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1|诗(1) 清晨六点半,莫斐被手机吵醒。 迷迷瞪瞪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皮一跳,愣了愣。 这人已经两年没有回国,忙成了隐形侠,春节期间打个电话想要问候一声,也是十次有八次找不到人,今天主动打电话来,而且是一大清早,必定是有急事或是出了事。 匆匆接通电话,听见熟悉的清冷声音,“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和你女朋友分手后又复合?” 声音虽然微微有点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镇定,不像是出了事。 莫斐松口气,说:“是啊,怎么了?” 奇怪,这人从来不八卦别人的私生活,当然,也谢绝别人八卦他的。怎么一大清早的就问这个? “怎么挽回的?” 我去,难得这位大神居然有屈尊降贵来请教问题的时候,莫斐顿时便来了精神,抱着枕头兴奋的说:“打电话道歉,发微信送红包,买礼物送花,接送上下班。怎么你谈恋爱了?被分手了?谁啊?” 聂修没有回答他的询问,直接跳过他的八卦话题,问了下一个问题:“如果联系方式都被删除了呢?” “那挽回的难度就比较大了。她把你拉黑了?” 电话里默了两秒才说,“是我把她。” 莫斐愣了一下,不确定的问:“你说的是佟夕?” “嗯。” 听不出情绪的一个字,但是回的很快,没有迟疑。 莫斐没作声,停了会儿,叹口气:“如果是佟夕的话,你就自求多福听天由命吧。她姐出事后,她就放弃了结婚的打算,现在我姐又离了婚,她连恋爱都不要谈了。” 他的双胞胎姐姐莫丹,也是佟夕的好友,最近刚刚离婚。 聂修默了两秒,说:“我有十四天假期。” 莫斐嘴角一抽,不客气的说:“十四天假期很长?挽回我那不谙世事的小女朋友都花了一个半月好不好?别以为你是学霸就什么事都能搞定,那也看是什么事啊老大。我那女朋友顶多就是仪琳小师妹,你这可是灭绝师太级别的……” 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莫斐拍了下脑门,忘了这人护短。就算是分了手的前女友也不能说她一个字不好。当初两人分手的时候,流言满天飞,傅行知不了解内情,替他打抱不平,就说了一句佟夕有什么好,聂修立刻翻脸走人。自此,几个朋友,不再在他跟前提佟夕这个名字,视为禁区。 可是他刚刚说的也是实话啊。短短十四天想要挽回一个既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的前女友,尤其是这个前女友还是被他主动提出分手的,这他么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七点钟。 保姆从花圃里剪了几枝含苞待放的腊梅回去插瓶,路过餐厅门口,看到已经摆上去十五分钟的早餐,还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凌晨赶回家的聂修站在窗前。寒冬腊月的只穿着一件衬衣,背影雪松一般挺拔。 即便是暖气充足的房间,恐怕早饭也有些凉了。保姆走到跟前,关切的问:“早饭我给你热一热吧。” “不用了,谢谢。” 聂修把半截烟熄在水晶烟灰缸里,离开餐厅上了楼。父母都没起,二楼静悄悄的没一点声。这是位于梅山脚下的一栋私人别墅,每年冬天,聂振夫妇便来此居住,方便泡温泉。 屋内暖气太足,他推开了卧室的半扇窗。即便是萧瑟寒冬,入目依旧是郁郁葱葱,往事夹在若有若无的梅香中,烟一般在脑中飘。很多事不是说忘能忘,也不是想忘就忘。曾经被他亲手删除的电话号码其实还在脑海中留存着,物理的删除方式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把戏。 他最近陆陆续续拨过数次,每一次都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不是停机,也不是忙音。显然号码还保留着,她只是不再用。 七点半。星园小区。 佟夕像无数个清晨一样,在厨房准备早饭,苛求完美的性格在照顾四岁的佟桦时,体现的淋漓尽致。面包,牛奶,水果蔬菜小拼盘。既保证营养的全面,还要兼顾可口美味。 忙碌中,厨房料理台上的定时器响了。三分钟到。 她从锅里捞出两颗鸡蛋,放入凉水中浸一下,拿起来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和一个人谈恋爱,多多少少会被对方影响。那个人时间概念极强,做任何事都会规划的井井有条,包括煮鸡蛋的方式,都像是一个程序。 烧开之后关火,热水中闷三分钟,这时候的蛋黄凝固成一个合适的口感,既不老也不嫩。 分手之后,他的很多习惯都潜移默化的存在于她的生活中。还比如他做完饭,所有的东西都要原封不动的放回到橱柜里,料理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放。于是她的厨房也一尘不染。 这些被他改变的小习惯时常会提醒她,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他,这让她十分的不快,她的本意是想要彻彻底底,永永远远的忘记他。甚至做梦都不要梦到他。然而事与愿违,她昨夜还梦到和他在浠镇的石桥上观星。 早饭准备好,她去叫醒佟桦。 小男生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嘟着嘴说:“我还没睡好呢。” 佟夕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动作快点,吃完饭我送你去许延家。” 听见许延的名字,佟桦立刻精神抖擞的从床上蹦了起来。 许延是佟夕堂哥的儿子,比佟桦大一岁,两人上同一所幼儿园。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一周前幼儿园放了寒假,许琳琅邀请佟桦去家里和儿子作伴。早上佟夕送过去,晚上下班接回来。 佟夕明白,这是许琳琅在变相的帮她。不然的话,她就要找一个临时保姆来看着佟桦。 八点钟,许家。 许琳琅正和儿子许延吵架。因为放寒假,许琳琅给他安排的钢琴课比较紧,惹怒了小人儿。 为了缩短和妈妈之间的身高差距,壮大自己的声势,许延赤脚站到沙发上,义正言辞的说:“你不是经常对姥爷姥姥说,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吗?那我的人生我也自己做主!我不想练琴,我不喜欢练琴,就像你不喜欢相亲,不喜欢结婚一样!” 许琳琅被噎得两眼冒烟,想要揍人。