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宅斗系统》 第一章 夜来风雨尼姑庵 浩瀚广袤的宇宙,无边无际。 宇宙中漂浮着一粒小小的灰尘,她游荡在整个银河系,偶尔飞奔,偶尔停顿,偶尔还会跳上一曲孤独的华尔兹。 微小的灰尘轻轻地颤抖,小小的颗粒散发出了强大的悲伤,宇宙中七彩的星云也无法诉说她的哀伤,是千年还是万年?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她没日没夜地做着枯燥的工作,收集各种信息情报返回到母星。她几乎就要忘了时间,索性时间已经不多了,以后连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也没有了。 艾娃最后一次游走在银河系,她的工作任务已经结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特工,微不足道,自毁功能已经被启动了,如今也算得上是功成身退了。 艾娃浮在空中,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或许彻底的消亡是一种解脱。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宇宙中的飓风向来威力巨大,几乎能够摧毁一切,无数的太空垃圾向艾娃砸来,小小的灰尘无力阻挡这样的力量,双眼被吹得睁不开,只能在黑暗中随波逐流。身体几乎被吹得分崩离析了,她想挣扎,可是在这种可以席卷一切的可怕力量下,自己显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慢慢地不去反抗,被这种力量牵引着,或许,这里才是她的归宿吧。 宇宙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艾娃伴随着无数的灰尘和太空垃圾被吸入黑洞,良久,良久,一切才风平浪静,那个黑洞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一队马车在淡淡的月光下面飞奔着,竟然顾不上地上的沟壑和土丘,只能听见尖锐的声音:“快快快,夫人不行了,快快快!” 一轮圆月悠闲地挂在空中,冷漠的光辉倾洒着大地,宠辱不惊,不悲不喜。 慌乱疾驰的马车惊醒了正在好眠的动物,栖鸟发出了短促鸣叫,野兔四处乱窜,可是,没有人有精力注意这些。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毛毯,上面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此刻额头满是汗珠,容颜也有些狰狞,她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旁边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衣着端庄,此刻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夫人,夫人,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那年轻的女子刚张开嘴想说话,一阵疼痛袭来:“啊!妈妈,不行了,不行了!” 婆子不敢动她,只能从怀里拿出帕子替她擦着汗水:“夫人,忍一忍,一切都会好的,如果生了一个小公子,您承受的这些也都过去了,想想以后,想想以后的日子。” 果然,婆子的话让年轻女子的痛苦减轻了不少,她强忍着疼痛,保持着沉默。是的,已经到了今时今日,绝对不能够前功尽弃,只要生一个儿子,她就能得到她所得到的一切了,坚持,一定要坚持。 终于,在崇山峻岭之中,那一间小小的庵堂映入了大家的眼前,所有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马车停下之后,车夫赶快上前敲门,大大的铜环锁急促地拍打着木门,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的清亮尖锐:“开门,开门,快开门。” 这是一间简陋的尼姑庵,只有一位住持和一位年轻的小尼姑。此时,荒郊野外听到了敲门声,小尼姑有些胆怯,她看了看还在一旁专心念经的主持,声音弱弱的:“师父。” 住持连眼睛都没有睁:“去开门。” 小尼姑的脖子一缩,身子一抖:“我怕!” 住持的声音就像香炉里氤氲的烟一样,温暖祥和:“修行之人,何以言怕!” 小尼姑无奈地瘪了瘪嘴,探头看向外面的黑夜,就像张着一张大嘴一样,可是,看了一眼平和地跪在那里念经的主持,她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敲门的声音还在响着,她只能提起一旁的灯笼,迈着小脚啪啪啪地往门口跑去。 风吹得灯笼晃悠悠的,夜晚的山中格外地凉爽,风从小尼姑的衣领里灌了进去,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已经有些破旧的门被敲得一阵一阵的,旁边墙上的泥土也因为这个力度而洋洋洒洒地掉了下来,小尼姑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这墙估计明天又要修了,从门洞里看了看外面,是一个车队,她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不必那么害怕,这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使劲拍打着门的车夫突然看见门开了,接着出现了一个穿着素衣的小尼姑拿着灯笼站在门口,声音有些不悦:“施主,有何贵干?” 那人高马大,满脸胡须的车夫竟然愣了一下,不待他开口就从旁边马车里下来一位婆子,她脸色僵硬却拼命地挤出了一点笑容:“小师傅,我家夫人就要生了,可否请贵庵行个方便。” 对于婆子说的话,小尼姑似懂非懂,师父说过达济天下,既然他们有麻烦,她们作为出家之人定然会出手相助,小尼姑想都没有想,就点了头:“那你们先进来吧,我去告知一下师父。” 那婆子立刻面露喜色,肥胖的身躯也变得轻盈起来,她赶快弯身道谢之后就跑向马车:“快,快扶夫人下车,快,快。” 小尼姑好奇地看了一眼之后就回了大殿,外面吵杂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住持,她放轻脚步:“师父,他们说夫人要生了,所以要借我们的地方用一用。” 住持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恩,你带他们去西厢房吧。” “是。”小尼姑又转身出去了,那些人已经把门大开了,因为门槛下不了,他们只能扶着夫人下了马车,慢慢的往里面走着。 小尼姑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被众人扶着的女人,她面露痛色,可是,长得真的很好看,是她见到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雪白的脸庞在月光下面泛着圣洁的光芒,精致高挺的鼻尖上面有些许的汗水,双唇红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眼睛闭着,看不清楚,头发也有些微微的凌乱,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无损她的魅力。淡紫缀银片的长袍包裹着她的身体,肚子微微的凸起,软软地靠在仆从身上,显得格外的迷人。 见他们进来了,小尼姑上前一步:“各位施主随我去西厢房。” 那婆子道谢之后就紧随着小尼姑的步子往西厢房去,后面的丫鬟婆子抱着一堆的被子、衣服、盆子,几乎要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华贵无比,小尼姑看得目瞪口呆,一入西厢房,那些人就迅速地铺好了床铺,大红色的被子上面刺着繁复无比的花纹,银盘、水壶、杯盏都被摆上了桌子。男人们都守在外面,丫鬟们直接开始在她们拿的炉子上面烧起了开水,过了一会,小尼姑被婆子请了出来,在外面,她却看到了另一位挺着大肚子了女人,呆呆地坐在石阶上面,她有些好奇:“你也要生了吗?” 那女人显得有些憔悴,身材瘦小,却挺着一个大肚子,看起来格外的怪异,她的脸色发黄,长得并不好看,可是,她的声音却是糯糯的,似乎直达别人的心窝:“恩,天色很晚了,小师傅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尼姑点了点头:“刚刚那人敲门把墙弄坏了,你能不能让他把院子里的墙壁修好,否则明天就该我一个人修了。” 那女人温柔地点了点头,嘴边噙着笑容,她伸出手摸了摸小尼姑的脑袋:“好,我一定让他们修好。” 小尼姑甜甜地笑了:“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师父还等着我呢。” “恩。” 小尼姑跑出了很远一段距离之后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孩坐在石阶上,小尼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地上好冷的,她摇了摇头就拎着灯笼跑了回去。 这场秋雨似乎来得迟了一些,月亮悄悄地藏起了容颜,洋洋洒洒的秋雨在空中飘荡,带着丝丝的凉气。小尼姑用手遮在头顶,快跑几步,到了大殿的长廊上才停了下来。灯笼已经被雨水浇灭了,她的素衣上面也有了零星的水印,幸好下得不是很大。她转身,看见住持依旧跪在佛祖面前,背挺得笔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尼姑甩了甩素衣上面的水珠,放轻了脚步,大殿里的灯光让人觉得宁静安详,弥漫的檀香味就像潺潺的溪水流进了她的心里。进了大殿之后,身上似乎传来了阵阵的暖流,这秋雨似乎也不那么凉了,她无声地向住持鞠了一躬,就往墙边的案几走去,她还有很多经文要抄写。 西厢房里面却是一片的吵杂,丫鬟婆子人来人往,大家的脸上都是凝重,动作也显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丁点的过错。苏乏立在长廊上,看着雨水从屋檐滴落,形成了一张璀璨的雨幕,在点点灯火的映衬下熠熠发光。秋雨如烟如雾,飘洒在这残垣断壁的尼姑庵里,入秋的枯枝败叶被雨水淋湿,和土地混为一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着略带冰凉的清新空气,一手撑着腰,一手抚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双眼平静,不哀不怨。 卧室里面传来了女人几乎直入云霄的尖叫声,大红的床单上面的女人衣衫已经松松垮垮,头发也完全乱掉了,脸上的妆容混合着汗水,一片狼藉,她的双腿张开,产婆在一旁非常的焦急:“用力用力,快点快点。” 那女子也拉着旁边婆子的手:“妈妈,妈妈,我没有力气了。” 那婆子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一块叠好的手帕塞到女子的嘴里:“夫人,一定要坚持啊,小公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一听到小公子,那女子的双眼放光,似乎看到了希望,她深呼吸一口,腹部用力,突然感觉自己的下体坠落,然后空空的。 产婆抱着已经生下来的孩子喜极而泣:“夫人,生了,生了。”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产婆的脸就骤变了,小孩子被她慌乱地放在榻上,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死婴,死婴,是一个死婴。”那一瞬间,电闪雷鸣,昼如白日。 第二章 亦真亦假总是空 本来已经松了气的女人和婆子,心立刻提了起来,此刻,产房里只有四个人,除了这三个以外,还有一个是这位夫人的贴身丫鬟,那丫鬟最先反应过去,竟然镇定无常地上前摊开了死婴的两条小腿,那一刻,恍然地吐出了一口气:“是女婴,是一个女婴。”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惊喜。 那位年轻的夫人浑身瘫软,此刻更是没有了丁点的力气,她双眼茫然地看着床顶,庵堂的生活总是清苦的,所以床顶只是一层白布,就像是一个棺材,埋葬了她与她的孩子。 那妈妈听了丫鬟的话也上前看了看,最后她的眼睛里闪着凶狠的光芒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慌乱的产婆,然后把视线转向丫鬟:“你去,把苏乏带进来,告诉下面的人,夫人要和她说说话。” 丫鬟听到妈妈的话,眼睛一闪,心一慌:“妈妈,苏乏还没有到月子呢。” 妈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没到月子也要生,王妈,你想办法。” 被妈妈提到名字的产婆,身子一抖,猛然地抬头看向她,可是最终在妈妈凌厉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丫鬟见此,躬身行礼之后就出去了,外面的小丫鬟看见她出来都迎了上去:“秦姐姐,夫人生了没有?” 秦冉一身翠绿色的衣衫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脸上一片平静,只有她知道自己的紧张,她双手绞着帕子,声音却是平静无波:“苏乏呢,请苏乏过来,夫人想和她说说话。” 站在不远处的苏乏听到了秦冉的话,身躯微微晃了晃,一旁的丫鬟看见了她立刻向秦冉禀告:“秦姐姐,苏乏在这里。” 隔着长长的走廊,秦冉看见苏乏就那样挺着肚子立在灯笼下面,消瘦昏黄的脸庞竟然有些泛白,许多年以后,这一幕总是在秦冉的梦中挥之不去。她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朝苏乏走去:“苏乏,夫人找你呢,你随我进去吧。” 苏乏冲秦冉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就像是在寒风中摇摆的牵牛花,经过狂风暴雨的洗礼却依旧美丽,秦冉的心中涌出了点点的酸水,让她想吐,可是,她只能忍耐:“随我进去吧。” 苏乏很瘦,肚子却很大,身子重,所以走得也很慢,秦冉也没有催促,就与她慢慢地走在那一条并不算长的走廊上,这一去,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这一去,就是阴阳相隔了。 可是,再长的距离也会有走完的时候,当两个人站在门口的时候,风吹得越发的凌厉了,狂风摧残着院子里的大树,几乎就要拔根而起,四面摇摆的树干影影绰绰,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这天气,真是诡异得狠。 秦冉打开了房门,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苏乏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眼角的泪水却那么的分明,就像是一颗白色的珍珠,惹人疼爱,秦冉几乎就要忍不下去了,率先进了屋子,心口像是压着一大块石头一般,不上不下,喘不过气来,她能够听到身后微弱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那一刻,秦冉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苏乏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冉,刚才府里的人弄坏了庵里的墙壁,你呆会让人去修一修。” 秦冉没有想到这就是苏乏最后对她说的话,只是心脏似乎是被十指揉捏着,那种痛说不出口:“恩。”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贫穷,有的人富贵,有的人低贱,有的人高贵,不一样的人,有着不一样的人生,每个人都在自己既定的生命里挣扎或者随波逐流,是阳光太耀眼,还是风沙入了眼,朝阳刺痛了秦冉的双眼,她站在一个小土堆面前,泪如雨下,嘶声力竭的嚎叫惊了鸟,乱了风,阴风卷起尘土飞上了天际。 西厢房里,所有的丫鬟都在整理行装,天亮了,他们也要离开了。卧室里面,床榻上躺着一个粉嫩的婴儿,偶尔会蹬蹬双脚,闭着眼睛睡得格外的安详,妈妈整理了一下婴儿,脸上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下好了,是个公子,夫人,这下好了。” 年轻的夫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抱着怀里已经僵硬的小小尸体,看着小人儿眉心一点红痣,那痣就像鲜血一样,映衬着婴儿已经发白的脸庞,竟然有着说不出的哀伤,她抬头看着妈妈:“妈妈,她,至少也要把她埋了吧。” 妈妈摇了摇头:“不行,夭折的孩子不能埋。” 夫人红肿的双眼弥漫着忧伤,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就像熟睡了一样:“那要怎么办?” 妈妈嘴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夭折的孩子只能丢在山林里,其结果可想而知,但是,看着那张苦痛绝望的脸,她竟然说不出口:“已经告诉了外面的人,苏乏母子皆亡,小姐恐怕是不能带出去了,就留在这里吧,这庵堂也是福泽深厚的地方,住持是好人,也能给小姐好好的超度,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平平安安的。”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夫人也已经泣不成声了。 太阳慢慢地升起,车队也准备出发了,夫人因为刚生产完,所以被丫鬟们包裹严实地扶上了马车。妈妈拿了银钱去添香油,顺便向住持告辞道谢。 没过一会,妈妈就回来了,秦冉面色如常地扶妈妈上了马车,最后自己上了后面的车,她要和产婆一起照顾小公子。 遥远的天边,霞光四溢,一轮红日向碧蓝色的天空放射出万丈光芒,树林的晨霜在温暖的日光下面慢慢地融化,车轱辘的声音在清晨的树林中响起,渐行渐远。 住持看了看手上颇有些重量的袋子,转身放到进了一旁的钱匣子里面:“幻箜,你先去西厢房看看,把东西都规整规整,然后把门锁好,用完早膳之后,你随我一起下山。” 一听说要下山,幻箜立刻面露喜色,双眼亮晶晶地点了点头:“是,师父。”她脚步轻盈地往西厢房而去,想着呆会下山能够看见什么,心里就越发的高兴。西厢房外面还是很干净的,他们都是大户人家的人,的确是有规矩,她早上就去看了,破损的墙壁已经被修好了,并且比以前更好,幻箜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一切都是紧紧有条的,很干净,还有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幻箜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需要规整的,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山下,刚准备锁门,却看到了床榻上有个东西动了动。 艾娃经过一阵头昏目眩之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物种,是的,这是她在蓝星球上见过的物种,人类,她的眼睛立刻把眼前人的资料分析并储存起来了,女性,生理年龄7岁,性格胆小,攻击力为零。 幻箜惊奇地看着襁褓里的艾娃,艾娃也看着她,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的,幻箜伸出手指戳了戳艾娃的脸,软软的,暖暖的,很可爱,她一时之间满心的欢喜,就在床榻上坐下了,本来想好好地和小人儿玩一下的,可是,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看着艾娃的双眼就像是看见鬼一样,然后飞奔出去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师父,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艾娃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跑出去的身影,外面的窗台上一只鸟在悠闲地散步,偶尔回头向艾娃叫几声,这让艾娃满心的欢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可是,这里的鸟语花香让她觉得熟悉和欢喜,不管怎么样,她喜欢这里。 破败的尼姑庵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却显得宁静圣洁,小径的两边长满了蓬勃生长的杂草,当中还参杂着点点的野花,开得逍遥,开得快活。幻箜的对这些美丽的花朵没有了往日的兴致,她脚步慌乱地往大殿跑去,脸上有些微微的泛红,早晨的凉风灌进了喉咙,引得她一边跑一边咳嗽。 住持看着面前略显慌乱幻箜,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出家之人,你这成何体统。” 住持的呵斥让幻箜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咳嗽这种事情是如何藏得住呢,最后只能咳嗽得更加厉害了。看着面前恨不得把心肺都要咳出来的幻箜,住持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旁的案上端了温水递给她:“看你以后还毛毛躁躁的。” 温热的茶水慢慢地滑入了口腔,幻箜的胸腔就像注入了暖流,温暖无比,她调整好了呼吸:“谢谢师父。” 住持立在幻箜的面前就犹如一颗青松:“到底是为何事如此失态?” 听到住持的话,幻箜立刻反应了过来:“师父,我就是要过来告诉您,西厢房有个婴儿。” 住持眉间的痕迹更深了:“婴儿?” 幻箜点了点头:“是。” 当主持和幻箜站在西厢房的卧室时,三双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住持上前解开艾娃外面包裹严实的锦被,摊开她的双腿看了看,哎!原来如此,这富贵人家也是的,生了女儿就这样遗弃,住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也是这孩子和自己的缘分。 只是,此时却听到了门外的叫唤声:“小姐在吗?幻箜小师傅在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幻箜整个人都开心地蹦了起来:“师父,师父,是许大娘来了。” 住持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孩子,摇了摇头,示意幻箜:“好了,你去请她过来吧。” 第三章 寄人篱下自快活 西厢房的卧室里,四双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住持叹了一口气之后就闭着眼睛开始念经。幻箜在一旁吃着甜腻的点心,用花瓣做成的点心让整个室内都飘荡着花香,惹得艾娃的肚子都叫了。许大娘听到肚子叫,看向那双并没有新生儿一样迷蒙的双眼,格外的心疼:“小姐,这是?” 住持眉间微微有些怒气:“说了让你不要叫我小姐的,就住持就行。” 住持略微强硬的语气让许大娘的眼神有些黯淡:“入秋了,老太太这些日子有些不好,过段时间,老爷调职入京,我恐怕就不能再来看小,住持了。”小姐的称呼差点又脱口而出了,许大娘看了看住持的表情,没有发现不妥这才安心。 住持指尖的佛珠走得飞快,她闭着眼睛,背挺得笔直:“我已入佛门,断了尘缘,你也不必再来了。” 许大娘听了住持的话,眼泪哗啦啦地就留了下来,她看向一旁懵懂的幻箜:“幻箜小师傅,麻烦你去帮我烧点热水来,可好?” 幻箜应了是,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双眼扑闪扑闪的,最后还是没有拿直接去了小厨房。看见幻箜离开后,许大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老太太让我带句话。” 住持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闭着眼睛念经。 许大娘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说,孩子是没有错的,你遁入空门,却不能毁了孩子的前程,让我带小小姐回府,日后也会给她找一个依靠。” 住持手上的动作一停,双眼也猛然地睁开看向许大娘,里面似乎有无尽的痛苦、悔恨、愤怒,终究只化成了一声淡淡的叹息:“罢了,罢了,带她回去吧,这佛门也不适合她。”然后看向睁着一双大眼睛的艾娃:“把这孩子也带着吧,往后,这庵堂只留我一人清修就行,你们也不要再来了,免得扰了我的清净。” 许大娘满脸的哀伤,眼泪如断线的雨滴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这孩子是?” 住持站起身,一身素衣,长身而立:“与我的有缘人罢了,她们两个,你以后多加照料就是了。” 许大娘也跟着站起来了,看着住持的双眼充满了不舍:“小姐啊,你这是何必呢?这都是何必呢?” 空荡荡的西厢房还残留着昨日的香气,却无法挽留住持的脚步,外面艳阳高照,却洒不进人的心里,许大娘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凄厉的哭声惊起了正在捕食的鸟儿,惊得那日光也微微有些昏暗。 许大娘抱着艾娃,领着已经换下了素衣的幻箜往大殿走去,远远地就能听见敲木鱼的声音。住持正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嘴里念念有词,许大娘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最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住持,这孩子,你给赐个名字吧。” 住持敲木鱼的动作没有停,眼睛也闭着:“不用了,凡尘的事情就归于凡尘吧。” 许大娘难掩失望,低头怜惜地看着怀里的艾娃,最后又看了一眼表情冷峻的主持,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表情,这才率先迈出了步子。 幻箜站在住持的身边,表情天真浪漫:“师父,你不和我们走吗?” 住持根本就不理她,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许大娘见此有些不忍心,可是只能牵起幻箜的手:“我们走吧。” 幻箜被许大娘牵着,一步一回头地去看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她不看见那人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个冷漠的背影,阵阵木鱼声,敲击在谁的心上,又是断了谁的凡尘。 外面已经有马车等候着,穿着绿色襦群的丫鬟长得水灵灵的,此刻看见许大娘出来之后赶快迎了上去:“许大娘,这孩子是?” 许大娘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香菱:“哎,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说完话之后就把幻箜抱上了马车,一行人陆续上了车之后,车夫才挥动了皮鞭。 马车一动,幻箜立刻扑到窗边,透过飞起的窗帘看着那个破败孤独的庵,心里生出了酸涩的感觉,眼泪就像珍珠一样,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师父,师父。”秋意渐起,这哭声在这荒芜的森林里生出了些许的离愁,谁的尘缘已了,谁的尘缘未断? 坐在一旁的许大娘和香菱彼此看了一眼,摇头叹息,许大娘把幻箜揽入怀里:“好了,幻箜,不哭了,以后,以后都会好了,你还要照顾这个小妹妹,是不是?” 听到许大娘提起小妹妹,幻箜这才止住了哭声,双眼如同被雨水洗刷过了天空,她看向艾娃,带着点好奇,带着点心疼,她弓着身子慢慢地挪到艾娃的面前:“妹妹不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这一声承诺就印入了岁月的长河里面,小小的马车晃悠悠地走在林间小径上,风乍起,吹得树木花草沙沙作响,路途遥远,她与她,永远在一起。 燥热的晌午,太阳高高的挂起,炙热地烘烤着大地,不管是高大的树木,还是低矮的灌木丛,全部被太阳晒的恹恹的,耷拉着枝叶,没有半分的精神。京城的木府里,后院的偏院里面,杂草丛生,成群的知了在那里焦躁的叫个不停,让这个静谧的午后显得热闹非凡。 长廊上面,小丫鬟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服在那打盹,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起,小丫鬟吓得立刻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只听见卧室里面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莞雪,莞雪,快点叫莞雪进来。” 小丫鬟刚准备推门而入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往外面跑去。 卧室里面,身子已经拔高的幻箜,也就是现在的谷蕊,此刻却是衣衫不整,一向红润青春的脸庞此刻却是一种病态的惨白,可是,她不是生病了,而是被吓到了,她手指哆嗦地指着悠闲地盘在自己被子上的那条红皮的蛇,欲哭无泪:“莞雪,莞雪,快点来,快点来。” 那条蛇似乎能听懂书谷的话,往门外看了看,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就冲谷蕊吐了吐信子,这下把谷蕊吓得差点晕了过去,索性,她也听到了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谷蕊,大中午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声音中带着糯糯的腔调,还有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以及点点的不满。 一看到救星来了,谷蕊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莞雪小小的身体,她那么一个大个子竟然全部缩到了莞雪的身后,着实有些可笑,嘴里还抱怨着:“还不是因为你,整天招惹这些牛鬼蛇神过来,都是你,都是你。” 莞雪嘟着嘴巴:“谷蕊,众生平等,你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这下倒弄得谷蕊哑口无言了,莞雪看着那条有自己手臂粗的红皮蛇,眨了眨眼睛:“红丫头,你竟然吃了一只野兔?不是说了不让你杀生的吗?” 听到莞雪的抱怨,谷蕊顿时无言地满头大汗,这个莞雪还真是的,蛇不杀生,那吃什么?吃草吗?被叫做红丫头的红皮蛇也是双眼委屈地看着莞雪,慢慢地从床榻上爬下来,缠到莞雪的身上,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眉心的红痣,这是讨好的动作。 莞雪冷哼一声:“少来,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好了,好了,就罚你呆会和我去睡午觉,这天气,真是热死了。”莞雪就这样带着红丫头往外走去,独自留在屋里的谷蕊本来还想继续睡午觉,可是看看刚才被红丫头躺过的被子,背后立刻一阵寒气,几乎是在瞬间,她就跑了出去,算了,她还是去练字好了,免得又要被她的那些所谓的姐妹嘲笑。 一颗大树下面,放了一张竹椅,莞雪小小的身子躺在上面刚刚好,她抱着红丫头睡得正香,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可是,可怜的红丫头只能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好热啊,好热啊,好干啊,好干啊,红丫头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妄图从莞雪邪恶的手心中溜走,可是,如往常一样,那只粉嫩粉嫩的小手直接拍在了红丫头的脑袋上,让她的脑冒金星,莞雪连眼睛都没有睁,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红丫头安静了下来:“你信不信,我让你陪我睡一个月的午觉?”红丫头为了不沦为莞雪的陪睡,只能妥协了下来,任由这燥热的空气灼烧着自己,哎,一条没有尊严的蛇,慢慢的,它也睡着了。 偶尔有阵阵的微风吹过,树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点点的飘落,洒在那树下睡得安稳的人和蛇身上,本来是无比恐怖的一幕,此时竟然看起来异常的和谐。这个小人就是五年前的艾娃,现在的莞雪,她与谷蕊一起到了木府,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归是不会好的,否则她们也不会被分到这么一个破院子里面,索性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生性豁达,有吃有喝的,日子也过得下去。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莞雪就会招惹一些毒物回来,谷蕊被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只是,这蛇,是她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莞雪醒来的时候,红丫头已经被晒得脱了水了,她瘪了瘪嘴,就把它放在草丛当中:“装,你就给我装。” 莞雪刚刚松开了手,红丫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入了草丛,迅速地离开了,她看着远处被绊动的灌木丛,狡黠地笑了笑,拍了拍手往书房里走去。 书房里谷蕊正在练字,看见莞雪进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可少招惹那些东西,被那些人知道了,又该说我们不吉利了。” 莞雪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随便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谷蕊马上放下笔,左右看了看才在莞雪面前蹲下:“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知道吗?” 莞雪嘟着嘴巴,看着满凝色的谷蕊:“我知道的。” 两个人刚准备要说话,外面就响起了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屋里传话来了,让八小姐过去。” 第四章 深宅大院风云起 谷蕊站起身摸了摸莞雪的头:“好了,我去老太太屋里了,你好好呆在院子里,可不要乱跑了。” 莞雪打开谷蕊的手:“说了不让你摸我的头了。” 谷蕊笑了笑,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看你,小大人似地,小孩子不就是给人摸的?” 莞雪瞪了她一眼:“快点走,快点走,否则呆会又要挨骂了。” 谷蕊怜惜地看了莞雪一眼:“呆会老太太肯定会赏点心的,你乖乖地等我回来。” 莞雪不自在地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小小的身子扭了扭:“我又不是馋嘴鬼。” 谷蕊没有说话,看着莞雪,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眼睛有些酸涩,她赶快转身:“那我先出去了,桌子上的大字可都要描完,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听到身后糯糯的应答声,她才抬步出去。 站在破败的院子里面,谷蕊回头看了看那个简陋的书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莞雪正在认真地描大字。五年的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滑过了,当初的婴儿也长大了,只是,自己承蒙老太太的厚爱,在府里还占了一个八小姐的身份,虽说是这府里最不受宠的主子,可也是衣食无忧,偶尔被老太太想起,还能出去转一转,可是莞雪呢?五年的时间从来就没有出过这个院子,她在这个府里就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人,也没有人会想起她。 外面的阳光还有些余热,照得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她甩了甩飘动的发丝,似乎要甩掉脑袋里的烦心事:“沾衣,你留下照顾好莞雪,别让她到处乱跑。” 方才在卧室门口打盹的丫鬟就叫沾衣,听了谷蕊的话就点了点头:“是。” 书房外面还站着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丫鬟,就是刚才在外面禀告的缕衣,谷蕊看向她:“那缕衣随我去老太太那里吧。” 缕衣沉稳地点了点头,就站在了谷蕊的身后,谷蕊刚走到门口就又转身了:“让雷妈妈做点吃的端给莞雪。” 沾衣应了是,谷蕊还是不放心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带着缕衣出了院子。 静心居里面,木府的老太太遣退了丫鬟们,只留下了肖妈妈再一旁服侍,此刻,她坐在首位看着坐在下首的一个中年贵妇,脸上的神色并不好:“木府和谢府的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了,谷蕊我今日可以让你见,只是,这以后夫人就不要再来了。” 被老太太称作夫人的王氏,此刻脸上也不好看,只是老太太毕竟是长辈,而且前尘往事的确是她们的不是,只是如今为了老爷,她也不得不走这一遭:“实在是老爷想见一见她,我们府上如今这样的光景,老太太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今日也是舍了脸面来见老太太的,求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脸上的肌肉一僵,露出了一丝冷笑:“老身老了,实在担不起夫人这一声求,今日的事情就定了,我已经催丫鬟去请谷蕊了,夫人好好看看就是了。” 王氏看到老太太的态度异常的坚决,本想再争取的话也没有说出口,罢了罢了,先看看吧,两家的积怨已久,今日能让自己见见谷蕊已是开恩了,也不能强求。 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肖妈妈偶尔在一旁斟茶倒水声音,不一会就听到外面丫鬟的通传:“八小姐来了。” 肖妈妈看了老太太一眼,得到示意之后就往外面去了,过了一会就领了一个年轻的丫头进来了。王氏看着那个孩子走进来,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身上的衣服干净利落,皮肤白皙透亮,俏生生地蹲身行礼:“见过老太太。” 看见谷蕊进来,老太太的身子竟然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更加冷淡了一分:“这位是谢府的夫人,你见一见吧。” 待谷蕊行礼之后,王氏立刻激动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直接把手上的镯子卸下来戴到了谷蕊的手腕上:“这是府里的八小姐吧,长得还真是水灵水灵的,这镯子配你的皮肤正好,戴在我手上倒是辱没了它。” 晶莹滋润,深邃精美的玉镯在夏日里也冰凉冰凉的,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谷蕊赶快把镯子褪下来:“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王氏却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谷蕊只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老太太,老太太似乎叹了一口气:“长者赐,不可辞,你收着就是了。” 谷蕊这才又告了谢,然后恭敬地立在了一边,那王氏自从谷蕊进来,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竟然是越看越喜欢,只是老太太并没有如她的愿,这就吩咐了下去:“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 谷蕊自然是知道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蹲身行礼:“是。” 谷蕊出了屋子就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深了一些,书仪提着一盒点心从旁边的抱厦里出来:“八小姐这就回去了?” 谷蕊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走呢。” 书仪把点心递给谷蕊身后的缕衣:“这是今天刚做好的点心,八小姐也带回去尝一尝。” 谷蕊道了谢之后就领着缕衣回自己的知秋院了,回去的路上脚步也不自觉地变得轻快多了,没想到真的有点心,莞雪肯定会高兴的。 静心居里面,王氏的眼睛一直瞅着谷蕊出了院子才收回了目光:“老太太能不能再考虑考虑,不为别的,就是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老太太双眼如钜地看向王氏:“我木府虽然是小门小户,但也定会给她寻一个好去处的。” 老太太的脾气倔强,王氏也没有办法,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可是她又不愿如此轻易地放弃:“过些日子就是老爷的生辰了,不知道可不可以......” 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直接一掌拍在案上:“王夫人,可不要欺人太甚。” 老太太瞬间爆发出来的怒火,让见多识广的王夫人也不自觉地抖了抖,索性是大户人家的夫人,面上还是一点不显的,可是话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王夫人只好告辞离开了。 王夫人一离开,老太太的身子就瘫软了下来,整个人看着也老了好几岁,眉间的忧愁似乎更深了,肖妈妈本想上前劝几句,可是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有张嘴,只是在一边担心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只胳膊撑在案上,把全身的重量都移在那只胳膊上,良久,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出来,肖妈妈顿时大急:“老太太,您要放宽心啊。” 老太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满面的忧伤:“你看到了没?长得真像,和甄儿真的就一个模样。” 肖妈妈也在一边抹着眼泪:“可不就像吗?总归是母女。” 一声碎瓷的声音让肖妈妈惶恐地抬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可是双目却狰狞地看着那被微风吹动的门帘,似乎那里还站着一个人:“都是她,都是她,我的甄儿,我可怜的甄儿。”老太太的一声哭喊似乎倾泻出了无尽的委屈和心疼,是的,那是她最疼爱的甄儿,最纯洁的甄儿,可是,却有了那样无法磨灭的污点,而谷蕊就是她的污点。 第五章 莞雪的报复 静心居的事情谷蕊并不知道,她带着缕衣欢快地往知秋院去,却与迎面而来的一群人狭路相逢,没有办法,她只能躬身行礼:“见过诸位姐姐。” 五年前,木府的大老爷从广州高升到南京做了京官,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品级不小,可是在这个王公贵族遍地的京城,倒也显得有些单薄,索性木府的大老爷木长青品格高尚,为人正直,在这京城的风评也很好,倒也没有树敌。因为木府的老太太还在,所以并没有分家,木府小门小户,人口也比较简单,木长青还有一个胞弟木长正和一个庶弟木长直,木长正无官无职,科举考了二十年都名落孙山了,最后也就放弃了,如今只呆在府里混日子。庶弟木长直倒是出息一些,从小在经商方面就比较有头脑,这些年的生意做得也越发大了。 木长青只一妻一妾,妻子李氏生了嫡子木源水和木玲珑,姨娘蓝氏生了庶子和庶女木源雾和木筱,四个子女均已成家立业。 木长正的妻子只生了嫡子木源宜,他的三个小妾分别生了木灿、木澜、木恬三个女儿。 木长直与妻子马氏相亲相爱,并没有纳妾,一起育有一子两女,木源宜、木沐、木昕。 其实木府老太太还有一个女儿,不过因为那件事情之后,所有的人都对她闭口不提,自从五年之前谷蕊回了这个家,大家才会在私底下议论议论,谷蕊的母亲就是老太太最小最疼爱的女儿,木甄儿。 此刻站在谷蕊面前的就是木长直的两个嫡女,六小姐木沐和七小姐木昕,她们的身后站在木长正的三个庶女,三小姐木灿,四小姐木澜,五小姐木恬。几个人都神色各异地看着谷蕊,脸上似笑非笑,三小姐年纪毕竟最大,最先开了口:“八妹这是从老太太屋里,可是得了什么赏赐?” 几位小姐听了三小姐的话都吃吃地笑了起来,目光也不自觉地看向了谷蕊身后的缕衣,在众人的目光中,缕衣的身子往后缩了缩。 六小姐最是刁蛮任性,她看见缕衣往后缩,大喝一声:“你这婢子,躲什么躲?老太太赏了什么好东西,难不成八妹不让我们这些姐姐开开眼界?” 谷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几个姐姐还真是阴魂不散,她只能向缕衣使了一个眼色,缕衣只能上前一步,揭开了盖子。 看见只是一些点心,几位小姐又笑了起来,七小姐上前一步,看了看之后瘪了瘪嘴:“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几块破点心而已。” 谷蕊不欲和她们多纠缠:“只是几块点心,既然姐姐们看过了,我这就先回去了。” 几位小姐也没有多加阻拦,为谷蕊让开了路,她领着缕衣惴惴不安地往前走,突然木盒坠地的声音响起,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才转身。那点心散落了一地,都变成了碎末躺在地上,缕衣赶快无声地跪在了地上。 四小姐骂着缕衣:“你这婢子,连路都不看,倘若撞伤了我,看我不让你脱一层皮。” 几个小姐又笑了,明明是单纯明媚的年纪,这笑声却又那么冷寒刻薄,谷蕊慢慢地扶起缕衣,其他的几个小姐觉得无趣就转身离开了,只有五小姐眼含担心地看了谷蕊一眼。 谷蕊和缕衣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沾衣正站在院子门口惦着脚张望,一看到她们就冲回了院子:“八小姐回来了,八小姐回来了。” 屋子里支了一张小桌子,谷蕊和莞雪坐在凳子上吃饭,一旁的缕衣眼睛还是红红的,莞雪瞥了她一眼:“又被欺负了?” 莞雪的话虽然是对着缕衣说的,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是在问谷蕊,谷蕊有些尴尬地给莞雪夹菜:“来,雪儿先吃饭。” “啪!”莞雪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然后转身跑回了房里,一旁的雷妈妈马上追了过去,却被谷蕊叫住了:“你们先吃饭吧,我去看看她。” 谷蕊起身往莞雪的屋里走去,房门并没有关,小小的人儿抱着双腿坐在床上,那么小一个人,脾气却这么大,谷蕊笑了笑:“没事的,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到时候一定不让别人欺负我。” 莞雪抬起头看向谷蕊:“以后你出门,我让红丫头跟着你,谁欺负你,就让她咬谁?” 一听到莞雪说到红丫头,谷蕊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地:“不要,不要。” 莞雪小大人似地看着谷蕊,就像,就像长辈一样:“你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 莞雪的眼神让谷蕊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装什么小大人啊,好了没,好了就去吃饭。” 莞雪也没有再闹脾气,和谷蕊手牵手就出去吃饭了。 知秋院很偏僻,一向也没有什么人来往,大家吃完饭就早早的歇下了,夜风送来了阵阵的清凉,这一晚,知秋院的主子和下人都睡得非常的安稳,只是,其他的院子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三更半夜的时候,木府里尖叫四起,即使已经睡死了的下人也被叫醒了,索性知秋院比较远,没有受到影响,这一夜,木府里面老鼠横行,各个夫人小姐的床榻上面都大喇喇的出现了老鼠,老鼠精光的双眼让这些锦衣玉食的主子们心肝乱颤,着实吓得不轻。 天还未亮,大夫就一直在府里出出进进,所有的丫鬟婆子也是战战兢兢,今晚出现的这事着实诡异,那老鼠竟然就成灾了,成堆成堆的出现,连人也不怕,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下人们就直哆嗦。 谷蕊本来不知道正院的事情,可是老太太总归是不放心,所以差了许妈妈过来看一看,许妈妈是老人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对知秋院也颇多照顾,知秋院的人对她也非常的感激。得知许妈妈要过来,谷蕊领着莞雪亲自迎了出来:“许大娘,你来了。” 许大娘这些年也老了些许,她现在也是一大家子需要操心,她一笑,眼角的皱纹就藏也藏不住了:“恩,老太太让我过来看一看。”她又看了看被谷蕊牵着的莞雪:“莞雪都长这么大了?长得可真俊。” 莞雪也笑了笑,一笑,那眉心的红痣就显得越发的妖娆了:“许大娘过来可是有事?” 许大娘看着莞雪的笑,几乎就要被晃花了眼睛,此刻听到她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昨晚府里出了鼠灾,这会才消停下来,各个院里的夫人小姐都受了惊吓,所以老太太让我过来看看知秋院有没有事。” 莞雪嘟着嘴巴:“老鼠怕是要找吃的,知秋院可没有好吃的。” 莞雪的话让许大娘一怔,随即里安静发酸,喉咙哽咽,她何尝不知道知秋院的清苦,这些年,老太太想起来了才会差人过来看一看,大多数时间,她们都是自生自灭,她是一个下人,这些事情也只能看在眼里,做不得半分主,只能力所能及的帮一些忙,她赶快打开食盒:“老太太让我带了些点心,莞雪看看。” 许大娘把食盒放低,莞雪踮着自己的小脚往食盒里看了看:“是桂花糕,我早就闻到了香味。” 许大娘欢快地笑了笑,盖上了食盒:“我们也别站在门外了,先让莞雪好好吃吃这桂花糕。” 谷蕊的脸一红:“是我失礼了,大娘请进。” 看着破败荒芜的院子就像有一只手揪着自己的心脏,她答应过小姐要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的,可是自己人微言轻,总归是无法消弭老太太心里的疙瘩,她想也许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可是眼瞅着过了这些年,知秋院竟然没有丁点的改变,她侧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眼睛明亮,神情坦荡,似乎住在这么一个院子里也能够安之若素,越是这样,许大娘的心越是透不过气来,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可惜了。 许大娘和谷蕊闲谈了一会就离开了,莞雪坐在一旁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谷蕊送走了许大娘之后,进到屋里,面色一沉地看着莞雪:“是不是你做的?” 莞雪只抬眼扫了一下她:“你不要管。” 谷蕊立刻蹲在莞雪的面前:“他们总归是我的亲人,你不能这样。” 莞雪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点心屑:“以后不这样就成了。” 谷蕊看着莞雪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永远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说过要保护她的,可是这些年也只能维持温饱而已,莞雪无名无分地呆在木府,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她一直心存愧疚,有时候也会想,也许当初她坚定一点,呆在尼姑庵也许好好些,可是,她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这些事情哪是她能够决定的,想起这些,她就一阵一阵地难过:“恩,以后不要这样了。” 莞雪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是在谷蕊看不见的地方,双眼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容也显得格外的狡黠。 乌衣巷里的高门大户,谢府正房里面,王氏正在和自己的夫主谢声鹤低声议事。谢声鹤是当朝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丞相却有一件难了的心事,这件事情还有追溯到十二年前。 第六章 前尘往事 乌衣巷被王谢两家盘踞着,其中住着的权贵大多数不是姓王就是姓谢。谢声鹤本只是谢家的一个旁支,族人怜其家境清苦,一直资助着他求学。他也出息,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地位,也能在乌衣巷安家落户了,可是如此大的家宅却是异常冷清,如今这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如何能够让他心安。 其实,谢声鹤本有一子,可是因为十二年前酒醉**了一位女子,后来自己不慎落水身亡了,那被玷污的女子也就是木府的小姐,木甄儿,这场官司在当时也是闹得人尽皆知,其中的心酸困苦自是不必多说,就从木甄儿削发为尼就能够看出,伤害有多么的大。 本来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死了就死了,可是谢声鹤在早年的时候因为救驾而伤了自己的命根子,这件事情虽然陛下封了口,可是这流言却是如何封也封不住的,自从谢声鹤的那儿子死了之后,谢府这些年也没有任何的动静,这就更加坐实了当年的流言。 如今,谢声鹤年纪愈发大了,对于自己后代的事情也就更加上心了,所以就把心思转向了木谷蕊。木甄儿事后不久就怀孕了,本可以直接流掉的,可是她的身子弱,流产的话估计就是一尸两命了。木府的老太太怜惜这个最小的女儿,最终只能让她生下来。木甄儿生下孩子不久就抱着孩子去了山上落发为尼。 谢府如今无后,谢声鹤就只能和王氏盯着木府后院的木谷蕊了,伤害已经造成,当时谢声鹤也以丞相的身份去木府负荆请罪了,这些年在朝中对于木长青也是多加提携,否则木长青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升到了京官,其中大部分也是因为愧疚,虽然他也死了儿子,只是那完全是咎由自取。谢府和木府的恩怨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慢慢的沉淀了下来,谢声鹤也想接回自己唯一的孙女,不管过程是怎么样,那也是自己唯一的血脉了。 王氏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老爷,你是真没有看到,那一双眼睛真的长得就和宣儿一模一样。”谢声鹤的儿子就叫谢宣。 谢声鹤的脸却是一板:“就不要提那个混账了。” 王氏的心肝一抖,哭得也就愈发的伤心了:“宣儿已经死了,他也受到了惩罚,只是可怜我的孙女,没有爹娘,在木府也没有人心疼,那衣服都洗得泛白了,花样款式也都是好些年前了,我这个做奶奶的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谢声鹤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听着王氏的哭诉,只是这拳头却越握越紧。 木府里面,木长青一回来就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静心居,因为一夜没有归,他的脸色显得非常的憔悴,此刻看见老太太没有精神地躺在榻上,满眼的担心:“母亲,这是怎么了?” 立在一旁的肖妈妈立刻抹泪:“昨天谢府的夫人来了之后,老太太就这样了。” 木长青在老太太的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母亲,如果不想见谢府的人,以后不见就是了。” 老太太的眼睛下面一圈青黑,显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加上府里鼠患的事情,着实闹得不安宁:“你一宿没睡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的。” 木长青捏了捏老太太的手:“母亲,你放宽心啊,这样我才能放心。”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老太太,她的眼泪就这样缓缓地流了下来:“甄儿这样,实在是在挖我的心啊。” “如果母亲实在是想念甄儿,等我忙过这段时间就陪您回广州,怎么样?”木长青是孝子,无法看到母亲如此的难过。 老太太思女成疾,此刻听到儿子能够陪自己回广州,心松快了不少,可是,不等她高兴,就听到外面丫鬟的传话:“刘管事有要事求见夫人。” 刘管事是当初木家搬到京城的时候留在家里的老人,一来可以看顾老宅和一些产业,二来就是为了照顾一下尼姑庵的木甄儿。老太太听到是刘管事,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叫他快进来。” 刘管事看起来比五年前老多了,此刻身上着的灰色袍子已经染满了风霜,脸上也是哀伤的情绪,一进来就直接匍匐在地上,所有的人此刻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接着就听到刘管事的哀嚎:“小姐去了。” 轰!整个屋子的人都被这句话镇住了,老太太身子前倾,慢慢地伸出手,似乎要抓住刘管事问清楚,她的脸色铁青,面容扭曲,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管事的眼泪和脸上的灰尘混合在一起,格外的狼狈:“山上着火了,我赶去的时候,庵已经化为灰烬了。” 化为灰烬了,化为灰烬了。老太太的脑海中无限循环着这一句话,最后,喉咙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瞪,晕死了过去。 本来已经被木甄儿的消息惊住的木长青,此刻看见老太太晕了过去,更是大惊失色:“快,快,请大夫,请大夫过来。” 虽然木甄儿死不见尸,可是对于她的死,木府的众人也慢慢地接受了,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老太太一病不起,卧床不起,可是她还是挣扎着要去广州,最后一家子人才劝住了她,只是如今谁也不见,每日就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今日木府的众人都跪在静心居的外面,夏日里,早上太阳就火辣辣的,各位小姐公子也就有些不悦了。三小姐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一旁的父亲:“父亲,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木府二老爷木长正,看了看旁边大房的一家,然后狠狠地瞪了三小姐一眼,没有说话。木长正最怕的就是木长青,一直对自己的哥哥唯命是从,如今老太太病了,谁也不见,木长青就让全家人都跪在外面,以求老太太宽心,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 三小姐看了看自己父亲那一副窝囊的表情,翻了一个白眼,拉着其他的几位小姐说话:“既然老太太这么喜欢小姑姑,不如让八妹过来,说不定看到八妹了老太太就好了。” 听了三小姐的话,大太太拉了拉木长青的袖子:“要不就按三丫头说的做,让八丫头过来看看老太太。” 木长青看了看跪着的众人,又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大太阳以及那闭的严实的门帘,然后吩咐了旁边的丫鬟:“去把八小姐请过来吧。” 谢府也得到了木甄儿遇难的消息,只是这种尴尬的情况王夫人本不好去木府的,可是她一面着急,一面担心,最后咬了咬牙,敲开了谢声鹤的书房。 谢声鹤坐在书桌边一动不动,听到声响之后就抬起了头:“夫人,可是有事?” 王夫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想去木府看一看谷蕊。” 谢声鹤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到王夫人的面前:“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王夫人眼睛一酸,直接在椅子上坐下,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谷蕊在木府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如今木甄儿去了,恐怕以后就更加不好了,我不管,她是我们谢府的骨肉,我要把她接回来。” 谢声鹤叹了一口气,在王夫人身边的位置坐下:“哎!其实,想要谷蕊回府,也不是不可能。” 听了谢声鹤的话,王夫人立刻双眼发亮:“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谢声鹤点了点头:“夫人且多等一等,容我想想办法。” 王夫人刚才哭过,脸庞因为已经风干的眼泪变得有些僵硬,可是,笑容却是发自心底的:“只要能够让谷蕊回府,老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知秋院里,谷蕊和莞雪正在习字,却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不一会,缕衣就走了进来:“小姐,大老爷让你去静心居,老太太有些不好。” 知秋院一向是离群索居,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谷蕊此时才得知老太太不好的消息,脸上也蔓延出了一些忧心:“可有说如何不好?” 缕衣摇了摇头:“没有。” 谷蕊站起身摸了摸莞雪的头:“莞雪好好练字,我去去就来。” 莞雪拍掉谷蕊的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谷蕊宠溺地看着莞雪:“知道你担心我,但她是我的外祖母,百善孝为先。” 莞雪低下头继续习字:“随便你。” 谷蕊笑了笑就转身处了屋子,叫来了沾衣:“你好好照顾莞雪。” 莞雪在府里的身份很尴尬,她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可是知秋院的下人知道她在八小姐心中的地位,所以对她也如同主子,谷蕊带着缕衣去了静心居,沾衣就在书房里伺候着莞雪。看见谷蕊走了,莞雪却放下了笔,双眼沉着地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 虽然只是五岁的身体,可是莞雪哪里只是一个小孩子,连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岁了,是千年还是万年?这个蓝星球她也来过,甚至是看着它如何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木府的事情她知道得很多,他的,她的秘密莞雪都能够知道。 老太太为什么不好,莞雪当然知道,她刚才让谷蕊不要去也是为了她好,因为谷蕊只知道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对于自己的身世一概不知,而此时被哀伤冲击的老太太会不会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谷蕊的身上?倘若谷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如何? 沾衣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莞雪一会皱眉,一会叹气的,那双眼睛深沉稳重,竟然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童,不过莞雪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沾衣也就见怪不怪了。 第七章 谷蕊的身世 空中万里无云,没有一丝的风,太阳烘烤这大地,这样炎热的天气,不管是人还是植物都没有精神。莞雪侧头看了看外面,那一向绿油油的芭蕉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这天热得有些过分了。沾衣在一旁替她摇着大蒲扇,书房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毛笔滑过纸张的细小声音,以及满屋弥漫的墨香。 宁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声女子的哭喊,院中的知了也似乎被惊了,顿时,知秋院里面一阵杂乱,缕衣拎着裙子跑了进来,沉稳的缕衣脸上带着泪痕,经惊慌失措地撞了进来:“莞雪,快,快,你劝劝八小姐,八小姐不好了。” 从缕衣出现在院子的那一刻,莞雪几乎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她暗自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我随你去吧。” 缕衣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镇定的莞雪,当触及到她的眼睛时,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是,她明明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寄人篱下的生活总归不会太好,不待缕衣说发生了什么,莞雪当先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出去了。 沾衣拿着大蒲扇茫然地看着缕衣:“八小姐怎么了?” 缕衣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你随我一起过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沾衣点头岁缕衣往外走,雷妈妈拿着锅铲担忧地看向她们:“出了什么事?” 缕衣安抚地捏了捏雷妈妈的手:“呆会回来说。” 缕衣一抬头,看见莞雪已经出了院子,马上就和沾衣追了过去。莞雪从来没有出过院子,别迷路了,这样想着,缕衣就加快了脚步,可是一出知秋院,就看见莞雪小小的身子在往静心居那边移动,缕衣来不及多想,脚步不停。 静心居的门口,死寂一片,老太太穿着亵衣披着一件暗红色的百福袍子,撑着拐杖被肖妈妈扶着,此刻,她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盯着瘫软在地上的谷蕊:“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把我的甄儿还给我。” 老太太的身子有些虚,脸色在白晃晃的太阳下显得更加的苍白,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可是就是这淡淡的话语却又一步把谷蕊打入了地狱。是的,她当初跟着许大娘懵懵懂懂地来到木府,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木府的八小姐,只知道自己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其他的并不了解。 木府与谢府的纠葛当初的确闹得很大,可是谢声鹤位高权重,又痛失了爱子,没有人愿意往枪口上撞,而木府更是不愿意提及往事,毕竟那是老太太心上的一个疤,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清除的,所以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久远慢慢地被淹没了。 今天,痛失爱女的老太太把自己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怨恨全部发泄在了谷蕊的身上,是的,要不是她,甄儿如何会看破红尘,要青灯古佛地断了红尘,可怜她水灵灵的女儿就这样被葬送了一生,都是谷蕊,她就是甄儿一辈子的污点,只要她在,老太太就无法忘记往事。 老太太对谷蕊的感情异常的复杂,一方面谷蕊是木甄儿留下的唯一血脉,另一方面她又代表了曾经带给木府深深的伤害的过去,如今木甄儿离世了,老太太竟然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心态,竟然她的女儿走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不要好过,这些年她放着谷蕊在知秋院不闻不问也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此刻,她看见谷蕊双眼里满是惊恐,自己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些快感,是的,这个孽种,她会让她一辈子都不得以安生。 天那样的蓝,日光是那样的明媚,可是谷蕊的心却像是跌入了寒谷,原来,她只是一个孽种,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站在一旁的许妈妈看着这一幕,满眼的心疼却无能为力。 老太太完全不在乎谷蕊的情绪,恶毒的话语冲击着谷蕊的脑袋,让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你有那样的父亲,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今天开始就只许呆在知秋院,莫要出来污了府里人的眼睛。” 谷蕊没有哭出声,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掉在被太阳烘烤的大地上,立刻消失不见。太阳让她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看向周围的人,大家眼含嘲讽,面带不屑,似乎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也许,也许自己真的这样死了就好了。 突然,一个软软的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那身上竟然让人感觉凉凉的,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人眼看着自己身上的水分被吸走,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却突然被人注入了一汪清泉,那是生的希望。 谷蕊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飘荡在水中,柔软温柔的水包围着自己,安全宁静。紧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糯糯的声音:“老太太,谷蕊在你的眼中如此不堪,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木甄儿生的,那么木甄儿算什么呢?” 莞雪的声音就像是夏日里的青竹一样,清脆而直接,木府的众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一个奶娃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老太太也被莞雪的话镇在了原处,是啊,如果谷蕊这么不堪的话,她的甄儿又算什么呢?那一瞬间,老太太几乎老了好几岁,老泪纵横的她慢慢地转过身子往屋子里走去,那蹒跚而佝偻的背影异常的沧桑。 静心居门口因为老太太的离开也就散了,只是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莞雪,这个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所有的人对五年前的那个婴儿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沾衣和缕衣泪眼婆娑地扶着谷蕊回知秋院,一行人刚到门口,雷妈妈闻声就迎了出来,看见谷蕊虚弱地被扶着,双眼还是紧闭的,立刻急得跳脚:“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缕衣的声音还有些许哽咽:“妈妈先帮忙扶小姐回卧室吧。” 知秋院的八小姐病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没有大夫也没有药。静心居的老太太病得更加严重了,大夫出出进进,药渣也被一罐一罐的倒出,整个木府被浓厚的药味所淹没。 深夜的知秋院,谷蕊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双唇被牙齿咬得快滴出水来了。矮矮的莞雪爬上了床,紧盯着谷蕊,旁边的雷妈妈急得团团转:“小姐这是梦魇了,作孽啊,真的是作孽。”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缕衣和沾衣站在一边没有办法,缕衣看了一眼谷蕊:“雷妈妈,我出去,我去找大夫,小姐不能再耽误了。” 雷妈妈摇了摇头:“不行,还是我出去吧,我一个老婆子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算被老爷太太发现也不会有事的。” 木府的规矩一向很严,入夜落锁之后没有主子的牌子都不能出门,可是,如今谷蕊命悬一线,大家只能赌一赌了,知秋院清贫,但是都很团结,没过一会沾衣也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莞雪摸了摸谷蕊的头,双眼暗了暗:“好了,你们先出去,就呆在院子里。” 声音还带着幼儿的软绵绵,却让人不容抗拒,雷妈妈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进是退都不知晓,还是缕衣最后稳定了一下心神,今天莞雪的一句话就让老太太偃旗息鼓了,虽然当时自己来不及思考,可是此时看着莞雪,却平添了不少信任:“妈妈,我们先出去吧,让莞雪呆在里面。” 三个人出去之后顺便带上了门,莞雪也没有多加犹豫,慢慢地伸手开始脱谷蕊的衣服,然后往自己的胸口敲敲了,没过一会,里面就探出了一个脑袋,脑袋上还有一点红,不是红丫头又能是谁? 第八章 活死人 夜很深,没有一丝风,雷妈妈三人站在门外一直抹着额头沁出的汗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卧室的门,期望能够有好消息从里面传出来。 卧室里面的情景却是让人毛骨悚然,谷蕊依旧没有醒来,她身上的体温越来越高,双颊也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的妩媚,女子雪白的裸体在烛光下熠熠发光,本来是无比美好的画面却因为那如玉一样的胴体上面缠满了五颜六色的蛇而让人心生恐惧。 谷蕊一下子回到了尼姑庵,一下子又变成了木府的八小姐,她似乎能够看见师太的笑容,却在下一瞬间被嘲讽的脸庞所包围。心忽上忽下,随波而流。 冰凉的蛇爬满了谷蕊的身体,慢慢地吸走了她的热量,她的眉头也渐渐地放松了,菀雪的心野放了下来。 菀雪点了点红丫头的额头,以示鼓励:“好样的,快回去吧。” 红丫头异常活泼地摆了摆尾,然后才带着其他的蛇游走而去,满屋子的蛇退得无声无息。 门的吱呀声让雷妈妈三人本能地一惊,他们立刻把视线投向那个小小的声影,她逆光而立,却依旧让她们看到了曙光,缕衣反应比较快:“小姐怎么样了?” 菀雪笑了笑,声音中也带着愉悦:“好了,你们进来看看吧。”她的身子往旁边让了让,雷妈妈三人就快步地往屋子里走去。 待三人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谷蕊之后,心中的大石头也落地了,只是刚刚命悬一线的八小姐就这样好了,着实让三人非常的疑惑,雷妈妈毕竟年长,这话也就问了出来:“菀雪,是你治好八小姐的吗?” 菀雪点了点头:“当然啊,我拉着谷蕊的手说话,说了很多话,她就好了。” 菀雪稚嫩的童音让雷妈妈的双眼都红了:“小姐这是有心结,菀雪,小姐对你最好了,这段时间你就陪她多说说话。” 菀雪郑重地承诺:“我这几天就和她一起睡,晚上也看着她。” 缕衣和沾衣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小姐日后的生活恐怕会更加不济了。” 大家没有多说话就个子休息去了,沾衣在外面值夜,菀雪陪着谷蕊在卧室里睡下了,只是,小小的她却如何也睡不着。缕衣刚才说的话她已经放在了心上,如今这木府恐怕真的容不下谷蕊了,她想起了从红丫头那里得到的消息,京城谢府,也许,谷蕊真的能够回去。 谷蕊的身世就像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水里面,整个木府因此而变得蠢蠢欲动,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每个人都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愈演愈烈,毕竟不关自己的事,也好戏看为什么不看? 只是,木府到底是书香世家,大家心里虽然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可是面上却不显露半分,而且为了显示自己的修养,各位小姐也一改对知秋院的冷嘲热讽,直接过渡为无视,毕竟,和一个身世肮脏的人有关系着实不是一件面上有关的事情,而且府里几位风华正茂的小姐还未曾说亲,女人的名誉最大,所以,知秋院一如既往的被忽略了,而且是比以前更加的被忽略。 近日,丞相夫人王氏总是坐立不安的,府里的奴才越发的小心翼翼了,就这几天的功夫,夫人已经让人杖责了几个偷懒的丫头,发卖了一个心思不正的小妾,辞退了几位厨子,竟然连外院的小厮也被责罚了,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因为何?因为木府的八小姐竟然要议亲了,男方身份尊贵,风采卓越,表面上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可是王夫人知道,这是在把谷蕊往火坑里推。 谢声鹤一回来就被丫鬟请到了正房里,王夫人一看到他眼泪就流了下来:“木府的老太太真是太狠了,明知道,明知道那人。。。。。。” 谢声鹤拉着王夫人的手在榻上坐下:“你且稍安勿躁,现在只是有些风声而已,我们且看一看。” 王夫人当然不依了:“如何看,难道要看着我可怜的孙儿生不如死?” 谢声鹤叹了一口气:“如若不出现那件事情,这的确是一门好亲。” 王夫人咬牙切齿地看着谢声鹤:“哼,倘若没有那件事情,他们如何能看中我们的谷蕊,如今京城的贵女都对他们避之不及,木老太太心生怨气,说不定就真的能把谷蕊送出去。” 谢声鹤目光一瞬变得冰冷:“想拿我的孙女当人情,休想。” 王夫人知道老爷和自己的心思一样,决定再加一把火:“木府待嫁的姑娘那么多,谷蕊还是最小的,凭什么要摊上这婚事啊。” 谢声鹤听了王夫人的话,冷冷地笑了笑:“夫人莫急,这件事情让为夫去处理。” 自家老爷的本事王夫人当然知晓,得到了老爷的承诺,她的心整个都飞到天上去了,这木府也真是欺人太甚,不若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了。 要说这安国公府,如今风头无双,熊朝达作为国公府的世子镇守边关十年,替国家清扫了多年一直不断在边境惹是生非的番邦人,不仅如此,而且把他们驱逐到百里之外,占了他们大量肥沃的草原,如此功劳让皇帝喜笑颜开,非常慷慨的嘉奖了一番。 朝廷的更换,当初陪着太祖打天下的几家国公府如今慢慢的凋零,只剩下安国公府与曹国公府了,曹国公为人低调谨慎,不管是在朝廷上还是在生活中,处处谦卑,也是因为曹国公的子嗣资质平平,并没有出挑的地方,索性只能安安稳稳地守着本分。 如今这安国公府,除了世子凯旋归来的风光无限以外,还牵扯到一桩官司,要说道这桩官司,目前最头疼的莫过于大理寺卿木长青,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国公府后宅的事情要如何判决,可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一时间左右为难。 且说说安国公府后宅的事情,安国公世子熊朝达一去边关十年,把自己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留在京城成全孝道,这世子夫人柳氏出自当朝的清贵之家,与当今太后同出一门,柳家素来是书香门第,对子女的教育也格外的上心,是以,柳家的女子到了待嫁的年龄,上门说亲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世子夫人柳氏听说丈夫要驻守边关,虽然难舍却也支持,毕竟,国公府的地位也需要人来支撑,国公爷终归是要退下来的,往后熊朝达就是整个国公府的依靠了。柳氏留在京城孝敬父母,教育幼子,偶尔也会思念远方的夫君,可是没想到,十年之后,熊朝达满载荣誉而归的同时也给自己带回了一个眼中刺,更让她咬牙切齿的就是自己风姿卓越的儿子在他们回来之后得了莫名其妙的怪病,如今只能如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第九章 番邦女子 安国公府经过几代的人努力,里面孕育着权利与财富,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致异常,大气磅礴的庭院让人望而生畏,楼顶的黄琉璃瓦在太阳的照射下金光耀眼,让人惊叹。如此的美丽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情去欣赏,世子夫人柳氏带着一帮丫鬟匆匆地往世子的书房走去,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的,柳家的女子一向被要求处变不惊,可是如今的柳氏却是乱了阵脚,这些日子,她恐怕是一直生活在地狱里。 可是,人刚到书房外面就遇到了一个拦路虎,那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角眉梢都带着媚色,一身剪裁合体的绿色纱裙衬得她身轻如燕,柔美飘逸,她看向柳氏,未语先笑:“姐姐过来找世子有事吗?”她歪着脑袋,头上的凤钗格外的刺眼。 柳氏双眼暴突,紧捏着拳头,似乎不是理智的束缚她真的就会上前撕了这一张绝色的容颜,可是她有正室的骄傲,岂能和一个贱妾计较,竟是看也不看她,直接往书房走去。 一旁的月氏微微侧开身子给柳氏让路,柳氏高昂着脑袋,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内里的空虚,本来是要等人通报的,可是刚刚在门口被月氏刺激了,而且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她愤而地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光天化日之下,熊朝达竟然在书房与丫鬟行苟且之事,而这丫鬟不正是月氏身边的人吗?“世子爷,你实在,实在有失风化。” 被人打断了好事,熊朝达面上不虞,此时又被柳氏斥责,于是变得更加不高兴了,他微微理了理衣服,松开了被他压在书桌上的女子:“如此莽撞,难道这就是柳家的家教?” 柳氏看着面前的男子,曾经与自己百般恩爱的夫君,如今,十年的光阴过去了,边关的风雪让他变得更加健硕,只是,看自己的眼神也更加的冷漠,是啊,多深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侵蚀,想起这段时间他回了京城,日夜声色犬马,那面庞也被酒色染上了一丝阴郁,柳氏看着看着,竟然从心里透出一股绝望,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老太太为何呆在偏院不迈出一步。柳氏看着熊朝达,眼睛里满是怜悯,说出来的话却直抵他的心:“世子回来好些日子了,也应该是去看看老太太了。” 熊朝达的双眼立刻睁得如铜铃一般的大,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字,宠妾灭妻。 柳氏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看向一旁低头站在那里的女子,只是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和月氏一模一样,勾了男人的魂,乱了男人的心,快要出书房时,柳氏停住了脚步:“世子爷莫要怨我,我也是被逼的。” 待熊朝达反应过来柳氏说的话时,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了。 当天下午,柳氏直接递了牌子进宫面见太后,至于两个人说了什么,外面的人自然不得而知,可是这件宠妾灭妻的案子就直接到了木长青的手上,可是,一边是恩宠正盛的世子爷,一边是太后的侄女,这的确是不好判,而且,也因为世子爷的妾室是番邦女子,让案子更加的难以下手。要说,这世子爷明明去边关镇守驱逐番邦人,可是最后却纳了一个番邦女子,本来,这并不是一件大事,可是,在如今的这个风口浪尖,着实有些不好看。一个名族英雄却拜倒在敌方女子的石榴裙下,让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不知如何是好。 木长青本来想看皇帝的脸色,可是皇帝这几日却直接罢了朝,寻都寻不到人了,真是伤脑筋啊。 此时的皇帝却正在太后的宫中,下手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侄女,安国公的世子夫人柳氏。柳氏对着太后关切的眼神,本来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似乎不可控制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姑姑,我,实在不该。” 太后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身上穿着朴素的常服,脸庞白皙细嫩,此刻,她的眉头轻轻地皱起,扫了一眼皇帝,话语虽轻却让皇帝的身子不自觉地动了动:“本来臣下的内宅我也该过问,只是,镇西将军的身份特殊,如今又留着一位番邦女子在府里,着实有些不美。况且,那些番邦人被我朝占了土地,难保不会心存怨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帝要三思。” 皇帝微微咳了一声:“母亲放心,国公府的事情已经交给大理寺处理了,必然会给表妹一个交代的。” 太后对于皇帝的话并没有多少喜悦,面上淡淡的:“陵泾现下好转些否?” 柳氏捏着手帕抹了抹眼泪,声音略有沙哑:“还是老样子,姑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太后的面上怒火已经显现,但是却依旧保持着风度,只是看向皇帝的眼神越发的凛冽了:“皇帝,这番邦人竟然能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陷害人,不得不防。” 皇帝被太后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母亲,倘若的确是那女子所害,吾绝不姑息。” 皇帝的敷衍让太后异常的烦躁,直接下了逐客令:“皇帝去忙吧,我和如儿在谈一会。” 太后的不悦皇帝如何会不知道,只是如今熊朝达刚刚立功回朝就因为此时被苛责,恐怕世人会觉得是自己卸磨杀驴,那以后朝廷之上还有谁会为自己卖命?目前的情况自己只能回避,后宅的事情暂时就交给后院的人处理。 皇帝离开的步子有些急促,他实在是不耐烦应付这些女人,太后瘪了瘪嘴,用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柳氏站起来行礼恭送皇帝,待他离开了才听了太后的吩咐才坐下:“自家兄妹,何必如此多礼。” 柳氏身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动作一板一眼:“君臣有别。” 老太太知道柳家的教育,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柳氏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可是双眼还是密布着血丝,身子也显得有些单薄,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大不了鱼死网破。” 太后摇了摇头:“你啊,平常挺机灵的,怎么一遇见大事就犯糊涂了?” 柳氏乖巧地低下了头:“请姑姑明示。” 太后亲自起身去拉了柳氏的手往里间走去,丫鬟婆子马上整齐有序地退了出去。 第十章 谁是牺牲品? 木府里面自从老太太上次发脾气大病一场之后,身子也慢慢地康复了,整个人也越发的有精神了,晚上三房的都来请安就被老太太留下来一起用膳了。 木府的规矩很重,大家用完了晚膳就一起喝茶聊天,整个屋子里面莺莺燕燕,只是木长青坐在首座却有些不虞,老太太见此就看向他:“可是有事?” 木长正晚膳时多喝了几杯,此刻昏昏沉沉的都快在椅子上睡着了,被自己的夫人袁氏狠狠地捏了一下胳膊,痛觉神经让他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你做什么掐我?” 这边的动静当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袁氏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后缩了缩,老太太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又侧头和木长青说话:“可是衙门里有难处。” 对于自己的母亲,木长青一向是非常敬重的,他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些棘手。” 佛珠行走在老太太的指间,她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那案子我也有所耳闻,长直的人脉比较广,要不,你呆会和他商量商量。” 木长青的视线移到了三弟木长直身上,看见他正侧头和自己的妻女在说话,眉眼中竟是温柔之色,便点头:“儿子知道的。” 老太太没有再说话了,待下面谈笑了一番之后就略有疲倦的挥了挥手:“好了,都散了吧。” 一群人鱼贯而出,木长青叫了木长直去了书房,两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反倒是木长直先开了口:“大哥真的要按母亲的意思做?” 木长青的面色在烛火下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良久才慢慢开口:“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善终,我只能按照母亲的意思做,母亲这样也是为了木府。” 木长直显然是不赞同的:“可是八丫头还这么小,况且她是甄儿妹妹唯一的血脉,大哥你怎么能?” 木长直的话让木长青似乎有些动摇了,可是目前晦涩不明的形势让他不能有半点的犹豫:“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们府里和国公府向来没有来往,你有没有路子?” 木长直也知道与整个木府相比,一个小小的女孩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情理上总归有些不能接受:“大哥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木长青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你要认清目前的形势,唇亡齿寒,你莫要忘了。” 木长直只能慢慢地垂下了脑袋,那是妥协的姿势。 知秋院里面所有的人都轻声细语的,雷妈妈端了膳食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没过一会缕衣就迎了出来,脸色有些灰暗:“妈妈还是端走吧,小姐还没有起身。” 正午的太阳照得雷妈妈额头的汗直冒,可是双手托着食盒,她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汗水滑进眼睛里,辣得生生的疼:“这几天都不好好吃东西,这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缕衣拿出帕子替雷妈妈擦了擦汗,转身就要往屋里去:“妈妈回去吧,我要去看着小姐,小姐起身了的话我马上就让沾衣去告诉你。” 雷妈妈无法,只能离开。 缕衣前脚进了卧室,后脚一个小小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卧室,脸上带着不悦,一看到菀雪,缕衣立刻喜笑颜开:“菀雪,你快看看,看看小姐。” 菀雪轻车熟路地脱了鞋子爬上床,她知道谷蕊根本就没有睡,拉了拉她的被子:“太阳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吗?我都饿了。” 拉了半天,菀雪的小脸涨得通红:“你起不起?起不起?” 还是没有反应,菀雪看了看谷蕊的背影,自己动手脱了衣服直接滑进了被子里,声音从被子里嗡嗡地传出来:“你不吃我也不吃。” 缕衣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个菀雪还真是一个小赖皮,不过没一会谷蕊就有动静了,声音清明:“你捣什么乱啊,快去用膳。” 菀雪抱着被子纹丝不动,突然,谷蕊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地跳下了床,在缕衣不解的目光中,指着躺在床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菀雪:“你,你,你。”后面的话终究因为有顾虑还是没有说出来。 菀雪坐在床上慢悠悠地穿着衣服,只是那胸前鼓鼓囊囊的让缕衣有些疑惑,不过她没有多加理会,很会抓住机会地替谷蕊更衣,小姐好不容易起身了,真的好不容易。 起床事件导致了用膳的时候谷蕊还对菀雪横眉冷对的,可是没心没肺的菀雪岂会被这种伎俩影响食欲?依旧吃得不亦乐乎,最后气得谷蕊牙痒痒却无能为力,真是一个怪物,竟然随身都带着蛇,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菀雪眉间的红痣,身上一抖,妖孽啊妖孽。 午膳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可是没过多久就有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来了,只是这仗势却让知秋院的主子奴才都目瞪口呆。上好的布匹衣料、金银首饰让这小小的院子都明亮了不少。 来人竟然是香菱,自从五年前见过一面之后,谷蕊再也没有见过她,听说是嫁人了,看着她已经做妇人的发型,谷蕊心下了然。 香菱躬身行了礼:“老太太赏了些东西给八小姐,这些日子就赶几身衣服起来,好好的打扮打扮。” 老太太的赏赐让整个知秋院受宠若惊,谷蕊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洋溢着笑意:“老太太可曾有说这是为何?” 香菱一个眼色,两旁的丫鬟就把东西往屋里搬了,她笑了笑:“小姐,事情办到了,我也不多留了,老太太那边还有吩咐呢。” 香菱走得很快,竟然不等缕衣拿了赏银出来,这一出,着实有些费解。 待人离开了,知秋院的人都聚集在大厅,看着这几盒事物都有些莫名其妙,谷蕊上前看了看首饰,又摸了摸布料,竟然比日常其他几位小姐的都要好,她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突然在府里的地位提升了。 得了赏赐就证明小姐受宠了,雷妈妈三人都是异常的高兴,只有菀雪对此嗤之以鼻:“你们眼皮子真浅,被这点东西就迷了眼?” 被一个小娃子打趣了,雷妈妈三人立刻对菀雪调笑一番,今日,整个知秋院上下都传出了一片愉悦的笑声,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菀雪站在谷蕊的床头,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挑衅 静心居里,木长青看着坐在旁边的老太太:“母亲,您考虑考虑,倘若您回了广州,身边也没有一个照顾的人,我们一家呆在京城不是很好吗?” 老太太的脸色没有任何的波动,眼神坚毅而哀伤:“我已经做错了,不该扔她一个人在广州,如今,我回去陪着她,这样,她就不会再独自一人了。” 木长青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想起年幼的妹妹,不由悲从中来,可是却也不能让自己的母亲沉浸在悲痛之中:“母亲,甄儿也不想看到您这样的,您如此这般,让做儿子的如何自处。” 甄儿刚去世,尸身化成了灰烬,老家的族人只给她修了一个衣冠冢,加上如今她是方外人士,还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去,葬礼也非常的冷清,老太太心存愧疚,希望能够尽快回广州,京城只有一件事情让她不甘心:“待和安国公的事情定下了,我就回广州。” 木长青当然是挽留再三:“母亲,不可啊,此去路途遥远,再见也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况且如今您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何必如此奔波呢。” 老太太态度坚决:“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你休要多言了。” 丞相府里面,谢声鹤正在与好友姮之焕品茶,两个人俱是一副风光霁月的姿态,着实是人中的君子,即使是普通的素袍穿在两人身上也别具一番风味。姮之焕与谢声鹤乃是同窗,如今同朝为官,在外,两个人并没有过多的接触,毕竟每个皇帝最讨厌的就是结党营私,更何况是当朝的两员重臣,为了不引起皇帝的忌惮,他们也保持着高度的默契,只是这私下的交往却是从来没有断的。 姮之焕任职户部尚书,掌管国家经济,与丞相谢声鹤在朝堂之上却经常因为政见的不同而争吵不休,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在遵守游戏规则而已。 姮之焕眯着眼睛慢慢地品着茶:“这茶还真是苦尽甘来,到了应了谢兄的景。” 谢声鹤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借你吉言了,只是,这事情还未完全定下来,我心惶恐不安啊。” 姮之焕哈哈大笑两声,身子不羁地往后靠了靠:“你还会惶恐不安?我与你相识几十年还真的从未见过。” 谢声鹤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去:“这木府实在是欺人太甚,本应该被我谢声鹤捧在手心的明珠却被他们弃之如敝屣,着实可恨。” 姮之焕身子如一滩软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仙人之姿,单眼皮轻轻上挑地看向谢声鹤,那是无声的讽刺:“可恨?如果是我,恐怕会更狠吧,也许这个娃早就消失在这个世上了,你对木府是不是太苛刻了。” 谢声鹤知道姮之焕的性子,虽然如今身居高位,可是为人一向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因为两人的关系很好,说话也就越发没有顾忌了。他的话让谢声鹤面上一红,往事不堪回首,虽然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但毕竟也丢了性命,孩子是无辜的,自己的至亲骨肉当然容不得别人的苛待,理智上当然明白姮之焕说的正确,可是在情感上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索性也就闭嘴不说了。 姮之焕也没有步步紧逼:“我知你心生怨怼,也知道你必将有所行动,只是对于木府还是手下留情,不管怎么样也应该为孩子着想,毕竟是她的母家。” 谢声鹤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扫了一眼姮之焕,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花白的胡子,眼神中的狠戾消退了不少:“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们都老了。” 姮之焕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认老就可以了,我可不认老,我如今正值壮年。” 一向严肃的谢声鹤被姮之焕逗笑了,不禁笑骂:“你还真是一个老不修啊。” 并没有多余的话,姮之焕却知道谢声鹤在木府的事情上已经让了步,自己的老友这一生历尽艰辛,少年时期受尽人情冷暖,中年的丧子之痛,晚年膝下凄凉,着实不易。如今,唯一的孙女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如何能让他心安,只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已让当初的翩翩公子变成了如今高深莫测的重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是,有些事情也的确不能赶尽杀绝,是以,作为好友也只能规劝规劝。 当天夜晚,两位好友痛饮了一番,此事也就暂且不提。 知秋院的八小姐得了赏赐,如此一石激起千层浪,知秋院这下可不平静了,三房和四房的几位小姐可坐不住了,纷纷前来,一时之间无人问津的偏院却是“高朋满座”。 菀雪并没有出来见这些人,谷蕊领着两位丫鬟招待几位姐姐,满屋的熏香熏得她的头晕,特别是在这闷热的天气。 三小姐生得艳丽,她的婚事刚刚定了,对方家也是官宦之家,都察院都事陈添的儿子陈括,听说为人沉稳,正在备战此次的春闱,只待考得了功名之后就成亲,如今的三小姐可是春风得意。 四小姐生的貌美,为人比较清高,看见谷蕊畏首畏尾地站在那里,满眼都是鄙夷:“如此做派哪里像是大家小姐。” 五小姐穿着素净,此刻默默地坐在一边喝茶,并不随声附和。 六小姐七小姐年纪小,因为从小父母宠爱,倒也养成了一副骄横的性子,如今两个人在谷蕊的屋子里转来转去,简陋的知秋院让她们惊讶万分,看谷蕊的眼神也更加的赤裸裸。 三小姐摆起大姐的谱,对谷蕊指手画脚的,言语之间也有些许的不甘,木府是书香门第,于钱财这一块并不富裕,为此听说老太太赏了谷蕊,而且不少,她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待明年的春闱之后,她也要出阁了,她是庶女,嫁妆也是有定制的,只能和大房的庶女木韵一样,也只一千两银子,几个庄子,的确有些寒酸。老太太那里毕竟有些家底,听说他赏了东西给谷蕊,特此过来打探打探。 第十二章 打劫 谷蕊不堪的身世让她面对几位姐姐的时候越发的战战兢兢,本来就是软弱可欺的性子,只好立在一旁不说话,缕衣和沾衣心情紧张地站在谷蕊身后,生怕这几位小姐会挑起事端,到时候倒霉的肯定还是知秋院。 三小姐喝了一口缕衣端上来的茶水,眉头微皱,显然对于这种劣质的茶叶并不满意,言谈之间也就更加冷淡了:“我说八妹妹,老太太不是赏了不少东西给你吗?如今还在我们姐妹面前装穷酸作甚?” 三小姐的突然发难让谷蕊一惊,慌乱地抬起头:“三,三姐姐不喜欢这个茶,那我让丫鬟们换一些来。” 三小姐看见谷蕊那一副可怜的样子,竟然有点反胃,她不耐烦地茶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行了,废话也不说了,把老太太赏给你的东西拿给我们开开眼界。” 四小姐一副仙人之姿,高昂着犹如天鹅颈的脖子,只不断地扇着手里的蒲扇,并不说话。 五小姐担心地看了一眼谷蕊,本想张嘴说什么,最后被三小姐一瞪眼,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六小姐七小姐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谷蕊,不过两个人毕竟年纪稍小一些,而且她们的父亲是商人,又是三房的嫡女,对于银钱这一块也很少苛责她们,好东西也见过不少,今天跟过来也是要看看好戏的。 谷蕊在众多的目光中慢慢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才吩咐:“你们两个把东西拿出来。” 缕衣和沾衣也无法,只能听命,不一会,东西就被陆陆续续地拿出来了,一套翡翠的头面就让三小姐看直了眼睛,老太太果然偏心,虽说明面上讨厌这个外孙女,可是暗地里还不是紧着她,这么好的东西如果给自己添妆的话,再好不过了,可是此时却在这个低贱的人这里,着实让她怒意难平。 即使四小姐一直装高贵,保持着冰冷的表情,只是那眼神在看见满匣子的珠宝首饰的时候也不禁波光闪闪,她微微咳了咳:“看来老太太对八妹妹还是宠爱有加。”话里话外都泛着酸水。 五小姐没有说话,只是那手绞着帕子的动作却越发的用力。 六小姐七小姐只无聊地看了看匣子,对于桌子上的布匹更加没有兴趣,看见其他三个姐姐的嘴脸只觉得越发的没意思,两个人瘪了瘪嘴:“三姐姐,我们出去转一转。” 三小姐这个时候当然没有时间理会她们,只点了点头,手抚摸在那套头面上,依依不舍,似乎突然之间,话就脱口而出了:“八妹妹,这套头面就送给我吧。” 三小姐的话一出口,所有的视线都转到了她身上,六小姐和七小姐迈出的步子也顿住了,看向三小姐的视线也意味深长。 三小姐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适,双颊一红,只是拿着那套头面却是不松手。 四小姐和五小姐俱是沉默,良久,谷蕊的话却让两人睁大了眼睛:“姐姐喜欢拿去就是了,就当是妹妹给姐姐添的妆。” 场面顿时有些诡异,谁也没有想到谷蕊会这么的大方,三小姐立刻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让她的容颜更加的艳丽了。 只是谷蕊这一开口,几位姐姐也就都不客气了,连六小姐和七小姐也挑了一些东西,满载而归。 好不容易送走了几尊大佛,缕衣和沾衣的脸色都不好,两个人整理着这些被挑剩下的首饰,格外的气闷,谷蕊只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没过一会,菀雪带着一身的墨香走了进来:“怎么了?被人打劫了吗?” 缕衣嘟着嘴巴:“可不就是打劫吗?” 缕衣本来以为菀雪会伸张正义,没想到菀雪只是笑了笑:“打的好,打的好,谷蕊,大字我都写完了。” 谷蕊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此时看见菀雪来了,立刻露出了笑容,上前替她理了理微微有些散落的头发:“热不热?沾衣,去取些西瓜来。” 沾衣得了吩咐就下去了,缕衣继续收拾东西,嘴里却止不住抱怨了起来:“真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谷蕊目光有些讪讪,毕竟她这个主子太软弱,不仅自己受气,下人也跟着受气。 菀雪却拍了拍手:“缕衣,你这个典故用的好,看来最近认了不少字。” 缕衣的情绪被菀雪一打扰,竟然就泄了气,只能狠狠地瞪了瞪她,就掀帘子去里间放东西去了。 谷蕊看见缕衣离开了,就拉着菀雪的手,满脸的愧疚:“我是不是太软弱了,对不起,本来有好些东西是想留给你的,现在,现在。” 菀雪皱了皱鼻子,雪白的手拉着谷蕊的袖子:“要那些做什么,又不能吃。” 看着懵懂无知的菀雪,谷蕊的眼泪就有些忍不住了:“菀雪明天想吃什么,我让雷妈妈去做。” 菀雪似乎是胎里素,天生就只能吃素,对任何荤菜都会过敏,只要吃了就是上吐下泻,或许是出生在庵里,一切命里注定,所以,总是看起来瘦瘦的:“吃绿豆糕可以吗?” 知秋院的生活很清苦,菀雪喜欢甜食,可是并不是经常能够吃到,谷蕊点了点头:“行,我让雷妈妈准备得多多的,菀雪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虽然一向少年老成,可是此时的菀雪越露出了一个单纯甜美的笑容,果然是一个吃货。 被打劫了一番的知秋院并没有被影响多少气氛,因为明天的绿豆糕反而增加了一些喜庆,当天夜里谷蕊就从老太太赏赐的首饰里挑出了一件给雷妈妈,让她绞了去买些东西。 六小姐木沐和七小姐木昕回到家里正向自己的母亲马氏展示她们今天收获,七小姐歪在马氏的怀里拿着一个口含红宝石的凤簪:“娘,这个是我特意给你拿的。” 对于两个女儿去谷蕊那里拿东西,马氏虽然并不赞同,但也没有反对,因为对于木府的所有人来说,那个知秋院的人就是耻辱,永远无法磨灭,是每个都不愿意提及的人,却又活生生的在那里,就像是心尖上的刺一样,看着两位言笑晏晏的女儿,她的眉间不自觉地蔓延出一丝忧愁,因为木甄儿的事情,府里的小姐说亲并不容易,不管事情是不是女人的错,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苛责一些,虽然谢府受到了谴责,可是木甄儿一个官家小姐独自落单,身边没有一个人也引起所有人的猜测,进而开始怀疑木府的家教,眼看着两个女儿都大了,这婚事也迫在眉睫了,可是因为往事,这亲事也不能一帆风顺了。 两个女儿叽叽喳喳的当口,木长直回来了,脸上依旧带着如春风般的笑容。 木沐赶快迎了上去:“爹爹,爹爹,老太太还真是偏心,赏给知秋院的东西着实贵重呢。” 木长直摸了摸木沐的头:“怎么?比平常爹爹给你们的还好?” 木沐昂着脑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当然不能跟爹爹给的比。” 木昕赶快过来拉木长直的手,给他看自己的匣子:“爹爹,你看,这都是知秋院的那位给我们的。” 本来和颜悦色的木长直突然沉下了脸:“你们去了知秋院?拿了老太太赏给她的东西?” 第十三章 于事无补 木长直的突然变脸,让马氏母女三人莫名其妙,马氏忍不住开口了:“老爷是何意?” 可是马氏并没有等来木长直往日的柔情,只听见他对两个女儿呵斥:“现在,马上把东西还回去。” 马氏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木沐和木昕看到一向对她们疼爱有加的父亲,宛若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娇小姐的脾气再也忍不住了,木沐把手上的金镯子直接砸在地上:“不就是一个破镯子吗?我就算扔了,也不要再还回去。” 木昕本来也想效仿姐姐的行为,可是一抬头看到父亲的眼里乌云密布,一下子竟然吓得不敢动,整个身子都往马氏的身后躲,不敢直面这一场冲突。 木长直看着那躺在地毯上的镯子,那金色在满堂的灯火下显得格外的刺眼,他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脑袋似乎突然惊醒,什么时候,自己的两个女儿何时变得如此骄纵刻薄了,似乎还能看见她们刚生下来的样子,温暖柔弱,什么时候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 木长直出生卑微,这一辈子在木府里都是小心翼翼,虽然在商场上闯出了一片天地,可是回到木府却还是逢低做小,他一向奉行的是低调隐忍,而作为庶子,老太太对他也并不差,他平安长大,生意场上的小有成绩都有老太太扶持的心血,而对于自己最小的妹妹,他与自己的两个哥哥一样,都是疼爱有加,即使木甄儿的女儿以一个尴尬的身份呆在这个府里,他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对她如此跋扈无礼,看着自己两个面色红润,体态圆润的女儿,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个瘦弱的身影,尖尖的脸庞像极了木甄儿,只是却换不来老太太的宠爱。 木长直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对你们真的是疏于管教了。” 马氏的心一颤,教育女儿一般是母亲的责任,此时木长直虽然是在自责,可是那话语显然是在影射自己,她的手微微地颤抖,这些年她与夫君琴瑟和鸣,这句话几乎是他自成亲以来说的最重的一句话,她抬起隐隐水光的双眼看向木长直,可是木长直却并不看她,只是看着两个女儿:“跪下!” 木沐和木昕在木长直威压的视线下只能缓缓地跪下,马氏识趣地闭嘴站在一旁。 木长直这才缓缓地开口:“现在,你们把东西还回知秋院,跟谷蕊道歉,往后,这知秋院你们不许踏足。” 木沐和木昕本能地想顶嘴,可是猛一抬头,最后只能又黯然地低下头,今天的父亲和往日的不一样,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氏还是心有不甘,不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丫头吗,害了木府小姐的名声不说,现在还要自己的女儿去低头道歉,她当然不能容忍了:“老爷,不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丫头吗?现在天都黑了,让她们出门我也不放心啊!” 木长直坐在首座上,看着在下面喋喋不休的夫人,那目光变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陌生。 马氏在木长直这种诡异的目光下,剩下的话竟然也说不出口了:“老爷,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木长直定定地看着她:“看来,是我错了,这些年,你的日子恐怕是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得你连自己的贤淑都扔掉了。” 轰!马氏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长直,今天的木长直非常的不一样,知秋院的事情只是小事,到底是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来不及思考这些,只是木长直刚刚别有深意的话已经让她心慌意乱了:“老爷是什么意思?” 木长直看了两个女儿一眼,竟然不想多说,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来人,送两位小姐去知秋院,顺便选些上好的缎子送过去。” 只是,似乎一切都于事无补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木长直刚吩咐下去,外面有话传来:“老太太让三爷带着夫人小姐去静心居。” 木长直的心一颤,瞪了马氏母女之后,当先走在了前面。在去静心居的时候,遇到了二房的人,木长正带着妻女也正往静心居赶去,两房的人在路口汇合,一道前往。 木长正朝静心居扬了扬下巴:“这么晚了,母亲有何事,三弟你知不知道?” 木长直心里自然是有数的,恐怕与知秋院有关,只是此时也不方便多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丫鬟掀了帘子之后,大家鱼贯而入,老太太旁边坐着木长青,此刻正威严无比地看着大家。一家人见了礼之后,依次落座,只是还未等上茶,老太太直接就发落了:“三丫头,你白日里带着几个妹妹去了知秋院?” 老太太的发难并没有让木灿胆怯,她瘪了瘪嘴:“老太太偏心,我看到八妹那里都是好东西,往日里也不见老太太赏给我们几个姐妹。” 二爷木长正和夫人袁氏彼此对望了一眼,对于几个女儿去知秋院的事情他们没有半分的消息,袁氏在心里冷笑,果然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真是与自己貌合神离。 老太太的眉头深锁:“你们去知秋院干什么?” 四小姐木澜反应最是激灵:“听说老太太赏了东西,我们姐妹几个特意过去祝贺一番,倒是八妹客气了,拿了些东西送给我们,只是东西贵重,我们准备过几日就给八妹还回去。” 几位小姐本来有些懵懂无知,此刻听了木澜的话,又看了看老太太的表情,也知道当下的形势有些不妙,立刻接着木澜的话往下说,五小姐的身子抖了抖:“我本来是觉得新奇,明早就给八妹妹还回去。” 木沐和木昕来之前就被木长直教训了一番,此刻立马随身附和:“是是是,我们也会还回去的。” 三小姐木灿本来还有一些不甘心,自己是待嫁的女儿,就算做错了什么,老太太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惩罚自己,只是,如果和娘家的关系搞得太僵化了,以后没了娘家的支持,她在婆家也定然不好过,所以最后也是妥协了。 本来事情并不大,几位小姐都有些认错,这件事情应该就这样解决了,只是老太太和大爷似乎并没有如此打算,老太太拍了拍桌子:“都给我跪下!” 第十四章 赏赐不断 几位小姐被老太太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慌乱地跪在地上,一时之间,整个屋里没有了半点声响,即使是一向没有正形的木长正也正襟危坐,马氏满含担心地看这木长直,木长直却未曾看她一眼,这让马氏的心慢慢地跌入了谷底。 在所有的人都等待着老太太的怒火时,老太太却笑了,只是那笑却满含血腥:“欺凌幼妹,好好好,你们都长大了,出息了,是不是?” 老太太的话让所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前几天在静心居门口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历历在目,加上这些年老太太对谷蕊的态度,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显然,老太太对于谷蕊是不喜的,而且是非常的不喜,可是,如今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老太太是在替谷蕊撑腰?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七转八弯的,最后却是老太太身边的木长青开口了:“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家和才能万事兴,往后对于谷蕊,你们也要多加照应,她最小,也是你们几位做姐姐的应该的,况且,况且,她也呆不了多久了。” 最后的一句话,木长青说得非常的轻,就像是一声叹息,可是却还是传到了所有的人耳朵里,谷蕊不会再府里呆了?那她要去哪? 那天夜里,几位小姐都被打了手,每个人十下,细嫩的手都肿了起来,可是却没有人抱怨,因为现在府中所有的人都把视线转向了知秋院,大家都在猜测,这谷蕊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而知秋院的众人面对着几位小姐还回来的东西目瞪口呆,因为不仅把从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了,而且还增添了一些东西,这种行为,着实有些怪异。 谷蕊在书房教莞雪写大字,缕衣在外面拉着沾衣小声的议论:“你有没有在外面打听到一些什么?” 沾衣呆头呆脑:“我听紫儿她们说,昨天在静心居,几位小姐都挨了板子。” 缕衣听了沾衣的话便露出了笑容:“看来是老太太替小姐做主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肯定能好过一些。” 沾衣茫然地点了点头,不过看到今天送过来的东西一应俱全,她也跟着高兴。 谷蕊看着莞雪写的字,欣慰的点了点头,莞雪异常的聪慧,不论什么字,教一遍就会了,让她非常的骄傲,她替莞雪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然后冲外面喊了喊:“缕衣,去拿几片西瓜进来。” 莞雪一听到谷蕊的话忙不迭地放下了笔,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谷蕊,谷蕊不禁笑出声了,刮了刮她的鼻子:“还真是一个小吃货,沾衣,端盆水进来给莞雪净手。” 不一会,缕衣和沾衣就进来了,莞雪净了手之后就准备吃西瓜,却刚到嘴边的时候又停了下来把习惯又放到了托盘里。 谷蕊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莞雪嘟着嘴巴,粉嫩的脸庞因为热而更加的红彤彤,分外可爱:“你为什么不吃?” 知秋院的东西一向有定例,而且非常的少,莞雪又比较贪嘴,所以谷蕊总是会把自己的那一份留下来给莞雪,这已经成为了习惯:“我不想吃啊,西瓜一点也不好吃。” 莞雪怎么可能被谷蕊的谎言欺骗,她直接不理谷蕊,拿起毛笔又开始练字,只是那字被她写得格外的丑,谷蕊知道,她不开心了。 谷蕊没有办法,只能上前哄她,点了点她眉心那颗鲜红的痣:“真是一个小妖精,我吃,我吃还不行吗?和莞雪一起吃怎么样?” 莞雪这才抬起头勉强地点了点头,先拿起了一块西瓜递给谷蕊,看见她吃了,自己才吃,西瓜入口,这个炎热的夏季似乎都带着阵阵的清风,沁人心脾。 午后悠闲的时候在一阵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中结束了,衣着干练的香菱带着几位妈妈过来了,缕衣赶快迎了出去:“彭妈妈,你怎么来了。”香菱被老太太指给了在外院做管事的彭才,如今重回内院做事,各位丫鬟都尊称一声彭妈妈。 香菱笑了笑,拉着缕衣的手:“这不,天气热了,老太太让给八小姐多做几身衣服,我带妈妈过来量一量尺寸。” 听说是老太太的恩宠,缕衣激动得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真的吗?真的是老太太吩咐的吗?” 香菱笑骂道:“看你这小丫头,难不成我还能诓你不成。” 缕衣满脸笑容地领着香菱她们进了屋子,看见她们进来了,谷蕊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外面热,几位妈妈先喝口茶。” 沾衣已经短了茶水出来,待妈妈们喝了茶,量了尺寸之后就要离开了,谷蕊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香菱。” 香菱一回头看着谷蕊,谷蕊身子一抖:“彭妈妈,老太太还没有没有别的吩咐?” 香菱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上前捏了捏谷蕊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带着其他人走了,这让谷蕊越发的惶恐了,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闷不作声,这时雷妈妈端着一碗汤水进来了:“这天怪热的,这酸梅汤是我自己做的,小姐尝一尝。” 谷蕊只是闷声地点了点头,雷妈妈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就退了出去。谷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酸梅汤,只是眼尾稍稍一瞟,瞟到了一角白边,她伸手挪了挪碗底,一张纸条映入眼帘。谷蕊被突如其来的纸条吓了一跳,本能地把纸条塞到了袖子里面,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喝汤,只是,她的嘴角微微有些僵硬。 夜深人静的时候,谷蕊遣退了缕衣和沾衣,这才就着烛火慢慢地打开了那张神秘的纸条,只是那张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木府不可信。”谷蕊盯着那五个字渐渐地就呆住了,这些日子,老太太的各种赏赐,各种恩赐都让她惶恐,她总是觉得黑暗中有一只手会随时把自己拉进去,幽深无底,让她恐惧,如今似乎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越平静,风雨也就会越大。 谷蕊看着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沉思,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本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谁?” 第十五章 谁写的纸条 莞雪迈着小步子走了进来:“你怎么还没有睡?” 出现的莞雪让谷蕊松了一口气,转手把纸条放进了袖子里:“马上就睡了,你怎么还没睡?” 莞雪调皮地笑了笑:“太热了,睡不着,你帮我扇扇?” 谷蕊捏了捏莞雪的鼻子,笑着把她抱上了床:“好吧,我给你扇扇。” 谷蕊熟练地哄着莞雪睡觉,悠悠的凉风让莞雪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就睡着了,只是,谷蕊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天刚亮,老太太那边的小丫鬟就过来通报,让谷蕊去老太太屋里。 谷蕊的身子本能地抖了抖,吩咐沾衣:“我去老太太那里,莞雪还在睡觉,做事轻一些,莫吵到她了。” 待沾衣应是之后,谷蕊就带着缕衣去了老太太那里。 去的有点早,书仪掀开帘子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邓妈妈的服侍下梳洗,看见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谷蕊只能立在一旁不敢动,好不容易等老太太收拾好了,转向偏厅用膳,谷蕊更是诚惶诚恐,老太太轻轻地冲旁边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坐吧!” 谷蕊的背挺得笔直,旁边的丫鬟给布什么菜,就吃什么,老太太不动声色了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食之无味的早膳几乎让谷蕊的胃有些痉挛,不一会,各房的人都过来请安,一番见礼之后,老太太才缓缓开口:“过几日就是柳阁老六十大寿,你们几个随我去见见世面。” 老太太的话当然是对几个丫头说的,几个小少爷只见了礼就直接被老太太赶去学堂了。木长青看着老太太,言语之间有些担心:“让青儿带她们去就行了,母亲何必回来奔波。”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与柳府太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或许能够说上话。” 木长青满脸的愧疚:“母亲,都是儿子的不孝,如今竟然还要老母操心。”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不要着急。” 下面的几位小姐听说能够去柳阁老家里都非常的兴奋,柳家书香门第,清贵之流,柳阁老门下的学子就遍布全国,如今柳阁老六十大寿,那些年轻的才子肯定会去的,木府的几位小姐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如此还不知晓老太太的心意,那也是太愚钝了,所以,此时,个个脸上都是容光焕发,可是碍于礼仪只能装作不知。 木长直端正了坐姿:“你们外出做客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骄纵无礼,堕了木府的脸面,万事要听从老太太的吩咐。” 几位小姐蹲身行礼,轻轻地应是,只有三小姐在一旁瘪了瘪嘴,她是待嫁的姑娘,如今是出不了门的,老太太看了看一旁的谷蕊:“你也随她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谷蕊一惊,有不好的预感,却只能温顺地应是。 说了一会话,老太太就让人散了,谷蕊自是回知秋院。木长直带着妻女回三房,路上马氏双眼明亮,脚步轻盈,嘴边的笑已经溢出来了:“亏得我前几天还担心,原来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地,只是,为什么要带着知秋院的?”后面的一句话带着微微的怨气,只是被木长直的双眼一瞪,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木长直冷落了马氏几天,此时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以后知秋院的事情休要多嘴。” 马氏只能讪讪地低头,只是回头看这两个女儿,心里又像蜜一样的甜,似乎马上就能看到自己的两个龙章凤姿的女婿了。 一路上木沐和木昕都红着脸,心里也是非常的甜蜜。 二房的情形就别有不同,袁氏看着三个庶女越看越不顺眼,待二爷去了小妾那里之后,她的脸更加铁青了,只能把怒火发在三个庶女身上:“你看你们都穿的什么,三丫头就不说了,木澜,你看你,整天一身白,你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呢,还是木恬,你穿得花里胡哨的给谁看?” 木澜梗着脖子:“小姑姑刚刚去世,我穿素净点怎么不行了?” 木澜的话把袁氏噎住了,却更是怒火中烧:“说的好听,既然你这么有孝心,干嘛还去找知秋院的麻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妮子的心,指望着哪天魅惑人,是不是?” 袁氏的话有些严重了,木澜的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下来了:“母亲这是说的甚话,倘若木澜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的事情,您就直说,把木澜说的如此不堪,让外人听了去,木澜也就,也就不用活了。”话一说完,身子就柔柔地倒在了地上,真是哭得梨花带雨,分外的让人怜啊。 木恬素来胆小,并不敢和袁氏顶嘴,只能乖乖地立在一旁发呆。 袁氏当然不会着这小妮子的道,和她母亲一样,就喜欢扮仙女勾引人,如今勾得老爷日日去那里,她拿那妖精没办法,难道还不能收拾她的女儿:“你哭什么哭,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你没有拿知秋院的东西?” 木澜不说话了,只是垂着脑袋小声的呜咽。 袁氏扫了屋里的三个女儿,木灿若无其事地在一旁喝茶,木恬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木澜哭哭啼啼,让她越发的烦躁:“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看着就让我头疼。” 三位小姐早就坐不住了,听了袁氏的话脚步轻盈地出了屋子,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 谷蕊领着缕衣回到知秋院的时候,莞雪已经起来了,此刻正在院子里和小虫子玩,她笑着看了一眼就回屋里换了衣服,然后叫来了雷妈妈:“昨天知秋院可有人来?” 雷妈妈侧头想了想:“老太太屋里派人送了点吃食来,还是往日的小丫鬟,也没有旁人来过。” 谷蕊却又问了一句:“往日的小丫鬟,是哪一个?” 雷妈妈用袖子擦了擦汗:“就是小莺歌,太太屋里的三等丫头,话特别多的那个。” 谷蕊似乎有了点印象:“她可是进了厨房?” 雷妈妈点了点头:“东西有点多,她就直接帮我送到了厨房,小姐,可是哪里有些不妥?” 谷蕊之摆了摆手:“没有了,妈妈去忙吧,让沾衣给莞雪撑一把伞,这日头看着已经升起来了。” 雷妈妈狐疑地看了谷蕊一眼,应了是就退出去了,雷妈妈一出去,谷蕊就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肯定是这个小莺歌放的条子,她到底要说什么? 第十六章 嫁给死人 这些日子,不断有人来知秋院,菀雪有些不悦,因为一有人来,她就被谷蕊拘在屋子里面,虽然她也不耐烦见那些人,可是她平常野惯了,一旦被拘着了就分外的不高兴,沾衣只能拿了糕点来哄她:“菀雪吃糕,可甜了呢,等吃完了,那些人也就走了。” 菀雪板着小脸,小手指着沾衣,白嫩的手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能看见血管:“你怎么知道可甜了?说,是不是偷吃了,哼,我现在就去告诉谷蕊。” 沾衣立马着急了,挡在菀雪面前不停地摇着走:“没有,没有,我没有偷吃,真的没有偷吃。” 沾衣很呆,很好骗,总是被菀雪耍得团团转,此时被菀雪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糕点不都是甜的吗?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的。” 菀雪止住脚步,仰着头看向沾衣:“那你现在出去守着。” 沾衣绞着自己的衣摆:“小姐让我看着你,不能离了我的眼,否则,否则你又跑出去了。” 菀雪却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你出不出去?不出去的话我就去告诉谷蕊,你偷吃了东西。” 沾衣被菀雪的泼皮无赖气得脸颊通红,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跺了跺脚就出去了,只是眼睛却一直从门缝偷着往里瞧。 菀雪看见那颗眼睛在咕噜咕噜的转,躲在暗处笑了笑,直接拉了拉门旁边的绳子,哗啦啦,竹制的门帘就盖了下来,把整个门都遮住了。 没有人监视,她熟络地打开了后窗,从榻上翻了出去,那里有一片的植物和许多的动物,有她们相伴,这个下午不会再那么无趣了。 谷蕊在潜艇招待几位妈妈,老太太亲自让天衣阁的人送了刚上的新品过来让自己挑选,玲琅满目的首饰和手艺精致的服饰让谷蕊看得目瞪口呆,只是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拉着香菱的手:“老太太这是作甚,我终日呆在院子里,也用不着。” 香菱却笑了:“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以小姐的身份,怎地就当不得天衣阁的物件了?”说完话就事宜一旁的小丫鬟给谷蕊试衣服。 从香菱后面走出来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谷蕊的眼神抖了抖,其中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就是小莺歌,她不动声色地领着两个丫鬟去了卧室,留下缕衣在前厅招待她们。盛夏的这几日,知秋院没有冰块,更是燥热,如今正是西晒,屋里就像蒸笼一样,另一个小丫鬟已经皱起了眉头,谷蕊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屋里热,我更衣也不需要两个人服侍,你去外面候着就行了。” 小丫鬟巴不得马上逃离这个蒸笼,得了谷蕊的吩咐立刻喜笑颜开地跑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她和小莺歌之后,她本想直接挑明,可是却又怕认错了人,最后犹犹豫豫换完了衣服就快出去了,才听到小莺歌的声音:“小姐,谢老爷想见你。” 谷蕊停下步子,侧头看着小莺歌:“谢老爷?” 小莺歌的表情沉静,竟然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是,就是小姐的祖父,当今的丞相谢老先生。” 谷蕊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颤,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的亲人,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祖父会是当今的丞相,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强/奸犯,木府的人不会告诉她一切,而她也对亲人不抱有任何的希望,毕竟自己尴尬丑陋的身世足够让所有的人对自己退避三舍,可是,没有想到,当今的丞相是自己的祖父,而且,他想见自己。 小莺歌看谷蕊只是呆呆地站在没有反应:“小姐可以考虑一下,到时候我还会来知秋院的。” 谷蕊突然反应过来了:“你是谁?” 小莺歌抱拳行礼:“我是丞相大人派来保护小姐的。” 那一瞬间,谷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那是委屈的眼泪,那是欣喜的眼泪,只是小莺歌马上就制止住了:“人多眼杂,小姐多注意。” 谷蕊赶快咬住自己的嘴唇,小莺歌又替她净了面,这才跟着她一起出了屋子。外面的香菱看见谷蕊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襦裙出来,清新脱俗的草绿色让谷蕊犹如落入凡间的精灵,她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直面大家赞叹的目光。 那天谷蕊迫于无奈地挑选了四套服装,以及各种首饰,香菱这才大功告成地带着各位妈妈离开,只待香菱她们离开之后,谷蕊也就坐不住了,在屋里走来走去,让缕衣和沾衣分外的纳闷,良久才听到谷蕊的问话:“菀雪呢?” 沾衣低下头,不说话了,谷蕊看着她这一幅表情,只能叹了一口气:“算了,出去喊一喊,就说我找她。” 沾衣这才拔腿跑了出去,谷蕊坐在一旁发呆,缕衣也不打扰,只默默地在一旁收拾着衣物,却突然听到谷蕊幽幽地发出的声音:“缕衣,老太太这样待我,让我非常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在外面有没有打听到一些什么?” 缕衣的手顿了顿:“只听到有下人议论,说老太太这次带小姐们去柳阁老家里,就是为了给几位小姐说亲。” “说亲吗?”谷蕊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 缕衣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烫,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如今说起这个也有些害羞,话题也就这样终止了。 没过一会,菀雪就一身泥地被沾衣领了回来,气得谷蕊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去了,钻老鼠洞去了?” 菀雪却异常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对于菀雪喜欢小动物的癖好,谷蕊当然知道,只是此刻看着她一身邋遢却是气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这成什么样子了,被外人看到了,少不了责骂。” 菀雪却拍了拍手,直接顶嘴:“不管我如何,他们总归是不喜欢的,只是他们责骂了我,我也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菀雪的豪言壮语让谷蕊惊慌失措,马上起身去关门,然后吩咐缕衣和沾衣:“你们去外面守着,有人来赶快通报。” 缕衣和沾衣关好门就出去,守在了门口,谷蕊这才站在菀雪的面前:“你怎么了?” 菀雪却鼓着小脸,气呼呼地叫出来:“老太太要把你嫁给死人。” 轰!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就这样倾盆而下,浇灌着整个大地。 第十七章 里应外合 外面乌云密布,因为没有掌灯,整个屋子也暗了下来。谷蕊的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身子无力地靠在八仙桌上,她看向莞雪,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你听谁说的?” 莞雪本来想说自己是听老鼠说的,可是莞雪现在也只知道自己和动物很亲切,而且能够指挥它们,如果她知道自己能和动物说话,以后会不会害怕自己,最后,她只是说:“我偷听的,偷听到老太太说的话。” 莞雪的话似乎就是压在谷蕊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老太太如今做的一切肯定都是有目的的,否则不会对自己的态度来一个大转弯,原来,原来她要把自己嫁给一个死人,喉咙似乎被人狠狠地掐着,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个抽气,谷蕊趴在桌子上大声的咳嗽,咳得自己肝肠寸断。 莞雪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淡淡的忧伤,过了一会,她才上前拉着谷蕊的手:“你不会嫁给死人的,对不对?” 谷蕊慢慢地抬起头,声音掷地有声:“是的,我不会嫁给死人的。” 当天夜里莞雪失眠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她躲在角落里看着木府里的众生百态,听着小动物说着外面的杂事秘辛,虽然知道,可是对于自己瘦弱的身体,却什么也不能做,她不想谷蕊嫁给死人,却不知道如何帮她。 第二天一早谷蕊长跪在老太太的静心居外面,说是要去庵堂替母亲祈福,只是老太太一直没有表态。 屋子里面,老太太正在用粥,侧头问一旁的邓妈妈:“还跪着?” 邓妈妈掀开帘子看了看:“恩,还在呢。” 老太太放下了碗:“和甄儿一样,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最是倔强。”老太太的目光中露出了短暂的柔情,却立刻变得坚硬:“要不是她,甄儿也不会死,都是她,我可不能让她再去扰了甄儿的清净。” 邓妈妈没有做声,只另外禀告了事情:“今日肖婆子就要回来当差了,他的日子刚从广州过来,看能不能带点消息过来。” 听说肖妈妈要回来,老太太的眼睛一亮:“听说得了个大胖孙子,恐怕正在偷着乐吧,你让她呆会领着儿子一起来。” 邓妈妈立刻笑了:“老太太这是要打赏啊,肖婆子肯定高兴。” 老太太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我要亲自问一问。” 邓妈妈当然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当下就敛去了笑容:“是。” 谷蕊在外面到日上中天老太太也没有表态,只派了小丫鬟过来传话让她回去,没想到来的却是小莺歌,谷蕊面上一喜,却被小莺歌的眼神制止了,她蹲身扶谷蕊的时候在她耳边说:“老爷让你稍安勿躁,凡事让他想办法就成。” 昨天下了雨,如今被太阳一照,水汽都蒸发了,显得特别的气闷,谷蕊听了小莺歌的话却分外的舒坦,只是面上却不能显现,直有些哀伤:“老太太是怎么说的,我只去给母亲上一柱香就回来。” 小莺歌的声音洪亮:“老太太小姐身子弱,这天气热,等过段时间凉快了再让小姐去。” 这一问一答也让院子里其他的人听到,谷蕊也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就回了知秋院。 三房里,木沐和木昕脚步欢快地挑着衣服,嘴里却是抱怨个不停,到最后,木沐直接把衣服扔在榻上:“老太太也真是的,叫了天衣阁的师傅过来,却独独给知秋院的做衣服,难道我们就不是她的亲孙女?” 木昕也有些不悦:“我不管,娘,我也要天衣阁的衣服。” 坐在一旁做女红的马氏最近有些心不在焉,自从上次因为知秋院的事情被木长直下了脸子之后,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来自己屋里了,此刻听到两个女儿又扯上知秋院,面上有些不悦了:“人各有命,你们两个就算穿上天衣阁的衣服,难不成还能把她比下去?” 木沐更加不高兴了:“母亲,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管如何,我们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哪里像她。” 木昕在一旁附和:“就是。” 马氏刚想训斥几句,就听到一声怒吼:“你们这两个孽障,看来是对你们的惩罚太轻了。” 马氏和两个女儿都往门口去,看到木长直双眼怒睁的看向自己,心里都有些发寒,完了,完了,又被逮到了。 二房里的情况却是又有所不同,木澜坐在椅子上看丫鬟们把衣服一套一套地拿到自己面前看,听着小丫鬟的奉承:“就小姐这样仙人一般的样貌,就算不要天衣阁的衣服也能够把旁人比下去。” 木澜听了丫鬟的话通体舒畅,眼角眉梢都是傲气:“恩,那还是同往常一样,挑一套白色的吧。” 五小姐木恬那里,榻上铺满了衣服,让她百般纠结:“母亲说了不让穿得五颜六色,那怎么办?” 小丫鬟在旁边献策:“那就穿白色吧,就像四小姐那样。” 木恬有些犹豫:“可是四姐姐总那样穿,到时候恐怕不好。” 小丫鬟却瘪了瘪嘴:“又不是只能她穿白色,我跟小姐说,府里的老人说,女要俏,一身孝,这白色是好,四小姐可是有心机呢。” 木恬看着榻上如雪的白衣:“真的吗?” 小丫鬟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 木恬的手伸向了那一身白色的衣裙。 知秋院里谷蕊在认真地教莞雪练字,老太太屋里的书仪过来了,后面的小丫鬟端着点心,书仪笑着进了屋:“八小姐真是勤奋,这天都黑了还在练字,小心伤了眼睛。” 谷蕊让沾衣领着莞雪去了里间,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书仪笑了笑,身后的小莺歌就拎着点心上来了:“老太太的小厨房新出的点心,特意让我送过来的。” 谷蕊笑着点头让缕衣收下了:“这点心可是这个小丫头做的?”她指着小莺歌。 书仪看着小莺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可不就是她吗,今天她在厨房捣鼓点心,那香味穿得老远,老太太的馋虫也给勾出来了,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呢。” 谷蕊兴致勃勃:“那待会让她留一下,教我一下做点心的秘方,如今老太太赏赐了这些东西,我做晚辈的也应该孝敬孝敬。” 书仪不疑有他:“行,小莺歌,你呆会就在知秋院多留一下。” 小莺歌恭敬地应是。 第十八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六月初十,这一天是柳阁老的大寿,天不亮,柳府门口就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着实是热闹不凡。柳府的门口早早地就挑起了两盏大红的灯笼,金色的流苏在清晨的凉风下轻轻地摇摆,家里的仆人正在清扫门口的大街,出门采购物件的,出去给主子办事的,一大清早,屋里屋外就都是人。 柳府的主院里面,屋里的晚辈正在陪长辈用膳,待安静地用完了膳之后,大家就各自忙去了,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柳老太太却留下了一个端庄秀丽的少妇,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柳府的小姐,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柳如。 如今,柳老太太和柳如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凝重,柳如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娘,我也不是故意要去找太后的,只是我的心,真的像是被挖了一块。” 柳老太太的脸色因为柳如的话有所缓和:“如今因为你的家事而把太后牵扯了进来,是你的不孝,你的事情自然有娘家给你做主,你这次是在是太鲁莽了。” 柳如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娘,我也晓得,只是当时我真的被气到了,只想着要让那个贱人偿命,你也知道爹爹为人,我还不是,还不是。。。。。。” 柳老太太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怕你爹为人过于清高,只注重自己的名声而不去管你的死活是不是?” 柳老太太的话正中柳如的心思,让她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柳老太太这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真是糊涂啊,糊涂,如今这场官司大理寺已经接手了,而你和朝达也撕破了脸,我是担心你的以后啊。” 柳如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只要那两个贱人受到了惩罚,我以后就带着陵泾搬到郊外的庄子里去,我守着他,离那些恶毒的人远远的。” 柳老太太也分外地心疼自己的女儿:“且莫要乱说话,待这件官司结束后,你好好的给朝达道歉,夫妻两个哪有解不开的结。” 柳如却铁了心的摇了摇头:“娘,你是不知道,女儿的心已经寒了,冷了,再也热不起来了。” 柳老太太还想劝一劝,可是柳如却异常坚决:“娘,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是我鲁莽了,把太后牵扯了进来,待事情了解之后,我亲自去太后那里谢罪。” 柳老太太看她已经做了决定,只能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替陵泾想过?他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 一提起这个,柳如更是气得两眼冒火:“之前陵泾好的时候,多少人上门提亲,如今陵泾这样了,那些人就避我们如蛇蝎,真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柳老太太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人之常情,这样的情况,只要是疼孩子的父母都会如此选择,你也莫要钻牛角尖了,还不是怪你当初挑三拣四才把陵泾的婚事给耽误了,如今倒是怨起别人了。” 柳如被自己的母亲说得红了脸,只能低下了头。 柳太太扫了她一眼,才缓缓开口:“只是即便是如此,想与我们陵泾结亲的人也是不缺的。” 柳如立刻面露喜色:“娘,是谁?” 柳老太太卖足了关子,在柳如的催促声中才说出口:“大理寺卿木府。” 一听到大理寺卿,柳如立刻想起自己的案子就是被大理寺接手了,只是对于对方的品级有些不满意:“只是一个从三品而已。” 话刚说出口,就引来了柳老太太的白眼:“你最好是改一改你这性子,就算是为了陵泾好。” 柳如知错地吐了吐舌头,往老太太边上挤了挤:“木府大房的两个嫡出小姐不是在已经在广州就成亲了嘛,没有听出还有什么嫡出的小姐啊。” 柳老夫人在她的额头上就是敲了敲:“你还真是贪心不足,也不瞧瞧现在的局面,你还想着嫡女呢?” 柳如不甘心地嘟着嘴巴:“庶女啊,那我再看看好了,难不成真的让陵泾娶一个庶女,到时候如果他醒了,我可见不得委屈他。” 柳老太太在一旁给她分析:“且不说陵泾能不能醒,你也不是没有听大夫怎么说,再说你和朝达闹得不可开交,往后在府里的日子恐怕不好过。都说高嫁低娶,如今只要那孩子能够知冷知热,好好地帮你照顾陵泾就行了,其他莫须有的你就不要妄想了。” 柳如也想到了母亲说的情况,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最后就答应了,等着呆会相看自己的未来媳妇。 木府的知秋院里,老太太屋里的书仪和香菱老早就过来亲自替谷蕊装扮。谷蕊穿着一套银光色的襦群,初看之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太阳光的照耀之下就会折射出几种光彩,煞是好看,天衣阁出品,必是精品。妆容很清淡,符合她的年龄,头上插着淡雅的绢花,立在那里就如一支出水芙蓉一般,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有些恍惚和不安,白皙的鼻头也微微地沁出了一些汗水,嘴唇也有些干裂,缕衣服侍她喝了些水,就听到她说话:“莞雪呢?” 沾衣站出来回答:“还在睡觉呢,小姐放心。” 谷蕊点了点头:“今天我不在,你们好好地照顾她。” 吩咐了一些任务下去之后,谷蕊躁动的心情这才微微有了些平复,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她亲自去看了看莞雪,看她睡得香甜,也就没有打扰。 没过一会,老太太就让人来催了,谷蕊只能带着大家一起往静心居去,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却又异常的坚决,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静心居里面,其他几位小姐都已经到了,老太太正在训斥四小姐和五小姐:“你们是去吃喜宴,穿成这样一幅模样是作死吗?今天就留在府里,哪里也不许去。” 木澜和木恬立刻感觉到五雷轰顶,自然是不依的:“老太太,我们去换,马上就去换。” 老太太却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视线直接扫向木沐和木昕:“你们两个呆会不许乱跑,只陪在我身边就成。” 老太太的一番发作,让木沐和木昕的心一抖,越发的规矩起来,她们可不想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就像木澜她们一样失去了。 谷蕊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那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能够生生地把她盯出一个大窟窿来,只是今日老太太破天荒地冲她笑了笑:“竟然到齐了,我们就走吧,可不能去迟了。” “是!”三个能够随去的小姐蹲身应是,另外两个在外面欲哭无泪。 第十九章 亲事黄了 柳阁老的这一场寿宴,真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安国公府世子爷,镇西将军熊朝达此刻坐在酒楼的包房里,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他如今因为和夫人柳氏的官司问题,正在纠结要不要去柳府,去吧,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不去吧,于理不合,正是纠结万分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女子轻轻地敲开了门,那女子身材修长,眉目如画,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让人一见就欢喜,只是那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却让人降低了好感,这是番邦女子的特征,她让丫鬟留在了外面,上前熟练地替熊朝达斟酒:“爷为何一个人自斟自饮,可是心中不痛快?” 熊朝达看着那如美玉一般的手,喉咙一紧,直接把她拉入了怀里:“月娘,看来为夫的心都被你勾去了。” 两个人不自不觉地滚上了榻,顿时整个室内都响起了让人脸红的声音,外面的丫鬟仆从俱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两个人一番恩爱之后,熊朝达眉头上的忧愁少了不少,此刻含笑看着怀里的月娘:“算了,今日的宴席就不去了,反正去了我不痛快,他们也会不痛快的。” 月娘的脸慢慢地浮上一些忧伤:“都是我不好,这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熊朝达闭着眼睛抚摸着月娘温润如玉的肌肤,享受着那种滑腻的手感,声音却是满不在乎:“柳家的女子一向高人一等,我纳一个妾都不行吗?难道陵泾生病的事情是我想见到的吗?一回来就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们身上,实在有些过分。”显然,熊朝达对于柳氏也有诸多的不满。 月娘轻轻地抚着他的胸口,指甲不经意间就划到他的肌肤,引起熊朝达皮肤的一阵阵颤抖,对于勾引人这一方面,月娘还是很有建树的,不一会,两个人又纠缠到一起去了,柳府的寿宴完全被熊朝达丢到了脑后。 老太太带着三个孙女到了柳府,让人送上了贺礼就被丫鬟引到了大厅,谷蕊一行人则被请到了偏厅,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些个女孩子,姿容体态各有千秋,木沐和木昕虽然不喜欢谷蕊,可是在外面总归还是要做做面子的,再说和别的女孩也不熟,三个女孩就呆在一起慢慢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大厅里聚集了几位贵夫人,老太太与他们见过礼之后就被一个面色慈祥的婆子请到了里间,她知道,柳老太太是要见她了,那么,对于和木府结亲的事情,柳府恐怕还是有意的。 柳老太太穿着寿福坐在首座,看见老太太进来之后,赶快起身往前迎了几步:“我的老姐姐啊,可是好多年没有见面了。” 当初两位老人还是女儿的时候,父亲同朝为官,京城的大家小姐经常会搞些个诗会、茶会什么的,两个人也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这关系确实单薄的狠,如今木府像柳府递出了想结亲的信号,从柳老太太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情恐怕能成,老太太一瞬间心中大定:“是啊,这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只是我都老得只剩下一张皮了,你倒是看起来就像三十岁一样。” 每个女人都希望听到别人夸自己年轻,柳老太太听到老太太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态度也更加热情了:“以前怎么不曾发现你的嘴这么甜啊,难不成今天早上是喝了蜂蜜才出的门?” 旁边一个年轻少妇只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们,并不说话,不过老太太目光如炬,这身份倒是能猜出几分,只是别人不说,她也不好点名,只能把她当做一个后生。 柳老太太拉着老太太的手,共同的感叹逝去的光阴,也会憧憬下未来的时光,慢慢地才说到了正题:“听说你的几个孙女都长得乖巧可人,也不领来让我这老婆子看一看,可是怕我喜欢了就偷去了。” 老太太听了柳老太太的话笑了笑:“我是怕她们年纪小,到时候冲撞了你就让她们呆在偏厅了,索性都是同龄人,也不会无趣,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去把小姐们请过来吧。” 肖妈妈领了吩咐就和柳府的婆子一起去请三位小姐了,老太太继续和柳老太太闲聊,不一会,三个小姐就被请了过来,木府三位小姐一进来,顿时让屋里一亮,三位小姐各有风姿,柳老太太看得分外满意,只是最出挑的还是那个看起来最小的,目光中虽然有丝胆怯,却让人觉得性子温和。 柳老太太吩咐给了见面礼之后就让她们出去玩了,只是刚到门口,谷蕊的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身子一直的抽搐,老太太立刻大惊失色,柳老太太也马上让人叫大夫。幸好事情只是发生的里屋,外面也许会得到一点风声,但具体什么情况不一定会完全知道。 大夫来得很快,直接在里间的榻上给谷蕊整治,不一会大夫抬头凝重地说:“这位小姐得的是麻痹之症,恐怕是天生的,往后也只能药物控制,并不能根治。” 一旁的柳老太太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看向老太太的目光也不那么良善了,老太太此刻懵在了原处,一向处变不惊的老人却被这件事情搅得措手不及,可是,她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谷蕊的病,只是立刻与柳老太太解释,遣退了旁人,屋里只剩下柳老太太和老太太,以及已经昏死过去的谷蕊。 老太太脸色满是尴尬:“老夫人,这件事情我却是没有料到。” 柳老太太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声音带着淡淡的威严:“自家的姑娘,难道你还不清楚,难不成真把我们家当成了冤大头。” 老太太越发的惶恐,态度也越发的谨慎了,最后无奈,只能把自己的身份放得更低:“我今天带了三位过来,这一位老夫人不满意的话,还有剩下的两个。” 即使老太太如此的低声下气,这已经可以说的上是忍辱负重了,但是柳老太太却依旧不给面子,脸上带着冷笑,那笑中满是嘲讽和鄙视:“木府的姑娘真是多,容得了别人挑挑拣拣,只是,老身可不愿委屈了自家的外孙,柳家的外孙,没有将就一说。” 柳老太太的话说的极重,让老太太的脸色变得犹如猪肝,之后,柳老太太就出了里间,留下老太太和谷蕊祖孙二人,这门亲事也就这样黄了,木府的前程也更加的风雨飘摇了。 第二十章 审问 木府的静心居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下人们低眉敛目地立在一旁,主子们抬头挺胸地坐在椅子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跪在大厅中间的谷蕊身上,老太太此刻脸上苍白,眼睛里的狠戾几乎就要将谷蕊生吞活剥:“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蕊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却是低着脑袋不去看老太太,只沉默不说话。 如此做派当然是让老太太更加生气了,怒火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去,把知秋院的所有人都给绑了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些狗奴才是如何照顾主人的。” 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木长直本来想张口劝说几句,但是目光瞥到木长青端坐在首位,脸色铁青,到嘴边的话最后只能有咽了下去,老太太这次的怒火很大,人人自危,婆子们立刻领命去知秋院逮人。 不一会,所有的人都被带了进来,连一连懵懂的莞雪也被婆子押着走了进来。一看到莞雪,谷蕊立刻双眼圆睁,也顾不了如今的场面,直站起身把莞雪护在怀里,轻声地说:“她们有没有伤到你?” 莞雪的眼睛转了转,把如今的情况看了看,这才回答:“没有,出什么事了吗?” 谷蕊只是替莞雪拢了拢头发,嘴角浮现一丝苍白的笑容:“没事,一会就好了,你用了晚膳吗?饿不饿?” 老太太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谷蕊还是太年轻了,如此轻易地就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她看着莞雪:“你叫什么?” 老太太的问话让谷蕊的脸色一僵,却已听见莞雪清脆的声音:“莞雪。” 老太太似乎有些恍惚,只立在一旁的许妈妈马上上前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番:“哦,原来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莞雪的眼目清明如两粒水晶球儿,也不怕老太太:“是我。” 一瞬间老太太却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连那茶盏都晃了晃:“来人,请家法。” 转变太快,谷蕊完全被吓住了,知秋院的丫鬟婆子也惊住了,因为她们是在没有反应过来,老太太是要对一个才五岁的娃用加法。 不待大家反映过来,就有身材粗壮的婆子拿出了几根常常的柳条,用麻线绑着,不管是用来打哪里,都会让人脱掉一层皮。 莞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孔武有力的婆子拎到了一边,准备用加法。 怀里突然空闹闹的,谷蕊的身子一个不稳,直接扑在了地上,她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的莞雪露出懵懂无知的眼神,她还那么小,还不知道家法为何物,只是这细长的柳条打在那瘦弱的身上,谷蕊完全不能想象。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打!” 一个婆子用力地拉出莞雪的手,另外一个婆子凶神恶煞地准备开打,此时,一个身子直接扑了过来,紧紧地把莞雪护在怀里。只那一瞬间,莞雪的心微微有些疼痛,细长的柳条在空中就发出噗噗的声音,打在谷蕊的身上。 老太太岂容谷蕊破坏,只扫了旁边的婆子一眼,谷蕊就被拉开了,哭得声嘶力竭:“老太太,你打我,打我就行了。” 老太太只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说,还是不说?” 谷蕊却是不说话了,只在一旁望着莞雪哭,莞雪也呆在原处不知道怎么办。 老太太没有过多的耐心:“继续。” 又有婆子拉着莞雪,只是此刻全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老太太,我说,我说,你别打莞雪了。” 老太太低头看着匍匐在地的谷蕊:“你说了,我就不打她了。” 谷蕊咬了咬嘴唇,最后声音嗡嗡地传来:“我吃药了,所以才会发病的。” 话一出,全场都传来了倒抽气的声音,果然是有预谋的。往常虽然无人去过问知秋院,也没有听说谷蕊有麻痹之症啊,可是,为何偏偏在柳府就发了,而且就发在柳老太太的面前,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就是太巧合了,所以非常的不正常。 老太太一双灰色的眼睛此刻却是平静异常,只是谁都不敢轻视,老太太的声音就像随风飘落的一片树叶,循循善诱:“说,是谁教你的。” 所有的人都看着谷蕊,木府的小姐学了外面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吃药,只是今天马氏的心却是忽上忽下,自从她得到了老太太要结亲的对象是安国公府的活死人少爷时,整个心都是像在火上烤一样,刚才看见老太太带着一帮人怒气冲冲的回来,她的心反而定下了,恐怕是没成,没成就好,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安全了。 如今,每个人心思各异地看向谷蕊,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丝半点的消息,她是不是早就有所发现,否则为什么要如此做,连木府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老太太这次去柳府的目的是为了和安国公府结亲,她如何知道的,一切问题,只能谷蕊给告诉大家。 只是不待老太太继续逼问,谷蕊身子一软,直接晕倒在了地上,这么一出,让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现下也不知道如何着手了。 老太太心中的怒火难平,本来想让婆子直接弄醒了再问,旁边坐着的木长青却制止了:“请大夫过来,然后好好回去安置吧。” 老太太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会这样决定,只是侧头看木长直整个人萎靡不振,身上也笼罩着厚厚的灰色,如今整个木府都压在他的肩上,他恐怕也很难。老太太心中微微有些柔软,只能听了他的意见。 知秋院的奴才得到了赦令,立刻扶起倒在地上谷蕊,向老太太行了礼之后就回知秋院去了,雷妈妈看着昏厥的谷蕊,眼泪也止不住了。沾衣抱着莞雪在后面跟着,缕衣的脸上也满是泪痕。 当天回了知秋院,大夫就来把脉,说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太累了,留了方子就离开了。大夫离开之后,几个人给谷蕊灌了汤药下去,这一夜,谷蕊就睡得格外的安稳,莞雪守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第二十一章 木府的计较 静心居里面,遣退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安静得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老太太和木长青坐在榻上,虽然是炎热的夏季,可是屋里的空气似乎都是冷冰冰的,老太太的双眼里带着沉痛和伤感:“如今这件官司你准备怎么做?” 木长青摇了摇头:“不能动。” 一边是安国公府,一边是有太后撑腰的柳府,无论是哪一边都得罪不起,本来是指望通过柳府和安国公府结亲,到时候都是一家人,这件官司也能在私底下解决,就算迫于无奈一定要断案,到时候也能给自己留一条后来,不论怎么说木府和安国公府是亲家,也不会闹得很难看。只是如今,亲事已经黄了,官司却是不能再拖了。 老太太的面色难忍焦急,却是提到了今天下午的事情:“谷蕊的事情你是怎么决定的,现在可以同我说一说了。” 木长青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恐怕这件事情只能找丞相帮忙了。” 木长青的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老太太脸色通红,额头的青筋突出,对自己怒目而视,可是,木长青只无奈地闭上眼睛:“娘,我也是无奈之举,您也知道,如今丞相位高权重,这件事情恐怕旁人都帮不上忙。” 老太太的喉咙就像堵住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但是面色却是狰狞得狠,恐怕对于谢府的憎恨已经深入骨髓了,断断续续地才冒出几个字:“你不孝!” 木长青看着老太太这般情况,神情也越发的悲痛,只是起身跪在老太太的脚边:“娘,是儿子不孝,只是,儿子不能看着木府就这样完了。” 老太太已然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抓着木长青的手,尖锐地指甲刺进他的皮肉,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娘,您莫要为难自己。” 老太太的牙关紧咬,看着木长青就像仇人一样,老太太这样,把木长青吓得直吩咐让人去请大夫,只是刚起身,老太太却慢慢的平静了,脸色还有些铁青:“你已经大了,要做什么就去做,莫要管我这老婆子了,反正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回广州了。” 木长青看见老太太声音缓慢,语调低沉,竟是痛哭流涕:“娘,是孩儿不好,是孩儿不孝。”木长青一直哭,也说不出别的,毕竟自己的这个决定伤害的不止是老太太,而是整个木府。木府和丞相府可以说是有着血海深仇,如今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不得不去求曾经的仇人,这让他的脸面何处放?这让木府的尊严往哪里放?只是,如果不这样,整个木府恐怕也就危矣! 似乎一瞬间老太太就恢复了平静,只是她的双眼凄凉,坐在那里却孤苦无依,身上弥漫着无边的悲哀与绝望,她的声音就像寒冰一样:“我只有一个要求,那个叫莞雪的一定要留在木府。” 木长青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这是为何?” 老太太无声而长久地望着窗外,只是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万事都要留后手。” 木长青是聪明人,从老太太的话联系到今天下午的情况,顿时恍然大悟。谢府的心思木府一直都知道,只是,敌人不痛快自己就高兴。如今没办法,要请谢声鹤帮忙,肯定是要有所付出的,谷蕊是留不住的。可是,这些年,谷蕊在木府过得并不好,如果谷蕊回了谢府,谢声鹤对于木府就没有任何顾忌了,如今不管如何,他不能拿木府的前程去做赌注。 谷蕊回谢府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但是她非常在乎的莞雪却还是要捏在手中,算是对谢府的一个牵制,不管这颗棋子重要或者不重要,即使是一个废棋,也不能轻易地放手。 木长青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 这一场谈话耗掉了老太太太多的精力,她坐在灯火下面,看起来像老了好几岁一样,木长青眼睛发酸:“娘累了,我让妈妈们进来伺候。” 老太太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木长青先去后面的净室净了面,这才打开门让丫鬟婆子进来了。瞬间,老太太就被一大帮子人服侍着,木长青行礼告退了。 二房里,袁氏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庶女,恨得立马把她们送到安国公府去和那个活死人成亲,却没想到两个人的运气这么好。木府的几个姑娘都长得不错,只是要论出挑,四丫头最是水灵,面容姣好,五丫头也不错,和谷蕊不相上下,可是没想到临走之前,老太太会那样发作一通,只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老太太恐怕是别有用心。这件事情搅得袁氏更加地烦躁,扬了扬手:“你们今早惹老太太不高兴了,晚上去把女戒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歇息。” 不论是木澜还是木恬都在庆幸今天没有去安国公府,此刻明知道袁氏是借机发挥,也没有多加计较,毕竟就算是国公府有泼天的富贵,也不能嫁给一个活死人,这件事情想起来都让人害怕。 三房里,马氏却是抚着自己的胸口,有一种乱世重生的感觉,看着自己两个受了惊吓的女儿,心里满是心疼,口里的抱怨也就忍不住了:“老太太也真是的,幸好祖宗保佑,如若不然,那真的是在刮我的心啊。” 木长直虽然已经料到了老太太和木长青的动作,毕竟联系上柳府也是自己花了不少代价的,可是,如今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差点被推入了绝地,特别是得知谷蕊的事情有变之后,他更是吓出了一身汗,要知道在那个情况下,老太太有可能拿自己的两个女儿去顶替谷蕊,又想起老太太临走之前让四丫头五丫头留下来,木长直心中五味杂陈,果然自己还是庶子,不管如何也不能和大哥、二哥相比,老太太终究比较疼爱嫡子。 今夜的木府格外的安静,可是谢府的正房里面却是灯火辉煌,王氏此刻双眼圆瞪:“幸好谷蕊听你的话,吃了那药,否则今天真的就是如了那些恶人的愿了。” 谢声鹤坐在榻上慢慢地喝着茶,脸上没有因为渡过这次惊险而露出的笑容:“木府还真是狠心啊。” 王夫人赶快凑故去:“老爷,谷蕊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都等不及了。” 谢声鹤放下茶盏,声音慢悠悠,却如定海神针一般让人安心:“不急,不急,就快了。” 第二十二章 谷蕊离府 安国公府宠妾灭妻的案子竟然就这样悄声匿迹地解决了,据说是并没有找到那侍妾下毒害人的证据,而且大理寺卿寻来了行走江湖的神医卜算子,说是经过长时间的调理,熊陵泾也有醒过来的可能,这让已经绝望的世子夫人又燃起了希望,对于府里的事情也就并不是很在乎了,不过世子夫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直接带了自己的儿子去了郊外的村子,对于安国公府的事情一概不管,当起了甩手掌柜,太后和柳府也算是默许了,安国公府虽然颇有微词,却也只能自己消化。 如今,府里重要的人物都聚集一堂,谢丞相偕夫人前来,气氛却是有些不和谐,只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既然人已经带了了,你们就走吧。” 谢声鹤一身青色的袍子,衬得他人如青松般挺拔:“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王夫人此刻拉着谷蕊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满是欢喜,包不得马上就回府,看着木府众人阴阳怪气的神态,她一刻钟也不愿意多呆,只是谷蕊却突然站住不走了,跪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让我把菀雪带走吧。” 老太太的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说出的话却是场面话:“甄儿当初交代了让我们照顾好菀雪,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对不起这孩子,说起来也是她和甄儿的缘分。” 老太太的话说的动听,可是谷蕊却感觉到一阵寒气由膝盖往上而来:“菀雪认生,又调皮,实在不能再麻烦老太太了。” 老太太面上却带上了罕见的笑容:“你看你这孩子,木府里这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了这个娃,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些离开吧。” 谷蕊跪着不动,见老太太这里说不通,只能抬头去看谢声鹤。谢声鹤久经官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如今能够要回谷蕊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看木府众人的神态,这菀雪恐怕是要不回来的,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谢声鹤当然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谢府与木府,还要走着瞧。 当天,谷蕊是被人拖着出的木府,一路上也是哭哭啼啼,马车里面,王夫人心疼地搂着她:“孩子,别着急,你祖父一定会想办法的。” 谷蕊立刻泪眼朦胧地看着谢声鹤:“让小莺歌留在府里照顾她,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被这样一双犹如麋鹿一般的眼神看着,饶是谢声鹤一颗铁石心肠也慢慢地融化了:“你放心,我会让人暗中照顾她,不会让她吃亏的。” 谷蕊双眼通红,窝在王夫人的怀里,脸上难掩落寞和沧桑,那稚嫩的脸庞似乎也成熟了不少。马车晃晃悠悠地行着,谷蕊的眼皮却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浑浊,慢慢地竟然睡着了。 王夫人看着谷蕊熟睡的容颜,紧张地看着谢声鹤:“老爷,这药会不会有问题?” 谢声鹤摇了摇头:“不会有问题的,她忧思太重,要好好地休息休息。” 王夫人这才放下了心,只盯着怀里的谷蕊看,似乎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就像看珍宝一样,目不转睛。 知秋院里的众人却都是垂头丧气的,谷蕊已经被老太太屋里的人带走了很长时间,现在也没有回来,她们都坐在外面的走廊上,视线不时地在门口晃,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门口却空无一人,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菀雪立刻当先往门口跑去,只是没过一会,脚步却停住了,缕衣等人见此,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去,没有谷蕊的身影,只有许妈妈和香菱,大家的神情难掩失望。 许妈妈见到知秋院的众人,要说出的话似乎被塞在嗓门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的菀雪:“八小姐回了谢府。” 许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香菱也在一旁面含担心地看着大家,只是多余的话也不能多说:“以后菀雪就是这知秋院的主子了,你们待她也要像八小姐那样尽心。” 一系列的事情让知秋院的人有些措手不及,可是听到吩咐,还是本能地应是了。只是菀雪小小的人儿却呆呆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许妈妈和香菱送了一些日常用品过来就离开了,有些事情不方便说,也不能说,她们也只能选择漠视。 夜晚人静的时候,菀雪睡不着,开了门坐在台阶上看星星,不时有老鼠、蚂蚁、蟑螂围着她转,她点了点从自己怀里探出脑袋的红丫头:“她也舍不得我的,是不是?听说今天她哭了,我不怨她,真的,不怨。”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需要继续下去,菀雪从小动物那里得知了今天在静心居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对谷蕊没有丁点的埋怨,即使从今以后,她只能一个人在这木府生活下去,可是她是谁呢?她是宇宙中的特工et,怎么会被这样小小的挫折而打败呢?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学会享受吧,或许,会是很好的结果呢。 毕竟是拥有上万年寿命的外星人,心理素质强悍地过分,谷蕊的离开并没有让她失落太长时间,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东西能够吸引她的目光,造型独特的动物,芳香迷人的鲜花都能让她消耗大半天的时间,所以雷妈妈她们常常可以看到菀雪一个人在那里孤独的玩耍,所有的人都以为菀雪在难过。 只是,谷蕊在府里的时间并没有呆很久,就接到了老太太传来的话,因为老太太早就准备要回广州。如今京城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因为谢府的事情她觉得异常受挫,这京城她一天也不愿意多呆,所以决定尽快回广州,而随行的名单当中就有菀雪,而且她只带了菀雪,其他的孙女孙子一个都没有带,这让菀雪不知道是该优还是该仇,不过对于接下来的旅程,她还是抱有很大的热忱的,广州,你又会是何种风情呢? 第二十三章 兰陵萧氏 树林里面,蝉叫鸟鸣,不时有几只小动物被车轱辘的声音吓得直接钻到草丛里去。路边高耸入天的大树,以及默默开放的花朵,还有那萌头萌脑的小动物都能吸引莞雪的目光。没错,此刻行驶在山间的就是木府的马车,一路南下前往广州。 知秋院的人伺候着莞雪,只是老太太屋里的小莺歌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错而被贬到了知秋院。莞雪兴致勃勃地掀开帘子看外面,缕衣却板着脸直接把帘子放下了:“小姐,如今你的身份可不同了,再不可这样胡闹了。” 视线被隔绝了,莞雪自然是不开心的:“缕衣,你天天累不累啊。” 缕衣在一旁替莞雪铺好了被子,不去理会莞雪的不满:“小姐才累吧,看了一上午了,这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小姐还是好好睡一觉,这一路还长着呢。” 莞雪嘟着嘴巴看向缕衣,自从老太太说莞雪是这知秋院的主子之后,缕衣在各个方面都拘着自己,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竟然还整日地要自己学习女红,莞雪当然不乐意啊,可是,没有办法,谷蕊不在,没有人提自己出头。 小莺歌这个时候从外面探头进来:“老太太让人传话过来,马车这一路就不停了,趁着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镇子里。” 缕衣点头:“恩,知道了。” 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莞雪又小,这一路,马车就走得很慢,都是老弱妇孺,也就不走夜路,见到有小镇就住下来,并不急着赶路。小莺歌传完话就去后面的马车忙去了,她和雷妈妈她们一起负责莞雪一路上的饮食。 缕衣替莞雪脱完衣服,又帮她打散了头发:“这一下午还长呢,小姐好好睡一觉,否则坐在车里被颠得也难受,这一段都是山路呢。” 莞雪笑了笑,乖乖地钻到被子里:“缕衣还是大学士呢,竟然还知道地形。” 缕衣瞪着眼睛点了点莞雪眉心的红痣:“小小年纪就会打趣人了,长大了还得了。” 莞雪躺着看缕衣在一旁忙这忙那,只是好一会转过身看见莞雪还睁着眼睛,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不睡?” 莞雪立刻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被子:“睡不着,怎么办?” 缕衣叹了一口气,就把莞雪的脑袋抱起来房子自己的腿上,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小姐一定要听话,到了广州,万不可再这样调皮惹事,老太太让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知道吗?” 莞雪睁着鸽子般伶俐的眼睛看着缕衣:“老太太不是讨厌我吗?你还想让我讨她欢心?” 莞雪的话让缕衣哑口无言,只是要说老太太讨厌莞雪,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自从谷蕊离开木府之后,知秋院的各种用度竟然也没比别的小姐差,其他人也没有来知秋院找麻烦,老太太对于知秋院的怨气似乎随着谷蕊的离开也消弭了,莞雪看起来成熟,只是对于人情世故并不清楚,她的手温柔地梳理着莞雪的头发:“小姐往后要仰仗老太太生活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孑然一身地回广州,身边也就你一人,作为晚辈哄哄老太太也不是不可。” 莞雪的眼睛里露出了沉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人类的情感还真是复杂,明明不喜欢,却要和睦相处,怪哉怪哉。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上鸟语花香,树林里比较凉爽,缕衣在一旁替莞雪打着扇子,就这样,慢慢地莞雪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暮色渐浓,车子渐渐地驶出了山谷,沿着马路往前面的小镇而去,镇子的路口有一石碑,上书“沛镇”,马车不停,直接往里行去。 周围四面环山,沛镇处在交通要塞,此刻已经黄昏,可是路上却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各种口音夹杂,分外的热闹。 随行的管事是香菱的男人彭才,一路上打尖住店走势他在安排,一连找了几家客栈才找到有空房间了,这才安排了小厮过来领路。道路很窄,人又很多,不免有个碰撞,只是周围都是平明百姓,看着是管家的马车都会退让,木府的马车行得倒是很通畅,只是快到客栈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辆霸气十足的马车却堵在了路中央,双方的家奴却都是不退让,过了一会,那边才过来一个长相秀丽的丫头:“我家老太太让我过来问一下,马车里可是京城木府家的。” 书仪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笑着和那丫鬟见礼了:“我家主人正是京城木府的老夫人,只是不知道姐姐是哪位府上的?” 那丫鬟听了书仪的回答,立刻用帕子掩嘴笑了起来:“我家老太太前些日子还念叨木老太太呢,没成想,这就遇到了。” 那丫鬟立刻遣了身边的身边的小丫鬟回去,自己却对着马车蹲身一礼:“我家家主是兰陵萧氏,不知老太太是否与故人一聚?” 马车里的老太太听到兰陵萧氏,眼神不禁闪了闪,只是最后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如今自己又拿什么身份去和她置气,兰陵萧氏,不是自己可以得罪的,见就见吧。 两方马车僵持在路上,没想到竟然两家的主人是熟识,立刻化干戈为玉帛,一方整顿,两位老太太已然坐在屋里喝起了茶,只是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 萧老太太一身暗红色的袍子,尽显富贵,头上戴着的也具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兰陵萧氏的的富贵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此刻,她面色温和地拿眼睛去瞅老太太:“怎么了?还生气呢,这都多少年了。” 老太太板着脸,不去看她,直端了茶,那热气遮挡了她的目光:“您可是兰陵萧氏的老太太,我怎敢生你的气?” 萧老太太却满含愧疚:“我知道你心含怨怼,甄儿的事情当初不是我不帮忙,而是当时情势危急,谢丞相又是当红,我们萧府却是不敢触这个霉头,今日,老姐姐我诚心地向你道歉,你可接受?” 萧老太太的一番话勾出了老太太的伤心事,似乎当初的委屈、孤独无助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我何以不知道你的难处,只是,甄儿是我的心头肉,如何,如何不让我恨。”说着,眼泪就出来了,竟然是止也止不住。 第二十四章 仙童子 萧老太太也跟着在一旁抹泪:“当初谢丞相护驾有功,先帝对其恩宠有加,而先帝当时就有削弱士族地位的心思,是以,大家都不敢妄动,我萧家也不敢出头。” 老太太心中的结没有那么容易被解开,只恨恨地望着萧老太太:“自从我家老爷去世之后,木府在朝中也就无人能帮衬着说一句话了,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只能想到你,世间的人情冷暖我也见识了不少,只是,没有想到连你也把我拒之门外,你可知晓我当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萧老太太神情也很悲恸:“我知晓你的苦楚,只是当时萧府里也是一团乱,我的婆婆也在,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素来不讨婆婆喜欢,在府里也没人把我放在眼里,只是多少年才熬到如今。” 向来高门大户的媳妇就不好当,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地,只是想起当初甄儿事,那种痛心还是历历在目,对萧老太太也就没有好脸色了。 萧老太太却是不在意,本身心存愧疚,老太太和她闹矛盾反而让她心安:“这些年你在南京,我在常州,你也不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老太太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只瘪了瘪嘴:“萧家高门大户,我们木府小门小户可是高攀不起。” 萧老太太立刻笑骂道:“你看你,还是和年轻一样,牙尖嘴利的。” 老太太心里虽然还是有根刺,只是谁人没有苦楚,对于萧老太太的埋怨也就消除了不少,两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好友,最后义结金兰,感情比亲姐妹还亲,两人出嫁之后还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因为甄儿的事情闹翻了,便断了联系,如今两人在沛镇相遇,一番你来我往,往日的恩怨也就说开了。 原来这次萧老太太也是要前往广州,一是因为她年龄越发大了,这两年风湿缠身,受了不少的罪,再也受不了江南的湿冷了。二是因为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被升为两广总督,此次前往广州也是上任的,所以她便一起跟来了。 当萧老太太得知老太太要回广州之后,也是满脸的喜色:“到时候我们可以多走动走动了,这人啊,年纪大了,越发就爱热闹了。” 老太太不置可否,没有说太多的话,倒是萧老太太一直叨叨着:“你看我,当时不是看见你后面的马车上面下来了一个小娃娃吗?带了孙女来也不让我见见,你是怕我给不起见面礼吗?” 老太太直瞪了萧老太太一眼:“知道你钱多行了吧,我这就把那娃领过来,你给少了,我还不依呢。”老太太喊了书仪进来,吩咐她去把莞雪带进来。 萧老太太却越发来了兴致:“这些年虽然你不同我联系,可是我却时时关注着木府呢,没听说府里又添了孙子,刚看那娃娃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萧老太太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可是只得到老太太一个白眼:“你这心思,总是不正,说起这孩子,哎,当初我让许妈妈去接......”后面的话,老太太竟然也就说不下去了,生生地转了一个弯:“这孩子和甄儿有缘,也就一直养在府里,倒没怎么出来见人。” 萧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愿意详谈,也不去深究,直笑嘻嘻的:“我看那娃长得还真是招人喜欢,只是有些瘦,可是为何?” 老太太端起茶喝了一口:“大夫也诊治了,只说是胎里素,见不得荤腥,只要吃了就上吐下泻,总要折腾一番,如今也只能吃素。” 萧老太太听了唏嘘不已:“这么小的娃,实在是可怜,这胎里素我也听说过,也是与佛有缘,说不定有大福气。” 老太太直喝茶,没有接话,萧老太太也不在意,拍了拍大腿:“今日恐怕让你也要破费一番了,我让人把我那小孙子带来给你看看,俊得狠啊,包准你会喜欢。” 提起自己的小孙子,萧老太太的一张脸都笑成了向日葵,异常的喜感,老太太只附和地笑了笑。 书仪领着莞雪往老太太屋里去,后面跟着缕衣和小莺歌,只是在老太太屋外碰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十来岁的年纪却看起来沉稳有度,一张小脸洁白无暇,像个肉包子,却是不苟言笑,躬身向莞雪行了一礼:“可是木府的小姐,萧藉在这里有礼了。” 刚刚已经听书仪跟自己说了,老太太与兰陵萧家相识,如今正要带自己去见萧老太太,此刻在门口碰到的这位小公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萧家的,便也学着往日谷蕊教给自己的礼仪,蹲身行了一礼:“见过萧公子。” 萧公子年纪小,却是礼数周全,让一旁的几位丫鬟看呆了,不禁在心里感叹,到底是大家公子,不仅没有趾高气昂,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如此的家教和修养可见一斑,令人叹服。 两位都到了,屋里两位老太太让人传两人一起进来,那门槛有些高,莞雪身子有些摇摇晃晃,萧藉本能地上前搀扶,动作细致温柔,莞雪抬起如星星般的眼睛看着他:“谢谢!” 两位老太太看着那一对携手而来的小人儿竟然愣了愣,还是萧老太太最先说话:“哎哟,老婆子我差点眼花了,愣是连自己的孙子看错了,这一对玉娃娃,我还以为是观音娘娘身旁的仙童子呢。” 一旁的老太太也深有体会,看见莞雪的那一瞬间似乎也晃花了眼睛,这小丫头果然容貌了得,以前觉得府里的四丫头已经是美人胚子了,只如今在这个奶娃娃面前却是当不得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容颜,长大了还得了?老太太的心中百转千回,心思已经转了好几转,接下来对莞雪的态度也就越发的和蔼了:“吃了东西吗?晚膳估计还要等一等。” 莞雪恭敬地行礼:“吃了几块点心,现在还不饿,小莺歌做的点心很好吃,老太太也要吃些。”对于缕衣今天跟她说的话,她已然放在了心里,既然以后要仰仗老太太,她也不防热络一些,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第二十五章 胎里素 第二日,两位老太太用早膳的时候已经有说有笑了,即将上任的两广总督萧哲早就去应酬当地溜须拍马的官员了,本来这一次准备低调地下广州,可是没想到一大早那些人就得到了消息,直接堵在了客栈的门口。 萧哲很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没有蓄须,玉面束冠,脸上时刻带着温润的笑容,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言谈举止有礼有度,让人见了就欢喜,他以晚辈的身份给老太太见礼,引得老太太频频点头。 他看见长得粉雕玉琢的菀雪也是非常喜欢,给了很多贵重的见面礼,一袋子金瓜子拿着手里就分外的沉重,不提那些玉佩首饰,为人甚是慷慨。只是,外面催的急,他没有停留多久就出门了,萧老太太看着萧哲离开的背影,眼神沉了沉,满是心疼:“这孩子啊。” 老太太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怎么了。” 一说起萧哲,似乎提起了萧老太太的伤心事:“自从芸娘故去之后,这孩子就越发的孤僻了,虽然脸上带着笑,我看见那笑却满是苦意,屋子里也不愿意添人了,就守着萧藉,我估摸着他是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了,本想劝一劝,可他打小就聪明,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立刻就能让人打消主意。” 老太太只能一旁劝慰:“萧哲还年轻,如今调到广州,说不定也好,到时候心境开阔了,也能想通了,自不必你多说。” 萧老太太的珠光宝气也不能遮挡她脸色的颓败:“就是这心的问题,他就是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芸娘去世,他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人也一直这样,平常也有说有笑,可是就感觉他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他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老太太自然又和萧老太太一阵唏嘘,只是晚辈的事情长辈也不能干预,而且这种心病别人也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了。 没过一会,萧藉和菀雪就过来和两位老太太一起用早膳,菀雪还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萧藉却是神清气爽。 早膳是萧府的厨子精心烹饪的,好看又好吃,菀雪难免对那些造型独特的食物垂涎三尺,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并不敢去尝试没有见过的食物,只眼神明亮,一旁的萧藉见此就夹了一片做成水晶叶子样的鱼肉糕给菀雪,两位老太太专注谈话,连桌上的用餐礼仪也丢到了身后,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 萧藉冲着菀雪笑,他眼中的光彩似乎带着凉风,让这燥热的夏季也不那么炎热了:“这个挺好吃的。” 菀雪本来就好奇心重,满桌的膳食已经让她眼花缭乱,此刻看见碗里晶莹剔透的食物更是欢喜,也就压抑不住了,立刻欢快地吃了起来,看她吃的高兴,萧藉也越发的卖力了,对着菀雪散发着自己浓郁的爱心,毕竟他在府里排行最小,这样能够显示自己兄长胸怀的机会并不多。 只是,两位老太太谈性正浓,却被突然而来的声音转移了视线,是缕衣拎着食盒进来了,此刻却是脸色惨白地扑在菀雪身边:“小姐,你吃了什么,快,快吐出来。” 缕衣如此的动作,又狠狠地看了一眼菀雪面前的碗,脸色更是惊慌失措了,这让一旁的萧藉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皱,自然是对缕衣大惊小怪的不满,虽然她听了知秋院的人说了菀雪的膳食问题,可是这些日子也并没有亲眼见到菀雪出事,也就并不是非常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萧老太太微微有些变色,只脸色严肃地看向萧藉:“菀雪刚刚吃了什么?” 萧藉身子一僵,眼神有些茫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他却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当下就直接把菀雪吃过的东西指给萧老太太看,这下萧老太太也有些慌了,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 只是在一旁若无其事的菀雪却是一脸懵懂,老太太也在一旁说着:“菀雪现在挺好了,你也别太担心。” 萧老太太抬眼去看菀雪,见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心也不乱跳了,只看着萧藉还是没有好脸色:“你这妹妹是胎里素,并不能见荤腥,倘若有什么意外,你可要小心了。” 萧藉年纪小,并不知道什么是胎里素,但字面的意思也能理解几分,并不敢怠慢:“还是请大夫过来诊一诊,孙儿也能放心。” 萧藉的良好修养让萧老太太甚感安慰:“已经吩咐人去请了,也不要着急。虽然在路上,你的功课却也不能耽误了。” 萧藉躬身行礼,话是对老太太说的:“晚辈刚才鲁莽了,还请老太太和木小姐原谅。” 老太太温和地笑了笑:“不碍事的,呆会让大夫诊治之后,菀雪就好好休息,今日暂且不上路了。” 因为萧哲被本地官员拉住了,两位老人也不能长久奔波,就决定了今天好好休整一天。待两个小孩子离开之后,萧老太太和老太太又继续闲谈起来,似乎要把这些年没有说的话一起说完。 两位老太太说得正高兴,书仪步伐有些慌乱地进来了:“老太太,小姐那里恐怕有些不好。”虽然书仪拼命地克制,不让自己失了礼仪,可是那颤抖的双手和惨白的面颊却是说明了事情的严重。 老太太和菀雪一直没有什么接触,说起来,统共也没见过几面,此刻听见她不好,只是说着场面话:“大夫应该早到了吧,让大夫诊一诊就是了。” 书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面露关心的萧老太太,也知道此刻并不能说什么,毕竟菀雪不好和萧府的小公子脱不了关系,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出去了。 萧老太太满脸愧疚地看着老太太:“我本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我还是去看看那孩子吧,否则这心也放不下。” 老太太本来不是很在意,此刻见萧老太太的好意,自己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小孩子难免这里病那里痛的,让大夫看一看就好了的,这些年不也过来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和萧老太太往菀雪的屋里去,只远远地就看见知秋院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缕衣几个脸上满是汗珠,焦急万分,大夫已经在屋里把脉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呕吐的声音,那声音似乎翻江倒海,外面听的人都觉得难受,何况是里面那个只有五岁的娃娃,这可是在受罪。 第二十六章 守夜 山中的小镇,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鸟声如洗,阵阵的凉风吹散了热气,带来了树叶的清香。只是客栈的上房里传来的呕吐声却让一群人焦急万分,萧老太太拉着老太太的手,愧疚之色意义言表:“这件事着实是萧藉鲁莽了,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让他好好的赔罪。” 老太太却是面不改色:“不碍事的,大夫不是已经来了吗?” 萧老太太非常不好意思:“你看,你看,这事实在是让我这张老脸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个犹如清泉一般潺潺的声音打断了两位老太太的谈话:“老太太和祖母放心,木家小妹一定没事的,这件事情我也会负责的。”小小的人儿却板着一副脸面,严肃沉稳,君子一诺,竟然不能让人忽视。 萧老太太看着萧藉,语气略微严厉:“如今木家小妹正在遭罪,你且在外面听着,好好想想你的莽撞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老太太却拉了拉萧老太太的胳膊:“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太严厉了,也不是什么大错,萧藉还有功课呢,别耽误了。” 萧老太太听到老太太的话有丝犹豫,虽然莞雪如今这样是萧藉造成的,可是就算萧藉呆在这里似乎也解决不了问题,刚想放他回去,就听见萧藉的声音传来:“孙儿就留在此处,待木家小妹好了之后我还要去赔罪。” 萧藉的话一说出口,就身姿笔直地立在一边,萧老太太和老太太也无话可说了。 里面的呕吐声一阵一阵地传来,似乎揪着大家的心,小丫鬟进进出出,缕衣和沾衣的眼睛里都含着泪花,只是因为主子在而不敢放肆。 萧藉立在一边,面色沉浸,心里却是像油煎一样着急,他想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他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其实,早膳用完之后,他回去并没有看书,而是找了药书来看,可是并没有找到关于胎里素的记载。惭愧和内疚就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站立不安。即使很多年以后,他依旧清楚的记得今天的感觉,似乎让永无止境的呕吐将他的心生生地劈开了一条口子,往后的时光不论如何填补,却总是空虚无望,小小的少年立在窗边,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张紧闭的房门,金色的日光照在他乌黑发亮的头发上,染上淡淡的光圈,照在他心里的嫩芽上,直到有一天开花结果。 大夫终于出来了,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只能上前询问:“不知我这孙儿如何。” 大夫显然已经累极了,眼角眉梢都有些疲倦,额头满是汗水,面前的官家太太让他不敢怠慢,马上躬身行礼:“小姐已经不碍事了,我用针灸已经缓解了她的症状,待我开了药方子让人煎几副药,喝了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只是,这往后荤腥一定要忌了。” 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才让丫鬟带了大夫下去写方子给银子。听见说已经没事了,萧老太太这才露出了笑容,拉着老太太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萧藉已经站在了门口,双眼想往屋里看,可是房门已经被关上了,萧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木家小妹已经没事了,你也回去吧。” 看见已经没事了,老太太也有些疲倦了,吩咐了知秋院的人留在这里,就要离开,却听到萧藉的声音响亮坚决:“老太太,我想进去看看她。” 老太太和萧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最后脸上略带笑容地看向萧藉:“莞雪已经睡下了,待她明天好了,你再见她如何?” 萧藉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了,两位老太太经过一早上的折腾都扛不住了,相伴着下去休息了。 莞雪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身轻如燕飘荡在空中。一下子回到了宇宙中,又变成了那个默默无闻的小特工,一下子又回到了知秋院里,谷蕊替她慢慢地打着扇子。心忽上忽下,身上也忽冷忽热,一下子就像落入了冰川,一下子,却又像在火里烤一般,异常的难受。以前吃了荤腥也会吐,只是绝对不像今天这样难受。 缕衣和小莺歌一晚上都在用手试着莞雪的温度,大半夜的发烧已经给她换了几套亵衣了,只是天刚刚亮的时候,莞雪的温度才慢慢降了下来,睡眠也安稳了,她们两个这才放下了心,却不敢睡,只睁着眼睛看着。 缕衣看了看时辰,眼袋发青地打开了门,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只是那哈欠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被生生地咽了下去,引得泪珠沁在眼眶里不上不下,分外难受,却顾不得这些:“萧公子,你这是?” 缕衣的出现,让萧藉满脸的惊喜:“她醒了吗?” 缕衣上下打量了萧藉一番,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身上还是昨天的袍子,却没有一点褶皱,显然萧家的家教是极好的,也说明他就这样笔直地站了一夜:“小姐天快亮了才睡安稳,恐怕还要睡一会。” 缕衣话说完了,却看见萧藉没有离开的打算:“呆会人也就多了,萧公子应该回去修整一番,否则萧老太太见了也是要担心的。” 昨天萧藉呆在这里被萧老太太叫过去吃了晚膳,就直接过来了,越呆着越心急,脚步也就像定住了一样,挪不开步子,也就这样守了一夜,此刻听见缕衣的话:“她若醒了呢?” 缕衣看见昨天还是意气风发的小公子,现在却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小姐这会肯定不会醒了,萧公子回去整理一番再来,说不定那个时候小姐也就醒了。” 萧藉的身份尊贵,就算莞雪因为他生病,可是让他在外面守一夜,萧老太太恐怕也是会心疼的,到时候倘若莞雪被迁怒了也就不好了,只能趁着还没有人的时候让他先回去。 萧藉也思量了一番,看看时辰,祖母也该醒了,他还要过去请安,这才听了缕衣的话,点了点头,离开了。 小姐离开了,缕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小丫鬟们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当差,缕衣立刻吩咐下去,大家也整齐有序地忙了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二十七章 一起用膳 清晨,微风夹杂了泥土、青草、花香而来,萧藉却没有因为这样的好空气而放松半分。他站在萧老太太的屋子外面,等待着传见,现在萧老太太正在和自己的父亲萧哲说话,萧哲是今天早上回来的,没有人知道他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也没有人问。 不一会,萧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清茗出来了,笑着向萧藉行了一礼:“老太太让公子进去。” 萧藉微微点了点头,簇新的暗蓝色的袍子,行走之间波光粼粼,只是却无法掩饰他的疲倦,毕竟还小,熬了一夜终归有些受不住,而且是担心了一夜,有些心力憔悴。进了屋子,看见老太太和萧哲坐在榻上,目光正看着自己,萧哲的脸色并不好,竟然连往常带在脸上的笑容都罕见地消失了,萧藉也心知肚明,父亲这是生气了,没有任何的言语,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跪在他们的面前,低着脑袋,等待着接下来的训斥。 萧老太太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就把视线转向了一边。萧哲坐在首座,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身影,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异常的复杂,萧藉的出生带走了芸娘的生命,却又是芸娘最后的血脉。刚开始,他是看也不看萧藉的,只是,无意中看见下人们放在自己床上的他,那么瘦小,那么柔软脆弱的身体,那一刻,他坚硬的心慢慢融化成春江水,也就一心扑在了萧藉的身上。 自己母亲和木老太太之间的一些纠葛,他也知晓一些,只是没有想到两家人才一见面,自家儿子就害的人家的孙女大病了一场,虽然其中的误会比较多,可是,如今萧老太太和木府老太太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些微妙,这件事情发生的着实不是时候。看着只有十岁的儿子,萧哲眼中也满是柔情,只是如今木府虽然没有计较,但是萧府把这件事情马虎地一笔带过的话,恐怕会在木府老太太心中留下疙瘩,他是孝子,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母亲为难:“你可知错?” 萧藉抬起头看向萧哲,眼睛里满是愧疚:“儿子知错了。” 萧藉的认错态度很好,让萧哲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竟然如此,打你十板子如何?” 萧藉恭敬地磕头:“儿子领受!” 萧藉挨板子的事情传到了木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笑了笑,那笑没有温度,其实不论是她还是萧老太太都知道,有些感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论如何弥补都不可能完好如初,虽然彼此已经没有了怨恨,却也难以亲近,莞雪的事情她本来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萧府却把这件事情做得漂亮,木老太太也愿意承她的情,两不相欠,这才好,萧老太太这是不想再欠木府的。 莞雪睡到下午时分才悠悠地转醒,双眼迷茫没有焦距,只过了好一会才看清小莺歌:“好饿啊,我要吃点心。” 小莺歌探头看着莞雪,见她终于醒了,听见莞雪要吃东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小姐先等等,我让缕衣进来服侍着,再去给你做点心,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小莺歌出去了一会,缕衣和沾衣就急急忙忙地进来了,两个人都异常的惊喜,缕衣先端了一杯温水伺候莞雪喝下:“听小莺歌说小姐饿了,那现在就起身吧,睡久了也不好。” 莞雪喝完水,舔了舔唇角,精神已经恢复了,睡了这么久,身上软绵绵的,她点了点头:“起,现在就起。” 缕衣替莞雪更衣之后,小莺歌和雷妈妈的膳食已经做好了,趁热端了过来,是些清粥小菜,还有小莺歌的拿手点心,莞雪食指大动,胃口正好。只是正要开动的时候,却听到外面小丫鬟的传来:“萧公子来了。” 莞雪向缕衣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缕衣只能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萧藉一进来,看见已经布好的膳食,脸色有些尴尬:“既然妹妹在用膳,那我呆会就过来。” 莞雪一身粉色的小裙子坐在那里,头上还顶着两个包子,估计是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萧藉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人家用膳,有些不好意思地就要退出去,只是莞雪眼睛精,一下子就看见了他被包扎的手:“你挨打了吗?” 莞雪的话一出,萧藉的脸更红了,僵硬地点了点头:“恩。” “不会是因为我生病,所以挨打了吧。”莞雪一语中的,让气氛越发的尴尬了,只是她似乎从来不在乎这些:“你吃了没?要不和我一起吃吧。” 因为担心了一整天,又挨了打,萧藉早膳和午膳都没有心情进食,此刻看见莞雪一副吃货的表情,他竟然也有了食欲:“好。” 两个小孩子相对而坐,也不要丫鬟的伺候,自己动手,莞雪的膳食都是素食,可是雷妈妈心疼她,总是换成花样做,倒也让两个小孩子吃的欢喜。萧藉左手挨打了,右手却是运用自如,两个小孩都没有说话,只把心思全部放在面前的事务上,最后一桌子吃的竟然被两个人扫荡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成果,莞雪当然没有什么,但是萧藉却是有些尴尬了,作为一个世家子弟,着实有些失了礼仪:“妹妹屋里的膳食实在好吃。”最后也只找出这么一个理由。 莞雪却面色温和,眼睛里带着一丝愧色:“这当不得什么,害你挨打是我的不是,当初也是我不该贪嘴的。” 萧藉马上认罪:“是我太鲁莽了,没有想到妹妹有忌口,是我的不是。” 一旁的丫鬟看着两个小娃在这里互相道歉赔罪,着实有些喜感,太阳渐渐地西沉,照在屋子里,一片柔和。 晚上休息的时候,缕衣却是板着脸,莞雪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缕衣看了看门外,这才搂着莞雪在床上坐下:“老太太也真是的,小姐好了也不过来看一看。” 缕衣的话让莞雪扑哧笑出了声:“缕衣你真是的,前几天是你告诉我以后要仰仗老太太的,如今却让老太太来看我,有趣有趣。” 缕衣却是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这几天萧府对于莞雪的多家照顾和喜爱就忘记了莞雪的身份,自己刚刚竟然要求起老太太了,着实有些无礼,她看向莞雪,却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光,如此出色的小姐却是名不正言不顺,自己又凭什么要求老太太对她就如自己的孙女一般。 缕衣慢慢地抚摸着莞雪的背:“罢了,罢了,以后我们就在知秋院安稳地过日子就成了。” 莞雪点了点头:“恩,缕衣,广州好吗?”不管老太太如何,木府如何,莞雪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缕衣这才与莞雪讲起自己从妈妈们那里听来的一些关于广州的风土人情,一主一仆,一问一答,格外的和谐。 第二十八章 不同行 莞雪的病既然已经好了,当天夜里老太太就让人传了话过来,明天早上就出发,继续往广州去。而萧府老太太黄昏时分接到了府里的信,说是府里的大公子带着七妹过来了,说是要一起去广州,让他们稍微等一等,萧府的事情老太太不好参与,就决定两家分开走。 当天夜里,萧老太太满脸森寒,萧哲也是皱着眉头思索:“七丫头这是怎么了?” 萧老太太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大哥惯的,恐怕是在家里惹了什么麻烦,想直接扔给我。” 萧哲没有说话,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他实在不好在背后议论他的是非。这是萧哲外放到广州,老太太一是因为病痛,二是因为心疼儿子所以也跟去广州,只是这都是对外人说的,可是不管是萧哲的外放,还是老太太的离开,都是因为萧府真的是一团糟,老太太在府里生了几次气,索性甩手不管了,可是没有想到老大却让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起跟来了,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萧老太太很生气,萧哲却只能在一旁安慰:“他们来了也好,老太太身边只萧藉一个,难免冷清了一些,七丫头又是一个活泼性子。” 萧老太太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萧哲:“你眼中,别人总是好的。” 萧哲低头笑了笑:“母亲高看了我。” 萧老太太拉着萧哲的手:“你要多替自己考虑考虑。” “母亲,我知道的。” 老太太屋里却是和邓妈妈在说话:“府里的事情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让人送信回去,让肖婆子多看顾一些,有事情就送信来广州。” 邓妈妈在一旁笑着伺候老太太洗漱:“肖婆子是老人了,这些都省的的。” 老太太嘴角也带着笑:“我是怕她刚得了孙子,如今儿子媳妇也跟着去了南京,她就只顾自家的事情,反而怠慢了府里的事情了。” 一主一仆说着话,不知怎么说到萧府的事情上:“萧府的七小姐,你可知道?” 邓妈妈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老太太潜心修佛,倒是没有注意这些,再说兰陵和南京隔得不远不近,只是,这萧府七小姐的事情,恐怕不知道的人也少。” 老太太来了兴致:“如何?” 老太太的赏脸让邓妈妈讲得更起劲了:“说是一个女娃子,却跟男娃子似地,而且,而且总是调戏别人家的姑娘。” 有些话点到即止,邓妈妈说的隐晦,老太太却听的明白:“看来这萧府也不安宁呢,我就猜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决定明天先行。” “老太太的眼睛是雪亮的。”邓妈妈在一旁恭维。 老太太的脸色却是一沉:“许婆子去哪了?” 邓妈妈脸一红,低着头:“恐怕去了小姐那里。” 