嫔,得了皇上宠幸之后,也没有忘乎所以,而是买通了几个侍候过窦皇后的太监,详细的了解了窦皇后的言行举止,又找来窦皇后年轻时的画像,在穿着打扮上处处精心模仿,让李渊欢喜不已。 话说,中年男子的危机意识,古今中外皆有之,李渊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皇上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陆陆续续的生老病死,就更加怀念无所畏惧的年轻时代,就更加留恋年轻时代的每一个细节。 尤其是妙龄女子的爱慕和眷恋,更容易让人找回年少轻狂的感觉,与之相亲相交,仿佛自己也是个少年郎,距离生死还是遥遥无期的事。 张婕妤的举动,无意中契合了皇上从大叔奔向老大爷的恐老心理,激发了皇上的活力,焕发了美好的第二春。 这段时间,皇太后身体欠安,皇上也受了影响,心情就没有舒畅的时候,只有在张婕妤这里,才能暂时忘却烦恼,偶尔展露笑容。 窦皇后年轻的时候就是才女,在皇族之中享有美名。嫁给李渊之后,两人也是十分恩爱。 为此,张婕妤也狠下了一番功夫,在才智上诗词歌赋上也学得窦皇后一二分的功夫,逗得皇上隔几天就要来清辉宫,或是用膳,或是闲坐。 一来二去,张婕妤的胆子慢慢大了,也不满足皇上只是过来清辉宫纯聊天,她也希望能留下皇上的子嗣,为自己的将来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眼下,皇上笑吟吟的过来了,张婕妤的心思又开始活动:“皇上,今日天气晴朗,御膳房送来的菜式都是下酒好菜,可否让奴家陪皇上小酌一杯清酒?” 皇上可不正是找人喝酒庆祝皇太后身体好转的嘛,立即就答应了:“一杯清酒哪里够?来人,取两壶桃花酿,朕与你喝个尽兴。” 桃花美人佳酿,良辰美锦此时。 皇上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这一多,就走不动了,张婕妤赶紧扶着皇上去安歇,顺势倒在了皇上的怀里。 第105章 对手更聪明了 张婕妤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皇上的心的确是年青了,说的话都是当年的腔调,聊天内容也都是回想当年。只是,体力却没有回到当年。 皇上没有趁着酒劲发威,而是顺着几分醉意进入了梦乡。 清辉宫里一夜安静,什么也没发生。 等梁德安侍候皇上更衣早朝的时候,发现皇上对张婕妤只是宠而未幸,略微感到吃惊。 而张婕妤则是在略感失望之余,又心存侥幸,学着窦皇后大义的模样恭送皇上离开:“皇上,臣妾侍候不周,请皇上恕罪,饶臣妾不才。” 皇上最爱的就是窦皇后的深明大义,心里一软:“婕妤何罪之有,今晚再备佳肴侍候。” 张婕妤伏在地上窃喜不已:“恭送皇上。” 只要皇上再来,她就能想到办法。 等皇上离开之后,张婕妤召来心腹太监崔成密谋:“崔大人,可有助兴的良药?” 现实摆在那里,酒都不能给皇上助攻,那就弄点好上手的助兴玩意儿,总是万无一失的。 崔成是前朝留下来的太监,善于钻营,随着新朝的建立,依然站稳了脚跟,如今跟着皇上的新宠张婕妤混了一顿时间,也想趁机捞一把,自是十分卖力。 花点银子,再卖几份人情,崔成很快就拿到了张婕妤所说的良药:“婕妤娘娘,下官去尚药局和药藏局找人想了办法,给娘娘弄来了两粒长青丸。”还带来了一个让张婕妤惊诧不已的消息:“娘娘,据药藏局的典药崔玉门说,太子府新晋的随身军医,样貌与娘娘有三分相似,与窦皇后有五分相似。” 张婕妤确实吃惊:“长得似我?那军医是女人吗?” 崔成道:“娘娘,下官听说军医从来都是男子。那崔玉门是下官的同乡,又是旧识,他辨人辨物的本事却是极好,想来不会说错。” 张婕妤想得比较远:“会不会是皇后娘娘的外家族人?” 崔成想了想:“皇后娘娘的外家都是贵族,下官听说那新来的军医,出身于平民,擅长医病制药。” 呵呵,哪有贵族子弟去做药徒的!再说了,还像娘娘您呢,您怎么不说是您外家的族人?崔成老练的把后面的话给掐掉了。 可是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张婕妤也听懂了,她没生气,而是对崔成道:“既是像我,哪天我也见见。” 崔成低头翻个白眼,一个军医,哪有资格进宫啊?何况还是个外男! 张婕妤说完,也发现自己说错了,暗道,我这不是急疯了嘛,费尽了一腔热血,为了皇上的英勇,在这儿搜刮一切有可能的办法。 皇宫里善于察言观色的奴婢众多,崔玉门都能看出来的模样,别人也能看出来。 很快,刘青就听人说起,自己酷似先皇后窦皇后。 刘青找来窦皇后的画像,对着青铜镜,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半分也不像。 太子自然也听说了,觉得传言十分好笑,即刻出口制止流言漫延:“孤亲自去太医署看过的,若是有一分相似之处,也能看出来。难道你们都比孤更熟悉母后吗?” 至于还有三分像张婕妤,倒是有可能,毕竟这些人见过张婕妤嘛。 “刘青,孤倒要去看看,你与那张婕妤是否相像。”近来皇上宠爱张婕妤,一个能与军医样貌相似的美人,到底能有多美?太子才不信呢。 刘青倒是很想去见见张婕妤,他现在连升三级,人生简直开了挂,这宫里的贵人们,多认识一个是一个啊! 进了宫,见了世面,刘青的心,也随着越来越大。 他借着去送药品的机会,跟药藏局的典药崔玉门搭上了话:“崔大人,这是为太子专门而制的药丸,请仔细收藏,听闻太子不日出征,即刻要点数的。” 崔玉门的重点不在药上,在刘青脸上:“刘军医,你若是收拾一番,穿上锦袍华服,定是美男子。” 刘青的目的就是要引着崔玉门说这些话的,自谦道:“在下不过是小小医官,何来华服之说,有太子这般的美男子,刘某最多只能算得上端正。” 崔玉门笑道:“我有个同乡,就是在张婕妤娘娘身边侍候的。他就可以作证,刘军医若是另作一番打扮,一定能让人将你与婕妤娘娘认错。” 刘青心里暗喜,面上却故作羞恼:“崔大人,不要拿刘某开玩笑了,这话说出去,刘某的人头就掉地了。” 崔玉门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又冒出一句:“刘军医,你身强体壮,那婕妤娘娘若是有你一半体力,也不需要长青丸助兴了。” 刘青吓了一大跳,左右看看没人,凑近崔玉门道:“此话当真?”皇上此时不到花甲之年,听说张婕妤也不过是二八佳人,怎么就到了要助兴的地步? 崔玉门伸出两个手指头:“今天来讨了两颗走。我这里没有私货了,刘军医,你可曾听说长青丸?” 刘青点点头,他在终南山转悠了几年,当然知道长青丸是做什么的,还有个小道观的道士跟他说过长青春术呢。 崔玉门眼睛一亮,低声道:“会做不?” 刘青又点点头。 崔玉门做了个手势:“要这么多,二十两黄金。” 崔成出价五十两黄金,转眼就被崔玉门扣掉了三十两。 刘青也不懂宫里的行情,这二十两金子,是他想都没想过的巨额收入啊,不点头答应那是傻子:“好,十天内。” 正常来说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做好,刘青担心要随太子外出,就少说了几天。反正,药丸拿过来,也不见得马上就吃,对吧? 药藏局的库房,药草极多,在崔玉门的掩护下,刘青找了配制长青丸所需的药材,偷偷的带回了住处,连夜加工,配制好长青丸,第四天,就拿去交给崔玉门: “崔大人,刘某过几天要随太子前往凉州,不知何时才能回返京城,这药丸你先拿着,不过就要十五天之后才能服用,否则药效会打折扣的。” 刘青没说明的是,制药期的时间不足,药效不是打折扣的问题了,而是有严重的副作用。 第106章 刘青的心机 崔玉门仗着自己单线交易,雁过拔毛,将五十两黄金抽走了三十两,转眼又将刘青送过来的长青丸,私藏了两颗。 等崔成过来取药的时候,他倒也谨记刘青的交待:“你先拿这些去,若是好用,再给加做。请婕妤娘娘小心,这些药丸最少还要等十天才能服用。” 就崔玉门这样的,说话没个准,吃个药,连服药时间也拔掉了几天,真不知道怎么混进药藏局的。 崔成对这位同乡的底细和秉性很了解,就想找到能做药的这个人:“我说崔大人,你这药丸靠不靠得住?能多做点嘛?我想这个。”他伸出手做了个赚外快的手势。 崔玉门留了个心眼,自是不肯说出是谁做的,但是一想到刘青的模样,又忍不住透露了一点点蛛丝马迹,能不能听出来就是崔成的造化了:“新来的那个军医,若是扮女妆,与婕妤娘娘真是十足十相似。” 崔成又道:“此话休要再提,若是被别人听到了,我们娘娘可是吃罪不起。”这个老乡也忒小气,不说就不说呗,还总提不该提的事。 回到清辉宫,将药丸偷偷摸摸的交给主子。 张婕妤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药丸,暗暗欢喜,只等着皇上再临幸。 刘青刚一进太子府,私下就得了二十两金子,也不敢声张,隔几天就去一次库房领药材,交药丸,慢慢地与崔玉门越来越熟,时不时的套一两句话,了解太子府的更多细节。 如今太子府里传得最盛的是太子四月份要去凉州的事。 刘青以为,跟随太子出征,是个美差,既露脸又容易挣到功绩。 刀林箭雨,虽然危险,跟在太子身边总是安全的吧? 结果,他听来的消息是,太子骁勇,善于安抚军心,打仗不单止会亲自上阵,平时也会亲自训练士兵,对所有兵士一视同仁,从不摆架子。对兵法十分有研究,善用兵法,甚至还写过一本兵书。 但是,观察了几天,他发现,大家只是做出很积极听从安排的样子,并没有谁想走个后门捞个好处。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与他在方大人处听来的消息,不太一样。 方大人只说太子深得皇上欢心,地位牢固,叮嘱他好生侍候太子,早日迎娶方二娘子。 刘青在太医署惹了乔医丞的事,也不敢与方大人提起,他深知,要想摆脱定时炸弹一样的威胁,只能靠自己捉摸了。 为了得到太子的信任,刘青比以前更加小心甚微,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出行的准备还没做好,前朝刘武周自立为王,率兵攻打太原。 太原是皇上起兵之前的根据地,旧部较多,并无精锐之兵。 刘武周亲自带兵,两万人众,势如破竹。 太原军情告急,一时一个急报,皇上寝食难安,已经接连十来天又没睡好觉了。 在朝廷之上,太子以凉州之行为由,不领军令。 秦王与太子较劲,在幕僚的建议下,也不领军令。 最终,皇上只得从并州调齐王出兵太原。 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皇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碗水无论如何都端不平。派齐王出马,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他心里更没底。 梁德安察言观色,在这种时候最不能给皇上添堵,只能给皇上找回信心,他知道能让皇上高兴的,除了章小娘子,就是张婕妤。 不过呢,章小娘子是孙圣手的传人,总不能把人家当成取乐解闷的玩意对待,是吧?更何况,章小娘子现在是皇太后面前的红人,无论谁召章小娘子进宫,都得送章小娘子去坤仪殿溜达一趟。 再说了,总召章小娘子进宫,那些御医也有意见。 算了,还是提张婕妤吧,稳妥,靠得住。“皇上,今天又到了清辉宫就寝的日子了。” 皇上面色稍缓:“嗯。朕也有些日子没去清辉宫了。” 这种建议,在焦虑不安的皇上这里,一试就灵。 想当年,遇到这种危急关头,都是窦皇后与皇上一同明理分析,直言相谏。 现在皇上越来越怕死,也越来越怀念窦皇后的好。 梁德安高声在前头带路:“皇上摆驾清辉宫。” 早有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去清辉宫报信。 殊不知,清辉宫里早就筹谋了好多天了。 张婕妤买通了一个太医,问清了女子最容易受孕的日子,将该准备的早就都准备好了。每天左算右算,终于盼来了皇上。 虽说不是最佳时期,总也是个机会嘛。 张婕妤一边悉心检查自己的妆容,一边叮嘱崔成见机行事。 崔成也跟着兴奋异常,婕妤娘娘要是一举成功,他可又要赚一大笔了。 张婕妤跪在清辉宫的寝殿门口,恭迎皇上。 梁德安觉得婕妤娘娘看起来有一种喜气,跟皇上的表情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怪异。 谁知道,张婕妤又是弹琴,又是跳舞,也没能让皇上展露笑容。 直到上了御膳,觥筹交错,皇上的面色才得以缓和。 梁德安做为贴身太监,他还要负责监看试食太监的动作,再给皇上一道道布菜。 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太诡异了,就留心了所有人的表情。 当然,梁德安是发现不了什么的。 因为,那个药丸,张婕妤藏在袖子里,在给皇上喂茶喂酒的时候,用指甲抠了,一点点一点点的弹到了饮食里。 自然,皇上又醉得不能走路,只好歇在清辉宫。 张婕妤使出浑身解数,将讨好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心情不佳的皇上在药物的帮助下,依然只是勉强应付了一阵,就宣告结束。 效果嘛,连太医都不用请,张婕妤自己就能判断,绝对不成功。 再不甘心又如何? 除了等待时机,张婕妤又开始想办法:“崔成,去找人,问问有没有更好的药物,可以保证受孕的?” 崔成是个人精,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主子:“娘娘,药物再好,也不如人好哇。” 张婕妤冷哼一声:“皇上的身体又轮不到我去调理,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没有长青丸还不能成事,我又没法子把皇上变年轻力壮。” 第107章 刘青的机会 话一出口,张婕妤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话要是传出去,大不敬啊! 一不小心,拉出去斩了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崔成在前朝得时候,就见过炀帝无数次在宫里的后苑,只要兴起就随时随地临幸妃嫔或者宫女。 数千佳丽为了争出头,无不费尽心思勾引炀帝。 呵呵,有时候,那些妃嫔也会趁乱在夜色里勾搭守卫,只要不被发现,时间上又能吻合,受孕的事情就能蒙混过关。 崔成当年还是个小太监,就因为撞破过两回陈美人的私情,收了大笔封口费,又帮陈美人善了后,在陈美人成功的因子受封为丽嫔的时候,成了陈美人的心腹。 做这些手脚,他极有经验,就是不知道主子肯不肯走这条路。 崔成看了自己的新主子一眼。 张婕妤居然就看懂了,还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这主子很有前途,胆大心细啊! 崔成这下子就更卖力了。 这天,皇上不知怎么回事,宣张婕妤到甘露殿见驾。 张婕妤这个高兴啊,机会又来了:“崔成,给我备好长青丸,见机行事。” 她打听过了,这段时间,皇上都没有去任何妃嫔那里就寝,这就意味着皇上的战斗力没有浪费过。 崔成吓一跳,主子也忒大胆了些:“不可,娘娘,万一有差池,我的脑袋可就咔!”他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那怎么办?” “这宫里到处都是皇上的耳目,切勿轻举妄动。” “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崔成也没办法,好在还是劝住了主子,摸着冷汗跟着张婕妤去了甘露殿。 走到甘露殿,门外等了一圈人。 是太子殿下前来向皇上问安,门口都是太子府带来的守卫。 梁德安在门内的将张婕妤等带进甘露殿的偏殿。 皇上坐在书桌后,旁边站着太子,地上还跪了一个人。 见到张婕妤进来,笑着对太子说:“儿子,你瞧,朕的婕妤面容是否面善?” 太子的眼神转过来,一下子就定住了:“父皇,果然面善。” 张婕妤乖巧得很,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没有任何拘谨,恭恭敬敬向皇上跪安,起身又向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她最近苦练媚术,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顺眉,有着说不出的动人风情。 太子直勾勾的望了几瞬,对皇上说:“父皇,这刘青身形若是瘦削,还真的同婕妤娘娘有些相似。” 皇上张开一只胳膊:“到朕这里来。” 张婕妤温顺的走到皇上身边,依偎到皇上的臂弯里:“皇上有公务繁忙,宣臣妾来,不知何事。” 皇上指着书桌前跪在地上的刘青:“刘青,抬起头来!”笑着叫张婕妤去看:“你瞧,这可是你失散的兄弟?” 刘青跪了一刻多钟,也不敢抬头,就这么一直跪伏在地上,听到皇上的话,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皇上的怀里搂着一位小美人,盛装打扮,涂抹的脂粉浅淡,媚眼如丝,正吃惊的看着自己。 只见美人柳叶眉轻抬,未曾开口,笑脸先出:“皇上,臣妾的兄弟早都不在人世,家里只有两个庶妹。若是另有兄弟,只怕臣妾的父亲与母亲早就打起来了。” 太子借着打量刘青和张婕妤的面容,勾了张婕妤好几眼。 窦皇后也是绝世美人,却是端庄高贵,岂是张婕妤这等姿色可以比得上的,太子对自己的母后十分敬重,更加不愿承认张婕妤是窦皇后的影子。 太子原本来向皇上禀报西行的行程,却被皇上问起刘青的医药之事,说是与章小娘子的伤药又相似之处,想问刘青是否也是孙圣手悄悄收的传人。 刘青被带到了甘露殿之后,皇上一见之下,让人去宣张婕妤过来甘露殿,还把太子给弄愣了,不明白一向公私分明的父亲,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宣后妃觐见。 现在嘛,呵呵,这个小美人还真是有点意思:“父皇,刘青是洛城人士,家里祖传是开药铺的,家世清白,又在终南山修道多年,儿子也想不到世上居然又如此相似的面孔。平阳都与儿子不相像呢。” 平阳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两人都是窦皇后亲生的,只是,兄妹俩,太子长得像窦皇后,平阳公主的面容极似皇上。 刘青诚惶诚恐的站着,只是在刚站起身的那一刹那看了一眼张婕妤,又看了一眼崔成,张婕妤妩媚勾魂的笑,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却突然就明白了,张婕妤就是崔玉门的买家。 这个事情就有点奇怪了,皇上的妃嫔要长青丸做什么?如果皇上有需要的话,完全可以直接从尚药局去领用。 何况张婕妤这么得皇上宠爱,那么,长青丸就是用在别人身上咯? 这个发现,让刘青惊出一身冷汗,听了太子的话,更加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 张婕妤的脸,半对着太子,她不时地从眼角的余光里去观察太子。 太子正当青壮,高大俊美,堂堂威仪不在皇上之下,看得张婕妤暗暗倾慕,笑得更加妩媚。 崔成的冷汗还没停歇,见此情景,又冒了出来,主子也太吓人了,当着皇上的面,就敢跟太子眉来眼去,这是分分钟砍头的节奏啊! 梁德安也察觉了,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显,上前笑道:“皇上,御膳房送来了新鲜瓜果,在门外等着呢。” 太子冷冷的看了梁德安一眼,拱手告退:“父皇,儿子还要打点行装,告退。” 刘青赶紧跪下叩头:“下官告退。”他是太子的随身军医,如今是七品官,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 张婕妤侧着头,仰视着皇上,道:“皇上今天雅兴,让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 皇上兴致很好:“来人,备琴。” 张婕妤从皇上怀里退出来,往偏殿走去,状似无意的看向门口,追着太子和刘青的背影看了一眼,得意的微微一笑。 太子的神情,她刚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第108章 太子看上谁了 张婕妤这回长了心,掩饰的很好,只是闪眸扫了一眼就垂下了头,快速的走到了琴架前坐好,将琵琶取下放置在膝头,来不及拿拨子,用手指勾了两下琴弦,似乎是在试音,内心却是暗暗祈祷太子能听到她的琴音,知道这琴音是可以为他而弹。 太子走到甘露殿大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琵琶声,回过头来望向甘露殿,琴房在偏殿的一侧,太子自然是看不到内里的动静,这两声琴音似乎别有心意,不由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大踏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悦耳的琵琶曲声响起,皇上慢慢踱到了张婕妤的身边,半闭着眼睛,随着曲调的起伏而微微晃着头,沉浸其中。 一曲弹罢,张婕妤放下手中的拨子,抬起头仰视着皇上尚陶醉在乐曲声中的模样:“皇上,听说太常寺的乐工,新进流行竖着弹奏琵琶,可否让臣妾去学习,再学几首曲子弹给皇上听。” 皇上睁开眼睛,抬起眉头:“哦?竟有这回事?那就召教坊的人去清辉宫奏上几曲,等朕瞧瞧,有何不同。” 张婕妤大喜,看了崔成一眼,主仆二人的好戏又要开始了。 却说太子离开了甘露殿,一路无话。 回到东宫,按照习惯,太子是要回书房的,刘青正准备告退,太子却出声了:“刘监正,随我到书房来。其他人等退下。” 刘青恭恭敬敬的跟着太子进了书房,见随侍将书房门紧闭,内心忐忑不安,比见皇上还要惶恐。 太子在书案后坐下,招呼刘青:“近前来,小心说话。” 刘青往前靠了靠,不敢再动。太子坐着他站着,要是说话,太子就要仰着头,这样好像太不恭敬,若是跪下,他就要隐在书案之下了。 太子啧了一声:“附耳过来。” 刘青只好弯下腰,半俯在书案上,尽量将耳朵压低。 太子问道:“刘监正,你可会制不受孕的药?” 嗯?刘青抖了一下,抬了一下眼皮,随即答道:“殿下,臣听说过此药的药方,但是从没做过。” 太子冷笑一声:“孤听说过终南山的道士有擅长做助兴药的,想来你也见过不少。” 刘青低声道:“殿下,臣从未想过要做这些药,在终南山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采药制药,只想做出刘家最好的伤药,不负祖上辛劳。至于不受孕的药,若是有药方,臣可以试着配制。” 进了药藏局之后,刘青才知道,原来皇宫也好,东宫也好,甚至是其他的王爷府,姬妾的汤药都是有专人侍候的,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吃了几回,都有人仔细登记核对。 他一个小小的监正,不过是沾了战事的光,才得了太子的青眼。 先不管太子在想什么,他也只能先答应了再说:“殿下,臣去找药方。” 太子盯着刘青:“监丞侍药都须瞒过。此事不得有第三人知道。” 刘青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声音微微发抖:“臣谨记。” “尽快做出来。” “是,殿下。” “下月初二要出发去凉州,在这之前能否做出来?” “殿下,臣即刻去找方子,找到药方,三天就能做好。” “很好!”太子十分满意刘青的回答,用手点了一下刘青的太阳穴,将他推离书案:“退下吧。” 刘青退出书房,奔回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太子干嘛要女子不能受孕的药,是怕姬妾怀孕吗? 太子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也不至于害怕再多生几个吧? 那么,这个女子有可能会怀孕,却绝对不能让她受孕。 不过,临幸再多的宫女侍妾,若是有孕了,提个身份即可,就算是其他府邸的侍女,也可以要回来宠幸,或者赐一碗落胎药即可,何至于害怕女子受孕? 刘青突然想到,太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个女子必定不是太子能肖想的人。 难道? 刘青的脑子飞快的转着,一个找他买助兴药,一个让他制不受孕的药。 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念头凸现出来。 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这万一要是出事了,他也跑不掉啊! 太可怕了,刘青冷汗涔涔,贴身衣衫湿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一路奇迹般的混到了太子身边,这下子终于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了。 太子交待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不想做也得做。刘青不甘心又走上了另一条提心吊胆的路,他要给自己再次创立一个安稳的环境,进退自保。 太医署是回不去了,若是离开太子,他还能混到哪里去?还有哪里比太子更需要他呢? 不过转了几个念头,刘青就想通了,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换上袍服,带上有监正标识的双垂幞头,去找崔玉门。现在,就这哥们跟他有来往,找本医书也就要靠崔玉门帮手了。 崔玉门靠着刘青一次就赚了不少,对他十分热情,一听刘青要找妇人用的药书,立即给他找了几册,还拍着胸脯答应替他保密。只要刘青能做出新的药,哥俩就都有得赚,反正是慷药藏局的慨,何乐而不为呢? 想着即将到手的钱钱,崔玉门的脸上乐开了花,太医署那么多的药工药博士,还有谁能比刘监正更厉害呢? 比刘监正还要更厉害的章小娘子,正在为配制伤药而伤脑筋。 章锦婳从皇上那里拿着刘青的伤药回到杏林馆,一直想配制出同样药效的,哪怕是与其相近药效的伤药。 出乎她的意料,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居然一直没有试制出来。 她只要一看到刘青制作的伤药,就会想到刘青,就会想到欢郎,想到从前的点点滴滴,那些刻意遗忘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时刻在她眼前转动。 好在张婶并不受章锦婳的影响,带着竹青他们几个,把杏林苑的医馆仔仔细细的筹划起来了。 杏林馆现在是受人瞩目的地方,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人明里暗里的张望。 第109章 新来的小医女 张婶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回来。 这两个女孩子,不需要多漂亮,要的就是忠心和勤快。 医馆开起来,事情会越来越多,张婶要先调教两个女总管出来。妇人和小儿只能由医女和女医工照料,这两个女医官培养好了,章锦婳就能心无旁骛的医治病人。 竹风竹青他们几个,把杏林苑旁边空着的房子重新收拾,打通了临街的门窗,辟出十来间干净的房间。 每天,章锦婳在太乙馆研究制药,张婶就带着幽兰和铃兰一起擦拭收拾医馆的房间,不让她俩有片刻的闲当。 幽兰和铃兰,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都是前朝官宦的遗孤,从小也读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朝代更迭,她俩因为年纪小,没有被充作宫女,而且因为相貌不美,被转了几手发卖,最终被张婶看中了。 她俩虽然不知道杏林馆的名气到底如何,但是自从进了杏林馆之后,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也不再做噩梦,不再担心会被人凌辱欺负,特别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机会,对张婶言听计从,卖力的不得了。 做了几天事,幽兰发现杏林馆虽然很大,却没什么人来往,每天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华美的马车或者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进来杏林巷。她隔着窗户往外看,心里不是不好奇。 铃兰就没什么想法,只是闷着头,拼命做好张婶交待的事情,任窗外车马叮当,从不过问。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幽兰躺在床上,听着铃兰细微的呼噜声,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卖身为奴的不堪记忆,她很想摇醒铃兰,偷偷的说一说话。 在这杏林馆里,除了张婶跟她俩说话,其他几个人,都是沉默无语,就连章娘子,她俩每天也只能见一面。 幽兰发现,杏林馆,是没有男主人的。 这让她十分安心。 杏林馆的午宴,还是照旧对外开放。 张婶的审核,比以前更严格。不准章锦婳插手,更不准再破例招待临时客人。 章锦婳的制药遇到了阻滞,十分郁闷,也无心交际,周子瑜跟着秦王去了潼关没在长安城,她正好可以潜心研究师祖给她的妇科千金药方。 章锦婳的第一个女病人,就拿幽兰和铃兰练手了。 首先是铃兰,已经十五岁了,章锦婳给她诊脉,发现铃兰的月事十分不准,给她开了三副药,吃完了也不见起色,除了气色好一些,依旧是带下淋漓不净,与医书上说的并不一样,感到很奇怪,就把铃兰叫到了太乙馆再做细查。 章锦婳给铃兰检查身体的时候,幽兰也在旁边看着,这是她俩必须要学习的,不会诊脉,至少要能听懂疾病的说法,懂一些简单的医理。 当铃兰听到章锦婳要她除去衣物,躺到简易高脚木床上时,又紧张又害怕,羞涩不已。 张婶在一旁严厉的命令:“章娘子是要给你看病,有什么好羞涩的。站着躺着都学着点,以后这些事情,都是你和幽兰去做的,总不能章娘子做事,你们两个看着吧。” 铃兰无奈,红着脸,一咬牙,除去衣物,躺在木床上簌簌发抖。 章锦婳也是个姑娘家,其实也非常不好意思,这要不是本着治病的宗旨,根本就做不来。 还是张婶说过,在宫里,尚药局和药藏局的医女,都要如此这般给那些妃嫔宫女看病上药的,章锦婳才能安然的面对这些。 铃兰的皮肤白嫩细腻,生得比较丰满,听话的按照章娘子的吩咐,曲起双腿分开两脚,羞得将脸扭到一边,紧闭双眼,咬紧了下唇。 幽兰也是又羞又怕,看着章锦婳站到了床尾,正对着铃兰张开的双腿,不由得往章锦婳身后一闪,不敢去看铃兰。 章锦婳看了几眼,就叫幽兰:“你拿细布给她擦拭一下。” 幽兰犹豫了一下,这是什么医女啊,简直就是小丫鬟嘛,她十岁前辈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就是侍婢,专门给大老爷的通房侍女收拾事后的残物的。 张婶生气了:“幽兰,你要是不会,可以不要做。” 幽兰急忙道:“张婶,这些我都会。我只是担心铃兰姐姐会着凉。” “既然担心,就快点做完。” 幽兰不敢怠慢,按照从前做过无数次,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手法,给铃兰擦拭清洁,并且按照章锦婳的要求,取了铃兰的分泌物。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这么艰难的事情,终于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步。 铃兰的毛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经期卫生没做好,感染了炎症。 章锦婳拿出瓷瓶,倒了药粉出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幽兰见状忙说:“章娘子,上药的话,要用玉势。将药涂在一端,慢慢送进去,停留半刻钟,等药粉化在体内,再将玉势抽出,清洗干净即可。” 太乙馆没有玉势,幽兰就自告奋勇的用捣药的细木杵,一头缠上细棉布,沾了药粉,慢慢的给铃兰上药。 就这样,幽兰和铃兰互相给对方清洗上药,完成了第一节医女课程。 章锦婳细细的问了她俩上药后,身体的反应,又将清洗上药的过程写了步骤下来,只等多收集一些医治方法,照顾的手段,以后再教导其他的医女。 等幽兰和铃兰穿戴好,又将太乙馆收拾干净退下之后,章锦婳独自发起了呆。 这一世,章锦婳跟着师祖学医学养生,一直在练功,到现在也不曾有过月事。 刚刚看到幽兰和铃兰,发育都很正常,特别是有了月事之后,看起来就跟宫里见到的那些宫女差不多。 在这之前,章锦婳根本就没想过要恢复月事,她觉得女子干干净净清清静静的特别省事。 哪怕是想要嫁给周子瑜,她也没有即将为人妻的自觉,她跟周子瑜在一起,的确是很开心,但是她没想过还要像前世一样有肌肤之亲和生儿育女。 章锦婳屏蔽了关于身体的记忆。 第110章 千金堂 章锦婳一直牢记着师祖的教导,时刻谨守着养生清规。 比如说,每日必须调气、补泄、按摩、导引。 在终南山师祖身边的那三年,不论寒暑秋冬,章锦婳每天都是寅时即起站桩半个时辰,无风时站在户外,风大时站在屋里,从无断歇。 卯时或练五禽戏,或做导引术。 每晚入睡前,也要按摩全身,检查身体的经络是否有不顺畅之处,不足的不足,淤堵的就泄耗。 故而,章锦婳年纪不大,恪守的养生戒律,比那些道家佛家的清规戒律还要严格。 给幽兰和铃兰医治之后,章锦婳刻意回避刻意隐藏的记忆,冒了个火苗,又被她自己给压了下去。 为了改变命运轨迹,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即便内心起了波动,也不会影响她的决心。 内心的平衡会投射外界的平静,章锦婳闭关三天,日子又恢复到可控的安宁之中。 这天,杏林馆的客人,又点名求见章小娘子。 竹影去太乙馆通报:“锦儿,马郎中求见。” 章锦婳微微一笑,她在看到客人名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与马郎中交谈的准备。 马郎中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博学多才,为人又周全细致,章锦婳觉得,与马郎中打交道,必定能给医馆的发展做出最适合的建议。 “小女子见过马大人,见过马夫人!”章锦婳合掌行礼:“见过诸位哥儿姐儿!” 这是马庆丰的家宴,是为了小女云儿的七岁生辰,特意到杏林馆订了一桌席面。 马庆丰心情十分舒畅,一直惦记着上杏林馆来:“章小娘子,今天的饭食,小儿小女十分欢喜,多谢多谢!” 这是马家延续了三代的习俗。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孩子七岁生辰这一天什么样,老了的生活就会是什么样。 像马庆丰自己,在七岁的时候,家里就是给他请了苏州最有名的大儒沈颐山为他开蒙,请了苏州最有名的专做皇家墨宝的笔墨庄给他定制了一套文房四宝,寓意他将来金榜题名官路亨通。 马庆丰的长子次子,都因为战乱,七岁生辰不能铺张,只能在家吃个安稳饭。当时只要平安就是好事,如今全家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就开始遗憾没有给两个儿子创造一个好的未来。 好在还有一个小女儿,不用马夫人说,马庆丰自己早早的就把此事郑重的提上了日程。 章锦婳并不知道马家的风俗,看着客人名单在调息的时候,很自然的就选择了几道菜名寓意好听的菜式和点心。像金锁饼、黄金糕、红豆汤圆、桂花山药、五宝肉骨羹、蒸七彩豆腐、八宝珍馐烩,既好看,又可口,老少咸宜。 三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章锦婳得知是云儿的生日,还特地预备了一套七巧板做为生日礼物。 另外给大哥儿和小哥儿也预备了男孩子最喜欢的弹弓和响哨。 马夫人好生欢喜,女儿的生辰宴,把两个儿子缺失的礼物也补了回来,这是女儿嫁得好,可以带旺两个哥哥的寓意啊,叫她怎能不开心! 三个孩子吃饱了,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玩了一会儿,跟父母要求到院子里去玩,马夫人正好有话要问章锦婳,就让竹影把孩子们带下去,交给仆妇们看管,陪着在后院玩。 马庆丰去看过周正义,得知章锦婳即将做周家的儿媳,回去跟马夫人一说,夫妻俩不知有多么羡慕。 “章小娘子,”马夫人跟着开了口:“我看杏林馆外头的房子都在修缮,章小娘子是准备将杏林馆扩大吗?” “马夫人,我想新开一间医馆。” “我听说你这里已经有医馆了。” “马夫人,杏林苑只接待疑难杂症的病患,一次只能接待一位。”章锦婳解释道:“现在正在修缮的屋子,是我准备新开的医馆,专门接治妇人和少儿的。” 马夫人眉头一挑:“专接妇人?是普通妇人还是夫人们?” 章锦婳笑了笑,看着马夫人的眼睛,清声道:“但凡是妇人,七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以到我的医馆来求医问药。” 马夫人惊讶不已:“不分身份地位?” 章锦婳点头:“是!” “那来的人会很多啊!” “小女子所学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救人。” “章小娘子,你的医术盖世,只可惜身为女子,受了局限。” “马夫人所说有些片面。孟章身为女子,知道女子为了生儿育女所受诸苦,却因为世人的偏见,不能寻医问药。世人不论贵贱,皆为母亲所生养,母亲的康健,会影响全家人的生机。所以,只要是妇人,迟早都会成为母亲,孟章的心愿,就是让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够不受病苦。” 马夫人深受感动,眼眶湿润,哽咽不能话语。 马庆丰站起来拱手道:“佩服佩服,章小娘子的气度,高过男儿!这才是纯真至孝,孝于天地!” “马大人过奖了!”章锦婳也合掌回礼:“孟章只是谨记师祖的教导,努力去实践而已。” “你这医馆开起来,那些官贵夫人们来看病,是不是可以有些优待呢?”马夫人问这话的目的,就是太了解京城里的贵妇们千金小姐们的秉性,定是不愿与平民百姓的夫人们同进出的。 “马夫人,师祖有交代过,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孟章的妇科儿科医馆,不论贵贱贫富,怨亲善友,都是一视同仁。” “章小娘子,若是有人以权势欺压,那你怎么办?” “若是富贵权势滔天,也不会来我这医治了。孟章能为邻里救急,也足够了。” “可是......”马夫人觉得不对,这章小娘子太耿直了,跟马大人有得一拼,肯定会遇到问题的。 马庆丰打断了夫人的话:“章小娘子,不知你这医馆起了名字没有?” 医馆名字也是章锦婳头痛的问题:“还没有。” 马庆丰笑道:“若是章小娘子愿意,在下愿为医馆赠个名字。” “马大人请讲!” “就叫‘千金堂’如何?就以有贵千金为缘由,女子从小在父母面前,都是视若掌上明珠的,及至长大成人后,能有一副健康无病的身体,也是千金难买。” “极好,‘千金堂’是极好的名字。”章锦婳大喜:“多谢马大人!若是天下所有女子以千金自重,必定能够家和人和,人丁兴旺。” 想不到新医馆的名字,这么容易就起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马夫人又给支招:“章小娘子,你的千金堂,我看也有不少的房间,不如将每个房间也分别收拾起来,那些贵夫人和小娘子们来了,给她们用上好的桌椅板凳,侍候的医女也用伶俐懂事的,比那些夫人们带来的丫鬟婆子还要聪明些许,你就可以多收些诊金,也省得她们跟市井妇人计较。” 章锦婳完全不懂这些细节,一听就懵了:“这些都是张婶在打理,马夫人,您说的我都记下来了,我会好好的研究。” 马夫人愣了一下:“你叫她上来,我直接说给她听。” 马庆丰和马夫人,完全把章锦婳当成了自家人,一心一意的想帮章锦婳做些什么。 张婶很快上楼来,向马庆丰夫妻俩行礼:“见过马大人见过马夫人!” 马夫人问:“你平时在杏林馆都做些什么?” 张婶将自己的日常工作说了一遍,马夫人吓了一大跳,她听到‘张婶’两个字,以为张婶不过是个侍候章锦婳的仆妇,没想到能做的事情,比自己的管事婆子还多。 在短暂的诧异和小小失落之后,马夫人恢复了镇定:“张婶,若是章小娘子的医馆开起来,再叫你张婶也不合适了。” “马夫人高见!” “刚刚说到新医馆的设置,章小娘子说一视同仁。你在杏林馆做了这么久,也知道,贫富贵贱是不可能一视同仁的。”马夫人也没有弯弯绕,直奔主题:“若是将医馆的房间也隔几间雅间出来,像酒楼食肆那样给雅间起个名字,符合不同人的身份,章小娘子才没有烦忧。” 有才华的女子多的是,被这社会埋没了多少啊。 要是马夫人也可以抛头露面开个医馆饭馆什么馆的,一定也能在长安城做出名气来。 张婶对马夫人的观感立即提升了两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马郎中的小女庆生宴,变成了商务讨论会。 直到几个孩子玩累了,倒在马车上差不多就要睡着了,马郎中马夫人才意犹未尽的告辞而去。 临走,马郎中还特意提起了周正义:“周大人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过几天我会和周大人一起过来。” 周正义的夹板一直没有拆掉,也没有遵照章锦婳的医嘱好好的躺着,早就偷偷的下地试着走了好多回。 碍于周子瑜不在家的缘故,章锦婳一直没在周家露面,都是打发竹青去给周正义送药。 竹青回来说起周正义的伤疤情形,章锦婳一听就知道周正义的骨伤,愈合得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内心还是又小小的得意,只盼着周子瑜早些回到长安城,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去周府替周正义拆夹板。 她一个人,是不敢去周府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马郎中一家的马车离开,张婶和章锦婳坐到杏林馆的一楼书房里,继续讨论新医馆的事宜。 “锦儿,马夫人说得对,”张婶看出章锦婳不喜欢马夫人的提议:“每个人的人命的确都是很宝贵的,但是,身份和地位又是咱们必须要遵守的规矩。要不然,又何必分御医太医普通疾医和游方疾医呢? 你可以对每个病人都一视同仁,但是生病的人却不会这样想。 那些有功名利禄的人,一定会认为自己生的病,都跟别人不一样。 要是按照马夫人的提议去做,贵夫人们的诊金收多些,你赚了钱,也可以为那些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妇人少儿去施舍一些药物。” 章锦婳闷闷不乐:“张婶,这个不符合师祖的教导。” 张婶道:“锦儿,医术呢,我就完全不懂。但是,在别的事情上,我就比你懂得多。你看,来杏林馆吃饭的客人,官阶品级不同,乘坐的马车都不同。他们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坐的位置都会按照夫君的官职高低来坐。 医馆开起来的话,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你可以按照病情的轻重缓急来医治病人,但是一定要让那些人觉得自己还是高人一等的才行。这是长安城的规矩。 比方说,母女两个一起过来,婆媳两个人一起过来,主仆二人一起过来,主次一定要分清的。“ “张婶,刚刚是我执着了。”章锦婳眨眨眼睛,好像明白了:“那你说,马夫人会不会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啊?” 张婶又乐了:“锦儿,你看你,记着我跟你说的,你只要医术精湛,懂得进退的礼仪,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别人不敢要求你怎么样的。能救人命,比懂什么都强百倍。” 看到章锦婳的神色变得轻松,张婶又道:“锦儿,我准备再去买几个小丫头来教一教,我看幽兰和铃兰这些天做事不够乖巧,我让她俩就做些服侍人的事情就好。” 张婶有点后悔买了这两个丫鬟,铃兰是个闷葫芦,还能然人放心。幽兰看着老实勤快,背地里却有些小动作,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女孩子,若不是竹风来说幽兰想讨好接近他,张婶就要晚些天才能发现。 这些事还不能明着跟锦儿说,否则的话,一根弦的锦儿又要想不通了。 眼看着三月底了,周将军应该也快回来长安城,两个人快点成亲是正事。 张婶私以为,锦儿只要嫁作人妇,就能立即成熟了懂事了。 “锦儿,周将军几时能回来?过几天周大人过来杏林馆,是不是来提亲的?” “张婶,哪有父亲给儿子提亲的?” “不是马大人吗?” 章锦婳再迟钝,也知道张婶在打趣她:“张婶,你再说我就不嫁了。” 窗外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第111章 提亲的难题 是周子瑜的马! 章锦婳不去看张婶想笑又忍着的表情,跳起来就往外冲。一不小心在书桌的边角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厚重的红木书桌被她撞得挪了半步,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掉在地上,墨汁溅起,几本书和九连环都未能幸免。 这一下撞得不轻,章锦婳自己都疼得轻呼一声捂着小腹弯下腰去,呲牙咧嘴的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书,是周子瑜常看的《兵法至要》和正在注释的《墨攻》,跌落的墨碗正好倒扣在封面上,眼看着墨汁越浸越湿,章锦婳顾不得自己疼痛,伸手就要去捡兵书。 张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这书我来收拾,你快去拿点药油擦一擦,千万别撞坏了。” 章锦婳摇摇手:“张婶,我没事,你去给瑜兄开门。” 疼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怕周子瑜在门口等久了,这哪是不想嫁人的?张婶摇摇头,站起身去前厅开门。 周子瑜本是满面春风,一见张婶焦急的神色,不由问道:“张婶,出了什么事?” 张婶往书房指一指:“周将军,锦儿撞到了书桌上,也不知撞伤了没有。” 周子瑜大步流星的绕过张婶,在书房门上轻叩一下,两步走到章锦婳身边蹲下:“锦儿?” “瑜兄!你的书,都弄脏了,”章锦婳费力的把染了墨汁的书打开:“我不是故意的。” “几本书而已,脏了就脏了,不用管它。锦儿你呢?你撞到哪里?疼不疼?” 章锦婳抬起泪眼,撅撅嘴,声音都有点抖:“疼~” 她是真的疼,肚子撞到的是书桌的尖角,皮肉上的疼痛,还不及马夫人所说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一见到周子瑜,委屈就不打一处来,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周子瑜的心都疼了,伸手将章锦婳拉起来:“我看看。” 章锦婳搂着周子瑜,把脸埋在他怀里,噗嗤一声,含泪带笑的嘟囔:“瑜兄,我自己会看。” 周子瑜看了一眼凌乱的书桌,知道锦儿可能是撞到了腰腹的位置,心疼不已:“伤到没有?撞到桌子那得多疼啊!来,快去上点药膏,吃点化瘀的药丸。” 关心的话语从周子瑜的嘴里说出来,效果格外不一样,章锦婳心里甜酥酥的,乖乖的跟着张婶回房间去上了药,换了一身衣裳回到书房。 散落了一地的狼藉,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周子瑜放下手里的书笺走过来:“锦儿,还疼吗?” 章锦婳下意识的捂住小腹,刚刚擦药膏的时候,被撞的地方青紫了一大片,张婶的手势极轻,也把她疼得直吸冷气,此刻伤处还是火辣辣的,走路都受影响,步子都只能轻轻的迈小步。 “还好。瑜兄,你饿不饿?要吃点什么?” “我不饿,就是担心你。”周子瑜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摊开两手:“我刚从潼关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府。” 此时能回京城,是秦王要回宫向皇上请兵出战。 近来战事四起,各地藩镇相互趁乱扩大地盘,换主之事此起彼伏。秦王在潼关与李靖彻底的分析了大唐所面临的困境,也分析了秦王所面临的困境。 按照皇上的做法,秦王再不出手扩充兵力,就会越来越被动。眼下正好趁着出兵太原,打赢刘武周,俘虏义兵收为己有是当务之急。 李靖善于训练义兵,潼关收编的那些散兵游勇,现在一个个勇猛威武,唯李靖马首是瞻。 秦王亲自上阵试练这些兵士,对李靖的指挥能力十分满意。 周子瑜名义上是右侍郎将,实际上是秦王出征时随伴其左右的先锋,秦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张婶一听,转身就往门口走:“周将军,那你一定还没吃东西,我这就给你做去。” 章锦婳心里甜甜的,嘴上还瞎客气:“周大人周夫人要是知道了,会说你不懂事的。” “他们会急着催我快点娶你回家。”周子瑜微笑:“秦王明天一早进宫,在京城最多只停留两天,我也要跟着走。今晚我回去禀明父亲,就请媒人来杏林馆提亲了。”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章锦婳快晕了:“可是,师祖不肯来,师父也不在。” “你自己接下来就是!” “哪有小娘子自己接待媒人的?不是要找亲戚中的长辈代为打理吗?” “你在长安城还有亲戚吗?” “没有。” “长辈也没有,亲戚也没有,你自己又不能接,锦儿,你说该怎么办?” “等一等......” “你还等得及吗?你不怕太子了?” “我不怕......” “我怕!我等不及了!” 周子瑜有点清楚章锦婳的思维模式了,心里明明很想,嘴上却坚决说不要,表情还像真的不要一样。 作为一个善战的将军,又怎么会被这点小事给绕进去呢?他用了三言两语,就把章锦婳给问住了。 不过,男人的事,就不用解释给女人听了,直接去做就是,周子瑜心里有了主意,只等回去请父亲定夺就是。 周子瑜不再说提亲的事,反正说来说去也说不到重点。就陪着章锦婳聊了聊新医馆的设想,听她不情不愿的说一视同仁和区别对待的委屈,时不时哄她几句,你说得对,你想的太周到了,你做的太好了,直说得章锦婳转怒为喜。 华灯初上,周子瑜不得不回去了:“锦儿,我明天再找时间过来,会很晚,不用等我。你撞伤的地方也要小心一点,只怕睡觉的时候翻身会痛。” 两个人站在杏林馆前厅,周子瑜对着章锦婳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又说了一阵话才离开。 周子瑜带着罗怀上马走了不久,幽兰从临街的窗户缝里收回目光,她趴在窗户上盯了好半天了,满脸艳羡:“铃兰,你看到没有,好好看的公子爷啊!杏林馆的客人,原来都是这样的啊!” 铃兰木然抬头,面无表情的道:“张婶交代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都不关你我的事。” 幽兰瞪了铃兰一眼,这个木头,真是蠢:“哼,是不关你的事。” 第112章 宫中相见 周子瑜匆匆回府,本不想惊动父亲。 谁知,周正义还没睡,将罗庆当做拐杖,在书房里绕着书桌练习走路。 看到儿子,周正义十分高兴,取下墙上的弓箭,就要展示给儿子看:“儿子,你看,父亲可以拉弓了!” 周子瑜赶紧冲上去制止,一手按在弓弦上:“父亲,不可,锦儿说,没到她嘱咐的时间,骨头还是会受伤。请父亲为了母亲和儿子,暂且忍耐几日。” 周正义听儿子提到母亲,手里顿住,松了手,任周子瑜将弓箭挂回墙上。 旋即笑道:“过两天,我就要去杏林馆赴马郎中的升官宴。马郎中就不是马郎中了,是马侍郎了。” 原来,马郎中新近升了吏部侍郎。 周子瑜道:“父亲,儿子与锦儿的亲事,秦王找了长孙大人保媒。” 周正义吃惊:“秦王这是要明着向皇上说明咱们是他的人!”叹了一口气:“我原来还想请马郎中做锦儿的义父,娶亲的时候让锦儿从马府出嫁,这些嫁娶的规矩,我都问过礼部的赵侍郎了。” 周子瑜道:“儿子明天随秦王进宫,待儿子问过秦王的意思再定夺。” 周正义点头:“也好,就怕夜长梦多。在你出去之前定了亲事,你也不用再担心。”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第二天,在宫里,周子瑜又见到了章锦婳,遇见了让他担心不已的事。 秦王在殿上,递折陈请出兵太原,果然如李淳风所说,折子被皇上当场驳回。 呵呵,秦王要的就是被驳回。 退朝之后,秦王又去了坤仪殿给皇太后请安,他听说皇太后已经可以在院子里散步,偶尔还会笑一两声。 到了坤仪殿门口,守门的小太监高声禀报:“秦王殿下驾到!” 秦王一抬眉毛:“还有谁在?” 小太监道:“是章小娘子,给皇太后医病的。” 秦王笑着回头:“周将军,你跟章小娘子约好的吗?” 可惜,坤仪殿内不能有外男进出,周子瑜也不例外,只能在坤仪殿外等候秦王。 秦王背着手,大步走近坤仪殿,隔着半开的窗户,听到皇太后的笑声:“章小娘子,你说我还能学跳舞吗?” 章锦婳撞伤了小腹,早上没能起来打五禽戏,只是躺在床上调息。 宫里派人来请,她再不舒服,也只得换了衣服进宫。 章锦婳给皇太后诊了脉,细细的问了皇太后的日常起居坐卧情况,能看出皇太后的精神恢复的很好,女官欢喜悄悄的对章锦婳说,已经有五天的夜里,不曾听到皇太后做梦了。 坤仪殿内的小佛堂,供佛的香,全都换上了檀香。 平时用来听琴的偏殿,新换了两张奇怪的乐器,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向章锦婳介绍这是西域使者送来的,高的叫竖琴,矮一点的叫做箜篌。 那个随着乐曲起舞的宫女,学了番邦的舞步,提着裙子在屋子里转圈,左顾右盼,一双眼睛勾来勾去,这也叫做跳舞? 章锦婳在上元节的时候,跟周子瑜一起看过番邦的歌舞,可是,她看到的歌舞是很热闹的,男子一边弹着月琴一边唱歌,女子则随着欢快的乐曲用双手蹦蹦跳跳,跟眼前这种走路一样的所谓歌舞,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从养生角度来说,保持心情愉悦,和适当的身体活动,是益寿延年的。皇太后身娇肉贵,就在坤仪殿的院子里走几步,根本就达不到养生的要求。 她微微点头答道:“回太后娘娘,若是就学这个舞,是可以的。” 皇太后立即高兴的说:“欢喜,你看,我就知道章小娘子会允许我学这个舞。” 欢喜讨好的道:“章小娘子医术精湛,可以让太后娘娘恢复青春。” 秦王走进来:“可不就是年少嘛!哈哈!”跪下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章锦婳急忙给秦王行礼:“孟章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看出了章锦婳的动作不自然:“章小娘子,可有不适?” 章锦婳硬着头皮答道:“殿下,孟章不小心伤到,并无大碍,三两日即可复元。” 皇太后惊讶的道:“章小娘子,怎么你有伤到?怎么不早说?” 章锦婳无奈,只好说道:“回太后娘娘,孟章无妨,太后娘娘凤体康健要紧。” 秦王还有事要跟皇太后说,张口便道:“既然有不舒服,那就早些退下。” 皇太后冲着欢喜看一眼:“都退下吧。” 欢喜带着几个歌舞的宫女鱼贯而出,章锦婳行了礼告退,正想出去,秦王突然出声:“章小娘子且慢!” 章锦婳停在门口:“殿下?” 秦王扶着皇太后坐下,自己也挨着皇太后身边坐下,对皇太后说道:“皇祖母,我府中的右仆射周将军,意欲求娶章小娘子,您看,给他们定个什么吉时呢?” 太后娘娘微微弯起嘴角:“这些事,去问礼部就好,问我做什么?” 秦王道:“皇祖母,您信佛多年,最是慈悲,听说章小娘子无父无母,婚事也无人做主,您就给她一个薄面吧。” 章锦婳听道秦王提到自己的亲事,又请皇太后做主,小心脏跳得咚咚的:“孟章叩谢秦王殿下!” 皇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章锦婳,垂下眼皮,从眼角缝的余光,看到秦王还在盯着自己,知道这个孙儿想借自己的势来向皇上示威,内心烦闷不已,一上午的好心情,就被秦王的一句话给破坏了。 秦王近距离盯着自己的祖母,他就想看看,满口慈悲为怀的皇祖母,会不会像皇上一样偏心到没原则。 皇太后抬手扶额:“章小娘子,你这个吉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吉时,等我打发欢喜去问问礼部,宫里的嫁娶仪规吉服吉时,都是有礼部掌理的。等我命欢喜去为你打听。” 秦王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露:“皇祖母,周将军后日就要随我去潼关,战事一起,这一去就是两年。章小娘子等不得的吧?” 章锦婳一惊,怎么,瑜兄要去这么久吗?潼关并不算太远,秦王殿下为何要说两年不得回京? 第113章 亲事可等得 皇太后被秦王这么逼着一问,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声菩萨名号。 再看跪在地上的章锦婳,犹如观音座前的童子,心下一软,柔声问道: “章小娘子,你可知道周将军?” 章锦婳低头作答:“回太后娘娘,周将军是孟章在终南山修道时的师兄。” 皇太后看了秦王一眼,对这个孙儿的心思更加明了,时间都给她圈定了,这个吉时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若是看在章小娘子给她医治的面子上,这个吉时肯定选得。 “既然后日周将军就要出征,这两日就着人去上门提亲,还是太仓促了。依哀家看,不如等周将军得胜归来,再求皇上赐婚?章小娘子,你可等得?” 皇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章小娘子一旦订了亲,就算是周家人,再要外出也是不易,说什么也要顾及未来夫家的名声。 章锦婳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等得实非内心所想,说等不得又让皇太后下不来台,只得再叩头:“但凭皇太后做主。” 秦王哈哈大笑:“皇祖母真是会说笑,这一上战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皇太后将手腕上的一串碧玉念珠褪下,拿在手上:“章小娘子,哀家这串念珠,是沙智长老开过光的,哀家随身戴了多年,现转赠于你,定能护佑你平安。” 章锦婳跪着向前移了几步,伸手接过念珠,合掌叩谢:“多谢太后娘娘!” 晶莹碧透的翠玉珠,被摩挲得光滑而又润泽,一看就是上上之品。皇太后这是委婉的默许了章锦婳的亲事。 秦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皇祖母慈悲,总是成人之美!待孙儿打场胜仗回来,再向您请安。” 皇太后微微侧头,垂下眼皮看着章锦婳的头顶,两根朴素的发簪,冠住青云髻,一身青色素锦长袍,耳朵白白的透着些许粉红,没有耳洞,一点要定亲的样子也没有。 战争无情,战前一别,有时候就是永别。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若是失去未婚的夫婿,只怕更加孤单。 皇太后对于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有点于心不忍,吩咐女官:“欢喜,去拿一对羊脂玉手镯,福字金钗,南浦珍珠金钗,赏章小娘子。” 章锦婳再叩头:“谢太后娘娘!” 秦王见自己目的达到,也不久留,起身告辞:“皇祖母,孙儿还有要事,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秦王起身走出了坤仪殿,临走前,别有深意的看了章锦婳一眼。 小宫女匆匆将玉手镯和金钗端上来,给皇太后过目。 温润的羊脂玉手镯,表面雕刻了一圈福字纹,内圈有一块金色的水纹,质地上佳,皇太后拿起来,亲自为章锦婳戴上:“章小娘子,想不到你戴这个手镯是如此相配呢。” 跟皇太后拉着手,章锦婳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礼仪是什么样子的,张婶没教过!这也太亲密了吧?该怎么做?总不能推拒吧?她只得微笑着叩谢:“民女叩谢太后娘娘!” “章小娘子,等过两日,你再进宫来,哀家找礼仪女官来教你一些婚嫁的礼仪,还有啊,你这么冰雪聪明,长得又标致,哀家想看看你打扮成成贵女的样子。” 皇太后兴致勃勃的又拿起金钗给章锦婳试戴,不时问一句欢喜的意见。皇太后的首饰本就是精品,欢喜自然只有在一边附和,赞美皇太后的眼光,赞美皇太后将章小娘子变得更美。 等章锦婳终于被皇太后放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着半个时辰里,章锦婳一直跪在皇太后面前,时不时要叩头感谢太后娘娘的恩赐,小腹的淤青,每伏地叩头一次就扯着疼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着半个时辰的。 竹青等在坤仪殿外,看章锦婳的面色发白,急忙上前问她:“锦儿,你怎样?脸色有点......”他看了程大人一眼,咽下了后面的话。 程大人现在对章锦婳的人十分热情,竹青或者竹风只要跟着章锦婳进宫,就会带两粒药丸送给程大人。 这些药丸都是些温补轻身的,适宜久服。 程大人现在知道章小娘子制的药丸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给药丸可比给钱都好使,这药丸有钱也买不到呢。 “章小娘子,刚刚秦王殿下带着手下,从前面那条路回府的。” 出了坤仪殿,东宫和齐王府、秦王府,都是有路串通着的,这是皇上为了体现父子之间的亲昵,也为了体现几个儿子之间的手足友爱,特意将几个儿子的府第之间修通了。 章锦婳抬头往前看看,竹青刚给她打眼色了,意思是告诉她,周将军跟着秦王一起来又一起走的,前方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秦王说要出征两年,这是怎么回事? 章锦婳带着疑惑,回到了杏林馆。 张婶看她心事重重,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来与她商量。一听之下,也犯了难。 定亲与不定亲,身份就不一样了。 不定亲,以女子的身份,安安静静的开杏林馆,开千金堂,也是可以的,毕竟,为了养家,女子抛头露面的,在前朝就已经有了。 市井之中,妇人为了养活父母儿女,抛头露面在西市做小买卖的也有不少。 若是订了亲,就要顾及周家的名声了,毕竟,周大人在朝为官,长子娶妻应当都是门当户对的官家贵女。再抛头露面替人看病,或是操持杏林馆,人家就要看低周家,连个儿媳也养不起了。 章锦婳不明白:“张婶,定亲就这么多讲究。那我要是嫁过去了,不也是什么都不能做?” 张婶道:“嫁过去之后,杏林馆也好,千金堂也好,都是你的嫁妆,你可以打理的。” “那我还能给人医病吗?” “好像不可以了。” “那我的心愿,不还是实现不了了吗?” “锦儿,在这个世间,女人就是要生儿育女,侍候公婆的。若是想要济世救人,恐怕做不到了,你看那些医馆药馆酒楼食肆,哪有官家夫人出面的?” 第114章 风情礼仪 张婶又道:“周将军对你那么好,说不定会同意你继续操持千金堂。” 以周将军对锦儿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是会同意锦儿在成亲后继续研究医术的。 章锦婳不论是否成亲,都是杏林馆的主心骨。 区别就在于,杏林馆不用抛头露面,有张婶在就可以。千金堂就非要锦儿坐堂不可,看病可不能假手于人。 张婶道:“锦儿,你一定要拿定主意,要不然千金堂就开不成。” 章锦婳咬咬嘴唇:“张婶,千金堂的修葺还是继续,我想,瑜兄一定会答应我的。” 张婶惊讶的看着章锦婳,不明白锦儿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果断。 “张婶,我相信瑜兄。” 在坤仪殿那里跪了那么久,章锦婳感触良多。再高的医术,再有救人治病的本事,在强权面前就是低人一等,生死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药有药性有药理,人也有人性和伦理。 深山里的药材,不被发掘出来,直到烂掉了也就是一棵草。 她,章锦婳,既要嫁人,也要开千金堂。畏畏缩缩的只求自身平安,那还不如就呆在深山老林里做一株自生自灭的药草。 张婶自然很高兴:“锦儿,那我就去做事了,你好好休息,杏林馆明天还有客人,我去拿名单给你。” 章锦婳回到房间,将皇太后赏赐的镶珠金钗拿在手上,显得细长的手指更加又尖又细。 首饰盒里,发簪越来越多,相比之下,还真是只有皇太后的发钗和手镯,那么的有女人味儿。 想起皇太后歪着头打量自己戴金钗的表情,章锦婳拿出青铜镜,将金钗插进发髻,又学着皇太后的仪态,斜眼照了照镜子,怎么看都没有妩媚的样子。 不由得有些懊恼。 不过,等章锦婳看到张婕妤的时候,就知道,没什么好懊恼的了。 皇太后很快就再次召见了章锦婳。 尚仪宫的女官,来了两个,夹攻训练章锦婳的礼仪。 章锦婳拿出了学医术的劲头,一声不吭,认真的学着。 也就两个时辰,她就学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的。 皇太后啧啧称奇:“章小娘子,你的父母是谁?你的样子不像是从来没学过的!” 章锦婳也不知道亲生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她的礼仪都是被张婶培训的,还是有点底子的:“回太后娘娘,民女自打有记忆起,就在终南山师祖身边了。除了跟师祖学养生术和医术,民女接触过的妇人只有成年照顾我的张婶,还有就是山民了。” “章小娘子,你的医术骗了我的眼睛,我总觉得你是出身勋贵之家的当家主母人才,你若是在宫里受训一年,一定不会有人看出你的出身。无父无母虽然可怜,不过,若斯有父母在,只怕你也没有得到孙圣手亲传的福报了。”皇太后想了想:“给章小娘子换上宫服,走起路来必定是仪态万方的。” 话音未落,有小太监在门口禀报:“禀太后娘娘,皇上驾到,婕妤娘娘到。” 章锦婳一听,就想退下。 皇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坤仪殿的门前,大踏步走了进来,人到声音也到了:“母亲,儿子前来请安。” 显然,皇上的心情十分好,见到皇太后竟以母与子的称呼来问安。 坤仪殿内,女官宫女太监都跪地给皇上叩头,章锦婳也跟着跪下。 一个袅娜的身影飘进坤仪殿,在皇上身后侧跪下:“奴婢参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太后不喜张婕妤,面上却不露声色,轻轻抬了抬手:“起来吧,都起来吧!” 章锦婳站起身,只听得耳边环佩叮当,香风飘过,一个美眸如星的妃嫔站在正殿正中,玉面红唇,青丝光可鉴人,微微一笑,便是万种风情。 这样的美人,不要说男人会喜欢,她作为女子,也被深深迷住了。 皇上笑着在皇太后身边坐下,皇太后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母亲,何事欢喜?” 皇太后看着章锦婳,状似随意的道:“章小娘子就要定亲了,我闲来无事,又感激章小娘子救了我一命,便让女官来教教她宫廷礼仪。” “定亲?”皇上转过脸来:“章小娘子,你要定亲了吗?定下何人?” 章锦婳跪下回话,牢记张婶的交待,以后都要把周家搬出来放在前头:“回皇上,是太府寺卿周大人府上的长子周子瑜,如今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右仆射将军。” 皇上捻着胡子,轻轻的眨着眼睛,抬起一边眉梢:“原来是周卿家!”皇上对周正义最是信任:“他最经都请假没有上朝,原来是要办喜事了。” 章锦婳赶紧道:“回皇上,周大人的腿伤,就是民女医治的,还需半月才能如常行走坐卧。” 皇上蹙起眉头:“怎么?周卿家的腿伤肯医治了?如今情况怎样?” 皇上问完就看了章锦婳一眼,觉得自己好像问得很多余,章小娘子没有不能治的病吧! 章锦婳道:“回皇上,是民女为周大人续骨疗伤,如今已有两月,伤口已经愈合,完好如初。” 张婕妤本就对章锦婳的打扮很好奇,一开始还不明白吃斋念佛的皇太后怎么弄了个女道士在这儿,听了几句,发现章锦婳原来是个女医,而且医术似乎还很不错的样子,就问了一句: “什么是续骨疗伤?” 章锦婳不敢隐瞒,也不敢解释太详细:“就是将受伤没长好的骨头,打断,重新接好。” “哎呦呦!”张婕妤捂着心口,微蹙眉头,一脸震惊:“你一个小娘子,还敢打断人家的骨头再接上?” 太可怕了,这么瘦弱的小女道是怎么做到的?明明看起来衣服人畜无害的模样。 张婕妤花容失色,浑不知自己这副样子,被章锦婳看在眼里,简直迷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人家听着肉疼的时候捂心口这么好看,她撞到桌子就只会呲牙咧嘴? 皇上笑道:“章小娘子是孙圣手传人,自然与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张婕妤撅着嘴,身子真的在微微发抖:“皇上,臣妾的手脚都软了。” 啧啧啧,西子捧心,端的是迷人,比那两个礼仪女官的举止要好看百倍。 章锦婳觉得,自己要是男子的话,肯定不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美人! 第115章 医治的技巧 章锦婳被张婕妤的外表迷住了。 在杏林馆见过的那些贵女和贵妇,都没有张婕妤这种妩媚的风情。 倒是上元夜在灯市看得番邦歌舞,那几个歌者舞者的眼神,像是会同人说话一般,不过,也没有这种惹人爱怜的气质。 她入迷的看着张婕妤的一颦一笑,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皇太后的坤仪殿。 皇太后自是不喜欢张婕妤这一套,只当没看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说给皇上听也像是自言自语:“哎,年纪大了,就经不起折腾,哀家看了这一阵子,也有些倦了。” 欢喜急忙上前搀扶皇太后起身。 皇太后撑住额头:“好像有些头昏。” 章锦婳急忙道:“太后娘娘,民女为您把脉。” 皇太后向后倚在靠背上,伸出一只手。章锦婳站起身,顾不得掸平衣袍,接过欢喜递过来的丝帕擦擦手,去给皇太后把脉,晶莹剔透的碧玉佛珠从袖里滑落到手腕上。 皇太后脉相平稳,并未有昏闷的迹象。 “请问太后娘娘,哪里不适?”章锦婳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头昏的脉弦,脉搏反而跳得很兴奋:“是头昏还是心慌?” 皇上一听就乐了,他还以为章小娘子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是想配合皇太后找个合适的借口走开呢。看来,章小娘子还没搞清楚皇太后的套路。 皇太后的耳朵尖得很,哪怕皇上只是无声的笑了一下,第二下都没有,她就是听到了皇上的笑,心里不高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顺着话头下台阶:“哎呦,是有点慌,我去躺着就好了。” 章锦婳却道:“太后娘娘,心慌的时候不宜躺着。您坐好了,民女为您推推经络。” 皇上闷着笑了两声,也不说穿,一回头,章锦婳已经把皇太后的手拿起来,用力的捏揉。 章锦婳得揉捏十分有条理,从左到右,从里向外,力度恰到好处,捏完左手捏右手,不但皇太后感觉到了舒服,就连在一边观看的人,也觉得很舒服。 随着章锦婳的动作,皇太后的心慢慢静下来,也没有那么烦闷,面色也变得缓和。 皇上关心的问:“母亲,可还心慌?” 皇太后只想让张婕妤快点离开,依旧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章锦婳问:“太后娘娘,您吸一口气,能吸到肚子里,就不会心慌了。” 皇太后试着吸了一口气,直感觉到一股清流吸进了肺腑,立时睁开了眼睛:“真的哎,这口气能吸到肚子里!” 皇上看着兴奋得有些雀跃的皇太后:“母亲的眼睛都亮了。” “真的吗?”皇太后不相信:“哎,人老珠黄,还亮什么亮?你不要哄我了。欢喜,你说是不是?” 欢喜的表情却是真的很欢喜,语气也是喜不自禁:“太后娘娘,的确很亮啊!肤色也变白了。” 小宫女拿了镜子来,皇太后左看右看,这才相信自己的确是气色有了变化,心下一喜,反手抓住章锦婳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你这手有什么机关呢?怎么我自己就捏不好看呢?” 张婕妤在旁边偷偷打量着皇太后,想不到这十几天,皇太后竟然也恢复了五六成的风姿,原来,都是跟这个章小娘子有关系啊! 皇太后的坤仪殿闹鬼的事,这个后院里的妃嫔们都听说过,说得最多的还是皇太后变得像个老女鬼。居然能在章小娘子的医治之下变得这么红润,那皇上的不尽兴,能不能找章小娘子给调治一下呢? 张婕妤动起了小心思,就竖起耳朵听章锦婳怎么回答。 章锦婳笑道:“揉捏的手法,是要按照经络循行的时辰来走的,光是按照经络的走向揉捏还远远不够。” 皇太后作势捶捶心口:“哎,怪不得呢,那些医女每天也给我揉捏,我都没亮起来。” 皇上也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皇太后,嘴唇动了动,回头去看张婕妤,想说句什么。却见张婕妤在那儿学着章锦婳的样子,卖力地用自己的右手在捏左手:“嗬嗬,没听太后娘娘说吗?你这样捏是没有用的。” 张婕妤讨好的看着皇上,撅着嘴小声道:“皇上,臣妾要跟章小娘子学一学揉捏,也为皇上分忧。” 然后转向章锦婳,娇滴滴的道:“章小娘子,你愿不愿意收我做徒弟呀?” 章锦婳略一躬身:“民女不敢!” 张婕妤轻移两步上前,在皇上面前轻轻的扭动身子:“皇上,您就让章小娘子教一教臣妾嘛!” 看得章锦婳头皮一阵酥麻,这也太嗲了,真好看! 不等皇上出声,皇太后发话了:“章小娘子岂是那市井疾医,由着你呼来喝去的?” 张婕妤吃了扁,嘟着嘴,老老实实的退后站到一边,不敢再发一词。 皇上最是孝顺,本来带张婕妤来是想跟母亲说说话解解闷的,谁知张婕妤没看清楚形势就习惯性发嗲,他不想惹皇太后生气,随即站起身来:“母亲,您好生歇着,儿子回去了。” 皇太后故作无力的挥挥手,看也不看一眼。 张婕妤想找章锦婳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了,遗憾的跟着皇上,三步一回头,眼巴巴的看着章锦婳,眼神里的渴望根本就掩饰不住。 等皇上带着张婕妤出了坤仪殿,皇太后才慢慢抬起眼睛,喜色也慢慢扬了起来:“章小娘子,你捏的太好啦,以后我想多召你来陪陪我,行不行啊?” 章锦婳想了想说:“回太后娘娘,民女现在就可以教教您身边的人,很容易学会的。” 还是教一教欢喜吧,省得老是要进宫,在皇上皇太后面前老是拘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长此以往,没病也拘出病来。 皇太后却道:“章小娘子,这个我懂,看起来越容易的事情,想要做得好就越不容易。别人看着你做得容易那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这就跟读书是一样的,认字容易,读懂极不容易。” 章锦婳还想推辞,皇太后一摆手道:“好了,我就跟你说笑的。章小娘子,你还会美容方子吗?” 第116章 美容方 皇太后的话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师祖给的妇科千金方里,就有美容养颜的方子。 “回太后娘娘,美容的方子也是有的。”章锦婳想了想:“民女这就写两个方子给您试一试。” 皇太后摆摆手:“方子我就不要了,你给我熬点汤做个药丸来。” 欢喜担心的说:“太后娘娘,您的汤药,都要太医给您看过方子,才命人去抓药煎药的。” 皇太后慢悠悠地笑道:“欢喜,方子都是一样的,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方子。 可是照方抓药,我也吃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像章小娘子给我的药方这么灵验的。 为什么同样的方子,用起来效果不一样呢?关键就在药材和煎药煮药的那个人身上。 世人都以为有个好方子,再用上好药材就够了。其实呢,没有良医,就没有良药!” 章锦婳愣住了,皇太后的话,跟师祖说的一样一样的,师祖就是这么教导她的! 皇太后看过来,笑眯眯地问:“章小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锦婳连连点头:“回太后娘娘,正是。” 遇到知音,岂有不应承之理,必须投桃报李啊! 章锦婳立即答应了皇太后的要求:“太后娘娘民女回去之后,即刻就炼制蜜丸。一做好,就送进宫来。” 皇太后还要问:“章小娘子,哀家以后用什么美容方子,就都听你的了。你打算先给哀家做什么蜜丸呢?” “回太后娘娘,民女先做安神的药丸,再做宽心的蜜丸。”章锦婳没有说什么补气血镇定之类的官方语言,而是用了直接就起药效的药丸名字。 果不其然,皇太后笑的好开心:“好好好!药丸还没吃到,我就已经安神宽心了。” 这也是师祖的教导,任何良药,都是在良医的引导下,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皇太后这里,效果只有更好。 折腾了一上午,皇太后真的有些疲倦了。 章锦婳也随即告退。 本以为可以直接回杏林馆,没想到,皇上有请。 章锦婳第一个就想到了张婕妤,那个走路都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程大人将章锦婳带到了清辉宫。 好个张婕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皇上哄到了清辉宫不说,还把章锦婳也宣召了过来。 程大人一边走一边寻思,这婕妤娘娘当真是好手段,不是一般的受宠,要让皇上在妃嫔的寝宫召见女医,这是连太后娘娘都没放在眼里啊! “章小娘子,等下见到婕妤娘娘,可要小心侍候着。”程大人拐着弯提醒章锦婳:“圣上最近就爱来清辉宫。” 章锦婳随口应道:“明白,谢谢程大人。” 她想的,跟程大人想到的,根本不一样。可以说,她想都没想过张婕妤会有什么手腕会用什么手段,只不过以为张婕妤是凭着年轻貌美迷住了皇上而已。 程大人最善察言观色,一瞧章锦婳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听明白。可这是在宫里,处处有耳,话说多了没好处,只得悻悻的闭上嘴,暗暗郁闷。 到了清辉宫门外,程大人照例等在门外,跟竹青两个人看树看草数云彩。 章锦婳跟着小太监进了清辉宫的内院,正房里只有张婕妤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 皇上不在眼前,章锦婳只半跪着行了礼:“拜见婕妤娘娘。” 张婕妤浅笑盈盈:“章小娘子,快起来,看座。” 章锦婳没动:“不知娘娘宣民女何事?” 张婕妤笑着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了章锦婳的胳膊:“章小娘子,皇上在里面歇息,你随我到偏厅说话。” 张婕妤个头跟章锦婳差不多,却是丰腴白皙,走路如一阵香风飘过,一双小手又软又细嫩。 章锦婳觉得自己在张婕妤面前,就像个男的,还是个傻愣愣的小毛头。 走进偏厅,张婕妤挥退了随身的宫女太监,凑近章锦婳,低声问:“章小娘子,你可否替我把脉问诊?我,我,我也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找你的。” 张婕妤故意结结巴巴的说话,还真让章锦婳听着忍不住就心软了:“婕妤娘娘,这是太医的事,民女万万不敢越厨代疱。” 张婕妤挤了几滴眼泪,小声的抽泣:“哎,做女人真的好苦啊!人家以为我深得皇上宠爱,可是,女人不都想有个一儿半女的吗?” 张婕妤见章锦婳不接话茬,用丝帕擦了擦眼睛,贴近了又道:“我在娘家的妹妹,小我一岁,嫁了人,都怀上了,过几个月就要生了。可我,我,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章锦婳听着替张婕妤难过,又不能多说,只好推辞:“娘娘,民女实在是无能为力。” 张婕妤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章小娘子,听说你最善制药。你替我看看,这个药丸是否有毒?” 章锦婳低头看,张婕妤的手里捏着一颗绿豆大的褐色药丸,伸手接过:“这是?” 张婕妤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章锦婳耳边说到:“皇上每次来清辉宫就寝,事先都要服这个药丸,好像身体更差了。我就偷偷地藏了一粒。” 张婕妤手里的药丸,正是刘青做的。 这次,张婕妤见皇上还是不能尽兴,就想着肯定还是药丸有问题。刚才在坤仪殿,章锦婳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她就知道章锦婳这里是有机可乘。 而且,就章锦婳的眼神,绝对是会帮她的。 章锦婳心想,在宫里,只要不开药不问诊,肯定不会出事。自己没带药丸出来,辨认一下药品还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章锦婳接过了药丸,将药丸在手心里捏碎了,举到鼻子底下嗅:“每次服多少?用什么送下去?酒?水?” 明明是助兴的药,怎么闻起来像是有毒药的成分? 张婕妤心虚,不敢说实话,装傻:“就是吃饭的时候,跟饭菜一起咽进去的,只吃了半颗而已,并不曾喝水或者饮酒。” 章锦婳哪有不明白的,这是张婕妤偷偷摸摸给皇上下药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皇上,有人给你下药,你知道吗? 第117章 辨认助兴药 这药丸必定是宫外弄进来的。 章锦婳几乎可以断定,这还是某些道人所制。 有些走歪门邪道的人,假托修炼修道,专门弄些稀奇古怪的药丸来蛊惑人,无非是骗财之流。 这类人,为正规修道之人所不耻。 对于只认衣裳不认人的百姓来说,穿了修道的外衣做了乱,那就是修道之人的错。 如今,偏偏撞到她手上来了。 按照她的性子,第一句话就要揭穿骗子才是。 章锦婳抬头就想要说出来,一眼看到张婕妤又紧张又渴盼的眼神,登时想起这是宫里,皇上还在呢,脑子一空,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单凭一粒药丸,还不好辨别。”章锦婳也想不出更多的词,只能尽量推脱:“要问问御医,民女才能有所明。” 说了两句,章锦婳的脑子也活过来,拒绝的话就顺溜多了:“但凡药石,有效无效,都要再细细问过病人的状况。若是不闻不问,就是神仙也说不准的。” 本着医德,这番话滴水不漏。 站在张婕妤的角度,这番话就跟没说一样。 章锦婳不愿久留,顾不得她对张婕妤的观感,将手里的药丸倒回张婕妤的手里,就想找借口退下。 张婕妤急了,低声道:“章小娘子,真的没有办法吗?” 章锦婳想了想,从医者的角度来说,病人求上门来是不能拒绝的,便道:“娘娘,民女过上一段时间,要开一间专为女子与小儿医病的医馆。 娘娘若是非要民女把脉,可移步民女的医馆。民女大不敬,还请娘娘谅解。” 章锦婳抽回自己的手臂,退后一步,合掌行礼:“娘娘,民女告退。”转身就往外走。 张婕妤愕然看着手里的药丸碎粒,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还有章锦婳叩头的声音:“叩见皇上。” 是皇上醒来了! 张婕妤将手里的药丸碎粒往嘴里一扣,用力的吞咽进肚,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跟了出去,越过章锦婳,袅袅婷婷地弯下身子行礼:“皇上,是臣妾吵醒皇上休息了吗?请皇上恕罪。” 语调轻柔,任谁听了也不忍心生气的。 皇上伸手拉过张婕妤,问:“章小娘子怎会过来清辉宫?” 章锦婳轻轻一震,原来张婕妤是假借皇上的名义将她传过来的! 张婕妤半依偎到皇上怀里撒娇:“皇上,章小娘子的药方可以将太后娘娘的肤色调得那么好看,臣妾也想要。” 皇上觉得好笑,拍了拍张婕妤:“你不吃药丸都已经那么好看了,这要是再开个方子,你就可以上天了。” 章锦婳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站立在原地等皇上开口。 皇上对张婕妤再是宠爱,却不会随意乱破规矩,对着章锦婳挥了挥手:“章小娘子,退下吧。” 章锦婳低着头退后几步,转身跟着引路的小太监一路出了清辉宫。 直到出了永乐门,上了马车,章锦婳才长出一口气,将左手指缝里的药丸碎粒倒在右掌心,仔仔细细的嗅了嗅。 药丸还带着张婕妤的脂粉味道,跟药味混合在一起,又生成了新的气味,对分辨药物造成了一定的干扰。 章锦婳掏出手帕,将碎粒小心的包好收起来,向后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调息。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张婕妤,紧张的人却是她。 章锦婳揉了揉眉心,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用手指抹都抹不开,再琢磨下去,也是无益。 她不再多想,一心一意的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转眼却又想到,或许太医署的药博士,能分辨出这种药丸的成分。 章锦婳灵光一现,睁开眼睛,扬声问竹青:“走到哪里了?” 竹青道:“前面就是朱雀门。” 章锦婳急忙道:“转头去太医署,不要惊动其他人,我只找孙博士。” 她在太医署的声名太响,一露脸就有人知道,只怕正事办不了,又要应付医丞,说些可有可无的官场话,既费时又耗神。 竹青会意,让车夫把车停在了太医署的东门外。 太医署的东门进去,就是药科的草药种植园,孙博士几乎整天都泡在药园子里侍弄药草。 听到门卫通报,孙博士高兴地三步并做两步,急忙迎出门来:“章小娘子,快请进。” 平时请都请不来,轻易见不到的女神医居然大驾光临,孙博士第一反应就是要请章锦婳参观参观太医署的药草培植基地。 章锦婳进了药草园,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孙博士,孟章有事相求。” 孙博士哪有不答应的,立即道:“章小娘子,莫说相求,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鼎力而为。” 章锦婳拿出手帕,摊在手掌上给孙博士看:“孟章这里有一药物,认不出是什么药粉所制,还请孙博士指教。” 孙博士很谨慎,将章锦婳让到他的制药间,里面有两个助手原汁和原味,正在角落里碾药粉,认出了章锦婳,又惊又喜的站起身,凑了过来。 孙博士拿竹夹将章锦婳手里的碎粒夹起来,放到小瓷碟上,递给了原汁。 原汁和原味是双胞胎兄弟,最擅长就是辨药,凡是见过闻过尝过的药草,再细微的差别,也能分辨得很清楚。 原汁嗅了一下,想了想,用竹夹在烧酒碗里夹起一团棉花,用竹夹挤净棉球里的烧酒,在瓷碟上方挥舞了几下。 孙博士解释道:“药丸上的其他味道,可以用烧酒去掉。” 原汁继续轻嗅,入神的分辨,一边把已经嗅到的药味说出来,大部分药草的名字同章锦婳辨认是一致的。 还有一些药草名字,章锦婳只在医书上见过药名和大致的简笔画像,药草本身却是不曾见过。 “好像,还有羊肉的味道。”原汁的眼睛望着制药间的屋顶,喃喃的道:“奇怪,怎么会用阳鹿鞭入药呢?” 原味大感意外,接过瓷碟嗅嗅:“对,是鹿鞭,还有鹿葫芦。” 孙博士听了助手的话,看向章锦婳:“章小娘子,这是宫里出来的?” 第118章 帮忙 太医署一行,章锦婳意外的发现了几个人才。 最有意思的是,她多了一个识药辨药的地方。 这些年来,她只在终南山转悠,还有许多盛产药草的名山大川来不及去,她最向往的神农架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神农架的药材,太医署里就有不少。 孙博士带着章锦婳参观了太医署的储药间,其药品之丰富,比之太乙馆,简直是天壤之别。 针对章锦婳带来的药丸碎粒,孙博士特意将章锦婳带到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前,打开了柜门,指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白瓷药罐道:“章小娘子,你拿来的药丸,这里也有。” 章锦婳一惊:“这么多!” 一天一颗的话,皇上吃十年也吃不完吧。 这也太奢侈了! 孙博士摇摇头:“非也!章小娘子,这些药丸的药性都不一样,适合的体质也不一样。有男子用的,也有妇人用的。” 章锦婳好奇的问:“妇人也要用?” 原汁和原味对看一眼,咧嘴笑起来,章小娘子的神药,必定不包括这类药物。 孙博士的书呆子气很浓厚,凡事都喜欢讲个透彻,当下就一五一十的讲起药理来: “天地分阴阳,人才分男女,药草也是。药草长于天地之间,地气最足,为阴。采来用做治病的时候,草不为草而为药为阳。 这世间,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康健为阳虚弱为阴,高兴为阳愁闷为阴,热为阳冷为阴。 男子需要用助兴药物,多是因为筋骨虚弱。女子需要用到助兴药物,多是因为肾虚体寒。 所以,女子用的药物,多以提升肾气为主。 这些药丸看着差不多,领用的时候可要仔细,千万不能弄错。” 这番理论,章锦婳还是第一次听说。 估计是师祖觉得章锦婳还用不上这些,不但没教过,章锦婳看过的医书里也没有涉及。 不过,章锦婳的重点在女子的药物药理上。她的医馆正在筹备,她的药方药理都还只是理论,欠缺的是实践经验。 在别人的眼里,章锦婳是女神医。而在章锦婳的自我认知中,她自认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学徒。 所以,她听得格外认真。 孙博士有了听众,更加说得起劲:“女子若是肾气不足,补气血的药物服进去,就会虚热,或血崩,或目赤烦闷,助兴药反而为毒。” 章锦婳啧啧赞叹:“孙博士药理精湛,做御医绰绰有余啊!” 孙博士突然得了章锦婳的夸奖,有些兴奋,又自谦道:“知道药理是一回事,能辨证再下药,又是一回事。像章小娘子这样的,手到病除,用的不仅仅是药。孙某还为学尚浅,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药博士,每天侍弄草药就好。” 太医署里人才济济,个个都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理,几乎没人敢说自己比别人更行。 章锦婳不知道的是,在她面前,太医署几乎无人敢自认医术学识在其之上。 孙圣手的名头固然是个靠山,章锦婳拿得出手的医术,才是镇住了各位医学大神的招牌。 “孙博士,孟章若是有不懂的事,可否再来讨教?” “章小娘子客气了,莫说讨教的话,想来便来,药草园随时向你开放。” “多谢孙博士,孟章铭记于心。” “章小娘子,孙某还想再问一句,上次陈医令中毒的事,你是否找到了有毒性的药?” 章锦婳顿了一下,还是没说:“不是终南山的药源,有可能是西域传过来的。” 孙博士一拍巴掌:“啊!章小娘子,你提醒我了。我认人再去收西域来的药草,上次有个江湖疾医,说西域有很多不同汉地的药物。” 原汁和原味也说:“对对对,上次有个昆仑奴,也说过,在他们老家,治病就是巫师的事。” 巫师? 孙博士想起来:“章小娘子,请问你听说过咒禁术吗?” 章锦婳点点头:“听说过,但是没见过。” 她说的是实话,她的咒禁术就是靠自己琢磨出来的。 孙博士道:“前朝的时候,太医署就曾经开设过咒禁科,可惜呀,本朝无人可用,咒禁科形同虚设,索性取消了。 章小娘子,我还以为你懂得咒禁术呢。 像陈医令那样的情况,我们都以为不可挽救的,嘿嘿,我们还以为咒禁术要重出江湖了。” 原汁道:“孙博士,石楼山的道人,就有懂咒禁术的,听说可以摄魂,可以摄尸。” 孙博士道:“道听途说不可信,眼见为实,亲手试制,方为真知。” 章锦婳听到石楼山,问道:“是周至县城那里?” 原汁道:“正是正是!小时候我们在那里采药,还见过道人画符做法事。” 章锦婳听得津津有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了自己从宫里出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竹青在外面等到快天黑,还不见章锦婳出来,让门卫来找。 章锦婳这才告辞:“多谢孙博士!今日之事,还请勿往外传。” 孙博士满口应承:“不会乱说,请放心。章小娘子,可还需要带些药品去?” “不用不用,下次有空我会再来。” 孙博士带着原汁原味,送到东门外,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制药间,师徒几个兴致勃勃的继续讨论。 章锦婳坐在马车上,还在回想刚刚看到的制药间。 竹青在马车外低声道:“锦儿,刚刚有好几拨人在太医署外转悠,不过都没有过来。” 章锦婳知道自己大意了,刚从宫里出来就直奔太医署,很容易让人起疑。 “竹青,刚刚送我出来的那几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你替我留意他们的情况。” “是。” 章锦婳有点懊恼自己的考虑不周全,若是连累了孙博士就不妙了。 想到孙博士的制药间,想到游历西域的江湖疾医,还有昆仑奴所说的巫术,章锦婳很快就忘记了烦恼,又沉浸在对未知医术的向往之中。 此时,清辉宫内,张婕妤正满脸痛苦,她吞的那几粒碎粒,起作用了。 第119章 误服 张婕妤快烧心烧肺的烦燥给折磨疯了。 清辉宫的寝殿内,张婕妤将身上的衣物脱的只剩贴身的小衣,躺在地上,不停地翻转身子。 宫女和小太监站在寝殿的外面,看看紧闭的门窗,听着里面传来的哼哼唧唧的声音,面面相觑。 崔成躲在角落里,看着张婕妤在地上滚来滚去,神情慢慢变得游离,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急得直捶脑袋。 今晚,皇上本欲留宿清辉宫,御膳都送过来了。眼看着清酒倒了两盅,崔成把药丸也准备好了,东宫来了人,说是有战事急报,皇上顾不得喝口汤,急急忙忙就走了。 剩下张婕妤在那儿生闷气。 崔成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张婕妤为了不让皇上发现端倪,情急之下将药丸碎粒吞进了自己的肚子。 张婕妤还不屑地道:“既然皇上吃了也没怎么样,想来药效不过尔尔。万一起了作用,大不了跟皇上好好磨一磨就是。” 皇上一走,张婕妤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一边生气,一边喝闷酒。 等崔成发觉的时候,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一半。 再看张婕妤,双颊通红,热得开始一件一件脱衣裳。 若不是崔成死命地给拦着,张婕妤就跑到院子里去贴玉石台阶了。 太医是肯定不能找来的,喝冰水也没起作用。 张婕妤还时不时叫唤:“崔成,快去找皇上来。” 这要是闹腾下去,非得让人给发现不可。崔成一咬牙,叮嘱小太监小宫女:“把门看紧了,千万别让娘娘出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自己飞快的跑去找崔玉门。 崔玉门无事,呆在自己屋里数铜板。 一个两个,一串两串…… 这铜板的撞击声,还有这铜板的味儿,听着让人高兴,闻着让人身心舒坦! 再私下倒腾些药丸药膏,多赚些,就更美了。 念头一起,就听到有人敲门,压低嗓子喊他:“崔典药,是我!” 崔玉门一伸胳膊,把炕几上的铜板都扫落到小箱子里,往被褥里一塞,跳下去开门:“崔大人,您这大黑天的找我什么事?” 崔成一脚进来,把门一关,伸脑袋看了一圈屋里没人,拽着崔玉门的袖子:“哥哥呀,坏事儿了。娘娘吃了那药丸,闹腾呢!” 崔玉门吓一跳,三言两语问清楚情况,也急了:“男子才能吃的药,怎么能让女的吃呢?” 崔成一瞪眼:“吃都吃了,别废话,赶紧的,找解药来。” 崔玉门一摊手:“解药就是人,人就是解药。” “哪儿有人!”崔成一巴掌拍到崔玉门脑袋上:“娘娘能找什么人!” 崔玉门缩着肩膀不言语了,找什么人去都得死一串。 解药肯定没有,人也没有,崔玉门急中生智:“崔大人,别急了,跟我去库房拿药。” “什么药?” “跟我去了就知道。” 崔玉门想的挺好,拿包蒙汗药,喂点进去,婕妤娘娘只要睡着了,就不闹腾了,等娘娘睡醒了,药劲儿也差不多过去了。先把这一晚上对付过去再说,就算等婕妤娘娘醒了,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两个人悄悄地去了库房,崔玉门进去取药,崔成在门口的暗处等着。 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崔成见此人十分眼熟,忘了躲避,那人却过来打招呼:“崔大人?” 此人正是刘青,他本是奉太子之命,前来库房取药,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了张婕妤身边的人。 灯笼的光柔和地漫射,由下而上照在刘青的脸上,恍然就是卸了妆的张婕妤。 崔成张大了嘴,想起来了,这位在甘露殿门口见过,跟着太子一块儿出来的,看这张脸,肯定就是崔典药三番五次提起的军医。 “您是?” “下官刘某,跟在殿下身边的。” “啊!刘大人!” 崔玉门听到动静跑出来:“刘大人?”他没找着蒙汗药,着急死了。 看看崔成,又看看刘青,这上家和下家碰一块儿了!崔玉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药丸的事情要露馅的话,谁也跑不掉,刘青在这儿,就让刘青想办法吧,能摘掉一个,是一个。 “崔大人,”崔玉门一指刘青:“解药在这儿。” 崔玉门觉得自己真够机灵的,一句话就解决了所有问题。 他的意思是说,药丸就是刘青做的,有没有解药你找做药的。 可是崔玉门忘了,他刚才说过解药就是人的话。 崔成没忘! 这解药来得太及时了! 这脸儿跟娘娘长得那么像,带进去清辉宫指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刘青见这两人像见到救星一样扑过来,怔住:“什么解药?” 崔成没空解释那么多,拉着刘青就走:“娘娘吃了药发作了,你赶紧跟我走。” 刘青去看崔玉门:“娘娘吃药为何找我?” 崔玉门打着手势用嘴型告诉刘青:“那个助兴药丸,就是娘娘要的。” 刘青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想的都是事情要败露了,人赃并获,逃不掉了。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进库房拿药品,傻呆呆的任崔成也拉着往清辉宫去。 崔成避开巡逻的侍卫,将刘青带进了清辉宫。 那几个小太监小宫女正急得手足无措,婕妤娘娘在屋里嚷嚷着要找皇上,地板拍得啪啪响。 崔成打了个手势,门口的几个人全都低头噤声,抱住头装聋作哑。 崔成推开门,张婕妤扑过来:“皇上,臣妾想您了。” 刘青一见这情形,想伸手去帮着把张婕妤从崔成身上拉下来,张婕妤顺势滚到了刘青的怀里,一把抱住:“皇上,让臣妾服侍你。” 张婕妤在黑暗里,嗅着散发雄性荷尔蒙的刘青,不管不顾的摸上来。 刘青抓住张婕妤的手腕,那急速跳动的脉搏,还有张婕妤身上的酒味,他就知道坏事了,这药丸的力量,对于女子来说本就猛烈,再加上酒力,不解掉的话,轻则伤身,重则伤命。 崔成飞快说了声:“解药。我守着。”闪身退出去,顺手关紧了寝殿的门。 第120章 不安宁 刘青的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听到身后的门咯噔关紧了,张婕妤又一个劲地上下其手,刘青咽了咽口水,横竖都是没有退路,不如就做个牡丹花下死的鬼也好。 崔成在门外,一直留心听着寝殿里的动静。 直到张婕妤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崔成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这种事要怎么善后,崔成已经都想好了。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安宁的。 章锦婳回到杏林馆,顾不得自己累了一天,吃了点东西,就在书房里将自己在太医署药草园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忙到子夜时分才算是告一段落。 章锦婳又将自己的心得做了标注,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标出来,只等着再去太医署的时候,一一询问解决。 尤其是孙博士所说,女子的身体进补,以补足肾气为先,大大的超出了她的认知。 在终南山遇到的那些山民农户的妇人,多是操劳如男子一般,气力足够,就是缺乏油水滋润,大部分病症都是因为手足受寒引起的疼痛。 而养在深闺的贵妇和小姐们,拘在内宅里娇生惯养,吃好喝好,滋润有余,反倒精神恹恹。 章锦婳看了一下自己做的笔记,恍然惊觉自己最近忙得很,连唐夫人没有再回来复诊也不曾留意,提笔在记事薄上写下来,翻开放在书桌上显眼的位置,以免自己忘记。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了更夫的脚步声,梆梆梆的敲更,已经三更了。 子午觉是必须要睡的。 子时是一天计时的开始,也是养胆经的时机。此时若是还没有入眠,容易伤到胆气。而人的肺腑功能强弱,都取决于胆气的旺虚。胆气若是虚了,神思就会受到影响,极容易生出各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比如说,多愁善感,疑神疑鬼,幻听,幻视,抑郁,胆怯,等等,不一而足。 章锦婳一大早就进宫,根本就没时间睡午觉,吃东西也没有按时,此时若是再不休息,只怕再睡三天都无法平衡身体脏腑的气血。 可是,刚才读书做笔记的忙碌,让章锦婳的大脑还维持在兴奋的状态,虽然觉的十分困倦,眼睛也有些酸涩,心里也知道必须休息的道理,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喧嚣不止。 张婕妤把药丸碎粒扔进口中的画面,反复在章锦婳的脑海里出现。 女子误服了男子的助兴药,会有什么反应,该如何对治,章锦婳十分好奇。 坐了半个时辰,章锦婳不但没有得到休息,反而更想立即坐到书桌边,继续将刚刚想到的问题都记录下来。 更夫的脚步声再次在杏林馆门前经过,三更已过。 章锦婳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抚了抚肝部,只觉得隐隐有燥热升起。 她悄悄走到杏林馆的后院,在寂静清冷的夜空下站了一会桩,做了几圈导引术,这才回到房间去休息。不睡不行了,刚刚看到书桌上的杏林馆午宴名单,天亮后要来的客人,是马侍郎和周寺卿。 章锦婳回到房间后,杏林馆后院的外墙,有两个黑影缩回了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里巷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微微放亮,章锦婳才沉沉睡去。 张婶已经起来,得知章锦婳忙到深夜才休息,没有惊动章锦婳,带着竹影竹芯在厨房里将食材都准备好,交代了几句,让竹影竹芯打理剩下的工作,自己去训练新买来的几个小丫头。 章锦婳一天不在家,杏林馆又来了四个小姑娘。 幽兰铃兰没有感觉轻松,反而有了一种即将被取代的危机感。 尤其是幽兰,已经觉出了张婶对她的不满意,偷偷的去问过铃兰,铃兰一问三不知,让幽兰郁闷不已。 张婶买的几个小丫头都只有十来岁,还没给章锦婳过目,张婶就用春夏秋冬给几个小丫头起了名字,后面都缀着兰字。 这回张婶学精了,买的小丫头都是细细的盘问过会不会做女红的,要手脚勤快,还得心灵手巧。 抱了一堆细棉布,考考这些女孩子的针线功夫。 章锦婳说过,千金堂,以后要用细棉布的地方可多了。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张婶就看出来,春兰和冬兰的手巧不相上下,又过了半个时辰,就看出来,冬兰比春兰更沉稳,做事更有章法,就点了冬兰的名字,让她负责做女红的样品。 看看天色,快晌午了,张婶赶去厨房做事,将几个女孩子的琐事管理先交给了竹风。 章锦婳在厨房里跟竹影竹芯一起忙着,精神有些不振,看着就很疲倦。 张婶看着就心疼,将章锦婳打发出去:“锦儿,你的参汤已经炖好了,你喝了,就去前面雅间坐一会儿,周大人他们就要到了。” 章锦婳没休息好,突然就变得不想见到周大人。 坐在厨房里,端着参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竹青跑过来:“锦儿,唐夫人递了帖子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咦?昨晚刚刚想到,今天就来递信。章锦婳欣慰的想,看来,自己的功夫,在略感疲劳的状态下,还是会起作用的。 她走去杏林馆前厅,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在等着,看样子是管家一类的人物。 “见过章小娘子!”那个中年妇人屈膝行礼:“奴婢是唐夫人的随身嬷嬷,特来问章小娘子,我家夫人是否可以来医病?” “唐夫人现在怎样了?开的药都用了吗?” “章小娘子,我家夫人用过您开的药剂之后,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只是前几天府中突然有变故,我家夫人悲痛过度,这才耽搁了。” “悲痛过度?府上请了疾医吗?有没有开什么方子?” “我家夫人现在只信章小娘子,别人开的方子一律都不吃不用。就为这事,又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了。” 这个随身嬷嬷跟随唐夫人多年,对唐夫人的病症十分了解,对唐老夫人给唐夫人造成的心结也很了解,所有当着章锦婳的面,讲话也就没有可以隐瞒,而是委婉又清晰的表达了出来。 第121章 知己 唐夫人的医治间断了太久,药浴的作用恐怕已经消失了。 “嬷嬷也看到了,杏林苑最近都在大肆修葺,比较吵杂,暂时不方便留医。”章锦婳简单说明了情况:“请嬷嬷回去禀明唐夫人,每天未时前来医治。不便之处,还请唐夫人谅解。” 中年妇人面露喜色:“多谢!只要章小娘子肯答应医治就好。老奴这就回去帮夫人收拾收拾,未时一准能到。”嬷嬷千恩万谢的行了礼,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章锦婳转身走进书房,去找了唐夫人的病案出来。 翻开病案,上面记录的每个字,似乎都在诉说着唐夫人的疼痛。 看着看着,章锦婳又陷入了回忆,她原本拿着病案想去太乙馆的,站在书房门口就忘记了挪动脚步。 周正义和马庆丰的马车停在了杏林馆门前,竹青跑出来开门,在章锦婳面前经过,喊了一声:“锦儿,客人来了。” 章锦婳如梦惊醒,立即回神,往门口迎上两步,顺手将手里的病案交到竹青的手上,低声道:“拿去太乙馆,收拾收拾,这里我来。” 打开门,拱手行礼:“见过马郎中!” 马庆丰一脸的笑:“章小娘子亲自来开门,马某受宠若惊。” 周正义拄着一根短手杖,慢慢的走过来:“马郎中大人现在是马侍郎大人了!” “见过周大人!”章锦婳再行礼:“楼上请!” 马庆丰礼让着走在周正义的身后,一边跟章锦婳寒暄:“章小娘子的摊子越来越大,这条街都可以叫做杏林街了。” 章锦婳谦虚地笑:“让马侍郎见笑了,孟章什么也不懂,只怕做不好呢。” 马庆丰嘿嘿笑着:“就是什么也不懂,又敢做,才能做好。” 周正义回头看了章锦婳一眼,对马庆丰道:“马侍郎,你可不要吓着章小娘子,这可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马庆丰背着手,笑笑地看着章锦婳道:“章小娘子,我可没有吓唬你,要想做大事又要把事情做好呢,懂行的人肯定做不到,因为他自我要求高,还没开始就把自己给否定了。对吧?” 这是什么理论?章锦婳还是头一次听说,也不知道对或者不对,只好无语的笑笑。 马庆丰站在楼梯口,停下来对章锦婳道:“懂一点不懂一点的人去做呢,总是没什么信心,做好了以为自己运气好,做不好就以为自己本来就不行,所以,想把大事做好他也做不到。” 说完,马庆丰背着手,紧跟了几步,追上周正义:“周大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周正义哈哈大笑:“当然对,现在我的言行举止都要归你考核了,嘿,你说得对。” 马庆丰升任吏部侍郎,分管的就是在朝官员的绩效风评考核,虽然在官职上比周正义还要低一品,职责上却是可以督管周正义的。 现在他们两个关系越来越亲近,开玩笑也是熟不拘礼。 进了雅间坐下,章锦婳坐在茶桌前,用铜壶煮了一壶田七粉茶,给周正义和马庆丰端上。 马庆丰尝了一口:“咦?这是田七汤?” “马侍郎分辨的很准啊!”章锦婳赞道。 “跟煎出来的药汤,口感不一样。有什么讲究吗?药性会不一样?” “这是西南夷文山产的田七,若是用来炖汤煎药,入的的是肾经,提气。若是打成粉来煮茶汤,入的是肝经和大肠经,活血,补血。” 章锦婳知道马庆丰博学多识,尤其在医药方面的理论知识不输太医署的医博士药博士,故而在回答马庆丰的问题时,尽量将药性药理都解释清楚。 马庆丰也最喜欢这样的回答。 周正义打岔:“好了,马侍郎,你就不要再考章小娘子了,她可是孙圣手的传人,你不要借着考核的名义来偷师。” 马庆丰正色道:“周大人,我这可是为你问的。这田七是少见之物,只有西南夷的文山才有少量产出。这么稀罕可不算的什么,最稀罕的是,这个田七有散瘀补气的功效。章小娘子可是专为你而煮的茶汤呢。” 章锦婳大囧,自从要和周子瑜定亲以来,她见到周家人就有点不自然。 今天来说吧,周大人既是杏林馆的客人,又是她杏林苑的病人,煮田七粉茶汤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被马庆丰这么一说,好像她有了私心想要讨好未来的家公似的。 周正义道:“咦?既然是专为我煮的,马侍郎,你可以放下茶碗了。” 周正义可不是脸皮薄的小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马庆丰这种蚊子叮的小玩笑给难倒?当即就把话题轻轻松松的给晃了过去。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马侍郎,您还没说不懂的人怎么能做大事呢。” 马庆丰端起茶汤一口饮尽:“好喝,再来一碗。” 章锦婳抿嘴乐:“马侍郎,这道田七茶汤,一茶碗足矣。我再为您冲一壶田七花茶汤。” 马庆丰奇道:“这田七花,我倒是头次听说。” 章锦婳道:“现在是春天,田七花可以清肝明目,清咽利喉,而且饮多饮少也没有什么禁忌。马侍郎现在高升了,事多烦心,饮用田七花茶汤,可以安神助眠。” “哈哈哈,马侍郎,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周正义扳回一城:“章小娘子,你这专为马侍郎烹煮的田七花茶汤,我也要来一碗。” 章锦婳轻声笑着,重新煮了一壶田七花茶汤。 马庆丰闻着空气中清甜的田七花的味道,叹道:“本是同根生,根苦花甘性不同。” 章锦婳对于朝中的风云变化完全不着边,也就没听出马庆丰话里的机关。 周正义却明白,马庆丰这是意有所指。秦王与太子的阵营,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 至于皇上会不会重演相煎何太急的历史故事,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在赌! 马庆丰才不管那么多,他跟周正义说得来,把他算在秦王的队伍也没所谓。若是万一跟错了主子,大不了辞官做山民就是。人生在世何其苦短,有什么能比遇到知己更重要。 第122章 良师 章锦婳没想到,自己煮个茶汤,也能引发这么多感慨。 其实,这是文人最喜欢的以物言志的习性罢了。 浅黄透亮,甘甜滋润的田七花茶汤下了肚,马庆丰才摸着肚子,说出了章锦婳最想听的话: “这不懂的人,他若是有心想去做大事,他就会有一股子拼劲,钻劲,做错了不以为意,做久了不以为苦,只要能靠近他的目标,没前进一步就像胜利了一样高兴。所以说,只有什么也不懂但是又敢去做的人,才可以成就大事。” 马庆丰讲得浅显易懂,三言两语就将某些人钻研了一辈子修了一辈子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如何去做也讲得十分明白。 章锦婳听得也很专心,她最喜欢听人讲大道理了,总是觉得如闻仙乐,头脑清明。 周正义在旁边问:“马侍郎,那你说,是田七懂呢,还是田七花懂?还是都懂?还是都不懂?” 马庆丰摇头晃脑的道:“都是半懂不懂的!” “我说马侍郎,你怎么专挑我没说的话来回答呢!”周正义质问了一句,随即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样!” 这俩人又卖起了机关,彼此都能听懂,默契的举杯,以茶代酒。 章锦婳没听懂,以为二位大人不过是就事论事,哪里还能想到这话的背后还有另一层深意。她还在想着自己的医馆:“马侍郎,听您这么一说,那我可要多谢您了。借您吉言,孟章现在就是啥也不懂,就是想做而已,孟章一定会把千金堂发扬光大。” 周正义忽然道:“千金堂?” 马庆丰得意道:“对啊,章小娘子的新医馆,还是我给起的名字!” 周正义哦了一声,似是明了,点着头,提议道:“章小娘子,何不请师祖为你的医馆提个招牌?” 孙圣手的字,也是一绝,只是与医术相比较,济世救人,得到过孙圣手救治的病人,在感激之余,自然会记得他的医术,尤其是老百姓,字写得好看又不当饭吃,有时候治病救了一个人,等于是救了一个家。 对于章锦婳来说,孙圣手的字,也是一剂良药,让师祖为千金堂题招牌,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建议。 竹影竹芯将饭菜端进雅间。 马庆丰抚着肚皮道:“刚刚喝茶汤,我就觉得很饱了,怎么饭菜一端上来,我又立即饿了?” 周正义瞥了马庆丰一眼:“锦衣玉食,是最好的搭配啊!” 章锦婳把张婶做的菜端上桌:“这道香椿煎蛋,是太白山最早结出来的香椿。这是太白山采来的商芝炖的山鸡,这是芋头焖五花肉,油煎羊肉。” 周正义是无肉不欢的:“香!” 章锦婳行礼告退:“周大人,马大人,慢用。孟章等下要替周大人拆夹板,现在下去太乙馆将药品都准备好,就不作陪了。” 等周大人吃完饭,再给他拆夹板,检查骨伤愈合的程度,写病案,这些事情忙活完了,差不多就到未时了,唐夫人还要过来,再聊下去,只怕会没完没了。 马庆丰和周正义等章锦婳一离开,就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俩也怕太严肃的话题,会吓到章锦婳。官场的东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总有人受不了要退出,也总有人前仆后继的去争夺。 “周大人,周大公子如今跟着秦王殿下,如何了?” “殿下倒是很看重他,但是,我看秦王殿下如今似乎有以卵击石之势。” “我看未必。秦王擅长笼络人心,善用可用之人,如今投奔秦王殿下之人,犹如当年投奔皇上。” “哎,不瞒你说,当年我也是去投奔皇上,结果,跟了几年,才发现,皇上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哎,根叶不同,花叶亦不同。没有根茎,哪来的叶和花?说错也不为错。” “也是,错有错着,胜者为王,成为王者就没有错。” “那好,那就听你的。” “听我的准没错。” “目前还没发现有错。” “以后你也发现不了。” “发现不了,说明我有眼光。” 这样的对话,章锦婳多半也是听不懂的。 官场的话,太隐晦,比研究医药难多了。 章锦婳等周正义吃饱喝足,慢悠悠的去到太乙馆,给他拆除了夹板,下了结语:“周大人,恭喜,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您可以不用拄着拐杖也可以了。不过,刚伤愈的腿,还是不能太过用力。” 周正义其实早就走过了,拄个手杖不过是做给章锦婳看的而已:“那还要吃药吗?” 章锦婳摇摇头:“不用吃药,开三服草药回去煮水泡一泡,补肝气,腿脚恢复的会更利索。” 竹青过来禀报:“锦儿,唐夫人过来了。” 章锦婳扭头道:“请唐夫人稍候,一刻钟就好了。” 周正义问:“哪个周夫人?”随时保持警觉的人,总是特别敏感,一猜即中:“唐侍郎的夫人?” 周正义在来杏林馆的路上,听罗庆说看到中书侍郎府的马车刚刚离开,他就联想到了。 章锦婳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不管周大人是否认识唐大人,现在唐夫人是太乙馆的病人,她就有义务要为病人保密。 周正义叹道:“哎,唐大人此去凶险,生死未卜,唐夫人想必是悲痛过度。” 章锦婳抬头,怎么周大人什么都知道? 周正义解释道:“章小娘子,你应该是没有听说的。本来秦王殿下想要去领这场战事的,结果皇上没有答应,只派了唐大人去做说客,结果,刘太守根本就不买账,将唐大人羁押了,现在音信皆无。” 章锦婳明白了,唐大人就是唐夫人唯一的依靠,遇到这种事,悲痛过度,才是正常。 周正义站起身:“章小娘子,我就不耽误你给唐夫人医治。子瑜有口信带回来,寒食节会返回京城一趟。” 周正义用了父亲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听得章锦婳面红耳赤。 让未来的家公给传递口信,比接皇上的圣旨还让人紧张和不自在。 第123章 章锦婳的脸红得像火烧,仿佛被人看穿了秘密。 这副表情落在周正义的眼里,就是个比周子瑶还要害羞还要无措的小姑娘,他安慰道:“子瑜是为了公务才回来京城的,能在家里呆上一天就不错了。” 周正义的意思是说,周子瑜公务繁忙,在京城最多只能呆上一天,办了事,有空就回家看一眼,没空就直接出发了。 章锦婳没听懂,还以为周正义在暗示她占据了周子瑜回家孝亲的时间,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道:“周将军来杏林馆,是因为喜欢吃张婶做的饭。” 周正义啼笑皆非的看着章锦婳欲盖弥彰的解释,也不说破,笑了笑:“嗯,子瑜的院子这几天也要开始重新修整,正好我的腿脚好利索了,可以帮着多看几眼。” 章锦婳那个紧张啊,周府的事,干嘛要跟她说? 周正义本来是想缓和气氛才没话找话多说了几句,看来说的结果不太妙,他还是赶紧走吧:“对了,子瑶老是嚷嚷着要来杏林馆,不知章小娘子可否给她定一桌?” “都是张婶在安排时间,请周大人稍候,我这就去问问。” 章锦婳终于找了个借口离开,她面对周大人还能谈笑自如,面对周子瑜的父亲,就拘谨得不得了。 杏林苑没有请什么人手,都是一人多用,张婶也是忙得团团转,章锦婳找了一圈才在千金堂的后院找到张婶。 张婶在训练几个小丫鬟的礼仪,有客人的时候该怎么站着,表情要怎么样,眼睛要看哪儿,看到了客人,有哪些事该主动上前去做,哪些事不能问不能碰。 这些小丫鬟笨笨咔咔的,远不及章锦婳一根头发丝那么聪明,被张婶训斥得都快哭了。 章锦婳过来,轻声问张婶怎么给周子瑶安排杏林馆的午宴。 新买的春夏秋冬小丫鬟,满是敬畏的偷眼瞄着自己的女东家。 幽兰站在最后面,也在偷眼看着,她觉得章小娘子一点气势也没有,还不如她从前当小姐的时候呢。 张婶什么都记在脑子里,可有数了,一听说是周将军的妹妹想来吃饭,立即就说:“过了寒食节就有一天空着的。正好让竹影竹芯去山上采些新鲜的食材。若是家宴,就让竹影竹芯再多打些野物回来。” 章锦婳微笑着答应,转过身,小心地避开地上修整屋子的材料,穿过院子往杏林苑去。 周正义背着手在杏林苑的院子里转圈,拆掉夹板之后,思想负担都没有了,他连手杖都不想用。 “周大人,四月初八那天杏林馆就可以安排午宴。”章锦婳上前行了个礼:“请周大人回府之后,让人送个午宴名单过来即可。” 周正义很满意,他临时做的决定而已,子瑶根本就不知道呢,四月初八这么近的时间,看来这是杏林馆给周府优先安排了。 他心情大好,带着罗庆走了。 章锦婳让竹青把杏林苑收拾一下,自己去前厅迎接唐夫人。 唐夫人的随身嬷嬷一见到章锦婳,赶紧奔过来:“章小娘子,我家夫人现在行走不便,可否将马车停进后院,再将夫人抬下来?” 可以进车的地方,现在都被修葺屋子的材料堵住了,马车无法停进后院。 章锦婳皱着眉头,想了想:“那我就去车上给唐夫人看看吧。” 嬷嬷十分高兴:“那就委屈做新娘子了。” 回身走到唐夫人的马车前,打起半边帘子,轻声向唐夫人禀报:“夫人,章小娘子现在就上车里来给您诊脉。” 唐夫人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轻轻闭了闭眼睛,算是答应了。 嬷嬷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压制住,回头看向章锦婳:“章小娘子,请!” 章锦婳踩着小马扎,踏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进了马车。 唐夫人半倚在车壁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身上的棉被也捂得严严实实,面色青灰,唇如纸色。 章锦婳半蹲在唐夫人的脚前,轻声唤:“唐夫人?” 唐夫人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仍是粘在一起。 “唐夫人,不用担心,”章锦婳将唐夫人放在棉被上的胳膊轻轻抬起来,将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手腕:“我现在给您诊脉,再给您开几副药回去用。” 遇到这样的病人,章锦婳的恻隐之心就起来了,说话的语气就格外带着几分小心。 师祖有讲过,但凡是女子的病,绝大部分都是心病所致,要想医治的效果好,必须将病人的防范之心卸除,再予以温言软语,不论什么病症,皆能找出可以医治的药石。 章锦婳的手指搭在唐夫人的手腕上,触感冰凉,脉搏微细,呼吸声也极浅。 数了一会儿脉数,章锦婳松开手指,双手将唐夫人的手抬起来,细心的给她捏手掌。 唐夫人的手掌冰冷僵硬,经络循行之处,几乎都是滞结的。 再看小指,指甲发青,怎么揉捏,都感觉不到一丝活气。 这是心冷如灰的症状,若是不能让病人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所有的药石,也就是延续几口气而已。 思及周正义所说的几句话,章锦婳决定试一试。 章锦婳回身挑开车帘,那个嬷嬷凑过来:“章小娘子,何事?” “你让所有人都避开,我有话问唐夫人。” 嬷嬷点头,一挥手,唐府所有跟过来的随从仆妇,都远远的退到了一边。 章锦婳重新将手指搭在唐夫人的脉搏上,凑近唐夫人的耳边,轻轻的问:“唐夫人,唐侍郎还好吧?” 唐夫人没动,脉搏却突地跳了一下。 章锦婳又接着问:“唐侍郎要是看到唐夫人这个样子,肯定会很心疼啊。” 唐夫人还是没动,脉搏却又连着突突的跳了好几下。 这说明唐夫人心里还有牵挂,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跳得这么激烈。 像唐夫人目前这样的体质,又要用言语刺激心跳,又不能刺激过猛,以免心脏又出问题。 章锦婳放缓了语气:“唐夫人,唐侍郎平平安安的呢。” 第124章 心药 章锦婳只用了三句话,就成功的将唐夫人冰冷的心,给激的温暖起来。 “唐侍郎会平平安安的呢。” 这句话,章锦婳在唐夫人的耳边,重复了不下十遍。 唐夫人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随身嬷嬷站在马车边,把车帘挑起一条缝在看着,当她看到唐夫人流泪的时候,抑制不住激动,一把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夫人有救了。 章锦婳慢慢地揉捏着唐夫人的手掌和手指,将唐夫人手部的经络反复疏通,任唐夫人的眼泪流淌。 有严重心结的病人,能流泪的话,意味着愿意把心打开,接受医治。 病人愿意接受医治,医术和药石才能发挥作用。 章锦婳用了权衡之计,缓解了唐夫人一心求死的症结。 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章锦婳才松开了唐夫人的手,往车外挪。 在车内蹲的太久,跳下马车的时候,还得扶着嬷嬷才能站稳。 “嬷嬷,你随我来拿药。” “是。” 章锦婳走进太乙馆,在桌前坐下,拿起笔刚要写药方,又抬起头问:“嬷嬷,怎么称呼你?” “老奴一直跟在夫人身边,是跟着我家夫人陪嫁过来的,打小就跟着夫人的姓,姓安。” “安嬷嬷,”章锦婳下笔飞快,几笔将药方的使用事项写出来:“这次开的药,还是按照单子上写的去做,三副汤药煮水浸泡全身,三副汤药煎水吞服。” “是,章小娘子,老奴知晓。” “还有,有件事情你要保密,不得给第二个人知道。”章锦婳让安嬷嬷附耳过来:“你若是透露半个字出去,唐夫人的性命难保。” 安嬷嬷紧张的发誓:“请章小娘子放心,为了我家夫人,您让老奴做什么都可以。” 章锦婳压低声音道:“你每天在唐夫人入睡的时候,在她耳边念‘唐大人平平安安的,很快就要回来了。’” 安嬷嬷惊讶的张大眼睛:“这,这?” 章锦婳微笑点头:“是!” 安嬷嬷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章锦婳再点头:“当真!” 安嬷嬷眼泪又涌出来,合掌祷告:“谢谢老天爷,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章锦婳道:“安嬷嬷,此事是机密,我在宫里无意中听说的,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安嬷嬷擦掉眼泪,又问:“我家夫人一直都躺着不起来,有时候闭着眼睛,其实也没睡,这个样子算入睡还是不算?” “闭上眼睛就算。” “那要念多少遍?” “少则五十遍,多则五百遍。” “好,请章小娘子放心,老奴一定做到。” 不过是在夫人耳边多念叨几遍好消息,安嬷嬷精神振奋,恨不得现在就跑到马车上立即给唐夫人念叨去。 章锦婳亲手去捡了几副药,交到安嬷嬷手上,再三叮嘱安嬷嬷务必要千万小心。 竹青引着安嬷嬷出门,章锦婳拿起笔,将刚才的过程,做为医治的记录写在医案上。 张婶走进来:“锦儿,这几个小丫头,我训练的差不多了,从今天开始,放两个在杏林苑给你用。” 章锦婳从来就没有使唤过别人,一下子多了两个丫鬟,哪懂得怎么用啊。 她放下笔,靠在张婶的怀里:“张婶,刚才那个安嬷嬷,对唐夫人可真是忠心,你说我用的丫鬟也能变成那样吗?” 张婶爱怜的拍拍章锦婳的背:“锦儿,这随身侍候的丫鬟,就是要小小的年纪买过来,从小就调教,肯定都会是安嬷嬷那样的。” “可我不懂怎么调教啊。” “锦儿,调教丫鬟挺容易的,我给你找的这两个丫鬟,一个是春兰,一个是秋兰,春兰机灵些,手也巧,秋兰看着笨一点,其实就是做事慢一点,不过可细心着呢。”张婶看着像是汇报,其实是不动声色的教着章锦婳怎么调教丫鬟:“做事手巧的,有时候就没那么有耐性,做事慢的呢,就让她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 跟在身边侍候的丫鬟,不能两个都灵巧,总得一个机灵的配一个憨厚的。 太乙馆这边都是药材,就不让她们进来,只打扫杏林苑就好。书房那边都是你的书和医案,先不让丫鬟进去,还是我跟竹青替你打扫收拾。” 章锦婳用心听着,这使唤丫鬟的窍门,听着跟配药的原理也是差不多呢。 “张婶,那她俩就只在杏林苑这边听候使唤就行了吧?” “杏林苑没事的时候,春兰和秋兰还是要去千金堂那边做事,等千金堂全部完工了,我再买些小丫头回来,训练几个做医女。你先教春兰她们俩辨别病人的情况,看要怎么向你禀报才能让你听明白,简单的病症也教一些,不至于见到病人就慌了手脚。” “张婶,幽兰和铃兰呢?”章锦婳想起了她拿来练手的两个丫鬟。 “她俩年纪大,做事安稳,就留在千金堂那边做事。”张婶没说实话,不想让章锦婳分心。 张婶想起幽兰在看到章锦婳的时候,那副不服气的样子,一点主仆的自觉性也没有,就觉得幽兰不能再留着了,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丫鬟,后患无穷。 “好,张婶,你把春兰和秋兰带进来吧。” 张婶摇摇头:“锦儿,既然不让丫鬟们进太乙馆,那你就去杏林苑那边的正厅坐下,再给她们训话。咱们从现在就开始立规矩。 等千金堂都修葺好了,我再给你拾掇两间屋子,一间给你交待女医做事的,一间给你坐堂的。” 张婶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章锦婳就听出来以后的事情已经被张婶安排的井井有条,就更加放松了,站起身来:“张婶,我要检查一下春兰和秋兰是否识字。” “你让她们开药方吗?” “不是啊,张婶,以后病人多起来,医案也会越来越多,都靠我自己脑记笔写的话,恐怕根本就没时间睡觉了。” “唉哟,我还真是没想到这一点,”张婶两手一拍:“一会儿先问问她俩,要是不识字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个七八岁左右的小丫头,年纪越小,学认字越快呢。” 第125章 踏青 按照大唐律法,寒食节这两日不得生火煮食。 杏林馆依照律法闭门谢客。 往年这个时候,章锦婳都是跟着师祖去采摘茶叶。 在百年古树上采摘嫩叶的过程,是神圣而又神秘的。 章锦婳对于怎么管理食馆医馆毫无兴趣,就带了竹青竹风一起外出采茶采药。 自从她露了一手医术之后,上山采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这一出门,就像放飞的小鸟一样,心情飞扬,步履轻快。 西城门处,熙熙攘攘出城的车马人流差点把城门给挤得水泄不通。 建唐以来,长安城内百业逐渐兴旺,长安城外的春天也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上山踏青游玩的人特别多。 寒食节又连着清明节,闷了一个冬天的人们,趁着给先人扫墓的机会,登山赏春的,采集野菜的,出门散心的,络绎不绝。 章锦婳他们几人背着药筐,尽量避开出来游玩的人群,一口气往终南山深处走了几十里地,山路上的游人才变得越来越稀少,山间可见到的绿色也越来越多。 竹青跟着章锦婳在宫里进进出出多次,每次看到的章锦婳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像今天这样毫无心事的样子,实在太罕见了:“锦儿,再往前走,毒虫越来越多了。” 春天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山谷里远远的看上去草木葱绿,其实,沤了一个冬天的枯叶地衣混着地气上升,极易感染呼吸道的毛病。 古人谓之瘴气。 “竹青师兄,点个火把。” 章锦婳早有准备,戴上遮住口鼻的细布面罩,在脚腕手腕处扎上混有雄黄香料的布袋,再拿着涂有药油的火把,所有的蚊虫毒虫,闻到这些味道都会远远的避开。 师祖曾经说过,大山里处处都是宝,树木是宝,花草是宝,石头是宝,流水是宝,所有的鸟兽虫鱼都是宝,只看你怎么去用。 章锦婳最怕各种虫子,她怎么也看不出那些虫蛇是宝,远远的看见了就要躲开,而且也从不用任何毒虫入药。 天色渐暗,山谷里也变得寂静,只有虫鸣,高一声低一声的时远时近。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章锦婳他们赶到了用来休憩的山洞。 “锦儿,这里刚刚有人!”竹青闻到了血腥味。 竹风立即戒备的提着随身的短刀去山洞周围巡视。 章锦婳摘下脸上的口鼻面罩,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好像是什么活物被剥皮的味道。” 竹青重新点亮火把,地上是两条被开膛破肚的蛇。 从地上凌乱的情形来看,这两条蛇是突然出现之后,被胡乱拍死的。 至于为什么还会被开膛破肚,估计在此休憩的人也是知道蛇胆为药,故而取之。 竹青辨认了一下死蛇的头部:“锦儿,是七步倒。” 章锦婳硬着头皮,将手中的火把伸过去仔细照:“不好,这是蛇王,只怕会出事。” 她听师祖说过,这附近有一株千年灵芝,是有地龙守着的,像这些毒蛇,也是要吸取千年药草的灵气的。 现在,蛇王被打死,只怕会出现更多的毒蛇来寻仇。 章锦婳的头皮发麻,如果是白天的话,她肯定就会马上离开。现在只能赶紧从药筐里翻出生石灰的布包,在山洞的洞口和洞里划出一个包围圈,站在了里面。 竹青见状,赶紧去找树枝:“锦儿,不要怕,我把这两条死蛇扔出去。” “不能碰!”章锦婳吓得大叫:“其他的毒蛇问道气味会找来的。竹风师兄,你用这个石膏粉撒在死蛇的周围。” 洞外传来脚步声,是竹风的声音:“锦儿?竹青?你们还好吗?” 章锦婳高声道:“我们都好,竹风师兄,你怎样?发现什么?” 听声音像是有好几个人一起过来了。 竹风走进山洞,身后跟着几个脸色发白仓皇失措的人,还背着一个失去知觉的人。 其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见到章锦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章小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师傅。” 跪在地上的是太医署的原汁和原味! 章锦婳伸头去看被放到地上的人,赫然是孙博士:“这是怎么回事?被咬了?” 原汁和原味怦怦磕头,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跪下磕头。 章锦婳急忙问:“先别磕头,赶紧说是怎么回事。” 原汁哭丧着脸,哆嗦着说道:“章小娘子,我师傅带我们来采药,发现了一株灵芝,师傅说是千年灵芝,因为天色已暗,我们打算在这个山洞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回城里去。 然后,师傅就在这里跟我们讲这株灵芝的药性,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两条蛇,因为疲乏,我们都不曾有所防范,师傅为了救我们,就被毒蛇咬到了。 今天出来,我们并不曾带救治毒蛇咬伤的药,就背着师傅想下山去,在这里还迷了路。” 竹风补充道:“锦儿,我在附近找到他们的,火把也没有,路也找不到。” 章锦婳走出生石灰划的圈子,去看孙博士:“咬在哪里?” 原味抬起孙博士的胳膊:“在手上。” 孙博士的手已经肿得像个大馒头,又青又紫,在火把的亮光照射下,蛇咬的牙印触目惊心。 章锦婳伸手探了一下孙博士的鼻息,随即把自己带的所有的防治毒虫的药都拿了出来:“竹青,拿小刀来,你来给孙博士放血!” “锦儿,没有烧酒。” “用火把上的火来烫烧刀尖。切开中指的指尖,把手上的血和水都放出来,直到鲜血出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 章锦婳简单的交待了竹青几句,又对原汁原味和几个小药工说道:“我现在给孙博士驱毒,你们必须绝对保持安静,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蛇毒已经随着血液的流动在往孙博士的全身扩散,再拖延下去,孙博士的呼吸就没了。 事不宜迟,只能搬出咒禁术了。 章锦婳凝神,将气运至自己的右手食指尖,嘴里无声的念着驱毒咒,将食指点在了孙博士的眉头之间。 她的手指刚一触到孙博士的眉间,就感到了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惧,仿佛孙博士体内就有一条愤怒的毒蛇要破体而出。 第126章 驱毒咒禁术 这条蛇,不但是蛇王,还是这山谷里的百年蛇王。 子子孙孙,想必是无数的。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嘶嘶的声音,一个小药工回头去看,惊叫起来:“有蛇,好多蛇。” 章锦婳的驱毒咒被打断,手指触到孙博士的眉头突突跳起来。 “竹风师兄,不要让他们说话。” 竹风手起刀落,用刀背将小药工拍昏过去。随手将药筐里剩下的生石灰粉,全部都洒在洞口。 他紧盯着洞口,将手里提着的短刀再次握紧,终南山所有的毒蛇都聚集到这里来了,他必须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以防万一。 章锦婳再试着运气,气息流畅,通过她的手指尖,传送到孙博士的眉间。 成功了! 章锦婳精神一振,不断的念着驱毒咒,将自己的元气不断的输送给孙博士。 竹青的手也没闲着,给孙博士的手指划开一个口子之后,就在拼命的将孙博士手掌往手指尖挤捏,奋力将黑色的毒血毒水都挤出来。 “锦儿,血是红色的了。” 孙博士的手掌已经扁了很多,肿胀和乌青色也褪了不少。 “指尖给他上药粉,再拿一粒百毒丸给孙博士喂进去。” 竹青有条不紊的照着章锦婳的指挥去做。 原汁和原味听到孙博士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知道师傅脱离危险了,想哭又不敢哭,怕吵到章小娘子,把脸埋在胳膊里,激动地淌泪。 章锦婳收回食指,闭上眼睛,合掌在胸前,默念咒禁术的收回法。 洞外的毒蛇越聚越多,生石灰粉的味道,已经快要不起作用了。 竹青站起身来,摸出自己的短剑,加入到竹风的身后,全副戒备,一旦有毒蛇敢突破防线,他就出手剁个干净。 章锦婳念着念着,似乎收到了灵感,睁眼对竹风说道:“竹风师兄,你把洞里的这两条蛇王蛇后的头部洒上雄黄粉,再扔出去,最好能挂到树枝上。” 竹风上前解开章锦婳手腕上的布袋,将里面的雄黄粉倒在被踩碎的蛇头上,拎起毒蛇的尾巴,依言往洞外一甩。 只听得嗖嗖两声,像是扔到了树上。 章锦婳又问:“孙博士的灵芝呢?” 原汁和原味壮着胆子,哆嗦着从背筐里拿出一支灵芝:“在这,就是这支千年灵芝。” 怕章锦婳看不清,又从背筐里拿出两支蜡烛点燃。 山洞里顿时变得光亮。 章锦婳急忙问道:“还有吗?” “有。还有两支。”原味又拿出两支有婴儿胳膊那么粗的蜡烛;“一支可以点五六个时辰。” “都点上。” 洞内顿时亮如白昼。 这给竹风和竹青防备洞外的毒蛇,造成了视觉上的干扰。 洞内这么光亮,外面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哥俩只好瞪大眼睛,尽力去适应洞外的光线。 章锦婳在师祖珍藏的咒禁术珍本里,看过一门拘蛇法,这个法术并不包含在祝由术十二科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又会仔仔细细写下来,而且也没有备注使用禁忌。 驱毒咒灵验了,那么,这个拘蛇法,应该也能用。 章锦婳说做就做,当即闭上眼睛,还不忘叮嘱一句:“现在开始不要再发出声音,要不然大家都没得救了。” 山洞里,章锦婳在闭目念咒,竹风竹青在全神戒备,孙博士解毒之后还没醒,原汁和原味并几个小药工也都闭目抱头,恨不得自己都能昏迷不醒,不要面对这可怕的情形。 在念拘蛇法的时候,章锦婳感觉到自己的面前,趴满了毒蛇,一个个吐着信子,向她俯首称臣。 章锦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洞外所有的成千上万条的毒蛇:“你们的蛇王和蛇后,已经脱离蛇身,成为仙人,仙人不再受六道轮回的身体约束,你们的蛇王,也不再是蛇王。” 她凭着感觉继续说:“你们可以选举一个新的王。若是沾上了蛇王的鲜血和气息,你们就永远都听命于它,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蛇王。” 章锦婳也很害怕,不敢往洞口去看,只把眼睛闭的紧紧的,在心里不停的念咒。 “锦儿,毒蛇开始退散。“竹青的声音惊喜的响起。 过了一会儿,竹风又道:“锦儿,洞口已经没有蛇了。” 章锦婳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再次密集的念拘蛇法,直到感觉方圆十里都清净了,这才睁眼。 若不是孙博士还躺在地上,刚才的紧张气氛,就像一个被惊醒的梦一样,消失不见了。 忙碌了半天,不知不觉,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章锦婳拿着灵芝反复的看,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凝神看这支灵芝是不是千年的。 竹青走到孙博士身边细看:“锦儿,孙博士的手已经不肿了。” 原汁和原味这才敢睁开眼,跪爬几步挪到了孙博士身边,又是探鼻息又是摸颈脉,确信孙博士还安好在世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师傅,师傅,您还活着。” 几个小药工也爬过来,跪在旁边呜呜的哭。 章锦婳一听这哭声就知道,这几个徒弟都受了极大的惊吓。 她已经没力气去一个个安慰了,她也怕蛇啊,可她还不是要硬着头皮想办法! “我这里的伤药没有了,孙博士的伤,还需要更多的药。” “章小娘子,太医署就有蛇毒的解药。” “那好,你们也别哭了,一会找个树枝做副担架,天一亮,你们就抬着孙博士下山。” “章小娘子,你不下山吗?” “我们一点药草也没有采到呢。”章锦婳略感遗憾:“我的解毒丸,也没有了,就剩最后一颗了。” 原汁道:“章小娘子,就在这附近,肯定有很多药草可以用来做医治蛇毒的解药。” 原味也道:“是的,章小娘子,我听师傅说过,毒蛇出没的地方,就有解蛇毒的药草。毒和药,是生在一起的。” 章锦婳因为怕蛇和虫子,在背医书的时候,也是选择性忽略相关的知识。 此时听到原汁原味的话,却受到了极大的启发:“你们还记得在哪里寻到这支千年灵芝的吗?” 第127章 寻找奇花异草 原汁想了想:“我就记得那附近有几棵树木特别粗壮,有一棵最粗的要两三个人合抱才抱得住。” 章锦婳问道:“那树下是不是开着一种紫色的碗口大的花?” “有有有,不过都还没开花呢,结的是花骨朵,”原汁去翻自己的背篓:“我还掐了一条藤蔓,看看带回去能不能插活。” 原汁捧出来一团带着泥土的枝蔓,上面的绿叶和花骨朵还新鲜水灵的很。 章锦婳撕开一片叶子,脉络断开的地方,还有汁液往外渗。 “这花也不知有没有毒。”章锦婳将撕下来的小块叶片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凑近蜡烛下去细看断面:“汁液的颜色发白,背面有细绒毛。” 原汁道:“当时我在采摘的时候,师傅没有阻止。若是有毒的话,师傅会喊应我一声的。” 章锦婳犹豫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不敢随意用不知名的花草来解毒。 不过,在她看到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时,想到了师祖写的医书上,有一句提到过,毒草毒花旁的泥土,用水搅拌成糊,附在肿胀的肢体上,可以凉血消肿。 无论花草是否有毒,泥土总是洁净的。 章锦婳将枝蔓上的泥土小心的剥下来,用水调和成泥浆,涂在孙博士被蛇咬过的手上,避开伤口,满满的涂了一层。 几个小药工的胆子也大了些,挤在一旁看章锦婳给孙博士涂泥浆,其中一个还大着胆子问:“泥巴也可以治病吗?” 章锦婳见那问话的小药工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称之为药童也不为过,想起自己刚跟着师祖学医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模样,吃不得苦却又不怕吃苦,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就笑了笑回答:“泥浆可以安神,平喘。” 那小药工啊了一声:“我小时候整天同伙伴们玩泥巴,只知道会被母亲责骂,却还不知道泥巴有这个好处。” 孙博士悠悠转醒,嘘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哎,我这是在哪里?” 原汁原味和小药工们惊喜的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喊着:“师傅,师傅醒啦!” 章锦婳停下涂抹泥浆的动作,抬头看向孙博士,询问他有无不适:“孙博士,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山洞里的光,对昏迷乍醒的人来说格外明亮,孙博士猛地见到眼前模糊成一团,不断晃动的人影,被咬到的地方不但不痛了,还有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尖弥漫到整个臂膀,耳边传来的女声,让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临死的幻觉:“不疼,我这是又飞起来了?” 原汁又哭了:“师傅,我是原汁啊,你还活着。” 师傅刚被毒蛇咬到的时候,昏迷中也说过这样的胡话。师傅这是好了还是快死了? 章锦婳盯着孙博士的眼睛看,眼珠子里面要有亮光了才是真正的清醒。 孙博士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洞顶,瞳孔就是无法聚焦。 这是毒中得太深,全身的神经麻痹,失去了灵活性,肌肉也无法收缩扩张。 古人不知道这么细致的说法,只知道,一个人的眼睛没有神,生命的气息就不足。 孙博士往原汁发出声音的方向偏了一下头:“我还活着?” 章锦婳制止了原汁:“不要再跟孙博士说话了,让他留着气力。” 她的脑子飞快的判断着,解毒药丸没有了,山洞外不管还有没有危险,此时都不能出去,孙博士中毒这么深,只怕也没有力气吃东西。 “竹青师兄,拿水来。”章锦婳看看手里的碗,有了主意,她决定给孙博士喂些泥水。 章锦婳将泥浆兑上水,沉淀了之后,吩咐竹青:“舀上面的清水喂进去,能喂多少是多少。” 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来时辰,天色也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竹风提着刀在洞口外转了一圈:“锦儿,外面都已经清净了。” 章锦婳站起来:“竹青师兄,你在这里守着孙博士,我和竹风师兄一起出去找解毒的药草。” 原汁跳起来:“我带路。” 那个小药工也蹦起来:“我也去。” 章锦婳将涂有驱毒药汁的火把点起来,在手足腕上绑好布袋,戴上口鼻面罩,这才带着众人走出洞外。 洞外正对着的大树上,还挂着毒蛇的尸体,十分狰狞。 四周的灌木丛,都被压倒了。显见夜里来的毒蛇是多么的密密麻麻。 章锦婳在心里默念着驱毒咒,紧跟在竹风身后。 原汁和小药工,因为见识过章锦婳医治驱毒的本事,又有竹风提刀随身护卫,胆子也大了,十分兴奋的在前面带路。 很快就找到那株参天大树。 这棵树,章锦婳几年前就见过,但是在她眼里,这棵树不过就是粗壮些,并没有什么特别。 原汁跑过去,站在树脚,指着不远处道:“看,就是在那边。” 章锦婳不敢大意,将手中的火把伸过去,只听草丛底下一阵轻响,有毒蛇游走的声音,应该是被驱毒药汁的气味给惊走的。 竹风上前,用短刀将地面上的灌木丛一通砍,露出了底下的灵芝丛,旁边还有几条张着大嘴露出尖牙的毒蛇。 吓得原汁一把抱住小药工,再不敢动弹。 竹风提刀就要砍下去,章锦婳连忙制止:“等等,竹风师兄,你看。” 之间那几条毒蛇,全都呆呆的没有动,它们张开的大嘴,也是对着灵芝丛的,在灵芝丛上方喷出了一阵浅浅的雾气。 章锦婳轻声道:“我们走,不要惊动它们。” 这么奇异的现象,她也是头一次见,直觉告诉她,不能打断这个场景,也不能伤害这几条毒蛇。 几个人退到安全一点的地方,章锦婳再次凝神去看灵芝丛,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快点走,危险。她压住诧异,继续念驱毒咒,那个声音就没有了。 如此反复几次,章锦婳才明白,她之所以找不到千年灵芝,是因为她脑子里开启了躲避毒虫的指令。 每次到了危险的附近,脑子里的声音就在提醒她躲避危险。 此刻她也害怕,但是,好奇心以及采到珍贵的解毒药草这个信念在支撑着她不能再躲避。 若不是孙博士中了毒,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自动回避毒虫的本事。 第128章 元神 章锦婳发现了自己的元神。 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元神,还以为是老天爷给她的指示。 再看看灵芝丛附近,那几条毒蛇嘴里喷出的白雾,已经将灵芝丛都遮住了。 若是没什么事情,无论多么害怕,章锦婳还会继续看下去。 可是,眼下孙博士的病情还没有安稳,药劲一过,体内的残毒再复发就麻烦了,她必须立即马上找到解毒的药草带回去山洞给孙博士敷上。 “我们退开,不要惊动它们。”章锦婳带头往外走:“原汁,去找解毒的药草,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原汁回过神来:“好!我知道在哪里。” 接下来的事情,都非常顺利。 在这个季节很难见到的七叶一枝花,居然找到了十几枝。 章锦婳仔细观察了一番,留下两棵最粗壮的七叶一枝花不动,指挥原汁和小药工去采其他的几株药草:“根须要小心一点,不要弄断。” 她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挖了一棵七叶一枝花,学着原汁的样子,将挖出来的泥土,团在药草的根茎上,准备回去试着栽植。 原汁采完药草,看着那两株不能碰的药草,疑惑不解:“章小娘子,要带大株的药草回去栽种比较容易成活。” 章锦婳扬了扬手里的药草:“那两株是花王花后,要留在这里,可以继续长出更多的七叶一枝花。” 小药工也说:“师傅说,药草移走种植的话,也要同样的环境才能长得活。章小娘子,你的医馆那里有这么大地方吗?有大树吗?” 太医署的百草园,是孙博士最引以为傲的药草培植基地,他常常在助手和徒弟面前夸口说,长安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块可以长出这么好的药草的地了。 小药工现在对章锦婳推崇备至,生怕章锦婳带回去的药草长不好,这里再来一趟不容易,太吓人了。 章锦婳原本就是想回杏林馆,弄个泥瓮来种一种,等熟悉了七叶一枝花的药性之后,直接就入药了。她平时常用的的药草,都种在太平峰的小木屋后面,定期去收割而已。 被小药工这么一提醒,章锦婳笑了:“我的医馆不能种药草,我只是要带一株药草回去仔细研究一番。” 小药工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道:“章小娘子,要不,我挖两棵回去,种在师傅的百草园,等长好了,你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给你。” 原汁也道:“对,我师傅种什么药草都能种活。” 章锦婳想起太医署的那块百草园宝地,心思也活络起来:“好,那就再找找,这旁边还有七叶一枝花,小一点也不怕,连土一起挖回去。” 小药工得了鼓励,越发起劲,眼尖的发现了更多的七叶一枝花。 章锦婳如获至宝,带头挖了不少。 药草的根部都团着泥土,药筐原来越重,想挖更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走吧,先回去看看孙博士。”章锦婳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里过上一个月再来一趟,这些被挖掉药草的地方还能再长出一大片来的。” 小药工看着呗挖空的地方,上了心。师傅只说过,药草越挖越没有。现在章小娘子这么说,他到时候一定要再来看看。 章锦婳把采来的七叶一枝花,在溪水里洗干净,回到山洞里,将根茎部分捣碎成浆,敷在孙博士的伤口上,又将枝叶煮水,给孙博士喂下去。 药效很快,几乎是立竿见影,孙博士的神智恢复了清明。 原味看着孙博士看是眨眼睛,手脚也可以活动,哇的一声又哭了,他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这会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一哭就止不住了,直哭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原汁跟着章锦婳支出去了这么短的一趟路,心里早就不慌了,看到师傅醒过来只有高兴的份,哪还会哭啊,就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哭啥,咱师傅命大,遇到了章小娘子,啥事也没有了,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 章锦婳对原汁道:“没事,他太紧张了,就让他哭出来。不哭反而会憋出病来。” 另外几个小药工里有一个问:“能哭还是好事?” 章锦婳点点头:“对呀。” “那我们也能哭?” “可以,想哭都可以哭。” 章锦婳的话音一落,几个小药工抱在一起,哗啦哗啦的哭起来。 原汁想阻止,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师傅明明已经醒了,还哭,多丧气啊。可是,呵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章小娘子都说了可以哭,他再出声,好像挺不尊重章小娘子的。 章锦婳似乎是明白了原汁的想法,就对他说:“原汁,你看,他们几个哭,是高兴的哭,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惧。你听,哭声不是那种听起来让人闹心的哭。” 劫后余生的人,往往会喜极而泣。 这个时候的嚎啕大哭,跟那些悲伤愤怒的嚎啕大哭,有着天壤之别。 喜极而泣的大哭,是将紧张和害怕宣泄出去,让身体得到放松,此时的哭也是一种治病的手段。 悲伤愤怒的大哭,则是加重,悲伤的会更无力,愤怒的会更暴躁,这种状况下的大哭,是致病。 喜极而泣的哭,身体是放松的。 带着情绪的哭,身体是紧绷的。 原汁真的就去细细倾听他们几个人的哭声,又仔细观察每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表情,果然就如章锦婳所说,这些人哭得大声,却都是很舒服很随意的样子。 孙博士经历的事多,在太医署也经常与太医交流医药的治病心得,对于章锦婳的言辞,一万个佩服:“章小娘子所言极是!不用一针一药,就能将我的几个徒弟都给治好了。” 能用药石治病,能用心药治病,除了孙圣手,只有章小娘子能做到了。 孙博士也是爱医惜才之人,他决定要在余生都仰望章小娘子的医术才华! 章锦婳在无意之间,救了孙博士一命,又俘获了一众忠粉。 第129章 国子监的路人甲乙丙丁 孙博士中的毒虽然解了,却还是四肢无力,需要赶回京城里,找擅长解毒的太医再看看才能放心。 竹青竹风给孙博士做了一副简易担架,让原汁原味一前一后抬着,几个小药工背着药筐,派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先行跑回去太医署报信,找人上山来接应。 章锦婳忙了一晚上没睡,采摘茶叶的计划也被打断了。 原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趁着雾气登到树顶,采摘枝头上卷而未舒的嫩叶,是最为珍贵的。 山洞外的环境经过一宿的人蛇紧张对峙,周围的气场已经被破坏,此时采摘的茶叶,已经没有了祥和宁静的灵气,也就没有再采的必要。 章锦婳只能遗憾地离开幽谷,转而向罗汉峰进发。 竹风竹青提醒章锦婳,他们带的干粮和水,已经所剩不多,不能走太远。 他们几人走了一天路,又赶上一夜未眠,还忙着救人,此刻突然放松下来,疲倦就袭上双脚,向全身蔓延,竹青竹风也略显疲态。 “既来之则安之。”章锦婳道:“咱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做一套导引术,打一趟五禽戏就好了。万一来不及,就去太平峰歇一晚,明天凌晨采松针茶。” 竹青道:“锦儿,你这么累,若是今天赶不回去杏林馆,张婶会担心你的。” 章锦婳笑道:“有你们两个在,张婶不会担心的。而且,我也没有白白的救治孙博士呀,他不是把千年灵芝王都送给我了吗!这支神龙王灵芝带回去,只要刮一点点粉末下来炖汤,都足够养足我的元气了。” 竹风忍不住笑了:“锦儿,你还敢用这支灵芝来炖汤喝?” 这支灵芝王,在看过了毒蛇的毒牙毒雾缭绕之后,章锦婳心里还是有点忌讳,也不敢再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了。 章锦婳也笑起来:“让竹影来刮灵芝粉就好,我只负责喝汤。” 竹风这个时候才问:“锦儿,毒蛇在灵芝那里是做什么?那些毒蛇看起来都是蛇王啊!” 章锦婳道:“师祖说过,只有蛇王守着的灵芝,才是千年极品。” “它们是守护灵芝的?” “不是守护,是汲取灵芝的地气。地气足,就能对蛇群呼风唤雨。” “怪不得,昨晚那些毒蛇那么多,都是听到了蛇王蛇后的召唤?” “应该是。可惜,我怕蛇,要不然取了蛇胆入药,也是极难得的药引呢。” “这些都是师祖教你的吗?” “是在书上看来的。我以前跟师祖出门,从未遇到过任何毒蛇或者毒虫。” 一路上,他们说说走走,经过了几座小道观,章锦婳本就不习惯进道观讨水喝,也不喜与面相不善的陌生人打招呼,她总觉得这些道观建起来不是为了修行的,甚至比那些毒蛇还要让她抗拒。 于是,见到新建的小道观,她就低头匆匆而过,如过无人之境。 就这样紧赶慢赶,直到日近黄昏,章锦婳他们才赶到了罗汉峰的山脚。 章锦婳坐在火堆旁吃干粮,望着越来越暗的山顶,还有十分崎岖的山路,算了算,他们几个只有漏夜登山,才能赶在黎明时分采到茶。 这都要怪章锦婳,她又忍不住出手救治了路人甲乙丙丁而耽搁了时间。 这几个路人,都不是普通路人。 路人甲,叫做姚正清,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是周子瑁的同窗。 路人乙,叫季同,是国子监的太学生,也是周子瑁的同窗。 至于路人丙李泰知和路人丁王叔德,则是国子监的国学生,也算是周子瑁的同窗。 他们之所以能拦住章锦婳求治,就是因为周子瑁认出了章锦婳。 周子瑁他们一行共有十来个人,都是官贵家的公子哥儿,平时就经常在一起游乐玩耍,京城里流行的新鲜玩意儿,他们从不拉下。趁着春假,他们又相约到终南山踏青赏花。 为了避开熙熙攘攘的百姓,他们纵马跑出了几十里路,在芳树之下罗列杯盘,饮酒放歌,肆意张狂。 酒一喝多了,也不是谁提出了赛马,于是乎,几个半醉的公子哥儿,趁着酒兴打马就跑,刚喝进肚的酒,在马背上这么一颠,腹内就开始翻江倒海。 这一翻,几个人都翻到了地上。 跌破了头的,崴到了脚的,还有捧着肚子喊肠子断了的。 一场欢喜盛宴,就变成了哭爹喊娘的大会。 周子瑁是喝得最少的,脑子倒还清醒,立即就上马往京城方向跑,找个疾医来救治同窗比较要紧。 合着周子瑁运气好,没跑多远,就看到了章锦婳和竹青竹风坐在山道旁歇息。 章锦婳在杏林馆见过周子瑁,乍然遇见未来的小叔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见他一脸惊惶失措,倒还吓了一跳。 “章小娘子,请救救我的同窗!” 周子瑁知道章锦婳是神医圣手,在这个紧急关头见到她简直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顾不得太学生的风度翩翩,滚下马来就喊。 章锦婳站起来问清缘由,顾不得疲惫,背上药筐就走。 姚正清擦破了额头和手腕,李泰知崴了脚,王叔德的脚趾被马蹄踏了一家骨折了。 好在竹青竹风对于这些普通的跌打损伤都能医治,也就不用章锦婳动手。 唯一让章锦婳亲自察看的,是季同。 季同是横着甩下马的,后背重重的撞到了地上,腹部的五脏六腑好像挪了位,痛得他哭的力气都没了。 若是在现代,去急诊室做个胸腔检查照个片子,就可以一目了然。 在唐朝,除了开天眼去看,光是靠诊脉,是分辨不了这类脏器破裂的急症的。 章锦婳的元神在疲劳的情况下,打不开,不起作用,只能依靠手指的触觉去判断。 季同就地仰躺着,章锦婳让周子瑁解开了季同的袍子,露出贴身的中衣,章锦婳伸手隔着衣裳去触摸季同的五脏六腑。 她的手指只是轻轻的一碰,季同就痛苦万状。 章锦婳随即又让周子瑁解开了季同的中衣。 只见季同的胸腹位置,已经有青紫的出血点,在慢慢扩大。 这是脾脏破裂了。 第130章 急救 像五脏六腑破裂这样的内伤,并不是只有开腔缝合一法。 若是懂得经络循行之道,及时点穴止血,加速经络的运行代谢,脏器的轻微破裂,采用中医之法,都是可以得到及时的医治的。而且,效果远比切开腹腔要好。 可惜,章锦婳只有满脑子的经络图,她还没来得及学会针灸。 季同不断的哼哼着,周子瑁又眼巴巴的瞧着她。 章锦婳的眼里只有病人,只有伤者。 更何况,师祖有教导过,医者,须事急从权。 章锦婳以指代针,找到脾脏的经络循行位置上的穴位,用力的点按,又指明季同腿上的穴位,让周子瑁帮忙用拳头轻轻地捶击。 就这样点按加捶击,弄了一个多时辰。 再看季同,青紫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闭着眼睛躺在山道上,不再喊哎呦,像是睡着了。 其余几个太学生,都看呆了。 像这样不用药石的医治,他们还闻所未闻。 章锦婳让竹青竹风将季同抬到树下的草席上,自己去检查姚正清几人的伤势。 姚正清的手腕和额头只是擦破皮,上了药粉之后,破损处都已经止血结痂了。 李泰知与王叔德都伤在脚上,章锦婳也是找了几处穴位,让竹青和竹风分别帮他们捶击,减轻脚部的肿胀和淤血。 周子瑁第一次做这种体力活,累得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蹲在地上猛地站起来也是一阵头昏眼花,过了老半天,等章锦婳把伤病员都检查一圈完毕,走到他面前跟他说话,才算是清醒了。 “周二公子,这几位公子爷的伤势都没有大碍了,最好能派一个人回城去找几辆马车来,他们的情况不适宜再骑马。” “好,我这就去。” “马车上要垫得厚实些,季公子不能再受颠簸,以免脾脏再出血。” “好好好,知道,知道。” 章锦婳去背筐里找药,看到了七叶一枝花,想了想,吩咐竹青:“去点火煮水,给他们喝些药汁,止血祛瘀。” 七叶一枝花是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不但能解蛇毒,还能祛瘀止血,加速气血运行。新鲜的汁液用来外敷伤口见效非常快,只可惜章锦婳背筐里只有区区两枝,只能捣碎了煮药汤,以便伤者人人有份。 竹青竹风给几个受伤的甲乙丙丁喂了药汤,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周二公子,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章锦婳看看天色,实在不能再耽搁了,起身告辞。 周子瑁还有点恋恋不舍:“还有什么事?” 章锦婳哭笑不得:“我们还要去采药,再晚就赶不到地方了。你们也快点去找车来,若是天黑才回城,城门关闭就麻烦了。” “不怕,我们这里有进城的令牌。” 啧啧啧,都是些享受特权的子弟。 章锦婳只好又道:“回去还是找疾医再看看,饮食上也有注意的,三日内都不要再饮酒不要吃香辣刺激的肉食,吃些白粥喝些清淡的面汤就好了。”说完,也不再解释,转身就走。 周子瑁没有理由再挽留章锦婳,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像失了主心骨。 直到姚正清问他:“子瑁兄,你认得这位女道姑?” “女道姑?” 周子瑁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章小娘子的身份,别人还不知道呢。 炫耀一下,这就是杏林馆的女东家? 还是炫耀一下,俺爹的腿就是这位大神给治好的? 他好像听娘亲说,大哥要娶章小娘子进门的。难道说是自己未来的大嫂? 周子瑁懵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转身去拉马,含含糊糊的道:“你们在这儿等我,别走开,我回城去叫人了。” 上了马,一溜烟的跑了。 剩下几个好哥们面面相觑,坐在树下胡乱猜测一番。 章锦婳给人治病,从不介意男女之别。 师祖常常教导她,在生命面前,不得有贫富贵贱之分。 事实证明,她以指代针的点穴推拿的法子,是对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救治了周子瑁的同窗之后,她反而走得更起劲了。 竹青走了一段,看不到周子瑁他们之后,对章锦婳说:“锦儿,若是你会骑马,咱们就可以省事多了。”不但脚程快,也不累,还能带更多的药材回去。 章锦婳正高兴呢,被竹青这么一说,有点受打击了:“竹青师兄,你们是怎么学会骑马的?你是不是天生就会骑马?” 她好像也没见过竹青他们在哪儿学过骑马,上次在石楼山,居然也骑得像模像样的。 竹青笑道:“哪有天生的?我们是练武之人,容易适应罢了。” 竹风接过话道:“锦儿,等周将军回来,你找他教你便是。我听说周将军的马上功夫十分了得,无论是长枪大刀,还是提刀提剑,都能进退自如。” 罗怀可是把周子瑜的马上杀敌功夫大大的夸赞了无数遍,竹风对周子瑜佩服不已。 章锦婳听到周子瑜的名字,内心涌上一阵欢喜:“嗯,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就凭着一双小短腿,跑一天也不过几十里地,若是骑马出来,一天就可以打个来回。 “竹风,回杏林馆,我就去跟张婶说,要买马车要买马。” “对,还要买个车夫,买个马童。” “竹风师兄,我看孙博士带的几个小徒弟都挺机灵的,要不,让张婶也买两个小药工跟着你俩吧。” “对,现在就靠我俩做药,已经忙不过来了。” “孙博士的百草园,可了不得,比我在太平峰的药草地大上好几倍,药草多了一百多种你们没见过的品种。我也想弄一块地来种药草。” “锦儿,那么多医女,你要怎么教她们?” “我想起来了,像刚才这样的跌打损伤,小孩子也是最常见的,我先教会她们清洗伤口、上药,还有煎服药汁。” “崴了脚的,骨折的,怎么办?” “小孩子就找你们俩呗,女子的话,我自己先顶上。” “你有没有想过教会那些医女?” “我也不懂,我想回京城后,去太医署请教一下。太医署就有医女部。” 第131章 美味的松露君 章锦婳只问医术从不问世事的性子,终于有了突破。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往罗汉峰的路上,她想到了许多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发现,很多事情,只要一开始去想去做,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得多。 竹风在山道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挖坑烧火,支起锅在煮水。 竹青则去树林里找食材。 终南山处处是宝,飞禽走兽,山珍鱼虾,天上地下水里,都可以找到果腹的美味。 这一次,竹青找到了绝对的美味山珍,黑松露。 为了配黑松露,还打了两只野山鸡。 竹青竹风在溪边将食材处理干净,放到锅里去煮。 不多时,香味四溢。 章锦婳被黑松露的味道勾得无法打坐调息,索性坐在火堆边,时不时的拿着筷子在锅里搅动。 这种鲜美的汤,只要加点盐巴调味,就足够了。 章锦婳拿出装有盐巴的瓷瓶,往锅里洒了一点点,用手将锅上飘起的白雾往自己鼻下扇了扇:“哇!太香了!” 黑松露的营养价值极高,在终南山特别少见,很多人以为只有云贵高原才有产出。其实是因为黑松露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吃惯了面食清香清甜味道的人,是受不了黑松露的味道的,谓之腐味,即便看到了也是掉头就走,生生地与之错过。 章锦婳在《本草》上见过黑松露的记载,这时第一次见,也能敏感的知道这就是传说中吃了可以成仙的菌果。 在道家养生中,黑松露、松子、黄精,都是有久服轻身功效的必备食物。 只不过,黑松露太难得见到,且彭祖极力推崇,一般来说,严格遵守修炼级别的道人,若是修炼层次不够,轻易不敢食用黑松露。 竹青和竹风就是如此。 章锦婳将野山鸡肉和黑松露捞出来盛在大碗里,给自己盛了一碗浓浓的鸡汤。 竹青将剩下的汤兑上水,重新烧开之后,再煮新鲜采摘的商芝(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蕨菜)。 山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章锦婳和竹青竹风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是周将军!” “是瑜兄!” 这熟悉的马蹄声,杏林馆诸人都已经耳熟能详了。 章锦婳站起身来,雀跃着跑到山道上,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只见一人一马,玄色长袍玄色纱帽,稳稳的端坐马上,朝着自己所站的位置疾驰而来。 黑马冲到章锦婳面前,周子瑜一拉缰绳,利索的跳下马背,动作干净,漂亮。 章锦婳着迷地看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直到周子瑜笑着在她眼前挥挥手,才幡然醒神。 “瑜兄,你怎么来了?” 周子瑜戏谑的笑:“我闻到这边的香味,就赶过来了。” 章锦婳噗嗤一笑,拉着周子瑜往火堆边走:“瑜兄,这个汤味哪里就能飘那么远!” 周子瑜把手里的缰绳挂在马鞍上,放开马,由着黑马自己去树林里吃草。 竹青竹风急忙站起来,让周子瑜坐下先吃,他俩再去采些商芝打些溪水回来。 周子瑜也不客气,坐下来,接过章锦婳递过来的鸡汤喝了一口,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舒服啊!