手还没抬起来,许延仰着漂亮的小脸提醒她:“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姥爷在楼上。” 许琳琅将张开的手指,默默握成拳。我忍。 有个聪明的孩子自然很让人骄傲,可是太聪明了也比较难管。许琳琅每每吵不过儿子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吐槽他那个亲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和他爹一个倔样。 就在母子俩斗成乌眼鸡的时候,佟夕和佟桦来了。 许延如见救星,扑到佟夕跟前,叫了声小姑姑,飞快的拉着佟桦就开了遛。两个小孩儿叽叽咕咕的跑上了楼梯,跟两只放了风的小鸽子。 许琳琅一边指着沙发请佟夕落座,一边用手掌抚平因为发怒而拧巴了一早上的皮肤,表情十分的感伤:“唉,有了儿子我就从女神变成泼妇了。” 佟夕笑得肚皮发紧,但是还是很负责的说:“绝对没有。你还是女神,泼辣的女神。” 许琳琅被逗笑了。 保姆上了茶水过来,佟夕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不好意思的说:“琳琅姐,我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许琳琅和佟鑫闪婚闪离,佟夕只来得及叫了几次嫂子,此后再见面,便改了口。 “什么事你只管说。” “我春节期间想要去一趟芦山乡,让佟桦在你这里住几天,等我回来再来接他,你看行不行?” 许琳琅一口答应,“行啊,我求之不得呢。有了佟桦,许延也不天天缠着我了,今晚上你就别来接他了。” “谢谢琳琅姐。” “客气什么。你不是一个人去吧?” “不是,沈希权说还让陆宽开车带我过去。” 许琳琅见过陆宽,是个英俊寡言的退伍军人,沈希权的司机,身手了得。去年也是他陪着佟夕去了一趟芦山乡。 许琳琅忍不住打趣:“你们俩朝夕相处一起过春节,没发生点什么?” 佟夕失笑:“琳琅姐,你以为是惠特尼·休斯顿的《保镖》呢?我那有那个心思。再说,别说是陆宽,就是安迪站我面前,我都不会动心的。” 《肖申克的救赎》是佟夕最爱的影片,看了无数遍,几乎台词都能背下来。 许琳琅笑吟吟又问:“那要是聂修呢?” 佟夕垂下眼帘,手指在茶杯上蹭了蹭,微微笑着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个人了。” 许琳琅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的下颌托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佟夕眨了眨长睫毛,一本正经的问:“你的眼睛是测谎仪吗许总?” 许琳琅噗嗤笑了。 佟夕担心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自己招架不住,连忙起身告辞。许琳琅也要去公司上班,开车顺路送了佟夕一程。 八点五十。星辉大厦。 佟夕刚进公司,被前台小姑娘许佳叫住,说是有人送了她东西。 佟夕还以为是快递,却看见许佳递来一个松木色长纸盒,打开,里面横着几枝腊梅,含苞待放,香气扑鼻。 许佳惊了一声:“哇好香啊,这花不像是花店里的啊。” 像是从枝丫上新鲜剪下来的,花枝透着股寒气。佟夕问有快递单子吗。 “不是快递,是有个男的亲自送上来的,还问了咱们公司几点上班,几点下班。”许佳说完又笑嘻嘻补了一句:“哎呀人长的好帅。” 影视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帅哥,他们公司签约的艺人里面不乏各色美男,这个送花的男人,居然能让见惯男色的许佳花痴,也是不容易。 佟夕戏谑的问:“你没有偷拍一张照片?” 许佳摇摇头:“我倒是想呢,不过他气场太冷,眼神挺震人的,我没敢。” 漂亮女孩儿被人送花追求是常事。大学里还好,众人都知道佟夕有个男神级别的男朋友,无论是能力,学历,外形还是家世,都碾压别人十八条街,没人自不量力去碰壁。直到大学毕业进了公司才陆陆续续收过几次花,大都是玫瑰,送梅花的这是第一次,还是匿名,倒是稀罕。 花枝下压着一张压着秋香色卡纸,上面写了四行俄文,是普希金的一首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 有如纯洁至美的精灵。 她原本是一点都不好奇送花人是谁的,因为早就断了恋爱的心思,但是此刻,被成功的勾起了好奇心,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她懂俄语,喜欢诗歌。 2|诗(2) 九点四十五分。 傅行知从车库上到一楼大堂,正准备换乘电梯,一抬眼看见旁边站着个人,手里的车钥匙差点掉到地上。 抱臂靠在花岗岩墙柱上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拍拍他的肩,“当老总就是好,快十点才来上班。” 傅行知又惊又喜的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聂修笑了笑:“今天。” 如果不说今天的话,这人会马上跳起来,妈的老子和你二十年交情你为什么不马上来找我,居然还隔夜!信不信以后老子天天请你吃隔夜饭隔夜茶。 傅行知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两眼放光看着许久不见的好友。这位在国外从事尖端生物制药研究,是不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长途飞行居然没有一丝倦意。真不是人。 傅行知这种“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非常容易让过往行人产生歧义,聂修将他扯进了电梯。 秘书正在焦头烂额的接电话,乍然见到老总笑得一朵鲜花似的从电梯里出来,手里的话筒差点没吓掉。这位奇葩老总经常迟到早退也就算了,每天到公司都是一副老子不想来上班,老子挣钱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员工发工资的臭脸。 见惯了他板着一张脸,突然看他笑靥如花的样子,秘书惊吓之余,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仗着胆子看看让老板笑靥如花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傅行知脾气臭归臭,人也是真帅,然而他身边这位,比他更出挑,容貌忽略不说,单看气质,便让人侧目。 傅行知路过秘书办公桌,面色一板,扔了句“送两杯咖啡进来。”说完,转瞬又露出笑靥如花的笑脸,扭向了他身侧的聂修。