老太太的脸色自然是不悦的,自从谷蕊走了之后,许妈妈就经常往知秋院跑,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天在路上,她倒是跑得更勤了,昨天莞雪病了,她也是急得不得了,老太太看不过眼:“她总归是要注意些身份,毕竟不是正经的小姐。” 邓妈妈身体一僵,她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日子长,能够揣摩她的心思:“许婆子也是因为小姐当初的嘱托才如此尽心的,毕竟是小姐的奶娘,那些年也是她经常过去。” 听到邓妈妈提起甄儿,老太太的目光变得柔和:“就让她去吧,这孩子也是招人喜欢,算是甄儿最后的心愿吧,以后让下面的人也多照顾照顾,只是没有事不要近我的身。” 邓妈妈知道老太太这是不愿意触景伤情,只是看在甄儿的面子上,莞雪在府里的日子终究是好过一点。她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虽然老太太不喜谷蕊,可是自从谷蕊离开之后,她也消沉了不少,如今有一个和木甄儿有点关系的娃,总归能让老太太找点牵挂,即使不见面,只要在那里呆着就成,木府还不缺这么一副碗筷。 萧藉的左手被包扎得像个包子,此时用右手练字,定然是有诸多不便的,可是他也是一个倔强性子,对自己的要求也异常的严格,即使脑袋冒汗也要坚持写完。萧哲在窗边看了看就离开了,身影淹没在浓重的夜色里。萧藉的功课完成了,小厮就打了水进来让他清洗:“老太太那边传话过来了,大公子和七小姐要过来,我们恐怕还要在这里多停留两日。” 萧藉正准备宽衣沐浴,听到了小厮的话,就回头问:“那木府呢,让木府同我们多等几日,总归是不合适吧。” 小厮往大木桶里面一边倒水,一边说:“木府明早就走,不和我们一道了。” 萧藉解衣服的手顿了顿,声音有些茫然:“明天就走?” “恩。”小厮准备好水之后就离开了,萧藉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整个人呆呆地看着那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莞雪的房间里,许妈妈带了一些自己亲手做的蜜饯,立在一边看着莞雪吃得正欢:“已经入夜了,小姐少吃一些,让缕衣收拾着,明天在车上的时候吃。” 莞雪同谷蕊一样喊许妈妈许大娘:“许大娘,这路上你也能做蜜饯啊。” 许妈妈笑了笑,看着谷蕊的视线格外地柔和:“能啊,这季节,果子很多呢,捡都能捡不少,做成蜜饯也不浪费。” 莞雪笑着点点头,甜到心里了:“谢谢许大娘。” 许大娘只是笑,似乎要越过莞雪去看另一个人,那个人吃着她的奶长大,她却不能去保护她的孩子,如今,这莞雪还在,终归让她有丝安慰。 屋里说着话,却听到屋外小莺歌的声音:“小姐,萧公子来了。” 缕衣打开门,笑着行礼:“萧公子。” 萧藉看见出来的是莞雪的丫鬟,自己也心知有些不合礼仪,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自己已经十岁了,虽然莞雪还小,可是女孩的名声也是要注意的,见不到他,微微有些失落:“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我特地来向木府小妹道别的,一路顺风。” 莞雪在里面吃着蜜饯,挺着萧藉和缕衣说话,不一会,缕衣就进来了:“萧公子过来和小姐道别的。” 莞雪只点了点头,不经意地问:“萧府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缕衣只摇头:“不知道,小姐,你别管这些了,赶快漱口了睡觉吧。” 许妈妈也在一旁说:“是是是,这可不能再给她吃了,一吃就吃个没完。” 莞雪被服侍得躺下了,明天,又要开始上路了。 第二十九章 到广州 天不亮,莞雪就被缕衣叫醒了,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就又上了马车,然后倒头就睡,待她睡饱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棕色的车顶,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她在柔软的被子上面打了一个滚:“缕衣,缕衣我要喝水,热死了,热死了。” 缕衣笑着给她取了一杯水:“这么热的天还把被子搂得那么紧,我拉了几次都没有拉开。” 莞雪穿着白色的亵衣爬起来,就着缕衣的手喝了水就趴在窗沿边,用一只手掀开车帘。阳光已经升起来了,山间一片浓郁的绿色,山石中间还夹杂了点点倔强的小花,五颜六色的花朵点缀在这绿色中间,分外的好看,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各显风姿,独自绽放。道路两边粗壮的大树高耸云端,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了耀眼的阳光,车队走在一片林荫大道上面,安逸宁静。 越往南边走,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水蒸气。马车已经在路上行了十几天了,莞雪渐渐地对外面的景色失去了兴趣,如今躺在车里无聊地发呆,突然却冒出一句话:“缕衣,谷蕊在丞相府应该过得很好吧。” 缕衣在给莞雪做衣服,听到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应该是好的。” 莞雪很久没有说话,不过没过片刻,声音里就带着喜悦:“我不是也挺好的吗?”只是,有点想念红丫头了,因为现在身边总是有人,红丫头不能近她的身,就只能跟着车子走,除非到了晚上大家都睡了,才能见到红丫头。 在莞雪的情绪从无聊转变成烦躁之前,经过一个月的行车,大家终于到达了广州。因为是正午,路上的人很少,明晃晃的太阳烧烤着整个大地,所有的东西都被晒得白晃晃的,莞雪被折腾得毫无胃口,这几天眼看着就清减了几分。 车夫轻车熟路地往木家老宅行去,门口已经有一大帮子家仆等待了,见了主人的车架,立刻躬身行礼:“恭迎老太太回府。”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满脸疲倦地稍微应付了一下就直奔静心居,当初木府从广州移居到南京时,所有的院子都是按照老屋子来布置的,莞雪还是住在知秋院,许妈妈领了这个差事,带着她们去了偏僻的知秋院。只是这个知秋院却与南京有所不同,南京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可是广州却是地广人稀,这老宅估计是南京的三个大,知秋院自然也空阔些,经过下人的精心规整,倒下整洁秀丽。 知秋院的人经过一路上的颠簸也疲倦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骨头都像散了似地,大家只能各回各屋的休息。 许妈妈看见莞雪一脸的疲态:“小姐先休息,呆会我再过来看你。” 缕衣把许妈妈送出去之后,就进来伺候莞雪睡下,没过一会,整个知秋院就没有了一丁点声响,每个人都睡着了。 直到暮色四起,莞雪才睁开眼睛,双眼总算有了焦距,也有了些神采:“哇,天都黑了。” 缕衣和沾衣也神清气爽地进来了,沾衣取笑她:“是啊,小姐可真是能睡。” 莞雪却仰着头:“沾衣,你可别说我,你刚刚回来是不是偷懒了,就缕衣一个人忙着,你人呢,是不是早就偷睡去了?” 沾衣被莞雪的话一堵,又有些急了:“我才没有偷懒呢,小莺歌说小姐一醒来肯定要吃东西,就和我去收拾小厨房去了,不信你去问雷妈妈。” 莞雪被沾衣的一本正经逗乐了,沾衣老实,她总是以逗沾衣为乐趣,缕衣在一旁翻了一个白眼:“小姐,该起了,呆会又要叫肚子饿了。” 莞雪这才笑着起床了,待穿好衣服,就听见了许妈妈的声音:“小姐可是醒了?” 沾衣马上去开门:“醒了,醒了。” 许妈妈这才进了屋子,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老太太怕你们这边来不及做菜,让我送了几个过来,是厨房特意做的素菜。” 许妈妈刚摆好碗碟,雷妈妈的菜也做好了,和小莺歌一起送吃的过来,莞雪被这气味一勾,一下子就饥肠辘辘地开动起来。 许妈妈向缕衣使了一个眼色,缕衣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莞雪,悄悄地和许妈妈退到了屋子外面。 缕衣看向许妈妈:“妈妈可是有事?” 许妈妈站在长廊下面,往屋里看了看,微微叹了一口气:“往后,没有老太太的吩咐,就不要带小姐过去。” 许妈妈的话让缕衣身子一僵,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是老太太说的吗?” 许妈妈点了点头:“你放心,老太太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下人们不可怠慢了知秋院,以后有事情找我,能够帮衬的我终究会帮衬的。” 缕衣蹲身行了一礼:“往后就麻烦妈妈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进了屋子,莞雪也吃得差不多了,许妈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当天夜里,莞雪躺在床上没有睡着:“许妈妈今天和你说了什么?” 缕衣正准备吹灭蜡烛,听了莞雪的话就走到窗边,她看向莞雪的眼神异常的复杂。 莞雪也看着她,眼神坚定沉稳。 叹了一口气,缕衣才开口:“老太太屋里传话,往后没有她的吩咐,让你不要去静心居。”缕衣的话说完之后,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良久她探头往床上看了看,莞雪却笑眯了眼睛:“那正好啊,以后都不用起早床了,我之前还担心呢。” 缕衣立刻无语,准备劝慰的话也吞咽了下去,吹了蜡烛就退到屏风外面的小榻上睡下了。 黑暗里,一条滑溜溜的东西钻进了莞雪的被子,莞雪笑了笑,迅速地掐住红丫头的七寸,红丫头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就放软了身子,装死。莞雪笑了笑,眼神却变得严肃,然后把红丫头抱在怀里:“你要陪着我哦。” 红丫头用自己的信子舔了舔莞雪额头的那颗红痣,算是安慰吧,夜很深了,所有的人都进入了自己的梦乡,美梦或者噩梦,只有自己知道。 第三十章 二姑奶奶 第二日一早,菀雪就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了,没了睡意:“缕衣,外面在干嘛?” 缕衣整理了干净的衣服帮菀雪更衣:“二姑奶奶回来了。”缕衣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的笑容,阴沉着脸。 “哦。”菀雪只是点了点头便没有下文了,因为她对什么二姑奶奶完全没有兴趣,也不知道是谁。缕衣也没有给她详细解说,她因为昨天许妈妈说的事情而心里不痛快,如今看着懵懂无知的菀雪,竟然心疼万分。 雷妈妈和小莺歌做了早膳,菀雪的胃口很好,只是,没过一会,老太太屋里就让菀雪过去。缕衣却没有丝毫的欢欣,只给菀雪做了平常的打扮。 菀雪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裙子,裙角处刺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头上也戴了蝴蝶样子的发饰,装扮普通,本来清新脱俗的装扮却因为她眉间的红痣而增加了一些妖气,小小年纪就如此姿容,让人惊叹。 这也是木府的二姑奶奶木筱亲眼看见她时的感觉,这个小娃,长大了恐怕不简单。木筱一身精致的妆容,官家太太的气势在那里,雍容华贵,她嫁给的是广州的县令爷周炳辉,在广州地界上也算是地头蛇了,因为家里没有当家男人,周炳辉这次就没有跟着回来。 木筱向来口齿伶俐,老太太也喜欢她:“看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木筱笑了笑:“老太太放心就是,我断没有过不好,丢木府面子的事情。” 老太太瞪了木筱一样:“你少在这里指桑骂槐,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谁,指望你大姐不在这里,不能反驳你是吧。” 老太太板着脸,木筱立刻起身腻在了老太太身边:“我怎么会说大姐啊。” 老太太严肃地看着她:“你打小就招人喜欢,玲珑性子倔,你又是一个不服输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玲珑吃了多少亏?我不管你们姐妹在家里如何,如今虽然嫁了人,但还是一家人,你明知道玲珑过的苦,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真是百疼你了。” 木筱赶快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教训的极是,但凡那姓慕的欺负了大姐,只要他来了广州地界,我一定让他两条腿来,三条腿回去。” 老太太不解:“为何是三条腿回去?” 木筱哈哈大笑:“打瘸了,让他杵着拐杖回去。” 老太太也附和着笑了起来,木筱向来知道如何讨老太太的喜欢。祖孙两个人说着话,完全把菀雪忘在了一边,还是木筱眼神扫过她:“这孩子,还站着呢,快坐下吃点东西。” 丫鬟婆子立刻上了点心茶,可是菀雪已经用了早膳,而且吃的并不少,这时一点都不饿。木筱看见菀雪没有吃什么,眼睛里立刻露出了怜悯的神色,转头看向老太太:“听说是胎里素,不知道往后?” 老太太只淡然地喝了喝茶:“大夫说无事,只要忌了荤腥就成了。” 木筱给了菀雪一个大大的金锁就让菀雪退下了,她留下来和老太太谈话:“如今父亲在京城可有门路?”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你又打什么心思?” 木筱嘟着嘴巴:“夫君的这县令都做了好几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升一升?” 老太太放下茶盏:“这哪里是你父亲能决定,还要看他的考核。” 木筱却不满了:“广州这地界哪里能有什么功绩可言,这每年定时定点的台风就够折腾人了,不论多好,被这台风一卷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老太太却是不同意她:“天宅人祸,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你父亲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同谢府的恩怨,再要求你父亲也是强人所难。” 木筱瘪了瘪嘴:“我也知道父亲的为难,只是夫君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如今能够依仗的也只能是父亲了。”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谋事在人,也不要一味地想着朝中有人好办事,还是要让周县令心系来百姓。” 木筱被老太太说得脸红:“恩,知道了,这几天他和师爷天天去巡防,估摸着台风就要来了,家里也要准备准备。” 老太太点了点头,祖孙两个人闲聊了一阵,又说道木玲珑身上,老太太眉目中有些担心:“说是已经在路上了,还挺着大肚子。” 木筱却是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是不争气,当初还老拿嫡女的身份压我,如今却被一个小妾搞得犹如丧家之犬。” 老太太敲了敲她的头,知道她没有恶意:“玲珑就是太傲气了,不知道低头,如今才闹成这样。” 木筱却不以为然:“难不成还非要男人宠爱就成?她自己的嫁妆丰厚,父亲也升了京官,她自己也是当家主母,如今还要跑到娘家生孩子,真是丢木府的脸。” 老太太想责怪她几句,却觉得她说的并无错处:“到时候她来了,你也多开导开导她。” 木筱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到时候一定把她骂醒,想当初她和我对掐的时候,可没见过她手软,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让她消失的方法可是有很多的。” 老太太和木筱又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午膳木筱是留在府里吃的,吃完了就离开了,她如今嫁为人妇,并不能在娘家久待。 知秋院里,菀雪在描大字,缕衣却是闷闷不乐的,菀雪看向她:“你又是怎么了?” 缕衣抬头看了看菀雪,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只胡乱应付菀雪:“我没事,小姐快些写吧。” 菀雪看着缕衣,只叹了一口气,她恐怕是因为今天老太太用午膳没有叫自己吧,缕衣是为自己着想,她明白,只是,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难道不比当初谷蕊在府里的日子好多了吗?人真的就这么容易就贪心吗,想到这里,菀雪放下了笔:“缕衣,我一直知道人心比天高,只是,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吗?我本就名不正言不顺,那些名分什么的也不值当去争,你且放宽心。” 缕衣被只有五岁的娃子说得脸红了:“我知道了。” 菀雪虽然一直嘻嘻哈哈,可是该严肃的时候还是会严肃:“你能想明白就好,想不明白就先让小莺歌来屋里伺候着。” 缕衣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有些摇晃:“是,小姐,我会好好想明白的。” 第三十一章 要启蒙 日子悄无声息地过着,老太太这几日苦夏,没有胃口,邓妈妈有些担心:“知秋院的那个小丫头做的点心不错,我呆会让她送些过来?” 老太太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别麻烦了。这几日,知秋院如何?” 邓妈妈笑着点了点头:“那么大一点的娃子,天天定时定点的描大字,最近还在描红,那猫啊,狗啊的,画得活灵活现的。” 老太太也笑了起来:“只五岁,就聪明的紧,听说这些年跟着谷蕊也学了不少字?” 邓妈妈替老太太打着扇子:“小姐的学问自小就好,听许妈妈说,对她很严格,从小就抄经书,认识的字可不少,倒是便宜了莞雪小姐。” 虽然邓妈妈说的话主语不明,可是老太太却能明白,小姐说的是谁?她又是谁?想起木甄儿,老太太的眼神变得柔和多了:“你给筱儿递个帖子,让她帮忙找一位女先生,也是该启蒙了,不管如何也是木府的姑娘。” 在一旁收拾箱笼的许妈妈听到老太太的话,双眼发亮,却是不敢耽误手上的事情。老太太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接看向案上的请帖:“许妈妈,你呆会去知秋院传话,就说明日要去萧府吃茶,让丫鬟好好给莞雪捯饬捯饬。” 许妈妈放下了手上的活,马上领命就出去了。老太太看着那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苦了她了。” 邓妈妈听了老太太的话,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泪:“她真的是把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在养,这些日子,眼见着就老了,只有去知秋院才有点精神。” 老太太的双眼也有些泛红:“以后就随她,她乐意跑就让她跑吧。” 邓妈妈点了点头:“老太太仁慈。”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她与我一样,都被甄儿挖去了心。” 邓妈妈不想让老太太难过,转移了话题:“听说萧府刚到,就给您下了帖子,可见萧老太太还是看重和您往日的情分的。” 老太太瞥了一眼那个请帖:“情分肯定是有的,只是......”老太太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邓妈妈也明白其中的微妙,也住了口。 许妈妈到知秋院的时候,看见莞雪趴在桌子上描红,在画一朵大红花和一只蝴蝶,竟然让人似乎闻到了那花香。 缕衣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好:“妈妈稍等一下,小姐马上就画完了。” 许妈妈点了点头,也不出声,就在一旁立着,远远地看着莞雪的认真模样。 不一会,莞雪就上完了色,抬头看见许妈妈就笑了:“许大娘,你来了,站着干什么,缕衣也真是的,不知道看茶。” 缕衣脸一红,就要出门叫茶水进来,许妈妈却含笑推辞了:“算了,小姐屋里凡事都指望缕衣,我也只是传一下话,马上就走。” 缕衣看许妈妈的红光满面,自然知道是好事,立刻竖起耳朵听。 许妈妈也不卖关子:“明天萧府请老太太去吃茶,老太太让你们好好帮小姐打扮打扮,到时候恐怕是要同行的。” 老太太带莞雪出去交际,这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缕衣的高兴得脸色发红,双眼明亮:“许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许妈妈也掩藏不住笑意:“老太太只让你们先收拾着,也没说会一定让小姐陪着去,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就是,老太太让二姑奶奶给小姐寻女先生,说是要启蒙呢。” 对于前面的消息,缕衣是高兴,可是对于后面的消息,缕衣可是非常高兴,此刻激动得在屋里转来转去。 许妈妈笑了笑:“好了,老太太屋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莞雪亲自把许妈妈送到了门口:“大娘这几日脸色看着不好,可要好好注意些。” 莞雪的关心让许妈妈的心暖烘烘的:“我一大把年纪了,自然知道,倒是小姐,平常可要多吃些,你看,还是这么瘦怎么行。” 莞雪自然应是,送了许妈妈出去之后,回到屋里,缕衣还在打转,竟然把所有的箱笼都打开了:“小姐,当初八小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这里还有天衣阁的好些衣服,我连夜和沾衣改一改就行了,明天一定让你漂漂亮亮的。” 莞雪看着缕衣这样忙前忙后:“这大中午的,热得很,你先休息休息。” 缕衣却转过身看着莞雪,眼神微微有些尴尬:“小姐,我想通了,往后再也不那样了,你别赶我出去。” 莞雪笑了笑,上前拉着缕衣的手:“你为我好,我知道,往后这院子也归你管,所以最是要心态平稳,你说是不是,倘若你一有不满就耍性子,如何去管其他的人,如今我们的确要仰仗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也不曾亏欠我,你只要记住,如今谷蕊不在府里,其实我和这木府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养着我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缕衣虽然已经想通,可是心里始终有疙瘩:“如果当初老太太让你跟着八小姐一起去谢府,肯定比现在还好。” 莞雪终于知道了症结的所在之处:“原来你一直在计较这些,且不说谢府如何,就是我,也不能一辈子都靠着谢府,谷蕊终究是要出嫁的,到时候我留在谢府算什么?而且我留在木府,总归是当初师太要求的,不是吗?” 缕衣被莞雪说的哑口无言,也顿时豁然开朗。当初莞雪是木甄儿托付给木府的,怎么说也和木府有点关系。如今谷蕊年纪已经大了,再过两三年也就出嫁了,莞雪在谢府呆着就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想通了这些,缕衣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小姐,我知道错了,往后绝对不会这样耍性子了。” 莞雪也知道她是真的想通了:“那就先给我量量尺寸吧,晚上别做错了。” 缕衣却骄傲地昂着头:“小姐的尺寸就算是我闭着眼睛都不会搞错的。”缕衣和沾衣在做衣服这一方面非常的强悍,所以名字里各有一个衣,骄傲也是有骄傲的资本的。当天夜里,缕衣和沾衣就把天衣阁的一件水蓝色的裙子改成了莞雪穿的尺码,两个人的手艺都很好,让这件衣服更加的出彩,衣服首饰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明天的茶会呢。 第三十二章 吃茶 水蓝色的裙子就像海水一样包裹着莞雪娇小的身子,梳了两个包子头,带着小巧的珍珠珠花。一张瓜子脸在水蓝色的映衬下更加的洁白无暇,小巧的鼻子,精致的红唇,那眼睛微微上挑,里面却是纯洁一片,偏生额头上的红痣增加了一些妩媚,纯洁和妩媚倒也相得益彰。 老太太看着面前给自己行礼的莞雪,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礼仪方面有些许不当,这也是当初大家对知秋院不闻不问造成了,听说大字和描红都很好,是个伶俐的孩子,到时候请妈妈教一教也成了,如此的姿容,往后...... 老太太的面部因为一番思量而变得有些缓和:“今日这身打扮不错,到时候去萧府且跟着我,断不可乱跑,坏了规矩。” 莞雪恭恭敬敬地应是,乖巧可爱,让人欢喜。 老太太抬头看了看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时辰也到了,就吩咐可以出门了。木府是诗书礼仪之家,所以向来古朴,出行的马车与旁人家的马车并没有区别,只是带有木府的标志而已,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徽印,就能让普通老板姓退避三舍。 一路前往总督府的路上非常的顺畅,两广总督府,即使是牌匾也让人望而生畏,这是历来总督住的宅子,上一任总督早就被调离了,如今萧哲入住,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萧老太太身边的罗妈妈亲自在在大门等候,老太太和莞雪一下车就被迎了进去。 二门处,萧老太太看见老太太过来了,亲自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我盼了一早上了,总是来了。” 老太太笑了笑:“你还亲自迎接,真是折煞我了。” 萧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哟,这是莞雪吧,这样一打扮真是晃花了我的眼睛,这些日子,身子还好?” 莞雪蹲身行礼,因为个子小,身子有些摇摇晃晃,两位老人也不在意,只听见她糯糯的声音:“很好,吃的很多。” 萧老太太立刻大笑了起来:“是个实诚孩子,今天让厨房专门给你做了素食,到时候一定多吃点。” 一行人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往后院走去,一些花草还带着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光芒。萧府的下人显然训练有素,院子里早就被规整干净了,总督府的宅子并不大,肯定是不能和兰陵萧家相提并论,但是经过一番规整,倒也别致。 萧老太太请老太太进了屋子,一进屋,迎面而来一阵凉爽之气,莞雪好奇地看去,发现屋子的角落里都放着冰块,大块大块的冰就这样慢慢地融化,吸走热气,带来的是凉爽,萧家果然是财大气粗。 几个人刚落座,一个像蝴蝶一样的身影就飞了进来,来人竟然穿着男人才穿的袍子,袖子也挽了起来,露出了一双如藕搬的胳膊,脸上微微有些红色,额头也沁了汗水,跑着进来端起莞雪桌子上的茶水就一饮而尽:“哎,渴死我了,咦,这是哪里来的小娃?” 进来的正是萧府的七小姐,萧悦,颜色并不是好的,可是行动之间确实一股洒脱之气,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萧老太太不悦地皱了皱眉,声音严厉:“见了人还不行礼,有失体统。” 萧悦这才抬头往首座看去,只见萧老太太旁边坐着一位和颜悦色的老太太,她立刻恍然:“见过老太太。”竟然是抱拳行礼,这下又把萧老太太气着了:“下去,下去,别丢人现眼了。” 萧悦却不以为意,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责骂听到耳朵里,只一屁股在莞雪身边坐下了:“喂,你叫什么?” 萧老太太牙关紧闭,双手握成拳头,眼睛里火光四溢:“听到没?出去。” 萧悦也没有回答萧老太太,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拉了莞雪的手:“走,我带你出去玩。” 萧老太太却立刻从榻上站了起来,容颜大变,身子往前迈了几步,指着萧悦:“放开她。” 萧悦转过身子看向萧老太太,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嬉皮笑脸,眼睛里满是嘲讽:“老太太,她只是一个奶娃子,难不成,你以为?” 老太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莞雪一脸的莫名其妙。 萧老太太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了:“出去。”似乎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萧悦根本不在于萧老太太的情绪,只是眉眼之间却现出一股戾气:“你嫌我丢脸就直说,犯不着这样。” 萧老太太一口气上不上来,清茗和清灵赶快上来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萧悦见此,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松开了莞雪的胳膊:“行行行,我走就是。”说完,身子就这样飘了出去。 萧老太太折腾了一番才平静下来,拉着老太太诉苦,只看见莞雪在一旁有些百无聊赖,就吩咐了下人:“去把小公子叫过来。” 不一会,萧藉就过来了,还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因为在家里,只穿了白色的袍子,腰间是一条淡蓝色的带子,头发也只是用带子束了起来:“见过祖母,见过老太太,莞雪妹妹好。” 萧藉早就听说木府老太太今天要来,一早就让人去门口守着了,待听到下人说跟着老太太来的还有一个小娃娃,他就知道是她了,所以在屋里一直等着萧老太太的召见,此刻一进屋,行了礼就朝莞雪笑了笑。 莞雪看到熟人也很高兴:“见过萧公子。” 萧老太太笑着看向老太太:“让他们出去玩吧,我还要和你说说话。” 老太太点了点头,萧老太太就看着萧藉:“你带莞雪出去玩,可要照料些,万不可再出了纰漏。” 萧藉脸色严肃地应了是,还向萧老太太打了保票,这才带着莞雪出了屋子。萧老太太不放心,就吩咐清茗多安排一下丫鬟婆子跟着:“多当心一点,有事立刻回来禀告。” 清茗领命出去安排丫鬟婆子了,萧老太太这才拉着老太太安心地说起话来。 萧老太太的脸色有些尴尬:“你刚来,就让你看了笑话,实在不该。” 老太太很体恤:“哪家没有一个调皮捣蛋的,这就不提了,广州住得还习惯?” 萧老太太也乐于转移话题:“挺好的,前天有人送了好些海味过来,我吃着新鲜,呆会,你也尝一尝,不过你在广州呆了好久,海味也不稀奇就是了。” 老太太却笑骂道:“你是怕我吃了你的好东西罢,送给总督府的东西和我们府上的总是不同的,我还偏要好好尝一尝呢。” 萧老太太笑着点头:“行行行,只是这边太热了,闷热。” 两个老太太这就慢慢地说开了。 第三十三章 不死不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微微有些燥热,一路走来,莞雪的嘴唇都有些蜕皮了,萧藉担心她热着了,就提议在前边的凉亭里面歇息,丫鬟婆子立刻领命前去收拾,茶水点心都准备妥当,可是当萧藉和莞雪来到凉亭时,一阵凉风从一旁的湖水掠过来,带着荷花的香气,只是两个人站在台阶上都没有动,因为,一个人歪歪扭扭地坐在石凳上,喝茶吃点心,不亦乐乎,那人不就是刚才出现的萧悦吗? 萧悦满嘴角的都是点心沫,竟然直接用茶壶往嘴里倒茶,此刻看见面前的两个小娃,顿时高兴了:“进来,进来啊。” 莞雪和萧藉对视了一眼就走到凉亭里面,两个人动作一致,沉默不做声地站着,萧悦却笑嘻嘻地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边一个:“哎,真是热啊,吃啊,这点心里面有薄荷,好吃。” 萧藉端坐在凳子上,微微皱眉地看着萧悦:“名门淑女,岂能如此做派,没得辱没了身份。” 萧悦却也不恼,只伸出自己的魔抓在萧藉的脸上揉了揉:“真像一个小老头,不好玩,我还是和木家小妹玩吧。” 萧悦十二三岁的样子,却撑着脑袋和五岁的莞雪说话:“木家小妹,你叫什么?” 莞雪对萧悦挺感兴趣的,因为她和自己见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莞雪啊,你叫什么?” 萧悦见多了世家淑女对自己的鄙视,此时莞雪的善意靠近让她越发的来劲:“我叫萧悦,你以后喊我姐姐知道不?” 莞雪乖巧的点头:“姐姐。” 萧悦在一旁看见莞雪就像小白兔一样入了大灰狼的魔抓,顿时坐不住了:“既然七姐在这里,我就带莞雪妹妹去别的地方,不打扰七姐了。” 萧藉已经站起来了,萧悦却含笑看着他,突然猛然起身,用手臂箍着他的脖子,硬生生地把他压在了凳子上:“小小年纪,跟我耍心机,真是被这府里的大人带坏了。” 萧藉被箍的紧,此刻脸红脖子粗,不停地咳嗽,听了萧悦的话,咳得更厉害了。莞雪在一旁看不过去,就给萧藉递了一杯茶:“喝点茶吧,呆会就不咳了。” 萧悦在一旁看得喜笑颜开,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自己就是罪魁祸首。萧藉喝了茶之后,就老实了,只紧紧地挨着莞雪坐着。萧悦也不在意,拍了拍手,也在莞雪身边坐下:“这广州有什么好玩的,你知不知道?” 莞雪摇了摇头:“这也是我第一次来。” 萧悦直接把腿搁在旁边的空凳子上,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的脑袋:“那好,我以后带你去玩好玩的,反正在广州城,我也不认识几个人。” 莞雪点了点头:“只是恐怕老太太不允许。” 萧悦侧头看着莞雪,那眼睛里亮晶晶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出来的,只是,你敢不敢。” 莞雪使劲地点了点头:“敢!” 萧悦哈哈大笑,只把莞雪抱了一个大满怀,使劲地亲了莞雪几口:“哎呀,你这娃子我喜欢,我喜欢。” 萧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犹如瓷娃娃般可爱的莞雪竟然和萧悦同流合污了,只是,她刚才点头的神态却让自己的心弦一动,他看向莞雪笑得有些发红的脸,她就像一只要振翅欲飞的蝴蝶,没有谁能挡住她的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笑容,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萧藉就永远无法逃脱这样的美丽,不死不休。 萧悦大笑了一阵,眯着眼睛在萧藉和莞雪身上扫视了一番,这才直接从凳子上飞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点心屑,衣服皱皱的,束起来的头发也有些歪歪扭扭的,只是莞雪却觉得好奇:“我能不能也这样穿?” 萧悦立刻犹如遇到了知音:“你觉得这样好看。” 莞雪又是点头,萧悦笑嘻嘻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行,你等着,到时候我给你弄一套来。”说完之后伸了一个懒腰:“你们玩啊,我回去睡个觉,这天,真是无聊啊。” 萧悦一走,萧藉就开始给莞雪洗脑:“你别和我七姐疯,她一贯如此没有规矩的,你在木府里诸多不便,不要听她的。” 显然萧藉已经查了自己的身世,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莞雪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老太太待我挺好的,萧悦姐姐我也很喜欢,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莞雪虽然说话柔柔的,但是只要决定了就不容许别人反对,萧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眼含担心地看着她:“七姐要是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再说,木府老太太恐怕也会防着她的。” 莞雪有些奇怪地看着萧藉,似乎整个萧府的人对萧悦都颇有微词,就如刚才萧悦要拉自己离开的时候,萧老太太都变了色:“你不喜萧悦姐姐吗?” 萧藉被莞雪这么直接的问话给问住了,他想跟她讲一下其中的具体情况,可是看到那双纯洁无暇的眼睛,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不是啊,就是七姐一向都离经叛道,与常人有些不同罢了。” 莞雪哦了一声也就不问了,只趴着栏杆看向湖面的荷花:“真好看。” 萧藉给莞雪倒了一杯茶:“你喝点茶。” 萧悦一走,下人们很有眼色的把她吃过的喝过的东西都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新的。莞雪接过茶水如萧悦刚刚那样大口就喝下,砸吧砸吧嘴,放了杯子继续看荷花,这让一旁的萧藉目瞪口呆,名门贵女他也见了不少,可是如莞雪这样的却是没有见过,似乎她的体内藏着两个灵魂,一个乖巧,一个叛逆,而她的双面性总是会给人带来惊喜或者惊吓。 两个小孩子,一个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的风景,一个端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玉人儿,眼波就像这温煦的风一般,一阵一阵地拨动着他的心灵。 过了好些会,萧老太太那边就派人来请了,说是要用午膳了,莞雪竟然有些不想离开,嘟着嘴:“呆会再来玩怎么样?” 萧藉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荷花塘就能让她流连忘返:“行,呆会我让人备了船,我们去采莲花怎么样?” 莞雪却摇了摇头:“它们开得挺好的,为什么要采啊,我看看就行了。” 萧藉愣了一会:“那行,我们不采,只看看就行。” 两个人这就往萧老太太屋子里去,后面留下了丫鬟婆子在收拾。 第三十四章 大姑奶奶 午膳自然是丰盛无比,各种海货上桌,对于莞雪来说非常的新奇,只是,她什么也不能吃,只能吃自己的素食。萧府的厨子也不错,倒也吃的开心,萧藉在一旁看着莞雪,竟然也同她一起吃素食。 两位老太太一边吃一边说话,也不顾下面的两个孩子,只让丫鬟婆子紧盯着,别让莞雪吃了荤食。经过上次的经验教训,大家都不敢懈怠,死命地盯着,萧藉也不敢眨眼,把荤素之间泾渭分明,不让莞雪的筷子夹过去。一场饭总算就这样过去了,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没过一会,就有木府的下人来送信。 萧老太太请了那人进来,是木府的仆人,那人进来就跪在地上,老太太便问话了:“何事?” 那人恭敬地低着头:“老太太,大姑奶奶回来了。” 萧老太太拉着老太太的手:“哎,没想到府里的大姑奶奶今天回来,可是赶着巧了。” 那仆人下去了之后,老太太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恐怕我这就要回去了。” 萧老太太也是明理之人,点了点头:“行,反正我们住的近,以后多来往就是了。” 一旁的萧藉听到木老太太要走,直接去看莞雪:“呆会不能看荷花了,待莲子熟了,我让人给你送去,可好?” 莞雪点了点头:“行啊,小莺歌会做很多点心,我让她用莲子做了点心给你吃。” 两个小孩子都会心的笑了起来,这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 下午时分,太阳正是热烈,老太太带着莞雪赶回了府里。莞雪自然是先回了知秋院,老太太脸色沉寂,恐怕是要有事情和大姑奶奶谈。 老太太直接往静心居敢去,大姑奶奶木玲珑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老太太一进了屋子,木玲珑就迎了出来:“祖母。” 老太太看着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却走得飞快,立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不快扶着大姑奶奶。” 木玲珑的脸色有些苍白,此刻一见到老太太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祖母,我,我......”抽抽搭搭的,后面的话竟然也说不出来了。 老太太牵着她的手,走到榻上坐下,眼睛里满是无奈:“你啊,这性子一点都没有变。” 因为怀孕,木玲珑的身子有些发福,以前尖尖的下巴也有些圆润,只是皮肤却有些暗黄,眼角处也有了细纹,即使身上穿着华服,头上戴着金钗,也无法遮掩她眉间的忧愁。 老太太看了看案上根本就没有动的燕窝:“怎么不吃点东西。” 木玲珑摇了摇头:“吃不下。” 老太太面上立刻就生出一丝怒气:“你自己不吃,却不能饿着肚里的孩子,当初怀着卉姐的时候也是这般,如今却让孩子受罪。” 一想起卉姐,木玲珑脸色满是愧色:“也是慕言,是他。” 对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老太太不愿意多说,只问她:“卉姐呢?” 提起卉姐,木玲珑脸上的忧愁更甚:“让人安排睡下了,又开始咳了。” 老太太对木玲珑更加不满了:“自己怀着身子就算了,明知道卉姐身子不好,你还折腾她,倘若病了又遭罪。” 木玲珑声音里满是委屈:“我能有什么办法,那府里哪有我的容身之所,卉姐如果不跟着我,留在府里,说不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老太太冷冷一哼:“这还不是都是你自找的,当初我写信让你把屋里的丫鬟开脸,你左推又推的,姑爷心里肯定不痛快,后来怎么办?还不是被勾栏里的狐狸精迷了心窍。”老太太掷地有声,木玲珑的头更低了:“他当初答应我不纳妾的,如今这样,哪里有君子之风。” 老太太更怒了:“你且再说当初,是不是想要了我这老命?” 木玲珑立刻噤声了,只是往事也慢慢地浮了出来,当初木玲珑和慕言在七夕晚上一见钟情,慕言当时还只是一个寒门学子,可是木玲珑却非他不嫁,后来木府长辈没有办法,只能应了这门亲事,只想着他们两情相悦,往后多帮衬帮衬就行了,而慕言也争气,来年就考上了进士,补了广西县令的缺,一路高升,如今也做到了广西知府。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两夫妻也渐渐地闹得水火不容,这要从五年前木玲珑生卉姐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木玲珑已经七个多月的肚子了,慕言却从勾栏胡同里领了一个貌美的女子回来,至此,府里总是闹得鸡犬不宁。木玲珑心里有气,不好好进补,所以卉姐从出生身子就弱,如今更是弱不禁风。 木玲珑不敢再说以前的事情,如今回了木府她整个人都松快了:“往后我就呆在木府算了。” 老太太看她整个身子靠在大迎枕上,似乎回到了当初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日日腻在自己身边和木筱争宠。只是,看着那硕大的肚子,老太太总是担心的:“这几日你好好补一补,别苦了肚里的孩子。” 木玲珑知道老太太对自己好,眼角沁出一点泪水:“祖母,我知道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伤感,木玲珑抽了抽鼻子:“听说知秋院的那个小娃娃跟着回来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的,总归是你姑姑当初的托付。” 木玲珑用帕子点了点眼角:“也应该让人带给我看看,听说长得极好。” 老太太招了丫鬟过来:“你折腾了一天,先去休息,晚些时候让她来见你就是。”让丫鬟们服侍木玲珑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老太太在榻上坐着一动不动,邓妈妈不放心:“老太太不要担心,这些日子,让府里的下人紧着大姑奶奶,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的视线这才收回来,看向邓妈妈:“你总是最懂我的,只是玲珑的肚子是不是太大了,也不能补得过了,明天先让大夫过来看一看。” 邓妈妈点头应是:“老太太也折腾了大半天了,也歇息歇息吧。”老太太确实有些疲倦,听了邓妈妈的话就点头,起身往内室里面走去。 莞雪回了知秋院,雷妈妈和小莺歌马上迎了出来,一阵沐浴梳洗之后,莞雪也躺在床上睡着了,天气有些热,缕衣和沾衣在换着给她打扇子。 第三十五章 女先生 菀雪睡得很香,睁开眼睛的时候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嘴边噙着笑容:“睡得真舒服。” 缕衣端了一杯水过来:“真是连身都没有翻过。” 主仆两个正在说着话,外面的小丫鬟传话来了:“老太太让小姐呆会过去用晚膳。” 老太太有吩咐,缕衣不敢怠慢,立刻又给菀雪打扮起来,只是因为在家里,换了素净的裙子,只是菀雪长得好看,怎么穿都不能埋没她的颜色,缕衣自然是骄傲的,笑得露出了牙齿:“小姐长得真好看。”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准备了一下就往知秋院去,如往常一般菀雪带了缕衣和沾衣,雷妈妈和小莺歌留下看院子。远远地却在小径的另一边过来了一群人,当先走着的也是一个小娃娃,年龄应该和菀雪一般大,只是走路很慢,身后的下人也跟着慢慢地走。 缕衣望了望来人的方向,那里是馥心阁,是当初大房两位小姐住的地方,她扫了一眼那个小娃娃,然后弯下身子在菀雪耳边说:“是大姑奶奶的嫡女,卉姐。” 两方人马在路口相遇,缕衣和沾衣恭敬地行礼:“见过小姐。” 那卉姐虽然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上面的刺绣栩栩如生,头上也是闪耀,却无法掩饰她的瘦弱,脸色有些灰败,就刚见面这一会就咳了两三声,脸色因为咳嗽而泛起了微微的红,她笑着看向菀雪,露出了一个虎牙:“你是菀雪吧。” 菀雪点头,两个小孩子都不是很热络的性子,只互相见了礼之后就一起往静心居走去。一路上卉姐都需要丫鬟婆子在一旁紧跟着,慢慢的,菀雪就被那些人挤到了后面。她抬眼看向那个瘦弱的身子,那么小的个子背影却是坚定的。 木玲珑一见到菀雪就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不放,倒是连卉姐都冷落了。老太太抱着卉姐左看看又看看,满眼的心疼:“你看看,尽摸着你骨头了,往后一定要多吃点。” 卉姐用帕子掩了掩嘴,微微咳了咳:“一定多吃点。” 晚膳没用一会,卉姐就累了,要先回去休息了。菀雪呆着也无趣,拿了木玲珑给的一堆赏赐也回了知秋院。 木玲珑直到看见菀雪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收回视线:“老太太有何想法?” 老太太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如此颜色,能不能入了天家的眼?” 老太太的话让木玲珑一惊,双眼睁得有铜铃那么大:“老太太是想?” 老太太只低头喝茶,声音夹杂了茶香传了出来:“或许,你爹可以更上一层楼。” 木玲珑微微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地陷入了沉思,官场上的事情,不进则退,谁不想位极人臣,自己是出嫁的女儿,娘家就是自己的靠山、底气。 菀雪打那以后就没有出过知秋院了,老太太那边也没有传唤,她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再理会外面。缕衣也变得心平气和了,整日和沾衣在屋子里做衣服,老太太让人送了不少布料过来,放着也浪费了。小莺歌和雷妈妈变着花样地做吃的,这样慢悠悠的日子里,菀雪经过悉心的照顾,果然长了一些肉出来,更加地招人喜欢。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二姑奶奶木筱回了木府,也给菀雪来一个女先生。女先生叫李蕴,二十来岁的年纪,几年前和夫君一起开了学堂,她专门教女学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来口碑良好。只是,不知道他的夫君得了什么病去世了,她也就散了馆,如今闲赋在家,与外界少有接触,只是不知道木筱用了什么法子请到了她,老太太请李蕴在自己身边坐下,心里满是欢喜,如今,卉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正好了菀雪一起:“往后府里的两个孩子还望先生费心了。” 李蕴梳了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梅花形状的木头簪子,身上竟然穿的是素色的袍服,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只言谈举止之间就有大家风范,她微微颔首:“那是自然的。” 菀雪和卉姐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李蕴训导了一番才放两人离去。老太太特地让人在后院的与墨轩开辟出一件屋子专门给李蕴教学,从明天开始,菀雪松散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菀雪要上学了,最高兴地莫过于缕衣了,整个晚上都在收拾这,收拾那的。因为以后会让机灵的小莺歌伺候菀雪去与墨轩,所以缕衣对小莺歌交代了一番:“笔墨纸砚不能少了,课休的时候一定要给小姐吃点点心,万不能饿着了,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撑伞,这天气还是很热的。”缕衣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小莺歌都听着,不停地应是。可是缕衣还是不放心,只是絮絮叨叨了好久才停。 菀雪躺倒在床上的时候,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只是,她有直觉,今天木玲珑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殷勤,有种让她后背发凉的感觉,看来老太太那里肯定有什么计较,有时间一定要找自己的好朋友问一问。直刚想到这里,一条滑溜溜的东西就钻到被子里来了,菀雪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笑容:“红丫头,你说,你今天去哪里了,竟然偷吃了老鼠,你怎么可以这样,老鼠可是我的朋友。”菀雪抓着红丫头的脖子摇了摇去,只摇得它要吐了,红丫头拼命的求饶,这才好不容易脱离了菀雪魔抓:“你去山上逮的老鼠?那也不行,说了只能吃素的,你看,我都只能吃素,你也陪我吃素。”显然对于菀雪偶尔的抽风发傻,红丫头已经习惯了,只在床头盘成一圈之后把脑袋埋进身子里,不去理会菀雪的无理取闹,让一只蛇吃素,实在是岂有此理。 这些日子,只有等夜深人静之后红丫头才会爬上自己的床,然后一晚上都呆在自己身边,这样让菀雪有了不少的安全感,虽然谷蕊离开之后,她依旧过得很好,只是在这偌大的木府里面却无法让她感觉到那种切实的温暖了,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姑奶奶们,还有那个卉姐,每个对她表面带着笑容,其实却是远隔千里,她明白其中的差距,却只能淡然视之。 第三十六章 上学 月朗星稀,和风徐徐。整个谢府陷入了沉寂,院子里只稀稀拉拉了亮了几盏灯,其中有一盏就是木谷蕊的卧室,如今,她叫谢祺。她是谢府唯一的孩子,说是掌上明珠一点都不为过,王老夫人整日围着她转,所有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精巧的首饰,如流水一般的送到自己的院子里。祖父谢声鹤不时指点自己的功课,两位往日都是极清净的,现在都变着法的让家里热闹。自从自己回了谢府,各种帖子如雪片一样递过来,王老夫人怕她无聊,来者不拒。这一个月以来,谢韫见的人几乎比之前十几年都要多,索性王老夫人怕她累着,推了后面几日的邀请。 每天的生活充实、快乐,她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亲情,可是,心还是空落落的。她真的好想念菀雪,不知道她吃得惯吗?她生来胎里素,吃食方面比常人要更废些心思,她后悔,后悔自己的自私。为了离开木府,竟然把小小的她留下来,她那么小,没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怨自己。听说她陪老太太回了广州,那里气候与京城不一样,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越想,谢韫的心就如刀绞一般,她想变成小鸟,变成蝴蝶,变成一切可以飞的动物,然后挥动翅膀去到菀雪的身边。她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满心满眼都是悔恨。 这一夜,谢祺辗转反侧,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广州的清晨有微微的凉风,菀雪卯时就被缕衣叫起了床,一张冰凉的帕子直接拍在她的脸上。 “缕衣~”菀雪闭着眼睛抗议,却也乖巧地伸了胳膊让缕衣好替自己穿衣服。 “早上吃燕窝粥,还有四色点心和素包。”为了让菀雪尽快清醒,缕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她动作麻利地帮菀雪穿了衣服,梳好头发,洗簌完毕之后,菀雪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眯着眼睛看了看早膳,越睁越大,整个味蕾调动起了全身的触觉。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菀雪一遍垂涎三尺,一遍拿起筷子摩拳擦掌。 “那快吃吧,先生第一天授课万不可迟到了。”缕衣把餐盘往菀雪面前推了推,眼睛里都是急切。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菀雪吃得异常开心,那眯起来的双眼让缕衣莫名地心酸,寄人篱下的孩子没有任性的资本,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在后宅求生存。幸好现在一切有所好转,不似以前在京城那样饥一顿饱一餐。 太阳还不曾升起来,菀雪在缕衣的监视之下吃完了早餐,然后带着小莺歌往与墨轩去,天色尚早,可是她到的时候慕卉儿已经等在门口了,看着自己到了笑着上前:“先生还没来,我们等先生一起进去吧。” “好呀,你用过早膳没?”菀雪没话找话。 “吃了一点。”慕卉儿柔柔弱弱的,和菀雪差不多大,但是却没有菀雪有精神气。 “恩。”菀雪也找不到话说了,环顾四周,鸟语花香:“听说广州没有冬天,真是太好了。” “恩,京城的冬天很冷吧,我身体不好,从来没有出过广州。”慕卉儿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对外面的期待。 “我也是第一次出京城呢,除了天气,也没有什么不同。”菀雪想起自己刚出门的时候看什么都新奇,看多了也觉得没有什么差别。 两个人并不算热络地聊了一会天,就看见女先生一身天青色的衣服款款而来,她的手上拿着书册,整个人似乎从画卷里走出来,带着书香气。女先生长得并不算出挑,但是那眉、那眼、那神色却融合得恰到好处。 “先生早。”菀雪和卉儿屈伸行礼。 李韫看着两位已经早到的学生,满意地点头:“你们很好,往后也不可懈怠。” “是。”菀雪和卉儿异口同声。 “那随我进去吧。”李韫看了看她们,当先进了与墨轩。 整个上午,缕衣都心神不宁,不时地跑到知秋院门口踮着脚张望,沾衣本来是粗线条,被她搞得都有些紧张:“缕衣,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会,你转得我的头都要晕了。” 缕衣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你别坐在这里了,去帮帮雷妈妈,看午膳准备好了没。” 沾衣瘪了瘪嘴:“行,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终于,在缕衣望眼欲穿之时,看见小莺歌替菀雪打着伞回来了,她赶快赢了上去,接过小莺歌手上的伞,急切地看着菀雪:“可有不适?” 菀雪看着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缕衣:“我很好,没事,你在门口站了多久?” 缕衣笑着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蛋:“没有多久,先进去吧,这天太热了,饿了吗?小莺歌,你有给小姐吃点心吗?” 小莺歌被缕衣这幅神情弄的哭笑不得:“吃了吃了,缕衣,你也太紧张了吧,有我在,小姐必然是万无一失的。” 缕衣完全屏蔽了小莺儿的自吹自擂,几乎是拉着菀雪进了屋子。 知秋院没有冰块,缕衣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一进门就替菀雪更衣,换了轻薄的短衫,不停地给她扇扇子。 菀雪拿过她手上的扇子:“好了,你去休息一下,我自己来扇。” 雷妈妈的午膳还没有准备好,许大娘就带了几个丫鬟过来了,抬着大大的桶:“小姐,我给你送冰块来了。” 缕衣听了喜出望外:“谢谢许大娘,这天实在太热了,我还担心小姐待会午睡的时候难受呢,现在不用担心了。” 许妈妈看见菀雪就笑得和颜悦色:“不用谢我,是老太太的恩典。” “是,是应该谢谢老太太。”菀雪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许大娘的手在一旁坐下:“您喝口水。” 许大娘摸着菀雪的手,然后看向缕衣:“屋里放了冰就不能让小姐穿短衣了。” 缕衣赶快点头:“我省得的。” “省得就好,第一天上学可有不适?”许大娘的问了和缕衣同样的问题:“是老太太担心。” “先生挺好的,我能学到很多。”菀雪一直像一个海绵一样在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这让她乐在其中。 “好就好,我先回去了,老太太还等我我回禀呢。” “我送您出去。”菀雪起身和许大娘一起往外走,却被许大娘制止了:“你刚下学,休息一下吧,外面怪热的,呆会多吃点。” “行,您有空过来啊。”菀雪也不推辞。 许大娘走了之后,雷妈妈就和沾衣摆了午膳,都是清爽的小菜,菀雪吃得口齿生津,片刻之后上床之后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第三十七章 萧悦 酉时时分,太阳渐渐收起自己的余晖,李韫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描红的菀雪,把书卷起来敲了敲她的书案:“好了,可以下学了。 菀雪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还早呢,我描完了就回去。”慕卉身体不好,下午没有来上学,所以整个下午与墨轩只有菀雪和李韫,李韫倾囊相授,菀雪如饥似渴,两个人相处得倒也相得益彰。本来早就下学了,李韫在一旁看书,菀雪却也不回去,默默无声地描红。 “带回去描吧,要吃晚膳了。”李韫教授过不少的士族女子,像菀雪这么努力的并不少见,可是长久坚持下来的并不多。多数士族让女孩子上女学,也只是为了学《女戒》、《算学》,也只是认认字,看看账本,以后当家处事不会被下人诓骗而已,并不指望会有多大的成就,所以对女子的教学一般都宽容不少。 “恩,好,我带回去描吧。”菀雪不欲在此等小事上纠结,再说看到小莺歌在门外探头探脑,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恩,去吧。”李韫看着菀雪在收拾笔墨纸砚就先行离开了。 看到李韫走了,小莺歌就跑了进来,帮着菀雪收拾:“怎么现在才下学,饿不饿?” 菀雪玩味地笑了笑:“你们是把我当小猪仔吗?每天就是吃啊吃的。” 小莺歌却有些嫌弃地看向菀雪:“你且别寒碜猪仔了,有你这么瘦的猪仔吗?” 菀雪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哈哈大笑:“小莺歌,你真可爱。”她笑着笑着突然收了笑容,声音有些失落:“谷蕊过得怎么样?有给我写信吗?” 小莺歌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顿,她在菀雪面前从来没有隐藏过,菀雪冰雪聪明,能够发觉自己的身份并不奇怪,她是谢府留在木府的保镖,是谢祺的眼睛和耳朵:“小姐过得很好,她很想你。” 菀雪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也好想她。” 小莺歌声音欢快地说:“等你大一些,我们就回京城,那样你就能和小姐见面了。” 听了小莺歌的话,菀雪还是不能开心颜,她突然有点怀念之前作为特工的高科技,距离与时间都不会成为问题,不像此刻,一切都那么原始,距离和时间变成了跨不去的沟壑。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多的不可抗因素,所以人类即使只有不到百年的寿命,也努力地在生活。菀雪已经成为了人,那么也要像她们一样:“我给谷蕊写信,能送到她手上吗?” 小莺歌笑着点头:“当然,小姐现在改了名字,叫谢祺。” “谢祺,不错,名字挺好听的,是谢丞相取的吗?”菀雪和小莺歌收拾完东西就会了知秋院,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回到知秋院,用完晚膳,菀雪就在院子里乘凉。缕衣端了用井水冰过的西瓜和新鲜出炉的点心出来:“小姐,吃东西啦。” 菀雪赶快从躺椅上坐起身体:“先放着吧,现在还有点撑。” 缕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小姐上学堂了,学大学问了,以后肯定出息。” 菀雪肯定地点头:“恩,以后考个女状元。”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缕衣就进屋忙活去了,知秋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日的杂事也是一箩筐。她们都去忙了,菀雪救灾院子里赏月数星星。她抬头看着那些宇宙中的星球、石头,从地球看去都是都是明亮的星星。她偶尔会回想起自己漫长的一生,终日在宇宙中飘荡,孤独往往是最难熬的。 好在,她也有了真切的生活,不再像一个过客一样只是单纯地搜集信息传回母星。从她出生开始,就注定是特工et,几乎是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常年奔波在宇宙中,偶尔会回到母星,但是她这样的人生回不回去又能怎么样呢?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程序衍生出出来的怪物,没有物种,有的只是无数个和自己一样被生产出来的资料收集员,所以才有上万年的寿命,可是,这上万年,竟然也修炼出了七情六欲,有了灵魂。 菀雪正在深有,突然脑袋上一痛,她皱眉看去。矮墙上坐着一个人,双腿还一直摇晃,见自己看过去,那人潇洒地飞身而下:“小娃子,你在想什么?” 菀雪看清来人,原来是萧悦,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为什么打我啊?” 萧悦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把衣服的前摆撩到身后,大剌剌地***,端起桌上的西瓜就开吃:“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你才五岁吧,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她嘴里喊着西瓜,说话含糊不清。 菀雪动了动身体:“喂,我还没吃呢,你留点给我。” 萧悦却充耳不闻加快了吃西瓜的速度:“你要吃让你丫鬟再拿点出来,这才几块啊,我塞牙缝都不够。” “行行行,你吃吧。”菀雪不再看萧悦,继续躺下身子看星星。 萧悦风起云涌地吃完西瓜之后,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再怀里掏出一个包袱丢到菀雪的怀里:“喏,给你的。” 菀雪打开包袱看了看,双眼露出惊喜的光芒:“衣服啊。”原来是之前跟她随意说想要她身上穿的衣服,没想到她真的送了过来,菀雪看着这一身男娃娃的衣服,喜笑颜开:“没想到你还记得啊,谢谢你。” 萧悦拍了拍胸口:“哈哈,我向来都言而有信的。对了,你想出去玩吗?我带你出去。” 菀雪手上捏着衣服,眼睛看着秦悦:“你为何翻墙而入,这可不是君子之为。” 萧悦却洒脱一笑,然后一只手把菀雪从躺椅上拎起来:“我可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嘛。” 菀雪眼见着秦悦在自己的躺椅下舒服地躺下,还打了一个嗝,自己只能在小凳子上坐下:“你给我下帖子,我就和你出去玩,你可不能这样带我出去。” 萧悦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你确定我给你下帖子,你能出来。” 菀雪严肃着一张小脸点头:“你给我下了帖子,我一定出去。” 萧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笑得菀雪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了?” 萧悦从躺椅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人:“好,我明天给你下帖子,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菀雪不知道萧悦是什么意思,但是想着可以出门还是非常期待的。 萧悦踏着月光一路疾走,有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的心越走越亮。从京城到广州,她是落荒而逃的老鼠,京城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没想到在广州遇到了这个小娃娃,她眼神单纯坚定,可是如果,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过去,还能如此坦然与自己相处呢。她站在总督府门口,看着那古朴大气的牌匾,连家人都对自己避之如毒蝎,跨进了门,身上却笼罩着一身郁气,越走越深。 第三十八章 下帖子 正午时分,虽然与墨轩四周都放了冰块,慕卉儿还是觉得胸闷气短,额头已经沁出了丝丝的水珠。她从小身子弱,不能冷也不能热,所以照料起来要格外的细心。李韫看着她一张苍白的脸,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卉儿下午就不用来了,好好休息。” 慕卉儿却涨红一张脸:“先生,我可以的,下午也可以来。”之前因为母亲的心疼让她下午不用上学,可是呆在馥心阁她油然而生的都是惭愧之意,菀雪比自己还小,却勤奋好学,自己只是身子弱而已,并不是不能坚持。 李韫没有想到慕卉儿会如此,她挑了挑眉:“先与你母亲商量,如果可以坚持的话,下午就过来吧。” 慕卉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回去吧。” 菀雪与慕卉儿辞别的先生一同往外走去,却发现许大娘站在与墨轩的门口,菀雪赶快迎了上去:“许大娘,你怎么在此处?” 许大娘的脸因为太阳的照射有些发红,汗如雨下,看见菀雪的时候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冲慕卉儿行了一个礼:“见过表小姐。” 慕卉儿知道许大娘找菀雪有事,冲她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见。” 待慕卉儿领着丫鬟离开之后,许大娘才一脸菜色地抓着菀雪的胳膊:“老太太让你过去,我看脸色不好,所以提前过来告诉你,最近有没有惹祸?” 菀雪听了许大娘的话,一脸莫名:“没有啊,这两天都在与墨轩上学啊。” 许大娘这才放下心:“行,你先回知秋院,老妇人估计已经派人去了,我先走了。” 菀雪看着许大娘日渐佝偻的身体,不自觉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大娘,你放宽心,我现在好好跟着先生学学问,到时候考一个女状元,好好孝敬你。” 看着菀雪一张白得晃眼的脸,听着她的童言童语,许大娘刹那间泪如雨下,就像站在面前的是木甄儿一样:“奶娘,以后我一定替你养老送终。”她的甄儿,如花似雪的女娃,被那个天杀的毁了一生,他们竟然恬不知耻地把谷蕊带走了,幸好,幸好菀雪还在。 “许大娘,你不要哭了,我说话算话。”菀雪看着许大娘泪如雨下,不知道如何安慰。 听了菀雪的话,许大娘破涕为笑:“好好好,菀雪以后一定考个女状元,大娘跟着你沾光享福。” “好,一言为定。”菀雪小了,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分外可爱,阳光下,眉心那颗痣更佳耀眼。 许大娘离开之后,菀雪与小莺歌回了知秋院,果然书仪已经等着她了,一看见她就先开口了:“小姐终于回来了,老太太让你过去问话,你现在跟我过去吧。” 缕衣站在门口,有些意难平,书仪虽然喊着小姐,但是哪有把菀雪当作小姐的意思,如今小姐刚进门都没有更衣,她就急慌慌地让小姐去静心居,果然是人善被人欺,但是因为之前有菀雪的警告,缕衣只是站在门口绞着双手,并不出声。 菀雪看了看自己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伸出袖子给书仪看:“书仪姐姐,你看,我的衣服都湿了,这样去见老太太,着实有些不美,请容我更衣。” 书仪心一惊,抬眼认真地去看站在面前的女娃,脸颊红彤彤的,双眼明亮,眉心的红痣熠熠发光,她站在那里,吐词清晰,气息稳定,说出的话没有任何的破绽。书仪只缓缓扯出一抹笑容:“行,那你快些,老太太那边等不得。” “我晓得的,谢谢姐姐。”菀雪冲她点了点头就进了内室。 缕衣赶快跟着进去伺候,进屋之后一脸喜色:“小姐真厉害,书仪太过分了,小姐屋子都没有进,就急慌慌的。” 菀雪打趣道:“好了,看把你高兴的,搞得像打了胜仗一样,这点小事。” 缕衣却一本正经地说:“这后宅里,不就是打打机锋,使使心眼吗?谁不是这样过的呢。” 菀雪却不以为然:“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做好份内的事情就行,木府待我已经不错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遵循本心就可以啦。” 缕衣深呼出一口气,还要说,但是一看坐在梳妆台前才五岁的娃娃,其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才五岁,不知道后宅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不争不抢的话,恐怕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好了,赶快把衣服换一换,我呆会陪你去。” 菀雪看缕衣如五色盘一样的脸庞,捏了捏她的手:“没事的。” 缕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恩。” 静心居里,老太太正在和邓妈妈闲话,邓妈妈替她缓缓地打着扇子:“今日这事透着古怪,她才五岁,萧家小姐不至于吧。” 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大迎枕上:“许妈妈又去报信了?” 邓妈妈尴尬地笑了笑:“恩,听到消息就过去了。” 老太太用手托着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把她安排到庄子里去吧,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一个办法。” “老太太做主就是,老太太仁慈,她也不会有话说。”邓妈妈透过窗子看见书仪带着菀雪过来了:“老太太,人带来了。” 菀雪好不容易收拾了一番,顶着太阳走一遭,又是一身汗,进了静心居,才凉快不少:“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和善地点了点头:“这大热天的让你跑一趟,先喝点水。” 缕衣上前把菀雪抱上高高的椅子,然后退到她身后站着。菀雪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这才看向老太太:“不知老太太找菀雪有何事?” 老太太从身旁的小几上拿出一张黑色烫金的帖子:“萧家的七小姐给你下了帖子,邀你出去玩,你们很熟?” 菀雪恍然大悟,萧悦说给自己递帖子,果然真的下了帖子,她笑着点头:“恩,很熟啊,萧姐姐很有趣。” “菀雪啊,你可知道这位七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老太太说到这里,竟然有些难以启齿:“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菀雪却用手托着下巴看向老太太:“为何?” 老太太尴尬地咳嗽两声:“这帖子我先替你拒了,往后切莫再和她来往了。” 菀雪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老太太面前拿了那张帖子:“老太太,我答应萧姐姐的,她给我帖子,我一定要去的,人不能言而无信。” 老太太却脸色大变:“你答应她?什么时候答应的?” “昨日啊,她来了知秋院。”菀雪一脸坦荡。 老太太却差点昏了过去:“昨天?去知秋院了?” “是。” 老太太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榻上的桌子,声如洪钟:“跪下!” 第三十九章 风波起 静心居外的老树上,蝉鸣声显得分外呱噪。老太太的一声呵斥,让所有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菀雪用宛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望向老太太,然后缓缓地跪在她面前:“不知菀雪做错了何事,惹得老太太动怒?” 她跪在地上,声音不疾不徐,仰头之间,额头的碎发垂下,如此颜色,竟然让人无法动怒。可是往事一幕幕,老太太的心被揪得几近窒息:“混帐东西,萧悦过来,怎不曾有人通禀?” “她翻墙进来的,如何通禀。”菀雪竟然说得理所应当,她身后的缕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怪她,没有好好叮嘱小姐。因为木甄儿的事情,老太太对所有关乎木家女孩子声誉的事情格外注意,如今趁着家里不注意,萧悦翻墙而入已经是一件惊天大事了。萧悦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倘若是成年男子呢?缕衣想到这里,自己都怕得不敢想。 老太太想得当然更加多,萧悦的事情本来就闹得京城尽人皆知,如今是在京城呆不下去了才来到广州,哪里曾想到菀雪入了她的魔抓,而面前跪着的这个女娃娃却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怎能让老太太不生气。甄儿的事情已经让她悔恨万分,恨不得就此随甄儿而去,如今,菀雪竟然差点就布了甄儿的后尘,老太太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如果再出一桩丑闻,木府的姑娘要不要出嫁,木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看着无知无觉的菀雪,然后大喝一声:“书仪。” “在。”书仪打了帘子进来。 “从今日起,知秋院安排护院日夜巡逻,菀雪除了去与墨轩就呆在知秋院,哪里都不许去。”老太太冲书仪吩咐下去。 “奴婢遵命。”书仪领了吩咐就出去安排了。 菀雪却皱了下眉头:“老太太,萧姐姐的帖子。” 老太太一阵怒火攻心:“滚回去。” 菀雪就要起身离开,老太太又开口了:“把帖子留下。” 菀雪有些犹豫,缕衣眼疾手快地把帖子从她手上抽出来,恭敬地递给肖妈妈,然后拉着菀雪的手赶快退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菀雪还是无知无畏地说:“你为何要把帖子还回去?” 缕衣已经惊了一身汗,此刻听到菀雪的话,不自觉地就要扶额叹息:“没有老太太的吩咐,你有了帖子也出去不了。” 菀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已经答应萧姐姐了。” 缕衣跺了跺脚:“好了,不要管那么多了,先回去吧。” 静心居里,菀雪离开之后,老太太还是怒气难消,吩咐肖妈妈:“你去,把这个帖子递给萧老夫人,就说菀雪年纪小,最近天气热,出不了门。” 肖妈妈拿了帖子匆匆忙忙就去了萧府。 萧府的凉亭里,萧悦百无聊赖地喝茶吃点心,身子软趴趴地坐在凳子上。这个时候萧藉匆匆而来:“七姐。” “怎么了?”萧悦懒洋洋地回答。 “你是不是给木府下了帖子?”萧藉一脸担忧:“你是给木菀雪下的帖子吗?” 萧悦点头:“是啊,怎么了?” “你闯大祸了,木府老太太把你的帖子直接送到祖母那里去了,祖母现在气得到处找你要家法处置。”萧藉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的。 萧悦眼睛里染上了寒冰,一声嗤笑:“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了。” “木菀雪被禁足了。”萧藉眼睛凸出,他舔了舔舌头,鼓起勇气脱口而出:“七姐,她还小,你放过她吧。” “呵。”萧悦冷笑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凉亭下的萧藉:“萧藉,有我这样的姐姐,你是不是如鲠在喉?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个怪物?” 萧藉看着长身而立的萧悦,她穿着男装,束发,一张脸雌雄莫辨,冷若冰霜地看着自己,他竟然不敢与其对视,结结巴巴的说:“七姐,我,我。” 萧悦一扬手:“好了,不用说了,我去老太太那里。” 萧悦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越过萧藉就忘老太太的院子里去,萧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才提步跟上。 老太太的院子里,下人们噤若寒蝉,看见萧悦进来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马上有婆子替她打了帘子:“七小姐到。” 萧老太太穿着一身暗青色的百福袍子,却难掩怒火:“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悦刚跨过门槛,一张黑底鎏金的帖子就丢在她的脚边,她缓缓地弯腰捡起帖子,打开看了看,的确是自己给菀雪的帖子。心渐渐落入了谷底,片刻之后,抬头看向萧老太太,玩味地看着她:“老太太为何生气?” 萧老太太看她这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更加地生气:“别人才五岁,你就懂了龌蹉的心思,你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放?” 萧悦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您的意思是大一点就可以动龌蹉心思了?” 萧老太太被她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走,你走,不要让我看到你。” 萧悦笑嘻嘻地站起来:“那我真的走了。” 她的脚刚要买出屋子,萧老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菀雪那孩子寄人篱下,不是正经的小姐,你这是陷她于不义。你常混迹于坊间,木府的那桩往事想来也是知晓的,是木老太太的心结,所以如今才直接把帖子送到我这里来,你自己回去想想,是不是只要自己痛快,不管他人死活。” 听完老太太的话,萧悦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却看到萧藉呆呆地站在外面,她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萧藉站在门口,门外是扑面而来的热气,只透过门帘才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气,老太太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一直以为菀雪是木府正经的小姐,没想到身世如此坎坷,如今七姐这样闹一出,恐怕更加不堪。想到这里,他口干舌燥,他想进去求求老太太,让她帮帮菀雪,可是,他迈不开步子。世家子,进退有礼,不能莽撞行事。他看了看门帘,紧紧握了握拳头,然后头也不回地闯进骄阳似火里,那股热气似乎要将他融化了。 第四十章 不走了 萧悦如风一般地回到院子里,本来昏昏沉沉的丫鬟婆子看到她就变得胆战心惊。她黑着一张脸,踢踏掉脚上的鞋子就躺在床边的软榻上,神情阴郁。有丫鬟进来奉茶,她眼角都不扫一下:“都滚出去。”她在生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早就该想到是这样的状况,为什么还要抱有期望,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还是她躺在院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变得迷离空虚。 萧悦起身大口喝了一碗茶,又气汹汹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如一只困兽一般,京城呆不了,广州也呆不下去,萧府也没有容身之处,她像一块狗皮膏药被所有人踢来踢去,是整个萧府的耻辱,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要活着,活成他们眼中的一根刺,心头的一块石,用力地让所有人不痛快。几乎是出于报复性的,她把自己的生命当成对他们惩罚的筹码。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从小就不愿跟着府里的姐姐妹妹玩,不喜欢胭脂水粉、女红玩偶,就喜欢跟着男孩子上串下跳,遛狗逗马的,像个皮猴子。但是稍长一些,家里要说亲定亲,她却像发疯了一样抗拒,拒绝所有的贵公子,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逛酒楼喝花酒都不在话下,有一次竟然当街调戏了一位良家的姑娘,她一身男装本来只是逗逗趣,但是那姑娘性烈,当场就撞了马车自尽了。萧悦喝酒喝得懵懵的,吓得晕倒了。 至此之后,萧悦被家里关祠堂关了将近一年,外面的流言蜚语止都止不住。传言萧悦拒绝那么多亲事是因为喜欢女风,年纪轻轻,整日做男子打扮,当家调戏良家女子,简直是败坏门风,不知羞耻。顷刻之间,萧悦身边的朋友都做鸟兽散,男人不敢再和往常那样与她相处,家里人都是耳提面命的。女孩子就更加不敢近她的身了,她们把她当闺中密友,说不定她却把她们当作猎物,女人也是可以让女人失了清白的。大户人家,各种龌龊的事情都有过耳闻,历朝历代,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的故事听的不少,惊诧之余都是惊吓,倘若和她太过亲密,以后都不能辩白了,说亲都会变得波折。 萧悦一朝贪玩却给自己刻上了女风的标签,外面是不能露面了,家里不是责罚就是怒骂,不说叔伯婶娘,就是亲生父母又如何,遇到这种事情还不是非打即骂。她生有反骨,你越厌恶她,她行事越发古怪,整日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如今更彻底,直接被打包丢到广州这穷乡僻壤之地。说到底,如今闹到这种地步,就是被逼的。京城那些柔弱做作的权贵公子,她一个都看不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还妄想当她秦悦的丈夫,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萧悦现在是没人管了,也落得清净,在府里自身自灭。她本来想去边关当兵来着,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她以前最崇拜的是镇西大将军,可是,自从安国公府出了那么一桩丑闻,她就对熊朝达嗤之以鼻,这个世界上男人多薄情寡义,所谓的情深意切只存在于话本子里,对于男子,又增加了她的鄙夷之情。可是,木府的那个小娃娃,他们这些人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倘若自己真的喜好女风也不会喜欢上一个还在吃奶的奶娃吧。只有男人才会喜好**,她从小在男人的世界摸爬滚打,见识了男人各种匪夷所思的癖好,知道得越多,人越清醒,所以,别人都说难得糊涂,果然是有道理的。像她自己,咬牙跟自己较劲,所以才活得这样一无是处,一点都不体面。 很多时候,萧悦都在想,是不是就此一杯毒酒入了黄泉才能解脱,萧府所有冷漠的脸庞似乎都在等待她的死讯,也许如此他们才能松一口气。无数个夜晚,生死就在一线,她没有力气挣扎出这一个漩涡,还不如就此死去。但,想到自己死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她竟然不想让他们松了这口气。 她坚持了这么久,今日突然像泄了气一样,她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渗透下来形成点点光晕,或许,该放过自己,管他们如何呢?天高任鸟飞,她突然转身在屋子里搜搜索索,她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呆。首饰、银子、银票,有了这些她要找个无人的地方重新开始,虽然她不得萧府众人的喜欢,但是他们在银钱方面却是不曾亏欠自己的。有了目标之后,萧悦满血复活,她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扒拉进包袱里。她眼睛四处扫射,手上也不停,东西摊在地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突然一个冰冰凉凉滑溜溜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手下,她侧头一看,几乎吓破了胆,她看见一条如血一样红的蛇,有小孩子手臂那么粗。那条蛇显然也被自己的尖叫声吓到了,呆呆地身着头,身子盘成一圈一圈的,它的眼睛圆滚滚的,嘴上竟然叼着一张纸,没错,是叼着,这简直颠覆了萧悦前半辈子对社的认知。 红丫头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发抖,完了完了,菀雪让它把信放到萧悦的梳妆台上,它刚从鼠洞里钻进来就被萧悦抓了个正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红丫头丢下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了鼠洞。留下一脸震惊的萧悦,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看到了什么? 萧悦就像被定身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停地深呼吸才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地上的一张白纸被折叠起来,她好奇心猛涨,但是,这张纸刚刚被蛇叼着,会不会有毒?她四处看了看,然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把纸翻过来打开,就那样蹲在地上看。“萧姐姐,对不起,我失约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你等着,等我长大了给你下帖子。菀雪。”纸的末尾还有一个小小的指印,就像私章一样。 萧悦蹲在地上,看着那稍显稚嫩的笔迹,一动不动,突然就像春回大地、秋风送爽一样,整个人就活了一样。她猛然站起身,把包袱掷在地上,包袱散开,里面的物什散落一地,她,不走了。 第四十一章 萧综 暴雨袭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雨雾中,国都建康常年多雨,这个夏季热得罕见,这场雨下得酣畅淋漓。皇宫里,琉璃瓦的重檐屋顶、白玉铺地、檀香雕刻、浮窗玉石,极尽奢华之能,层层叠叠的宫殿在雨雾中显得不真切。宝月楼区别于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显得格外雅致,小桥流水,整个大殿笼罩在奇花异草之中,远远就能嗅到各种芳香之气。 大殿的宝座上坐着一位容颜出色的女子,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双眼闭着,鼻子坚挺,双唇饱满,头上只插了一只凤钗,身上也只是一件半旧的月牙色的襦裙,却难掩其绝色。她的手上是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拇指快速地拨弄着。大殿的中间是一顶香炉,整个室内蔓延着浓郁的檀香,这时,一位着绿色宫装的女子放轻了脚步进来,直到走到那端坐在宝座上的女子面前才停下:“淑媛,御膳房送了晚膳过来。”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了宝座上的女子。 片刻之后,宝座上的女子睁开眼睛,那眼水波零零,里面却沾染了一丝雾气,红唇轻启:“先放着吧。” 那宫装女子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咬牙开口:“淑妃,身体要紧,二殿下还需要您的照顾。” 那宝座的女子就是宠冠六宫的吴淑妃,皇帝萧衍不顾规制,直接把整个宝月楼赐给她,惹得后宫飞了一地的酸醋。吴淑媛育了一子,就是当今的二殿下萧综,萧综虽然只有五岁,但是聪明伶俐,在皇帝面前很有体面。如今,吴淑妃听到二殿下之后,凌厉地看向宫装女子:“秦冉,你的话太多了。” 穿宫装的女子是宝月宫的司仪,此刻听了吴淑媛的话,直接跪在了地上,眼神哀戚:“主子,如今陛下对二殿下青眼有加,您又是何必呢?” 吴淑媛猛地从宝座上站起来,脸上是狂风暴雨,但是看向秦冉担忧的眼神,怒火霎那间就荡然无存,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又怪得了谁呢?生为女子,命途多舛,在这吃人不眨眼的皇宫,她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为了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好了,用膳吧。” 吴淑媛并不好口腹之欲,一般御膳房送了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挑挑拣拣,她恩宠正盛,御膳房的人也不敢克扣。餐毕,吴淑妃去了内室的小佛堂,明明只有二十来岁的年龄,却冷清的像七八十岁的老婆子。二殿下如往常时分一样过来请安,秦冉请他在旁边的茶室稍作等待:“淑媛在做晚课,二殿下吃点点心。” 萧综虽然只有五岁,但是皇家的孩子总是比宫外的孩子来得成熟一些,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腿还不能着地:“无妨,秦司仪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淑媛。” 秦冉看着他小小的个子,穿着兰酱色的蟒袍是皇家的威仪,但是一张脸稚气未脱。皇家里亲情淡薄,二殿下从出生起就是随着奶娘住在宝月楼的偏殿里,每日里只有晨昏定省才能见到淑媛,即使只有片刻的时间,他也是分外珍惜。淑媛性子冷清,萧综怕她却又想亲近,淑妃是他的母亲,可是却难以体会到母子的孺慕之情。 秦冉实在不忍心,去小佛堂片刻之后面带歉意的出来:“殿下,淑媛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已经睡下了,殿下也早点回去歇息,淑媛让您也不要过分忙于课业,还是要注意身体。” 萧综从三岁启蒙开始,就分外勤奋,早起晚睡,他才五岁,却已经赶上了大殿下的学习的进度,所以萧衍格外喜欢自己的这个次子,对其极尽耐心和赞赏。他很小就沉默寡言,萧衍考教他的时候,却出口成章,各种经书典故信手拈来,着实是惊才艳艳。见不到淑媛,萧综面上没有任何的失落,他跳下椅子,声音清脆:“好的,那我先回去了,淑媛的饮食起居还请司仪多加照料。” 秦冉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是奴婢的分内事,恭送殿下。” 秦冉把萧综送到殿外,看着小小的他走在长廊上,外面狂风大作,他一步一步却走得坚定稳重。 乌衣巷里,丞相府里亭台楼阁笼罩在烟雨之中,谢祺撑着伞走在雨中,鞋子已经被雨水洇湿了,可是她却恍若未觉,身边的小丫鬟急急地跟上她:“小姐,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回去吧。” 谢祺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去找祖父。” “小姐,木小姐的事情,老爷自然有所计较的,老夫人不是说了让你宽心的吗?”小丫鬟都要急得哭了。 谢祺却突然提高声音,一转身,脸上染上了点点雨滴:“我怎么能放宽心,萧悦盯上了菀雪,我如何能放宽心。” 小丫鬟看她动怒了,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自从接到小莺歌送回来的消息,谢祺就寝食难安。以前在木府的时候她常年在知秋院,对外面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如今回了谢府,经常和王老夫人出去应酬,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入了耳,而萧府的七小姐更是被各个夫人小姐编排得不成样子,不会空穴来风,本来萧七的事情她只当个风流韵事来听,但是如今牵扯到菀雪,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的。 谢丞相刚刚用完晚膳,正和王老夫人喝茶聊天,就有丫鬟通禀小姐来了。王老夫人和谢丞相对视了一样,微微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因为木府的那个丫头。” 谢丞相笑了笑:“祺儿生性纯良,赤子之心,夫人何必为此忧愁。” 王老夫人点了点头:“祺儿性子还是弱了一些,往后要她支应门厅,我还是有些怕。” 谢丞相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趁着我们还年轻,多加教导,总不会养废她的。” 王老夫人还要说什么,就有丫鬟打了帘子,谢祺款款而来,绣花鞋已经湿透了,半边袖子也湿了,额前的头发湿答答的,一张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王老夫人见状,直接吓得迎上了她:“这大雨天,让你呆在自己院子里的,还跑这一趟做什么?” 谢祺看着王老夫人担忧的眼神,口中的话差点就说不出来,她一向乖巧,但是在菀雪的事情上却有些偏执:“祖父祖母,我还是担心菀雪,你们可以想办法让她来谢府吗?” 谢丞相端起茶喝了一口:“且不说萧家可是君上的本家,就是木府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能舔着老脸让你回来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谢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知道,可是我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菀雪落入了那浪荡子口中。” 谢丞相却哈哈大笑起来,看向王老夫人:“你少带祺儿去听那些无知妇孺乱嚼舌根。” “外面都在传的,难道还有假?”王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看向谢丞相。 谢丞相站起身,走到谢祺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虽然我不能让她到谢家来,但是,我却是可以保证她的安全的,否则我也不会让小莺歌直接把消息传给你,你相信祖父吗?” 谢祺如今回了谢府,当然知道谢府如今是烈火烹油,虽然谢声鹤位极人臣,风光无限,但是谢府没有子嗣,谢声鹤只能提拔本家的子侄辈,但终究是隔了一层,也不指望以后能照料谢祺,只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祖父祖母的难处她当然知道,此刻听到祖父爽朗的声音,她乖巧地点头:“我相信您。” 第四十二章 生辰 天监五年。接踵而至的雨水浇熄了夏日的炎热,待雨停天晴之时,恍惚之间已经入了秋。江南的女子都是被雨水滋养出来的绝色,物宝天华之地,一直引得各方政权的觊觎。朝堂上一直风起云涌,幸好皇帝儒雅温和,多有仁政,新朝才将将五年,百姓安泰,商业发展,文化鼎盛,在这个战乱频发的时代,南梁的子民像是经过了跋山涉水之后迎来了短暂的休憩,就算是短暂的也就够了。 皇帝萧衍在奉天殿批阅奏章,他坐在案桌边,明黄的龙椅衬得他的脸色有些灰白,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朴素,身上的黑色便服竟然有些褪色。他蓄了短须,坐在那里不像威严无比的九五至尊,竟然像一位儒雅的学者。室内很安静,有两位公公随侍左右,却都不言不语,脚上用白布包裹起来,行走之间没有丁点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萧衍这才抬起头问一旁的小黄门:“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黄门躬身回话:“回陛下,已经戌时了。” “好,摆饭吧。”萧衍一向节俭,不讲究膳食的排场,有时候批阅奏章太过忙碌,就让小黄门把饭菜摆在书桌上,他一边用膳,一边批奏章,两相不误。 “是。”小黄门退下去安排宫女来摆饭。 只一碟炒时蔬,一碟糖醋排骨,外加一碗米饭,没有汤汤水水,简简单单,这是萧衍自己规定的,批奏章的时候饭食务必要简单,以免弄坏了奏章。他刚吃完,手上的奏章还没有看完,小黄人就匆匆而来:“陛下,二殿下来了。” 他有些诧异,放下手里的奏章,看向站在门外的萧综,他招了招手:“来,到父皇这里来。” 萧综的身后是大片的夜色,可是那坐在帝王宝座上的男人笑容温和,身上是光明的颜色,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儿臣见过父皇。” 小小的身子到了皇帝面前就行了跪拜之礼,皇帝笑着看他一丝不苟地行完礼才开口说话:“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皇帝伸手把萧综揽入怀中,他低头,却看见萧综泫然欲泣的一张脸,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了?是不是屋里的奴才惹你不开心了。” 萧综摇了摇头:“今天还是没有见到淑媛。” 皇帝听到萧综的话在心里喟叹,吴淑媛自从生了萧综就很少展笑颜,年纪轻轻的却开始吃斋念佛,就是自己偶尔过去才有笑容。吴淑媛生产之时,自己正在攻打建康,逼废帝让位的关键时刻。自己当时在梁郡的家眷都在往建康赶,但是一路上都是追兵围追堵截,吴淑媛因为怀了身子就落在了后面,一路逃亡,竟然远离建康几千里,大半年之后才到建康,那一路上经历的痛苦不用说也可以想到。所以吴淑媛一入宫,他就给了其极大的规格,对二皇子萧综也是极尽宠爱,可是,往后,吴淑媛却是难有笑脸。 他的思路被一滴水打断了,他侧身看去,萧综竟然哭了,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综儿,怎么了?没事,你要见淑媛,父皇现在就带你去。” 萧综的眼泪越来越多:“父皇,今日是儿臣的生辰。”他的眼泪里满是委屈,平常也就算了,自己的生辰,淑媛都不愿见自己。 皇帝这才恍然大悟,今日早间就有小黄门提醒过自己,但是他忙于奏折竟然忘记了。此刻,看着一向沉稳懂事的小儿子哭的稀里哗啦,心中也涌起了阵阵的愧疚之情,他抱着萧综慢慢起身:“父皇带着你去见淑媛,一起好好过一个生辰,怎么样?” 萧综却有些胆怯地揽着皇帝的脖子:“淑媛会生气吗?”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不会的,淑媛不是生你的气,是生父皇的气,是父皇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苦了。” “以后不让淑媛受苦了,综儿和父皇一起保护淑媛。”萧综纯真无邪的脸上满是坚定。 “哈哈,好,再也不让淑媛受苦了。”皇帝哈哈大小地抱着萧综往宝月楼去。 千里之外的广州,菀雪窝在床上睡不着,她不时地看漏斗,辗转反侧。突然,听到一声石头撞击窗户的声音,她才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悄悄打开窗户:“怎么这么晚?饿死我了。” 窗外的萧悦一脸不悦:“快让开,让我先进去再说。” 菀雪赶快在窗下放了一个凳子,然后让到一边去。萧悦一个起跳,双手一撑,就跳到了凳子上,然后快速地转身把窗户关上。她的头发都散了,衣摆被她扎进了腰带里,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亵裤,上面沾染了点点的污迹。 “你们家的护院太尽职尽责了吧,那个老太婆太狠了。”萧悦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莲子糕:“快点吃吧,都凉了,就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护院,害得我东躲西藏的。” 菀雪只笑着听她抱怨,手忙脚乱地打开油纸,狼吞虎咽地把莲子糕塞到嘴里。 萧悦却在一旁拍着桌子,啧啧称奇:“你这个样子能品出啥味道?” 菀雪一嘴的莲子糕,含糊不清地说:“是谁让我不要吃晚饭的,害我饿到现在。” 萧悦似乎也认识到是自己误了时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快速地转移话题:“你慢点吃,喝点水,红丫头呢?” 自从上次收到红丫头送的信,萧悦就对菀雪惊为天人,听说过养猫养狗,养狼养虎为宠物的,但是养蛇,还是头一回见识的,而且这条蛇还能送信。虽然菀雪被木老夫人禁足了,但是对她并没有影响,毕竟以前不禁足的时候她也没有迈出过大门。如今,有了红丫头这个信差,菀雪和萧悦直接书信来往越来越频繁,这导致红丫头能躲则躲,轻易地不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可是,萧悦却对它思念得紧。 几块莲子糕下肚,几杯茶水入口,菀雪才像缓过神一样,缓过神来就有些发困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回去吧,我困了,要睡觉了。” 萧悦却不依:“不行,你不能睡,赶快把红丫头叫出来,我要和它玩。” 菀雪困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确定要和它玩?” 萧悦疯狂地点头:“嗯嗯嗯嗯。” 菀雪突然撩开低垂着的桌布,指了指桌底:“在下面,你看。” 萧悦赶快弯下身跟红丫头打招呼,刚扬起的笑脸突然收起,一脸不可置信:“红丫头,你怎么变胖了,肚子这么大?怀孕了?” 菀雪一脸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它在进食。” 萧悦马上饶有兴致地蹲下身子:“它在吃什么?” “一只死掉的成年老鼠。”菀雪一边说,一边往床边走去:“你自己看吧,呆会走的时候帮我把窗户关上。” 萧悦看着红丫头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在动,知道里面是一只肥硕的死老鼠之后,不知道怎么有点反胃,竟然不想看了,猛然站起身,身子晃了晃:“好了,我不看了,你睡觉,红丫头,吃得饱饱的,好替我们跑路。” 正在心无旁骛进食的红丫头突然抖了抖,真是的,吃个饭都不让人安心。 第四十三章 心思 夜更深了,萧悦离开之后,菀雪睡不着了。黑夜之中,红丫头进食的声音细细嗦嗦,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往年,每个生辰谢祺都会陪在她的身边,虽然她并不在意,有时候是一碟糕点,有时候是一条裙子,或者是一个很丑的玩偶,竟然成为了习惯,谢祺总是让她的生辰分外有仪式感。如今,身边没有她的陪伴,菀雪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她真的好想谢祺,这些年,谢祺对她而言如姐如母,可以说是她在这个世间最在意的人。虽然知道她回了谢府会过得很好,但是她那个胆小温柔的性子还是让她担心。 乌衣巷的谢府,谢祺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头发披散下来,是要就寝的模样。但是她手上拿着一个棕色的檀木盒子,盘腿坐在床上,轻轻地放下盒子,小心地打开,然后把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放进盒子里,那个盒子里已经放了很多其他的首饰,金叉、玉如意、红宝石的戒指、还有一套碧绿的头面,不小的盒子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谢祺清点了一番之后露出一个笑容,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菀雪,生辰快乐。”菀雪才五岁,谢祺已经在帮她准备嫁妆了,自己只要有好东西就想留给菀雪。她心疼菀雪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如今两人相隔千里,她能做的也只能这样,今天是菀雪的生辰,她格外思念她,这块玉佩就是给菀雪的生辰礼,虽然不能当面跟她说一声生辰快乐,但这些她都存着,到时候找了可靠的人送给她,她有钱财傍身,总会过得轻省一些。 一夜都是昏昏沉沉,似睡似醒,卯时还是被缕衣叫了起来。菀雪如一个木偶一样任凭缕衣摆弄,直到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下肚之后,她才回过神,吃着小菜,她突然问缕衣:“许久都没有看到许大娘了,你们见到过吗?”整个木府记得她生辰的只有谢祺和许大娘,昨天她就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现在突然想起来。 缕衣替菀雪布菜的手一抖,嗡嗡的声音传来:“听说老太太让许大娘去了郊外的庄子,我最近也没有见到她。” 菀雪的胳膊肘搁在桌子上,手上捏着筷子,不轻不重地说:“既然听说了,为何不告诉我?” 缕衣直起身子,抿了抿嘴唇:“我怕你心里不痛快。” 菀雪轻轻地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做好:“我心里痛不痛快是我的事情,你告不告诉我是你的事情。”其实,这府中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就没有能隐藏得住的,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尊重,而不是一个仅仅需要吃喝拉撒的孩子。 缕衣看着这样的菀雪有些陌生,之前她已经被敲打过,如今她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然让自己无地自容。虽然菀雪是名义上的主子,但是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她对菀雪更多的是出于怜悯,以及唇亡齿寒的衡量。也许在生活起居上她着实可以尽心尽力,但是在府中的各种消息上面,她不自觉地就越俎代庖了,根本就没有征求菀雪意见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因为菀雪尴尬的身份,实在让她无法生出敬畏之情,所以在某些方面就显得怠慢了。 菀雪没有大声呵斥,没有怒火滔天,却让缕衣忐忑不安:“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嗯。”菀雪没有多余的话,扫了缕衣一眼然后继续用膳。和善只是菀雪的面具,不争不抢是因为她对周围的人心存感激,但是她知道感激并不能维系感情,重要的是要遵守规则。 在卧室整理的沾衣一出来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菀雪一丝不苟地用膳,缕衣还是如以前一样布菜,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轻柔,腰弯得更低了,两个人也没有说说笑笑,一顿早膳竟然寂静无声。直到小莺歌陪着菀雪去了与墨轩,沾衣才拉住缕衣:“刚才怎么了?你惹小姐不高兴了?” 缕衣无奈地笑了笑:“许大娘去庄子的消息我没有提前告诉她,她有些不痛快。” 沾衣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压低声音:“没事,她只是一个小娃娃,说不定晚上就忘记了。” 缕衣却板起面孔:“沾衣,如果你没有另攀高枝的打算,那么千万不要把她当作五岁的小孩。” 沾衣却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她本来就是五岁的小孩。” 缕衣却冷笑一声:“且不说她有丞相府撑腰,在木府也没有人敢苛待她。” 沾衣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没有苛待?许大娘往知秋院多跑了几趟不就被发配到庄子了,老太太就是在打知秋院的脸。” 缕衣看着冥顽不灵的沾衣,无法跟她说,虽然菀雪在府里像一个透明人,但是老太太给她请了先生,各种开销月例比谢祺当初在府上还要丰厚,不管菀雪的处境如何尴尬,她总归是主子,而她们却是奴才,做好自己的本分总是没有错的:“好了,我只是提醒提醒你,听不听随你。” 沾衣瘪了瘪嘴:“好了,好了,难不成你还要在这知秋院混一辈子,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嗯,人各有志。”缕衣不欲多说。 “确实,我寻了路子想调到馥心阁去,听说表小姐会在府里长住,那边正缺人呢,你要不要去,如果愿意的话花钱子打点打点。”沾衣凑近缕衣的耳边,一脸神秘,那笑容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得意。 缕衣有些反感地往一旁退了退:“不用了,如今这边就老夫人和小姐两位主子,表小姐那边我不做他想,只安心呆在知秋院了。” “瞧你没出息的样,如果伺候的好,表小姐到时候要了我们去也不是不可能,总归是正经的小姐,是不?”沾衣说的头头是道。 “行,祝你鸿运高照,我去把小姐的衣服拿出来晒一晒,趁着天气好。”缕衣找了个借口中断了和沾衣的谈话。 红丫头正在房檐上小憩,却被这两个小丫头呱噪的声音吵醒了,她有些不悦地吐了吐信子,还是去菀雪的床上睡吧。沾衣已经把床整理好了,它现在去睡正好,不会被打扰。 第四十四章 赏菊 似乎一夜之间就入了秋,路上铺满了落叶,昨夜的狂风骤雨丝毫影响不了今日的艳阳高照。经过大雨洗礼过的天空,云很白,天高气爽。一辆萧府的马车停在木府的门口,下来一位穿着粉色衣服的丫鬟,干净利落地跟门子说:“我是萧府老太太身边的清茗,求见贵府老夫人。” 木府的门子看了看马车的印记,遣了一位小厮去内院通禀。不消片刻,书仪就迎了出来:“今天一早院子里的喜鹊就叫个不停,我就想会是哪个贵客要来,没想到是你啊。” 清茗上前掐了书仪一把:“少来编排我,我哪能算得了贵客,你早上吃了蜜饯的吧。” 书仪挽着清茗的胳膊:“行了,先去静心居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两个一路走一路说,不一会就到了静心居。老太太刚刚和肖妈妈在说木甄儿的事情,虽然那场大火把庵烧成了灰烬,老太太还是想亲眼去看一下,所以和肖妈妈在安排时间和行程。还没商量个头绪,书仪就打了帘子,她身后就是清茗。两个人俱是行了一礼,清茗面上带笑,娇俏可人:“清茗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太太和颜悦色:“你家老太太可还好?” “好好好,这入秋了,身子也越发爽朗了,整日都说还是这边的气候好,建康这个时候估计冻得都不能出门了。”清茗声音清脆,像黄鹂鸟一样。 老太太非常赞同地点头:“确实,入秋了少了夏日的暑气,更加的清爽了。我们年纪大了,热不得,冷不得,这气候正正好。” 清茗笑着应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这不,我家老太太就是眼瞅着天气好,请您明日过府赏菊。” 老太太笑着接过帖子,翻开看了看:“这个老虞婆,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喜欢赏这个花那个草的,附庸风雅。” 清茗用手掩了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话也就您能说,我们可是不敢言的。” 老太太笑着用手指了指清茗:“你呐。” 清茗抱拳作揖,神情貌似担心,笑意却染红了眉梢:“老夫人还要替清茗保密啊,可不能把我的放浪话告诉了我家老太太。” “你这小蹄子。”老太太难得笑口常开,这个清茗真不简单,难怪是萧老太太身边的第一人。 “看着您身体康健,我就能放心地回去交差了,我家老太太估计已经望眼欲穿了。”清茗行了一礼要告辞。 “你看你,又编排你家老太太,小心我去告状。”老太太笑嘻嘻地:“肖妈妈去送一送清茗。” “老太太,我胡说八道,您就当没有听到哦。”清茗一边随着肖妈妈往外走,一边转过来说。 “滚滚滚。”老太太忍着笑,扬了扬手。 肖妈妈送清茗出了静心居,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幸苦你跑一趟了。” 清茗也不客气:“这可是我抢来的差事,老太太和善又大方,府里多少人都争着呢。” 肖妈妈笑骂道:“你看你这张嘴,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看着清茗的马车走了之后,肖妈妈才回了内院。老太太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帖子,哪有刚才的欢声笑语。肖妈妈放轻了步子,看着桌上的帖子问:“老太太,这帖子可是有何不妥?”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并无不妥,只是这帖子终究是晚了。萧府七丫头闹了那么一出,她就下了帖子,可是我的甄儿呢。哎,明日去了萧府,后日就去山上看看。” 肖妈妈当然知道症结的所在,老太太恐怕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只能劝告:“我看萧老夫人也是愧疚的,所以才极力弥补,您也要放宽心,这府里还指着您当定海神针呢。” 老了老了就越发地钻牛角尖,木甄儿也是随了老夫人,倔强地不得了。过刚易折,肖妈妈怕老夫人过不了这个坎。 老夫人唉声叹气:“知秋院一切都好罢。”菀雪是留在这个府里唯一与木甄儿有关系的存在,虽然老夫人往常不会见她,但是只要想起木甄儿,难免就会记起菀雪。 “挺好的,听说上学格外的认真勤奋,每日不是在与墨轩就是知秋院,才五岁的孩子,却懂事得很。”肖妈妈一五一十地说。 老太太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也难为她了。” 肖妈妈还想再说,老太太却有些不适地抚了抚额头:“年纪大了,有些犯困了,你扶我去躺一会。” 肖妈妈赶紧把老太太扶起来,去卧室。安置好老太太之后,肖妈妈就去准备明日去萧府的事情。 老太太这一觉睡到了天黑,还是因为大姑奶奶带着表小姐过来请安,肖妈妈才去叫醒了她:“您先起吧,仔细晚上又睡不着了。” 老太太扶着她的手起床:“睡一觉人都精神了,难得睡得这么好。” 肖妈妈点头:“我进来几次,看您睡得沉,就没有打扰。现在大姑奶奶和表小姐在外面等着呢。” 老太太点头:“让她们在这边用膳,你去厨房吩咐一下。” “好的。”肖妈妈叫书仪进来伺候老太太,自己往厨房去了。 当老太太收拾妥当扶着书仪的胳膊出来时,看着木玲珑大着肚子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慕卉儿在一旁坐着发呆,听到声音突然站起来:“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笑着点头,有些不悦地看向木玲珑:“身子这么重,跑过来做什么?” 慕卉儿听着老太太的话,身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慢慢地移到木玲珑旁用手摇了摇:“母亲,老太太来了。” 木玲珑被慕卉儿摇得突然惊醒,眼神有些茫然得看向老太太:“祖母,祖母,你醒了?” 看着这样的孙女,老太太又有些心疼:“你身子不爽利还跑来跑去,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木玲珑渐渐清醒:“我省得的,还不是好几日都没来请安,有些想您了。” 老太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什么想不想的,都在一个府里,你的身子才最重要。” 几人还没有多说话,肖妈妈就过来传膳了。 第四十五章 高攀 华灯初上,丫鬟婆子们把廊下的灯笼都挂了起来,静心居偏厅里的晚膳也摆放完毕。三位主人依次此落座,漱口、擦手,一顿晚膳吃得安安静静。慕卉儿拘谨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两碗菜,偶尔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都能让她紧张得冒汗,她小心地拿眼去看木玲珑,木玲珑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碗里的食物,老太太则目不斜视地用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误。她无端地松了一口气,更加小心地不让自己弄出任何声音。 木玲珑突然看了慕卉儿一眼,然后放下筷子看向老太太:“祖母,我。” 老太太用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 木玲珑根本没有任何食欲,但是老太太没有放筷子,她也只能在一旁陪着:“好。” 又是一阵寂静。终于,老太太放了筷子。慕卉儿如蒙大赦,木玲珑殷切地扶起老太太往正厅而去。丫鬟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木玲珑却对慕卉儿说:“卉儿,你先回馥香阁。” 慕卉儿有丝莫名,但是她生性胆小,并不敢询问,行了一个礼:“老太太,母亲,卉儿告退。” 老太太拿眼觑了木玲珑一眼,然后和善地说:“天色黑了,早点回去休息,身边的丫鬟婆子多注意些。” 老太太叮嘱了一番之后,慕卉儿就离开了。木玲珑直接挤在老太太身边,一脸谄媚:“祖母,听说你明日要去萧府?” 老太太抬了抬眉:“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木玲珑打了一个哈哈:“萧府可是今上的本家,您也知道我一直呆在两广,穷乡僻壤的,我倒是无所谓,可是苦了卉儿,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寻得上一门体面的婚事。” 老太太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只如实地说:“你少来我面前卖乖,慕言现在也算争气,卉儿那么个性子,你们在跟前寻一门好人家,也能看顾看顾。萧家看着体面,但大户人家藏污纳垢,卉儿去了还不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连萧老太太都避到广州来了,你还指望卉儿能多出息?” 木玲珑不傻,她有这么个心思,也是打听过的:“听说这两广总督是萧府的三房,三房老爷寡居,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如果成了,真是一门好亲,上面没有婆婆,两个人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活。” 老太太却嗤笑一声:“你这白日梦做得也真是敞亮,亏你脸皮子厚,让别人听到了只会惹一个大笑话。” 木玲珑却不打退堂鼓:“佛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您看,我们刚回木府,萧家的也来了广州,您说这事巧不巧。” 老太太被木玲珑的厚颜无耻弄得哭笑不得:“你且莫要说了,我这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木玲珑不依:“老太太,明日你就带我和卉儿去开开眼,说不定萧府老太太看中了卉儿呢。”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木玲珑肩膀上:“卉儿才将将六岁,那萧藉也才十岁,大户人家断然没有这么早定亲的,朝堂和内宅向来分不开,变化太多了。你这么上赶子,我能带你去丢人现眼吗?” 木玲珑说得口干舌燥,还遭了老太太的打,有些不高兴了:“我还不是想着如果我们和萧府结了亲,慕言也不敢慢怠了我,那府里的小妖精也只能让我搓磨了。” 老太太冷眼看着她:“这些年,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愚蠢,没有半分的长进。你莫和我说你那后宅的事情,我怕被你气死。” 木玲珑听老太太这样说,也想到了自己曾经做的蠢事,年轻的时候以为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可是,如今看去,不仅给家族蒙羞,也成为自己终身无法洗掉的污点,即便如此,也得不到慕言的尊重,反而自己在府里处处落了下乘,只能忍气吞声。自己跑回娘家,慕言丝毫不怵,现在也没有来接。木玲珑突然就歇了心思:“好了,我不说了,免得惹您不快,也是我糊涂,我先回去了。” 老太太看着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无端地生出一丝怜悯:“你怀着身子,去别人家也不合适,就让卉儿随我去吧。” 木玲珑猛然扑到老太太身上:“祖母,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老太太面上严肃,心里却甜蜜,嫌弃地拍开她:“一边去,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一惊一乍的,仔细肚子。” 木玲珑却傻缺似的拍了拍肚子:“没事,他好着呢,看我生个儿子,慕言不求着我回去,我就带着儿子留在娘家了。” 老太太摇着头:“你又胡说八道了,快回去,快回去,路上仔细点。” 木玲珑抱着老太太亲了一口才回了馥香阁。 待木玲珑离开之后,肖妈妈把茶端给老太太:“大姑奶奶还是和小时一样亲近您。” “她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是一点隐藏都没有了,那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怎么能不吃亏呢。”老太太喝着茶喟叹着,一把年纪了还要替这些小辈操心。 “所以您更要注意身子,这府里千头万绪还不是需要您来理清。”肖妈妈见缝插针地劝着。 “我也知道逝者已矣,但是总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只能得过且过吧。”老太太的眼神都黯淡了。 肖妈妈不想看老太太黯然神伤,就转了话头:“明日您带表小姐去萧府,是安排一辆马车还是两辆?” “两辆吧,我瞅着她有些怕人,呆在一起难免不自在。”老太太想起用膳的时候,她的小心谨慎不自觉在心里摇了摇头,木府养了那么多姑娘,都没这么个性子。可见,慕卉儿在府里过得如何心惊胆战,父亲不疼,母亲不立,苦的都是孩子。 “那我去门下说一声,免得误了明日的行程,让书仪伺候着。”肖妈妈招手让书仪过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且去吧。” 静心居这边安静了下来,馥香阁却闹腾了起来。木玲珑风风火火地回了馥香阁,开了箱笼,把已经躺床上的慕卉儿揪了起来,准备大干一场把女儿打扮得国色天香,期望明日能入了萧府的眼。 慕卉儿睡得迷糊,看着母亲情绪高涨,小声地询问:“母亲,出了何事?” 木玲珑却哈哈大笑:“出了大好的事,你快试试这些衣服,还有首饰。” 馥香居一晚上都是兵荒马乱,那边的动静大,还是传到了老太太这边,老太太只能无奈地叹气,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第四十六章 官司 入了秋,天亮得就晚。还不曾到卯时,菀雪就睁开了眼睛,每日早起去学堂已经成为了习惯。她在床上没有躺多久,就听到缕衣进来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她的声音:“小姐,该起了。” 菀雪转了个身,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我早就醒了,今天早上吃什么?” 缕衣拿了床头的衣服替菀雪穿,笑着回答:“雷妈妈做了素小笼包,还在灶上呢。” 菀雪顿时有了精神:“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快点起床吃。” 缕衣替菀雪穿好衣服,然后净面、漱口、抹了香膏,做完这一切,她才跟菀雪说:“早上刚听门上说,今日老太太带表小姐去萧府赏菊,门上准备了两辆马车。” 菀雪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好,我知道了,让雷妈妈把小笼包端上来吧。” 缕衣认真仔细地看菀雪的脸,她竟然无法分辨出一个才五岁小孩子的情绪,她可以肯定菀雪没有任何不悦、愤怒、不满的神情,似乎老太太带表小姐去萧府这件事情还比不上雷妈妈的小笼包,可是,上次明明老太太是带菀雪去的,表小姐来了,菀雪就被老太太抛弃了。缕衣当然明白菀雪在这府里讨生活只能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如今老太太摆明了是要冷落菀雪,倘若是别的小孩,早就哭着闹着呢,菀雪却像没事人一样,这让缕衣更加对其另眼相看,她躬身应是,然后去了厨房。 用完了早膳,菀雪依例去了与墨轩,从第一天开始,菀雪可谓是风雨无阻,她的这种韧性是连李韫都有些讶异的。慕卉儿虽然之前要求下午也要进学,但是她身体不好,常常染病,能坚持每日上午进学已经是极限了。老太太和大姑奶奶那边自然是强烈反对的,慕卉儿也就偃旗息鼓了。整个与墨轩只有菀雪一个学生,没有同学没有玩伴,她却能心无旁骛地进学。每日的课业都做得一丝不苟,学习进度也已经超前了。《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初级启蒙她已经倒背如流,李韫不能拖她的进度,只能往后讲。为了迁就慕卉儿,菀雪和她一起上课的时候就当是复习,一般下午,李韫会专门给她讲《论语》。菀雪天资聪颖,触类旁通,是李韫教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完全不用她操心。 李韫到了与墨轩,里面已经点了烛火,入秋之后,卯时天还没亮。她站在门外,菀雪已经安安静静地在看书了,慕卉儿的位置是空的。昨日晚间就有丫鬟来替慕卉儿请假了,所以今日她就专门来给菀雪上课。在这府中呆久了,对于菀雪的身世她也了解了一些,此刻看着她,竟然生出一丝欣慰,无论生处何时何地,都能坚持本心,这已是非常不易的。 上完了课,菀雪惯常地回知秋院用午膳,然后小睡一下。可是,她闭眼没多久,就听到了声响。睁开眼睛就看到萧悦猥琐地站在自己床边,她皱着眉头:“光天化日的,你过来做什么?” 萧悦脸上蹭了一脸灰尘,她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你这个小娃娃,光天化日不能来,还非要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 菀雪抽动了一下嘴角:“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萧悦大剌剌地坐在她的床边:“今日你府里的老太太去了我们府里,我想着知秋院的护卫多半被调了一些走,防卫也松懈一些,所以过来看看你。” 菀雪却不领她的情:“有什么好看的,你隔三岔五就过来,我看你都看腻了。” 萧悦气得揉了揉她的包包头:“好个小娃娃,好心当作驴肝肺。” 菀雪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满脸怒容,脸颊气得鼓鼓的:“你做什么,说了不许揉我的头发的。” 看着她的包包头散开来,萧悦才消了气:“好了,说正经的,我是看那个老太婆带那个表小姐去,不带你去,怕你在府里出了状况哭鼻子呢,所以来看你笑话。” 菀雪心里门清,萧悦是怕自己在府里受了欺负,来给自己撑腰的,她可不是真的狼心狗肺:“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整日这样油腔滑调的不累吗?心口一致难道不行。” 萧悦却不想和她继续说这个,直接说起别的话:“我最近听说安国公府的嫡孙,就是那个活死人要活不成了,他娘亲世子夫人正在大闹京都呢。” 菀雪听到那个活死人就提起了精神,毕竟谢祺差点嫁给了他,她睁大眼睛看着萧悦:“然后呢?” 被菀雪这样看着,萧悦格外有成就感,清了清喉咙就开始讲这桩奇闻。当初世子夫人柳如悄无声息地撤了那场官司是谢丞相在其中斡旋,还请了卜算子来医治,说是不日就能醒来,柳如才息事宁人的。可是,卜算子还没治好病人就突然消失了,那活死人如今只怕支撑不下去了,所以柳如大闹了大理寺、木府,又抓着丞相府不依不饶,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下旨把她拘在府里。那谢如也是烈性,竟然烧了安国公府,说是要与大家同归于尽,幸好发现得早才没有人员伤亡。可是这之后,镇国将军熊朝达给了柳如休书,竟然丝毫不顾及太后与柳府,那可是铁了心的,如今这件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呢。 其他的菀雪都不关心,只在意谢祺的安危:“丞相府应该不会受到牵连吧。” 萧悦靠在床柱上,瘪了瘪嘴:“谁知道呢,痛失爱子的女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菀雪点点头:“嗯,如果有最新的消息,麻烦你告诉我,谢祺对我很重要。” 萧悦有些冒酸醋:“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她最重要了。” 菀雪看着闹别扭的萧悦,扑哧笑出声来:“真想让外面人看下,这就是她们说的浪荡子萧悦,名不符实。” 萧悦顿时黑了脸:“你乱说什么,小心我撕了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一阵,萧悦就如鬼魅一样离开了,菀雪却担心不已,她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安国公府这桩案子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睡不着,索性起来给谢祺写了一封信,然后让小莺歌送出去,她自然知道小莺歌有自己的门路,并不担心。果然,小莺歌拿了信什么也没说,只保证把信送出去,菀雪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第四十七章 初遇 今日的萧府花团锦簇,满府都是菊花香。广州天气温暖,气候飘忽不定,所以还不到菊花怒放的时节,但是大户人家的花农总是有办法让它在该盛开的时候盛开。白菊、粉菊、墨菊、黄菊、泥金九连环、雪青.......万紫千红。花园中间的菊花塔估计有十尺高,大气磅礴,今日是菊花的主场,其他的花卉成为了点缀。 萧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最是想得通透。本来,萧哲听说老太太要办花展,就和老太太商量给广州一些同僚下帖子,一来可以结交结交,二来能够显示上官的仁善。老太太却是不肯的:“我一大把年纪了,还替你操持后宅,你忍心看着我一把老骨头累死累活?” 萧哲真是哭笑不得:“母亲,让下面的丫鬟婆子忙,您就坐在那里等着那些同僚的家眷来拜见就可以了。” 萧老太太却不被他诓骗:“我管了几十年的家,还要你给我讲这些,你赶快娶一房妻室是正经,莫要打我的主意。” 老小老小,萧哲看母亲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只无可奈何地苦笑:“行了,这总督府也显得有些逼仄,那后花园着实容纳不了多少人,如此的话,我还是单独邀同僚去登高吧。” 萧老太太异常赞同:“你说的甚有道理,早这样决定不就可以了。但是娶妻之事还是要上点心,算了,这次赏菊就算了,我是专门请了木府的老太太的,下次,我还是办一场茶会,把广州城的姑娘请到家里替你相看相看。” 萧哲被吓得连连摆手:“母亲,母亲,您忙,您忙,这些事往后再也不劳烦您了,儿子先告退了。” 萧老太太看着萧哲逃跑一样的背影,眼神有些暗淡。这世间伤的都是痴情人,大儿子倒是风流成性,但是闹得家宅不宁。小儿子却清心寡欲,好好一个家,弄得像寺庙一样。作为母亲心疼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却又不忍心逼迫他,只能在玩笑间小心地提醒。 此刻,萧老太太和木老太太站在菊花塔下感概万千:“这老了老了却是放不下心的,老三从小聪颖,没想到于姻缘这一块颇有波折,如今倒是不好劝了。” 木老太太念起往事也是一阵心酸:“儿孙自有儿孙福,能管就管,管不了就当瞎子聋子,总不能为难自己。” 萧老太太携着她的胳膊:“一晃已经六十了,似乎还能想起你挥着皮鞭站在树下等我自投罗网的模样。” 木老太太想起那一幕不自觉地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那可是我等了几个月的橘子,各个饱满鲜艳,我就等着它们成熟,没想到都被你祸害了,我自然是意难平要捉住你这小贼的。” 两个人契阔了一番之后,萧老太太招手让站在她们身后的慕卉儿过来,轻声细语地说:“你年纪小,让丫鬟婆子带你去别处逛一逛,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动了。” 慕卉儿本来在发呆,此刻双眼还有些朦胧地看向木老太太,眼神之中都是询问之意。 木老太太点点头:“去玩一下吧,整日拘在家里,都要变呆了。” 慕卉儿羞的脸都红了:“是。” 萧老太太吩咐了清灵带着慕卉儿四处逛一逛,她就和木老太太回了茶厅喝茶。 慕卉儿的性子是不喜欢外出的,但是母亲把来萧府当作是天大的喜事,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跟着老太太过来。两位老太太在那里叙旧,很多话她都听不懂,也没有同龄的孩子作伴,不自觉地开始发呆了。估计是萧老太太看出她心不在焉,才遣了她去别处。如今离了两位老太太,她的心情分外地放松,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微风轻轻拂面,她小声地问清灵:“清灵姐姐,这是去哪里?” 清灵一边走,一边说:“西边有一个池塘,里面养了鱼,您可以去喂鱼。” 慕卉儿不置可否地点头:“好的。” 总督府的后花园不大,却修得小径通幽,九曲回肠的,一行人通过窄的甬道时,与迎面而来的人夹道相逢。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穿着一身玄衣,面容澄净俊朗,来去之间自是一身贵气,他脚步有些匆忙,侧头和身边的书童说着什么,突然看到她们。他的目光在慕卉儿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躬身行了一礼:“可是木府的姑娘?” 清灵见是萧藉,蹲身行礼:“回公子,正是木府的表小姐。” 萧藉犹豫片刻,又把人群扫视了一番,君子讲究非礼勿视,但是他现在也顾不得那些许。只是,人群中没有那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他明知道自己此刻必须有礼有节地离开,但是还是忍不住询问:“木府的菀雪姑娘来了吗?” 清灵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菀雪姑娘并没有前来。” 萧藉哦了一声,那声音里是长长地失望,却又冲慕卉儿作揖了揖:“姑娘,多有叨扰了。” 慕卉儿这才反应过来,回了一礼:“无妨。” 萧藉告退之后就带着书童折返了,慕卉儿看着那翩然而去的身影,心跳如鼓,空气中都是菊花的香味,阳光正好,微风正好,她正好遇见了他。 萧藉的突然闯入让清灵有些愧疚,她轻声询问:“姑娘还要去喂鱼吗?” 慕卉儿笑了笑:“当然去啊。” 清灵带着她继续往前,这条路就是萧藉过来的路,慕卉儿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和他有共同的交集。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只是细小的情愫正在滋生,遇见风遇见雨遇见阳光,然后疯狂生长,变成执念。她一步一步走进一张网,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来。 总督府的池塘并不大,里面的鱼的品种却很丰富,各种颜色,各种姿态,慕卉儿一把鱼食丢下去,引得它们争相抢夺。她的心突然就变得明媚,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走得久了,终于遇见了阳光,那是一种云开月明的豁然,突然生出无尽地勇气:“清灵,你们府上真好。” 清灵只笑着点头:“历来的总督都住这里,进来的难免要休憩一番,虽然地方小,但贵在精致。” 慕卉儿听了只是笑,她,想住在这里。 第四十八章 出门 百年世家的萧府,底蕴丰厚,不仅仅体现在学识教养上,在衣食住行上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木府已是官宦人家,但是和世家相比却显得单薄了不少。木府老太太年纪大,自然见多识广,可是一顿午膳下来,已让慕卉儿目瞪口呆了,深刻地认识到这世间确实有自己无法企及的存在,脑子里乱哄哄的。 直到上了木府的马车,她还是那一副呆呆的样子。而另外一辆马车里,老太太正在和肖妈妈说话:“卉儿的性子还是太拘谨了,果真是出自寒门,竟然,竟然比不上菀雪。”老太太想起上次带菀雪来时的落落大方,平白生出一股晦气。 肖妈妈替老太太按着腿:“表小姐还小,有您的照料,往后性子会变的。” 老太太却不以为意:“玲珑终归是要回慕家的,也不能总住在娘家,如此只会闹得家宅不宁。” 肖妈妈却笑着说:“我原先还怕您回老宅太过冷清,大姑奶奶带表小姐在您膝下承欢,也是尽孝。” “你也莫要替她说话,她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总归是觉得我回了广州,能替她撑腰。”老太太想起木玲珑的事情就是一头的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差人去慕家问问,到底怎么个意思。” 肖妈妈赶快应是:“我看您今日有些疲倦,明日还要去山里吗?” 老太太却异常坚决:“去吧,一屋子不省心的,还不如去看看甄儿。” “行,回去让书仪那丫头给您推拿推拿,夜间也能睡得安稳,明天上山才有精神。”肖妈妈说起这个,又引得老太太几乎垂泪,这府中的推拿之法都是木甄儿还是姑娘的时候看古书的来了,就是为了缓解木老太太身体的不适。她不仅自己亲自伺候老太太,还选了几个丫鬟把法子教了下去,这推拿也就在木府延续下来了。 老太太喉头哽咽:“没想到她不在了,也能惠及我,惠及整个木府。” 肖妈妈也是笑中带泪:“您这样,总归不是小姐愿意看到的,她性子好,必然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老太太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是的,是的,当初作媳妇的时候,难免受婆婆搓磨,那时候性子强,气得哭,她就抱着我,替我擦眼泪,逗我开心,懂事得很。” 肖妈妈也记起了往事:“有年冬天特别冷,连广州这地界都下了雪,我仗着身子好不愿意穿着臃肿,烧了三天三夜,小姐心善,不仅请了大夫,还亲自过来看顾,倒是折煞我了。”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都操心,顾全所有人。” 想起木甄儿,几乎就在挖老太太的心,但是和肖妈妈说起那些温暖的往事,让她也不自觉?地变得柔暖。这一路,都是说些细细碎碎的事情,但是就是这短暂的时光,木甄儿似乎还是那个活生生的人,一颦一笑都能真实地触碰得到。 萧府送走了客人,萧老太太也有些疲倦,清灵过来伺候她散开头发,欲言又止。 萧老太太脸一板:“有事就说,这个样子做什么?” 清灵把手上的梳子放下,把上午的事情说了:“我带木府小姐去池塘,藉公子匆匆过来,问木府的菀雪小姐来了没有。” 萧老太太听了清灵的话,眼睛微眯,脸上的神色无法分辨:“这件事情也不要声张,且看看吧,年纪还小,也不必过于杯弓蛇影。” 清灵点头:“我知道。” 萧老太太又开口:“既然你知晓了这件事,那么藉少爷那边你也多注意注意。” “是。” 萧老太太神色不明地躺到床上休息了,清灵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就看见清茗在外面冲自己招手:“今日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清灵突然警惕起来:“你听说了什么?” 清茗压低声音:“听说藉公子撞上了木府的小姐。” 清灵这才放下心:“嗯,不小心撞见了,公子打了招呼就避开了。” 清茗心有余悸:“没事就好,幸好木小姐还小,否则倒要惹得两家不快了。” 两个人私语了一番就各自忙去了,清灵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似乎藏着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着实是一个煎熬。藉公子一向自持,世家公子行事都有规则,基本不会逾矩,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惯常会察言观色,正因为知晓,所以才更心惊胆战。 酉时,到了下学的时刻,李韫给菀雪安排了课业之后,对菀雪说:“马上九九重阳节,我想着那日带你和卉儿一起去登高,你可愿意?” 菀雪喜笑颜开:“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我自然是愿意的。” 李韫也笑了,摸了摸菀雪的头:“你切莫高兴得太早了,还要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我等先生的好消息。” “好。” 两个人一起出了与墨轩,菀雪回知秋院时脚步都是飞的,她在府里呆久了,也乐意出去逛一逛。只是刚到知秋院,就看见缕衣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看见自己赶快迎了上来:“书仪来了,正等着你。” 菀雪点了点头,然后进了院子,书仪正在喝茶,听到动静就站了起来:“小姐,你回来了。” 菀雪笑了笑:“书仪姐姐过来,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书仪牵起菀雪的手,然后把她抱上椅子,蹲在她面前:“老太太明天要去山上看大小姐,想让你去,你愿意去吗?” 菀雪一瞬间就明白大小姐是谁了,是谢祺的母亲,对自己有恩惠的人,木甄儿。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点了头:“大小姐对我有恩,我自然想去看看她。” 书仪欣慰地笑了笑:“好,那你今晚早点歇息,我明日早些就过来。” “好的。”菀雪笑得明媚,露出尖尖的虎牙,十分好看。 书仪走了之后,菀雪才开始用完善,她一向吃得都想,今日格外快活。刚听先生说重阳节有可能出去登高,现在知道了明日就可以出门。她记得自己的出生之地,连木甄儿的眉眼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的一生波折,末了被一场火化为灰烬。 第四十九章 宇文泰 静心居里,远远地就能看到灯火。老太太已经用了晚膳,正在和屋里的丫鬟婆子闲谈。年纪大了,老了老了,最贴心的还是这些伺候在她身边的人。几个人正说得开心,外面有小丫鬟进来通传:“老太太,李先生来了。” 刚刚的谈笑让老太太脸上染上了笑意,人也显得更加和善:“快请快请。”这府里能被称作先生的也就李韫,对于这些有学问的人,大家本能地尊敬。听到李韫来了,屋里的丫鬟重新上了茶水。 李韫着一身藏青色的宽大袍子,袖口、衣角隐隐显出兰花刺绣的痕迹,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插了一直碧绿的发簪,一张脸,清水芙蓉,行走之间都是书香气。 李韫行了一个福礼:“见过老太太。” 看着这样芝兰玉树的女子,老太太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先生请坐。” 李韫嘴角含笑,微微颔首,坐在老太太下首:“老太太近日是否康泰?” 老太太也笑起来了:“好好好。” 李韫侧着身子,认真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我观您红光满面,六脉调和,想来也是极好的。” 历来有学识之人都会涉猎歧黄之术,听了李韫的话,虽然知道其中有奉承的意味,却并不妨碍老太太的喜悦溢于言表:“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先生过来,是不是两个丫头课业上有何不妥?” 李韫摆了摆手:“您误会了,两位小姐课业都很勤奋认真,在我教授的学生中,也是能拔得头筹的。”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李韫:“还是你教导有方。” “不敢当,不敢当。”李韫说明了来意:“马上重阳节,我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两位小姐身娇体贵,自然不能去行万里路,就带她们出去登高。一来做学问,不能蒙头死读书,应该让她们多出去看看,以免读成老学究;二来,两位小姐表现优异,也当是奖赏,出去见见人间疾苦,风土人情。” 听了李韫的话,老太太认真地想了想,她本来就有些担心卉儿的性子。或许跟着李韫出去转一转,多见些人会有些转变,这府里孩子少,缺少玩伴和交际,难免把性子拘得越发胆小谨慎。想到这里,她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先生考虑得周到,虽说女子不用入朝为官,但女人这一世过得比男人更艰辛,年轻的时候多学多看,也能让往后通透一些。” “老太太说的极是。” 重阳节登高的决定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李韫又和老太太闲话家常一番就告退了。这时,从知秋院回来的书仪进来了:“老太太,菀雪小姐说愿意去。” 老太太眼神平和地说:“算她有点良心,明日一早你过去看顾看顾,那院子里就没有一个我能看中的。” 书仪上前替老太太按摩肩膀:“虽说知秋院老的老,小的小,但我瞧着还是有些章法的。” 老太太却笑着摇头,瞥了一眼她:“你啊,还是年轻了,邓妈妈,你说呢?” 邓妈妈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水,闻言,抬头看着书仪:“知秋院的沾衣正到处寻门路,想调去馥香阁,都寻到我这里来了,肖妈妈,你那里她是不是也去了?” 肖妈妈正在室内铺床,听到邓妈妈的话,只笑出了声,并没有说话。 书仪显得有些意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果然还是资历浅,只看她们一团和气。” 老太太却有些累了,不想说了:“早些休息吧,别耽误了明日的行程。” “是。” 老太太一句话,大家都忙碌起来,书仪与邓妈妈扶着老太太去了净室。 千里之外的皇宫,奉天殿里灯火通明。皇帝穿一身灰色的家常袍子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地看着手上的奏折。一身威严官袍的谢丞相立在殿下,神情严肃沉着,静静地等皇帝看完奏章,奉天殿很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良久,皇帝才放下奏折,一脸慎重地看向谢丞相:“确定是宇文肱之子?” 谢声鹤双眼冒光,一张方形的脸上满是兴奋:“如今西魏境内,就数宇文肱势大,如今,他的独子宇文泰借道我南梁,虽然行踪诡秘,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探子最新回报,正在广州境内。” 皇帝如今却有些犹豫不决:“现在各国之间互为掣肘,若贸然与宇文肱为敌,恐怕会引来豺狼虎豹。” 谢声鹤当然知道如今各国的形势容不得乱动,但是宇文泰的确非常的诱人,宇文泰是宇文肱的独子,一旦挟持了他,就相当于把西魏的大部分权利掌握在手中,就算知道即将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也不得不博一场:“所以,不能安排军队,只能乔装成江湖人士。” 皇帝性子优柔寡断,不时地看看折子,拿起又放下,显得他非常的纠结:“倘若露馅了呢?”南梁初定,确实不能在经历战争,百姓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他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功亏一篑。 谢声鹤抬头看向灯火之下的陛下,面容白净,脸上都是忧色,才三十来岁,已经有了白发,心中的豪气万千突然就淡了:“那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叹了一口气,一把把奏章盖住,像是下了决定一样:“还是不要惹那一群蛮人为好,他要借道就借好了。” 谢声鹤一直想辅佐陛下统一这乱世,但是如今看来,能够守住南梁这份基业也是不容易的,陛下没有争霸之心,做臣下的也不能越俎代庖:“是。” 皇帝听着谢声鹤这一声是,心微微一颤,他看向立在殿上的谢声鹤,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抱负远大,他何曾不知朝堂之上都期望能结束这乱世,但他自认没有那样的雄才大略,他见过战争把人间变成地狱,人变成刍狗,百里焦土,千里枯骨,所以,他无法做到无知无畏,因为畏惧,所以更加谨慎:“好了,你下去吧。”那一扬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谢声鹤望着皇帝那双眼,温和、纯善,他是他们千呼万唤拥立的王,如今在朝臣的博弈之中,越发的消沉,既然没有兵戈之意,他们又何苦步步紧逼。经历了短暂的和平,大家都似乎忘记了战乱之下,即便是世家子、皇族子,都沦为贱民,人性的丑恶被发挥到极致,暴虐无道、易子而食,好好的人间遮云蔽日,谢声鹤突然有些后悔自责:“陛下。” 谢声鹤的这一声陛下,让皇帝一惊。接着就看到谢声鹤跪地,行了跪拜之礼:“陛下,臣错了,臣只想着结束这乱世,恢复汉武之风,却忘了兵戈之下,苦的都是百姓。” 听到谢声鹤的话,皇帝情绪激动,双目湿润:“朕知道,朕知道,这几百年,汉族受尽异族蹂躏,异族之残忍罄竹难书,但南梁新立,本身已是岌岌可危,又如何能以卵击石?朕只想南梁之地,能给汉人一修养之地,日后再图谋百年之业。” 谢声鹤已然潸然泪下:“陛下英明。” 这一番谈话,消弭了君臣之间长久的政见不合,为日后南梁五十年的平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第五十章 阴沟翻船 广州的早晨微微有些凉爽,早市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路上零星有几个行人,都是早起讨生活的人。将将寅时,木府的灯笼就挂了起来,丫鬟婆子忙着打扫院子,炊烟袅袅,厨房给各房的主子准备早膳。后院的马夫已经把马车收拾妥当,正在检查哪里是否还有不妥。静心居里,老太太穿一身宝蓝色的百福大衫,带了抹额,上面镶嵌着蓝色的宝藏,她漱口净面之后就传了早膳。因为起得比往常早一些,还没有胃口,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问肖妈妈:“书仪去了知秋院吗?” 肖妈妈给老太太布菜:“已经去了。” 老太太喝了一点粥就放下了筷子:“算了,你差人去看看,知秋院那边准备妥当没?” 肖妈妈马上出去差了小丫鬟去了知秋院,不一会儿,小丫鬟就回来说:“知秋院的小姐已经在二门等着了。” 老太太有些诧异:“已经在二门了?” “是的。”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嘴,看了一眼肖妈妈:“那我们走吧。” 肖妈妈有些担心:“您早膳可没用多少呢。” 老太太沉着一张脸:“带点点心在车上吃吧。” 肖妈妈赶快吩咐丫鬟们准备了食盒,然后跟着老太太往二门去。果然,书仪陪着菀雪已经等在二门了,菀雪穿了一件碧绿色的襦裙,梳着两个包包头,眉目如画,看见老太太过来,行了一礼:“老太太。” 老太太冲她点了点头,直接越过她往大门走去,门口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菀雪赶快跟了上去,书仪也紧紧跟上了,因为有书仪,菀雪就没有带知秋院的人。太阳还没有升起,门口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芒,门外停了两辆马车,老太太上了当先的那一辆,菀雪正犹豫着要上后一辆,肖妈妈就掀开了车帘子:“山路崎岖,小姐到这辆马车上来吧。”老太太的马车是在京城定制的,坐着舒适不颠簸,从健康到广州都不曾让老太太有任何的不适。 菀雪也不推辞,上了老太太的马车,其他的丫鬟婆子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跟着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一切准备完毕,马车缓缓地启动了。老太太一上车就闭目养神,菀雪没事做,就靠在车壁上打盹,一路摇摇晃晃竟然睡着了。出了广州城就到了郊外,一路上山,越往上,路就越难走,马车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鸟儿,地上的走兽,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响声。 菀雪睡得并不沉,突然,马车猛然不停,她迅速抓住车窗,老太太也被这一下弄得睁开了眼睛,那眼睛满是清明,显然并没有睡着。肖妈妈吓了一跳,就要掀帘子,突然传来护院的声音:“老太太不要出来。” 突入其来的声音,让车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肖妈妈的脸已经煞白,老太太倒是淡定不语,菀雪却是十分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侧过身,悄悄地把车帘子掀开了一角,外面的阵势很大,木府的车队已经被一伙黑衣人团团围住,那伙人带着面巾,看不清楚模样。接着就听到护院的首领说:“不知道各位兄弟所求为何,我这车中都是老弱妇孺,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这时,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奇怪,似男似女,那话却带着血腥味:“都杀了吧。” 顷刻之间,就传来了兵刃的声音,还不等车里的老太太如何反应,车帘子就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撞开了,是木府护院的首领,一招毙命,浑身是血。 肖妈妈已经吓得晕过去了,老太太强壮镇定,却被自己的所见吓得浑身发抖,木府的护院顷刻之间就全部丧命了。后面的马车已经传来丫鬟婆子的尖叫声,显然已成了刀下魂。外面的黑衣人举着刀,磨刀霍霍地往马车里来,那刀就要刺向菀雪,突然,一个力道把她往身后扯,菀雪睁大了眼睛,老太太挡在了她的面前,那把刀直接刺进了老太太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在菀雪的惊呼声中,老太太直接晕死了过去。菀雪把老太太放好,从护院首领的尸体上踏了过去,她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之上,扫了一眼一地的尸体,然后看向拿刀站在车前的黑衣人说:“你们为何要平白无故杀我们?” 她的声音清脆,那些黑衣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刚用刀刺了老太太的黑衣人看见一个女娃娃从车里走了出来,一下子呆住了。而不远处,一个略显清瘦的黑衣人打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菀雪,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发号施令的声音:“我平白无故杀了你们又如何。” 菀雪却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杀错人了。” 那个黑衣人竟然真的倾身到菀雪的身边,突然,说时迟那时快,从菀雪怀里直接飞出一条红色的丝带,然后紧紧缠住了黑衣人的脖子,待所有人看清楚的时候,更是吓得冷汗连连。那是一条红色的蛇,颜色鲜艳如血,此刻缠得那黑衣人脸色发青,那蛇张着嘴巴,露出了冒着寒光的牙齿,冷冷地放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只待菀雪一声令下,就取了这黑衣人的小命。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黑衣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如果这个小祖宗出了问题,今日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必须陪葬,他们迅速地抽刀,严正以待。却听见车辕上的那个小娃娃说:“我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红丫头快。你们看,红丫头真红,也真是毒,你们要不要试一下?” 那被红丫头缠住的黑衣人面色狰狞地做了一个手势,那些黑衣人整齐划一地收了武器,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菀雪冷眼看着他们退出了十丈远,然后对那黑衣人说:“你上车来。” 听到她的话,周围的黑衣人俱是一惊,被红丫头缠住的黑衣人都快要翻白眼了,菀雪却不管那些:“你自己上车,否则鱼死网破。” 那黑衣人受制于人,只能艰难地从马上钻到车子里,待他进了马车,菀雪对剩下的黑衣人说:“到了城门口,我自然会放了他,否则就同归于尽。” 外面的黑衣人却不依:“如果你不放人呢?” 菀雪却露出一丝嗤笑:“我不放的话,你能奈我何?” 鸦雀无声,那群黑衣人竟然哑口无言,现在的境地,他们的确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山间的风很凉,黑衣人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第五十一章 耻辱 风,吹起菀雪的衣角,她站在车辕上,五官精致,眉心的红痣就像燃烧的火焰,眼睛里是不容错识冷漠。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宇文泰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边缘,唯独这一次带给他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和印记。他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颈间是一条冰凉的蛇,大动脉几乎能够感觉到蛇的牙齿,血液喷涌至头部,他觉得难以呼吸,部下们和小女孩现在僵持不下,但是他只想赶快脱离现在的状况,几乎羞愧致死,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你们,都退下。” 宇文泰的部下面面相觑,然后一步一步后退,收了刀,敛了身影,瞬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都是血腥味,菀雪跳下马车一个一个检查是否还有活口,但是上天并没有垂怜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后面一辆马车还在滴答滴答地滴着血,菀雪掀开车帘,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丫鬟婆子,书仪的胸口是一个大洞,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无一例外,没有活口。 菀雪的眼睛染上了血色,重新回到马车上,她的鞋子、衣服、手上都沾染了鲜血,就像从地狱而来。她看向宇文泰,声音平静无波:“你会驾车吗?” 宇文泰僵着脖子,轻微地点头。 菀雪拿起马鞭递给他:“你赶车吧,送我们回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容不得宇文泰有任何的反抗,他接过马鞭,轻轻挥动,已经吓得两股战战的马才缓缓地往前。菀雪一动不动地盯着宇文泰,生怕他有任何的诡计。慢慢地下了山,离广州城的城墙越来越近,菀雪叫了一声:“停下。” 宇文泰拉了拉缰绳,菀雪踢了他一脚:“你下车。” 宇文泰正准备下车,菀雪却突然伸出手拉掉了他脸上的面巾,一个白面无须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眼睛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是异族男子的容貌。那张脸分明稚气未脱,让人难以想象刚刚就是他下命令几乎屠尽了所有人。菀雪从上到下看了看他,要把他的容貌记进脑海里:“你下车,等我进了城,红丫头自会离开,你不要妄想伤害红丫头,要知道,这里不止它一条蛇。”菀雪从他手里拿过缰绳和马鞭,脸绷得紧紧的,粉嫩的红唇缓缓吐出:“还有,我记住你了,他日,你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宇文泰身子不敢动,动作滑稽地爬下车,看着那辆马车扬尘而去,明明应该是不会赶车的小孩,看了一路竟然有模有样,果然天资聪颖。直到那辆马车进了城池,颈间的红蛇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飞身跃起直接跌落在草丛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宇文泰的刀已经扬起,但是他的动作没有红蛇的动作快,此刻,只能双眼通红的看向马车的方向。今日受的辱,他日定然一分一毫都要取回来。 突然,已经消失的黑衣人从山林中跑了出来,那动作甚是滑稽,一碰一跳的,哪有半点训练有素的杀伐之气,然后,就听见他们大声叫:“蛇,好多蛇。”那群黑衣人撒丫子跑向宇文泰,宇文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直到所有的黑衣人跑到自己的面前,宇文泰才看清楚不远处的蛇,成百上千条蛇,赤橙黄绿青蓝紫,形态各异,但是每条蛇都张着大嘴,吐着信子。瞬间,宇文泰浑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他也想拔腿就跑,但是,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 率先跑过来的一个黑衣人看见他像一根木头杵在那里,以为他吓傻了,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宇文泰被带了一个趔趄。他们跑得很快,后面是毫无素养的尖叫,宇文泰的脚踏在地上就像踩在云端,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想跑到天涯,跑到海角,跑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今天,真是太丢人了。 直到跑了一里地,所有人才慢慢停下来,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宇文泰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爆炸了,但是还是依然保持站立的姿势。他看着躺在地上犹如一群散兵游勇的部下,几乎颠覆了他所有的印象,这就是父亲给自己的黑鹰军?所有人惊魂未定之时,见宇文泰正冷冷地盯着他们,都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整队,一片鸦雀无声。今日发生的一切不仅在宇文泰的一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成为了黑鹰军无法消弭的阴影。 广州城沐浴在阳光之中,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都是食物的香气,但是一辆疾驰的马车打破了所有的平静,那马车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子,身上都是血迹,马车上也是血痕累累。菀雪管不了周围的惊呼,她只知道要快点回府。她猛地挥鞭,马儿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一辆满是血痕的马车停在木府门口时,门房已经惊呆了,当看清楚是木府的印记时,他赶快迎了上去。菀雪从马车上跳起来,把马鞭丢给他,然后冲门里喊:“老太太受伤了,赶快请大夫。” 一声惊呼,打破了木府的宁静,惊慌地跑出了几个门人,然后是丫鬟婆子,乌泱泱一片。等大家看清车里的情况时,几乎就要昏厥,赶快忙着把老太太抬下了车,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知秋院的丫鬟得到了消息也赶了出来,待看到菀雪安然无恙都放心了,可是知道老太太的情况之后,又都揪起了心。 幸好大姑奶奶在府里,否则出了这样的事情,整个木府估计就要乱成一锅粥了。大姑奶奶挺着大肚子,先是让门人把老太太和肖妈妈抬进了静心居,安排婆子伺候着,然后坐在静心居的椅子上看着唯一的目击者:“菀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刚山上,就遇到一伙黑衣人,把所有人都杀死了,老太太替我挡了一刀,我趁他们不注意就赶着马车逃了出来。”菀雪口齿清晰地叙述了整个过程。她的话漏洞百出,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木玲珑要关注的,她赶快招了一个丫鬟过来:“找一个门子去报官,就说老太太遭了贼寇,伤亡惨重。” 小丫鬟领了命令就出去了,木玲珑看着一身血迹的菀雪,才五岁的小孩遭逢大难,却面不改色,她有很多话要问,但是看着那张稚嫩的脸,竟然问不出来:“你先回去休息。” 菀雪却看了看里间:“老太太呢?” “你先回去休息,老太太这边有事的话我会让人告知你的。”木玲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怕吗?” 菀雪摇摇头:“那我先回去了。” 木玲珑看着那个飘然而出的绿色身影,若有所思。 第五十二章 噩耗 一辆带血的马车穿过闹市,就像平地一声惊雷。大家奔走相告,寻着马车到了木府门口,不消片刻,木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木玲珑身子重,坐在厅中焦急地等待。济世堂的陈大夫妙手回春,在广州城声名显赫。此刻,里间不时有丫鬟端出一盆一盆的鲜血,触目惊心。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可是下腹突然感觉到一阵下坠,一股热流流出,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不待她开口,一阵一阵痉挛蔓延全身。 邓妈妈刚从卧室出来,就看见木玲珑的脸皱到一起了,她吓了一跳,着急地问:“大姑奶奶,您怎么样了?” 木玲珑痛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用颤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邓妈妈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洇出一片水迹,容不得她多加思考,她大喊:“快来人,大姑奶奶要生了。” 静心居里外的丫鬟婆子听到这一声都呆愣了片刻,然后拔腿就跑,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老太太生命垂危之际,大姑姑奶奶恰逢生产,木府几乎乱了套。如今府上只剩下知秋院的小姐和馥香阁的表小姐两位主子,可是,两位小姐都才五六岁,还是奶娃娃,府里没有做主的人,变得毫无章法。 知秋院里,缕衣拿着菀雪换下来的衣服,眼神有些呆愣,她无法想到五岁的菀雪经历了什么,因为菀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替菀雪收拾完毕,菀雪就睡下了,今日本来就起得早,又经历了这么一番波折,菀雪倒床就睡。这个时候,知秋院的外院里传来叫声,那声音带着哭腔,缕衣赶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小丫鬟脸上都是泪水,身子都在发颤:“大姑奶奶要生了。” 轰,这一声炸得缕衣头昏眼花,她紧紧地捏着小丫鬟的手:“老太太呢,老太太怎么样了?” 小丫鬟号啕大哭:“陈大夫还在替老太太诊治,端出来的都是血水。府里现在没有主事的,都乱了。” 缕衣探头看去,果然府里的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四处乱跑,这种情况下,最怕的就是有人浑水摸鱼,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如今,诺大的一个木府,毫无防备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任君采撷。缕衣不敢耽误,直接进了内室,她刚准备叫醒菀雪,却看到菀雪已经坐在床上穿衣服了,看见她进来就问:“出了什么事?”她一边问,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缕衣赶快上前帮忙:“老太太还没醒,大姑奶奶要生了,府里没有了主子已经乱了套。” “小莺歌。”菀雪看衣服已经穿好了,冲门外高呼一声。 小莺歌马上跑了进来:“小姐。” “你去把先生请到静心居去,顺便去看看馥心阁的表小姐,如果看到表小姐,让她去静心居。”菀雪吩咐完小莺歌,就穿鞋下床,坐在梳妆镜前对缕衣说:“把我的头发束起来,束一个单髻,简单点。” 小莺歌一刻都不敢耽误,赶快领命出去了。这一幕一幕的,让缕衣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连梳子都拿不稳了,她左手把右手捏住,想压住那不自觉的发抖,眼泪都要急得流出来了。突然一只暖暖的小手盖在自己右手上,缕衣抬眼就看到菀雪那双澄净的双眼,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冬日的眼光,夏日的清风:“不要怕,没事的。” 缕衣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手渐渐就不抖了,她快速地把菀雪的头发束了起来,菀雪也不耽误,带着缕衣直接往静心居而去。一路上,丫鬟婆子东跑西藏,竟然还有外院的男人跑到了内院里来,贼眉鼠眼。菀雪暂时顾及不了这些,只和缕衣加快脚步。静心居里倒是有章可循,邓妈妈看见菀雪来了,竟然松了一口气:“小姐来了。” 这一声小姐来了,让所有丫鬟婆子的心神都稳定了下来,虽然只是五岁的小娃娃,毕竟是府里的主子。菀雪点点头,迈腿进了大厅,四处看了看:“大姑奶奶呢?” “移到偏厅去了,产婆已经来了。”邓妈妈要替菀雪倒茶,被菀雪摆手拒绝了:“去看看先生和表小姐来了没,她们一到,就把静心居的门封起来,安排婆子们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邓妈妈当然知晓外面是什么情况,可是情况危急,就算有何不妥现在也解决不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老太太和大姑奶奶,那些刁奴再大胆也不敢闯到静心居来,邓妈妈赶快行了一礼:“好,我现在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事,小姐尽管吩咐。” “辛苦妈妈了。”菀雪坐在首座,小小年纪沉稳大气,她语气轻轻的,却让人不自觉地就听她的话。 邓妈妈去了门口,没有多久,小莺歌就和女先生过来了,菀雪立刻就问小莺歌:“表小姐呢?” 小莺歌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去的时候馥心阁的大门都关了起来,我喊了半天,里面才有小丫鬟回话说是表小姐让闭的门。” 菀雪点头:“你有没有说让她来静心居?” “我说了,还说老太太受伤了,大姑奶奶要生了,让她们随我来静心居,可是里面就是不开门。”小莺歌还在因刚刚的受挫而愤愤不平。 “好,我知道了。”菀雪起身请先生坐:“先生,您坐。” 李韫在她的下首坐下,然后对菀雪说:“你处理你的事情,我就在这里坐着。” 菀雪感激地冲李韫行了一礼:“谢谢先生。” 菀雪和李韫坐镇静心居,给静心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的脚步渐渐放缓,声音也慢慢放轻,恢复成往日静心居的模样。突然,一个产婆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满头大汗,双手血淋淋:“大姑奶奶昏过去了,孩子还没有出来。” 菀雪赶快跑过去,抓住产婆的手:“昏过去会怎么样?” “如果还不醒,孩子会憋死,到时候一尸两命。”产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这些产婆说不定都活不成。 菀雪回头看看李韫,李韫没有生产过,如今听到产婆的话一脸茫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噩耗,静心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盯着菀雪。 第五十三章 垂怜 静心居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诺大的院子里没有丁点的声音。菀雪捏着产婆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她回头看了李韫一眼,却发现李韫比她更不知所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更重要了,鲜活的,有血有肉的,而不是像前世的自己一样,只是一堆冰冷的代码,宇宙的发展就是因为有生命的延续,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陪你进去。” 产婆本来一脸惊慌,此刻更是手足无措,她没有见过菀雪,此刻有些焦急地到处找人:“邓妈妈呢?” 邓妈妈按照菀雪的指令正守着静心居的大门,此刻听到产婆叫,她督促了一下其他的丫鬟婆子:“你们守好了,谁来都不许开门。”交代完之后就进了大厅:“我在,我在。” 产婆看到邓妈妈把现在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大姑奶奶晕过去了。” 邓妈妈是过来人,脸色顿时大变:“你们想想办法,先让大姑奶奶醒过来。” 产婆脸上都是汗水,急得都要哭了:“该用的方法都用了,大姑奶奶已经昏死过去了,叫不醒了。” 在一旁的菀雪用力一拉产婆:“我说了陪你进去,我叫醒她。” 产婆一脸发懵,只询问地看向邓妈妈:“邓妈妈?” 邓妈妈环视了整个大厅,大姑奶奶就算现在就要死了,她们这些妇孺也是毫无办法的,她的双眼含着泪光,有些哽咽:“小姐是府里的主子,让小姐进去吧。”死马当作活吗医吧。 侧厅作为临时的产房此刻昏暗一片,只点了几盏灯火,四周的窗户都用厚厚的幕布遮挡起来,里面是扑鼻而来的热气和血腥气,墙角烧着炭火,一进入产房,菀雪就汗流浃背。床上,木玲珑的肚子高高隆起,头发凌乱无序,额头、脸上湿漉漉的,她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菀雪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一只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色的细针,手上动作迅速地掐人中穴,按合谷,刺十宣,一气呵成,片刻之后,木玲珑才悠悠地睁开眼睛,她双眼没有焦距,慢慢地就要闭上。 站在旁边的产婆看到这种情景本来一喜,随之眼神又暗淡下来,大姑奶奶这个样子就算醒了也是没有力气生的。 菀雪手上用力,声音拔高:“是一位小公子,你的肚子里是一位公子,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就看不到他功成名就,看不到他娶妻生子,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木玲珑感觉整个人变得好轻好轻,就像一阵风都能把自己吹到天际一样,她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周围暖暖的、软软的,她好想睡觉,尘世之中有太多的苦,她不想跋山涉水,不想披荆斩棘,就想这样睡下去,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木玲珑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了,男孩,她的肚子里是一个男孩。是的,她不能让孩子就此死在肚子里,她还没有看着他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撞进眼里的竟然是菀雪,她嘴唇发干,捏紧了手心:“菀雪。” 菀雪看木玲珑醒来,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也渐渐清明,赶快跟产婆说:“快点,拿参片来。” 产婆塞了一片人参到木玲珑的嘴里,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拨开眼睛看了看,面露惊喜:“好了,姑奶奶,你先含着参片休息一下。” 产房里又忙碌起来,只要产妇完全清醒,就等于闯过这次鬼门关。木玲珑休息了片刻之后,就开始发作了,她疼得满头青筋暴起,含着参片,不让自己叫出声,断断续续地侧过头对菀雪说:“菀雪,你出去,小心吓到了。” 菀雪紧盯产婆的动作,用力地抓住木玲珑的手:“我不怕,你用力生,不要说话了。” 木玲珑眼角含泪:“真的是一位公子?” 菀雪用力地点头:“嗯,就是一位公子。” 木玲珑转过头,望着床顶,双目突起,脸色涨得通红,突然铆足了劲,她要和这命运抗争,她不要认输。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就像在黑暗中走过荒漠、大海、高山,突然,看见了久违的朝阳,霞光万道。 “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大姑奶奶现在慢慢地用力。”产婆惊喜的叫声,让整个产房濒临死亡的气息瞬间消散。 木玲珑听着产婆的声音,放轻了力道,用心地感受着一个身体从母体剥离。 “公子,真的是一位公子。”产婆看清楚孩子的性别之后,几乎喜极而泣,今天真是惊险万分,死里逃生。 哇!小孩子的一声大哭让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木玲珑看到菀雪紧绷着一张笑脸,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菀雪,谢谢你。” 菀雪睁大眼睛看向已经被产婆包起来的新生儿,询问地看向木玲珑:“我能看一下他吗?” 木玲珑笑着点头:“去吧。” 菀雪赶快站起来,突然一个踉跄,她跪太久了,腿有些发麻。一个产婆把孩子抱到菀雪的面前,另外一个已经出去报喜了。菀雪看着那个闭着眼睛的孩子,生命真是奇妙,这么小的孩子有一天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世界的发展就是因为他们地不断延续。菀雪的心变得湿漉漉的,她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仅仅不到百年的生命却能活得如此努力,是因为血脉的延续不止是基因的延续,还有希望。 站在大厅的众人听到小儿的一声啼哭之后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一个产婆跑出来:“恭喜恭喜,大姑奶奶生了一位公子。”所有人顿时惊喜的大哭,有不少小丫鬟都抱头痛哭,真是吓死她们了。幸好没事,幸好上天垂怜。邓妈妈在一旁抹着眼泪,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拿赏钱。” 产婆千恩万谢,没过多久,另一位产婆抱着孩子出来领赏,旁边还跟着个子小小的菀雪。 李韫赶快把菀雪拉了过来:“没吓到吧。” 菀雪冲她笑了笑:“没有,小弟弟长得真好看。” 菀雪的童言童语引得所有人哄然大笑,刚刚紧张的氛围消失得荡然。就在喜悦蔓延在整个静心居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啊!” 所有人侧目看去,有小丫鬟从旁边的茶室跑了出来,一脸恐惧:“肖妈妈醒了,肖妈妈疯了。” 肖妈妈回来就被安置在茶室,陈大夫还来不及替她看,没想到她自己醒了。疯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 第五十四章 乱了 风和日丽的秋天,萧哲自从来了广州就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喝酒应酬,早出晚归。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兰陵萧氏名扬天下,他也不得不和广州地界的官员虚与委蛇,当下风气如此,也只能随波逐流。今日好不容易抽空休息一下,正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母子两一边喝茶,一边话家常。老太太看着萧哲发青的眼底,心疼不已:“那些应酬能推就推,莫把身子给熬坏了。” 萧哲一笑,眼睛流光溢彩,他是世家公子的典范,克勤克己,轻声细语,相处之间让人如沐春风:“我知道的,刚过来难免不了解这里的行事,如今一番应酬下来,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往后还是要多做些政绩出来,怎么也要福泽两广的百姓,在其位谋其职。” 老太太这才安心,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你大哥把筑儿和悦儿丢过来,你是叔父,怎么也不好对他们置之不理。” 萧哲点了点头:“等忙过这段时间就给他两安排点事情做,筑儿好说,我在衙门里给他安排一些差事,悦儿是女子,倒不好跟着我们进进出出的了。” 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点头:“是这么个理,但是悦儿那副样子,这内宅也关不住她,她最后不要来我跟前,一来就让我想家法伺候。” 萧哲安慰老太太:“悦儿就随她吧,我会安排人护着的,她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要太拘着了。” 老太太想到萧悦就气的牙痒痒,兰铃萧氏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皮猴。男子就罢了,女子这样胡闹,她现在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往后受苦的还不是自己,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家里的事她真的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听萧哲这样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许了。 萧哲还想些什么,清茗进来了:“大人,门子过来传话,说是衙门里来人了。” 萧哲听到衙门来人,赶快站了起来:“母亲,我先出去看看。” 老太太扬了扬手:“去吧,去吧,当心点。” 萧哲脚步匆忙地往外院去,今日休沐,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断不会让人寻到府中的。出了老太太的屋子,他的脸就沉了下来。外院的大厅中站着一位长身而立的少年,正仰头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山水画,听到脚步声就转过身,抱拳行礼:“方远见过总督大人。” 方远二十来岁,是广州太守方卓之子,年少有为,如今在衙门里任教头一职。萧哲扬了扬手:“出了何事?” “今日早间,木府的一辆马车穿过闹市,车上鲜血淋漓。没过多久,木府有人过来报官,说木府老太太在山上遇袭,一家护院死伤殆尽,如今老太太生死不明。”方远声音洪亮地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了。 “令尊现下何在?”萧哲心里波涛汹涌,自己刚到广州就出现如此惨绝人寰之事,而且木府并不是平民百姓,可见那贼寇定然是由所倚仗的。 “家父正带了军队搜山,传回消息,已经找到了事发之地,满地尸体,惨不忍睹。”方远年纪轻轻,还不曾经历这样的惨案。 萧哲紧抿着双唇,一脸怒容,眼睛里都是对贼寇的愤恨:“你稍等,我安排一下就随你去衙门,定然让贼寇伏法。” “大人请便。”方远躬身。 萧哲一向难有变色,如今眼睛里似乎都在冒火,直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那怒火还是没有压制下去。 老太太看到萧哲这幅模样,惊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萧哲绝对不会如此,她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出了何事?” 萧哲一张脸上黑云密布:“木府老太太遭袭,护院死伤殆尽,木老太太生死不明。木府的情况您也知晓,如今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您先过去看顾一下可好?” 萧哲的话像一道惊雷一样炸得萧老太太脑袋发麻:“你说,你说木老太生死不明。” 萧哲严肃地点头:“是的。” “昨日,昨日她还在这里和我赏菊呢。”昨天还身体康健的人今天就命悬一线,萧老太太有些慌张地说:“你刚说什么,让我干什么?” 萧哲捏住萧老太太的胳膊:“母亲,您不要慌,木府如今没有主事的,您去帮忙看顾看顾。” 萧老太太听明白了,赶快点头:“好,好,你先去忙,我这就去木府。” 萧哲交代清楚之后就转身往外院而去,萧老太太也吩咐屋里的人准备前往木府。木府的一桩惨案,把整个广州城都惊动了。三品大员的家眷遇袭,这让其他官员心有余悸,而平头老百姓更加恐惧难安,这些贼寇太丧心病狂了。 木府静心居里,肖妈妈疯了的消息刚传到大家的耳里,就看见肖妈妈披头散发地从茶室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叫:“死人啦,死人啦。” 院里的丫鬟婆子被这一幕吓得东躲西藏,肖妈妈已经疯魔了,满院子跑,声嘶力竭地叫,眼睛里满是恐惧,犹如看到了地狱:“血,血,都死了,都死了。” 这个时候邓妈妈突然惊呼:“着火了,府里着火了。” 所有人听到呼声,都抬头看去,不远处黑烟浓密,空气中都有呛人的气味。可是不待大家有所反应,静心居的大门传来咚咚咚的声音,邓妈妈的声音都颤抖了,看着菀雪:“小姐,有人撞门了。” 菀雪一直往着火的方向看,然后问邓妈妈:“着火的是不是馥心阁的方向?” 大家这才看去,果然是馥心阁的方向。外面撞门的声音越发大了,所有人已经无心关注馥心阁了,一群妇孺瑟瑟发抖地紧盯着大门,看着那些因为撞击而散落的灰尘,菀雪左右看了看:“先搬东西把门抵住。” 一群人如鹌鹑一样,此刻听了菀雪的话,大家才清醒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搬大件物品摆在门口。李韫突然走到菀雪的身边:“问问这院子里有没有井,先打好水,以免那些人放火。”馥心阁已经着火了,静心居要未雨绸缪。 “好,我问一问。”菀雪拉住正忙着搬东西的邓妈妈:“妈妈,静心居里可有水井?” “有,有一口小井。” 菀雪点头:“你安排人打好水,以免外面的人放火。” 邓妈妈吓的脸都白了:“好,好,我这就去。” 老太太还在救治,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外面的尖叫声传进静心居,引得所有人心不断地收缩,加快了搬东西的速度,不能,不能让这门破了。 第五十五章 救兵 木府浓烟阵阵,整个广州城都看到了。大门已经敞开,守在门口的门子已经消失无踪,那些站在门口围观的人见不时有木府的家奴拿着包袱贼眉鼠眼地进进出出,不禁有些心动。人群之中的地痞流氓邀约一帮乌合之众进了木府,想着趁火打劫一番。整个木府现在全然没有任何的防备,任由这些人鱼肉。 萧老太太带着一帮肌肉虬实的护院达到木府时,就看到了这让人心寒的一幕。看到有人来了,本来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瞬时作鸟兽散。萧老太太当先走进木府,里面是浓烟刺鼻的味道,地上的花卉盆栽散落一地,放眼望去,整个木府就像遭受了流寇袭击了一样。只是家里的主子受难而已,这些人就背信弃义,实在是让人不齿。 “关门!”萧老太太一声大喝,木府沉重的木门缓缓地关上。 三四十个护院手持大刀跟着萧老太太一路前往静心居,路上遇到那烧杀抢掠的恶人都是一刀毙命,丝毫不手软,木府今日注定要血流成河了。 静心居正在全力抵抗那些贼人的进攻,不知道谁说静心居是老太太的居所,全府的钱财都在里面,引得外面的进攻更加猛烈。不出所料,那些人撞不开门就往里扔火把,幸好事先准备好了水,火把一进来就被浇灭了。静心居里一切都有条不紊的,看那些人使不出新花样,大家的心都安定了。木府着火了,过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会来的。 就在大家都稳定了心神的时候,门外传来嘶声力竭的叫声:“老太太、母亲,开门,开门,我是卉儿。” 听到这个声音,静心居里众人都面面相觑。邓妈妈一脸凝重地看向菀雪:“小姐,你看。” 菀雪听着慕卉儿的哭喊声,听着外面贼人的叫嚣声,看着静心居里脸色苍白的众人。如果开了这门,静心居的众人只能任人宰割。可是慕卉儿只有五岁,她现在面对的是泯灭人性的财狼虎豹,她看向邓妈妈:“大姑奶奶呢?” “已经筋疲力竭地睡着了。”邓妈妈也很绝望,她试探地问:“要不,还是让大姑奶奶拿主意?” 事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谁都不想担责。菀雪在这府中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不论如何选择,以后都会被人置喙的。现在,把选择权交给大姑奶奶是最好的选择。菀雪有些头疼地锤了锤前额,形势已经如此了,就算是木玲珑也只能在两难之中选,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残忍:“先生,静心居里现在您指挥,我出去救慕卉儿。” 菀雪的话一说出口,所有人一惊:“小姐,你这么小,怎么可能。” 李韫也觉得不妥,摇了摇头。 静心居的众人都慌乱了。 “不行的,不可以。” “你出去我们怎么办?”主子都出事了,她们这些奴才也是活不成的,站在一旁的小莺歌站出来:“小姐,我出去,我去救表小姐。” 菀雪看了看她,然后点头:“好,你和我一起出去。” 大家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菀雪坚定的表情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菀雪环视了一番,看中了院子之中的一个角落,用手指了指:“把梯子放在那里,等我和小莺歌上去,就把梯子撤了。” 慕卉儿在外面哭得凄惨,里面的人不自觉加快了动作,菀雪和小莺歌快速地爬上墙,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如天籁一般地声音:“把这群贼寇给我抓起来,胆敢反抗的直接斩杀。” 菀雪站在院墙上,看着萧老太太带着一群护院大步而来,她眉眼冷酷,看着那些犯上作乱的贼人,就像看一群蝼蚁。正趴在门上大哭的慕卉儿听到萧老太太的声音,立刻喜出望外,转身跑到萧老太太的跟前,声泪俱下:“老太太,老太太。” 萧老太太看着静心居紧闭的大门,再看着眼前已经哭肿双眼的孩子,眉头蹙起,然后和颜悦色地牵起她的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没事,没事了。” 小莺歌看着这一幕,心有些慌:“小姐,我们下去,下去跟萧老太太解释。” 菀雪却摇了摇头:“回静心居吧。” 两个人顺着梯子下了围墙,没过一会,萧老太太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是总督府的萧老太,外面的贼人已经伏罪,你们且把门打开。” 静心居的众人还是有些犹豫,不是官府的人。这时,菀雪清脆的声音传来:“开门吧。” 片刻,大家才手忙脚乱地清空了堆在门口的东西,然后缓缓地拉开了大门。静心居的院子里是散落一地的家什,地上湿漉漉的,还有不少已经没有燃烧的火把。萧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看着安然无恙地人群,牵着慕卉儿的手一步一步往大厅走去:“你们的老太太现下情况如何?” 邓妈妈上前回复:“陈大夫正在卧室替老太太医治。” 萧老太太点点头,然后扫视了一番人群:“现在谁主事?” 菀雪越过人群,走到萧老太太的面前:“我。” 萧老太太双唇蠕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五岁的小孩子主事,能指望她做得有多漂亮。老太太站在大厅继续说:“官府的人马上过来,现在我在这里守着,已经安排了人捉拿木府的贼人。” 低下的众人都蹲身行礼:“谢谢老夫人。” 菀雪看向站在萧老太太身边的慕卉儿,见她正看向自己,那眼睛里平静无波,毫无情绪。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就各自移开了视线。静心居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了,都在等待着老太太的消息。 静心居外不时传来惨叫声,那是萧府的护院正在诛杀贼人。半个时辰之后,一个首领样子的人前来禀告:“启禀老太太,已经抓获贼人三十六人,斩杀十五人。”他手上的刀还在滴血,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望而生畏。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萧老太太声如洪钟:“你们现在木府守着,然后派人去通知衙门。” “是。”那护院的首领领命之后就出去了。 “陈大夫出来了。”突然一个小丫鬟喊道。 所有人都往卧室的门口看去,就见陈大夫花白的头发,满脸疲惫,两只袖口的挽起,对众人说:“幸不辱命,老太太过两日就能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静心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少丫鬟婆子都潸然泪下。终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五十六章 武川刀 正午的太阳给阴森森的山林镀上了一层金光,飞禽走兽都开始活动筋骨,但空气中的血腥气让它们异常的忌惮,选择了绕道而行。广州城里的衙役、府兵都出动了,金戈铁马震得整个大地都在发抖。广州太守方卓红着双眼,那一地的鲜血就像打开了他心中的魔鬼,一发不可收拾,他想抓到那群贼寇,剥皮抽筋、凌迟处死,他大喝一声:“搜山,就算是一寸一寸地找,也要找到贼人的踪迹。” 山上的搜捕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萧哲在方远的陪同下往山上而来。衙役们推着板车下山,虽然上面盖着草席,却不难让人猜到里面是木府所有遇害人的尸体。一辆接着一辆,车辙在地上碾压出了深深的痕迹。萧哲望着这些死去的人,心里一阵酸涩,他们已经跟随陛下的脚步,安定南梁四方,但是很多时候还是被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支配着。 方远和萧哲骑着马在路边避开,让那些压抑先行下山,等到二十多辆板车全部走完之后,方远已经双目通红了。他长得人高马大,此刻眼睛红得像兔子,抬眼看向总督大人萧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打马上前:“大人。” 萧哲听到方远的声音,点了点头,继续往山上去。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看见方卓正面目狰狞地发号司令:“再往前,这周围一定要翻个底朝天。” 萧哲和方远到了方卓的身边,方卓才反应过来,一脸错愕:“总督大人,您怎么来了。” 萧哲是方桌的上峰,本来让方远是去汇报情况的,没想到萧哲会亲至。 萧哲一身家常的灰色袍子,白面美须:“听闻如此惨案,怎还能坐的住,不亲自捉拿这些丧心病狂的贼寇,我恐怕会寝食难安。” 方卓感同身受:“卑职正在全力以赴搜山,希望能有所发现。” “好。”萧哲放眼巍峨的山脉,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飘飘欲仙:“我在这里与你一同静候佳音。” 广州城因为衙门拉着一辆又一辆板车引起了轰动,板车上沾染的血迹,以及偶尔露出的毫无生机的手和脚都向大家控诉着这场屠杀的残忍。所有的尸体都被运往府衙,里面的仵作已经严正以待。待尸体都摆放整齐,仵作一一仔细地严查伤口,良久哆哆嗦嗦地说:“是武川刀,凶器是武川刀。” 这边仵作刚验出了结果,马上就有衙役前往禀告。萧哲看着因为搜山引起的嘈杂,那张脸阴雨密布,阴沉得能滴出水了,他再三向衙役确认:“真的是武川刀?” “是的,府衙的三位仵作都验出是武川刀。”衙役低头回复。 “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萧哲的胸口起伏不定,继而看向一旁的方卓:“广州城已如此不堪,任异族来去自如了吗?” 方卓也没想到会这样,如今南梁在长江以南,北齐居于中原地带,而西魏则占领了整个北边,三国成鼎立之势。现在,三国都在休养生息,大家都默认了休战,除了国内偶尔的政变,三国已经很久没发生国家之间的战争了。可是,现在南梁地界竟然发现了西魏人的踪迹,不得不引起重视。萧哲的话让他羞愧不已,只黯然地低下头:“卑职无能。” 萧哲简直是怒不可遏,他想劈头盖脸地痛斥方卓一番,但是,如今惨案已经发生,不能只顾发泄怒火,更要上下一心,他深深地吐出几口浊气:“好了,此地的案件我会亲自上奏陛下,如果真的确定是西魏的人,我们现在必须打起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方卓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是,卑职一定增加城中防守。” 萧哲点头:“先未雨绸缪吧,具体的看陛下如何决断。” 两个人谈立之间,已有深深的忧虑。如今三国之间互有间者与谍者,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在他国地界残忍行凶的事情还不曾发生过,这是一个信号,让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信号。 今日的广州城注定动荡不安,当府衙的官差门敲开木府紧闭的大门时,被自己所看到的震惊了。只是一个上午而已,木府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可见如今人心有多么的浮动。官差们啧啧称奇地往内院走去,不时有膘肥体壮的护院守在路边,因为萧府已经打了招呼,所以官差们知道这些护院是来帮忙的,不禁抱拳致谢:“多谢义士。” 那护院抱拳回礼:“我等也是听令行事。” 官差们继续往前走,路上偶有尸首,都是作奸犯科之人,并不值得同情。静心居门口的空地上绑了二三十人,官差的首领求见了萧老太太:“外面的这些人,府衙都会收押,具体如何处置还要大人审问之后决定,那些死了的就直接放到义庄,有人认领就让人领回去,无人认领的就扔到乱葬岗。” 萧老太太认真地听完官差的安排,满意地点头。 那官差见缝插针地问:“不知木老太太现下如何?” “陈大夫已经诊治完毕,说是过两日就能醒来。”萧老太太看了看内室,一脸担忧:“只是年纪终究大了,真是遭罪啊。” “木老太太洪福齐天,必有后福。”官差说着吉利话,和萧老太太说了一会就退出去了,还有一堆恶人等着他们收拾呢。这广州城要好好整治整治了,否则都翻了天了。 外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被官差们带走了,家里因为有萧老太太坐镇,奴仆们都听话了不少,自觉地打扫庭院。里里外外井井有条,静心居里的众人却没有散去,萧老太太看着一脸疲倦的众人:“好了,你们排好班,都回去休息,这几日的事情还多着呢。” 众人按照萧老太太说的做,安排好了伺候的人,这才离开。萧老太太这几日恐怕要呆在木府了,府里已经往建康去了口信,等几位老爷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好的。 第五十七章 大雨 风卷云涌,雷声阵阵。一场暴雨突至,让整个广州城措手不及,路上行人撒丫子跑,商贩们一边忙着收摊,一边感叹今日的生意又做不成了。静心居里,萧老太太听着外面的雨声有些昏昏欲睡,乌云密布,屋里漆黑一片,丫鬟们点了灯。邓妈妈上前轻声细语:“忙活了这么久,您休息一下。” 萧老太太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闻声点了点头。邓妈妈就招来了丫鬟伺候萧老太太在罗汉床上躺下,萧老太太在大迎枕上躺着渐渐地睡着了。屋里伺候的人听着她平缓的呼吸,都放轻了脚步。 知秋院里,菀雪躺在床上了无睡意,人类的寿命真的太脆弱了,那如破布一样倒在地上的尸体,还有那汩汩流出的血液,前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生死相隔,种种这些,让她重新认识到人这一生,因为短暂,所以绚烂。她抱着被子,对生命生出了无尽的敬畏。突然,一阵凉风带着雨丝飘进了内室,她微微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落汤鸡在窗子前不停拍打身上的雨水。 菀雪立刻从床上起来:“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嘛?” 萧悦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你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看一下吗?听说死了很多人,你吓到了吗?” 菀雪拿了一块干燥的巾帕递给萧悦:“你多虑了。” 萧悦接过巾帕擦了擦脸,在凳子上坐下擦了擦头就把巾帕丢在梳妆台上,那双似乎被雨水洗刷过的双眼看着菀雪:“真的没事?” 菀雪在她面前坐下,神情诚恳:“真的没事,谢谢你。” 萧悦认真地盯着她看了看,然后扬了扬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好,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们府里的老太太在这里,发现我没准又是狂风暴雨。” 菀雪有点哭笑不得:“行,以后有事让红丫头传信就好了,你这样偷偷摸摸总是不好的。” 萧悦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你还说呢,红丫头最近是不是偷懒了,总看不到它,下次让被我逮到看我怎么收拾它。” 萧悦放完狠话,就拉开窗跳了出去,菀雪去关窗,雨水拍了她一脸。这个时候缕衣进来,看到菀雪正在关窗,吓了一跳:“小姐,你先到床上去,我明明记得窗户关上了啊,怎么开了。” 菀雪退到床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估计是风太大了吧。” “嗯,你赶快睡吧。”缕衣关好窗户之后,就过来给菀雪盖被子。 大雨之中,萧悦一路狂奔,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粘在身上,玲珑的身体一览无余,她刚跑到总督府的大门口,就看到萧藉站在门口,一脸的忧国忧民,她一脸错愕地看向他:“这大雨天的,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萧藉看向萧悦,突然羞涩地低下了头,这倒引得萧悦一阵莫名其妙:“你脸红什么?” “非礼勿视。”萧藉低着头,声音嗡嗡地传来。 萧悦秀眉一蹙:“毛病,你站在这里干嘛?” “听说祖母去了木府,我有些担心。”萧藉低着头,萧悦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孝顺嘛,不错不错。” “行了,你在这里担心吧,我回去睡觉了。”萧悦深提一口气,又跑进了雨幕里。 萧藉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漫天风雨,十来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已能初见日后的风姿。终于,一个撑着伞的身影迎着风雨走了过来,他赶快迎了上去,那人看见他出来了,赶紧加快了脚步:“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仔细感染风寒了。” 萧藉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大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木府如何了?” 那撑伞而来的正是萧藉的书童四九,他见萧藉已经要跑出来了,赶快冲过来把举在萧藉的头顶:“少爷,这秋雨可是淋不得的。” 萧藉却顾不得那么多:“木府怎么样了?” 自家的少爷,四九当然知道萧藉的心思,他左右看了看,拉着萧藉湿了的袖子:“先回去把衣服换了,我再慢慢跟您说。” 萧藉还欲再说,看到四九向自己使眼色,他也就闭了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门子,随着四九回了院子。 一回院子,萧藉就一脸焦急地看向四九,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倒是说啊。” 四九嘴唇蠕动,本来想萧藉先换掉湿衣服,如今看他这神色,竟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把自己去木府探听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木老太太还没有醒,但是听说已经没事了,老太太还要在木府呆几日,知秋院的小姐安然无恙,衙门带走了二十来人,听说是下大狱了,其他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萧藉脑袋嗡嗡作响,他看着四九翕动的双唇,直到听到知秋院的小姐安然无恙才像回了魂一样,喃喃自语:“她没事就好。” 轰隆隆,一阵雷在天边炸响,顿时翻云覆雨,电光火石。那光就像撕破黑夜的阳光,四九侧头看向窗外:“这雨真是大啊。” 山里的雨吓得更加猛烈,一棵大树被雷电击中,轰然倒塌,突然而至的大雨终止了府兵的搜山行动,一伙人冒着大雨下山,等回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方卓让士兵回去休整,自己和萧哲一脸严肃地往书房而去。立刻有丫鬟过来伺候两人换上了干净的袍子,挥退了丫鬟,萧哲的头发还在滴水,却等不及地在书桌旁写起了奏折。 书房点了烛火,方卓听着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心下忐忑。良久,萧哲收了笔,把已经用火漆封好的奏折递给方远:“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去。” 方卓接过奏折不敢耽误:“遵命。” 萧哲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大雨滂沱,刚刚还艳阳高照,现在这暴风骤雨将把一切的痕迹都冲刷干净,那群贼寇真的就遍寻不到了。如今风云突变,多少尸骨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谁都不愿意被破坏,但是,天总是不遂人愿。 第五十八章 入坑 凄风冷雨之中,萧哲穿着蓑衣带着随从到了木府,门子赶快把他引到静心居。萧老太太刚刚睡醒,正在喝茶醒神,就看到萧哲阔步走来,器宇轩昂。萧老太太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萧哲先给萧老太太行了一礼:“母亲,我来接您回府。” 萧老太太一脸错愕:“木府如今的情况......” “没事的,衙门的人呆会就会到,这府里生不出波折的。”萧府总归是外人,虽然是为了压制住木府的动荡,但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让人拿了话柄。让萧老太太过来是因为形势紧急,现在一切稳定了交给衙门是最好的选择。 萧老太太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借着萧哲的搀扶站起身子:“好吧,既然衙门里的人要来,我就放心了。”说着看向一旁的邓妈妈:“你通知府里的主子,卉儿醒了吗?” 馥香阁被烧了大半,慕卉儿就没有回去,呆在静心居的偏厅。邓妈妈马上躬身回复:“还没有醒。” 萧老太太沉吟不语半晌:“行,呆会醒了再跟她说,你们多看顾一些。” “是。” 萧府的众人随着萧老太太一起离开,听到有衙门的人来,静心居的众人也都心安了。萧老太太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她转身,就看见慕卉儿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像受惊的麋鹿,她穿着白色的亵衣,光着脚,泫然欲泣:“老夫人。”那声音里满是委屈。 萧老太太年纪大了,心也变得柔软,她放缓声音,生怕吓到她:“你好生呆着,你母亲马上就醒了,不要害怕。” 慕卉儿直接扑进萧老太太的怀里,如乳燕归林一般:“卉儿舍不得您走,谢谢您救了卉儿。”她声音怯怯的,让人心疼。 萧老太太拥她入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等过段时间,我下帖子请你过府玩好吗?现在听邓妈妈的话回去穿好鞋子,好吗?” 慕卉儿一脸泪痕地点了点头:“我听您的话,卉儿很乖的。” 萧老太太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回去吧。” 萧府的人都离开了,慕卉儿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身进了偏厅。丫鬟婆子见此都没有说话,只有邓妈妈进去伺候,看见她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表小姐,你要起吗?” 慕卉儿生硬地回答:“不起。” 邓妈妈一阵错愕:“大姑奶奶差不多要醒了,你要去看一下吗?还有你新添的弟弟。” 没有声音传来,是一种拒绝的姿态,邓妈妈叹了一口气就退下了。刚出偏厅就有小丫鬟来说:“大姑奶奶醒了,让您进去。” 偏厅里已经收拾干净,木玲珑靠在大迎枕上,头上戴着抹额,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明亮有神:“外面情况怎么样?” 邓妈妈言简意骇地把府里的情况说了一下:“之前您生产,老太太生死未卜之时,府里有那鼠目寸光的仆人卷了些钱财就要逃,招惹了些外面的地痞流氓进来,府里乱成一锅粥,幸好萧府的老太太带了护院过来,如今那些恶人都让官府的人带走了,萧老太太也离开了,说是衙门的人马上到。” 木玲珑听说府里乱了,立刻焦急的问:“卉儿呢?” “表小姐在偏厅睡觉,估计是受了惊吓。”邓妈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还有一件事跟您说。” 听到慕卉儿没事,木玲珑才放心,身子靠在迎枕上,放松地看着邓妈妈:“你说。” “之前府里乱成一团,菀雪小姐来让人通知表小姐和先生都来静心居,但是表小姐在馥心阁闭门不出。当时贼人浑水摸鱼,您昏迷不醒,老太太人事不知,菀雪小姐就让大家闭了静心居的大门,怕那群贼人闯了进来。后来,馥心阁着火了,表小姐就跑到静心居叫大家开门,门外围了一群贼人就等着我们开门,说是要进来找金银财宝。”邓妈妈说起刚才经历的一切,现在还心有余悸:“当时那种情况,是万万不能开门的,菀雪小姐就带了小莺歌爬了梯子要去救表小姐,两人刚爬上院墙,萧老太太就来了。” 木玲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短短一日而已,木府竟然度过了如此惊险的一场危机。听到慕卉儿身处豺狼虎豹之中,她心痛不已,但是想到如果放那伙贼人进来,不仅仅是老太太和她,还有刚出生的儿子都会陷入险境,竟然有些两难。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口干舌燥,冲邓妈妈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卉儿那边你们多照顾照顾。” “是的。”邓妈妈察言观色,看木玲珑的脸色还好就松了一口气。 邓妈妈出去之后,木玲珑探着身子看了看睡在一旁摇篮里的儿子,他闭着眼睛,鼻子轻轻地皱着,甚是可爱,木玲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母亲对子女的爱从来毋庸置疑,但是这份爱在天平上也是会有所倾斜的,是人心的偏移。 没过多久,邓妈妈就进来说衙门里已经有人来了,在门外守着随时待命。木玲珑突然问起:“菀雪呢?” “菀雪小姐已经回了知秋院。” “好。知道了。” 这场大雨之中,天渐渐黑了。经过了一日的心惊胆战,如今有了衙门的人在,众人才能安稳地入睡。知秋院里菀雪因为白日睡了一会,夜里反而睡不着了。她想到早上发生的那一幕,老太太竟然替她挡了一刀,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想。在这府里,老太太从来对她冷言冷语,本来对于木府她一直都是置身事外的,虽说就算老太太不救她,她也能脱身,但是不知为何,被老太太护在身后时,心变得充盈起来,热乎乎的。她有些烦恼地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她这一生都要和木府牵扯不清了,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这样或许不错呢。 第五十九章 来了 这场雨下了两天两夜才停,雨后初霁的天空如蓝宝石一般。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一般地驶来,猛然停在木府的门口。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当下跳下马车,然后扶着那女子,黝黑的脸庞看着女子的时候满是柔情,一张普通的脸也似乎变得光彩起来。木筱火急火燎地跳下车,两个人小跑着就要往府里去。 “来者何人?”站在木府门口的官差挡在两人面前,上下扫视他们。 “在下番禺县县令周炳辉,这是我的内人,也是木府的二姑奶奶。”周炳辉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令牌递给官差。 那官差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招出一个门子问:“这是你们府里的姑奶奶吗?” 那门子看到木筱,顿时一阵呼天喊地:“姑奶奶,您终于回来了。” 官差这才点头,把令牌还给了周炳辉:“行了,进去吧。” 木筱的脚步却迟疑了:“我,我祖母醒了吗?” 官差摇头:“还没醒。” 木筱一张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周炳辉赶快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夫人,不要急,不要急。” 木筱强稳住心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我们先进去吧。” “二姑奶奶,我带您进去。”门子甚是狗腿地跑在前面报信了。 周炳辉扶着她往门里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跟官差说:“我府里的下人还在后面,估计会晚点到,麻烦你通融通融。” 官差看了看门口孤零零的马车,点了点头,然后对车夫说:“把车移开,不要挡在门口。”听到这,从木府跑出一个门子带着车夫往侧门而去。 周炳辉和木筱一进静心居,各房的丫鬟婆子听到消息都赶过来了。木筱先去老夫人的卧室,看见老夫人还闭着眼睛,赶紧问邓妈妈:“老太太已经睡了多久?” 此刻看到木筱,邓妈妈心潮澎拜,这府里终于有了可以主事的人,特别是知道二姑爷爷跟着来了,心里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已经睡了两日,陈大夫说差不多就要醒了。” 木筱仔细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并没有灰败之气,心下一松:“陈大夫安定在府里没,老太太这里要随时注意。” “已经安排在外院了。” 木筱点头:“行,那我们出去吧。” 邓妈妈知道木筱是要问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就安排了一个小丫鬟守着卧室,自己随木筱出去了。 木府发生的惨案随着邸报传到了两广的州府和县衙,当周炳辉看到邸报时急匆匆地告诉了木筱,木筱惊怒异常。这些贼寇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实在是狼心狗肺,当下就把两个孩子交给公公婆婆,自己带着周炳辉往木府赶。一路上快马加鞭,暴风骤雨丝毫没有阻拦她回家的决心。 静心居里的大厅里,木筱正襟危坐,冷着一张脸,那双眼微微上翘,威严无比。明明只是木府的一个庶女,却比嫡女的木玲珑更有当家的气势。一屋子丫鬟婆子都七上八下地打鼓,这位二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木筱冷若寒霜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说一说,这府里为何会乱?”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木老太太遇袭、木府暴乱,死伤无数,邸报上所有的字她都认识,但是完全理解不了,看来,这府里果真要好好整顿整顿了。木筱的话问出口,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敢轻易开口。还是邓妈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屋里的其他人才敢出声补充,一时之间,屋里叽叽喳喳不停。 木筱一扬手,大家都止住了话头,她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你们说,是菀雪驾着马车回来的?” “是的,是的,我们都看到了。”众人像鹌鹑一样点头:“车上都是血,她的身上也是血,真是可怜见的。” 木筱深呼吸一口:“肖妈妈真的疯了?” “陈大夫说伤了心神,已经给她施了针,也开了方子,说是先吃药看看。”