我都好多天没喝过热汤了。” 他随着秦王四处急行军,吃饭都是吃泡馍,只求充饥而已。 回到长安城,周子瑜办完秦王交代的差事,趁着短暂的空档,立即奔去杏林馆找章锦婳。 从张婶口中得知章锦婳已经出城两天了,有可能晚上会回来,就回了一趟家。刚换了常服,就碰上了急匆匆回城搬救兵的周子瑁。 他从周子瑁结结巴巴的话语里听出章锦婳不但不能回城,还要去采茶,二话不说,用最快的速度帮着周子瑁去找疾医找马车,带着大队人马飞快的出了城。 周子瑁的这些同窗的父亲都是朝中大佬,可是谁也比不上章锦婳重要。 周子瑜让罗怀留下帮着周子瑁善后,自己马不停蹄的追了过来。 章锦婳听周子瑜细细的说了一通经过,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夹了两块黑松露放到周子瑜的碗里:“瑜兄,这是无娘果,功效和黄精是一样的。” 其实呢,周子瑜刚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味道闻起来不太舒服,可是禁不住章锦婳的一再相劝,又不忍心看她失望,硬着头皮咬了一块:“咦?好鲜甜!” 这个无娘果,他见过一位同道吃过。 那位同道修的是双仙,而元炫道长是严令禁止弟子们修双仙的。 当时他就觉得这无娘果的味道怪怪的,打心底里就有些排斥。 “嗯,无娘果可以驱除疲劳,恢复体力。”章锦婳听周子瑜说寝食不常,又夹了两块黑松露放到周子瑜的碗里:“瑜兄,你多吃点,连日奔波,你太辛苦了。” 周子瑜看着黑松露,心里想着那位修双仙的同道对他说过的话:道兄,此物每服之后,再修双仙,真真是欲仙欲死啊! 他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再吃。 章锦婳毫无心机,一味热心的要周子瑜吃多点再吃多点:“瑜兄,无娘果吃了之后可以通肾经,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特别轻松,像神仙一样呢。” 周子瑜在听到通肾经像神仙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端着碗,不知道是继续吃呢还是继续吃呢。 对于章锦婳来说,只要全身的经络是通畅的,任何补品都不会引起身体的不适,师祖又是身体最畅通的一个人,章锦婳从来就没有想过补品还能把人给怎么样。这也是她能坦然的在太医署跟孙博士讨论助兴药的一个原因。 她根本就没有邪念,在她眼里只有药草药性药理。 而那些修双仙的人,内心的念头,有的是执着的,有的是邪恶的,所以才会在身体上体现出不同的反应。 元炫道长阻止弟子们的理由就是这个,因为他非常了解人性,在这个世上,没有执着,能保持孩童般纯净心性之人,万万里挑一啊! 周子瑜看了看章锦婳,低下头,他豁出去了! 第132章 牵手 周子瑜美美的饱腹一餐。 “锦儿,奇怪,我怎么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不舒服是因为食物的搭配失当,造成脏器的负担,经络不通畅。” “五脏六腑还会有负担?”在军营里,那些兵士只有嫌肚子小的,没有嫌吃不下的,从来没人觉得脏腑还会有负担。 “对呀,我们的五脏六腑,还有经络的循行,就跟我们的人一样,都是有时辰规律的。”原来周子瑜也有不懂的事情啊,章锦婳一下来了劲头,笑着解释:“什么时辰吃什么食物,都是有讲究的。” 周子瑜问:“那这个无娘果吃了也没问题?” 章锦婳点点头:“是啊,无娘果是入肾经的,野山鸡是入肺经的,金水相生,可以轻身补气,百病不生。” 周子瑜心中一动:“不会有别的不适?” 章锦婳觉得好奇怪:“瑜兄,你觉得会有什么不适?” “啊,没什么,现在没有什么不适。” “那就好,若是有不适,你告诉我一声。” 周子瑜苦笑,真要觉得不对劲,肯定更不能说了吧? 章锦婳没有多想,继续说:“如果配错了食材,就会有不适。比如说,用无娘果炖狍子或者鹿肉或者野猪肉什么的,就会有邪火,烧心的。” “若果单煮无娘果呢?” “单单只煮无娘果的话,像你刚才吃得这个份量,就已经算是吃多了,脾胃不能克化,就会......”章锦婳突然停下来。 周子瑜紧张:“会怎样?” “过量的话,过犹不及嘛,兴奋过头之后,反而会精神萎靡不振。”章锦婳笑笑:“不过你不用担心的啦,我已经用了野山鸡的肉骨来炖汤,都是顺行的。” 周子瑜哭笑不得,听了这一通理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舒适还是期待不舒适了。 竹青竹风趁着他俩说话的功夫,收拾好背篓,将火堆处理好,等着章锦婳一起动身。 周子瑜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响哨,黑马从树林里小跑着出来,乖乖的跑到周子瑜面前停下。 章锦婳有点不舍:“瑜兄,你要回去啦?” 周子瑜拍拍黑马的脖子:“我跟你们一起去采茶。” “真的啊?” “是!” “你不是还要赶回去?” “明天一早赶回去秦王府就行。” 章锦婳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好啊,多个伴就更安全。” 周子瑜解开缰绳,扔给竹青:“劳烦师兄牵马了。” 章锦婳也说:“嗯,刚吃饱,不能骑马颠簸,慢慢走路最适合不过。” “锦儿,在军营里,吃饱饭急行军的时候,很多人会腹痛。” “嗯,那是刚吃饱,气血都在胃口那里运行,若是疾走,气机被堵住,就会导致血脉不畅,轻则出血积血,重者胃部都会穿孔,救都没得救。” “还真是这样。” “瑜兄,你师父原来没有教过你这些?” “锦儿,只有师祖才懂这些啊!” “啊?我以为终南山的道人都懂!” 周子瑜忍不住笑,锦儿太单纯了,自己会的,就以为别人都会,自己学不会的,还是以为别人都会:“锦儿,你听好了,师祖的医术,是顶顶厉害的,你的医术,只在师祖之下,在其他人之上。” “可我只不过是背多了几本书而已。” “会背书的人多的是,可那些人背了书不会用,有的人甚至背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周子瑜耐心的教章锦婳辨别知识和学问的差别:“要不然那些印书卖书的人,不都去国子监做了博士了吗?” 章锦婳恍然大悟,掩住嘴吃吃地笑:“瑜兄,我知道了。”果然,瑜兄还是懂得比她多。 “锦儿,你很优秀,你比很多人都要好。” “真的吗?” “当然!” “可是我......” “锦儿,你又来了。”周子瑜制止了章锦婳再说下去:“你能做师祖的传人,这一条就足够了,就这一样本事,也值得用城池去换的,懂吗?” “懂了!” 夜色微凉,山里的空气格外的清心。 章锦婳满怀喜悦,笑容止不住的跃然脸上。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天空已经出现了启明星。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锦儿,我也来过罗汉峰,怎么就不知道这里也可以采茶呢?” “我也不知道,只听师祖说过。” “你也没来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要采哪棵树上的叶子?” “师祖说过,站在那棵树下,在树尖上就是太白金星。” 章锦婳兴奋的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瑜兄你看,太白金星!” 她光看着天上就没留意脚下,踩到一块小石头,脚下一滑,身子就往旁边一歪,胳膊为了保持平衡在空中划了两下。 周子瑜连忙伸手去扶,待章锦婳站稳之后,也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牵住,将章锦婳的手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掌心。 章锦婳怔住,脑子轰的一声,涨红了脸。 她下意识的将手往回缩,周子瑜却不放手,反而握得更紧。 章锦婳偷眼去看竹青竹风,结果,那两人早就很有默契的牵着黑马远远的走在前面去了。 周子瑜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却故意装作天黑什么也看不清的样子,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轻唤道:“锦儿!” 章锦婳紧张的一抬头,周子瑜的脸就近在咫尺,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周子瑜握住章锦婳的手,把她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拽,另一只手顺势环住了她的腰。 章锦婳被热热的气息包围住,整个人都几乎要燃烧。 周子瑜把头凑得更近,鼻尖蹭着她的耳尖,手下用力,将章锦婳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瑜兄,采茶,要清净。” 章锦婳结结巴巴的,困难的挤出了这几个字。 她还有一丝理智,采茶的时候,要保持最虔诚的敬畏,才能采到天地之间的精华。 周子瑜把脸埋在章锦婳的颈边,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直起身来,景色这么好,时机却不对。 他不舍得放手怎么办? 第133章 君鼎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登上了罗汉峰的峰顶。 淡淡的月光下,峰顶的大树影影绰绰,树的轮廓边缘透出一股神圣的光芒。 章锦婳一路走来,都在盯着启明星的位置。 此时,到了峰顶,她一棵大树一棵大树的辨别。 周子瑜看着她走来走去的盯着树尖的启明星位置,终于决定拦住她:“锦儿,你现在就确定是哪棵树吗?” 章锦婳仰望着夜空,盯着启明星,眼睛一眨不眨:“是的。” 周子瑜又道:“锦儿,启明星是会移动的。” “嗯。”章锦婳不在意的应了一声,猛地看向周子瑜:“移动?” “对,星辰会移动,你若是现在就采摘树叶,就可以现在判断,可我刚才听你说要天快亮的时候才开始采摘。那个时候,启明星就已经不在现在这个位置了。” “瑜兄,你会看启明星?” “会,我们在行军的时候,都要看星辰来判别方向和大致的时辰。” 章锦婳一把抓住周子瑜的衣袖:“太好了,瑜兄,你快告诉我,黎明时分的启明星在什么位置?” 周子瑜抬头看看夜空,浅白色的上弦月高挂。 他判断好大致的位置,站在章锦婳身后,就以身前的这株大树为例,比划了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启明星会移到这儿,再过一个时辰,就移到这儿。” “瑜兄,那你帮我找找看,两个时辰之后,启明星正正的在树尖上的是哪棵树。” “好。” 周子瑜认认真真的开始执行章锦婳交待的任务。 最终,确定了两棵树:“锦儿,你看,这两棵树,都符合你说的要求。” 章锦婳摸着树干,绕树行走:“这两棵树,起码也有上千年了。”她看向周子瑜:“瑜兄,多谢!” “不谢!锦儿,你赶紧休息一会儿吧,我等下叫你。” 四月的罗汉峰顶,气温很低,呵气成雾。 章锦婳只穿了件薄棉袍,此刻觉得颇有些寒意。 她去背筐里找出了自己的棉披风和风帽,一一往身上披戴。 周子瑜看着就笑了:“锦儿,你出门采个茶要带这么多东西,锅碗瓢盆,水囊,披风,药材,干粮......” 章锦婳不好意思的笑:“我出门冷不得热不得,吃食还要吃热的,喝汤也要喝热的。” 周子瑜点头:“嗯,以后给你配两个身手灵活会功夫的丫鬟,还得给你配辆车,要是就靠两条腿走路这么背着扛着,出来一趟采不了多少药材。” 章锦婳道:“瑜兄,要不你教我骑马吧,骑马出门方便,若是坐车子,可上不了山。” 周子瑜摇头:“骑马风大,你忘啦?” 章锦婳垂下肩膀:“还是走路最省事。” 周子瑜见章锦婳的兴致有些低落,怕影响她的清净,就安慰道:“锦儿,等下山了再说这回事吧。你先打坐,休息好,养足精神,采了茶叶之后,要是时间还够,我带你骑马去玩玩。” 章锦婳眼睛一亮:“真的?” 星光下,章锦婳的眼睛,亮如宝石,闪烁如星辰,周子瑜的心瞬时就软了:“真的!” 章锦婳笑脸如花,开开心心的走去树下,选了个避风的角度,坐下来,开始调息冥想。 竹青竹风周子瑜,也各自找了避风的位置,或坐或站,俱都调息。 阵阵微风吹过,树影摇晃,寒意更甚。 周子瑜毫无睡意,几乎是每隔半刻钟就看一次夜空,观察启明星的位置。 章锦婳的生物钟也十分灵敏,几乎就在周子瑜准备唤醒她的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启明星,正挂着树尖。 竹青和竹风各自选了一棵茶树,背着药筐,轻快的爬上了茶树。 章锦婳依然保持着安安静静的状态,不去仰头看竹青他们采摘,也不在树下指手划脚的。 “锦儿,你不用看着他们怎么采?” “不用,我只要保持呼吸顺畅平稳就好。” “为什么?” “我心里清净,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采到最好的嫩叶,那么,竹青竹风他们就能采到最好的嫩叶。若是他俩有失手,一定是我的心不平静了。” 单是这清净无杂念,就非常难做到。 道教的调息,佛家的禅定,都是为了进入清净合一的境界。 周子瑜暗自赞叹,锦儿的医术理念,都与兵法有许多相同之处。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从峰顶俯瞰山谷,晓岚悠悠,如梦似幻。 再看章锦婳,面无疲色,反而粉中透白,精神矍铄。 不到一个时辰,竹青和竹风就采了满满两筐嫩叶,另外还用包袱皮兜了两大兜的嫩叶。 章锦婳从背筐里随手捡起几片嫩叶放在掌心。 嫩黄的叶片透着强烈的生机,都卷着心未曾绽放,又细又尖,犹如鸟雀的细舌。 放入口中细嚼,汁液微苦,没有丝毫晦涩,徐徐咽下,唇齿留香,舌底生津,回味甘甜。 章锦婳闭目回味半晌,睁开眼睛,高兴的宣布:“好了,这次采摘功德圆满,我们可以得胜返程啦!” 只要周子瑜在身边,章锦婳就变得活泼灵动。 周子瑜仍然让竹青竹风牵马走在前面,药筐都放在马背上驮着:“你们在前面先走,等下会遇到罗怀,让他等等,我们很快就跟过来了。” 竹青竹风依言走得远远的,连影子也看不到。 周子瑜伸出手,牵起章锦婳:“我带你去前面看看,我记得这附近有一条小溪,一直通往山谷的。” 章锦婳任他牵着,笑着依偎过去:“好!” 罗汉峰是秦岭山脉海拔最高的一个山头,在峰顶可以远眺长安城。 “瑜兄,你真厉害,什么都懂,要不是你跟过来,我可能就找错茶树王了。” “锦儿,是你心里清净,我才会出现,对吧?”‘ “不知道。” “你自己也说过,只要心里清净,茶树王就一定不会选错啊。” “瑜兄,你教我认星辰吧。” “锦儿,你还记得李参军吗?” “记得。” “他就最擅长观星象,他的师父可是本朝观星第一人。要不,我回去秦王府的时候,跟他说一声,让他教你?” 第134章 观星预言 周子瑜很后悔提到李淳风。 提到李淳风,周子瑜就会想起自己婚事。 这件事,闷在他心头有一段时间了。 李淳风曾经说过,他在秦王府半夜观星,看到在杏林馆的上空,出现的是一片乌云和一颗从未见过的星辰,亮如太白金星。 若是看婚姻,一定要看到红云或者双星并头。 李淳风的话刚说了个开头,周子瑜就被秦王叫走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没回京城。 后面的话,李淳风要说的是什么,周子瑜根本就没来得及听完,也就谈不上细问。 即使没有听到李淳风的详细解说,周子瑜也能猜到,乌云出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子瑜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锦儿最好没有听到李淳风的观星预言。 他一回到京城就急着找章锦婳,也就是想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李淳风说的这回事。 好死不死,他自己倒先把这事儿给提起来了。 章锦婳哪知道周子瑜的心思一下子就转了这么多,还记着李淳风佩服师祖的事,笑着答道:“好啊,师祖也常常说,天文地理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小宇宙的运行与大宇宙的运行若是一致,人就不会生病不会衰老。等见到李参军,我一定要向他请教请教天文星象。” 周子瑜问道:“这段时间李参军没有去过杏林馆吗?” 章锦婳摇摇头道:“没有呢。” 周子瑜暂时放下心来,岔开话题:“哦,那就等见到他的时候再问天文。现在,咱们先去看看地理。我好像听到流水声了。” 章锦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侧耳细听:“在哪儿?” “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周子瑜牵起她的手:“我们快去快回,竹青他们一会儿该等急了。” 牵过一次手,再牵就很自然了,尤其是周围又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 章锦婳高高兴兴的跟着周子瑜朝着溪流的方向跑过去。 在灌木丛的掩映下,流水潺潺,一条涓细的流水,欢快的从岩石中汩汩而出,在低洼处打了个转,又继续向下方奔流而去。 章锦婳指着岩石道:“瑜兄,这源头的溪水,原来就是个泉眼呀。” 周子瑜嗯了一声:“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这泉眼的水,到底从哪里来的。” 章锦婳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泉眼的水,不就是地底下冒出来的么。” “像太白山的流水,那是因为山顶有积雪有冰峰,冰雪融化之后流下来,这个我可以想到。”周子瑜没有正面回答章锦婳:“像京城里的泉眼,那是地下水冒出来的。可是这罗汉峰,山这么高,山顶又没有积雪,也没有下雨,这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章锦婳被问住了,想了想答道:“莫不是山神提了水倒出来的?” 周子瑜出神的盯着岩石的缝隙:“哪有山神呢?若是有山神,怎么就没人见过呢?” “瑜兄,你不相信有山神么?” “你相信?” “相信!若是没有山神,这些花草树木,还有飞禽走兽,还不都乱了套了?都是山神给它们定了规矩,它们才能相安无事。” “那这泉眼的水,山神又给它定了什么规矩?” “这个我也没见过山神,我也不懂怎么说。”章锦婳绞尽脑汁的搜索字眼解释:“气血在我们的身子循着经络循着脏器运行。比如说,我们都是用鼻子嘴巴在呼吸,可是,在做导引术的时候,还是要从丹田来提气,不是吗?” 周子瑜缓缓的点头:“有道理。” “还有啊,我们喝水的时候,水都是往下流到肚子里去,”章锦婳又举例子:“可是流眼泪的时候,泪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从哪里来?” “人是小宇宙,有气血运行,罗汉峰是大宇宙,肯定也有山脉的气血循行之道。这泉眼,说不定就是山气上蒸而来。” 周子瑜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章锦婳,啧啧称赞:“对,锦儿说的一定是对的。” “这么说来,源头的水最甘甜,这个说法还真是对的。我每次练完导引术,舌下生津,都是甘甜的。”章锦婳蹲下来,去水坑里把手洗洗干净,再站起身来,伸手去岩石下接了一捧水喝了几口:“很清凉,真的很甘甜。瑜兄,你洗洗手,也来接点水喝看看甜不甜。” 周子瑜笑着站到章锦婳面前,抓住她的双手手腕,并拢,往泉水流出的地方伸过去。 章锦婳下意识的把双手做成碗状去接水,眼睁睁的看着周子瑜俯下头,就着她的双手,只不过两下,就把她手里的水吸光了,嘴唇热热的触着她的手心,抬眼看她,含糊的道:“好甜。” 章锦婳的手猛地一颤,被这突如其来的调笑搞得不知所措。 她突然莫名的害羞起来,用力挣脱了周子瑜的掌握,把带着水珠的双手往周子瑜脸上一拍,大声道:“让你的脸也甜一甜。” 说完转身就往山路上跑去。 周子瑜猝不及防,又气又好笑,抬脚就追。 他人高腿长,又是常年练功夫之人,脚尖一点,一个箭步就蹿到了章锦婳的前头。 章锦婳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了,砰的一声就撞进了周子瑜的怀里,两个人搂在一起哈哈大笑。 山林寂静,开心的笑声惊起了树林里的小鸟,也惊到了上山来找周子瑜一起回秦王府复命的屈通。 屈通是个爽直勇猛之人,和周子瑜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黑一白一文一武的哼哈二将。 尤其是,他二人见解不同,却又能互相谦让互补所短,秦王时常让这二人配合领任务。 在屈通的眼里,周子瑜就是个会骑战马的秀才,行事有板有眼,过于恪守规矩,过分注重细节,谁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周子瑜都不会做。 这会儿猛地看到周子瑜朗声大笑,怀里还搂着个女道姑打扮的小娘子,嘴巴还直往人家脸上胡乱的亲个不停。 屈通惊讶的张大了嘴,大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第135章 流言 到底是多紧急的事,能劳烦屈通屈尚书一大早就找到罗汉峰来? 周子瑜立即松开章锦婳,收敛嬉笑的神色,换上了惯常的冷峻,走到屈通面前抱拳行礼: “屈尚书!有事就打发罗怀来即可,劳烦您辛苦走这一遭。” 他昨天留下罗怀帮着周子瑁将一众同窗带下山,也是想着万一有什么急事可以随时来报信。 屈通心道,幸好我辛苦这一遭,要不然被你小子装的人五人六的模样给骗了。随即笑着抱拳回礼: “周将军,事出紧急,实在是刻不容缓,你也不用回秦王府了,咱们直接就走。” 说着,掏出一块令牌递过来,眼睛却往周子瑜的身后瞄。 周子瑜接过令牌,略一停顿,也不藏着掖着了,往旁边一侧身,回头看着已经整理好仪容的章锦婳,闪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道: “锦儿,来见过屈尚书。” 又转头向屈通介绍道:“屈尚书,这是我师妹,杏林馆的章小娘子。” 章锦婳脸上还挂着羞涩,硬着头皮上前,合掌行礼:“见过屈尚书!” “章小娘子?”屈通睁大了眼睛:“久闻大名!久仰大名!你就是将陈医令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的那个章小娘子?了不得,了不得,当真是神医圣手啊!” 章锦婳垂目微笑,再回礼:“屈尚书过奖了!” 屈通还想再说,周子瑜不给机会了:“屈尚书,我们还是抓紧时机赶路吧!” 屈通只好收起好奇,看向周子瑜: “周将军,罗怀在前面等着呢,把你的行囊都带好了。” “屈尚书,请!” 周子瑜走到屈通身边,两人并肩大步向下山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等在山道边的竹青竹风,还有地上的几大包嫩叶。 罗怀机灵得很,出门的时候就多牵了一匹马,不至于让章锦婳他们几个手不够用。 周子瑜赞赏地看了罗怀一眼,简单的交代竹青:“辛苦师兄了。” 走到自己的黑马前,手在马鞍上一点,轻松的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纵驰而去。 看着周子瑜走远了,章锦婳高高兴兴地回了杏林馆。 有匹马牵着,果然轻松多了,她以前怎么就想不到呢,真是的。 清明节后,往往会有几场细雨。 章锦婳趁着雨天未至,忙着将茶叶放在杏林苑的后院摊开晾干一些水分。 这难得一见的树王茶叶,从杀青到炒制到成茶,章锦婳必须保持专心致志,期间不得假手于人。 她一边弄一边无声浅笑,还沉浸在与周子瑜相亲相爱的美好感受中。 春兰和秋兰不敢打扰自己的主人,轻手轻脚的在一边候着,随时听从吩咐,好奇的目光紧随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 于是,院子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主子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忙个不停,两个丫鬟甩着两手站在一边看着。 张婶无奈的摇摇头,锦儿还是没学会使唤人,只能她再多花些心思来调教这两个小丫鬟了。 千金堂差不多都拾掇妥当,只等去京兆尹报备,择个吉日即可开张。 晚间的时候,张婶等章锦婳忙完了,又让春兰秋兰打水侍候章锦婳梳洗完退下,坐下来跟章锦婳商量事情。 张婶:“锦儿,千金堂都弄好了,你看,能否请马侍郎再帮忙给题个字匾。” 吏部侍郎主管着文官的绩效考核和职务升降以及调动,在朝中举重若轻。 若是能请马庆丰起名题牌匾,千金堂女医馆去京兆尹备案也会顺利许多——咱在朝中有人! 章锦婳点头:“好,我明天早上写名帖,让竹青师兄送过去马府。” 张婶:“医馆这边还要择吉日开张。”礼部有钦天官专职择吉,若是能求到就好了。 章锦婳:“好,这个事情张婶您看着办吧。” 张婶:“女医馆是京城里第一家,也是天下破天荒第一家,肯定会有好多人好奇。你看,能不能在开张的时候,请太医署的人来坐镇?” 多一家医馆,就意味着对京城里现有的医馆药铺造成了新的威胁,背后若是木有人撑腰,遇到有同行来砸场踢馆,麻烦事可多了。 章锦婳有点为难:“这,这怎么请得动?”那都是皇上的人,千金堂算啥呀! 张婶:“我的意思是说,也不是让人家穿着朝服官服来坐堂,就是来打个照面露个脸就行。开张那天,来看热闹的人鱼龙混杂,有太医署的人在,别人会认可咱们的医术的。” 章锦婳还是不想麻烦别人:“张婶,我的医术,治疗几个病人,人家不就知道了么?” 张婶:“老百姓服的是名气。” 章锦婳:“张婶,我的医术不需要太医署的名气来镇场子。” 张婶暗暗摇头,锦儿在医术上绝顶聪明,在人事上就一根筋总也转不过弯来,有时候还要顶着来,越来越有个性。 “锦儿,你若是想让千金堂做的安稳,就听我的吧,准没错。” 章锦婳想了想,那就请个不太招摇的人吧:“那我想想,要不,请孙博士来?” 张婶:“孙博士?是医博士?” 章锦婳:“是药博士。” 张婶叹气,只好再说得更明白:“锦儿,陈医令不是好了么?你开医馆,可以请陈医令来捧个场啊!” 章锦婳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人家会说我别有用心的。” 张婶快晕了,本来她想请陈医令露面就是别有用心的好吧:“让陈医令来看看咱们千金堂的设置,请教一下太医是如何给贵妇们诊脉的,你看,像唐夫人这样的病人,以后肯定会有挺多的。” 章锦婳皱眉:“人家会不会说我挟恩图报?” 张婶这才明白章锦婳在忌讳什么,马上就开解说:“你给陈医令医治,人家照价付了钱,早就两清了。 你现在是医馆开张,请陈医令赏脸,是礼尚往来!” 章锦婳:“噢!原来如此。” 张婶费了半天劲,终于说服了章锦婳,将几件要事敲定好了。 却不知道一场流言即将袭来。 第136章 流言四起 杏林观的订单,原本已经排到了五月初。 从清明节后第三天开始,每天都有预定宴席的客人打发家丁仆从上门来取消订单。 章锦婳还挺高兴:“这几天我要制茶,没人打扰最好。” 可是,等章锦婳不紧不慢的将茶叶制好,收好,给茶叶命名“君鼎”,这都过去了七天了。 杏林馆的订单,在短短几天内,已经取消了一大半还多。 张婶觉出了不对劲,去找章锦婳:“锦儿,订单取消了倒没什么,可是也没有新订单再来,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章锦婳以为张婶又来考她,就试着分析:“是不是千金堂修缮的动静吵到客人了?” 张婶:“是不是客人们忌讳医馆和食馆开在一起呢?我就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闻到药味。” 章锦婳也不明白:“可是医馆报备上去,不是说官府那边还没答复吗?谁知道那是医馆呢?” 张婶:“对呀,咱们也没对外说过是女医馆啊。” 为了避免同行来踩点,千金堂的一切都没有对外宣说。来杏林馆的客人都以为是杏林馆要扩大营业,还问是不是可以一次定个三五桌的? 章锦婳:“官府那边不就知道吗?还有马侍郎,还有陈医令,还有周大人。” 张婶:“这些人都是来捧场的!” 章锦婳:“不会是唐夫人吧?不过她也不知道咱们要开千金堂啊!” 张婶皱眉:“京城里最近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章锦婳摇头:“我也好些天没进宫,也不知道。” 张婶提示:“你在宫里也打听不到什么事吧?宫墙那么高,鸟都飞不进去,京城里的事等闲也传不进去。” “那……”章锦婳只好再想:“竹青师兄没出去打听到什么消息?” 张婶露出笑容:“去了。”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打听到什么?” 张婶:“你猜?” 章锦婳苦着小脸:“张婶,我猜不到。” 张婶:“锦儿,你是东家,是掌柜的,有些事情你不用亲自去做,但是你必须要知道事情来了该怎么做。” 章锦婳扁扁嘴:“唉,要是瑜兄在就好了。” 要是周子瑜在她身边,哪里用她想那么多啊,什么事都说一说,瑜兄那里自然就会有办法解决的。 张婶抬起眉头:“沾了一点边了。” “跟瑜兄有关?可是他不在京城啊!” “你再想想,周将军这次回京城,在哪儿见到你的?” “在罗汉峰。” 这么明白的提示,章锦婳终于开窍了:“是周二公子?” 张婶点头:“是周二公子的同窗。” 竹青打听到的情况,正是与罗汉峰遇到的周子瑁有关。 那些学生回到京城,回到各自的家里,家人受了惊扰,少不得又请太医入府再行检查伤势,得到的答复不外是完全无大碍,可以如期返回国子监继续学业。 尤其是季同,跟马太医复述了自己摔下马的症状,马太医连连惊呼奇怪:“季公子的脏器没有受损,也是上天有恩了。” 季同则道:“当时痛得几乎丢了一条命,想着死了还更痛快,不要受折磨。幸好子瑁兄找了一名道医给学生医治。” 马太医释然:“终南山一带时有江湖高人,季公子好福报。” 季同道:“那道医是个小娘子,听子瑁兄的语气,好像是认识的。” 马太医讶然:“小娘子?道医?莫不是章小娘子?” 章锦婳的名声,已经响彻太医署太医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啧啧,可惜她本人还傻乎乎的怕自己太出风头,不敢麻烦别人,殊不知这帮人巴不得能在章锦婳面前露个脸呢!) 章锦婳的形象,在太医署这帮人眼里,也不是道姑,而是成仙了的仙姑。 季同也讶然:“您也认识那道医?” 马太医道:“认识,当然认识。” 于是,马太医又将章锦婳的模样,已经医治陈医令的过程,惊心动魄的描述了一番,好像他参与了每个细节似的。 季家人几乎听呆了,季公子真是洪福齐天的福报。 马太医之所以讲得略微夸张,不符合打击同行藐视民间疾医的皇家正统习俗,但他不是为了哄季公子说一说章小娘子的救治过程嘛! 季同果然受了感染,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在自己身上比划:“我躺着,章小娘子解开我的衣服,摸到我左边这儿,说青了,用手指头按了这儿,还有这儿,揉了半个时辰还多。” 马太医听得懂,季公子指的地方,这都是经络上的穴位啊!不过干嘛不用针,用手指头? 季同摇头:“我都疼昏了,哪里知道!不过,章小娘子还有两个师兄在我腿上用拳头敲打,敲打的地方现在还疼着呢!” 季同在双腿外侧去摸一按就痛的地方:“马太医,就这里,都青了,你看。” 马太医一瞧,这几个淤青的地方,都是脾胃经循行的位置,淤青也不是青,是出痧。应该是将脾脏出血的毒,在腿上引出来了。 这是又一个新的医案啊! 这种用手指代替银针,将淤血循着经络引到身体最强健的地方来出痧排毒的方式,马太医倒是听说过,不过他以为那些都是百姓因无知而夸张的说法,没想到居然就在京城出现了。 马太医多激动啊,又问季公子:“还有谁受了伤?” 季同道:“还有两位同窗,伤了手、足,不过都没大碍。” 马太医知道,那两位公子哥肯定也得请太医,太好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回到太医院,就有人一起探讨新术了。 马太医他们还好,毕竟是专业人士,只在乎救治过程。 季家人以及姚家王家人,说起来就不一样了。 当事人还好,除了赞叹就是感激。 当事人之外的,大多是听热闹再传热闹的,经过第二手往第三第四手传的时候,事情就走了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于是就有人说,杏林馆的东家,是个假扮道姑的女子,与男子体肤相接不说,还夜不归宿。46 第137章 愈演愈烈 事实往往因为一目了然而显得很无趣。 而传言,越是脱离事实,越能激起生活万分无聊之人的兴致,一举加入到造谣传谣的大队伍之中。 章锦婳没想到谣言会跟自己有关,一下子懵了: “张婶,我给季公子他们医伤的时候,竹青他们都在,那些太学生也可以证明我只是在救人一命啊!” “可是,没人对于你怎么救治季公子感兴趣,因为他们的伤,完全看不出有多严重。” “当时真的很紧急,我若不出手相助,季公子的伤势拖到回京城才找太医,重则丢了性命,轻则三五年才能养得好。” “听说,季公子比周二公子还要英俊,所以你亲手才给他治伤。” “张婶,我眼里只有病人,哪里会管谁长得好不好看呢?” “还有人说,杏林馆其实也是打着药膳的名义赚花酒钱。” “张婶,我与人无冤无仇,也没几个人认识我,杏林馆也没有杀人越货,为什么会有人要这样毁坏我的名声?” 章锦婳越说越生气,眼泪也吧嗒吧嗒往下掉。 搁在往常,张婶早就心疼得把锦儿抱在怀里哄着了。 可是,章锦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不久要嫁人,千金堂没多久也要开张了,章锦婳要面对比谣言还更多更难的难题。 张婶强忍着替章锦婳想办法的心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章锦婳哭了一会儿,有点灰心丧气:“张婶,杏林馆以后都会没生意了吗?” “现在还难说。” “张婶,那些伎乐坊,才是真的喝花酒的地方,纵*欲伤身,反而越来越多人去,也没人造谣滋事。 杏林馆的膳食,都是按照师祖的养生方来调制,可以让人不生病,杜绝生病的隐患,怎么还会得罪人呢?” 章锦婳对于人际关系,还是一片蒙圈,反反复复的纠结在我不犯人人为何犯我的问题上。 张婶只好问:“锦儿,那你准备怎么办?” 章锦婳赌气说:“谣言至于智者。我只要行的端坐的正,那些来杏林馆吃过饭的客人,自然会再来。” 张婶叹口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智者啊,忍不住还是提醒一句:“要是杏林馆以后都没生意呢?” 章锦婳感到很意外,睁大眼睛看着张婶:“没生意就没生意,那我就专心做好千金堂。” 张婶又问:“要是千金堂也受这个谣言的影响,也没有病人上门怎么办?” 章锦婳怔怔的看着张婶,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报官吧?” 话一出口,章锦婳也松了口气,好像,去报官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张婶又问:“你知道要去哪儿报官?” 章锦婳摇头:“不知道。”怎么她感觉好像事情越说越糟糕,越来越复杂了。 张婶看着情绪越来越沮丧的锦儿,无论怎么提示都不上道,只得将话题打住: “锦儿,你先休息吧,等你心情好一点,咱们再想办法,啊?” 章锦婳哪有办法可想,瑜兄又不在京城,她的医术只能面对面的治疗看得见摸得着的疾病,对于无中生有的谣言全然无计可施。 张婶回房去休息了,章锦婳又哭了一阵子,哭累了才勉强睡去。 事实证明,谣言止于智者,对于捕风捉影的人来说,的确不起作用。 好奇心盛的人,开始去杏林馆周围溜达。 修葺一新的千金堂,招牌还没挂上,张婶每天安排幽兰铃兰夏兰冬兰都要把千金堂的里里外外都擦拭一遍。 由于出了谣言,张婶严令几个丫鬟不得与任何人搭话,那几个丫鬟倒也乖巧,见到有生人在杏林馆外出现,都立即退回千金堂内,关门关窗。 于是,看热闹的人,又在想象之上添油加醋一番,兴冲冲的走了。 张婶每天都派竹青出去打探消息,竹青带回来的话,一天比一天难听。 不过才两三天,谣言的版本就已经传成了——“杏林馆的小娘子其实就是会下迷*药的邪门道姑,那些饭菜就是下了药,要不然,那些贵人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多掏数倍的价钱去吃那些普通的吃食呢!” 张婶气的只咬牙:“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这是想让锦儿嫁不出去,也开不成千金堂啊!” 竹青道:“市井里传言就是这样的,越离谱越有人信。” 张婶也头疼:“现在不仅仅是市井传言了。杏林馆的客人,非富即贵,如今也受谣言影响,可见这是有人故意造谣中伤。” 竹青道:“那些贵人们常去的酒楼食肆伎乐乐坊,提起杏林馆的人倒是不多。” 张婶叹气:“哎,但愿不要传到周将军的府上。” 其实,周府早就听到关于章锦婳的传言了。 让那些贵女们引以为傲的杏林馆美颜吃食,也成了诟病。 原本,京城贵女们贵妇们的社交圈,怎么能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就是最久兴不衰的话题。 周夫人和周子瑶,也因为章锦婳的缘故,在各自的交际圈风光了一把。 周夫人好不容易有了可以炫耀的资本,就在某次聚会时,不小心的透露了,杏林馆的女东家,或许就要成为周家的长媳,顿时成为贵妇圈的风头人物,个个都热情的请她上门做客,跟她套近乎,话里话外的想向她讨些美容方子。 这还没高兴几天,风向就转了,杏林馆居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花街柳巷。 周夫人的交际,一下子也变得冷冷清清,邀她出门聚会的帖子,也没了。 还是陈博士夫人,把听来的传言,向周夫人透露了几句,末了又劝了一声:“表妹呀,外面的人说什么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周夫人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戴了龟帽,气的火冒三丈:“岂有此理!我就知道子瑜的眼光有问题!这门亲事,不能提!” 陈夫人道:“子瑜现在随着秦王殿下外出征战,要不你写个帖子给锦儿去问问看?” 周夫人咬牙切齿:“马上问!” 随即就写了帖子,让家丁送去杏林馆。 章锦婳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杏林馆,还有杏林馆门外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路人,烦闷不已。 突然接到周夫人的帖子,邀她上门做客,心一慌,下意识的就拒绝了:“杏林馆有事情做,不方便出门。” 章锦婳的消极对抗,引来了更离谱的一件事。 46 第138章 季同求娶 周府派来的家丁还没走,又来了一拨人马。 竹风接了门贴,进去书房找章锦婳:“锦儿,来的人还不少,有两辆马车。” 杏林馆已经好些天没来过客人了。 上门的不管是谁,几乎都是来给章锦婳添堵的。 章锦婳一看帖子,封面是工工整整的“季”字,翻开来,写着“季府上门拜谢!”,落款是“季同”。 她把帖子往书案上一扔:“不见!” 张婶这些天也没事,除了给几个丫鬟培训礼仪,就是安排她们做女红,千金堂开起来的话,要用的东西太多了。 其余的时间,张婶就在书房里陪着章锦婳。 每天听竹青跟她汇报外面的情形,对于季同这个名字,早就不陌生了。 张婶还想过,这季家,是受惠最大的,季公子回京之后,季家居然都没打发人上门来谢一声,也是挺出人意料的。 眼看着人家找上门来了,是好事啊,正好趁这机会解释清楚,还锦儿一个清白。 张婶拿起季府名帖,交代竹风:“你先把周府的人叫到一边,就说锦儿不得空。别让季府的人听到。等周府的人走远了,再把季府的人迎进来。” 竹风答应一声,立即出了书房。 章锦婳气闷:“张婶,你还嫌不够乱的啊?本来就说不清的事,要是让他们进来,还不知道别人又给说成什么样。” 张婶一连几天看着章锦婳越来越消沉,本来就清瘦的身子,越发的轻减,下巴都尖了。 “锦儿,季家早就该来道谢了。” “谢什么谢,我又不是想让他们道谢才出手相救。” “不管你怎么想,他们该有的礼数就不能少。” “那就让他们把谢礼留下,人,我就不见了。” “锦儿,杏林馆没有男当家的,一切都要靠你出面!” 章锦婳无奈,不得不低头:“好吧,让竹影竹芯将雅间打开,把客人让进来。” 张婶讶然:“怎么,刚才还说不见,这又要留人吃饭了吗?” 章锦婳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吃什么饭,来了,总得招呼人家喝杯清水吧。” “书房就行啊!” “不,书房只有瑜兄可以进来。” 张婶起身:“那好,我去叫竹影竹芯,你回屋去换件衣裳,擦把脸。” 章锦婳气恼:“干嘛要换衣服,就这样呗。” 这些天是章锦婳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虽然还是素衣素面,却显得格外的没精打采。 让她换衣裳的话语,触动了她自暴自弃的自卑感:“再换衣裳,让别人以为我要巴结季府的人吗?” 张婶走近章锦婳,拍拍背,哄道:“锦儿是杏林馆的东家,换件衣裳,就是要拿出救命恩人的气势来,咱们以理服人。” “既然以理服人,还换什么衣裳!”章锦婳就是拧不过弯来。 张婶又说道:“皇上上朝的时候,还要换朝服呢,还要居高临下呢。衣冠也是气势。” 章锦婳这才不情不愿的回房间去换衣服。 磨蹭了半天,还是张婶亲自动手给章锦婳挑了一件白色云锦窄袖直裾,束了白色玉带,挽了发髻,用青色纱冠罩住,插了一支白色和田玉的发簪压住纱冠。 想了想,张婶又把皇太后赐的翠玉佛珠给她章锦婳戴在了左手腕上:“锦儿,皇太后赐的佛珠一定要戴,护你平安。” 护佑是托词,张婶就是想让季家人看到章锦婳也是受过皇恩的。 章锦婳走上杏林馆二楼的雅间。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门口。 季同还是一身太学生打扮,见到章锦婳,愣了一下,随即深深作揖:“季某拜见章小娘子!” 其实,季同也不记得章锦婳长什么样子,他那天摔下马就疼得没睁开过眼睛,被章锦婳救治之后,也是一路昏睡,怎么被人抬上马车,又怎么被抬回季府,完全没印象。 等他睡醒了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身体除了有点酸痛疲乏,腿上还有些淤青之外,其他并无大碍。 因此,他也没有请假,照常去了国子监读书。 还是在国子监,有同窗与他说笑,说起杏林馆的章小娘子的流言,他才知道章锦婳为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与他一同出游的同窗,都是些知书达理之人,在周子瑁那里知道了章小娘子的身份,本已商量着等国子监放假的时候,再联袂上门拜谢。 谁知道,流言猛于虎,夸张和扩散的趋势,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季同特意告了假,回季府与父母商量登门拜谢的事。 季同的父亲,是京兆尹的同知,就只有季同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看得十分要紧,早就想上门致谢了。 最重要的是,季大人也与同僚到过杏林馆,对杏林馆的印象深刻,对于章锦婳的医术,也听说过。 只是,谁都没想到,好事不出门,莫须有的事却传了个热闹。 季大人一合计,只有季家人上门致谢,才能堵住幽幽众口。 季夫人早就想要看看传说中的精通美颜养生之道的杏林馆小娘子了,立即提议由她陪着儿子去杏林馆一趟,先探探情况,免得季大人去得太突兀,彼此都尴尬。 毕竟,流言是因季同而起。 章锦婳淡淡的回了一礼:“不敢当!” 季夫人在一边打量着章锦婳,清瘦高挑的模样,做的是男装打扮,面唇上淡淡的胭脂,又在提醒他人,东家是个小娘子。 “同儿,这就是章小娘子?” 季同直起身,向母亲介绍:“母亲,这位正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章锦婳转向季夫人,合掌行礼:“孟章见过季夫人。” 季夫人笑着看向章锦婳,视线被章锦婳手腕上的翠玉佛珠吸引了,只觉得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章锦婳牢记着张婶的话,只是也不晓得救命恩人的气势要如何摆起来,师祖救人无数,从来没有摆过什么架子,为了不让被救的人有负担,还常常不说自己是谁。 面对和蔼可亲的季夫人,章锦婳拉不下脸,只是淡淡的给季夫人让座:“季夫人,季公子,请坐。” 季夫人坐下,没给章锦婳任何准备,劈头就来了一句: “章小娘子,你看我们季同如何?嫁得嫁不得?” 46 第139章 愿意 季夫人的话,说得很合理,却很唐突。 章锦婳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愣在了当场。 准备冲茶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季夫人站起身,走到章锦婳面前,把她手上的铁壶接过来放在桌上,将她的手握住,真心实意地又道: “章小娘子,你救了我家小郎一命,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们才上门来道谢,请你不要介意呀!。 另外还带了一点谢礼来,还请章小娘子不要嫌弃。” 章锦婳不习惯与陌生人这般亲热,轻轻的将手抽回来,垂下眼皮道:“季夫人您客气了,孟章救人并不是为了求取财物。” 季夫人不以为意,复又抓起章锦婳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摩挲。 “章小娘子一看就是心地仁厚之人,肯定不是为了财帛,你对季家的大恩大德,再给你多少钱都不为过呢。”季夫人一副心痛的表情:“章小娘子,你看看你瘦成这样了,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这哪是用财物就能弥补的呀!” 章锦婳微微动容,眼眶里慢慢盈满了泪。 季夫人的善解人意,让她几乎泪难自控。 章锦婳将头半垂,偏向一边,努力压住泪意,好半晌才道:“季夫人,您请坐,孟章为您沏茶。” 季夫人脸上带笑:“早就听闻杏林馆的膳食茶汤都是一绝,那就有劳章小娘子。” 季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舅舅是镇国公萧禹仁,因此季夫人也就养成了说话直奔主题的习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闻着若隐若现的茶香,早就按耐不住了。 坐到椅子上,季夫人瞟了自家儿子一眼,不由一笑。 平时在家里大大咧咧的季同,被季大人批评为没有文人气质的季同,此刻像个应试的秀才,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向四周多看一眼。 在家里跟爹妈急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架势,一丝也不曾有。 对自家儿子的脾性了如指掌的季夫人,怎么会被这个安静的假象迷惑住呢! 章锦婳趁着沏茶的当口,悄悄将眼泪擦拭掉,认真的沏了茶,端给季夫人和季同。 在彼时,茶叶还不是寻常百姓家的饮品。而且,饮用的时候,都是将茶叶研磨成碎末,冲成茶汤饮用。 章锦婳冲茶,则是将茶叶放在茶壶里用开水略焖上片刻,随即倒出在茶碗里,汤色透亮,芳香扑鼻,看不见半点茶叶,整株茶树的精华气息却全都聚在了茶碗里。 季夫人进过宫,参加过皇宫里的春宴,御膳坊的汤品,就是这般端出来的。 白瓷茶盅,茶汤微红,汤面上飘着一层袅娜的雾气。 茶未入口,季夫人先啧啧赞叹:“章小娘子好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咱们真是因祸得福了。” 季同早就听周子瑁吹嘘过杏林馆的膳食是如何的好,茶汤是如何的靓,吃完之后又是如何的爽。 他虽然一直乖乖地坐着,却把章锦婳沏茶的动作全都看了个清楚。 不过就是煮水、焖茶、沏茶、上茶、闻香,同样的程序,让章锦婳做出来,就是格外的流畅,他看着章锦婳的背影,心里早就像那壶里的水,翻滚了无数回。 从罗汉峰的山脚被抬回京城,他的伤早就痊愈了,痛得想死了算了的心情,好像是一场梦。 当日一起去游玩的几个同窗,号称国子监七侠客。 返回国子监读书之后,这几人也天天聚在一起聊当日的惊险,奈何周子瑁不肯透露任何细节,只推说是见过,不熟,只知道是杏林馆的。 若不是有同窗去茶馆带回了让他们七侠客震惊的市井传言,他们几个受伤的事,还真就不了了之了。 原本,他们七侠客商量的计划,是等家里给了月银的时候,凑钱去杏林馆定一桌午宴,再顺便感谢章锦婳。 计划赶不上变化,哥几个逼着周子瑁说出了章锦婳和杏林馆的更多细节。 为了了解市井传言的夸张程度,哥几个还去了一趟长安城里最出名的茶馆,那茶博士说起故事来,无所不用其极,将那传言随时加工篡改。 此刻亲眼见到章锦婳,季同不知怎地,居然扭捏起来。 只端着茶碗,轻轻闻着茶香,一言不发。 季夫人尝了半碗茶,放下茶碗:“章小娘子,听闻杏林馆的膳食也是一绝,可否为我们网开一面,连着给定三天的宴席呢?” 章锦婳一愣:“三天?” 季夫人早就打听到杏林馆断了好些天的生意的事,也不说破,聪明的绕开流言的话题。 在这个节骨眼上,真诚的道歉,比尽量说些让人开心的事要好得多:“对呀!我家老爷说要亲自上门,一来向章小娘子表示感谢,二来向章小娘子道歉。” 章锦婳最受不得人家对她好,心里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季夫人,您客气了。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当不得季大人如此重谢。” 季夫人连声道:“当得当得!” 这半碗茶,喝得季夫人身心舒泰,看向章锦婳的神态越发和蔼:“章小娘子的茶汤,就像琼浆玉液,我这一喝下去,就觉得通体舒畅呢!” 若是膳食真如这茶汤一般精致,她一定要再邀请她的交际圈过来杏林馆。 章锦婳的心,被季夫人的几句话说得暖暖的,当即就答应了午宴的事:“季夫人若是有空,从后日开始,一连三天,杏林馆准时恭候。” 季夫人笑眯了眼:“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端起茶碗抿一饮而尽:“好美的茶汤。” 章锦婳起身去茶桌前冲茶。 季夫人冲着季同挤了几下眼睛:儿子,说话呀,看你的了! 季同紧张得耳朵都红了,端着茶碗的手都有点发抖,急忙放下茶碗,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相貌俊美的季同,也是京城十美男之一。一是他的出身好,家世显赫,二是他的相貌基因遗传好,尽得父母二人的优点,看起来比武者多了书卷气,又比书生多了英气。 还有,季同的文采,在国子监,也是排得上号的。 46 第140章 好感 章锦婳不知季夫人母子的小动作,沏好茶,提着茶壶给季夫人和季同续杯。 季同看着茶壶里的水,呈流线型注入茶碗,收壶的时候,茶水又滴水不漏,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章锦婳的手,皮肤白皙,手指细长,拎着茶壶冲茶的时候,手背上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透出一点隐隐的青色。 就是这双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止了血止了痛,让自己与阎王爷交之错臂,还能安安稳稳的读书游乐,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悠闲地喝茶。 季同盯着章锦婳的手,看得出了神也不自知。 季夫人只好再出马跟章锦婳聊天:“章小娘子,我看杏林馆旁边也是刚修缮了一番,这是要扩大吗?” 季同一听母亲的问话,不由的蹙眉,在家的时候,父亲就提过章小娘子已经向官府报备了要开女医馆的事。 季夫人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儿子,她当然知道那是要开医馆,可是主人家还没说,官府也没批复,她要是先问“章小娘子听说你要开女医馆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不是摆明了官府泄密了嘛。 章锦婳轻轻摇头:“孟章准备开一间医馆,现在还在筹备之中。” 现在流言四起,杏林馆前途未卜,千金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起来呢。 季夫人笑道:“开医馆?章小娘子亲自坐堂吗?” 章锦婳见季夫人并无惊讶的神色,随和的问话,就像自己人在拉家常一样,知道季夫人并无取笑之意,就解释道: “是孟章亲自坐堂。不过,医馆只替妇人和三岁以下小儿看病。” 季夫人一扬眉,有些吃惊的问道:“还有三岁以下的小儿?” 章锦婳点头:“是。孟章见过许多小儿得了急症,因为父母的疏忽,没有及时医治,留下终身遗憾的事很多。 还有一些小儿病症,虽不严重,但是小儿不懂得说出来,只是啼哭,母亲又束手无策,除了心痛,无计可施。” 季夫人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即感同身受,连连点头附和:“章小娘子仁心宽厚,长安城的妇孺小儿有福了。” 那些官贵之家尚好,小儿生病还请得起好疾医买得起药,平民百姓,吃饭都不能保证温饱,小儿得病,除了命大的干扛着熬下来了,早夭的比比皆是。 一直没出声的季同,突然插话问道:“章小娘子也擅长小儿科吗?” 他听说太医署里的小二病症都不曾分科。 章锦婳微微向前倾身行了个礼,坐正了,答道:“不敢说擅长,只敢说《内经》可以倒背如流,有心为天下的母亲们略尽绵薄之力。” 季同站起来,冲着章锦婳又是一揖到地:“章小娘子,请受季某一拜!” 章锦婳赶忙起身回礼:“季公子,孟章不敢受。” 季同直起身,认真的看着章锦婳,就像与同窗辩论一样:“章小娘子的这份心意,就是圣人之心。医馆虽小,受益者却是千千万万。” “季公子过奖了。” “我的话毫无半点夸张之意。我认得许多同我一样的读书人,做什么事,首先考虑的是功名和利禄。章小娘子看起来比我还要年幼,所思所为,已经高高在上了。” 季同是真心佩服,他们在国子监读的圣贤书,讲究的就是修身治家平天下。 但是,人人都想着走上层路线,能踏踏实实为黎民百姓去做事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是民间市井的那些医馆药铺,也是以赚得利益为前提的。 儒家的圣贤之道,只存在于书本上。 季夫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儿子开口,却没料到季同一上来就差点给章锦婳跪了,不得不对自己的儿子刮目相看。 小样,马屁拍得不露声色,看来平时还是挺能隐藏的。 章锦婳抑郁多日的心情,随着季夫人母子俩的赞叹,慢慢纾解开来。 不过,季同毕竟也是流言事件的受害者之一,章锦婳也不便与之多谈,对于季同的夸赞,只报以微微一笑。 在国子监谈笑风生的季同,面对回应淡然的章锦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遗憾的想,若是章小娘子是个男子,国子监的七侠客,就要变成八侠客了。 季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又问:“章小娘子,你这医馆几时开起来呢?到时候务必发个请帖来,季府定要来捧场的。” 季同也跟着说:“是啊,到时候我也叫上同窗来捧个场。” 章锦婳抿嘴一笑,没说话。 季夫人拍了儿子一下,嗔道:“章小娘子开的是女医馆,你们男子跑来添什么乱。” 季同闹了个大红连脸:“是我说错话,还请章小娘子不要责怪。” 章锦婳知道季同与周子瑁交好,却没想到季同的个性与周子瑁相差甚远,对季同的礼数周到又如此谦虚的样子,多了几分好感。 章锦婳总也学不会隐藏心事,这份好感,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季夫人心中一动,看来,自家儿子也不是一厢情愿的感激人家啊! 要是章小娘子真的没有许人家,先把章小娘子定给儿子做妾,也是可以的啊。 季夫人的心事一起,就坐不住了,再坐上一会儿,喝多两碗茶,她就要刨根问底,追问章锦婳的家事了。 趁着理智和兴致,季夫人起身告辞:“章小娘子,你还有事要忙,我们就先走一步,后天中午见。” 章锦婳也不虚留:“季夫人回见。” 季夫人母子前脚离开,张婶到雅间来找章锦婳。 章锦婳悠闲地喝着茶,想着即将恢复活力的杏林馆,连日来的消沉一扫而光,看到张婶,甜甜的笑到:“张婶,你又开始有得忙啦!” 季府连定三天的宴席,让章锦婳的信心,又找回来了。 张婶兴致勃勃的把竹青打探来的消息告诉给章锦婳:“锦儿,季大人就是衙门里的长官呢,咱们要开千金堂的文书,就是要报给季大人批复的。 这下好了,你救了季大人的公子,等季大人过来吃饭,你去求求季大人,说不定千金堂那里就可以尽早开业了。” “张婶,你看你,又让我挟恩图报吗?” “哪里是挟恩图报,我看那季公子瞧你的眼神,跟周将军差不多。” 170. 第141章 章锦婳吓一跳,左右看看没人,冲着张婶,压低了嗓子喊道:“张婶,你看见什么了你就这样说?” 张婶笑呵呵的:“锦儿,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章锦婳又惊又羞:“季公子就是说了句谢我的话,季夫人在这儿都没说什么,你不在雅间,怎么就看出不一样了呢?”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说正事。” “不行,张婶,你要把话说清楚!”章锦婳的小脸因为生气而发红:“你无缘无故的说季公子的眼神,这跟外面的流言有什么区别?还嫌烦恼不够多吗?” 章锦婳最相信的人就是张婶,是她最大的依靠,对于怎么应付外界的方式方法,几乎都是受张婶影响。 她就是怕人说闲话,面对季夫人的热情,都不冷不热的避开了。 要是张婶也起哄,那又有谁还会相信真相? 张婶笑着摇摇头,叹口气:“好吧,我说。刚刚季夫人让身边的人跟我定了三天的午宴。” “季夫人已经跟我说了!” “季夫人上车之后,她身边的人才过来找我。季公子也跟着过来了,特意问我是不是章小娘子亲自掌厨?” “那你怎么回答?” “我就说杏林馆的每一餐宴席都是你亲自挑选食材,亲自定下菜谱的。” “后来呢?” “后来?季公子就高高兴兴的走了啊!” 章锦婳脸色稍缓:“就这么简单?” “嗯。” “那你怎么说什么眼神的,吓死我了。” 张婶笑一笑,没说话。季公子一听说是章锦婳亲自定菜谱,眼睛都亮了,满脸喜色,绝不是骗人的。 “锦儿,我就是想告诉你,让季公子去求求季大人替咱们通融一下呗。在衙门里办事,不求人怎么行得通呢?” “我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说来说去还是要交换条件,章锦婳的脸又拉下来:“我救过那么多人,医术不是浪得虚名,就连皇太后都赞叹我的医术呢!” 张婶心道,锦儿若是随便打出一张名头出去,官府早就批复了。哎,章家这死清高的秉性,可能真是天生就在骨子里面的。 “锦儿,凡事只靠自己一双手,哪里够呢?”张婶苦口婆心的劝:“总要用些事半功倍的法子。” 章锦婳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说话。 她的拧劲一上来,谁也没办法说服,张婶只好退让:“我带竹影竹芯和幽兰铃兰去西市采买一些用品,几个丫鬟都在做针线,等我回来你再给她们训话。” 张婶出门了,剩下章锦婳一个人生闷气。 她知道生气不好,不符合养生之道,她也知道生闷气是肝经堵住了,打坐调息都能改善。 养生汤也没心思去搭配食材来炖煮。 她就是想任性地生一回气! ……………… 话说季夫人坐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回到季府。 撩开车帘,季同殷勤的等在马车边上:“母亲,儿子扶您下车。” 季夫人伸手搭住儿子的胳膊:“无事献殷勤!” “母亲,儿子向来孝顺尊长。”季同笑着搀扶季夫人:“母亲,儿子送您回房。” 门房站在一边禀报:“夫人,公子,老爷已经回来了。” 季夫人和季同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去书房。” 门房道:“夫人,公子,老爷刚刚派人去请太医了,让小的在这儿候着呢。” “太医!”健康老宝宝季大人居然也会生病?季夫人抬腿就往里走:“同儿,快快随我进去瞧瞧。” 季同也收起笑容,跟随季夫人直奔后院。 其实,季大人是在装病,连贴身随从都被蒙在鼓里。 为了不被人发觉,季大人只好派随从去请赵太医。 随从也纳闷,大人明明喊肚子绞痛,赵太医擅长的拔罐针灸,难道针能往肚皮上扎?也不敢多问,一溜烟地往太医院去了。 季大人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只顾着想事情,忘了哼哼。 季夫人一路小碎步跑回房间,累得气喘吁吁,就往季大人身前扑过去:“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季同也弯腰凑近:“父亲,哪里不适?” 季大人想事的时候最怕人家打断,他还没理清头绪呢,就被叫嚷声给吵醒了,猛地睁开眼睛:“没死。” 季夫人气得往季大人胸前一拍:“你没死,差点把我吓死。” 季大人的脸缩成一团:“轻点,再打就真的死了。” 季同忍住笑,直起身退后两步:“父亲,我与母亲刚回到家,就听门房说家里去请太医了,母亲心焦,是跑着回房的。”停了一下补充到:“跑的可快了,儿子都追不上。” 亲爹亲妈打情骂俏多年,当儿子的还是躲开比较好。 季夫人又捶了季大人的胸口一下,回头叫住季同:“同儿,过来扶我,我这脚都软了,站不起来。” 季大人也看向季同:“儿子,快扶你母亲去吃点饭,太医就要来了。” 季夫人问:“请的哪位太医?” “赵太医。” “你抱什么病回来的?” “腹痛。” “哦?” “啊哟!” 季大人突然大叫出声,双手捂着腹部,面露痛苦。 季夫人洋洋得意地朝着拳头吹了一口气:“不要撒谎,儿子在呢,注意言传身教。” 这个时候,季夫人的贴身嬷嬷才追到门口:“老爷,夫人!” 季夫人道:“容桂家的,侍候我换衣裳。” 老爷不舒服呢,家里女眷总不能穿得喜气洋洋的,得赶紧换下来。 季同憋住笑,往后退:“儿子也回房去,太学院还有几篇文章要写。” 季大人觉得自己这下真的病了,夫人给的这一拳,一点也不温柔:“哎哟,去吧,哎哟,你们都下去吧,哎哟!” 季夫人和季同真的就高高兴兴地走开了,季大人更郁闷了,怎么他真的疼起来,这母子俩怎么看着这么高兴呢! 偏房内,容桂家的给季夫人拆头上的首饰,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夫人,老爷不要紧吧?” 老爷常年不生病,怎么这一病,夫人不着急,公子的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22. 第142章 季府商议 季同是被季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 从小就养成了想要什么就非要到手不可的性子。 为达目的,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点子。 终于见到了章小娘子的真容,让季同充满了好奇。 章小娘子的长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瘦瘦的,冷冷的,不是医者的那种冷静,而是那种没把你放眼里的冷淡。 走哪儿都招人喜欢的季同,只有他冷淡别人的时候,何曾被人冷落? 难道是医术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自视甚高? 季同摸着下巴,仔细回想着在杏林馆见到的那一幕。 穿着打扮十足像个男子,却又行着标准的贵族女子的礼。行事思维又很大气,被母亲哄两句又泪光闪闪。 时而英气,时而柔顺,谜一样的吸引着他。 这样的女子,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动呢? 季同对接下来几天的午宴充满了期待。 就是,他得想好,用什么理由一餐不落的都参加。 于是,季同坐不住了,又去找母亲想办法。 走到父亲的房外,容桂家的去厨房喊人煎药去了,屋里只剩下季大人季夫人,季同听见母亲提到杏林馆,就停在门口,听听他们在说些啥。 “老爷,那个章小娘子,还真是个妙人啊!小小年纪,看着比咱们同儿还小,开了一间杏林馆不算,还说要再开一间医馆,专看妇人与小儿的。” “是啊,我听说了,报到府衙有一个月了。” “哦?那批复了没有?” “这是公事,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不要问了。” “老爷,我就随口问问的,这不是今天带着同儿去给人家赔礼道歉了嘛。” “不是说好了是去致谢的嘛!她救了同儿,谢她是应当的,怎么又赔礼呢?同儿得罪他了?” “同儿怎么可能得罪谁!” “那你们赔的哪门子礼?” “老爷,你咱们都知道,这外面的流言都把章小娘子说得不堪入耳,听说她的杏林馆都没生意了。今天我过去一看,还真是。刚到门口的时候,我还见到周大人家的家丁离开,怕也是退宴席的。” “说赔礼的事。” “这马上就说到了。那章小娘子,打扮成男子的模样还真是俊俏,行事做派,都像是宫里的女官。我本来也就想着把谢礼送了,让同儿亲口说个谢字就回来。 谁知道呀,一看到她,我就觉得心里这个酸哟,小小年纪就要撑着一个家,救了同儿还被人误会,这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我心一软,我就说,这个流言的事因咱们而起,让她受委屈了。章小娘子的眼泪都出来了,看得我的心哟,哎! 好好好,接着说。 我想着老爷您管着京城这一片,流言的事,只要您开个口,让人去封住就行了。 所以我就说,咱家愿意负责。 就这么赔礼道歉的。 哎,说都说了,你瞪我也没用了!” 季夫人的长篇大论,听得季同连连点头,封住流言这种小事,还真是需要衙门出手。不过听起来阿爹好像不太同意。 季大人还在问重点:“还怎么赔礼了?” 季夫人笑到:“我看着杏林馆那里挺冷清的,就想补偿人家,所以呀,就跟章小娘子定了一桌饭。” “才一桌?” “老爷真是睿智!说来还是咱们赚了。杏林馆没生意,我就连定了三天的宴席。听说平时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呢。” 季大人把捂着腹部的手,挪到心口使劲按住,杏林馆他吃过,当然知道不便宜:“贵着呢!” 季夫人:“贵就对了!章小娘子给冲的茶汤,跟宫里的宴请是一样的,那吃食,肯定也跟御膳差不多了吧?” “比御膳好吃,吃完出来,浑身舒坦。”季大人的味蕾记忆被唤醒:“我去过两回,每次去,菜式都不一样。她好像就知道你想吃啥而不是爱吃啥!” 季同一个箭步冲进来:“母亲,照这么说来,咱们今天喝的茶汤,也是章小娘子算过的咱们想喝的?” 季夫人吓一跳:“你在外面听多久了?” 季同赶紧给季夫人抚背:“刚到!” 季大人瞪过来:“你的文章写完了?再过几个月就开秋闱,这可是我朝第一次科考,你要是没把握,爹给你谋其他的差事。” “正在写。”季同含糊的说了一句,赶紧转移话题:“刚才回府的时候,母亲跑得急了,儿子担心母亲腿脚不适,特意过来看看。” 季大人叹息:“我躺在床上呢,你惦记你娘!” “好儿子!”季夫人笑眯眯夸了儿子一句,转脸瞪着季大人:“同儿不惦记我谁惦记我?” 季夫人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发现自己没有腿酸脚软的迹象,又跺了跺脚:“儿子,你看,真的没事呢。” 季同指着季夫人的头:“平时还头疼呢,现在也没听到母亲喊头昏了。” “还真是不疼了。”季夫人抚抚太阳穴:“这茶汤这么神奇?什么茶叶这么好?咱们去杏林馆买些茶叶回来冲茶汤吧!” 季大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杏林馆可是牛得很,所有吃食连同茶叶,不打包不外卖,说是独一份的。” 季夫人很失望:“啊?不外卖?买些来送礼也挺不错的。” 季同本想说奇货可居倒也不失为一条良策,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立即垂下头,露出一副比季夫人还要失望的神色来: “哎,儿子还想着看书写文章的时候喝点杏林馆的茶汤呢。” 季夫人多心疼啊:“儿子,不用担心。后天呢,母亲还带你去,吃三天,吃个够!” “谢谢母亲,可惜秋试还要等好几个月呢。章小娘子还要开医馆,到时候忙不过来,咱们去杏林馆吃饭,都不是她招呼冲茶怎么办?” 季大人气得牙疼:“走走走,快去写你的文章,不怕自己考不上,倒怕吃饭吃不上!” 季同想要争辩两句,看到母亲一副“快走有我想办法会摆平你爹”的眼神,乖乖的告退了。 季夫人转身坐到床边,小声道:“老爷,我看这章小娘子挺不错的,模样好,医术好,还会做饭,要不,咱把她定给同儿吧?” 19. 第143章 惊人身世 季夫人的话太过惊悚,季大人不用扶就坐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我说把章小娘子定给咱儿子啊。” “你可知道章小娘子是什么人,你就敢说给咱儿子定了?” “什么人?你不是说她无父无母吗?” “无父无母怎么了?杏林馆那附近的十里八巷的地契,都是她的。” “什么!章小娘子居然这么有钱?” 季夫人掩住嘴,幸好她没把想让章小娘子给儿子只做小老婆的话说出来。 怪不得杏林馆那里能那么安静呢! “章小娘子是什么人?她家里人又是谁?” “这个就不清楚了,户籍登记的就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族人?亲戚?” “没有。” “你不是去过杏林馆吗?也没看出什么来?” “唉,我是去过两次杏林馆,一开始吃到那些精致的吃食,还以为是御膳房的什么人得了圣恩,出宫后在那里专做贵族筵席。”季大人叹口气,“第二次去,我才见到章小娘子,看她那打扮,又以为是什么道家的养生食馆。我才想起来要查一查她的来历。” “查出来没有?” “说来也奇怪,我去杏林馆之前,就想着要问问题。可是菜一上来,茶汤一喝,我就不记得我要问什么。等回到衙门里,每次想起来要让人去查的时候,总有事情来打岔,我又忘了。” “那你用笔写在纸上啊!” “就是拿起笔来就忘了要写什么!” 季夫人无语,老爷这说了等于没说。 扶额半晌,又问道:“老爷,你说,章小娘子这又会做饭食,又会医术,又只有十几岁,会不会是神仙托世啊?” 季大人哂笑:“妇人之见。这世上哪有神仙?不过是蒙混无知世人的托词罢了。” 季夫人:“若不是神仙,这么精湛的医术从哪里来?同儿的伤,太医都说过拖回京城来就没得救了。” 季大人:“哪有那么严重,都是同儿在诓你!他哪次破块皮流滴血不是呼天喊地的?就你信!” “同儿的几个同窗都在,怎么就是诓我?” “哎呀,他们几个整天同出同进,对好口还不容易吗?好了好了不说了。章小娘子肯定不是神仙。” “那她会不会有什么来历?” “杏林馆那几个人我都让人查过,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勤快点。” “跟太医院跟御膳房都没什么关系?” “应该没有。” 季夫人好奇心切,偏偏季大人什么可靠的消息都没有。 这章小娘子,有那么大一片房产,有那么厉害的医术,会做那么好吃的膳食,长得还过得去,有才又有财,娶回来给同儿当平妻也可以…… 季夫人越想越高兴:“老爷,既然章小娘子无亲无故,让同儿娶她也没什么问题了吧?” 季大人眉毛胡子乱跳:“唉,我都说了,章小娘子的来历绝不简单。杏林馆开了不到一年,去吃饭的都是达官贵人,只怕背后有人啊!” 季夫人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要章小娘子不是贼人逆臣,我说行就行!” “或许是前朝望族遗孤也不一定。”毕竟被炀帝灭门的官员太多太多。 季夫人眉头一跳:“前朝遗孤?会是谁呢?” “不知道啊!前朝被诛杀灭门的官员里没有姓章的。”季大人捋一捋胡子:“有可能为了保命,就改名换姓了。” 季夫人生气了,揪着季大人的胡子往下拽:“老爷,我说什么你就是要说不行,你就不想我跟同儿过得好是吧?说,是不是又有哪个下属要送你小妾了?你就嫌我生少了是不是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又看上哪个戏子了?” 季大人抱着头:“放开,快放开!” 天呐,在衙门里装病回家,现在报应现前,肚子上挨了狠狠的一拳,胡子都快拽掉了,耳边的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 怎么办?衙门不想去,家里不安生。季大人好想哭。 季夫人一甩手站起来:“后天去杏林馆,章小娘子那里求娶的事,我来说,你不同意就不要插手!” 季大人顺势倒在床上:“哎哟,疼死我了。” 季夫人鄙视:“还说同儿呢,你也诓我!” 老爷靠不住,还是儿子好,将来要指望儿子对自己好,还是要挑个好儿媳才行。 娘家有钱有势,不如自己有钱有本事。 季夫人走出内院,吩咐容桂家的:“老爷睡了,让人守在门外不要打扰。我去同儿那里看看。” 还是母子联手试一试。 季同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赶紧拿起毛笔,在砚台上点了点,在书桌前做沉思状。 季夫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儿子的书房门口,在门上轻轻扣击两下:“同儿。” 季同做惊醒状:“啊!母亲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不适?” 季夫人微微侧头向身后瞄了一眼,容桂家的立即知趣的退后一步,等季夫人抬脚迈进书房,随即上前将书房门关紧。 季同从书桌后走出来,走到季夫人身边:“母亲?” 季夫人白了季同一眼:“别装了。” 季同嘿嘿笑:“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季夫人洋洋得意:“你父亲怎么会出事?我在他那里听到了绝密的消息。” 季同紧张:“绝密?是公事?” 季夫人摇摇头:“不是公事,是与你有关的。” 季同纳闷:“怎么跟我有关?母亲不是去问章小娘子的事吗?” 季夫人笑,这亲儿子就是聪明,你说上句他知道接下句。 “章小娘子很快就跟你有关了。”季夫人拉着儿子问道:“同儿,若是要你娶章小娘子,你愿意吗?” 季同吓一跳,他就是对章小娘子有点好奇,怎么,这年头被人救活了就要以身相许吗?不过,母亲特意来书房问这句话,肯定不是给他挖坑。 “母亲,章小娘子的名声为儿子所累,接下来要怎么做,儿子任凭母亲定夺。” 季夫人满意的笑,将自己刚听到的章小娘子的消息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儿子,咱们必须商量个法子,求娶章小娘子无论成不成,都不能断了咱们跟她的因缘。” .. 第144章 唐夫人的寒症 章锦婳的闷气没生多久就停歇了。 不是她想通了,而是病人上门了。 来开过两回药的唐夫人,不顾安嬷嬷的劝阻,非要自己从杏林馆的大门,一步一步的吃力地走进来。 章锦婳走出书房门,大吃一惊,就要上前搀扶。 唐夫人艰难的出声制止:“章小娘子,你站在那里,看我要走多久才能走过来。” 章锦婳心下明了,唐夫人前些天过来的时候,动弹不得,现在已经可以倚在安嬷嬷的身上挪动脚步了。 在别人看来是很难受很艰苦的,在唐夫人看来,手脚能动了,就是重新做人的喜悦,哪怕走上一天,她也要亲自走到章小娘子面前。 短短的几十步路,唐夫人硬是走了两刻钟。 章锦婳在唐夫人开始挪动的时候,就开始调息,静静地看着,将唐夫人的心神和自己的心神连在一起,带动着唐夫人慢慢的移过来。 安嬷嬷满脸的泪,一边当唐夫人的拐杖,一边抬袖拭面。夫人这一段路,比在家的时候,走得要轻松得多,也快得多。 章锦婳伸出了双手。 唐夫人颤颤危危的将自己的手放在章锦婳的手掌心,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向她冰冷的身体。 章锦婳微微一笑,温和的眼神对上唐夫人神识飘忽的双眼,就这么安静的看着。 渐渐的,唐夫人的眼中涌现泪光。 安嬷嬷再也忍不住,抬起左手掩面抽泣。 章锦婳眨眨眼睛,收回视线,转头叫竹青竹风:“师兄,将唐夫人抬去太乙馆。” 这一段路,激活了唐夫人的活力,却耗尽了唐夫人的气力。 凡事不能急功近利,要顺势而为。 为了唐夫人的到来,竹青竹风特制了一副简易滑杆。 唐家的小厮抬着滑杆往太乙馆去了。 “安嬷嬷留步,”章锦婳交代安嬷嬷医治事宜:“唐夫人在杏林苑医治期间,小厮不用在这儿了,每隔一天来听个信儿就行。您可以留两个丫鬟在跟前听候使唤。” 安嬷嬷连声答应着。 章锦婳转身往里走:“唐夫人就预备在杏林苑住上一个月吧。” “一个月?” “嗯,一个月就差不多了,唐夫人就可以自己走,不用搀扶了。” 安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章锦婳磕响头:“章小娘子,大恩大德!女神仙!” 唐夫人的病情,把安嬷嬷愁得头发都白了。唐夫人有救了,她们这些下人才有活路。 章锦婳没有礼让,任由安嬷嬷磕了几个头。 人在激动的时候,要让对方把情绪自然的宣泄出来,不用劝阻,也不用安慰,安安静静的看着,不参与到对方的情绪中,就是最好的治疗。 刚刚唐夫人要自己走,章锦婳就这么做的。现在安嬷嬷要磕头,章锦婳也是同样对待。 医治手段,只针对病人,没有贫富贵贱之分。 等安嬷嬷爬起来擦干眼泪,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安稳多了:“谢谢章小娘子,老奴这就去安排。” 章锦婳进书房拿了唐夫人的医案,快步走去太乙馆。 春兰秋兰站在太乙馆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开,紧张的等着东家小娘子过来吩咐她们做事。 章锦婳走近唐夫人,挥退唐家的小厮,喊自己的丫鬟:“春兰秋兰,你们两个把唐夫人搀扶到矮榻上。” 小丫鬟应声跑进来,一左一右,合力去抬唐夫人。 她俩没想到唐夫人的身体如此凉,如此僵硬,像雪地里的石头一样,试了好几回都没搬动。 安嬷嬷带着丫鬟进来,见状赶紧吩咐:“红果青果,去把夫人扶到榻上,半躺着就行。” 红果青果身体健壮,力气又大,是唐家专为唐夫人配备的丫鬟,这些活她们做了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没怎么费力气就把唐夫人安顿好了。 春兰秋兰不知所措,傻傻的站在一边。 章锦婳吩咐她们俩去厨房端热水端参汤过来,自己走到唐夫人面前,半蹲下身子,给唐夫人诊脉。 唐夫人虽然走累了,精神头却还好,眼睛也变得有神采些。 一触之下,唐夫人的脉搏,仍是低沉细微,细品之下,有力很多。 春兰端了两盅参汤过来:“章小娘子,参汤来了。” 灶台上有两盅参汤,她也不知道要端哪一盅,秋兰出主意说,干脆都端过去,章小娘子肯定不会弄错。 章锦婳一看,露出赞赏的笑容,这个小丫鬟果然伶俐,知道她饿了一天还没进食,把张婶给她炖的参汤也端过来了。 “安嬷嬷,你把这盅汤给唐夫人慢慢喂完,我再来诊脉。”章锦婳站起身去端了青瓷汤盅递给安嬷嬷,自己端了白瓷汤盅往旁边房间走:“我在旁边,可以随时叫我。” 有病人在,章锦婳可以很快就进入医者状态,不再受外界俗事干扰。 章锦婳慢慢喝了参汤,闭目打坐,将气息调匀,再睁开眼,又是精神奕奕。 走出房间,唐夫人的参汤才下去半盅。 章锦婳让安嬷嬷起来:“参汤不能凉,拿回厨房去蒸热了再端过来。” 自己拿起唐夫人的手腕再诊脉。 这回,唐夫人的手,已经没那么凉了,看来,参汤起作用了。 “秋兰,你去厨房烧上两大锅水,春兰,你跟我取药,拿去杏林苑耳房的浴桶里准备泡上药汤。” 安嬷嬷道:“章小娘子,夫人泡汤的药材,家里已经没有了,要不要再开一些?” 章锦婳:“不用了,好了就不用了。” 安嬷嬷恍然大悟,用手打自己的嘴:“是是是,老奴多嘴了,请章小娘子惩戒。” 要什么药啊,这不是诅咒夫人好不了嘛!安嬷嬷连连拍自己的脸。 章锦婳笑着对唐夫人说:“唐夫人,喝了参汤,再泡个药浴,我给您走一遍针灸,您睡一觉,明天起来走一走。等唐大人回来京城的时候,您亲自去接。” 唐夫人不能动,心里极其明白,费力的抬起一只手,握住章锦婳,艰难的说:“好,章小娘子,我一定要走出城门,去迎接夫君回来!” .. 第145章 寒症起自心冷 初夏的长安城,天亮得特别早,寅时中,黎明即现。 千金堂的院子里,章锦婳带着几个丫鬟在练五禽戏。 几个小丫鬟都在认真的学着,奈何资质有限,总是掌握不到要领,连连出错,相互看着别人出糗憋不住发笑的,踩到自己的脚的,东倒西歪,俱不成形。 章锦婳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了耐性。 竹风自动上来接手,继续教。 章锦婳瞥见唐夫人正站在杏林苑的月亮门处,遂走过去。 安嬷嬷搂着唐夫人,对章锦婳略屈膝,算是行了礼。 章锦婳合掌回礼,摸了摸唐夫人搭在身前的手,对安嬷嬷说:“安嬷嬷,晨早还是太凉,怕唐夫人受不住。一会儿等日头上了一竹竿,再让唐夫人出来晒晒。” 安嬷嬷赔笑道:“我家夫人听到动静就非要过来瞧瞧。” 章锦婳笑笑:“丫头们动作笨拙,没什么好看。不如唐夫人就随我到杏林馆的院子里,看看我种的花草。” 三个人以蜗牛的速度,慢慢向杏林馆的后院移动,章锦婳背着手微垂着头,听安嬷嬷小声的诉说唐夫人的状况。 唐夫人原来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是无法翻身的,安嬷嬷就要警醒着,隔段时间就要起来看看唐夫人有什么需要,帮她翻身捏捏胳膊腿儿,比照顾襁褓里的婴儿还要劳神费力。 初入杏林苑,安嬷嬷还担心唐夫人会认床,谁知道唐夫人在夜里睡得比在唐府的时候还要安稳。 章锦婳:“唐夫人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而且寒症的起因,也与第一次见到唐夫人的时候不一样了。” 安嬷嬷眼圈一红,欲言又止。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夫人,从口唇中哼哼:“安……说……” 安嬷嬷强忍住泪意,慢慢说道:“我家夫人,上次已经有好转,跟我家老爷说好了来章小娘子您这里医治,结果,老爷被皇上派去晋阳,不几日就有信传来,说老爷被叛军捉走,生死不明。 从接到信的那一天起,我家夫人的寒症,就开始从腿脚冰凉,逐渐往上蔓延到后背和全身,眼看着手脚就不能动了。” 章锦婳听过唐夫人的故事,支撑唐夫人唯一活下来的信念,就是与唐大人相依。 若是唐大人有什么不幸,唐夫人的余生都要留在京城留在唐府,每天只能面对着仇人一样的唐老夫人,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唐夫人的病情加重,就是这种濒临绝望的心情造成的。 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寒症,在现代叫做冰冻人。 冰冻人的特征性表现是肌肉逐渐萎缩和无力,身体如同被逐渐冻住一样,故俗称“渐冻症”, 这一切都在他们神志清醒、思维清晰的情况下发生,他们清晰地逼视着自己逐渐死亡的全过程。 也就是说,唐夫人接到噩耗,就开始等死。 像这样的病人,要是做不到把她的心结打开的话,药石就无法渗透到病人体内,发挥不了作用。 章锦婳这才明白,为何自己会教安嬷嬷说“唐大人会平平安安回京城”这句话了。 元神在关键时候,又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一切都有如天助。 杏林馆的后院,章锦婳在院子中央,种了一大丛山丹花。 经过章锦婳的精心培育,山丹花长势喜人,又细又直的花杆,油绿的枝叶,结了许多杏红色的花苞,零零星星开了几朵。 安嬷嬷惊喜不已,昨天来的时候,这些花苞一个都还没开呢。 “夫人,您瞧,章小娘子种的花,已经开了。” “山……山……” “是,夫人,是山丹丹。” 章锦婳一直留意着唐夫人,山丹花在京城并不少见,再过上十天半个月,西市东市就会有小贩开始叫卖鲜花了。 “唐夫人很喜欢山丹花?” “章小娘子,我家夫人的小字就是山丹。” “啊!”章锦婳也很惊喜:“唐夫人在娘家的时候,一定是艳压群芳!” 安嬷嬷笑道:“正是正是!我家夫人没出阁的时候,就跟这花儿一样美,比花儿还更水灵呢!” 章锦婳转头张望,看到竹影:“师兄,把早饭端到这里来。” 竹影竹芯动作麻溜,把小桌靠椅在花丛边摆好,米浆馒头端上来。 安嬷嬷指挥着自己带来的小丫鬟铺软垫取手巾,甚有气势。 给唐夫人擦了手,才端起半碗米浆,慢慢给唐夫人喂食。 章锦婳喝了一碗米浆,细细的嚼了半个馒头,又盛了一碗米浆,小口的啜饮。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微风拂过。 等早饭都撤下去,章锦婳伸手,隔着薄毯,在唐夫人的肚子上,轻轻的打着圈按抚。 唐夫人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普通人的三倍厚,坐下来的时候,身上还要盖个小被子,才不至于哆嗦。 章锦婳的手,似乎有魔力一般,片刻之后,唐夫人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只有挨着唐夫人才能听见。 这是唐夫人心思松动的表现。 章锦婳状似无意的跟唐夫人聊天: “这丛花,是我去年秋天埋下的种子,冬天在地里整整冻了六个月。” “章小娘子,你就不怕种子被冻坏吗?我家夫人以前都是开春了,土地化冻了,才把种子种到土里。” “种子埋在地里是不会冻坏的。”章锦婳微微一笑:“在立春那天开始,我就用井水,慢慢的把这一块的土地,浇透。” “立春的时候,土还硬着呢,水能浇进去?” 章锦婳指着一朵绽开的山丹花:“唐夫人,您看,这花蕊,吐出来的芯都是饱满的。这就说明水浇透了。” 安嬷嬷拍着手笑道:“我就说呢,章小娘子种的花,比别处都要早一个月,极是难得。” 章锦婳看看唐夫人的神色变化,又道:“唐夫人,你有没有发现,杏林馆虽然人少,但是人气特别足。尤其在夜里的时候,杏林馆和杏林苑,还有千金堂的院子里,都有一股蓄势勃发的生机?” 就听得唐夫人的喉咙一阵响动,打了一个大大的响嗝。 1 第146章 暖心 章锦婳关于山丹花的一席言辞,唐夫人听进去了。 这才有了身体上的反应。 章锦婳继续轻缓的按抚。 没过多久,唐夫人连连嗳气。 安嬷嬷站在旁边,一点也没被酸腐的气味冲到,反而面露喜色。 太阳出来了,斜斜的照进院子里。 唐夫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章锦婳抬手制止安嬷嬷的动作:“安嬷嬷,就让唐夫人在这里晒日头,若是日光照到脸上,就用扇子遮挡即可。” 安嬷嬷紧张的去掖被角,生怕唐夫人吹到风。 章锦婳起身,用手搭着凉棚看看天色,又嘱咐道:“安嬷嬷,这样的日头,晒一个时辰,我去给唐夫人写药方,你去吃些粥食。”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山丹花丛,含苞待放的山丹,突然又绽开了两朵。 立春那天,给这块花圃浇水的场景历历在目。 说给唐夫人听的时候,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泼水成冰的季节里把水浇透到地下一尺是件很简单的事。 这也是为了激起唐夫人对生命的勇气,借着山丹花的生长,将医治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章锦婳坐在太乙馆写医案。 像唐夫人这样的病人,师祖也没见过,都是医书上提到过而已。 当时,师祖还特意对章锦婳说:“锦儿,你记住,但凡寒症,必定要先暖心。心热了,气血才能在全身流走。” 如此看来,师祖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凝神想了一会儿,章锦婳开了两个药方,刚想要**兰秋兰的时候,竹青跑来找:“锦儿,季府派人送了明天午宴的名单过来。” 章锦婳看了一眼,点头应允:“你放在书房,我马上就过来。” 竹青站着没动:“锦儿,季府来送帖子的,是季公子。” “哦!那你告诉季公子一声,就说杏林馆明天准时恭候。” “季公子说,要亲自跟你说客人名单的事。” 章锦婳一怔:“就说我有病人在这,不方便接待,请季公子放心,杏林馆一定会安排得很周到。” 医治重级寒症,非常耗神耗力,下手的时候不能有丝毫分心。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医者除了饮食上要跟足,也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保持敏锐的判断力。 章锦婳实在不想再分神去做其他事。 竹青转了一圈又回来:“锦儿,季公子不肯走,要留在这儿等你,说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见你也可以。” 章锦婳无奈:“那就让他等吧,我现在实在是走不开。” 唐夫人住进杏林苑,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观察和分析,眼下刚有一点动静,把医治过程记录下来,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 竹青走开了。 章锦婳继续写医案,让人去煎药给唐夫人,中间去杏林馆后院给唐夫人把了一次脉,看看日头升高了,把唐夫人身上的棉被换成薄毯。 唐夫人睡得十分安心,一时半会都不会醒。 章锦婳忙了大半天,想放松一下,就去书房,想找周子瑜给她的九连环来玩一玩。 周子瑜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只要拿起九连环,她每每都会想起在罗汉峰的那个清晨的欢笑。 “章小娘子!”一道声音响起来。 章锦婳愕然的看着向她打招呼行礼的人:“季公子,你还在?” 季同在前厅枯坐了一个时辰,见到章锦婳简直就像见到了救星:“章小娘子,是你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的呀!” 章锦婳歉意的行礼:“对不起,季公子,孟章失礼了。” 季同很大度,笑得阳光灿烂:“章小娘子言重了。是季某冒昧前来打扰,还望章小娘子不要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 章锦婳只好喊丫鬟过来:“秋兰,去厨房端两碗米浆,一盘发糕,一盘煎饼。我在书房招待季公子。” 季同笑嘻嘻的跟着章锦婳走进书房,四处打量。 墙上没有挂字画,书架上却有不少书册。 书桌上摆了一套白瓷的文房四宝,还摆了几本兵书。 这几本书,是章锦婳抽空去买了新的。 书房里的一切摆设,都是周子瑜离开京城前的样子。 季同看见了铜制的九连环,笑着指一指说:“章小娘子也会玩这个?” 玩这些玩意儿,他可是高手,任何一把鲁班锁拿出来,基本上就难不住他。 书桌上的九连环,是章锦婳玩了一半就玩不下去的,铜扣卡在了第三环,越接越卡死。 她等着瑜兄回到京城,再来杏林馆的时候,手把手的再教她解开。 “是啊,别人教我解开过一次,让我给忘了。现在又解不下去了。” “这个简单,我也会,我来教你吧。”季同自来熟的拿起九连环:“你看,要这么退出来,再把这两根扣在一起穿过去,再绕一下……” 章锦婳还没看清楚季同的动作,环扣就解下来了。 季同隔着茶几,把手伸给章锦婳,继续演示:“你看,就这么装上去。” 章锦婳接过来:“我再试一试。” 季同在一边指导:“这里停下来,往后退,两边,对,靠在一起,这里要并在一起退出来……” 季同指挥得十分清晰,章锦婳没有出任何差错,就把九连环给解开了:“哦,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谢谢季公子!” 章锦婳一高兴,说起话来就恢复了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应有的活泼。呵呵,等瑜兄回来京城,她就解给他看! 季同又道:“章小娘子,我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玩具,不过,最好玩的当属孔明灯和百巧板。” “哦!”章锦婳已经玩过百巧板了,前世的时候也放过孔明灯,所以兴趣不大。 季同又生一计:“章小娘子,我明天带几样玩意儿过来,你玩一玩就知道多有趣了。” 章锦婳看向季同:“季公子也爱玩这些?” 季同摇摇头:“这些就是觉得新鲜的时候才玩一下。” 章锦婳好奇:“那季公子平时除了读书,还有什么消遣呢?” 说到玩,季同的兴致高涨:“人多的时候蹴鞠,下雨的时候投壶,在书房里斗蟋蟀……” . 第147章 季公子 斗蟋蟀,在季大人眼里,就是玩物丧志,在季家是严令禁止的。 季同一说出来,脸就涨得通红,心虚的看了章锦婳一眼。 章锦婳瞪大眼睛看着季同,好奇地问:“什么是蹴鞠?什么是投壶?好玩吗?比九连环百巧板还好玩?” 终南山到处都有蚱蜢蟋蟀,章锦婳大概能猜到是玩什么,只是对于京城的所有休闲娱乐一概不知,要不是上元节的时候周子瑜带她在灯市上走一圈,她还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生活。 季同拍了拍心口,嘘了一口气,原来章小娘子都不懂,害他白吓了一跳,转而兴致勃勃的解释:“蹴鞠呢,是番邦人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找一块空地,十几个人分成两队,踢一个皮革缝制的圆球。” 这可是国子监的学生们最新流行的游戏,满场跑的强度不及跑马练武,却十分适合这些需要健康体魄以应付高强度功课的学生们。而且,既能增强体力,又能发挥书生的智谋,要想赢得对方,还需要主心骨的指挥和所有人的配合。看起来很简单的奔跑和嬉耍,实质上很像两军对战,是一场活灵活现的兵法演练。 以季同为头的国子监七侠客,蹴鞠水平,堪称国子监甲级队,其余蹴鞠队,只能排在其后。 章锦婳掩口笑,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追逐游戏。 季同想起自己的蹴鞠队,不免神采飞扬:“章小娘子,下次国子监有蹴鞠活动,我带你去看。” 章锦婳讶然:“女子也可以随意进出国子监吗?” 季同“嘘”了一声:“章小娘子到时候做男装打扮,我偷偷带你进去就是。” 他飞快的上下打量了章锦婳一眼,心道,章小娘子现在这幅模样,戴上方头纱巾,混在人群里进去,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章锦婳抿嘴笑:“好,那就说定啦!” 季同心下高兴,接着说下去:“至于投壶呢,就很简单了。就是将酒壶放在地上,拿羽箭往壶口投过去,投中多的为胜,投中少的为输,输者就要接受胜者的惩罚。” “怎么惩罚?” “罚的花样可多了。一般呢,就是输者饮酒,或者吟诗,或者歌舞......” “饮酒不是很高兴的事吗?为何不是胜者饮酒?” “啊?”季同顿住,他怎么没想到:“章小娘子言之有理,亲朋好友聚会游乐,佐以美酒佳肴,本是欢乐之事,输者饮酒,倒像是得胜在庆祝了。哈哈,原来我们弄颠倒了!” 章锦婳掩嘴笑:“季公子,我也不懂的,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推论罢了。” 季同笑得眉飞色舞:“章小娘子所言极是。来,我教你投壶。” 章锦婳抬眉:“我这里没有酒壶呢,也没有羽箭。” “这个简单。”季同站起来:“章小娘子,借用你书房的物件用一用。” 章锦婳点头:“季公子,请随意。”她十分好奇,想看看让季同如此开心的游戏是什么。 季同走到书架前,拿起书架上的一个一尺来高的细口花瓶,捏了捏瓶壁,还够厚,走几步放在书房中央的地上。又在笔架上将几支还没开用的毛笔取下来。 “章小娘子,你过来,站在我旁边。”季同转过身面对着花瓶的方向蹲下来:“你看,我给你示范一下。” 季同以笔代箭,朝花瓶口投掷过去。 只见细木杆羊毫笔,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的落在了花瓶中。 章锦婳很意外:“就这样?” 看起来好简单,怎么国子监的学生们就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季同抬头看着章锦婳,将手里的毛笔递给章锦婳:“章小娘子,你来试试。” 章锦婳看着季同手里抓着的毛笔,这是她买给周子瑜的,还没等周子瑜回来,就被季同拿来当玩具了。 季同以为她害怕,就鼓励她说:“章小娘子,很简单的,你不用害怕,就算投不中,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什么?看不起她? 章锦婳一把抓过毛笔,随手拿了一支,就往花瓶口扔过去。 啪! 毛笔都没碰到花瓶,就横着落到了地上。 章锦婳再扔,再掉,再扔,还掉。 三支毛笔扔出去,有的落在了花瓶前,有的落到了花瓶后更远的地方,竟无一投中。 季同忍住笑,去把毛笔捡起来,走回原地蹲下,耐心的再示范:“章小娘子,要蹲下来,还有,拿羽箭的时候,是手腕用巧劲,还有,要先目测好自己和花瓶之间的远近,把羽箭朝上或者朝前投掷。” 说着,把毛笔往往轻轻一扔,几支毛笔接二连三的稳稳的落在了花瓶口内。 章锦婳“哇”了一声:“季公子,照你这么投壶,恐怕都没有喝过酒了吧?” 季同哈哈一笑:“章小娘子说的正是。” 借着去取毛笔的机会,季同把花瓶往前移了几步,退回章锦婳身边蹲下:“这回难度大一点,来,一起试一试。” 季同先示范:“你看,笔尖朝上,投掷的时候,用手腕的力甩出去。” 咚咚两声,毛笔应声落进了花瓶口。 章锦婳蹲下来,第一支笔,落在了半道。 她吸了一口气,加大了力度。 啪!毛笔落在了花瓶前,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就在这时,春兰在书房外禀报:“章小娘子,唐夫人醒了。” “你去告诉安嬷嬷,就说我马上就过去。”章锦婳扬声应答,随即站起身,带着歉意看着季同:“季公子,恕不奉陪,还请见谅。” 季同也站起来,捡起花瓶和毛笔:“章小娘子,这几支笔不能用了。季某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改日再送几支新的毛笔过来。” 章锦婳摇头:“无妨!季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季同还有些依依不舍,也只得作揖告辞:“章小娘子,打扰了。待我下次再与你讲投壶的技巧。” 章锦婳微微一欠身:“季公子,不送。请慢走!” 季同礼貌的回礼,带着笑容,意犹未尽的出了杏林馆,坐上自家的马车走了。 章锦婳用双手拍拍脸颊,随即想起这双手抓过毛笔,急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脸,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出了书房门,快步向杏林馆的后院走去。 第148章 季同是好哥们 章锦婳的脚步声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将院子里几个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唐夫人的身子不灵活,就尽力地将眼珠子转过来。 暖暖的阳光照在唐夫人身上,安嬷嬷半蹲在躺椅边,小心的用扇子遮在唐夫人的头上。 黑色的薄毯上,放了一片山丹花的花瓣,两片叶子,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绣在棉毯上的。 章锦婳的心情,就像这阳光下的山丹花,美好的绽放着。 唐夫人似乎被章锦婳的喜悦感染了,又似乎是被阳光晒化两人,面容显出从未有过的柔和。 安嬷嬷的声音透着几分欢喜:“章小娘子,夫人说想吃米浆。” “春兰,去厨房端一碗米浆来。”章锦婳抓起唐夫人的手腕探脉:“能吃东西了,好得就快了。” 唐夫人的眼睛张得更大了些,嘴角也微微往上提,费力的回应:“好,好,谢谢!” 唐夫人想要恢复健康的意愿如此强烈,在杏林苑的变化,每个时辰都不一样。 章锦婳又验证了师祖的教导——医者的鼓励和赞许,有时候比药剂还更容易见效。 只要病人配合,医者和患者之间的信任度会大大增加,医治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 季同离开杏林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东市。 刚刚把章小娘子的几支毛笔都弄坏了,他得买几支新的赔给人家。 季同去了自己常去的“里计笔墨馆”。 “里计笔墨馆”是新开一年的铺子,经营的文房四宝,都是顶级的。 在东市,里计的铺面装饰,处处用心,笔墨纸张砚台,都是京城里最上之品,据说宫里已经开始派人在里计采购。 马车在“里计笔墨馆”停下,季同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里计的伙计眼尖,早就热情的站在门口打招呼:“季公子来啦,里面请!” 季同抬脚往里走,一边问:“拿几支上好的羊毫笔来!” 二掌柜的从里间迎出来:“季公子,小店刚进了一批新货,楼上请!” 季同进了二楼的贵宾间,伙计拿了几十支毛笔过来,有红木的,有细竹的,还有玉质的。 “季公子,您瞧这和田玉,还有这南阳玉,”二掌柜的极其热情:“可以将名与字,刻在笔杆上,送人也好,收藏也好,都是上上佳品!” 季同心中一动,随即又摇了摇头,他与章小娘子还不算熟稔,送玉质的毛笔,恐怕章小娘子不会接受的。 二掌柜的察颜观色,又道:“季公子,还有檀香木的毛笔,也可以将名与字刻上去。” 季同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 二掌柜以为季同不愿意选贵的,继续道:“季公子,檀香木的毛笔,有羊毫的,还有狼毫的,写坏了,还可以拿回里计来,重新给您续笔尖。” 说着,二掌柜的去抽屉里端出一盘还没有安上笔尖的笔管:“季公子,您瞧,多方便啊!” 季同抓了一把笔管,右手拿起一支青竹的笔管,抬眼看见博古架上的青瓷花瓶,右手不自觉的就摆出了投掷的手势。 二掌柜的吓一跳,那青瓷花瓶可是老贵了,一个花瓶的价钱能买一百支檀香木的毛笔了:“季公子,小店这回新近的货品里,有昌南镇来的瓷瓶,与酒壶式样十分接近,您要不要看看?” 二掌柜的话音刚落,伙计就把瓷瓶抱了两个上来。 昌南镇就是今天的景德镇,瓷器的烧制在当时已经领居一线水准。 那两个瓷瓶烧制得十分精美,瓶身上刻有精美的花纹。 季同随手将手中的笔管插进瓶口,竟然十分合适。 “那就这两个瓷瓶吧,按这个大小,再做十支羽箭,用红木的,”季同很爽快,立即就拍板定了下来:“羽箭上刻上姓就行。” 二掌柜的笑着答应:“好嘞!羽箭三天就能做好。季公子,羽箭上刻‘季’还是?” 季同想了想:“能不能快点?” 二掌柜的作势想了想:“季公子要是着急的话,两天也行。” 季同满意了:“好,那我后天下午来拿。箭杆上刻‘章’字,刻小篆。” 二掌柜的忙不迭的下单。 季同一摸口袋,钱没带够:“毛笔拿六支,给我包好。回头让伙计去我府上拿钱。” 他虽然是京兆尹的公子,东市大大小小的店铺老板伙计几乎都认得他,季同却从不骄奢,也不利用老爹的名头贪人便宜,是东市的优质客户。 伙计将毛笔装好,二掌柜的恭恭敬敬的将季同送出门,目送着季同的马车走远了,这才退回店内,自言自语的道:“刻‘章’字,这京城里好像还没有姓章的,难道是表字?” ............ 第二天,季府赶了两辆马车去杏林馆。 季大人称病告假,以去杏林苑找章小娘子开药方为由。 季大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打听到了章小娘子医治陈医令的神奇事迹,更打听到了章小娘子被皇上皇太后召见的荣幸。 虽然章小娘子的身份越来越高了,季大人的心思却开始活动了。 似乎,夫人的想法没错。 至少,以季大人的推断,目前还没有人向章小娘子提亲或者交好。 季大人想了一晚上,跟季夫人商量了好几条对策,想要借着午宴的机会,试探试探。 季同不知道亲爹亲妈的想法已经一致,反正,同意他这三天不用回国子监,天天能上杏林馆就行了。 章锦婳既要准备杏林馆的午宴吃食,又要照顾唐夫人,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张婶看着章锦婳比平时还要兴致勃勃的,有些奇怪:“锦儿,唐夫人的病,能治好吗?” 在张婶看来,唐夫人好像没什么变化嘛。 章锦婳笑道:“当然!” 张婶心疼的说:“锦儿,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其他人代替的,你这么忙,医馆开起来,你可怎么办?” 章锦婳摊摊手:“没事,你看,我不是更有劲了吗?” 竹影在厨房门口道:“锦儿,季府的马车进了巷子了。” 章锦婳应了一声,笑眯眯的对着张婶道:“我去前面招呼客人啦!” 张婶看着章锦婳的背影,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走出去的,疑惑的问竹影:“季府的来人有几位?” 锦儿的神情为何这么欢喜? 第149章 知己 季府人口少,在杏林馆的午宴,就像是换了个地方吃年节大餐。 这都是季夫人的功劳。 为了跟章锦婳拉好关系,季夫人也是拼了,她成功的说服了季大人,这三天的午宴,一个客人也不请。 甚至还推出儿子,让他想办法打开章锦婳的话题。 季夫人想要哄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最是和蔼可亲,不动声色的就能把章锦婳给夸得心里暖暖的。 因此,每天章锦婳都在一旁作陪,就差没坐下来拿筷子一起吃了。 季大人吃得舒坦,喝得开心,也就乐得听夫人与儿子跟章锦婳说话,问每天的菜式与茶汤,吃了能有什么好处,制作有什么讲究。 章锦婳与季府一家言谈甚欢。 尤其是季同,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四书五经》自不必说,《黄帝内经》也是读过的,听章锦婳用易理和医理结合起来配方配数做膳食,大感兴趣,问的特别多。 再加上季同还想着要送礼物给章锦婳,接连三天,每天的宴席后,他都会找借口留下来。季同发现,章锦婳对于读书,有着异乎寻常的喜好,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惊人记忆。 等季大人和季夫人离开之后,季同就跟章锦婳在书房里,或是教她投壶,或是跟她讲在国子监读书的情况。 按照季同的看法,如果章锦婳是个男子,在国子监必定能出类拔萃,在仕途上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章小娘子,若你是个男子,季某一定要与你义结金兰,再想法子举荐你进国子监读书。” 章锦婳没有回头,认真的在投壶,随口答道:“我要是进了国子监,说不定就学不到医术了。” 季同定制的木质投壶做得十分精致漂亮,檀香木制作的羽箭刻了“章”字,又有特殊的檀香味,章锦婳一看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舍不得拿来玩。还是季同向她保证说,再去定制二十支羽箭送给她,章锦婳才高高兴兴的开始练习。 唐夫人的病情也要耗费章锦婳不少时间,玩投壶就是她用来放松的时刻。 只是,章锦婳学医术的天分,在投壶和玩九连环百巧板上,一点也没显示出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玩投壶了,她还是十投十不中。 季同又道:“章小娘子,假设你真的在国子监读书,但是又遇到了你喜欢的医术,你会不会放弃仕途去学医术?” 章锦婳扔出一支羽箭,又没中,扭头看着季同,认真的答:“我会学习医术!” 季同一怔,追问道:“为何?学医术,只能行医,名利远不及入仕。” 章锦婳反问道:“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又何来名利?” “难道,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能得到名利?” “做自己喜欢的事,读自己喜欢的书,能不能得到名利,我不清楚。”章锦婳回答得格外认真:“但是,读自己喜欢的书,若是得不到名利,至少还能从读书中得到快乐。知己难遇。可是,一本好书就是一个好知己,何乐而不为?” 这些都是孙圣手最喜欢说的话,章锦婳一直就接受了这样的教导。 孙圣手熟读《道德经》,最崇尚无为而治,在医术上也是如此实践,故而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做到别人做不到的。 这也是孙圣手的奇异之处,即使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疾病,只要他看过前人或者他人所写的医书医案,就能推断出正确的医治方法。 章锦婳尽得孙圣手的衣钵,有些高深的道理,说起来也是像模像样,极具说服力。 季同就被深深打动了,站起身来,对着章锦婳又是一揖到地:“章小娘子所言极是,请受我一拜!” 他以为他们国子监七侠客就是生死至交,人生知己,没想到,章小娘子的话却让他感到自己之前的生活都像是少不经事的顽劣少年。顿时,就将章锦婳视为知己。 章锦婳赶紧往侧边一让,就势坐在地上,躲过了季同的膜拜:“季公子,你再这么行大礼,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季同蹲下,也坐在地上,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章小娘子,你的话,解开了我心头疑惑。” 章锦婳好奇:“我只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又解了什么疑惑?” 季同兴致勃勃的道:“章小娘子,你知道吗,在国子监,有‘算学馆’,现在的算学博士王孝通王博士,就是我最崇拜的能人。若不是父亲坚持要我读国学,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就会去读算学了。” “算学是什么?能进国子监读书都好厉害了,难道国学太学比算学要高明吗?” “算学,讲的就是《算经》。” 用现在的话来说,算学馆所教授的知识,就是今天的工农建必须具备的才识,换句话说,就是学完了之后,要做与工业农业建筑业具体相关的工作。 章锦婳听季同解释了一通,总算明白了,这些知识,都很符合师祖所讲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实践箴言。 就劝道:“季公子若是真心喜欢,可以向季大人请求呀!我看季大人也是通情达理的,十分让人佩服。” 季同提到父亲,就有点泄气:“唉,说过了,我还求了母亲帮我去说,都没有说得通。” 章锦婳:“像季公子所说,我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算经,季大人忌讳什么呢?” 季同:“父亲说,学算学,出来只能进工部吏部,辛苦费力又不讨好。” 章锦婳:“你可以说你就喜欢做这些事呀!” 季同:“父亲说,国学太学都是学做人的道理,做人都做不好,又怎么能把事做好。” 章锦婳也无话可说了,她对仕途一点也不懂,只能同情的看着季同闷闷不乐。 季同叹气:“章小娘子,若我可以像你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了。你想做膳食就开杏林馆,想做女医就开医馆。” “为他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才不枉我从医书中得到的乐趣啊!”章锦婳笑一笑,起身半跪着:“来吧,教我投壶,季公子,你看我哪里做得不对。” 季同也暂时将烦闷抛诸脑后,翻身半跪着,拿起一直羽箭示范:“注意手腕的力量,你看,这样甩出去。” 章锦婳是个好学生,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当她投到第二十几次的时候,终于投中了一支,把她兴奋得哇哇大叫,声音几乎震破书房的窗棂。 乘着这个感觉,章锦婳又连连投掷,居然十有五中。 这下子连季同也兴奋起来:“章小娘子,你再练练,下次跟我们七侠客一起去玩,你肯定不会输给他们的。” 章锦婳更兴奋:“真的吗?” 抓起一支羽箭用力一掷,周子瑜推开书房门,章锦婳一惊,手上一动,羽箭直接就朝周子瑜身上飞过去。 第150章 周子瑜返京 周子瑜一伸手,将羽箭抓在了手里。 羽箭投掷的力度并不大,接箭这个动作却牵动了他胳膊上的伤,让他眉头微微一蹙。 章锦婳看清是周子瑜,立即站起身,朝他跑过去:“瑜兄,你回来啦!” 周子瑜低头看着章锦婳,小脸因为兴奋而涨红,额头也微微有些细汗,额角耳边的碎发贴在脸上,看起来活力满满。 章锦婳满心欢喜,若不是季同在旁边,她就要扑到周子瑜的怀里了:“瑜兄,我怎么没听到你过来的声音?” 周子瑜刚才在杏林馆外就听到了章锦婳的大笑声,心情也跟着飞扬,没让竹青禀报,直接就去推书房门。他看看手上的羽箭,泛着微光的檀木箭杆,还有地上的投壶和散落在地的羽箭,又顺着看向季同。 “你们玩的这么高兴,哪里会注意外面的动静?” 季同一骨碌爬起来,向周子瑜作揖:“周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他们七侠客的兄弟姐妹,就是大家的兄弟姐妹,季同认得周子瑜,见面就以兄弟相称。 “小季,你怎么在这里?” 季同见周子瑜不像平时那么和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就陪着小心,笑道:“我与父亲母亲在杏林馆吃饭,特意来感谢章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周子瑜转动手中的羽箭,手指摩挲到箭杆上的刻痕,低眼一瞧,是个篆书‘章’字。 季同解释道:“这是我在‘里计’定制的,特意送给章小娘子做为谢礼。” 章锦婳也笑道:“瑜兄,这个投壶很好玩,我已经能投中啦!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定制?我们? 周子瑜不动声色,看着章锦婳的眼睛:“锦儿,你喜欢玩这个?” 章锦婳正玩在兴头上,巴不得与人分享快乐,加上周子瑜的突然出现,也让她十分惊喜,也就没想那么多,点点头:“嗯,喜欢。而且,这个是檀香木制作的,檀香木可以镇咳祛痰,驱瘟避邪,不玩的时候,摆在书房内也有益身心。” 周子瑜笑笑:“原来还有这个好处。” 章锦婳拉拉周子瑜的衣袖:“瑜兄,一起来玩?” 周子瑜摊开手臂,示意自己身上的朝服:“这个不方便呢。” 季同看着周子瑁的大哥和章小娘子旁若无人的说话,相互的称呼十分亲昵,态度举止之间又极其亲密,心里莫名有些涩涩的,轻咳一声:“章小娘子,投壶是饮酒作乐的,周大哥怎会放下公事来玩耍?” 章锦婳张大眼睛看着周子瑜,笑着道:“哎呀,瑜兄,我都忘了问你正事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没回家就直接过来看我了吗?” 周子瑜盯着章锦婳的眼睛,笑道:“是啊,你一忙起来就不记得休息,我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啊。” 季同的神色越发的有些不自然,又咳了一声:“章小娘子,周大哥,季某还要回国子监,先走一步。改日再谈。” 章锦婳哦了一声,叮嘱道:“季公子,你读书辛苦,肺部有虚火,戴一串檀香的手串佛珠,或者隔火熏檀香饼,都能平喘。” 季同连连点头答应,又向周子瑜作揖告辞。 周子瑜等季同退出书房,反手将书房门紧闭,这才看着章锦婳微微一笑:“锦儿,想我了没有?” 章锦婳扑进周子瑜的怀里,用力揽着他的腰:“想!” 周子瑜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抱紧章锦婳,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我也是,天天想你。” 初夏时节,两个人的衣衫都穿得单薄,周子瑜身上的体温传过来,章锦婳能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声,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章锦婳仰起头,在周子瑜的下巴上亲了亲,觉得不够,踮起脚尖,一手抓着周子瑜的胳膊,也想去亲周子瑜的脸。 手下似乎抓到包扎伤口的布条,把头往后仰,看到周子瑜蹙眉嘶了一声,急忙问道:“瑜兄,你受伤了?” 周子瑜苦笑着点点头。 章锦婳推开周子瑜的胳膊,从他怀里站出来:“我看看。” 周子瑜制止她:“没事,已经上了药,快好了。” 章锦婳坚持:“快好了我也要看看才放心。” 周子瑜就喜欢看到章锦婳为他而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心一软,就同意了:“去太乙馆吧,让竹风替我换药就行。” 章锦婳推着周子瑜往书桌后面去坐:“瑜兄,杏林苑那边有女病人,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去叫竹青拿药箱来。” 说完走到书房门口,扬声叫了竹青去拿药箱,自己返身去收拾地上的投壶羽箭。 周子瑜在这里,章锦婳不喜欢小丫鬟呆在旁边,还是她自己亲自动手收拾好了。 “哦?锦儿又收了病人?那你岂不是很忙?”哼,居然还有时间跟季同在这里玩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章锦婳没心眼,没听出画外音,还笑着答:“不算太忙,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周子瑜还想再说,竹青拎着药箱进来了。 章锦婳打开药箱,用烧酒将自己的双手擦了一遍,转而去看周子瑜胳膊上的伤口。 周子瑜的右胳膊上臂,有一道四存多长的伤口,混着药粉药膏的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可以推及当时的伤势必定是深可见骨。 章锦婳凑近去闻了闻,又用手指去按了按伤疤周围的红肿:“里面有脓血,伤口要重新清洗上药。” 伤口表面上看起来结痂了,底下还有脓血,说不定还有腐肉,若是不清理掉,严重的甚至截肢都有可能。 竹青用盐水给周子瑜清洗了伤口处的药膏,露出了狰狞的伤疤。 章锦婳拿起小刀,准备亲自给周子瑜清理已经有点腐烂的息肉。 动手前,转头朝书房外喊了一声:“春兰,你把药汁端给安嬷嬷,让她先给唐夫人喂服,就说我现在有事,一个时辰之后过去给唐夫人诊脉。” 周子瑜不经意地问道:“唐夫人?你的病人吗?” 章锦婳点头:“是,之前来过的,唐侍郎夫人。” 周子瑜道:“哦,这次我回京,唐侍郎也跟着殿下一起回京城来了。” 第151章 叙相思 周子瑜来得突然,祝由术实施不了,章锦婳决定用最直接最快的方法来治皮外伤。 章锦婳用手指在伤疤附近红肿的地方轻轻地点按,肿块有些硬,也有些发热。章锦婳顺着经络顺行的位置,用锋利的刀尖将伤口切开,里面的脓血喷薄而出,散发出一股腥臭。 章锦婳不顾衣服被弄脏,快速的切除溃烂的息肉,直到露出新鲜的肌肉创面,有鲜红的血液冒出,迅速地撒上新配制的止血伤药。 这回的伤药,她在制作的时候,特意加上了寒食节采回来的七叶一枝花。 “瑜兄,即刻就好了,你再忍一会儿。” “嗯。” 药粉只洒了薄薄的一层,果然,见血即止。 章锦婳露出笑容,现在,她也可以配制出不亚于刘青制作的伤药了。 她往伤口上又洒了一层药粉,既可以止血生肌,又可以防止伤口溃烂黏连。 “瑜兄,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没有。” “竹青师兄,你来包扎。” 章锦婳双手都是血迹,她让竹青接手给周子瑜包扎伤口,自己起身去换衣服。 春兰秋兰极有眼色,早早的替她打好了热水放在了房间里等着,一个替她除去弄污的衣袍,一个拧了湿手巾替她清洁。 张婶在衣橱里找了件杏红色的长裙出来。 章锦婳嘟嘟嘴:“张婶,我还要给唐夫人去诊脉呢!” 张婶笑:“知道知道。襦衣配青色的。” 章锦婳见襦衣是素净的青色,只在领口绣了一串红色的杏花,顺从的穿上,由着张婶给她梳了个顶环髻,插上玉兰花发钗,又插了一支周子瑜送给她的羊脂玉流云簪。 “张婶,今天山丹花开得好漂亮,摘两朵去首饰铺,让人照着打两支发钗。花蕊用蓝宝石缀上。” “好,一会儿就让竹风给送过去。”张婶支开了春兰秋兰,悄声叮嘱章锦婳:“锦儿,一会儿跟周将军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提季公子。” “为什么?” “周将军受伤了,你要多关心周将军,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提别人。” “哦。知道了。” 章锦婳似懂非懂,不过却也隐隐明白张婶说的有道理,乖巧的答应了。 换好衣裳下楼,刚走到院子里,安嬷嬷迎上来:“章小娘子,我家夫人喝了药,说是想在院子里散步,可以吗?” 章锦婳停住脚步,想了一下,决定先去杏林苑:“我去给唐夫人诊脉。” 唐夫人自打住进杏林苑,章锦婳每天以指代针给唐夫人走一遍经络,早晚问两次脉,医治极其精心。 就这么短短几天,唐夫人已经明显的变得柔软,像坚土在化冻,露出生机。 今天章锦婳临时给周子瑜处理伤口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唐夫人就忍不住打发安嬷嬷来找。 重症病人突然迷恋生命的时候,对医者对亲人都会特别依赖,晚一会儿见到少一点关心的问话都不行。 当穿着打扮焕然一新的章锦婳出现在唐夫人面前时,唐夫人不禁眼前一亮。 章锦婳给唐夫人把脉,想起周子瑜跟她说唐侍郎回到京城的事,微微一笑,道:“唐夫人,你的脉象已经比刚来的时候,要平稳有力,越来越好了。” 唐夫人僵硬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艰难的道:“章小娘子,我还是走不动。” 章锦婳笑得很温暖:“我看唐夫人已经能绕着院子走一圈了,而且只用了两刻钟。”章锦婳伸手在唐夫人的腿脚上找了几个穴位用力揉捏:“筋骨已经开始活络,” 其实,章锦婳并不擅言辞,要她夸奖别人,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是,只要对医治有益的各种办法,她都要试着去验证。 不出所料,唐夫人呵呵笑了两下:“好,三百步!” 章锦婳告诉安嬷嬷:“今天,唐夫人要在院子里走够三百步。等会儿安嬷嬷要是少报一个数,都要扣你的月钱哟。” 唐夫人继续呵呵笑:“好,我今天要是超过三百步,就给安嬷嬷打赏。” 安嬷嬷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忙道:“老奴不敢要夫人奖赏,章小娘子交待下来的话老奴一定做到。” 章锦婳很满意唐夫人的病情进展,心情愉快的走进书房,周子瑜还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竹青已经收拾好拎着药箱出去了。 “瑜兄,你的伤口上了药还疼不疼?” “疼!” 章锦婳闻言,急忙走到书桌后,伸手去探周子瑜的额头:“还好,已经没有发热了,就算疼也就一小会儿。瑜兄,你就忍一忍。”刚才是她疏忽了,竟然把伤口感染造成的低烧当作了正常的体温变化。 “忍不了。”周子瑜说着,一只手绕到章锦婳的背后,把她搂住。锦儿不但换了衣裳,还重新梳了头,戴了他送的发簪,看着就想香一个。 章锦婳扑哧一笑,顺势依偎过去:“那怎么办?” 周子瑜放下手里的兵书,两个手环住:“亲亲,亲亲就好了。” 章锦婳低头看着周子瑜的面容,好些天没见,还是熟悉得像不曾分开过一样,眼睛还是那么亮,还带着笑。她飞快的在周子瑜的嘴唇上嘬了一下,就想站起来:“有人在呢。” 周子瑜本意只想逗一逗章锦婳的,没想到额外得到了个福利,也跟着一笑,松开了双臂。 章锦婳捧着脸退到罗汉榻上坐下:“瑜兄,我给你冲碗茶汤,喝了之后伤口就没那么痛了,晚上歇息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碍。” “好,”周子瑜跟过来在罗汉榻另一边坐下:“锦儿,你刚刚给我上的药,比之前的还要好,新配制出来的?” 章锦婳低着头往茶壶里放田七花,轻描淡写的道:“你走了之后,我配制出来的,这个方子比师祖写的还好用。” 周子瑜心细如发,章锦婳的表情又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锦儿,这种伤药,跟刘青给你用过的伤药差不多,都是见血即止。” 章锦婳听到刘青的名字,手顿了一下,开水洒在了炕桌上。 第152章 问清楚 周子瑜没有出手,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章锦婳手忙脚乱的擦拭炕桌上的水渍。 “锦儿,为什么我每次提到刘青,你都这么紧张?” 话音未落,章锦婳失手将一个茶碗扫落在地,啪的一声摔碎了。 “锦儿,你......” “春兰,进来一下。” 不等周子瑜再问,章锦婳跳下罗汉榻,扬声**兰进来打扫碎片。 书房门开了,张婶端着托盘进来,:“周将军,我一听说你来了,寻思着你肯定是饿着肚子就跑来了,赶紧先给你做了一碗蛋白豆腐羹,先垫垫底,我再给做去。” 用鸡蛋清蒸出来的蛋羹,洁白细腻得像豆花一样,光滑如镜的羹面上还撒了一勺咸菜碎。 竹青说周将军有伤口,张婶就赶紧着手准备病号饭。像这道菜,既有营养,又不会跟药材冲突。 周子瑜还是一如既往的夸赞:“这么洁白的豆腐,我也是第一次见,辛苦张婶了。” 张婶看着春兰将茶碗碎片捡干净了,周子瑜也趁这功夫,三口两口就把蛋白豆腐羹吃光了。 章锦婳不想再提起刘青,她怕自己又会流露出恨意来,找个理由就想溜:“张婶,瑜兄有伤口,不能吃发物,我去厨房给他准备吃食。” 这个借口太拙劣,连张婶都听出来了,连忙打圆场:“锦儿,我知道有新鲜伤口的人该吃什么,都已经在做了,你就陪着周将军在这里歇会儿,说说话,你这几天也累着了。” 张婶把空碗放到托盘上,冲着章锦婳挤挤眼睛,让她稍安勿躁,不由分说的带着春兰出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周子瑜和章锦婳。 周子瑜叹口气,走到章锦婳面前,轻轻拥住,不给她躲闪的机会:“锦儿,我说过,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逼问你的。我只是想保护你。” 章锦婳把脸埋在周子瑜的怀里,百感交集,眼泪悄无声息的往下掉。 周子瑜又心疼了:“好了,好了,咱们说别的。” 章锦婳只管流泪,不说话。 周子瑜叹气:“锦儿,我回来京城会很忙,不一定能天天来看你。咱们现在好好说说话,行吗?我不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我不说话,好不好?” 章锦婳抱紧周子瑜的腰,哭起来。 和刘青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个噩梦,总是无法消除。 平时没有提起就没有情绪,不代表她就已经忘记了过去。 周子瑜冷着脸,一下一下的,轻轻地拍着章锦婳的后背。 “锦儿,这次跟秦王出去,你猜我遇到谁了?”周子瑜打破冷场,先开了口,又怕章锦婳面子薄不肯答话,提示道:“你也认识的。” 章锦婳抬手用袖子擦擦眼泪,看着周子瑜的胸口的衣服都被她的眼泪弄湿了,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她和周子瑜共同认识的人,无非就是杏林馆这几个人,其他就只有师祖孙圣手,师父玉虚道长和玉清师叔。 师父把她交给师祖之后,即不知去向。 玉清师叔跟周子瑜一起去了太原投奔当今圣上之后,也没有跟着回京城,周子瑜只说玉清师叔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所在。 所以,她不是不知道是谁,而是不敢去想会是谁。 周子瑜知道章锦婳还没缓过劲儿来,就主动公布了答案:“是玉虚道长!” 章锦婳猛地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表情却已经透着惊喜:“是我师父!你在哪里遇见我师父?他还好吗?跟着你们一起回京城了吗?” 随即又泄气道:“师父要是跟着你回京城了,肯定会跟着你一起过来杏林馆了,我真是笨,居然问这么白痴的话!” 周子瑜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玉虚道长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的及笄礼没有赶上,若是嫁人的话,无论如何都要赶来京城。” 章锦婳接过玉佩,托在掌心细细打量。 暗红的玉石,雕琢的是最简单的圆扣,奇妙的地方在于玉石上的血丝。 “怎么还有这种玉石?” “玉清道长说这是叫鸡血石,佩戴可以辟邪,趋吉避凶。你有红绳吗?穿个线就可以戴上了。” 章锦婳从领口拽出她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瑜兄,我已经有这个了!” 周子瑜当然认得这块玉,这是他们周家送给周家媳妇的聘礼之一,被他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章锦婳:“锦儿,你一直戴着?” “嗯,这块玉一直保佑我,陪我度过了最难捱的时光。” 每当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她都会第一时间把这块玉佩抓在手上,方能慢慢再沉稳入睡。 “师父给我的玉扣,我会小心的收起来。”章锦婳从未见过鸡血石,好奇的接过来左看右看:“那我师父呢?” “玉虚道长说他还有要事在身,秦王又急着赶路。我只来得及与你师父打个招呼,叙旧的机会都没有。” “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瘦了没有?” “岂止是瘦,头发都白了。若是与师祖站在一起,光是看外表,师祖倒像个小徒弟,玉虚道长倒更像师祖辈的。” 章锦婳止不住的难过:“师父这么老了吗?那是吃了多少苦?” 周子瑜叹气:“锦儿,我还没说完呢,玉虚道长虽然很瘦,但是,他是鹤发童颜。” “什么?” “玉虚道长除了头发是白的,面容与师祖差不多,看上去就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啊!” “我就只跟着师父呆在一起不足两个月,就被送到了师祖那里,若是再见面,没人告诉我说那就是我师父,我可能都认不出师父来。” “那你要认识多久的才能记得住呢?” “起码也要有个一两年吧。” “锦儿?” “嗯?” “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吗?” “......” “锦儿?” “你不是说不问吗?” “如果你只是锦儿,我就不问。可是,你很快就是我媳妇儿了,我必须要很想问,必须要很想知道为什么!” 第153章 顾左右而言他 章锦婳的大脑一片空白。 通常情况下,大部分人选择回避问题,能躲就躲;小部分人躲不掉,就顾左右而言他。 面对周子瑜的软言蜜语,章锦婳毫无招架之力。 “我讨厌刘青。”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就这么冲口而出。 “你认识刘青?” “化成灰我都认识!”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掉到龙涎池里就是他干的。” 章锦婳想起自己被刘青用石头砸伤再扔到龙涎池的情景,偎在周子瑜的怀里大口地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过去了这么久,她仍然气得簌簌发抖,怒火在心里乱窜,拳头不由得捏得紧紧的。 周子瑜没有说话,只是把章锦婳抱紧了,心疼的抚着她的头。 过了好一会儿,周子瑜等章锦婳平静一些了,才接着问:“他为什么要对你下狠手?” “他想跟我要师祖的药方,我不给。” “他怎么知道你有药方?” 章锦婳被问得张口结舌,直愣愣的看着周子瑜,努力的回忆着,是哦,她在龙涎池被救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学医术呢。 周子瑜盯着章锦婳的眼睛,追问道:“他还向我问路来着,看你有伤口还掏出了伤药,难道,他是来看你死没死?” “啊?他,他......”章锦婳口吃:“我,我也不知道。” 记忆和现实交错出现,她也不知道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 章锦婳有些心虚,把眼光转向了别处,一只手不自觉的去摸后脑勺上被石头砸过的地方。 周子瑜的表情有些微妙。 “锦儿,头还会疼吗?” “想起来就会疼。” “平时不会疼?” “不会。” “还好,没有留下疤痕。”周子瑜伸手轻抚章锦婳前额曾经受伤的位置,低头亲了一下。 章锦婳身形一震,仰头去看周子瑜。 周子瑜顺势往下移,在章锦婳的嘴唇上又亲了一下:“锦儿,放心吧,以后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不受欺负。” 被最信任的感觉真好。 被最爱的人呵护着的感觉真好。 章锦婳嘴角弯弯,露出了笑容:“瑜兄,你也有我呢,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让你健健康康的。” 周子瑜把章锦婳紧紧地抱了一下,松开她:“那我去打仗也要带着你才行了。” 战场上,刀剑无情,受了伤来不及医治,那些弟兄们知道自己没得救的时候,为免痛苦,往往会自伐了断或者求打扫战场的兵士给自己补一刀。 那些军医缺少医药的时候,同样也是束手无策。 章锦婳抓住周子瑜受伤的胳膊,心有余悸,若是没有及时赶回来给她清洗伤口换药,这道伤口还会恶化的。 “瑜兄,那我跟着你去!” “真的?杏林馆你不管了?你的医馆也不开了?” “哦!”章锦婳苦恼的嘟起嘴,只恨自己分身无术:“那我做多些药粉药丸给你带上。” 太乙馆的药材倒是有,就是七叶一枝花不够了,对,她可以去太医署找孙博士去。 周子瑜微微一笑:“不急,我这次没那么快离开京城。” 张婶在书房外面敲门:“锦儿,周将军!” 章锦婳赶紧站好,掏出丝帕抹了一把脸,摸摸头发,抚平衣襟裙角,扬声道:“进来。” 春兰秋兰端着托盘进来。 张婶在炕桌上摆了四个热菜、两盅炖汤、一大碗刀削面、一小碗龙须面,笑道:“锦儿,你跟着周将军一起吃吧,我看唐夫人刚在院子里走了小半圈,应该是还得要好一会儿才找你呢。” 章锦婳点点头道:“好!” 她刚哭了一阵,现在身体一放松,还真是有点饿了。 张婶带着春兰秋兰退出书房,随手把门关紧,低声嘱咐春兰秋兰:“你们两个听着点,周将军在这儿的时候,不用你俩在跟前侍候,知道吗?” 春兰乖乖的答应:“是!” 秋兰傻傻的问:“章小娘子要是叫我们做事怎么办呀?” 张婶:“站远点,别站在门口,叫你的时候能听见就行。” 书房里的周子瑜和章锦婳都听见了,相视一笑。 章锦婳先行坐到罗汉榻上,拿起筷子,往大面碗里夹菜:“瑜兄,你的伤口刚上了药,吃棒子骨肉比较好。” 这还是章锦婳第一次主动地给周子瑜夹菜,带着讨好意味的样子,看着还真像个侍候丈夫的小媳妇。 周子瑜乐得享受这难得的温馨,吃得也比往常慢。 吃了几口,索性连碗也不端了,放下筷子,只看着章锦婳:“锦儿,我想喝汤。” 章锦婳闻言,揭开汤盅的盖子,看了看,端起自己的那一盅,舀起一勺送到周子瑜嘴边:“灵芝汤,轻身顺气,有助伤口愈合。” 周子瑜揽着章锦婳的腰,就着她的手,一口接一口的喝汤。 喝了汤,又喂面,菜都送到嘴边,一顿饭吃下来,周子瑜心满意足:“锦儿真香!” 章锦婳抿嘴笑:“是张婶做的饭菜好吃,哪里是我香?” 周子瑜凑过去在她耳后嗅:“饭菜是饭菜香,锦儿香是锦儿香!” 章锦婳脸红红的,笑着推开周子瑜,走到另一边坐下: “我也吃一点,看你吃得那么香。”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吃了几口,这才说道:“锦儿,这次跟着秦王殿下一起回京城的人中,有一个重伤的病人,但是秦王不想惊动宫里。你准备一下,我明天来接你去秦王府。” 章锦婳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好啊,是什么病人?我备好药丸带过去。” “倒也没有皮外伤,就是太过虚弱,说话都说不了了,还在喘气,军医每天给他喂些流食。” “这么严重?要不要我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这一路上都是这样的,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说,殿下交待了,明天过去就行。” “好的,我知道要准备什么药材了。” “会不会耽误杏林馆的事情?” “不会。” 章锦婳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把流言的事情说出来,等周子瑜问的时候再说。 她下意识的转头往书架上看了一眼檀香木的投壶。 第154章 周府的不同意见 周子瑜顺着章锦婳的目光看过去,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 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章锦婳的碗里:“多吃点肉,这细面看起来不错。” 章锦婳笑着吃下:“嗯,细面是竹芯做的,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吃胖点,以后事情多,你这么瘦,哪里够力气管那么事呢?” “师祖说过了,身体真的好的时候,是不需要吃那么多的。” “谁说不要吃那么多的?你以后还要生娃养娃呢,这么瘦,娃吃什么?” 章锦婳大囧,这话题转弯转得太快,她一下子就呛到了。 周子瑜急忙走到章锦婳身后,给她抚背顺气:“小心点,要不我来喂你吧。” 章锦婳脸红红的,推开周子瑜:“我自己吃就行,瑜兄,你不要再说什么什么就行。” 周子瑜哈哈笑:“好,我不说什么什么,你多吃点,以后你还是要什么什么的!” 就这么三言两语,章锦婳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周子瑜的身上,再也无暇去想别的事。 吃过饭,周子瑜赶着回周府去,章锦婳亲亲热热的送他到门口,看他骑马飞驰而去,才带着笑容转回杏林苑去。 幽兰一直在千金堂那边做针线,听到马蹄声响,从窗户缝里看到两匹马一前一后跑过,偷偷跟铃兰说:“铃兰,这骑马的公子爷可真好看。” 铃兰头也没抬:“再好看,也不是咱们肖想的。” 幽兰冲着铃兰翻了个白眼,真是死脑筋:“我看章小娘子对下人们都挺和气的,咱们要是做的好,说不定以后可以给咱们配个好人家。” 铃兰手里的针线不停:“唉,章小娘子这么好,不把我发卖出去就好。上次章小娘子给我看了病,我现在月事很准时,胃痛的毛病也好了,身子轻松得很。让我在这里做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愿意。” 幽兰摇摇头:“没志气。” 铃兰抬起头,认真的道:“幽兰,以我的身份,嫁人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万一公婆丈夫家世不好,还不如跟着章小娘子学些本事,以后做医女,自己养得活自己,也不担心自己生病,我觉得挺好的。” 幽兰撇撇嘴:“好吧,这是你的想法。” 铃兰还想说,幽兰摆摆手:“行啦,我知道啦,不要痴心妄想,老老实实做好丫鬟的本分。”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番对话,被夏兰听到了,偷偷去告诉了张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周子瑜带着罗怀赶回周府,在周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每个人都急着想要跟他说一说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的事,跟他有间接关系的事。 周子瑜洗漱干净去书房见周正义的时候,不期然发现家人个个在座。 “父亲,母亲,安好!二弟,瑶瑶,都安好?” 他要跟父亲说公事,可是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在,这是要开家庭会议?为了他的亲事? 周正义先开口了:“子瑜,用过饭没有?” 周子瑜恭敬地答道:“在杏林馆吃过了才回来。” 周子瑶惊奇地道:“杏林馆还有晚饭吃?” 周子瑜轻咳一声:“就是他们自己吃的晚饭,不是对外的宴席。” 周子瑶艳羡极了:“唉,我都好久没去杏林馆了,也没见到锦儿姐姐。” “瑶瑶,锦儿比较忙,你想去找她玩,递个帖子,去杏林馆找她说说话就是。”周子瑜笑一笑:“锦儿不善言辞,不会主动找你玩的。” 周夫人看了看周正义,又看看周子瑜,低下了头。 周正义发话了:“子瑜,京城最近有些流言。” 周子瑜:“呃?” 怎么?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全家人聚在书房里,就是要跟他说京城里的流言? 周正义也很尴尬,家里正着手修缮屋子,刚把长子娶亲用的院子给修好,夫人就把贵妇们说的八卦给带回家里来了。 “子瑜,这事与你有关。” “父亲,请说。” 周正义一咬牙,把罗庆外出打听来的市井传言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就为了这事,你母亲还受了委屈。” 周夫人不高兴的道:“可不是嘛!这都还没去提亲呢,那些赏花会都没人请我了,要是把章小娘子娶进门,我都不用出门了!” 周子瑜忍着气,没有理睬周夫人,只把刚听到的说辞细想了一遍,又去回想下午在杏林馆的情景,好像没有发现锦儿有什么不对。 周子瑁坐不住了,站起来:“原来家里的下人们偷偷摸摸的就是在议论这个事情吗?母亲,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你马上就要参加秋试了,我哪舍得让你分心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周夫人本就想让子瑁来跟子瑜做个对比:“我是不想让你的名声受拖累,才叫你过来听听的。一会儿你也劝一劝你大哥。” 周子瑁道:“这个事情我知道呀。” 周夫人大惊:“你怎么知道?” “是儿子与同窗在罗汉峰踏青游玩,季同不慎摔伤,刚好遇到锦儿,我就求她替季同医治的。当时众目睽睽,锦儿还与我们说了事急从权,为了救季同,才触碰到季同的。”周子瑁急急的解释道:“我在国子监听说了,季同还特意求了他父亲母亲一起去杏林馆道谢呢!” 周夫人没想到事情的起因居然跟周子瑁有关,噎了一下,又道:“救人归救人,可是,你们回了京城,她还不是留在荒郊野外,夜不归宿!” 周子瑜道:“母亲,与锦儿一起夜不归宿的人,是儿子!” 周夫人把头扭到一边:“行了,你就不要替她遮掩了。” 周子瑁也道:“母亲,锦儿要去采药,大哥让罗怀送我们回城,他自己跟着锦儿一齐走了。” “母亲,我就说嘛,锦儿不是外面说的那样的!”周子瑶高兴的笑道:“原来大哥二哥都知道,这就好了,我可以去找锦儿姐姐玩了。” 周夫人厉声道:“就知道吃!老爷,不管怎么说,现在流言传得满天飞,就算哪天平息了,这京城只有这么大,来往的人只有这么多,这一提起来,谁管那流言的主角是不是咱家儿子呢!” 第155章 殿下的较量 明明是很简单的误会,没想到在周府居然也三人市虎。 周子瑜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的不发一言。 若不是周子瑁的解释,让他来说的话,母亲能相信他的说词吗? 本想拉着小儿子来壮声势的周夫人,还没开始借题发挥,事情就结束了,一时间颇感下不来台,悻悻的一甩手:“老爷,我头疼,先去歇着了!子瑁,瑶瑶,你们随我来。” 顺便把小儿子和女儿也带走,省得他们联络感情把她这亲娘给孤立了。 周正义松了一口气,只要锦儿没出什么差错就好,至于外面的流言,可以想办法解决。他挥手把不情不愿的小儿子和女儿轰出去:“去吧,好好照顾母亲,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去请太医。” 周子瑶难得见到大哥,更惦记杏林馆的吃食和锦儿的美容膳食,不顾母亲的眼色,冲过去抱着周子瑜的胳膊,笑道:“长兄,你什么时候还去杏林馆,带上我呗!” 周子瑁道:“还有我!” 周子瑶道:“对呀,父亲,不如趁长兄在家,再去杏林馆吃一餐团圆宴。” 书房里气氛突变,预计的质问场面,变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周夫人脸上挂不住了,声音严厉起来:“子瑁!瑶瑶!不要耽误你父亲商议正事!” 儿子和女儿简直就是叛徒,一碗汤两碗菜就给收买走了。 周正义只好打圆场:“你们两个先送母亲回房休息,等我与你长兄议事完毕再说。” 一句承诺总算把唧唧喳喳的儿女都赶跑了,书房里只剩下周正义和周子瑜,父子俩对望一眼,颇觉尴尬。 “子瑜,你母亲道听途说,固然不对,”周正义作为父亲还是很有肚量,知道要如何安抚长子:“为父也让罗庆去打听过,杏林馆如今生意冷清,久无客至, 因此,为父也有不严谨之处,草率的听信了你母亲的话。此事若是我亲自上门去问过章小娘子,就不会闹出这么大误会了。 就照瑶儿所言,你若是这几日都在京城,咱们阖府再订一席团圆宴。顺便商议你们的亲事。” 这是父亲委婉的在向儿子道歉,在做最大的让步。 周子瑜思及锦儿所受的委屈,心里的不快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不愿意和父亲起冲突,就转移了话题:“父亲,我今天在杏林馆遇到了京兆尹季大人的公子。” 周正义很满意长子的宽厚反应,顺势接下了话头:“奇怪,照理说,季公子一回京城,季大人就知道这件事的。怎么季大人早不去致谢,晚不去致谢,偏偏这个时候才去。难道,是想去平息流言的?” 周子瑜摇摇头:“父亲,按理说,去杏林馆吃饭的都是达官贵人,并不是轻信市井流言之辈,为何杏林馆的生意会一落千丈?” 周正义道:“这就有意思了,流言在市井之中夸大其词倒也不足为奇,你说的很对,杏林馆的客人,又是凭什么就相信了这类传言而止步不前呢?” 谣言传一阵都能停歇,为何杏林馆的流言就影响这么大? 只有得罪了人,得罪了贵人,才会遇到这种故意混淆视听的谣言。 又或者说,是有人故意在官贵的圈子里制造了这样的流言。 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遇到这样的谣言,足见传谣的人急欲将章锦婳置之死地。 周正义沉思了一阵:“锦儿的利益背后就是周家,咱们背后的利益就是秦王殿下。难道说,是有人想借刀杀牛?” 周子瑜闷声道:“唐侍郎夫人在锦儿那里医治寒症,不知道季大人是否想去探听虚实。” “唐侍郎夫人?唐侍郎前去太原做说客,听说被关押在黑牢里。朝中已经有人在说唐侍郎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父亲,唐侍郎深得皇上信任,在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被派去做说客,这背后可有什么原因?” 周正义半握着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皇上前几日居然派了齐王前去太原。齐王年少,没带过兵,胆量谋略均不及太子与秦王,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太轻敌,还是想放弃太原。” “父亲,皇上又怎么会放弃太原?那里是皇上起家的地方,有许多皇上的故交旧识。若是太原被刘武周所破,长安城也岌岌可危啊!” “子瑜,现在太子在朝中并不算得人心,皇上又有些优柔寡断,朝中各人都唯皇上马首是瞻,去太原的事,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是生是死都不讨好。” 周子瑜问道:“父亲,朝中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周正义道:“大的动静没有,就是太子去西凉接受了归降,回来之后,皇上大赏,宫中还庆贺了三日。” “父亲,杏林馆的流言,是否就是那段时间起来的?” “咦?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那个时间差不多。怎么,你怀疑是太子让人去做的?” “太子与秦王表面和气,暗地里总是要挣个高下。若真是太子派人做的,锦儿只怕就只是太子与秦王争斗的一颗棋子而已。” “太子素来光明磊落,这种制造流言的事,不像是太子的手笔。” “父亲,若真是光明磊落,秦王还替儿子求了皇太后许婚,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动静。若是锦儿为了此事而毁了名声,秦王殿下就算不会下不来台,太子殿下却是赢了一局。” 周正义顿了一下,安慰长子道:“子瑜,至少,现在秦王麾下有几个好的谋士,若是好好经营,还是有机会把太子!”他抬起手,在脖子处做了个咔嚓的手势:“唉,他们二人手足相争,总有人会被推出来当替死鬼挡箭牌。” 周子瑜的眼神变得幽深,面容越发冷峻:“父亲,若是太子要拿我开刀,我是不会允许的。” 周正义有些意外,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对!宁可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也不能无端被个人私怨所殃及。” 父子二人的意见,又达成了一致。 第156章 刘青的权衡 周家父子预料的没错,,流言一事,的确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这个人,的确也是太子。 太子原本是授意手下想办法拿下杏林馆,将章锦婳纳入东宫。 既然皇上不同意,那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只要章锦婳身败名裂,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东宫就成了最佳选择。 呵呵,杀了人还要被人感激,这个谋略,已经不能称之为谋略了,只能说是算计。 幕僚们在商议此事的时候,刘青也在场。 东宫的幕僚门客,脑子里奇招不少,刘青对章锦婳也是顾忌重重,却苦于没有下手的契机。 就在他苦思冥想着要怎么将章锦婳除之而后快的时候,发生了清辉宫的“奇遇”,这让刘青又惊又怕,将杏林馆的是抛诸脑后。 自打从清辉宫那平平安安的回到太子府,惊怕过后,刘青回想起与张婕妤在一起时候的滋味,又是欢喜又是想念。 这种事么,男人都是食髓知味,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不管不顾的想要继续。 偏偏张婕妤也是这么想的。 吃了药,脑子烧昏了,胆子也大了。 张婕妤让崔成又去找了刘青过来。 在太子开赴西凉的前三天,刘青壮着胆子连着三个晚上去了清辉宫。 张婕妤的小算盘其实很简单,找刘青来,年轻力壮活好,可以让她尽享人生。最重要的是,刘青长得像先皇后,若是自己能一举得男,孩子生出来不管像刘青还是像自己,都说的过去。 刘青想的其实也不算复杂。 跟张婕妤混在一起,最坏的后果无非就是被杀头。 可是,最坏的后果一旦没有发生,那这件事带来的好处就多了。 于是刘青使出了浑身解数,把他在江湖野道士那里学来的御女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把个张婕妤弄得死去活来,每每舍不得他离开,一天比一天的对他越发迷恋。 只可惜,三天后太子带队出发前去西凉,刘青也跟着去了。 在于太子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刘青总结出了独特的对太子的观感和评价。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一名随身医监的自觉性,收敛着自己对名利的野心。 去西凉不过短短十日,刘青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出手了。 回到京城,皇上龙心大悦,在宫中设宴庆贺。 张婕妤也露面了,坐在皇上身边,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受赏人群中的刘青,情不自禁的频频望过来。 刘青胆大却不妄为,在自己和张婕妤的距离之间,选择了太子当视觉障碍物。 果然,张婕妤频频扫过来的目光,在多次扫过太子之后,终于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并且还错误的以为张婕妤想要讨好未来的皇上,不由得大喜。 呵呵,这个张婕妤貌美如花,年纪就跟太子府的几个姬妾不相上下,只是,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妖娆的身姿,是东宫的舞姬都比不上的。 刘青借着去净房更衣的机会,将太子与张婕妤之间的互动,看了个一清二楚。 太子的反应,让刘青重新做了一个决定。 在投奔太子和投奔张婕妤之间,刘青当然首选太子。 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前途一片光明。而张婕妤不过是一时的宠妃,也就眼前光明一阵子。等皇上驾鹤西去,张婕妤的大势也就不复存在,按规矩要么出家要么在冷宫无聊一辈子。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刘青苦恼的是怎么抓住太子,不动声色的甩掉张婕妤。 庆功宴发生的巧遇,太子看着张婕妤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让他心生一计。 在崔成又放出暗号替张婕妤召唤刘青的时候,刘青出手了。 宫里大肆庆贺,歌舞升平,来来往往的人,较之往常多了许多。 觥筹交错,嬉笑打闹声不绝。 刘青借着给太子敬酒的机会,给太子下了助兴药。 助兴药在酒精的帮助下,生效极快,太子很快就觉察出不对,随即叫刘青扶自己出去。 刘青扶着太子出了偏殿,看着太子的眼睛,大惊失色的说:“太子殿下,你看起来像是中了蒙汗药。” 太子努力的摇摇头:“不是蒙汗药,是助兴药。” 刘青继续大吃一惊:“太子殿下,何人大胆至此?下官先为殿下解了药性,再扶殿下回去捉拿下药之人。” 太子身上越发难受,自知回去大殿看歌舞极为不明智,听说能解了药性,就随着刘青一起走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这正是崔成为张婕妤约会而准备好的屋子,因为有人传说这里闹鬼,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都不往这边来。 刘青进了屋子,看到桌上有崔成准备的茶水,去倒了一杯端给太子:“殿下,这里许是为皇上准备的屋子,茶水还是温热的。” 太子接过,一饮而尽:“刘军医,快,解药拿来。” 就在这时,崔成带着张婕妤过来了,张婕妤借口上净房,知道时间极短,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快点,皇上还等着我回去呢。”张婕妤一边脱纱衣,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微汗:“就用老汉推车式吧。” 太子正烧得性起,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热得恨不得将身上的衣裳都扒下来。 张婕妤的声音和动作,在屋外的光照下,仿佛就像一道来解救他的人形解药。 太子横了刘青一眼,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抱起张婕妤:“哟,还知道老汉推车,谁是你的老汉呢?” 张婕妤看清了抱住她的人是太子的时候,来不及去找刘青在哪里,就被太子抱到了屋里椅子上,随即成了好事。 事毕,太子极为满足,张婕妤也是。 太子不知自己上了刘青的圈套,张婕妤也以为太子真的是偶然误入。 这二人居然彼此看对了眼,不顾身份,定下了海誓山盟。 张婕妤为的是生个儿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太子为的是利用张婕妤在皇上面前得宠而为自己说好话,巩固自己的地位。 刘青做为太子与张婕妤的见证人,太子自然许了他许多好处。 比如说,给刘青加官进爵。 再比如说,把刘青未来岳父方衢也拉拢到了太子府。 第157章 合谋 刚开始的时候,太子对章锦婳是轻视的,派去盯梢的人也没有经过刻意挑选。 太子的目的,只不过就是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尽显优越感而已。 没想到,一来二去,手下并没有什么打探到更有用的消息。 而且,派去盯梢的手下搞的几次小动作,不但没有殃及章锦婳,还莫名其妙的生了重病。 这帮家伙一开始还没在意,等第三次第四次去了回来,不论再换谁过去,回来之后都会生一场病。 一次是偶然,三次就是古怪,这些人心里就开始嘀咕,私下里都在说,杏林馆的章小娘子一定是什么狐仙蛇仙转世,要不然,章小娘子就是会妖术。 这些议论,刘青比太子早一步知道。 崔典药,简直就是刘青的情报员。 谁生病了,谁病得快死了给放出去了,谁差点被毒蛇咬了...... 最后,崔玉门抚着心口做了总结:“刘军医,凡是去查过杏林馆的,几乎都生病了。啧啧啧,你说邪不邪门?” 刘青听了半晌,问道:“被毒蛇咬,怎么会跟章小娘子有关呢?” 终南山的确是有毒蛇窝,但是在终南山行走的采药人却几乎没有被毒蛇咬伤过的,他几乎走遍了终南山,也没有遇见过被毒蛇咬伤的。 崔玉门道:“是太医署的人,去采药的时候被咬伤了,据说是七步蛇咬的,遇到了章小娘子给治好才抬下山的。” 刘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倒是听说过拘蛇法。” 崔玉门惊道:“什么是拘蛇法?” “我也没见过,听道友说过。”刘青道:“是一种秘传之法,有人用这个法术来讹钱的。” 崔玉门吓一跳:“这么狠?会这个法术的人岂不是大富大贵无人敢碰?” 刘青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崔玉门到底是在皇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胆子不大却也不小,手到病除的御医还是见过的:“不过呢,我倒是听说过,一物降一物,再厉害的法术,总有人能降住。” 能不能降住,刘青无从得知,他只知道,章小娘子的医术远在他之上,是他的克星。 眼下,他必须想法子,借太子之手,除掉章锦婳。 “崔典药,不知道崔成有没有跟你说?”刘青决定先透露一点重要的信息。 崔玉门很满意刘青没有偷偷跟崔成往来,有钱还是拉着他一起赚。随即暧昧的笑:“你不在,崔成都没来找过我。嘿嘿,怎么,昨天见着她人了?” 刘青贴着崔玉门的耳边轻声道:“娘娘跟太子好上了。” 崔玉门眨眨眼睛,并没有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反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刘青:“你出的手?” 刘青坐回原位,扯起一边嘴角冷笑一下,没说话。 崔玉门心里有数,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你这是想?”干什么?胆儿也忒肥了! 刘青的眼睛冒着冷光:“哼,娘娘要是哪天不高兴了,把你我的事说出去,谁信呢?” 崔玉门惊出一身冷汗:“你敢保证万无一失?” 刘青的脸色都冷了:“你说,在娘娘眼里,谁更值呢?我只不过会弄几粒药丸罢了。” “你就不怕太子怀疑到你头上?”崔玉门越想越怕:“太子十分精明,手下几个幕僚更是人精。” “所以,我今天才跟你打好招呼。”刘青的判断没错,他的铤而走险,的确是又成功了。但是,下一步,还需要崔玉门继续合作,这出戏才能唱下去。 根据刘青的观察,崔玉门做事也是滴水不漏,是个可以合作,再下太子一城的小伙伴。 崔玉门的脑子多好使啊,三两下就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为了自保,跟刘青一拍即合,二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商量了一个万全之策。 至于太子,从庆功宴后清醒过来,回想起娘娘的狂放,比之府内的姬妾,要过瘾不知多少倍,怪不得皇上如此宠爱张婕妤。 不过,等太子冷静下来一想,就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先是下药的机会。 太子仔细的回想了庆功宴上的每个细节。 那些小太监上菜上酒,动作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无不妥。 一切都是娘娘频频张望之后,才不对劲的。 如果药是娘娘让小太监下到他的酒杯里,但是娘娘进了那间偏屋的话语,却像是早就跟人约好了要去私会的,那句话一定是对着熟悉的人才那么说。 娘娘会跟谁约好的呢? 发生这种事,太子又不能跟幕僚商量,要是给舅父知道了,一定又要指着鼻子骂他不孝逆乱朝纲。 太子继续回想,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间偏屋的? 对了,是刘青! 刘青说是去找解药。 太子坐不住了,即刻在书房召见刘青。 等众人退下,太子低声喝问:“刘青,你故意带我过去的?” 刘青扑通跪下:“殿下恕罪。” 太子怒道:“你可知道,罪可致死!” 刘青磕头:“殿下饶命。” 太子更生气了:“你这不紧不慢的,倒像是知道我不会惩罚于你。” 刘青又磕了一个头:“殿下英明!” 太子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起来说话。” 刘青爬起来,站在太子的书桌前,垂着眼皮,不发一言。 太子上下打量着刘青:“多久了?” 刘青飞快的看了太子一眼,小声道:“上次殿下带我进宫,见到娘娘开始。” 太子一拍桌子:“你这么早就得手了?” 刘青盯着自己的脚尖答道:“小的不敢,是小的替娘娘找了个人。” “人呢?” “生病了。” “这么巧?” “殿下可以派人去查。” “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没有了。” “没有?谁给你传信?” “就是娘娘身边的崔大人,找小太监给我送信。” 太子没有找出刘青的破绽,心生一计:“再替我传信过去,越快越好。” 刘青知道这是太子在考验他,心下一喜,连忙应声退下。 没有什么比太子跟张婕妤勾搭上更让人放心的了。 他怕就怕太子从此收手。 这一赌,又赌对了。 第158章 秦王府的病人 周子瑜把周家人的疑惑解开了。 却没有办法阻止京城里的流言。 周正义给周子瑜出了个主意:“谣言止于智者。不过,这个世上缺的就是智者。依我看,最好的方法,不是制止流言,而是用更惊悚的故事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周子瑜不想让父亲出手,免得又惹恼母亲,徒增烦恼:“父亲放心,儿子知道要怎么做了。” 杏林馆的生意,又岂能因你自己把误会解释清楚就能变好呢? 周子瑜隔天从秦王府一出来,就直奔杏林馆。 张婶似乎知道周子瑜要来,早早的就把灵芝汤炖好了放在火上温着,面团也揉好了放在面盆里醒着,只等周将军一到,就滚汤下面。 春兰也变得机灵很多,一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就快步跑去后院报告给张婶。 等周子瑜进了书房坐下,热汤热面就都端了过来。 “锦儿,”周子瑜接过章锦婳递过来的热毛巾抹了一把脸,又擦擦手:“你也坐,我有话和你说。” 章锦婳乖乖的坐下,她现在的进食时间,也逐渐在调整。 过午不食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为了陪周子瑜进餐,她剥了一粒生板栗,放在口中慢慢嚼。 周子瑜一大碗面吃下去,章锦婳还在细细的咀嚼。 “锦儿,你吃一颗栗子就能饱?”这,这也太好养活了。以前在终南山的时候,冬天没有食物,生晒的干栗子,慢慢咀嚼充饥尚可:“你比小鸟吃得还少。” 章锦婳横了周子瑜一眼,慢慢的把栗子浆缓缓咽下去,又做了几个经络呼吸,才算是完成了晚餐。 “瑜兄,这是师祖教的养生术,在申时未时嚼食生栗子,可以让肾气充足,精神饱满。” “太好了,以后我出去行军打仗,也带上一包干栗子。” “嗯,不能急着咽下去,要慢慢嚼成浆,再分六口咽下去。” “好,我记住了。” 周子瑜伸手把章锦婳抱在怀里,香一口:“锦儿,我都想嫁来杏林馆了。” 章锦婳扑哧一笑:“好啊,你嫁过来,我娶!” 只要跟周子瑜在一起,章锦婳就会变得活泼开朗,笑意盈盈。 周子瑜伸手捏捏章锦婳的脸蛋:“那就这么说定了!” 章锦婳反过来捧着周子瑜的脸:“好,那我准备下聘了!” 周子瑜揽紧佳人,把头埋在章锦婳的颈边,缠绵了一阵,才放开她,说正事。 “锦儿,我听说了杏林馆的事。” “哦。” “我已经跟父亲说清楚了,子瑁没有及时跟母亲解释,害你受委屈了。” “只要瑜兄明白我就行,我不委屈。” “锦儿,今天殿下跟我说,月底之前都留在京城,我不能天天来杏林馆看你了。” “嗯,那你自己要保重身体。” “等下天色擦黑,我再带你去秦王府,病人还等着你去看呢。” “好!” “我看,你这些天,若是杏林馆没什么事,就去太医署走一走。我问过了,太医署也有培训女医的,你去找陈医令,他一定很乐意你出现在太医署。” “外面流言那么紧,我现在去太医署,不太好吧?” “就是因为流言紧,才要现在去!让人家看看你是太医署最受欢迎的女圣手,让大家知道皇上都召见你!” “好,瑜兄,我都听你的。” “你去换衣服,换男装,我带你出去了,殿下那边还在等着。” 章锦婳匆匆换了衣裳,让竹青竹风拎上药箱,为了避人耳目,周子瑜也没有骑马,而是跟章锦婳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秦王府。 秦王府与太子府挨着很近。 周子瑜让车夫绕到秦王府的另一边角门,递上令牌拍开门,又仔细打探了一下周围,见到一片安静,才去扶了章锦婳下车,带着竹青竹风,悄无声息的进了秦王府的偏院。 偏院是秦王的幕僚们住的,周子瑜不回家的时候,也在这个院子里住。 有人听到动静,从屋里迎出来:“周将军!” 周子瑜回礼:“薛参军!李参军!” 都是章锦婳见过的熟人,薛收和李淳风。 周子瑜拉着章锦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她向众人打招呼,又向薛收和李淳风点点头,直接把章锦婳领进了偏院的西次间。 隔墙有耳,还是越谨慎越好。 还未走进西次间,一股浓烈的药味夹杂着腥臭味就传了出来,章锦婳不禁蹙起眉头,这味道,好像是血液里有毒。 炕上躺着一个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只看得出羸弱,面色看得并不清楚。 “周将军,点多几支蜡烛,我要看看病人的血色气色如何。光凭诊脉,我不一定能确诊。” 薛收和李淳风跟进来,听到章锦婳的要求,一个去拿蜡烛,一个去找被单。 屋子里太亮的话,总会暴露目标,拿被单把窗户挡住,光亮不透出去就行。 薛收抓了一把蜡烛进来,章锦婳看了一眼:“不够,一共要十二支。” 十二支蜡烛一齐点燃,除了屋子内足够亮堂,最主要的是,人体十二经络,就是十二数。 章锦婳闻到屋子里的气味,就知道病人是药石难进,必须要把病人周围的磁场,用治病的数来调理。 李淳风看着竹青竹风按照章锦婳的吩咐摆好蜡烛,又惊讶了一番,章小娘子不但将蜡烛配数,还按照奇经八脉的走向来摆的蜡烛。 再看躺在炕上的病人,灰白干枯的发丝散落在枕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嘴唇起壳,气若游丝。 “竹青,把枕头拿开,垫上七层软布。” “竹风,拿一碗热水,化六粒冰糖。” 章锦婳在病人的眉间、额头、头顶,分别用拇指代针,略微用力的点按了一阵,再探探鼻息,满意的退后。 “竹青师兄,你留在这里照顾病人,用细布沾了糖水给他涂在口唇上,干了再涂,直到嘴唇不再发干。他若是想喝水,就让他吮棉布上的汤水就好。” 章锦婳交待完毕,转身出了西次间,周子瑜等人鱼贯跟上。 “瑜兄,病人血液里有湿毒,起码要三天之后才能复原。”章锦婳停了一下又道:“病人年纪老了,又长时间忍饥挨饿,恐怕是吃了不洁的食物造成的。” 周子瑜忍了忍泪意,轻声道:“唐侍郎在万般无奈下,生饮蛇血。” 第159章 秘密治疗 皇上居然派唐侍郎前去太原劝降刘武周。 在你争我夺的藩镇割据中,皇上居然想对刘武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对一个尝到了掠夺带来巨大利益和甜头的人面前,有什么道理可以说服呢?他完全可以反过来说,你不让我抢,你自己还不是明目张胆的扩张? 结果可想而知,唐侍郎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就被刘武周一挥手,让人将其投入了地牢。 对唐侍郎来说,饥渴并不可怕,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与世隔绝才可怕。 关在地牢里的人有数十人,一个个都绝望的在等死,时间越久,沮丧的情绪越重。 唐侍郎刚被关进地牢的时候,还很乐观的吟诗作对,以消除内心的恐惧。 当狱卒连水都不送进来的时候,唐侍郎才感觉到一丝恐惧。