两种面部形态的转换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秘书的目光一路尾随着两个英俊的男人进了办公室。嗯,今天的受气份额因为这份眼福也值了。 两年没见,傅行知正打算细细叙旧,聂修却跳过了这一步骤,开门见山说:“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锦程的房子给我留一套朝向好的。” 傅行知爽快的说:“行,要多大面积的?” 聂修说:“五六十平方吧。” “你要这么小的干什么?”傅行知不解,聂家有钱,别墅也买得起。 “不是我住。”聂修接着说:“还有件事,香樟园有套房子,麻烦你找个人出面买下来,回头再转到我名下。” 傅行知更加不解:“什么意思?买房还绕一个弯儿?你钱多喜欢交税?” 聂修直说:“是佟夕家的房子,凶宅,卖了两年没卖掉,也没人敢租。我不想让她知道是我买的。” 傅行知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聂修的用意,他买下香樟园的房子,好让佟夕有钱去买新房。锦程是傅行知公司开发的楼盘,实验小学在小区里设了个分校,目前十分的抢手。佟桦再过两年也该到上小学的年纪了。 他啧啧一笑:“这么有情有义的前男友,我头回见。” 聂修默然片刻,平静的说:“把那个前字去了。” 傅行知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你们复合了?” “暂时还没有。” 傅行知那时在外地念书,不清楚两人分手的内情,只知道分手是聂修提出的,其中缘由,聂修闭口不谈。时隔三年,今日难得有机会,傅行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你们当年,怎么回事?” 聂修垂眸沉默片刻,很坦然的说:“我当时脑子进了水。”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导致失去理智,也失去智商,铸成大错。 要不是亲耳听见,傅行知打死也不会相信聂修会这么评价自己。他挖了下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聂修简单一句话,把什么都担了下来。但是具体原因,还是没说。 傅行知和他算是打小就一起的朋友,知道他心思不喜欢外露,也就不再打探,拍拍肩祝他好运,又问:“晚上一起吃饭?” 聂修起身说:“晚上有事,回头再约你。我回去休息,你忙你的,不用送。” 车子开到星辉大厦附近,刚好是个红灯。他看向那座楼顶支着一颗星辰造型的大厦,微微拧眉。其实对于复合,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迎难而上是他的强项。 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众人已无心工作,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股放假的气息,尤其是外地的员工,脸上全都写着四个字:归心似箭。 十一点钟。 佟夕茶水间碰见策划总监,问起春瞳的那篇《雪井》,老板究竟什么态度。作者投稿过来好几个月了,到了终审这一关卡了许久没有结果。 随着ip热的风潮,公司每天都接到雪片似的投稿,经过几轮挑选,送到魏总监这里的也不计其数。 不过,这篇稿子魏总监印象较深,佟夕一提,他就说:“稿子的内容和质量都是挺不错的,可惜数据不够,公司还是希望能做头部内容大ip。再者,现在提倡家庭和谐生二胎,这个稿子却讲女权,家暴,婚姻法二十四条这些比较敏感的东西。所以,老板比较犹豫。” “您说得对,不过这样的题材,具有现实意义和批判精神,可以引起一些反响和反思,比如……”佟夕举了很有代表性的几部影片作为例子。 “这个,你也知道咱们的审核制度……” 佟夕看着总监为难的表情,干脆的说:“那我回绝掉算了。” 她一痛快,魏总监又犹豫了,“嗯,再考虑考虑。你就跟她说公司放假了,年后再说吧。” 佟夕只好笑笑说好的。回到办公桌前,她点开qq,作者春瞳的图像是黑的,签名三年不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是红楼梦结尾的一句。 她在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却又一个一个消掉,然后将qq最小化,挂在了右下角。 窗外天光灰暗,据说今日有雪。 她捧着杯子,有点走神。忽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有个来自远岫影业的添加好友申请。 因为工作关系,她的微信联系人几乎全是各个影视公司、播出平台,或是作者,出版社,经纪人。看到这个名字,她毫不设防的点了通过,奇怪的是对方加了她也不说话。等了半分钟不见动静,她把手机放在一边。 十分钟后,一无所获的“远岫影业”将手机扣在腿上,右手捏着眉心。佟夕的朋友圈全都是工作,公司新戏开拍,艺人宣传,平台播出……基本等于一张中国电视报。个人信息,滴水不漏。 十二点钟。 佟夕和同事一起去吃饭,餐厅里抽空给莫丹打了个电话,问她的失眠好点没有。 莫丹和沈希权离婚,她心里充满了歉疚。如果当初,聂修不是为了追她而提议莫丹去浠镇写生,莫丹也就不会认识沈希权。 许琳琅说我佩服你这种把什么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的勇气,但是你又不是包办了他们的婚姻,你内疚个毛线。道理没错,可佟夕还是忍不住内疚。 吃过饭,佟夕和同事从餐厅回来,又收到一束花,不过这次是花店送来的黄色玫瑰。 佟夕隐约记得黄玫瑰是道歉的意思,脑海中过了一遍,似乎最近没和什么人起冲突。花中有一张秋香色卡纸,显然和早上是同一人,纸上也写着一首俄文诗。 叶赛宁的《白桦》。 这首诗对她来说,有点特殊意义。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在安娜的肚皮里特别活泼好动,佟国安和安娜坚信这一胎是个男孩儿,早早想好了名字叫佟桦,取自《白桦》,谐音童话。 谁知道生下来个小姑娘,佟国安觉得佟桦这名字不适合女孩儿,便给小女儿重新取名叫佟夕,因是七夕那天生的,乳名叫七七。 多年后,佟春晓生下佟桦,佟夕升级当了小姨,喜不自胜的给聂修打电话报喜,顺便讲了佟桦名字的来历。 聂修听罢问她:若是你姐生的是个女儿呢?佟夕也没多想,冲口就说:那我留给我儿子用啊。 聂修握着话筒,默了一默,说,你儿子姓聂行不行? 难道送花的人是他?这个念头在佟夕脑海中一闪,转瞬便被推翻。 他此刻应该还在英国,即便是回国探亲,也绝对不会和她联系,更不会送花给她,毕竟当初是他提出的分手,而且态度很坚决。