邓妈妈想起肖妈妈也是一脸愁容,如果真的疯了,可怎么办才好,这府里的差事肯定保不住了。 “好,我知道了,大姐在哪里?我去看看。”木筱从罗汉床上站起来。 “在侧厅,因为刚生产,反倒不好移动。馥香阁也遭了灾,表小姐安排在右偏厅。”邓妈妈带着木筱往左偏厅里去,偏厅相当于厢房,一应家什俱全。 “听说生了一位公子?”木筱边走边问。 “是的,可是惊险了。”邓妈妈现在都心有余悸。 “平安就好。” 偏厅里,木玲珑早就得了丫鬟的通报,说是二姑奶奶回来了,此刻已经坐起身,靠在大迎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看见木筱的那一刻,差点落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你来了。” 木筱赶快快走一步,心口也有些酸涩,差点,差点就阴阳两隔了,她笑中带泪:“好了,生了一个儿子,你可劲地得瑟吧。” 木玲珑轻轻地拍了她胳膊一下:“真是没个正形。” 两个人俱是缓和了一下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木筱坐在床边,倾身往摇篮看了看:“你生产的时候,是菀雪陪着你?” “是的。”木玲珑一阵后怕:“当时,我本来都要睡去了,就听见菀雪的声音,说我肚子里是位公子,我不能死。” 木筱也感叹:“这菀雪还真是府里的福星,如果不是她,你和老太太,我想都不敢想。” 木玲珑若有所思:“但是,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不是太过早慧了?” 木筱和她有同感:“或许有些造化吧,出生在尼姑庵,又是胎里素,说不定真的是仙童子下凡呢。” 木玲珑一喜:“平常倒不觉得,这一遭难才发现,她还真是让一切逢凶化吉啊,莫不真是仙童子吧。” “死了那么多人,老太太受伤,连肖妈妈都疯了,她一个小娃娃能安然无恙地驾着马车突出重围,也太不可思议了。”木筱想起这些还是啧啧称奇。 “好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一切等老太太醒了再说,总归是救了我们的,来,把我儿子抱给我。”木玲珑往摇篮方向伸了伸手。 木筱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给木玲珑,打趣她:“你现在可是有子万事足。” “那是。”木玲珑一脸的母性光辉。 木筱看着木玲珑逗弄怀里的儿子,突然严肃地说:“府里发生的惨案已经随着邸报到了两广各个州府和县衙,慕言怎么还没有来。” 木玲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变得低沉:“从广西过来远一些吧。” 木筱对慕言实在是厌恶至极,嫌弃地皱眉:“怎么着也要先派人送个信吧。” 木玲珑没有说话,木筱也不再说,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先休息,我去看下卉儿。” 直到木筱出了门,木玲珑才抬起头,已泪流满面。 第六十章 武科举 风和日暄,木府里众人来来往往,被毁坏的庭院、盆景、走道,都需要一一修葺。府里忙得热火朝天,一派欣欣向荣之态。木筱沿着长廊往与墨轩去,最近府里闹哄哄的,也不好把两位小姐拘在屋子里,李先生就开课了,免得终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木筱站在与墨轩的窗面,看见李韫手持讲义,旁征博引,一本《三字经》竟然也讲得甚是有趣,菀雪和慕卉儿听得津津有味。 从木筱的方向看去,阳光正照在菀雪的脸上,她的身子微微偏移,似乎是为了躲避阳光的直射。李韫见此,敲了敲她的桌角:“坐好,东倒西歪像什么样子。”她立刻乖巧地坐好,阳光照着她,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慕卉儿听得认真,不时地点头,一张小脸严肃认真,十分可爱。李韫发现有人站在窗外,一双温柔的眼看过去,见是木筱,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继续讲手上的讲义。李韫的声音空旷轻柔,偶尔传来两位女学生朗朗的读书声,木筱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千里之外的建康已天寒地冻,今日的朝会已经散去,谢声鹤随皇帝萧衍到了奉天殿。一到奉天殿,萧衍突然把一份奏折掷到地上,怒发冲冠:“这宇文泰也太胆大包天了,真是忍无可忍。” 宇文泰在广州地界的消息,他们早就知晓,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宇文泰如此狠厉,斩杀木府家奴二十余人,木老太太也身负重伤,生死不明。简直是岂有此理。萧衍的脾气一向温和,此刻也大发雷霆:“西魏简直是目下无尘,实在可恨至极。”因为气愤,引得一阵咳嗽。 两广总督萧哲的这份奏折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大理寺卿木长青听闻此噩耗,悔不当初,当场晕倒。朝堂议论纷纷,本来对于西魏,大家就多有不满,如今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就去与西魏拼个你死我活。谢声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了众人,如今天子一怒,他也难以决断。现在,已经难觅宇文泰的踪迹,错过了捉拿他的最好时机,如果大张旗鼓地抓捕宇文泰,必定要和西魏兵戈相见。南梁手上没有宇文泰这个把柄,兵力上也无法与游牧民族的西魏相比,硬碰硬是最下策。 奉天殿里烧了暖炉,但却丝毫无法对抗这深入骨髓的湿寒。萧衍一向节俭,坚决拒绝了开火墙,认为火墙是奢靡之物。所以,即使已经入冬了,皇宫也没有任何一殿用了火墙,最多的就是在屋子里烧暖炉。皇帝经常要在奉天殿批阅奏章到很晚,他的桌子下和椅子下分别放了两个暖炉,虽然人是不冷了,但是那炭火时常引得他咳嗽,此刻一发火,咳嗽又是不断。 谢声鹤在心里叹气,遇上骄奢**的君上是朝臣的不幸,可是,清心寡欲的君上也让人操心:“陛下还是要注意身体,火墙烧着,您也不至于被炭火熏坏了嗓子,您的身体可是关乎国祚,万不可掉以轻心。” 皇帝却异常坚定:“朕一想到有万千子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暖房里,用银霜炭取暖已经是极为奢侈的。” 谢声鹤看着皇帝那张清癯的脸庞,心酸至极:“陛下也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 皇帝不想再说这个,喝了一口温水,摆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宇文泰的事情,刚刚朝堂上争论不休,也没有结果。” 谢声鹤把目前的情势分析了一番:“确实不是好的时机,如今北方冰天雪地,让他们找到机会入主建康,估计正合他意。” “难道就这样算了。”萧衍不是昏君,谢声鹤说的当然明白,但是让他就这样灰溜溜地咽下这口气也是万万不能的。 “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动不了宇文泰,松一松西魏的间者和谍者也是可以的。”皇帝怒火难消,做臣下的当然要分忧解难。 “松一松也好,算是给他们提个醒,否则真的就无法无天了。”能大肆地清理西魏的间谍,萧衍的心情舒畅了一些:“先通知我们在西魏的人隐藏下来,以免他们打击报复。” “是。”萧衍想得深远,谢声鹤也乐见其成,一位明智、勤俭、克己的陛下在当今乱世之中,实在是难能可贵:“臣也会暗中追查宇文泰的踪迹,他回西魏必然要经过北齐,如果能安排人在北齐杀掉他,也是一桩喜事。” 听了谢声鹤的安排,萧衍满意地点头:“一石二鸟,好,就这样。” 君臣说完了国事,两个人都放松了。萧衍让人给谢声鹤看座,上了茶水点心,话起了家常。萧衍喝了一口热茶,暖到四肢百骸,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安国公府如今怎么了?听说还牵扯到你了。” 谢声鹤一声苦笑:“当初是我引荐的卜算子,如今卜算子消失不见,世子夫人自然是不依不饶的。” 萧衍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一脸不解:“卜算子为何突然消失呢,你事先不知道?” “卜算子一向行踪不定,为了安国公府的这桩官司,我可是寻了好久的,谁想到没几天就消失了,就算有事离开也应该留下药方,这不是害人吗?”谢声鹤感叹自己真是遇人不淑。 “熊朝达如今是镇国将军,也有世子的封号,不若把世子的封号直接给长子,也省得她夫人每日地闹。”其实基于萧衍的考量,熊朝达确实不应该有太多的头衔,加上这次他回京,带回来一个异族女子已经在京城引起议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让他去负责长江沿断的兵防,省得每日呆在建康闹得不成样子。”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南梁建都建康就是萧衍守国门的决心,当时多少人让他南下迁都,都被言辞拒绝了。他的这种魄力也是众多朝臣决心追随他的原因,萧衍的确可以算得上一位正直的明君。建康是国都,长江沿岸的兵防就格外的重要。谢声鹤却有不同的意见:“如今朝廷上的武将的确稀缺,也不能万事都压在镇国将军身上,也要多给年轻人机会。” “你可有人选?”萧衍当然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是没有办法。 谢声鹤摇头:“臣没有人选,但是有一个办法。” 萧衍颇有兴致:“什么办法?” “武科举。” 第六十一章 醒了 建康阴沉的天,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当木府大老爷木长青的随侍元桑死命地驾着马车回来时,整个木府人仰马翻,家里哭天喊地一片。木长青已经清醒过来了,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大手一挥:“赶快收拾东西回广州。” 大夫人李氏听闻老太太的噩耗,吓得心神不宁,此刻也拿不定主意:“是阖府都回去吗?” 木长青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当然都回去啊,就不应该让老太太一个人回广州,我的错,我的错。” 李氏得了主意,扶木长青在罗汉床上坐下:“你先休息一下,我这就通知各房,既然是要全部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木长青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得:“我和老二、老三轻车简从先回去,你留下安排其他的事宜,所有人都必须回老宅。”木长青是家里的老大,又是大理寺卿,多年积压的威严让他在这个家说一不二。 李氏却有些犹豫:“如此大张旗鼓地回去,那这京城还回不回。” 木长青听到李氏的话异常刺耳:“回京城?回京城做什么?往后老二老三都留在老家,你也带着孩子留下,母亲年纪大了,你们留下来承欢膝下本来就是为人子女的本份。” 李氏本来还在心里抱有期望,现在听木长青已经全部安排好,心里也有气:“回京城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府里孩子的婚事,回广州能有什么好人家。” 木长青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些,有些气急攻心:“广州怎么就不好了,你只看到这京城的繁花似锦,哪里知道其中有多少惊险。如今安国公世子夫人抓着我不放,我让你们都离开,一个人在这里应付还不是为了保全整个木府,难不成让你们回广州,我一个人在这里躲着享福了。” 李氏被木长青说得泪眼婆娑,看他呼吸急促,赶快给他倒了一杯水:“我是内宅妇人,哪里知晓这些,既然你有这些考量,我听你的就是了。” 木长青看李氏服了软,自己也不咄咄逼人了:“你往后一定要好好照料母亲,莫让我操心。这后宅还是要倚仗夫人的。” “我知道的。” 李氏通知了各房之后,二老爷木长正、三老爷木长直匆匆而来,聚在木长青的书房里商谈到三更天。第二日天一亮,三人就只带了少量的随从骑马赶往广州。待他们走后,李氏和二夫人袁氏、三夫人马氏马不停蹄地打点行装,她们似乎还能记起当初从广州来到京城的喜悦,如今短短六年而已,就要回去了。不管她们对京城有多么的不舍,都不得不咬牙准备离开。 木府发生惨案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建康城的千万家,引得大家一阵唏嘘。谢祺从祖母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摇摇欲坠:“菀雪呢?菀雪好不好?” 王氏也是听的传言,各家根本不知道木府还有菀雪这么个人,当然也就没有她的消息:“这倒未曾听说,木府的几位老爷已经回广州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谢祺却等不得了:“我要去问祖父,祖父肯定知道。” 王氏刚想拦,谢祺已经跑了出去。天很阴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样,等跑道祖父谢声鹤的书房门口时,她不禁放缓了脚步,深呼吸几口才有礼有节地敲门。 “谁啊。”里面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祖父,是我。”谢祺有些紧张地绞着手。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谢声鹤那张国字脸面带笑容地看向谢祺:“进来吧。” 谢声鹤让谢祺在椅子上坐下,端了一碟蜜饯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小厨房刚刚送来的,你尝尝。” 谢祺看着谢声鹤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拒绝,拿了一颗在手上:“祖父。” 谢声鹤看谢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木菀雪没事,不仅没事,这次木府能够化解危机,她功不可没。”木府的事情发生后,各种消息像纸片一样聚集到建康,只是有些事并不为外人所知而已。谢声鹤为了安抚孙女,把木府发生的事情当话本讲给她听,木菀雪如何孤身冲出重围、如何救了木玲珑一命、如何在木府混乱不堪的情况下,保全了老太太,一切的一切,听得谢祺瞠目结舌,这真的是那个整日好吃懒做的木菀雪吗?她这么优秀,自己竟然都不知道,也看不到,心中酸涩肿胀:“祖父,她真的好厉害,如果是我,说不定早就晕死过去了。”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只有在身处险境之时才会激发出来。”谢声鹤拿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立刻酸的龇牙咧嘴:“呀,真酸啊。” 顿时逗笑了谢祺,她也把手上的蜜饯放在嘴里,一种暖暖的甜慢慢流进心里:“祖父骗人,是甜的。” 一时之间,书房传出阵阵笑声,这笑声对于谢府来说是久违的快乐。 广州城里,木筱还在书房的外面等慕卉儿和木菀雪下学,空气中有阳光的味道、清脆的读书声,一切都美好得恰如其分。突然,传来一声大叫:“二姑奶奶,老太太醒了。”一个小丫鬟从远处的甬道上跑了,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叫,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容,喊着喊着,突然哭了:“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木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丫鬟,鼻头一酸,眼泪就盈满眼眶:“好得,我知道。”身后传来突兀的开门声,她笑中带泪的转身,看着李韫两侧站着的慕卉儿和木菀雪紧张地看向自己,缓缓地说:“走,老太太醒了,我们去看她。”木筱向她们伸出了手。 整个木府奔走相告,老太太醒了,木府的天就没有塌。一时之间,木府就像过节一样,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天,真的晴了。 第六十二章 重阳节 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木长青三兄弟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广州,三人满鬓风霜,却不见倦容。广州城里,入目都是插着茱萸的行人,重阳糕的香味蔓延在鼻尖,三兄弟这才发觉,这一天是重阳节,更勾起了对家的思念之情,快马加鞭从城门口往木府而去。路上的行人都相约往城外去,重阳节登高、踏秋,是难得友人、家人相聚的日子。 木府的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不时有仆人进进出出。一个门子突然看到三位老爷回来,惊讶地呆住了,直到三位老爷快步走了进来,才大声喊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三位老爷直奔静心居,不待丫鬟通禀,就掀了帘子进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母亲,孩儿回来了。” 静心居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条,木长青这才抬头看去。原来静心居围了一圈的人,老太太四平八稳地坐在罗汉床上,下首坐着木筱和一位陌生的妇人,还有两个小孩,大家正在说着什么,脸上还有未曾消退的笑容。此刻,都诧异地看着他们三人。还是木筱反应快,赶快站了起来:“祖母,父亲和两位叔父回来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过去,有些不悦:“你们回来做什么?京城的一大家子都不管了?” 木长青一看到老太太就潸然泪下:“听闻母亲遇袭,我三人哪里还能在京城呆的住,我们先回来了,李氏带着三房的子女稍后就到。是儿子不孝,才让母亲遭此大难。” 老太太有些错愕地看向木筱:“不是让你给你父亲送信,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木筱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尖:“我送了啊,只怕是错过了。” 木长青抹了一把眼泪:“儿子是在朝会上从萧大人给陛下的奏折中知道了。” 老太太点头。难怪,奏折肯定比木府的速度快,而她遇袭之时木府就给京城递了消息,她醒了之后才马上让木筱安排给京城送信,让他们不要回来,免得耽误了京城的事情。老太太昏迷了两日就醒了,有陈大夫在府里好生看顾,没几天就能下床了。今日是重阳节,大家都在陪老太太,说着吉利话。此刻,看着三个儿子回来了,虽然有点埋怨他们大张旗鼓,但还是喜悦的:“行了,你们起来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呆会过来用膳。” 三位老爷在后辈面前堕了面子,都有些不好意思,木长青站起身:“那我们先去梳洗一下。” 老太太笑着挥手:“快去快去,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人呢。” 三位老爷离开之后,老太太就催促李韫:“好了,你带她们先走吧,晚了城门口就要堵得水泄不通了。” 李韫却有些犹豫:“三位老爷刚回来,还是让她们和老爷们用了膳再走吧。” 老太太这几日窝在屋里,长得白白胖胖,除了肩胛处微微有些疼,其他的倒没什么大碍了:“趁着今日出城的人多,带她们出去转转,往后,我可不敢随便让大家出门的。”这次的事情,老太太心有余悸,只怕日后轻易不敢往城外去了。 李韫看着两位学生亮晶晶的竟然拒绝不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好,我带她们转一圈就回来,不会在外面久留的。” “好,去吧,伺候的人我已经让邓妈妈安排好了。”老太太心下有些黯然,肖妈妈还是疯言疯语的,书仪也丧命了,身边的熟人越来越少。 “老太太,那我们走了。”菀雪给给老太太行了一个礼,就跟着李韫往外面走。慕卉儿也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老太太,我也走了。” 老太太笑着点头,等她们走了之后才跟木筱说:“我想让庄子里的许妈妈回来,经此一场,很多事情倒能看开了,鬼门关前走一遭,人也更加清明了。” 木筱起身坐到老太太身边:“你想让她回就回吧,如今静心居全依着邓妈妈,总归是拙荆见肘的。” 老太太点头,沉吟半晌才说:“我想让菀雪入族谱,行九,怎么样?还有她这名字,总是单薄了一些,当初就是随便一指,入族谱的话还是要你父亲好好斟酌斟酌。” 老太太的决定,木筱都是赞同的,何况这次菀雪的确对木府有恩:“那记在哪一房呢?” 老太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刻也有些茫然:“本来想记在甄儿名下的,但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子,总归对菀雪无益。还是记到你母亲名下吧,你们几位兄弟姐妹都已经成家立业,也不需要她操心,我看菀雪也是一个伶俐的性子,也烦不着你母亲,只是占了一个名头,她还是住在知秋院。” 木筱却不好发表意见了,她是庶女,在李氏面前本来就没有体面可言,如今只听老太太的就可以了:“嗯,菀雪的确很招人喜欢。” 菀雪的事情就在三言两语之中决定了,木筱却还是把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老太太,菀雪的身世您知道吗?” “谷蕊,哦,谢祺和许妈妈之前说过一些,只说是一位富家太太在庵里生产,见是女儿就遗弃了。”老太太想起往事有些模糊。 “可是菀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竟然能够驾着马车从贼寇的手中逃脱,太匪夷所思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木筱的想象:“您问过她没?” 老太太的双眼却凛冽地看向木筱:“你想说什么?” 被老太太这么一看,木筱胆战心惊:“没有,我,没有想什么。” 老太太却厉声呵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有很多人都是我们难以看透的,没有必要刨根问底,菀雪的事情,你们所有人都烂到心里去,对外要三缄其口。” 木筱一惊,心扑通扑通直跳,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突然对菀雪这么看重,可是有再多的疑问她也是不敢问的:“孙女知道了。” 听到她这么说,老太太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她以后是你的妹妹的,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的。” “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木筱越发的谨言慎行。 “好了,去看看早膳准备好了没,再让丫鬟去看看三位爷过来没?” “是。” 木筱出了静心居,后背汗渗渗的,惊出了一身的汗。老太太到底怎么了,就算菀雪救了她,也不致于如此大变吧。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去了厨房。这府里的风向要变了。 第六十三章 问话 三位老爷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路的风尘,这才往静心居而去。路上,木长青和两位弟弟说:“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长正就呆在广州,家里的庶务就交给你打理了。” 木长正这些年闲赋在家,整日附庸风雅,倒养成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此刻听见木长青的话,他是有些不满的,但是慑于兄长的威严不敢反抗:“嗯,知道了。” 木长青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一脸和颜悦色地看向木长直:“这些年你忙着生意,东奔西跑,这段日子呆在老宅也能休息休息。” 木长直是庶子,但是在做生意方面非常有天赋,这些年在商界也有了自己的地位。但是商人地位低下,所以在当官的兄长面前,他一向言听计从:“好的。只是往后兄长孤身一人呆在京城,万事要小心谨慎。” 木长直点了点头,三个人继续往前走,从路口拐过去,就看见了有个小丫鬟守在前面,看见他们之后转身就跑:“老爷们来了。” 艇仔粥、肠粉、茶果、小笼饺、水角糍、裹蒸粽,加上一壶浓郁的普洱茶,家乡的味道让三个大老爷们吃得酣畅淋漓,吃完早膳之后,木长青喝一口茶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 木长直直点头:“是啊,这些年到处跑,不管在哪里,还是喜欢这个味道。” 木长正吃完了之后就安静地坐着品茶。老太太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让大家移到大厅,依次而坐:“好了,吃饱喝足,我们说说正事。” 老太太先是看向木长青,一脸严肃:“你让府里所有的人回老宅是为了我,还是出于你的考量?如果是为我的话,大可不必,如果是因为你的考量,也希望你跟大家言明。否则,如此折腾,会闹得家宅不和。” 木长青老脸一红,然后条理分明一一道来:“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之前以为全家到了京城是光耀门楣,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京城居大不易,里面错综复杂,我只是一个三品小官,实在有些疲于应付,而且现在局势复杂,君子守国门,建康就显得岌岌可危。您遇袭的事情,正好是一个契机,这些在回来之前我已经与长正、长直商量好了,他们也是赞同理解的。” 木长直马上作证:“是的,大哥已经同我们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老太太扫了三人一眼,点了点头:“你们兄弟齐心,必能断金。既然是你们商量好的,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现在,我跟你们说另外一件事情。” 三位兄弟立刻洗耳恭听:“母亲,您说。” 老太太来回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定在木长青身上:“我想让菀雪上族谱,行九,记在李氏名下。” 老太太言简意骇,却让三兄弟目瞪口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片刻之后,还是木长直开口说话:“菀雪是知秋院的那个......”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老太太点头,另外两个兄弟才恍然大悟:“母亲为何这样决定?”三兄弟对于菀雪救老太太的事情还不知晓,所以都是一头雾水。 老太太却不欲多说:“其他的你们就不要管了,李氏那里,我会亲自与她说的。还有,老大,菀雪的名字,你重新斟酌一下,当初就随便取的,上族谱的话就不能随便了。还有,挑一个黄道吉日开祠堂。” 老太太这是动真格的了,三兄弟面面相觑,都默契地没有反驳,应和了老太太,木长青说:“既然母亲决定了,那我一定好好给她取一个名字,日子也会好好挑选。” 听到他们这样说,老太太的脸色好多了,带了一丝笑容:“行,你们奔波了这么久回各院去休息吧,中午就在各房用膳,晚上再过来。” 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三个人应诺之后就出去了,各自回了各院。 木长青大步流星地回了世安苑,然后招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去看看大姑奶奶在哪里,让她过来见我。” 小丫鬟领了命就出去了。 馥心阁里已经修葺完毕,簇新簇新的。木玲珑已经搬回馥心阁坐月子,此刻正在和木筱闲谈:“你再多呆几日吧。” 木筱摸了摸木玲珑怀里孩子的小脸:“父亲和叔父已经回来了,我待在这里也没有必要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呢,还有两个孩子。” “妹夫过来接你吗?”周炳辉在这里呆了几日,老太太醒了,他衙门里有事就先回去了,所以木玲珑才会问。 木筱摇了摇头:“算了,两边送信奔波反倒耽误了时间,我明日早些时候走,两日时间就能到。” 木玲珑却是有些不放心:“你还是等等,让他来接吧,现在世道不太平,老太太都出了这样的事。” 木玲珑这样一说,木筱有些动摇了:“我先看看吧。” 这个时候,外面有小丫鬟过来说:“大老爷那边传话,让二姑奶奶去世安苑,大老爷要见您。” 木筱一愣,然后点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然后看向木玲珑:“你休息吧,我去父亲那里看一下。” 听到父亲二字,木玲珑一阵瑟缩:“去吧,不要提起我啊。” 木筱看她一脸的恐惧,笑了笑:“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木筱从馥心阁出来,就往世安苑去,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她从小聪慧,父亲刚用完早膳就找自己,肯定是老太太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菀雪入族谱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她想保持缄默,但是肯定逃不过父亲的眼睛。直到到了世安苑的书房,她还是没有想到什么明智的办法,敲了门:“父亲。” “进来吧。”木长青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或许是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坐久了,身上自然有着一种威压,木筱不自觉地就感觉到害怕。 “父亲,您找我有事。”木筱字斟句酌,生怕自己说错话。 “最近府里与菀雪有关的事情,你都给我说一下。”木长青双眼如炬。 木筱有些口干舌燥,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她悄悄拿眼去觑木长青,却见他不动如山地看着自己,吓得缩了缩头,立刻如倒豆子一般地说:“老太太遇袭的时候是菀雪带她老人家出来的;大姐生产的时候,也是菀雪救了大姐的命;府里乱成一团,也是菀雪保住了静心居的安危。” 木筱的语速很快,木长青不悦地皱眉:“你说清楚一点。” 木筱深呼吸一口,然后轻声细语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她平铺直述,木长青却从里面听说了关乎生死的惊险,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直到木筱说完,他才一脸怀疑地问:“她怎么脱离险境的,你真的不知道?” 木筱摇头:“真的不知道,恐怕只有老太太知道了。” 木长直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木筱刚迈出了步子,听到木长直说:“你大姐还好吧。” 木筱回头,看他隐在阴影里,神情莫辨:“挺好的,生了儿子可高兴了。” 木长青却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你且给慕言递信,让他来见我。” 木筱的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木长青看到了,呵斥道:“有什么就说,扭扭捏捏做什么?” 木筱紧抿了一下嘴巴:“老太太早就给他送了信,他却一直没有过来。” “好了,我知道了。” 木长青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木筱胆战心惊地提着裙角跑了出去。父亲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恐怖。 第六十四章 景泰寺 广州城外的白云山脚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去岁,罗浮山上的景泰禅师来白云山建寺供佛,一时之间整个广州城的人都涌入白云山,昔日冷清的白云山因为景泰寺而远近闻名。重阳节里,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此登高,丛山峻岭之间,高大葱郁的树木蜿蜒而上,已经入秋,路上有厚厚的落叶,果树上裸露的果实引得不少游人争相摘取,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李韫带着一行人往山上而去,不时给两人讲解见到的风景,树木的名字,植物的用途,她信手拈来,因为爬山额头有微微的汗珠,可是整个人透露着如霞光一样的风采:“颜色越是鲜艳的植物和动物,越要远离,有可能就有剧毒。” 菀雪脚步轻快,不时看看这,看看那,她走在前面,像一只出笼的鸟,闻言不禁点头:“是的,是的。”红丫头红得像血,也毒得厉害,真正的是见血封喉。 慕卉儿已经气喘吁吁了,她看着李韫和菀雪毫不费力地爬山,自己却要两个婆子扶着,即使这样,胸口几乎要炸裂一般。她张大嘴努力呼吸,就像一条搁浅的鱼,脸色都变得灰白了。李韫回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慕卉儿:“卉儿,要不你休息一下,或者叫软轿来。”府里的人抬着软轿跟在身后,此刻听到李韫的话,就越过人群往前面来,停在慕卉儿面前。 慕卉儿看着重重的山脉,似乎不见尽头,她有些害羞地脸红了:“那我就上软轿吧,免得因为我耽搁了时间。” 李韫点了点头,叮嘱轿夫:“你们当心一些,尽量靠里面走。” “是。” 李韫继续往前走,远远地能看到菀雪的包包头,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在人群中甚是耀眼,她加快脚步跟上。慕卉儿上了软轿就轻松了些许,喝了婆子递过来的温水,水用竹筒装着,她们背在身后:“表小姐,要吃点点心吗?” 慕卉儿摇了摇头:“不用了,现在还不饿。” 一行人继续往前,路上的行人欢声笑语,节日的气氛异常浓郁。越往上,人越多,景泰寺已经围了一圈一圈的人了,绿树成荫、涓涓流水,让人在喧闹中也能变得平静。不少人拿了竹筒在景泰泉里打水,熙熙囔囔,传言这泉水能够延年益寿。上了山,慕卉儿就从软轿上下来了,见众人争先抢后取泉水,就问李韫:“先生,真的能延年益寿。” 李韫一笑而过:“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如现在我们来景泰寺拜菩萨,众人皆苦,菩萨真的能渡得了众生?” 慕卉儿一脸懵懂地点头,却见菀雪举着一个竹筒跑了过来,衣袖已经湿了,脸上还有晶莹的水珠,她一边跑一边护着手里的竹筒,一脸笑意:“先生,我抢了一竹筒水,呆会给您煮茶。” 李韫哭笑不得地接过水:“那么多人,你个小个子怎么钻进去的。” 菀雪得意地笑:“就是因为我个子小,才能钻得进去。” 一伙人站在寺庙门口闲谈了几句,木府的仆人从寺庙出来,焦急地四下张望,看见他们就跑了过来:“先生,里面的厢房已经满了,人太多了。” 李韫只是挑了一下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没事,我们就寻一块空旷之地,席地而坐就行了。”李韫本来是洒脱之人,并不墨守陈规,是因为带着木府的两位小姐,所以才处处循例而行。 慕卉儿看着远近坐在地上的人都是身着麻衣的平民,不禁面露难色:“恐怕不妥吧。” 李韫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要不,我们先去拜菩萨,逛一下就下山吧。” 慕卉儿脸一红,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菀雪一路嘻嘻哈哈,并不介意:“早些回去也好,该见的都见了。待在厢房里也不就是吃吃喝喝,和他们一样边走边吃也不错。” 一行人往寺庙里去,摩肩接踵,家里的护卫站在四周,尽量把人群隔开。大雄宝殿,菩萨法相庄严,受香火的供奉,整个大殿烟雾缭绕。李韫站在殿前,抬头看向一脸慈悲为怀的菩萨,不禁悲从中来。她一向克制,此时眉目也染上了哀愁。菀雪和慕卉儿倒是玩得开心,她们年纪小,出来见世面都是新鲜事,体会不到众人皆苦。 这时,一个如青竹一般的声音传来:“木小姐?” 菀雪回头,见萧藉站在殿外,冲自己咧着一张嘴笑,蹲身行礼:“萧公子。” “萧藉,遇到你的小友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来,慕卉儿和菀雪不自觉地都聚在李韫身边。 萧藉敛了笑容,回身一揖:“父亲,是木府的家眷。” 萧哲哦了一声:“那我们去别处转转?” 萧藉却有些移不开步子,没话找话地看向菀雪:“不知道谁陪你们来的,今日山上人多,要注意安全。” 菀雪拉了拉李韫的袖子:“是先生陪我们过来的。” 李韫被菀雪一拉,整个人像突然回过神一样,她本来背对着门口,此刻一回头,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那眉间的愁就像远山的雾气一样,让人看不清却又想一探究竟。那一张脸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萧哲的眼里,他神情复杂,突然转身阔步离去。 萧藉被父亲搞得莫名其妙,有些不好意思:“见过先生。” 阳光让李韫的脸越发柔和:“你好。” 萧藉由些手足无措地指了指萧哲离开的方向:“我父亲,估计是病了,我先告退了。” “去吧。” 此刻,山中传来当当当的撞钟声,所有人都被钟声吸引,往山顶看去。钟声惊起山里的飞禽走兽,天上盘旋着各种鸟类,颜色各异,姿态不同,一同飞向天际,就如同百鸟朝凤的盛况,引得众人啧啧称奇。萧哲也抬头看去,脑海中却是刚刚看到的那张脸,与芸娘有着相似的眼睛,却不是她。那一瞬间,让自己近十年坚如磐石的心晃了晃,远山薄雾,干涸的心田似乎有汩汩的泉水流出来。 第六十五章 仙人 一间方丈大小禅室,一位老和尚坐在那里打坐,佛门清净之地,外面一片喧闹,这里却平静宁和。禅室里有檀香,若有似无,一位小沙弥轻轻地敲响了门:“师傅,总督大人及几位官人来了。” 老和尚的声音带着檀香的气味传来出来:“让你师兄他们招呼一下。” 禅室外的小和尚不解地抓了抓光光的脑袋,虽说和尚是方外人士,但却免不了要应付红尘之事,否则哪有香火,没了香火,神仙都不会来的:“是的。”虽然有些不解,小和尚还是乖巧地退下了。 景泰寺占了半个山头,建得大气庄严,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云集斋、财宝天王殿、钟鼓楼、放生池、韦驮殿、三圣殿,每个景点都人满为患,云集斋的斋菜卖得格外的好,达官贵人在预定的厢房等着,会有小和尚给大家送到厢房,普通老百姓在大厅的桌椅上坐下,喧嚣热闹。来了一趟,景泰寺的斋菜一定是要尝一尝的,因为没有厢房,慕卉儿也不愿和大家挤在大厅,所以,就等仆妇去买了带回家去吃,正好让家里人也尝一尝。 云集斋围满了人,在此等待也着实不便,李韫就让她们两个先去逛一逛,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慕卉儿和菀雪一起从云集斋出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里面的人太多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菀雪先说话了:“我要去放生池,你去吗?” 慕卉儿摇头:“我想去钟鼓楼看看。”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分道扬镳,身后都跟了婆子和护院,倒不担心有歹人作祟。如今是午膳的时辰,大家都往云集斋去,放生池这边反而清静了不少。菀雪沿着长廊往前,偶尔有香客经过,长廊上湿漉漉的,大家用网兜拎了鱼、乌龟、王八、青蛙还有蛇,都一股脑地往放生池里放。突然,菀雪看着一个活物慢吞吞地在长廊上往自己的方向爬,走近一看,笑得乐不可支:“你现在去哪里。” 那只体型巨大的乌龟竟然给了她一个白眼,里面满是鄙视。 菀雪蹲下身子:“怎么,你从放生池里爬出来的?” 乌龟继续往前,不理她,菀雪却来了兴致:“喂,你要去哪里。” 跟着后面的婆子和护院面面相觑,这个菀雪小姐有毛病吧,和一个不能说话的乌龟也能聊得起来。乌龟爬得很慢,菀雪也跟着它慢吞吞地走,是放生池相反的方向。 一个仆妇上前:“小姐,方向错了,放生池在那边。” 菀雪蹦蹦跳跳地摆了摆手:“不去放生池了,我看这只乌龟去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菀雪的错觉,她感觉乌龟听了自己的话竟然加快了速度。她笑嘻嘻地快走进步:“你等等我啊。” 一路上越走越偏僻,跟着的婆子和护院一脸警惕:“小姐,我们回去吧,先生那边估计要等着急了。” 话刚说完,就从远处走来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冲着菀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主持要见你,请跟我来。” 那护院赶快拦在菀雪面前,满面的胡子都诉说的怀疑:“你是谁,要带小姐去哪里?” 那小沙弥个子小,抬头看向护院:“我刚说了,主持要见这个施主,我是谁难道你看不出来。” 那护院却不依,木府发生过惨案,所以他们更怕自己行差踏错:“要去也可以,我们要跟着。” 那小沙弥摊了摊手:“随便吧。” 一行人跟着小沙弥往里走,里面没有了香客,来往之间都是光头和尚。护院和婆子都没有放下戒心,不住地观察周围。菀雪倒是很放松,脸上笑容不变,她回头,那只带她来的乌龟不见了。到了一间禅室门口,小沙弥敲门:“师傅,施主到了。” “进来吧。”门自动就开了,门口的众人赶快往里看去,只有一个老和尚盘腿坐在地上:“小施主进来吧,其余人等留在外面。” 菀雪也不胆怯,脸上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护院、婆子还在犹豫之中,她就进了禅室,门在她身后快速地关上。她没有回头,站在老和尚的面前:“你让乌龟带我过来做什么?” 老和尚真开眼睛看着她,她站着,他坐着,他们双目持平,旗鼓相当。老和尚缓缓站起来,眼睛里的欣喜如何都掩藏不住:“仙人下凡,请受弟子一拜,弟子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得见仙人的容颜,就算此刻让我坐化,我也是愿意的。” 菀雪一脸懵懂:“你说我是仙人?” 老和尚虔诚一拜:“弟子六年前就算出有仙人下凡历劫,经过几年的推演占卜才确定我和您的缘法在广州,所以来了白云山等您的仙驾。” “呃,那我们的缘法已了,现在可以走了。”菀雪觉得这是一个疯和尚,她最知道自己,怎么可能是仙人,明明上辈子只是一个代码生成的机器人而已。 “您这一生诸多磨难,但都会化险为夷,终究会重新位列仙班的。”老和尚激动得唾沫直飞。 菀雪有些尴尬地擦了擦脸:“哦,我知道了,我要回去了。” 老和尚继续激动地说:“弟子会守在景泰寺,您有任何的要求,弟子都会倾囊相助。” 老和尚现在激动万分的神情和刚刚坐在地上打坐的庄重判若两人,听他说对自己倾囊相助,菀雪才认真看他。白胡子的老和尚,眼睛里容光焕发,一身半旧的袈裟干干净净,只是身子瘦小,套在宽大的袈裟里显得空荡荡的:“好吧,如果我需要帮助,一定找你。” 老和尚听到菀雪的话,与有荣焉一般:“好的,弟子就在此等候。” “那我走了。” “去吧。” 门开了,菀雪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依旧坐在原地打坐,闭着眼睛,就像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另一边,慕卉儿往钟鼓楼去,路过一个凉亭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高谈阔论之声,她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她想去钟鼓楼敲钟,希望免去自己身上的不幸和困苦。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木府的小姐?” 慕卉儿止步看去,就见凉亭外的大石头旁站着一个少年,不是刚刚见过的萧藉又会是谁,她赶快敛眉行礼:“见过萧公子。” 萧藉四处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慕卉儿点头:“嗯,是的。” “你去哪里?” “钟鼓楼。” “哦,那你注意安全哦,还有点远。” 慕卉儿心跳如钟鼓,让她微微有些耳鸣:“谢谢公子。” 慕卉儿刚要转身,萧藉却沿着凉亭的台阶跑了下来:“我也想去钟鼓楼,不如同往?” 慕卉儿看了看身后的婆子和护院,萧藉也带了书童,就点了点头:“嗯,好的。” 萧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先走吧,我在你们身后跟着就行。” 山林中的清风吹来,吹散了慕卉儿脸上的炙热,她的背挺得笔直笔直,因为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 第六十六章 景泰僧归 山中多雨水,刚才还艳阳高照,转眼间就乌云密布,淅淅沥沥下起了山中雨。香客们立刻做鸟兽散去,纷纷往殿内、廊下、亭里避雨。菀雪回云集斋时遇到了这场雨,豆大的雨水眨眼间汇聚成浅滩,青石板路被冲刷得铮亮铮亮,沿着走廊盛开的菊花在雨水中怒放,鲜艳欲滴。李韫也站在廊下避雨,看见菀雪过来,拉她过来前后左右看了看:“淋雨没?”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卉儿呢?” 菀雪也四处看了看:“她去钟鼓楼了,还没有回来吗?” 李韫顿时有些着急了:“钟鼓楼还要往山上去,莫不是被困在山上了吧。” “没事,我现在就去找她。”菀雪一边说,一边从婆子那里拿蓑衣往自己身上套。 李韫怎么可能放心让菀雪一个小孩子往山上去,也撑了伞:“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身边的护卫见此马上制止了:“先生和小姐就留在此处,我们兄弟几个山上把表小姐接回来。” 李韫看看自己,又看看菀雪,的确不如他们去的方便,也就答应了:“那辛苦你们了。” 三个护卫穿了蓑衣闯进疾风骤雨之中,转眼就消失不见。李韫和菀雪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听着雨水沙沙的声音都没有说话。突然,钟鼓楼又传来了钟声,当当当,雨滴似乎都在颤抖,空气中的水汽带着青草的香气进入人的脾脏六腑,沁人心脾。 钟鼓楼里,慕卉儿两鬓湿漉漉的,额前的刘海软趴趴地耷拉着,狼狈不堪。但是,那张消瘦的脸庞上是难得的笑容,因为笑,脸上有了红晕,整个人也焕发着光彩。七尺来长的钟杵,钟纽为蒲牢状,钟杵为鲸鱼形,足有成年男子的腰身那么粗,慕卉儿一个人根本推不动,她憋红了脸颊,还是使不上劲。萧藉在一旁看见她滑稽的动作,也是笑不停:“算了,我是我来吧,你太小了。你在前面用手扶着就行,我在后面推。” 两个人一前一后,萧藉使出吃奶的劲,慕卉儿在前面反而帮不上忙。但是那一声震彻山林的钟声,让她双耳有一瞬的失聪,就像把她的三魂七魄都震动一般,她回头,看见萧藉挽起袖子,身体前倾,心无旁骛地推着钟杵。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的雨雾,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他的眉,他的眼,在雨雾中柔情似水。 钟声停了,雨却没有停。一伙人只能留在钟鼓楼避雨,慕卉儿和萧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萧公子,我能叫你萧哥哥吗?” 萧藉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可以啊,你想怎么喊都可以。” 慕卉儿羞涩一笑,慕言就是因为有一副好容貌才引得木玲珑对他痴心不改,慕卉儿像父亲,只是因为她身子弱,脸色常年有些暗沉所以容颜才不显。今日因为爬了山,流了汗,又经过雨水的冲刷,一张脸水嫩粉红,羞涩的笑意更是让她的脸如雨中的鲜花一样娇艳:“要不是你,我肯定撞不响这个钟了,那么神仙就听不见我的祈愿了。” 萧藉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你这么小,有什么祈愿说给我听一听。” 慕卉儿低着脑袋,声音掩在雨声之后:“我希望母亲有了弟弟之后不要不喜欢我了。” 她的声音很低,站在她身侧的萧藉还是听到了。之前木府发生的事情他也听说过,听说她被关在静心居的门外,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你当时害怕吗?” 慕卉儿猛然抬头看向他:“什么?” 萧藉咳嗽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当时被关在静心居的门外,害怕吗?” 慕卉儿却笑了,如雨后初霁的阳光:“在无数个梦里,我都会梦到那一幕,但是我不害怕,因为知道萧老太太会来救我的。” 萧藉呼出一口气:“嗯,我的祖母说你很乖。” 猝不及防,慕卉儿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萧哥哥,谢谢你们。” 一声道谢之后,身旁传来婆子的呼声:“咦,那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是来接我们的吗?” 果然,那三个人越走越近,到了钟鼓楼,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我等来接小姐下山。” 慕卉儿穿上他们带来的蓑衣,递了两把伞给萧藉:“萧哥哥,我们一起下山吧。” 山上的阶梯都是石头凿出来的,遇见雨水就会变得湿滑,护院们都练了拳脚功夫的,背了慕卉儿和萧藉下山,雨水拍打他们的脸庞,沁心凉,却异常畅快。路过之前的凉亭,萧藉就说:“我父亲他们在这里。” “萧哥哥,那我先下山了。”两个人告别离开。 雨慢慢地下小了,菀雪最先看到他们:“先生,他们回来了。” 护卫们加快脚步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婆子赶快说:“小姐的衣服湿了,哪里可以换?” 马上有婆子带路:“去净室换吧,以免染了风寒。” 待慕卉儿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雨已经完全停了。林中鸟叫蝉鸣,好不热闹。李韫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我们下山吧。” 婆子给每个人都在鞋子上套了一双草鞋,下山的时候可以防滑,菀雪觉得甚是有趣:“哎,你们都好聪明啊。” 那些婆子听了菀雪的表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说套了草鞋,下山的时候还是要当心。” 李韫看向慕卉儿:“下山就不能坐软轿了,太危险了,我们慢点下山,不着急。” 慕卉儿点头:“嗯,我知道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下去,因为雨停了,很多人都结伴而去。现在是午时,李韫有些遗憾地跟菀雪和慕卉儿说:“如果再晚一些,就能看到‘景泰僧归’了。” “什么是‘景泰僧归’”菀雪一脸的好奇。 “每当黄昏时分,景泰寺里外出化缘的僧人,三五结伴而归,这里风景秀丽清静,让人能够感到佛法无边,所以称为‘景泰僧归’。”李韫一边走,一边说,果真是敦敦教诲。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也有一群要下山的人,为首的正是总督大人萧哲,他身边的萧藉小声说:“听那位女先生说的,我好想见识见识‘景泰僧归’。” 李韫的声音在山林中显得空旷清幽,萧哲抬头看去,只能看起她挽起的妇人发髻:“你想见识的话,不如我们晚点下山?” 萧藉摇头:“不行,说了给祖母带素斋回去的。” 两人一路无话,听着前面的女先生一路教学也是一种享受,不负今日此行。 第六十七章 休了 白云山脚下竟然没下半滴雨,真正是一半雨水一半晴。众人笑闹一番就上了马车,回头看去,白云山头挂起了彩虹,引得不少人下车跪拜磕头。往城里去的马车蜿蜒而前,爬了半日的山,众人都累了,摇摇晃晃的马车就像摇篮一样,不久马车里只传来她们平缓的呼吸声。 马车停在木府门口的时候,她们才睁开眼,片刻之后就觉得饥肠辘辘。婆子们拎着食盒往厨房去,李韫带着菀雪和慕卉儿往静心居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门口的小丫鬟看见她们过来,赶快行礼:“见过先生、两位小姐,老太太去了馥心阁。” 去馥心阁的话,那就是处理家务事了,李韫看向慕卉儿和菀雪:“要不你们去一趟馥心阁,我去的话难免会有所不便,就先回去了。” 慕卉儿点头,她有点担心馥心阁出了什么事:“好的,那我先回去看看。” 菀雪却摇了摇头:“我去也不方便,还是回知秋院吧,已经饿得不行了。” 慕卉儿根本就没有等她,已经飘然而去。菀雪笑了笑:“先生,我们一起回吧。” 李韫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走吧。” 知秋院里,众人看见菀雪回来了都迎了出来,顿时叽叽喳喳。缕衣牵了菀雪的手:“用了午膳没?” 菀雪饿得晕头转向:“拿点吃的吧,都快饿晕了。” 小莺歌腿脚利落地往小厨房去:“我去拿吃的。” 缕衣心疼得不得了,赶快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蜜饯放在她的嘴巴里:“来,先垫一垫。” 刚在屋里的罗汉床上坐下,小莺歌就端了一碟雪白的蒸糕,上面点缀着红色的枸杞,让菀雪垂涎欲滴:“快放下。” 一口气吃了两三块,菀雪才喝了一口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话还没说完,就有大厨房的婆子过来送素斋,她们从景泰寺带回来的,已经热好了送到各个院子。菀雪立刻开心地咧嘴笑了:“能好好吃一顿了。” 吃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素斋,菀雪昏昏欲睡:“好了,我去躺一下。” 缕衣跟着她去了卧室,卧室的阔口花瓶里插着几株百合,此时散发着阵阵幽香。缕衣帮菀雪脱衣服,神色却有些异样,她嘴唇蠕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替菀雪摊开被子,看着她躺下了才转身就要走。 菀雪躺在被子里,露出一张雪白的脸:“你怎么了?” 缕衣的眉头都要打结了,但还是笑了笑:“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菀雪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缕衣一出了卧室就叹了一口气,小莺歌正在收拾屋里的摆件,闻身看向她:“你怎么了?” 缕衣拿了一块抹布擦桌子,有些烦恼:“还不是沾衣的事情,自从上次府里遭难的时候,她跑到馥心阁去就没回来过,小姐也不问。” 小莺歌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管她做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缕衣一脸忧色:“听说她为了护着表小姐,伤了脸面,现在只能做三等丫头的事情。” 小莺歌对此嗤之以鼻:“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难不成求小姐让她回来,你可行行好吧,别给小姐添堵了。” 缕衣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黯然地低下头,继续擦桌子。小莺歌也没有继续和她说话,转身去了厨房,小姐喜欢吃,还不如去多研究几个菜色。 馥心阁的氛围可以称得上凝重,慕卉儿一进门就看见木长青大刀阔斧地坐在大厅里,吓得她身子一抖:“见过外祖父。” 木长青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去看看你母亲。” 慕卉儿哆哆嗦嗦地行了礼,逃一样地往卧室而去。老太太和木筱都在卧室,里面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木玲珑看见慕卉儿进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卉儿,你回自己的屋子去。” 老太太却出声制止:“卉儿留下来听一听,往后,她也只能自己立起来了。” 慕卉儿看着他们,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心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了:“母亲,我有点累了。” 木玲珑看着这样的慕卉儿生出阵阵怜惜,她的双眼肿得像鱼泡,显然是哭过的:“卉儿,你父亲休了我。” 轰隆隆!就像高山崩塌,洪水猛兽袭来,慕卉儿感觉天旋地转,她小小的身子仿佛沉入水中,口鼻里都是水,呛得她咳嗽不停,她拼命地挥动着双手,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手碰到的却是冰冷的青石板。木筱吓得脸色大变,赶快扶起跪倒在地上的慕卉儿:“卉儿,你怎么了?” 木玲珑也吓了一大跳,她挣扎着就要下床,却被老太太制止了:“你还在月子里,莫伤了根本。” 馥心阁的事情终究是传到了外院,陈大夫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慕卉儿从鬼门关救回来。她身子本来就弱,如今更加孱弱。木玲珑想起陈大夫说的话就不停地抹泪,她的卉儿还这么小,却断了她的生路,女子,如果孕事艰难,以后哪里能有什么好姻缘。老太太在一旁劝:“只说往后会艰难一些,又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们已经封了口,肯定传不出去,这些年就好好调理调理,你放宽心啊。” 木筱抱着啼哭的宝哥儿在一旁走圈:“宝哥儿不要哭,姨母在这里哦。” 木玲珑还在哭哭啼啼,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木玲珑:“别哭了,两个孩子都还小,你准备自己死了之后让别人搓磨他们吗?” 木玲珑拉着老太太的袖子:“祖母,不能,不能让他把孩子带走,他要休就休,就是不能让我们母子分离。” 老太太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两个孩子都姓慕,恐怕很难。” 木玲珑当然知道,不管是慕卉儿还是宝哥儿都是慕家的孩子,慕言薄情寡义,竟然能够休了自己,也说明完全不顾及两家的情面。他不可能大发善心让孩子跟着自己的。想到这些,她的双眼有些呆滞,两个孩子都那么小,怎么能,怎么能...... 木府,一时之间,乌云罩顶。 第六十八章 厄运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建康城今年格外的冷,雪都下到小腿肚子了,路上随处可见拿着铁锹铲雪的人。马车在冰雪路上走得颤颤巍巍,行人更是不敢大意。瑞雪兆丰年,但是雪太大就变成了雪灾,近些日子,不是这家的房子被雪压倒了,就是路上有冻死的乞儿,或者又摔折了哪个官人,这场大雪让建康增加了不少新鲜事,但是都抵不上安国公府的事情。 镇国将军熊朝达治家不严,后宅之事闹得建康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皇帝萧衍实在看不下去了,招他入宫训斥了一番,他出宫的时候耷拉着闹到,身后还跟着宫里宣旨的太监。皇帝下旨,安国公府的那位活死人少爷继承了世子之位,镇国公直接带着小妾去了御赐的镇国公府,这件闹了大半年的事情才告一段落。有了皇帝从中斡旋,镇国将军与夫人自然没有和离,算是分府而居。 熊陵泾继承了世子之位,却并没有让柳氏放宽心,终日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默默垂泪。他的病不好,这世子之位也终究会被别人拿走的,那些人就是看他短命,就要看她们娘俩的笑话,她绝不允许。那双哭得发肿的眼睛我见犹怜,皮肤犹如雪白的奶酪,十指丹蔻,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此刻紧紧抓着熊陵泾的手,那话几乎是从齿缝流出,咬牙切齿:“陵泾,你一定要醒,一定要醒。你现在是世子了,往后就会成为国公爷,前途无量。” 她,要背水一战。松开手,陵泾的手上都是她抓出的爪印,她轻轻抚平,然后起身,穿上厚厚的披风,带上帽子,一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回柳府。” 柳府,书香门第,府里的女孩子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烂了。想当初,柳如也是安国公府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府里的媳妇。彼时,熊朝达一事无成,只是靠祖上荫庇,在巡城御史手下寻了一个衙役的差事,终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交道。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柳如谨遵长辈教导,替他生儿育女,孝顺双亲,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也是她鼓励他去边关挣的军功,一路高升,成为镇国将军。可是,这些终究是替他人做嫁衣,悔叫夫君觅封侯。 既然,你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柳如走进柳府的大门,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地砸下来,瞬间让她变成了一个雪人,鹿皮靴踏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就像把自己的心放在地上蹂躏,碎成一片一片。 柳老太太看见女儿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手忙脚乱地替她解掉外面的披风,嗔怪道:“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撑伞,奴才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柳如抓了柳老太太的手在罗汉床上坐下,脚边放了两个暖炉,她喝了一口热茶,冻僵的四肢百骸这才有了感觉:“母亲,我要给陵泾说亲。” “你疯了吧,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孩子,你莫要胡闹让人看了热闹。”柳老夫人吓了一跳,外孙现在这个情况她不愿见到,但是也不能祸害了别人家的孩子。 柳如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陵泾,陵泾还能生孩子,只要他生了孩子,国公府我是不会让出去的。” 这对于柳老夫人来说的确是意外之喜:“真的吗?你让伺候的人检查了吗?” 柳如的眼睛里似乎冒着火,那是被逆境燃起的斗志:“是的,我已经确定了。” 柳老夫人激动得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要不,要不先往他屋里放几个人,万一真的有了,那也是你的孙子。” 柳如的红唇经过茶水的滋润更加的鲜艳:“母亲,我的陵泾怎么能留下污点呢。” “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陵泾谋一位好丈人。” 外面的风雨更加凌厉,这场雪似乎没有停的迹象,南方大面积地遭灾,让皇帝萧衍几乎愁白了头发,每日朝会都是心惊胆战,今日招了几位大臣说起救灾的事宜,却商谈不出一个所以然,拨赈灾的银子、施粥、免税,这些在重大的自然灾害面前都显得杯水车薪,但是做总比不做好。 谢声鹤出了皇帝的奉天殿就往六部去,刚出了宫门,家里的小厮就跑过来:“老爷,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都吐血了。” 谢声鹤脸色大变:“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夫人今日带小姐出去赏雪,回来就这样了。”那小厮说得不清不楚,谢声鹤也懒得同他多说,钻进了马车:“先回府。” 马车一路疾驰,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的行人,但是车夫一刻都不敢耽误。当马车到了柳府,还没有停稳,谢声鹤就跳下了马车,往上院疾步而去。上院因为老夫人发病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看见谢声鹤回来,俱是行礼:“见过老爷。” 谢声鹤看都没看她们,一阵风就往卧室而去。王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张脸已现老态,嘴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他双眼四顾,红得几乎充血:“大夫呢,大夫呢?” “已经到了大门了,正在往里赶。”门子脚程快,已经来禀报了。 谢声鹤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只在床头站着看向王夫人,突然问道:“小姐呢?” 一个小丫鬟突然哭出声:“小姐回来的时候扶着夫人,自己摔了一跤,伤了腿,现在还在自己院子躺着。” 真是祸不单行,饶是谢声鹤位极人臣,多年修炼的城府也不能化解此刻的绝望:“请了几位大夫。” “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了。”小丫鬟一边说一边抹泪。 谢声鹤的脾气缓解了一些:“好了,出去吧,大夫来了就把人带过来,小姐那边也要安排大夫去看。” “是。” 屋里的丫鬟都依次退了出去,谢声鹤看着自己的老妻,自己这一辈子,幼年丧父母、中年断子绝孙,难不成老天连一个安稳的晚年都给自己。过去的一切在自己的脑中走马观花,掀起她的红盖头时,她的桃花妆似乎能闻到桃花的香味;初为人母时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中年丧子之后脸上再无笑容,日渐苍老干涸;孙女回府,她总算是活过来一样,每日都有了精神气。他原以为,苍天会眷顾自己的,没想到遭此厄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会害怕,怕自己孤寡一人。 第六十九章 身亡 与建康城的冰冻三尺截然相反,广州这几气温高升,热得大家恍若到了夏季一般,木府进进出出的丫鬟穿着单衣,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门子守在门口扇着扇子,抬头看向天边挂着的太阳,嘴里嘟噜着:“什么鬼天气,这么热。” 知秋院里,小莺歌刚从外面跑进来厨房,猛灌了一海碗水,整个人才像活过来一样。她往大厅去,看见缕衣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缕衣姐姐,小姐在不在?” 缕衣回头看向她,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嗯,刚下学回来,在屋子里呢。” 小莺歌风风火火就进了屋子,看见菀雪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小小的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她笑着上前,压低声音:“小姐,丞相府的信到了。” 菀雪聪书本中抬起头,有些急切地伸出手:“来,给我。” 小莺歌从怀里拿出一封热乎乎的信放在她肉乎乎的小手上:“你快看看。” 菀雪迅速地把信打开,一目十行,一炷香之后,沉寂的笑脸上溢满了笑容,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她说过得挺好的,还说想我呢。” 小莺歌也高兴地点头:“嗯,小姐高兴,呆会多吃一点。我去厨房看看。” 菀雪情绪高昂,因为高兴,两颊通红:“好啦,快点摆饭吧,的确应该多吃一点。” 静心居里,出了月子的木玲珑越发丰腴,只是脸上透过阴郁之气,她哭丧着一张脸:“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要不,让父亲去说说,慕言会听父亲的话的。” 老太太看她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样子,嘴角是冷笑:“怎么,还要你父亲舔着脸面去求他,他慕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他配吗?” 木玲珑立刻泪盈满眶:“祖母,我舍不得两个孩子,不能让慕言把他们带走,我再也不管他的事了,只要,只要他不要休了我。祖母,求求你了。” 慕言已经差了府里的人要接小姐和公子回慕家,他们把木玲珑的嫁妆都直接抬回了木府,慕言如此恩断义绝,木玲珑竟然还心存侥幸,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近日,老太太被木玲珑的事情纠缠得有些疲累了:“他们回了就回了,总归是他们府上的人,你也该为以后想想,往后带着两个孩子如何再嫁。” 木玲珑的脸因为长期哭泣都皲裂了,现在哭的稀里哗啦,更加狰狞:“祖母,我不嫁了,我只要两个孩子,求求您,求求您,”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一下一下撞在石板上,额头已经洇出了血迹,老太太突然怒火冲天:“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你把木府当作什么了,你父亲是木府的支柱,绝对不可能让他做如此低声下气之事,你且歇了心思,现在就去庄子里吧,让他们把孩子接走,免得终日在眼前晃,惹得人心烦。” 木玲珑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祖母,祖母,你答应过我,会争取留下孩子的。” 老太太眼神复杂地看向木玲珑:“玲珑,你还以为慕言是那个寒门学子吗?你以为你父亲的话他会听?他已经把你的嫁妆送回来了,已经让木府毫无颜面了,你以为他还会和我们讲情面吗?你生产之前我就给他递了口信,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露面,玲珑,他这是不屑,不屑和木府有任何瓜葛。他现在是广州知府,四品大员,是地方官员,你的父亲也只是三品的大理寺卿,你以为他还需要忌讳吗?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任何长进,你走吧。” 老太太筋疲力尽,木玲珑也瘫软在地上。邓妈妈突然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老太太,慕家的人闯进来了,要把表小姐和公子带走。” 木玲珑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地冲了出去,老太太赶快大叫:“拦住她,拦住她。” 可是木玲珑突然力气大的惊人,丫鬟婆子怕伤了她,竟然让她越过了重重的人群。外面院子里也乱成了一团,慕家的人都是壮年的男子和膘肥体壮的婆子,他们不顾脸面往里冲,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把小姐和公子还给我们,把小姐和公子还给我们。”他们一路走来一路喊,所有阻拦的人都被他们推开了。 静心居里,邓妈妈站在老太太身边抹着眼泪:“作孽啊,真是作孽。”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把她压住送到庄子里去吧。” 这时,一个小丫鬟一脸惊恐地跑进来:“老太太,大姑奶奶和他们打起来了。” 老太太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她扶着邓妈妈的胳膊站了起来:“走,出去看看,真是反了天了。” 木玲珑拦着那群人,不让他们继续往前,他们却丝毫不惧,直接把木玲珑也推开,眼里都是满满地鄙夷,一个婆子嫌弃地看向她:“你莫以为还是我们的夫人吧,被休之妇有何脸面,如果是我,早就投井了。” 木玲珑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手指着那群人,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和他们撕打起来,木府的丫鬟婆子看姑奶奶被打也跑上去帮忙,一片鸡飞狗跳。老太太还没有从静心居出来,大老爷的随侍桑元过来大喝一声:“都住手。”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出两个婆子:“老爷发话,把你们的公子和小姐带走吧。” 所有人猛然地停住了,木玲珑一头青丝杂乱不堪,衣衫不整,脸上还有抓痕,她看向站在婆子前面的慕卉儿,还有被抱在怀里的宝哥儿,大声嘶喊:“不,不可以,你们不可以。” 慕家的婆子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就要上前去抱宝哥儿,木玲珑突然冲上前推开她,她抹了一把眼泪,冲慕卉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卉儿,留在娘身边,好不好,留下来。” 慕卉儿看着娘亲,虽然有所不舍,但是她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父亲年少有为,以后更是前途无量,而母亲被休,这一生都翻不了身了,她看着木玲珑,眼睛泛泪:“母亲,我会来看你的,等我大了,就把您接到身边。” 木玲珑听着慕卉儿的话,不可置信地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嘴里是呜咽声,宝哥儿在那婆子的怀里大哭,向木玲珑伸手,她也向宝哥儿伸手,却被慕家的几个婆子撞得摔倒在地上。慕家的婆子抱起宝哥儿,牵着慕卉儿的手往大门外走,宝哥儿哭得声嘶力竭,他那么小,声音却那么洪亮,以后一定是一位身体康健的小公子。木玲珑想站起来,但是她没有力气,只能慢慢地往前爬,想追上她们的脚步。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心酸地落泪,但是谁都没有阻拦。老太太站在静心居的门口,双眼浑浊,一双见过了人世不易的眼睛满是皱纹,声音哽咽:“替她请大夫好好调理身子,她现在还年轻,以后就会知道,今日所经历的一切有多么的微不足道。她会再嫁,然后生子,渐渐就会忘记过去的。” 邓妈妈不忍心看那个身影:“姑奶奶赤子之心。” 木玲珑的脑袋一片空白,太阳照得她有些眩晕,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晕倒,继续往前爬,好不容易爬到大门口。门外空空如也,慕家的人、车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回头看一眼,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对她露出怜悯的表情,她抬头看着木府朱红的牌匾,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木府却庇护不了她们母子。 突然,她冲所有人露出一个笑容,那个笑容诡异得让所有人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不待大家有所行动,就听见砰?地一声。 木玲珑撞了门口的原木柱子,血溅当场。 第七十章 归来 天边的晚霞就像熊熊的烈火,似乎要把整个广州城都笼罩其中,烈火烹油。当李氏带着木府所有的家眷紧赶慢赶地回到木府时,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惊得无以复加,三位妯娌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难道老太太去了?门口挂起了白灯笼、白幡、花圈,还搭了灵棚,摆满了花圈。众人来不及细看,就往屋里冲。 李氏心里百感交集,老太太去世的话她就不用呆在广州了,这些年头上压着一个老祖宗,她是一日都没喘过气来的。如今,那座山倒了,她除了松一口气之外,突然意识到,如果老太太去世,大老爷是要丁忧的,府里如果没有当官的人,建康也是回不去的。她脸色陡然大变,慌了神一样几乎跑了起来。 袁氏和马氏不甘其后,都一脸哀戚,几乎就要痛哭流涕。老太太如果去了,二房肯定难以为继;三房倒是不愁衣食,但是没有当官大哥的庇佑,生意上恐怕会艰难许多。种种这些,让大家心急如焚。 外院的正厅里,一个大大的奠字,一副黑漆的棺椁放在正中央,三位老爷站在廊下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看见这边的动静都抬头看去,看到是三位夫人,都一起迎了上去。 李氏抓着木长青的衣袖,一脸担忧:“老太太怎么了?” 两位弟妹也看着木长青。木长青回头看了看大厅,然后抓住李氏的肩膀:“你听我说。” 李氏有不好的预感,她睁大眼睛想越过木长青的肩膀看看花圈上的奠文,但是距离太远,她只能看到一团浓墨,只有木长青的声音传来:“玲珑走了,你去看看她。” 李氏的腿一软,差点要摔倒,幸好木长青抓着她的肩膀。经过大半个月的路程,从建康到广州,从寒冷到温暖,她纵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她都在想广州的贫瘠,婆婆的压制、妯娌的难缠,却忘了,回了广州就能离大女儿近一些,已经六年不曾见面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大厅里熏了厚重的香,因为天气热,尸体已经有难闻的气味了。刚刚三位老爷正在商量早日下葬,没想到她们就回来了。这样也好,能最后见一见也是好的。木长青扶着李氏一步一步往前,李氏已然泪流满面,她的喉咙里传出阵阵的呜咽声。木玲珑从小娇俏可人,她是嫡长女,家里人难免会骄纵一些。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慕言那个孽障,要死要活的,他们疼爱玲珑,最终还是答应了。可是,木玲珑就像一根刺一样插在她的心口,一碰就会疼,索性这些年不管不问算了,免得惹自己不痛快。可是,即便再骂一骂也不能让她起来犟嘴了,她从小倔强得不行,现在却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椁里,任别人怎么说,都回不了嘴。 “我的儿啊。”李氏挣开木长青的手,趴在棺椁上哭得肝肠寸断:“母亲错了,母亲回来晚了。” 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哭喊声充斥着整个大厅,惹得其他人默默垂泪。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去了,真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唏嘘不已。 静心居里,老太太仿若苍老了十岁一般,脸上沟壑丛生,眼睛暗淡无光,满嘴的水泡让她说话间都撕扯得钻心的疼:“菀雪,你大姐死得真是太惨了,你以后一定要以她为鉴,切莫做傻事,一步错步步错。” “祖母,菀雪还小,你说这些做什么?”木筱难受得无以复加:“如果我不回番禺就好了,我在她身边看着,怎么也不会让她寻了短见去的。” 老太太却如鹰一般地看着菀雪,她双目充血,让人胆寒:“菀雪,你明白的,是不是。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菀雪面无表情地看向老太太:“我明白的,您放心。”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突然就哭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的小娃娃,你看看这个家,看看这个家,我怎么能放心。” 菀雪看着痛哭流涕的老太太,咬着嘴唇,不禁想起了被老太太藏在身后的温暖:“老太太,你放心,大姐不会白死的。” 老太太把菀雪抱进怀里,老泪纵横:“菀雪最厉害了,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木筱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听着老太太的胡言乱语,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祖母,您休息一下了,是不是累了,怎么说胡话了,菀雪,你先回知秋院吧。” 木筱站起身要扶老太太去卧室休息,这个时候小丫鬟进来说:“老太太,三位夫人回来了,正往这边来。” 老太太松开菀雪,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木筱吩咐小丫鬟:“打水给老太太净面。” 老太太刚刚收拾妥当,三位夫人就一起进来了,一进门就扑倒在老太太的脚下:“母亲,让您受罪了。” 先是老太太突遭大难,然后是玲珑自尽身亡,短短两月,木府祸不单行。二夫人袁氏一双凤眼红彤彤:“我在京城听听说了白云山的景泰寺,我们阖府一定要好好去烧香。” 李氏只顾着哭,整个人哭得有些呆傻的样子。木筱上前去扶:“母亲,你坐一会。” 李氏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自己起身在椅子上坐下,呆呆地不说话。 三夫人马氏接着袁氏的话:“能不能请景泰禅师来府里做一场法事,最近府里事情太多了,去去晦气也好。” 菀雪和木筱被挤到一边,两个人默不作声。老太太看着她们一唱一和,有些不悦地皱眉:“往后呆在广州,这些事以后再说。孩子们呢。” 袁氏有些尴尬地回答:“让她们先去看看大姐。” 老太太点点头:“行了,先回各房休整一下,还有很多事情有你们忙的,孩子们也别过来了,明天再过来吧。” 三位夫人听了老太太的话,就离开了。老太太看着她们的背影,冷哼一声:“真是没一个看得上眼的,木府交到她们手中,真是见了鬼了。”然后看向菀雪和木筱:“你们两个也回去休息吧,这一大家子以后有得闹腾了。” 木筱和菀雪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点了灯笼,白得惨烈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木府。风微微吹来,没有白日的燥热。木筱回前院,周炳辉住在那里,菀雪回了知秋院,两人一路无话,各自回去了。 第七十一章 往事 银装素裹的树林里,松软的雪地就像一床棉絮一般,不时有小动物跑过,留下细微的痕迹,盘根错结的大树形态各异,晶莹透明的冰凌挂在枝蔓上,整个树林洁白安详,但是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呻吟声。 “少主,您忍耐一下,马上就过了北齐的地界了。”一个树洞里,脸色黝黑的男子抱着一个少年,被抱着的少年穿一身白衣,胸口已经沁出了点点血迹:“伤口又裂开了。” 男子看着衣服上的血迹手足无措,他一只手在怀里搜了搜,却空无一物。所有的东西都在敌人猛烈的追击之中散落,现在连金创药也没有了,人高马大的汉子几乎要哭出来:“少主,没药了,怎么办?” 少年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得能和雪融为一体了,他虚弱地呢喃着:“走,现在就走。” “少主,不能再走了,您的伤口裂了。” “走,快走。” 男子咬牙背起少年,运气提脚,在雪地中行走竟然是半点不沾脚,这也是黑鹰军死伤无数,他却能够带着宇文泰一路跑到了北齐与西魏边界的原因。宇文泰带着黑鹰军去南梁就是为了神医卜算子,卜算子算人命,更算国运,宇文肱身患头疾且愈演愈烈,如此下去恐怕英年早逝,他们在建康绑了卜算子送回了西魏,宇文泰想着既然已经来了南梁,当然要把南梁探一探,他生性暴虐,杀人不眨眼,在南梁地界已经杀了不少人,都伪装成流寇作案,后来辗转多地去了广州,遇到了菀雪,踢到了钢板上,让他如鲠在喉。 经过广州之事,他和黑鹰军马不停蹄地往西魏赶,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但是自从到了北齐地界,各种追杀就没有停过。埋伏、暗器、毒药,轮番上阵,他们一行人才二十人,对方却像不计成本一样,一批一批的死士以命相博,就是要致他们于死地。黑鹰军一个一个变少,如今靠近西魏边界时,只剩下宇文泰和黑鹰军万尔风。万尔风在黑鹰军中并不算出色,但是他轻功好,可谓是神行百步,不露痕迹,所以才能在敌人猛烈的击杀中带着宇文泰一路逃命至此。 万尔风埋头疾步,背上的宇文泰软趴趴地没有声息,他有些担心地叫:“少主,少主。” “我没事。”宇文泰的声音传来,声若蚊蝇,但是却让万尔风放心了。他加快脚步,快了,还有一天的脚程就能到西魏了。 突然,林中的鸟儿四处逃窜,他警惕地止住了脚步,慢慢往后退,再往后退。他的脚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眼睛四处查看,在雪地里呆了很久,他的眼睛有些发黑,但是并不敢松懈,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雪,突然下起洋洋洒洒的雪花,漫天的雪花飞舞,犹如天女散花,但是层层叠叠的雪花后面,是冒着寒光的利剑。一群穿着麻衣的人从树顶飘然而至,手中的剑直指他们二人,不发一言就开始屠杀。以十对二,这是绝对的碾压。 “少主,你醒醒。”万尔风一边躲过敌人的击杀,一边叫宇文泰,如此险境,他已经绝望了。那十个人成合围之势,招招凌厉,不留半点生机。 万尔风的大腿已经挨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洁白的雪地染上鲜红,异常的刺目。 敌人剑指万尔风的喉咙,他迅速后退,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突然,两个人一同跌倒在地上,万尔风赶快扶起宇文泰,他手上没有兵器,四面八方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他四处看了看,竟然半分突围的可能都没有。他把宇文泰护在怀里,双眼赤红地看着那群慢慢走近的人,似乎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赚了,他遗憾的是没有把宇文泰安全送回西魏。 他闭上眼睛,等待利剑入体。突然噗噗几声,空气中竟然寂静无声。他缓缓睁开眼睛,那群刺客纷纷倒在地上,背后插着长长的剑羽,身下俱是一滩鲜血。片刻之后,从远处跑来一群人,黑鹰军,是黑鹰军。他激动得涕流满面,往怀里一看,立刻没有三魂七魄:“快,少主受伤了。” 建康城里,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慢慢地融化,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路上湿漉漉的,街边都是晒太阳的人,吵闹喧哗,好不热闹。谢府漆黑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仆妇门都默不作声,上房里,王夫人靠在大迎枕上,她的命是上十位大夫夜以继日地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丝喜气,竟然是要落泪的模样。 谢声鹤端着药晚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劝说:“你先吃药,吃了药才能去看祺儿。” 王夫人闭着眼睛,眼泪缓缓流出:“我就不该带祺儿出门,不该气势汹汹回来让她摔了腿,这以后要怎么办啊,我苦命的祺儿。” 谢声鹤拿了帕子给她擦拭眼泪:“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卜算子,祺儿的腿一定会没事的。” 王夫人悔不当初:“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她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呆在木府也总好过现在坏了腿。” 谢声鹤心似乎被拉扯着,但是还是要面露笑容地看着王夫人:“好了,现在你更加不能倒下了,祺儿还指望你替到找一位乘龙快婿呢。” 王夫人双眼含泪地看着谢声鹤,鼻头通红:“你说,到底是谁在外面败坏祺儿的名声,外面传成那样,是不想让祺儿活了呀。” 谢声鹤一张国字脸冷地像结冰似的,眼睛里是狂风暴雨:“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定然让他们付出代价。” 最近谢府的小姐闯进了京城人的视线,丞相府唯一的小姐,当然是身份尊贵。但是这位小姐的身世也被众人扒了一个底朝天。十几年前的强奸案又重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谢声鹤当时在广州任职,其子谢宣酒后强奸了木府的小姐木甄儿,当时南梁还不曾建国,律法缺失,人心涣散,等官府要去捉拿谢宣的时候,谢宣已经溺水而亡,尸体都泡肿了。这件强奸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木甄儿却生下了这个孽子,然后出家为尼,时隔多年,谢祺竟然回了谢府。往事一幕幕,竟然比话本子还要精彩,流言蜚语如何都是遏制不住的。 第七十二章 抉择 风雪交加的夜晚,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簌簌的雪花声。谢声鹤撑着伞走在花园里,拒绝了所有下人的跟随,他走得很慢,这些年,他的脑袋里全部是家国天下事,家宅里的事情全部都交给妻子处理,就算是谢宣身亡他除了悲痛之后没有任何的情绪,可是,现在,他心中有浓浓的恨意。他倾尽自己的一生,为了百姓安康鞠躬尽瘁,铜墙铁壁没有任何的私心,他这一房算是绝了后了,但是,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他,前面的是万丈深渊,难道非要自己粉身碎骨不成。 芳草苑已经落了锁,黑漆漆的大门冷冰冰的,角门守夜的婆子看到谢声鹤,忙要开门,却被他用手制止了。他想看看孙女一眼,那么善良纯真的孩子,却要经历常人无法忍受的非议,她是他谢声鹤的掌上明珠,哪容得了那些人的糟蹋,为了她,与天下为敌又如何,如果没有她们,他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人,连家中女眷都无法相护。 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恍若迟暮。一向温和的眼睛在黑夜中渐渐染上了浓墨,雨雪拍打在他脸上,就像流泪的模样。雪几乎要把他的整个脚面都要覆盖了,他才抬脚离开。他趁着夜色来,又趁着夜色离开,就让她安稳入睡,如此寒冷的黑夜就让自己来应付。他一定要为她打造幸福美满的一生,无忧无虑、无悲无惧。 安国公里的夜显得格外的寒冷空旷,落梅居里梅花的香气带着冷冽的寒风沁人心脾,柳如站在长廊下看着影影绰绰的梅花林,那些桃树下似乎还能看到当初两人的你追我赶的身影,现在却空余她一人。她的一生都在熊朝达的身上,为他喜为他忧,现在却成了他随手可以丢弃的污秽之物。曾经,她喜欢梅花,他就把他们的院子种满了梅花,还取名落梅居。什么最让人伤心,是回忆,那点点滴滴的过往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让她辗转难眠。她强迫自己把眼泪咽进心里,只有这样才能不倒下,否则,她怕所有的恐惧、担忧、良知都会随着眼泪喷薄而出,既然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就一直走下去。 听说谢府的小姐摔断了腿,就算以后成了好了也会有腿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真的满心欢喜,谢祺已经毁了,满京城不会再有人会娶她,那么,如果她替陵泾提亲的话,他们肯定会答应的。这样,陵泾就会有一位手握大权的岳丈,就算是熊朝达也不能与其抗衡,朝廷之中,文臣总是强过武将的。她不在乎谢祺的名声、容貌、身体,她所求的是谢府能够为陵泾保驾护航,为他的后辈撑腰。 雪又开始下了,这个冬天,雪似乎格外眷顾建康城。柳如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转身往回走,开春了的话,这满院的梅树还是连根拔起吧,种些果树,以后有了孙子也算给他们寻些趣事。她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大雪之中,没了踪迹,只余下一些暗自绽放的梅花。 广州城的夜已静很深了,但静心居老太太的卧室里却还点着一盏灯火,那张百福千工床上雕刻着考究的松鹤长春的图案,栩栩如生。菀雪穿着一身白色的软面亵衣盘腿坐在床上,头发披散下来,灯火下的样子宛如观音坐下的童子。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放在大腿上,有些昏昏欲睡,红樱桃一样的嘴唇微微抿着。 一刻钟之中,她才听到声响,立刻睁开双眼看去。老太太笑着从净室出来,也穿着亵衣:“困了就睡啊,等我做什么。” 菀雪赶快坐直身体:“不是有重要事情要说吗?” 老太太也上了床,把她拉到床头坐好,替她盖上被子:“明天说也可以啊。” 菀雪却皱了皱眉头:“不行,心里有事我会睡不安稳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钻进被子里:“陪我这个老婆子睡习惯吗?” 菀雪是行动派,直接睡下了:“习惯啊,我以前和谢祺一起睡的,她走了我还不习惯呢。” 老太太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菀雪云淡风轻地说:“慕言通敌卖国。” “你说什么?”老太太直接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菀雪:“你说的可是真的?” 菀雪有些不悦地瘪了瘪嘴巴:“是你说知道慕家的事情就告诉你的,现在又来质问我。” 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下来,摸了摸菀雪的头发:“你还小,不知道这事关重大。” “老太太,我知道的。”菀雪躺在枕头上看向老太太,那双眼睛如洞若观火一般:“是死罪,全家都得死。” 老太太吓了一大跳,赶快去捂她的嘴巴。老太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传来软软痒痒的触感,她看向菀雪,眼神复杂不明,这个小孩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管自己如何探究,她只是说是听说的,半分都不肯透漏实情。 菀雪真是冤枉,她确实是听说的,听慕家的老鼠说的。曾经作为宇宙特工时,她来过地球,地球上的人类、动物、植物都被她采集过详细的信息,这些东西都刻在灵魂里,所以,她能和动物交流,也能体会植物的情绪,对于人类的历史了如指掌。只是,历史长河中有盘根错节的分支,却是她无法掌控的。她不想去干扰整个历史的进程,只想了无遗憾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有爱的人、有恨的人,有七情六欲而已。 良久老太太才放开手:“你又是听说的?” 菀雪坦荡地点头:“是的。” 老太太起身吹了蜡烛,躺下之后就说:“好,睡觉吧,已静让厨房明天早上给你做好吃的。” 菀雪喜滋滋地闭上了眼睛,几乎瞬间就睡着了,在睡梦中都在流口水。 老太太听着她吧唧嘴的声音,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像一只即将捕猎的狼一样。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握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捏着慕言的命脉让她欣喜不已。她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慕言的所作所为已经与木府恩断义绝了,只是这通敌卖国之罪可是株连九族的,木玲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她自然是希望整个慕家灰飞烟灭,此刻也有些投鼠忌器,实在是难以抉择啊。 第七十三章 祠堂 南方已静沦陷在风雪之中了,长安城更是滴水成冰,已经个把月没出过太阳了。道路两边屋子的门几乎要都要被大雪覆盖了,长安城的百姓每天都是从雪堆里爬出来的,一不小心就被大雪封了门。一路上白雪皑皑,大将军府门口的雪已静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不时有仆人进进出、行色匆匆。 秋水阁外一筐一筐的药材从外面抬过来,三四个大夫模样的人蹲在院子里煎药,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可是秋水阁里却传来了争吵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异族大汉一手提起了一位文弱书生样汉族的男子:“如果救不活他,你就跟他陪葬。”他的汉话有些吐词不清,但是那双狠戾的双眼却让谁看了都害怕,但是那汉族男子双目平和地看向他,眼睛里全然都是冷意:“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 那大汉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胸口起伏不定,鼻口大气呼呼,突然他大力一掷,一只手指指着他:“不要跟我废话,赶快给他治病。” 汉族男子在地上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了没摔倒,梗着脖子摇头:“不行,除非你答应我把药方送到南梁。” 异族男子一拳下去,身边的桌子四分五裂,几乎是嘶喊地:“答应,答应,你快点治。” 汉族男子这才笑了笑,挽起袖子,尖酸刻薄地说:“早答应不就成了,还不是让小公子受累啊。” 异族汉子怒喝一声,拳头捏的直响:“卜算子!” 原来这汉族男子就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卜算子,他本来应了南梁丞相谢声鹤的邀请为安国公府的公子治病,虽然是疑难杂症,也难不倒自己。谢声鹤曾经与自己有一面之缘,加上他为国为民风评不错,卜算子才答应他的请求。可是,病还没治好,自己就被这群蛮人绑到了长安城,说是要给眼前的莽夫治头疾,治你妹。来了长安天天和着莽夫虚与委蛇,就不给他治,谁不曾想今日送来一个将死之人,说是府里的小公子,他倾身看去,一脸磨刀霍霍,就是这个小畜生绑的自己。虽然在长安,但是国公府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所以就以小公子的生死作为要挟,逼大将军宇文肱就范:“好了,大将军请去屋外等着吧。” 宇文肱气得七窍生烟,庞大的身躯都要颤抖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之后轻轻地关上门。卜算子侧头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然后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年。衣服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脸色灰白,五官如雕刻一般,异族男子就是长得好,可是年纪大了还不是变成宇文肱那样,他有些不屑地瘪了瘪嘴,一层一层解开宇文泰的衣服,动作轻如羽毛般从血肉模糊中查看伤口,一寸一寸检查过去,他呼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没有伤到要害,这小公子着实好运,幸好是遇到了自己,外面那群庸医也只能煮煮药,让他们治病就是草菅人命,这是来自神医的蔑视。 卜算子三十来岁的容貌,但是传言他已有百岁,只是因为有驻颜指数才显得年少。他对此嗤之以鼻,爷我天生丽质,这些人真是愚昧无知。卜算子动作迅速,半个时辰之后神情轻松地拉开了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药方:“好了,去煎药吧。”他说的云淡风轻,外面的大夫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神医果然是神医,就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大不同。宇文泰刚抬回来时,他们都看了,已经是将死之相,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能做的也只是用药吊着他的命。没想到神医一出手就力挽狂澜。 一位彪形大汉却如一阵风一样跑了进去,他站在床边见宇文泰呼吸平稳,脸色随还是苍白,但已经没有了死亡之气,卜算子果然名不虚传,他回头看去,门口哪有卜算子的身影,只有一群围着药方啧啧称奇的大夫:“哇,还能这样,天啊,天啊。”不断的惊呼声传来,宇文肱的头疾又犯了,他强忍疼痛,迈步离开。卜算子,一定要他治好自己的头疾。 广州城里艳阳高照,今天是吉日,也是菀雪正式记入木氏族谱的日子。昨晚在老太太的静心居睡了一碗,早上起来就吃了丰盛的早餐,丫鬟婆子替她换了黑底红边的大衣,一上身立刻庄重了不少。头发自然地披散在身后,一张笑脸显得更加精致了。老太太牵着她的手,露出笑容,脸上的褶皱更加深了:“呆会就去见列祖列宗了,不要怕,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老太太的手干燥而温暖,菀雪抬头看她,笑容明媚:“嗯,好的。” 今日的木府格外地宁静,下人们进退有礼。老太太牵着菀雪往祠堂去,一路上花香四溢,天朗风徐,确实是一个好日子。 祠堂的大门打开,站在外面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洞,三房的人都聚集在门外,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被老太太牵着走过来的菀雪,本来是丢在知秋院自身自灭的孩子,莫名其妙就要进族谱,而且是长房嫡女,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女孩子。风吹起菀雪的大衣,飘飘欲仙,犹如神祗,她的脸在太阳下熠熠发光,步伐平稳,双眼平静。 老太太在门口停下,把她的手交给木长青:“你带她进去吧。” 他们这些人除了每年祭拜先祖的日子都是不能进祠堂的,只能站在外面等待。木长青和木长正带着菀雪往里走,三房众人神色莫测,木长直是庶子,到现在都没有记到族谱里,更不要说自己的子女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祠堂满心遗憾,这一生,他们这一房都是进不了族谱的,只能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分了家,他三房才能自己建族谱了。 祠堂里面黑乎乎的,木长青和木长正进去之后先点燃了火烛,点点光亮之下是十来个牌位。木府不是世家大族,也是从三代之前才建的祠堂,看一个家族的底蕴就要看他们的祠堂,祠堂的先祖越多越见深厚。 “跪下。” 第七四章 木玉璋 外面阳光普照,祠堂里的光线却很暗,几根烛火因为细微的风而颤抖,显得阴森可怕。菀雪跪在地上,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木长青,他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她的眼睛铮亮,就像黑夜里最亮的星星。木长青低头,她正看着自己,穿着一身深衣也不觉得突兀,小小的一团跪在地上,头发披散着,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他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嫡女,现在却又拥有了一个女儿,世事无常,变幻莫测。他从来没有想过知秋院里默默无闻的女孩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今日之后,她与自己就是父女,这一生都磨灭不掉。 木长青拿起族谱,第一页就是祖训:“凡木氏子孙,谨遵此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幼而学者......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与瞑目而无见者也......父子之间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矣.....有志向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菀雪抬头看着他不断张合的嘴巴,听到木氏历来的祖训,心竟然莫名地安定下来了。从今,她不再孤苦无依,不再如浮萍一般在这世间沉浮,不再像上辈子一样,不知自己从何来,往何去。以后,她就是木氏的祖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木长青拿起木长正的递过来的毛笔,一边在族谱上记载:“今有木玉璋记入大房李氏名下,望尔谨遵祖训,勤学行,守基业,修闺庭,尚闲素。如此,足无忧患。” 木长青语毕,菀雪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弯下身磕了三个头:“晚辈木玉璋谨遵教诲。” 一旁的木长正笑眯眯地就要扶起菀雪:“好了,地上凉。” 菀雪看了看木长青,见他点头了,才顺着木长正的手站了起来:“谢谢叔父。” 木长正哈哈大笑:“真乖,来来来,先拜一拜你父亲。” 菀雪从善如流地行了福礼:“见过父亲。” 木长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把族谱放在桌案上,拜了三拜之后,就当先往门外走去。经过菀雪的时候,心痒难耐,本来只是想一想,没想到手直接伸到了她的头上揉了揉,嗯,触感不错。 菀雪突然感觉头上一重,待她看过去,木长青已经收了收,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放在身后,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好了,出去吧。” 木长正笑眯眯地看着兄长的耳朵都红了,和菀雪并排往外走,偷偷跟她说:“你父亲很欢喜呢。” 菀雪抬眼看向前面高大的身影,这个人将会是她的父亲,是她的高山,可以依靠。菀雪跨过高高的门槛,把所有黑暗阴冷都抛在身后,以后,她就是木玉璋。 外面守着的众人看见他们出来都迎了出来,木长青站在众人的面前,回身向玉璋招手,玉璋快走几步站在木长青的身侧。木长青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看着众人,朗声说:“以后,她叫木玉璋,行九,希望你们兄弟姐妹友爱谦让。” 晚辈们纷纷应是。 木长青点头,脸上也有了笑意:“好,那中午就一起用膳,庆祝一番。” 中午三房的人都聚在一起,足足开了三桌席面,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老太太今天破格让几位小姐喝了果子酒,玉璋年纪小,只喝了一口就满脸通红,她欢喜地看着众人的笑脸,竟然有些心满意足。曾经自己讨厌的嘴脸,如今看来倒也可亲可爱,人真的是很复杂多变的物种。 酒足饭饱之后就散了筵席,大家都回了自己屋里。玉璋一回到知秋院,脱了衣服倒床就睡。缕衣笑意难掩地把衣服挂起来,冲小莺歌挤眉弄眼。小莺歌也想笑,此刻看到缕衣的动作,再也掩饰不住了:“小姐入了族谱,以后再也不会被她们欺负了。” 缕衣看了看躺在床上已经睡着的玉璋,指了指门外,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玉璋是长房嫡女,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这么喜悦的时候,缕衣难免会想起沾衣:“你说她多傻,等一等多好。” 小莺歌靠在门柱子上,一声冷笑:“这就是个人的命了,自作孽不可活。” 缕衣摇头叹了口气:“馥香阁没了主子,沾衣做着粗使打杂的活,也没了前程。” “她是奔着自己的前程去的,反而丢了前程,这就是现世报。”小莺歌幸灾乐祸:“没想到慕卉儿那么软绵,真是一个身边人都没有带。” “带回去了也留不住的。”缕衣双手交叉看向天空:“她母亲不在了,回府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还不如逢低做小等后娘发善心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这个午后有阳光、花香、鸟鸣,还有一马平川的未来。 蘅芜苑是三房的屋子,此刻里面的气氛却有些低沉。马氏坐在罗汉床上落泪,不时用帕子擦着眼泪,片刻之后眼睛就通红通红的。木长直见此直皱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马氏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眼泪却没有断过。木长直有些心烦意乱地站起来:“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这出生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吗?我是庶子,就是要低人一等,可是那又怎么样,我难道少了你们吃还是少了你们穿。” 马氏哭哭啼啼,声音都哑了:“我只是可怜孩子们。”他们注定是不能和高门大户结亲的,而木玉璋就可以。 “那又如何,难道平民百姓家就没有好儿女了,男子汉大丈夫,有那雄心壮志就要自己建祠立谱,哪里值当你在这里哭哭啼啼,让人好生心烦。”木长直说得理直气壮,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马氏,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的声音洪亮,惊起真在好眠的小鸟,引得它们扑腾着翅膀尖声鸣叫。 第七十五章 坚持 十月初九,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出行。天刚蒙蒙亮,木府就灯火通明,阖府的人都聚在门外。木长青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对着众人揖了揖:“好了,都回去吧。”十几个护院牵着马等在一旁,他转身从元桑手里接过缰绳:“我走了,你们......”他的视线扫到抹着眼泪的李氏,有些无奈:“有什么好哭的,照顾好玉璋,有事给我写信。” 李氏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脸的憔悴,知道木长青今日要走,她一晚上都没有睡,这么些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往后说不定一年都见不上一面:“不能过了年就走吗?” 木长青叹了一口气:“公务在身也是没有办法,玉璋,带你母亲进去。都散了都散了。”他飞身上马,在马背上对着众人抱拳:“保重。” 马鞭一扬,马儿就飞驰出去了。十几个护院俱上马跟随,洋洋洒洒一群人就这样奔驰在清晨的街道上,转眼就消失在路的尽头。木长正和木长直看着还站在门口不肯离去的李氏摇了摇头:“大嫂,我们先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会吧。” 李氏点了点头,门口的人就散了一大半。她低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玉璋,那双眼睛里全然都是陌生,对眼前的小孩子生不出任何的母女之情,可是她已经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了,木长青走了,却给自己留了一堆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了。 玉璋恍若没有看到她的眼神,行了一个福礼:“母亲要注意身体,玉璋送您回去吧。” 李氏掩面摇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玉璋没有强求:“好,那我先回去了。” 天渐渐亮了,早上的雾气很重,玉璋带着丫鬟闯进了浓雾里,飘飘欲仙。 李氏看着那个在晨雾中渐渐远去的身影,一脸的纠结。从建康到广州,她的女儿意外身亡,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女儿。没有血缘的关系显得单薄脆弱,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玉璋没有回知秋院,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静心居,老太太已经起床了,坐在罗汉床上喝茶,看见她进来笑得差点被茶水呛到:“怎么,外面雾很大吗,你看你头发都白了,像个小老太太。” 立刻有小丫鬟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擦头,玉璋收拾清爽之后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我是小老太太,你就是老老太太。” 老太太一边递给她一杯茶,一边笑骂道:“牙尖嘴利。来,喝点水,马上就用早膳了。” 玉璋乖乖地喝了一口水:“老太太,我呆会要和萧悦出去玩。”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敛去就被冻住,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还和她混在一起?” 玉璋毫不在意老太太的怒容,葡萄粒一样的大眼睛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人言可畏,听到的看到的有可能都不是真的。” 老太太哪管的了这些:“不行,她风评太差了,你和她交往过多,到时候哪里能防得住悠悠之口啊。” 玉璋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和老太太多加纠缠,安抚着说:“她的事情也只有建康的人知道,现在人在广州,那些人嚼舌根也不能嚼到这里来吧。” 老太太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难不成广州就没有建康的人来吗?你还小,不知道流言可畏。” 玉璋当然知道老太太是为她好,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有自己的坚持:“老太太,我不怕的,我只想交她这个朋友,不去管她的前尘往事。” 老太太实在不放心,但是她发现面对玉璋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她不是一般的小孩,稍微哄哄就能缴械投降,她的主意太大了,往往只会让对方妥协:“我暂且相信你,是我误会她了,以后但凡传出丁点不好的风声,我都不让你和她玩到一起的。” 玉璋顿时喜笑颜开:“嗯,我一定让她洗心革面、回头是岸。”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你看看你,我反倒是担心萧家丫头了。” 两个人笑闹了一番之后就有小丫鬟过来说已经摆了饭,用完早膳之后玉璋就急着要出门,老太太却一脸神秘地拉着她的手:“你先等一等。进来吧。” 这时候门帘子动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穿着藏蓝色衣服的婆子,玉璋看到这个人就欢喜地跳下了罗汉床:“许大娘,你回来了。” 许大娘看到玉璋,顿时眼眶一红,但还是先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头:“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点头:“好了,起来吧。玉璋,许妈妈就去你院子做管事妈妈,把知秋院好好规整规整。” 玉璋当然求之不得,抱着老太太欢欣鼓舞:“老太太,你真的是太好了。” 跪在地上的许妈妈也是一脸动容,却没有起来,能够回来照顾小姐是老太太的恩典,她又磕了三个头:“谢老太太恩典。” 看见她们都高兴,老太太也被感染了,心情愉悦:“好了,玉璋带许妈妈回知秋院吧,你呆会要出门,让许妈妈安排好了派小丫鬟过来跟我说一下,也好让我放心。” 玉璋一张脸因为喜悦而红扑扑的,眉心的痣更是鲜艳欲滴:“一定一定,我回来就给老太太带外面的点心,萧悦知道可多好吃的呢,我买回来孝敬您。” 老太太喜笑颜开:“好,我就等着你的孝敬啊。” “行。”玉璋辞了老太太就带着许妈妈往知秋院去,一路上拉着许妈妈说个不停:“许大娘,你黑了,也瘦了,庄子里是不是很辛苦。” 许妈妈看着活泼可爱的玉璋,欢喜得落泪:“不辛苦,不辛苦,听说你记到大夫人的名下,我在庄子里都替你开心,真是菩萨显灵了,往后就好了,就好了。” 玉璋拉着许妈妈的袖子,就像以前一样:“嗯,那你就不要哭了嘛,小心伤了眼睛。” 许妈妈抹了一把泪,露出一个笑容:“我这是高兴。” 两个人刚走到知秋院门口,就听到里面嘈杂吵闹,玉璋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第七十六章 规整 薄雾渐渐散去,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了不少。玉璋和许妈妈一进门就看到院子中间跪着一个身影,知秋院其他的丫鬟婆子都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玉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经过沾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你们也不要再放她进来。” 突然出现的玉璋吓了她们一跳,她们刚刚还在说让沾衣跪着,小姐年纪轻,说不定大发善心就让她回来了。可是小姐一回来,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沾衣就让她离开,沾衣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几乎占了半张脸。她低着头,脸红到耳根,猛然抬头看向那个小小的背影,眼睛里的阴狠让站在一旁的缕衣吓了一跳,她赶快拉起沾衣:“你那是什么眼神,先出去,先出去。” 沾衣用力地甩开缕衣的手,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走就走,谁稀罕。”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却丝毫影响不到玉璋,她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男装递给许妈妈:“许大娘,帮我把衣服换上,我马上要出门。”这套男装还是萧悦之前送给她的,一直没有机会穿,想到待会能够出去玩,她就心潮澎湃。 许妈妈看着手上的男装有些目瞪口呆:“小姐,你就穿这个出门啊?” “是啊,快点,来不及了。”玉璋手忙脚乱地脱着衣服,许妈妈只好上前帮忙。 等换上了衣服,许妈妈给她把头发梳起来,用蓝色的方巾包起来。天青色的袍子,唇红齿白,一副小少爷的模样。许妈妈看得眼睛都移不开:“小姐长得真俊。” 玉璋拉了拉袖子,兴奋不已:“好了,我出去了,你呆会让小丫鬟去静心居同老太太说一声。” 许妈妈看着已经要往门外跑的玉璋,一伸手拉住了她:“先别慌,安排两个丫鬟陪你出去啊。” “让小莺歌跟着就可以了。” 许妈妈却不依:“不行,缕衣稳重些,让她也跟着。” 玉璋不想带着一堆人出门,但是看着许大娘眼眶周围如枝蔓一样的皱纹,以及那双虽然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不容错识的担忧,她抽出衣袖,皱了皱鼻子:“好啦,带上就带上吧。” 许妈妈这才满意地点头:“你别慌,我送你出门,看马车安排好了没。” 外面的丫鬟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停,玉璋站在高高的门槛上,一脸平静无波地看向她们。缕衣突然看到她,吓得有些支支吾吾:“小姐,沾衣走了。” 玉璋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许妈妈:“从今以后,许妈妈就是知秋院的管事妈妈,你们听她差遣就可以了。” 突然来了一位管事妈妈,让所有人都有些不适。本来她们这些人散漫惯了,知秋院事少,主子也不苛刻,是一个清闲的差事,现在来了管事妈妈,不用说,她们心里就知道会怎么样。此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玉璋看着她们的神色,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许妈妈安排好大家的差事,各司其职,刚才发生的事情希望不会有第二次。” 许妈妈恭敬地低下头,双手交叠在小腹:“奴婢遵命。” 玉璋深呼吸一口,目不斜视地提步往外走:“小莺歌、缕衣陪我出去一趟。” 气氛有些凝固,小莺歌和缕衣听到玉璋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了她。 许妈妈看玉璋出了院子,才对站在院子当中没有散去的丫鬟婆子说:“你们先散了,呆会我再给大家安排差事。” “是。”许妈妈的话一出口,大家如蒙大赦,今天的小姐太恐怖了,只是几句话而已,让大家忐忑不已,穿着男装的小姐真的很像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交代完之后,许妈妈就去追赶玉璋了,只有亲自安排她上了马车才能放心。许妈妈跑得气喘吁吁,却看见玉璋站在拐角处等着自己。她笑着抹了一把汗:“还是你们年轻人脚程快。” “没事,好了,我们走吧。”玉璋当先走在前面,一双小短腿走得虎虎生风,不用穿裙子让她似乎找到了新大陆一般,果然穿男装走得都快一些。 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停着了,还有一位车夫和护院,看见玉璋出来就从车辕上跳下来:“见过九小姐。” “辛苦你们了。”玉璋踏着脚凳子上了马车,小莺歌和缕衣依次而入之后,许妈妈在后面叮嘱:“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小莺歌从窗户探出脑袋:“妈妈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小姐。” 待她们坐定之后,车夫和护院就跳上车辕:“九小姐,可以走了吗?” “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许妈妈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转身回去,她没有去知秋院,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静心居。 老太太见她来了,微微抬了抬眉:“玉璋走了?” “嗯,我亲自看着马车离开的。”许妈妈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刚刚沾衣跪在门口,我才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老太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沾衣也是一朵奇葩,之前找了府里的门路凑到了卉儿跟前,卉儿走的时候也没有带她走,如今又想回知秋院了。” 许妈妈恍然大悟,然后说起肖妈妈:“肖妈妈的疯病最近好了不少,有时候清醒的时候就非常后悔,让我替她感谢您留她在庄子里做工。” “她能慢慢好起来就行,总归是我身边的人。”老太太面色有些疲倦,最近一大家子都回来了,事情就多,落不得清闲。 “那我先回去把知秋院规整规整,您休息一会。” “行,你先回吧。” 许妈妈辞别了老太太就往知秋院去,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安排大家的差事,虽然毫无头绪,但是她脚步轻盈,能够重新回到府里,而且是伺候小姐,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她一定要好好把知秋院安排的妥妥当当,让小姐无后顾之忧。 第七十七章 仇人 街上的早市已经散去,人群稀稀拉拉,马车一路急驰停在成珠楼门口,两层楼的茶居人声鼎沸,玉璋一下马车就看到萧悦从楼上的窗子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快上来。” 茶居里的伙计腿脚利落地指引车夫把马车停在后院,玉璋带着两位丫鬟外加一个护院往楼里去。广州人喜欢饮早茶,这个时辰茶楼里一般都是人满为患,成珠楼的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各色点心小吃配一壶茶,三五成群地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前面有伙计带路,刚上了楼梯,就看见萧悦已经从包厢里出来了。两个人一见面都是开心不已,萧悦牵起玉璋的手往里走:“我最近出去了一趟,一回来就找你玩,有义气吧。” 玉璋看萧悦的脸都晒黑了,但是整个人更有活力了:“你去哪玩了?” 萧悦意气风发:“我出海了。” 她的话一出口,果然引来玉璋的惊叹声:“我还没有见过海呢,只听先生讲过。” 萧悦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带你去看海,我说话一向算数。” 两位小友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本来萧悦还在担心玉璋出不了门,没想到她年纪小,却一言九鼎。一行人进了包厢,护院就守在了门外。包厢布置得清幽雅致,罗汉床上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吃食,萧悦献宝一样拉玉璋在罗汉床上坐下:“我叫了好几样小食,你先吃吃,吃得好呆会带点回去。” 玉璋口水已经掉了一地,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吃的话就给老太太带些。” 萧悦大刀阔斧地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玉璋一副馋猫样就异常喜悦:“你吃吧,我叮嘱了伙计,全部都是素的。” 萧悦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也有女子的细心周到,和她相处真是如沐春风。本来小莺歌和缕衣还很担心玉璋乱吃东西又会不舒服,听萧悦这样说,两个人的神情俱是一松。 玉璋哪有她们想得多,已经拿了筷子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美食,嘴上吃得油乎乎的。萧悦不时给她移盘子,缕衣不时给她擦嘴巴,吃了一刻钟,玉璋才是真的吃不下了,和萧悦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玉璋喝了一口茶就爬到了窗边,趴在窗棱上往外看:“我们就在这里喝茶吗?不出去逛逛吗?” 玉璋是闺中小姐,年纪又小,萧悦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她却非常有分寸:“今日就在这里喝茶吧,喝完茶带你在周围转一转好吧。” 玉璋想出去玩,虽然在这里喝茶显得有些无聊,但总好过呆在府里好,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街景:“说说你出海遇到的事情吧。” 萧悦慵懒地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眼睛眯着:“海可大了,看到了鱼,差不多有我们的船那么大,一直跟着我们。还遇到了大风暴,差点就回来不了了。我们在船上钓鱼,现钓现吃,非常鲜美,有机会也带你吃,呸呸呸,你吃不了荤,就没有口福了。对了,还遇到了一个混蛋,当时我们的船有些漏水,就向旁边船上的人求救,可是,那人却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千万不要让我遇到他,否则遇一次打一次。”说到后来,萧悦从迎枕上起来,说得咬牙切齿。 玉璋趴在窗棂上侧头看向萧悦,也是一脸义愤填膺:“嗯,真是太过分了,我一定帮你打。” 萧悦被玉璋逗笑了,就去捏她的脸,玉璋笑着往后躲,眉心的痣愈发鲜艳欲滴,萧悦突然停下来,伸出去摸菀雪的痣:“我滴个乖乖,你这痣还能变颜色啊,我怎么觉得更红了,莫不是你真的是观音座下的小仙童吧。” 玉璋有些嫌弃地打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你这凡夫俗子见了本仙童还不快快跪下。” 萧悦被玉璋逗得倒在罗汉床上笑得起不来身,她一边笑,一边爬起来跪坐在罗汉床上:“见过仙童,见过仙童。” 包厢里欢声笑语,小莺歌和缕衣也满是笑意,这个萧家小姐真是一个活宝。萧悦笑着笑着,突然瞥了一眼窗外,整个人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竟然直接起身手撑窗户跳了下去:“混蛋,给我站住。” 屋里的另外三个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心都到了嗓子眼,玉璋赶快看了一眼楼下,见萧悦正拦在一个男子面前,声色俱厉地说着什么。只看了一眼,她就慌慌张张地穿鞋往外跑,小莺歌和缕衣紧随其后,站在外面的护院不知道出了何事,也跟着她们下楼了。 成珠楼外,萧悦推搡着那位男子:“你见死不救,有没有侠义之心。” 那男子二十来岁的样子,修长笔直,此刻看着萧悦,眼睛里都是冷意。他五官平淡无奇,但是那双眼睛却生的格外好,炯炯有神,异常明亮,他皱眉看了一眼被萧悦触碰的地方,不悦地说:“小姐当街推搡一陌生男子,不知道修养何在?” 萧悦愣了一下,她一向女扮男装鲜有人认出来,没想到被这男子识破,气势顿时就弱了,但还是要强装镇定:“你说说,为什么见死不救啊,如果不是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就命丧大海。” “谁知道跟我们求救的是什么人,如果是海盗佯装的人,在海上杀人越货可是轻而易举。”那男子瞟了萧悦一眼,不欲多说就要往茶居里去:“麻烦让一让。” 萧悦突然把胸一挺:“就是不让,这路是你们家的吗?” 那男子厌恶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把她往旁边一推,他看着瘦,但是力气却大,萧悦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玉璋刚出来就看到萧悦被打了,她直接冲过去抱着那个男子的胳膊就咬,那男子本来因为萧悦摔倒吓了一跳,他只是想她让开路,真的没有想推倒她,突然手臂一疼,低头看去,上面挂着一个小娃娃,正奋力地咬着自己的胳膊。 小莺歌和缕衣见此,赶快也跑过来,她们护在玉璋身边,怕那男人动手,一边劝说玉璋:“小姐,小姐,快松开,松开。” 玉璋却充耳不闻,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感觉口腔里又了血腥味才放开。 那男子看着只是一个奶娃娃竟然不敢轻易甩开,怕一个用力就把她摔死了,只能任由她咬,真是像个小狼崽。 第七十八章 手串 成珠楼外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茶客,大家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闹哄哄地涌出来站在门口观看,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玉璋咬的腮帮子都疼了,气势汹汹地看着那男子:“你为什么打人?” 被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瞪着,方远竟然有些词穷,尴尬得脸都红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悦摔了一个屁股墩,看见玉璋那么小,为了自己却毫无畏惧强者,心中竟然酸酸的,她扫了一眼四周,见人越来越多,她自己是惹祸惹惯了的,但是却不想连累玉璋,站起来拍了拍灰,一把把玉璋搂在怀里,不让她的脸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然后恶狠狠地看着方远:“你等着,这件事情没完。” 这位男子就是广州太守方桌的次子方远,他府里有海运的生意,当天是刚刚接了货就遇到萧悦他们求救,他哪里敢放他们上船。虽然有些不仁义,但是事关生意小心谨慎为上。没想到现在却遇到了求救的人,看来这仇怨也越结越深。 萧悦放了狠话就把玉璋抱起来,一只手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往木府的马车走去。等上了马车,萧悦才放下玉璋,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以后不许这样了,如果遇到的是恶人,你打得过别人吗?” 玉璋本来等着求表扬的,现在被萧悦一训斥就有些不高兴了:“你都被打了,难道我还袖手旁观吗?” 萧悦上下看了她一眼:“你也不看看你这个小身板,那个人是练家子,估计一拳就能把你揍扁。” 玉璋有点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太小看我了。” 萧悦却苦口婆心地说:“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人硬碰硬,你先跑就是,跑去叫人。” 玉璋当然知道萧悦是担心自己,乖乖地点头,然后一脸神秘地说:“我已经给他下了药了,痒痒药。” 萧悦顿时身心舒畅,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向玉璋:“你还真是可造之材啊,可造之材。” 马车围着西关宝华街转了一圈,已经日上三竿了,萧悦撩开帘子看了看:“要不我们找个酒楼用午膳吧。”道路两边旌旗飘扬,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大街,玉璋却摇了摇头:“我肚子撑得狠,不想吃了,我先回府了,免得老太太担心。” 萧悦想了想才点头:“好吧,你先回去,下次我带你去都城皇庙玩,那边人更多,好吃的也更多。” 马车快出了宝华街,玉璋突然一叫:“完了,说了给老太太带好吃的,都给忘了。” 现在是午市,路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车子是退不回去的。萧悦把身子探出窗外看了看:“你们先往前走,找个地方等我,我去买几样点心,马上就回来。” 萧悦说完就跳下了马车,瞬间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马车只能跟着人潮继续往前,好不容出了宝华街路上才空旷一些,车夫把车停在路边。玉璋坐在车里有些无聊,不时地撩开帘子看。一刻钟之后,才看见萧悦提着几包点心跑过来,小莺歌马上撩开车帘子:“萧小姐快上来。” 萧悦把点心递给小莺歌,摆了摆手:“我就不上了,你们回去吧。” 她绕到窗户这边,透过窗户和玉璋说话:“记得下次去都城皇庙玩,在家好好学学问哦,差点忘了。”她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手串,颗颗晶莹剔透:“这是我淘的,是玻璃珠子,你戴着玩。”她出海玩,回来的时候码头有很多舶来品,就淘了这个手串送给玉璋。 玉璋接过手串就套在手上,如藕一样白的手臂上一串五颜六色的玻璃珠手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她笑着眯起眼睛:“萧悦,谢谢你。” 被玉璋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萧悦都有些害羞地脸红了,赶快放下了窗帘子,车外传来她嗡嗡的声音:“快回去吧,点心冷了就不好吃了。” 马车里,玉璋哈哈大笑:“好了,走吧。” 回到木府,老太太刚刚用完午膳,但是玉璋一片孝心,她还是吃了几块点心,不住地点头:“嗯,的确好吃,外面好玩吗?” 玉璋点头:“挺好玩的,人真的好多,我们就在茶居里喝茶了,里面的东西也好吃。” 老太太看了看桌上的几包点心,然后看向邓妈妈:“你把点心分一分,各房都送一些,就说是九小姐买回来给大家尝尝鲜。” 玉璋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看到老太太替自己想得周全,心中感动,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是老太太对我好。” 老太太摸着她的头发:“你还小,慢慢学就是了。好了,玩累了,回去休息吧。” 玉璋从静心居回了知秋院,就发现里面寂静无声。许妈妈正坐在廊下做针线活,她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好,针线拿得远远的,听到动静抬头看去,见是玉璋她们回来,就赶快放下针线,看了看日头:“这个时辰回来,用了午膳没?” 玉璋摇了摇头:“我吃了早茶现在还不饿,小莺歌和缕衣去用膳吧。” 看玉璋不想吃饭,许妈妈有些着急:“怎么不饿呢,吃完早茶这个时候也是要用午膳的,要不要端点银耳汤过来?” “不用了,我好困,想先睡觉,醒了再吃吧。” 许妈妈觉得这样也可以,然后对小莺歌和缕衣说:“雷妈妈还在厨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没,让她给你们做些,我伺候小姐休息就可以了。” 今日起得本来就早,她还小,比较缺瞌睡。许妈妈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她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好不容易能够躺下了,倒床就睡了。邓妈妈看她手上戴了一串手串,想着出门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外面买的。怕膈着她,轻轻地帮她取下来放进了首饰盒子里。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知秋院里大家各司其职,邓妈妈坐在廊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监督大家。今天玉璋出去之后,她就把所有的人都敲打了一番,现在一切井井有条,知秋院终于有模有样了。 第七十九章 间谍 今年的春节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已经进了腊月,但是建康城里却没有丁点的喜悦之气,连往日商铺林立、人群拥挤的街道都冷清了不少,稀稀拉拉开了几家铺子而已,开了的也是门可罗雀。即便是雪灾,也不至于连年都不过了。路上不时有官差路过,引得路人噤若寒蝉,或者又是查封了哪家铺子、宅院,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建康城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宦公侯都战战兢兢。 最近,建康城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满城抓捕西魏的间者和谍者,另一件则是明年开春将开武科举,届时,全国各地的武人都能来建康参选。武科举的事情与大多数都无关,只是增加了众人的谈资而已。间者和谍者这件事就与所有人息息相关了,也许你的亲朋好友里就有间谍,顺带就会连累到你,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大理寺的牢房里已经人满为患,官差们拿着鞭子呼喝着,不时有人被带出去,但是基本上都没有可以回来的。一间昏暗的密室里,各种刑具俱全,上面已经染上了厚重的血迹,在烛火下散发着冷冷寒光。木长青坐在桌案之后,一双眼睛里满是疲惫,他的嘴唇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刚刚又死了一个犯人,他看着还在滴血的刑具,心头有些冒火,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茶水还是无法浇灭心中的无名火:“今天就到这里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旁的官差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大人,牢房里还关了一千七百六十人,而且人数还在一直不停地增加,如果不尽快审理,恐怕牢房就要装不下了,陛下那边也要交代。” 木长青头昏脑胀,听了官差的话,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从广州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等待他的就是一监狱的罪犯,他脑袋都是懵的,但是还是要硬着头皮审理,一个、两个、三个......越审理,越心惊,西魏的间谍已经如此猖狂了,几乎渗透进了整个建康城。皇帝萧衍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供词之后,震怒不已,西魏真是欺人太甚,完全是把南梁据为己有的姿态,他想到皇帝的震怒,不敢让自己松懈,只说说:“好吧,下一个。” 这些间谍不仅有平民百姓,也有官宦之家、国之栋梁,真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萧衍大手一挥,杀无赦。抄家灭门、株连九族,这些间谍只要被逮住了,没一个有好下场。这次的抓捕行动让西魏的间谍猝不及防,没有提前准备,所以基本上是一网打尽,建康城的腊月,血流成河,当真是天子一怒啊。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萧衍的果断与狠戾,果然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奉天殿里虽然烧着暖炉,但是寒冷依旧。萧衍看着殿下站着的几位大臣,心里感慨万千:“西魏狼子野心,幸好发现得早,这些间谍上至官宦、下至百姓,真是无孔不入,倘若两军交战,他们就能直接打开城门,把南梁拱手相让。” 虽说各国互有间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西魏也实在是丧心病狂了一些,巡城御史曹坚出列:“陛下实在是太过仁慈了,这些间谍直接杀了就是,如今京城的牢房都满了,一个一个审讯下去实在浪费时间。” 谢声鹤却出声制止:“万万不可,如果此等风气蔓延开来,南梁危矣。” 曹坚却有些不认同:“谢大人,难不成还要和这些间谍讲什么情面吗?” 谢声鹤如看无知小儿一般看向他:“凡事过犹不及,你能保证没有抓错人?不审就判,这个闸口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萧衍用手压了压:“谢丞相说的对,该审的还是要审,大理寺审理不过来就分派到各个衙门里去。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莫抓错了人。” “陛下英明。”谢声鹤鹤曹坚听了萧衍的话,纷纷低下了头。 萧衍却笑了笑:“好了,你们去忙吧。” “是。”奉天殿上的官员依次退了出来。 谢声鹤一个人走在最后面,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建康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他竟然有些记不得了,整日阴云密布的,就像总也看不到光明似的。如今抓捕间谍的公文已经传到了各个州县,不久,南梁一定会有大震荡,他有心提醒皇帝,但是朝野上下人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有一点反对的声音都会被当作异类,群起而攻之,像今天曹坚的提议,朝中很多人都有此想法,西魏的动作触动了整个朝堂的神经,让他们如惊弓之鸟,只能拼命抓更多的间谍才能缓解这种不安。谢声鹤面容平静,似乎要即将迎接的不是轩然大波。 在一片人心惶惶之中,京城终于出了一桩喜色。镇国将军夫人竟然亲自上门为儿子向谢丞相的孙女谢祺提亲,一个活死人配一个瘸子,倒也是门当户对。谢声鹤刚从衙门里回来就听说了此事,他在上房喝茶,没多久王夫人就满脸喜色地回来了:“真是因祸得福啊,是一桩好亲事。” 谢声鹤赶快扶王夫人坐下:“你身子刚刚将养好,莫要大喜大怒。” 王夫人喜不自禁:“没想到柳夫人亲自上门,真的是给祺儿脸面。” 谢声鹤反倒比较冷静:“之前木府安排了这桩亲事,你不是死活不肯的吗?为何现在要说是好亲呢?”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悄声地说:“安国公世子马上要醒了,说是卜算子让人送来了药方,现在正在好转,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声鹤也有些诧异,如果真的是这样确实是一门好亲,他位高权重,自然能够明白柳夫人的心事,但是在如此境况下,她能够做此决定也证明了她的魄力,结亲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双方多有衡量也是人之常情,他不禁点头:“嗯,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不错。那位世子没生病之前风评向来不错,有柳府那样的外家,断然不可能是废材。” 听谢声鹤这么说,王夫人更高兴了:“你坐着啊,我去看看祺儿,这几日不能起床估计都要闷坏了。” “去吧。” 第八十章 醒了 芳草苑是谢府最精致的院落,里面的一花一树一草都倾注了两位老人所有的情感。十多年的岁月里,他们无数次幻想过她的模样、性情,他们缺席了她以前的人生,她却比他们想的还要好。王夫人透过雕花的窗户看见谢祺靠在窗户上看书,丫鬟给她端茶,她都会笑着回应。才十来岁的年纪,遭遇了常人都难以忍受的流言蜚语,腿部骨折,虽然能过痊愈,谁也不知道对以后有没有影响。可是,生活的苦难却并没有让她变得消沉、愤世嫉俗,她依然笑容明媚。王夫人看着这样的谢祺,禁不住就要落泪,她赶快侧过头,深呼吸一口,逼退了泪意才往里走。 “这么冷的天还开窗户,小心着凉了。”王夫人的脸上噙着笑意,一进屋子就要去关窗。 谢祺赶快率先关上了窗,她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穿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的家常袄子,一张小脸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窗子一关上,就隔绝了外面的寒冷。 王夫人拉着谢祺的手,那双手冷得像块冰,引得她一阵唠叨:“你看你,这开窗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谢祺任由王夫人给自己暖手,把头靠在她的身上:“我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王夫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马上过年了,这是你在谢府过的第一个年,家里一定要好好热闹。” 谢祺含笑点头。三个人的府邸,这样的热闹总是显得单薄,但是却不影响她的期待。只是,她常常都会想,如果菀雪在就好了,她收到广州寄来的信,顿时有些眉飞色舞地跟王夫人说:“小莺歌说,菀雪已经记到大房李夫人名下了,是长房嫡女,上了族谱,名字也改了,叫木玉璋,这个名字好听吧。” 王夫人心情本来就很好,听到谢祺说的也更加高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造化,当初木府不放她,我还担心她在木府过得艰难,如今看来木府也没有亏待她。” 谢祺笑得与有荣焉:“您没有和她相处过,不知道她的性子,清高倔犟得狠。有一次我们得了一点西瓜,我舍不得吃给她吃,她看我不吃自己也不吃,犟得像头牛一样。我一直怕她这样的性子太过刚毅,过刚易折,如今看来倒是我多心了,她那么好,谁都会喜欢的。” 王夫人低头看着谢祺:“你也很好,你们都很好,以后都会一生顺遂的。” 谢祺的声音嗡嗡的:“祖母,我好想她啊。” “想她了就给她写信,她也一定很想你。”王夫人很心疼谢祺。 “嗯。”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过,整个南梁都在捉拿间谍,谢府和安国公府已经结亲,武状元开春就开考,一桩桩一件件好的或者坏的,都要慢慢地过,慢慢地熬。 安国公府的栗园是世子熊陵泾居住的地方,最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都喜气洋洋的,世子最近换了新的方子,大夫过来诊断,说是不日就会醒来。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沸腾了,覆盖在安国公府上的乌云终究是要散了,柳夫人此刻坐在熊陵泾的床边,震惊地看着他动了动的手指,不可置信地拉住一旁的丫鬟:“世子刚刚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丫鬟也有些懵,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是的,动了,奴婢看到了。” 柳夫人喜极而泣,苍天不负有心人,她一把抓住熊陵泾的手,心中生出豪气冲天:“陵泾,你醒来,给所有人看看,让那些笑你辱你的人都空欢喜一场。母亲已经为你定了一门好亲,你的父亲是指望不上的,但是你会有一个好岳家,往后你将青云直上,位列公侯。” 柳夫人双眼通红,眼泪流进嘴里,这一年以来她经历了这一生最昏暗的时刻,心越来越硬,也越来越狠戾,她执念已深:“谁都不能阻挡你的脚步。” 似乎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熊陵泾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从最初的茫然不知渐渐变得清明,灿若星辰。 “陵泾,你醒了。”柳如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措手不及:“你真的醒了。” “母亲,早啊。”熊陵泾轻声地问候,就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柳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她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幻想了无数次他醒来的情景,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庞,是温暖的,是真的,突然一把抱住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熊陵泾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是的,母亲,我醒了。” 他年少聪慧,如果不是这次生病,他永远体会不到人心的善变与险恶。母亲的眼泪滚烫得让他难受,不用问他也能知道自己睡着的这些日子,她经历了怎么样的暗无天日。一双清明的眼睛渐渐染上了冷意,他们,没有让自己死,那么,现在就让他们生不如死。他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浑身上下弥漫着杀意。 熊陵泾恢复得很好,只是起床的时候稍显无力,柳夫人扶着他往外走,他倚靠在门上看着外面洁白一片:“下雪了啊。” 柳夫人看着他的侧脸,恍若在梦中,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你身子刚好,不要太累了,先休息一下。” 熊陵泾感觉自己的确有些吃力,从善如流地点头:“母亲,我有些饿了。” “已经让丫鬟去拿膳食了,你刚醒,吃清淡一些,一定要好好调理一段日子。”柳夫人扶熊陵泾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催了催廊下的丫鬟:“去看看膳食准备好了没。” 话刚说完,就有丫鬟拎着食盒小跑进来。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是还冒着热气的汤面,另加两碟小菜。柳夫人把筷子递给他:“快吃。” 熊陵泾接过筷子,一口热汤下肚,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一样,饿了太久,完全无法抵抗食物的诱惑。柳夫人看儿子吃得香甜,喜笑颜开:“今天先少吃一些,往后都要补回来的。”今天刚醒,吃太多怕不好克化。 熊陵泾笑着点头,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才舒服的呼出一口气。 一碗汤面的时间,熊陵泾醒来的消息已经传到阖府都知晓了。他刚放下筷子,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就拄着拐杖过来了,整个栗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第八十一章 人参 进了腊月,木府的事情才渐渐安顿下来,他们久居京城,老太太一回广州就遭了难,也多亏官府的照料才没有酿成大祸。如今,举家都迁回了老宅,这边的人情来往也要好好捋一捋,今日,三位妯娌都聚在老太太的静心居,商量着在木府举办一场茶会,把和木府有些交情的太太请过来联络一下感情,府里的小姐也能结交一些朋友,打开交际的圈子。 大夫人和三夫人说得热火朝天,二夫人袁氏却有些心不在焉,老太太看在眼里:“二媳妇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 袁氏拿眼觑了一眼大夫人,然后看向老太太:“三丫头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本来这次是不准备让她回来的,到时候直接在京城发嫁就好了,但是,一来怕您不好,二来,家里大人都会来了,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呆在京城也不合适,所以举家就回来了。如今,万事安顿,我想着,三丫头还是先去京城的好。” 要全家都回老宅是大夫人发的话,听了袁氏的话眉头轻蹙:“以前我们在京城居住,从京城发嫁当然是方便,但是现在阖府都回了广州,理应从广州发嫁,再说全家都在广州,再回京城也是不可能的,难不成让三丫头孤零零地发嫁。我看,还是让亲家来广州接亲吧。” 三小姐木灿是庶女,袁氏倒不是真的是为她考虑,只是这件事情总归要听老太太的决定,她是嫡母,如果不管不问,到时候就是落人话柄,她当然是希望木灿越早离开越好,免得看得心烦:“之前已经商量好从京城发嫁的,现在突然改变计划,恐怕会多有波折。” 李氏当然明白袁氏的想法,听她这样说也不欲多管闲事:“你竟然决定从京城发嫁,那就拿个章程出来。” 袁氏看李氏这个态度,就趁热打铁地说:“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要回建康的,过完年,要不让三丫头和他们一起回建康。” 大少爷木源水和二少爷木源雾俱已在京城成家立业,这次在家里过完年就要回建康。袁氏正是知道此事才提出这个意见,一来全了自己作为嫡母的爱子之心,二来也不用自己亲力亲为两边奔波。 李氏心里冷笑一声:“我看要不你还是跟着去一趟建康,他们都是晚辈,还是不合适。” 袁氏退无可退,只能看向老太太:“母亲,您看呢。” “你大嫂说的对,婚嫁之事不可儿戏,你大哥公事繁忙恐怕顾不过来,源水和源雾刚成亲,两个媳妇都还没管过家,哪里能过安排得好。我看,你和老二还是去一趟建康吧。” 袁氏是一百个不愿意的,但是老太太发话了,她也只能受着:“那好吧,只能这样了。” 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三位夫人结伴从静心居出来,就看见玉璋大汗淋漓地跑过来,见到他们三个突然就止住了脚步:“见过母亲,见过两位婶娘。” 李氏看她穿一身男装,梳着男孩子的发髻,疯疯癫癫的有些不悦:“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玉璋作乖巧状:“今日出去了一趟,这样方便一些。” 李氏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你一个深闺小姐整日出去乱逛,没得让人说了闲话去。” 玉璋知道李氏的性格,只一个劲地服软:“嗯,我知道的,一定小心。” 她这边脱不开身,突然看到邓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立刻喊了一声:“邓妈妈,老太太在吗?” 邓妈妈笑眯眯地走过来:“老太太在屋里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让我接你进去呢。” 玉璋古灵精怪地指了指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李氏:“母亲,那,那我先进屋里去了。” 李氏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袁氏赶快笑着说:“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马氏追上李氏,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这玉璋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个样子下去以后还得了。” 李氏也在心里琢磨要好好磨一磨玉璋的性子,但是听马氏这样说却又不高兴了,当即若无其事地说:“她以前拘在知秋院,我还怕性子太过懦弱,如今看来,倒是好的。女孩子爽利大气一点,以后到了婆家也不吃亏。” 马氏见她这样说,有些讪讪然,她以为李氏瞧不上玉璋,本想顺着她的心意挑拨一番,没想到直接被顶了回来:“也是,也是这个理。” 两个人一路无话,到了路口就分开了。 玉璋进了老太太的屋子,拿了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汗,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喝。 老太太怕她呛到:“慢点、慢点,不要喝得太急了。” 玉璋把茶水一饮而尽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献宝一样地从怀里拿出一根手掌大小的人参:“我今天去山上挖了一颗人参,老太太你可千万不要嫌弃它小啊,等以后我熟悉了,就给您挖一个千年人参,给您补身子。” 老太太这一生阅人无数,但是就是看不透玉璋,只有六岁的年龄,有时候老成得像百岁老人,有时候又单纯得如稚子儿童,而且她有那么多的秘密,即便老太太如何旁敲侧击,她都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么久,老太太也就放弃了,不把她当作孙女,反而当作是一个小友,闻言大笑不已:“那我就等着你的千年人参了。” 老太太接过玉璋递过来的人参左看看右看看,不禁赞叹到:“别看它小,怎么着也有一两百年了,玉璋真是能干。” 玉璋很愉快,今天李韫带她在山上转了一天,各种动物植物让她开心不已。此刻听到老太太表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都是先生的功劳,先生可厉害了。” 老太太恍然大悟,看了看她身后:“先生没有回来。” “嗯,她在山上遇到了一位夫人,说是一个旧友,怕您担心,就让我先回来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对了,我和你母亲还有婶娘商量在府里办一个茶会,就是这几日,你看你有没有想邀请的好友?”老太太拿出日历看了看。 玉璋舔了舔舌头,小心翼翼地问:“在广州我没什么朋友,只有萧悦一个。” 老太太翻日历的手顿了顿,然后说:“既然如此,你就给她发给帖子吧。” 玉璋一直盯着老太太看,听到老太太说的话高兴地跳起来了:“老太太,您太好了。”她抱着老太太,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先回去写帖子啦。” 老太太嫌弃地擦了擦脸:“快滚快滚。” 直到玉璋走了,静心居里似乎还回荡着她的笑声,邓妈妈在一旁笑:“九小姐真的很亲近您呢。” 老太太盖上日历,脸上带着笑容:“也是和我有缘。对了,今天不是刚做了点心吗?给她送些过去,也是苦命,明明嘴馋得狠,又是胎里素,每日也就能吃那几样。” “有您的疼爱,怎么能说苦命呢。”邓妈妈替老太太揉着胳膊:“我看今日这个人参不错,明天就炖了汤给您补身子。” “哎,她鸡汤都没喝过。” 邓妈妈也跟着老太太唉声叹气。 第八十二章 同行 山道曲折,李韫撑着一把伞慢慢往山下去。她刚刚在山上遇到了一位以前结识的夫人,对方约她去庄子喝茶,推脱不掉就应了邀约。眼见天色已晚,她告辞离开,对方看她孤身一人就热情地请她留宿一晚,但是她想到明天早上还要授课,只能百般推辞。对方见她去意已决,就安排了婆子送她下山。这座山紧靠广州城,她见快到了山脚就让那婆子回去了,一个人继续下山。 夕阳把整个天都染成了红色,她的脸在余晖中熠熠生辉,山中有风徐徐吹来。突然,一阵急驰的马蹄声传来,她抬眼看去,突然一个黑影冲自己跑过来,片刻就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脖子上冰凉一片,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不许动,否则就要了你的命。” “住手。”飞驰的骏马停在面前,扬起一阵灰尘,灰尘落下,李韫才看清面前的人,为首的人穿着官服,后面跟着几位官差,看来是官府的人了。 待萧哲看清被嫌犯当作人质的人之后,明显呆愣了一下,心跳如鼓,强迫自己冷静:“杨忠,你跟我回去,不要伤害无辜之人。” 那被叫着杨忠的人神情激动:“我不回去,我情愿死也不回去。” 萧哲循循善诱:“你的妻女都不管了吗?你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争取戴罪立功。” 杨忠摇摇头,手一抖,李韫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痕:“反正都是死,我不回去她们还有一条生路,我回去了谁都活不成。” 萧哲看到那条红痕,心微微有些颤抖:“我跟你保证,只要你坦白从宽,我一定保你妻女无碍。” 听到萧哲的保证,杨忠有些动摇,手上的刀有些松懈。突然,一只利剑飞射到他的胳膊上,剑入骨肉,他手上的刀叮当掉在了地上,几个官差直接奔过去把他绑了起来。 “萧哲,你个骗子,骗子。”杨忠被绑起来了,胳膊上血流如注,他梗着脖子冲萧哲叫嚣。 萧哲没有理会他,只冲身边的官差吩咐:“回去严加审讯。” “是。” 官差们带着杨忠离开了,萧哲跳下马去扶刚被推到一边的李韫,一脸担忧:“你没事吧?” 李韫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在庄子里住一晚了,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她虽然表现得镇定无比,殊不知笼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此刻见没事了心才缓缓平复下来,她以为那些官差都走了,突然听到一个如清泉一般的声音,抬头看去,竟然是刚刚那位官老爷。她赶快低眉敛目:“见过官老爷。” 萧哲准备伸手去扶她,见她如此就收了手背在身后:“我看你受了伤,送你下山吧。” 李韫四处看了看,孤男寡女觉得有些不合适:“已经快到山下了,您先走吧,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萧哲却有些固执:“这里人迹罕世,你还是同我一起下山吧,免得还有波折。” 李韫看着面前气势十足的官老爷,大有自己不答应就不走的姿态,有些无奈地点头:“那好吧。” 夕阳渐渐散去,萧哲牵着马并肩和李韫往山下走去,陷入黑暗的树林鸟语花香,让人不自觉地就希望这条路越长越好。 广州太守府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刚刚用完晚膳,谈天喝茶之后就渐渐散去,方卓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方远:“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方远马上躬身应是,然后等方卓走在前面之后,跟在他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书房去,天边的火烧元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芒,天渐渐就暗了下来。书房已经掌了灯,方卓在书案上找出邸报递给站在面前的方远:“你先看一看。” 方卓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方远看完,长子已经成家立业,就是这个次子油盐不进,二十来岁的年纪整日在衙门里晃,家里说的亲也不同意,让他头疼得狠。片刻后,方远就看完了邸报,不知道父亲意欲何为,就问他:“父亲要我做什么?” “皇帝明年春上开武科举,我想让你去试一下,你觉得如何?”方卓仔细地看着方远的表情。 方远先是皱了一下眉,接着把邸报放下:“我不去。” 心中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方卓拼命压制,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为什么不去,给我一个理由。”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地往建康去。”方远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方卓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啪地一声放下杯子:“挺好?好什么好,你就这样在衙门里跑跑腿就行了?你是我的儿子,怎么可以如此胸无大志。” 方卓的指责对方远没有任何的杀伤力,他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我从小就胸无大志,你又不是不知道。” “混账。”方卓觉得这一刻想揍死这个逆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逼迫只能换来方远更大的反抗,口中有太多训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到底要怎么样?” “反正你有大哥给你光耀门楣就可以了,何必整天抓着我不放。”从小,他们就把自己和大哥比较,大哥就像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久了就习以为常,他认命了,就这样混着。他喜欢广州,每日在衙门里跑腿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的确没有雄心壮志,但是谁规定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要有远大的抱负,他就没有,难道这还有错? “我抓着你不放?我百年之后你怎么办?难不成还像依附我一样依附你大哥生活?”大儿子从小懂事他就没有操过什么心,反倒是这个小儿子,自己事事都要过问,两个人反而变成了仇人一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方远的确有些颓废,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方卓不想和他再多费口舌:“我不管你怎么想,过完年你就去建康参加武科举,好了,回去吧。”他有些烦躁地扬了扬手。 方远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他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也就什么都没有说出去了。方远出了书房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洗簌就摸黑躺在床上。他才二十来岁,却彷佛快要入土的老人,心已经迅速衰老了。什么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活着,估计就是上次自己痒得生不如死,全身都被抓破了皮,当时就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莫名就想起了那两个女孩子,大的那个像个泼妇、小的那个也粗鲁不堪,但是为什么,他有点羡慕她们呢,生龙活虎、生机勃勃。父亲或许没有错,只是自己错了,安于现状、不愿奔波。 第八十三章 威胁 总督府里众人都聚在萧老太太的屋子里谈天说地,萧悦最近难得听话没有出去惹祸,她为人风趣幽默,惹得老太太阵阵发笑:“真是顽皮得像只猴子。” 萧悦最近心情不错:“嘿,那您就是猴子的奶奶。” 萧老太太当然是说不过她的,只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 萧藉和萧筑也是一脸笑意,萧悦真是一个活宝,两个人都乐于见到现在家宅安宁。 萧筑问了一些萧藉的课业,萧悦继续和萧老太太逗趣,谈兴正浓,萧哲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官袍加身,那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他扫视了一眼几个小辈:“你们先回去,我有事情和老太太说。” 三个小辈见他进来都噤若寒蝉,此刻听了他的话如蒙大赦:“那我们先走了。” 看见他们落荒而逃,萧老太太有些责备地看向他:“你这是做什么,好生生地吓到他们了。” 萧哲拿下官帽放在罗汉床上,在萧老太太旁边坐下,郑重其事地看着萧老太太:“母亲,您帮我去提亲。” 萧老太太先是一惊,然后一喜:“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姐?” 萧哲缓缓摇头:“是木府的女先生,李韫,她丧夫,如今孑然一身。” 萧老太太听他说完,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板着脸:“你也太胡闹了。” 萧哲似乎早就料到了老太太的态度,并不吃惊,他的一双眼睛满是郑重:“母亲,如果您不愿意去提亲,我会请媒婆过去。往后,我们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万不会打扰到您的。” 老太太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你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萧哲摇头,一脸毅色:“母亲,我希望您能喜欢她,但是也不强求。” 萧老太太看着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小儿子,她一直希望他能重新娶一房妻室,身边有人知冷知热地照顾,哪里能想到他竟然会找一个寡妇。兰陵萧家的子孙什么样的官家小姐找不到,何至于此,她的心口就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你走,你走。” 萧哲看萧老太太脸色不好,有些担心,赶快叫了小丫鬟进来:“老太太有些不舒服,去请大夫。” 小丫鬟看了老太太一眼,急急忙忙应是,跑了出去。 萧哲赶快端了一杯书递给老太太:“母亲,您喝水。” 萧老太太气急,一挥手,茶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萧哲低头看着地上的水迹,声音有些冷意:“母亲,我让罗妈妈进来伺候,大夫过会就来了,我先回院子了。” 萧老太太看着萧哲的背影,气得嘴唇只哆嗦。 萧哲拿着官帽出了屋子,对立在一旁的丫鬟说:“大夫过来诊治之后派人过来说一声。” 小丫鬟行了一礼:“是。” 萧哲有些气闷地呼出一口气,他又想起了芸娘,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却怎么也入不了母亲的眼,他眼中大度识礼的母亲遇到了芸娘就是水火不容了,整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芸娘性子弱,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久而久之就郁结在心,生萧藉的时候难产,竟然也没有求生的意志,孩子生下之后就撒手人寰了。他曾深深的后悔,如果他早些发现端倪,早日分府出去住是不是这些遗憾就不会发生了。他自问是一位好儿子,但不一定是一位好丈夫,芸娘的郁郁寡欢在他眼里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可是就是这些小事要了她的命。 一直回到房间,他都在梳理这些往事。对芸娘的念念不忘可以说是自己无法忘记的愧疚。和李韫一同下山,两人别无他话,但是他却知道李韫和芸娘是不同的,他见到过她的忧伤,也见过她的侃侃而谈,更见过她的镇定自若,她和自己见过的官家小姐不一样,更有韧性。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家世、容貌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需要的是能够和自己携手走过后半生的人。 木府的知秋院里,玉璋在外面疯了一天有些疲累,还是强忍着困意给萧悦写了帖子。写完帖子之后,人莫名地又清醒了一些,在屋里有些百无聊赖:“小莺歌,你进来一下。” 小莺歌在外面摆弄花草,听到她叫,擦了擦手就进来了:“小姐,您找我?” 玉璋点头:“建康有消息过来吗?” “没有。”小莺歌也有些奇怪,已经个把月都没有信件来了:“是不是因为大雪封了山,信进不来?” 玉璋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她摊开纸:“那我再给她写封信,问问她的情况,还要规定她每个月都要给我写两封信。”说到做到,她马上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小莺歌替她磨墨:“嗯,您写吧,写完了我就把信送出去。” 玉璋写着信,突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她赶快咳了一声:“小莺歌,你出去一下,我要安静地写信。” 小莺歌恍若听到了声音,但是小姐叫自己出去,她也只是出去,但还是四处瞅了瞅:“我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小姐,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啊。” 玉璋摆了摆手:“知道了,你跟他们说现在不要打扰我。” “是。”小莺歌出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刚关上,窗户就开了,萧悦嬉皮笑脸地跳了进来:“最近你府里的护院可有些偷懒了。” 玉璋没有理她,低头写信:“府里其他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肯定不能只盯着知秋院了,各个院子都要安排人,自然就给你钻了空子。” 萧悦没正形地躺在罗汉床上,拿了一颗冬枣咬的直响:“咦,这枣子还挺甜的,还有吗?给我带点回去。” “就这么多,你都带走吧。”玉璋还在低头刷刷地写。 萧悦有些无聊地探过身子看她写的东西:“写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好好和我说话。” 玉璋对此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啊,你明明就是隔三差五就来好吧,知秋院都成了你的后花园了。” 萧悦被玉璋怼得无话可说,就换了一个话题:“你给谢祺写信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她已经定亲了吧?” “啊?定亲?”玉璋手一抖,一滴墨汁掉了下来,刚写的信就被弄脏了。 第八十四章 回建康 建康离广州太过遥远,远到两人的消息都不对等。她不知道她遭受的流言蜚语,不知道她受伤而被众人说道,不知道她定亲是否心甘情愿,不知道她好不好,开不开心。自从她回了谢府,她们之间就被划了清晰的界限,时间和距离让她们渐行渐远。玉璋有些失落,京城的一幕幕经过萧悦说来,曲折离奇,倘若是别人的事情她会听得入神,但是这是谢祺的,曾经那个对她来说如母如姐的人,她那么温柔,如何在京城的风雨中沉浮,没有自己在她身边,她要如何面对那些魑魅魍魉,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克制,明明想她想得不得了,明明只想跟着她不管是谢府还是木府,明明可以不顾世俗的一切,用任何方法逃脱这牢笼。 她看着眼前被墨汁染花了的信,突然抓起来揉得乱七八糟,郑重无比地看向萧悦:“我要去建康。” “啊?”萧悦还沉静在谢祺的事情之中,被玉璋一惊一乍弄得有些懵:“你们不是刚回广州吗,又回建康?” 玉璋急急忙忙地一边穿鞋子,一边跟她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去找老太太。” 萧悦看着这样说风就是雨的玉璋瞠目结舌:“你,你......”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玉璋就已经飘然而出,只余还在晃荡的房门。她无法,只能翻窗离开,手刚撑上窗棱,玉璋又风一样地回来了,从书案上扒拉出一封帖子递给她:“给你的帖子,快走快走。” 话音刚落,玉璋又不见了踪影,萧悦看着手上的帖子有些呆愣,直到听到外面有动静了,她一个飞身跳出了窗外。 玉璋脚步很急,小莺歌和缕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心急如焚地跟在她身后:“小姐,你慢点,天黑路滑。” 玉璋健步如飞,全然不顾身后的声音,她要快点,一刻都等不了。远远地看见静心居灯火通明,她的心才安定下来,可是脚步还是没有停,几乎是冲地跑了进去:“老太太,我有话要说。” 老太太本来在和屋里的丫鬟婆子闲话,但见玉璋披头散发地跑进来,吓得脸色凝重,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玉璋,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玉璋摇了摇头,站在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我要回建康。” 老太太惊得下巴都掉了:“好生生的回建康做什么?” “谢祺有些不好,而且还定亲了,是那个活死人,我要回去看着她。”玉璋粉红色的小嘴一张一合。 老太太迟疑地开口询问:“怎么不好了?定的是哪家的?” 谢祺把自己知道的噼里啪啦地说出来,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们走了之后,京城发生了这些多事?” 玉璋颔首:“所以我要回去,她的性子最好不过了,他们都欺负她,但是我不允许。” 老太太听到她的豪言壮语有些好笑:“人言可畏,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 玉璋才没有想过要去堵呢,这天下,谁家没有一点龌蹉事,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嚼别人舌根,那就做好被别人嚼的准备:“老太太,你答应让我回建康吧,我有办法的。” 老太太早就知道这木府是留不住她的,但是真的让她走又有些不甘心:“我可以让你走,但你已经上了木府的族谱,即便你去了京城也要呆在木府,不能到处乱跑,这世道乱得很,你丢了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玉璋听到老太太的话眼睛有些酸涩:“嗯,我就呆在木府,哪也不去。老太太,以后,以后如果找不到我,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我年轻,腿脚利索,肯定回来找你。” 老太太一把把她拥入怀里,声音有些哽咽:“谢祺有她祖父照料,不会有事的,你真的不留下吗?” “之前都是她保护我,现在换我保护她。”玉璋掷地有声。 老太太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已成定局,叹了一口气:“好吧,等过了春节你就和你大哥、二哥回建康,你一个人孤身上路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玉璋无法拒绝老太太对自己的关心,想着也快过年了:“好吧,我听您的。” 玉璋又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就回了知秋院,一夜辗转难眠。 月朗星稀,萧悦站在窗边看向被月光包裹的世界,手上是那一封轻飘飘的帖子。玉璋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可恨的是根本就没有写日期,因为日期还没有定她就提前给自己下了帖子。就是这样一封毫不正式的帖子让她的心澎湃不已,有多久了,她变成了如过街老鼠一般的萧家七小姐,整日表现得满不在乎,只有自己知道掩盖在这样玩世不恭的脸庞下的,是一颗赤子之心,她也希望有人体谅、有人亲近,而不是整日孑然一身。从建康到广州,她遇到了她,就像给自己穿上了盔甲一般,她也有了相交知己。 她的心就像被清风拂过,整个人飘飘欲仙,这个时候有小丫鬟敲门而入:“小姐,老太太有些不好,请了大夫,也没有消息过来,老爷和少爷都过去了。” 听到小丫鬟的话,萧悦才回过神:“请了大夫?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磕磕巴巴地说:“傍晚的时候老爷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就让人请了大夫,现在不知道为何那边又有动静了。” 萧悦有些诧异,傍晚时分他们几个小辈退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好得很,三叔一回来老太太就要请大夫,肯定和三叔有关。她一边想,一边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等到了院子门口,里面有些嘈杂,她不敢耽误就往里走,却看到萧筑和萧藉都站在门外,里面却传来老太太的怒吼声。 萧筑看她过来了,就冲她招了招手,她指了指屋里,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萧筑看了一眼萧藉,然后冲她摇了摇头,她也知趣地闭了嘴,三个人身体挺得笔直地站在门口。 第八十五章 痰症 屋子里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老太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用手指着萧哲:“你想娶就娶,这总督府容不下我,我就回兰陵。” 面对母亲的指责和无理取闹,萧哲疲惫不已:“母亲,您难道忘了芸娘,难不成还想让旧事重演?” 听到萧哲的话,老太太震惊不已,瞳孔放大,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人了:“萧哲,你把话说清楚,芸娘是难产而死,与我何干。” 萧哲缓缓叹了一口气:“母亲,与您有没有关,您比谁都清楚,芸娘是不想活了。” 萧老太太声嘶力竭,声音尖利地划过萧哲的耳膜:“萧哲,你不孝,你不孝。” 萧哲浑身上下都蔓延着忧伤:“母亲,我就是太过愚孝才会造成芸娘的惨剧,而今后,再也不会了。” 萧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后退,这不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这个人肯定魔怔了:“你真是被迷了心窍,萧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母亲,我知道,如果您想回兰陵我让人送您回去。” 轰!老太太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就倒到地上了。萧哲吓了一跳,赶快扶起老太太:“母亲,母亲,叫大夫叫大夫。” 听到里面的声音,外面的人都涌了进去,待看到老太太晕倒在地,屋里混乱不堪。幸好之前的大夫还没有走,赶快拎着药箱小跑进来。 所有的人都被请到了屋外,三个小辈陪着萧哲,萧哲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充血一般地通红。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强硬酿成了这样的后果,如今,母亲恐怕更不会同意他娶李韫进门了。这些年,他因为芸娘的事情郁结在心,他是怨的,怨自己的无能,怨母亲的专横跋扈,所以,今天他忍不了了,说了以前不敢说的话,他知道祸从口出,但就是控制不住。 直到三更时分,大夫才满头大汗地出来,冲萧哲摇头:“是痰症,人是没事了,往后就只能瘫在床上了。” 萧哲笔直的身子有些眩晕,还是萧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三叔,你没事吧。” 萧哲的胸口快速地起伏,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把抓住大夫的手:“不能让我母亲瘫痪的,她那么要强的人,大夫,你再想想办法。” 那大夫在广州城也颇有名望,此刻却摇了摇头:“这痰症最是惊险,如今救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以后就看如何调理了,好好调理的话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大夫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只留下萧哲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真是罪恶滔天。听了大夫的话,三个小辈都吓得心惊胆战,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老太太,这一刻就已经瘫痪在床了。 这一夜,萧哲一个人守在老太太的床边,可是老太太闭着眼睛没有看他一眼。 木府的茶宴定在腊月十五,已经给广州城相熟的人家都发了帖子,自然不能落了萧老太太。可是帖子发过去,萧老太太身边的罗妈妈就一脸倦色地过来了:“老太太,我们老太太最近身子有些不适,府里的茶宴恐怕不能来了。” 木老太太一脸关心:“她怎么了,可请大夫了。” 木老太太这样一问,罗妈妈就开始淌泪了:“是痰症,大夫说,往后只能瘫在床上。” 木老太太以为只是小病小痛,乍然听到痰症,惊得站了起来:“怎么会得痰症呢,现下如何了?” 罗妈妈抹着眼泪:“命是保住了,但我们老太太一向好强,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呢。” 木老太太感同身受,如果是她肯定也会受不了的:“那你先回去吧,你们太太身边少不了你,等府里方便,我就去看看她。这痰症好好调理也是能好的,你让她放宽心。” 罗妈妈一直作揖:“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木老太太看着罗妈妈离开的背影,唏嘘不已,真是世事无常啊。 罗妈妈离开没多久,三小姐带着其他的妹妹走了进来,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木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承欢膝下,看见她们过来赶快让人上了茶果,一屋子叽叽喳喳地说不停。 三小姐四处看了看:“九妹没有来吗?今天不是休沐吗?”自从所有人都回了广州,几位小姐就随玉璋在与墨轩上学,今日正好赶上了休沐,她们都过来老太太这边请安,却没有看到玉璋。 “哦,她出去玩去了,说今天要去城隍庙。”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笑着回答,玉璋很早就过来给自己请安了,现在整日和萧府的丫头混在一起,之前还惹得她提心吊胆,但是这么久也没招惹什么祸事,她也放心了,或许之前的传言都是误会吧。 六小姐和七小姐有些不乐意了:“老太太,您太偏心了,我们也想去城隍庙。” 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还是如花朵一样的年纪,对外面很是向往。本来大家都恪守本分呆在家里倒没事,但是就是出了玉璋这么个异类,整日没事就想往外跑。 “她与萧府的七小姐一起,相互有个照应我才放心的。”老太太当然希望一碗水端平,但是玉璋那样的性子哪里是能关得住的。 三小姐吃了一颗冬枣,酸得眉毛都打结了,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阴阳怪气:“九妹和萧七厮混在一起,往后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们久居京城,自然听说过萧七的闲言碎语,老太太当然也知晓,但是看木灿那么个模样,她有些不喜:“往后这些话莫让你九妹听到了,萧七是她的闺中蜜友,可不要惹得你们姐妹不和。” 木灿还想说什么,被坐在一旁的五小姐木恬拉了拉袖子,她不悦地收回袖子,看了木恬一眼:“你拉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木灿这样一说,所有人都看着木恬,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都是,都是自家姐妹,三姐就算听说了什么放在心里就可以了。” 木灿却不这样认为:“不说出来,难道看着九妹往火坑里跳?” 木恬还想说,老太太咳了两声:“三丫头,你是马上要出阁的小姐,最近就呆在屋子里莫要出来。好了,都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木灿脸都绿了,老太太的话不轻不重,却让在座的小姐心中警惕,老太太对玉璋的宠爱恐怕超过她们的想象,一屋子小姐各怀心思地出门了。 第八十六章 糖人 “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做个好人,心在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都城隍庙附近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进了腊月,不少人都过来祈福,寻求神明的庇佑。露天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地演着忠臣孝子、节妇烈女的悲欢离合,引来了众人的观看,路上更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一身男装的萧悦像一位清秀的富家公子,她把同样穿着男装的玉璋护在身前,护卫在四周替她们隔离开了人群,即使人潮拥挤,她们也拥有了一块宽松的地界。两个人看着台上风华绝代的伶人演绎着人间百态,看得津津有味。 一场落幕,伶人过来谢幕,萧悦让人给了赏钱就拉着玉璋继续往前走。路边都是在卖各种小食的,玉璋看得口水直流,萧悦一路看一路皱眉,往常她一个人来的时候都是看见什么吃什么,从来没有任何犹豫,今日却变得挑剔起来了。咦,这位大婶的手指甲里面都是黑的,竟然用手去拿饼;天啊,这位大叔刚刚擦了鼻涕直接抹在衣服上;不行,这食物摆在路边都是灰尘。一路走,一路嫌弃,听着她千奇百怪的借口,玉璋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忍无可忍:“萧悦,你搞什么鬼,不是要带我来吃好吃的吗?” 萧悦深陷怪圈无法自拔,这路边摊甚是碍眼,但是看着一张黑脸的玉璋,她也有些结舌:“你不是不能吃荤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多多少少都用了一些猪油的,我怕你不舒服。我们先逛一逛,待会带你去酒楼吃素斋怎么样?” “不怎么样?”玉璋踮起脚尖,指着前面卖糖人的:“你去给我买个龙凤呈祥的糖人。” 萧悦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卖糖人那里已经围了一圈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做糖人的是一位白胡子的老头,穿得倒还干净,只是那做糖人的家伙事都乌漆麻黑的,她嫌弃得脸都变形了:“算了,别吃了,仔细吃坏了肚子。” 玉璋看着磨磨叽叽的萧悦几乎要哭了:“不行,你给我买,我不吃,拿着看行了吧。” 萧悦再三确认:“真的不吃。” 玉璋都要气得奔走了:“不吃,不吃,快去买。” 在玉璋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拿到了龙凤呈祥的糖人,这个最豪华的糖人引得其他的小孩一阵艳羡。一路上玉璋都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糖人,还是萧悦实在看不下去了:“算了,你吃了吧,拿在手上都化了,脏兮兮的。” 玉璋当然不客气了,张嘴就是一口咬掉了龙头,嘎嘣嘎嘣地嚼着,甜滋滋的:“真的很好吃呢,你吃一口。” 萧悦今日倒变得矜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不吃了,你自己吃,我又不是小孩子。” 玉璋却不依,偏要把糖人往她嘴边递,她个子矮,要踮着脚尖,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身子一晃,糖人直接掉在了地上,满是灰尘。萧悦之前侧过脑袋没有看到,待听到动静,本能地抓住面前的人影:“干什么?” 那人本来被前面的舞龙狮吸引了,只顾着往前走,没有注意个子矮小的玉璋,不小心撞了她,害得糖人掉到了地上。玉璋倒不是真的小孩子,但是看着只被吃掉了一个龙头的糖人还是有些遗憾。 “对不起,对不起,我赔我赔。”那人也知道自己错了,赶快低头认错。 萧悦被这不长眼的人气到了,可是看对方态度良好,也不能咄咄逼人,刚准备不追究的时候,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突然暴怒:“是你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人听到这个声音,本能的身子一抖,全身莫名地一阵一阵痒意,瞬间就跳开几步远,哆哆嗦嗦地说:“是,是你们啊。”路上人很多,他想赶快走都走不了。 萧悦冷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怎么,想跑?账还没算清楚呢。” 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烈,方远赶快求饶:“好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不给我下药。” 萧悦本来都忘了这件事,此刻见方远似乎吓得不轻,看了玉璋一眼,里面全然都是赞赏,然后又一脸寒霜地看向方远:“行,你先给我们开路,等我们逛完庙会,你带我们去酒楼用膳,今日就鞍前马后伺候我们。” 方远本来想义正严辞地拒绝,但是看了她们两位一眼,心突然一缩,好害怕啊,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比上次更惨,他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好吧,今日我一定把两位主子伺候好了。” 萧悦和玉璋对视了一眼,然后冲方远扬了扬下巴:“前面带路。” 方远往前走了几步,见她们还没有跟上来,突然拔腿就跑。人很多,他张牙舞爪地往前挤,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惊恐得丢了三魂七魄,他看见那两位着男装的小姐站在原地没有动,只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让他冷汗直冒。脚,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调整好面部的表情冲她们扬了扬手:“你们,你们快点,前面有舞龙狮的。” 萧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前,一边走一边问玉璋:“给他下药了吗?他怎么突然不跑了。” 玉璋两手一摊:“没有下啊,如果他就这样跑了也就跑了。” 萧悦忍着笑,憋得脸通红,走到方远的面前敲打了两句:“幸好你没跑,否则,我就会让你知道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加残忍。” 方远身子一瑟缩,幸好没跑,他赶快点头哈腰:“我没有跑,真的没有跑,就是看见舞龙狮的有些兴奋。” 萧悦才不会被他糊弄了:“别废话了,刚刚你把玉璋的糖人弄掉了,先去给他买一个过来。”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买。” “要龙凤呈祥的。”玉璋赶快接了一句话。 “好的。”方远大声答应之后就挤进了人群。 两个人站在原地等方远,玉璋笑着问萧悦:“你不怕他跑了。” “不会,他已经吓破了胆。” 第八十七章 方腾 城隍庙的庙会历来人山人海,广州周边县城的人都会拖家带口往城里赶,马上又是春节了,准备年货也是一家之中的头等大事。萧悦紧紧地牵着玉璋的手,人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遇到歹人,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看,已经买了一堆小玩意了,除了吃的,萧悦对于玉璋都是有求必应的,大手一挥,买买买。 她们都要逛到头了才看到方远高举着一个龙凤呈祥的糖人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玉璋:“小,小公子,您拿好了。” 玉璋喜滋滋地接过糖人,笑着道谢:“谢谢你啊。” 方远抹了一把汗,听到玉璋道谢,不住地摆手:“不用不用,我沿路看过来,好一点的酒楼都满了,我们还是去宝华街吧。” 萧悦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反正这边也已经逛完了,乱糟糟的人群也让她脑仁疼:“行吧,去宝华街。” 今日路上的人格外地多,坐马车还不如走路快,一行人就决定直接走过去,让车夫赶着车慢慢过来。人潮拥挤之中,不时有官差走过,玉璋不解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差?” 萧悦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是和小孩子也说不上,就打哈哈:“今日庙会,官差巡查也是怕出事吧。” 玉璋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原来如此。” 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宝华街,这边相对冷清一些,酒楼旌旗飞扬,萧悦一路看去都没看到素斋,就侧过头问方远:“宝华街有吃素斋的地方吗?” 方远想了想才回答:“有有有,只是有些偏僻,在宝华街的最顶头,生意也不是很好。” 萧悦倒不在意这些:“人少还清静些。” 方远见她如此说,就在前面带路。果然,越往前走,人越少。一栋两层楼的酒楼坐落在宝华街的顶端,门口空阔,虽然没有行人,但是那大片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马车。 萧悦侧头看一眼方远,里面都是询问之意。方远立刻又是一头汗,他也不明白往日冷清的全素斋今日为什么宾客满坐,就冲这门口的马车就知道里面肯定不是自己说的生意不好。 已经走了这么远,萧悦也不想换地方,问了问玉璋:“要不就在这里吃。” 玉璋基本上是不挑剔的,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好呀。” 一行人刚跨过门槛,就有搭着汗巾的伙计迎了出来:“客官用膳吗?” 这可把萧悦逗笑了:“你这伙计也真是奇怪,来酒楼不用膳难道听小曲?” 那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地饶头:“我们这里不仅可以用膳,也可以喝茶,有单独的茶室,我们的茶可是顶好的。” 萧悦恍然大悟,一边点头一边跟着伙计往里走。 那伙计一边走一边说:“今日客人有些多,靠大路的厢房都有客人了,只剩下一间靠后院的,虽然看不了街景,后院的花也值得一看的。” 萧悦一路走来发现这家全素斋没有大堂,只有一间一间的厢房和茶室,单独、私密,难怪平常人少,这里装潢考究,一看就不是平常老百姓来的地方:“行吧,就那间吧。” 说话的时间就到了包厢,萧悦抬头看去,上书“秋分”二字,她抬眼看了看旁边的厢房,然后问伙计:“你们是按二十四节气分的啊。” 那伙计高兴地应了一声:“您看出来了啊。” 萧悦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凡认识字的应该都能看出来吧。推开门,是一幅一人来高的屏风,上面雕刻着一幅镂空的秋分图,还附上一首秋分的诗,设计精妙。就算不小心被人推开了门,也很难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也方便伙计进进出出伺候,这里果然是一个好地方。 当中一张八角桌,上面已经摆了瓜果及一些干果,临窗是一架罗汉床,上面放着棋盘,透过窗子看去果然是后院,院子里星星点点开了一些花朵,装点在一片绿植当中也别有风情。因为远离闹市,这里反倒显得清净,萧悦围着包厢转了一圈,跟伙计说:“我们三个人用膳,你把这里的招牌菜搭配一些送过来。” 伙计大声应是,然后问萧悦:“几位可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只要没有荤腥就行。”萧悦再三叮嘱。 那伙计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爷,我们这里可是素斋,没有荤腥的。” 萧悦有些恼羞成怒:“我强调一下不行?万一配料里有呢,快去准备,闲话这么多。” 待伙计点头哈腰地出去了,萧悦的脸还有些红,她抬头看去,但见玉璋已经在玩棋子了,她忙走过去:“你会下棋?” 玉璋一双如白玉一般的手摆弄着黑色的棋子,有些百无聊赖:“看过棋谱,但是不会下。”她记忆力惊人,但是对下棋却没有兴趣,因为太耗费脑力了。 萧悦拿起一颗白棋:“要不要我教你?” 玉璋却了无兴致地把棋子扔进棋钵里:“算了,实在没兴趣。” 萧悦当然也不强求,看向一旁的方远:“你是哪家的公子?” 本来在发呆的方远被萧悦突如其来的一问,后背突然汗渗渗的:“你,你问,问这做什么?” 萧悦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的见死不救,第二次的他的目中无人,再看看现在的方远,面露嫌弃:“你看看你,难不成以为我会为难你吗?” 方远在心里腹诽,你现在不就是在为难我,面上却还要带着笑容:“不是,不是,我,我,我是......” 他吞吞吐吐半天没有说出来,玉璋面朝窗外,如银铃一般的声音缓缓传来:“广州太守方卓的次子方远,对不对,你看,你大哥方腾在外面呢?” 玉璋轻飘飘地就把他的身份挑破了,他还来不及震惊,待听到自己的大哥在窗外,他赶快爬上罗汉床趴在窗户上看。他们在二楼,往下看去,两个人在那里低声交谈,正对着他们的的确是方远的大哥方腾。方腾显得有些生气,不悦地和面前的人说这什么,那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面庞,但穿着锦袍,恐怕也不简单。方远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方腾,从小,他遇到方腾就躲,是本能的排斥,现在见到方腾就在楼下,他默不作声地从窗边移到八角桌旁,在椅子上坐下,一脸探究地看向玉璋。 第八十八章 麻烦 厢房里寂静无声,楼下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更显嘈杂,但是定耳倾听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玉璋单手托腮看向窗外,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方远的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的身体看出一个窟窿。萧悦见此有些不高兴了,手指微曲,在棋盘上敲了敲:“你看什么看?小心你的眼睛。”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方远双眼微眯,缓缓敛了眉,片刻之后又看向玉璋,萧悦见此就要暴怒了,只听见方远问玉璋:“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玉璋转过头看向方远,悠闲地伸了一个懒腰:“倒不知道说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大哥遇到了大麻烦。” 方远瞳孔突然放大,从椅子上站起来,直逼到玉璋的面前,厉声问道:“什么麻烦?” 萧悦见他如此,怒不可遏,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小心吓到她了。” 方远却纹丝不动,双手撑在玉璋身侧:“你说,到底是什么麻烦?你知道什么?” 玉璋毫不惧怕,冲窗外努嘴:“还需要知道什么吗?那人拦着你大哥不让他走,你大哥气得一张脸都通红了,用眼睛看就知道他有麻烦了。” 方远再次探过身子去看,果然,方腾已经被那人逼到了墙角,他虽然竭力在压低声音,但是他浑身散发的都是怒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叫人。方远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玉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吃。” 萧悦看他这样阴阳怪气,有些心烦,听他要走了求之不得,直推他:“快走,快走,免得影响我们的食欲。” 方远借着萧悦的力道出了厢房,绕过屏风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屏风似乎能看到对面也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在门口站了半晌,他才抬腿离开,急匆匆地出了全素斋。 见方远走了,萧悦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晦气,神神叨叨的,以后千万不要和这种人接触了,刚刚吓到你了吗?” 玉璋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怎么菜还没有上?” 今日出门玉璋没有带丫鬟,只带了几个护院,还引得许大娘一阵唠叨。萧悦也往门口看了看:“要不我让护院去催一催?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玉璋拉住了萧悦,看下楼下:“他们走了。” 萧悦却不甚在意:“管他们做什么?” 玉璋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时候听到敲门声:“客官,上菜了。” “进来吧。” 四五个伙计鱼贯而入,八宝斋菜、罗汉斋、冻斋卷、斋肠粉、草菇煲、素佛跳墙,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伙计们摆好了菜就出去了,玉璋迫不及待地从罗汉床上下来,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喜笑颜开:“这么多好吃的呀。” 萧悦也来到了桌边:“看着不错哦,先吃吧。” 玉璋先尝了一个冻斋卷,冰凉爽口,边吃边点头:“好吃好吃,你吃个试一下。” 萧悦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吃,端起碗给她盛了一碗汤:“嗯,你吃吧,来,试试这个佛跳墙。” 玉璋咽下了嘴里的吃食,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浓香扑鼻,缓缓地喝了一口,整个舌尖都开始跳跃了:“好喝好喝。” 这一顿午膳就在玉璋的好好好之中度过,她实在是找不到溢美之词了,每一个菜都好吃。 萧悦看她吃的开心,自己也高兴,两个人吃饱之后就移到罗汉床上喝茶:“休息一会再带你出去玩吧。” 吃饱之后就有些犯困了,玉璋打了一个哈欠:“不了,喝完这壶茶就走吧,要回去睡觉了。” “吃了就睡,像个小猪仔。”玩了一上午萧悦也有些乏了,伸了个懒腰:“你们府里十五的茶宴,你怎么招待我呀。” “茶宴当然是喝茶喽。”玉璋喝了一口茶,吃得太撑了不想动。 “嗯,去知秋院光明正大的喝茶也是如我所愿。”每次去知秋院都是翻窗翻墙的,她也想走着进去。 玉璋噗呲就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翻窗呢。” 提起这个,萧悦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玉璋:“这段时间让屋里的下人警醒点,外面乱得很,不是我找你就不要出门了。” 反正如果不是萧悦,玉璋也是基本上不出门的,见她如此认真就乖乖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呆在家里。” 萧悦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嗯,这就乖啦,过几日我就去你府里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就打道回府了,庙会已经散去了,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马车到了木府的门口,萧悦就跳下马车,向马车里伸手:“来,我扶你下来。” 玉璋笑着把手递给她,跳下了马车:“好了,你也回去吧。” 萧悦潇洒自如地冲她摆了摆手:“我看着你进去,快走。” 看见玉璋安全地进了木府的门,萧悦就带着自己府里的人离开了。往常她一个人出门是谁都不带的,今日呆着玉璋怕庙会上不安全就带了几个人,走了一段距离,她对几个护院说:“好了,你们先回府吧。” “是。”那些护院也知道七小姐的脾气,干净利落地就离开了。 萧悦顶着大日头在街上逛了逛,然后一转弯,往衙门里去了。总督衙门门口人烟稀少,往常人到这边来都是绕道而行,普通百姓对衙门本能地敬畏。萧悦当先就要往里走,被门口守着的官差拦住了:“衙门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你才闲杂人等呢,我找我叔父。”萧悦叉着腰,一幅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官差铁面无私:“没有传召,一律不许进。” 萧悦懒得和他们说,想硬闯,奈何两位官差人高马大像堵墙一样,她急得团团转:“叔父叔父。” 她的声音很大,惹恼了官差,两位官差一人拎一个胳膊,就要把他丢出去,从门里传出一个声音:“住手。” 萧悦看着来人,喜出望外:“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两位官差看是萧筑出来了,就松开了手:“文书先生。” “没事了,这是家,家弟。”萧筑打个个梗,实在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跳脱的妹妹:“你来做什么?” 萧悦瘪了瘪嘴:“我来找叔父的,又不是找你。” “叔父不在衙门。” “啊,回府了吗?” “我怎么知道。” “你这个人。”萧悦不耐烦和萧筑多说话,一溜烟就跑了:“我回府了。” 萧筑冲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就进了衙门。 第八十九章 求救 今日的太阳有些毒辣,玉璋刚进了木府,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莺歌,吓了她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莺歌哭丧着一张脸:“你没有回来,许妈妈一直催我到门口守着,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我干脆就在这里等你了。” 玉璋看她的脸晒得通红,满头大汗的模样有些愧疚:“以后,还是带你出门吧。” “好好好,就应该这样的。”这对于小莺歌来说这是意外之喜:“我们回去吧,许妈妈都急了。” “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先去看老太太是玉璋一直的习惯,除了看望以外,重要的是让老太太放心。 小莺歌也知道这一点,愉快地点头:“那我先回知秋院给许妈妈报信。” 小莺歌脚步轻盈地往知秋院去,玉璋就去了静心居。一路上的人很少,这个点估计都歇晌了。小径两旁的花草都晒得有些焉了,玉璋的心情却是明媚的,一路笑意地到了静心居,却发现丫鬟婆子都立在门外。看见她过来,邓妈妈迎了上来:“九小姐,您回来了?” 玉璋点头,往屋里探了探头:“老太太屋里有客人啊?” 邓妈妈把她往阴凉地方拉了拉:“别站太阳头底下,是李先生在屋里头,你等一等,我替您通报一下。” 玉璋站在廊下,一阵风吹过,凉爽了不少:“行,我先等着。” 邓妈妈让小丫鬟给玉璋端了茶就进去了,老太太本来在和李韫轻声交谈,看见邓妈妈进来就问:“怎么了?” 邓妈妈小心地弯着身子:“九小姐过来了。” 老太太露出一个笑容:“玩了一上午了也不知道回去休息,又跑一趟做什么?让她进来吧。” 邓妈妈出去请玉璋进来之后就退了出去,玉璋给老太太和李韫行了礼:“见过老太太,见过先生。” 老太太冲她招手:“来,过来让我看看。” 李韫也笑着问:“庙会好玩么?” 玉璋一边往老太太身边去,一边回答李韫:“可好玩了,人真多,看了戏还吃了素斋。” 李韫笑着颔首,老太太拉过她的手:“你看你,汗渗渗的,下次出门还是要带丫鬟,这一冷一热的最容易染上风寒了。” “嗯,知道了。”玉璋在老太太面前乖巧得很:“我就是过来看看您,就不打扰你和先生了。” 老太太松开她:“嗯,回去好好休息,晚膳过来用好吧。” 玉璋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好,那我先回去了。” 老太太看着玉璋离开的背影,突然问道:“玉璋,给你换一个先生怎么样?” 猛然听到这个,玉璋回身担忧地看向李韫:“先生怎么了?” 看她这幅模样,老太太笑了:“没事,没事,你先回去吧。” 玉璋却没有走,询问似地看向李韫:“先生?” 李韫一如既往温柔地笑:“没事,你先回去吧。” 玉璋只能退出了静心居。看见她走了,老太太和李韫都收了笑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还是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看他也是诚心诚意,亲自过来找我这个婆子说的,你是我府里的先生,我是管不着你的,但是今日就卖个老了。” 李韫坐在椅子上躬身:“哪里,您也是为我着想,只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与我是云泥之别,实在不是良配。” 老太太一脸遗憾地看向她:“你们读过太多书,反而把自己读痴了,这世道,女子一人有多艰难应该不用我说。你辗转在各家各户执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他也都同我讲了,已经这个年纪,只想找一个知心知己的人,你又何必裹足不前?” 乍然听到萧哲过来提亲,李韫整个人都是懵的,似乎只和这位总督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显得实在有些唐突,如果权衡利弊的话,萧哲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以说以后她都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可是她这一生都不准备再嫁了,况且实在无法接受两人的门户差距,她的确读了很多的书,所以更了解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她性格表面温柔却很执拗:“我只想在府里好好教导几位小姐,其他的真的不想考虑。” 言尽于此,强扭的瓜不甜,老太太止住了话头:“行,那么这件事情我也就不提了。” 李韫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多谢老太太。” 老太太端了茶:“往后还是要幸苦你了。” “这是我的本分。”李韫出了老太太的屋里之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和李韫说了半晌话,老太太有些疲倦了,外面的丫鬟婆子见李韫离开了,就进去伺候老太太歇晌。邓妈妈一边替老太太脱去外面的大衣,一边问:“李先生那边怎么答复的?” 老太太坐在床上摇了摇头:“执念太深,我也不好多劝,姻缘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邓妈妈在一旁应和着:“忙了一上午了,您休息吧。” 老太太刚要躺下,就有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邓妈妈,二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本来都要睡下了,一脸疑惑地坐起来:“怎么回来也没提前说一下。” 邓妈妈赶快拿了衣服要替老太太穿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心里也这么想,冷着一张脸任凭邓妈妈给自己穿衣服,刚穿好,木筱就提着裙摆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地上:“老太太,求求您,救救炳辉,救救他。” 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木筱,她虽然是庶女,但是向来都端庄稳重,比木玲珑那个嫡女更有气势,如今跪在地上哪有往日的从容,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她是不会这样的。老太太看了邓妈妈一眼,邓妈妈立刻带着丫鬟婆子们退出了卧室,卧室里只剩下老太太和木筱。老太太坐在床边巍然不动:“出了什么事?先起来说话。” 木筱却起不了身,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太守派人抓了炳辉,说他通敌,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炳辉怎么可能通敌啊。” 老太太也是一惊:“是已经定罪了吗?” 木筱摇头:“还没,但是整个番禺都在传,家里乱成一团,我只能回来跟您求救。” 老太太头痛欲裂:“你先去你母亲那里说一下,让她给你父亲去一封信,呆会让人请你二叔和三叔过来,一起听听到底是个什么事。” 木筱脸上的妆都花了,两天两夜没有休息,日夜不停地到了广州城,她整个人憔悴得不行,听了老太太的安排才渐渐平静下来:“那我先去看看母亲。” “去吧。” 