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的妻子还在京城里等着他回家,等着他去照顾她。 地牢里每天都有人饥渴难耐而死去。 唐侍郎开始寻找生机,一切能延续生命的机会他都会尽力去尝试,还要攒着力气,在狱卒偶尔出现的时候,想办法用言辞打动狱卒。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告诉狱卒说他知道谁有谋反之心,并且说动了狱卒为了莫须有的赏银,把他带出了地牢。 世事就是这么巧。 当你越是想要坚定的活下去,上天就会把机会送到你眼前。 秦王收编的义军队伍里,恰好有一名士兵跟这名狱卒是兄弟,假装投奔自己的兄弟,实则是被派去当奸细打探刘武周的实力,刚巧就见到了刚被带出地牢的唐侍郎。 在暗无天日的封闭环境里乍然走出,唐侍郎更加虚弱不堪,这名士兵借口帮兄弟的忙,轻易地将人救走。 看守地牢的狱卒自然不敢将大唐使节逃跑的事说出去,胡乱编了个理由说病死了就糊弄过去。 秦王派人私下去了太原查探军情的消息也不能泄露,救回唐侍郎的事就更是机密。。 于是,章锦婳凭着医术和周子瑜的关系,就成了最佳人选。 章锦婳见到的羸弱老者,正是唐夫人的夫君,死里逃生的唐侍郎。 其实,她更喜欢救治这样的病人。 这种有着强烈求生意愿的病人,通常都会很淡定,会积极配合治疗,在治疗过程中不怕苦不怕痛,每一点生机和进步都能带给他们莫大的生存喜悦。 竹青用细棉布沾了淡糖水给唐侍郎涂抹嘴唇,差不多用了一饭碗水,有大概小半碗顺着嘴唇流淌进了唐侍郎的嘴里。 就这样一点一滴的,从天黑一直到半夜,唐侍郎终于睁开了眼睛。 章锦婳继续用祝由术为唐侍郎治疗,让唐侍郎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再次正常运转,恢复生机。。 听闻唐侍郎清醒的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秦王,在西次间的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外面看着漆黑,屋里亮如白昼,男装打扮的章锦婳,镇定自若的伸出双手,在唐侍郎心口上方三寸左右的地方,凝神运气。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唐侍郎,躺在炕上轻咳着喘气,能看到薄被下,胸口微微起伏。 竹青和竹风一左一右守在章锦婳的身后,周子瑜和薛收李淳风则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保持静默。 秦王站在门口,示意屋内的其他人不要惊动了章锦婳,轻步走进来,扫了一眼屋子里摆的蜡烛,竟然也似有所感。 等治疗结束,天光放亮。 屋内亲眼见到章锦婳做治疗的众人却全无疲态,他们像个木柱子一样伫在一边看了好几个时辰,不但不累,一个个又吃惊又欣慰,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王也特别想知道为什么,见唐侍郎又沉沉睡去,手一挥:“走,都去我的书房。” 周子瑜走在竹风身边,低声问:“给锦儿带了汤来吗?” 竹风摇摇头:“带了灵芝丸。” 秦王在前头听到,回过头来问走在身侧的章锦婳:“章小娘子,我让厨房为你炖碗参汤可好?” 章锦婳微笑着拒绝:“多谢秦王美意!民女自己带了药丸。” 秦王又问:“章小娘子是否从不吃杏林馆以外的食物?” 章锦婳笑了一下,答道:“我只吃自己亲手做的食物。” 秦王奇道:“章小娘子的膳食做得的确是一绝,你是觉得其他人做得味道有差?” 章锦婳:“我自己做的食物,都会按照养生的方子来制作。” 众人岁秦王走到书房坐下,秦王还在兴致勃勃的问着章锦婳: “除了膳食,羹汤,还有什么要按照养生的方子来做么?” 章锦婳忙了一夜,其实已经有些疲乏,毕竟耗神费力的人是她呀,面对秦王的连连发问,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回答。 “殿下,若是要养生,一呼一吸,每时每刻,都要遵照养生的方法来做。” “那岂不是很麻烦?” “让养生的行为,变成一种习惯的时候,就不累了。” “如此说来,只要坚持每天都养生,就能长生不老?” 章锦婳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跟秦王说养生可以让容颜不老,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师祖又不是猴子,总不能在别人质疑养生术的时候,随时拉出来向众人证明说:你们看,这就是养生的好处! “殿下,除了长生不老,养生术还有一样好处,”章锦婳随即说出的话,即刻俘获一众粉丝:“养生可以使头脑清楚,思维敏捷,遇到任何难题,可以在自己完全不懂也不了解的情况下,找到解决的办法。” 秦王惊叹道:“章小娘子说的不就是通神吗?” 章锦婳道:“一般人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看到别人做到了,就以为是有神仙帮助,只不过是没有去钻研去学习更好的方法,没有坚持到底罢了。” 秦王见章锦婳比初次见面的时候,讲出来的话更加老气横秋,忍不住问道: “章小娘子,你有没有想过以女官的身份入仕?” 第160章 秦王的女国助 秦王的话一出,书房内众人皆震惊。 所谓女官,说白了就是品级高一些的宫女,还是任人差遣,并没有什么自主权和自由度。 皇上也问过章锦婳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婉拒了。 现在,秦王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秦王加了“入仕”两个字。 “入仕”这两个字十分微妙。 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可以入仕的,那些女官,工作范围也仅仅局限于皇宫的内院而已。 章锦婳若是回答不愿意,人家朝中本就没有给女子留有一席之地,拒绝的话也不会驳了秦王的面子。 章锦婳若是说愿意,让秦王在没有女子位置的朝纲里去硬设置一个女官的位置,就算是不成功,那也是尽了力。 这个问题问得极妙,无论章锦婳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已经领了秦王的一分人情。 谁知,章锦婳的回答,更是出人意料。 “殿下,民女自问没有入仕之才,只会医术,只认得药草。” 言下之意,就是说,不要说我没有当官的本事,就算我有,我也管不了人,我只熟悉药草。 秦王则认为,除了年岁差强人意之外,章锦婳的医术比太医署尚药局药藏局那一班人不知要高出多少。因此,秦王的回答更有意思: “章小娘子的医术,已经无人能高出你之上。若你是个男子,只怕太医署的医令一职,非你莫属。” 章锦婳替陈医令解毒一事,宫内诸人皆知,秦王府内众人也是早有耳闻。 眼下又见到唐侍郎从奄奄一息到睁开眼睛,在座的诸位,对章锦婳的佩服又再上了一个新高度。 周子瑜坐在章锦婳的对面,一直在看着她从容应对,面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 “周将军,若是章小娘子与你平起平坐,你有什么想法?”秦王留意到了周子瑜的表情,将话题转过来。 周子瑜正色答道:“殿下,若问为国出力,在下认为不应计较男女贵贱,而应齐心同谋。” 秦王大笑:“哈哈,周将军所言极是。” 话锋一转:“周将军,那你的婚事,怕不怕耽误呢?” 听到这话,章锦婳不禁抬头看向周子瑜,和他的眼神对上。 周子瑜给了章锦婳一个“请安心”的眼神,随即答道:“殿下,婚姻大事本应听从父母之命。如今,殿下正是用人之际,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秦王道:“好你个周将军,又将问题抛回给我。” 周子瑜:“在下绝无二心,愿以身追随殿下。” 秦王又是一阵大笑:“好,周将军,说得好。” 笑罢,秦王对章锦婳道:“章小娘子,你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若是让你嫁人侍奉公婆,白白可惜了你的惊世医术,若是让你入宫做女官,你的医术也就没有用武之地。即便入了太医署,也就是研究学问罢了。依我看,不如你就在天策府,我让你做国子助教。” 一上来就许了个四品官职给章锦婳,比薛收李淳风的记室参军的官职还要高出两个品级。 章锦婳哪里懂这些官职的高低之分啊,只晓得秦王这是给了她一个吃皇粮的机会。 答应还是不答应? 章锦婳不禁又看向周子瑜。 周子瑜哪里敢当着秦王的面跟章锦婳眉来眼去,低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不发表任何意见。 秦王见此,微微一笑,解释道:“章小娘子,这国子助教呢,就是教我读书的。所以,你平时也不用在天策府呆着,只有我在府里的时候,有问题要请教你的时候,才请你过来。你看这样如何?” 章锦婳听明白了,这是给她一个兼差的机会,能吃皇粮,还能继续干自己的活,开杏林馆开医馆,都不耽误。最妙的是,还能跟周子瑜同进同出! 这么好的事,当然答应啊! “承蒙殿下抬爱,民女自当应承。” “好,爽快!”秦王大笑:“你在天策府的国子助教之位,是特为你而设,官饷由天策府出,护卫也由天策府指派一人给你用,进出有令牌给你。今日随你出诊的两位道长也在天策府记名领饷。” 章锦婳起身,上前一步跪下叩头:“谢殿下!” 秦王抬手:“起来吧!” 指着书房内各人:“这些你都认识,以后有什么事情,互相通个气,齐心同谋为上。” 章锦婳回身向众人一一见礼,在座的诸人内心如惊涛骇浪翻过。 奇人遇到奇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一番客气寒暄之后,章锦婳重又入座。 秦王顺利的将章锦婳纳入天策府的幕僚之中,内心也是十分高兴。 兵贵神速,快人一步总是不会错。 这才转入正题:“章小娘子,唐侍郎的病情如何,可还有救?” 或许是能当皇上的人,或者说有帝王将相之资的人,其权衡利弊的本能,迅即做出反应和付诸行动的本事,也是无人能及的。 唐侍郎的生与死,关乎秦王对自己地位的权衡。 章锦婳不知秦王心事,只是就事论事而答:“有救!” “多久能清醒?” “七日之内,若无其他意外,唐大人就可以如常与人交谈。” “还能再早一点吗?” “殿下,欲速则不达。” “此话怎讲?” “唐大人年事已高,饥渴过久,身体发肤极其虚弱,气血若有若无,操之过急的话,只怕就过了。” “章小娘子,刚才你给唐侍郎医治,双手并未接触到唐大人的肌肤,请问你又是如何辨症如何下药?” “殿下,民女自小就学养生术,对肉眼看不见的气,也能看到几分。” “哦?如何看?” “殿下,天有天气,地有地气,水有水气,人有人气。人之气,出乎心。心气足,身体就爽朗,万事不足惧。” “那你又是如何看气的?” “看气,有好多方法,可以开天眼看,可以通神看,还可以根据气色来辨认。” 秦王抬眼看了一眼李淳风,果不其然,李淳风竖起耳朵,听得比周子瑜还认真。 第161章 新生活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 周子瑜握着章锦婳的手,心事重重。 刚刚在秦王书房里的一番对话,秦王是借着问病来问政,章锦婳的回答又刚好契合了秦王所思。 众人只看到了秦王的惜才之心,敢于打破世人固步自封的用人之举。 只有周子瑜,隐隐感觉到不妙。 秦王与太子之争,表面上看兄友弟恭一团和气,实际上是暗流汹涌,两个人无论什么都要比个高低,如此一来,会不会把章锦婳推到风口浪尖呢? 章锦婳体力耗费太大,又没怎么吃东西,一坐上马车就开始闭目调息。 与周子瑜同乘,她总是会感到十分安心。没多久,就歪过身子,将头倚在周子瑜的肩膀上打盹。 一下子发生太多事,章锦婳阖上眼睛,根本就睡不着。 唐侍郎的病,必须要天天上门看一回。 唐夫人的寒症,也逐渐好转,在院子里走一圈的时间越来越短。 算起来,这两个人的康复时间,竟然差不多。 章锦婳噗嗤一笑,睁开眼睛坐直身子:“瑜兄,要是唐侍郎也可以搬到杏林苑就好了。”夫妻俩互为对方的精神支柱,治疗起来其实效果会更好。 “锦儿,现在只有辛苦你每天道秦王府上来一趟了。” “不辛苦,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怀疑,让竹青竹风每天陪你去太医署,然后我在太医署那里带你走旁边的小巷过去天策府。” “如果杏林馆没有什么事,那我干脆就在太医署找个博士学一下针灸好了。” “你还找人学?我看他们等着你听讲。” “我很多东西都不会。” “你会的东西,别人学都学不会啊!” 在秦王的书房里,周子瑜就已经看出章锦婳的紧张了,知道她只要在人群中,又会习惯性的自我否定,于是就不断地通过对话来安抚她的情绪。 章锦婳呼出一口气:“瑜兄,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什么也不敢答应。” 周子瑜轻轻捏一捏章锦婳的肩头:“嗯,有我在,锦儿什么也不要怕。” “瑜兄,国子助教,要做些什么事呢?” “若是在国子监呢,国子助教是要协助博士教生授徒的。秦王在府里的时候,时常会召国子学助教来与他讲授四书五经。至于你嘛,我看殿下是想向你请教《素问》和《灵枢》。” 按照周子瑜的分析,秦王分明就是想让章锦婳做私人太医。皇上有尚药局,太子有药藏局,秦王不能再设医药局,就巧立名目设置一名医科的国子助教。真是一箭三雕啊! 国子助教的职位,让章锦婳有了紧迫感。 回到杏林馆,章锦婳就开始着手整理医书,将《素问》和《灵枢》找出来,开始逐页写注解。 平时倒背如流的医书典籍,全都摊开在书桌上。 周子瑜看着心疼:“锦儿,慢慢来,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又不是明天一过去就会找你问问题。” 章锦婳却兴致勃勃的:“瑜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平时我自己看书觉得好简单呐,可是现在要解释清楚给别人听,还真不容易。” “那是啊,教比学更难,圣人虽然说过有教无类,但是,圣人也讲过要因材施教。” “那我在殿下面前要注意些什么呢?也不知道殿下看过哪些书?” “殿下又不要当医学博士,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没问的不能主动去说,问你的,回答的时候点到即止。” “啊!好复杂!” “你只要记得,殿下不是跟你探讨医术的,只是对医书好奇罢了。” 周子瑜耐心的解释着,尽量说得简单直白,行之有效。 章锦婳听得似懂非懂,更糊涂了:“那我要怎么说才对?” 周子瑜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好像我们上阵杀敌,殿下只要下达命令说克敌制胜,而不用跟我们说怎么出刀是马上厮杀还是马下对战。 当殿下问你什么问题的时候,你就只要讲结果,不需要赘述过程和细节。” 章锦婳抱着周子瑜的胳膊,笑嘻嘻的:“瑜兄,有你真好,你什么都知道。” “我长你几岁,又在外走了这些年,见过的人和事也多一点,现在还能教你,再过几年,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瑜兄,我喜欢你教我。” “嗯,改天带你学骑马。” “要是瑜兄在的话,我不学骑马也可以。” “技多不压身,会骑马有很多好处。” “好,那我学。” 情侣在一起,总有许多话翻来覆去的讲,还百听不厌。 直到周子瑜不得不离开:“锦儿,灯下看书伤眼睛,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去太医署的时候,记得让竹青给你带上灵芝汤。” 章锦婳吃吃笑:“瑜兄,你这个样子好像张婶啊!” 周子瑜伸手拉住章锦婳的耳垂轻轻往下扯:“我倒是很想像张婶一样照顾你。” “嗯~”章锦婳扑进周子瑜的怀里:“瑜兄,要不你就住在杏林馆呗,这里多的是房间。省得你跑来跑去。” 周子瑜一把搂住佳人:“我回去再求殿下,祈请皇上为我赐婚。” 老这么卿卿我我的,能看不能吃,实在有点折磨人。 “瑜兄,要不我再去求皇太后?” “好啊!父亲已经把我的院子修葺好了,瑶儿带来的花种子,都已经冒出花骨朵了。” 提到周家人,章锦婳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周子瑜拍拍她的背:“锦儿,你嫁过去,就是周家长媳,总是要在周家住上一段日子。等子瑁及冠,我就跟父亲说,分府出来另住,你说好不好?” 章锦婳把脸贴在周子瑜的胸口,闷闷的应了一声,声音里有几分委屈。 分府等于分家,做为儿子主动向父母提出搬出去单过,实属不孝。 前世她在刘家,就是忍气吞声了十几年,为了孝顺的名声,空有一身本事,依然是要仰人鼻息。 周子瑜总算安抚好了章锦婳,依依不舍的上马离开。 谁也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以为最靠的住的皇太后,出了岔子。 第162章 皇太后去世 章锦婳第三天去秦王府的时候,唐侍郎的虚弱,大有转机,已经可以进食流质。 每次在章锦婳医治之后,精神头好的时候,喉咙里还能断断续续的说出一些话来。 经过仔细辨听,都是些非常重要的情报。 秦王大喜,要重赏章锦婳。 还是周子瑜硬着头皮提起了自己的亲事,秦王立即就答应带章锦婳进宫去面见皇太后。 章锦婳随着秦王走在内院的路上,看着坤仪殿内高出院墙的玉兰树,枝头绽放的玉兰花,大的有碗口大,紫色的娇贵,粉色的妩媚,远远的看过去,心情就极好。 皇太后正在佛堂里焚香念经,听女官禀报说秦王带着章小娘子过来了,放下经书,由女官扶着起身去了偏殿。 秦王一跨进坤仪殿的偏殿,笑声就不断:“皇祖母,孙儿打扰您念经了,请皇祖母恕罪。” 章锦婳在秦王身后五步的地方跪下叩头:“孟章叩见太后娘娘!” 皇太后甚是挂念章锦婳,笑眯眯的道:“平身!” 等章锦婳站起身,也不顾秦王就在跟前,伸手招呼章锦婳:“章小娘子,快过来让我看看。好像又瘦了。” 章锦婳最近出门,都是做中性打扮,依旧是青色锦缎直裾,青色纱冠压住发髻,再用白色发簪扣稳纱冠,一身打扮黑白分明,小脸上的一对大眼睛也是黑白分明,眼眸亮晶晶水盈盈的。 秦王不等章锦婳回答皇太后,就哈哈大笑着说:“皇祖母好眼光,章小娘子的确是瘦了。跟她一样瘦了的,还有我府上的周将军。” 皇太后看章锦婳略有羞涩,就笑了:“周将军?就是上次要我给挑吉日的?” 秦王笑道:“正是正是!一个恨娶一个恨嫁,一个多月没见面,一见到,两个人居然都瘦了一圈。” 在皇太后的注视下,章锦婳不好意思抬头,只能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 皇太后顺着章锦婳的眼光看下去,抬起自己的一只脚往前移了半步:“章小娘子,你看我的腿脚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章锦婳一愣,赶紧抬起眼看了皇太后一眼,摇摇头:“民女没有看出来,请皇太后安坐,民女为皇太后把平安脉。” 女官急忙示意小太监去搬凳子来。 秦王坐下,笑道:“章小娘子,以后你在太后娘娘面前,要自称微臣了。行礼也要行女官礼。” 这话说的随意,皇太后却不淡定了:“微臣?” 坤仪殿的女官见了皇后妃嫔都要自称奴婢的,微臣这又是怎么回事?皇太后看向秦王的眼光就微微有些变了。 秦王淡淡的答道:“皇祖母,章小娘子现在是我天策府的国子助教。我正想要向父皇禀明,特赐章小娘子一个女官的身份。” 皇太后的手都忘了伸出去,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孙儿:“女官都是在皇宫内院的,天策府岂能有女官?” 秦王依然笑脸向着皇太后:“孙儿是要章小娘子入仕!” 祖孙俩就这么当着章锦婳的面,用笑脸对峙着。 皇太后的笑容还是那么和熙慈祥,心里却越来越冷。她明白了秦王的意思,思及后果,不由得冷汗涔涔。 帝王之家无手足! 悲剧又要上演了么? 皇太后亲眼见到伽罗的子孙互相残杀,想不到她茹素念佛这么多年,悲剧还是要轮到李家。 笑着笑着,皇太后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秦王笑着接过女官手里的丝帕,亲自替皇太后覆在手腕上:“章小娘子,内经里说,喜伤心,是不是呀?太后娘娘这样的眼泪,是喜还是悲呢?” 章锦婳牢记周子瑜的话,只答结果不说过程:“回殿下,待民......微臣替太后娘娘把脉,仔细辨别才知道。” 手指搭上皇太后的手腕,章锦婳开始不淡定了。 皇后娘娘的脉搏跳得混乱,时快时慢,时紧时缓,像是心里在经受极大的恐怖。 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章锦婳的面容有些严肃。 秦王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章小娘子,太后娘娘的身体如何?诊出来是喜还是悲呢?” 章锦婳深吸一口气,答道:“太后娘娘的脉象有些难以辨认,或许是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像是连夜诵念经书,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皇太后不单止脉象乱了,脸色也开始不对劲。 女官欢喜道:“启禀殿下,太后娘娘这几天连夜诵读经书,除了进食和安寝的时间,就连听琴,都要在佛堂里一边念经书一边听奴婢抚琴。” 太原战事吃紧,皇上心情阴阳不定,战败消息不时的传来京城,皇太后就更加勤奋的念经书,还不愿让别人代替。 秦王道:“皇祖母,父皇和太子殿下,幸得您吃斋念佛护国佑民。不过,皇祖母还是以凤体安康为重,只有您平安了,父皇才没有后顾之忧。” 皇太后身体在抖,嘴唇哆嗦着,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整个人的气机都快闭住了。 章锦婳松开手站起身来向秦王叩礼:“殿下,太后娘娘最好躺下来,微臣先替太后娘娘施针,再去找太后娘娘熟悉的御医过来。” 秦王的目的达到了,见状也担心皇太后会发生什么事,就顺着章锦婳的话头对皇太后道:“皇祖母,章小娘子有起死回生之术,您就放心的歇息吧!”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说是他在场的时候,皇太后由喜转悲吧! 女官欢喜带着两个小宫女,连搂带抱的把皇太后扶到了床上。 章锦婳跟着过去,半跪在床边,给皇太后捏经络,顺着心经的走向,梳气顺气,直到皇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太监早就一溜烟的跑去太医院找皇太后的专属太医。 马太医很快就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凤榻前:“微臣叩见太后娘娘!” 章锦婳连忙起身让到一边。 秦王点着马太医道:“马太医,你快看看,幸好我带了章小娘子一起过来探望太后娘娘,要不然你跑都跑不及。” 皇太后刚刚平缓呼吸,听了这话,喉咙里咕噜一声,白眼一翻,头歪向了一边。 第163章 亲事延后 皇太后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露出了苗头,她比皇上更早的预见到了手足相残的戏码又要在她的子孙辈里上演,这道心理关无论如何也没能挺过去。 急怒攻心之下,随即失去了知觉。 坤仪殿内侍候的众人吓得乱成一团,跪在地上筛糠一样簌簌发抖。 马太医还算冷静,立即拿出银针扎在皇太后的头皮与指尖各处,全力抢救。 秦王心内冷笑,面上却是一派焦灼,厉声吩咐小太监小宫女去宫内报信。 章锦婳正欲上前帮忙,眼角瞥见秦王对着她闪了一下眼神,抬起的脚跟就停在了原地。她再看看周围,退后一步,也跪在了地上。 等皇上皇后赶到坤仪殿的时候,已经哀恸声震天。 章锦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太后咽了气。 这也是章锦婳从医以来,第一次见到病人死在自己面前。 最难过的人,当属皇上。 皇上自幼丧父,小小年纪就受封唐国公,与皇太后一起维持唐国公府,母子之间的感情最是亲厚。 小佛堂里的檀香还在悠悠散发着香气,飘进了坤仪殿的寝殿,在烛火掩映下的皇太后,容颜安详,仿佛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皇上强忍悲痛,蹒跚着走到小佛堂,点了一柱香插在香炉里,香案上还摊着皇太后念了一半的经书。 皇后守在皇上身边,亦步亦趋。 秦王赶紧跟过去见礼:“父皇,母后!” 皇上回头看看秦王,黯然的挥挥手:“去偏殿,朕有话要问你。” 事发突然,坤仪殿内的每个人都要接受问询,秦王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了一遍,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悲痛万分的皇上,挥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章锦婳:“章小娘子,这世上也有你救不活的人啊!” 章锦婳听着皇上低沉的声音,分辨不出这是指责还是感慨,只得伏在地上:“皇上,请恕民女医术无能之罪。”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华佗的无奈了。 “唉,人死不能复生!生老病死,这是天意,神仙也无法更改。”皇上继续说着:“你毕竟也是个凡人,救得活救不活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皇上还算明智,没有脑子发热而怪罪无辜的人。 本来也是么,医术好的人多一个是一个,无端端降其罪,这天下的能人谁还敢来投靠啊! 尤其是,皇上特别怕死。 受了这个刺激,皇上更想留住章锦婳了。 章锦婳叩头谢恩:“谢皇上明察!” 皇上又道:“秦王为你请了国子助教一职,朕准了!即日起,章小娘子受封天策府国子助教,官至四品,俸禄等同。吏部不记录在册,不用上朝,只需听从天策府吩咐。” 章锦婳被这意外的转变惊呆了,意料之中的降罪非但没有出现,皇上还许了更高的自由度。 “谢皇上恩典!” “平身!退下吧!” 皇上的想法是,如今大唐初定,内忧外患不止,他还要靠两个儿子给他稳固江山呢!虽然摸不透秦王的想法,不过,皇家人配多一个神医圣手总是没错。 这人就是这样,没有物质的时候,舍命去求物质,等物质丰富了,就开始惜命。 皇太后薨,举国哀悼,长安城内,禁止欢庆娱乐一个月,嫁娶之事避开。 章锦婳从坤仪殿全身而退,随着秦王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秦王府早已得到消息,周子瑜更是等得心焦,直到看见章锦婳好手好脚的出现在眼前才动了一口气:“锦儿,今天大街上戌时就开始宵禁,我现在送你回杏林馆吧。” 章锦婳则惦记着唐侍郎的病情,还不想马上走:“等我再去看看唐侍郎。” 竹青道:“唐侍郎已经醒过来了,薛参军他们守在床前与他交谈呢。” 想不到,就在同一天,一个快要死的人活过来了,一个看着活得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章锦婳感慨万分:“不能说太久,别累着了。要循序渐进才能保证七天内复元的。” 周子瑜赶紧拉住她:“锦儿,唐侍郎有重要的事情说,你等下再过去。” 章锦婳正好也有悄悄话要跟周子瑜说,拉着周子瑜的衣袖,悄悄走到无人的僻静处,压低声音说:“瑜兄,皇上准了我国子助教一职,光领俸禄,还不用上朝哦!” 刚听到皇上说的时候差点吓死她了,还以为从此要跟着那些百官去上朝,那她还得去学规矩学礼仪, 说完,半晌不见周子瑜答话,借着月光,章锦婳看到周子瑜皱着眉头,似是在沉思。 “瑜兄,你不高兴吗?” 周子瑜心情复杂,看着笑嘻嘻的章锦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锦儿,你以后要遵守的规矩就多了。” “那不是还有瑜兄你嘛!” 章锦婳完全不以为意,天塌下来,多的是人给她顶着,没什么好怕的。 “你是女子,要守的规矩更多。” “瑜兄,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想过了,我一个人开医馆,还是太势单力薄,遇到一点点小事我就束手无策了。现在有了这个官职在身,我的医馆开起来也会有很多便利。” “锦儿,你这么想是对的!” “嗯,我这是近朱者赤!” “不过......” “不过什么?” “锦儿,咱们的亲事又要推迟了。” “瑜兄,你着急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不就一个月吗!” “唉!” 周子瑜很忧伤,章锦婳这么优秀,在外抛头露面的,总是会招狼的! 一天不娶回家,他就一天不放心。 “锦儿,我想在杏林馆附近买个院子。” “好啊!这样你过来吃饭就方便了。” “以后你打理医馆也方便。” “啊!”章锦婳这才明白过来:“你是为了我们......” 四周是在太安静了,说话大点声都怕有人听见,章锦婳捂着嘴巴,笑得浑身在抖。 有护院来报:“周将军,殿下有请二位去书房议事。” 唐侍郎醒了,说出了许多机密之事。 第164章 季同又来了 唐侍郎这一个月的地牢没有白白受苦,说出的消息,足以让秦王,甚至让大唐的局势扭转不利的局面。 在书房里听秦王与幕僚们商量军国大事,章锦婳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当她开始行医的时候,还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若说济世救人,也只是遵从师祖的医训。 现在,通过唐大人逐步透露出来的重要事件,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疾病面前,生命都是平等的。 在国家面前,不同的人的价值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从秦王府回到杏林馆,章锦婳重新给自己制定了目标,一个更具体,让她更有动力的目标。 因着皇太后的丧事,杏林馆也顺势闭门谢客。 周子瑜每天早上都过来杏林馆,接上章锦婳,送她到太医署,自己再去秦王府。 章锦婳还不敢麻烦别人,只悄悄的去孙博士的百草园。 谁知,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陈医令居然也得了信,不管不顾的跑回太医署上班,就为了跟章锦婳多聊几句。 陈医令最大的心愿,除了向章锦婳学驳骨术,还要学养生术。 作为回报,陈医令将自己书房里的医书,无条件向章锦婳开放,任看任拿。 结果,本想去太医署求学的章锦婳,变成了陈医令的特别助理,每天都在陈医令的书房,翻看那些各式各样的医书,简直都看痴迷了。 章锦婳每天往返太医署的马车上,医书越来越多。 每天回到杏林馆也是手不释卷,竟然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好在唐侍郎和唐夫人的身体,在章锦婳的精心调治下,都恢复了健康,两个人都能像正常人一样,不用别人搀扶,也能稳稳当当的在院子里走上一圈了。 遗憾的是,唐侍郎还不能公开露面。 而唐夫人,干脆以杏林苑为家,说是要等唐侍郎回到长安城,她亲自去城外迎接,再一起回唐府。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都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一个月的国丧期就过去了。 七月的长安城,气候炎热,湿毒漫延,许多孩子长了头疮,或者皮肤红肿溃烂,或者发烧,各家药铺医馆,专治小儿疮毒的药材十分畅销,生意忙得不得了。 章锦婳每天只坐着马车来去,在车上也抓紧每分每秒的在看书,对外面世界的变化,一概不问不闻。 倒是张婶,经常带着几个小丫头出去采买,对市井之中的新鲜事,知道的还多一些。 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只要看到有小孩子生病,张婶就想催章锦婳赶紧的把千金堂给张罗起来。 张婶甚至还怀疑,衙门里是不是把千金堂的事儿给忘了。 这天,章锦婳在杏林馆等着周子瑜过来接她一起出门。 等来等去,没等到周子瑜,等到了季同。 季同为了秋试日夜苦读,他们国子监七侠客,都没怎么聚会娱乐了。 刚好中元节,国子监放假三天,季同一得了空,立即就先往杏林馆来了。 章锦婳听到动静,却不是熟悉的马蹄声,走出书房来看是谁,季同从门外走进来,双手作揖:“章小娘子,季某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季公子!你今天怎么有空?” “国子监放假三日,季某特来向章小娘子请教几个问题。” “季公子是国子监的高材生,不要说请教,只要是孟章知道的,言无不尽。” 章锦婳刚尝到读书的乐趣,就是那种不是单纯的跟老师学,而是跟同窗一起讨论问题,琢磨出重大发现的那种惊喜。 季同跟着章锦婳进了书房,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书。 一册是《内经灵枢》,一册是《周易参同契》。 这两本书,也是章锦婳最近正在钻研学习的。 “咦?季公子,这是你在国子监学的书么?” “不是,是我自己找来学习的。这两本书,在太医署才有。” “季公子不是就要参加秋试了吗?还有心思看这些书?” “自打季某被章小娘子救回一条命,就对这些医书开始感兴趣。”季同有些腼腆:“可是这些书,我只能看个大概,还不是很理解书里面提到的一些问题。” 章锦婳把书桌上自己正在看的书推到一边,找出一幅经络图,摊在书桌上。 这幅图,还是孙圣手所画,虽然人体的比例失真,但是人体的十二经络以及奇经八脉的循行位置,都画得十分清晰,做为医科教学用的教辅,在当时是一件非常稀有非常奢侈的东西。 图纸上的人形,就是线条描绘的,性别特征都没有画出来,章锦婳看了好几年,奉读书就要拿出来温习的。 季同却闹了个大红脸。 这些标着经络的图画,画得还不如他看过的那些春*宫*图。 章锦婳抓了一支毛笔在手上,将笔翻转过来,用笔头隔空在经络图上比划:“季公子,你看,你当时摔下马来,这里会痛,然后这里这里也都有淤血。” 说白了,经络出了问题,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季同好奇的看着,章锦婳的笔端指到哪儿,季同的手就下意识的跟着按到自己身上相应的部位。 “季公子你看,你当时这里破裂,血流出来的时候,就会影响这条经络,”章锦婳指着脾脏大致的位置:“所以我这就点按经络上的穴位,给你止血,让脾脏上的伤口不再扩大,让体内的淤血顺着经脉的流动而消散。” “要是没有及时止血,会怎么样呢?” “要是没有及时止血祛瘀,破裂的地方,会继续流血,流经脾脏的脉络都会被堵住,伤口会越来越大,容易失血过多而死。” 季同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怪不得,有人从高处跌下,没有摔断骨头也会死。而有的人从高处跌下,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头破血流也能好好的。” “是的,五脏六腑要是破裂出血,比骨头断了更恐怖。” “天!” 季同拍拍额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恐高症了。 两个人在书房里你问我答,说了一个上午。 直到晌午的时候,周子瑜才急匆匆的赶过来。 第165章 周大公子的醋意 章锦婳正在跟季同讨论《灵枢》,听到窗外响起熟悉的马蹄声,随即抬起头来,说了声:“季公子,请稍等,我出去一下。”放下手边的图纸,就往外跑。 是的,跑。 章锦婳只知道,听到马蹄声,从书桌后冲出去开大门,一定要跑着过去,这样就能在周子瑜跳下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分秒不差的打开大门。 她喜欢看到拉开门的时候,两个人面面相对的那种惊喜。 “锦儿,等着急了吧!”周子瑜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和熙的笑容,却没有急着进来,而是抬头看着书房的门:“有客人?” 章锦婳的笑容带着惊喜:“瑜兄,你怎么知道?” 周子瑜维持着笑容:“我猜的对不对?” “对!”章锦婳没看出周子瑜笑容里的不对:“那你猜猜是谁?” “是季公子?” “对呀!瑜兄,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真厉害!” 周子瑜心里苦笑,他哪里厉害了,锦儿认识的人不多,又能单独说句话而不避忌的,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哪里还用得着去猜! “进去吧,我跟季公子打个招呼。” “好!” 章锦婳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的转过身,看到季同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 季同向周子瑜作揖:“周将军!” 态度恭敬,一点也不像刚才讨论问题时候那般随意自在。 周子瑜简单的回礼:“季公子来了!” 又微微侧头看着章锦婳道:“我今天有事才来迟了。” 季同一怔:“周将军今天也要来的么?” 章锦婳笑道:“是呀,原本周将军要送我去太医署的。” “啊!”季同吃了一惊:“季某耽误章小娘子的事情了!这就告辞!” 秋兰端着茶汤准备送到书房里,看到章锦婳他们几个人站在书房门口说话,再看看托盘里只有两碗茶汤,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停在了走廊上,张婶让她送茶汤,三个人在这儿,这茶汤是端给谁?给章小娘子和周将军?还是章小娘子和客人?还是给客人和周将军? 秋兰脑子一懵,脱口而出:“章小娘子,张婶已经做好饭了,想问你是送到书房来吗?” 章锦婳笑笑,吩咐秋兰:“让张婶把饭送到雅间去,告诉张婶说周将军也过来了。” 秋兰忙不迭的转身跑了,茶汤也一并给端着跑了。 季同再次告辞:“章小娘子,季某告辞。” 章锦婳惦记着刚才和季同讨论的话题还没说完呢,笑着留客:“季公子,说好了在这里用饭的。张婶的手艺那么好,你也吃过的,那就一起上去吧。张婶会给周将军再做的。” 说着,带头往楼上走。 季同看看周子瑜,尴尬的笑笑。 周子瑜似笑非笑的:“季公子,请!”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也走上了楼梯。 杏林馆许久没来过客人了,雅间里还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孙圣手写的“自在”条幅。 季同在周子瑜面前有些不自在,进了雅间,不敢落座,先去看墙上的条幅:“咦?这幅字好像换了的,上次来的时候是‘养生’和‘自省’。” “季公子好眼力。” “章小娘子,杏林馆的一桌一椅,一字一画,都让人记忆犹新。” “季公子过奖了。” “季某上次就想问了,这字幅是经常换的吗?” “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就会换,字幅与膳食都是相应的。” 季同猛地回过头,眉头抬高,半张着嘴:“真的?那......”后面那句‘我就是今天的客人这条幅就是专为我而换’的话,在看到周子瑜严肃的面容是,咽了回去。 周子瑜冷眼看着章锦婳和季同有说有笑,心里颇不是滋味,笑容早就收起来了。 他急匆匆赶到杏林馆,嗓子都渴得冒烟了,一口水没喝到,还得自己出声吩咐丫鬟:“春兰,去帮我倒碗水来。” 小丫鬟春兰还记得张婶的嘱咐,周将军在的时候,要离得远点,所以,她就站得远远的,以至于周子瑜的话也没听到。 章锦婳听到了,走到门口:“春兰,去倒几碗水来。” 春兰飞快的应了一声,跑去端水。 “锦儿,有茶汤没?” “瑜兄,马上就要吃饭了,我现在把水烧上,吃完饭再泡茶汤给你。” 章锦婳正在给季同解释‘自在’的意思,顺着周子瑜的话头说下去:“季公子,今天饭后的茶汤,就叫做‘自在’。” 季同正是满身的不自在,听到‘自在’的解释,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听讲上:“原来茶汤的名字,不是根据茶叶的名字来定的么?” “茶叶的名字,不过就是为了区分茶叶的品种而已,起什么作用,都要根据身体的脉象,来调整用量。” “不需要看药性寒热么?” “药性自然要看的。但是,寒热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药性还会变?” “药性是不会有大的变化,但是医理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比如说,‘自在’,就是为了化解不自在。当一个人不自在的时候,脾胃克化就会变差,导致胃痛,或者胃腹胀满嗳气,那么,就要选用发酵过的茶叶来煮茶汤,既暖胃又补血气,以达到‘自在’的效果。” 春兰用托盘端着三碗水走进来,竹影竹芯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章锦婳站起身,端起一碗水放到周子瑜面前:“瑜兄,你渴了,先喝水润一润。吃点菜再吃面,商芝汤最后再喝。” 季同小心翼翼的问道:“章小娘子,这吃饭的顺序,也有讲究吗?” 章锦婳笑道:“周将军脾胃一直不太好,吃饭前一定要喝点热水热汤的润一润才行,要不然胃痛起来什么也吃不下。” 周子瑜端起水一饮而尽:“这水好像是甜的。” 章锦婳端了一盅汤给季同,听到周子瑜的话,端起一碗水抿了一口:“瑜兄,是你太口渴了,才觉得水是甜的。” 周子瑜没有答话,指着汤盅对季同说:“季公子,趁热喝,要不然汤就酸了。” 第166章 笨锦 季同的一顿饭,从不自在都自在,从自在又到不自在,心思转了好几趟来回。 最终,还是不自在的落荒而逃。 因为,周将军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是‘你再不走我就让你更不自在’! 章锦婳看着季同坐上马车,还叮嘱了一句:“季公子,让马车慢一点,你刚吃饱,不要颠到了,会不舒服的。或者你在马车上躺一会儿也行。” 周子瑜在她身后重重的咳一声:“锦儿,你再叮嘱一句,季公子就要跳下马车来,拿纸笔记下来才走了。” 章锦婳扑哧一笑,回身挽住周子瑜的胳膊:“瑜兄,你又取笑我了。” 回到书房,章锦婳立即着手去收拾摊了满桌的医书。 “瑜兄,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可以出门了。” “不用着急,让竹青去太医署替你说一声,就说今天不过去了。” “哦,好。”章锦婳停住手:“瑜兄,你不用去秦王府了?” “秦王府今晚有酒宴,殿下要我接你一起去。” “不去了,我又不会喝酒。” 周子瑜哭笑不得的看着章锦婳,重点不应该是男女不同席么?怎么关注点跑到了喝酒上? 章锦婳:“我虽然是国子助教,但是酒宴上都是男子,肯定会互相劝酒,你要我看着他们大吃大喝的,完全不讲究养生,我会受不了的。” 低下头把刚合上的《素问》重新打开:“我还是留在家里看书好了。明天去太医署的时候,正好让陈医令找针科的博士教我扎针灸。” 周子瑜笑了:“锦儿现在求学若渴啊!” 章锦婳认真的说:“瑜兄,我是去了太医署,才知道,这个世间对女子真是不公平呢。太医署里的藏书,我翻遍了,就没有找到专门针对女子的疾病所写的医书。陈医令也说,给女子医病,都是靠太医们自己积累经验,若是没有收到徒弟,积累的经验就失去了。” 周子瑜指一指桌上的书:“我记得看《本草》和《内经》,好像都有提到女子疾病的药方啊。” 章锦婳:“光有药方有什么用?很多病症,表面上看起来症状一样,但是病因不一样,不给病人本人问诊就照着方子抓药,运气不好的就会出事。” 周子瑜笑:“那锦儿有没有跟陈医令提一提,在太医署开“女科”讲授学问?” 章锦婳张大眼睛:“这个提议好!等我的医馆开起来,看上一千个病人,总结出医案来,我就去跟陈医令提议。现在太医署设置的女医科,学的都是最简单的医学知识,只能给太医们打下手,还不如我叫竹青师兄做的多呢。” “锦儿,你说的对。”周子瑜上前,随手拿起一本医书翻了翻:“季公子来做什么?” “跟我讨论《灵枢》啊。” “你的医馆还没批复下来吗?” “没有呢,竹风师兄去衙门里问过了。” “你可以问问季公子啊。” “季公子又没在衙门里做事,哪里能知道?” “衙门里的事,都是季大人说了算,季公子帮你问问就行。” “瑜兄,这样不就是徇私吗?” 周子瑜想笑,看着章锦婳一脸的严肃,又忍住了:“锦儿,这不是徇私,这只是行个方便。就像那些病人一样,不求到你面前来,就在家那么干等着,猴年马月才能遇见你啊?” 章锦婳伸出食指挠了挠额头:“瑜兄,你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周子瑜也伸手指过去挠章锦婳的额头:“你再想想,你去求你师父,玉虚道长再带你去求师祖,你才有机会跟师祖学医,不是么?自己主动去求,总是会发现捷径。不要整天被什么夫子的规矩束缚住自己。” 尽信书,不如无书。 书上的大道理尽管都是对的,却都跟医书上的药方是一个道理,要实地考察对应才能实施,否则就会被教条主义捆缚手脚,左右为难。 章锦婳抓住周子瑜的手,笑嘻嘻的道:“好,瑜兄,等季公子再来的时候,我就让他帮我去问问。” 周子瑜叹气:“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根本就不会拖这么久。” 不用杏林馆的名义,用周家的名义去申请,十天半个月就批下来了。 “好,下次遇到什么难题,我都先跟瑜兄说。” “嗯。” “瑜兄,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把这点注释写下来。” 章锦婳心里的难题在周子瑜的开导下,豁然开朗,顿时又投入了钻研书本的乐趣当中。 等她忙忙碌碌的写了两大页,抬头发现周子瑜半倚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照进来,在周子瑜的白袍上,洒下七彩斑斓的光影。 周子瑜身形高大,半蜷着腿,一手支着头,不舒服,轻微的鼾声时断时续,显然睡得并不舒服。 章锦婳轻手轻脚的去书架上拿了一罐茶,又去把炭炉点着了,放上铜壶。 翻滚的水咕嘟咕嘟的顶着壶盖作响,把周子瑜惊醒了。 他站到地上,伸伸懒腰,把全身的筋骨拉得嘎巴作响。 这样的日子,安静而惬意,多好啊! 章锦婳冲了一壶茶,空气里飘着花香。 “锦儿,这是什么茶汤?” “松针茉莉花,安神解毒的。” 周子瑜端起茶碗轻嗅着茶汽:“锦儿,你还记得上元节的时候,咱们看的那些番邦人吗?” 章锦婳点头笑:“记得,他们身上的香料味道好浓烈。” “他们的歌舞还记得吗?” “记得,他们的乐器都是没见过的。” “今晚,殿下就找了这班人去弹奏乐器的。” 章锦婳心动了:“秦王府里岂不是很热闹?” “殿下都不怕,你还担心什么呢?” “那我跟你一起,你要替我挡酒哦!” “锦儿也知道要挡酒吗?”看来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嘛。 “因为我喜欢那个弹琴的。” 周子瑜无语,半晌才抚着额头说:“锦儿,你当着我的面,说喜欢别的男子,我倒是不会多想,可是别人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第167章 观星 章锦婳终于还是跟着周子瑜去了秦王府,番邦的歌舞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又看到了最喜欢看的“胡旋舞”。 尤其是入夜时分,院子里掌起灯,歌舞者在明处,观舞者在暗处,影影绰绰,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章锦婳为了不引人注目,就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她穿着男装,坐在周子瑜身边,除了认识她的人,那些穿梭在宾客之间端酒上菜的仆从们,并没有留意到她。 胡人皮肤白皙,胡服都是窄袖紧口,跳起舞来非常利索好看。 尤其是胡人的性格开朗,跳舞的时候,表情夸张而又丰富,眉飞色舞,满场抛媚眼。 章锦婳看着看着就站了起来,嘻嘻笑着,合着皮鼓的节奏用双手打着拍子。 李淳风原本是不参与这些热闹的,但是听说章锦婳也在,特意在偏院里观了一下天象,这才跟着薛收来看歌舞。 远远的,他就看到章锦婳与周子瑜,像一对,呃,璧人。 薛收捅了捅李淳风:“李参军,你看,周将军和章小娘子站在一起,笑起来像两兄弟!” “唉!”李淳风暗暗叹息一声:“章小娘子若是男子,你我就要靠后站了。” 薛收一惊:“怎么说?快说来听听!” 李淳风道:“你看,章小娘子虽然个子娇小,站在周将军身边却毫不逊色。” 薛收点头赞同:“是的,光彩夺目。” 李淳风道:“你再看看,何止是光彩夺目啊!” 薛收伸长脖子去看:“哎!真的,章小娘子站在暗处,身上仿佛有一圈光。周将军穿的白袍,倒看不出光环来。” 李淳风竖起拇指赞道:“薛参军,有眼光!” 薛收摇摇头:“难道不是因为章小娘子穿的青色锦缎泛光造成的么?” 李淳风差点飙泪:“你再看看其他人,那些也穿青色衣袍,也站在暗处的。” 薛收的眼神,用现在的医学来讲,就是已经有点老花眼加闪光,看什么都容易有点虚幻。在李淳风的提醒下,他就瞪大了眼珠子,放眼把院子里的宾客都打量了一圈,连场上那些载歌载舞的胡人也没有放过。 这一看,还真看出名堂来了:“那些带着首饰的女子,是在灯光下才亮。但是章小娘子,是在暗处,就会发亮,就像夜明珠一样。” “正确!” “就跟你看的那些星星一样?” “然也!” 薛收来了兴趣:“那周将军呢?” 李淳风看过去,周子瑜简直就像章锦婳的随身护卫,给她端茶倒水,给她夹菜,给她端瓜果,给她递帕子擦手擦嘴...... 这画面,太,太那个啥了! 李淳风和薛收对看一眼,默默地把目光转到了天上。 这个时候,李淳风是怀疑自己的,为什么他看了两次天象,都没有看到红云?哪里出了问题? 而且,最重要的是,天上那颗闪亮的星,是一颗孤星,旁边的伴星有好几颗,但是光芒都太弱,若不是晴朗的天气,几乎是看不到伴星的。 李淳风看看天又看看周子瑜和章锦婳的互动,百思不得其解。 星象和人像,根本对不上号嘛! 周子瑜早就发现了李淳风和薛收,他刚想打招呼,却发现这二人观天察地左看右看,索性由得这二人打量。 自从随侍秦王左右之后,与秦王身边的人打交道久了,他的眼界和行事能力,都已经大大的提升了。 他发现,秦王并非像别人说的那样急功好利。 相反的,秦王顾全大局,极善隐忍,为人大度,就算是被人误解为怕死和畏缩也毫不在意。 遇到难题,秦王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能做还是不能做呢? 让他誓死追随秦王殿下,源于秦王跟李靖在私底下说的一句话。 说的就是,那些说某事不可能做到的人,是因为那些人站的位置不一样。站在一个只能看到“不可能”的位置,又怎么能看到“可能”的出现呢? 秦王的意思,要和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一起合作,才能扭转劣势。 而李靖,就是周子瑜亲眼所见,能将散兵游勇义军训练整合成强弩之军的人。 因此,当他想到李淳风说过的观星预言,再看李淳风对他和锦儿左右打量,心里已经无所畏惧了。 就算是没有红云又怎样?换个位置去看看,换个思路去试着解决一下,只要想着“可能”,谁又能说世事一成不变呢! 想到这里,周子瑜拿起一块新鲜瓜果,直接喂到章锦婳的嘴边:“张嘴,啊!” 章锦婳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歌舞,一边笑着张开嘴咬住瓜果,放到嘴里嚼,还不忘笑着抬头跟周子瑜说声谢谢。 薛收看得下巴都快掉了,不禁回过头来问李淳风:“李参军,这周将军和章小娘子是师兄妹,怎么人家就能亲昵成这样,你也修道,怎么就恨不得独善其身呢?” 李淳风翻了个白眼,指着天,说:“道!” 又指着自己,说:“可道!” 再指着周子瑜和章锦婳,说:“非常道!” 薛收笑着摇摇头,转而去看舞兴正酣的舞者。 院子中间,胡旋舞正舞到最激烈的尾声,一名女性舞者随着音乐欢快的旋转着,长裙飞起犹如盛开的花朵。两名男舞者的脚步随着密集的鼓点,在地上快速的蹬踏,舞者的脚步快成了一团影子,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围观的宾客都站起来,随着鼓点拍掌附和。 李淳风没有被歌舞吸引,而是紧盯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 只见周子瑜完全无视李淳风地又拿起一块瓜果送到章锦婳的嘴边。 章锦婳随着人群的鼓掌欢呼声大笑,去咬瓜果的时候,一不小心没咬稳,含在嘴里的瓜果被她咬掉了一个尖儿,露在嘴唇外的瓜果滑落到衣袍上随即又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就听得场内的鼓声“噗”的一声哑响,剧烈的鼓点顿时没了声音,那三个舞者失去了节奏,犹如断线的木偶,撞到了一起,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第168章 刘青出现 原来,皮鼓在奏乐者的激烈打击下,弹破了。 鼓声戛然而止。 几个舞者失去了节奏,或踩到自己的脚,或绊到同伴的脚,跌倒在地。 旁边击鼓奏弦的同伴,慌忙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搀扶。 被压在底下的女舞者表情痛苦,等众人去扶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腕被坐断了。 有人慌乱的喊:“快去请疾医!” 李淳风仍是眼也不眨的盯着章锦婳,看她如何反应。 就听得一道大笑声传来:“休得慌张,孤的随身军医在此。” 众人望向月亮门,只见大笑的人正是随秦王一起从皇宫归来的太子。 时值中元节,皇宫内通常都会安排乐坊司表演歌舞。 虽然皇太后仙逝一月有余,皇上的心情仍是十分沉重,宫内的歌舞只草草跳了几支舞蹈就散了。 太子甚感无趣。 自打与张婕妤交好,太子就对其念念不忘。 借着中元节进宫的机会,见缝插针,与那张婕妤又眉来眼去了一番,甚至还带上了刘青,想让刘青找机会与崔成通通气,好与张婕妤再赴瑶池。最终因皇上摆驾清辉宫而作罢。 太子转而欲邀请秦王过东宫去观赏新来的舞姬表演飞天舞,结果听闻秦王府有歌舞晚宴,招了一班西域人表演胡旋舞,不知想到了什么,扔下东宫的汉舞,跟着秦王就来了。 刘青对于跌打骨折最是拿手,眼下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当仁不让的冲到了最前面。 等那女舞者的手腕被刘青抓到面前的时候,众人才知道伤情有多严重。 不但手腕折断了,手指骨也被压断,根本提都提不起来。 原来,那旋转的速度太快,跌倒时的冲击力就犹如千金大石砸下来。 “太子殿下,微臣要替这名舞姬驳骨,手腕、五指尽断,若是错过时机,恐怕再也无法接驳。” 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嗡嗡而起。 女舞者很快就被同伴抬走,刘青一脸的医者神圣,快步跟着过去。 就在刘青给女舞者检查伤势的时候,秦王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章锦婳,并用眼神向周子瑜示意勿要轻举妄动。 太子随着秦王的目光,也看到了男装打扮的章锦婳。 而章锦婳在看到刘青出现的时候,脑子嗡的一声,想往前去的脚立时停在当处。就算周子瑜不拦着她,她也挪不动脚步。 周子瑜急忙轻抚着章锦婳的后背,扶她坐下,在她耳边道:“不要担心,有我在!” 章锦婳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太子眼里,就成了笑话,什么神医,还不是看到鲜血断骨就手软脚软的爬虫一枚!若是跟着上了战场,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还不吓晕了去! 女人嘛,还是留在后院里围着鸡毛蒜皮吵吵嘴就好了。 想混到男人的世界里称王称霸,带出来妥妥的打脸啊! 院子里的混乱随着西域舞者的撤离,很快就平静下来,换上了秦王府乐坊的琴曲演奏。 在激情过后,再听这柔美而细腻的丝弦乐,就似雨后的彩虹,又似风暴过后沙漠上绽放的野花,宁静中带着生机。 太子与秦王并排而坐。 李淳风闪到一棵大树后面,避开了烛光,仍然在盯着章锦婳的举动。 天空中,一团云彩,遮住了明亮的圆月。 悠扬的笛声,更唤起人们对遥远故土的思念。 周子瑜半扶半搂着章锦婳,触摸到她的手指微凉,就端起自己的酒杯,送到章锦婳的唇边,低声命令到:“喝下去。” 章锦婳像个木偶一样张开嘴,顺从的将酒喝了下去。 好半晌,酒精在她体内发挥了作用,将她的腹部烧得犹如一团火焰,她才回了神,清醒了。 周子瑜无心再停留,低头附在章锦婳的耳边,小声道:“锦儿,我带你离开!” 章锦婳点头:“好!” 李淳风在看看天上。 乌云被清风吹走,朗月又露除了皎洁的光芒。 奇哉!天相人相,又惊人的一致了! 这么奇妙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一定要弄清楚问明白。李淳风不由自主的朝周子的位置走过去:“周将军!” 周子瑜知道李淳风想要问什么事情,站好他也有事想问问李淳风:“一起?” 李淳风:“走!” 仆役们还在走马灯一样给宾客们端上美酒佳肴瓜果时蔬,曼妙的歌舞依然在继续。 仿佛刚刚的忙乱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好好的中元节,因为刘青的出现,章锦婳的心情降到了冰点。 周子瑜将章锦婳带到偏院,在院子中央站定了,等李淳风追过来,开口问道:“李参军,你方才可有什么发现?” 李淳风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连忙抓住这个机会答道:“西域舞姬跌倒之时,正是太子带人出现之时,又恰好乌云闭月,顷刻之间复又明朗。李某想问一下,章小娘子为何会避讳刘军医?” 一个问的直接,一个反问的也很直接。 于是,周子瑜和李淳风齐齐的望向了章锦婳。 清亮的月辉照在章锦婳的身上,她愣愣的看着李淳风:“李参军是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舞姬跌伤的话,你可以去施救,肯定不会紧张,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也没有慌张,直到殿下带人出现,章小娘子就不会动了,那么,能让章小娘子避忌的就是刘军医了。只是,李某不懂,章小娘子的医术医药都在众人之上,你们两人又各事其主,你如此忌惮,所为何事?” “李参军,你说我不用忌惮?” “当然!” “李参军,我也不知道为何见到刘军医就很难受。” “这个嘛,待李某为你推算一下便知。” “李参军能推算出来?” “万物同宗,没有推算不出来的事物。” 章锦婳一个激灵,头皮发麻,不由得伸手抱住了周子瑜的胳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子。 李淳风伸出左手,望着天,手指在手掌上掐算了一圈,沉吟半晌,看着章锦婳道: “章小娘子,你认识刘军医最少有十六年了!” 第169章 旧事 十六年! 周子瑜和章锦婳都吓了一跳! 章锦婳现在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 李淳风又道:“章小娘子与刘军医是不是旧识?” 章锦婳摇摇头:“以前见过,但是没有十六年。” “或许是父母辈认识也不奇怪。” “刘青是洛城人氏,孟章自幼就在终南山,去哪里见呢?” 李淳风也纳闷:“这就奇了!请问章小娘子的生辰是多少?” “癸亥年九月十九。” “若是知道刘军医的生辰,推算就会更准确了。” “刘青是己未年三月初九。” “好,李某这就推算。” 李淳风抬头看着月亮,不紧不慢的在掐算着。 周子瑜的心里却像掀起了狂风,震惊不已。 既然不认识刘青,为何连人家的生辰都能脱口而出?锦儿还有多少事在瞒着他? 章锦婳抱着周子瑜的胳膊,突然醒悟到自己怎么就把刘青的生辰说了出来,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悄眼去看周子瑜。 周子瑜把脸转向旁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想不明白,看似单纯无害的锦儿,为何不信任他? 他的一颗心都要掏出来送给她了,为何还得不到她的信任? 偏院里静悄悄的,远处隐隐传来丝竹声。 李淳风终于开口了:“章小娘子,若是你报的时辰没有出错的话,刘军医在十六年前差点撞死你。” 啊? 章锦婳张大了眼睛:“那时候我出生了还是没出生?” 李淳风低头再算:“是夏天。” “那我还在娘胎里?”章锦婳更惊讶了:“刘青撞到我娘亲?是这样吗?” “这个只有问你娘亲,或者是问刘军医是否能想得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亲。” 周子瑜回过头来看着章锦婳:“锦儿,张婶应该会知道。” “瑜兄,那我们现在就回去问张婶。”章锦婳的心情更为迫切,也顾不得周子瑜的黑口黑面,小声的央求着。 “好,我即刻就送你回去。” 李淳风看看天色,哎,他也好想跟着去啊,怎么办?好想听到及时反馈啊,怎么办? 周子瑜走到偏院的角门处,招呼守门的护卫来开锁,瞥见李淳风眼巴巴的样子,随口问道:“李参军,你要不要一起去?” “要!”李淳风正等着呢,用抢答的速度回答道。 周子瑜很痛快的安排:“李参军,你骑马,我坐车。” “好!”李淳风心道,只要能去,走路都行。 中元节,长安城的宵禁时间比平时要晚两个时辰。 此时,大街上灯火阑珊,章锦婳却没有心思挑起车帘看热闹。 从秦王府到杏林馆将近半个时辰的车程,她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蹦的七上八下的。 一上车,她就乖乖的靠在车子的角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等着挨骂的孩子。 周子瑜哪里舍得呢?再生气也好,看到章锦婳这个样子,早就心软了,伸出手去,与章锦婳十指相扣。 章锦婳嘟着嘴,慢慢的慢慢的移到周子瑜的怀里。 对于即将要揭晓的过去,她也是紧张万分。 入夜,杏林馆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张婶摸了摸头发,叹了口气。 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始终还是有要说出来的一天。 “锦儿,你的母亲去世了,但是你的父亲还在世。” 这句话太震撼人心了。 章锦婳跳起来,扑到张婶面前,抓住张婶的胳膊,激动地语无伦次:“张婶,原来我不是孤儿?我还有父亲?我父亲是谁?他还活着?他在哪儿?” “你的父亲,就是前朝的章仇太翼。” “章仇太翼?” 在场的几个听众异口同声的重复着。 章锦婳是因为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亲的名字而讶异。 周子瑜和李淳风的诧异,却是因为对章仇太翼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如雷贯耳。 章仇太翼,在佛教界,在道教届,在隋唐的文人学者当中,那可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他自幼就聪明异于常人,过目不忘,拿起书来就能明白书中要表达的意思。博览群书,尤其擅长占候、算历之术,因而能通古晓今知未来。 各地的人们闻风而至,争先恐后的奔往他所居住的地方去学习。 李淳风的师父至元道长就曾经去白鹿山向章仇太翼请教天文历法算术的学问。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章仇太翼就是个奇迹般存在的人物。 张婶点点头:“是的,你的父亲因为博学的声名在外,被前太子杨勇强行请到宫里担任太子太傅,为了笼络章仇大人,太子殿下将身边的宫女织秀许配给章仇大人。你的母亲就是章仇夫人织秀,而我,就是侍候夫人的宫女。 后来,太子被废,章仇大人也被贬为官奴。可是这个时候,夫人已经怀有身孕。 后来,文帝要临幸仁寿宫,章仇大人已经知道皇上会在仁寿宫生病而延误归朝,就出言劝阻,结果扫了文帝的雅兴,皇上大怒,下令将章仇大人打入死牢,说若是如期而返就要将你父亲斩头。” “什么?这么霸道!”章锦婳激动的嚷嚷:“说真话还要下死牢?” 张婶叹气:“唉,你母亲因为害怕被连累到腹中的孩子,在你父亲被抓走的那天晚上,带着我连夜逃回了老家。” 章锦婳急急的问:“我的老家在哪里?” “在洛城。” “啊!”章锦婳掩嘴惊叫:“洛城!” 张婶看了章锦婳一眼,接着说道:“夫人带着我,好不容易花了点银钱进了城门,还没来得及去找家人,在街上就被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一头撞到了肚子上。” 周子瑜和李淳风惊讶的互望了一眼,又转回目光听张婶接着往下说。 “夫人当时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一路奔波,本已辛苦之极,身体十分虚弱,被那小孩子一撞,当场就坐到了地上,见红了。” 章锦婳咬牙切齿的道:“是刘青!” “撞到夫人的那个孩子,正是姓刘。”张婶诧异的看了章锦婳一眼:“他家里是开药铺的,专卖跌打伤药,那孩子撞了夫人之后,他家里还想赖账,谁知街坊邻居都看到了,赖不过,就让他家药铺里坐堂的跌打疾医替夫人医治。” 章锦婳气愤的道:“那个刘大力哪里懂得妇科,不过就是个卖药的!” 张婶眼眶红了,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角:“那人随便给妇人抓了一副药给了几个铜板就把我们给打发走了。夫人虚弱的动不了,我也是人生地不熟,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谁知刚住下,夫人就腹痛不止。去找了接生婆来,因为你当时在娘胎里还不足月,夫人痛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 章锦婳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张婶抹了抹眼泪,又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夫人的命也丢了半条,谁知那接生婆说,按照洛城的规矩,这孩子若是早产,保七不保八。你刚好是八个月,小得像个猫咪似的,生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那接生婆看也没看,一听说是八个月的早产儿,就让夫人把孩子给捂死。” 第170章 旧识 章锦婳咬住嘴唇,极力忍住泪水,问道:“然后呢?” 张婶吸了吸鼻子:“然后,夫人当然不同意啊!那客栈的老板嫌我们晦气,把我们三人给赶了出来。夫人本就虚弱,又早产,还来不及再找疾医,就,就去世了。” 章锦婳再也忍不住,扑到张婶的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没想到,她只是无意中撞见刘青,又因为周子瑜的安慰,让李淳风帮忙推算一下原因,却引出这么一桩往事。 周子瑜和李淳风也是百感交集,叹息不已。 “后来,我用身上剩下的一点盘缠,把夫人给葬了,又找不到夫人的家人,只好带着你又跑回长安来。”张婶轻轻的拍着章锦婳的背,一边不停的抹眼泪: “亏得当时在山上埋葬夫人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好心的道长,给你喂了一些汤药,又给了我一些药丸,原本他想收你做徒弟的,但是我想着章仇大人还在长安城,万一没有被斩头呢,那位道长就指点我说,万一回到长安城没有找到章仇大人,就到终南山去找你师父。 等我跑回长安城,恰好皇上病重,传位给新太子,我又不敢进城,也没有打听到章仇大人的消息,只得先去找你师父。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章锦婳在张婶的怀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淳风深深地为章仇夫人的不幸遭遇而叹息,又对占卜的结果惊叹不已,再也没有比看到掐算的例子活生生被验证的事情更让人信服的了。 等等,好像师父至元道长,就说过,曾经去拜过章仇太翼为师学习算术历法,那他岂不是要叫章小娘子一声师叔? 李淳风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问道:“张婶,那您又是如何知道章仇大人还活着的呢?” 既然打听到了消息,这么多年不相认,难道又是另有隐情? 张婶清了清嗓子才道:“是玉虚道长打听到的。听说章仇大人被皇上从死牢里放出来之后,深得皇上信任,就一直在宫里伴驾。章仇大人还告诉玉虚道长说,请玉虚道长代为照看锦儿,有机会的话,让锦儿学些医术,能在终南山生活下去,这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就足够了。” 听到这里,章锦婳掩面痛哭。 她的父亲,早就知道,早就算出来她会走出终南山。 前世她跟着刘青偷跑出去,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这一世她跑到长安城里,差一点又落个身败名裂。 周子瑜问道:“张婶,那章仇大人现在何处?” 章仇太翼后来又深得隋炀帝器重,李渊起兵之后,长安城并无章仇大人的任何消息,去向成谜。 张婶想了想:“应该就在洛城一带。玉虚道长当年送了锦儿去师祖那里学医,就进了长安城,一直与章仇大人在一起。兵乱的时候,想办法离开了长安城。” 周子瑜道:“原来在洛城,怪不得去章仇大人老家找不到人呢!” 大部分人都认为章仇大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章锦婳抬起泪眼:“张婶,我师父写信来,其实就是我父亲写来报平安的,是么?” 张婶摇摇头:“信都是你师傅写的,只要章仇大人没有什么事,你师傅就会半年或者一年写一封信来,一是告诉咱们说章仇大人还很平安,二是再将你的消息告诉章仇大人。” 章锦婳听得心潮澎湃,浑身发热,她也是有父亲的人了,她不是孤单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迫切的想要见到父亲,想要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 “张婶,我想去洛城,我要找我父亲!” 如果可以的话,即刻就启程,她片刻也不能再等。 周子瑜道:“锦儿,我现在有要事在身走不开,没法陪你去。再说了,洛城那么远,你又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找?” 更何况,如今洛城是旧朝都城,是秦王一直想收复的地方,旧朝新唐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他怎么能放得下心让锦儿去洛城。 章锦婳擦擦眼泪,语气坚决:“我一定能找得到!” 她前世在洛城十年,多少还是熟悉的。至少,她会说洛城话,进洛城去找人不会让人起疑。 张婶爱怜的抚着章锦婳的头:“锦儿,章仇大人说过,他与你的缘分只有一滴精血,今后的日子,让你好自为之。他还说,你只有呆在终南山,才能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 章锦婳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自为之?这是要了断父女之间的关系吗? 天下竟然还有不愿意见自己女儿的父亲! 那她的找寻,又有什么意义? 她刚刚得知自己还有父亲,转眼又没了父亲。 满心的喜悦被兜头浇了一身冰水,如堕冰窟。 章锦婳的眼泪,流得更凶。 周子瑜微微叹了一口气,爱莫能助。 他觉得,章仇大人的做法是对的。为了彼此的平安,相忘于江湖,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决定。 李淳风还推算出了好几个事情,很想再问一问,可是看章锦婳哭得这么伤心,实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只能默默地把疑惑咽回去。 女儿找到了亲生父亲,亲爹又并不想见女儿,这其中的转折,着实令人感到唏嘘。 周子瑜也有满腹心事,本还想再问章锦婳到底是怎么知道刘青那么多事情,看到章锦婳被一连串的痛苦打击得泣不成声,实在不忍心让章锦婳再难过,只得作罢。 “锦儿,你累了,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周子瑜起身告辞:“张婶,我们再不走,外面就宵禁了。我们明天一早还有要事,必须先走一步。有劳你照顾锦儿。” 张婶也起身:“周将军尽管放心,照顾好锦儿是我应该做的事,不敢说有劳。” 章锦婳趴在炕几上呜呜地哭着,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对身边的动静置若罔闻,也就没有看到周子瑜离去前眼中的怜惜。 张婶送走二人,走到章锦婳的身边,将她搂进怀里:“哭吧,锦儿,哭个够,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 第171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 周子瑜和李淳风离开杏林馆,打马赶回了秦王府。 秦王府后苑的酒宴仍在继续,酒至半酣的宾客,越发的兴致盎然。 周子瑜心事重重,自知融入不了这样的氛围,谢绝了同伴的邀约,独自坐在屋子里想着事情。 今晚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出人意料。 当务之急,就是要把锦儿是章仇太翼的女儿这个事情隐瞒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能预知未来的人,从来都是上位者必争之人。 李淳风在院子里望了一会儿天,若有所思地走进屋子里,打断了周子瑜的沉思。 “周将军!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参军,请说!” “有得罪之处,请周将军包涵!” “海涵!” “你说过与章小娘子是要定亲的,是吗?” “是!” “我上次说过观天象,并无红云出现,你还记得吧?” “记得!” “今晚在见到你之前,我也观了天象。” “怎样?” “一颗星独亮。伴星模糊,或者隐而不显。” “什么意思?” “看来章小娘子并无姻缘之事。” “哦?” “这就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天象虽然如此,但是,我推演了章小娘子与刘军医的生辰八字,却发现了一个更为奇特之处。” “如何奇特?” “他们的缘分十分之奇妙,是合为夫妻的最佳搭配!” 李淳风一口气说完,去看周子瑜的反应。周将军喜欢的媳妇儿人选,看起来跟别人更配,这话老扎心了。 可是,作为一个尊重事实的人,不说不快。尤其是,这姻缘讲究一个顺缘。是谁的就终归是谁的,勉强定亲了,还是会途中生变。相配的始终会陪在一起。 唉,他都想好怎么安慰周将军了! 周子瑜笑了:“李参军,你还没问过我的生辰呢!” 李淳风也笑:“周将军,请说!” 周子瑜盯着李淳风,一字一顿:“我的生辰是,己未年三月初九。” 李淳风笑容闪逝:“啊?你也是?” 周子瑜笑道:“兵册上就是这么登记的,我骗你做什么。” “啊呀!这个事情有意思了!”李淳风上上下下打量着周子瑜:“周将军,你别说话,我再猜猜看。” 周子瑜的个头比李淳风高出半个脑袋,站在屋子中央,张开双臂,由着李淳风围着他转了一圈。 “看好了?” “看好了!” “看出什么来了?” “周将军,你肯定是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生的。” “哦?” “那刘军医呢,是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出生的。” “怎么讲?” “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不同之处,也就是两极分化的最大区别。” “什么区别?” “一早一晚,一阳一阴。你是外刚内柔,他是外柔内刚。” “嗯。”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嘛,周将军,你想不想听?” “快说!” “一明一暗,一正一邪。” “再详细些。” “你在明,他就在暗。你有正气,他就有邪气。你投奔明君,他就侍奉昏君。你走光明正道,他就会走歪门邪道。” 周子瑜心中一动:“李参军,那你说,在这世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这么多,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是最配的呢?” “宇宙讲天地和合,夫妻讲究阴阳和合。日月同辉,当然才是正配。” “我与章小娘子如何相处的,你见到了。她见到刘军医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形,你刚才也见到了。” “是。” “那谁跟章小娘子是最佳绝配啊?” 李淳风幡然醒悟,一拍脑门:“好吧,刚才是我不严谨,未做周全推演。请周将军见谅!” “说了海涵!” “哈哈,周将军爽快!” “李参军的算术历法的确都是上上之准。” “哪里哪里!章小娘子的父亲章仇太翼才是真正的高人!我的师父,当年也曾向章仇大人请教过。若是章小娘子寻得父亲,李某定要前去一睹真容,虔心受教。” “会有机会的。”周子瑜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章仇大人还活着,他就要帮锦儿找到父亲。 李淳风尤其欣赏周子瑜的行事做派,想了想,又提醒道:“周将军,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邪不胜正,不是么!” “但是,世事总是小人得志。” “何以见得?” “乌云闭月,明珠蒙尘。” “那我的胜算是多少?” “三成!” “够了。” 李淳风抱拳作揖:“周将军如此淡定!佩服!” 周子瑜微微一笑,心道,这就是近朱者赤的好处。 刚刚他一边听李淳风在说,一边自问,若是秦王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怎样? 以他的观察心得,秦王哪怕只有一成的胜算,也会拼尽全力去占取主动。 三成胜算,足够他连下三城了! “李参军?” “在。” “不知刘军医那边如何了?” “去看看?” “走!” 周子瑜和李淳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刘青。 周子瑜是想看看刘青的七成胜算在哪里,知己知彼就是胜算的开始。 李淳风则想看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人,区别具体表现在哪里。 太激动了,头一次遇到这么奇妙的事! 刘青忙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给那个番邦女子将断腕断指逐一接驳好。 原本不需要这么久的。 女子手腕上还戴了玉石首饰,被压碎了,还有些碎石粉末状的颗粒随着擦伤嵌入了皮肉。 那名女子在短暂的麻痹过去之后,痛觉出来了,断手一碰就痛,到后来不碰都痛。 刘青还能充耳不闻,保持着冷静,清洗掉扎入皮肉的玉石碎渣,再上药。 被同伴压紧了胳膊,刘青才能把手指的指骨一根根接好。 女子痛楚的哀嚎,每一声都痛自心底,围观的人听着都心慌。 药是他随身携带的伤药,药效自然是极好的。 当女子的手包扎好,又用夹板固定住后,伤药也开始起作用,女子的哀呼声逐渐低下去,只是轻声抽泣。 众人惊叹,议论纷纷,对太子的随身军医赞叹不已。 刘青则累得头昏眼花,往后一靠,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的眼里,那就是甘于奉献的好人脸啊,啧啧,实在是太让人敬佩了。 第172章 各事其主 刘青露了这一手,还没出秦王府就名声大噪。 本来出手救人,是医者本分,值得受人尊重和称颂。 在别有用心的人那里,却可以加以以利用,作为自己的资本和筹码。 太子接着此事,在秦王府的酒宴上,反客为主,热闹了一把。 刘青在宾客之中成了敬酒的热门人物,只是他推说疲劳,怕醉酒耽误了要事为由,只是以茶代酒来回应。 宾客们纷纷恭喜赞叹太子殿下又多了一员能人。 太子更加志得意满,放声大笑,频频举杯,来者不拒。 周子瑜和李淳风在旁边悄眼看了一会儿,商量了个对策。 “周将军,你过去敬酒!”李淳风小声道:“刘军医光喝水不喝酒,你敬酒的时候,尽量把他的正脸露给我看,我要瞧瞧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周子瑜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抓着酒壶,笑着前去给太子敬酒,说了一番赞扬太子御下有方的话,接着又转向刘青。 “刘监正,恭喜恭喜!”周子瑜将自己的酒碗倒满:“前些日子在太医署一见,还没来得及前去叙旧,你就做了太子殿下的军医,佩服之极,这碗酒周某先干为敬!” 真正想不到的是,刘青在短短的时间内,太子就给他提了监正。周子瑜听到同僚称呼刘青为刘监正的时候是颇为吃惊的,却还是以退为进,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 说完,一仰头,大口将酒饮尽。 旁边的人拍掌大叫,起哄让周子瑜再喝。 刘青端着酒杯,维持着谦卑的笑容,等周子瑜重新看向他时,才说:“周将军,当日一见,是刘某眼拙,请见谅。” 周子瑜放下自己的酒碗,在刘青面前的桌案上拿起一只空酒碗,倒了一满碗酒,双手端给刘青:“刘监正,给周某一个面子,意思一下,沾沾嘴唇就行。” 刘青平时是个克己能力非常强的人,他深知疲劳之下饮酒更容易醉。至于醉后是什么样子,是哭还是笑,是沉默还是大喊大叫,他从不敢去尝试。 面对周子瑜的敬酒,刘青还是推辞:“周将军,多谢!刘某从不饮酒,还要照顾殿下,得罪了。” 周子瑜的双手稳稳的端着酒杯不动:“刘监正,你我也算是故人了,这酒就在嘴唇上沾一下,权当给周某一分薄面。” 秦王停下说笑,向这边看过来。他不明白素来内敛的周子瑜怎么会这么执着的给一个低品的军医敬酒。 略一闪神,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来敬太子:“太子殿下,你的手下不肯给我手下面子,那就我来敬你好了,这个面子你还是会给吧?哈哈!来,本王先干为敬。” 太子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好好好,孤也回敬三杯!” 刘青也琢磨出点味儿来了,不敢再推却,硬着头皮,双手接过周子瑜手中的酒碗,凑近嘴唇抿了抿,皱着眉头,面部五官紧到一堆:“周将军,请见谅,刘某实在是不能饮酒。” 周子瑜哈哈大笑:“刘监正,改日周某再备薄酒,请你叙旧。”说着佯装去拿酒壶酒碗,闪到了一边。 刘青喝酒的样子,被坐在近处的李淳风看了个一清二楚。 旁边有人也端酒碗朝刘青走过去:“刘监正,你给了周将军面子,那就再补我一个面子,来来来,我自饮三碗,你沾沾嘴唇就行,哈哈哈!”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酒要是接了第一杯,后面的就推不掉了。刘青的脸色,先是变白,再是变青,摇摇欲坠:“请恕刘某无能为力,再沾几滴,就要倒了。这酒味,刘某闻到都会醉,再来恐怕就要吐血了。” 来敬酒的正是屈通,见刘青如此答话,忍不住放声大笑:“嘿嘿,换了是我,吐血都要喝!” 屈通长得就像大铁塔一样威武,端着酒碗,一口就一碗,咣咣咣,连干三碗。 喝完又对着刘青来了一句:“刘监正,没事,不想喝就不喝,这样才叫有血性!屈某佩服!” 太子一看,刚才众宾客组团来敬酒唱赞歌,这会儿秦王的手下都组团来挤兑刘青,这是要来打脸呢? 秦王赶在太子发作之前打圆场:“来人,带刘监正去看看那个舞姬怎样了。要说驳骨之术,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做得如此精细之人!” 又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这帮人都喝高了,本王再自饮三杯赔礼。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秦王自降身份,太子也不好发作,这个晚上,他的风头也处够了,于是借势站起身来:“孤也不胜酒力,就此告辞。来人,扶孤回宫!” 太子这一走,满席的宾客也开始陆陆续续起身告辞。 屈通端着酒碗走到周子瑜身边:“周将军,咱俩接着喝。我说,还真看不出来啊,你挺能让人下不来台的嘛,哈哈!来,哥哥敬你!” 周子瑜笑笑,痛快的喝下:“屈将军配合得好,哈哈!” 其实,他也喝不了多少,不过就是为了刺探一下刘青才豁出去了。 没想到,喝了这一坛子了,居然还没有怎么醉。 直到三更过后,酒宴才完全收掉,这一晚喝醉了好几个,倒在酒桌下鼾声震天。 周子瑜坐在偏院里,望着天上出神,晴空朗月,万里无云。 敬酒的时候,他看到了刘青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但是,刘青掩饰的极好,假装不胜酒力的样子,避开了与他对视。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她身后站定,周子瑜不回头也知道是李淳风。 李淳风随着众人跑去外院的客房看那个受伤的舞姬,啧啧称奇:“周将军,原来那刘军医的医术也很了不得呢!那个舞姬到现在都能挺得住疼痛,看来刘军医的医术和伤药,跟章小娘子都有的一拼啊!” 周子瑜无语的看着李淳风,不知道这位知道章锦婳秘密的参军,会不会投奔太子,当下面色冷清,笑意全无。 李淳风扶扶额头,暗暗叹息,这些武将真是的,他就是夸刀好枪好而已,他又没说拿着宝刀骑着宝马的敌人就是好人! 173章 往事 周子瑜离开杏林馆之后,章锦婳哭一会儿,又胡思乱想一阵,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张婶一直陪着她,还像她小时候一样哄着她,这次却没有把章锦婳哄睡。 其实,章锦婳早就哭累了,不知怎么回事,却还不想睡,不断的向张婶追问,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自己的亲生父母的细节。 张婶也就顺着章锦婳的心意,慢慢的说起尘封已久的往事。 “锦儿,你的母亲当年进宫的时候只有十来岁,后来被皇后娘娘拨到东宫,才于我相识。我那时做尚食,年纪已经大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发出宫回原籍。你母亲原本是在分我手下学做膳食,只因姿容秀美,一来就为太子所喜爱,想要提她为嫔御。” 张婶想起刚与织秀认识的那段时间,满怀感慨:“你母亲不愿意,就去找章仇大人为她预测未来。谁知,章仇大人说你母亲将来必生贵女,而此贵女却不是杨家人。 你母亲是个有心计的,宁可一世不嫁也不愿做太子的妾侍,就求章仇大人为她指点一条明路。就这样一来二去,你母亲就爱上了博学多识的章仇大人,自请去做章仇大人的侍奉。” 章仇大人原本就是太子杨勇强行请到东宫做太子太傅的,他并非看出杨勇短命,而是在隋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就知道杨家的长子皆不成气候。 当时的太子杨勇,作为一个富二代,喜爱奢侈,喜爱珍宝,喜欢与长得好文采好爱说奉承话的人呆在一起。 作为一个小宫女,织秀想得很明白,自己不过是贱命一条,与其整天禅精竭虑的讨好太子,做一个随时会被淘汰的妾侍,还不如想办法自力更生,为将来的去向谋一条生路。 像章仇太翼这样的才高八斗的大学者,不好女色,不为名利所动,能侍奉这样的人,岂不是更安稳? 张婶带着微笑:“锦儿,你母亲十分聪明,她生怕太子会为难,就去求了皇后娘娘,这才如愿以偿。” 事实证明,织秀的选择是对的。 章仇太翼为人谦和,除了精研佛道之外,对医药也知之甚多,不看书写字的时候,会跟织秀聊天,有时候还会教织秀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 没过多久,太子杨勇就被贬为庶人,风光得意的太子,沦为了平民,甚至连平民还不如,府里的仆役有的被斩杀,而大多数沦为官奴和婢女。 章锦婳听得泪如泉涌:“我的父亲母亲也沦为官奴婢女吗?” 张婶心疼的替章锦婳擦去眼泪:“幸好章仇大人的学识高超,为皇帝赏识,就说,如果章仇大人愿意留在朝中做个一官半职,就可以免其死罪。章仇大人为了你母亲的问话,才答应入了朝。你母亲又因为跟我学过膳食得过我的照拂,就将我一起接走,我才免了沦为婢女的命运。” 章锦婳瞪大眼睛:“我母亲说的什么话?” 张婶道:“你母亲说,‘章仇大人,织秀的命是你的,自是生死都随大人而去,只是,大人曾说过,织秀将来的孩子是贵女,是要有惊世之举的。织秀若是此去一死,那贵女还能有机会投胎吗?还是等织秀投了胎,贵女再等上十几年来投胎?那章仇大人所知未来之数就作不准了。’” 章仇大人居然就被问住了,这个时间流的悖论,聪明如章仇大人,也是似懂非懂,一愣之下,就答应了。 “原来我母亲这么聪明啊?”章锦婳不禁感叹道。 张婶点头:“是的,自此之后,你母亲就带着我,随着章仇大人堂堂正正的离开了太子。” “那我母亲,又是何时有的我呢?”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了张婶:“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因为章仇大人年事已高,看上去也不是很健壮,等我知道你母亲有孕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当时我正在给章仇大人准备饭食,你母亲拿着一个小包袱匆匆来找我,叫我跟她一起逃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自此开始了逃亡之路。 从长安城到洛阳,两个女子还是带着逃命的念头上路的,加上织秀腹中的胎儿才三个月,胎像刚刚稳,经不得劳碌奔波,走走停停,等她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赶到洛阳城外的时候,织秀已经腹大如鼓。 还没等她们松口气,织秀就被还是小男孩的刘青一头给撞上,倒地不起,动了胎气。 章锦婳的眼泪又流出来:“张婶,我母亲的家人都找不到了吗?” 张婶一提起织秀生产的事,也是泪汪汪:“你母亲离家多年,还记得父母的名字和住的地方,可是等我去找的时候,根本就找不到你母亲所说的人和事,那些街坊邻居也都说不知道。可惜呀,可怜呀,你母亲进了洛阳城,都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张婶和章锦婳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过了良久,张婶擦擦眼泪,又道:“锦儿,你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若是能把你养大,不要想着嫁什么富贵人家官贵人家,不要做什么贵女,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章锦婳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问:“那,那我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张婶叹气:“是到了终南山找到你师父,你师父又找到你父亲之后,辗转告诉他说章仇家有后了,章仇大人写信来,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章锦婳泪水止不住:“给了我名字,又不认我。” 张婶摇摇头:“锦儿,你父亲的学识非常有名,认识他的人太多。章仇大人曾经向你母亲说过,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他有如此高的才华都身不由己,再要照顾你,只怕是大小性命皆无啊!幸好章仇大人这么说了,你才有机会跟着师祖学习医术,才有机会遇到周将军啊!” 在张婶眼里,孙圣手的乐天知命,还有周子瑜的大度包容善解人意,都是章仇大人所不具备的。跟在只晓得研究学问不晓得变通的章仇大人身边,锦儿只怕更容易钻牛角尖。 第174章 转折 章锦婳跟张婶共处十几年,自然知道张婶的后半句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可是,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总是让人很向往,不是吗? 章锦婳拿手帕清理掉脸上的泪痕,轻声问道:“张婶,我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听张婶的意思,自己的性子更像父亲一些。 张婶一手搂着章锦婳,一手捧着章锦婳的脸蛋细看:“锦儿,你母亲生得小巧圆润,眼睛却是又大又亮的凤眼,嘴巴不大不小,上嘴唇这里有个凹,特别会说话。” 章锦婳瞪大眼睛,一只手也摸上了自己的脸:“原来,我长得不像母亲呀!” 张婶眼眶还红着,听了章锦婳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章仇大人当年也是四五十岁了吧,我只知道他皮肤黝黑,满脸胡子,你这个模样像不像你父亲,我也说不好。” 章锦婳蹙眉:“张婶,那你抱着我从洛阳跑回长安城,你路上一直抱着我?有没有与人同行过?会不会你睡着的时候被别人抱错了?” “错不了!”张婶没留意章锦婳的小套路:“你读书背书的样子,跟章仇大人研究学问时候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啊?我跟父亲一模一样?”怪不得穿起男装来没人会怀疑。 张婶摇摇头:“不仅是这神态像,就是那个不转弯的倔脾气也不相上下。明明打不过人家,还要坚持引经据典以理服人。” “听起来很迂腐的样子!” “唉,要不然又怎么会被太子给请了去呢?” “张婶,难道我就没有一点点像母亲的地方?” 张婶认真的看看章锦婳,再次摇摇头:“你母亲逢人便有三分笑意,说话从来报喜不报忧,一条路行不通就马上想第二个办法,有了烦恼从不憋在心里,总是积极想办法解决遇到的困难。” 章锦婳眨眨眼,有些不服气:“那我父亲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母亲是不是就是去问父亲的?” 张婶闭了闭眼睛,顿了顿,才道:“章仇大人的确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从来都随顺天意不做改变,你母亲却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过得更好一些。” 章锦婳的脸色软了下来:“哦!张婶,我也是只晓得生闷气,不晓得想办法。” 张婶叹气:“这也不怪你,要是你母亲活着,你就能学到很多东西啦!我也只会做饭洗衣裳,别的也教不了你。你母亲真的是心灵手巧的,凡事都是一看就会,他进宫的时候也就不到十岁,很多做人的道理,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要是别人的话,被太子看上了就看上了呗,只有你母亲会去想办法求能人。” 章锦婳的脸,慢慢红了:“张婶,我的事情,都是只跟你说一声,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去做什么,你教我想办法,我还不听,还跟你犟嘴。” 张婶很意外,没想到提起的往事竟然触动了章锦婳。哎,早知道会这样,早跟锦儿提一提织秀就好了。 “锦儿,你是你母亲的孩子,就算没有在母亲身边呆过,但是你们是有血缘的,你母亲的长处,一也一定会有。”张婶鼓励章锦婳,这是个好时机:“我觉得周将军就很像你母亲,特别会说话,特别会替人着想。” “真的吗?” “是真的。周将军那时候背着你去太平峰,明明是他救的你,却还在跟我道歉,说没能再快点把你送回来。” “张婶,那我以后多跟瑜兄学说话。” “这就对了。” “可是我就怕自己笨,学不好。” “学不会也没关系,只要不顶着干就行了。” 张婶一高兴,就说了大实话。 章锦婳也忍不住笑了。 张婶一看滴漏,都快凌晨了,拍拍章锦婳的肩膀:“锦儿,咱说了一晚上,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章锦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张婶,我喝点面片汤就行。唐夫人那里的膳食,我今天给她把脉之后,再给调整一下方子。” 张婶打开书房门往外走:“我去**兰秋兰侍候你洗把脸换个衣裳,你吃了就睡一会儿。唐夫人那儿还得找你呢!” 唐夫人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现在不用人搀扶,也能慢慢的在院子里走上一圈了。 让章锦婳最满意的事,唐夫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柔软,捏起来很有弹性了,不再像个冰冷的木头人。 气血一畅通,再辅以针灸,等唐侍郎可以公开露面的时候,唐夫人也能奔走自如了。 章锦婳拍拍自己的头:“张婶,我怎么现在觉得精神了?不累了?瑜兄刚走的那会儿,我还累得想死呢。” 张婶在书房门口回过头来笑道:“有精神了就好,这就像你母亲了。” 章锦婳拉伸了一下筋骨,轻轻的走出书房,回到房间,自己去柜子里找衣裳出来。 从现在开始,她要做个像母亲一样的人,有自己的主见,想办法解决自己遇到的任何难题。 解决不了,就去求高人。 求谁也不是低人一等,那是想办法,是智慧。 章锦婳轻轻拍自己的嘴巴,暗笑自己以前真的是太迂腐了,不识变通。 她找了一件杏黄色的襦衣,翠绿色的长裙,白纱的半袖对襟衫。 想了想,又把周子瑜送给她的锦盒拿出来,现在,她凡是梳女式的发髻,都要配上一支周子瑜送的发簪,以示自己心有所属。 春兰秋兰很快就端了热水过来侍候章锦婳梳洗。 她们之前都听到章锦婳哭了,此时在章锦婳面前更加有点紧张。 章锦婳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是善解人意的母亲在这里,会怎样对待这两个丫鬟呢? 她接过春兰递上的棉帕擦擦脸擦擦脖子,又把手指缝都细细擦了一遍。把想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开口道:“春兰,秋兰,你们两个,都去跟张婶学学怎么梳头吧,学会了就给我梳。” 春兰和秋兰对望一眼,喜不自禁,连忙道:“是!” 章锦婳又道:“今天你们两个,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说出去,否则的话,”让张婶把你们卖了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变成了:“我给你俩吃点东西喝点汤,想说也说不了了。” 第175章 进展 章锦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随口就说出来了。 这句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话一出口,章锦婳就知道肯定会吓着丫鬟的,她硬着头皮抬眼看着两个丫鬟的反应。 只见春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秋兰更是惊得脸色煞白。 齐刷刷的跪下来:“章小娘子,奴婢绝不敢说一个字出去!” 章锦婳低头看着两个害怕得发抖的丫鬟,想了想:“起来吧,只要不乱说话就没事,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行了,都出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春兰秋兰忙不迭爬起来,大气不敢吭,端着水盆拎着水桶就出去了,生怕晚一步就被章锦婳给下点药。 章锦婳站起身,拿起襦裙往自己身上比划着,感觉不满意,又去把柜子里的衣裳都翻出来,一件一件的搭配。 张婶端着面片汤进来,看着章锦婳披着长发对镜揽衣自照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锦儿,你选的这身衣裳真好看。过来先吃点东西。” 章锦婳坐过去,用汤匙在面碗里搅动了一下:“张婶,这新鲜荷叶跟茯苓下得好,清香味儿都出来了。” 张婶笑道:“你一宿没睡,我想着你上次说过荷叶可以清热解暑,茯苓可以宁心安神,就放了一点点,也不知道要多少量才合适,就按照我自己的感觉来放的。” 章锦婳又搅拌了一下,挑起一勺来闻了闻:“茯苓下得多了一点点,药味儿就重了。” “我下次先问问你再做。” “张婶,这新鲜荷叶好,还有吗,用水稻米熬点荷叶粥给唐夫人用。今天再去买只鸭子来,用鸭肉熬些糯米粥,咱们大家都补一补。夏天虽然烦热,也可以进补,清补就行。” “好,我等会儿就去采买。” 张婶一一应下,看着章锦婳兴致勃勃的安排膳食,心里尤其高兴,这样的锦儿,不被情绪牵着走,才是织秀的女儿应该有的样子。 章锦婳迈过了心理的那道坎,又恢复了活力。 清香的面汤咸淡适口,解乏去烦,吃完之后,没有出现大哭之后的疲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趁着精神头还不错,章锦婳走去杏林苑后院,通常这个时候,唐夫人已经起来开始锻炼脚力了。 天空微蓝,启明星和月亮还挂在天上,淡淡的。 唐夫人在杏林苑住了一段时间,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根本就不愿也舍不得回唐府,她甚至偷偷的跟安嬷嬷说,等唐大人返回京城,就跟唐大人一起去终南山修间茅庐住一住,过一过章小娘子说过的那种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章锦婳穿着青色短装走过来,笑嘻嘻的打招呼:“唐夫人,早啊!今天我开始教你站桩,你就能走得更利索了。” “咦?章小娘子,你今天有什么好事啊?快说来听听。” 唐夫人打心眼里喜欢章锦婳,每天看到章锦婳,听到章锦婳的诊断和鼓励,简直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哎,这小娘子又聪明又沉稳,医术也是一流的,要是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唐夫人,看到你身子骨越来越轻盈,我就高兴啊!” “章小娘子,你真是仁心仁术,我能好起来,多亏了你啊!” “唐夫人,这还是您自己配合得也好。光靠我的医术和药石,要拖延一年半载的也不止呢。” “好好,那这个站桩我也配合,章小娘子,你一定要教会我啊!” “我会尽力教会您!站桩能让气血畅通,手指灵活,腿脚轻便。” “啊!这么多好处!” 唐夫人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不已,急忙张开双臂,学着章锦婳的样子站好。 章锦婳轻声的教唐夫人怎么站,怎么呼吸,怎么吞咽口水,站了半个时辰。 唐夫人又惊又喜:“章小娘子,我出汗了!你看,你摸摸看,我出汗了!” 唐夫人摸着自己的脸,额头上有汗,眼中有泪,激动不已。 曾经冰块一样的身体,终于暖了! 章锦婳伸出手指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唐夫人的额头,夸奖道:“唐夫人学得很好!能出汗,就说明气血畅通了。” “太神奇了!章小娘子,我后背也在发热。” “是的,后背发热,就说明站桩站的姿势对了!” “那我多站一会儿?” “不用了。站完桩之后若是出了汗,切记不能吹风,用干帕子擦干汗气就行。” 章锦婳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又跟唐夫人聊了一会,这才回房间去换衣裳。 唐夫人看着章锦婳轻盈的背影,忍不住跟安嬷嬷说:“我看章小娘子一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你说,是不是喜事?” 安嬷嬷也盯着章锦婳的背影,心有所感:“夫人,您年轻的时候,等老爷回家的时候,也是这么走路的。” 唐夫人学着章锦婳的样子甩胳膊:“好,等老爷回京城的时候,我就这么走着去迎接。” 安嬷嬷笑出了声:“夫人,就这么说好了啊!” 在旁边千金堂的院子里,几个丫鬟都听到了唐夫人和安嬷嬷的笑声,不由好奇的互相对望着。 只有春兰秋兰白着脸,从听到章锦婳的声音起,就心绪不宁。 幽兰发现了,凑过去问:“春兰,你和秋兰跟着章小娘子,是不是也总能听到笑声啊?” 春兰摇摇头:“章小娘子很少要我们近身侍候,有客人来的时候,我们都是远远的站在外面。” 幽兰纳闷了:“那你俩岂不是很轻松,啥也不要做,每天就是在那儿站着?” “是!我们只要随时等章小娘子吩咐就是。”春兰巴不得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一个字也没听章小娘子说过。 正说着话呢,张婶过来了:“春兰秋兰,跟我过去杏林馆,幽兰铃兰,你们两个今天继续缝药包,夏兰和冬兰接着做药垫。吃了早饭就去领药材,开始做事。” 这帮丫鬟都怕张婶,一个个噤声,乖乖的去用早饭。 张婶已经交代了竹影竹芯去西市采买食材,又安排了几个丫鬟的手头活,在院子里审视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就去找章锦婳。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有人在拍大门上的门环。 第176章 千金堂 这大清早的,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周将军?昨天周将军看起来特别担心锦儿呢。张婶心里嘀咕着,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季同,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盒子。 “是张婶啊!请问章小娘子在吗?” 张婶赶紧把人往里让:“季公子,快请进!章小娘子还没下楼来呢。” 季同迈进大门,在书房门口站定:“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章锦婳的笑声传过来:“季公子,早!今天不用回国子监吗?” 季同循声望过去,只见章锦婳穿着一件粉色的斜襟窄袖衫,深红色的落地长裙,外批一件半袖纱罗长袍,秀发披在身后,只在头顶抓了一个小小的发髻,插了一支玉兰金钗,配了一直包金青玉发簪。 轻盈的步子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一路走过来,仿似仙子下凡一般。 季同看得眼睛都直了,浑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就这么看着章锦婳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季公子,进去书房吧!”章锦婳心情十分好,哭过一夜,眼睛还有点肿,眼神却是清亮的很。 张婶推开书房门,让到一边。 季同跟在章锦婳身后走进书房,将手里的木盒子放在书桌上:“章小娘子,这是我在‘里记’笔墨铺给你特意定制的文房四宝,我要是回国子监去,要半个月后才有空过来,昨天‘里记’送到季府去,我立即就给你送过来。” 章锦婳想要推辞:“季公子,孟章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季同将木盒打开,展示里面的文房四宝: “章小娘子,你看,这都是徽州那边精制的,而且,都刻了你的姓在上面。” “里记”在徽州有专门造纸和制笔的作坊,用料考究,制作精美,又聘有能人巧匠为客人专门定制个人特色的文房四宝,比如说,在毛笔杆上刻有客人的姓、字,在砚台上刻有客人喜爱的座右铭,在墨条的顶端刻上客人的姓、字、花纹,在纸张的边角,印上客人专属的印章花纹。 章锦婳看出来,季同拿来的这一套文房四宝,比之前拿来的还要更精美:“季公子,孟章受之有愧。” 季同盯着章锦婳摩挲文房四宝的手,心道,这手指真好看,嘴里说道:“章小娘子,你的手,用这墨条磨墨,再拿这笔写字,一定很好看。” 章锦婳脸红了,缩回手:“季公子,孟章的字很烂,配不起这么好的笔墨。” 季同真想打自己的嘴,连忙道:“章小娘子,这套文房四宝是专为你定制的。而且,这一套笔墨的材料,是限量定制的。‘里记’一共也就制作了十套。你知道嘛,‘里记’成了皇商了!宫里的笔墨都从‘里记’采购了。” 原来这套文房四宝不单止名贵,还很珍贵,一般人出钱想买想定制还没有呢! 章锦婳想了想,决定高高兴兴的收下:“季公子,孟章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 她将书桌上常用的文房四宝收到书架上,把季同刚送过来的笔墨砚台都拿出来摆上。 “的确是不一样了!季公子,等下我就试一试。” 季同才真的高兴,一点也不想离开,没话找话:“章小娘子,我来替你磨墨吧!我在国子监,磨墨可是第一!” 章锦婳噗嗤一声笑了:“季公子,我听说过写字第一,文章第一,没听说过磨墨第一!” 季同讪讪的笑,脸红了,他哪里磨过墨啊,都是书僮做的好嘛。 章锦婳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么漂亮的文房四宝,她要等周子瑜过来教她写字的时候才用。 “季公子,你教我投壶吧!”章锦婳提议道。 她感觉周子瑜不太喜欢季同,就把投壶给收起来了。 今天还早着呢,周子瑜应该不会这么快过来,赶紧趁这机会玩一会儿。 季同巴不得能一显身手呢,在章锦婳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差了一大截,总想表现点什么出来给自己挣点面子。 投壶刚摆好,张婶就在外面敲门:“锦儿,茶水来了。” 章锦婳走过去开门,看到张婶冲她使眼色,突然醒悟过来:“书房门开着吧,省得等下叫你们添茶水又听不到。” 季同也知道孤男寡女的呆在书房里不太好,上次周将军过来还搞得他虚惊一场。可现在他又实在舍不得走,章小娘子亲自邀请他留下来呢! 开着门也好,众目睽睽之下,有嘴说得清。 张婶赞赏的冲着章锦婳笑笑,放下茶水:“锦儿,我去千金堂那边看看那几个丫鬟做的药包怎么样了。还有,那些药垫还需要再做吗?” 章锦婳点点头:“药包越多越好,药垫做完这一批,我换个方子再做下一批。” 张婶笑着退出去:“好,我这就去!” 季同听着张婶的脚步声走远了,问道:“章小娘子,千金堂就是你说的女医馆吗?什么时候开张啊?” 章锦婳拿起羽箭,走到投箭的地方屈膝半蹲下,一边眯着眼睛瞄准,一边说:“千金堂就是前面你过来时候看到的,那几间新修缮好的门脸,现在官府还没批复下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张。” 季同也在章锦婳身边半蹲下来,拿起一支羽箭,手腕一扬,羽箭划着漂亮的弧线落入了壶口。 “章小娘子,你着急吗?” “着急什么?” “嗯,就是千金堂急着开吗?” “当然着急啊!你看长安城里,好多小孩子得了热病,长了脓疮,我想给他们医治,都没法出手啊。我让张婶她们做药包,就是想给那些小孩子佩戴在身上用的。” 季同没出声,只是默默的记下了章小娘子的话。 在杏林馆教了章锦婳玩了一阵投壶,又蹭了一顿面条,季同再也不好意思留下来,终于告辞走了。 章锦婳也终于困了,回房间睡了个午觉起来,去厨房熬粥,她好久没有亲自动手做饭了。 张婶跑到厨房来告诉她:“锦儿,刚才衙门里来人,让竹青去拿公文呢。说是千金堂的公文批复了!” 第177章 择吉日 张婶喜滋滋的,这季公子,不愧是是国子监的高材生,反应太快了。 不过就是在季公子面前提了一句而已,这效果就是好啊! 章锦婳浑然不知,摊开两手问张婶:“那现在要怎么办?” 张婶笑道:“还能怎么办?开张大吉啊!” 章锦婳捂住嘴笑:“张婶,你看我慌得,好像小傻瓜。” 怎么开药铺她还是有印象的,以前的刘家药铺“开封刘一刀”也请了疾医坐堂,想来开医馆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章锦婳随即拿起一根烧火棍,在厨房的地上划了几道,跟张婶商量怎么做。 她按着记忆在地上画草图,药材堆在哪里,柜台又在哪里,病人来了坐在哪儿,丫鬟怎么带领进去,该怎么招呼病人。 画得很潦草,说得也没有章法,不过,该考虑的细节都想到了。 张婶又意外又惊喜:“锦儿,你啥都会啊!” 章锦婳俏皮的吐吐舌头,歪着头笑道:“因为我像我母亲呀!” 张婶感叹:“锦儿,你要是嫁给周将军,管个家也不过就是这些事情,你肯定能做得好好的。” “张婶,看你,怎么提到嫁人的事?”章锦婳突然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停下笔:“张婶,你说,要是嫁人了,我还能开医馆坐堂吗?还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去太医署吗?” 女德女诫这些书,虽然她没看过,但是男尊女卑,是这个世间的共同认知,她能与众不同吗? 张婶被问住了:“按理说,女人都是要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的,不过,锦儿,你跟别人不一样!”还是把难题抛出去,谁会说话让谁来:“等下周将军过来,你问问呗。哎呀,锦儿,周将军差不多就要来了,这个鸭肉粥可以先煮起来了。你弄好了就去换衣裳吧,到前头去等周将军。其他的事情,咱们晚上再接着说。” 章锦婳抿嘴笑,昨晚哭成那样,肯定让周子瑜担心得不得了。 担心的何止是周子瑜,还有李淳风。 两个人匆匆忙忙的从秦王府直奔杏林馆,在路上的时候,还商量了一下,见到章锦婳,哪些话不能提。 周子瑜和李淳风心情忐忑的走进杏林馆,看到的却是打扮得像朵花一样的章锦婳,不由得错愕的对望一眼。 章锦婳笑着迎上来:“周将军,李参军,是不是以为我现在还在哭?” 周子瑜笑道:“怎么会呢!锦儿心思通透,肯定早就想通了。” 章锦婳故意不信:“那你这么急匆匆的,不是赶着来安慰我的吗?” “哈哈,锦儿,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周子瑜看到章锦婳能开玩笑了,心里一松,就笑出声来:“我是闻着香味来的,今天的香味跟平时不一样呢。” 章锦婳抬起手放在鼻子底下嗅:“瑜兄,你闻出来啦?我都用酒和醋洗过手,还换了衣裳,怎么,你还是闻到了吗?” 李淳风看着好笑,聪明如章小娘子,居然这么好骗。 周子瑜更觉好笑:“嗯!锦儿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锦儿才这么高兴。不过,这一夜之间,喜怒哀乐的反差太大,周子瑜还真没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章锦婳笑嘻嘻的道:“是你没吃过的的。不对,是用你吃过的东西,做了不一样的做法。” 章锦婳转向李淳风道:“李参军,等下你要是吃了觉得好吃,就要给我帮个忙哟。” 李淳风不妨被点名,连忙回答:“章小娘子只管说便是,李某定当竭力而为。” 三个人走进书房,李淳风一下子被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给吸引了,顾不得客套,走近去细瞧:“咦?这套笔墨好精致!天,是‘里记’定制的!” “李参军好眼力!” “殿下就很喜欢‘里记’的歙砚和徽墨。不过,殿下也没想过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章小娘子好心思!我昨天竟然没发现。” “嘿嘿......” 章锦婳偷眼去看周子瑜,不敢再说话。 “章小娘子,请问何事需要李某帮忙?” “想请你为我的医馆择个吉日开张。” 周子瑜惊喜道:“锦儿,医馆批复了?” 章锦婳赶紧笑着报喜:“是啊,刚刚竹青去衙门里拿文书去了。” 周子瑜道:“锦儿,正好,秦王府里有一本新的《戊寅元历》,我今天忘记带了,要不然李参军现在就可以给你看。” “那个不准!” “那个不太对!” 章锦婳和李淳风异口同声的说道。 周子瑜奇道:“你们怎么知道不对?” 章锦婳道:“我也不知道那本历书哪里不对,我就是凭着感觉,就像辨认药草一样,觉得不对劲。” 李淳风点点头,赞道:“章小娘子的感觉是对的。《戊寅元历》一送到秦王府,我就翻看过了。里面有些黄道天象的日期,是计算错误的。不过,我也不敢确认自己算的就一定是对的,还需要去验证。听闻国子监的算学博士王孝通极其擅长天文历法,李某正想前去请教探讨。” 周子瑜也很感叹,锦儿的直觉,大概就是天赋吧。是不是章仇大人的学识都通过血脉传给了锦儿? 章锦婳问道:“既然《戊寅元历》不精准,为何又要颁布出来?难道旧历有错吗?” 李淳风解释道:“所有的历法,代表着天之数,颁布新历,意味着我朝受命于天。” 章锦婳叹息道:“太可惜了,校正一部新历肯定也是耗时费神的事,这还不像医书,写一本新的医书,一定是有很多新的病案新的医理药理。” 李淳风道:“唉,没法子啊,皇上信任谁,那也是其他人改不了的事实。不过,《戊寅元历》错的也不是太多,目前我发现的错漏之处只有四五处,很快就可以验证。” 周子瑜笑道:“李参军,既然如此,那你就说一说有什么事情是新历上没有提到的,比如说有什么天象异常,锦儿的医馆可以大放异彩的。” “还真有一件事!”李淳风郑重的说:“这件事情,说不定还真的之后章小娘子可以做到。” 第178章 美容方 周子瑜大感兴趣:“李参军,不要卖关子了,说说是什么事。” 章锦婳也认真的看着李淳风,想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 李淳风很严肃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正襟危坐,双手在胸前合十。 “昨晚我回去夜观天象,本想看看章小娘子的星象。谁知,意外的发现有地气上冲。只怕三个月内,会有地动。” 章锦婳不解:“地动与我有何干系?” 李淳风道:“这次的地动,动静不会很大,房屋不会垮塌,但是人畜受惊的就特别多。章小娘子只要对症准备药丸,提早备下,就可以避免大家因为采购不到药材而惊慌。” 章锦婳笑了:“好,谢谢李参军,这是助我进益啊!” 李淳风认真的道:“章小娘子,我师父跟我说过,我自己也亲眼见到过,很多人遇到灾荒灾难都可以咬牙挺过去,但是,在灾难过后,安家定居了之后,那些人又会想起经历过灾难的那种恐慌,很容易胡思乱想,甚至精神萎靡,反而还不如逃荒逃难的时候。” “对对对,”章锦婳附和道:“师祖也提到过这种事情,这是一种病症,是心脉错乱导致的。” “章小娘子,这也是病症?” “是的,身体受损是实症,精神困顿萎靡不振是虚症,都是有药可医的。” 李淳风提到的现象,就是现代心理学所说的“灾难症候群”。现代医学有丰富的医治经验和手段,通过心理辅导,对有此症候的病人进行心理疏通排解积压的创伤情绪,以达到恢复正常生活状态的水平。 从神农尝百草开始,汉族人民就世世代代的与药草打交道,这世上所有的病症,他们认为都可以通过药草来进行宇宙与人的能量交换,让人恢复健康。 所以,笃信孙圣手医术的章锦婳,说起话来格外有自信。 李淳风站起来长揖到底:“谢章小娘子!” 章锦婳闪身避开,掩嘴吃吃笑:“李参军,你又来啦!周将军,你快扶起李参军。” 周子瑜不但没有去扶李淳风,反而也跟着一揖到底:“章小娘子,长安城的百姓就靠你了。” “周将军,不要开锦儿的玩笑啦!”章锦婳往后跳一步:“说起来,锦儿还要感谢李参军才是。” 章锦婳从地动受惊想到了妇女的美容方子。 受惊的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事件导致的惊吓,一定是心脏收到了影响。那么,与心脏有关的脏器、经络,都会发生变化。最常见的就是受过惊吓的人,通常表现为心不在焉,做事说话都不在状态。这是因为心神不宁,就食之无味。吃不好何不好,肯定就睡不安稳(《内经》有云,胃不和则卧不安)。睡不安稳,肝气就虚,面色就会蜡黄,双眼无神,头发干枯,皮肤没有光泽。 千金堂是女医官,除了安神定魂的药丸,还可以再研制一些定惊的美容丸子。京城里那些贵妇们,身娇肉贵,肯定比老百姓来得娇弱,定惊的丸子也要吃得久一些。 定心安神的药材,终南山多的是,在医馆开张之前多配些出来就是。 她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六合丸”。 李淳风直起身,郑重的道:“章小娘子非同凡响,医馆开张的日子,李某回去再做细细研究,三日之内给你答复。” 周子瑜也直起身,走到书桌后,把纸笔摊开来。 “锦儿,择日子的事情就交给李参军。医馆这边还需要添置什么物件吗?人手够吗?忙得过来吗?” “药铺这边想要请个药铺掌柜的,还要请两个伙计,医馆那边想请两个医女,张婶买的丫鬟现教是教不会的,我也不知道要教些什么,以前我也很少给妇人医治。若是到外面去买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像太医署的医女那么熟练的。” “那你就去太医署找两个不合格的回来再教一教不就行了吗?” 周子瑜直白地教章锦婳挖皇上墙脚。在他看来,这才不是挖墙脚呢,这只不过是变废为宝而已。 章锦婳笑了:“好,我去找陈医令,请求他开恩。”想一想又道:“到时候千金堂开张,我还想请陈医令过来杏林馆吃饭,顺便去前几天露个脸呢。” “哈哈,锦儿,你还要请谁,正好我把名单也写一写。” 李淳风道:“正是!到时候要请些什么人来,现在就要想好了,等日子一定下来,请柬就要送出去了。” 章锦婳沉默了一下:“我最想请师祖来。” “那就去吧。” “我怕在开业之前找不到。” “锦儿,你忘了?师祖说过,心里平静,外境就会和平。你老是怕,不就总是一直都怕?” “嘿嘿,也是,我还给别人开定惊药丸呢,自己还怕这怕那的。” 周子瑜一着急就没注意说话的方式,没想到章锦婳完全不在意他的调侃,还幽默的自黑了一把。 “锦儿,我和李参军到时候肯定会不请自来,你看看还有谁?” “马侍郎,陈博士,周大人,陈医令,孙博士......”章锦婳一个个数自己认识的人,她认为已经熟到可以请的客人:“还有女眷,我想,是不是要辟出一天专门接待女眷?” “这个想法好!” “杏林馆也是这样,有一天是专门接待女眷的。不过,千金堂本就是女医馆,到时候开业,只辟出一天来接待男宾好了。瑜兄,你说这样好不好?” 章锦婳的学习能力极强,在她豁然想通之后,学习人际关系变成了一件驾轻就熟的事:“到时候所有来捧场的女眷,每人送一瓶美肤蜜脂。” “啊?锦儿,那你要准备多少瓶啊?” “瑜兄,并不需要准备多少瓶。我想,五百瓶差不多了。女医馆的话,别人没见过,万一要是不敢来就诊呢?我想开业的前三天,多请一些贵妇和千金小姐来,就算不看病,卖些美容丸子给她们也可以。药丸吃下去还要过些时间才看到效果,这个美容蜜脂,是当场涂了就能看到肤质变美的。” 李淳风摸摸下巴,有些淡淡的忧伤,其实,男子也有喜欢用蜜脂的。可是,这要怎么说呢? 第179章 开张大吉 八月初六午时,是长安城第一间女医馆千金堂的开张吉日。 这是李淳风精挑细选的良辰吉时。 临开业的前一天,周子瑜就特地向秦王告了三天假,到杏林馆来给章锦婳帮忙。全亏有了周子瑜在一旁协助,章锦婳心神安定,很快就找到了感觉,从容的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大清早的,章锦婳无端的感到紧张。 周子瑜给她打气:“锦儿,迎接道贺的客人没什么好紧张的,都是你认识的,见过的。” 章锦婳紧紧咬住嘴唇:“比进宫见皇上还要紧张。我手指头都有点硬了。” 周子瑜略低下头凑过来:“章小娘子,听说千金堂的美容药膏不错,给我涂一点蜜脂,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蜜。” 章锦婳噗嗤一笑,推开凑近自己的脸庞:“客官,下次我给你专门做一盒面脂。” 欢快的笑声冲散了章锦婳的紧张感,她整一整衣袍,从容的走去千金堂。 为了开张吉日,章锦婳特意定制了一间杏黄色的窄袖锦缎直裾,墨绿色的锦缎腰带,腰上系了一块翠玉环珮,头上的青纱发冠用一支翠玉发簪压住,在手腕上戴了皇太后赐的翠玉佛珠。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爽朗,端庄秀气。 千金堂装饰一新,门头上挂着马侍郎亲笔题写的金漆招牌,章锦婳在门里站定,回头扫了一眼,几个小丫鬟被张婶训练了好几回,此刻一个个的倒也不见害怕。 来的最早的,自然是马庆丰和周正义。 牌匾都是马庆丰题字,他自然是抢着第一个上去道贺:“章小娘子,可喜可贺!你这千金堂可是长安城的独一家,以后长安城的妇孺有福了!” 章锦婳躬身作揖回礼:“多谢马侍郎赏面!” 周正义随后也上前道贺:“章小娘子,恭贺千金堂开张之喜!” 面对未来的公爹,章锦婳有些羞涩,忙作揖回礼:“多谢周寺卿赏面!” 千金堂是女医馆,男客不方便进去参观,女客也不方便下车上前打招呼,章锦婳只需跟来道贺的客人见礼,即可将客人引去杏林馆。 在杏林馆招呼男客的是周子瑜。 马庆丰一见,笑着跟周正义打趣:“周寺卿,若不是请柬上写明了是千金堂开张,我就要疑心这是周府在办喜事了。” 周正义哈哈大笑:“我也想啊!” 至于女客那边,是唐夫人自告奋勇地在替章锦婳招呼女眷。 马夫人和周夫人看到唐夫人,大吃一惊:“唐夫人,你来得这么早?”唐夫人的渐冻症夫人们都有耳闻,来这么早,那不是半夜就得出门啊。 唐夫人得意地在她们面前走了几步,笑道:“章小娘子忙不过来,我在这儿替她招呼客人,虽然我走路还慢点,礼数都还是懂的。你们不要笑我怠慢了你们啊。” 周夫人不可置信的上前去捏了捏唐夫人的胳膊,触手柔软而有弹性,还有容光焕发的面庞,比她们这些没有生病的人还要更有精神,甚至还有一丝丝妩媚。 马夫人忍不住问道:“唐夫人,你的寒症都好了?” 马夫人对唐夫人的寒症是心有余悸的,她曾经听太医说过,像唐夫人这样的寒症,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如今这个样子,只说明一件事,肯定是章小娘子治好的。 唐夫人笑眯眯的道:“好了,当然好了!有章小娘子,我什么病都好了。” 马夫人啧啧赞叹:“哎!唐夫人,你真是有福气!周夫人,你真是好福气!” 唐夫人指挥安嬷嬷带着夏兰冬兰端上了玫瑰枸杞当归茶汤,又给两位夫人端上美容蜜脂:“这是养颜茶汤,这个美容蜜脂,是千金堂给夫人们的回礼。” 周夫人本来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周正义来的,还是碍着马庆丰夫妇的面子,等她看到唐夫人的巨大变化时,心里就已经有所松动,等她在看到唐夫人以主人家的姿态在招呼她们这些女客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锦儿明明是要当周家长媳的,现在跟个外人,竟然比跟她还熟。 客人又陆陆续续的来,国子监陈博士、京兆尹季大人、大理寺冯寺卿、太医署陈医令,还有周正义马庆丰的同僚,热热闹闹的请了不少人。 杏林馆的膳食是一绝,最绝妙的是周正义和唐夫人,这两个官贵圈众所周知的重症病人,都恢复的像个正常人,行走自如,让一众人等惊叹不已,对章锦婳更是刮目相看,一个个情难自已,纷纷题诗留字,以表自己的敬仰之情。 正值热闹之际,秦王府派人送来了贺礼。 紧接着,太子府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章锦婳迎出门外,将秦王府和太子府的人请去杏林馆。 千金堂门外,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一般人开个医馆,来的多是同行道贺,官府的人来个一两个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个千金堂,据说还是女医馆,只接女病人和六岁以下的幼儿,闻所未闻,来道贺的客人一个比一个有来头,现在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都派人来了,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有赏赐? 章锦婳去杏林馆跟诸位夫人打了个招呼,客套了几句,走回千金堂,还没上台阶,就见看热闹的人群闪开一条缝,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近来,打头的正是内官程大人。 章锦婳抱手作圆揖:“程大人,里面请!” 程大人抬步上了台阶,进了千金堂,掏出圣旨高声道:“宣旨!” 章锦婳上前一步跪下:“臣接旨!” 围观的人群有听得真切的,哄的一声炸开了锅: “皇上都派大人来送赏了!” “臣呐!这个女掌柜的原来是官府的人!” “这是什么来头?” “女医馆的病人都是什么来头啊?是不是老百姓不给看?” “怪不得叫千金堂,没有千金莫进门啊!” ...... 皇上御赐的一幅亲笔题字“杏林春暖”,另外再御赐了玉如意一支,青花瓶一对。 章锦婳起身恭恭敬敬上前接了,给程大人封了利是,又吩咐竹青去取了五十瓶美容蜜脂给带回宫。心想,今天还真是好日子,该来的都来了! 第180章 千金堂 千金堂开张,照例也是接受三天的道贺。 头两天,千金堂请的都是认识的客人,第三天,则可以接受所有不请自来的客人。 千金堂开业赠送的美容蜜脂,还有一贯钱一瓶的美容蜜丸,在贵妇们之间又引起了轰动。 因此,第三天,千金堂来了不少冲着蜜脂和蜜丸而来的女客,都赶着早过来的,生怕来迟一步。 这些人不怕蜜脂蜜丸没有了,而是不甘心自己比别人晚一步得到而已。 方伊莲姐妹俩也来了。 看着做男装打扮,神采飞扬在招呼客人的章锦婳,方伊莲姐妹俩顿时艳羡不已。 其实,坐在雅间里的女客们,羡慕章锦婳的人居少,大部分人呢,还是好奇的想知道章锦婳是怎么挨过去那段难熬的时光的。 这些贵女们,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杏林馆的流言,也都私下偷偷议论过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娘子。 乍一听说章锦婳不但杏林馆还继续开着,甚至又开了一间女医馆,皇上还赏了牌匾,不由得心思各异,有唾弃的,有不屑的,有怀疑的,也有羡慕的。 尤其是方伊莲,她就是因为担心名声的问题,而看上了刘青。有关章锦婳的流言,对她触动很大,她在潜意识里,甚至将有关章锦婳流言事件的发展,做为自己找回安慰的一个参照事物。 刚刚她坐在众贵女们中间,听了好多已经听过的流言,却发现章锦婳不但没有被流言打倒,传说中的未来夫君周子瑜还亲自替她招呼客人,心塞不已。为什么同命不同人,人家就可以抛头露面,还可以继续光明正大的跟跟男子打交道,连皇家都认可。 当刘青去拜访方衢,和方伊莲单独相处的时候,方伊莲就愤愤不平的提出了这个疑惑。 刘青想起章锦婳,也是满腹疑惑。他细细的回忆过无数次,依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得罪过章锦婳,不明白自己为何一见到章锦婳就想逃。 为了不引起方伊莲的怀疑,刘青也没有提起自己见过章锦婳的往事,他知道太子与秦王势同水火,只盼着太子早日上位,他的无端端的担忧也就可以消除了。 至于女医馆,只招收女病人,尤其还接受怀孕的夫人,在生产之前,都可以去千金堂预定房间,安住待产。 只这一条,就开创了妇科的先河。 刘青又害怕,又好奇,最终还是特意溜达到了千金堂。 三天的请客期过去了,千金堂已经开始接收病人。 来的病人不多,只因为开张那天,市井百姓的传言,说千金堂看一次病,要一千文钱才给进门。 有那身体实在难受,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原来不管大病小病,问诊的诊金只要二十文钱,医治开药方抓药材另计。 这才有了几个胆子大的女病人。 刘青越走近千金堂,越觉得眼熟。 他惊疑的发现,千金堂的布置,跟他洛阳老家的刘家药铺几乎是一模一样:章锦婳坐堂的位置,病人坐的位置,桌上摆的物件,都差不多。就连章锦婳侧头给病人把脉的样子,从门口看过去,侧头的角度都有一种熟悉感。 其实,是章锦婳以为所有的医馆药铺都是这么摆设的。 章锦婳前世只在刘家药铺做过,十多年来,她对刘家药铺的印象简直是深刻脑海。 坐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妇人来看病,章锦婳心中雀跃,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自己前世在刘家药铺给女病人治病的方式,耐心边问边写医案,耐心极了。 刘青到了千金堂门外,竹青上前拦住:“刘监正,这里是女医馆,请止步。” 章锦婳给病人开了药方,让小丫鬟领着去药房抓药,自己把医案补充完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到刘青出现在面前。 刘青在女病人刚坐过的位子上坐好,一支胳膊搁在桌子上,一手伸出放在诊脉的小枕头上,问道:“章小娘子,可否为在下把脉?” 这样面对面的坐着,这样似真似假的对话,她经历过许多回!每次她替女病人把脉之后,刘青都会这么跟她开玩笑。 章锦婳这才猛地醒悟到自己为什么坐在药铺里就浑身不得劲,心里总有一股闷气要发。 此时此刻,章锦婳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越想忘掉的人和事,就越是会重复。想到这里,她不客气的问道: “刘监正,你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女医馆,你是来踢馆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刘青缩回手,垂下眼皮,随即又抬起眼,正眼看着章锦婳道:“章小娘子,刘某何来砸场子一说?前些日子在秦王府偶然遇见多年前的故人,听闻章小娘子开医馆,刘某特意前来道贺。” 章锦婳冷冷的道:“刘监正客气了,千金堂不过是小小医馆,当不起刘监正的道贺。” 这态度很明确,既不接礼也不回礼。 刘青也不气恼,站起来,淡淡的笑道:“听闻千金堂的蜜丸蜜脂十分受欢迎,刘某想买一些来做为年节的拜访礼品,因此特意前来向章小娘子讨个吉利。” 若是按照章锦婳的脾气,早就躲开了。 现在的她,采取的是另外一种策略,也是周子瑜教她的策略:了解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敌人的朋友。 成为朋友就免了,但是,来的都是客,她能做到的就是不把这碍眼的人打出去而已。 章锦婳带着几分恼火,把千金堂的大堂打量了一圈,越看越郁闷,她要赶紧把刘青打发走,再把这厅堂里的物品都挪动一下,要变得彻底不同于刘家药铺才行。 刘青也跟着章锦婳的目光把医馆的大堂扫了一圈,笑道:“章小娘子的医馆,跟刘某在老家的药铺很像,不知章小娘子去过洛城吗?” 章锦婳冷笑一声:“去过,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去过洛城。” 刘青做出惊讶的样子:“哦?章小娘子有家人在洛城?” 章锦婳闭了一下眼,一个叫做父亲的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脑海,:“有!” 第181章 洛城往事 章锦婳的回答,出乎刘青的意料之外。 据太子府打探来的消息,章小娘子是孤女,从小长在终南山,他还曾经怀疑过章小娘子就是孙圣手的传人。 不过,以他的观察,章小娘子的解毒手法还有治病的方法,也就是遇到了什么江湖高人学了几个绝招而已。就像他一样,在终南山这几年,也是遇到了几个神秘的道人,学了不少秘术。 既然有亲人,那章小娘子还打着无父无母的做派,这般抛头露面,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隐情。 就比如说这间医堂的布置,太过熟悉,让他失去了警戒之心。 不对!他刘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曾得罪过谁,还不值得人家处心积虑搞这么大的阵仗来除掉他。 还是说,刚好他误打误撞的赶上了别人的机关? 不过,哪怕只是碰巧,他也不允许有人来阻挡他的生财之路。 念及此,刘青收敛起之前有些忘乎所以的神情,换上一副谦卑的面孔:“章小娘子,请问你在洛城的亲人是什么人呢?” 章锦婳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是什么人都与你无关,刘监正,你到旁边稍坐,我让人给你包药。” 刘青没有起身,依旧问:“章小娘子,刘某在洛城出生,几乎整个洛城的人家都认得,说不定你的家人我也认识呢!刘某过段时间要回老家一趟,章小娘子可有什么口信要刘某帮着带的么?” 章锦婳冷冷的道:“刘监正,不必了。” 态度清冷,没有起伏的声调,拒人于千里之外。 竹青站在刘青身后问:“章小娘子,蜜丸需要拿吗?” 若是刘青敢出言不逊,就把他揪出去,管他是不是太子府的人呢! 章锦婳感激的看了竹青一眼:“蜜脂已经没有了,美容蜜丸是限量的,只能拿两瓶。用锦盒装好。” 竹青对刘青道:“客官这边请!这里是女医馆,请随我到药柜处取蜜丸。” 刘青只好站起来,想跟章锦婳再搭腔说几句话,套出洛城的更多信息。 章锦婳已经将脸扭向另一边,眼皮也垂了下去。 从刘青的角度俯视过去,只能看见章锦婳的眼睫毛在微微抖动,乌黑发亮的发丝,衬得白皙的耳朵和脖颈愈发细腻。 和那些丰满圆润的美人相比,章锦婳有一种弱不禁风想让人拥在怀里疼爱的动人之处。 刘青几乎看直了眼。 竹青重重地咳了一声:“客官,这边请!” 刘青转头又打量了一下千金堂的大厅,视线被摆在角落里的一大盆花草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抬脚就走过去。 那是当阳的一个角落,白天医馆开门营业的时候,卸掉门板,就能见到太阳。 这个角落,若是坐在药柜后头,或是坐在诊桌后面,有个人挡住视线,这里就是个容易被忽略的盲点。 现在摆上了半人来高三尺直径的大缸,里面种了好多株虎骨草。 如此一来,阳光可以照进大厅里,大缸又挡住了边角的门口,虎骨草也种得恰到好处,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医馆的坐堂疾医是有来头的,外行人一看,也觉得医馆里有着勃勃生机。 虎骨草具有疏筋活血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并不常见。一般的采药人,都是采了药草晒干卖给药铺,极少有人会种植新鲜的虎骨草,一来水土不对,二来虎骨草喜阳光又极喜湿润的土地,想要养活也不容易。 刘青的祖父开始,就种植虎骨草,到了刘青这一代,刘家已经可以用随意用一个小花盆都能将虎骨草养活。 在洛城的刘家药铺,药堂里就摆着几盆虎骨草当作摆饰。 千金堂的这盆虎骨草,长势极好,一看就是种植虎骨草的行家,植株还是按照雌雄株的最佳排列方式种植的。 章锦婳听到脚步声移动的位置好像不是朝药柜的方向,就转过头来,看到刘青站到虎骨草的花缸前,猛地想起来,刘青的父亲和大哥,就是刘家最擅长种植虎骨草的,她种植药草就是跟刘青的父亲学的。原本这个种植的技术是家传的,讲究传男不传女,刘青的父亲因为心疼小儿子刘青分不到什么家产,药铺的家产就是医术和制药秘笈,必须传给长子;又因为章锦婳乖巧温顺识得许多药方,刘青的父亲就偷偷的将怎样种植虎骨草的技术告诉了章锦婳。 在前世,刘青分家后,也打起了刘家祖传伤药的招牌,刘青和章锦婳用合起来的药方,配制了新的伤药,药效更佳。而且,章锦婳种植的新鲜虎骨草,长势比刘青的大哥种的还要更好,渐渐地就有许多人相信,刘家的祖传秘方其实是传给了刘青的。 “怎么,刘监正见过这种草?” 刘青回过头:“正是,刘某的家里就有这种药草,想不到在长安城也得以见到。” 章锦婳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是太医署的孙博士送给我的开业贺礼。” 太医署的百草园,的确是宝贝众多,还有那个爱草如命的孙博士,刘青还是记得的。不过,那个百草园他都看遍了,好像不曾见过虎骨草:“呵呵,章小娘子好人缘,连孙博士都送了贺礼。” 章锦婳看看竹青。 刘青也不想惹毛了章锦婳,转身向药柜走去。 这一看,刘青又傻眼了。 千金堂的药柜,连药材分放的位置,都跟刘家药铺一样。 章锦婳一看刘青的背影,就知道坏事了。她现在最盼着就是赶紧把刘青打发走,然后把千金堂的布置统统给挪一遍。 竹青把蜜丸的瓷瓶装进锦缎缝制的荷包里,再装进木盒,在木盒外系上一条红绸带,打了个蝴蝶结:“客官,一共是两吊钱。” 刘青一怔,他根本就没带钱,这就尴尬咯,他只好回过头问章锦婳:“章小娘子,可否替刘某记上帐,回头让人即刻送来?” 章锦婳微微点了个头:“嗯!” 刘青抓着盒子,又向章锦婳行了个礼,这才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千金堂。 第182章 孕妇 刘青的意外到来,令章锦婳心生烦恼,一上午的好心情,即刻跌落谷底。 看看没什么病人上门来,章锦婳就到后院,去找唐夫人。 唐夫人正在院子里站桩,安嬷嬷和小丫鬟在一旁拿着彩色丝绳在编结手钏。 听到章锦婳的脚步声,唐夫人回过头,立即就喜笑颜开:“章小娘子,忙着呢吧?” 章锦婳摇摇头:“不忙。所以现在有空,先来给您把脉。” 唐夫人甩甩手,活动了一下四肢,走到椅子上坐下:“章小娘子,我这身子都差不多好了,你要是忙,就不用管我了。” 自从千金堂开业的时候,唐夫人替章锦婳招呼了几天女客,不但不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和惊呼声中,心理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精神头格外地好。 要不是身份在这碍事的话,她都想要去千金堂给章锦婳当助手了。 章锦婳在唐夫人旁边坐下,伸手抓住唐夫人的手腕:“唐夫人,您的脉象已经与常人无异。等唐侍郎回京城,您去城门迎接,真的可以走着去走着回了。” 在唐夫人面前,章锦婳也可以轻松的说个俏皮话。 唐夫人笑着道:“那就太好了,我现在每天都勤走路呢。” 能走路的感觉太好了,简直不想停下来。 章锦婳弯弯嘴角:“很好!” 唐夫人遗憾的伸出有些变形的双手:“可惜这手不能走路,要是手能走路的话,我也要走一走。” 安嬷嬷抬头笑道:“夫人呐,难不成您还想绣花给老爷看呐?” 章锦婳逐一捏了捏唐夫人的手指:“唐夫人,您要是不怕疼,我教您一个法子,到时候还真的能绣花呢。” 唐夫人乐了:“章小娘子,你这么一说,那我还非要试一试了。我从来还没绣过花呢。” 安嬷嬷和小丫鬟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成了一团,唐夫人拉着章锦婳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把张婶也给引过来了:“怎么了这是?” 张婶刚听说刘青来了,生怕章锦婳有情绪,放下厨房的事就过来了。才走到杏林苑的院子,就见到章锦婳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哭笑不得,唐夫人和安嬷嬷则是笑得声音都变了。 唐夫人想解释一下,一伸手,看到自己的手指头,笑得更凶了。 张婶看看章锦婳:“锦儿?” 章锦婳站起来摊摊手:“唐夫人听说要她去杏林馆帮忙,高兴的!” 唐夫人帮了几天忙,觉得颇为得心应手,又找回了跟唐侍郎在外地做官太太是招待客人的自豪感。这天天的看着人家在忙,她也闲不住了,非要去杏林馆帮张婶做点事不可。 其实,唐夫人本就是章锦婳的活招牌,可惜,章锦婳脑子还没开窍,不懂得利用机会,一直不答应,觉得自己不能白得人家好处。而张婶就认为这唐夫人送上门来,天天在那些女眷女客面前出现一下,比什么传说都好使。 没想到,章锦婳突然就答应了。 唐夫人止住笑声,费力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章小娘子,你说话算数?” 章锦婳点点头:“算数!”抬头交待张婶:“张婶,就让唐夫人陪着夫人们说说话就行,端茶倒水的事情,就让竹影他们做。” 张婶高兴的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会叮嘱竹影竹芯的。” 唐夫人带来的轰动效果就是,杏林馆在流言风波后的前十天的宴席,都被参加千金堂开业酒宴的夫人们定下了。 今天要来的客人,正是唐夫人的闺蜜,光禄寺寺卿李孝何的夫人。 两人多年未见,唐夫人返京之后又一直生病,前日一见之下,又是哭又是笑的,差点把杏林馆的酒宴变成私己闺蜜的聚会。在唐夫人的大力宣传之下,李孝何夫人走了唐夫人的后门,定下了杏林馆的第一席。 唐夫人急急忙忙站起来:“安嬷嬷,快带我去换衣裳,等下让秀秀震惊一下。” 安嬷嬷带着小丫鬟忙不迭的搀着唐夫人回屋子里去换衣裳。章小娘子不但把唐夫人的寒症治好了,还激发了唐夫人的童心少女之心,变得充满活力,还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张婶走向章锦婳:“锦儿,你没事吧?” 章锦婳知道张婶问的是谁,摇摇头:“已经走了。” “你脸色有点苍白,还是累着了,要不你就歇着吧。等有病人上门,再让铃兰过来叫你好了。”张婶手头忙,不能陪在章锦婳身边,只好出言安慰。 章锦婳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等我睡一阵起来,再把千金堂重新布置一下。” 还没等章锦婳抬脚走,春兰急急忙忙跑过来:“章小娘子,前面来了个大肚的妇人,说是疼了两天两夜了还没把孩子生出来。她家里人把她抬到千金堂来了,竹青说让您先去看看收不收?” 章锦婳颓丧的神色一振,立即道:“遇到这种事情,不用问我,先抬进来。” 一边交待春兰,一边快步向千金堂走过去。 千金堂门前的台阶下,放着一副担架,一个孕妇躺在担架上,面如纸色,已经痛得喊不出来声音。担架旁边是个面色焦灼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孕妇的丈夫。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来了来了!”围观的人看到章锦婳出现在千金堂的门口。 章锦婳匆匆走下台阶,蹲下身子去探孕妇的鼻息:“这是怎么回事?多久了?” 那个年轻男子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下了:“您就是千金堂掌柜的?求您救救我家芙蓉吧!她疼了两天两夜,产婆说大小都不保了。求求您救救她们母子,小的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章锦婳站起身,冷静的吩咐竹青:“把她抬进去‘酉’字间,准备好烧酒银针,我来施救。” 又问年轻男子道:“你是她什么人?” 年轻男子道:“小的叫青牛,芙蓉是俄媳妇。” 章锦婳道:“怎么不早点送过来?如果只能救一个,你是保大还是保小?” 第183章 施救前提 蓉青牛愣了一下:“保大,保大人!” 冬兰跟在竹青身后,看到青牛和芙蓉的面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章小娘子,这位芙蓉娘子在别处都不肯收,那就是救不了的了。” 青牛急了,冲着冬兰大声嚷嚷:“你胡说!谁说别处不肯收?” 冬兰有点怕,但还是勇敢的回了一句:“离你家最近的医馆是张氏妙林医馆,张疾医就擅长妇科,你怎么不去张氏医馆?” “我要是有钱的话我怎么不去呢!大老远的绕了半个城抬到这里来,我容易吗我!” 哄,围观的人群又炸锅了: “原来是没钱找别人治啊!” “这里是千金堂,没有千金莫进门啊,张氏医馆都不收,你来这里,准备了多少吊钱啊?” “别说钱不钱的,孕妇都这个样子了,只怕有钱也治不活了,你看这么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青牛听着耳边嗡嗡的议论声,更着急了,往前跪行两步,给章锦婳磕响头:“掌柜的,求您了,一定要救救我家芙蓉啊!没有芙蓉我也活不下去了。” 没钱又不是他的错! 青牛的确是抬着芙蓉去了张氏医馆,人家当然不收这烂摊子,推说专治妇科的疾医外出看诊了。在他的一番苦苦哀求之下,张氏医馆的坐堂疾医,给他指了一条路:“听说‘千金堂’专收妇科的疑难杂症,这就是说,别人治不了的,她们能治!” 青牛道:“听说千金堂进门就要收千金,我哪有钱啊!” 那疾医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没钱我们也不给治啊!还是继续道:“人家有钱,给你这样的穷人看病,就是不收钱,看十个八个的也不会亏。快去吧,再迟一点,大小都保不住了。” 其实,这张氏医馆的人,就是想给千金堂添堵而已。 谁让千金堂这么高调呢!哼,你不是专治妇科儿科么!你不是厉害到太医都来给捧场么! 青牛平素就是个缺心眼的,还真就信了,抬着芙蓉就奔着千金堂来了。 眼看着掌柜的就要让芙蓉进去医治了,半途上又杀了个小丫鬟出来坏事。 青牛急得懵头懵脑的,除了砰砰磕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章锦婳看了冬兰一眼,低头问青牛:“人,我可以抬进去救治,你相不相信我能治?” 淡定的语气,专注的眼神,让青牛不由得就点头如捣蒜:“信信信,我信!” “那你信不信我救不活呢?”章锦婳又追问了一句。 “啊?”青牛懵了,结局怎么变了?结结巴巴的道:“掌柜的,你不是说抬进去就能治吗?” 章锦婳摇摇头:“我又不是神仙,而且,抬进去救治是要花钱的!” 青牛愣了:“只要掌柜的能救活俺家芙蓉,我把家里的三间房子卖了,要是还不够,我就给您做长工抵钱,行不?” “行!” “不行!” 一道尖利的妇人声和章锦婳的声音同时响起。 从不远处跑来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冲过来对着青牛的脑袋就是一顿乱揍:“你傻呀你!芙蓉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嘛你就这么上杆子去救?她都没气了,你还卖房子去救?卖了房子我住哪里?我吃什么?你老娘还不如一个妓子吗!” 哄,围观的人群炸了大锅,嗡嗡声越来越响。 青牛把他娘往旁边一推,继续磕头:“章小娘子,求你了,快救救我家芙蓉,我这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青牛娘扑回去撕打尖叫:“你疯了!不许救!” 章锦婳冷静的插进去:“到底救不救?听谁的?” 青牛急红了眼:“救!听我的!” 青牛娘厉声尖叫:“你要敢救她,就别喊我娘!” 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盯着青牛的反应。 青牛红着眼,泪流满面,给章锦婳磕头:“章小娘子,只要你肯救芙蓉,青牛的命都是你的了,这一辈子青牛就卖身给千金堂,任你差遣。” 青牛娘呃了一声,往地上一坐,整个人都懵了。 章锦婳吩咐竹青:“把人抬进去,马上!” 又指着青牛:“你跟进来!” 青牛爬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跟着担架跑,嘴里还在喊:“芙蓉,你有救了,芙蓉,你有救了!” 竹青指挥着两个抬担架的人,把芙蓉抬进了治疗间,章锦婳和青牛冬兰铃兰都跟了进去。 片刻后,竹青和两个抬担架的人出来了,其他人都留在了治疗间。 章锦婳上前检查躺在床上已经毫无知觉的芙蓉,进气少出气多,好在胎心还在跳。 “青牛,你坐在旁边,抓着芙蓉的手,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说说话。” 青牛乖乖的坐下来,在芙蓉耳边开始一遍遍的喊着芙蓉的名字:“芙蓉,我是青牛,你有救了,芙蓉,咱以后好好过,我会对你好的,芙蓉,芙蓉......” 章锦婳让冬兰和铃兰上前把芙蓉的裙子解开,裤子脱下。 冬兰到底年纪小,看着青牛一个大男人坐在旁边,怎么也不好意思去解芙蓉的裙带,还是铃兰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除掉了芙蓉的下装。 芙蓉隆起的腹部露出来,只见肚皮上凸起好几块,并不像其他孕妇一样是圆鼓鼓的。 这是羊水破了,羊水流得差不多了,再不施救,胎儿就会窒息而亡。 章锦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右手充满热量,伸手去触碰芙蓉的腹部。 她的手覆上去,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暖意,就在肚皮里动了动,芙蓉的肚皮也随之起伏。 冬兰惊喜的喊道:“动了,动了。” 青牛也惊喜的在芙蓉耳边喊:“芙蓉,孩子还活着,芙蓉,孩子还活着......” 章锦婳的手继续在芙蓉的肚皮上缓缓移动。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她感觉到胎儿似乎是想要出来的样子:“铃兰,准备接生。” 铃兰傻了:“我不会!” 章锦婳也是第一次给孕妇施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千金堂没有接生婆。 她倒是能救活大小两条命,可是,接生的事情,怎么办? 第184章 六不治 见章锦婳只呆怔了片刻,就醒悟过来。 此刻,就算有接生婆在这里,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现在只能靠已知的医书上的理论和自己前世生欢郎的记忆来进行下一步了。 章锦婳快速的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心神之处,让自己通过手掌的触觉,去感受胎儿接下来的行动。 “铃兰,冬兰,你们把她的腿张开。” 铃兰年纪大一点,也一心一意的想跟章锦婳学医术,大着胆子,按照章锦婳的吩咐认真去做。 冬兰咬咬嘴唇,心一横,也伸出手去,跟铃兰一起将芙蓉的腿曲起来,用力按住。 青牛也停止两人呼喊,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芙蓉的肚皮。 章锦婳的双手覆在芙蓉的肚皮上,吩咐青牛:“你继续喊他的名字,就说孩子要出来了,让她用力。” “喔!”青牛醒过神,紧握着芙蓉的手,声音都在发抖:“芙蓉,用力呀,孩子,孩子要出来,用力呀,咱们的孩子要出来了。” 几个都没有经历过生产的人,在章锦婳的指挥下,齐心合力的,为芙蓉腹中的胎儿,一起用力。 冬兰哆嗦着声音:“章小娘子,我看见脑袋了。” 章锦婳:“......!” 青牛:“芙蓉,孩子出来了,出来了,再用力,孩子出来了。” 冬兰的眼泪快出来了:“怎么办?章小娘子,出来了怎么办?” 铃兰接着答:“我知道怎么办,冬兰,你去打热水来。” 冬兰松开手,就往门口跑,刚一撩开帘子,差点被门口的热水桶绊倒。 “出来了!”大门外不知谁喊了一声:“咦,不是青牛啊,是小医女。” 冬兰费力的把热水拖进了治疗间。 大门外的众人更是焦急的等着,要不是竹风拎着烧火棍在门口站着,一个个恨不得冲到治疗间外听动静。 昏倒在地的青牛娘,也一骨碌爬起来,伸长脖子往千金堂里张望。 千金堂门外,突然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酉”字治疗间内,章锦婳还在有条不紊的在辅助芙蓉用力将胎儿推出体外。 一个浑身紫红发黑的婴儿,终于滑出了芙蓉的体外。 铃兰眼疾手快的接住婴儿,学着以前看过的接生过程,把婴儿的脐带剪断,打好结,捧到热水盆前拧了湿帕子给婴儿擦洗血迹。 章锦婳没有丝毫放松,继续给芙蓉揉着肚子,尽量把腹中的淤血给推出体外。 “冬兰,你去喊人端一碗参汤来。” 冬兰见到血就晕了,全凭着不能丢章小娘子的脸的信念才咬着牙硬撑,勉强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喊:“夏兰,去端参汤来。” 夏兰等了好久了,打起飞脚去后院端了一碗热参汤。 冬兰已经没有力气去接,就对夏兰说:“你端进来吧。” 夏兰清脆的应了一声,就往里走。 结果,夏兰比冬兰还更怕血,一进门,正好看到芙蓉的胎盘流出来,吓得尖叫一声,手一软,参汤砰地掉在地上。 这一声尖叫,把千金堂内外的人,都给惊到了。 千金堂外,围观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人死了!” 青牛娘一下子来了精神,带头就往里闯:“死人了,治死人了,你赔我孙子命来!” 竹风竹青横在门前,严阵以待。 众人刚涌上台阶,就听到千金堂内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所有人,齐刷刷停下了往前冲的步子,惊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去侧耳细听,哪里来的哭声。 治疗间内传来了年轻男子洪亮的嚎啕大哭声:“芙蓉,你终于醒了!哇啊啊!” 铃兰把婴儿用细布包好,轻轻放到章锦婳的怀里,自己走到门口,撩起门帘探出头:“竹青,母子平安,你报一声。幽兰,再去端一碗参汤来。” 门外众人听得真真的: “生了?” “人没死?” “母子平安?” “真的救活了?” 青牛娘一下子又瘫软在地,大声嚎哭起来:“唉哟,我的孙子哟,我的儿子哟!” 台阶上的吃瓜观众慢慢退下去,他们想起哄是没戏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青牛娘的身上,看着青牛娘拐来拐去的态度,说哭就哭说停就停的样子,纷纷去打趣。 在治疗间里,章锦婳百感交集的捧着小猫咪一样大小的婴儿,眼泪也涌了上来。 冬兰和夏兰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青牛还在大声嚎着。 只有铃兰,不慌不忙的替芙蓉收拾。 ...... 经过一阵忙乱,千金堂接生的一个婴儿出世了,千金堂接诊的第一个垂危的孕妇,也救活了。 不用广告,病人蜂拥而来。 来到门前,才发现,千金堂并不是想进就进的。 大门外贴了一个告示牌,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几条规则: 千金堂接诊原则 一、每天上午接诊前十名病人。 二、午时之后不接诊。 三、无理取闹者不接诊。 四、污言秽语者不接诊。 五、不遵医嘱服药者不接诊。 六、羸弱不能针药者不接诊。 ...... 很快的,告示牌上的内容,传遍了长安城。 这个原则,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遵从扁鹊神医传下来的六不治原则,只有这个接诊的时间规定,与疾医随时随地救治病人的大众认知有所不符。 这是因为,章锦婳的天策府国子助教的身份没有对外公开的缘故,她还要留出时间来,整理医案,研制药丸,实在是分身无术。 不管怎样,章锦婳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母子二人性命的事情,已经被茶馆里的茶博士重新编排,成了京城里最新热门的说书故事。 至于故事里的母子二人,不对,应该是一家三口,现在已经是千金堂的人了。 有着一身蛮力的青牛,现在是千金堂最勤快的杂役,洒扫庭院,搬物护院,逢人便笑。 九死一生的芙蓉,只等身体复原,也做千金堂的医女,专门照顾孕妇和产妇。 还有小毛头青牛仔,每天和芙蓉呆在一起,母子俩是千金堂的丫鬟们增加母婴知识的最好示范。 章锦婳松了一口气,千金堂,总算是顺利的开启了。 第185章 中秋 冬给芙蓉接生,是千金堂的成名之作。 章锦婳事后回想,在医治过程中,冬兰晕血,夏兰怕血,都是突发的意外,她若不是前世有过生产经验,若不是铃兰有过观看产婆接生的经验而临危不惧的做了接生婆应该做的工作,芙蓉母子的命说不定就此呜呼了。 尤其是青牛娘的态度,在那么关键的时刻都把钱看得比人命重要。虽然后来青牛肯舍物,万一遇上不懂祝由术的疾医,错过了那个最佳施救点,人没救得活,千金堂的名声,肯定就毁了。 她写医案的时候连呼万幸,她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这样无异于冒险的傻事。 所以,她跟张婶商量了之后,写了一份接诊须知贴在门口。 病人是看不完的,要做就要做行之有效的医治。 每天多看一个病人,章锦婳就能总结出千金堂需要完善补充的地方,从增加人手,到增添医疗设备,到将医治的步骤做的更细致更有效,忙碌得没有半刻休息。 周子瑜的话也少了,他每天到杏林馆来,好像就是为了在章锦婳记录和整理医案的时候,替她磨墨。 直到中秋节的前一天。 周子瑜又过来了,没有像平时一样留下来吃了晚饭陪她写一会儿字再走,而是抱歉的告诉她:“锦儿,潭州府老家有人过来长安城,我今天必须回家吃饭,明天的中秋节,也不能过来杏林馆吃饭,只能等明晚去秦王府再和你一起赏月了。” 正沉浸在新事业喜悦当中的章锦婳,完全没有特别反应,只是略表遗憾的抿抿嘴唇:“嗯,瑜兄,那你好好的陪陪家人!”就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医案去。 周子瑜有些依依不舍:“锦儿,你不问问是谁嘛?” 章锦婳头也不抬:“你不是说从你老家过来的吗?”不就是亲戚嘛,还能是谁? 周子瑜暗暗叹口气,打起精神道:“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章锦婳这才抬起头来笑笑:“不去了,杏林馆明天有宴席,千金堂还有病人,再说了,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们(杏林馆千金堂的诸人)过中秋节,我想跟他们一起吃饭赏月拜月,让他们有个家的感觉。” 周子瑜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哦,对了,你看我忙得差点忘了。”章锦婳拍拍额头,在书架上拿起两个锦袋:“这是我新做出来的蜜丸和蜜脂,你带回去送给周夫人和子瑶。” 千金堂开业那天,周夫人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怪怪的,周子瑶也一直没来过,章锦婳想了想还是给带了礼物过去。 周子瑜看看手里的锦袋,终于还是走了。 门外,张婶指挥竹青竹风他们在挂灯笼,摆花草,又在后院张罗着摆满了新鲜的时令瓜果,只等着子夜时分拜月。 往年的中秋,只有张婶陪着,是不是中秋都只有两个人默默相对。 对着皎洁的明月,章锦婳点了三支香,为不曾谋面的父亲默默地祈福,祈求有生之年可以见到亲生父亲。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点了香在供桌前对着月亮祭拜,围坐在一起,聊着各自以前的中秋风俗。青牛抱着未满月的小毛头也跟着来拜月,呜呜的低声哼哼,给杏林馆的拜月晚宴,增添了不少气氛。 章锦婳接受了众人的祝福,又怕大家不自在,就先回房休息。 张婶跟着章锦婳到门口,悄悄地道:“锦儿,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跟周公子一起拜月了。” 章锦婳笑一笑:“张婶,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思想那么远。要是嫁了人,千金堂可怎么办啊?” 张婶道:“想不想,都要想。怎么你的亲事,现在周将军都不提了?皇太后的丧期早就过了啊。” 章锦婳道:“张婶,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只怕周夫人不喜欢。” “只要周将军对你好就行,你还有千金堂还有杏林馆还有我们呢。” “可是,只有夫君对自己好有什么用?你看唐夫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唐夫人这样的。锦儿,你自己都能撑起这么大一份家业,就不是一般人。” “张婶,我在想,要是嫁人了也不用去周府住就好了。” “除非周将军像唐侍郎一样去外地做官。” “对,这是个好主意。” “锦儿,还是别问了,会让周将军为难的。” “张婶,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啦!我是母亲的女儿,我会积极想办法的。” 张婶很欣慰:“很好,锦儿,你一定会比夫人幸福!赶紧歇着吧,我去收拾收拾,明天你还要忙呢。” 又被章锦婳忽略的某人,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苦思对策。 周府来的客人,正是周家宗族的远房亲戚,说亲不亲,说远也不远。 最关键的是,来人是为了亲事而来。 这门亲事,还真是周子瑜的祖父为他定下的。 原来,周子瑜的祖父周怀书年轻的时候,与同乡周泽云赴京赶考,一路上相互照应,又都很说得来,就结拜为亲兄弟。应试之后,两人双双中榜。幸运的是,周怀书进了翰林院,周泽云则回乡,在县衙门做了主薄。 周泽云回乡之前,周怀书特地拜托周泽云代为照顾寡母。为表诚意,两人约定了儿女亲事,若是儿子辈不能结亲,就等孙辈,谁有孙女就嫁给对方的长孙。 结果,几十年过去,周怀书和周泽云早已经去世,他们的孙辈中才有了女孩 周怀书常年在京城,又娶了恩师的女儿,生了周正义不到三年就得了病去世了,周怀书的夫人带着周正义回到潭州府伴随寡居的婆母居住,不到一年也忧郁而终,彼时周正义还不到四岁,所以并不知道这门亲事。 周泽云的儿子周行石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周清成年纪尚小只有七岁,女儿周清莲今年十五岁,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周行石在潭州府开了绸缎铺,家境也算殷实,原本想招个上门女婿替他张罗生意的,连人选都看好了,谁知在翻修老宅的时候,翻出了周泽云与周怀书的约定书。 第186章 婚约 祖周行石看了约定书,顿时不淡定了。 过年的时候,周氏宗族都会举办祭祖活动,周行石也肯定都会参加。 周正义他太认识了,周府在潭州城里的大宅子,是潭州府最豪华的宅院之一,宅院里的女主人周夫人也常常从他的绸缎铺买绫罗绸缎。周家的千金小姐周子瑶,还认识周清莲,还请清莲去周府做过客。 原来,在京城做了大官的周正义,居然跟自己还是亲家。 周行石拿着约定书跟老婆商量:“你说怎么办?” 周太太极有主意:“那还能怎么办!肯定是按照婚约办!” 周行石还有点犹豫:“我还想让张三入赘之后就做二掌柜呢。” 周太太恨铁不成钢:“清莲嫁到京城去,就是官太太,以后还能把清成带到京城去读书,清成有出息了,咱们将来也能跟着去京城享清福。” 更何况,周子瑜小时候跟着祖母一起生活,他们夫妻俩是见过的。那孩子,小时候就长得清秀端正,听说现在还做了将军,啧啧啧,还不知道怎么个一表人才呢。 就这样,原来看好的赘婿人选,先按兵不动,继续让张三在自家的绸缎铺跑腿管采买。 至于女儿嘛,夫妻俩跟女儿这么一说,根本都不用劝,周清莲立即就同意:“阿爸,阿妈,我早就想去京城看周家小娘子和周夫人了,她们以前都对我那么客气呢。” 最重要的是,她见过周子瑁!张三虽然也好看,可是没法跟京城的周家人比啊!周二郎都这么俊秀了,那周将军还不知道盖有多好看呢! 不得不说,周行石能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还是很有头脑的,前脚写了封信给周正义,后脚就带着女儿,赶在中秋节前到了长安城,拿着周怀书的亲笔约定书,住进了周府。 周子瑜他听说祖父真有给他指定婚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在他平时住在秦王府,不用回家,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行石父女。 中秋节到了,他不得不回府。 周清莲天天跟周子瑶在一起,早就套出了周子瑜的很多信息,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中秋节的周府家宴,周清莲早早就打扮好了,就等着周子瑜回府。 当周子瑜穿着便服出现在周家的饭厅时,周清莲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将军也可以像个秀才一样斯文内敛。 周正义向周行石介绍自己的儿子:“周老弟,这就是子瑜。” 周行石惯会察言观色,即刻喜笑颜开的拱手作揖:“周贤侄,久闻大名!” 周子瑜客气的抱拳回礼:“世叔,小侄见礼!” 再看周清莲,早就满脸绯红,两眼放光,嘴角含笑,不等人为她介绍,就站起身,盈盈见礼:“周大兄,清莲这厢有礼了!” 周子瑜只是抱拳回礼,并未正眼相看,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周正义招呼众人坐下:“今天是家宴,周老弟也不是外人,咱们就不分桌了,也热闹些。来吧,都坐,都坐下!” 周清莲含羞坐下,垂下眼皮,不断地从眼角去打量周子瑜。 周子瑜目不斜视,只装作不知道。 仆妇家丁立即将饭菜全部端上来。 有些食材,是周行石从潭州府带上来的,都是周夫人周子瑶爱吃的。 周子瑶连着几天都吃到老家的菜肴,好不容易大哥回来了,赶紧献宝:“大哥,这道莲子红烧肉,是你最爱吃的,快尝尝!