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我已经删除了你的所有联系方式,请你以后不要再骚扰我。” 她记得特别清楚,他用的不是联系,而是骚扰。这个词仿佛一把剑扎在心里,以至于这一场分手,比她想象中要疼得多,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据说初恋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两人先是异地恋,后是异国恋,分手仿佛是情理之中。 她时常会想,如果分手的时候,他态度好一些,或许她此刻早就风淡云轻的释了怀,不至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口疼。 3|见(1) 不明来历的腊梅和玫瑰在暖气的熏蒸中,散发出更为浓郁的香气。 心宽体胖的同事趴在桌上午休。佟夕没有午睡的习惯,盯着那两张秋香色的卡纸,很遗憾的是,俄文让她无从辨认笔迹。 因为父母过世很早,她不喜欢和别人聊自己的身世,很少有人知道她出生在海参崴,十一岁才回国。知道她懂俄语又很喜欢诗歌的除了家人,便是熟悉的朋友。前台小姑娘说送花的是个男人,这范围更小了一圈,思来想去,只有三个人,堂哥,沈希权和聂修。 堂哥最近调到外市挂职锻炼,应该不会是他,一是相貌没那么出色,能让前台小姑娘夸赞,二是,他从来不走文艺风,每日和金钱打交道,送人礼物通常不是纪念币便是黄金,是个很务实的实在人。 沈希权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养成八面玲珑的脾气。见陌生人永远都是笑容可掬,春风拂面,尤其是面对异性,更是风度翩翩,十足的绅士风范。当年,莫丹对他近乎一见钟情,便是被他的表象所迷。 而前台小姑娘说,送花的那人气场很冷,眼神震人。最符合这个描述的就是聂修。 他和沈希权恰恰相反,对熟悉的人温文尔雅,和煦可亲。对陌生人,从眼神到气场都透着漠然高冷的气息,周边空气仿佛都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 只是,两人分手断得十分干脆彻底,互相拉黑,互相删除一切联系方式,就连共同的朋友,莫斐和莫丹,都很有默契的不在她和聂修面前,提起另外一个人。彼此销声匿迹在对方的世界里,就像是从未认识过。 他怎么可能时隔三年,给前女友送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和她一样,都是性格决绝的人。 佟夕将纸卡放进包里,不再去想这送东西的人到底是谁。 午后一点半。 善解人意的老板在公司群里发话让大家提前下班,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并随手发了红包。他们公司就这一点好,放假比较早,此刻离正经春节假期还有一周。 佟夕收拾完东西,刚刚走到公司门口,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接通电话,对方客客气气的问:“您好,请问您是莫丹女士的朋友吗?” “是的,请问您哪位?” “我是挽回工作室的张经理,莫女士好像是喝多了,在我们公司待了一个小时不走,麻烦您来一趟我们公司带她回去,实在不行,那我们就只好报警了。” 佟夕很奇怪,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对方解释说:“莫女士是我的客户,她在我们这里填有资料,好友一栏填的就是您。” “你把地址发过来,我这就过去。” 张经理火速给她发了条短信来。佟夕按照地址打车过去,果然在一个写字楼里见到了莫丹,也果然是喝了酒,两眼发直,脸颊绯红,而且脾气特别的大,气壮山河的拍着人家的桌子:“给我退钱!今天不退钱我就不走!” 若不是亲眼所见,佟夕真不敢相信一向温柔如水的莫丹会如此的剽悍。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看见佟夕,如见救星:“您可来了。” 听声音,显然这位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张经理,佟夕问怎么回事。 张经理噼里啪啦的开始解释:“是这样的,莫女士三个月前委托我们公司替她挽回婚姻。虽然没有挽回成功,我们也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为她忙碌了三个月,也是要收一部分费用的,可是莫女士非要说,我们没替她挽回成功,应该全额退款。您看,我们当初是签过合同的,合同上说的清清楚楚。” 说完,张经理十分委屈的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给佟夕看。 佟夕还没来得及瞄一眼,合同就被莫丹一把扯过去,呼啦啦一挥,差点扇到张经理的脸上,“退费,不退我不走。” 佟夕拉住莫丹四下挥舞的胳膊,把合同抢救下来还给张经理。仗着自己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再加上最近几年狂练跆拳道练出来一把力气,把娇小玲珑身高只有一米六的莫丹连拖带抱的往外带。 张经理紧随其后,佟夕还以为他要赶紧关门大吉,谁知道他拿出一张名片,笑容可掬的递给她:“如果您以后有需要,欢迎随时联系我。” 佟夕两手搂着莫丹,没空去接,也无意去接,客客气气的说:“多谢,我不会有这种需要。” 张经理毫不气馁的微笑:“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嘛。” 佟夕十分坚定,“没有万一。” 张经理笑容可掬:“那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这服务态度和敬业精神让佟夕叹服,也多多少少明白莫丹为何会在这里一掷千金。双鱼座的莫丹是个极度不懂得拒绝的人,这种人往往会被伤的七荤八素了才会长一点记性。 莫丹闹了一场挺累的,再加上酒醉,被佟夕送到家就一头倒到沙发上睡死过去。 佟夕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打量着她的新居。这是离婚后,沈希权分给她的一套公寓,看着还不错,只是屋内有点凌乱,看得出来主人根本无心收拾。 茶几上一片狼藉,分散着一沓资料,佟夕看到“挽回工作室”几个字,好奇的拿起来翻了翻。各种挽回招数,真是大开眼界,而其中有很重要的一项,便是如何全方面的改变自己,让对方眼前一亮,重新产生兴趣。 佟夕恍然大悟,怪不得莫丹最近一直穿着恨天高。