第九十章 横祸 木筱的到来就像一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让整个木府再也宁静不了了,各房还在歇晌的主子、下人都惊得起来了。大夫人李氏一脸复杂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木筱,她从小懂礼仪、知进退,玲珑和她一比更像是缺乏教养的庶女。玲珑的婚事一直让她如鲠在喉,而这位庶女,不挑不拣、不争不抢,有了一门好亲事,虽然周炳辉只是七品县令,但是他待木筱尊重有加,家和康顺,这些对女人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如今,玲珑已经归于尘土,而木筱也遭此厄运,她以为自己的这多年的心结会因为木筱的遭遇而有所缓解,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她就会想起玲珑,她是感念木筱的,毕竟在玲珑的最后一段日子,都是她陪着玲珑,而自己作为母亲,错过了玲珑的一生。 李氏看着木筱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不迫,不禁放轻了声音:“你先起来。” 木筱看着李氏,双眼肿的如同鱼眼,她看不透李氏的态度,声音哀痛:“母亲。” 李氏站了起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先去老太太那里,我去给你父亲写信。” 木筱压抑的眼泪听到这句话之后奔涌而出,她是庶女,是扎在李氏心尖上的一根刺。从小她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这府中小心翼翼,很早就懂得自己不能像玲珑一样任性放肆,只有做一个乖巧的孩子才会有人喜欢。李氏不亲近她,她就只是依例晨昏定省,并不时常出现在她的身边,这后宅之中谁心里没有一本帐,她突遭大难必然是雪中送炭地少,不需要大家做什么,大家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她坠入深渊,她对着李氏不停磕头:“谢谢母亲,谢谢母亲。”她真的是心怀感激。 李氏见木筱的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青砖上,有些于心不忍,看向一旁的丫鬟:“还不把姑奶奶扶起来,仔细伤了身子。” 两个丫鬟力气大,一下就止住了木筱。木筱抬头看向李氏,额头通红:“母亲,谢谢您。” 李氏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声道谢太过郑重和沉重,她摆了摆手:“好了,快去老太太那里吧,我呆会就过去了。” 木筱辞了李氏往静心居去,李氏去书房给木长青写信,周炳辉通敌这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了,还是需要当家的作主。待她写完信到静心居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两位主子也都在了,木筱站在一旁,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是至少没有失态。李氏在老太太下首坐下,然后看向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有些头疼,听到李氏的叫声才回过神,扫视了一下屋子的人,缓缓开口:“木筱,你母亲也到了,你把家里的情况说一下。” 木筱先是冲几位长辈行了一个礼,才缓缓说起。那些官差来抓人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周炳辉休沐在家,他性格一向温柔,在家的时候都会陪两个孩子玩,那些官差就是当着孩子的面抓走他的,这让家里措手不及,她在后院处理厨房的事情,待听到动静的时候周炳辉已经被带走了。来的官差拿了太守的手令,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家里混乱一片。 她找了周炳辉的同僚,可是那些人都对她避而不见,说周炳辉是通敌,这次恐怕不能善终,而且说不定会殃及家眷,让她赶快带着孩子逃。逃?她能逃到哪里去?她的夫君生死不知,她如何逃得过自己的心。所有的门路都走不通,她只能奔回娘家,寻找一线生机。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几个人听了之后都面面相觑。李氏率先开口:“我已经给长青写了信,他在建康,恐怕会听到一些风声。” 木长正皱着眉头问木筱:“知不知道炳辉关在哪里?” 木筱茫然地摇了摇头,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有周炳辉半点的消息。木长正沉吟半晌才说:“母亲,要不要去总督府打听一下。” “萧老太太现在瘫痪在床,不方便去。”老太太首先想到的就是总督府,但是现在这个光景还不能动用总督府的人脉。 木长直在一旁出了声:“我认识一些广州地界的官员,先打听打听,搞清楚是个什么事再做决定。” 老太太听他说完不停地点头:“嗯,你先去打听一下,现在也只是外面在传,也没个准信,说不定只是太守召他问话呢。” 木筱听见他们这样处理有些着急,如此大张旗鼓的怎么可能只是太守召炳辉问话,她红着一双眼看向老太太:“祖母,炳辉等不了了。” 老太太当然知道墙倒众人推,这样的情况也确实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心一横:“算了,我明日去一趟总督府吧。” 木筱这才松了一口气,祖母和萧老太太可是从小的情谊,总督大人看在这一点上也不会为难她:“谢谢祖母。” 老太太看向木长直:“要打听的或者打点的,你还是要疏通疏通。” 木长直是商人,做这些都是得心应手:“好的,这些我都会办妥的。” “谢谢三叔。”木筱赶快行了一个礼。 “好了,既然已经安排了,你们就都回去吧,木筱去馥心阁住。”老太太扶着头。 “是。”木筱累了几天,此刻才稍微放松下来。一屋子人都退去了,老太太扶着邓妈妈的胳膊:“扶我去躺一下。” 邓妈妈看老太太脸色发白:“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老太太摆了摆手:“不用了。” 老太太一躺下就睡着了,邓妈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知秋院里,玉璋饱饱地睡了一觉,因为老太太让她过去用晚膳就没有赖床,穿戴整齐之后,缕衣跟她说:“二姑奶奶回来了,之前把各院都吵醒了。” “二姐回来做什么?”睡得口干舌燥,玉璋喝了一杯水。 “还不知道。”知秋院比较偏僻,老太太身边她们也凑不过去。 玉璋点了点头:“没事,反正呆会要去老太太那里,马上就会知道了。” 缕衣替玉璋扎了两个包包头,配上一身红色的锦袍,漂亮得不似凡间的小孩:“小姐长得真好看。” “好了,就你嘴甜。”玉璋倒不在意这些:“可以走了吗?” 缕衣又上下左右看了一下玉璋,确定无误之后才说:“可以了。” 第九十一章 九连环 晚霞把天空染得通红,和玉璋红色的锦袍相得益彰。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就格外地亲近老太太,不似以往的冷眼旁观,整个人也变得柔和,曾经,对于木府的一切她都是隔岸观火,现在却生出一些情谊。静心居里静寂无声,小丫鬟看见她来了就去喊了邓妈妈。邓妈妈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九小姐来了,老太太还没有醒,你先去吃些点心,灶上有刚出炉的山药糕。” 玉璋摇了摇头:“我去偏殿等老太太醒。” 邓妈妈却给她打了帘子:“没事,你就进屋里等吧,老太太在卧室休息呢。” 老太太经常都在罗汉床上歇晌,是以玉璋要去偏殿,现在听邓妈妈说老太太去了卧室,就问道:“老太太不舒服吗?” “二姑奶奶回来了,老太太歇晌晚了,有些疲乏,睡一觉就没事了。”邓妈妈抱玉璋在罗汉床上坐下,替她脱了鞋:“老太太攒了几个小玩意,说等你过来拿给你玩的,你等一下。” 邓妈妈在罗汉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盒子上雕着繁复的花朵,打开盒子,里面都是小孩子爱玩的,泥人、九连环、鲁班锁、不倒翁,零零散散装得满满当当,她一个一个拿出来看,颇有兴致:“邓妈妈,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玩一会。” “嗯,好的,呆会让丫鬟给你送茶,缕衣小心伺候。”邓妈妈笑着离开了,不忘叮嘱缕衣。 缕衣应答之后就送邓妈妈出去了,一回身看见玉璋已经在摆弄鲁班锁了,她眉头紧皱、双唇紧抿,那副认真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不一会,就有小丫鬟送来茶水和茶果,缕衣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轻声问玉璋:“小姐渴不渴?” 玉璋双手摆弄着鲁班锁,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缕衣见状就没有说话了,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老太太这一觉睡得可真够沉的,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蒙:“邓妈妈。” 她喊着邓妈妈,却看见缕衣进来了,缕衣笑着说:“老太太,您醒了。” 她身后,玉璋拿着一个鲁班锁摇了摇:“老太太,我这个还没解开你就醒了。” 老太太一看是自己给她准备的小玩意:“邓妈妈给你拿的啊。” 玉璋点头,然后把鲁班锁递给老太太:“您会不会解。” 老太太接过鲁班锁看了看,摇头:“不会,这估计要去找你二叔了。” “行,到时候有机会就让二叔教我。” 两个人说这话,邓妈妈就进来了,擦了擦手去拿架子上老太太的大衣服:“老太太睡得还好。” 老太太笑着点头:“嗯,睡一觉整个人舒坦多了。” 老太太起床穿好以后就和玉璋去了大厅,看见罗汉床的桌子上摊着的玩意,就问玉璋:“好玩么?” 玉璋摊了摊手:“好难啊。” 老太太笑着摸她的头:“没事,多玩玩就会了,很多小孩都玩这些的。” 邓妈妈递了茶给老太太漱口,老太太刚醒,还要坐一会才用晚膳。一盏茶刚喝完,木筱就过来了。她休息了一阵,重新整理了仪容,倒也看得清爽:“见过祖母,九妹也在这里啊。” 玉璋看到木筱来了,就从罗汉床上下来:“见过二姐。” 老太太见她们都到了,就跟邓妈妈说:“摆饭吧。” 一顿饭玉璋吃得津津有味,老太太和往常一样只喝了一碗粥,木筱却吃得心不在焉,她不时拿眼觑老太太,老太太却恍若不觉。吃完饭之后,老太太和玉璋在罗汉床上继续玩那些小玩意,木筱在一旁欲言又止,竟然找不到开口说话的机会,还是老太太看不过眼:“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已经说了明天要去总督府了,你就先静下来,不要毛毛躁躁的。” 木筱被老太太说得脸通红,不是她不愿意静下来,是真的静不下来。心里百爪挠心,在馥心阁也是坐立难安,如今看老太太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个样子,显得有些羞愧:“是筱儿失礼了。” 老太太没有看她,只摆了摆手:“回吧。” 木筱只能一脸落寞地出了静心居,她是出嫁的女儿,又是庶女,娘家答应帮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知道不能所求甚多,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刻都不想等了,但是她这一辈子很多时候都在忍耐,现在也需要忍耐。 玉璋换了九连环玩,还是玩得一团糟,她也不着急,一边玩一边问老太太:“二姐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她哭过。”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放下茶杯:“你二姐夫被太守关押了,说是通敌,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玉璋手上的动作一顿,嘴角是一个不经意地笑容:“这也太巧了吧,我们刚知道慕言通敌,太守就抓了二姐夫?”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之前只是觉得这是无妄之灾,现在听玉璋一说,反而觉得两者有些关联:“你觉得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奇怪。”玉璋突然想到了方远,还有今日见到的方腾,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盘旋,但是又抓不住。 老太太也不指望她能知道官场上的事情,只是经玉璋这么一提,她越想,就越惊,倘若周炳辉通敌,木府作为姻亲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如此看来,其中风云诡秘的确不能深思,可是万一掉以轻心呢,木府是不是就万劫不复了?明明玉璋说的是慕言通敌,怎么变成了周炳辉呢?老太太突然迫不及待地看向玉璋:“你有没有慕言通敌的证据。” “现在没有,不过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拿到。”玉璋一边玩九连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她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描一张红,画一张画,或者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却让老太太心里波涛汹涌:“玉璋。”她想问什么,但是终究没有问出口,她知道自己其心不正,所以不想往下探究,只要她对玉璋好,玉璋就是木府的人,就不会对木府不管不顾。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我要他通敌的证据。” 玉璋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好。”继续玩九连环,似乎通敌的证据还没有她手上的九连环重要一般。 第九十二章 很好 天渐渐黑了,总督府门口已经挂起了灯笼,萧悦歪七扭八地靠在门柱子上。她今天等了叔父一天,衙门里没有,家里也没有,她是急性子,如果心中有事是怎么都坐不住的。她等得有些无聊,就和门子在那里闲话家常:“叔父最近都这么晚回来吗?” 夜风有点凉,门子往避风地地方站了站:“嗯,最近都回得挺晚的。” 萧悦也觉得有点冷,她看了看天,有点不想等了:“要不呆会叔父回了,你找人去我院子里说一声。” 那门子立刻点头哈腰地应了:“行,您先回去吧,夜里很冷的。” 这鬼天气,白天冷得像夏天,晚上冷得像雪天,她瑟缩着身子就准备打道回府,不待她走进门,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的哒哒哒声,她赶快转身看去,佝偻着身子问一旁的门子:“是不是叔父回来了。” 天很黑,只看到几个人影,门子也不能确定,定睛看去:“是吧。” 那行人终于到了门口,借着灯光萧悦这才看清,的确是萧哲和萧筑,她笑着跑了过去,一边搓手一边说:“叔父、大哥,你们回了。” 萧哲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把马鞭递给了身后的随从,皱着眉问萧悦:“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萧悦马上抬头挺胸:“没有没有,我就是有话要和叔父说。” 萧筑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斜睨了一眼她:“有什么话不能在里面说,这么猥琐地站在门口,我和叔父还在说这门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呢。” 萧哲已经进了大门,萧悦冲萧筑做了一个鬼脸:“要你多管闲事。”赶快小跑追上萧哲。 萧哲看萧悦紧跟着自己,就问:“老太太今日还好吗?” “今日睁了眼,我陪她说了半晌话,说得口干舌燥的。”萧老太太瘫痪在床,萧哲和萧筑每日都要去衙门,也只有她一个闲人。 萧哲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立刻让萧悦受宠若惊,拍着胸脯保证:“我明日去给老太太念金刚经。” 萧哲点头:“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萧悦看萧哲是往老太她的院子去,就说:“叔父是要去看祖母吗?等您看了祖母我再跟您说。” “好。”萧哲每日下了衙门都会去看老太太,不管多晚,但是老太太从来没有睁过眼,他知道她不想见自己。 老太太屋里点了安神香,罗妈妈看见他进来就退了出去。他脱下官帽,在老太太的床边坐下,看着老太太紧闭的双眼,黯然神伤:“母亲,她不同意我的提亲。”而立之年的两广总督,身居高位,此刻却像一个失去糖果的稚子一般。萧老太太当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却不管这些,自言自语:“她的确和其他的女子不同。我知道您现在不想见到我,大哥已经来信了,让萧筑开春了送您回兰陵,建康的名医多,或许能治好您。儿子不孝,往后就不能常伴您身侧了......”萧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老太太虽然不能言语,但是都听到心里去了,越听,心就越荒凉。她知道自己和他之间就竖起了高墙,再也恢复不到以往的母慈子孝了。 萧哲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亥时了,萧悦坐在椅子上都要睡着了,听到动静之后猛然惊醒:“叔父。” 萧哲一脸憔悴:“去书房里说。” 萧筑刚刚去了净房,看见萧哲之后问:“祖母睡了?” 萧哲点头,看向萧悦:“你大哥能不能听?” 萧悦有些嫌弃地看了萧筑一眼:“可以吧。” 萧筑看她这幅表情和语气,恨不得胖揍她一顿,无奈萧哲在这里,只能用眼神进行抗议。萧悦却直接忽视了他,跟着萧哲去了书房。 书房伺候的丫鬟看见他们来了,赶快掌了灯,准备好茶水就退出去了。 萧哲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萧悦:“说吧。” “我今天看到了魏人。”萧悦似乎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萧哲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如今是乱世,看见魏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各国都有通商,路上也常见魏人。 萧悦看萧哲和萧筑都一脸不以为然,有些着急了:“今日在我全素斋看到那个魏人拦着太守的大公子方腾。” 萧哲端着茶杯,斜睨着她:“你认识方腾?” 萧悦突然有些心虚:“不认识,但,但我认识方远,方远也看到方腾了。” 萧哲缓缓放下茶杯:“你把今日看到的情况详细说来。” “我今日和木府的九小姐去庙会,遇到了方远,之前,之前有过一些交情,他就同我们一起。木府九小姐见不得荤腥,我们就去吃素斋,方远带我们去全素斋......”萧悦噼里啪啦地说不停。 萧悦却有些不耐烦了,敲着桌子:“说重点。” 萧悦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重点是,我们看见一个人拦着方腾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方腾虽然生气但有所顾忌,我没有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虽然他穿着汉人的锦袍,但是腰间别的是一把武川刀。方远似乎知道什么,看到这一幕就急匆匆地走了。”萧悦虽然没个正形,但是她是兰陵萧氏的子孙,有其天生的敏锐嗅觉:“建康到处都在捉西魏的间谍,如今,方腾却和魏人有所接触,不得不让人怀疑,况且,现在广州的抓捕行动是太守大人负责,我是怕......” 萧哲这才认真地看向萧悦,这个侄女的所作所为在萧氏这样的大家族里已经算得上骇人听闻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心细如发:“好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萧悦看萧哲不为所动的模样,还想说什么,最后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和萧哲就往门外走。 萧哲却突然叫住了萧悦:“你很好。” 刚刚有些沉重的心突然就变得松快,直到出了书房,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萧筑取笑她:“怎么,被叔父褒奖了这么开心。” “当然。”萧悦得意地看了萧筑一眼。 萧筑突然去摸萧悦的头:“的确很好。” 这句很好让萧悦喉头哽咽,有多久没有得到家人的认可了,她一直是兰陵萧氏的耻辱,她的存在让整个萧氏丢了脸面。兰陵和建康都呆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躲在广州,如今,终于有了久违的喜悦,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第九十三章 登门 卯时时分,木府各房的主子才陆陆续续地起床,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井然有序。昨日后半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日一起,院子里都是吹落的树叶,种着花卉的花盆也会吹得东倒西歪,外面的风还没有停的迹象,一出门,冷飕飕。 老太太刚起床,邓妈妈就端了漱口水过来:“今日外面冷得很,您要多穿一些。” 老太太没有说话,漱了口之后把杯子递给邓妈妈,邓妈妈放好杯子就有小丫鬟拿了老太太的衣服过来,是邓妈妈之前就准备的夹衣。老太太看着邓妈妈忙得团团转,一边让她帮自己穿衣服,一边说:“之前总是忘记,早就说屋里要添几个大丫鬟的,你就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了。” 邓妈妈替老太太穿好衣服之后一点一点抚平:“也没有多少事,这样反倒充实些。” 老太太笑了笑:“这样,你明日让人牙子过来一趟,要识字的。” 邓妈妈知道老太太是体恤自己:“奴婢知道了。姑奶奶寅时就来了,在外面喝茶呢。”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她了。” 老太太梳妆完毕之后,出去看见木筱坐在椅子上发呆,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筱儿。” 木筱听到声音猛然惊醒,茫然四顾,看到老太太突然站起来:“祖母。” 老太太看她这个模样也没心情用膳,就对邓妈妈说:“去拿两碗粥吧,随便吃吃就去总督府吧,赶在总督大人去衙门之前。” 听到老太太的安排,木筱一脸感激。 果真两个人就喝了一碗粥就出发了。外面狂风大作,邓妈妈赶快拿出一件披风替老太太穿上,木筱没有穿披风,也有些冷,老太太的眉目就有些冷地训斥木筱身后的丫鬟:“这么冷的天,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那两个丫鬟是周府的,听到老太太的训斥,吓得瑟瑟发抖,只扑通跪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木筱却扶住老太太:“没事,是我回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哪里想到突然会这么冷。” 老太太看向邓妈妈:“去拿一件我的披风,挑一件颜色年轻的。” 邓妈妈应了之后就进屋了,片刻之后拿出一件月牙色的披风,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姑奶奶,这一件可好?” 木筱现在没有心思挑挑拣拣:“很好,多谢邓妈妈。” 邓妈妈上前要替木筱穿上,老太太不悦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还不伺候你们主子。” 两个丫鬟马上爬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手就接过邓妈妈手上披风,小心翼翼地替木筱穿上。 一行人收拾妥当就出了门,外面的马车已经候着了。两辆马车,外加四五个护院就往总督府去。马车摇摇晃晃,木筱心里却七上八下,他们这样贸然地上门实在是有些不妥,但是情势紧急也不容许拖泥带水,最好是直接问问总督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安地绞着手指,老太太见她这样,伸出手覆盖在她手上:“不要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太太的手温暖干燥,让木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路上的行人还很少,只能听见他们马车的轱辘声,街两边的铺子只开了零星几家,很快就到了总督府。总督府的门子看见两辆马车停在门口,跑了下来,一看是木府的印记,赶快出声询问:“是木府的哪一位?” 马车停稳之后,邓妈妈拿了老太太的名帖下了车,递给那个门子,带着笑:“我们府里的老太太有事找总督大人,麻烦你了。” 那门子看了一下名帖,有些错愕,他还以为木府的老太太是来看望他们府里的老太太的,没想到是找大人的,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您稍等,我进去通报一下。” “好的,谢谢。”邓妈妈看那个门子拿了名帖进去了就上了马车:“那门子说是去通报一下。” 萧老太太点头:“应该的,是我们唐突了,等一下吧。” 萧哲和萧藉正在用早膳,就有门子拿了名帖进来禀告。萧哲放下碗筷,擦了手拿过帖子问那门子:“是谁啊,这么早?” “是木府的老太太。” 萧哲了然地点了点头:“好,知道了,你退下吧。” 门子出去之后,萧哲就站了起来,对萧藉说:“你自己吃吧,我出去一趟。” 萧藉一听是木府的老太太,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这么早木府老太太就来找父亲,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不禁就有些担心,但还是恭敬地应了:“是。” 萧哲的背部如青松一样笔挺,就那样闯进寒风中,似乎丝毫不惧寒冷。萧藉从小就崇拜父亲,这样的父亲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但是丝毫不影响对他的孺慕之情。父亲走后,他也没有心思用膳了,随便吃了几口就让丫鬟们撤了。 北风呼啸中,萧哲出了大门口,对着门口的马车执晚辈礼:“木老太太。” 听到声音,木老太太和木筱就下来马车,她看着面前这位身姿挺拔的总督大人,感慨万千,前不久他才登门拜访说要求娶李韫,让自己从中斡旋。今日,她就亲自上门叨扰:“实在是有要事,不得已才过来打扰大人。” 萧哲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木府老太太是不会如此突然而至的:“没事,外面凉,我们进去说。” 萧哲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和老太太并肩往里走。木筱和邓妈妈在身后,其余人等都留在了大门外。 萧哲直接把他们请到了外院的大厅,让丫鬟上了茶就退了出去,态度和煦地说:“老太太喝点茶暖和暖和。”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就看着萧哲,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萧哲问道:“老太太找我何事?” 老太太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木筱,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孙女,她的夫君是番禺县的县令周炳辉。前几日有官差拿了太守的手令带他走了,之后就杳无音信,我们也是走投无路,过来问一问,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告知。我知道这于理不合,如果涉及机密不能说,我们也不让大人为难。” 听木老太太说完,萧哲神色不明,半晌都没有说话。 第九十四章 牵连 门外漆黑一片,狂风不止,廊下的灯笼不停地摇晃,那点点灯光如碎片一样洒在地上。风卷着寒气吹到了大厅里,老太太纹丝不动地看着萧哲,木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是那不停绞着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灯罩里的火苗也因为这狂风而颤抖,几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萧哲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常袍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首座,是威严的总督大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即使是老太太也有些忐忑,她的手笼在袖子里不停地收紧,彷佛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失态。 萧哲一只手微微搁在桌角上,他似乎要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如此一动,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传来:“周炳辉的事情的确是朝廷机密,我能说的是他现在很好,只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木筱猛然抬头,用手捂着嘴巴,那双大大的眼睛已经泪盈于睫。老太太的心一直沉、一直沉,一张脸在阴影中神色莫辨,良久,几乎是嘴唇哆嗦地问出口:“木府会不会受到牵连?” 听到老太太的话,木筱的身子摇摇晃晃,还是邓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老太太却恍若不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哲。 饶是老成持重的总督大人也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如此境地,风云诡秘,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他给不了她任何的承诺和答复,倘若周炳辉通敌成为事实,那么对于两广乃至整个南梁都是一次大震动。地方官员相较于京官,更便于钻营,能造成更大的祸事,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有可能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真相往往残忍得可怕,可是,也容不得他们退缩。 萧哲的一个动作让老太太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渊,狂风大作让她有些冷,年纪大了,就是畏寒,她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无力,勉强地用手撑着桌脚才站起来,微微躬身:“多谢大人,今日多有打扰,老身告辞了。” 萧哲见状赶快站起来,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我,我送你们出去。” 从大厅到大门口的这段路并不长,老太太却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大厦将倾的灾难会来得如此之快,朝堂风云变化,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一路无话,直到上了马车,三个人还是没有缓过神。 “老太太,您保重。”萧哲的声音从车窗外传进来。 老太太喉头一堵,双眼瞬间就红了,木筱已经泪流满面了,邓妈妈也抹着眼泪,逼仄的车厢里弥漫着忧伤、茫然、绝望,她们走向木府,却不知道往后木府的路在哪里。 这场大风刮了三天三夜,木府的收到各府太太派人递过来的口信,不是家中有稚子要照顾,就是有双亲需要伺候,有心的人会找一个理由让彼此都体面,不愿用心的人是一个借口都懒得找的。大风过后,整个广州城显得颓败、凋零,而短短几日,木府也变得和这广州城格格不入了,如一片小舟孤立无援地飘荡在大海中,没有出路。 没有宾客的茶宴自然是办不成的,这世间惯会逢高踩低,虽然早已知晓,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静心居里,一屋子人都屏气凝神,老太太扫着这一大家子,心戚戚然焉:“炳辉被抓的消息估计两广都知道了,否则这些人不会如此行事,她们这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怕被牵连。” 二夫人和三夫人乍然听到此事顿时感到魂飞魄散,覆巢之下无完卵,都慌慌张张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木长正和木长直也俱是一脸凝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周炳辉只是木府的姑爷,却让所有人对木府退避三舍,可见如今的情势有多么的复杂和险峻。木长正从小都是听大哥的吩咐,如今也是半分主意都没有,他扫了一眼木筱,然后看向老太太:“如果让木筱和他和离,木府是不是就不会被牵连了。” 木筱咬着嘴唇看向二老爷,她的眼睛血红,却说不出一个字,如果木府被牵连,她就是木府的罪人。可是,如果要她和离,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活了四十岁还是没有活明白,糊涂之极,倘若木府出了事,他是万万活不下去的:“炳辉的事情还未成定局,否则我们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这世间本来锦上添花的就多,雪中送炭的少。筱儿也是遵从父母之命嫁予炳辉,万万不能此刻就对炳辉弃置不顾,这是让整个木府都会被戳脊梁骨的污点。” 老太太的一席话,说得木筱潸然泪下。 木长直也觉得这样做不妥:“大嫂已经给大哥去了信,建康的消息总比广州的更加灵敏,更能知晓陛下的心意,大哥是大理寺卿,三品大员,掌管南梁的律法,只要大哥没有通敌,炳辉也是影响不到木府的,我们现在等等就是了。” 老太太听了他说的,心渐渐没那么慌了,是啊,长青是不可能通敌的,只要他没有通敌,木府就能有转机。 皇帝捉拿间谍的旨意下达到各州县,整个南梁都陷入了这一摊泥潭里,越陷越深,所有人都疯狂得失去了理智一般。大理寺的衙门里,一身官袍的木长青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张脸如五色盘一样,惊吓、愤怒、鄙视,他的脸色精彩纷呈,他几乎用了毕生所有的修养才让自己不至于发怒,看着堂下跪着的几个间谍,声音平静却僵硬:“按照你们说的,这南梁朝堂上都是你们西魏的间谍了,那今日你们为何还会锒铛入狱。” 其中一个跪着的间谍竟然笑了笑:“是你要我们说的,我们都说了,你又不信。” 惊堂木一拍,木长青怒火滔天,这些人太过可恶了,按例审讯他们,他们却攀咬朝廷官员,上至当朝丞相谢声鹤,下旨九品小官,竟然无一幸免。这些人竟然像商量好的一样,你一问,他们就滔滔不绝地说,反而扰乱了他的视听,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案子就审不下去了。 木长青烦躁地手一挥:“带下去。” 立刻就有几位官差过来把那些间谍押了下去。木长青却坐在高堂上只叹气,看着面前供词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他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建康的冷是冷入骨髓的,却也比不上朝堂上风云变幻的寒冷。 第九十五章 杀无赦 入夜之后的皇宫有些荒凉,各殿的主子都已经歇下了,只有奉天殿里灯火通明。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书案上的折子已经快要把他淹没了,他低头看着大理寺送来的卷宗和供词,一张脸气得通红,拿着卷宗的手心都已经沁出了汗。这些人实在是有恃无恐,他们大费精力一一审讯,得来的却是这么一个毫无结果。 萧衍这一生都自诩为文人,崇尚谦谦君子之风,朝堂之中他鲜有发怒,生活中更是平易近人。他自问不是一个残暴无良的君主,但是此刻他心中有一头再也关不住的野兽在叫嚣,张牙舞爪地向他示威,他竟然不想与之对抗,如此,不如就放肆一把。朱砂的颜色就像鲜血一般,萧衍带着满腔的怒火下干净利落地一挥笔“杀无赦,即刻行刑”,短短七个字,昭示着天子一怒,必须用万千的鲜血才能扑灭。 夜已深,建康城已经陷入了沉睡,只是半夜时分,不少人被阵阵马蹄声所惊醒,大家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敢出门。六朝古都的子民已经习惯了朝廷的更迭,只要不出门,明日换个皇帝坐上龙椅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改变。建康城有宵禁,此刻本应该空荡荡的大街上却黑压压都是人,道路中间是一群从睡梦中被揪起来的犯人,他们带着镣铐,衣着单薄地在大雪中深深浅浅地走着,两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拿着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雪又开始下了,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向午门,夜晚的午门更显阴森。直到看到午门两个字,人群中才开始骚乱起来,这群人突然被带出监牢本来有些茫然,此刻却都清醒了,午门是通向地狱的地方。呼喊声、求救声、咒骂声,像鬼哭狼嚎一般。他们全部被聚在午门的广场上,立刻有拿着盾牌的士兵把他们阻挡其中,一时之间,恐慌更甚了,有人甚至大喊:“我知道,我说,我说真话,你们听我说。” 可是,没有人要听他说了。几百个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拉弓搭箭,令牌落地,那是阎王来拿命了。密密麻麻的弓箭从天而降,地上不断有人倒下,一个一个,那些呼喊声也渐渐变弱,直到天地之间一片寂静,没有人站立,箭雨才停住。午门的雪被染成了红色,一场屠杀之后,天地之间都安静了。 杀戮似乎还不能缓解萧衍的怒火,他下令所有尸体示众,两三千的尸体依次陈列在午门。经历了一夜的鬼哭狼嚎,天亮了,人们走出家门,片刻之后,午门的惨状就传到了各家各户,大家奔走相告,纷纷往午门赶去,整个午门喧嚣不止。惨,实在是太惨了。那些尸体被冰雪覆盖,但是依稀可辨他们的死状,人们看着心不禁戚戚然焉,一时之间,整个建康充满了肃杀之气,人人自危。 萧衍坐在朝堂之上,冷眼看着寂静无声的朝臣们,昨日发生的事情,他们自然是得到了消息,今日上朝众人都还有些胆战心惊。 朝臣们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谨小慎微地立在殿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公公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朝臣们无动于衷,没有任何人出来启奏。萧衍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离开了。 “退朝。” “恭送陛下。”朝臣们对着萧衍的背影下跪。 谢声鹤从大殿出来的时候,不少官员都等着他,看见他出来,他们纷纷涌上前:“谢大人,陛下昨日的行事太过鲁莽了。” “谢大人,听说尸体还在午门示众。” “是啊,马上春节了,这样实在是太晦气了。” “谢大人,往后这间谍要怎么个抓法。” 谢声鹤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尽量让自己耐心地回复他们:“陛下盛怒,等消了气就好了,你们也不要过度解读,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这些官员见丞相大人都明哲保身,当然知道该如何做了,不就是皇帝有气发不出来吗?发出来就会好的,但愿今年能过一个好年。每位大臣都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们不会当出头鸟的,天渐渐冷了,窝在家里是最好的选择。 人群渐渐散去,谢声鹤出了宫门没有往衙门里去,直接回了家。刚到家,门子就禀告说姑爷来了。谢声鹤了然,直接往上房去,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了。他在门口站了半晌才进去,屋里,王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笑得脸色红润,看见谢声鹤回来了,赶快站起来:“老爷,快来,陵泾正在跟我说奇闻怪事,还真是让我大开眼见啊。”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谢声鹤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熊陵泾,实在难以想象他就是之前大家口口相传的活死人,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我去书房。” 谢声鹤跟王夫人叮嘱了几句就带着熊陵泾去了书房,书房里冷冰冰的,丫鬟们赶快拿了暖炉过来,上了热茶摆好茶果才退出去关好门。谢声鹤在椅子上坐下,熊陵泾坐在他身侧,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一会茶,谢声鹤才开口问话:“你是什么想法?” 世家子弟进退有礼,但是面对谢声鹤突然的询问,熊陵泾还是有片刻的慌乱,当朝丞相身上的气息还是让他有些压迫,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 谢声鹤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故作镇定,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和谢府结亲,如今外面流言四起,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过。” 熊陵泾拼命让自己冷静,尽量让自己显得对答如流:“流言止于智者,我只相信自己亲眼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 谢声鹤垂着眼睛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问道:“对于你父亲,你怎么决定的?” 熊陵泾突然定睛看着谢声鹤,眼睛里是探究、考量,他不确定谢声鹤问出这句的话的真正意图,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意图,那么,要不要告诉他呢? 第九十六章 交易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熊陵泾没有见过谢祺,不知道她的容貌性情,但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谢祺是谢声鹤的唯一血脉,而自己是这个唯一血脉的夫君。他在赌,赌谢声鹤可以为了谢祺对自己倾囊相助,世家之间的婚姻哪有什么情谊可言,有的只是利弊的衡量。 谢祺名声已毁,腿有可能也会废掉,柳如替熊陵泾求娶谢祺对于谢府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谢声鹤浸淫官场多年,自然能够看清这桩亲事的本质,但是已经至此,他能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给谢祺打造一个美满幸福的人生,等到他老了,谢祺的孩子也大了,有孩子护着,她终究不会过得艰难。 短暂的沉默之间,两个人心中都百转千回。熊陵泾突然从椅子上起来,跪在谢声鹤的面前,举手发誓:“我熊陵泾这一生不负谢祺,倘若他日我继承了国公之位,定然只传于谢祺之子,如违此誓,愿遭天谴。” 谢声鹤生为男子,自然知道这世间情深似海的少,薄情寡义的多,只是看着熊陵泾在自己面前发下毒誓,对他的戒备和猜疑也不自觉地减少了一些,他起身扶熊陵泾起来:“说说你的父亲吧。” 国公爷熊安早就不理事了,虽然陛下让熊陵泾承了世子之位,但是安国公府真正做主的还是镇国将军熊朝达,就算自己如活死人一般躺了一年多,现在好不容易醒了,熊朝达都不曾来看一眼,在府里反而处处受到掣肘,整个国公府都是熊朝达的势力,他已经成为了自己人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熊朝达驻守边关十多年,与他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反倒与月氏生的儿子熊陵唯父子情深,一个“唯”字已经昭示出熊朝达对他的喜爱程度。听说熊陵唯早产,出生时十分瘦弱,月氏生产后大伤元气,都是熊朝达日夜不停地抱在怀里,大户人家都是有奶娘的,熊陵唯却不要奶娘,奶娘一抱就哭,他就在熊朝达的怀里、肩上、马背上渐渐长大。镇国将军虽然听起来威风,却不是世袭,无法惠及子孙,所以熊朝达意难平,处处为难自己。 这世间夫妻反目、父子生隙的事情数不胜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声鹤看着熊陵泾坐在椅子上缓缓道出家中辛秘之事,十八九岁的他却已经有了韬光养晦的隐忍,虽然语气平静无波,但是谢声鹤还是听出了淡淡的失落以及夹杂着的羡慕。父亲对于他来说是寄回来寥寥几句的家书,是母亲絮叨的回忆,还有别人口中称道的大将军,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称呼。 “你想如何?”熊陵泾说了很多,但是谢声鹤还是想知道他的决定和真正的意图。 熊陵泾没有说话了,盯着桌子上的茶水,良久才抬起一张俊朗的脸庞,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我希望他能做一个平凡的父亲,不再高高在上。” 谢声鹤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熊陵泾这是要把熊朝达拉下马来,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是要鱼死网破?” 熊陵泾摇头:“玉碎瓦全罢了。” 外面的天又黑了,晚上恐怕又有大风雪,书房里的灯亮了好久,两个人商量到了后半夜,熊陵泾在谢府吃了一碗汤面才离开。一出门,果然在下雪,他撩开车窗帘子看着渐行渐远的谢家府邸,人这一生总是要做很多的交易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高门大户锦衣玉食,所求的就更多,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更加的通透。 广州城似乎直到此时才入了冬,那场大风刮过,天气微微有些凉。整个木府都陷入了沉睡,知秋院里却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缕衣恍恍惚惚听到一些声音,披了衣服敲玉璋的房门:“小姐,小姐,是不是要起夜?” 门里传来玉璋的声音:“没事,我睡不着起来描大字,你回去睡觉吧。” 缕衣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不一会,室内亮起了灯光,缕衣才打着哈欠离开了。 玉璋穿着亵衣披着头发看着床上的几封信,还有一本账册,随意地翻了翻。她的身边赫然躺着一条幼儿手臂粗的蛇,那蛇全身通红,正吐着信子。玉璋把信和账册收拢,点了点红丫头的头:“你替我谢谢它们哦,也辛苦你了。” 红丫头立刻缠住了玉璋的胳膊,玉璋却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天太冷了,你还是去那头睡吧。” 红丫头却不依,把玉璋缠得死死的,玉璋无法,只能抱着它钻进了被窝,哆哆嗦嗦地继续睡觉。 天亮了,玉璋是被冻醒的,有些生气地戳了戳还在蒙头睡觉的红丫头,气有些不顺:“今晚不许再和我睡了。” 红丫头扭了扭身子继续睡觉。 “缕衣。”玉璋翻身下了床。 “小姐。”听到声音,缕衣就推门而入了,她醒得早,一直候在门外:“这几日真是有些冷呢,小姐多穿点。” “也就早上冷点,中午还不是热得很。”玉璋不想穿太多,太束缚她的行动了:“被子不要叠,也不要动” 缕衣当然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多说了就应下了,替玉璋梳妆完毕就问:“中午要吃什么,我跟雷妈妈说。” 玉璋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摞书,然后拿了一块布仔细地包了起来,放进了书篓里,缕衣以为是她上课要用的东西也没多问。过了一会,玉璋才说:“中午我不回来吃了,我去老太太屋里。” 玉璋和老太太亲近是整个知秋院乐意见到的事情,缕衣喜笑颜开:“嗯,好的,那等晚膳再让雷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还用等到晚上?我现在就要吃啦。”玉璋笑嘻嘻地往饭厅去,现在要吃早膳了。 木府未出阁的小姐都在与墨轩上学,除了已经被禁了足的三小姐。这对玉璋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她惯会装疯卖傻的,缕衣却每日都提心吊胆,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小姐就以欺负她们为乐,她们人多势众,小姐肯定会吃亏的,她又叮嘱道:“如果她们欺负你,你一定要说出来。” 玉璋一边喝粥,一边笑:“知道的。”心里却乐开了花,虽然因为人变多了与墨轩有些嘈杂,但是也跟她增添了不少乐趣。 第九十七章 乖孙 时辰尚早,抬头还能看到天上云层里月亮的影子。去与墨轩的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无数遍,但每一次都走得虔诚,她喜欢自己被学问充盈的样子,这样才不会显得这一生寡淡无味,她知道很多官家小姐把学堂当作是生活的调剂,但是她见识了人类的沧海桑田,所以对知识更加地敬畏。前生,要获取所有的信息只需要扫描即可,今生却要一点一点地感受、牢记,这是作为一个人最真切地体会,她喜欢这个感觉。 转过一条小径,看见李韫拎着一个书篓子从远处走来,因为还早,雾气没有散去,李韫独自过来就像乘风破浪一般。玉璋在原地站住,看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就喊了一声:“先生早。” 李韫的脸上从来都挂着笑意,她远远地就看见了玉璋,此刻走近了,看见她眼睛下面一圈黑色的:“昨日没有歇好吗?” 玉璋看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抹了一把脸:“嗯,有点冷。” 李韫笑着摸了一把她的包包头:“今晚让丫鬟多加点被子,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睡觉。” “好的,呆会回去就说。”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谈,到与墨轩时其他的人已经到了,正站在门口,看见李韫过来几位小姐都不自觉地抬头挺胸:“见过先生。” 李韫看着她们这样有些无奈:“跟你们说过先到了就进去,不必等在外面。” 几位小姐一起说:“这是学生应该的。” “噗嗤。”玉璋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的头发都湿了。” 李韫无话可说了,摇了摇头往屋里走,玉璋紧随其后。剩下的几位小姐彼此看了看,先生刚才好像有些不高兴了,她们在这里等先生难道不是尊师重道吗?四小姐有些气结,不仅没有得到先生的褒奖,反倒被玉璋那个小丫头嘲笑了,她抹了一把头发,果然湿漉漉的,立刻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身边的丫鬟:“还不赶快帮我把头发擦一擦。” 她这一声呵斥让其他的丫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上前替自己的主子擦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她们四人才进了与墨轩。玉璋年龄最小,所有坐在最前面,她已经坐得笔直地在描大字了,先生坐在书案前看书,看见她们进来就说:“先描两张大字吧。” “是。”她们一边落座,一边应答。 整个与墨轩只有落笔的声音,木府不是百年世家,所以木府的小姐与学业都十分地勤奋,因为这些都能变成她们说亲的筹码,五小姐的字是写得最好的,李韫也褒奖了很多次,娟美秀丽,反观玉璋的字,更像男子的风笔,就是因为这,引得众姐妹嘲笑不已。玉璋也只是笑一笑而过,不过第二日她们的抽屉里不是出现蟑螂就是老鼠或者壁虎,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尖叫不已,玉璋就事不关己地继续描红。 她们都知道是玉璋搞得鬼,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之后,也不敢招惹玉璋了。六小姐写得胳膊都疼了,看先生低头看书就偷偷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糕点吃,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但还是被玉璋听到了,她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六小姐一眼,六小姐拿糕点的手一抖,竟然直接递给了玉璋,小声地说:“你,你吃。” 玉璋扫了一眼那块已经被咬了的糕点,沉默地转过身,继续描红。 六小姐吓得心扑通扑通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直到确定玉璋真的不会告状才平静下来,赶快收了糕点不敢再偷吃了。 李韫看大家描红差不多了就拿出了讲义:“好了,把书拿出吧。” 紧接着,与墨轩传出了阵阵读书声,太阳也出来了,雾气渐渐地散开,整个世界都清晰了不少。 一上午,就这样悄然而过。待几位小姐从与墨轩出来的时候都饥肠辘辘,守在外面的丫鬟一拥而上:“小姐,饿不饿,先吃块肉脯。” “小姐,来喝口水。” “小姐,来,我替您撑伞。” 与墨轩门口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玉璋没有管这些,出了门就和小莺歌直接往静心居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哭声传来:“祖母,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邓妈妈守在门外,看见玉璋过来,一脸苦涩:“姑奶奶在里面。” “嗯,我听到了,麻烦妈妈通传一下。” 邓妈妈叹了一口气:“好,你稍微等一下。”自从周炳辉的事情发生,木府明里暗里都受到了不少排挤,府里的气氛更显凝重。 “老太太,九小姐过来了。”邓妈妈站在门帘外通禀。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才听到老太太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玉璋从小莺歌手里接过书篓,跟她说:“你就留在门外吧。” 小莺歌点头:“我在外面等小姐。” 邓妈妈打了帘子,玉璋拎着书篓进了屋子。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脸色有些沉,看见玉璋进来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下学了吗?饿不饿?” 玉璋把手上的书篓递给老太太:“我饿得不行了,所以过来蹭饭。” 看见玉璋递过来的书篓子老太太有些诧异,平常下了学书篓子都是丫鬟拿回去的,她小心翼翼地翻了翻,突然瞳孔放大,声音有些尖利:“木筱,你先出去。” 木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听到老太太不容置喙的命令,只能出去了。 玉璋在老太太旁边坐下,伸手抓桌子上的干果吃,一副没心没肝的模样。 老太太继续往下翻,一张一张地看下来,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越看越心惊,突然手忙脚乱地继续把那些包起来,问玉璋:“你就这样拎过来的?” 玉璋错愕:“要不然呢?” 老太太突然把她揽入怀里,声音有些哽咽:“玉璋,多亏了有你,多亏了有你,否则你父亲危矣,整个木府危矣。” 玉璋却喂了一颗干果到老太太的嘴里:“老太太,你莫要哭鼻子了。” 老太太突然双手抓着玉璋的肩膀,严肃地看着她:“以后不要叫老太太了,叫我祖母可好?” 老太太看着玉璋的眼神竟然有些胆怯,她害怕被这个小人儿拒绝。 “好呀,祖母。”玉璋咧着嘴笑,满嘴的干果,却让老太太的心安了,抱着玉璋不停地晃:“我的乖孙,我的乖孙。” 第九十八章 偶遇 临近春节,与墨轩停了课,各房的小姐顿时觉得松快了不少,整日吵嚷着要出去玩,老太太却硬是不松口,把大家都拘在屋子里,整个木府一片怨声载道。老太太靠在大迎枕上,邓妈妈在一旁替她按额头:“她们年轻,自然不会明白您的苦心,您也不要独自生气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邓妈妈按得她脑袋舒服了不少:“哪里会和她们置气,只是整日吵得脑仁疼。” 邓妈妈笑了笑,继而说起其他的事情:“黄婆子来过,我看那些个丫头都面黄肌瘦没个看相,说是认识字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名字罢了,就让她把人带回去了,有好的再送过来。” 老太太颔首:“嗯,这些你看着办就好了。对了,之前在知秋院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我前日好像听你说了一耳。” 说起沾衣,邓妈妈就认真了些许:“说是和外院的一个小厮有了首尾,不知怎么的那小厮反悔了,沾衣也是烈性,硬是把他的腿打断了。” 沾衣早就该撵出府去,留在府里反而生出事端,老太太听邓妈妈说完直皱眉头:“人怎么处置的?” “两个人都让黄婆子带走了。”邓妈妈想起沾衣就头疼,木府少有这种刁奴。 “走了就行。”老太太心思沉重也不愿意多理会这些,就问邓妈妈:“玉璋呢?今日没有过来?” 邓妈妈往窗户外看了看:“昨儿九小姐说了今日要和李先生去书斋。” 老太太笑了笑:“是了是了,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管用了。” “您哪里老啊,这府里凡事都还指望着您呢。”邓妈妈和老太太说道着:“也难怪府里的小姐吵闹,九小姐常常能够出门,看得她们眼睛痒。” 老太太却板了一张脸:“她们哪里能和玉璋相提并论,如今这样的情况,出去了也是惹祸。” 邓妈妈吓得不敢继续说了:“嗯,九小姐一向稳妥。” 老太太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邓妈妈闭了嘴,只专心致志地替老太太按摩,直到听到老太太平缓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她是府里的老人,看着各府的小姐长大,可是如今老太太这心却偏得远了,她只顺口一提,老太太就不高兴了,九小姐毕竟不是亲生的孙女,但是老太太却对她如此青眼有加,也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恐怕以后要谨言慎行了。 这几日气温升了起来,街上也有了过节的氛围,张灯结彩,吆喝声一片。马车在街上是走不动的,李韫只好带着玉璋下了车步行,书斋在中段,两个人带着丫鬟婆子一路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青藤书斋的门口,却看见大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歇业”的纸。 “哎呀!关门了。”玉璋上前认真地看了看门上的字,四处环顾:“要不要去别的书斋看一看。” 李韫也四处看了看:“算了,今日人太多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不容易出趟门,玉璋不乐意这么早就回去,抓着李韫的袖子撒娇:“先生,我们去别处逛一逛吧。” 李韫看她一脸娇俏的模样,忍不住笑意:“你啊你,行吧,那我们继续往前走。” 刚要离开,一辆马车停在了书斋的门口,只听见车夫跟车里的人说:“老爷,到了。”那车夫满头大汗地打了车帘子,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你先回去吧,路上太过拥挤,我呆会和藉儿自己回去。” 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车夫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驶过来,这里道路窄也停不了车,只能原路返回,点头哈腰地应道:“是。” 李韫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心就一颤,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印象却深刻。果然,不消片刻,那个身影就出了马车,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萧哲一出马车就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她相遇,她穿了一身青色的素袍,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插了一根玉兰花的簪子,身边还站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周围喧嚣不止,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他身后的萧藉看到前面的父亲没有动,就喊道:“父亲?” 萧哲才猛然回过神一般,从车辕上跳了下来冲李韫拱了拱手:“李先生,没想到在此处相遇,幸会幸会。” 李韫心跳如鼓,赶快回了一礼:“见过大人。” 萧藉下马车就发现了玉璋,惊喜得大叫了一声:“菀雪妹妹,不对,不对,应该喊你玉璋妹妹了。” 玉璋在广州城也没有什么朋友,此刻与萧藉相遇,也有些高兴:“萧公子,你们也要去书斋吗?不过今日关门了,白跑一趟。” 萧藉这才抬头看去,青藤书斋果然关门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失落:“前面还有好几家书斋呢,要不我们一起逛一逛。” 萧哲听到萧藉的话,满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玉璋本来就不想回去,听到萧藉的提议,立马看向李韫,一双眼湿漉漉地:“先生?” 像麋鹿一样的玉璋让李韫不忍心拒绝,鬼使神差地就点头了。看见她点头,萧哲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整个街道变成了一个大的集市,卖干货的、对联、腌菜、鸡蛋、猪肉羊肉......嘈杂热闹,玉璋和萧藉两个人走在前面,边走边看,看到好吃的,萧藉马上就买下来让玉璋吃,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检验教训,这次他对吃食格外仔细,买之前都要问老板:“没有荤腥吧。”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才会买,萧藉会先试吃,然后再给玉璋吃:“你看好不好吃?” 这不禁让玉璋想到了上次和萧悦一起逛庙会的时候,萧悦什么都不让自己吃,她一边吃着萧藉递过来的干果一边问:“你七姐呢,怎么没有出来?” 萧藉用手托着油纸包,方便玉璋取用,听到她问就说:“七姐在家陪祖母,让我顺便给她买些话本子回去。” 玉璋一点吃,一边点头:“好,呆会我们一起挑。” “好。” 第九十九章 情愫 周围人潮拥挤,李韫和萧哲跟在玉璋他们的身后,两个人一路无话,看着他们两小无猜,李韫笑道:“萧公子对玉璋真是照顾,这么小的年纪,就考虑得这么周到。” 两个人一直默默地走路,李韫开口和萧哲说话,竟然让他受宠若惊,声音里都是喜悦:“之前他没照料好木小姐,让木小姐受了不少罪,自己也吓得不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玉璋胎里素的事情李韫也知道,但是因为木府照料得好倒没有发现有何不妥,如今听萧哲说来,倒是有些心疼玉璋:“她那么小就要控制口腹之欲,想想就让人心酸。” 萧哲也有些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孩子要终日茹素,她不是佛门子弟,生在凡尘之中终日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却要拼命地克制,不禁感叹道:“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我观她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痣,又是胎里素,恐怕和佛祖还是有些缘分,有佛祖的庇护,这一生也会安泰吉祥。” 听了萧哲的话,李韫细想一番,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她和佛祖有些机缘。” 两个人并肩前行,萧哲尽量用身体挡住人群,不让他们碰撞到李韫,却又有礼地与其保持距离,但是他身上的气息还是直冲入李韫的鼻腔,心跳加快,脸就像染上了胭脂一样通红。 萧哲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脸庞和耳朵红得像傍晚的霞光一样,心中情绪翻滚,突然就问出口:“你为何拒绝我的提亲?” 因为萧哲的靠近,李韫的脑袋混沌一片,听到他的发问,思维有一瞬间的中断,良久才明白他问的什么,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轻轻地咬着下嘴唇,用疼痛让自己冷静。 萧哲看见她咬着嘴唇,几乎能看到血丝,吓了一跳:“好了,我不问了,你不要咬自己了。” 李韫更加无地自容了,加快了脚步,萧哲紧随其后:“你小心些。”路上都是人,李韫也走不快,不一会萧哲就赶上了自己。 李韫低着头,萧哲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好时机,他一直想好好和李韫谈一下,没想到能过在此相遇,他是成年男子,不会轻易退缩:“我比你大十岁,还有一个儿子,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李韫低着头走路,突然有些慌乱,彭,一下子撞到一个人挑着的扁担上,撞到了鼻子,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萧哲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手足无措,他看向双眼含泪的李韫,竟然觉得这些年修炼的不动如山都荡然无存,他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李韫的鼻子酸得厉害,突然感觉到一阵热流,她看到了萧哲眼里的恐惧,人就腾空而起了,然后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只听见萧哲在喊:“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受伤了。” 玉璋本来和萧藉站在摊子前看一个老爷爷捏泥人,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看,两个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赶快跟了上去,玉璋焦急地问:“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李韫被萧哲抱在怀里,他跑得快,一路颠簸,听到玉璋的声音,马上就回答:“我没事。” 萧哲却冷着一张脸喝斥道:“把头仰着,不要说话。” 李韫想到自己流着鼻血仰着一张脸就有些无地自容,她看着萧哲下巴上的胡须飘飘荡荡,就像她飘荡的人生。从夫君掀起红盖头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可以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相伴一生,可是岁月的残忍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夫君暴毙,她孑然一身,婆家一堆的官司,娘家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还不如独来独往清净。 夫君去世之后她散了馆,日常都不会出门,木府的二姑奶奶曾经和自己有过一些交情,她才答应教导木府的小姐,没想到是她们让自己平静无波的生活有了颜色,更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遇到萧哲。 一行人终于到了医馆,萧哲马上大叫:“大夫,大夫,快点救命。” 白胡子的大夫从里间匆匆忙忙跑出来,看着萧哲怀里的李韫问道:“她怎么了?” “被撞了一下,流鼻血了。”萧哲赶快把李韫放在椅子上。 白胡子的老头认真看了半天,用帕子沾水擦了擦李韫脸上的血,然后缓缓站起身子:“没事了,血已经止住了。” 萧哲却有心不放心,蹲在李韫面前看了看:“流了那么多血就没事了。” 老头挥了挥手:“没事了,回去吧。” 玉璋在一旁也有些不放心:“大夫,要不要抓点药?” “不用不用,快走吧。”大夫对于他们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大惊小怪非常不满。 一行人只好出了医馆,萧哲还是有些担忧:“要不,我们再换一家医馆看一看?” 李韫都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真的没事了,我不疼了,也没有流血。” 萧哲还是不放心:“那你别走了,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马车。” “真的没事了,这么多人,马车也走不了的,我们继续往前吧,反正马上就到书斋了。”李韫脸色发烫,怕被萧哲发现就当先往前面走。 萧哲担心李韫又出事,赶快追了上去:“你走慢一些,慢一些。” 玉璋和萧藉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加快了脚步跟上。 去书斋逛了一圈之后,一行人满载而归。萧哲一路把她们送到木府才折返,他与萧藉一起往家里走,路上犹豫半晌才说话:“藉儿,你觉得李先生怎么样?” 萧藉不是无知稚子,父亲的心意他多少知晓一些,加上李韫是玉璋的先生,他并不排斥:“我觉得李先生挺好的,学识渊博见识不凡。” 听到萧藉的话,萧哲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比夸他自己还高兴,但是他还是小心地问:“如果,如果......” “如果让她做我母亲,我是愿意的。”萧藉不忍看到父亲小心翼翼,就直接说出来了。 萧哲突然定住了,认真看着萧藉,从出生那一刻就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比别人更要懂事,萧府其他的孩子调皮闯祸,只有萧藉从小乖巧到大,没娘疼的孩子总是早熟一些,更有分寸,这并不是值得称道的事情,就像现在,他因为体谅自己,竟然说了自己要说的话。 萧哲的喉头有些哽咽,父亲的爱从来都更隐晦内敛,他摸了摸萧藉的头:“回吧。” 第一百章 前路 回到木府已经中午了,李韫和玉璋走了一上午,又流了鼻血,脸色有些苍白。玉璋看着她这个样子,不住地问:“先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韫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玉璋就指着身后的婆子说:“那你们把这些书给先生抱回去。” 李韫和玉璋分别之后就带着婆子离开了,玉璋看了看时辰就对小莺歌说:“老太太只怕是已经睡了,我们先回知秋院吧。” 小莺歌拎着书篓子,里面是玉璋买的书,笑着应答:“好嘞。” 两个人刚准备回知秋院,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小丫鬟:“九小姐,老太太让您去静心居用膳。” “老太太现在才用膳?”玉璋有些诧异,然后看向小莺歌:“你先回知秋院吧。” 玉璋随小丫鬟去了静心居,老太太看见她回来就笑着站了起来:“玩累了吧,先用膳吧。” 两个人移步饭厅,玉璋净了面,擦了手,桌上的菜式都是她喜欢吃的,在外面折腾了一上午,总督大人提议一起用膳但是被先生拒绝了,买了书就回来了,耽误了用膳的时间,不过玉璋在路上一直都在吃这吃那的,萧藉考虑周到,让她什么都尝一下,却又不让多吃,倒没有饿着,但是看着桌上五颜六色的菜色,食指大动。 老太太看她吃得高兴,也含笑用了两碗粥。 用完膳之后,老太太把玉璋拉到了内室,犹豫半晌才说:“本来想等你父亲的信,但是这么久了都没有回复,我怕你姐夫支撑不住了,想明日就把慕言通敌的证据交给总督大人。” 早在玉璋把证据交给老太太的时候,她就以为老太太会马上把证据上交,可是过了好几天老太太才提这件事情。通敌卖国是抄家灭门的重罪,老太太对慕言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但是对两个曾外孙还是心生怜悯,她在想一个两全的办法,但是这是一个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断不能拿着木府一大家子的性命去豪赌。 老太太的这些计较玉璋心中有数,不禁点头:“嗯。刚刚还是总督大人送我和先生回来的呢。” “嗯?你说的是总督大人萧哲?”老太太大吃一惊,上次李韫拒绝了他的求亲,她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李韫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就能遇到萧哲,只是不知是命里的缘分,还是刻意为之。 “嗯,是的。”玉璋有些困了:“祖母,我想回去睡觉了。” 老太太心疼她累了,就说:“就在我这里睡吧,免得两边跑,晚上你二姐要过来用膳的。” 听老太太说起木筱,玉璋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二姐现在还好吧?” 老太太摇头:“未免人多口杂,证据的事情没有跟她说,她终日恍惚不安,等这件事情过了就会好的。” “嗯,姐夫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我自认木府对慕言向来不薄,没想到他狼心狗肺至此。”老太太一想到玲珑就像挖心一样。 “人性的恶,连佛都度不了。”玉璋迷迷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趴在棉被上睡着了。 老太太听着玉璋说的话心里翻江倒海,看着那张全然没有防备的熟睡脸庞,突然有些自责,是她把玉璋拉到了木府这个泥潭,且今生都无法逃脱,只是因为她的自私自利,她也是连佛都度不了的人。 与墨轩的后面是一间清幽的院子,是木府特意为李韫准备的,没有人打扰,离上课的地方也近,从住进来的第一天起,李韫就非常满意。她一路健步如飞地往院子里去,身后的婆子拎着书篓子紧跟其后,正午的阳光有些燥热,她香汗淋漓,但是她却迫切地想赶快回去。 看见她回来了,院子里的小丫鬟马上迎了出来:“先生回来了,用午膳吗?” 李韫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就进了内室,直到关上门,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杯凉水一饮而尽,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周身弥漫的似乎都是萧哲的味道,她感觉有些窒息,所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是搁浅的鱼。她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会变成一汪死水,没想到萧哲闯入让整个世界山摇地动,她之前能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是因为知道两人之间除了门第的悬殊之外,并没有一丝情意,但是现在她有些彷徨失措,她还能义正严辞地拒绝吗? 她站在窗边看向屋外郁郁葱葱的树林,风吹动,传来树叶的沙沙声,树欲静而风不止。 馥心阁里,木筱也看向窗外,窗户外面是花园,里面姹紫嫣红却无法妆点自己焦灼的心情。她思念着家里的孩子,但是却知道此刻不能离开,炳辉的事情没有着落以前她只能呆在木府,期望得到他们的怜悯,对于木府她是愧疚的,她没有想到炳辉的事情会牵连到木府,但是除了木府这根最后的稻草,她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就这样站着,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动了动。呆会要去老太太那里用晚膳,她叫了小丫鬟进来梳妆,年纪大的人不喜欢看别人哭丧着脸,就算生活再艰难,苦难再难以下咽,也要面带微笑,眼泪只能流在心里。 她穿了一身浅蓝色收腰托底罗裙,施了薄粉,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往静心居去的路上,她抬头看了看天,天那么高那么广,可是她的天塌了,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都如菟丝花一样攀附着大树而生活,她们的天地从来都只有后宅的这一方天地,阴谋诡计、心深似海都是为了平淡安泰的一生,可世间多磨难,要磨平多少棱角、吞咽多少苦水才能修得一世荣华? 前路漫漫,她莫名地生出一股勇气,让自己空荡荡的心渐渐充盈起来,脚步越发坚定不移。 第一百零一章 灭门 月黑风高之时,广州太守府的书房里却传出阵阵争吵声。守在外面的下人噤若寒蝉,害怕自己被殃及池鱼。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少爷像是疯了一样,前几日先是和大少爷吵了一架,今日又在和老爷吵,府里的主子心情不好,下人就要胆战心惊,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突然书房的门被人从里拉开了,开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只看见太守大人方卓站在门口,食指狠狠地指着方远:“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滚得越远越好。” 方远站在屋里,神色莫辨:“我不走,我凭什么走。” “你这个废物,一事无成,丢了我方府的脸面,这个家以后就你大哥继承,你走,以后是死是活都不要回来了。”方卓显然被方远气得不轻,唾沫横飞。 方远满是委屈,几乎要落泪,他只是上次看见大哥被人纠缠怕大哥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问了问,大哥却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把自己训斥了一番。父亲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他想跟着出去历练历练,却又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顿。他知道自己从小资质平平,不求上进,家里人只希望自己不要惹事生非就好,但是也不至于这样迫切地把自己赶出去吧。 方卓却像一刻都等不了一样:“来人,把方远的包袱给他。” 方远看着下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苦楚,他双眼通红如同困兽一般看向方卓:“好,我走,既然这个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绝不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只是走了之后,往后你们求我,我也是不会回来的。” 方卓面带讥诮:“你别做梦了,没有人会求你回来的,快滚。” 方远也是年少方刚的少年,被说到这个份上,他完全没有脸面再留下来,抓起下人手上的包袱就跑了出去,在门口牵了一匹马就冲出了城外,直到停在城门外被夜风一吹脑子里才稍微冷静一些。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个样子,自己明明是想帮大哥和父亲,却被他们嫌弃,可是再也嫌弃也不至于把自己逐出家门吧。可是,已经出来了也不可能回去了,想找个打尖的客栈住一晚,他脑子有些混沌,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索性走出城门十里之后就有一家客栈,以前他和城里的纨绔子弟出来玩时路过此处,他有些印象。进了门直接叫了一间上房倒床就睡,掌柜伙计看他黑着一张脸,衣着华丽,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一夜他睡着深沉,倒也相安无事。 静心居里,老太太刚起床,精神有些不好,一晚上脑袋里都是走马观花,疲惫不已。邓妈妈有些担心:“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下?” 老太太抿着嘴巴摇了摇头。 邓妈妈无法,端了温水给她漱口:“二姑奶奶和九小姐都已经到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昨日木筱和玉璋都在老太太屋里用的晚膳,木筱得知老太太今日要去总督府,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但是总归肯定与炳辉的事情就关,就要求同往,老太太本来是要和玉璋一起去的,又拒绝不了木筱,干脆就带她们两个一起去算了,顺便去看一看萧老太太。 老太太梳妆完毕之后就去了饭厅,桌上的早膳已经摆好,三个人默默地吃着早膳,因为时辰还早,都没有什么胃口。这个时候邓妈妈却一脸惊恐地走到老太太身边,压低声音说:“昨日夜里太守府惨遭灭门,一家四十二口人,无一幸免,听说屋子里的血都流到了大街上,还是早起的人发现的。” 乍然听到此事,老太太都愣住了,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果真灭门了?” 邓妈妈一脸凝重:“刘管事已经出去打听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肯定是出不了门了,总督大人肯定是要处理这桩惨案的。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今日就不要出去了。” 木筱心扑通扑通的,是太守大人抓的炳辉,如今太守一家被灭门,那炳辉呢?她的心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天上,又重重落下,忽上忽下:“祖母,炳辉......” 老太太直接扬了扬手:“先看看吧,不要急。” 三个人还在饭厅,外面突然有些喧嚣,邓妈妈出去看了看又进来:“是两位爷来了。” 老太太放了筷子,擦了擦嘴:“你们吃吧,我出去见见他们,看是不是有事。” 木筱看见老太太放了筷子,自己也不吃了:“我陪祖母一起去。” 不用急着出门,玉璋反而能过放松地用膳:“嗯,那我自己吃啦。” 老太太看着木筱叹了一口气:“走吧。” 两位老爷也是听闻太守府被人灭门而赶过来的,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联想到之前老太太遇袭,加上最近广州城因为抓间谍情势有些紧张,两位老爷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二老爷一脸愤怒:“恐怕真的是魏人所谓,实在是胆大包天,惨绝人寰。” 三老爷皱着眉头:“广州城发生这样的事情,官府肯定会出告示的,那些人实在是太残忍了。” “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人,你还能指望他们能有多好心。”二老爷这话一说出口,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凝固,的确,那些人的丧心病狂老太太最有发言权。 过了一会老太太才说:“府里的防卫要重新安排安排,让他们都警醒一些。” 二老爷还是不放心:“家里的护院都是花架子,要不我们还是去城外的庄子里吧。” 三老爷却不赞同:“城里有兵马,城外可什么都没有,如果贸然出城还不是任人宰割。太守府的事情之后,官府肯定是有所安排的,现在呆在城里反而是安全的。” 老太太听了老三的话点了点头:“指不定那些贼人就藏在城外呢。” 此事就这样定了,三位主子商量着把府里重新布置了一番才散去。玉璋这个时候也吃完了:“祖母,今日不出门的话,我还是去与墨轩啦。” “不是已经停课了吗?” “我过去看会书。”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木筱:“你也回去休息一下,眼睛下面都是青色的。” 已经敷了粉还是让老太太看出来了,木筱有些不好意思,和玉璋一起出了静心居。 第一百零二章 幸免 郊外的早晨格外寒冷,方远被冻醒的时候就看到层层雾气从窗外涌了进来,原来昨晚和衣而睡没有关窗户,穿得又单薄,就打开随身的包袱想找一件厚衣服,一拉开却看到一封信。他眉头微皱,打开信封,里面是银票和地契,还有一张参加武科举的凭证,看着这些,他的心潮有些涌动,父亲并没有对自己不管不顾,他想回去了。 明明说了过完年才让自己去京城参加武科举的,或许是自己太不争气了惹得他们生气了罢,等用完早膳回去给父亲道个歉,虽然他并不知道错在哪?但是礼多人不怪,他是晚辈,难不成还要父亲给自己道歉?想一想就会感到胆寒,把包袱重新整理好,身上也不冷了,肚子饥肠辘辘的,就拎了包袱准备下楼用膳。 楼下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方远的心情好了不少,所以脸上就有了笑意:“小二,给爷上些吃的。” 那小二也认出了方远,见他不似昨日那样黑着一张脸,热情地替他擦了擦桌子、倒水:“客官您请坐,小的这就去给您上吃的。” 方远看他长得喜庆,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丢过去:“赏给你的。” 那小二见到赏银,笑得更加开心了:“您坐,您坐,吃的马上来,马上来。” 方远笑着扬了扬手,小二腿脚利索地去了后厨。方远静静地喝着茶,茶的味道并不好,已经凉了,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隔壁桌的人在一旁窸窸窣窣地低声交谈,似乎在说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一般,方远倒没心思听这些,一心只想快点用完早膳就回家。 “不会罢?这些人也太猖狂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一拍桌子。 另一个人拉了拉他:“你小声点,莫要惹到他们了。”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行凶不?”那大胡子的男人一脸凶狠,吓得周围的人缩头缩脑。 “那可是魏人,他们连太守都敢杀,更不用说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了。”那个稍微斯文一点的人眼睛四处瞟了瞟,有些害怕。 方远本来在专心地喝茶,无意中听了一耳朵,突然用力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冲着隔壁桌的人大喝:“你刚说什么?” 那人本来就有些胆小,现在被方远一吓更是两股战战,那位大胡子的男人一拳捶在桌子上:“臭小子,你说话客气点。” 方远现在不想和他们废话,站起身:“你们刚刚说太守怎么了?” 那两个人看见他站起来以为要动手,没想到他问的却是太守,不禁露出一脸的同情:“太守府遭人灭门,一家四十二口,无一生还。” 轰!霎时之间冬雷震震,风起云卷,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大厅的人都往外看去:“看来又要下雨了,掌柜的,快点掌灯。” 掌柜看着外面的天,吩咐小二点了烛火,大厅才稍微亮堂了一些。方远却站在大厅的中央,他人高马大格外显眼,小二端了早膳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客官,用膳了。” 方远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拎了包袱就冲了出去。外面的风真的很大,似乎要把他吹到天际去,肯定是骗人的,这些人乱说的,昨晚父亲还活得好好的,还有力气冲自己怒吼,肯定是搞错了。 他骑在马背上,拼命地挥着马鞭。突然,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眼睛被层层雨雾遮挡,他的心中还有一丝侥幸。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很少,索性离城门不远,他咬着牙挥鞭,快点,再快点。 远远地,就看到了太守府,他想像往常一样把马鞭丢给门子,可是门口没有门子,却站了十来个官差,他坐在马上有些头晕目眩,官差突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跑出来了,他跳下马,他要回家,他要亲眼看一看,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方远的双腿都在打颤,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巨大的力道,他踉跄后退,被拉到了小巷子里。 他转身怒目而视:“你是谁?拉我做什么?” 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那男人穿了蓑衣,带着斗笠,听到他的声音,慢慢地把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张白净的笑脸,方远看着此人有些不悦:“你拉我做什么?我要回家。” 萧悦谨慎地往巷子外看了看:“你不能回家。” “怎么了?你告诉我,他们说太守府被灭门了,是不是真的?”方远捏着萧悦的双肩迫切地问。 萧悦紧抿嘴唇,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所以你更不能回去,你万不能让贼人认出来,说不定他们就隐在暗处。” 方远的心里轰然坍塌,不可能,怎么可能,自己一事无成,父亲和兄长都还没有好好教导自己呢,父亲是广州府的太守,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灭太守府的满门,他的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缓缓松开萧悦转身往太守府去:“我要回去看看他们。” 他的衣服都湿了,脚步有些沉重,背影也变得佝偻,萧悦听着雨水拍打在斗笠上的声音,看着这样的方远有些不忍心,但是还是不能看着他步入危险之中,她快走一步拉住方远的胳膊:“他们已经不在府里了,都被安置在义庄,我带你去看。” 自太守府的惨案发生之后,萧悦就乔装守在这里,她要暗中观察有没有可疑人物,没想到却看到本应该已经死了的方远,如果方远还活着,那么义庄的那个二少爷又是谁?官府已经对了名册,太守府无一幸免,那么方远难道是死而复生? 方远看向大雨中的太守府,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这一生,他的家再也回不去了,他曾经厌烦的训斥、责骂再也听不到了。他就像人偶一样被萧悦拉着往前走,毫无知觉,就算被他们发现了又如何,大不了一死,他们都不在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用?他突然发疯一样地挣扎:“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萧悦的力气没有他大,她咬紧牙关就要拉不住了,突然弯腰捡起递上的一根棍子,狠狠地往他头上打去,方远瞬间就像摊泥一样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萧悦看着地上的方远深呼吸一口,这个样子怎么弄回去呢? 第一百零三章 要事 静心居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屋外噼里啪啦的下雨声,屋里点了檀香,老太太闭目靠在大迎枕上,丫鬟婆子轻手轻脚地进进出出。可是老太太却完全睡不着,想起那一张张密谋的信函,就如芒在背,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清明:“邓妈妈。” 邓妈妈在门外应了一声,带着一身的水汽进来了:“老太太,您找我?” 老太太坐直了身体,眉间都是忧愁:“你拿我的名帖去总督府看一看大人在不在府里,如果在府里就问一下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过去拜访,有要事。” 邓妈妈点头,她刚刚和丫鬟们还在说太守府的事情,一大家子都死了,鸡犬不留,想到刚刚刘管家从外面打听的情况,就跟老太太说了:“听说太守府已经安排了官差日夜防守,外面也一直有官兵在巡逻,官府已经出了告示让大家多加注意。”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出去的时候多带几个人,小心一些。” “嗯,我知道了。”邓妈妈上前在柜子里拿了老太太的名帖就出去了。 马车一路往总督府去,因为出了太守府的那桩惨案,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加上又是乌云密布的下雨天,一路上邓妈妈都有些忐忑。好不容易到了总督府的门口,却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总督大人从里面往外面走,一张脸冷若冰霜。邓妈妈赶快下了马车:“大人。” 萧哲撑着伞,眉目间都染上了水汽,他止住要上马车的动作看向邓妈妈:“你是?” 邓妈妈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帖递过去:“我是木府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让我过来看您在不在府里,说是有要事需要拜访您。” 萧哲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名帖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天才对邓妈妈说:“这几日恐怕都没有时间,现在我正好要出门,先去木府见一见老太太,可好?” 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邓妈妈赶快应是:“大人,我先回木府通知老太太。” “去吧。”萧哲收了伞上了马车,对车夫说:“去木府。” 邓妈妈催着马车快走,总督大人来,府里总是要安排一番的。马车飞快地行驶在路上,溅起阵阵水花,紧赶慢赶才回了木府,邓妈妈一路往静心居跑去:“老太太,总督大人马上到。” 老太太看邓妈妈的衣服鞋子都湿了,就站起身:“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找两个小丫鬟随我去门口迎接。” 邓妈妈低头看自己这幅样子也觉得狼狈,就喊了两个小丫鬟进来:“总督大人要来府里,你们随老太太去大门口,一路上撑好伞。” “是。”两个小丫鬟乖巧地应答。 邓妈妈要去换衣服就出去了,小丫鬟替老太太拿来了木屐穿上,披了一件披风,又撑了一把大伞才出门。路上,老太太有些急,丫鬟们一直稳稳地扶着,刚到门口,就看见萧哲从马车上下来,看见老太太迎了出来大惊失色,上前拱手行礼:“您真是折煞我了。” 老太太也躬了躬身:“大人,里面请。” 馥心阁里木筱得知总督大人来了,怎么也坐不住了,外面的雨就像下进了她的心里,湿漉漉的:“来人,去静心居。” 她健步如飞,丝毫不在意雨水是否打湿了鞋袜,只想赶快赶到静心居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过无所事事地呆在馥心阁,这几日她的心日夜都遭受着煎熬,太守府发生的惨案更是让她的焦灼达到了顶峰。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站在静心居的门外,邓妈妈看见她来了,见她的鞋子已经湿透就责备道:“怎么不把木屐穿上?” 木筱心急如焚,拉着邓妈妈就问:“总督大人还在里面?” 邓妈妈微微点头,把她往旁边拉了拉:“你先去换下鞋子,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木筱却不放心:“我还是就在这里等吧。” 邓妈妈没办法,只能让小丫鬟回去拿了木筱的鞋子过来。 与墨轩里李韫和玉璋在整理书架,因为已经停课了,里面清静了不少。玉璋本来是过来看书的,没想到李韫在这里,就陪她一起整理了,整理了一上午也差不多了,李韫问道:“我呆会要去老太太屋里辞行,你去哪里?” 玉璋却舍不得李韫:“您就在木府过年嘛。” 李韫摸了摸她的头:“怎么,还不允许先生休息啦。” 玉璋抱着她的胳膊:“我是舍不得你啦,好啦,我也去静心居,我们一起走。” 两个人在廊下穿了木屐就往静心居去,一路上有说有笑,李韫有时候都会怀疑玉璋和自己同龄,否则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到静心居的门口时,门外已经站满了人,玉璋一脸不解地问:“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二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木筱看见李韫和玉璋就从椅子上起身:“李先生,九妹妹。” 李韫微微颔首,玉璋却拉着木筱的袖子问:“老太太呢?没事吧?” 木筱摇头,看着关着的门帘子:“总督大人来了。” 玉璋若有所思地往屋里看了看:“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一个时辰了。” 木筱的声音很低,但是落到李韫的耳朵里却像惊雷一下,她有些慌乱:“既然老太太这会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辞行。” 她的话音刚落,门帘子就被人掀开了,那个人的身影直接撞进了她的双眼,她本能地就要后退,老太太的声音却传了出来:“李先生。” 她想逃,却硬生生地被老太太叫住了:“这位是总督大人。” 李韫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通红:“见过大人。” 门口都是人,萧哲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手上拎着一个包袱冲老太太拱了拱手:“老太太留步。”临出门前又看了李韫一眼才撑了伞走进了雨中。那两眼让李韫的手在广袖里紧紧握住拳头才不至于失态,可是脸颊的红晕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老太太看见她们都来了,待萧哲走远了,才对她们说:“都进来吧。” 第一百零四章 探望 静心居里茶香袅袅,应付完李韫和木筱,老太太身子疲软得不得了,年纪日渐增加,体力越发不支。待她们都走了之后,老太太才与玉璋说起和萧哲的谈话内容:“萧大人看了证据之后,震惊不已,慕言在两广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牵连甚广。慕言栽赃嫁祸给炳辉,想一把掀了木府,幸好你拿回来的证据,否则萧大人那边还没有头绪。” 雨还在下,玉璋皱眉沉思:“太守府被灭门,显然他们已经无所顾忌了,这个时候还能抓住慕言?” 老太太听闻此言一愣,随即捶胸顿足:“都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妇人之仁,早点把他们连根拔起,说不定太守府也不会遭此大难。”老太太后悔了,不应该心怀怜悯,她现在只希望萧哲能把慕言绳之于法。 邓妈妈这个时候进来说:“老太太,午膳已经摆好了。” 这一上午耽误了很久,已经到了未时,玉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听到吃的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头眼发昏了,老太太折腾了一上午也有些饿了,两个人移步饭厅。吃饱喝暖之后,老太太又拉着玉璋说话:“萧大人问我从哪里拿到的证据,我说是你大姐拿回家的。” 玉璋点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理由:“祖母,你真聪明。” 老太太突然抓着玉璋的双眼,严肃地说:“玉璋,我知道你生而不凡,但是怀璧其罪,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玉璋歪着脑袋,突然上前抱住老太太:“我会的,会保护自己,保护您,保护整个木府。” 老太太潸然泪下,这个可人的小娃娃,只是因为自己替她挡了一刀,就对木府涌泉相报,怎么能有这么实诚的小娃娃:“玉璋,谢谢你。”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情动,玉璋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祖母,呆会我想去萧府找萧悦,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本来说好了府里的茶宴萧悦来的,后来因为所有人对木府都避之不及,茶宴自然没有办成。 木老太太已经习惯了给玉璋相对而言的自由:“嗯,你去吧,只是外面有些不太平,出门多带些人,让人先去送个帖子。” 玉璋点头:“祖母,你对我太好了。” 老太太把她揽在怀里:“你值得我对你好。” 和老太太闲话了一会,外面的天竟然放晴了,玉璋更加高兴了:“雨停了,这样出门就更方便了。” “嗯,切忌万事都要小心。” “嗯。”玉璋辞了老太太就回了知秋院,许妈妈得知她又要出门又是一阵絮叨:“刚刚出了太守府那档子事,你还出去干嘛?” 玉璋已经习惯了许妈妈的大惊小怪:“没事的,我去看看萧悦,她好久没给我写信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许妈妈却不赞同:“萧老太太如今瘫痪在床,家里也没有一个大人操持,你过去了也没人好好招待。” 玉璋一边让缕衣给自己换衣服,一边安抚许妈妈:“没事的,我去去就回,你就放心罢。” 许妈妈知道玉璋一向说话温柔却十分倔强,只能又一次妥协:“一定要多带些护院。” “祖母已经交代过了。” 总督府自从萧老太太瘫痪在床,众人都小心谨慎,怕触了霉头。萧悦偷偷摸摸地从角门进了府,刚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就有丫鬟拿了玉璋的帖子过来,她大吃一惊,怕是木府出了什么事,就问道:“谁递过来的帖子。” 小丫鬟恭敬地回答:“说是木九小姐身边的小莺歌。” 萧悦翻开帖子看了看,帖子上并没有写有何事:“你去回话,就说我一直都在府里。” 小丫鬟出去了,萧悦放下帖子坐在凳子上,身上似乎还有义庄若有似无的气息。她与方远冒雨潜入义庄,整个义庄扑面而来的都是死亡的召唤,太守府四十二口人变成尸体摆满了整个屋子,四十二口人全部命丧刀下,如今连替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方远跪地哭得嘶声力竭,大雨遮掩了哭声,却不能洗去他满身的仇恨,更让他感觉到绝望的是报仇无门。 萧悦呼出一口气,似乎义庄带给她的压抑感还郁结在心。在所有的尸体之中有一个人与方远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很显然方卓已经料到了这场灭门之祸,只是,不知道他要躲避的是谁的耳目?如果真的有所预料,为何不通知官府预防?萧悦脑袋里一团迷雾,如今方远藏身在郊外的客栈里,她本想把此事告诉叔父,可是回来才得知叔父出门了。 见了那么多尸体,心情总归是好不起来,在屋子里长嘘短叹了半晌才起身往老太太屋里去。萧老太太这几日虽说还是不能起床,但清醒的时间长了不少,她每日都要去念一个时辰的书,萧藉结束了课业也会过去,有他们两人的相伴,老太太总不至于太孤单。 萧悦到时,萧藉已经在了,屋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她没有打扰,在外面的椅子上靠着,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她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突然有丫鬟推自己,她本能地跳了起来,眼睛四顾:“怎么了?”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木府的九小姐过来了。” 萧悦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往外面走:“到哪里了?” “已经进了垂花门。”小丫鬟跟着她往外面走。 没走进步,就看见玉璋着一件藕荷色缎绣彩云的襦裙,一路走来头上微微沁出了汗,萧悦赶快上前牵了她的手,嗔怪道:“走着么快做什么?” “哪里走得快啊,刚下完雨,这太阳出来了,天热得很。”玉璋任由萧悦牵着她的手:“听说你在老太太屋子里,我特意过来想看看,上次去景泰寺带了一些香回来,你给老太太用得试一下,不知道好不好。” 玉璋却把萧悦逗笑了:“你这个小娃娃还考虑着么周到?是不是木府老太太教的。” 玉璋看她没有正形,翻了一个白眼:“老太太愿意见人吗?” 萧悦敛了笑容:“我进去说说吧,这些日子倒没有见过外面,都是屋里人在旁边伺候。” 玉璋点头:“好的。” 两个人相携往屋里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发誓 一进屋子,玉璋就听到了里面的读书声,侧头看向萧悦:“谁啊?” “萧藉。”萧悦牵着玉璋的手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出来。”安排丫鬟上了茶水和点心她就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萧藉坐在老太太床头的凳子上念书,看见她进来赶快站了起来:“七姐。” 萧悦点了点头,在老太太的床边坐下,替她掖了掖被子:“祖母,木府的九小姐过来了,就是菀雪,现在叫玉璋,她带了景泰寺的香,想看看您,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老太太自从生病之后,反应似乎也变慢了,听了萧悦的话半晌都没有反应。 一旁的萧藉却问道:“九小姐人呢?” “正在外面呢。”萧悦替老太太理了理头发:“我过几日去景泰寺请一请景泰大师,这广州城都说他能治病救命,我们且试一试,不知道能不能请下山。” 萧老太太的眼睛动了动,以前她总是嫌弃萧悦不似正经人家的小姐,整日惹祸丢脸,可是这一病才发现她终日嘘寒问暖比男子贴心多了。 萧藉也看到萧老太太的眼睛动了,急切地说:“那我去请七小姐。” 玉璋本来在打量四周,听见动静抬眼看去,出来的是萧藉,她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萧公子。” 萧藉揖了揖:“九小姐,祖母请你进去。” 玉璋点了点头,小莺歌赶快上前替她理了理裙摆,玉璋看了她一眼:“你就留在外面。” “是。” 玉璋随萧藉进了卧室,萧老太太躺在床上,绣花的蚊帐放了下来,看不清楚床上的情况。萧悦拉她往跟前走了走:“祖母谢谢你带来的香,景泰寺的香可是千金难求呢,我还想请景泰大师过来看看祖母,也不知道总督府有没有这个面子。” 玉璋只站在床边往床上看了一眼,也不瞎瞟:“我祖母早就想来看看老太太,只是我府里的事情你也知道,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我看老太太好了不少,不日就会痊愈的。” 萧悦看玉璋一本正经地说话,憋着笑:“嗯,借你吉言。” 老太太身子还没有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玉璋也不忍打扰:“那就让老太太休息,我回去也跟祖母说一下,等方便的时候再和祖母一起来看老太太。” 萧悦就和玉璋一起出了屋子,萧藉一直往外面看,但是老太太屋里也要人陪着,他只能忍着心里的焦灼继续坐下给老太太念书。 萧悦带玉璋往自己屋里走去:“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与墨轩停了课没什么事情可做,你什么时候去景泰寺,我和你一起去吧。”这广州城也就巴掌大,出门玩了几次就没意思了。 萧悦求之不得:“你长得这么漂亮,就像观音座下的童子,看在你的面子上,景泰大师也应该随我下山替祖母看病。” 玉璋笑笑不语:“不知道我的脸大不大?” 萧悦捏了捏:“大,很大。” 绕过了后花园就到了萧悦的院子,她和玉璋在里面说话,丫鬟婆子都被遣了出去。 萧悦这才定定地看着玉璋:“说罢,什么事?” 玉璋看着她笑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才说:“我过完年就要去建康了,过来想跟你好好道个别,之前本来请你去茶宴的,茶宴也没有办成。” 萧悦愣了一下,心里也有些怅然,好不容易交了一位相知好友,以后天南海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时之间室内寂静无声。 玉璋拉起萧悦的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就算我们以后不能常相见,但是,只要你需要我,我跋山涉水都会来到你的身边的。” 听着玉璋的赤子之言,萧悦有些动然,吐出一口气才勉强止住泪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萧悦在此发誓,只要玉璋需要我,我披荆斩棘也会前往相助。” 两个人相视一笑,人这一生难得遇见一知己,固若金汤的友情又岂在朝朝暮暮。 在屋里闲话了一会,萧悦就带玉璋在府里转了转,两个人格外珍惜这短暂的相处,离别近在眼前,以后山高水长只能道一声珍重。 总督衙门外,萧哲一身戎装点了兵马,现在就要去捉拿逆贼慕言。两百士兵金戈铁马,高头大马整齐划一,萧哲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不像文臣倒像武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筑:“衙门和家里就交给你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好。”萧哲恭敬应是。 广州城常备军是一千,这次前往广州捉拿逆贼萧哲只带了两百,剩下的交给府兵统领江浩俊,因为慕言的事情牵连甚广,他只能亲自上阵,以免走漏风声,他转身冲儒雅风流的江浩俊抱拳:“广州城就交给江统领了。” 江浩俊也抱拳:“在下职责所在,定不负总督大人所托。” 萧哲剑眉星目,一身风华,世家子弟身上的风度是百年家族的沉淀,温和有礼,不卑不亢:“各位,保重。” “驾!”萧哲一挥鞭,马就像箭一样飞了出去,其他的官兵紧随其后,瞬间整个街道都是马蹄的声音,渐行渐远。 江浩俊站在路上一直看着萧哲带的人马消失不见才转身往衙门里去,经过萧筑的时候停了下来:“今日衙门里的事情比较多,文书就同我一起留在衙门罢。” 萧筑与江浩俊并不熟,况且萧哲不在衙门,也没有什么文书需要处理,他躬身行礼:“大人不在,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祖母需要照料,请统领行个方便。” 江浩俊笑了笑,那笑却显得阴测测的,让萧筑后背有些发凉,接着江浩俊的声音传来:“那我就不耽误文书尽孝了。” 直到江浩俊离开了,萧筑的眉头还是皱着,这个江浩俊阴阳怪气的,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他摇了摇头,上了马车:“回家。” 傍晚时分,突然起了大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缓缓地关上了,每天到了这个时辰都是不允许人进出的,夜越深,路上的人越少,渐渐地,整个广州城都陷入了沉睡。 第一百零六章 梦醒 知秋院里只有院门口挂了一只灯笼,发出昏黄的光,院子里悄无声息,漆黑一片,月光倾泻而下,平和安宁。玉璋睡得深沉却并不安稳,睡梦中冷飕飕的,似是健康城的冬日,冷入骨髓,突然,一个激灵,她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被子已经被自己踢到了床角,身上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一路攀爬,她的语气有些无奈:“红丫头,大晚上的你是不是欠揍。” 红丫头见她醒了,爬得更用力了,直到一人一蛇四目相对,红丫头的嘴巴张合,不时地吐出信子,玉璋听完它说的内容,整个人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桌子上拿了纸笔,借着月光刷刷地写完之后放到红丫头的嘴巴里:“去送给萧悦,快点。” 红丫头也知道情况紧急,嗖嗖地就爬了出去。看见红丫头离开之后,玉璋才大叫:“缕衣,缕衣,掌灯,掌灯。” 玉璋的这声惊呼把整个知秋院都惊醒了,缕衣披头散发地就撞开了门拿着灯火进来了,一脸惊慌:“小姐,出什么事了?” 玉璋一边胡乱地披衣服,一边往外走:“把院子里的人都叫醒,让他们去通知各院的主子,都去静心居。” 缕衣惊惶未定,听了玉璋的话如捣蒜一般地点头,赶快去叫人。玉璋刚走到大门口,许妈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拉着玉璋的胳膊,惊恐地问:“小姐,大晚上的你去哪里?是不是魇着了。” 玉璋没时间和许妈妈解释,就拉了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静心居吧。” 两个人一路摸黑到了静心居,许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姐,出什么事了?” 静心居大门紧闭,玉璋也顾不得那么多:“捶门吧。” 邓妈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玉璋说的话她都会不管不顾地执行,她力气大,彭彭彭的敲门声震天响。没过一会,守门的婆子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疑惑地问:“许大娘,怎么了。” 玉璋看见门开了,闪身就进了院子,大喝:“掌灯。” 那婆子之前没有注意到玉璋,如今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是九小姐吗?” 邓妈妈也是一头雾水:“是的。” 等玉璋走到大厅时,屋里已经陆陆续续地点了灯,她打帘子进了屋子,邓妈妈披着衣服出来:“九小姐,出什么事了?” 玉璋脚步不停,往老太太卧室而去:“祖母呢?醒了吗?” “醒了。”邓妈妈跟着她往里走。 老太太果然已经坐了起来,年纪大的人觉浅,一点动静就能惊醒,何况玉璋这么大张旗鼓,老太太有些莫名其妙:“玉璋,怎么了?” 玉璋在老太太的床边坐下:“城里潜入了贼人。” 老太太惊得直接光脚下床:“什么人?” “估计是魏人。” 听说是魏人,老太太也慌了:“怎么办,怎么办?” 玉璋却异常冷静:“他们只有百十来人,分散在广州城闹事,您先让大家紧闭大门,家里护院严阵以待,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们发现得早,他们人少,主要是打大家个措手不及,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各院的主子。” 老太太的手都有些抖,太守府刚刚出了事,满门无一幸免的惨痛似乎还在耳边,木府也将要步其后尘了吗?老太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邓妈妈:“去,按照九小姐说的吩咐下去,你再派人去各院走一趟,让他们快点,别磨蹭,让黄焦过来见我。” 黄焦是木府护院的首领,他们在外面巡视,已经注意到内院的动静,不一会就有婆子过来说老太太有请。 他顿感大事不妙,几乎是跑到内院的。 老太太一见黄焦来了,马上说:“让所有的护院都醒来,紧闭所有的大门,打起精神巡查,不能放一个人进来。” 之前老太太遇袭之后那批护院全部命丧当场,黄焦是木府重新请来的人,以前是镖师,武艺非凡,听完老太太的话,他赶快领命:“是。” 老太太却叫住了他,犹豫半晌才说:“是魏人闯进了城里,黄焦,木府的安危就交到你手上了。” 黄焦心里一惊,没想到魏人已经胆大至此:“老太太请放心,魏人想进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进来。” 黄焦说完就出去了,他要赶快安排布防,要争分夺秒,木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任何一个空隙都能成为魏人攻击的要害。 直到黄焦出去了,各府的主子才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大家带着被人从睡梦中打扰的怒气一脸不悦,木长正烦躁地说:“母亲,九丫头是不是疯了,大晚上的闹腾什么啊。” 老太太心里本来焦灼得不得了,听到木长正的抱怨,恨不得一耳光甩过去:“睡睡睡,只知道睡,小心睡死了。” 木长正挨了骂,木长直就越发小心翼翼:“母亲,出了什么事吗?” 老太太看着这一大家子不以为然,睡眼惺忪,闭着眼睛:“魏人攻进来了。” 木长正却嗤笑一声:“母亲,你说笑吧,这大晚上的,如果魏人真的来了的话,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是啊,大晚上的,祖母不会是做梦了吧。魏人攻进来,天方夜谭吧,魏人离他们十万八千里,怎么着也不可能打到广州来。 “着火了,着火了。”院子外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 屋子里的人听到声音都跑出去,木长正赶快问:“哪里着火了。” 一个门子一边叫一边往静心居跑:“城里着火了,到处都着火了。” 木长正招了婆子去拿梯子:“快点,你们上去看看。” 婆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梯子,放眼望去,整个广州城都在冒火,她吓得痛哭流涕:“着火了,真的着火了。” 突然,只听见彭的一声,那婆子直接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定睛看去,那婆子眉心插着一支两尺来长的箭,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啊!啊!啊!所有人抱头鼠窜,突如其来的一幕冲击着大家的感官,他们才意识到,魏人真的来了。 幸好已经有所防备,黄焦来报:“府外就来了四五个魏人,准备往府里扔火把,已经全部被击毙了。” 众人躲在静心居里瑟瑟发抖,老太太紧紧地把玉璋抱在怀里,惊魂不定,所有人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死亡离他们很近很近。 第一百零七章 屠城 广州城偏居一隅,除了偶尔应付杀人越货的海盗之外,一向安宁和谐,少有战乱。如今,整个城中火光冲天,浓烟阵阵,东西南北,竟然无一幸免,城门紧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过多久,整个广州城就变成了炼狱。 大火蔓延,大风刮过,房屋连着房屋,火光映得黑夜如白昼一般,那通红的火色就像血色一样,有逃脱了火舌吞噬的人跑到城门口,却被守在那里的黑衣人斩杀,身首异处。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抱头鼠窜,呼天喊天,路上随处可见拿着大刀的黑衣人,那刀尖还在滴血,走在路上随心所欲地就杀人,就像倒在刀下的不是人命,而是畜生。 一部分贼人潜入高门大户杀人放火,惨叫声不绝于耳,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房屋的倒塌声、还有咒天骂地的哭喊声,地上躺着成片成片的尸体,有被烧成炭人的、衣衫不整的妇人、七窍流血的稚童,你见过地狱吗?这就是地狱。 萧悦收到红丫头送过来的信时,总督府各院已经燃起了大火,刚开始她以为是走水了,直到看到玉璋的信才知道是魏人闯了进来。她赶快往正院而去,今日是萧筑替老太太守夜,她一边跑一边让丫鬟去通知萧藉。 萧悦远远地就看到正院着火了,跑到门口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开来,大火燃烧的热气烤着她的脸庞,她茫然四顾,大叫:“人呢,人呢?”空气中一片宁静,没有人回应她,她想往里冲,但是一次一次都被大火逼退了。 “七姐。”萧藉匆匆赶来就看见萧悦要往火里冲,他赶快跑过去拉住她:“七姐,你要做什么?” 萧悦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火光之中亮晶晶的,她指着大片的火海:“祖母、大哥在里面。” 萧藉才十岁,他看着那带着毁天灭地气势的大火,哭着摇头:“七姐,你不能进去,会死的,会死的。” 萧悦嘶吼着:“拿水来,拿水来。” 只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到处找水,一个婆子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府里的门都开了,护院都死了。” 萧悦放眼望去,诺大的总督府只剩下这不到十个人,她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正院,拉着萧藉往自己的院子跑。整个总督府都着火了,只有自己的院子幸免于难,她冲剩下的人喊:“先去我的院子。” 一行人面对这场大火已经丢了七魂六魄,总督府现在毫无守备,贼人进来就如入无人之地。萧悦的院子在最偏僻的地方反而躲过了一劫,但是也不能保证贼人不会跑到这里来,但是如今不能贸然出府,玉璋说潜入了不少魏人,外面的魏人说不定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这府里魏人肯定没有他们熟悉,先藏起来。 “蛇,有蛇。”刚进萧悦的院子,就有眼尖的婆子大叫,任谁大晚上看见一条蛇盘在门柱子上也不能冷静待之。 萧悦看见红丫头还没有走,也是一惊:“你怎么还不走?” 红丫头摇了摇头,冲她吐信子,萧悦突然泪崩,她明白了红丫头为什么不走,明白了玉璋为何要红丫头留下来,她流着泪仰头看着红丫头:“红丫头,谢谢你。” 红丫头吐了吐信子,快速地爬下门柱子,掩在路边的杂草里。 萧悦抹了一把眼泪,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挥手:“快进去,把门关上。” 直到看到院门紧闭,萧悦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惊惧、痛恨、感动,这一夜,各种情绪充斥着萧悦,她抬头看着通红的天,天似乎都要被这火烧破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天亮。 没有等多长时间,门外就传来了撞击声,有婆子透过门缝看过去,立刻惊慌地后退:“小姐,小姐,外面有四个人。” 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大,那结实的实木门也有些摇摇欲坠了,一群人窝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快要倒塌的门,都是老弱妇孺,加上才十岁的萧藉,要怎么面对杀人如麻的魏人,萧悦双目通红,紧紧地握着拳头,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往日走马遛狗,学的花拳绣腿就以为自己了不得,如今,魏人已经逼进门口,她却束手无策。 嘤嘤的哭声传来,萧悦却有些木然,突然大喝:“拿家伙,和他们拼了。” 既然总是要死,怎么着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一群人像鹌鹑一样,直到听到萧悦的呼和,大家还是呆呆若鸡,萧悦却不耽误,在墙下找了找,拿了一根棒子握在手上,拉开架势等在门口,只等门破之后就挥棒而上。 其他的人见萧悦这个样子,也纷纷拿了家伙什上前,就算束手无策,也要反抗一番。所有人严阵以待,连萧悦也拿了一个花盆在手上,门一开就砸过去。很近,很近,大家似乎能听到死亡的声音,撞击门的声音敲击在所有的人心上。 彭、彭、彭...... 突然,门外传来几声惊呼,接着整个世界恢复了沉寂。大家面面相觑,等待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候,萧悦小心翼翼地上前,透过门缝看去,地上躺着四个黑衣人,她怕有诈不敢开门,直到看见红丫头冲自己吐着信子才赶快开门:“红丫头,快进来。” 红丫头吐着信子,昂首挺胸地进了门,其他的人看见它进来,都吓得往后退。 “不要怕,红丫头把他们咬死了?”萧悦赶快安抚大家。 红丫头点了点头,一副有功之臣的模样。听到外面的人死了,屋子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大家慢慢走出院门,看着那横七竖八的尸体,整个尸体都变成了黑色,这是什么蛇啊,太厉害了,太狠了。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阳光照进了所有人心里,但是广州城却有多少人再也不会醒来。萧悦和大家走出院子,满目疮痍,这场火毁了整个总督府。 这一夜,广州城的八百守备军全部中毒身亡,毫无防备的广州城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潜入城中的一百魏人,生生屠了整个城池,满城焦土,死伤不计其数,广州城的土都变成了红色。 第一百零八章 地狱 直到看见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里,木府的众人才有劫后余生的真实感觉,这一夜都活在随时丧命的恐惧之中。渐渐地能听到街上有声音,各家各户幸存的人才慢慢打开家门,可是相较于家里的大火,外面的尸体更是触目惊心。木老太太带着大家站在大门口,放眼望去,血流成河,一片凄惨。 各房的小姐年纪还小,见到死伤无数的惨状吓得大哭。两位老爷脸色凝重,幸好昨夜发现得早,否则在这种情况下,木府断然不能全身而退的,他们想都不敢想,如果那些魏人烧了木府,又潜入府中屠杀,说不定,他们在睡梦中就命丧黄泉。 老太太不忍心再看,牵着玉璋的手:“回去吧,让人把门关上。” 一行人刚要回转,却听到街边有声音传来,抬眼看去,十来个人往这边跑来。刚刚受了惊吓,看见有人来,大家忙慌着要关门,却听到有一个人喊:“老太太,我是萧七。” 老太太认真看去,突然惊呼:“天啊。” 萧悦带着上十个人往木府赶来,她在广州城不认识其他的人,总督府已经毁于一旦,她过来寻求庇护。 直到萧悦跑到老太太的面前,老太太还在往她的身后看:“你祖母呢?” 老太太这一问,萧府的上十个人都开始抹泪,萧悦直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魏人烧了正房,祖母和大哥都在里面,火太大了,整个总督府就剩我们几个了。” 木府的众人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骇然,真是太恐怖了,木府在如此大难中却能够安然无恙,所有人不自觉地都去看玉璋,多亏了这个六岁的娃娃,木府才能提早防备,避免了这场灾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玉璋看萧悦伤心不已,上前去扶她:“你起来,地上凉。” 萧悦却一把把玉璋拉进怀里:“玉璋,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都活不了的。”她鼻涕眼泪糊了玉璋一身,她说得模糊,玉璋却明白,只是周围的人一头雾水。 木老太太心情沉重:“不要呆在门口了,先进去吧。” 木府的众人还好,只是受了惊吓,萧府的众人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木老太太专门给萧府的众人辟了一个院子,让他们下去洗漱休整,府里的众人担惊受怕了一晚,现在也受不住了,老太太发话:“先回去休息吧,厨房里把膳食送到各房去。” 邓妈妈领了吩咐就下去了,这一夜真是兵荒马乱,但是看了萧府的惨状,邓妈妈还是对着天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郊外的客栈,方远一夜没有睡,闭上眼睛就是义庄陈列的四十二具尸体,因为萧悦说还有奸细,他替府里的人收尸都做不到。天亮了,他要进城找萧悦,他要找总督大人,他不要整个太守府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但是,等他到城门口时,发现门口已经围了很多要进城的人,但是城门却是紧闭的,大家在外面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 直到日上三竿,城门才从里面慢慢打开,一个满身血迹的人蓬头垢名地站在城门口:“死了,都死了。”说完这句话就往城外跑去,看见他跑过来,所有人吓得四处躲避,那人却一路跑远了,其他的人这才探头往城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城门口已经堆满了尸体,道路两边的房屋倒塌一片,一地狼藉。如此惨状,本来要进城的人都四处逃散,这广州城今日是进不得了,不消片刻,城门口的人都跑得无影无终,只剩下方远一个。 他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踩着血水往城里走去。他见识到了比灭门更惨的,就是,屠城。 一路走到总督府,他几乎以为自己身处地狱,总督府也如其它的府邸一样化为灰烬,大门空荡荡地开着,他在里面走了一圈,空无一人,萧悦呢,总督大人呢?是死是活?整个广州城犹如一座空城,只有零星几个悲痛欲绝的行人,那些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他只能一路走一路看,谁能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广州到广西邕州,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萧哲带着两百官兵奔袭了一夜一日,准备杀慕言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焦土,慕言已经带着邕州官场的大半官员早就没了踪迹。兵马进城,城门上血迹斑斑,随处可见无人收拾的尸体,城中的房屋已经烧了个七七八八,偶尔有行人经过,衣衫不整、目光呆滞,整个邕州,被洗劫一空。 一路看来,萧哲眉头紧锁,这人间炼狱实在是惨绝人寰,身后的官兵寂静无声,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一幅人间惨状,手无缚鸡的平民百姓就这样被残忍屠杀,城中没有任何府兵反抗的痕迹,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地上血流成河,凝固成深褐色,天上艳阳高照,人间却冷若寒冬。 一行人到达邕州营房,却发现用残忍已经无足以形容魏人的狠戾,上千的官兵尸体堆积如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是拿刀上马的官兵,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毫无尊严地死在营房里。火苗还没有熄灭,一些被烧透的已经变成了炭,没有烧透的也面目全非,放眼望去,无一生还。 萧哲握紧拳头,一路没有停歇,他满面风霜,嘴唇已经起了皮,又是见了这样的邕州,郁结在心:“去衙门。” 邕州如今这番境地,他暂时是离开不了的,衙门里已经人去楼空,他一下马就写了奏折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建康。萧哲管理过大大小小上十座城池,但是面对如今邕州的惨状,他竟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窘迫:“把邕州城幸存的百姓都召集起来,开粮仓安排施粥,拿了名册查看,还有哪些官员还在,让他们来衙门见我。” “是。”那官兵领了命救出去了。 萧哲坐在空荡荡的衙门,满目疮痍,该死,这些魏人真该死。 第一百零九章 出门 木府的众人歇息到傍晚才陆续醒来,因为没有出过门,所以城中的情况并不清楚,官府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来,让大家越想越胆寒。萧悦根本就没有睡着,躺在床上脑袋里闪过的都是昨晚的那场大火,越想越清醒,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听到动静,马上有丫鬟敲门而入:“小姐,你醒了?木九小姐来了。” 萧悦没有想到玉璋来了,直接穿着亵衣就往外走,丫鬟忙拿着衣服跟在后面跑了出来。 玉璋本来在吃点心,突然眼前一黑,萧悦直接坐在自己身边,一张脸有些憔悴,她不禁问道:“你没睡?” 萧悦脸色泛黄,摇了摇头:“睡不着。” 玉璋递给她一块糕点:“你吃点东西。” 萧悦却苦笑着摇头:“吃不下,玉璋,我要出门,去看看,衙门怎么样了,我叔父,我叔父不会出事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不确定,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如果萧哲没有事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广州城变成这个样子,不会让总督府付之一炬,她害怕了,害怕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玉璋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出去。” “不行。”萧悦反应激烈,外面的情况不明,她不能让玉璋冒险:“外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等我出去看一看再回来跟你说。” 玉璋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萧悦,固执地说:“我就要出去,带着红丫头没事的。”她敲了敲自己肚子,红丫头忙了一晚也在睡觉。 萧悦的眉头纠结得都要打结了,她默默地站起来穿衣服,直到衣服穿好了才说:“先去问一下你祖母,她同意的话你才能出门。” 玉璋展露笑颜:“好。” 两个人临要出门,玉璋却用帕子包了几块点心塞到萧悦的手上,命令道:“全部吃完,否则呆会腻在外面饿晕了,我可没有办法弄你回来。” 萧悦一愣,看着手上的点心,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吃不下任何东西,但是点心入口,口齿生津,她才感觉自己腹中空空,不用玉璋说,一块又一块,直到所有的点心下肚,她才像活过来一样,点心有点干,咽得她脖子都梗红了,还是玉璋眼疾手快地递给了她一杯茶,她接过,猛地灌了下去才觉得气息通畅。 夕阳正好照在玉璋的侧脸上,她的整个人都似乎在发光,萧悦看着她犹如神祗一般,笑了笑:“玉璋,你真好。” 玉璋笑着递给她一块帕子:“擦擦嘴。” 两个人手牵手迎着夕阳往老太太的屋子里去,却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先生。”玉璋直接跑到李韫的身边:“先生,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李韫也没想到刚回自己的家就遇上了这等祸事,幸好她躲在地窖了逃过了一劫,等她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夷为平地了,只能一路跑到木府。现在外面还没有乱起来,但是看见她孤身一人还是有几个男子不怀好意地看过来,她吓得胆战心惊却强装镇定,直到到了木府的门口整个人才缓过神,看着安然无恙的木府,她的手都有些抖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玉璋和李韫说了一会话,萧悦就向老太太说明了来意,李韫听说他们两个要出门,异常反对:“不行,现在都没有官兵来,怕也是凶多吉少,大难之后就会大乱,之前木府发生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众人都想到了木老太太受伤时,只是几个恶奴就让整个木府乱了,更何况现在整个广州城都无人管辖,那些地痞流氓更是有恃无恐,她读了太多的书,人祸往往比天灾更血腥、残忍,她从来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特别是无所束缚,人心中的恶魔就会大行其道。 老太太听李韫说得很有道理,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的,不要出去,就呆在家里吧,过不了几日朝廷就会知道的。” 萧悦强忍着泪意:“老太太,我想知道我叔父怎么样了,我祖母和大哥已经丧命,我叔父现在都没有消息。” 老太太心中一窒,李韫也低下了头,萧哲恐怕是......她们想都不敢想。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跟邓妈妈说:“请黄师傅来一下。” 邓妈妈出去了一会就领了黄焦进来,因为屋里都是女眷,他一直低着头:“老太太,您找我?” “嗯,萧府七小姐想出去看一看,总督大人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麻烦你安排两个人跟着。”现在情势紧急,能拨出两个护院已经是极限了。 “是,我来安排。”黄焦也不墨迹,答应了就出去安排人。 萧悦感激涕零:“谢谢老太太,那我先出去了。” 萧悦转身出去,玉璋却拉住她的手:“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太一愣,良久才挥了挥手:“去吧。” “等等。”李韫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陪你们一起去找一找。” 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们,满是无奈:“不要在外面耽误太长时间了,眼看着天就黑了。” 萧悦没有想到李韫会陪她们出去,感激不尽:“谢谢先生。” 李韫的脸却红了:“没事,我和你叔父也有过几面之缘。” 萧悦这才恍然大悟,只是现在没有时间深究,等她们走到门口时,黄焦已经领了两位护院等在那里,看见她们出来就抱拳:“这两位是赵师傅和孙师傅,最好不要在外面久留,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回来。” 萧悦抱拳致谢:“谢了。” 两位护院长得凶神恶煞,肌肉虬实,腰间挂着大刀,让人望而生畏,黄焦果然花了心思,带着这两个护院出门,等闲之辈都不敢轻易招惹她们。 一路走去,他们才明白这场祸事远超他们的想象,他们转辗到了衙门,衙门里空无一人。萧悦就提议去营房看一看,她想知道广州城的守备军都去了哪里。 营房附近的房屋很少,远远就能看见营房还在冒黑烟,萧悦脚步一顿,竟然不敢再往前。 “有人。”玉璋耳聪目明,指着营房门口的人影。 大家这才看去,果然看见两个人,一高一矮,不知道在说什么,大家加快了脚步往前。 第一百一十章 管教 方远今日在城中转了一天都一无收获,来到营房之后所见却比之前残忍十倍百倍的,小小的营房里尸体堆积如山,这些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简直是人间惨剧。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广州城会落得这个地步,因为已经被魏人釜底抽薪了,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他刚准备离开,却发现有人从营房跑出来,一看,是官差。那官差见到方远的时候却像见到鬼一样:“二少爷,你,你,没有死?” 方远认真看去,似乎有些眼熟,他终日在衙门里进进出出,即使有人他不认识,别人也认识他:“嗯,营房里怎么回事?” 那官差昨天傍晚有些拉肚子,拉得都虚脱了就请假回去了,其它的人还取笑他,说好不容易总督大人不在,江统领请大家吃酒,他没有口福,江统领体恤他们辛苦,连执勤的官差都送了酒。他也有些丧气,奈何肚子不争气,只能慌忙跑回家,但是没想到就是因为拉肚子,他逃过了一劫。当他看见营房众官差的尸体时,吓得两股战战,幸好,幸好。 方远却更关心萧哲的去向:“总督大人不在?去哪里了?” 那官差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去邕州了,说是要抓逆贼。” 方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督大人没事就好:“你现在去衙门守着,说不定有其它幸存的官差和官员会回去,我再转一圈就过去。” 方远是太守府的二公子,那官差本能地敬畏,再加上如今他的同僚死伤殆尽,他也迫切地希望找到能够主事的人,当即就答应了:“好,我现在就回衙门。” 那官差刚准备走,就听到一个女声喊:“等一等。” 方远听到声音看过去:“萧悦。” 萧悦快跑几步,惊喜万分:“是你啊。” 方远往营房看了看,又看向萧悦,凝重地问:“你也来看营房?” 萧悦点头:“我来找我叔父,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官兵,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方远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身背对着营房,声音里满是哀痛:“你去看看吧。” 当萧悦带着一行人站在营房的门口是,顿时觉得满眼都是黑色,那些尸体被烧得断胳膊断腿,抬眼看去,竟然堆得如一个小山丘一样,尸山还在冒烟,显然里面还没有烧透。李韫当下就捂着嘴巴泪流满面,萧悦简直以为自己眼瞎了,玉璋沉着一张脸,她见过人类的沧海桑田,见过死伤无数的战争,但是当她身临其中的时候,那种震惊是她作为旁观者永远无法感受到的。 萧悦突然眼眶通红地转过身问方远:“我叔父呢?” 方远侧身指着那位官差:“他说总督大人去邕州抓逆贼了。” 听到这,玉璋差不多知道萧哲去干什么了,萧悦听说萧哲去了邕州,整个人都放松了,那就说明萧哲现在没事,她摩拳擦掌:“我去找他,广州如今这个样子,还要他回来主持大局。” 方远也是这样想的:“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拍即合,因为要轻骑而行,她们先把玉璋和李韫送了回去。老太太得知太守府二公子幸免于难时,拉着方远看了半天:“没事真好,真好,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 方远被老太太说得眼眶湿润,低头无言。 老太太眼角微湿,拉了萧悦的手:“你们两个去我不放心,还是让赵师傅和孙师傅陪你们走一趟。” 萧悦感激涕零:“谢谢您。” 玉璋把萧悦送到大门口,直到看见他们消失在街头才进了院子。等她回了静心居,其它各房的人都来了,要一起在静心居用膳。饭厅里开了两桌,餐桌上木长正问玉璋:“外面情况怎么样?可有看到官兵?” 玉璋摇了摇头:“没有。” 木长正一听没有官兵,吓得脸都白了,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要不我们现在去郊外的庄子吧,我早就说去庄子吧,如今城里不安全。” 玉璋她们一回来就说了外面的情况,老太太本来心情就低沉,看到木长正这一幅胆小如鼠的模样,怒火中烧:“要去自己去,你知道郊外的情况?不知道的话乱跑什么跑啊。” 木长正担惊受怕这么久,被老太太当着大家的面训斥,再也忍受不了:“如果听我的去庄子里,说不定就遇不到这场祸事了,呆在这里提心吊胆有什么好,你们不走我走。”他火气盛,真的就起了身冲二夫人说:“还不走?把孩子都带着。” 木长直赶快站起来拦他:“二哥,二哥,不要意气用事。” “滚!”木长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听。 老太太看二儿子如此顶撞自己,虎着一张脸,心都在滴血。 木长正要走,木长直在拦,拉拉扯扯,推搡之间。啪的一声,一个杯子直接碎在木长正的脚边,喧闹声立刻停下了,木长正转身看过去,见玉璋站着,她面前的杯子不见了,他立刻手指着她,唾沫横飞:“你个小丫头,反了天了,看我不收拾你。” 大夫人见状,直接挡在玉璋前面,一身威严:“二弟,你魔怔了吧,连娘都要顶撞,现在还要收拾我女儿?” 木长正的性格一向温和,他惯常都是卖弄风月的,今日却暴躁至此,恐怕是被这场祸事吓得不轻,所以失了分寸,现在连往日尊敬万分的大嫂都不放在眼里,他伸出手把大夫人一推:“我今日就教教你的便宜女儿,什么是孝于亲。” 玉璋看着他露出一声嗤笑:“二叔已经向我言传身教了什么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木长正气得脸色通红,就要一巴掌扇过去,玉璋却先发制人,一脚踢在他的下体上。木长正弯着腰,疼得脸都变紫了,他指着玉璋的手都在哆嗦。 二夫人赶快扶着他:“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一时之间,兵荒马乱。老太太疲惫至极,站起身牵着玉璋的手就出了饭厅,外面的月亮缺了一角,月光清冷,老太太抬头看着天:“玉璋,你看看他们,要我如何能放得下。” 玉璋却像小大人一样:“祖母,你不要难过,我一定替你好好管教他们。” “你才六岁,怎么管?”老太太笑道。 “你相信我吗?”玉璋抬头看向老太太,一脸认真。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半晌,爽快地说:“好,给你管。”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建 方远和萧悦出了木府之后先去了衙门,衙门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官差和几位九品大使,大家看见方远来了纷纷迎了上去:“二少爷,你没事真是吉人天相。” 广州城遭此大难,能够活下来的都是前世积了大德的。方远下了马,冲大家拱了拱手:“我现在要邕州给总督大人报信,广州城就交给各位了。” 众人回礼:“去吧,我等也去通知各知县,让他们前来支援。” “好。” 夜已静黑了,但是偌大的广州城却没有几家灯火,更多的是一片死寂,被黑夜吞没,无法与之对峙。方远打马而行,萧悦等人紧随其后,扬起阵阵的灰尘。 经过两天的整顿,萧哲从各县衙一共抽调了五百官兵,这五百人花了两天才把邕州城的路面给清理干净。无人认领的尸体统一拉到城外的乱葬岗烧了。倒了的房屋组织了老百姓拆除。设了粥棚,无家可归的人不至于饿着。衙门安排的大夫给大伙诊治,药材无限供应。官差巡逻,以防恶人闹事。经过萧哲的铁血手段,邕州经过了大难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些大火燃烧的声音犹在耳边,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难免会惊醒,伤痛已经印在众人的血液里了。 三天三夜,萧哲都没有闭眼过,还是低下的一个知县看他脸色苍白才劝谏道:“大人,不可操之过急,您还是休息一下,否则您倒下了,这邕州城可怎么办啊。” 萧哲的确也是支撑不下去了,声音都有些嘶哑:“好,我去小憩片刻,你们要随时关注城里的情况,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纷纷应是。 萧哲去了衙门后面的罗汉床上倒床就睡,这一觉睡得深沉,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子时了。睡了一觉,人精神了很多,他稍微用了一点膳食就出去了。看见大堂之上灯火通明,官员们进进出出,他突然就有些惭愧。 众人看见他出来赶快行礼:“大人。” 萧哲摆了摆手:“休息一会吧,我让厨房做了膳食,都吃一些吧。” 这些人忙得已经忘记了饥饿,此刻听萧哲提起才感觉饥肠辘辘。这邕州城有成千上万的事情需要他们处理,哪里还顾得上吃饭。不一会儿厨房送来了热汤面,大家本来已经冷得失去了知觉,此刻一碗热汤面下肚,又是元气满满,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工作中去。 萧哲心中感概万千,能做的就是和他们一起用尽全力重建邕州城。他低头打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有万千的事情需要他下决定,每一个决定都关乎邕州城的将来。 这个时候,有官差来报:“大人,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广州太守府的二公子和萧府的七小姐。” 萧哲从文书中抬起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过来做什么,如果是有什么情况也应该是衙门里的官差来,他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快请。” 从门口到大堂之中,萧悦已经止不住泪意了,叔父没有事,还活着。当她和方远进了邕州城时,两个人几乎都要绝望了,这哪里是邕州,这是又一个广州。两个人心怀侥幸地往衙门赶,幸好在路上看到了有巡查的官兵,两个人才冷静下来。一路疾驰到衙门里,待听说总督大人正在里面办公时,萧悦就如同虚脱一样,方远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不负苦心人。 他们跌跌撞撞地往里跑,萧悦看见那个站在灯火中的清瘦身影,泪水迷了眼睛,她飞奔而去,直接跪在萧哲的脚下:“叔父,祖母和大哥去了。” 萧哲看着萧悦,脑袋有些懵:“去,去哪里了?” 萧悦已经泣不成声,还是方远行礼之后接过话头:“魏人烧了广州,和邕州一样的手段,满城死伤殆尽。”方远言简意骇,他实在不忍心继续说下去,盯着萧哲看,竟然从总督大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胆怯:“萧老太太和大公子命丧火海。” 轰!萧哲一下子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直接跪了下来,他膝行几步,抓着萧悦的双肩:“悦耳,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萧悦哭得满脸泪水,每次她都以为自己的眼泪流干了,但是每一次都忍不住哭泣,短短三天的时间竟然比她之前十几年都哭得多。她看向一向坚强威严的叔父,有些服软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泪水滴入自己的衣摆,慢慢消失不见。 见此,大堂之中的大小官员一脸骇然,这些恶徒实在太过凶残,屠了一个邕州城还不够,竟然用同样的手段屠了广州城。他们看向萧哲的目光肃然起敬,总督大人舍私为公,大仁大义。 萧哲心中的最后一死侥幸荡然无存,他站起身,茫然四顾,良久才冲所有人躬身行礼:“邕州城就交给各位了,我现在要回赶回广州。凌守备。” “在!”一位穿着盔甲的将军出列,单膝跪地。 萧哲递给他一块令牌:“邕州城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由你处理,切忌万事谨慎。” “是。” 邕州城已经井然有序,萧哲只带了一百广州城的官差往回赶,留下一百官差关注邕州的情况,随时派人往广州送消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敢掉以轻心,否则功亏一篑。 萧哲上了马看向萧悦和方远:“你们留下来休息一下吧。”他们刚刚到邕州,又要往广州赶,是个人都会坚持不住。 萧悦和方远却同时摇了头:“叔父,没事,我们坚持得住。” 萧哲叹了一口气:“好,走吧。” 日夜奔驰,马不停蹄,终于第二日傍晚所有人才到了广州,直接去了衙门,幸而之前有方远的叮嘱,这几日衙门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大使们已经提早往治下县衙发了需要支援的消息,各地的知县带着兵马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因为有官差的威慑,城中倒没出什么大乱子。 衙门里正在忙碌的众人看见萧哲回来了,都大呼:“大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回来了。”这几日,他们按部就班,主要是防止动乱的发生,但是没有主心骨,所有人都在心里打鼓,总督大人回来了,大家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萧哲看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广州城多谢各位了。” “职责所在。”大家见总督大人行如此大礼,纷纷回礼。 总督大人回来了,广州的天也该亮了,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老天亡不了广州,他们将倾尽所有再建一个广州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参军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天还没亮,本应该在享受封印假的官员却急匆匆地往皇宫赶去,骑马的,坐轿的,往日空旷的大街此刻却车水马龙。皇帝急召,肯定是出事了。 太和殿中,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一张脸都黑成了炭,他把手上的奏折一掷:“你们看看,看看他们猖狂成什么样了。” 立在殿中的大小官员都没有动,还是丞相谢声鹤出列,捡起了奏章缓缓念了出来:“......魏人屠尽邕州,满城付之一炬,死伤无数,邕州大半官员消失不见,望陛下定夺,罪臣萧哲叩首。” 轰!一石激起千层浪,屠城,而且是穿越整个南梁,屠的最南边的邕州,这的确不容人深思,越深思越恐惧,这是魏人的反击。南梁拔了他们的钉子,他们就直接屠城,给以重击。魏人果然牙呲必报,大家心里不禁都在打鼓,倘若南梁和西魏一战,不知道胜算几何?他们抬首看向龙椅上的皇帝,魏人这是十倍奉还,不知道陛下会如何抉择。 谢声鹤的声音才刚刚落下,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报,马上飞递。” “报,马上飞递。” “报,马上飞递。” “报,马上飞递。” 一声一声,由远及近。朝堂上喧闹起来,如此,恐怕又是出了什么事。八百里加急的马上飞递送到皇帝手上时,那送信的官兵直接口吐白沫昏倒了,立刻有内侍上前把他拖了下去。信里面是一封奏折,皇帝迅速地扫视完毕之后,竟然直接从龙椅上起身,站在高台上看向殿中的众人,声音悲痛:“魏人屠尽我邕州和广州,两地的土都变成了红色。”这两句话似乎用尽了萧哲最后的力气,南梁建国六年,好不容易国泰民安,如今魏人一逼再逼,完全不给他们任何退路。萧哲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色:“战或不战?” 听到屠尽了两城,殿中的官员不禁潸然泪下,不用浓墨重彩的叙说,仅仅屠城两个字已经沾满了鲜血,不知道谁起了头:“战!” “战!” “战!” 朝堂之中尽是喊战的声音,皇帝萧衍也被这种喊声激得心潮澎拜,他扫视整个大殿,掷地有声地说:“那便战。”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了的,各部官员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战争,征兵、武器、粮草,方面方面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谢声鹤统管六部,这些日子他几乎都是在衙门歇息,大战前夕,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夜是除夕,他抽空回家一趟,刚到家门口门子就说:“姑爷来了。” 谢声鹤点了点头就往屋里去。书房里,熊陵泾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谢声鹤进来了就起身一揖:“大人。” 谢声鹤一压手:“坐罢。” 熊陵泾直入主题:“听说要和西魏打仗了,不知道是否属实?” 谢声鹤喝了一口热茶,点了点头:“的确,最晚端午就要战了。” 熊陵泾有些不解:“要借道北齐,不知道可不可行?” 谢声鹤放下茶杯:“陛下已经给北齐国君去了信函,邀北齐一起对战西魏。” “如果北齐不同意呢?” 谢声鹤眼露寒光:“那就先收了北齐。” 既然朝堂之上已经有了决策,熊陵泾就不多加询问了,他有更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事情:“那镇国将军的事情,战事将起,只怕更难动摇他的地位了。” 熊陵泾直接称呼熊朝达为镇国将军,说明两人的父子之情已经恩断义绝。如此关口,谢声鹤却不想多生事端:“这件事暂且放一放,等战后再说。” 熊陵泾却说:“大人,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真的等他立了大功,到时候陛下也不会轻易动他的。” 谢声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熊陵泾说的都对:“好,依计行事。” 广州的除夕夜却有些苍凉,十室九空,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萧悦命人在四周的城墙上放了烟火,时间一到,火树银花,烟火直冲云霄,似乎要与天上的星星一较高下,烟火的巨响打破了广州城的沉寂,不少人出了屋子抬头看天上的烟火,五颜六色,希望能喝退广州城所有的霉运。 萧悦站在萧哲的身边,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她看向天上的星星:“叔父,我要参军。” 萧哲抬头看烟火,听到萧悦的话,本能地回了一句:“胡闹,你是女子,到时候嫁人生子,有夫君护着,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衣食无忧?”萧悦的声音和夜色一样凉:“在这样的乱世,谁又护得了谁?叔父,我不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无能为力,真的太绝望了。” 亲眼目睹至亲葬身火海而束手无策,萧哲看着身边的女孩子,她从小特立独行,没有女子的温婉,反而像一个纨绔子弟,整日吊儿郎当。但是看着她日渐坚毅的脸庞,反对的话竟然也说不出口:“女子是入不了军营的。” 萧悦从萧哲的话中听出了松动:“我就当叔父答应了。” 萧哲看向她,她却抬头看天,似要把那天看出一个窟窿来。 木府的众人聚集在老太太的静心居,不管经历多少苦难,年还是要过的。城墙上的烟火乍然响起,那震天动地的响声似乎打开的了除夕的封印一样,老太太大手一挥:“点火!” 木长正和木长直齐上阵,一个点烟火,一个点鞭,霎时之间,噼里啪啦的响声带着呛人的烟味席卷了整个院子,紧接着,整个广州都响起了鞭炮声,祈望来年一帆风顺,平安健康。 老太太在屋里给晚辈们发压岁钱,小辈们嘴上像抹了蜜一样说着吉祥话,静心居的一片和气。一大家子一边守夜一边话家常,到了子时,年纪小的就昏昏欲睡,老太太就让家里的成年男子继续守夜,其它人都回去休息。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这一年过得惊心动魄,天亮了就是新的一年,木府的少爷公子都不敢睡去,直到看见天边的霞光万道才松了一口气,辞旧迎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烧头香 大年初一,三更时分,玉璋穿了珊瑚色缎绣折枝梅花纹襦裙,千尘不染的脸上眉心的红痣与珊瑚色相映成趣,头发披散下来,额前的头发一直编到耳后,点缀了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光彩夺目又喜庆。许妈妈挂了一块通体白润的玉佩在她的腰间,一张脸笑得开了花似的:“小姐这样一打扮,真是如小菩萨一样。” 大年初一,老太太决定去景泰寺拜菩萨,遭此厄运,希望能去一去晦气。景泰寺的头香一向紧俏,多少高官富户捧上千金只为能烧到头香,但是头香只有一注,景泰大师性格古怪,钱财一律不要,只找有缘分,所以,往往寺门没开之时就挤满了人,希望能成为景泰大师口中的有缘人。 老太太倒没有奢求头香,只是带着全家去寺庙烧香拜佛,祈望得到神佛的眷顾罢了。玉璋先去了老太太的静心居,各房的人已经聚在一起了,老太太看见玉璋,就招手:“玉璋,来,呆会和我坐一辆马车。” 大夫人看见玉璋过来,欲言又止,看见老太太拉了她过去就没有说话了。玉璋却注意到了大夫人,和老太太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来到大夫人面前,行了一礼:“母亲,新年好,祝您容颜长青、平安喜乐。” 看见玉璋过来,大夫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准备的红包塞到玉璋的手上:“乖!” 静心居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小孩们忙着说吉祥话,大人们忙着发红包,像散财童子一般。闹了一番之后,老太太看时间不早了就说:“先上山吧,上了香就在景泰寺用膳,” 因为要显得虔诚,老太太勒令所有人不能用膳,不过节日的气氛让大家忽略了饥饿。昨晚守夜的几个男人哈欠连天,老太太看不过眼:“你们呆会在车子里睡一会,别上了山还这样。” 女眷们子时才睡,三更天都醒了,也没有睡多长时间,但是因为今日要出门,大家都很亢奋。木府上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出城了,路上的行人却并不少,广州城的人已经死了十之八九,但是很多县城的人都赶了过来,白云山脚下没有他们想的萧条,反而人山人海。 天很黑,路人都拎着灯笼,远远看去就像一条火龙。马车上不了山,老太太带着众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木长直担心她的身体:“母亲,要不您坐软轿上去吧。” 木长正看着年迈的母亲有些不忍,但是因为上次自己顶撞了母亲,到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过只言片语,就算他讨巧卖乖,老太太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他嘴唇张合,最后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摆了摆手:“来拜佛的,当然要走上去才有诚心。”老太太已经决定了,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当先走在前头,健步如飞。其他人看见老太太都走路上山,当然不敢坐软轿了,咬着牙往山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上,老太太累得满头大汗,马上有婆子拿了水过来:“老太太,您喝水。” 老太太喝了点水才缓过神来,木府的小姐少有这样的体验,此刻都累得满脸苍白,只有玉璋常年蹦蹦跳跳,东躲西藏,此刻除了脸色红了一些,双眼更加明亮了。她个子矮,几乎要被淹没在人群中,放眼望去都是腿。她有些不甘心地跳了跳,惹得三小姐嗤笑:“你别跳了,跳起来也啥都看不见,” 寺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只等着开了门就往里面冲,显然寺庙已经有所准备,几十个僧人拎着灯笼站在门口,让众人依次排队,有那不听劝的直接让人架走了。因为有这些师傅在,人群规矩多了。 突然山顶传来三声钟响,铛!铛!铛! 寺庙的大门缓缓打开,众人翘首以盼,景泰大师穿着朱红色的袈裟,身后跟着四位弟子,法相庄严地站在门口,他不言不语,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众人顿时一阵紧张,大师这是在找有缘人,每个人都满怀希翼地看着景泰大师。 老太太倒没有注意前面,他们来得太晚了,排在最后面,玉璋被木灿说了,不悦地努了努觜,她四处张望,看到一块大石头,直接爬到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木灿:“哎呀,前面的风景实在太好了。” 木灿看她完全没有一幅大家小姐的模样,就去拉她:“你下来,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玉璋直接避开了她的手:“三姐,要不你也上来。” 木灿却执拗地要拉她下来,轻喝道:“下来,快下来。” 其它几位小姐看他们这个样子,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老太太也一脸笑意:“木灿,随她去吧,不要说话了,大师出来了。” 听说大师来人,众人都噤声了。 “木府九小姐,请上前来。”景泰大师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到:“木府众人一同上前。” 老太太和大家面面相觑,玉璋听到在喊她,就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牵了老太太的手:“祖母,走,我们先进去。” 前面等着的香客都回头看,一脸的羡慕,原来今年的有缘人是他们。木府的众人在所有香客灼热的目光中走到了前面,景泰和尚双手合十:“和弥陀佛,随贫僧进来吧。” 老太太看着景泰大师,若有所思地看了玉璋一眼。 大殿正**奉着释迦牟尼坐像,两侧为其弟子阿难和迦叶,均为脱胎雕塑,灯光之下似乎有着佛光,景泰大师从弟子手中接过一炷香径直走到玉璋面前,恭敬地弯下了腰:“九小姐,请。” 玉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从景泰大师手中接过清香,缓缓跪在软垫上,一拜、再拜、三拜,然后缓缓起身,景泰大师接过她的香亲手插进了香炉。 玉璋上香完毕之后,候在一边的僧人才把香分发给木府其余众人。跪下、三拜,礼毕。 “各位请随我来。”景泰大师带着大家往后院走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厢房。 木府众人一脸莫名,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吧,不仅上了头香,而且景泰大师还对他们如此礼遇。他们离开大雄宝殿之后,守在门口的僧人才放了其它的香客进来,整个寺庙香火鼎盛,热闹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殊荣 木府的众人随着景泰大师一直往后院而去,一排排屋舍整齐有致,景泰大师推开其中的一间,双手合十:“早膳已经给各位施主准备好了,请进。” “谢谢,谢谢。”众人忙双手合十回礼。 依次而入,是一间宽敞的厢房,摆了两张圆桌,上面已经放着热腾腾的饭菜。闻着香气,众人这才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也不客气,落座开吃。玉璋早就饿了,就要落座,却听见景泰大师说:“九小姐,请随我来。” 玉璋转身看过去,景泰大师站在门口一脸祥和地看着自己,她只能认命地看了一眼满桌的美食,然后对老太太说:“祖母,我出去一下。” 玉璋出了厢房,和景泰大师一起消失在长廊尽头。 待他们离开了,几位小姐才松了一口气。三小姐冒着酸气:“九妹还真是有佛缘啊,这景泰大师格外关照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大夫人听她这样说,眉间一冷:“木灿,佛门净地,谨言慎行。” 木灿一顿,扫到老太太也看着自己,那目光冷若寒冰,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低头拿了勺子吃粥。 其它的人看见木灿踢到了马蹄上,都不敢胡说八道了。 玉璋跟着景泰大师进了一间厢房,推开门就看到了一桌好吃的,她顿时笑得双眼发光,戏谑地看向景泰大师:“怎么,给我开小灶?” 景泰大师笑眯眯地说:“你吃,吃吧。” 玉璋已经饿了很久,此刻什么都不管就坐了下来,先喝了一碗杂粮粥胃里才有了暖意,然后捡了几样小菜和点心吃起来。 “上次广州城的事情是弟子的失误。”景泰大师立在一边,眼睛里都是担忧:“仙人无碍吧?” “无碍,无碍,好得很。”玉璋摆了摆手:“大师坐下一起吃。” 景泰大师忙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玉璋也不强求,没有说话,继续用膳。 景泰大师站了半晌看玉璋放了筷子,才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恭敬地递到她的面前:“往后,在广州城出现了任何意外,您只***这鸣镝,弟子一定前往营救,虽然知道您万事都能逢凶化吉,但是还是让弟子提心吊胆。” 玉璋擦了手接过鸣镝拿在手中看了看,鸣镝由镞锋和镞铤组成,缝补一面中起脊,以免弧内凹,镞铤横截面呈圆形,是个好东西,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是西魏的东西?” 景泰大师点头:“这个鸣镝弟子是仿造西魏做的,声音与他们的有别。” 玉璋点了点头,双眉紧皱:“可是,不日我就要前往建康了,这个恐怕用不着了。” 听说玉璋要去建康,景泰大师面上一喜:“仙人真的要去建康,弟子年后受邀去建康做法会,之前还担心留您在广州恐有不测,如今看来倒是便宜了。” 玉璋挑了挑眉,太巧了吧,不禁问道:“大师去建康做什么法会?” “天狼星出,兵祸将起。”景泰大师的眼神有些暗淡:“祠部下的文书,恐怕有战事。” 玉璋紧锁眉头坐在凳子上:“真的有战事?” “恐怕是的。”景泰大师看玉璋没有说话,担心地问:“仙人,可是有何不妥。” 玉璋摇了摇头,把鸣镝放进了广袖里,站起身:“好了,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先走了。” 景泰大师赶快帮她开了门,嗫嚅地说:“建康之行,不知弟子是否有幸与仙人通往。” 玉璋的脚步停顿片刻之后才回答:“可以。” 景泰大师喜形于色,送玉璋出了厢房。木府的众人用了早膳之后,就有僧人送了茶水过来,一家子坐在厢房里喝茶,不一会就见玉璋和景泰大师站在门口,景泰大师正双手合十与玉璋说着什么,玉璋点了点头,景泰大师才转身离开,神情动作都恭敬无比。 老太太看见玉璋回来了就站起身:“你回来正好,我们出去转一转就回家了。” 玉璋点头,站在门外等他们出来。 一行人往外走,老太太看玉璋沉着一张小脸,就问道:“出了什么事?可是景泰大师和你说了什么?” “回家了我再同您讲。” 老太太看了看四周的人群,点了点头。太阳已经出来了,山间的早晨格外凉爽,出了厢房,外面的人就多了,不少官家富户订了这里的素斋,过来用膳。木府众人出去的时候,引得所有人艳羡的目光,木府烧了今年的头香。 四小姐拉了拉五小姐的袖子:“他们看我们做什么?” 五小姐佯装镇定:“估计是羡慕我们吧。” 四小姐想想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先进了寺院,烧了头香,的确值得让所有人侧目。 木长直走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珊瑚色衣裙的孩子,这个玉璋到底有何秘密?前不久刚救了整个木府,如今景泰大师也对其青眼有加,着实让人不解,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常年混迹商场,对于景泰寺自然不陌生,景泰大师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他不知道玉璋和景泰大师有何渊源,却可以肯定木府今日受到的殊荣绝对和玉璋有关,饶是他七窍玲珑之心也明白不了其中的缘故。 大家跟着老太太在寺庙了转了一圈,寺庙里拥挤不堪,而且还不断有人进来,真正是寸步难行。老太太有些疲乏了:“好了,我们回去吧。” 人群乱糟糟的,小姐少爷们也不耐烦继续呆在这里,听见老太太发话了如蒙大赦。 “玉璋。”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玉璋转头看去,是萧悦,穿着一身朱红色缎打籽绣牡丹蝶的裙裾,甚是喜庆,梳了燕尾头,插了金色的蝴蝶花钿,青春活波,竟然不似往日着男装的模样。 木府众人看见萧悦身边站着的人时,俱行礼:“大人。” 萧哲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遍,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起来吧,这里是寺庙,莫要在意这些俗礼了。” 萧哲是上位者,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木府的众人却不能不在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吃醋 萧哲今日带着萧藉和萧悦过来上香,点长明灯。萧府老太太和大公子命丧火海,尸骨不存,他终日寝食难安。噩耗已经传回了兰陵萧府,府里建了衣冠冢,他身负重任不能回家,两个孩子过完年也是要回兰陵守孝的。 玉璋走到萧悦身边,看她全身都不自在,就问:“你怎么了?” 萧悦强迫自己站得端庄,压低声音:“这裙裾和花钿让我甚是不自在。”她拉了拉袖子,一脸嫌弃。 玉璋笑了笑:“你这样挺好看的。” 萧悦瘪了瘪嘴,然后悄声说:“叔父让我和萧藉过完年之后回兰陵,你回建康的日子定了没?到时候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说萧悦要回兰陵,玉璋喜色言于表:“真的吗?如此,我们就不必天各一方了。” 本来以为此去就是分别,没想到接下来的路还是能够同行,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正是经历了这次大难,彼此更加的珍视。 萧藉看到玉璋,也想上前说几句,奈何两家长辈都在,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站在一旁看向和萧悦有说有笑的玉璋。 因为只是偶然相逢,加上寺庙中人流众多,大家没有多呆就离开了。萧哲带着两个孩子去点长明灯,木老太太就带着木府众人离开了。回去的车上,木老太太情绪有些低落,玉璋不解地问:“祖母,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老太太一脸悔色:“我好后悔,后悔没有去见她。她卧病在床,我思虑过度,总怕这怕那,想着等她好些再去看她,她性子要强,肯定不愿别人看见她那个样子,可是,我怎么会是别人呢,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相交知己,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想起了萧老太太,眼睛湿润,满是悔恨,如今不在了,连尸首都不在了,想去祭拜也没有地方。 玉璋不禁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萧老太太的模样:“我去的时候,萧藉在给她念书,也见了她,只是隔着纱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情绪应该是好的。” 老太太的手覆盖在玉璋的手上:“幸好你懂事,她也能有些安慰。” 人死如灯灭,曾经的欢喜、怨恨、不解都随风消散,你所有的不甘、遗憾、悔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稀释、淡忘。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跟玉璋说着她年轻时候的事,说着与萧老太太的爱恨情仇,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因为未来几乎可见,过往却弥久醇香。 等回到木府,众人都迷迷糊糊的,木老太太让大家回去休息,晚上一起到静心居用膳,唯独带了玉璋去静心居。 六小姐瘪着嘴巴,拉着三夫人的袖子:“母亲,老太太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整日把玉璋带在身边,可是我们才是她的亲孙女。” 七小姐本来年龄最小,在府里受尽了宠爱,如今被玉璋抢了风头,也有些不悦:“是啊,好讨厌哦。” 五小姐却在一旁弱弱地说:“小六,你忘了上次小九帮你的事情了?” 六小姐当然不会忘记,听五小姐提起也不再说玉璋的闲话,哼了一声就离开了。小七却不依不饶:“母亲,我想搬到静心居陪陪老太太嘛!” 木长直守了一晚的夜,又奔波了大半天,人累得都要脱相了,听见小七站在门口聒噪不停,小声喝到:“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木长直对子女一向严格,七小姐被她一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木长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蘅芜苑去了。 木昕委屈极了,三夫人有些心疼女儿,却不敢忤逆丈夫,只牵着木昕的手往自己院子里去,路上,她小声安慰木昕:“你父亲是庶子,往后你们在老太太面前不要太过放肆,注意分寸。” 木昕却不依:“没有听说在祖母面前还要有分寸的。” 三夫人的脸色一板:“她是你祖母吗?你也不小了,看看玉璋,比你小三四岁,却那么懂事,再看看你,整日争风吃醋有什么用,除了自己争气,别人都帮不了你。” 木昕被父亲训斥了,现在又被母亲训,眼泪顿时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不管不顾就自己跑开了。 身边的婆子有些担心:“夫人?” 三夫人叹了一口气:“去跟着吧。” 三夫人一个人回了蘅芜苑,六小姐已经回自己的屋子睡觉了,木长直困得不行,但还是在罗汉床上坐着等她回来,见她回来,往她身后看了看:“老七呢?” “我说了她几句,就气得跑了,让妈妈们跟着在。”三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打着哈欠。 “以后她们两个一定要严加管教,免得生出事端,我看玉璋那丫头不简单,莫要去惹她。” 木长直郑重地嘱托,倒把三夫人吓了一跳:“玉璋怎么了?” 木长直摆了摆手:“这些你不要管,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三夫人点头应允了,两个人都累了,就叫了丫鬟过来更衣。 静心居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老太太目光如炬地看着玉璋:“到底出了何事?” 玉璋也没有想过要瞒着老太太:“景泰大师说年后要去建康做法事,是祠部下的文书。” “祠部?”那么这法事就是国事了,老太太问:“可说是为何?” “恐有战事。” 老太太突然睁大眼睛,紧接着满脸忧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突然又要打仗了,你父亲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估计是太忙了。” 老太太拉着玉璋的手:“你莫要去建康了吧,万一真的有战事,建康可是打头阵的。” “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去了,谢祺还在建康呢。”玉璋的眼神平淡,没有任何的惧色。 这才安稳了几年?又要打仗,老太太愁眉苦脸:“你和你父亲万一有什么事情,木府该怎么办啊。” 木长青肯定是不能回来的,玉璋又要去建康,老太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玉璋主意大,谁都改变不了,老太太唉声叹气。 玉璋却笑着劝她:“您也别担心了,连景泰大师都说我万事必会逢凶化吉,定然不会有事的。” “此话当真?” “当真。”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流血 玉璋辞了老太太,往知秋院去。她累极了,阳光又太刺眼,经过花园时却听到阵阵哭声,本来摇摇欲睡,被这哭声一激,整个人都清醒了,呵斥道:“谁在那里?出来。” 哭声停了,窸窸窣窣地出来一个婆子。玉璋皱眉看过去:“你哭什么?” 那婆子赶快摆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不是,是七小姐,七小姐在哭。” 听说是木昕在里面,玉璋点了点头就要走,突然从灌木丛中冲出一个身影:“玉璋,你给我站住。” 玉璋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鼻头已经哭红了的木昕:“你找我什么事?” 木昕突然冲上去推了玉璋一把:“都是你,都是你,就是因为你,父亲和母亲才会说我,你个扫把星,你走你走。” 玉璋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小莺歌也被木昕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快扶住玉璋:“小姐,你没事吧。” 玉璋扶着小莺歌的胳膊才站住,眯着眼睛看向木昕:“扫把星?” 木昕理直气壮:“不就是你害老太太受伤,还给府里带来祸事?” 玉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往回:“小莺歌,我们走。” 小莺歌虎视眈眈地看了木昕一眼就跟在玉璋的身后往前走,这位七小姐莫不是魔怔了吧,府里人人都知道小姐是福星,救了整个木府,偏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许走,不许走,你这个杂种,杂种。”木昕喊得声嘶力竭,玉璋的身世成谜,但终归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容易成为被人攻坚的弱点。 玉璋自己倒不在意这些,还笑了笑,并不理会木昕,继续往前。 木昕被她满不在乎的表情激怒了,突然冲了过去,玉璋和小莺歌都背对着她,完全没有防备的,玉璋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撞到地上,额头着地,顿时鲜血如注。 “小姐,小姐。”小莺歌赶快去扶玉璋:“叫大夫,叫大夫。” 木昕看着那一地的血瑟瑟发抖,看着玉璋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她后悔了。她只是一时气急,没想到闯了大祸,老太太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父亲和母亲肯定也不会原谅她,再退再退,她穿过灌木丛来到池塘边,最后看看这天,纵身跳下,扑通一声那呆住的婆子才回过神,马上追了过去:“七小姐,七小姐。” 平静的湖面上木昕正在扑腾,她没有想到水会这么冷,这么呛鼻,那婆子直接跳了下去:“小姐,小姐,你坚持住。” 幸好这个婆子会水,好一会才把七小姐拉上岸,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这边的动静很大,有丫鬟婆子跑了过来,整个府里顿时就闹开了。 知秋院里,老太太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缕衣正站在廊下垂泪,老太太忙拉着她问:“玉璋怎么样了?” “流了很多血,大夫正在里面呢。”缕衣好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贴身跟着呢。 “小莺歌呢,找她过来问话。” “她正跪在屋里呢。” “跪在屋里有什么用,让她出来。”老太太气得发颤,大年初一,家里两位小姐,一位落水了,一位受伤了,真是流年不利。 缕衣抹着泪进了屋把小莺歌叫了出来。 小莺歌哭得眼睛都肿了。 老太太严厉地看着她:“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胆敢有半句不实,拖出去卖了。” 小莺歌跪在老太太的面前磕了一个头:“我和小姐准备回知秋院,却在池塘那里遇到了七小姐,七小姐看见小姐就破口大骂,小姐不理,七小姐就冲过来把小姐撞倒,我让她们叫大夫,七小姐却跳了湖,还是其他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过来的。” 小莺歌口齿清晰,老太太双眼微眯:“七小姐为什么要投湖。” 小莺歌现在恨死了木昕,咬牙切齿地说:“小姐受伤了,她肯定是吓的。” 老太太没有作声,整个知秋院寂静无声。 蘅芜苑里,三夫人看向跪在地上的木昕,心疼得无以言表:“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落到池塘里去了。” 木昕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此刻却冷静了不少,她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婆子,强迫自己冷静:“是玉璋推我下去的。” “推你?”三夫人大呼:“她不是也受伤了?怎么推你?” 木昕捏紧拳头,不让自己发抖:“只怕是把我推下池塘就要逃跑摔倒的。” 木长直扫了一眼木昕,没有说话,看向跪在她旁边的婆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婆子浑身湿透,衣服还在滴水,咬紧牙关:“是,是,是九小姐推的,九小姐推的。” 木长直冷哼一声,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混账。” 那婆子吓得直接趴在地上,什么也不说了。木昕咬着嘴唇,胸口起伏,她就知道骗不了父亲,但是此事重大,她怎么也不会松口的。 木长直站起身,走到木昕的面前俯视她,没有往日的宠溺,只有失望。良久才看向马氏:“等此事了了,把她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去。” 话毕,木长青径直走出了门外,看都不看木昕。 木昕听到木长直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求饶似地看向马氏:“母亲。” 马氏一脸复杂地看向木昕,悲痛地摇头:“你怎么可以撒谎?” 木昕却梗着脖子:“母亲,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 马氏也站起身:“木昕,你还嘴硬。把小姐关进屋子里去,这个婆子关进柴房,严加拷问。” “母亲。”木昕膝行几步,去拉马氏的裙摆。 马氏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身后,传来木昕凄厉的呼喊声。马氏心里在滴血,这个傻丫头,她难道不知道他们三房在木府举步维艰,小心谨慎还来不及,如何能多生事端,此事恐怕不能善了,明眼人都知道,玉璋如今在府里的地位,她怎么还看不明白。 玉璋如今生死不明,各院的主子都往知秋院赶去,今日大年初一却出了血光之灾,太不吉利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医 已经三更天了,知秋院里却灯火通明,丫鬟婆子进进出出。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不言不语地看着外面的庭院,知秋院是整个木府最偏僻的院落,来得人少就会显得荒凉,可是自从玉璋住进来了,花草繁盛,倒也一片欣欣向荣。 木长直坐在下首,看老太太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母亲,已经三更天了,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玉璋一醒就去通知您。” 老太太没有任何情绪地扫了他一眼,声音凉凉的:“七丫头说是玉璋推的她?” 木长直赶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躬身道:“那丫头也吓坏了,恐怕也是胡言乱语。” 因为熬了大半夜,老太太的脸色并不好,在灯光下显得惨白:“我怎么听玉璋的丫头说是七丫头把她推倒了,怕自己受到责罚才跳水的?” 花园里人烟稀少,没有证人,两方人马各执一词,谁的话都不能全信,但是老太太却相信玉璋。 木长直虽然明白木昕有可能说了谎,但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贸然承认,如果承认了的话,木昕这一生就废了,残害姐妹,谁会要这样恶毒的女子做媳妇,这将是她一生的污点。三房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整个木府知道又是一回事。他在老太太面前一向都放低姿态,身为庶子,一出生就低人一等,就算死后都是进不了祖坟的人,一生只能依靠木府而活:“如果此事确实是七丫头所为,我定然饶不了她。” 这个时候陈大夫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拿了方子:“九小姐开始发热了,赶快让丫鬟给她灌药。” 伤了脑袋,又发热,真是雪上加霜。 老太太大叫:“来人,来人。” 自从回来广州,木府就没有消停过,老太太心力憔悴。丫鬟拿了方子出去熬药,木长直急得在屋子里转,之前二老爷和夫人也一起过来瞧了瞧,老太太看着一屋子人就气不打一气出,让他们都回去了。木长直却坚持留下来了,说有什么事也能帮衬一下,老太太也就默认了。 一碗一碗的药灌下去,玉璋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大夫人这个时候带了吃的过来,虽然老太太让她回去了,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带了吃食过来看一看,却见老太太和木长直一脸凝重:“怎么了?” 木长直叹了一口气:“发热了。” 屋里一片沉寂,今日烧了头香,就出了这样的事,可见神佛也不保佑木府。 卧室里,玉璋闭着双眼,额头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但是她白色的亵衣上是大片大片褐色的痕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许妈妈坐在床头抱住玉璋的脑袋,缕衣拿了一碗药急得要哭了:“喂不进了,喂不进了。” 邓妈妈浑身颤栗,不停地在玉璋的耳边喊:“小姐,小姐,不要睡了,快点醒啊。” 玉璋睡得深沉,梦里,她又变成了那个宇宙特工,终日飞来飞去,看尽沧海桑田、看透世事变迁,宇宙很冷,就和她的身体一样。她最喜欢的就是地球,每次来都不想离去,他们太有意思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到达了极致,她很羡慕,羡慕他们缤纷多彩的一生。她曾偷偷许下心愿,如果她有来世,希望能做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很多时候,宇宙都是一团黑的,她和自己说话,声音却被宇宙吞没,没有谁会在乎她,她也没有自己在乎的人,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每一天都在期望结束现在的生活。但是一万年好漫长,漫长到人类从猿猴时代到了互联网时代,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她看不到。 天亮了,玉璋还是没有醒来,药也喂不进去了,陈大夫摇着头:“药石无医了。” 陈大夫拎着药箱就要走,老太太却蹒跚上前,祈求道:“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孙儿,救救她。” 木长直有些不忍:“大夫,您再看看?”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如果药还喝得下就没事了,喝不下就准备后事吧。” 对于将死之人,大夫们都会洁身自好,再医下去也没有必要。木长直见陈大夫执意要走,就要送他。 “老太太,老太太,景泰大师来了,景泰大师来了。”小莺歌跑了进来,喜极而泣:“小姐有救了。” 众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果然看见小莺歌身后跟着一位身穿袈裟慈眉善目的僧人,不是景泰大师又会是谁?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景泰大师也不和大家寒暄:“九小姐呢?” 缕衣听到动静,赶快出来请了景泰大师进去。 景泰大师进了卧室,看着如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床上的玉璋,心疼不已,他强忍着镇定:“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有些犹豫,但因为是景泰大师,就只能默默地往外走,传言,景泰大师能够治病救命,起死回生,大家把最后的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门在身后关上了,景泰大师缓缓地跪了下来:“仙人,是弟子来晚了,让您受苦了。” 屋外的人焦急地等待着,连陈大夫都不走了。大夫人扶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坐下:“母亲,您坐。” 大夫人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四肢冰凉。老太太捏着她的手,缓缓坐下,双眼却不离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面没有声音,时间慢慢地流逝,所有人也越来越绝望,直到午时,景泰大师才满头大汗地打开门:“九小姐没事了,你们去喂药吧。” 小莺歌突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不停地磕头:“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景泰大师扶起她:“幸好你机灵,找了我来。” 众人这才发现小莺歌,原来是她去请的景泰大师,难怪之前没有看见她,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太太泪眼婆娑地走向景泰大师:“大师,我府里是不是招了邪祟,为何就是不得安宁呢?” 景泰大师双手合十:“老太太,切不可如此说,府里可是吉星高照,有神佛镇宅呢,莫要胡思乱想了。” 这个样子还吉星高照?所有人都没有把景泰大师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大师是安慰大家。 直到送景泰大师出去了,众人才去看望玉璋,她还没有醒,身上的脏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缕衣也喂了药,此刻呼吸平缓,只是她额头的伤痕甚是明显,老太太不禁担心:“这要是留了疤该如何是好?” 缕衣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这是大师留下的,说是可以祛疤。” 老太太这才放心,看玉璋没事了,大家才散了,知秋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踪 大年初四,建康城出现了一件怪事,镇国将军的次子熊陵唯失踪了。阖府上下几乎把建康城掀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半点踪迹,失踪那日将军府请了戏班子唱堂会,进进出出都是人,熊陵唯才十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府里宾客也多,也就没有注意,还是用晚膳的时候找不到人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熊朝达不敢耽误当下就点了兵马追击,巡城御史得知消息也安排人员搜寻,但是直到初七还是没有消息。朝堂之上也是议论纷纷,皇帝坐在龙椅上冷着一张脸:“镇国将军呢?” 谢声鹤出列:“镇国将军次子失踪了,正带了兵马出城寻找。” “荒唐。”皇帝的心中攒着一股怒火:“失踪了上报给大理寺不就可以了,大战将近,他不日就要赶往长江布防,谁给他的胆子私自调了兵马?” 皇帝一发怒,低下的人就都不说话了。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熊朝达为人霸道,又常年驻外,与京官都没有什么情谊,如今惹恼了皇帝,也没有人出来说情,场面一时有些冷。 皇帝冷眼旁观:“传旨下去,让镇国将军即日前往长江布防,勿要耽误。” “是。”谢声鹤躬身应是。 “两广的太守任命了没?”两广屠城的事情一直梗在皇帝的心口,这年都过得不安稳。 “王志恒和婺源名分别任广东、广西太守,初十就要前往任上。”吏部尚书李仁站了出来。 皇帝又看向兵部尚书:“招兵如何?” 兵部尚书黄劲松答道:“招兵文书已经下发到各州县,这个月底能完成招兵。” “北齐派的谁来商议兴兵之事?” “北齐宰辅杨愔携六皇子高演同往。”礼部尚书万碌上前答话。 皇帝点了点头:“法会的事情准备得如何?” “文书下发到各个寺庙,已经有高僧陆续进京,安排下榻鸿胪寺。”法会之事也该礼部管辖。 一大早上,如此零零碎碎的事情几十件,萧衍是一位勤勉的国君,事事都要亲自过问,这样一来一去,朝会到未时才结束,官员们出来的时候腿脚都不利索了,年纪大的人就坐肩舆出了宫门。 谢声鹤最后出来,却看见兵部尚书黄劲松在门口等自己,看见自己出来赶快迎了上去:“谢大人,大人。”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是建康还是寒气逼人,谢声鹤双手拢在袖子里:“黄大人,可是有事?” 黄劲松携了他的胳膊,一起往宫外去,压低声音问:“熊大人的这圣旨要如何下?” 谢声鹤看了看天:“陛下怎么说的就怎么下。” 黄劲松有些为难:“如果真的按照陛下说的下,熊大人只怕不会遵旨吧?” 谢声鹤露出一个笑容:“你下你的旨,遵不遵是他的事情。” 黄劲松当然知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镇国将军大权在握,兵部一向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实在是不敢得罪,他有些为难:“如果熊大人不遵旨,陛下的脸上也会无光的。” “笑话,难不成陛下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 谢声鹤冷下一张脸,顿时让黄劲松吓得作揖:“不是,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的话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谢声鹤一甩袖子,先走了。 独留黄劲松在风中凌乱,马上就要打仗了,如果真的惹怒了镇国将军,他到时候撂挑子的话还真的不好办,但是陛下那边也是要脸面的,黄劲松一脸纠结,这个兵部尚书真是难啊难。 镇国将军府,一队兵马停在门口,熊朝达飞身下了马径直往上院去。 听到动静,一貌美的女子冲了出来,双眼含泪,那双蓝色的眼睛就要蓝宝石一样能够摄人心魄,哭得也是婉转:“将军,找到唯儿了吗?” 熊朝达已经几日几夜都没有睡觉了,胡子拉碴地把月氏抱在怀里:“还没有,但是已经有了消息,只怕是魏人搞的鬼。” 月氏抬起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惊慌地说:“是他们找到我了吗?” 熊朝达摇头:“暂时不知道,你最近都不要出门了。” 月氏又开始垂泪:“将军,唯儿不会有事吧?” “他们抓了唯儿也是要威胁我,可是到现在却没有传任何消息给我,有可能也是我们错了。”熊朝达的脑袋异常清晰,魏人可恶,但是南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死。 “是谁?到底是谁?”月氏歇斯底里地抓着熊朝达的衣服,哭得梨花带雨。 熊朝达眼里都是怜惜,摸着她的头发:“你不要担心,就算是舍了我的身家性命,我也会救回唯儿的,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将军,将军。”月氏哭得不能自已。 熊朝达把月氏抱了进去放在罗汉床上:“你先休息,我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 月氏心力憔悴,但是有熊朝达在她就安心了不少:“将军去吧,妾等将军回来。” 熊朝达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就出了门。 书房里已经站了三个人,见他进来,俱是抱拳:“见过将军。” 这三个人是熊朝达的副将,跟了他十几年了,他扬了扬手,在椅子上坐下:“陛下真的让我即日前往长江布防?” “是的。”一个副将回答:“说把公子的事情交给大理寺。” 熊朝达捏紧拳头:“大理寺可管不了这件事情。” “将军。”另一个副将担忧地说:“可不能抗旨啊。” 他们三个跟着熊朝达出生入死,当然知道二公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是如今形势逼人,容不得将军肆意,他们过来就是劝谏他的:“将军,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你犯错,千万不能啊。” 熊朝达有满腔的怒火,他是南梁的大将军,保家卫国,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现在唯儿生死未卜,萧衍就急着让自己去长江布防,打仗打仗,好不容易能够歇一歇又要打仗了,如果找不到唯儿,他要整个南梁陪葬,管你的建康,管你的布防,统统完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家 广州最近在重建,萧哲招了上千个匠人,势必要把广州城恢复原样,且要比之前更好。整个广州城终日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每个人都收起自己的哀伤,全力以赴地共建广州,打地基、修路、搬沙石......热火朝天。 静心居里的众人却有些愁眉苦脸,老太太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不住地问邓妈妈:“玉璋醒了吗?” 邓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虽然还没有醒,但是陈大夫说她脑袋受伤了,修养几日就能醒的。” 老太太缓缓点头,目光都有些呆滞。 木筱坐在下首,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周炳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由不得她不急,看老太太没有说话了,她抽空就问:“老太太,炳辉的事情总督大人怎么说?” 老太太有些茫然地看向木筱:“炳辉?炳辉是谁?” 木筱和邓妈妈一惊,同时看向老太太,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老太太口鼻都歪了,眼睛也没有了神采,竟然还淌着口水。木筱赶快上前抓住老太太:“祖母,你怎么了?” 邓妈妈急匆匆地往外跑:“快点,去请陈大夫。” 小丫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从邓妈妈的声音中听出了惊慌,急忙往知秋院跑去。自从九小姐出事了,陈大夫就住在府里了,总是呆在知秋院。 世安苑里,大夫人李氏正在看李长青寄回来的信,是两封信。一封说的是慕言的案子,已经查明,萧哲上了奏折,具体情况不宜透露,周炳辉不日就会释放,让她们安心等待,不要多生事端。还有一封是叮嘱她让两位儿子留在广州,广州重建让他们自己谋个差事,建康就不要去了,至于为什么不让去却没有说。 李氏刚看完信,就有下丫鬟过来报信:“大夫人,老太太那里出事了,您去看看。” 李氏眉头微皱,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她拿起桌上的两封信就跟着丫鬟往静心居去,她到的时候静心居里已经站满了人,各府的主子都到了。看见她来,袁氏马上凑了过来:“大嫂,你可来了。” 李氏不解地问:“可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说是口鼻都歪了,陈大夫正在里面。”袁氏心急如焚,老太太如果有事,二房要怎么办,二老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连府里的庶务都支应不起来。 “怎会如此?今早看着还挺好的啊。”早上大家过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看着还康健,陈大夫说玉璋马上就要醒了,老太太还高兴地让厨房中午给各房加了菜。 袁氏摇了摇头:“这要如何是好?” “先看看吧,等陈大夫出来。” 站在角落里的三夫人却一直向木长直使眼色,木长直却避开她的目光,气得马氏脸红脖子粗。 大家等着焦急,索性没过多久,陈大夫就出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老太太怎么样了?” 陈大夫拿出一张方子,叹了一口气:“是癔症,让下人先熬药吧,老太太已经睡了,醒了也就让人喂药。” “癔症?”袁氏大叫一声:“那能好得起来吗?” 陈大夫摇了摇头:“好不起来了,只能用药把命吊着了。” 袁氏顿时嚎啕大哭:“娘亲啊,你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啊,你不在了,木府要怎么办啊。” 大夫人也有些伤感,接二连三的打击就是她也受不了,更何况是老太太呢。 三夫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也在哭泣。 傍晚时分,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大夫人看静心居乱糟糟的,就把木筱叫到了外边,拿出一封信:“这是你父亲写的,今日才到,你看看吧。” 木筱赶快打开心,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喜极而泣,直接跪在李氏面前:“母亲,谢谢你,谢谢。” 李氏扶她起来:“先起来吧,你在木府呆的时间也够长了,你家里还有一堆事,明日收拾东西就回去吧,说不定等你回家了,炳辉也已经回去了。” 木筱有些茫然无错:“可是祖母......” 李氏露出一个笑容:“你放心,这府里有我和你两位婶婶,我们会照顾好老太太的,你放心回家去吧。” 木筱被李氏劝住了,整个木府多灾多难,真是耗尽大伙的心血。 李氏进了屋子,用手压了压:“从今日起,我们三妯娌就轮流在老太太屋里值夜,今晚就从我开始,然后是老二、老三,没问题吧?” 李氏是大嫂,就算大家有意见也不敢提,都附和着答应了。李氏见时间不早了,就说:“那没事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散去了,静心居里才安静下来。李氏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已经泛白的门帘子,老太太倒下了,得了癔症的人和疯了没有两样,往后只怕是好不了了,她在心里埋怨,就不该回广州,在建康呆了那么久都相安无事,回了广州家里的事就没有消停过,连萧老太太都去了,想来想去,李氏更加不想呆在广州了,可是木长青又嘱咐他们不要去建康,她不禁地有些头疼。 蘅芜苑里,木长直一回来就对马氏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马氏的脸色没有一点悲伤,拉着木长直说:“老太太发了癔症,我们三房分出去怎么样?我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了。” 木长直愣愣地看着马氏:“老太太刚病了,你就要分出去,是要让我被戳脊梁骨吗?” 马氏也有些歇斯底里:“戳脊梁骨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们就算了,源瑜呢,他是家里最聪慧的孩子,就是因为上不了族谱,连科举都考不了,往后是不是只能和你一样入不了祖坟,当不了官。” 想起他们唯一的儿子,木长直也有些心疼,但是他能做什么,他是庶子,连他都上不了族谱,更何况是他们呢? 马氏今日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还有昕儿的事情,老太太现在得了癔症,我们分出去,昕儿的事情就能这样不了了之,否则玉璋醒了,大嫂肯定是要给她做主的。” “昕儿做错了事就应该收到惩罚。” “老爷!”马氏几近崩溃:“老爷啊,我们是你的仇人吗?是吗?你从来不为我们考虑,儿子、女儿,你都不放在心上,你为整个木府牺牲至此,但是谁体谅过你,除了问你要银子就是银子。我情愿不要木府的庇护,情愿不要富甲一方,我只想一家人安心地住在一起,不要终日提心吊胆。” 木长直看着痛哭流涕的马氏,听着她的控诉,他动摇了....... 第一百二十章 醒了 玉璋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绣着百绕缠枝牡丹的床顶,就像跋山涉水一般地疲惫,口干舌燥:“缕衣。” 屋里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外面才传来动静,缕衣推开门看了看,面露惊喜:“小姐,你醒了?我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呢。” 缕衣一边说,一边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喂玉璋:“陈大夫说你今日肯定醒来,真的就醒了呢。” “许妈妈呢?院子里的人呢,怎么这么安静。”玉璋醒来就觉得很不正常,太静了。 缕衣有些为难,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在玉璋面前蹲下:“小姐,府里出事了。” 玉璋双眼微眯,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得了癔症,三夫人吵着说府里风水不好,要搬出去住,广州城现在建了很多新宅子,三房已经买了一栋,这几日都在搬东西,吵吵闹闹的。许妈妈去老太太的屋子里了,老太太终日浑浑噩噩,她不放心,去替邓妈妈搭把手。”缕衣眼神澄净。 玉璋一把掀开被子:“替我更衣。” “小姐,你慢点。”玉璋睡了太久,缕衣怕她猛然起身会头晕。 玉璋冷着一张脸,眼睛里却是担忧,老太太怎么突然就癔症了呢?三房还要闹着分家?缕衣刚替玉璋穿好衣服,小莺歌从外面跑了进来:“缕衣,缕衣。”她看见卧室的门是开的,就探头一看,竟然看见了玉璋:“小姐,小姐,你醒了?” 缕衣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小莺歌低着头,用眼偷偷地觑玉璋,没有说话。 “有话就说。”玉璋睡了太久,话刚说出口,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缕衣偷偷笑了一声:“小姐,你睡了这么久都没吃东西,我先给你端点吃的来。” 玉璋点了点头,看向小莺歌:“说吧。” “静心居里打起来了,二爷和三爷打起来了,二夫人也和三夫人打起来。”府里出了事,她们这些丫鬟都跑去看热闹,探消息。 玉璋听后在桌子旁坐下:“呆会你陪我去静心居。” “是。”小莺歌恭敬地立在一遍。‘ 不一会缕衣就端了清粥小菜过来一一拜访在桌上:“小姐,你刚醒,吃点粥,暖暖胃。” 粥已经用凉水浸了的,刚刚可以入口,玉璋有些着急,吃得就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吃完了,放了筷子擦嘴:“你们两个随我去静心居看看吧。” “是。” 静心居外面围满了丫鬟婆子,大家双眼冒光地往院子里望去,窃窃私语。府里的主子打起架来和普通的仆从没有区别嘛。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院子里怒吼谩骂的声音传出来,污秽不堪。玉璋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说:“你们在看什么?” 那些专心扒着门缝往里看的仆从被这个声音吓得瞬间回头:“九小姐,九小姐醒了。” 玉璋皱着眉头:“都忙去吧,小莺歌和缕衣守在门外,谁还在这里围着就直接请到院子里去。” “是。”小莺歌和缕衣左右一站,威风凛凛地看着那些贼眉鼠眼的丫鬟婆子,挑衅地说:“要不去院子里听吧。” 话一出口,围着外面的人做鸟兽散。玉璋深呼吸一口,小莺歌和缕衣替她推开了门,她走了进去,门又在她身后关了起来。 “木长直,你这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木长正的发髻已经歪了,此刻指着木长直破口大骂。 木长直的脸都肿了,嘴角有血迹,面对木长正的指责,他不言不语地跪在堂下。 袁氏拉着马氏的头发:“都是你吹的枕边风,二弟是被你带坏了,休了你,休了你就安宁了。” 马氏也不甘示弱,一巴掌呼过去:“现在不走,还留在这里被你们这群蛀虫啃噬啊,也不看看你们什么德行,扶不起的阿斗。” 大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冷眼看着她们,老太太一倒往日的虚情假意都兜不住了,他们厌倦这样的生活,她自己何尝不厌倦,摆了摆手:“老三,你们要走就走吧,你们的产业也带走,我们也不稀罕。” “大嫂,怎么能让他们走带走呢,那是中公的,又不是三房自己的。”袁氏心里都在滴血。 大夫人心里门清,这个府里就是靠三房撑着在,他们会挣钱,大老爷的那点俸禄对于木府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如今三房要带走自己的产业也无可厚非,府里没有会做生意的人,留在府里也是会被败掉的,还不如做得体面一些。 木长直什么都没说,冲大夫人磕了三个头起身扶着马氏就要往外走,突然看见玉璋站在门口,两个都有些胆寒:“玉璋,你醒了?” 玉璋冲他们笑了笑,然后走向大夫人,行了一个礼:“母亲。” 大夫人看着玉璋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地站了起来,拉着她前后左右看了一番:“你醒了?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袁氏却像突然魔怔一下,拉着玉璋:“玉璋,你说,是不是七丫头推到你的?七丫头还说是你把她推到池塘里去的,你自己摔倒的,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一家是个什么东西。” 马氏的脸涨的通红,指着袁氏:“你胡说,你......” 玉璋似笑非笑地看了马氏一眼,马氏立刻不说话了,她把袁氏的手扒拉开,扶了大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看着木长直:“三叔,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今日在这里也不想和你们多费口舌,你们要走就赶快走,免得吵得祖母不得安宁。” 木长直不敢去看玉璋的眼睛,拉着马氏的手就往外走。木长直却挡在门口,冲玉璋囔囔:“你一个小娃娃,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想走可以,把产业留下来。” 木长直总感觉玉璋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也不想和木长正再多纠缠,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这里有些产业,文书都在里面,这是我能给的最多的了。” 木长正收了盒子,往自己的怀里一塞,嫌弃地摆了摆手:“滚吧,滚吧。” 袁氏看到那个小盒子,立刻双眼冒光地跑了过来:“老爷。” 大夫人和玉璋冷眼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木长正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大嫂,这个,这个是我要回来的,你们不要的,我要回来的就是我的了。” 玉璋看着木长正有些陌生,这还是那个风花雪月的二老爷吗?她还记得上族谱的时候,他笑着对自己说:“你父亲喜欢你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歇斯底里,好像就是从那次屠城开始,灾难最容易让人心改变。她笑看木长正捂着自己的胸口,生怕别人过来抢一样,大夫人也觉得可笑至极:“是你们的,我们不要,你们也走吧。” 听大夫人说不要,二老爷和二夫人喜形于色地离开了,他们的背影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个光圈,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一百二十一章 丑态 人都走了,静心居才安静下来。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拉着玉璋的手往卧室里去:“走,去看看老太太。” 卧室里面有些乱,一阵难闻的恶臭扑面而来,看见他们进来,邓妈妈和许妈妈都有些慌乱:“夫人,小姐,先不要进来,等一下,等一下。” 大夫人的脚步却没有停,松了玉璋的手亲子上前帮忙。老太太失禁了,不配合不说,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挥着双手踢着双脚,糊了一脸的口水,玉璋看着这样的老太太心酸至极。她一向身体康健,却被府中接二连三的事情打击至此。 有了大夫人的帮忙,大家动作才快些,好不容易把老太太整理干净,两位妈妈都累得满头大汗了。 许妈妈赶快上前看玉璋:“小姐,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辛苦你了。”玉璋看着许妈妈和邓妈妈消瘦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你们先去休息一下吧,祖母这里我看着。” “使不得使不得,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大夫人忙推拒,玉璋是个小孩子,老太太不发病还好,一发病起来甚是恐怖,她怕吓着玉璋。 玉璋却笑了笑:“母亲,不碍事的,许大娘,你去把我的东西搬过来,这些日子我就和老太太同吃同睡。” “小姐。”许妈妈想劝阻她,但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睛,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遵命。” 玉璋有如此孝心让大夫人感动不已,看老太太已经睡着了,就拉着她去了外面,两人在罗汉床上坐下,玉璋左右看了看:“怎么没有看到二姐?” 大夫人眉间的忧愁不散:“你父亲写信回来,你姐夫没事了,我就让你二姐回去了。” 玉璋哦了一声。 大夫人喝了一口茶:“呆会你随我去世安苑用膳,我有事情同你和你两位哥哥说。” 玉璋抬头看去,见大夫人一脸凝重,就点了点头:“好。” 