我们都吃了好几顿了。” 周子瑁笑道:“瑶瑶,大哥天天在杏林馆吃好吃的,哪里还记得什么红烧肉。” “杏林馆又没有红烧肉!”周子瑶不服气的怼二哥:“这个是老家带上来的新晒的莲子焖出来的,又香又不腻,锦儿都不会做呢。” 周子瑁哂笑:“锦儿不会做红烧肉有什么关系,杏林馆的哪道菜不比咱家的好吃啊!锦儿烧的孜然羊排,清炖羊肉,大哥就最爱吃,你没看大哥都不回来吃饭。” 周夫人冷笑,撇了一下嘴角。 周子瑜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二弟,周子瑁瞪了周子瑶一眼,不出声了。 周正义轻声呵斥:“自家饭菜,哪能跟人家去比较的。”好歹食材也是客人带过来的,怎么地也不能说不如别人家的好吃啊。 周子瑜镇定的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碗里,慢慢吃下,赞道:“好久没吃过腌肉了,果然好味道。周世叔,辛苦你了。” 周行石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贤侄喜欢就好。” 周清莲借机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子瑜,只觉得周大郎就连吃饭的样子都好看的不得了,看过去的眼神越发地含情脉脉。 坐在旁边的周子瑶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周清莲好像是看上大哥了,她不知所措的用脚尖踢了一下周子瑁。 周子瑁很恼火,左脚刚被大哥踢了一下,现在右脚又被妹妹踩了一下,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他瞪回周子瑶,发现妹妹神色不对,不屑的扯起嘴角冷笑:“你才知道啊!” 周子瑶莫名心虚:“知道什么?” 周子瑁摇头:“笨!” 这个周清莲的表现那么明显了,瑶瑶还傻乎乎的没看出来,真是,平时那么精明反应那么快,敢情都是冲着怼他这个和蔼可亲的二哥来的! 周清莲小声的问:“瑶瑶,杏林馆是哪里啊?医馆吗?” 周子瑶摇摇头,又点点头:“杏林馆是食馆,不过杏林馆最近又开了一家医馆,医馆叫千金堂。你在我房间看到的那瓶蜜脂,就是千金堂出品的。” “吃饭,要说话等吃完了回房间去说。”周正义开口制止。 周子瑶做了个鬼脸,乖乖的低头吃饭。 周子瑜默不出声,飞快的吃了饭,放下碗:“父亲,母亲,周世叔,慢用。” 周行石端起酒杯:“贤侄,世叔还没跟你喝酒呢。来来来,先喝一杯再走。” 被禁言的周子瑶抬起头来说道:“我大哥不喝酒,锦儿禁止他喝酒大半年了。” 第187章 出征前夕 >周子瑶一再的提到锦儿,象周行石这么精明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不对劲来了。 酒杯端在手里,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周子瑜推辞:“世叔,小侄脾胃寒凉,素来不饮酒,在军中也是如此,请世叔见谅。” 周行石眨了眨眼睛,也不勉强,笑着坐下。只要周寺卿不提,他周行石就假装不知道,反正,婚约书是真的,周家人不可能不兑现。 周正义喊住长子:“子瑜,等下去书房,我有事要与你说。” 周子瑜微微躬身:“父亲,儿子还要去秦王府。” “哦?那你快去吧,明天再说。” “是,父亲!” 周子瑜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饭厅。 去秦王府是他临时胡诌的。 周行石的态度,那种商人估价的眼光,让他心生不喜。 还有这种不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让他很郁闷。 周子瑜望了望天,深蓝的夜空万里无云,月光皎洁明亮。 这个时候,这种天气,李淳风一定在观天象呢! 周子瑜顿时有了主意,带上罗怀,去找李淳风。 李淳风正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天,薛收坐在石桌边,温了一壶酒,慢慢自斟自酌。 “李参军,今夜天象,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有。” “说说!” “你要问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观天象有什么发现而已。” 李淳风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坐下:“周将军,今夜观星,正有所感,你就来了,还问了我问题。依我看,这星象的变化,与你的事情也有关。” “李参军,不要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周子瑜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嘘!”李淳风比了个手势:“长安城十月将有地动。” “地动!”薛收一口酒含在嘴里,悉数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我就听说过西凉那边有地动,长安城还从来没有过,地皮连抖都没有都过,怎么还可能会动!” 周子瑜对李淳风深信不疑,所以他的关注点也不一样:“李参军,地动跟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地动么,在国,为后*宫不安,在家,为后院不宁。” “李参军,周将军还没成家呢。” “我当然知道啊!” “那他的家怎么不宁?难道你想说......?”薛收硬生生的把周寺卿几个字给及时的咽了回去。 李淳风摇摇头:“这男人为天,女人为地。地动呢,就是女人出了问题。” “啊?” “什么?” 周子瑜和薛收同时惊讶出声。 薛收只知道周子瑜是心悦章小娘子,并且准备与章小娘子定亲的,那这后院的女人出问题,章小娘子有问题?章小娘子是神医,神医能出什么问题? 这薛收,书生气十足,哪里想得到后院女人之间明争暗斗的小心眼,他以为官贵家的后院里人人都是比他媳妇还要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 周子瑜心中一动,这个女人的问题,是母亲?还是那个拿着祖父亲笔婚约书来的周清莲? 两个人又同时望向李淳风。 李淳风很犹豫,如果只有薛收在这儿呢,他还能说。现在周子瑜也在,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扎心。 周子瑜抱拳作揖:“李参军,你尽管说,我受得住!” 李淳风背着手,又望向夜空:“我要再观明夜的星象,连观三夜,确定无误了才能说。” 哎马呀,这可不能说出来,扎人家心还算了,自己可别挨揍。李淳风决定严守秘密。 周子瑜在终南山学道多年,天象周易之事,多少也懂一点,至少李淳风的话,他就能听懂。 周子瑜低头细想。 地动,是凶兆。 无论李淳风看得准不准,这话都不能说出去。 说出去的话,在国,这是妖言惑众,来个斩立决都够了。在家,无论是周夫人出事还是周清莲出事,周家都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李参军,再明示!” 李淳风还是摇头:“我要看完三天才能说。” 暧昧之事,说出去要死人哒,千万不能说! 周子瑜聪明的不再追问。 不能说出口的,就是秘密。后院的秘密,还是有问题的秘密,只有两个而已。 修道之人,最讲究一个顺势而为。 现在李淳风不肯开口,那就不要再勉强。 以他对李淳风的认知,能说出口的话,基本都会应验。 周子瑜心里一松,他知道怎么办了。 秦王九月份就要出征,他要争取机会出战。 人一轻松,就有心思说别的:“薛参军,明晚赏月夜宴,不知又请了哪里的乐班。” 薛收道:“听说是番邦来的。” 李淳风点点头:“好好好,上次的胡旋舞我没看到,你们不要拦着我,这次我要看个够!” 薛收摇头:“这次好像是不一样的,说是有新奇的表演。” 周子瑜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太好了!” 李淳风道:“当然好,听说东宫那边的歌舞班足够热闹。” “李参军,殿下这次出征,”周子瑜把酒碗里的酒一口闷掉:“胜算几成?” 李淳风斜睨了周子瑜一眼:“你想干啥?上阵?” 周子瑜点点头。 “前方陷阵,后院起火。” “啥?” “当我没说!” “极好。” “啥?” “当我没说!” “好吧,三成!” “足矣!” 薛收咂咂嘴:“好酒!你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周子瑜站起身:“八月十五又不是正月十五,哪有灯谜!薛参军,李参军,告辞!” 除了秦王府,周子瑜不想回周府,这个时候,他最想去的是潼关,在讲武堂听李靖给他分析军情,出谋划策。 跟了秦王殿下一段时间,周子瑜逐步适应了秦王的作战风格。 秦王讲究兵贵神速,更崇尚个人英雄主义,赵子龙的胆识魄力常常被他挂在嘴边。 做为左右护法之一的周子瑜,就更需要将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一一考虑到,与屈通配合,做好万全的防护。 只跟土豹子刘武周对战,只要问问周正义就行,胜算的把握还有一半一半。 根据唐侍郎带回来的消息,刘武周的地牢里还关押了太原太守,令到皇上再派兵之时就投鼠忌器,胜算就变成了只有三成。 其实,李淳风没讲的是,这三成胜算,周子瑜就占了两成。 第188章 对策 天色蒙蒙亮,周家父子在后院对练。 周正义的腿骨复原之后,每天最舒畅的时分,就是凌晨起来在后院练武。 周子瑜不敢太用力,一把长刀只在周正义的周围点到即止。 过了几招,冷不防被周正义的长枪扫到了刀身,整个人往后一倒,还未站稳,周正义的枪尖就指在了他的喉头处。 “哈哈,认输吧!”周正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爽朗的笑声将院子里的树木都震得簌簌响。 周子瑜和周正义对视着,猛地将手中的长刀向周正义的脚下扫去。 这是两败俱伤的死招。 周正义倏地止住笑声,提枪往后一跳,避开了周子瑜的刀锋,也失去了对周子瑜的制擎。 周子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父亲,儿子得罪了!” 周正义将长枪抓在左手,满脸赞赏,用右手去拍周子瑜的肩头:“孺子可教!哈哈!去洗漱了来我书房!” “是!” 八月十五不用上朝,周正义这才有时间与长子坐下来慢慢聊天。 周子瑜换了一身轻便的合身长袍,拿着一沓纸进了周正义的书房。 “父亲,儿子彻夜未眠,将太原的局势做了一个详尽的分析。请看。” “好,拿来。”周正义接过兵策:“子瑜,你先吃点东西,这个莲子粥不错。” 周子瑜依言在八仙桌前坐下,端起饭碗:“这粥熬得好,有点像祖母的手艺。” 周正义看过来:“是清莲熬的。” 周子瑜刚送到嘴边的羹匙停住,随即放回粥碗里。 大米是周子瑜的最爱,熬粥蒸饭蒸米糕烫米浆皮,百吃不厌。只是周子瑜性子随和,又常在军中没有讲究吃喝的条件,这个喜好只有周家人知道。 周正义轻笑一声:“怎么?不食敌军之食?” 周子瑜放下饭碗,正色道:“只有周家堂妹,非敌非友。米粒无罪,何患无人食?” “说得好!”周正义赞赏的看着长子:“你打算怎么解决?” “破釜沉舟。”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凡事都要严阵以待。” “很冒险呐!” “不冒险就没有胜算。” 周正义一拍桌子:“好!不愧是我周家人!无所畏惧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清早对练的时候,周子瑜冒死扫出的那一刀,最终反败为胜。 这个难得的取胜,还是让周正义逼的。 “谢父亲夸奖!” “唉,你要是能在一开始就痛下杀手,就不至于落到绝地反击的地步。不过,你要记得反戈一击的那一瞬间的力量,把这个力量用在刚开始出招的时候,你就能占据主动。” “谢父亲指点,儿子记住了。” “嗯,赶紧吃吧,饭都要凉了。” “是。” “今天还要去杏林馆?” “不去了,秦王府有晚宴。” “她知道家里的事吗?” “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等事情过去了,她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当没发生过。” 突然冒出来的婚约,成了周子瑜的心病。 若是没有章锦婳的存在,周子瑜或许就遵从了祖辈的遗言,娶了周清莲张青莲王青莲之流,就这么不好不坏不冷不热的过一生。 只是上天既然让他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那他一定要给自己心爱的人一世安稳半生幸福。 如何在不伤害双方名声利益的前提下解除婚约,着实让周子瑜头痛了一阵子。 他一直记着李靖总结出来的铁律:任何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若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可以给你造成意想不到的伤害和损失。 所以,他犹豫了。 没想到,是在与周正义的对练中,找到了灵感。 与其拖延躲避,不如痛痛快快的当面谈个清楚说个明白。 周正义很满意长子的做法:“好!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犹豫和心慈手软是必败招数,多少英雄好汉就葬送在个性格弱点之中。 唉,怎么他们父子俩,追随的也是父子俩,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周正义真想跟长子把年纪把机会都换过来。 周正义和周子瑜趁着兴头,将兵策仔仔细细的又研究了一遍,你一言我一语,删改补充,不知不觉就说了一个多时辰,把周行石给晾在了客房。 周行石也没闲着,把周清莲叫到跟前,再次交待女儿在周府的注意事项:“清莲,我看你的心思都飞走了啊!大公子在家的时候,你就跟着跑,围着转,眼珠子都快甩到人家脸上去了!你这个样子,只怕会坏事哟!” 周清莲满脸喜色:“阿爹,周大兄好英俊啊!真是好看得不得了!我就看看,哪里会看坏哟?” “你没听到二公子三娘子在说什么锦儿吗?这个锦儿一定有古怪!” “阿爹,你说锦儿是女的?她不是开杏林馆吗?又开医馆?” “清莲,以大公子的年纪和身份地位,应该早就成亲了。咱们还是运气好,赶上了大公子还未曾定亲。这几天阿爹出去逛了逛,我看这长安城里,大街上的女子们,言行举止并无拘束。还有男子携女伴在大街上走动的也不少。” “阿爹,你是说,杏林馆是酒色馆?我得去找这个杏林馆看一看,会一会锦儿。” 周清莲在周府的这几天,得到了周夫人和周子瑶的热情招待,就有点忘乎所以,把自己提升成了京城里的贵女们中的一员,底气可足了。 还是周行石比较沉着:“你连官话都不会说,路都不认识,去找打吗?” “那怎么办?”想着早上偷看到周子瑜练武的矫健身姿,周清莲急了,她一定要留在京城,嫁进周府。 周行石冷静的给女儿出主意:“不管怎样,只要一天没嫁进来,你就一天不要去找锦儿。反正,嫁进来你就是正牌将军夫人。” “阿爹呀!”周清莲不愿意,还没进门呢,夫君就可能有了红颜知己,这怎么行:“还没嫁进来就要忍气吞声吗?以后就我一个人留在京城,我怎么办?找谁商量去?” 第189章 条件 周行石是个典型的商人,重利而轻情。 原本他是特别疼爱清莲的,对女儿比较纵容,就因为舍不得累着女儿,才想着干脆找个上门女婿的。 看到周清莲的不懂事,他深深地感到,女儿若是嫁到京城来,真的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为了清成的将来,他一定要攀上这门亲。 女儿就是受些委屈,也必须忍受,女儿的脑子一定要洗一洗,要不然时不时的想不通就完蛋了。 “清莲,你想不想留在京城?” “阿爹,我当然想啊!” “既然想留下来,那你就要死死记住,嘴巴要甜,不管受什么委屈,都要说对方的好话。” “什么?人家欺负我,还要夸人家吗?” “你看阿爹,在铺子里的时候,县令李大人的姨娘说咱家卖的料子不好,阿爹是怎么做的?” “你说林姨娘的皮肤比咱家料子还好。” “那后来呢?” “后来阿爹又进了更贵更好的绸缎,林姨娘经常来买。” “清莲,你要记住,要在这个世上站稳脚跟,嘴巴甜是不会吃亏的。” “阿爹,我明白了。” “是不是真明白还待日后才知道,至少目前要记住不能任性不能意气用事。” “是,阿爹,我记住了。” 只有安抚住女儿,不至于自乱阵脚,那张婚约书才能起到作用,女儿留在京城才有意义。 吃过午饭,周行石终于等到了谈婚约书的时分。 周正义坐在书桌后,周子瑜站在书桌一侧,周行石则坐在书桌一侧的客椅。 不像是谈话的场合,因为气势的区别太明显了。 周正义和周子瑜都是上过战场手里的刀见过血的,与周行石点头哈腰逢人自带三分笑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叔!你来了京城这么久,小侄一直没来得及与你相谈,请见谅。” “贤侄说的客气话!您是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忙一些也是自然。” “世叔,我过了今天又要离开家,所以,只有今天才有时间与师叔一叙。” “哦?不知贤侄此去多久?老家那边还有生意要看顾,不知我能否等到贤侄回来一起再喝一杯。” “这个就不好说了,短则三两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贤侄这是要外放?” “殿下要点我开拔去太原。” “太原不是失守了吗?” “师叔也知道?” “我们在来京城的路上,就听说了。” “皇上要收复太原。” “这......!”听说如今占据太原的刘武周十分的厉害,朝廷派去收复太原的人都被刘武周抓去剪了舌头砍了手脚,这这这,周大公子此去,是吉是凶啊? 周行石危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碗,轻嘬一口,一边在心里暗暗揣度着周大公子的用意,他一个做买卖的,天生对商机敏感,对朝廷对时政一律不沾边,此时也无法判断周子瑜要去收复太原到底有多少把握。 周子瑜又道:“世叔,我现在就要去秦王府,形势紧急,连家里也是不能住了,就此告辞。” 周行石错愕:“贤侄,你这就走了?” 婚约书的事还没谈呢! 周子瑜点头:“昨天殿下特意给我们时间与家人团聚,现在再不走,恐怕赶不及。” 周行石连忙赔笑道:“世叔就等你得胜归来,再与你庆祝!” “多谢世叔!小侄告辞!” 周行石惆怅的看着周子瑜利索的转身出了书房。 哎,大公子有事走了,这婚事怎么办?拖上三两个月的还好说,拖个一年半载的,他陪着女儿在这等下去,那家里的生意可怎么办?尤其是张三还不知道清莲是来京城结亲的呢! 万一,万一大公子去了太原,没打胜仗,战败了怎么办?不战死,被俘的话,被割了舌头被砍断了胳膊腿儿的,怎么办?周行石打了个哆嗦,清莲还没定亲,大公子就出了事的话,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周行石心思百转,回过头来,不期然的看到了周正义审视的目光,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对了,大公子不在家,这不还有周大人吗,婚事还是由长辈拍板的嘛! “周大人,大公子是在太忙了。您看,清莲的事......”周行石故意将难题抛了出来。 周正义一直在观察的周行石的表情变化,将他的微细动作都看在了眼里:“贤弟,子瑜的事,咱们两个谈也一样。” 上午在书房里,父子俩谈完战场局势,末了又说了一下关于婚约书的事,最终决定让周子瑜回避,由周正义出面将此事解决。 “太原的事情,你也听说了,那我就跟你明人不说暗话。子瑜这一去,吉凶未卜。婚约书的事情,我就没有跟他提起。一是战事吃紧,说这些事情嘛,会让他分心,二来呢,这一上战场呢,刀箭无眼,我怕有个什么......,你懂的!” “哎!我懂我懂!” “那你看,你是带着清莲就在京城里住着呢?还是带清莲回去,等子瑜回来再写信告诉你们?” 周行石的笑容差点冻在脸上,周大人这话,是赶他走? 那他这趟是白来了? 清莲还没有定亲,那就是还没有身份,也就是个同乡,不回去的话,了不得人家看在祖辈的面子上当个远亲招待着。就清莲那个没心没肺的,琴棋书画都不懂,在这多住几天,想家了哭了闹情绪了,谁会管哟?说不定还惹人厌呢。 可是,大公子虽然走了,这府里不是还有二公子嘛!周行石的脑子转得飞快,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好几步。为了让儿女的富贵,他也是拼了。 “周大人,清莲都十五了,这一去一来,岁数就大了。” “呵呵,老弟呀,那你就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吧,我让人带你们在这附近走一走看一看。” “谢谢周大人!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周行石打定主意,只要周正义不赶他走,他们父女俩就在这住下好了,他去考察一下京城的铺子,有周大人这个后台,做买卖也不是件难事! 跟周寺卿家结亲,本来就是奔着名利而来,要不是老爹早死,他周行石也有机会多读几年书,说不定这个时候也在京城混,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第190章 心事 周子瑜离开家,直奔杏林馆。 此时此刻,他更急着要见到章锦婳,这样才会觉得心里踏实些。 大白天的,街上人挺多,他的马跑不起来,只能放马慢走。 拐进杏林馆的里巷,沿着城墙边,挂了一溜的红灯笼,平添了几分过节的喜气。 周子瑜在千金堂门前停下马,竹青迎上前:“周将军,锦儿在杏林馆书房。” “好!”周子瑜跳下马,把缰绳扔给罗怀,自己大步向杏林馆走去。 他故意提早下马,准备给章锦婳一个惊喜,要不然章锦婳一听到马蹄声就会冲出来迎接。 杏林馆的大门虚掩着,周子瑜轻轻的推开大门,放轻脚步往里走。 书房门也是虚掩着的,周子瑜嘴角上扬,一把推开书房门:“锦儿!” 正在书桌前玩百巧板的章锦婳和季同抬起头来,看着不期而至的周子瑜,俱是慌张。 “瑜兄?” “周大兄!” 周子瑜站在门口,嘴角的笑意隐去,换上了木头脸:“锦儿,竹青说你在写医案!” 章锦婳急忙放下手边的木片,走到周子瑜身边,带着笑脸:“瑜兄,我还以为你要吃完晚饭才过来接我。” 周子瑜低头看着章锦婳,觉得这笑容看起来很心虚:“怕你等着急了,就提前过来了。” “不急不急,”章锦婳还是笑:“瑜兄,你坐,我给你沏茶!” 周子瑜抬脚往罗汉榻上坐下来:“好,正好中午吃咸了。”一边看向季同,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又来了! 杏林馆的中秋宴席,就是京兆尹季大人定的家宴,亲戚加上客人,一共来了十几个人,坐了两桌,热热闹闹的吃到过了午时才走。季同自然又找了借口留下来。 季同只不过与章锦婳共处了三两回,就发现了章锦婳的特点,发现她不像一般的小娘子那样喜欢胭脂水粉,而是喜欢各种费脑筋的智力玩具,或者是他们男孩子喜欢的群体活动,一听到蹴鞠投壶赛马之类的娱乐,就显得兴致盎然。 季同就投章锦婳所好,说起了重阳节登高的事,果然引起了章锦婳的兴趣,好奇地问,登山还有什么好玩的活动? 于是,季同让章锦婳把百巧板拿出来,拼各种造型,说明登山游玩的乐趣。 拼着拼着,又拼了一架秋千出来,季同道:“章小娘子,如今京城里的小娘子都流行打秋千,我看杏林馆的院子也够大,不如你也搭个秋千架,那些女客过来,也多些乐子,你也可以多交些朋友。” 章锦婳道:“我又不会琴棋书画,只怕那些小娘子不愿意跟我交朋友了。” 季同在桌上又放下几块木片:“整天都是琴棋书画的小娘子,其实并不多。我看爱玩的多。我那些同窗的姐妹们,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倒是喜欢涂脂抹粉,一起踢毽子打秋千什么的。” 章锦婳脸红了:“涂脂抹粉踢毽子我也不会。” 季同奇道:“你做的蜜脂那么好,我娘都喜欢得不得了,你看刚才她们都追着问你要蜜脂蜜丸的。” 章锦婳笑了:“也对!季公子,那你看,秋千架要安在哪里?怎么安?” 两个人就开始讨论怎么安装秋千架,又从秋千架说到棋牌桌,又从花圃说到赏花亭,说得正热闹的时候,周子瑜来了,把他们的话题打断。 季同讪讪的,表情不自然地向周子瑜打招呼:“周大兄,中午是我父亲在这里请客。” 周子瑜往罗汉榻的另一边空着的位置看了一眼,示意季同坐过来:“小季,你很有闲功夫嘛,下个月就要秋试了!” 季同放下手里的木片,走到罗汉榻上坐下,只觉得周子瑜气势逼人,想走吧又舍不得章锦婳亲手泡的茶汤,硬着头皮坐下,只盼着赶紧喝口定神安心茶。 春兰冬兰提着炭炉拎着水桶走进书房,放在茶桌边,低头退下。 章锦婳笑盈盈的走进来:“刚好有新摘下来的金桂,就给你们泡桂花茶!” “啊!好香!”季同吸吸鼻子:“这么早就有桂花了吗?桂花也可以泡茶汤?” 章锦婳把装有桂花的茶荷递给季同:“季公子,桂花可以提神醒脑,你喝桂花茶汤最好了。” 季同接过茶荷,用力嗅:“太好了,我读书经常头痛。” 周子瑜凉凉的看着,不发一言。 “咦?火折子呢?”章锦婳准备点炉子烧水。 季同跳下地:“我来!” 还是去干点活吧,点火取取暖,他都快被周子瑜的冰块脸给冻僵了。 章锦婳也不客气,由着季同去点火,她拿了一个盖碗,往里面添加食材,等水烧开了,立即冲泡好,盖上盖子,端到周子瑜面前,讨好的笑道:“瑜兄,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茶汤?” “暖胃茶汤,特别为你专制的!” 一声特别配制,让周子瑜暗暗得意,他喜欢这份与众不同的亲昵:“都放了些什么?” “有红茶,有红枣,有丁香,有银桂花,有党椮,有大麦,还有黄芪和肉桂,加了三粒冰糖。”章锦婳一一细数:“你这几天吃得有些油腻,脾胃肯定不调和,要喝点暖胃的茶汤来调治一下。” “放了这么多?” “嗯,除了药材和食材的功效,还要配数,才能起到最佳效果。” “哈,光是听着,肚子就开始暖暖的了。” “瑜兄,如果你这么说,那说明你这几天晚上肯定做梦了。” “还真是!你能猜到是什么梦吗?” “我想想,”章锦婳做沉思状:“瑜兄,你是不是梦见日头特别大,把土地都晒裂开了?” 章锦婳想起来了,这几天周子瑜的表情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下来的时候,放在炕几上的手掌,红红的,这是内热的表现。 之前,周子瑜的脾胃是寒凉的,现在是虚热的,反差有点大,所以要喝点化痰顺气的茶汤来调和。 不等周子瑜答话,季同走到章锦婳的身边:“章小娘子,原来你还会解梦啊?” 第191章 箜篌 周子瑜的眉头轻轻挑起。 这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吗? 内忧外患是吧! 周子瑜下意识的端起盖碗,凑到嘴边。 “瑜兄,茶汤焖泡的时间还不够。”章锦婳伸手制止,就要去端茶碗:“还没有焖透,再稍等一会儿。” 周子瑜将端着盖碗的手往后移,另一只手趁机捉住章锦婳的手:“小心,别烫到。” 章锦婳很自然的任由周子瑜握着她的双手,笑嘻嘻的:“瑜兄怎么这么着急了?” “能不着急嘛!锦儿特意为我泡的茶汤呢!”周子瑜故意加重了特意两个字。 章锦婳听明白了,一向含蓄的周将军居然也会公开表示吃醋,她不禁抿唇。 这两个人也不避嫌,就这么相视而笑。 季同轻咳一声,退回去炭炉边,拿起小蒲扇,假意煽风点火。 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章锦婳微微侧头,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季同的动作,回过头来冲着周子瑜挤了一下眼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拿起炕几上的茶荷走去茶桌边,继续泡茶。 “季公子,《黄帝内经》里就提到过,五脏六腑若有出现阴阳失衡的状况,就会有不同的梦境。我不过是根据梦境反推疾病,或者根据表征来推断身体的脏器哪里失衡了。并不是我学了相术占卜之类的。” “哦,原来是这样,是季某无知了。” “季公子谦虚了。就是太医署的医科学生也不见得就懂这些。” 其实,这并非是季同孤陋寡闻,而是孙圣手总结了前人的理论,在实践中不断的验证之后,再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章小娘子,要是经常做飞翔的梦,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胆囊受了刺激,说明季公子爱吃肉。” “咦,真的哎!” “小季,以后少吃肉,做飞翔的梦,经常会掉下来,半夜惊醒还以为见鬼了!”周子瑜突然插了一句。 季同兴奋的抬起头来:“周将军,你也看了《黄帝内经》?” 妈呀,这也说的太准了。 周子瑜笑,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做过会飞翔的梦呢?他就是在梦里飞着飞着就踩空了,半夜在被窝里惊醒过好几回。 “《黄帝内经》我看了一点,没看完。小季,你过来坐吧,尝尝锦儿泡的茶汤。” 周子瑜拿出主人翁的姿态,自如的招呼着季同,谁是主谁是客,立见高下。 季同重新坐下来:“周大兄,最近很忙啊?” 周子瑜笑:“是啊,我看你很闲嘛!” 季同摇手:“不不不,我哪里闲,我都要秋试了,赶着看书呢,你看中秋我都没约子瑁他们出来。” “挺好,喝了醒脑汤,赶紧回去看书吧!” “啊?” “啊什么!我要带锦儿去秦王府!” “哦!” 章锦婳好笑的看着周子瑜把季同打发走。 那个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暖心暖肺的周子瑜,在别人面前,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周子瑜也是在写兵策的时候才发现,做事考虑的太多不是坏事,坏就坏在光想不做,反而会束缚自己的手脚,一点也不痛快。倒不如想到什么就赶紧去做,免得夜长梦多。 季同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个可发展的威胁,必须在苗头初露的时候,掐掉! 本来么,只要章锦婳定亲了,也就免了许多人的肖想。 可惜呀,现在只能防微杜渐。 周子瑜要是知道他当初一时的犹豫,能让他的亲事出现这么多波折,说什么他也不会顾虑太多。 章锦婳跟着周子瑜提早到了秦王府,她还不知道离别在即,高高兴兴的品尝秦王府的美食,欣赏番邦的乐器弹奏。 经过上次的舞姬受伤事件,被太子殿下抢了风头,还因为中元节的晚宴场面太过喜庆张扬,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在朝中都被言官弹劾。 因此,相隔一个月的中秋酒宴,秦王府只请了一班乐工,吹拉弹唱些清歌小曲。 这些很对章锦婳的胃口。 秦王殿下还特意问了句:“章小娘子很喜欢这些阳春白雪之音啊!” 章锦婳笑意盈盈:“殿下,这些丝竹之音,并不是一时的娱乐,每一种乐器,都能对应人体的五脏六腑,经常听到这些天籁之音,都有养生延年的效果啊!” 此话一出,秦王大感兴趣:“那你说说,本王适合听什么呢?” “殿下,用五音来调治身体,也要与时辰以及环境相配合。” “章小娘子请讲!” “殿下,《素问》有言,东方生风,在音为角;南方生热,在音为徵;中央生湿,在音为宫;西方生燥,在音为商;北方生寒,在音为羽。五音六律,就对应了人体的五脏六腑。” 章锦婳先是不紧不慢的说了五音对正五行的原理,才开始讲调治:“殿下目前最喜欢听商音,须得曲风高亢,琴声铿锵方入殿下的耳。” “正是!”秦王大喜:“章小娘子如何得知?” “望闻问切。孟章只需前三样,就可判断出。” “详说。” “是,孟章从命。”章锦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殿下,天策府所在位置,在京城的大范围之内来说,府中的地势稍低,不易散热,整个夏天的话特别湿热难捱,闷浊之气难以排解,只有等到秋天干燥秋风肃杀之时,湿浊之气才能得以吹散。因此,曲调高亢的商音,为对治湿浊的音律。” “哪有什么曲子是商音呢?” “殿下,能发出商音的乐器,在我大唐,是筝。” “筝?本王并不喜欢听筝曲。” “殿下,筝的音调还不够空灵,有一种番邦乐器,叫做胡箜篌的,琴弦拨动的时候,有金属之音。殿下若是听到的话,就知道孟章所言不虚。” 秦王大感兴趣:“来人,去找会弹奏胡箜篌的人来。” 很快,有两个人抬着一架半人多高造型奇特有着许多条琴弦的乐器进来,摆在院子当中。 一名个子高挑的番邦女子进来,向秦王行礼,站到胡箜篌旁,伸展双臂,双手相对,灵活的弹奏起来。 这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叮咚,仿似高峡上的平湖水面带来的一阵清风,又似雪山清泉的泠泠之声。 听者无不身心舒畅,神思飞扬。 第192章 出征 一  章锦婳又一曲成名! 五音六律对治五脏六腑,许多读过《素问》和《灵枢》的文人学者,第一次亲身验证了学问不虚。 秦王府的中秋酒宴,几乎变成章锦婳的医学课堂。 大家抢着问自己适合什么乐器,适合听什么曲子。 章锦婳辨音听声,耐心作答。以至于凡是参加了当晚酒宴的人,无不对章锦婳的医术啧啧称奇,高声赞叹。 秦王更是高兴,毕竟,有眼光又抢先一步的人,是他! 秦王最得意的,就是让章锦婳当了秦王府的国子助教。这么有才华的女子,若是入了后宫,满腹经纶就要埋没了。 兴至半酣,秦王把周子瑜叫到一边,询问婚事:“周将军,你与章小娘子的亲事进展如何了?” 皇太后要是没殡天,周子瑜说不定这会儿都成亲了! 周子瑜蹙眉做为难状:“现在节外生枝,恐怕不成。” 趁着酒兴,周子瑜将周行石父女俩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只怪子瑜没这个福气,承蒙殿下相助,还是不能抱得美人归。” 秦王很意外:“你居然还摊上了指腹为婚这种事!这有何难?娶进来做平妻就是。” 周子瑜摇摇头:“那太委屈锦儿了。” 更何况锦儿还是卢太翼的女儿,如何能与人共侍一夫。 秦王挑眉:“你倒是体贴。” “殿下,锦儿自幼失去双亲,一直在山上生活,除了医术,在别的方面都是单纯太过,子瑜就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自然不愿让锦儿徒增烦恼。” “想不到周将军如此有情有义!那你打算如何做?” 周子瑜抱拳行礼:“殿下,臣想做收复太原的先锋官。” 婚约之事带来的满腹的苦闷,正好趁着上阵厮杀的机会,出一口闷气。 秦王能理解这种心情,他看看被一堆人围着问问题的章锦婳,回过头来问:“周将军,章小娘子还不知道?” 周子瑜苦笑:“还不曾告诉她,怕她难过。” 秦王错愕的看看周子瑜,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你呀!周将军,你让我怎么说你!江山都能换人坐,你还被那一张纸几个字给拘住了?” 周子瑜实在是郁闷啊,什么叫一张纸几个字?他是臣民,那纸婚约,就意味着周家祖祖辈辈的信誉和人品啊! 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秦王一样洒脱不羁呢? 上战场,立了战功,这样还能有机会请圣上指婚。虽然是笨办法,终归还是守住了祖辈的承诺,没有失信于人嘛! “殿下,子瑜想靠自己的努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随你吧!周寺卿知道你要做先锋官吗?” “知道。在下写了一份兵策,就是与父亲商议过的。兵策在我房间,殿下要看,在下即刻去拿来。” “等明天一早,召了其他人一起再做商议。” “是,殿下。” “你先下去吧。”秦王摆摆手,似有所指:“明天商讨之后,就要随时候命开拔,过了今晚,你就没机会了!” 周子瑜难得的脸红了,好在夜色昏暗:“在下明白。” 圆月当空,府里众人纷纷开始焚香拜月。 当章锦婳也燃了三支香在供桌前许愿时,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笑道: “章小娘子许个如意郎君吧!” “巾帼不输男儿,章小娘子可以做博士了!” 章锦婳被大家吵得心不静,红着脸,胡乱拜了几下,将香插进香炉,悄悄的退出人群。 周子瑜走到她身边:“锦儿,要不要去山上看月亮?” “现在?” “是。” “好。” 两个人越来越有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章锦婳知道周子瑜一定有什么私己话要跟她说,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城门处灯火通明,出城登山赏月的人熙熙攘攘,热闹的景象不输上元节。 周子瑜牵着章锦婳,避开人群,顺着熟悉的山路,慢慢走到了龙涎池。 这个对他俩有着重要意义的地方。 夜色微凉,周子瑜伸手将章锦婳揽在臂弯中,静静的享受这难得的温馨片刻。 章锦婳的目光盯着平静的水面,似乎在等什么。 “锦儿,我们的亲事,又要拖上一阵子了。”周子瑜困难的开了口:“我就要随秦王出征太原,明天开始就不能出府走动了。” “瑜兄,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几天看你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我很担心你。” “你不怪我?” “瑜兄,我怎么会怪你呢?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娶我啦!我要讨好你才是呢。” “锦儿,”周子瑜感动地将章锦婳圈在怀里:“想娶你的人多的是!我就怕我前脚走,后脚就有人上杏林馆提亲了。这么一想啊,我就不想出征了。” “嘻嘻,那就不要去!” “那怎么行?” “那就安心的去。” “锦儿!” “嗯?” “我想带着你一起去。” “可以吗?”章锦婳兴奋地仰起头:“瑜兄,我可以当军医,我跟着你去好不好?” 在前世,她跟着刘青在军中呆了近两年,士兵们的各种伤病她都见过,绝大部分都会包扎做简单的医治。现在她有药效极佳的创伤金药,会祝由术,会断骨续骨之术,跟着周子瑜上战场最保险不过。 周子瑜低低的叹气,他哪里舍得让章锦婳去战场看那些血腥淋漓的场面:“锦儿,你安心的在杏林馆等着我回来。” “好!” “若是你想出来玩,写个帖子去给子瑁,让他带着你出来玩,再让父亲安排几个亲卫跟着。” “瑜兄,我不出来玩儿,杏林馆千金堂忙得很,我哪有时间出来玩。”就算有时间,也还有礼教啊! “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忙,来几次了,你都在玩儿!” 章锦婳猛地把脸埋到周子瑜的怀里,闷声笑,原来周子瑜还在吃季同的醋呢。 “不许笑!”周子瑜用一只手抬起章锦婳的下巴,定定的看着章锦婳如花的笑颜,慢慢低下头,将颤抖的嘴唇,贴在了章锦婳的嘴唇上。 周子瑜与章锦婳,在龙涎池前,互许终身。 第193章 假孕 一  大清早的,千金堂门前排队拿号的病人,来了两个打扮利索的年轻女子。 铃兰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女子必定是某位夫人或者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客客气气地上前招呼二人在大厅里坐着等。 这两人一会儿说大厅里味道有点重,一会儿又说板凳太凉,嫌三嫌四的,刻意要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 在大厅里等候看诊的病人,多是在东市西市做买卖的商人家眷,见过一些市面,依然察觉出这二人的意图,俱都将视线转过来。 有个排在前面的中年女病人,将这二人打量了一番,就对铃兰道:“这是我的号牌,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让给这两位小娘子先看好了。” 铃兰正不知要怎么打发这两个吱吱喳喳的丫鬟大姐,有人愿意让出号牌来,心里甚是感激:“多谢这位夫人,那就劳烦您久等了。” 那中年妇人道:“没什么,反正腰疼也疼了这么久了,多坐一会儿就是,如今却听不得嘈杂,头痛得很。” 这是拐着弯说那个年轻女子没规矩,若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呢。 个高一点的丫鬟挑起眉头就要说话,正好秋兰带病人从章锦婳的专属隔间出来,拿着方子去药柜处取药。 铃兰从中年妇人手里取过号牌,急忙对那两个丫鬟道:“二位娘子请随我来,我们章小娘子在等着了。” 春兰在诊室门口打起门帘:“二位娘子,里面请!” 章锦婳在刘青来过之后,将千金堂的厅堂隔间重新布置了一番,特意隔出了一间屋子,做为自己给病人问诊的房间,既保护了客人的隐私,也保护自己不用抛头露面。 看了几个病人之后,章锦婳都会喝点灵芝汤补充一下体力。 诊病本就是个极其费神费力的活儿,尤其是章锦婳这种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差错的人,一天连着看十个病人,表情就没那么温和了。 放下汤盅,章锦婳抬眼看着坐在诊桌对面的两个人:“是谁要看?” “是秋书!” “是奴婢!” 章锦婳给叫做秋书的丫鬟诊脉,问了几句秋书的作息习惯,发现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提笔写了药方,叮嘱道:“回去后多在院子里走动,晒一晒,衣裙洗干净之后再用药水熏洗,放在日光下晒干。” 秋兰接过药方,就要带她们出去。 秋书却不肯走:“我还有话要问。” 章锦婳放下笔:“问吧,什么事?” 秋书吞吞吐吐的道:“章小娘子,就是,葵水要是两个月不来,有没有什么法子?” “我看你的脉象很好,不会不来呀。” “我是说,万一不来,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很多,怀孕了就会没有葵水,有些治病的草药也会导致葵水延期。” “我没有怀孕!”秋书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有说你怀孕了吗?” 秋书讪讪的:“能不能开个方子给我,等我不来葵水的时候,直接抓药煎服就是,就不用大老远的跑来看诊,千金堂这么多病人,好难排队的。” 章锦婳无语,哪有这样看病的:“等你不来葵水的时候,再来看诊就是。没见到本尊,我是不会开药方的。万一是怀孕了呢?” 秋书快哭了,她家小姐交代的任务,她完不成了:“我家小姐都没有嫁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话一出口,秋书傻了,想掩住嘴也来不及了,不知所措的看着章锦婳,不敢扭头看自己身边的人。 坐在旁边,打扮成丫鬟的真正的千金小姐罗绣绣,横眉竖目,一巴掌打过来:“叫你乱说,不是教你怎么问话了吗?” 秋书半缩着身子,不敢发一言。 章锦婳看明白了,这个真病人不敢问诊,扮成丫鬟来听,就这态度,看起来也是个蛮横的:“到底谁有病要看?” 罗绣绣余怒未消,转过头回了一句:“你才有病!” 章锦婳沉下脸:“春兰,秋兰,带病人出去,以后不许她们进来。” “什么!你敢不给看病?”罗绣绣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们收这么贵的诊金,病都不给看就赶人走?” 章锦婳冷冷的看着罗绣绣,**兰:“给她说说千金堂的看诊守则。” 春兰一字不落的把“千金堂六不治”背了一遍,又道:“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说的是这位姐姐看病的,我们章小娘子已经给给看完了,药方都开好了。” 秋书哭丧着脸求罗绣绣:“六娘子,咱们不能走呀,你还是请章小娘子看一看吧,回去的话,老爷会打死奴婢的。” 说完,秋书又跪下来给章锦婳磕头:“章小娘子,求求你给我家小姐看看吧,我家小姐瞒着老爷跑出来的,万一老爷知道了,奴婢的命就没了。” 章锦婳只当没听见,把头转向一边。既然是没嫁人,却又有怀孕的症状,换了哪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都会慌张,可是这么任性,又迁怒于人就不好了。 罗绣绣这时候也醒悟过来,拉下面子,忍着气道:“章小娘子,刚刚是我不对,请您大人大量,给我看看吧,诊金我照付。” 她刚想明白,这一出门,真不知道要去哪儿可以找到女医了。反正丫鬟都说漏嘴了,那就豁出去看吧。 章锦婳还是不动,只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下还在磕头的秋书。 罗绣绣拉起秋书,再度求道:“章小娘子,我这里向您赔礼了。” 像这样蛮横,转眼又能低声下气求人的小娘子,脸色转变之快,章锦婳真是闻所未闻,哭笑不得。 教训了一下罗绣绣,章锦婳还是不忍于心,给罗绣绣诊脉。 指尖下的脉象并不复杂,再看舌苔,所有的症状都显示只是脾湿而已,加上肝胆有虚火,开三副药就能好。章锦婳随口问了句:“这样子有多久了?” 罗绣绣一咬牙:“就是两个月前,表哥来我家,我们在后花园抱在一起之后,就这样了。” 问多久你就说两个月好了,干嘛说你表哥?章锦婳莫名其妙,还是照例交待医嘱:“没事了,回去把药喝了,葵水会照常来的。” “怀孕了也能来葵水?” “谁说你怀孕了?” “我跟我表哥抱在一起了,难道不是怀孕?” 第194章 风言 一  章锦婳同情的看着罗绣绣抱着秋书又哭又笑。 这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教的,都快及笄的女孩子了,居然以为男女抱在一起就会怀孕。 罗绣绣的父亲是新近调来京城,在衙门里做主薄,不过就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家里的亲戚往来的也不少。罗绣绣的的表哥就是其中之一。 表哥已经二十多岁,是个有妻子的人了,见到罗绣绣这种天真娇蛮的小姑娘,只用了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她给哄到手。 当表哥第二次再来罗家的时候,罗绣绣就昏了头,跟表哥在自家花园幽会。表哥不顾大白天的就抱着她摸上摸下的,又把舌头伸过来,要不是有人过来,表哥的手就伸进衣服了。 听了罗绣绣结结巴巴的叙说,章锦婳叹口气,不知道要不要再讲解几句正确的怀孕步骤。 转念一想,这些知识还是要人家亲娘去说比较好,她一个未婚女医,讲得再正确,恐怕人家还是羞于听吧。 “六娘子,你跟着医女去取了药,回家按时服用就可以了,不用担心。” 罗绣绣的心头大石落地,对章锦婳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多谢章小娘子,幸好今天我来找你看病,要不然我真是死路一条。要么被我爹打打死我,要么我自己去跳井。” 章锦婳笑笑:“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罗绣绣随口答道:“你在京城里很出名啊!叶五娘子说,你跟男人夜不归宿都没有怀孕,肯定有什么秘方,来找你准没错......” 像罗绣绣这样的千金小姐,当着给自己治病的女医面前就敢说人家的谣言,这也是没谁了。 章锦婳并不知道之前在外面的流言事件,咋听之下,吓了一跳:“谁?夜不归宿?” 难道昨晚有人跟踪她?不会吧。她不过就是跟周子瑜抱一抱,亲一亲,子时之前就赶回了杏林馆,这就叫夜不归宿?抱一抱亲一亲就能怀孕?山上辣么多幽会的人又怎么说? 这个罗绣绣是谁派来专门砸场子的吧! 罗绣绣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讷讷无言,呆立在诊桌前。 章锦婳轻吐一口气:“六娘子,你说的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罗绣绣真有病,章锦婳真想让竹青来把这两个人赶出去,真要被她爹打死,还好了呢。 罗绣绣咬住嘴唇:“章小娘子,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接着,罗绣绣把京城贵女圈流传的严重造假的流言说了出来。 章锦婳气得脸都白了:“茶馆里说书的都没这么夸张!” 罗绣绣道:“这就是茶馆里听来的。” 秋兰见状不对,勇敢的冲上来对罗绣绣道:“小娘子,请跟我去取药吧!”秋兰还算伶俐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章锦婳,却还记得关键时刻要清场。 春兰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气得浑身发抖的章锦婳,小心翼翼的问:“章小娘子,现在要叫下一个病人进来吗?还是等一会儿?” 章锦婳撑住额头:“还有几个人?” “还有三个号牌。” “让她们明天下午来吧,就说我不收诊金,算是赔礼。” 这心情平复不了,还怎么看诊啊? 春兰快步走到诊间门外,悄悄的附耳跟铃兰说了。 铃兰惊讶的长大了嘴巴,随即恢复常态,去跟候诊的病人说明情况。 候诊的三个病人中,那位中年妇人表示理解,很快的带着仆从离开。余下两个病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听说不要诊金,很高兴地几乎是千恩万谢的走了。一个是单身的小娘子,听说章锦婳不舒服,多了个心眼,出了千金堂之后,躲在一边,等罗绣绣主仆二人坐了马车出来,偷偷的跟在了罗绣绣的身后。 罗绣绣坐在车里,看着手里的纸药包,又羞又愧又后悔。 秋书安慰道:“六娘子,别难过了,茶馆里说的才不堪入耳呢,章小娘子自己去听听就知道了。” 主仆二人只顾着说心事,不妨车外有耳,都被人听去了。 跟车的那个小娘子,听到这两句,随即停下了脚步,等马车走远了,在路边问了个人在哪里有茶馆可以听说书的,随即向西市走去。 这个小娘子,正是周清莲。 周清莲在家的时候,经常听父亲说起外出做买卖的事情,跟着父亲学了一些做生意的诀窍,胆子比那些没有出过门的贵族小娘子都要大。 中秋节没能说上亲事,还要在周府住上一段日子,周清莲的心就管不住了,她不顾父亲的劝阻,偷偷的跑到千金堂,假装病人拿了号牌,想要亲自会一会周子瑜口中的“锦儿”。 她坐在大厅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看着千金堂的布置,还有来来往往的医女随从,不用猜也知道千金堂很有钱,就更想知道“锦儿”是个什么样的母老虎了。 能开医馆的小娘子,能指挥这么大一群人,肯定不会是貌美如花。这么一想,周清莲对自己的相貌不免生出几分自信来。 正当她紧张激动得心砰砰直跳的时候,医女出来说章小娘子临时有急事外出,改在次日下午再来就诊,周清莲还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现在又听到了跟“锦儿”有关的事情,周清莲决定再去打听的更详细些。 这些事情,周夫人和周子瑶肯定不会告诉她的! 就像阿爹教她做生意说的那样,要多知道竞争对手的一些消息,自己的生意才能掌握主动,才能赚到最大的利益。 周清莲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抬眼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有个茶馆,兴冲冲的加快了脚步,没有留意身后有几个人是跟了她一路的。 千金堂的病人各怀心思的离开了。 章锦婳坐在诊间里,发了一会愣,挥退小丫鬟们,把竹青叫进去,仔仔细细问了个清楚。 这才恍然明白,杏林馆的生意突然一落千丈是这个原因。 真是难为了张婶和竹青他们几个人。 竹青在退出诊间前说了句:“锦儿,这事情,周将军也知道,他都没当一回事。” 章锦婳低头捂住脸,偷偷的笑了。 就是啊,周子瑜知道了也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往来杏林馆,她当时不知道外界流言的时候,每天也是安然的看书写字,还有张婶竹青竹风竹影竹芯,还有唐夫人安嬷嬷,全都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有这么多信任她爱护她的人,她干嘛还跟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过不去啊! 第195章 故人 一  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 千金堂还是一如既往,不紧不慢的接待病人。 章锦婳的生活,每天按部就班的重复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山上采药了,只有在想起周子瑜的时候,才会惊觉时间的变化。 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九月底,秋风肃杀,太白山已经下了一场薄雪。 寒风一起,枝头叶落,长安城内一片萧瑟景象,走在大街上的人,怕冷的,已经开始穿棉衣。 坐在诊间,看完了当天的病人,章锦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四肢,准备回房去休息。 突然,门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种哭声,章锦婳太熟悉了,只有一个濒临绝望的母亲,才会发出这样的哭声。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一个年轻女子趴在地上磕头,哭得已经声嘶力竭:“只要你们肯救我的孩子,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旁边跪着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神色茫然,手足无措。 大抵天下的母亲在孩子面前都是脆弱的,面对小生命即将消逝的瞬间,只恨不得将身代过。 围观的人群中有认得章锦婳的,立即高声道:“出来了,神医出来了!” 婴幼儿生病,历来都是章锦婳的死穴。 她情不自禁地走出大门,走下台阶。 这是一个秋季轮状腹泻的幼儿,在现代属于比较容易医治的疾病,消炎吊水就可以控制病情。 章锦婳在小孩子身边半蹲下,一股便味直冲鼻腔,不用看,章锦婳都知道这个幼儿的大便已经水样带泡沫的。 到了这个状况,基本上是脱水很严重,小孩子的抵抗力已经非常地低,灌水都灌不进去了。 章锦婳伸手把幼儿光露在外的小脚丫握在掌心,触之冰凉,已经没有稚嫩肌肤的弹性。 “唉,你们哭也没有用,没钱给,也救不了的。” “是啊,千金堂啊!你有治病的钱,再生一个都够了。” “唉,可怜啊,这个拉肚子是治不好的,谁摊上谁倒霉啊!这几天我都看见两个小孩子拉肚子拉没了的。” 七嘴八舌的议论,章锦婳置若罔闻,站起来:“把他抱进来。” 年轻的女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章锦婳就往千金堂里走。 抱着孩子的男子站起来,讷讷的:“可是我们没有钱。” 章锦婳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男子:“那你想救他吗?” “想!” “那就......”章锦婳顿住,她认出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就是刘青的二哥刘白和二嫂曹氏,怀里的孩子是她没见过只听说过的他们早夭的儿子。 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围观的人群,搜索刘青的身影。 刘青并没有出现。 在前世,章锦婳是两年后才见到刘青的家人,这一世突然出现,她猝不及防,脱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曹氏乍然听到洛城口音,惊喜交加:“我们是来找小叔的。” “找到了吗?” “还没。你也是洛城的吗?我小叔姓刘。” 章锦婳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洛城口音,随即摇摇头,转回长安口音:“不认识。你们跟我进来吧。” 刘白还傻傻的站着:“我们没钱,你也给治吗?” “先抱进来给孩子看看再说吧。”再说下去,孩子就要咽气了。 刘白不动:“你先说多少钱!” 章锦婳握紧了拳头,这刘家人的性格,还真是根深蒂固:“怎么?你还怕我讹你?你要真没钱,就去山上砍七十担柴火来抵诊金。” 刘白退后一步:“七十担?”抢钱啊! 曹氏去抢这抱刘白手中的孩子:“七十担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您给治一治吧!” “孩子放这儿,你们两个一起去,天黑前砍回来,要不然不管了。” 曹氏把孩子交给章锦婳转身去捶打刘白:“几担柴火换孩子一条命,你还不快点!” 刘白不情不愿的被曹氏赶着往外走,嘴里还在嘟囔:“别说七十担柴火,就是七担柴也砍不回来了啊。” 看热闹的人,不明白这画风怎么就突变了,千金堂愿意给治,病儿的父母倒不乐意了,这是舍不得钱啊!都围在门前,等着看这事怎么结尾。 章锦婳抱着孩子往千金堂走,铃兰急忙上前接过小孩子:“章小娘子,你的衣裳都弄脏了。” “没事,冬兰,去拿木盆,幽兰去打热水,”章锦婳不以为意,淡定自若的吩咐:“竹青,拿丁香瓶、肉桂瓶、松针瓶来。春兰去拿干净的细布和棉毯。” 时值深秋,风寒露重,刘白的儿子还穿着单薄的衣裳,袖口裤脚都是阔口的,到处都能灌风进去,鞋袜也没有,很显然,孩子的腹泻定是着凉所致。 当务之急,是先给孩子洗干净,用热水泡一泡驱寒。 幽兰倒了半盆热水,章锦婳用手试了试水温,把孩子的衣服解掉,放进了水里。 三岁多的幼儿,严重脱水,胳膊腿儿黝黑干瘦,小肋骨都露了出来,泡在热水里一动也不动。 章锦婳一手托着孩子的头部,一手撩热水往小孩的肩膀上浇,铃兰也蹲下来给小孩进行清洗。 章锦婳将洗干净的孩子直接放到了桶里坐着:“把孩子泡在桶里,头要露在外面,春兰,你来扶着他的头,用手指托好下巴,千万不能呛到水。记住,水不能太热,摸着温乎的就行。” 她尽量说得很慢,又将要点说清楚,就是希望围观的人里有几个清醒的人能听到,知道怎么照顾生病的孩子。 通常来说,七岁以下的幼儿,只要没有天生的生理缺陷,在刚开始生病的时候,只要母亲不慌张,都能知道该怎么能让孩子好转,因为,孩子与母亲是心连心的。 可惜,绝大部分母亲此时都是心神尽失,手足无措。 正当众人忙成一团,宫里来人了。 许久未见的程大人,又来宣旨,召章锦婳进宫。 这都过了未时,程大人还赶着来,这事是有多着急啊? 第196章 没好事 一  “程大人,孟章来不及换洗,失礼了!” 章锦婳就在千金堂的大厅里,当着众人的面给孩子清洗医治,一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医者之心,二来也是想让围观的人能看看她是如何救治孩子的。 小儿生病比大人更难治,希望做父母的不要掉以轻心,不要等到孩子情况紧急了才想到看疾医。 程大人来过几次杏林馆,跟章锦婳也算是熟人了,言谈之间显得很是熟稔: “章小娘子,你先忙,等你忙完了我再宣旨!” “程大人,那请您到杏林馆稍坐片刻,孟章随后就来。”章锦婳越忙越有条理,气度越发沉稳:“竹风,给程大人带路!夏兰,端了参汤送到杏林馆去。” 程大人禁不住眉开眼笑:“章小娘子客气了。” 章锦婳细心的给孩子擦干水,在肚脐上敷好药膏,用布条捆好,再用棉毯包住,让人抱去隔间:“铃兰,给他喂米浆。注意保暖,不要吹到风。” 眼看看笑孩子的气色已经慢慢转红润,虽然眼睛还紧闭着,小嘴唇却也有了血色了。 章锦婳这才放心的去见程大人。 程大人最喜欢杏林馆的膳食,只可惜每次来只能喝上一盅参汤。 章锦婳赶过来,接了旨,道:“程大人,孟章明日一早准时赶到大兴宫。” 又递上一封利是两瓶安神丸:“程大人,这是孟章新调制的养心丸,舒神安眠的。” 程大人笑眯眯的接过,来杏林馆办事,就是痛快:“谢了!” “不客气!程大人,这回......” 程大人赶紧提示:“那位,好像是有了!” 章锦婳心头一紧,那位,有了,莫不是张婕妤怀孕了? 她看向程大人,对方正把瓷瓶往袖袋里装,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正是这个味道,好!” 章锦婳现在对于这些暗示性的语言已经能听懂了,微微一笑:“孟章明白。” 送走了程大人,章锦婳回到书房写医案。 想到刘白,还有曹氏,还有那个刚被她救活的孩子。 刚刚在泡热水的时候,小孩子的身体还是凉的,若是不泡热水驱寒,小孩子很快就会发热,脱水更严重,那时就回天无力,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治。 刘白是刘青同父异母的哥哥,跟大哥刘大郎同父同母,在刘家的待遇却不比刘青好多少。 因为刘家的家产都是留给长子长孙的,前世的刘白对于刘青的出现是不喜的,多一个人回来跟他分摊次子们仅有的微薄的家产,简直是在粥碗里捞米粒。 当年曹氏为了赶他们走,风言风语不知道说了多少,背后在婆婆那里又说了多少中伤她的话。 章锦婳还记得,她和刘青开了自己的药铺之后,曹氏又想让刘白过来药铺当伙计,好像挤兑她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唉,章锦婳叹口气,放下笔,前世她看见曹氏,隔天就要受气,反正没好事。 这回,她鬼使神差般的又救了曹氏的儿子,还会发什么事吗? 要是瑜兄在这,会怎么样处理? 想到周子瑜,章锦婳的嘴角弯弯,笑容浮现。 “主动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结果,所有没发生的事情都是多余的,不管你还怕什么,只要你努力了,去做了,成不成,机会总有一半,不争取的话,连一半的机会也没有。” 每次她想不开,周子瑜总会这样鼓励她。现在,周子瑜不在身边,章锦婳也能很快给自己鼓足勇气。 写完医案,章锦婳心情也非常好,她打算再去看看刘白的儿子如何了,再交待两个丫鬟换班来特别照顾。 走到千金堂的后院,芙蓉抱着小青牛正在院子里散步。 在章锦婳的调理下,芙蓉的月子坐好了,以前做姑娘时落下的病根也好了,小青牛刚满月,她就能下地走路,抱着孩子也不觉得累,一点也没有婆婆姥姥说的坐完月子会头疼晕眩的症状。 看到章锦婳过来,芙蓉赶紧屈膝算是打招呼:“章小娘子,听说前面有个孩子,报过来,我一起照顾吧?” 芙蓉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上上辈子都烧了高香,才能遇到章锦婳这么好的掌柜的,救了她们母子不说,还给他们一家三口安身立命之所,一等到她能动换了,就恨不得马上报答章锦婳的大恩大德。 章锦婳赶紧摇摇头:“芙蓉,你就照顾自己的孩子,千万别过去前面。小孩子的病气最容易过给小孩子,万一过给你和小青牛,我还要再给你们治疗,那麻烦就大了。” 芙蓉哪敢不听,可还是想做点什么:“章小娘子,那我能做点什么呀?” 章锦婳笑笑:“你好好照顾小青牛,等你攒多点经验,以后就能去前面跟着一起做医女。” 芙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能做医女?” “当然可以。照顾病人和小孩,像你这样年纪的做得会更好。” “章小娘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好啦,你在奶小毛头,不能太难过,但是也不能太高兴,要保持心情平和。记住了,以后也要这样去照顾坐月子的姐妹们。” “哎,记住了,记住了。” “日头已经偏西了,马上就要起风,你赶紧回屋吧。” “是,章小娘子,您慢走。” 芙蓉看着章锦婳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说话做派,竟然比张婶,不,比唐夫人还要让人信服! 千金堂大门的门板早就上好了,每天章锦婳诊完十个病人,千金堂就会闭门谢客。 章锦婳看看天色,估计刘白和曹氏肯定是赶不回来,第二天早上能赶回城都不错了。她看了看孩子,情况还算稳定,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回屋练功调息,养足精神,第二天进宫面圣。 章锦婳的判断是对的。 不情愿的刘白,在百般焦急的曹氏拉扯下,匆匆忙忙跑到城外去山上砍柴。等他们跑到山脚,还没捡到多少柴火,夜幕就降临了。 他们夫妻俩又冷又饿,根本就没有力气背着柴火再走回程,别说七十担柴,就连一担都不够。 曹氏心焦:“也不知风儿如何了,那个小娘子把他救活了没有?” 刘白瞪了曹氏一眼:“救不活,咱就不用扛柴火去了。” 曹氏大怒:“你怎么这么狠心,那是咱的娃!” 话音未落,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动物的嚎叫。 第197章 张婕妤有孕 一  天刚亮,章锦婳的马车就到了皇宫外。 她跳下马车,程大人已经站在宫门内在等着了。 “章小娘子,跟我来,咱们现在带您去清辉宫。” 张婕妤一查出有孕,皇上就开始在清辉宫留宿,一个月有一半的日子,都陪着张婕妤。 刚走到清辉宫门外,御膳房的人端了早餐正往清辉宫里送,十来个人,流水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托盘举在肩膀上,在章锦婳他们面前鱼贯而入。 淡淡的香味飘在空中。 章锦婳轻轻嗅了嗅,辨别食材和做法。 程大人呵呵笑起来:“章小娘子,御膳的香味,跟杏林馆的味道相比如何呀?” 章锦婳低头微笑:“杏林馆的膳食远不及。” 如今,她应对各种客套话,已经得心应手绰绰有余,程大人都忍不住在心里点个赞。 梁德安从清辉宫里迎出门来:“章小娘子,请随我来。” 皇上和张婕妤在偏殿用膳,桌上各种点心,清粥小菜,冷碟热碟,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布菜试食的小太监在一旁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梁德安带着章锦婳进去给皇上请安。 张婕妤的初孕反应很强烈,这时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坐在饭桌前吃点东西,既是陪皇上,也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看到章锦婳,不由得眼睛一亮:“章小娘子!” 那声音太喜气了,就像看到了情郎。 连皇上都忍不住多看了章锦婳一眼。 做男装打扮的章锦婳,除了纤瘦一些,清朗俊秀风度翩翩,不输那些国子监的学生们。 也难怪张婕妤会这么高兴。 皇上看看章锦婳细腻白皙的面庞,再看看张婕妤圆润粉红的面庞,忽然觉得自己老了,郁闷的放下了筷子。 御膳房传食的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地,皇上的一声叹息,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小命不保。 张婕妤惯会看眼色,此时也猜不出来皇上在郁闷什么,自从怀了孕,她就有点不在状态,总是心不在焉的。 梁德安也没揣摸出皇上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好在他极善打圆场,立即指着桌上的饭菜问章锦婳:“章小娘子,你看看这些膳食,做得怎么样啊?” “色香味俱全,自是极佳的。” 御膳房的厨师,都是极有厨艺天分之人,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才能进到御膳房做事,所做的菜式面点,除了宫廷御宴的几百道必备菜式,还有从民间的美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佳肴,从餐具到装饰,所有的膳食看起来更像一道道的艺术品。 这就是五星级餐饮和家常菜的区别,色香味的区别就在于艺术的审美,一个让你得以一时的果腹续命,一个让你追寻探源畅想未来。 梁德安又问:“章小娘子,杏林馆的菜肴,都是些什么样子的呢?听说吃了可以益寿延年。” 章锦婳抱拳作揖:“梁大人,杏林馆的菜式就是些普通的菜肴,不过是用了些心思,比之御膳,实在是云泥之别。” 这一谦虚,对于不懂养生内涵的人听来就有些自贬的意味。 对于皇上来说,听出谦卑之下隐藏的才华自然没有难度:“章小娘子,杏林馆用些什么心思呢?” 章锦婳恭敬作答:“杏林馆的菜式,食材的用量,都是按照养生的方子配制烹煮的。” 皇上来了兴趣:“这是把饭当药吃?” 章锦婳打起精神给皇上解释:“皇上,这是民女的师祖教导的,在平时的膳食中就注意食材用量的搭配,饮食的用量也要按份控制,身体就不会阴阳失衡。” 皇上指一指桌上的碗碟:“那你看看,这些膳食要怎么搭配,让孕妇吃了之后能保持脏腑的阴阳平衡呢?” 章锦婳走近边桌,看了一圈,挑了一根清蒸淮山,六粒盐渍酸梅,三颗豆腐丸子。 用金刀将清蒸淮山横面分切成八片,摆在碟子上做底,盐渍酸梅剔了梅肉出来用金剪绞碎,撒在淮山片上,再把豆腐丸子对半剖开摆在碟子中间。 章锦婳将碟子递给小太监,小太监再传到张婕妤的面前。 张婕妤看到章锦婳出现,心情本就好了许多,再加上淮山清甜适口,酸梅提味,豆腐丸子咸鲜美味,她很给力的一扫而光。 这是张婕妤宣布有孕以来,吃得最痛快的一顿饭。 皇上龙颜大悦:“章小娘子,你这个搭配的窍门在哪里?”明明是同样的菜式,只不过改了几刀而已。 章锦婳道:“回皇上,婕妤娘娘有孕未久,饮食需要以安胎为主,因此民女在膳食上就要小心选择,既要食材的药理可以中和脾胃,又要配以安胎之数,在食材的形状上配以五行之形。数和形,都可以平衡五脏六腑的阴阳。” 皇上微微点头:“原来章小娘子不仅懂医术,还懂术数,了不得。”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不肯留在宫里,真是便宜了那帮民间病人。 在皇上的要求下,章锦婳又挑了几样膳食,给皇上现场搭配制作了一份疏肝解郁的药膳早餐。 皇上和张婕妤,还有梁德安,都是一脸大写的服。 跪在院子里的御膳房的伙计们则恨不能五体投地膜拜章锦婳,他们费劲心思烹制的菜肴,人家章小娘子在食材原封不动的情况下,就配制了可以当作药来吃的饭食。 可惜,这个配数配形之术,人家章小娘子是随时量身定做的! 御膳房的人撤了早餐,立马回去就找主管想办法模仿,这是后话。 皇上连着两天没有上早朝,此时甘露殿的书房内已经堆了小山一样的奏折,等着皇上去批阅。 有章锦婳在这儿,皇上放心的走了。 清辉宫里的人一下子走了个精光,就剩下章锦婳和张婕妤。 崔成收到张婕妤的眼神暗示,带着小宫女小太监退到了偏殿门口,指挥这个搬花,指挥那个摘鸟笼,好一阵忙。 见四下无人,张婕妤在高脚榻上坐下,将手腕亮在炕几上,满脸紧张地招呼章锦婳:“章小娘子,你帮我看看,我这孕像到底有多久了?” 第198章 京师地动 张婕妤不得不紧张。 尚药局的医监来给她把过喜脉,隔着丝帕,只能诊出将好两月,不足或者多出几日,却是没有那么刚刚好准确无误。 按照刘青给她计算的日期,她肚子里的胎儿,十有八*九,不是皇上的。 张婕妤岂敢随意处置自己,她的吃什么用什么都有人盯着,她的肚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一旦被查出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原本想争宠的,巴不得皇上天天被宠幸。如今皇上经常到清辉宫来,反而把张婕妤郁闷的不得了。 章锦婳转头想去找小宫女拿丝帕来,张婕妤道:“不用,就这么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张婕妤豁出去了:“章小娘子,有什么你就如实对我说!” 章锦婳数了一会儿脉数,松开手站起身,退后一步,弓腰行礼:“娘娘,民女诊出娘娘怀孕两月,胎像十分安稳,请娘娘安心。” 这些胎像安稳的奉承话根本不是张婕妤想要听的,她有些抓狂,瞟了门口一眼,将身子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章小娘子,我这肚子里的是不是龙胎?” 章锦婳再退后半步,依旧低着头道:“娘娘怀的自然是龙胎。” 这位婕妤娘娘到底是胆子太大了,还是想下套啊?章锦婳自己既没有攀龙附凤的念头,更没有想跟张婕妤结交亲近的想法,只从张婕妤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对劲,再回想上次的那半粒药丸,章锦婳选择了沉默。 这宫里的事,还是能避则避。 任是章锦婳的医术如何高超,也绝对想不到刘青会与此事有关联。 张婕妤等不到章锦婳的回应,猛地醒悟过来,坐正了身子。 女子怀孕,身形的变化,生理的变化,都是看得到摸得着的,有什么不对劲,总有药方总有药材可以对治。 而思想上情绪上的变化,看得见摸不着,要对治就需要更为高超的医术,称之为德医也好,心医也好,其实就是要有心理医生的能力,才能对症下药。 怀孕初期,最常见的就是情绪波动,平时爱说爱笑的人变得多愁善感脆弱悲伤,爽朗的人变得小心眼疑神疑鬼,等等,不一而足。 张婕妤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多疑。 因为多疑,而变的更加谨慎。 她惊觉自己刚刚问章锦婳的那句话,好像暴露了什么,不由得轻眯了一下眼睛,咬紧了后槽牙。 张婕妤怀孕,还是刘青最先看出来的。 刘青虽然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去清辉宫,但是他自己跟太子什么时候进了清辉宫,可是一清二楚。 自从与张婕妤亲密接触之后,太子也好,刘青也好,食髓知味,总是想着法子奔着清辉宫去。 美人有美人的好,张婕妤也不见得就比别人更好,打破身份的障碍,打破辈分的禁忌,越是不属于自己的,在得手的时候越是刺激。 为了不留后患,太子嘱咐刘青想办法给张婕妤配些事后药。 宫里的药汤都有专人记录,什么时候吃什么药治什么病,谁看的病谁开的药方谁熬的药汤,要给张婕妤喝药汤是不现实的。 刘青就想了个办法,将避子药方的药材,煎得浓浓的,拌上炒熟的面粉,做成避子药丸带给了张婕妤。 头几次的幽会,他都是亲眼看着张婕妤吞服进去的。 至于太子出来之后,张婕妤有没有吞服药丸,他就不得而知了。 中元节之后,太子常在东宫设宴款待朝中各品阶的官员,忙着拉拢各方势力谋求未来的上位支持。 刘青摸准了太子的规律,逢酒必尽兴,根本就无暇分身,他才得以溜去清辉宫。 当他发现张婕妤怀孕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再来清辉宫就不方便了,心中还尽是遗憾。 谁知,张婕妤说出与皇上同寝的时间,还是把刘青给吓着了。 做贼的人必定会心虚,刘青也不例外,虽说他不会把脉,也不懂得妇人怀孕了会有什么表征,但是他在研究避子药丸的时候,是恶补了许多妇人孕事的药方的,稍加对比,再按照时间倒着推算回去,胎儿不是他的就是太子的。 刘青害怕的是,既然他都能推算出来,那些成精了的太医,必定也能推算出来。 现收买是来不及的。 更何况,还不知道人家给不给你收买。 还有,服食过避子药丸,也有可能会造成滑胎,那些有经验的太医,通过诊脉也能辨别出来。 张婕妤听了刘青这么一说,也是吓个半死。 无论胎像稳不稳,都有可能会坏事。 无论坏不坏事,张婕妤一定是死定了。 原本毫无顾忌的贪欢,变成了提心吊胆的煎熬。 张婕妤再有心计,遇到这种事情也慌了手脚。 还是刘青冷静,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去找药来,把张婕妤肚子里的胎儿打掉。 没有总比有要好。 说做就做,刘青回去就赶紧弄药方,先做了三颗让崔成交给张婕妤。 张婕妤却因为有孕而突然迸发了母性的光辉,拿到药丸之后,内心突生不舍,向皇上要求找章锦婳进宫来替她诊脉。 她本是心存侥幸,想通过章锦婳确认自己的胎像。 可是章锦婳的反应,却证实了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绝无侥幸的可能。 刚吃完早餐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张婕妤打了个哈欠:“哎,有点想睡了。” 章锦婳飞快的看了一眼张婕妤,气色还算好,就是神情有点慌张:“娘娘,女子早孕期间,都是容易困乏的。娘娘请小心安歇,孟章告退。” “那就退下吧。”张婕妤急着找药丸出来,刚才的膳食是章锦婳搭配的,万一服食药丸滑胎了,有什么破绽还可以推到章锦婳头上:“崔成,送章小娘子出去,顺便去药藏局给我取药来。”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张婕妤走到床边,在床头的暗格中拿出药丸,放了一粒到嘴里,忍着冲鼻的恶心味道,硬是干咽了下去。 “来人,给我倒热茶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倒了一杯热茶就往里间走。 离张婕妤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就见清辉宫的屋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小太监一个没站稳,手里的托盘打翻在地。 章锦婳刚走到清辉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向崔成道别,就感到脚下的地砖在动。 第199章 地动吉凶兆 章锦婳以为自己眼花了,抬头去看天。 到底是脚底下在动?还是屋子在晃?还是自己晕眩? 房子又晃了几下,这回,她听到了尖叫声。 竹青竹风在清辉宫外的巷道的另一头,急得就想往里冲,程大人急得直跳脚,还不忘记拦住竹青他们:“再慌也不能坏了规矩!” 巷道里已经有小太监小宫女在惊慌的跑动。 京师居然地动了! 要赶紧回杏林馆,哪里还有一帮子人在等着呢。 章锦婳顾不得跟崔成打招呼,两步跨出清辉宫的大门,朝着竹青竹风扬了扬手,快步向外走去。 崔成也顾不上再送章锦婳,扭头就往寝殿跑,一边喊着:“娘娘,娘娘!” 寝殿里,张婕妤坐在地上,痛苦的在抓自己的脖子,那粒药丸卡在食道里不上不下的,打碎了茶杯的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崔成跑进来,大惊失色:“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唉哟,凤体龙胎,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哟! 张婕妤噎得快窒息了,崔成的出现太及时了,她指着地上的茶水,又指一指喉咙,发出呃呃的声音。 “娘娘,老奴马上就给您倒热茶来。”崔成一脚踢在小宫女身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倒茶来。” 张婕妤一连喝了两杯热茶,终于喘过气来,刚才她被噎得胃里直翻腾,站立不稳,坐到了地上。 “娘娘,地动了,您没事吧?” “地动?什么时候?” “老奴刚送章小娘子走到门口,就地动了,老奴第一时间赶回来保护娘娘。” 张婕妤摸摸额头上的冷汗,狐疑的问:“是地动?不是我头晕?” “回娘娘,是地动,这外面都乱成一团,”崔成心有余悸:“娘娘,您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章小娘子也没走出多远,要不要老奴去给追回来?” 张婕妤摆摆手:“不用了,我躺一会儿就好。” 原来是地动,张婕妤暗自庆幸,等会儿要是药性发作了,还能多一个借口。 药丸是吞下去了,可是恶心的味道还是一阵阵往上呃逆,一阵接一阵的眩晕,让张婕妤也支撑不住,闭上眼昏睡过去。 各宫殿内的侍卫和护卫全体出动,全线戒备。 有侍卫开始进来询问有无人员受伤,有无房屋损毁。 皇宫之内,秩序井然。 章锦婳他们出了皇宫,才发现长安城内一片惊慌。 男女老少都从屋子里跑出来,四处乱串。 贯通长安城东西向的大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章锦婳坐在马车里,让竹青加快速度,平时温顺的马,此时也很暴躁,不用车夫抽鞭子,就直往前冲。 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他们才赶回了杏林馆的里巷。 千金堂前,除了等着看病的病人,还有几个小孩子,坐在千金堂前的台阶上哇哇哭着。 章锦婳最听不得孩子的哭声,每个孩子的哭声,都让她发生幻听,就好像是欢郎在啼哭。不等马车停稳,她就掀开车帘跳下车,急急地问:“怎么回事?” 铃兰像看到救星回来了,急忙跑出来迎接:“章小娘子,这些孩子都是刚才被砸伤的。” 地动并没有维持多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四级地震,几秒钟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对于没有防震系数的大唐建筑来说,破坏力还是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皇宫内的建筑,不是砖墙就是石墙,建得牢固,相对比较安全,没有遭受到什么破坏,只是掉了几片瓦片。 而那些民居,原本就是木质结构,晃动会比较厉害,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会有轻微的挪移,有些放在高处的物品会倒在地上,那些修建得比较简陋的,掉瓦片掉椽子的都有。 还有一些年久失修的土屋,下雨的时候泥墙都会被泡坏,这一地震,又倒了几十间房子。 章锦婳很冷静,走上台阶,在小孩子的身边蹲下来,有砸到头的,有砸到胳膊的,伤势不算严重,就是受了惊吓。 “竹风师兄,你在外面维持秩序,竹青师兄,你去准备药材,幽兰,把孩子带进来,”章锦婳站起身,一边吩咐众人一边往厅堂里走:“铃兰,跟其他病人说一声,孩子受伤了要先包扎,然后再给她们医治。” 章锦婳的出现,有条不紊的安排,刚刚还有些慌乱的千金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哇哇哭的孩子,也在母亲的怀里止住了哭声,小声的啜泣着。 几年前在终南山的时候,章锦婳也这样救过人,对她来说,救一个和同时救十个,并无多大差别。 清洗伤口,用烧酒消毒,撒药粉,包扎伤口。 章锦婳细心的又给几个孩子捏了一遍胳膊腿儿,发现并无骨折的现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几个孩子看完,又给开了点小儿镇惊的药给带上,章锦婳坐在诊间,喝了几口热茶,这才有空问:“杏林馆那边怎样?有没有人过去看一眼?” 春兰道:“杏林馆那边有客人,唐夫人她们都在那边。刚才地动的时候,冬兰跑过去看了,杏林馆好好的,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掉在了地上。客人还没走呢。” 章锦婳点点头:“没事就好。我先看几个病人,你去给我端灵芝汤来,顺便告诉张婶说我很好。” 春兰打开门,秋兰冲过来:“章小娘子,外面又来了好多孩子,还有一个人被砸断了腿,也抬过来了,在大门口呢,在问能不能给他们救治?” 刚走出去的那几个孩子,就像给其他受伤的人带来了福音,一个个都朝着千金堂奔过来。 章锦婳立即走出去,千金堂门前聚集了不少人。 长安城其他的药铺医馆,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门口都挤满了人。 有个中年男子,小腿被砸断了,本来并不严重,若是懂一点急救知识,用夹板固定住小腿再抬过来,事情就简单得多。那时候谁懂这些急救知识啊,能把人活着抬到医馆里就算万幸了。 天寒地冻的,男子腿上的血越流越多,面色苍白,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 第200章 扬名 病人也要医治,千金堂的规矩也不能破坏。 章锦婳望着不断往千金堂奔来的人群,急中生智,叫竹风带上青牛,在千金堂前,挨着城墙搭棚子。 “搭上两间防风的棚子,有受伤的男子,就留在外面医治,有受伤的妇人与孩子,就带进屋子里去医治。按照先来先到的规矩,特别紧急的,进去喊我一声。”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中,有病人的家属,也不乏热心的吃瓜观众,一看千金堂愿意救治病人,纷纷上前帮手,很快就搭起了一长溜共十来间屋子大小的雨棚。 千金堂的病床不够,又有人自发的从自己家搬来了桌椅板凳,摆在棚子下。 章锦婳让人把那断腿的中年男子抬到长凳上,让竹风把男子的裤腿剪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围观的人就是一片惊叫。 原来男子并不是长安城的人,只是近来寻亲,恰好遇到地震,听到一间倒塌的屋子下有人在哭,进去救人,被二次垮塌的房梁砸断了腿。 被救的老太太安然无恙,其家人找不到担架,就这样连拖带扛的把救人的中年男子给送去医馆,别的医馆药铺早都人满为患,他们也实在走不动了,就找到了千金堂。 章锦婳看了看中年男子的骨折处,血还在流,小腿没变形,说明骨折还比较好医治,当务之急就是要接上断腿,止血。 “竹青师兄,你来,就按照我上次那样做的去做就行。有把握吗?” “有!” “竹风师兄,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 章锦婳虽然给周正义治过断腿,此时也分身无术,她还有孩子和女病人需要医治呢。 一阵风刮过来,带着寒意。 章锦婳赶紧去药柜拿药材,配了几大包药交给夏兰:“用大锅煮,去找竹影来帮忙,小儿镇惊的药汤先煮,灶头多开一个,再煮上其他的药,不要弄错了。” 地震过后,伤口其实很容易治,只要有足够的药材,就能治好。地震灾害带来的心理阴影,才是延留难治的,只是,在衣食温饱都难以解决的百姓中间,没什么人想到心理阴影的影响,更别提重视这一方面了。 章锦婳也是在师祖的医书中看到过,有人在地震或者雪崩或者大的灾难中逃生,刚捡回一条命的时候还很庆幸,等过后不久,在失去亲人或者自己遭受的创痛无人理解的时候,就开始失落。这种失落,“甚过伤病”。 像刚才那个受伤的中年男子,就算给他开了药,恐怕也没有地方去熬药。 章锦婳索性把药配好,让夏兰一起去熬药。 就这样,章锦婳马不停蹄的忙碌着。 她从来不知道长安城有这么多的孩子,一个地动,几乎把全长安城的孩子都给震到她这儿来了。 不管有病没病,不管有伤没伤,但凡听说千金堂不但给孩子治病,还免费给喝药汤,呼啦啦,都来了。 来的人大部分是千金堂附近里巷街坊的,也有一些是外地人客居长安城的,甚至还有番邦夷狄的小孩。 张婶心疼章锦婳,亲自把灵芝汤和饭菜给端过来:“锦儿,病人这么多,你是忙不完的,还是先吃点东西,你有力气了,才能多看几个病人。” 章锦婳趁空喝了几口汤,想着外面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张婶,要么,在外面支一口锅,熬点面糊给大家喝吧,天寒地冻的,怕他们撑不住。” 张婶简直爱死了这样的锦儿,该出手时就出手,心地宽厚仁慈:“好,我这就带竹芯去弄。” “杏林馆的客人走了没?” “还没呢,是唐夫人的故交,她们在聊天。刚刚地动的时候,还是那位钱老爷说没事没事,让我们不要慌的。” “钱老爷知道没事?” “是呀,等会儿你得空了,问问唐夫人就知道了。我先叫竹芯去搭灶,现在天黑得早,人又多,别出乱子。” 杏林馆这边动静挺大,倒也不见慌乱,一是有巡城墙的士兵在城墙顶上不时地走过,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大声喧哗。二是羽林卫的人也来巡过两回,千金堂外的秩序反而比平常更好。 张婶在雨棚旁边有支起了大锅,面糊的香味吸引了众多的街坊。 “别急,熬好了,都有份,排队,一人只有一碗。”面糊里也添加了安神的药粉,至少可以让受惊的人安静下来。 这药粉是章锦婳临时配制的,她总觉得,这个地动有些古怪,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她在终南山也不曾听当地人说起过。 就在千金堂施食施药的时候,周正义派了罗庆过来。看看章锦婳怎么样,周子瑜不在京城,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替长子做点什么事才行,毕竟,将来都是一家人嘛。 章锦婳与周子瑜分开一个多月,周子瑜音信皆无,可见战事的保密程度。 现在罗庆过来了,章锦婳赶紧带罗庆去了杏林馆的书房,仔细询问。 “请问,你知道周将军的消息吗?” “周大人只吩咐小的来问候章小娘子平安。问章小娘子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章锦婳略有失望:“你也看到了,我这边很好,回去替我谢谢周大人。” 罗庆其实是知道的,可是周大人没有吩咐,他也不敢说出来呀:“章小娘子不用担心,周将军肯定好好的。” 周子瑜他们训练了将近一个月,才带了一万人马开拔去太原,离开京城不到十日,还没有战报传回来京城,想来也没开始攻打太原。 章锦婳得不到周子瑜的消息,只好包了几瓶药丸给罗庆:“这些是镇惊安神的药丸,带回去给周大人周夫人。” 罗庆想了想,问道:“章小娘子,你这边人手够不够?我看你们施粥,闲杂人等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要不要我回去禀明周大人,派些人手来给你帮忙?” 章锦婳巴不得有人帮忙,立即答道:“好,我等着。” 与千金堂的有条不紊相反的是朝廷。 天象有异,钦天监居然没预测出来。 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朝中的言官,却以此为由,指责皇上不作为指责太子生活奢侈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了甘露殿的御书房。 第201章 忙中添乱 皇上的心情,起起伏伏好长一段时间了。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他看都不想看一眼。 自从皇太后去世,皇上的心就越来越玻璃了,变得只喜欢听好话,受不得半点刺激。 不作为?什么叫不作为? 奢侈,什么叫奢侈?做了皇上不能任性,皇上的儿子奢侈一把又怎么了? 这帮谏官,真是无聊啊,不干活,光挑毛病,关键时刻净给添乱子。 还是朕的爱妃好,善解人意,不添乱,只添欢心。 梁德安不敢多说话,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只盼着快点天黑,好跟着皇上去清辉宫。有婕妤娘娘在,皇上的笑容都多一点。 谁知,还没等到皇上皇上说走,清辉宫就派了小太监过来报信: 张婕妤见红了,太医都没法子了。 皇上坐不住了,扔下满案的乱子,去看新的乱子:“老梁,这是扎朕的心呐!” 如今情况特殊,除了往常跟着的,又多了十名带刀侍卫随行。一路所经之处,秩序井然,皇宫内显然已经恢复如常。 张婕妤正在床上痛苦的嘶泣着,腹中的胎儿,终于还是如愿的打掉了。 她的哭泣,一半是真的疼痛,一半是如遇大赦的激动。 刘太医缩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婕妤娘娘的龙种没了,刚好赶上地动,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皇上怎么问了。 皇上踏进清辉宫的寝殿,走近床榻,看着面如纸色的张婕妤,内心一阵抽痛:“爱妃,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就?” 张婕妤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泪眼婆娑,声若游丝:“皇上,臣妾对不住你。”这是真心话。 皇上心痛,赶忙制止:“爱妃不必多礼。” 崔成不等皇上发问,主动过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响头:“请皇上恕罪,今早奴婢送章小娘子出去的时候,刚好遇上地动,等奴婢跑回寝殿,娘娘已经跌倒在地。请皇上明察。” 皇上的心头狂奔过一万头草泥马。 这个时候了,明察了又如何,胎儿都没了! “太医,你几时赶过来的?” “回皇上,臣赶到的时候,娘娘的脉象已经摸不到胎心了。” “开了什么药?” “会皇上,娘娘的身子有些虚弱,恐怕恶露未尽,尚不能进补,还需要再服些清露的汤药。” “你下去开方子吧!” 刘太医忙不迭的去一旁写药方,皇上没有迁怒于人,真是万幸啊!那他要不要把婕妤娘娘的胎像已足三月,落红很难落干净的症状说出来呢? 还有一件事是别人不知道的,他在前朝的时候就在宫中为妃嫔宫女们诊脉,开过无数份的留和不留的药方。有些药物的味道,根本就不需要看尝药汤看药渣,他只要闻一闻,就能辨别出来。 他在给婕妤娘娘诊脉的时候,在空中的血腥之中,还有两种很特殊的药草味道,属于毒草,孕妇忌服。就是健康的没有怀孕的妇人在经期误服,也必定会血流如注。 这事,还是先不说,他先观察一阵再说,反正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命要紧,再过几年就可以荣归故里了。 张婕妤还在哀泣:“皇上,臣妾无用,此时不能为皇上分担忧愁,还给皇上惹来伤心事。” 皇上叹息:“爱妃,你怎么不马上叫章小娘子转回头来给你诊脉呢?” 崔成附在地上道:“回皇上,当时地动,奴婢听见清辉宫传来惊叫声,担心娘娘安危,就不曾去留意那章小娘子。娘娘是躺在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说腹痛,奴婢才急忙去请了太医。” 皇宫里的财物损失没什么,精神受创的人可真不少,先派去太医院的小太监,一个太医的影子也没捞着,还是崔成亲自跑去太医院,才遇到了给其他妃嫔看完病打转回来的刘太医。 皇上的思路却不是这么想的:“爱妃,早膳是章小娘子给你搭配的,你吃了那么多,你确定不是吃了早膳的过?” 那些食谱,刘太医早就问过了,从食材上来说,根本是无可挑剔的。 落胎的药丸,就连崔成都不知道,所以皇上什么破绽也没发现。 皇上之所以这么喜欢张婕妤,其实还是因为张婕妤的为人处事的方式,经常让他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的处事方式。 问了几句话之后,皇上冷静下来,隐隐觉得张婕妤的病,竟有几分装病的意味。 这跟他当初想要在炀帝面前装死以躲避责难的情形,实在是太相似了。 皇上的直觉是对的,可惜侦察的对象搞错了。 “皇上,您回甘露殿之后,章小娘子并不曾与臣妾交谈,只稍坐了片刻,知音臣妾困倦,就打发章小娘子离开了。” 说来说去,好像没什么破绽。 皇上还不死心,正欲再问,有太监过来禀报,太子与宰辅,都在甘露殿等着觐见。 “爱妃,你好生歇着,朕还有要事,今天就不留在这里陪你了。”皇上必须要走了,再不走,弹劾的奏折会更多:“人来,去杏林馆看看,再来禀报。” 崔成等皇上走远了,才从地上抬起头来,跪爬到张婕妤的卧榻前:“娘娘,奴婢该死,没有侍候好您!” 张婕妤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低哼了一声:“崔刘。”这是让崔成赶紧去找崔玉门通知刘青。 刘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方,交给了小太监去尚药局抓药煎药,也不敢久留,拎着药箱子早就跑的没影了。 崔成借着“崔刘”这个含糊的词,匆匆出了清辉宫,去药藏局找崔玉门。 皇宫里唯一乱套的就是太医院,需求量一下子暴增,人手不够,东宫药藏局的医监医正,也都成了抢手的红人。 果不其然,刘青正呆在药藏局的药方取药,借口给太子配药,实则是想等张婕妤的消息。 这都两三天了,还没有一丝半点动静传来。 刘青为了拖延时间,所有的药材,都是自己拿了药碾,亲自碾药粉。 地动的时候,药碾掉在地上,砸在了刘青的脚背上。 第202章 再遇 刘青砸伤了脚背,气闷不已。 说实话,地动时的那几下晃动,他还真没什么感觉。 第一次晃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第二次晃动的时候,厚重的铁药碾掉下来,他躲避不及,砸到了脚背上,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地动已经过去了。 药藏局里药工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刘青都没心思跟他们说话,要是让人知道太子的御用军医居然自己伤了脚背,那可是给人笑话死了。 刘青在终南山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山洪,那次经历的山体滑坡,才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 好在当时刘青跑得快,躲过了倾泻而下的泥石流。 刘青不但没有害怕而离开终南山,反而觉得自己福大命大,一定能找到世外高人。 而且,还真是让他遇见了奇人,得以学到了几招秘技。 像这样的地动,房子没塌,树也没倒,反而伤了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青给自己包扎好,还坚守在药房里继续碾药,终于等来了崔成。 “什么?落胎?” 刘青惊讶的表情,让崔成有理由相信刘青是比皇上更悲痛更疼爱张婕妤的。 崔成望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刘太医说恶露未尽,还开了药方清淤。” 刘青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隐患彻底清除了,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还真他娘的舒服啊。 “崔大人,这女人补气血的药方,刘某还真不会,帮不上忙,真是对不住。” “无妨,娘娘有太医看着。皇上心痛娘娘,特意让人去杏林馆,找章小娘子给娘娘开药方。” “杏林馆?” “哎,是啊!刘监正,你不知道啊,那章小娘子新开了一间医馆,专治妇人和小儿,据说生意好得很呐。我说刘监正,你要是开一间跌打医馆,肯定生意也会好的不得了。” 皇上跟张婕妤聊天,崔成听得一清二楚,对章锦婳的事情,了解得就跟亲自去杏林馆亲眼看过了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青不确定章锦婳有没有给张婕妤诊脉,有没有发觉什么。 上次在太医署,他下的毒,偏偏章锦婳就会解。 而且,章锦婳对他的敌意,太明显了。 这一次,不知道又会如何? 刘青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轻微的瘸脚,等到天黑才出门,雇了一辆车,直奔杏林馆。 因为地动,长安城的宵禁,比平时来得早。 刘青有太子府的令牌,自是畅通无碍。 车子拐到杏林馆的里巷,就走不了了:“客官,前面都堵住了,只能下车步行。” 刘青跳下车,给了车钱,慢慢往前走。 千金堂搭的雨棚下,或坐或躺,有不少病人。 再前方一点,还有面汤的香味,混杂着药汤的味道,漂浮在空中,竟然让人有一种奇特的心安。 “什么人?这里不看病了,面糊也没有了,明天再来吧。”竹风在巡场,见到有人过来,赶紧上前阻拦。 刘青愣住,千金堂这是施食施药了? 这是要谋个好名声? 竹风走到跟前,认出了刘青:“原来是刘军医,请问有何贵干?千金堂今天收治了许多病人,金吾卫会在这里驻守,过来的人,都要去登记。” 刘青想过去看仔细一些,把手里提着的小包袱晃了晃:“听闻千金堂施舍医药,刘某特意带了些药丸过来,看看可有需要刘某的地方。” 竹风拒绝道:“刘军医,不用了,您请回吧。” 章锦婳叮嘱过他们,见到刘青就要拦阻,不得再进入千金堂。 刘青又道:“既是如此,那就把这些药丸交给章小娘子,也算刘某略尽一番心意。” 把药丸留下,下次才有借口再来千金堂。 刘青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特别想接近章锦婳。 “四弟!是四弟!” 靠着墙根打盹的人群中,突然坐起一个人,冲着刘青的方向,又惊又喜的喊出声。 浓重的洛城口音,一下子把刘青拉回现实:“谁?” 刘白和曹氏喝了一碗面汤,正抱做一堆迷迷糊糊的打盹,猛地听到刘青的声音,立即就清醒了。 原来,头天晚上刘白和曹氏在山上遇到了一只狼,幸亏他们命大,遇到到了在山上伏击狼群的猎人,捡回了两条命。跟着猎人下了山,柴火也没捡到,厚着脸皮回到了千金堂,章锦婳忙着给人看病医治,刘白就混在人群中还喝了面汤。 儿子的病还没好,不能抱出来吹风,章锦婳就让竹风把他们夫妻俩留下来,刘白曹氏捡了便宜,不用被赶到城外,儿子又好好的在千金堂里有人照顾好吃好喝的养着,也不敢罗嗦,乖乖的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刘白跳起来,冲到刘青的面前:“四弟,是我,二哥呀!还有你嫂子也在!” 曹氏也冲过来,贴在刘白身边,抬袖子的擦眼泪:“四弟,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状况,把刘青搞懵了,这都好几年了,老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二哥会跑出来?应该不会好心的来找他回家的吧? “是二哥?二嫂?你们怎么在这里?” 刘白好激动啊:“二弟,我们......” 曹氏及时拉住了刘白,她比较细心,虽然她也没见过刘青,但是一眼就看出刘青的模样跟刘白有几分相似,但是穿着打扮和说话的样子,却跟刘白不一样,看起来隐隐有些官老爷的派头,而且,看起来像是认识千金堂的人。 “四弟,是虎娃病了,千金堂给收治了,我们没钱给药费,就在这里等着,等天亮了去打七十担柴火付医药费。” 曹氏的声音很大,坐在雨棚下的人都听到了。 她故意说这么大声的。 凭什么人家看病就不用给钱,还能免费喝面汤喝汤药。虎娃的病也不是那么厉害,他们夫妻俩就要打七十担柴火?! 刘青看向刘白:“虎娃?” 他离家早,那是刘白还没娶亲呢。 刘白反应也很快,立即道:“虎娃是我的儿子,今年四岁了,刚到长安城就病了。” 刘青蹙眉,二哥还是没变,问话从来答不到点子上:“你们来长安城做什么?” 第203章 不见 刘青带着刘白和曹氏去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看到刘白还是跟从前一样从来不顾别人感受的反应,刘青心知,把刘白和曹氏留在千金堂门外,除了坏事,还是坏事。 至于孩子,虎娃的病还没好,带走也是病,千金堂也愿意留着,那就把孩子留在千金堂好了。 到了客栈,刘青坐下来,耐着性子陪着二哥说了几句话,最终还是曹氏把他们来长安城的事情给说清楚了。 原来,曾是前朝东都的洛城,刚刚坐稳皇位不足一年的皇泰帝,已经被迫禅让帝位给王世充。 王世充上位之后,改国号为郑。 刘家的伤药,几经努力,眼看着就要跻身皇商,成为隋军指定伤药之时,国号变了,世道也变了。跟刘家采买伤药的军医罗仁山,摇身一变,成了兵马大元帅眼前的红人,对待刘家的态度也变了,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变成了要将刘家药铺收归麾下无限效力。 刘青的父亲刘小刀和大哥刘赤自然不愿意将祖传的药方拱手相让,因而得罪了罗仁山,将伤药的采购,转到其他药商那里。 刘白则却认为这是个结交权贵的好机会,趁着刘小刀不注意,偷了伤药的方子,想要跑去找罗仁山谈合作,谁知还没出门就被刘小刀发现了,拎起一条木棍就打。 刘白空着手跑出家门,去岳父家,把带着孩子回娘家的老婆曹氏叫上,一家三口,就这么仓皇而逃。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亲戚可投奔的,刘白突然想起刘青出来拜师学艺,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路找到了终南山。 刘青闭上眼,额头青筋直跳。 这刘白,还真是个白眼狼,祖传的秘方居然也敢拿去卖家求荣:“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方子给了人家,人家不认账呢?” “四弟,那罗大人跟我拜了把兄弟,我只要有药方给他,他就推举我去太医院做药监,他不可能不认账。唉,都怪咱爹死脑筋。”刘白一脸的痛心疾首。 刘青气得冒烟,没想到二哥这个白眼狼居然还很白痴:“那个药方,阿爹为什么不传给你我?传给了别人,那还叫祖传秘方吗?方子到了别人的手里,还有你什么事!” 刘白还在嘴硬:“罗大人我可是了解的很,跟我喝了多少次酒了,那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这话简直没法说下去了,刘青再也不想跟刘白所说一句话,站起身向曹氏告辞,走到门口,又退回去,从袖袋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到桌子上:“你们先歇着,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们。记住,不能乱说一个字!” 再坐多片刻,再听刘白说几句话,刘青也得揍人了。 刘青回到太子府,即刻就被太子找去问话。 地动一事,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惊慌,谏官们的奏折,将太子推上了风口浪尖,皇上也迁怒于太子,下午在甘露殿,当着宰辅的面,将太子狠狠训了一顿,全然不似往日在金銮殿中的那般亲热。 太子恼火得很,他何曾奢侈,那些酒宴茶宴歌舞宴,还不都是为了跟这些大臣们搞好关系么。 “刘青,听说千金堂摆了雨棚义诊,还施食施药,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臣刚从千金堂那边回来。” “聪明,动作还挺快!那边情况怎么样?” “殿下,千金堂收治了不少地动时受伤的黎民,都歇在千金堂外,他们人手不够,官府还派了护卫去维持秩序。” “皇上已经听说了,特意跟我说,只晓得酒肉百姓,不懂得体恤黎民。” “殿下为国分忧,并不是人人都明白。皇上也是爱子心切。” 太子满意的唔了一声:“刘青,明天太子府也去搭棚施食施药,你跟着过去,给我扳回点面子来。” 刘青应了声是。 太子看着刘青又道:“张婕妤落胎了。” 刘青低垂着眼,微微弓腰:“有太医去看过了吧?” 太子没从刘青的表情上发现什么。又道:“你不知道她有孕?” 刘青恭恭敬敬的答道:“殿下,臣不知情。臣一直在药房里配药制药,不曾听说宫内的只言片语。” “要不是太医说胎儿只有两个月,我都要起疑心了。”太子冷哼一声:“可惜了,这段时间没机会近身了。” 太子妻妾众多,儿女成群,又特别注重人际交往的细节,总是能观察到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细微之处,这种观察力常常为太子的亲民加分。 过了片刻,太子想起来又道:“刘青,你的伤药,做的越多越好,在老二那边,我迟早要再下一城。” “是,殿下。” “下去吧,明天一定做得漂漂亮亮的。” “殿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说吧。” “臣的二哥从洛城来投奔于我,现在客栈安歇。臣想在京城里购置一间房子给二哥全家居住,请殿下恩准。” “行啊,不如你买个大一点的宅院,孤的手下,怎能委屈在街道里巷之中呢。” “是,谢殿下。臣告退。” 刘青想着刘白的事太子殿下迟早会知道,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谁知太子的亲民政策又落在了他头上,这也算是险中求胜吧。 第二天一早,太子府的施药施食的棚子,就在长安城东西向的大街南边搭起来了。 跟着一起搭棚子施食施药的,还有镇国公府、定国公府等等,棚子绵延出去好几里地,大大的缓解了各个寺庙道观的压力,各家药馆医馆的生意则瞬间平淡了。 真正受伤的人不算多,很多皮外伤患者都是奔着免费的粥食而来。 太子的施药棚搭得很及时,要是再晚一点的话,那些受伤黎民身上的伤口就要自愈了。 刘青忙了一天,总算在下午得了空,匆匆跑去客栈找刘白和曹氏,带着他们一起去千金堂,看看虎娃的表情如何了。 千金堂外的秩序依然很好,那些得了免费医治的病人,聚在一起感叹着千金堂的好处。 刘青找到竹风:“这位仁兄,刘某带家兄家嫂前来感谢章小娘子的救命之恩,可否请章小娘子一见?” 竹风想都没想,随即答道:“不见!” 第204章 祈福 章锦婳才没那么多功夫跟刘青置气。 她不见刘青,也是不想见刘白和曹氏。 章锦婳只要看见这几个人,记忆就会冒出来,她所有的好修养,都会不见了。 她让竹风传话给刘青:“孩子的病情在好转,请刘监正抱回去找太医给瞧瞧,再开几副药吃吃就能好了。只是刘家二哥记得要砍那七十担柴火来就行了。” 刘白被山上的狼吓坏了,哪里还肯去砍柴,有了刘青给的那一串铜钱,腰板顿时挺得很直:“咱们照付药钱诊金就是。” 刘青眉尖直抖:“二哥,青没钱,你还是去砍柴吧。” 这二愣子,怎么走哪儿都要出卖自家人,这是招黑啊! 刘白想赖账:“我又没让你们救他,是我媳妇儿求的你们。现在孩子的病也没好,我还要继续掏钱给他治病,还要砍柴给你们抵诊金,你们赚足了啊!” 在千金堂外围观看人脑的人,就有全观刘白求医经过的人,此时也跳出来替千金堂抱不平:“人家没收钱,先给你们孩子治病了,你现在倒想赖账。若是千金堂跟别家一样,等你掏了钱才给抓药,你这娃儿还能在么?” 旁边看过热闹的人也纷纷帮腔。 刘青一看不对劲,就急了:“二哥,你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罗大人都看好你呢,也就是千金堂有这个本事能将虎娃救活了,换了别人,你就是给七百担柴火,虎娃也醒不过来啊!” 刘青这番通情达理的话,平息了围观者七嘴八舌的愤怒。 刘白闹了个没趣,只好悻悻然答应十日之内必将柴火如数交来。 即便是这样,章锦婳也很不给面子,依旧是说不见就不见。 刘青无法,也只好带着刘白曹氏抱着孩子返回了客栈。 长安城大街上的施食施药棚,一共搭了三天,京城里的恐慌之气才慢慢散去。 在此期间,皇上特派了钦天监的监正傅仁均,代皇上去楼观台祈福。 傅仁均是个道士,精通天文历法,主订了大唐的第一部历法,戊寅历。 向天祈福,除了皇上,没有人比傅仁均更有资格。 而傅仁均,在终南山一带的道人圈中,十分的有名,其声望与平定道长齐名。 这次的祈福,声势浩荡,因着地动之事,显得更神秘,更让人敬仰。 楼观台的扩建,本因谏官的反对而暂时搁置了,还是平定道长领着众徒儿继续徒手修建。 傅仁均登上石楼山顶,看到的是往日小而整洁的道观,如今内外一片凌乱,山石砖瓦木梁胡乱堆砌在院中,圣人像也有所损毁,所有的道人,包括平定道长,都是在道观中席地而卧。 时已初冬,石楼山顶气温极低,上山的人很少,道观的香火也不旺盛,道人们的条件用艰苦卓绝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仁均与平定道长素来交好,趁着祈福之际,两人商量了一条计策。 回到京城,傅仁均就去向皇上禀报了此次地动的缘由。 石楼山道观,供奉的就是道家创始人李耳。 李耳,是李家始祖,那么,供奉李耳的道观,就相当于是李家祖庙。 道观如今被拆的破败不堪,李家始祖无处安身,导致大唐如今内忧外患战事频频,就连地神都看不过眼,才气得抖了抖。 要不是这次祈福,谁能知道李家祖庙的遭遇呢! 李家祖先护佑了后世的子孙做了一国之君,也就是护佑了苍生。 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再将李家祖庙荒废下去? 否则的话,上天再降罪,就不是小小的地动这么简单了。 言辞凿凿,有理有据,不由得人不信。 皇上大惊,不顾朝中有人反对,加快了修建楼观台的进度。 地动过去才几天,长安城附近的县衙就接到了征民修葺楼观台的的任务。 天寒地冻本是穷人最难熬的一个季节,这个时候山上没吃的没喝的,动物们都藏起来过冬了。 现在,官府不但提供吃喝,还给赏钱,多好的事啊,反正呆着也是呆着,穷人最不怕的就是辛苦了。 于是,在寒风肃杀之中,石楼山反而出现了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傅仁均的这番言辞,在长安城内外,有意无意的在市井之中流传开来。 在章锦婳救治的病人当中,不乏生病了没钱看病抓药,只好去山神庙道观里庙里磕头求神灵保佑的人。 听说起石楼山的祈福之事,这些人就说起楼观台的道长也会治病。 还有人向章锦婳求证:“章小娘子,你是不是在石楼山修道学医的?你治病的样子,跟那道长很像哦。” “哪里很像?” “你把脉的样子,还有你问话时候的眼神,都跟那道长一模一样。” “那个道长是什么样子的呢?” “唉,你要这么说呢,那道长又不像你师傅了,那个道长也好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 章锦婳偷笑,许多病人都很好奇她的医术师从何人,还有病人悄悄的议论说章小娘子是药王菩萨转世。如今有了石楼山的祈福传言,这些人又怀疑章小娘子就是石楼山神医的徒弟。 因此,她怀疑女病人遇见的道长,其实就是去找道长聊天的师祖。 难道说,师祖也去了石楼山吗? 想起石楼山,章锦婳就想起石楼山的树王。想必师祖也是去采树王的根枝做药引子的。 尤其是崖柏,不需要煲汤熬药,只需要磨成粉,做成香饼,用香味就能调养身心,还真是极好的东西。 许久没有见过师祖的章锦婳,突然因为病人的询问,兴起了去山上找师祖的念头。 师祖所在之处,必定还是会有奇异之事。 章锦婳没有多想,说走就走,带着竹青竹风,收拾了一下包袱就动身启程。 周至县是她跟着周子瑜去过的,乘车过去,熟门熟路。 到了石楼山脚下,进周至县城找客栈投宿的时候,章锦婳才发现,往日冷冷清清的街道,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超级大市场,除了客栈,酒楼食肆也开起来了,甚至乎,还开了两家茶楼,专门有人在茶楼说书。 章锦婳觉得甚是有趣,让竹青去找客栈,自己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来,她倒是想听听,这说书的到底都说些什么! 第205章 守护神 章锦婳还是第一次到茶楼来。 她好奇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茶楼里的动静。 这茶楼的老板姓武,是从京城里来的,照着京城的习惯,把这茶楼里听说书的位置也给分了个三六九等。 茶博士也是在京城武记茶楼做了好几年的,很有眼力价,冲着章锦婳的一身打扮,就给领到了最前排的小包间坐着。 章锦婳仍是一身中性道袍打扮,可是衣料的质地,还有章锦婳看人时一瞟而过的眼神,典型的富家女微服出来游玩的模样,自然是瞒不过每天在茶楼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茶博士。 包间的位置,正好在说书人左前方四十五度角,能将其动作、表情,看个一清二楚。 说书人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正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说书人语调激昂: “李娘子带领的这支娘子军,军纪严明,令出必行,最终以少胜多,攻占了咱们周至县。将李家的旗帜,再次插上了石楼山的李家师祖的宗祠。从此,世世代代在此守护老君的护卫们,终于又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惊堂木在桌案上一拍,结束了故事。 底下听书的人,哄的一声炸开了,大声的叫着好,吹口哨的鼓掌的说笑的,此起彼伏。 两个茶博士,一个提着壶给大伙续茶水,一个端着钵子转圈收茶钱。 转到章锦婳面前,她看看钵子里的铜钱,有串起来的,又散着的,就问了句:“多少钱?” 茶博士点头哈腰的笑道:“客官,您这是太爷位置,不多不少,一贯钱就好。” 章锦婳摸摸袖袋,除了药瓶自己会备着两个,其余的她是出门三不管:“你等会儿,跟我一起的人从客栈过来找我的时候再给你钱。” 茶博士见着章锦婳下车时跟竹青竹风说过话,再看章锦婳身上的衣着打扮还能值几个钱,也不罗嗦,转向了别处。 没过多久,说书人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故事。 这回,说书人说的还是“李娘子大败屈通”的故事。 “李娘子”,就是当今圣上的女儿,平阳昭公主。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在长安城一带极其受人崇敬,名气甚至超过了其父兄。 皇上曾经跟太子开过玩笑说,建成啊,若三娘子是个男儿,只怕太子就要换人做了。 而太子的回答竟是:父皇,三娘子若是个男儿,儿子势必唯其马首是瞻。 可见李娘子在其父兄心目中的分量。 说书人的故事差不多讲完了,章锦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故事中一再提到的屈通,应该就是与周子瑜一起出现在罗汉峰的屈将军。 章锦婳回想起屈通的模样,个子又高又壮,肤色黝黑,满脸浓密的胡子,跟周子瑜站在一起,就是一文一武的感觉,周子瑜是文,屈通就是武。 想不到,看起来像铁塔一般撼不动的屈将军屈大人,居然是李娘子的手下败将。 这李娘子,该有多少头多少臂啊! 章锦婳忍不住笑起来。 那说书人说了两个晚上,这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衣冠楚楚的公子哥进来听说书,还这么给面子的笑着,当下来了兴趣,即兴与章锦婳互动:“这位公子,您先别笑,李娘子那可是我朝的巾帼英雄,您服不服?” 章锦婳连忙道:“服!在下极其佩服!” 这一出声,说书人就听出来了,章锦婳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茶楼里听书的人,大多是准备上山参加修建道观的穷人,一开始还不敢往包间方向看,听着章锦婳的声音,齐齐将目光转过来。 说书人得了章锦婳的回应,更加兴致勃勃,又问道:“咱们的李娘子,那可不是别人,是天帝命九天玄女托胎转世,在此守护老君宗祠的山神!您信不信?” 章锦婳在这终南山行走几年,每天跟着师祖采药制药治病救人,知道花草树木之王,也见多了终南山上的寺庙道观供奉的神佛,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山神是女神仙。 照理说,听书嘛,就是图个乐子,要么打发时间,要么增广见闻,又不是课堂讨论学问的地方。 偏偏章锦婳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性子,把这故事当了真,反过来问说书人:“你又是怎么知道李娘子就是九天玄女托胎的呢?” 说书人从来都是他说什么人家就听什么信什么,一般人向他发问,也就是问,后来呢?接着呢?还有呢? 章锦婳这么一问,把他给问住了,想了片刻才答道:“这石楼山附近的山民都知道!在座的还有在这儿祖祖辈辈守三百年的,他们都可以作证!” 章锦婳忍不住又乐了,刚想说话,竹青冲过来道:“您接着说,刚才李娘子把屈将军给踩在了脚下,后来呢?屈将军怎么爬起来的?” “对对对,被女人踩在脚下,这一辈子都打不了仗了吧!” “哈哈......” 竹青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回了说书人的故事上。 章锦婳不解,看向竹青,发现竹青用嘴型叫她噤声。 直到说书结束了,回到客栈的房间,竹青才低声告诉她:“刚才在茶楼,有人在盯梢,还不止一路人马,只怕咱们不能清清静静的上山了。” “啊?是什么人?” “不像是京城那边来的。” “哎呀,早知道我不去茶楼就好了。” “去茶楼没问题,说话就不行了。” “那现在怎么办?” “我跟竹风师兄一起守着,到天亮再说。” 只要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进攻,以竹青竹风的功夫,对付十几二十个人是绰绰有余。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胜防。 章锦婳有些自责:“要是不出来就好了。”每次都是她想见师祖,说走就走,从来没考虑过安全问题。 竹风道:“锦儿,没事的,你每次出来都能化险为夷,这次肯定也没啥事的。” 奇珍异宝,能人异士,从来都是世人追逐抢夺占为己有的目标,能自保的少而又少。 章锦婳就是其中之一。 师祖早就知道章锦婳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就安排了四个护卫近身保护章锦婳。 若说平阳昭公主是石楼山的守护神,那么,竹青竹风他们就是章锦婳的守护神。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第206章 成长 有节奏的叩击声,是熟悉的暗号。 竹青和竹风惊喜的对望一眼,是师祖来了! 真是意想不到。 竹风跳到房门口,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房门。 孙圣手站在门前,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青松青柏。 章锦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双手掩住了自己长大的嘴巴。 孙圣手笑着走进来,青松青柏随即带上门,在门外把守望风。 章锦婳上前挽着孙圣手的胳膊,亲热的笑道:“师祖,您怎么也来啦?” 孙圣手看看比从前沉稳一些,在俗事人情上却还是天真不入状况的章锦婳,笑了笑:“我来听说书!” “您也在?” “徒孙眼拙没有发现师祖,请师祖恕罪!” 章锦婳的惊问和竹青竹风的请罪声同时响起。 孙圣手继续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跟那说书人在讲对口相声呢!” 有问有答,有说有笑,跟托儿似的。 章锦婳脸红:“师祖,锦儿差点暴露身份。” 孙圣手摇摇头:“锦儿,何止是差点啊,你走到哪儿,人家一眼就能认出来!” 辨识度非常高! 就在刚才,有两个胆大的小贼准备跟上章锦婳他们找机会下手的,青松青柏已经出手给清除了。 章锦婳有点不知所措:“师祖,锦儿没用,老是给竹青师兄他们添麻烦。” 孙圣手点点头:“嗯,不错,进步了,现在还知道自己给人家添麻烦了。” 啧,这夸奖,比骂几句还让章锦婳难受:“师祖......!” 孙圣手笑笑:“锦儿,你长大了,师祖对你的要求,就不是以前那么简单了。所以,这次我特意在这里来等着你。你先歇着,我就在旁边的房间,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老君祠见一个人。” “好!”章锦婳在师祖面前,向来是自由自在的,这些天来的烦恼,即刻一扫而空。 第二天清早,章锦婳跟着师祖他们,捡了一条只有采药人才走的山道,抄近路上了山顶。 章锦婳上次跟着周子瑜过来的时候,平定道长还呆在山洞里修行没有出来,这回还是孙圣手的到来,平定道长才破例提早出的关。 平定道长跟孙圣手是多年的老友,彼此熟不拘礼,一个没有医圣的架子,一个没有得道高人的架子,反而像两个极其普通的人,混在人群里,不认识的人绝对是分辨不出他们的特别之处的。 孙圣手乐呵呵的介绍:“道长,这就是我的徒孙,如今在山下开了一间女医馆。” 章锦婳原本好奇的在一边看着,这时也上前行礼:“见过平定道长!” 平定道长看过来,眼神突然聚焦,变得深邃明亮:“好啊好啊!老孙,你真是得了一件宝啊!” 孙圣手得意的笑:“那是当然!我有慧眼!” 平定道长摇摇头,笑道:“有慧眼的人多了去,得宝的人只有你啊!” 对于孙圣手和平定道长这样的人来说,自己有智慧已经不算什么了,能找到一个比自己资质更优秀的徒弟徒孙,才是找到宝藏了。 可以将知识和文化传承下去的人,比宝藏本身更重要。 章锦婳自是没听懂二人的机锋。 孙圣手道:“道长,我这徒孙还需你来点化啊!” 平定道长仍然盯着章锦婳,微笑着对孙圣手道:“老孙,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修行到最后,都是真情流露,没有任何遮掩。 “锦儿,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向平定道长请教,机会难得啊,能问多少就问多少。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好的机缘了。” “老孙,贫道就在这山上,欢迎你们随时来啊!” “采药都讲季节,问道也讲缘分呢。” “如今要修建讲经台,扩建道观,贫道不在也得在了!” “锦儿,听着了,以后可以经常来了。” “是,师祖!谢平定道长!” 平定道长笑眯眯的:“锦儿开的女医馆,这次地动,你可是声名远扬啊!” 章锦婳吃惊的问:“传的这么快?” 不过才三五天而已,消息就传到山上来了! 平定道长是什么人啊,他的队伍遍布整个终南山附近的大小城镇,只不过他管得严,没那么多人知道而已,故而章锦婳感到吃惊也是很正常。 京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动静,都瞒不过平定道长,尤其像章锦婳施食施药这种菩萨行为,更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平定道长笑道:“锦儿天生的菩萨心肠,定是观世音菩萨转世。” 章锦婳的心咚地一跳:“道长,如今山下的人都说平阳昭公主是石楼山的守护神,您又说我是菩萨转世,难道这世上真有转世这回事吗?” 如果真有转世,她肯定不是观世音菩萨,菩萨怎么可能蠢到被丈夫杀死! 平定道长的眼神又聚满了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章锦婳怔怔的道:“道长,我说我是重活一世,会有人信吗?” “当然会,只要你自己相信!” “我自己相信就行?” “是!” “可是别人会信吗?” “信就信,不信就不信,何须强求别人如何?” 章锦婳懵了,听不懂!怎么办?可是还是想知道道长在说什么:“道长,过去的事情能改吗?” 刹那间,章锦婳想到了刘青,想到了过去。 “那你能医治过去的病吗?” “若是过去开始生病,到现在一直未好,这个病,就能医治。若是过去生病已经好了的,现在再生病,那我医治的就是现在的病!”章锦婳说着说着突然就醒悟了:“多谢道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就好。” “道长,是不是只要对症下药就好?” “没有病症,何来药石?没有病人,何须神医?” “啊?” “啊?”平定道长学着章锦婳的语气,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想事情比老孙想的还多?” 章锦婳有些羞愧:“锦儿愚钝。” 平定道长轻轻点头:“反者道之动。愚钝也好,聪慧也好,就像日月更替,不是一成不变的。” “感谢道长,锦儿记住了。” “记住了就要去做,做到,做好!” 第207章 公主召见 从楼观台回到千金堂,章锦婳怀着极大的热情,重新投入了对病患的救治当中。 师祖对她医术的肯定,就是最大的动力。 她的脸上,每天都有笑容。 张婶看着好喜欢:“锦儿,你每次出一趟门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章锦婳也欢喜:“是!这次格外不同。” 楼观台之行,收获不菲。 平定道长的话,给了章锦婳莫名的勇气。 平阳昭公主的事迹,也极大的鼓舞了章锦婳。 章锦婳决心要把千金堂的几个小丫鬟,全都培养成为合格的医女,让千金堂的病人都能得到最好的医护。 太医院的女医科,所授有限,章锦婳自己摸索着总结了一些教学的经验,在教导方面还是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时候,来千金堂的病人,会因此而挑剔,嫌弃用品不够高档,嫌弃医女们侍候得不够利索,甚至还嫌弃章锦婳的态度不够谦卑......颇多诟病,让章锦婳无可奈何。 她就想起用兵如神的平阳昭公主来,她真想看看那个传说中有着三头六臂的九天玄女的化身是什么样子。 好像生活中一旦出现了一个可以借鉴模仿的目标,所有的疑惑就不解自开了。 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还没等她的高兴劲过去,皇上的打赏又来了。 鉴于千金堂在地动期间主动为朝廷分忧解难,皇上特别赏赐了一幅亲笔题写的“杏林巾帼”,章锦婳连忙让竹青将牌匾挂在了千金堂的正中央。 比赏赐更让人惊喜的是,平阳昭公主也要召见章锦婳。 就要去见心中的偶像了,章锦婳竟然有些紧张,甚至为了准备什么礼物而煞费脑筋。 唐夫人给她出主意:“就带上你专门调制出来的治冻疮的油膏就行,公主一定喜欢。” 章锦婳想带些贵重的礼物:“只带油膏,会不会太轻?” 唐夫人道:“平阳昭公主带兵驻守在娘子关,她们最需要的,肯定就是可以保护皮肤的药膏,还有就是给女子补气血的药丸。” 天气越来越冷,来千金堂的病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无一例外的都出现了同一个问题:皮肤皲裂。 长安城可以吃到的新鲜菜蔬,已经越来越少。象这样的皮肤问题,除了在皮肤上涂抹油脂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章锦婳把长安城能买来的护肤油脂都研究了一通,配出了一种适合婴幼儿肌肤的油膏。 那些家境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会买上一小瓶回去,珍惜又珍惜的当作神物一样的给自己孩子抹上一点。 章锦婳想了想,信了唐夫人,把千金堂所有的女子养生的药丸和治疗常见妇科病的药丸各装了几大锦盒,把女子护肤蜜脂和婴儿油膏也带了几十瓶,觉得心意尽到了,这才去见平阳昭公主。 一路上,章锦婳都在想着,等下见到公主的时候,要说什么样的言辞,才能充分的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她太紧张了,这么说也不对,那么说也不够好,还没等她琢磨清楚,马车已经到了公主府。 章锦婳甩甩头,跳下马车。 随即,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了:“这一定就是章小娘子了,果然是英姿飒爽!” 章锦婳刚站稳,抬头见公主府大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位穿着将军袍梳着圆髻没有任何发饰配饰的青年女子,只有腰带上挂着的凤纹玉佩显示出其身份。 引路的宫人扬声道:“叩见平阳公主!” 什么?公主居然迎到了大门口? 章锦婳赶紧上前两步,跪下磕头:“叩见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走下台阶,虚扶一把,笑道:“起来吧!” 章锦婳站起身,不敢打量公主,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平阳公主伸出手拉起章锦婳的手细瞧:“早就听说章小娘子的养生之术,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章锦婳的手指纤细,肌肤细嫩,凸显出平阳公主骨节明显且有硬茧的手更加粗糙。 可想而知,平阳公主带兵的时候,必定是亲力亲为。 “公主谬赞,谢公主。” “嗯,声音也好听,来,随我一起进来。” 平阳公主一点架子也没有,和蔼可亲的牵着章锦婳往里走。 长长的走廊上,素净的很,廊柱栏杆只是刷了铁锈红的油漆,连个画影也没有,更没有花花草草的装饰,实在是出乎章锦婳的意外。 平阳公主似是看出了章锦婳的疑惑,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公主府必定是花枝招展啊?” 章锦婳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平阳公主指着院子中央一大丛还有几片绿叶的竹子:“那是驸马最喜欢的,也是府里唯一的花草了。” 章锦婳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是紫竹!” “你也认得?” “终南山就有,不过很少见,尤其是长得这么粗壮的紫竹更是罕见。” “这都是驸马尽心照拂的成果。”平阳公主的眼睛净是笑意:“紫竹是我的小名。” 章锦婳更惊讶了,公主与驸马如此恩爱,竟不吝于展现于人前。 平阳公主率先走过去,伸手轻抚油紫发亮的竹竿:“在这座宅院里住了三年,什么花草都抗不过严冬酷寒,唯有这丛竹子,在白雪皑皑之时,依然挺立。春暖花开的时候,它又是第一个抽出嫩叶来。” 平阳公主回头看着章锦婳:“你喜欢种什么花草?” 章锦婳想起杏林馆千金堂的那些盆栽:“民女种的都是药草。” “哈哈!”平阳公主笑出声:“果然是物以类聚。学医的就种药草,打仗的就种兵器。” 章锦婳也跟着笑起来,在平阳公主这种爽朗大方的性格面前,她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听说你泡茶是一绝,能不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民女愿为公主效劳,不知公主喜欢喝什么茶。” “听说你的茶汤都有养生驻颜的功效,我这府里的茶叶,你替我看看,喝得喝不得?。” 章锦婳低头抿嘴笑,公主就是公主,始终还是注重颜值的。 第208章 感染力 公主府的茶叶都是宫里的贡茶,自是极好的。 章锦婳选了大理红茶,用茶杵在研钵里细细的研成茶末,轻轻地倒入敞口的茶壶中,稍置片刻,再用滚水冲开。 等茶末都沉到碗底,澄清的茶汤,颜色清亮发红,汤面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在袅袅轻摇。 章锦婳提起茶壶,控制好力道,不让壶底的茶末浮起,倒了两碗红茶。 她放下茶壶,双手端起茶碗,恭恭敬敬的奉上:“公主,请用茶。” 平阳公主已经被章锦婳专心研磨茶粉,行云流水般冲茶的动作迷住了,尝了一口茶,就啧啧赞叹:“果然名不虚传!一口茶下肚,我竟然觉得胸腹温暖。” 章锦婳微笑:“谢公主夸赞。” 平阳公主一口饮尽红茶:“章小娘子,在你眼里,这红茶也是药吧?” 章锦婳忍不住眉开眼笑:“回公主,正是。” 平阳公主拎起茶壶,自己续茶,壶底的茶末竟像是黏住了,纹丝不动。 章锦婳惊叹道:“公主的手法令人仰慕。” 平阳公主笑道:“这个手法不算什么,只要有点力气,把握好力度就可以做到。倒是你研磨茶叶的时候,有些与众不同。不像在烹茶,倒像是在制药。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这个窍门?” “公主好眼力!”章锦婳十分喜欢平阳公主的亲和力,见公主发问,也就乐得说详细些:“师祖说过,所有的食材,只要能发挥其药性,都可以称之为药。” “都是药?” “是的。比如说,面食治饿病,汤水治渴病。” 平阳公主笑起来:“这个说法稀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竟然煞是有理,让人无法反驳。” 章锦婳接着说:“这红茶,是经过发酵而成,味甘,归心经,性温,生热暖腹。公主胃寒,需要温胃驱寒,红茶汤在烹制的时候,就要将茶叶研磨成粉,取其土相,再用平静下来的滚水焖泡片刻即成。” “我来试一试。” 平阳公主兴致盎然,学着章锦婳的步骤,一步一步的做完,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竟没有半点错漏。 茶汤冲好,平阳公主兴致勃勃的端起来尝一口:“咦,味道不对。章小娘子,你尝尝看,(这套冲茶的程序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我明明看着你是这么做的。” 章锦婳端起茶碗抿一口放下:“刚刚公主做得极好,每一步都是对的。” “那怎么味道不对?” “公主,民女在挑选茶叶、研磨茶粉的时候,那个茶杵茶钵,犹如我的手指的一部分,茶钵里的每一片茶叶,我都能感觉得到它被研碎,被研成粉末,在研磨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能感知到,要用刚开的水,还是用放温一些的水来冲泡,才能显出它最甘美的滋味。” 平阳公主的眼睛亮了:“啊!原来研磨茶粉时的念头也很重要。这就跟我拿着兵器一样啊!在打仗的时候,兵器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用什么枪法招式,只要对自己的兵器十分熟悉,自然就知道要怎么杀出去。” 跟明白人说话真痛快,章锦婳心想,要是教徒弟也这么省事的话,那可就省心了:“正是如此!” 平阳公主摩拳擦掌:“再来!章小娘子,你再给我把关。” 就这样,公主召见,变成了好姐妹的茶艺交流会。 平阳公主的悟性十分之高,当她研磨道第三壶茶的时候,已经基本合格了。 章锦婳又写了几道养生茶汤的方子和做法教给平阳公主,这才有机会把带来的药丸和蜜脂奉上,一一为公主详细解释,演示。 到最后,平阳公主感叹道:“唉,章小娘子,我真想在回娘子关的时候,把你也打包带上。” 章锦婳低下头笑:“公主,民女也想跟着您走。” 去看看平阳公主是指挥调度千军万马的风采,那该是多么独特的体验啊。 平阳公主似是不信:“你愿意跟我去?娘子关可是苦得很。” “公主去得,民女自然也是吃得苦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都受得了,她一介黎民又怎么吃不得苦呢。 平阳公主摇摇头,拉起章锦婳的一只手,捏捏她的指尖:“你这手如此娇嫩,去了娘子关,呆上几天,你就诊不了脉了,变得皮糙肉厚,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章锦婳听得眼眶都湿润了:“民女从小在山上住了十多年,没有什么害怕的。” “要舍弃荣华富贵,谈何容易。” “公主,您的身份高贵,为了天下的平安,尚且可以舍弃享乐,民女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平阳公主笑起来:“你开了女医科,是替天下的女子谋了平安。我的娘子军驻守在娘子关,也是替天下谋平安。你我为天下人谋平安,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更何况,你的医术,在京城里没人可比拟,区区娘子关,可惜了你的才华。” “民女......”章锦婳还想再说。 平阳公主抬手制止:“我向父皇提了要求,想让你在太医署开女医科,专门教一些像你一样有才华的女医,来充实我的娘子军。不知你意下如何?太医署每年拨到宫里的那些医女,只是比宫女稍微懂一点草药知识,做军医远远不够格。” 章锦婳愣住了,没想到,让她开馆授徒的提议,居然是平阳公主提出来的:“民女愿意。” 平阳公主轻轻拍桌子:“爽快!我就知道你会愿意,父皇已经批准了。” 章锦婳又是一怔,平阳公主动作这么快:“公主,民女教授资历尚浅,不知能否担当如此重任。” “哈,你的资历再浅,也比其他人要深。再说了,你一边教一边总结,教着教着就会了。你这么有心,只要把授课当作烹茶一样,那就没有可以难倒你的事情了。你能研究出来怎么将烹茶变成制药,一样也可以将医术变成授课。” 平阳公主说的是最朴实的真理,这个世上,有心的人多,用心的人少,胜败就在用心与否的差别上。 章锦婳的公主府之行,又为她的人生,翻开了一页新篇章。 第209章 新生 章锦婳的眼界,豁然开朗。 如果说平定道长讲的那番道理,章锦婳还听得似懂非懂,那么,平阳公主的言行举止,就是将大道理进行实证的一个最好示例。 章锦婳突然就有了勇气,将顾虑抛到了一边。她把千金堂开业以来所记录的医案,还有写了一部分的《素问》、《灵枢》的注释,略作整理后,直接去找陈医令,向他请教授课的方式和诀窍。 陈医令翻看了章锦婳带来的笔记,惊为天人:“章小娘子,你做的这些笔记,真是前无古人!太医署的资料记载都没有这么齐全!我一定要面呈皇上,替你请封女医科博士。” 章锦婳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注释和医案写得太过浅显,得到陈医令的大力肯定,就像吃了定心丸。 不过,再高兴也还记着要谦虚:“多谢陈医令夸赞,孟章有愧。” 真正高兴的人,是陈医令,章锦婳不肯收他为徒,一直是他的心病,这下好了,老师上门了,他终于可以在有生之年学到柳枝续骨之术! 在学术的探讨上,章锦婳与陈医令一拍即合,即刻就召集了医丞、各科博士坐在一起商定了太医署的女医科的教学科目和教学细节。 章小娘子要来太医署授课的消息,像是给太医署的领导层教学层打了鸡血,他们顶着那班老学究叱责女子只能坐在家里相夫教子的言论,用最快的速度,只用了三天就将商定好的结果写成奏章,呈上太常寺。只等奏折批下来之后,来年开春即可招生授课。 太医署的动静,也传到了国子监。 在皇城里,国子监和太医署的学生,向来是互通有无的,只是国子监的学生们将来走的是仕途,比太医署地动学生们起点要高很多,想要混个美好未来的医学生们,早早的就开始在国子监拉关系打基础。 像国子监七侠客,就是最显眼的被拉拢的目标。 自然而然的,季同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章锦婳要去太医署当博士的传闻。 这让他又是兴奋又是失落。 兴奋的是,要见章锦婳更容易了,太医署和国子监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溜过去。 失落的是,他再过一个月,就要参加科举考试,考完之后,就再也不是国子监的学生了。 而且,等章锦婳开始在太医署授课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七侠客的游戏信条。 季同思来想去,在杏林馆定了两天的午宴,带着一箱子书就出门了。 他前脚刚到杏林馆,周子瑁他们几个后脚跟着就到了。 “周二郎,你们几个怎么也来了?”季同着实有点抓狂,他明明跟这几个家伙说好了这几天不见面好好温书的。 周子瑁点着季同笑道:“季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们鼻子尖,今天你就自己吃独食了!” 季同干笑:“我几时吃过独食?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来。” 就在这一刹那,季同很想做个见色忘友之人,其实,他真的很想跟章锦婳独处。 第一次,他觉得这帮哥们,笑起来很像猪队友。 周子瑁身负重任,要在大哥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保证未来的嫂嫂章小娘子不被外人肖想。 好在他们七侠客整天混在一起,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要阻止季同的爱慕或许做不到,但是怎么打断季同追求的兴致,周子瑁可多的是办法。 如今,杏林馆的午宴,都由竹影竹芯招呼,在厨房里帮忙烧火打杂的是青牛。 竹影将众人引上二楼雅间坐下,竹芯将茶水端上。 杏林馆一到小雪节气,就已经点上了炭盆取暖,二楼雅间里暖洋洋的,七侠客除去风衣风帽,搓了搓手,喝了几口热茶,就开始说笑,雅间的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季头,快说,为什么来杏林馆,不要说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 “周二郎,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你敢说你不惊喜么?” “好吧,的确是又惊又喜!你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前天从你家里出来的时候你都没提起。” “还用提吗?你这不是跟着就来了么!” “我哪里是跟着你来的!我是去你家扑了个空,又去他们几个家里找,你都不在,最后我们一致决定来杏林馆吃饭,补补脑子。” 周子瑁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上次在罗汉峰赛马受伤的几个人,这次都来了。他们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向章锦婳表达过感谢,对章锦婳一直都是既感激又好奇,偏偏季同又隐瞒了来杏林馆的事,若不是周子瑜提醒周子瑁替他严防季同的话,七侠客的其余六人,还真是想都不会想着他们几人还能跟章锦婳有什么交集。 因此,周子瑁都不用费脑子找借口,只随口这么一说,几个人立即就跟着来了。 姚正清抚着额头上早就看不出疤痕的位置,笑着说:“周二郎说得对,章小娘子上次给我上的药,还真是把我脑子上的洞给堵住了,陈博士都说我的文章经义比以前严谨多了!久闻杏林馆膳食盛名,希望今日饱餐一顿,回去再写几篇锦绣文章,镇一镇家父家兄。” “正是正是,我也想饱餐一顿,从此平步青云啊!”李泰知笑嘻嘻的接口道。 季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你们还要去国子监读书作甚,还要老师作甚,天天来这吃一餐不就得了?” 王叔德道:“我倒是想啊!可惜,月银不够啊!” 周子瑁故意叹口气道:“唉,要是国子监改成杏林馆这样,肯定没人想逃课啊!” 哈哈哈,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大笑,笑得可开心了。 “季公子,周二公子!诸位公子爷,孟章这厢有礼了!”章锦婳出现在门口,向众人一一见礼。 国子监七侠客收住笑声,七手八脚的,急忙站起身来回礼。 千金堂的病人不多,章锦婳做完事,就过来书房写教案,听说季同他们来了,就过来打招呼。 第210章 七侠客 章锦婳自从开始编写女医科教案,整个人都沉浸在如何教好学生的思索中,浑身散发出一股夫子的严谨和沉稳之气。 国子监七侠客的年纪都比章锦婳要年长,此时却被章锦婳的气势所折服。 他们不知道的是,章锦婳的气势,是受了平阳公主的影响,才变得这么自信的。 “今天来的人齐,孟章就替诸位冲泡一壶好茶吧。” 章锦婳从来不觉得自己在罗汉峰救治诸位学子是施与恩惠于人,反过来,季同送给她不少的礼物,让她觉得有必要礼尚往来,还个人情。 周子瑁立即长揖到底:“多谢章小娘子盛情,下个月的考试,子瑁就靠它了!” 如此慎重的话,章锦婳还是头次听到,忍不住掩嘴扑哧一笑:“周二公子言重了,孟章不过泡一碗茶水而已,哪里就能跟你的考试沾上边?” 姚正清道:“章小娘子切莫自谦,周二郎在我们耳边不止一次的提到杏林馆的神奇膳食和茶汤,我等心生向往许久了。” 章锦婳做男装打扮,行止又落落大方,令得七侠客不再拘谨,纷纷落座,等着一品甘醇。 炭炉上的铁壶,水已经烧开了,滚水咕嘟嘟的顶着壶盖,喷出一阵阵热汽。 章锦婳让竹影取来一支人参,切了九片,放在研钵里细细的磨成碎粒,又数了十六朵野菊花的干花蕾,一起倒入茶壶,冲入滚水,盖上壶盖,才停下手来。 季同最近又研究了一遍《素问》。 为了能跟章锦婳又共同语言,季同在温书之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狂啃素问和灵枢。 现在,季同虽然还不能看懂药性医理,但是对于五行配数的原理已经能猜个大概的意思了。 人参,被誉为百草之王,能滋阴补生,扶正固本,是贵族阶层的必备名贵药材。 在季府,人参多是用来炖肉汤,也就是季大人用来保养身体的,他这做儿子的,轻易喝不到人参汤。 反正,季大人喝完参汤,精神都会好上一阵子。 至于花蕾,他就看不明白了,只隐隐记得,山菊煮水,常饮是可以返老还童的。 “章小娘子,请问......”季同刚开口,就被周子瑁比划的噤声手势给打断了。 观茶勿语真君子。 这是周子瑁谨记的养生格言。 周子瑜不止一次说过,章锦婳在泡茶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来干扰她。 茶汤焖泡好,章锦婳倒了八碗,竹芯给众人一一奉上。 章锦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端起茶碗来,舒服的品尝。 每天看病、写医案、写教案,耗神费力,也需要喝人参汤来滋补。 季同看着手里的茶碗,洁白的景瓷茶碗,金黄色的参汤,闻之清香,入口甘甜,回味绵长。 王叔德一口气将人参菊汤饮尽,舔了舔嘴唇道:“好茶,好汤!” 姚正清道:“叔德兄,你倒是说说看,好在哪里?” “这个嘛?”王叔德想了想答道:“我家里炖人参汤,厨子都要炖上一个时辰,才能闻出香味来。而章小娘子冲泡的参汤,只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也没有用火炖煮,就有如此浓郁的汤汁,实属难得。” 这些国子监的学生们,父亲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家境富裕不说,见识也广,对于珍馐美味,他们是既吃过猪肉又见过猪跑,是以说得头头是道。 章锦婳笑道:“季公子,你刚刚想问什么呢?” 季同瞪了周子瑁一眼,才看向章锦婳,笑道:“刚刚我没有看懂,不知道章小娘子切九片参,再配一十六粒花蕾,是何意?” 季同这么一问,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数数也是窍门呀! “季公子好眼力!”章锦婳夸赞道:“诸位公子再过不久,就要上殿考试,最近温书一定很辛苦。人参可以提神醒脑,让人保持充沛的体力,这样就能保持清晰的分析能力,读多少书都不会弄混淆。九是天之数,头脑也是天,故而,人参煮汤即取九数。” 李泰知似是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一十六,是金生水数。山菊又可以清肝明目。对吧?” 章锦婳一扬眉:“原来李公子也懂五行之数。” 李泰知眉飞色舞的道:“我有个表叔,就在太医院任职,我打小就跟着表叔读过几天医书,《黄帝内经》也曾经背过几篇。原本表叔说我有天分,想让我考太医署,可是家父不同意,非要我走仕途。” 章锦婳取数配数的用意,正是取五行相生之数。 还有一个相生之数,是别人不懂的,章锦婳也不隐瞒,随口说了出来:“诸位公子上殿考试,犹如将军上战场,为动,为震,为四数。” 这下子轮到李泰知赞叹不已,站起身来,长揖到地:“明数暗数,章小娘子皆能面面俱到,佩服佩服!” 章锦婳笑道:“诸位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若是你们也一门心思的钻研医术,必定远远超过孟章几百里地。” 几个人说说笑笑,听章锦婳说几句,再讨论几句,时间过得很快。 季同有点小失落,这几个哥们果然是猪队友,一点眼力价也没有,把杏林馆当成了七侠客的聚会点,一点也没把章锦婳当外人。他预感,第二天的午宴,这几个猪队友必定如影随形。 周子瑁果然不负季同所望,听章锦婳在问季同第二天的宴席名单,是否还是七侠客的时候,立即跳出来回答:“章小娘子,季大郎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你就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对他不闻不问的!” 季同强忍着去揍周子瑁的冲动,兀自坐在椅子上微笑:“好好好,殿试完之后,希望皇上也把你们都点到跟我一起。” 姚正清却道:“这可就不容易了吧?皇上怎么知道咱们几个是七侠客呀?难道咱们还能当翰林院七侠客?礼部七侠客?吏部七侠客?” 周子瑁啐了一口:“呸,你以为皇上是你爹呀?”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章锦婳也跟着笑出声,她实在是很喜欢这帮年轻人,无忧无虑,充满活力。 第211章 周大公子征战 周子瑁笑着笑着,就愣了,偷偷拍了自己一巴掌。 说好的要替大哥防狼的呢? 居然还参与进去,笑得最大声! “咳咳!”周子瑁重重的咳了两声:“章小娘子,我们几个说笑惯了,请勿介意。” 章锦婳笑着摇摇头:“无妨。” 这样的氛围很好,她很喜欢。 竹影竹芯将膳食逐次端上。 季同奇道:“咦?怎么我一个人来你们也准备了这么多食物?” 不等章锦婳回答,周子瑁指着季同怪叫:“好哇!这就是你给我们的惊喜!” 季同一下子说漏了嘴,脸涨得通红,生怕众人看穿他的心思。 这这些人是谁啊,整天混在一起的铁哥们啊,能看不出来吗? 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会心的眼神,很有默契的坐下。 章锦婳心情好,并没有留意这几个人的表情变化,而是转身出去拿了一壶酒进来,放在热水钵里,隔水温酒。 “这壶清酒,是杏林馆特制的桃花酒,预祝各位公子桃李芬芳,誉满天下。各位公子慢慢品尝!孟章告退。”章锦婳笑眯眯的介绍了清酒的来历,转头交待竹影:“等酒烫热了,每人一小盅。” 去拿酒的时候,张婶拽住她,提醒了一句:“锦儿,要记得人言可畏啊!” 之前的流言就跟这帮人有关,锦儿怎么还跟他们谈笑风生呢?如今千金堂和杏林馆门前,总是有看热闹的闲人,一不留神让人看到,即便什么事也没有,也能被不明真相的吃瓜观众给编点故事出来。 这实在是张婶不乐意看到的。 章锦婳每天工作忙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几个从小丫鬟晋级到医女,平时只会认认真真做事,也不敢跟自家掌柜的说笑。对于满怀兴趣跟外界接触打交道的章锦婳来说,正处在急于表达和倾诉的阶段,一下子来了一帮子能互相听懂对方话的人,她太高兴了,一时忘情,才跟着七侠客一起说笑了几句。 章锦婳反过来安慰张婶:“放心吧,我有分寸。” 在平阳公主身上,章锦婳学到了什么是气势,什么是大度。对于流言什么的,并不畏惧。 不过,她在平阳公主身上还学到了一点,就是顾全大局。 因此,章锦婳把酒送到了雅间,就退出来,回房去休息。 留在书房的话,雅间里那几个侠客,说不定还会留下来找她聊天,说不定再顺便玩投壶,说不定出去玩蹴鞠带她去当观众...... 讲真,她挺想玩的。 有些事,无论你多开心,该放弃还是要放弃。 至少,她不能让远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的周子瑜担心,不能让周子瑜回到京城的时候因为她而有任何的困扰。 在天寒地冻的太原城外,秦王的军帐中,周子瑜站在太原城防图前,静静地伫立着。 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奉命带队攻城,成败在此一战。 五十里外的太原城,刘武周将城门紧闭,严防死守。 秦王带领的大唐军队,已经与之对峙了一个月。 这期间,秦王下令攻城两次,皆大败而归,刘武周还带兵追杀前来,秦王指挥兵马奋死抵抗,损失兵马千余人,并将军营向后退驻三十里。 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大怒,勒令秦王不得再退守。 只有周子瑜明白,秦王这是想要一箭三雕。 为了达成秦王的心愿,又要完成作夺回太原的任务,还要反将太子一军。还在京城点粮草未曾出发的时候,周子瑜就与秦王反复推敲,商定了这个计谋。 至少要让外人看出来,秦王是在消极应战。 或者说,要让太子看出来,秦王已经开始收敛锋芒,无心也无力与之争锋。 这事说来话长,要是一两句话一两件事就能说清楚,那就好办了。 如果没有藩镇割据没有义军称王的外患,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拗,只怕早就摆到明面上。 兄弟俩的明争暗斗,放在普通人家,也就是争个桌椅板凳一间瓦房,放在皇家,争的就是天下。 试问,讲究父慈子孝的汉人,又怎么会允许内讧呢。 大臣们认为,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最传统的从君从父的观念,来解决这个问题。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他不但这么想了,还这么做了。 按照汉人的传统,不能宰亲生儿子,那就拿亲儿子最亲密最信任最要好的哥们开刀。 这个倒霉的哥们,就是刘文静。 在刘文静出事之前,周子瑜和李淳风还私下讨论过这个可能性。 对于父母的偏心,家里不受宠的孩子往往是最敏感的,也最在乎的。 有些事情,明明就是要让你吃亏,还非要说是为你好。 你要是不说好你要是敢不听你就是不孝顺。 周子瑜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他曾经以为,别人家的父母都这样对待孩子的,他顺从的接受了这种待遇,所以,他外出学艺的时候,遇到的师父也是这样性格的人,逆来顺受,死守愚忠。 直到他发现这一切似乎不符合人的天性的时候,才发生了怀疑。 有了怀疑,就开始找寻,就有了行动。 周子瑜跟着玉清师叔一起,去太原投奔李渊。 再到他得了秦王的赏识,纳在秦王麾下,跟着秦王作战,接触到秦王身边那些能征善战的能人,才开始慢慢扭转了幼时到大的认知,才真正的开始了解兵法。 当周子瑜在中元节的酒宴上,发现太子在秦王府里毫无顾忌的反客为主的时候,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打压的意味。 后来中秋节,太子府的酒宴,从规模到宴请的客人,明显的就是要碾压秦王府一头。 可惜,当时周子瑜的注意力,被李淳风观天象说家宅后院不宁的的说法给带跑了,他光顾着担心锦儿,生怕锦儿被人欺负,受什么委屈。 他写的兵策里,刘文静还是最佳攻城人选呢。 因为,没有比刘文静更熟悉更知道要如何拿下太原城的人了。 太原城的布局,晋阳宫的城防图,都是刘文静和他一起,一笔一笔的画出来的。 第212章 凯旋 周子瑜曾经很羡慕刘文静。 他羡慕刘文静与秦王之间亦君臣亦挚友的关系,羡慕刘文静仗义执言的性子,羡慕刘文静私下不忌身份敢嬉笑敢怒骂的洒脱,刘文静与其弟同生共死的手足情意也让他艳羡不已。 可惜,不管他如何想,刘文静最终以谋反罪被处死,阖家老少皆入奴籍。 秦王出面求饶,也没有挽回刘文静的性命,受到连累的还有刘文静的兄弟,与其同时被处斩。 现在想来,做人也没法面面俱到,不管你有多么优秀,总有人不喜欢你想要灭掉你,或者说不管你有多么差,也总有人就是无条件的会喜欢你。 人性如此,无关乎人品好坏。 刘文静的死,的确让秦王收敛了锋芒,也让秦王的斗志隐藏的更深。 在人前的时候,秦王表现得很是消沉,面色冷峻言辞淡漠。 私下里,幕僚们坐在一起讨论战备情况的时候,秦王则是头脑清晰而又充满必胜的信心。 攻打太原城的兵策,一改再改。 最终,剑走偏锋棋走险招,大家共同商量出一套完美的作战方案,原本由刘文静攻打的部分,换上了周子瑜作战。 此刻,周子瑜在做最后的准备。 太原城的地形,晋阳宫的通道,周子瑜全神贯注的在脑海里演练,用火药枪做信号,引来内应,攻开城门,骑马直奔晋阳宫,或者与刘武周对战,或者去密室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带上城门,将大唐的军旗插上太原城门。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周子瑜都做了充分的布置。 给他做后盾的,是屈通。 二人合作不算太久,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却非常的有默契。 吉时已到,周子瑜提刀上马,秦王亲自送出二十里地,只等周子瑜的先遣队一万余人攻开城门,秦王即刻带领余下的两万大军开进太原城。 平静是最大的力量。 周子瑜有如神助,一路旗开得胜,虽有死伤,却不影响全局。 全盘计划顺利实施完成,变数全在兵策之内。 美中不足的是,刘武周的手下俘获了另外一支劝降的朝廷队伍,并以这些人作为人质,且战且退,最终与来接应的突厥骑兵汇合在一起,扔下人质,逃亡突厥。 秦王大喜,留下周子瑜屈通带兵两万在太原城驻守,以防刘武周杀个回马枪。 其余一万人,带着战俘,带着战利品,随着秦王凯旋而归。 随着秦王返回京城的人员中,还有前去太原劝降的队伍,里面就有前次秘密救回的唐侍郎唐大人。 好在唐大人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又经历了一番缺食少水的旅程,带回京城,秦王立即安排人送唐大人到杏林苑去养病。 唐大人被送到杏林苑的时候,这一天正值冬至,恰逢杏林馆闭关歇业一天。 朝廷里在冬至这一天,是要举行冬至祭天大礼的。 收复太原城一战,无疑为祭天大典增添了喜庆。 在民间,也有大家族举行祭天大礼,只是规模较之皇家要小很多。 杏林馆,也在后院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祭天仪式,章锦婳焚香祭天,感恩上天赐予大地无数宝藏,感恩上天赐予民间诸多宝药,可以施予救助黎民百姓。 唐夫人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也合掌闭目,无声的祈求上苍开恩。 竹风来报:“唐夫人,前厅有请!” 混迹杏林馆不愿回家的唐夫人,早就把自己当做了杏林馆的一份子,对于有人指名道姓的找自己,一点也不吃惊:“是什么人?找我开后门订宴席的吗?” 唐夫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了大门口,当她看清门外马车边站着的人影时,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爷!” 安嬷嬷跟在身后也是惊叫出声,随即跪下磕头:“参见唐老爷!” 唐侍郎身子有些虚弱,视线有些模糊,听力却是极好的:“是汝卿?” 唐夫人哽咽不已,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唐侍郎的手,泪水止不住的落下:“老爷,真的是你!” 唐侍郎的眼中也有浊泪:“汝卿,你能走了?” 这对夫妻,分开了将近一年,唐侍郎以为夫人早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夫人了。 唐夫人又哭又笑,激动得语无伦次:“能走了!怪不得,今天章小娘子说要吃团圆宴,我还想我什么时候能团圆呢!老爷,原来真的是你!快,快跟我去后院,我要焚香谢天谢地,然后咱们一起去吃团圆宴!老爷,今天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坐下来吃团圆宴了!” 护送唐侍郎前来的,是秦王府的薛收薛参军,见状忙道:“唐夫人,唐侍郎身子有些虚弱,还要请章小娘子代为诊脉,开些药剂服用。” 唐夫人连忙擦擦眼泪,搀扶着唐侍郎往杏林馆里面走:“老爷,从这边走,章小娘子可是神医,保准药到病除。” 如今的唐夫人,谈笑风生,应对自如,步伐稳健,与半年前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完全不同。 走到后院,章锦婳已经知道是唐侍郎过来了,忙叫人把飘落的雪花再打扫了一遍。 唐侍郎的步子,略有虚浮,在唐夫人的搀扶伴随下,也算是稳稳当当的。比其几个月前见到的治愈的样子,还是显得虚弱苍老了许多,想必又是吃了不少苦头。 看来,唐大人命中不宜做劝降使节,屡出使屡被捉。 唐侍郎简单的拜祭了一下天帝,就被唐夫人拉进杏林苑的专用套间,夫妻两个人说体己话去了,至于诊脉问药什么的,反正都住在杏林苑咯,哪里就急于这一时呢? 薛收跟进院子里来,向章锦婳汇报周子瑜的情况。 得知周子瑜大胜,章锦婳也不禁喜形于色,只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去太原城与周子瑜相见。 战事么,无论如何,都会有或轻或重的负伤。 薛收道:“章小娘子请放心,回来的人说,周将军一切都好,并无伤情。” 章锦婳笑道:“请问薛参军,可知周将军何时能返京城呢?” 第213章 混血儿(一) 章锦婳落落大方的态度,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切,就像周子瑜的家人一样。 薛收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若是有消息,薛某一定让人来告知!” 话说得很委婉,这是不能说的意思。 真要有确切的消息,那也属于军情,不能公开的,只有凯旋这种事情,才是可以广而告之的。 章锦婳只一怔,就明白了薛收的意思,随即转移话题道:“薛参军若是不忙,留下来一起便饭可好?” 薛收笑出声来:“不忙不忙,今天送唐大人来这里的差事,也是我去讨来的,原本轮不到我来,是李参军替我求来的。” 一听说是要来杏林馆的差事,人人抢着来,最后是李淳风说只有薛收出马才可以将国子助教章锦婳顺便请过来参加庆功宴,好事才落到了薛收的头上。 薛收是个才子,诗词歌赋样样过人,为人清正,尤其注重自身的言行举止对将来的影响,是个完美主义者。刚入秦王府的时候,薛收只不过被点了个主薄的位置,很快,薛收敏锐的政治触觉,严谨的行文,深厚的笔力,很快就得了秦王的赏识,升为记室参军。 薛收平素与李淳风周子瑜交好,就是喜欢修道之人谦卑严谨的态度,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时政,往往能将事情的走向,判断的准确性能有六七成。 这是薛收第三次来杏林馆,章锦婳就不见外的将其当作了自家人招呼,令薛收十分感动。 冬至的大雪越下越厚,千金堂也早早上了门板,所有人都聚到杏林馆这边来吃饭。 张婶特别高兴,如今的杏林馆越来越有人气,团圆饭的饭桌上,人也越来越多,更像个大家族的样子了。 章锦婳也高兴,煮了一壶红豆茶汤做为压轴甜品,亲自端下去给医女们,把几个医女感动得一塌糊涂。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来了,把千金堂的门板敲得梆梆响。 竹青去看了一眼,飞快地跑上来叫章锦婳:“锦儿,是个孕妇,马上就要生产了。” 章锦婳放下筷子站起身,向薛收和唐侍郎唐夫人致歉:“唐大人唐夫人薛参军,诸位慢用,恕孟章不能奉陪。” 做为医者,章锦婳的责任感,以及敏感度,让她不能稍坐片刻。 好在诸人都能理解,尤其是唐夫人:“锦儿,你赶紧去,这孩子可是奔着三清祖师来投胎的。”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众人哈哈大笑。 铃兰和芙蓉已经率先到了千金堂,收拾好给产妇生产的屋子,把炭火盆抬进来,热水烧酒细布药粉全都准备好了,根本不用章锦婳再开口吩咐。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着急忙慌的跟在几个婆子抬的小轿旁边,一个劲儿的喊:“产婆呢?产婆呢?快来,快来!” 竹风轻声解释:“已经去喊我们掌柜的了,请客官不要着急。” 那男子才不管呢,还是大叫:“怎么男的在这儿,产婆呢?” 章锦婳从后院绕过来,走进千金堂的厅堂:“请客官小声些,小心吵到孩子。” 当时的社会风俗,是把产婆喊到家里去,不管有钱没钱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孩子生在外面。 除非是流落街头之人,才是万般无奈,生在哪儿就算是哪儿了。 看这个男子的穿着打扮还有口音,都是本地人。愿意把妻子送来千金堂待产的丈夫,想来也是比较开明的人,章锦婳就开了个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玩笑。 本来么,一般都是临产的妇人会痛,叫得哭天喊地是常事,可是这一家子刚好相反,产妇一声不吭,作丈夫的大呼小叫,看那样子都快晕过去了。 章锦婳走到小轿前,伸手去揭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花的棉被。 大过节的,很多轿夫都怕产妇把孩子生在轿子上,轿子见血,那就是不吉利的,洗干净了都没人愿意再雇请,宁可不做生意也不抬。这个小轿,其实就是两根竹竿绑个椅子,在产妇身上盖个薄被挡脸挡风雪,就这么着把产妇给抬过来了。 她掀开产妇遮脸的头巾,吓了一跳。 这产妇,居然是个年轻的胡人女子,疼得脸都变形了,硬是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的忍着,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泪水直往下淌。 在长安城,胡人是不少见,也有汉人与胡人通婚的,但是那都是在胡地谋生的汉人才会那样。 怪不得会抬出来。 章锦婳抬头看了男子一眼:“这是?” 她还以为这两人是小夫妻俩呢。 男子略有尴尬,生怕章锦婳会拒绝,连忙道:“掌柜的,您说多少钱?我给!” 章锦婳更意外了:“这是什么人?在千金堂生孩子的妇人,都需要至亲在身边陪伴的。她有家人在这儿吗?” 年轻男子尴尬的咳了几声,看了周围几个人一眼,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就是她的家人,等她生了儿子,我就能娶她为妻了。”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章锦婳也来不及细想那里不对了,看产妇的样子,马上就要生了。 “芙蓉,你带着把人抬进去,铃兰,你帮着收拾一下衣物。”章锦婳吩咐完,冲着竹青使了个眼色,这里都教给你了,转身也跟着进了待产间。 竹青在厅堂里招呼年轻男子坐下,向男子说明情况,产妇生完孩子,须在千金堂住上五天才可以离开,年轻男子立即松了一口气,如遇大赦,掏出一串钱,打发了抬轿子的婆子回府,这才坐下来,往椅子上一靠,整个人都快垮了。 竹青向来认人很准,看这年轻男子的打扮,还有几分神似鸿胪寺少卿乔思谦的长相,隐隐猜出,这人必定是乔家的幼子或者是庶子。 果然,三绕两绕,竹青就问出了更具体的情况。 这男子,这是乔思谦的幼子乔夷仁。 