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一直素颜示人,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身高,偏偏沈希权这次出轨的对象是个模特,身高一米七八,可谓是锥心一剑,刺中莫丹的要害。可是佟夕分明记得,当初沈希权曾说过,他就喜欢莫丹这样小鸟依人的女生,喜欢莫丹看他时崇拜的眼神。 连这样甜的倒牙的爱情都能瞬间生了蛀虫,你说还有什么是可相信的呢?反正她是早就不信了。 莫丹清醒时,已经黄昏,屋内没开灯,光线不足,却足够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暮光中的身影漂亮而单薄,只是看上去有些孤寂。 “咦,你怎么在这儿?”莫丹表情讶异,显然午后的事情她是一丝都不记得了。 佟夕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腰肢,把她今天在挽回工作室的光辉事迹说了一遍。 莫丹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等事,瞪大眼睛连着问了几遍真的吗? “千真万确的真。”佟夕指了指旁边餐桌上的半瓶酒,很认真也很真诚的夸她酒量真不错。 莫丹羞臊的捂住脸,解释说:“我最近一直失眠,想喝点酒催眠睡一觉,鬼知道怎么会跑到人家公司里闹啊。” 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胡搅蛮缠,张经理也是因为和她打了许久交道,知晓她平素温柔有修养,所以才容忍了她在办公室里闹了一个小时,既没有叫警察,也没有叫保安。 “你别再穿那种恨天高了,沈希权出轨不是因为你矮,你这会儿就是断骨增高变成一米八,他该变心也一样会变。犯错的是沈希权又不是你,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找自己的毛病?还由着对方的喜好来改变自己?呵呵,这不是狗屁胡扯吗。”佟夕毫不客气的说:“出轨的男人你还要挽回?还要复合?” 莫丹眼睛一瞪:“你以为我挽回沈希权是想和他复合?” 佟夕讶然:“难道不是?” 莫丹呸了一声:“已经扔掉的垃圾我再捡回来继续用,我有病啊!我是为了报复!我等他甩了那个模特我就立马甩了他!让他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加倍双份的!” 这还差不多,智商还在。佟夕松口气说:“时间宝贵,何必浪费生命和过去纠缠,咱们出息点,努力挣钱是他的加倍双份!” “要不是他让我在家闲着,我说不定已经成了知名画家!”莫丹越说越气,又忍不住开始痛骂沈希权是个混蛋。 离婚的事情她不想和任何人说,前几天还在微信朋友圈秀恩爱到天怒人怨,转眼间成了弃妇,她丢不起这人。唯一的倾诉者是佟夕。因为她是她和沈希权共同的朋友。 佟夕很尽心尽职的洗耳恭听,心情十分复杂纠结。换做是除了沈希权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做出婚后出轨,始乱终弃的事情,佟夕只怕不仅仅是拉黑断交这么简单,一定会找人去修理一顿。 可这个人,偏偏就是沈希权。严格来说,比起莫丹,沈希权和她更亲。 莫丹是她认识聂修后才认识的朋友,而沈希权和她是浠镇同乡,相识已经十年之久,对她亦兄亦友,还有恩与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她的身后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消灾驱难的都是沈希权。所以她一边气愤他的出轨,一边却又碍于情义不能和他断交,夹在莫丹和沈希权之间,搞得自己十分的分裂。 等莫丹发泄完了,佟夕才告辞离开。巧的是,刚走到小区门口,便接到了莫斐的电话,语气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我的天哪,你们公司居然都已经放假了!” 佟夕美美的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莫斐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要请她吃饭,“这段时间都是你陪着我姐,我得好好谢谢你。” 佟夕笑:“客气什么,应该的,不用请饭,心意我领了。” 莫斐期期艾艾的说:“其实吧,是一个朋友的私人会所新开业,送了几张代金券,再不去就过期了。” 如此一说,佟夕倒是没了一点负担,笑着说:“行啊,叫上莫丹一起,我刚好就在她小区门口。” 莫斐忙说别别别,“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私事要拜托你,不能让我姐知道。你等我十几分钟,我过去接你。” 自从和聂修分手后,佟夕和莫斐来往很少,实在猜不出他会有什么事要拜托自己,直到一刻钟后坐上他的车才问清楚。 莫斐女朋友的偶像刚好是佟夕公司的签约艺人,莫斐奉命替她要一张偶像的签名照。 佟夕打趣:“这种小事还用的着你大张旗鼓的请饭啊,电话吩咐我一声就行了啊。” 莫斐嘿嘿一笑:“以后说不定经常要找你呢,她的老公一拨一拨换的可勤了。” 佟夕笑吟吟打量他:“你不吃醋啊?” “吃什么醋啊,那些老公都是镜花水月,她只要对我不花心就行了。” 佟夕忍不住点赞:“哎呦你这个男朋友真不错。” 莫斐偏过头,笑嘻嘻问:“那你要不要再找个男朋友?” 佟夕摇头,唇边挂着敬谢不敏的微笑。 莫斐不死心,强力推荐有“男朋友”的各种好处,舌灿莲花,拿出了有史以来最强的推销水准。 佟夕面带微笑的听他说完,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男朋友是一种性能不可靠,救援不及时,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非生活必须品。” 莫斐暗暗将这一条条罪状和某人对上号,发现自己只能干笑,完全没法反驳。 “售后维护也很费劲,一旦疏于保养便会不告而别,不翼而飞。” 莫斐继续干笑:“……” “因为亲眼见证过这种产品的全部缺陷,我并不打算再入手。” 莫斐干笑之余,在心里替某人默哀……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如今已久经沙场,心冷如铁。不是那么好追那么好哄的了,兄弟你前路艰辛啊。 说话间,车窗外开始飘起稀稀疏疏的细碎雪花,渐渐下密起来,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会所的确偏远,车子绕着外环线快要跑到梅山脚下,才在一栋中西合璧的小楼外停下。此时,地上已经白成一片,庭院里的树木也白了头。 楼内里装潢古色古香,暗金色地砖,浅杏色壁纸,走廊里挂着水墨山水画。