浅云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设计得颇为精致。上房里,木长正和袁氏脱了鞋上了罗汉床,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又一张的文书,总共十张,袁氏认真看去,喜笑颜开:“有酒楼、绣楼、书斋......天啊,这么多啊。”上十个铺面零零总总,喜得她一张脸都笑成了菊花。 木长正也十分开心,再也不用为了一点银子跟老太太低声下气了,他们看着面前的文书就像在看一堆金银财宝。 袁氏突然看着木长正:“老爷,我们也搬出去吧,分了家,中公怎么也得分几千两银子给我们,我们也出去买一个新宅子。有这个十个铺子,我们也饿不死。” 木长正一愣,没有马上同意,只是说:“母亲这个样子,大哥又不在。” 袁氏立刻下床穿了鞋子:“现在走不是正好,没有人压着,就嫂子一个人,她性子软弱,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木长正还没有反应过来,袁氏就拉着木长正又往静心居去。 静心居里,玉璋和大夫人闲话了一会就准备去世安苑用晚膳,却看见袁氏拉着二老爷过来了。 大夫人看见他们就有些不高兴:“怎么了?今晚轮到二弟妹当值了。” 袁氏脸上的笑容都凝住了,过了一会才说:“嫂子,如今府上这个模样,我们真的不敢住了,我们二房也想分出去。”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们也要走?” 袁氏舔着脸说:“这宅子我们也不要,只拿我们屋里的东西,中公再给我们五千两银子就成。” “五千两?”大夫人一喝:“府里本来就是三房撑着,如今三房分了出去,你以为中公还有多少银子。” 袁氏嘀咕道:“中公有多少银子,还不是你说了算。” “混账。”大夫人指着她,气得手都在发抖:“查账,查账,账面上有多少钱,分成三份,你们拿一份就走。” 袁氏有些不满意:“为啥是拿一份?” “老太太不留一份?”大夫人真是要被他们气死了。 袁氏却一喜:“大嫂,你既然说起老太太,那我就不得不说,我们二爷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儿子,老太太的嫁妆是不是也要分我们一半?” 大夫人看着一脸精于算计的袁氏,怒视木长正:“二弟,你也是这样想的?” 木长正低着头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好好好。”大夫人的脸色青白交加:“老太太的库房谁都不许动,除非老太太故去,到时候再分,老太太现在还活着,谁都不许动一分一毫。” 大夫人这个样子,袁氏也有些害怕:“那娘去世了之后,一定要分一半给我们。” “到时候就让官老爷判吧。”大夫人真是多看他们一眼都不愿意。 袁氏还要说什么,木长正拉了拉她,她看了木长正一眼才说:“既然如此,这几日我们就要开始搬了,大嫂还是把银子准备好。” “这可不行,分家还是要走流程,三弟的倒简单,拿了文书去衙门盖章就行。你们呢?为了避免麻烦,我们还是算得清楚一些比较好。”大夫人看着他们的嘴脸就受不了,但是让他们这么不明不白地搬出去,往后又要搬回来就不好办了。 袁氏却捂着胸口:“大嫂,三弟给的产业是不能分的,都是我们二房的。” 真是丑态毕出,不忍直视,大夫人已经不想和他们置气了:“如今族中只有五叔公还在,明日就请五叔公过来,所有的流程都要按规矩来,三弟给你们的产业我们大房不要,只要这个你们都不要的宅子。幸好三弟闹了这么一场,府里的帐也都是现成了,明天查一查就知道了。” 一听说大房不要产业,袁氏的腰都挺得直些:“好,那就这么办。” 大夫人嫌弃地看着他们,扬了扬手:“好了,你们回去吧。” 夜幕降临,大夫人孤零零地站在廊下,玉璋走上前,牵着她的手:“母亲,哥哥们还等着我们用膳呢?” 大夫人看向直到自己腰间的玉璋,心中一暖:“好吧,我们走。” 46 一百二十二章 得知 大夫人牵着玉璋的手往世安苑去,前面有丫鬟打了灯笼,道路两面影影绰绰,往后的木府会更加的冷清。远远地就能看见世安苑里的灯火,大夫人不禁加快了脚步。两个人进了院子就有小丫鬟通报了,从正厅走出来四个人:“见过母亲。” 大夫人神情疲惫地摆了摆手:“外面凉,进去吧。” 二少奶奶蔡韵看到玉璋,就笑着上前去牵她的手:“九妹妹,你饿了没?冷不冷。” 玉璋就落后半步和蔡韵一起往里走:“还不饿,我穿得厚倒不冷。” 蔡韵压低声音:“过了十五我们就要去建康了,你东西收拾好没?” 玉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老太太这个样子,她不放心离开,摇了摇头:“还没有。” 蔡韵惊讶地捂着嘴巴:“那你赶快收拾,别来不及了。” 说话间,大家就到了正厅,大夫人在罗汉床上坐下,冲玉璋招手:“来过来,我有话先对你们说。” 大夫人绷着一张脸,脸色苍白,众人见此不觉地变得严肃起来,纷纷落座,认真地看着大夫人。大公子木源水问:“母亲,您说。” 大夫人一一看向众人:“我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你父亲写了信回来,让你们都不要去建康,具体原因没有说,我恐怕是有什么变故。第二件,就在刚刚,你二叔一家也要分出去,明日就请五叔公过来解决这件事情。往日,我们独门独户,家里的事情就要你们支应起来,老爷在京城已是殚精竭虑,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兄弟了。” 大夫人的话说完,在场的各位神色异常。木源水站了起来,脸色通红:“母亲,我答应岳丈要回建康的。”木源水参加了两次的春闱,两次都落第了,他的岳父是国子监博士钟觉,让他这一届春闱不要参加,下一届再一鼓作气,他回建康主要是有钟觉的指点。 为了孩子的学业,能够回建康,大夫人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因为老爷的千叮万嘱,她也不能违背:“你父亲的决定是改变不了的,他这样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木源水也知道无力更改,他只是想知道京城到底有什么事情比他的前程还重要。 木源雾倒不在意,他过完年去建康也是谋差事,而如今广州城遭难,空缺更多,谋个缺也就更加容易,也就欣然应允了。 大夫人又看向玉璋:“之前听老太太提起过你也要去建康,只怕也去不成了。” 玉璋有些犹豫,然后坚定地说:“母亲,京城我还是要去的,反正三姐姐也要过去,我和她一起去。” 大夫人皱眉:“如今二房要分出去,倒也不需要我们上杆子,要不,等过一段日子,你父亲那里有消息了,再看能不能再过去。” 玉璋低着头,过了一会才说:“母亲,我想把祖母带到建康去,听说卜算子很厉害,医好了国公府的世子,那世子我知道,是个活死人,可人如今都活蹦乱跳的,我想他一定能医好祖母的,而且这次萧府的人也要回兰陵,我同他们一起走,不会有问题的。景泰大师也要去京城做法会,路上我也能让他帮忙看看老太太。”玉璋生怕大夫人不同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卜算子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当初是谢声鹤从中牵线搭桥的,如今安国公世子好了,而且和谢府接了亲,大夫人不得不考虑着一层关系。玉璋和谢祺感情好,如果能够医好老太太,也不枉费这次建康之行,但是因为有木长青的嘱托,她也不敢轻易更改:“这样,老太太的事情你父亲还不知晓,待我写信过去问一问。” 玉璋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决定了:“好。” 大家说完事情之后就移步饭厅,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钟珉都有些郁郁寡欢,木源水还是按耐不住:“母亲,要不让我们陪玉璋去建康吧,她一个小孩子带着老太太也不方便啊。” 大夫人有些不悦地重重地放下筷子:“怎么?都在嫌弃广州,广州是容不下你们这些京城的贵公子了?” 木源水看见大夫人生气了,马上赔罪:“不是,不是,母亲,孩儿错了。” 这样一闹,大家都有些不愉快,默不作声地用膳,只能听见杯盘的声音,气氛有些僵硬。过了一会才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父亲不让你们去京城,是因为京城要打仗了,他担心殃及到你们。” 所有人都被这个小人儿惊住了,纷纷看向玉璋,而那个刚刚语出惊人的小孩竟然该吃吃,该喝喝,面不改色。 大夫人听到打仗,手抖有些哆嗦:“玉璋,你哪里听的胡话?” 玉璋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认真地看着大家:“母亲,是景泰大师说的,祠部给他发的文书要去建康做法事,那肯定是国事,大师夜观星象,恐有战事。” 景泰大师对玉璋的礼遇是大家众所周知的,即便是玉璋的童言童语也不得不引起各位的重视。 大夫拉着玉璋的手:“你明知道要打仗了,做什么还要去建康。” 玉璋说得云淡风轻:“我不怕打仗,我怕老太太深陷病痛,我怕谢祺无依无靠任人摆布。”她刚听说谢祺和那个活死人定亲的时候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京城,虽然熊陵泾痊愈了,但她也要知道谢祺到底好不好,她实在有些后悔丢谢祺一个人在建康。 听完玉璋的话,众人都沉默了。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还是要听你父亲的。” 玉璋缓缓地点头,继续用膳。 晚膳结束后,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去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钟珉有些不相信,一回屋子就给远在建康的钟觉写信,建康的消息总比广州的来得及时一些。 木源水看着写信的钟珉有些愧疚:“如今去不了建康,只能委屈你陪我呆在广州了。” 钟珉抬头看向他,面若桃花:“没事,父亲这样决定也是为我们好,其实广州也不错啊,四季如春。” “珉儿,谢谢你。” “相公,你过来,看我这样写得对不对?” 烛火之下,是两人你侬我侬的剪影。 46 第一百二十三章 析产 偌大的木府,三房搬出去之后显得冷清多了。天刚蒙蒙亮,就有丫鬟洒水扫地,二房的浅云居灯亮了一夜,要搬出去了,所有人都兴奋得睡不着,大家忙着收拾箱笼,指望着把能带走的都带走。 刚到辰时,众人都聚在祠堂门口,今日要在祠堂里分家析产。分家是大事,为了开诚布公,五叔公拿了帐册在祠堂的门口站着:“人大分家,树大分支,今,木氏大房、二房正式分家析产,往后虽自立门户,却依旧是木氏子孙,愿你兄弟二人互帮互助,把木氏发扬光大。”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二房的人喜形于色,大房的人沉默不语,但都恭敬地听五叔公说话。 五叔公翻了翻帐册:“中公如今现银是三千两,老太太一千两、大房一千两、二房一千两;二房屋里的东西可以都带走,库房里的瓷器、字画、家具等也分成三份,二房得一分;大房是家主,木府的老宅归大房,家里的十间铺子归二房;城外有两个庄子外加两百亩地,你们兄弟一家一个庄子;再者,族中的一百亩祭田由大房管理,盈利用于族中事务。” 木长青和木长正是同胞兄弟,都是嫡子,分家析产最重要的是公平。木长正很满意这个结果:“幸苦五叔公了。” 大夫人也没有意见:“五叔公幸苦了。” 袁氏皱着眉头:“老太太的那一份都给了大房,那往后可就该大房赡养老太太了。”一个得了癔症的老太太实在是太麻烦了。 听袁氏说完,木长正竟然没有反对。 大夫人冷笑一声:“那是应当的,往后就不麻烦弟妹了。” 得了李氏的保证,袁氏通体舒畅,带着满脸的笑意:“老爷,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五叔公冷眼旁观,咳嗽了一声:“老二和源水随我进祠堂告慰列祖列宗。” 除非是大祭,女子是不允许进祠堂的,作为长孙的源水代替了大老爷随着五叔公进了祠堂。袁氏竟然等都等不及了:“大嫂,那我先回去了,事情还有很多呢。” 大夫人没有说话就点了点头。袁氏带着二房的人走了,只余大房的众人站在门口。玉璋站在李氏的身后,看着二房洋洋洒洒的一群人欢声笑语地离开,不住地摇了摇头,愚蠢至极。 一刻钟之后,祠堂的门才再次打开。五叔公走在前头,木长正和木源水跟在后面。 “长青媳妇,此间事了,我回家去啦,这文书你们拿着去衙门里报备,这事就成了。”五叔公比老太太年纪小,但是头发全部花白,广州大乱,他家里也四分五裂,整个人都有些消沉。 “用了膳再回去吧,我让厨房备了您爱吃的羊肉汤,让源水和源雾陪您喝几杯?”两家虽然隔得近,但是少有往来,大夫人极力挽留。 五叔公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回去了,家里还一堆事情呢。” 见五叔公很坚决,大夫人也不强留:“源雾去送下五叔公,把门下备着的酒酿和那一筐脐橙送到五叔公家去。” 源雾应是,扶着五叔公往外走去。 大夫人看着木长正:“二弟,让源水和你往衙门里去一趟吧,往后希望你们家门和顺、财源滚滚。” “借大嫂吉言。” 木源水接了大夫人递过来的文书就和木长正出了门,去衙门里备了案之后,他们两家就正式分家了。 大夫人看了一眼祠堂紧闭的门,对众人说:“走吧。” 玉璋走在大夫人身边:“母亲,家里的事情您跟父亲说了吗?还有我的事情?” “昨天晚上已经让人把信送出去了。”大夫人摸了摸玉璋的头。 玉璋点头:“行,那我去静心居了。” 大夫人还有得忙,虽然已经析产了,但是她还是要去库房盯着:“珉儿陪我去库房,韵儿和玉璋去静心居看看老太太。” 两位儿媳妇都欣然应允,大家在前面路口分开了。 玉璋和蔡韵一路往静心居走,还没到静心居,就有丫鬟过来通报:“九小姐,萧府七小姐来了。” “好,请到静心居去吧。”玉璋现在搬到了静心居,真的如她自己所说与老太太同吃同住。 蔡韵一路上都在打哈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瞌睡特别多。玉璋看了她一眼:“二嫂,你回去休息吧,祖母那里我会照看的。” 蔡韵有些心动:“母亲那里?” “没事,我就说是我让你回去的。” 蔡韵真困的不行,也不和玉璋客气,摸了摸她的脸:“玉璋真乖。” 看着蔡韵离开了,玉璋就继续往静心居去。刚到门口,却看见萧悦一身男装靠在门柱子上,像一位俊秀的小公子,不禁吐槽:“你腿脚也太利索了吧。” 萧悦上下扫了她一眼,有些嫌弃:“谁叫你腿短!” 玉璋倒也不生气,问道:“你来做什么?” “咿呀呀,你忘了,不是马上就要建康了吗?你时间定了没?” “家里出了点事,估计要晚一些。” “什么事?” “我们进去说吧。” 两个人进了静心居,丫鬟上了茶水点心就退了出去,只留小莺歌在旁边伺候。 萧悦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玉璋往卧室里看了看:“我祖母得了癔症,我想把她也带上,去建康找那个卜算子,不知道父亲同不同意。”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萧悦吓了一跳:“之前看老太太还康健得很,怎么就得了癔症了?” 玉璋有些自责:“前几日七姐把我推倒摔了头,昏睡了几日,老太太就这个样子了,估计是吓的。” “木府的老七?”萧悦就要撸袖子:“我替你去收拾她。” 玉璋笑着拉住她:“木府已经分家了,三房都搬出去了。” “啊?你们分家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萧悦目瞪口呆,但凡大户人家分家析产不吵闹个半年都不得成。 玉璋苦笑:“木府可不比你们萧府家大业大,单薄得很,也好分。” 萧悦叹了一口气,一方面心疼玉璋,一方面又有些感动:“你虽然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但我看她对你也是极好的。” “嗯,是的,所以我一定要治好她。” “行吧,你府里事情多,我就不打扰了,你日子定了就给我消息,到时候我们还是一道走。”萧悦起身潇洒地拍了拍衣服:“好了,走啦。” “我送你。”玉璋送她到门口,看见她离开了才进了老太太的卧室。46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被坑 掌灯时分,木源水才回来,先去自己屋里洗漱干净之后才去了上房。李氏正坐在灯下做女红,看见他进来就放下了手上的活:“怎么样了?” 木源水拿出一张文书递给她:“都办完了,这是文书,已经盖了衙门的大印,您收好。” 李氏接过看了看才转身放进了罗汉床旁边的柜子里,待放完才说:“我们一家住在世安苑多有不便,往后二房和三房搬了出去,你和源雾就搬到他们的院子里去,到时候也住得松快。” 木源水点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对了,老太太虽然病了,但是你们的晨昏定省可不能省了,要比以往更加上心,如今玉璋一个人在静心居陪着老太太,你们作为兄长的也要多照顾照顾。”大夫人叮嘱道。 “是,儿子谨记母亲的嘱咐。” “那回去吧,你媳妇还等着你用膳呢。” “母亲,你吃了吗?” 李氏摇头:“你莫要管我,我去静心居,玉璋还在那里呢,要不是等着你,我早就去了。” 木源水笑着说:“行,那我先走了。” 看着木源水离开了,李氏也起了身,老太太真是没有白疼玉璋,说起来木府的人丁倒也兴旺,只是只有遭难了才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那么多亲孙子、孙女也比不过一个认养的。李氏往静心居去,天上飘着星星点点的孔明灯,自从广州遭难之后,每晚都有人放。听说如今广州城焕然一新,有时间也要带大伙出去转一转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一眨眼都快三月份了,木府的众人经历了之前的兵荒马乱,更享受现在的安宁。玉璋每日都给老太太念书、陪老太太说话,家里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讲给老太太听。 本来,李韫早就应该回与墨轩教书了,但是玉璋说不定马上就要去建康,李韫一直没有来,木府也没有派人去催。这一日,李韫却登门了,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裙子,裙摆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行走之间都是春色,她行了一礼:“夫人,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大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倒没有很惊讶,笑着点头:“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日看你,倒觉得确实是好事将近了。” 李韫也笑了,面若桃花,四处张望:“玉璋呢?” 李韫是寡妇,萧哲不愿亏待她,只是因为萧府有热丧倒不好大办,只去衙门里登记造册就完事了。萧哲承诺三年之后回建康一定大办一场,李韫倒不纠结这些俗礼,欣然应允了,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要走很久很久。 李氏看了看外看明晃晃的太阳:“她三姐明日要走了,她和兄嫂去送一送。” 李韫这才恍然大悟:“木灿要去京城了?” “是的。” 李韫没有久留,和李氏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了。今日府里众人都不在,李氏一个人在静心居用膳,让丫鬟们直接摆在罗汉床的桌子上,刚准备吃,就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不一会,那声音就到了跟前,抬眼看去,本来应该在二老爷家里的众人都会来了,她赶快穿了鞋子下罗汉床:“你们怎么回来了,用膳了吗?” 木源水带着弟弟妹妹们过来给李氏请安:“见过母亲。” 李氏见他们脸上带着笑意,问道:“有喜事?” 木源雾直接笑了出来:“母亲,有吃的吗?我们快饿死了。” 李氏一脸莫名,赶快让丫鬟把膳食都摆在饭厅,让厨房紧着又做了几个菜:“你们今日不是去送三丫头吗?说了在你二叔家用膳的,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木源雾扶李氏在罗汉床上坐下,:“二叔和三叔打起来了。”众人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为什么?” 木源雾笑着不说话,他还在卖关子,李氏一巴掌拍过去,就马上如倒豆子一般说起来:“二叔之前不是拿了三叔十间铺子吗?那铺子都是邕州的,二叔去了一趟邕州准备把铺子都规整规整,哪里知道邕州和广州一样都被祸害了,那些铺子也就只剩下地基了。” “今日三叔一家也来了,二叔就拉着三叔讨说法,但是三叔一口咬定不知道邕州的事情,如今二叔只能自认倒霉了。二叔当然不依靠,要拉着三叔去衙门,最后好说歹说三叔才给了广州城的的三间新铺子就走了,二叔得了铺子,心里却还窝着火,家里到现在都没有规整清楚,我们就先回来了。”木源水接过木源雾的话头。 李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老三是做生意的,一向消息灵通,她不相信他不知道邕州的事情,叹了一口气:“你二叔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亏,到时候生计该怎么办?” 木源雾倒不以为然:“怎么着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当初迫不及待地把我们甩掉,谁知道被三叔坑了。” 李氏不想管二房和三房的事情,目光转向玉璋:“饿了吗?” 玉璋笑着点头。 李氏问丫鬟:“饭摆好了吧。” “回夫人,摆好了。” “行,那先用膳吧。” 众人看了一出大戏,直到此时都兴奋异常,一起去饭厅的时候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李氏让玉璋坐在她旁边,轻声跟她说:“李先生刚过来辞行了,到时候去了建康就让你父亲给你再寻一个好先生。” 钟珉听到了就说:“到时候让我爹爹给你找。”钟觉是国子监的博士,认识的都是做大学问的人。 大夫人笑着点头:“嗯,玉璋到时候也去考状元。” 玉璋却胸有成竹地说:“如果女子能够参加春闱,我一定替母亲考一个状元回来。” 众人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蔡韵本来在喝汤,也被逗笑了,但是突然脸色一变,她直来得及转身,就吐了一地。 众人吓了一跳,大夫人赶快喊:“叫大夫,叫大夫。” 木源雾脸色惨白地扶着蔡韵:“韵儿,你怎么了?” 蔡韵回头刚要安慰木源雾,又是一大口,她只能弯下身子吐起来。 大夫人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是过来人,此刻倒也没刚才那么慌乱,这饭是吃不了了,大家移步出了饭厅,一起等大夫过来。 吐了一场,蔡韵都要虚脱了,靠在木源雾身上昏昏欲睡,这可把木源雾急得大叫:“韵儿,不能睡,不能睡。” 大夫人上前看了看:“让她睡一会吧,大夫还有一会再来呢。” 木源雾无法,只能让蔡韵睡过去,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半个时辰之后才看到大夫的身影,众人才松了一口气。210.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区别 二少奶奶怀孕了,愁云惨淡的木府终于迎来了一桩喜事。众人奔走相告,李氏喜上眉梢,拿了钱打赏下人,府里一时之间比过年都还热闹。木源雾喜不自禁,平日很灵光的人此时却显得有些呆傻,只会问蔡韵:“你怎么样?怎么样?” 乍然听说自己怀孕了,蔡韵有些不知所措,待抬头看向木源雾时,不知怎么就想笑:“我没事,很好。” “好了,都散了吧,韵儿回去好好休息,我让厨房把膳食送到你们院子里去。”李氏说。 听了李氏的话大家都散了。自从二房和三房搬出了木府,大少爷和二少爷就分别搬进了浅云居和蘅芜苑。见他们都走了,李氏让丫鬟捡了几样菜端到罗汉床上,她和玉璋吃了起来。 李氏吃着吃着,突然黯然神伤:“也不知道卉儿和宝哥儿怎么样了?慕言逃了,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 玉璋亲眼目睹宝哥儿的出生,此刻也有些低落:“母亲,你放心吧,往后,我一定把他们找到。” 李氏笑着流泪:“当初要不是你,玲珑说不定就会一尸两命,玉璋,谢谢你。” 回忆起往昔,玉璋也笑:“大姐是吉人天相,也不知道宝哥儿现在叫什么名字。” 李氏一边垂泪,一边点头:“好了,是母亲不好,提起这些做什么,快,快吃吧。” 玉璋捏着筷子用膳,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起木玲珑的事情。用晚膳之后,李氏突然拍了下脑袋:“哎呀,你二姐来信了,说年后炳辉就完好无损地回家了,刚应该跟你大哥二哥说一声的。” 玉璋从罗汉床上跳下来:“没事,我去跑一趟吧,正好去看一看他们的新居。” “也好,那你就替母亲传一下话,让他们也安心。”木筱的事情总归是压在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如今云开月散叶应该让他们高兴高兴。 玉璋带了小莺歌先去了浅云居,浅云居之前是二房住的院子,木长正姨娘、子女都多,所以院子格外大,如今住着大少爷一家倒显得空旷了。浅云居小桥流水,花草繁盛、鲜花妖娆,玉璋走进浅云居就如置身人间仙境一般。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春竹带着玉璋往上房去:“九小姐,您还是第一次来浅云居呢,大少奶奶可高兴呢。” 玉璋四处看了看:“浅云居还真是漂亮。” 那丫鬟捂着嘴巴笑:“二老爷一向精于此,我们可算捡了一个大便宜呢。” “确实很不错。” 说话之间就到了上房,远远地就看见钟珉站在门口,穿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袍子,笑得温婉:“玉璋,你来啦,快进来。” 玉璋快走几步:“我过来帮母亲传话,大哥呢?” 钟珉牵了玉璋的手往屋里走:“你大哥去书斋了,说是要淘几本书。” 桌上已经摆了粉红色的点心,钟珉赶快拉玉璋坐下:“玉璋,你快尝尝,这是敛糕,我身边有个婆子是惠州的,惯会做这个,冰冰凉凉可好吃了。” 粉红色的敛糕晶莹剔透,看起来甚是可口,放进嘴里软糯香甜,满嘴的清香,丝丝冰凉入喉,通体舒畅:“好吃,真的很好吃。” 见玉璋喜欢,钟珉也高兴:“你喜欢就好,呆会带点回去。” 玉璋笑着点头:“行。” 吃了一块敛糕之后,玉璋擦了擦嘴:“母亲说收到了二姐的信,姐夫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家了,让你们不要担心了。” 听到这个消息,钟珉欢喜不已:“真是菩萨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玉璋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了:“我还要去二哥那里,二哥听到了肯定也高兴。” 木筱和木源雾是同胞姐弟,如今蔡韵怀孕了,木炳辉也没事了,对于二少爷木源雾来说可以算是双喜临门。钟珉也不强留:“行,那你有时间再过来玩,这府里也就我们几个,要多走动走动。” 玉璋笑了笑:“行,我一定多过来烦你。” “春雨,给九小姐装两碟敛糕,反正你要去蘅芜苑,带一碟给你二嫂。”钟珉送玉璋到门口,春雨把一个食盒递给了小莺歌。 “行,知道了。就冲着大嫂这敛糕,我也要经常来。”玉璋打趣道。 两人一路谈笑,钟珉把玉璋送到门口,看见她离开才转身进了屋子。 小莺歌拎着食盒跟在玉璋后面:“小姐,以前和大少奶奶没有常接触,如今看来,倒是很和善呢。” 已经寅时了,走了一段路,玉璋的额头都有些薄汗了:“嗯,大嫂还不错。” 蘅芜苑已经近在眼前了,门口的婆子看见她过来,赶快迎了上来:“九小姐,您来了?” 玉璋笑了笑:“我过来找二嫂,她还好吗?” 那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好得很呢。” 婆子已经派了小丫鬟进去通传,她自己就领着玉璋往院子里去。蘅芜苑古朴典雅,和三叔的性子很像,不出彩,却让人觉得舒适。走到上房,看见木源雾和蔡韵正坐在罗汉床上小声说话,不知道木源雾说了什么,蔡韵笑得流光溢彩。 “九小姐到。”那婆子在门口喊了一句,屋子里的两人才回过神。 木源雾转起身,制止住了要起来的蔡韵:“玉璋,你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玉璋让小玲珑从食盒里拿出一叠敛糕放在桌上:“母亲让我过来传话,二姐来信说姐夫已经归家了,让你们不要担心。我刚去了浅云居,大嫂给了两碟敛糕,让我给二嫂带一碟过来。二嫂,你吃得看一下,很好吃的。” 蔡韵看着玉璋放在自己面前的敛糕,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看向木源雾。 木源雾愣了一下:“这敛糕真好看,你二嫂刚用了膳,现在只怕吃不下了,晚点,晚点再吃。” 玉璋站在他们面前,没有坐下,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行,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走了,二嫂好好休息。” 蔡韵一直坐在罗汉床上没有动,木源雾喊了婆子过来:“送一下九小姐。” 那婆子就领着玉璋出去了,一出了蘅芜苑,小莺歌就有些不高兴了:“二少爷听到二姑奶奶没事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着也是同胞姐弟吧。” “好了,你别多心了,我们赶快回静心居吧,祖母醒了看不到我又要发火了。”玉璋加快了脚步,老太太最近偶尔会清醒一会儿,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混沌的,玉璋不想错过任何她可能会清醒的时刻。 小莺歌却闷声不响,总觉得二少爷怪怪的,往日热情洋溢的二少奶奶也是的,明明已经有丫鬟通知了,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小姐带了敛糕,还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果然人就不能常接触,接触久了就会生出很多不满。她是丫鬟,管不着这些,只是替小姐有些不值,大热天跑一趟,还不遭人待见。210.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嘱 深夜,玉璋刚从净房里出来,就看见老太太坐在床上,眼神清明地看着自己:“玉璋。” 玉璋穿着亵衣,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祖母,是我,我是玉璋。” 老太太低头看自己:“玉璋,我是不是生病了。” 玉璋在老太太身边坐下:“嗯,是的,您生病了,但是我会治好您的,您放心。” 老太太乖乖地点头,然后看向床上的两个枕头:“你搬来静心居了?” 玉璋也钻进了被子:“是啊。” 老太太看着玉璋,心里百感交集,强忍着酸涩的眼睛问道:“家里都好吧。” “嗯,好,挺好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我病了,家里肯定不会好,他们两个什么德行,我难道还会不知道?” 玉璋缓缓地靠在老太太肩膀上:“祖母,你放心,木府都会好好的,我说了会替你管教他们的,就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老太太好不容易清醒一会,不愿睡去,就拉着玉璋问话:“你跟我说,他们怎么了?” “也没事,就是分家了,二叔和三叔都搬出去了。” 虽然已经料到府里不会没有波折,但是自己一病,他们马上就闹着分家,还是让老太太有些心寒,她坐在床上,神情有些阴郁:“我还没有死呢。” 玉璋却笑了起来:“好了,我和你说正事吧。母亲已经写信给父亲,不仅我要去建康,还要带你去,我去找卜算子医好你,你说行不行?” 老太太一把揽过玉璋:“去去去,我情愿体体面面地死去,也不要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这个夜晚,老太太不愿睡去,和玉璋聊了大半夜,这是清醒最长的一次。直到玉璋说着说着睡着了,老太太替她掖好被子就起身出去了。 邓妈妈和许妈妈在外间值夜,两个人白天太累了,此时睡得毫无知觉,还是许妈妈突然在梦中惊醒,朦胧之中看见一个身影吓了一跳:“谁,谁在那里?” 许妈妈这一叫,把邓妈妈也吵醒了,她挣扎着坐起身,定睛看去:“老太太?” 许妈妈听说是老太太,赶快去点灯,烛火慢慢变亮,让她们看清了面前的人。邓妈妈赶快去扶老太太,她以为老太太发病了,就跟许妈妈说:“老太太是不是要去净房,我们扶她过去吧。” 许妈妈也要上前,突然,老太太说话了:“你们去把大夫人叫过来。” 她们这才看向老太太,用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老太太不悦地说:“邓妈妈,你做什么?” 邓妈妈这才恍然大悟,老太太现在清醒了:“现在去找大夫人只怕不方便吧。” “明日找?明日我还能这样吗?”老太太往大厅走去,许妈妈赶快跑出去掌灯。 邓妈妈也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这么清醒呢,想着老太太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不敢耽误就往外面跑去。 世安苑里,李氏睡得正熟,突然被小丫鬟叫醒了:“夫人,老太太派人传话让您过去。” 李氏睡得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啊?你说谁?” 小丫鬟又说了一遍:“邓妈妈过来传的话,说是老太太让您过去。” 邓妈妈来传的话,那就说明老太太清醒了。李氏赶快从下了床:“替我更衣,快点。” 当大夫人带着丫鬟婆子拎着灯笼赶到静心居的时候,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脸色红润,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李氏赶快上前行礼:“母亲,您醒了。” “你坐吧,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 李氏正襟危坐:“您说。” 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对丫鬟婆子说:“你们都出去吧。” 老太太这个样子,李氏越发的紧张了,她捏着拳头,手心都是汗。 丫鬟婆子都退出去之后,室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老太太的声音缓缓传来:“分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李氏直接起身,蹲身行礼,惶恐地说:“是儿媳不孝。” 老太太笑着摇头:“与你无关,你坐下吧。今日,我与你说的事情十分重要。”老太太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李氏。 李氏上前接过,不明所以。 老太太接着说:“这封信是给长青的,信里的内容也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 李氏浑身都有些颤抖,老太太这个样子太像交代后事了,她的脸色青白交加,满头大汗。 “第一点,家分了就分了,但是,我死后,属于我的东西要全部给玉璋,谁都不能拿一分一毫。第二,往后府里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一定要问玉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第三,玉璋要做的事情就让她做,莫要阻拦。第四,也会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一定要对玉璋好,要比对亲生女儿更好,明白没?”烛光下老太太的双眼如炬地看向李氏。 李氏的脑袋嗡嗡直响,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交代的事情怎么全部都与玉璋有关,她抬头,嗫嚅地说:“老太太,玉璋这是?” “不要问,你们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记住了没有。”老太太的语气变得坚硬。 李氏不敢反驳,但不得不说:“当初分家的时候,二弟说您屋里的东西他到时候也要得一份,您全部给玉璋的话,只怕他不得同意。” 老太太冷哼一声:“由不得他不同意,我已经写下来了。”老太太拍了拍桌上的遗嘱,她不敢有任何的遗漏,事无巨细都考虑清楚了。 李氏是震惊的,没想到老太太为了玉璋做到如此地步,她小心翼翼地问:“母亲,玉璋是不是哪个大人的孩子?” 老太太的眼睛如箭一样看向李氏:“我说了不要问,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李氏赶紧低头,不再问了:“是。” 老太太看着李氏,似乎有些不忍心:“你可知道景泰大师为何对玉璋青眼有加?” 李氏茫然不知:“为何?” “玉璋是有佛缘的人。”老太太十分肯定:“她可是胎里素,又是是庵里出生,自然与别的孩子有些不同,往后你和长青一定要记住我说的,知道吗?” 老太太说得模拟两可,李氏不是很明白,但是她深刻地知道一点,一定要把玉璋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直到回了世安苑,她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把老太太要给长青的信打开看了看,果然和跟自己说的一般无二,只是说的更加严重。遗嘱也认真看了看,老太太对玉璋真是太好了,李氏却生不出嫉妒,有的只是敬畏,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木府很重要,她这样的交代一定是为了木府,如此,对于玉璋她更加不敢怠慢了。 世安苑的灯亮了很久才熄灭,夜越来越深了。 210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别 这一觉玉璋睡得异常安稳,谁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干燥、柔软,熟悉的气息让她宛若睡在摇篮之中,似乎是谢祺的气息。梦里,她不再孤单,一张张熟悉的脸浮现在脑海,一声声玉璋萦绕耳旁,她已经成为南梁木府的女儿。 雄鸡破晓,玉璋猛然睁开眼睛,有些仓皇地往身边看去,心扑通扑通地跳,直到看到老太太睡在身侧才觉得自己是虚惊一场,她有些贪念老太太身上的气息,和谢祺很像,淡淡的香味,身体不自觉地就靠了过去,突然,身体一僵,眼泪如泉涌,啪嗒啪嗒落在老太太的福寿被褥上,瞬间消失不见,她跪坐在床上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满头的银丝服服帖帖,双手交叠在胸前,所有的一切都像准备好了一样,她一定是有所觉才会如此。玉璋不言不语,迷蒙的双眼里似乎都是老太太的影子,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她要回建康就是不愿意和谢祺生离,没曾想如今却和老太太死别了,人死如灯灭,往后她的喜她的悲,老太太都无从参与。 这是玉璋第一次感觉到窒息的疼痛,心脏似乎被钳子绞着,血淋淋地如一滩烂肉。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流这么多眼泪,原来,心也是会哭泣的。 太阳升起来了,邓妈妈看时辰不早了就敲门而入:“九小姐,起了没?” 她的脸上还带着笑,转过屏风的时候看见玉璋跪在床上哭泣,脸色大变:“九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玉璋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哀戚:“祖母走了。” 邓妈妈骤然提了一口气,倾身上前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片刻之后,直接探手要去抱玉璋,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九小姐,妈妈先抱你出去。” 玉璋躲开了她的手:“妈妈,我就在这里陪祖母。” 邓妈妈看玉璋坚持,也没办法,转身就往外走,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趔趄重重的摔倒了,在外面的许妈妈见此,赶快过来扶:“你怎么了,多大的人也能摔倒。” 邓妈妈眼睛通红,摇摇头,借着许妈妈的力道坐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老太太去了,你赶快让人去通知夫人,把九小姐抱出来,我去的时候九小姐坐在老太太身边哭,怪可怜的,也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辰去的,她一个小娃娃呆了这么长时间。” 许妈妈听邓妈妈噼里啪啦地说完,脑袋就像被棒槌用力地敲打着,她看了看地上的邓妈妈,就看了看卧室的门,茫然了片刻才往门外走去。邓妈妈腿脚无力地坐在地上,听着许妈妈在外间吩咐,外面的动静突然就大了。过了一会,许妈妈抹着眼泪就进来了:“你好些没?我先去抱九小姐出来。” 邓妈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摆了摆手:“我缓一缓就起来,你先去抱九小姐。” 许妈妈紧抿着嘴唇,咬着舌尖也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屋内的摆设没有变,因为拉着帘子,显得昏暗。她先把帘子拉开,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小心地走向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小姐,来,我抱你出去。” 玉璋泪眼婆娑:“许大娘,我好难受。” 许妈妈带着哭腔:“来,我抱你出去,还要替老太太梳洗呢,来,过来。” 玉璋低头看向面容安详的老太太,向许妈妈伸出了双手,许妈妈喜极而泣地抱过玉璋:“老太太最疼小姐了,看小姐这样懂事也能安心地走了。” 玉璋趴在许妈妈的肩膀上,小小的身体微微地发抖。小莺歌刚刚从去了茅厕,刚回来,就看见许妈妈把玉璋从卧室里抱出来,她担心地上前询问:“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玉璋没有说话,许妈妈小心翼翼地把玉璋放在罗汉床上,红着眼睛跟小莺哥说:“老太太去了,你先给小姐把衣服穿好,梳洗完毕之后去厨房拿点吃的,今日都会很忙的,你和缕衣一定要把小姐看好,寸步不离。” 小莺歌听到老太太已经走了,整个人都呆了。 “小莺歌。”许妈妈看她呆头呆脑地,轻喝了一声:“听到没?” 小莺歌马上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许妈妈这才看向玉璋,她蹲下身子和玉璋的眼睛持平:“小姐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也不想让老太太担心是不是?” 玉璋茫然地点头。 “那待会一定要多吃点,听到没?” 玉璋又点头。 许妈妈看她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又叮嘱了小莺歌几句就出去了。 静心居突然就热闹了,缕衣听到消息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小莺歌在给坐在罗汉床上的玉璋穿衣服,她赶快调整气息,轻手轻脚地上前帮忙,跟小莺歌使了一个眼色。小莺歌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玉璋,玉璋。”大夫人昨晚辗转反侧没有睡着,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被丫鬟叫醒了,说是老太太走了。惊得她魂飞魄散,想起住在老太太屋里的玉璋更是吓得不行,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和一个老去的尸体共处一室,想一想就直让人寒毛直竖。 玉璋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急步而来的大夫人,眼泪又控制不住了:“母亲。” 大夫人赶紧上前,一把把玉璋抱进怀里:“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天可怜见的。” 温软的怀抱,疼惜的话语,让玉璋一瞬间崩溃,嚎啕大哭:“母亲,祖母走了,我再也没有祖母了。” 大夫人也十分伤感,心酸落泪:“玉璋不要难过,你还有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老太太也不想看到你如此难过的。” 可是,玉璋的悲伤就像被开了闸一样怎么都止不住,整个静心居都是她的哭喊声,那声音凄厉,似乎要直达天际,人这一生,九九八十一难啊,七情六欲的磨难才能让人生变得饱满、丰盈,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情要一点一点地伤,等到年老的时候再回过来看一看,也能微笑面对。.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作态 人如薤上露,易稀灭;亦谓人死,精魂归于蒿里。木府的门外搭起了灵棚,众人才惊觉,木府老太太去世了。刘管事派人去报丧,发了讣告,只是广州城大难之后,幸存的也没有几家,但是只要有些交情的都来了。一时之间,来木府的人络绎不绝。 灵堂之上挂满了挽联、挽幛,层层叠叠,老太太漆黑的棺椁陈列在堂上,玉璋跪在堂下一边流着泪,一边烧着纸钱,火光映照下的脸庞一脸哀伤。木长正和木长直得到了消息带着家眷匆匆赶来,整个灵堂顿时热闹了起来。木长正几乎趴在棺椁上:“娘亲,娘亲,你怎么丢下儿子了,我的娘亲啊。” 木长直倒显得冷静了不少,只是那双眼睛里噙着泪水,却不知道是因为解脱还是愧疚,他跪在蒲团上看向那张棺椁,神色不明。女眷们哭得更是震天动地,玉璋却充耳不闻,只默默地烧着纸钱。堂上鬼哭神嚎,许妈妈忙过来跟玉璋说话:“小姐,你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先去喝点热水吧。” 玉璋抬起头看向闹哄哄的二房和三房,脸上的泪痕已经被火光烤干,她扶着许妈妈的手缓缓站起来,声音沙哑:“先出去吧。” 许妈妈看玉璋起得有些艰难,心疼地半抱着她:“小姐,待会去睡一下,晚上说不定还要守夜呢。” 玉璋点了点头,老太太的的灵柩要在家里停七天,这日子还长着,只是天气太热了,她很担心:“冰准备够了吗?” 许妈妈点头:“大夫人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我先送你回知秋院吧。” 老太太去了,玉璋就不适合住在静心居了。静心居里人来人往,知秋院的丫鬟婆子早就把玉璋的东西搬回去了。许妈妈领着玉璋往内院去,刚出灵堂,迎面而来的就是满面忧色的萧悦,她也看见了玉璋,快走几步,拉了玉璋的手:“玉璋,你等等我,我先去给老太太上香。” 玉璋点头,往路边站了站,萧悦认真看了看玉璋,见她还算平静,拍了拍她的手就往灵堂而去。她的身后跟着三四个仆从,拿着挽联及几个纸扎的马匹、骄子。 玉璋抬头看天,天灰蒙蒙的,就像为每个人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前不知道人死了为什么要烧那些纸钱,现在才知晓因为人死了,今生的缘分也就尽了,但是情分却断不了,用火焚化的不仅仅是纸钱,而是生人的追悼和哀思。 一刻钟之后,萧悦才从灵堂出来,红着一双眼像兔子:“你现在去哪里?” “回知秋院。” “我同你一起去吧,我叔父待会也会来,先去你那里躲一躲。”萧悦虽然这么说,玉璋却知道她的情谊,也不拒绝,点了点头,就任由她牵着往知秋院去。 看到萧悦来了,许妈妈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小莺歌和缕衣:“你们跟着小姐,让雷妈妈做点吃的,知道吗?邓妈妈那里还等着我去帮忙。” 小莺歌和缕衣连忙应是,许妈妈回头看了看玉璋和萧悦的背影才往前厅去,今日府里的人多,下人反而不够用了。 大夫人站在灵堂外正皱着眉跟邓妈妈说话:“你找几个人去把二老爷和三老家两家的请出来,总督大人待会要来的,这个样子不是让人笑话吗?” 邓妈妈回头看了一眼闹哄哄的灵堂,也是脑壳疼,忙点头:“行,我现在就去。” 大夫人惦着脚看了看灵堂,没见到玉璋的身影,有些着急:“玉璋呢?” “夫人,九小姐回知秋院了。”许妈妈赶快跑了过来。 大夫人这才放心了:“屋里乱,就让她呆在知秋院,叮嘱她身边的丫鬟都看顾一些,她还小,晚上就不要她守夜了,让她早点休息。” 许妈妈心里一暖,大夫人这是心疼小姐,本来她以为老太太去了,玉璋在府里的日子又会变得艰难,如今看来,大夫人对小姐倒是真心实意,忙躬身应下:“是是是,我待会就去跟小姐说。” 邓妈妈和许妈妈往灵堂里去,二房和三房在里面哭得不可开交,虽说老太太去了,伤心在所难免,但是也没有必要做得如此过,就像是谁不知道他们的孝心似的。 木长正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棺椁上都是湿漉漉的,邓妈妈上前:“二爷,我扶您去净室吧,待会还有其他的宾客要来吊唁。” 木长正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趴在棺椁上:“娘啊,娘啊,你如何就去了呢。” 袁氏和马氏争相?,两家的孩子也嚎个不听,嘈杂的声音振得大夫人太阳穴直跳,她看邓妈妈和许妈妈劝来劝去,那些人却巍然不动,一时之间也有些动怒,迈着步子往灵堂去,大喝:“都不要哭了。” 因为大夫人的喝声,灵堂上的哭声戛然而止,众人这才看向大夫人,一脸莫名其妙。 大夫人头疼得不行:“老二、老三,带着你们的夫人孩子都出去,把灵堂让出来,外面有客人来了,你们这个样子让别人笑话。” 木长正却突然像发疯了一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母亲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是不是你不想伺候所以害了母亲,我要开棺,开棺验尸。” 李氏看着木长正已经要指到自己鼻尖的手指,声音阴森可怕:“母亲是被你们气死的,听闻你们趁她病就分家,气死的。” 木长正惊慌地后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胡说,你胡说,母亲得了癔症,怎么可能知道。” 李氏阴测测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母亲醒了,她自己安排好后事才走的,放心,母亲走得眼明心静,清清楚楚。” 木长正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饶是木长直也吓得不轻,两家人都不敢再去看停在大厅的棺椁,夹着屁股往外爬。大夫人看着他们的丑态,一脸的鄙视,做了亏心事就是这个样子,虚伪的孝心经不起推敲。两家的人出了灵堂,灵堂才安静下来,大夫人站了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把这里收拾一下,马上有人来。” “是。”邓妈妈和许妈妈赶快招呼丫鬟过来重新摆放那些被两家人弄得东倒西歪的挽联。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芋 三月的木府,各种鲜花争奇斗艳,知秋院墙根下大片的蔷薇开得夺目,萧悦瞟了一眼,跟着玉璋往屋里去了。 玉璋的脸绷得厉害:“你先坐一会,我去一下净室。” 萧悦点头:“你去吧。” 净室里,缕衣赶快打了温水替玉璋擦脸,因为哭得太狠,脸上都有些掉皮。缕衣心疼得眉毛都皱起来了,放下帕子说:“小姐等一会,我去拿面霜。” “没事,出去涂吧。”玉璋当先往外面走。 萧悦是熟人,没有必要太避嫌,缕衣想想也是的。 玉璋一出来,萧悦就看到她的脸,惊得站了起来:“你的脸怎么了?快快快,叫大夫来。” 玉璋拉着她的手摇头:“没事,涂点面霜,晚上就能好。” 萧悦叹了一口气,拿眼觑玉璋:“你这个样子,还回得了建康吗?不要留在这边守孝?” “回啊,祖母头七过了我就走了。”玉璋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半晌没有说话。 萧悦舔了舔舌头,往日她牙尖嘴利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说话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就安静了,还是雷妈妈端了膳食进来:“小姐,吃点东西吧。” 玉璋点了点头,雷妈妈就把两碗白粥外加几碟小菜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 玉璋拿起筷子,冲萧悦扬了扬下巴:“你陪我吃点吧。”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白粥,萧悦想起什么就说起来:“玉璋,方远已经去了建康参加武科举,到时候你在建康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本来在认真喝粥的玉璋抬眼看向她:“他已经走了?” “嗯,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玉璋点头:“那我记住了,你有时间替我去找一下景泰大师,告诉他祖母头七之后就出发,对了,景泰大师也要和我们一起往建康去。” 听了玉璋的话,萧悦非常意外:“这真的是大惊喜啊。” 两个人一边吃粥一边说话,过了一会就见许妈妈回来了,玉璋忙问了一句:“那边忙完了吗?” 许妈妈摇了摇头,接过缕衣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没有,总督大人带着几位官老爷过来了,吊唁完了就走了,前院倒松快了一些,但是陆续还是有人过来。” 听说萧哲走了,萧悦松了一口气:“我叔父他们最近忙死了,朝廷下了招兵的文书,可是广州和邕州哪有兵马可征啊,只能往治下而去,整日东奔西跑。” 听说朝廷在征兵,果然是要打仗了。玉璋看向许妈妈:“许大娘,你去歇息一下吧。” “不了。”许妈妈放下茶杯:“大夫人让我回来跟你说,晚上就不用去前面守夜了,呆在知秋院好好休息,你还小,守夜就让哥哥姐姐去。” “嗯,我知道了。” 许妈妈这才放心了:“那我去前院了。” “许大娘,你和邓妈妈也要注意身体。” “倒不需要我们怎么忙,看顾着就行。”忙活了一天,邓妈妈脸都有些发黄,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外院去了。 萧悦陪玉璋说了会话:“你母亲待你还挺好的,往后有不痛快一定要跟我说。” “嗯,好的。”玉璋有些没有精神气。 “我看你挺累的,你先去睡觉吧,我回家去,明日就去景泰寺。”萧悦站起身摸了摸玉璋的头发,然后看向缕衣:“带你们小姐去睡觉吧。” 玉璋点了点头,借着缕衣的搀扶就往卧室而去,萧悦站着看了一会才离开。 前院人声鼎沸,萧悦脚步没有停,直接出了木府。大街上终于有了一些人气,萧哲在努力修复广州的创伤,终于要离开了,竟然有些不舍。她沿着街道慢慢往总督府而去,在路上竟然与萧藉不期而遇:“你怎么在这里?” 萧藉看到萧悦,立刻怒火中烧:“你怎么回事,去木府吊唁怎么不带上我?” 萧悦饶有趣味地看着萧藉:“你个小娃娃有什么好去吊唁的。” 萧藉却不依,拉着她的袖子:“我不管,你现在就陪我去。” 萧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算了吧,太晚了,叔父刚刚也去了的,我们家的心意到了就行。” “不行,我要自己去。” 这样倔强的萧藉倒让萧悦感到新鲜:“你去了也见不到玉璋,玉璋已经睡觉了。” 萧藉身子一僵:“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啊。”萧悦斜睨着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啊,行了,天晚了,回去吧。” 萧藉的脸通红,指着萧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片刻之后,重重地放下手,转身走了,往木府的方向去了,留下萧悦一个人瞠目结舌,啧啧啧,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萧藉带着满身的勇气到了木府的门口,可是站在门口看着搭起来的灵棚就胆怯了,他怕,怕自己心中的小秘密会众人皆知,萧哲和萧悦已经吊唁过,他自己又来,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天渐渐黑了,木府门口的白灯笼发出惨淡的光芒,萧藉心里住着鬼,所以一步都不敢上前。 四九看萧藉犹豫不决,有些着急:“少爷,还去不去?” 萧藉抬头看了看木府的牌匾,之前广州大难,也是木府收留了他,此时去吊唁老太太也是应该的,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在门口站了良久才抬起步子:“进去吧。” “萧公子到!” 灵堂里,大夫人冷冷地看着二房和三房的人:“今晚先让源水带着源宜和源瑜守夜吧。” 木长正在一旁欲言又止,听李氏说完,忙不迭地就问:“大嫂,母亲已经走了,那母亲的东西我们二房是不是可以拿回去了。”二房被三房坑了,如今只剩下三间铺子维持生计,但是广州城大难之后人少了八九成,就算总督大人从治下迁了百姓进城,但是和以前的盛况还是不能比的,况且三间铺子都是新建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忙活,他一直都没有做过生意,接手了铺子之后一头包,更别提有顾客上门了,这三间铺子一直都在亏,本来以为是无本买卖,没想到是一个烫手山芋。 真是悔不当初啊! 第一百三十章 守夜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持不下,之前木长正就在旁敲侧击,李氏不想理会,想先安排今晚的值夜。没想到木长正狗急跳墙直接问出来了,她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木长正却着急了,急吼吼地说:“大嫂,你答应了母亲的东西要分给我们一半的,三弟,三弟可以作证的,你莫不是想独吞吧。” 李氏真是被他气得一口气咽不下去:“邓妈妈,把东西拿出来。” 邓妈妈点头,往老太太的灵牌走去,从灵牌后面拉出一个木盒子,恭敬地递到大夫人的面前:“夫人。” 大夫人缓缓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老太太已经拟好的遗嘱:“母亲昨晚清醒的时候已经安排好后事,母亲的东西,我们三房都拿不了,她全部给了玉璋。” 许妈妈在灵堂的一角,听到大夫人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老太太这是真的疼小姐,是真的疼啊。 木长正听李氏说完,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玉璋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给她?” “不对,不对,玉璋是你们大房的,怎么着,是不是你们变着花样想独吞?”木长正已经疯魔了。 木长直一直站在堂下没有说话,他看着老太太的灵牌若有所思,对于这位嫡母他是再了解不过了,他不相信她此番举动毫无目的。烛光下的他神色莫辨,昏昏暗暗。对于老太太的财产他没有任何兴趣,他是商人,却绝对不唯利是图,况且嫡母的东西怎么可能留给自己这个庶子呢。 李氏被木长正的胡言乱语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扬了扬手上的纸:“三弟,你看一看,这是不是母亲的笔迹和印章。” 听到李氏喊自己,木长直上前一步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才说:“的确是母亲的笔迹和印章。” 木长正真的是绝望了,二房这些年统共也才攒了四五千两的银子,分家的时候从中公分的一千两直接给了三丫头当陪嫁,陪嫁是早就和婆家商量好的,就算有意削减也是不可能的。三间铺子不仅没收益不说,还要赔钱进去,听闻母亲去世了,他还一喜,母亲这些年攒下的好东西堆了一个库房,怎么着他也能分一半,至少缓解缓解目前的窘境,可是,没想到,那么多东西全部给玉璋,那个才六岁的女娃娃,母亲这是疯了吗? 木长正看着那张遗嘱,双眼通红,突然就要上前抢,李氏眼疾手快地放进了木盒,把盒子抱在怀里:“二弟,你要做什么?” 木长正一脸狠戾:“不做什么?我看一下还不行吗?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李氏冷笑一声:“不急,等母亲头七过了,二弟再来好好地看。” 木长正不依,就要上前拉扯,外面传来了唱客的声音:“萧公子到!” 听到有客人来了,众人才收敛了情绪站好,过了一会才看到萧藉缓缓地走进来。 “萧公子。”众人行了一礼。 萧藉四处张望,果然没有见到玉璋,他赶快一揖:“节哀顺变。” 上完香,萧藉对着灵牌拜了三拜才起身。 李氏亲自送了萧藉出门,路上,萧藉还是没有忍住:“不知九小姐可好?” 萧藉和玉璋相识,李氏倒没有多想:“很是伤心呢,在灵前跪了一天了,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萧藉点头:“还是要身体为重。” 李氏看着萧藉,兰陵萧府的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小小年纪进退有礼,再想想自己府里的那一家子,难怪老太太操了一辈子的心,就没有一个省心的,看着萧藉的目光不禁就变得柔和:“多谢你过来看老太太。” “应该的,老太太和善,又一向与我祖母交好,我自然把她也当作祖母看。”萧藉表现得十分冷静。 李氏就更加喜爱了:“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也很高兴。” 李氏一直把萧藉送出了门才又回到灵堂,邓妈妈和许妈妈跪在地上,木长正正指着她们说:“你们说,是不是李氏搞得鬼?” 邓妈妈焦急地摆手:“不是,不是,昨晚太老太太的确醒了,大半夜还让我把大夫人叫到静心居的。” 看来,木长正还是没有死心。 许妈妈也在一旁帮腔:“昨晚老太太可是清醒得很呢。” 木长正看到许妈妈,认出她是玉璋身边的婆子,正找不到地方撒气,一脚踢在许妈妈的胸口:“死老婆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脚正中胸口,许妈妈被踢得倒在了地上,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落在青色的地板上分外醒目。 邓妈妈赶快扑了上去:“邓妈妈。” 李氏也吓了一跳:“木长正,你做什么?母亲尸骨未寒,你这是要在母亲灵前杀人吗?” 木长正也被地上的血吓到了,但是却强忍着不认怂:“一个下人,哪里有她插嘴的份,这一脚算是轻的,就算要杀了她也不是不可。” 李氏冷哼一声:“二弟莫不是忘了已经分家了,就算是下人也是我大房的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要耍威风就给我滚回二房去。” 木长正被李氏怼得哑口无言,顿时一挥手:“都跟我走。” 木源宜却站着没动。 木长正大叫:“都回去,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木源宜嗫嚅地说:“我今晚要守夜。” 木长正直接拉起他的胳膊往外走:“守个屁,都给我回家。” 木长正这样一闹,二房的人都退出去了。 李氏看着木长直:“你们三房呢?” “我和源瑜留下,马氏、沐沐和木昕往后排。”木长直倒时很清醒,他是庶子,更能落人口实,所以要更加谨小慎微。 李氏点了点头:“那今日源水留下来,明日就换源雾。” 两家人把守夜排了一下就散去了,这几天的事情还多着呢,其余人等都回去休息了。 许妈妈受伤了,邓妈妈扶她下去,叫了大夫过来。 李氏心力憔悴,直接回了世安苑,夜渐渐深了,木府也沉寂下来了,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头七 头七的早上,木筱才带着一家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她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穿堂风吹过,玉璋跪在一旁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听说头七的这一天,逝者的亡灵会回来,她四处张望,期望找到老太太的踪迹,但是整个灵堂除了木筱的哭喊声并无其他。 木筱一儿一女,三四岁的模样,看见母亲在哭,一左一右拉着母亲的袖子也跟着哭。李氏叹了一口气:“好了,起来吧。” 木筱的伤怀止都止不住,只是看着两个孩子惹人怜惜,也只能强迫自己压住眼底的泪水,缓缓地站起身:“母亲,辛苦您了。” 木筱环视灵堂,见玉璋和钟珉披麻戴孝跪在堂前,却唯独不见蔡韵的身影,脸有些黑了:“娘,蔡韵呢?怎么没过来?” 木筱这么一问,李氏就明白是何意:“她怀了身子,怕冲撞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有过来。” 木筱冷若冰霜,一身孝衣让她更显冷酷,把两个孩子交给了婆子:“母亲,我去一下蘅芜苑,没有怀了身子就不来灵堂的道理。” 李氏没有多说话,就看见木筱出去了。木源雾是庶子,她倒不愿意多管,木筱是他的同胞姐姐,去管教一下他屋子里的事情也不无不可。木筱走了,灵堂里安静了不少。棺椁和灵堂都放了冰块,倒显得比外面更冷了,李氏看了看天,就跟玉璋和钟珉说:“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去吃点东西,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 过了头七,老太太就要下葬了。玉璋跪在地上没有动,钟珉看她不动,自己也不好先起来。 李氏叹了一口气,把玉璋扶起来:“你父亲来信了,准了你去建康,只是之前本来要让老太太过去的,现在只你一个人,我倒是放不下心。” 玉璋抬头看向李氏:“母亲,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好了,和你大嫂去吃点东西。”李氏摆了摆手,在玉璋跪过的位置跪下来。 钟珉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的,也不推辞了,拉着玉璋就往外走,明日下葬又得忙活一天,现在要抓紧时间休息,玉璋就这样被她拉着往外走。 蘅芜苑里,木筱走路带风,几乎是带着怒火一脚踢开了上房的门。蔡韵怀了身子,想吃猪蹄,但是家里有丧事,都茹素,木源雾心疼媳妇,派了小厮偷偷地出去买了进来。本来关着门让蔡韵偷偷摸摸地吃,没曾想,正吃得带劲,门被踢开了。蔡韵手上的猪蹄吓得掉到了地上。看蔡韵吃得欢快,木源雾也是一脸笑意,但一声巨响把他的笑意凝固了,侧头看去,只见木筱穿着孝衣沉着脸看向自己。 木源雾赶快从罗汉床上跳了起来:“姐,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太明日就要下葬了,总算是赶到了。” 木筱却不和他多说,直接往屋里走:“大家都在灵堂,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木源雾突然想起桌上的猪蹄,吓得直接拦住了木筱,把木筱往门外推:“姐,姐,我们现在就去灵堂,现在就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木筱眼尖,已经看到了蔡韵掉在地上的猪蹄,不禁冷哼:“才几天啊,就受不了了,这个样子就不要去灵堂了,免得扰了老太太的安宁。” 蔡韵手足无措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木筱的眼睛。木源水见不得蔡韵受委屈:“姐,是我馋嘴,我拉着她吃的。” “听说蔡韵没有去过灵堂?”木筱也不去看她,直接问木源水。 木源雾笑了:“姐,韵儿怀孕了,我怕冲撞了老太太,就没有让她去。” “是怕老太太冲撞了她吧?”木筱眼睛里满是寒霜。 木源雾看木筱阴阳怪气的,就有些不悦了:“姐,你到底要怎么样?母亲都没有管我们,你管我们做什么?” “我想怎么样?”木筱想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母亲管你?凭什么管你,她管好钟珉和玉璋就好了,你以为你算老几,还想让母亲管你?我管你?我不管你就让你这样胡闹,祖母去世,孙媳妇不去灵堂不说,还在屋子里躲着吃荤腥,我看你们是头脑不清白吧。” 木源雾被木筱说了一通,脑袋有些发蒙,也不敢顶嘴了:“姐,我们现在就去灵堂行了吧。” 木筱看了看蔡韵,再看向软弱无能的木源水,竟然生出一种绝望,木府的男人都怎么了,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往日看源水还有些小聪明,看来小聪明真的只是小聪明,目光短浅,终究成不了大事。她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木筱穿梭在木府,满目的白灯笼与白幡,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木府的凋零。如今木府分了家,各家却都没有支应门庭的人,父亲如果退下来的话,木府真的就和普通老百姓没有区别了。 待她再到灵堂的时候,就看见李氏一个人跪在那里,她默默地跪在李氏身边,烧着钱纸。 李氏见她过来了,就说:“已经让邓妈妈带两个孩子去馥心阁休息了。” 木筱点了点头:“谢谢母亲。”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有纸钱的燃烧声传来。 玉璋回了知秋院,雷妈妈马上就把膳食端了上来,最近几日用膳都是争分夺秒的,二房自从上次闹了之后再也没有来,三房倒是派了人过来,只是六小姐和七小姐跪不了多久就要回家,然后就一去不回。二少奶奶怀了身子也不去灵堂,大少爷要在外面张罗,灵堂里也就大夫人、大少奶奶、九小姐在那里支撑着。 玉璋吃得很快,风卷残云的,一边吃,一边跟缕衣交代:“你再看看屋里的东西收拾好没?父亲已经来信允许我去建康了,许大娘呢?” “在前院呢。” “嗯,呆会见着了就跟她说清点一下知秋院的人,看哪些愿意去建康的,不愿意去的也不要勉强。” “是。” 两碗白粥下肚,玉璋就放了筷子:“好了,我先过去了,你就留在院子里收拾,让小莺歌陪我过去就行了。” 缕衣应了是,就看着玉璋带着小莺歌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殡 夜已经黑了,灵堂里的灯火影影绰绰,抖动的烛火之下,木筱看着一直打瞌睡的玉璋,叹了一口气。不外乎老太太这么心疼她,才六岁的孩子非要坚持守夜,再想想其他躲懒的人,她真是替他们感觉到惭愧。 木筱把玉璋揽过来,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纸钱烧得热烈,倒也暖和了不少。已经子时了,过不了多久,老太太就要上山入葬了,入土为安,但是整个木府却七零八落。玲珑去世了,木府分家了,家里的人越来越少,年纪越大,经历的分别也就越多。自从炳辉回家了,她更加珍惜眼前的平静。 不知不觉,外面就传来了三更鼓的声音,玉璋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声音糯糯的:“二姐,我怎么睡着了?” 木筱替她理了理头发:“没事,母亲他们还没有来。” 玉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打了一个寒颤:“好冷啊。” 木筱拉她到自己的怀里:“来,暖和一下。” 两个人刚说了一会话,大夫人就带着众人过来了,她的眼底青黑一片,显然也没有睡好,声音有些沙哑:“玉璋和木筱回去休息,就不用上山了,呆会估计会有雨。” “不行。”玉璋和木筱异口同声。 木筱看了玉璋一眼,然后对大夫人说:“母亲,就让我送祖母最后一程吧。” “母亲,往后我去了建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祖母了,我也想送祖母。”玉璋眼神澄净明亮。 大夫人心口一堵,就有些难受:“我是看你们守了一夜,既然你们有这个孝心就一起上山吧,你们多穿点衣服。” “是。” 二房的人今日倒是准时来了,灵车准备妥当的时候,院子里站满了人,白幡飘动,挽联层层叠叠,整个世界似乎变成了白色,满地的白纸都在诉说哀伤。 “出殡!”一声大喊,众人痛哭流涕。 木源水抱着老太太的灵牌走在最前面,他一向勤奋,但是资质平平,老太太在的时候没有光耀门楣,对他来说始终是一种遗憾。他的后面依次是大房的人、二房的人、三房的人,洋洋洒洒的人群。时辰还早,路边有鲜有围观的人群,面容麻木,广州城最近不知道经历多少的葬礼,家家户户都有人去世,倒让大家觉得稀松平常了。 灵车围着广州城转了一圈之后就往城外而去,出了城门,却看见景泰大师带着十几个僧人站在城门外,看见他们之后,景泰大师双手合十:“贫僧特来送老太太一程。” 景泰大师的出现对于木府所有人来说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大夫人赶快上前致谢:“谢谢大师,谢谢您。” 景泰大师双手合十回礼,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玉璋,然后带着众位僧人走在前面,十几个僧人嘴里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唎娑婆诃” 佛音入耳,众人的心平静不少,默默上山。果然,天飘起了小雨。幸好大夫人已经有所准备,给大家穿了蓑衣,倒也不碍事。路已经湿了,一踩一个脚印,但是谁都没有抱怨,一步一步往上。半山腰是木府的祖坟,老太爷去死的时候已经辟好了老太太的墓坑。 风雨交加之中,木府众人砥砺前行,玉璋看着道路两边草木繁盛,这条路是也是通往尼姑庵的路,老太太一直想去庵里看一看,但自从那次遇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广州城,以后也再也没有机会了。沿路的绿植有了雨水的滋润更加艳丽,木府的众人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泥泞地里,大家两目呆滞。 终于到了半山腰,看着那个空空的墓坑,众人又开始哭了起来,脸上一片湿润,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玉璋看着老太太的棺椁缓缓地被放进墓坑里,悲伤油然而生,人死了,就真的斩断了前尘往事。 各种纸做的奴仆、马匹、金银财宝在墓前被燃烧,那火烧得浓烈,似乎要和这雨一较高下,木府众人的哭声更是响彻云霄,悲伤直达天庭。老太太终于入土为安了,众人陆陆续续地下了山。 玉璋走在最后面,景泰大师陪在她的身侧:“您无须难过,缘起缘灭都有因果。” 玉璋点头:“我知道。” 景泰大师见她面容平静,不禁颔首:“这都是您尘世的劫难,过了就好了。” 玉璋没有说话,盯着脚下的路,白色的鞋子上已经满是稀泥,她却恍若未觉,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坚定,良久才开口:“尘世这么苦?” “是,苦海无边。” 景泰大师一直把玉璋送到城门口才带着众僧回了景泰寺。大夫人站在城门口等玉璋:“玉璋,大师回去了?” “嗯,回去了。” 大夫人牵起玉璋的手:“大师跟你说什么了?” “说苦海无边。” 大夫人怜惜地摸了摸玉璋的头发:“好了,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嗯。” 众人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回了木府,洗漱一番都准备入睡的,但是木长正却像发疯一样要看老太太的遗嘱,要了却这桩事情。大夫人只能强忍着疲惫坐在大厅之中和木长正掰扯。 “大嫂,母亲已经下葬了,趁着五叔公在,现在可以把母亲的遗嘱拿出来给我们看了吧。”木长正最近也是焦头烂额,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以前倒好说,都有中公安排,如今所有的开销都要他来支撑,家里又没有收益,只有庄子里的那一百亩地的租子,但是那租子对二房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对于老太太的遗产更是不愿意放手。 大夫人皱着眉头,都不愿意多看木长正一眼,从邓妈妈手中接过木盒递给了五叔公:“五叔公,您看一下吧,老太太临终之前写了遗嘱,她所有的遗产都留给玉璋。” 木筱听后眉毛一挑,老太太对玉璋真是太用心了。 五叔公打开木盒,拿出遗嘱认真看了看,片刻才抬头:“的确是大嫂的亲笔,那就按照遗嘱办吧。” 突然,木长正直接冲了上去,五叔公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遗嘱就到了木长正的手中,地上散落片片纸屑,遗嘱已经被木长正撕毁,堂下众人目瞪口呆,木长正的所作所为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赠送 知秋院里,玉璋一回来就睡下了,但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脑袋里无数画面的碎片闪过,耳边是不断充斥着嘈杂声,昏昏沉沉,似睡非醒,挣扎半晌才睁开了眼睛,口干舌燥:“缕衣。” 缕衣听到她的叫声就进了门:“小姐,你醒了?” 玉璋揉了揉脑袋:“头好痛?” 缕衣赶快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惊叫道:“小姐,你发热了?雷妈妈,姜汤,姜汤,肯定是因为淋雨了。” 因为今日都淋了雨,雷妈妈灶上一直都温着姜汤,缕衣一叫,雷妈妈就端了姜汤上来。一碗姜汤下肚,玉璋浑身暖烘烘的,刚准备躺下继续睡,小莺歌却从门外跑了进来:“小姐,外院吵起来了。” 玉璋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缕衣不悦地瞪了小莺歌一眼,上前替玉璋掖被子:“小姐,你睡吧。” 小莺歌却一脸震惊:“小姐,老太太把遗产全部留给你了,二老爷撕了遗书正在大厅闹。” 对于老太太把遗产留给玉璋的事情,府里之前已经有人在传了,但是亲耳听到,小莺歌还是难以置信,再看到二老爷撕了遗书,她还来不及替小姐高兴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小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玉璋笑了笑,躺下了身子,拉上了被子:“没事,你放心,老太太的东西他动不了的。” 小莺歌见玉璋的定力如此之好,心里再着急的话也说不出口,缕衣看玉璋睡下了,就拉着小莺歌出了卧室:“小姐发热了,让她睡会,逼出汗就好了,外面还下着雨,千万不能出去。” “缕衣,那可是老太太的遗产,很多很多银子呢。”小莺歌难以理解连缕衣也这么淡定。 缕衣给了她一个白眼:“小姐的事情自有夫人给她做主,现在跑过去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着急吗?” 小莺歌才恍然大悟,讨好地拉着缕衣的袖子:“我还不是替小姐担心,往后我们去了建康,小姐有银钱傍身总是有底气一些。” 缕衣当然知道她是好意:“行了,不要再到处窜了,去把屋里的东西再规整规整,后日就要走了,许妈妈呢?” 小莺歌瘪了瘪嘴:“还在外院呢,那边一锅乱,她要看顾着。” “嗯,忙去吧。” 外院的大厅里,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大夫人用发抖的食指指着木长正:“你滚,现在就滚,否则我就报官了。” 木长正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报官?清官难断家务事,母亲的遗产不分给我一半就休想让我离开。” 大夫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老二,你这是要撕破脸吗?” “撕就撕,谁怕谁?” 大夫人露出了少有的狰狞:“来人,把二房所有的人打出去,从今以后不许他们踏入木府一步。”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没有任何情面可讲,木长正还要上前力争,黄焦直接拔刀阻拦住他:“二老爷,您是要自己走,还是需要我请您出去?” 刀尖寒气逼人,木长正一直以文人自居,此刻看着黄焦,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禁想到当初魏人进了广州,就是他保住了木府的安危,他可是杀过人的。木长正不敢动,隔着黄焦虫李氏喊:“李氏,你们不公,我去找官老爷评评理。” 李氏厌恶地看着他:“行,只要你敢。” 木长正看着李氏,又看了看黄焦,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带着二房的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木长直见这里没事了,跟李氏告辞:“大嫂,我们也先走了。” 李氏点头:“今天辛苦你了。” “是我应该做的。”木长直刚准备离开,又停住了:“对了,听说玉璋马上要去建康,我在建康还有一间脂粉铺子和一间成衣铺子,就送给她玩吧,我的生意往后都往南迁,这铺子关了也是可惜。”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张文书递给李氏:“这是铺子的契书,我已经给两家的掌柜去了消息,让他们到时候帮玉璋去衙门里更一下名就可以了,以后掌柜伙计都不变,每月的收益掌柜会直接送到玉璋手里。” 这可是无本买卖。李氏接过文书看了看,的确是两家铺子的契书,她眉头一挑,老二死气白赖地才得了广州的三间铺子,他随手就送给玉璋两间建康的铺子,广州可不能和建康比,建康可是寸土寸金,思绪万千,李氏把契书还给了他:“玉璋太小了,母亲已经给她留了不少东西了,这铺子到她的手上也是明珠暗投。” 木长直却摆摆手,不去接那两张契书:“玉璋往后在建康,有铺子在手终归稳妥一些,母亲留的东西是多,但是那些东西也只能放在屋里,铺子每月都有收益,也长久一些。” 李氏看木长直说得真诚,也就不推拒了:“那我替玉璋谢谢三叔了。” 木长直笑了,冲李氏拱了拱手就带着三房的人离开了。 李氏看着三房众人的背影,再看了看手上的契书,若有所思。木长直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以一己之力维持着整个木府的生计,对木长青的仕途也是有诸多助力,但是商人重利,这些年三房肯定也有过不甘,所以李氏才没有多加阻拦分家。按理说,已经分家了,木长直没有必要如此,但是,他给的是玉璋,那么,是不是说,他的这份情只需要玉璋承呢? 玉璋,又是玉璋。 李氏把契书递给邓妈妈:“回头把老太太的物品清点一番,连同三爷给的两间铺子一起送到九小姐屋里去。” 邓妈妈接契书的手都在发抖,从今开始,整个木府最有钱的人就是九小姐了,一个六岁的娃娃。立在大厅一旁的许妈妈见证了这一切,也是激动得浑身颤栗,这府里众人都独宠小姐,是上天的眷顾,女子有了银钱傍身,也算是一个依靠。 李氏扬了扬手:“好了,都散了吧。” 李氏带着丫鬟婆子回了世安苑,被老二这么一闹,整个人就像脱了一层皮,丫鬟替她更了衣,她倒床就睡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别 无论广州的生活是多么的鸡飞狗跳,离别已经不可避免。玉璋手臂上戴着黑纱,站在门口看着木府的牌匾,大房的人都聚集在大门口,让人意外的是,三老爷木长直也来了。大夫人看着一早就赶过来的木长直,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个老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玉璋走到木长直的面前行了一个福礼:“谢谢三叔送的铺子,玉璋铭记在心。” 木长直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事,都是小玩意,此去建康,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定一定。” 玉璋上前拉了李氏的手:“母亲,家里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 李氏却一脸担忧:“如今你父亲还不知晓老太太去世,到时候万一要回乡丁忧,你一定要一起回来,万不能一个人呆在建康。”李氏不知道玉璋为什么坚持要去建康,但是老太太的叮嘱她一直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横加阻拦。 玉璋点头:“嗯,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和大家一一告别之后,玉璋就上了马车。知秋院里只带了小莺歌、缕衣、许妈妈、雷妈妈,其他的人在广州有家有口不愿意去建康,玉璋也不强求。李氏不放心路上的安全,让黄焦带了上十个护卫一起去建康。玉璋不想这么麻烦,十来个护卫基本上是木府一半的护卫了,她跟着萧府的人去建康,他们的护卫已经充裕,完全没有必要。但是李氏却非常坚持,万一出了事,萧府的护卫肯定是护着自己府里的主子了,那玉璋她们怎么办? 霞光四射,太阳出来了,今天是一个出行的好日子。十来个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往城外而去,李氏众人直到看见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进了屋子,往后府里越发的清净,李氏一步一步地往世安苑去。老太太当初要回广州,反而把他们这些人困在了广州。 马车一路走得平稳,雷妈妈和小莺歌、缕衣都在后面的马车上,前面的马车只有玉璋和许妈妈,许妈妈从马车的隔层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小姐,这里是一千两银票,是中公给的老太太那一份,这五千两银票是老太太留下的,还有三爷给的两间铺子的契书。” 这次前往建康,他们只带了银票,老太太的其他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锁在库房里了。此去建康,千里迢迢,许妈妈非常担忧,压低声音:“小姐,这银票我替你缝进小衣里,千万不要拿出来,谁都不能告诉。” 玉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许妈妈特意把小莺歌她们支走,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她见玉璋同意了,就从旁边的小箱子里拿出了玉璋的小衣,小心地缝了起来。马车晃晃悠悠,还没有到城门口,许妈妈就缝好了:“本来出门前就应该缝好的,但是老太太屋里的东西清点起来耗费了些时间,还是出发的时候夫人才让人把银票送过来。” “没事,缝好了就行。”玉璋在车上困得不行。 许妈妈把缝好的小衣放好,把一旁的被子摊开就要扶玉璋躺下:“小姐,你睡一下吧。” 玉璋强忍着睡意摇了摇头:“等一下,萧悦还在城门口等我呢。” 许妈妈掀开帘子看了看:“已经快出城门了,那呆会再睡吧。” 出了城门口,萧府的人果然已经到了,玉璋跳下马车:“萧悦,你坐我的马车吧。” 萧悦本来骑着马,玉璋相邀,她也不客气,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行,走,进你的马车。” 萧悦和玉璋就要进马车,回身冲萧藉喊了一声:“呆会骑累了就进马车休息啊。” 萧府拉了四辆马车,三四十个护卫,两方人马汇合,乌泱泱一片。 许妈妈见萧悦上了马车,找了个理由上了后面的马车,留她和玉璋好好说话。 萧悦一上马车就跟玉璋说:“景泰大师说在白云山脚下等我们。” “好。” 萧悦好几天没见到玉璋了,此刻拉着她说个不停:“你马上要去建康,我跟你说说建康的事情呗。” 玉璋困得不行,哈欠连天:“你说吧。” “镇国将军的次子过年的时候不见了,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为此,镇国将军和陛下都闹了不愉快。”萧悦的消息一向都灵通:“嘿嘿,那熊唯陵不见了,你那姐夫可就翻身了。” “姐夫?” “熊泾陵不就是谢祺的未婚夫君吗?那就是你姐夫啊。” 玉璋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萧悦见她似乎没有很大的兴致,就换了一个话头:“等我们到建康,差不多快到端午了,到时候春闱的结果也出来了,不知道方远考得如何。” 玉璋趴在暖和的被子上:“你要不要睡觉啊,我好困。” 萧悦看她这个样子,也不拉着她说话:“你把红丫头放出来,让我和她玩一会。” 玉璋趴在被子上,在怀里掏了掏,就把还在睡觉的红丫头拎出来丢给萧悦,然后一声不吭地睡着了。 红丫头本来睡得正香,突然到了萧悦的手上,顿时龇牙咧嘴。萧悦捏着它的七寸,笑嘻嘻地调侃:“玉璋要睡觉了,你陪我玩一会。” 红丫头的尾巴摆来摆去,就是摆脱不了萧悦的魔抓,气得不停地吐信子。 “好了,好了,你别动,不动的话我就放了你。” 红丫头点了点头。 萧悦轻轻地把它放在马车上,正准备和它好好说说话,红丫头却嗖地一下,直接钻进了被子里,她顿时气得牙痒痒,但见玉璋睡得香甜又不忍打扰,只能叹一口气,在旁边找了个位置靠着,晃晃悠悠,不知道不觉也睡着了。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陡然停了,玉璋和萧悦同时坐起了身,片刻之后,邓妈妈过来说:“小姐,已经到了白云山,景泰大师已经等在这里了。” 玉璋才恍然大悟,她睡得迷迷糊糊,差点就忘了,赶快出了马车。 景泰大师看着站在马车上的玉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玉璋回礼:“大师是乘坐马车,还是骑马。” “贫僧骑马在前面走就可以了。” “好。” 景泰大师上了马,带着上十个弟子打马而前,其他的人紧随其后,一行人汇合之后一起往建康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鬼啊 起  从建康到广州,又从广州到建康,半年的光景而已,却跨越了生死。天气逐渐地暖和起来,一路往建康却看到了很多荒芜的土地,并没有春日的欣欣向荣。萧悦侧头看向睡在厚厚的软被上的玉璋,就算垫着软被,但是马车还是显得颠簸,她眉头微皱,还是有些不舒适。萧悦给四处找了找,把自己身后的软垫放在她的头下,这才又看向窗外。 因为人烟稀少,车内闷热,萧悦就把窗帘子打开了,阵阵微风吹进来,带着满眼的荒凉。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无人耕种,初春的时候全国开始征兵,没有男人支应,家里的老弱病残如何下地耕种。战争只是上位者的一条指令,却几乎让平明百姓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萧小姐,前方有一个树林,我们歇息一下再上路。”黄焦骑着马过来,见窗子开着,就直接萧悦说了。 萧悦看了一眼玉璋,点了点头。 黄焦拱了拱手就打马而前,他要去安排一应事宜。 半盏茶之后,马车停了,玉璋揉着眼睛起来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怎么了?” 萧悦打趣她:“已经走了半个月,你就睡了半个月,还问我怎么了,下车啦,吃点东西,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玉璋苦着一张脸嘟囔道:“这沿路的不是山就是树,我不睡觉还能干嘛。” 萧悦觉得她说得有理:“行,那待会我带你去林子里转一转。” 玉璋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往车外爬:“行啊。” 下了马车,其他人已经在忙活了,埋锅造饭,为了在荒郊野外吃点热食,雷妈妈可是非常卖力。萧悦见他们都在忙,就跟萧府的护卫交代:“你们派几个人随我去林子里逛一逛。” 那边立刻派出了几个护卫,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萧藉的注意,他忙走了过来:“七姐,你要去干嘛。” 萧悦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又看了一旁正在喝水的玉璋:“我带玉璋去林子里玩一下,逮个兔子回来加餐。” 萧藉双眼明亮,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我也要去。” “去就去啊,干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萧悦哈哈大笑。 萧藉的脸被他笑得通红,无奈只能转过身。萧悦却笑得更欢了,冲玉璋招手:“玉璋,我们走。” 玉璋喝完水,忙把水杯递给缕衣,正要走,黄焦挡在他的面前,他一直注意着玉璋,此刻见她有动作,忙过来询问:“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和萧小姐去林子里玩一下。” 黄焦沉吟不语,往茂密的树林里看了看,半晌才说:“此地人生地不熟,小姐还是不要进去为好,我们就在外围休息一下就启程了。” 玉璋明白黄焦是担心自己,他是护卫头领,此次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安全送到建康,所以不愿意路上节外生枝。可是这一路玉璋实在是乏味的很,她也想去转一转,毕竟还会有半个月的时间在路上,总要找点乐子吧,她笑着说:“这样吧,我们不往里面走,雷妈妈的他们的膳食还没有做好,我们一会就回来。” 黄焦看着她软糯的声音,不自觉就有些心软,九小姐一路上都乖巧懂事,除了他安排下车,其他的时间都在马车上,也不骄纵难缠,就是大人也会憋坏的,不禁就点了点头:“那让我带着几个人一起陪着。” “行,好的。”玉璋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招了缕衣过来:“景泰大师那边你去看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多照应照应。” 景泰大师虽然和她们一起通行,但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他一直带着徒弟与他们保持距离,方外人士总是有一些忌讳的,玉璋倒也不强求,只偶尔差人过去询问一下。 看见缕衣往前面去了,玉璋就跟着萧悦往林子里去了,他们上十个人,打破了树林的宁静。 小莺歌拎着篮子,双眼在地上搜索,地上的泥土有些湿润,显然下过雨。有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一个的光圈,整个树林一片祥和,不时有小飞蛾在光束下飞过,不知名的野花开得热闹,幽香阵阵。 “蘑菇。”小莺歌一阵惊喜的尖叫,一棵断掉的树横在树林里,上面结满了柔软的蘑菇。 玉璋围着蘑菇看了看,用手摸了摸,手感真好,细腻柔滑:“正好,让雷妈妈做一个菌汤。” 小莺歌笑着点头,手上不停地摘着蘑菇,活像捡的是银子一样。 玉璋看了一会,就往旁边转,刚转身,脸颊一冰,她本能地一躲。 “躲什么躲啊,我给你戴花呢。”萧悦手上拿着一朵花要往玉璋的头上插。 玉璋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无聊不?” 虽然嘴里很抗拒,玉璋还是站直了身子没有动,等萧悦给她插画。 一多粉色的花朵插在玉璋的发间,萧悦左看看,右看看,分外妖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真是漂亮。” 黄焦见玉璋果然言而有信并不再往林子里走,也就放心了,带着护卫们在就旁边打猎,可是他们人多,早就把猎物吓跑了,转了一圈一无所获。看着时间,差不多要回去了。 玉璋和萧悦蹲在地上,指着一根结着红色果的绿植:“这是人参,不过很小,就让它长着吧。” 萧悦用手指戳了戳那红色果子,引得它阵阵发抖:“你还认识人参啊,太厉害了吧。” “先生教的,我之前亲手挖了一颗给祖母。”玉璋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那株人参默不作声。 萧悦看着玉璋手臂上的黑纱,又看看自己手臂上的,广州之行,两家的长辈都去世了,她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但是,逝者已矣,总要活下去。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用完膳,继续赶路吧。” 玉璋又摸了摸那株人参,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好吧,我们回去啦。” “啊!鬼啊!”一声凄厉的喊声突然传来,大家循声看去,小莺歌整个人坐在地上,篮子倒在旁边,蘑菇散落一地,她正在挣扎,双脚不停地在踢。 出事了。玉璋和萧悦对视一眼,一同往前面跑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三姐 什声音太过凄厉,四周的护卫听到动静都往这边聚集,远远地就看到小莺歌的手似乎被什么绊住了,玉璋就要上前,黄焦却抢到了她的前面:“小姐,你先不要过去,我去看看。” 小莺歌整个人已经崩溃了,她浑身都在颤栗,只能看到她拼命晃动的左手,嘴里不停地在尖叫。黄焦带了两个人往前,其他的护卫都小心翼翼地聚集在三位主子周围,空旷的森林里只能听到小莺歌的叫声,那声里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黄焦轻轻地拔出了腰间的刀,举着刀,弓着腰慢慢靠近小莺歌,一步一步,终于看清了,饶是他见惯了生死,此刻也不禁头皮发麻。一只发黑的带着乌黑血迹的手死死地抓着小莺歌的右手腕,小莺歌挣脱不了,哭得稀里哗啦。 黄焦强忍心神,举起刀慢慢上前,那个人躲在树干里面,原来这棵大树里面是空的,根本看不清,实在不行就只能用刀砍了这只手。 凌厉的刀刃泛着寒光,黄焦侧着身子,下一刻就要手起刀落,突然,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慢慢地爬出一个似人非鬼的怪物,小莺歌看着那个浑身污垢,披头散发的怪物,叫得更大声了,瞳孔放大,似乎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了。 两位拿着刀的护卫也被眼前的一幕冲击着,手上的刀不自觉地抖了抖,还是因为黄焦在前面,他们才没有弃刀跑掉。那个人爬出来就松开了小莺歌的手腕,一直用手说着什么,似乎是一个哑巴,小莺歌一被松开就拼命后退,那个人却追着小莺歌跑,但是只走了一步又摔倒了。 所有人都惊悚地看着这一幕,黄焦赶快上前一把捞起小莺歌,然后冲玉璋喊:“小姐,快,先出去。” 萧悦也被吓到了,抓着玉璋的手就要往林子外走。 那个怪物见他们就要走,嘶喊着,声音里满是绝望,却没有人知道她说的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污垢,说不了话,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玉璋摇了摇头,也是一个可怜人,但是她也不准备多管闲事,就要和萧悦往外走,突然,整个人定住了。那个衣摆,虽然脏得看不出颜色,但那个花纹好熟悉,她认真地看着,想着,然后从衣摆慢慢往上,身子、嘴巴、鼻子、眼睛,对,眼睛,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玉璋突然往那个怪物跑过去:“三姐,三姐。” 萧悦被玉璋突然起来的动作吓到了:“玉璋,怎么了?” 黄焦就要拦,但是听到玉璋喊三姐,他也定惊看去,脸已经看不出了,只是那双眼睛,似乎好像是二房的三小姐,三小姐不是去建康待嫁了吗? 小莺歌本来已经被吓得脱了水一样,此刻听见玉璋喊,瘫软在地上,那个怪物是三小姐? 树林里的动静太大,在外围埋锅造饭的许妈妈她们都听到了,正准备进来查看,却看到玉璋他们已经出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全身脏兮兮的乞丐。小莺歌哭得眼睛都肿了,黄焦和另外一个护卫架着那个乞丐。 邓妈妈马上上前把玉璋前后左右都看了看:“小姐,刚刚出了什么事。” 玉璋看了那个乞丐一眼:“那是三姐。” 邓妈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小姐?怎么可能?” 玉璋的眉头微皱:“现在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先安排三姐去梳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弄些吃的。” 本应该在建康待嫁的木灿却在荒郊野外像一个乞丐一样,而广州木府却没有任何的消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邓妈妈盯着哪个乞丐看了半晌才确定似乎是三小姐,她让缕衣和护卫们在一旁拉起了布幔,围成了一个小圈,把木灿带到里面去。缕衣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进去,拎了一桶清水,红色的嫁衣破烂不堪,已经看不出颜色,一件一件脱下,邓妈妈倒吸一口冷气,缕衣是未嫁的姑娘,看着木灿身上遍体鳞伤,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木灿的私处已经溃烂流脓,全身皮肤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木灿的眼神呆呆的,邓妈妈用软布沾了水给她擦拭,她却恍若未觉。脸上满是泥土,擦干净之后发现脸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伤疤,到底是谁,这么狠心?邓妈妈的手都在发抖,生怕太过用力,缕衣实在受不了就出去了。过了一会,玉璋竟然进来了,邓妈妈吓了一跳,赶快喊:“缕衣,你个死丫头,怎么让小姐进来了。小姐,出去,出去。” 玉璋摇了摇头:“没事,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邓妈妈无法,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把木灿挡住,可是,木灿一丝不挂,玉璋也已经看清楚了惨状:“我让雷妈妈进来帮忙吧。” 玉璋转身出去了,邓妈妈才松了一口气。 邓妈妈和雷妈妈两个人,洗了五六桶水才把木灿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带着她出来。 外面的众人看去,果然是三小姐木灿。 邓妈妈上前跟玉璋说:“到前面要给三小姐找一个大夫看一看。” 玉璋点了点头。 邓妈妈就要扶木灿上她们的马车,玉璋却说:“没事,扶三姐到我的马车上吧。” “可是......”木灿虽然梳洗了一番,但是身上还是很脏,邓妈妈有些犹豫。 “没事。”玉璋去牵木灿的手:“三姐,来,我们上车。” 萧悦见她们两个人上了车,就识相地回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之前不忘叮嘱玉璋:“有事情跟我说。” 玉璋站在车辕上点了点头。 两个人进了马车,过了一会缕衣就送了膳食进来:“小姐,你们先用膳,刚刚景泰大师让人送了伤药过来,我待会帮三小姐上药。” 玉璋点点头:“好。” 木灿饿急了,拿起筷子就开吃,直到嘴里已经塞满了,还继续塞,玉璋递给她一杯水:“三姐,你慢点。” 木灿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玉璋索性就不说了,在一旁看着木灿吃饭。 桌上的食物被木灿一扫而光之后,玉璋叫了缕衣进来,缕衣先收拾了碗盘,看玉璋的碗里空空的:“小姐,你先出去,我要给三小姐上药了。” 玉璋点了点头就撩了帘子出去,小莺歌赶快扶着她下马车:“雷妈妈煮了菌汤,给你留了。” “萧府和景泰大师那里送了吗?” “送了。” 玉璋一路上都在睡觉,没有什么胃口:“行,去喝碗汤吧。” 小莺歌就把玉璋往雷妈妈那里引,大家被木灿一搅和,都没有了胃口,实在是太过恐怖,小莺歌现在还心有余悸。 一百三十七章 先行 乌玉璋坐在小杌子上喝着菌汤,鲜美的菌汤入喉,全身都舒坦。突然,一阵响雷,天边乌云翻涌,太阳躲在了云层后面,迎面而来一股潮湿之气,她抬头看看天,恐怕是要下雨了。一碗菌汤还没有喝完,黄焦就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小姐,我们要启程了,赶在这场雨之前在前面的富田镇落脚。” 玉璋从杌子上起身,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行,现在就走吧。” 天气闷热,云层低低地,就像随时会盖下来一样,大家有条不紊地收拾车马准备上路了。 缕衣握着一瓶药忧心忡忡地从马车里出来:“小姐,三小姐伤得极重,上了药就睡了。” 玉璋本想上车,听见木灿已经睡了就止住了脚步,往前看了看:“行,那我去萧小姐的马车,你在这边照顾一下。” “嗯,我先送你过去吧。” 萧悦正在马车里百无聊赖,这种天气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索性把车帘子全部撩了起来,却看见玉璋笑着站在马车前往里看:“你这是做什么啊?” 萧悦向来不拘小节,招呼玉璋上马车:“你三姐呢?” “睡着了。”木灿如果睡下了,玉璋再进马车就会显得逼仄。 见玉璋来了,萧悦就把帘子都放了下来,然后把外衣都脱了,她看玉璋一头的汗:“你也脱了睡一会,估计天黑才能到。” 漫长的旅途总是显得有些枯燥,玉璋也想让自己舒适一些,闻言,乖乖地脱了外衣,只穿了一身亵衣盘腿坐在车里。萧悦见她这个样子,觉得甚是可爱,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两碟点心:“来,吃点东西,你恐怕没吃什么吧。” 萧府的人沿路都会买些新鲜的吃食,这些点心之前也送到她们的马车里过,刚刚喝了一晚菌汤倒把自己的馋虫勾了出来,玉璋抬手拿了点心就开始吃。外面的护卫大喝启程了,过了一会马车才开始动,慢慢地往前驶去。 萧悦见玉璋吃得欢快,双臂环胸,背靠车壁:“你要带你三姐去建康?” 玉璋一边吃一边点头。 萧悦若有所思:“我觉得她这个样子还是回广州的好。” 玉璋缓缓咀嚼着,吞下了嘴里的点心才说话:“她要去成亲啊,反正也是要去建康的。” 萧悦看着恍若不知的玉璋,欲言又止,她想说木灿这个样子肯定是结不了婚的,新嫁娘被污了身子,毁了容,夫家有一百个理由不要这门婚事,不要这位媳妇。但是,玉璋才六岁,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总归是要大人处理的。 “如果陈家派人来接就不会出这种事了。”玉璋又说了一句,继续吃糕点。 萧悦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说不清楚谁对谁错,木府的安排也有所欠缺,一个新嫁娘带着嫁妆孤身上路本身就很危险,家里也没有长辈相陪,只几个仆从加四五个镖师,实在是太过儿戏了。当然,陈府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才造成了今日的悲剧,但要说陈府有错,倒也谈不上。 玉璋也是说的气话,她不是懵懂无知的稚子,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残酷,但是如今让木灿自己回广州她一点都不放心。 “你给家里送信了没?”萧悦问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应该让家里人知晓,也好拿出一个章程来。 玉璋呼出了一口气:“到富田镇找镖局送信吧。”如今路上不太平,还是走镖局安全一些。 萧悦见她有思量倒也不多说了:“行,你决定了就行。” 两个人也没有再说木灿的事情,在车里闲聊了一会就纷纷睡去了。往前走,果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车上,玉璋却睁开了眼睛,看见萧悦靠在车壁上睡得正沉,她睡了太久,现在反而睡不着了。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外面水汽蒸腾,一片雾蒙蒙。 天渐渐黑了,前路难行,但是这荒郊野外的也不能落脚,大家就咬牙继续往前,琉璃灯罩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即使微弱,也能照亮前路。 一路奔波,终于到了富田镇。找了一家客栈,众人才安顿了下来,人困马乏,随便吃了一些就都睡下了。 玉璋却睁着眼睛睡不着,窗外的雨声在深夜显得格外的清晰,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辗转反侧。老太太的心思她何尝不知道,如今木府却四分五裂,木灿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和陈家的婚事肯定不会顺利,但是不管木灿变成什么样,她总归是木府的人,自己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这件事情怎么也要找一个解决的方法。想了半宿,玉璋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缕衣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小姐,景泰大师有事情找你。” 玉璋睡得不沉,缕衣的话音刚落,她就坐了起来,眼神清明:“大师呢?” “在外面。” 玉璋赶快起身,缕衣帮她穿好衣服就打开了门,玉璋看向站在门外的景泰,紧张地问道:“大师,怎么了?” 景泰大师笑了笑:“没事,你放心。” 玉璋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恐怕不能和您一起进京了,祠部发了文书召弟子紧急入京。” “行,那你就先行吧,免得误了事。” 景泰大师却不放心玉璋这一路的安全:“我留下六个弟子随你们一起入京,有佛门中人同行,总是便利一些。” 玉璋知道景泰大师的好意,尘世中的人对方外人士总是有所顾忌,就算是江洋大盗也不会抢劫佛门中人的,她也不客气:“那多些了。” 景泰大师有些遗憾不能与玉璋同行:“您到了建康有事情一定要找我。”木灿的事情景泰大师当然也知道了,如今木灿入京,这桩婚事必然又有波折。 “好的,我知道了。”玉璋摆了摆手:“趁着现在雨停了赶快走吧。” 景泰大师告辞离开,玉璋又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辰时,大家才陆续起床,用了早膳才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行。 得知景泰大师先走了,萧悦挑了挑眉:“怎么突然就先走了?” “祠部下的令。” 萧悦若有所思:“建康肯定是出事了。” 玉璋没有说话,不管建康出了什么事,她们总是会知道的,路遥慢慢地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遇 呼即便是官道也有些颠簸,车帘子一摇一晃,昨日的大雨让道路泥泞不堪,玉璋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今日一早就派人找了镖局给广州去了信,她与木灿没有多少交情,两个人坐一个马车都有些拘谨,就留了缕衣在马车里伺候,自己还是照例进了萧悦的马车。对于景泰大师先行离开的事情她倒没有深思,看着眉头紧锁的萧悦:“你也不要多想,能有什么事啊。” 萧悦看了一眼玉璋,欲言又止,良久才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木府的马车里面,缕衣一脸紧张地看着背对着自己躺着的木灿:“三小姐,您渴不渴?” 木灿躺在垫子上窝成了一团,无论缕衣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缕衣以前对她就有些害怕,如今木灿变得更加的阴沉,让缕衣有微微的不适,但是因为是小姐的吩咐,她也只能忍受。见木灿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能紧闭双唇,跪坐在一旁,只能听见车轮碾压泥土的声音,车轮咕噜咕噜,建康,等待她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人强马壮的车队,又有僧人同行,这一路倒是很太平。半个月之后,端午节前夕,建康厚重的城墙已然到了跟前,但是城门口熙熙攘攘,堵成了一锅粥,绵延几里都是人,寸步难行。萧府的人上前打探了一番才回来禀告:“说是今日北齐的六皇子要进京,如今城门已经封了,待六皇子进了建康才会放行。” 萧悦点了点头:“行,知道了,那我们找个地方用午膳吧,这估计还要等一会才能进城呢。” 玉璋撩开帘子看了看太阳,已经午时了:“要不你先回兰陵吧,我待会自己进城就行了,已经到了城门口了,不会有事的。” “不行。”萧悦严词拒绝了:“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到木府我才能放心,反正已经到了建康,也不差那一时半会。” 两人本来在到达建康地界之前就应该分道扬镳的,但是萧悦说什么都不放心玉璋一个人进京,偏要亲自送过来。如今城门都进不了,又要耽误大半天,玉璋见她这样说了,也不多说了:“那我们下车吧,在马车里已经憋死了。” 快端午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两个人都穿了夏衣。道路上都是人,已经有那有眼力见的商户在两边搭起了茶寮,卖些茶水吃食,生意倒是极好的。两个人下了马车,萧悦就一直拉着玉璋的手,一阵凉风吹来,两个人不禁舒适地喟叹了一声。 “七姐,九小姐。”萧藉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了,往她们这边走过来:“前面出什么事了?” “没事,今日北齐的六皇子进京,呆会才会放行的。”萧悦四处瞅了瞅,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 玉璋垫着脚看了看,冲一旁的小莺歌说:“你去三姐的马车问一问,看她要不要下车透透气。” 小莺歌领了命令就利落地往后跑,玉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小莺歌就回来了:“三小姐还在睡觉,就不下车了。” 玉璋点了点头,然后跟萧悦说:“那我们过去吧。” 这个茶寮开在队伍的末尾,好位置已经被人占去了,生意冷清,那老板看见有人来光顾,喜笑颜开:“客官喝茶啊。” 萧悦找了个桌子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她着男袍,动作爽快却不粗俗:“上一壶好茶,有什么吃的都来一份。” “好嘞,您稍等。”那老板手脚麻利地就去了茶寮的后面,那里有简易的炉灶,热气腾腾。 茶寮里十分阴凉,三个人坐了一会,之前身子上一股子燥热就荡然无存了。微风徐徐,倒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玉璋年纪小,不禁就打起了哈欠,萧悦忙催促道:“老板,快点,先把茶上上来。” “来了,来了。” 片刻,老板就拎了茶壶,拿了几个粗瓷杯子过来,小莺歌见此站立难安:“小姐。” 萧悦已经拿了茶壶要斟茶,见此笑着看向玉璋:“你这丫头倒妥当。” 玉璋波澜不惊地端起面前的粗瓷杯浅浅地喝着淡黄色的茶水:“好喝。” 小莺歌见此就乖乖的立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萧悦也喝了一杯:“里面放了薄荷,倒也清爽。” 三个人喝着茶,过了一会,老板就端出了几碟吃食,萧悦突然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老板,你这吃食里没有荤腥吧。” “没有,没有。”老板赶快摆手。 萧悦这才点头,吩咐一旁的四九:“你陪着老板给那些师父送些吃的,车队里的人也吩咐他们轮流去吃些东西。” 四九是萧藉的书童,听了萧悦的吩咐看了看萧藉,萧藉点了点头,他才说:“是。” 茶寮摊子上的吃食并不精致,味道也不见得好,也就吃一个野趣。三人一边吃,一边喝茶,倒是难得的悠闲,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大家都是疲惫不堪,此刻这份悠闲倒显得格外地享受。 这时,茶寮里闯进四个人,本来还有些空荡的茶寮顿时显得逼仄了起来。 “老板,老板。”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穿着短打的衣服,腰间挂着明晃晃的刀,大声喝着。 这边坐着的三人不禁同时看去,四个男人簇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公子,那些男人有些粗旷,那小公子却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见他们看过去,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叨扰了。” “无妨。”萧悦同样点了点头。 那男人叫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招呼,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公子,我们换一家店吧。” 那小公子笑着点了点头,一行人正要走,刚去送了吃食的老板跑了回来:“来了,来了。” 那男人不悦地喝道:“你怎么做生意的,叫了半晌也没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赶快把一张空桌子抹了抹:“您坐,您坐。” 那男人还要发作,那小公子却当先坐了下来:“先上壶茶吧。” 老板点头哈腰地去拎茶去了。 小公子坐着,那四个男人守在旁边,阻挡了别人的视线。不一会,老板就拎了茶过来:“您要用些膳食吗?” 那小公子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子指了指玉璋她们这桌:“照着他们的上吧。” 老板赶快点头:“行行行,您稍等。” 第一百三十九章 高演 来烈日当空,茶寮里却有难得的惬意。那小公子四处张望了一番,老板的茶还没有拎出来,外面突然传出一阵喧嚣,人群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小小的茶寮挤进了几十个人,大家推推搡搡,马骂骂咧咧。片刻之后,锣鼓喧天,两队士兵拿着长枪在前面开路,冷若寒霜,那冰冷的枪头在阳光下引得人群骚动不断。因为要把道路中央让出来,所有人都被赶到了道路两侧,一时之间事故不断。 在人群突然挤进来的时候,萧悦已经把玉璋护在了怀里准备往后退,可是,四周都站满了人,竟然是退无可退。有士兵的开路,果然,没一会整个路面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接着就是车马进来了,当先的却是北齐士兵的服饰,接着是六王爷的车與,洋洋洒洒的人群走了一刻钟还没有走完。 六王爷的车與刚过,就有人挣扎着往前,要追着车與去看六王爷的真颜。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又沸腾起来了,萧悦右手护着玉璋,左手牵着萧藉,皱着眉头就要往外走,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这个茶寮本来就是用木头和稻草简单的搭建起来的,此刻人群拥挤,竟然直接把它挤松动了。 萧悦心里一颤,抬头看去,电石火光之间,她直接把玉璋和萧藉推开了。 那小公子也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突然人群动了,大家纷纷往外跑,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接撞了过来,他本来就站得不稳,因为冲撞,下盘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压了下去,手肘不可避免地压在了玉璋的肚子上。轰隆隆,那经不起摧残的茶寮四分五裂了,那横梁掉了下来,玉璋仰倒在地上,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原来是那位小公子的护卫,那几人力大无穷,直接顶住了横梁:“小公子,没事吧,快出去。” 因为有这几个护卫顶着,其他的人都瞬间就退了出去,那小公子趴在地上,胳膊肘压着玉璋的肚子,一动不敢动。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他竟然和一条蛇在对视。 “玉璋,玉璋。”萧悦没有看见玉璋,整个人急得团团转。 听到声音,玉璋挣扎着要起来:“我在这里。” 可是肚子上压的东西重如千斤,她抬头看去,那个小公子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胸口,玉璋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红丫头的脑袋:“好了,没事,睡你的觉去。” 红丫头一脸委屈,它本来睡得香甜,但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压得惊醒,就要钻出来让他血溅当场,但是因为她缠在玉璋的肚子上,一半身体都被压住了,竟然只能伸出一个头。她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钻进了玉璋的衣服里。 看到那个蛇脑袋钻了进去,那个小公子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只有天知道他的心都快从喉咙眼跳出来了。玉璋拍了拍他的胳膊:“可以起来了。” 小公子像触电一样弹跳起来:“抱歉抱歉。” 玉璋就要撑着胳膊起来,萧悦直接闯了进来,紧紧地抱着她,上下左右看了看,她嘴唇哆嗦:“你没事吧。” 玉璋笑着站起来:“没事,没事。” 萧悦这才放心了,可是脸上却是怒容:“这个六王爷,真是扰民,我们先退到一边去吧,晚一点进城总好过出事。” “你们快出去吧,我们要撑不住了。” 果然那几个护卫都在咬牙坚持,满头大汗,他们也不多说,都退了出去。 见茶寮里的人都出去了,那几个护卫才松了手,轰!整个茶寮轰然倒塌,扬起阵阵灰尘。 直到出了茶寮,那小公子还是心有余悸,他不时拿眼去觑玉璋,没想到这个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竟然养了一条蛇,想起那条通体红色的蛇,他不禁鸡皮疙瘩直起。 看见他们出来,木府和萧府的随从都松了一口气,当时太过混乱,他们就是想进也进不去。萧悦见人群都往前挤,四处看了看,见那几个护卫拥着小公子站在原地,她带着玉璋和萧藉走了过来,当先抱拳:“多些各位壮士的救命之恩。” 那几位护卫一愣,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来道谢,他们本来的任务就是保证小公子毫发无伤,倒没有想到要救其他的人,有些受之有愧:“客气了,客气了。” 萧悦笑着点头,就要带玉璋和萧藉离开。 “哎!”那小公子突然叫住了他们,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萧悦客气地回礼:“后会有期。” 府里的人已经在一个空地安置了下来,萧悦三人往那边走去,萧藉回头看了看道路两边的人:“北齐的六王爷才十来岁吧。” 萧悦点了点头:“同你一样大。” “北齐皇室倒是子嗣颇丰。” 萧悦点了点头,不禁笑出了声,并没有接萧藉的话,只遥遥看向那华丽的车與,片刻摇了摇头就继续往前走。三个人经过了这一番折腾都累了,上了马车就睡着了。 “公子,我们快点进城吧。”一个护卫抱拳,都要急哭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高演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他抬头看了看天,再看着汹涌往前的人群:“走吧。” 今日的建康城异常的热闹,北齐的六王爷进了建康城,引得众人观摩。直到太阳落山了,城门口才清净下来。玉璋悠悠醒来,发现萧悦已经坐在车里看书了,她揉了揉眼睛:“可以进城了吗?” 萧悦撩开帘子看了看:“嗯,人群差不多都散了,我送你进去吧。” 萧悦叫了随从过来吩咐下去,没过一会,马车就动了。夕阳的余晖之中,车队缓缓往建康城而去,阔别了将近一年,她又回来了,玉璋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城墙,百感交集。 一路紧了建康城倒是没有多生波折,畅通无阻地到了木府,萧悦牵着玉璋的手下了车:“好了,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玉璋却拉着她的手:“你要经常来找我玩。” 萧悦摸了摸她的头:“嗯,我会的,有事记得给我写信。” “嗯。” 萧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出一句:“你,保重。” 广州之行就像一个劫难,如今重回建康,已经物是人非。玉璋站在门口,看着萧府的车马掉头离开,有淡淡的的失落,但是不管如何,她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池鱼 混阖府已经知道玉璋这几日就要到了,日日都派人在城门口守着,只是今日城门口有些混乱,竟然没有发现他们,直到马车停在府前,众人才惊觉,九小姐已经到了。 老太太去世了,府里众人也都戴了黑纱,知秋院早就整理了出来,大家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宫里今日有宴席,木长青还没有归家,府里的婆子跟着过来伺候,当初留在京城的都是年老体弱的老人,玉璋在一旁看着:“你们下去休息吧,让她们年轻人去忙。” 那几个婆子忙活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听到玉璋的话也不推辞:“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拿过来。” “不用了,我让小莺歌去拿,你们休息去吧。”玉璋转头看向小莺歌:“你送几位妈妈出去,顺便去一趟厨房。” “好的。”小莺歌上前挽着一个婆子的胳膊就出去了,其他的婆子冲玉璋行了行礼,也跟着出去了。 知秋院整理箱笼到半夜,木长青还没有回来,玉璋喝了一口茶:“都先休息吧,紧着要用的拿出来,其他的明日再收拾。” 众人也疲乏了,纷纷应是。 缕衣上前伺候玉璋去床上休息:“三小姐已经在西厢房睡下了。” 玉璋点了点头:“知道了,晚上你还是去西厢房守着,这几日辛苦你了。” “只是三小姐往后......”缕衣唉声叹气。 玉璋钻被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顺其自然吧。” 一个多月的路程让知秋院的众人都累了,到家了,大家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一晚上鼾声四起。 第二日一早,玉璋刚醒来就闻到了艾草的香味,抬头看去,果然室内已经挂满了艾草,不禁笑出了声:“你们做什么?挂得也太多了吧。” 小莺歌手上拿着艾草蹦蹦跳跳地过来了:“这屋子好久没住人了,当然要多挂些艾草,驱赶邪祟,来,我给您更衣,这屋子也要熏一熏了。” 端午节的早上,府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玉璋顺势起了床,外面雷妈妈听到动静已经端来了早膳:“小姐,今日端午,早上吃粽子。” 桌上的粽子还冒着热气,粽叶的清香扑鼻,玉璋笑着点头,吃着粽子,喝着清粥。 小莺歌熏好了屋子就出来了,把门也关上了:“这门要闭一闭了。” 玉璋一边吃着粽子,一遍跟小莺歌说:“今日去给姐姐说一下,晚些时候我就过去看她。” 小莺歌点头如捣蒜:“我马上就去。” 小莺歌刚出门,就看到缕衣挂着黑眼圈过来了,她不禁打趣道:“怎么,昨晚去见鬼了?” “呸呸呸。”缕衣往屋里看了看:“小姐起了吗?” “起了起了,正在用膳。” “你大早上的要出去?” “嗯。”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小莺歌就往外院走去,缕衣进了屋子,果然玉璋在用膳,她蹲身行了行礼:“小姐。” 玉璋抬头看她,见她眼底一片青黑:“怎么了?没睡好。” 缕衣叹了一口气,上前替玉璋布菜:“三小姐昨晚做噩梦,吵闹了一晚上。” “辛苦你了,来,坐下一起吃吧。”玉璋指了个位置。 缕衣摆了摆手:“我已经吃了,早上也吃的粽子。” 玉璋点头:“今日父亲回来,再看他如何安排三姐,三姐事情一定要保密。” “是。”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准备出门的小莺歌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小姐,出事了。” 不待玉璋问清楚事情的缘由,黄焦就带着元桑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小姐,老爷出事了。” 玉璋皱眉看向元桑,元桑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元桑,父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元桑整个人呆呆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日北齐的六王爷进京,宫中大宴宾客,老爷也去了,但是,我在宫门口等了一夜也不见老爷出来,还是一位官老爷见我可怜,说了一句,老爷被下大狱了。” 玉璋简直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她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木府的深渊果然比自己想得还要深,有片刻的呆愣她才反应过来:“小莺歌,你先去谢府,我马上就过去。” 木府根基单薄,如今木长青出了事,这京中也无人能够帮衬,她也不认识其他的官老爷,只能去谢府探一探消息了。因为这个消息,木府端午节的气氛荡然无存。玉璋也不多耽误,起身随便收拾了一番就出去了。当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门前的马车刚准备好,玉璋就要上马车,却看到一骑远远地疾驰过来,待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玉璋泪盈于睫,喉头哽咽:“萧悦。” 萧悦奔驰而来,因为速度太快,到了门口竟然勒不住缰绳,还是黄焦上前拦了一拦,才让那马停了下来。 萧悦飞奔而下:“玉璋,你要去哪里?” 玉璋强忍着泪意:“你来做什么?” 萧悦拿眼觑她:“你知道了?” 玉璋点头:“我父亲出事了,我现在去谢府一趟,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萧悦却拉着她的手腕,摇头:“不要去。” “为什么?” 萧悦不忍心看玉璋那双澄静的双眼,牵着她的手就要往门里走:“先进去,进去再说。” 见萧悦如此,玉璋只能跟着她进了木府,萧悦问玉璋:“你住哪里?” “知秋院。” 萧悦抬了抬眉:“这里也有知秋院?” 玉璋点头:“这里的格局和广州一样。” 萧悦这才没有问了,和玉璋一起往知秋院去。 玉璋看萧悦嘴角都起皮了:“你听到消息又从兰陵赶了过来?” 兰陵距离建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刚回兰陵,因为木府的事情又赶到建康,这份情谊的确难得。 萧悦却浑然不在意,摸了摸她的头:“木府没人,你一个小娃娃哪里应付得了。” 玉璋沉默不语,两个人进了知秋院,在罗汉床上坐下,其他的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萧悦这才严肃地看着玉璋:“木大人这次可以说是被殃及池鱼,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镇国将军的次子失踪了吧。” “知道。” “皇上让将军去长江布防,将军竟然抗旨不尊,被皇帝拘在了府中,这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恰逢昨日北齐六皇子来,两国本来在商议攻打西魏,但是那北齐的六皇子别看年纪轻,眼光却毒辣,执意要将军做统帅,否则此战就作罢。皇帝无法,只能放下身段,又把将军召进了宫。将军之前因为次子失踪乱了心神,这两个月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又开罪了陛下,正后悔不已。如今皇上率先让步,他也就坡下驴,这件事情就推到了木大人身上,皇帝治了他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果然是殃及池鱼,无妄之灾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温情 知秋院里寂静一片,玉璋低垂着脑袋,萧悦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看着她弱小的身体坐在大大的罗汉床上,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怜惜,木府这个漩涡,波折不断,灾难接踵而至,她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重击。良久,玉璋才抬起头:“那你为何不让我去谢府?” 玉璋一脸平静,萧悦躲开了她的视线,不自在地咳了咳:“镇国将军落到如此境地,与谢府脱不了关系,朝堂上的事情风云诡秘,不说也罢,你就算去也于事无补,况且谢府与木府的前尘往事,不消我说,你也应当知晓。” 玉璋的眉头紧锁:“有没有办法让我见我父亲一面。” 萧悦沉吟不语,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良久才开口:“我想想办法吧,你这几日准备一下。” 玉璋点头:“谢谢你。” 萧悦摆了摆手:“我们两个人,不必说这些,好了,我先回去了,你等我消息。” 玉璋赶快站了起来:“要不你休息下再走,昨晚赶路了,我看你脸色不好。” 萧悦双手搓了搓脸庞,摇了摇头:“时间紧迫,我先去问问我爹。”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 “嗯,我知道了。” “注意安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让红丫头给我送信。” “好。” 萧悦离开之后,木府大门紧闭,恢复了宁静,老爷下大狱了,众人虽然惶恐却没有乱。一是因为府里有了主子,二是因为黄焦带着十几个护卫让众人有所忌惮,虽然情况不明,但是大家还是勉强稳住了心神。 玉璋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去了西厢房,缕衣见她过来了,赶快就送了茶水过来:“小姐。” 玉璋没有喝茶,往屋里看了看:“三姐怎么样了?” 缕衣担忧地摇了摇头:“吃喝照常,只是不愿意出门。” 玉璋坐了一会就准备离开:“三姐这边有事情就跟我说,老爷这几日估计回来不了,三姐的事情等老爷回来再决定。” 老爷的事情缕衣也听说了,不禁就有些担心:“不会有事吧?” “放心,没事的。”玉璋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缕衣陪着玉璋度过了无数的难关,对玉璋本能地信任,现在听她说没事,心也安定了。 玉璋刚回了自己的屋子,外面就有小丫鬟过来禀告:“小姐,钟府的夫人过来了。” 玉璋一愣:“钟府的夫人?何人?” “是大少奶奶的母亲。”小丫鬟口齿清晰。 玉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钟珉的母亲,她赶快站了起来,随着丫鬟去门口迎接:“钟夫人可有说何事?” 丫鬟摇了摇头:“不曾。” 玉璋走到垂花门就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夫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气质卓著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着粉色襦裙的丫鬟,见玉璋出来了,赶快上前两步伸出了手:“可是九小姐。” 玉璋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停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玉璋见过钟夫人。” 钟夫人赶快拉起了玉璋的胳膊,左右看了看,见玉璋长得如此水灵,不禁就生出了几分喜爱:“你大嫂早就给我写了信,说你要回京,让我多加照顾。” 玉璋看钟夫人笑容温柔,欲言又止,木长青被下大狱,钟夫人这个时候上门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钟夫人见玉璋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出了何事?” 玉璋笑着摇了摇头:“府里没有大人,夫人去我的屋子里坐一坐可好?” “再好不过了。” 到了知秋院,钟夫人遣了丫鬟婆子出去:“我同你们小姐有话要说。” 待所有人出去了,钟夫人才拉起玉璋的手:“天可怜见的,刚回来就遇到这等祸事,不要怕。” 面对钟夫人突如其来的亲密,玉璋的心变得鼓鼓囊囊的,抬头看着钟夫人:“我父亲的事情,您知道了。” 钟夫人点头:“嗯,你钟伯父让我过来看看你,看需不需要帮忙的。”府里主子出事了,就怕下面的人造次。 玉璋感念钟府的关照:“府里倒还好,只是不知父亲在牢里可好,甚是挂念。” “你放心,你父亲现在还好,如今看府里一切井井有条,我倒心安了不少,如果有事,一定要让人去钟府送信,知道吗?”钟夫人四下看了看:“你年纪小,一定要警醒一些。” “好的,我知晓了,谢谢您。” 钟夫人在府里呆了一会就离开了,她今日来就是为了敲打府里的下人,让她们不敢心生怠慢。 玉璋把她送到了门外,见钟府的马车离开了才又进了屋,虽然身处漩涡之中,但是不论是萧悦,还是钟夫人都让她感觉到了温情。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与父亲见面之后才能有所动作。 夜渐渐深了,芳草苑里谢祺却辗转反侧,她早就收到了消息,说玉璋端午节之前就会到建康,她日盼夜盼却一直没有见到她的人,不仅没有见到玉璋,还得知木长青下了大狱,顿时担心不已。木府出事了,玉璋肯定也会深陷其中,她与木府有着解不开的结,但是她唯一牵挂的玉璋却在木府,唇亡齿寒,她不敢深思。在床上翻了很久,她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子清,子清。” 睡在外间的子清赶快披了衣服进来了:“小姐,怎么了?” “祖父回来了没?” 子清摇了摇头:“我一直让人在外院守着,老爷回来了会有消息传来的。” 谢祺有些焦躁地下了地:“明日一早你去木府看一看,玉璋回来没。” “好好好。”子清见谢祺光着脚踩在地上:“小姐,穿鞋,穿鞋。” 谢祺却没有理会她,站在床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弯弯地如同一张弓,广州城的祸事让她胆战心惊,她盼望着玉璋回建康,如今回了建康却又让她面对这等难事,她的玉璋,为何如何命运多舛,她用力地抓着窗棱,都怪自己太无能,护不了她周全。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退婚 第二日一早天气就燥热得厉害,玉璋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口干舌燥。 小莺歌见她起了床,赶快拿了凉帕子给她擦了一把脸,嘴里也在抱怨:“这天真是热得很。” 擦了擦脸,玉璋才勉强清醒了:“今日你还是去谢府跟姐姐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过几日就去看她。” 小莺歌转身拿了一杯水喂玉璋喝:“嗯,我过一会就去。” 玉璋穿了一条烟云蝴蝶裙就起身了,一杯水下肚犹如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一样。小莺歌伺候她吃完早膳就去了谢府,玉璋无所事事就在屋子里描红,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了,屋子里倒凉爽了不少,许妈妈端了切好的瓜果进来了,自从回了府里,凡事都要许妈妈亲历其为,到处规整,忙忙碌碌的,难得见到面。 玉璋看了看面前的瓜果:“许大娘,您休息一会吧。” 许妈妈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尽快收拾出来,您也住得舒坦。” 玉璋吃了一块甜瓜,不住地点头:“好吃。” 许妈妈就笑了:“这瓜还是钟夫人昨日带过来的。” 玉璋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吃甜瓜,那挂脆口清甜,一连吃了五六块,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妈妈在屋子里陪玉璋说了一会话就出去了,室内清净,不时有窗外的花香飘进来,树木繁盛,竟然冲淡了不少这份暑气。 这一上午倒也过得清净,用了午膳之后困意袭来,玉璋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睡得正酣,被人轻轻地摇醒,睁开眼睛看到缕衣满脸的慌乱:“怎么了?” “小姐,陈家来人了。” 她刚睡醒,脑袋还是懵的:“哪个陈家?” “三小姐的婆家。” 轰隆!玉璋这才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三姐知道吗?” 缕衣点头:“已经知道了。” 玉璋在梳妆台前坐下,缕衣赶快上前给她梳了双髻:“陈府派了媒婆过来,正在门口大闹呢。” 玉璋微微皱着眉头:“怎么不把人请进来。” “请了,许妈妈亲子去请了,但是那媒婆就是不进来,说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除了这桩婚姻。” 玉璋的眼底都是冷意,恐怕是木长青下狱的消息人尽皆知了,陈府在这个时候和木府撕破脸皮,真的是有恃无恐。 收拾妥当之后,玉璋带着缕衣就往门外去,刚走到垂花门,一个丫鬟跑了过来:“许妈妈让小姐不要出去,就呆在知秋院,万事有她。” 那媒婆在门口泼皮耍赖,小姐出去了难免会听些污言秽语。玉璋当然明白许大娘的用心,她止住了脚步对缕衣说:“三姐在哪里?” “还在西厢房。” “行,那我们先去三姐那里。” 西厢房里,木灿穿着一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端坐在罗汉床上,她容貌已毁,让人望而生畏,玉璋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她身边:“陈府已经派人过来了,三姐是怎么想的。” 木灿用那双沧桑的眼睛看向玉璋,然后把桌上的红色庚帖往她面前推了推,玉璋拿起看了看,是陈括的庚贴。 “三姐同意退亲?” 木灿如木偶一般点了点头。 玉璋竟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荒凉,曾经骄纵泼辣的女子却变得如老妪一样,身上有着衰败之气,她叹了一口气,把庚贴递给缕衣:“派个小丫鬟去送给许大娘,把三姐的庚贴也拿回来。” 缕衣应是,接过庚贴就出去了。 玉璋没有动,与木灿一起坐在罗汉床上,不言不语。 木府大门口的动静引得众人围观,那媒婆一身艳俗的打扮,口若悬河:“已经过了吉时,那新娘子却毫无音讯,家里派人去迎也扑了个空,今日,这婚事怎么着也要退掉。” 许妈妈看着众人指指点点,老脸一红:“婚姻大事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决定的,总归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再决定。” 那媒婆却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你家老爷都坐牢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难不成就拖着我家少爷的婚事。” 许妈妈一向忠厚老实,被那媒婆一激也抑制不住怒火了:“谁要拖着你家少爷,今年又落榜了吧,有什么好称道的,这门亲事我们木府不要也罢。” 媒婆立刻笑了,竟然从怀中拿出一张庚贴扔在地上:“这是你家小姐的庚贴,赶快把我家少爷的庚贴还回来,今日这亲事就解除了。” 许妈妈看着地上的那张红色的庚贴,再看看那一脸得意的媒婆,不禁有些后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张庚贴,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这时一只如白玉一般的手缓缓地捡起地上的庚贴,拿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地擦着庚贴上的灰尘。 许妈妈抬头看去,顿时泪如雨下:“八小姐。” 谢祺穿着一身紫燕纷月裙俏生生地站在许妈妈面前,竟然恍若隔世,她捂住嘴巴,呜咽声从指缝流出:“您回来了。” 谢祺把庚贴递给了许妈妈,然后看向那位媒婆:“你回去转告你家老爷,这世间风水轮流转,最难说定的就是运势,让他最好盼着陈府往后都顺风顺水,否则木府今日受的屈辱,他日定当十倍百倍地奉还。” 那媒婆本来还得意洋洋,但听到突然而至的小娘子的话不禁神色大变,小娘子长得柔柔弱弱的,轻声细语说的话却让人后背发凉,木府这是要和陈府势不两立,她还想说什么,突然从府里跑出一个丫鬟:“许妈妈,这是陈公子的庚贴。” 看到陈公子的庚贴,许妈妈竟然有微微的失落,虽然众人都知道三小姐的婚事恐怕是要黄了,但是真的等到这一刻,还是让人有些难过。三小姐失了名节和容貌,现在连婚事都没有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邓妈妈接过庚贴,眼神暗淡地还给媒婆:“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媒婆拿着庚贴喜不自禁:“不相干,不相干。”转身就钻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见没有热闹看了,木府门口围着的人都散去了。许妈妈拉着谢祺的手:“怎么来也不提前通知一下,九小姐肯定高兴极了。” 谢祺就有些不高兴:“她让小莺歌跟我说过几日才去看我,我哪里等得了,就直接来了。” 邓妈妈带着她往里走:“先进去吧。” 谢祺跨过高高的门槛,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几乎还能感受到木府曾经带给她的噩梦,但是重回故地,物是人非,幸好,幸好,她的玉璋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首饰 一  知秋院的西厢房里落针可闻,有阵阵清风吹进来,缓解了那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玉璋抬眼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树木遮天蔽日,犹如乌云罩顶,对于木灿的遭遇,玉璋难以感同身受,她与这个时代有着上万年的隔阂,虽然把自己伪装成人,但骨子里却有着难以克制的高傲,这是历史发展赋予她的本能,她见过万年之后的世界,所以才以上帝的视角对待这个时代,不管她如何隐藏,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总是在不经意间流淌出来。 可是,这一刻,木灿坐在罗汉床上,虽然她竭力地坐得笔直,却似乎能够预见她即将崩塌的人生。容貌尽毁已经失洁的女子,被婆家退婚,也会被娘家嫌弃,她是二房的庶女,犹如浮萍。婚姻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如今却把她打入了地狱,玉璋坐在她身边,已然感觉到了一个生命正在流逝,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开口了:“听说卜算子能够活死人,医白骨,他肯定能够医好你。” 木灿的眼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潸然流下,她不怕遇到任何苦难,她怕的是前面的路是无尽的黑暗。卜算子是可以活死人,医白骨,但是她如今的情况比死更艰难,失了名节的女人不如死去,毁了容的女人就是让人踩在脚下的烂泥,更不用说她舌根已断,成了一个残废,这样的局面,要如何才能走出这厚重的黑暗,她想都不敢想。 玉璋见她哭了,心神微微晃了晃:“你不要担心,我一定找到卜算子,让他医好你。” 从默默地流泪,到毫无形象的号啕大哭,木灿的悲伤似乎积攒了千年万年。 当谢祺来到西厢房的时候看见木灿用广袖擦着脸上的泪痕,而玉璋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手足无措。 “玉璋。”谢祺站在门口轻声呼喊,她的背后是耀眼的光晕。 玉璋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起身冲了过去:“姐姐。” 谢祺一把拥住她小小的身子:“玉璋,是我,你好吗?” 玉璋的脑袋窝在谢祺的胸口,不住地点头:“我很好,很好。” 木灿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哭声不停。谢祺缓缓地松开玉璋,走到木灿的面前:“三姐,亲事已经解除了。” 木灿恍若未闻,只是一直哭,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晕染开来。 谢祺还想说什么,玉璋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哭一会吧,你去我房里可好。” 谢祺看了看木灿,点了点头:“好,走吧。” 临出门前,玉璋跟缕衣说:“照顾好三姐,切不可大意。” “是。” 知秋院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是又似乎一切都改变了,谢祺缓缓走来,竟然记得有些不真切了,指着那个已经落满尘土的躺椅:“我们走后,这院子估计也没人搭理,你以后还能在上面小憩吗?” “没事,擦一擦就能用的。” 两个人到了屋里,许妈妈就安排上瓜果茶水,玉璋把瓜果往谢祺面前推了推:“大嫂的母亲昨日过来,送了这甜瓜,可好吃了,你尝一尝。” 谢祺看着她那双如墨石一般的眼睛,想起以前在知秋院得了丁点西瓜,让给玉璋吃,玉璋却怎么也不肯吃独食,接过甜瓜放入口中,顿时香甜四溢:“果然好吃。” 玉璋却突然有些不悦了:“听说你说了亲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祺把嘴里的甜瓜咽了下去,笑着去摸玉璋的头:“男婚女嫁很正常的。” 玉璋却有些愤恨:“当初就是为了不嫁给那个活死人才离开木府的,怎么离开了还是要嫁给那个活死人了。” 谢祺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熊世子已经康复了,你也莫要活死人活死人的叫了。” 玉璋眉头紧锁:“你到底怎么想的。” 谢祺显得有些无所谓:“女人这一生总是要嫁人的,既然他已经痊愈了,能嫁就嫁吧,况且他有恩于我,总是要嫁一个人,嫁给他也无妨。” 玉璋却不准备就这样完事了:“听说之前整个京城都在传你的闲话?” 谢祺却一脸紧张地抓住玉璋的手:“你要做什么?不要胡来。” 玉璋斜睨着她:“你告诉我,是哪些人?” “玉璋,法不责众,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追究了,京城不比广州,你莫要让自己深陷险境。”谢祺自然知晓玉璋的天赋异禀,但是怀璧其罪,这种特立独行就是罪。 “如此,那我们就众乐乐吧。” “玉璋。”谢祺严肃地抓着玉璋的双肩,摇了摇头:“不许,我这一生所求只有一个,就是你能够平安无虞,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不能让我担心。” 玉璋沉默不语良久,只要是关于谢祺的事情,她向来都是睚眦必报,如今谢祺却要忍下这口恶气,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是忍不下的,可是,见谢祺面若寒霜,自己也不能忤逆她的意见。 这个话题被谢祺粗暴的终结了:“这件事情不许再提了。” 玉璋不承诺,也不反驳,不言不语。 谢祺叹了一口气,拉起玉璋的手:“如今你已经上了木府的族谱,也就逃不开这摊子事了,你父亲的事我一定会好好问一下祖父,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妄动,知道吗?” 玉璋垂着眼睑点了点头:“知道了。” “身边的人都懂事吗?”玉璋四下看了看:“知秋院的人还是那么少?” “不少了,这些人都围着我转,太多了也烦。” 谢祺点了点头:“虽然我回了谢府,你也不要心生隔阂,木府是你的家,谢府也是你的家,不要同我生分了。” “我怎么可能同你生分。” 谢祺见她这样说,笑得异常开心,她看了一眼子清,子清把怀里的一个木盒子递给她。她接过之后放在玉璋的面前:“打开看看。” 玉璋看了她一眼,缓缓打开木盒子,顿时珠光宝气,这些都是谢祺替她攒下的首饰,她拿起一个玉镯子看了看,在手腕上比划了比划:“这镯子也太大了吧。” 谢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不是现在给你戴你,你留着,以后长大了再戴。” “嗯。” 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一件一件地看着盒子里的首饰,一边看,一边说,夕阳西下,满室生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愿 一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两人曾经在木府相依为命的日子,时间和空间可以消磨掉很多的东西,却消磨不掉她们两人的情谊。谢祺伸出手,食指的指腹缓缓地覆在玉璋的眉心痣上,满是柔情地看着她:“玉璋长得真好看,莫不真是神仙下凡吧。” 玉璋板着脸:“你这凡夫俗子见了仙人还不速速跪下。” “哈哈。”谢祺笑颜如画:“学得还真像。” 玉璋脸上的笑意也崩不住了:“好了,不要闹了,你在谢府过得还好吗?你的祖父和祖母待你好吗?” 谢祺起身绕过罗汉床上的桌子,挨着玉璋坐下,把她拥入怀中:“对不起,是我无用,不能把你带在身边。” “姐姐,老太太去世了。”玉璋突然声音低沉地说。 谢祺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更像是抚摸:“听说老太太对你很好,你一定很伤心。” 玉璋却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靠在谢祺的肩头。 “玉璋。”谢祺突然开口,她的视线望向门外,似乎要透过夕阳看向六年前:“你想你的亲生父母吗?” 玉璋摇了摇头:“不想,我有你就够了。” 谢祺眼睛发酸,几欲落泪:“傻瓜。” 两个人拥在一起,夕阳的余晖让整个室内金碧辉煌,良久谢祺才说:“那位夫人的容貌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只要见到,我肯定能认出她来。” 玉璋抬起脸,笑容满面:“真的没关系的,这世上我唯一所求的也是你建康安泰,所以,不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谢祺看着这样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实在想不出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夫人为什么那么狠心将她遗弃,她心中泛起阵阵潮湿,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嗯,好,我听你的。” 相处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谢祺缓缓放开玉璋:“今日我就先回去了,祖父回了我一定问清楚再给你回复。” 玉璋点点头,拉着谢祺的手:“好。” 两个人依依不舍,直到出了大门口玉璋才松开了谢祺的手:“你不要太心善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替你报仇。” 谢祺却噗呲笑了出来,竟然笑出了眼泪,她抬头看着木府的牌匾,神情复杂:“我的玉璋最是善良了。”如果不是善良,玉璋有一百种方法离开木府,而不是把自己困在这个泥潭之中,她突然有些怨恨老太太为什么要对玉璋那么好,最后看了一眼木府的大门,谢祺转身上了马车,坐定之后撩开了车帘子:“玉璋,快进去,我会再来看你的。” 玉璋站在大门口点了点头,却固执地站在门口,直到谢祺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进了府。 傍晚的路上有些拥挤嘈杂,马上就会宵禁,众人都抓紧时间往家里赶。谢祺坐在马车里不断地回想起那位夫人的容貌,自从回了谢府,她随着祖母也见了不少夫人,那位夫人却从来没有出现,也对,这世间有数不尽的人,如大海捞针,哪那么容易让自己见到,还有些话是她不忍心跟玉璋说的,那位夫人遗弃了玉璋,真的会认玉璋这个女儿吗? 谢祺的脑袋里都是那个雨夜的情景,破损的墙壁、容貌出色的富贵夫人,还有那个在廊下的大肚子的女人,一幕一幕,此生,她断不敢忘,如果忘了,玉璋就真的无法知道自己的来路了。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谢府的门口停下,玉璋刚下马车就看见谢声鹤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遂问守在一旁的车夫:“祖父回来了?” 车夫点头:“刚回来。” 谢祺赶快加快脚步往里走,自从过了春节,祖父就早出晚归,更甚者夜不归宿,所以她已经有多日不曾见到他了。祖父回家一般都会先去看祖母,然后就去书房带着。她脚步匆匆地往上院去,刚走到门口,就见祖母送祖父出来,她有些着急,远远地就喊:“祖父。” 看见谢祺过来了,谢声鹤和王夫人都止住了脚步,冲她招了招手:“刚听你祖母说你去了木府,刚回来?” 谢祺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玉璋回来了,我去看望她。” 谢声鹤点了点头:“好,祖父还有事情先走了,是抽空回来的,你留在上房陪祖母用膳。” “好的。”谢祺看谢声鹤就要走,急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祖父,木大人会有事吗?” 谢声鹤低头看着那只消瘦的手,抬眼看着她:“祺儿,你希望他没事吗?” 谢祺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是,我不希望他有事,他是玉璋的父亲,他不能有事。” 谢声鹤点了点头,然后拉起谢祺的手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如你所愿。” 谢祺的脸顿时如初冬的暖阳一般:“谢谢您。” 谢声鹤慈祥地看着她:“好了,我出门了,你去陪祖母吧。” “嗯。”玉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过身欣喜若狂,如乳燕奔林一般地跑向王夫人:“祖母。” “走吧,已经让厨房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膳食。”王夫人牵着谢祺的手往屋子里走。 屋里已经掌了灯,光明在前方,黑夜在她们的身后扑将而来,夜真的黑了。 马车还停在门口,车夫见谢声鹤出来了,赶快撩起了车帘子。 谢声鹤坐定之后沉声说:“去兰陵。” 车夫有些错愕:“现在去?” “是。” 谢声鹤掷地有声,车夫不敢耽误,跳上车辕,扬起了马鞭,马儿就飞驰而去,马车摇晃,窗帘飘动,谢声鹤透过缝隙看着外面人潮涌动,眼神却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他的眉间皱起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一脸凝重,为今之计,只能在刀尖上行走了。他捏紧了拳头,无知无觉地回头,却发现身后是严实的车壁,谢府被阻挡在外,他想再看一眼也看不到了。 马车疾驰,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路上不少出城的百姓推着板车、挑着竹筐、拎着包袱,人间百态。谢声鹤看了片刻之后就闭上了眼睛,离兰陵越近,他的心也就越坚硬,这一去,他就不再是之前的谢声鹤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笼子 一  兰陵县毗邻建康,萧氏是兰陵的大户,萧家的祖宅占地上百顷,都是一代一代地加盖起来的,几百年的延续,整个兰陵几乎被萧家覆盖。世家大族,宛如一个小城,层层叠叠的屋檐,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这里面住着萧府的嫡子嫡孙、族人旁支、佃农、奴仆,区区算下来也有几千人了。 萧府看着家大业大,旁支倒是子嗣丰盈,反而是嫡支,子孙凋零。如今也只剩大房和三房有人支应门厅,大老爷萧逸是当朝太傅,虽身居高位却不理朝堂之事,反而是三房的萧哲更得皇帝的看重,着其任两广总督,大权在手。此刻,萧府的书房里,萧逸双眼如鹰一样地看着萧悦:“回家了就乖乖守孝,整日多管闲事作甚?” 萧悦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对于父亲,还是心生胆怯:“当初广州大乱,是萧府收留了我和萧藉。” 萧逸却不为所动:“最近不要出门了,木长青的事情自有陛下定夺。” “父亲,就让玉璋见一见木大人吧,她一个六岁的孩子孤身一人在建康,见一见也无妨的。”萧悦站在萧逸的面前,虽然浑身发抖,但是还是咬牙把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萧逸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看向天边的影子:“你祖母,和你大哥,走的时候痛苦吗?” 一瞬间,萧悦就有一种窒息感,被大火烧死,怎能不痛苦?她却不敢直白相告,顿了顿才说:“火势很快。” 萧逸点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漆黑的令牌递给萧悦:“去吧。” 萧悦不可置信地接过令牌,整个人懵懂不安:“父亲。” “就当还了木府的人情。”萧逸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萧悦拿着令牌犹如拿着天下至宝,躬身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的门,萧悦不敢耽误,牵了马就要往建康赶。夜路难行,幸好今夜天公作美,月光洒在地上倒让人不至于成为瞎子,路上不时也有赶路人,这里离建康很近,沿途都有驿站,不时也有官兵巡逻,一路上倒也安全,她打马而行,飞奔疾驰。 突然前方影影绰绰,她眯着眼睛看去,原来是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她刚放缓了马速就发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看不清容貌,她不打算管闲事,直接往前,这边的马蹄声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那男人抬头,月亮正好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来,月光倾泻,只一眼萧悦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是当朝的宰相谢声鹤,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强装镇定继续往前走,却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拦住他。”谢声鹤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在这个黑夜却如钟鼓一样敲在萧悦的心上。 他的话音一落,本来空空的官道上冲出了上十个黑衣人,挡住了萧悦的去路。此时此刻,不能停,只要到了下一个驿站就不会有事了。萧悦咬紧牙关:“驾!” 骏马横冲直闯,那群黑衣人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冲了过去,措手不及地往一边让,倒让她逃脱了。 “追!”谢声鹤不认识萧悦,但是透过她的神色却发现她认识自己,她没有做错什么,但是认识自己就是错。 那群黑衣人领了命令奋起直追,身后有追兵,萧悦不敢停歇,不断地挥打着马鞭:“救命,救命!”她大声呼救,期望巡逻的官兵能够发现自己,但是她一路喊来,竟然无一人相救。 恐惧蔓延全身,一阵凉风吹过,五月的天气里,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严冬的寒冷。突然,马失前蹄,人仰马翻,她刚倒地不起,那些黑衣人就一拥而上,把她绑了起来,萧悦遍体生寒,完了。 与此同时,镇国将军府里,月氏拿着那封随着箭一起定在自己梳妆台的信时,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白净的手打开了信,这封信是她期待已久的,果然,是魏人的信,熊唯陵真的在他们手上。看完信之后,她按照上面的要求,哆哆嗦嗦地烧了信,赶快叫了丫鬟过来:“让人准备马车,拿上将军的令牌,我要出城。” 小丫鬟有些犹豫:“将军说让夫人最近都不要出门的。” 月氏满面寒霜:“叫你做什么就去做,怎地那么多话。” 小丫鬟不敢耽误,不一会就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过来,月氏掀开盒子看了一眼之后就直接拢在了自己的袖子里:“你跟着我就行了,不要惊动其他的人。” 小丫鬟满眼恐惧:“要不要等将军回来。” 月氏自己穿上了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不用了,走吧。” 夜色正浓,镇国将军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悠悠地闯进了黑暗之中,越走越远。有了将军的令牌,就算是宵禁也无妨,紧闭的城门也是可以叫开的,所有的禁制对于权贵来说都是形同虚设的。 城外的客栈,做的是小本生意,城门关闭了,来往的客商就会在这间客栈休憩,只是近日这间客栈已经好久不曾开门迎客了,黑灯瞎火的,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外面,下来一个女子有节奏地敲着门,片刻之后,一片漆黑的客栈真的开门了。 一位面容僵硬的男子拎着一盏油灯,往月氏脸上照了照,突然低声惊呼:“你来做什么?” 月氏脸色大变:“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快走。”那男子直接灭了油灯,就要把她往外面推。 “你们,谁也走不了。”黑暗中,四周已经围满了拿着大刀的巡城官兵,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缓缓走出来。 那男子见情况不妙,就要咬舌自尽,但是那巡城官兵眼疾手快地卸了他的下巴,把他像滩泥一样丢弃在地上,扫了一眼月氏,吩咐道:“全部带走。” 月氏一脸懵懂无措:“你凭什么抓我,我是镇国将军的夫人。” 听她这么一说,准备押解她的官兵都看向那个头领,不敢上前。 头领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看什么,带回去再说。” 这个晚上,巡城官兵又在建康城外拔掉了一颗西魏的钉子,如今战事将其,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除了镇国将军,熊朝达。 第一百四十六章 踪迹 一  端午刚过,朝中就生了事端,巡城司的官兵在建康城外又掀了一个西魏奸细的据点,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不仅掀了据点,据说奸细正在和人接头,可谓是抓了一个正着,可是坏就坏在这个接头的人却非同寻常,是正准备率领千军万马与西魏决一死战的镇国将军的妾,月氏,也就是当初镇国将军夫人状告熊朝达宠妾灭妻中的那个妾。 这件事情一出,整个朝堂哗然,听说皇帝萧衍在朝会上大发雷霆,无论熊朝达如何解释,皇帝怒火难消,直接下令抓了熊朝达,着大理石审理。朝堂之上瞬息万变,木长青被放了出来,审理此案。万事皆有因果,木长青之前因为熊朝达而入狱,现在又因为熊朝达而出狱,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木府众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元桑赶了马车守在牢狱的门口,没有等多久就见木长青穿着官袍出来了,除了神情有些憔悴外,其他的倒还好,见到元桑的第一句话是:“九小姐已经来了?” 元桑扶木长青上了马车,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给他听:“小姐刚到,陈家就派了媒婆过来退亲,在门口撒泼打滚,三小姐就把陈公子的庚贴退了回去,如今两家的婚事算是了了。” 木长青拳头虚握,抵着嘴唇咳了几声才说:“三小姐也归家了?” 元桑却摇了摇头:“都没有见过三小姐,知秋院一点风声都没有。” 木长青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却只问了些旁的:“府中可有其他的人来?” 元桑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同木长青说:“钟夫人来了,看了九小姐,还带了甜瓜过来,说府中有事的话让九小姐可以去钟府找她。” 木长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了,八小姐也来过。”元桑突然想起来了谢祺。 “八小姐?” “就是谢小姐啊。” 木长青这才反应过来:“嗯。” 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元桑专心赶车,只能听到马蹄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木长青闭目沉思,这次的牢狱之灾真是猝不及防,但是在狱中的他却无比的安心,如今朝中之中风云诡秘,他正好避开了风头。可是,没想到短短几日而已,东风就压倒了西风,他心中打鼓,审理熊朝达的案件,着实棘手啊,一招不慎真的就是灭门之祸。 一刻钟之后,马车停在了木府门口,木长青下了马车就看见玉璋领着下人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行了一礼:“父亲。” 木长青走到她面前,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损伤才放心,嘴里却训斥道:“京城险恶,过来做甚?” 玉璋低着头没有说话。 木长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是。” 木长青一路往书房而去,玉璋紧随其后。木长青见身后的小娃娃跑得气喘吁吁,不自觉地就放缓了脚步,这么一个小娃娃真的有母亲说的那么神吗?似乎自己一个手就能捏死的娃娃,竟然让母亲都讳莫如深,他有些怀疑,却不敢怠慢,母亲信中的郑重让他不得不认真以待。 木长青的书房窗明几净,他绕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冲玉璋扬了扬下巴,玉璋就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你三姐怎么回事?” “我来建康的路上发现了三姐,她被人毁了容,舌根也断了,如今正呆在知秋院的西厢房。”玉璋口齿清晰。 “与陈府的亲事退了?” “嗯。” 木长青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木灿的事情。如今已经分家了,二房的事情他也不能多加干涉,现在只需给二房去信,让他们把木灿领回去就行了。他看向玉璋:“你怕吗?” 玉璋莫名地看着木长青:“嗯?” “我下狱了,你怕吗?” “不怕。”玉璋声音清脆软糯却斩钉截铁。 木长青看着她的脸,见她眼神镇定,不动如山,果然有胆色,不禁大喜:“不愧是我的女儿,好好好。” 木长青回来了,整个木府如同过节一样,他也高兴,吩咐厨房加了菜送到知秋院去。这一夜,木府倒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第二日很早木长青就去了衙门,他身负皇命,自然不能懈怠。如今万事皆顺,玉璋也没有想到木长青就这样出狱了,心情也有些愉悦,正和小莺歌商量要不要去谢府一趟,她们说得正起劲,有小丫鬟来禀报说是兰陵萧府来人了。 玉璋一听兰陵萧府就越发高兴了,肯定是萧悦来找她了,正好约着她一起出去玩,反正要出去,她就随着丫鬟往外走。外院的大厅里,玉璋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影,便喊道:“萧悦。” 那个背影却突然一僵,然后转过身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他的嘴唇都有些哆嗦:“木小姐,我们府里的七小姐呢,不在木府吗?” 玉璋在看到四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在听到他的话时,脸色立刻大变:“萧悦怎么了,她不在木府,出了什么事。” 四九的身子都有些颤抖:“老爷说七小姐昨晚拿了他的令牌来找你,今日让我接她归家。” 玉璋身子缓了缓,缓缓摇头:“没有,我没有见过她。来人,来人。”玉璋突然大喝道:“让门子过来,看萧小姐有没有过来。” 没过一会,当值的门子就来了,跪在地上:“小姐。” “昨晚可有一位萧府的小姐过来?”玉璋满含期望地看着他。 那门子摇头:“不曾,因为老爷出事了,昨晚我格外警醒,一晚上都没有人。” 刹那间山崩地裂,萧悦不在她这里,能去哪里呢?她拿了令牌肯定是让自己去监牢里见父亲,如今父亲出狱了,她却没了踪迹,玉璋顿时感到头痛欲裂,毫不迟疑地就往外走:“她一般走哪条道?” “官道。”元桑跟着她往外面走:“七小姐习惯独来独往,从兰陵到建康这条道走了上百遍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小莺歌见她这个样子,马上出去让人准备了马车。 “先去官道上看一看吧。” 出了木府,上了马车,直接出了建康城往兰陵的方向而去,玉璋表面沉寂,心里却不停地打鼓,人类太过脆弱,她不能想象萧悦出事了该怎么办,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能承受,不许,不许出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令牌 一  一间坐落在山林间的土坯房,外面的黄泥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已经发黑,远远看去,甚是荒凉。自从被带到了这里,萧悦就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她却咬牙坚持不认识谢声鹤,京中子弟众多,她此刻穿着男装,谢声鹤爷也认不出她是谁。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正当谢声鹤准备下杀手的时候,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黑衣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谢声鹤就脸色凝重地出去了。一晚上,萧悦就像死猪一样瘫倒在地上,没有人看守,是因为他们早已挑断了她的手脚筋,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这间屋子很黑,萧悦只能透过细微的缝隙看到外面的阳光,天亮了呢,但是她的天却再也亮不了了。她曾立志要从军,要建功立业战死沙场,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手脚筋都断了的要如何拿刀跨马,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谈何未来。只是,再也不能护着玉璋了,她那么小,人生的路还那么长,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的脸贴在黄土地上,鼻尖都是土腥味,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落在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官道上一辆马车行得缓慢,玉璋站在车辕上四处看了看,跳下马车查看一番再继续上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竟然从清晨时分,走到了夕阳西下。 元桑已经回兰陵送信了,此时在官道上的也就木府的人,小莺歌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水囊,递给嘴角已经起泡的玉璋:“小姐,你喝点水吧。”,木府其他的护卫已经分散开来寻找。 玉璋直接推开了她的手,继续在路边的草丛中寻找,她很着急,时间流逝得越久,萧悦就越危险。她皱着眉头不敢有丝毫的遗落,她要找到萧悦失踪的痕迹,这样才能锁定她的范围,否则大千世界要去哪里找。 小莺歌在一旁看着玉璋整个人几乎钻进了草丛之中,担心不已:“小姐,小心蛇虫啊。” 玉璋却恍若未闻,继续往里走,突然里面没有了动静。 小莺歌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十分焦急,最后一咬牙,沿着她走的路往里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玉璋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她轻声喊:“小姐。” “不要过来。” 小莺歌不敢动了。 玉璋握着那块黑色的令牌几乎喜极而泣,她沿路寻来,发现这边的草丛杂乱不堪,有踩踏的痕迹,果然进来寻找就看到这块落在地上的令牌,是萧府的令牌。她捏着那块令牌站了起来,四处张望,那么,就是这附近了。她敲了敲红丫头的脑袋,轻声说:“现在就靠你了。” 红丫头在令牌上闻了闻,点了点头,然后一跃钻进了草丛里,眨眼就不见了。 玉璋转身出了草丛,跟小莺歌说:“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萧府的人估计也要到了。” 小莺歌点头,然后把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吧。” 玉璋接过,只喝了一口,她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只怕要下雨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悦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了她,但是眼皮沉重。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手脚筋已断,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了,整个人就像躺在小舟之上,忽上忽下,心像风筝一样,突然飘得很高,又一下子被拉回来,这种反复的拉扯感让她想吐,却连吐的力气都没有,她要死了吗?或许是的吧,回顾这一生,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除了她。 身子突然快速地下坠,然后止住,就像躺在云端,一摇一晃,真的很舒服。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突然脸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感觉到身边的活物,那冰凉的东西慢慢爬上自己的脸,是一条蛇,这荒郊野外的,有蛇也很正常,就算现在这条蛇要吃了自己,她也反抗不了丁点儿。 那条蛇却突然用头碰了碰她的头,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这条蛇是红丫头,眼泪汹涌而至:“是红丫头吗?” 蛇又碰了碰她的头,萧悦痛哭流涕,红丫头来救自己了,她来救自己了。 红丫头用信子舔着她的眼泪,待她的眼泪止住之后又碰了碰她的头之后才缓缓地爬了下去,黑暗中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才恢复宁静。 夜已经黑了,官道上却固执地停着一辆马车,小莺歌和玉璋坐在马车里,马夫穿着蓑衣站在外面。雨越下越大,小莺歌也越发胆战心惊:“小姐。” 玉璋扫了她一眼,突然看见车窗上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她赶紧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小莺歌赶快拦住她:“小姐,萧府的人还没有来。” 玉璋头也不回,拿了车门口的伞就跳下了马车:“等不了了。” 黄焦带了护院在附近搜寻,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收获,刚回来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却看玉璋撑了伞就要往山林里走,他急忙赶了过来:“小姐,不要去。” 玉璋回头,伞已经挡不住这大雨了,她索性扔了雨伞:“黄焦带几个人跟上,留两个人守在此处接应萧府的人。” 黄焦赶快点了两个人留下,把身上的蓑衣脱下盖在玉璋的头上:“小姐,小心脚下。” 他们冒着大雨砥砺前行,黑暗之中,玉璋紧紧地盯着红丫头,红丫头在前面带路,不时停下来等待他们,幸好今夜下雨,掩盖了红摇头的动静。 这边,他们刚进了大山,元桑就带着萧府的人来了,萧逸和萧藉都过来了,带了上百位萧府的护卫。小莺歌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出来了,见是元桑,就指着玉璋他们刚刚走的方向:“小姐他们刚刚进去,就是往这边。” 元桑看向萧逸,等着他的指示,萧逸点了点头,山路难行,大家下了马,一群人就直接追着玉璋他们的痕迹扑进了大山之中。萧府的子嗣珍贵,不能再有所折损了,他回头看向萧藉:“你留在此处,不要进山。” 萧逸的神情太过凝重,萧藉竟然不敢再走一步,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第一百四十八章 撞破 一  一间逼仄的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但里面却站了好几个人,神情凝重地看着土床上的孩子,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满头大汗地在他身上扎着针,那孩子的衣服全部被褪去,全身都在发青,已经是将死之相。 站在一旁的年轻公子,穿着华贵,突然出声:“事已至此,何必再救?” 谢声鹤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活着才有用。” “他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熊陵泾俊秀的面容在灯光的照映下阴渗渗的。 谢声鹤有片刻的晃神,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但是如他所说的,事已至此也无法悬崖勒马了,他看向那位大夫:“如何?” 大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摇着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谢声鹤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身后只传来一声惊呼,那大夫已经身首异处,既然救不了,那么自己也不用活了。熊陵泾见此,露出了一个笑容:“熊朝达性情暴戾,要不要先给他送一份礼?”他扫了一眼熊唯陵的胳膊。 谢声鹤皱眉看着他:“万事不要太过,熊朝达的事情只需要一个引子,拔出萝卜带出泥,并不需要再节外生枝。今日本来就是要来处理熊陵唯的,既然已经中毒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不行。”熊陵泾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匕首:“不管如何,他见过我们,所以,不能活。” 斩草除根,谢声鹤知道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就没有反对,而是站在门边,待处理完熊陵唯,隔壁还有一个人要处理。熊陵唯缓缓地走向那张土床,床上的孩子剥夺了自己的人生,终于,只能任由自己宰割了,就算你有再多的爱如何,熊朝达却没有三头六臂。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这一刻他宛如恶魔,挥起了手中的匕首。 “砰!”那扇木门直接飞了过来,谢声鹤站在门边,被门砸在身上动弹不得。 熊陵泾举着的匕首还没有落下,就被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他回头,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门口站着的男人,威严无比,是当朝太傅萧逸,血液倒流,几乎全部涌上他的脑袋里,喉头滚动,不断地咽着口水,他想逃,却发现唯一的出口正被萧逸守着,用来监禁熊陵唯的牢笼却成为了自己的坟墓,缓缓地扔下了匕首,瘫软地跪在地上,他不知道,为何已经要成功了,却功亏一篑。 萧逸也在震惊于自己见到的一切,没想到只是找萧悦的下落,却找到了已经失踪了几个月的熊陵唯,而绑架他的并不是传言中的魏人,而是丞相谢声鹤和安国公世子熊陵泾,他心中一阵胆寒,不自觉地往外看去,那个六岁的小娃娃凭什么能找到此处?难道仅仅只是运气好?他一挥手:“全部带走。” 今夜这场大雨撕开了多少的秘密,又要在朝堂之中掀起多大的风波,萧逸已经可以预料。萧悦已经被人背着下山了,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不起眼的山间小屋,萧逸也离开了。 萧悦被送回了萧家,绵延百年的世家,有着不少能人志士,听说萧悦的手脚筋被挑断,萧逸的眉毛动都没有动一下,只吩咐送回萧府。玉璋准备上马车,幸好找到了萧悦,上马车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才看向萧逸:“你能治好萧悦吗?” 萧逸点了点头。玉璋这才呼出了一口气,冲萧逸行了一礼就准备上车。 “你怎么找到那里的?”萧逸的声音不大,玉璋却听得清楚,她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双手递上:“我捡到了这个,就知萧悦就在附近。” 萧逸接过令牌看了看,果真是自己给萧悦的,这么说来,她通过这个令牌确定了萧悦的位置也说得过去,但是,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整个朝廷找熊陵唯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却这样阴差阳错地被她找到了,他实在不能把这当作是运气,但是也只是一个小娃娃而已,扬了扬手:“回去休息吧,这次你立了大功,也算是解了你父亲的燃眉之急。” “嗯。”玉璋上了马车却高兴不起来,她没有想这件事情会牵扯到谢声鹤和熊陵泾,一位是谢祺的祖父,一位是谢祺的未婚夫,对于谢祺来说,这次真的是天都塌了。 萧逸因为要押解谢声鹤一众同伙去建康就先走了,木府的人远远坠在身后。马车里,小莺给替玉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帕子替玉璋擦头发的手都在颤抖,几乎要哭出声来:“小姐,真的是谢丞相吗?” 玉璋拿过她手上的帕子自己擦着头发,声音嗡嗡的:“嗯。” 小莺歌整个人都瘫软了:“那谢小姐该怎么办?” 此时,玉璋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只要天亮了,这件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熊朝达的爱子失而复得,却失去了另一个儿子;谢声鹤卷入其中,必然会殃及整个谢府,谢祺也难以幸免。如今北齐的六王爷和宰辅都在建康,这件事情就不会轻易的解决了。那么,如何才能保全谢祺呢,玉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陷入了沉思。 待马车到建康城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经过一夜的大雨,整个天空就像被洗刷了一样,蓝得就像上等的宝石,城门口熙熙攘攘,一片热闹。车轮子轱辘轱辘地往前,当马车停在木府门口时,守在门口的门子立刻大喊:“九小姐回来了,九小姐回来了。” 不一会,就见木长青拿着官帽从府里跑了出来,大喝一声:“你跑到哪里去了。” 玉璋赶快低头认错:“父亲,我错了。” 木长青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认错,一腔的怒火倒不好随意发泄了,自己气得在原地打转。 玉璋看着他穿着官袍,便问道:“父亲怎么没去上朝?” 木长青却皱着眉头:“我刚从宫里回来,今日的朝会取消了。” 玉璋点了点头:“父亲,我有话跟您说。” “什么事?” “今日的朝会。” 木长青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玉璋说:“你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难 一  因为昨日下过雨,今日太阳出来了之后蒸烤着大地,木长青不自觉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这个天太热了,让他都不能呼吸了。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娃娃,个子小小的只到自己的腰部,但是那张樱桃小嘴里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让他难以置信:“你说什么?熊陵唯已经找到了。” 玉璋点了点头:“昨日萧府的人过来找萧悦,说萧悦拿了他们老爷的令牌来了木府,可是我分明没有见过她。” 木长青慌忙打断她的话:“令牌,你要令牌做甚?” 玉璋抬眉看向他:“见你啊,知道什么情况之后才能救你。” 木长青惊得嘴巴都能够塞下一个鸡蛋了,他身陷牢狱,这个小娃娃要救自己,而且不仅仅是口头上说,竟然已经付诸了行动。他神色复杂,这个小孩的确非同寻常,普通人家的孩子遇到了这种事情早就哭天喊地的,哪能像她一样有勇有谋。他摸了摸鼻子:“然后呢?” 讲到接下来的事情,玉璋的脸有些阴沉:“我在官道上找到了萧悦遗落的令牌,然后顺势找到了她被关押的地方,萧大人也带人来了,把那个地方一锅端了,没想到却找到了熊陵唯,而绑架的凶手正是丞相谢声鹤和安国公世子熊陵泾。” 木长青听到此处,震惊无比:“你说什么?谢声鹤?熊陵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璋斜睨了他一眼:“这些恐怕要父亲亲自审理了。” 木长青的脑袋嗡嗡直响,他的手支撑在书案上才勉强没有倒下,这一切都太过骇人听闻,但是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玉璋如何凭着一个令牌就能找到萧悦,他刚想张口询问,就想起了母亲留下的信,喉头滚动,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蹲下身子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老太太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你得老太太看重,我竟然有些理解了。但是,这世间险恶,万事当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玉璋点了点头。 木长青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折腾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虽然今日没有朝会,但是也要去衙门里,如今暴雨将至,木长青决定还是在大理寺呆着比较好,至少可以得到第一手消息。 “父亲。” 木长青保持着打开门的姿势回头看向玉璋:“怎么?” “谢祺会没事吗?”玉璋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木长青叹了一口气,竟然不知道怎么说,谢祺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对她的感情也分外复杂:“就看她的造化了。” 门打开,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阳光太过耀眼,玉璋站在原地看见木长青站在门口冲自己招手:“走吧。” “嗯。”玉璋提着裙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跟着木长青出去了。 木长青去了大理寺,玉璋回了知秋院,屋里已经备下了膳食,她却没有任何胃口,喝了一碗粥就躺在了床上,没有丝毫的睡意,脑中各种影像走马观花,喧闹不休。大厦将倾,谢祺一定非常难过,不论那人做了什么,总归是她的祖父。 暴风雨却并没有木长青想的那么腥风血雨,谢丞相和安国世子这次暗算熊朝达的确让皇帝震惊,大战将至,统帅这个时候就是军心,皇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道道旨意颁下去,对此次事情的处理可以说是雷厉风行。谢声鹤被贬为庶民,拘禁在谢府,何时能够出府也要看皇帝的意思了,如果被皇帝遗忘了,那就是终身拘禁了。安国公世子被夺了世子之位,也拘禁在府中,为了安抚熊朝达,这世子之位就直接让给了熊陵唯,如此看来,这件事情阴差阳错,最后得益的倒是镇国将军熊朝达了,果然朝中之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奉天殿里,阵阵穿堂风倒吹散了不少暑气,皇帝萧衍却觉得肝火甚重,烧得心口火急火燎的,捏着奏章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熊朝达哪里会是一干二净,这次是没有细查,那个月氏是魏国奸细这种事情几乎人尽皆知,谢声鹤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虚虚实实,如果事成,熊朝达叛国将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没想到萧逸会横冲直撞地闯了出来,倒破了这个死局。萧衍自然是看熊朝达不爽久矣,但是最无奈的是他自己极爱惜羽毛,不愿给世人留下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印象,所以才留了熊朝达,而如今熊朝达势大,连北齐也对他青眼有加,自己更是不能动他了。他既盼望熊朝达就此势弱,也盼望着这一战能大获全胜,萧衍愤怒的是如此两难的局面,似乎不管如何,都不能合他的心意。 这个时候小黄门跪在大殿之中:“陛下,大殿下来了。” 听说萧统来了,萧衍猛然惊醒,镇国公这次的祸事说到底就是家事,宠妾灭妻,疼爱幼子却罔顾长子,不自觉地他后背发凉,待看到萧统恭敬的跪在自己面前时,脸上的神情才稍微好转 “儿臣见过父皇。”萧统已经十六岁了,身材修长,性子却冷,极少出现在皇帝的面前,但是近日北齐六王爷在建康,皇帝就着他陪同,所以日日都会来禀告今日的行程:“过几日同泰寺有法会,高演想去观看。” 法会当日,皇帝萧衍自然也会出席,大战前夕的祭祀是为了造势,他点了点头:“到时候一定要多加看顾,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萧统跪在地上,低着头。 空气突然之间就安静了,萧衍皱眉摆手:“好了,你退下吧。” “是。” 萧统躬身退出了奉天殿才挺直了背脊,他抬头看了看天,迈步往前走,帝王之家缺少的就是父子亲情,但是,还是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那个如高山一般地身影,他坐在龙椅上犹如神祗,难以企及,却无法磨灭对他的孺慕之情,那是血浓于水的斩不断的血脉之情。萧统是萧衍的长子,生母早逝,也并不得宠,他在这宫中偏居一隅倒也平平安安长大了。如此,甚好。 第一百五十章 威严 一  万家灯火的傍晚,膳食的香味飘荡在建康城的大街小巷,玉璋睡得脑袋发蒙,直到被小莺歌拉到餐桌旁,还有些呆呆的。 “小姐,擦一把脸。”小莺歌递了一块湿帕子过来。 玉璋接过擦了擦脸才清醒一些:“父亲回来没?” “已经让人在大门口守着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只怕是没有回。”小莺歌往门外看了看,空无一人。 玉璋点头之后就没有说话,拿了筷子用膳,雷妈妈做的膳食一贯最合玉璋的胃口,今日却半点也用不下,将将喝了小半碗粥,就放了筷子。 小莺歌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小姐,怎么才用半碗粥,可是不合胃口,我让雷妈妈再重新做。” 玉璋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起身去罗汉床上坐下,小莺歌无法,只能让小丫鬟进来把杯盘都收了下去,然后端了一杯茶放在玉璋的面前:“小姐,可是哪里不适?” “没事,你去西厢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自己呆一会。”玉璋眉头微蹙。 “是。”小莺歌有些局促地退了下去,这样的玉璋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待小莺歌出去之后,玉璋才叫出了红丫头,拿起笔写了一封信递给红丫头:“你去找姐姐,她一向都很怕你,你莫吓到她了。” 红丫头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小莺歌去了西厢房,见缕衣守在外面,就过去碰了碰她的肩膀:“三小姐怎么样?” 缕衣本来在发呆,被小莺歌吓了一跳:“真是的,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小莺歌压低声音笑了笑:“你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缕衣往屋里扬了扬下巴:“每日的膳食也都吃了,只是整日都不出屋子,难不成永远就这样。” 三小姐的遭遇已经在府中渐渐传开了,引得众人唏嘘不已,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小莺歌叹了一口气:“你别操心了,她自有老子娘做主,待二房接她回去就好了,这几日你还是要把她看好,需要帮忙的就喊我。” 缕衣点头:“只是我觉得胆战心惊,就怕她一个想不开......” 小莺歌也害怕:“要不跟小姐说说,再派几个人。” 此事不能大意,缕衣抿嘴点头,她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小姐在做什么?” “在屋子里呢,是小姐让我来你这边看一看的。” “那你替我守一会,我还是去跟小姐说一下。” “嗯,你去吧。” 缕衣深呼吸一口,理了理衣摆才放玉璋屋子里去:“小姐。” 玉璋刚端了茶喝,就见缕衣进来了,不禁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缕衣愁眉不展:“倒没有出事,但三小姐这几日,我也说不上来,虽然每日吃喝照常,但是,总让我觉得心惊胆战的,就像,就像没了精气神一样。” 人生没有盼头,一日过过一日,说不定哪天想不开就寻了短见,这也是玉璋一直担忧的,所以才派缕衣一直看守着,沉思半晌才说:“你去跟邓妈妈说,让她给你多派几个丫鬟婆子,西厢房务必随时有人看守。” “是。”缕衣蹲身行礼,有些怯弱地说:“小姐,二老爷那边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他们在来建康城的路上就给广州去了信,但是到现在别说是看到人了,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玉璋却不做他想:“没事,再等等看吧,这段时间让你受累了。” 缕衣却心惊肉跳:“这是奴婢的本份。” 玉璋面无表情,这个时候外面有小丫鬟过来回话:“小姐,老爷回来了,在书房等您过去。” 玉璋这才起了身往外走,经过缕衣的时候说:“好了,你也回去吧。” 缕衣整个人像回魂了一样,小姐这个样子真的太可怕,她跑过来说这些,小姐肯定以为自己在抱怨,她不禁后背发凉,赶快回了西厢房。 小莺歌见她来了,就问:“怎么了?小姐答应了。” 缕衣有些心神恍惚:“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怎么说呢,你有没有发现小姐越发,越发威严了,就像官老爷,对了,就是我看着我们老爷那样害怕。” 小莺歌感同身受,拉着她的胳膊:“是是是,就是这个感觉,最近几日更甚呢,在小姐身边,我大气都不敢喘,但又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年纪如此小,就已经做到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深浅了,缕衣对于玉璋更不敢怠慢了,推着小莺歌走:“小姐去了老爷的书房,你赶快过去吧。” 小莺歌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不早说,我过去啦。” 说完就小跑着出了西厢房。 世安苑的书房里,木长青望着玉璋,意味深长地说:“陛下果真还是有仁善之心啊。” 玉璋挑着眉,她也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就如此简单地处理了,圈禁听起来恐怖,可是皇帝毕竟留了谢声鹤和熊陵泾的命,虽然捋了官职和世子之位,但是,说不定哪天皇帝心情好就解了这圈禁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留着命在,一切都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此结果,比玉璋预料地好:“那谢府其他的人呢?” “自然是一起圈禁了。” “我可以去见谢祺吗?” 木长青摇头:“重兵日夜把守,除了日常的用度以外,不许进,不许出。” 玉璋点头,又说起另外一件事:“这几日我想去兰陵看望萧悦,萧府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 “好,你要出门就让黄师傅安排人与你去,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木长青正如老太太交代的那样做,不会干涉玉璋的行为。 玉璋正准备离开,却又止住了脚步:“还有三姐的事情,不知道二叔那边怎么安排的。” 木长青想了想才说:“过几日我再给你母亲去一封信吧,看那边如何说。” “好。” “对了,过几日同泰寺里有法会,我这里有一个名额,你同我一起去看一看。”像这种国之祭司,文武百官基本上都会到场,虽然是对外封禁了,但是达官贵人的家眷也可以寻得一地观看的,毕竟这种难得一见的盛事,一辈子也可能见不到一回。 “好呀。”玉璋高兴地答应了。 木长青见她笑得明朗,心情也好了不少:“行了,那回去吧,我还有案宗要看。” “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败家 自从分家之后,广州城的木府冷清了不少,平常主子们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同住在木府,倒是很难见上一面,加上二少奶奶有了身孕,李氏直接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如今日日见的只有大少奶奶钟珉了。李氏今日留了钟珉用晚膳,两个人用完晚膳坐在罗汉床上闲谈,说到木灿的事情时,李氏脸色便不好了:“二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章程,他自己的女儿难不成就丢在建康,老爷是男子,玉璋又那么小,难不成让他们去照顾木灿?” 木灿遭此不幸,他们当然是同情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二房没有把她这个女儿当一回事,如今出了事,让他们把人接回来,倒没了下文,钟珉也觉得有些不妥:“要不,明日我去二房一趟?” 只要牵扯到二房的事情,李氏就头疼,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踏入二房一步,但是远在京城的老爷对此也是鞭长莫及,钟珉一个年轻的媳妇过去免不了要被他们锉磨,李氏越想越来气,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明日我同你一起去,他们还真是反了天了。” 钟珉对于二房的所作所为也有所不齿,他们如今反倒是吃定了大房,认定了就算不管木灿,木长青也不会把她扫地出门,真是气得人牙痒痒:“他们这个样子不就是逼着木灿自尽吗?” 李氏脸上都是嘲讽之意:“只怕他们早就指望木灿死在外面,免得脏了他们的脸面。” 钟珉愤愤然:“世间竟然真的有这样的父母。” 李氏也是无语,以前老太太在的时候倒没有看出二房有这么多毛病,如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竟然不想再提二房的事情:“好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去看看再说。” 钟珉应是退下了。 回了浅云居钟珉难免就要跟木源水说起二房的事情:“二叔也太过分了吧,如果不是他们当初安排得不合理,三妹也不至于如此,现在倒好,不管不问就丢在建康。” 木源水端了一杯水给钟珉:“行了,明日你陪母亲去的时候警醒些,莫让母亲受了气。” 钟珉点头,拍了拍胸脯:“放心,我一定护着母亲。” 木源水亲了亲钟珉水嫩的脸庞:“要不我明日同你们一起去。” 钟珉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相公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如何能做这等自毁声誉的事情,明日肯定免不了会起争执,他们怎么说也是长辈,于你的名声无益。” 木源水在钟珉的面前蹲下:“是我没用,到现在也没有考个一官半职,家里都是父亲在支撑,实在是有愧。” 钟珉把木源水拉起来,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相公,你也不要太忧心,这三年跟着我父亲好好学习,到时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虽然钟老爷远在建康,但是对于木源水的督促却没有松懈,每月钟府总有信件从建康寄过来。对于钟老爷的提携帮助,木源水感念在心:“嗯,我一定努力,这样才不负众望。” “我相信相公。” 没过一会,浅云居的灯火就熄灭了,室内一片春光乍泄。 第二日一早,木源水就和钟珉去世安苑请安,经过了一夜的恩爱,两个人的眉眼之中都是情爱,直到进了世安苑,两个人才敛了脸上的笑意:“见过母亲。” 李氏已经用过了早膳,坐在罗汉床上吃茶,见他们过来就放了茶杯:“昨日歇得可好。” 钟珉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李氏是过来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大哥大嫂,倒让弟妹抢在了前头。” 他们年轻人脸皮薄,李氏这样一说,夫妻双双低下了头。 李氏哈哈大笑起来:“行了,早点去二房吧,免得一天都惦记着这事。” 小夫妻两人忙站了起来,木源水还是有些不放心:“母亲,您和钟珉要当心些。” 李氏只是厌烦二房的无赖之举,倒不觉得那是龙潭虎穴,笑着安抚木源水:“你就好好看书罢,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回来了。” 见母亲这样说,木源水也无法,只能忧心忡忡地送她们出门,但见马车离去了才转身进了府里。 广州城遭逢大难,总督大人萧哲重新规划了地界,二房住的这一片是后来起的宅院,多卖给了有钱的富户,三房也是住在这一片。一路上簇新的宅院排列整齐,新漆的气味还没有散去,马车没有行多久,就到了一间三进的院子,钟珉先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才冲马车里的李氏伸了手:“母亲,就是这里了。” 李氏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也看了看门楣,她给二房去了信,他们不管不问,让他们夫妻两过府,也没半个人影来。如今到了门口,却见大门紧闭,身后的婆子赶快上前敲门,过了半晌里面才有人应:“谁,谁啊?” 那婆子高声喝到:“大夫人来了,还不开门。” 听到是大夫人,里面的人才慢慢打开了门,却只露了一个头,待确定是大夫人之后才才把门打开了,开门的时候不时四处张望。 李氏皱眉看着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那门子赶快敛了眉眼,点头哈腰地请他们进屋:“老爷和夫人都在后院。” 进了院子,却并没有新宅子的欣欣向荣,反而四处透露着衰败之气,诺大的院子家什堆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沿路走来也没看到半个下人,李氏便问门子:“家里的下人呢?” 那门子嗫嚅地回复:“都被老爷卖了。” 李氏惊得一口气上不来:“都卖了?” “就留了我看门,还有太太身边的两个婆子。” 李氏看着这一切,冷笑连连,才多长时间啊,二房就已经被败坏到如此境地了。 才刚到上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怒喝声:“都是你们这些赔钱货,赔钱货。” 接着就是小孩子的求饶声。 那门子充耳不闻,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在门口就止住了脚步:“大夫人,您自己进去吧。” 屋里传来了重重的拍打声,李氏瞥了一眼瑟缩的门子,带着众人往里走,门是虚掩的,一个婆子微微用力就推开了。 门一开,屋子里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李氏大喊一声“混账!”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朽木 四小姐木澜和五小姐木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而二夫人袁氏手中拿着一块长长的戒尺敲打在她们身上,两位小姐疼得直叫,却不敢移动半分。就算李氏一行人进来了,袁氏也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像魔怔了一样,那戒尺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住手。”李氏一声大喝,身后的婆子就上前止住了袁氏的动作。 手突然被人抓住了,袁氏有片刻的晃神才渐渐清醒,待看清是李氏,慌乱地丢了手中的戒尺,吞吞吐吐地解释:“两个丫头不听话,我教训教训。” 李氏怒不可遏,四处张望:“老二呢,难不成她由着你这样胡作非为?” 听李氏说起木长正,袁氏顿时泪如雨下:“我都多日不见他的人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跑到家里来要工钱,我哪里有钱啊,终日都不敢出门了。” 李氏实在难以想象短短数日,二房就将日子过得如此不堪,她语气有些僵硬:“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三丫头出事了,现在人在建康,你们拿出一个章程,到底该怎么办?” 一提起这个,袁氏就懊恼不堪:“早知道那些镖局的人靠不住,那些嫁妆还不如留在家里,如今也能救救急,白白地便宜了那些个贼人。” 简直不知所谓,李氏双眼几乎能冒出火了:“我再问你,三丫头要怎么办?” 看见李氏发火了,袁氏倒不敢再打马虎眼了,瑟缩地看了李氏一眼:“如今,我们就当她已经死了,她那个样子回来,还不是害府里的姑娘。” “你怕祸害你府里的姑娘,难不成我府里的姑娘就活该被祸害。”李氏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袁氏却不以为意地瘪了瘪嘴:“白捡的女儿难不成还当成宝了。” 李氏咬牙切齿地用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涨得脸色通红才憋出一句话:“混账东西!” 袁氏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到底还不是玉璋那个丫头多管闲事,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麻烦。” “果真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所以不心疼。”李氏讥讽道。 袁氏竟然笑了:“彼此彼此。” 李氏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钟珉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心,忙上前问道:“二叔呢,二叔也不管三妹妹了吗?” 袁氏一声嗤笑:“他?他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 这一屋子都不着调,钟珉是晚辈,也不能说太难听的话,扶着李氏的胳膊:“母亲。” 李氏见袁氏油盐不进,有几分疲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不管,往后就当这个女儿死了吧。” 大房接了这个麻烦,袁氏求之不得,忙摆出了一副笑脸:“有大伯大伯母疼惜,是三丫头的福分。” 真是一刻都不想呆了,李氏带着众人就要离开,刚走出上房的院子,就见那门子跑了过来:“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 李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混身酒气的男人扑通跪在了自己面前,她惊得后退了几步:“何人?” 那男人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蓬头垢面,眼眶深陷:“大嫂,是我,长正啊。” 这声长正引得李氏不断咳嗽,她用袖子掩住口鼻:“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木长正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起来:“大嫂,我错了,我不该分家的,你让我回去吧,我错了,我错了。” 李氏脸部一阵抽搐,现在竟然有些后怕,幸好,幸好分家了,否则二房这一家像牛皮糖一样贴在身上,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她厌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木长正,严厉地说道:“既然已经分家了,你作为当家的就应该把门庭支应起来,这样源宜才能有个好前程,两位姑娘也能寻个好婆家,哭哭啼啼地成什么样子。” “大嫂,我真地受不住了,你让我回去吧,往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求求你了。”木长正竟然开始磕头了。 胡闹!李氏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带着众人绕过他就要往门外走,这二房的地界,从今以后绝对再也不要过来。 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李氏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摔得人仰马翻。钟珉吓了一跳,赶快上前要去扶李氏,却看见李氏后脑勺沁出了血迹,在地上晕染开来,不禁惊呼道:“母亲,母亲,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而罪魁祸首木长正看着那一滩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吓得直哆嗦,他只想让她停下,只想让她停下。 木府里,待木源水和木源雾得到消息赶到门口的时候,正见一群婆子抬着李氏飞快地走了进来,木源水一下子就慌了神,拉着后赶进来的钟珉问:“怎么了,母亲怎么了。” 钟珉受了惊吓,混身都在打颤:“二叔推了一下母亲,母亲摔倒了,伤了头,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话音刚落,门子就拉着一个大夫跑了进来:“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木源水现在顾不得其他,领着大夫先往世安苑去了。 大夫人受伤了,木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到傍晚时分,大夫才满头大汗地从屋子里出来。 众人赶快一拥而上:“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大夫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命算是保住了,幸好流了血,否则血块淤积在脑内,就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了。” 众人并不懂这些,只听说命保住了才放心下来,木源水不住地道谢,让人拿了厚重的封红给大夫,亲自把大夫送到门口:“接下来几日,劳烦您每日都过来查看一番,毕竟伤在脑子上,大意不得。” 大夫满脸笑意地答应了:“自然,自然,按照方子给病人喂药,吃不进去也不用担心,这几日估计会昏迷不醒,我明日早间就会过来。” “行行行,您慢走,慢走。” 直到大夫离开了,木源水的脸色才变得如暴风骤雨一般,通常他的性子都是极好的,但是二房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怒气冲冲地到了世安苑,问钟珉:“你可报官了?” 钟珉惊得捂住了嘴巴:“报官?” 钟珉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报官,马上招了小厮过来:“去衙门里报官,就说大夫人被二老爷伤了,现在昏迷不醒,让官老爷做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那小厮犹豫不定:“真的要要报官。” 木源水怒不可遏:“叫你去就去,快去,快去。” 小厮从来没有见过大少爷发这么大火,吓得赶紧答应:“我现在就去。” 小厮出去了,屋里的众人都看着木源水,木源水有些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他伤了人,难道要让他逍遥法外。” 既然已经报官了,就等着官老爷来处理吧,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照料好李氏,让她尽快地痊愈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夺情 闹腾多日的镇国将军府中的事情终于消停了,朝中也安静了不少,六部都在为战事准备,幼子找了回来,熊朝达就自请去了长江布防,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今,谢声鹤被捋了官职,六部各自为政,需要一个人来执掌大局,下了朝之后,皇帝招了萧逸前往奉天殿。 