乔夷仁因着父亲的便利,接触了许多外邦的人和事,见多识广,对礼教的束缚就没那么在意,还跟随父亲出使过西域一趟,对番邦外族的文化诸多了解,一来二去的,就跟吐蕃驻大唐使节的女儿好上了。 第214章 混血儿(二) 章锦婳对于番邦的女子,素来是有好感的。 番邦女子,除了皮肤白皙,更是生得浓眉大眼,高鼻红唇,不用脂粉装扮,看上去都显得十分的美艳,加之番邦歌舞动人欢快,那些男男女女的歌者舞者,都是表情丰富,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阿依,不要怕,”章锦婳叫着年轻女子的名字,指着芙蓉轻声解释:“她前不久在这里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很健康。” 有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最容易让病人受到鼓舞,进而安心下来。 阿依放松了许多,但还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阵痛。 章锦婳想了想,又道:“阿依,乔四郎在外面等着看孩子出世呢,他不会走开的。” 阿依闻言,眨眨眼睛,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女子生小孩,身体的痛楚是一方面,心理上的无助和脆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 在千金堂,是要求产妇的丈夫坐在产房门口,时不时的喊一声产妇的名字,一来让产妇安心,知道自己是被家人关爱着的,二来也让做丈夫的知道,妻子生孩子是多么险要的生死关。 乔夷仁怕血,见血晕,刚进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很勇敢的样子,现在坐的远远的,铃兰去问了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乔夷仁还特意解释说阿依在吐蕃族语的意思是月亮。 看到乔夷仁这副又爱又焦急又帮不上忙的样子,还有阿依害怕乔夷仁受不了才忍着不喊出来的样子,让章锦婳感受到了两个小情侣之间的爱意和决心。 官员的子弟与外邦女子通婚,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一旦有外族侵犯边境,有外邦亲戚的人家,很容易就被孤立起来。 乔夷仁的做法,当然是没有得到家长的允许的。 年轻人,气血旺盛,总想着先斩后奏,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了孩子,就不怕爹妈不认。于是,两个人悄悄的好着,直到快生了,乔夷仁才偷偷的禀报给父母,把乔思谦气得直跳脚。 孩子不能在乔府生,那就只有在外面生。生在外面的孩子,是很难入家族的族谱的,乔夷仁不愿意委屈阿依和孩子,冰天雪地的跪在门外求乔大人开恩。 阿依的身份特殊,不敢去吐蕃族人聚居的地方找产婆,就这么僵持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乔夫人心疼儿子,悄悄的给指明了方向,乔夷仁这才找到了千金堂来。 在这个艰难困苦的时刻,千金堂简直就跟亲妈一样可敬可爱啊! 乔夷仁觉得这个世界上,女医简直就是神仙派来拯救世人的。 其实呢,章锦婳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因为乔夷仁有钱,才能享受到千金堂的五星级待遇。 虽然,章锦婳也很想对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有钱没钱,她能治的都会给治。但是,这种行为却会损害其他医馆药铺的生意和收入。 对此,孙圣手的说法是,救治病人是不能区分贫贱富贵,医者在任何病患面前都要保持认真严谨的态度全力救治,这个态度,才是一视同仁。 至于诊金药费,价格写在那里,来不来,就看缘分和福报了。 阿依的身体底子不错,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了一个五斤重的男婴。 从千金堂到杏林馆,充满了喜气,人人都为这个冬至出声的漂亮男婴而欢欣鼓舞,视之为吉祥之人。 章锦婳忙完了,去书房里写医案。 薛收居然还没走,跟唐侍郎唐夫人在喝茶聊天。见章锦婳过来,薛收好奇地问:“长安城也有愿意出来医馆生孩子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呢?” 章锦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才道:“看起来家境还算殷实。” 薛收这才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了,连忙道歉:“章小娘子,薛某问的太过了。只是今天是冬至,又生了儿子,真是圆满的好兆头啊。” 唐夫人没有孩子,一直是心头痛,在杏林馆的这些日子,对小青牛爱不释手,因此,对章锦婳刚接生的小娃儿也是满怀好奇,恨不得也跑过去看一眼:“锦儿,他们能住几天吗?可不可以抱来给我看看啊?” 章锦婳点点头:“可以,乔四郎答应了让孩子在千金堂住满五天才走。” 薛收一听,千金堂的服务如此周到:“章小娘子,到时候薛某接了妻子过来京城,若是也有了身孕,也要请章小娘子费心了。” 对于没有长辈没有亲戚的人来说,千金堂的医科设置,简直是太深得人心了。 有许多规矩和风俗人情,太多人想遵守,却都是有心无力,空余恨。 唐侍郎一直没说话,听到乔四郎的名字,沉思了一下。在京城里,姓乔的,屈指可数,而家里的儿子排行在四年纪有大到已经可以做父亲的,就只有鸿胪寺少卿乔思谦。 只是,乔思谦那个家伙,怎么会同意自己的孙子生在外头呢:“章小娘子,你刚刚说乔四郎?” 章锦婳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是!”再不肯多说一个字,想就此撇开话题。 唐侍郎又道:“你去问那乔四郎,可否让老朽为他的儿子起个名字?” 这都行? 章锦婳看了一眼唐夫人,后者笑眯眯的看着她,点点头,意思是快去问,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章锦婳只好去问乔夷仁。 没想到,乔夷仁高兴得跳起来:“是唐侍郎唐大人?那是家父的至交,唐大人愿意为小儿赐名,求之不得呀!” 唐侍郎给在千金堂诞生的第一个混血小王子起的大名是维泰,取泰字之平安、美好之意,寓意大唐与番邦的友好交往,能安宁通达。 乔夷仁十分高兴,跟阿依解释了一番维和泰的汉字释义。 阿依的身体有些虚弱,却面露欢喜,用不太熟练的汉话道:“维塔斯是星星。” 乔夷仁叫起来:“对对,在吐蕃族语里,维泰也是星星的意思。好啊,太好了,阿依是月亮母亲,维泰是星星儿子!” 章锦婳不禁问道:“如此说来,阿依的父亲,是不是叫做太阳呢?” 第215章 庆功宴 乔夷仁听了章锦婳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不可抑。 笑到后来声音都变了,眼泪也流了下来,就是无法停止大笑。 这是怎么回事? 章锦婳被笑得莫名其妙,听着乔夷仁笑得发出猪叫声,脸都变形了,才醒悟到他根本是停不下来了。 她朝竹青使了个眼色。 竹青会意,走到乔夷仁的椅子后面,突然一跺脚,在乔夷仁肩膀上拍了一下。 乔夷仁吓了一大跳,笑声戛然而止。 千金堂内,除了芙蓉和铃兰还在产房里陪着阿依,其余几个小医女都好奇的趴在门口,竖起了耳朵听动静。 乔夷仁晃了晃脑袋,又用双手把自己的脸蛋揉了揉,一边用力呼着气一边说道:“我,我很容易就这样,想道一个什么事,觉得好笑,就笑得停不下来,好几回了,笑到后来都哭了,已经很难受了,可就是停不下来,打耳光都不行。没想到,在千金堂,一巴掌就把我打好了。” 章锦婳道:“乔公子这样有多久了?” 乔夷仁想了想:“好像就是这几年的事。我还记得第一次这么笑,是我爹带我去一个回纥的使馆,那个回纥使节的名字发音,就跟咱们说大饼差不多,当时为了礼节,我就忍着,可是等回了家,吃饭的时候,端上来一盘大饼,我就想起那个叫做大饼的人,就笑疯了。” “在餐桌上笑?” “是,只有我和我娘在。” “乔夫人就这么看着?” “我娘以为我笑一会儿就会停,后来看我笑得都哭了也停不下来,就陪我一起哭。” “后来找了太医吗?” “还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吃得我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那你刚才是想到什么事情在笑?” “名字,维泰的名字。阿依的大哥,在吐蕃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阿依的父亲,名字则是草原的意思。”乔夷仁又笑,不过笑不出来,只是咧了咧嘴角:“太阳月亮星星在天上,照耀着草原。我是想到这个,就觉得好笑。” 章锦婳面无表情的听着乔夷仁在解释原委,觉得这个事情完全不好笑,她甚至不知道笑点在哪儿! 既然乔夷仁笑成这样,除了自身身体的原因,应该还有环境的原因。 笑声虽然很欢快,却不是什么场合都可以笑,甚至不适时的笑声,能找来杀身之祸。 有病,就得治。 不过,病人不求,医者就不出手。 医治效果,也仰赖于医患的互相信任,才能事半功倍。 “乔公子,我给阿依开个方子,她需要静养,你若是进去看她的时候,身上手上不能有凉气,一定要烤热乎了才可以接近她们母子。” “是,多谢掌柜的!” “请了乳母吗?” “没有。” “千金堂有个医女,就是替阿依接生的,她也在奶孩子,可以先帮着喂两天。”章锦婳很自然的说着,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未婚女子:“我再给阿依开个催乳的方子。” 乔夷仁听了个大红脸,他还没适应自己当爹了呢,就要听女医跟他交待妇幼的琐事。 这些事,不应该是嬷嬷婆子们做的吗?跟他一个大男人讨论这些,好尴尬! 章锦婳说完,才发现自己弄错了场合,顿觉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好了,乔公子,那维泰这个名字就说定了啊!我去给唐大人回话。” 乔夷仁也如释重负,抹了一把冷汗,拱手作揖:“请代我感谢唐大人!届时禀明家父,再到唐府去谢礼。” 章锦婳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把一地尴尬留给了几个医女去收拾。 走在院子里,章锦婳不禁暗暗自责,这么久了,还有张婶经常在耳边提醒,自己居然还是会忘形到不顾对方的身份侃侃而谈。 看来,还真的要像张婶说的那样,除了学礼仪,还是要到大场合中去历练才行。 回到雅间,章锦婳将乔维泰这个名字的前前后后一说,众人又是一番大笑,唐大人更是乐得脸上开了花。 薛收笑了一阵,提议道:“章小娘子,你也是国子助教,秦王府的庆功宴,你也非去不可的。” 唐夫人也劝道:“锦儿,去吧,露个脸就打回转,多带两个人跟着去就是。” 这正是与章锦婳去见识大场合的想法不谋而合。 从前她去秦王府,就只是跟在周子瑜身后,鲜少去注意其他的。 现在,她要打起精神来,多观察观察别人。 甚至乎,章锦婳还起了好奇心,想要见一见秦王妃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在庆功宴上,没见到秦王妃,章锦婳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刘青,自然又是随着太子一起出现的。 而且,这回刘青还就奔着章锦婳的座位而来,说是要交流医术。 章锦婳端着茶杯挪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给刘青:“这是庆功宴,又不是医馆!” 她也纳闷,刘青这人还真就是善于拢络当权者,不管在哪儿,总能扒到上面去。 刘青不以为意,端着酒杯跟过来:“章国助!勿恼!刘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章国助多包涵!” 章锦婳很烦躁,若是可以,她真想把手里的茶杯朝刘青泼过去:“刘医正,你还是去殿下身边坐着吧。” 刘青似乎没听懂:“章国助,刘某这杯酒,是多谢你对家兄家嫂内侄的照顾。” “你已经付过诊金和药费了,不用再谢了。” 这个借口说了好几遍了,章锦婳实在是不耐烦听,把脸转向一边,不理不睬。 刘青继续道:“风郎这几天又有点泄肚子,我给他开了药方,症状虽然减轻了,却总也不见好。不知章国助能否为刘某开个方便之门,替风郎再看上一看?” 说到孩子,章锦婳就心软了,尤其是风郎,她前世没见过,也不知这一世是不是因为她的救治,命运就变了。 刘青一直盯着章锦婳的神情,见她没有拒绝,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双手再敬:“章国助,那就有劳了。我回去就让二哥抱着孩子去千金堂。” 他故意没提自己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第216章 周大公子返京 刘青旁若无人的敬了几杯酒之后,笑着转身走了。 举办庆功宴是在秦王府的怡乐堂,太子秦王以及一些重量级的官员坐在大厅饮酒看歌舞,章锦婳则是在偏厅这边坐着,她和刘青的对话,别人即便看到了,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章锦婳为了保持国子助教的仪态,并没有甩脸色给刘青。 因此,其他人都以为刘青和章锦婳言谈甚欢呢。 若是章锦婳知道别人这么想,一定会大声反驳。 可惜,她还没有学会表达自己的喜恶。 刘青的一番举动,把她的兴致都给整没了。 章锦婳端着酒杯去向秦王敬酒,准备顺便告辞回府。 太子和秦王坐在一起,时不时的大声说笑,频频举杯。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双手将酒杯高举过头:“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孟章特来恭贺殿下凯旋而归!” 秦王笑着受拜:“章国助!今天这杯酒,你最是应该喝多一杯!” 攻城之战,亏得是周子瑜孤注一掷,有惊无险的夺回了太原城。 秦王深知周子瑜和章锦婳的关系,言下之意是让章锦婳替周子瑜喝一杯庆功酒。 章锦婳素来不饮酒,秦王府的众策官都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中,她随身备的解酒药丸都是给周子瑜预着的。 今天来得匆忙,周子瑜又不在,解酒的药丸,都留在马车上了。 此时,已然来不及取了药丸来再饮酒。 章锦婳咬咬牙,心一横,将酒杯里的酒一口灌下。 太子一看,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笑容满满地道:“章国助,女国助,哈哈,看来还是秦王教导有方,酒量不错呀!再来一杯如何?” 章锦婳心知坏事了,可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孟章还有病患需要照顾,饮酒最是误事,此番饮酒已经是破了师祖定下的规矩。” 章锦婳看着手中被宫女续满的酒杯,再次双手高举酒杯过头顶:“太子殿下,孟章恭祝您六时吉祥!”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酒劲上头,一句佛家弟子相互问候的吉祥话语就脱口而出。 接着,章锦婳又是一口将酒灌下。 火辣辣的酒精刺激着喉咙,酒气上逆,章锦婳的眼泪都快呛出来。 太子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桌上一顿:“痛快!” 章锦婳开始觉得不对劲,用力压住酒意,匆匆告辞:“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孟章府里还有病患,先行告退。” 秦王挥手:“去吧!” 章锦婳也没想到自己的酒力如此差劲,出了怡乐堂,抬脚就跑,再不跑,非倒在地上不可。 她只顾着赶紧跑回马车上服药丸解酒,不曾想到,太子与秦王借着此事,又来了一番较量。 太子自从唆使裴寂反告刘文静谋反,借了皇帝之手将刘文静处死之后,就一直在等着秦王的反击。 这亲哥俩从小就明争暗斗,在父母面前讨好,在祖母面前讨欢心,大了之后,就开始争将士,争谋士,甚至乎,争抢未来的王位。 你来我往,费尽心机,哥俩几乎不分高下。 按照秦王的看法,太子之所以成为太子,完全就是沾了长子之名的光。 太子一直都知道秦王不服他。 太子也一直在观察秦王的一举一动。 最重要的是,太子知道,皇上亲爹对又聪明又运气好的秦王也是颇多不满。 谁让秦王不开窍呢! 虽然父子之间的位置高低没有变,只是称呼变了,但是,位居上者,是受不了任何明面上潜在的威胁的。 作为父亲,都希望儿子青出于蓝强过老子。 做为皇上,却害怕高出自己一头甚至几头的儿子。 做为兄长,太子也害怕比自己更能胜任的兄弟们。 唯一的办法,要么打压,要么打杀。 杀刘文静,就是警告秦王的。 这是皇上和太子最一致的想法。 再让秦王带兵去讨伐刘武周,也是要看看秦王的能耐。 原本来说,太子的东宫幕僚,熟悉太原城的,更有能力攻打太原城的,能人很多。 只可惜,那些幕僚们,懂政治手腕的能人更多,一致劝说太子将此机会让给秦王,若是刘武周真的很强大,那就借刘武周的手来除掉太子最大的竞争威胁,若是刘武周不够强大,那就想办法让秦王驻守外地,不回京城最好。 未料,平时不起眼的周子瑜,给秦王挣脸了。 攻城战役打得那叫一个漂亮,刘武周直接被打跑了,躲在突厥,不敢露面。 “秦王殿下,来来来,这是孤敬你的,你能凯旋而归,全靠你有几个好手下!”太子明褒暗讽:“父皇还要再为你摆庆功宴,普告天下!” 秦王根本就不在乎太子的语气如何:“太子殿下,我能打胜仗,完全仰仗父皇的功德。” 京城地动的时候,秦王不在京城,李淳风的预言,秦王却是知道的,谏官们的举动,秦王也是一清二楚,故而将话反着说,她也要看看太子能怎么回应。 太子闻言,嗤的一笑:“功德!” 呸,狗屁功德。那些谏官的严厉措辞,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错事都推到父皇身上,害得他也跟着无辜受牵连,被皇上勒令吃斋守戒一个月,且不准酒肉宴客。 要不然,今天的庆功宴,太子哪会坐这么久。 秦王道:“若不是父皇的功德齐天,本王岂能带兵凯旋,只怕过年都要留在太原城外啃干粮了。” 太子心一动:“你留了多少兵力在太原城?” “两万!” “嘶!”太子故作吃惊,心里却是好一番盘算,两万兵士,再加上当地收编的义军,只怕三万还不止:“留这么多人马,刘武周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秦王得意的笑:“那是!周将军的杀气,我之前也没看出来。本来我是没有抱有任何期望的,还想着将李靖李将军调去攻打太原城的。没想到,在我离开太原城之前,城中的治安,倒比父皇当年做太守的时候还要好。” 太子的探子也有报,太原城的秩序,的确是有史以来最安宁的。 太子决定不让秦王专美。 于是,在小年夜之际,周子瑜回到了京城。 第217章 伤口 周子瑜的归来,相当于换防,他和屈通仅带了十数个亲兵回京,攻城的大队人马仍旧驻守太原城。 屈通十分高兴:“周将军,小年夜能赶回京城,你正好赶上与家人团聚!真真羡煞旁人!” 屈通一直征战四方,家人都留在东都洛阳,随着改朝换代,屈通和两个儿子分别效力与新旧两朝,在京城的府邸,亦只有两个小妾几个仆从。 至于三代同堂儿女绕膝是什么滋味,屈通早就不记得。 周子瑜与屈通虽然在战场上配合极好,在私事上却极少聊开来。 据罗怀所说,周行石周清莲父女,仍旧在京城周府,不知怎么说动了周大人,居然在东市盘了一间铺头,准备做绸缎铺,说是过了年就开张。 这婚约之事,着实让周子瑜烦闷。 他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后来的人生,每天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再过着隐忍的生活。 这次的战役,让他对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这话周子瑜不打算告诉屈通:“屈将军,咱们这一趟回来,只怕不几日又要开拔,在京城呆一天是一天了。” 屈通闻言,笑道:“周将军,既然如此,那你赶紧把婚事办了,享受享受红袖添香的滋味吧。” 周子瑜点点头:“是的,这次回来正是要处理这事。” 屈通笑道:“嘿嘿,周将军,抱着美人,身在温柔乡,只怕到时候你就不愿意上阵杀敌了。” 周子瑜没有接话茬,而是转移了话题:“是啊,只要一日有战事,咱们就一日睡不安宁,哪还有什么温柔乡。就怕饭还没吃好,就要点卯出征了。” 屈通点头:“周将军,依你看,秦王要乘胜追击,皇上会否同意?” 男人之间,谈一谈女人也就是个调剂,屈通随即谈起了战事。 自从攻打太原城顺利的夺回晋阳宫的话语权,屈通就对周子瑜刮目相看,养成了凡事都先听听周子瑜意见的习惯。 周子瑜全力写了一回兵策,从头到尾都跟秦王在商讨细节,他对于秦王的心思和做法,简直是了如指掌。 就像这次,周子瑜和屈通带着亲卫撤回京城,将太子的注意力引去太原城,正是秦王的调虎离山计。 秦王想趁此机会领兵去攻打洛阳。 这个计划,是顺着收复太原城的兵策而来的。 秦王的想法是,若是皇上认清事实改变心意,改立太子的话,父子俩之间还万事有得商量。 否则的话,秦王打算除掉皇太极之后,依然定都洛阳! 周子瑜赶回京城,还得继续再写新的兵策,就算他想娶亲,就算他真的能顺利的迎娶章锦婳,也来不及了。 天策府的幕僚们个个严阵以待,哪里还有什么闲情做其他的。 周子瑜对自己写出的兵策心里有数,要打动皇上,起码有八成的把握,说服皇上出兵很容易,说服皇上派重兵,或许做不到。不过他却未将话说太满:“尽量争取吧,只看谁的口才更好!” 屈通嘿嘿笑道:“周将军,你就不要谦虚了,我还不知道你啊!透露一点来听听。” 周子瑜摇摇头:“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计策,还需禀明殿下,再做打算。” 等他们紧赶慢赶,赶到城门时,天色已经暗了。 屈通向周子瑜告别:“周将军,咱们就此别过,你也赶紧回家去吃灶王爷饭,咱们明日去秦王府再聊。” 放开缰绳,打马向家里小跑而去。 周子瑜将亲卫打发各自回家,自己则带着罗怀转向杏林馆的方向。 他担心自己回了周府,就没时间出来见章锦婳,索性先去杏林馆看看再说。 罗怀也高兴,杏林馆的饭菜,就是菜汁捞面都是好吃的不得了,跟着大公子出门,就这点好,等回了周府炫耀一番,让罗庆他们羡慕吧。 正好,他家大公子受的伤,也可以让章小娘子看一看。 罗怀手脚麻利的赶在周子瑜前面去敲门。 杏林馆过了小年就不再对外营业了。 章锦婳实在是忙不过来,杏林馆的人手都要腾出来。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是灶王爷生日。 杏林馆的生意,也是仰仗灶王爷看顾的,所以张婶一大早就置办了许多吃食祭拜。 又像冬至那天一样,所有人热热闹闹的,楼上楼下坐了两大桌。 杏林馆的众人,尤其是那几个医女,章锦婳从来没把她们当下人看待,每次吃饭的时候,她们都会说说笑笑。 以至于周子瑜的马蹄声,只有竹青竹风听到了。 罗怀拍门的时候,竹青已经抢先一步开了门,并且注意到了周子瑜的步伐有点不稳:“周将军?” 周子瑜摆摆手:“无妨。先叫锦儿过来书房吧。” 章锦婳听到动静已经下楼来:“瑜兄?你回来啦!” 真是意外的惊喜。 周子瑜伸手握住章锦婳的小手,指着书房:“先进去,你给我看看伤口。” 章锦婳上下打量着周子瑜,没看到有什么不妥:“哪里受伤了?” 周子瑜笑笑:“就是些皮外伤。” 攻城的时候,周子瑜身先士卒,被砍伤了好几刀,带的伤药,勉强只够用在几个浅一点的伤口上,军医也就是帮他换个药而已,伤口的愈合,都靠坚强的意志硬扛着。 罗怀插嘴道:“章小娘子,大公子的伤口很深,都半个多月了,还没愈合。” 章锦婳蹙眉,瞪着周子瑜。 周子瑜耸耸肩,两手一摊:“没那么严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章锦婳把书房里的几盏灯都点着,方便她检查伤口。 这才看到周子瑜的面部皮肤,有的地方都被寒风吹得裂开了细小的口子,胡子拉碴的,身上的大氅居然都结冰了。这怎么是还好? 章锦婳心疼极了,轻抚着周子瑜的面庞,轻声道:“瑜兄,你的脸给吹得冰凉,怎么也不用布巾遮着点?冻成这样,你受苦了!” 周子瑜笑道:“有锦儿这么惦记着,我一点也不苦,心里都是暖的。” 第218章 心痛 周子瑜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背上有两道刀伤,好在有铠甲护着,刀口尚浅,用了章锦婳给带的伤药粉,已经愈合结痂了。 左胳膊的上臂外侧有一道剑伤,剑尖贴着肱骨刺穿了胳膊,伤口上包扎的细布,一看就是没有消过毒的,导致伤口已经感染,红肿化脓。 最重的伤,在大腿上,刀锋只要再偏一寸,就能把大腿动脉给砍断了。 章锦婳看得揪心,眼眶红红的。 要不是有竹青竹风帮忙清洗伤口,她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周子瑜还在笑着安慰她:“锦儿,不要难过,我这伤口一点都不疼。” 章锦婳吸吸鼻子,将泪意压回去:“瑜兄,你这伤口我看着都疼,你怎么会不疼。要是我跟着你一起去,及时给你上药救治,这些伤早就好了。现在你还要再受一次苦。” 她是真后悔。 竹青在章锦婳的指导下,处理皮外伤的水平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若是再学些医理药理,也能出师做疾医了。 此时,竹青见章锦婳情绪不稳,心知她拿刀肯定拿不稳,便道:“锦儿,这些伤口没有伤到骨头,我来清理就好,你只管上药吧。” 章锦婳感激的冲着竹青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竹青拿起泡在烧酒里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在明亮的烛光下闪着寒光。 周子瑜极力忍着痛楚,一声不吭。锦儿的声音都哽咽了,他怎么能让她再哭呢? 章锦婳带着哭腔:“瑜兄,我怎么就不会配麻沸散呢!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疼了。” 不行,她要去找一找麻沸散的方子。 既然世人有关于麻沸散的传说,那么世上就一定有可以制成麻沸散的药草。 周子瑜疼得脸都变形了,还在笑:“锦儿,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疼,你去给我端酒菜来,我也要刮骨疗伤。” 章锦婳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她在医书中看过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的故事。 看的时候,她还在佩服关羽的强大,想着自己要是也能遇到这样的病人,一定要上前拜此人为神。 没想到,这一幕却是在周子瑜的身上上演了。 章锦婳那个后悔呀,暗暗自责,没事去崇拜英雄干嘛!英雄岂是那么好当的,总是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付出的代价更大啊! 周子瑜的额头上,汗珠不停的往下滚落,滴在衣襟上。 “锦儿,你这么心软,那你坐堂的时候,那些小娃儿病了,你不是每天都要哭上几场?” 竹风在一边接口道:“周将军明见!锦儿最见不得生病的幼儿,经常少收人家的诊金药费,有时候还要买些吃食给病娃儿带走,有些娃儿病重了,锦儿更是衣不解带的日夜照看。” 周子瑜抬头看着章锦婳,逗她说:“锦儿,如此说来,我都想当病娃儿了!” 章锦婳又是扑哧一笑,擦了擦眼泪,嘟着嘴道:“瑜兄,你不当病娃儿,我也会照看你的。” 眼看着竹青把伤口上的脓液清洗干净,腐肉挖掉,章锦婳快速的在伤口上倒了一层药粉,流血很快就止住了。 她恨不得周子瑜的伤口能立即愈合,手里的药粉一个劲的往伤口上洒。 周子瑜抬手抓住章锦婳的手腕,制止她:“锦儿,够了,你这药不要钱是吧?” 在战场上,那些士兵知道自己不是手上就是一死,心存侥幸之下,还是会买些药粉药丸随身带着。军饷极少,好的伤药极贵,他们也就力所能及的买一点。要到了真受伤的时候,还舍不得用,都是洒一点点就赶紧收好了。因此,他们在撒药粉的时候,就会相互开玩笑:伤口那么深,药粉那么少,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像章锦婳下雪似的撒药粉,那帮子兵士见到了,一定是羡慕死了。 “这次的伤药,用的是种植的药草配制的,效果不知道好不好,多撒一些,我才放心。” 种植的药草,指的是太医署孙博士种植的七叶一枝花。 就那么几株幼苗,居然被孙博士给养出了一亩地产量那么多。 对于章锦婳的药草需求,孙博士自然毫不吝啬,要多少给多少,都拿走都行,只要给他留下几株种苗,明年可以再种十亩地出来。 章锦婳在配制伤药的时候,就分辨出来,种植的药草和野生的药草之间的区别,野生药草的药性,比种植的药草的药性,要强三到五倍。 也就是说,去山上采的药草做出来的伤药,撒在伤口上,一天就能愈合。而种植的药草做出来的伤药,伤口的愈合,至少要四天左右。 而且,止痛止血的效果也差一些。 为了增强止痛的效果,章锦婳特意在伤药里加了一些薄荷。 “锦儿,我这伤口,刚才还是火辣辣的,现在是凉凉的,好像有一阵小风在走。”周子瑜的面部表情变得舒缓:“你加了什么在里面?我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 “还是原来的配方,我加了一些太平峰采来的薄荷在里面。” 章锦婳是太在乎周子瑜的感受,心神才会被周子瑜的伤势干扰。 要是在她平心静气的专注状态下去处理伤口,可以用祝由术,是不会有这么疼痛的。 她的心神一乱,就没法感知周子瑜伤口的情况,只能根据医书上的记载来处理。 现在,她的心静下来,才记起师祖跟她说的,医术再高,也需要心术来配合,要当神医,二术缺一不可。 伤口都包扎好了,竹青去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来给周子瑜替换。 趁这机会,章锦婳去厨房给周子瑜做吃的。 刚才没能给周子瑜处理伤口,她已经有些内疚了,吃东西的话,说什么也不能假借人手了。 心情一好,做起事来驾轻就熟。 章锦婳炖了一锅鱼头豆腐汤端去书房。 周子瑜已经洗漱一新,坐在罗汉榻上看书。 章锦婳放下托盘,给周子瑜装了满满一碗汤:“瑜兄,先喝汤,对你脸上的皮肤有好处。” 周子瑜笑道:“锦儿,你是看脸下菜的,是吧?” 第219章 识人 周子瑜的伤势虽不致命,却足以让章锦婳乱了心神。 心乱了,阵脚也差点乱了。 直到周子瑜满足的抚了抚肚皮,招呼章锦婳坐在身边来:“锦儿,你歇一会儿,咱俩说说话。” 章锦婳还在忙个不停,她趁空调了一点蜜脂,准备给周子瑜敷脸。 长安城的冬天,寒风刺骨,女子们外出还好,戴上幂首,既挡容颜又挡风沙。 像周子瑜驻扎在郊外,在冰天雪地里练兵厮杀,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 章锦婳在终南山住了几年,深知皮肤皲裂的难受劲。 她用白茯苓粉,兑上蜂蜜和白胡麻油,给周子瑜的脸上薄薄地涂了一层,看着起壳的角质层在蜜油的作用下软化。再把剩下的蜜油涂在周子瑜的手背手指上,细心地用洁白的纱布裹好。一边弄一边心疼的叹气。 周子瑜觉得甚是好笑:“锦儿,我都不疼,你疼什么?” 章锦婳嘟起嘴:“当然疼,我心疼。脸上吹得这么厉害,要连着敷两三天才行。别动,明天早上起来再拆开清洗。” 周子瑜看着自己包得像个大粽子的手,不由得好笑:“两三天啊?那我就住在这里,过几天让同僚们吓一跳。” 说起秦王府的那些同僚,章锦婳不由提起了庆功宴的事:“那天给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敬酒,我差点喝醉了,好在我跑的及时。” “你喝酒了?就你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我带了竹青竹影师兄一起过去的。” 周子瑜有点急了:“他们又不能进去!你不是不能喝酒的吗?万一喝醉了,那可如何是好?” 府里人多,庆功宴上人员那么杂乱,随时都能出事,有虎狼之心的人多着呢。 章锦婳摊摊手:“不怕的,秦王府里的同僚都对我很尊重的。” 当时,她喝得脚步不稳,薛参军不放心,还跟在身后护送她到了大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的。 这事周子瑜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都悬起来了。他在太原城外命悬一线,锦儿在秦王府也是孤注一掷。 “锦儿,以后,无论如何,你在外的时候都不能再喝酒了。” “你在旁边的时候,我就喝一点,可以吧?” “也不行!” 周子瑜不知道要怎么把许多男人临时见色起意的想法表达出来,只能断然拒绝。 章锦婳咬咬嘴唇答应了:“好,我听你的。” 周子瑜本就珍惜两人难得的相处时机,他想起竹青之前说章锦婳心软的那番话,觉得自己更要抓紧这短暂的时机,跟章锦婳交流一下为人处事的做法。他思量着要怎么跟章锦婳开口,才不会让她反感。 “锦儿,现在千金堂那边忙不忙?” “现在比以前忙了,好在张婶给我定了每天只收十个病患。要不然我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了。” “长安城有这么多病患?天天都这么忙?” “有的小孩子还是从外地特意赶过来京城医治的。” 千金堂收费不菲,能看得起病的,都是非富即贵。 但是,章锦婳还是忍不住会出手救治那些没钱医治的孩童。 谁让她看不得小孩子受苦呢? “锦儿,你的心太软了。”周子瑜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医者父母心,可是,这样也有坏处,你知道吗?” 章锦婳对周子瑜的话历来没有抵抗力,闻言瞪大了眼睛。 周子瑜微微一笑道:“锦儿,这个世上,什么人都有,有些人是真的弱者,没钱,又生病,你对他们好,给他们免费治病,是对的。”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但是,有些人会扮弱者来博取你的同情,然后趁你不备,给你致命的一击。” 章锦婳深有感触:“是,这个我知道。” 她吃过大亏,当然会严防死守不再上当。 周子瑜的眼神专注:“锦儿,你也跟我说过,‘知道’不等于‘做得到’。你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吗?” 章锦婳一怔,随即摇摇头。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不喜欢聊八卦,也不善于结交女伴,看不透别人动的什么心思,更不会主动去想别人要什么。 融入人群,一直是她想要克服的,她以为,自己开了千金堂,已经向前迈了一大步。 没想到,周子瑜还是看到了她的致命弱点。 “锦儿,那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哦?” “好,我不生气。” “你看到弱者,就会不由自主的去医治,对吧?” “肯定要啊,师祖教导我,医者眼里只有病人和病症,没有身份地位的差别。” 章锦婳振振有词,周子瑜之后吧话题从侧面切入: “锦儿,你给病患医治的时候,你都是认真的对待每一个病症,从来不会弄错。对吧?” “当然不会弄错。” “可是,你在面对人群的时候,我发现,你很容易就会有偏见。” “我会有偏见?难道不应该判断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吗?”章锦婳不解。 周子瑜笑笑:“当你有偏见的时候,别人就会利用你的看法,做出你可以接受的模样呢。” “啊?那我如何能看出别人的恶意?” “锦儿,那我问你,你又如何能分辨出药草是有毒还是无毒的?” “药草就是药草,用得对就是药,用错了就是毒。” “人的善意和恶意,就跟着药草有毒无毒是一样的。” 章锦婳扶住额头:“瑜兄,你说的意思,我大致上是明白了。可是,好难啊!” 周子瑜不解:“你能辨认药草,还能配制药丸,百治百灵。看人怎么就会觉得难呢?” 章锦婳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只要看到药草,就能感知药草的药性,就像是见到了最熟悉的亲人,不用交谈,也能知道对方的喜怒哀乐。 可是,在面对陌生人群的时候,她就没法那么心平气和,因为,在那些人的身上,她总能感知令她烦闷的气息。 反而是来千金堂的那些小孩子,即便生病了,她也能感知到小孩子天性里的那种信任。 这就是她不忍心拒绝任何一个患病幼童的原因之一。 第220章 落枕 周子瑜听了章锦婳的叙说,忍不住笑了。 好吧,知人善用,还是不要勉强锦儿去做她不擅长的事情。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的聊了许久,一叙别情。 反正,情侣之间,再细小的事,对方也爱听,将车轱辘话说到底。 直到子时,张婶带着罗怀抱了被褥过来书房,给周子瑜在罗汉榻上铺好床,又拉开两张长凳,拼了一张床给罗怀。 章锦婳拍了拍褥子的厚薄,又捏捏被子的厚度,满意的笑笑,离开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声:“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脸上的油脂不要蹭到被褥上。” 周子瑜用指尖触碰一下脸蛋:“我还以为是不要碰到胳膊上的伤口。” 刚刚换的伤药,效果的确很好,伤口处清凉的感觉,变成的热热的感觉,虽然还是会疼痛,但是这种痛是好转的痛,是愈合的痛,所以,他在聊天的时候,是满心欢喜的。 就是这份欣喜,让章锦婳有了错觉,竟然忽略了他的刀伤,只注意到他面部的小小瑕疵。 章锦婳吐吐舌头,笑道:“胳膊上腿上的伤,都要小心。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早饭。” 罗怀连忙保证:“章小娘子,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大公子的。” 看着章锦婳和张婶离开,罗怀关好书房的门,万分感慨:“大公子,杏林馆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连碗底都想舔,真恨不得就此住下来啊。 周子瑜哭笑不得:“这可是我的伤口换来的!” 罗怀忙道:“大公子,你什么时候娶了章小娘子回家啊?不久天天有得吃了么。” 周子瑜哼了一声:“就是娶回家,也不是做饭的!” 罗怀悻悻的咧了一下嘴角,干笑道:“不做给大家吃,就做给你吃也行啊,章小娘子这么好人,肯定见者有份的。” 刚才罗怀跟竹青他们一起喝茶聊天,把那几个小医女逗得咯咯直笑,说了不少千金堂的医患趣事。 原来,同一个病患,在章锦婳的眼里,和在小医女的眼里,看到的人和事,是截然不同的,甚至有些是截然相反的。 周子瑜听罗怀说了几个趣事,真是啼笑皆非。 长途跋涉,主仆二人都累了,罗怀吹熄了蜡烛,书房里只剩下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罗汉榻不够长,周子瑜的腿都伸不直,背上的伤口,腿上的伤口,还有胳膊上的伤口,导致他只能侧着身子睡。 可是,晚上章锦婳给他涂了一脸的蜜脂,让他不要弄脏被褥,他只好仰着脸睡。就拧成了一个很别扭的睡姿,搞得一个晚上都睡得不踏实。 结果,早上起来,落枕了。 罗怀去厨房打热水,顺便报告病情:“章小娘子,我们将军脖子动不了,可能是睡落枕了。” 章锦婳还在做早饭呢,急忙问道:“脖子是疼还是不能转?是不是晚上被子太薄了着凉了?” 罗怀也不清楚,只是据实以告:“被子够厚,炭盆里的火星还温着呢,我早起的时候看着将军拧成麻花似的,被子在胸口以下,估计就这么凉着了。” 章锦婳不知道这是自己造成的,还在惊叹:“身上有伤口了,还能踹被子,难道不疼吗?” 罗怀一个劲儿的盯着大锅里翻滚的肉汤,口水都流下来了:“章小娘子,这是什么汤啊?怎么闻着像猪蹄汤?” 章锦婳笑道:“你鼻子还挺好使,就是猪蹄汤,用这个汤下面,吃着对伤口好,愈合得快。” 罗怀艳羡不已,提着热水跑回书房时候周大公子去了。 大公子的两个手包裹得严严实实,洗脸梳头都要他这个随从帮忙,一会儿吃面拿不了筷子,嘿嘿,那他就有机会蹭几口汤喝了。 周子瑜敷了一晚上的脸,罗怀给他擦拭的时候,那些结痂的地方,居然脱落了不少,脸上的小伤口,看起来顺眼多了。 罗怀大惊小怪的喊起来:“大公子,你这脸,被章小娘子一弄,很快就可以面若银盘了。等去了秦王府,他们一定都会吓死的。” 没有镜子可以照,周子瑜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模样了:“吓死谁?你是想夸我还是埋汰我呢?” 罗怀还在羡慕:“大公子,我也想涂点。” 周子瑜没好气的踢了罗怀一脚:“涂了干啥?没看我睡觉都睡不好,脖子都睡疼了么!” 章锦婳端着面汤走到书房门口,刚好听到这句话:“瑜兄?你脖子疼,是因为擦了蜜脂?” 她快步走进书房,把托盘放下,去看周子瑜睡过的被褥,真的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到半点油渍。 这一看,章锦婳就明白了,是自己开玩笑的一句话,导致了周子瑜的落枕! 这理由真是太好笑了。 好在,她治落枕还是有一套,可以手到病除。 章锦婳道书架上找来一瓶药油:“瑜兄,我来给你按一按,把受凉的部位的筋拨回去就好了。” 周子瑜生得高大,脖子也长,落枕的地方,硬得像木头,用手指按压,就像按在木头上。 章锦婳用手指将药油抹到肩筋和颈筋的部位,用拇指顺着经络的走向推拿,沉住心气,将力量沉进筋脉底下,挑开起结的硬疙瘩,再慢慢揉开。 推拿了一刻钟,章锦婳伸出双手,一手轻轻按住周子瑜的头顶,一手用食指轻轻抬着周子瑜的下巴,两手轻轻一错力。 周子瑜就听见喀吧一声轻响,头顶一阵酥麻,他左右转了转脖子,颈部恢复了灵活。 罗怀在旁边看着,又是新奇又是心悸:“章小娘子,你这个手法,再大力一点,就能把人的头给拧下来。” 周子瑜啐了一口:“呸,大清早的说什么呢。” 罗怀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大公子,将军,小的乱说话了,自己掌嘴。” 周子瑜斜了一眼:“掌什么嘴,又不是婆子老妈子,你今天去给竹影打下手。” 罗怀拎着热水一溜烟的跑了:“这就去,这就去!” 刚才他可是看着章小娘子煮了一大锅呢,这才端来了这么一碗面而已,这就是在锅里只捞了上面一层罢了。去厨房吃面喝汤去! 第221章 美男子 周子瑜的脸,恢复的程度,简直让人嫉妒。 等面上那层结痂脱落之后,露出光洁细致的肌肤,比起之前被风沙吹得粗糙的样子来说,显得又白又亮。 秦王府的众幕僚们亲眼见证了周子瑜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打趣,到后来的惊叹。 薛收甚至当面赞道:“周将军,若不是一早就认得你,真以为是卫玠走过来了!” 卫玠是晋代的美男子,美若玉雕。所到之处,总是引起众人围观,完美的容貌通杀男女老少。 薛收用卫玠来比拟周子瑜,除了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还有他那英俊挺拔的身姿。 作为男子,被人夸赞外表而不是赞其内涵,总是有点那个的。 不过,周子瑜很快就想通了,这也说明锦儿的药膏是举世无双的神药嘛。人人都以为只有女子才爱惜自己的花容月貌,其实呢,他也是! 当他承认了这一点之后,周子瑜发现,想要负责颜值担当的男子虽然不比女子多,但是愿望绝对比女子强烈。 因为,来找周子瑜走后门想改头换面的男子,忒多了。 刚一开始,章锦婳还傻傻地专门配制了一款可以缓解风沙吹裂面部肌肤的面霜,以及专门防治冻疮的药膏。只不过药效好的药材极少,配置的数量就不多。 她的本意,是想让周子瑜多一些亲近其他官员的资本。 周子瑜却不是这么想的:“锦儿,我不过是秦王府一个区区右仆射,不值当用这些手段去拉拢人家。有时候,要适当的隐藏一些实力。” 章锦婳:“为什么?” 周子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明白吗?只有武力,没有权力,就会沦为人家的工具。” 章锦婳一点就透:“明白,或许,这就是师祖在前朝的时候,谢绝在太医署任职的缘由吧?” 周子瑜点头微笑:“对,不事明君,不尽全力。” 结果是,大唐第一款男士面霜膏,以不见天日告终。 唯一一个受用者周子瑜,果然因为这个面霜膏而惹了麻烦。 有人去找周子瑜讨要面霜,要不到,走后门走到周府,想通过周大人或者周夫人,得到一瓶半瓶的。 周正义对此表示全不知情,长子不在家,父子俩还没碰到面,有啥说啥,最好推脱。 周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本不乐见周子瑜在家,可是长子有这么好的药膏她却不知道,顿时觉得落了面子。特地去找周正义发了一通脾气。 本来只是关乎家庭成员之间的事情,有些挣拗也无可厚非。 偏偏周行石周清莲父女住在周府,每天一门心思的就想着要打听周子瑜何时回府的消息,周夫人身边的芙蓉,就被周行石给收买了,芙蓉答应只要一有大公子的消息,就告诉周行石。 周行石在这段时间里,在京城里左晃右晃,东市西市看了个遍,商人么,岂会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更何况有周正义这么大的靠山。 一来二去的,还真给他逮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在西市最旺的临街铺面,有间成衣铺,老板因为赌钱被地痞追债,恰好被周行石看见,搬出周正义的名头,劝退了讨债的小混混,再进到铺子里跟老板这么一商量,他替老板还钱,若是老板愿意把铺子抵给他,他再另付三千两白银。 白银他是没有的,但是,按照他的观察,在京城里开间铺子,只要不嫖不赌,有周正义这棵大树靠着,开间绸缎铺,一年下来挣个一两万银子根本不在话下。 那老板赌瘾正大得很,一听再额外多给三千两银子,二话不说,当即写了转让书。 就这样,周行石空手套白狼,买下了一间铺子。 周行石向周正义预借了五千两银子,张罗着进货请伙计,找人看了个吉日,准备开张,每天也是忙得两脚不着地。 眼看着年关了,大部分商铺都停止营业回家过年去了,周行石还在市场里转悠,到处拉关系打招呼,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到处卖广告。 这西市里,有不少人都知道,太府寺卿周大人的亲家,即将要在西市开一间绸缎铺。 好巧不巧,这件绸缎铺,只跟“里记笔墨铺”隔了两间。 季同为了应试讨个好彩头,又去里记买文房四宝,恰逢周行石坐在铺子里跟二掌柜的聊得正热火朝天:“二掌柜的,等我的铺子开张了,你一定要来捧个场啊!” 二掌柜的笑答:“开张那天,找周大人到你铺子前面走一圈就够啦!”还要再说,瞥见季同进了门,连忙站起身来,笑着上前打招呼:“季公子,来啦!” 周行石早就跟里记二掌柜的打听过季同,知道这是京兆尹季大人的独子,也站起身来在一旁陪着笑。 季同有礼的微微点个头,算是回应。 二掌柜的往楼上让:“季公子,楼上请!” 季同不紧不慢的上了楼,二掌柜的向周行石抱拳做了个不能奉陪的手势,跟在季同身后往楼上走。 周行石故意大声道:“掌柜的,您忙着,我先走一步。” 季同落了座,小伙计给端了热茶上来。 二掌柜的连忙将文房四宝奉上:“季公子,您看看,这是新到的货,这个徽砚,特意刻了灵芝纹,您看满不满意?” 季同拿起砚台,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装作无意的问:“二掌柜的,你们刚刚说的周大人,是哪个周大人?” 二掌柜的陪着笑说:“就是太常寺卿周大人,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位,姓周,隔壁老常家的成衣铺就是转让给周掌柜的了,听说周掌柜是周大人的亲家。” 所有的话都是周行石自己说的,二掌柜的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就听着呗,开张之后,是不是,就都知道了。反正,现在谁也不能得罪,谁也不知道谁背后到底有没有人。 季同一挑眉,周子瑁的老爹?周府的亲家,那就是周子瑁或者是周大哥的丈人咯? 嘿,有意思。季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听那周掌柜的,好像是外地口音啊。” 二掌柜的笑道:“季公子好耳力,周掌柜的,正是周大人的同宗本家。” 第222章 招黑 季同出了里记笔墨铺,让身边的小厮去周府把周子瑁给叫到了季府。 凭直觉,他认为周掌柜的跟周子瑁没啥关系。 就凭他们七侠客的情义,有这事儿,周子瑁老早就会说出来的。 这万一,周掌柜的是周大哥的丈人,那他不就美了嘛! 周子瑁被娘亲抓着诉苦,一听季同有急事,兔子似的就跑了,一溜烟的赶到季府,匆匆奔进季同的书房,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出啥事了?你没出事啊?” 季同正做着美梦呢,闻言给了周子瑁一拳:“你才出事了呢!” 周子瑁嘿嘿一笑:“你要是不喊我出来,我真要出事了!” 季同来了精神,蹭的坐起身:“是不是你要娶媳妇了?” 周子瑁啐了一口:“呸,你才要娶媳妇儿了呢!” 季同扬眉,这话听着有戏:“那你说说,你要出啥事了?” 周子瑁摊摊手:“听说我大哥回京城了,可是没回府,我娘就发脾气了,说他我大哥把未来媳妇儿扔在家里让她照顾,给她添堵了。” “啊?真是你大哥的老丈人啊?” “什么老丈人?你见过?” “见过!就在西市里记那儿,说是开了家绸缎铺。” “对对对,这些天我那表叔就在忙活这些事儿呢。这不,我这身衣裳,还是他给做的呢。” 季同的重点在后头:“你大哥什么时候订的亲事?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呢?” 周子瑁一边摇头一边乐:“听我娘说,是我祖父年轻时候赶考,跟同窗定下的指腹为婚的亲事,我爹那一辈儿没轮上,到了我大哥这儿,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周子瑁暗戳戳的想,哎嘛好险,要是找他指腹为婚就完了。要说周清莲嘛,长得还算清秀,可是跟京城里的小娘子的气质就没法比了,留在书房红袖添香还行,娶来做妻子,那可是连王家小娘子的一个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季同更高兴,要是周大哥有了指腹为婚的亲事,那章小娘子,就能君子好逑了! 周子瑁问:“你怎么想起来问我大哥定亲的事?” 季同翻个白眼,一听这话就知道周子瑁没话找话:“我不说了嘛,今天去了里记。” 周子瑁笑:“你今天去里记,买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季同买了两块徽砚,都是给章锦婳定制的,当然不会拿出来,就摇摇头说:“没买,就看了看。没到什么新货呢。” 周子瑁不信:“你去里记从来就不会空着手出来!” 季同咧了咧嘴角,这哥们太熟了也不行,只好说:“真没买,让二掌柜的给我加急做七支狼毫笔,上面刻着‘金榜题名’,后天去拿。” “后天不就年三十了吗?” “嗯,我让他们给送到家里来。” 周子瑁笑出声:“好啊,咱们七侠客殿试之后都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好生庆祝一番。” 季同道:“殿试之前,咱们去趟杏林馆吧?” 周子瑁当然赞同:“必须滴!” 两个人一拍即合,立即写了帖子让小厮送去杏林馆。 不到一个时辰,小厮就回来了:“公子,杏林馆掌柜的说,明天再给准信。” 等到了第二天,季同也不用小厮,自己乐颠颠的带着两块徽砚去了杏林馆。 大雪纷飞,马车根本就走不动,季同也不敢声张,骑马出了门。 千金堂没什么病人,章锦婳就在书房里看书写注释。 周子瑜接了周大人的口信,带着罗怀回了周府,书房里静悄悄的。 季同骑着马过来,章锦婳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罗怀来报信,急忙跑出来,打开大门,看到季同正从马上跳下来。 漫天飞舞的雪花,都快把人给裹住了。 季同没想到章锦婳亲自来应门,激动得不得了:“章小娘子,外面风雪大,快进去。” 章锦婳看到是季同,有些意外,但是也很高兴:“季公子来了,有何贵干?” 季同把缰绳扔给闻声出来的竹青,踏进杏林馆,将手里的锦盒递给章锦婳,自己转身关上大门,摘下风帽,掸了掸大氅上的雪花,这才回身笑道:“昨天让小厮来问年后的午宴,今天我来听准信的。” 这么大的风雪,章小娘子不可能把他就这么赶回家吧? 果不其然,章锦婳笑道:“外面风雪太大了,看起来还要下好一阵子呢,季公子到书房来烤烤火,我问问张婶,年后的时间是怎么排的。” 季同顺势跟着章锦婳进了书房,将大氅解下来交给门口的春兰。 书房里温暖如春,季同立即感受到了热度,还是走到炭火盆前,搓了搓手去烤火。 章锦婳放下手里的锦盒,去书架下面的暗格里拿了一瓶冻疮膏出来,递给季同:“季公子,涂点药膏,手指就不会长冻疮了。” 季同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会起冻疮?” 章锦婳笑:“我耳朵特别灵,光是听你搓手的声音,就知道你的手指头都冻僵了。” 季同也不客气,打开瓶盖,挑了些药膏涂在手上,问道:“这是你新配制的药膏吗?”其实他也有,也随身带着一瓶御赐的宫里的冻疮膏,但是他不说,他就爱用章小娘子亲手配制的。 章锦婳笑笑,默认了。 这瓶冻疮膏,正是她特意配制而周子瑜建议不要面世的药膏。 这么好的东西,周子瑜也用不完,但是也不能暴敛天物啊。 季同涂完药膏,啧啧称赞:“真的很舒服啊!感觉手指头在发热。” 章锦婳笑笑:“既然季公子喜欢,这瓶药膏就送给你了,只是,你不要跟别人说是我做的就行。” 不是她大方,而是季同经常送她礼物,她也回馈一瓶药膏,算是礼尚往来好了。 季同不解,这么好的药膏,他还想替她做广告呢:“怎么?” 章锦婳道:“配制这种药膏的药材稀少,只做了两三瓶,要是说出去,我怕人家来找。” 季同哦了一声,心道,手上的这瓶药膏,相当于私人订制了!当即就美滋滋的笑起来:嘿嘿,等会儿再把周大哥定亲的事,找个机会说出来! 第223章 机会 季同借着跟章锦婳报七侠客午宴名单的机会,终于把话题给绕到了周子瑜身上。 “章小娘子,拜托!等殿试完毕之后,我们哥几个还要再连着庆祝三天。” 章锦婳忍不住笑:“三天就够吗?” 季同也笑:“章小娘子,你以为要连摆七天,是吧?” 章锦婳笑:“是啊,我听说都是分开来庆祝的,不是吗?” “是是是,要是我们殿试都被御笔亲点了的话,才能叫做庆祝,那就应该会摆够七天。”季同紧张的咳了一声:“咳,不过,子瑁就不一样了。他不管考不考得过,他家里都会庆祝的。” 章锦婳很好奇:“为什么考不上也会庆祝?” 季同低头用手摩挲着徽砚上的花纹,状似无意的道:“听说周大哥的老丈人在西市开了一家绸缎铺,年后就要开张了,开张那天肯定会大宴宾客的。为了不影响子瑁的殿试,开张的日子都定在殿试出榜的那一天。” 这些细节,季同都问过周子瑁。 半晌,书房里都没有声响。 章锦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好半天才问:“你说的是真的?” 季同:“我昨天在西市见到周掌柜的了。” 章锦婳脸都白了:“你怎么就确定是周将军的丈人?” 季同:“周掌柜有婚书,而且,周掌柜的跟他女儿都住在周府,住了半年了。” 章锦婳低下头,在心里默默的数时间,往回数半年,差不多是中元节的时候。难道说,那时候周掌柜的就已经住在周府了?那就是说,瑜兄也知道?早就知道? 章锦婳的心砰砰急跳,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儿里了,堵得她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摇着头。 “章小娘子?”季同有点后悔说出来了,看这样子,他好像说的有点过。 章锦婳捂着心口,又是一阵沉默。 季同偷偷打量着章锦婳,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泫然欲泣。 季同由此断定,章锦婳并不知道周子瑜有婚约的事情。 “章小娘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季同开始试探。 章锦婳猛地回过神来,拧转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清了清嗓子,道:“对不起,季公子,千金堂那边还有个病人我要过去看看,恕不奉陪。” 季同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此时不趁虚而入,还待何时? “章小娘子,这么大风雪,千金堂哪还会有病人?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季同后面的话,在看到章锦婳睫毛上的泪珠之后,戛然而止。 章锦婳低着头不看季同,声音变得低沉暗哑:“是住在千金堂的。” 就在这时,春兰在书房外敲门喊道:“章小娘子,张婶说千金堂现在没有病人,问说可不可以上门板了?” 这么大的风雪,谁还会出门看病啊?有点小病走在风雪里都能冻死人,真要病得重的,都是把疾医请到家里去。 章锦婳又沉默了。 季同若无其事的道:“章小娘子,风雪这么大,我在这里再借一会儿地方,你要是忙,就先过去吧。” 章锦婳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春兰:“上吧。” 这个样子出去,让人看见也不好。至少还能有点缓冲的时间吧眼泪擦干,调适一下心情。 季同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提议道:“章小娘子,要不,我教你玩飞镖吧?” 不等章锦婳出声,季同又接着道:“我会做飞镖和飞镖靶,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做好了。” 季同在书架上抓了一把不用的毛笔,三两下拆掉笔头,从怀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飞镖的镖尖,套在笔杆上,瞬时就做好了十几支飞镖。 再把书架底下搁着的棋盘拿起来,说声:“借用一下,到时候我买个新的还给你。” 说完,在棋盘背后用毛笔画上格子,写上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写好以后,在墙边摆了张高脚杌子,把自制的飞镖靶放上去。 季同退后几步,抓起刚做好的飞镖,甩了两支过去,镖无虚发。 “你看,就这么玩儿的。”季同解释:“我们在国子监的时候,会把玩蹴鞠输了的那些人的名字写上去,才不是这些鼠牛虎兔。” 说着,季同又甩了两支,接着道:“你不知道,蹴鞠的时候,对方那队要是有谁耍赖偷袭,等他们输了之后,再把他名字写上去,对着扔飞镖,又镖镖皆中的时候,心里可痛快了。” 章锦婳不说话。 那些毛笔,都是周子瑜写过的,那个棋盘,也是周子瑜研究棋谱的时候用的。 平时,章锦婳碰都不准别人碰,都是亲自擦拭收拾。 现在,她看着季同的动作,心痛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季同示范完,去把飞镖拔下来,退回原地,继续扔:“有时候,不写人家名字,就写上胳膊腿脑袋肩膀胸口脚丫子眼珠子,也挺解气的。” 章锦婳被吸引了,走过去,拿过季同手上剩下的两支飞镖,对着飞镖靶扔过去。 心烦意乱,自然就毫无章法。 章锦婳自暴自弃的说:“我不行,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季同笑:“女子都会这样吗?” “怎样?” “一输了就觉得自己很差啊!” 章锦婳顿住:“输了当然就说明差嘛。” 季同摇摇头:“若是男子,就会不服输,会一直练习,再去挑战,直到赢回来为止。” 章锦婳似有所悟,深吸一口气:“再来!” 有了投壶的基础,章锦婳的准头还不错,都扎在了飞镖靶上。 季同看了看章锦婳略有松动的表情,开始小心翼翼的夸她:“你水平挺高啊,来来,咱俩比试比试?” 章锦婳咬咬嘴唇,指着辰巳的位置说:“我想扎的这两个。” 季同忍着笑,把戌亥位置上的飞镖拔下来:“挺好,多练练就行,玩飞镖就跟玩投壶一样,熟能生巧。”退回去再示范技巧:“你可以指东打西,你要是想扎中格子里写的字,你就瞄准格子。” 这就是所谓的歪打正着吧。 章锦婳依言去试,果然命中率又高了许多。 季同看着章锦婳的心情越来越好,神色也越来越放松,又邀请道:“外面的雪那么厚,咱们去院子里堆个雪人,再扔飞镖,更好玩。” 第224章 灰心 用雪人当标靶,的确是个好主意。 章锦婳从来不知道下大雪还有这么多有趣的玩乐。 渐渐地,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季同怕家里人着急,吃过午饭就走了。 章锦婳竟然觉得有点舍不得。 原来,欢笑真的可以使人忘记忧愁。她还想多玩一会儿呢。 章锦婳坐在书房里,看着摊在面前的《灵枢》,久久都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养生有术,需要环境和心境的清净。 那么,如何在不清净的情况下,恢复健康,进而养生? 章锦婳第一次对养生术起了疑惑。 如果刚才不是季同在旁边逗她开心,带她玩飞镖堆雪人,她恐怕又会跌进胡思乱想的怪圈里出不来。 再想起周子瑜有婚约的事,居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受。 看来,用欢笑转移注意力,真的不会不会让人沉浸在自怜自艾中。 过了良久,章锦婳郑重的在笔记上写下了一句——解忧药方:欢笑三钱,开心二钱,健康四钱,运动七钱,友谊二钱。 回到周府的周子瑜,并不知道章锦婳的心思变化,他甚至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向章锦婳告别,就离开了京城。 事出有探子来报,在旧朝东都洛城,窦建德与王世充准备联手,集结力量,共同对抗大唐。 消息传到甘露殿,皇上震怒。 地动带来的余音尚未消除,太子带兵去了太原城守关,都未能让那些谏官收声,弹劾朝中百官崇尚奢华的奏折仍然不断地递进甘露殿。 秦王抓住太子不在京城的空子,向皇上请命,带兵马前往洛城,主动出击王世充。 周子瑜在周府只待了短暂的一个晚上,在家人面前露了一个脸,至于周正义聊了几句,战事尚未讨论,就被秦王匆匆招走了。 事发突然,他只好匆匆写了只言片语,让周子瑁转交,信上不便透露更多细节,周子瑜只写道:事出紧急,外出,半年不得见,或失信,勿念,请见谅。 意思是说,突发紧急状况,大概半年不能回来,若是没有消息书信给你,也不要挂念,对不起。 就是差了一个当面说一句话的时机,等这封信在过了年之后,由周子瑁交到章锦婳手上的时候,因为周遭事情的变化,章锦婳再读这封信就完全变了味。 这个新年,长安城的风雪比往年都要大。 千金堂没有什么病人上门,杏林馆也没有客人上门,住在杏林苑的二掌柜唐夫人跟着唐侍郎也回唐府过年。少了一个可以跟章锦婳开玩笑的人,杏林馆变得有些冷清。 章锦婳也经常能收到京城那些贵妇贵女们的邀请帖,邀请章锦婳参加这个酒宴那个聚会的,她都一一谢绝了。 至于秦王府那边,虽然她挂了个国子助教的名,却因为身份的原因,几乎不与其他人来往,所以,秦王带队出征,没有举办酒宴,章锦婳也不知道,也不去打听。 她觉得,自己住在杏林馆,简直和住在太平峰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过了正月初十,季同周子瑁他们七侠客过来杏林馆聚餐,章锦婳才现出了一丝活力。 再过半个月就要参加殿试了,季同他们几个不敢大肆张扬。为了这次的见面,季同煞费苦心。 季同特意带了好多可以在室内娱乐的玩意儿。 除了玩飞镖和投壶,季同还带了一副纸牌。 是他根据《算经》里的九宫格游戏改编的。 玩起来有点像当今最流行的数独游戏。 这些室内的娱乐游戏,章锦婳可以参与,又不会在他们几个年轻男子面前感到为难。 他们几个人都是极聪慧之人,玩了一会儿之后,都对算术纸牌游戏发生了兴趣,一边玩一边补充游戏规则,不断的加深游戏的难度,玩到天黑都不想走。 最后,周子瑁玩得兴奋过头,都出了杏林馆的门一里地了,又打转回来,把周子瑜写的信转交给章锦婳。 章锦婳接过信件,问道:“周将军去了哪里?” 周子瑁也不清楚,就知道他大哥说军情紧急要保密,随口答道:“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外出了,他说可能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其实,章锦婳之前已经偷听到周子瑁和季同的对话,她听到季同问周行石父女的行踪,得知周行石父女也是腊月二十八的时候离开的京城。 周子瑜离开京城的时间,跟周行石父女离开京城的时间,一模一样。这就是说,他们一起离开的呗! 章锦婳半带着赌气,重重的把杏林馆大门关上。 周子瑁站在门外,一脸的莫名其妙,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怎么得罪章锦婳了。 章锦婳这段时间,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无恙,在想到周子瑜跟周行石父女一起离开京城的时候,内心还是起了波澜的。 当她坐在书房里拆开信件,看着熟悉的笔迹,想到自己跟周子瑜学练字的情景,只觉得字字讽刺,如针刺心。 刻意回避了许久的思念,不知不觉都浮现在眼前。 章锦婳擦干眼泪,把信纸拿到炭火盆上,看着火舌将她曾经最爱的字迹吞噬。 恩人就是恩人,不要想太多。 站起身,章锦婳环视了一下书房,终于下了决心。 她快速的把书架上书桌上柜子里抽屉里,周子瑜用过的物品,看过的书,欢喜的衣物,只要是跟周子瑜有关的物品,统统打包收起来,只等周子瑁再过来杏林馆的时候,给带回周府去。 想一想,还有周子瑜送给她的那些发簪,后来又陆陆续续送给她的手镯、发钗,腰带上的玉扣、金扣,压衣襟的玉佩,统统收了起来,林林总总的竟然也装了五六个锦盒。 还有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周子瑜送给她的玉佩,章锦婳一直贴心口戴着,这会儿也取了下来。这是生日礼物,是救命恩人的铭记物件,章锦婳用绸布把玉佩包了起来,收进了柜子里。 好像只有这么做了,才意味着她跟周子瑜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了。 就这样,章锦婳重生归来的第一次爱恋,惨淡收场了。 第225章 七白 要想放下心理上的包袱,要么回避此事,要么转移注意力。 章锦婳选择了用更加忙碌的生活来掩饰自己的失落。 她开始一心一意的更用心地去学着经营千金堂。 之所以用经营这个词,说白了,她以前就只是个神医,是个女圣手,是个甩手掌柜。 如今,章锦婳不仅仅是钻研医术,她还要处理千金堂的日常事务。 张婶手把手的教章锦婳怎么看账册,市集交易的时价是多少,长安城各行各业的交易价格等等。 能把医书倒背如流的章锦婳,对于数字经常懵圈:“张婶,原来每天结算收支盈余,都是一门大学问。” 张婶笑:“管理日常的庶务,所有人员的衣食住行,更是一门大学问。不过,锦儿,这些杂事最劳神费心,你只要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就够了。” 章锦婳也乐得一步一步的学着来。 过了上元节,就是京城的会试。 那些家里有儿子参加会试的夫人们,为了舒缓紧张的情绪,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到杏林馆聚餐。 杏林馆的养颜膳食,千金堂的美容面脂,还有热情爱聊的唐夫人,都是杏林馆的金字招牌。 来杏林馆吃过饭的那些贵妇们,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非要知道自己吃的膳食,对自己的容颜有什么好处。这都是唐夫人大力宣传和解说的效果。 唐侍郎回了京城,唐夫人也只好跟着回去唐府居住,招呼贵妇们的事情,就由章锦婳亲自上阵。 她一改之前拘谨而疏离的待客之道,变得亲切而有礼。 跟那些夫人小姐们打交道多了,章锦婳也学会了敬人三尺避人一丈的社交艺术,这是后话。 但是,这些贵妇们,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章锦婳既开杏林馆,又坐镇千金堂。 毕竟对于这些夫人们来说,女医的身份相对还是低了一等,就有那心气高的,不把杏林馆放在眼里的贵妇人,直接对着章锦婳就流露出不屑来: “章小娘子,听说你给那些下人医治的时候,还要触碰到她们的身子,你就不怕弄脏你的手么?” 章锦婳笑笑,耐心的解释:“那些女子病患,我只是给她们诊脉辨症开药方,至于需要触碰身体的,千金堂有专门的医女去做。我会触碰其身的病患,只有幼儿。” 发出质疑的夫人继续问道:“我见过那些市井之中的小孩子,衣服和身体都很腌臜。” 问着问着,脸上不自觉就现出掩鼻蹙眉的样子来,言下之意,就是嫌弃那些所谓的下等人。 章锦婳又给下等人医治,又给她们这些上等人医治,是不能容忍的。 要是一般的人,一定会粉饰太平,说些场面上的奉承话,在贵妇人们面前低个头,也就过去了。 偏偏章锦婳还记得师祖的叮咛,又幸好周子瑜替她考虑过这些问题,事先替她想好了几条可以应对的说法。 章锦婳不慌不忙的答道:“疾病虽分轻重缓急,却不认人。也就是说,不论人的贫富贵贱,该得病的就会得。医者的天职就是对治病症,因此,只要是病患,医者就要尽职尽责去医治。”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合情合理,瞬时间扭转了尴尬的场面。 其他也有此类心理的夫人们,也打消了疑虑,纷纷打圆场,将话题转移开。 竹影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来,是肉骨茶汤。 这是章锦婳用了白芷、白术、白茯苓、白芨、白芍、白附子、白蔹,配上老母鸡,小火慢炖,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 在座的恰好有位夫人姓白,夫君是尚书右丞齐光义,这是第一次来,忍不住好奇的问:“章小娘子,这个汤又是什么汤?喝了有什么好处呢?” 章锦婳答道:“这是‘七白*粉’......” 话未说完,在座的所有夫人都嘻嘻笑起来。 齐夫人也笑:“看来,这个汤是专为我儿烹制的,那我先喝了,你们看看就好。” 章锦婳愣了一下,猛地想起客人名单上的姓氏,知道自己说话犯了齐夫人的名讳,笑着道歉:“齐夫人,请听我解释。这道汤,是用了七种药材熬制了两个时辰而成,引用之后可以让肌肤白里透红,面上的黄斑变淡,或者消失,经常饮用,再佐以针灸的话,还能改善睡眠。‘七白*粉’就是七种药材,连用七天,面庞变得白白的,粉嫩粉嫩的!” 时下,长安城的贵妇圈,最流行的就是白皙的皮肤圆润的脸庞,这道汤的功效,正合各位夫人的意,不由得大喜,人人都迫不及待的品尝起来。 章锦婳年后要去太医署讲学,她想趁此机会在太医署找针灸博士学习,把她熟记的针灸理论加以佐证,可以用在女科的教学上。 受了唐夫人的影响,她还没开始在病人身上实践呢,就开始卖起广告来了。 经过之前的一番解释,这些夫人们的心思有些松动。 她们的儿女都大了,自己人到中年,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病痛,虽然请得起太医,却只停留在诊脉吃药的水平。有些难言之隐,就只能自己忍着。 齐夫人喝了两碗汤,心满意足,更因为肉骨茶汤的名字就叫七白汤,倍感亲切,当即问道:“杏林馆一个月也只有三天才招待女客,我就是想来七天,也没法子做到啊!” 章锦婳一看有戏,立即答道:“千金堂有专门招待贵宾的客房,若是各位夫人愿意,等下可随我去千金堂参观一下。” 贵人们就是矫情,又想看病,又想三六九等的体现自己的优越感。 章锦婳带着她们从杏林馆的后院,一路穿过杏林苑,走到千金堂的后院,在后院的月亮门之后的偏院,有六间厢房,可容三位夫人同时在千金堂居住医治。 章锦婳指着千金堂后院的侧门:“马车、小轿可以从这边进来,在院子里下了车轿,直接进去偏院就行。” 这等于是开了个贵宾通道,可以免去大门前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齐夫人笑道:“甚好,甚合吾等心意。” 第226章 行医 千金堂的女病人,并不多。 只因这世间的女子,多不受重视,或是家里没钱,或是礼教不允许女子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 如此一来,章锦婳看过的女病人,屈指可数。 托齐夫人的福,过了正月,千金堂一下子来了两位想变漂亮的夫人。一位就是齐夫人,一位是京兆尹季夫人。 这二人的夫君,交情最好,走得最近,因此,齐夫人和季夫人,就相约一起来做美白调理。 季夫人仍然记得章锦婳的好,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礼物送给章锦婳。 有布匹,有锦缎,有绢花,最惹眼的是一支牡丹金钗。 齐夫人事先不知道季夫人会送礼物,差点看花了眼:“好漂亮的金钗!” 牡丹花的花瓣是金箔打制的,花蕊用的是红宝石,样式大气,是长安城最时新的款式。 出手这么重,而且,送发钗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季夫人浑似不觉,拿起发钗往章锦婳的头上比试:“梳个垂云髻,贴个额黄,再插这支发钗,一定是美极了。” 章锦婳当然知道送发钗的涵义,她不相信季夫人不懂,就想推辞:“季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孟章受不起。” 齐夫人也在呢,身边都还有丫鬟婆子跟着,要是有人说出去怎么办?上次的流言就是因季同而起,这回季夫人再送发钗,一旦传出去,真不知道又会说成什么样子。 季夫人呢,还真不是替季同考虑儿媳妇人选的。 这段时间以来,“里记笔墨铺”的结账单子,送去季府的不少,可没有几样是留在季府的。季夫人在对账的时候,听管家说起季同买了许多定制的文房四宝,就亲自去里记走了一遭,刚好看到季同给章锦婳定制的飞镖靶盘。 知子莫若母,季夫人也不问,就打算自己找机会试探一下章锦婳。 毕竟,季同是国子监的高材生,家境又好,又有前途,想要跟季家结亲的人,用排了长龙形容也不为过。 恰好齐夫人到季府小坐,说起千金堂的美容调理,二人一拍即合。 季夫人为了不让章锦婳尴尬,特意还送了布匹锦缎,这样再送发钗就不会显得太突兀。 “什么物品,在章小娘子面前,都不算贵重。”季夫人把发钗放回锦盒,交到章锦婳的手上:“章小娘子仁心仁术,对我们季家有再造之恩,这些礼物就只是礼物,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收下吧。” 章锦婳还欲推辞。 季夫人笑道:“章小娘子,你要是嫌我送的东西太寒酸,我就拿回去。” 章锦婳这下没话可说,只好让春兰秋兰将礼物收起来。 季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看来章小娘子对季同并无特别之意,还是自家儿子对人家动了心了。指了指自己的丫鬟立春道:“章小娘子,我这丫鬟的手可巧了,梳发髻可好看着呢。你得空了,坐下来,我让立春给你梳个京城最流行的发髻。你是个美人胚子,换个妆,去到宫里,会比那些公主还要美。” 季夫人和齐夫人都没有女儿,看着章锦婳就格外喜欢,很想把章锦婳的中性打扮给扭转过来,把她打扮得美美的。 章锦婳最喜欢穿道袍束腰带,戴纱帽,这副打扮在千金堂坐堂,最适合不过,去杏林馆招呼客人,也十分恰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体质,就这么招人想给她改头换面。 “齐夫人,我先带你们去千金堂的客房住下,季夫人住东厢房,齐夫人住上房,这么安排可以吗?” 齐夫人连忙摇手:“不不不,我住西厢房,上房就留给唐夫人住。” 章锦婳奇道:“唐夫人也要过来吗?”她怎么不知道? 季夫人道:“当然要来!不来也得来!” 这么好的场合,怎么可以没有唐夫人! 再者,季夫人还想再找机会多试探试探章锦婳。若是抛开世俗礼教,单看章锦婳的各方面条件,季夫人还是很满意很乐意章锦婳做季家儿媳的。尤其是章锦婳的资产,放在谁家都是一大笔可观的拆产啊,当官当多少年也不见得就能有这么大一块地啊! 可是这些话,季夫人问不出口,只有通过唐夫人来间接出击了。 章锦婳一直忙到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才有空把季夫人送的礼物,拆开来仔细的一一察看。 布匹,是细麻料,质轻,柔软,透气,洁白的料子,做中衣做贴身的小衣,最适合不过。 锦缎,是吴越一带盛产的丝绸,玫红的锦缎,青色的锦缎,做襦裙做直裾,都十分漂亮。 最后,章锦婳拿起牡丹金钗,翻来覆去的仔细的看,在牡丹花的底座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季”字。 她呆住了,这真是替季同送来试探她的吗? 这段时间以来,季同来杏林馆的次数比较频繁,但是,每次来,都是七侠客联袂出现,她和他反而没有单独相处过。 章锦婳低头回想,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让季同误会的事?答案是,没有。 就算是救人一命,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礼啊! 有了这个想法,章锦婳就开始有意识的防范季夫人会对她进行试探。 第二天,章锦婳在千金堂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客人,就去偏院给季夫人齐夫人把脉。 七白汤,药方的配量,并不是固定的,还要根据诊脉过后的结果,再对药方进行适当的增减。 进了偏院,只见齐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在东厢房外站着。 齐夫人和季夫人也收拾打扮好了,站在院子里,好奇的研究着廊下摆着的两盆紫竹。 章锦婳一过去,季夫人立即拉住她往东厢房进去:“章小娘子,来来来,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你也要梳个发髻应应景。” 齐夫人也跟着道:“就是,梳了头发,换件衣裳,等下唐夫人到了,咱们就出城门去走一走,踩踩地气。” 不容章锦婳辩驳,季夫人齐夫人把章锦婳按在凳子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挥丫鬟立春给章锦婳梳了个垂云髻。 季夫人拿出自己的首饰盒,挑了支简单款式的发钗给章锦婳插在发髻上,又道:“章小娘子,你赶紧去换衣裳,记得把牡丹钗戴上。” 章锦婳哭笑不得,她又遇上了比主人还要霸道的病人。 第227章 龙抬头 章锦婳还是谢绝了跟着外出的提议,正月刚过,山里的温度还是比较低,草木还未抽芽,踏青为时尚早。 为了免得二位夫人再罗嗦,章锦婳顺势说了几句终南山的概况,想把季夫人的兴头给打消:“冬眠了一季的长虫野熊,慢慢都开始醒了,在山路上随时可见。” 季夫人才不怕,早有说辞:“不怕,我多带几个人去,不要说那些爬虫野兽,就算是有山贼,也不能接近咱们半步。” 齐夫人也凑热闹:“正是,季大人一定会派几个身手矫健的武师跟着,这就不怕啦!” “千金堂还有病人,我得留在这里守着。” “咱们现在就出门,不走远了,到山边上我踩一脚石头,就跟着你回来,进城的时候肯定还没天黑呢。” 季夫人一再保证之下,章锦婳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等到了城门口,章锦婳才发现知道,季同带着他们七侠客,早就等在城门外十里地的长亭中。 再过几天,京城就要放榜了,大家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学生,或许,放榜之后就要从此各奔前程。 季同他们天一亮就出了城门,在山脚骑马张弓,玩了一上午,此时都在长亭中,一边歇汗,一边等季夫人一行。 小厮腿脚快,在城门口见到季夫人的马车,打起飞脚奔到长亭报了信。 章锦婳她们出门驾了三辆马车,还有护卫十来人,再加上季同他们,一下子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大车队,浩浩荡荡的向太乙山进发。 季同拉紧缰绳,将马速放慢,跟在章锦婳的马车旁,低声打招呼:“章小娘子,要不要出来骑马?” 章锦婳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笑着看向季同:“季公子,今天你可不要跑马啦!” 季同不好意思的笑:“不跑马,就这么走一走。城里闷得慌,出来踏青,心情爽朗多了。章小娘子,车里闷得慌,你真的不试一试骑马?” “我还是坐在车里好了。”章锦婳再次婉言谢绝:“季夫人的心口有点闷,季公子过去瞧瞧吧。” 季夫人跟白夫人同乘一辆车,出了城门不久,就让婆子找章锦婳拿了一次药油。 季同知道这又是母亲的小伎俩,也不说破,笑着打马向前,到了季夫人的马车边,扬声道:“母亲,您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骑马跑一段?” 马车里,齐夫人和季夫人对望一眼,不由得都笑了。 季夫人就是想试一试儿子的心思,还没等她发现什么,自己先被儿子识破了,眉头一皱,捂着心口,隔着帘子哼了两声痛,有气无力地道:“儿子,我这心里忽上忽下的,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颠簸,要不,我下车走几步,你陪着我?” 季同前后看看,回道:“好,母亲,再走几里地,就是望君亭,那里地势开阔,可以下来走一走,抑或请章小娘子给您瞧上一瞧。” 长安城的各个城门出来,都是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 驿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大都是出来郊外采野菜采些新鲜嫩叶去城里市集上贩卖的走卒贩夫。 正月过后,天气回暖,驿道上的商贩也多了起来。 亭子里,什么时候都有人坐在里面歇脚。 季同打发小厮赶到前面的望君亭,将地方腾出来,收拾干净了,等季夫人一到,就能下车坐一会儿,看看风景,喝口热茶。 皇上为了与西域通商,驿道每年都会加派人手修补。 章锦婳她们的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望君亭。 亭子里的石桌上,小厮已经烧好了一壶开水,摆上了食盒。 季同站在季夫人的马车边,伸出胳膊给季夫人搭了一把手,笑着道:“母亲,这才一日不见啊,看起来就像章小娘子一样神采奕奕的了。” 齐夫人的儿子齐越之也跟过来,在马车边等着搀扶母亲,闻言看了季夫人一眼,又转头去看章锦婳,一只胳膊就腾在半空中,齐夫人伸了两次手也没够着。 季同眼角的余光瞥到,不由得哈哈笑道:“越之兄,快些搀扶母亲!” 齐越之报以一笑,回手搀住齐夫人,踩着脚蹬下了马车。 望君亭并不大,季夫人和齐夫人拉着章锦婳进了亭子里坐下,其余人等都站在亭子外,搬凳子的,烧水的,搭凉棚的,在地上铺块油毡坐下来歇着的,把望君亭周围占了个严严实实,路上再有人想凑近望君亭都凑不过来。 国子监七侠客齐齐上前向季夫人齐夫人问候,顺势又向章锦婳作揖打招呼。 章锦婳十分不习惯头上的发钗和裙饰,这是她第一次穿着女装出门,算得上是盛装打扮,为了方便,只好带了春兰跟在身边。 坐在马车上,她一直在留意着车外的动静,越想越后悔,不该听季夫人的话,不该跟着出门的。 这次虽然有许多人跟在身边,对她的声誉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是,就是跟着季夫人母子一同出游,才容易让别人起误会。 不管怎样,她始终是多活了十几年,对于季夫人的心思,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季同他们几个经常出来,对这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 季同自告奋勇的带路:“母亲,齐伯母,章小娘子,前面的林子,往里走上一百来步,就有个小水潭,景色极美,要不要过去看一看?解一解闷气?” 小水潭?章锦婳一挑眉头,她在这条驿道上走了好多回,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去处? 季夫人伸手拉着章锦婳的胳膊:“锦儿,咱们一起过去。我只要一看见你,心口就不闷了。” 季夫人自来熟,住在千金堂之后,就开始管章锦婳叫锦儿,说这样才亲切。 章锦婳几乎无法拒绝如此热情的示好,她在听了张婶说起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隐隐的对母亲就有了一番想象,季夫人齐夫人这样的贵妇,很符合她对想象中的母亲的期待,也就乐得接受她们对她的昵称。 第228章 龙抬头(二) 齐夫人掩嘴笑道:“同儿,你已经失去了你母亲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了。” 季同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若是母亲也喜欢章小娘子,那他就有把握了。 望君亭后面的树林大都是白杨树,树枝还是光秃秃的,林子里的动静,都是一目了然。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惊醒了树叶下树洞里地底下的爬虫兽类,不时地有小动物从地下钻出来,受惊般的往林子深处跑。 看得七侠客们手痒痒,恨不得立即拿出弓箭来追逐比试一番。 不过,季同不发话,他们就得忍着,得有国子监才子的气质! 走了将近二百步,才见到小水潭。 果然是个福地洞天的好去处。 流水潺潺,潭水清澈,潭底长满了水草,整个水潭比龙涎池要大上六七倍。 季夫人啧啧称奇:“同儿,这里太漂亮了,你怎么今天才带我来?” 季同赔笑道:“母亲,这里也是修了望君亭之后,儿子无意间走到树林里,才发现的。上次来的时候,还有毒蛇出没。恐怕就是这样,一般人才不敢过来吧。” 齐夫人身边的婆子却吓得尖叫一声:“有毒蛇?” 跟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婆子却听成了“有毒蛇!”,都跟着尖叫起来,没头没脑的就要往四下里跑。 季同大喝一声:“休得惊慌!小心吓着夫人小娘子!” 这一吼,章锦婳听出来季同的气息有点弱,强迫症又犯了:“季公子,你的声音有点嘶哑,恐怕是刚才骑马的时候吹到风了,赶紧坐下来喝口热水,我带了药丸,等下给你服用一粒就好了。” 春天正是养肝护肝的季节,最适宜早睡早起,尤其是早晚气候温差大,出了汗之后不能对着风口吹,最容易让身体着凉,湿气重,心气烦闷。 季同巴不得呢,转头问季夫人:“母亲,要不然,咱们就在这小水潭旁边的空地上休息?在这里喝些热茶,在树林里走一走,再往前走个十里路,就有一条小路可以登山。” 季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儿子,也真是的,见色忘母,这黑漆漆的树林子有什么好玩的,还有那些不知躲在哪个树底下突然就蹦出来的小动物,着实让人心惊。 至于那条小路,肯定不是给游人走的,大多是采药的人给踩出来的一条山路而已。 姚正清他们几个人跟在后面,听到了季同的话,姚正清给自己的小厮打了个眼色,小厮立即在马鞍旁边的袋子里,找出一捆绳子,又去马车上拿了一张小杌子,在两棵树距较宽的大树间,三下两下,现做了一个秋千。 季同一看,立即邀请章锦婳过去:“章小娘子,会打秋千吗?” 京城里的贵女们,最流行的娱乐,就是打秋千。 别看这些高门贵女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打起秋千来却毫不含糊。 她们管站着的姿势叫做打秋千,管坐在板凳上让丫鬟推着的只配叫荡秋千。 可惜,章锦婳啥也不会:“不会打秋千。” 小厮手脚麻利的在小杌子上铺了一块油毡,季同指着小杌子:“章小娘子,那你就坐上去,让丫鬟帮你推一下,汤秋千也挺好玩的。” 姚正清道:“对对对,不会也没有关系。章小娘子,你坐在上面,让丫鬟在你身后推你就行。” 章锦婳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要玩耍的贵女脾气,她听季同说这片树林里有毒蛇出没,暗暗可惜没带竹青竹风来。说不定,他们这次就能发现什么新的药草之王了。 齐夫人笑眯眯的牵着章锦婳的手:“走,我带你去玩。这个打秋千可有意思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能站在上面,也不用人家给我帮忙,我就能把秋千绳子打成平地面的。” 章锦婳咋舌不已,原来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齐夫人这样的人。 站在简易的秋千架前,章锦婳摸了摸头上的凤钗,还有感觉格外厚重的发髻,一点兴致也没有。大伙站着她坐着,大伙看着她坐着,太尴尬了。 再说了,现弄的秋千,万一绳子不结实呢?万一树枝断了呢? 总之,她就是不想玩儿。 季同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放开季夫人,走过来,将杌子上的油毡取下来扔给小厮,道:“齐伯母,章小娘子,你们退后,去椅子上坐一下,看我们几个打秋千比试比试,看谁的花样玩的好。” 周子瑁这个时候也冲上前来,撸胳膊卷袖子,高兴的道:“我先来!” 刚才他一直跟在车队的末尾,就是想避开章锦婳。 那天去送信,被章锦婳关在了门外,周子瑁回去之后怎么也没想明白,可是大哥的信,他是偷看过的,内容很正常啊。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生大哥的气罢了。 周子瑁总算找到机会可以大大方方的跟章锦婳打招呼:“章小娘子,安好?” 章锦婳微微抿唇一笑:“周二公子,安好。” 转身退得远远的,去跟季夫人坐在一起。 七侠客们都知道季同的心思,一个个就想着法子烘托季同。 季同的身手矫健敏捷,打秋千也是十分厉害,把秋千打得与地面平齐不说,下秋千的时候,还能在空中翻个跟头,落在地上也是稳稳的。 章锦婳给季同医治过脾脏,看他这么一跳,还是会有点紧张,不由自主的握拳,轻轻的捶打心口:“无量佛!” 季夫人一直盯着章锦婳的动静不放,还有齐夫人跟着配合,无死角的观察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 这两个心灵相通的闺蜜,相视一笑,都看明白了。 经过几轮激烈的表演比试,最终,第一名花落季同。 状元要坐在秋千上接受大家的礼拜,并且再做一次答谢表演。 季同就是想在章锦婳面前多表现,表现好,一直保持着兴致盎然,打秋千打得特别卖力。 他还有个空手换发簪的绝活。 就是在秋千荡漾起来的时候,左手把头上的发簪摘下来,放到右手,再趁着秋千转向之前,把发簪重新插回头上。 那个绑秋千的绳子,已经挂在树枝上玩了十几个人次,眼看着就要磨断了。 季同摩拳擦掌,站上了秋千。 第229章 再不上药伤口自己就好了 季同站上去,用力蹬了两下,就感觉不妙。 好在他身手灵活,在绳子崩断的那一刻,顺势一飞,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噌地跳起身。 几个同窗见惯不怪,反而大笑着为季同的迅捷反应鼓掌叫好。 季夫人见多了儿子受伤,对于这种摸爬滚打的小事根本不以为意,她比较在意的是章锦婳的反应。 于是,季夫人和齐夫人不约而同的扭脸去看章锦婳。 章锦婳在秋千绳子断开的时候,就站了起来。 季同上次坠马摔伤了脾脏,这样一甩,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皮外伤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章锦婳急忙吩咐身边的人:“春兰,去马车上把药箱拿来。” 一边说着,一边快步的向季同走过去。 季同只着了单衣,袖子也高高地卷起来,这一跌一滚,衣裳沾满了泥土,小厮冲上来正替他拍打泥土。他倒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在章锦婳面前跌了一跤,有些丢面子。 当他听到章锦婳的声音响起,猛地醒悟过来,连忙低头弯腰,看自己有没有蹭破皮什么的。 小厮叫道:“公子,你的胳膊肘流血了。” 季同高兴得都快哭了,这伤口来得太及时! 其他人听到小厮的喊声,也都围拢上来。 章锦婳在季同面前停下,柔声道:“季公子,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怎样了。” 季同曲起胳膊,露出手肘,地上有些砂石,沾在手肘蹭破皮的地方,渗出丝丝血迹,并不严重。 七侠客以及他们的小厮,是见识过章锦婳救治季同姚正清的,七嘴八舌的问: “有没有伤到骨头?” “有没有扭到筋骨?” “还有哪里伤到吗?” “有没有摔到内伤?” 要是摔得严重,又可以亲眼再看一回神医出手,上次吧,都不知道章锦婳的医术有多高明,现在知道了,一定要仔细的看一回。 章锦婳只看季同伸曲胳膊的动作,就知道季同无碍:“季公子,你去那边坐下,我给你上点药。” 像这样的小伤,只需简单处理一下即可,让竹青或者春兰去做都绰绰有余。 她是看在季夫人和齐夫人都在场,能理解做母亲的心情,就想让季夫人看清楚了,免得担心。 没有烧酒消毒,好在热水是足够的。 章锦婳用开水冲了一碗药水,指挥春兰给季同清洗伤口。 她是女医,开的也是千金堂,就是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又岂会在众人面前违反原则。 春兰学了不少简单的医护知识,在众人面前露一手,感觉特别自豪,做得格外认真。 伤口清洗干净,伤得简直不能再轻。 章锦婳指挥竹青把季同的骨关节又捏了一遍,都没有任何异常,松了一口气,对季夫人道:“季夫人,请放心,季公子没有大碍,伤口涂点药膏就可以了。”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伤口,就是不上药,过一会儿也能结痂。 季同暗暗叹了口气,肩膀一松,脑袋耷拉下来。 围观众人准备看神医出手的激动情绪,也变成了垂头丧气。 季夫人虽然心疼儿子,可是没有进一步的热闹看,她心里又高兴又失望,也叹了口气。 结果,在场所有的人里,只有章锦婳主仆三人是真心庆幸季同没有受伤。 章锦婳不知道众人的兴致为何一下子就没了,还以为是季同的跌倒让大家担忧了,只好又安慰季同:“季公子,你身上暂时看不出来有伤,你现在能起来的话,就试着走一走,万一有什么内伤,走走路或者骑马的时候,就能发现。” 季同早就知道自己没伤,那里好意思在众人面前装有病,要是被戳穿了,那几个家伙一定会取笑他好久,当即站起来,原地蹦了几下给章锦婳看:“没事了!” 又伸手给季夫人看:“母亲,儿子无碍,可以陪母亲到处走一走。” 章锦婳笑道:“季夫人,我这里有药油,在手上脚上涂一些,毒虫闻到这些味道,就不会近身,您尽管放心好了。” 药油不多,季夫人和齐夫人各自在手上涂了一些,又在鞋面和裙角出滴了几滴。 小厮手里拿着树枝在前面开道,季同这才搀扶着母亲和齐夫人一起,带着丫鬟婆子慢慢往林中小路走去。 章锦婳没有跟过去,取来茶叶,坐下来冲茶。 周子瑁他们几个人指挥小厮重新把绳子系好,还要再比试一番。 有神医在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再说了,在小娘子面前一展身手,玩起来才更有兴致。 季同回头看了看,脸上又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季夫人斜睨着儿子:“同儿,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轻描淡写的语气,根本就没有担心的成分在里头,她就是想看看儿子到底想啥呢。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季夫人冷眼看了半天,章锦婳对季同就是纯粹的医患,根本就没有半点让人可以联想可以怀疑的地方。 这么一来,倒是可以说明章小娘子的人品,做季家儿媳还是挺不错的选择呢。 季同摇摇头:“母亲请勿担心,儿子很好。” 季夫人叹气:“我才不担心你痛不痛。我是怕你受了伤破了相,到时候皇上不给你点榜,你可怎么在京城里混。” 季同不以为然的笑笑:“母亲,就以儿子的身手,怎么能受什么伤呢。这次也没喝酒,一切都在儿子的掌握之中。” 他可不想当个病号给章小娘子去医治,他还要带章小娘子到处去玩儿呢,病泱泱的算怎么回事。 “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出榜之后去哪里?” “母亲,儿子想留在国子监,就看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除了年纪阅历低一点,以季同的学识,还有季家的人脉,留在国子监做国子助教,的确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既不用去外地任职,也不用戎马厮杀,稳稳当当的做学问,守着心爱的女子,简直不能太完美。 季夫人就这一个儿子,当然希望一家人可以守在一起,季同的话,这也是暗示着让季大人去动动关系。 就在这时,姚正清的小厮跑过来:“季公子,来了一队车马,我家公子请您过去呢。” 第230章 季公子的爱慕者 水潭边的空地上,又摆上了几张小桌子。 桌子上摆满了食盒,还有小厮长随在树林里点了火堆在烤肉。 简短的休息,变成了聚会娱乐的场合。 来人是宁远将军薛平傅的长子薛金松次子和薛金柏,还有长女薛金兰和次女薛金梅。 薛金兰今年一十六岁,在头年的上元节灯会上,见到了季同他们几个鲜衣怒马在大街上逍遥而过,对打头的季同一见倾心,回家就跟父亲提要求,要嫁给季同。 宁远将军薛平傅,与京兆尹季大人关系交好,倒也乐得跟季家攀亲,还真就托人去说了。 季大人是个老狐狸,既没答应也没说死不答应,只推说季同还在读书,未及弱冠,过两年再说。 在薛金兰看来,不拒绝就是答应了,就缠着父亲带她去季府做了两回客,跟季同搭上了话。 季同又不傻,像薛金兰这么明目张胆的爱慕,哪有不明白的,只不过他走到哪儿都受小娘子们的欢迎和爱慕,对薛金兰也就没有特别的回应,只要不提定亲的事,对他来说,怎么都行。 但是,自此之后,薛金兰对季同就上了心,暗地里打听季同的一举一动。 这天,听说季同出门游玩踏青,薛金兰就缠着长兄带她出来玩。 薛金松薛金柏做为武将的儿子,也是豪爽有义,正是爱结交朋友的年纪,加之薛平傅对子女比较宠爱,兄妹几个就结伴出了城。 合着他们运气好,没走多远,就在望君亭看到了季府的马车,立即就循迹找了过来。 季夫人认得薛金兰,立即就邀请他们留下来:“同儿受了伤,不能走远,就在这附近逛一逛也挺好。” 薛金兰拍着巴掌笑:“好啊好啊,我就喜欢这里山清水秀。”又凑到季同面前:“季大哥,你受伤要不要紧?我这里有金创药,对跌打损伤很有效的。” 季同本来还想装一会儿,让章锦婳给他把个脉呢,一看薛金兰的架势,赶紧推辞:“我没怎么受伤,章小娘子已经让人给我上过药了,我带你大哥二哥去玩了。” 年轻人总是容易玩到一起,薛金松薛金柏一下子就跟七侠客混熟了,人一多,就有更多可以玩的游戏。 此刻,他们拉起箭靶,在比试箭术。 薛金兰则挨着季夫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季伯母,季大哥的箭术跟我大哥的箭术不相上下呢。” 薛金松已经二十一岁了,凭着父亲的官职荫封,做了翊麾校尉,箭术极佳,国子监七侠客的箭术自然是比不上的,薛金兰这话,明显就是在讨好季夫人。 季夫人似笑非笑的听着,看向比试箭术的方向,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一口,又跟齐夫人交换一下眼色。 薛金兰又转向正在冲茶的章锦婳,好奇的打量着,长安城姓章的人很少,章小娘子的名头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也是很响亮的,杏林馆的养颜膳食,千金堂的油脂面膏,都是贵妇贵女们趋之若鹫的珍品。既然能跟着季夫人坐在一起,那就不是别人咯。 不知怎地,薛金兰觉得这个章小娘子跟季夫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心中突地一动,问道:“章小娘子,你就是杏林馆的章小娘子吗?” 章锦婳听着薛金兰的语气有点不对劲,抬眼看看薛金兰带有一丝挑衅一丝责问的样子,心下明白,薛金兰这是把她当作情敌了。 她最不爱沾上这些事,随即垂下眼皮,不冷不热的答道:“正是!” 薛金兰有点不高兴了,要是换做平时在家里,早就一把拽住章锦婳喝问她凭什么这么冷淡的回答,眼下季夫人在面前,可不能乱了阵脚失了分寸,娘亲可是叮嘱过要在季夫人面前做足淑女范儿,切记要哄得未来婆婆的欢心。 低头闷了片刻,薛金兰抬起头来,换上一副笑脸:“章小娘子,听说千金堂的面脂十分好用,可不可以向讨你两瓶啊?我跟妹妹都想试一试呢。” 章锦婳没出声,微微侧头,春兰赶紧上前给薛金兰行了个礼,说道:“小娘子,千金堂的面脂已经没有存货了,要定制才有,就是现在定了,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取。” 薛金兰瞪着春兰:“你是谁?” 一看就是个丫鬟,竟然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插嘴。 春兰又行了个礼,道:“奴婢春兰,是千金堂的医女,也是章小娘子的随身丫鬟。” 薛金兰一挑眉,就要发火。 薛金梅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薛金兰一脚,笑着向章锦婳道:“章姐姐,你的丫鬟还挺管事的呢。” 别看薛金梅才十四岁,心眼可多着了,每逢薛金兰要跟人起冲突的时候,都是薛金梅在后边提醒或者打圆场。 薛金梅一看章锦婳根本就没把自家姐姐放眼里,怕姐姐当着季夫人的面拍桌子,赶紧出手了。 章锦婳对这种明褒暗贬的语气再熟悉不过,在前世,刘青的大嫂整天就是这么跟她说话的。 她既然已经发誓要面对新生活,就绝不会再逃避这样的情形。 “薛小娘子,千金堂的面脂油膏都是春兰在管,千金堂人少店小,我就没给她安个管事的头衔而已。”章锦婳盯着薛金梅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也敢踩她两脚,这是多自信呐:“能不能回你的话,这点规矩,我还是教过的。” 薛金梅堆起笑脸:“章姐姐,那是我没见识,请你不要介意啊。那我现在就跟你定做几盒面脂,可以吗?” 章锦婳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当然可以!”转头吩咐:“春兰,记一下,面脂两盒,面油两瓶。” 春兰低声应是。 薛金梅笑道:“那就谢谢章姐姐啦!你这丫鬟**兰啊,我姐姐叫金兰呢。” 章锦婳低头,做了个深呼吸,抬眼看着薛金梅,她已经让了一步,怎么这个薛家的二娘子还要一再挑衅呢:“薛妹妹,那你说,我这丫鬟改个什么名字会顺耳一些呢?” 第231章 灭他人威风 章锦婳早就想好了,对待不善来意的人,说话绝不能客气。 多亏周子瑜提醒过她,做人太心软,一定会有后患。 她特意在打坐的时候,把前世今生的经过,都细想了一遍,发现没有原则的顺从和忍让,才是后患的根源。就像用药一样,太柔和的药材,根本就调和不了病症。 薛家姐妹来势汹汹,看着一副笑脸,话里话外的却在挤兑她,这让她心生不快,直接就出言反问。 季夫人好像是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箭术比赛,其实尖着耳朵在听呢。 齐夫人看看季夫人,又看看薛家姐妹,笑而不言,只端着茶碗赞道:“好茶!” 薛金梅一下子醒悟过来,她们姐妹俩还要求着买人家的面脂呢,再说了,也不能在季夫人面前丢了面子,立即笑道:“章姐姐说笑了,你的丫鬟叫什么名字都好,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薛金兰没反应过来,还在琢磨着给春兰改个名字。她被薛平傅给骄纵惯了,跟一众小娘子玩耍的时候也不愿意落了下风,一听自家妹妹处处退让,恼怒的抬起头来,正待说话,薛金梅又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季夫人闷笑,这个薛家大娘子一看就不是章锦婳的对手,就这脾气,连二娘子的心眼都不如呢。 “锦儿,你也别在这儿坐着给我们冲茶了,去跟同儿他们玩吧。”季夫人回头看着章锦婳,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别闷着你了。” 薛金兰立即道:“章姐姐,咱们去比试射箭吧。” 章锦婳一看薛金兰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薛金兰必定是有把握胜她一筹,她才懒得理她呢:“射箭这些我都不会,我还是坐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就好。” 她又不傻,干嘛拿自己的短处去跟人家比呢?薛金兰的模样一看就是要比个高低来踩她的。 季同一直留心着这边的情况,借口喝茶,跑了过来,刚好听到章锦婳在拒绝,就接了话茬道:“锦儿,射箭没什么难的,不过今天这些弓都是男子用的,你的臂力恐怕不够,我让他们换飞镖盘吧,你的飞镖是我教出来的,你跟他们比试的时候,只要不紧张,以你的准头,不一定会输哦。” 季家母子跟章锦婳交谈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亲昵,好像自家人一般。 薛金兰看出不对来,忍不住就问:“季公子,你怎么叫章姐姐的名字呢?” 季同一怔,他真不是故意的,连忙向章锦婳解释道:“章小娘子,对不起,我就是跟着母亲喊顺口了,请见谅。” 章锦婳不以为意的笑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可是,薛金兰介意,薛金梅也介意,薛家姐妹非常介意:季公子一定是故意的! 薛金兰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巴巴的求着父亲去季府提亲,自己又想尽办法见上季同一面,好嘛,人家季公子早就跟这个什么章小娘子打得热火朝天了。 薛金梅也气闷,她里里外外的帮着姐姐出头,就是想着在季同面前露脸呢。她素来知道姐姐霸道,也看出来季夫人对姐姐的态度是客气而疏离的,就想着在季夫人面前多表现自己,万一季夫人看好自己了呢! 这个章小娘子,简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嘛! 季夫人也深感意外,儿子什么时候跟章小娘子这么熟的,她怎么不知道? 季同这是也觉察出气氛的异样,连忙放下茶杯,笑着邀请道:“章小娘子,薛大娘子,薛二娘子,一起过去玩吧,我这就去把飞镖靶拿出来。” 薛金兰强压下泪意,好胜心不允许她当场发飙,她咬着牙站起来,负气跟着季同走了。 薛金梅也忙着站起身,向季夫人齐夫人行了个礼,这才追着薛金兰的背影而去。 章锦婳暗暗冷笑一声,也站起身来,向季夫人和齐夫人行礼:“季夫人,齐夫人,孟章先过去啦,等会儿再过来给您二位冲茶。” 季夫人连连摆手:“锦儿,快去,别管我们。” 等章锦婳她们走远了,季夫人笑着对齐夫人道:“薛家的小娘子,好像跟锦儿不对付啊!” 齐夫人笑叹:“谁让你家公子这么英俊呢,是有乃父之风吧?” 季夫人的眼神立即横了过来:“说得好好的,说我儿子就说我儿子,干嘛提别人?别的事跟这没关系!”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齐夫人掩嘴偷笑,就薛家这两个傻姑娘,根本就不是季夫人的对手,就这脑子还想嫁到季家,季家把门的可是季夫人呢。 齐夫人看看章锦婳,微微蹙起眉头,她怎么觉得,章小娘子走起路来,沉稳得不像小姑娘呢? 再看薛家姐妹,看背影都知道是在生气闹别扭,说不定还会去找自家兄长哥哥告个状。 果然,薛金兰跑到薛金松面前,撅着嘴撒娇:“大哥,等下玩飞镖,你可要帮我!” 薛金松不知道妹妹怎么变了脸色,眼见季同指挥着小厮搬出两个飞镖盘挂在了树上,遂点头笑道:“唉,我要是帮你,他们可就要输了。” 季同听到了,笑道:“薛大郎,话不要说的太满,我射箭比不过你,玩飞镖可不一定哦!” 薛金松笑道:“那好,你说怎么个比试法?” 季同道:“咱们人多,可以组队比试,也可以分人比试。” 姚正清道:“人这么多,要是分组比试,玩到天黑,也没轮到一人一回呢。我看,你俩一人带一个比试,薛大郎带着薛大娘子是一队,季大郎带着章小娘子是一队,我们其他人去蹴鞠,薛二娘子去给我们评分吧。” 季同点头:“也好,薛大郎,你说吧,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薛金松道:“输了的一方,就请大家去清风楼吃一餐,如何?” 看样子,自家妹妹的对头就是季大郎身边的这个小娘子了,他做大哥的,肯定要替妹妹扫清障碍才是。以他的月俸,一二十个人去清风楼吃三餐都没问题。 不等季同开口,章锦婳道:“若是我们输了,就请大家去杏林馆吃一餐!” 第232章 粉丝 季同扑哧一笑,向章锦婳拱手作揖:“多谢章小娘子盛情出筹!” 杏林馆的出品,比清风楼要高三个档次还不止,这还没比试呢,薛家兄妹就输了。 这还是其次。 最主要的是,射飞镖需要的是腕力,而不是臂力。 章锦婳的腕力和巧劲,比一般习武的人都要好,所以季同才不怕跟薛金松比试。 他们刚刚比试完箭术,臂力虽劲,玩飞镖的时候,却最是需要心静,手更是要稳。越轻巧的武器,越是考验耐性和心性。 季同知道薛金松是个急性子,听了章锦婳出的筹码,笑等薛金松跳坑。 谁知薛金松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章锦婳,口吃起来:“杏林馆?你?你就是章小娘子?” 这消息太劲爆了。 在他的同僚中,大家都纷纷议论说,杏林馆的章小娘子就是个神一般的存在,只要吃她做的饭菜,就不会生病。 他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的笑话,没想到章小娘子本尊就站在他面前! 能做让人长生不老的饭食的小娘子,不应该是年画上的仙姑模样的吗? 章锦婳点头:“正是!” 薛金松一抱拳:“章小娘子,久闻大名,请受在下一拜!” 薛金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向章锦婳拱手作揖,这是直接认输的节奏吗?说好的神助攻,为何秒变猪队友? 剧情如此逆转,她不服! 不过,服不服又如何? 薛金松对章锦婳心存敬畏,扔飞镖的时候就有些紧张,正如季同所料,臂力大的人不代表会用巧劲,也不知道薛金松是不是承让了,抑或是章锦婳的投掷水平真的很高,最终,季同和章锦婳实力取胜,漂亮的赢了一场。 章锦婳赢得很开心。 虽然章锦婳总认为自己比别人多活了几年,要更沉稳更有涵养。可是毕竟身体还是十几岁,一玩起来,年轻人的心性逐渐占了上风,飞镖中了靶心会跳起来笑,没中又会急得直搓手,还需要季同劝慰几句才能定下心来接着玩。 薛金松输的也很开心。 他总觉得神仙肯定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章锦婳投掷飞镖的时候,还真的认真看着,认真到季同和薛金兰都有意见甚至提出抗议了,他才说:“章小娘子,我发现了,你只要一专心,就能百发百中,高兴也不行,不高兴也不行。这跟我们教头说的那个入神,是一样的啊!” 章锦婳一直都是这样读书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反问道:“不专心怎么能做到呢?” 薛金松大叫:“我们教头说了,高兴容易,不高兴也容易,就是专心致志最难。尤其是在瞄准的时候,只要心里有杂念,手就会抖。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到专心致志。我觉得自己已经很专心了,手也够稳,但是箭一出去,就会偏。” 季同笑:“啊!我还以为是我教的好,原来我们还在拼命练的时候,人家已经做到了!这就是博士说的天分吧!” 他们三人讨论得很投入,薛金兰插不上话,气得直翻白眼。有心去找薛金梅去看那伙人蹴鞠,可又不甘心让章锦婳专美,想闹个别扭抗议一下,偏偏大哥还让她噤声别吵着章小娘子投掷。真是气死她了。 眼看着大哥输得心服口服,薛金兰的无名火越烧越烈,对着薛金松娇嗔:“大哥,我有点累了,咱们去看二哥蹴鞠吧,我要去给二哥鼓劲。” 薛金松望望热火朝天的蹴鞠场,转头问:“章小娘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去看蹴鞠?” 章锦婳摇摇头:“我要去看看季夫人,你们去看蹴鞠吧。” 薛金松道:“正好我也口渴了,那就一起过去,我要尝尝章小娘子亲手冲泡的茶汤,听说喝了可以长生不老呢。” 章锦婳和季同对视一眼,两人都笑出声,薛金松不知道他们笑啥,也跟着一起笑,三个人边笑边向季夫人齐夫人休息的地方走去,薛金兰撅着嘴,别别扭扭的跟着过去了,能跟季公子同游同食的好机会,她实在不舍得走开,可是一直跟着又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小方桌上,有小厮们烤好的山鸡和野兔,金黄油亮的颜色,冒着香气,把人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季夫人招呼章锦婳坐下吃点东西,笑着问她累不累。 薛金兰带来的小丫鬟拧了热帕子给她擦手、漱口,另一个小丫鬟把摘好的烤肉夹到碗里端到她面前。 薛金兰在心里样样都要跟章锦婳作比较,越比越生气,她瞧着章锦婳就只带了一个春兰,就当着章锦婳的面挑剔自己的丫鬟婆子,一会儿嫌帕子烫手,一会儿嫌茶水烫得舌头疼,像是要演示一下主子的气质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薛金兰将一块烤肉送到嘴里,只嚼了两下,就哎呀一声叫起来:“好痛,痛死了。” 呼痛声终于引起了薛金松的注意,把脸转过来:“金兰,怎么了?” “咬到舌头,好痛。”薛金兰是真痛,眼泪都出来了。 薛金松不急反笑:“哈哈,吃烤肉就是容易咬到舌头嘴巴的,谁让你吃这么快。” “大哥,你......”薛金兰气结,话都说不好了:“明明是这个肉烤的不好!” 薛金松见惯了妹妹娇蛮任性,看她疼得掉泪珠,还是忍不住哄一哄:“好了好了,不哭,哥哥给你想办法。”只见他又扭身去看章锦婳,笑道:“章小娘子,我妹妹咬到舌头,请问,有什么办法给她治一治吗?” 章锦婳笑笑:“薛大娘子昨晚没睡好,肝火旺,体虚热,再吃烤肉,是热上加热,不要说咬到舌头,就是咬下一块肉来也不稀奇。” “章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你的脸色发黄,眼下发青,就是失眠了,而且是想着高兴的事情,才睡不好的。” “章姐姐,你好神啊!”薛金兰讷声,她昨晚就是为了今天能出城来偶遇季公子,躺在床上想着要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才没睡好的,可是这么让人兴奋的事,谁睡得着嘛! 章锦婳笑笑,也不戳破,薛金兰从出现起,就没好好说过话,肝火不旺才怪:“我等下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吃一吃就好了。” 第233章 好感 章锦婳写好药方交给薛金松:“薛公子,回去让人按照这个方子去做就行。” 薛金松一连声的道谢,满脸崇拜:“多谢神医!” 薛金兰本来已经开始服软,转眼又被她大哥的表情给气到了,抢过方子扫了一眼:“什么?就这么简单?” 方子上只写了:山药片六钱、栗子十钱、大枣4枚、粳米四两,小火熬粥糜服用,当天的份量在当天分一到两次用完,须连续三天服用。 山药可以补益脾胃、生津益肺,对于薛金兰这样正在生长发育期间的女孩子来说,最适合不过。 章锦婳的配方原则就是,能不用贵重药材的就不用,尽量采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食材,搭配以五行之数,既滋养脾胃,也有食疗养生的效果。 这不是章锦婳第一次被人质疑,却是第一次被人嫌弃。 加上薛金兰一直嚣张的态度,章锦婳有些不快:“薛大娘子,这是你大哥找我开的,你若是不喜欢,另请高明就是。难不成我做什么都要跟人解释一番么?” 不信任不配合是看医大忌,也是千金堂六不治信条之一。 薛金松急忙拿过药方陪着笑脸道:“就这样很好,不简单,不简单,一点也不简单呐!”转头训斥大妹:“看着越简单的,做出来越难,敢用膳食做药石,这就是天下最不简单的事!” 薛金兰知道自己说错话,低下头,撅着嘴小声道:“哦!我以为要开些山珍海味的入药才有好的效果。” 迷信名医,迷信名贵药材,迷信药材越贵治疗效果越好,这都是黎民百姓畏惧权威的通病,说错也不为错。 看在薛金松的面子上,章锦婳也就没计较了。 小厮把考好的肉全部端上桌,季同让护卫去叫蹴鞠的那帮公子少爷都来歇一歇,一边安排小厮斟茶倒水,按照各人的喜好将吃食分别放好,看得出季同对待这些同窗好友的态度,并不因为熟悉而不拘小节,反而还格外的照顾他们的感受。 齐夫人在小辈面前几乎保持沉默,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发表感慨:“季夫人,贵府公子,真是师出名门,这细心程度,我都自愧不如呢!” 季夫人笑笑,十分谦虚:“也没什么,我家老爷还经常说同儿做的不够细致呢。” 章锦婳在一旁看着,也暗暗咋舌,她平时也没这么细心,好像只有对着杏林馆的订单名帖的时候才会考虑得比较周全。 怪不得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潜意识的模仿和接近,对礼教的养成,对好习惯的培养,的确是有非常大的帮助。 章锦婳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群体活动,较之在秦王府的酒宴,这才是属于年轻人的天地。 回到千金堂,章锦婳跟张婶说起踏青之游,感慨万分:“张婶,我在终南山住了这么些年,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张婶也感慨:“若不是时局变幻,这些嬉戏的玩意儿你早就该参与了。锦儿,都是张婶没用,带着你只能逃命,勉强吃餐饱饭。” 章锦婳抱住张婶,又撒娇:“张婶,幸好没有这些嬉戏,我才可以专心跟师祖学医。我在杏林馆见过的那些贵女们,看起来好像过着富贵的生活,但是她们只能学《女德》、《女诫》,只能仰仗父兄生活,人云亦云,实是苦闷异常。” 相比之下,她自己在终南山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亲近善知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张婶叹口气:“有得必有失,这也是她们的代价吧。” 章锦婳抚住张婶的脸:“张婶,以后不要叹气啦,我过的比其他人都好呢。我愿意在京城就在京城,不愿在这里呆着,我还能去终南山,每天采药练拳,不受束缚不受人欺负,像师祖一样返老还童,多好。” 张婶笑:“好,只要你能这么想,就最好啦!” 章锦婳想到白天的时候,季夫人说起从小就亲自教导季同而不假于家仆之手的事,央求张婶道:“张婶,再跟我说说我母亲的事情呗。” 张婶低头轻抚章锦婳的头发,笑道:“锦儿,你母亲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常常问她,是怎么能把那些最困苦不堪的日子熬过来的?因为那时候,很多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你母亲跟我说,她总是想着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她将来的孩子会很感谢她,会对她说‘母亲,幸好你活下来了,我才能过上这么幸福的生活。’,她说,哪怕是给她上坟的时候说上这么一句,她就满足了。 她说,能为她将来的孩子做些有用的事,她就感到很幸福,能活着就足够了,根本就不觉得困苦。” 章锦婳怔住了,她没想到,从未谋面的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她远未出世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母亲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为了延续生命,让她有机会得以生而为人。 张婶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取笑她呢,说她才几岁呀就知道替几十年后的事情着想了。可是,你母亲就是很笃定的说,她的孩子肯定过着神仙一样的最幸福的生活。” 章锦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口就说:“张婶,我将来的孩子我要亲自带,他一定会比我现在过的还要更好。” 张婶笑道:“那是当然!就像现在一样,家务事都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锦儿,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章锦婳不好意思的笑:“是季夫人说的,她说孩子给谁带就像谁,那些有钱人家的混混,多半都是家仆带出来的。那些书香世家的孩子,婴儿时期都是夫人自己带,等长到了两岁,就由父亲亲自教导启蒙。 所以,我想我的孩子要是从小就读《内经》、《素问》,一定会比我更聪明。” “哈哈,肯定会更聪明。”张婶哈哈笑:“有个神医圣手做母亲,还能做各种药膳,从小就不会生病,还能比一般人长得更结实。” 想到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将来的孩子过的幸福,章锦婳的心里,也充满了幸福感。 第234章 前世的儿子 通过张婶的描述中,章锦婳想象中的母亲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有着乐观想法,不断努力去实现梦想的女子。 “张婶,那我长得像母亲吗?”这是章锦婳最关心的问题。 张婶眼睛微闭,笑着摇了摇头:“你长得更像父亲!特别是穿男装的时候,简直就是章仇大人的翻版。你的眉眼和表情,特别像。” “哦!”章锦婳有点失望。 她只是觉得,要是长得像母亲,那么母亲身上具有的优点,她也会有! 芙蓉过来敲门:“章小娘子,章小娘子?” 张婶去打开门,芙蓉抱着小青牛进来:“章小娘子,你帮我看看,牛娃有点吐奶。” 芙蓉有点慌张,前几天,就在千金堂附近过三个里弄,有家人的婴儿也是拉肚子,没舍得看疾医,不到一天就没救了,那个婴儿断气的时候都没人知道,直到家人抱起来喂奶的时候才发现身体都硬了。 章锦婳把小青牛从芙蓉手上接过来,轻轻拍了拍,托在自己的臂弯上,低下头嗅了嗅,有点奶馊味:“芙蓉,你奶牛娃的时候,碰凉的东西了?” “我刚洗完衣裳,牛娃哭了,我就抱起来喂了两口。” “洗衣裳的水是凉得,你的手也是凉的,喂奶的时候,凉气就过给牛娃了。” “哎呀,那怎么办?给牛娃吃点药?药粉?” “牛娃太小,不能喂药。”章锦婳看着小牛娃,小小的脸,白白嫩嫩的,睡的正香:“你去喝点山药陈皮粥,喝热的,不能烫也不能温的,就是热的。熬小米粥的时候,记得放点姜进去。” 芙蓉如获至宝:“好,我这就去做。” 章锦婳把牛娃放到芙蓉怀里:“现在的水还是太凉,你就别洗衣裳了,等小青牛不用喂奶了,你再碰凉的东西。” “哎,我记着了。谢谢章小娘子!”芙蓉高高兴兴的抱着牛娃回屋让青牛去熬山药粥。 张婶感慨:“锦儿,每次看你抱着牛娃,我就觉得你特别熟练,就像带过孩子似的。” “医者父母心嘛。”章锦婳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轻描淡写的岔开。 隔天起来,小青牛的小毛病就好了。 芙蓉逗小青牛的笑声又在院子里回响。 青牛感激的连连给章锦婳磕头,做事比平常更卖力了。 大家都说,小青牛是托了千金堂托了章锦婳的福,才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又健健康康的活着。 这么小的婴儿,可供查阅的医书资料,十分有限,章锦婳决定单独立册,编写一本幼儿医科药方。一是记录各种婴儿小儿的病症,二是观察婴儿的父母长辈的心情,对婴幼儿的病情有无影响。 章锦婳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记录的第一个医案,就是芙蓉和牛娃。 芙蓉每天做的事很多,几乎是没停过,只有在奶小青牛和睡觉的时候,才有机会停下来坐着躺着。 可是,芙蓉的脸上每天都带着笑容,好像做的事情都是让她特别开心的。 写着写着,章锦婳回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是什么事情让她笑不出来呢?是欢郎吗? 她记得,欢郎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更不怎么理睬人。小时候说话特别晚,欢郎是快四岁的时候,刘青分了家独立门户,欢郎才开始喊出第一声爹和娘。 那,欢郎说话晚,跟她的情绪有什么关系吗? 章锦婳的思绪飞回从前。 前世她跟着刘青从太平峰偷跑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可是在刘青的劝说下,她没敢回头。后来几经艰苦,她跟着刘青终于平安的回到洛城,却不被刘家人接受,说她来路不明。 刘青顶着家人的压力,还是娶了章锦婳,不知怎么回事,头几年她一直没怀孕,婆婆明里暗里骂她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等好不容易怀孕的时候,又经常被婆婆戳着脊梁骨骂她不要脸,其实,婆婆只是嫉恨她有圣手药方不交出来,总是滋事挑衅。而她总是怕自己私*奔的事情被张扬出去,在刘家更抬不起头,也就忍气吞声的听着,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章锦婳隐隐约约的想起欢郎的身体状况,她每次不开心郁闷的时候,欢郎就容易发烧咳嗽,她开心的时候,欢郎就长得结结实实的,胃口还特别好。 欢郎的木讷,还有不合群,恐怕就是跟她怀孕时候的心情和状态有关吧? 真是不想不知道,越想越可怕。 章锦婳不由得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断地拭去簌簌滑落的泪水,只觉得后背冒凉气,头皮发麻。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那一切都是个梦,一个真实的梦而已。 只是,想到欢郎,再看到跟欢郎相似的男童的时候,她就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 这天,千金堂来了个病儿。 约莫三岁多的一个小男孩,嘴歪眼斜,口水控制不住的从咧着的嘴角处流出来,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抱着孩子来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自称是孩子的祖母。 章锦婳细心的把孩子全身都捏了一遍,摸了脉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凭直觉,这孩子的病,起因一定跟照顾他的人的心情有关。 “平时是谁带这个孩子的?” “是她娘。” “那孩子的娘怎么没跟着来?” “她娘也病了,起不来床。” “怎么不一起来看看呢?千金堂专治女科。” “唉,哪有那么娇气,睡个觉起来就好了。” 这刻薄的语气,让章锦婳隐隐不快,她打量着面前的妇人,问道:“你让人把她带过来,我看看再说。” “我看哪,她就是想借着睡觉偷个懒,还吃什么药!才没钱给她那么浪费呢。”那妇人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小娘子,我是带我的大孙子来看病的,你不给孩子治病,要看她娘做什么?” 章锦婳冷冷的斜了那妇人一眼:“我看看是不是他娘过了病气,孩子才这样的。大人要是病不好,孩子也没法治。” 第235章 小儿急症 辛哥的娘亲容氏是被家人用门板抬到千金堂来的。 一起抬过来的,还有个看起来小猫般大小的女婴,躺在容氏的身边,看样子是饿了很久的,已经饿得哭不出声,只有小嘴还在努力的张合,做着找吃的动作。 容氏的头发散在落在脑后,只在额头上扎了一条灰白色的布条,这是本地妇女坐月子时候扎在头上防风的,脸色蜡黄眼下发青,丝毫没有哺乳期妇女的丰润,一双眼睛半闭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个女娃儿有多大了?” “四十天了。” 这是刚出月子呢,就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居然还被婆婆说成是偷懒,居然说睡个觉就能好。 章锦婳冷冷的看着井儿的祖母方氏:“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方氏不屑的看了看担架上的母女俩,一副嫌弃的样子:“从昨天下午就睡到现在,今天早上喊都喊不醒。把辛哥儿都饿得直哭,也不起来抱一下。小娘子,你快给辛哥儿看看吧,辛哥儿都抽搐了。” 章锦婳瞟了一眼母子三人,看着方氏道:“大人怎么不找个疾医去家里看看开副药吃?” 方氏撇撇嘴:“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没吃过药,都是睡一睡就好了。” “那小的呢?大人病了,也没给找乳母吗?” “哼,赔钱货,饿就饿着点,饿死了倒还省事了。” 方氏的意思就是,让容氏母女俩就这么熬着,熬不过去就两命呜呼。 章锦婳不善言辞,几句话就被方氏给气得说不下去了。她把纸笔往旁边一推,脸也扭开,眼睛只盯着容氏身边的女婴: “辛哥儿的病,要跟着大人一起治,要不然你就给抱到别处去吧,千金堂治不了。” 方氏惊叫:“什么?还有这规矩?没听说过抱着娃儿来看病,还要搭上大人一块儿的!” 幽兰在一边站着看了一会儿,把方氏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张婶教过她们,给病人讲道理讲规矩的事,不能让章小娘子亲自动口解释,尤其是态度不好,言辞上鄙视贬低千金堂的,一律不给医治。 听到这儿,幽兰上前一步,语气严厉:“这位婶子,我们小娘子的话,就是千金堂的规矩。你想要给娃儿看病,就必须照着我们小娘子的话来做。” 方氏一甩手:“哟,你们小娘子还没说话,几时就轮到你了?小娘子这么心善,怎么就养了这么凶的奴婢。” 幽兰语气更不善了:“门口写了看病的规矩,不守规矩就不给看。” “那,那她们娘俩要给多少钱?” “一吊钱的诊金,大小同价。” 方氏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儿媳容氏,低下头在心里盘算,辛哥儿是老梁家的唯一的孙子,花多点钱她也愿意,可是,儿媳妇和孙女,一个钱也不想花。容氏这个样子,看一次要花一次钱,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好,哼,这千金堂说什么大人孩子一起治,还不是想多赚点诊金药费! 儿媳孙女没了,等儿子回来再给娶一个,还能再生几个孙子,老王家就有指望了。 方氏一咬牙站起来:“我们去找别家医馆。” 方氏抱着辛哥儿出了杏林馆的大门,喊着几个帮忙的同姓亲戚把容氏母女也给抬了出去。 章锦婳也跟着站起来,想跟着出去,幽兰在旁边喊了一声“章小娘子?”,章锦婳脚下一顿,随即一拧身,进了自己的医间,把门给关上了,把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她受不了了,需要冷静一下。 容氏母女,让她想起了母亲,在她的想象中,当年母亲带着她回到长安城,也是这样的吧?生下她,没钱看病,就这么枯竭而死...... 她很想说不收钱也给容氏医治。 不过,像方氏这样的态度,已经影响了她的情绪,就算是医治,恐怕也会大打折扣。 章锦婳苦恼的用手指敲着额角,这是她遇到烦心事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敲击了一会儿,章锦婳安静下来,开始调息。 就算是真的想救容氏,也需要平心静气才行。要不然,祝由术也无法施展。 却说方氏出了千金堂,抱着辛哥儿,急急地向旁人打听哪里还有医馆擅长医治小儿的。 千金堂外看热闹的人,每天都会有。 自从地动那次施粥施药,总会有人等着在这搭把手,找个临时的活干,或者得个最新的新鲜事回去跟周围人说说。 看到方氏怀里的孩子口眼歪斜,就有人哎呀一声问道:“千金堂都治不了的病,恐怕别人也治不了啊!” 方氏不信,抱着孩子就要走。 又有一个人道:“大婶子,你这怀里的孩子,怕是沾了什么邪气吧?” 方氏呸了一声:“孩子生个病,哪有什么邪气?” 那人道:“大婶子,你可别不信邪。以前我们村的一个本家老婶子,就是得了这个毛病,一夜之间就没了。” 方氏吓一大跳,连着呸了两声:“呸呸呸,我家孙子好着呢。”话虽这么说,脚下却是不动了。 那人又接着道:“大婶子,这抬过来的,是你什么人?是不是你怀里这娃儿的娘?” 方氏紧张的问:“是又怎么样?” “那就对了!”那人一拍大腿:“我们村那位老婶子,就是这样没的,她家里死了个孙女,这个孙女聪明的像个男娃儿,老婶子都把她当男娃儿养,疼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谁知道,那孙女得了急病,几个时辰就没了。头天孙女死了,第二天老婶子就跟着没了。” 不等方氏发问,旁边又有个人问道:“这就奇怪了,老婶子疼孙女也不至于就跟着去死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村里都说是那孙女的魂把老婶子给带走了。那老婶子平时最不得儿媳妇待见,嫌她年老多病,经常不给吃喝,也就那孙女出世后对她好。孙女一没了,老婶子又没人对她好了,那孙女舍不得她又受折磨,就给带走了呗。” 方氏抱着辛哥儿的胳膊,突地哆嗦了一下,险些把辛哥儿掉在地上。 第236章 婆媳不睦的病 方氏听了这几个人的议论,心里起了恐惧。 她平时对儿媳容氏,是经常责骂的。容氏跟辛哥儿母子感情十分亲密,方氏看不惯,经常趁容氏去田间耕种的时候,对辛哥儿说容氏的坏话,让辛哥儿不要心疼容氏,要好好读书考秀才,将来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光宗耀祖。 王家父子世代耕田,方氏的丈夫早死,留下十几亩田和寡母刘氏以及独子王大壮。方氏的泼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靠着十几亩田,虽说受了同村人的不少欺负,还是磕磕绊绊的把王大壮给拉扯大了。 这些年方氏也不容易,孤儿寡母的,既要养大王大壮,还要养活孤寡多病的婆婆,经常忙不过来,累了或者受了同村人的欺负,就会把气撒在同样守寡的婆婆身上,骂她白吃白喝还要花钱吃药。 婆婆跟王大壮感情要好,婆婆去世的时候,王大壮还不吃不喝的守了三天灵。 后来,王大壮长到十八岁,方氏舍不得出彩礼,刚好容氏跟着家人逃荒路过村里,容父为了一家老小填饱肚子,就用一筐红薯把容氏换给了方氏。 方氏一直想让王大壮多读书考秀才,家务活还有地里的活都不让儿子伸手,她年纪大了,好多事情也做不动了,又舍不得花钱雇人。遇到容氏,还真是算她捡了个便宜。 方氏买了容氏,家里多了个人,就开始指挥容氏干这干那。容氏倒也勤劳能干,从不叫苦,从不抱怨,每天都老老实实的从早做到黑。 方氏多了个帮手,可以腾出手来做点小买卖,经常担着些新鲜瓜果菜蔬道城里叫卖,攒下了不少钱,只等着儿子考上秀才,好给他说门亲事。 谁知王大壮从书院放假回家,偏偏就看上了眉清目秀的容氏,两个人背着方氏偷偷好上了,容氏还怀上了王大壮的孩子。 方氏气得要死,又舍不得打骂王大壮,告诉容氏:“我儿子将来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的,你想当老王家的儿媳妇,没门!” 王大壮也没办法,只能偷偷向容氏许诺:“等我考了秀才,我就带你去城里住,不受我娘的气。” 只是,说归说,王大壮还是要回到书院去念书,家里就只剩下方氏和容氏。就这样,容氏忍气吞声,大着肚子还要下地做农活,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取名辛哥儿。 可是,方氏的脸色也不见好,依然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并且在王大壮回家的时候,严防死守着,不让儿子跟容氏接近。 谁知,在王大壮跟同窗外出游学一个月后,方氏发现容氏又怀孕了。还是老样子,方氏继续责骂,容氏继续忍气吞声的从早做到黑。 直到半年前,王大壮的同窗从外地写信来,说他们在外出的时候,遇上了抓壮丁的,王大壮没跑得及,被抓走了,不知道去向如何,生死如何。 接到信,方氏就疯了一样,把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撒在了容氏身上,大骂容氏是个扫把星,净带来不吉利的事,害得王大壮外出也没遇上好事。容氏也是又惊又怕,悲恸之下早产了,不足月生了个女婴。 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中,容氏根本就谈不上坐月子,还是好心的邻居趁着方氏不在家的时候给她端碗热粥面汤来填一下肚子,等躺了几天能做起来了,容氏每天都是咬着牙去厨房做饭,她不能死,她还要吃饱了把身体养好了,去找王大壮。 就在前几天,王大壮写了封信回来,说是在抓壮丁的途中,他想办法逃走了,又累又饿的时候,被当地一个老员外给救了,那个老员外有个女儿,见他眉目俊秀,能读会写,有心招他入赘,此番特意写信回来向方氏说明,他不会入赘,但是等身体养伤好了之后,还是要回京城考秀才的。 方氏接了信,心情大好,十分得意:“我儿子还没考秀才呢,就被员外郎家的千金看上了。哼,要是考上秀才,那还了得啊!” 容氏本来听到王大壮有信来,也是精神一振,等她听完书信的内容,再听到方氏的话,整个人都垮了。本来就形若枯柴的身子,能挺到现在,完全就是内心的信念支撑着她每天机械的活着,照顾刚出生的女儿。这封信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容氏撑了两天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刚出生的女儿,没得吃,一直躺在容氏身边哭闹,她昏迷着也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动不了。 方氏还在兴奋的遐想中,才懒得管容氏,每天就抱着辛哥儿盘算:“辛哥儿,等你爹回来,考了秀才,以后咱们就都跟着你爹进城里去住啊!”她兴奋过头,睡得晚,等她早上起来一看,辛哥儿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外面,抱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鼻眼歪斜。 刚刚这些人的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方氏不由得往自己身上联想。 王大壮要是入赘的话,将来不管是生儿生女,都是跟着人家姓的。那老王家就断了根儿了。 再说了,就算王大壮不入赘,等他回来去赶考,考了秀才,再考功名,那还得好几年呢。 更何况,辛哥儿这几年,方氏也天天带着,祖孙俩感情也好得很,说什么她也不舍得辛哥儿再出什么意外。 “那,那,那怎么办?”方氏的声音都在抖。 那几个人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道:“那还能怎么办?去求千金堂的小娘子给你们医治呗。千金堂的小娘子可是个活菩萨,地动的时候,救了不少人呢。前段时间有个快死的小娃儿,拉肚子,就剩一口气了,人家小娘子还给救活了。” 方氏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那,那花了多少钱呢?” 那人笑:“没花钱,砍了七十担柴火。” 方氏咋舌:“七十担柴火!这还叫没花钱?” 那人嗤鼻:“人要紧还是钱要紧?人在,别说七十担柴火,七百担柴火都能砍回来。” 方氏看看辛哥儿,咬咬牙,走到千金堂门前,双膝跪下:“小娘子,求你救救我家辛哥儿和他娘亲吧!” 第237章 配合治疗 方氏为了孙子,跪在了千金堂的门外。 与其说方氏想通了,不如说方氏是被吓怕了。毕竟,她责骂和刻薄对待过婆婆与儿媳,是铁板定钉的事实。 只不过方氏早就形成了一套自我安慰的言辞,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要不是我这么强悍,早就被人抢占了田地,给赶出这个村子,带着儿子四处流浪,一条人命换一筐红薯的就是我了!” 在那个环境下,每个人都忙着自谋生路,只要不打死人,左邻右舍最多也就是同情一下受虐待的人而已。 再说了,谁家不是这样呢?长辈苛责晚辈,晚辈若是敢表达不满,抑或是反抗,一顶不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喷死。 所以,方氏活得心安理得,并且觉得自己能当家做主是引以为傲的。 京城附近的道观寺庙众多,外道也多。而鬼神之说就常常被外道利用来忽悠黎民百姓。 联想到自己的孙子生病的经过,与周围人说的故事不谋而合,这让方氏感到毛骨悚然,生怕报应即刻落到自己的头上。 为了孙子,也为了自己,方氏第一次求人救自己的儿媳妇,求饶的话脱口而出:“求求小娘子救救我的孙子,等我儿子回来京城必定来重重酬谢!” 春兰见状急忙去找章锦婳。 幽兰走到门口,看着方氏,心里还不解气,故意为难方氏:“不用将来酬谢了,你先去交了诊金吧。另外再交十五吊钱做医治诊金。” 方氏差点没站起来:“什么?两个人不是两吊钱吗?”这是十几亩地半年的收成呢!千金堂莫不是趁火打劫? 幽兰撇撇嘴,道:“你儿媳都快断气了,你看你的孙子,已经抽筋了,再耽搁一会儿,你给十倍的诊金也没用了。” 方氏不敢再犹豫,立即站起来跑去交诊金,一边数着铜版一边心疼:“买了这个容氏,就一直亏本,如今干不了活,家里还多了几张嘴吃白饭。我的家底哟老本哟,都吃了药了,这还要去给儿子整盘缠呢!” 秋兰都看呆了,悄悄的跟幽兰说:“幽兰姐姐,你好厉害,把她吓得赶紧去给钱。” 幽兰轻哼一声:“我才没吓到她呢,你看她走路可有劲了,一点都不慌张,嘴巴里说的事一点都不乱。” 秋兰去看方氏,果然见到方氏脚步稳稳当当的抱着孙子去章锦婳的医治间,对幽兰佩服不已:“幽兰姐姐,你看的真仔细。” 幽兰一仰鼻子:“张婶平时都教过的。” 不会察言观色,怎么能混得好呢?铃兰在给芙蓉接生的时候勇敢的露了一手,被章锦婳看重,提为医女主管,这让幽兰眼热了很久,总想着也要露一手,表现表现给章小娘子和张婶看看。今天总算逮到了一个机会。 方氏被刚刚听到的“孙女勾祖母的魂”的故事惊吓到了,这些人可以不信神医,却十分相信鬼神,加上“巨额诊金”效应,再见到章锦婳的时候,就老实多了,态度也毕恭毕敬:“小娘子,求你快救救我的孙子吧!诊金我都交齐了。” 章锦婳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迅速的调整好气息,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状态。看到方氏抱着辛哥儿进来的时候,面上一片平静:“春兰,把辛哥儿放到高脚床上,把他的衣裳解开。铃兰,你去叫他们把大人抬进来。” 母子连心,要医治的话,就要一起治。 摸清了病症,找到了原因,一起治疗,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容氏被抬进医治间,清了场之后,几个医女合力把她抬到了病床上,七手八脚的给她擦面擦手足,试着把散乱的头发也用浸过姜汤的帕子慢慢擦拭。 章锦婳把女婴抱起来先检查了一遍,女婴还好没有生病,只是饿得太久有些虚弱:“铃兰,把这女婴抱去给芙蓉喂几口,记得要用净水给她擦拭口唇。” 若是没有容氏和辛哥儿需要医治,章锦婳配点米浆给女婴喂就可以,现在她无暇分身,只能让爱说爱笑的芙蓉帮忙了。希望通过芙蓉的哺乳,让女婴可以快速恢复体力,反过来,女婴的健康又能激活容氏的母性,带动容氏的治疗效果。 方氏站在门口,看着铃兰应了一声,抱着女婴往外走,可怜巴巴的又问了一句:“奶孩子,还要再加钱不?” 铃兰停住脚,回头看了章锦婳一眼。 章锦婳哭笑不得,摇了一下头:“不用了。” 方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到辛哥儿旁边,伸长了脖子,既想要看看宝贝孙子是怎么给治好的,又想要看看章锦婳是怎么医治的,学个一招半式的,把昂贵的诊金学点回去也好哇。 章锦婳看了方氏一眼,问道:“辛哥儿平时跟谁睡?” 方氏道:“以前都是跟他娘一起,就这两个月他娘生娃儿,辛哥儿晚上才跟我一起睡的。” 章锦婳心里有底了,辛哥儿还是跟容氏较为亲近,这就好办了。她伸手将辛哥儿的衣襟扯开,一看之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辛哥儿身体瘦瘦的,仰面躺着,胸肋毕现,腹部却异常的肥大,尤其是肚脐眼,还有大腿根的位置,鼓起了拇指大小的包。 这是小儿疝气,通常是出现在早产儿或者低体重儿身上,因为个体的身体发育不完整,在小儿哭闹的时候,会导致肚脐腹股沟处异常凸出。 章锦婳蹙起眉头:“什么时候就这样了?没看过疾医吗?” 方氏躲闪着章锦婳的目光:“还以为孩子再大两岁就能好了。村里有个孩子也这样,大了之后自己好的。” 章锦婳瞪了方氏一眼,叹了一口气,用烧酒将自己的双手擦拭了一遍,晾干了,将双掌搓热之后,再用手掌轻轻抚摸辛哥儿的胸口、腹部,像母亲在爱抚婴儿。 就这样不断的搓热双掌,熨帖胸腹、面部,掌下感到有凉气有硬结的时候,重点搓揉,把硬结拨散。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辛哥儿的胸口急促的起伏了两下,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238章 病因是不孝顺 辛哥儿哭声还挺厉害。 方氏一听就着急了,上前就要去哄辛哥儿,被铃兰一伸手给拦住了,用眼神瞪着方氏,制止了方氏的动作。 章锦婳不慌不忙的顺着辛哥儿肚皮起伏,找准了节奏,用手指将凸起的肚脐按了进去,塞了一团棉花在肚脐眼里,用细布条将辛哥儿的腰部缠了两圈,护住肚脐。 辛哥儿哭了两声,可能感到舒服了,哭声渐停,章锦婳又在辛哥儿的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辛哥儿吃痛,又哭了起来。章锦婳趁势将辛哥儿腹股沟上的鼓包也按回去,用棉球塞住凸起的位置,同样用细布条绕着大腿根缠了几圈。 “春兰,你给辛哥儿把衣服穿好,再给他把小脚用热帕子擦洗干净,用厚棉布包上。头上也包上头巾。” 章锦婳把辛哥儿的疝气处理好,仔细看了一下辛哥儿的面部症状,僵硬的口鼻歪斜已经缓解了不少,口水也流的少了一些。 她用烧酒又擦拭了一遍双手,准备过去看容氏的情况。 章锦婳出声了,幽兰这才敢训斥方氏:“你只能看,没问你的时候,就不能随便说话,要不然就让你出去了。” 方氏不敢出声,退后一步,等辛哥儿一穿好衣裳包好头巾,就扑过去,看到辛哥儿原来僵硬的半边脸,已经能随着小声的哭泣而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这?小娘子?辛哥儿的脸......”方氏觉着辛哥儿的脸还没完全好,想多问几句,又畏惧幽兰赶她出去,问得吞吞吐吐的。 章锦婳看了看容氏,想了想,答道:“辛哥儿留在这里一起治的话,七天就可以好。” 方氏啊了一声:“七天?”那还得花多少钱啊? 这种语气,一听就不是关心孩子七天能不能好。 章锦婳有点不高兴了:“春兰,冬兰,你们带辛哥儿去旁边的房间,给他喂点米汤。” 方氏也想跟着一起去,章锦婳喊住了方氏:“你在这里,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方氏看一眼容氏都觉得多余,不明白自己留下来能帮什么忙:“小娘子,容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你问我还能问啥?” 话一出口,方氏猛地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掩嘴也来不及了,讪讪的低下头往角落里退。 章锦婳的情绪又上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放在容氏手腕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是气的。 她不能生气,一生气就摸不准病患的脉象,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跳不出任何药方。 章锦婳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刚刚给辛哥儿医治的时候,耗神耗得太厉害。此刻,她的手指搭在容氏的手腕上,她竟然分辨不清指尖的突突跳,到底是自己的心跳加快还是容氏的脉搏。 容氏的身子已经被冬兰夏兰擦拭了一遍,依然散发出阵阵异味。 章锦婳看看容氏蜡黄中透着乌青的脸,已经几近于死亡了,生命体征已经极微弱,这样的脉搏探不探也不过如此:“幽兰,把炭火盆挑旺一点,两个炭盆都挪到床底下来。” 干脆,就像给辛哥儿按抚那样,在身体上去按触,有什么不妥当的,更直接。 尤其像容氏这种状况,问也问不到什么,还不如直接动手,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解开容氏的衣裳,更是触目惊心。 先前裹着衣裳只看到脸,就知道容氏很瘦,没想到,身上更瘦,瘦到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不为过。 胸前根本就没有哺乳期妇人的饱满,又干又扁的耷拉着,更不像一个才十八岁的年轻女子的身躯。 章锦婳伸手去触碰容氏的心口,心包经循行的位置,都是冰冷发硬的,一点肌肉的弹性都没有。再去捏肩膀,也是硬得像块铁板。 从肩膀顺着胳膊往下捏,就像在捏一根了无生气的树枝,摸到手的时候,手已经蜷曲着半握着拳头,僵硬的指关节,拉都拉不开。 “去拿几个热沙包来。” 这么冷的身子,光是靠屋内的温度,已经不够了。 容氏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泡药浴。 热沙包,是章锦婳替唐夫人医治渐冻症的时候,看着张婶用细沙炒落花生的时候,收到了启发而弄出来的。 用汤婆子取暖,要小心烫着,还要小心水别洒了。 把沙子倒在锅里炒热了,用布袋装好裹紧,抱在手里,揣在怀里,又保暖又安全,甚得唐夫人喜爱。 冬兰去拿了热沙包,垫在容氏后腰下,在膝窝下也各垫了一个,腋下也各夹了一个。 艾灸和针灸也非常有效,只是容氏的身体实在是太寒凉太僵硬,针灸都下不去针,艾灸的话也是螳臂捍车,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章锦婳给容氏盖上棉被,只等容氏的身子再暖一点再柔软一点,她再接着用指针按摩。 冬兰去拿热沙包的时候,顺便把章锦婳的灵芝参汤也端了过来。 章锦婳趁这功夫,坐到桌边去喝汤。 病人多了,或者是有唐夫人容氏这一类病情比较严重的病患,章锦婳要喝双料汤才能把体力完全补充回来。 刚才在触碰容氏的经络的时候,章锦婳也感觉有凉气顺着她的手掌心在往她的胳膊上走。 这是她起了情绪,气机逆行。 若不及时调整,容氏的病气,还真就会过到章锦婳的身上。一盅汤喝下去,章锦婳才觉得自己的手回暖了。 “方婶子,你儿媳的月子,是谁照顾的?” “哪还用得着照顾?我每天在地里忙个不停,饭都没人送给我吃,累死累活的做一天,回去还要照顾辛哥儿,怎么照顾?我还想有人给我帮忙呢。” “那谁做饭呢?提水呢?那衣裳呢?都是她自己洗?” “唉哟,小娘子,乡下人哪有那么讲究,都是穷人,能有饭吃就不错了,哪还能真的躺在床上等人侍候啊!” 章锦婳问了两句就不想再问了,再问下去,她的气机一定又会逆行,容氏也没法医治了。 她把方氏赶了出去,沉下心来,认真的给容氏医治。 这次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容氏终于张开了眼睛。 容氏的苏醒过程,提醒了章锦婳,再给病患医治的过程中,不能太过感情用事。 将同情心和同理心区分开来,才是真正的医者。 第239章 多愁善感 想到和做到,是两码事。 章锦婳刚刚悟到的道理,还没有完全成为指导她的理论。 有时候,同情心和同理心的区别,又是那么细微。 章锦婳在给容氏进行后续的医治的时候,再次错用了同情心,后果就是,容氏的病治好了,章锦婳自己的身体反而受损了。 容氏生活经历和章锦婳的生活经历并没有相似的地方,容氏在描述方氏的霸道不讲理和刻薄欺人的时候,话语是轻描淡写的支离破碎的,表情也是一副认命的样子,但是章锦婳却能感同身受容氏所受的每一丝委屈,她的愤怒和激动情绪压都压不住。 在强烈的悲愤情绪下,章锦婳对容氏更是抱有深切的同情,甚至不顾自己劳累,每天为容氏施展祝由术医治,只想着让容氏尽早恢复健康,好好的带着孩子活下去。 经过章锦婳的全力救治,容氏积累了几年的毛病,都被医治得七七八八,不过才十来天,就已经有奶水可以喂自己的女儿,脸上有了红润,见到医女们也会报以一笑。 大家都说,容氏的命,是章锦婳给的。 容氏也说,只有给章锦婳做牛做马一辈子才能报此大恩大德。 好人章锦婳在容氏痊愈起来之后,欣慰之余,心里有苦说不得。 她拼得太狠,容氏的病气过给她之后,无论她怎么打坐调息,怎么喝灵芝汤,都感觉气力提不起来,精力很难支撑。 张婶就偷偷劝她:“锦儿,若是季公子再来,你就跟季公子他们出去玩玩吧,现在山上春暖花开,野菜树尖都出来了。” 上次跟着季夫人他们一起去踏青,章锦婳变得活泼多了,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再说了,季公子他们人多,又有小厮丫鬟的跟着,贵族男女相邀外出踏青也不是什么违反礼教的事。 章锦婳一想也是,自从开了千金堂,她就没有出去采过药草。一连忙碌了这么些天,精神恹恹的,也的确要去山上吸一吸山气了。 当季同又来杏林馆的时候,一开口邀请章锦婳出去踏青,她立即就答应了。 季同在殿试放榜之后,果然进了国子监,点了太学助教。 以季同的资历,不过也是刚从国子监毕业,好在他学识优异,素来就为国子监的博士们赏识,能进国子监当助教,也算是众望所归。 他们国子监七侠客,只有李泰知和王叔德跟他同时殿试,另外几个还要过两年才参加科举。 迈入了官员大军,做为有俸禄的人,请吃是必须的。 章锦婳笑着祝贺季同:“季公子,不,季助教,恭喜恭喜呀!” 季同不笑反而叹气:“唉,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国子监咯!” 季同跟章锦婳熟络,早就说过他并不想做太学助教,只是做为家中独子,他也不可能再走仕途。 章锦婳安慰道:“季助教,研究学问,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在国子监,足不出户,就可以知道国事家事天下事。” 季同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书本,不如无书。唉,在下最想的就是出门游历,以前是年纪尚小父母不同意,现在有能力游历了,又走不开了。” 章锦婳道:“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季助教不必把自己这一辈子说完了。” 自从救治了几个重症的病患,看到他们恢复了生机之后的样子,章锦婳就不再相信命中注定这回事。要不是她自己不想再重复上一世的老路,他又怎么可能争取机会去找师祖?要不是她学了精湛的医术,她救治的那些垂死的病患,不早就一命呜呼了么? 更何况,皇上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也就只有两三年么。 季同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章锦婳:“章小娘子,在下就一个月没来,所听到的话语气势就判若两人啊!” 章锦婳忍不住一笑:“哪里就判若两人,我只不过说的是实情。” 这还多亏了季夫人跟白夫人聊天,章锦婳才知道季夫人作为母亲的一番心思。 能在国子监入读的都是官贵家的子弟,但是做为国家的最高学府,博士也好助教也好,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涉及军政,换句话说,国子监就是研究学问的,谁当皇上,都不会影响它的生存。 至于那些学生们读完书出去,做清官还是贪官,跟从哪个主子,那就纯属个人行为,国子监管不着。 章锦婳听了这一翻说辞,对于政事对于官场还是搞不清,却深深理解了季夫人,也深深地佩服季夫人的心思缜密。在这一点上,她自叹弗如,只怕再过个十年也还是要仰望季夫人。 季同低头笑笑,神色并没有跟着好转:“我们七侠客照例要在杏林馆连摆三天宴席,章小娘子,筵席都是要请你同席的,时间就由你安排。” 章锦婳想了想,问道:“季助教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最近有不少新鲜山珍,我可以让他们去采来烹煮。” 季同一听,突然提议道:“新鲜山珍?我倒还没有采过。不如我跟着一起去采摘吧?” 章锦婳忍不住又笑,季同的孩子气一出来,还真是想干啥就干啥:“采摘野菜很辛苦的,都是走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还很危险。特别是采树尖,一定要身手敏捷才行,要不然爬都爬不上去。” “反正我也没法出去游历,就跟着竹青师兄他们一起去游山吧!”季同还真感兴趣:“章小娘子,你也去吧,我叫上七侠客一起,可以帮忙多采摘一些新鲜山珍回来。” 章锦婳也来了兴致:“好啊,那就一起去吧。前几天刚下过雨,现在去采摘野菜,肯定大有收获。” 山中的三月,正是大地回暖万物生长的蓬勃时刻,地气最足。她也急需要呼吸山中的新鲜空气,再去找棵树王,回一回元神,找一汪泉眼,好好地补一补。 于是,季同又拉了大队人马,叫上章锦婳,浩浩荡荡的出城去。 第240章 故地重游 章锦婳还没来得及学会跑马,此时只能骑在马上慢悠悠的登山。 竹青要看守千金堂,竹影要跟张婶张罗杏林馆的膳食,章锦婳没带丫鬟,只带了身手好的竹风和竹芯一起。 她发现,会骑马果然是件好事,登山轻松不说,负重也可以放在马上,脚程快了十倍还不止。 往常上太平峰,徒步从山脚往山顶,差不多要走三个时辰的山路,骑着马,这才一个时辰就上来了。 原本季同他们是想去罗汉峰的,那边景色开阔,可以休息的平地也多,游人也多,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只是,这次本就是以竹风竹芯采摘山珍为主,竹青惦记着太平峰顶种植药草的土地需要除草了,大队人马才决定登太平峰。 季同他们从来没走过这么远,对太平峰的景色不熟悉,一路上说说笑笑,指指看看,偶尔诗兴大发,吟诵一两首诗,间或冒出几句新写的诗句,还真有游学的味道。 重登太平峰,章锦婳百感交集。 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周子瑜的影子不可避免的就浮现在心头,看见一草一木,仿佛都能看见周子瑜在大冬天的背着她一路不停歇的奔走。 章锦婳想得有些出神。 王叔德还在问周子瑁:“这里景色真好,树木也格外青葱,听说周大郎当年就在这附近修道,你们家怎么就没让你也来修炼呢?” 周子瑁笑道:“唉,还不是我母亲不肯,我早就想来了。还偷偷的求我大哥替我介绍师父呢。” 王叔德道:“那你就不会偷偷的跑出来?” 周子瑁垂头丧气的:“我要是干偷偷跑出来,我母亲就能大张旗鼓的出来找。” 两个人的对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有章锦婳没笑,心情复杂的放慢了脚步,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她实在很怕周子瑁接下来会提到周子瑜定亲的事。 周子瑁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众人笑得更大声。 章锦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季同回头看看,拉住缰绳等章锦婳赶上来,问道:“章小娘子,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息?” 章锦婳打起精神来,笑道:“不用歇息了,骑着马可是一点也不累。前面就到了,上去就可以烧水煮食了。” 季同抬头张望:“他们都走到前面去了,我怕你跟不上走失了。” 章锦婳失笑:“这里可是我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闭着眼睛也能走上去。” 季同还是头次听章锦婳提起从前的事,十分好奇,又不敢问,就拐着弯打听:“这里人烟稀少,刚才走了一路也没遇见什么人,住在这里的话,吃什么呀?” 章锦婳笑:“山珍野味,多的是,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我还经常一个人出去采药采野菜呢。” 季同大为惊讶:“你就不怕吗?” 他很想问,你那时候才多大?荒山野岭的,一个小女孩,独自采药,万一遇到野兽呢?万一遇到山贼呢?季同打了个激灵,那画面,想都不敢想。 章锦婳摇摇头:“那有什么好怕的?你都看见了,人迹罕至,这样才最安全。” 那时候,她还真没想过有什么害怕的。能活着回来,能在师祖身边学医术,她每天都要偷笑一遍。 更何况,师祖常说,人杰地灵,只要心思纯净,山神地神,虫蛇野兽,都会各自为安,即使遇见了,也会各走各路。 周子瑁他们先一步到达峰顶,冲着还在登山的季同和章锦婳大呼小叫的喊起来。 季同一笑,催促章锦婳:“咱们也快些吧,省得他们又要闹腾。” 章锦婳回头看一眼竹风:“师兄,你跟竹芯去看看地里的药材怎样了。”千万别被那帮家伙不小心给踩到就麻烦了。 竹风竹芯点点头,马上就到目的地了,章锦婳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又有季同跟着,二人放心的打马走了。 等章锦婳和季同赶到峰顶,其实他们前后脚也不过就只有小半刻钟的差距,先到的那帮人已经把峰顶的小屋看了个遍,并且在厨房那里开始点火烧水。 李泰知转了一圈,坐在小厮们擦干净的凳子上,正在看风景:“章小娘子,这里是不是有猎人经常来呢?还是有隐士在这里居住过?” 季同跳下马,代章锦婳回答:“这是章隐士居住过的地方。” 李泰知一惊,跳起来给章锦婳行礼:“啊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周子瑁正从小木屋里走出来,听到季同的话,也走过来给章锦婳行礼:“啊呀!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 其他几个人也走过来,纷纷给章锦婳行礼:“啊呀!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 章锦婳乐了,学着戏文里的唱词回礼道:“啊呀!这是要折煞本道哇!” 穿回道袍,与众人说笑,还真让章锦婳暂时抛开了烦恼。 太平峰顶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上来,平时还算宽敞的空地,一下子就挤满了,不到屋子里坐一坐,还真是不够地方落脚呢。若是遵循礼教的话,那间小木屋,当年也算是她的闺房了,现在那帮后生走来走去,全不当回事,也足以让她羞恼了好吧。 季同好奇的四处打量,抬头看到树枝上的布条:“章小娘子,这是你系上去的吗?” 章锦婳仰头,树枝上的红布条,就是她当年系上去的,只不过早已变了颜色,她心里一片苦涩,她跟周子瑜的感情,或许也像这布条一样,早就变了颜色,只是她还不知道吧。 季同浑然不觉章锦婳的失落,退后两步,纵身一跃,指尖居然碰到了树枝。 众人嘻嘻哈哈的也跟着蹦蹦跳跳去触碰树枝上的布条。 还别说,这些人虽然看起来都是文人,体质却也不差。 后来,不知是谁提议,一个个都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说是要写个心愿,也系到树枝上去。 这里是章锦婳曾经与周子瑜相约的地方,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有任何人破坏。 就算是周子瑜要娶别人,她也不许有任何人打破她心中的美好记忆。 第241章 周大公子的来信 章锦婳的微妙表情没有逃过季同的细心观察。 季同明白章锦婳的心思,他能理解童年的记忆不想被别人触碰的感受。提议道:“这根树枝有点矮了,咱们随便一跳都能碰到,不如找一根更高的树枝。” 姚正清道:“不如咱们把手帕系在箭杆上,把箭射到最高树枝上,明年再来的话,看看谁的手帕还在。” 不等众人喊好,章锦婳就制止道:“不行,这些树木都是有灵性的,伤到它们就不好了。” 她的话,在众人的心目中就如同圣旨。 于是,众人商议了一下,各显神通去系手帕,看谁的手帕系的最高,许的愿就最灵。 为了抢占第一,他们的目标转移到另外一棵树。 章锦婳感激的看了季同一眼,知道他是替自己解了围。 季同也报以微笑:“章小娘子,带我去看看周围的景色吧?” 章锦婳欣然同意:“竹影师兄他们采药的地方,是我开辟的,已经种植了很多年。” 太平峰顶有她太多的记忆,单调枯燥而极其深刻。 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天还在这儿一样。等季同跟着章锦婳绕着太平峰顶走了一大圈回到小木屋前的空地时,众人已经开始在看风景,斗茶,对诗,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说好的采野菜采山珍,最后都是小厮们代劳了。 他们玩得太疯,等到下山的时候,全都没了力气,就差没在马背上睡着。 季同也累得没了笑容,却还不忘时刻照顾章锦婳。 章锦婳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同的举动明摆着已经不是单纯的照顾好哥们的意思了。 她假装累极,趴在马背上假寐,让竹影竹芯守在自己的马匹前后,尽量避开季同。 下山的路程,马匹走得慢多了,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前的一刻进了城,除了竹影竹风还有精神气力,其余的一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 竹影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很久,一见到他们就迎上来:“锦儿,张婶让你快点回去。” 要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张婶不会让竹影特意来等着的。 章锦婳匆匆向季同他们告别,打起精神往回赶。 玩了一整天,也没去找什么树王泉眼的补充灵气,反而把体力精力都都消耗光了。章锦婳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暗暗祈求千万别是什么急症病人,她现在就想躺着不动。 张婶在她房间等着呢,一见到章锦婳就急忙打发春兰去厨房端吃食,自己把房门关上,神神秘秘的掏出一封信递过来:“锦儿,周将军的信!” 章锦婳腿一软,就往床上一倒。 张婶吓一跳:“锦儿?”难道光是周将军的信,还没拆开呢,就这么具有刺激性了吗?这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章锦婳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闭着眼睛答道:“张婶,我累了。” 刚刚在回程的路上,她已经对季同的体贴和细心有些心动。 没想到,种子还没萌芽,周子瑜的信又来了。 她不但身体累,心也累。 张婶着急的问道:“再累也要喝点汤再睡,师祖交代过的。” 从养生的角度来说,越是疲乏越不要马上入睡,一定要清洁身体,喝些热水,注意手足的保暖,方可以休息。 因为人在疲乏的时候,身体的毛孔都是打开的,在精神上意识上也是毫无防备的,若是休息的环境有冷风或者意外的响动,最容易给人造成大的伤害。像是感冒面瘫这样的毛病是最常见的,病情也是轻微的。有的人倦极而眠,猝死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张婶知道章锦婳为了救治容氏,身体元气已经受损,看到章锦婳疲惫的样子,心里又急又心疼,生怕会有什么意外,耐心的哄着章锦婳起来:“锦儿,汤就在灶上温着呢,春兰马上就端过来了,你千万别睡着啊!” 章锦婳被周子瑜的信搞得心里发慌,眼前发黑,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张婶,我不睡,我还要看信。” 