包厢的雕花木门外挂着篾片编织的帘子,房间里悬着宫灯,橘红色的光一丝丝透出来,有浮生如梦之感。 佟夕看着这些景物,心里一恍惚。 莫斐笑吟吟问:“是不是很像我们第一次吃饭时的那个饭店?” 是很像,那天一起吃饭的除了莫斐和莫丹,还有聂修。 屋内摆设十分雅致,木桌木椅,桌角的瓶中插着几支梅花。佟夕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今日收到的梅花和黄玫瑰。花她没拿,都留在了办公室,只把两张卡纸放在了包里。因为不是汉字,也无从辨认笔迹。她好奇归好奇,却也懒得去猜,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送花人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她很早以前,就学会了沉住气。 莫斐很绅士的给她拉开凳子,替她铺开餐巾,说:“你先点菜,我去一下洗手间。别心疼钱,点贵的,反正是代金券。” 佟夕撇撇嘴,很豪气的说:“我是花钱小能手,一次能给你用完你信不信。” 莫斐比了个ok的手势,嘻嘻一笑:“使劲花,反正不是我的钱。” 佟夕觉得他笑容有点古怪,还以为他内急,笑了笑也没在意。 莫斐一走,屋里陡然静下来,佟夕翻着菜谱细细看着。话说那么说,那能当真那么放肆,勤俭节约是美德,再者,莫斐和莫丹虽然是双胞胎姐弟,但是她和莫丹成为好友,也是因为沈希权的关系,和聂修分手后,和莫斐一年中难得见几次面,算不上很要好的朋友。 身后的房门响了下,她以为是莫斐,也没回头,依旧看着菜谱。直到人走到对面,她才隐隐觉得不对,抬眸的同时,菜谱从手里滑落。 啪的一声轻响,像是炸在心里的一声惊雷。 猝不及防的重逢,没有一丝准备,刹那之间,一种沉溺入水,要被狂潮湮没的窒息之感涌上来。 4|见(2) 站在面前的男人几乎没变,只是清瘦了些许,愈发显得五官深刻,瞳仁如墨,看人的时候,有一层光潜伏在冷静的眼波下。 在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的那一刻,佟夕起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带一丝犹豫。 聂修比她更快,上前两步,伸手将她拦住。佟夕不假思索的抬手一挥,力气很大,可是横在面前的手臂没有挥动。聂修反而顺势将她手腕攥住,叫了声:“七七。” 听见他叫自己的乳名,佟夕心里如火浇油。她不想失去风度,努力平息着内心的汹涌情绪,冷静的说:“请你放手。” “我想和你谈谈。”聂修的声音反而很不冷静,语气凝重恳切,甚至带着请求的味道,这是她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一贯自信骄傲,没有低头的时候。 “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 “关于分手的事。” 听见分手两个字,佟夕立刻就想到那一天他说过的那一句话,心里刺痛,厉声道:“我不想谈。” 关于过去,她不想提及,只想遗忘。甚至眼前的人,她都不想多看一眼,转开脸去看着桌角的花瓶。那一丛梅花撞入眼帘,她突然明白,原来送花的人当真是他。 聂修低头看着她的侧颜,声音有些发涩,“对不起,七七。” 听到这个迟到许久的道歉,佟夕突然喉咙腥甜,心肺之间阵阵发涨。原来,时隔多年,还是不能释怀。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已不在意。”她语气超脱而无所谓。聂修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道歉的力道浅到无法弥补伤痕的万分之一。 短暂的沉默,时间和空气仿佛凝固成一个巨大的铁块,压在心头让人难以呼吸。佟夕不想和他叙旧,也不想再谈论任何关于过去的话题,她急于离开,可是聂修握着她的手腕不放。 她到了冬天便手脚冰凉,他恰恰相反,手腕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热力透过肌肤,往四肢百骸里涌。被遗忘的身体记忆都被唤醒。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只是那些曾经甜蜜的过往,此刻只勾起了无法言说的恼怒和抗拒。 挣脱几次无果,她终于失了风度,大声喝道:“放手!” 这样的反应,早在聂修意料之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可能会在一夕之间就破冰化解。无论心里刀山火海一般的急,却也只能告诉自己慢慢来。他松了手,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佟夕快步走出包厢,一路疾行,心里像是烧起一团火,莫名的暴怒。 不知道是因为被莫斐设计了,还是因为突然和聂修见面,亦或是,发现自己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他的出现而牵动情绪,失去冷静。 走过古色古香的回廊,聂修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比他低了将就二十厘米,即便步子迈得再快,也赶不上他的腿长,总不能不要形象的百米冲刺往外跑。 走到台阶下,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世界,鹅毛大雪下的又急又密,看架势仿佛是将攒了一年的雪都倾盆倒下。 天气不好这里又偏僻,周围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佟夕此刻才明白,莫斐把她约到这里是有预谋。她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居然附近也没有车,真是运气“好”到爆。 佟夕将羊绒大衣的帽子戴上,严严实实挡住整个脸颊,连视线的余光都被挡住。也不全是因为冷,潜意识里不必看见他的侧影,也不必让他看见她的脸。 “这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聂修站到她的面前,用后背替她挡住风。这是他以往的习惯,冬天只要在室外,都会站在风口替她挡风。可是再多的温柔都不及分手时的那一剑。痛的感觉总是记得更长久也更清晰。 她条件反射般的往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了曾经的“挡风板”,拨通莫斐的电话。 距离他离开包厢不过三分钟,就算他此刻离开了,也不会走很远。 