萧逸正值壮年,这些年任太傅一职,却隐隐有退下来的意思,百年世家从来都知道养精蓄锐,家中最重要的就是子孙,萧逸身居高位,萧哲也是一方大员,他们与皇帝同宗,这个时候就必须敛去锋芒,是以萧逸只挂了太傅的头衔,实际上却是不理事的。 皇帝看着自己这位同宗的大哥,心中感慨万千,他只是萧氏旁支,自从坐上了这皇位,兰陵萧氏进退有度,实在是妥当得很,完全不让他操心。此时,需要一个有威信、有能力的人来统领六部,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萧逸:“太傅啊,你也清闲自在太久了,现在,朕需要你,朝廷需要你啊。” 萧逸本能地拒绝:“臣才疏学浅......” 皇帝却直接打断了他,摆了摆手:“朕也为难啊,谢声鹤虽说在熊朝达的事情上犯了糊涂,但是公务倒是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也用不了了,大战将至,朕真是焦头烂额,大哥,你可愿意为我分忧解难。” 一声大哥叫得萧逸心惊胆战,赶快躬身一揖:“臣不敢。” “你我同宗,我叫你一声大哥,你也是当得的。”皇帝从龙椅高台上走下来,执了他的手臂:“大哥何必多礼。” 萧逸是出了名的硬脾气,这些年皇帝明里暗里多少次让他回来都被拒绝了,今日这一出却是从来都没有的:“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皇帝却不管他的推辞,与他一起走出了奉天殿,站在台阶上放眼整个皇宫:“太阳高照,朕却看到了日薄西山。” 萧逸大惊失色:“陛下,如今南梁国泰民安,万事皆顺,您着实不必如此悲色矣。” 皇帝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远处:“哎,烈火烹油,和西魏这一战,我心忧矣,真是求贤若渴。” 虽说是和北齐结盟了,但北齐向来都是个花架子,这些年过去,高洋声色犬马,朝中已经完全被宰辅杨愔把持住了,到底是民心涣散了,结盟也只是为了以壮军心,到时候奋战杀敌的还是南梁士兵,北齐是指望不上的。至尊之位,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坐下的,萧逸的心软了:“我观朝中有不少后起之秀,这次春闱的文武一甲倒是可以栽培栽培。”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皇帝唉声叹气:“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萧逸深知其中的不易,见皇帝忧心忡忡,只能认命地低下头:“臣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喜出望外,眼睛里光芒四色地看着萧逸:“大哥,多谢你。” 萧逸赶快躬下身子:“不敢不敢,臣的职责所在。” 皇帝当下就任命萧逸代领丞相一职,统领六部,可谓是皆大欢喜。 直到出了宫门,萧逸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懊恼,如此境地才真是把萧府放在火上烤。但是君命难违,只有迎难而上了。萧老太太去世,阖府应当守孝的,他本应该丁忧在家,可是皇帝对此事却避而不谈,显然是要夺情的,毕竟战事要紧,萧哲远在广州还不是一样被夺了情,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无可厚非。 朝堂之中暗流涌动,木长青萌生了退意,好不容易镇国将军的官司解决了,他立马上了回家丁忧的折子,便赶快安排府里的人装行李,顺便让人叫来了玉璋。 玉璋来到木长青的书房,就见他在整理字画,不禁问道:“父亲觉得陛下会恩准?” 木长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三品而已,熊唯陵也找回来了,如今倒没有值得夺情的理由了,你不是要去看萧悦吗?那要抓紧时间了,说不定过几日我们就要回广州了。” 玉璋却说了一句:“父亲还是等等看吧。” “等什么?” “陛下的旨意。” 木长青突然放下手上的字画,转身看向玉璋:“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玉璋摇头:“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木长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行,那就先不收拾东西了。” “明日我就去看望萧悦。”玉璋顺便说了说去兰陵的事情。 木长青对她很是放心,爽快地答应了,只让她多带些人手,注意安全。 可是,不到晚膳的时辰,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果然夺了情,皇帝说感念他的拳拳孝子之心,封了木老太太一个二品诰命,他一并接了旨。直到宣旨的公公离开了,木长青拿着两张圣旨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禁喊道:“九小姐呢,叫九小姐过来。” 因为明日一早就要去兰陵,知秋院里正在收拾箱笼,兰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最少也要在那边住一宿,所以一些必须的物什还是要带上,玉璋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许妈妈指挥着丫鬟婆子,笑着说:“许大娘,你这是要把整个知秋院搬上马车吧。” 许妈妈嗔怪道:“瞎说什么,外面哪里有家里舒坦,多带些以防万一。” 屋里欢声笑语,突然有丫鬟过来说:“老爷让小姐去书房。” 玉璋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听说木长青找她,就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许妈妈说:“兰陵又不是荒郊野外,如果差什么,让人去买就是的,装太多小心马跑不动了。” 说完,嘻嘻哈哈地就跑了出去,引得许妈妈在身后无可奈何地笑。 玉璋进了书房,一眼就看见了陈列在书桌上的明黄色的圣旨,她喊了一声:“父亲。” 木长青却像突然清醒了一样:“玉璋,你来啦。” 玉璋点头。 “陛下真的夺情了。” 玉璋的眼神却没有半分的波动。 木长青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说:“你怎么知道陛下会夺情的。” 玉璋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父亲想听到什么?我可以未卜先知?” 木长青突然慌乱了,不住地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璋沉默不语。 木长青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圣旨:“好了,我什么都不问了,不问了。” 玉璋叹了一口气:“如今这种时候,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断不会让您回去丁忧的,您不要忘了,萧府的老太太也去世了。” 木长青这才恍然大悟,如果皇帝真的让自己回老家丁忧,那么萧哲和萧逸不是也要回去丁忧,否则他们就会被世人戳脊梁骨了,可是,今日朝会中皇帝就有意让萧逸统领六部,更不用说远在广州的萧哲身负两广的重任,皇帝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一视同仁,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木长青惊讶于玉璋的聪慧,又为之前自己的龌龊心思感到惭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玉璋,咳嗽了一声才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去兰陵要当心,多让许妈妈备些礼品。” 玉璋应是之后就出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喧哗 等玉璋出去了,木长青羞得满脸通红,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玉璋能够未卜先知,否则老太太为什么对她青眼相待,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如何能让老太太临终之际反复叮嘱自己多加照料,种种行为都不得不引起他的怀疑。可是,那一刻,他是欣喜的,他也读过不少志怪的话本,知道这个世上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奇人异士,玉璋是自己的女儿,她有这样的异能,那么何愁木府没有未来,只要能够窥得天机,百年之后木府也可以位列世家之位,他做着自己的黄粱大梦,却硬生生地被玉璋戳破了。那双眼睛实在太过锐利,似乎能看到他的心里去,实在是惭愧至极,惭愧至极。 木长青在书案旁坐下,把桌子上的两张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到抽屉里,过些日子要让驿站送到广州供在祠堂里,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然后又认命地拿起桌上的案宗看起来,既然回不了家,就要好好为陛下分忧。 第二日一早,知秋院里的众人就醒来忙活着,玉璋也早早起床洗簌,正在用早膳的时候,木长青让人过来传话。跪在堂下的小丫鬟说:“老爷说他去上朝了,让您走官道,沿路在驿站里歇息,万事警醒当心些。” “老爷已经走了吗?” “嗯,寅时就走了。”小丫鬟回道。 玉璋点了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小莺歌拿了赏钱给那个小丫鬟,顺便把她送了出去。 吃完了早膳,玉璋就带着众人出了木府,马车已经准备在外面了,天已经微微有些亮了,早上天气凉爽,赶路正好。黄焦带着十几个护卫守着婆子们搬物什,把马车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才跟玉璋说:“小姐,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玉璋这才扶了小莺歌的手上了马车,待她坐定之后,马车就动了。一刻钟之后,就到了城门口,因为城门刚开,进进出出都是人,门口拥挤不堪。木府的马车放缓了速度,跟着人流往外,霎时间,朝阳破晓,整个世界被洒上了金色,玉璋掀开窗帘子往外看,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突然,身后传来惊呼声,黄焦听到动静,立刻让马车避让到一边去,远远就看见几匹快马飞驰而来,一路上撞得百姓人仰马翻,那几位纵马驰骋的少年坐在马上哈哈大笑,引得众人敢怒不敢言,他们鲜衣怒马,一看就是权贵公子,惹不起倒是躲得起。一瞬间,整个城门口都替他们让开了路,那几位少年一路疾驰,挥着马鞭就出了城门,只留下阵阵尘土。 玉璋却在这群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方远。而在马队中间的方远似乎也有所感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玉璋,他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拉着说话,只眨眼间,他们就消失在城门口了。 等灰尘散去,众人才继续赶路,木府的马车继续往前,不快不慢。今日天气好,小莺歌却有些坐不住,不停地往窗外看,玉璋瞥了她一眼:“一路从广州看到建康,还没有看腻。” “我看人呢。”小莺歌撩开了窗帘子让玉璋看:“小姐,你看,那位大叔把两个娃娃挑在竹篓里,小时候我爹爹也这样挑过我。” “那现在呢?” “前些年到处都在打仗,爹爹和娘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个逃荒,遇到了一队西魏的兵马,爹爹为了推开我们,直接被马蹄踩断了脖子,母亲被马踢到了胸口,没多久也去世了。我们兄妹几人年幼,被人贩子绑了卖到了各地,如今已经杳无音讯了。”小莺歌寥寥数语,却让玉璋看到了战乱之下的流离失所。 可是,马上又要打仗了,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会有无数个同小莺歌一样的孩子家破人亡。玉璋知道人类的进步就是伴随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战争,避无可避,看着官道上人来人往,如果战争袭来,无人可以幸免,他们脸上的笑容会破碎,他们的身体会四分五裂,他们的家园会土崩瓦解,战争的残酷从来不是教科书上的冰冷的几笔,而是用万千血肉堆积起来的。 玉璋面色沉寂,突然有些心慌意乱,有些用力地把小莺歌手上的窗帘子扯下,眼不见为净。 小莺歌被玉璋无端的怒火弄得战战兢兢,接下来,一路都无话。 直到日上三竿,黄焦让马车在驿站停下了,他打马过来:“小姐,我们就在驿站用午膳吧。” “好。”车里传出玉璋的声音,紧接着就见小莺歌先跳下了马车,玉璋抚着她的手也下了马车。 因为是驿站,只能是官员和官员家属才能够下榻,虽然外面行人如织,驿站里面却显得有些冷清,他们一群人一进来就把里面占满了。小莺歌轻车熟路地去厨房查看膳食,玉璋见不得荤腥,所以膳食要格外注意。 黄焦也安排其他的人落座了,虽然大家都落座了,却是把玉璋护在了中间,这样不论有任何情况,他们都能第一时间保护她。 没有等一会,大家的膳食就上来了,众人刚准备用膳,门外却吵吵闹闹,接着就闯进了一群富贵公子。那群公子没有想到驿站已经被坐满了,显然有些吃惊,只喊驿丞:“今日生意倒好,给爷安排一个院子,快点快点。” 那驿丞早就听到动静出来了:“是柳公子啊。” 那柳公子指了指身后:“今日两位文武状元公可都来了,你寻一处僻静的院子,我们要不醉不归。” 玉璋抬眼看去,方远也正看到了自己,他站在柳公子的身后,无奈地瘪了瘪嘴。 那驿丞有些为难:“后面的院子已经有客人了,诸位要不要在大厅之中将就将就。” 那柳公子就是柳阁老的幺子柳元景,从小聪慧,柳阁老又是老年得子,自然疼爱得不得了,他一向是呼朋引伴的性子,今日本来是在两位状元面前耍耍威风,没想到被驿丞扫了面子,一时有些不悦:“你那后院大着呢,难不成都有人,平常连个苍蝇都没有,今日倒成了香馍馍了。” 驿丞见惯了达官贵人,倒是不怵他,规劝道:“今日有大人物在此,柳公子还是息事宁人吧,或者往前再行十里地,那里有上好的客栈,也是不错的地方。” 一听到有大人物,柳元景心里有些打鼓,但是一想到身后都是今科的一甲,便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管,就要给我僻一个院子出来。” 驿丞看他的眼光有些冷:“奉劝柳公子一句,还是快走吧,不要在此处闹事了。” 被他这么一说,柳元景颜面扫地,他年轻气盛,梗着脖子喊到:“我不管,今日,便要给我僻一个院子,否则我和你没完。” 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往声音处看去,这才慌了神,从后院出来的是一位公公,完了,完了,柳元景顿时汗如雨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偶遇 这间驿站离建康近,也就半日的路程,往常官宦人家也就在此歇个脚,后院常年都是空置的,不曾想今日却来了宫里的贵人,柳元景冷汗连连,手足无措地对着那公公拱手:“鄙人柳元景,不知有贵人在此,多有得罪,还望赎罪。” 那公公声音尖细,又穿着官宦的袍子,一张脸有些惨白,让人望而生畏,他只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柳元景,高昂着下巴:“柳元景,是不是柳阁老家的小公子?” 柳元景不禁后背发凉,两股战战:“正是,正是。” 那公公微微颔首:“好了,都散去吧。”说了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柳元景却大汗淋漓,见那公公走了之后,整个人却像活过来一样,赶快转身往外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颜面了,幸好贵人宽厚没有责备,倒是逃过了一截。今科的一甲们也被那公公吓得不轻,阴阳怪气的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直掉,便随着柳元景一起出去了,外面艳阳高照,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众人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公公果然是很恐怖的存在。被阳光一照,他们又元气满满,骑着马往前跑去了。 这段小插曲倒没有影响玉璋一行人用膳,见终于安静了,众人继续进食,因为柳元景闹事,那驿丞觉得叨扰了他们,还命人每个桌子多加了一盘牛肉,小莺歌见到那盘牛肉就像见到鬼一样,直接端到黄师傅那一桌上了。 玉璋看了她一眼:“我不吃,你总是可以吃的。” 小莺歌却把头摇成拨浪鼓:“那怎么成。来,小姐,这山药真好吃,多吃一点。” 玉璋笑着点头,不一会,一碗饭下肚,又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肚子吃得鼓鼓的。黄焦他们风卷残云地早就把桌上的膳食席卷一空了,一部分人守在玉璋身边,一部分人出去喂马。 吃完饭,玉璋喝了点茶消食,外面的人来禀告说可以出发了,她才起身,玉璋今日穿了一件散花百褶裙,行走之间恍若百花盛开,她是年轻稚子,穿这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倒显得生机勃勃。一行人刚准备出门,后院就传来了动静,待见驿丞亲自为一群人带路。木府众人知道这就是驿丞刚刚说的大人物,自觉地避让到一旁,玉璋也跟着低眉敛目站在一边。 那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耳语,一群人倒没有显得嘈杂。 “咦?” 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出现在玉璋的耳旁,她抬眼看去,不禁眉头一动,面前站着的年轻公子就是当日在建康城外茶寮里遇到的那位公子,玉璋赶快又低下头,蹲身一礼:“见过公子。” 那公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住地往玉璋的腰间看去:“今日可带了你那小友?” “小友?”玉璋有些错愕,待看到他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一时舌头有些打结:“嗯,哈,嗯。” “哈哈,果然有趣。”那公子大笑出声,声音就像山间的清泉一般。 玉璋被他的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手不自觉地就放在了腰间。 “好了,我走了,后会有期。”那小公子看出了玉璋防备的姿势,果然转身就离开了。 小公子要走,他身边的另外一位通体华贵的公子开口询问:“高兄如此开怀,可是有何典故?” 小公子直摆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见他们终于离开了,木府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在屋里等了片刻,待他们走远了才出门。 上了马车玉璋就有些犯困,马车行得平稳,还有半日的路程,她干脆躺在垫子上睡着了,小莺歌见她睡着了,也靠在车壁上小憩,不时有微风透过窗帘子吹进来,这一觉竟然睡得也还安稳。 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进了兰陵的地界,玉璋也醒来了,黄焦派了人去萧府送了玉璋的名帖,他们慢慢地坠在后面。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萧府,厚重的门楣,那是上百年的底蕴,萧府的门口却有些热闹,大门敞开,那些下人忙着牵马,安顿马车,显然已经有贵客临门了。见木府的人来了,又有下人进去禀告,那门子来到玉璋的马车旁恭敬地问:“可是木府的九小姐。” 小莺歌下了马车,行了一礼:“正是木府的九小姐,前来探望萧七小姐。” 那门子殷切地冲屋里喊了一句:“木府九小姐到。” 玉璋扶着小莺歌的手就要往里走,黄焦他们这些护卫萧府自会给他们安排去处,刚踏到门口,就见萧藉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见到她满脸惊喜:“九小姐,你来了。” 玉璋冲他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萧藉赶快一揖:“九小姐,多礼了。” 两人一番见礼,萧藉这才领着玉璋往里走:“要不你给你叫一顶软轿过来吧,到七姐的屋子还要走很长时间呢。” 玉璋礼貌地回绝了:“无妨。” 走了一刻钟之后,玉璋就有些后悔了,小莺歌的脸色也变了,这萧府实在是太大了。萧藉十分抱歉:“我们歇息一会吧。” 玉璋摇头:“萧悦好些了吗?” 萧藉却展露了笑颜:“幸好发现得早,筋脉已经接回去了,好好养个百日就能痊愈了。” 听说能够痊愈,玉璋心中压着的石头才落地,不住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七姐这几日总是念叨你,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一直说幸好你找到了她,否则她肯定活不过当晚。”萧藉的眼睛闪亮亮的:“还有那熊唯陵,幸好发现得早,捡回了一命,听说就算晚了一个时辰也是救不回的,多亏了你,依我看,镇国将军应该好好答谢你。” 玉璋却不敢居功:“都是萧大人的功劳。” 萧藉是萧府的人,其中的内情自然知道得比旁人多,此刻也不说破,提了其他的事情:“伯父昨日回来了,带了陛下夺情的圣旨,今日大殿下就来了,不仅大殿下来了,北齐的六王爷也来了,先你一步到的。” 难怪他们到的时候,外面马车、马匹好不热闹,萧府还开了大门,果然是贵客临门。 “嗯。”玉璋没有多言,只默默地同萧藉往萧悦的院子走去,萧藉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为玉璋介绍着府中的景致,三人同行,夕阳在她们身后收起了最后一抹亮光。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探望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远地就看见玉笙居里灯火通明,萧藉遥遥地指向前方:“玉笙居就是七姐的院子,我陪你进去,七姐还下不了床。” 萧悦虽下不了床,但是不妨碍她在屋里大呼小叫,玉璋才刚进了院落,就听见她扯着嗓子喊:“是不是玉璋来了,哎呦哎哟,想死我了。” 她屋里的丫鬟听她如此嚎叫,都掩了口鼻,那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七小姐总是这幅没有体统的样子,哪里像世家的小姐,竟然比那纨绔子弟还要纨绔。 听到她的声音,萧藉不禁苦笑:“七姐,七姐是太盼着你来了。” 玉璋笑着点了点头,也大声应答着她:“嗯,是我来了。” 屋里的丫鬟笑得更厉害了,这位木府的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能够和七小姐称为密友,果然异于常人。 玉璋的回应让萧悦喜不自禁,整个玉笙居都回荡着她的大呼小叫,玉璋心里却暖洋洋的,她无法忘记推开那个小土屋,看见萧悦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弃在地上,四肢以一种怪异的形状陈列着,屋子里很黑,只能透过雨夜微弱的光亮才能看见她,模模糊糊,那一瞬间,玉璋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迟迟不敢上前。还是萧逸干脆利落地命人上前查看,然后迅速地让人背着她下山,她还活着,真好。 玉璋进入萧悦的屋子时,就看见她的脖子已经伸得老长老长的,深刻地诠释了什么是翘首以盼,一见到玉璋,那双眼睛大放光彩:“玉璋,快来,让我看看你。还有,你们,把之前准备的膳食送过来,你饿了吧,就在我屋里用膳吧。” 玉璋突然而至,萧悦却早就预料她回来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玉璋上前牵住她的手,看了看两只手腕,手腕用白布包裹着,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玉璋鼻头微酸,赶快低下了头。 萧悦的眼睛也有些红,吸了吸鼻子:“好了,我没事了,百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的调笑却并没有让玉璋展露笑颜,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那眼泪滴在萧悦的手背上,却似要把她灼伤一样,心不停抽搐,她眼神四顾,有些慌乱地对玉璋说:“玉璋,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没事了,真的,真的。” 萧藉站在一旁也有些着急,手足无措:“大夫说不会有什么影响的,真的不会有事的。” 玉璋的眼泪却像洪水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那一串一串的泪珠包裹着萧悦,她有些窒息似的大口喘气,今生今世,她都逃不脱了,眼神复杂地看着玉璋,良久才露出一个笑容:“好了,你的鼻涕要掉下来了。” 这句话异常有效,玉璋赶快止住了哭泣,拿了帕子去擦鼻子。见她不哭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丫鬟把膳食直接摆到了萧悦的卧室,她笑着跟玉璋说:“先去净个面,你看你,都哭成了小花猫。” 玉璋也有些羞愧,她从来没有流着么多眼泪,立刻有丫鬟领着她去了净室。 萧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玉璋的背影,感叹道:“七姐,为什么玉璋哭,我觉得自己像要死了一样。” 萧悦垂下眼眉,我怎么知道,我也像要死了一样。 萧藉一直站在没有动,没有听到萧悦的回答也不在意。 待玉璋从净室出来,萧藉才说:“九小姐,你用膳吧,我先走了。” 玉璋见她要走,就问:“要不一起用膳吧。” 萧悦还来不及拒绝,萧藉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嘞。” 太不要脸了。萧悦只能躺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人坐在自己屋子里用膳。 萧藉喜不自禁,和玉璋一起落座,刚拿起筷子,外面就有小丫鬟说:“少爷,大老爷让您去外院见客。” 萧悦赶快说:“快快快,今日是大殿下来了吧,别耽误了。” 萧藉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凝,呆楞半晌才放下筷子,和煦地跟玉璋说:“那你就好好用膳,有什么需要的让人来找我。” 你当我是死人啊。萧悦在心里腹诽到。 好不容易,萧藉终于离开了,玉璋一边用膳一边和萧悦说话:“以后万不能一个人出门了,别人说艺高人胆大,我也没见你的艺有多高啊?” 萧悦面露赧色:“一个人习惯了,以后,以后一定注意。” 玉璋点了点头,目光都被桌上的膳食吸引了,不愧是百年的世家,果然是无一不精啊,让玉璋大开眼界:“你家里的膳食也太好吃了吧。” “嗯,那以后就经常来。” 用了一碗饭,玉璋才放下了筷子,漱口、净面之后就坐到萧悦的床边,认真仔细地看了看她:“你是不是瘦了。” “瘦了不是更好,更加玉树临风了。”萧悦忙说道。 玉璋却想起今日遇到方远的事情:“来的路上遇到了方远,他跟着柳阁老的小儿子。” 萧悦点头:“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回来才听说的,方远是这一科的武状元。” “难怪那柳公子说什么今科的文武状元呢。” 萧悦却笑了:“这柳公子也是个人物,这文武一向是互相看不上眼,他竟然也能吆喝到一起去。” 两个人说了一会方远,夜也渐渐深了,萧悦问她:“你困不困,旁边的厢房已经让人安置好了。” 玉璋摇头:“不困,今日在马车上睡了一路,我陪你说说话。” 萧悦便问道:“你家里都好吧。” 玉璋点头,眉头却蹙了起来:“木府都好,只是有些担心谢祺,不知道要圈禁到什么时候。” 提起谢府,气氛一时有些凝固,玉璋才想起萧悦这个样子是谢声鹤造成了,面色竟然有些尴尬:“我.....” 萧悦满脸笑意地看着她:“没事,你放心,过不了多久陛下气消了就没事的。” 玉璋见她一幅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问道:“你恨谢家吗?” 萧悦摇头:“是我运气不好,撞到了谢声鹤的刀下,倒谈不上恨,我也就是受了点罪,他却被捋了官职,阖府拘禁。如此,歪打正着,真好找到了熊唯陵,解了将军府的官司,如今将军统帅六军,也算是为国为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有说不完的话,萧悦的豁达也解开了玉璋心中的郁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奇葩 夜已深,酒正酣。萧藉一路走到外院的时候,萧逸已经陪着两位贵人喝了几杯了,大皇子萧统十六岁了,倒可以喝一点酒,北齐的六王爷高演才堪堪十岁,只能喝些许的果酒。萧逸见萧藉此时才过来,便问道:“怎地耽误了这些时辰?” 萧藉站在堂下冲两位贵人行礼:“见过大殿下,王爷。” 大殿下笑着点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来,萧公子请坐。” 萧藉先回答萧逸刚才的问话:“木府的小姐来探望七姐,我从玉笙居过来的,才耽误了。” 萧逸微微颔首,玉笙居在内院的最里面,过来外院的确要花些时间:“嗯,坐吧。” 北齐的六王爷高演却有些好奇地问:“听说贵府的七小姐是被谢声鹤所伤。” 提起这个,萧逸就黑了脸,但是对方是王爷,他还是恭敬地回答:“正是。” 谢声鹤之事毕竟是南梁自己的事情,大皇子也不想高演太过关注,端起酒杯转移了话题:“王爷今日可要多喝几杯,这果酒只能在萧府喝到,其他的地界可是没有的。” 高演嘴角含笑,也端起了酒杯:“兰陵萧氏,果然名不虚传。” 几人喝了几杯,就有人过来请萧逸出去,他刚接任六部,手上积压着许多亟需解决的事情,就先告退了:“臣就先告退了,萧藉好好招待殿下和王爷。” 萧藉赶快站起来应了是。 直到萧逸出了大厅,三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年纪相当,萧逸一个当朝太傅坐在这里,总归有些不自在。见萧逸走了,高演赶快冲萧藉端起酒杯:“来,萧公子,我敬你一杯。” 萧藉惶恐地端了酒杯站起来一饮而尽:“不敢当不敢当。” 虽然是果酒,几杯下肚,萧藉还是有些头眼昏花,高演笑着说道:“这次多亏了萧大人才替熊将军解了围,有熊将军在,何愁西魏不破。” 大殿下萧统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高演怎么回事,怎么抓着谢声鹤和熊朝达的事情不放呢,眼见时辰不早了,他想散了这筵席,刚准备开口,就听见萧藉说:“都是木小姐的功劳,是她找到七姐的。” 高演和萧统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高演还想再问,萧统已经先他一步扶起了有些微熏的萧藉:“来人,萧少爷醉了。” 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把萧藉扶了下去。 高演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统:“大殿下,这酒还喝不喝啊。” 萧统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来,我敬王爷,喝完这一杯我们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回建康,后日的法会王爷不是想去看吗?” 高演也不为难他,端起酒就喝了,然后站起身:“好,散了吧。” 萧府早已经为两位贵人安排了客房,这边筵席一散,立刻有人带两位贵客下去歇息。直到躺在了床上,萧统还是有些疑惑,这个高演为什么要跟着自己来萧府呢,父皇夺了萧逸的情,萧逸连夜回了萧府处理事务,父皇马上就让自己去萧府走一趟,这一趟当然是给世人看的,因为接下来萧逸将为国尽忠,却不能成全自己的孝道,他这个皇子前来亲迎,也是为了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 没想到高演得知自己要来萧府,竟然也要求同往,他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这个北齐的王爷,很多时候都能直抒胸臆,全然不会感到不好意思,真是太不要脸了。高演还格外关注谢声鹤之事,几次都把话头引到那上面去。萧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总是一笑而过,没想到他到了萧府也不收敛,不仅亲自问萧逸,还套萧藉的话,他真的只有十岁吗?明明和萧藉一样大,却如此老奸巨猾,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高演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次来南梁果然不虚此行,看来整个南梁也不像之前表现的百毒不侵,内里也是斗得厉害。北齐在西魏和南梁中求生存,当然要左右逢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北齐和南梁同为汉氏疆土,对西魏那群蛮人总是有些心里上的排斥和忌讳,这也是为什么北齐会答应和南梁结盟的原因,其实接下来的这一仗也是北齐需要的,如今北齐皇帝已经荒废了国事,朝中基本上被杨愔把持着,这场大仗能够打破目前平衡的假象,只是,如果南梁太过强大也会让北齐忌惮,毕竟如果两国结盟击破了西魏,北齐就只能仰南梁的鼻息了,如今看来,南梁也是千苍百孔的,他对双方的结盟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第二日两位贵人醒来的时候却得知因为皇帝急召,萧逸已经去了建康。萧逸不在,两位贵人放松了不少,也不用急着往建康赶。萧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位贵人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喝茶,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高演见他来了,便问道:“萧大人已经去了建康,我们倒不用急了,不如萧公子带我们在萧府转一转吧。” 萧统一边喝茶,一边瞥了一眼高演,这个人果然是脸皮厚啊。 萧藉的嘴角也有些抽搐,早上七姐就叫人传话,让自己待会带木小姐四处转一转,如今萧府其他的子弟都在外任职,竟然就只有自己一个闲人在家里,一边是木小姐,一边是贵人,他也分身乏术,脸上的纠结就表现了出来。 高演见他十分为难,便说:“萧公子可是有所不便?” 萧藉赶快摇头:“也不是,七姐的好友在府中,七姐现在不便起床,让我带她的好友四处逛一逛。” 如此,男女授受不亲,倒是的确有些不便。 萧统赶快接过话头:“要不你去忙吧,随便给我们安排一个人带路就行了。” 不待萧藉回来,高演却问:“你七姐的好友多大。” 萧藉如实回答:“六岁。” “哈哈,还是个奶娃娃,也不必忌讳了,大家一路吧,免得麻烦。”高演兴致勃勃地站起身。 萧统呼出一口气,这个高演真的,真的,太不要脸了。 高演已经提出来了,萧藉也不好拒绝了,只好着人下去安排。高演却问萧藉:“你七姐怎么会和这么小的娃娃做朋友呢?” 萧藉面色不虞,看向高演:“王爷似乎也不大吧。” 高演不以为忤,笑嘻嘻:“的确,的确,我与萧公子同年。” 萧藉一时语塞,这个高演真是一个奇葩。 第一百五十八章 荷园 百年世家的萧府自然是万事皆妥当,玉璋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起床的时候神清气爽,小莺歌见她醒了,马上过来帮她更衣,竟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小姐,许妈妈让带的东西竟然都没用上,萧府什么都有,无一不精。” 玉璋笑了笑,的确让人叹为观止。玉璋起来的时候,膳食刚刚上桌,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估计是萧悦交代了下去,桌上没有见到半分荤腥,玉璋用完早膳就去萧悦的屋里,见她躺在床上,丫鬟在一旁喂食,她看见玉璋过来,顿时狼吞虎咽:“你过来了。” 玉璋从桌上端了一杯水要去喂她,她赶快偏过了头:“让丫鬟喂,你年纪小,小心累着了。” 玉璋从善如流地茶杯递给一旁的丫环,在她身边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萧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感觉好极了。” 玉璋观她面色红润,也觉得不错:“可惜明日的法会你去不了,否则我们可以一同去。” 萧悦笑嘻嘻地说:“来日方长,待我好了,好好带你把建康城玩一遍。” 玉璋神情突然有些暗淡,萧悦赶紧问:“怎么了?可有不适?” 玉璋抬眼看向她,一脸严肃:“好了之后可以参军吗?” 萧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自己想参军的事情只跟三叔萧哲说过,她脑袋乱哄哄的,茫然四顾,然后才看向玉璋:“你如何知晓的。” 玉璋却不看她,看向窗外繁茂的大树,树干虬实,有着能够对抗风雨的力量。 室内有些宁静,丫鬟们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玉璋能听到萧悦粗重的呼吸声,但是,自己怎么能装作无知无觉呢。虽然她尽量表现得一切无碍,但是那是人体的筋络,怎么能恢复如初呢。 萧悦看向自己的手腕,手指动了动,但是手腕却没有半分力气,她永远忘不了大夫说的,往后只能用富贵养着,别说拿刀耍剑了,就是打马扬鞭都是不可以的,更何谈上战场。世家的小姐终日肩不用挑,手不用提的,一切却是无碍,但是她是萧悦,怎会甘于困在这后院,怎会甘于生儿育女,怎会甘于过平凡的一生。她知道玉璋生而不凡,却没想到她的那双眼睛能够看到人的心里去。眼眶不禁就湿润了,这一生总是要舍弃的,怎能事事都如愿。萧悦声音有些沙哑,尽量显得轻松:“无妨的,总是会找到其他有兴趣的事情。” 玉璋却有些倔强地看着窗外,萧悦承认了,承认了她必须放弃参军,心就像被硫酸腐蚀一般疼痛,她强忍着泪意说:“也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去也好。” 萧悦眼睛泛着泪花,却带着笑意:“是是是,战场上又不好玩。” 两个人都泪眼婆娑,这时候萧藉差的丫鬟过来说:“公子说木小姐这边无事的话,带小姐去看荷花。” 听到通禀,玉璋直接摇了摇头:“我不去,就在这里陪你说话。” 萧悦却一脸怜惜地看着她:“闷不闷得慌啊,你去玩一玩,透透气,待会大夫要过来替我换药,你过会再过来。” 见她如此说,玉璋也不坚持了:“换药疼不疼。” 萧悦摇头:“不疼。” 玉璋看着她,不言不语,缓缓站起身:“那我过会就回来。” “嗯。” 玉璋带着小莺歌往外走,一个小丫鬟低眉顺眼地给她行礼:“公子已经在荷园了,奴婢带木小姐过去。” “劳烦了。”玉璋微微欠了欠身。 小丫鬟一招手,旁边过来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抬了一顶软轿:“木小姐上轿把。” 玉璋有些错愕,看向她:“这是?” “是少爷吩咐的,荷园有些远。”小丫鬟恭敬地应答。 玉璋抬头看了看天,才早上,天已经热得不行了,她已经见识到了萧府的广阔了,如果走过去估计会大汗淋漓,遂上了软轿。昨日傍晚进的萧府,看得不真切,如今坐在软轿上才感到震撼。房屋栉比鳞次地排列着,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所有的房屋又用长廊连接起来,这样不管刮风下雨或者艳阳高照,都不必风吹日晒,见微知著,这需要的是不菲的财力,百年世家的底蕴的确不容小觑。 那婆子脚力快,软轿也稳,即便是这样也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了荷园。所谓的荷园,顾名思义,自然是有荷花的园子。到了门口,玉璋就下了软轿,小丫鬟领着她与小莺歌往里走,一进荷园,阵阵凉风袭来,空气中似乎都带在水汽,绕过壁影,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波光粼粼,无边无际,荷园里竟然藏了这么一大片湖,放眼望去,怎么着也有上十顷地了。 远远地就看见萧藉走了过来,站在玉璋面前时,竟然一脸愧色:“大殿下和北齐的六王爷也在,你不要怕。” 玉璋有些意外,没想到会有其他的人在,她四处张望:“要不,我去别处逛一逛,免得冲撞了贵人。” 萧藉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他们知道你来了,要见一见你。” 玉璋几欲扶额,不禁有些责怪萧藉为何没有提前说,这样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不来了。 萧藉的小心思只有自己知道,玉璋说不定下午就会离开,他自然不能错过和她相处的时间,就满足了自己的私心,没有提前跟她说。他的脸涨得通红,玉璋也不想他为难:“两位贵人在此,我理应去拜会。” 见她答应了,萧藉长吁一口气,从旁边的小厮手上拿了一把伞,替玉璋撑着伞往水榭那边去。 水榭建在湖上,沿着曲曲折折的木栈,那水榭几乎在湖心上。四面微风,格外凉爽,那水榭极大,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宫殿,上面已经站了密密麻麻的人,贵人出行,自然是前拥后簇。 萧藉在水榭前站住了,躬身禀告:“木府九小姐到。” 旁边站着的一个公公高声唱了一遍,片刻之后,才从水榭里面走出一位公公:“请萧公子,木小姐入内。” 萧藉和玉璋随着公公进去了,小莺歌被禁止入内,只能站在外面守着。不仅有公公,还有重兵把守,小莺歌恨不得自己是一个鹌鹑,她尽量缩小自己存在的范围,索性水榭边晒不到太阳,也凉爽,她只能强迫自己稳定心神等小姐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挑衅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才到了一个亭子,那亭子造型别致,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鲲鹏,巨大的两扇翅膀就是屋顶,入口处站在两位公公,看见他们过来,其中一个进了亭子,片刻才出来,和颜悦色地说:“萧公子和木小姐请进。” 萧藉冲玉璋展颜一笑:“不要怕。” 玉璋点了点头,抬脚踏上台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转过纱幔,就看见整个亭子几乎腾空建在湖中,几乎伸手就能探到湖水,眼前没有一丝遮挡物,风从四面八方地吹来,亭子里竟然铺了厚厚的地毯。两个人刚踏上地毯,大殿下萧统就抬起了头,萧藉马上躬身行礼:“见过大殿下。” 玉璋蹲身一礼:“见过大殿下。” 萧统正在喝茶,这湖心亭的确是一个好地方,炎炎夏日,这里却倍感凉爽。他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玉璋,真的只是一个六岁的女娃娃,不禁有些怀疑地看向萧藉,或许真的是萧藉的酒后戏言吧,当不得真,萧统冲立在身旁的公公点了点头,公公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如意送到玉璋的面前:“这是大殿下送给木小姐的见面礼,小姐请收好。” 玉璋看向面前的这个玉如意,只有成人的手掌那么大,但是玉质剔透,通体翠绿,她双手才能拿下:“谢谢大殿下。” 大殿下笑了笑:“让萧藉带你逛一逛,不要局促。” 萧藉也松了一口气,刚要带玉璋离开,一个人从远处过来,手里拎着一条鱼:“怎么?这就要走啊,吃了鱼再走嘛?” 萧藉心里咯噔一下,认命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玉璋忙低头行礼:“见过王爷。” 高演的衣摆扎在腰带里,一手拎着鱼,一手拿着鱼竿,他一眼就看到玉璋手上的那块玉如意,竟然恬不知耻地把手上的鱼递过去:“这条鱼就当是本王的见面礼吧。” 那条鱼足有十几斤,玉璋看了看那条用草绳穿着的鱼,就要伸手,萧藉却快她一步拿在手里:“王爷,这鱼重,我替她拿。” 高演似笑非笑地看了萧藉,只看得萧藉由些胆寒,但是他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 高演挑了一下眉,就松了手,萧藉拿了鱼立在一边:“那王爷,我们告退了。” “抬起头来。”高演直接忽略了萧藉的话,看着面前的玉璋。 萧藉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了,这个王爷性子跳脱,萧藉实在看不透。 玉璋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抬起头,一双眼平静无波。 高演顿时乐了:“真的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听他这样说,萧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过来定睛一看,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昨天在驿站遇到的那个......” 高演拍手称快:“正是正是,看来我们实在是很有缘呢。” 萧藉在一旁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机锋,但是此时也不方便问,拎着一条滴着水的鱼站在地毯上。 玉璋的眉头微皱:“我可以走了吗?”被人围观的感觉的确非常不好。 “放肆!”旁边的一个公公呵斥道。 萧统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公公立刻歇了气势,躬身退后。 高演却恍若不觉,看着玉璋:“鱼现在是你的,你难道不请我们吃鱼就走?” 玉璋面色不虞:“鱼你拿去就好。” “那怎么行,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玉璋强忍怒意,这个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萧藉见气氛有些僵,便说道:“木小姐不能见荤腥,我让府里的厨子过来给您做鱼,如何?” 高演却有些不信:“这也太巧了吧,不行,今日非要和我们吃了这鱼不可。”这个小丫头连蛇都不怕,还能怕区区的荤腥,只怕是找的借口。 萧藉的脸都吓得白了:“真的,她是胎里素,从来就是不能吃荤腥的。” 萧统见高演实在有些过分,就从中调解:“好了,这鱼你已经给别人了,怎还好意思讨得吃,行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也要赶回建康了,明日的法会不能错过了。” 高演观萧藉的表情不像作假,可是木府的小姐却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让他忍不住就想逗弄:“胎里素?我还没听过。” 萧统年纪大些,见识也广:“的确有人是胎里素,一般是极有佛缘的人。” 高演恍然大悟,竟然就此妥协:“行了,那我也不为难你了,对了,你回建康吗?要不同行?” 玉璋见他态度有所转变,也放缓了语气:“我不回,还要在萧府多打扰几日。” “大殿下,要不我们也在萧府多盘桓几日吧,那法会错过了就错过了吧。”高演想一出是一出的。 萧统真是要崩溃了:“已经上报给了礼部,您恐怕不能缺席。” 高演叹了一口气:“真是遗憾。” 萧藉也捏了一把汗,这个王爷真是太难伺候了,赶快走,赶快走,他就要带玉璋退下,高演却突然平地一声惊雷:“本王听萧公子说,是你找到萧小姐的,是吗?” 天雷滚滚,萧藉顿时汗如雨下,急忙否认:“我没说,我没说。” 高演却看向萧统:“大殿下,你说萧公子说了没?” 众人都看向萧统,萧统由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酒后戏言,不可当真。” 高演却不依不饶:“我怎么听人说酒后吐真言呢。” 你一言我一语,萧藉觉得混乱不堪,他完全不记得自己酒后说了什么,难不成真的酒后失言了,他急得团团转,惭愧地看着玉璋:“玉璋......” “是我,又怎么样。”玉璋突然满面寒光地看着高演:“王爷。”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高演还欲说什么,但看着玉璋冷着一张脸竟然有些词穷,一时就僵在那里。 萧统见情况有些不对,赶快对萧藉说:“你带木小姐退下吧,我和王爷也要回建康了。” 萧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听到萧统的话如蒙大赦,拉着玉璋行了礼就退下了。 萧统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对高演说:“王爷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高演目光灼灼却没有说来,一阵清风吹来,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那个小丫头那一瞬间怎么那么可怕,那声王爷叫得他几乎以为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一样,果然不能惹女人。 第一百六十章 莲花 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还是刚刚的确动了怒火,玉璋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萧藉与她同行,一路上忐忑不安,欲言又止,小莺歌见他们出来了,赶快跑过来:“小姐,没事吧?” 玉璋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小莺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萧藉想解释,却无从开口,高演的话不可信,大殿下却极可信,他都那样说了,证明自己昨晚确实是孟浪了,满心愧疚:“玉璋......” 阵阵凉风吹散了玉璋脸上的燥热,她渐渐平复心情,这才发现萧藉的异样,立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无妨的,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 萧藉生于兰陵萧府,世代的浸淫已经让他们学会慢慢收敛锋芒,所谓树大招风,太过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他害怕的是会给玉璋招来祸事,不禁懊恼不已:“我也不知道自己醉酒了会那样,实在是抱歉。” 虽然是荷园,但是并没有大片的荷花,只在湖中僻出了一块地方专门养了莲,各种品种、形态各异的莲花随着微风轻轻颤抖,玉璋指着那片莲花:“我们摘点莲花回去吧。” 小莺歌马上赞同:“好呀,好呀。” 萧藉见她兴致勃勃,全然没有把自己说的事情放在心中,心中一时也松快了不少:“你想自己摘还是让下人摘?” 玉璋已经开始挽袖子了:“当然要自己摘啦。” 小莺歌也跟着挽袖子。 萧藉笑着点头,吩咐下人们去拉了船过来。这边刚准备好,四九就过来了:“少爷,两位贵人要走了。” 萧藉看了看玉璋,一时有些犹豫,伯父不在家,七姐躺在床上,整个萧府也就自己一个主人,但是放任玉璋在这里摘莲,他又不放心,也不愿打断玉璋的兴致。 玉璋看着船夫拉过来一条乌篷船,脸上洋溢着笑容,她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便说:“没事,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摘了莲花就回玉笙居。” 他哪里想去送什么贵人,他明明更想在这里陪玉璋摘莲好吧。心里腹诽不已,萧藉却不得不理性地选择,他吩咐四九:“你就呆在这里,一定要看好木小姐,如果她有任何闪失,萧府你就不用呆了。” 四九心里咯噔一下,看萧藉的脸死不似作假,反而异常认真,赶快低头应承:“是,我一定不会让木小姐有任何闪失。” 得到了四九的保证,萧藉才微微放下心,笑看着玉璋:“那我去去就回,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萧藉辞了玉璋,往水榭过去,没想到刚踏上木栈就看见大殿下一行人出来了,便退到一旁等他们。 萧统看到萧藉,笑着说:“我和王爷先回建康了,实在是叨扰了。” 萧藉躬身一礼:“殿下和王爷亲临,是萧府的荣幸。” 两人客套一番,一起往外走,天气炎热,身后有人撑着华盖,两位贵人觉得萧府俯仰之间皆是景致,一路行来,赞叹不已。快出荷园的时候,高演突然止住了脚步,他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众横交错的莲花之中的玉璋,她站在船头,扭头跟船夫说着什么,手指着那株最高最艳的莲花,她个子矮,心却高。船夫渐渐靠近那株莲,她踮着脚尖也够不着,引得船夫大笑不已,拿了一把镰刀,斩腰而断,长长的根茎上面一株耀眼的莲花,玉璋抱在怀里,几乎与她等身高,莲花贴着她的脸庞,竟然及不上她半分的娇俏。 萧统见高演呆住了,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也露出了笑容:“这木府的小姐生得真是好,如今已经可见日后的风华了。” 萧藉早已经看得痴迷了,只呆呆地附和:“是,是,是。” 萧统看看萧藉,又看看高演,笑着摇了摇头,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了,不要看了,时辰不早了,莫耽误了。” 那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高演的脸有些红,似乎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说了一声:“萧府的莲花也是极出色的。” 萧藉有一种被抓包的窘态,立刻顺着高演的话说:“是,是,是。” 萧统忍俊不禁,摆出一个请的姿势:“王爷,请。” 一行人这才又继续往外走。 玉笙居里,萧悦畏热,卧室的四处都摆了冰块,她躺在床上,丫鬟在一旁给她读话本子,但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往门外瞅,那丫鬟见她这样,放下了话本子笑着说:“小姐,您脖子酸不酸,要不不读话本子了,我给您按摩脖子吧。” 萧悦一向没脸没皮,此刻全然不掩藏:“外面热,她皮肤娇嫩,忘了叮嘱萧藉给她撑伞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一张被莲花簇拥的小脸就出现在门口:“萧悦,你看,我摘了这么多莲花。” 萧悦见她小小的个子几乎要被莲花淹没了,马上吩咐丫鬟上去帮忙,嘴里责备道:“你年纪小,让下人帮忙拿就可以了,自己抱回来多累啊。” 玉璋看着丫鬟接过莲花,小心地放在屋里的阔口花瓶里,脸上笑意不断:“我坐软轿回来的,没事。” 萧悦见她脸上晒得红彤彤的,心疼得不得了,赶快让丫鬟带她下去净面:“给木小姐涂点面膏,太阳毒辣,别把脸晒坏了。” 萧悦的大惊小怪引得玉璋阵阵嘲笑:“又不是雪娃娃,难不成被太阳一晒,就晒化了。” 萧悦撅了撅嘴,可不就是雪娃娃吗,真是要小心翼翼的。 玉璋虽然嘲笑萧悦,还是跟着丫鬟去了净室,摘了一会莲花,身上都汗湿了。小莺歌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替她更衣,收拾妥当之后,清清爽爽地出来,丫鬟已经端了温热的绿豆汤出来,萧悦忙让她喝:“我让人端的温热的,你刚好入口,虽然天气热,但你年纪小,这绿豆汤性寒,还是喝温热的好,莫要贪凉。” 玉璋一边喝绿豆汤,一边冲着卧室四角的冰块扬了扬下巴:“难道我有你贪凉。” 被玉璋怼得哑口无言,萧悦使出杀招:“谁让我比你年长,等你到我这么大就可以贪凉了。” 嗤!玉璋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低头喝着绿豆汤。 屋里凉爽,绿豆汤温热,竟然显得出奇地和谐。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再见 冰块释放的阵阵凉气驱散了夏日的炎热,玉璋喝了一碗绿豆汤之后,浑身上下都舒坦无比。喝完之后在萧悦床边坐下:“我不想回建康了,多陪你几日可好?” 萧悦当然求之不得:“好呀,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两个人相视一笑,玉璋就起身要去搬那阔口的花瓶,萧悦忙问:“你做什么?” “拿给你看啊。” “行行行,你让丫鬟帮着搬过来,你自己还没有这花瓶高呢。”萧悦看她要去搬花瓶,吓得肝都颤了。 丫鬟把花瓶搬到了床边,玉璋一株一株地拿给萧悦看,给她讲摘莲时候的趣事,萧悦听得入神,其乐融融。 正午时分,萧藉才过来了,丫鬟赶紧给他上了茶水,他端起一饮而尽:“玉璋,你府里的黄师傅找你。” 玉璋忙放下手中的莲花:“黄师傅呢?” “在外面呢。” 玉璋点了点头,就出了卧室,黄师傅笔直地站在堂下,见她出来赶紧抱拳行礼:“小姐。” 玉璋问道:“可是有事?” “老爷派人来接您了,说今晚直接去鸡笼山。” 玉璋突然敲了敲头,她之前的确答应了父亲要去法会的,只是现在更想呆在萧府,早知道提前跟父亲说一声的,如今信息不对等,确实有些麻烦,她有些垂头丧气地进了卧室。 萧悦见她这幅模样就问道:“出了何事?” 玉璋情绪低落:“父亲派人来接我了,之前答应与他一起去法会的。” 萧悦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值当你这个样子,正好,萧藉今日正要去鸡笼山,你是回建康,还是去鸡笼山?” “鸡笼山。” “正好,正好,让萧藉和你同行。” 玉璋却有些闷闷不乐:“我想陪着你,你现在出不了门,肯定憋坏了。” “得了吧,我虽然动不了,但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美娘子给我读话本子,你放心,憋不坏的。”萧悦脸上洋溢着笑容。 萧藉却暗自高兴:“鸡笼山就在城外,倒不必着急,我们用完午膳再出发。” 也只能这样了,接下来的时间,玉璋把阔口瓶的莲花分装到不同的小花瓶里,摆满了整个卧室,然后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怎么样?好看吗?” 萧悦忍俊不禁:“嗯,好看,我都成了莲花仙子。” 萧藉也笑:“好看,好看。” 萧悦这才看向他:“两位贵人都走了?” 萧藉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嗯,终于走了。” 萧悦一幅我懂你的表情,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个人在屋里谈笑了一阵就到了午膳的时辰,丫鬟们还是把膳食摆在了屋里,虽然萧悦不能和他们同桌而食,但是看看也是好的,玉璋和萧藉一起用膳,萧悦有专门的丫鬟喂食,一顿膳食的时间,终究还是要离开。 黄焦他们已经整理好行装,萧府的马车与护卫也已经准备妥当了,玉璋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萧悦:“等法会过了,我再来看你。” 萧悦笑着点头:“萧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玉璋看着她那么好动的人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有些心酸,声音都有些哽咽:“行,我一定缠到你烦为止。” 萧悦也有些情动,眼眶泛红:“好了,又不是不会再见,快走吧,天晚了赶路不安全。” 眼见时辰不早了,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得不离开,直到上了马车,玉璋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小莺歌却兴致高昂:“小姐,我们当真还会来萧府?” 玉璋点头。 小莺歌顿时喜笑颜开:“萧府真的很好看呢。” 玉璋点头。 一路上小莺歌叽叽喳喳,玉璋却鲜有说话,后来干脆躺在垫子上睡着了。今日天气热,马车里更是闷得不得了,小莺歌见她睡得满头大汗,就替她把外面的大衣服脱了,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 马车一直往建康方向走,傍晚时分才到了鸡笼山,木长青已经在山脚下等她了。玉璋整理好仪容下车的时候就看见萧藉恭敬地跟木长青行礼,她走过去蹲身一礼:“父亲。” 木长青一身官服,笑着点头:“玉璋,来,这位就是送你来的萧公子?” “嗯,是的,一路上多亏了萧公子照料。” “萧公子一表人材,前途无量啊。”萧氏的子孙果然名不虚传,木长青看在眼里不禁感叹,在想想自己家里的子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木大人谬赞了。”萧藉被赞得满脸通红。 木府众人下榻在山脚下的驿站里,而萧藉则要先上山和萧逸汇合,几个人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了。 因为明天法会,有些官员和木长青一样提前过来,这样可以休息一晚,天明也能早点山上。鸡笼山上现在已经禁止上山了,山下重兵把守,只有如萧藉那样的世家子弟才能住在同泰寺里。 驿站里人满为患,如今只能安排官员和家属的住宿,下人奴仆却是安排不了,只能自己寻了住处休息,幸好是夏日,在外面和衣而睡也是可以的。玉璋分到了一间屋子,小莺歌就在她床边打了地铺,刚铺好床就有小二送来了膳食,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膳食就显得有些寒酸,那小二不断地道歉:“实在是人太多了,贵人多担待。” 天气太热,玉璋倒不饿,看有清粥小菜也是满足的,让小莺歌拿了赏银给小儿,待小二出去了,就喊了小莺歌一起吃:“早点吃了早点睡,明日丑时就要山上了。” 小莺歌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小姐明日穿什么?” 玉璋随意指了一指:“就那件吧。” 小莺歌看了看,是一件藕色的百褶裙,点了点头,然后把那条裙子拿出来挂了起来。 明日,只能木长青和玉璋山上,所有的护卫仆从都只能留在山下。两个人用完了晚膳,小二送了一桶热水进来,玉璋擦了一下身子就熄灯睡觉了,但是驿站里人喊马叫的,折腾到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捅破 同泰寺楼阁台殿,九级浮图耸入云表,即使在夜晚也可见其雄伟壮观。今日,整个寺庙都挂起了琉璃灯笼,昼如白日,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的士兵随处可见,已经全部戒严,不时有僧人经过也会被严苛地盘查。后院的树木已经全部被砍伐掉,入目空阔一片,士兵层层叠叠地站立着,让人望而生畏。一路走来,萧藉的额头已经微微沁出了汗,本来他上山之后就应该直接入住的,但是有公公过来传召,他只能随着公公往后院而来。 一间宽阔的厢房里隐隐传出谈笑声,萧藉低着头随着公公来到这间厢房,然后听到公公唱到:“兰陵萧氏萧藉进谏。” 屋里的谈笑声有片刻的停顿,过了一会,厢房的门才打开,一个公公躬身:“陛下请萧公子入内。” 萧藉冲公公点头致谢,深呼吸一口才迈出了步子,他低着头,只感觉屋内的光线格外的明亮,走了几步,在公公的示意下行了大礼:“萧藉拜见陛下。” 皇帝和颜悦色地颔首:“快起,快起。” 萧藉这才站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皇帝笑着跟一旁的萧逸说:“萧公子年少沉稳,果然是萧氏的子孙。” 萧逸站起身谦虚地一揖:“还需磨练,还需磨练。” 萧逸在说话,萧藉才抬头快速的扫了一眼屋内,除了萧逸,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皇帝的下首,高演与那男子并排坐着,大殿下立在皇帝身边,原来之前的谈笑声是他们传出来,只看了一眼,他又规矩地低下了头。 皇帝今日谈兴正浓:“听说萧公子刚从广州回来。” 说起广州,屋内的众人顿时警觉起来,毕竟亮广的惨案已经众人皆知了,这也是皇帝兴兵的理由。 萧藉躬身出列:“是。” 空气突然之间就有些安静,皇帝沉默半晌才轻声问:“朕不曾亲眼目睹广州的惨状,你,你说一下。”皇帝的声音很轻,心中似乎压着千斤的重担。 萧藉缓缓地抬起头,即使如今,广州发生的一切都能让他在午夜梦回惊醒,刹时,眼眶就有些微红:“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即使已经从奏章上知晓了一切,但是这八个字从萧藉这个才十岁的稚子嘴中脱口而出的时候,皇帝还是有一瞬间的窒息,他的瞳孔放大,手掌渐渐握成拳头。静,整个厢房寂静无声。良久,才听到皇帝似乎微微吐出一口气:“萧大人,传旨下去,两广免税三年。” “陛下皇恩浩荡。”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重。皇帝也感受到了这种僵硬,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萧统和王爷去了萧府,你们已经见过吧。” “是,两位贵人莅临,我有幸作陪。”萧藉躬身应答。 高演在一旁狡黠地笑:“萧公子酒力甚好。” 皇帝有心打破僵硬的气氛,众人也就跟着起哄,萧逸笑着反问萧藉:“我却不知,你酒力甚好?” 萧藉脸色通红,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还是萧统为他解了围:“萧府的景致极好,不愧是百年世家。” 众人又热络地谈笑起来,有年轻人在,皇帝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加上高演是一个嘴上没把门的,在皇帝面前就插科打诨了:“可惜了我那条鱼,足有十来斤重,可惜可惜了。” 皇帝不知其中的典故,便问道:“这是为何?” 高演觑了一眼萧统:“大殿下随手拿出一个玉如意给那木小姐作见面礼,我身无长物,只有刚从萧府的湖中钓上来的鱼,便借花献佛了。” 萧统不欲节外生枝,就说:“你想吃鱼,到时候让萧大人送你,想吃多少就送多少。” 高演却还是一幅遗憾的模样:“再多的鱼也不是我钓上来的那一条。” 年轻人就是有执念,皇帝在一旁笑着摇头:“看来,你们在萧府过得很是快活啊。” 高演却突然看着萧逸:“萧大人,听说找到熊将军公子的是木府的小姐?” 本来熊朝达的这桩官司已经了解了,高演却三番五次地挑起来,萧统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皇帝却不知内里还有这样的缘故,也看向萧逸。 萧逸愣了一下才回答:“的确是木府的小姐找到萧悦的,我们在旁边的屋子发现了熊公子。” 高演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一直认为是萧府仗着自己势大吞了这个功劳,所以总想找机会捅破这件事情,如今见萧逸亲口承认,他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经萧逸这么一说,皇帝突然对木府的小姐有了兴趣,不禁感叹到:“熊朝达几乎把建康翻了一个底朝天,没想到被这位木小姐歪打正着,如此看来,这木小姐倒是熊公子的福星了,等战事了了,这件事情也要跟熊朝达说道说道。” 话题莫名其妙就偏到木玉璋身上了,不过她是一个闺阁女子,也不好在背后多加议论,彼此感叹了一番熊唯陵的好运气,时辰也不早了,皇帝就结束了这次谈话:“好了,明日诸事繁忙,大家跪安吧。” 众人这才起身行了跪拜礼退下了。 出了皇帝的屋子,大家都回了自己的院子。杨愔今晚都鲜少开口,坐在一旁都只当陪衬,此刻只剩下他和高演,他顿时沉下了脸:“王爷今日孟浪了。” 高演瞅了他一眼,打了一个哈欠:“时辰不早了,本王先去休息了,杨大人也早些歇息。” “王爷。”杨愔还欲说什么,只见高演已经留给自己一个潇洒的背影了,他的脸全然黑了,这个王爷真的是太没有章法了,怒气冲冲地甩了甩袖子,他也转身离开了。 另外一边,萧逸也在问话:“当日的事情,高演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萧藉真是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是我昨日酒后失言,让他听去了。” 从小到大,萧藉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不仅犯了错,而且被高演捅得到处都是洞,真是百密一疏啊。 萧逸这才明白之前高演说萧藉酒力甚好是什么意思,这位王爷还真是看戏不怕台高,他点头:“好,我知晓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萧藉本来就愧疚不已,萧逸这样一说,他更是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小心地问道:“陛下那里,会不会以为我们是故意隐瞒。” 萧逸却笑出了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多虑了,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萧逸的笑无端地就让萧藉放心了,显然这件事情对于萧府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他辞了萧逸回了自己的屋子。 同泰寺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谈心 似乎刚躺下就被小莺歌叫醒了,外面黑漆漆一片,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小莺歌拿着一件常服立在床边:“小姐,要起了,老爷那边已经起来了。” 玉璋点了点头,翻身下床,小莺歌赶紧给她更衣:“山间气候还是有些凉,只是今日我不能跟着上山伺候,小姐一定要当心,莫弄脏了裙子,能不能带包袱,要不小姐带一个包袱上去。” 玉璋摇头,声音还有些刚起床的沙哑:“没事的,用不了多久就下山了,不用担心。” 哪里能不担心呢。虽说小姐是和老爷一起山上的,但是到了同泰寺之后必然也是要分开的,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想喝口热水都没有人送,想想小莺歌就觉得可怜:“小姐,小二已经把早膳送过来了,您多吃一些。” 因为起得太早,玉璋没有丁点胃口,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让自己多少吃了一点。用完早膳,如厕更衣,梳妆打扮,待玉璋穿着那件藕色的百褶裙站在屋里的时候,小莺歌觉得满室生辉:“小姐真好看,穿什么都很好看。” 玉璋浅浅地笑了笑:“好了,我上山之后你就在屋里休息吧,不要瞎跑。” 小莺歌点头如捣蒜:“小姐放心。” 两人刚说了两句话,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老爷问小姐是否准备妥当。” 小莺歌忙去开门:“已经妥当了。” 两个人遂出了屋子,楼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屋的主子都醒了,下人们忙着端水的、拿膳食的,叫嚷一片。待来到大堂,木长青已经一身深色的官府立在那里,见玉璋下楼,露出一个笑容:“睡得可好。” 玉璋蹲身一礼:“见过父亲。睡得挺好的。” 木长青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令牌递给玉璋:“待会凭此物上山,倘若有官兵要查验,拿出来给他看就是,莫要怕。” 玉璋接过木质的令牌看了看,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右下角却有一个木字,点了点头:“我省得。” 木长青见她收好了令牌,看了看外面才说:“那我们先山上吧,晚了的话人就多了。” 一出了驿站就看到外面浓雾阵阵,漆黑一片,太阳还没有吃出来,整个世界宛若人间仙境。一行人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山脚下,那里重兵把守,木长青往身后看了看,对下人们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折腾了一宿好好休息,我们估计午时才会下山。” 玉璋也叮嘱小莺歌:“好生待在驿站,有事就找黄师傅。” 小莺歌点着头却要流泪了:“小姐......” “好了,没事的,你放心。” 木长青交代完毕之后就和玉璋继续往前走,其他人留在原地目送他们上山。 一个官兵抱拳:“木大人。” 木长青点头,拿出了那块令牌,玉璋也有样学样,那官兵接过查看了一番才放他们入内。这山路早就提前修好了,倒不难走,同泰寺建在半山腰,父女两人一起往山上去,沿途都有官兵守卫,长长的灯笼蜿蜒而上,路上的行人倒不多。木长青便问玉璋:“萧府的小姐好些没有?” “嗯,已经无碍了,只是要养个百日。”玉璋一边走一边说。 木长青作为木府的家主,嫌少有与子女交流的经验,大房的子女都是李氏负责教养,男主外,女主内,如今她却想和玉璋好好聊一聊,黎明之前的山间静谧祥和,他先问出口:“广州大乱的时候你怕吗?” 玉璋人小腿短,即便木长青已经放缓了脚步,她跟得还是有些吃力:“怕倒是不怕,只是整个广州城化为乌有,终归有些不忍心。” “那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你怕吗?”木长青从来没有想过广州之行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情,屠城、分家、母亲去世,哪一件都称得上人生大事,他却全部错过,留下一家老弱妇孺面对一切。 玉璋的脚步突然有些沉重:“老太太对我好,我不怕。” 木长青突然有些心疼面前的这个小娃娃,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却乍然离世,她才六岁,是不是她的天就塌了,木长青突然牵起她的手:“不急,慢慢走。” 手被一个温暖粗燥的大手包裹起来,玉璋的身子一僵,抬头看向木长青。木长青长得很高,木家的人似乎都人高马大,容貌并不出色,但是一身深色的官服穿在身子,威严挺拔,此刻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意,灯笼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心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嗯。” 因为有木长青牵着手,他们的步调这才慢慢变统一,木长青低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大姐你这么小的时候整日缠着我,如今也......” 逝者已逝,白发人送黑发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木长青几乎白了头,但是他是家中的支柱,只能勉强支撑。木长青想和玉璋说些什么,但是她一个才六岁的孩子,本不应该经历这些,但是他孤身一人在建康,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此刻也顾不得玉璋是个小娃娃了:“下一科的春闱也不知道你大哥能不能高中,我让你二哥在广州谋一个缺,如今也没有音信,你二姐从小聪慧,我最是不担心她了,再就是你,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出阁了。”木长青已经四十多了,玉璋怎么也要十年之后才能出阁,这个时代的人到五六十岁已经是高寿了。 玉璋听着他说话,手心传来的温度格外地清晰:“父亲,你放心,木府会越来越好的。” 木长青抬头看着蜿蜒的山路,侧头冲玉璋一笑:“借你吉言。” 父女两个的背影一路往上,渐渐消失在浓雾中,人这一生,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有的人如流星一样闪过,有的人会相伴一生,但是不管如何,就是这些人才谱写了人这一生,你会遇见谁,爱过谁,恨过谁......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位置 天渐渐亮了,快到同泰寺的时候,太阳挣脱地平线的束缚缓缓上升,日光四射。木长青止住了脚步,牵着玉璋的手面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玉璋,你看,日出。” 玉璋的脸蛋被日光染成了金色,她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慢慢往上攀爬的太阳,笑着点头:“真好看。” 同泰寺的门口站了宫女和公公,见他们过来先是查看了令牌,然后要分别把他们带到男宾馆和女兵馆,木长青见要和玉璋分开,实在不放心,舔着笑脸跟那位宫女说:“小女年纪小,麻烦你多加照顾。”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那宫女收了荷包牵起玉璋的手:“木大人请放心。” 木长青看玉璋跟着那个宫女转过了回廊才跟着公公去了男宾馆。一路行来,巡逻的官兵随处可见,玉璋低眉敛目,那宫女见她生的可爱,性子又乖巧,就安抚了她几句:“不要害怕,宫里的娘娘都心善。” 玉璋暗自心惊,没有想到宫里的贵人也会来,她冲着那宫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姐姐。” 这声姐姐叫得那个宫女的心都要化了,低声跟她说:“待会我会在屋子里面伺候,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看我,知道吗?” 玉璋闻言点头:“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那宫女伸手摸了摸她眉心的痣:“你这颗美人痣长得真好,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一个美人。” 玉璋一脸天真地看着那位宫女:“难道比姐姐还美。” 那宫女被玉璋的童言童语逗得满面春光,牵着她的手就往里走,两个人刚到女宾馆,就听到一声轻斥:“佛门净地如此嬉戏成何体统。” 那宫女抬头看见一个一个冷着脸的人站在门口,吓得赶紧松开了玉璋的手直接跪在了地上:“秦司仪,我再也不敢了。” 那被叫做秦司仪的女人扫了一眼玉璋,突然脸色由些僵硬,冲那宫女点点头:“好了,起来吧,今日要谨言慎行,莫招了祸事。” 那位宫女赶紧站起来道谢:“谢谢秦司仪提点。”然后牵着玉璋的手往里送了送:“这位是木府的小姐。” 秦司仪微微欠了欠身:“麻烦木小姐把令牌给奴婢查看。” 玉璋拿出令牌给她,她仔细查看了一番就跟她说:“时辰尚早,我带木小姐进去。” 皇后早逝,如今后位空虚,今日女宾的事情皇帝就交给了宝月楼,这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是莫大的恩宠,所以今日整个宝月楼出动,严防死守,坚决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秦司仪牵着玉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个孩子眉眼和吴淑妃长得太像了,还有她眉间的那颗痣,不自觉就让她想到当初在那间庵里没能幸存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也如这位木小姐这般大了。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回忆往事,秦冉不禁想起了苏乏,想起了那个雨夜...... 走过长长的回廊就是楼梯,拾阶而上,上面的空间极大,已经摆好了桌椅。里面已经来了几位夫人小姐,稀稀拉拉地坐着,秦冉四处张望了一番就领着玉璋走到靠近栏杆的那一桌,那里已经坐了几位年龄相仿的小姐,秦冉跟她说:“这里视线比较好。” 玉璋这才往前看去,底下一个高高的天台,估计就是陛下祭拜天地的地方。 那几位小姐见秦司仪又领过来一个小姑娘,笑着问:“秦姑姑,这是哪家的小姐?” 秦冉欠了欠身:“回姮小姐,是木府的小姐。” 那小姐赶快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小妹妹过来坐这边。” 玉璋这才看去,这位姮小姐长着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秦冉松开了玉璋的手:“去吧,那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比你大些。” 玉璋冲那几位小姐蹲身行了一礼:“见过各位姐姐。”然后从善如流地坐到那位姮小姐的身边。 秦冉见这边其乐融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姮小姐说:“麻烦姮小姐帮忙照料这一桌,如果有需要,招一招身边的宫女就行。” 姮小姐年纪稍大,自然满口应答,把点心往玉璋面前推了推:“爬了半日的山,饿了吧。” 众人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秦冉见这边气氛很好就转身下了楼,马上就有宫女上前给玉璋斟茶,她们一边谈笑,一边吃点心。 其中一个小姐说:“就算爬半日的山也是心满意足,多亏了陛下恩典,我们女子也能见到今日的盛况。”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家中的祭祀女子都是不能参加的,更不用说国之祭祀呢。” 大家对于接下来的盛况都满含期待,玉璋静静地坐在一边喝茶吃点心,太阳渐渐升起,坐在栏杆边视线的确好,但是也很晒人,随着太阳的移动,玉璋已经完全暴晒在太阳之下,其他的几位小姐却恍若不觉,继续吃吃喝喝。 玉璋不言不语,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还是之前说要照料女璋的那位宫女发现了,这才跟秦冉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幕布是不是要拉起来了?” 秦冉上楼看了一眼,的确是她疏忽了:“嗯,把幕布拉起来吧。” 因为要拉幕布,靠近栏杆的那几桌人都站起来聚在一旁说话,玉璋和她们没有话说,就自己站在一边看远处的风景。 几位大力士上来拉好了幕布,众人才又重新入坐,那个最靠边的位置还是留给了玉璋,就算有幕布的遮挡,那里也是十分炙热。 隔着宽阔的天台,男宾馆和女宾馆遥遥相望,那边基本上都是朝廷重臣,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几个同僚拉着木长青说话,木长青却心不在焉,不时地往女宾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玉璋不仅坐在靠栏杆的那一桌,而且是最靠外面的位置,那个位置不但危险,而且酷热,一时心焦难耐,可是如今众人已经落座,实在不方便起身,也没有随侍在身边,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降 已经辰时,女宾馆这边的人差不多到齐了,一屋子的小姐夫人,虽然极力地压低声音,但还是显得有些嘈杂。玉璋这一桌子小姐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倒也热闹。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整个天台已经布置妥当,旌旗招展,重兵把守,礼乐已经奏响,她看得正起劲,一位身穿鹅黄色褥裙的小姐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立:“可是木府的九小姐?” 玉璋侧头看向她:“正是,姐姐是?” 那位小姐虽然脸上带笑,但是那眼睛里却满是讥讽,她微微俯身,在玉璋的耳边轻声说:“你那个被人玷污的三姐可好?” 玉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头微蹙,她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但是却不想理,仍旧往下面看去。 这个时候姮小姐发现这边的异样,赶紧问:“陈萝,原来你和木府的小姐认识啊。” 陈萝的脸上带着被玉璋无视的赧色,此刻见姮小姐出声,便说:“陈府与木府原本是姻亲,但是成亲之日,木府的小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遂,这婚事也做不得数了。” 陈小姐寥寥数语,却让桌上的众人双眼冒光,看来两家是有了嫌隙,果然有好戏看了。 陈萝一直替自己的哥哥抱不平,当初婚礼不成,陈括被众人取笑,后来才知道那木三小姐已经不洁,这对陈府来说却是奇耻大辱,木府众人已经回了广州,她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如今遇见木玉璋,怎么着也是木府的人,她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言语中挤兑几句也是好的,没想到这个小娃娃却完全无视自己,见有人问,就脱口而出,她说的隐晦,但众人难免会去深究,到时候木三小姐遭人玷污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反正,丢脸的是木府。 姮小姐笑着递给陈萝一杯水:“原来你们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啊。” 玉璋侧头看了姮小姐一眼,这位大小姐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不经意间就在煽风点火,她不想和她们纠缠,起身就要离开。 陈萝却把去路一挡:“怎么着,这就想走。” 姮小姐也起身拉了拉玉璋的袖子:“好了,大典快开始了,妹妹莫要四处走动。” 其他的人也都在劝,八卦还没有听够,她们怎么能让当事人离开呢。 玉璋已经极度不悦了,一把甩开姮小姐的手,对陈萝冷声说道:“让开。” 一个小娃娃,陈萝却不怕,俯视玉璋:“我不让,你想怎么样。” 她伸出手就要推玉璋,玉璋身子往后一躲,突然被绊住,整个人迅速后退,巨大的冲力让她撞向了栏杆,那栏杆本来拉着幕布有些吃力,此刻被玉璋一撞,竟然有些松动,玉璋后背没有支撑,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女宾这边惊叫连连,不管是陈萝还是姮小姐都没有想到会造成这种局面,陈萝看着自己的手,姮小姐看着自己的脚,太快了,她们还来不及去抓玉璋,黑色的幕布就如乌云压顶一般罩了下来,惊恐的叫声响彻天地。 玉璋感觉到了一种深深地下坠感,她计算了一下高度,迅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保证自己落地的时候不会脑袋着地,她思维清晰冷静,双手抱头。现在的屋子层高偏矮,也就两米的样子,玉璋倒不担心,闭着眼睛心中默数,一二三......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身下柔软清香,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满是惊恐的脸。 “淑媛!”秦冉一声惊呼,她没有想到会从天而降一个孩子,竟然好死不死地落到了吴淑媛的怀里,吓得脸色发白,赶快去接那个孩子,待看清楚她的模样时,才松了一口气:“木小姐,出了何事?” 玉璋看着怀抱自己的妇人却一脸疑惑,这个妇人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神似,而这个妇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直到听到秦冉的声音,玉璋才挣扎着要下来:“多谢贵人。” 因为强大的冲力,吴淑媛的双臂微微有些颤抖,她缓缓地放下玉璋,却紧紧地收拢了拳头,精致的脸庞由些碎裂,竟然不想,不想放她离开,那一刻她心跳如鼓,几欲落泪,浑身颤栗地看着面前的女娃娃,往事裹挟着忧伤扑面而来。 秦冉听到楼上的声音,抬头看去,脸色大变:“淑媛,幕布出了纰漏,奴婢去查看一下。” 吴淑媛机械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玉璋看:“有没有摔着?”她声音轻柔,如微风拂面。 玉璋本来被晒得汗流浃背,如今这一番折腾,发髻散落,整个人狼狈不堪,却有礼地回答:“唐突了贵人,死不足惜。” 吴淑媛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但是玉璋眉心那颗痣却刺得她双目酸胀,她露出一个笑容:“无妨的,时辰不早了,我们上去吧。” 面前的这位贵人果然如之前的那位宫女姐姐说的,真的很和善。 吴淑媛当先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玉璋一眼,玉璋赶快跟上。直到上了楼,那倒掉的幕布已经被重新撑了起来,栏杆也加固了,之前坐的那一桌被移到了最后面。秦冉见她们上来了,快走几步俯身在吴淑媛耳边说了几句,吴淑媛点了点头,然后牵起玉璋的手:“玉璋,你待会就坐在我身边可好?” 玉璋往那一桌看去,见她们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也不想重新回到那一桌,就笑着点头:“好呀。” 刚刚的一番事故让众人心有余悸,幸好没有血光之祸,否则坏了今日的法会大典,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问罪,没想到木小姐的运气这么好,这位吴淑媛对她可是格外开恩呢?不仅没有得罪贵人,反而得贵人青眼相待,众人看着玉璋随吴淑媛坐在主位上,一时间神情各异,恨不得刚刚摔下去的人是自己。 咚咚咚!密集的鼓声突然想起,众人连忙起身跪下:“恭迎陛下。” 千呼万唤,皇帝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面圣 今上崇尚佛法,一百零八位得道高僧依次入场,围绕着圆形的神台,神台设了七组神位,用天青色搭成的神幄分而次之地排列着。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是皇天上帝神牌位,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是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皇帝穿着祭服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望燎,整个大典庄严肃穆。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大典才结束。陛下起驾回宫,众人等到陛下的车與离开才纷纷往山下去。 吴淑媛因为要与陛下一同回宫就先行离开了,留了秦司仪处理余下的事宜。祭天大典的震撼久久回荡在众人的心中,今日所见在众人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木长青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大典结束了,他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在寺门口遇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玉璋,赶紧上前把她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好生生地怎么从楼上掉下来了,为父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幸好有贵人相助,有没有伤到哪里?” 玉璋笑着摇了摇头:“贵人接住了我,倒没有受伤。” “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木长青见到之前惊魂的一幕之后,整个大典都心焦不已,却无能为力。大典期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走动,他只能干着急,如今见倒玉璋安然无恙,一颗心才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却对玉璋遭受的事故疑惑不已:“怎么会无端掉下来呢。” “没事,是我不注意,父亲,我饿了,先下山吧。” “行,走吧。” 父女俩就要下山,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木大人请留步。” 木长青回头一看是一位公公,马上一揖:“公公可是有事?” “陛下传召。”公公躬身答道。 木长青一脸诧异:“陛下的车與不是已经回宫了吗?” 公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木大人随咱家来便是。” 木长青顿时心领神会,车與回宫肯定是陛下掩人耳目之举,他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玉璋,有些为难地跟公公说:“小女......” “木小姐也被传召了,一起随咱家进去吧。”公公冲两人笑了笑就当先往里走。 木长青心跳如鼓,传召自己还说得过去,传召玉璋,为什么?他牵着玉璋的手跟在公公的身后,心里百转千回,不会是因为玉璋冲撞了贵人吧,不自觉地就收紧了五指,忐忑不安地穿过重兵把守的关卡,才来到了膳房。门口的公公见他们到了,高声唱到:“大理寺卿木长青携幼女到!” 两人在门外等了片刻又出来一位公公领两人进去,木长青快速地塞了一个荷包到那公公的手中:“公公,陛下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公公收了荷包随手放进了袖拢里:“木大人放心,是好事。” 诺大的膳房里已经坐满了宾客,放眼望去也有三十四人,除了得道高僧、王公贵族就是朝中重臣,木长青这么一个从三品携幼女一起出现实属异类。皇帝高高在上,木长青与玉璋匍匐在地:“拜见陛下。” “爱卿请起。”皇帝已经脱下了庄严的祭服,换了家常的袍子,整个人显得亲和不少:“赐坐。” 木长青和玉璋被一个公公领着去了靠门的位置,两个蒲团,面前一个长案,上面已经摆放了上十道素食。木长青强迫自己冷静,和玉璋缓缓地在蒲团上坐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如芒在背,直到坐好了,席间才恢复了热闹。远远地玉璋就看到了坐在皇帝身边吴淑媛,见她也看向了自己,她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吴淑媛也笑了,她这一笑,引得皇帝垂问:“不知淑媛为何发笑?” 皇帝一问,吴淑媛马上收敛了笑容低眉顺眼地回复:“只是见木小姐长得粉雕玉琢,不禁心生喜爱。” “哦?”听吴淑媛这么一说,皇帝也朝玉璋看去,只是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木小姐,请到殿前来。” 陛下突然发话,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玉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位公公就过来相请。 玉璋看向木长青,木长青冲她点了点头,她才站起身随着公公往皇帝面前走。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慢慢靠近自己的身影,心竟然莫名地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心跳声似乎就在自己的耳边,显得格外的清晰。渐渐的,那个瘦小的身影终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突然就能理解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跳了,侧头看了吴淑媛一眼,低声说:“长得竟然与你有几分神似,难怪觉得格外亲近。” 玉璋在皇帝面前站定,跪地行了大礼:“臣女见过陛下。” 皇帝萧衍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只见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亲自扶起了玉璋,惊叹不已:“果然如淑媛所说,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众所周知,今上子嗣单薄,只有两位皇子而已,如今看到一个女娃娃,稀罕不已也是正常。 木长青远远地看着手却在发抖,玉璋这么小,陛下不会,不会,不会吧......他几乎要被自己的想法吓死了。 皇帝观摩了一阵玉璋,竟然有些舍不得那只小手,没来由地对她心生好感。一向有君子之风的皇帝突然心慌了,面前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娃娃,难不成自己竟然生了什么龌蹉的心思?皇帝沉浸在自我怀疑之中。 “陛下。”玉璋的手都被捏疼了,这才出了声。 皇帝像突然惊醒一样松开了手,大喝一声:“赏。” 莫名其妙的,玉璋被皇帝看了看,然后带着丰厚的赏赐回了自己的位置。可是皇帝的举动落在众人的眼中,那可是有多种解读,一时之间众人心中千转百回,这个木小姐还真是吉星高照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巧合 战争一触即发,这次的祭天大典也是为将起的战争祈福,席间难免会提到已经在长江布防的将士们,之前准备端午之前兴兵的,但是战争事务繁多,又加上熊朝达的家事而贻误了战机,如今只能加快进度,否则入秋了,北方的严寒气候就成了攻克西魏的难题。众人为在前方备战的将士们举杯,预祝初战告捷。 席间又恢复了热闹,转眼间木长青和玉璋已经被人往在了脑后,她抬眼看向首座,皇帝正俯身和一位僧人说话,她挑了挑眉,那位僧人正是景泰大师。 景泰大师不知道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不时往玉璋这边看来。 众人的目光不在他们身上,木长青松了一口气,给玉璋倒了一杯水:“先喝点水,饿了就吃点东西。” 玉璋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父亲,您也用膳。” 因为他们的位置离主位最远,倒也最放松,但是木长青却不敢有任何的懈怠,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直到现在他的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但是看着玉璋替自己布的菜,他也只能深呼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拿起了筷子。 父女俩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玉璋突然想起全素斋的素食,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遇到的方腾,便压低声音询问:“父亲,之前太守府灭门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木长青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魏人的报复吧,也无甚可查的。” “方大人是不是有把柄在慕言的手上?” 一提起慕言,木长青的脸都快黑成碳了,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玲珑嫁给了慕言,没想到他是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可怜了他两个外孙,如今音信全无,午夜梦回他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太守方卓做海船生意,与民争利,之前他并不知晓慕言的真面目,与其合作了很长时间,但是就是这个污点竟然成了慕言要挟他释放西魏间谍的利刃,方远自然是不肯就范,宁愿全家被灭门也不愿成全慕言,没想到,慕言却那么狠,屠尽了两城。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方远成为武状元之后亲自呈上的方卓的罪己书,皇帝得知此事震怒不已,但念在方府几乎被灭了门,也就既往不咎,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方府灭门的事情就当作魏人报复处理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玉璋这么小,却这么敏锐,侧头看着她:“这件事情已经了了,切莫再提了。” 玉璋的心中已然有了数。 首座之上,皇帝和景泰大师谈得正酣:“木小姐果真是胎里素?”他刚从景泰大师口中得知,所以惊奇得不行。 景泰大师点头:“听闻木小姐是在庵里降生的,是极有佛缘的。”景泰大师把玉璋视为天人,所以不遗余力地替她美言。 皇帝听说过胎里素却没有见过,拉着景泰大师问个不停:“倘若吃了荤腥呢?” “上吐下泻,命悬一线。”景泰大师一脸严肃。 皇帝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难怪看着那么瘦。” 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的吴淑媛拢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头,锋利的指甲几乎划破了手心,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疑问:“木小姐是在建康降生的吗?” 景泰大师摇了摇头:“不是,是在广州。” 一瞬间,眼中的泪意几乎倾泻而出,为了掩饰嘴角的颤抖,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时呛得泪如雨下。 “淑媛,淑媛,来,拿水来。”皇帝吓了一跳:“这酒浅尝则止即可。” 宫女送了茶水过来,吴淑妃一连饮了几杯才慢慢平息下来,低头跟皇帝道歉:“臣妾莽撞了。” “淑媛可是有所不适,要不去歇息一下。”皇帝关心地询问。 吴淑媛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臣妾无事。” 皇帝见她似乎真地没事,就继续同景泰大师说着佛法。耳边是佛法无边,吴淑媛的眼睛却一直看向最尾端,那个小人儿坐在那里和木长青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她知道这世间不会有如此多的巧合,只要她去查,一定能查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她不敢,纵然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她带给她的也只能是杀身之祸,倘若不是呢,也会失落不已,不管如何选择,都无法两全。 泪盈于睫,喉头由些哽咽,她却不愿意离开,明知道是折磨,却甘之如饴,就当这是一个梦,再也不愿意醒来。 另一边的高演却是坐不住了,但是碍于杨愔像一尊佛一样坐在身边,他只能谨言慎行,但是那颗躁动的心却如何也安静不下来。筵席过半,很多人都端起酒杯走动起来,皇帝正和大师说着佛法也无暇他顾。他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杨愔,索性站起身了。 “王爷,去哪里?”杨愔马上倾身询问。 高演伸了一个懒腰:“更衣。” 见他如此说,杨愔继续坐在蒲团上喝酒,见他往膳房外面走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好不容易摆脱了杨愔,高演佯装往外去,却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转了一个弯,竟然直接蹲在玉璋的面前:“小娃娃,素斋好不好吃?” 玉璋本来和木长青小声地说这话,面前突然一黑,就看到了高演那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木长青。 木长青也是万分惊诧,身体前倾拱了拱手:“王爷。” 高演摆了摆手,继续看着玉璋:“本王问你好不好吃。” 又来了,这个北齐的王爷脑袋是不是有病。玉璋缓缓地放下筷子:“好吃,然后呢?” “鱼呢?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鱼。”高演对那条鱼格外地执着,就像入了魔一样。 “鱼?”玉璋装作不经意地说:“已经放生了,就在萧府的湖里。” 高演瞠目结舌地看着玉璋,他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愣在当下。这边的动静却让一直关注玉璋的吴淑媛担心不已,她却只能克制地坐在首位,那位北齐的王爷不会是在欺负玉璋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祭品 膳房的气氛其乐融融,木长青却皱眉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北齐王爷高演,他与玉璋之间肯定有什么渊源,听玉璋说萧府,两人是不是在萧府遇见了,这位王爷有些来者不善,难不成是玉璋冲撞了他? 高演被玉璋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却更加挑起了他的兴致:“你不是说今日的法会不来吗?怎么还是来了?” 玉璋高挑着眉看向他:“之前忘记了,后来又记起来了,有问题?” 高演眯起了眼睛,这个小丫头的胆子怎么突然就变肥了,如此明目张胆地就敢怼自己。他突然附身:“你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召见你吗?” 玉璋本能地后仰,木长青的耳朵却竖起来了,本来他对皇帝召见自己的事情就有所忐忑,此刻听高演说起,立刻屏气凝神。 玉璋脱口而出:“为什么?” 高演却一脸得意地说:“本王跟皇帝说是你找到熊唯陵的,皇帝肯定是要记你大功一件。” 一瞬间,玉璋的脸就阴云密布,这个王爷的嘴是筛子吗?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而在一旁倾耳倾听的木长青满脸震惊,当初玉璋跟自己说的时候只寥寥数语带了过去,没想到是她找到熊唯陵的,是她解了自己的难题,无形之中解除了木府的危机。 高演一副邀功的模样,玉璋扶额,有气无力地说:“多谢王爷了。” 高演见她没有半分高兴的模样,便说道:“你还太小,不懂这些,如果本王不说,这功劳就被萧府占去了。” 玉璋嘴角微扬,扯出一个假笑:“嗯嗯嗯,谢谢王爷。” 她真的太小,还不知道自己帮了她多么大的忙。高演撸起袖子准备好好跟她唠一唠,这个时候一声咳嗽在身边响起,他抬头看去,就见杨愔阴郁地看着自己:“王爷,您要更衣了。” 高演赶快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往外走:“我这就去,这就去。” 杨愔冲木长青拱了拱手才追着高演出了膳房。 木长青见他们出去了,才看向玉璋:“真的是你找到的?” 玉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木长青一脸复杂,熊朝达把建康掀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熊陵唯,却被一个六岁的娃娃找到了。如果皇帝是因为这件事情召见,他反而有些理解了,任谁都会疑惑不解,玉璋身上有些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虽然老太太极力隐瞒,但是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仅仅用聪慧来解释一切,显然是说不通的。没来由的,他的心有些慌,物极必反,看着众人谈笑风声,后背阵阵发凉,酷热的夏天他感觉寒气从脚底而生......这是一个鸿门宴。 一个时辰之后,这场宴席才结束,木长青舒了一口气,正要随着众人离席,皇帝的声音却悠悠地传来:“木爱卿请留下。” 其他的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戏谑地看着木长青。 木长青却像是听到了天雷滚滚的声音,他脸部有些僵硬地跟玉璋说:“你先去外面可以吗?” 玉璋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一个公公拦在她的面前:“木小姐也请留下。” 膳房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皇帝继续端坐在高台上,让玉璋上前,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听说是你找到熊唯陵的?” 玉璋不动如山地看着皇帝微微颔首。 皇帝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朕听说了不少你在广州的事情,不知属实否?” 木长青捏紧拳头,他想说话,皇帝却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看也不看他。 玉璋从容不迫地往前几步:“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事?” 皇帝不疾不徐地如数家珍:“其一,听闻你独自驾车闯出了魏人的包围,救了木府老太太;其二,广州几乎被屠了满城,就连都督府都不能幸免,木府却毫发无伤,听说是你让众人事先防备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玉璋站立在离皇帝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冷静地问:“确实。” 皇帝的笑容突然变得内敛,看着玉璋的表情如像看一只猎物,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好,那朕问你,与西魏之战,战况如何?” 来了,来了,最坏的结果出现了。木长青听到皇帝的问话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怀璧其罪,任你手眼通天也逃不过皇帝的耳目,这就是皇权的威力,就算这个皇帝再良善,他终究是一个皇帝。 玉璋微微一笑:“难不成陛下认为臣女可以预见未来之事?” 皇帝也笑,却对她的问话避而不谈:“景泰大师说你是胎里素,对你似乎格外推崇,说你是极有佛缘的人。” 玉璋眉头微蹙:“如果我说无可奉告呢?” 皇帝一如既往地和煦:“今日大典不介意多一件祭品。” 扑通,木长青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皇帝只看着玉璋,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睛里却是杀意,十分笃定:“看来木爱卿也是知晓其中的隐情的。” 玉璋神情不变,气息却有些不稳,她低头看着跪在一旁不停磕头的木长青,脑袋有些发麻,不管是老太太还是萧悦,或者木长青都能发现她与旁人有些不一样,所以他们反复叮嘱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保全自己,可是这位皇帝却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看来他早已暗中调查清楚了一切,如今,她如他手中的蝼蚁,而且还有整个木府作为要挟,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早些离开是不是就不会给木府带来祸事了?但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依,凡事都有因果,也不尽然...... 她所求的只是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身边有亲人可以依靠,有朋友可以相交,有爱人可以相濡以沫,她只想作为人走过平淡的一生,经历过无数的百年,却格外珍惜作为人的这一生,可是,这世上,有个词叫,事与愿违。 突然,她一个箭步跳上台阶,手中一阵寒光,一把匕首直接抵住了皇帝的脖子。 整个膳房里只有伺候的公公,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他们大声尖叫,外面的官兵听到动静赶快闯了进来,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皇帝竟然被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劫持了。 玉璋却无视所有的人,只看着皇帝:“我有一百种让你死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下......” 皇帝歪着头,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这个小孩子果然不简单,他有一种得见瑰宝的喜悦:“其实你不必如此,把你知道的告诉朕,朕给你想要的所有,只是一个交易而已。” 玉璋粉红的嘴唇就像最艳丽的桃花,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我最讨厌被人要挟,如今,我也可以说今日的大典不介意多一个祭品。” “哈哈哈。”皇帝突然笑出了声:“好、好、好,果然不凡。” 其他的众人看见皇帝笑得酣畅都一脸莫名其妙,皇帝莫不是疯了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易 避无可避,那么就鱼死网破。玉璋看着笑得疯魔的皇帝,声音冷得像寒冰:“你想如何?” 皇帝笑着摇头,玉璋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继续说:“你可以考虑一下,今日你要了朕的命,不管是你还是木府都事要替朕陪葬的。” 玉璋当然知道会如此,但是这个皇帝一击而中,完全不给她回旋的余地,她根本不想和皇帝做任何的交易,交易就代表着牵制,讨厌任何的束缚,除非自己心甘情愿。 皇帝继续循循善诱:“朕收你做义女,保木府荣华富贵,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朕,你放心,到时候你就是南梁的唯一公主,朕不会伤害你的。”蛇打七寸,他知道她的软肋,自从对这个小娃娃有兴趣之后,她的事情,他知道得事无巨细。 玉璋冷着一张脸,但是皇帝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继续和她交涉:“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玉璋的匕首稍微动了动,她没有说话,皇帝却极有耐心。 一炷香之后,玉璋收了匕首,站在她的面前,冷声说:“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我有父亲,不要做你的义女。” 这个小娃娃还是太年轻了,皇帝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动作,顿时手持兵器的士兵一拥而上,就要去捉拿木长青。 玉璋眼角一扫,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她碰了碰自己的胸口,一条红绳直接飞了出来,皇帝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蛇,这条蛇冰冰凉凉,比匕首更让人恐惧,饶是云淡风轻的皇帝也变了脸色,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娃娃的确不简单,她是故意漏出破绽的,就是为了看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官兵一动,她就有了觉察,竟然比自己还要快,果然不能小觑。皇帝双手抬起往下压了压,梗着脖子对士兵说:“退下,退下。” 看着皇帝脖子上血红色的蛇,屋里的众人几乎昏厥过去了,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玉璋有些为难地摊了摊手:“看来你并没有合作的诚意。” 皇帝马上说:“误会,误会,朕金口玉言,定然不会食言的。” 玉璋歪着脑袋看了看红丫头,然后对他说:“你发誓。倘若食言,整个南梁顷刻瓦解,萧氏皇族断子绝孙。” 以整个国家和整个家族为誓言,皇帝闪烁其词:“以朕自己发誓就行了,何必牵扯整个南梁。” 玉璋看着他:“按照我说做,否则,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跪在地上的木长青都要被吓死了,玉璋不仅挟持了皇帝,而且正在要挟皇帝,恐怕整个木府的脑袋都不能抵消这样的罪恶了。 红丫头竖起了半截身子和皇帝对视,挑衅似地吐了吐信子,对于要挟别人这种事情,它已经做得轻车熟路了,眼睛泛着绿光,獠牙上是毒汁,皇帝的心也有些颤抖,这个情况比当初上阵杀敌还恐怖,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要招惹这个小娃娃,他着实有些后悔了。在红丫头的獠牙下,玉璋的冷眼旁观中,他缓缓举起了手:“朕发誓,倘若食言,整个南梁顷刻瓦解,萧氏皇族断子绝孙。” 整个屋里的人都听到了皇帝发誓,眼睛里露出了见到鬼的表情,陛下的这个誓言太狠了。 玉璋笑着招回了红丫头,冲皇帝蹲身一礼:“陛下没有事的话,我和父亲先回去了。” 那条冰冷滑溜的蛇离开之后,皇帝还是无法忘记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好,去吧。” 玉璋冲她展颜一笑,就如一个不知世事的稚童一般,谁知晓她手中刀刃的锋利,以及那鱼死网破的狠戾,皇帝僵坐在高台上看着她领着木长青走出了膳房,跨过高高的门槛,外面艳阳高照,皇帝却手脚冰凉。 直到出了膳房,木长青浑身还在颤抖,突然,他拉着玉璋快步往外走:“走走走,玉璋,你赶快走,离开这里,去他找不到你的地方。” 玉璋却扑哧笑出了声:“父亲,你们也和我一起走吗?” 走?哪里是这么容易了,南梁有自己的家,祖坟、家祀、族人,大千世界,能够去哪里,可是,玉璋已经得罪了皇帝,不走就只能终日活在刀尖上。 玉璋拉了拉木长青,两人放缓了脚步:“无妨的,我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木长青急得火急火燎的,如今这种情况如何能够放心,他回头看了看膳房,里面人进人出,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如梦,年过四十的从三品官员此刻完全慌了神:“就算陛下发了誓,但是誓言也是做不了数的。” 玉璋低下了头,片刻才抬头看向木长青:“我会让誓言做数的。”这世界就算没有路,她也要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膳房里只传出皇帝身体不虞要起驾回宫,因为皇帝的车與已经回宫了,此刻就轻装简行地离开了。 玉璋和木长青刚走到寺门口,就看见景泰大师正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就迎了上去跟玉璋说:“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玉璋看了一眼木长青,然后看着景泰大师:“无妨,大师说吧。” 景泰大师抬头看了看天:“此战凶险,不知仙人可有何指示?” 玉璋远眺山林,淡淡地说:“绝处逢生,事在人为,大师难道还没有看破红尘之事?” “惭愧,惭愧。”景泰大师双手合十,他已经卜出了战争的凶险,却什么都不能说,可是尘世之事,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要逆天改命?如此,还不如不知。 玉璋双手合十回礼:“告辞。” 景泰大师穿着袈裟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世间人都想参透天机,可是殊不知所有的天机都是人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因,造成他日的果,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倘若有不一样的因,果肯定也是不一样,如此往复,如何能够参透? 果然,仙人就是不一样,任何时候都能淡然处之。 第一百七十章 郡主 下了山,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建康。木长青有些手足无措地铺好了纸,就要拿起毛笔给广州写信,但是,却迟迟没有落笔。让他们逃?战乱将起,哪里能有乐土呢,事已至此,如果要死,就一起死吧。如果不是玉璋,木府说不定早就化为灰烬了,今天的一切都是玉璋求来的,心似乎没有那么慌了,除了听天由命以外,玉璋的笃定和淡然也让他的心神稳定了不少。 玉璋刚回知秋院,缕衣就过来了:“三小姐找您有事。” 玉璋点头:“等一下我过去看三姐吧。”她直接往净室而去,小莺歌赶紧拿了干净的衣服跟了进去。折腾了大半天,玉璋浑身上下都是汗味,净室里面已经准备了温水,她沐浴了一番才换了一件青衫丝锦裙出来,立刻神清气爽。 小莺歌端了一杯水递给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玉璋摇头:“不用了,先去看三姐有什么事。” 她喝了一杯茶就起身带着小莺歌往西厢房去,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知秋院挂起了灯笼,躲在草丛中的蝈蝈叫哥不停。她们到西厢房的时候,木灿已经端庄地坐在罗汉床上了,见玉璋进来就指了指她旁边的位置。待玉璋坐定之后,她把一张纸递给玉璋,玉璋才发现旁边的桌子上放了笔墨纸砚。 她拿起木灿写的字看了看才说:“你问二叔来信没?” 木灿点了点头。 玉璋放下那张纸:“广州到建康就算是信也要花些时日,要不多等些日子?” 木灿的眼神有些暗淡,拿过纸缓缓地写下:“谢谢你。” 玉璋摇头:“你放宽心,二叔的信到了我就给你送过来,有什么事情就跟缕衣说,最近天气很好,你想不想出去逛一逛,如果想我就让人安排马车。” 木灿并无兴致,她这个样子出去说不定会吓到旁人。 玉璋却像知道她的顾忌似的,笑着说:“没事的,你可以戴帏帽。” 木灿看着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竟然也有些意动,不管生活已经坏到了何种地步,她还是想和正常人一样,出去透透气也无妨,遂点了点头。 玉璋赶快侧头跟小莺歌说:“明日我和三姐出门,你跟许大娘说一下。” “嗯,好。”小莺歌躬身应是。 玉璋又留下来和木灿说了一会话,一个说一个写,倒也聊得不错了,眼见时辰不早了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莺歌赶快安排晚膳。 用完了晚膳,夜已经深了,折腾了一日,玉璋倒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一亮玉璋就睁开了眼睛,因为要出门就早早地起了床,西厢房那边木灿也起了身,用完早膳,两人刚刚在院子中间汇合,就有小丫鬟一脸惊悚地跑过来:“小姐,宫里来了圣旨,老爷让你过去接旨。” 一听到需要玉璋接旨,许妈妈马上就要带她回屋里去:“接旨的话要穿隆重一点。” 玉璋却抽出了手摇了摇头:“没事,就这样去吧。” 玉璋往外走,见木灿没有跟上,就说:“三姐一起去吧,接完旨我们就直接出门。” 木灿见她这样说就点了点头,与她一起往外院而去。 外院里,木长青正和一位穿着宫装的公公在说话,香案已经摆好了。木长青见玉璋过来了,就招了招手:“玉璋,来见过陛下身边的杜公公。” 这杜公公昨天就在膳房目睹了发生的一切,此刻看见玉璋过来赶快拱了拱手:“见过木小姐。” 玉璋也蹲身一福:“见过杜公公。” 宫里的公公出来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木长青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礼遇玉璋,但是此事不便深究,他招呼两人:“既然玉璋到了,公公就宣旨吧。” 杜公公这才拿出圣旨,木府众人跪地,只听见公公念:“木府九女聪慧敏捷,性资敏慧,率礼不越克令内柔,安贞叶吉,封木玉璋为南漳郡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钦此。” 杜公公收了圣旨,不管是木长青和玉璋都表现得格外地冷静,这封圣旨的来历,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反而是木府其他的人都欣喜不已,他们的九小姐被封为郡主,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阖府喜不自禁。 木长青让人给了封红,杜公公却没有离开,看着玉璋:“陛下宣木小姐进宫。” 听到进宫二字,木长青脸上大变,急忙说:“公公,这是?” 杜公公却笑着安抚木长青:“木大人,陛下只是要问话,莫要担心。” 木长青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怎么能不担心呢,昨天那样的局面,皇帝今日就让人封了郡主,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郡主可是从一品。皇帝是南梁之主,你拿了他多少,也要礼尚往来还回多少。他一脸忧色地看向玉璋:“玉璋......” 玉璋一脸轻松地看着木长青:“没事,那我就随公公走一趟。” 正准备离开却转身往木灿那边去:“三姐,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出去了,我让小莺歌和缕衣随你出去,黄师傅也安排了护院,出去好好玩一玩。” 木灿本来想说既然她去不了,自己也不出门了,但见玉璋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也就没有推辞了,点了点头。 木长青听她这样说,更是放不下心:“把小莺歌带着,多带些人。” 玉璋却笑了:“带人做什么?” 木长青这才恍然大悟,那是皇宫,就算带再多的人又如何,一旦出事,总归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看着玉璋准备只身入宫实在不放心,却知道说再多的话都是枉然,便侧过身子压低声音:“你,你当心一些,万一有事,只管脱身即可。” 玉璋心中一酸,她自己脱身当然容易,但是这个偌大的木府要如何呢?她深呼吸一口,慢慢地走向杜公公:“公公,我们走吧。” “好。” 直到玉璋的轿子出了大街,木府众人站在门口还不愿离开,木府出了一位郡主,他们恨不得整个建康城的人都知晓,只有木长青一脸凝重,他有愧于母亲的叮嘱,没有保护好她,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此去便生死不知,他回头看了看木府的牌匾,突然生出一股豪气,管他什么刀山火海,既然已经入局,那么就勇往直前,他大手一挥:“赏!” 木府的九小姐被封为南漳君主,木长青重赏府中众人,不消片刻,这个消息就传得整个建康城都知晓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杀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玉璋随着杜公公踏入了宫门,沿着朱红的宫墙一路往前,不时有宫人经过,天阴沉沉的,乌云压低,恐有暴雨将至。走了半个时辰,才停在一处宫殿门口,玉璋抬头看去,奉天殿。金顶、红门,门缓缓打开,杜公公站在门边:“陛下在殿内,郡主请进。” 玉璋看了他一眼,没有犹疑地踏入了殿内,她今日着一件紫绡翠纹裙,整个人竟然有一种冰冷的冷艳,明明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却让人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凛冽。奉天殿内寂静无声,玉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的皇帝,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其他的人,显然皇帝已经屏退了宫人。 见她过来,皇帝从龙椅上起了身,和善地说:“你来了?” 玉璋不动如山地看着他:“你找我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南梁的国运。”战事将起,萧衍日夜难寐,这一战避无可避,但是举国之力,不是更上一层楼,就是江河日下,不论他在外如何保持坚强如钢的气势,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会戚戚然焉,倘若败了,南梁就真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那这成千上万的南梁子民真的就没有活路了。为了南梁,他愿意放下九五至尊的姿态,向面前的娃娃低头。 玉璋不怕硬碰硬的对抗,却没有想到萧衍先放低了姿态,她的一双眼似乎能看进他的骨血:“陛下对佛法也有所感悟,佛家讲究因果轮回,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此战必败,陛下要如何抉择。” 听到必败,萧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向玉璋,一闪而过的不安表露无遗,声音有些急切:“真的会败?” 玉璋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问:“请问,陛下要如何抉择?” 萧衍突然就慌了神,他想过会败,可是,败了之后呢?当然是整个南梁的崩塌,抉择,败了之后难道还会有别的选择吗,还不是任人宰割。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玉璋:“要如何抉择?” 玉璋冷声喝道:“陛下没有应对的办法,就算预知了未来之事又能如何?” 萧衍突然大手一挥:“不战,不战,不战了。” 玉璋冷冷地看着他:“陛下想清楚了,真的不战了?” 萧衍突然有些颓败,如此境地,箭在弦上,如何能不发。他突然求救似地看向玉璋:“你有没有办法,救一救南梁?” 玉璋摇头:“此战凶险,但绝处逢生也不是不可能,事在人为,这世间的果都是人造成的,陛下,你想要什么样的果?” 听玉璋这么说,他的眼睛里冒出了希望的光芒:“你是说可以绝处逢生?” “事在人为。”玉璋紫色的裙角翻飞,飘飘欲仙。 萧衍突然如释重负,谁能体会自己身上压着的一国生死,重若千斤。世人只看到了身为皇帝的荣耀,却看不到皇帝的无奈,他知道治理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急躁,他是经过战争杀戮走到这个位置的,所以更加知晓战争的残酷无情,但是,西魏实在欺人太甚。九五至尊的萧衍眼眶泛红,喉头哽咽,竟然就那样俯身坐在台阶上,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会全力以赴。”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玉璋点点头,眼神柔和了一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萧衍却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陪我说说话吧。” 玉璋皱眉:“我们似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萧衍知道她对自己防备心甚众,也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暴力手段造成的,便有些歉意:“之前是我太过着急,让你受惊了。” “无妨。”玉璋的一张小脸都要皱成一团了:“好了,我先走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玉璋脚步匆匆地出了奉天殿,鬼使神差,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萧衍穿着那件石青色的家常袍子坐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笑,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天阴得更厉害了,杜公公见她出来赶快迎了过来:“咱家送郡主回府。” 玉璋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她记性极好,杜公公跟在她的身后暗暗心惊,只进来一次而已,出去的路她却记得分毫不差,杜公公的腰弯得更低了,一个小娃娃竟然敢对皇帝图穷匕见,而且可以全身而退,确实非同寻常。 果然,刚出宫门,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建康城笼罩在雨雾之中,路上行人匆匆,玉璋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子,夏日的燥热因为这场大雨荡然无存,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大记事,天监五年的七月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场大事里面无人幸免,她看着繁华的商市,宽阔的街道,无忧的人群,可是这件大事却给了南梁仅存一线的生机,所以,是福是祸又如何说得清。 马车摇摇晃晃,车轱辘溅起了阵阵的水花,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木府的门口,杜公公替玉璋撑了伞:“郡主,咱家送您进去。” 玉璋接过他的伞:“不用了,公公请回吧。” 门子见玉璋回来了,一面出来迎接,一面派人去通知老爷。 杜公公把伞递给她:“那咱家告退了。” 玉璋点了点头,刚要转身进府,却听见远处传来了哭喊声,她抬头看去,层层雨幕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身影:“小姐,小姐。” 玉璋眯着眼睛看过去,待那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心一惊,竟然是小莺歌,她赶快迎了几步:“出了何事?” 小莺歌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雨水混合了泪水,整个人狼狈不已,她却顾不得那些,见到玉璋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通跪在了地上:“三小姐杀人了,小姐,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啊?” 雨越下越大,拍打在油纸伞上就像在敲击玉璋的脑袋,直到小莺歌把话说完,她还是有些迷糊,便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三姐杀人了?” 小莺歌不停地点头,突然用手捂着脸,痛苦的呜咽声从指缝传出:“都是血,都是血,肯定死了。” 玉璋紧抿住嘴唇,向小莺歌伸出了手:“有什么事情进去说吧。” 站在一旁的杜公公也听到了,此刻上前:“郡主,不知有什么是咱家可以帮忙的?” 玉璋停顿了一下才说:“那请公公进府喝杯茶吧。” “是。”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玉璋领着小莺歌进了木府,杜公公紧随其后,乌云密布,天渐渐黑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缘故 轰隆隆!天边乌云翻滚,阵阵雷声几乎要劈开这天地。玉璋撑着伞直接往外院的大厅里去,刚转过壁影就看见木长青冒着大雨匆忙而来,他撑着伞,但是一侧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鞋子啪嗒啪嗒踩在雨水里,惊起无数的水花,人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他的声音:“玉璋,没事吧?” 玉璋站在原处等他过来才说:“父亲,我邀杜公公进府喝杯茶。” 木长青到了跟前才发现杜公公也在,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公请。” 杜公公微微颔首,一行人冒着大雨往大厅里去。到了大厅,木长青有些羞愧地跟杜公公告罪:“公公稍坐,我去更衣。” 杜公公躬身一揖:“大人请便。” 木长青一转身这才发现玉璋身后的小莺歌淋成了一个落汤鸡,便问道:“刚不是看你撑伞了吗?何故如此?” 小莺歌眼睛通红,衣角还在滴水,就要说话,玉璋打断了她:“你也去更衣吧,待会过来回话。” 木长青见似乎有隐情,便没有继续问,只跟玉璋说:“你陪杜公公说话,我马上就来。” “嗯,好的。” 木长青和小莺歌都去更衣了,大厅里只有玉璋和杜公公面对面坐着,丫鬟婆子上了茶水点心,玉璋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公公喝茶。” 杜公公忙欠了欠身,端起了茶杯:“好,好,喝茶,喝茶。” 玉璋也端起了茶杯看着门外的雨幕,以前,木府的众人对自己来说与陌生人无异,可是,渐渐的,他们变成了自己的牵挂,总是让她不忍心弃之不顾。木灿杀人了?倘若不让她今日出门,是不是能够避免祸事?她摇了摇头,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要做的是如何解决此事。 一盏茶的功夫,木长青换了一身皂色的杭稠袍子出来了,握拳揖了揖:“公公久等了。” 杜公公起身欠了欠身:“无妨,无妨。” 这边,木长青刚刚坐定,小莺歌就进来了,她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一进来就跪在中间。 玉璋放下了茶盏,声音平静:“你说吧。” 木长青一头雾水地看着木长青:“出了何事?” 玉璋叹了一口气:“父亲听她说吧。” 小莺歌的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语气难掩惊慌失措:“我陪三小姐去天衣阁看成衣,三小姐嫌颜色太过艳丽就要离开,却遇到了陈府的公子和小姐......” 木灿准备不予理睬正准备离开,那陈小姐唠唠叨叨说着玉璋被封郡主的事情,说要不是她推了玉璋一下,玉璋哪能接近吴淑媛,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掉下去的,白白便宜了玉璋。木灿听到这里就有些不悦,离开的时候撞了陈萝一下,陈萝是个骄纵的性子,当下就不依不饶,那陈括假惺惺上来劝架,却要逼着木灿道歉。木灿口不能言,就要扬长而去,陈萝却突然上前摘了她的帏帽,木灿那张被毁的容貌就暴露在众人面前,引得众人阵阵惊呼,木灿没料到会这样,就要夺门而走,这时却有其他的小姐认出了木灿。这一下,犹如平地一声雷。陈括和陈萝赶快拦住了她的去处。 陈括和陈萝见木灿变成了这幅模样,俱是幸灾乐祸,刻薄的话成筐成筐地往外冒。最后,那陈小姐说,听说木府之前有位小姐因为被人污了身子去当了尼姑,木灿应该同往,这样也能有个伴,出了这样的事情,木府的小姐哪有什么贞洁可言,不如都去当尼姑算了。 陈括就更可恶,他围着木灿转圈地看,不仅看,还念念有词,见她不说话,还要问:“你怎么说话,哑巴了?” “听说今生是哑巴的人,上辈子都是长舌妇。”陈括这次春闱落榜了,婚事也变成了笑话,如今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木灿的身上,他倾身往前,靠近木灿的耳边说:“听说好几个男人伺候你,舒服吧。” 他的笑容猥琐,说完之后觉得好笑,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不待他的笑声却嘎然停止,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腹部插着一把剪刀,剪刀的手柄用红线缠绕着,层层叠叠,众人本来都在看热闹,脸上的笑意还不曾收敛,就看见陈括踉跄了几步,轰然倒地,腹部赫然是一把剪刀。木府的三小姐杀人了。 木灿真的杀人了。 木长青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仅仅只几个时辰而已,木灿就成了杀人凶手,实在让人无法相信:“真的是她杀的?” 小莺歌茫然地点头。 玉璋却皱了皱眉:“你亲眼看见是三姐杀的?” 小莺歌摇头:“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当时陈括离三小姐很近,众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倒地了。” 玉璋沉吟半晌才问:“三姐呢?” “三小姐吓呆了,正好有巡城御史的官兵巡街,三小姐就直接被带走了。”小莺歌惊慌不定,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快得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三小姐就被抓了起来。 玉璋看向木长青:“父亲,能不能知道三姐现在在哪里?她说不了话,恐怕还要父亲走一趟。” 这种事情当然要弄清楚,木长青直接起了身:“行,我先去衙门里问一问,你就呆在家里,莫要四处走动,等我的消息。” “好,我等您的消息。”玉璋站起身目送木长青离开。 杜公公也站起身:“咱家与巡城御史大人倒有几分交情,可以去打个招呼,至少不会太为难三小姐。” 玉璋蹲身一福:“有劳公公了。” 杜公公笑着欠了欠身,看了看外面的天:“时辰尚早,那咱家就先去走一趟。” 玉璋把他送到门口:“多谢了。” 雨铺天盖地啊,下个没完没了,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玉璋看着杜公公的轿子离开之后才回到了知秋院,一回到院子里,她片刻没有停歇,她需要知道今日在天衣阁发生的所有事情,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红丫头听了她的交代,扭着身子就出去了,今日有得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旧人 直到傍晚时分,外面还是大雨滂沱,不论是木长青还是红丫头都没有回来。玉璋坐在罗汉床上描红,不时往门外看去。丫鬟们进进出出都放轻了脚步。小莺歌受了惊吓又淋了雨,玉璋让她回屋休息,她手中的毛笔突然顿住了,看着外面因为下雨而升起的雾气,这场大雨还是如期而至了。 天色阴沉,知秋院早早地挂起了灯笼,狂风吹得灯笼东摇西晃,许妈妈进来把门帘子放下了:“外面水汽重,莫着了凉。” 玉璋转过身问道:“父亲还没有回吗?” “嗯,我让小丫鬟在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就会报过来的。”许妈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缺少的便说:“小莺歌有些发热了,已经吃了药睡下了,今日我给你守夜。” 玉璋连忙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好生休息吧,白日里府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忙活呢。” 玉璋自小不喜欢有人近身,许妈妈是知晓的,只是让她一个人睡觉,外间没人伺候终归是有些不放心,便小心地说:“要不调一个小丫鬟睡在外间。” 玉璋知道许妈妈对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事无巨细,也不愿和她在这种事情上僵持,便点头:“好的。” 许妈妈见她答应了就欢喜地出去安排了,走之前说:“我让人送点瓜果了,小姐吃了就早些休息,也莫要等老爷了,明日早点起来总归能够见到的。” 玉璋点头:“嗯,我知道了。” 直到玉璋吃了一碗瓜果,木长青还是没有回来,夜越来越深,雨越来越大。红丫头竟然也无影无踪,玉璋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熄灯睡觉,有小丫鬟的声音随着雨声传了进来:“小姐,老爷回来了,让小姐先歇息,三小姐那边暂时无事,明日再跟小姐细说。” 玉璋松了一口气:“知道了。” 熄灯睡了觉,今日神经紧绷,此刻放松了倒睡得深沉。突然,手臂冰冰凉凉的,她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点了灯,可是,缠着自己手臂的并不是红丫头,竟然是一条小花蛇,她的心猛然掉进了深渊,赶快问道:“红丫头呢?” 那小花蛇似心智未开,不明不白,说得支离破碎,玉璋拼凑出来了,大惊失色,红丫头被人抓了。 谁会去抓一条蛇呢?除非对自己异常了解的人。 玉璋摸了摸小花蛇的脑袋,让它回去了,刹时翻身而起,随便套了一件袍子就要出门。在外间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赶快起身了:“小姐,可是要起夜?” 玉璋突然一扬手,那个小丫鬟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玉璋把她拖到榻上,转身拿了雨伞开了窗户就跳了出去。她从小在知秋院长大,以前不能出门,她不知道挖了多少出口,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玉璋撑着伞走过草丛,此刻,黑暗中她的眉心痣竟然发着耀眼的光芒,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景出现了,本来已经被雨水压得弯下了腰的花草都直起了身子,她缓缓走过,竟然片叶不沾身,雨雾之中她的神色不明,但是那眉心痣就像黑暗中的火苗一样,她的眼睛四处扫视,这些植物并没有灵智,但是就算是丁点的线索她也不会放过,一步一步,她寻着红丫头的痕迹往前,走过必有痕迹。 深夜的建康城没有一个人,今日大雨,连巡城司的官兵都躲懒去了。如果有人在路上,会看到一个六岁的娃娃独自撑着伞,脑袋还在发光,必然会吓得裤子尿流。玉璋一步一步,就算心急不已,她还是小心地寻找,终于,停在一处院子门口,抬头看去,连门帘牌匾都没有,只有一扇无甚特别的门把风雨关在外面。 玉璋在门口站了片刻,用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黑洞洞的门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她却毫无畏惧地往里走。绕过福字的壁影是一条穿廊,她收了伞沿着穿廊往里走,雨伞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水迹,她走得不快不慢,穿廊尽头是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一位身穿劲装的男子,玉璋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男子见玉璋缓缓走来,即使见到自己也并不诧异,竟然有些不自在地挺直了背脊。 玉璋没有理会他,直接跨过了门槛,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檀香味,居中一张檀木的八角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玉璋见到了像一条尸体的红丫头,它窝成一团仿若睡着了一样,玉璋却知道它并没有死。她站在桌边看了片刻才把眼睛转向那个白玉雕刻的屏风,缓声说道:“出来吧。” 屏风后面传出一声嗤笑,接着从后面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说是男子,还不如说是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宇文泰,玉璋璀璨然一笑:“宇文公子,别来无恙。” 宇文泰双腿笔直,走得很慢,如草原上正在狩猎的豹子,他慢慢走向玉璋,也在桌边站立,看向琉璃瓶中的红丫头,脸上阴云密布,那日的耻辱已经印在自己的血迹里,任他如何都不能忘记,终于,落到了他的手中,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突然侧头看向玉璋,竟然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意:“你是何方妖孽?” “放心,你杀不了我。”玉璋伸手就要去拿那个琉璃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宇文公子,你好自为之。” 宇文泰岂容她拿走那条蛇,就要出手阻拦,玉璋的袖口一抖,顿时飞出上十根银针,宇文泰乍然变色,身子极速躲避才堪堪没被刺伤,顿时恨得牙痒痒:“说,你到底是谁?”明明只有六岁,却有一身的秘密,这个世界上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玉璋把那个琉璃瓶抱在怀中,从指尖簌簌地撒入一些粉末状的东西,片刻之后红丫头就醒了,直接从瓶中跃起,高高地立在玉璋的肩头,冲宇文泰龇牙咧嘴地吐着信子。宇文泰的瞳孔放大,这一人一蛇放佛又把她拉回了当日,毕生的耻辱,他手一挥,本来空荡荡的屋子竟然聚集了二十来位黑衣人。 看来,今日宇文泰是誓不罢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巫术 雨声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屋顶,屋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只要宇文泰一声令下,这二十位黑衣人就会一拥而上把玉璋撕得粉碎。玉璋的眼眸就像冰封千年的湖水,沉寂、冰冷、深幽,她望着窗外的黑夜,点点灯火下雨丝翻飞,一直以来,她都让自己的形容举止趋于人类,希望这一生只用居于内宅之中,她见过最长的历史,看过最广袤的宇宙,到过地球的尽头,所以,她甘于平淡并且乐享其中。但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了。 玉璋手掌翻飞,一根银针刺破了食指,一粒血珠腾空而起,缓缓注入了的眉心痣,眉心痣竟然大放异彩,满室生辉。 “巫术!”宇文泰大喝一声:“杀!” 那群黑鹰军本来被发生的一切惊得有些失神,听见宇文泰的命令瞬时拔刀而起,八面合围之势,这个妖孽就算插翅也难飞,宇文泰几乎可以预见她会被剁成肉泥,但是,他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一个俯身,竟然快速地穿过了众人的攻击,只看到她的一个残影,她已出现在十步开外。众人看着面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俱是四处张望,却看见长长的穿廊里,玉璋手持一把伞慢慢往门外而去。她虽然走得慢,但速度却快,眨眼间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宇文泰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巫术,肯定是巫术。守在门外的万尔风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一闪,玉璋已经消失不见了,他错愕地看向屋里:“少主!” 宇文泰一张脸黑成了炭,他盯着空荡荡的穿廊,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的声音,明明已经保证了万无一失,还是让她逃了。差一点,就差一点,不杀她不足以泄其心头之恨。屋里寂静无声,黑鹰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门瞪口呆,刚刚的人到底是什么妖孽?宇文泰怒火难消,见众人呆呆若鸡,轻斥道:“还冷着着做什么,等着人一锅端?”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拥着宇文泰冒雨离开,两军交战之际,他们潜入南梁已经是兵行险招了,宇文泰却非要围杀这个女孩,本来他们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如今看来,南梁有如此恐怖之人,确实应该除去永绝后患。 玉璋撑着伞,红丫头已经乖巧地躲进了她的衣服里,她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黑夜,突然潸然泪下,无论如何伪装,她终究不是人,即使披着人的皮囊,她还是那个飘荡在宇宙中的特工机器人,眉心痣就是她开启程序的开关。孤零零地走在漫天大雨之中,她像一叶孤舟飘荡在大海,她有比人类更广博的知识储备,比人类更强大的体魄,比人类更善于伪装,她想成为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红丫头似乎能体会到她的哀伤,从她怀里伸出脑袋碰了碰她的头。 玉璋露出了笑容,与红丫头在雨中额头相抵,不管如何,红丫头总是在她身边的。暴雨中,人影憧憧,她突然往皇宫的方向跑去,用郡主的金印叫开了皇宫的大门。奉天殿里皇帝萧衍还在批阅奏折,杜公公突然手捧金印走了进来:“陛下,南漳郡主求见。” 萧衍看了看书案上的沙漏,已经亥时了,这么晚求见肯定是有急事,他忙放下了奏折,起身说:“快请。” 玉璋虽然撑了伞,但身上还是淋湿了,随着杜公公进入奉天殿的时候在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水迹,脚步匆匆,一看到萧衍就脱口而出:“我有话要跟你说。” 萧衍看了看她,然后冲杜公公点了点头,杜公公把殿内的小黄门都领出了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大门。 萧衍这才对玉璋说:“你说。” “宇文泰正在建康。”玉璋胸口起伏,一路奔跑她的气息有些不稳了。 萧衍大惊失色,赶快高声吩咐道:“宣高昌县侯进谏。” 杜公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门外听到皇帝的旨意,赶快应是。高昌县侯羊侃统领京城五万禁卫军,保卫建康城的安全,皇帝如此急召恐怕是出了大事,杜公公不敢耽误,冒着大雨出去传旨。羊侃今日正当值,就在皇宫,倒不会耽误太久。 萧衍这才认真询问起来:“你怎么发现宇文泰的?” 玉璋敲了敲红丫头,红丫头出来露了一个脸,玉璋这才说:“他抓了我的蛇,要围杀我。” “你之前在广州与他交过手?”萧衍思前想后,不难想通其中的关节,否则宇文泰为何要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手。 玉璋点头:“我带着老太太从他手中逃脱。” 萧衍恍然大悟,宇文泰虽然年少却极其自负,整个西魏几乎被宇文肱把持,他少年心性哪里会受过如此的挫折,自然是耿耿于怀,他惊叹道:“这次你又逃脱了?” 玉璋颔首。 萧衍不得不认真对待面前的孩子,虽然两人之前有言在先,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投桃报李,不禁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 玉璋有些嫌弃地皱眉:“因为讨厌他。” 萧衍露出了一个笑容,果真是一个孩子,两个人还没有说几句话,杜公公就领着羊侃来了,羊侃正在皇宫巡查,听到旨意就过来了:“臣拜见陛下。” 萧衍招羊侃入内,羊侃一身戎装,在门口卸了兵器,却在殿内见到了一个女娃娃,萧衍没有避讳那个女娃娃,直接跟他说:“宇文泰正在建康城,你派人搜捕,活捉此人。” 西魏权臣宇文肱的儿子正在建康城,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绝对不能放此人离开,让他有去无回,羊侃也知道活捉宇文泰对于此次与西魏交战极为有利,马上领命:“臣这就派人全城捉拿宇文泰。” 安排妥当之后,大殿之中大门敞开,萧衍看着羊侃闯进了大雨之中,一阵凉风吹进来,他才反应过来:“你的衣裳都湿了,我让宫人送来干净的衣服。” 玉璋摇头:“我要回家了,换了干净的也是会湿的。” “我让人送你回府。” “不用了,我自己走啦。”玉璋摆了摆手就出了奉天殿。 天就像破了一样,雨下得没完没了,玉璋冒雨回到府中,知秋院里静悄悄的,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钻进了被子,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合作 大雨滂沱,谢府今日的守备也有些松懈。诺大一个谢府寂静无声,谢声鹤坐在书房里,手上是一封书信,他看了半晌才把信放进了一旁的琉璃灯罩里,瞬间,那封信就被火舌席卷,化成了灰烬。他听着雨声,整个人仿若陷入了虚空。人人的心中都有一个魔鬼,如今被这天地滋养,愈发霸道横行。 芳草苑里,谢祺做了噩梦突然惊醒,也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掌了灯,从床头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几封信,虽然被圈禁,但是隔几日就会收到玉璋的信,玉璋从小就招惹蛇虫鼠蚁,她以前十分嫌弃,因此没少训斥玉璋,如今谢府被围城了一个铁桶,却围不住那条蛇。以前最害怕的蛇却是她现在最期望见到了,玉璋的只言片语对她来说都是慰藉。那几封信被她反复地看,外面风雨交加,有这几封信就足以让她期待雨后的彩虹。 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大雨之中,安国公府的栗园,被圈禁已久的熊陵泾在睡梦中突然睁开了眼睛,只见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影,他喝到:“谁?” 屋内很暗,听到熊陵泾的声音,那人手一挥,桌子上的烛火缓缓亮了起来,熊陵泾微微眯起了眼睛适应黑暗中的亮光,这才看向那位泰然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轮廓分明,眼廓深邃,分明不是中原人的长相,他立刻警惕起来,就要叫人。 那少年却先他一步开口,声音不疾不徐,让人不自觉就要听他说:“熊公子即使被圈禁,也是手眼通天啊。” 熊陵泾心中一跳,面上却镇定自若:“你什么意思?” 那少年却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身量极高,双腿包裹在夜行衣里,却让人无法里面积蓄的力量,他走到熊陵泾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你这么希望熊朝达死,不如,我们合作,也算是成全了你。” 熊陵泾缓缓地下了床,与他面对面站着,一脸的防备:“不知道公子是?” “你毋需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同你一样,希望熊朝达死。”他的脸色极为苍白,衬得嘴唇就像鲜血一般。 一个人突然在深夜必过了府里的守备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要与自己一起除掉熊朝达,熊陵泾不得不谨慎对待:“公子请回吧,恕难从命。” 那少年却笑了,他的笑如寒冰,如烈火,带着扑面而来的压抑感:“你说,萧衍能够原谅你一次,是不是还能原谅你第二次呢?” 熊陵泾微微有些变色:“你知道什么?” “难不成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那少年斜睨着熊陵泾,竟然让他有些无所遁形。 熊陵泾有些不适地移开了视线:“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公子请回吧。” 那少年还要说什么,突然一个黑衣人推门而入:“少主。”然后倾身在他耳边说了几乎话。 那少年正是之前和玉璋交手过的宇文泰,听万尔风禀告的情况之后,他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熊陵泾:“陈括的死官府已经在查了,我可以帮你永绝后患,否则我不介意让真相大白。” 宇文泰说出的话轻飘飘,却让熊陵泾满眼的骇然,他自问自己行事谨慎,加上这次是天时地利人和,断不会有任何纰漏的,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熊陵泾几欲崩溃,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的脸变成了一个调色盘,五颜六色。 宇文泰却不管他,瞥了一眼墙角的沙漏,缓声说:“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熊陵泾的眼神都有些茫然,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突然而至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意,如果真的是熊朝达的仇人,他们一看就非同寻常,自己去杀就可以啊,为什么要合作,凭什么逼着自己和他们合作,他脑袋都有些发麻了。 宇文泰继续说:“只有合作,才能万无一失地让熊朝达死。” 如果自己的动作被他曝光于众,熊陵泾几乎能够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悲惨日子,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拉着熊朝达垫背:“好,我答应与你合作。” 宇文泰伸手与他击掌:“好!” 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熊陵泾听到屋顶砖瓦的声音,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拒绝的话,这群人肯定会如恶狗一样扑向自己。栗园有重兵把守,这群黑衣人却来去自如,熊陵泾微微有些后怕,他莫不是与虎谋皮吧。 宇文泰带着二十几个黑鹰军聚集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万尔风把目前的情况通报了一番:“建康城突然有大量的近卫军,巡城司也出动了,肯定是我们暴露了,少主,现在必须离开。” 肯定是那个小丫头,宇文泰恨得牙痒痒:“牢房里的麻烦派人去处理了,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算无遗漏。” “是。”万尔风抱拳领命。 宇文章却心有不甘:“木玉璋,终有一日屠你九族。” 众位黑鹰军都低下了头,那个木府的女娃娃真是让人看不清深浅,黑鹰军这次可是丢够了脸。 漆黑的斗篷罩身,宇文泰蓦然转身:“走。” 黑鹰军闯进雨中,死要把这雨幕撕开一个口子,他们无惧风雨,无惧刀枪,却在一个女娃娃身上栽了跟头,这是雨水都洗刷不掉的耻辱。宇文泰的眼睛里上蒙了一层雨雾,两次都是这样,第一次可以说是自己大意了,那么第二次呢,自己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她会巫术,飞奔上马,他几乎用了十分的力道甩着马鞭,那马吃痛,撒开蹄子奔跑。 巡城司的牢房里,木灿枯坐至此,她能听到外面的雨声,透过墙缝不时有冷风吹进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直到现在还是恍惚的,竟然不能确定沈括是不是自己杀的,可以肯定,她是希望他死掉的,被他们兄妹羞辱的时候,她已经设想了无数种杀死他们的方法,当陈括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竟然感到畅快,抬起双手看了看,难道真的是她杀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缢 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天,整个建康城都被浇透了,牢房里阴风阵阵,一种湿寒之气由脚底蔓延至全身,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脑袋清醒了不少。反复回想在天衣阁发生的一切,当时她与陈括面对面站着,盯着他不断翕合的嘴唇,听着他接二连三的侮辱,整个人有片刻的失神,很短暂,只是弹指之间,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异味。不对,剪刀,她的身上怎么可能有剪刀,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拿过剪刀,天衣阁的柜台上确实有剪刀,她有一瞬间也想把剪刀刺进他的喉咙,但是她与那把剪刀隔着陈括,那她是怎么越过陈括去拿那把剪刀呢? 她越想越心惊,恍惚中记得有什么绊到了自己的裙摆,似乎是个小孩子,她摇了摇头,记不清了。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空白,她站起身如困兽一般在牢房里转,突然后颈发凉,脖子被套住了,巨大的冲击带着她后退,直到掩在墙角的阴影里才停住,力道还在增加,木灿奋力挣扎,要去抠脖子上的绳子,但是双手被一个人控制住,快速的,她感觉整个身体腾空了,绳子被挂在牢房顶端的木栏上,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过往的一切快速地在脑中飞梭,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出生,还有姨娘,长得那么漂亮,不是日后熬得骨瘦如材的模样,还有那群贼人提着裤子围着自己,然后是玉璋小小的身子软软地叫着三姐。不行,她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 啊!啊!啊!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吼叫声。 “谁?谁在那里?”狱卒本来趴在桌子上睡觉,突然听到动静,赶快站起身来,其他四五个狱卒听到动静也拎了油灯往这边走。 就差一点了,那两个黑衣人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必须离开了,两人最后看了一眼挂在那里挣扎的女子,摇了摇头,听天由命吧,快步闪身出了牢房,咔的一声,上了锁。 他们刚出了牢房,就看见狱卒拎着油灯过来了,一个狱卒拿油灯往牢房里照了照,待看清牢里的情形之后,惊得手里的油灯晃了晃:“快快快,犯人要自杀,快点开门。” 另外几个狱卒顿时一拥而上,快速地打开了牢房,直接用刀切断了绳子,接住了掉下来的木灿,其中一个说:“快,禀告大人。” 雨下了一天一夜,快天亮的时候变成了小雨,下得淅淅沥沥的。今日有朝会,木长青刚准备出门,巡城司就派了衙役过来:“昨日木小姐在狱中自缢,幸好被发现了,人已经救下来了,我们大人派属下过来与大人通禀。” 木长青有些错愕,这曹坚是怕担了责任,所以提前打一个招呼,木长青颔首:“好了,我知道了。” “那属下告退。”衙役躬身退了出去。 木长青一身官服坐在首位,招了一个丫鬟过来:“你去知秋院跟小姐说,让她上午去巡城司看一下三小姐。”昨日他去见了木灿,虽然木灿不能说话了,但是还能写,但是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杀的,写的话浑浑噩噩,也没问出什么,只让人好好关照,没想到昨晚就自缢,难道是畏罪自杀? 时辰不早了,小厮进来说:“老爷,再不走就耽误了朝会。” 木长青这才惊觉,连忙起身:“走吧。” 知秋院里,玉璋睁开眼就感觉天灰蒙蒙的,许妈妈拿了衣服过来抱怨道:“今日还在下雨,老爷刚让人过来传话,让你去看一下三小姐,你这么小,那牢里哪是能随便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死鬼。” 玉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说父亲让我去看三姐?” “嗯。”许妈妈一边替她更衣,一边说:“早间听说有衙役过来找老爷,也不知道什么事。” 玉璋没有他想:“也许是三姐的案子有了进展,用完早膳我就出门。” 许妈妈却心有余悸,好不容易玉璋被封为南漳郡主,木府终于有了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转眼木灿就惹上了人命官司,虽然已经分家,但是怎么说也是木府的小姐,众人唏嘘不已。三小姐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了,失了名节,毁了容貌,亲事也黄了,如今还杀了人,真是命途多舛。 玉璋梳洗完毕就用了清粥小菜,门外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昨夜太晚了,她倒没有详细问红丫头为什么会被宇文泰抓住,刚刚上了马车,她就拎出红丫头:“昨日怎么与他碰上了。” 无往不利红丫头几乎羞愧致死,它本来要去天衣阁查找线索,但是好死不死,宇文泰也正在天衣阁,它正要逃跑,那宇文泰真实太变态,竟然随身带着一只蛇雕,任红丫头再快也逃不脱蛇雕的利爪。 听到蛇雕,玉璋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宇文泰只怕上次被红丫头吓到了,所以随身就带了蛇的克星,蛇雕。红丫头这次可是栽了跟头,萎靡不振。玉璋笑着调笑了它几句,就让它睡觉去了。 一刻钟之后,马车停在了巡城司门口,门口的衙役一脸威严:“来者何人。” 玉璋蹲身一礼,然后递了木长青的名帖:“我来看我三姐,木灿。” 那衙役接过查看了一番才笑着说:“原来是木大人的千金啊,木小姐请进。” “有劳了。”玉璋冲衙役点了点头。 “木小姐放心,已经请大夫过来看了,你三姐只需要好好休息,过几日就能痊愈的。”衙役领着她往里走,一边说。 “嗯?”玉璋有些莫名其妙:“我三姐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衙役接着说:“昨日你三姐在狱中自缢,幸好狱卒们发现了,人倒没有大碍。” 自缢?玉璋皱着眉头,不禁加快了脚步。 巡城司的牢房显得有些简陋,这里的犯人关不了多久就会移交到别处去,所以显得空荡荡的。木灿的这间牢房相较于其他的干净不少,看来的确是关照了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诡异 因为下雨,玉璋今日穿了木屐,整个牢房都回荡着鞋子拍打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牢房本来就阴暗,加上下雨的缘故,更加阴森。墙上的油灯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与牢里的阴寒对抗。玉璋站在门栏外面,看见木灿一动不动地躺在土床上,床上的被子看着是新的,倒放心了不少,轻声喊道:“三姐。” 木灿神识有些不清,听到玉璋的声音动了动身子,玉璋赶紧跟衙役说:“能把门打开吗?” 衙役摇了摇头:“她是重犯,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木灿的案件现在还悬而未断,衙役自然不敢大意,玉璋只能看向那个身影:“三姐,是我,玉璋。” 木灿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脑袋重如千斤,但是听到了那个软软的声音,她还是挣扎着起了身,一回头,双眼迷蒙之中似乎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慢慢地爬下了床,喉咙里不停地冒出几声嘶吼。 玉璋蓦然看向衙役:“不是说已经看了大夫吗?我三姐怎么了?” 衙役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赶快招了一个狱卒过来:“再去请大夫。” 木灿一个不稳,突然从床上滚了下来。 “把门打开。”玉璋的声音焦急。 那衙役见情况不妙赶紧让狱卒开了锁,玉璋跑了进去,就要去抱木灿:“三姐,三姐。” 旁边的衙役帮忙把木灿扶上了床,玉璋这才看清木灿的脸庞,脸泛潮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玉璋的手贴着她的脸,冷声道:“发热了,大夫呢。” “马上来,马上来。”衙役吓了一跳,可不能死在巡城司啊,这个人可是大理寺卿木大人打过招呼的,更可怕的是杜公公,昨日杜公公来的时候曹大人可是亲自接待的,如果犯人死了,如何跟他们交代啊,他马上出了牢房大喊两声:“大夫呢,大夫呢。” 狱卒领着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子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大夫一来,玉璋就让开了位置,那大夫望闻问切之后呼出一口气:“没事,恐是受了惊吓引起的发热,之前的药还是接着吃,我再开一副去热的药。” 听大夫说没事,不管是玉璋还是衙役都松了一口气,衙役赶快吩咐狱卒下去熬药了。 大夫离开之后,玉璋却不想走,抬头跟衙役说:“我可以和我三姐呆一下吗?” 衙役有些为难:“木小姐,这不合适。” “没事,你把门锁上吧,待会看她喝了药我再走。”玉璋却非常坚持。 那衙役也不敢太过强势,毕竟人交到他们手上,是他们看护不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待会送药过来你再出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 玉璋摇头:“多谢了。” 衙役锁了门,把手上的油灯挂在墙上就出去了。 衙役一走,玉璋等了片刻就放出了红丫头,这里的蛇虫鼠蚁众多,想要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不难。玉璋爬上了木灿的床,看着有些不省人事木灿叹了一口气,她有丰富的医疗知识,但是更多的都是未来的医疗科技,所以,面对疾病也无能无力,之前无所事事倒是对穴位和针灸有所研究,其他的望闻问切却是有些难为她了。 “三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玉璋俯身在她耳边说。 木灿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她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玉璋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这边红丫头在牢房里转了一圈就回来,向玉璋传达着自己探听倒的消息。 玉璋盘腿坐在床上,眉头拧成了麻花,黑衣人?黑衣人杀木灿?难道昨晚木灿并不是畏罪自杀,而是其它的人谋杀未遂,到底是谁?低头看了一眼木灿,她的嘴唇因为发热而猩红如血,疤痕交错的脸一片潮红,看来,要快点找到卜算子了。 没过一会就听到了脚步声,玉璋抬眼看去,见衙役端着药:“木小姐,药好了。” 玉璋和衙役一同替木灿喂了药,她喝了药之后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玉璋这才跟衙役说:“我三姐的案子查得如何?” 衙役摇头:“你三姐有口疾,又有些恍惚,昨日木大人让人拿了纸笔,也没有写出什么,如今只能压后,等她好些再审问。” 玉璋点头:“这牢房的守卫如何?” “有五个衙役日夜值守的,木小姐情放心。” 玉璋点头:“我先回去了,麻烦你多加照顾。”玉璋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衙役笑着收了荷包:“我一定会严加照看的。” 木灿的事情太过诡异,玉璋出了牢房就要回木府,却在门口遇到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她无暇理会就要往外走,那衙役却拉住了她:“木小姐,这边走。” 玉璋一双眼睛里满是疑问。 衙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外面是陈府的人。” 玉璋这才明白过来,如今案件还没有判决,陈府肯定是不甘心的,她点了点头就随着衙门去了角门。马车弯弯绕绕好不容易回了木府,却见门口停着萧府的马车,只见萧藉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交领锦袍站在木府的门口,端的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他也看到了玉璋,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回来了。” 玉璋跳下了马车蹲身一礼:“萧公子,你怎么来了?” 萧藉突然敛去了笑容:“听闻木府出事了,七姐让我过来看一看。” 玉璋展颜一笑:“多谢了。萧悦好些了吗?” 萧藉随着玉璋进了木府:“好多了,就是惦记你。” “等这边没事了,我就去看望她。”玉璋把萧藉领到外院的正厅:“我三姐的案子还没有定,你让萧悦不必担心。” 丫鬟上了茶水点心,萧藉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好的,我跟七姐说。对了,今日各个城门都在戒严,建康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戒严了,玉璋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却并不跟萧藉言明:“这个倒是不知。”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萧藉起身就要离开:“北齐的王爷就要离开了,伯父让我这几日就在建康,毕竟和王爷有过几面之缘,怎么也要为他饯行,你有什么事就给我送信,我们家在乌衣巷也有宅子。” 玉璋把他送到门口:“嗯,好的。”看着萧藉的马车离开了,玉璋才回到了知秋院,她要等木长青回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策 阴雨绵绵的,今日的朝会倒没有耽误太长时间,皇帝下了早朝之后就召了萧逸和羊侃进了奉天殿。两位重臣在殿中等了半晌就见皇帝换了一身皂色的交领棉袍出来了,皇帝一向态度和煦,见他们站在殿前,便笑着说:“赐座!” 立在一旁的小黄门赶快拿了两个圆凳放在他们身后,两人俱是躬身谢恩:“谢陛下恩典。” “坐吧。”皇帝也在金漆雕龙的龙椅上坐下,看向两位。 羊侃却没有坐,单膝跪地:“陛下,臣无能啊。” 皇帝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无妨,那宇文泰不一定离开了,各个城门口还是加紧盘查。” 羊侃却郁结在心,从昨晚到今日,调动了禁卫军三千人和巡城司的五百人,冒雨搜寻,却连宇文泰的人影都没有看到,他惭愧不已:“臣遵命。” 皇帝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密折递给萧逸:“熊朝达递的密折,他已经派了一对先锋越过了北齐,直入长安。” 萧逸抬头看向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总觉得皇帝最近从容了不少,不管是捉拿宇文泰,还是在熊朝达安排先锋的事情上,皇帝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手段更加温和,难不成是对此战势在必得。 立在皇帝身边的杜公公接过密折递给了萧逸,萧逸接过奏折看了看,沉思半晌才说:“将军此举恐怕是羊入虎口。” 皇帝也默认了,送前锋去长安,任谁都知道这一队人马肯定是死士的,注定有去无回,但是虚晃一招不仅占了先机,也能迷惑西魏。气氛有些压抑,片刻之后皇帝才说:“熊朝达的意思是以此为借口讨伐西魏。” 这的确是一个有利于南梁的借口,春秋之后已无义战,这些倒是无妨。战争已经无法避免,熊朝达统领三十万大军,北齐出兵十万,四十万大军不日将挥军直取长安,决一死战。 不论是萧逸还是羊侃都没有异议,三人转而说起高演离京的事情,高演关系到两国的连盟,必须慎重对待,皇帝神情严肃:“派兵护送,务必要保证他的安然无恙。” 羊侃却有些为难:“这几日建康城戒严,王爷离京会不会让宇文泰有机可乘。”他担心宇文泰会混进高演离京的队伍。 听他如此说,皇帝微微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高演离京的日子是早就确定的,如果临时不让他离开,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最忌讳节外生枝:“到时候多派些人盘查,离京的队伍要严加核实,不能让宇文泰浑水摸鱼去了。” 羊侃也知道兹事体大,便抱拳领命:“臣遵命。” 皇帝又和萧逸安排了一下粮草武器的事情,一切结束之后,萧逸才说起另外一件事情:“这次春闱选拔的武进士是不是要送到熊将军那里历练历练?” 皇帝这才想起了这一茬,当初开武科举就是为了选拔有将军之才的男子,如今这场关乎国命的战争是历练的绝佳机会,他却有些惜才,这些从全国甄选出来的武学奇才放到战场上去,说不定会成为炮灰,但是雄鹰要经过无数的坠落才会翱翔天空,既然是武进士,就注定了他们要在战场上求功名。他点了点头:“让他们负责这次粮草的押送吧。” “是。”萧府虽然是百年世家,但是众多子弟少有需要家族庇护的,到了年龄就会放到各处历练,萧逸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继而说起明日的晚宴:“也算是给王爷饯行,这次押送粮草的的武进士是否需要出席?” 皇帝想了一下才回答:“可以出席,也算给他们饯行吧,” 又处理了几件其它的事情,萧逸就和羊侃退出了奉天殿。皇帝接着批改奏折,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抬头看去,他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招了招手:“综儿,快来。” 萧综穿一身红色金边的锦袍,见皇帝跟他招手,笑着跑了过去:“父皇。” 皇帝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找父皇可有事?” 萧综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父皇好久没来看儿臣了,父皇不来,儿臣就自己来。” 皇帝最近忙着国事,别说去看萧综了,就是后宫也去得少,他也想享受天伦之乐,但是桌案上永远有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突发事件随时会光临,偌大一个南梁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决策。不论是后宫,还是子嗣都是让他会有松懈的存在,所以他尽量让自己少去,可是,看着怀里软糯的孩子,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竟然不忍心让他离开:“要不我让杜公公给你拿个榻过来,你在旁边玩,父皇批奏折。” 萧综乖巧地点头:“父皇放心,我一定乖乖地不吵您。” 皇帝摸了摸他的脸,眼睛里全是慈爱:“综儿真乖。” 不一会杜公公就搬来一个软榻并一些水果点心,萧综就坐在一旁吃东西描红,外面突然雨声大作,雨又下大了,真是没完没了。 皇帝眉头紧皱,一封又一封的奏折几乎要将他淹没了。殿内寂静无声,一个时辰之后,皇帝抬头看去,雨还在下,萧综却在榻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床薄被子,杜公公在旁边守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继续低头批阅奏章,今日的不批完,明日就要堆积如山了。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皇帝面前的奏折才批阅完毕,他起身走到榻前看着萧综,跟杜公公说:“把殿下叫醒吧,仔细晚上睡不着了。” 杜公公马上上前轻声叫萧综:“殿下,殿下。” 萧综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皇帝就露出了一个笑容:“父皇。” 皇帝伸手抱起了他:“随父皇去用膳吧。” 萧综笑得见眉不见眼:“儿臣在梦中就饿了呢。” 皇帝抱着他哈哈大笑,往偏殿去用膳,一路上父子两人有说有笑,外面阴雨绵绵,可是两人脸上的笑容却像最明亮的月光。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口谕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沉沉的,地上的水渍没有退去。木长青的马车刚停到门口,就有小丫鬟飞快地跑到知秋院去报信。玉璋已经用完了晚膳,听到丫鬟的通禀,就起身要去世安苑。许妈妈见她要出门,赶快喊道:“要穿木屐哦,外面还是湿的。” 玉璋嫌木屐太过累赘,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木屐,没有穿,直接出了院子。 许妈妈赶紧催促缕衣:“赶快,把木屐给小姐带着,这天估计还有雨。” 缕衣把木屐抱在怀里去追玉璋。 这两日的大雨打落了不少树叶,家中的仆从趁着现在雨停了,拿着扫把出来打扫了。不少花朵都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玉璋脚步匆匆,粉色的鱼戏莲叶的绣花鞋沾染了点点污渍,她却无暇他顾,继续往世安苑去。 世安苑里,木长青呆在书房里看卷宗,今日下了衙门与同僚出去喝了几杯,木灿的案件确实有些麻烦,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怎么着也不能罔顾律法,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判下来,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他不冷血,也不热血,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的无能为力。 “父亲。”书房的门敞开着,玉璋站在门口敲门。 木长青见她过来了,露出了一个笑容:“玉璋来了。” 玉璋一进书房就闻到了一股酒味:“父亲饮酒了?” 木长青的脸红了:“你闻到了?下衙的时候与同僚小酌了几杯。” 木长青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你三姐的案件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了,翻不了案。” “父亲,我就是与你来说三姐的事的。”玉璋白玉一样的脸上满是郑重:“昨晚三姐不是自缢,是有人谋杀不成。” 木长青一片混沌:“你三姐是内宅女子,何人想置她于死地呢?” 这也是玉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但是如此看来,三姐刺杀陈括的案件必然有隐情。” 木长青担任大理寺卿期间处理了无数的案件,此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确实不一般。就算黑衣人不杀木灿,木灿也会被判监斩,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们却一刻都不愿多等,那就说明这群人要尽快让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如果木灿自缢身亡,这件案子也就结案了,木长青突然站起身:“我去一趟巡城司,你三姐要换个地方,以免再次遭遇不测。” 这也是玉璋担心的,立刻点头:“好。” 玉璋送木长青去了大门口,刚到门口就看见宫里的轿子停在了门前,接着杜公公从轿子里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木长青和玉璋站在门口,便笑着说:“难不成两位已经算到咱家要来了。” 木长青笑着上前迎接:“不知公公登门所为何事?” 杜公公笑着冲玉璋拱了拱手:“奴婢见过郡主。” 玉璋站在台阶上也在笑:“公公请进。” 杜公公却摆了摆手:“奴婢就是过来跟郡主传陛下的口谕,明日宫中的晚宴,请郡主出席。” 木长青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是何筵席?”他现在一听到玉璋要去宫里就胆寒。 “是北齐常山王的饯行宴。” 木长青这才松了一口气,玉璋与那个王爷似乎相识,去送一送也理所当然:“公公进去喝杯茶吧。” “不用了,我还要去另外几家。”明晚的宴席是小宴,只请了皇亲国戚外加几位朝中重臣,杜公公要把皇帝的口谕传下去。 木长青知道这是正事不能耽误,也不强留,便说:“那我就不强留公公了。” 杜公公拱了拱手就要离开,玉璋却快走几步下了台阶:“我三姐的事情多谢公公了。” 杜公公笑了笑:“举手之劳,奴婢告辞了。” 玉璋点头,和木长青一起目送杜公公的轿子离开了才转身往屋里走,玉璋提醒道:“父亲,你不是要去巡城司?” 木长青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好了,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好。” 木长青刚上马车,突然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只一瞬间,整个街道都笼罩在烟雨之中。玉璋站在门口,看着这场几乎没有止境的大雨,面露忧色,历史的齿轮正如一个怪兽一样往前,任谁都不能阻拦。缕衣抱着木屐立在玉璋的身后,她不知道小姐的神情为何突然变得忧伤,雨越下越大,幸好听了许妈妈的话,她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我们回去吧,天都黑了。” “嗯。走吧。”玉璋又看了一眼大雨才转身回知秋院。 “穿上木屐吧。”缕衣把木屐放在她的脚前。 玉璋穿上了木屐,缕衣撑了伞与她一起往知秋院里去。 鸿胪寺里的景泰大师也在看这场大雨,法会结束之后其他的僧侣都离开了,他却被皇帝留下来了,皇帝素来研习佛法,与他相谈甚欢,便要多留他几日。他也有私心,因为木玉璋在此处,他也想多留下日子,毕竟建康城大难将至,他怎么样也是要保全木玉璋的。在门口看了片刻的雨,正准备转身入内就看见杜公公沿着穿廊过来了,远远地就喊:“大师稍等。” 景泰大师止住了脚步,双手合十:“杜公公。” 杜公公回了一礼:“咱家来传陛下的口谕,明日宫中的晚宴,请大师出席。” 景泰大师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 口谕传到,杜公公也不便多留,与景泰大师告辞之后就出来鸿胪寺。刚出门就看见上十个人打马而来,当先的竟然是北齐的常山王高演,紧随其后的还有大殿下萧统和兰陵萧氏的萧藉公子,还有其他几位贵公子,十几个人都没有穿蓑衣,淋成一个落汤鸡,满脸的雨水。 下了马,把马鞭扔给仆人,一行人带着一身的水迹呼啦啦地就进了鸿胪寺。杜公公见他们进来了,赶紧躬身立在一边,不管是高演还是萧统都看见了他,却都没有理会,继续往里走。常山王下榻鸿胪寺,今日呼朋引伴的估计是出去玩了,杜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就出了鸿胪寺上了轿子回宫复命去了。 第一百八十章 等着 看见主子回来,各公子的仆人马上迎了出来,更衣的,擦头发的,端茶递水的,鸿胪寺里顿时变得热闹喧哗。因为是常山王,鸿胪寺专门辟了一间院子作为他下榻的地方,大伙在这件院子里玩闹也影响不到其他的人。几位公子更衣之后出来,俱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今日本来要去城外的,但是建康城戒严,大家怕麻烦就在城里跑了一圈马,连淋雨也觉得快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膳房送了膳食过来,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倒是少有的和谐。酒过三巡,即使是果酒也会让人微醺,高演举起杯子跟萧统说:“听说你父皇刚封了一个郡主,是木府那个丫头。” 萧藉刚从兰陵过来,他伯父一直呆在建康,所以他还没有听过这茬子事,忙问道:“王爷说的可是木府的九小姐?” 高演微微颔首,笑看萧统。 萧统端坐着,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高演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个丫头还真是不简单。” 不管是萧统还是萧藉都不想接他的话,默默地端起了酒杯,其他几位公子却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听到别家的小姐就来了兴致:“估计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这木小姐是何方神圣,如今整个南梁也就她一位郡主,可是稀罕得很呢。” “我知道,我知道。”一位长相俊俏的公子忙说道:“最近建康不是出了一桩人命官司吗?就是天衣阁的那桩,听说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木府的小姐,估计是和这位木小姐同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其中一位公子冒着酸气地说:“这木府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个郡主的封号,没想到转眼就惹了官司,可见这皇家的气运也不是谁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啪!”一个酒杯直接劈头盖脸地砸到那位公子的脸上,众人骇然地看去,却见高演面带笑容地说:“滚!” 那公子一脸的酒水,有些莫名其妙,半边脸眼见就肿了起来,他也是世家公子,何曾受过这样屈辱,强忍着没有发作,脸色通红地冲萧统拱了拱手:“殿下,我先告退了。” 萧统瞥了高演一眼,见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去吧。” 那公子一挥袖,带着满腔的怒火扬长而去。接下来整个宴席寂静无声,其他几位贵公子见气氛有些尴尬纷纷告辞离开了。眨眼之间,一场宴席只剩下高演、萧统、萧藉,高演却全然不在乎,让人继续上了果酒:“今日还要多谢萧公子的酒了。” 因为要给高演饯行,萧藉专门带了萧府的果酒过来,自从上次酒后失言之后,萧藉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许喝酒了,他虽然端着酒杯,但里面却是白水。高演哪里会放过他,拿起酒壶就要给他斟酒:“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是饮个三百杯啊。” 萧藉却用手微微盖住了杯口,摇了摇头:“藉已经起誓,今生都不会再碰酒了,望王爷成全。” 萧藉沉着一张脸,不似开玩笑,高演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替萧统满上了,戏谑道:“莫不是因为上次酒后失言吧?” 萧藉却一本正经地说:“是。” 这酒真地是没法再喝下去了,萧藉端起自己的杯子:“藉以茶代酒,祝王爷一路福星高照。” 萧藉喝了杯子里的茶水就起身:“王爷、殿下,藉先行告辞。” 高演盯着萧藉,脸上的笑容不变,似笑非笑,却没有喝杯中的酒。 萧统在心中叹了无数的气,这个王爷还真是不忘揭别人的伤疤,他也起了身:“今日已经尽兴了,王爷早些歇息,明日宫中的晚宴一定与王爷喝个痛快。” 高演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只点了点头,然后垂下眼睑默默地喝着酒。 萧统和萧藉彼此对视了一眼,冲他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这边萧统和萧藉刚刚离开,杨愔就过来了,见高演一个人自斟自饮,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听闻王爷刚刚发了一通脾气,还真是威风。” 高演猛然抬起头,因为喝了果酒的缘故,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凌厉。 杨愔心中一突,再定睛看去,却见高演露出笑容:“总要给那群人下马威啊,否则小看我北齐。” 杨愔暗自放心了,这个常山王还是和之前一样,草包一个,见高演这样,杨愔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如今北齐和南梁是盟友,王爷还是注意分寸的为好。” 高演不停地点头,进而招呼杨愔与自己同饮:“宰辅,来,陪我喝几杯。” 杨愔断然拒绝了:“王爷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宫中的晚宴莫失了体面。”说完这一句就扬长而去。 高演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握着酒杯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发白,突然,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终日挂在嘴边的笑容荡然无存。 大雨倾盆,越下越猛,建康城的街道上嫌少有人走动,马上宵禁了,又加上下雨,建康城渐渐进入了梦乡。但是一间地下室里却灯火通明,十几个黑衣人挺身站立,宇文泰有些焦灼地在不大的空间来回走动,没想到萧衍的动作这么快,他们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了,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就要离开,但是已经晚了,各个出口都被封了,他们只能不停地换据点,以免被发现。更让他难以开怀的是,竟然没有杀掉那个哑巴。 整个黑鹰军大气都不敢喘,南梁这是要瓮中捉鳖。当初宇文泰要进建康城本身就很冒险,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两国交战,必须深入敌方,可是却接二连三受挫。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南梁的禁卫军却没有任何放松,说不定马上就能搜到这里来,紧张的气氛蔓延在整个黑鹰军。 “该死!”宇文泰突然一声怒喝:“木玉璋,你给我等着!” 看我要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家书 天刚蒙蒙亮玉璋就醒了,今日她准备去看一看木灿,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了。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小莺歌拿了她的衣裳过来,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是精神看着还好,脸上有浅浅的笑容:“小姐,你醒了。” 玉璋坐起身,望窗外看去:“还在下雨?” 小莺歌点头,然后替玉璋更衣:“嗯,在下毛毛细雨,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到处湿漉漉的。” 穿好了衣服玉璋打开了窗户,风带着雨滴拍打在她的脸上,整个庭院郁郁葱葱地笼罩在烟雨之中,经过雨水的浇灌,树木花草青翠欲滴、生机勃勃。玉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老爷昨日什么时候回的?” “快子时才回。” 缕衣和雷妈妈送了早膳过来,一碗清香扑鼻的菌汤弥漫开来:“小姐,用膳了。” 雷妈妈把菌汤放在桌子上:“这下雨倒是有好处,屋子后面竟然长了不少蘑菇,我早上去摘的,炖了菌汤,小姐尝一尝。” 玉璋笑着在桌边坐下:“辛苦你了。” 玉璋喝了一口菌汤,果然鲜美无比:“嗯,真好喝。” 小姐说好喝,雷妈妈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隐藏不住:“梅雨季节,这几日我给小姐炖芡实汤,去去湿气。” 玉璋点头:“好的。” 雷妈妈见玉璋口味不错,心满意足地下去了。缕衣和小莺歌在一旁伺候,喝了一碗菌汤,玉璋的胃口大涨,又吃了一笼汤包才有饱腹感,放下了筷子之后她说:“待会去世安苑一趟,问一下老爷三姐的情况。” 缕衣和小莺歌一起收拾碗筷,听玉璋这么说,两个人俱是一愣,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们两个都亲眼目睹三小姐杀了陈括,这几乎是不争的事实,杀人偿命,小姐是在太良善了。缕衣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的。” 待她们收拾完了之后,玉璋也喝了一杯茶,外面的雨虽然下得小,但还是需要撑伞,玉璋撑着伞,木屐敲击着青石板,烟雨蒙蒙的江南满是柔情。进世安苑的时候,得知木长青正在书房,玉璋就直接去了书房。书房的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父亲。” “玉璋吗?”木长青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进来吧。” 玉璋推门而入就看见木长青坐在书案旁,手上拿着一封信,见她进来,竟然把信直接递过来了,他面容冷峻,玉璋不明所以,接过信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直到看完整封信才抬头:“二叔打了母亲?” “真是混账。”木长青从椅子上起身,似有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这封信走的官道,按照信上的时间也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玉璋也有些难以置信,木长正再混帐也不应该做如此让人愤恨之事,但是想到信里说的前因后果,玉璋也能想到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便轻声问道:“父亲,你怎么决定的。” “当然是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有一个办法,父亲可否听一下。” “你说。”木长青倾耳倾听。 “二叔不像三叔,根本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不管怎么说也是木氏的子孙,如果再如此下去,二房只怕要废了。”玉璋双眼明亮地看着木长青:“我当初答应了老太太要护着木府的,二叔已经得到了教训,我们再给他一次机会。” 木长青气急了,才想着以恶制恶,却没有想到玉璋却如此理智,不禁有些自愧不如:“你说。” “二叔若不立起来,源宜该怎么办?”玉璋立在堂前如一株莲:“不破不立,现在只能下猛药了,各地都有军粮往前线运送,广东也会有军粮运送过去,父亲在队伍里给二叔谋一个文书的缺,也历练历练。” 木长青却一阵胆寒,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万不能上战场的,刀剑无眼,一个不慎,我怎么跟你祖母交代啊。” 玉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难不成父亲现在就能跟祖母交代了,二叔如今是伤了母亲,往后是不是要成为那杀人放火、大奸大恶之人?” 木长青的脸色青白交加,长兄如父,可是母亲一去世,这个家就四分五裂了,老二越来越不像话了,可是他远在建康鞭长莫及,如今却祸及妻子,如此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像玉璋说的那样,二房就真的废了。无毒不丈夫,自己就是把他护得太好,才变成现在这种混帐模样,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就铺了纸,要尽快给广州去一封信,木长正说不定还关在牢房里,给他安排文书的工作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玉璋见木长青在写信,本不欲打扰,但是想到信上说二叔一家对木灿弃置不顾,却有些不忍心,便出声询问:“父亲,三姐怎么样了?” 木长青头也没抬地说:“你放心,已经换了安全的地方,过几日病好了,你再去看一看。” 听到木长青的安排,玉璋点了点头,便问道今晚宴席的事情:“今日的晚宴父亲出席吗?” 木长青摇了摇头:“今日是小宴,基本上都是皇家的人。” “哦。” “对了,今日让元桑跟着去,让他在宫门外等着,有什么事情的话也有人跑个腿。”木长青突然抬起头,自从上次玉璋与皇帝发生冲突之后,他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玉璋进入皇宫,就像是羊入虎口,他终归是不能放心的。 “嗯,好的。”玉璋笑着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木长青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写信,这一次一定要给长正一个教训,好好拘一拘性子,男子汉大丈夫就是不能困于后院之中,越久,心胸越狭隘,眼界也越短浅,虽然已经分家,但是同根同枝,总不能让他衰败下去。 斜风细雨看着没有杀伤力,但是出去了一趟,即使撑着伞,玉璋的衣裳也有些潮湿了,索性下午才出门,她干脆脱了衣服上床补觉,这种阴沉沉的天气最适合睡觉了,蓄精养锐用来应对晚上的皇家筵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父子 烟雨濛濛的建康城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妙龄女子,风情万种,但是最近两日的建康却让人人心惶惶。各个城门戒严了不说,路上随处可见的禁卫军和巡城司的官兵凶神恶煞,一寸一寸地搜查着,似乎要把建康掀个底朝天。羊侃穿着一身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雨水让他的脸色有些阴郁,看着来往的官兵,他几乎咬牙切齿,非要找到宇文泰不可,耻辱,真的太耻辱了,两军即将开战,宇文泰竟然能够不露痕迹地潜入建康城,是当他们禁卫军是死的吗? 不仅是各个宅子,就是沿路的百姓都会被抽查,羊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个鬼天气。这时巡城司的官兵过来禀告:“启禀将军,长干里发现了魏人的踪迹。” 羊侃眼冒精光,一挥手:“整军前往长干里。”长干里距离南篱门很近,没想到宇文泰已经避过了重重搜索到达了南篱门,他这是想从南篱门离开建康,既然已经被自己发现了,那么就休想离开。 骏马飞驰,泥土飞溅,当羊侃率军前往长干里的时候,被人引入一间废弃的宅院,顺着暗门往下走,竟然是一间暗室,显然有人在这里呆过,而且离开的时间应该很短,里面有生活的痕迹,却不凌乱,羊侃四处查看了一下,待看清楚地上的脚印时,他点了点头:“的确是魏人,魏人的鞋子与我们不同,脚掌往前是向上翘的,所以,看不到鞋尖。” 众人这才看去,因为下雨,暗室里有些潮湿,地上的泥土也黏糊糊的,那脚印就格外清楚了,果然如羊侃说所,看不到鞋尖。 “四处搜查,他们肯定就在附近。”羊侃在这里呆了一会就出去了:“这里派人守着。” “是。” 上百位禁卫军立刻下马,对长干里进行地毯式地搜索,如果抓到宇文泰,也算是大功一件,所以众人格外卖力。羊侃本来以为既然已经找到了宇文泰的踪迹,那么对他肯定是势在必得,但是直到天快黑了,还是没有抓到宇文泰,他整个人焦躁不已,这小子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木府的大门敞开了,因为下雨,天黑得比较早。玉璋穿了一件金丝织锦礼服,梳了两个包包头,头上戴了铜色如意水滴珠花,胸前戴了一块包银边玉锁片,下坠的三个铃铛,叮当作响,腰间是一块蝴蝶样式的玉佩,脚踏云头履,端的是一身华贵。马车已经等在外面,待脱了木屐上了马车,玉璋有些不悦地抱怨:“这衣裳太重了。” 缕衣马上安抚她,给她倒了一杯水:“今日是宫筵,理应庄重一些。” 玉璋自然知道这些,接过水一饮而尽:“这个样子也不能躺了。” “要不我替小姐把珠花卸了,小姐躺一会?” “算了,太麻烦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玉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点点灯火之下雨丝飞扬。 马车摇摇晃晃,半个时辰之后才到宫门口,刚下马车,等在宫门口的杜公公就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南漳郡主。” 玉璋微微欠了欠身,便问道:“我的丫鬟能够带进去吧。” “郡主可以带一位丫鬟陪侍。”杜公公招来了一抬肩與:“郡主请上與。” 宫门口站了好几位宫女,玉璋上了肩與,她们其中一个人上前把缕衣检查了一番之后就在前面带路。肩與上面的华盖遮挡了风雨,玉璋高高地坐着,更能见识到皇宫的大气磅礴。今日的筵席在长春宫,一路上缕衣都不敢抬头,低着头跟在玉璋身侧。 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长春宫,扑面而来一股热气,天黑了,外面更冷了,长春宫里倒是舒适。 “南漳郡主到!”门口的太监高声唱到。 马上有宫女过来把玉璋领到她的位置上:“郡主,请坐!” 玉璋在位置上坐下,抬头看去,果然是小宴,放眼望去,也就十来张桌案,已经来了好几个人。她在蒲团上坐下,缕衣在她身后站立。缕衣不敢抬头,浑身有些战栗,她竟然进了皇宫,待会还能看到皇帝,这一辈子死也瞑目了。 陆陆续续地其他的人也来了,长春宫顿时热闹起来了,不无意外,所有人都对玉璋投去了探究的眼神,这个难道就是陛下新封的郡主,看起来实在太小了吧。虽然眼神探究,但是礼仪却不能废,来人问了身边的公公,确定是南漳郡主,都上前见礼。 玉璋一一回礼,这时候听到外面的太监唱道:“常山王到!大殿下到!” 玉璋抬眼看去,见高演和萧统一起走了进来,她移开了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发呆。 高演的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一进长春宫,眼睛就四处搜寻,待看到玉璋之后,抬腿就走了过去:“你来这么早?” 玉璋没有看他,只点了点头。 高演却声音欢快地说:“谢谢你来为我饯行。” 玉璋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郁结在心,竟然不知道如何答复。 萧统拉着高演往前走:“好了,父皇马上要到了。” 高演依依不舍地看着玉璋:“你等着,我待会来找你喝酒。” 这边高演和萧统刚刚坐定,就听到一声:“陛下到!” 众人赶快跪地:“陛下圣安。” 皇帝穿了一身黑色的家常袍子就过来了,让众人心惊胆战的却是皇帝抱着的二殿下萧综,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大殿下萧统,却见萧统的脸色没有丝毫的波动,嘴角还带着得体的笑容。皇帝经过萧统的时候把萧综放了下来,对萧统说:“照顾好你弟弟。” “是。”萧统赶快去牵萧综的手。 萧综却一阵瑟缩,拉着皇帝的袖子不松手,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想和父皇分开。” 皇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还小,淑媛对他不亲热,自己又国事繁忙,如今倒变得黏黏糊糊,看他如小鹿一样的眼睛,却不忍拒绝,但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朝堂的动荡,如今太子未立,他却不能做出格的事情,抱着二殿下坐上龙椅,明日朝堂就会吵翻天,他扫视了全场,突然指着玉璋跟萧综说:“你去和南漳郡主坐,她和你同龄,倒不用分席。” 萧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皇帝,皇帝的脸却越来越沉,他不敢继续坚持,只软软地说:“好。”然后慢吞吞地走向玉璋。 皇帝这才转身踏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宝座,在座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八十三章 消失 长春宫外风雨飘摇,里面却觥筹交错,四周的宫灯明亮璀璨,皇帝率先端起了酒杯:“今日为常山王饯行,你我两国缔结盟约,愿此战旗开得胜。” 在座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旗开得胜!旗开得胜!” 皇帝放了酒杯,丝竹声起,气氛变得放松,不时有人走动敬酒交流感情。皇帝却四下看了看,招了杜公公过来:“怎么没有见到景泰大师。” 杜公公抬头扫视全场,确实没有见到景泰大师,他忙躬身道:“恐是有事耽误了,奴婢让人去鸿胪寺查看查看。” 皇帝点头,本来今日是要同景泰大师研习佛法的,景泰大师不在,筵席就有些无聊,他坐在皇座上百无聊赖地饮着酒。 此刻玉璋身边坐着的二殿下萧综不时地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向皇帝,完全无视玉璋,玉璋倒也不在意,一个人吃吃喝喝,完全把宫筵当成了家筵。皇帝一直漠然地坐在首座,并不去看萧综,萧综的脸委屈得皱巴巴地,却也不再盯着皇帝看了,发现旁边坐着的女孩子胡吃海喝的,不禁嗤笑出声:“难不成真的是来用膳的?” 玉璋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侧头看着萧综,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露出真面目了?” 萧综立刻变了脸,有些狰狞地说:“你什么意思?” 玉璋用筷子挑起一块白玉萝卜,漫不经心地说:“明明是一只狼,还要装成大白兔,很辛苦吧。” 萧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拿起筷子给玉璋夹菜:“姐姐,你喜欢吃萝卜,多吃一点。” 玉璋惊叹于他的脸变得太快了,一转头见高演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才明白其中的缘故,不禁笑着说:“你还真是切换自如啊。” 萧综依旧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似是害羞地低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看得玉璋瞠目结舌,真是太厉害了。 “你们在说什么?”高演让宫女拿了一个蒲团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说给我听一听。” 玉璋继续吃萝卜:“没什么。” 萧综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高演有些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冲玉璋举杯:“今日不是替我饯行吗?怎么着也应该敬我一杯酒吧。” 玉璋从善如流地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她的杯子里是果浆,朗声说道:“敬王爷,祝你一路平安。” 高演心满意足地和她碰了碰杯:“多谢多谢。” 喝了酒,高演却不想走了,就盘腿坐下了,从怀里拿出一把孔雀开屏的白玉匕首递给玉璋:“听说你被封了郡主,这匕首送给你玩,就当是贺礼。” 玉璋看着他递过来的匕首,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鱼,便断然拒绝了:“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高演却粲然一笑,轻轻地把匕首放在桌案上:“放心,我明日就要走了,不会再为难你了。”说完这一句,他站起身就离开了。 玉璋默默地看了看桌上的匕首,说是匕首,却只是让人把玩的玩意,这么钝的刀口哪里杀得了人。 高演离开了,萧综才抬头看向那把匕首,阴阳怪气地说:“你身上的戾气也太重了吧,常山王竟然松你匕首。” 玉璋没有理他,一把抓起匕首放进了袖子里,然后继续用膳。 萧综却毫不在意她的态度,自说自话:“我看你也不简单吗?否则怎么能让父皇封你做郡主呢?” “殿下是对陛下的决定有异议吗?”玉璋嘴角带着笑意地看着萧综,亲眼看到他的脸慢慢地变得僵硬,然后低头用膳:“希望殿下不要惹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耳边几乎能听到萧综沉重的呼吸,片刻之后才听到一声低沉的“好”。 这个时候杜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他的人并没有注意,玉璋却感觉他的脚步有些慌乱。杜公公走到皇帝身边,倾身说了什么,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默默地离席了。 长春宫的侧厅里,杜公公躬身站在皇帝的对面,皇帝厉声说道:“你说景泰大师消失了?” “是的,刚派人去鸿胪寺查看,说是今日并没有见到景泰大师出门,就去他的屋子查看,但是空无一人,屋里的檀香还点着。奴婢昨日亲自去传了陛下的口谕,大师那时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突然找不到了,皇宫的筵席断没有缺席的,除非出事了,杜公公越想越害怕,景泰大师莫不是遭遇了不测吧。 “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大师。”皇帝气得口鼻生烟,如今满京城抓不到宇文泰不说,现在景泰大师也消失了:“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朕身体不适,先离席了。” “是。”杜公公躬身目送皇帝离开。 建康城里黑风细雨的,羊侃急得嘴角都冒泡了,三千禁卫军却抓不到宇文泰的衣角,他抓耳挠腮,几欲崩溃,这个时候一个禁卫军过来:“报!” 羊侃马上坐直了身体,心跳如鼓:“可是有宇文泰的消息了?” 那禁卫军站直身子抱拳:“传陛下口谕,让将军搜寻景泰大师的下落,务必找到景泰大师。” 羊侃脑袋发涨,鼻子不断翕和,宇文泰还没有找到呢,现在又要找景泰大师,但是这是陛下的口谕,作为臣子的只能遵从,他问道:“大师是在哪里消失的?” “鸿胪寺。” “好,去鸿胪寺。” 法会之前鸿胪寺住得满满当当的,法会结束之后,不少僧侣都离开了,只留了景泰大师住了一间屋子,然后是北齐的常山王住了一个院子。如今常山王去了宫筵,景泰大师消失了,鸿胪寺倒显得冷清清的。 羊侃先让人把屋子搜了一边,却没有任何的线索,这时在院子里的一个禁卫军突然大叫:“将军,魏人来过。” 魏人?羊侃心里咯噔一下,赶快去看,只见那禁卫军指着地上的脚印:“将军,你看,这就是您之前说过的,这个脚印看不到脚尖。” 羊侃低头去看,地上的脚印有些凌乱,只有这个脚印清晰可见,他回头看了看景泰大师屋子的门,然后招了主簿过来相询:“这些屋子还住了哪些人?” 景泰大师的消失让鸿胪寺的众人担心不已,主簿看了看手上的册子才回答:“这间院子之前都是安排各地来的大师的,但是法会结束之后他们都离开了,如今这里房间虽然众多,但也只有景泰大师一个人住在这里。” 难道是魏人绑了景泰大师?为什么会绑他呢?羊侃一头雾水,眼前雾蒙蒙一片,他总觉得有什么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是什么呢?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巧合 长春宫里众人喝得满面红光,但是皇帝离席的时候每个人却都清清楚楚,只是当作没有发现而已。高演握着酒杯眉头微皱,昨夜杨愔突然咳嗽不止,疾病缠身的人是不能入皇宫的,所以今日就没有出席宫宴,可是高演的心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从杜公公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不论是皇帝脸色大变还是悄悄离席都预示着有事情要发生。 高演低眉敛目,侧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他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便缓缓地放下了酒杯走向杜公公:“公公,时辰已经不早了,多谢陛下的款待。” 杜公公的心本来七上八下的,此时见高演过来告辞,他顿时高兴不已:“行,王爷的谢意我一定转告陛下。” 高演拱了拱手,然后冲在坐的各位道谢就率先离席了。