张婶没想到章锦婳累成这样,倒是有些于心不忍:“别看信了,明天早上再看也是一样。罗庆送信来的时候,也不见得怎么着急,周将军应该没什么急事。都怪我,不该让竹影去等你。” 到底还是吃苦吃得少,章锦婳的表现,比秀秀当年的淡定,差得太远。 张婶有点自责的语气,反倒给了章锦婳坐起来的力量:“好了,张婶,我现在就看看信里说了什么。” 早一刀晚一刀,迟早都会见血,还不如一起受了。 章锦婳撕开信皮,抽出信纸。 “锦卿如晤:瑜安好,勿念!” 周子瑜的信,一如既往,还是寥寥数字,只是语气变得极其亲昵,就像是丈夫写给妻子的平安家书。 章锦婳把信纸往旁边一扔,又躺下去,心里冷笑道,安好,你当然安好了!勿念,肯定勿念,我才不会念你! 张婶借机看了一眼自己不该看的信,随即替章锦婳高兴:“锦儿,周将军是不是快回来了?” 章锦婳抬手将手背搁在眼睛上:“不知道!”语气有些冷淡,完全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对了,锦儿,今天太医署也派人来找你来着。” “嗯?什么事?不是还没到授课的日子吗?” “他们说明天还会再来一趟。” “嗯,最好不要来得太早。” “太医署的人今天也是快午时才来,不早。不过,明天唐夫人会一早就过来,今天她派小厮送了帖子过来。” 怎么她一出门,就这么多事错过了?章锦婳拿开手,睁开眼睛看着张婶:“明天是唐夫人的宴席吗?” 张婶笑着摇头:“锦儿,你真是累了,赶紧喝了汤休息吧,明天是季公子定的宴席,一连三天呢。” 春兰把参汤端进来,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秋兰,拎着热水来给章锦婳洗漱的。 折腾了一阵,房间里终于清净了,张婶临出门前吹熄了蜡烛,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在黑暗中,章锦婳瞪着两只大眼睛,明明很困倦,脑子里却一件事接一件,好像越来越清醒。 再不睡,第二天恐怕就更没精神了。 章锦婳把脚拉上来,用力搓揉着脚底的肝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242章 好消息 章锦婳一觉黑甜,睡到快辰时才醒。 杏林馆和千金堂的诸人早已经起来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张婶来敲门:“锦儿,唐夫人的小厮已经来送信了,说是辰正即到。” 只有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要梳洗打扮,要吃早点,还要准备杏林馆的膳食茶点,时间还真的挺赶的。 章锦婳虽然睡醒了,精神头远远不及平时,答应了一声,又躺了片刻才下地去开门。 “锦儿,千万别光脚,没到立夏,天气还凉着呢。”张婶一看章锦婳光着脚,急忙挤进来去拿鞋子让她套上,忍不住又唠叨几句:“你自己平时还交待大家不能因小失大,一个偷懒也能酿成大患呢。” 章锦婳懒洋洋的坐着:“好好好,我记住啦!” 春兰冬兰一个端着汤盅,一个拎着热水,轻手轻脚的跟进来,侍候章锦婳洗漱。 “嘶~”章锦婳吸了一口冷气:“扯着头发了。” 春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跪下:“章小娘子,我不是有意的。” 章锦婳挥手:“起来吧,不怪你,你们两个先退下,去千金堂等着。” 张婶放下手上正在收拾得衣裳首饰走过来:“怎么了?” 章锦婳等春兰秋兰出去了,才跟张婶说:“休息不好,一梳头发,就扯着头皮疼。” 这都是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造成的。 张婶给章锦婳按摩头皮:“这样舒服些吗?” 章锦婳摇摇头:“手法不对,力度也不对,感觉更不舒服了。” 张婶不断的调整手势:“这样呢?按这好点没?” 章锦婳:“......” 没有一个地方是对的,张婶越按,章锦婳越烦躁:“算了,先梳头吧,一会儿来不及了。” 张婶好言安慰:“锦儿,别着急。大后天就是你去太医署的日子,到时候,你找本按摩科的医书回来看看,教教我。” 章锦婳一边给自己按摩头皮,一边轻轻抽气,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又不能蛮着来,要不然非扯掉一大把头发不可。 这把精力耗尽的活法,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张婶用了一点头油,把章锦婳的头发润了一下,扎了个发髻,戴上纱冠,用发簪压住:“锦儿,一会儿唐夫人会过来,你就穿杏色的直裾吧,要不然她又说白可惜了你的肤色。” 章锦婳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把衣裳套好。 镜子里映出一个没精打采的人影,章锦婳端起参汤喝了半盅,叹口气:“张婶,今天的午宴别收钱了,我一点力气也没有。还要去书房看看昨天的医案。” 张婶想了想:“不收钱说不过去,要不,改天再补做一桌吧。” 章锦婳点点头:“也行,就按你说的办。” 精力不足,很多事情就会不按照料想的节奏来。 刚下楼走到书房门口,唐夫人提前到了。跟着唐夫人一起来的,自然是与之形影不离的唐侍郎。 章锦婳迎上前行礼:“孟章见过唐侍郎唐夫人!” 唐夫人比预计的时间来得早,拉着章锦婳的手,亲热的笑:“锦儿,我又不请自来了啊!” 章锦婳连忙笑道:“瞧您说的,唐侍郎回来京城之后,我想请您都请不来呢。” 唐夫人笑:“哪里还用请啊,你喊一声,我随时来。” 唐侍郎的身体也经过章锦婳的调治,恢复了健康,看上去神清气爽的,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营养不良几乎饥渴欲死。他见到章锦婳也十分高兴:“章小娘子,今日我们来的唐突,不过,道士有好消息要说与你听。” 章锦婳连忙把他们夫妇二人往楼上茶室里让:“请唐侍郎唐夫人上楼稍坐,孟章愿洗耳恭听。” 原来,唐侍郎在前次收复太原城的战役中,提供了详尽的资料情报,秦王的进攻才可以一举得胜,军队的伤亡是最小的一次。 皇上在开春的殿试之后,对击败刘武周的臣子论功行赏,唐侍郎官复原职,另外加任秦王府长史,加封为吕国公,俸禄实封五百户。 唐侍郎回家跟唐夫人一说,夫妇二人一致认为要是没有章锦婳,这些荣华富贵对他们夫妇来说,不是浮云,就是浮尘。这个好消息,必须要先告诉章锦婳。 章锦婳拱手作揖:“恭贺唐大人!” 唐侍郎笑:“章小娘子,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僚了。” 一个是秦王府长史,一个是秦王府国子助教,可不就是同僚么。 章锦婳再拱手:“孟章不才,不敢与唐侍郎相提并论。” 唐侍郎笑出声:“可惜,秦王这一去,不知要几年才能回返。呵呵,若是秦王在京城的话,咱们就可以同桌而谋了。” “嗯?秦王去了哪里?”章锦婳不解:“为何要几年?” 唐侍郎也是一怔:“你不知道?秦王带兵去了潼关,下个月就要开往洛城,攻打东都。” 唐夫人奇道:“锦儿,你不知道啊?周将军没跟你说么?” 章锦婳听到周子瑜的名字,顿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唐侍郎微微颌首:“不知道也不出奇。秦王殿下是年前悄悄出的兵,在潼关秘密练兵两个月,这个事,还没有对外宣说。本来论功行赏,秦王府得赏的可是能有不少人。周将军深得秦王殿下信任,此次跟随秦王殿下攻打洛城,还是殿下亲自点名的。” 章锦婳彻底愣住:“去了潼关?” 居然不是她以为的潭州府!章锦婳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累了果然不是好事,听到这个消息,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唐侍郎看着章锦婳一副茫然的样子,笑道:“周将军果然是大将之才,秘密行动,果然连家人都不知道。” 唐夫人走上来揽住章锦婳的肩头:“锦儿,别担心,周将军那么英勇,肯定会打胜仗回来的。到时候,封个镇国大将军,再封个镇国公,你就是镇国公夫人,再给你讨个一品诰命!” 听了唐夫人的打趣,章锦婳心里又苦又涩,她努力挤了个跟哭差不多的笑容出来:“唐夫人,那我还是等您当了皇后给我封吧!” 第243章 想哭就哭 原来,周子瑜是跟着秦王出征了! 章锦婳悲喜交加。 唐夫人见章锦婳精神不振,面色难看,只道她是思念太过,还好言相劝:“不知道人在哪儿,不知道人到底是死是活的滋味,忒难受,这个我知道。锦儿,你别怕,你不是还跟我说嘛,只要高高兴兴的,人就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不劝还好,唐夫人这一开口,章锦婳的眼泪就下来了。 平平安安回来了又怎样,还不是别人的,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嘛! 唐夫人心疼了,把章锦婳抱在怀里,轻抚她的背,软语相慰:“不哭不哭,等周将军一回来,就赶紧把日子挑了,定亲过门,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章锦婳越发抽抽嗒嗒的泪流不止。 唐夫人没词儿了:“锦儿,我就回去几天,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爱哭了呢?” 唐侍郎看着章锦婳哭泣,不但没有回避,反而有种看着女儿跟母亲撒娇的感觉,笑眯眯的说道:“夫人,你在家等我的那阵,没少哭吧?” 唐夫人啐了一口:“我才没哭!”随即又笑:“我都冻成石头了,想哭都哭不出来!” 人只有在脱离了苦难的时候,再回想困难才会欣然一笑。 被唐侍郎这么一提醒,唐夫人回过味来,亲亲热热的对章锦婳说:“好好,锦儿,你想哭就哭吧,等周将军平安回来,你就只会笑了。” 不等章锦婳有所反应,唐夫人又接着自说自话:“能哭出来也不是坏事,你看我,以前就是想哭又憋着,想生气也忍着,心口都堵死了。结果呢,一身病。锦儿,你可别学我,哭就哭个痛快。” 章锦婳把捂在眼睛上的手帕拿开,带着哭腔问:“唐夫人,你会憋得心口堵?疼不疼?” 唐夫人不知道章锦婳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还是点点头说:“以前心口憋得特别堵,就像压着块大石头,要说疼嘛也不算多疼,那种闷着的疼,我受得了,就是喘不上气。锦儿,你放心,我现在心口这里可轻松了,心里亮堂着呢。不信,你问我家老爷!” 唐侍郎被夫人点名,笑了笑,配合的说:“夫人的心口疼不疼我不知道,反正现在花起我的银子来,拿可真是一点也不心疼。” 唐夫人闻言哈哈大笑,冲散了茶室里的淡淡忧伤:“谁爱心疼谁心疼,反正我是再也不想心疼了。” 章锦婳也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用手帕又捏了捏鼻子,清咳一声:“唐侍郎,唐夫人,让您二位见笑了。请稍坐,孟章这就泡壶好茶,吃些点心。” 唐夫人把章锦婳按在椅子上,笑着说:“我来吧,锦儿,你看看我的手艺生疏了没有。” 二掌柜的虚名不能白得,总得露一手。 唐夫人熟练的洗茶具,分茶,碾茶,冲茶,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章锦婳举杯轻缀一口:“好茶!唐夫人手艺越来越精湛。” 唐侍郎也赞叹道:“夫人呐,我发现,你在杏林馆泡茶,茶汤格外香,你也显得格外好看。” 这夫妻二人,自恃与章锦婳熟稔,说说笑笑也不避忌。 章锦婳反而有点不自在,一口饮尽茶汤,站起来道:“我去厨房交代一声,让张婶炒两个小菜上来,昨天采了树尖,配这道茶刚好。” 唐夫人笑道:“好啊,快去,等你过来我再冲第二道茶。” 那些食材,非得章锦婳亲手挑选调治才行。 唐夫人亲眼见过章锦婳和张婶在厨房做饭,同一块面团,两个人各揪了一块揉搓,放在笼屉上去蒸,蒸出来的馒头,口感就是不一样,遑论其他菜式了。 不多会儿,章锦婳就打了回转,身后跟着竹影,端了两盘刚做的点心,和两碟小菜。 唐夫人笑吟吟的道:“老爷,您看,我说的对吧,来杏林馆之前,就必须要空着肚子来。” 竹影把点心小菜放下,又摆好了三副碗筷。 唐夫人不等章锦婳招呼,自己就走过去小饭桌边坐下,打量着久违了的好饭。 一碟是刚烙好的槐花千层饼,两面烙得金黄微焦,一张切成八块,泛着油亮。 一碟是刚蒸出来的槐花糕,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整整齐齐的码在碟子里,清香四溢。 唐夫人笑道:“我昨天还在说香椿应该下来了,还说让下人去菜市看看有没有呢。咦,这是什么?好像没见过。” 这碟连唐夫人没见过的菜,也是章锦婳第一次采摘:“这是百里香的叶子,香气很特殊。” 这个百里香,就是花椒,也叫秦椒,在终南山就有野生的野花椒树,只不过没人喜欢它的麻味,极少有人采食。是一个蜀地来杏林馆吃饭的商人,好吃辣味,跟章锦婳吹嘘说,蜀椒滋味天下第一,他无论去哪里走货,都会自备花椒油来拌饭,引起了章锦婳的兴趣。 她还特意去太医署找孙博士请教了一回,得知花椒具有温中散寒的作用,就留了心。 去太平峰采山珍,刚好发现了几株花椒树,油亮的嫩叶看着煞是喜人,她把能摘的叶片全都摘光了才罢手。 唐侍郎闻言,拿起筷子来,先就夹了一筷子花椒叶放到口里,嚼食片刻咽下去,点点头赞道:“格外清香啊!那个蜀椒我吃过,吃完之后舌头会麻,味觉全失,只是一味的流汗。没想到叶尖会这么好吃。” 花椒叶在春夏之际采摘食用,可以温补脾胃,又能促进大肠蠕动,对于一个冬天都没有什么新鲜菜蔬可进食的人来说,是一道极好的养生菜。尤其是唐侍郎这样的文人,常年坐着读书,多肉食,容易长痔疮的人来说,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食疗菜谱。 唐夫人道:“老爷,蜀椒也很辣吧?” 唐侍郎摇头道:“蜀椒的味道远远不及茱萸。” “老爷,你可不能再吃茱萸了。”唐夫人想了想又问章锦婳:“锦儿,茱萸吃多了也不好吧?” 章锦婳笑道:“凡事都不可太过,过则生反。” 唐侍郎在回到唐府之后,简直是无辣不欢,每顿饭都要佐以茱萸做的辣酱才能下咽。时间一久,就开始便血。 第244章 不速之客 唐侍郎是太高兴官复原职,更高兴自己和夫人都恢复了健康。 有章锦婳这样的神医做后盾,简直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一向克己的唐侍郎,也不免在吃喝上放肆了一把。 章锦婳给唐侍郎把脉:“侍郎大人,您现在的体质,是阴虚火旺,再吃就要生口疮了。” “神医!”唐侍郎竖起大拇指赞道:“我马上就要长口疮了,嘴巴里已经红肿了,这不就来找你来了么。” 章锦婳简直哭笑不得。 养生就是适量,适可而止。 这些人,都是在杏林馆就乖乖的,出了杏林馆就为所欲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她给讲的那些养生之道,都白说了。 “唐大人,那您就吃槐花糕吧。槐花蒸食可以去火,烙饼有烤炙的热气,适合唐夫人食用。” 唐夫人夹了一块槐花烙饼放到碗里:“锦儿,说也奇怪,我就是只想吃煎炸烤炙的吃食。” 从医理上来讲,唐府人口单一,唐夫人只需面对唐大人和唐老夫人。 白天唐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唐夫人就尽量避免与婆婆碰面,实在避不开了,也会假装没听到唐老夫人的冷嘲热讽。 自从身体好了,心思清明,举动也不一样,唐老夫人的阴阳怪气在唐夫人的眼里再也不具备杀伤力。 只不过,心理上的防范,已经是一种习性,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故而,唐夫人在唐府那样的环境里,身体上那个还是会有下意识的反应。 有很多人都以为疾病是遗传的,说我爹我爷爷都是得什么病去世的,我现在也有这个症状了,唉,这就是家族遗传病,谁也逃不过。 其实,是不健康不科学的居住环境导致的心理反应机制,日积月累,导致了疾病。 像唐侍郎,见到老母亲,格外高兴,官复原职,格外兴奋。 而唐夫人,见到婆婆,心理上就抵触,只有晚上见到夫君回府,才能稍安勿躁,一起品茶赏月,围炉夜话。 是以两个人在同样的环境中,心理状态不一,就有了一个虚热一个虚寒的状况。 要在平时,章锦婳就会将这番道理讲得仔仔细细。 可是她早上起来没有练功,刚刚又哭了一会儿,等下还要招呼季同他们的午宴,不保留精力,没法应付一整天呢。 章锦婳只是微微笑道:“在杏林馆,就吃自己真正想吃的。” 唐侍郎叹口气,随即一笑:“只有坐在杏林馆的饭桌上我才记得这句话,要吃自己的身体想吃的,而不是吃别人说特别好吃的。” 章锦婳低下头不语。 不要说教别人如何养生,就是她自己,偶尔也会管不住自己的。 真正能做到养生的,只有师祖了。 唐侍郎吃好了,满足的放下筷子,抚着肚皮笑问:“锦儿,若是要养生,只有与世无争。可是,在官场上,在学堂里,在战场上,就是在市集上,都会有纷争。这个养生,恐怕我只有致仕之后,才可以做到了。” 这个问题,其实唐侍郎与夫人已经商量过好几回了。 唐夫人是举双手赞成唐侍郎致仕。 唐侍郎也在官复原职之后,试着向皇上提起。 谁知,皇上不但未准许他致仕,反而给他加了好几个职务。 看在别人眼里都是艳羡,只有唐夫人知道,这些职位俸禄都是拿命换来的。 唐侍郎道:“居其位,就要谋其事,这颗心呐,起起落落的,患得患失,何谈养生啊!现在我也明白了,那些道人那些僧人,为何要在深山老林里修行,不管道行如何,起码还能落个眼不见为净啊!” 章锦婳虽说有些人生经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单纯,两辈子加起来与外界的接触也还是不算多对于唐侍郎的话,听得是似懂非懂,一知半解。 唐夫人嗔怪道:“老爷,您就是在酒桌上管不住自己的嘴罢了,说这些干嘛,没得让锦儿笑话。” 唐侍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看呐,要是朝廷里都讲究养生,天下都养生,就不会有道观不会有寺庙,也不会有战事了。” 说的也是,要是人人安分守己,安居乐业,当然是天下太平。 章锦婳突然道:“还是需要强者维护天下,黎民才有真正的太平,世人才有机会爱惜自己的生命,讲究养生。” 唐侍郎奇道:“锦儿,看不出啊,你居然也懂道!孙圣手真乃是高人啊!” 章锦婳笑笑:“这是师祖讲的无为而无不为的用药之道。比如说身上有一个脏器生病,就要用适当的药剂将病症消灭,才可以保护其它没有患病的脏器不受影响。” 道理实在是太高深,章锦婳并没有听懂,她是在做灵枢注释的时候,周子瑜给她讲解的。 而且,周子瑜受了这个启发,将这个道理又用在了兵法之中。 章锦婳说到这里,想起了周子瑜,心情又有些低落。 春兰跑上来,站在茶室门口禀报:“章小娘子,门口来了两位大人,说是要见您!这是名帖。” 没有提前告知,说来就来的不速之客,是马庆丰和周正义。 马庆丰升官之后,位居要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总惦记着要上杏林馆,也抽不出空来。恰逢周正义替人找门路,求到了马庆丰的头上,二人遂决定到杏林馆坐一坐,定不着午宴,喝口茶也行。 唐侍郎一听是周正义来了,立即站起身:“周寺卿与我相熟,我去迎他便是。锦儿,你在这里陪着我夫人聊几句。” 唐夫人拉住章锦婳:“就是,锦儿,你在这里等着即可,就让我家老爷去呗。” 敢情唐夫人跟唐侍郎,都把杏林馆当自己家,主动行使二掌柜的职责。 章锦婳有些好笑,也不争辩,转身去取了一罐红茶,又搬出一套洁白的景瓷茶具,一壶六碗,极其精致。 楼梯上脚步沓沓,唐侍郎高兴的在前面引路,语调不无得意:“在这间茶室,‘行云’,二位还不曾来过吧?” 第245章 面对 周子瑜离开京城之后,章锦婳就没有再见过周家长辈。 她想过,若是遇到周家人,就装作是遇到陌生人。 每次见到周子瑁,她就是这么做的,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和不适。 在听到唐侍郎的说话声时,章锦婳迅速的摆好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马庆丰和周正义在茶室门口停了片刻,这才鱼贯而入。 章锦婳从茶桌边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垂下眼皮,向众人行礼:“孟章见过周寺卿,马侍郎!” 马庆丰笑容满面,拱手回礼:“章助教,好久不见!我又不请自来,想讨杯茶汤喝!”又指着周正义说:“还有周寺卿,哈哈,总算不是我唐突。” 周正义笑着拱手:“章助教,好久不见。” 章锦婳本还挤了个笑容出来,听到周正义的声音,内心突然就涌现出一丝委屈,嘴角就抽了一下。 在这个关键时刻,唐夫人发挥了二掌柜的才能,上前挡住章锦婳,掩口笑道:“不请自来的在这儿呢!” 唐侍郎哈哈大笑着说:“正是正是,而且还比你们来得早,连点心都吃过了。” 马侍郎已经知道周府的婚约书一事,敏感的看出章锦婳的表情不自然,与周正义对视一眼,发出会心一笑,转而走到饭桌边去看点心和小菜。 唐夫人冲着唐侍郎使了个眼色,回身向章锦婳说:“锦儿,看样子你还得去弄些点心和小菜来,这茶汤就由我来代劳。” 章锦婳微微一欠身,转身出去了。 出了茶室,章锦婳的泪水又涌上来,她急忙用手帕按住眼角,快步向厨房走去。 马庆丰瞥见章锦婳离开,用手指着周正义点了点,又笑起来。 唐侍郎看得莫名其妙:“你们打什么哑谜,快说来听听。” 马庆丰道:“不可说不可说!” 这几个人,除去官员的身份,也算得上是章锦婳的长辈,自然不会把章锦婳的私事当作八卦来聊。 可是,唐夫人多心疼章锦婳啊,不方便问章锦婳的亲事,她就又冲了一道茶,学着章锦婳的样子端给马庆丰和周正义,然后打眼色给唐侍郎,示意他快点把刚才的话题继续问下去。 唐侍郎却因为得意自己有不请自来的特权,兴致勃勃的介绍说起了茶室的名字:“知道为什么叫‘行云’吗?是我在这里养病的时候,章小娘子给我们夫妇二人讲述养生之道,说这养生,就须得像这一山一水的四季变化,心事要似行云流转风过无痕,智慧要像流水一般时而水时而气时而冰。于是,我就欣然题下了‘行云’二字。” 马庆丰笑眯眯地问:“那‘流水’又在哪儿?” 唐侍郎一下子被问住了,听了一会儿,才讪笑道:“在下才识浅薄,没有什么智慧,只好把那二字留给其他人来题写。马侍郎,你素来人称学富五车,我看,不如就由你来写吧。” 就因为马庆丰不肯说刚才在笑什么,唐侍郎就跟他抬上杠了。 这句话正中马庆丰下怀:“唉,唐侍郎,不瞒您说,‘千金堂’的名字是我起的,招牌是我写的。这‘流水’么,我也不好意思专美,还是留给章小娘子去选择吧。” 这几个人就在茶室里喝茶斗嘴皮子,说得不亦乐乎。 那边,章锦婳心情难过,在厨房做点心也做不好,都是张婶在弄。 张婶看着章锦婳苍白的小脸,听说是周正义过来了,就有点担心:“锦儿,今天客人这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脸色这么差,在诸位长辈面前的确会有些失礼。 章锦婳也不想过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正义,本来以为会是一家人,结果现在尴尬了。 以她的道行,还撑不住。 章锦婳勉强点点头:“还行。” 现在她就盼着七侠客能早点过来,她就有借口不去茶室了。 要么千金堂来几个病人也好,她有得忙也好啊。 心情不好,茶壶都拿不稳,养生之道又从何说起? 张婶把点心切片装盘,叮嘱章锦婳道:“锦儿,秀秀当年身体比你还弱,做官奴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像没事人一样与你父亲谈笑风生,你一定能比她做的更好。” 关键时刻有个人在旁边提醒,章锦婳立即从小情绪里跳了出来,一下子又有了勇气:“明白。” 张婶轻轻捏了捏章锦婳的脸蛋:“锦儿,这样最好,张婶就爱看你笑。好心情就有好运道,对吧?” 章锦婳大力点头:“对!” 竹芯站在厨房门口问道:“锦儿,周大人带来的小厮抬了一筐腌肉过来,马大人的小厮抬了两盒火腿过来。还有红豆、糯米、芝麻、胡椒若干。” 章锦婳让竹影把点心小菜端去茶室,自己走到院子里看那些食材。 “竹芯师兄,张婶酿的黄酒还有多少?”章锦婳决定加两道菜,这么地道的腌肉和火腿,必须要配上黄酒,吃起来才够味。 竹芯立即答道:“两年的黄酒还有三坛,一年的黄酒还有三十坛。” 章锦婳呆了一下,没想到黄酒的存货还挺多。 长安城这边的人就喜欢喝高粱酒,酒量大的人,喝一年份的新酿,有的能喝个三五斤的。 “竹芯师兄,把火腿和腌肉都抬去厨房,其他的放进库房,你再去搬一坛黄酒来。” 章锦婳恢复了镇定自若,亲自挑了一支火腿,交待竹芯切一指厚的肉片,新鲜竹笋切大块,加了四只山鸡一起焖。又挑了几大块腌肉,让张婶切薄片,用蜀椒粉拌匀了,放到大锅里用小火慢慢煎。黄酒舀了两大壶,兑好冰糖,放在小炉子上温热。 专心致志的做好这一切,章锦婳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 她刚走到茶室门口,就听周正义在说:“潭州府一到冬天就又湿又冷,屋里屋外一样冷,点炭火盆也没有多大作用。而且那个木炭很容易受潮,点起来都是烟,炭火盆放在屋子里,第二天早上起来熏死人的事情也是有的。好在我们不用再回去受那个罪。” 第246章 转折 章锦婳身上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抬手撩开茶室的纱帘,走了进去。 唐夫人回头,发现章锦婳的神色已经与之前大为不同,不由地笑问:“锦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章锦婳笑道:“周大人,马大人,等下和唐大人唐夫人一道在杏林馆用个饭。孟章借花献佛,用刚刚送来的食材加了几道菜,正好杏林馆的黄酒还有两壶。” 马庆丰最爱喝甜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好好,那马某就不客气了。” 周正义看过来,发现章锦婳的神色自若,内心不由暗暗点赞,做大事的人,必须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就要能随时放下。 “锦儿,”周正义用就像叫自己女儿的小名一样,称呼着章锦婳:“那些腌肉,都是罗庆带人刚从潭州府晕回来的。天气开始回暖,他们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没有停歇。” 章锦婳强忍住内心的不适,淡淡的应了一声。 周正义继续道:“锦儿,瑶瑶种的山丹花已经开了,你有空的话,就去府里坐一坐,瑶瑶已经订了亲,以后你要见她,就要去别人家咯。” 什么?周子瑶都定亲了? 年前还不曾听周子瑜提起过,那就是刚定亲咯? 章锦婳有些失神,周子瑶还是在千金堂开业的时候露了一下面,也没怎么跟她说话,到后来,连帖子都少了,就连定亲这么大事都没告知一声。 “恭喜周大人!不知子瑶定了婚期没有?我做些养生丸和面脂唇脂送给她添妆。” “哈哈,那我就替瑶瑶谢谢你了,她一定会高兴的跳起来。” 唐侍郎却还在想着周正义的话,插进来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周寺卿,既然潭州府那么冷,怎么不烧地龙呢?杏林苑那里的地龙就做得极好,我与夫人在这里养病的时候,屋子里可是温暖如春啊!” 周正义笑道:“在下就是头一个住进杏林苑的人呐!” 唐侍郎的优越感被打击了:“你居然比我早!” 马庆丰又补了一句:“在下是章小娘子的第一个病人!” 唐侍郎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马庆丰和周正义的笑脸就觉着不顺眼,带着吃的来抢风头就算了,生个病也要跟他抢,真是讨厌得很! 马庆丰站起来:“走,唐大人,我去看看你把杏林苑住穿了没有!” 吃太饱,要去走一走才行,要不然午宴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唐侍郎大吃大喝吧? 二掌柜立即在前头带路,要替唐侍郎扳回一局:“杏林苑的紫竹已经开始发新枝了,兰花也差不多要开了。” 马庆丰挑眉:“哦?新添了这么多花草么?” 唐侍郎神气地挺胸:“都是我夫人亲手为我种下的!” 马庆丰笑骂:“唐大人你这是要鸠占鹊巢么?”一边撩起纱帘往外走。 唐侍郎不服气,跟在后面出去了,唐夫人看了章锦婳一眼,转身也跟着下楼。 章锦婳低头去洗茶壶。 周正义笑了,站起来走到茶桌前:“锦儿,不错,我看你还挺能沉得住气,好!不愧是国子助教,不愧是师父的好徒孙!” 章锦婳停下手,仍旧低着头,轻声道:“周大人谬赞了。” 周正义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章锦婳:“锦儿,这是子瑜带回来的家信,是写给你的。” 章锦婳诧异的抬起头看了周正义一眼,随即紧盯着周正义手里的信。 信皮上的字迹,是周子瑜的! 周子瑜都已经定亲了,老丈人的铺子也买了,外家也抬了吃食过来长安城,只怕婚期也不久了。一年之内,周府一娶一嫁,都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章锦婳痴痴的想着,看着周子瑜的笔迹,眼神发直。 周正义见章锦婳迟迟不接信,知道她还有顾虑,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锦儿,子瑜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这句话简直超强震慑,章锦婳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解除了?” 那罗庆去潭州府是怎么回事?不是去送聘礼的? 周正义道:“现在不方便跟你解释,总之,子瑜的婚事,没有别人,就只有你!你先看看信再说,我去跟马大人他们走走。” 说完,周正义放下信,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别人,只有你! 章锦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搞懵了,只觉得心头如小鹿乱撞。 她拿起信,就要拆开来。 竹影站在门口喊她:“锦儿,季公子他们到了,在门口了,马上就要上来了。” “好,我马上就过来。”章锦婳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真是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先是难过地哭了一场,这会儿有流泪,是喜极而泣吗? 章锦婳擦擦泪,用水把手帕打湿,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把信收到柜子里,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来,今天穿的是窄袖直裾,没地方收,干脆走去房间,把信藏在柜子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搬掉了一块大石头。 七侠客坐在雅间里,闹哄哄的,你一样我一语的在说笑。 这些人体质还不错,头天玩得那么疯,睡一觉又是生龙活虎的。 看到章锦婳过来,周子瑁首先问道:“章小娘子,今天有什么特别的菜式吗?怎么闻起来味道很熟悉?” 腌肉在腌制的时候,有椒盐料酒的香味,还有烟熏的特殊香味,烹煮的时候,香味传得很远。章锦婳看到人多,准备的份量也多,周子瑁能闻到香味实不足奇。 章锦婳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是下酒的好菜呢。” 七侠客哄笑起来:“太好了,有酒喝!季大郎,等下你要先干三杯,今天必须不醉无归啊!” 周子瑁闻出来是腌肉的香味,又不敢确定,毕竟杏林馆的吃食花样层出不穷,就开始套话:“章小娘子,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我父亲的马车了?” 就听周正义的声音在雅间外响起来:“胡说!我骑马来的,你在哪儿看到我的马车了?” 周子瑁失声叫道:“父亲?” 周正义大步踏进了雅间。 季同看着周正义和周子瑁父子俩,再看看章锦婳,心里忽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第247章 各怀心思 周正义出现在七侠客面前,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行了,你们随意吧,我就是听说你们在这里聚会,过来看一眼。”周正义随意的摆摆手,转头看向季同:“季大郎,听说你点了国子监助教,现在与子瑁就是师生了。” 季同微微躬身:“世伯,季某不敢。” 周正义转过身,正对着季同:“有什么敢不敢的?兄弟归兄弟,师生归师生!进了国子监,你就要多提醒子瑁不能贪图玩乐,要玩的话,也要像你玩得这么有出息才是!” 这话明褒暗贬,似有敲打之意。 季同来不及仔细琢磨周正义的话头里有没有什么更深的涵义,只能先受了:“季某领教了!” 周正义笑笑,拧头跟其他人点点头,临出门前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傻儿子一眼:“我一会儿就走了,你们尽兴就好。” 待周正义的脚步声没有了,七侠客这才七嘴八舌的又聊起来。 姚正清问:“子瑁,我怎么觉得你父亲说的是反话呢?” 周子瑁揉揉鼻子:“正是反话!” 季同被周正义的话还有眼神搞得心里发毛,试探着问:“周世伯不喜欢你跟我们太接近吗?” 周子瑁做出惊讶的样子:“天,不跟你这样的才子接近,那我还怎么赤啊?” 季同若有所思:“咱们平时就像手足一样相处,周世伯又不是不知道,突然说什么师生,太吓人了!” 周子瑁用手指把头上的软脚幞头推了推,撇撇嘴道:“我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对我格外要求特别多,总说要我向长兄那样有担当,不要总是惦着玩。今天出来吃饭,还是我跟母亲说了,让她替我遮掩一下,才悄悄跑出来的。谁知道在这里还能遇到我爹。” 王叔德哈哈笑:“子瑁,我看周世伯是担心慈母多败儿吧!” 周子瑁怒目:“呸,我被你打败了?” 李泰知笑不可抑:“明天咱们去打些飞鸟走兽一决高低,不就知道谁打败谁了吗!” 周子瑁哼了一声:“今天这样,明天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 姚正清问:“周二郎,你不去就不好玩了,要不我们怎么还叫七侠客呢!” 白子睿一直是不出声的那个,这时却突然问道:“章小娘子,你还要跟我们去吗?” 七侠客在一起情同手足,没有外人的时候,嬉笑怒骂完全不拘小节。是周正义的气势,让他们把关注点都转移到了周家父子身上,居然把章锦婳给忽略了。 章锦婳看着周正义进来的,她放轻动作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挪到了角落里,缩在茶桌背后静静的贴墙站着。等周正义出去了,她才开始冲茶汤,一边笑着听七侠客相互打趣。她在太医署见到的那些医学生,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绝少有人说笑。 冷不防被白子睿这么一问,章锦婳抬起头看过来:“不去了!” 季同看到章锦婳眼里的笑意,总觉得刚才周正义对周子瑁的敲打,就是说给他们这几个人听的,提醒他们几个不要太放肆。不由得一阵气闷。 白子睿问完了,才发现自己问错了,章小娘子是个女的,怎么也不可能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顿感遗憾,章小娘子要是个男的就好了,这样他们七侠客的队伍就不怕会散掉了。 周子瑁不高兴了:“小白,你这就不对了啊,我还没说不去,你就找别人替我了,是吧!” 姚正清打圆场:“周二郎,你生什么气,哪有人能替得了你。小白就是随口问问,对吧?”说着冲白子睿挤挤眼睛。 白子睿顺着台阶就下,转身去找季同,作势行礼:“季助教,请受小生一拜,以后还望多多提携!” 章锦婳忍不住笑起来,这些人真是太有趣了。 季同回头笑:“章小娘子,让你看笑话了。” 章锦婳笑着微微摇摇头:“你们比太医署的学生要有趣,我看他们都没有这样说话的。” 周子瑁切了一声:“那是你跟他们不熟。” 这话是周子瑁的武断了。 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家庭条件比较富裕,见多识广,也没有那种衣食困苦的担忧,所以整个人的气场都是轻松上扬的。这是那些一解决温饱为目的而读书的人不可比拟的。 周正义的耳力极好,将这帮人的说笑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得叹气,长子没教过,次子又没管好,感觉好失败。周正义不由得摇摇头,信步向杏林苑走过去。 几个月没来,杏林苑又翻修了一次,从杏林馆后院传过去杏林苑的院墙,也重新粉刷了。 周正义抬眼去看月亮门上的字,依然换成了一块黑底金漆的门牌,线条优美的小篆,看着就心生愉悦。 唐侍郎见周正义驻足,也走过来,指着“杏林苑”几个字道:“瞧,这几个字,是我找了字帖,让他们重新拓刻的。”唐侍郎不无得意:“原来的门牌,我问过了,就是临时做的,我觉得不能太随意,要不然就衬不上杏林苑的雅致。” 周正义扬起眉头,见唐侍郎没有讥笑的意思,想也知道唐侍郎并不知晓原来的字是周子瑜写的,就只是炫耀一下文人的格调而已。 做为曾经的武将,周正义不会以物喻人,他才没有这么矫情,在他看来,除了人命,任何东西都可以破坏掉再重新来过。既然唐侍郎这么得意,那就顺着夸一句:“果然精致,不同凡响!” 马庆丰简直要笑破肚皮,他在一旁看着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周正义,还有什么都不知道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唐侍郎在各自说着话头机锋,明明牛头不对马嘴,却偏偏又歪打正着,听着有种诡异的和谐。 杏林苑的小院,当初为了唐夫人练习行走,用竹子和木头沿着院墙隔几步就做了一个简易的架子,可以停下来扶着歇一会儿,也可以绕着这些架子快步疾走,练习身体的灵活度。 周正义不由感叹,就像章锦婳这样的医术,杏林馆千金堂,再过不久,还会再扩张。 第248章 周大公子的信 章锦婳忙碌了一天,在杏林馆的客人都离开之后,还去千金堂看了一圈,逗了逗小青牛才回房间休息。 柜子里的那封信,还有周正义的那句话,都让她莫名的感到心安,也就不急着去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其实,她也怕自己看了之后情绪有波动,会把持不住。 她甚至回房间先睡了一觉。 睡醒了又把千金堂和杏林馆的账目对了一遍。 硬是拖到了夜深人静,在书房里点了两支蜡烛,稳稳当当的坐在书桌前,才把信拿出来。 周子瑜的信,一口气写了两张纸。 大意是,锦儿,来不及跟你告别就走了,每天练兵,很辛苦。但是每每想到你就不觉得累,我很好,不要担心。等我回来,就把婚事办了。云云。 章锦婳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每个字,她都能看到周子瑜的笑脸,仿佛能听到周子瑜在跟她讲话的语气。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铺开纸张,章锦婳也准备提笔回信。 她想问他婚约的事,又想问他何时能回来?还想问,他走的时候,她没有给他准备药丸带在身上......章锦婳想问的想说的,都卡在心里,一时不知要写什么才好。 在潼关军营里,盼着章锦婳回信的周子瑜,在黑暗中辗转反侧。 三天前,周正义让罗庆送信到潼关,把周行石周清莲父女返回潭州府之后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最后说道,周行石已经将婚约书交给周正义,并且写了保证书,说周行石家与周正义府上从此再无瓜葛,前情断绝,老死不相往来。 周子瑜接到信,惊喜万分。上次的平安信,锦儿就没回话,让他一直忐忑不安,当下就将自己早就写好的两页信纸,让罗庆带回京城。 再过几天,大队人马就要前往洛城,所有将士都不能擅自离开潼关。 要不然,他真想连夜赶回京城,亲自跟锦儿说一说婚事。 至于周行石父女的事,若是锦儿不知道,那他就不提。若是锦儿问起,他再慢慢说清楚吧。 周子瑜没想到的是,让他头痛的婚约,会出现这么大的转折。 周行石也没想到,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开始以为周子瑜真的是没时间回周府,也就跟女儿安安心心的住下来。作为商人,光吃住不赚钱,真的会心慌。周行石就开始在京城里溜达,东市西市的转悠。 长安城客商云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还有五花八门的货物,都让周行石大开眼界,越看心里越痒痒,就琢磨着再盘一间铺头来做生意,将来给女儿做嫁妆,也不至于受婆家的气。一来二去,还真给周行石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价值一万两银子的铺头,五千两就肯转手。周行石付了两千两银子后,带来京城准备而女儿做嫁妆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就写信回潭州府,让周太太给他送钱过来。 周太太接到信,得知周行石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不疑有他,就把家里所有的银两凑了将近五千两,去办了一张“飞钱”,又花大价钱托了镖局的人加急送往京城。 周行石绸缎铺里的二掌柜张三觉察出了不对劲,当家的要在京城里开铺头,不跟他商量还说的过去,在信里提都没提到他,尤其是周太太凑钱的方式,那就是卖家卖铺子举家搬迁的架势。 张三是孤儿,从小在周家绸缎铺,做事勤快,人又精明,深得周行石喜爱,还准备让他入赘,连喜服都做好了,就等着择个吉日办喜事呢。 就在修葺新房的期间,周行石找到了婚约书,带着周清莲去了京城,一走就是大半年,有什么书信,周太太都藏起来不给他看,说是夫妻俩的体己话不方便看。张三知道,这些肯定是借口。 试想一下,一个人平时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突然间就什么都瞒着你不告诉你,你能不起疑心吗? 张三留了个心眼,假装去外地收货款,偷偷跟着镖局的车,进了京城。张三跟着周行石这么多年,深知周行石的习惯,进了京城就直奔东市西市去找,不到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周寺卿的亲家开的绸缎铺。 张三明白了,周行石这是攀上了高枝,想把自己给甩了。看这样子,周行石还要举家搬到京城来,到时候,肯定会嫌自己碍事,肯定没份跟着来。 在潭州府的正街上,人人都知道张三对周行石忠心不二,两人亲如父子。 原来,周行石都是装的! 就因为周行石的不信任,张三也不信任周行石了,找到了铺头,张三也没露面,而是躲在一边,等周行石回周府的时候,一路尾随到了周府。 张三本还发愁进不了周府呢,刚好周正义回府,罗庆远远的就发现了形迹可疑的张三,以为是个流民,上前把他拿下。张三挣扎的时候,罗庆听出他的口音像是潭州府过来的,就带到周正义的面前。 周正义一看,周行石的二掌柜不上前跟周行石打招呼,而是偷偷的跟着过来,疑点太多,让罗庆掏出短刀,三下两下一通喝问,就问出了赘婿之事。 周正义没有声张,张三的话不管真假,都对周子瑜的婚事有利。更何况,这么好的机会,赘婿的事就算是假的,也要把它变成真的。 罗庆把张三带到书房,再把周行石喊过来对质。 周行石刚接到周太太带上来的飞钱,去兑出来,跑到东市把钱付了,跟上一家的老板去官府把商铺过了户,拿着写了自己名字的商铺产权书,小心翼翼的收好,刚想去找周清莲交代几句,就被罗庆喊去了书房。 周行石见到张三,自然就像抵赖,说没有招赘这么回事。 张三却道出了周清莲的两件隐私。 原来,周清莲从小与张三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张三本又生得眉清目秀,经常外出采买,见多识广,对周清莲又特别好。两人自从口头定亲之后,就经常偷偷私会。 周行石傻眼了。 好在周正义没有赶尽杀绝,只说收回婚约书,就不报官府。 周行石没脸再呆在京城,只能写了保证书,带着周清莲,恨恨的离开了京城。 第249章 意外 周子瑜也是战事结束之后,回到京城才听周正义讲了大概经过。 三个月来,他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在演武堂,秦王都能明显的感到周子瑜的神采飞扬,不禁好奇的问道:“周将军,有什么高兴的事,说来听听。” 周子瑜也不隐瞒:“殿下,家父带信来,只等我随殿下得胜归朝的时候,就替我将婚事办了。” 秦王笑:“好,这次打下洛城,我亲自替你保媒。” 周子瑜连忙抱拳行礼:“多谢殿下!” 秦王又笑:“周将军,人逢喜事精神爽,你的婚事有了着落,这下是更慌了呢,还是更定了呢?” 周子瑜道:“殿下,微臣的心里更定了,此次再无担忧。” 秦王笑指着周子瑜对李靖道:“李将军,你看,人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周将军这还没娶媳妇呢,就了无牵挂了。” 其余在演武堂等着研讨兵策的将士,也跟着哄笑起来,把周子瑜闹了个大红脸。 李靖看了看周子瑜,没出声,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 从演武堂出来,李靖没有去练武场看士兵们操练,也没有拉着周子瑜骑马去黄河边走一走,而是背着手在关防里绕圈子。 屈通去上净房,出来的时候看到李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上前打招呼:“李将军,怎么不去看练兵?你不在的话,那帮小子走路都不整齐。” 李靖想了想,问道:“屈将军,你可知道周将军定的是哪一家的小娘子?” 屈通大笑:“嘿,李将军也会关心这些事啊?哈哈,周将军定的应该就是章国助。” 李靖常年在潼关,很少回京城,秦王府的酒宴也很少参加,是以并没有见过章锦婳:“女子做国子助教?这可稀罕了!” 屈通点头:“的确稀罕。不过,章国助还不止这点稀罕呢,她开的杏林馆,在京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 “杏林馆?”李靖想起来了,“我好像还去过!是不是在永乐坊那边的?” “正是,每天只开一桌宴席的杏林馆。听说章国助还开了一间医馆,专治女子与幼儿的。” “这可奇了!女子行医本就稀少,开医馆更少,专治女科儿科的,我还是头一遭听说。” “周将军可有福气了,媳妇儿会医术,还会做饭,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羡煞我也!” “这事儿有多久了?怎么屈将军也知道?” “以前呢,我就只知道章国助是周将军的师妹,不过后来被我见到他俩个举止亲密,嘿嘿嘿,我就知道这师兄妹不简单啊!怎么我就没有师妹呢?” 屈通一径开着玩笑,并未留意到李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 “李将军,一起去看练兵吧!”屈通听到练兵场上的嘶喊声,就呆不住了:“去看看今天的新阵法。” “唔。”李靖淡淡的答应了一声,将心头的那点子想法暂时抛开,大步向练兵场走去。 秦王站在观武台上,手里杵着一支长剑,兴奋的指着厮杀激烈的士兵们:“周将军,这个阵法好,我军的伤亡会大大降低。” 周子瑜也十分兴奋,他冥思苦想的战法终于正是演练了,而且证明了他的看法和布局,都是对的。 战场上总是有伤亡的,要在兵力同等的情况下,这一套阵法用出去,必定能打胜仗。 在场上对练的士兵,也感受到了与往日不一样的气势,拼杀的更加积极。 对练的士兵中,有大部分是秦王在清剿大大小小的义军的时候,捕获的俘虏,愿意归顺大唐的,就收编为自己的军队。有些人数是上报了朝廷领军饷的,有部分人数,是秦王自己养的,相当于是私家军,这些私家军的人数,一直都守在潼关,由李靖日夜操练。 秦王看到李靖走进了练兵场,没有登上观武台,而是站在场边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找什么。 “周将军,你看,李将军在看什么呢?” “殿下,待微臣下去看看,再来禀报。” 周子瑜行了礼,即刻转身跑下观武台,快步跟上李靖:“李将军,这个阵法可有什么不妥?” 李靖从眼角里斜了周子瑜一眼,没出声,继续往前走。 周子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李靖是为了什么事不高兴。 但是,周子瑜不想解释。 本来么,大家都没说开,就是为了以后见面不要尴尬。 谁知,李靖却还是觉得被周子瑜轻视了。 周子瑜苦笑了一下,追上去道:“李将军,正好父亲派人带了些好酒过来给我。晚上我请您喝酒,下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请李将军不吝赐教。” 大敌当前,还是要统一战线才行。 周子瑜会看形势,也放得下身段。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李靖本来就是前辈,论年纪论资历论经验,都在众人之上,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将军,只可惜在前朝还曾想镇压李渊,否则的话,早就封了镇国大将军。 李靖本就欣赏周子瑜,这次在潼关练兵三月,二人在兵法战术上有了更多的想法,在很多看法上常常不谋而合,李靖想要拉拢周子瑜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岂料周子瑜不声不响的就定了亲事,还不跟他说,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秦王在这儿,李靖也不好总拉着脸子,听了周子瑜的话,随口唔了一声,再也不言语,只是专注的看着场上的阵型变化。 直到演练完毕,收队休息,众将领又随着秦王去演武堂探讨阵法的可行性与需要改进的细节,李靖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周子瑜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娶个媳妇太不容易了,一波三折,这还不算,就连什么时候得罪了李靖都不知道。唉,他明明就没有怎么跟黄四娘子说过话嘛! 演武堂里经过一番探讨,决定报上朝廷,半月后出兵。 周子瑜连夜又写了两封家书,想了想,又用短剑割了一绺青丝,用手帕包好,夹在信中,只等罗庆再来潼关的时候给带回去。他想,章锦婳收到他的信,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 第250章 刘青 章锦婳还没来得及把回信写好,周子瑜的第二封信又来了。 随信而至的还有一绺青丝。 章锦婳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取来剪刀,将自己的头发也剪了一绺下来,分成两份,将周子瑜的青丝也分成两份,再把两人的青丝混合成两份。自己收起一份,再把余下的一份,用自己的手帕包起来,装在锦囊里,让罗庆带给周子瑜。 两个人虽然没见到面,却因为误会消除,互赠青丝,心理上依偎得更紧密了。 章锦婳心情好,精神头足,练功的效果比平时要好很多,她因为照料容氏而受损的精力,终于补回来了。 张婶比谁都高兴,还是周将军的魅力大:“锦儿,这回可不能再累着了。你可把我吓坏了!没有哪个疾医像你这么发狠,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救人当然要紧,你救她一条人命,可是,你要是累垮了,还有更多的人你就没法救了不是?” 章锦婳之前那么耗费力气,除了心软,还是因为没有经验,当即点头承诺道:“张婶,我知道啦!开药方要适可而止,同情人家也要适可而止。以后我不会再做过而不及的事情啦!” 再过不了几天就是清明节,章锦婳还要抓紧时间去山上采药采茶。 她发现,自己的元气难以恢复,还是因为地气接得太少。 再者,周子瑜出征了,药品的需求量肯定会更大,她要亲自上山去采药草。 看了看天色,最近两天都不会下雨,章锦婳带着竹青竹风又上太白山去采药。 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走的是西城门,就没有遇上从太原城返回京城的大队人马。 太子在太原城驻守三个月,一直风平浪静,刘武周躲在突厥不敢再露面。 经过一年以来的几场战事,太原城里已经不复李渊在那儿当太守时的热闹,许多商户被洗劫一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再加上大冬天的,没有歌舞,显出一片静寂的凄凉。 没有了京城的繁华,太子也呆不住。于是上书给皇上,请求另外调派人手来太原城接任。 刘青自然是随着太子班师回京。 在太原城过年,对刘青来说没什么好与不好的,今年能跟随太子一起过年,在吃用上的享受,是他一辈子都不曾想到过的。 太子的气势,言行举止,都让刘青大开眼界。 许多人都知道太子看重刘青,有的人甚至都巴结到刘青这里来,送钱财的送珠宝玉石的,还有送美女的,这都让刘青受宠若惊。 钱财他敢收,美女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刘青是个行事非常缜密的人,收到的财物,他从来不会独吞,好的会转送给太子,来送礼的仆从,他从来都会打赏铜钱,绝不让人空手而归。 至于美女吗,也从来不收,都是转送给太子。 在京城里,他还有一门亲事呢。 毕竟,方衢是他进入仕途的引路人,而且方衢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这次回京城,刘青已经可以堂堂正正的找官媒向方府递婚书了。 太子回京,礼部派了乐队在城东门和朱雀门吹吹打打奏乐迎接,仪式十分隆重。 原本太原城是秦王打下来的,回到京城的时候,礼部都没有弄出什么动静。 这一对比,皇上的心思,路人皆知啊! 刘白也夹在人群中追着看了一路。 妈呀,这个不起眼的兄弟,如今混的人模人样,跟在太子身边,绝对的大红人啊! 刘白一想起老爹跟大哥的不通人情,打算就留在京城跟着刘青混,再也不回洛城了。 眼看着太子带着人马进了皇城,刘白没法再跟进去,就到了药藏局,在门口守到半夜,才总算等到了红光满面的刘青:“三弟!” 刘青刚从庆功宴上出来,皇上点名夸奖他,说他把太子照顾得很好,把他兴奋得脚底发飘,正想着今后的金光大道呢,冷不防被蹿出来的刘白给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白陪着笑脸贴上来:“这不是等着恭喜三弟你嘛!” 刘青把胳膊往后一背:“我留给你的钱,都花完了?” “嘿嘿,你小侄儿又生了一回病,花了不少钱。”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取钱。” 刘青飞快的去取了钱打转回来,交到刘白手上:“这些,你先拿着用,我的饷银还没发下来呢。” 刘白接过铜钱,随手揣进怀里,又道:“三弟,我也不能老这么花你的钱,你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活计?我跟你嫂子在这边买间屋子住下,咱们兄弟往后也有个照应不是?” 刘青一摊手:“你想做什么?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给你说说。” 老刘家人,除了弄点药材治个小病,还真没什么大本事。像刘青,也算是刘家的异类了。 刘白道:“二哥我就只会弄点药材,你看能不能给我打点本钱,开个药铺,如何?” “你以为药铺是有点本钱就能开的?”刘青白了二哥一眼,这事儿他早就想过,要能开早就开了:“我在药藏局做事,就不能私下开医馆药铺,除非你开的药铺不卖我做的药。” 刘白愣了:“啊?爹的药方也不传给我,你的药方药丸也不给我去卖,那我开药铺还赚什么钱哪?” 刘青再翻了个白眼:“别人怎么开,你就怎么开呗。本钱我出,药方我出,还是你当掌柜的,合着我欠你的是吧!” 刘白如今可不敢在刘青面前起高腔,依旧好言好语的:“三弟,我这不是没本事嘛!你嫂子要是有前几天那个小娘子的一半本事,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啊!” 千金堂? 刘青看着刘白:“风郎病了,又是去的千金堂?” 那哪是看病啊,那是割肉! 刘白害怕的把眼光转向别处:“也就那儿一看就好,我们去别的医馆,多看几次,跟她们看一次是一样的,都是花那个钱,在千金堂,你侄儿还能少受点罪。” 刘青听了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第251章 不对付 章锦婳冷着脸站在千金堂的药柜前。 平时喜欢围在千金堂门前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把观察线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都在猜是谁惹这个像菩萨一样的小娘子生气了。 千金堂的医女们却在猜,谁能把章小娘子惹生气。 竹青不紧不慢的在抓药。 千金堂门前的空地上,风郎笑嘻嘻的在跟不知谁家的孩子在一起追来追去,玩得不亦乐乎。 刘青看着满地乱跑的风郎,不得不佩服章锦婳的医术。 头天晚上,他让刘白回去之后把风郎的被子扯掉,一大早就给风郎喝凉水吃冷饭。 只要风郎闹点小毛病,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到千金堂来找章锦婳。 地动那回,他见过章锦婳救治孩童的样子,尤其是章锦婳也亲自给幼童喂药,就像一个耐性十足的母亲,不知疲倦,满脸疼爱。 和眼前这个一脸冰霜的章锦婳,判若两人! 刘青不动声色,眼看着竹青就要把药材都包好了,上前一步对章锦婳说:“章小娘子,借一步,刘某还有几句话要说。” 章锦婳横了刘青一眼:“刘监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刘青故作神秘的压低嗓子道:“是与洛城有关的。” 听到是洛城,章锦婳的神色一紧。 刘青心知这句话有效,继续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这些事情不好说与其他人听到。” 章锦婳告诉自己,刘青的话不可信。可是心里却又好奇得要命,很想知道刘青要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咬着牙,闭了闭眼睛,才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去杏林馆吧。” 章锦婳想了想,不能让刘青走后面打通的院子,就让幽兰带着刘青往杏林馆那边去。 幽兰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刘青,猜测章小娘子为何对风郎很好,对这个病患的家属态度却格外不好,明明这个人看起来挺和善的样子。 刘青也发现了幽兰的举动,趁着踏上杏林馆台阶,避开了众人的机会,温声道:“幽兰姑娘,刚刚我看你的医术也很不错啊!” 幽兰大着胆子看了刘青一眼,发现刘青的面上带着笑意,就低下头,害羞道:“刘监正过奖了,幽兰只不过做了份内的事。” 风郎上次在千金堂医治的时候,几个医女轮流照看,刚好轮到幽兰照顾的时候,风郎醒了,是幽兰给他喂食擦拭,是以风郎对幽兰很喜欢,叫她幽兰姐姐。 刘青早上抱着喷嚏不断眼泪鼻涕流一脸的风郎匆匆赶到千金堂,也是幽兰率先认出风郎,接过去给仔细的清理干净。 幽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在前一家主子那里,就已经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对刘青的目光并不陌生,壮着胆子回了一句之后,又从眼角去偷看刘青的反应。 刘青凑过去,几乎要贴住幽兰,轻声道:“幽兰姑娘对风郎甚是爱护,不知可有合心意的人?” 幽兰猛地回头,吃惊的望着刘青:“不知刘监正是何意?” 刘青道:“在下见幽兰姑娘十分懂得爱惜幼童,想必嫁人之后也是个会当家的,比我那二嫂要强许多。若是我二嫂也有你这般细心,风郎又怎么会得病呢?” 幽兰心思转了又转,只恨这段路太短,已经走到了杏林馆的前厅,章小娘子马上就从后院走过来,想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于是急忙说道:“奴婢未曾许过人家,何来当家一说。” 刘青听到了脚步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幽兰看着自己的时候,微微一笑。 脚步声更近,章锦婳从屏风后转出来。 幽兰红着脸,急忙退下。 章锦婳板着脸,也不让座,站在离刘青三尺远,冷冷地问道:“刘监正,你有什么话,请说。” 刘青上前一步,双手作揖。 章锦婳退后一步:“有话快说,不说就请自便。” 刘青刚刚露出的笑容冻在脸上,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章小娘子,听说秦王就要出兵洛城。” 章锦婳依旧板着脸道:“这与你何干?” 刘青长叹一声:“刘某的家乡就在洛城,秦王这一出兵,只怕又是生灵涂炭,不知又有多少人家会家毁人亡。” “那是上位者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章锦婳硬着心肠道:“刘监正要是担心的话,可以赶回去把家人带出来。” 刘青摇摇头道:“这个时候我要是回去洛城,那不是明摆着去报信的嘛。” 章锦婳心里一动,看向刘青:“刘监正,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吗?” 刘青叹息:“唉,怎么能不担心呢?只不过,就算我想去报信,也来不及了,我再快,也没有秦王殿下的军队快。唉,再说了,就算是我跑得及,只怕家父家母,还有二叔,死都不愿意离开洛城呢。” 刘青的药铺,到刘青父亲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章锦婳记得,刘父把药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还有刘青的二叔,孤身一人,就傍着刘家药铺买了一间宅子住着,全靠去给刘家药铺采药才能勉强糊口。 章锦婳想起刘青的二叔,后来采药的时候,在山上遇到山贼被打断了腿,再也不能出去采药,还是刘青收留了二叔,让他在药铺里做些碾药的杂事,欢郎说话晚,会叫的人里头,就有“二叔公”。 刘青暗暗奇怪,看章锦婳的样子,分明是想起了熟人,却又要装作不认识。他试探着又道:“我家的药铺,每到战事,总是会被官兵来强行贱买,家父总说,就算是贱卖,起码铺子还留着,总能把生意做回来。” 这就是刘青当年最看不惯刘父的地方,总说刘父不识变通,不会找后台,章锦婳冷笑一声:“刘监正最识变通,可以带着你的辉煌去劝说一下家人嘛!” 刘青愣住,这是他的话啊,他从来没跟人说过! 章锦婳说完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抿紧了嘴唇,生气的看着刘青。 她其实是气自己,怎么就被刘青的话给带跑了呢? 第252章 怀疑 章锦婳的反应,让刘青起了怀疑。 他听刘白说起章锦婳的洛城口音,刚刚仔细听,章锦婳讲得就是地地道道的长安话,一丝洛城口音也不曾有。 刘青定定的看着章锦婳,沉思起来。 多年前在龙涎池边。 那时候,他到处找孙圣手,遍寻不获。 因为战事,躲到终南山避难的人很多,只是毒虫野兽也多,那些难民不敢跑到深山老林里,故而刘青才能在偏僻一点的山里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 那天他是在找吃的,口渴了,想起附近有个龙涎池,才走过去。 没想到一过去,就看到了两个水淋淋的人。 刘青紧盯着章锦婳的脸,这张脸和龙涎池边看到的脸,重叠起来。 那时候,章锦婳看起来就像个男孩子,又瘦又弱,额头上还有伤,但是,等等,刘青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记起来了,章锦婳当时看到他就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她当年为什么要怕他? 难道说? 章锦婳被刘青盯着看,十分不悦:“刘监正,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刘青脱口问道:“章小娘子,你为什么怕我?” 章锦婳一瞪眼:“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刘青猛地两步跨到章锦婳面前,,去看她额头上的伤疤:“好了,完全都好了,一点疤痕也没有。” 章锦婳猝不及防,狼狈的往后退,双手抬起来护住自己的头,厉声道:“刘青,你又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刘青愕然:“章小娘子,我几时有杀过你?我碰都没碰过你!” 竹风出现在门口:“刘监正,住手!” 刘青回身,摊开两手,惊讶的看着竹风,又回头看看章锦婳,申辩道:“误会!误会!” 竹风一个箭步冲到章锦婳的身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盯着刘青,头也不回的对章锦婳说道:“锦儿,你先到后面去,这里我来收拾。” 刘青急忙喊住章锦婳不要走:“章小娘子,你快告诉他,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就是跟你说句话而已。” 章锦婳的两手仍然捂在头上,心有余悸,声音都在哆嗦:“竹风师兄,你快把他赶走!” 刘青见竹风依言要上来抓他,又喊了一声:“不用你赶,太子殿下还在等着我呢,我这就走。” 竹风的手停住,微微侧头,等章锦婳的指示。 章锦婳听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竹风师兄,让他走吧,我没事了。” 刘青倒退了两步,转身飞快的出了杏林馆,沿着巷道疾走几步,听不到身后有追来的声音,就放缓脚步,到了千金堂门前,喊上刘白:“二哥,带上风郎,咱先回吧。” 刘白拎着一大堆的药包,高兴的应声:“好嘞!风郎,跟四叔回家去。” 风郎还舍不得走,又跑进去千金堂跟那些医女道别,说笑声十分亲热。 幽兰抱着风郎从千金堂出来,送到刘青面前,笑一笑,放下风郎转身走了。 刘青顾不上这许多,回头又往杏林馆看了看,杏林馆门前空无一人。 他暗暗叹口气,背着手,带头走了。 刘白不知所以,拽着风郎小跑着跟上。 刘青一路想着心事,走到长安城的大街上,让刘白带着孩子先回家:“你先回去,这几天我会再来找你。” 被章锦婳这么一闹,刘青也没心思跟刘白商量买宅子的事情了,他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再把从前的事情好好的想一遍才行。 章锦婳害怕他! 刘青确认了这个事实。 刘青伸出巴掌,翻来覆去的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连动物都不会射杀,又怎么会杀人呢? 要么,是有谁跟我长得像,章小娘子认错了? 刘青一拍巴掌,对,一定是这样,几年前,章小娘子也不过十来岁,说不定在那之前,就去过洛城。 咦?难道她在洛城见过我? 刘青又不确定了。 在离开洛城之前,自己在刘家都是受气包呀,也出来没有跟人打过架,更不可能欺负过谁。 那么,章小娘子一定是被长得像自己的人欺负过! 刘青借着想。 在刘家,跟自己长得像的,好像只有祖父。 刘青摩挲着自己的巴掌和手指,下意识的伸手去挠额头。 他突然顿住,想起来章锦婳额头上的那道找不到痕迹的伤处。 当时,周子瑜只用了一次,就把伤药还给他了。 一个小女孩额头上那么大伤口,除了隔天要换药,在伤口结痂之后,还要换个配方再敷药,才不会留疤痕。 那么,就说明章锦婳手里还有这个伤药。 刘青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事实,那就是,章锦婳偷了刘家的伤药配方,而且被刘家人发现过。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章锦婳偷了祖父的配方,而且,被祖父发现了。刘青顺着这个思路一路想下去,祖父想要杀她,被她逃跑了,还是有同伙救了她? 刘青极力回想着祖父去世时候的细节。 祖父是受伤死的。 父亲说祖父是被人打死的。 那时候他只有七八岁,还记得祖父躺在床上,头上包扎伤口的细布上渗出的血迹,把头发都**了,父亲和母亲在呜呜的哭。 办完丧事之后,刘家药铺就由父亲继承主理了。 祖父是不是就是那次出的事? 如果是的话,当时章小娘子也只有三四岁。 三四岁的女娃儿,肯定偷不到药方,那就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了! 刘青越想越对,怪不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就会制药,看来,章小娘子背后的人,不但偷了刘家的伤药配方,肯定也偷过别人的配方。 刘青揉了揉太阳穴,甩了甩头。 他想不起跟祖父往来交好的有什么人,而且,他不记得见过章锦婳这个长相的三四岁的小孩子。 既然章锦婳出现在终南山,说不定那人也在终南山。 说什么跟孙圣手学的医术,都是托词吧。要不然,为何没人见过孙圣手? 呵呵,刘青冷笑,若是给我找出来这个背后主谋,一定要给祖父报仇。 章锦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她跟周子瑜感情升温,把婚事提到日程上来的时候,刘青就出现了。 第253章 责任 章锦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她跟周子瑜感情升温,把婚事提到日程上来的时候,刘青就出现了。 平时回避了还好,想一想也能很平静的面对。 可是,她刚刚脑子居然乱成一团。 刘青一伸手,她下意识的就去挡。 她甚至看到刘青脸上惊讶的表情。 章锦婳很懊恼,觉得自己杯弓蛇影,实在是有点蠢。 听说,父亲章仇大人是个天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拥有大智慧的人。 还听说,母亲章仇夫人是个勇敢坚毅永远都在为自己为别人找出路的人。 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可能,他们的优点,她都没有学到。 张婶轻轻敲门,给她把午饭端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坐在书房里已经发呆了将近一个时辰。 “锦儿,你这个样子啊,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张婶感叹:“章仇大人就经常这样,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吃也不喝,一动也不动。” 章锦婳有些意外:“经常这样?” 张婶点点头:“是啊!每到这个时候,你母亲就说,不要去打扰章仇大人,什么事都由她来做就好。” 章锦婳怔住:“所有事都是母亲做的?” “是的。做官奴的那段日子,你母亲里里外外的操持,除了把自己的活要做完,还要替你父亲做。每天累得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她还笑着对我说,”张婶停了一下,忍住泪意:“只要章仇大人安安心心的,她就觉得很幸福,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章锦婳似是在喃喃自语:“原来母亲一直在受委屈。” 张婶摇摇头:“秀秀从来没有说过她受了委屈。她总是说章仇大人那么有学问的人,不能吃苦,不能被打扰。” 章锦婳有点委屈:“父亲都没有照顾过母亲!” 张婶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章锦婳是这么想的:“锦儿,你父亲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想照顾你母亲也照顾不了。而且,那时候只要能活着,都已经万幸了。当时太子被斩,太子的几个儿子也没活多久。” 章锦婳瞪大眼睛:“这么狠决?” 张婶叹气:“可不是嘛!你母亲说,章仇大人聪明绝顶,却不能保护自己周全,你母亲总是想,既然别人都能从章仇大人这里学知识学道理,她就要尽最大力量护章仇大人周全。” 章锦婳低声道:“父亲的智慧可惜没有传给我,我连父亲都没见过。” 张婶看了章锦婳一眼,继续说道:“秀秀生下来也是个孤儿,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年纪,那么多的办法都是从哪儿来的?” 章锦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婶看到章锦婳的表情似有触动,又加了一把火:“锦儿,在这个世上,没有父母的人多的是。没有父母,还有天还有地,不是吗?你老这么闷着,是想不出办法的。” 张婶的心里也着急上火的,可是章锦婳这个闷葫芦的性子实在是太像章仇大人了,她只好旁敲侧击,鼓励章锦婳向母亲学习。 因为这些事儿,当事人自己不着急不努力的话,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还得拿捏着说话的分寸,话说过了,章锦婳就更闷着不说了,话说浅了,又不起作用。 就像做饭一样,火大了会糊,火小了总是夹生。 章锦婳苦恼着问:“那我该怎么办?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了。”想报仇也无从下手,毕竟,眼下还没发生。 张婶想了想,道:“锦儿,大道理呢我就不懂怎么说,你说的忘不了的事,我觉得就跟一个人脸上的疤痕一样,忘不了就要治。” 章锦婳愣愣地问:“治哪里?” 张婶一听有戏,急忙道:“忘不了的事,就是心事呗。心事多了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再怎么治,我也不知道,这就要问你了。” 章锦婳若有所思。 心事重重,心里郁闷,不说根源的话,在表象上看,是气不足。 气不足,则神思昏沉,疲倦无力。 想到这里,章锦婳抬起头来:“张婶,我给自己开个方子,您去帮我炖点补气血的羹汤。” 张婶揭开汤盅的盖子:“锦儿,我用当归枸杞红枣炖的山鸡汤,你看对不对?” “对对,张婶,您也会了!” “我看你上次也是喝这个汤之后,脸色就红润了,人也显得白净有精神,我就赶紧先炖上了。” “张婶,现在往夏天走,不用天天炖山鸡汤,体虚不受补,反受其累。两天喝一次就够了。” “那怎么行?要补就得补够了。” 章锦婳笑了,:“把红薯去皮,切大块,加八粒红枣,炖熟了,盛碗的时候放一勺红糖,也是补气血的。” 打她从小,张婶就想把她喂胖,总也没做到,觉得这个食谱太简单了:“锦儿,光吃点红薯就够?有没有吃了能长胖点的?光有气血没有力气也不行。要不,每天给你加一餐,多吃一顿,肯定行。” 章锦婳好像发现了什么:“张婶,你每天做这么多事,你也累吧?” 他们吃得都一样,而且张婶什么事都管,有时候比章锦婳还睡得晚,每天早上不练功,却也跟章锦婳他们同时起来,去厨房烧热水做早饭。 在这之前,章锦婳总觉得张婶做一切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会,理所当然的做得好。 张婶笑:“这么一大摊子事情,必须要做好,责任重大呢。累点也没什么,只要能让你安心的研究医术,写好医书就行了。” “张婶,那你都是跟谁学的呀?” “也没有跟谁学过,就是看着别人怎么做,我自己琢磨琢磨。” “张婶,你看一看就会?天,真厉害!”章锦婳惊叹,她怎么出来不知道张婶这么天才! 张婶笑了:“张婶也不厉害,像认字啊记账啊,都是章仇大人在教别人的时候,我听到了,就记在心里了,没想到你开杏林馆的时候,我试着用,还真的是没记错,章仇大人教的东西那才叫好呢。” 章锦婳有些黯然,端起汤盅,慢慢的舀汤喝。希望气血补足了,心事能冲淡。 第254章 伤药 经过张婶的一番开导,还有一天四顿的羹汤饭食,章锦婳的脸蛋,眼看着一天天的红润起来。 寒食节将近,杏林馆接连几天不营业,章锦婳决定带竹风竹影竹芯上山去采药。 所有带给周子瑜的伤药,她都要亲自过手,从采摘到筛选,甚至碾药粉,绝不假手于人。 上一年的寒食节,在罗汉峰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竹风还记忆犹新:“锦儿,还是去罗汉峰吗?” “不,今年去太白山,去温汤池那里。” 温汤池附近的地衣还有药草,大多是有止血凉血的功效,做伤药最好不过。 竹影笑道:“好哇好哇,我很久没去过太白山了,正好去泡一泡温汤。” 竹青开玩笑道:“你那里是叫泡汤,我看你进去了就是炖汤。”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竹影竹芯天天做厨房做药膳,虽然他俩为了养生很少吃肉食,却还是日复一日的圆润起来,而且越来越像张婶。甚至还有杏林馆的客人问过,竹影和张婶是不是母子。 竹芯道:“天天做那些膳食,闻着都饱了,不吃也长肉。赶紧去泡一泡,解一解腻。” 章锦婳抱了抱张婶:“下次带您也去泡温汤。” “我没那么多讲究,走一百多里地泡个汤,想想都累的慌,我还是呆在家里烧桶热水算了。”张婶摆摆手:“这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梅雨季节快到了,杏林馆千金堂有不少被褥都要趁好天气拿出来洗一洗晾晒干净。 还要买些新出的菜根腌些咸菜酸菜,夏天做酸汤开胃解腻,用来做下粥下饭的小菜也非常受欢迎。 为了顾及客人的讲究,先前买的丫鬟都在千金堂做医女,就不能在杏林馆帮手做杂事。 人手不够了,只能抓紧一切能利用的时间,把该做的事情加紧做好。 千金堂这边,竹青管抓药,顺带着看顾一下内外的护院安全。 至于女科和儿科的病人,只要不是伤重不治倒地不起的,几个小医女都能对付着开个药方。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看病的病人很少,千金堂经常是医女比病人多,门外看热闹的又比千金堂的人还多。 章锦婳也不在意,病人少,正好趁这个空档,召集医女们跟着一起做药。 有竹青指挥着医女们做事,章锦婳很放心,临走前又叮嘱了一遍:“竹青师兄,咱们采买药材的风声放出去了吗?” 竹青点点头:“已经跟那些采药的山民打过招呼了。” 千金堂名声在外,那些以采药为生的山民和城外的村民,都喜欢把采到的珍稀药材卖给千金堂,价格公正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千金堂的章小娘子识货,看到药草就知道是从哪里采的,还会教他们怎么采才不会破坏地皮,来年还能采到更多。 像那些专门供货给太医署和太医院的大药材商,一来有自己专门的工人去采摘药材,二来有欺行霸市的恶习,这些山民采到的珍稀药草往往被当成普通药草收过去。 自从千金堂开了之后,这些采药的散户,就把卖药材给千金堂当作了谋生渠道。 章锦婳满意的点点头:“正好等我们过几天回来,这边也收的差不多了,我再安排统一晾晒。” 药丸药膏都要做,还要提炼药油。 到时候又有得忙了。 章锦婳突然想起来:“竹青师兄,在收一些蜂蜜和蜂巢,还有红色栀子花也要收。” 千金堂的蜜脂油膏特别受欢迎,还有很多小娘子想要胭脂和唇油,章锦婳想在面脂之外,再试制一些去疤痕的面霜。 想来想去,安排的都差不多了。 张婶打保票:“锦儿,你就放心的去吧,这里有我和竹青看着,肯定稳稳当当的。” 章锦婳终于带着竹风他们几个走了。 张婶关了杏林馆的大门,在千金堂的后院,指挥医女们洗被单,晾晒被褥。 又指挥芙蓉去把杏林苑的院子再打扫一边,准备清洗晾晒药草。 看着大伙儿都在忙活,张婶才带着青牛,拉着车去西市买菜。 平常有很多种菜的养鸡鸭鹅的,都愿意给杏林馆送菜上门,基本上都不用张婶外出采买。 来杏林馆的客人,偶尔会有西域来的外邦人士,喜欢吃些味道特殊的调料,只有西市才有得买。 等张婶带着青牛拉着满满一车食材回到杏林馆,看到医女们都坐在千金堂的后院里聊天。 “怎么都不用干活了吗?”张婶眼里不能有闲人。 幽兰道:“张婶,所有的被单都洗好了,院子也都扫干净了,屋子里的抓哦一般等也全部都擦拭好了。” 张婶道:“怎么不去清晰药草?” 幽兰道:“今天还没有人送药草过来呢。” 张婶感到奇怪,走去杏林苑一看,果然,院子里空空如也,就跑去千金堂的前厅找竹青问是怎么回事。 竹青也在纳闷呢,平时没放风声收药材的时候,每天都有一两个山民背着药筐过来问,今天都做了快一天了,一个人影也不见。 对这些采药为生的人来说,长安城的节假日,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张婶想一想:“或许是寒食节,上山踏青的人多,采药的要去深山老林里。那就等等吧,可能明天就有人来。” 这一等,就是三天。 章锦婳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杏林苑的后院,还是空空如也。 章锦婳愣住了:“竹青师兄,怎么回事?” 这三天,竹青也是坐立难安。 第一天没等来人,竹青还坐得住。 第二天还没来人,竹青也忍了。 第三天,竹青跑去东市西市那些大药草商人那里去问,才知道,有人高价收制作伤药的药材,几乎所有的采药散户,都本着而去。 第一天没等来人,竹青还坐得住。 第二天还没来人,竹青也忍了。 第三天,竹青跑去东市西市那些大药草商人那里去问,才知道,有人高价收制作伤药的药材,几乎所有的采药散户,都本着而去。 第255章 对抗 刘青是在太子的授意下,高开了一成的价格收购药材。 大小药商莫不闻风而至。 药藏局的库房堆得满满的,所有的药工都出动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大药商们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一是高价药材做出来的药品,价格肯定会高。二是只有药藏局包圆收购药材的话,很容易在一段时间内形成垄断。 但是嘛,人为财死,谁管得了呢? 药藏局虽然只为东宫服务,但是,药藏局做出来的药品,却可以放在太子名下的药铺里敛财。 先下手为强,总是有好处的。 刘青在制药方面是个天才,他在药藏局简直如鱼得水,那些市面上根本就找不到的医书,在药藏局非常齐全,各类药材也是层出不穷,只要是医书上有的,在药藏局的库房里几乎都能找到。 在这里,他除了做刘家的祖传伤药,还按照医书上的药方配置了不少药丸,可惜他还没有给别人看病的机会,无从得知药丸的药效如何。仅仅从典药那里走销路,病症对不上,反馈又慢,就跟守株待兔差不多。 从千金堂出来,刘青琢磨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去找了太子。 “太子殿下,微臣有一要事禀报,还请太子殿下应允。” “说!” “如今战事将起,军队要用的药材必然会大量增加,据微臣所知,有些将士还会私下在市面上的药铺买些好的药丸药膏随身带着,预防万一。” “嗯。” “太子殿下,去年地动,人心惶惶,据说药草都收的少了。” “说重点。” “太子殿下,微臣有个想法,现在刚好是药草新出的时节,我们趁市面上药草还不多之际,将能收购的药材都收进来,加派人手制作药丸药膏,这样,就能抢占先机,趁着别人家的药丸还没出来,可以卖一个独家。” 太子往椅子的扶手上啪的一拍:“废话,孤的慈仁堂本来就是独一家。” 刘青躬下身去:“太子殿下,如今千金堂的章小娘子做的药丸药膏,在京城也是一绝。” 太子眼色一冷,盯着刘青打量了两下,问道:“你能断了她的路子?” 刘青仍旧低着头答道:“远了不敢说,那边(指秦王)开往洛城的这段时间里,若是药品用完了,就不能及时补给。只有药藏局和慈仁堂才有存货。” 刘青的理由自然是说得很冠冕堂皇。 他的小心思,就是为了断了千金堂的药材来源。 就那几个人,就靠自己去采药,那能采到多少啊,背着几个筐漫山遍野的采药,采的再多,对动辄以数万计的军队来说,还不是杯水车薪嘛。 刘青跟着太子半年多,摸准了太子的脾气,知道如何措辞 才能行得通。 太子就喜欢这一套,立即让刘青着手去办。 刘青二话不说,立即安排人手,一班人去东市西市找药材商,一班人分头去东南西各个城门吆喝收各种药材。 正好跟章锦婳出城的时间错开了。 千金堂突然就陷入了被动。 章锦婳:“竹青师兄,还有别的路子吗?” 竹青已经打探过了:“要么从外地进货,要么找本草堂商议。” “为何要找本草堂商议?”章锦婳不知道除了药藏局还有谁这么牛叉。 “本草堂是东宫名下的药铺。” 章锦婳气得火冒三丈,找本草堂,无异于与虎谋皮。 想不到刘青运气比上一世要好,不但攀上了大树,还越来越接近权利中心,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以她对刘青的了解,刘青绝不会止步于药藏局的监正。 章锦婳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竹青师兄,从外地去进货,要多久?” 竹青道:“附近县城的药材已经没有了,现在,咱们要么往西走蜀道,要么往东走徽州,路程最快也要十天,而且,这还是预着其他人不跟我们去抢药材的前提。” 去十天,回来十天,这还怎么做生意! 章锦婳看着竹青:“难道,除了我们自己去采药,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竹青道:“有,就看锦儿你愿不愿意去做。” “我愿意。”这个时候了,买药材,制药丸,不仅仅是为了周子瑜,她还要扳倒刘青。 想到刘青的为人,章锦婳不寒而栗。 竹青道:“锦儿,太医署那边肯定也有买药材的渠道,你看能不能去找人问问。” 章锦婳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陈医令给忘了呢?还有孙博士呢!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竹青师兄,你提前备好车。” 事不宜迟,章锦婳不敢再耽搁,天不亮就出门了。 马车上了长安城大街。 章锦婳坐在马车上,想着等会儿见到孙博士怎么开口。 竹青敲了敲车窗:“锦儿,你看,对面那个车队,就是去本草堂的。” 章锦婳撩起车帘,探头往外看。 在黎明的曙光中,七辆堆得冒尖的板车,拉车的推车的一共十来个苦力,正匆匆的往东市的方向走。 空气中飘来药草的清香,应该是刚采下来的。 章锦婳嗅到沾着露水的泥土味道:“竹青师兄,他们这些草药草都是拔出来的啊!” 急功近利的采法,就是一把一把往外薅,成熟的与未成熟的混在一起,导致第二第三年无药可采,更严重一点的后果就是破坏植被,这一片方圆数十里都不再长这种药草。 这些药性参差不齐的药草混在一起,药效也是大打折扣。 章锦婳不由的露出心痛的表情。 竹青看着车队的方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要说一成的利益,哪怕只多一分的利益,也多的是人往前扑。” 为了填饱肚子,谁还管药性管什么土壤的养护,穷人才没那些讲究。 至于来年有没有药草可以采,那是老天爷的事。 带有恶意的想法,在一开始,在各个环节,就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伤害。 到了太医署的百草园,章锦婳见到了同样感到愤慨的孙博士。 “就是前几年躲避战事的流民在山上,采野菜摘树叶充饥,也不至于这么践踏山上的一草一木。这会惹怒山神的!” 第266章 柳暗花明 太子府的事,谁管得了呢? 没有数年的研究证据,谁信你?明年后年没有药草可采,到底是人祸还是天灾,谁说的清呢? 孙博士一连串的牢骚,统统在章锦婳面前发泄出来:“这个事情我也是前天才知道,听说陈医令写了折子,准备今天上朝的时候参上一本。” “皇上会怎么处理?” “唉,估计不会处理。我让原汁去东市打探过了,人家本草堂门前车来车往,明摆着什么也不顾忌。” “唉!”章锦婳无奈的叹口气。 孙博士这才想起来问:“章国助,你今天来授课吗?我记得你的课时是四天后的。” 章锦婳到太医署授课的时间,孙博士记得一清二楚,章锦婳在课余的所有时间,都被这些博士和助教围着请教问题。所以,孙博士根本就想不到章锦婳到太医署还能有别的事情。 “唉,说来惭愧,”章锦婳苦笑一声,说明来意:“我也是为了药草的事情才来的。孟章也接了订单,要做一批伤药,可是现在被搞了个措手不及。虽说我自己也能采药,或者去外地进货,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孙博士立即问:“你要什么药草?只要我的百草园里有的,我都想办法弄给你。” 百草园,顾名思义,品种多,却不见得数量多,章锦婳在百草园里走过多次,也熟悉得很,只能摇头:“根本就不够啊!我要做的数量极大,几十万粒的量呢。” 孙博士吓一跳,随即明白了,几十万粒的订单,除了军队,再也没有什么病症需要如此大量的药材:“啊呀,这么多啊!那就要问问尚药局了。” “尚药局?” “对呀!尚药局的奉御范大人,与陈医令相熟,等下陈医令回来,一定可以问到。” 章锦婳低头算了一下,等陈医令回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去找范奉御,这样一来,又要耽误几天。 她无心多停留,随即告辞:“孙博士,我还有要事,先告辞。名帖我留下,请代我交给陈医令。” 不顾孙博士的挽留,章锦婳匆匆离开百草园。 竹青问:“锦儿,现在去哪里?” 章锦婳道:“竹青师兄,尚药局在哪里?我想要找尚药局的奉御。” 她真的急了,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恨不得一步到位。 竹青想了想,出了个主意:“锦儿,要不,咱们去找周大人吧,周大人在朝中,说不定也认识尚药局的奉御。” 章锦婳的名气虽然大,却也不见得人人都趋之若鹜。没有更高一级的官员带路引见,可能连门都进不了。 更何况这么敏感的时刻,章锦婳出现在尚药局门前,任谁都知道她想干嘛,帮助章锦婳就是跟太子对着干。 跟太子对着干就是跟皇上对着干。 拿着皇家的俸禄,跟皇上对着干,谁敢犯傻啊! 章锦婳一听:“有道理!竹青师兄,咱们立即去周大人那里。” 竹青立即吩咐车夫:“去太府寺。” 亏得章锦婳在太医署授课,有皇城里的通行令牌,这才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太府寺。 到了太府寺门口,恰好周正义下了早朝,也走到了门口。 章锦婳下了马车,迎面见到周正义,顿时觉得心里一暖,急走两步,上前行礼:“周寺卿!” 见到了相熟的长辈,章锦婳心里就踏实多了。 周正义在早朝的时候,已经听了太医署上奏的折子,还有言谏官也参了几本,都是在说药藏局和本草堂高价收药材的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 周正义现在是绑在秦王这条绳子上的,长子又随着秦王殿下出征,没有伤药,让那些军医怎么治?战场上,伤药也是战斗力啊! 还没下朝,周正义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出了大殿,他特意等了一会,邀请马庆丰给跟他一起回太府寺,共同商议。 章锦婳的话音刚落,就见马庆丰从周正义的身后探出头来,笑道:“章小娘子,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周正义轻咳一声:“先随我进去。” 皇城内,人人皆有可能是探子,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人无限揣测,还是小心为上。 太府寺卿的书房宽敞明亮,布置得十分精致。 章锦婳走进去,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真漂亮啊!” 马庆丰笑道:“章小娘子,这里可是皇城内第一富裕之地!何止是漂亮啊,简直就是低调的奢华!” 周正义无语:“我一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前任太府寺卿是个极其有品位的人,所用的一桌一椅一纸一笔,无不精致讲究,想必其家里肯定更奢华。对周正义来说,他才不稀罕这些,太精致的物品,常常让他有说不出的郁闷。 章锦婳见周正义语气不佳,只好解释:“周寺卿,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正义也不想吓到章锦婳,就对她微微一笑:“章小娘子,这是我与马侍郎之间的玩笑而已。” 马庆丰嘿嘿笑:“好了好了,说正事吧!” 章锦婳正色,把这三天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马庆丰竖起大拇指:“章小娘子,你做的对!找尚药局就对了!” 章锦婳也高兴:“是吗?这也是人家指点我的。” 周正义道:“你晓得先来找马侍郎,才真聪明。” 章锦婳有点意外,她也是急了,凭着直觉找人,没想到,并没有什么曲折,只拐了一个弯就找到了。 马庆丰跟尚药局有什么关系呢? 章锦婳不解的看看马庆丰,又看回周正义。 周正义的眼神带有赞赏:“章小娘子,尚药局的范奉御,是马侍郎的同乡,又是同窗。” 章锦婳意外极了:“天!” 太神了,她只说了上一句,周大人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呢! 这就是张婶说的有智慧吧? 瑜兄的善解人意,也是像周大人吗? 马庆丰接口道:“范奉御被皇上留下问话了。等他出了来,我即刻去尚药局拜访。” 第257章 添乱 越着急,事儿越多,心越急,事儿越添乱。 章锦婳对此深有体会。 在周正义那里,马庆丰拍着胸脯说去尚药局堵孙奉御,一定想办法把人带到杏林馆来。 这么敏感的时候,若是章锦婳出现在尚药局,一来太惹人注目,二来也显得章锦婳太明目张胆。 有了马庆丰和周正义的保证,章锦婳的心,已经淡定了一半。 章锦婳吸取了之前夜不能寐而导致总是出差错的教训,尽量放松,打坐也静不下心,索性吃了一点助眠的药丸,安安心心的睡大觉。 谁知道,一大早打了五禽戏之后,还没吃早饭,竹青就过来告知:“锦儿,千金堂的十个号都满了。” 章锦婳原本计划上午就在书房里看看书,毕竟,千金堂好久都没有一下子就把号给约满的。 “竹青师兄,铃兰不能应付吗?” 竹青道:“看样子,有两个是贵族家的婆子代主家来约号的,我看她们拿了号码牌,立即就去门外让人快马回去报信。其余几个,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妇人,年纪和打扮还有说话,都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其实,竹青已经怀疑这些人是故意扎堆来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就是怕章锦婳的情绪受影响。 有时候,一上午十个号,章锦婳一个时辰就看完了,只让医女们去煎药,给这些病患服用就行。有时候,有些病患需要看得细致,看完病后回家去要怎么服药怎么药洗,都要交代得事无巨细,十个号常常看到过了午时还没看完。 自从千金堂公布了六不治原则之后,门前络绎不绝的情况才有所改观。 章锦婳教了医女们推拿术,经常会有贵妇们相约着前来,像这样的情况,章锦婳只要把个平安脉,开瓶药油,让医女们去做,她只要在医治间里坐镇就能收到效果。 可是今天情况不一样,她心里还不是特别踏实。 章锦婳犹豫不决:“竹青师兄,我今天很想把病患推到明天。” 就像上次一样,推迟再来的病患,千金堂减半收诊金。 张婶送饭食过来刚好听到,就劝到:“锦儿,还是去诊治吧。万一你明天有别的事情呢?再说了,你等人的时候又胡思乱想,还不如忙碌一点,还更安心。” 张婶跟章锦婳把话说开了之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顺着章锦婳的心意了,反而会督促章锦婳面对所有的人和事。 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光明白大道理又不去做,就会像章仇大人一样,始终还是受人牵制。 章锦婳瞬时明白了张婶的意思:“好,我吃了早饭就去。” 张婶很高兴章锦婳的进步,把汤盅推过去:“锦儿,这是天山雪莲红枣汤,灵芝汤在火上炖着呢,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坐堂。杏林馆那边的午宴,我会多准备一桌的食材。” 听说马庆丰和周正义要来,还要带更重要的客人来,张婶也是如临大敌,凡事都预备妥帖,只等章锦婳随时发话。 天山雪莲果具有开胃健脾的功效,和大红枣一起隔水炖汤,可以健脾暖胃补气血。 章锦婳喝了汤,再吃雪莲果,鲜脆的口感还在,忍不住赞道:“今天这道汤,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张婶笑道:“厨房里还有,这是在西市那里看到的,就是专卖西域调料的那间铺子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番薯呢。” 天山雪莲果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和矿物质,生吃或者熟食,都能清热退火。 而且,天山雪莲果还含有大量的水溶性纤维,又不含淀粉,对治便秘十分有效。 “张婶,这个雪莲果,可以剁碎了蒸肉饼,你多剁点猪肉馅备着。” 张婶笑眯眯的答应:“好嘞,我记着了。” 看来,敦促章锦婳的做法,是正确的。 章锦婳用过早饭,回房间换了一身轻便利索的素色襦裙,梳了最简单的双环髻,只在发上压了两支玉兰钗,未施粉黛,就这么往千金堂去了。 刚在她的医治间坐下,铃兰就进来了,神色有些紧张:“章小娘子,今天来拿号的这些人,一看就都挺内行的。” “怎么个内行法?” “我也说不好,反正,”铃兰的声音都开始紧张:“她们不像普通的病人,像是有心来找茬的。” 章锦婳的面色立即变得严肃,一听到有心找茬,她马上就想到是不是刘青故意找人来捣乱的。 如果是这样,不看也罢。 章锦婳的声音刻意透着冷淡,不想让铃兰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情绪:“铃兰,你去叫芙蓉过来做助手。” 铃兰松了一口气,芙蓉年纪比她们大,特别善于推挡病患的无理要求,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芙蓉把小青牛交给青牛看着,乐颠颠的跑来:“章小娘子,您先交代我一会儿该怎么说。” 章锦婳弯弯嘴角:“我也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情况。只不过,今天我想在午时之前结束诊治。你替我掌握好时间就行。” “好嘞,章小娘子您请放心。”芙蓉高兴的答道:“包在我身上。” 有些贵妇贵女,特别矫情,事事非要章锦婳亲自动手。 可是,章锦婳还要主理杏林馆,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替她们清洗外科呢。不是不肯做,而是要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因为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芙蓉特别谨慎,从第一个女病人进来号脉,芙蓉就时刻警惕着这些人找茬挑事儿。 头两个病人没什么大碍,无非是妇科清洁度不够,引起的轻度炎症。这样的病患,章锦婳会看着人来酌情推荐,在服药之外,再用药水清洗女部。 像今天这两个病患,还没等章锦婳想好要不要推荐的时候,就主动提出要用药水清洗女部之后再上药膏。 换做平时,章锦婳会很高兴,顺势就让医女们去做。 她今天总想着要提防刘青派人来添乱,就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病人。 这一看,还真看出问题来了。 第258章 出路 章锦婳仔细看着面前的女病人。 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细皮嫩肉的,偏偏又只穿着粗布衣裙,言行举止,看起来又很符合礼仪。 那女病人被章锦婳盯得心慌:“章小娘子,我的脸色有什么不对吗?” 章锦婳随口答道:“嗯,我看着你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病人急忙道:“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会看着我面熟呢?” 章锦婳没听出语病,芙蓉开口了:“我们章小娘子说你看起来面熟,就肯定是见过你。” 女病人急急摆手:“我是听说章小娘子的女科伤药特别好才来的,我真的没见过章小娘子。” 这个反应,跟平常那些第一次见到章锦婳的病患完全不一样。 真的听说章锦婳的医术很神奇的人,见到章锦婳,绝大部分是敬仰外带着羡慕和好奇,而不是这种欲盖弥彰的否认。 有了芙蓉的提醒,章锦婳一摆手:“芙蓉,安排幽兰去给这位娘子用药。” 女病人一惊:“不是章小娘子给我用药?” 芙蓉在一旁解释:“我们章小娘子只把脉问诊,开药方。” 女病人脱口而出:“可是,章小娘子不是会给那些孩童亲自喂药清洗吗?” 芙蓉又解释道:“我们章小娘子还会给男子接骨治断腿,所以,她不会给病患用药。” 女病人脸红了。 从心理上来说,不管是谁,都希望医生只给自己用药。绝大部分人是会自动屏蔽医生要给其他人医治的这个事实。 铃兰进来,把女病人带了出去。 章锦婳给了芙蓉一个赞赏的眼神:“芙蓉,你说的好!” 芙蓉笑道:“章小娘子,你这样说,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芙蓉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因祖父受牵连,全家老小被发配的发配,发卖的发卖,芙蓉先是被卖去青楼,因年纪小,长相又极其一般,只被安排做些浆洗缝补的杂事。常年听那些特殊行业的女子议论如何拿捏客人,听了不少。后来随着战乱,从青楼逃出来,随着逃难的人群进了长安城,辗转被章锦婳救下。芙蓉一开始还只想着勤劳些多做些事来报答章锦婳,后来见千金堂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懂得拒绝为何物,就自告奋勇的替章锦婳出声来推却刁蛮的病人。 就这样,十个号,在芙蓉的给力言谈中,一个个都顺利的解决了。该用药的用药,该服药的服药,该推拿的推拿。 果然在午时之前,章锦婳就可以脱身了。 章锦婳到前厅转了一圈,还有好几个病人都还没结束医治,走过去药柜前:“竹青师兄,这边你看的过来吗?” 竹青点点头:“没问题,你去忙你的吧。” 章锦婳必须得走了,马庆丰他们已经到了,她还要赶紧去换衣服呢。 毕竟,她还是秦王府国子助教,太医署的女医科博士,虽然没有在吏部登记在册,可也是得到了皇上认可的。 没有朝服没有官服,秦王府还是赏了不少锦缎的。 大伙都在忙,没有闲人,章锦婳自己换了青锦直裾,梳了圆髻,戴了青纱冠,因为身体已经发育良好,还特意绑紧了胸前的布带,没有系腰带。 匆匆走去茶室向众人赔礼:“孟章来迟一步,让诸位久等了,请恕罪。” 马庆丰笑道:“何罪之有!章小娘子,这位就是范奉御,是我最好的弟兄。” 章锦婳急忙上前作揖:“久闻范奉御大名,孟章在此有礼了!” 范奉御没想到马庆丰会这样介绍自己,如此不见外,看来,章小娘子也不是外人啊:“章小娘子客气了!范某早闻章小娘子是神医圣手,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 马庆丰笑道:“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这样客气来客气去了。章小娘子,快些泡壶好茶来,范奉御眼馋很久了才是真的。” 章锦婳微微一笑:“孟章前两天去太白山采了茶叶,连夜炒了一斤出来,正好请诸位大人试试。” 范奉御惊道:“章小娘子还会炒茶叶?” 周正义道:“怎么,茶叶是炒出来的?” 马庆丰先落座:“你们是来喝茶的,又不是来听课的。” 众人哈哈笑着入座。 章锦婳在太白山采的茶叶,都是几百年的老茶树,叶尖刚刚冒出来,都是卷心的芽尖。 她特意炒了一斤绿茶。 绿茶研磨成粉,再用八十度的热水冲开之后,药性完全都融在了茶汤里,功效最佳。 范奉御虽然也是江南人,却比马庆丰出来得要早,在北地久了,更喜欢吃大鱼大肉,吃得肚子又肥又圆,用今天的话来讲,一看就是个三高人士。 大鱼大肉最耗身体,范奉御看上去就比马庆丰要老了好几岁,二人根本就不像同龄人。 章锦婳将绿茶泡的比较浓:“范奉御,您试一试。” 范奉御端起茶汤,鲜亮的绿色,已经十分养眼,他一口气连闷三碗,头上渗出冷汗:“咦?怎么,这茶,还会醉人哪?”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猛地喝到这么高能量的绿茶,血糖浓度一下子就被拉低了。 章锦婳微微一笑:“吃点糕点。” 糕点是张婶用天山雪莲果剁碎了蒸的米糕,甜而不腻。 范奉御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咽下之后,眼睛一亮,接二连三,干掉了一整盘糕点。 马庆丰都看直了:“范奉御,你这是匹夫之食啊!” 章锦婳笑笑:“还有,我叫人再来一盘。” 范奉御放下糕点盘子,差点就要舔手指:“不用了,我还想留点肚子吃饭。” 周正义给马庆丰使了个眼色,快点问正事。 马庆丰会意:“范奉御,皇上昨天没赏你御膳吗?你一会儿还要跟我们抢食吗?” 范奉御点着茶碗:“章小娘子,再来!” 章锦婳抿嘴偷乐,这回把茶汤冲淡了一些。 范奉御又喝了两碗茶汤,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抚着肚皮:“唉,什么御膳呢!皇上都快被言官的折子气疯了。” 马庆丰不动声色的问:“那有什么好气的?” 范奉御道:“唉,我那儿现在都没有什么药材了。” 第259章 指路 范奉御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 难道说,太子连尚药局的路都敢挡? 这个恃宠而骄,似乎有点过了。 周正义望了一眼马庆丰,转头盯住了范奉御。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皇上那么疼爱太子,凡事相商,此事必有后手。 果然,接下来范奉御的话锋一转:“皇上要我全力支持药藏局。” 周正义冷笑一声。 这根本就是继续纵容太子! 范奉御一摊手:“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个回答,倒也在章锦婳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难免会失望。 章锦婳极力掩饰心中的深深失落。 可是,就以她的稚嫩,如何瞒的过在座的几个老狐狸。 范奉御是个人精,他很早就听说了章锦婳的神医传奇,也暗暗派人打探过千金堂的医术,一直就想找机会来见识见识。 可惜,今天来的时机不对。 要不是看在马庆丰的面子上,他才不会来呢。 好就好在他是个吃货。 何以解忧,唯有大吃大喝。 杏林馆的好茶好饭,无一不让范奉御大呼过瘾。 看在这些吃食的份上,范奉御一上来就说了大实话。 要怪就怪皇上去吧! 周正义对皇上最了解,从“全力支持药藏局”这句话,听出了契机,皇上这是想制约秦王的气焰。 人家都是父子联手,偏偏皇上对秦王是诸多顾忌和打击。 “范奉御,听说药藏局的监正在张罗这事?” 刘青如今是药藏局的大红人,高价收药材也是建唐以来的头一出。 那些看风使舵的人,已经开始转向了。 周正义在同僚那里听说过刘青的来历,且有好事者将太子看重刘青一事衍生了许多版本。 谁也没预料到刘青整了这么一出。 对太子来说,这事儿操作得好就是太子的高瞻远瞩,这事儿要是把持不好,可以把刘青甩出来顶锅,反正收来的药材做好的药品都跑不掉,钱财稳落袋中。 “范奉御,听说刘监正现在很露脸啊!”周正义故意刺激范奉御:“以后殿下上位,刘监正到时候不是殿中监就是殿中少监啊!” 在官场上,被人后来者居上,是件敢怒不敢言的事。 那些单纯的文人以为资历熬够了就能顺水推舟的坐到长官的位置,很多人直到亲历其事,还会愤愤不平。 说起来,范奉御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他与马庆丰同窗八年,也是学富五车,论资历论人缘,无不是渐入佳境。 谁知道,半途生变。 眼下这事,说不好就影响了他的前程。 范奉御才不想全力支持刘青呢! “后生可畏啊!”范奉御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呵呵。” 马庆丰顺势接下话头:“对对对,自古英雄出少年。章国助的确当得起啊!” 范奉御一怔,挑眉看着马庆丰。 马庆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范奉御的碗里:“你看你是要大朵快颐,还是要躺在砧板上。” 这么明显的暗示,范奉御再不明白,那就白跟马庆丰好了。 他不能不配合药藏局,总得有人不配合啊! 若是真有人能不配合,他也乐见其成。 念及此,范奉御大口吃掉嫩滑的鱼肉:“鲜美呀!堪称天下第二!” 马庆丰笑问:“咦,天下第一鲜美在哪里?” 范奉御道:“第一么,不瞒你们说,是我沾了平阳公主的光,在周至县吃的。” 章锦婳听到平阳公主和周至县,立即就想到了平定道人。 马庆丰连连催问:“哎呀,你就不要卖关子啦!” 范奉御嘿嘿笑了几声:“平阳公主登楼观台拜访平定道长,在山间溪水中捕捉的鱼,味道鲜美,终生难忘啊!” 一边说一边现出陶醉不已的神色。 “哦!”马庆丰恍然大悟:“平定道长的大名,我早有听闻,据说在平定道长所经之处,草木旺盛,鲜花盛开。想不到,鱼虾也如此鲜美呀!” 周正义道:“平定道长是个奇人,听闻他可以草木皆兵。当年平阳公主能以一介女流稳稳当当守住长安城周边,与父兄配合作战,都是平定道长助其一臂之力。” 章锦婳还是第一次听说平定道长的神奇,大为惊讶,她在终南山,居然没听说过,师祖也没有提起过。 她去了两次楼观台,也没有把平定道长和平阳公主联系到一块去:“如今皇上在大力修建道观,难道是平阳公主力荐的吗?” 周正义点点头:“正是!上次平阳公主返京,就是为此事。” 章锦婳好生羡慕:“皇上如此看重平阳公主!” 周正义道:“你可知平阳公主封号的来历吗?皇上渡过黄河之前,关中地区都是平阳公主打下的。要不然,皇上攻下大兴,起码还要晚个三五年。” 章锦婳听呆了,原来,平阳公主比传说中还要更伟大。 周正义接着说道:“建唐第一场庆功宴,皇上就将自己这位才略出众的爱女封为‘平阳公主’。‘平阳’,谐音‘平杨’,这个封号表明皇上认为她是平定隋朝的首席功臣之一。” “哇!”章锦婳忍不住轻声惊叹:“那么美的公主,居然是豪杰中的豪杰!” 马庆丰笑道:“平定道长才是真豪杰!” 章锦婳一拍额头:“对对对!” 差点又跑题了! 有人指路,有人带路,再跑歪就不应该了。 章锦婳知道该怎么办了。 宾主尽欢,兴尽而散。 周正义离开之后,等马庆丰和范奉御走远了,特意又绕回杏林馆。 “锦儿,你去楼观台找平定道长,我派四个随从给你,罗庆你是认识的,你有什么事尽管指挥,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如今是特殊时期,章锦婳和千金堂就是本草堂的对手,肯定有潜在的危险,必须想办法保证章锦婳的安全。罗庆跟随周正义多年,身手极好,又极忠心,带上几个精挑细选的长随跟着章锦婳,周正义才能放心。 章锦婳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若是她带人去了楼观台,千金堂和杏林馆就剩张婶和几个医女,根本就扛不住,于是作揖感谢:“多谢周大人相助!” 第260章 转折 章锦婳没有迟疑,稍微收拾了一点行装就出发了。 紧赶慢赶,唯一耽误时间的,就是她的骑术。章锦婳还是只会慢行,不会跑马。 赶到周至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 此时进城,必定惊动不少人。 章锦婳咬牙:“你们累不累?要不然就连夜上山。” 罗庆道:“小的们倒是不累。只是不知山上的野兽是否凶猛。” 既要防暗箭,又要防野兽,寡不敌众啊。 竹青道:“如今修建道观,人来人往,野兽不跑,就成了锅中食,何来凶猛?” 众人笑将起来。 于是一行七人,顺着已经修建好的山石小道,漏夜登山。 刚下过小雨的山间小路,空气湿润,夜色微凉。 章锦婳掏出药瓶递给竹青:“竹青师兄,这是防瘴气的药丸,一人含一粒在舌下。” 罗庆等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章小娘子的药丸,可以长生不老的神奇药丸,终于得以一尝为快。 罗庆跟他的几个同卫,怀着神圣敬仰的心情,各含了一粒药丸在舌下,丝丝清凉甘甜漫延在口中,顿觉神清气爽。 竹青又道:“诸位,再往上走十里路,就有一道山泉,可以在那里歇息,吃些干粮,再把马喂一喂。” 一路无话。 等众人不紧不慢到达竹青所说的山涧边的空地时,已经有两名小道士坐在那里。 见众人过来,小道士上前行礼:“请问,来者可是千金堂的章神医?” 章锦婳急忙跳下马,想要上前回礼,不想骑马太久,两腿发麻,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竹青代她答道:“请问二位道兄从何而来?” 小道士道答:“在下听雨,这位是我的师兄听风,我家师父师父平定道长让我二人在此等候京城来的章神医。” 罗庆跟着周正义出生入死多年,也学得几招,遇事须要分清敌友,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毕竟,刚上山就被人识破身份,也有可能是追兵的缓敌之计,贸然答应,再跟着走,等于白白送死。当即抢先问道: “平定道长是何人?章神医又是何人?” 听风朗声笑:“果然,师父说,罗勇士必定会有疑问。” 听雨也跟着朗声笑:“师父说,只要跟章神医提起崖柏树王即可。” 这句话就像接头暗号一般,打消了章锦婳的疑虑:“二位道兄,请问,平定道长是如何得知我们会来的?” 听雨挠挠头:“我本来已经在歇息,师父让我们二人赶紧迎接章神医。” 章锦婳作揖:“多谢二位道兄,我们一路赶来,人倦马乏,在此稍事歇息再走,如何?” 听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灵芝:“章神医,师父说,可以用这灵芝煮热汤,饮用后可以去乏。” 章锦婳再次道声多谢,接过灵芝,转头让竹青生火架锅。 罗庆在一旁看着,心里牢记周正义的叮嘱,只喝自己带的水,不得吃喝章锦婳以外的人给的任何食物。 在见到平定道长之前,他们兄弟几人,必须严守铁律。 章锦婳见罗庆等人不肯喝灵芝汤,也不勉强,倒是听风听雨二人喝着灵芝汤,笑嘻嘻的聊天:“这是师父采的灵芝仙子,百年才得一支,咱们真是沾了章神医的光啊!” 罗庆听了,自然有些心动,可还是保持着警觉,不时地打量着章锦婳和听风听雨,还支楞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章锦婳从小就在终南山行走,又经常在山中采药,对于危险性也是十分敏感的,对于听风听雨的出现,她有一种纯粹的信任,在喝了灵芝汤后,更是深信不疑。 “二位道兄,我之前在清风道观,并未见过你们。” 听风道:“章神医,我也没见过你呀!但是,我师父有位老友,经常提起你。” 章锦婳心中一动:“哦?还有人认识我?” 听雨道:“听风,你是说孙道人吗?” 听风道:“是呀!这支灵芝仙子就是孙道人送给师父的!” 章锦婳一听,激动不已,转头看看竹青竹芯,在他们的眼中,也看到了惊喜之色。 孙道人,肯定就是师祖! 章锦婳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上山顶:“听风道兄,请问,孙道人还在清风道观吗?” “在呀!这几天孙道人都在和我师父在谈经论道。” “听风道兄,咱们可以开始赶路了。”章锦婳想了想转头又问:“竹青师兄,你可以让匹马给听风听雨道兄吗?” 听风道:“章神医,我们师兄弟从来都是一双脚来去,绝不输马力。” 就这样,七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九个人,连走带跑,在黎明时分到达了清风观。 孙圣手背着手站在道观前,一身青布道袍,还真像个游方道士,除了那一脸和熙的笑容。 章锦婳扑过去:“孙道人!” 孙圣手哈哈笑:“章神医,认出灵芝仙子了?” 章锦婳老老实实的答:“没有!” 她又急又累,的确没有认出灵芝,全凭着对平定道长的信任,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平平安安见到平定道长,才毫不怀疑的煮了灵芝汤。 孙圣手打趣:“你就不怕听风他们带歪路?” 罗庆已经猜出这个孙道人就是孙圣手,不好意思的上前行礼:“孙道人,请恕在下有眼无珠。” 孙圣手扫了罗庆几人一眼:“做得好,回头让章神医给你们打赏。” 要保护好章锦婳,这种小心谨慎是必须的。 听风听雨带着竹青罗庆他们去歇息,孙圣手则带着章锦婳去见平定道长。 “锦儿,你有什么心思,平定道长都能帮你解决。” 章锦婳行大礼:“平定道长在上,请受孟章一拜!多谢道长一路派人相送。” 刚才一路上都没有任何虫兽出现,犹入无人之境,如履平地,实在是太顺利了。 尤其是听了周正义介绍之后,章锦婳对平定道长更是仰慕。 平定道长轻轻一笑:“章神医,你深得孙道人真传,只要孙道人一句话,贫道必听使唤。” 孙圣手大笑:“我要是能使唤你,就去做皇上了!” 第261章 豪情 平定道长在终南山多年,是终南山一带的道人领袖,号召力极强。 从外表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只要坐在他面前,就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沉静气势所折服。 章锦婳带着几分焦虑几分委屈,将自己收不到药材的经过,还有从范奉御那里听来的话一一叙说。 平定道长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不时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完全理解。 章锦婳越说越顺溜,越说越安心,她忍不住想,既然平定道长可以帮平阳公主打下关中,那么,收药材这种事情,对平定道长来说也不在话下吧? 平定道长等章锦婳说完之后,一直保持着静默。 章锦婳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不紧张,却也没有了任何想法。 此刻的她,只是一心一意地,虔诚地盼望着可以采到足够的药材。 平定道长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问道:“采不到药材,对千金堂有影响吗?” 章锦婳摇摇头:“没有影响。” 平定道长又问:“既然没有影响,那你为何还会这么着急?” 章锦婳顿住,她总不能说是私心里希望周子瑜不要受伤吧,总不能说不希望刘青得志吧。 平定道长的目光清澈,深邃,像是能直达她的内心。 章锦婳内心突然涌出一阵豪情,她想,若是像母亲那样,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心中是不是就会有付出的幸福感呢? 她不禁脱口而出:“将士出征,总有流血负伤,没有医药怎么行?多一颗药丸,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现在这件事,你要做的话也是费力不讨好!” 还要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 “我是医者,我总要尽自己的本分,为受伤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得好!”平定道长看过来,目光如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章锦婳谦虚道:“孟章不才,唯愿以身先行。” 平定道长则笑着对孙圣手道:“孙圣手,这一点,你的徒孙终于做到了。” 孙圣手笑叹:“惭愧呀惭愧!” 在外界去寻求,不如从自己做起。 章锦婳心潮澎湃,并未留意师祖与平定道长在打什么哑谜。 平定道长看看章锦婳:“”能者为师,得多助也。若是给你找来药材,你做得过来吗?” 章锦婳点点头道:“只要有药材,再多找几个人,我就能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来。” 她已经想好了,现在所有进京城的药材,都会被药藏局和尚药局包揽,她是万万不能回千金堂去制药。 目前只能是哪里有药材,就在哪里制作,做好药丸,再想法子送给周子瑜去。 平定道长赞许的点点头:“好,我在周至县城外的郭家村有个空着的大宅院,你带人去那里制药丸吧。你做好所有的准备,等着收药草吧!” 平定道长在终南山说得上是一呼百应,他一声号令下去,方圆百里的道人,都会应声出动。 章锦婳又惊又喜,郑重谢过平定道长,带人匆匆赶往郭家村,清扫庭院,把熬药蒸药的锅碗瓢盆清洗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就有道士陆陆续续背着药筐前来送药草,宅院很快就堆起几个草堆。 章锦婳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药草的来历,指挥着竹青罗庆他们分类挑捡,清洗蒸煮。 把药草晒干再碾碎成粉搓成药丸,制作周期太长,章锦婳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把药草熬成浓浓的药汁,加上师祖孙圣手特制的粉末,直接搓成药丸,用小火慢慢烤干,把十几天的制作期,缩短成短短的十几个时辰。 还有孙圣手在一旁监工把关,章锦婳的制药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就这样连轴转忙了几天,章锦婳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终于做出来足够二十万大军使用的药丸。 原本只是一个亲人间的馈赠,变成了集体行动,意义已经完全升华了。 等太子府的人收到风声前来郭家村的时候,章锦婳早已经带着人马带着药丸离开了周至县,踏上了前往商州的路。 不能走京城,不能走潼关,只能在终南山里走小路。 平定道长召唤了一百多个道人,带着药品,肩扛手提,跟随章锦婳前去追随秦王的军队。 山路崎岖,道人们只能不步行,从周至县前往商州城,这一走,就走了十来天。 章锦婳第一次带着这么多人出行,第一次像个真正的首领一样,指挥团队作战。 好在罗庆有作战行军的经验,跟在章锦婳身边,出了不少力。 眼看着就要到商州城了,罗庆叫了一个小道士,背了一筐新鲜药草,先行去城里打探消息。 他们一行人太扎眼,走出去必定会引起轰动。 小道士去了好几个时辰,回来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章小娘子,那些从洛城出来的人说,洛城周围进城的道路已经开始宵禁封路,洛城只出不进。” 王世充收到秦王欲攻打洛城的消息,立即进入全线戒备,据说想飞进洛城的苍蝇都要被扯下个翅膀才能放。 章锦婳蹙眉:“有没有打听到秦王的军队在哪里?” 小道士挠了挠头:“好像说是在潼关附近。” 罗庆把章锦婳拉到一边,低声道:“章小娘子,周将军他们不可能退回潼关的。不如我带一个人,快马加鞭去潼关附近的官道上去打探一番。” 道听途说的消息,谁也无法分辨真实性到底有几成。 事到如今,章锦婳也只好就地安营扎寨。 罗庆带着罗平走了,留下罗远罗定护卫章锦婳。 章锦婳忆起前世混在军队里一起向洛城进发,打一打停一停,这场战事对峙了很久。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是谁带领的队伍,只记得一个副将名叫林远致的。 她拼命的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是不是秦王的军队,她只记得,每天都有人伤重不治,每天都有人当逃兵。越接近洛城,军队的人越少,那个林副将,也死于攻打洛城之战。 第262章 惊变 章锦婳痛恨自己曾经的不闻世事。 从前的她只想着远离麻烦,遇事一味逃避,最终还是殃及自身。 在罗庆回来之前,她必须确保药物的安全,确保全部随行人员的安危。 “罗远,你们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怎么做的?”章锦婳不懂就问。 罗远道:“我们要么在山上找山洞或者平地驻扎,要么就去找跑光了人的村子里驻扎,把药物统一安放,专人保管,其余的人都要备上防身的兵器,分队守卫粮草和众人的安全。” 章锦婳完全不懂,索性放权:“罗远,那你现在负责做这件事,挑几个道兄给你帮手。” 时事太乱,到处都有义军,有流民,更要提防山贼。 不想不知道,一想还真是四面楚歌。 章锦婳庆幸自己身边还跟着不少能人。 在商州城外,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座庄子,土地荒芜房屋破败。 好在这些人都是久在荒郊野外生存,很快就收拾好了安顿的地方。 竹青道:“锦儿,从商州往洛城去,都是官道,若想加快脚程,就要找几辆马车,这样才能保存体力,顺利的找到周将军他们。” 平定道长派来帮忙的道人中,有不少人做平民打扮的时候,官兵也无法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因此,章锦婳他们若是扮做商队,几乎也可以假乱真。 商议好这个对策,章锦婳他们在庄子里住了五六天,终于等回了罗庆。 罗庆带来的消息,有点不妙:“章小娘子,秦王殿下已经带兵前往夏县,攻打洛城的事,暂且推后。” 章锦婳关心的是周子瑜在哪:“周将军呢?” 罗庆道:“周将军随着李将军去了益州。” 益州在长安城西南方向,章锦婳他们现在是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两地相距几百里,说远不远,要想快马过去,走山路也要十来天。 章锦婳觉得,自己不能在商州城外傻等。 她召集了道人中的小头目听松道长等人商议计策,最终决定,将药丸掩埋封存,由听松道长带人留守此地,章锦婳带着竹青罗庆等人回京城,打探消息。 就这样,章锦婳只带了两箱药丸回京。 为了不引起注目,还特意让听雨听风假扮给京城里道观送菜送柴火,把两箱药丸送到了周府。 章锦婳则轻装带着竹青竹芯回到了杏林馆。 她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京城里的变化却是更让她猝不及防。 往日里人人艳羡的杏林馆和千金堂,此际冷冷清清,门上盖着大红官印的封条,触目惊心。 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张婶她们呢? 章锦婳惊疑不定,愣在大门口。 竹青瞬间反应过来,此地不宜久留,给竹芯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的架起章锦婳的胳膊,迅速地离开了千金堂。 章锦婳在外一个来月,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上都是身着粗衣布裤,此刻更是形消人瘦,风尘仆仆,不是熟悉的人,一眼倒也认不出来。 竹青竹芯也是一身贩夫走卒打扮,架着章锦婳,十足像外地来求医的。 竹青历来负责打探消息把门望风,对京城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带着章锦婳来到了一间坐落在民居之中的道观,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跟踪,闪身进了道观。 章锦婳惊魂稍定:“竹青师兄,这是怎么了?” 竹青嘘了一声:“等等,换地方再说。” 若是官府贴的封条,只怕四周都会有人盯梢。虽然刚刚没有发现有人尾随,还是小心为妙。 竹青带路,穿过道观,在民居中进屋出屋,最终停在了一间寺庙内。 长安城内,道观寺庙林立,僧人道人极多。 按竹青的分析,章锦婳常做道人打扮,此刻只有在寺庙里才能暂且安全。 这间只有一屋一院的“华林寺”,住持圆顺师父,与竹青相熟,见竹青等人行色匆忙,连忙关了大门,招呼他们进屋去坐。 竹青劈头就问:“圆顺师父,我们师兄弟几人刚从外地回来,你可知京城发生何事?” 圆顺师父道:“竹青道长,前几日,听说千金堂治坏了病患,被官府封了门。” 章锦婳一听就急了,那些医女根本就不懂得治病的好吧,最多就是照方子煎药喂药。更何况,她临走之前也交代了,不是推拿按摩的病人,一律不接,这治坏病人,从何说起? 竹青看了章锦婳一眼,替她问:“圆顺师父,那你可知千金堂的人还在不在?” 圆顺师父叹了口气:“唉,听说都被抓起来了,关押在大牢里呢,只等着审问了。” 章锦婳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闭上眼睛,做深呼吸。 竹青道:“圆顺师父,我这两位道兄,要借贵地暂歇,还请收留片刻。” 圆顺师父连连点头:“不慌不慌,暂且安歇。再商议办法,去官府打探消息。” 如今不是初一十五,华林寺也没什么人来,竹青他们尚能安全在此停留。 竹青交代竹芯看护章锦婳,自己跑出去打探更多消息。 章锦婳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稍安勿躁。 她实在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擦黑的时候,竹青回来了,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张婶她们关押在大牢里,据说已经有个小医女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 竹风竹影不知去向。 章锦婳又惊又怒,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张婶这么久,谁知一转身就出了这么大事:“竹青师兄,医治坏病人的事,是怎么说的?” 竹青摇摇头:“这个我还没问到。等下入夜,我想去周府找罗庆问问。” 章锦婳从颈间摘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交给竹青:“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周大人,请他务必想办法保住张婶的性命。” 竹风竹影不知去向。 章锦婳又惊又怒,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张婶这么久,谁知一转身就出了这么大事:“竹青师兄,医治坏病人的事,是怎么说的?” 竹青摇摇头:“这个我还没问到。等下入夜,我们 第263章 针锋相对 章锦婳的直觉是对的。 周府已经有人日夜紧盯着。 竹青走了两趟,都是无功而返:“锦儿,周府进不去,现在只能去找季公子。” 章锦婳摇摇头:“或许季公子那里也有人盯着了。” 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华林寺。 不能亲自出去打探消息,不能亲眼见到她关心的人,唯一能与她熟悉的人和事的连接,就是记忆。 一开始,章锦婳是担忧的,她脑海里出现的张婶她们的面容,都是焦急而痛苦的。 她仿佛看到几个小医女在流泪,还有哇哇直哭的小青牛…… 章锦婳越想越难受,焦灼不安的样子显而易见,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圆顺师父在佛坛燃了香,做法事祈福,又让章锦婳拿了本经书,跪在菩萨像前,专心致志的轻声读诵。 香炉里燃着的檀木,飘出的香味,安抚了章锦婳紧绷的神经,经文的内容,也让她莫名的放下了担忧。 慢慢放松之后,章锦婳开始梳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刘青。 既然刘青能想办法把千金堂的门封了,人抓走了,目的就是为了引章锦婳露面。 那么,京城里是待不下去的,那些与章锦婳有来往的人,应该都有人会在附近埋伏,只等章锦婳一出现就将她拿下。 这种时候,有理说不清,不但救不了张婶她们,自己也搭进去,还会连累其他的好心人。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莫须有的罪名,诛连九族的事情,层出不穷。 竹青也明白这个道理:“锦儿,那我们想办法出城?” 章锦婳点点头:“嗯,去找平定道长。” 竹青道:“我去找辆马车,从东城门出去。我看了下,城门那边并没有贴告示和画像,换上华服,出了城,从后山走小路去楼观台。就是会辛苦些。” 连日的奔波,章锦婳已经完全适应了,并不觉得疲乏。眼前的困境,又让她再次打起精神:“竹青师兄,只可惜我不能跑马,要不然今夜就能上到清风观。”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刚进京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离开。 出了城门,章锦婳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祷告,求菩萨求老天爷保佑千金堂诸人平安。 只要她一日不出现,张婶她们就能多活一天。 “锦儿,快点吧,”竹青不敢多停留片刻,他警觉的观察着周围,任何人望过来,都让他如临大敌。 前次登楼观台,人手多,保护章锦婳绰绰有余。如今只有他和竹芯,就有点不敢保证了。 章锦婳放下车帘,语气坚定:“竹青师兄,说不定,路上又会遇到听雨听风道兄呢!” 竹青道:“那两箱药丸,也不知道他们送进周府没有?” 章锦婳道:“既然周府有人盯梢,听雨听风一定是把药丸带出城了。”她相信,平定道长能派听风听雨跟着她,这俩人绝不会傻傻的被人捉住。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该弃车登山的路口。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月亮的光芒,静静地照着山林。 章锦婳拿出在华林寺做的几个防虫兽的药包,让竹青竹芯系在手腕脚腕,自己在车里除去累赘的裙服和发钗,挽了道士发髻,换上短装道服。 不能点火把,只能凭着以前采药的记忆,走山路。 走了一阵,后面没有任何动静,竹青才敢说话:“锦儿,到了楼观台怎么办?” 章锦婳道:“我也不知道,听天由命吧!反正,我相信平定道长一定会有办法的。” 平定道长能帮她找到草药,就一定能指点她下一步该怎么走。 章锦婳一边小心脚下,一边想着如何扳倒刘青。 她在京城唯一能依靠的人,都不在京城。 秦王殿下出征两年,周子瑜去了益州,刘青知道她没有了靠山,就开始实施打压。 而且,还有赶尽杀绝之势。 其实,所有人都轻估了这件事,太子借着刘青之手在警告秦王,而刘青又何尝不是假借太子之力痛下杀手。 不远处传来沙沙声响,竹青警觉的拉住章锦婳,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 山风吹过,有轻微的喊声:“章神医……” 章锦婳和竹青对望一眼,是听雨! 竹青示意竹芯保护章锦婳,自己走出几十步,才低低回应听雨。 还没等她回过神,竹青他们已经出现在面前。 不只有听雨听风,还有竹风竹影。 竹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锦儿,终于见到你了。” 章锦婳抬手擦掉夺眶而出的泪珠:“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她仿佛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大敌当前,不能感情用事,只有活下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出路。 听雨道:“章神医,我师父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娘子关。” 原来,听雨听风和罗庆会合之后,也是分头行动,发现周府不能随意进出,听雨听风又带着两箱药物出了城。 平定道长派人跟着竹风竹影下山,交代他们带着药丸,保护章锦婳前去找平阳公主。 他们又恢复了一行七人。 竹风跟在章锦婳旁边,轻声将这一个月来千金堂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从章锦婳离开京城去找药草,平定道长派道人替章锦婳采药制药,刘青觉得千金堂的反应太过安静,又不见章锦婳坐堂露面,就找了几个太子府的女官假扮病患去千金堂就诊。 在这几个女官前去之前,都服了刘青特制的药丸,去到千金堂,接受小医女们的清理医治的时候,药效才发作,出现了呕吐晕厥的假死现象。 事先假扮路人看热闹的随从,即刻嚷嚷“治死人了”,又去喊了官府的人前来。 千金堂一乱,又有官兵前来,张婶知道不妙,就让竹风竹影先行离开去找章锦婳,自己带头去顶着。 竹风竹影也知道他们俩留下也是被捉,就分头换装易容跑出京城,再汇合之后,跑进终南山去找章锦婳,辗转找到了楼观台。 第264章 娘子关 章锦婳心情复杂的走在前往娘子关的路上。 她很想上楼观台去面见平定道长,亲口问一问张婶她们的命运,能不能平安救出来。 竹风劝她:“锦儿,平定道长料事如神,他嘱咐我们提早下山来与你汇合,就是为了省去来回奔波的功夫,让咱们尽快赶到娘子关,这样才能早日救出张婶她们,不是吗?” 听风也道:“章神医,我师父当年能助平阳公主一臂之力,如今又要助你一臂之力,你就是下一个平阳公主呢。” 章锦婳苦笑,什么下一个平阳公主,不要是下一个刀下冤魂就够了。 听风见章锦婳不信,急忙补充道:“章神医,平阳公主对我师父可是很尊重呢,上次平阳公主还亲自到清风观听我师父讲经说法呢!” 听风的语气就像一个崇拜英雄的孩子。 章锦婳不由的想起周正义对平阳公主的评价:平阳即是平杨,打下大兴,平阳公主是首功! 这么一想,章锦婳又来了精神:“听风道兄,你说的对!” 心里有了希冀,路途的艰辛就不再是艰辛,反而促进了章锦婳必达目的的决心。 娘子关距离长安城路途遥远,章锦婳又不能跑马,照她的脚程,走上半个月才能到。 短短的一个多月,仿佛又经历了一遍从死到生的过程,章锦婳变得更加勇敢:“竹青师兄,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听风道兄跟你一起快马赶去娘子关,将求援的事情说与公主知道。平阳公主见过你们二人,必定不会为难你们。” 要是全部人都耗在路上,若是出个万一,就麻烦了。 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停下来歇息打坐,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加速。 竹青眼见着章锦婳一天比一天要沉稳,也不迟疑,应了一声,随即带着听风,挑了两匹快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越往被走,遇到的流民越多。 章锦婳他们向人问路,这些人听说他们是要往娘子关去,纷纷劝说他们回头:“往娘子关的路上,有朝廷的军队,说是要打仗了。” 朝廷的军队? 章锦婳急忙打听是哪位将军带领的队伍?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谁,就知道打着“秦”字旗号。 天,是秦王的军队! 章锦婳又惊又喜,说不定还能遇到周子瑜呢! 她向那些流民道谢,顾不上歇息片刻,连声吩咐竹风赶着马车快走。 有个接了章锦婳给的吃食的流民,突然出声道:“这里往前五十里,偏僻的地方,还有山贼打劫。” 战事多,民不聊生,有些人无奈之下只能靠山吃山,山上没得吃就拉队下山打劫。 章锦婳再次道谢:“我们会小心的。” 那人道:“小的从平城逃到这边,愿为公子带路,以报一饭之恩。” 章锦婳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谢。” 她如今也变得谨慎起来,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再也不会轻易带人走。 马车再次上路,竹风微微放下心来。 下山之前,平定道长就特意叮嘱他,见到章锦婳之后,无论路上遇到什么人,都不能心软停下来救治或者带走,否则全部人会尸骨无存。 现在看章锦婳的表现,应该不会像平定道长说的那么耸人听闻。 往前走了差不多四十里路,竹风警惕的打量四周,不管那人说的对不对,还是小心为妙,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 一路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除了三三两两的流民在路边或坐或躺的准备歇觉,再也没有第二队人马往北走。 竹风现在更不敢把马车赶近树林,这边的路和地形,他一点也不熟悉。 听雨道:“前面有间土庙,咱们快点赶过去,天马上就黑了。” 章锦婳道:“万万不可。” 听雨奇道:“为什么?” 章锦婳道:“你没见到有人睡在路边吗?土庙不远,他们为何不去那边歇脚呢?定是有人霸占了。” 听雨道:“那怎么办?” 章锦婳一路上也在仔细的看着路上的行人。 师父可是很尊重呢,上次平阳公主还亲自到清风观听我师父讲经说法呢!” 听风的语气就像一个崇拜英雄的孩子。 章锦婳不由的想起周正义对平阳公主的评价:平阳即是平杨,打下大兴,平阳公主是首功! 这么一想,章锦婳又来了精神:“听风道兄,你说的对!” 心里有了希冀,路途的艰辛就不再是艰辛,反而促进了章锦婳必达目的的决心。 娘子关距离长安城路途遥远,章锦婳又不能跑马,照她的脚程,走上半个月才能到。 短短的一个多月,仿佛又经历了一遍从死到生的过程,章锦婳变得更加勇敢:“竹青师兄,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听风道兄跟你一起快马赶去娘子关,将求援的事情说与公主知道。平阳公主见过你们二人,必定不会为难你们。” 要是全部人都耗在路上,若是出个万一,就麻烦了。 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停下来歇息打坐,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加速。 竹青眼见着章锦婳一天比一天要沉稳,也不迟疑,应了一声,随即带着听风,挑了两匹快马,疾驰而去。 一路上,越往被走,遇到的流民越多。 章锦婳他们向人问路,这些人听说他们是要往娘子关去,纷纷劝说他们回头:“往娘子关的路上,有朝廷的军队,说是要打仗了。” 朝廷的军队? 章锦婳急忙打听是哪位将军带领的队伍?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谁,就知道打着“秦”字旗号。 天,是秦王的军队! 章锦婳又惊又喜,说不定还能遇到周子瑜呢! 她向那些流民道谢,顾不上歇息片刻,连声吩咐竹风赶着马车快走。 有个接了章锦婳给的吃食的流民,突然出声道:“这里往前五十里,偏僻的地方,还有山贼打劫。” 战事多,民不聊生,有些人无奈之下只能靠山吃山,山上没得吃就拉队下山打劫。 章锦婳再次道谢:“我们会小心的。” 那人道:“小的从平城逃到这边,愿为公子带路,以报一饭之恩。” 章锦婳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谢。” 她如今也变得谨慎起来,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再也不会轻易带人走。 第265章 路遇 章锦婳听到小儿急病,脑子一懵,就要上前,被竹芯用力拽住,示意她再听一会儿。 就听马上那人问到:“听说战事将起,你们还走货,不怕被官兵抢走么?” 竹风答道:“我们有家人在平城,走货只是顺带的事。” 那人又问:“如此甚好,我也是去平城走亲戚,我们就在离这三里路的土庙中歇脚,不如请几位过去,明天一早同行?” 竹风用平城土话问道:“你们几个人?” 那人却没听懂,依旧热情的相邀:“我们还生了火煮了饭食,一起过去吃点吧。” 竹风改回京郊口音:“不去了,我们还有十几个同乡在后面,很快就赶上来了。” 居然扯上闲话了。 章锦婳慢慢的听出了不对劲,自称姓王的那人,声音清亮,没有任何旅途劳顿的嘶哑,倒有着吃好喝好的惬意。 而且对话对到后面,根本就不提妻儿不适,反而一个劲的叫他们过去土庙。 看来,借药是假,探听他们的虚实是真! 就听竹风道:“王兄,你再去其它地方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疾医。” 那人还想再套近乎,也只能无奈的道声谢,拨转马头离开。 夜色中,马蹄声渐渐消失,竹风悄悄退到章锦婳所站的位置,用极低的声音说:“这人说的是晋城话,却不像晋城人,咱们的车马还没休整好,万一他们再带人过来,只怕会有一番恶战。” 竹风不想让章锦婳分心,就没有将他的判断和猜测说出来。 据他推测,骑马前来问话的人,更像刘武周的人。 刘武周的部下,骁勇善战,更以掠抢闻名。 刚才这人应是同党不多,否则早就动手了。 章锦婳低声道:“竹风师兄,我觉得这次还没有罗汉峰那么紧张。”至少,她没有感觉到杀气:“他们的吃食,多是烤炙的鸟类,只在白天有杀伤力,在夜晚,他们视物模糊,不敢轻举妄动。”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章锦婳的强项之一就是听声辨症。 竹风有听章锦婳这么一说,心里多了两分把握:“锦儿,再过一个时辰,不管有没有人追赶,咱们都继续赶路。” 他们前去娘子关,必须得经过太原城,这才出来一天,就遇到了突发事件,后面还不知道凶险有多少,能避开一个算一个。 章锦婳“嗯”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去马车上休息。 再说刚才离开的那人,骑马回到土庙,跳下马,大步跨进已经破败不堪的庙堂。 土庙里的神像已经被打碎,只留下一个盘腿的半身底座,看不出是何方神圣。 庙堂中央的地上,点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半只鸡架,火堆旁边坐着一个一身脏兮兮战袍的人:“王老七,怎么样?他们几个人?” 那骑马之人,还真姓王,走到火堆边坐下,伸手取下鸡架,咬了一大块肉,嚼了几下,才道:“只看到两个带刀的护卫在前面,他们有一辆马车,没看到其他人,估计是女眷。我说老六,咱们一会儿干一票?” 王老六从地上跳起来:“走,夜长梦多,别让他们跑了。” 这王老六王老七是堂兄弟,是刘武周旧部,在周子瑜攻打太原城的时候,死命逃出了城,趁乱跑回了马邑。 刘武周跑去突厥避祸,宋金刚则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马邑,重又纠结在一起,不过千余人而已。 本以为大势已去,宋金刚想着带领残部再去投奔窦建德或是王世充,谁知唐太子李建成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长安城,宋金刚的心思又开始活动,一边派人去突厥找刘武周,劝说突厥与之合作再次攻下太原城,一边派部下去长安城沿线打探军情。 王老六王老七臂力过人,马上功夫了得,打探了消息就往回走,一路上顺带着抢吃抢喝。 那些逃难的难民哪有什么食物,根本就不够他俩塞牙缝的。竹风他们几人赶着马车的动静,被王老七看到了,忍不住手痒,跑去看了一眼。 王老六王老七提刀拎枪走出土庙,打了一声呼哨,纵身上马,向章锦婳他们所在之处奔去。 竹影本已跟着王老七走了几步,正在路边躲在暗影里观望,见王老六王老七纵马奔来,捏紧了手里的长棍,听着马蹄声,算准了距离,待快马接近的时候,猛地从树后跳出来,向马腿横扫过去。 这重重地一击,跑在前面的马瞬时倒下,又绊倒了后面的马,王老六王老七猝不及防被狠狠地甩下马,撞到了一起。 竹影跳过去,不等他们挣扎起身,举起长棍朝着二人的头部就痛下狠手,三两下打晕过去,倒在地上没了动静,这才急忙跑回去。 竹风竹芯已经套好了马车,等竹影一到,几个人匆匆上了官道,向北边再次疾驰。 章锦婳刚合上眼,就被马匹的嘶鸣声惊醒。只来得及听竹风说了一句“坐稳了”,马车就急冲出去。 马车跑了近一个时辰,竹风估计后面的人暂时也追不上了,看看天色,繁星漫天,三更已过。 章锦婳有些焦急:“竹风师兄,要是一路上都这么惊险,咱们哪里还走得了多远呢?有没有别的路?” 竹风摇摇头:“只有这一条道,再惊险也得走。锦儿不用怕,你只要像刚才那样,不说话不出手,只装作一般的女眷,就没什么大事。” 竹影也道:“这一路尽是逃难的,切切不可暴露身份。” 刚才他也是第一次出手伤人,为了保持体力,速战速决,直接就冲着对方的头部呼过去,干脆利落,心无挂碍。 他们师兄弟几人,一直跟在章锦婳身边做护法,平时是不会多一句嘴的,眼下不得不说:“锦儿,对我们来说,你的命,是一座长安城都换不到的,一路上你只能救三五个人,若是保住你去搬了救兵回京城,你可以救治三五百,甚至三五千,三五万!” 没等章锦婳点头应承,竹风嘘了一声:“有动静!” 第266章 熟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竹风竹影竹芯听雨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四散开来,围住了马车。 章锦婳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师祖教的清心辞。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守住心,心气安稳,外境则安稳。 就听竹风道:“有好几百人,听着声音像军队,不知道是谁,实在不行,我带锦儿骑马跑,你们抵挡一阵。” 章锦婳跳下马车,只觉得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 竹风扶着章锦婳骑上马,牵着缰绳就往树林里走。 夜班时分,整队的铁骑,蹄声震天响,所到之处,尘土飞扬,栖鸟惊飞。 听雨眼尖,低声惊呼:“旗子上是个‘秦’字!” 竹风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听雨的声音虽低,却没有躲过那队骑马,冲在骑马的一匹马拉起缰绳停下来,向听雨所在的方向大声喝问:“什么人在此喧哗?” 竹风身子一震,大喜:“锦儿,是屈将军!” 夜里急行军的正是屈通带领的骑兵队,赶着去并州与秦王会合。 屈通耳力极好,打马走了几步,又问:“什么人?” 这个声音,章锦婳也听出来了,顾不得腿麻,努力坐直身子,大声回应:“屈将军,是我,杏林馆的孟章。” 屈通听到女声,并不确定就是章锦婳,立定在原处继续大声问:“章国助?请过来说话。” 竹风牵马过去,屈通一见章锦婳,大为惊奇:“章国助,你好好的跑出来作甚,周将军在益州呢!” 章锦婳乍见屈通,难以掩饰激动:“屈将军,一言难尽。我不是来找周将军的,我是去找平阳公主的。” 屈通只打量了章锦婳一眼,回头朝着大路上打了个口哨,正在奔驰的骑兵队伍中又跑出两名全副盔甲的骑兵,纵马停到了屈通的身后。 屈通道:“章国助,从这里去娘子关,还有好几日路程,我派这俩人跟随护送你到娘子关。” 章锦婳大喜过望:“多谢屈将军!” 这是有多信任她啊,问都不问,就派人手保护她! 屈通简单交代一声,提枪欲走,章锦婳急忙喊住屈通,让竹风从马车上搬了一箱药丸:“屈将军,药物不多,暂且将就着用。” 屈通哈哈大笑:“江湖救急,救了我自己!多谢!” 说完,打马去追他的骑兵队。 屈通留下来的兵士道:“屈将军受了伤,正愁找不到伤药呢!” 原来,秦王在潼关训练了一支精骑兵,虽然只有上千人,却都是在身经百战的将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原本都已经准备开拔去洛城,临时接到去并州作战的命令,就兵分两路,试水骑兵作战。 章锦婳又多了两个骑兵保护,再不担心会有散兵游勇或者山贼的骚扰,只管一心一意的向北进发。 赶路到第四天,就要接近太原城的时候,遇到了从娘子关折返的竹青和听风,还有威风凛凛的平阳公主和她的娘子军护卫队。 章锦婳见到平阳公主,扑通跪下叩头:“孟章叩见公主殿下!” “章国助快快请起!”平阳公主亲自上前扶起:“咦?你的腿怎么了?” 连日赶路,章锦婳的骨头都快颠散了,双腿的气血流通不畅,只有中途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才能站在地上捶一捶跺跺脚。 至于吃喝,一天也只停下来两次烧些热水喝,嚼些干粮。 水灵灵白嫩嫩的章小娘子,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竹风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听雨的声音虽低,却没有躲过那队骑马,冲在骑马的一匹马拉起缰绳停下来,向听雨所在的方向大声喝问:“什么人在此喧哗?” 竹风身子一震,大喜:“锦儿,是屈将军!” 夜里急行军的正是屈通带领的骑兵队,赶着去并州与秦王会合。 屈通耳力极好,打马走了几步,又问:“什么人?” 这个声音,章锦婳也听出来了,顾不得腿麻,努力坐直身子,大声回应:“屈将军,是我,杏林馆的孟章。” 屈通听到女声,并不确定就是章锦婳,立定在原处继续大声问:“章国助?请过来说话。” 竹风牵马过去,屈通一见章锦婳,大为惊奇:“章国助,你好好的跑出来作甚,周将军在益州呢!” 章锦婳乍见屈通,难以掩饰激动:“屈将军,一言难尽。我不是来找周将军的,我是去找平阳公主的。” 屈通只打量了章锦婳一眼,回头朝着大路上打了个口哨,正在奔驰的骑兵队伍中又跑出两名全副盔甲的骑兵,纵马停到了屈通的身后。 屈通道:“章国助,从这里去娘子关,还有好几日路程,我派这俩人跟随护送你到娘子关。” 章锦婳大喜过望:“多谢屈将军!” 这是有多信任她啊,问都不问,就派人手保护她! 屈通简单交代一声,提枪欲走,章锦婳急忙喊住屈通,让竹风从马车上搬了一箱药丸:“屈将军,药物不多,暂且将就着用。” 屈通哈哈大笑:“江湖救急,救了我自己!多谢!” 说完,打马去追他的骑兵队。 屈通留下来的兵士道:“屈将军受了伤,正愁找不到伤药呢!” 原来,秦王在潼关训练了一支精骑兵,虽然只有上千人,却都是在身经百战的将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原本都已经准备开拔去洛城,临时接到去并州作战的命令,就兵分两路,试水骑兵作战。 章锦婳又多了两个骑兵保护,再不担心会有散兵游勇或者山贼的骚扰,只管一心一意的向北进发。 赶路到第四天,就要接近太原城的时候,遇到了从娘子关折返的竹青和听风,还有威风凛凛的平阳公主和她的娘子军护卫队。 章锦婳见到平阳公主,扑通跪下叩头:“孟章叩见公主殿下!” “章国助快快请起!”平阳公主亲自上前扶起:“咦?你的腿怎么了?” 连日赶路,章锦婳的骨头都快颠散了,双腿的气血流通不畅, 第267章 顺带 娘子军护卫队的诸护卫,几乎都是铁娘子。 这些铁娘子,上马能厮杀,马下能耕织。名声在外,威震边关。 郭秀莲是护卫队的副队长,获封骠骑左将军。 光是听这封号,约莫就知道她的模样了,肌肉发达,力气跟男子差不多。为了教章锦婳骑马,她还特意除去了盔甲,生怕硌着瘦津津的章神医。 章锦婳往后这么一靠,就像靠在椅子背上,尤其是郭秀莲的胸前,像两个铁球,硌得她发慌。 胸腹这里是脾胃肠道所在,应以柔软为主,有坚硬之像,必为寒凉,饮食克化都会有问题,药石难解。 章锦婳微微一笑:“郭将军……” 郭秀莲打断她:“章神医,你就叫我郭娘子吧,这样听着亲切。” “好,郭娘子。”章锦婳依言改口:“你经常吃冷饭食,脾胃已经受损,有时候会出现冒冷汗手脚无力的现象。” 郭秀莲一激动,向前俯身,在章锦婳耳边大声说:“对对对,手脚发软,我还以为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这跟吃冷食有关系吗?” 其他女护卫听到郭秀莲的话,纷纷打马上前,围着章锦婳旁边,都想听听怎么回事。毕竟,在娘子关,条件有限,吃冷食,用冷水盥洗是绝大部分娘子军的生活常态。 章锦婳被郭秀莲的大妈抱给勒得有些不习惯,挺直了后背,尽量忽略背后的感觉,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女护卫们,慢慢解释:“常吃冷饭食,一是会肚子痛,二是会影响女子月事。” 冷饭食或者干粮,通常都是不可口的,就没有人愿意认真吃,大部分人都是狼吞虎咽,匆匆填饱肚子完事。 养生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饮食的第一步,细嚼慢咽。 将饭食慢慢的咀嚼碎,是为了让口舌生津。而津液,是养生的琼浆玉液,这是药石无法替代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若是这一步做不到,就会增加脾胃的负担,刺激胃部分泌更多的胃液来消化食物,一是胃酸直接刺激胃壁,二是胃酸影响血糖浓度,导致胃痛和低血糖的反应。严重一点说,整个消化系统的运作都会受影响。 郭秀莲啧啧而叹:“怪不得呢,咱们在月事期间不碰冷水,也还是淋漓不净,真害怕自己的血都流尽了。有时候哇,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不要受这苦。” 章锦婳很能理解这些人的苦衷,毕竟,可以有条件娇生惯养的,只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对那些有条件享受的人来说,细嚼慢咽不是为了养生,而是为了女德女容的教养。 “是的,郭娘子,女人总是要多受些苦,这个是没法子的事。”章锦婳微微一笑:“不过呢,没有女子,就没有后代,所以,咱们该受的苦,就要想办法把苦变成不苦。” 呼啦啦,全部娘子军护卫都围了上来,把章锦婳和郭娘子给围在了中间。 章锦婳弱弱的问了声:“公主殿下呢?” 众人一惊,连忙闪开一条道,纷纷散开,回到平阳公主的身后。 章锦婳转头望过去,只见平阳公主身边只有骠骑右将军石红莲跟着,不由得俯身致歉:“公主殿下,孟章多嘴了。” 平阳公主不紧不慢的看过来,笑道:“章国助,你的攻心术居然把我的护卫队都给吸引了过去,这要是在战场上,你的胜算可就大了。” 话音一落,章锦婳只觉得背后一空,护卫队的娘子军们,除了石红莲,全都跳下马,跪在了地上,齐声道:“请殿下惩戒!” 章锦婳顿觉尴尬,也想跳下马。 平阳公主一挥手:“无罪!都起来吧。”接着话锋一转:“我都想把章国助给带回娘子关了!” 女护卫们站起来,重又上马。 郭秀莲跳到马背上,一手揽住章锦婳的腰,笑道:“殿下,下官一只胳膊就能把章神医带回去。” 平阳公主一瞪眼:“放肆,章神医岂是你想带就能带走的。就连皇上都要听章神医的。” 郭秀莲急忙告罪,连称不敢。 章锦婳苦笑,若真是她的面子大,千金堂又怎么会说封就封,害得她像个朝廷嫌犯一样,千里搬救兵:“公主殿下言重了,孟章无能,连身边人都护不住,实在是无奈之极。” 平阳公主自有打算,也不欲在众护卫面前提起自己的父兄,只淡淡一笑,将话题转回去:“章国助,你说说看,像她们的病可有更好的办法医治?如何将苦变成不苦?” 娘子关是北地出入山西的咽喉要塞,原来叫苇泽关。平阳公主在李渊建唐之后,为了维护京城的安稳,率领数万“娘子军”驻守于此,才更名娘子关。 由于山西是中原和关中地区的屏障,山西不稳,则则中原和关中不稳,平阳公主率军驻守娘子关,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外敌从这里进入山西。 太原城若是由大唐守住,娘子关的大本营也就后顾无忧。太原城若是被宋金刚部占领,就可断掉娘子关的粮草补给,不可谓不重要。 这些娘子军,每一个人都是以一挡二的拼命三郎,没有好身体,娘子军就没有可靠的战斗力。 平阳公主也希望能找到医药之外的更好的办法。 章锦婳抿嘴乐了:“要说好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做一次容易,长期坚持很难。” 众护卫一听,都竖起了耳朵,却没人敢上前再搭话。 章锦婳又道:“吃冷饭食也没关系,只是冷饭食进到嘴里,必须要含热了,再开始咀嚼,把每口饭食都细细的嚼碎成浆才慢慢咽下。” 章锦婳在终南山的时候,都是这样饮食的,从未闹过肚子。竹青他们也是如此。 郭秀莲可没忍住,大声道:“俺滴个娘哎,这么个吃法,一个馍馍要吃一个时辰,腮帮子该累死了。” 娘子军护卫们一个个哈哈大笑。 郭秀莲回头看着石红莲道:“石将军,原来你不会肚子痛,还真跟吃饭慢有关系,我还说你装蒜呢。” 第268章 返京 没人相信养生这么简单! 这个世上的人,总以为要吃神仙给的灵丹妙药才能长命百岁。殊不知,最好最灵验的灵丹妙药,就是自己的良好生活习惯。 章锦婳笑道:“细嚼慢咽,还有晨起吞津,都是保命续命之道。若能每日坚持,不出半个月,这期间就是不服药石,身体都会慢慢好转。 当然,有条件生火煮食的话,尽量吃热汤热饭。不过,也不能烫着。” 郭秀莲咋舌:“照你说的这么吃,就是热饭,也能吃到凉。” 后面一个女护卫问道:“章神医,那个,那个月事要怎么做才能好呢?” 在娘子关,没那么好的条件讲究生活品质,那些娘子军也多是穷苦人出身,着急起来,不要说用冷水盥洗,喝凉水是常事,大冬天的,团一把雪塞到嘴里也是有的。 章锦婳道:“除了我刚刚说的细嚼慢咽以外,就是不要忽冷忽热。就是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一口热的一口冷的。” 郭秀莲奇道:“这个倒是好办,就是没有那么多热水洗手洗脚,穷人哪有那个讲究啊!” 这个就是大实话,穷苦人家的女子,不要说月事期间不碰冷水,就是坐月子的时候,有的还要下地做饭洗衣裳呢。 章锦婳道:“用冷水盥洗,并不会影响身体,有时候,还要刻意洗冷水来增强身体对寒冷的适应。你们知道吗,有些人,还要凿冰游水呢!” 在数九寒天,冰下水缓缓流动,凿冰还会见到流水面上有烟,有打渔的人为了一口吃食,跳到冰下去水里捉鱼。 郭秀莲道:“对对对,我小时候就见过村里人,在三九天跳到结冰的池塘里去捉鱼。章神医,你说,是不是我们女子在当姑娘的时候就要练就这种洗冷水的功夫啊?” “不是的,你们听我把话说完。”章锦婳笑了:“我说的不能忽冷忽热,就是在出汗的时候,不要洗冷水,还有刚刚醒来的时候,不要洗冷水。尤其是双足不要碰凉水。若是要盥洗,也要做个避风的地方,保证自己不要吹到风,先把手搓热了,再用干布把身上搓热了,再洗冷水,就不会生病。” 其实,章锦婳讲的这些道理,就是现代冬泳必备常识。有备而来,苦则不为苦。 促然临之,惊而病的,是绝大部分人。 郭秀莲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我等下便要试一试。” 章锦婳道:“我正好可以在旁边指点。” 郭秀莲惊道:“吃个饭还要教?”太矫情了吧! 平阳公主微微侧头。 石红莲道:“咱们在前边找个地方歇息,请章神医不吝赐教。” 章锦婳投桃报李,极尽耐心的教女护卫们如何咀嚼吞咽。 众人兴致盎然,一餐饭,还真的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郭秀莲因着教章锦婳骑马,觉着跟章锦婳有几分亲近,话也多:“俺滴个娘哎,这么个吃法,头一回觉得干馍馍是嚼着有点甜呢!” 章锦婳恨不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养生之道都教给这帮可敬可亲的娘子军们:“郭娘子,那你一定要坚持啊!这样吃东西,还可以长力气。” 郭秀莲点头:“章神医,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说着,把手里剩下的拇指大小一块干饽饽扔到嘴里咽下,拍了拍双手站起来。 章锦婳满头黑线,盯着郭秀莲的手。 郭秀莲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呀,瞧我,刚说又忘了。” 常人都是如此,立誓容易随口就承诺,真正要去做,没有极大的毅力,一次两次之后,也就忘了。 这些听到章锦婳的养生之道的人里面,只有平阳公主真正的听进去了,并且日复一日的坚持了。 这可能就是凡人与圣人的区别。 平阳公主借口散步消食,挥退了众人,只让章锦婳跟着,沿着官道旁的防护林慢慢走着。 太子从太原城撤走,并未事先告知平阳公主,反而是宋金刚部先得了消息,快她一步开往太原城。 幸好有暗探偷偷递了信到娘子关,平阳公主派人去清剿宋金刚部,自己准备回京面圣。 恰好竹青听风赶到,将章锦婳的遭遇一说,又说是平定道长的指引,太平公主二话不说,即刻启程,一路快马加鞭,行军速度之快,是章锦婳他们的四五倍。 可见平阳公主的心事之重。 “章国助,回到京城,你就随我直接进宫面圣。”平阳公主的思路近似男子,只选择最快最有力的法子:“我会请父皇给你御封为朝廷女官。” 只在秦王府挂个不领朝廷俸禄的女国助,或是去太医署开科授徒,都不足以保证章锦婳的安全。 圣手级的神医,是大唐的镇国之宝,岂能让章锦婳重蹈华佗扁鹊之覆辙。 章锦婳郑重道谢:“多谢公主殿下!” 她的医术再高,再受同行的仰慕和尊重,却依然还是被太子这样的势力视为鱼肉。 她的医术明明就可以像平阳公主的军术一样独霸一方,何苦再做男子们的附属品?不如趁此机会,把刘青打下去。 平阳公主微笑:“章国助,你的想法不一样了!” 章锦婳道:“是公主殿下的气势震撼了孟章!” 威风凛凛的戎装,让平阳公主看起来不可一世,见者无不为之折服。与京城公主府里的常服打扮,完全是两个气质,章锦婳又羡慕又向往。 平阳公主也爱听这种大实话:“到时候我给你几个护卫,你进进出出的,就方便些。” 章锦婳大喜:“多谢公主殿下!” 这简直是因祸得福呀! “章国助,你的亲事准备如何?” “公主殿下,孟章的婚事,眼下只能推后。” “嗯,章国助,无论战事是否结束,只要周将军回京,你就要把婚事办了,免得节外生枝。” 平阳公主是以自己的经历来对比的,她与驸马各自带兵,虽然因战事长期分离不能相守,毕竟名分上还是有所依托,外人总是有所忌讳,不至于轻举妄动。 她希望章锦婳也能如此。 第269章 面圣 平阳公主并未食言。 娘子军进了京城,直奔太极宫。 皇上听说平阳公主进了皇宫,匆匆下了早朝,急返甘露殿。 英明神武的宝贝女儿突然回京,必定有要事。就算没有要事,宁儿的归来,也比朝臣们重要得多。 李渊对这个女儿极其喜爱,能文能武,又不居功自傲,还处处为李家的天下着想,替李家守住北边要塞。 “女儿,快让父亲看看你瘦了没有!”李渊还没进门,就扬声喊到:“来人,传膳。” 这种亦父亦友的语气,既亲昵又暖心,听得章锦婳满心羡慕,她想,以后她要是和周子瑜也是这样对话,该有多好啊! 她跪在平阳公主的身后向皇上叩头:“民女章锦婳叩见皇上!” 李渊停在平阳公主身前,正伸手拉起女儿,听到章锦婳的声音,微不可闻的咦了一声:“女儿呀,你何时多了个随从?” 平阳公主顺势站起身,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章锦婳身上的女侍卫服一眼,转头抬眼看着李渊道:“父皇,女儿倒是想要个神医当军医,可惜,女儿不能将上天赐予父皇的神医给埋没了呀!” 话中有话。 李渊顿住,上上下下的把平阳公主打量了一番,没发现有任何紧张的神色,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平阳公主的手臂往前走:“女儿呀,一路奔波,快坐下来吃点东西,路上肯定没吃好。” 章锦婳跪伏在地上,听着皇上和平阳公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听到皇上说“平身吧”,这才爬起来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她现在穿的是平阳公主亲身侍卫的侍卫服,且不是皇上宣召入殿的,只能乖乖的守着侍卫的规矩。 梁德安十分稀罕的看着低眉顺眼的章锦婳,有心上前打招呼聊个几句,问问她怎么不在京城好好的管杏林馆,反而混成了平阳公主的侍卫。 看着也没混好,平常见到的公主殿下的女侍卫都是虎背熊腰英姿飒爽,这个章小娘子明显的不适应呢,干巴巴瘦精精,就这样还想保护公主,恐怕还得公主保护吧? 梁德安跟过去侍候皇上用膳。 皇上在平阳公主面前没有半点架子,化身疼爱女儿的慈父,就差亲自给女儿夹菜布菜了。 平阳公主遵照章锦婳教的养生之道,一口饭食,嚼得格外细致。 皇上不解:“女儿呀,胃口不好吗?来人,再传膳。” 嚼得这么慢,看起来吃得一点也不香甜,仿佛有心事。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继续咀嚼,没有制止。 御膳房那边听说公主殿下跟皇上一起用膳,及时预备好了几道公主爱吃的菜,即刻端了上来。 小太监上前布菜。 平阳公主只是看了看,没动筷子。 皇上微微转头,朝向门口,梁德安心领神会,低声请示:“皇上,可用章小娘子前来侍候用膳?”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 章锦婳被带到膳堂。 梁德安道:“章小娘子,给公主殿下选几样可口的饭食。” 章锦婳看了看满桌的菜式,在清蒸鳜鱼的菜盘里,把鱼脸上的肉挑出来,夹到碟子里,递给小太监。 平阳公主突然感叹道:“小时候,每次有鱼吃的时候,大哥总是会抢走我看好的那块肉。” 皇上轻笑:“谁让你那么会吃呢!” 平阳公主总是能看到菜碗里最嫩滑的那块肉,是李家公认的皇帝舌。 “哎,怀璧其罪。”平阳公主轻叹,无论父亲怎么疼爱自己,长兄始终是放在家族第一位的,更何况大哥抢到碗里又不吃,总说吃不下了。 