莫斐刚刚把车子开出大门,一看佟夕的电话,头皮一紧,本来想装死不接,可是电话不屈不挠的响,他只好硬着头皮接通,小声小气的陪着笑说:“什么事啊佟夕。” “你三分钟之内不来送我回去,我们以后绝交。”说完,电话就挂了。 电话里的声音清脆的透着一股寒意。莫斐知道佟夕的性情,无奈之下,只好调转车头风驰电掣的开回去。 佟夕径直走下台阶,对身侧的聂修视而不见,如同他第一次见她那般。 那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在老家浠镇的习俗中,十二岁这个生日特别重要。七夕那天,姐姐佟春晓在浠湖春天定了一个豪华的包厢,叔叔婶婶专程从浠镇赶来t市,堂哥刚入职不久,用攒了两个月的薪水给她买了一个金镯,上面刻着梵文的六字真诀。 他学的是金融,毕业进的是银行,却不耽误他研究风水命理,周易八卦。红楼梦里巧姐的生日就是七夕,而佟夕的父母在去年车祸离世……他嘴上不说,心里是蛮担忧这位小堂妹的命运,所以送了这么个礼物。 往年都是父母给佟夕过生日,请了同学来家里热热闹闹开个小派对,邻居家的两位小哥哥也会一起过来,拉着手风琴给她唱歌。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 当着亲人的面,佟夕没有表露出一丝难过,只是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在水池前用凉水冲着眼睛。水流到唇边,残余着微微的咸味。走过回廊的时候,空气中飘来含笑的香气。她站在台阶上,仰脸看着夜空,心里暗暗的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很好。 一片寂静中,她听见了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撕东西。扭过脸看到九点钟的方向,有个瘦高的年轻人,站在垃圾桶前,穿着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 佟夕原本只是无意的瞟一眼,等发现他撕的是一张百元大钞时,视线被定住,像是慢镜头一样的看着他的手。非常漂亮的一双手,骨节修长匀称,右手食指上有个黑痣,因为肌肤白皙,那一点墨色便格外的醒目。很巧,她也有。叔叔说痣长在这里表示聪明,学习好。 一百块钱啊!为什么撕掉?她心疼的都忘了自己的伤悲。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张钞票撕的特别,特别碎,小到无法粘贴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有两个小碎片掉到地上,他捡起来,扔进去。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抬起头。佟夕这才发现他不过是个少年,个子虽然很高,但是看年纪,也不过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眉眼十分的好看,但是神情拒人千里,仿佛蒙霜的冷月。 她低着头下了台阶,两人成垂直的方向,交错而过。 或许这第一面的形同陌路,早就预示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佟夕打开车门,莫斐一看她的脸色,便知结果不妙。十分乖巧的就当不认识聂修,连个招呼都没打,带着佟夕离开。 佟夕像是寒冰雕成的玉人,面无血色,沉默不语。车子经过桥上的一盏盏路灯,漫天雪花在光下飞舞盘旋,如梦如幻。她咬了下嘴唇,再次确定这场重逢并非是梦。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让莫斐来安排这场见面。做不成恋人做朋友这种事是莫斐的风格,不是他聂修。她和他一样,都是当断则断的性格。分手就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莫斐有点尴尬,陪着笑脸说:“聂修知道你不会见他,只好拜托我安排一下。你别生气。” 佟夕置若罔闻,过了会儿才好像听见他在说什么,声音飘忽的嗯了一下。 莫斐即便没在现场,也知道这次会晤是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挽回佟夕那能那么容易,时隔三年,感情变淡不说,当初还是聂修提的分手。挽回难度堪称极限挑战。 果然,聂修失败到这一面只见了三分钟,就算在“荒郊野岭”,他也没能争取到送佟夕回家的机会。看来,这十四天挽回修复感情是不可能了,这第一天已经完结,进度为零。 作为好友,莫斐实在不忍心。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估计佟夕的气消了不少,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替聂修说点好话,能帮一点是一点呗。 “聂修这几年一直单着,” 话没说完,就被佟夕打断:“我想听一会儿音乐。”声音轻飘飘的,却异常的坚定。 “……”莫斐打开了车载音响,全程很明智的保持沉默,再也不提聂修两个字,只是在心里绞尽脑汁的想着还有什么招数。 佟夕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即将开回到住处。远远看见星园小区的大门,这才仿若如梦初醒,对莫斐说:“麻烦你把我放到超市门口,我要去买点东西。” 地面已经下白,车子压过薄薄一层积雪,靠边停下。 推开车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过来,佟夕仿佛从一个糟糕的梦境中醒来。进了超市,喧闹的人群让她紧绷了一路的心情得以放松,失去理智的大脑也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她后悔方才见到聂修的反应有些过激。她应该表现得早已忘了过往,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上上策。 方才那么激烈,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没走出过去,还在记仇。所以,下次碰面,应该冷静淡然一些,就当是个陌生人好了,没必要和他翻脸,也没必要让自己生气上火。 她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让自己消气,平静,可是一转念,不想再有下次,压根一点也不想再见他。况且他今晚被治得这么难堪,依照他的傲脾气,也不会再有下次。 她买了许多东西,为后天去芦山乡做准备。日用品,饼干面包,果汁矿泉水,还有一些洗漱用品,连带着陆宽的那一份。 