主角走了,众人也没有必要多留,互相寒暄一番也离开了皇宫。元桑和黄焦驾着马车停在宫门外,凄风冷雨中伸长脖子往宫门望去,终于看到有人出来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才看到玉璋带着缕衣出来了,元桑赶快撑着伞挤了过去:“小姐,这边。” 缕衣抬头看去就见到人群中的元桑,她带着玉璋往元桑的方向走去:“小姐,元桑在那边。” 玉璋往外面走去,上了马车之后才呼出了一口气,果然皇宫就是一个是非之地,今日肯定又出事了。缕衣给她倒了一杯水,玉璋却摇了摇头:“喝不下了,刚喝了太多果浆了。” 缕衣点头,默默地把水收了起来,玉璋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碟点心递给她:“刚才都没有吃东西,你先垫一垫,待会回了府让雷妈妈给你做点吃的。” 因为初次到皇宫,缕衣只紧张得不能自已,从头到尾神经紧绷,倒没有感觉到饿,此刻玉璋一说,她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有些不好意思地拈起糕点吃起来,连续吃了四五块才停下来,喝了点水之后才有了饱腹感。 玉璋微微一笑:“第一次没有经验,往后还是要先在府里吃了再进宫。” 缕衣认同地点了点头。 夜晚人少,马车一路疾驰,半刻钟之后就停到了木府的门口,玉璋刚下马车就有丫鬟过来说:“小姐,老爷让你回来之后去世安苑找他。” 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要见自己,只怕真的有事。玉璋点了点头,带着缕衣直接去了世安苑。 远远地就看见书房亮着灯火,走进之后敲了门:“父亲。” “进来吧。” 木长青正在看卷宗,见玉璋进来就放下手上的卷宗:“我刚得到的消息,景泰大师失踪了。” 玉璋还没有开口询问,木长青就直接说了,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失踪的?” “听说今日的宫宴大师没有出席,陛下就派人去鸿胪寺查看,却没有大师的半点踪迹,如今羊侃将军正在四处搜寻。”木长青今日在衙门里呆了一天,临到下衙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 玉璋微微颔首:“今日宫宴杜公公脚步慌乱地进来跟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脸色大变然后提前离席了。” “只怕就是景泰大师的事情,今日宫宴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两人都想不通景泰大师怎么会在京城不见呢,玉璋嘴唇紧抿,目露沉思才说:“要说奇怪,还真的有一件,今日的宫宴是为北齐的常山王饯行,但是只有王爷一个人露面,却没有见到宰辅杨愔。” 木长青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放在背后:“听说是有疾在身,所以不便入宫。” “可是,太巧了,应该让人找一下杨愔。”玉璋与景泰大师还是有些渊源的,此刻也不能袖手旁观:“父亲,我想去鸿胪寺看一看。” 木长青严词拒绝:“如今鸿胪寺重兵把守,你这么晚去做何解释,如果猜测有误的话势必会影响两国的盟约。” “可是景泰大师......” 木长青背着手沉吟半晌:“这个你放心,我让人给羊侃传口信,让他注意一些就可以了。” 玉璋无法,只能回了知秋院。卸去了身上的锦袍和首饰之后她换了家常的袍子,如今也不能随便放红丫头出门了,万一撞到了宇文泰就真的不会像上次那么好运了,现在街上都是禁卫军和巡城司的人,她也不便随意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木长青的决定的确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高演匆匆出了宫门,策马往鸿胪寺赶,鸿胪寺外面已经有重重官兵守卫,他下了马把马鞭丢给身后的护卫,冷着一张脸直接往院子里去。刚到屋子里,就招了一个奴婢过来问:“为何门外有重兵把守?” 今日鸿胪寺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是以那奴婢倒是知晓的:“说是景泰大师失踪了,如今禁卫军满城找人。” 高演点了点头,然后说:“宰辅呢?” 奴婢说:“晌午的时候宰辅就喝了药睡下了,叮嘱我们不要去打扰,只怕还在睡呢。” 一股凉气从自己的后背缓缓升起,他不停地吞咽口水,尽量让自己平静:“嗯,宰辅有疾在身,就让他好生休息,莫要打扰。”高演可以肯定杨愔肯定不在屋子里,或者屋子里有见不得人的情况,他却不得不替他掩盖,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是也要打碎牙往肚里咽。 明日就要离开了,只盼他不要节外生枝,高演突然头痛欲裂:“好了,本王要歇息了,你出去吧。” 奴婢出去之后,高演自己脱了衣服,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快就寝,让人有所顾忌而不会怀疑到杨愔,明日离开建康就好了。 这边,羊侃一个脑袋两个大,虽然烈火焚心,但还是要镇定地安排人马继续搜寻,真是焦头烂额。这个时候竟然来了一个大理寺的衙役求见,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见不见,没看见正忙着吗?” 那衙役立刻说:“是我们大人要给将军传话。” 大理寺卿?木长青?总归是同僚,也不能做得太过分,羊侃点了点头:“过来吧。” 那衙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大人让将军注意一下北齐的宰辅大人,暗中观察即可。” 羊侃突然如拨云见日一般,总觉得此事太过奇怪,如果真是北齐人的话,竟然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不敢细思下去,只悄悄派了人去查探。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无奈 夜很黑,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高演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听到砖瓦响动的声音,他赶快坐起了身倾耳听去。“喵喵喵!”他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进肚子里,原来是猫叫啊,重新躺下,困意袭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鸿胪寺外,羊侃阴沉着一张脸:“你的确查看清楚了?” 一个一身夜行衣的人单膝跪在地上:“是,宰辅大人确实不在屋子里,整个院子里也没人。” 羊侃心跳如鼓,握着马缰的手都有些抖动:“常山王的亲卫驻守在何处?” “在右御街的衙署里。” “派兵包围衙署,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羊侃一脸的冷漠。 “是。” 安排好一切,羊侃冒着风雨进宫了。皇帝高坐在奉天殿,但是因为心浮气躁,桌子上的奏折并没有减少,他握紧拳头,心中暗惊,建康的防卫到底薄弱到如果的境地才能让宇文泰来去自如,景泰大师竟然就在眼皮子下失踪了,如此,这场战争真的能有一线生机吗? “陛下,高昌县侯求见!”杜公公进了奉天殿,躬身禀告。 皇帝从奏章里抬起头,双眼里全是冷意:“宣!” 羊侃一身戎装裹挟着湿寒之气走了进来:“臣拜见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冷声问道:“可有了景泰大师的下落?” “臣今日搜查鸿胪寺,却在里面发现了魏人的踪迹。派人夜探常山王的院子,发现宰辅杨大人根本不在院子里,臣已经让人围了右御街的衙署。”羊侃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皇帝却挑眉问道:“你为何要夜探常山王?” 羊侃老脸一红,有些结巴:“是大理寺卿木大人派人传的口信,说是要查一下宰辅大人。” 听说是木长青传的口信,皇帝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木玉璋,那么木长青的这一举动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的,可是,如此关头就算查出了杨愔有什么小动作也不便发作,否则就是把杨愔推向西魏。皇帝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来,是啊,就算作为天子也有许多不可为,他的声音突然就变得颓废:“衙署的守卫撤掉,明日放他们出城。” 羊侃突然大叫:“陛下,您这是放虎归山。” 皇帝咽了咽口水,满嘴的苦涩,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放虎归山,但是他能怎么办,当场捅破杨愔和魏人勾结,这就是逼迫杨愔和魏人一起对付南梁,到时候南梁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他眼光泛泪,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摆了摆手:“按朕说的办,撤掉。” 羊侃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跪地不起,双目圆瞪,脸色涨红:“陛下,万万不可。” 皇帝紧咬自己的舌尖,让自己记住这种疼痛,他什么也没说地站起身,看了羊侃一眼就离开了奉天殿,独留羊侃形单影只地跪在大殿之上。大门敞开,狂风往里只灌,只吹得羊侃的热血慢慢变凉,杜公公从殿后走了出来:“将军快走吧。” 羊侃抬起头,一张虎脸竟然泪流满面,杜公公不忍心看,转过了脸,轻轻叹息:“陛下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大战将起,实不能再起波澜。” 羊侃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呼啦一声站了起来,冲杜公公拱了拱手就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杜公公看着羊侃离开,摇了摇头转过身,就见皇帝从殿后转了出来,继续上了高台,桌案上的奏折必须今日批阅完毕,他咬紧牙关,一本一本地翻阅,要隐忍、控制,手中的朱笔似在滴血,他突然暴躁地掷掉手中的朱笔,双眼怒睁:“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杜公公立在殿中,大气都不敢出,皇帝性格一向温和,鲜少发火,如今看来真的是怒到了极点。 皇帝咬牙切齿:“明日出宫,朕要亲眼看着他们离开建康。” “是。”皇帝出宫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其中牵扯甚多,杜公公小心询问:“可是白龙鱼服?” 皇帝点了点头,他要让自己记住今日所受的屈辱,让自己不能懈怠,如果南梁不变强大,只能沦为被人欺辱的万物。今日的忍辱负重是为了他日的扬眉吐气,他重新在龙椅上坐定,杜公公赶紧上前捡起地上的朱笔递给他,他看了一眼那只刚刚被扔在地上的笔,缓缓地接过,深呼吸一口,继续低头批阅奏章。 右御街衙署门口的禁卫军悄悄地撤离了,鸿胪寺四周的守卫也离开了,羊侃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深沉,笔直宽厚的肩膀似乎佝偻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恍若仓皇退兵的禁卫军,调转了马头,马走得很慢,他的背影在细雨之中显得分外萧瑟。 第二日天还没亮,玉璋刚起床就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小姐,家里来了贵客,老爷让你去世安苑。” 缕衣和小莺歌一听是贵客赶忙翻箱倒柜,玉璋本来就穿着亵衣,被他们压着倒饬了一番就去了世安苑。 因为时间紧迫,玉璋连早膳都没有用,只喝了一口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木屐啪嗒啪嗒地敲在青石板上,仆人们在打扫庭院,见她过来,纷纷躬身行礼:“见过小姐。” 玉璋微微欠身继续往前走。 到了世安苑的门口她就觉得与往常不一样,门口站着两位穿短打衣服的壮汉,可是她却知道守在这里的绝对不止这两个人,整个世安苑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小姐,老爷请你进来。”元桑在院子之中见玉璋过来了,赶快迎了出来。 玉璋看了两眼守在门口的壮汉,就随元桑进了屋子。 “谁来了?”玉璋压低声音问道。 元桑摇头:“不知。老爷在书房,小姐请。” 这么神秘? 元桑敲响了书房的门:“老爷,小姐来了。” “进来吧。” 元桑推开门,玉璋进了书房,身后,元桑又缓缓地关上门,书房里点着琉璃灯,亮如白昼,木长青站在书房的中央,玉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案旁的人,是他?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可恶 烛火闪烁,萧衍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似乎还带着睡意的玉璋,嘴角的笑容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你来了。” 玉璋点头,看了一眼木长青,木长青却一直躬身身子低着头,她转而看向萧衍,几乎是万分肯定地说:“你要放他走。” 萧衍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了,眼睛涩涩地看着那个身姿笔直的孩子,她的眼睛锃亮,褐色的瞳孔在灯光下似乎闪着耀眼的光芒,莫名的,他感到委屈,是的,他坐在这个皇位之上,肩负苍生,自问不是昏庸无能的君主,但是宇文泰的事情却让他有强烈的挫败感,特别是羊侃的眼泪,刺痛了他的眼和心,那是臣子对帝王的失望,那是一位将军的无奈,可是,他能怎么办,喉头有些哽咽:“就算是貌合神离,此时也不能和北齐反目。” 玉璋点了点头,她感觉到了萧衍的无可奈何,也能看到这位帝王身上的颓败之气,抿了抿嘴唇才说:“你不必难过,这世间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确实没有必要争一时之长,南梁要争的千秋万代,一时的得失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萧衍突然以袖挡脸,气氛一时有些沉寂,玉璋和木长青对视了一眼,俱是沉默不语。广袖之后,萧衍眼睛泛泪,心涩不已,他竟然因为一个小女孩的话而感动涕零,就算全世界都不懂自己,她也是知道的,因为她天赋异禀,与这世间的凡夫俗子都不同,他何其有幸,南梁何其有幸,能够遇见她。 萧衍努力平静下来,逼退了泪意,这才缓缓地放下了袖子:“今日北齐众人要离京,你们随我去看看。” 木长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也好。”玉璋只说了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却给了萧衍莫大的勇气,他要直面的是自己的无能、不堪、软弱。 因为时辰尚早,木长青让人在书房摆了膳食,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萧衍见玉璋面前都是素食便说道:“听景泰大师说你是胎里素,往后膳食方面一定要格外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玉璋点了点头,然后问萧衍:“景泰大师呢?” “只怕是被魏人掳走了。”如今不能动他们,自然也无从打探大师的下落。景泰大师失踪,萧衍觉得异常遗憾。 玉璋突然放下筷子:“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萧衍认真倾听:“你说。” “我要随他们一起去北齐。”玉璋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可,万万不可。”萧衍几乎没有任何的考虑直接拒绝了。 木长青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了,见萧衍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就没有开口,只眼睛里满是抗拒地看着玉璋。 玉璋缓缓解释道:“其一,我不放心景泰大师,这一路怎么也要找机会救出他;其二,听闻卜算子在西魏,我会从北齐转道去西魏,我三姐需要他医治;其三,战事将起,诸多变故,我虽力薄,倒也能帮助一二;其四......”玉璋说到最后一条却停住了。 “其四是什么?”萧衍出声询问。 玉璋抬头看着窗外的朝霞,多日的雨停了:“这朝霞红得异常,恐怕还有大雨,你要做好水患将至的准备。” 萧衍脸色大变:“建康会有水患?”一国之都有水患,还在大战的这个关口,萧衍想都不敢想。 “提前做好准备吧。”玉璋不忍心去看他的眼睛,这世间最难对抗的是老天,雷霆雨露都是上天的恩赐。 一刹那,萧衍就像霜打的茄子,颓败之气弥漫全身,他咬紧后牙槽才没有失态,站起身冲玉璋一揖:“有劳你了。”这是同意玉璋去北齐了。 木长青在听到建康会有水患的时候有些庆幸一家老小都在广州,竟然也不反对玉璋去北齐了,建康有洪水,此时离开说不定是好事,只叮嘱道:“把家里的护卫都带上。” “我拨一千禁卫军给你,路上也安全一些。”萧衍马上出声。 玉璋摇了摇头:“不用了,此次行事要小心谨慎,断不可张扬,我只带木府的护卫即可。” 萧衍却是万万不放心的:“如此,我派一队暗卫保护你,除非你遇到了危险他们一般不会出现。” 萧衍态度坚决,玉璋没有继续拒绝,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只怕我来不及调查,就是我三姐的杀人案,前日我三姐在狱中遭人暗杀,所以她的杀人案肯定有隐情,希望你能查明。” 木灿杀人的事情萧衍自然知晓,但是木灿遭人暗杀他还没有收到消息,见玉璋这样说,他不得不认真对待:“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如果案件胶着无解,我也一定会等你回来再决断。” 听萧衍这样保证了,玉璋放心多了,她临时起意,马上就要出发了,木灿的案件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如此正合她心意:“好的。” 三个人用完了早膳,萧衍就带着玉璋往西华门去。常山王此次走西华门,然后出西篱门经过石头城离开建康。木长青留在府中安排玉璋出行的事情,萧衍遣了杜公公去安排保卫玉璋的暗卫,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西华门的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人,巡城司的衙役负责现场的秩序。萧衍带玉璋进了一间酒楼,上了二楼,楼下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远远地就能看到常山王的仪仗,萧衍只见过宇文泰的画像,和真人相较毕竟会有出入,便问玉璋:“你看到他了没?” 仪仗很长,羊侃带了禁卫军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北齐的宫人,然后是常山王的车架,后面一溜的马车,接着是常山王的亲卫和北齐的官兵,洋洋洒洒,怎么也有两三千人,甚是壮观。 玉璋站在床边往下看,她五感异于常人,千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常山王亲卫服饰的宇文泰:“看到了,亲卫里面那个低着头的就是。” 萧衍倾身看去:“低着头你也能看到?” “他是异族的模样,欲盖弥彰,倒不难发现。”玉璋俯身看着仪仗队从楼下经过,突然,人群中的宇文泰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竟然与玉璋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不无意外的,宇文泰也看到了萧衍,他慢慢地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睛。 萧衍一脸的隐忍,抓着窗棱的手指都泛白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可恶至极。” 玉璋微微颔首:“的确可恶。” 第一百八十七章 猖狂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常山王一行刚出了西华门,天上又洋洋洒洒下起了雨,雨丝飞扬,楼下的人慢悠悠地散去,似乎并不怕雨水湿了衣服。萧衍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纷飞的雨水,喟叹地说:“只怕你说的水患会成真。” 玉璋站在他身侧,声音带着雨水的湿润:“既然已经预料到了,是否有解决之法?” 萧衍的眼中满是哀戚,摇了摇头,前方战士奔赴战场,就算建康山崩地裂,他也是不能动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前方战士的后盾,就算死也不能逃。 玉璋沉默半晌才说:“所以说,就算预知了未来,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的。” 萧衍没有说话,他默认了玉璋的说法,之前他被战争蒙蔽了双眼,以为占尽了先机就能取得胜利,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无法抗拒的因素,比如水患......这样的先机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是君王,只能留下来和众人共生死,否则整个南梁就如摧枯拉朽,那就是不战而败。 一辆黑漆的马车在楼下停住,车夫带着斗笠抬头往上看,玉璋冲萧衍蹲身行了一礼:“我要走了,你,你保重。” “嗯,路上安全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衍长身而立,关切地叮嘱。 玉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包厢,下了楼梯。萧衍站在楼上,看着她出了酒楼的门,上了马车,车夫扬鞭,漆黑无奇的马车滚滚向前,萧衍竟然有些羡慕她的无所畏惧,才六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有所倚仗,如何能这样洒脱?而她的倚仗就是她自己,因为她的非凡是凡尘中最为珍贵的。 玉璋上了马车之后就看到小莺歌待在马车里,不禁问道:“你跟着来做什么?” 小莺歌轻车熟路地给玉璋铺好了被子:“路途遥远,小姐总是需要人照顾的,黄师傅他们毕竟是男人,哪里有我细致。” 玉璋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只是此去凶险,你怕不怕?” 小莺歌立刻双眼圆睁:“当然不怕啊,缕衣也想来,但是老爷让她留在府中要多去照料三小姐。对了,我最近跟着雷妈妈学做了不少菜,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好,那今日中午就期待你的午膳了。”玉璋躺在小莺歌铺的软塌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嘟囔道:“幸好你来了。” 小莺歌含笑看着玉璋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忙拉住她:“小姐,把裙子脱了,这样睡着不舒服。” 玉璋强忍着睡意,让她替自己脱了衣服才睡下,却突然像惊醒了一样:“黄师傅!” “小姐,我在。”马车外传来黄焦的声音。 “是否派人盯着常山王的仪仗?”玉璋出生询问。 “嗯,已经安排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们,有任何异动都会过来禀告。”沿路有暗卫保护的事情木长青已经跟他透了一些风声,这次木长青把府中的四十位护卫都拨了出来,势必要保护小姐的安全。 玉璋点了点头:“嗯,密切注意景泰大师的动向,只要见到景泰大师马来来报。” 之前在广州的护卫都见过景泰大师,黄焦已经吩咐下去了:“是,我已经让他们注意了。” “嗯,既然已经有人盯梢,我们就不要跟得太近,尽量混在商队里。”不论是宇文泰还是高演都不是简单的角色,玉璋不得不谨慎行事。 “是。” 玉璋却睡不着,靠在马车上,前方不时有人传信回来。 “出了西篱门。” “到了石头城。” “收了仪仗。” 出了石头城就是完全离开了建康,他们必然是要收起仪仗一路快马加鞭回北齐的。玉璋听到回报就说:“前方打尖的时候一定要看看他们后面的几辆马车。” “是。” 可是,北齐众人一路却没有任何的停歇,迫切地需要赶快离开南梁的地界。直到天黑了,他们才在官道上寻了一个酒楼用膳,而此时玉璋正在离他们十里地的驿站用膳。 黄焦一脸凝重地走过来,俯身在玉璋耳边说:“可以肯定马车里有人,但是用膳的时候没有见到人下来,膳食都是送到马车里的。” “好,晚上找机会确定一下。” “好。” 整个长江流域都在下雨,高演已经赶了一天的路,此刻脸色有些难看地看着杨愔:“本王累了,现在要休息。” “王爷,我们要尽快赶回北齐。”杨愔强忍着怒火,这个常山王又是发了什么疯症,吵着要留下。 高演斜睨着他:“怎么?南梁有人追我们吗?” 杨愔一时语塞,躬身行礼:“毕竟是在南梁的国土。” “宰辅大人,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们和南梁现在是同盟。” 杨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怎么能跟高演说如今宇文泰就在他们的亲兵里面,在南梁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险。而这种情况,宇文泰他们更不敢随意脱离北齐的队伍,所以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但是,他也不愿在南梁的国土上和高演撕扯,便说:“既然王爷要歇息,我们就在此处休整一晚。” “早答应不就得了。”高演起身上了楼,让人安排了天字一号的房间。 既然要留下来休息,杨愔也不得不安排下去,但是却叮嘱了马车里的人就在马车里歇息,不必下来。马车就被牵到后面的院子里去了,而且有上十个士兵把守着。 一个穿着夜行人的人藏在一棵大树上,他探头看去,直到子时,整个酒楼都陷入了沉睡,他才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外加几个竹筒,远远地就丢到了院子里。嘭嘭嘭,几声巨响,不管是院子里人还是马都受惊了,马四处狂奔,那些士兵马上去制服其中的一匹马,马已经疯了,他们勉强控制住,然后从马车里扶出一个人来,那人虽然穿着一身素衣,但是,却是一个和尚,果然是景泰大师。 几乎是片刻,他飞身下树,冒着大雨往回赶。而此时,酒楼的一个窗户换换打开,从里面露出了两张脸,他们看着那棵树,露出一个笑容。 杨愔突然冲旁边的少年拱了拱手:“公子这是要引蛇出洞?” “我倒要看看是谁一路跟着我们。” “景泰大师呢?”杨愔问。 “宰辅还是不知道为好。”宇文泰对于景泰大师有所耳闻,佛法精湛,这样的高僧是有利于国祚的,他当然是不会放过的,所以这次恰巧撞上当然直接掳走,不管是卜算子还是景泰大师,西魏都要收入囊中。 宰辅脸一沉,这个宇文泰还真是猖狂。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古怪 因为下雨,官道上的路人颇少,整个驿站也只木府这一家,显得格外冷清。玉璋睡得正深沉的时候被小莺歌叫醒,她披了衣服下楼,黄焦领着一个人站在大厅之中,驿站的门已经关上了,但是四面八风的风却关不住,烛火受不住这风瑟瑟发抖。 黄焦见玉璋下楼就抱拳:“小姐。” 玉璋只随意套了一件袍子,她还小倒不必在意这些:“可是有了景泰大师的消息?” 黄焦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穿着夜行衣的人说:“是这位兄弟发现的。” 那人赶快上前禀告,直到说完了前因后果,玉璋道了一声辛苦就让他退下了。烛光之下,她的脸明明暗暗,黄焦不明所以:“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玉璋盯着那颤颤巍巍的烛火:“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惊诧。” 黄焦是糙汉子,倒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也看不出哪里不妥,以他之见,既然已经发现了景泰大师就应该找机会把他救出来,这样小姐也不必离开南梁了:“小姐以为如何呢?” 玉璋打了一个哈欠:“先按兵不动,观察几日吧,倘若真引起不必要的骚动,那真的是功亏一篑了,最好是在北齐的国土上动手。” 黄焦领命:“是。” 玉璋点了点头,就要上楼继续睡觉:“黄师傅也去休息吧。” 黄焦拱了拱手就出了驿站,就算是休息,他也必须在外面,这样才能确保能第一时间发现动静。玉璋见她出去了,自己上了楼,眼睛里满是寒光,哪里有丁点的睡意,只怕她派的人早就被人发现了,看来她必须隐藏得更彻底了。 十里之外的酒楼里,一间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当中的椅子上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已经丑时了,外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宇文泰的耐心似乎耗尽:“还没有消息?” 万尔风上前:“人没有回来,也没有人来。” 宇文泰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何人?” 他们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都没有回,肯定是凶多吉少,而那边也没有人夜探此地,种种的一切就像自己唱了一场独角戏,宇文泰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有些愤恨地站起身走向床榻:“不等了,睡觉。” 黑暗中,万尔风面无表情地立在窗边,就算宇文泰要睡觉,他也是不能睡的,必须整晚随伺。 这一夜相安无事,经过了一夜的休整,整个队伍都精神了不少,只是这天气太坏了,雨下得大家感觉自己的肉都有霉味了,骂骂咧咧不停。 高演却是觉得无碍的,他的衣服都是用炭火烘干的,清爽干燥,只是下雨影响了他打马而行的兴致,他干脆躺在车舆里看话本子,看着看着突然有些气闷,他想知道杨愔背着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但是又不能直接问他,整个人郁结在心,有些不顺心地摔掉了手上的书:“来人。” “王爷!”一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打开了车與的门。 “这天气太烦人了,午膳本王要吃热锅子,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高演坐得笔直,带着一种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是,我现在就去告知他们。”那护卫关了门就去了后面,后面的马车上有专人负责王爷的膳食,一应俱全。那护卫传了王爷的口令就要回去,却见一堆食材之中坐着一位老人,他顿时有些不悦了:“哪里来的老匹夫?” 马上有个年轻的男子挡在那位老人的前面:“大哥,我父亲受不了奔波,让他在此处休息片刻,望通融通融。”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那护卫把他从上到下都扫视了一遍,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银子,大声说道:“王爷午膳要吃,赶快好好准备吧。” 那年轻男子客气地把护卫送走了,那位被他称作父亲的老人双眼紧闭,带着帽子,虽然因为下雨有些凉爽,但是也不至于戴着帽子吧?护卫拿着那块银子直接回了高演的车與,单膝跪在高演的面前,摊开了手:“刚去后面通知他们做热锅子,却看见一位老人坐在马车之中,一位年轻的男子说是他的父亲,可是我们这是仪仗队,当初根本就没有老人跟随,年纪大的人哪里受得住长途跋涉?” 高演正觉得被杨愔当一个傻子糊弄,听护卫说起,便来了兴致:“你仔细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护卫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后生也面生得很,虽然王爷鲜少让他们安排膳食,但是之前来南梁的时候我们难免会跑到后面蹭吃蹭喝,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后生。” 仪仗队里混进了莫名其妙的人,高演摩拳擦掌,站起身冲护卫扬了扬下巴:“走,你领我去看一看。” 整个队伍继续往前,高演却下了车與,领着护卫往队伍的后面去。还是同样的马车、同样的食材,可是不管是那位老者,还是那位年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高演的眼睛如鹰一样地扫过护卫。 护卫吓得连连摆手,慌乱地探进马车搜了搜:“王爷,您相信我,刚刚这里真的有人。” 这时一个伙夫抱着一筐蔬菜跑了过来:“王爷,可是有吩咐。” 高演问那伙夫:“你刚才去哪里了?” “刚刚那里有一条小溪,我去洗菜了,怎么了?”伙夫一脸莫名其妙。 高演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那护卫大汗淋漓,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消失了呢?难道真的是自己魔怔了,但是手中的银子却那么真实,不对,那两个人一定还在队伍里,他一定要找到他们证明自己的清白,嘴唇蠕动似要说话,高演却打断了他,跟那伙夫说:“本王午膳要吃热锅子,做完了就让人送过来。” “是是是。”那伙夫赶紧应承了。 护卫却不死心想问问伙夫是不是有那两个人。高演一声咳嗽,跟他说:“走,我们先回去。” 重新回到了车與,那护卫急得双眼通红,把那块银子递了上去:“王爷,您看,这银子可是真的,我真的没有骗您?” 高演接过银子掂量掂量,然后把银子对着光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西魏,这是西魏的银子。不管南梁、北齐、西魏,银子乍一看都差不多,但是内行人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同,不管是品质还是工艺都会有差别,他盯着这块银子良久,北齐的队伍里有西魏的银子,虽然概率很低,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怪就怪在那两个人凭空消失,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就更做实了其中的古怪之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忍耐 用完早膳,木府众人也从驿站出发了,只是今日黄焦却格外的谨慎,不停地往马车里看去。其他的护卫不明所以,便打趣道:“黄统领,你放心,小姐飞不走的。” 黄焦心中喟叹一声,早就飞走了。如今坐在马车里的小姐是小莺歌扮成的,而玉璋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带着皇帝安排的暗卫往前去了,他们要先到北齐,这样才能打高演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坐在马车里的小莺歌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小姐说这是什么?对了,声东击西,黄雀在后,小莺歌现在化作孙府的小姐要去北齐投奔亲戚,带着阖家的护卫就出发了。 而十里之外,玉璋被一个年轻男子抱着坐在马背上,马速很快,就算是经过常山王的仪仗也没有停歇。高演此刻正在车與里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艳羡,他也想骑马,百无聊赖就要关掉窗子,护卫丁武的脸出现在了窗口,一脸神秘地说:“王爷。” “上来说。”高演往外看了看。 丁武点头,绕到前面打开门进来了:“王爷,我刚在整个仪仗队转了一圈,倒没有发现之前看到的两个人,但是,在您的亲兵里竟然发现了陌生人。” 丁武的话一说出口,高演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自己的亲兵里竟然有陌生人,他怎么不知道? “不仅只一个,还有好几个生面孔。”丁武他们这些护卫和常山王的亲兵混得比较熟,今日去的时候那些亲兵却讳莫如深。 高演的脸就要冰块一样寒冷:“亲兵里有陌生人,怎么没人来报?” 丁武顿时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不止是高演,连整个北齐都被杨愔把持了,他们这些下人能说什么。高演的脸似乎冒着寒气:“让何敬亭滚过来见本王。” “是是是。”丁武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就下了车與,王爷这个样子太恐怖了。 空空荡荡的车與里,高演坐在首座,他只是十岁的孩子,此刻没有往日的灵动,整个人窝在宽大的椅子里满身的颓废。他何尝不知道如今北齐的境地,杨愔把持朝政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北齐皇室的腐朽。世人都说北齐是“主昏于上,政清在下”,替杨愔歌功颂德,他人微言轻,兄长听不进自己的觐言,皇室之中乌烟瘴气,已经成为一个笑话,杨愔把整个北齐的皇室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成为北齐的功臣,他几乎能看到北齐以后暗无天日的未来。 “启禀王爷,何敬亭带到。”丁武的声音出现在车與的外面。 “进来吧。”丁武打开门,和何敬亭一起进来了。 何敬亭单膝跪地:“见过王爷。” 高演盯着跪在地上的何敬亭看,他这一生鲜少有可以做主的事情,这个何敬亭却是他在兄长面前求来的。何敬亭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地低下了脑袋,他曾经身无一物,走投无路,是常山王点了他进亲兵营,他也争气,一路坐上了亲兵营首领的位置,可是,就算是常山王的亲兵营又如何,还不是事事都要看宰辅的脸色,他能如何?常山王才十岁,难道自己要撺掇他去和杨愔硬碰硬?那只能鱼死网破。 “亲兵营里混入了其他的人,为什么不跟我说。”高演的声音很轻,里面是满满的失望。 何敬亭抬起头,压低声音:“是宰辅大人安排的。” “你为何不告诉我?”高演有些执拗。 “王爷,来日方长,万事要忍啊。”何敬亭的眼眶有些泛红,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对一位王爷最大的亵渎,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希望王爷能够快快长大,大到一扫北齐皇室的污浊,大到可以和杨愔对抗。 高演端坐在位置上,心中郁结:“你走吧。” 何敬亭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王爷,您放心,臣一定会护住您的,不会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高演扬起下巴,北齐皇室中人的皮相一直都是让人称赞的,一张脸极是俊美,气势非凡:“何敬亭,你给本王记住了,本王是北齐的常山王,不是圈养在猪圈里的猪仔,只需要吃吃喝喝就足以。” “王爷!”何敬亭几乎嘶吼出声,但是因为有所顾忌,嘶吼变成了低吼。 “那些人是谁?” 何敬亭颓然地低下了头:“宇文泰和他的黑鹰军。” “好了,你退下吧。”高演无力地摆了摆手,强忍着怒火。 “王爷,忍字头上一把刀啊。”这样的高演让何敬亭担心不已,如果高演真的去挑战杨愔的权威,最终受伤的只是自己。 高演的心已经寒了:“你走吧。” 何敬亭只能无奈地退下,高演坐在高座上满身萧瑟,丁武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高演的手紧紧地捏着扶手,如今北齐和南梁联盟攻打西魏,南梁的禁卫军满城捉拿宇文泰,自己却成了宇文泰的庇护伞,杨愔,杨愔真是胆大妄为,他到底有没有把北齐放在眼里? 过了片刻,有伙夫送了高演要的热锅子过来,丁武总算松了一口气,出去把热锅子端了进来:“王爷,用膳吧。” 一个热锅子,外加几盘蔬菜鱼肉,高演看向自己的四位护卫端着菜进来了就说:“来,坐下一起吃吧。” “王爷,万万不可。”四位护卫一起出声。 高演走下高台,率先在圆桌边坐下,然后指着他们说:“文武双全,快坐快坐。”这四位护卫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兄长千挑万选的,那个时候兄长年轻有为,勇猛无双,如今被酒色腐蚀得已经看不到曾经的影子了。文武双全是兄长赐的名,也是他对自己的期望,希望自己能够长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男子,而兄长却沉溺在皇权的漩涡之中,耽于享乐,声色犬马。 文武双全四人是看着高演长大的,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他们生出高于主仆之情意外的情谊,高演的困境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能做的只能把自己的命交给高演,见高演情绪低落,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就围着圆桌坐了下来。车與外面的雨没有停,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着车與行在官道上,车與里面热锅子冒着热气,高演的脸隐藏在热气之中,湿漉漉的...... 第一百九十章 交锋 天监七年,五月三十日,五月的最后一日。西魏无故杀害南梁上百位平民,震惊了整个南梁的朝堂,镇国将军熊朝达当即率领三十万大军借道北齐,势必要压入西魏境内,一雪前耻,当然还要带着两广被屠杀的血仇。群情激愤,西魏与南梁结了死仇,不死不休。 高演的仪仗还没有出南梁就接到了消息,南梁果真是一刻都不愿意等了,他倒是乐见其成,北齐如今迫切地需要一场战争撕破现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他倒不急,仪仗还是不急不慢地走,夜晚当然也是要在沿路的酒楼或者驿站休息的,绝不委屈自己。三国的战事将起,宇文泰却被困在高演的仪仗队里,高演慢吞吞的就像游玩一般,他如困兽一样,几乎暴跳如雷:“太慢了,太慢了。” 杨愔不动声色地坐着喝茶,他是老狐狸,如今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北齐出兵十万攻打西魏,他又救了宇文泰,算是鱼和熊掌都兼得了,其他的事情就不是他愿意多插手的了:“王爷还是小孩的心性,这南梁也不知何时才会再来,自然有些难舍难分。”南梁的风光的确好,地广物博,难怪西魏一直虎视眈眈。 这是什么鬼理由,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搪塞自己,宇文泰急得眼睛通红,却拿他们没有办法:“还有多久到达北齐?” “三日。” 建康离两国边界倒不远,只是高演的车與笨重宽大,走不了水路,也走不了山路,只能沿着官道慢慢地走。今日是在酒楼里歇息,虽然高演更愿意在驿站里留宿,但是杨愔却很排斥,除非万不得已。高演已经早早歇下了,宇文泰过来找杨愔抗议,可是说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好的办法。 杨愔缓缓地放下茶杯:“稳妥起见,公子还是待进了北齐再行事吧,好了,时辰不早了,公子早些歇息。” 他哪里睡得着,但是看见杨愔一副送客的姿态,宇文泰也不能厚着脸皮呆在这里了,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宇文泰刚出了杨愔的房间却看见高演坐在大厅之中,面前一个热锅子冒着热气,远远地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他停顿了半晌才下了楼,径直走向高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是常山王?” 高演抬眉看向宇文泰,他虽然坐着,但是皮相好,气势足,和宇文泰相比竟然也不落下乘:“你就是宇文泰?” 宇文泰隐匿在高演亲卫中的事情他没指望能瞒过高演,因为高演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此时听高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在高演的面前坐下,让小二加了一双筷子,真是自来熟啊,宇文泰夹了大块的羊肉吃得大汗淋漓:“味道还不错,还有肉吗?让人多上一些。” 高演身边的四位护卫见着宇文泰在此,都狠狠地盯着他,手放在腰间,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就算是舍了这人头也要杀了宇文泰。高演回身看向丁武:“去上些牛羊肉来。” 高演的识趣让宇文泰心生喜悦,气氛一时变得轻松了不少,他在水汽中抬起头看向高演的几个护卫,懒洋洋地说道:“把刀放下,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们四个放倒,别丢人现眼了。” 四个护卫气得脸色通红,似下一刻就要拔刀拼命。高演压了压手:“好了,你们也去旁边桌子吃吧,本王和宇文公子闲聊几句。” 宇文泰吃肉的空闲拿眼觑了高演一眼:“我还以为北齐皇室都是一堆烂泥呢,没想到还有你这个脑袋清醒的,看来,北齐气数未尽嘛。” 高演放了筷子,只端了茶杯看宇文泰一个人大快朵颐,北齐皇室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致,高演倒没有不平,此刻听宇文泰说起,也不过一笑了之。 小二拿了酒菜上来,宇文泰开了一壶就抱着酒壶喝了起来,酒入喉,他嫌弃地瘪了瘪嘴:“这是酒还是水?” 小二在一旁陪笑:“是酒,是酒。” 高演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这位公子喝惯了烈酒,觉得南梁的酒软绵绵没有滋味。” 小二如蒙大赦,灰溜溜地离开了。 宇文泰放下酒:“你倒是心善。” 高演只是笑,他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宇文泰,之前一直以为宇文泰只是一个匹夫,空有一身武艺,如今看来城府颇深,张弛有度,让人竟然看不出他的深浅。 “你那车與是女人坐的玩意,要不明日我们赛马,看水先入北齐。”宇文泰一边吃,一边似在和高演闲聊。 高演笑出了声,这宇文泰当自己是无知小儿呢,不禁说道:“那可不行,下雨天我是不乐意骑马的,脏兮兮的。” 宇文泰用眼挖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何惧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你这亲卫军正好也能操练操练。” 高演打了一个哈欠站起了身,脸上的笑意不减:“好了,公子慢用,我回去歇息了。” 宇文泰一口肉叼在嘴里,就看见高演带着护卫离开了,偌大的大堂只有自己一个,他回头看了看高演的背影,嗤笑一声 :“笑面虎!”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高演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看着宇文泰吃瘪,他心里就快活,怎么着,想赶快走?他就是不如你的意,就要慢吞吞,让你被钝刀子割,脱了衣服上了榻,这一觉肯定会睡得异常安稳。 长江以北,玉璋已经提前过了长江到达夷陵,这是南梁和北齐的交界处,也是高演回邺城的必经之路。一入夷陵,暗卫就去城中买了好几套衣服,两个人打扮成父子,这样行事也方便一些。她一到夷陵,熊朝达的大军刚刚离开,沿路大家都在谈论南梁的军队,全都是溢美之词,看来这次攻打西魏的确是众望所归。 因为先于高演到达夷陵,玉璋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布置,这几日就在城中乱晃,势必一击即中,如果能够活捉宇文泰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孩 建康城里的雨停停下下,似乎没有尽头一样。因为玉璋离开了,木府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缕衣刚去牢房里探望了木灿。这几日木灿的发热已经退下了,人也清醒了不少,虽然在牢房里,缕衣却是天天都会过去照料她的,衣食住行方面倒是没有亏欠,这也是上面默认的,这日,缕衣刚回来,就看到木府门口吵吵闹闹的,一堆人披麻戴孝地坐在木府的门口,天上还在飘着雨,这群人却丝毫不惧,而木府大门紧闭,门口半个人影都没有。 缕衣见情况不妙,就要绕道侧门,这个时候一声女人尖利的声音传来:“就是她,她就是当日陪在木灿身边的丫鬟。” 缕衣大惊失色就要离开,但是那群人瞬间如潮水一般把她围了起来,竟然是动弹不得了。刚刚的那个女声就是陈萝,今日陈府来的都是小辈,沈括已经去世多日,就是因为案件没有判定,到现在都不能入土为安,明明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命案却被如此拖延,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黑幕,陈府众人肯定是不服的,所以今日几个小辈就跑到木府门口闹事,木府不就是仗着有一位三品大员吗?这里可是皇城脚下,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多,他们要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木府不是怕了吗?连门都不敢开了。 “快,让你们老爷出来。”陈萝站在缕衣面前,满脸戾气。 缕衣抱着食盒,吓得浑身发抖:“老爷,老爷去了衙门,你们去衙门吧。” 陈萝一巴掌扇过去:“衙门,你当我们傻啊,我们去了衙门那不是统统都要被抓起来。” 缕衣摸着被打的脸庞,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来,她低着头,咬着牙不再开口说话了。 陈萝却是不依:“怎么?还是个硬脾气啊,给我打!” 上十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立刻围着缕衣拳脚相向,缕衣毫无反抗,只用手护着头部,可是肚子挨了几脚,疼得她蜷缩在一起。一群人一边打一边骂,木府门口喧闹不止。 “住手!”木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了,许妈妈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跑了出来。 外面的年轻人何曾见过这样的仗势,不自觉地就要往后退,露出了躺在地上的缕衣,许妈妈赶紧上前扶起缕衣,对陈府的人怒目而视:“官司的事情自然有衙门做主,你们跑到这里来闹事,我们现在就可以报官,让巡城司的人抓了你们去。” “衙门做主?衙门不就是你们家的,你们老爷不就是大理寺的,如今案件迟迟不落地,我大哥就死不瞑目。”陈萝牙尖嘴利:“你们这是官官相护。” 许妈妈冷笑一声,扶起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缕衣:“且不说是否官官相护,今日你们伤了木府的人,休想离开。” 木府的众人立刻把他们围了起来,陈萝看着他们手中的棍棒不停地吞咽口水:“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许妈妈厉声喝道:“给我打!” 木府众人立刻挥棒而上,陈萝也被气到了,这木府还真是狗仗人势,一个婆子就敢下令打他们,双方人马立刻扭打在一起,顿时鬼哭狼嚎。 “住手住手,何人在此聚众闹事?”巡城司的官爷听到动静跑过来了。 众人这才止住了撕打,所有人都狼狈不堪。 巡城司的官爷坐在马上扫了一眼:“出来两个回话的人。” 陈萝当先站了出来,头发已经被扯散了,被雨水浇湿了,身上的麻衣也湿漉漉的,她不禁哭出声:“木府草菅人命,我哥哥死不瞑目。” 许妈妈也站了出来:“陈府的人跑到木府闹事,打了木府的人,还请官爷做主。” 那官老爷自然是得了上面提点的,这木府现在是动不了的,不仅不能动,还要费力保护,他只能在里面和稀泥:“好了,都散了,你们两家的官司等衙门判决。陈府众人,念你们初犯,这次就不追究,如果还有下次,就都下大狱。” 官老爷这样判,陈萝顿时得意了:“是是是,绝对不再犯了。” 许妈妈还想再说什么,缕衣拉了拉她的衣服,她看了一眼被木府的丫鬟婆子打成猪头的木府众人也就没有开口说话,这件事情就这样被官老爷解决了,各回各家。 大理寺里木长青正坐在位置上查看木灿写的供词,这几日她清醒了不少,最记得的自然是有人要谋杀她,并且要伪装成畏罪自杀,然后是当日她根本就没有碰到剪刀,更不知道剪刀是何时刺入陈括腹部的,最重要的一点,当时情况有些混乱,在场的人很多,她与陈括面对面站着,但是,她身边有一个小孩一闪而过。木灿之前有些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这几日清醒了,倒能更加肯定自己没有杀人。 这个时候有衙役进来在他了耳边说了一些什么,木长青点了点头就让那人出去了,陈府的人去闹事,也在情理之中,任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心平气和,本来木灿杀人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是被人谋杀却让这个案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这件案子已经转到了大理寺,按理他是要回避的,但是因为其中疑点重重,虽然是下面的少卿负责,他还是会看一看卷宗,期望能够发现新的证据。 小孩!木长青的注意力在这里,陈括是一个成年男子,就算木灿要用剪刀刺杀他,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怎么着也会有防备,有可以反抗的机会,而且两方较量,木灿不一定可以成功,但是她却成功了,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了陈括,在场的众人也只是看见陈括倒地,却没有看到木灿杀人的动作,因为木灿是唯一一位离陈括最近的人,大家才断定她是凶手。可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出现在木灿的身边呢?木长青把这一点标了出来,让少卿们去查一下当日出现在天衣阁的小孩,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见 建康满城风雨,巍峨磅礴的宫殿被雨雾笼罩,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的雨,束手无策的挫败感又一次袭来。他无力地放下了奏折,刚准备起身就见杜公公带着一身的水汽进来了:“陛下,宝月楼的宫女来报,吴淑媛已经缠绵病榻多日,请了御医吃了药都不见好。” 皇帝有些急切地下了高台:“怎地现在才来禀告?” 杜公公躬身:“陛下国事繁忙,淑媛怕扰了您。” “胡闹!”皇帝愤怒地甩了帅袖子就要往宝月楼去。 杜公公马上急切地喊道:“摆驾宝月楼。” 宝月楼里扑面而来的都是药味,外面雨下个不停,秦冉遣开了端着药的宫女,亲自接了药:“淑媛,喝药吧。” 淑媛躺在床榻之上,层层叠叠的纱幔绣着朝阳祥云,可是她整个人窝在里面一动不动,秦冉有些担心,轻轻地掀开了纱幔,却见淑媛睁着眼看着床顶,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秦冉赶紧把药放下:“淑媛,淑媛,可是哪里不适?” 淑媛睁着眼睛,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在枕头里,她的头发披散着,因为有疾,这几日脸消瘦得更加厉害,没有半点血色,可是即使是这样也难掩她的国色天香,她突然开口:“你说,她是不是她?” 秦冉吓得心跳都差点停止了,赶快对守在床边的宫女说:“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宫门们应了是就出了门,守在了外面。 秦冉这才抓住了淑媛的手,明明是盛夏,她的手却如寒冬。秦冉强迫自己冷静,虽然淑媛说得不明不白,但是她却明白了淑媛的意思,可是,如今,就算她就是她又能如何,那可是欺君的大罪,人生有很多选择是无法回头的,就算是错误的,也要继续咬牙走下去,六年的宫廷生活,秦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在苏乏坟头痛哭的女子了,这宫中,不进则退,多少人等着看宝月楼的笑话,她稳了稳心神:“淑媛,奴婢让二殿下来看看您。” 淑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泪流成河,悲伤蔓延开来:“不要见他。” 秦冉声音急切:“淑媛,二殿下可是从您的肚子里出来的,切莫母子离心啊。” 淑媛悔啊,她以为统领后宫,站在高位上才是自己毕生的心愿,但是当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她怀念的却是当初尼姑庵的那个拥抱,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鬼迷了心窍,是不是就不必被愧疚日日噬心,不得安宁。自从见到了木玉璋,那眉心的痣就像打开了往事的阀门,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郁结在心,再也看不到阳光。一面愧疚,一面惶恐,水深火热,几欲崩溃! “淑媛呢,怎么都在外面!”外面传来皇帝严厉的声音。 秦冉赶快倾身帮淑媛把眼泪擦干,掖了掖被子,在她耳畔说:“淑媛,陛下来了。” 听到皇帝来了,淑媛的手握成了拳头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呆若木鸡。 秦冉叹了一口气,起身站在床边,不一会皇帝就掀了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直接在淑媛的床榻边坐下:“淑媛,淑媛,朕来看你了。” 淑媛转过脸,泪水已经迷蒙了双眼,皇帝吓了一跳,赶紧看向秦冉:“淑媛怎么了?可是有伺候不周。” 秦冉扑通跪在地上,其他的宫女都一同跪下,俱是沉默不语。 皇帝恨恨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握着淑媛的手,换了一副柔情的模样:“哪里不适,你告诉朕,朕让整个太医院都过来。” 淑媛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她咬紧舌尖,害怕自己没忍住向皇帝吐露了真言,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这下把皇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是朕不好,忙了国事忽略了你,往后一定,一定不这样了。” 皇帝坐在床头,把淑媛拥入了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轻言轻语地安慰:“等战事了了,朕带你去别宫狩猎,如果你喜欢,我们就在别宫多住些日子。” 淑媛趴着皇帝的肩膀上,泪流汇流成河,听着皇帝的安慰,闻着皇帝身上的气息,她抓着皇帝的肩膀突然嚎啕大哭,哭声凄厉。 而此时杜公公领着三位太医进来了,皇帝把淑媛抚了抚淑媛的头发:“让他们进来吧。” 太医们低着头就进来了,见陛下抱着淑媛,一个太医有些犹豫地上前:“还请陛下把淑媛放下。” 淑媛从大哭变成了啜泣,皇帝满眼怜惜地看着怀里的淑媛:“就这样把脉吧。” 既然皇帝已经发话了,太医也只能遵旨,三位太医轮流上前把脉诊治,脉象平稳,郁结之气竟然消散了。领头的太医跪了下来:“淑媛的郁结之气已经散了,再调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如此便好!皇帝让太医下去了,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不悦地呵斥道:“还跪着做甚,跟太医拿了方子赶快去熬药。” 众人赶快如潮水一般退了。 皇帝守着淑媛耳语了一阵,淑媛才慢慢止住了泪水。秦冉端了药进来,皇帝亲自喂淑媛喝下,看她睡着了才离开。 秦冉把皇帝送出门:“恭送陛下。” 皇帝却止住了脚步:“二殿下呢?淑媛病了,让二殿下过来侍疾。” 秦冉赶紧应是,然后见皇帝领着宫人离开了。送走了皇帝,秦冉又回到了内室,淑媛哪里睡着了,分明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叹了一口气:“淑媛睡一下吧。” “陛下说什么了?”经过这一通发泄,淑媛看起来好了不少。 “陛下让二殿下过来给您侍疾。” “不要,不要他来。” 秦冉的声音微微提高:“淑媛,不可。” 淑媛没有说话了,转了个身,后背对着秦冉。秦冉也是一脸的无奈:“淑媛,我们这是在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陛下对您的恩宠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难道您忍心看陛下伤心。” 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他对自己失望,一次又一次地迷失在他的柔情了,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她今生都逃不脱他的牢笼了。如果木玉璋不是那个孩子,一切就当都没有发生吧;就算是那个孩子,如今陛下封了她做郡主,木府的老爷对她似乎也不错,倒不用操心,如此也不比皇家差多少,这大概就是命了。过去的一切就随风消散吧,她与她,只盼今生都不要再相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拯救 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夷陵的风貌倒比建康更显清秀,建康毕竟是皇城,有着皇城的厚重与威严。夷陵山清水秀,更适合休养生息,这几日夷陵也在下雨,鼻间都是青草的香味。玉璋和暗卫首领郑谦化身为父子,两个人正在酒楼用膳,因为天气不好,酒楼的生意略显清淡,小儿拿着蒲扇在大厅中赶着苍蝇,掌柜的在柜台里百无聊奈地打着算盘。 整个大厅,加上玉璋这一桌,只旁边坐了几位富贵公子。那几位公子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哎,最近可被我爹爹拘得厉害,这好不容才偷空跑出来的。”一个穿着绿色袍子的公子说。 “怎么,你父亲拘你在家里看书,想让你考状元啊。”其他的公子打趣道。 “切,我几斤几两我爹爹难道还不知道,是常山王要从南梁回来了,爹爹怕我冲撞了贵人,就拘我在家里看书。”那绿袍公子愁眉不展。 “我也听说了,喝了这杯酒就散了吧,呆在家里最保妥。”几位公子虽然是纨绔,但是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常山王要回来的消息他们都听到了,这两天就快到了,免得在外面惹事。 玉璋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阳春面,听他们觥筹交错地喝了几杯酒就离开了,与郑谦对视了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面。直到一碗面见了底,她才放了筷子,带上了斗笠和郑谦出了酒楼。两个人在夷陵的小巷子里转了一圈,见了几个窝在墙角的乞儿,给了些钱,然后借着大雨的掩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高演的仪仗终于过了长江,宇文泰积攒了多日的怒火在踏上北齐的国土时烟消云散,他一个口哨,仪仗队里竟然出来二十来人。丁武透过车與的窗户往外看去,张口结舌:“王爷,您看,那个老者也在宇文泰那里。” 高演透过窗户看去,突然满是疑惑,那不是景泰大师吗?当日在鸿胪寺,丫鬟说景泰大师消失了,当时禁卫军还围了鸿胪寺,没想到人被宇文泰掳去了。 宇文泰站在长江这边,看向对岸,见那里人影绰绰,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冲杨愔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杨愔也往身后看了看,谨慎地说:“准确来说,到了夷陵才算是到了北齐,公子莫要大意了。” 宇文泰突然抬眼看去,却见对岸的人正在过桥,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等宇文泰进了北齐的地界,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宇文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领着黑鹰军又汇入了常山王的亲兵里,南梁的这群鼠辈还真是讨厌,畏畏缩缩。仪仗队继续往前,一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了夷陵的城门,宇文泰这才松了一口气,看那群鼠辈还敢不敢跟到北齐来。 城门打开,里面人群拥挤,因为早就得到常山王要到的消息,夷陵城中的人都跑过来围观。好不容易到了北齐,高演也觉得亲切,打开了车與的门,冲外面的百姓点了点头,顿时引起众人兴奋的欢呼。 一刹那,人群突然骚动,莫名其妙的,大街上出现了不少花蛇,因为突如其来的蛇群,大家顿时四处逃散。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往仪仗队丢了鞭炮,上十挂鞭炮噼里啪啦地乱响,仪仗队也乱了,红色纸屑乱飞,空气中都是硫磺的气味,阵阵浓烟惊了马,一时之间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宇文泰坐在马上,在看到蛇群的时候,后背发凉,肩上的蛇雕就飞上了天,一个俯冲,就叼起了一条蛇,可是蛇太多了,任凭它有再大的本事也捉不完所有的蛇,嘴里叼了三条蛇之后它就要回到宇文泰的肩膀上,宇文泰一挥手,嫌弃地说:“吃掉再回来。” 这边,他眼睛一扫,突然大惊失色:“大师,大师呢?” 黑鹰军突然也慌了,明明刚刚有两个人一直护着大师的,现在看去,那两个人已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了。人群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城墙,宇文泰坐在马上,四处张望,看到了一个秃顶,景泰大师的帽子已经被挤掉了,他的身边是,瞳孔突然变大,是她,木玉璋......他挥动马鞭就要过去,可是人流太多,竟然半步都走不动,他只能坐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玉璋领着景泰大师消失在小巷子里了。 救出了景泰大师之后,玉璋立刻安排暗卫送大师回南梁,大师却坚决不肯:“难道仙人不回南梁,仙人不回的话贫僧也不回。” 玉璋小脸皱成了苦瓜:“我要去西魏找卜算子。” 景泰大师突然哈哈大笑:“如果仙人是要找那个匹夫,还真的要带上老僧,因为只有贫僧知道他留的暗记。” “我也只是怀疑卜算子在西魏,当时卜算子失踪的时候宇文泰正在南梁,说不定就是他派人掳走的。”外面的喧闹还没有停歇,玉璋却耳听八方,眼观四路:“大师还是先回南梁吧,最好是直接回广州。” 景泰大师眼睛一闪:“是不是建康有难?” 玉璋看着他点了点头。 景泰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如果是这样的话,贫僧就回建康与大家同舟共济。仙人要是找卜算子,就找一个黑色的暗记,如果是这个暗记的话,卜算子肯定就在那附近。”说这景泰大师拿出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仿若食人花的暗记。 玉璋接过暗记看了看才折起来放好,双手合十:“大师,一路保重,建康之难是天灾,也请大师转告陛下莫要生出执念。” 景泰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然后转身拉开了门,门外已经有暗卫在等候,见大师出来,赶快给他穿了蓑衣,带了斗笠,上十个暗卫带着大师打马而去,他们要绕过侧门出城,过长江回南梁。 玉璋见他们离开了,也转身带了斗笠:“我们走,去西魏!” 虽然只有郑谦一个人和她共一骑,但是其他的暗卫都一直紧随其后。未来风风雨雨,玉璋突然有些感激萧衍的安排,这样她总不至于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人相伴真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头 整个长江流域都被大雨覆盖,南梁的南端,广州倒是艳阳高照,酷热难忍,更别提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了,各种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几欲窒息,蛇虫鼠蚁乱串,享受着锦衣玉食长大的木长正何曾受过这样的磨难,他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也不要继续被关在这里,整日拍打牢房已经是常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几个狱卒点着油灯打着赤膊在牢房开赌,对于木长直正的叫喊全然不放在耳里,继续摇着骰子,赌得汗流浃背。 木长正喊了半天没有人来,喊到后来已经没有力气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不一会就有虫子钻进了他的衣裳里,他立刻跳起来解了袍子不停地跺着脚,整个人歇斯底里:“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离开,我要离开,大嫂,我错了,大哥,大哥救我。”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已经让曾经高高在上的木长正跌进了泥土里,他看到了自己被碾压而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没有大哥的庇护,他真的一无是处,当初他真是鬼迷心窍地要分家,搞得现在人不人,家不家。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你们做什么,玩忽职守!”官老爷一身官服走进了牢房,就见到狱卒正在赌博,气得大声呵斥。 狱卒玩得太专注,被官老爷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快穿衣服:“大人,大人来了,可是有何贵干?” 官老爷瞪了他们一眼,没有再往里面走:“把木长正提出来,本官有话与他说。” “是是是!”其中一个狱卒狗腿地就往牢房里面跑。 官老爷扫了一眼桌上的骰子,剩下的几个狱卒赶快把赌具都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那狱卒就压着木长正出来了,官老爷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一遍,这牢房还真是杀猪刀,如今的木长正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模样,整个人形如枯槁,身上的亵衣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官老爷咳嗽了两声:“你大嫂今日醒了,但是你伤人是事实,本官倒可以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木长正马上跪了下来:“愿意,愿意,只要能出了这个鬼地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官老爷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那好,前方已经开战,各州县的粮草要陆陆续续地运往前线,这次广州运送的队伍已定,你就跟着一起去做个文书如何?” 木长正犹豫了,已经开始打仗了?送粮草去前线,那不是有生命之忧,眼珠转动,他看了看四周阴暗的牢笼,反正广州自己也待不下去了,不如去搏一搏,他立刻朗声说:“大人,我去。” “好!”官老爷一锤定音:“那你现在就归家,稍微整理一番,明日来衙门点卯。” “是。” 直到站在牢房外面,木长正还是一阵恍惚,真的出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了,牢房的门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这种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第二次了。他浑身邋遢地回到了二房的宅子,可是门匾已经换了,张府,张府是谁?他茫然四顾,用力地拍打着门:“开门,开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去一边讨饭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木长正抓着那个人的衣领:“这是木府,你是谁,侵占民宅,我要报官。” 那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要报官早点去,小心官老爷下了衙门,趁早趁早。”那人拨开他的手就要关门。 木长正忙问:“木府呢,木府的人呢?” 那人估计是看他可怜,便出了一句:“这宅子以前确实是木府的,但是如今已经卖给我们了,木府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说完啪地关上了门。 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木长正浑身颤栗,他看着路上人来人往,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却人间蒸发了,自己坐牢的这些日子也没有任何人来探视,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母亲,母亲,我错了,是您在惩罚我,是吗?我错了,我错了。阳光炙烤着大地,他突然拔腿就跑。 木府的老宅里,李氏早就醒了过来,虽然伤了头,但是淤血流了出来,倒是无碍的,这几日躺在床上修养,大夫说再养半个月就可以下床了。钟珉正坐在圆凳上给她念话本子,天气炎热,丫鬟在一旁打着扇子,念着念着,钟珉突然放下手中的书:“娘亲,您说我是不是做梦啊,玉璋真的成了郡主了?” 李氏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父亲的书信不是说的清清楚楚,那圣旨不是正供在祠堂里。” “玉璋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啊,这么好命。”钟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李氏突然低低地说:“是木府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什么,母亲,您说什么?”钟珉没有听清楚。 李氏摇了摇头:“没事,你刚念到哪里了?” 钟珉赶紧拿了话本子继续念,才念了几句,就有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夫人,二老爷来了,正在大门口跪着呢。” 李氏嫌恶地说:“让人轰他走。” “他就是不走。” “那就让他跪着啊,爱跪多久,就跪多久。” “是。”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钟珉放下了话本子:“要不我出去看一看,二叔出来了只怕找不到家门了,我去与他说一说。” “你不要去,让源雾去说一下。” “是!”钟珉欠了欠身就出去了,如今李氏受伤养病,府中的中馈暂时交由钟珉,源水正在苦读,府里的庶务就是源雾处理了。 木源雾出了大门就看见木长正一身邋遢地跪在门口,烈日当空,路上连行人都没有。他看着木长正,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二叔,二婶卖了宅子带着弟弟和妹妹去了娘家,要不你去那里寻一寻?” 木长正看着眼前的木源雾,因为他是庶出,以前毫不起眼,如今竟然能够出面管理木府的事务,他透过侧门看去,还有那高高的牌匾,这里曾经是自己的家,自己抛弃了它,它也抛弃了自己。 “大嫂,大嫂好些了吗?”终于,生出了一丝愧疚,木长正想起往事,就要落泪。 “母亲已经醒了,大夫说还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面对这样的木长正,木源雾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二婶的娘家在番禺,路上总是要银子傍身的。” 木长正却没有接银子:“不用了,我明日就要去衙门点卯,广州的粮草运往前线,我在押送队伍里做文书,算是将功补过。是我对不起大嫂,以后,我一定当牛做马也要赎罪。” 木长正站起了身:“你帮我给你二婶去一封信,就说我已经出狱了,让她好生待几个孩子。” “好。” 木长正冲木源雾拱了拱手就离开了,他衣衫褴褛,但是烈日下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浪子回头金不换。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处理 即使是盛夏,因为连日的下雨也生出了不少凉意。玉璋他们一路向北,累了就找个客栈打尖,今日沿路却是没有客栈,她和郑谦无法,只能继续赶路,骑了一天的马两个人身上已经湿透了,好不容易在路边看到了一户农家,他们便下了马,门敲了片刻,里面却没有丁点的动静。 彼此对视了一眼,这荒郊野外的,这间孤零零的农舍本来就有些奇怪。两个人慢慢后退,可是不待他们上马那农舍的门就开了,从里跑出十来个黑衣人,接着,宇文泰在几个黑衣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身披黑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都被罩了起来,双眼带着山间的凉意,眼睛微微眯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玉璋,他肩头的那只肥大的蛇雕蓄势待发,郑谦一只手把玉璋护着,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口哨声响彻云霄,可是,山林间却没有任何声音,只余风雨声。 “你是在找他们吗?”宇文泰淡淡地扬了扬手,突然从天而降的尸体如雨水一般地落下就堆在玉璋的面前,他继续往前,不屑地说:“难不成我还会怕这些宵小。” 几十上百个暗卫竟然全部被宇文泰猎杀,明明他们只有二十来人,郑谦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眼睛里血色蔓延,就要拔刀而起。玉璋却按住了他的手,她穿着一身男童的袍子,头发高高挽起一个髻,放眼过去就像一个小公子,但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宇文泰都是不会忘记的,她的袍子已经湿了,但是站在尸体面前却没有丁点的狼狈,声音如清风:“你要和我决一死战?” 黑鹰军的众人眼睛一闪,这个小娃娃的恐怖之处他们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所以今日才布下天罗地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宇文泰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又怎么样?” 玉璋一只手放在背后,冲郑谦做了一个走的手势,郑谦却无动于衷。玉璋一面看着宇文泰,一面后退:“那就来吧。” 玉璋突然手掌翻飞,突然平地风气,郑谦已经在百步开外,她大喝一声:“走!” 郑谦震惊于玉璋的功力,抬眼却见玉璋已经被带着寒光的铁网困得死死的,真的是天罗地网,上次一个不查让玉璋逃掉了,宇文泰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插翅难飞,可是,没想到还是让她身边的人逃了,落网之鱼。郑谦只停顿了一息就毫无犹豫地离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张网兜头而下的时候,玉璋已经有了预感,所以先送走了郑谦,此刻被宇文泰连人带网像一条鱼拎着,她尽量放软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宇文泰拎着网又回了农舍,黑鹰军把屋子里的烛火点燃,玉璋这才看清这里是一间废弃的屋子,到处落满了灰尘,此地离西魏也只有三日的路程,黑鹰军决定在此处休整一番,然后一鼓作气回到西魏。此刻众人都看着宇文泰手中的玉璋,万尔风抱拳:“少主,这个巫女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宇文泰收紧网口,把玉璋像死鱼一样掷在地上:“行,你们带出去处理吧。” 万尔风把玉璋拎了出去,几个黑鹰军看着这个小娃娃,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置,还是一个黑鹰军说:“要不丢到井里去吧。” 万尔风赶紧说:“好,这个办法好。” 因为下雨,那井里的水满满当当的,万尔风拎起玉璋看了看,见她睁着大眼睛不言不语,黑鹰军杀了无数的人,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一扔,扑通一声,几个人站在井边看着玉璋缓缓地下坠,竟然没有任何的挣扎,又过了一刻钟,眼见没有任何的动静他们才回屋子里复命了。 屋里宇文泰正在给射雕喂食,大块的带血的肉,蛇雕直接吞咽,进食的速度极快。 “少主,已经处理了。”万尔风躬身说。 “怎么处理的?”宇文泰一边问,一遍继续喂食。 “丢井里了。” “确定处理干净了?” “嗯,我们守了一刻钟,井里没有动静了。” “好。下去吧。”宇文泰的嘴角是满意的笑容,这个丫头终于解决了,以后也终于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众人都渐渐睡去了,而此时沉在井底的玉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眉心的痣像星火一样照亮了井底,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是高演之前送的孔雀开屏的白玉匕首,在那网上轻轻一划,竟然破了一个洞,三刀而已,网就从她身上脱落,还以为这匕首是一个花样子呢,没想到还有点用,她游了上来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敛了气息之后快速地出了农舍。 玉璋刚出农舍就钻进了山林立,一个人突然跳到自己的面前:“郡主?” 玉璋定睛一看:“怎么没有走?” 原来是郑谦,他怕玉璋有意外,一直守在农舍外,准备侍机潜进去。两个人一边快速地往前,一边说话,玉璋说道:“我们离熊将军还有多远?” “一日的马程。” “好,现在就去追熊将军,务必将宇文泰一网打尽。” “是。”想起全军覆没的暗卫,郑谦咬牙切齿:“宇文泰要回西魏,就算熊将军派兵,不知道他的路线也不好布阵。” “没事,我知道他的路线。”刚刚被被宇文泰拎在手里的时候她就在他手上撒了追踪粉,这种粉无色无味,只有红丫头能闻到,只要沾上,三日不退。 “行,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已经半夜了,雨停了,月亮从云朵里探出了头,因为没有马,他们只能徒步走出这片山林,到下一个路口再走官道。因为怕宇文泰他们有所觉察,两个人都不敢耽误,他们要离开此处,赶快找到熊将军,这样才能把宇文泰斩杀在回西魏的路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秘密 天刚蒙蒙亮就听到了外面的鸟叫声,宇文泰端坐在椅子上睁开了眼睛,里面一片清明,他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急行军的时候在马背上都能睡着,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够了,黑鹰军已经整军待发了,他沉着一张脸推开门的时候,就要飞身上马,突然往院子里的那口井看了一眼,身子一转,就走了过去。 太阳渐渐地爬起来了,照在井水里波光粼粼,上面孤零零地漂浮着几片落叶,他怒火中烧:“人呢?” 黑鹰军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众人都跑到井边往里看,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小姑娘不是已经被扔到井里了吗?那张铁网那么沉,难道还能浮上来不成。 经过一夜的沉淀,井水清澈见底,众人再定睛看去,里面真的只有那张铁网,而那位小姑娘毫无踪迹,顿时都慌了。怎么可能,他们都在院子里,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动静呢,除非她不是人,大家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难不成诈尸了? 宇文泰的脸已经黑成了碳,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明明已经抓到了,竟然又让她给逃了,他就不信了,装神弄鬼的,他才不信这一套,带着怒火转身上马,马直接飞驰出去了,黑鹰军见状都赶快上马紧跟其后。天终于晴了,越靠近北方,天气就越好,他们在南方呆了一阵,感觉身上都是霉味,此刻看到阳光都格外兴奋,二十来匹高头大马奔驰在山间的小道上。 经过一夜的赶路玉璋湿透的衣服已经半干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已经下了山在最近的集市买了一匹马就奔向上庸,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可以和熊将军在上庸汇合。马背颠簸,但是玉璋却没有任何的怨言,郑谦看着她的头顶,充满了疑惑,这个木府的九小姐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建康,身怀绝技背景神秘,他想开口问玉璋为什么能在被黑鹰军包围的情况下把他送了出来,但是觉得有些不妥,便问起了其他的事情:“万一熊将军不相信我们呢。” 这种情况似乎不在玉璋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相信自己,却只是说:“我有郡主的金印。” 郑谦认同了这个方法,却有些怀疑能不能奏效。太阳高深,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两个人却不敢停歇,说不定黑鹰军马上就追上来了,快马加鞭,今晚子时必须到达上庸。 月朗星稀,上庸城外驻扎了四十万大军,他们今日在此安营扎寨,休整一夜之后就会绕过上庸只取西魏的武关,到时候两军交战必定血流成河,是以早已得到消息的上庸百姓该撤离的已经撤离了,上庸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此时,熊将军的营帐里众位将军正在看舆图,旁边的沙盘上是武关的地貌,撕开武关这个口子,四十万大军就能长驱直入。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兵受捧着一方金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熊朝达长得高大威猛,常年在战场厮杀,他的身上似乎都带着血腥气,默默地接过金印看了看,随手就扔到了地上:“南漳郡主?我南梁哪里有什么郡主?传令下去,大营重地,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是。”那小兵看了一眼被扔在泥土上的金印,转身离开了。 刚才的事情就像一个小插曲没有任何人会放在心上,大家继续投入到排兵布阵之中,现在是紧要关头,容不了任何的闪失。 玉璋和郑谦在大营外面等了良久,蚊虫让他们不堪其扰,终于看见那个小兵走了出来,郑谦赶快迎了上去:“小哥可禀告了将军?” 那小兵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没想到那金印直接被将军扔了,没有得到赏赐不说,还在将军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整个人都不高兴了:“一边去,一边去,将军说了南梁根本没有郡主,下令再在这里鬼头鬼脑就格杀勿论。” 郑谦被这小兵噎得脸色发青,侧头看了一眼玉璋。 玉璋咬了咬嘴唇,冲郑谦伸手:“纸笔。” 郑谦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纸笔给她了,于正接过纸笔冲他扬了扬下巴:“蹲下。” 郑谦听话地蹲下,玉璋在他的背上刷刷地写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把那纸折叠起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你把这张纸送给熊将军,这片金叶子就是你的了,千万不要打开这张纸,否则熊将军有可能会杀了你。” 那小兵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金叶子的诱惑太大了,他小心地捏着纸:“不会,我不识字。” 玉璋点了点头:“去吧。” 直到那小兵离开了,郑谦才问玉璋:“你写了什么?” 玉璋看着小兵离开的方向:“秘密。” 郑谦便闭口不言了。 营帐里几位将军正神情严肃地商讨着战略,那个小兵又来了,一副惶恐的模样跪在地上,双手递过那张纸:“将军,是外面的那位人让我交给您的。” 熊朝达的脾气几乎要爆炸了,冲着外面的守卫大喝:“养你们做什么吃的,怎么谁都放进来。” 熊朝达的声音很大,那小兵都要哭了,拿着纸条的手都在颤抖。 其余的几位将军见此便想缓和气氛:“将军要不看一下吧,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熊朝达皱眉看了一眼那张纸条,在众人的目光中拿了起来,慢慢地打开,直到看完纸上的内容,他的脸如乌云罩顶一般恐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让他们进来。” 玉璋站在大营外面环视密密麻麻的营帐,四十万大军即将要和西魏的铁骑决一死战,这当中有多少人会化为白骨,又有多少人能幸免于难,四十万大军,几乎是南梁最精壮的劳力,玉璋不忍再看,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郑谦见久久没有人出来,有些担心:“熊将军会见我们吗?” “他一定会见我们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仁慈 烛火闪耀,营帐里,熊朝达大刀阔斧地坐在首位,他看向面前站着的一大一小,眉头微挑。玉璋听过不少熊朝达的传闻,这却是第一次与他面对面,与传言中凶神恶煞的将军似乎有些不同,他看着不凶,只是很冷,是带着死亡的冷,传说战场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他游走地狱,整个人犹如一块冰。 “你们是谁要找我?”熊朝达的声音也很冷。 玉璋侧头看了郑谦一眼:“你出去吧。” 熊朝达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要找自己,穿着袍子,却说自己是郡主,他充满怀疑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玉璋开门见山地说:“宇文泰马上到上庸,请将军伏击。” “哼,我凭什么相信你。” 玉璋露出一个笑容,完全无惧熊朝达的威严:“那将军为何要见我。” 熊朝达双唇紧抿,呼吸有些急促。 “因为我说的没错,所以将军已经相信我了。”玉璋俯身捡起被扔掉的金印,抹去上面的泥土:“将军可知陛下为何会封我为郡主?” 熊朝达依旧沉默不语,他在观察玉璋,一个稚童而已,却太过出奇。 “因为是我阴差阳错地找到贵公子的。” 熊朝达瞳孔放大,倾身往前,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是你?” “是。”玉璋把金印放进袖子里:“我被封为郡主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将军大可去调查,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宇文泰,陛下派给我的暗卫被他屠杀殆尽,于你于我都是一次有益的合作。” 熊朝达继续审视玉璋:“陛下派你来的?” 玉璋摇头:“我自己要来的,我要去西魏的目的和将军一样,将军觉得呢?” 这个小娃娃,熊朝达满面通红,转过眼睛:“就算知道宇文泰要经过上庸,但是上庸何其大,我现在不可能派过多的兵力出去。” “无须过多兵力,将军只要给我五百骑足以。” “五百骑?你口气不小,你可知道骑兵的重要性。” “我更知道宇文泰的重要性。” 熊朝达沉默了,是的,宇文泰是宇文肱的独子,可以说是宇文肱的命根子,宇文肱是西魏的大将军,元氏皇族已经成为了他们父子的傀儡,宇文肱称帝也不是不可能,那么宇文泰就是唯一的太子,如果抓住了宇文泰,就等于抓住了宇文肱的命门,这场大战中,宇文肱也不得不投鼠忌器,但是,对于面前自称南漳郡主的女娃娃,他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你怎么能保证不会用五百骑兵做其他的事情?” “将军可以派将领统领骑兵,我只是告诉你们方位,并不会指挥他们行事。” 熊朝达保持谨慎:“来人。” 进来一个勤务兵:“将军。” “让军师进来。”熊朝达吩咐下去。 “是。” 玉璋泰然自若,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文臣模样的人穿着一身白袍就进来了,三十来岁的样子:“见过将军。” “京城的邸报上可是有陛下亲封了一位南漳郡主?”熊朝达出声询问。 军师顾贤承不假思索地点头:“的确是封了一位郡主,乃是大理寺卿的九女。” 熊朝达若有所思地看向玉璋:“把你的金印给军师看一下。” 玉璋从袖子里掏出了金印递给军师,可是在看到顾贤承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身上有一种气息很熟悉,就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她的脑袋飞速地运转,短短一息而已,木灿,他身上的味道她在木灿身上闻到过,当时木灿神智不清,她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牢房里的味道,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军师身上闻到,不得不让人多想。 顾贤承接过金印看了看才回话:“的确是邸报上的金印。” 熊朝达这才卸掉了一半的戒心:“好。宣武义将军。” “宣武义将军。”门外的勤务兵马上高声宣召。 不一会一位粗壮汉子掀开门帘进来了:“将军。” “着你率领五百骑兵去捉拿宇文泰,南漳郡主陪同。” 难不成将军之前说的郡主是真的,武义将军看了一眼玉璋,这郡主也太小了吧,拱手领命:“是。” 玉璋也冲熊朝达拱手:“是。” “好,去吧,务必活捉宇文泰。”活着的宇文泰才有用处,否则只会引来宇文肱如疯狗一样的撕咬。 “是。”玉璋和武义将军一起出了大帐,出去之前扫了一眼顾贤承。 顾贤承因为那一眼而后背发凉,人也有些恍惚,熊朝达忙问:“军师可还有事?” “没有,没有。”顾贤承强装镇定地拱了拱手:“那属下告退了。” “去吧。” 离上庸三十里地的山坳里,武义将军怀疑地看着玉璋:“宇文泰真的会过来?” “将军不是已经安排了一百铁骑在十里外伏击吗?宇文泰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逃到此处,我们瓮中捉鳖。”对上宇文泰,玉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先安排一批人伏击,把宇文泰逼进这个山谷,那么他真的就插翅难飞了。 天已经快亮了,黎明时分,是人最懈怠的时候。山谷寂静无声,所有人紧盯那个谷口,只要宇文泰进来了就绝对出不去。 太阳破晓,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远远地就听见了杂乱的马蹄声,所有人屏气凝神,近了近了,虽然宇文泰在谷口有些犹豫不决,但是身后的追兵却容不得他多加思考,只能咬牙甩着马鞭,只要过了这个谷口,所有人分散开来,那伙骑兵也追不上他们。可是,身后的吼叫声却让他有些不安,总觉得错过了什么,但是已经至此了,只能逃出这里。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突然一场箭雨从天而降,马蹄突然止步,巨大的惯性几乎把宇文泰甩下了马背,接着,他抬头看见了站在山顶看着自己的木玉璋。 武义将军太惊讶了,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地抓住了宇文泰,他几乎欣喜若狂,一挥手:“拿下!” 树林里突然出来了几百位骑兵,宇文泰识相地放下了兵刃,这次真的被一网打尽了。他死死地盯着木玉璋,他悔啊恨啊,他明明有机会把她大卸八块的,没想到因为一时的疏忽让自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太阳照在宇文泰的脑门上,他汗流浃背,心里却泪如雨下,果然,自己还是太仁慈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容易 太阳高高地升起,四十万大军已经拔营起寨,但是将军还没有下挥军北上的命令。熊朝达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被五花大绑的宇文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有了这么一个筹码,何愁此战不胜。他叮嘱武义将军:“一定要看牢了,不能有任何疏忽。” 宇文泰此刻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挣扎不止。 熊朝达便问他:“可是有话要说?” 宇文泰赶紧点头。 熊朝达一扬手,就有一个小兵上前把他嘴里的破布拉了出来,他咳嗽几声才说:“我的黑鹰军呢?” 熊朝达冷冷地笑了一声:“黑鹰军,送给南漳郡主玩去了。” 宇文泰猛然回头,就看见玉璋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他恶狠狠地说:“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玉璋瘪了瘪嘴,拍了拍手:“送他们去地底下去见我的暗卫了,可以在下面再一较高下。” 如果不是有人押着,宇文泰几乎要冲过去了,他面色狰狞:“你,你不得好死。” 玉璋却丝毫不惧,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宇文泰跪在地上,玉璋站在他面前与他持平,看他犹如看一个死人:“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用,否则真的没有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了。” 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宇文泰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四五个人摁在泥土里,他梗着脖子要说话,但是刚开口,嘴里就被塞了破布,只传出他咿咿呀呀的声音。玉璋扫了他一眼,继而转向熊朝达:“将军,就用他敲开武关的大门吧。” 熊朝达点头,声音洪亮:“拔营!” 四十万大军整装待发,一声令下大地似乎都在颤抖,上庸离武关也只有两日的路程,如今有宇文泰这一个敲门砖,两军交战,熊朝达有了不少的信心。郑谦与玉璋共乘一骑,落后熊朝达半个马身,玉璋坐在马背上不停地回头看,宇文泰被绑在马后,虽然在眼皮子底下,她还是担心他会逃脱,皱眉沉思半晌才问熊朝达:“将军,军师在哪里?” “军师是文臣,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四十万的大军,一眼都望不到头,连马车也是密密麻麻啊的,玉璋点了点头:“最近我的课业耽误了不少,去找军师讨教讨教。” 熊朝达笑着摇头,只怕是这个女娃娃想去马车里偷懒了,就喊来一个小兵:“你带郡主去军师的马车。” “是。” 待玉璋掀开顾贤承的马车时里面空无一人,玉璋四处张望,眼神变成幽深:“既然军师不在,我们还是去将军那里吧。” 郑谦又打马而前,在经过宇文泰的时候,玉璋说:“就与宇文公子通行吧。” 宇文泰的眼神一闪,瞪了玉璋一眼就看着前方,玉璋不以为意,四处看了看,她眼睛锐利,看见顾贤承从树林里出来又重新上了马车。郑谦也看到了顾贤承,便跟玉璋说:“军师回来了,郡主要不要去?” 玉璋摇头:“我肚子不舒服。” 郑谦顿时有些慌了:“可是坏了肚子?” “不是,你送我去那边出恭就可以了。” 听玉璋说要出恭,郑谦的脸都红了。他没有说话,打马出了队伍,按照玉璋指的方位走去,进入树林,玉璋就跳下了马背,顾贤承来这里干什么?玉璋四处查看,尿骚味让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难不成顾贤承真的是过来方便的?没有查探出所以然,她对郑谦说:“你先出去,我方便完马上出来。” 玉璋虽然只有六岁,但也是一个女子,再说她功力深厚也不需要太担心,郑谦就退到了外围去。玉璋放出红丫头,自己和红丫头在这里转了一圈,红丫头就有了消息,玉璋细细听来,顾贤承让信鸽送了信出去?送给谁?这个顾贤承果然有问题。 玉璋没有在里面呆多久就出去了。宇文泰还是那么一副样子,艳阳高照,整个队伍都显得有些萎靡,长距离的进攻对于士兵来说是很大的消耗,不说路途遥远,就说水土不服也成了最大的障碍。 两日之后,大军直逼武关,因为有宇文泰在手,没有经过多大的损失,武关就直接被攻破了,魏军四散,武关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些。晚上的时候庆功宴,将士们以茶代酒大唱赞歌,熊朝达的眉头就一直皱着,总觉得取武关太顺利了,可是因为士气很重要,所以他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如果能够一举拿下长安,就不必管那些魑魅魍魉,西魏总归是要收入囊中的。 此刻玉璋的感觉却是和熊朝达如出一辙,就像一个人憋足了气,却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就是觉得哪里很奇怪。她现在最重要的是看住宇文泰,这样才能束缚宇文肱的手脚。今日全军在武关休整,明日继续北上,武关这座城显得格外粗旷,熊朝达站在城墙之上,突然瞳孔放大,武关没有百姓!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他快速转身:“拔营!” 可是,他一下城墙身子晃了晃,高大结实的身躯如一头大象一样砸了下来,竟然不省人事了。其他的人顿时慌了,就要上前相扶,可是已经自身难保,扑通扑通倒了一地。 玉璋本来不错眼地守着宇文泰,却看见周围的人像罗汉一样倒下,那一瞬间,她全身冰凉,同样的是军营,同样的是中毒,连郑谦也不能幸免,广州被屠城的那一幕又出现了。玉璋赶紧从怀中拿出几粒解毒丸,塞了一粒到郑谦的嘴里,她只有十来粒解毒丸,对于四十万大军来说是杯水车薪。 郑谦还有些茫然:“郡主,怎么了?” “出事了,抓上他,我们先躲起来。” 被五花大绑的宇文泰瞠目结舌地看着玉璋安然无恙,而且还救了她的护卫,两个人抓着他迅速地逃窜了,他突然就想仰天长啸,这个木玉璋到底是什么怪物,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让她身首异处。 玉璋哪里会管他会怎么想,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身。郑谦像拖死猪一样拖着宇文泰往前走,玉璋突然说:“停下。” 玉璋从怀里拿出一粒毒药,不由分说地拿开宇文泰口里的布,把毒药塞到了宇文泰的嘴里,然后又堵上他的嘴,动作一气呵成:“你们不是很喜欢用毒吗?让你也试试我的毒,说,慕言是不是在这里?” 这个疯子。无论宇文泰如何地挣扎,那里药丸还是慢慢的从喉咙滑了下去,他整个人都慌了,因为见识过玉璋的狠戾,他才不会觉得她会心慈手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姐夫 火把在燃烧,熊朝达躺在地上如一头死猪,但是他不愧是镇国将军,在这么强的药效下,竟然还能保持清醒,迷迷糊糊之中看见一群西魏的士兵簇拥着一位文士缓缓地走了过来,火把之下他抬眼看向那位文士,三十来岁的模样,却面白无须,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慕言,当初屠尽了两广,灭了广州知府全家的人,是整个南梁的仇敌。没想到因为自己太过轻敌,被慕言诱进了这座毒城,慕言明明是故技重施,他实在太过掉以轻心了,躺在地上,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这四十万大军,不是死在战场,却以如此屈辱的境地赴死。 慕言低头看着熊朝达,如看一个死人一般,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四十万大军,我倒是有些怜惜的,不知道熊将军以为呢?” 熊朝达脑袋发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慕言展颜一笑,他的皮相极好,骨子里却带毒,这种人最是让人痴迷,所以当初木玲珑才中了他的毒,听他缓缓地说:“如果将军带着这四十万大军效忠我大魏,我能保将军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原来慕言打的是这个主意,熊朝达的身体不能动,但还是能说话的,他直接吐出一口唾沫:“我就是和这四十万将士共赴黄泉,也不会叛国。” 慕言蹲下身子,看熊朝达如同看一个笑话:“听闻谢声鹤绑了你的爱子,人虽然找回来了,但是人也废了,萧衍却只罚了谢声鹤圈禁,这心偏得未免也太厉害了吧,这样的国君如何值得你效忠。” 熊朝达却不听他胡诌:“这是我的家事,本来与谢声鹤无关的。”说完便不开口,此话却是在替萧衍开脱。 慕言犹不死心:“要知道,卜算子可是在我大魏,只有卜算子可以治好令公子。” 正中红心。熊朝达如此迫切地进攻西魏也是为了找到卜算子替熊唯陵治疗,上次的事情之后,熊唯陵表面上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偶尔会发疯大叫,恍恍惚惚,等清醒的时候却万分后悔自责,熊朝达心疼不已,所以势必要找到卜算子,他天资聪颖的儿子不能有如何的污点,这个条件太有诱惑了,就像是在沙漠中饥渴很久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熊朝达几乎就要答应了。 “慕大人,城中已经找遍了,没有公子的下落。”一个士兵过来禀告。 慕言的眉头皱起,站起了身,不该啊,南梁的人应该都昏倒了,就算满城搜也能搜到公子,除非,有落网之鱼,他又看向熊朝达:“宇文泰呢?” 熊朝达差点就答应了慕言,被那士兵打断了,一个激灵,此刻见慕言问自己,他心里百转千回,一直是南漳郡主守着宇文泰,如今宇文泰不见了,是不是可以说明南漳郡主是安全的,血液突然从头涌到脑袋上,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而此时,藏在城楼上的玉璋看见西魏的士兵正在满城淋桐油,空气里都是桐油的气味,慕言的这一招还真是百试不爽啊,玉璋看着下面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们现在还是活的,却要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被烧死。郑谦也看到了下面的动作,脸色惨白,竟然有些手足无措:“郡主,他们,他们要烧城?” 玉璋眼神幽暗,烧城?慕言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已经轻车熟路了,她看着满城的士兵如尸体,声音凄凉:“是,和两广一般无二。” 郑谦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嘴唇有些哆嗦:“那,那,我们可以做什么吗?” 玉璋看了看宇文泰,她在衡量,如果拿宇文泰换四十万大军,慕言会不会换?她抬头看了看天,慕言的药虽然有效,但是持续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只要捱过两个时辰,药效退了,危机自然就解除了。她不敢赌,万一慕言不顾宇文泰的死活都要屠杀四十万大军呢?除非,除非能抓住慕言:“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去抓慕言。” 郑谦觉得这完全是天方夜谭:“郡主,下面都是魏兵,不可莽撞。” 玉璋扫了他一眼就要出去:“我自有决断。” 突然止住了脚步,看着宇文泰:“你不要妄动,这毒药就算是卜算子也无能为力,若有差池,我不介意拉着你垫背。” 宇文泰看着玉璋,恨得牙痒痒,真是太狂妄了。 城楼之下,慕言还在逼迫熊朝达:“你说,宇文泰在哪里?” 熊朝达斜睨着他:“他自有自己的去处,看来,你要烧城了,烧吧,烧吧,我不介意和宇文泰同归于尽。” 这也是慕言迟迟没有下令的原因,如果因此误杀了宇文泰,他真的就死不足惜了,大将军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沉思良久,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玉佩丢在熊朝达的面前,玉佩上赫然一个唯字,一盆凉水兜头淋下,熊朝达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你,什么意思?” 慕言在他面前踱着步子,不慌不忙地说:“将军应该明白的。我本不想让事情到此种境地,是将军逼我的,如果将军再不说,那我只好让令郎先赴黄泉了。” “不!”熊朝达一时之间方寸打乱,脑袋里乱哄哄的,可是他确实不知道宇文泰在哪里,除非暴露南漳郡主,脑海里天人交战,难以抉择。 “姐夫!”一个清脆的童声在黑暗中响起,这种情况下让众人寒毛直竖。 缓缓的,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幼童,雌雄莫辨,那一刻连慕言都有些茫然了:“你是?” 玉璋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姐夫,我是木玉璋,木玲珑是我的大姐,卉儿和宝哥儿还好吗?” 木家的孩子众多,慕言并不是每个都见过,见玉璋说的有模有样的就点了点头:“他们都好,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四周的魏兵见慕言已经默认了玉璋的身份,又见她是一个小孩,一时之间都放松的警惕,看着玉璋离他们越来越近。 “三姐受伤了,我来寻卜算子,没想到遇到两军交战。”玉璋表现得与南梁士兵没有任何的关系。 慕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招了招手:“玉璋,来。” 玉璋笑着跑过去,如乳燕归林。 待玉璋跑到跟前,慕言一只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阴测测地说:“难道木长青没有告诉你要离我远一些?既然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就送你一程吧。” 他捏着玉璋的脖子,手臂渐渐地抬高。玉璋因为窒息而闭上了眼睛,慕言渐渐收紧手指:“去死吧。” 第两百章 先机 猎猎作响的火把声在黑夜之中是地狱的声音,慕言就是地狱的使者,他起于微末,更知道人命的轻贱,只有踏过万千的尸骨才能站得更高,那样,人命才会变得矜贵。他的手臂收拢,认真地看了看玉璋,长得不错,可终究还是会灰飞烟灭,她的脑袋渐渐地耷拉了下来,慕言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倒是便宜你了。”这样死总比被烧死轻松多了,他就要松手。 “这句话倒是要送给你!”玉璋猛然睁开双眼,眉心痣骤亮。 慕言的手本能地一抖,一松,玉璋直接把他扑倒,一根银针抵着他的脖子:“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在慕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巨大的冲力倒地不起了,那根抵着自己脖子的银针似乎冒着寒气,但是他却语气平和地说:“杀了我,你以为你能逃出去?” “所以,我说倒是便宜你了。”玉璋的眼睛灿若星辰,眉心痣在黑夜格外耀眼。 “你的眉心痣怎么了?”慕言这一生见过无数的奇人异士,倒不是特别震惊。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玉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 “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个样子?”慕言笑看玉璋,他的确长得俊俏,却长了一副蛇蝎心肠。 玉璋抬头看了看天:“你且等着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守在一旁的西魏士兵都蒙了,那个女孩不是慕大人的妻妹吗?慕大人要杀妻妹,那妻妹却反而挟持了他,真是急转直下啊,让人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众人拔刀,玉璋背对着他们冷冷地说:“千万不要妄动,否则宇文泰就给我垫背。” 那些人看玉璋如像看鬼一样,原来宇文公子在她的手中。 慕言的眉头一挑:“公子真的在你手中?” “我奉劝你保持沉默,这针可是见血封喉,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就算你死了,我也能逃出去,所以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明明是一个软糯的女娃娃,说出的话却没有半分的情面。 见血封喉,慕言在考量自己逃脱的的把握有多少,便识相地不再说话了。 “熊将军,你好些了吗?”玉璋侧头看向倒在地上的熊朝达。 熊朝达震惊于玉璋的实力,这个时候他对于玉璋能够找到熊唯陵已经没有丁点的怀疑了,他身体底子好,动了动手指,迷药在他体内渐渐消散:“已经好多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动了。” 旁边的魏人听到这话,赶快拿刀放在熊朝达的脖子上,恶狠狠地看着玉璋,这个小丫头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今日可是要立绝世之功的,没想到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玉璋却不以为意,只要熊朝达中的迷药完全失效,在场的所有魏人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况且周围南梁和北齐的士兵已经在接二连三的清醒了。慕言的这一招就是杀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被玉璋挟持,倒是失去了先机。 果然,一刻钟之后,即使是在所有的魏兵的注视之下,熊朝达一个鲤鱼打挺,那拿着刀的士兵不仅被熊朝达缴了兵器,还被一脚踢出了上上十丈远。众人骇然,马上进入警戒,但是因为宇文泰在你他们手中,如今慕言也被挟持,这伙魏兵失了领头,都像无头苍蝇一样看着慕言,不知所措地喊:“慕大人。” 慕言嘴角浮现一丝苦笑,真是千年打鹰的却被鹰啄了眼睛,今日的一切都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如今看来,真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却犹不死心:“让我看看宇文公子,如果公子真的在你手中,我就让他们退兵。” 玉璋展颜一笑,在火把的照耀下人畜无害:“将军,你来替我把他抓起来,我带他去见宇文公子。” 熊朝达马上上前,一手掐着慕言的脖子,让他慢慢起身。 玉璋看了一眼身后的魏兵,带着熊朝达往城墙上走去,慕言的眼神顿时深如潭水,当时他们在城楼之下抓的熊朝达,就认为上面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木玉璋却带着宇文泰藏身此地,真是百密一疏。 在城楼站定之后,玉璋喊:“郑谦,把宇文泰带出来。” 郑谦听到动静就抓着宇文泰从箭楼里出来了。 慕言定睛看去,果然是宇文泰,便喊道:“公子,你可好?” 宇文泰的嘴里被塞了破布,说不了话,只是点了点头。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玉璋看着慕言。 慕言沉默不语,有什么好放心的,自己和宇文泰都在她的手中,除非他能够大义凛然地下令让那些人烧城,可是他如此惜命,怎么可能就此死去,况且宇文泰也不容有失,此刻的局面竟然是没有半分是对他们有利的,他实在想不通,明明应该是单方面的屠杀,却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好了,让他们退出武关城,否则,就杀掉你们其中一个。”玉璋面无表情。 慕言和宇文泰对视了一眼,深呼吸一口,然后站在城墙上下令:“听我命令,西魏将士退出武关城。” 楼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似乎无法决断。玉璋笑了笑,踮脚拿掉了宇文泰口中的破布,踢了他一脚:“你再说。” 宇文泰真是受尽了耻辱,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高声说:“我是宇文泰,命令你们退出武关城。” 听到宇文泰的声音,西魏的士兵才慌了,原来公子真的在他们的手中,一时之间大家都慌不择路地退出了武关城。熊朝达看着下面四散的士兵,这个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他差点就背叛了南梁,可是,想着熊唯陵还在慕言的手中,他拎起慕言与自己对视:“你说,我儿子呢?” 慕言笑着摇头:“我的熊将军,你还真相信啊,那块玉佩是仿的,你在战场,萧衍可是把你的后院照顾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熊朝达却有些不信,就算是仿的,熊唯陵的贴身玉佩他们是怎么拿到的?既然能够拿到玉佩,证明他们是能靠近唯陵的,实在是无法让他安心,他看着慕言,目露凶光。 “想杀我?你觉得杀了我就能万无一失?”慕言的眼里都是嘲讽。 熊朝达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没事,不用杀他,我已经给宇文泰用毒了,如果他们伤了熊唯陵,那就让宇文泰偿命吧。”玉璋说得云淡风轻。 慕言却脸色大变:“公子,你真的中毒了?” 宇文泰点了点头,这个丫头实在是太狠了。 第两百零一章 无忧 从黑夜到黎明的距离是从死到生的距离,四十万大军遍布了整个武关城,差一点就命丧了火海,化为焦土,到时候,这场大战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将成为整个历史上的笑柄。熊朝达站在城墙上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士兵,百感交集,他实在不敢想象着四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南梁会变成什么模样,就是这个突然闯入军营的南漳郡主竟然救了全军的命,否则不管自己如何抉择,以后在历史上也只会留下骂名,受天下的唾骂,不自觉地,他就不敢小看这个小娃娃:“郡主,大军已经整顿完毕。” 玉璋有些受宠若惊:“将军自便。” 熊朝达点了点头就要下城楼,四十万大军突然昏倒,如今醒来也是头脑发懵,急需安抚。已经招了士兵过来看押慕言和宇文泰,但是走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看着玉璋:“郡主?他们两个?” “没事,将军去忙吧。”玉璋也低头看着城墙之下,四十万大军苏醒,似乎看到了生命在开花。 熊朝达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叮嘱了士兵一番就下楼了,黎明时分,太阳即将破晓,空气中的桐油味渐渐在消散,她站得高能看清整个武关城的模样。武关是自己一路从南而来见过的最破的城池,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房屋低矮,道路残破,与南梁和北齐相比,魏人的确不擅长打理江山。她个子矮,趴在城楼的凹处,晨风微凉,她的声音缓缓飘出:“慕言,你还记得大姐吗?” 她的身后,慕言听得并不真切,只是身子猛然紧绷,玲珑?怎么可能会记得,他早就想忘记她的,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自己的一粒棋子,鲤鱼越龙门的棋子,什么情爱、什么柔情,都是他的手段而已。可是,已经明明让她归家了,为什么她还会死呢?有家族的依靠,又没有子女的拖累,她明明可以寻一良人白头偕老,为何要死? “因为,你是她的根,没有了根要如何活下去?”玉璋一脸凉薄地转脸看向慕言:“我好想送你去见姐姐。” 慕言的心脏猛然一抽:“你言而无信。” 玉璋有淡淡的失落,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袖子里的匕首:“我好想言而无信。” “废了她的双腿!”玉璋的声音里有浅浅的叹息,这双腿就当是还了木玲珑的债。 慕言大惊失色:“你说了要放我走的。” “是的,我放你走,但是没有答应是让你自己走,还是别人抬着你走,郑谦,动手。”玉璋转过身,太阳终于挣脱了重力的束缚,一飞冲天,她闭上眼睛,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啊!!!”慕言的一声尖叫传来,空中正在飞的鸟儿吓得赶紧扑腾翅膀飞得更远了。 玉璋一扬手:“好了,让他们走吧。”用这两条命换四十万大军的命,值得。 宇文泰被松了绑却没有动:“解药。” “待我确定熊唯陵没有危险解药自会双手奉上。”玉璋的眼睛平静无波,宇文泰没有任何质疑的筹码。 宇文泰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砍断双腿的慕言,慕言的身下满是鲜血,他看了玉璋一眼,然后蹲下身子抱起已经残缺的慕言缓缓走下城楼,慕言是西魏的人,他绝对不能让西魏的将士寒心,就算是做做样子,他也必须亲自把慕言带下去。 玉璋没有看他们,她看着南梁的士兵活蹦乱跳,死里逃生让他们笑容满溢。可是,战争之路何其长,这只是第一关,逃脱了慕言的暗算,他们是否能够逃脱西魏的铁骑?她自然不能在此处多留,要赶快找到卜算子,木灿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从城墙下来之后,她找到熊朝达:“将军,此间事了,我要先行前往长安了。” 熊朝达却忧心忡忡:“你孤身一人,恐怕有些不妥,万一又遇上宇文泰那厮呢?” 玉璋却非常放心:“宇文泰必然是会留在前线的,就留给将军在战场上收拾他把,我会绕道去长安。” “你确定卜算子在长安?” 玉璋摇头:“不确定,但我知道卜算子肯定跟着宇文肱,而宇文肱肯定不会离开长安。” 熊朝达点了点头:“好的,我派士兵跟着你。” 玉璋再次拒绝:“他们是战士,理应在战场上杀敌,将军倒是不必担心我,我和郑谦两个人目标也小一些。”毕竟是进长安,带一堆人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熊朝达见她说的有理,就冲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你多保重。” 玉璋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也预祝将军这一战势如破竹,我们长安见。” “长安见。” 玉璋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止住了:“将军放心,宇文泰被我要挟,他们定然是不敢对令郎有何动作,就算以前有,现在也不敢有,将军只管上阵杀敌。” 熊朝达喉头哽咽:“郡主的大恩,我熊氏一门永生永世不敢相忘。” 玉璋摇了摇头:“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些是我应该做的,让你后顾无忧。还有,请将军留意顾贤承。”说完,玉璋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熊朝达在战场厮杀一二十年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一次厮杀都让他的心硬一分,如今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动情的人和事已经不多了,可是这一刻,他看着那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心中竟然生出无尽的暖意。皇帝的忌惮,同僚的陷害,夫妻离心,父子相疑,这些都曾让他怀疑自己这一生的厮杀值不值得,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值得。为了万千如木玉璋一样站在自己身后的南梁百姓,为了两广被屠尽的平民,为了他们的期盼和谅解,他也应该全力以赴。 还是两人共乘一骑,玉璋直接从东门出了武关城,一路往东到琅琊,从琅琊坐船到北平郡,再从北平郡进长安。这条路线完全绕过了两军交战的前线,这样也可以避免再次和宇文泰狭路相逢。山高水长,再次相遇必定你死我活! 第两百零二章 同谋 琅琊郡因为百年世家王家而闻名于世,永嘉之乱时,不管是王家还是萧家都选择了南迁,没有王家的琅琊郡渐渐没落,就如同迁到建康的萧氏,萧氏在哪里,哪里就是兰陵。郑谦走在琅琊郡的街道时百感交集,琅琊曾经是多少能人异士所向往的地方,如果能被王家所赏识,真的就是鸡犬升天了。如今被魏人占领的琅琊,哪里有往日的繁华昌盛,只余萧条落寞。 玉璋来自后世,倒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只是看着琅琊郡的确比不上南梁的兰陵。两个人要从东海北上到达北平郡,快马已经行了半个月了,进入了七月,天气更加酷暑难耐,琅琊靠近北方晚上倒是凉爽不少。今日要在琅琊歇息一晚,还要换一匹马再出发,随便寻了一家酒楼用了晚膳,叫了一间客房,两个人刚用晚膳准备上楼休息,就听到其他的食客在悄悄说话,是汉人的模样,说起前方的大战,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你们说,熊将军这一仗能打赢吗?” 几个汉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玉璋的听力极好。 “肯定能打赢,听说这一路极其顺利,马上就要到长安了。” 一旁的人不禁抹起了眼泪:“如今这日子没法过了,汉人在这里连猪狗都不如。” 这人的话一出,其他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自然是期盼熊将军能够一举把魏狗赶出华夏大地,可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汉人却从来没有跨过武关城,如今熊将军深入西魏的腹地,对他们这些生活在西魏的汉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如果熊将军战败,汉人的日子只会越发地不好过了,真的是喜忧参半。 “魏人来了,魏人来了。”门外有一个小二在放哨,看到有魏人来就往里面通报,本来还在私语的汉人立刻正襟危坐,只盯着自己碗里的膳食,不敢有半分的言语。 “掌柜的,上五斤牛肉,两坛好酒。”进来了两个魏人,他们的头发披散着,因为天气热,只穿了一件对襟的坎肩,腰间挂着的武川刀格外地显眼。 掌柜也是汉人,不敢耽误,忙从柜台后面的货柜上拿了两坛酒过来,那两个魏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突然指着之前说话的那一桌汉人:“喂,过来,过来给爷倒酒。” 那桌汉人气愤不已,脸色涨红,没人说话,也没人起身。 掌柜的见情况不好,赔着笑脸上前:“两位爷莫要恼了,我来给两位爷倒酒,我来我来。” 那两个魏人却丝毫不吃掌柜的这一套,直接把掌柜推开,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汉人的那一桌,他们长得人高马大,站在坐着的汉人面前犹如一座大山,可是一桌的汉人却没有一个人动,其中一个魏人歪着脑袋,戏谑地说:“听说你们汉人有骨气,我今日就来看看,到底是你们的骨气硬,还是我的刀硬。” 在西魏,魏人随时都可以杀汉人,这几乎是默认的规则。汉人受尽屈辱,直到他们的刀架在脖子上,其中一个汉人竟然尿失禁了,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动如山地坐着。 魏人闻到一股尿骚味,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胆小如鼠之辈,还谈什么骨气,爷这就送你下地狱。” 手起刀落,手腕一疼,刀就落地了,那魏人捂着手腕愤怒得像一只狮子:“谁?谁在哪里?” 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那魏人的眼睛四处搜索,突然看到玉璋,见是一个小孩,就冲他招手:“小娃娃,你告诉我,刚刚是谁?你告诉我的话,我就给你买糖人。” 玉璋走到他的面前,那魏人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告诉我。” 玉璋笑眯眯地说:“好,我告诉你。”双手突然出击,手上的银针直接刺入了那魏人的眼睛。 “啊!”那魏人毫无防备,双眼血流如注,旁边站着的魏人就要上前,却已经被站在一边郑谦一刀砍了脖子。 众人惊骇,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还愣着干什么,关门。”玉璋冷冷地看着掌柜。 掌柜被这一呵斥,突然清醒了,忙和小二上前去把门板装上,可是面对屋里一具无头尸体,还有一个双眼流血的魏人,满屋子汉人瑟瑟发抖,完了,完了,如果被官府知道了,今日在这里的所有汉人都逃不了干系。 这时,其中一个汉人稍显镇定:“你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官府的人就会来了。” 玉璋瞟了他们一眼:“难不成你们就等着官府的人来抓?” 那群汉人虽然害怕得脸色发白,还是咬着牙齿说:“你们先走吧,反正今日遇见他们,我们也是活不成的。” 玉璋看了郑谦一眼,郑谦直接把刀刺进那个胡乱叫嚷的魏人的胸口,那魏人的叫声戛然而止,他收了刀:“难道你们不知道什么是毁尸灭迹?” 众人恍然大悟,是啊,只要让这两个魏人的尸体消失,就算官府的人来也定不了他们的罪,只是这两个大活人要怎么地毁尸灭迹啊。 “丢到灶里去吧,烧个一夜就连骨头都没有了。”郑谦身体力行,拖起其中一个尸体往后厨而去。 灶里?那群汉人听到这个,不自觉地干呕起来,这样的话,这个酒楼的饭菜他们以后还敢来吃吗?掌柜的也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恶心了一些。可是,见郑谦已经在行动了,他们只能强忍着不适,一起拖着另外一个尸体往后厨而去,而旁边的一个小娃娃竟然附身抱起了那个人头,几个汉人再也忍不住了,吐了一地。 掌柜的和小二无法,只能赶快清洗地上的血迹和呕吐物。 直到了子时,一切才准备妥当,众人却都没有去歇息,坐在大厅之中沉默不语。掌柜的想去弄点吃的,但是想到灶里正烧着尸体,便也不想动了,就算弄了吃的,他们估计也吃不下,所以就给两桌客人上了酒。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喝酒,他们坐在大厅,似乎能听到后厨尸体燃烧的声音,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杀魏人,只是,只是这种感觉还真是爽爆了。 第两百零三章 绝望 一夜没睡,掌柜不放心,一晚上都在往后厨跑,终于,当那两具尸体化为了灰烬他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气,然后冲众人说:“好了,路上已经有人了,你们也快点走吧。” 此地不是久留之处,众人忙站起身,只是却有些替掌柜担心:“掌柜也走吧。” 掌柜笑了笑:“我走的话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了吗?没事,你们走吧。” 玉璋突然问:“你们怎么不去南方?” 众人这才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刚开始是舍不得走,现在是走不了了,到处都是魏人,随时可能毙命,还不如留在这里等熊将军带着人马把魏人赶走。” 玉璋紧抿着双唇,她知道熊将军赶不走魏人,而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汉人都会被异族践踏折磨,这是汉人历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但是,总是要给人希望的,她笑着点头:“熊将军一定人打到长安。” “嗯,我们也坚信。” 掌柜的把门打开了,太阳出来了,众人走到门口,没有任何言语,无声地拱了拱手,道一声珍重,从此天南海北,难有相见。郑谦牵着马和玉璋看着正站在门口笑看他们的掌柜,不知怎么,玉璋的心口酸涩不已。郑谦抱着她上了马:“郡主,将军真的能打到长安吗?” “能。”玉璋斩钉截铁。 郑谦意气风发地一挥马鞭,马刹那就冲了出去,微风徐徐,玉璋的心却如健康的天气一般,潮湿不已。 北齐的上庸城此刻也是阴雨绵绵,让众人惊诧不已的是北齐竟然封了上庸城,不允许南梁的粮草出关。押送粮草的官兵气愤不已,纷纷要找上庸的上官说道,但是却没有上官的任何踪迹,只余金戈铁马的守卫对他们怒目而视。 大军在前方交战,粮草补给要源源不断地供给前方的,但是北齐却切断了他们的道路,粮草运不过去,所有人都暴怒不止。在一群人吵吵囊囊之中,方远持刀在人群之中寻找,虽然南梁已经和北齐结盟,但是却并不妨碍北齐做墙头草,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消息传递出去。 “方公子。”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方远抬头看去,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马车上眺望。 方远打马而去,见这女子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那女子却压低声音根他说:“我是木九小姐的丫鬟,小莺歌。” 方远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觉得有些眼熟,他四处张望:“你们小姐呢?” 小莺歌却没有回答:“前方怎么了?” 方远也识趣地没有追问:“前面已经封城了,只有通关牒文才能出城,我们的粮草出不了城了。” 小莺歌一惊:“粮草出不去的话,前方将士要如何?” 这也是方远所担心的,简直是心急如焚,他人微言轻,如今满城都找不到北齐的官员。 小莺歌皱眉沉思很久才说:“我有通关牒文,我带你出去。” 方远喜出望外:“真的?” 出来的时候,萧衍已经替他们准备妥当了一切,因为是秘密前往,所以通关牒文是必须的。小莺歌本来是要在北齐和玉璋汇合的,但是一路都没有玉璋的消息,他们只能继续往北去西魏找一找,小姐千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小莺歌?黄焦?” 听到有人叫自己,小莺歌看过去,难以置信:“二老爷,你怎么在这里?” “我负责押送广州的粮草,看后面堵成一锅粥就过来看一下,你们这是去哪里?”木长正穿着一身棉布袍子了,人黑了,也瘦了,却也精神了。 方远站在一边严肃地说:“不知道出了何事,北齐的士兵不让我们的粮草出城。” 木长正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那四十万大军的消耗,也坚持不了几日了,你们有送信回去吗?” 方远点头:“我们已经在此处困了十日了,信早就送出去了,但是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风雨飘摇,这些粮食再不送到前线就都会生霉的,而前方战士不知道后方的情况,恐怕也会引起兵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消息送出去。 “既然如此,我带你们先出去,反正我也是要出城的。”小莺歌沉着一张脸,想着四十万大军没有粮草却要奋力杀敌,她也知道情势紧急不容耽搁。 方远和木长正对视了一眼,如今只能这么办了,先出去再说,否则也只能被北齐困死在这里了。 方远和木长正化为小莺歌的护卫,由黄焦统领着,一起护着马车到了城门口,因为有通关牒文,那些士兵倒没有怎么为难就放行了,这让其他的人艳羡不已,其实南梁也派了兵押送粮草,如果真的要大动干戈,冲出上庸城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情况不明,又在北齐的国土上,倒不好随便起冲突了,万一惹怒了北齐,他们直接切断大军的后路,到时候真的就没有办法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交涉,可是却找不到可以交涉的人。 小莺歌的车队一路出了上庸,因为熊将军已经率兵深入北魏的腹地,他们便弃了马车一路策马扬鞭,期盼以最快的时间把消息传递到熊将军的手中。 而此时,北齐的朝堂之上,争吵不止。皇帝高洋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打了一个哈欠:“你们莫要吵了,朕的脑袋都被你们吵疼了。就听宰辅的吧,既然西魏愿意把南梁拱手相让,此战当然是站在西魏这一边了,从现在开始,增兵上庸,切断他们的后路前后夹击,看熊朝达还不死。” “皇兄,万万不可,与西魏结盟就是与虎谋皮,万万不可信啊。”高演一身朝服,满脸哀痛。 高洋却显得非常挣扎:“北齐也损失了十万兵力了,如果熊朝达攻破了西魏,回身就会收拾我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高演摇头:“皇兄,不可不可,北齐与南梁同为汉族,唇亡齿寒啊,那西魏茹毛饮血,道不同不相谋啊。” 高洋叹了一口气:“北齐夹缝中求生存,也是不得已,好了,退朝吧。” “皇兄。”高演嘶声力竭的呼喊也换不回高洋的转身,大殿之中,所有的官员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只余高演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殿中,这样的朝堂,这样的江山,这样的皇室,留着有何用?血色染红了他的双眼,里面是无尽的绝望。 第两百零四章 决心 建康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快两个月,今日终于出了太阳,皇帝萧衍却无法展露笑颜,奉天殿里,他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头都大了,连日的大雨已经让南梁多地有了水患,官员上表的奏章每日如雪片一样飞到建康,他头痛欲裂,声音里有难以掩盖的疲倦:“大师,她真的说莫要执着?” 坐在殿下的景泰大师捻着佛珠,点了点头:“她的确这么说的。” 萧衍喉头哽咽:“可是,这万千百姓,朕如何能不执着,如何能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居无定所?” 水患接踵而至,就算已经天晴,却依然不容乐观。长江流域已经到达了最大的容量,只需一场大雨,建康就会变成一片汪洋,而此刻和水患并列为头等大事的却是已经与前线失去了联系,熊朝达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而南梁的信传过去也石沉大海,萧衍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前不久收到前线传来的消息,说熊朝达要投敌,他倒是完全不信,毕竟战场之上,阴谋阳谋层出不穷,他既然用了熊朝达,就会用人不疑,可是,大半个月没有前线的消息,他的信任也在渐渐瓦解。 满书案的奏章,他无心批阅,走下了高台:“大师,我该相信熊朝达吗?” 景泰大师却高深莫测地说:“陛下,倘若熊将军投敌,你有何对应之策?” 萧衍颓然地摇头:“并无。”三十万大军是整个南梁的家底,几乎是倾尽了所有,这一战是背水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既然如此,南梁前方是战场,后方是水患,已经成了死局,陛下何不放手一搏,就赌熊将军不会投敌。”景泰大师双手合十:“况且她在西魏,陛下要相信,只要她在,就会有转机。” 萧衍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知道景泰大师说的是谁,手心竟然微微有些出汗:“朕观大师对其格外推崇,不知大师可知她的来处?” “从来处来。”景泰大师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萧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师莫要和朕打佛语了。” “不可说。” 萧衍苦笑一声,这个江山飘摇不定,他却无能为力。罢了,罢了:“今日多谢大师帮朕解心中所惑,看来如今只能顺其自然了。” 景泰大师站起身,双手合十:“陛下须知,这一切都是劫难,避无可避的。” 萧衍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景泰大师出了奉天殿,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犹如佛光。 南梁和北齐的四十万大军直接杀入西魏的腹地,整个西魏大地都陷入了战争,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打了上百场,双方人马损失惨重。熊朝达带的四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十万,就算是胜,也是惨胜,更让他绝望的是粮草无继,自己如同大海中的孤舟,无人支援。幸好他们凭着一股子狠劲,连攻下数个城池,现在离长安越来越近了,可是,魏人却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的粮草,十万大军,已经饿了七天,如果没有粮草的供应,这十万大军将会在长安城外饿死。 连续多日没有进食,熊朝达整个人都有些水肿,嘴唇龟裂,声音沙哑,他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粮草无法达到前线也是魏人搞的鬼,他不相信萧衍会对他不管不顾。因为太饿了,今日就在原地休整,士兵饿极了就到处去寻吃的,这也是熊朝达默认的。不一会儿,军营炊烟袅袅,竟然有肉香传来,引得其他人都跟着香气跑了过去,熊朝达也感到奇怪过去看了看。 一口大锅,围着四十个面黄肌瘦的士兵,对着那口锅咽唾沫,他们见熊朝达过来了,眼神一阵闪躲,最后还是盯着锅垂涎欲滴。 “里面是什么?”熊朝达双眼如刀。 那群士兵起先不说,熊朝达就要去掀锅盖,那些士兵突然慌了神,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将军,锅里面是魏人,我们太饿了,战马不能吃,同袍不能吃,我们只能吃魏人了。” 熊朝达看着那冒着烟的锅,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想呵斥他们,可是,他是他们的首领,让他们在战场上卖命,却不能保证他们的粮草。泪,缓缓地流了出来,就算是铁石心肠的百战将军,这一刻也被现实击得溃不成军,他不怕刀枪剑戟,害怕的是无人支应。他没有呵斥,慢慢地转身离开了,他的沉默就是默认了,就算是吃人,只要能活下去,就没有错。 “报!粮草官到!”军营里的通报声一声一声由远及近,几乎是带着哭腔。 “粮草官到!” “粮草官到!” 熊朝达泪如雨下,他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快请。” 远远地看着几十个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方远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熊将军的面前:“将军赎罪,卑职来晚了。” 这个时候是雪中送炭,熊朝达哪里会去责备,忙请他到帐中说话。 熊朝达开门见山:“大人带了多少粮草过来?” 方远又跪下了:“将军赎罪,南梁所有的粮草都在上庸被北齐扣押了,卑职多亏了木九小姐的丫鬟才能脱困前来给将军报信。” 熊朝达难以置信:“北齐扣押了粮草?” “是的。将军在前线,后方的粮草都是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的,可是北齐却不让我们的粮草出关。” 虽然知道不是萧衍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是熊朝达还是开心不起来,粮草被扣押,就证明粮草官没有带粮草过来,对于这十万士兵来说是空欢喜一场了。 “因为知道将军战事吃紧,沿路我们装作商队收了不少粗粮,以解燃眉之急。”他们本来早就能够到了,但是因为要收粮食反而耽误了行程,幸好当初萧衍安排玉璋出行的时候,银子是给够了的,这次真的是太险了。 熊朝达马上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燃眉之急,军中的士兵都要吃人了,有了粮食先对付对付总是好的:“好好好,传令下去,埋锅造饭。” 外面顿时传来众将士的欢呼。方远众人心酸不已,小莺歌已经泣不成声了,这是他们保家卫国的英雄,却落魄至此,方远突然抱拳:“将军,我们已经和建康联络不上,恐怕陛下还不知北齐的消息,现在该怎么办?” “如此看来,北齐肯定是背叛了盟约,后方肯定是指望不上的,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偷袭魏军,去抢他们的粮草。”熊朝达的双眼冒着狠光,那是背水一战的决心。 第两百零五章 寻到 长安城的火烧云就像血色一样,把整个天空都染红了。路上游人如织,玉璋和郑谦一路风尘仆仆,终于绕过后方进入了长安城。外面战乱纷飞,长安城中却没有任何的影响,依旧歌舞升平,繁花似锦,千年的古都经历了无数的战乱,有的人来,有的人走,已经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事。 因为连日的赶路,郑谦已经憔悴不已,可是玉璋却依旧粉雕玉琢一般,似乎这漫长的风餐露宿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她沿着长安城慢慢地走,看见新奇的玩意都会停下来看一会。郑谦紧随她左右,双眼如刀,这里魏人遍地,汉人受尽折辱,所以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玉璋手上拿着一个糖人顺手递给了他:“放松一点,没事的。” 郑谦有些错愕地接过了糖人,因为手上拿了糖人,整个人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了,玉璋看着他满意地点头,然后继续往前逛。郑谦拿着糖人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要时刻小心,竟然觉得比上阵杀敌还累人。 “让开,让开,让开!”一声大喝传来,接着是马蹄声。 郑谦已经快速地把玉璋拉到了一边,两个人刚站定,就看到一群魏人快马扬鞭,凶狠狠地冲过来了,沿路的有那躲避不及的人直接被马踢踩断了腿。郑谦看着那断了腿的汉人,胸口不断起伏,手已经放在了刀上。 那魏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只瞥了地上的汉人一眼,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睛,挡了爷的路当心要了你的小命。” 说完此话,那群人就扬鞭而去,魏人走了,街上的人才帮忙把那汉人扶到医馆里去。 郑谦也想去看一看,玉璋拉住他摇了摇头,就要离开,听到周围的人议论。 “难道是大将军的病又犯了?” “估计是的,那些人是从军营里回来的,只怕又要去抓那汉人大夫了。” “不是说那汉人大夫是神医吗?怎么还没有医好大将军?” “哼,那可是汉人啊,汉人哪里会给治好我们啊。”旁边两个魏人百姓小心地议论,不时瞥一下周围的汉人。 郑谦心中一动就去看玉璋,就见玉璋点了点头。两个人有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这里离将军府不远,如此看来,说不定不用四处寻找,就能找到卜算子了。两个人就在附近逛了逛,并没有走远。 幸好对面就有一家医馆,那个断了腿的汉人被送进医馆没多久就听到了一声杀猪的声音,接着就有人从里面摇着头出来:“真可怜,大夫说骨头都粉碎了,腿只怕保不住了,熊将军什么时候能来啊。” “要死啊,乱说什么话。”旁边一个汉人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几个人四处看了看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这样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郑谦见此,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南梁的日子艰难,没想到身处西魏的汉人却是如此窘迫,简直是生活在地狱。玉璋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一声叹息,这样的暗无天日还有很久,久到人的这一生都会绝望。 “驾驾驾!”马蹄的声音让街上的惊慌躲避。 郑谦抬头看过去,然后冲玉璋点了点头。 几乎是瞬间,整个马路就空荡荡的,上十匹大马呼啸而过,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个汉人,被魏人挟持着往前。待马队过去,玉璋和郑谦赶紧跟了上去。 长安城外的军营里,宇文肱正在此坐镇,自从南梁进攻以来,他的头疾就越发地频繁了,经常是几日的时间就会让那汉人去军营,但是因为是军营重地,宇文肱也不允许那汉人留在军营,只让他留在将军府被人看管起来。所以,士兵回来抓汉人神医的情况,大家总是能够看到。 玉璋和郑谦在军营门外,亲眼看着卜算子被他们请进了军营。郑谦四处看了看:“郡主,他们的大军在此处啊。” 玉璋点了点头:“要不外面潜进去看一看?” 郑谦吓得脸色都白了:“郡主,这可使不得?” 玉璋想一想也是,郑谦倒好说,她的个子太小了,只要进了军营肯定会被发现。可是,现在得不到里面的消息,那怎么把卜算子捞出来? 两个人守在军营的门口直到天黑了卜算子还没有出来,玉璋背对着郑谦,消无声息地放出了红丫头。现在有黑暗的掩盖,正好红丫头有了用武之地,红丫头扭着身子窸窸窣窣地进了军营,郑谦丁点也没有觉察,反而惊叹于西魏的兵力:“这只怕有四五十万大军吧?熊将军进攻长安那不是羊入虎口?” 玉璋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营帐几乎到了天边,而熊朝达一路从武关到长安,兵力肯定有大量的损耗,而在此与宇文肱硬碰硬可以说是凶多吉少。 主帐里,宇文肱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睛:“我的头疾真的无药可医?” 卜算子摇头:“如果我说将军此疾需要开颅才能治愈,将军是否愿意一试?” “无稽之谈。”宇文肱冷笑一声:“我今日就让你知道,我将让熊朝达死无葬身之地,南梁和北齐对我来说就如探囊取物,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我大魏的,我就不信到那个时候你还不臣服。” 卜算子只是沉默地立在一旁,嘴角带着笑意,这更让宇文肱大为火光,顿时喊道:“来人。” “将军。”一个士兵走了进来。 “熊朝达现在如何?” “梁兵的粮草已经被我们切断了,听说他们已经在吃战场上的尸体。” 宇文肱得意地看着卜算子,见他的脸微微发白,满意地笑了笑:“好了,送神医回府。” “是。” 诱敌深入。宇文肱是故意把熊朝达引诱到长安,他就是为了让整个长安的汉人看一看,就算他们的将军打回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死在魏人的铁骑之下,他就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好好地玩一玩熊朝达,你既然想来,那就不要回去了。 直到出了营帐,卜算子还是头脑发懵,粮草被断,吃尸体,如此看来,熊朝达现在是孤军深入,情势不容乐观。他无法想几十万大军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绝望才会去吃尸体,天上月朗星稀,再有一个月就是中秋的,只是不知道今年又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 第两百零六章 迂回 夜凉如水,今日又是月圆时。玉璋和郑谦隐藏在黑暗里,又等了半个时辰红丫头才出来。红丫头轻车熟路地钻进了玉璋的衣裳,向她汇报刚刚听到的谈话,听了它的话,玉璋的脸色一时有些不好了,她绕开战场就是不想遇见即将见到的惨状,但是没有想到,熊朝达现在就已经山穷水尽了。十万大军要靠吃尸体才能存活,这样如何能面对接下来的战争? “郡主,卜算子出来了。”郑谦压低了声音:“我们要跟上吗?” 玉璋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西魏雄壮的兵马,摇了摇头:“先让他回将军府吧,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 郑谦不明所以:“什么事?” “找到他们的粮草。” 郑谦一脸激动:“难道要去烧粮草?” 烧?她怎么舍得,南梁还有十万的士兵在饿肚子,粮食可以让他们活命,甚至可以活着回南梁,只要熬过即将到来的灾难。玉璋摇了摇头:“想办法运到南梁的营地去。” 郑谦瞠目结舌:“我们都不知道南梁的营地在哪里,怎么运?” 玉璋也没有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走,先去看一下粮草?” “你知道粮草在哪里?” 玉璋点头:“知道。” 郑谦震惊了,粮草对于大军来说是重中之重,粮草的位置从来都是隐蔽的,不仅隐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陷阱,四五十万的大营,如果要一点一点地寻找试探,早就被对方发现了。他日夜都和玉璋在一起,为什么他一无所知,玉璋却能知道粮草在哪里?人和人的区别也太大了吧。 玉璋带着郑谦绕着军营走,她要寻找一个薄弱的突破口,郑谦跟在她的身后胆战心惊,他们此举的确冒险,只要被发现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幸好的夜色的掩盖,可是虎口夺食还是让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看着前面一脸镇定的玉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玉璋如一只夜色中的猫,趴在草丛之中盯着前方:“粮草就在这里。” “啊?”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玉璋有些苦恼,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些粮草运走:“他们的粮草放了好几个地方。” 郑谦点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他是懂的,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行动。 玉璋猫着身子站了起来:“他们要换防了,我们寻机会进去。” “好。” 两个人偷偷摸摸注视着前方,只要对方有片刻的松懈,他们就会趁机进去。玉璋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就在此时,两队人马换防,站在一旁笑谈起来,玉璋在他们的背后就要进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扑通声,她赶快匍匐在地,一人高的草丛隐藏了她的身影。那些魏兵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看,见什么都没有,就不敢再闲谈,换防之后就一丝不苟地立在门口。玉璋已经错过了这次机会,有些懊恼,但还是一动不动。 玉璋见前面没事了,就回身看去,只见郑谦被人掐着脖子压在地上,那人穿着夜行衣,手上的短刀直抵郑谦的心脏。因为不能有太大的动静,玉璋缓缓地伏下身子,准备放红丫头去咬那个人,可是红丫头竟然去转了一圈之后又回来了。听了红丫头的话,玉璋哭笑不得,她躲在草丛中小声喊:“方远,是我。” 那穿夜行人的蒙面人身子一僵,回头看去,今晚的夜色很好,月光倾泻而下,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木玉璋?” “是我,是我,放开他,自己人。”玉璋慢慢地爬了过去。 方远松开了郑谦,拿掉了脸上的面巾:“你怎么知道是我?” “嗯,闻到你的味道了。” 方远忙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却没闻出什么味,就要继续问,玉璋却打断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方远看了看前方,这里离魏军太近了,他指了指身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玉璋点头。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寻了一出凹地躲了起来。方远四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十分隐蔽才说:“北齐切断了我们的后路,粮草运不进来,将军命我们夜探西魏的军营,找机会偷粮草。” “怎么偷?”郑谦问。 “制造混乱,趁机把粮草偷出来。” “将军派了多少人?”玉璋问。 “一千人。” 一千人,就算让他们搬也搬不了多少。玉璋皱眉沉思:“南梁的大军驻扎在哪里?” “离此地一百里。” 熊朝达与宇文肱的此战肯定是必败的,而且是惨败,难道真的要看这十万兵力以卵击石。玉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西魏的兵力说:“即使是这样,将军也要战吗?” 方远沉默了,即使知道了双方兵力悬殊,熊朝达还是不能退,已经这样了,要退到哪里去?十万大兵已经被磨去了戾气,就算此刻退兵,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战胜北齐,到时候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还不如现在就和宇文肱拼一个你死我活,这已经是不是选择的选择了。 玉璋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此战就必须智取。” 方远点头,这也是熊将军说的,但是现在迫切需要的是粮草:“没有粮草,士气低迷,所以将军才命我们来偷粮。” 是啊,有粮草的话什么都好说,人都要饿死了,就算宇文肱不出手,他们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玉璋突然灵机一动:“既然北齐切断了我们的粮草,我们也可以切断西魏的粮草,现在他们在此地驻军,粮草肯定从四面八方运过来,我们直接劫持他们的粮队,这样不必和宇文肱正面冲突,也可以解决运送的问题。” 方远无奈地耸了耸肩:“之前我们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我们无从确定他们粮队的路线,而且大军已经等不了了。” “没事,我们先离开此处,粮草的路线我来确定,你让其他的人撤回来。”玉璋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方远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因为在军营中听说了武关的事情,他对玉璋还是有些敬畏了,便点头同意了。 三个人分头行动,夜深正浓,隐藏了所有的动作。有的人辗转难眠,有的人安然入睡,有的人却整夜奔波...... 第两百零七章 喘息 世间疾苦。绕过大半个战场,玉璋避开了战争的残酷,却没有避开人间的苦难。一路行来,她强迫自己以旁观人的姿态来面对这世间的苦,可是那些凄苦却已经悄悄沁入她的心房,所以在听到南梁的士兵缺粮的时候都没有任何犹豫就出手相助。如今,他们正在伏击西魏的粮队,一部分人负责劫杀,另一部分人负责运送,这已经是第六批了,眼看着天就亮了。 “郡主,天亮了。”方远在清点粮草,玉璋站在一边有些沉默寡言,郑谦就过来询问。这个小娃娃太厉害了,西魏粮草的路线似乎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竟然没有落网之鱼。 方远面无表情地跨过尸体走了过来:“有五千石,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玉璋点头:“行。” 大家纷纷上马,一路往大营里奔。西魏粮草被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只要宇文肱得到消息,马上就会派人围剿。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 今晚劫持的三万石粮食对于南梁的士兵来说就是雪中送炭,节约一点的话也能坚持上十天,这样就有了可以备战的时间。不管是进攻还是回防,都能有充裕的时间,有了粮草,骑兵也能发挥最大的能力,否则马饿得饥肠辘辘哪里能上得了战场。 策马狂奔,方远侧头看向玉璋:“待会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方远只是笑着摇头,因为有了粮草,他的心情格外地愉悦。 玉璋见他不说,也就没有问了。一行人迎着朝阳奔向营地,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么有底气。 整个晚上,不停地有粮队进入营地,整个营地都沸腾了。熊朝达喜出望外,没有想到他们还真的能够偷来粮食,只是问了问运粮回来的士兵,神情就有些复杂了。每次走投无路的时候都因为她而遇难呈祥,南梁的南漳郡主真的是南梁的福星。 天亮了,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跳下了马背,熊朝达喉头哽咽地迎了上去,冲玉璋抱拳一揖:“我代全军上下感谢郡主的大恩。” 玉璋笑着摇头:“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小姐!”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把在场的众人都惊住了。 不待玉璋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妙龄女子飞奔而至,用力地把她抱住:“小姐,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消息也不留一个。” 玉璋看小莺歌已经哭花了脸,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好了,脸都花了。” “真的吗?”小莺歌赶快用帕子擦了擦脸,才小心翼翼地去看玉璋,嗫嚅地说:“小姐,还有一个人。” “谁?” 小莺歌让开身子,身后就露出一个中年男子来,那男子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玉璋。” 玉璋看着木长正的时候也在感叹时间对人的改造,他现在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给人一种朝气,她侧着头笑了笑,抱拳行礼:“玉璋见过二叔。” 木长正赶快侧过身子:“郡主,使不得,使不得。” 玉璋一张脸笑眯眯的,因为连日的赶路,她都是作男孩子打扮,竟然生出一丝洒脱:“家里可还好?” “好,好,都好。”木长正本能地应答。 玉璋也不说破,直笑着点头。 熊将军这个时候过来相请:“郡主,我和几位将军要商讨战术,你要不要旁听?” 玉璋摆了摆手:“排兵布阵就是将军的事情了,我忙活了一晚偷个闲。” 熊朝达笑着应是,让人安排玉璋去营帐里休息了。 木府的人就跟着玉璋一起去了营帐,小莺歌一路录叽叽喳喳:“北齐的人也太过分了,小姐,他们拦了我们的粮队,熊将军他们太可怜了,要不是当初我们赶过来,他们就真的要吃尸体了。” 玉璋点头,进了营帐就屏退了其他的人,看向木长正:“二叔,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交给你。” 木长正肃穆:“你说。” “现在需要把消息送回建康,一个是北齐背叛盟约,一个是要确保熊陵唯的安全。”有一件事情玉璋没有说,当初给宇文泰吃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解毒丸,她估计骗不了多久,宇文泰虚虚实实,也不知道熊陵唯现在如何,而她自己没有请到卜算子也不能回建康。 木长正知道这两件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回去。” “嗯,你快马加鞭,绕过上庸,上庸的事情先不要管,你回建康找到父亲,就说是我说的,让父亲直接禀告陛下。”玉璋低头在纸上刷刷地写:“还有,让陛下注意此人,看他有没有和建康的人联系,如果有,密切关注。”玉璋递出了纸上的人名上书顾贤承。如今,满军营都找到顾贤承,他就像消失了一样,玉璋心中难安。 木长青接过看了看就叠好放到胸口。 “对了,此地不宜久留,小莺歌跟着二叔一起回去。” “小姐,我不,我就要跟着你。” “正好让黄师傅护送你们走,这样我也能放心。” “小姐,我不走。” 玉璋站起身,不容置喙地看着她:“一路上照顾好二叔,好了,你们现在就出发吧。” 玉璋雷厉风行,回来一趟就把小莺歌他们送走了,小莺歌哭哭啼啼地没有让玉璋改变决定。 七月十五的建康城,一场大雨突然而至,下了三天三夜,皇帝萧衍派了禁卫军去防洪,可是洪水滔滔,铺天盖地,最终,整个建康都被淹没了。长江流域,无法幸免,不论是南梁和北齐,因为这场水患几乎崩溃。高洋还在做着坐拥南梁的春秋大梦,但是一场洪水几乎要冲到家门口,整个北齐一片混乱。反倒是南梁,因为萧衍已经提前知道了水患的事情,而且多有防备,虽然无能阻止洪水,但是水患之后的安排工作倒也井井有条。 与此同时,宇文肱在发现粮草被劫之后,主动发起了进攻。南梁士兵仓皇应战,损失惨重。历史就像是刻在时间的长河中一样,很多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宇文肱的大军压进,熊朝达带着不足五万的士兵疯狂撤退,但是西魏的铁骑从来不是浪得虚名。一路后退,南梁士兵占领了弘农,紧闭城门,如此才换来喘息的机会。 第两百零八章 生机 弘农四面环山,易守难攻,但是西魏兵马强盛,粮草丰足,攻破弘农只是时间问题。喘息,真的只有喘息的机会,西魏士兵如狼似虎,一轮一轮的进攻几乎要把城墙撕裂。熊朝达看着部下如散兵游勇,心生不忍。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兵器毁了七七八八,就连衣裳,很多士兵都是衣不蔽体,真是天要亡他。 西魏的进攻猛烈而频繁,熊朝达突然招来了武义将军:“城门快守不住了,你护送郡主出城。” 玉璋双眼圆睁,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走。” 熊朝达的双眼通红,此刻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走,赶快走,否则待宇文肱进了城,就真的走不了了。” 玉璋看着熊朝达胡子拉碴的,心中微酸:“将军放心,就算魏兵来了,我也有办法离开,现在我必须留在这里。” 熊朝达却异常坚定:“不行,你必须走,你和宇文泰已经结了死仇,他不会放过你的。” “将军,我有话与你说。”玉璋扫了一眼屋里的人。 “你们出去吧。”熊朝达遣退了屋里的人。 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熊朝达看着玉璋:“郡主请说。” 时间差不多了,玉璋叹了一口气:“我夜观天象,恐有地动。” 熊朝达骇然:“地动?” “是的。” 地动?熊朝达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万一真的有地动,那么弘农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不过,想想城外的宇文肱,要死一起死,这样也对得起这场苦战,一想到这里,竟然生出一股豪情:“既然天要亡我,我自然要与宇文肱一起入地狱。” 玉璋四处看了看:“只是不知道地动何事发生,将军还是早做准备。” 熊朝达笑着点头:“郡主真是我熊朝达的福星,不对,是整个南梁的福星。” 玉璋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我先走了,将军去忙吧。” “你真的不走?”熊朝达又一次询问。 “嗯,不走,等此战了了,我还要去找卜算子。” “可是我们现在离长安越来越远了。” “无妨,没几日了。”玉璋自言自语。 熊朝达没有听清她的话,就问:“怎么?” “无事。” 玉璋出了屋子,已经傍晚了,天边的火烧云通红通红,似乎要把这天都烧着了。弘农是他们之前进攻长安就已经洗劫一空的城池,现在占据弘农,大家又搜罗了一番,城中的百姓已经不多了,都是一些汉人,熊朝达于心不忍就没有让人屠城。那些汉人却也自发地给他们送些粮食,那些人骨瘦如材,却拿着家中最好的食材送过来:“熊将军,魏人会杀进来吗?” 熊朝达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倘若魏人杀进了弘农,这些老百姓估计也存活不了,他无语凝噎:“好了,老丈先回去吧。” 那老人拎着一只鸡,眼含期望:“我们能去南梁吗?” 熊朝达点头:“能,陛下允许所有的汉人去南梁。” 那老人突然就落泪了,不停地拿袖子抹着眼泪:“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指望娃娃们有个活路,我回去就让他们去南梁。” 熊朝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说:“嗯,去吧。” 老人放下鸡就离开了,熊朝达看着他蹒跚的身影,百感交集,是他无能,不能攻破长安,击败宇文肱,他给了身在西魏的万千汉人希望,又让他们失望了,只盼能够有奇迹发生。 “将军,宇文肱四面都发动了进攻。” 熊朝达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手持大刀:“应战。” “是。” 这一战打了两天两夜,宇文肱终于攻破了弘农,城中的百姓和士兵,被杀得七七八八,最后也只留了三千来人,就地看押。 宇文肱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看着被俘虏的熊朝达,眼中满是讥讽:“南梁的常胜将军也不过如此。” 熊朝达身中数刀,整个人就像一个血人,他低着头,宇文肱看不到他的脸,便说:“抬起头来。” 熊朝达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平静无波,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宇文将军何必要折辱我,提刀上马,总有马失前蹄的一日,将军不必高兴得太早。” 宇文肱满脸胡子,长得粗旷结实,不屑地看着熊朝达:“手下败将,还要逞口舌之快。” 熊朝达便不说话。 宇文肱笑了笑,吩咐西魏的士兵:“好好看押,明日把他们押解回京,到时候论功行赏。”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俘虏被露天看押着,西魏其他的士兵一部分驻扎在城内,一部分驻扎在城外。夜已经深了,两天两夜的战斗,人困马乏,如今输赢已定,大家都安然入梦了。 玉璋和郑谦却一直躲在暗处,在宇文肱破城的时候她就藏了起来,如今暗中观察。城内城外都是西魏的士兵,救出他们绝无可能,现在,她唯一期盼的就是地动赶快发生,这样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郑谦在一旁不知道玉璋所想:“郡主?” “嗯。” “现在怎么办?” “等。” 玉璋也疲累了,不知不觉竟然靠着墙壁睡着了。 突然,梦中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是郑谦的声音:“郡主,快走,这屋子动了。” 玉璋猛然惊醒,抓着郑谦就跑了出去,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终于地动了。 整个世界天崩地裂,弘农变成了人间炼狱,突然从屋子里跑出一个人:“大夫,大夫,快点,神医呢,救救将军,快点。” 可是,此刻,还有谁能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房屋都摧枯拉朽般地倒塌了,轰隆隆,震天动地。这场地动突然而至,不少人在梦中就死去了,反倒是南梁被看押在露天的人逃过了一劫。人群四处逃散,哭喊声、尖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已经没有人再去管南梁的俘虏了。 南梁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吓得惊在了当下,玉璋越过人群匆匆跑过来:“将军,快走,快走。” 熊朝达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听玉璋说会有地动,但是真的发生时,这种毁天灭地的恐怖还是让人望而生畏。因为有玉璋的提醒,他赶快站起了身:“大家别愣着了,跟着我走。” 听到将军的声音,其他的人才恢复了清醒,也不傻愣着,用刀劈开了绳索就跟着熊朝达往外跑。 玉璋看了一眼身后,一边跑一边跟熊朝达说:“宇文肱估计被砸伤了。” 熊朝达马上心领神会,大声喊:“宇文肱被砸死了,宇文肱被砸死了。” 所有的南梁士兵都跟着喊,黑灯瞎火的,西魏的士兵都慌了,地动之下,整个弘农混乱不堪,但是,对于南梁来说却是一线生机...... 第两百零九章 遮天 七月流火,整个南梁陷入了恐慌之中。先是水患,然后是与前方战场失联,每日的奏章如雪花一样飘到萧衍的书案上。索性洪水已经退去了,但是整个建康被这洪水一冲,残破不堪,让南梁子民庆幸的是陛下还在此地坐镇,陛下没有抛弃建康。整个朝廷极力来弥补水患造成的灾难,不管是修葺都城、减赋、捐粮,水患的难关渡过得有惊无险。 可是,前方的战事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了。如今熊朝达率领四十万大军消失得无影无踪,粮草陆陆续续运往前线,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朝廷已经炸开了锅。熊朝达投敌的消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而在此时建康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把熊朝达推到了风口浪尖。洪水来袭之时,镇国将军府的主人不翼而飞了,不仅是那个月氏,还有熊朝达放在心尖的次子,熊陵唯。此时震荡朝堂,月氏与魏国奸细接头的事情又被旧事重提,当初是因为谢声鹤布的陷阱才让月氏的事情不了了之,现在看来,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 朝中对熊朝达的讨伐愈演愈烈,就连安国公府也受到了牵连,引得不少人同情。毕竟当初熊朝达宠妾灭妻的官司已经人尽皆知,国公府享受不了熊朝达的荣耀,他叛国了却受到了牵连,让人扼腕叹息。 这一次,朝臣们竟然出奇地统一,俱是断定熊朝达已经投敌,而此刻有人提出解除谢声鹤的圈禁,现在国难当头,应该统一一切可以统一的力量。面对朝臣的力荐,萧衍松动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前线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他不怕有坏消息,怕的是没有消息,自己像一个盲人一样。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萧衍同意解除谢声鹤的禁制,让其回归朝廷,与萧逸共同主持朝中大事,如今情势逼人,倘若熊朝达真的叛变,那么,属于南梁的灾难即将来临,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出征之时,是南梁的英雄,现在,已经成了南梁的罪人。安国公府栗园里,熊陵泾一身雪白的交领袍子坐在廊下喝茶,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如今府中遭了水患到处乱糟糟的,下人们在整理各处,他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饮茶,眼中恨意高涨,终于,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终于,他不再高高在上,就算与魔鬼做交易又如何?只要能把他拉入地狱就成。 因为熊朝达的叛变,安国公府的禁制还没有解除,但是熊陵泾却一点都不担心,只要谢声鹤出去了就能保自己的平安,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这时,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面前,他俯身捉住白鸽,拿下绑在它腿上的信,慢慢摊开来看,待看完,满眼的惊慌,他要站起身,却因为慌乱而打碎了茶杯。 “公子。”马上有丫鬟出来。 “滚。”熊陵泾眼中恨意滔天:“回来?休想,这就送你们一家三口去团聚。” 因为谢声鹤的回归,不论是萧衍还是萧逸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谢声鹤毕竟在宰相的位置多年,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人人称赞不已。朝廷之上,瞬息万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还真是翻云覆雨,短短两三个月而已,谢声鹤又重回巅峰,大家对于这位宰相不得不慎重看待。 而此时,一列马队低调地进城,进了木府,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傍晚时分,木长青下了衙,刚回家元桑就过来通禀:“老爷,二爷回来了。” 木长青脸色一变,他当然知道木长正是从哪里回来的,整个朝廷现在最迫切地就是听到战前的消息,木长正回来了就证明会有消息传回来,推开了书房的门,看见屋里站着的三个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木长正,瘦了,也高了。 “大哥!”一见木长青进来了,木长正扑通跪在了地上:“我错了。” 木长青百感交集,上前扶起他:“好了,起来说话。” 站在一旁的小莺歌和黄焦忙给木长青行礼,木长青摆了摆手,左右看了看:“玉璋呢?” “大哥,玉璋和熊将军在一起,她让我们先回来送信。时间紧急,我先跟你说。北齐背叛了和南梁的盟约,已经投向了西魏,我们的粮队在上庸全部被扣押,后路被切断,不能进也不能退。幸好这次小莺歌有通关牒文,我们才有惊无险地赶了回来。玉璋还说,让你转告陛下,务必保证熊陵唯的安全,西魏已经不止一次要拿熊陵唯威胁熊将军了。还有。”木长青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木长青:“这个人,请大哥转交给陛下,此人已经消失,请陛下查探此人是不是在京城,和谁有过接触,密切关注。” 这些消息让木长青头痛欲裂:“熊将军没有叛国?” “叛国?何来叛国一说?”木长正满脸的诧异:“我们走的时候,将军已经打到了长安城外,将军浴血奋战,四十万大军损失惨重,哪里是叛国了?” 木长青捏着那张纸的手都在发抖,他本能地往外看了看,吞咽口水:“长正,我现在就去皇宫,万一,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家就交给你了。还有,家中如果有无法抉择的事情,都听玉璋的,听她的准没错。” 木长正慌了,抓着木长青的胳膊:“大哥,到底怎么了?” 木长青紧抿双唇,哆嗦地拿起了官帽:“整个朝廷都在说熊朝达叛国了,而且熊陵唯已经消失了,我此去凶险,如今谢声鹤重回朝廷,肯定会做实熊朝达叛国,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陛下,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一试,只是,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木长正没有想到建康的局势已经变成了这样,他有些不知所措:“大哥,那你现在不要进宫了。” “没用的,你们回来,他们肯定知道了。”木长青摇头。 “陛下,陛下呢,难不成谢声鹤还能一手遮天?” “是,他能。” 木长青的脸有些僵硬,突然抓住黄焦的手:“木府的安危交给黄师傅了,谢声鹤肯定不敢把事情闹大,但是这个世界上让人死有千百种方法。万一我有事,长正肯定也是出不去的,你就送小莺歌去兰陵,找萧府的七小姐,如今,能够和谢声鹤抗衡的只有兰陵萧氏了。”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黄焦看着木长青如交代后事一般,一向冷酷的汉子也有些眼泛泪光了。 木长青把那张纸放在胸口,端端正正地把官帽带上,最后叮嘱木长正:“你不要出门,只要你不出门,谢声鹤还不敢在木府动手。” “大哥,你不要去。” “我一定要去,就算是赌,也要赌一赌,否则这天就永无宁日了。” 书房里的众人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们看着木长青打开了门,外面已经黑了,他走进黑暗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两百一十章 叛变 七月三十日。亥时。大理寺卿木长青在去皇宫的路上惊了马,适逢城中宵禁,路上空无一人,木长青摔下了马车,被马踩破了肚子,死状惨不忍睹。消息传到朝廷,皇帝震怒,命人彻查,但是查过来查过去都只是一个意外,这件事情也就慢慢压了下去。木府的人低调地领了木长青的尸体回去,连下葬也是悄无声息的。 木长青的尸体理应是送回老家的,但是天气炎热,加上现在局势复杂,就在城外寻了一块地,待日后再起棺回广州。葬礼结束之后,木府闭了大门,除了日常的采买,竟然没有人进出。 水患之后,建康城蛇虫鼠蚁众多,反倒是郊外清净一些。木长青的族人都葬在广州,如今城郊的坟地里只孤零零地竖着一块石碑,天已经黑了,如果此刻有人的话,定然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从木长青的坟墓里走出两个人影,月亮躲在了云层里,竟然是半点光亮都没有,黑黢黢一片。 趁着夜色的笼罩,那两个黑影直接闪进了树林里,树林里难行,两个人却脚步不敢停。 一路上只听见虫叫鸟鸣,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两个人就是趁着木长青的葬礼躲在木长青坟墓里的小莺歌和黄焦,为了避开谢声鹤的眼线,他们不得不在坟墓里呆了三天,幸好坟墓做得宽敞,没有完全封死,事先准备的吃食和饮水让他们在里面支持了三日。待黄焦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他们才出了坟墓,一路往兰陵去。 兰陵本来不叫兰陵,萧氏来了这里就改名兰陵。玉璋去过一次萧府,黄焦也和萧悦有过几面之缘,他们两个出马更能获得萧悦的信任。谢声鹤现在紧盯着木府,木府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他扼杀,所以,木长青的葬礼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走着走着,小莺歌突然停住了。 “不能停,快走。”黄焦马上催促道。 这时,月亮探出了头来,小莺歌的声音在这个黑夜如同鬼魅:“你不能去?” 黄焦看着她的脸,皱了皱眉,就要后退,突然,小莺歌拔刀而起:“不许你去。” 黄焦刀没有出鞘,挡住了她的进攻,怒喝道:“你做什么?发什么疯?” 小莺歌突然哭了:“我是谢府的人,如果背叛了老爷,将生不如死。” 是啊。从开始,小莺歌就是谢声鹤的人,是谢府安排在玉璋身边保护她的,可是现在谢府和木府却成了死敌,谢声鹤杀了木长青,那么,玉璋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她难以抉择,但是她的命在谢声鹤的手中。 黄焦保持着警惕,却发现四周已经有人围了上来,他不可置信地说:“是你叫来的人。” 小莺歌抹了一把眼泪:“是的,葬礼之前我就递了消息出去。” “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却背叛她?”黄焦气得脖子青筋暴涨。 小莺歌低下了头,拿着匕首的手低垂着:“见了那么多生死,我只想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黄焦却不想和她多说,转身拔腿就跑,可是已经晚了。上十个黑衣人已经成了围合之势。既然如此,就只有决一死战了。大刀出鞘,带着寒光,他并不想拼命,只想寻机逃走,但是对方却是杀招连连,根本就没有准备让他活着离开。 黑衣人轮番的进攻让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左臂已断,身上有二十来出刀伤,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用刀支撑着自己,今天,只怕就是他的死期了,他闭着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突然,后面传来了阵阵马蹄之声。那群黑衣人不知来的是何人,都愣在了当下。 “杀了他。”小莺歌突然大喝一声。 黑衣人就要举刀,这个时候利箭从天而降,那黑衣人被射出了十丈远,那群骑兵很快,三息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跟前,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何人在此造次。” 眼见来了狠角色,剩下的黑衣人就想逃,对方哪里会给他们机会,直接乱箭射死,即使小莺歌拼命地求饶,那人也没有心软,刚刚他听到的就是一个女声,小莺歌中箭不起。黄焦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男人,眼中光亮乍起:“总督大人。” 坐在马上的正是两广总督萧哲,如今国难当头,他得知消息之后快马加鞭从广州赶往京城,只回萧府喝了一杯茶就继续赶往建康。因为时间紧急,他就抄了这一条近路,就看见一群黑衣人在杀人,便出手相助,没想到救的这个人认识自己,他辨认了很久:“你是?” 黄焦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我是木府的护卫,在广州见过大人。如今,正准备赶往兰陵萧府,却遭人暗算。” 听黄焦这么说,萧哲不得不严肃对待:“带上他,我们先去建康。” “不,不能去建康。”黄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快,回兰陵,现在不要去建康。” 萧哲坐在马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建康,又看看奄奄一息的黄焦,遍地的尸体让他心生警惕:“先回兰陵。” 众人听令掉转马头,萧哲却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莺歌:“把她也带上。” 一路狂奔,等回到兰陵的时候,黄焦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萧哲马上叫了大夫过来。小莺歌中了一箭,但因为不是要害倒保住了一命。萧哲传了萧悦和萧藉过来,因为事关重大,他需要他们两个确认。 萧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下人用轮椅推过来。萧藉听说是木府的人也匆匆赶来。 大厅之中,萧哲正在喝茶,见他们过来就说:“刚有两个人,你们去辨认一下。” “是。” 萧悦和萧藉随着下人去看了看昏过去的小莺歌和黄焦,萧悦顿时心慌不已,出来了就直接问:“他们是玉璋的贴身丫鬟和护卫,两个人伤成这样可是出了事?” 萧哲放下茶杯:“既然你认识他们,就证明他说的话没有错。我在路上见有人围杀那个护卫,就管了一个闲事,没看到那护卫认识我,还说就要要来萧府,路上被人截杀。” “那小莺歌也是被那群人杀的?” “不,她是下命令的那个。” 萧悦一时呆住了:“小莺歌要杀护卫?” “是。” 第两百一十一章 紧迫 眨眼之间就立秋了。院中的梧桐树叶裹挟着秋风缓缓落下,黎明即起,凉风阵阵。萧悦不自觉地拢了拢袖子,这天突然就凉了。可是却及不上她后背上升起的阴寒,小莺歌为什么要杀护卫,在场的三人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是百年世家的萧府有着与身俱来的敏锐嗅觉,三个人都没有休息,坐在大厅中沉默地喝茶,等待两位当事人醒来。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黄焦才转醒:“我要见七小姐。” 听到动静,三个人都进了厢房,屏退了其他的人之后,萧哲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黄焦:“建康到底怎么了?” 黄焦伤得重,但是深知责任重,他强忍着疼痛把建康的消息传递出来:“北齐背叛了盟约,切断了大军的后路,熊将军带领大军都快打到了长安,但是因为没有粮草,士气低落,我们秘密赶到的时候,士兵们都要吃尸体了。郡主让我们把前线的消息传递回来,但是一回建康就发现都在传熊将军投敌,真是无稽之谈。我们的大老爷得知此事就要入宫,可是,刚出门没多久就身亡了。大老爷说如果他出了事,让我务必送小莺歌来找萧七小姐,告知一切,没有想到小莺歌一直都是谢府安插在木府的人,为了阻止我来报信,竟然通知了谢府来暗杀我。幸好,遇到了总督大人。” 黄焦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他害怕如果自己死了,这些消息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这些消息如惊雷一样把三人惊在当下,实在太过骇人。 “玉璋现在在哪里?”萧悦有些担心。 “郡主在熊将军身侧。”黄焦的脸上也有几处刀伤,显得分外狰狞。 “此事重大,我速速前往建康禀告陛下。”萧哲脸色苍白。 萧悦摇头:“不可,现在建康情势未明,谢声鹤连朝中三品大员说杀就杀,可见已经没有顾虑了。父亲已经在建康了,万一已经被困,叔父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萧哲异常纠结,虽然知道不能听取黄焦的片面之词,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木长青暴毙的事情只要去打听就能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他一招手:“来人。” “三爷。”一个一身短打衣服的人出来了。 “你带几个人去建康,先打听一下木府的事情,然后再去看看大爷,看是否能够见到。”兰陵离建康有一定的距离,现在他们对于建康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让萧哲有些不安。 “是。” 那人领命出去了,旁边厢房里突然传出了尖叫声:“不是我,不是我。” 萧悦眉头微皱,吩咐下人:“既然醒了,就把她带过来吧。” 下人躬身出去了,不一会,就领着小莺歌过来了。 小莺歌一看到萧悦酒跪在她的脚边:“萧小姐,不是我,是黄焦要杀我,我是要来送信的,是他要杀我。” 萧悦几乎要笑出声了,指着浑身是伤的黄焦:“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他被打得奄奄一息,你却毫发无伤?” 小莺歌捂着自己的胳膊:“我也受了箭伤。” 啪!萧哲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抖了抖:“你还真是红口白牙,我来问你,木府大老爷是不是已经身亡?” 小莺歌眼珠直转:“是,是,是吧。” 萧哲暴怒:“好好回话。熊将军如何了?” “投,投敌了。”小莺歌低下了头。 萧哲双眼微眯:“那郡主呢?” “郡主?”小莺歌有些犹豫,半晌才说:“也投敌了。” “胡说。”萧悦拿起一个茶碗劈头盖脸地砸向小莺歌:“来人,把她关到地牢里去。” “我说的是实话,萧小姐,你相信我。”小莺歌哭得情真意切,萧悦却半眼都不想看她。 萧悦一摆手,小莺歌就被人带下去了。 萧哲看了看黄焦:“你先休息。” “大人。”黄焦的声音有气无力:“郡主说一定要保护好熊陵唯,还有,我胸口有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个人名,是郡主交代的,这个人需要注意他和谁有接触。” 萧哲伸手拿出了那张染了血的纸,打开来,顾贤承。 “来人,去查一下这个人。” “是。” 立秋之后,天气没有变凉,却越发地炎热。又等了两日,建康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萧哲已经坐不住了,如今京中只有五万禁卫军,陛下的安危倒是能够保证,但是,如果羊侃倒戈的话,他想都不敢想。 黄焦经过调养已经好了一些,可以坐起来了。萧哲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建康的确是出了问题,就过来找黄焦:“你们回来的时候,前线的局势如何?” 黄焦摇了摇头:“不容乐观,北齐和西魏是要把熊将军困死。” 萧哲沉思了一会才问:“玉璋怎么会去前线的?” “应该是陛下允许的,陛下还派了暗卫护送郡主。”黄焦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如今,建康也变成了一个孤岛,谢声鹤身处高位多年,门生遍布朝廷,短短三个月而已,他就从圈禁重回朝廷,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他和羊侃狼狈为奸,绝对可以悄无声息地围了建康,现在,最怕的是熊朝达的安全,如果熊朝达死了,他叛国投敌就被做实了,毕竟死无对证。为今之计要先联系上熊朝达,否则,朝廷就真的落入谢声鹤的手中了,到时候熊朝达只要进了建康,就逃不出谢声鹤的手掌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联系玉璋。”萧哲看向黄焦。 黄焦摇头:“前方战事瞬息万变,我现在也不知道郡主人在哪里?” 萧哲也是一头的包,他们在城外,城中的消息全然不知,像无头苍蝇一样,他有些焦灼地在屋里踱着步子。 “有一个人,倒可以一试。”黄焦突然说:“景泰大师,他与郡主有几分轻易,这次郡主前往北齐,也是为了救出景泰大师。只是不知道大师现在在城外还是在城内。” “大师在同泰寺。”萧藉匆匆而来:“前些日子我带府里的人去同泰寺施粥,见过大师。” 萧哲没有耽误,当即就要出门:“好,我现在就去找大师。” 无论是萧藉还是黄焦都一脸沉重,只能寄希望与景泰大师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 入梦 晨钟暮鼓。萧哲赶到同泰寺的时候听到一声一声的鼓声,整个人犹如笼罩在佛音之中,他拾级而上。因为同泰寺一直在施粥施药,所以路上的行人很多,这次遭了水患,百姓多衣食无着,虽然朝廷已经有一些赈灾的举措,但是毕竟不能十全十美,所以贫困之人也会来同泰寺,佛门之地,普度众生。 同泰寺果然如萧哲想的一般热闹,门口已经围满了人,禁卫军在这里维持秩序,一切井井有条。僧人们施粥施药,有那懂歧黄之术的僧人也会看一些小病小痛,萧哲脸色复杂,不管如何,谢声鹤还是把南梁治理得很好,就算这次水患也没有爆发出大的动乱和疫情。他叹了一口气地进了同泰寺,见门口站了一位小僧,就双手合十地询问:“请问小师傅,景泰大师可在此处?” 小僧双手合十:“膳堂那边有很多生病的孩子,大师在那里。” “谢谢。” 萧哲直接往膳堂而去,远远的就闻到了药香。膳堂里的桌椅已经全部被移开,床铺铺在地上,躺着十来个小孩,另外有三十来个小孩在里面玩,小孩子的脸色并不好,咳嗽声不断。家国不宁,苦的都是孩子。景泰大师正在给一个小孩把脉,萧哲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待景泰大师替所有的小孩看诊完毕才上前:“大师。” 景泰大师与萧哲在广州见过,乍然看到他,面露笑容:“萧大人,别来无恙。” 萧哲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忧虑:“大师,可否找个地方说话?” 景泰大师见他脸色不好,顿时收敛了笑容,四处看了看:“萧大人,随我来。” 萧哲跟着景泰大师出了膳堂,往后院而去,寻了一个厢房,两个人就进去了。 “可是出了事?”景泰大师关了门就问萧哲。 萧哲眉头微皱,似有犹豫:“现在情况尚不明确,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建康,建康已经被谢声鹤控制了。” 景泰大师倒抽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谢大人前些日子还来了同泰寺,禁卫军也是他安排的。” 萧哲脸色憔悴,这几日他根本就没有休息好,有些头痛欲裂:“我们现在收不到建康的消息,而且,木府的大老爷暴毙了。” “你说谁?” “木长青。” 景泰大师的身子晃了晃:“是郡主的父亲?” 萧哲沉着脸点了点头。 “为何如此突然?”景泰大师似乎没有回过神。 “因为他要求见陛下。木府的人带回了前线的消息,熊将军没有投敌,是南梁的朝廷要他死。”萧哲到现在都没有明白,本应该众志成城的时刻,南梁的朝廷为何会分崩离析,这个时候去攻歼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将军,这是要亡了南梁吗? 景泰大师都惊住了。 “现在郡主和熊将军在一起,不知大师是否能联络上郡主,建康的消息必须告知熊将军,否则将军危矣!”如果熊朝达的事情被谢声鹤遮掩,那往后整个朝堂真的就被他只手遮天了。 景泰大师深感情势严峻:“不知陛下现下如何?” 萧哲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谢声鹤应该没有胆大包天到去对陛下不利。” “好,我知道了。大人今日就留宿在同泰寺,等贫僧联系上郡主再与大人说。” 天已经暗了下来,萧哲也想知道熊朝达的消息,就同意了留宿:“好。” 天黑了,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同泰寺寻得了一方庇护,大家吃了清粥就陆陆续续睡下了,膳房的孩子们也安然地睡着了,只是不时传来几声咳嗽。不少僧人拎着灯笼在巡视,以防意外的情况出现。景泰大师在膳房转了一圈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厢房,小僧拎了水过来,他沐浴更衣,屋里檀香阵阵,他穿着僧袍盘腿坐在榻上,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放在身前,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血滴下来,沁到佛珠里,刹那佛光普照,景泰大师已然入定。 上庸城的废墟里躺了一群散兵游勇,众人一路从弘农跑出来,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这次的地动波及甚广超乎他们的想象。不仅是西魏,连北齐也发生了地动,上庸已经成为一座废城。这场地动就是南梁的一线生机,虽然四十万大军如今只有不到百人,但是不管是西魏还是北齐都因为这次地动而受了重创,估计暂时无暇来撕咬南梁,特别是西魏的大军,四五十万差不多尽数葬身弘农,弘农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就算事先发现了地动,熊朝达带领的一千多人如今也只剩下不到百人而已,狼狈不已。 玉璋窝在一块空地上闭目养神,如今这种情况余震不断,根本不敢睡死。一路奔袭,众人十分疲惫,就算是小憩也已经是奢侈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南梁。玉璋却不准备回南梁,她要找到卜算子,那次错失了机会之后到现在都不能脱身离开,她已经跟熊朝达说了,如今还是要返回长安,她休息一下就离开,长安正乱,正好浑水摸鱼。 玉璋本来只是想靠一靠,但是脑袋突然一疼就睡死过去。 “仙人!仙人!” 玉璋有些头疼欲裂,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她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对面竟然是景泰大师。 “大师,你怎么在这里?”玉璋觉得惊奇极了:“难道是做梦?” 景泰大师有些激动:“郡主,弟子现在使用的是入梦术,没想到真的能入您的梦,看来您真是佛缘深厚。” 玉璋四处看了看:“这就是梦?” 景泰大师笑着点头:“是的。对了,仙人,熊将军是否和您在一起。” 玉璋点头:“如何?” “弟子长话短说,如今整个南梁都在传熊将军投敌叛国,如此此时你们要回南梁,一定要小心提防。”景泰大师有些急切地说,入梦术是有时间限制的。 玉璋整个眉头都皱起来了:“陛下是什么意思?” “不知。”景泰大师摇了摇头:“如今建康情况不明,是总督大人萧哲找到弟子的,让弟子与你联系,叮嘱熊将军小心防范。” 玉璋点了点头:“行,那我知晓了,可有其他的事?” 景泰大师犹犹豫豫,似乎有难言之隐。 “出了什么事?”玉璋嘴角紧绷,她有不好的预感。 “木大人暴毙身亡。”景泰大师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玉璋。 玉璋面上无波,手指却慢慢地收紧,竟然还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大师说谁身亡了?” “木长青。”这三个字就像一声叹息。 玉璋声音冰冷得仿若千年的寒冰:“是谁?” 景泰大师摇头:“弟子并不确定,但是萧大人说如今建康已经被谢声鹤把持。木大人得到了前线的消息,本来要进宫求见陛下,可是在路上就暴毙了。” “谢声鹤。”其实不难猜测,上次谢声鹤和熊朝达已经结了仇,谢声鹤必然不会让熊朝达得胜归来的,只是,牵扯到了木府。那,就没完。 第两百一十三章 晚了 山中清凉,玉璋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冒出了头,她抬眼看去,只见所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空地上,连熊朝达都不能幸免,之前说了只是小憩,没想到睡下了就难以醒来,这几个月实在是太辛苦了。玉璋看着云层里的太阳,身子有些瘫软,梦中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却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浑身无力,景泰大师的话异常清晰,木长青暴毙,熊朝达被冤,谢声鹤把持建康,她脑袋一片空白,盯着那个缓缓上升的太阳,阳光却照不暖她的心。 “郡主,你醒了?”熊朝达突然惊醒,站起身的时候发现玉璋已经睁开了眼睛。 “嗯。”玉璋也起身了,有气无力的,她看了看长安的方向,卜算子,只能再找机会了:“熊将军,我们回南梁吧。” 熊朝达喜出望外:“好好好,你不去西魏就好,先回去,先回去。” “嗯。”玉璋沉默地低下了头,她不知道如何跟熊朝达说,他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但是南梁却是回不去的家。 “儿郎们,启程了。”熊朝达一声大喝,惊醒地上沉睡的人。 不到百人的队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穿过地狱却依旧怀揣希望,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往前是南梁,是他们的家。因为地动,路面难行,却丝毫不能阻拦他们的马蹄,快马扬鞭,南梁,我们回来了。 一路往南,就是南梁。一个月之后,众人离建康越来越近,玉璋却沉默不语,不忍打破他们的幻想,她准备自己先进建康,让熊朝达他们在城外隐蔽,等和萧衍联系上摸清城中的情况再说,玉璋看着熊朝达:“将军在此处稍等,等我去城中探听了消息,你再进城。” 熊朝达不解:“这是为何?”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进城,好久没有见到月氏和熊陵唯了,他想念得紧,一刻都不愿意呆。 玉璋也知道瞒不住就跟他说:“建康城恐怕有变,对将军不利,我先去打探,将军一定要小心为上。” 熊朝达皱眉:“对我不利?为何?” 玉璋摇头:“将军可信我。” 熊朝达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信你。” “那好,将军先隐藏踪迹,等我从建康出来,自然会找到你。”玉璋很严肃。 熊朝达似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行,我听你的。” 玉璋坐在马上冲熊朝达拱了拱手:“将军保重。” 已经九月了,已然深秋,秋风吹着落叶,满地金黄。玉璋与郑谦驾马而去,留下身后一群落魄的将士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玉璋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玉璋进了建康直接往皇宫而去,拿出了郡主的金印,那守门的禁卫军也没有阻拦,直接往里通报了,过了一会杜公公竟然亲自出来了:“郡主,您回来了?” 玉璋点了点头:“陛下可好?” 杜公公喜笑颜开:“好好好,听说西魏发生了地动,宇文肱的大军全部丧生弘农,朝中一片士气高涨呢。” 士气高涨,玉璋试探地问道:“熊将军呢?” 杜公公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熊将军已经投敌了,郡主恐怕还不知,已经快四个月了,硬是音讯全无,说不定是和宇文肱一起下地狱了呢。” “萧大人可好?” “好呀,挺好的。”杜公公一脸莫名其妙。 玉璋笑着摇了摇头:“就是离开太久了,怕错过了什么。” 杜公公也只是笑,领着他往奉天殿去,萧衍一般都会在奉天殿批阅奏章。 到奉天殿的时候,因为里面有人,玉璋等了一会,待里面议完事之后杜公公才领她进去,她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位气度不凡的男人走了出来,五六十来岁,只见杜公公欠了欠身:“谢大人。” 谢声鹤点了点头就往外走,看到玉璋的时候竟然皱了皱眉,不过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陛下,郡主回来了。”杜公公躬身禀告。 萧衍赶紧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你终于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玉璋只双眼如炬地看着萧衍:“陛下也认为熊将军叛国了?” 萧衍眼神闪烁:“不是我认为的,是现在已成事实。” 玉璋一时之间怒火中烧:“陛下可要出城看看,看看那些浴血奋战九死一生的士兵,看看他们是如何战到如今,只余不到百人?” 萧衍乍然变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熊将军没有投敌,他一路攻进了长安城外,但是粮草被北齐切断,他没有兵器,没有粮草,十万大军饿得就要吃尸体了,你们竟然说他叛国。”玉璋开始还有些怀疑萧衍是被谢声鹤控制了,如今见他好好的,所以更来气。 “那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因为南梁有人和西魏、北齐勾结,要置熊将军于死地。”玉璋说着血淋淋的事实。 萧衍没有想到会这样,脑袋一时有些乱:“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我二叔一个月以前就带了前线的消息回来,但是我父亲要进宫禀告的时候突然暴毙身亡,而那个时候是谢声鹤把持着整个建康。一个月以前的消息,你到现在竟然都不知。”玉璋气得咬牙切齿。 萧衍目瞪口呆:“你父亲不是意外坠下了马车?” 玉璋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请陛下现在下旨宣熊将军与众将士进京。” “他在何处?” “陛下先下旨。” 对于玉璋,萧衍还是非常信任的,但是谢声鹤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谢声鹤把持建康?他没有感觉到,但是见玉璋说得斩钉截铁的,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宣熊朝达入宫。” 玉璋松了一口气:“好。” 当玉璋带着圣旨赶往城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熊朝达的身影了,她一时有些慌乱,放出了红丫头,追着红丫头的痕迹往前。一片树林里,百十个士兵竟然全部吊死在树上,满眼都是尸体,随风飘荡,他们空荡荡的破衣服挂在身上就像稻草人,玉璋的眼睛有些茫然,四处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尸体。捏着手中的圣旨,眼眶泛红,她来晚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 保重 秋天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玉璋看着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的尸体,那些尸体是浴血奋战的将士,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却死在了南梁,他们的国土上,骨瘦如材的士兵,没有享受应有的荣耀,却死得如此凄凉。她茫然四顾,在秋风里瑟瑟发抖,而站在一旁的郑谦已经泪流满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双手能操控生死。 上吊死的人,面色都有些狰狞,玉璋的眼眶已经湿了,她走向那些尸体,想把他们取下来,但是个子太矮,心有余而力不足。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玉璋抬头看了看,是郑谦,他说:“郡主,你旁边去,我把绳子砍断。” 杜公公这才赶了过来,也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惊慌失措:“郡主,这是怎么了?” 玉璋因为心急,所以跑得很快,如今整个人有些呆呆的,她看着郑谦小心地把尸体放在地上,声音里带着秋日的凉意:“如你所看到的。”她把圣旨塞到杜公公的手中:“这旨不用下了。” 天监七年九月十五日,中秋节过了一个月,熊将军率领部将在建康城外畏罪自杀。建康水患、西魏地动,三国都经历了重大的创伤,所以三国签订了停战合约,至此,三国迎来了长达十年的和平。 在停战合约签订后不久,木府阖府离开了建康,运送木长青的棺木回广州。玉璋进宫跟萧衍辞别,言辞之中多有感慨:“陛下多保重。” 熊朝达身故,已经死无对证,不管之前的真相是什么,萧衍现在都无力去追究,如今,南梁获得了喘息之机,他却没有信心再创一番盛世,只是对于玉璋的离开颇为惋惜:“果然如你所说,南梁的确有一线生机,难道就不能留在建康,南梁需要你。” 玉璋摇头:“家父身故,我要回去守孝,不论隔多远,总归是在南梁,陛下不必忧心。” 萧衍现在也有心无力,自从熊朝达死后,整个朝廷都以谢声鹤马首是瞻,就算他是皇帝,也颇受掣肘。如今南梁下上处处离不开谢声鹤,南梁兵力受损,他这个皇帝也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了:“罢了,走吧,谢大人会治理好南梁的。” 玉璋看着萧衍,露出一丝同情,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陛下经过这一役之后已经消沉颓废,整个人就像老了十岁。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真相,真正的真相南梁又如何承受得起,他只能变成蝉蛹,把自己包裹起来,逃避退缩,南梁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波折,最后一根稻草如何也不能压下来。玉璋点了点头:“陛下,告辞。” 这世间多烦忧,就算是作为皇帝也无法幸免,萧衍看着玉璋小小的背影走在深秋的阳光下,就像要飞走的蝴蝶,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他只能被困于这一方天地,进不得,退不了,他看了看桌上的奏折,挥了挥手:“把这都送到谢大人那里去,往后这奏章就不要送过来了。”完全是自暴自弃。 “是。”杜公公躬身领命,带了几个小公公一起去搬奏章。 萧衍坐在奉天殿的台阶上,抬头看天上的鸟:“传旨下去,朕要去同泰寺修行。” 杜公公吓得痛哭流涕:“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朕意已决!” 众人跪下山呼:“陛下!陛下!陛下!” 天监七年十月初十,皇帝萧衍前往同泰寺修行,百官痛哭挽留,但皇帝执意前往,着大皇子萧统监国,宰相谢声鹤辅助。 木府的马车一路往南,建康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玉璋看着马车里垂头丧气的木长正:“二叔。” “嗯?”自从木长青去世之后,木长正就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二叔,打起精神来,木府还要你支应门庭呢。” 木长正慌乱地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的,大哥,我不行的,我不行的。”说这说着,他突然捂着脸痛哭起来,这些日子积聚的恐惧、压力让他几乎崩溃,他从来没有想过如山一样的大哥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也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会把木府交给自己,他做过那么多混蛋的事情,怎么能够担负起木府呢?可是,大哥一死,整个木府就没有了任何的依靠,一屋子妇孺,只能任人宰割,他,必须立起来。 路途遥远,因为玉璋有郡主的封号,他们还可以在沿路的驿站歇息。府中多磨难,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缕衣伺候玉璋休息了自己也睡下了。玉璋却怎么也睡不着,过往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一样,原来人生有这么多无奈。 彭!彭!彭!窗户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她赶快穿了衣服起身,推开窗户之后,竟然看到院子里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方远。 玉璋翻窗而出:“你怎么在这里?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玉璋那日在查看尸体的时候就没有发现方远,当时就在想方远肯定逃过了一劫。 方远四处看了看,把玉璋拉到角落里,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少年:“这是熊陵唯,当日谢声鹤派兵围堵熊将军,我正好去林中方便躲过了一劫。谢声鹤拿所有士兵的家眷作为威胁,让他们自缢身亡,做成畏罪自杀的模样。熊将军本来誓死不从,但是谢声鹤抓来了熊陵唯,以他相逼,熊将军也只能就范。” 熊陵唯此刻面无表情,呆呆傻傻的,一直抓着方远的手臂。玉璋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方远同情地看了熊陵唯一眼:“估计是受了刺激吧,谢声鹤倒是言而有信,把他丢在了山上。” 玉璋呼出一口气:“现在怎么办?” “我以前以为西魏人可恶,现在觉得南梁才最可怕,现在,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住下来,照顾好他。”方远看了看熊陵唯。 玉璋点头:“行,不论你去什么地方,一定要给消息我。等我送家里人回了广州,就会去找卜算子,卜算子肯定能治好他,也算是了却熊将军的心事。” “你三姐呢?” “陛下开恩,已经放三姐回来了,和我们一起回广州。” “陈府的案件呢?” “他们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好,那我走了。” “保重。” 玉璋站在阴影里,看着方远带着熊陵唯离开了,那孩子对他随后格外依恋,步步相随。以后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但是,总是会再见的。 第两百一十五章 十年 天监十七年,国泰民安。南梁、西魏、北齐,三国和平相处,没有战乱,互通商路,经过十年的努力,倒创造了一番盛世。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广州竟然飘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年关在即,阖府喜气洋洋。今日一早,木府就中门大开,门口挂起了红灯笼。邓妈妈已经满头白发,但是精神尚好,她不放心,出来把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叮嘱门子:“门口扫干净了。” “是是是。”那门子脸上也带着笑容,木府的财神爷要回来了,谁能看到钱还不开心,更卖力地扫起地来。 这边有小丫鬟跑过来问:“邓妈妈,夫人问外面收拾好了没,让您再去厨房看一看。” “好好好,我这就去。”莫名的,邓妈妈就抹起了眼泪,真是太不容易了。 静心居里,李氏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锦衣,头上戴着喜鹊登枝的抹额,手上拈着佛珠,眼睛不时地朝门外看。桌子上的茶冷了换热的,又冷了,她却没有心思再喝上一口。