气得她牙痒。 从小的谦卑忍让,到大了之后步步退让,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带领的娘子军们吃冷饭食伤了脾胃,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捡了大哥不屑的冷饭要塞来守着?她疼的岂止是脾胃,她的心她的肝她的肺她的肾……无处不疼。 皇上笑:“现在你可以随意吃。” 想吃再做,多少都行。 平阳公主有点不快,她在意的不是吃多少,而是大哥抢不抢的问题。 皇上老爹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平阳公主对章锦婳道:“章国助,再替我配一碗肉食,今天我要大啖饱腹。”既然皇上装糊涂,那她也不绕弯子了,平阳公主看了皇上的菜碟一眼:“章国助,心尖肉!” 整桌菜里,就只有一片心尖肉而已。 平阳公主不动声色,梁德安立即让小太监出去传膳。 没等小太监应声,平阳公主叹了口气:“等他们做了来,我都已经饱了。” 明摆着就是要吃皇上碗里的。 皇上失笑:“女儿呀,适可而止。” 平阳公主嗔道:“若是大哥,必定会有。” 皇上的脸色沉了下来:“老梁,晚膳再传心尖肉。” 高高兴兴的一顿饭,因为平阳公主的几句话,父女俩都没吃好就放了筷子。 皇上在书桌后坐定:“女儿呀,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平阳公主与父兄商议战术的时候,很少侃侃而谈,多是凭直觉做出判断而提出建议。 刚才在饭桌上,那些话已经直白到可以用人名用事件对号入座。 平阳公主也不客气,直指要害:“父皇,太子殿下突然从太原城撤离,搞得女儿措手不及,差点被宋金刚得手。” 皇上淡淡的:“也不算突然吧,不是派了英王过去接手?” 平阳公主蹙眉:“英王才十四岁!” 打仗看的是实力,又不是称谓! 皇上依然波澜不惊:“太子在京城处理东宫事务为要,自是不能常守太原城。” 平阳公主气结,既然要处理宫中事务,又何苦让秦王殿下的人撤走!皇上老爹这么偏心眼,毁的不只是女儿的信任,还有大唐的边关要塞。 “父皇,太子殿下在何处?臣女有要事相商。” 平阳公主的心思转了几转,慢慢平稳下来,这天下还是老爹在坐,她还是顾全大局好了。若是换了太子坐江山,她立即跟夫婿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第270章 冰山一角 太子出现在甘露殿。 不是皇上命人去请来的。 平阳公主一进到太极宫,就有人飞奔着去报告给太子。 听说章锦婳以平阳公主的随身侍卫身份出现在宫里,太子冷笑一声,找来幕僚商议了一阵对策,这才不慌不忙的带人到了甘露殿。 在书房门外,太子看到了略显瘦弱的章锦婳,冷哼一声,大踏步进了书房。 章锦婳像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只管低着头靠在门廊下,半合着眼皮,在心里默念《道德经》。 既然公主殿下说了会帮她,那她等着结果就好。 书房里,平阳公主与太子见了面,气氛冷到了冰点。 对于太子来说,平阳公主始终是女流之辈,是别人家的人,大唐江山怎么打,将来怎么安稳,有没有平阳公主都一样。 “秀宁,你打算回京城生孩子了么?”太子一开口,就故意喊平阳公主的闺名,以示轻视。 平阳公主一抬眉头,忽地笑道:“是啊,京城有锦衣玉食,又有太子殿下替父皇分忧,我也该为柴家尽儿媳之本分了。” 太子笑道:“那是当然,你再做你的女将军,柴总管的子女都要由小妾所出了。” 这赤果果的挑衅,平阳公主才不会上当,她已经不再是处处退让的小妹:“太子殿下放心,柴家的后代自有臣妹担当生育。” 太子哈哈大笑:“秀宁,那你可要多辛苦了。” 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勤奋耕耘的话,一年可以生一堆。平阳公主贵为公主,生孩子也只能一年一个。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嗯,生孩子倒不辛苦,比苇泽关安稳千百倍,何乐而不为!” 太子的脸色微变,这才想起苇泽关的重要性,不过,他不认为苇泽关非平阳公主守着不可:“秀宁也该像其他妹妹那样守在后宅养养性子。” 太子不高兴了,打下长安城,就连父皇都第一时间立他为太子,其他兄弟姊妹都没话说,一个秀宁起什么高腔? 平阳公主直视着太子:“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这次臣妹特意请了章国助为我调养身体。” 太子故作惊讶:“章国助?章小娘子几时受封了国助?她的千金堂医治死了人,京兆府还在抓捕她呢!”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京兆府要捉她,又岂会不知道章小娘子根本就不在京城。”平阳公主哂笑:“至于国助么,那是秦王殿下封的。章小娘子在太医署开科授课,难道还当不起一个区区国助么?” “秦王私下里封个国助玩玩,你也跟着起哄!”太子冷笑,把秦王郑重其事的行为,硬是给歪曲了。 太子讲的话越来越欺人太甚,平阳公主忍住气:“臣妹才不是起哄,这次是真的要请父皇给章小娘子赐封国助。臣妹不才,要学学养生之道,好好学一学怎么做人。” 兄妹俩唇枪舌剑,将皇上老爹晾在了一边。 皇上屈指轻敲桌面,像是没有被儿女的斗嘴影响,面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太子认为皇上老爹必定是处处以己为重,在言辞上对妹妹步步紧逼,就是想让平阳公主知难而退。 谁知平阳公主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而且,兄妹俩的争斗,一直延续到了晚膳。 御膳房特意做了两份清蒸心尖肉。 布菜的小太监,立即先给平阳公主端了一份,又给皇上端了一份。 平阳公主在太子看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碟子里的心尖肉夹起来,面带微笑,装模作样的放到嘴里,细细的嚼了半天才缓缓咽下。 太子挑眉:“秀宁吃饭变得这么斯文了?” 平阳公主得意洋洋:“这是养生之道,章国助教的。” 刚刚在她的一再恳请之下,皇上答应章锦婳做公主府的女官,赐封国子助教,官至五品,俸禄参照文臣从五品。 在太子面前扳下一城,平阳公主乐着呢。 太子冷笑:“你回京城生孩子,要什么国助,教你怎么生孩子么?” 平阳公主瞪回去:“你以为生孩子容易吗?生个孩子去了半条命一条命的都有。” “那你就让别人生嘛!” “别人生的又不是我的!” 太子呵呵笑:“这就是女人的目光短浅,你看,我的孩子不管是哪个妻妾生出来的,总归是叫我父亲的。” 平阳公主反唇相讥:“我能保证我生的孩子是柴家的,别人生的,谁知道是不是呢!” 话音一落,满屋沉默。 平阳公主是气急了,随口就反驳,本来她以为拿自己和驸马说事,不会得罪任何人,谁知她的直觉出动,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触到了太子的痛脚。 太子急着回京城,就是因为惦记着张婕妤。一来太原城没有这么可人意的美人,二来,刘青没有给他带助兴的药丸。 太子以为自己和张婕妤的关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有刘青知道。 被平阳公主这么一刺激,他立即怀疑是章锦婳偷偷告的密。刘青跟他说过,千金堂的章小娘子与张婕妤来往过密,可能对张婕妤知根知底。 怪不得平阳公主一上来就对他不客气,当着父皇的面也这么明目张胆的对着干。 太子只能暗暗思量。 皇上的心里,可就滚了油锅。 想当年,李渊是不想谋反的,要不是不小心喝醉了睡了炀帝的妃子,他说什么也不会绝地起义的。 女儿的话,这是不小心影射他当年的糗事?还是提醒他要小心后宅的嫔妃? 李渊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儿子和女儿。 “吃饱了就退下吧,明日都早朝!” 平阳公主反唇相讥:“我能保证我生的孩子是柴家的,别人生的,谁知道是不是呢!” 话音一落,满屋沉默。 平阳公主是气急了,随口就反驳,本来她以为拿自己和驸马说事,不会得罪任何人,谁知她的直觉出动,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触到了太子的痛脚。 太子急着回京城,也是惦记张婕妤。 第271章 透露 章锦婳跟着平阳公主回了公主府。 她现在是公主府的幕僚。 驸马不在府内,偌大的公主府冷冷清清。 平阳公主一下子带了十几个人回来,人影攒动,顿时热闹起来。 竹影竹芯终于可以有个厨房去给章锦婳炖汤热饭。 一个多月了,总算是安顿下来。 炖汤送到书房,平阳公主一口气饮下半盅,这才笑道:“章小娘子,你要真跟我去了苇泽关,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章锦婳小口的喝着汤,闻言放下汤盅,回道:“只要不是奔波在路途,饭菜汤羹,我都能做好。” 她想好了,公主殿下替她救出张婶她们,她就跟着平阳公主去娘子关给那些娘子军教授一些女科的养护。救命之恩,当倾力相报。 至于艰苦不艰苦,条件好不好的,其实在哪里都差不多。 平阳公主也就是说说而已,内心还是心疼父皇的,她认为像章锦婳这样的医术,还是要留在京城为好。天子脚下有神医圣手,民生都能安稳许多。 “你还是留在太医署授课,多教导几个医女去军中,妇科小儿科都要教会,娘子军急需医女。” 章锦婳一怔:“孟章想追随公主殿下。” 在甘露殿的短短半日,章锦婳就彻底感受到,没权没势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什么医术,什么满腹经纶,与权势比起来,根本就没有对抗性,还未出手就已经落败。 为了她所关心的人,她必须学会依靠权势。 这时,出去探听消息的随从回来了,进到书房向平阳公主禀报详情。 千金堂被抓走的众人,依旧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只是受了惊吓,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什么罪,据说有人在打点。 平阳公主等探子退下,转头问:“章小娘子,你知道是谁在打点吗?是不是周寺卿?” 章锦婳心里有个答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顺着公主的话点点头:“周寺卿的幼子与季大人的公子是国子监的同窗,或许是因这个关系。” 人人都知道是太子出手对付千金堂,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明着跟太子做对。 再深一层想,或许关押的不是章锦婳,他们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而已。 平阳公主低头想了想:“等去药藏局的探子回来,再做商议。” 这些日子,药藏局收药草的动静,也是尽人皆知。 章锦婳也很迫切的想知道,刘青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 在前世,刘青就想要走官商的路子,章锦婳是瞧不上的,总觉得刘青善于溜须拍马不走正道。 如今细想,官商的路子,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人事的安全。她错就错在因为讨厌刘青而错误的否定了一个经营的法子。 这个道理一旦想通了,很多事情就能想明白。 章锦婳就不再死揪着刘青的行为不放,毕竟,任何事情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做成的。 若是没有太子做靠山,刘青是没这么胆大妄为的。那么,太子这么依从刘青,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刘青手上呐? 平阳公主看着烛光下面色阴晴不定的章锦婳,觉得有些奇怪:“章小娘子,你是不是知道太子的什么底细?” 章锦婳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白天在甘露殿,她没敢抬头,只听到太子的声音,偷偷的看到太子的背影。仅仅根据这两个条件来分析判断,太子的身体,是有些阳虚的。 平阳公主道:“说来无妨,我对太子殿下甚为了解,你说你的,不会影响本宫。” 太子秦王平阳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相互之间的相处模式,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章锦婳沉思了一下:“我在甘露殿的时候,听到太子的声音,像是肾虚的样子,脚步虽重,却是有些不稳。应是服用了迷惑心智的药。” 山上有些药草,嚼食可以产生幻觉,感受不到疼痛,还会有轻微的振奋,特别容易大笑,只是笑声较为空洞。 伤药里加入这种药草,对伤口的愈合是有帮助的。 只是师祖严令章锦婳不得私自配制,这种药草的用量一旦添加过度,就成了毒药。 章锦婳也没有见过这种传说中的“魔草”,也不敢轻易尝试。但是,她相信刘青肯定见过。 平阳公主不屑的笑:“太子殿下的府中有各式各样的美人,他回府,比出外征战还要累。” 章锦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公主殿下,我在清辉宫见过这样的药丸,但是不能确定跟太子服用的药丸,是不是同一种。” 平阳公主大感意外:“你是说皇上?” 章锦婳点点头。 平阳公主站起来:“有人知道你已经知晓此事?” 章锦婳再次点头。 平阳公主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的踱步,这事儿好像闹大了:“我明天让人去看看尚药局和药藏局的册子。” 章锦婳道:“或许,药丸不是御医开的。” 她就差直说刘青的名字了。 只不过,她也想不出刘青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 平阳公主自幼就听长辈们议论过炀帝在厚宫的放肆行为,没有搞不懂的,一想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的直觉向来奇准,这次又猜对了。 “章小娘子,明天随我早朝。” “是,公主殿下!” “你先下去歇息吧!” 挥退了章锦婳,平阳公主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事情,她不敢细思不能深想,但也决不能放任不管。 第二天,平阳公主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皇上特赦千金堂被羁押的众人。 太子自然是持反对意见:“千金堂诸人医术不精,药草都不识,就敢在京城开馆坐堂,实在是太胆大妄为,藐视天子。”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的保持静默,毕竟,人家兄妹俩斗法,谁输谁赢,都是一家人,他们要是不长眼多嘴,迁怒于他们就坏了。 平阳公主坚持:“请皇上派人再审!本宫以颈上人头担保,千金堂不会如此轻率行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第272章 千金堂复工 平阳公主还是给太子留了后路。 皇上最是信任平阳公主,当着百官的面,也就顺着平阳公主的话下了台阶:“发给大理寺重审,千金堂诸人有罪则定罪,罪不及平阳公主。若是无罪,则当众释放。” 大理寺卿上前领命。 大殿两边林立的百官又懵了,不知道皇上唱的是哪一出。 一开始是太子借题发挥打击秦王,他们都看出来了,好些人好不容易走关系才站好了队伍。 眼下么,看公主的意思是在替秦王出头呐,皇上又不反对,难道说,风向要变? 平阳公主才不管别人怎么站队:“谢皇上!本宫请求皇上恩准,与大理寺卿一起审案。” 这是非放人不可的节奏! 皇上又应允了:“准!” 不等太子反驳,皇上微一偏头道:“退朝!” 就这样,在平阳公主的强硬态度下,千金堂被关押了将近两个月的诸人,终于因为“病人找不到了,证据不清”而当堂释放。 被封了数月的千金堂,由章锦婳亲自撕掉了封条,推开了大门。 不知道是谁在千金堂门前的空地上放了几个爆竹,震天的声响和看热闹的鼎沸人声混在一起,格外喜庆。 章锦婳激动不已,站在大门口向众人致辞:“千金堂得皇上厚爱,今日得以复工,还请诸位乡亲街坊邻里传颂口碑。” 即刻就有人喊到:“女神医回来了就好,大家都有救了。” 谁说神医就必须把人起死回生?生老病死是定数,能遇神医是福气是上天恩赐好吧! 千金堂帮多少人逃过了鬼门关啊! 等千金堂所有人都安顿完毕,围坐在杏林馆后院庆祝平安相聚的时候,章锦婳忍了许久的泪,才终于留下来:“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张婶一边流泪一边笑:“锦儿,我们都好着呢!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 大牢里的确很吓人,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那些牢头对我们也很客气,每天送的饭食都很干净。” 铃兰芙蓉她们在大牢里见多了其他女犯人受折磨受辱,哀鸿遍地,惨不忍睹,比病患更可怜更可悲。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章锦婳问:“张婶,是谁在帮你们?” 张婶摇摇头:“不知道,牢头没说过,我们也没见过牢头以外的人。” 章锦婳没有再问下去。 京兆府是季大人的地盘,若不是季大人关照,别人再怎么打点,张婶她们也要受点罪的。 等杏林馆再开业,再找人去请季同来问问就知道了。 有平阳公主出面这么一闹,京城里必定都知道杏林馆千金堂是无辜的。 其实,章锦婳还是想的简单了,如今的她,已经被文武百官看作是平阳公主秦王殿下的翼下之臣。 想要站秦王队伍的人,又多了一条路走。 张婶告诉众人:“都好好的准备准备,明天早上打醒十二万分精神,重振千金堂。” 经历了这番惊吓,众人反而更安心更沉稳。 吃一堑长一智,除了相逢的激动泪水,没有谁哭哭啼啼的想要离开,一个个都精神百倍的去做自己的事。 章锦婳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多愁善感,她又多了许多迫切要做的事情。 要大量收购药草给娘子军做药丸,还要做防止手足皲裂的药膏,还要培养女军医…… 郭秀莲她们留在京城,并没有什么太多事情,经过平阳公主的允许,娘子军护卫队分了两拨,岔开单双日到千金堂学养生术。 谁知道一进了千金堂,看到女科居然还有侍候月子的,格外惊奇,再听了章锦婳讲授了一些推拿按摩,就开始提要求。 章锦婳干脆在千金堂辟出两间屋子,专门教授女护卫们。 这些娘子军女护卫,本就不是忸怩小气之人,对章锦婳又格外信任,在章锦婳的耐心指导下,抛开羞涩,学会了怎么保护和保养自己的身体。 毕竟,多一个懂医术的,娘子军就多一份福利。 章锦婳把她能做的,尽量多做,尽量做好。 张婶跟章锦婳商量,要再多买几个丫鬟回来打下手,原来的丫鬟像铃兰她们,只要章锦婳在场坐堂,都能独当一面给病人医治,忙得没时间做杂事。做药丸做药膏也需要大量人手帮忙。 章锦婳点头同意:“张婶,多买些人手回来做事。” 就算不给军中做伤药,民间也需要更多更好的保命养生药,千金堂从今往后不能只想着京城的女子小儿,还要想到天下所有的女子和小儿。 她是在平阳公主身上看到学到的:凡事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还要兼顾大局,为更多的人着想。 就这么忙忙碌碌,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 平阳公主派郭秀莲把章锦婳请到公主府。 “章国助,你的药丸做了多少?” 章锦婳想起头天晚上刚刚看完的账册:“已经做好的药丸只有一万粒,正在做的,大概有二十万粒。到时候,够娘子军用上一年了。” 若是不生病不受伤,还能用更久。 平阳公主点点头:“秦王殿下有信递过来!” 章锦婳心中一动,看向平阳公主。 郭秀莲她们留在京城,并没有什么太多事情,经过平阳公主的允许,娘子军护卫队分了两拨,岔开单双日到千金堂学养生术。 谁知道一进了千金堂,看到女科居然还有侍候月子的,格外惊奇,再听了章锦婳讲授了一些推拿按摩,就开始提要求。 章锦婳干脆在千金堂辟出两间屋子,专门教授女护卫们。 这些娘子军女护卫,本就不是忸怩小气之人,对章锦婳又格外信任,在章锦婳的耐心指导下,抛开羞涩,学会了怎么保护和保养自己的身体。 毕竟,多一个懂医术的,娘子军就多一份福利。 章锦婳把她能做的,尽量多做,尽量做好。 张婶跟章锦婳商量,要再多买几个丫鬟回来做事,原来的丫鬟,像铃兰她们,只要章锦婳在场坐堂,都能独当一面给病人医治,忙得没时间做杂事。 第273章 心事 在公主府,平阳公主有自己的书房别院。 紫竹林长得十分茂盛,俨然一座天然屏风。 平阳公主换了常服,和章锦婳挽着手在紫竹林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章锦婳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走了没几步,胳膊都有些僵硬。 平阳公主敏感的发觉了这一点,亲昵的称呼着章锦婳的小名:“锦儿,要学会和人这么相处,我小时候在唐国公府,与我几个妹妹都是这样子玩耍的。有时候我们玩得太开心,恨不得睡在一张床上不要分开。” 贵族家的小孩,从小就被要求学习严格的宫廷礼仪,早早的就要学习君臣之道,可以绽放小孩子天性的时光,就格外让人珍惜与怀念。 在章锦婳的眼里,平阳公主天生就是领兵的女将帅,突然从平阳公主的嘴里说出这些带着几分家常闲谈般的话来,她充满了好奇。 章锦婳从小到大都是独自一人,特别不习惯与人交流,与她打过交道的人,不是来保护她的,就是仰望着她的,几乎没有人与之平等交流。 她前世吃了孤独的亏,如今虽然发誓要融入人世间的凡事俗务,可是她发现,若是话题偏离了医术,她依然不知道能跟人聊些什么: “公主殿下也会带着妹妹们玩吗?” 公主们不都是养在深宫,仪态端庄,不食人间烟火的吗?看平阳公主也就二十几岁不到三十的样子,章锦婳实在是想不出平阳公主也会有童年。 平阳公主指着紫竹林间的碎石径,双手在空中一通比划:“那时候我就这么高,我的四妹七妹九妹十二妹这么高,我们在后花园里捉迷藏,有时候会放纸鸢。” 章锦婳顺着平阳公主的手看过去,院子里只有几棵树一块大石头。这有什么好玩的? 平阳公主笑:“不是这里,是以前的唐国公府,捉迷藏可以躲在屋子里桌子底下床榻底下柜子里箱子里……,若不是母亲派人来喊,就会一直玩下去。” 章锦婳跟着笑:“公主殿下还会玩些什么?” 平阳公主:“光是捉迷藏就很考验人。因为之前藏过的地方很容易被找到,下次就不能再躲在同一个地方,还要学会伪装,把躲藏的地方弄得像没人在,或者跟九妹说好,让她藏在我前面,等四妹来找的时候,她就先暴露,四妹就不会想到我还藏在后面。” 这些小孩子的游戏,最考验一个人的惯性思维。 章锦婳简直闻所未闻:“还能这样啊?”这不就是合伙骗人嘛!想不到平阳公主小小年纪就会这一套! 平阳公主斜了章锦婳一眼:“战争,其实就是大人们的游戏!我在战场上能打到今天的山头,都是小时候的玩乐积累的经验。” 说好听的就是斗智斗勇,说重一点就是尔虞我诈,争个你死我活。 章锦婳吃惊:“捉迷藏这么厉害?” 难道小孩子爱捉迷藏,长大了就会打仗么? 平阳公主笑出声:“我还跟着太子秦王一起学骑马学箭术,还跟驸马学了兵法。” 章锦婳掩嘴笑,觉得自己问的好白痴。 平阳公主笑了几声,想起自己的目的,又道:“我是长女,处处要给妹妹们做榜样,母亲对我格外严格。不过呢,四妹还总是不服气,处处要与我争一头。” 章锦婳对争字很敏感,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平阳公主又道:“四妹与我相争,就是因为她觉得与我不相上下。所以,我俩玩的时候从不在一队,但是不戏耍的时候,我们又最能说到一起。” 章锦婳不禁好奇的问:“你们会说些什么呢?” 平阳公主笑着压低声音:“说女孩子的心事啊,喜欢谁啊,不喜欢谁啊,希望将来嫁给什么人啊,生几个孩子啊。” 啊?章锦婳大吃一惊,原来公主们也聊这些话题的么?不是该聊些琴棋书画吗? 平阳公主继续说:“来月事,我们也会互相关心啊。还有……”平阳公主顿了一下:“我和四妹还约定,将来不管嫁给什么人,都不许丈夫娶小妾。” 章锦婳停住脚步,吃惊的望着平阳公主。 她当然知道,凡是女子,不论贵贱,都希望丈夫只娶自己一个人的啊!可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嫁的都是同类人家,官宦之家不都是妻妾成群么? 平阳公主扬眉:“怎么,不相信?” 章锦婳道:“孟章相信公主殿下所说的每一句话。” 平阳公主道:“四妹比我晚一年出嫁,如今也和我一样,府里独大。” 章锦婳点头表示相信不疑。 皇上的女儿不愁嫁,谁敢杵逆公主呢? 平阳公主道:“我和四妹出嫁的时候,父皇还只是唐国公。” 皇亲国戚家的孩子,总是底气足的吧? 平阳公主像是看出了章锦婳的心声:“锦儿,我的其他妹妹,就不像我和四妹。” 章锦婳眼热不已:“公主殿下跟高密公主殿下的姊妹之情让人羡慕。” “我也就是跟四妹说得来。我们两个又像姐妹又像兄弟,最重要的是,我们对对方尤其信任,不能跟父母说的心事,我们都会说给对方知晓,互相替对方解开心结。”平阳公主把话头转入正题:“有些话,不能跟父母说,不能跟丈夫说,但是可以跟与你情同左右手的姐妹说。” 章锦婳怔住,随即艳羡不已:“公主殿下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姊妹。” 平阳公主用不在意的语气说:“好姐妹不一定是同父母生的,你看郭将军石将军她们,认识了不到三年,她们都可以为对方挡刀子替对方受过。” 女子离开父母,嫁作人妇,好姐妹就是精神上的支柱。章锦婳见过郭秀莲和石红莲不说话只用眼神就能交流的相处方式,还一度以为她俩自幼就是一家人。 章锦婳道:“郭将军石将军她们定是受了公主殿下的感染,才会如此。” 不都说近朱者赤嘛! 平阳公主道:“锦儿,你以后也会遇到愿意替你交付生命的好姐妹。” 第274章 暗流 平阳公主亦师亦友的一番话,重重地触动了章锦婳。 她对自己能遇到生死之交的姐妹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平阳公主见自己的目的差不多了,主动提起章锦婳的亲事:“锦儿,到时候你出嫁,就从公主府嫁出去。” 太子对平阳公主还是有诸多忌讳,章锦婳作为平阳公主府的国助,太子也不好把章锦婳怎么样,至少不能任意拿捏。 章锦婳当然乐得如此:“多谢公主殿下抬爱!” 平阳公主道:“下午我让礼部的人列个单子过来,看看要准备些什么。” 贵族嫁娶的礼仪,很繁琐。平阳公主也不懂,只能找礼部的人问话了解。 隔天一早,礼部派了一名专司婚嫁礼仪的主薄梁修前来复命。 那一长串的单子,写得密密麻麻。 章锦婳把礼俗步骤当作医书来看,才勉强看完了。 平阳公主问:“锦儿,你有什么疑惑的,可以提出来。” 不懂就问,没有父母操心这些事,必须自己搞清楚,礼数都不能少。 章锦婳认识字,却是一条也不懂,她前世跟刘青的婚姻是先斩后奏,去官府拿了文书才进的刘家门,是刘家被迫接受的儿媳妇儿。 她指着单子上的第一条:“这里,纳采,怎么弄?” “纳彩”,是指男家于迎娶前一个月,将结婚日子提前通知女家,谓“送日子”。男家将给女方的彩布、衣物送往女家,谓“送嫁妆”。并请一儿女双全的有福之妇女,为姑娘裁衣,谓之“开剪”。 既然她要从公主府出嫁,那这些彩礼,是送到公主府? 梁修是个极其谨慎圆滑的人,已经猜到是章锦婳要出嫁,就凭他掌握的那些小道消息,知道章锦婳傍上了公主府,因此对章锦婳的态度十分恭敬:“章国助从哪里出阁,彩礼就送到哪儿!” 问名取庚贴后卜吉合八字这些,章锦婳想也知道,跳过去问下一条:“纳吉也是将帖子送来公主府?” 纳吉是男方问名、合八字后,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并送礼表示要订婚的礼仪。 梁修道:“是,就连纳征也是在公主府。” 纳征,就是大家所俗知的送彩礼。 章锦婳明白了,讨论并定下婚礼日期,肯定是平阳公主替她做主了。 平阳公主见章锦婳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少女待嫁的羞涩,还很赞叹:“章国助,到时候要周将军亲迎。” 梁修俯身,暗暗挑眉,原来章国助要嫁的是周将军,怪不得平阳公主如此重视,看来,皇上的心,又偏向秦王多一分。 这个信息十分重要,回去赶紧得告诉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到时候怎么随礼才能明哲保身,须要早早考量。 商讨好亲事议程,章锦婳的心头大石搬开了,她匆匆赶回千金堂。 最高兴的莫过于张婶,得知章锦婳的亲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个劲的合掌感谢各方神灵,又是欣慰又是激动:“锦儿,张婶这就给你准备嫁衣。” 章锦婳道:“张婶,公主殿下说,周将军的小衣,要我自己亲手做。” 张婶点头:“这是自然!小衣很简单,我教你,你照着做就行。比你做药丸简单多了。” 章锦婳也兴致勃勃:“张婶,咱们现在就开始吧,早做晚做都是做,白天太忙,到时候还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别的事耽误了做针线。” 话音一落,竹影来敲书房门:“锦儿,季公子来了。” 杏林馆一解封,就有人上门订宴席。 季同也派人来了好几次,都被章锦婳推掉了,她忙着给娘子军做药丸培养女军医,索性让杏林馆歇业一阵子。 季同一直惦记着章锦婳的安危,在杏林馆被查封的那段日子,找他爹季大人求了不少次,问了无数趟,就是为了让张婶她们安然无恙。 如今章锦婳安然返京,千金堂又顺利的复工,季同认为没有谁比他更激动。 “章小娘子,你怎么瘦成这样?”季同大吃一惊,怎么章锦婳看起来比张婶她们受的苦还多? 章锦婳看到季同还是很开心的,她很想将自己的亲事分享给季同,现在也只能暗暗可惜季同不是女子,害得她少了一个好姐妹的机会。 “季公子,”章锦婳觉得称呼彼此为小娘子公子显得比较亲切:“张婶她们在京兆府的时候,承蒙你关照。” 季同微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只要章锦婳能明白他的努力就好。 章锦婳想了想,决定还是要把亲事说出来,免得季同误会:“季公子,我如今是在平阳公主府做国子助教。平阳公主替我说了一门亲事。” 章锦婳还是把亲事推到平阳公主那头,感觉这样心里会舒服些。 季同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亲事一定与他无关。 果然,章锦婳接下来的话,就像热天寒冰,把季同浇了个透心凉:“季公子,平阳公主替我相看的夫家,是周将军。” 季同脸上的笑容都快成哭了:“是子瑁的大哥?” 章锦婳低头,不去看季同:“是。” 早晚都是这个结果,大不了少一个朋友。 如今章锦婳安然返京,千金堂又顺利的复工,季同认为没有谁比他更激动。 “章小娘子,你怎么瘦成这样?”季同大吃一惊,怎么章锦婳看起来比张婶她们受的苦还多? 章锦婳看到季同还是很开心的,她很想将自己的亲事分享给季同,现在也只能暗暗可惜季同不是女子,害得她少了一个好姐妹的机会。 “季公子,”章锦婳觉得称呼彼此为小娘子公子显得比较亲切:“张婶她们在京兆府的时候,承蒙你关照。” 季同微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只要章锦婳能明白他的努力就好。 章锦婳想了想,决定还是要把亲事说出来,免得季同误会:“季公子,我如今是在平阳公主府做国子助教。平阳公主替我说了一门亲事。” 章锦婳还是把亲事推到平阳公主那头,感觉这样心里会舒服些。 第275章 节外生枝 季同也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 他怕是魔怔了吧,怎么就想着章小娘子不放了呢? 这还怎么为人师表? 章锦婳像望诊般看了看季同的神色,见他的脸色一会儿郑重,一会儿又纠结,完全不像平时开朗的样子。 “季公子,有心事?” 季同也不好意思说就是因为你,只能摇摇头:“刚进国子监,比较忙。自己读书和教人读书,差别太大。” 说到这一点,章锦婳是深有体会:“学生的差别是太大了,不管你怎么讲,讲得再清楚,总有人会说没听你讲过。” 季同想起什么,也是一笑:“我以前就是总想着怎么找机会出去玩,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学生们拘在学馆里。” 位置互换,想法就变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章锦婳忍不住笑起来。 季同心里酸酸的,这么美好的笑容很快就看不到了,真是不忍心放弃。 “章小娘子,你还去太医署授课吗?” “现在只授女科。” “噢!” “怎么?” “我想听你讲授《素问》。” 章锦婳笑着摇头:“季公子研读《素问》也很精深,若是做太医署的博士也不为过。说起来,我还远远不如季公子的心得呢。” 季同心头一动:“章小娘子,要不,咱们合著一本《素问注释》?” 章锦婳没有私心,倒也没想那么多:“季公子注释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太医署找医博士探讨。” 季同见章锦婳没有明确推辞,索性当场拍板:“问别人哪里及得上问你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着手写。” 《素问》与《灵枢》合称为《黄帝内经》,内容广博,理论深奥。 像孙思邈推崇的养生之道,食疗药膳的基础皆出于此:人与自然相参相应,以花草树木之药理药性对治人的病理病症;平时注重饮食的适量适时,提出了不治已病治未病的预防思想;将阴阳五行及气运融入到衣食住行之中。 其他像五脏六腑的脏象学说及脏腑经络临床辨证的规律;以脉学为主辅以望闻问切做全面论述的诊断方式;对咳嗽、疟疾、麻痹、中风、惊厥、痿缩及热病、奇病等具体的疾病都有较为详细的论述。 季同对《素问》、《灵枢》感兴趣,起因是自幼的启蒙先生是个热爱研究医术的人,最爱教季同有关性情性理的学问,在季同幼小的心灵种下了“热爱人生首先从爱惜自己的身体开始”的思想。 是以季同养成了乐观积极的性格。 研究学问,尤其是写书注释,必定要有丰富的实践,也就是说要有足够的社会数据,才能做成有说服力的注释。 季同的理论知识是足够的,那些太医基本上都保守得很,要想写好《素问注释》,只有与章锦婳合作最好。 章锦婳很感动:“季公子如此有心,让人佩服!到时候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写好医案实例。” 实在不行,还能找师祖请教。 季同放下了一桩心事,兴高采烈的走了。 季同高昂的情绪感染了章锦婳,她翻看着最近所记录的医案,心潮澎湃,去书架上将一直以来的医案全部搬到书桌上,想做个分类整理。 一不小心,被压在底下的兵书和周子瑜写的兵书注释,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章锦婳蹲下去,捡起书册,看着周子瑜熟悉的笔迹,甜到了心里。 此时,远在利州区的周子瑜,接到了秦王的飞鸽传书,命他速速前去潼关与秦王会合,准备再次出发,攻打洛城。 益州道有李靖带兵,暂时一片平安,各路军马都可以抽出人手奔赴洛城。 周子瑜的太原之战,作战能力指挥能力大大提升,秦王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周子瑜点齐兵马,一刻也为耽误,即刻启程赶往潼关。 他算了一下路程,路过长安城的时候,以他的职权,完全进城去探望家人。从年前离开京城到现在,他已经离家半年有余。只是,作为大将军,不能带头破坏军规。周子瑜只能心里想一想。 罗怀是个机灵鬼,早就知道周大公子的心思,私下问了问:“周将军,路过京城的时候,不如让小的进城去请章小娘子出来一趟?” 周子瑜看了罗怀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罗怀心领神会,换了匹快马,一溜烟的打马跑了。 周子瑜还不知道章锦婳这段时间的经历,更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已经在平阳公主的帮助下得以解决。 他每天都在紧张的战备状态,心里一直牢记着孙圣手教他的那句话,内心平静就能投射出外境的安宁。 一路以来的战事,都是有惊无险,所到之处,收复城池,将打下的敌军劝降之后收编到自己的队伍中,算得上是志得意满。 他只希望自己能立大功,终有一日能护得住自己心爱的人。 就这样,周子瑜快马加鞭赶了十数日,队伍到了长安城南十几里地的郊外驻扎。他安顿好人马,自己匆匆赶到了罗汉峰山脚。 章锦婳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周子瑜。 分别了许久的情人相见,自是一番亲热,思念与牵挂说也说不完。 周子瑜不能久留,天不亮又要启程,依依不舍:“锦儿,等我回来,你在京城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去跟师祖在一起。” 章锦婳摇摇头:“瑜兄,我做了许多药丸,正好你回来,找几个人跟着我去取吧。” 那十几大箱的药物,还埋在商州城外的村子里呢。 周子瑜巴不得与章锦婳多相处一些时间,当即点了一队轻骑,自己亲自带人去商州。 本来这也无可厚非,药物也是军需物资。 只是,作为将领,将大队人马交给副将带领,严格来说,是渎职。 周子瑜自认心中光明磊落,以为行无偏差。 谁知,章锦婳的行动,一直都有人密切关注。 当周子瑜带人跟着章锦婳一离开京郊,立即就有人写了一道折子,呈到了太极宫的两仪殿。 第276章 内讧 盯着章锦婳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青。 太子在甘露殿吃了瘪,不敢把平阳公主怎么样,只把一肚子怒火,又转移到了章锦婳头上。 论作战能力,太子与平阳公主不相上下。 在作战能力之外,平阳公主的天生的直觉力,却是太子所不具备的。 两兄妹斗法,太子是处在下风的。 章锦婳做了公主府的国助,意味着平阳公主与秦王站在了同一阵线,太子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太子最忌讳的两个人联了手,就算有父皇撑腰,太子的位置,只怕也不保。 毕竟,皇位不也换了人坐才几年么。 太子的心情不好,身边的人都怕被迁怒,一个个都更加小心翼翼,幕僚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还是积极的为太子出谋划策。 所有的人里面,尤以刘青为甚。 刘青一直以来都很收敛,刚借着收药之事得意了几天,在他发现章锦婳离开了京城之后,就想办法说服太子,安排了几个女子,做了一番手脚之后,派去千金堂搞事,成功的将唯一不把太子府药藏局放在眼里的千金堂封了门。 按照太子府幕僚们的商议,只要秦王的力量不扩大,只派在外面征战,太子的地位就能固若金汤。 因此,刘青的计划,才能得到太子的支持。 平阳公主最了解太子,经过甘露殿的一番唇枪舌剑,开始防备太子,将章锦婳保护的很严密,杏林馆暂停营业,千金堂也只接待认识的人介绍来的女病人和小儿,章锦婳出入任何地方,身边都跟着四个女护卫。 刘青除了派人盯梢,竟没有找到再次下手的机会。 罗怀出现在杏林馆门外的时候,刘青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并且及时报告给了太子。 太子手下也不乏能人,一来二去的,只凭着盯梢得来的有限信息,竟然推算出章锦婳手上必定有大批药丸,周子瑜离队就是跟章锦婳去取这批药丸。 太子对秦王的嫉恨,自然也会恨乌及屋。周家父子都站在秦王的阵线,不改变立场,那就必定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周正义是在早朝的时候,听到奏周子瑜渎职违反军规的折子,才知道长子带兵经过长安城。 周正义与周子瑜在京城相处了些日子,父子俩的感情不说十分要好,至少父子俩在兵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许多想法做法不谋而合,周正义对长子是极为欣赏的。 可眼下,大敌当前,太子居然在后方起内讧添乱,这让周正义气愤不已。 而皇上的态度,更让周正义气愤。 宰相王伯当的奏折,写的是周子瑜渎职,请求皇上下军令召回京城领罪,以儆效尤。 皇上居然准了:“此事交与东宫处置。” 这明摆着是让太子压制秦王一头。 朝中百官又晕了,皇上的秤杆,又偏了! 周正义退朝之后,立即匆匆赶回周府,换了便服,趁夜带着罗庆悄悄去找周家私养在城外的亲兵,让他们连夜去追周子瑜,赶在太子的人找到周子瑜之前,迅速将太子的计谋告知秦王,做好应对计策。 总之,京城是万万不能回来的。 太子的人再怎么有理由,也不可能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将自己人拉回来受刑。 周正义安排好这些事,才放下心。若是妻儿不在京中,他就自己亲自去找长子了。 同样感到气愤的,还有平阳公主。 作为皇帝的女儿,作为大唐的护国将军,平阳公主当仁不让的在甘露殿,又与太子起了争执。 太子的语气,不再像前几天那么不屑一顾,而是拿出未来皇帝的气势,在压制平阳公主:“此事毋庸置疑,周将军带着你的章国助,在如此紧急的战事之际,还有心思卿卿我我,擅自离队。完全是目无法纪,可随地处斩!” 平阳公主的心头火冒三丈,却还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太子:“若你不是我哥哥,若你不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我会怀疑你是王世充的人!” 什么狗屁哥哥,看太子的行事,绝对是大唐前线军士的猪队友,平阳公主恨不得上去撕掉太子的面皮。 平阳公主最了解太子,经过甘露殿的一番唇枪舌剑,开始防备太子,将章锦婳保护的很严密,杏林馆暂停营业,千金堂也只接待认识的人介绍来的女病人和小儿,章锦婳出入任何地方,身边都跟着四个女护卫。 刘青除了派人盯梢,竟没有找到再次下手的机会。 罗怀出现在杏林馆门外的时候,刘青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并且及时报告给了太子。 太子手下也不乏能人,一来二去的,只凭着盯梢得来的有限信息,竟然推算出章锦婳手上必定有大批药丸,周子瑜离队就是跟章锦婳去取这批药丸。 太子对秦王的嫉恨,自然也会恨乌及屋。周家父子都站在秦王的阵线,不改变立场,那就必定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周正义是在早朝的时候,听到奏周子瑜渎职违反军规的折子,才知道长子带兵经过长安城。 周正义与周子瑜在京城相处了些日子,父子俩的感情不说十分要好,至少父子俩在兵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许多想法做法不谋而合,周正义对长子是极为欣赏的。 可眼下,大敌当前,太子居然在后方起内讧添乱,这让周正义气愤不已。 而皇上的态度,更让周正义气愤。 宰相王伯当的奏折,写的是周子瑜渎职,请求皇上下军令召回京城领罪,以儆效尤。 皇上居然准了:“此事交与东宫处置。” 这明摆着是让太子压制秦王一头。 朝中百官又晕了,皇上的秤杆,又偏了! 周正义退朝之后,立即匆匆赶回周府,换了便服,趁夜带着罗庆悄悄去找周家私养在城外的亲兵,让他们连夜去追周子瑜,赶在太子的人找到周子瑜之前,迅速将太子的计谋告知秦王,做好应对计策。 总之,京城是万万不能回来的。 太子的人再怎么有理由,也不可能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将自己人拉回来受刑。 第277章 共进 章锦婳跟着周子瑜一路急行军。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适应骑马,谁知跑了一天路下来,下马的时候两条腿都僵硬得失去了知觉。 周子瑜过来:“锦儿,我扶着你慢慢走几步就好了。” “好!”章锦婳用拳头捶着后腰和大腿,见周子瑜过来,把胳膊抬起,乖乖地让周子瑜牵着。 “明天还要赶一天路,你还受的住吗?” 若是要照顾章锦婳的体力,从京城到商州骑马要四五天,照周子瑜的急行军速度,十五个时辰就能赶到。他就折中了一下,没想到章锦婳居然也能坚持。 走了一小段路,气血回流,章锦婳的体力很快就恢复了:“没事,我受的住。只要别给人家发现就好。” 跟着平阳公主行军几日,章锦婳学会了观察周围的敌情。她甚至知道周子瑜带着她刚出发没多久,就处理了几个跟梢的人。不用说,想也知道肯定是太子派来的人。 周子瑜挑眉笑到:“越来越管事了。” 章锦婳眨了一下眼睛:“跟你学的。” 周子瑜笑得更欢:“再跟我跑几天,就能上阵杀敌了。” “现在也可以了啊!”章锦婳一扬下巴:“打败敌人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刀兵相见,以弱胜强,靠的是智取。” 她的所谓“智取”,都是在听平阳公主的女护卫们聊天的时候得来的。 平阳公主的手下有许多强将是山贼出身,其中还有好几个曾是有名的强盗,在平阳公主招兵买马的时候,率部归降,帮她攻城掠地。 这些人兵强马壮,头脑灵活,打起仗来不按常理出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算是用上见不得人的手段也要打赢,狠招损招层出不穷。 章锦婳听得有趣之际,也暗暗记下了不少她认为用得上的招式套路。 周子瑜忍住笑:“不错,还有智取。锦儿出手,肯定让对手闻风丧胆。” 章锦婳还记得路遇宋金刚部下的险情,还真的配出了毒药,不过她没有淬在刀锋箭头上,而是装在药瓶里带了几瓶:“周将军,你看,我带的毒液!” 周子瑜大感惊奇:“你随身带着?怎么用?” 章锦婳招呼她的新护卫腊梅红梅过来,拎着一只刚打来的狍子,拿着刀剑沾上毒液,一刀划过去,狍子当即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很快就不动弹了。 这番演示,其他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 章锦婳道:“这个毒液极难配制,药草甚是难寻,只有这么多。” 罗怀道:“这个毒液,谁带着可得要小心点,一不小心瓶子破了,弄到身上还不得死人啊?” 章锦婳点点头:“会!” 她研究这个毒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听女护卫们说娘子军在战场上被对手捉了之后,常常会被人羞辱,生不如死。她们都说若是有个毒丸毒液的带在身边,打不过跑不掉的时候就自尽,至少不要受辱。 周子瑜道:“这可真要小心保管为妙。” 章锦婳:“是!全都是我拿着呢!” 她只要闻到味道就能辨别。而一般人只认瓶子不认得药,若是分不清,混到其他的药物里,或者是被人钻了空子,那可就麻烦了。 趁夜休息了几个时辰,不到四更天,他们又继续赶路。 商州城外的庄子里,一派平和景象,荒芜的庄子,在听松道长的带领下,已经初具村庄规模,开辟了许多菜地,房屋也修葺一新。 周子瑜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午饭时分,火膛里的火星苗还没熄灭,烟囱还冒着烟。 听松道长连忙让人添柴添水做饭,他领着周子瑜的手下去挖药物所在地。 章锦婳匆匆吃了几口饭,跟周子瑜一起去点数。 周子瑜在菜地边停下脚:“锦儿,等不打仗了,咱们也买个庄子,住在城外,自由自在的,好不好?” 章锦婳却道:“你不做大将军啦?” 周子瑜摇摇头:“战事总有停歇的那一天,不打仗了还做大将军,就要去守边关。” 戌边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要跟章锦婳分开,相隔两地,几年见不到一次面,那怎么行! 章锦婳道:“那我就随着你去守边关。”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无论是哪里的边关,总会有可以采到药材的地方,总会有病人吧。 周子瑜道:“你还是留在京城做你的医博士,跟我去边关那是暴殄天物。” 章锦婳问道:“周将军,你不是点了利州总管吗?” 周子瑜点点头:“是,益州道有六州,利州在最北边,山道崎岖,几乎没有平地,冬天奇冷夏天极热,远不及终南山舒适。” 章锦婳噗嗤笑出声:“周将军,你怎么变得这么挑剔啦?这样的天气,山上肯定会有不少的奇珍异宝呢!” 周子瑜笑了:“既然你这么说,到时候我带你去利州转转,找一找奇珍异草。”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屋后的一块绿油油的菜地,听松道长带人已经挖出来七个大箱子。 为了掩人耳目,听松道长到处种菜,就算有人来,也发现不了菜地下的秘密。 章锦婳上前打开一口箱子,取出药瓶,将药丸倒在手上嗅了嗅:“很好,没有变化。” 她一直担心药丸会因为下雨浸坏箱子,或者被地下的虫子鼠类啃噬,毕竟药丸存放太远,她鞭长莫及。 周子瑜让人去装车套马:“抓紧点,两刻钟之后出发。” 章锦婳舍不得跟周子瑜分开:“周将军,我跟着你一起去潼关好不好?到了潼关我们不进去,直接赶回京城,行吗?” 周子瑜想了想:“可以!” 他处理了那几个跟梢的探子,太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章锦婳顺着原路返回,再出什么意外也说不定。 还不如大队人马一起走,护卫人手多,遇到敌人也有足够的人手作战,将药箱都安全送达潼关,再派几个人护送章锦婳回京城就是。 主意一定,周子瑜点头道:“好,你准备准备,等会儿还是急行军。” 第278章 拦截 周子瑜又以急行军的速度赶了两天路,终于赶到了潼关。 战事将起,潼关的官道上,几乎不见行人,走货的商队也罕见人影。 秦王的大军,在潼关的防城外安营扎寨。 听说周子瑜带人归营,还有章锦婳同行,秦王亲自迎出十里:“章国助,一路辛苦了!” 京城的变动,秦王在潼关的这几天,全都问了个遍,对于章锦婳的去向,对平阳公主和太子争执一事的来龙去脉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如今章锦婳是领朝廷俸禄的国子助教,不归秦王府统领,她依然对秦王恭敬有加:“微臣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的兵马粮草已经备足了,就差药物一项,对章锦婳的到来特别满意,顺带着夸了周子瑜一番:“周将军一路辛苦,将章国助安全带到,届时本王在皇上面前再为你请功!” 至于京城那边提到的什么鬼折子,呸,谁敢说周将军渎职要处罚周将军,就让谁来顶替周将军上阵! 据探子来报,突厥的大可汗已经派人将自己的亲侄女送到了洛城,不日即嫁予王世充,陪嫁除了二十个美人,还有一千匹骏马。足见突厥大可汗的诚意。 刘武周若是与王世充再搭上线,大唐的北部势力联合起来,足以逼近长安! 周子瑜堪称刘武周的克星,把刘武周部打得落花流水四散而逃。谁说攻打王世充的时候会不会再次成为王世充的克星呢? 章锦婳不敢耽误军情,连忙告辞:“秦王殿下,微臣启程回京城。” 秦王也不客气:“章国助,可惜时间紧急,若是能抽出三天时间,本王也会允周将军回京城完婚。” 若是秦王知道接下来的战事极其残酷的话,说什么都会给周子瑜一点时间的。 章锦婳低头作揖:“国事为重!”心里却在偷笑,她的嫁妆才做了一部分,她的新娘子礼仪还没来得及跟尚仪宫的女官学呢。 要不是防着太子的人出手,秦王就会允许周子瑜再护送章锦婳回京城了,眼下只能加派几个精骑兵护送:“章国助,这几个人只能送你到延兴门,回去代我问候平阳公主。” 章锦婳跟着周子瑜急行军几日,深刻理解了作战将士的不易,又琢磨着怎么做些容易携带储藏又不会伤胃的干粮。没有这些将士的辛苦付出,就没有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她一定还要再为将士们多想一想。 离开潼关,章锦婳放松了警惕,不骑马,换了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回走。她就不信刘青还敢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把她怎么样。 从撩起帘子的车窗看出去,官道两边的风景,与前世一模一样。 那时的她,人生地不熟,还路痴,离了终南山就两眼一抹黑,无法离开刘青半步。 走着走着,就快到前世她遇到军队的地方,章锦婳情不自禁的伸出头去。 就见前方拐弯处,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刘青。 章锦婳怔住。 刘青扬手叫停了车队,跳下马打招呼:“章国助!” 章锦婳暗自庆幸她的药丸早一步到了潼关,跳下马车,对着刘青冷冷的问道:“刘监正这是要去哪里?” 刘青道:“太子殿下听说秦王殿下的粮草锱重里还缺少药物,特地派我前来送药。” 药藏局和本草堂做了大批药物,此时正好出手。 章锦婳退开一步:“那我就不耽误刘监正的事情了。” 刘青看看章锦婳,见她不像之前那么抗拒自己,也没有满身的敌意,又凑上去说道:“章国助从潼关来么?” 章锦婳不想跟他说话,退了半步,冷冷的答:“路过而已。” 刘青看看黑衣黑甲的精骑兵,心里明白章锦婳是在敷衍他。若是路过潼关,又怎么可能由秦王殿下的亲兵护送? 于是又追上一步:“章国助,不如与我一起去潼关走一趟,看看我送过去的药物怎么样?” 章锦婳摇头拒绝:“刘监正行的是公事,又不是外出游玩,潼关岂是吾等人想去就去?” 她才没那么傻呢! 再说了,她还要赶回京城把娘子军的军需药物做完,早一天送到苇泽关。 刘青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再次邀请:“章国助,这次我带去的伤药,都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你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章锦婳拒绝:“不用了,刘监正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军医,做出的伤药定是神药,我就不耽误刘监正的功夫了。” 说完,毫不犹豫的回头上车走了。刘青的行为有点古怪,她要想一想是怎么回事。 坐在马车上,前世被遗忘的一些不起眼的片段,也浮现在脑海。 经过刘青的车队,章锦婳看到他押送的大箱子,加起来有将近三十箱,装了满满八车。 押车的士兵手持长矛长刀,差不多也有三十来人。 章锦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刘青有可能会在药物里放毒丸。 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刘青若是敢这么做,等于是自寻死路。 章锦婳隐隐约约总觉得不对。 或许,刘青只放几粒肚泄的药丸混在里面,又或者说,伤药里放些不止血反而会加重伤口腐烂的药? 章锦婳一边猜测一边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关键是,她又想不起来在前世的时候,刘青曾下过毒或者是制过毒药。 既然刘青能为了得到药方得到名利瞒着她那么久,也许,刘青也背着她偷偷制过毒药呢?有时候,眼急了,直接下毒草就是。 章锦婳苦恼的拍拍额头,对自己模糊记忆有些不甘。 她只记得刘青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个副将。 就是那个掌管药物的副将,后来还提了刘青做军医,将刘青和她留在军中跟了两年。 想到这儿,章锦婳叫来一个精骑兵,问道:“军中是否有个叫林致远的将军?” 那个骑兵点点头:“有啊,是屈将军的手下副将。” “屈将军?” 章锦婳想起来了,她在前世见过屈通。 可是,屈通的面容跟前世为何有那么大的区别? 第279章 疑惑 章锦婳的疑惑未消,听到旁边传来笑声。 护卫红梅腊梅骑在马上笑弯了腰:“原来屈将军在这儿呢!” 没等章锦婳发问,另一个黑甲骑兵问道:“你们认识屈将军?” 腊梅轻咳一声:“认识,屈将军见过公主殿下好几次。” “原来如此。”黑甲骑兵的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屈将军骑**湛,我们几个都是屈将军亲自教出来的。” 腊梅笑得更欢乐:“屈将军马上飞箭百发百中,改天有机会一定要请教请教。” 章锦婳听着护卫们的对话,再回头看看已经渐行渐远的边营,又问道:“屈将军现在潼关吗?” “屈将军还没到。”黑甲骑兵答道:“章神医认识林副将吗?” 章锦婳含糊道:“听周将军提起过。” 黑甲骑兵道:“林副将最爱跟周将军切磋棋艺,屡败屡战。” 红梅忍不住大笑:“怎么,将军们在一起不是切磋武艺,反而切磋棋艺?” 黑甲骑兵也跟着笑:“周将军的棋艺,在秦王麾下是咱们见过的最高的,无人能敌。” 章锦婳心头一颤,她前世跟着刘青做军医,听林致远吹嘘过,在所有的武将里,他的棋艺是数二数三的。 照这么说来,数一的就是周子瑜咯!难道说,当时周子瑜也在军中? 她记得,攻打洛城之战,唐军死伤大半,损失惨重。那时候,周子瑜就是左仆射?有没有受过伤?是生是死?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周子瑜的军中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刚才拒绝了与刘青同行,她现在也没什么理由再返回潼关了。 章锦婳又问了几句从潼关回京城要多久,就坐回车里开始闭目调息。 她有点累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脑子越来越昏沉,头皮也紧得发疼,前世被刘青用石头砸过的地方也突突跳着。 马车一路没停歇,到了早上才回到京城。 章锦婳回杏林馆换了衣服,想去看看药丸做得怎样了,平阳公主派郭秀莲来接她去公主府。 章锦婳看郭秀莲的神情,仿佛有喜色,好奇的问:“郭娘子,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郭秀莲欲言又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等章神医见了殿下就知道了。”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是驸马回来了? 章锦婳到了公主府,见到了驸马柴绍。 柴绍是左翊卫大将军,常年领兵在外作战,也是许久没有回到京城了。 有了周子瑜做审美标准,柴绍就是个完全的武将,见到章锦婳,也是人未至,笑声先到:“章国助一来,公主府都亮堂了。” 章锦婳在平阳公主面前本来是放松的,一听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反而开始紧张:“殿下?” 不是说驸马都是怕公主的吗? 平阳公主笑着拍拍章锦婳的手:“锦儿,不要怕,驸马就是这样的性子。” 柴绍坐在太师椅上:“章国助,柴家的后代就要靠你了啊!” 章锦婳吓一跳,紧张的看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嗔怪的看了柴绍一眼:“柴将军,看你把章国助给吓的。”拉着章锦婳的手笑道:“驸马要在京中停留三个月,我也暂时不回娘子关,锦儿,你就要常来公主府,我几时有孕,就要靠你给我调理啦!” 章锦婳的汗都冒出来了,驸马讲话真是大喘气啊,太吓人了! “公主殿下,微臣必定尽全力为殿下调理身体。” 平阳公主点头:“嗯,宫里的太医要来,我才不要。” 章锦婳这些日子看女科,又讲授女科医学,心得不少,收获颇丰,信心满满:“公主殿下请放心,微臣要做送子圣手!” 柴绍哈哈大笑:“章国助,你要是能做到,我就给你建一座庙宇,把你供起来。” 在民间,有不少这样的庙宇或生祠,都是为了感恩或者纪念恩人而建。 章锦婳额头青筋都快出来了,驸马爷说话怎么一句赶一句,百无禁忌啊? 平阳公主扭头嗔道:“柴将军,你这样说话,周将军不去拆,我也得去把庙给拆了不可。” 供成活神仙,还怎么嫁人呐! 柴绍大笑:“哈哈,周将军智勇双全,战功赫赫,棋艺无双,到时候请周将军做我儿子的师父!” 平阳公主哭笑不得:“你又知道会是儿子?” 柴绍的笑声不止:“公主殿下只会生儿子不是嘛。” 章锦婳顿感压力山大,她了解平阳公主的身体状况,也有把握确定平阳公主可以受孕,但是,她没把握定男女好不好,她又不是送子观音! 平阳公主看着章锦婳的脸上现出一丝纠结的神情,连忙安稳道:“锦儿,不要紧张,是男是女都一样。” 反正有章锦婳在,身体调养好了,生几个都不在话下不是吗?总会有男有女吧。 平阳公主的和蔼稳重,消除了章锦婳的尴尬,她给柴绍行礼:“柴将军,请容孟章给您诊脉,以便回杏林馆准备食材。” 章锦婳已经给平阳公主调理了一段时日,制定了一套严格的药膳食谱,现在驸马回来,连驸马的膳食也要调整好。 柴绍摊摊手:“昨日才请太医来府里问了平安脉。” 章锦婳道:“柴将军,换人开药方,都要重新诊脉。” 望闻问切,眼见为实。 柴绍一挥手:“我这个样子一看就好得很嘛,吃什么药?” 不管章锦婳怎么说,柴绍就是推三阻四不肯诊脉。 章锦婳见公主就要发怒了,转口道:“既然如此,那孟章就斗胆先配了膳食方子,七日后,再为公主殿下和柴将军诊脉,重新调整饮食。” 静下心来听柴绍的声音,爽朗之中带有一丝沙哑,再看柴绍的面色,黝黑的肤色,眼袋肿起来,黑眼圈极严重。 只怕是有难言之隐。 给这样不配合的病人调理身体,最费心思,加倍耗神。 章锦婳无奈,只能旁敲侧击,从膳食下手,等驸马吃上几天,她再根据驸马的音容笑貌反推,做出判断。 第280章 驸马眼中的周将军 刘青旁若无人的敬了几杯酒之后,笑着转身走了。 举办庆功宴是在秦王府的怡乐堂,太子秦王以及一些重量级的官员坐在大厅饮酒看歌舞,章锦婳则是在偏厅这边坐着,她和刘青的对话,别人即便看到了,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章锦婳为了保持国子助教的仪态,并没有甩脸色给刘青。 因此,其他人都以为刘青和章锦婳言谈甚欢呢。 若是章锦婳知道别人这么想,一定会大声反驳。 可惜,她还没有学会表达自己的喜恶。 刘青的一番举动,把她的兴致都给整没了。 章锦婳端着酒杯去向秦王敬酒,准备顺便告辞回府。 太子和秦王坐在一起,时不时的大声说笑,频频举杯。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双手将酒杯高举过头:“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孟章特来恭贺殿下凯旋而归!” 秦王笑着受拜:“章国助!今天这杯酒,你最是应该喝多一杯!” 攻城之战,亏得是周子瑜孤注一掷,有惊无险的夺回了太原城。 秦王深知周子瑜和章锦婳的关系,言下之意是让章锦婳替周子瑜喝一杯庆功酒。 章锦婳素来不饮酒,秦王府的众策官都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中,她随身备的解酒药丸都是给周子瑜预着的。 今天来得匆忙,周子瑜又不在,解酒的药丸,都留在马车上了。 此时,已然来不及取了药丸来再饮酒。 章锦婳咬咬牙,心一横,将酒杯里的酒一口灌下。 太子一看,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笑容满满地道:“章国助,女国助,哈哈,看来还是秦王教导有方,酒量不错呀!再来一杯如何?” 章锦婳心知坏事了,可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孟章还有病患需要照顾,饮酒最是误事,此番饮酒已经是破了师祖定下的规矩。” 章锦婳看着手中被宫女续满的酒杯,再次双手高举酒杯过头顶:“太子殿下,孟章恭祝您六时吉祥!”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酒劲上头,一句佛家弟子相互问候的吉祥话语就脱口而出。 接着,章锦婳又是一口将酒灌下。 火辣辣的酒精刺激着喉咙,酒气上逆,章锦婳的眼泪都快呛出来。 太子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桌上一顿:“痛快!” 章锦婳开始觉得不对劲,用力压住酒意,匆匆告辞:“太子殿下,秦王殿下,孟章府里还有病患,先行告退。” 秦王挥手:“去吧!” 章锦婳也没想到自己的酒力如此差劲,出了怡乐堂,抬脚就跑,再不跑,非倒在地上不可。 她只顾着赶紧跑回马车上服药丸解酒,不曾想到,太子与秦王借着此事,又来了一番较量。 太子自从唆使裴寂反告刘文静谋反,借了皇帝之手将刘文静处死之后,就一直在等着秦王的反击。 这亲哥俩从小就明争暗斗,在父母面前讨好,在祖母面前讨欢心,大了之后,就开始争将士,争谋士,甚至乎,争抢未来的王位。 你来我往,费尽心机,哥俩几乎不分高下。 按照秦王的看法,太子之所以成为太子,完全就是沾了长子之名的光。 太子一直都知道秦王不服他。 太子也一直在观察秦王的一举一动。 最重要的是,太子知道,皇上亲爹对又聪明又运气好的秦王也是颇多不满。 谁让秦王不开窍呢! 虽然父子之间的位置高低没有变,只是称呼变了,但是,位居上者,是受不了任何明面上潜在的威胁的。 作为父亲,都希望儿子青出于蓝强过老子。 做为皇上,却害怕高出自己一头甚至几头的儿子。 做为兄长,太子也害怕比自己更能胜任的兄弟们。 唯一的办法,要么打压,要么打杀。 杀刘文静,就是警告秦王的。 这是皇上和太子最一致的想法。 再让秦王带兵去讨伐刘武周,也是要看看秦王的能耐。 原本来说,太子的东宫幕僚,熟悉太原城的,更有能力攻打太原城的,能人很多。 只可惜,那些幕僚们,懂政治手腕的能人更多,一致劝说太子将此机会让给秦王,若是刘武周真的很强大,那就借刘武周的手来除掉太子最大的竞争威胁,若是刘武周不够强大,那就想办法让秦王驻守外地,不回京城最好。 未料,平时不起眼的周子瑜,给秦王挣脸了。 攻城战役打得那叫一个漂亮,刘武周直接被打跑了,躲在突厥,不敢露面。 “秦王殿下,来来来,这是孤敬你的,你能凯旋而归,全靠你有几个好手下!”太子明褒暗讽:“父皇还要再为你摆庆功宴,普告天下!” 秦王根本就不在乎太子的语气如何:“太子殿下,我能打胜仗,完全仰仗父皇的功德。” 京城地动的时候,秦王不在京城,李淳风的预言,秦王却是知道的,谏官们的举动,秦王也是一清二楚,故而将话反着说,她也要看看太子能怎么回应。 太子闻言,嗤的一笑:“功德!” 呸,狗屁功德。那些谏官的严厉措辞,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错事都推到父皇身上,害得他也跟着无辜受牵连,被皇上勒令吃斋守戒一个月,且不准酒肉宴客。 要不然,今天的庆功宴,太子哪会坐这么久。 秦王道:“若不是父皇的功德齐天,本王岂能带兵凯旋,只怕过年都要留在太原城外啃干粮了。” 太子心一动:“你留了多少兵力在太原城?” “两万!” “嘶!”太子故作吃惊,心里却是好一番盘算,两万兵士,再加上当地收编的义军,只怕三万还不止:“留这么多人马,刘武周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秦王得意的笑:“那是!周将军的杀气,我之前也没看出来。本来我是没有抱有任何期望的,还想着将李靖李将军调去攻打太原城的。没想到,在我离开太原城之前,城中的治安,倒比父皇当年做太守的时候还要好。” 太子的探子也有报,太原城的秩序,的确是有史以来最安宁的。 太子决定不让秦王专美。 于是,在小年夜之际,周子瑜回到了京城。 第281章 有疾 章锦婳听了柴绍的一番言谈,顿感大道相通。 柴绍对章锦婳的医术也颇感兴趣,又问了一些有关骨伤皮外伤的事,章锦婳耐心的一一作答。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下午。 平阳公主打断了问个没完的驸马爷:“柴将军,章国助连夜赶路,可经不起这么劳累,快些让她回去休息吧,章国助还要点药丸的数,装车送去苇泽关。” 柴绍站起来,又问了一句:“如今太原城是谁在守着?”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是齐王。” 不知为何,皇上和太子最爱派齐王去太原城,齐王在太原被捉一次,被打跑一次,京城的北线一路吃紧啊。 柴绍笑道:“齐王对太子言听计从,又怎么能守太原城呢?一旦突厥进犯,又会失守啊!” 平阳公主轻笑:“你倒是看得明白!” 柴绍不免得意:“当然看得明白。当初我奔赴晋阳宫,留下你独自在京城,路上遇到太子和齐王,他两个正准备带了金银细软领着亲兵占山为王,若不是我苦苦相劝,他二人如今哪里能在皇上面前这么露脸啊!” 吼吼,这么劲爆的消息,平阳公主还是第一次听到:“柴将军,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 柴绍道:“我哪有机会跟你提呢?太子即位之后,比以前积极上进,况且太子又没有真的上山,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呢,徒增烦恼罢了。” 平阳公主可不是这么想的:“此事还有谁知道?” 柴绍想了想:“就是几个随从,不晓得他们还在不在。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太子了。” 平阳公主收编过山贼强盗的队伍,对这些人的心思多少都了解一些,知道他们在得到官职有一定的声名之后,最忌讳人家提起他们当年落草为寇的过往。 “柴将军,明日进宫,还是小心为妙。”平阳公主的直觉又冒头了:“祸从口出!”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的气势变得骄纵,看来不仅仅是想压制弟弟妹妹们一头,还想让人忘记他的过去。 柴绍不以为意:“知道知道,我也就是在秀将军面前才百无禁忌的。” “我就是担心柴将军又以女婿的身份说话,”平阳公主摇摇头:“现在我对太子殿下都是敬而远之。” 柴绍道:“李娘子请放心,你的夫君自会察言观色,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说完看着章锦婳,笑着问:“章国助,不懂看形势乱说话,是不是有病啊?” 粗中有细的柴绍也会一语双关的开玩笑,问得章锦婳措手不及,脱口而出:“是的,神思乱了。” 柴绍没想到还真有答案,不由得一怔:“要吃药吗?” 章锦婳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太快了,只好顺着驸马爷的问话回答:“诊脉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凡事要眼见为实,不能断章取义。” 柴绍哈哈大笑,把章锦婳笑得满脸通红,略显尴尬的告辞出了公主府。 公主和驸马都不拿她当外人,她还是需要时间适应。 回到杏林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张婶过来陪章锦婳:“锦儿,竹青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有人在千金堂外打探。” 章锦婳也没办法,树大招风,惹上了太子,躲也躲不掉:“暂且忍一忍吧,等周将军回了京城,杏林馆可以名正言顺的配亲兵护卫就好了。” 提到周子瑜,张婶的眼睛都笑弯了:“周将军几时回了京城呢?锦儿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择吉日啦!” 张婶兴致勃勃的拿出礼服单子:“锦儿,你看看,给你做的出嫁礼服常服襦裙,还有发饰珠钗,环佩镯钏,你明天有空的话,点点数,我给你打扮一下,看看礼服是否还要修改。” 秀秀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要嫁作人妇了,要是秀秀还在,能亲眼看到,那该多好呀。 章锦婳被长长的单子,和单子上的数量给吓一跳:“张婶,这么多?” 多到可以开绸缎铺成衣铺首饰铺了! 张婶还嫌不够呢:“这还没有收礼呢,到时候还会有人给你添妆,数量还会多。” 章锦婳对衣物首饰没什么概念,也不爱梳妆打扮,觉得清清爽爽的纱冠简单的直裾最是方便:“张婶,做这么多哪有时间穿啊!” 张婶笑:“女子么,总是要打扮得千娇百媚,夫君才喜欢呀!周将军那么英俊,身边也要有个红妆花容才养眼呐。”最最重要的是:“锦儿也十八岁了,该做母亲啦!秀秀十六岁就生了你呢!” 章锦婳大囧:“张婶,我怕疼,我不想生孩子。” 没生过孩子的还不知道疼,生过一次的总是会心有余悸。 张婶以为章锦婳在千金堂被那些来医治的孕妇产妇给吓怕了,好言相劝:“锦儿,你跟周将军郎才女貌的,多生几个出来,继承你们的相貌,还有,你跟周将军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打仗,总要有个后人,将你们的本事传下去。” 那些没有家风相传的人,还要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去求学问呢。 章锦婳的难言之隐,不在于生不生孩子,而是生孩子的条件,首先需要女子的身体发育成熟。 她为了使用祝由术,一直在练功,让自己没有天葵至。 这要嫁人了,以后就不能使用祝由术怎么办? 还有,有了天葵,进进出出的就不方便了,身材也会发生变化,出现更明显的女性特征。 张婶见章锦婳皱着眉头不说话,又说道:“锦儿,等你嫁了人,身体就能通了,通了就能长胖些,胖些就适合养孩子了。” 章锦婳一直没用过葵水布带,张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让章锦婳开几副药吃吃,她就不信锦儿能治好别人治不好自己。 “锦儿,我看你抱着小青牛的时候像模像样的,就像抱自己的娃似的。将来你带自己的娃,肯定会带的更好,信张婶的吧,准没错!” 张婶想着,要是章锦婳再不松口,她就天天劝。 第282章 有鬼 章锦婳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张婶的一通唠叨,就像催眠曲,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一觉黑甜,起来之后神清气爽,思维都似乎清晰了许多。 从杏林馆的后院往千金堂走过去,一路都是药香。 医女们都在认真的装瓶装箱。 闻到熟悉的药草清香,章锦婳觉得全身都舒坦通透,疲乏一扫而光。 杏林苑后院的几间仓房,已经摆满了各式药物。这些药品,都是准备发往娘子关的,只等平阳公主一声招呼,随时可以出发。 章锦婳信步走进一间半掩着门的屋子,随手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一个青瓷瓶,倒了几粒药丸在手上,放到鼻尖下嗅了嗅。 这一嗅,发现味道似乎不对。 章锦婳心中一动,抬头朝院子里看去。 医女们围着几个大笸箩四散坐开,低着头做事,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章锦婳又拿起一瓶,倒了几粒在手上,再嗅一嗅,味道是正常的。 这是怎么回事? 章锦婳将两个药瓶做了记号,放回原处。将倒出来的药丸揣进袖子里,盖好箱子,若无其事的走出来,一边悄悄的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不动声色的问:“春兰,现在装箱的数,都是谁记着呢?” 竹青平时在千金堂的药柜里守着,不忙的时候才过来点数装箱。 春兰道:“章小娘子,这些药丸都是我们自己记数,晚上一拢报给竹青师叔。” 章锦婳点点头:“屋子里还有多少(散装的药丸)?” 春兰指着院子里的几个笸箩道:“就剩这些,装完就没了。” 章锦婳道:“这些先不装瓶了,用大罐子装好,一会儿送去公主府。” 春兰答应一声,起身去搬陶罐,夏兰冬兰也起身跟着过去,幽兰秋兰则起身把四散放着的笸箩抬到一起。 章锦婳看着她们把药丸装好,依旧没有在这几个人脸上发现什么动静,喊来腊梅红梅把陶罐拿到马车上,出发去公主府。 药丸肯定有人做了手脚,她得去问问平阳公主,要如何不动声色的找出这个人。 平阳公主一听这个情况,不由的蹙眉:“杏林馆就这么几个人,还会有内鬼?药丸有什么不对?” 章锦婳倒出袖子里的药丸:“化水之后,喂给兔子或者狍子吃,就能看出来。” 平阳公主即刻让人去厨房拎了兔子过来。 药水灌下去,一只兔子口吐白沫,一只兔子过了半个时辰拉肚子。 平阳公主大怒:“这要是送到苇泽关,治病的良药成了致命的毒药!” 章锦婳跪下:“是孟章办事不力,请公主殿下发落!” 平阳公主怒气冲天:“你起来吧,这事是冲着我来的。” 想也知道,除了太子不会有别人,只是,杏林馆看守得这么严密,太子是如何得手的。 好在杏林馆就这么几个人,平阳公主问清楚各人的情况,很快就分析出来:“就是这几个装药的医女,分头审问就能问出来。” “怎么审问?我刚刚看了,看不出谁有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你不是一闻就能闻出药丸不对吗?有问题的人,就跟有问题的药丸一样好辨认。” 平阳公主说得十分轻巧,久经沙场,审问人是她的强项。 章锦婳觉得没把握:“公主殿下,我能在成堆的药物中找出有问题的药丸,审问人还需请殿下派个人跟我过去。” 杏林馆这些人,朝夕相处这么久,都像亲人一样,章锦婳觉得这些人不可能会出卖杏林馆。 既然要审问,还是找个有经验的人比较好。 平阳公主低头想一想,没有人是万能的,每个人的短板都不一样:“等会儿让石将军跟你过去。” 石红莲对待战友面慈嘴软,对待敌人却是心狠手辣,审问嫌犯一抓一个准。 平阳公主要的是速战速决。 章锦婳行礼致谢:“多谢公主殿下。孟章回去将药丸全部亲自过手重检。” 忙中出错,让人钻了空子,章锦婳又是懊恼又是自责。 平阳公主当着章锦婳的面,交代石红莲:“石将军,把人带回来处决。” 章锦婳松了口气,要是在杏林馆当场处理,一定会吓到其他无辜的人,杏林馆的气场一乱,要下很大气力才能清理干净。 回杏林馆的路上,章锦婳还有些忐忑:“石将军,公主殿下会怎样处决内鬼?” 石红莲笑眯眯的:“章国助,公主殿下就是生气了才那么说说,抓到内鬼,最多就是打一顿发配到边关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石红莲看出章锦婳的心软,就用不痛不痒的话来安稳她的心。 嘿嘿,关于内鬼的处置,公主殿下肯定另有安排,这个可不能告诉章国助。 石红莲颇有办法,一到杏林馆,没用一棒一鞭,只是轻巧的几句话,就把内鬼给套出来了。 内鬼居然是幽兰。 这让章锦婳十分意外。 石红莲仍然是笑眯眯的,带着幽兰去了公主府。 章锦婳什么也没说,只让张婶带着医女们出去逛街采买,自己领着竹青他们几个还有女护卫们,合力将已经装箱的药丸全部倒出来,重新检查。 竹青他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章锦婳叹口气:“幽兰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竹青道:“幽兰跟着张婶出去采买过布匹首饰,难道就是那时候吗?” 章锦婳难过的是幽兰的背叛:“我对她那么好,她还不满足么?” 看幽兰在千金堂做事很卖力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外心的。 竹风似是想起了什么:“幽兰说过她曾经是权贵人家出身,恐怕是不甘心做丫鬟吧。” 章锦婳想起石红莲说过的话:“哎,她以后会比做丫鬟还苦。” 女子一旦被人蔑视,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唾弃。 腊梅道:“是啊,章国助,在苇泽关做奴役的话,条件很艰苦,跟千金堂这里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呢!” 章锦婳心痛归心痛,还是不忘嘱咐竹青他们:“不要说幽兰出事了,就说是苇泽关需要女军医,幽兰被选中了。”省得其他医女受影响。 第283章 对峙 在绝对的杀伤力之下,狡诈根本无法抬头。 从离开杏林馆,石红莲把鞭子拿在手上轻轻的敲着掌心开始,幽兰就遍体生寒。 等到了公主府,石红莲直接把幽兰带进了一间挂满了兵器的小黑屋。 平阳公主一句话也没说,幽兰就全都招了。 原来,刘青从幽兰这里打开了突破口,趁着幽兰外出采买的时机,向幽兰许诺,事成之后,把她安排到药藏局做医女,若是不愿意嫁给刘青,就帮她许个好人家。 幽兰一直不忿自己的命运,总是梦想着过回幼时的富贵生活。 加上刘青出手大方,还没开始就给了十两金子和一只玉镯。至于毒药丸和其它银两酬金,是刘青让人扮做病人去千金堂看病的时候,递给幽兰的。 平阳公主都听不下去了,这也太没脑子了:“章国助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吗?一个陌生人的许诺,你都不知道能否兑现,就敢出卖待你像家人一样的主子?” 幽兰此时如梦方醒,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是一个劲的求饶:“奴婢无知,请公主殿下饶命。” 平阳公主起身出去,不想再多看这个蠢婢一眼。 石红莲用鞭子敲了敲幽兰的头:“咱们公主殿下心慈手软,肯定会饶你一命,你就等着将功赎罪吧。” 幽兰留下一命,感激涕零,却不知自己开启了悲催的生不如死的奴役人生。 在娘子关,将士们并非清一色的娘子军,而是三教九流各路来历的人都有,战事之余,这些人私底下相处,各式各样的人性并存。平阳公主的军令严明,也不代表手下个个都是善良之辈,像幽兰这样的人,自有恶人来磨,这是后话。 平阳公主回到书房,问明药丸重检的情况,越想越气,愤意难平。 要是敌人出这种阴私的手段,她还能光明正大的反戈痛击,一举拿下,斩草除根。 “备轿,进宫!” 平阳公主低头想了想,换了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月牙凤尾罗裙,外搭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梳了凌云髻,簪了两支金镶玉海棠发钗。 当她以这身打扮出现在甘露殿时,皇上心里微微一惊,面上却淡淡一笑:“还是我的女儿好,亦文亦武,怎么看都好看!” 平阳公主回以微笑:“谢父皇夸赞!” 皇上问:“女儿,怎么突然想到要进宫?驸马没回府吗?” 平阳公主素喜男装示人,只有在正月里宫宴的时候,才会盛装打扮隆重登场。今天进宫见驾的衣裳所用的锦缎,发髻发钗的式样,都是窦皇后最喜欢的颜色和花样。 “女儿是专程来看望父皇的。”平阳公主的语气,都与窦皇后准备劝谏皇上时的语气都很像。 皇上假装不知道平阳公主的用意,故意闲聊:“女儿这是专心要生孩子了,呵呵,好,娴静育儿多聪慧。” 平阳公主不笑:“父皇,女儿也想娴静啊,奈何有人处处不让。” 皇上一边眉毛微微扬起:“哦?何人大胆不让?” 平阳公主盯着脚下:“章国助给女儿军中的药品,被人动了手脚。” 皇上神色立即严肃:“谁动的手脚?” 平阳公主无语的望着皇上。 千金堂的药品出了问题,谁是受益者,一想就知道了。 皇上顿时醒悟,改口问道:“抓到动手脚的人了么?” 平阳公主微微摇头:“暂未,已经派人去追查。” 皇上神色自若,点点头:“唔。千金堂到底是管理不善,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会出乱子。” 女子主事不是胆小甚微就是固步自封,能力总是欠缺,不过这不包括平阳公主,李渊看了女儿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平阳公主冷声道:“父皇,此事是冲着女儿来的。” “女儿呀,我看,这是章国助的问题,你得好生提醒提醒她!”皇上呵呵笑:“想当年,你母亲总是劝我,最好的马不能留在家里,要献给圣上。我也是没听进去,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后来我献了十倍有余的良驹给皇上,才得以性命安稳。” 哼,那个章小娘子,就是不懂得献宝,宁愿为民间服务也不事君,总得吃点亏得个教训才是。 平阳公主看了皇上一眼,复又低首:“父皇教训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皇上语滞,他这个例子没说好,女儿气恼了。 甘露殿陷入静默,气氛有点冷有点尬。 梁德安在门口高声禀报:“太子殿下到!” 平阳公主冷笑,正好三人六面,省得各说各话,责任都在别人。 太子神采飞扬的踏进甘露殿,给皇上行了礼,又转身跟平阳公主打招呼:“三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穿上常服,千娇百媚啊!” 平阳公主盯着太子,眼神凌厉:“太子殿下,请不要用你调笑美人的语气来形容我!” 太子哂笑:“哟,三妹妹这是受了谁的气,说话这么冲!驸马惹着你了吧?” 平阳公主神色冷淡的打量着太子:“太子殿下志得意满,有什么好事么?说来听听。” 太子随意的摆摆手:“何来志得意满,都是孤的份内之事,做得好也是应该的。” 说了两句,太子向皇上道:“父皇,儿子派人送了医药去潼关,来去顺利。现正命人日夜劳作,到时候三妹妹的军需药物也可以从药藏局发放。” 平阳公主暗暗咬牙,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她不能生气,不能被太子给带到沟里去,太子就是个穿着公服的草寇,她都要怀疑自己跟太子不是一母所生的了。 皇上自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儿女相争,又开始当和事佬:“太子处处为朕着想,堪称表率,如此甚好。” 好什么好!平阳公主真想抽一鞭子,在她看来,皇上又在偏袒太子,又在替太子掩饰其过。 平阳公主起身行礼:“父皇,女儿就不打扰皇上与太子殿下商谈政事,先行告退。” 皇上虚留:“女儿,无妨。” 平阳公主扫了太子一眼,低首微笑:“女儿还要去清辉宫。” 第284章 惊动 平阳公主满意的看到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章国助的怀疑,根本就是事实。 皇上看过来:“女儿,你何时与张婕妤认识了?” 平阳公主微笑,眼神灵动:“女儿听说婕妤娘娘的面容,与母后有几分相似,有些好奇,想亲眼见见。” 平阳公主和熙的笑容,极其神似窦皇后,李渊一时闪神。 皇上与窦皇后是少年夫妻,相伴三十年,情深似海。 窦皇后是奇女子,熟知时政,善用史书典故,喜与李渊一起舞文弄墨,是李渊最信任的人。 窦皇后去世七年,李渊竟无心立后,只因这世上再无窦氏第二。 张婕妤的面孔纵有七分相似,神态气质却相差甚远,最讨喜之处,就是张婕妤的软玉温香和甜言蜜语,是受过皇族教育的窦皇后所不具备的。 太子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平阳公主步履轻盈地转身出了甘露殿,直往清辉宫而去,至于太子是否忐忑,她才不管呢,她就是要趁这功夫去查找蛛丝马迹。 有些事,一定要有证据,才能让有心掩耳盗铃的人不得不面对现实。 清辉宫里,张婕妤发现自己又有孕了。 早孕反应让她十分烦燥。 自打上次地动小产之后,皇上让内务总管给清辉宫安排了一个经验老到的教养嬷嬷,事无巨细的管着张婕妤的身体状况。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新来的教养嬷嬷郑嬷嬷,被张婕妤和崔成给收买了。太子和刘青往来清辉宫不误,郑嬷嬷还给想办法遮掩。 早上的时候,张婕妤醒来就是一阵干呕,郑嬷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掐指一算,时间跟皇上留寝清辉宫的时间不符,叮嘱张婕妤忍一忍,过几天再请太医。 张婕妤忍也得忍,忍不住也得忍。 郑嬷嬷想着要崔成去弄点什么小食给张婕妤压一压酸水,小太监来报,平阳公主到。 张婕妤顿时有点慌,她听说平阳公主是个凶狠的女战神,眼神如刀,万一发现了什么,那可怎么办。 郑嬷嬷忙安慰道:“娘娘不要慌张,只说你夜里吹了凉风,偶感不适。娘娘现在的样子,与外感风寒的状况极其相似。” 张婕妤匆匆站起身,到门口迎接。 平阳公主仪态端庄,步履平稳,一步一步的走近,在张婕妤面前停下来。 张婕妤只觉得平阳公主气势压人,心理上已经低了一头,腿一软,屈膝见礼:“见过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虚抬手回礼:“见过婕妤娘娘。” 只见眼前的美人,身躯娇弱,声音无力,的确是个让人心生怜爱的容貌。 张婕妤到底还有几分心虚,起身往里让,招呼平阳公主入内落座,不时假意轻喘几声。 平阳公主的礼仪,是窦皇后亲自教的,从四岁开始,行住站卧,都必须符合皇家规矩。 因此,平阳公主往那儿一坐,不期然就有一种皇后的威严,只一个眼神过来,上下这么一扫,就让张婕妤的气势又矮了半头。 “婕妤娘娘可有什么不适?听你的声音好像不甚清爽。” 张婕妤作势捂着心口:“昨夜起身,可能吹到风,早上起来就有些头晕。” 平阳公主看着张婕妤眼袋发青,面色苍白,胭脂都遮不住:“呀,我来得不巧了。” 张婕妤一紧张,只觉得胃部酸水上涌,压都压不住,嘴巴张了张,喉咙咔咔响了两下,急忙用丝帕捂住嘴,起身跑到柱子后干呕。 郑嬷嬷眼疾手快,上前轻抚张婕妤的背,一边低声禀告:“请公主殿下恕罪,婕妤娘娘身体不适,非是有心不敬。” 平阳公主蹙眉:“宣了太医吗?” 郑嬷嬷道:“崔大人已经去尚药局了。” 张婕妤倚着柱子不敢回头,她生怕平阳公主会发现什么,一手捂着嘴,一手扶着额头,低声哼哼着。 平阳公主起身:“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娘娘了。若是娘娘信任平阳,我可以带公主府的章国助来给娘娘诊脉。” 这弱不禁风的美人儿,谁看着都心生怜爱,就连平阳公主都抛开了试探,忍不住想帮她。 张婕妤背影一震,急忙回过头,惊讶的问:“章国助?章小娘子吗?”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正是!娘娘也认识章小娘子?” 张婕妤转过身站好,有些慌乱的摇摇头,又点点头:“章小娘子曾奉皇上之命,给我配过膳食。同样的饭食,经过章小娘子的手,就变得味道都不一样了,让人印象极其深刻。” 这一说,张婕妤怀念起章锦婳的巧手了,既能诊脉,又会开药方,还会做好吃的。 唉,可惜啊,又不能答应让章小娘子进宫,那个女神医,一定会把她的秘密看穿的。 可惜刘青又不在京城,要不然啥事也没有。 平阳公主看着张婕妤的表情瞬间变了又变,笑了笑:“既然娘娘也认得章国助,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叫她来吧。” 张婕妤强忍着内心的惊慌推辞道:“不麻烦公主殿下了。等我身体稍安,再请公主殿下来小坐。” 平阳公主没有勉强,这宫里的女子,凡是听到章锦婳的名字,无不欢欣鼓舞,这张婕妤偏偏还万般推辞。 哼,明天再来,带着章国助一起来! “婕妤娘娘,告辞。” “恭送公主殿下。” 张婕妤等平阳公主出了清辉宫,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弱不禁风的美人儿,谁看着都心生怜爱,就连平阳公主都抛开了试探,忍不住想帮她。 张婕妤背影一震,急忙回过头,惊讶的问:“章国助?章小娘子吗?”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正是!娘娘也认识章小娘子?” 张婕妤转过身站好,有些慌乱的摇摇头,又点点头:“章小娘子曾奉皇上之命,给我配过膳食。同样的饭食,经过章小娘子的手,就变得味道都不一样了,让人印象极其深刻。” 这一说,张婕妤怀念起章锦婳的巧手了,既能诊脉,又会开药方,还会做好吃的。 第285章 不能揭发 人算不如天算。 张婕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平阳公主殿下又来了,还带着章小娘子!”崔成一溜烟的跑进寝宫,声音都有点抖:“娘娘,奴婢拦不住。” 太吓人了,这位大将军公主殿下笑起来都是杀气腾腾的,谁敢拦啊,能躲的话,个个都想躲起来。 张婕妤下意识的就想跑,绊倒在椅子上:“郑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郑嬷嬷到底还有几分胆子,一把扶住:“娘娘,就照老奴说的,有皇上给您撑腰呢,您就安安心心的呆着吧,肯定没问题。” 平阳公主离开之后,郑嬷嬷拿着张婕妤的小日子时间反复琢磨,前后推算,左拼右凑了一堆理由,总算编出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谎。 张婕妤听了郑嬷嬷这么一说,主意就定了,她比谁都清楚,慌慌张张的样子任谁看着都会怀疑。反正怎么都瞒不过章小娘子,还不如一心指着皇上。 想到这儿,张婕妤换上一副笑脸,喜气盈盈的走到门口迎接。好歹也练了两天,理由都背熟了。 平阳公主进了清辉宫,脸上就只剩一丝笑容。 “娘娘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平阳公主直奔主题:“今天我特地带章国助过来,替娘娘配些膳食方子。” 张婕妤上前拉着章锦婳的胳膊笑道:“章小娘子这是怎么了,看着清减了不少啊。” 章锦婳笑笑:“娘娘,孟章每天在千金堂看诊,还要去太医署授课,还要劳作配药,没有以前白净了。” 张婕妤的面色略显苍白,又擦了脂粉,如弱风杨柳般站在章锦婳身边,闻言赞道:“数月不见,章小娘子越发能干了,连太医署都能进了。” 就在这时,御膳房给张婕妤送早膳过来,都是些酸甜咸辣的各式爽口小菜和点心。 张婕妤心道不妙,心一横,索性笑道:“章小娘子,昨天刘太医来给我诊脉,说我可能有孕,不过时间太短,还不能确认,我正想今天再请擅女科的宋太医过来。 谁知妾身是个有福的,承蒙公主殿下记挂。 若是章小娘子能给妾身诊脉再配搭膳食,真是最好不过。” 章锦婳却不愿出这个头:“婕妤娘娘,孟章连日劳累,手粗指糙,恐不能细细问脉,还是等宋太医瞧过吧。若是膳食,倒是可以为娘娘斟酌。” 来之前,平阳公主已经与章锦婳说过,在清辉宫只打草惊蛇,搜集一切有可能的证据。 至于配药方诊脉之类有空子给人钻的事,一律推辞。 张婕妤反而松了口气:“也好。章小娘子这么一说,我都有点饿了。妾身还记得上次章小娘子给挑选的点心呢。” 平阳公主:“章国助,你就过去给娘娘选些可口的吃食,娘娘身娇肉贵,经不得饥渴。” 章锦婳意会,转身跟着张婕妤去了偏厅。 桌上的点心小菜摆了满满一桌,颜色鲜艳,看着就极有食欲。 章锦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山楂糕,两块盐渍白玉萝卜,三块清蒸小金瓜。 “娘娘,这些都是开胃小菜,可任意食用。若是有胃口,孟章再为娘娘挑选。” 张婕妤看了看,把水晶山楂糕吃了,示意再来。 章锦婳不动声色,夹了一块水晶山楂糕,顺着张婕妤的视线,又端了一碗杏仁牛奶羹。 张婕妤喝完牛奶羹,又吃了两块香煎肉柳,就吃不下了。 平阳公主起身告辞:“娘娘小心安歇,平阳改天再来。” 张婕妤没想到平阳公主这么轻易的放过了清辉宫,暗喜不已,早孕反应的不适都减轻了许多。 回到公主府,平阳公主才问:“锦儿,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章锦婳点点头:“婕妤娘娘的底子内热,喜欢吃些凉血平燥的点心。” 御膳房做的点心小菜都是根据太医的饮食方子烹制的,适合刚刚怀孕的妇女食用。 章锦婳根据张婕妤一顿早膳的过程,细心的观察了张婕妤声音、表情、气色的变化,推断出张婕妤的体质,进而推断出张婕妤近期是否服用过助兴药。 平阳公主不能去查尚药局和药藏局的点医用药册子,只能曲线探知。按照她的推断,太子的助兴药,有可能是从张婕妤处得到的。 若是这两人有了接触,而且熟络到可以私下通药,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让人不敢细想,又不得不多想。 “锦儿,依你看,张婕妤的症状是否与他相同?” 章锦婳摇摇头:“这还看不出来,只是我觉得婕妤娘娘好像要隐瞒什么。” “隐瞒?怎么说?” 章锦婳一直在怀疑张婕妤的助兴药是从刘青处得到的:“公主殿下,药藏局的刘监正擅配各种药丸,或许是婕妤娘娘从刘监正手上得了药丸给皇上服用。” 这个推测,颠覆了平阳公主所想:“你发现了?” 章锦婳微微低头:“是!那天在甘露殿,我就发现了皇上和太子的表征很像。” 这事有点复杂了。 平阳公主本想找到太子的把柄,谁知线索越来越多:“皇上也会服用?”难道父皇已经憔悴至斯?“要是能查一下尚药局的医册就好了。” 方法是有,就是障碍太多,无从下手。 章锦婳一听平阳公主的话,有了主意,咬唇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公主殿下,太医署那边有人能打听到尚药局的情况,但是医册能不能看到就不知道了。” 平阳公主毫不犹豫:“去查。” 不到半日的功夫,章锦婳就问回来了:“公主殿下,尚药局不曾给皇上配制助兴药。” 李渊为了得人心,一直都是严于律己,尤其在宫中,生怕行差踏错,给史官在史册上记下一笔黑账,因此,皇上的一言一行,都是符合明君之道的。 平阳公主忍不住拍桌子:“张婕妤有问题。” 章锦婳紧闭嘴唇,不发一言,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就看公主做决定了。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皇上信不信还是个问题!” 第286章 过去 平阳公主有点郁闷,一晚上也没睡好,长吁短叹。 正当平阳公主踌躇不前,不知该不该揭穿张婕妤的时候,驸马柴绍回来了。 这几天,驸马与朝中大臣往来,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其中大部分都跟太子有关。 原来,太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常在府中大摆筵席,邀请朝中重臣到太子府饮酒娱乐,积极拉拢文武百官。 拉拢之道,无非就是官职利禄,宝马香车,美酒美人。 柴绍笑道:“秀将军,今晚太子府就有歌舞筵席,我也受到了邀请。” 平阳公主斜了柴绍一眼:“我也去!” 她倒要看看太子奢华到什么地步。 柴绍摆手拒绝:“你去做什么?你在场,那些大臣就不好说笑了,那些美人也没法献媚了。” 一本正经的筵席,跟宫宴差不多,人人都规规矩矩的,去了也白去。 平阳公主何尝不知,叹口气:“唉,算了算了,我什么也不管了。” 柴绍哈哈大笑:“秀将军,我看,你还是去章国助那里走一走,听说杏林馆现在歇业,别人吃不到,你去了的话,章国助还是会好生招待你的。” 说好了回京城歇息一阵子,给老柴家养几个后代的,一天到晚的管皇上的事干嘛,真是的。 驸马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平阳公主忍不住笑了:“好吧,我这就去杏林馆,省得你嫌我碍事。” 郭秀莲领命去备车。 平阳公主身份高贵,又有大将军的名头,马车出行甚是隆重,几个女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前后护佑,气派是其他公主远远不及的。 章锦婳逐粒检查药丸,颇费精力,中途还要分出功夫去千金堂诊治病患,还要去太医署授课,又被平阳公主拉去宫里打配合,几十万粒药物的检测,只做了一半还不到。 这会儿正在杏林苑忙着呢,春兰秋兰她们几个,拿着锦囊在装袋。 如今章锦婳更谨慎,所有的药物都要亲自装箱,不准有丝毫差错。 竹风跑过来报告:“锦儿,公主殿下的马车进了杏林馆的巷子。” 章锦婳让腊梅红梅看着装药,自己带着张婶去门口迎公主。 张婶低声道:“锦儿,还真巧,今天一早城外的聚贤庄又送了一车新鲜菜蔬瓜果来,等会儿你看看给公主殿下安排什么菜式,我这就去准备。” 章锦婳道:“我跟马夫人学过几道菜,今天正好招待公主殿下。” 张婶心疼章锦婳太辛苦:“锦儿,你今天太累了,忙不过来了都。”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靠山哪是那么容易靠的?章锦婳笑笑:“张婶,我不累,每天的灵芝汤都没断过呢。他们在外征战的将士,吃个饭都不安稳呢。” 主仆二人一路低声聊着,走到了杏林馆门口。 正看到平阳公主从车上下来,一身纯白暗纹织锦长袍,玉色腰带,青纱幞头,乌皮六合靴,剑眉星目,气势逼人。 平阳公主随着章锦婳上了二楼,在“青云”茶室落座,四下打量着。 在章锦婳自己的地盘,不论谁来了,她都可以等闲视之,是以态度恭敬,神情却是柔和平静。 平阳公主不声不响的欣赏章锦婳的茶艺,似乎已经将这几天的烦恼都抛开了。 章锦婳将茶汤端到平阳公主面前:“殿下,这是荞麦和小麦炒熟之后晒制的,茶汤可以平胃清燥。” 平阳公主笑起来:“一会儿的饭食也是清润去火的吧?” 去去火也好,平心静气,省得操心。 章锦婳道:“公主殿下想吃什么尽管提,孟章尽力去做。” 平阳公主又笑:“杏林馆有什么我就吃什么,你的规矩不能因人而异。” 章锦婳站起身:“请公主殿下稍坐片刻,孟章去厨房安排一下。” 厨房已经准备了好几道食材,原本是章锦婳自己想吃的,准备食材的时候,章锦婳还想着,要是公主也在的话,吃吃也不错。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平阳公主不期而至。 章锦婳去厨房安排好菜式,一道酸笋老鸭汤、一道山鸡炖黑松露、一道蛋白羹,另外再备了几道爽口小菜。 都是适合备孕的膳食。 张婶带着竹芯竹影开始忙活。 郭秀莲领命去备车。 平阳公主身份高贵,又有大将军的名头,马车出行甚是隆重,几个女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前后护佑,气派是其他公主远远不及的。 章锦婳逐粒检查药丸,颇费精力,中途还要分出功夫去千金堂诊治病患,还要去太医署授课,又被平阳公主拉去宫里打配合,几十万粒药物的检测,只做了一半还不到。 这会儿正在杏林苑忙着呢,春兰秋兰她们几个,拿着锦囊在装袋。 如今章锦婳更谨慎,所有的药物都要亲自装箱,不准有丝毫差错。 竹风跑过来报告:“锦儿,公主殿下的马车进了杏林馆的巷子。” 章锦婳让腊梅红梅看着装药,自己带着张婶去门口迎公主。 张婶低声道:“锦儿,还真巧,今天一早城外的聚贤庄又送了一车新鲜菜蔬瓜果来,等会儿你看看给公主殿下安排什么菜式,我这就去准备。” 章锦婳道:“我跟马夫人学过几道菜,今天正好招待公主殿下。” 张婶心疼章锦婳太辛苦:“锦儿,你今天太累了,忙不过来了都。”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靠山哪是那么容易靠的?章锦婳笑笑:“张婶,我不累,每天的灵芝汤都没断过呢。他们在外征战的将士,吃个饭都不安稳呢。” 主仆二人一路低声聊着,走到了杏林馆门口。 正看到平阳公主从车上下来,一身纯白暗纹织锦长袍,玉色腰带,青纱幞头,乌皮六合靴,剑眉星目,气势逼人。 平阳公主随着章锦婳上了二楼,在“青云”茶室落座,四下打量着。 在章锦婳自己的地盘,不论谁来了,她都可以等闲视之,是以态度恭敬,神情却是柔和平静。 平阳公主不声不响的欣赏章锦婳的茶艺, 第287章 诡计 章锦婳频繁的出现在公主府。 她不但要给平阳公主调理身体,还要讲授食疗养生。 两个有着学习强迫症的人,配合得极好,一个学的认真,一个教的高兴。 平阳公主是个悟性极高的好学生,听不懂的地方,必定要寻根究底弄明白为止。 若不是要盯着太子府的举动,平阳公主还想去见平定道长,听讲《道德经》:“天天拘在府里,全无山清水秀的生机,真想出门走走。” 章锦婳也想念师祖:“孟章也想去感谢平定道长的大恩。” 平阳公主立即让人去楼观台送帖子,准备不日登山。 她仿佛一门心思沉浸在修心养性的乐趣中,对外界的时局变换似乎已经无感。 皇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忍不住对梁德安欣叹:“我的平阳从小就懂得要顾全大局,自然不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刻与自己的手足起冲突。” 梁德安奉承道:“平阳公主殿下有先后之风,向来大度。” 皇上很满意:“等洛城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派驸马押运粮草过去,攻下洛城之后,给柴驸马封个国公爷。” 梁德安再奉承:“皇上远见!” 皇上好高兴:“老梁,朕很欢喜看到手足相亲。” 梁德安低头应道:“皇上英明。” 心里却暗暗道,可惜了,公主若是男子,谁做太子还不知道呢。 皇上转而叹气:“老梁,宣太子来见我。” 摆平了女儿,也得摆平儿子。 太子也不知像谁,行事张扬不缜密,还处处跟弟弟妹妹争胜,再不提点一下,犯了众怒,就难办了。 更何况,太子的一举一动还有言谏官盯着呢。 皇上的心刚刚因平阳公主的收敛而高兴,转眼又因为想到太子而心事重重。 太子可不是这么想的。 如今的太子府,在太子的带领下,可谓是歌舞升平,人神同乐啊。 “刘监正,”太子正在书房里兴致勃勃的畅想未来:“千金堂元气大伤,根本就不是本草堂的对手。你好好做,以后还有更多事给你做。” 刘青按耐住内心的小慌张,低头应道:“谢太子殿下垂爱,刘青定以命相随。。” 刘青去了趟潼关,与军中的几个军医搭上了关系,得知周子瑜弄到了伤药,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子。 为了打探虚实,他又派婢女假装病人去了千金堂两次,发现幽兰不见了,还没敢跟太子说。 他准备再等等,看看幽兰能不能找到本草堂去。 太子又道:“这些日子没去过那边了,你去打个招呼。” 刘青额角青筋跳了跳,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婕妤娘娘有了身孕。” 太子挑眉:“哦?你去过了?” 刘青低声道:“微臣从潼关回来,那边就递了信,说是平阳公主殿下和章小娘子都去过了,也知晓此事。” “那……”太子沉声问:“皇上?” 刘青知道太子想知道的是什么:“微臣把过脉,可能是殿下的。” 太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步到了刘青面前,背着手,紧盯着刘青低声喝问:“还有谁知道?” 刘青道:“太医院的刘太医宋太医给确诊的。”接着又道:“微臣问过娘娘身边的嬷嬷,没有纰漏。请殿下放心。” “哼!”太子脸色稍缓:“出了事你小命不保!” 刘青当然知道后果,更加不敢提千金堂的事。 太子仍不放心:“再打听一下,有蛛丝马迹就灭掉。” “是!”刘青也是这么想的,有了太子的命令,他就有底气了,他好不容易混到一条青云路,还有大好姻缘在等着他呢。 太子回到座位上坐下:“刘监正,方舍人家的二娘子也到了适婚年龄了吧?我看方舍人对你很是满意,你打算几时去提亲?” 方衢也在太子拉拢的范围之内,皇上对其甚是信任,若是外放,也能谋个肥缺。若是刘青成了方府的女婿,放到任上,太子又多了一个好用的人。 刘青原本囊中羞涩,一直不敢提亲事,趁着这次收购草药,得了不少油水,正想着去置办个大宅子,再讲亲事:“太子殿下,微臣还要回洛城禀明父母。” 太子斜了刘青一眼:“秦王打洛城,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太子早就将刘青视作同路人,知道方衢为人清高死板,断不许女婿娶小妾的,而刘青外表看着沉闷实则经不起大的引诱,怕是也不想太早娶亲。 刘青还想跟着秦王的军队出发呢,章锦婳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威胁,他一定要找机会彻底断了千金堂的路子,:“太子殿下,微臣想请命随秦王殿下出征。” 太子看过来:“怎么?” “殿下,微臣熟悉地形,熟悉洛城周围的一草一木,能跟着大军进城,趁乱收几间铺子,把本草堂开过去,开个医馆,洛城那边给太子送东西就有地方了。” 太子眯眼一想,乐了:“也好,我看看怎么找个理由让你跟着去。” 战事打不赢与刘青无关,打得赢攻进洛城,也有太子一份功劳,再在洛城开间本草堂,呵呵,一举两得。 内侍来报:“太子殿下,皇上宣召。” 太子得意的冲着刘青笑:“瞧,孤的运气简直了,想什么来什么。走,随孤进宫。” 刘偷偷抹了把冷汗,跟着太子进宫,一路在想着,太子到底会怎么提到让他去洛城的理由。 谁知,皇上面色不豫,并未谈到政事,只把太子训了几句:“儿子,朕听闻太子府夜夜笙歌,已有言官上谏奏折。平阳都已经为秦王诵经祈福,听说太子妃也在吃素念佛,祈求上天护佑大唐。 依朕看,在大军攻打洛城期间,未得胜报,不得在府内饮酒作乐,免得留人话柄。” 太子恭敬应下,内心却是不屑一顾。 皇上又道:“儿子,待天下大局稳定,你想如何作乐都可以,眼下暂且忍耐。” 太子如何能忍耐? 出了甘露殿,太子直奔六部所在,他不请客,就让人家请他呗。 第288章 前线 周子瑜提着长枪,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秦王只带了他和屈通以及几名黑甲精骑兵出来。 夜晚的山林,寂静漆黑。 根据行军线路图所示,这一带的山路崎岖,地势险峻,是洛城通往慈涧的必经之路,有郑军重兵把守。 唐军的人马在围击慈涧,成功的将郑帝王世充引出了洛城。 王世充来势汹汹,据说带了三万精兵五千骑兵,要亲自上阵赶走唐军,解除慈涧的危机。 秦王不相信王世充的战斗力还有这么强,决定自己去敌后勘察郑军的实际军情。 马蹄上包着厚厚的毛毡,踏在地上并无声响。 可惜,马蹄无声瞒得过人耳,却躲不过灵敏的林中鸟兽。 秦王他们的行踪很快被人发觉,喊将起来。 按照秦王与周子瑜商量好的计策,若是惊动了郑军,他们就分散奔走,尽量惊扰郑军军营的全部警戒人马,以期确认王世充带领的援军兵力,然后再汇合,集中力量杀回唐营。 周子瑜握紧长枪,一提缰绳,拍马冲了出去。 那边屈通和几名黑甲骑兵也各提长刀长枪一路冲杀。 骑兵速度快马上兵器力量大,睡得半晕半醒的郑军不堪一击,很快就乱了阵脚。 周子瑜往北冲杀到底,营寨不过十几里地,他拨转马头往回跑,去与其他人会合。 还没跑到分散的地方,郑军的骑兵围了过来,被惊醒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秦王打了声呼哨。 周子瑜奋力冲过去,趁着夜色,周子瑜扫了一眼四下兵器上微弱的反光,暗道不妙,他们已经被围住了。 屈通和周子瑜一左一右护住秦王,几名黑甲精骑兵殿后,奋力厮杀,终于跑出了郑军的军营。 就在他们看到唐营的时候,郑军的追兵放雨箭。 周子瑜在马上不停的将背后的箭雨拨开,屈通他们几个神射手也频频回弓放箭。奈何将少兵寡,只能狼狈奔逃。 秦王从马上跌下,顾不得捡兵器,拔足狂奔,大喊:“开门放我进去!” 守营的士兵没认出秦王的样子,好在认得秦王的声音,急忙开了营门,守门的副将带着弓箭手出来还击。 郑军的追兵无奈,只好停步。 周子瑜屈通他们随后也跑了回来,个个身上都中了箭,血流不止,军医随即跑上来给他们验伤包扎。 秦王稍事洗漱,顾不得换下沾满尘土的战袍,在帅帐里急急召令全部将领,布置攻打任务。 周子瑜的左肩又中了箭,幸好铁甲挡住了箭头的去势,箭头只不过扎进半寸左右,并无大碍。 他走进帅帐的时候,秦王已经发出了进攻的命令,众将领一个个领了令箭鱼贯而出。 秦王发完所有的令箭,这才招呼周子瑜和屈通坐下:“周将军屈将军,伤势如何?” 周子瑜道:“无碍。” 屈通则笑道:“好在刀身箭头都涂抹了周将军给的毒液,要不然郑军追得更凶猛。” 周子瑜道:“秦王殿下鸿福,章国助就只做了这么些毒液,刚好全都用上了。” 秦王笑:“我看周将军很淡定啊!” 周子瑜道:“微臣是见到殿下沉着从容,有条不紊,这才能跟着杀出重围。” 他总不能说自己心里冷静才能看到外境安详吧,这个时候鬼才信这种话。 再说了,在殿下面前夸副手,那是找抽啊,只能把大红花给殿下戴上好吧。 秦王素知周子瑜的审慎为人,很惊奇在马上厮杀的勇猛和座下侃侃而谈兵策的斯文,在周子瑜的身上分化得越来越鲜明。 “周将军,既然无碍,那就出发。” 兵贵神速。 秦王未做歇息,直接点了五万人马,大兵压境,将围攻的战线加强数倍。 郑帝王世充未料到唐军竟有如此多的人马,不败而战,带领三万大军,退回了洛城。 失去援兵的慈涧守城将士,无心恋战,弃城投降。 秦王大喜:“周将军,你的兵策,真是算无遗策。” 周子瑜谦虚道:“微臣的兵策,也是得益于李参军。” 李参军李淳风,精于周易推演,周子瑜在每次写兵策之前,都要找李淳风问清楚天象,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异动,他再根据地图兵力,做出适当的阵法形势,逐步分析。 秦王大笑:“李参军不懂军事,却是周将军的军师。” 周子瑜道:“李参军样样事情都推算到极致,精准到时辰,不差半分,微臣极为佩服,不信不行。就像昨夜突袭郑营,都在李参军的推算范围之内,秦王殿下得此高参,实乃是大唐的幸事。” 不是周子瑜太过谨慎,是他已经察觉到秦王已有自立为王的心思。 周子瑜还没摸准的是,秦王打败王世充之后,是想自立封王,还是向李渊讨个藩王封号,从此就守在洛城了。 所以,周子瑜总还是与秦王保持着君臣的安全距离,绝不会因身受重任就忘形。 秦王笑道:“周将军,军需物资是否还充足?” 刚刚把慈涧的一万余名郑军守军,收编到秦王麾下的。 慈涧的军需粮草,早就要自给自足了,王世充根本就没有兵马补充,有时候还要慈涧匀出口粮送去洛城。 慈涧太守何守利早就想脱离王世充,只是往北归顺窦建德,或是往西降唐,路途遥远,都不现实。唐军一来攻城,何守利一边让人去洛城报信,一边偷偷嘱咐收下不要抵抗只管开城门。 本来慈涧最值钱的就只有坚实的城门了。 现在唐军收编多了一万人,粮草兵器军需,都需要重新分配。 周子瑜道:“应该是够的。不过,章国助送来的药品,就留出来,不在粮草部分规划。” 秦王笑:“好!” 章锦婳送来的药品,人人视之为神药。 慈涧太守何守利早就想脱离王世充,只是往北归顺窦建德,或是往西降唐,路途遥远,都不现实。唐军一来攻城,何守利一边让人去洛城报信,一边偷偷嘱咐收下不要抵抗只管开城门。 本来慈涧最值钱的就只有坚实的城门了。 第289章 寡人有私 秦王首战告捷。 唐军攻下慈涧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京城。 皇上大喜。 与捷报同时呈到皇上面前的,是秦王请求北伐窦建德的奏折。 太子在早朝的时候,就与主战的大臣们持相反意见,据理力争,最终否决了扩大战线的决议。 四处征战,粮草需求极大,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成倍增长,只能加大在民间的征兵征粮力度。 这是太子对外宣称与窦建德主和的理由。 私下对皇上说的理由是:“父皇,以秦王的气势,再拿下北地,那可是本朝最大功臣!” 言下之意,秦王必定会功高盖主。 皇上当然知晓这些利害关系,一个东都洛城,一个北地幽州,若是秦王能独自拿下,自立为王都够了! 话说回来,就算秦王没有私心,皇上也有自己的顾虑,粮草兵马一个劲儿的给秦王输送,胜仗连连,也会助长秦王的傲慢之心,回到京城,恐怕谁也不会放在眼里。 因此,太子在大殿上与群臣舌战,皇上采取了沉默,这也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臣子们,他支持太子! 最终,皇上派了太子的亲信幕僚做议和大臣,带了财宝若干美女数名,出发前去北地。 平阳公主虽不上朝,却是耳听六路,所有战报一条不拉的都知晓。 经过再三考虑,平阳公主以身体不适只在京城修养为由,谢绝了参与战事商议。 “锦儿,眼不见为净。”平阳公主似是不以为意:“这样才有利于怀胎,是吧?” 章锦婳把杏林馆开业以来的饭菜羹汤,汇成了一本《千金食膳》,当作给平阳公主讲解养生的教材。 养生之道,首先在于心平气和,身清气正。 平阳公主心事多,饮食虽经章锦婳调和,肚皮还是没有动静。 章锦婳遵从师祖的教导,女子受孕,除了身体健康,还需要心情愉悦舒畅,才能生下健康的宝宝,因此,时常提醒平阳公主莫问政事。 是以平阳公主才有这一问。 章锦婳到了公主府,听说秦王首战旗开得胜,心中喜悦,对平阳公主说:“公主殿下,眼不见为净,是心里清净。” 平阳公主叹气,心里清净可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出家人才会心里清净吧?” 章锦婳笑道:“出家人若是三餐不济,餐风露宿,也做不到清净。” 平阳公主发愁:“不清净会怎么样呢?” 章锦婳想了想:“殿下,师祖研究《素问》的时候就说过,女子只有在健康愉悦的前提下,胎儿的生长才会好。就像花草树木,在雨水充沛阳光充足的地方,长势也会特别好,不生虫。” 在没有璧超的年代,怀孕就像赌运气,有没有遗传病四肢是否健全只有在生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生男生女是运气,健康与否更是运气。 在女子不受重视的社会里,重视胎教,是知书达理又懂医的人家才会讲究的。 绝大部分人家都是抱着侥幸心理听天由命。 平阳公主微微蹙眉:“锦儿,你给我写了那么多方子,我好像也没怎么愉悦。” 章锦婳反问道:“公主殿下,你做过的最愉悦的事情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平阳公主问住了。 过了半晌,平阳公主又把问题抛回给章锦婳:“那你做过的最愉悦的事情是什么?” 章锦婳的脸上现出笑容:“只要跟周将军在一起,我就很愉悦。” 平阳公主只能呵呵:“……” 女子未嫁之前都这样,没有责任感,不用侍候公婆,没有姑嫂之间的明里暗里的较劲,只要想一想情郎就够了,不愉悦才是见鬼了。 章锦婳见平阳公主面色淡淡,收起笑容:“公主殿下,柴将军说话风趣,何不让驸马爷每天给您说个笑话?” 平阳公主的笑容有些勉强:“柴将军的话,只有你们才觉得风趣。” 话不投机半句多,平阳公主与柴绍相敬如冰,根本都说不到一块去,哪里还会去听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要不是身为皇家人,肩上还有重担,平阳公主早就出家修行去了。 章锦婳知道自己说错话,静静的退到一边去冲茶。 平阳公主沉默了一阵,突然间说道:“锦儿,明天随我进宫,我想向皇上请求去楼观台祈福。” 公主出城,阵仗不小,还得获准才能出门。 章锦婳暗喜,将红枣枸杞子茶汤焖透了才倒出在茶碗里。 平阳公主挑眉:“锦儿,你去过楼观台?” 章锦婳点头:“上次的药丸,就是在平定道长的帮助下,才能顺利的采到要草。” 平阳公主点点额角:“瞧我这记性,这么大的事都不记得了。” 章锦婳也想多跟公主在一起,看看她到底何事烦恼,以便对症下药。 或许,在楼观台又能再次见到师祖,请师祖给平阳公主开个方子,她再多学几手。 等到上了楼观台,见到平定道长,坐下来听道长讲道德经,章锦婳才第一次见到平阳公主的愉悦之情。 用平阳公主的话来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甚至,平阳公主还偷偷向平定道长提出,想出家修道。 章锦婳十分吃惊:“公主殿下,您不是说皇上不许吗?” 她感觉平阳公主出了京城,就变得有些任性,让她觉得很陌生,又莫名的亲切。 平阳公主的眼中有泪意:“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任性过,总是顺从皇上的意思。” 就是嫁了人,也还在提皇上戌边。 “平定道长怎么说?” “道长劝我为柴家留后。” 这是做妻子的责任。 其实,出家与否,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 “公主殿下如何决定?” “唉,我已经尽了做女儿的责任,现在只好尽妻子的责任,再尽两年做母亲的责任,就可以任性了。” 平阳公主似是痛下决心一般,说得甚为悲壮。 临下山前,平定道长又与平阳公主讲了一段道德经,章锦婳正好跟着听风听雨去采崖柏树根,错过了。 不过,楼观台之行特别神奇,平阳公主返回京城不到两个月,就有孕了。 第290章 匆匆 时光飞逝,从楼观台回到京城,不觉已过去了半年多。 平阳公主的肚皮像个皮球一样鼓了起来,天寒地冻不能外出,每天坚持在府里散步,摸着腹部给肚子里的胎儿念道德经,美其名曰“胎教”。 章锦婳每三天给平阳公主问一次平安脉,惊喜的发现,平阳公主的胎象极稳,生命里极强。 遂一五一十记录在案,做为妇科千金方的重点观察医案。 这半年时间,她在公主府不断的得知周子瑜的消息。 秦王带领的军队,围住洛城已半年有余,据闻城内已是民不聊生,户有饿死骨,正月里,市井百姓能吃到糠灰都算是过年了。 唐军不费兵马,就已经让郑军士气低落,怨声载道。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这天,章锦婳刚到公主府,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张婕妤生了个皇子,皇上大喜,将她升为德妃。”平阳公主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说花开了下雨了一样随意:“我未出世的孩子,又多了个舅舅。” 秦王的军队,只围城不攻城,笑看郑帝王世充坐以待毙。期间,秦王还带着周子瑜在上古关将背弃合作的窦建德生擒。 战报是与张婕妤产子的口信一同传进甘露殿的。 皇上龙颜大悦,直言张婕妤刚出生的儿子是福星,点为德妃不说,还将小皇子点为德王。 章锦婳眨眨眼睛,这是典型的母凭子贵。 平阳公主接下来说的消息更惊人:“太子身边的刘监正,刚刚带人出城,去往秦王军营。” 章锦婳心头一震,在前世,她跟刘青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的洛城:“殿下,刘监正是带药品过去吗?” 她记得,刘青进城之后,把刘家药铺隔壁一条街上的几间空屋占为己有,在朝廷派人接手管制洛城之后,找林致远替他出面找官府批复,开了一间医馆,正式从刘家分家出来。 问题是,刘青现在怎么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太子去突厥议和刚刚返京城,刘青几乎是没有停顿,马不停蹄。 平阳公主不想过问政事,只是淡淡的说:“井水不犯河水,由得他吧。” 太子的本草堂包下了军队的药品,章锦婳的千金堂则包下了娘子军的药品,一直相安无事。 章锦婳很想写信给周子瑜,不知道该怎么递信,她觉得有必要给周子瑜提个醒。 只是,战事期间,任何书信往来,都是严格把关的,只许进不许出,递进去军营的私人信件,都要公开读出来,以示清白。 她的话,根本就没法写成书信。 好在没过两天,公主府又来了一个好消息,驸马爷柴将军要带粮草车队去洛城唐军军营。 章锦婳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平阳公主还有三个月才生,于是自告奋勇:“公主殿下,我想跟着驸马爷的车队前去洛城。” 平阳公主笑:“想周将军了?” 章锦婳不好明说,只顺着平阳公主的话头笑笑:“听说洛城已经有人开始食尸骨,恐怕会有恶疾,我带些药物去给秦王。” 战报是与张婕妤产子的口信一同传进甘露殿的。 皇上龙颜大悦,直言张婕妤刚出生的儿子是福星,点为德妃不说,还将小皇子点为德王。 章锦婳眨眨眼睛,这是典型的母凭子贵。 平阳公主接下来说的消息更惊人:“太子身边的刘监正,刚刚带人出城,去往秦王军营。” 章锦婳心头一震,在前世,她跟刘青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的洛城:“殿下,刘监正是带药品过去吗?” 她记得,刘青进城之后,把刘家药铺隔壁一条街上的几间空屋占为己有,在朝廷派人接手管制洛城之后,找林致远替他出面找官府批复,开了一间医馆,正式从刘家分家出来。 问题是,刘青现在怎么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太子去突厥议和刚刚返京城,刘青几乎是没有停顿,马不停蹄。 时光飞逝,从楼观台回到京城,不觉已过去了半年多。 平阳公主的肚皮像个皮球一样鼓了起来,天寒地冻不能外出,每天坚持在府里散步,摸着腹部给肚子里的胎儿念道德经,美其名曰“胎教”。 章锦婳每三天给平阳公主问一次平安脉,惊喜的发现,平阳公主的胎象极稳,生命里极强。 遂一五一十记录在案,做为妇科千金方的重点观察医案。 这半年时间,她在公主府不断的得知周子瑜的消息。 秦王带领的军队,围住洛城已半年有余,据闻城内已是民不聊生,户有饿死骨,正月里,市井百姓能吃到糠灰都算是过年了。 唐军不费兵马,就已经让郑军士气低落,怨声载道。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 这天,章锦婳刚到公主府,就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张婕妤生了个皇子,皇上大喜,将她升为德妃。”平阳公主表情淡淡的,像是在说花开了下雨了一样随意:“我未出世的孩子,又多了个舅舅。” 秦王的军队,只围城不攻城,笑看郑帝王世充坐以待毙。期间,秦王还带着周子瑜在上古关将背弃合作的窦建德生擒。 战报是与张婕妤产子的口信一同传进甘露殿的。 皇上龙颜大悦,直言张婕妤刚出生的儿子是福星,点为德妃不说,还将小皇子点为德王。 章锦婳眨眨眼睛,这是典型的母凭子贵。 平阳公主接下来说的消息更惊人:“太子身边的刘监正,刚刚带人出城,去往秦王军营。” 章锦婳心头一震,在前世,她跟刘青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的洛城:“殿下,刘监正是带药品过去吗?” 她记得,刘青进城之后,把刘家药铺隔壁一条街上的几间空屋占为己有,在朝廷派人接手管制洛城之后,找林致远替他出面找官府批复,开了一间医馆,正式从刘家分家出来。 问题是,刘青现在怎么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太子去突厥议和刚刚返京城,刘青几乎是没有停顿,马不停蹄。 第291章 先发制人 刘青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周子瑜领着章锦婳进到药铺,一队士兵在门外列队而站,那些正排队等着买药的洛城百姓,吓得让到了一边。 “周将军,章国助,”刘青将心头的诧异恼怒压下,迎出来:“想不到洛城的水源几乎都被污染了。” 周子瑜身着盔甲,气势凌人,扫视了一圈药铺内的情况,这才开口说道:“刘监正的药物带的不少啊,动作够快!” 药铺所在地曾是洛城最大的一间酒楼,老板早就带着全家弃之而去。 刘青进了洛城,在大街上走了一遍,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铺子,将里面的几个流民赶出去,让人收拾好,当作本草堂的临时安民药铺。 他借着勘察水源的机会,将仅剩的毒药粉倒进了杨枝坊的水井。 没有洁净的饮用水,是比战事更残酷的事。 刘青道:“太子殿下英明,在刘某出发来洛城之前,本草堂的掌柜的就已经提醒我要多带些医治腹泻平缓胃肠的药物来。城中饥民食不果腹已久,若是吃正常的饭食,胃肠道必定受不了。想不到,就已经有人出现不适。” 周子瑜眯了眯眼睛:“城中搭起的不都是粥棚么?” 唐军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搭棚施粥施药。一般来说,第一天的粥羹面糊都是稀得能照出人影来,喝多少都不会导致胃肠出问题。第二天的施粥会稠一些,第三天之后才会有面饼菜饼之类的饭食。 刘青当然知道军规:“周将军,这些人都是吃了不洁的饮食,不一定都是因为吃了慈施的粥药。刘某正在询查病因。” 章锦婳冷眼看了一会儿,没有戳穿刘青的谎言,眼睛只盯着病床上的病患道:“听说有人腹泻,我特意过来看一看是什么情况,以便提醒其他人小心。” 刘青转头看了看墙边病床上的人,抬手让了让,语气带着熟络:“章国助,你来看看这个病人!” 他故意用这种腔调,就是为了让人看出他与周子瑜章锦婳的关系是旧识。 来看病的这些人,十有七八,都是他认识的。 至于章锦婳的脸色好不好不算什么,关键是让病患们看到他刘青的路子人缘有多广! 章锦婳听而不见,几步走到病床前。 躺在床上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面色蜡黄,正在低声哼哼。 这人她认识! 章锦婳差点脱口喊出老者的称呼,闭了闭眼睛,定定心神,微微弯下腰去看。 床上的老者,正是刘青的二叔。 在前世,她认识的第一个刘家人,就是刘青的二叔。刘家上下所有的人,也只有二叔是真心待她好,偷偷的把采来的珍稀草药塞给她。 二叔衣衫褴褛,身上散发出阵阵异味。 章锦婳不顾肮脏,伸出手去给二叔诊脉。 所幸二叔并没有饮用下了毒药的井水,只是太过虚弱。 刘青也不隐瞒:“这是刘某的家人,进了洛城,在这大街上遇到,就让人抬了进来。” 他知道章锦婳定是有备而来,与其被拆穿假公济私,不如先发制人。 在这个时候,谁会计较你先救谁呢?但凡能沾亲带故的都会想法子扑上来叙旧,以求得个方便。 章锦婳没接茬,直起身去看另一个病患。 这个病患的症状,的确与陈医令当初中毒的症状有点像。 刘青跟过来,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章锦婳,小心的开口道:“这位街坊也是刘某的旧识,刚刚被抬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刘某给他灌了些汤药进去,看起来好点了。” 他又指指外面排队等着买药的人:“那些都是担心吃到不洁吃食的街坊,来刘某这里求些药丸回去备用。” 刘青本就打算发点难民财的,他听说洛城在王世充的统治下,财宝不值钱,用一块元宝换一块面饼的比比皆是。 再说了,他还带着太子的嘱托,要趁机给本草堂扬名立万呢,这可关系着他的光明未来。 章锦婳扭头看看药铺外等候买药的人,抬头对周子瑜道:“周将军,去杨枝坊。” 她给陈医令医治中毒就耗掉五分力气,洛城这么大,她就是把命交待在这儿,也救不了几个人。 必须去看看有问题的水源。 刘青道:“杨枝坊的井水已经不能饮用,看来要去城外打水进城才行。” 章锦婳鄙视的看了刘青一眼,脚下不停,很快出了药铺。 刘青松了口气,在心里恨恨的骂了几句。 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在被人发现之前,还是要收敛些。 医工问:“刘监正,是否继续收治病人?” 刘青哼了一声:“收!” 刚刚退出去的人呼啦一声又冲了进来,这些人饿昏了,吓怕了,总不能没饿死反被毒死。 刘青的解药,其实也就是催吐催泄的药,是最原始的灌肠解毒汤药。量用得少一点,病患总有身体好命大的,只要有一个人的病情有好转,就会有人来高价买药,他这儿还是能照赚不误。 城中到处都是秦王的军士,这些官兵都认得周子瑜,刘青不便派人跟踪,只得耐着性子收治越来越多的病患。 章锦婳出了药铺,就直奔杨枝坊。 周子瑜紧随其后,心里却奇怪章锦婳怎么如此熟门熟路。 住在杨枝坊附近的街坊,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长吁短叹不已,好不容易战事停止了,吃的水又没了。 护城河的水质已经奇臭无比,掉下去能把人熏死。 眼下,要么穿过半座城去洛城仅剩的龙眼井打水,要么就有拉车去城外的山上打水。 章锦婳倚在井栏边往下看,周子瑜示意手下的士兵摇了一桶水上来。 井水泛着淡淡的腥臭味,就是不投毒,这样的水也不能饮用了。 章锦婳紧缩眉头:“周将军,只能再打一口井,派人把守才行。” 军队里经常驻营扎寨,一般都备有会打井的人。 周子瑜点点头:“好,你说在城里还有哪里可以打井?我这就去喊人来。” 第292章 故地 章锦婳的脑海里浮现出她住的旧院子里的一口井。 那是她当年偷偷打出来的井,为了制药方便,只有她和刘青知道。 “跟我来!”章锦婳率先带路。 周子瑜轻轻呼了口气,带人跟上。 章锦婳在洛城大街的尽头,拐进了一条小巷,又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前,用力拍门:“有人吗?开门!” 只听院子里有匆匆的脚步声跑出来:“谁啊?” 章锦婳回头看了周子瑜一眼。 周子瑜会意,高声道:“官府要征用这座宅院,里面的人速速开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个时候,军令最好用。 好在这家宅院已经空了快两年,只有一个护院在此看守。 护院平时紧闭大门,轻易不出来。 洛城被王世充搞得就像一座牢笼,没有人可以私藏半粒粮食,想当小偷都没力气翻墙。 大门吱呀打开,瘦得皮包骨的护院探出头来:“军爷,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这护院还不知道唐军已经进城,还不知道王世充已经弃城而逃。 周子瑜道:“现在洛城由大唐秦王殿下掌管。这座宅子,官府要征用,你家主人呢?叫他速去衙门领赏,让里面的人收拾了值钱的东西,赶紧都离开。” 护院还想争辩两句,周子瑜把腰间的宝剑拔了半截出来。 吓得护院赶紧道:“我家主人回了江南老家,里面已经没人了。” 周子瑜给手下打个眼色:“带他去找人画押领赏。” 手下会意,带着护院走了。 章锦婳抬脚进去,穿过二门,顺着走廊进了东厢房。 里面的布置,跟她当年刚买下来的时候的布置一模一样,破败的土炕,七零八落的的窗户,墙壁上霉迹斑斑。 章锦婳指着一块眼色发黑,霉迹一层叠一层的墙边道:“把这道墙推掉,底下就是泉眼。” 周子瑜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墙面,有湿润的感觉。 先头去叫打井师傅的手下过来了:“周将军,吕六郎到了。” “叫他进来。” “是。” 吕六郎从小就跟着祖父学打井,鼻子最灵敏,别人都闻着霉味儿,偏偏他能闻到甜味儿,一进门给周子瑜和章锦婳行了礼,就不停的吸着鼻子。 只见吕六郎急步冲到周子瑜身边,蹲下身子,使劲嗅:“啊呀,这里有泉眼。” 而且是口活泉,水质清澈,入口甘甜。 不知怎地埋没在屋子底下,还被砌在墙下。 章锦婳回头看了周子瑜一眼。 周子瑜会意,高声道:“官府要征用这座宅院,里面的人速速开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个时候,军令最好用。 好在这家宅院已经空了快两年,只有一个护院在此看守。 护院平时紧闭大门,轻易不出来。 洛城被王世充搞得就像一座牢笼,没有人可以私藏半粒粮食,想当小偷都没力气翻墙。 大门吱呀打开,瘦得皮包骨的护院探出头来:“军爷,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这护院还不知道唐军已经进城,还不知道王世充已经弃城而逃。 周子瑜道:“现在洛城由大唐秦王殿下掌管。这座宅子,官府要征用,你家主人呢?叫他速去衙门领赏,让里面的人收拾了值钱的东西,赶紧都离开。” 护院还想争辩两句,周子瑜把腰间的宝剑拔了半截出来。 吓得护院赶紧道:“我家主人回了江南老家,里面已经没人了。” 周子瑜给手下打个眼色:“带他去找人画押领赏。” 手下会意,带着护院走了。 章锦婳抬脚进去,穿过二门,顺着走廊进了东厢房。 里面的布置,跟她当年刚买下来的时候的布置一模一样,破败的土炕,七零八落的的窗户,墙壁上霉迹斑斑。 章锦婳指着一块眼色发黑,霉迹一层叠一层的墙边道:“把这道墙推掉,底下就是泉眼。” 周子瑜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墙面,有湿润的感觉。 先头去叫打井师傅的手下过来了:“周将军,吕六郎到了。” 章锦婳的脑海里浮现出她住的旧院子里的一口井。 那是她当年偷偷打出来的井,为了制药方便,只有她和刘青知道。 “跟我来!”章锦婳率先带路。 周子瑜轻轻呼了口气,带人跟上。 章锦婳在洛城大街的尽头,拐进了一条小巷,又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前,用力拍门:“有人吗?开门!” 只听院子里有匆匆的脚步声跑出来:“谁啊?” 章锦婳回头看了周子瑜一眼。 周子瑜会意,高声道:“官府要征用这座宅院,里面的人速速开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个时候,军令最好用。 好在这家宅院已经空了快两年,只有一个护院在此看守。 护院平时紧闭大门,轻易不出来。 洛城被王世充搞得就像一座牢笼,没有人可以私藏半粒粮食,想当小偷都没力气翻墙。 大门吱呀打开,瘦得皮包骨的护院探出头来:“军爷,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这护院还不知道唐军已经进城,还不知道王世充已经弃城而逃。 周子瑜道:“现在洛城由大唐秦王殿下掌管。这座宅子,官府要征用,你家主人呢?叫他速去衙门领赏,让里面的人收拾了值钱的东西,赶紧都离开。” 护院还想争辩两句,周子瑜把腰间的宝剑拔了半截出来。 吓得护院赶紧道:“我家主人回了江南老家,里面已经没人了。” 周子瑜给手下打个眼色:“带他去找人画押领赏。” 手下会意,带着护院走了。 章锦婳抬脚进去,穿过二门,顺着走廊进了东厢房。 里面的布置,跟她当年刚买下来的时候的布置一模一样,破败的土炕,七零八落的的窗户,墙壁上霉迹斑斑。 章锦婳指着一块眼色发黑,霉迹一层叠一层的墙边道:“把这道墙推掉,底下就是泉眼。” 周子瑜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墙面,有湿润的感觉。 先头去叫打井师傅的手下过来了:“周将军,吕六郎到了。” 第293章 找寻 章锦婳去附近山上找药材,还有另一个目的。 听张婶说,师父跟父亲在一起。 她想找到阔别数年的师父。 虽然父亲说他们之间没有父女情分,但是,她还是想亲眼见见父亲,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行,心中的念想是任何人也无法替代弥补的。 最了解她的人,非周子瑜莫属。 只不过,周子瑜不认为清虚道长和章仇大人还在洛城附近,洛城乱了这么久,灾民饥民极多,只怕洛城附近山上已经找不到可以裹腹的野菜了。 看着章锦婳充满期待的神情,周子瑜又不忍心说出自己的猜测,毕竟,章锦婳身上出现过太多不可思议的神迹。 章锦婳带着随身的女护卫,还有周子瑜给她配的十来个身手敏捷的精兵,上山去找药草。 山上还有避祸的百姓,有的还搭了简易的窝棚遮风挡雨,看到章锦婳她们带着士兵过来,都害怕得直躲,想打听个人,都得不到回应。 章锦婳制定了目标:“竹青竹风,咱们分两队,只往有地热有泉眼溪流的地方去找,找到了就放个响箭。” 半山以下有山路的地方,能当作食物裹腹的野菜野草已经被拔光了,必须要去悬崖峭壁或者原始密林这样的地方去找。 就这样,章锦婳一直找到了老君山的最深处。 “章国助,有烟火的味道!”一个士兵突然发现附近有人活动的踪迹。 这就意味着目标越来越近。 章锦婳的眼睛一亮,扔开缰绳,拔腿就跑。 或许是父女间的天性使然,章锦婳跑了一小段路,脚步就停下了。 前面已经没有山路可走,只能徒步攀登。 章锦婳常年采药,身手还是很灵活的,几下就爬上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向四周张望。 她自幼就跟随清虚道长研读医书,熟知师父的居住习惯。 爬上树顶,章锦婳一眼就看到了隐藏在巨石后的小木屋,高矮大小,跟太平峰的小木屋如出一辙。 章锦婳的心跳骤然加快,手脚发软,直接从树上跌落。 红梅腊梅急步冲上去用手接,还是慢了一点,章锦婳没有直接摔到地上,右脚在树枝上挂了一下,重重的磕在虬结的树根处,立时就肿了。 双目失明多年的章仇太翼,如今唤作心明道人,听到动静,面上微微动容,对清虚道长说:“终于还是来了。” 清虚道长叹道:“心明道长,在下还是道亏一筹,居然没有算出会有人受伤。” 小木屋前的一丛野百合前两天突然开花了。 还招来了许久不曾见过的野蜂采蜜。 清虚道长怕野蜂伤到心明道人,挥棍去赶的时候,不小心打落了一片花瓣。 没想到,打落的花瓣,应了章锦婳跌伤脚踝的事。 清虚道长走出小木屋,扬声说道:“此处没有山珍野味,只有微风清露裹腹,壮士请绕路。” 章锦婳的眼泪滚滚滑落:“师父!” 清虚道长咦了一声:“好熟悉的声音,怎么听不出来是谁呢?” 章锦婳含泪带笑,师父这是逗她玩儿呐,还当她是小孩子:“师父,是我,锦儿!” 声音有点哑,还带着哭腔。 清虚道长一怔,顿时后悔得不得了,他的手真欠,怎么就把百合花给打坏了呢,锦儿这是疼的吧? 所有的徒弟里,就只有章锦婳怕疼,一受伤就掉眼泪,为了跟师祖去学医术,硬是在他面前掉了两天眼泪。 “来吧!”清虚道长招呼道:“原来是你,过来吧。” 腊梅红梅面面相觑,还是腊梅大着胆子问:“章国助,要是想下去的话,我背您下去。” 章锦婳哽咽不能语,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见到父亲了,她突然情怯,才会失手滑落,却不知这一切都已经在心明道人的感知之内。 清虚道长微笑着看看小木屋,不发一言。 章锦婳推开腊梅的搀扶,拖着受伤的脚踝挪了进去。 她想象了无数次面容的人,就盘腿坐在床板上,静谥得像一座石像,就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终于见到了。”心明道人出声:“你回吧。” 章锦婳忍了许久的泪,又像断线的珍珠般往下掉,慢慢的变成啜泣。 清虚道长叹口气,也进了小木屋:“不是说好要说两句的嘛?” 心明道人:“已经说完两句了。” 清虚道长代章锦婳求情:“好歹也是我徒弟,多说几句。” “遇明君,逢盛世,只看结果,莫要踌躇花开花落。”心明道人又开口道:“四句了,足矣。” 说完,低下头,再无半点动静。 父女两人,一站一坐,犹如雕塑,静默相对。 清虚道长无言叹息半晌,去叫腊梅把章锦婳背走:“走吧,到时候我会写信去京城。” 章锦婳整个人像痴傻了一般,只拽着清虚道长的袖子流泪,不肯让腊梅来背。 “唉!”清虚道长心软:“到外面去说话吧。” 说起来,他跟章锦婳不像师徒,更像父女。 出了小木屋,往下走几步,有一块朝阳的平地,清虚道长让章锦婳在青石上坐下:“这是心明道人常常静坐的地方。” 腊梅扶着章锦婳坐好,蹲下来,轻轻的给她揉脚腕。 清虚道长一看,腊梅的手势还挺娴熟:“锦儿,这是你徒弟?” 逗得腊梅噗嗤一笑,肩膀直抖。 章锦婳也破涕为笑。 清虚道长见章锦婳终于止了泪,才慢慢的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讲出来。 所谓的经历,跟当年在终南山相差无几,也就是换个地方继续过隐士生活。 “为何不在终南山呢?”章锦婳提出心头的疑惑。 清虚道长摇摇头:“心明道人说,这里是他的终老地。” “师父,我……他……”章锦婳喊不出父亲两个字,有些口吃。 清虚道长微笑:“就叫心明道人吧!这是心明道人自己要求的。” 章锦婳小声问:“师父,心明道人说的话,我没有听懂。” 皇上怕死,太子嚣张,何来明君? 战事频频,内忧外患,谈何盛世? 至于花开花落,说的又是什么? 第294章 周大公子得到的答案 清虚道长眉头微锁:“锦儿,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慢慢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告诉你?” 心明道人越来越惜字如金,常常是他问十个问题,才回答一个。 章锦婳不解。 清虚道长解释:“心明道人自幼聪慧,四书五经过目不忘,以前又在五台山呆了十数年,深谙佛理,在老君山数年,与我谈论灵枢素问,为师也甘拜下风。” 世界上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学霸,活到老学霸到老,让你觉得你白活了。 章锦婳了然。 清虚道长想起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弟,想是遗传了心明道人的长处:“锦儿,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下山吧,如今山下还是不安宁吧?” 章锦婳摇摇头,腊梅见状,替章锦婳把话说了:“道长,如今洛城是大唐的秦王殿下管辖,郑国已经灭掉了。” 清虚道长哦一声道:“心明道人只与我说洛城将安,他可以瞑目了,原来如此。” 章锦婳一惊,看着清虚道长,喃喃重复:“瞑目?” 清虚道长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朝闻道夕可死矣。”越解释越咬舌头:“就是这事儿解决了,什么时候死了都无所谓。” 章锦婳无语,低头半晌,笑了起来:“师父,我明白了。” 清虚道长长吁一口气,再次赶徒弟:“明白就好,赶紧下山去吧。” 章锦婳再不舍,也只能起身离开。 临走掏出随身带的所有药丸留下:“师父,这些药丸都是我配置的,给您留下。” 清虚道长感慨万分,这个最小的徒儿真是有出息了啊:“为师至今还是只记得医书上的方子,只认得几样可以吃的野菜。好在心明道人认识药草野菜,能吃不能吃的,他一尝就知道。为师倒也不曾生病受苦。” 章锦婳一怔:“亲自尝试?” 看不见还敢尝,这是要效法神农伏羲吗? 清虚道长起身,挥手:“走吧走吧,一会儿心明道人又改半个月不理我了。” 终于,章锦婳还是依依不舍的下山了。 回到洛城,已经是半夜时分。 周子瑜在章锦婳的临时医馆住处来回踱步,等得心焦,直到一个精兵提早回来跟他报信。 一见章锦婳被腊梅抱着跳下马来,急忙上前,恨不得接过来心疼一番。 章锦婳的心情在一天之内起起落落,泪痕犹在,此刻也想好好跟周子瑜说说话。 两个人点了灯,彻夜长谈。 章锦婳将见到心明道人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将心明道人最后说的所谓四句话说出来问周子瑜:“瑜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子瑜没说话。 他在跟秦王商谈攻打洛城的兵策时,秦王说过,要以东都为基地,大力整治,创造一座与长安城不同的繁华都城。 言下之意,秦王殿下是要自立为王的。 并且,秦王殿下自认比王世充要清明百倍,王世充能立郑,他就能立秦。 可是,这话是不能告诉章锦婳的。 章锦婳见周子瑜不说话,想了想,说道:“等我回去长安城,去请教李参军,或是去找平定道长。” 她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周子瑜道:“其他人知道吗?” 章锦婳摇摇头,这是她的命运呢,怎么能轻易的广而告之。 周子瑜道:“等我回去京城,带你一起去楼观台。” 平定道长能预言大唐的天下,章仇大人的话,平定道长一定也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不知不觉,黎明的曙光初现。 “锦儿,你今天好好休息,”周子瑜起身,他要去点卯:“等我晚上来找你。” 当务之急,是将章锦婳遇到章仇太翼的事禀报给秦王。 秦王果然大感兴趣:“周将军,你确定是章仇太翼?” 周子瑜道:“微臣不敢妄语。” 秦王一笑:“叫上人带路,咱们现在就赶过去。” 这是特意说给他听的吧? 哈哈,明君,盛世,这不都是他的理想吗? 他得抓紧时间,把这样的异士高人给请到身边来。去晚一步,让人又给跑了可怎么办! 于是,秦王放下手头的事,带着周子瑜和十数名黑甲亲卫,打马奔着老君山飞驰而去。 章锦婳在医馆等了一天,直到快天黑了,也没等到周子瑜现身。 竹青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没有找到周子瑜,倒是带了一条关于刘青的消息,说刘青找到了全部的刘家人,正在找大宅院,准备安置下来。 这一点,与前世不一样了。 章锦婳急忙问:“都有些什么人?” 竹青道:“只见到了刘监正的父母和大哥,其他人都在屋子里没出来呢。” “宅院找到了?” “找到了,就在新安井对过的巷子里,一座三进的院子。” 章锦婳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要跟我住对门?” 新井打出水来之后,秦王大为高兴,将进了洛城打出的第一口井命名为新安井。 章锦婳又给秦王指了两处可以打出泉眼的地方,水量之大,完全可以将都城的半座城的供水都解决了。 秦王一高兴,就将新安井及其所在的宅院都赏给了章锦婳。 眼下,刘青又找到她眼皮子底下去了,这是让她闹心啊。她可以不理睬刘青,可是不代表她愿意跟刘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啊! 太可恨,刘青一定是故意的! 周子瑜也是入夜才回的洛城。 秦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骑在马上几乎是飘飘欲仙呐。 虽然没有说动章仇太翼跟着秦王下山,却得到了一个比攻下洛城还要更让人振奋的预言。 秦王离开小木屋,嘴就没合拢过,一路放声大笑。 周子瑜则借着请清虚道长同意章锦婳的亲事,暗暗提醒清虚道长带着心明道人速速离开。 清虚道长与周子瑜的师父元炫道长也是旧识,得知周子瑜要娶章锦婳,还小小激动了一阵。 偷偷告诉周子瑜:“花开花落,都是过程,不必介意。春天播下种子,是为了秋天采摘果实。不必再踌躇不前。回去告诉锦儿,她会明白的。” 第295章 洛城旧事 章锦婳从未想过会在洛城常住。 可是洛城的居所,还是跟刘青以及刘家人住在左近,光是想一想,她心里就膈应。 刘青的做法,她都知道。 在前世,刘青随着进驻洛城的唐军回到刘家,并未提及自己做了两年军医,而是以一副投奔老家的卑微姿态出现在刘家人面前。 刚还未从饥饿的恐慌中恢复过来的刘赤两口子,也就是刘青的大哥大嫂,当晚就向家主刘小刀提出了分家。 刘青装作无奈的样子,顺从的接受了刘小刀的安排。 刘母有些于心不忍,不过也无暇顾及,除了刘家的那张药方还值钱,刘家已经家徒四壁。 刘青也不闹腾,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在刘家药铺的附近住下,以便孝顺父母。在得到刘小刀的同意之后,又悄悄的买下了新安井所在的宅院,将地契藏了起来。 那时的洛城,已经看不出半点繁华的影子,留在城里的人家,在唐军进驻派人挨家挨户清点户籍登记时,已不足三千家。 衙门里的昔日常住人口登记可是三万户。 有许多生意断了档,有很多有点家底的商户,要么被王世充给征收了所有的家当做军费,要么就早早的卷了细软跑路。 刘青凭在清虚道长处学来的医书理论,以及做了两年军医的经验,分家之后,在大街上找了两间无主的铺子,找林致远替他说情,去官府交了钱,将铺子过户到自己名下,开了一间医馆。 不说医术能有多高,在百废俱兴的洛城,刘青的医馆足够应付市井街坊之需。 刘赤后悔也来不及了,一间药铺,要养活上下十来口人,与刘青的医馆比起来,就显得捉襟见肘。刘赤的老婆,就常常指桑骂槐,嫌吃白饭的多了。 刘青自幼被刘赤欺负,又被刘小刀看不上,分家只是他的第一步,在没有得到刘家的伤药方子之前,是不会翻脸的。但是,他又绝不肯伸手救济大哥,背着章锦婳对刘家人谎称章锦婳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是跟着她偷跑出来的,为了支付她日常的开销,欠人不少钱,如今还未还清,还要提防债主追来洛城索讨。 “不过,大哥,咱们是一家人,爹妈的饭菜我还是供得起。”刘青最会以退为进:“可以让爹妈去我那里一日三餐。” 刘赤则趁机道:“爹妈还是我来孝敬,四弟若是有心,就将二叔接过去吃饭,二叔还可以替你做些杂事。” 二叔的腿脚不便,在没什么生意的刘家药铺里已经算是废人一个。 刘青正中下怀:“那就这么定了,我那后院还有一间屋子,可以收拾出来给二叔住。” 他的目的,就是想从二叔常采的药草中,去分辨伤药的成分。 章锦婳一直在医馆里操持后院,有时还会替女病人煎药喂药,在患者的眼里还是有好口碑。 刘赤的老婆既羡慕又嫉妒,经常趁刘青外出采药不在家的时候,到医馆里去借钱,若是章锦婳不答应,刘赤的老婆就会指桑骂槐,骂骂咧咧的说些私奔沉塘的话头,让章锦婳又羞又气。 到后来,刘母受了刘赤老婆的气,也会迁怒到章锦婳头上。 对此,刘青只是哄着章锦婳要孝顺要注意名声:“锦儿,她们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要我对你好,就行了,咱俩才是一家人。” 刘青也还真的对章锦婳很好,只要他在家,就不让章锦婳劳累,总是笑脸相迎,软语相对,章锦婳在婆婆妯娌那里受的委屈也就忍了下来。 刘青的二叔,眼见章锦婳受了委屈也不会还击,也不会迁怒于人,对人依旧温柔和顺,从不干嫌弃他行动不便,还想法子把在军中学来的医治骨伤的医术,替他治好了伤腿,大为感动。 在感激之余,二叔就把自己给刘小刀打下手时候采过的药草见过的药草,都想办法找到,哪些用草叶,哪些用草根,哪些用全枝,晒干还是焙干,都一一弄好,偷偷地的交给章锦婳。 章锦婳把这些药草拿给刘青看,刘青十分敏感:“这大概就是刘家伤药的成分!” 章锦婳不顾自己怀有身孕,日夜劳作,经过无数次的配制,终于在肚中孩子出世的前一天,配出了与刘家祖传伤药不相上下的新伤药。 刘青极高兴,说好运都是儿子带来的:“锦儿,这可是大好事,咱们家的好运道都是你们母子带来的,就给儿子起名叫欢郎吧,我的心里实在是欢喜的很。” 在生下孩子之后,刘青对章锦婳就更好了,亲自照顾她的月子,不避嫌的给她端汤喂羹,洗脸擦身,无微不至。 刘青的医馆,生意更好了,刘赤则更是嫉妒,以为刘小刀夫妻将药方给了刘青,大吵大闹,差点拔刀相见。 刘青虽然得到了药效差不多的伤药,可是,他还想要刘家积累了几代的口碑,“开封刘一刀”这个牌匾一天没挂到他的医馆,他就一天不罢休:“锦儿,等我的医馆再做大了,我一定要让大哥心悦诚服的将刘家的招牌双手奉送给我!他们的冷言冷语,你不要往心里去,暂且忍一忍,咱俩,不,咱们仨才是一家人。过几天等那边院子都修好了,咱们就搬到大宅子里去住。” 章锦婳有子万事足,刘青对她又这么体贴,觉得欣慰不已。 搬到新宅子去住,章锦婳发现了泉眼,刘青偷偷的修了一口井,平时用床架遮住,并把泉眼旁边的屋子修成厨房,放上大水缸,掩人耳目。 平时,就是章锦婳和二叔在家晾晒药草,带小孩,做家务,刘青在药铺里做事。 为了把生意做大,刘青又找了以前在军中认识的士官,把他引荐给洛城知府曹大人。 据说曹大人的兄长在京城的吏部做官,可以将刘青的药品举荐上去,作为皇家用药。 就这样,刘青结识了洛城知府曹大人。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曹大人的千金,看上了刘青。 第296章 面对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回想旧事,再细想如今刘青的行为,章锦婳觉得刘青还是走着前世的老路。只不过刘青早早的傍上了太子,得意之色提早显现了而已。 竹青又去打探来新的消息:“刘家药铺,准备将家主之位传给刘青。” 章锦婳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他的兄嫂没有意见?” 周子瑜道:“怎么会有意见呢?如今刘青官场得意,若是另立门户,不用刘家的招牌都无所谓。刘青当了家主,刘家的伤药还能供给本草堂。” 这些事,周子瑜看的很清楚。 章锦婳不忿:“实在是不想与他们做邻居。”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确是看一眼都不舒服。”周子瑜表示理解:“不过,刘青选在你的宅子附近,恐怕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众人都退下,在外面看守,屋子里只有周子瑜和章锦婳两个人,周子瑜就毫不避忌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刘青还想趁机利用太子的名头为自己谋私利。” 手足相争之事,在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远的不说,刘青与刘赤之争,章锦婳就看的清清楚楚。 刘青最会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小矛盾,左右逢源,借势谋私。 “这么说,刘青是借了太子做靠山,得了刘家的家主之位。”章锦婳明白了:“这样,刘家药铺就能堂而皇之的做皇商了。” 周子瑜点头:“对,锦儿,你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千金堂的掌柜的,你的言行举止还代表着秦王殿下和公主殿下。” 秦王从老君山回来之后,让周子瑜放心大胆的去做,有什么事都由秦王府担着。 所以,周子瑜才会说得这么直白。 章锦婳要是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我还是要跟刘家住对门,这是没得改的。但是我的千金堂要做得更好,更大,对吧?” 周子瑜笑了,锦儿越来越上道:“对!” 章锦婳搓了搓双手:“那我得把宅子修得比刘家的院子要大!” 去把附近挨着的院子也买下来,打通之后,再扩大院墙,还要把大门修得比刘家的高! 她可是记得,刘青当初把宅子的大门修得比刘家祖宅高了一寸,就被刘赤给砸了门楣。 反正有口井在自家宅院里,索性将空着不用的大宅院,改成书馆,她可以每年到洛城讲授两个月的女科。 若是大宅院修好了,旁边还有空地,就修一座道观,把师父和父亲都接下山。 就凭着书馆和道观,就能把刘家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章锦婳说着说着,就要写计划书。 周子瑜满意的看着章锦婳摩拳擦掌的样子:“过两个月我再找人回来修缮。” 章锦婳正在兴头上,不解:“为何要等两个月?” “我要带你回京城啊!” “你带我京城?”章锦婳又惊又喜:“不是说还要出征吗?” 周子瑜笑:“子瑶准备出嫁,我要赶回去。” 章锦婳与周子瑶已经很久没往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是说刚定亲吗?怎么一下子这么着急?” 周子瑜道:“是林公子家里长辈生了重病,林家怕长辈过世要守孝期,又要拖延三年,所以才临时决定提早让子瑶嫁过去。” 这么一说,的确是挺急的,谁知道重病能拖几时呢? “那我让竹青师兄守在洛城,再留两个女护卫下来,她们也是半个医女,身上又有功夫,千金堂的分号还是撑得住。”章锦婳开始做安排。 周子瑜补充:“没问题,我再带几个亲兵随从。” 章锦婳心里可踏实了:“太好了,正好赶回去看看公主殿下,我出来这么久,公主殿下的肚子肯定越来越大了,膳食方子应该要调整了。” 周子瑜道:“恐怕你回去不能天天去公主府了。” “为什么?”章锦婳惊讶的问:“是怕我从洛城回去带了病气?” 周子瑜但笑不语,只是含情脉脉的看着章锦婳。 章锦婳哦了一声:“我先要去给子瑶做膳食,让她美美的嫁出去,是吧?” 周子瑜道:“说对了一半!” 章锦婳嘟嘴:“才一半?还有一半是什么?” 周子瑜暗暗叹口气,只好明说:“我是长兄啊!长兄还没定亲,小妹怎么能赶在前头出嫁呢?” 啊呀! 章锦婳一下子明白过来,随即笑成了一朵花:“恭喜周将军!” 周子瑜大笑,一把将章锦婳抱在怀里:“恭喜什么?快快以身相许!” 章锦婳幸福的笑:“以身相许之后,我的事就全靠你了啊,我天天在家里好吃懒做。” 周子瑜用力:“好,把你养得胖胖的。” 章锦婳抬起头:“你这么有空吗?” 像她这种体质,要想养胖还真不容易,那需要天长日久的灌填式喂养才有可能吧。 周子瑜笑:“秦王殿下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回京城。” 其实,秦王给的时间只有一个月,除了成亲和给妹妹送嫁,秦王还给周子瑜安排了要事。周子瑜不想让章锦婳担心,才故意说得很轻松。 章锦婳果然不怀疑:“路上要走好几天,一回去就马上成亲吗?” “上次父亲就跟我说,院子已经修好很久了。”周子瑜低下头香了香:“要不是战事,我已经把你娶回家了。” “现在也不迟啊!”章锦婳现在大方的很,说这些话题也不会羞得像个小姑娘,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公主殿下还要我从公主府出阁呢。” 周子瑜笑:“嗯,人家会以为我娶了个公主。” 章锦婳哈哈笑:“谁知道是假的。” 周子瑜轻抚章锦婳的脸蛋:“是真的,你在我心里就是公主一样高贵。” 章锦婳眨眨眼睛:“瑜兄,顾不得张婶看到你就笑,你说话太招人欢喜了。” 周子瑜轻笑:“以后我天天说给你听。” 章锦婳笑:“你出征也带着我,才能天天说给我听吧?” 周子瑜点头:“好,以后出征也带着你!” 呵呵,这是心明道人说的,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第297章 返程 章锦婳跟着周子瑜,又用了急行军的速度赶回京城。 她事后回想起来,却觉得好笑极了,哪有准新娘跟着准新郎一起赶路,匆匆忙忙的赶着时间成亲的? 这是有多恨嫁啊! 对周子瑜来说,实在是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 他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极了,这是把成亲当做战事来谋划,商议亲事就像是在谈论兵策。 从洛城出来十几里,就能见到官道上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平民。 章锦婳感慨万分:“希望洛城从此没有战事,人们可以安居乐业。” 她在洛城附近山上去找寻草药的时候,发现洛城的山水草木,都比长安城的要茂盛,土地也更肥沃,五谷杂粮的品种也更多。 若是有更多的人在洛城安家落户,恢复昔日的繁华,指日可待。 周子瑜道:“这就要看知府的能力了。京城派来洛城的知府,应该也快到了,就是这几天的事。” 章锦婳不懂政事,还以为是秦王带兵攻下洛城就接手管辖了:“那秦王也要回京城了吗?” 周子瑜摇头,不欲多说:“就看有没有战报了。咱们加快赶路,给张婶一个惊喜。” 想到张婶,章锦婳满心欢喜。 越接近潼关,经过潼关往洛城去的商队越多。 周子瑜明白,这是京城已经放出洛城安全的消息了。 远远的看到潼关城防,周子瑜的马速放缓,示意大家停下来:“锦儿,休息一阵子,我带你去黄河边看看。” 七月的气候,白天还是比较热,一路飞奔,也是满头满脸的尘土,蒙上面巾也只挡住不吸进凉风而已。 章锦婳早就想找个有水的地方歇一歇:“好呀,我正想洗洗脸,煮点水喝。” 周子瑜打量一眼章锦婳,微笑:“你比水还要干净多了。” 章锦婳一怔,随即抿嘴乐:“我又不去黄河里洗,跳进去都洗不干净吧?” 周子瑜哈哈笑:“城防又不能带你进去,咱们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来,那家客栈应该还在,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在这儿歇一晚,明天再接着赶路。” 客栈? 章锦婳心一动。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家客栈的老板,有个不会说话的儿子,都七八岁了,也不跟人说话,唯独对她笑过一次。 自从发现许多事情与前世的轨迹不一样之后,章锦婳对于记忆犹新的人和事,都会做个对比。 做对比之后的好处,就是可以坦然的放下过去。 章锦婳跳下马,把缰绳交给青梅,活动了一下四肢,跟在周子瑜身边慢慢走:“在这荒郊野外开客栈,我总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不害怕呢?” 那对夫妻看起来是挺厉害的,她记得那个掌柜的,长得五大三粗嗓门大,女掌柜的也是泼辣能干,对那些想占便宜的无赖也是严辞厉色。 可是一旦遇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各种吃白食的,还有明抢的,不把店砸了就算不错了。 这里距离京城县城又远,报官也来不及 周子瑜道:“是我们军营里一个副将的兄长开的,有兄弟照应着,别人多了忌讳,也不好去捣乱。” 平民就是这样,随遇而安,只要没有战事,再艰苦的地方,都会有人努力生存。 说着话,一行人走到了客栈门前。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蹲在院子里发呆,见到有人来了也没动,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要么害怕要么好奇,而是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呆愣着。 周子瑜见章锦婳不错眼的盯着小男孩看,笑着冲小男孩喊了声:“欢郎。” 章锦婳大吃一惊,喃喃重复:“欢郎?” 再细看,那个小男孩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岁数小了些,长得跟欢郎毫无相似之处。 只是这个名字和这个岁数,还有这张面孔,让她莫名的亲切。 周子瑜解释:“我跟着林副将来过两次,欢郎从小就不理人,他这模样不是怕生。” “林致远?”直觉告诉她,肯定没错。 周子瑜惊讶:“你认识林副将?” 章锦婳摇头:“不认识,听你手下提到过。” 掌柜的听到动静迎出来,热情的打招呼,一边把周子瑜他们往里让,一边大声的喊人沏茶水。 章锦婳没有跟着进屋去,而是走到小男孩面前,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也叫“欢郎”的孩子。 掌柜的认得周子瑜,知道周子瑜的官比他兄弟林致远要大,不敢得罪贵人。见状,大声的吆喝着让小孩子站起来。 周子瑜抬手制止:“那是千金堂的章神医。” 听说这孩子一直不认人,连自己亲爹娘也不晓得喊,虽说胳膊腿没问题,可是不理睬人还是不对吧,谁家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不是活蹦乱跳的? 掌柜的急忙喊自家婆娘出来:“好生招呼章神医,别怠慢了贵人!” 章锦婳静静地蹲着,和林欢郎对视了好半天。 女掌柜的站在旁边嗫喏:“神医娘子,我这娃儿吃喝拉撒都不会说,平时都得替他看紧点,要不然就弄到身上了。” 林欢郎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却没有拒绝章锦婳伸过来的手。 像林欢郎这样的症状,在现代叫做自闭症,几乎是无解的,病因是什么,至今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章锦婳捏了捏林欢郎的胳膊腿,又捏了捏腰身,问:“掌柜的,你在怀着欢郎的时候,生过气没?” 女掌柜的脸红红的:“哪有不生气的?咱们过日子,别说怀孩子生气,月子里还打架呢。” 章锦婳:“……” 女掌柜:“神医娘子,您别笑话我啊!咱就是个粗人,打不过就骂几句,骂不过,就自己生气呗。” 章锦婳无语半晌,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说道:“以后你们要是想给欢郎调治,就到京城千金堂来找我吧。” 在医疗不发达的社会里,能四肢健全,生理上没毛病就万幸了,心理上的毛病,自闭也好,抑郁也好,谁也顾不上去多问一句,也没那闲工夫闲钱。 再说了,就算是神医,也不能轻易说人家有病,对吧? 第298章 返京 “养生,在娘胎里就要开始养了啊!” 林欢郎的意外插曲,让章锦婳感慨万分:“看来,我还要把养生术加上一条妇科养生才行,光是生产科还不够。” 她原本以为若是等到生了病,或是没有俗事烦扰的时候才开始养生已经迟了,没想到养生之道开始的时间还要再提前。 周子瑜打趣:“说得对,锦儿你总是不会错过的。” 章锦婳噗嗤一笑:“不生气不是忍气吞声,是真的心情舒畅,那才叫养生。” 不过,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穷人以为贵人富人有钱有势就可以心情舒畅,可是,真的有了权势有了财富,新的烦恼又出现了,就算是位及天子贵为皇家之人,也不见得就真的是心情舒畅。 章锦婳默然,不是养生术没人学,而是做不到。 周子瑜见章锦婳一下子没了笑容,把话题转开:“那个欢郎,还有得医治吗?” 章锦婳点点头:“能治,不过,我也只能做到让那孩子不用人照顾吃喝拉撒,以后怎么跟人打交道会不会受人欺负,我就管不了了。” 周子瑜:“尽人事听天命吧。” 对大部分人来说,解决温饱是头等大事,再说养生就显得太矫情。 章锦婳想起来问:“那个林副将,也跟掌柜的一样吗?” “不一样。”周子瑜想着笑起来:“你看这掌柜的生得如此粗糙,林副将却是个精致的人,逢人就笑。怎么,你想去见见?” 章锦婳自有考量:“林副将是屈将军的手下?军中的医药是谁在管?” 周子瑜的答案,出人意料:“军中的医药是我在管。” 章锦婳吃惊:“你?” 周子瑜笑:“想不到吧?军需物资,车马粮草,衣裳铺盖药品,通通都是我调配,平时交给林主薄点数而已。” “林主薄?” 又姓林? 周子瑜道:“林主薄是林副将的族兄,打得一手好算盘,几乎都没出过错。” “长得像不像林副将?” “不像。”周子瑜看了章锦婳一眼,打趣:“怎么,你想起来问这些?” 章锦婳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她知道瞒不过周子瑜,就老老实实的说:“我看刘青送药到军中,怕是会跟林主薄套近乎,你要小心防范才是。” 刘青能获得太子的信任,除了运气和能力,在人际关系方面,不得不说是有一定天赋和手段。 若是笼络了林主薄,在周子瑜眼皮底下做些手脚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周子瑜的绿脸色严肃起来:“我回去会再仔细盘问的。”严加防范总是对的,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派罗怀一起看管着呢。” 翻过了这个半途的小插曲,章锦婳对欢郎的思念,又减轻了几分。 