木源雾和木源水已经年长,带着自己屋里的家眷孩子,挤得静心居满满当当的,但是没有人说话,寂静无声。 “回来了,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小丫鬟欢天喜地地报信。 李氏忙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门口,屋里众人忙跟着往外走。 远远的就听到一个亲脆爽朗的声音:“母亲!” “玉璋。”这两个字一出口,李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要不是她,这满大家子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众人感概万千,接着就看到一位穿着月牙色立领锦袍的俊俏公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那张脸上的笑容就像初春的太阳,照得人心中柔软:“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呀,这是安源和筠哥儿吧。来来来,姑姑给你们一人一个见面礼。”玉璋从袖口拿出两个红色的荷包递给他们。 两个小孩有些害羞地躲闪,偷偷地看自己的父母,见父母笑着点头才接过,轻声细语地说:“谢谢姑姑。” 玉璋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扶着李氏的胳膊:“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李氏摸了摸她的手,不悦地说:“知道冷还穿这么少。” “没事,我暖和。”玉璋舔着脸陪笑。 一伙人进了屋子,玉璋因为有郡主的封号就与李氏坐在罗汉床上,其他的人分而坐之,玉璋先说了一句:“二叔和三叔先回自己府里了,明日再过来给您请安。” 李氏笑着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这些年也亏了他们了。” 玉璋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玉璋的话音刚落,黄焦与几个护卫抬了两个箱子进来,众人眼睛亮晶晶的,小姐每年回来都会带很多好东西。啪啪。两个箱子打开,顿时珠光宝气,玉璋豪气地说:“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拿,都分完。” 李氏嗔怪地说:“你就惯着他们吧,家里又不缺银子,这些你们留着周转。” 玉璋脸上一直带着笑:“您放心,我有钱花。” 蔡韵在一旁捂着手帕笑:“那是当然啦,郡主可是我们的财神爷。” “行,就冲嫂子这声财神爷,你先挑。”玉璋的声音就像银铃一样。 蔡韵就要上前,木源雾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看了他一眼就低头敛目站在一边。 “嗯?怎么了?有事?”玉璋有些疑惑。 李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大哥今年又落第了。” 玉璋点了点头:“没事,大哥还年轻,三年之后再考,不要灰心。” 李氏摇了摇头:“源水,你自己跟玉璋说吧。” 木源水站起身,先冲玉璋拱了拱手:“郡主。” 玉璋用手制止:“大哥,说了喊我玉璋的,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 木源水的脸都红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不想再考了,我今年都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却要你在外面奔波,心中实在有愧,我也想跟着二叔三叔出去做生意。” 玉璋点了点头,认真地思考:“的确,如果大哥不愿意再考的话,那过完年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只是如此就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李氏眼泛泪花:“无妨无妨,我只希望你们都能有出息。” “玉璋,那你二哥......”蔡韵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玉璋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二哥不是在衙门里有差事吗?” 蔡韵瘪了瘪嘴:“那不过就是一个跑腿的差事,月俸才几两银子,每日还累得不着家。” 玉璋微微颔首:“如果二哥不想去那差事,要先给总督大人一个说词,毕竟当初二哥能进衙门也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 “那是自然。”木源雾站起身。 “衙门的差事不做也行,大哥明年随我们出去,家里的庶务就交给二哥了。” “好的。”玉璋如此安排,木源雾也十分满意。 午膳就摆在了静心居,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些年玉璋在外面奔波,见多识广,说话逗趣新奇,直把大家听得惊叫连连。用了午膳之后,木源水和木源雾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去了,玉璋留下来陪李氏说话:“三姐已经第三个孩子了。如今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李氏感叹不已:“三丫头也不容易,如今好些没?” 玉璋知道李氏问的木灿舌头的事情,点了点头:“卜算子还真是妙手回春,已经能说话了,舌头在慢慢地长,再过一两年就能与常人无异了。” “只是塞外苦啊。” “母亲,您是没有见过塞外,现在可繁华了,一点都不比广州差,什么东西都不缺。”玉璋笑着安抚李氏。 “哎,她好就行了。你二叔也是的,袁氏既然已经认错了,这么多年都有悔改之意,为了孩子着想也应该让她回来。”二房的三个女儿都嫁了,如今只有源宜一个人在府里,大过年的显得冷清。 玉璋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当初二婶把四姐五姐发卖了,二叔好不容易把她们赎了回来,这些年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好了,不说他了。说说你的事情。”李氏严肃地看着玉璋。 玉璋莫名其妙:“我什么事?” “你都十七了,你的婚事。”李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头。 玉璋笑嘻嘻地说:“怎么?母亲要给我说亲?”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 “不害臊!” 第两百一十六章 和亲 十年的时间足够淡化所有的痛苦、不甘、悔恨,但是也会让所有的仇恨一日一日加深,结痂之后变成盔甲。木府的祠堂里,玉璋坐在蒲团上看着木长青的灵牌,不论如何,她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谢声鹤有可能是凶手,但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她太过自负,以为一切都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但是,明明已经预感建康有变,却还是让木长青进宫传递消息,木长青的死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到如今。 “小姐,萧夫人来了。”缕衣站在门外禀告,十年过去了,缕衣梳了妇人的头却没有嫁人。 玉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没有的灰尘,情绪有些低落:“父亲,我走了,明年再来看您。” 玉璋转身往外走,拉开门,外面的阳光倾泻而入,转眼,又被阻挡在外,抬头看了看天,还是广州的阳光更加明媚:“萧夫人呢?” “在静心居陪夫人说话。”缕衣无奈地看着穿一身男袍的玉璋:“小姐要不要去换一身衣裳?” 玉璋含笑摇头:“先生不是外人,无妨的,走吧。”她走在前面,风流倜傥,缕衣在身后直叹气,这样的女子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静心居里,守在外面的丫鬟看见玉璋过来了,笑着替她打帘子:“小姐来了。” 玉璋随手就赏了她一贯钱,小丫鬟欢天喜地道谢,玉璋一回府,所有的下人都往她身边凑,因为她是出了名的大方。 玉璋刚进了屋子,李氏就冲李蕴努了努嘴:“看,家里的散财童子来了。” 玉璋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母亲就不要埋汰我了。” 李氏瞪了她一眼:“规矩一点。” 玉璋忙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福礼:“见过母亲、先生。” 李氏冲李蕴使了一个颜色:“整日在外面,皮得不成样子。” 李蕴含笑伸出了手:“来,让我看看,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先生,这些年您一点都没变。” 李蕴与萧哲喜结连理之后并没有再要子嗣,反而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萧藉的身上,虽然萧藉远在兰陵,她对他多有关心从来没有懈怠。李蕴还没有回过兰陵,但是萧府众人已经慢慢接纳她了。今日,她过来一是要看一看玉璋,二来是来辞行的。萧藉已经二十岁了,弱冠之年要在兰陵行冠礼,紧接着就是婚事了,她作为母亲要回兰陵操持一切,这也是她正式踏入萧府的第一步:“听说那姑娘是西魏内阁学士之女,只望他们夫妻能顾举案齐眉。” “内阁学士之女?”玉璋眉头微皱。 “可是有何不妥。”李蕴的脸色有些不好。 玉璋摇了摇头:“没有。那总督大人陪您回兰陵吗?” “他啊?只怕不能一起回去了,两广的事务繁多,只能等大典的时候再回去。”李蕴眼角眉梢都是柔情。 “南梁和西魏结秦晋之好,两国说不定还能太平十年,也是百姓之福。”十年的停战协定期限已到,大家都享受到了和平带来的安逸,所以想通过结亲来延长这种和平,但是玉璋没有想到,萧藉的妻子会是慕卉儿。慕言虽然已经被自己断了双腿,但是他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在西魏也颇受重视,如今已经是西魏的内阁学士了。这些年,玉璋在三国之间穿梭,这些信息自然是知晓的。 李蕴的眉间突然染上了愁绪:“只是建康的来信,藉儿有些郁郁寡欢,也不知所为何事。” “少年心性,等看到貌美如花的妻子所有的愁绪都会烟消云散。”玉璋打趣道。 “没个正形。”李氏在一旁打趣道:“你可是未出阁的小姐。” 玉璋笑着瘪了瘪嘴:“未出阁的小姐也能说实话。” 李蕴也被她的话逗趣了:“也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以后就会知晓的。” 闲话家常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李蕴又待了一会就离开了,她现在也是当家主母,家里也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处理。玉璋把她送到了门外:“过几日我闲了就去看先生。” 李蕴突然止住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玉璋,压低了声音:“现在南梁没有公主,和亲的人选只怕会落到你的头上,毕竟你是南梁唯一的郡主。” 玉璋一时哭笑不得:“怎么,萧藉联姻不作数,还要拉上我?” 李蕴瞪了她一下:“别忘了,还有一个北齐。” 提起北齐,就不得不说现在的常山王高演,明明只有二十岁,却恍若北齐皇室的明珠。北齐皇帝高洋去世之后,他暗中谋划一举铲除了杨愔同党,如今,整个北齐都在高演的掌控之中,高殷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北齐所有的决策只有高演才能决断。高演雄才伟略,治下的北齐倒也平和富庶,引得万民膜拜。 “噗呲?北齐的那个奶娃娃不是已经有了皇后。” 李蕴无奈地看着她:“是常山王。” “高演?” 李蕴点头。 玉璋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嫁给高演能换得接下来的停戈止战也不无不可。” 李蕴惊叹:“难道你没有中意之人?” “没有。” 李蕴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你还年轻,不知道皇家的艰难,罢了,你这个性子,只怕头疼的也只会是别人。” “您知道就行,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李蕴脸上的担忧却没有消散:“好,那我先回去了。” 玉璋看着萧府的马车转过了街角才进了木府,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荡然无存。和亲?她嘴角露出一丝冷意,谢声鹤还真是筹谋已久,只是离开南梁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她没有想过要拯救世人,只护着自己在乎的人就已足矣。夕阳在她的身后收起最后的一丝光亮,院子里灯火通明,让她倍感温暖。 玉璋胸中滚烫,那里放着一封信,是谢祺写来的。天监十二年她就嫁给了熊陵泾,虽然熊朝达叛国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皇帝始终没有下旨做实他的罪名,所以安国公去世之后,袭位就传给了熊陵泾,谢祺如今已经是安国公夫人,育有一子一女,生活称得上美满幸福。这些年,她写给玉璋的信从来没有断过,玉璋每一封信都珍藏了起来,可是却很少回信。这十年来,她有无数个机会置谢声鹤于死地,但是最后都放弃了,如果谢声鹤身故,受到伤害的只能是谢祺,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能灰飞烟灭,变成黄粱一梦,玉璋始终不忍心。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夜话 瑞雪兆丰年,木府上下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远远地就能看见前厅里灯火通明,人满为患。木府虽然已经分家了,但是木长青去世后,玉璋把三家拧成了一股绳子,如今木府的商号遍布南梁、北齐、西魏,富甲一方。前厅里开了三桌宴席,李氏拉玉璋在自己身边坐下:“你陪你二叔三叔说会话。” 玉璋有些无语:“我总和二叔三叔在一起有什么好说的,我去和大嫂说话。” 木长直笑着摆手:“让他们小孩子一起玩去。” 玉璋拱了拱手:“行,那我先去玩了。” 宴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玉璋一走,主桌的气氛就有些凝重,还是李氏先问出了口:“玉璋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木长直点了点头,木府商号遍布,消息也比寻常人家灵通一些,玉璋和亲的事情在朝堂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和亲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荣耀,但是对于木府来说却是一个灾难,木府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玉璋一走,木府又会动荡不安,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不知道玉璋是怎么想的。” 李氏无声地摇了摇头:“她那么个性子,整日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木长正沉着一张脸,自从木长青去世之后,他越来越寡言,竟然和木长青有几分相似,此刻更是一发不言。木长直看着他:“二哥觉得呢?” 木长正眉头微皱:“大哥走的时候说凡有无法抉择的事情就听玉璋的,你们也别操心了,她怎么决定的我们怎么做就是。” 木长直点头:“这些年看下来,玉璋竟是比木府的男子更加出色,只是北齐也不是风平浪静,高演专横,皇帝势弱,终究也是一个泥潭,只怕不利于玉璋。” 李氏也是愁眉苦脸的:“以后嫁到北齐,她身边也没有照应的人,怪叫人担忧的。” 木长直安抚到:“大嫂请放宽心,北齐也有木府不少的商铺,不论是我还是二哥都会经常在那里逗留,玉璋有任何的困难,我们自然是在所不辞的。” 李氏颔首:“往后就辛苦你们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玉璋的陪嫁,不知道你们是做何想法。” “这件事情我和已经和二哥商量过了,按理说,府中这么多产业都给玉璋陪嫁也不为过,只是按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要,我和二哥决定府中产业的三成给她,然后是一万两黄金外加二十万两白银,而且只要玉璋需要,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李氏低头抹泪:“你们考虑得很周到。只是想着这些年她在外奔波也鲜少呆在家里,一眨眼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山高水远,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 “母亲,您怎么了?”玉璋在旁边桌子喝了几杯酒就过来,刚过来就看见李氏在抹泪。 李氏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你没心没肺的,和亲的事情知道吗?” 玉璋给李氏倒了一杯水,看了在场的三个人,面带笑容:“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大家俱是沉默不语。 玉璋又笑着给木长正、木长直斟酒:“怎么了,都愁眉苦脸的,我要嫁人了,这可是喜事。” 可是没有任何人高兴得起来,只怕高演不是良人。席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压抑,玉璋笑着摇头:“好了,难道我出嫁了就不是木府的人了吗?到时候也能回来看母亲,二叔三叔也是要去北齐的嘛,和现在也没多大的区别。” 李氏真是要被玉璋气死了,食指点了点她的头:“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亲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的和普通夫妻一样,那关乎的是两个国家,高演已经二十了,又身居高位,后院肯定复杂,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好几个,他并不是良配。” 玉璋拉着李氏的手:“母亲,您放心,我早就查清楚了,高演的后院没有人,也并没有孩子。” 李氏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如此,李氏才松了一口气,气氛活络了一些:“你二叔和三叔已经商量好了你的嫁妆,你要不要听一下。” 玉璋摇头:“母亲决定吧。” “好。” 夜已经深了,众人渐渐散去。玉璋扶着李氏往静心居去,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天上繁星闪烁,鼻尖暗香浮动,李氏的手搭在玉璋的手上,竟然有些动容:“你祖母和父亲看到木府有今时今日不知道会多高兴。” 玉璋的眼睛也有些湿漉漉的:“没事的,我已经去祠堂根他们说过了,他们肯定知道了。” “玉璋,谢谢你,不是你,这个家就散了。” “一家人何必言谢。往后我不在身边,你有不痛快地就给我写信,我接你去北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 李氏破涕为笑:“胡说,哪有姑娘出嫁了,还把老娘带过去的。” 玉璋挽着李氏的胳膊:“我说行就行。” 如今李氏寡居,儿子媳妇总归不贴心,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玉璋也有些不放心:“我说的是实话,什么时候你想出去看看,我就带你四处看看。高山、流水、荒漠、草原,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李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玉璋,我真是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分,今生你才愿意当我的女儿,如果你大姐在,她一定疼你。”想起木玲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 玉璋也被感染了,眼泪下来了:“母亲,莫要伤了身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慢慢平复了一下心情。李氏突然拉着玉璋说:“你真的愿意和亲?不愿意的话,我拼了命也是要抗旨的。” 玉璋摇头,眼睛还红红的:“母亲,你放心,我愿意和亲的,再说我也认识高演,算得上是熟人?” 李氏大吃一惊:“你们认识?” “嗯,之前在建康见过几面,不陌生。” 李氏又松了一口气:“如此,我总归有些放心了。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说,不要忍着。” “知道的。” 夜色在他们的身后晕染开来,静心居的灯笼格外的明亮温暖,两个人相携往前...... 第两百一十八章 圣旨 建康的圣旨比想象的来得要早一些,大年初一,其他两房的人都过来给李氏拜年,家里和和气气,其乐融融。突然而至的圣旨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为这个新年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家都看向玉璋,李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今日过年,玉璋穿了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头发高高地束起,雌雄莫辨,此刻脸上笑容满溢:“好了,陪我出去接旨吧,大年初一,皇恩浩荡,这一年府中都会吉星高照。” 李氏忙用袖子挡住了脸,过了一会才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就按照玉璋说的做吧。” 大门口已经扫尘,摆好了香案。玉璋走在前面,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杜公公,忙冲他拱了拱手:“原来是公公来了,久等久等。” 杜公公见玉璋出来就下了马,作了一揖:“见过郡主,新的一年祝您享乐安泰。” 玉璋笑着拱手:“我也祝公公新的一年步步高升。” 杜公公摆了摆手:“我就是个奴才,能升到哪里去。” “陛下可还好?” 听玉璋问起,杜公公脸上就染上了愁云:“陛下一大半日子都在同泰寺,就算回了宫里也不怎么理事,国事都是大殿下和谢丞相主持。” 玉璋神情也有些暗淡:“如今国泰民安,也是陛下所愿。” 杜公公也不说什么了,他是奴才,再说多了就是多嘴了,他抬头张望:“人都到齐了吗?” 玉璋回头看了一眼:“嗯,到齐了。” 杜公公一甩拂尘:“南漳郡主接旨。” 玉璋撩开衣摆跪在地上,木府众人在她身后缓缓跪下。 “兹闻南漳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北齐常山王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南漳郡主待字闺中,与常山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常山王为王妃,结两国之好。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玉璋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杜公公收了圣旨放在玉璋的手上:“郡主请起身。” 玉璋拿着圣旨:“公公进去喝杯酒。” 杜公公拱了拱手:“那就叨扰了。” 一行人又往府中去,因为是过年,宴席都是现成的。杜公公喝了几杯酒,直喝得眼泪横流:“陛下苦啊,郡主这次可是要好好去看看陛下。” 本来木长正和木长直在席间陪酒,听杜公公这么一说,两人脸色骤变,忙手足无措地看向玉璋。玉璋冲他们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先退下了。他们得到她的示意,忙悄无声息地离席了。 杜公公却恍若不觉:“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我的陛下,苦啊......” 为什么苦?杜公公说不出口,可就算他不说玉璋也明白,皇权旁落,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忍受的,但是又不得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最是艰难。 杜公公醉了,嘴里就是那么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玉璋看时辰不早了,就让人扶他下去歇息。大年初一的晚上,外面灯火阑珊,满城的烟火似乎要直冲云霄,风中都是硝烟的气息。她刚出来,就看见木长正和木长直身姿笔直地站在院子里,看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木长直有些急切:“皇家的事情万万不能参合,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玉璋点了点头,夜深人静,凉风徐徐:“两位叔叔陪我去喝杯茶。” 院子里的凉亭,已经有丫鬟在里面烹茶了,四面都装了帘子,亭子里面温暖如春,玉璋先进去了,对那烹茶的丫鬟说:“你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能放进来。” “是。”那丫鬟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二叔、三叔,你们坐。”玉璋去拿那烧得滚烫的茶壶给两位斟茶:“我听母亲说你们要把家里产业的三成给我。” 木长正和木长直俱是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你应该的。” 玉璋摇头:“叔叔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要。” “为何?”木长正眉头微皱:“你嫁到北齐也需要产业傍身,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只有银子靠得住。” 玉璋笑着摇头:“谁说什么都靠不住,你们肯定是靠得住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不管我的。” “那是当然。” “不日我就要前往建康,木府的事情我还要与两位叔叔商议。如今木府人间单薄,你们对于弟弟们的前程是如何想的?”玉璋深思熟虑:“出仕还是从商,你们要决定好。” 木长直一脸地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如今朝堂被谢声鹤把持,只怕木府的子弟出仕的话也是被打压。源水就是最好的例子,谢声鹤不会让木府的子弟出仕的。” 木府和谢府有龌蹉,木长青的死又给两家打了一个死结。谢声鹤怕报复就不会让木家的子弟壮大,否则到时候秋后算账,以牙还牙肯定不是谢声鹤愿意看到的。其实这些年,木府的人也心知肚明,这也是木源水心灰意冷的原因。 玉璋缓缓呼出一口气:“既然大家明白,那么我们要早做准备了。从现在开始,木府子弟要分散开来,西魏、北齐、南梁、大漠、海外,不论是哪里,只要谁去那里,那里的产业都归他。” 木长正双眼怒睁:“情势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了吗?谢声鹤这是要动手了?” “只怕我离开了南梁,他就不会讲半分情面了。” 木长直点了点头:“这些年,谢声鹤就像一把刀悬在我们头上,早些了断也好。我留在南梁,二哥和孩子们都离开。” 木长正却不依:“我留下,你们都走。” 两个人争执不休,玉璋出面安抚:“到时候抓阄吧,留在南梁会面临的险境不必我说。但是,也不要太悲观,这次去建康总是要让他吃一个大亏才算是礼尚往来。” 三个人又说了一些建康的形势,大殿下已经二十七岁了,二殿下也已经十七了,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朝中让陛下禅让的呼声越来越高,萧统监国多年自然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但是谢声鹤却极力保二殿下上位。如今朝中分成两派,剑拔弩张,玉璋在这个时候进入建康只怕会陷入泥潭,只是,逃也逃不掉的,那就直面一切。 第两百一十九章 散落 正月十五,广州城中木府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每天都有马车出城。南漳郡主和亲的事情众人都有所耳闻,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此时,整个木府却一片愁云惨雾,李氏强忍着泪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木源水:“既然是天意,那就去了,只是大漠风沙大,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祠堂的抓阄结束了,留在广州的是木长正,木府其他的孩子分散去各地,有的也就十来岁,但是这些年没有木长青的庇护,他们认识到只有发奋图强才能寻得一处安身之地,否则这刀山火海的世道,家破人亡也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二房和三放的孩子已经出了广州,接手了往后属于自己的产业,今日,木源水也要离开了,他潸然泪下:“母亲,您随我一起走吧。” 李氏摇了摇头,环视这栋老宅:“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守着你的父亲。” 木源雾早就离开了,木源水再离开,这个家真的就空了。玉璋也有些伤感,眼中带泪:“母亲,你跟着大哥走,要么跟着我走,广州留二叔一个人就足矣。” 李氏擦干了眼泪,看向木长正:“你也走,我留在广州,你是男子,是木府的支柱,不能倒下!” 木长正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嫂,当初我鬼迷心窍,做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就让我为木府做些事情,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求大嫂成全。” 李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说了,我要留下,你们都走,都走。” 玉璋的鼻子通红:“时辰不早了,大哥你先走了。他日不知道何时能见,保重。二叔,你也走吧,既然母亲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放心吧,我会护着母亲的。” 木长正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璋:“玉璋,不可,万万不可。” 玉璋摇了摇头:“无妨的,都走吧。”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离开,玉璋和李氏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木氏的子弟。转眼之间,偌大的木府只剩下玉璋和李氏,外加几位老奴,玉璋扶着李氏在花园中散步,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玉璋长大了,李氏也老了,两鬓斑白。玉璋突然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母亲随我去北齐吧。” 李氏摸了摸她的头:“不用了,如今他们都走了,你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往后,他们如繁星散落各地,木氏只会越来越壮大,你不负木府,以后,就好好过你的日子,木府定然也不负你。” 李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鸽子血的印章:“这个印章,你随时可以在木府的商铺支取银子,多少都可以。” 玉璋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印章,上面是她的名字,那块小小的印章在她的手上沉甸甸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你二叔和三叔与我商量的,木府的产业你不要,就给你这个印章。”李氏用手描了描玉璋的眉眼:“似乎还没有好好地看过你,你就长大了,即将为人妇,莫要管两国之事,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才是正事。” 玉璋已经泪流满面:“母亲,我不在南梁,你留在此地我如何能够放心。” “我要留下,给他们一些时间,毕竟他们才是木府的未来。”李氏笑中带泪:“你带着木府走了十年,这些年苦了你了,以后,放下木府的一切,你轻装前行。” 这一夜,李氏有一种决绝的坚韧,任玉璋百般劝说也不愿意离开,木府需要一个人留在此地吸引谢声鹤的目光,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他是雄狮,现在不能让他清醒,否则木府将大厦将倾。 正月二十日,玉璋轻装简行前往建康,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站在门口的李氏,双眼含泪,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挥动马鞭转身而去。玉璋一走,李氏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邓妈妈扶着她往院子里走去,心中也有些酸涩:“您也是的,小姐让您跟着去就去嘛,如今这家空了,住着有什么意思?” 李氏慢慢地走着,其他的几个院落已经全部封了,只留下了静心居,她心情渐渐平复:“哪里空了,老爷不是也在吗?木府的列祖列宗都在。” 邓妈妈心酸落泪,也不再说什么了,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阳光明媚的三月,玉璋抬头看着建康城的城门,阳光耀眼,她眯着眼睛。建康,我回来了。这些年,她走遍天下,唯独没有再回建康。阔别十年,你们还好吗? “玉璋。” 玉璋抬眼看去,就见萧悦穿着一身戎装驾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她不自觉地就露出了一个笑容:“萧悦!” 老友重逢,两人都激动难耐,眼眶红了。玉璋看着萧悦,她长高了,双腿修长,一身黑色的戎装英气勃发,不禁替她高兴:“你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祝贺你。” 萧悦的一张脸黑了也粗糙了,整个人却有了精气神,她冲玉璋扬了扬下巴:“也不看看我是谁。” 玉璋忍俊不禁:“是是是,你是萧悦,你了不起。” 萧悦忍着笑:“好了,我是来接你入宫的,陛下要见你。” 玉璋也恢复了严肃:“好,走吧。” 建康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两个人并驾齐驱,玉璋侧头问萧悦:“你如今在哪里当差?” 萧悦有些愁眉苦脸:“哪里是当差,也就替陛下跑个腿,当初我闹着要入军营,人尽皆知,陛下也知道了,就在护卫队里给我安了一个差事,我父亲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玉璋向她竖大拇指:“不错,厉害。” 萧悦唉声叹气:“哎,算了,不说了。对了。”萧悦靠近玉璋:“吴淑媛和二殿下生了嫌隙,也不知道为何,你待会入宫还是小心一些。” 玉璋皱眉:“这个当口她们生隙?” 萧悦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朝堂上要陛下禅位,二殿下有谢声鹤支持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可是这个时候和生母不和,总归是有些诡异,萧悦不耐烦想这些:“皇家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够看明白的。” 玉璋点头:“也是,走吧!” 第两百二十章 秘密 春寒料峭,残阳如血。皇帝常年呆在同泰寺,如今宫里越发的冷清,宝月楼却依然花团锦簇,人来人往。吴淑媛坐在罗汉床上,一张晶莹剔透的脸满是疲惫,眉头微蹙,声音慵懒:“又是谁来了。” 秦冉小心翼翼地上前:“是安国公夫人,也就是谢丞相的孙女。” 吴淑媛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请进来吧,这么晚过来莫不是有事?” “只怕是丞相大人有所交代。” 吴淑媛若有所思,然后就看着宫女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的妇人款款而来,那妇人低眉敛目,行了叩拜大礼:“谢祺叩见淑媛。” 吴淑媛瞥了她一眼:“可是谢大人有何指示?” 谢祺依然低着头:“指示不敢当,只是今日淑媛和二殿下闹得似乎有些过了,祖父让我过来跟淑媛说说话,让您消消气。” 吴淑媛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笑意很轻:“哦?谢大人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 “抬起头来!”吴淑媛正在摆弄着一幅绣品:“这幅江山图是姮夫人送来的,你看看,可是壮丽?” 谢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但是不敢直视吴淑媛的眼睛,膝行几步,张望着看了看那副江山图的绣品,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的确壮丽非凡。” 吴淑媛的笑容扩散开来,一张脸光彩照人:“你回去跟谢大人说,二殿下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可是这世间哪里能够事事顺其心意,只是,我们终究是母子,哪里会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你让谢大人放心吧。” “是。”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一只洁白匀称的手出现在谢祺的面前,紧接着下巴被慢慢抬起,一张几乎自己日思夜想的脸撞进了自己的眼睛:“啊!” 谢祺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灵魂出窍,这张脸她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寺庙里的贵夫人,也就是玉璋的母亲。 吴淑媛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有些不悦:“怎么?我长得如此骇人?” 谢祺不说话,只捂着嘴巴摇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吴淑媛阅人无数,自然也发现了异常,她的眼神变得凌厉:“你认识我?” 谢祺没有再摇头了,看着吴淑媛就像看到了鬼。秦冉也发现了她们两人的异常,挥手让其他的宫人都退下去了,顿时,整个大殿只剩下了三个人。 “说,你是不是认识我?”吴淑媛气势陡涨。 谢祺匍匐在地:“是。” “何时何地?” “天监元年,广州的尼姑庵。” 大殿突然变得安静,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吴淑媛的脸庞有些僵硬,嘴唇紧抿,但是手却有些发抖,她想出声询问,却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秦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天监元年的广州,已经隐藏了一段尘封的秘密,可是此刻她却感到了惶恐,她似乎能够预感这个秘密将如清醒的野兽一样,再也关不住了,却强制自己保持镇定:“天色不早了,夫人请回吧。” 谢祺猛然抬起头,看着吴淑媛平静无波的脸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站起身,慢慢地就要退了出去。 “站住。”吴淑媛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两个人对立而站,门外的寒气呼呼地往里窜,谢祺从脚到头一阵发凉,听见吴淑媛问:“她在哪里?” 连心都变成了冷的,她不自觉地浑身发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南漳郡主,木玉璋。” 吴淑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走吧。” 秦冉在一旁瞠目结舌,木玉璋,果然是她。十年前淑媛就有所怀疑,但是谁都不敢揭开那个尘封的秘密,因为真相往往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如今,这个秘密却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呈现在她们的面前,赤裸裸得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谢祺看了她一眼,有些倔强地问:“你会认她吗?” 认?怎么认?吴淑媛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往里走。秦冉被寒气冻得脸色有些发青:“夫人请。” 谢祺微微欠身,然后出了宝月楼。 秦冉推开了卧室的门,见吴淑媛和衣躺在床上:“淑媛,现在怎么办?”南漳郡主要去和亲了,和亲的女子哪里有什么好下场,只要发生了战争,只能被祭战旗,谁能保证南梁和北齐不会发生战争?和亲从来都只是缓兵之计。 吴淑媛呆呆地看着床顶,颓废地像一个破布娃娃,呢喃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秦冉看着她似乎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满心满眼地都是焦急:“她会跟谢大人说吗?” “说了也没关系,谢声鹤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 萧统年纪大了,羽翼已经丰满,不会受谢声鹤的操控,如果萧统登上帝位,谢声鹤最先被杀鸡儆猴,所以他才会选萧综,年纪轻,无权无势,最是适合当傀儡,而待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更会抓住萧综不放了,毕竟这么一个大的把柄,萧综这一生都逃脱不了谢声鹤的股掌。 秦冉转而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木玉璋即将去和亲,真正的金枝玉叶要去和亲,那个便宜殿下却要登上皇位,可真是讽刺了,但是,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宫外,谢祺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皇宫,她的手藏在袖子里一直发抖。自从认出吴淑媛的那一刻起,她的脑袋里全部是十七年前发生的一切,那夜的雨,那夜的风扑面而来,还有那位大肚子的女子,充斥着她的脑袋。早就知道玉璋的父母肯定不凡,没想到是当今的皇帝,那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为玉璋高兴,但是看吴淑媛的样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起二殿下,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二殿下也是天监元年的生辰,那么,是不是说......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叩见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季,玉璋却从奉天殿看到了满目的萧条。杜公公领着她一路往大殿中走去,路上嫌少有宫人,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位少年面带怒容地走了出来,杜公公马上恭谨地行礼:“二殿下。” 玉璋跟着拱了拱手:“二殿下。” 萧综穿着锦衣,一张白净的脸上上满是孤傲,看都没有看他们就径直离去了。玉璋和杜公公对视了一眼,玉璋有些疑惑,杜公公却一幅无奈的表情,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了。两个人都谨慎地没有说话,杜公公立在门边通报:“陛下,郡主到了。” “进来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杜公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郡主请进。” 玉璋跨过高高的门槛,杜公公留在了外面没有进去。奉天殿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连摆设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那高高的桌案上面显得空荡荡的。萧衍坐在高位上手上拿着一本佛经,看见玉璋进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进来了。” 玉璋跪地行了大礼:“玉璋叩见陛下。” 萧衍一身素衣,清瘦了不少,一大半的头发已经白了,看起来就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可是,明明才四十来岁的年纪,理应雄心壮志,但却犹如看破红尘的方外人士,他走下高台,伸手扶起玉璋:“此时你回来得正好,往后只怕难以相见。” “陛下何意?”玉璋不解。 “这几日朕就会禅位,到时候了却凡尘之事,专心研习佛法,希望能有所大成。”萧衍的笑容飘忽不定,身上似乎散发着佛光。 “陛下春秋鼎盛,为何生出退意?” 萧衍露出一丝苦笑:“春秋鼎盛?你莫不是离开建康太久了吧。” 玉璋竟然无言以对,虽然离开建康,但是对于朝廷之事却从来没有懈怠,萧衍的处境她不是不知道,但是与她来说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谁当权,她都没有意见。 萧衍见她不说话,露出了一丝自嘲:“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木府商号遍布,你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玉璋双眼澄净:“陛下何出此言?” “当初你说谢声鹤杀了木长青,这些年你却没有动他分毫,朕着实有些不解。”萧衍的话里有隐隐的试探。 “我不动他自然有不动他的理由,陛下莫不是想借刀杀人?”玉璋一向直来直往,谢声鹤现在是皇权的障碍,萧衍想除掉他很正常,但是玉璋绝不做别人的刀,她的仇要自己来报。 萧衍的笑容淡淡的,可有可无的:“看来你很健忘啊,当初是谁在我面前痛陈谢声鹤的不是,如今见你这般模样,还以为你和他冰释前嫌了。” 萧衍的冷嘲热讽玉璋哪里听不出来,只是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着身后的木府众人,容不得她意气用事,而且在谢声鹤的事情上,她的确有不能动手的理由,谢祺始终是一个牵绊:“陛下召见我如果是为此事的话,那我先告退了。” 萧衍冷哼一声:“我这奉天殿还真的成了市井之地,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玉璋想起了刚刚怒气冲冲出去的萧综,心领神会,只怕萧衍心中不痛快,自己被殃及池鱼了,她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立在一边。 萧衍被她这幅模样气笑了:“可是对朕不满,无妨,这世间对朕不满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玉璋也是有火气的:“陛下这些年研习佛法,竟然研习出这满身的愤世嫉俗了?” 萧衍被她一噎,气得一脸猪肝色。 “陛下,那我告退了。”玉璋躬身行礼就要离开。 “你说,朕的皇位禅给谁?”萧衍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祈求。 被朝臣逼着禅位已经是一个皇帝最大的耻辱了,他一向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投入了奸臣的怀抱,今日来见他也是催他禅位,没有了皇权,他变成了人人嫌弃的废物。 萧统和萧综,其实选择谁对玉璋来说都没有区别,但是萧统年纪大,年富力强,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她脱口而出:“大殿下吧,他的才干不在高演之下。” 这个时候提起高演,萧衍当然知晓她的深意。高演能够铲除杨愔,萧统也能制服谢声鹤,他点了点头,冲玉璋一揖:“多谢!” 玉璋摆了摆手出了奉天殿,不时有禁卫军巡查,直到出了宫门,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抑郁,直到看见站在宫门口的萧悦:“你不是当差去了吗?” 萧悦搓了搓手:“今日和人换了班,这鬼天气冷得很,你还没用膳吧,我们去吃素锅子,走吧。” 玉璋笑着点头,两个人一起穿街走巷,直到来到一个刁角,一家路边的摊子,热腾腾的锅子,已经坐了几桌食客。那老板看见萧悦,笑着说:“还是羊肉锅子?” 萧悦摇头:“今日吃素锅子,不要荤腥。” 老板笑着点头,不一会端过来一个素锅子:“这是菌汤的锅底,菜一会给您上。” “好的。” 没过多久,老板就上了几叠素菜,萧悦一边和玉璋说话,一边涮着锅子:“高演那个家伙似乎不错,你不要怕。” 玉璋夹菜的手一顿,低眉敛目:“我不怕。” 萧悦的脸风吹日晒,已经龟裂,她看着玉璋欲言又止,最后只沉默地吃了一口菜。 玉璋透过锅子冒出的热气看着她:“你呢?是否婚配?” 萧悦自嘲地说:“我这样的名声,哪里会有婚配?不说也罢。” 这样的萧悦让玉璋心疼,替她夹了一筷子菜:“休要妄自菲薄。” 萧悦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吃了玉璋夹的菜:“往后嫁到了北齐,有不痛快地尽管说,我去给你撑腰。” 玉璋笑着点头:“当然,你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 萧悦的另一只手在身侧握紧:“不会嫌你的。” 两个人一边吃着热锅子,一边说着话,一盏橘黄色的油灯在她们面前摇摇晃晃,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萧悦喊老板过来结账:“走吧,我送你回去。” 建康的木府已经不存在了,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卖掉了,如今玉璋下榻在鸿胪寺,两个人骑着马一起往鸿胪寺去。已经宵禁了,路上鲜少有人,倒是十分清净,一路无话,到了鸿胪寺门口玉璋翻身下马:“好了,回去吧。” 萧悦盯着玉璋看了良久才点了点头,掉转马头离开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所求 夜凉如水,萧悦和衣躺在营房的木板床上,脑海里都是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庞,任凭她如何克制都挥之不去。从小她就知道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是求之不得的,能够看着她步步莲花已经是幸事,又怎敢期盼太多。可是,这南梁的江山与玉璋何关,男人们守不住的江山需要女子和亲才能换得安宁,期望她幸福,但是总归有些不甘,她的婚事理应是郎情妾意,而不是变成一桩交易。萧悦收紧拳头,重重地捶了捶木板床,她恨,恨自己的无能,恨天道的不公。 皇权旁落,朝中风起云涌没有片刻的安宁。萧逸为了避开谢声鹤的锋芒再次领了闲差窝在家里,萧氏的子孙下放到各地,百年的世家惯会忍耐,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萧悦想起这些纷纷扰扰,心中难以平静,战争不可能因为和亲而停止,玉璋只能成为牺牲品,她辗转难眠。 鸿胪寺里寂静无声,玉璋睁着眼睛睡不着,一晃已经十七年了,她要开始下一段旅程了,竟然有些难以割舍南梁的一切,想起过往种种,遇见的人,经过的事让人生渐渐饱满起来,原来这才是人生。即将要离开南梁,但是谢声鹤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拔掉他的虎牙,却不能让他丧命,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两全。 此时此刻,她有些思念谢祺,自从谢祺离开了木府,虽然她们也会见面写信,两人之间却像蒙上了一层雾气,淡淡地看不真切。玉璋呼出一口气,即使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放两人的情谊。 乌衣巷的谢府却是久违的热闹,姑奶奶今日归家,老爷和夫人都非常开心,一起用完膳之后,老爷与姑奶奶去书房说话。夫人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如今姑奶奶嫁的好,又儿女双全,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了,夫人与屋里的婆子说话,句句不离姑奶奶,气氛和谐热络。 而书房里的气氛就有些凝重了,谢祺满脸泪痕,哀戚地看着谢声鹤:“祖父,可不可以不让玉璋和亲,常山王不是良配。” 谢声鹤黑着一张脸:“怎么不是良配了?高演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尚未婚配,这就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谢祺哭得鼻头通红:“那是和亲?去了北齐,就算是公主也是被人搓磨,这世间多少那么多和亲的女子,哪有什么好下场?” 谢声鹤眉头微皱:“这些就不是你操心的了,家里还有孩子,你也早些回去吧。” “祖父。”谢祺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声鹤:“如果玉璋真的是公主,你还会让她和亲吗?” 谢声鹤冷哼一声:“公主?等她成为公主再说吧。如今她是郡主,享受了郡主的福禄,就要承担郡主的责任。” “你明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这样。”谢祺脸上的怒气藏也藏不住,这是她第一次对谢声鹤发脾气:“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她了,因为没有脸见她。” 谢声鹤虎着一张脸不说话。 谢祺的眼泪吧嗒吧嗒地低落下来:“外面有人传是你杀死玉璋的父亲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谢声鹤的一双眼里寒光一闪。 谢祺的瞳孔猛然放大:“真的是你?” “谢祺!”谢声鹤轻声细语:“你别忘了我是谁。” 谢祺哭得痛不欲生:“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可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回谢府,不回谢府,我就可以和玉璋永远呆在一起。” 谢声鹤暴怒:“留在木府,你以为你还会有命?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你,你现在家宅安宁,儿女双全,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你竟然说不应该回谢府。” “求?”谢祺含泪摇头:“我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那你求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祺抹了一把眼泪:“祖父不要拿我作筏子,这些都不是我求的,是你求的,你求权求名求利,你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混账。”谢声鹤一声怒吼,脸黑成了炭:“来人,送姑奶奶回去。” 门开了,进来两个婆子。谢祺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但是却没有流泪了,她看着谢声鹤:“因果轮回,祖父莫要执迷不悟。” 谢声鹤却没有说话,无声地摆了摆手,谢祺失望地出了书房。 趁着夜色回了国公府,她先去看两个孩子。奶娘已经安置两个孩子睡下了,坐在床边看着他们安然的睡颜,心中变得充盈,可是不自觉地就想起另外一张脸,虽然有书信来往,但是再见已经不易,更何况她要去北齐和亲,从此真的就见不到了。眼泪又流了下来,竟然止也止不住。 “夫人,老爷回来了。”有丫鬟进来禀告。 谢祺赶快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老爷去哪里了?” “在书房议事。” “有人来?” “嗯,是一位先生。” 谢祺点了点头,她与熊陵泾之间的情谊,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相敬如宾,外人看着倒也和顺幸福,内里是什么情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玉璋的事情在谢声鹤那里碰壁了,她却不愿意放弃,这些年因为有谢声鹤的扶持,熊陵泾羽翼丰满,在朝中也能说上话,他待自己一向客气,或许可以一试:“把灶上的燕窝装起来,我要去见老爷。” “是。” 外面寒气渐起,谢祺不自觉拢了拢披风,刚走到书房的门口就见熊陵泾送一位文士模样的男子出来,两个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那文士先看到了谢祺,便低着头告辞了。熊陵泾看谢祺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过来给老爷送燕窝。”谢祺也露出一个笑容。 熊陵泾牵起她的手,有些不悦地训斥身后的丫鬟:“夜晚凉,怎么也不给夫人多穿些?” 丫鬟们被训斥之后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 谢祺忙安抚他:“没事,我不冷。” 熊陵泾揽着她的肩膀:“我们进去说话。” “好。” 第两百二十三章 注定 烛火之下,谢祺静静地看着熊陵泾喝燕窝汤,他清癯雅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贵气。南梁最年轻的国公爷,位居一品,意气风发,可是两个人即使同榻而眠却恍若远隔千里,谢祺这一生要的从来都不多,就算是这样相顾无言也不是不可。 熊陵泾喝完了燕窝汤,擦了擦嘴,见谢祺的眼神有些恍惚,便问:“夫人找为夫可是有事?” 听到他的声音,谢祺犹如惊醒一般:“老爷喝完了?” 熊陵泾端坐在椅子上,审视着自己的妻子。两人成婚以来,她进退有度,就算是这间书房,今日也是头一次进来:“嗯。” 谢祺有些犹豫,似乎在整理措辞,良久才缓缓地说:“听说南漳郡主要和亲,不知此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熊陵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似笑非笑:“祖父怎么说?” 听他提起谢声鹤,谢祺便沉默了。 这种沉默不言而喻,他从位置上站起身:“我知道你与南漳郡主的情谊,只是和亲之事关乎朝堂,祖父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 谢祺眼睛里的火焰一瞬间就熄灭了:“老爷的意思是不能改变?” 熊陵泾无声地点了点头。 谢祺起身行礼:“老爷早些休息吧,妾身告退了。” “谢祺。”熊陵泾突然喊住了她。 谢祺回身看向他:“老爷,还有事?” 熊陵泾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孩子们都睡了吧。” 谢祺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眼睛里是不容错识的失望,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一丝信任就这样被激得粉碎。她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天上繁星点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和玉璋在院子里看星星,玉璋古灵精怪,天马行空说着天上的一切,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切,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烙印在她的血液里,即使如今嫁为人妇,生儿育女,谢祺所怀念的还是玉璋,只是,世事无常,她却与玉璋越来越远,她们的生活被切割开来,没有交集。 回到院子里躺在床上,纷纷扰扰归于平静,可是心里却波涛汹涌,她讨厌现在的一切,就算是孩子都无法填补自己对近况的厌恶。她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无力感,第一次是把玉璋留在了木府,第二次就是现在,面对玉璋的和亲,她竟然束手无策,突然好想好想玉璋,好想见到她...... 第二日一早,缕衣就低眉敛目地走进玉璋的卧室:“小姐,安国公夫人来了。” 玉璋昨夜睡得迟,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听到安国公夫人脑袋还没有转过来,懵懵懂懂:“谁?” 缕衣抿了抿嘴巴:“谢小姐到了。” 谢小姐,玉璋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翻身起床:“人呢,请进来。” 缕衣转过身往门边看去,玉璋顺着她的视线,就看见谢祺一身深衣站在门口,面带微笑的看向自己。 玉璋鼻头突然一酸,低下头敛去眼中的泪意,再抬头的时候,脸上笑容洋溢:“谢祺,你来了。” 谢祺走进屋子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玉璋的面前,点了点她的鼻子:“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玉璋恍若回到了小时候,直接扑进谢祺的怀里,声音带着鼻音:“姐。” 谢祺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玉璋一下子就长成了大姑娘啦。” 原来有些感情是永远不会消弭的,只需要一声问候,往事就会接踵而来,那种深埋在心底的情谊只会随着时间的沉淀变成佳酿,愈久弥香。 谢祺来得早,只在府里喝了半碗小米粥,现在陪着玉璋用早膳,不时地给她布菜,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多吃一点,看瘦成什么样子了?” “没事的,之前一直在赶路,过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玉璋的确瘦了不少,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难免有些不适。 谢祺点了点头,继续给她布菜:“往后去了北齐,膳食方面一定要安排妥当的人。” “嗯,知道了,没关系的。”玉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可惧的。 两个人用完早膳,玉璋一直粘着谢祺,今日竟然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样呆着,只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光景。 “玉璋,我们出去逛逛吧,虽然你的婚事有礼部操办,我也不会偷懒的,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提起玉璋的嫁妆,谢祺跃跃欲试:“这些年我也给你攒了不少东西,到时候给你添妆。” 玉璋笑着点头,有些小女儿姿态:“嗯,都听你的。” 十年的时间,建康的繁华更甚以前。谢祺带着玉璋一家一家地看过来,但凡玉璋表现出一丝喜欢,谢祺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人包起来。短短一个时辰而已,已经让人送了五马车东西去了鸿胪寺,她在极力补偿,虽然知道这些对于玉璋来说微乎其微。 玉璋拉住有些魔怔的谢祺:“好了,我们去用膳吧,我饿了。” 一听到玉璋饿了,谢祺赶快止住了脚步:“走,先上马车吃些点心,我们找家酒楼用膳。” 玉璋笑着点头,终于让谢祺止住了。 酒楼的包厢里,透过窗户能看到街景,因为没有旁人,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说话,倒也轻松自在。对于玉璋和亲的事情,谢祺耿耿于怀:“也不知道常山王是个什么模样。” 玉璋看她忧心忡忡,笑着安慰:“是个人的模样,好了,你也莫要担心了。” 谢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自觉地往窗外看去,外面人来人往,她咦了一声。 玉璋赶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怎么了?” 谢祺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看到一个人很面熟。” 玉璋定睛看去,脸色微变:“可是那个穿白色袍子的文士。” “你怎么知道?” “你认识他?” 谢祺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昨日似乎在国公爷的书房门口看到过,记不真切了。” 玉璋双唇紧抿。顾贤承。熊陵泾。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的,她猛然站起身:“我有事先走了,有时间再去看你。” “玉璋。”谢祺的话还没有说完,玉璋就已经推开门出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冒失。 第两百二十四章 往事 建康城的南端小长干住着很多的商家富户,顾贤承的马车停在一栋三进的宅子门口,立刻有门子迎了出来:“老爷回来了。” 顾贤承点了点头就往里走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十年都过去了,熊陵泾还是不肯兑现当初的承诺,难不成他以为所有的人都化成了黄土,他做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大白于天下?看着这宽大的宅院,顾贤承的嘴角浮现着冷笑,他要的是仕途,要的是建功立业,而不是和一堆铜臭味的商人住在一起。 宅院很大,但是人却很少,显得冷清寂寥,这些年顾贤承也没有成家立业,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少些羁绊的好,说不定哪一天就大祸将至,毕竟他把灵魂和恶魔做了交易。 回到自己的屋里,他遣退了所有的下人,一个人坐在书案边看书,可是心绪不稳竟然什么也看不进去。 “难道不会寝食难安吗?” 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吓得顾贤承脸色发白,他四处张望:“谁?谁在那里?”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顾先生,别来无恙啊。” “郡,郡主?” “先生好眼力,十年未见,竟然也没有忘掉我。” 顾贤承平复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变得镇定:“不知郡主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玉璋走到书案前随手翻了翻书,然后拍了拍手:“我这个人有一个别人没有的技艺。” “什么技艺?”顾贤承疑惑地问。 “气味。”玉璋走到顾贤承的面前:“十年前,我三姐身上的气味就和先生身上的极为相似。” 顾贤承身体一绷,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郡主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玉璋淡淡地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说起其他的事情:“当初战场一片混乱,我想着先生是文士,说不定就命丧战场了,谁承想,连熊将军都逝去了,先生却能安然无恙。” 顾贤承一时有些慌乱:“我,我,郡主也是吉人天相。” 玉璋嘴角带笑,四处看了看:“看来这些年先生过得不错啊。” 顾贤承脸色有些阴沉:“郡主到底什么意思?” 玉璋突然转身,猛地一脚踢过去,顾贤承不防,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一脸惊恐地看着玉璋:“郡主,你这是干什么?” 玉璋走近他,一只脚直接踩在他的胸口:“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三姐,趁着我现在还有心情听你说话,否则,就去地底下说去吧。” 顾贤承骇然:“郡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玉璋脚底用力:“你也莫要和我打马虎眼,我问你就答。” 顾贤承一声闷哼,紧抿双唇。 玉璋笑了笑:“这些年我也找过先生,没想到你就在建康,如今既然见着了,这些年的账就要算一算了。” 顾贤承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我实在不知道和郡主有什么账需要算的。” “果然嘴硬。”玉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 “啊!”顾贤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切掉的手指,疼得满头大汗。他想用手捂住伤口,但是血还是如流水一般冒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发什么疯?” 玉璋把切掉的手指踢到一边去,手上挥着匕首:“你最好好好说话,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发疯。” 十指连心,顾贤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疼得碎掉了,可是看着面前如修罗一般的玉璋却是半点都不敢轻视了,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友善:“郡主说的是什么,我确实不知道。” 玉璋俯下身,匕首直接插进他的腹部:“我说了,好好说话。” 她实在是太恐怖了,顾贤承疼得满头大汗。 玉璋双眼如冰地看着他:“会好好说话吗?” 顾贤承大口喘着气,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胡乱地点头。 玉璋满意地抽出了匕首,在他伤口旁按了按,血就止住了:“好了,说吧。” 命都快没有了,那些秘密守着又能怎么样?熊陵泾对他不仁,也休怪他不义:“是安国公吩咐的,当日本来是要除掉陈括的,没想到木三小姐和他发生了冲突,我们就顺势嫁祸到木三小姐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没有人发现凶手?” “是一个侏儒,因为有柜台的阻拦,旁人很难注意到。” “那我三姐为何对当日的情况一无所知?” “是我制的迷魂散。” 三言两语玉璋就知道了当日的事情,但是还是很疑惑,便问:“熊陵泾为何要杀陈括。” 顾贤承摇了摇头:“具体为何我却不知,只是知道陈括仿佛拿到了一封什么信,而那封信一直没有找到。” 信。玉璋皱眉。 “该说的我都说了,郡主饶我一命吧。” 玉璋懒得看他,跨过他就要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赶快叫大夫吧,说不定还能活命。” “救命,救命。” 玉璋出了房间就听到了顾贤承杀猪一般的求救声。一封信。玉璋皱眉沉思,到底是什么信能让陈括丧命呢。趁着夜色回了鸿胪寺,缕衣还没有休息,正在规整今日谢祺让人送回来的东西,见玉璋回来了就拉她看:“小姐,你看,这布料的颜色多漂亮,到时候给您做裙子,夏日穿最是清爽。” 玉璋探头看了看,露出了一个笑容:“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再规整。” 缕衣点了点头:“行,我先替小姐更衣。” 玉璋去净室清洗了一番,干干净净地出来。缕衣正在铺床,一边铺床,一边说:“也不知道小莺歌跑到哪里去了,已经十年了,难不成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当初木府发生的事情缕衣并不清楚,玉璋也没有昭告所有人,小莺歌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玉璋听到她自言自语,就走了过去:“她不回来就说明她在外面过得很好。” 缕衣忙点头:“嗯嗯嗯,当初兵荒马乱的,如果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她肯定会回来的。” “嗯。”玉璋爬上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初萧府地牢里见到的小莺歌,她不怨,当时那个情形的确是对人性的考验,可是,她既然作出了选择,那么这一生就别想出那个地牢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公主 鸿胪寺里天刚蒙蒙亮就有小鸟在叫,玉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缕衣正在忙活,她起床推开床,外面雾气腾腾。 缕衣赶紧给她拿了衣服:“当心凉。” 玉璋深呼吸一口:“看来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黄焦的声音:“小姐,萧小姐来了。” “啊?快请进来。”玉璋理了理衣服。 片刻之后房门就开了,萧悦穿着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我有话跟你说。” 玉璋一愣,看了缕衣一眼,缕衣蹲身行了一礼就退出去了,替她们关上了门。 玉璋歪着脑袋:“出什么事了?” 萧悦呼吸沉重,似乎有些犹豫,良久才开口:“昨夜宫里出事了,吴淑媛现在生死未卜,皇上宣你进宫。” 玉璋皱眉:“宫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宣我入宫?” 萧悦摇了摇头:“不知道。” “现在就去吗?” “是,立刻。” 玉璋也不拖泥带水:“缕衣,进来吧。” 缕衣听到玉璋的声音就推门而入,玉璋已经坐在梳妆台边,萧悦抱剑立在一边。 “替我梳头,我要入宫。” “是。” 待玉璋洗漱完毕,太阳已经划破了云层,缕衣端了膳食进来:“小姐还是吃点东西吧。” “算了,先进宫吧。”玉璋当先走在前面。 萧悦却把食盒拎了起来:“坐马车入宫,去车里吃吧。” 玉璋点了点头。 鸿胪寺的门口的确停着一辆马车,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萧悦把吃食摆了出来,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把筷子递给了玉璋:“时间不多了,你快吃点,呆会进宫了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 玉璋也不矫情,端起粥喝了一口,冲萧悦扬了扬下巴:“你也吃点吧。” 萧悦点头和她一起吃起来。两个人堪堪吃完,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下马车换了软轿,杜公公正站在宫门口望穿秋水,看见玉璋来了,忙迎了上来:“郡主,您终于来了,快,去宝月楼。” 玉璋点头:“公公可是知道是何事?” 因为没有召见,萧悦是不能进去的,此刻有些担心地跟杜公公说:“还请公公关照关照。” “应当的,应当的。”杜公公冲萧悦拱了拱手,然后跟玉璋说:“郡主,我们先走吧。” “好。” 抬轿的嬷嬷脚力快,一刻钟之后软轿就停在了宝月楼。远远地玉璋就看见二殿下跪在宝月楼门口,不禁侧头看向杜公公:“这是?” 杜公公无声地摇了摇头,玉璋也识趣地闭口不言。宝月楼的门口已经站满了御医,只怕整个御医院都来了。杜公公领着玉璋径直往内,外面有公公大声唱道:“南漳郡主到。” 门口的帘子掀开,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气让玉璋有微微地不适。穿过层层的纱幔,玉璋看见萧衍坐在吴淑媛的床边,一脸呆愣,看见玉璋过来才招了招手:“你来,吴淑媛要见你。” 血腥气夹杂着药箱,玉璋突然觉得心口憋闷,一时之间脚步有些迟疑,慢慢地靠近窗边:“淑媛?” 吴淑媛躺在床上,头发披散着,嘴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听到玉璋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冲她伸出了手:“玉璋?” 玉璋快走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我在。” 吴淑媛眼角流下了泪水,她拉着玉璋的手放进萧衍的手中,声音呢喃:“陛下,玉璋是我们的女儿,是臣妾错了,臣妾亏欠了她,也亏钱了您。” 萧衍一阵眩晕,盯着自己的手,然后又看看玉璋,他头脑发懵:“淑媛,淑媛,你什么意思。” 吴淑媛露出一丝笑容:“陛下,我要走了,您想知道的秦冉会告诉您的。玉璋,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脸让你叫我娘,我无颜见你,可是,我就要走了,你就原谅我吧。” 玉璋没有想到这么平常的一日,自己就成了吴淑媛和萧衍的女儿,她与萧衍对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她的手都是凉的,萧衍的手却在颤抖。往事一幕幕,差点就让自己后悔终身。 玉璋看着吴淑媛那双期盼的眼睛:“我原谅你。” 话音刚落,吴淑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永远不会醒来。 二殿下暴虐弑母,惹怒陛下,被终身监禁。而即将和亲的南漳郡主竟然被封为南漳公主,不管是郡主还是公主对于南梁来说都没有区别,因为是要和亲,陛下亲封公主也算是一个补偿。 此时的奉天殿里,萧衍看着跪在底下的萧统和玉璋,自从吴淑媛去世之后,萧衍苍老了不少,连声音都有一丝日薄西山:“萧统,今日你发誓,这一生都要护玉璋的周全。” 萧统也惊讶于这个事实,没想到玉璋会是他的亲妹妹,宫廷从来不缺秘史,但是没想到这次的事情这么的诡异。萧综前一刻还是储君的有力人选,下一刻就因为弑母而被终身监禁,而自己也多了一个妹妹,而且是吴淑媛亲口承认的孩子,那么,关于萧综的身世也就不言而喻了。他看了玉璋一眼,举手起誓:“我萧统对天发誓,今生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护玉璋周全,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玉璋沉默地跪在地上,这一切都太像梦了,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却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萧衍时她的父亲,吴淑媛是她的母亲,她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切了,听着萧统的誓言,她眼神动了动:“没有弄错吧。” 萧衍眼神复杂地看着玉璋,当初差一点自己就要了她的命,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玉璋会是自己的女儿,他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秦冉:“秦司仪刚刚说的话你不是听到了。” 即使亲耳听到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玉璋小心翼翼地说:“会不会弄错了。” 秦冉抬头看着她眉心的痣:“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公主如果不信可以找安国公夫人来对质。” 原来谢祺早就知道了此事,为何没有同自己讲,玉璋摇头:“我自己亲自去问她吧。” “玉璋,你可恨我?”高台上的萧衍轻声询问。 玉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恨。” 萧衍露出欣慰地笑容,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统:“萧统,南梁和玉璋朕都交给你了,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萧统心潮澎湃:“父皇放心,儿臣断不敢相忘。” 萧衍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只余玉璋和萧统在大殿之中面面相觑,她有了哥哥,他有了妹妹,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夕阳照进了殿中,暖暖的...... 第两百二十六章 意外 皇宫的夜色寂寥辉煌,自从玉璋被亲封为公主之后她就搬到了宝月楼,一方面是萧衍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因为到时候会从宫里发嫁,一切也都便利一些。吴淑媛突然暴毙,秦冉似乎还没有走出哀痛,终日恍恍惚惚的,刚给玉璋端茶的时候没有拿稳,杯子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公主,对不起,对不起。”秦冉吓得直接跪下。 玉璋坐在罗汉床上叹了一口气:“好了,秦司仪下去休息吧。” 秦冉抬起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公主,奴婢错了。” 玉璋眉头微皱:“好了,下去吧。” 秦冉却固执地跪在地上,有些急切地说:“公主,公主,奴婢求求您救救二殿下,他从小没有受过苦。” 玉璋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地上铺着雪白的地毯,踩在上面犹如踩在云端,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秦冉的面前,双眼微眯:“当日,萧综为何要弑母?” 秦冉立刻像一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确是一个意外,二殿下只是拿出匕首吓唬淑媛的,没想到被绊了一下。” 秦冉的解释玉璋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当日她说给萧衍听的,玉璋却有些不信:“当日除了你在场,还有没有别人?” 秦冉迟疑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没有。” 玉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说,还有谁在?” 秦冉缓缓地低下了头:“安国公。” “熊陵泾?” 秦冉默默地殿了点头。 “好了,你下去吧。” “公主,那二殿下?” “我会让人多加照顾的。” 秦冉这才放心地退下了,玉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色不明。熊陵泾。深宫内院他怎么能进来的,除非是悄悄潜入,秦冉却隐瞒了他入宫的事情,只怕是出于保护吴淑媛的名声,可是,熊陵泾进宫做什么呢? “来人,更衣。”既然眼前是层层迷雾,那么拨开就是了:“我要出宫。” 安国公府的门子送走了宫里的公公,立刻如临大敌,整个国公府从上到下忙碌起来。南漳公主即将登门,众人不敢懈怠,除了谢祺。她摆弄着屋里的花瓶,喜气洋洋,玉璋果然说话算数,不时地指挥丫鬟婆子:“把那个黄色的花换掉,去花园里剪新鲜的来。” “是。” 人进人出,忙忙碌碌。 在谢祺望穿秋水的时候,玉璋的仪仗才缓缓到了。上百位宫人把国公府门口挤得满满当当的,玉璋穿了一身常服跳下了马车,脸上带笑:“谢祺,我来看你了。” 谢祺行了一个叩首礼:“见过公主。” 玉璋忙携了她的胳膊:“好了,别和我客气了。” 谢祺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玉璋四处看了看,不经意之间说:“你知道吴淑媛是我的母亲吗?” 谢祺身子一僵,眼神闪躲:“玉璋,我,我......” 玉璋依旧笑,并没有不依不饶,转而说起起来的:“国公爷呢?” “最近几日都没有回府,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谢祺后背发凉,这样的玉璋深不可测,她不禁有些懊恼,应该早点告诉玉璋的。 一直到了谢祺的屋子,玉璋才继续问她:“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谢祺咬着嘴唇摇头:“我没说,谁都没有说。” “吴淑媛受伤的时候,熊陵泾在场。”玉璋抛出一个惊雷。 谢祺被震在当下,手足无措:“玉璋,这怎么可能,他是外姓男子,怎么可能去后宫。” 玉璋定定地看着她:“所以现在最好找到熊陵泾对质。”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谢祺吓得脸色苍白,熊陵泾在后宫这件事情不能深思,一想就像坠入了深渊,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玉璋本来想看看两个孩子,但见是此种情况便没有提。且不说熊陵泾到底有何种目的,就说他之前设计陷害木灿的事情就不可饶恕。既然找不到他,那么就去找那封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今日本来是来找熊陵泾的,没想到扑了一个空,她也不欲多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离和亲的日子不远了,她必须尽快了解南梁的事情。 “留下来用膳吧。”谢祺虽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但是还是有些舍不得玉璋离开。 玉璋安抚她:“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有时间就来看你。” “玉璋,国公爷是不是犯事了?”谢祺小心翼翼地问。 “暂时不知道。” 谢祺站在门口看着玉璋的车驾离开了,忐忑不安的心突然放下了,她转身往内院里走,推开了书房的门:“为什么要我骗玉璋?” 熊陵泾穿一身白袍靠在罗汉床上看书,见谢祺进来了,露出笑容,招了招手:“她走了?” 谢祺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散:“她说吴淑媛死的时候你也在?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死罪?”熊陵泾笑了笑,就像谢祺说了一个笑话一般:“你难道不知现在朝堂之中谁说了算?” “新帝即将即位,熊陵泾,这天要变了。” 熊陵泾没有穿鞋踩在地毯上,走近谢祺:“夫人,无妨的,放宽心,一切都有祖父。” 谢祺满眼的哀戚,她骗了玉璋,她怎么可以骗玉璋,一想到这她就痛不欲生。 “想想两个孩子。”熊陵泾的声音凉凉的。 谢祺瘫软在地上,不死心地看着熊陵泾:“你为何在场?你去宝月楼做什么?” 熊陵泾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似乎又有些懊恼:“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祖父已经决定扶持二殿下了,这对于吴淑媛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二殿下登基之后她就是皇太后,这么尊贵的身份能有什么不满的。只是不知道二殿下突然发什么疯,提起了木玉璋,言语中多有不敬,吴淑媛就暴怒了,两个人就在大殿中争吵了起来,二殿下这段时间被人追捧也膨胀了,加上我也在场似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也不相让,说了更多木玉璋难听的话,吴淑媛拿杯子砸了他的头,顿时就血流如注,二殿下当下就拿了匕首出来,本来只是想吓吓吴淑媛,没想到拉扯之间直接刺进了心脏。” 熊陵说得云淡风轻,谢祺却听得胆战心惊:“你进宫去谋算什么?” 熊陵泾却不再说了:“夫人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祖父自有决断。”说完之后看也不看谢祺又回到罗汉床上看书。 谢祺缓缓地站起身,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静地出了书房。 第两百二十七章 众怒 十年的时光悄无声息就过去了,可是南梁和西魏的那场无疾而终的战争却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根刺。夜深人静之时,玉璋捏着那封信,只要有线索,她总能找到踪迹。这封信藏在陈括书房的墙缝里,多亏了那些可爱的小帮手,她才能这么顺利地拿到这封信。难怪熊陵泾要陈括死,因为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真是字字诛心。原来十年前的大战就是宇文泰、谢声鹤、熊陵泾、杨愔策划的一场阴谋,是一个瓜分南梁的阴谋,最后熊陵泾死了,天灾人祸才阻止了这些人的脚步。上百万的将士命丧战场,却只沦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玉璋捏着这封信,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就算这封信放到萧衍的书案上,萧衍也无计可施,那么,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谢声鹤,这些年你也够了,南梁的天确实需要变一变了...... 旭日东升,建康城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可是,整个建康却少了往日的喧嚣,每个人见面的时候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讳莫如深的表情,只匆匆用眼神交流就别过,并没有多加停留。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人如此倒没有稀奇的,但是大半个建康人都如此就耐人寻味了。 不仅是市井之间,就算是朝堂上也不能幸免。萧衍虽然身居皇宫,却久没有上朝了,今日还是萧统和谢声鹤主持朝会。但是今日的朝会却格外安静,连萧统都有些诧异:“今日无本上奏?” 众朝官你看我我看你,却并不言语。最后还是御史大人出列,双手托着一张纸:“殿下,昨夜臣家里出现了这样一封信,其上所书大逆不道,却不知真假,恳请殿下定夺。” 御史此言一出,其他的人也跟着说:“是,我家里也出现了。” “真是骇人听闻。” “若属实,当斩。” 萧统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而立在一旁的谢声鹤却老神在在,他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睡着了一样,但是谁都不能忽视他。萧统冲他拱了拱手:“谢大人可知是何事?” 谢声鹤摇了摇头:“不知。” 萧统点了点头,就接过小黄门呈上的信,一目十行,之前脸上是不以为然的放松,但是越看越心惊,待看完信之后,已经一脸震惊了,拿着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谢大人,你也看一下。” 萧统的表情引起了谢声鹤的警惕,他拿过信看了起来,眉头随着信上的一字一句皱成了沟壑,这封信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写给熊陵泾的,那时他堪堪和宇文泰达成了一致,所以把整个布局告诉了熊陵泾,熊陵泾当时也被圈禁,送信的人谢声鹤百般信任,没想到和陈括是相知好友,两人喝了一顿酒,这封信就到了陈括的手中,而这陈括也是不知死活,竟然拿这封信要挟熊陵泾,所以熊陵泾才要痛下杀手。可是,这封信怎么会在御史的手中,而且刚刚听下来,其他的人也知道此事。饶是谢声鹤经历了不少大风大雨,此刻也有些慌乱了,他强迫自己冷静:“胡说八道,诬陷,这绝对是诬陷。” 可是,朝堂之中却无一人为他说话,这是卖国求荣的大罪,谁也不想牵连其中。萧统静静地看着谢声鹤,眼神里的冷意藏也藏不住,这个谢声鹤已经让整个皇室失去了颜面,如今看来还真的是狼子野心,有时候沉默就如凌迟一般,谢声鹤涨红了脸,直接把手上的信撕得粉碎。 还是御史不忍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昨夜建康大半的百姓家中都出现了这封信,现在只怕整个建康都知道了此事。” “查,一定要彻查!” 可是,这要如何查?十年之前的事情,当事人都逝去了,死无对证。谢声鹤气喘吁吁,就是因为查不清道不明,更堵不住悠悠之口,不用多久,这件事情就会传得整个南梁都知晓。 虽然萧统在朝堂之上下了彻查的命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案件将会如当初的战事一样无疾而终,谢声鹤的官路也到头了,留一条命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谢声鹤这样已经是引起众怒了,不管操纵这件事情的人是谁,都实在是太狠了,只是如雪花一样的信件就把谢声鹤的罪名做实了,简直是润物细无声,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谢声鹤都无法独善其身。 此刻的奉天殿,萧衍几乎喜极而泣:“真是苍天有眼。” 萧统面露喜色,但是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不知这件事情是谁做的,真的是让谢声鹤措手不及。” 萧衍开怀大笑:“不管是谁,总是做了一桩好事,朕要好好奖赏。” “可是,能一夜之间把这些信送到各家各户,这个人一定不凡。”萧统心痒痒,实在想结识这个人,这样的人才如果被自己收于麾下,定然能助自己守住这片江山。 萧衍笑着笑着突然露出沉思的表情,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宣南漳郡主觐见。” 萧统一脸莫名其妙:“父皇,为何宣南漳?” 萧衍却一脸神秘地说:“呆会你就知道了。” 玉璋本来在睡觉,突然被皇帝的旨意召见,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缕衣忙替她更衣,等收拾妥当,软轿直接从宝月楼抬到奉天殿,玉璋在软轿上都能睡着。软轿刚落地,她就醒了,人懵懵的:“到了?” “公主,到了。”缕衣伸手去扶她。 杜公公立在奉天殿的门口,见玉璋过来,忙替她开了门:“公主直接进去吧,陛下在里面。” 玉璋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进了奉天殿。 “玉璋,过来。”萧衍一看见玉璋就冲她招手,见玉璋哈欠连天,他脸上的笑容更甚:“怎么,昨夜没有休息好。” “嗯,一晚上没睡。”玉璋困倦难耐,哈欠连天,泪盈于睫。 萧衍走下高台,突然定定地看着玉璋:“是不是你?” 玉璋抹了一把因为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漫不经心地说:“嗯,是我。” 萧统在一旁看他们打哑谜,惊得瞠目结舌。 第两百二十八章 大婚 春光明媚的三月,京城发生了三件重大的事情。头一件就是陛下禅位给大殿下萧统,自己直接住进了同泰寺;第二件就是南漳公主就要成婚,而北齐的常山王竟然亲自前来迎亲,这让所有并不看好这桩婚事的人宽慰了不少;第三件就是位极人臣的宰相谢声鹤辞官归隐。这一桩一件的事情让整个南梁又恢复了宁静。 三月二十八日。宜嫁娶、冠笄、会亲友、纳财。这一日是南梁国唯一的公主南漳公主的大婚,因为常山王亲自迎亲,这个婚礼就办得格外的隆重。彩旗飘飘,鞭炮阵阵,南漳郡主的嫁妆从宫内一直抬到鸿胪寺,绵延上十里,直看得沿路的百姓眼睛都直了。因为是和亲,所以在鸿胪寺也办了一场仪式。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萧衍坐在高位上如同一位慈祥的老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新人,心中感怀不已,从来没有想过玉璋会是自己的女儿,如今纵然相认,也来不及了,自己的女儿还不曾好好疼惜就要嫁作他人妇,如果,早知道,这桩婚事他是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南梁国的公主理应是掌上明珠,被万民朝拜,而不是作为两国的交易,可是,事已至此,所有的悔恨都只能咽进心里。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的唱声洪亮不已,玉璋被红娘扶着进了屋子,虽然还是鸿胪寺的屋子,但是所有的摆设都是按照公主的规格布置的。高演今日穿了红色的吉服,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年岁渐长,锋芒更加收敛,掀开玉璋红盖头的时候他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果然这些年的谋算没有付诸流水。他捏了捏玉璋的手:“你先休息一会,让丫鬟婆子好好伺候,我待会就回来。” 玉璋今日上了妆,整个脸绷得厉害,可是烛光下的容颜却犹如神祗,特别是那颗红得发亮的眉心痣,她展颜一笑,美得触目惊心:“嗯,好的。” 高演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凭借着极高的自制力才松开了手:“累了就先睡吧。” 玉璋笑着点头。 高演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出了院子。玉璋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缕衣,帮我更衣。” 卸了妆,松了头发,换了宽松的常服,她刚坐在桌边喝粥,外面就有丫鬟来禀告:“公主,陛下来了。” 玉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萧统的脸出现在了门口,她忙站起来行了叩首礼:“见过陛下。” 萧统因为避嫌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转身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今晚夜色不错,你陪我喝一杯?” “莫不敢辞。” 空荡荡的庭院里,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一壶酒,一壶茶,玉璋以茶代酒:“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聚,陛下万万要保重。”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萧统拿起茶壶给玉璋倒茶,声音里有淡淡的失落:“是为兄无能......”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余空气中淡淡的的叹息声。 萧统突然放下茶杯,冲着远处招了招手:“来,过来。” 玉璋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圆圆滚滚的小孩子如风一样地冲过来,扑进萧统怀里:“父皇。” 萧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来,见过姑姑。” 萧詧从萧统的怀里露出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你就是我的姑姑,今日的新娘子?” “是啊,那你是谁?”玉璋倾身看向他,一脸笑容。 萧詧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你是我姑姑,那我就是你侄儿,父皇说了,让我保护姑姑。” 玉璋伸手捏住他的手,似是承诺一般:“姑姑也会保护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玉璋是看着萧统的,萧统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他的确是想要一句玉璋的承诺。毕竟这样一个乱世,就算是帝王也是朝不保夕,可是木玉璋,生而不凡,她站在高处,让人仰视,如果有她的保驾护航,至少可以保萧詧无虞,萧詧是萧统中意的下一任帝王。 “这次送亲让萧詧前往,让他陪你在北齐住一段日子,也能看清世间百态。”萧统突然说。 玉璋直接惊住了,萧统这是何意:“是常山王的要求?” 萧统摇头:“你不要误会。萧詧还小,我想让他出去多看看,对将来有好处。” 玉璋皱眉:“想长见识可以现在南梁转一转,没有必要去北齐,他身份特殊,终有不便。” 萧统却有深深的忧虑:“把他交给你我放心。” “如今国泰民安,百官皆以陛下为首,您实在不必如此。” 萧统摇了摇头:“你带他在身边,权当成全他的孝道。” 玉璋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竟然你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不会的。” 兄妹两个在月色下安排好了萧詧的未来,因为各种原因,木玉璋并没有入皇家的族谱,连姓也不曾改,但是这并不影响兄妹两人的感情,血脉的相连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而在外面的常山王正和太上皇萧衍在说话,他持晚辈礼,立在一旁斟酒。 萧衍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我有话同你说。” 高演点头坐下。 萧衍端起酒杯,脸上挣扎纠结:“好好待她。”然后一饮而尽,所以的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里。 对于玉璋的身世高演并不是一无所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彼此都没有说破,萧衍的这四个字异常的沉重,他也能体会其中的深意:“您放心。” 这一夜的风都带着酒香,满城的硫磺气味还不曾消散。高演带着满身的酒气回了屋子,长长的走廊每一步都能回忆起十年前玉璋的模样,几乎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不曾忘怀,连他自己都惧怕这种烙进血液里的记忆。或许,自己的心最了解自己,否则这些年不会居心叵测就想得到她。 如今,天遂人愿。洞房花烛夜,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层里。 第两百二十九章 真心 建康城的天气突然就变得热起来,才三月就要穿单衣。玉璋和高演刚从宫里回鸿胪寺,两个人在桌边喝了一壶茶才止住燥热。高演今日穿了一身绯色的袍子,整个人神采飞扬,看着玉璋一张秀色可餐的脸脑袋里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洞房花烛的旖丽,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 玉璋本来在喝水,听到高演的咳嗽声便问:“可是喝得太急了?” 她这一问,高演的咳嗽便来得更急了,怎么止都止不住,只咳得满脸通红。 “王妃,景泰大师来了。”缕衣站在门外禀告。 玉璋看了一眼咳得不能自已高演,有些无奈地上前替他拍了拍背,顺便端了一杯水送到他的嘴边:“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 高演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勉强止住咳嗽,便抓住了她的手:“不用了,我随你去见景泰大师。” 玉璋眉头微蹙:“不用了。” 高演一向脸皮厚,玉璋这么明确的拒绝他却一点都不识趣,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外面去:“我与景泰大师也有几面之缘,见见也是无妨的。” 外面艳阳高照,来往的奴仆都在整理行装,今日去了一趟宫里就当是回门了,她没有让木府的人来建康,自然他们也看不到自己出嫁,但是只要木府众人往后平安也就不枉费自己的安排了,自己也就没有负老太太的嘱托。木府的人没有来,但是嫁妆却早早地运到了,全部是真金白银,只晃得北齐众人头脑发晕,这回北齐的路上只怕不安全。 两个人到了前厅,景泰大师远远地站起身,他穿着袈裟,一脸慈祥双手合十:“见过王爷、王妃。” 玉璋和高演回礼,分而坐之。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高演如一尊大佛一样坐在首座,景泰大师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话,只捻着手上的佛珠。 玉璋喝了一口茶看向高演:“王爷去外面转一转,我同大师有话要说。” 即使高演一直没脸没皮,此刻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了,点了点头:“行,我去看他们准备得如何了,明日早些就要启程了。” “好。” 直到看见高演出了大厅,景泰大师才露出一个笑容,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盒,巴掌大的样子,里面却有九格,分类放着一些药丸:“这是卜算子送给您的贺礼,你带在身边傍身。” 玉璋起身接过,认真地看了看:“送药做贺礼,卜算子还真是奇特。” 景泰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药可是千金难求,您此去北齐,前途未卜,总归有些保障。” 玉璋把药盒该起来,贴身放进怀里:“也不知道卜算子现在去哪里了,这些年也只见过几面,往后我去了北齐,只怕更难见了。” “那可不一定,他四处游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北齐。” 玉璋笑着点头:“的确是他的风格。” 两个人闲话了一阵,景泰大师的脸不知不觉地就垮了下来:“太上皇要在同泰寺修行本来无可厚非,但是近日却吵着要剃度,真是搅得同泰寺人心惶惶。” 这件事情玉璋也有所耳闻:“今天我进宫见了太上皇,见他气色不错也没有问。依我看,同泰寺也不必战战兢兢,太上皇要剃度就剃了吧。如今新帝刚刚即位,上头压着一个太上皇,不管是陛下还是太上皇都无法面对对方,太上皇剃度了对南梁来说是幸事,同泰寺不必惶恐不安。” 听玉璋这么一说,景泰大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说不定太上皇就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样决定的:“听您一席话,醍醐灌顶,不仅是陛下,被圈禁的二殿下始终让人不安呐。” 玉璋微微颔首:“皇家的事情陛下自由决断,大师也不必忧心。” 景泰大师今日过来是给玉璋送行的,可是看见她就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疑惑倾吐出来,只是看着不停地在大厅门口晃来晃去的高演忍俊不禁:“如今看来,倒是一桩良缘。” 玉璋也看到了高演:“良缘不良缘的现在倒不知晓,只愿往后不要有太多波折就行了。” 景泰大师点头:“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眼见时辰不早了,景泰大师就起身告辞,玉璋留他用晚膳却被拒绝了:“今晚太上皇只怕就要去同泰寺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只怕又是人仰马翻。 玉璋把景泰大师送出了门:“大师保重。” “您也保重。”景泰大师轻声地说了一句,站在一旁的高演挑了挑眉,这个大师对自己的王妃也太客气了一些吧。 送走了同泰大师,高演牵了玉璋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晚膳想吃什么?” 玉璋摇头:“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让雷妈妈随便做一些就行。” 高演赞同地点头:“你的吃食需要格外注意,等回了邺城,王府的膳堂就交给雷妈妈。” 膳堂。是阖府最重要的地方,高演却随口一句话就交给了自己,玉璋也不推辞,笑着接受:“行,雷妈妈定然也会把王爷伺候好。” 高演不在意这些,只要玉璋高兴,他又与她说起府里的事情:“十年前我回了邺城,也在王府里挖了一块荷塘,这十年的光景那莲花已经开得极好的。” 十年前的相遇虽然短暂,但是高演一刻都没有遗忘过。想着四月份能回邺城,五六月份正好莲花盛开,真是堪堪好呀。 玉璋的记性好,自然也没有忘记,想起过往的种种,只觉得命运的神奇:“萧府的荷园真的太美了。” 想起当初,不禁就想起当初的人。萧悦进了军中,萧藉已经在朝中领了差事,萧统成了新帝,而高演是北齐手眼通天的常山王。萧府和西魏联姻,此刻萧藉应该去西魏迎亲了,玉璋感叹道:“世事变迁。” 高演突然笑嘻嘻地拉了拉玉璋:“你放心,我们不会变的。” 玉璋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地笑了笑。高演却不依:“你笑什么,你相信我。” 他捏着玉璋的双肩摇晃着:“我这一生定然不负你,真的。” 玉璋都快要被他摇吐了:“好好好,我相信你,相信你......” 高演的不依不饶和无理取闹实在让人难以把他和权势滔天的常山王联系在一起,玉璋看着这样他却倍感温暖,她能感到他的真心,至少现在是的,但是人心易变...... 第二百三十章 北齐 春日的安国公府郁郁葱葱,谢声鹤归隐之后熊陵泾沉寂了不长的时间就开始在府里大宴宾客。府中来来往往倒是一片繁花似锦,在谢声鹤的事情当中,熊陵泾可以说是片叶不沾身,谢声鹤辞官归隐已经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今日的宴请的都是建康城中的富贵公子,柳元景是熊陵泾的小舅舅,三十来岁的年纪还一事无成,但是他有一个好外甥,而且是国公爷,所以常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此刻正喝得醉醺醺地拉着熊陵泾说话:“舅舅苦啊,这些年也没光耀门楣,幸好你出息,姐姐往后是不用愁了。” 熊陵泾坐在主位上看着一堆喝得横七竖八的世家公子,眼中不屑,再听到柳元景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头:“外祖父、外祖母的年纪大了,您好生在家里尽孝也不输男子气概。” 柳元景喝得满脸通红,想当初他也是建康城有名的贵公子,如今碌碌无为心中难免憋闷:“大丈夫理应建不世之功,岂能安于宅院之中,舅舅我就是没有机会,只要给了我机会,我一定一鸣惊人。” 熊陵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多年,柳元景没有丝毫的长进,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柳阁老都无颜提起这个儿子,终日忧心忡忡,家里也给他安排了不少差事,但都不长久,不是喝酒误了事,就是和同僚不和,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干脆就闲在家里。熊陵泾也不想管这摊子烂事:“来人,舅老爷醉了,扶下去好生照料。” 柳元景本想拉着他继续说,可是奈何那两位小厮力气大,架着他就出去了。熊陵泾在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呆坐,良久才招了一个丫鬟过来问:“夫人在做什么?” “今日常山王妃要走,夫人去送行了。” “哦,我记得,她跟我说过。”熊陵泾有些恍惚地摆了摆手,丫鬟就离开了。 他站起身,越过那群喝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哥们,今日的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像随时会下雨一般。谢声鹤出事的时候,他竟然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这些年他扮演一位温柔好丈夫,一位慈善好父亲,一位孝顺的孙女婿,心中压着不少的不甘,谢声鹤辞官之后他才觉得压在身上的石头不见了,往后再也不用人前演戏,活在面具里。 可是,事实好像并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样。不自觉地就会想谢祺会不会难过,是不是瘦了,有没有想自己,是不是这些年演着演着就变成了真的。 十里长亭。今日来送别的人众多,玉璋拉着谢祺的手,有些不舍:“往后熊陵泾欺负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就算我在北齐也会找人去揍他。” 谢祺眼眶泛泪:“玉璋,对不起,我不知道祖父做了那么多事情。” “没事,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玉璋眼神真诚地看着谢祺:“熊陵泾现在对你好吗?” 谢祺明白玉璋的意思,以前她是宰相的孙女,熊陵泾当然不敢怠慢,如今谢声鹤没有一官半职的,她担心谢祺没有了谢声鹤的庇护会过得不好。 谢祺泪中带笑:“国公爷挺好的,你放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辰,玉璋最后叮嘱谢祺:“不要怕,凡事有我。” 谢祺忍不住泪意:“嗯,你也是,有什么事记得开口。” 在众人依依不舍的哀戚之中,玉璋挥别大家上了马车。从今以后,她要踏上另外一片土地,开启另外一段人生,莫名的,竟然有些期待。 上了马车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高演见玉璋眼睛红红的就递了一杯水给她:“路途遥远,你要不要睡一下。” 玉璋接过水喝了一口,闷闷地摇了摇头。 高演见她情绪不高,俯身揽过她的肩膀:“不要伤心,以后你还有我。” 玉璋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但愿你能对得起我经历的离别。” 女子嫁人之后离开了熟悉的故土,告别熟悉的亲人,奔赴另一场未知的旅途,惶恐不安定然不会缺少,十七年的感情,玉璋已经渐渐活成了人,心中也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但是嫁人似乎就是把过去的一切都抹杀,变成了全新的人生,会认识新的人,过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日子,硬生生地把自己和过去斩断。 十年的光景,那双眼睛似乎还没有变,高演惊喜地看着她的眼睛,脱口而出:“不会的,不会的,今日我发誓,如果有负于木玉璋,他日死无葬身之地。” 说出口的誓言也许只是一时的情动,但是老天会听到你的许诺。 玉璋含笑点头:“好,我信你。” 一段猝不及防的姻缘闯入玉璋的世界,就如之前整个木府闯入自己的世界一样,玉璋愿意去接纳,就看他们值不值得。 北齐处于西魏和南梁之间,它最弱小,却是三国平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南梁到北起,路途并不遥远,两国的风土人情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玉璋沿路看来,十年的光景,已经修复了当日水患和地动带来的伤害,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路边的庄稼郁郁葱葱,整个北齐欣欣向荣,可见高演花费了多来精力才治理出这么一个北齐,毕竟夹缝中求生存的忐忑逼得北齐历任皇帝破罐子破摔,如今,北齐皇室真是好不容易出了高演这么一个另类,他睿智、铁血,把整个北齐打理得井井有条。 “北齐,看起来不错。”玉璋看向高演的眼神里满是赞赏。 高演却戏谑地看着玉璋:“这些你应该知道啊,毕竟木府的商行几乎遍布北齐了。” 玉璋但笑不语。 高演却拉着她说话:“你还真是有经商的天分,往后王府的铺子也交给你打理,成不?” “哪里是我厉害,你是没见过我二叔和三叔,那才是姜是老的辣。”玉璋想起木府已经分散在各地人,如今谢声鹤已经丢了官职,但玉璋还是不敢轻视他,要知道谢声鹤的势力在南梁盘根错节,就算他不在朝堂,朝堂也不敢遗忘他。 “你怎么了?”高演见玉璋在发呆。 “无事。” “那我们下棋吧。” “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太后 进了四月,草长莺飞,常山王的仪仗才热热闹闹地进了邺城。府中的婚宴可以说是铺张浪费,流水席办了足了半个月,日日喧闹不止。这一日,曲终人散已经到了三更天,玉璋看了看外面浓墨的夜色,放下了手中的笔,招来了缕衣:“王爷呢?” 缕衣悄无声息地端了一杯茶放在她的书案上,递了一块湿帕子给她擦手:“听说前院来了贵客,只怕要耽误片刻。” 玉璋擦了擦手,喝了一口茶,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那我先去休息了,待会你让丫鬟们多照料照料王爷,灶上的醒酒汤让人备好。” “好的。”缕衣上前扶玉璋往卧室里去:“三老爷在北齐,王妃要不要给三老爷下个帖子?” 玉璋摇了摇头:“先等等看吧,我找机会亲自登门。”她初到北齐,万事都不具备,整个木氏小心翼翼才走到今天,切不能大意。攀上王府的关系自然有利,但是如今情况不明,一招不慎只怕引来杀身之祸,常山王虽然权倾朝野,但是皇权终究是正统,玉璋入了常山王府,已经别无选择,却并不想把木府牵扯进来。 已经深夜了,前院还是灯火通明,今晚的王府格外的肃穆,里里外外都是禁卫军。宴席已经被撤下去了,高殷锦衣玉袍坐在首座,高演大刀阔斧地坐在他的下首,因为喝了酒,脸色绯红,此刻面带笑容地看向高殷:“多谢陛下今日能够前来,着实是臣的荣幸。” 高殷才十来岁的年纪,那身锦衣压得他的身子有些萎靡,面对高演的微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脸色犹如一张白纸:“委屈你了。” 高演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情真意切:“陛下不必如此,这一切都是臣应该的,为了北齐的基业,臣肝脑涂地。” 高殷点了点头,却没有接他的话,问起玉璋来:“听说王妃是南梁唯一的公主,叔父理应珍视。” “那是自然。”高演脱口而出。 高殷这才安心了,脸上有了一些血色,毕竟和亲是两国的一场交易,他可不想因为高演夫妻不合而造成两国结仇,转而说起南梁和西魏结亲的事情:“过几日萧府迎亲的队伍会经过邺城,此事还是交予叔父了。” 高演庄重地领旨:“臣的职责所在。” 高殷的心情好了不少,因为年纪小,为了营造出一种帝王的威压感,他说话一向很慢,字正腔圆:“你莫要负了朕的重托。” “定然不负陛下。” 高殷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宫了。” “臣送陛下回宫。” “叔父留步。” 高演当真就止住了脚步,冲高殷拱了拱手:“恭送陛下。” 高殷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外面虫叫蝉鸣,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背脊挺得笔直,因为知道高演一定站在灯火之下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不敢有丝毫的纰漏,他是北齐的王,是北齐的君主,却也活在高演的阴影之下,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高演看着高殷的背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位陛下还是年纪太轻,沉不住气,这就上门来敲打自己了。高演贵为常山王,为了北齐的社稷而和亲,这已经让他得到了整个北齐的口碑,小皇帝这是急了。高演笑着摇了摇头,招了内侍过来:“王妃呢?” “已经歇下了。” 高演看了看夜色:“今夜确实太晚了。” 内侍见高演自言自语,立在一边不敢说话。高演在外院站了良久,最后还是往内院去了。 听到动静,缕衣忙迎了出来:“王爷。” 高演用手压了压,示意她小点声音:“端一碗醒酒汤来。” 高演喝了醒酒汤,梳洗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浑身僵直。在他进屋的时候,玉璋就已经醒了,转过身问他:“谁来了?” 高演吓了一跳,黑暗中红了脸:“陛下来了。” “没事吧。” “我吵到你了?” “没有。” 高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那睡吧。” 嗯。玉璋背过身子闭上了眼睛,片刻之间就睡着了。高演却辗转难眠,最后一咬牙伸手把玉璋揽入了怀中,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他身上的气息玉璋并不陌生,只换了一个姿势就继续睡着了。 第二日玉璋醒来的时候,高演已经出门了。她用了早膳之后就在王府四处逛了逛,晌午的时候宫里竟然来了圣旨,宣自己的进宫。 整个王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还是丁武一阵风一样冲回来才解了府里的燃眉之急:“王爷此刻正在宫里,是太后要见王妃,王爷让王妃不要怕。” 玉璋已经穿好了王妃的大妆,整个人威严无比,听到丁武的回禀,心中安定了不少:“好的,辛苦你了。” 丁武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送王妃入宫。” 说是入宫,也只是到宫门口而已。常山王的马车是可以直接进入皇城的,玉璋掀开窗帘看着高高的宫墙,不管是南梁还是北齐的皇宫,都给人一种压迫感,只怕这就是皇权的威压。一路往梧桐殿去,路上的宫人遇见常山王府的马车纷纷跪地醒叩拜礼,玉璋挑了挑眉,看来高演在这皇城还真是通天了。 梧桐殿是太后的宫殿,当今的太后是高殷的祖母,也是高演的母亲。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梧桐殿的门口是一株百年的梧桐树,耸入云霄,大气磅礴。马车刚停,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露出了高演的那张笑脸,他冲玉璋伸出手:“下来吧。” 玉璋含笑伸出手,有些意外:“你也在这里?” “下了朝我就直接过来了,担心你害怕。” “太后又不吃人。” 高演却压低声音:“这里可是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玉璋的脸色却一丝不变。 高演有些诧异:“你真的不怕?” 玉璋摇头:“不怕。” “常山王妃到!”门口公公唱到。 高演牵着玉璋的手跨过梧桐殿高高的门槛,玉璋侧头看了他一眼,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宁静,他果真如他所说的一样,事无巨细,如果可以长长久久倒也不错,玉璋嘴角的笑容不断地扩大,但是眼底却幽暗一片。 第两百三十二章 巨蟒 暗香阵阵,晶莹剔透的珠帘阻挡了玉璋的视线,绕过一个莲花形状的香炉,高演携玉璋在软垫上跪下:“儿臣携王妃前来拜见母亲。” 玉璋三叩首,跪在一旁并不开口说话。 珠帘里面寂静无声,良久才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起来吧。” 高演牵着玉璋的手站起身,立刻有宫女上前撩开珠帘,玉璋这才看见坐在罗汉床上穿着一身暗紫色宫装的太后,珠光宝气,贵气逼人,只是脸色显得有些暗沉,眉宇之间都是愁色。见高演和玉璋进来,并没有露出一丝的笑容,反而有些埋怨高演:“陛下昨日自个儿回的宫,你也太懈怠了。” 高演眉头一皱,隐隐有些不悦:“有禁卫军跟着,难不成还能有不测,再说,只怕我送陛下回宫,陛下会如芒在背。” 太后沉着脸,用力地拍了拍旁边的桌子:“混账。你大哥去世之前把陛下和北齐交予你,你这样对得起你大哥的嘱托吗?” 高演身上的气势陡然暴起,玉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才是高演的真面目吧,权势滔天的常山王怎么可能整日笑嘻嘻的。高演的眼睛变得凌厉:“母亲今日招王妃进宫就是要问儿臣的罪?” “从成亲到现在,你有带她到宫里给哀家请安吗?你不带她进宫,哀家请她进宫难道不行?”太后有些恼怒,脸色涨红。 “哼。”高演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既然已经见了,我这就带王妃离开了,免得我在这里碍了母亲的眼。” “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哀家还说不得你了?” “说得,说得,您好好说。待会我还有政务的事情去找陛下,免不了也要说道说道。”高演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太后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勉强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高演毫不客气地牵着玉璋的手转身离去。出了梧桐殿,上了马车,马车径直驶出了宫门。高演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得出水了,玉璋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右手被他抓得死死的:“那个......”玉璋指了指自己的手。 高演却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赶紧松开了她的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了你吧,停车,停车,去医馆。” 玉璋抽出手揉了揉,笑着说:“你看,没事了。” 高演一脸愧疚:“今日让你看了笑话,抱歉。” “你很辛苦。”虽然只是寥寥数语,玉璋却明白了高演身上的重担,一边是陛下,一边是北齐,他一步一步变成了权臣,却被自己最亲的人猜忌,任谁也会心生寒冷。 高演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这北齐他原本不愿意管的,那皇位与他何干,可是整个北齐皇室乌烟瘴气,他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大哥去世之前,千叮万嘱,他发誓承诺,可是却把自己困在了局中,进退两难。北齐的常山王权倾朝野,但是无人知晓他的不易,如今,上天怜悯,把这个人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何其有幸。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玉璋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缓缓地,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街边的叫卖声声声入耳,抱了良久高演才松开玉璋,脸上的阴霾尽扫:“我带你去逛一逛?” 玉璋指了指自己的沉重的衣裳和头饰,露出一脸的无奈:“今日恐怕不行了。” 高演这才意识到,赶紧要去给她解头面:“以后进宫不必这么麻烦,怎么舒服怎么来。” 繁复的头饰被取下来之后,玉璋感觉自己的脑袋松快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这样舒服多了。” 高演突然朝她的胸口看去。 玉璋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怎么?” “我记得你有一条小蛇的,叫出来给我看看。”高演眉飞色舞地说。 “小蛇?”玉璋一脸汗颜:“十年了,他已经变成巨蟒了。” 高演脸色一变:“巨蟒?” 玉璋点了点头。她都有些怀疑红丫头成精了,个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聪明,这些年她在外奔波,好几次都多亏了红丫头才化险为夷。没想到在高演的记忆里红丫头还只是一条小蛇,想起待会高演看到红丫头的表情,她就有些期待:“待会回府你就能看到了。” “它在王府里?” “嗯,在我们的卧房。” 没来由的高演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你说在卧房?” 嗯。 匆匆回到王府,高演真的在卧房里见到了红丫头的庐山真面目,只见那通体鲜红的巨蟒盘旋在横梁之上冲自己吐着信子,一会往前一会儿往后,慢慢地竟然探下身子把头伸到高演的面前,四目相对,高演莫名地想起十年前的初见,吓得脸庞都有些痉挛了,因为有强烈的自尊心作为支撑,他才没有吓得夺门而出。 “我能提一个意见吗?”高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玉璋抱臂展在一旁,戏谑地看着他:“你说。” “我给这祖宗专门辟一个院子出来,莫要屈就在这里了。”一条巨蟒在自己的卧房里,只怕日后夜夜难眠啊。 玉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它一般都不待在屋里的。” 高演这才松了一口气,红丫头用头顶了顶玉璋的眉心痣就沿着横梁除了屋子,高演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落地,转而又有些担心:“它这样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玉璋摇头,在桌边坐下,倒了两杯水:“不会被发现的。喝水。” 高演也在桌边坐下,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情:“萧藉不是去西魏迎亲了吗?估计就这几日迎亲的队伍就要回南梁了,到时候经过北齐,我会设宴款待,你要不要见一见。” 玉璋把水递给高演:“见一见也无妨。” 高演的眼神一闪,喝了水,面色无波:“行,我到时候安排。” 高演还有国事需要处理,并不能在家里多呆,和玉璋喝了几杯水,闲聊了几句就离开去宫里了。如此折腾了一番,玉璋有些困倦了,就睡下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萧詧 四月的北齐有些酷热,玉璋是被热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满头大汗,直睡得头昏眼花:“缕衣。” 缕衣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就推门而入:“王妃,你醒了?” “嗯。”玉璋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王爷回来了吗?” “没有。”缕衣帮她穿衣服,整理了一下衣角:“萧公子来了,在院子里用糕点。” 玉璋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一段时间忙得团团转,倒把萧詧忘记了,有些愧疚地起身:“这几日他还好吧。” 缕衣倒不好说,才五六岁的孩子,孤身在外,哪里有什么好的:“王妃出去看看就是了。” 玉璋也意识到此事不妥,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跑,缕衣拦都拦不住,只能任由她如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萧詧!” 一身锦袍的孩子坐在院子中间的圆凳上,双脚腾空,手上拿着的糕点完整无缺,有些消沉,眼睛红红的,听到玉璋叫他,猛然从凳子上站起身,刹时泪如泉涌:“姑姑!” 玉璋一把把他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背:“没事,姑姑在这里。” 玉璋的话一说出口,萧詧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是号啕大哭。 玉璋更难受了,一时头脑发热:“你还小,以后就不要住在外院了,我的院子里有空的房间,给你辟一间出来可好?” 萧詧没有说话,但是哭声渐渐小了。 玉璋抱着他在凳子上坐下,倒了一杯水给他喝:“这些日子是姑姑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你相信我吗?” 萧詧喝了一杯水才把泪意逼下去,忙点了点头:“我信你。” 玉璋这才露出了笑容,她看了看天,已经夕阳西下了:“走,姑姑带你去用晚膳。” 萧詧乖乖地嗯了一声。 因为也就两个人,玉璋直接让人把膳食摆在了屋子里,满桌子的膳食,萧詧却显得有些拘谨。玉璋为了弥补自己的疏忽,一直拉着他说话:“我让人专门给你做的鱼,你多吃点。” 萧詧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鱼,默不作声,良久才抬头看向玉璋:“姑姑不能见荤腥,是不是从来不能吃鱼?” 玉璋遗憾地瘪了瘪嘴:“嗯,的确满足不了口腹之欲。” 萧詧听她说完就推开了面前的鱼:“那我也不吃了。” “为何?”玉璋一脸诧异。 “我要和姑姑同甘共苦。” 玉璋露出了一个笑容:“无需如此,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没有康健的身体,以后......” 萧詧出身皇家,身边一直有大儒教导,即使是倒了北齐,萧统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萧詧知道自己来北齐的目的,也知道日后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玉璋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却不言而喻。萧詧沉默了片刻,就冲鱼伸出了筷子,默默地低头吃起来,他需要康健的身体,这样才能回到南梁,即使是群狼环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玉璋见他如此,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皇家的孩子总归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懂事,更能衡量得失,这正是他们的可怜可悲之处。玉璋希望萧詧在北齐的这些年能够和普通的小孩一样,放肆哭,放肆笑,未来的路注定了不会平坦,以后吃苦的时候总能想起如今的这些甜,聊以慰藉。 玉璋刚准备抬筷子,一个人如疾风一样冲了进来,她吓了一跳,本来在专心吃鱼萧詧也猛然抬起了头,见是高演回来了,他忙站起身:“姑父好。” 高演面如春风的一张脸在看到萧詧的时候有片刻的空白,待听到萧詧喊自己姑父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汗颜:“你,你来了,坐,坐,用膳,用膳。” 王爷回来了,厨房立马就上了新的菜色,整个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的。高演看了一眼萧詧,有些不自在地看向玉璋,把一盘素什锦放到她的面前:“来,用膳。” 玉璋笑着点头,整个桌子寂静无声,三个人各自用着膳食,没有人再说话了。 用完了膳,大家转到厅里说话。今日突然听到了一桩秘闻,他等不及就回来跟玉璋求证,本来饭桌上就要问的,但是因为有晚辈在场,要维持自己做长辈的体面便食不言,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我今日听说慕言是木府的女婿?” 玉璋没有想到他会问此事,点了点头。 高演一惊:“那萧藉的夫人就是你的外甥女?” 玉璋再次颔首。 高演惊得下巴都掉了。 玉璋却不欲就此事多谈,便提到萧詧得事情:“他年纪小,又离开了父母,我的意思是就在我们院子里僻一间屋子出来,这样照顾起来也方便。” 虽然高演并不愿意让人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但是玉璋提了,他也就欣然应允了:“行,你怎么决定的就怎么做,往后这王府可都交给你了。” 玉璋没有想到高演这么好说话,喜不自禁地从萧詧眨了眨眼:“好了,快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过来。” 萧詧激动得脸颊通红,这些日子他住在外院,身边的人虽然都是父皇安排的,但是总觉得有些惶恐,他在北齐无依无靠,只有玉璋一人,如今能够住到她的院子里也心安了不少,至少姑姑没有不管他。 高演看着萧詧的背影都有些欢快:“这些天是我疏忽了。”南梁的的三皇子被自己遗忘在前院,这是天大的纰漏,幸好萧詧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否则又是一段风波。萧詧离开,屋里就剩下高演和玉璋,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南梁的陛下是怎么想的?这是往北齐送质子吗?” 玉璋浅浅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是想让他陪陪我。” 玉璋的真实身份高演自然知晓,但是即使是至亲,把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送到玉璋的身边,他还是无法理解,见玉璋并不愿意多说他就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两个人便又说到萧藉的事情上了,迎亲的队伍不日就要到了,高演最近因为此事忙得团团转。 第三百三十四章 尬聊 时光如流水,眨眼就进入了五月,已经一个月没下雨了,外面尘土飞杨。今日整个邺城一片喜庆,南梁萧氏迎娶西魏内阁学士慕言之女慕卉儿,迎亲队伍将在邺城停留。两国迎亲势必声势浩大,十里红妆,沿路有人撒着糖果、铜钱,引得众人疯抢,也算是沾一沾喜气。 萧藉坐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却无一丝的喜气,他放眼整个邺城,她,就在此地,已经嫁为人妇。这时一个丫鬟快步走到他的马边:“姑爷,小姐说外面尘土大,请您上马车。” 萧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打马往前。那小丫鬟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伍往前,有些垂头丧气地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已经赶了一个月的路了,慕卉儿却没有丝毫的疲倦,她妆容精致,穿一身藕色的襦群,只是眼底有些阴沉,她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丫鬟:“姑爷怎么说?” 丫鬟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慕卉儿不禁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嫁给萧藉是自己毕生的梦想,两国联姻对她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不管是她还是慕言都在极力促成这件事情,但正因为他们的钻营而被西魏人不齿,本来她是不在乎,但是没有想到萧藉在外面听了些流言蜚语,回来质问她的时候,她竟然全盘托出。萧藉当时震惊不已,但是两人的联姻关乎到两国的运势,自己的婚事就算是他们父女俩算计来的,这个苦果他也要自己下咽,至此,萧藉没有再与慕卉儿说过一句话,就算是对慕言也是不假颜色。 萧藉是慕卉儿从小就放在心上的人,如今二人结为夫妻却形同陌路,这让她的心似乎在滴血。萧藉真的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可是,她却忘不了曾经在景泰寺的山顶上两人两人一起听的钟声,他们在一起时天注定的,转眼,慕卉儿的眼角就露出一丝笑容:“姑爷要透气就让他骑马吧,好了,你下去。” 那丫鬟松了一口气,忙爬下了马车。待那丫鬟下去了,慕卉儿的脸才变了,变得如鬼魅一样,木玉璋,就要相见了,别来无恙。 为了显示北齐皇室的重视,常山王亲自在府中设宴款待萧氏夫妇,王府装灯结彩好不热闹。 玉璋正在屋子里和萧詧接九连环,萧詧解得满头大汗却依旧不死心,他拿着九连环已经坐在那里一个时辰了。玉璋的九连环早就解开了,坐在一旁在看书,不时看一下萧詧,面带挑衅地问:“要不我教你吧。” 萧詧抬头看向玉璋,一脸认真:“不用了,姑姑,您看书吧。” 玉璋真是忍俊不禁。萧詧不属于特别聪慧的孩子,但是却非常有毅力。 “王妃,萧氏夫妇已到,王爷请您去前厅。”一个丫鬟过来禀告。 玉璋笑着站起身:“萧詧,走啦,去前厅看新娘子。” 萧詧哪里有半分看新娘子的心情,无奈被玉璋拉着往外面走,他急急忙忙地就把九连环放进了袖子里,羞得一脸通红:“姑姑,你可是王妃,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玉璋回头看着他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老头,快点。” 萧詧看着玉璋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只淡淡地施了薄粉,整个人就惊为天人,她大步往外走,裙角飞扬。 前厅已经站满了人,远远地玉璋就看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十年未见,他长高了。恍若有所感觉,萧藉一回头,眼睛里就撞进了玉璋的脸庞,心跳突然停止,又快速地跳动,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滚烫,忙低下头一揖:“萧藉见过王妃。” 玉璋回了半礼:“好久不见。” 萧藉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是萧氏的子孙,见过各国的君王、重臣,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手足无措,他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说,却都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还是高演在一旁见气氛有些尴尬,上前牵了玉璋的手:“这位是慕小姐。” 玉璋这才看向慕卉儿,十年的光景,物是人非,竟然看不出半分当初怯弱的样子,这些年她在西魏过得肯定很好,露出了一个笑容:“卉儿,你好吗?” 慕卉儿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见过王妃。” 这是一副完全不叙旧情的姿势,高演的眼睛一冷,萧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只有玉璋面带笑容地点头:“好了,都坐吧。” 高演和玉璋坐在上首,萧藉和慕卉儿坐在下首了,大家表面和谐,实则各怀心思,还是高演先出声询问:“不知大司马现在好些没?” 西魏的大司马就是宇文泰,自从宇文肱在那次地震中去世之后,宇文泰就迅速地集结了父亲的势力,现在整个西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是皇帝甚是皇帝。可是,去年他的夫人意外身亡,传言宇文泰痛不欲生,所以才有高演的这一问。 萧藉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一次迎亲自然是见到了宇文泰,但是恕他眼拙,哪里看得出宇文泰有丁点的痛。整日声色犬马的,倒是过得活色生香。可是高演问起来,他也不得不客气地回答:“大司马似乎已经走出了阴霾。” 高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萧藉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跟玉璋说:“不知王妃可见过家姐?” “嗯,来北齐之前见过。” 萧藉嘴唇蠕动,似是有话要说,最后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位内侍走到高演身边禀告,高演站起身:“宴席已经准备好,请大家入席。”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场尬聊终于结束了。众人移步膳堂,分而坐之,满桌的膳食竟然都是南梁的美食,萧藉心中一阵熨烫,接着就听到高演说:“如今府里的厨子是王妃的陪嫁,听闻萧夫人早间也在南梁呆过,这些食物应该不陌生。” 慕卉儿脸上的笑容有些破碎,整个脸渐渐僵硬。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来了 萧常山王府的膳堂寂静无声,满桌的膳食气氛却并不热络,侍立在两边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玉璋静静地看着圆桌上的三个人,隔着十年的时光,曾经的陌路人变成了自己的夫君,而曾经熟悉的人却已形同陌路。她端起酒杯,面带笑容:“来,卉儿,我敬你一杯,祝你和萧藉白头到老。” 慕卉儿手指有些僵硬地端起了酒杯:“谢王妃。”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玉璋抬眼看去,竟然是萧詧,他身边是一位十来岁的年轻公子,两个人有说有笑。萧詧兴奋得脸颊通红:“姑姑,你看,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玉璋有些无语,本来她是拉着萧詧一起过来的,但是中途他喊肚子疼要去净房,没想到去交朋友了。 “好了,快来见过萧公子和萧夫人。”玉璋无奈地笑了笑。 萧詧忙欢快地上前一揖:“见过萧公子、萧夫人。” 刚才距离远,萧藉没有看清楚,萧詧此刻上前,他才看清楚,整个人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三殿下。” 萧詧自然是见过萧藉的,只是他年纪小,倒没有太放在心上,此刻见他认识自己,心中也欢喜:“你认得我?” 萧藉立刻站起身,躬身一揖:“萧藉见过三殿下。” “萧公子莫要客气,按辈分我得叫你一声堂叔。” “不敢,不敢。” “好了,都坐下用膳吧。”高演眉头一挑,对于萧统让萧藉到北齐一事,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 “姑父,你看,这是我的好友慕锦添。”萧詧把慕锦添拉到高演的面前。 可是,席间的慕卉儿却突然站起来,怒斥道:“你跑哪里去了,这是王府,容不得你放肆。” 玉璋的心突然咯噔一下,眼睛竟然有些发酸,慕锦添,无视慕卉儿的怒火,她站起身,声音里有些无法置信:“是宝哥儿吗?” 慕锦添本来被慕卉儿一训斥,整个人就有些胆寒,此刻看着一位宛若仙人的姐姐站在自己面前,竟然问自己是不是宝哥儿,心中不知道为何就想和她亲近,轻声问:“你是?” 玉璋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你的姨母。” 此刻就轮到慕锦添不可置信了,这是他的姨母?实在太年轻了。他有些不确信地看向慕卉儿,慕卉儿却低下了头,那么,这算是默认了吧。 玉璋牵起他和萧詧的手:“来,坐我身边。” 本来以为这次的会面只会留下阵阵唏嘘,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惊喜。虽然席间几位大人一如既往的寡言,但是玉璋却拉着两个小孩说得欢快。慕锦添的眉眼像极了木玲珑,此刻看着他,玉璋心中感慨:“你会去南梁吗?” 慕锦添有些不确定,不时拿眼去看慕卉儿,慕卉儿却完全不去看他,玉璋心中有数:“可是有何不便?” 慕卉儿没有接受自己的求助,慕锦添无法,只能全盘托出:“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父亲的人今日到了,只怕要捉我回去。” 玉璋了然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看向萧藉:“无妨,你姐夫会带你去南梁的,你回去看看也好,我写信让你外祖母去建康,她可想你了。” 慕锦添的脑袋机会停摆:“外祖母?我有外祖母?” “不仅是外祖母,还有表舅、表哥、表姐,木府,可是很大一家子呢。”想起那些自己曾经的日子,玉璋的眼眶有些湿润。 “姐夫,我想去南梁,去看一看。”慕锦添看向萧藉,眼睛里是乞求。 萧藉点了点头,保证道:“好,我带你去南梁。” 从头到尾,慕卉儿都低着头,无人看到她眼底的恨意。南梁,有她最爱之人,也有她最恨的木府,如果可以选择,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踏入南梁一步。 慕锦添得到了萧藉的保证,整个人高兴不已,拉着玉璋问东问西,以前在西魏,没有人跟他说自己母族的事情,对于自己的母亲,他一无所知,可是,现在,他竟然知道那里有一群人,会想自己。外祖母、舅舅、表哥、表姐,这些都是他的,他竟然无比期待见到他们,这是一种血脉的牵引,冥冥之中。 膳堂的外面,缕衣本来在指挥丫鬟们忙活,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不确定,忙跟了上去,待走到无人的墙边,她才喊道:“沾衣!” 那人背对着她,身子一抖,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跑去。 缕衣眉头微皱,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肯定是沾衣,但是为何不肯和自己相认呢?她摇了摇头,膳堂那边不能耽误,她又看了一眼那个身影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她离开不久,从墙角走出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她的半张脸上都有疤痕,那是曾经被火燎了的,就算十年的时光过去了,那些疤痕却没有淡化,让她显得狰狞无比,她看着缕衣离开的方向,满腔的怒火烧得她的眼睛通红,木玉璋,我来了。 缕衣回到了膳堂,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刚刚的那个身影在自己的脑中挥散不去,竟然让她有些慌乱。她看着玉璋和慕公子相谈甚欢,犹豫半晌就走上前,俯身在她的身边说:“我刚刚似乎看到沾衣了。” 玉璋只愣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和萧锦添说话:“南梁的风光你一定要去见一见,与西魏大不同。” “其实一路从西魏到北齐来,我已经大开眼界了,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一顿午膳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如果不去看慕卉儿的黑脸的话,倒也算宾主尽欢。萧藉他们下榻在鸿胪寺,但是玉璋诚心相邀,在王府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院子,萧藉也就没有推迟,他们在南梁也只能盘旋一晚,明日天亮就要启程了,往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竟然不愿就此离去,也就承了玉璋的情谊了。 慕卉儿一到了院子就把慕锦添拉到屋里训斥了一番,外面听不清楚里面说的什么,只是半个时辰之后慕锦添才从屋子里出来,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相认 常山王府亭台楼阁,曲曲折折之中,慕锦添走到了花园里,远远地就能听到花木之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觉得有不妥刚想离开就被眼尖的萧詧发现了:“慕锦添,过来,快过来。” 萧詧穿了一身骑装,身边站着一位同样穿着骑装的男子,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似乎正在说话,他觉得有些尴尬,拱了拱手:“你们说话,我先告退。” 萧詧哪里会放他走,快走几步就过来拉他的胳膊:“姑姑要带我出去逛一逛,你要不要也去。” 慕锦添站住了,萧詧的姑姑就是自己的姨母,他抬眼看去,果然见那个穿着男装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脚步缓慢而轻松,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眉头却微皱:“你哭了?” 慕锦添尴尬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突然脑袋上面一种,被人轻轻地摸了一下头,接着就听到了姨母的声音:“会骑马吗?” 慕锦添默默地点头。 玉璋手一挥:“好,那跟着我走。” 玉璋当先走在前面,萧詧连忙跟上,不忘看向身后的慕锦添:“快,快跟上。” 慕锦添看着那两个渐渐离开的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她刚刚摸了自己,不知为何,竟然会因为这个动作而心中潮湿感动。从小到大,他的都生活在父亲的冷漠、姐姐的嫌弃之中,他们是他的亲人,却让他无比陌生,这让他更加想念自己的母亲,如今,他有了姨母,还会有更多更多亲人,眼睛不自觉地又红了,他突然奔跑起来,风在他耳边吹拂,就像是母亲的**。 玉璋带着两位小公子翻身上马,王府的护卫急急忙忙地跟上,一阵人仰马翻。 邺城繁华热闹,沿街的摊位密密麻麻,玉璋拉了拉缰绳,慢慢地穿过人群。要跑马当然是要去郊外,可是,路过一家商铺的时候她突然愣住了,因为看见那家商铺的门口站了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人,那人显然也看到了自己,只遥遥地拱了拱手。玉璋止住了身下的马,犹豫半晌,下了马,看向慕锦添,面容严肃:“锦添,你下来。” 萧詧和慕锦添还小,两个人都是骑的小马驹,有专人牵着马。萧詧见玉璋和锦添都下了马,有些着急:“姑姑。” 玉璋看了他一眼:“你在此稍等片刻,我与锦添去去就来。” 萧詧虽然有些不满,但是却不敢反抗玉璋的威严,只是有些不悦地坐在马驹上。 木长正穿一身青色的袍子,待看到玉璋往这边走来的时候,整张脸露出了惊喜,他忍住澎湃,转身进了铺子,玉璋和锦添紧随着也进来了,一路弯弯绕绕进了一间厢房。木长直赶快躬身一揖:“见过王妃。” 玉璋上前扶住他:“三叔无需多礼,今日过来主要是带人来见你。” 木长直也注意到玉璋身边的人,只是觉得此人分外熟悉,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此刻听玉璋提起,忙转身看过去:“可是这位小公子?” “三叔,这是宝哥儿。” 木长直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慕锦添:“宝哥儿?玲珑的孩子?” 慕锦添在玉璋喊木长直三叔的时候,整个人就激动得双手颤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自己的族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玉璋拍了拍他的肩膀:“锦添,这是你三外祖父,来,你来拜见!” 毫不犹豫地,慕锦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外祖父。” 木长直老泪众横,不禁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好好好,你外祖母知道你这么好,肯定不知道怎么高兴呢,你,你等等。”木长直急急忙忙地出了厢房,片刻之后手上拿了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递给慕锦添:“来,拿着。” 慕锦添缓缓地打开那个木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 “所以木氏的子孙都有这块玉佩,这些玉佩一模一样,往后在外遇到了也能认得。”木长直扶起慕锦添,慈祥地看着他:“你长得和玲珑真像。” “我,我......“慕锦添双手托着那个木盒,双眼泛泪,心中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好了,我们走吧。”玉璋也非常感动,强忍着泪意转身往外面走。 “三外祖父,那,那我先走了,我以后再来看你。”慕锦添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好。”木长直一脸笑意。 “锦添不日就要前往建康,三叔还是给母亲去封信,让她去建康见见锦添也好。”如今李氏身边没有子孙绕膝,锦添能够去南梁对李氏来说也是一个安慰。 木长直点头:“好。” 萧詧坐在小马驹上一直盯着商铺的门口,几乎要望眼欲穿了才看到玉璋和慕锦添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正准备冲他们挥手,远处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马蹄声,他的小马驹受到了惊吓竟然挣脱开来,萧詧吓得惊声尖叫:“姑姑!” 玉璋刚迈出商铺的门就看见萧詧的小马驹撒丫子冲了出去,立刻快速奔了过去。迎面而来是一支马队,为首的人带着斗笠,上十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雷厉风行。那小马驹慌不择路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马队朝自己奔袭而来,竟然吓得站在了马路中央,双腿打颤。萧詧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况,整个人浑身颤抖,吓得闭上了眼睛,那支马队会把他踩成肉泥。 眼见马队越来越近,萧詧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马蹄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突然身体腾空,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抱,睁开眼睛看到了惊魂未定的玉璋:“姑姑。” 玉璋松了一口气,侧头看去,那支马队居然没有停步的意思,风一样的呼啸而过,玉璋眯眼看去,这些人有些熟悉。 为首的人此时回头看过来,和玉璋四目相对,玉璋提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宇文泰,他来北齐做甚? 宇文泰本来心无旁骛地看着前方,突然有所觉地回头,一双眼睛直接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的瞳孔放大,再放大,木玉璋,就算化为灰烬他也能认出。 第二百三十七章 对峙 邺城的郊外郁郁葱葱,农人侍弄着庄稼,一片生机盎然。玉璋却看见两个小孩有些无精打采,便打马上前:“怎么了,不高兴?” 慕锦添心不在焉,不时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木盒看一看,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块玉佩上,见玉璋过来了,问道:“姨母,我的族人都在南梁吗?” 玉璋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在,他们遍布三国,有机会总会相见的。” 慕锦添本来充满光亮的眼睛刹时黯然无光。 玉璋笑着摇头,又转向萧詧,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又是怎么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到现在都让萧詧心有余悸,这是第一次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心扑通扑通地跳,萧詧地眼泪突然滚落下来:“姑姑,我想念父皇,想念母亲,我想回南梁。” 才五六岁的孩子,差点命丧马蹄,有些情绪是应该的,玉璋竟然不知道如何劝慰,因为不论如何劝慰都显得残忍:“行,如果实在想回南梁,我就让人送你回家。” 萧詧听她这么说,心中松快了不少,又重新展露了笑颜:“谢谢姑姑。” 玉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既然都没心思就打道回府吧。” 萧詧和慕锦添都没有反对,随着玉璋往王府去。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感觉到王府的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玉璋沉了脸,大步往里去。门子看见她回来了,赶快迎上去,压低声音说:“刚刚府里来了贵客,很不好惹的样子。” 玉璋点了点头,刚跨过门槛,武丁就挎着到脚步如风地走了过来:“王妃,王爷请慕公子去前厅。” 慕锦添的身体本能地一抖,往玉璋的身后躲了躲,玉璋看了他一眼便问武丁:“可是出了何事?” 武丁点了点头:“西魏的大司马来了。” 玉璋心里咯噔一下,宇文泰,他来王府做什么:“萧詧,你先回自己屋里,我同锦添一起去看看。” 萧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以及慕锦添的紧张表情之中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 玉璋带着慕锦添往前厅去,他低着头,身子有些瑟缩,显然大司马对他很有威慑力,但是也不致于这么胆寒,便安抚道:“无事的,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与大司马相商的。” 听到大司马三个字,慕锦添本能地瞳孔放大,突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姨母,我怕,我怕。” 武丁被慕锦添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条,赶快四处看了看,阻挡其他人的视线。 玉璋看着这样的慕锦添,神情严肃:“你怕什么?” 慕锦添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吓得嘴唇哆嗦,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玉璋左右看了看,拉着他进了一个凉亭,嘱咐武丁:“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直到进了凉亭,慕锦添的情绪才稍微平缓了一些,玉璋看向他:“出了什么事?” 慕锦添似乎想到了什么骇然的事情,牙齿咬得嘴唇几乎要流血:“大司马的夫人根本不是暴毙身亡,是被大司马毒死的。” 玉璋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到的。” 原来当日萧锦添约了三五好友上五行山,几个人走散了,他倒怡然自得,在山上乱晃,没想到看到大司马冷漠地看着一个女子,对她说:“今日你若自尽,我便不屠你满门。” 那女人一脸震惊,最后一脸死灰地跪倒在大司马的面前,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瞬间就七窍流血。慕锦添才十来岁,乍然见到此事吓得惊叫连连,他本能地躲进了灌木丛,他个子小,倒也便利。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一双鞋停在灌木丛前面,那人似乎在他面前站了很久,他都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可是片刻之后那人却转身离开了。 从此,这件事情就成了慕锦添心中的石头,让他寝食难安,所以才会借着慕卉儿出嫁而逃离西魏,大司马在西魏手眼通天,如果真的发现了自己,只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玉璋看着慕锦添惶恐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握住他冰凉的手:“没事,姨母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玉璋的手柔软温暖,让慕锦添渐渐安静下来,却有些忐忑:“大司马狠戾无情,我会不会给姨母带来麻烦?” 玉璋笑了笑,宇文泰的狠戾无情她早就见识到了,对付这样的人你只有比他更狠,更无情:“没事,不要担心。” 王府的前厅里,四周都围满了人,气氛剑拔弩张。而屋里,高演却含笑和宇文泰说话:“大司马到访,着实让寒舍蓬荜生辉。” 十年过去了,宇文泰身上的阴狠之气更甚,没来由的让人新生寒冷,说出的话丝毫没有温度:“慕锦添呢?” 高演一顿,双眼微眯,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大司马稍等。” 两个人接下来就如老僧坐定一般都没有说话,直到玉璋带着慕锦添进了前厅,宇文泰的身子才动了动,本来放松地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有些僵硬。高演见玉璋进来了,赶紧起身迎接:“你来了?” 玉璋点了点头,看着宇文泰开门见山地说:“你要带锦添走?” 宇文泰起身,根本不去看玉璋,直接拎起慕锦添的后领就往外走。 玉璋见他如此不讲情面,出手阻拦,宇文泰一掌劈过去,玉璋一个闪躲,就见他出了前厅。高演见此,一挥手,本来守在门外的士兵直接拔刀相向,这个宇文泰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来王府抢人,真的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趁此空档,玉璋一个箭步挡在了宇文泰的面前,抬头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宇文泰蔑视地看着她:“是慕言摆脱我带他回去的,顺路而已。” 原来是慕言的嘱托,玉璋一时哑口无言,可是慕锦添还是吓得如鹌鹑一样,玉璋一咬牙:“你放了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宇文泰突然冷哼一声:“什么条件都可以?” “可以,只要我能办到。” “那,做我的夫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解救 已近黄昏,经过白日的暴晒,连风都带着热气。宇文泰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厅一阵宁静,连剑拔弩张的双方士兵都错愕不已,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宇文泰实在是太大胆子了,在常山王府要常山王妃做他的夫人,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高演。高演站在大厅的中间,一张脸乌云密布,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怒火,爆喝道:“宇文泰,你欺人太甚。” 高演赤手空拳地冲向宇文泰,宇文泰因为手中拎着慕锦添,一个不查,被撞得后退了几步,看着如发疯一样的高演,眼睛里是深深的鄙视,他松开慕锦添,语带挑衅:“怎么?要过过招?” 西魏的大司马武艺高强天下皆知,而高演则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此刻面对宇文泰的挑衅,他却没有半分的后腿,撸起袖子,拉开架势:“你欺吾至此,今日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自己的王妃被他调戏,高演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他双眼爆睁,一张脸红得发紫。宇文泰自然是不惧高演的,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那开始吧。” 高演咬牙切齿,不由分说就不要上前,突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胳膊上,他回头,看见玉璋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的心都在滴血,一声愧疚:“玉璋。” 玉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收敛笑意看向宇文泰:“我且问你,放不放过锦添。” 宇文泰冷哼一声:“条件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只要你能答应。” 玉璋的脸冷若冰霜:“既然如此,今日只好留大司马在府中歇息了。” 宇文泰面露轻蔑:“你?又要使什么巫术?” 玉璋璀璨一笑:“那就让你见见老朋友吧。” 一看到玉璋这个笑容,宇文泰本来地身体紧绷,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是他却似乎有所觉,四处张望,可是并没有看见那条血色的小蛇,心不禁松了一口气,充满底气地看着玉璋:“谁要见我?” “大司马请抬头。” 宇文泰闻言抬头望上一看,猛然看见一张蛇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这不是蛇,这是巨蟒。因为突如其来地受惊,他快速地后退了几步,可是那条蟒蛇步步逼近,直到把他逼得退无可退,眼前是一条蟒蛇,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宇文泰知道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怎么样?这位老朋友能留下大司马吗?”玉璋走近她,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容。 “张嘴!”玉璋从一个小盒子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到他的嘴边:“吃掉。” “怎么?又用假药骗我?” “放心,这次肯定是真药,我发现啊,还真的不能让你无法无天,否则净给我添麻烦,这样不是最好,你安分,我也清净。”玉璋白玉一样的手指轻捻药丸,那可是卜算子给的毒药,一粒下肚,他的武功尽废。 宇文泰誓死不从:“既然如此,你就让这条蟒吃了我吧。” 玉璋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语气狠戾:“由不得你。” 红丫头的信子舔着宇文泰的脸,他双唇紧闭,绝不就放,红丫头却很有耐心,竟然舔了舔他的嘴巴,毫无预兆的,宇文泰身子一软,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大司马!”黑鹰军的众人本来都被那条巨蟒吓得呆住了,此刻见宇文泰似乎有不测,就要冲进来,可是高演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也惊诧于突如其来的巨蟒,但是因为被攻击的是宇文泰,他们反而没有多少惊慌,死死地把黑鹰军堵在门外。 玉璋看着宇文泰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墙壁上,在他狠狠地注视之下,轻轻松松地就把药丸塞到了他的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宇文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木玉璋,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的手中讨到好,几乎是瞬间,他就能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潜心修炼的武艺慢慢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木玉璋,这一辈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安尔风,带你们主子离开。”玉璋站起身,看向外面的黑鹰军。 万尔风已经三十多岁了,整个人更加的内敛,玉璋在他的心中已经是恐怖的存在,他没有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突然听到她喊自己,不自觉地胆寒:“是。” 万尔风一个人进了屋子,然后把宇文泰扛出去了,黑鹰军就这样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宇文泰众人走了,屋子里的人却不敢动,横梁上的那条巨蟒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会沦为巨蟒的口粮。玉璋摸了摸红丫头的头,红丫头如小狗一样拱了拱她的手,玉璋笑着拍了拍:“好了,辛苦你了,现在就算宇文泰有社雕你也不用怕了。” 红丫头吐了吐信子,然后缓缓地沿着横梁离开了。从今以后,常山王府众人都知道了这府中藏了一条巨蟒,是王妃的宠物,大家看高演的眼神就带着同情,王妃有这么个宠物,只怕王爷这一辈子都不能振夫纲了。 高演也的确又被红丫头吓了一条,不过看到宇文泰也吓得不轻,莫名地就高兴了不少:“红丫头吃什么,我让人犒劳犒劳她。” “送十只鸡过去就行。” “送到哪里去?” “后院。” “要不要杀?” “不用,它喜欢活的。” 萧藉和慕卉儿得知消息匆匆赶来,就看到高演和玉璋谈笑风生,而慕锦添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慕卉儿四处张望:“大司马吗?今天,你没有和大司马一起走。” 慕锦添这才缓缓抬起头:“你说父亲让人带我回去,就是大司马?” “是啊,大司马正好有事来北齐,你跟着大司马也安全。”慕卉儿一脸理所当然。 慕锦添冷冷地站起身,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冲玉璋一揖:“姨母,我先回去了。” 玉璋忙站起身关切地问:“好些了没?要不要再歇歇,红丫头是我的朋友,它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 慕锦添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怕,是它救了我。” “那就好,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先发 慕锦添离开之后,慕卉儿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么快他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她抬头看向玉璋的眼神满是愤恨。 玉璋扫了她一眼,心中肚明,看向萧藉:“宇文泰那边解决了,锦添还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萧藉马上拱了拱手:“那是自然。” 玉璋点了点头:“行,你们明日要赶路,今晚的膳食我让人送到你们屋里去,早些歇息。” “好的。” 玉璋看了高演一眼:“王爷,我们走吧。” “好。”高演快走一步,与玉璋并肩往外走。萧藉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那个身影越来越远,今生只怕再难相见,保重。 直到玉璋和高演离开了,慕卉儿还站在厅中,神色莫辨,萧藉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她:“还立在这里做甚?” 被他这么一训斥,慕卉儿有些恼羞成怒,当先往门外走去...... 四月的夜晚,酷热难耐,高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经过了白天的事情,他对玉璋越发的好奇,也更加的佩服,实在睡不着,翻个身,黑暗中眼睛明亮地看着玉璋:“玉璋,睡了吗?” 身边有个人辗转反侧,玉璋哪里睡得着:“没有。” “你还认识卜算子,今日宇文泰吃掉的药真的是他给的。” “嗯,我成亲时的贺礼。” 高演的心中蠢蠢欲动:“贺礼?那还有别的药吗?” 玉璋突然警觉:“你要做什么?” “呵呵。”高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卜算子名声在外,我没有见过,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活死人,生白骨?” 玉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亲眼见到他把我三姐的舌头治好,断舌重新长了出来。” “真的吗?” “真的。” 室内安静下来了,玉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高演的双眼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心潮澎拜,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绝世神医,那么,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兄长去世之后他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虽然一举拔去了杨愔这颗毒瘤,但是朝中势力复杂,再加上新帝年幼,北齐夹在南梁和西魏之间,朝中诸人蠢蠢欲动,如此关头,只怕只能快到斩乱麻了,否则,祸事降至,国将不国。 “玉璋,你我夫妻一体,你会帮我的是吗?”高演眼中满是期盼。 “你要我帮你什么?” 高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半晌才说:“我想请卜算子帮忙,让陛下抱恙。”只要高殷抱恙了,他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从龙椅上下来,这对他和高殷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兵不血刃。 “你想坐皇位?”玉璋平静地问。 高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是,不是我想坐,是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能者居之。” “如果你需要陛下抱恙,不必找卜算子,我这里有药,只要陛下吃了一辈子就只能瘫痪在床了。” “真的?这最好不过了。”高演的喜悦溢于言表。 “可是,高演,我不会帮你的,他是你的侄儿,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但是却不能如此羞辱他。”玉璋泼下一盆凉水。 高演的心突然就凉了:“你说你不帮我?” “是。” “可是你今日明明就了我。” “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玉璋冷冷地说。 高演按耐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翻身起了床,无言无语地出了卧房。黑暗中,玉璋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然后蒙头大睡,果然这世间最不可靠的就是男子的那张嘴,虚无缥缈,所以的感情都是权衡利弊。 高演负起而出,这边的动静引得丫鬟婆子一阵惊吓,屋里的灯光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王爷,可是出事了?”有丫鬟追了出去。 “无事,你们都不用过来,我随便走走。” 外面的蝉鸣让这个夜晚越发的寥寂,他在院子里逛了逛,心中的怒火似乎泄了不少。回头看了看一片黑暗的卧房,他的眼神有些暗淡,果然,他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心里,两个人之前总是若有似无地隔着一层烟雾,他看不清她,总觉得她高高在上,让人膜拜。就算是西魏的大司马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求娶她,求亲不成反被她制服,他只想要她的一句承诺,他不想兵戈相见是因为只有让高殷抱恙才有足够的把握坐上皇位,否则皇位的更迭都是血流成河,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胜出,历来皇位之争就是你死我活,如果他败了,她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可是,让他放弃那个皇位,他怎么能甘心。北齐在兄长的治下乌烟瘴气,如今高殷受人挑拨与自己已经离心,他现在表面风光,可是暗里却是烈火烹油,此中煎熬只有自己知晓。如此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刀下亡魂,权利的角逐从来没有握手言和,他想要活,只能先发制人。 可是,他不应该,不应把她牵扯进来,不管怎么说,她是后宅女子,只需平安富贵即可,他一时冲昏了头脑,卜算子的名气太大,诱惑也太大,他抬头,丫鬟婆子站在屋檐下惊惶不安地看着自己,今日实在太莽撞了,他突然带着怒气出来,明日府中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高演穿着单衣,在外面久站有些微凉,他一步一步往回走,在丫鬟婆子的视线里重新进了卧房,下人们俱是松了一口气,主子闹矛盾,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屋里没有掌灯,高演站了一会就适应了黑暗,摸索地上了床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玉璋:“玉璋。” 没有动静。他用手摸了摸,原来她已经睡着了,心中失落,原来她果真并不在乎自己。没来由的,心中凉凉的。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间,然后就闻到了馨香的体香,玉璋直接窝在了他的怀里,像一只虾米。只一瞬间,高演的心又充盈起来,怀中的玉璋就如绝世的宝藏,他伸出胳膊,轻揽她,嘴角带笑,这一夜终于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第二百四十章 好事 已近端午,天气日渐炎热,太阳初升,已经让人大汗淋漓。常山王府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萧藉他们今日就要启程回南梁,这样才不会错过吉日。玉璋和高演都站在门口相送,慕锦添看着玉璋有些难舍:“姨母,等我从南梁回来就来看你。” 玉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嗯,姨母等你。你外祖母接到信应该会去建康见你的。” 慕锦添有些忐忑:“她会喜欢我吗?” “会的。” 在一旁的萧詧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等我哦,等我父皇的旨意来了,我就回南梁。” “行,我一定等你。” 高演和萧藉在一旁说着话:“玉璋身在北齐,本王的岳家还劳萧公子多加照顾。” “那是自然。”萧藉一口应下了,就算高演不说他也会如此的。 “时辰不早了,那我们先启程了,叨唠了。” “一路顺风。” 直到马车离开了,玉璋才转身往屋里走,高演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昨晚是我太急切了,是我的错。” 玉璋用眼尾扫了他一眼:“真的知道错了?” 高演忙笑着点头。 两个人刚要往屋里走,就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回头看去,竟然是宫里来人了。高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微微眯起了眼睛站在原地看着骑马而来的内侍。宫中的内侍出宫不是坐轿就是乘马车,因为路人难眠会对他们指手画脚,骑马而来,显然是有紧急的事情。 “王爷。”那内侍看到高演立刻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直接扑倒在地:“王爷,陛下宣您进宫。” 高演低头看向他:“所谓何事?” 那内侍却摇了摇头:“王爷进宫就知道了。” 高演站在原地思索半晌,捏了捏玉璋的手:“你先进去,我去一趟宫里。” 玉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现在去宫里?” 高演忙安抚道:“无妨的,我去看看就回来。” “好。” 门子赶快牵了高演的马过来,玉璋站在门口看着一群内侍拥着高演往宫门而去,心中七上八下的。如今北齐的形式严峻,否则高演昨晚不会对自己提那样的要求,他已经无路可走,那么就证明朝中对他的猜忌已经到达了顶峰,陛下虽然年幼,到底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况且他身边也有不少大臣出谋划策,定然已经威胁到了高演。 她最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口才转身进了屋子。 这一等,就到了日落西山,玉璋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动,语气也有些暴躁:“王爷回来了没?”这已经是她今日问的第二十遍了。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王妃今日怎么会变成这样。 缕衣从外面端了茶果进来,见小丫鬟跪在地上,在看看玉璋,叹了口气对那小丫鬟说:“去门口守着吧,王爷回来了马上来报。” 那丫鬟如蒙大赦,赶快爬了起来跑出了门。 缕衣上前把玉璋轻轻按在椅子上:“王妃吃点东西吧,今日一天都没用膳了。” 因为心中有事,玉璋完全吃不下,可是缕衣已经把茶果递到了她的嘴边:“这是雷妈妈今日刚做的,您尝一尝。” 芝麻味飘香,她饿了一天,此刻看到茶果才感觉有些饿了,张嘴咬了一口,顿时口齿生香。缕衣见她进食了,欣喜地端了茶在一旁伺候。一位太饿了,玉璋一连吃了五六个茶果才停下,喝了三碗茶整个人都舒坦了,但还是忧心忡忡,高演还没有回来,他说了去看看就会的,这一天都过去了。 玉璋坐在椅子上想七想八,突然,胃里一阵翻滚,哇!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地,站在一边的缕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来人,叫御医,叫御医。” 小丫鬟跑进来一看,赶快跑出去请大夫了。 玉璋的呕吐还没有停止,缕衣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抱着玉璋惊慌失措地问:“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玉璋无暇回答她,几乎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缕衣吓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拼命地回想,这样的呕吐,对了,萧公子的那次。小姐和萧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次吃了荤腥也是这样吐,她看了看桌上还没有吃完的茶果,冲外面喊:“叫雷妈妈来。” 幸好这里是王府,府里每日都有御医过来当值,没过多久就见孙御医拎着药箱小跑过来。孙御医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条,整个大厅狼藉一片,玉璋整个人暗淡无光,像一个破布娃娃。 缕衣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见孙御医过来,忙把玉璋移到罗汉床上:“孙大人,你来看看王妃,她有胎里素,刚吃了茶果,不知道是不是茶果里有荤腥。” 孙大夫忙替玉璋诊脉,屋里落针可闻,片刻之后才说:“能不能让我看看茶果?” 缕衣忙把茶果端过来给孙大夫看,孙大夫闻了闻,皱着眉把茶果撕开:“这里面有猪油。” 缕衣已经吓破胆了,这个时候雷妈妈匆匆而来,缕衣看到她直接冲上去:“雷妈妈,茶果里怎么有猪油?” 猪油?雷妈妈已经懵了:“没有啊,王妃用的油都是专门存放的,不可能有猪油的。” “可是孙大夫说里面有猪油,厨房有没有外人进过?” 雷妈妈一下子就慌了,眼神四处乱瞟。 缕衣气不打一处处:“你再不说,等王爷回来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雷妈妈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沾衣,沾衣昨日来看过我,还给了我一个金钗,我们以前一个院子里的,算不得外人。” 天雷滚滚,缕衣这就想起了昨日看到的那个背影,沾衣的背影。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雷妈妈一眼:“你真是被金子迷了心窍。” 雷妈妈羞愧地低下了头。 缕衣懒得管她,转身去看孙大夫,孙大夫又在闭目把脉,她想出声询问,可是忍住了。 一盏茶的功夫,孙大夫才睁开了眼睛,神情严肃:“王妃怀孕了,时日尚短。” 听到这个消息缕衣一下子就慌了,怀孕本来是好事,可是在这个关头,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会有影响吗?” 孙大夫点了点头:“王妃现在体虚,如果还这样吐下去,只怕,只怕胎儿不保。” 缕衣牙牙切齿地看着雷妈妈,几乎嘶吼道:“你看你做的好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无心 北齐的皇宫,高洋在位的时候宫里日日大宴宾客,整晚喧嚣不止,满是春色。如今新帝即位,这皇宫沉寂了不少,入夜之后整个宫殿寂静无声,这多多少少让宫人们有些不适。新帝的寝殿外面乌泱泱跪满了人,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持兵戈,寝殿的门紧闭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众人神情凝重。 寝殿里,高殷穿一身明黄色的亵衣坐在龙床上,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尚好:“朕突感不适,实在劳烦叔父了。” 高演一身锦袍站在殿中,平静无波地看着殿内的众位大臣,这些人都是高殷的亲信,他环顾四周,心中冷笑连连,说出的话却谦逊平和:“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高演孤身一人,高殷心中澎湃,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高演进了宫。如今整个殿中都是他的人,只需一声令下,娥永乐的刀就会斩断高演的脖子,到时候他就能高枕无忧了,可是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多日不见叔父,叔父请上前来。” 群狼环伺,高演却一派轻松,嘴角的笑容恰如其分,他迈步上前,没有丝毫的犹豫,眼角瞟到娥永乐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心中最后的一丝愧疚荡然无存。他笑看高殷,眼中一片冰冷:“好。” 一步一步,高殷脸颊通红,眼中光彩熠熠,只怕,要让他失望了。 高演近在咫尺,高殷咳嗽一声,娥永乐立刻拔刀而起,直向高演。高演却巍然不动,似乎完全不惧娥永乐的刀,一瞬间,娥永乐慌乱不止,连高殷也被高演的淡定惊住了,可是刀已出,已经无法回头。娥永乐一咬牙,往下砍去,突然手臂一疼,刀直接掉在了地上。 殿中众人立刻仓皇四顾,高殷吓得脸色大变,惊慌失措。殿内没有人,但是却让所有人慌乱不已,常山王敢孤身一人入宫肯定是有所依仗,此刻,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高演双眼如冰,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殷:“既然陛下病了,即日就移到别院去修养吧。” 高殷慌了:“叔父,没有,朕没有病。” “我说你病了,你就病了。”高演的语气不容置喙,他转身看向那群如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发抖的大臣:“你们说呢?” 那群大臣立刻跪倒在地:“请陛下移居别院。” 高殷看着自己的心腹,前一刻这些人口口声声要严惩高演,转眼就成了墙头草,双眼含泪,他看着高高在上的高演,他一直活在高演的阴影之下,只是想奋力一搏,如今却逼得自己无路可走。殿中的灯火明亮,高殷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完了,他完了。 一路披星戴月,高演出了宫门才发觉后背发凉,此时心中才后怕不已,早在新帝登基之时迫于百官的压力他早已交出了兵权,如今在宫中也只有零星的势力而已,今日能镇住高殷也只是因为他的暗卫而已,实在是太过惊险了。不过,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眼看,那皇位就唾手可得了。他要尽快回一趟府,把这个消息告诉玉璋,一路疾驰,刚到门口,就看到门子哭着跑过来了:“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王妃。” 心中的喜悦之情迅速被压制下去了,高演拉着缰绳的手都有些抖,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怎么了?” “有些不好.....” 那门子的话还没有说完,高演直接驾着马就进了王府,心扑通扑通地跳,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进了内院,高演跳下马往屋子里跑,他脑袋发蒙,只觉得屋里站满了人,可是,他却只看到了那个躺在罗汉床上的人。 “王爷!”缕衣见高演回来了,直接跪在地上。 “滚!”高演直接一脚踢开,谁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王爷!”孙大人站起身。 “王妃怎么了?”高演看向孙大人,眼神竟然有些怯弱。 “王妃已有身孕,但是今日见了荤腥,已经断断续续吐了一个时辰,如此下去只怕不好。” “不好?有多不好?” “一尸两命。” 高演双目欲裂,一尸两命,他蓦然转身,看向跪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荤腥,什么吃食有荤腥?” 雷妈妈已经吓得满头大汗:“是奴婢做的茶果,王爷,奴婢是无心之失啊。” “拖下去乱棍打死。”高演冷酷无情,眼睛里似火似血。 “王爷,是沾衣,是沾衣啊。”雷妈妈顿时慌了,胡乱叫着。 “拖下去。”高演却懒得听她说。 进来两个彪壮的婆子直接把雷妈妈拖下去了。 屋里顿时落针可闻,高演回身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玉璋,心中疼痛:“孙大夫可有办法?” 孙大夫摇头:“王妃有身孕,如果用虎狼之药只怕会伤了胎儿。” “用药,快点,不用管胎儿,只要能救她。”高演毫不犹豫地说。 孙大夫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药!”本来已经失去知觉的玉璋突然张口,虽然微弱,高演还是听到了。 高演马上抓住她的手:“玉璋,什么药?” “卜算子。” 高演恍然大悟,他怎么把这忘记了,昨晚就说了卜算子的药,既然有毒药,肯定也有救命的良药,他忙看向缕衣:“王妃的药盒呢?” 缕衣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见高演这么一问才发觉玉璋每日随身都带着一个小孩子,忙上前在玉璋身上的袖子里搜罗了一阵,果然搜出了一个药盒递给高演。 高演手指颤抖地打开,九宫格的药盒,里面陈列着大大小小的药丸,索性上面都有标注,他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孙大夫,孙大夫检查半晌点了点头。 高演松了一口气,把药喂进了玉璋的口中。 药入喉,一炷香之后,没有再呕吐了,孙大夫松了一口气:“这药还真是奇效。” 高演也像活过来一样,卜算子果然名不虚传。众人却不敢离开,高演守在她的旁边,这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昏迷 睁开眼睛,玉璋只看到一片黑暗,她站在黑暗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冰冷、寂寥,风吹得她的骨头几乎要散架了,双脚似乎踩在云端,她四处张望,片刻之后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看见那个叫艾娃的宇宙特工机器人穿梭在宇宙之中,一个人跳舞,一个人唱歌,来来回回,无人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舞姿,上万年的光景就这样流逝,直到她毁灭的那一刻,冰冷的机器人竟然修炼出了灵魂。 她跟着那个灵魂,看着她出生、成长、经历生死、成亲......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痛难耐,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腹中会有胎儿,可是刚刚呕吐的时候,身体本能地启动了自保机制,而这个胎儿......她陷入了两难。就算她幻化出了灵魂,但她还只是一个机器人,机器人怎么可以孕育后代呢,这一切都有着她难以承受的代价,她实在无法确定这个孩子是否健康正常,第一次她感到惶恐不安。 可是,有那么浓浓的不舍,这是血脉的魅力,她也无法拒绝。是不是可以赌一赌? “玉璋!”高演看见她的眼睛动了动,惊喜地在她的耳边呼喊。 赌一赌?玉璋犹豫不决,突然一个声音似乎从空中传来,四周一片烟雾,她看不见人,只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她只能拼命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玉璋。”高演见他双手在空中乱挥,心中一慌:“叫御医,叫御医。” 孙大夫不敢离去,一直在偏殿休息,这边一宣,他赶紧拎了药箱叫跑了过来,一看到屋里的清醒,迅速地拿出了银针,几针下去,玉璋才安静下来。高演脸色僵硬:“王妃怎么了?” “估计是梦魇了。”孙大夫上前看了几眼。 高演点了点头:“孙大人下去歇息吧。” “是。” 屋里的人都退下去了,高演整个人才瘫软在玉璋的床榻边,刚刚真的吓死他了,那一瞬家他有一种会失去玉璋的感觉,幸好,幸好没事。他伸出手把玉璋的手握在手中,心中才安定了下来。 这一觉,玉璋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整个邺城几乎闹翻了天,陛下抱恙要迁往别院,百官痛哭挽留,但是陛下心意已决,竟然是谁也劝谏不了。而常山王竟然也抱恙不出府,朝中一片混乱,太后眼见闹得太不像话了,直接摆驾常山王府。 太后坐在大厅喝茶,远远地就看到高演胡子拉碴地走了过来,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待高演走到跟前,她重重地放下茶杯:“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这几日高演日夜守着玉璋,丝毫不敢懈怠,只怕万一有个不测,后悔都来不及。半个月鲜少合眼,冷不丁被太后训斥,他的脸色也不好了:“母亲登门可是有事?” 提起这件事情,太后更是生气,劈头盖俩就骂了出口:“混账东西,你上次入宫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吵着要迁到别院去。” 高演有些不耐烦了:“是陛下抱恙了自己要去别院的,与我何干?” 当日在皇帝寝宫发生的事情终究是纸包住火,太后自然也知晓了,但是她一向看不上高演,此刻语气里只有责备:“他年纪小,行事鲁莽,你也太过心胸狭隘了。” 高演突然冷笑一声:“我心胸狭隘?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只怕今日我坟头的草都长出来了。” 太后被他一噎,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大逆不道......” 高演正心烦气躁,懒得和她打机锋,拱了拱手:“母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先告退了。” “混账!”太后一拍桌子,怒火冲天。 高演脸色一变,一步一步逼近太后,冷若冰霜:“我奉劝母亲一句,最好安分守己,那么,你还是人人尊敬的太后,否则,是天上的云朵还是地底的污泥,我想我还是能决定的。” 这样的高演太过陌生,连太后都有些胆怯,她想破口大骂,但是却不敢,一张脸如五色盘一样。 高演却不去看她,转身直接出了大厅:“送客!” 太后被常山王哄出了王府,朝中等着风向的大臣们此刻都噤若寒蝉,常山王这是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了,那么陛下移居别宫的事情只怕是板上钉钉了,刹那间,朝中没有了任何反对的事情,竟然都默认了陛下移居别宫,礼部已经在着手此事了。 这一日高演又在玉璋的床榻边给她念画本子,缕衣走进来跪在地上:“王爷,外院已经跪满了大人。” 高演却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念话本子。 缕衣无法,只能默默地退了出去。如今常山王府整日热闹喧哗,似乎整个邺城的官员都跑到了王府了,但是王爷整日待在王妃的寝殿里对他们避而不见,那些大人无法,都跪在外院,以此给高演施压。 缕衣出去之后,高演心中冷笑连连,既然你们想跪,那就多跪些日子吧!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地滑过,常山王府昏迷不醒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整个邺城都知道了。王爷闭门不出,终日守着王妃,如今,满朝文武最期盼的就是王妃醒来,这样王爷才能重返朝廷,不管接下来如何,都不会像如今这样一盘散沙了。 今日如往常一般,王妃睡着,王爷在一旁陪她说话,玉璋端了膳食进来:“王爷,用膳了。” 高演点了点头,把剩下的一点念完就放下了书,坐到了桌边,冷冷地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缕衣躬身回答:“大人们受不了了都回去了。” 高演点了点头,一边用膳,一边在想现在的情形。陛下移居别院,此去,只怕就再也回去不了了。朝臣们急了,朝中没有主事的人当然会乱,可是,让他就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回去收拾烂摊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如今,他需要一个台阶,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眼力见了,他突然侧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玉璋,脸色一沉,唾手可得的皇位也并没有让他开心颜。 第二百四十三章 醒来 皇建元年,废帝高殷迁往别院养病,常山王在朝中大臣的拥护之下登上了帝位,常山王妃被封为皇后。登基大典之时,玉璋还没有清醒,高演下令寻找神医卜算子,朝中大臣对于新皇后却颇有微词,希望陛下能够广纳后宫,丰盈子嗣,可是都被高演驳斥了,一时之间众位大臣对于皇帝后宫之事都闭口不言。 鼻尖是阵阵馥香,微风轻佛,玉璋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纱帐,窗台上是五颜六色,开得欢快的花朵,这一觉似乎睡了一万年,她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但是浑身无力。 “皇后娘娘,您醒了。”缕衣穿着宫装双目含泪:“来人,来人,快去告诉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接着就是一阵窸窣的声音,缕衣直接扑了过来,拉着玉璋的手左右看看,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娘娘,您现在是皇后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玉璋没有丝毫的惊讶:“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了。”缕衣端了温水给她,虽然是七月的天气,她还是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温水下肚,玉璋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她扶着缕衣的手站起来,突然有些惊诧地看着自己突出来的肚子,眼神茫然:“这是?” 缕衣立刻笑了:“娘娘,您有身子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玉璋恍然大悟,昏睡之前她已经知晓了,但是没有想到肚子已经这么大了:“我想出去走走。” 缕衣有些为难地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您刚醒来,这太阳毒辣得狠,我们就在回廊上走走如何?” 玉璋点了点头。 梧桐殿的宫人们乍然看到站着的皇后,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上下奔走,各怀鬼胎。缕衣皱眉,皇后昏迷的这些日子,这些人就没有消停过,她不敢信任这宫中的人,所以凡事都亲历气味,幸好陛下感念与皇后的情谊,把黄焦他们编入了禁卫军,专门负责梧桐殿的守备,所以皇后才能安然无恙。 “玉璋。”远远地就看见高演一马当先地走了过来,身后的小黄帽撑着华盖追赶,满头大汗。 玉璋刚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看到了高演,索性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急匆匆地走过来,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果真,他还是登上了帝位,就算没有自己的帮忙,他还是北齐的王,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股自豪感,嘴角就挂上了笑意。 “可是哪有不适?”高演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上下看了看:“可有想吃的,那宫人们准备着。” 玉璋摇了摇头:“不饿。” 高演扶着她就要往里走:“外面阳光太大,我扶你进去休息。” 玉璋没有拒绝,任由他扶着自己往殿内走:“恭喜你。” 高演的身子一僵,良久才缓缓地说:“你醒了,的确算得上一喜。” 玉璋笑着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高演安置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才细细道来:“当日高殷假装抱恙诓我进宫,就没准备让我活着出宫,幸好我身边有暗卫,让他们如惊弓之鸟才能脱身。”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玉璋却能知道其中的惊险,心突然就变得柔软:“你没事就好了。” “我当然不会有事的,我还要护着你和我们的孩子。”高演看着玉璋,眼睛里是柔情蜜意。 玉璋把头缓缓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余生,还请多多关照。” 高演登上了帝位,玉璋成了皇后,萧詧也不便在此久留,南梁国君萧统就召其回南梁,终于能够回南梁了,萧詧却有些不舍,看着珠圆玉润的玉璋:“姑姑,等弟弟出生了我过来送贺礼。” 玉璋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家常的袍子,脸色似有佛光:“行,我等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嗯,我知道的。”萧詧站起身在玉璋面前跪下,行了跪拜大礼:“姑姑请保重。” “去吧。” 离别终究是伤感的,萧詧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转身往殿外走去,离开了北齐,他要回自己的战场了。 玉璋自从有了身子之后整日都有些嗜睡,高演今日下朝却见她靠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发呆,眼睛睁得大大的,顿时心中一慌:“玉璋,你怎么了?” 玉璋听到声音,眼睛才有了焦距,看向高演:“陛下来了。” 缕衣端了葡萄出来,见高演来了便行了礼:“陛下。” 高演有些急切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有睡觉?” 缕衣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萧殿下明日要回南梁,刚刚过来辞行了人。” 高演这才想起来似乎确有其事,这才松了一口气,问玉展:“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觉?” 玉璋摇了摇头:“不用了,过了那个时辰倒睡不着了,陛下今日忙不忙?” “忙啊,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事。” 两个人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有公公过来传话:“太后问陛下是否忙完了,她老人家有事要与陛下说。” 高演本能地皱了皱眉:“朕得了空闲自会去看望太后的,你回去跟太后说让她好生休养生息,莫要忧思过重。” “是。”那公公跪在地上像一个鹌鹑,不敢再说话了。 等那公公走了,高演俯身看了看玉璋的腿脚:“听缕衣说你晚间腿会抽筋?” 玉璋看了缕衣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高演眉间都是忧愁:“以后我批完奏折还是来梧桐殿,你有孕在身,我实在不放心。” 玉璋倒是无所谓,只是大臣那边整日叨叨不停。 高演自说自话,然后吩咐身边的宫人:“把朕宫里的东西都搬到梧桐殿来。” 按例,皇帝是不能在后宫过夜的,可是,他们看着兴致勃勃的皇帝竟然不敢出声反对,这位陛下表面温文儒雅,可是杀起人来从来没有手软过,就算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顾及半分的情面。 一锤定音,高演直接搬到了梧桐殿,本来空荡荡的梧桐殿因为他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总归有了生活的气息。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有救 皇建二年的元月,邺城的天气却暖和得出奇,丝毫没有冬日的寒冷,艳阳高照,热得人几乎要着夏衣,虽然免了寒霜之苦,但是却难免会忧思来年的庄稼。朝堂之中为这次古怪的天气吵得不可开交,常言道瑞雪兆丰年,今年不下雪不说,完全是冬夏颠倒嘛,天有四季,这绝对不正常,朝臣中有吵着让陛下祭天的、考察民情的、写罪己书的,吵得高演的脑仁疼。 他坐在皇座上看着下面如乡野村夫一样破口大骂的大臣,拼命压制心中的焦躁。玉璋已经怀胎十月,可是丝毫没有生产的迹象,那肚子大得他看得都心惊胆战的,这些日子,整个太医院几乎都被他安置在了梧桐殿,就是怕玉璋突然要生产,此刻,他没有丁点的心情听他们再次争吵,吵闹了半天的光景,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的结果,他一扬手,众人俱是停了下来。 “今日就到此吧,这件事情你们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再上报给朕。”腿脚几乎都要坐麻了,高演说完话就站起身直接离开了,留下了面面相觑的大臣们。 一出了大殿,高演就火急火燎地往梧桐殿走去,都来不及等步辇,公公们抬着步辇跟在后面赶。 刚到梧桐殿的门口他就呆住了,梧桐殿里混乱一片,宫女们进进出出,看见他跪地不起,缕衣的头发已经散落,脸上犹带泪痕,看见高演犹如看到救星,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陛下,皇后,皇后有些,有些不好。” 缕衣的话带着哭腔,高演觉得刹那间自己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一样,他想飞奔往前,可是浑身僵硬,根本迈不开腿,血气上涌,他的眼睛无神地四处张望,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缕衣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演,忐忑惊呼:“陛下!” 高演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整个人喘着粗气,他站在原地,伸出手指往前指了指。 周围的人全部慌了,完全不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快!”扑,一个字说出口,高演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伺候的宫人吓得几乎灵魂脱鞘,惊呼地拥了上去:“陛下,陛下!” “太医!” “来人,来人。” 梧桐殿乱成了一锅粥,索性有太医院的人在,赶快有太医过来给高演扎了几针才止住了他吐血。 高演脸色苍白,还有挣扎着站起来:“皇后怎么样了?” 那太医沉默地摇了摇头。 高演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外面走,太医在后面劝阻:“陛下,产房不吉利,千万不要去。” 高演恍若未闻,继续往产房去。 高演一出门,整个院子都跪满了人,痛哭流涕:“陛下,不能去。” 缕衣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产房里现在有产婆,已经生了大半日了,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让她的心都变凉了。太医们也进去查看过,也喂了药,施了针,可是皇后却仍旧昏迷不醒,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当然希望皇帝能够进产房,可是这么多人都阻拦,她人微言轻,只能在一边流泪。 高演气虚,完全无视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一间紧闭的产房,那是几个月前玉璋就安排好的,她做事一向有章程。自从他搬到了梧桐殿,两个人才有了更多的接触,生命中的另一半才慢慢地丰满起来。十年前的那一眼就注定了难相忘,如今心想事成却当头棒喝,他恍恍惚惚地往前,推开了那扇门,连声音都小心翼翼:“玉璋!” 屋里的产婆见他进来了,吓得手一抖,纷纷跪在地上:“陛下。” “皇后,皇后怎么了?” “皇后睡过去了。”其实这些产婆也是一脸错愕,自从皇后发作之后安排到产房,皇后躺在床上竟然就睡着了,任凭她们怎么喊都没有,太医进来施针喂药都没有任何起色,她们如今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高演直接绕过她们,走向玉璋。躺在床上的玉璋面容安详,他的心突然扑通扑通直跳,上前捏住她的手:“玉璋,你醒一醒,我知道你太累了,但是千万不要睡,快,快醒来!” 可是玉璋睡在床上却无动于衷,整个产房陷入了死寂。 夜色渐浓,可是众人却没有丁点的办法,高演震怒,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跪地求饶,最多,玉璋只能撑过这个夜晚。梧桐殿里灯火通明,高演却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药石罔顾,高演披头散发地立在灯火之下,突然大喝一声:“缕衣何在?” 缕衣忙应答:“奴婢在此。” “皇后的药盒呢?” 缕衣当然知道高演的意思,卜算子留下的药盒可以救人命,出事之初,她就把药拿出来给太医了,太医也把药喂下去了,可是却丝毫没有任何起色,她双眼含泪:“太医已经把药喂下去了,但是皇后还是没有醒。” 一口气上不来,高演几乎昏厥,连卜算子的药都没有用,那是不是真的就束手无策了。 “陛下,宫门外有自称卜算子的人求见。”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过来,卜算子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如今如神仙降临,他如何能不激动。 高演的脑袋都转不动了,听到小黄门的禀告,反应有些迟钝:“你,你说什么?” “卜算子求见!” “请,快请!”听清楚之后,高演忙不迭地说! 听到卜算子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有救了! 当一国之君高演看到那位犹如神灵降世的神医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时候,浑身无力几乎跪在地上,天知道这短短的一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双眼恳求地看着卜算子:“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卜算子一脸轻松,露出一个笑容,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我也是受人之托,皇后只是睡着了,没事的。” 听他这样一说,高演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地,他躬身一揖:“有劳了!” 卜算子坦然地受了这一礼,产房的门打开了,他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