毕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刘欢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放下了这个挂碍,章锦婳的心情,又轻快了: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嫁做周家妇。 她的变化太明显,周子瑜送她到杏林馆门前,都舍不得跟她分开。 还是章锦婳赶人:“你快些回去见周大人,不要耽误(子瑶成亲的)功夫了!” 周子瑜临走又附在章锦婳的耳边笑:“不会耽误,三天之内就会娶你回家。” 依依不舍又依依不舍,最终,周子瑜还是偷了个香才走。 张婶拉着章锦婳试嫁衣,听说找到章仇大人了,激动得眼泪汪汪:“老天爷保佑,锦儿终于见到父亲了!锦儿也是有爹的人!锦儿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语无伦次,又哭又笑。 章锦婳也掉泪:“见到了,我就心满意足了,哪怕再也不见,我也心安了。” 张婶道:“以前说不见,是怕连累你。现在好了,你就要是将军夫人,将来周将军立了军功,还可以给你讨个诰命封赏,你可以大大方方的接了章仇大人下山。” 章锦婳把自己在洛城买了宅子的事说了,还有盖道观的打算:“到时候派竹影师兄过去洛城,做饭给父亲和我师父吃。” 张婶道:“到时候我去洛城照顾章仇大人,他爱吃我做的汤羹。竹影不了解章仇大人的习惯,就怕做不好。” 章锦婳含泪带笑:“那敢情好啊,把杏林馆开到洛城去,那边蔬菜瓜果的品种比京城这边多。” 张婶又犹豫:“锦儿,可惜你又要嫁了,不能跟着去洛城,谁来照顾你啊?” 要是能有分身就好了。 章锦婳笑:“那我就京城住半年,洛城住半年。” 张婶笑呵呵的:“还没嫁,就想着回娘家住了!” 章锦婳撅嘴:“张婶,到时候我要在周府住,能不能继续每天来千金馆,还没跟周大人周夫人说呢。” 张婶现在想得开:“锦儿,你一定会吉人天相。” 就连失踪多年的章仇大人都能找到,还有什么事是锦儿做不到的呢? 章锦婳和张婶说了半宿体己话,又收拾了半宿的嫁妆,天快亮了才打了个盹。 天一亮,章锦婳就派青梅去公主府报信,自己去千金堂转了一圈,看着一切都安安稳稳的,等青梅回来复命,说平阳公主在府里等着了,才把几箱嫁衣首饰带着去了公主府。 平阳公主的肚子,并不像一般孕妇那么夸张的大,人也精神,没有孕晚期的浮肿,脸色红润,看起来温顺贤惠极了。 章锦婳上前见过礼,就要给平阳公主问平安脉。 千金堂的那些儿科病患,还有林欢郎的遭遇,都让章锦婳急着看看平阳公主的脉象是否健康。 孕期的好心情,就是最好的胎教,也是最好的养生。 平阳公主行走坐卧,看起来都很轻快,此时坐在罗汉榻上让章锦婳把脉:“我现在每天都吃新鲜的蔬菜,还吃鱼,山鸡肉,不喝茶汤。” 像是要讨表扬。 章锦婳笑着道:“公主殿下身体好得很,从背后看过去,像是没有怀孕的呢。这么看来,公主殿下的腹中,必定是个小公子。” 平阳公主挑眉:“真的?那太好了,一举得男,我就不再生第二个了!” 第299章 备嫁 章锦婳快笑晕了。 在皇家,生男生女还不都一样么?不过是句讨吉利的话,怎么平阳公主就当真了? “公主殿下,好事成双呢。”章锦婳笑意盈盈:“哥儿就一个,太闷了点吧?” 这么强势能干的母亲,有了儿子,还不得管成小绵羊啊!多生几个孩子,分散一下精力,对大人孩子都好。 平阳公主一直是个心量大的人,通情达理,大度包容。现在到了孕后期,行动受阻不说,饮食上还有各种禁忌,真的得了公主病,变得多愁善感,敏感多疑。 “什么好事成双?”平阳公主做了个不符合身份的撇嘴表情:“万一两个都是儿子呢?还不得打起来啊!” 尤其是男孩子,小时候打架抢玩具抢地盘,大了就要分家产,再强大的就争地位。 平阳公主冷笑:“手足和谐都是书上骗人的!” 章锦婳看了一眼石红莲,眼神带着问号:公主殿下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 石红莲不敢应,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在我面前打眼色,”平阳公主气乐了:“我是被太子殿下气着了!” 因为怀孕,平阳公主不再管事,所有的消息,都是柴驸马带回来的。 太子不能拿秦王出气,就开始敲打柴绍。 鉴于平阳公主的贡献,皇上想给柴绍封个镇国公,被太子的人大力否决,说要论功行赏,柴绍当不得镇国二字。 虽然大臣们都知道这个镇国公是封给公主殿下的,却也不想得罪太子,全都唯唯诺诺。 最终,柴绍获封谯国公。 这还算了,洛城的新知府,也是太子党举荐的。 举荐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青的未来岳父,中书舍人方衢。 方衢在朝中的口碑还不错,为人清正,不结交派系,不巴结谁也不得罪谁。 因此,太子的人一提出来,皇上立即就同意了。 柴绍回到家一说,平阳公主立时就黑了脸。 章锦婳一听也愣住了。 刘青前世还要想办法攀上曹知府,这一世直接就是方知府的女婿,那洛城岂不是成了刘青的天下?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章锦婳的想象。 章锦婳深吸一口气,将个人恩怨抛开一边:“公主殿下,天塌下来还有驸马顶着呢,您就好好的顾着肚子里的小公子。” 平阳公主转过头,上下打量了章锦婳一圈:“出去了一趟,会说话了!你不用总哄着我,不爱听。” 章锦婳微笑:“母子连心,公主殿下高兴了,小公子也健健康康的。” 犯不着生别人的气,气着自己的孩子。 这后面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平阳公主听明白了:“那你接着说,我爱听!” 怀孕后期,胎儿越来越大,孕妇的经络气血运行都受到影响,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的。 只有心情愉悦,才能提高孕妇自身的免疫力。 章锦婳笑着上前,给平阳公主按摩手指上的经络末端,果然,左手小指红得发紫,整个手掌也是通红,青筋都清晰可见。 若不是孕妇,直接用银针在指尖刺一下,挤两滴血出来是最快的,眼下只能耐心的推拿。 随着经络的通畅,平阳公主的心气渐渐平缓,开始问起洛城的事情。 章锦婳跟着周子瑜时间长了,也学会了因地制宜看人说话,净挑些城里复商复耕复读的事来说。 “锦儿,现在进步不小,有大将之风。再出两趟门,你会更不得了。”平阳公主总算笑了:“可惜呀,嫁了人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章锦婳默然,嫁做周家妇,怎么也得守周家规矩。 平阳公主又笑:“到时候看你怀孕会是什么样子?看你想不想生多几个?” 章锦婳脸红了:“……” 这个话题不是已婚妇人间谈论的么? 平阳公主大笑:“锦儿,你是要我来教你,还是让宫里的嬷嬷来教你?” 章锦婳:“……” 可以都不选择么?好尴尬! 平阳公主笑够了,擦擦眼角溢出的泪花:“好吧,锦儿,你教授女科,虽然什么都懂,可是,你始终是从公主府嫁出去的,按规矩,还是找宫里的嬷嬷给你教一教吧。” 公主比章锦婳大不到十岁,章锦婳自己也多活了一遍,却依然觉得平阳公主处处都像个长辈。 这时,府里侍卫来报,周府派人来送周子瑜的庚帖。 平阳公主挑眉看着章锦婳:“咱们这刚刚说起,他们就来换庚帖了?” 章锦婳不好意思的说:“周将军的妹妹要嫁过去冲喜,只能赶一赶。” 平阳公主啧了一声:“女生外向啊!这么早就替小姑子着想了,以后嫁过去要受婆婆气的啊。” 章锦婳想起周夫人阴晴不定的表情,还有周子瑜提到婚后待她出征的诺言,对婆婆姑嫂的相处忌讳,并不会太在意:“有公主殿下为我撑腰,我才不会受气。” 平阳公主满意的笑:“这还差不多!让你从我这儿出阁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章锦婳能理解她的一片用心,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平阳公主随即叫人写了章锦婳的庚帖,又封了个利是,一并交给来人。 随后,平阳公主拿了章锦婳的嫁妆单子看了看,吩咐石红莲:“拿着我的帖子去礼部,让他们派个人过来,商议成亲嫁娶事宜。” 这是将章锦婳的婚礼,比照公主府嫁女儿的规格来对待。 礼部的人听说是章神医要出嫁,事先看了通历,选了几个宜嫁娶的日子,才到了公主府。 平阳公主一口否定:“就这几天,看好日子就行,你们挑的日子,我就没法送嫁了!” 时人有诸多忌讳,生孩子也叫见了血光,府内不宜嫁娶。 礼部的人将婚礼步骤注意事项的单子留下,先行回去再挑吉时。 同时,将章锦婳预备从公主府出嫁,嫁给利州总管并右仆射大将军周子瑜的消息放了出去。 很快,到公主府送礼给章锦婳添妆的人,络绎不绝。 平阳公主叫上章锦婳,坐在书房,看管家和账房一一点数:“锦儿,你得学着点儿,礼尚往来这些事,一点儿也不能马虎!” 第300章 待嫁 章锦婳在出嫁前的三天里,又发挥了跟师祖学医术时的学霸精神,死记硬背了一大堆“儿媳妇须知”、“新媳妇须知”、“嫂子须知”、“未来管家婆须知”。(注:其实就是《女诫》为范本的各种规矩规范) 做不做得到以后再说,理论必须先掌握。 好在开杏林馆开千金堂,很多事情已经做过,章锦婳背得快也理解得快。 这期间,还接受了宫里教养嬷嬷宋尚宫的礼仪教导,以及婚前教育,以及体检。 宋尚宫对章锦婳的礼仪悟性很是满意,在平阳公主面前赞叹了两次:“章国助的仪止行规,都像是受过宫里教养的,真真难得。” 平阳公主也没想到章锦婳这么上道:“章国助的师祖,是前朝太医署的医令,她以前开杏林馆,见过的达官贵人贵夫人也多。” 言行举止的礼仪,必定要从小受熏陶,这样才能让修养和气质深入骨髓。 所谓的世家家风,就靠着严于律己的人一代一代这么传下来。 宋尚宫恍然:“原来如此,师风严谨!”心里却道,章国助的家人,或许是前朝被抄斩的皇族呢,有些规矩,不是看看就能看会的。 这是宋尚宫在观察章锦婳收皇上和太子赏赐的添妆的时候,得出来的结论。 皇上的礼物是一对珐琅描金花瓶,一对玉如意,一颗直径巴掌大的夜明珠,锦缎二十匹,苏锦二十匹。 章锦婳接圣旨、回礼的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完全就像个正牌的公主一样端庄沉静。 太子府的礼物,是太子妃亲自送到公主府的,是一座四尺高的玉雕送子观音像和两对翠玉镯,以及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一箱。 太子妃笃信佛教,平时很少露面,也不怎么与人来往,给章锦婳的添妆,都是按太子妃的心头好挑的。 章锦婳平时多以道士打扮示人,收礼收到观音像,与太子妃谈话对答,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妥当的样子,简直比宋尚宫教过的公主还要识大体。 得到了宋尚宫的认可,章锦婳的礼仪,基本上就可以得个优秀了。 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一眨眼就到了出嫁前夕。 平阳公主大腹便便,给章锦婳送嫁也只能做个样子,还得再找女性长辈陪伴。 依着章锦婳的想法,她找了唐夫人。 唐夫人听到章锦婳的邀请,义不容辞,接到帖子就来了:“锦儿呀,我还想着让你从唐府出嫁呢!可我家老爷接到周大人的请帖,又临时变卦了,说他想当男家的亲友去喝酒!幸好你是从公主府出嫁,我既能给你送嫁,我家老爷又能去周府喝酒!” 张婶她们还要打理千金堂和杏林馆,不能跟着章锦婳陪嫁,只能在杏林馆等着章锦婳回门。 身边没有亲人跟着,唐夫人此时就是章锦婳最亲近的人。 章锦婳的脑子还沉浸在各种须知里,已经接不住唐夫人的话茬,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唐夫人。 唐夫人不以为意,自说自话:“锦儿呀,明天出嫁,你都知道要做些什么吧?” 章锦婳点点头:“宋尚宫都教了。” 唐夫人也想知道宫里的教导,与民间的有什么不一样:“都教了些什么?” 章锦婳条件反射般开始背诵女诫。 唐夫人切了一声,神神秘秘的附在章锦婳的耳边:“这些没用,一会儿晚上没人的时候,我再教你几招。” 章锦婳一脑门黑线,不就是饮食男女嘛,还有啥大招? 唐夫人得意的笑:“锦儿,你放心,你的幸福就在今晚我要教你的几招里。我家老爷不娶小妾,就靠这几招。” 女人嘛,天生就有八卦的基因,章锦婳的好奇心,也被唐夫人给挑了起来。 果然,入夜之后,唐夫人把所有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之后,又把屋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信没人偷听之后,这才把章锦婳拉到了床榻边,放下床幔,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神神秘秘拿出了一本春公图。 章锦婳眨眨眼睛:“呃,这个,宋尚宫也让女官给了我一本。” 唐夫人笑:“一页一页教你了?” 章锦婳又是满头黑线:“没。” 来来去去,上上下下,不过如此嘛,再说,她也没时间听啊,那些礼仪忑费劲,蒙着盖头怎么走路,怎么识别带路人的手势,都讲究的不得了,多半步少半步都不行,练得她都不想举办婚礼了。 唐夫人小声说:“光看没用,你还得会用。我跟你说啊,你看公主殿下,就不会用这书的。” 章锦婳意外:“你看得出来?” 唐夫人得意的扬眉:“看殿下跟驸马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了。” “什么样子?”章锦婳觉得平阳公主跟驸马爷之间已经很平等了,几乎没有那些君臣之礼,而且也没有公主惯有的傲娇之气,她很羡慕的好吧。 “哎,咱不说别人了,时间不够了,”唐夫人还是忌讳,把话题转开:“你只要跟周将军好好的,就可以忽略婆婆带来的烦恼。” 章锦婳露齿一笑:“公主殿下已经教了我不用怕婆婆挑毛病的招数。” 嘿嘿,只要不当面起冲突就行,该行的礼仪,该尽的孝道,她一样也不会少。 这下轮到唐夫人惊讶了:“锦儿,你真是好命。”这个世道还是恶婆婆多,心不坏却就是不讲理,能不受气的儿媳妇还真是寥寥无几:“我就说嘛,你的神医圣手,救人无数,积德啊,就该有这么多人对你好。” 章锦婳笑笑:“唐夫人客气啦,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 唐夫人想起来问:“那你的千金堂怎么办?” 章锦婳道:“周将军会替我向公公婆婆请求的。” 唐夫人一摆手:“周将军这么大度,那你就更该好好学了这几招去侍候他!” 说完,也不顾章锦婳困得眼皮直耷拉,直接翻开做了折页记号的春公图,仔细的讲起来。 声情并茂,把章锦婳都给笑清醒了。 第301章 催妆 章锦婳没想到,唐夫人居然是这样的唐夫人。 对于这样的耳提面命,她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说。 好吧,她承认,她除了在医术方面有些天赋之外,在其他方面的确是见识太少。 唐夫人说得兴奋,还不忘问:“听明白了吗?还要不要再说一遍?” 章锦婳怎么好意思回答呢?说不明白也不是,说明白也不是,只好借着打哈欠,结束了唐夫人的再教育。 唐夫人也不罗嗦了:“好好好,先安歇,说多了你也记不住,明天再给你说一遍。” 有婆子过来带唐夫人去客房安歇。 黑暗中,章锦婳默默地瞪着眼睛,睡意全无。 这些年的经历,不断的闪现在脑海里。 对于未来,从不愿想,到不敢想,到不得不想,期间跨越了无数的心魔,才走到了今天。 能有今天,能有未来,这都亏了有周子瑜,在她无助的时候给她勇气,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给她力量…… 胡思乱想的半宿,章锦婳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还在想,她一定要越来越幸福。 没多久,章锦婳就被喊醒了,宫里派来给她梳妆的女官已经到了。 章锦婳还懵懵的:“不是傍晚才来迎亲吗?” 被充作陪嫁丫鬟的青梅抿嘴笑:“听说要早早上了妆,有长辈来训话。” 章锦婳眨眨眼睛,公主府哪有什么女性长辈啊,不就是公主和唐夫人嘛。 等女官带着十来个宫女,端着钿钗礼衣一溜排开,章锦婳才知道贵族出嫁有多少礼节步骤。 好在她历来讲究养生,又学会骑马,奔波了数月,体质大大提高。端坐了两个时辰,任人给她梳妆打扮,都能一动不动的配合。 章锦婳还是第一次隆重的梳妆打扮,第一次在脸上涂抹了如此厚重的脂粉。 当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包子脸寿桃红的妆容时,强忍着想去洗脸的冲动,保持着端庄。 而且,为了不破坏妆容,饭菜都不能吃,最多抿一口参汤提提神。 青梅偷偷吐舌头:“这跟狩猎差不多!” 妈呀,她们围剿匪帮的时候打埋伏,也是这样。 平阳公主刚好听见,捧着肚子笑:“锦儿可是猎了个金龟。” 作为女性长辈代表,平阳公主的训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锦儿,嫁到夫家,就要孝敬尊长,侍奉公婆。”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答是。 轮到唐夫人,也是按规矩,简单的嘱咐:“锦儿,嫁到夫家,要侍奉好丈夫,孝敬公婆。”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章锦婳。 章锦婳憋住笑,恭恭敬敬的答是。 训话完毕,女方所有送嫁的主宾都要暂时休息,等候男方抬轿迎亲。 章锦婳见青梅坐立不安,转来转去,频频向外张望,一副别人都去玩儿了就剩我在这的样子。 “青梅,怎么了?”章锦婳戴着大大的假发髻,还有一堆金钗玉钗,手腕上还有满满的金镯子玉镯子,已经撑得肩膀脖子有些僵硬,眼里见不得人打转,她烟眼花。 青梅笑:“章国助,秀莲姐她们都堵门口去了。” 章锦婳头一颤,连忙伸手扶住:“她们?” 让战无不胜的娘子军堵门口,她还嫁的出去吗? 青梅笑得好欢乐:“恩呐,她们分了两拨呢,一拨堵门口,一拨障车。” 章锦婳:“……” 这,这要天黑了还进不了周府大门吗? 早知道,她还是在杏林馆出嫁好了,周子瑜只要给个笑脸,夸张婶一句,张婶就能把她亲自送出门。 青梅犹不自知,还在雀跃:“不知道谁去障车呢!要是秀莲姐就好了,她最会从后包抄打伏击。” 章锦婳:“……” 轻咳一声,章锦婳开口了:“青梅,打伏击是为了让新郎接不走新娘吗?” 青梅笑嘻嘻的:“嘿嘿,要想接新娘,留下买路钱。” 在苇泽关,闲来无事,很多人都会津津乐道嫁娶之事,各地的风俗,大同小异。 好不容易亲自参与一场婚礼,却没有参加热闹的机会,青梅好生遗憾。 唐夫人匆匆跑进来:“锦儿,锦儿,男家的轿子来了。” 女官也站在门口:“请章国助安稳坐好,勿要惊慌。” 唐夫人附在章锦婳的耳边:“我已经嘱咐她们不能把门关的太紧,障车的时候,也不能守着不放,回头我给她们补买路钱。” 章锦婳抓起团扇遮住脸,对着唐夫人会心一笑。 公主府门外,周府的迎亲车队,热热闹闹吹吹打打来到了面前。 新郎官没来,领队的是周二郎周子瑁。 要说玩乐,周子瑁可是无所不知,参加婚礼帮忙去催妆,他可是轻车熟路。 这会儿,他带着他们国子监六侠客,以及十八侠士,还有家丁随从,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带着锣鼓,在公主府门前站定,围成里三圈外三圈,锣鼓点响一声,他们就大喊一声“新娘子!” 场面热烈,节奏感极强。 趴在墙头往外看的女护卫啧啧赞叹:“真好看!” 喊得守门的女护卫忍不住问:“什么好看啊?” 往墙外看的女护卫答:“迎亲的公子哥们好看!” 守门的女护卫道:“换个位置,让我上去看!” “不换!” “就一眼?” “一眼也不行,我还没看够!” 守门的女护卫吱呀拉开一条门缝:“哼,我自己看!” 说时迟那时快,姚正清一个健步冲过去,撞开了大门,锣鼓点立时就变了,变成急切的冲锋鼓点。 二门内,守在平阳公主身边的石红莲直跳脚:“这帮色女,开门迎敌!” 平阳公主从眼角扫了一眼:“你刚知道?” 石红莲拍拍心口轻叹:“幸好上阵杀的都是歪瓜裂枣。” 平阳公主微微侧头:“让新妇出来吧。” 屋里,章锦婳紧张得手心冒汗,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微微发抖。 唐夫人再次把章锦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挤挤眼睛:“记住我说的话啊,没有顺序,可以单独使用可以混合使用。” 说得章锦婳又是忍俊不禁。 唐夫人赶紧将大红盖头盖在了章锦婳的头上。 章锦婳在青梅的搀扶下,坐上了迎亲的花轿。 坐在花轿里,章锦婳听出外面笑闹叫嚷的声音里,有周子瑁和姚正清的声音,不期然就想起季同。 仔细听了听,并没有季同的说话声。 反而听到李泰知大叫:“周二郎,前面又有人拦路!” 周二郎切了一声:“姚大郎,李二郎,你们两个上去,用美人计。” 章锦婳哭笑不得,心道,唐夫人的私己钱,白贴了。 果然,花轿都没停,就这么一路走了过去。 公主府和周府,都在皇宫附近,花轿出来还特意到长安大街上绕了一道才转进周府所在的里巷。 花轿落地的那一刹,章锦婳的心,怦怦怦跳个不停,她紧张的抓紧了手里的团扇。 然后,她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 第302章 进门 章锦婳懵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再仔细听,更疑惑了,怎么这么多人往前冲? 就听着青梅在轿子边低声道:“要下婿了。” 原本下婿的风俗,是女方送嫁亲友团到了新郎家里之后,在新娘子下花轿之前,亲友团里的女性宾客,人人都拿着一根棍子,往新郎身上招呼一棍子,煞煞新郎的威风,意思是让新郎好生对待新娘。 章锦婳没有长辈没有亲戚,平阳公主又不能跟着送嫁,于是,那些女护卫们又光荣的兼职送嫁亲友团。 刚刚那些脚步声,就是她们的。 章锦婳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下婿,就听见棍子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声音。 青梅哎哟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艾玛呀,周将军就这么干扛着挨打呀!” 听得章锦婳心惊肉跳的,又暗暗着急,她身上什么药也没带,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好在一人只能打一棍子,周子瑜倒也能忍受。 妈呀,这些娘子军的威名,真不是盖的。 周子瑜紧张的握了握拳头,一步步走到花轿前。司仪扬声道:“新妇进门。” 周子瑜一把撩起了车帘,伸出手,停到章锦婳面前。 章锦婳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周子瑜的手掌里,慌乱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章锦婳和周子瑜十指紧扣,下了花轿。 按照习俗,新娘子在下轿后到,一直到走进屋子中,脚都不能够沾土,所以周府的几个仆人,提着毯子,轮流铺在新娘的脚下,直到周子瑜牵着章锦婳走到了正屋门口。 房门口摆了一个描金马鞍,那是周子瑜杀进洛城时坐骑上的马鞍,特意清理过,包了织锦毯,描了金漆。 司仪高声道:“新妇坐安(鞍)。” 周子瑜的手,不动声色的用力,章锦婳在盖头下的地面,看到了她熟悉的马鞍,心头一热,缓缓矮身,在上面坐了一坐,借着周子瑜的手劲站起来。 司仪又高声道:“新妇进门。” 进门后就要开始拜堂。 周子瑜依旧没有松手,牵着章锦婳安安稳稳的走到了厅堂中央。 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章锦婳恭恭敬敬的弯身行礼,在听到夫妻对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又急忙忍住。 司仪高喊:“揭盖头!” 厅堂里的喧哗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章锦婳泪意全无,低头看着红盖头下,秤杆挑起了一角。她来不及擦擦眼角,用扇子遮住脸,不想让大家看见她的泪光。 有人起哄:“新妇快放下扇子,让我们看看有多漂亮。” 有人嚷嚷:“周大郎,快快快,吟诗。” 原来,新郎要当众吟“却扇诗”,让新娘将扇子移开,让大家看见她的容貌,热热闹闹的婚礼仪式才算完成。 章锦婳歪打正着,这时才想起来团扇的真实功能,藏在扇子后,破涕为笑。 旁人一见新娘子肩膀抖动,越发起哄,七嘴八舌的喊着。有调皮的小孩子探头从下往上偷看章锦婳,嘻嘻哈哈的。 周子瑜早有准备,当即吟诗一首。 章锦婳又哭又笑的,什么也没听清,手里的团扇一直举着不放。 大伙又嚷嚷:“周大郎,再来!” 周子瑜笑了,他刚才就觉出了章锦婳的紧张,这会儿举着扇子,肯定也是紧张,他再念十首也不够哇。 “章国助,我想问个问题。” 章锦婳下意识的把扇子拿开,看向提问的人:“问什么?” 众人哄堂大笑。 章锦婳这才发现自己糗大了,好在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她的满脸臊红。 司仪高喊:“夫妻入洞房。” 周子瑜笑着伸出手,牵着不知所措的章锦婳,不紧不慢的走向焕然一新的新婚小院。 进了院子,新房里已经有几位女客人在等着了。 周子瑜低声在章锦婳耳边道:“锦儿,你在这边坐着歇息一会儿,让子瑶陪着你,我去前面招呼客人喝酒。” 章锦婳轻轻点头,周子瑜这才放心的大步离开。 女客人里,章锦婳只认识周子瑶。 周子瑶一一介绍这些人的身份辈分,章锦婳一个也没记住,她被头顶的发饰压得快动不了了。 这些女宾客也是久闻章锦婳的大名,特意等在新房里一睹芳容。她们说了几句称赞新娘子漂亮之类的客套话,就走了。 只剩下周子瑶。 两个人分别许久不见,相互之间已经有些陌生。 章锦婳想起宋尚宫的教导,率先露出笑容:“子瑶,你今天真漂亮。” 周子瑶一直担心章锦婳生她的气,这时也放下心来:“锦儿,你今天才是最美的。你涂脂粉梳妆起来真好看!” 章锦婳笑笑:“到时候你比我还要好看。” 周子瑶一把拉起章锦婳的手:“好哇好哇,锦儿,你要给我做美颜汤羹,你看,我这里都长痘痘了。” 果然,周子瑶翘起的下巴上,有两个绿豆大小的红疙瘩。 章锦婳笑笑:“好,等我明天给你涂点药膏,煮些汤羹。” 看到章锦婳的笑容如此温柔,回答如此贴心,周子瑶好开心:“锦儿,你饿不饿?” 章锦婳笑:“饿!” 一整天只用麦杆喝了两口参汤,刚才还差点掉泪,现在已经饿得有些手软脚软了。 周子瑶十分义气:“等着,我让丫鬟给你端好吃的来。” 新房桌上的饺子饽饽酒菜,都是有特殊含义的,不能碰。 小丫鬟也是章锦婳的粉丝,飞快的端来了一托盘吃食。 周子瑶把筷子递给章锦婳:“锦儿,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我带了胭脂,等下可以替你补口脂。” 章锦婳最辛苦的不是怕胭脂没有了,而是怕一低头,头饰整个掉下来。 周子瑶干脆端起碗放到章锦婳嘴边:“来,我喂你。” 就听门外有人笑道:“我的媳妇儿,我自己侍候。” 章锦婳抬眼,就见一身红色锦袍的周子瑜大步走了进来。 周子瑶一见大哥进来了,很有眼力见的站起来,带着小丫鬟出去了。 喜娘赶紧跟进来,引着新郎新娘吃了子孙饽饽喝了交杯酒剪了青丝,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新房里,喜烛下,只留下新郎喜娘,脉脉含情的对视。 第303章 热烈 烛影摇红,半明半暗,最能显得人美花娇。 周子瑜看着章锦婳的眼睛:“锦儿,你真美!” 章锦婳下意识的想起自己镜中的那张大白脸,有点羞涩:“今天我涂得像个喜饽饽。” 周子瑜大笑:“正好我饿了!” 说着俯下头,作势就要啃。 章锦婳连忙抬手制止:“等我去洗掉!” 不洗的话,肯定能把周子瑜也蹭得满脸粉白。 周子瑜:“叫丫鬟进来帮你?” 章锦婳摆摆手:“青梅不会呢,这个头发是宫里的女官替我梳的,我看着梳的,还是我自己来拆吧。” 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任何人进来,这是属于她的时刻。 周子瑜了然:“我来帮你。” 半揽半推的把章锦婳扶到梳妆台前坐下,将铜镜取出摆好,站在章锦婳身后,开始拔发钗。 不到一刻钟,女官辛辛苦苦用了两个时辰才梳好的新娘发式,就被拆开成一把青丝。 梳妆台的台面上,大大小小的金银发饰珠宝钿钗还有假发髻,居然把台面给堆满了。 周子瑜叹为观止:“这跟我的铠甲差不多啊!” 章锦婳噗嗤一笑,婚姻可不是女人的战场嘛:“幸好一辈子就这一次。” 周子瑜摇头:“那可不止。” 章锦婳猛地回头,仰着脸,瞪大了眼睛,抿紧了嘴唇,神色紧张。 周子瑜笑着解释:“我见过母亲进宫参加宫宴,也是打扮得十分隆重。以后,我立了战功,替你讨个诰命,你也有机会进宫去参加宫宴,盛装打扮总是要的。” 章锦婳的肩膀耷拉下去,低着头,偷偷笑:“我去净面。” 殊不知,她的小表情,都被周子瑜从镜子里的影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章锦婳走到屋子的角落,舀了半盆清水。甫一弯腰,长发就往下掉,宽大的广袖长袍也往下滑,搞得她手忙脚乱,扯了袖子就没顾及到头发,差点把脸盆打翻在地。 周子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跨过去,一手扶稳脸盆,一手揽着章锦婳,还是有水滴溅出来,打湿了衣裙。 最后,还是周子瑜帮忙抓着长发,章锦婳除去外袍襦裙,拧了手巾,刚要擦脸,想着周子瑜还没洗,索性先给周子瑜把脸给抹了一把,这才放心的稳稳当当的把脸给洗干净了。 褪尽脂粉,除去繁琐的礼衣锦袍,恢复了轻松爽快模样的章锦婳,露出了笑容:“可以好好吃点饭菜羹汤了。” 章锦婳在桌边坐下,准备吃东西。 桌上的饭菜原本是两个热菜两个凉菜,现在成了四个凉菜,只有炭火炉上的水壶是热的。 只见周子瑜从柜子里奇迹般地拿出一盒点心,一包茶叶:“锦儿,你冲壶茶,我让人去厨房端热饭热菜。” 空腹已久,冷饭冷菜实在是不宜食用。 再说,新婚吃冷食,也不是好兆头。 章锦婳打开茶叶包,揭开点心盒盖,惊奇的笑:“新出的桂花糕?” 洁白细腻的米糕,嵌着嫩黄的桂花花瓣,清香扑鼻,令人食欲打开。 还有茶叶,是云州的红茶。 她的嫁妆箱子都还没启封呢,而且也没见到张婶她们,这里怎么会有杏林馆的吃食? 周子瑜笑:“张婶让竹芯师兄送过来的,就怕饿着你。” 走到门口,轻轻一咳,有个婆子应声上前:“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周子瑜见这婆子是在周夫人院子里惯常侍候的,微微一顿,随即吩咐道:“你带青梅姑娘去端些热饭菜来。” 婆子一愣,陪着笑脸道:“奴婢去就行。” 周子瑜转头冲着树影里喊了声:“青梅,快去。” 青梅应了声,从暗处跳出来,站到了婆子面前。那婆子无奈,只得转身带路。 很快,青梅从厨房端来了四个热菜两碗面条。 周子瑜关上房门,坐下来给章锦婳夹菜:“随意吃点,比不上杏林馆的味道,却也是我从小就吃惯了的。” 这是在嫁入周家,吃到的第一顿饭。 小两口,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喂面条,浓情蜜意。 吃饱喝足,周子瑜的额头也冒了一层薄汗,站起身去打水,拧了手巾给章锦婳擦了手脸,自己又解开里衣,重新拧了手巾,擦头擦脸又伸到后背去擦汗。 章锦婳站起身,接过手巾:“我来吧。” 刚要擦,突然想起傍晚在院子里的那通闷棍:“瑜兄,她们今天打得重不重?你身上疼不疼?” 周子瑜笑:“不疼。” 章锦婳龇牙咧嘴的:“可是,我听那声音不对,你还有我给的药膏吗?我带来的药品都在箱子里呢。” 周子瑜点头:“有,在柜子里的暗格内。” 他坐着不动,等章锦婳去柜子里找,他想让她快速的熟悉他的生活和环境。 章锦婳在柜子里翻出瓷瓶,走过来替周子瑜除去里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棍棒的痕迹,有几处暗红色的印子,也是攻打洛城时候留下的,不用涂药膏,过几天也能散掉。 章锦婳习惯性的细细察看,手指轻轻的触碰着周子瑜的肌肤,还一边念叨:“这里没事,这里也挺好,对了,你胳膊上的刀伤好了吧?还会不会痛?” 周子瑜在章锦婳的轻抚下,伴着软言细语,不由得肌肉贲张,呼吸变得沉重:“痛!” 章锦婳大惊,抓着周子瑜的胳膊用力的按捏:“好像上次没有伤到骨头啊,怎么还会痛?” 周子瑜站起来,把章锦婳拉到怀里,用力的按住,让两人紧密相贴:“这里痛!” 他被章锦婳的体香撩得热火高涨,都快忍不住了。 章锦婳感觉到周子瑜的身体变化,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快速的心跳如擂鼓,伸手抱住周子瑜的腰,吃吃笑:“这个我可没办法了,没有药膏。” 周子瑜低头亲了亲章锦婳的头顶,弯下腰,一把抱起章锦婳,大步走向床榻。 他飞快的除去两人身上最后的屏蔽,一手搂着佳人,一手扯下床幔上的挂钩,在跌进锦被之前,含着章锦婳的耳垂,低声道:“你就是我的药膏。” (创建河蟹社会,请脑补君自行运转,作者君顶着省略号锅盖远遁……) (提示:战况激烈,体力不对等……) 第304章 新妇 周子瑜习惯性的在寅时初醒来。 身边传来轻浅的呼吸,还有温软的身子贴着自己。 他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是如此美好。 章锦婳的平时作息,也是寅时初要起来练养生功,此刻却是睡得极香甜,一点醒过来的样子也没有。 周子瑜轻笑,他昨晚把章锦婳累坏了。 他伸手把章锦婳枕在自己怀里的头轻轻挪到旁边,想要自己起身,出去练趟拳脚。 谁知章锦婳哼唧一声,伸手搂住他,把脸贴过来,小猴子一样巴住他,继续沉睡。 周子瑜暗道不妙,软玉温香在抱,他又有反应了。 是去练功还是躺着,周子瑜只经过了片刻的考虑,就决定在床榻上躺着练功。 考虑到章锦婳的体力,等会儿还要去敬新妇茶,周子瑜用了最轻柔的动作,缓缓而行,还是把章锦婳给弄醒了。 “瑜兄,你……” “呵呵,我有点累了,涂点药膏。” “……” 章锦婳没想到自己被叫醒的方式,如此特别。 帐外的烛火还在摇曳,帐子里有隐隐的光亮,周子瑜的发丝垂落在她的头旁边,和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喘息越来越粗重,将她再次送上云端。 在晕过去之前,她还在想,唐夫人的招式,她根本就用不上啊。 当章锦婳再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卯时要敬新妇茶,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她撑着坐起来,只觉得自己就像刚学骑马那阵,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样,提不起劲来。 周子瑜已经穿戴整齐,过来替她穿衣裳。 章锦婳哭笑不得:“瑜兄,我自己来。” “我说了要亲自侍候媳妇儿的!”周子瑜不由分说,一把捞起她,亲了亲脸蛋,低声道:“我没让她们进来,都是我给你擦洗的。” 章锦婳脸红了,彻底清醒过来,抓过肚兜里衣,自己快速地穿戴。 周子瑜轻笑,不时地帮忙抚平一下。 洗漱完毕,章锦婳坐到梳妆台前,看到满桌的发饰,一下子就懵圈了:“啊呀!我不会梳头!” 怎么办?来不及了! 周子瑜站在身后,拿起木梳:“我会。” 先给章锦婳把长发挽了个丸子头,用发带固定好,又去梳妆台面上拿假发髻。 章锦婳急忙伸手挑了一个元宝发髻:“就用这一个就够了,那两个太重,压着头疼。” 周子瑜把发髻用发簪和发带固定在丸子头上,左边一个发钗右边一个发钗插好,拿出镜子:“看看,行不行?” 镜子里映出一个绝代佳人。 章锦婳惊呆了:“瑜兄,你什么时候学会梳发髻的?” 这手艺,简直堪比宫里的女官呀! 周子瑜笑笑:“昨晚给你解开发髻的时候,我记住了每个步骤,现在只要倒过来做一遍就行。” 开玩笑哦,他解五连环七连环九连环都是一次过好不好! 章锦婳露出崇拜的眼神,弯眼笑:“那你还记得怎么涂胭脂吗?” 周子瑜:“……” 章锦婳嘿嘿:“今天不用那么隆重,我自己会涂。” 只要涂些自制的面脂,打点腮红,涂点红色唇脂,描描眉,就可以了。 这些步骤,章锦婳做起来轻车熟路,速战速决。 小两口准时在卯时初分,出现在周府的正厅。 周正义和周夫人,周子瑁周子瑶,以及周家赶来参加婚礼的亲戚,都已经坐好在等着了。 章锦婳硬着头皮,跟在周子瑜的身后进了大厅。 先跪下,给周正义和周夫人磕了头,从丫鬟手里的托盘上端了茶,高举过头,口里恭恭敬敬地称呼公公婆婆:“请家翁喝茶,请家婆喝茶!” 周正义将茶一口饮尽,面带微笑,在托盘上放了一封厚厚的利是,周夫人抿了一口茶,放了一对儿碧绿通透的翠玉手镯在托盘上。 章锦婳转身从青梅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一双青色锦锻布鞋,双手递给周正义,又取了一条红宝石镶嵌的发带,恭恭敬敬的捧给周夫人。 周子瑜的祖母坐在周正义的右手边,章锦婳没有起身,跪行几步,挪到周老夫人的身前,磕了头,恭恭敬敬的端茶:“请老夫人喝茶!”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用浓重的潭州府口音说:“蛮乖的孙媳妇,长得好,要得!” 喝了茶,取出一对绞丝金镯子放在托盘上。 章锦婳从青梅的托盘上,取了一条用金线绣了大朵紫薇花的青锦抹额,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接下来是周子瑜的弟弟妹妹。 章锦婳站起身,轻移莲步,走到周子瑁面前,低垂着眼皮端了一杯茶:“二叔请喝茶!” 周子瑁看了看新妇打扮的章锦婳,心里暗暗叹息,顾不得季同托辞不来,哎,谁让自己的大哥这么优秀呢! 周子瑁喝了茶,将茶杯放回托盘。 章锦婳从青梅手上的托盘里,取了一块端砚,双手递给周子瑁。 接下来轮到周子瑶。 章锦婳端了茶递给周子瑶,微笑着:“请小姑子喝茶。” 周子瑶带着艳羡的目光打量着章锦婳,皮光水滑,容姿焕发,比新房里看到的还要漂亮十倍。 周子瑶满心欢喜的喝了茶,将茶杯放回托盘。 章锦婳从青梅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一对镶着蓝宝石的金丝手镯,双手递给周子瑶。 周子瑶高兴的接过,低声说谢谢,立即就把金手镯戴到了手腕上。 这是一个小姑子能表达的最大的善意了。 周正义远远的看过来,面色更和熙了。 周夫人瞟了一眼自家老爷,撇了一下眼角,把脸扭到一边。 周子瑜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走到章锦婳身边,带她认识周家其他的亲戚,都是族亲或者远亲,沾亲带故在京城里熟识有往来的。 这是一个小姑子能表达的最大的善意了。 周正义远远的看过来,面色更和熙了。 周夫人瞟了一眼自家老爷,撇了一下眼角,把脸扭到一边。 周子瑜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走到章锦婳身边,带她认识周家其他的亲戚,都是族亲或者远亲,沾亲带故在京城里熟识有往来的。 第305章 新生活 章锦婳的名声,在周府的亲朋好友中已经传遍了。 人人都想亲眼见见神医小娘子。 等到一睹芳容了,又都想尝尝神医小娘子亲手烹制的药膳,又想得到神医小娘子亲手制作的起死回生神药。 这可是回去之后向家人向他人炫耀的资本。 于是,能不走的,尽量留下来。 等等呗,万一心诚则灵呢? 周夫人被这些亲朋戚友一再提起章锦婳的话题搞得不胜其烦。 可是,又没有机会发脾气。 长子娶亲是大事,儿媳妇还没回门呢,当婆婆的就甩脸子,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赶客,那可是大忌。 趁着新妇在周府的新鲜度,这些想方设法接近章锦婳的人,都看出来周老夫人在章锦婳面前说话可以没有顾忌。 于是,一个个都往周老夫人的院子里溜达。 周子瑜从小就在祖母身边长大,跟祖母十分亲近,敬完新妇茶吃了饭,就带着章锦婳在祖母的院子里坐着说话。 周老夫人拉着章锦婳的手,嘟嘟囔囔的说着夸奖的话,章锦婳一个字也听不懂,依旧微笑着,听得很认真。 周子瑜的心里暖暖的,这一幕,是他幼年时候最熟悉的情景,祖母就爱这样拉着孩子的手小声说话,只不过,那时候祖母拉着说话的人是他。 章锦婳偶尔回扭头看周子瑜一眼,抿嘴笑笑。 周子瑜报以一笑,替她翻译。 “祖母说,我很好,你嫁给我不吃亏。” “祖母说,我长得高,下雨有人给你打伞。” “祖母说,我能吃,你要多做点饭给我吃。” “祖母说,我会功夫,让你小心些看严实了,别让我把刀子带到卧榻底下藏着,伤到人可不得了。” 都是些最朴素最贴心的大实话。 听得章锦婳忍俊不禁。 周子瑜好笑的去捏她的脸:“脸都笑歪了。” 周老夫人又说了句什么,周子瑜收了手,笑容也淡了。 章锦婳看看依旧笑眯眯的周老夫人,好奇的问周子瑜:“祖母说什么?” 周子瑜顿了一下道:“祖母说,我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去她那儿,她给你饭吃,只要她在,她就养活你。” 章锦婳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对我不好?” 周子瑜不自然的笑笑:“祖母就这么说说而已。”随即把话题转开:“祖母过些日子要回老家,到时候若是我不在家,你替我照顾好祖母。” 章锦婳点点头,对周子瑜最好的人,她也要替周子瑜回报。 “瑜兄,祖母喜欢吃什么,等下我去厨房给祖母做些点心,做些可口的饭菜。” 刚刚午餐,桌上的大鱼大肉,还有瓜果菜蔬,都是咸香辛辣的口味,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常吃过咸的食物,容易肾虚,痰湿,喉咙容易痈肿。 坐在周老夫人和章锦婳周围听她们聊天的亲戚,一听有这好事,急得直冲周老夫人打眼色比手势。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对章锦婳说:“乖孙,快给他们看看,是不是眼睛不好手抽筋了?” 章锦婳回头,看着众人来不及收回的手和讪笑,站起来,大大方方的笑着说:“难得大伙儿给面子来一趟,今天和明天的点心,就由我包啦!” 周子瑜笑着将章锦婳的话翻译给周老夫人听,又问祖母想吃什么。 周老夫人更高兴了:“吃什么都行,只要是我乖孙做的,什么都吃。” 新妇一进门就能得到老夫人的欢心,这等于是向众人宣告了周家的长孙媳妇的地位。 有好事者,就去向周夫人报喜。 周夫人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那你们就等着吃点心吧!”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婆婆,还是长辈,总不至于让儿媳妇压了一头去。 周子瑶高兴地跳起来:“娘亲,我去厨房看看,大嫂答应要给我做养颜汤。” “去吧,”周夫人挥挥手:“娘要歇一阵子,头疼。” 周子瑶体贴的道:“娘亲,我跟大嫂说一声,就说你这两天累着了,有点不舒服。等会儿点心做好了,我给您端过来。”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等周子瑶跑到厨房,只见厨房门外围着一堆想看稀罕的下人,互相咬着耳朵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她们的额外关注。 章锦婳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睡够,又没打坐调息,晓得自己力气不够,就只做不用费劲的点心。 煮了一道百合枸杞子冰糖水,蒸了一屉水晶桂花糕。 鲜百合可以润燥清热,枸杞子可以补血降三高,冰糖可以和胃润肺补中益气,炖甜汤可以止咳化痰顺气,特别适合在大鱼大肉之后饮用。 章锦婳把水晶糕出屉,用刀切成菱形块,桂花花瓣鲜亮亮的嵌在水晶糕里,格外诱人食欲。 看着漂亮,寓意也好。 章锦婳亲自服侍周老夫人吃了两块桂花糕,喝了一碗甜汤,顺带着哄着周子瑜也喝了一碗甜汤。 周老夫人眉开眼笑,看着从小就不吃甜食的长孙吃得顺溜,对章锦婳就更满意了,当即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渗着血丝的翠玉镯:“乖孙,这个镯子,就留给你了啊!” 这是周家祖传玉镯,周老夫人跳过儿媳妇周夫人,直接给了孙媳妇。 章锦婳接过玉镯细瞧,这个血玉手镯至少有好几百年或者更长的历史,不知是哪一朝王公贵族的气息。 这样的血玉,就像千年人参千年龟一样,弥足珍贵。 她回头看看周子瑜,用眼神询问能不能接。 周子瑜从小就被祖母打趣说,将来这个手镯会留给他娶媳妇,没想到戏言成真。 他笑着点点头。 章锦婳把血玉镯戴到左手腕上,衬着纤细的白皙手腕,相得益彰。 周老夫人满意极了:“好看好看,”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章锦婳侍候祖母公婆用餐,伸手取菜端羹汤,不期然露出了血玉镯。 周夫人的眼角的余光瞄到,立时将眼睛瞪得滴溜圆,她简直不敢置信,这个血玉镯,她已经等了二十多年,摸都没摸到一下,就越过她,到了章锦婳的手腕上。 第306章 回门 新妇回门,通常是当天来回。 周正义体谅章锦婳没有父母高堂,又有千金堂要打理,特意嘱咐周子瑜可以陪着儿媳妇在杏林馆住一晚再回来。 因为,章锦婳回门,先回的是公主府,毕竟她是从公主府出阁的。 到了公主府,周子瑜被柴绍拉去书房说话,外面的战事频频,战报每天都用快马送回京城,皇上和太子的免战态度,导致朝中又分了两派,每天吵得不可开交。 章锦婳带着青梅去了平阳公主的书房聊天。 平阳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章锦婳,简单的秀云髻,坠着红宝石流苏的百合金钗,绣着同色织金暗纹的襦裙,风姿绰约,比出嫁那天的盛装,又多了几分柔媚。 “青梅的手艺不错啊,发式梳得挺好看。”平阳公主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 青梅咧嘴之乐:“公主殿下,章国助的发式,都是周将军给梳的。” 平阳公主眉头一挑:“周将军还会啥?描眉?涂脂粉?” 章锦婳抿嘴笑:“就是梳发髻而已。” 平阳公主惊到了:“而已?我看到时候周将军还会带孩子!” 据说有点情调的丈夫,最多也就给妻子描眉。 章锦婳憋不住了,捂嘴笑:“公主殿下,若是谯国公听到了,会笑话周将军的。” 平阳公主横了章锦婳一眼:“做都做了,还怕人笑话乜?” 章锦婳觉得,平阳公主跟她说话的态度,随意了许多,或许,这就是已婚妇女之间的感觉吧。 接下来,平阳公主略微问了问章锦婳是否适应新的生活,就打发章锦婳走:“你赶紧回杏林馆吧,他们肯定都等急了。” 人家还在新婚燕尔,有些事,还是暂且不提。 章锦婳也不虚推,将周府带来的谢礼给留下,跟周子瑜告辞而去。 马车转进杏林馆的巷子,整条巷道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比过年的时候还要热烈。 明明只离开了几天,章锦婳却有着一别经年的忐忑。 张婶听到春兰说周府的马车进了巷子,急忙带着全部人跑到杏林馆门口迎接。 周子瑜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一身新人锦袍,比将军常服更多了几分俊秀之气,到了门口率先下马,去马车边亲自搀扶章锦婳下车。 张婶见到华服打扮的章锦婳,柔媚有余,眉眼之间如春风,顿时放下心来。 看周将军这副体贴入微的样子,就知道章锦婳没受委屈。 章锦婳走到张婶面前,亲热的牵着张婶的手,笑着跟众人点点头,抬脚迈进了杏林馆的大门。 一进后院,才发现,杏林馆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布置得比周府还更像新房。 周子瑜看了一圈,笑着对张婶道:“啊呀,看来,我要在这边买所宅子才行。” 他觉得这不像陪章锦婳回门,倒像是章府的赘婿上门。 果然,张婶笑眯眯的答道:“周将军,杏林馆后院墙那边的宅子空着,您要是愿意,可以收拾出来,是个三进的院子呢。” 周子瑜笑道:“好啊,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按他的官衔,是不适宜住在市井里坊的,不过,在这边有个宅院落脚,免去章锦婳的奔波之苦,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婶拉着章锦婳上雅间吃饭:“锦儿,饭菜都做好了,先吃饭,吃饱了再回屋去歇着,旁边的院子什么时候看都行。” 章锦婳随着张婶进了雅间,周子瑜先一步替章锦婳拉开椅子,让章锦婳在主位就座。 张婶乐不可支,周将军这是把自己当作上门女婿在侍候自己媳妇儿呢! 章锦婳似乎也习惯了,安然落座。 竹影竹芯很快就把全羊席端了上来。 张婶道:“周将军,锦儿,中午是全羊席,晚上是山鸡宴。下午唐夫人和马夫人会过来。” 章锦婳噗嗤一笑:“张婶,你准备得这么丰盛!” 七月初秋,饭菜都不能过夜,做这么多,哪里吃得了啊。 周子瑜一本正经的给章锦婳夹菜:“你要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章锦婳这几天没休息好,还要做点心招呼周府的亲戚,已经没什么胃口:“我喝口汤就行。” 周子瑜依言盛了一碗清炖羊肉汤,放在章锦婳面前。 看得张婶目瞪口呆,顿时脑补出小两口私下相处的情景,只怕是抱在怀里喂到嘴里的吧! 周子瑜又给章锦婳夹了满满一碟子各式羊肉,自己盛了一碗北芪羊肉汤,把孜然羊肉、红焖羊肉、羊肉烩面、葱爆羊肉、碳烤羊排各装了一碟出来,就让竹影竹芯将其他的大碗大碟都撤下去给千金堂的众人食用。 张婶看得满心欢喜,周将军这是多会笼络人心哪! 周子瑜的胃口极好,大口的吃,大声的称赞。 反而是章锦婳精神恹恹,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张婶不由得起了疑心,难道这么快就有了吗:“锦儿,你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 章锦婳连忙摇手:“周老夫人过几天就想回老家去,所以这两天我都陪着周老夫人呢。” 张婶了然:“那你吃了饭就去睡一会儿,师祖给你带的礼物,在你房间放着呢。” 章锦婳一听,坐不住了,她想看看是什么。 她只一个神情变化,周子瑜就放下了筷子:“锦儿,我吃好了,走吧,我陪你去歇会儿。” 两人用清茶漱了口,又抓了一撮茶叶在口里嚼了嚼去腥味。 进了章锦婳的房间,周子瑜不得不服:“锦儿,张婶对你太好了,公主府也不过如此吧!” 平时简单得如道观的卧房,此时焕然一新,奢华程度堪比皇宫里的寝殿。 周子瑜替两人除了衣裳,搂着章锦婳躺在高脚卧榻上,在她耳边道:“锦儿,干脆,我嫁给你吧。” 章锦婳笑得浑身直颤,窝在周子瑜的怀里乐不可支。 周子瑜精神好极了:“来来来,让奴家好生侍候你!” 章锦婳困得眼皮直打架,又忍不住笑:“瑜兄,别闹了,我想睡。” 周子瑜的手不老实:“嗯,我给你睡。” 第307章 自己人 周子瑜的双关语,章锦婳没听出来,还伸手往外推,想躺到一边去。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气场安定,整个人特别放松,顿时倦意涌上。 周子瑜怎么会让她得逞呢:“锦儿,你睡你的,我数羊。” 章锦婳吃吃的笑:“你这么数羊我怎么睡得着?” 手指头点点点的,谁睡得着啊? 周子瑜莞尔,新婚似火,哪个抱得美人归的新郎不是狼! 论文论武,章锦婳都不是周子瑜的对手,终于还是被他好言哄着折腾了两回,才沉沉睡去。 周子瑜却毫无睡意。 这几天他忙着布置婚事,对公事也没放松,罗怀每天都去一趟秦王府,不断的带回最新的战报。 太子党的气势越来越嚣张,公然拉帮结派。 自从刘文静被冤枉以谋反的名义被处斩,秦王府的幕僚们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他要抓紧时间去一趟益州道,联合益州道下辖的几个州总管,替秦王谋定京城周边的安稳。 从前,他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冲杀,如今么,周子瑜收紧手臂,转头亲了亲章锦婳的额头,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他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宅。 听着章锦婳细微的呼吸声,周子瑜也轻轻合上眼,静静享受这难得的静逸时光。 好像只不过片刻而已,青梅就来敲门,在门外禀报,唐夫人和马夫人两家已经过来了。 周子瑜喊醒章锦婳,替她梳洗穿衣,又等她涂脂抹粉,磨蹭了两刻钟才出门。 唐夫人见这小两口姗姗来迟,趁着周子瑜招呼马侍郎和唐侍郎的功夫,上前拉着章锦婳的手,意味深长:“呀!锦儿看着可真是水嫩,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 马夫人站在另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章锦婳,十分赞同:“锦儿以前是玫瑰花,现在是牡丹花。” 马庆丰与周正义要好,两家人经常走动,马夫人与周夫人打过几次交道,深知周夫人不喜长子,对长子娶亲也提不起兴致,马夫人以为章锦婳会受委屈,毕竟,周夫人迁怒于人的性子,她是见识过的。 现在这么看来,章锦婳应该是过得挺滋润。 或许,一物降一物吧。 章锦婳在唐夫人和马夫人面前,最是自在,情同母女,当即笑容可掬:“多谢唐夫人马夫人夸奖,锦儿还是从前那个锦儿。” 说完,还像以前一样,很自然的就走去冲茶。 唐夫人看着章锦婳越发显得婀娜的背影,随口道:“锦儿,到时候我发帖子给你,你带个丫鬟来我府上,我让我新找的那个巧手丫鬟多教几个梳发的款式给你,你梳了一定漂亮。” 章锦婳还没抬头,周子瑜在一旁回过头来答了一句“好”。 唐夫人像看到了天方夜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周子瑜,又看看章锦婳,眼神带着问号,我听到了什么? 章锦婳弯弯嘴角,眨了一下眼睛,用眼神回答,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唐夫人和马夫人诧异的对望一眼,她们当做女儿一样看待的锦儿,居然如此驭夫有术。 唐夫人连饭都不想吃了,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章锦婳低下头,佯做不知,微笑着端茶敬客。 回门的时候,新娘子招呼娘家人的茶汤,必须是甜茶汤,以告诉父母,自己嫁的好,在夫家是甜蜜的。 章锦婳冲的回门茶汤,是冰糖八宝茶,用芝麻、枸杞子、山菊、红枣、桂圆干、葡萄干、核桃、北芪。 马夫人最爱看章锦婳冲茶,觉得是种享受:“锦儿,你一定要教会我冲泡八宝茶汤,以后我的女儿出阁,回门茶汤也要这么香甜。” 马庆丰听到了,也转过来搭话:“对,一定要学会。” 能把看似简单的事情做好,就是极高的水平。 马庆丰看着周子瑜的面容,除了年轻武将的意气风发,除了新郎官的神采飞扬,还格外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沉稳。 这个劲头,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男人嘛,想在事业上风生水起,自己的能力当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必须有个贤内助。 马庆丰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堪称贤内助,眼下看看周子瑜,觉得自己家的夫人,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章锦婳记得马庆丰的老家在江浙道,爱吃甜食,就笑嘻嘻的道:“甜汤也教,甜食也教。” 爱吃甜食的人,多半脾胃不调,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胃酸过少,以及脾胃不和造成的低血糖。 低血糖的人,晨起最易头昏,白天也容易肚子饿,总是喜欢吃淀粉类的面食点心。 吃过杏林馆的精致美食,再吃其它选材制作都不够精心的点心膳食,很难满意。 甜茶汤喝过了,章锦婳起身去吩咐青梅,让厨房上菜。 晚饭果然如张婶所说,是全山鸡宴。 煎炒焖炖,五花八门。 山鸡肉在药性上是入肺经,适宜疲劳气虚的人食用。 既适合不知节制的新婚小两口,也适合长期伏案工作心情郁闷的人。 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用避忌,三家人围着圆桌坐下。 章锦婳招呼唐夫人马夫人,替她们盛汤布菜。 周子瑜责招呼唐侍郎马侍郎,敬酒敬菜,不亦乐乎。 张婶特意让竹影去终南山挖到了松露,专门炖了一道山鸡松露汤。 周子瑜知道章锦婳最爱松露的鲜美,巴巴的盛了一碗汤放到章锦婳面前。 唐侍郎感慨万分:“哎呀,我以为全长安城就只有我疼老婆,看来,现在我退居第二了。” 唐夫人笑笑:“老爷,你还是第一!” 马庆丰听出了门道:“唐侍郎,莫非,你想辞官,就是为了在家陪夫人?” 唐侍郎捋捋胡子:“也不能说是在家,我打算带夫人去江南走一走,看看扬州,再看看苏州杭州。” 反正在朝为官也不过如此,唐侍郎与皇上是儿时伙伴又是同窗之谊,尽心效忠大唐,却两次几乎命丧异乡。 这次,唐侍郎与唐夫人在章锦婳的手中捡回了性命,二人决意放下荣华富贵,效仿陶渊明,去肆意享受一番人生。 第308章 自家人 章锦婳眨眨眼,不予置评。 师祖就是效仿陶渊明,避世而居。 而她,则是效法有识之士,入市为民。 平定道长就说过,不入世,不知“道将何往”。 马夫人则是大为讶异,又不好直接回应唐侍郎的话,只转头问:“唐夫人,你就舍得离开京城吗?” 唐夫人笑笑:“那有什么舍不得的?还是锦儿教会了我,与其窝囊的活上十年,不如痛痛快快的过一年。 对吧,锦儿?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番心境,只有历经生死攸关的人,才深有体会。 章锦婳点头:“是,只要痛快,投入和离开,都是道。” 马夫人问:“锦儿,你也要离开吗?” 马夫人不明白,怎么看起来小小年纪的章锦婳,发起感慨来,比唐夫人还要沧桑? 章锦婳答:“也不算离开,我这次去洛城,秦王赏了我一所有井水的宅子,我想在洛城开个千金堂活或者杏林馆。” 京城当然不会放弃,只是不能在太子风光强劲的时候对着干,能走远一点,采取迂回战术。 马庆丰叹息:“唉,神医总是遇上昏君,世事无常,轮转有常啊!” 他这是借用神医扁鹊的故事来比比喻孙思邈之流。 周子瑜不想把饭桌变成谈政事的酒宴,就端起酒来:“唐侍郎,若不嫌弃的话,等洛城的宅院修葺一新,还请唐侍郎唐夫人大驾光临寒舍,必备薄酒,好生招呼着。” 唐侍郎也顺势接过话头:“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周将军盛情!” 周子瑜又转向马庆丰:“马侍郎,周某在洛城的宅院,也随时欢迎您造访。”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谈论洛城及其周边的人文景观和地域文化,最终竟一致认为,洛城比长安城更适合定都。 好在说话的都是自家人,隔墙无耳。 一顿回门酒宴,直到月上半空,唐侍郎和马侍郎才各自带着夫人仆从乘兴而归。 章锦婳从来没吃过这么久的饭,觉得吃饭比做饭还要累。 周子瑜拉着章锦婳,两个人十指紧扣,在院子里,沐浴着七月流火的清辉,缓缓的散步。 刚刚唐侍郎的决定,深深触动了周子瑜,他还没下定决心去做的事,人家已经开始做了。 “锦儿,你羡慕唐夫人吗?”周子瑜试探着问,不想一步就进入主题,他怕章锦婳受不了。 “不羡慕。”章锦婳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周子瑜的眼睛:“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这两天章锦婳的幸福感爆棚,处处心满意足。 周子瑜笑:“锦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章锦婳俏皮的笑:“玉清师叔说周大郎的嘴巴最甜,我还不及你一半一半呢!” 周子瑜一把搂紧佳人:“我尝一尝就知道了。” 俯下头,从轻啄浅饮,到旋风般的热烈。 章锦婳顾忌院子里会碰到其他人,用力往后退,挣扎着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不……不要……在这里……” 她的意思是,不要在这里亲吻,以防有医女或者张婶他们走过来看到。 周子瑜理解成,不要在这里亲吻,要去可以亲吻的地方亲。 周子瑜一把抱起章锦婳,快步往房间走:“好,我们回房间。” 这个曲解,让章锦婳又羞又恼,举起小拳拳轻轻的捶:“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子瑜人高腿长,几步就回到房间,直奔目的地:“你不是,我是。” 随即缠住章锦婳,说什么也不放手。 白天的膳食,都是大补特补的,不泄泻火,会憋坏的。 章锦婳又是溃不成军。 一觉黑甜,到了第二天的辰时才起来。 张婶拿着一摞账册,等着给章锦婳过目。 章锦婳早起又被周子瑜折腾了一回,身娇乏力,对着账本看了好半天也没看进去,实在是难以集中精力。 照这么下去,她的养生术招牌,就要掉地上碎成十八瓣。 张婶又开始习惯性心疼:“锦儿,一会儿再给你补补。” 章锦婳赶紧摆手:“不能再补了,有虚火。待我歇一歇,再换个炖汤方子。” 再补,能把生龙活虎的周子瑜,补成龙精虎猛。 张婶趁着周子瑜不在书房,赶紧问:“锦儿,你该养个娃儿了!” 章锦婳笑笑:“现在还不想养娃儿。洛城那边的宅子还要修建扩大。” 若是真像唐侍郎说的那样,她还不如离开京城,去洛城常住。 刘青虽然目前在洛城,但是,太子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以京城为主,而刘青,必定与太子左右不离。 千金堂开在洛城,反而更方便。 最主要的是,她可以尽孝道。 而她,则是效法有识之士,入市为民。 平定道长就说过,不入世,不知“道将何往”。 马夫人则是大为讶异,又不好直接回应唐侍郎的话,只转头问:“唐夫人,你就舍得离开京城吗?” 唐夫人笑笑:“那有什么舍不得的?还是锦儿教会了我,与其窝囊的活上十年,不如痛痛快快的过一年。 对吧,锦儿?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番心境,只有历经生死攸关的人,才深有体会。 章锦婳点头:“是,只要痛快,投入和离开,都是道。” 马夫人问:“锦儿,你也要离开吗?” 马夫人不明白,怎么看起来小小年纪的章锦婳,发起感慨来,比唐夫人还要沧桑? 章锦婳答:“也不算离开,我这次去洛城,秦王赏了我一所有井水的宅子,我想在洛城开个千金堂活或者杏林馆。” 京城当然不会放弃,只是不能在太子风光强劲的时候对着干,能走远一点,采取迂回战术。 马庆丰叹息:“唉,神医总是遇上昏君,世事无常,轮转有常啊!” 他这是借用神医扁鹊的故事来比比喻孙思邈之流。 周子瑜不想把饭桌变成谈政事的酒宴,就端起酒来:“唐侍郎,若不嫌弃的话,等洛城的宅院修葺一新,还请唐侍郎唐夫人大驾光临寒舍,必备薄酒,好生招呼着。” 唐侍郎也顺势接过话头:“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周将军盛情!” 第309章 小别 章锦婳吃过午饭,带着一大堆的点心吃食,恋恋不舍的离了杏林馆,和周子瑜回到周府。 下了马车,章锦婳吩咐青梅将新出炉的点心分别装一份去端给周子瑁和周子瑶,自己亲自提了两盒点心去给公婆问安。 周正义在家只能歇两天,就想尽量多陪陪母亲,此时正与周夫人坐在周老夫人的屋子里说话。 长安城过了七月,白天往夜里走,就开始有些凉意,周老夫人有老寒腿,已经穿上了厚衣裳。 “母亲,”周正义挽留道:“子瑜媳妇进了门,会做饮食,您就多住些日子,让她陪您说说话,做些吃食,把腿脚治利索了。” 周老夫人笑眯眯的:“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用在我老太太身上浪费功夫,她能照顾好子瑜就行,子瑜在外打仗,从小就吃的苦多,这回要享一享福啦!” 在祖母的眼里,亲手带大的孙子,总是心疼多一些。 周夫人在旁边听着就不乐意,冷着脸不搭腔。 就在这个空当,周子瑜一手拎着点心盒子,一手牵着章锦婳过来了。 进了门,周子瑜才松开手,上前向父亲母亲见了礼,走去周老夫人身边,挨着祖母坐下。 章锦婳给公婆行了礼,走到周子瑜身边站着。 公婆不招呼儿媳妇坐,儿媳妇就得站着。 周子瑜抓起周老夫人的手,对章锦婳道:“锦儿,祖母的手有点凉,你来给看看吧。” 说着顺势站起身,把位置空出来,让章锦婳坐下。 章锦婳笑笑,挨着周老夫人坐下,立即感到一股凉气从老太太身上传过来。 再摸了脉搏,脉象迟缓无力。 “祖母,”章锦婳轻声问:“您的腿脚一入了秋,就睡不热了,我给您开个方子,调养调养,好不好啊?” 周子瑶看到大哥大嫂回来,急忙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穿过院子,一边连声喊丫鬟木莲把炭炉和茶具都端过来。 跑进门,正好听到大嫂的后面这句话,立即抢着道:“好啊好啊,我也一起调养调养。” 周夫人啐了一口:“小孩子家,跟老人家一起调养什么!” 周子瑶笑着向母亲解释道:“大嫂答应过给我开个美容方子啊!”说着又看向章锦婳:“对吧,大嫂?” 过几天她就要出嫁了,脸上的痘痘这里好了,那里又起,简直不胜其烦,可讨厌了。 章锦婳笑笑:“等下去你房间,我再给你仔细看看。祖母一会儿要歇午觉,我先侍候祖母吃块点心。” 周子瑶立即献宝:“嘿嘿,我让木莲把茶具炭炉都搬过来了,我冲茶,大嫂你尝一尝我的手艺。” 章锦婳愕然:“木莲?” 周子瑶道:“嗯,我翻了医书,觉得木莲挺好听的,就把小棠的名字改了。” 章锦婳忍住笑,估计周子瑶只看到“莲”字觉得好听就用了,若是知道木莲的药性,恐怕就会弃之不用了。 谁知,她越想忍,越是没法忍。 周子瑶冲茶,大呼小叫的,一会喊“木莲,添水,加炭”!一会儿又喊“木莲,去拿茶碗。” 不停的喊着木莲,把小丫鬟使唤得团团转。 在章锦婳听来,就像在药方里添加木莲这味药似的,实在忍不住笑了。 为了不显得突兀,章锦婳一边给周老夫人揉捏手掌手指上的经络穴位,一边笑盈盈看着周子瑶瞎忙活。 周子瑶冲了几杯茶,亲手端给长辈品尝。 周老夫人和周正义周夫人自然会说好,在他们眼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宝贝瑶瑶,居然会泡茶了,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章锦婳接过茶碗,闻着味儿就不对,茶叶好像被烫坏了,浅浅抿了一口,茶汤果然是苦的。 她微微皱眉,轻轻放下了茶碗,看着等表扬的周子瑶,笑了笑:“子瑶挺好的。” 作为小姑子,子瑶是挺好的。 周子瑶听成了“子瑶,(这茶泡得)挺好的”,立时眉开眼笑。 周子瑜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这茶怎么是苦的?还涩口。” 听到大哥的话,周子瑶的脸色变了:“不对吗?” 周夫人也打圆场:“这茶从来都是这个味道,可能你大哥喝的茶叶不是这种。” 杏林馆有的是好东西,周府怎么能跟人家比? 周子瑶毫无心机:“大嫂,你快来教我怎么冲茶,我一定要学会。” 章锦婳站起来,去桌前看茶叶。 “大嫂,这是巴陵县君山的云雾茶,”周子瑶打开茶叶罐给章锦婳看:“这可是贡茶呢!” 章锦婳一看就知道,这种云雾缭绕的高山,阳光少,产出的茶树树尖是特别娇嫩的,也不适宜用滚水冲泡。 她用冷水洗茶,热开水泡茶,冲出来的茶汤,清澈嫩绿。 周子瑶第一个尝:“呀,甜的!” 周子瑜不露声色的看着妹妹:“大哥没说错吧?” 章锦婳低下头冲好茶汤,将茶汤依次端给在座的长辈。 “乖孙,”周老夫人喝了一口茶,笑眯眯的夸章锦婳:“你是在茶汤里加了糖吧?” 章锦婳乐了,祖母真是对人太和善了,怪不得周子瑜跟祖母这么亲昵:“祖母,合您的口味吗?” 周老夫人连连点头:“合的,合的。” 周子瑜问:“那就让您的孙媳妇每天都给您冲茶做饭,好不好啊?” 周老夫人点头:“好啊好啊!” 周子瑜又道:“我要出门几天,祖母等我回来再走,好不好?” “要是我没回来,您就过了年,等开春之后,我再送您回潭州府,好不好?” “好啊好啊!”周老夫人没别的词,凡是周子瑜说的,她都听。 周正义看向长子:“子瑜,你要出门?” 新婚三天刚过就要出门,不是战事又是什么?! 周子瑜道:“是。” 有家眷在场,即便是母亲妻子姐妹,公事也不能提。 周正义站起身:“子瑜,你随我到书房。” 在这样的家庭里,男人们有正事要谈,女人们都不会多问一句的。 周夫人看周正义走了,也跟着起身向周老夫人道安:“母亲,儿媳去厨房安排晚饭。” 周子瑶最开心:“大嫂,继续教我泡茶!” 第310章 周府新生活 周子瑜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连夜出了长安城。 临行前,叮嘱章锦婳尽量不要独自出门:“就在周府呆着,千金堂的账册,就让竹影他们送过来,或者等我回来之后再陪你一起过去。” 章锦婳笑着保证:“除了去公主府,我哪儿也不去。” 周子瑜满意的点点头,抱紧章锦婳,脸贴脸,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嗯,好好养足精神,等我回来再战。” 章锦婳登时脸上一热:“瑜兄,你!” 周子瑜闷声笑:“我都想效法唐侍郎,带你去终南山隐居了。” 章锦婳嗔道:“好了,瑜兄,罗怀在外面等着呢。再这么黏糊下去,只怕天亮了也出不了门。” 周子瑜在章锦婳脸上亲了亲:“是,再说一句我就不走了。” 当初跟着师父元炫道长在终南山练功的时候,师父就说过女色是大忌。他一直都不以为然,也觉得没有什么女色可以让他破功。 现在终于知道了! 周子瑜出门上马,收摄心神,恢复了杀气腾腾的神色,一提辔头上的缰绳,放马而去。 章锦婳听到马蹄声渐远,回到房间。 满眼都是喜庆的红色,所有的物品都是成双成对的。 青梅一眼就看出章锦婳的失落,体贴的问:“章国助,要不要我进来陪你睡?” 章锦婳摇摇头:“我一个人睡惯了。青梅,在周府不要叫我章国助,叫我将军娘子。” 周子瑶来敲门:“大嫂!” 青梅去开了门,周子瑶几乎是蹦跳着进来:“大嫂,大哥不在家,我来陪你睡,好不好?” 章锦婳下意识的摇头:“不用了,我每天晚上都要打坐,寅时要起来调息打拳,恐怕会吵到你睡觉。” 她习惯了独处,热热闹闹的周子瑶真的会吵到她。 周子瑶央求:“大嫂,我不怕吵的,就让我陪陪你呗。” 醉翁之意不在酒,周子瑶其实是想让章锦婳陪陪自己。 声音中的忐忑,实在是很明显,章锦婳有些于心不忍,想起周子瑜的交代,一咬牙,满口回绝:“子瑶,我要起早照顾祖母,除非你跟我一起。” 果然,周子瑶脸上现出犹豫之色,祖母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她还在呼呼大睡呢。 章锦婳又道:“反正你跟祖母在一个院子里,我去服侍祖母早起,可以顺便看你呀。” 这是周子瑜给章锦婳争取的福利:每天早上侍候祖母吃了早餐,扶着祖母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然后祖母还要再睡个回笼觉。这样,章锦婳就不用每天早上去给公婆问安,服侍公婆进餐。 总之,他不在家的时候,不希望章锦婳受一点委屈。 周子瑶马上笑道:“大嫂,那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章锦婳点点头:“一定!” 她知道周子瑶爱睡懒觉,早餐经常都是让丫鬟端回房间,父母又超级疼爱这个宝贝女儿,因此周子瑶很少在大清早去给父母问安。 章锦婳还看出来,周子瑶也有婚前恐惧症,说是来陪她,其实就是想让她这个做大嫂的开解开解。 只可惜,她精力有限,体力也亟待恢复,能推辞还是推辞好了。 好在周子瑶也不纠缠,得了章锦婳的保证,高高兴兴的走了。 章锦婳洗漱上床,在稍显陌生的环境下,终于还是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丑时刚过,侍候周老夫人的婆子余嬷嬷就来敲门,喊章锦婳过去:“老夫人醒了,说腿疼。” 章锦婳即刻就被吓醒了,跳下床去开门:“老夫人怎么了?” 余嬷嬷连忙赔笑:“老夫人一入秋就是这个毛病,半夜里就能疼醒。” 这才入秋,就疼成这个样子,那冬天得疼得睡不着了吧? 章锦婳急忙打发余嬷嬷先回去:“告诉老夫人,我随后就到。” 一把周老夫人的裤腿卷起来,露出肿的变形的膝关节。 章锦婳把药酒隔水烫热了,倒在手心,轻声道:“祖母,得罪了。” 一手按压着周老夫人腿上的穴位,一手将药酒抹在周老夫人的膝盖上,用手心轻柔快速的摩擦。 过了片刻,就听周老夫人的腹部一阵轻响。 章锦婳手下不停,倒了几滴药酒,继续给周老夫人搓揉膝盖。 丑时刚过,侍候周老夫人的婆子余嬷嬷就来敲门,喊章锦婳过去:“老夫人醒了,说腿疼。” 章锦婳即刻就被吓醒了,跳下床去开门:“老夫人怎么了?” 余嬷嬷连忙赔笑:“老夫人一入秋就是这个毛病,半夜里就能疼醒。” 这才入秋,就疼成这个样子,那冬天得疼得睡不着了吧? 章锦婳急忙打发余嬷嬷先回去:“告诉老夫人,我随后就到。” 一把周老夫人的裤腿卷起来,露出肿的变形的膝关节。 章锦婳把药酒隔水烫热了,倒在手心,轻声道:“祖母,得罪了。” 一手按压着周老夫人腿上的穴位,一手将药酒抹在周老夫人的膝盖上,用手心轻柔快速的摩擦。 过了片刻,就听周老夫人的腹部一阵轻响。 章锦婳手下不停,倒了几滴药酒,继续给周老夫人搓揉膝盖。 丑时刚过,侍候周老夫人的婆子余嬷嬷就来敲门,喊章锦婳过去:“老夫人醒了,说腿疼。” 章锦婳即刻就被吓醒了,跳下床去开门:“老夫人怎么了?” 余嬷嬷连忙赔笑:“老夫人一入秋就是这个毛病,半夜里就能疼醒。” 这才入秋,就疼成这个样子,那冬天得疼得睡不着了吧? 章锦婳急忙打发余嬷嬷先回去:“告诉老夫人,我随后就到。” 一把周老夫人的裤腿卷起来,露出肿的变形的膝关节。 章锦婳把药酒隔水烫热了,倒在手心,轻声道:“祖母,得罪了。” 一手按压着周老夫人腿上的穴位,一手将药酒抹在周老夫人的膝盖上,用手心轻柔快速的摩擦。 过了片刻,就听周老夫人的腹部一阵轻响。 章锦婳手下不停,倒了几滴药酒,继续给周老夫人搓揉膝盖。不停的搓揉。终于 第311章 心疼 周老夫人睡了个囫囵觉。 在周府,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了。 周老夫人对章锦婳刮目相看,在周正义面前更是毫不掩饰对章锦婳由衷的喜爱: “子瑜的媳妇娶得好,真好。子瑜从小就知道疼人,终于也有人疼他了。” 周正义也高兴:“子瑜会疼人,像我!” 周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像你要得,会疼自己的媳妇。” 这话就尴尬了啊! 周正义老脸一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母亲!” 唉,一言难尽啊! 周老夫人喜笑颜开:“我昨晚都不知怎么睡着的,要是以后都能睡着就好了。” 周正义信心满满:“母亲,子瑜媳妇一定能让您老人家夜夜安睡,您就在这里安心的住着吧。” “那也不能天天跟孙媳妇在一起吧?”周老夫人甚是明理:“总是要回老宅的。” 总不能让孙媳妇侍候老人家不侍奉公婆。 再说了,老家的屋子总要有人看着守着,将来周正义他们也要叶落归根,像儿孙这么争气,老宅还要扩建的。 宗族里还有许多事,都需要周家出力。 如今在老家的周姓宗族里,周正义算是官做得最大的,许多乡亲对周正义有所求,不好意思直接相求,都是走周老夫人的路子。 周正义也明白这一点:“母亲,等来年开春,我看看能否告假返乡,这样就由儿子护送您回去,顺便将修缮周家宗祠的事情定下来。” 周老夫人还有顾虑:“我看玉芹不想回去,你也别勉强。你就带个话就行了。” 她这个儿媳妇,还不如刚进门的孙媳妇靠得住。 周正义捂着心口,老娘的话怎么处处扎心:“母亲,儿子一定要亲自回老家定了修宗祠的事情,定好主理修缮的人选。” 再不下个保证,还不知道老娘再说啥子话出来。 周老夫人要的就是这个保证:“要是玉芹不愿意跟着去,你也由得她吧,那我就带孙媳妇回去拜拜祖先认认亲。带个神医回去,周家多长脸啊!” 周老夫人也最明白周子瑜的心思,她的长孙没人心疼,她一定要多给点疼爱。反正,子瑜不在家,她就想法子分开儿媳和孙媳。 周正义不疑有他:“也好。若是带子瑜媳妇回去,正好让子瑜媳妇看看潭州府的风土人情,替您安排好饮食方子。”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预算着回老家的事。 章锦婳急急忙忙的带着青梅过来,一进门就告罪:“祖母,父亲大人,锦婳来迟了。” 周正义见章锦婳过来,略微一点头,起身向母亲告辞,把空间留给祖孙俩培养感情。 周老夫人看到章锦婳就满心欢喜,让章锦婳坐在自己身边:“乖孙,吃饭了没有?我这里还有点心。” 章锦婳笑笑:“谢谢祖母,锦婳吃过了。您老人家腿脚怎样了啊?” 周老夫人捶捶腿:“好多了,好多了。” 章锦婳想给周老夫人再看一下,该推拿就推拿,该吃药治疗就赶紧开药方:“祖母,锦婳给您揉揉腿吧?” 周老夫人摆摆手:“不急,不急,乖孙,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子瑜不在家,你习惯吗?” 章锦婳笑笑:“祖母,锦婳好吃好睡的,过得很好。倒是郎君出门在外,颇多辛劳。” 听到长孙媳妇如此体贴她一手带大的长孙,周老夫人心里乐开了花。 “乖孙,子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整个潭州府都没有他那么乖巧聪明的孩子,吃什么都惦记给我留着。” 章锦婳还没听说过周子瑜小时候的事,顺口接了一句:“啊?锦婳还以为郎君小时候很调皮呢。” 像周子瑜那么会疯玩的人,难道不是小时候就爬树上房顶的么? 周老夫人微微笑:“子瑜打一生下来就送到我身边,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子瑜总是怕我死了就没人管他了,等他读了两年学堂,就跑出来学功夫,说是要早些谋功名给我养老。” 章锦婳愣住:“郎君的父亲母亲不在老家吗?” 周老夫人微微叹口气:“子瑜的父亲是独子,离家早。” 很多话,周老夫人说不出口。 周夫人周玉芹的父亲,在潭州府衙门做主薄,见周正义家世好为人勤奋,虽然只有母子两人支撑门户,但是他认为周正义将来必定能光宗耀祖,就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将独女玉芹许配给了周正义,并在周正义的前程去向上给了许多建议和帮助。 周正义感念岳父的支持,对妻子周玉芹也格外爱敬,加上周玉芹对外能干泼辣,在家面对丈夫的时候又是温柔可人,尤其是爱撒娇会说话,总是哄得周正义斗志昂扬。 周玉芹刚怀孕的时候,夫妻俩也是很开心。 谁知,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周玉芹的父亲得了一场急症过世了,在现代来说,就是急性肺炎,只两天的功夫就咽了气。临死前,肺炎还传染给了周玉芹的母亲,周母悲伤过度,不到一个月也过世了。 在办理丧事的过程中,有算命先生跟周玉芹说,是她肚里的孩子命硬,将外祖父外祖母给克死了。 所以,周玉芹就恨上了还未出世的周子瑜。甫一出生,就想掐死他给父母偿命,还是周正义偷偷的将周子瑜抱给周老夫人,这才躲过了一劫。 但是,周玉芹就一直对自己的长子不待见。 周老夫人也没法子,为了周家的血脉相传,只好自己带着周子瑜搬回周家老宅去住,含辛茹苦的将周子瑜带大。 直到周正义在外做了官,每年回潭州府探亲的时候,才会瞒着周玉芹去老宅看看周子瑜,教导几句。 是以周子瑜对周正义又是想念崇敬又是害怕。 这些话,周老夫人总觉得说出来不合适,生怕孙媳妇听了会对周夫人有成见。 章锦婳还以为周子瑜从小去了终南山学武艺才跟周正义不亲昵的:“郎君幸得有祖母照顾,才有今天的功名,才能与家人在京城聚首。” 第312章 贴心 章锦婳从小也是被张婶照顾带大的,特别理解周子瑜对祖母的感情。 生育之恩虽大,养育之恩更可敬。 她对周老夫人的照顾,就更加贴心了,每天都陪着周老夫人进餐,给周老夫人推拿按摩,还要陪着在院子里散步。 既照顾了周老夫人,又方便了周子瑶。 周子瑶还有十天就要出嫁了,每天都要和母亲一起看一遍嫁妆,再回自己的院子找章锦婳聊天。母亲虽然好,却不能像大嫂一样给她建议,毕竟自己嫁出去之后,就跟大嫂一样是人家的儿媳,总是要侍奉公婆看长辈脸色的。 “大嫂,祖母睡了吗?”周子瑶等章锦婳出来,急忙上前拦住,拉到自己的房间。 章锦婳笑笑:“祖母这个时候要睡个回笼觉。” 周子瑶忙道:“大嫂,那你就趁这个功夫,教我泡茶呗。” “那也不能天天跟孙媳妇在一起吧?”周老夫人甚是明理:“总是要回老宅的。” 总不能让孙媳妇侍候老人家不侍奉公婆。 再说了,老家的屋子总要有人看着守着,将来周正义他们也要叶落归根,像儿孙这么争气,老宅还要扩建的。 宗族里还有许多事,都需要周家出力。 如今在老家的周姓宗族里,周正义算是官做得最大的,许多乡亲对周正义有所求,不好意思直接相求,都是走周老夫人的路子。 周正义也明白这一点:“母亲,等来年开春,我看看能否告假返乡,这样就由儿子护送您回去,顺便将修缮周家宗祠的事情定下来。” 周老夫人还有顾虑:“我看玉芹不想回去,你也别勉强。你就带个话就行了。” 她这个儿媳妇,还不如刚进门的孙媳妇靠得住。 周正义捂着心口,老娘的话怎么处处扎心:“母亲,儿子一定要亲自回老家定了修宗祠的事情,定好主理修缮的人选。” 再不下个保证,还不知道老娘再说啥子话出来。 周老夫人要的就是这个保证:“要是玉芹不愿意跟着去,你也由得她吧,那我就带孙媳妇回去拜拜祖先认认亲。带个神医回去,周家多长脸啊!” 周老夫人也最明白周子瑜的心思,她的长孙没人心疼,她一定要多给点疼爱。反正,子瑜不在家,她就想法子分开儿媳和孙媳。 周正义不疑有他:“也好。若是带子瑜媳妇回去,正好让子瑜媳妇看看潭州府的风土人情,替您安排好饮食方子。”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预算着回老家的事。 章锦婳急急忙忙的带着青梅过来,一进门就告罪:“祖母,父亲大人,锦婳来迟了。” 周正义见章锦婳过来,略微一点头,起身向母亲告辞,把空间留给祖孙俩培养感情。 周老夫人看到章锦婳就满心欢喜,让章锦婳坐在自己身边:“乖孙,吃饭了没有?我这里还有点心。” 章锦婳笑笑:“谢谢祖母,锦婳吃过了。您老人家腿脚怎样了啊?” 周老夫人捶捶腿:“好多了,好多了。” 章锦婳想给周老夫人再看一下,该推拿就推拿,该吃药治疗就赶紧开药方:“祖母,锦婳给您揉揉腿吧?” 周老夫人摆摆手:“不急,不急,乖孙,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子瑜不在家,你习惯吗?” 章锦婳笑笑:“祖母,锦婳好吃好睡的,过得很好。倒是郎君出门在外,颇多辛劳。” 听到长孙媳妇如此体贴她一手带大的长孙,周老夫人心里乐开了花。 “乖孙,子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整个潭州府都没有他那么乖巧聪明的孩子,吃什么都惦记给我留着。” 章锦婳还没听说过周子瑜小时候的事,顺口接了一句:“啊?锦婳还以为郎君小时候很调皮呢。” 像周子瑜那么会疯玩的人,难道不是小时候就爬树上房顶的么? 周老夫人微微笑:“子瑜打一生下来就送到我身边,我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子瑜总是怕我死了就没人管他了,等他读了两年学堂,就跑出来学功夫,说是要早些谋功名给我养老。” 章锦婳愣住:“郎君的父亲母亲不在老家吗?” 周老夫人微微叹口气:“子瑜的父亲是独子,离家早。” 很多话,周老夫人说不出口。 周夫人周玉芹的父亲,在潭州府衙门做主薄,见周正义家世好为人勤奋,虽然只有母子两人支撑门户,但是他认为周正义将来必定能光宗耀祖,就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将独女玉芹许配给了周正义,并在周正义的前程去向上给了许多建议和帮助。 周正义感念岳父的支持,对妻子周玉芹也格外爱敬,加上周玉芹对外能干泼辣,在家面对丈夫的时候又是温柔可人,尤其是爱撒娇会说话,总是哄得周正义斗志昂扬。 周玉芹刚怀孕的时候,夫妻俩也是很开心。 谁知,怀孕到七个月的时候,周玉芹的父亲得了一场急症过世了,在现代来说,就是急性肺炎,只两天的功夫就咽了气。临死前,肺炎还传染给了周玉芹的母亲,周母悲伤过度,不到一个月也过世了。 在办理丧事的过程中,有算命先生跟周玉芹说,是她肚里的孩子命硬,将外祖父外祖母给克死了。 所以,周玉芹就恨上了还未出世的周子瑜。甫一出生,就想掐死他给父母偿命,还是周正义偷偷的将周子瑜抱给周老夫人,这才躲过了一劫。 但是,周玉芹就一直对自己的长子不待见。 周老夫人也没法子,为了周家的血脉相传,只好自己带着周子瑜搬回周家老宅去住,含辛茹苦的将周子瑜带大。 直到周正义在外做了官,每年回潭州府探亲的时候,才会瞒着周玉芹去老宅看看周子瑜,教导几句。 是以周子瑜对周正义又是想念崇敬又是害怕。 这些话,周老夫人总觉得说出来不合适,生怕孙媳妇听了会对周夫人有成见。 章锦婳还以为周子瑜从小去了终南山学武艺才跟周正义不亲昵的:“郎君幸得有祖母照顾,才有今天的功名,才能与家人在京城聚首。” 第313章 夫君返京 周子瑜在周子瑶出嫁的头天晚上,马不停蹄的往京城。 章锦婳不知道周子瑜回来,她还要半夜起来陪着周子瑶妆扮嫁衣,服侍周老夫人吃过晚饭之后,就回自己的屋子打坐。 临出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她还在安慰周子瑶说你大哥一定会赶回来。 轮到自己坐下来的时候,却是杂念纷飞。 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周子瑜的笑脸,仿佛听到周子瑜在她耳边低低的哄着她。 章锦婳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想郎君都想疯了,打坐的时候竟然能听见周子瑜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脸,还有周子瑜宠溺的笑。 周子瑜在章锦婳睁开眼的瞬间,张开双臂,把心爱的妻子紧紧搂在了怀里。 章锦婳也不知怎么回事,感受到周子瑜热烈的拥抱,就有了泪意,使劲把脸埋在周子瑜的怀里。 又伸出胳膊环住周子瑜的腰,心里立即就满足了。 周子瑜俯身亲了亲章锦婳的脸,吻到了眼泪,不由得紧张:“锦儿,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章锦婳破涕为笑:“就是想你了。” 周子瑜手下使力,紧紧吻住了章锦婳,一只手不老实的往衣内探。 章锦婳挣扎着制止:“不要,等会儿我要去看瑶瑶梳妆。” 小姑子临到头又后悔了,不想嫁人,不想离开家人,不想离开京城,慌得语无伦次,拽着大嫂,都不让章锦婳回屋休息。 周子瑜哭笑不得:“还有不想出嫁的?” 不都是欢天喜地的吗? 章锦婳难为情,轻捶周子瑜的胸口:“你以为都是我这样的吗?” 周子瑜贴在章锦婳耳边轻轻的说:“我忘了,我以为都像咱们这样两情相悦的!” 章锦婳噗嗤一笑,复又投入周子瑜的怀抱。 小两口就这样拥在一起,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独处的时光。 青梅来敲门:“章娘子,周小娘子昏倒了,夫人请您过去。” 章锦婳无奈,慢吞吞的从周子瑜的臂弯里抬起身子:“瑜兄,你休息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瑶瑶是不是生病了?”周子瑜想一起过去。 章锦婳摇摇头:“脉象没病,就是太紧张。” 周子瑜替章锦婳抚平衣裙:“走吧,父亲肯定也过去了,我跟你一起看看去。” 出了门,周府各处的灯都亮了。 周子瑶的房间乱成一团,周夫人搂着周子瑶哭得好凄凉:“乖女儿,你嫁了,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把周正义气得直叹:“什么叫剩下你一个人?家里还有母亲还有两个儿子还有儿媳!” 真是糊涂,这种没脑子的话都能说出来,要是让家里人听到了,传出去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章锦婳和周子瑜对望一眼,默默无言,假装没听到,在门口轻咳一声。 周老夫人在余嬷嬷的搀扶下走过来:“乖孙啊!” 她住的屋子,跟周子瑶是同一个院子,早就被吵吵嚷嚷的动静闹醒了,就是不想出来而已。 别看她年纪大了,耳力还是够好,在闹哄哄的声音中,还能辨别出章锦婳的脚步声,这才出门。 周子瑜扭头看见周老夫人,一个箭步冲过去:“祖母,您能自己走啦?” 祖母的步伐轻盈多了,看着就让人欢喜。 周正义听见门外的声音,急步走出来,看到的就是祖孙俩相对而笑的情景,不由叹气,哎,老的比小的还省心。 周老夫人冲着章锦婳摆手:“乖孙,你去忙,我好得很。” 章锦婳这才进了周子瑶的屋子。 房间里灯火通明,嫁衣礼服首饰堆了一桌子,周子瑶躺在高脚榻上,周夫人歪坐在一边抹眼泪,几个丫鬟婆子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章锦婳上前:“母亲,等我给子瑶诊脉,涂点药油。” 周夫人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仍旧紧盯着章锦婳的一举一动,生怕章锦婳把周子瑶弄疼了。 章锦婳在心里暗暗叹息,这样的分离,若是当事人不成熟,让外人出力,就像提刀割肉,怎么处理都是血淋淋的。 其实,周子瑶的紧张,完全是被周夫人闹的,母女俩就像连体婴一样,恐婚分离症的症状彼此感应。 不把周夫人打发走,她做什么都不对:“母亲,父亲和祖母都在门口说话呢。” 周夫人不动:“子瑶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呐!” 章锦婳给青梅使个眼色:“青梅,去端碗参汤来给夫人。” 青梅会意,转身往外走,经过周夫人的身边的时候,手指尖轻轻一点,周夫人往后一倒,青梅一把扶住:“章娘子,夫人晕倒了。” 章锦婳看一眼:“夫人就是太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青梅把周夫人扶到周子瑶的床上,趁机把浸有昏睡药的帕子在周夫人鼻端挥过。 终于安静了。 章锦婳用手指当作银针,用力的揉按着周子瑶的穴位。 过了有一刻钟,周子瑶哎呀一声醒过来,轻声哼唧:“大嫂,我不要嫁……” 章锦婳嗯了一声:“听你大哥说,陆公子比你二哥还英俊呢。” 其实是周子瑁取笑过周子瑶趁着灯会去偷见过陆俊龙,被章锦婳听到了:“陆公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就点了县令,你要是不嫁,陆公子随时可以娶别人的吧?” 陆俊龙是公认的美男子,爱慕他的贵女不知有多少,所以,周子瑶能跟陆俊龙定亲,不晓得有多得意,她又不是真的不想嫁:“我的亲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陆公子才不会娶别人。” 章锦婳追了一句狠的:“陆公子急着娶亲就是为了冲喜,你不嫁,陆公子可以娶平妻冲喜。” 周子瑶一下子坐起来:“不许!” 章锦婳摊摊手:“过几个时辰,陆府就要来迎亲,你要是不肯嫁,万一,万一冲喜不成,事情闹大了,父亲也没法向人家交代,陆府退庚帖都有理。” 周子瑶看向床榻上的周夫人,咬嘴唇:“可是,母亲……” 章锦婳微笑:“你嫁了,母亲还有父亲,还有你大哥二哥,还有我照顾陪伴,你不嫁,母亲只是多个人陪着她说话,陆公子可就……” 第314章 季公子 女大不中留。 周子瑶被章锦婳的一番攻心言语轻易拿下。 在一旁等候着的丫鬟婆子围上来,七手八脚的给周子瑶洗漱妆扮。 等周夫人悠悠醒转,周子瑶已经盛装齐整,在跟表姐陈子璎说着悄悄话。 陈博士夫人是专程来给外甥女送嫁的,她前几天来过两次,想帮帮忙,结果被周夫人母女搞得不胜其烦,这才特意卡着时间点过来的。 “玉芹,你醒了?”陈博士夫人故意不提周夫人昏睡的茬:“你看子瑶多漂亮啊!” 周夫人一努嘴,又要哭:“再漂亮也是别人家的了!” 陈博士夫人暗暗气恼:“那你把她留在家里当笑话啊!” “以后就剩我一个人了……”周夫人悲悲戚戚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泼辣干脆:“我就是舍不得。” “怎么说话呢?家里这么多人呢!”陈博士夫人一甩手帕,压低声音在周夫人耳边提醒:“婆婆夫君儿子们就在门外站着,儿媳妇在屋里站着,就敢说剩自己一个人,要是被子瑶的公婆听到了,该小看子瑶了!” 周夫人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不妥当,瘪着嘴,不再言语。 屋子里又恢复了周夫人晕倒那会儿的安静。 就听门外有人禀报:“寺卿大人,陆府的花轿来了。” 周子瑶蹭的一下站起来:“哎呀,来了啊!”冲到镜子前,左看右看,还问陈子璎:“表姐,我的头饰歪了没有?” 陈博士夫人急忙道:“快去请老夫人来给子瑶梳头。” 出嫁的晚辈在出门前,都要请家中的女性长辈在发髻上插上一把金梳,寓意女德的传承,以及娘家永远是倚靠。 周老夫人笑眯眯走进来,陈博士夫人上前搀扶:“姨母,子瑶都妆扮好了,您看,多漂亮多水灵啊!” 周子瑶走到周老夫人面前,乖巧的半蹲下:“祖母,瑶瑶以后不能孝顺您了。” 周老夫人拿起一把缀满了宝石的玉梳,插进周子瑶的发髻,轻抚着周子瑶的鬓发,笑眯眯的道:“乖孙女,嫁过去以后就要孝顺公婆,把公婆当作自己的父母孝顺,把姑嫂当作自己姐妹相亲,把丈夫当作天来爱敬,有了孩子就要当作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爱护,日子一定能过得好。” 周子瑶眼眶红了,轻轻答道:“祖母,我记住了。” 陈博士夫人也走过来,拿起一支缀着金珠的乌木发簪插到周子瑶的发髻上,笑着道:“嫁过去以后,嘴巴要甜,眼里要有活,手脚要勤快,心里要有数,敬上尊下,相夫教子。” 周子瑶乖乖的道:“是,多谢姨母教导。” 情深意切,煞是感人。 章锦婳都看呆了:原来送嫁都是要说这些祝福的话啊!怎么唐夫人就只叮嘱她用绝招? 长辈梳了头,就要跟母亲大嫂话别了。 周子瑶走到周夫人母亲,母女俩对望,两个人都红了眼眶。 周夫人悲从中来:“瑶瑶,你嫁过去之后,你……你要是觉得委屈,你就……” 陈博士夫人急忙打断:“好像外面在砸门了!”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任性,说什么不开心就回娘家来的话。 周子瑶从悲戚中抬起头,急急吩咐木莲:“快去看看,别把大门砸破了!” 章锦婳忙道:“子瑶,你大哥二哥都在门口呢。” 开什么玩笑,周子瑜是马前先锋,能让迎亲的人把门砸开? 周子瑶有点尴尬,看了周夫人一眼,低头笑道:“那扇门的木料是挺厚重的。” 章锦婳忍着笑,走去周老夫人身边,搀住:“祖母,咱们到屋门口站着,看看郎君他们拦不拦得住?” 大门口那边,周子瑜得了周正义的指示,不要拖延时间,省得周夫人哭哭啼啼的,万一哭得瑶瑶真的临阵脱逃咋办? 没等陆府的人怎么闹,周子瑜就让人开了门,放迎亲的人进来。 周子瑁大呼“不能便宜他们”,咋咋呼呼的带着一帮子公子哥穿过院子,从另一个小门出去,准备再拦花轿。 章锦婳看到了跟周子瑁一起冲在前面的季同,微微一怔。 季同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抬头望过来,和章锦婳的眼神一对上,随即转过去,跟着周子瑁他们跑了。 迎亲的人到了周子瑶的院子门口,不能再往里走了,就在院门口围了个半圆,大声催妆。 周夫人拿着红盖头,怎么也抬不起手。 章锦婳回头一看,屋里的母女俩又要唱苦情戏,急忙进去,故作惊讶状:“子瑶,你脸色有点苍白,还能坚持吗?吉时就要过了。” 误了吉时是大事,儿媳妇在婆家会抬不起头,以后婆家有啥不顺,都会怪儿媳妇带衰的。 陈子璎肩负使命,刚刚跟周子瑶说了不少这样的悄悄话。 果然,周子瑶急了,一跺脚:“母亲!” 周夫人一咬牙,把红盖头往周子瑶头上一搭,木莲扶着周子瑶一起向外走去。 喧嚣声渐渐远去,院子里终于空了,清静了。 章锦婳搀住周老夫人:“祖母,咱们接着散步,走一圈再回屋,孙媳妇侍候您吃粥。” 祖孙俩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溜达,聊家常。 等周老夫人睡下,章锦婳才急急忙忙回自己的院子,周子瑜已经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笑意。 章锦婳笑问:“刚刚子瑁他们又去拦轿了吧?” 周子瑜眉头一挑:“你看到了?”那就是看到季同了。 章锦婳点头:“刚好余嬷嬷在旁边说的。” 周子瑜见章锦婳神色自然,心里的小小不快,立即烟消云散,哈哈大笑:“现在又跟着送亲去了,带着十八般兵器。” 章锦婳一拍额头:“哎呀,我忘记给子瑶带瓶药油。” 周子瑜哂笑:“放心吧,子瑁他们知道轻重的。”一把搂住心爱的妻子:“再说了,诺大的陆府,总不至于没有药油吧!” 章锦婳笑:“我做的药油效果好些嘛!” 周子瑜轻叹:“你呀!就是好不了才好!” 章锦婳不解:“为什么呀?” 周子瑜手下用力:“这样就可以多检查几回。” 第315章 惊心 小别胜新婚。 周子瑜出去了十来天,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妹妹也顺利出嫁了,祖母的身体也变得更健康了,顿感心情大好。 心爱的妻子就在怀里巧笑嫣然,小声的问着他这些天辛不辛苦,满怀爱意。 这让他怎么不激情澎湃,热情洋溢? 周子瑜不顾这还是白天,手上忙碌着,嘴巴在章锦婳耳边不停的甜言蜜语,哄着章锦婳顺从了两回。 事后,章锦婳疲倦而又满足的睡着了。 周子瑜还有要事在身,搂着章锦婳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了一番,去找父亲。 进了周正义的书房,只见周正义脸色不太好,似乎有点烦闷的样子。 “父亲,陆公子也是个进退得体的人,”周子瑜宽慰父亲,周子瑶可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瑶瑶嫁过去就要跟着外放,必定不会受委屈的。” 周正义叹气:“我当然相信,是你母亲不相信。” 刚刚周夫人又哭了一阵,还晕给他看! 周子瑜犹豫了一下:“要不,让锦婳吃过午饭后,给母亲看看吧?”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吃午饭的点。 周正义看看容光焕发的长子,心下了然:“也好,你媳妇这段时间侍候祖母,又照顾瑶瑶,出嫁送亲的,也很辛苦。” 如今长子说起母亲的表情,再不是一副冷淡受伤的样子,这里面有儿媳妇的功劳。 好孩子就要好好对待,不能拿礼教的棒子来武装长辈的面子:“你先说说这次益州道的事。” “喏。” 周子瑜正色道:“秦王殿下虽然点了益州道台,但是,只有利州总管是我,其余五个州的总管,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他将这几天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面色冷峻。 周正义皱眉:“可是,依我看,皇上也并不是想偏心太子殿下,而是用太子殿下防范秦王殿下。” 这个推断,出乎周子瑜的意料之外,,但是他相信父亲的判断:“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在写兵策,想趁着拿下洛城的气势,将北方窦建德部一并拿下。 秦王殿下有这个实力。 要是皇上也防着秦王,那这战术就要有变,这场战事是打还是不打? 贻误战机,拖个半年一年的,等窦建德王世充再纠集人马回过气来,打仗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正义道:“太子殿下在京城拉拢朝臣,秦王殿下也要回京城造势才行。” 自从与马庆丰常来常往,周正义也沉下心来慢慢琢磨人际关系,还真的发现,皇上的金銮殿,就是另一个战场——那些文臣谏官的唇刀舌箭,比大刀砍头还要更狠。 周子瑜不解:“父亲,如何造势?秦王殿下在外领兵,回到京城,职位也在太子之下。” “太子殿下那一套,并不实用。”周正义喜欢做行之有效的事,冷眼观察了好一阵子了:“用酒肉钱财拉拢人心,没什么用,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呵呵。” “请父亲言明!” “文人言轻,笔力却重,诗词歌赋与酒令小曲之类,传唱最广。若是秦王殿下能拉拢一班有能力的文人,就好办了。” “父亲,您是说走国子监翰林院这条道?” “非也!”周正义轻轻摇头:“我看长安城落选的才子甚多,对贿赂奢华也多有不齿,秦王殿下可以笼络这些人开始。” 周子瑜还没转过弯来:“权势上还是低了几头啊!” 周正义笑笑:“你想想,咱们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去投奔皇上?” 周子瑜眼睛一亮:“儿子明白了!” 兵策可以不变,但是胜算就多了。 父子俩在书房里,就如何进行下一步的举动,又详细的商议起来。 罗庆敲门进来禀报:“公主殿下派人来,请章娘子过府。” 周子瑜看着周正义:“一定是公主殿下要生了。父亲,儿子送锦婳过去。” 周正义挥挥手:“去吧,到库房里捡两支人参带上。” 周子瑜起身出去,先去库房包了两支人参,又挑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章锦婳刚刚好穿戴整齐走出来:“郎君,妾身要去公主府。” 在侍卫面前,章锦婳还是按规矩来称呼丈夫,说完了,自己也略微觉得有些不自然。 周子瑜微笑:“我送你过去,你看看还要带什么礼物?” 章锦婳想想:“厨房里有新做的点心,青梅,给公主殿下装两盒玫瑰糕,再多捡几盒米糕带上。” 生完孩子,吃点清润的甜食有好处。 青梅高高兴兴的跑去厨房,她早上吃点心的时候,还想着原来的那些姐妹们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嫁女喜点呢,章国助说的米糕就是要带给女护卫们的,章国助真好。 等章锦婳赶到公主府,平阳公主已经发作了。 郭秀莲等在大门口:“宫里来的接生婆和医女,都在产房里严阵以待,不许我们进去。” 章锦婳一听这架势,不由好笑,若是一般人见了这阵仗,早就吓得生孩子的力气都没了。 正了正神色,章锦婳回身对周子瑜道:“郎君,您去陪驸马爷说说话,妾身去公主殿下那里。” 章锦婳随着郭秀莲走去产房看望平阳公主,刚到产房院子的门口,就被宫里的人拦住了: “皇上有旨,外人不得接近公主殿下!” 章锦婳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对郭秀莲道:“我还带了些点心给你们,送去厨房了,你跟我去拿。” 说完低头往外走。 到了厨房,章锦婳一边煮参汤,一边问郭秀莲:“公主殿下叫我来,怎么又不让我进去?” 郭秀莲一脸紧张:“他们也是先你一步到的公主府,一到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章锦婳一怔:“驸马爷知道吗?” 郭秀莲道:“知道的。” 章锦婳把参汤倒出来:“快,你跟我去驸马爷的书房送参汤。” 柴绍的院子无人看守,周子瑜在和柴绍就在院子里说话。 章锦婳进去向柴绍行了礼,看向周子瑜:“郎君,妾身刚刚看到公主殿下产房门口的一个医女,是我亲手教过的,听说是分配到了药藏局。” 第316章 扭转危机 章锦婳对自己教过的学生,印象深刻。 太医署的女科,教出来的医女,不是去尚药局就是去药藏局,还有部分是留在太医院做太医的助手。 其中,有几个的确称得上是心灵手巧,并且接受能力比较强的。 像刚刚看到的那个医女,叫做青竹,刚好跟竹青师兄的名字倒过来,而且胆子大,不怕血腥,做解剖实验的时候,还会充当章锦婳的助手,故而章锦婳对青竹的一举一动格外熟悉。 产房的院子,不让公主的随身侍卫以外的人接近,还无可厚非。 现在,郭秀莲石红莲都不能进去,章锦婳也不能踏进院子半步,那就可疑了。 章锦婳正是存了这样的疑惑,又看到青竹紧张的背影,这才确定那些人的来路,只怕是有不良动机。 驸马爷柴绍一听,有些不安:“皇上最是疼爱平阳,特意派了宫里的产婆医女,这些人的脑袋不要了吗?” 章锦婳道:“驸马爷,妇女生产最是惊心动魄,出了任何问题,都有很多借口可以托辞。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的脑袋就算是斩了,也挽不回来了。” 大出血、难产、死胎这些问题,事后去检查,也是说不清的。 就算是说得清,大人孩子也已经受到了伤害,任何医治措施都无法让人复原。 驸马爷还是心存疑虑:“可是,平阳并没有吩咐我们进去,这样硬闯,不好吧?” 章锦婳急了:“若是他们把公主殿下弄昏了,根本就没法出声啊!而且,公主殿下若是晕倒了,使不出一点力气,孩子憋在腹中也会……” 驸马爷被说动了,看向周子瑜。 周子瑜是相信章锦婳的,听了章锦婳的分析,结合周正义跟他说过的话,想了想,问章锦婳:“章国助,你怕不怕性命之忧?” 章锦婳斩钉截铁的道:“那个医女是我教出来的,此时我进去也是违反圣旨,不进去,公主殿下出了事,她们说是我教的法子,我一样脱不了干系。” 反正都是一死,不如现在进去,还能博个机会。 这个时候,女人的身体是最弱的,贵为公主,贵为大将军,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周子瑜点点头,看向柴绍:“驸马爷,咱们拿着兵器过去。若是咱们硬闯,他们也拿出兵器阻拦,那么,公主殿下的安危必定不保。” 柴绍不再犹豫,冲进书房,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剑:“走!” 周子瑜顺手拿起书房门后的长棍,跟在柴绍身后出了门,在院子里的几个侍卫一见,纷纷跟了上去。 走到产房院子门口,两个太监抬手拦住:“请驸马爷留步,公主殿下还未有消息传出。” 柴绍笑道:“公主殿下最是娇气,若是还没生,我在门外说两句,让公主殿下安心。” 太监道:“驸马爷请回,太医也在,若有不适,他们可是用人头担着呢。” 柴绍收了笑容:“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太监没想到驸马爷的态度会这么强硬,一愣之后随即答道:“皇上有旨……” 话音未落,柴绍抽出宝剑,大踏步往门里迈。 守门的太监急了,高声道:“驸马爷,不能闯……” 就见院子里,一下子从暗处出来了十多个拿刀的侍卫。 柴绍一见这些侍卫,都认识,是太子府的人。当下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大胆!带着兵器出现在公主府,这是要出人命!” 周子瑜立即对郭秀莲石红莲等人道:“你们护着章国助进去,我和驸马爷在这儿收拾。” 郭秀莲她们早就憋了一独子气,掏出长刀短剑,对着那些上来阻拦的侍卫就痛下狠手,章锦婳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就进到了平阳公主的产房。 产房里的产婆和医女吓得大惊失色,郭秀莲拿着刀将她们逼到墙角,给章锦婳清场。 章锦婳上前一看,平阳公主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已经昏迷不醒。 掀开身上的被子,羊水已经破了,将身下的被褥全都浸湿了。 再去摸肚皮,宫缩还有,若是没有产妇的用力推动,胎儿就会憋死在腹中。 “青梅,拿烧酒和细布,烧酒隔热水烫热。”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审问这些人做了什么手脚,进行急救是上策:“黄梅,等下公主殿下醒了,我来推肚皮,你来接住。” “是!”青梅和黄梅有条不紊的做准备工作。 章锦婳拔下头上的包金青玉簪,拧开,倒出三支银针,泡在烧酒里,再用细布蘸了烧酒给平阳公主擦手指头。 公主殿下的手掌冰凉,手指尖已经发青。 章锦婳沉住气,拿起一支银针,说声:“公主殿下,得罪了!”就朝公主殿下的手指尖扎去。 十个手指头扎遍了,才听到平阳公主“咦”了一声,幽幽醒转,半睁开眼皮。 章锦婳凑过去,在平阳公主的耳边大声道:“公主殿下,孩子很好,就要出来了,请公主殿下用力啊!” 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又如何能使得出力气?章锦婳不过是用心理战术,给平阳公主鼓劲罢了。 平阳公主有气无力的合了两下眼皮,意思是知道了。 章锦婳用手抚着平阳公主的肚皮,数着宫缩之间的时间,用了不到四次宫缩的功夫,就找准了频率,大喝一声:“出去!”双手在平阳公主的肚皮上一推,胎儿就从产道里滑了出来。 黄梅不顾血污溅了一身,双手稳稳的接住了胎儿,忍不住惊喜的喊到:“公主殿下,生的是位小公子。” 章锦婳过去剪了脐带,镇定的吩咐黄梅:“用细布沾了热烧酒擦干净,待会儿再烧热水过来洗。” 转身继续替平阳公主做后续的生产清理。 黄梅仔细地把婴儿擦干净,用细布包裹好,抱到平阳公主的面前:“公主殿下,小公子来了。” 平阳公主眼角有泪滑落:“去告诉驸马爷!” 黄梅打开门,抱着婴儿站在门口:“恭喜驸马爷,公主殿下生了位小公子!” 产房门外,院子里,十多个侍卫,已经被柴绍和周子瑜带人全部制住。 柴绍闻言,仰天大笑:“天不亡我,柴家有后了!” 第317章 心甘 章锦婳在产房里一直忙碌到天色黯淡,长庚星升起。 平阳公主昏迷得太严重,只是在生孩子的当口勉强被刺激醒来,强撑着把孩子生下来,复原的情形不容乐观。 好在婴儿还健康,公主府事先请的乳母抱着小公子,在石红莲的看护下,安安稳稳的睡得可香了。 至于那一屋子倒霉的太医产婆医女们,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被带出去的时候,青竹曾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昔日的老师,章锦婳连头也没抬。 师祖教导过,医德可以促进医术,医术却不能代表医德。 作为医者,无论有辜无辜,站在哪个队伍,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与后果。 “驸马爷,公主殿下醒过来了,需要抱小公子去给殿下看看。”章锦婳临走前向柴绍仔细说明:“小公子健健康康的,公主殿下就好得快些。” 为母则强,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尤其是小孩子的安危,最能牵动母亲的心,最能激发身为母亲的潜能和痊愈能力。 柴绍十分感激:“有劳章娘子!今天若不是章娘子眼清目明,柴某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今天的事,的确称得上惊心动魄,柴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在知道妻儿平安之余,柴绍立即派人进宫,将此事呈报给皇上。 皇上大惊,即刻派人彻查此事,又亲自钦点太医到公主府全天候守住,不得再有半点差池。 有宫内的御医接手,章锦婳如今也是已婚人士,自是不便再留下,在确认平阳公主母子二人转危为安之后,放心的与周子瑜一同离开。 周子瑜回府,立即与周正义相商,探讨对策,他不相信皇上会对太子殿下严加惩戒。 他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殿下迁怒于人,将怒火转移到章锦婳身上,拿千金堂开刀。 毕竟太子殿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周正义知道皇上必定会护短,拿出不管对错各打五十大板的那一套:“太子殿下目前不会轻举妄动,依我看,皇上看在孙圣手和平定道人的面子上,不会动千金堂。但是,必定会将你调离京城,远离秦王。” 以皇上怕死的心态,以章锦婳起死回生的能力,千金堂的地位必不会被撼动。 唯一能动的,就是秦王的左辅右弼。 周子瑜的能力,有目共睹,调离周子瑜,就等于削去秦王的锋芒。 周子瑜一愣:“能把我调去哪里?” 周正义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紧盯着域图,沉思半晌:“恐怕是广府一带。” 岭南? 想当初,前朝太子发配岭南,就死在岭南道上。 “父亲,皇上这是要取我性命?”周子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此袒护太子殿下?” 周正义轻轻摇头:“刘文静一事,已经引起朝臣的警惕,与皇上共起事的臣子,人人自危,不敢真心交付。皇上再做同样的事,会犯众怒。” 若是秦王殿下没有上位之心,周子瑜作为忠心无二的能臣,委以重用,对朝廷来说只有好处。 周子瑜沉默不语。 为了事业,他可以披荆斩棘,可以跋山涉水,只是不愿委屈了妻子。 周正义理解长子的心思:“这只是咱们私下商议,到时候见机行事。皇上既然对外都是求和维稳,对内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周子瑜心情有些沉重,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进了厢房。 里屋只留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昏黄柔和,伴着章锦婳浅浅的呼吸声,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章锦婳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睡眼:“瑜兄,我让人给你端热汤来。” 周子瑜看着温顺的小妻子,内心深处涌起柔情,禁不住上前,一把将章锦婳搂在怀里,俯下头不住的亲吻。 章锦婳累了一天,回府就早早歇下,此时亦能感受到周子瑜的不安,将周子瑜稍稍推开,用手捧着周子瑜的脸:“瑜兄,你怎么啦?” 周子瑜不说话,眼睛定定的看着怀里的人儿。 章锦婳顿时清醒了:“瑜兄,是白天的事吗?出了什么事?驸马爷那边派人来说了什么?” 驸马爷和周子瑜一共抓了二十个人,两个守门的太监当场就咬舌自尽,十个侍卫死的死伤的伤,被京兆府的人一并捆着押去了大牢。 平阳公主此时不能动弹,无法在皇上面前替她争取权益,郎君在公主府动了兵器,严格来说的话,也犯了忌讳。要是太子反过来倒追责任,郎君也说不清了。 说起来,郎君都是为了她才会如此被动。 周子瑜笑笑:“没事的,我就是担心你白天受了惊吓。公主府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我与父亲商量,明天我去一下楼观台,找平定道长求个指点。” 平定道长亦擅长造势。 “瑜兄,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还要照顾祖母。万一公主府又派人来找你过去,你不在就不好交代。” 周子瑜处处为章锦婳考虑,他带着罗怀出门更方便。 章锦婳本想说,秦王府的李参军最会观天象,为何不去找李参军问问,转念一想,在新婚丈夫面前提到别的男子似乎不太好,又忍住了。 谁知,周子瑜却主动提起:“明天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李参军和薛参军。” 李淳风和薛收在周子瑜大婚当日也来喝了喜酒,没有坐下详谈,一早就约好要一同去楼观台听平定道长讲道德经。 章锦婳这才放心,有人同去最好不过,是秦王府的人同去,则更安全:“瑜兄,你躺下,我给你按按经络。” 越是大敌当前,越是要精神抖擞。 无端的精神紧张和临战前的紧张,外表看起来很像,实际上造成的身体反应机制不一样。 周子瑜去洗漱一番,除了外袍,顺从的躺了下来,在章锦婳柔韧有余的推拿下,很快就睡着了。 章锦婳没有停手,继续给周子瑜做指针点按,直到听到周子瑜的呼吸彻底安稳,才收手。 第318章 情愿 章锦婳和周子瑜产房里一直忙碌到天色黯淡,长庚星升起。 平阳公主昏迷得太严重,只是在生孩子的当口勉强被刺激醒来,强撑着把孩子生下来,复原的情形不容乐观。 好在婴儿还健康,公主府事先请的乳母抱着小公子,在石红莲的看护下,安安稳稳的睡得可香了。 至于那一屋子倒霉的太医产婆医女们,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被带出去的时候,青竹曾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昔日的老师,章锦婳连头也没抬。 师祖教导过,医德可以促进医术,医术却不能代表医德。 作为医者,无论有辜无辜,站在哪个队伍,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与后果。 “驸马爷,公主殿下醒过来了,需要抱小公子去给殿下看看。”章锦婳临走前向柴绍仔细说明:“小公子健健康康的,公主殿下就好得快些。” 为母则强,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尤其是小孩子的安危,最能牵动母亲的心,最能激发身为母亲的潜能和痊愈能力。 柴绍十分感激:“有劳章娘子!今天若不是章娘子眼清目明,柴某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今天的事,的确称得上惊心动魄,柴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在知道妻儿平安之余,柴绍立即派人进宫,将此事呈报给皇上。 皇上大惊,即刻派人彻查此事,又亲自钦点太医到公主府全天候守住,不得再有半点差池。 有宫内的御医接手,章锦婳如今也是已婚人士,自是不便再留下,在确认平阳公主母子二人转危为安之后,放心的与周子瑜一同离开。 周子瑜回府,立即与周正义相商,探讨对策,他不相信皇上会对太子殿下严加惩戒。 他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殿下迁怒于人,将怒火转移到章锦婳身上,拿千金堂开刀。 毕竟太子殿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周正义知道皇上必定会护短,拿出不管对错各打五十大板的那一套:“太子殿下目前不会轻举妄动,依我看,皇上看在孙圣手和平定道人的面子上,不会动千金堂。但是,必定会将你调离京城,远离秦王。” 以皇上怕死的心态,以章锦婳起死回生的能力,千金堂的地位必不会被撼动。 唯一能动的,就是秦王的左辅右弼。 周子瑜的能力,有目共睹,调离周子瑜,就等于削去秦王的锋芒。 周子瑜一愣:“能把我调去哪里?” 周正义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紧盯着域图,沉思半晌:“恐怕是广府一带。” 岭南? 想当初,前朝太子发配岭南,就死在岭南道上。 “父亲,皇上这是要取我性命?”周子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此袒护太子殿下?” 周正义轻轻摇头:“刘文静一事,已经引起朝臣的警惕,与皇上共起事的臣子,人人自危,不敢真心交付。皇上再做同样的事,会犯众怒。” 若是秦王殿下没有上位之心,周子瑜作为忠心无二的能臣,委以重用,对朝廷来说只有好处。 周子瑜沉默不语。 为了事业,他可以披荆斩棘,可以跋山涉水,只是不愿委屈了妻子。 周正义理解长子的心思:“这只是咱们私下商议,到时候见机行事。皇上既然对外都是求和维稳,对内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周子瑜心情有些沉重,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进了厢房。 里屋只留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昏黄柔和,伴着章锦婳浅浅的呼吸声,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章锦婳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睡眼:“瑜兄,我让人给你端热汤来。” 周子瑜看着温顺的小妻子,内心深处涌起柔情,禁不住上前,一把将章锦婳搂在怀里,俯下头不住的亲吻。 章锦婳累了一天,回府就早早歇下,此时亦能感受到周子瑜的不安,将周子瑜稍稍推开,用手捧着周子瑜的脸:“瑜兄,你怎么啦?” 周子瑜不说话,眼睛定定的看着怀里的人儿。 章锦婳顿时清醒了:“瑜兄,是白天的事吗?出了什么事?驸马爷那边派人来说了什么?” 驸马爷和周子瑜一共抓了二十个人,两个守门的太监当场就咬舌自尽,十个侍卫死的死伤的伤,被京兆府的人一并捆着押去了大牢。 平阳公主此时不能动弹,无法在皇上面前替她争取权益,郎君在公主府动了兵器,严格来说的话,也犯了忌讳。要是太子反过来倒追责任,郎君也说不清了。 说起来,郎君都是为了她才会如此被动。 周子瑜笑笑:“没事的,我就是担心你白天受了惊吓。公主府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我与父亲商量,明天我去一下楼观台,找平定道长求个指点。” 平定道长亦擅长造势。 “瑜兄,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还要照顾祖母。万一公主府又派人来找你过去,你不在就不好交代。” 周子瑜处处为章锦婳考虑,他带着罗怀出门更方便。 章锦婳本想说,秦王府的李参军最会观天象,为何不去找李参军问问,转念一想,在新婚丈夫面前提到别的男子似乎不太好,又忍住了。 谁知,周子瑜却主动提起:“明天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李参军和薛参军。” 李淳风和薛收在周子瑜大婚当日也来喝了喜酒,没有坐下详谈,一早就约好要一同去楼观台听平定道长讲道德经。 章锦婳这才放心,有人同去最好不过,是秦王府的人同去,则更安全:“瑜兄,你躺下,我给你按按经络。” 越是大敌当前,越是要精神抖擞。 无端的精神紧张和临战前的紧张,外表看起来很像,实际上造成的身体反应机制不一样。 周子瑜去洗漱一番,除了外袍,顺从的躺了下来,在章锦婳柔韧有余的推拿下,很快就睡着了。 章锦婳没有停手,继续给周子瑜做指针点按,直到听到周子瑜的呼吸彻底安稳,才收手。 第319章 通 周子瑜在山上听平定道长讲经,如饥似渴。 竟然又萌生了进山修行的念头。 不过,他想到在家里一心等着他回去的妻子,巧笑嫣然的模样,这个念头又淡淡消失了。 长安城内,平阳公主的病情依旧反反复复,不得已,驸马柴绍又派人请了章锦婳过公主府。 公主府里一片肃穆,完全没有刚添了婴儿的喜气。 章锦婳一踏进公主府,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闷的压抑。 在平阳公主的院子里,更是安静的得只有风声。 所有人都是轻手轻脚,战战兢兢。 石红莲见到章锦婳出现,立即在平阳公主的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章国助到了。” 平阳公主轻合着的双眼慢慢打开一条缝,又无力的闭上,好像身体已经被掏空。 章锦婳急忙上前跪下行礼。 平阳公主的嘴唇动了动:“我不行了。” 就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平阳公主的力气。 石红莲捂着嘴,眼泪汪汪。 章锦婳凑近平阳公主的耳边:“公主殿下放心,微臣定让公主殿下看着小公子长大。” 石红莲忍着泪,熟练的将平阳公主的手腕从锦被里拉出来,让章锦婳探脉。 只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平阳公主就完成了从圆润到消瘦的过渡,怀孕期间养成的肉掌,如今有些干枯蜡黄。 章锦婳有些吃惊,面上保持不动声色,只伸手去搭脉。 平阳公主的脉搏微滞,肌肤冰凉。 这是一个对生命已经没有坚持的身体特征,怎么可能出现在平阳公主身上? “石娘子,小公子有没有抱过来?” “没有,太医说会打扰殿下静养,而且怕病气过给小公子。” 章锦婳蹙眉,端起放在床边的药碗,轻轻嗅了嗅,药物没问题。 这会是什么原因呢? 章锦婳想着,看向平阳公主微微鼓起的腹部。 公主是金枝玉叶,谁也不敢去碰公主的身体,太医给平阳公主诊脉都要隔着一张丝帕,遑论替公主殿下做推拿。 当时的传统医学理论,只能通过药剂来促进病人的自体循环能力。 只是,对一个已经感染了炎症的病人来说,药汁都灌不进去,又怎么提高抵抗力? 章锦婳对石红莲道:“石娘子,我要给公主殿下检查身体,你清场吧,我带着黄梅做帮手就行。” 尚药局的医监不敢多说,带着医女退到了门外。 章锦婳掀开锦被,解开平阳公主的下衣,伸手去揉腹。 “嘶~”平阳公主痛得哎呦了一声,轻轻哼出声:“疼!” 由于平阳公主在生产的时候昏了过去,大脑有片刻缺氧,导致全身无力,腹部的正常收缩都没法做到。 加上章锦婳有两三天没来,产道里的淤血没有及时排出来,血块积在了产道里,既压迫神经,又容易感染炎症。 平阳公主的身体素质的底子不错,撑了两天,居然还没发热。 章锦婳一边移动着手指按揉,一边仔细听平阳公主的痛呼,以确认血块堵塞的位置。 幸好有了在千金堂积累的经验,章锦婳在平阳公主的腹部涂了活血清淤的药膏,熟练的给平阳公主进行推按,清理了不少发黑发臭的血块。 平阳公主平素是个要强的人,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此时也忍不住了,不断的喊痛。 随着章锦婳的推按和揉腹,血块越来越少,开始有鲜红的血液渗出,平阳公主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可以接受痛楚的嗯嗯声。 石红莲先还在捧着平阳公主的手掉泪,渐渐的看到公主殿下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手指尖也开始有热乎气,惊讶的止住了抽泣。 像章锦婳的这些推拿揉按的手法,她们几个女护卫去千金堂的时候,都学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给公主殿下揉一揉肚子。 石红莲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章国助,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要这么做呢!” 章锦婳笑笑:“公主殿下太虚弱了,话都说不出来,又怎么会跟你们说起哪里痛呢?而且,经络穴位,要学上一年两年的,才会知道要揉什么地方。按错了穴位,反而不妙。” 章锦婳将沾满了药膏的棉球,让黄梅给平阳公主塞进产道里:“公主殿下,这个千金药膏止血生肌,清热解毒,每天要换两次。” 平阳公主的呼吸平稳,有力气说话了:“章,每天都来!” 伤口虽然还痛,却是那种走向痊愈的痛,平阳公主在战场上受过伤,清楚的知道伤口的痛到底是更坏了还是开始痊愈了。 上完药之后,平阳公主的豪情慢慢的在身体里凝聚,终于将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章锦婳笑:“遵命!” 青梅打来清水,章锦婳在水盆里细细的将手洗干净,又用烧酒擦洗了双手,又对石红莲道:“我去给公主殿下煎药,顺便做些吃食,公主殿下必须静养一个时辰。” 那些化淤的药膏里面,掺了助眠安睡的成分。 走出院子,柴绍过来致谢:“章国助,辛苦了!” 章锦婳道:“驸马爷,公主殿下刚刚醒了一阵子,孟章想请驸马爷开恩,让孟章守着公主殿下三日,能下地走路了,咱再回周府。” 这话说的漂亮,明明是她主动帮忙,却还顾着主人家的面子,请求对方的允许。 柴绍当然巴不得啊:“章国助,我这就让人收拾客房。” 章锦婳:“不用客房,孟章只在公主殿下的偏厅里加一张卧榻,稍事休息即可。” 她的打算就是衣不解带,随时给平阳公主调理。 平阳公主恢复得越快,对周子瑜的前途越有利。 出门之前,章锦婳就去请示了周正义,并且得到了支持。 不要说平阳公主,就是普通妇女,在生产之后,由于身体大出血,气血亏损,体内的体液循环或停滞或极为缓慢,造成创口感染炎症,留下恶疾,情绪低落。 身体好心态好的妇女,就很容易过了这一关。 绝大多数的女子,尤其是生活还算富贵的女子,体质稍弱,故而得产后抑郁症的人,古今同。 第320章 凯旋 在章锦婳的精心呵护下,平阳公主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能坐起来说话了。 尚药局的医监乔宇文把脉之后,对章锦婳佩服不已:“章国助可惜是个女娇娘,若不然,做个博士绰绰有余。整个长安城都要以章国助的成就为荣。” 乔医监还说轻了。 要知道,太医署的一把手陈医令,可是认为章锦婳做医令都足以服众。 章锦婳道:“太医署开女科,能给女子读书和讲学的机会,不再拘在后宅,才是孟章的幸事。只可惜,孟章才识学浅,不足以救天下,只能尽力而为。” 乔医监心道,医术再好再精,在宫里有时候也不是好事:“章国助还开有医堂,幸之。” 留在宫里给皇上看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哪里有在长安城开个药铺医馆来得轻松啊。 乔医监说的也都是实话,章锦婳却有些受不了。就这样正常的客套话,她都觉得比问诊还累。 每天喂给平阳公主的药汁,都是章锦婳亲自在院子里煎煮,给平阳公主的产后膳食,也都是章锦婳亲自烹制的。 就连小公子的洗浴,也是章锦婳给抱到平阳公主的屋子里,洗给平阳公主看的。 章锦婳的兢兢业业,有人欢喜,有人嫉恨。 她能预料到会有人找事,却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动手,又以什么方式表现。 不过,章锦婳现在也不害怕了,有周子瑜在她身边出谋划策,替她遮风挡雨。 周子瑜从平定道长那里回到京城,没有回周府,而是直接去了一趟秦王府,又匆匆赶到公主府。 章锦婳在公主府住了几天,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在这里备嫁的时光。 她走去柴绍的书房见周子瑜,觉得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府内的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在章锦婳的精心呵护下,平阳公主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能坐起来说话了。 尚药局的医监乔宇文把脉之后,对章锦婳佩服不已:“章国助可惜是个女娇娘,若不然,做个博士绰绰有余。整个长安城都要以章国助的成就为荣。” 乔医监还说轻了。 要知道,太医署的一把手陈医令,可是认为章锦婳做医令都足以服众。 章锦婳道:“太医署开女科,能给女子读书和讲学的机会,不再拘在后宅,才是孟章的幸事。只可惜,孟章才识学浅,不足以救天下,只能尽力而为。” 乔医监心道,医术再好再精,在宫里有时候也不是好事:“章国助还开有医堂,幸之。” 留在宫里给皇上看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哪里有在长安城开个药铺医馆来得轻松啊。 乔医监说的也都是实话,章锦婳却有些受不了。就这样正常的客套话,她都觉得比问诊还累。 每天喂给平阳公主的药汁,都是章锦婳亲自在院子里煎煮,给平阳公主的产后膳食,也都是章锦婳亲自烹制的。 就连小公子的洗浴,也是章锦婳给抱到平阳公主的屋子里,洗给平阳公主看的。 章锦婳的兢兢业业,有人欢喜,有人嫉恨。 她能预料到会有人找事,却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动手,又以什么方式表现。 不过,章锦婳现在也不害怕了,有周子瑜在她身边出谋划策,替她遮风挡雨。 周子瑜从平定道长那里回到京城,没有回周府,而是直接去了一趟秦王府,又匆匆赶到公主府。 章锦婳在公主府住了几天,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在这里备嫁的时光。 在章锦婳的精心呵护下,平阳公主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能坐起来说话了。 尚药局的医监乔宇文把脉之后,对章锦婳佩服不已:“章国助可惜是个女娇娘,若不然,做个博士绰绰有余。整个长安城都要以章国助的成就为荣。” 乔医监还说轻了。 要知道,太医署的一把手陈医令,可是认为章锦婳做医令都足以服众。 章锦婳道:“太医署开女科,能给女子读书和讲学的机会,不再拘在后宅,才是孟章的幸事。只可惜,孟章才识学浅,不足以救天下,只能尽力而为。” 乔医监心道,医术再好再精,在宫里有时候也不是好事:“章国助还开有医堂,幸之。” 留在宫里给皇上看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哪里有在长安城开个药铺医馆来得轻松啊。 乔医监说的也都是实话,章锦婳却有些受不了。就这样正常的客套话,她都觉得比问诊还累。 每天喂给平阳公主的药汁,都是章锦婳亲自在院子里煎煮,给平阳公主的产后膳食,也都是章锦婳亲自烹制的。 就连小公子的洗浴,也是章锦婳给抱到平阳公主的屋子里,洗给平阳公主看的。 章锦婳的兢兢业业,有人欢喜,有人嫉恨。 她能预料到会有人找事,却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动手,又以什么方式表现。 不过,章锦婳现在也不害怕了,有周子瑜在她身边出谋划策,替她遮风挡雨。 周子瑜从平定道长那里回到京城,没有回周府,而是直接去了一趟秦王府,又匆匆赶到公主府。 章锦婳在公主府住了几天,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在这里备嫁的时光。 在章锦婳的精心呵护下,平阳公主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能坐起来说话了。 尚药局的医监乔宇文把脉之后,对章锦婳佩服不已:“章国助可惜是个女娇娘,若不然,做个博士绰绰有余。整个长安城都要以章国助的成就为荣。” 乔医监还说轻了。 要知道,太医署的一把手陈医令,可是认为章锦婳做医令都足以服众。 章锦婳道:“太医署开女科,能给女子读书和讲学的机会,不再拘在后宅,才是孟章的幸事。只可惜,孟章才识学浅,不足以救天下,只能尽力而为。” 乔医监心道,医术再好再精,在宫里有时候也不是好事:“章国助还开有医堂,幸之。” 留在宫里给皇上看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哪里有在长安城开个药铺医馆来得轻松啊。 第321章 术有专攻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章锦婳当然不愿出这个风头,婉言谢绝。 “文学馆,自然是聚集文人才子有识之士,谈古论今,针砭时弊,商榷时政。”章锦婳志不在此:“千金堂的医术和医药尚未完善,我还是认认真真提高医术,为师祖的医书提供更多的实例。” 周子瑜也十分赞同:“男女有别。” 话题好像有点歪。 章锦婳噗嗤一笑:“我能在太医署开女科,就已经独树一帜了,没必要再做女学士去惊世骇俗。公主殿下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平阳公主的事,皇上最终以加大奖赏驸马爷,换得儿女之间不再相互追究,彼此相安。 周子瑜为此感慨万分:“所有的平安,都是以受委屈为代价,以不公平结束。” 一开始,章锦婳也替平阳公主抱屈。 还是平阳公主开解了章锦婳:“大部分时候,谁受委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不得你受委屈的人。皇上并不在意我难不难受,他只关注他自己不能看到我就难受。但愿我将来不要这么对待我自己的孩子。” 话是这么说,章锦婳还是感到了平阳公主的委屈与愤怒。推己及人,她决定还是远离权利中心。 周子瑜也不想锋芒太过,向秦王殿下请求暂驻利州。 准备一起去利州的,还有李淳风。 说来有趣,李淳风跟着去利州,是为了寻访袁天罡。 秦王府有个兵曹参军,叫做杜淹,原本是王世充的吏部尚书,秦王打下洛城,杜淹主动降唐,并以一纸诚恳之言打动了秦王,带回长安,安置在秦王府。 秦王府,有不少能人异士,性格迥异。 像薛收,就是因为前朝皇帝冤死其父,势不效力前朝,宁可粗茶淡饭隐居市井。 而杜淹,换哪个做皇上,他就向哪个示好。 并且有两次,喝多了酒,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将来是大贵之人。 这样的人品,这样的行事,让清高的薛收十分不齿,免不了在李淳风面前将杜淹批评几句:“不就是文章工整嘛,通篇吹嘘溜马,哪来的自信?” 虽然是听来的酒话,李淳风却当了真,长安城内会写文章的人多了去了,这种盲目的自信,底气打哪儿来? 经过几番探询,李淳风得知是益州人袁天罡,曾在洛城给杜淹看过相,赠言几句。 让李淳风动心的,是杜淹的另一番话:“那个道长,真正厉害,他一看到我们几个人,就说我的文章写得最好,将来必定因文章显贵。 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厉害的是,他跟我说完之后,刮起了一阵风,临走的时候我向他致谢,又是一阵风刮过,有树叶掉落在我的衣襟,他又对我说,我这一生必定有失之后再有大得。” 细问之下,李淳风决定去益州向袁天罡请教学问。 本来修道之人就喜欢跋山涉水,向往闲云野鹤。 就这样,周子瑜才新婚一月,就要离开京城奔往利州,临别抱着章锦婳,十分不舍:“此去益州,路途崎岖难走,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你过去。” 章锦婳笑:“祖母还想带我去潭州府。” 周子瑜想起洛城的宅子:“那你自己呢?还去洛城吗?” “要!”章锦婳牵挂的是心明道人和师父:“时日无多,暂且珍惜。” 师父寄了信来,说心明道人的一切都好。 这都是托辞。 所谓的都好,不过是依循自然规律,不去刻意强求长生长寿。 章锦婳也知道气数之说,看到父亲的那一刹,才知道养生的重要性,她想等祖母返乡之后,立即启程去洛城。 周子瑜想了想:“要不要现在就让人开始修缮洛城的宅子?等你过去的时候就能立即用上。” 章锦婳当然言听计从。 等周子瑜一走,她就开始画图,不懂的地方就去请教周正义。 周正义一看,三进的院子,有井有道观,好生奢侈,让他这个太府寺卿都自愧不如。 想了想,索性替她拍板:“我去工部找人给你画图,再派罗庆将图纸送过去洛城,找手艺好的工匠去修葺。” 章锦婳想起刘青那一家人:“父亲,像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周正义混不在意:“在门头上,总是高他一头就是。实在不行,还有道观的屋顶呢!” “太子殿下那边会不会……?”章锦婳还有小小担心。 周正义把手一挥:“刘青不过是太子殿下的棋子,在京城还能给刘青倚靠一阵,在洛城就别想了。” “可是,洛城知府是刘青的岳父大人。” “再大,也大不过我!” 章锦婳没想到事情到了周正义这里会如此容易,早知道的话,她就不至于郁闷了。 把图纸的事情放在脑后,安安心心的写她的素问注释。 其实,事情并没有周正义说的这么简单,他只是不想让章锦婳分心而已。作为长辈作为一家之主,安顿好家宅,也是他的责任啊! 章锦婳不便外出,就在太医署挑了几个踏实刻苦的医女,充实到千金堂。 如今,千金堂的妇科药丸和养颜膏,在长安城是无人能比,许多女子慕名而来。 药丸制得多,大量的采药工作,都由终南山平定道长的徒儿徒孙给包了,千金堂的药材来源渠道稳定,那些修道的道人也有了固定的供养来源,皆大欢喜。 最让人欣慰的是,太子经过皇上的敲打,已有很长时间不曾前来挑事。 就这样,安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过年。 周老夫人的老寒腿,在入冬以来,不曾复发。 除了吃药医治,涂抹药膏,针灸推拿以外,周老夫人在章锦婳的带动下,还学会了站桩,逢人就夸孙媳妇多好多好。 周夫人看着眼热,又放不下脸面,总是跟谈笑风生的祖孙俩格格不入。 不过呢,吃人的嘴短,她天天都能吃到章锦婳做的饭食或者点心,慢慢的,脸色也端不住了。 直到接到周子瑶的来信,周夫人才找到了个机会,跟周老夫人章锦婳坐在一起聊天。 第322章 孕事 章锦婳不曾想,周子瑶的信,居然给自己增添困扰。 周子瑶随着陆俊龙去了寿州,经常会写信回来给周夫人。 每次周夫人看完信,都会暗戳戳的乐上一阵子,就是不说信上都写了啥,而且,对周正义也保密。 不过,好玩的事,憋久了没人听,也怪闷得慌的。 冬至这天,章锦婳冒着大雪去了一趟千金堂,和张婶她们一起吃饭过了个节,带了一些新制的面油面霜回来。 晚饭的时候,拿了两瓶送给周夫人。 周夫人刻意惊喜:“太好了,我把这个留给瑶瑶,她说寿州比长安城还冷,每天抱着炉子还直哆嗦。” 章锦婳笑笑:“母亲,锦婳房里还有几瓶,等下取来送给瑶瑶就是,这两瓶面霜还是母亲留着用吧。”千金堂的掌柜,总不至于在几瓶面油上这么小气吧啦的:“母亲,我再给瑶瑶取些养颜的药丸回来。” 周夫人推辞:“瑶瑶说如今吃不得药丸了。” 章锦婳:“也是,子瑶去了那么久,有些方子该调整了。等子瑶过年回来的时候,我给她诊个脉,重新开方子。” 周夫人面有得色:“瑶瑶说,她已经有孕了。” 按照潭州府的习俗,怀孕过了三个月之后,家里人才会对外宣布有孕。 看来,周子瑶已经怀孕三月有余。 章锦婳听了还真是挺担心的:“冰天雪地的,抱着炉子取暖,一冷一热的,子瑶得有多辛苦啊,怎么不烧地龙?” 要知道,千金堂的女科,照顾待产或已产的妇人,医术最高,实施照顾的条件最完善。 周夫人眼圈红了:“瑶瑶说她的夫婿薪俸低,府里的仆人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哪里还烧得起地龙啊!” 说完,不自觉的瞄了一眼章锦婳的肚子。 看得章锦婳莫名其妙:“母亲,要不,等开了春,送了祖母回老家,让人绕道寿州,接了子瑶回来京城待产?只要回了京城,锦婳就能照顾子瑶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 周夫人眼泪落下来:“到时候瑶瑶都六七个月了,只怕陆家不会肯。” 周夫人掏出手帕擦眼泪,一边暗恼章锦婳,怎么就不搭话说去寿州照顾瑶瑶生孩子呢! 章锦婳想了想:“母亲,要不,我到千金堂抽出一个医女一名产婆,跟着商队去寿州,您看如何?” 周夫人再擦泪:“好是好,就怕医女医术不精,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不懂处理。” 章锦婳不吱声了,接回来也不行,派人过去也不行,这事儿她还是不管了。 周夫人等了一会儿,见章锦婳只管侍候周老夫人用饭,都不搭腔,有些恼火,看着周正义发嗔:“老爷,您就舍得瑶瑶受苦么?” 周正义也无奈:“现在瑶瑶不只是咱们的女儿了,她现在是陆府幼媳,是寿州府的县令夫人,是苦是甜,都由她的夫君说了算。” 道理谁不懂,做不到哇! 周夫人用手帕掩面,似真似假的哭起来。 周正义又被周夫人的眼泪打败了:“好了,我写信去寿州问问情况,再捎点钱去,总不能让瑶瑶挨冻受饿。” 他知道周夫人的心思,可是,章锦婳是周家的儿媳妇,周子瑶是陆家的儿媳妇,换位思考,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再说了,章锦婳还有好几个身份呢,想当初,皇上都不能把章锦婳拘在后宫。若是嫁到周家,做个与常人无异任人使唤的儿媳妇,他周正义会被人轻看的。 周夫人得不到回应,刚刚破冰的气氛,又凝结了。 饭后,章锦婳扶周老夫人回房。 周老夫人拉着章锦婳的手,笑眯眯的:“乖孙,你做的好!” 章锦婳眨眨眼:“啊?祖母不会觉得锦婳不近人情吗?” 周老夫人道:“你那个婆婆才不近人情!她只顾着自己的女儿,还把瑶瑶当做未出嫁的女儿,却没有想过儿媳妇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相处久了,周老夫人说话,已经不用余嬷嬷在一旁翻译,章锦婳能听懂七八成。 祖母的贴心,让章锦婳感动:“祖母,锦婳从小就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也不懂宝贝是什么滋味。” 周夫人对周子瑶的这种溺爱,虽然不讲理,却还是让章锦婳有一丝丝羡慕。 周老夫人笑笑:“子瑜对你宝贝就够了。你想啊,父母再宝贝你,也就是十几年的功夫。郎君宝贝你,那就是一辈子呢!” 周子瑜离开京城三个多月了,十天一封信,准时送到。 周老夫人都替周子瑜遗憾:“要是子瑜不出门,我的乖孙媳妇也该有孕了!” 周正义也无奈:“现在瑶瑶不只是咱们的女儿了,她现在是陆府幼媳,是寿州府的县令夫人,是苦是甜,都由她的夫君说了算。” 道理谁不懂,做不到哇! 周夫人用手帕掩面,似真似假的哭起来。 周正义又被周夫人的眼泪打败了:“好了,我写信去寿州问问情况,再捎点钱去,总不能让瑶瑶挨冻受饿。” 他知道周夫人的心思,可是,章锦婳是周家的儿媳妇,周子瑶是陆家的儿媳妇,换位思考,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再说了,章锦婳还有好几个身份呢,想当初,皇上都不能把章锦婳拘在后宫。若是嫁到周家,做个与常人无异任人使唤的儿媳妇,他周正义会被人轻看的。 周夫人得不到回应,刚刚破冰的气氛,又凝结了。 饭后,章锦婳扶周老夫人回房。 周老夫人拉着章锦婳的手,笑眯眯的:“乖孙,你做的好!” 章锦婳眨眨眼:“啊?祖母不会觉得锦婳不近人情吗?” 周老夫人道:“你那个婆婆才不近人情!她只顾着自己的女儿,还把瑶瑶当做未出嫁的女儿,却没有想过儿媳妇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相处久了,周老夫人说话,已经不用余嬷嬷在一旁翻译,章锦婳能听懂七八成。 祖母的贴心,让章锦婳感动:“祖母,锦婳从小就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也不懂宝贝是什么滋味。” 第323章 人未还 章锦婳终于在除夕前接到了周子瑜的平安信。 信里写了什么,不得而知。 总之,章锦婳一直喜气盈盈,不管做什么都是嘴角噙笑。 结果是,团圆饭的百合莲子汤,甜过了头。 周老夫人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匙羹,笑道:“有人嘴巴甜,有人心里甜,真是好兆头!” 周子瑁闻言,将齁嗓子的甜汤一饮而尽:“那好,我要接住这个好兆头!” 长兄娶了个好媳妇,得了全家欢心。 妹妹嫁了个好夫婿,亦让全家人放心。 “父亲,过了年就该轮到我了吧?”周子瑁也想娶媳妇了。 周正义喝了酒,脸庞红红的:“等开春之后,你看你是送祖母返乡,还是直接进户部谋个差事?” 周子瑁挠头,送祖母返乡,跟娶媳妇没有必然联系吧? “送祖母返乡!”周子瑁立即回答:“儿子找多几个帮手一起护送。” 周正义笑了:“我看你是顺路去玩儿吧!” 周子瑁嘿嘿笑:“儿子好久没回老家,这次正好去拜祭祖先。” 国子监七侠客剩下的几个,过了年都要毕业了,此时不出去游山玩水,再难聚集在一起同进同出。 洞庭巴陵,衡山祝融,景色极美。 周老夫人看着章锦婳道:“乖孙,你也跟着我一起返乡吧?” 好想带这个了不起的孙媳妇回去,告慰子瑜的祖父在天之灵。 周夫人轻哼一声:“周掌柜的现在怎么样了?” 还回去呢,潭州府城内就这么一条街,就这么些人,一点小事,从城东传到城西,也就是日头升起落下的这点功夫。 街上就只有一家绸缎铺,周府大宅有点动静有个人客往来,片刻就传出去了。 周正义清了清嗓子:“母亲,锦婳在京城里走不开的,到处有事要等着她拿主意。等子瑜回来,再带她一起回老宅看看。” “也好。”周老夫人暗暗责怪自己高兴的糊涂了:“到时候带着重孙回去。” 在章锦婳的精心调治下,周老夫人再也不喊老胳膊老腿活不了几天的话了,如今甚至还能想着要看到重孙出世。 可惜,周老夫人的言谈习惯,章锦婳已经非常熟悉:“周掌柜的是谁?” 一个故意问一个故意不答,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周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妇,不紧不慢的对孙媳妇说:“周掌柜的是开绸缎铺的,你母亲隔三差五就去做件衣衫,周掌柜的发财了,搬去江南,开了间更大的铺子,全家都搬过去了,还把以前的账房招作上门女婿,娃儿都生了。” 别看老太太不吱声,心里清楚的很,三两句就把矛头转向了周夫人。 章锦婳轻轻哦了一声,不问了,触到周夫人的痛脚,又该不高兴了。 大过年的,还是说些皆大欢喜的话吧:“父亲,锦婳先陪祖母回房去休息片刻,再来守岁放爆竹。”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得的放纵一回,吃肉喝酒,该歇着还是先歇一会儿,少了觉,吃什么都补不回来。 周子瑁也准备溜出去玩儿,向诸位长辈告罪一声,飞快的就不见了人影。 周正义等饭桌上的人都走光了,才对周夫人道:“玉芹,过了年,你也学学马郎中夫人,修身养性为是。再为子瑁访个亲事,亲家的女眷要跟你说得来才行,不要由着他胡来。” 次子玩心重,不爱读书爱交友,长安街上的时新娱乐,就没有他不会的。 若是娶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回来,跟周夫人处不好,闹心的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周夫人这才转怒为喜:“老爷,我打算上元节的时候,仔细替子瑁多看看。” 周正义点头:“也好,上元节的时候,我可以带母亲去观灯。” 这边,章锦婳侍候了周老夫人安歇,回到自己的院子,让青梅黄梅出去大街上玩儿,抓紧时机看看热闹。 过了初一,她就要开始忙碌,要随周正义周夫人出去拜见官长,还要接待周正义的同僚和属下前来拜年,青梅黄梅都得跟着一刻也不得闲。 挑亮灯芯,章锦婳把周子瑜的来信又拿出来看,过过瘾。 远在益州道的周子瑜,此时正冒着风雪从利州赶往夔州。 他在写给秦王的兵策中,论及四海平定,首先要让未能受过朝廷恩惠的子民,得到朝廷的认可与重视。 人心所向,才是立国之本。 这是平定道长的醒世之言。 也是周子瑜想要达成的目的。 如今李靖正在夔州,招安巴蜀各部族,写信让周子瑜去夔州一起过年,共商妙计。 在利州的这段时间里,周子瑜随着李靖训练水军,打造船舰,转战江陵各地,大败萧公,将巴蜀一带收为大唐的属地。 局势已稳,皇上大喜,命李靖为行军总管,挥师桂州,意欲乘势再下一城。 大唐北部的外患,在秦王攻陷大部分失地之后,皇上依然派了太子去接受攻打,最终的战果和功劳,又将记到太子头上。 因此,周子瑜更不能回京城,更不宜回到秦王身边。 李靖又极其欣赏周子瑜,极力拉拢他共赴桂州。 南岭及桂州一带,山势险峻,潮湿多瘴,民风淳朴。 李靖周子瑜带领的威猛之师,势如破竹,岭南各部族纷纷主动前来归顺。 不仅如此,李靖还带着周子瑜率领兵马从桂州出发,一路南巡,所有巡视到达的部州,李靖周子瑜都换着便服,深入民间去探访黎民百姓,询问疾苦,晓以朝廷恩惠,得到当地人民的拥护。 一时之间,所经之处,众关心悦诚服,社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周子瑜这一年,立下赫赫军功。 皇上下诏,任命李靖为岭南安抚大使,兼桂州总管。另宣周子瑜回京受封领赏。 等周子瑜返回京城的时候,已是来年的除夕。 长安街上白雪皑皑,四下里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他回到阔别一年有余的周府,赫然发现满府都是珠圆玉润,只有他形销骨立,格格不入。 第324章 新年 章锦婳在这一年里,也赶上了长安城的潮流。 作为周府的未来女主人,她与贵女贵妇们的交往逐渐增多,并且受了平阳公主的影响,也准备等周子瑜回京之后,早早的为周家传宗接代。 于是,她调整了养生方案,改变了守宫护身的原则,让自己的身体更容易受孕。 只等着周子瑜回来。 夫妻俩久别重逢,自是一番亲热。 其实,周子瑜才不管什么潮流不潮流的,只要看到章锦婳一切都好好的,他就心安。 不过章锦婳的变化,着实让他欢喜,毕竟圆润一些,手感特别好。 激动之下,发力狠了一些,把章锦婳折腾得差点没法起来张罗除夕夜的团圆饭。 周子瑜心满意足,换上了锦袍,与章锦婳十指紧扣,一起去正厅见父母。 周正义甚是欢喜:“子瑜,今天是咱家的年夜饭,等初二的时候,就是团圆饭了。” 大年初二,周子瑶会带着夫君和儿子回娘家,还有周子瑁定亲的亲家,也会上门拜年。 上一年,最终还是章锦婳派了两名女医去寿州为周子瑶待产接生,直到婴儿满了百日之后才回京城,总算是安抚了周夫人脆弱的小心脏。 周子瑶远离父母之后,变得又懂事又会心疼人,生了儿子之后,更是深得夫君的疼爱。 陆俊龙在寿州两年,政绩斐然,此次回京上表,就带着妻儿一同返回。 至于周子瑁,在周夫人的各种干扰下,还是百折不挠的甄选到了一个自己中意的小娘子,是他户部上峰的长女,过了年就十七岁,可以将亲事提上日程了。 周子瑜举杯笑道:“父亲,母亲,锦婳这一年来,多得长辈的护佑,儿子感恩不尽!” 不等父母答话,周子瑁也举杯笑:“大嫂可是护佑了母亲呢!” 周夫人的笑容不变,眼神如刀:“子瑁,我以后一定也会好好护佑你的媳妇的。” 周子瑁嬉笑:“多谢母亲。” 他才不怕呢,有大嫂在,母亲谁也欺负不了。 章锦婳白天累了半晌,此时手软脚软,只有看着大家说笑的份。 又跟着周子瑜喝了几杯酒,实在支撑不住,早早的就回房睡下了,留下周子瑜跟周子瑁以及几个没能返乡的亲戚在一起围炉猜拳,继续饮酒。 她惦着守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没法睡着。 过了一阵,觉得房中似乎有动静,睁开眼,黑暗中,周子瑜俯下身,掀开锦被跳进来,满身酒味。 “瑜兄,你怎么没去跟父亲说话?” “呵呵,父亲体谅我一年不在家,怎么可能拉着我说话呢?”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 “你喝了多少酒?” “你别管多少,反正可以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 章锦婳累得没有反驳的力气,只能听之任之。 过了许久,外面响起了爆竹声,惊醒了章锦婳:“瑜兄,要出去守岁了!” 周子瑜搂着章锦婳,精神抖擞:“不去了,我要守着你。” 章锦婳啼笑皆非:“我能去哪儿?还用你守着?” “当然!”周子瑜翻身而上:“你累了一天了,我替你上药,咱们一起守岁。” 除夕夜,夫妻俩守岁守了一宿。 凌晨,章锦婳才与周子瑜手挽手,一起去厨房,为全家人煮饺子蒸饽饽。 要是没有周子瑜在一边帮忙,她站都站不住。 周正义周子瑜吃了饺子,就一起赶往皇宫观礼。 家里的大小事,章锦婳一早都安排的好好的,周子瑜不在家,她才终于有时间去睡一会儿。 皇宫里,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 这一年里,大唐的东部北部西南部,喜报频频,皇上要感念上天之德,感念李家的列祖列宗的护佑。 太子与秦王都在除夕夜赶回了京城,一同去宗庙参拜。 往年的宫宴都是定在初八初九,今年的宫宴,皇上特意在大年初一加了一席,所有进宫参见的朝臣,全都留下宴引。 周子瑜被秦王叫到一起去喝酒。 “周将军,”秦王见到周子瑜十分高兴:“年后上朝,父皇要为你加封。” 周子瑜战绩斐然,兵策完美,皇上准备加封其兵部尚书,兼岭南道巡抚。 “多谢殿下美言。”周子瑜谦虚:“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秦王道:“这几天,周将军有空就与我一同去文学馆坐坐,章国助也一起来吧。” 讨伐刘黑闼的功劳被太子得了,皇上为了安抚秦王,特允许秦王立天策府,文学馆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智囊团队。 周子瑜也想看看京城的变化,欣然应道:“微臣定不负殿下美意。” 宫宴的奢华,与夔州桂州的清贫,对比鲜明,周子瑜再次感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章锦婳被周子瑜用惯常的叫醒方式喊起来,即能感受到周子瑜的郁闷:“瑜兄,今天不开心吗?” 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折腾一回搓揉一通才能停手。 周子瑜道:“太子殿下越来越张扬,今天在宫宴上的风头,连皇上都不及。” 章锦婳并不意外:“我随公主殿下去过几次太子府,府内小妾美人多不胜数,太子妃都管不了,现在几乎天天吃素念佛,被冷落在后宅,太子府主事的是田侧妃。” “洛城那边怎么样了?”周子瑜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章锦婳的声音变得兴奋:“宅院都修好大半了,道观先修好了,竹青师兄说,准备把道观单独隔出去。” 宅子里有一眼活泉,井水甘甜清澈,道观还在修缮,就已经声名远扬,洛城百姓纷纷前往索取圣水,都说此井是神明赐给洛城的神井,将来道观里供奉的就是拯救洛城的仙人。 在民意盛情之下,道观要扩建,场地不够,就将宅子周围方圆一里的范围,全都征收,化为道观用地。 刘青一家,已经在洛城东边重新买了一处宅院安置。 “竹青师兄说,再有一年,那边的宅子和道观都能完工,我就过去。” 第325章 一生有你(完结篇) 相亲相爱的人守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 转眼间,就到了上元节。 长安城大街,车水马龙,灯火如昼。 周子瑜心情极佳,哄着章锦婳去观灯:“咱们不上灯楼,就在灯市上看歌舞戏耍,好不好?” 说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把臂同游。 章锦婳只考虑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同意了:“好!再不疯狂一把,就老了。” 周子瑜笑着捏章锦婳的脸:“你才不到二十岁,就敢说老,让人听见会揍你。” 章锦婳鼓起面颊,弹开周子瑜的手指:“难道不是吗?事情越来越多,什么都要管,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呢!” 要讲学要问诊要写医书要管家,事情多得连坐下来发呆的空闲都没有。 万一有了小宝宝,就更不要想着说外出了。 担负的责任越多,意味着越没有任性的机会。 章锦婳去找外出的衣裳:“还是穿道袍吧。” 好不好看不重要,关键是显瘦! 周子瑜摇摇头:“万一遇到同僚,不太好。” 于是,章锦婳拿了两件时兴的窄袖棉袍出来。 二人互相为对方挽发髻,为对方在头上插同款包金青玉发簪,再戴同色的折上方巾。 接着,两人换了同款青色棉袍,周子瑜穿的是圆领棉袍,围了一条狐皮领子,章锦婳穿的是交领棉袍,围了一条兔皮围脖。 站在一起,一看就是新婚的夫妻俩。 如今的长安城,有不少番邦胡夷的女子,也不遮面,大大方方的,或做买卖,或以歌舞示人。 于是,有些胆大的女子,就换上男装,跟着父兄外出,只要能确保安全,倒也乐趣盎然。 周子瑜问:“要不要骑马?” 上元节的灯会,已经连续举办了三年,蜚声海内外,每到年关,长安城内就会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客栈也常常爆满,价钱比平时贵了好几倍,也有人愿意来凑这个热闹。 若是骑马,视野会特别好,更不会担心会走散。 章锦婳摇摇头:“高头大马太惹人注意。” 她如今有点双下巴,一看就是女子的细致软嫩,娇韵十足,坐在马上太惹眼。 周子瑜笑笑:“也好,这样我就能随时把你挽在身边。” 天色刚擦黑,长安城里就已经车马塞路,人潮汹涌。 章锦婳紧张的挽住周子瑜的胳膊,生怕会被挤挤攘攘的人群冲散。 这是章锦婳第二次逛灯会,身边人还是那个人,身份却已经从救命恩人变成了丈夫。 周子瑜一开始还只是伸出一支胳膊挡住拥挤过来的路人,后来索性将章锦婳揽在怀里,让罗怀罗远青梅黄梅分列前后,隔开人潮。 巨大的花灯轮,形态各异的灯树,将观灯者的各式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章锦婳不禁笑道:“瑜兄,看这些人的欢喜样子,比走马灯还要好看呢。” 经常看到病患的愁眉苦脸,再看到满大街的欢声笑语,恍惚有种踏入天街的错觉。 “我觉得你最好看。”周子瑜低下头在章锦婳耳边大声说着情话:“你笑起来比那盏花灯还要明亮。” 前方搭了一座莲花灯,有一层楼高,花瓣开合之间,有头戴莲花花冠,身穿霞帔手舞轻纱的歌女穿梭其中,像极了天池中的莲花仙子。 章锦婳喜不自禁:“咱们近前去看看。” 以前总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只敢看灯看衣裳。 周子瑜半拢着章锦婳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步:“这是太子府的花灯。” 他认得太子府上的歌舞伎,太子宴请官员的酒宴上,有几张面孔是经常出来表演歌舞的。 那就是说,在花灯后面的灯楼上,就是太子了。 周子瑜不愿在这种时刻与太子府的人碰见,立即带着章锦婳转往他处。 “子瑜兄,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有人大声喊着周子瑜的名字:“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周子瑜无奈回头:“杜兄!” 此人正是杜淹,周子瑜攻打洛城之时,杜淹以郑国吏部尚书身份降唐,并因为其子侄杜惠之故,引荐给秦王。 秦王见其做过隋郑两朝要臣,又有自己的部下做保人,便将其一同带返京城。 谁知,杜淹文采斐然,到了长安城,热心的参与了文学馆的创立,并自荐加入文学馆,成了文学馆的第一批学士。 周子瑜对杜淹甚是不喜,觉得此人太过奉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在洛城的时候,若在秦王驻处遇见杜淹,也只是点头而过。 杜淹似乎根本没看出周子瑜的犹疑,兴冲冲的挤到周子瑜的面前,拱手作揖:“子瑜兄,那天匆匆一面,还来不及细聊。今天见到了,那可由不得你!走走走,与我一同去文学馆那边坐坐。” 不等周子瑜答话,杜淹已经把周子瑜身边的人都扫了一遍,见到章锦婳,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瞧,眼珠子都快掉了:“章国助!这这这……” 在洛城,章锦婳就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秦王的营帐听令,游走于洛城的大街小巷,为民众施药施诊。 秦王的幕僚,几乎都见过章锦婳。 没想到,一年不见,章锦婳生得珠圆玉润,朴素的男装棉袍,依然掩不住粉雕玉琢的娇美面容。 章锦婳笑着打招呼:“杜参军,好久不见!” 杜淹最会来事,即刻道:“相请不如偶遇!章国助,一起去文学馆的灯楼坐一坐,大家对章国助仰慕已久,且让我们有个机会替百姓表达对神医圣手的敬仰。” 周围的人都望过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眼看着人越来越拥挤,周子瑜只好挥手:“走吧!” 再不走,不知杜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秦王府的灯楼,在太子府灯楼的不远处,扎了一棵高大的灯树,挂了七八盏五尺见方的走马灯,最稀奇的是,用金线银线编织了一些藤蔓从树上垂下,灯光一照,北风一吹,飘飘摇摇,精光闪烁,艳丽非常。 灯树的背后,是离地七尺余高的灯楼,也是人来人往,内里谈笑不绝于耳。 季同正在灯楼的窗前往下看,只等周子瑁他们几个人打马过来,他就下去与之会合。 长安城的灯会,一年比一年热闹,他却觉得一年比一年更冷清,满大街的红男绿女,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致。 季同的目光在大街上随意扫视,不经意间看到了章锦婳。 使劲眨了眨眼睛,季同发现自己没看错,那个笑盈盈的人儿,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娘子。 想当年,一见之下,再无美人。 可是,他出现的太晚,爱慕之人已是他人的妻子。 周子瑜敏感的抬头,看到眼神直愣愣的季同,手下用力,示意章锦婳往上看:“是季公子。” 章锦婳看过去,随即露出笑容,轻轻眨眨眼睛,算是打招呼。 这一年里,她每次在写素问注释的时候,总会不期然的想起季同,想起在杏林馆与季同聊天玩乐打发时光的情景。 有时候,她也会想,季同在国子监做了助教,应该也定亲了,她若是再与季同来往,总是不便。 骤然相见,老友记的那种亲昵,很自然就显露出来。 周子瑜看在眼里,只当未见,只是将章锦婳揽得更紧,走到灯楼下,才松开了手,与杜淹相互让了让,才抓着章锦婳的手腕一起登楼。 秦王殿下是灯楼里的不二中心,坐在一张大大的书桌后,面前摊了不少墨宝,都是文学馆的诸位学士的乘兴之作。 周子瑜上前向秦王行礼作揖,章锦婳也跟着双手作揖。 秦王有些意外:“哈哈,周将军,先前还说没空,原来是为了与佳人相伴。” 随即为诸人介绍:“这位就是为洛城百姓救治性命的章国助章神医。” 有认识章锦婳的,知道她是周将军的娘子,即刻上来打招呼,章锦婳也一一回礼。 有人把季同拉过来:“季国助,见过章神医吗?这可是我朝的女中豪杰啊!周将军一门双杰,伉俪情深,着实让人艳羡。” 季同扯出一个笑容:“周大郎,大嫂!” 转头向同僚解释:“我与周二郎义结金兰,常过周府。” 随即又向周子瑜告辞:“周大郎,大嫂,子瑁他们过来了,我与他们相约饮酒,先告辞一步。” 说完,低头长揖到底又去向秦王告辞,匆匆下楼走了。 离开了这个让他不能自在的地方。 出了灯楼,人潮人海中,去哪里都不过如此吧。 周子瑜看着季同的背影,回头看看章锦婳:“薛参军也在,我过去坐坐,李淳风还托我带了话。你自己随意看看,我等下来找你。” 章锦婳笑着点点头,自己走到窗口,往外看。 季同在大街上茫然的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灯楼,和四处张望的章锦婳的眼神对上。 灯火辉煌,光影斑斓,佳人巧笑嫣然,美兮。 季同红了眼眶,灯楼上那人渐渐模糊。 他飞快的转身,再不回头。 章锦婳看着季同的影子消失在灯市,顺着灯影树梢,看着比天上明月更闪亮的灯火,满怀赞叹。 大街上不时有鲜衣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想起周子瑜提议骑马,她不禁笑起来,想象着自己骑马过市的样子。 周子瑜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看到熟人?” 章锦婳摇摇头:“看骑马的少年。” 周子瑜故意道:“比你的夫君要年少哦!” 章锦婳惊讶的抬起头:“你没看出来?那个穿白色锦袍的少年,喝过酒了,缰绳都抓不稳,若不是人多拥挤,他早就跌下马来了。” 周子瑜闭目,把头拧向一边:“好吧,章神医,你要去救他吗?” 当着众人吃错干醋,不是周子瑜的风格。 他拉起章锦婳的胳膊:“咱们去看番邦歌舞,我看那边好像来了没看过的乐器。” 他们向秦王告辞,找到了刚刚看到的番邦歌舞。 西洋乐器,配上夷狄的情歌,特别动人,最能表达情人之间的思念和热恋,旁边聚集围观的人也最多。 章锦婳听不懂歌词,但是看着小伙子陶醉的表情,也被深深地感动了。 周子瑜居然做出了一个章锦婳没想到的举动,跳进了圈子,打了声呼哨。 只见那个弹琴的小伙子精神一震,随即转了琴调,深情的歌声,变成了节奏明快而又热烈的欢唱。 周子瑜随着琴声鼓点,又是跳又是拍掌。 周围的人群也大声叫好,一齐拍掌,或者吹口哨,给周子瑜喝彩。 章锦婳大笑起来,也随着人群大力拍掌。 在一阵急促的鼓点中,琴声戛然而止,周子瑜也结束了舞蹈,立在当场。 就在章锦婳乐不可支的时候,周子瑜弯腰操起地上的手鼓,反过来当做盆子,绕着圈向围观的人讨赏。 只听着咚咚咚的铜板一个个扔进去。 走到章锦婳面前的时候,章锦婳也做了个让周子瑜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抓着周子瑜的胳膊,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人群哗然,有大姑娘小媳妇看热闹的也围拢过来,不敢动嘴,她们动动手还是敢的。 周子瑜见状不妙,把手鼓抛给弹琴的小伙子,拉着章锦婳,挤出人群就跑。 跑了一阵,总算是跑离了灯市。 周子瑜停下脚步,松开章锦婳,只见章锦婳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喊哎哟。 罗远罗怀青梅黄梅跟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捧腹大笑。 天哪,他们的将军大人居然会跳舞,居然还会像个卖艺的一样讨赏。 天啦噜,他们的将军娘子,居然敢穿着男装,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将军大人。 这么惊爆的消息,好想马上回家去告诉别人怎么办? 罗怀看看罗远:“大公子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的?” 罗远耸耸肩:“可能是在桂州的时候。” 那些桂州部族的人,能歌善舞,闲暇时分欢乐歌舞不说,上山劳作下水捕鱼,都能张口就唱,抬脚就跳。 周子瑜不顾亲卫随从在一边,把章锦婳抱在怀里:“跳得好不好看?” 章锦婳笑不可抑:“好看,以后还要看!看着就高兴。” 做胎教实在太好了! 周子瑜把脸贴上去:“我要让你高兴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