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小区,靴子踏在雪上,咯吱咯吱作响。她担心摔跤,一路低着头,没注意到楼前停着一辆车,直到猝不及防手里的袋子一轻。 佟夕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抢东西,抬眼看去,愕然呆住。 聂修竟然等在她的楼下。 5|怨(1) 一愣神的功夫,聂修将她手里的袋子提了过去。佟夕一见到他就情绪波动,想要发火。 她深吸口气,压着脾气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莫斐告诉你的?”语气和态度比在包厢里好了好几个档次,至少听上去没那么浓烈的□□味儿。在超市里反思过,不宜反应过激。 聂修说:“我以前来过。” 佟夕本想问他什么时候来过,忽然又觉得无趣,早已过去的事情,还问什么。她伸手去他手里提袋子,聂修却拦住她,“我帮你提上去。” “不用,我提的动。” “挺沉的,我帮你拿上去。” 佟夕不耐烦起来,“你总不会还想着让我请你进屋喝茶?对不起不方便,和我同住的还有个男人。” 聂修点头:“知道,一个四岁的男人。” 佟夕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向你道歉。” 佟夕态度冷淡:“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 时隔三年的道歉,没有什么意义。当下,她只想让他快点离开自己的视线。伸手去提袋子,聂修还是执意要送她上楼。 佟夕耐心耗尽,脾气压不住了,使劲一攥,说你放手。不知是否因为声音太大,竟然把树上的雪给震了下来。噗的一声,一团雪擦着她的刘海掉到地上,眼前飞起一片白色细沫。 佟夕条件反射的闭了下眼,后悔自己不该又没控制住自己。 聂修终于松开袋子,伸手去拨弄她头发上的落雪。 手指碰到她的额发,她倏然一惊睁开了眼。 聂修的视线从她的额头落到下颌,轻声说:“你瘦了。” 佟夕没有回应他的话,转身进了电梯,并最快的速度按了关门键。看到他被隔断在视线之外,没有追过来,她靠着电梯壁,重重的吁出一口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就像是心如止水,突然扔进去一块石头激起千层浪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烦意乱,很想发火。 她胡乱在厨房里弄了点晚饭,吃完之后,收拾厨房,习惯性的把料理台打扫的一尘不染,停手的那一刻,看着干干净净的台面突然觉察,这是聂修的个人习惯,于是一赌气,把放到橱柜的锅又端出来,放到了煤气灶上,抹布随手一扔,飞到了水池边。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进去倒水喝,发现锅和抹布十分的扎眼,到底还是把锅放进橱柜,抹布收起来。关上柜门,她有点无力,仿佛这是一个小小的战斗,这个回合,聂修赢,她输。 她一个晚上心情极度恶劣,做什么都没心情。屋里的电视机开着,放着喜洋洋和灰太狼。还是佟桦平时看的那个台,她没有去换,只是想让屋里有点动静。 太安静的气氛,会让她忍不住回忆往事。那些过往蠢蠢欲动的潜伏在无处不在的空气中,让她呼吸的时候,都感到不安,烦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到一条微信。点开是远岫影业发来的一个文档。 她心里有些奇怪,点开看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七七。看到这个称呼,她心头剧跳,没看中间的内容,直接往下拨到最后。 “我知道我做错很多,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弥补。聂修。” 看到聂修两个字,佟夕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删除。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恢复平静如水的心境。 这一夜,佟夕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入眠,梦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聂修,永远都是自信从容的样子,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他得不到也办不到的事情。她在梦里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不要沉迷……她当年就是被他这样的风度给迷惑。 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昏昏沉沉,一直醒不过来。后来是被沈希权的来电给叫醒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芦山乡,我好给陆宽说一声。”沈希权的声音有点沙哑,话语中夹着几声低咳。 “明天就去,今年放假早,我等会儿去拿车。” 沈希权在电话里叹口气:“你也真是固执,守了两年还不死心。我早就说了他不敢回老家。” “他妈刚摔断了腿,我不信他当真禽兽不如,过年都不回去看一眼。” 沈希权知道劝不住她,她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顿了顿又问:“要真抓住他了,你打算怎么办?” 佟夕咬着牙轻笑:“我当然想要一刀一刀凌迟他啊。” 沈希权吓了一跳,忙说:“你可别做傻事,你还有佟桦要养呢。” 佟夕答:“放心,我不会乱来。” 沈希权松口气,又问春节这几天佟桦怎么办。 佟夕说:“和许延作伴呢。” “不如和我作伴,我一个人过春节好寂寞。” 佟夕很认真的回复:“那不行,你这种感情不专一说变就变的男人,我怕你带坏佟桦。” 沈希权在电话里哼了句:“没良心。” 海边湿冷,风寒入骨,一入冬,他便时不时的要发一场病。前天气温骤降,又不幸中招。 往年有莫丹照顾他,端水喂药,今年孤家寡人,在家休息几天,病越养越重,昨夜断断续续,咳嗽了一整夜。三百平方的房子,只有他和一个不住家的保姆。此刻,还未到保姆的上工时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他孤魂野鬼似的飘下楼,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找出两片感冒药吞下去。吃完药,无力再飘上楼,便窝在客厅里给张秘书打了个电话,交代她一会儿过来一趟,把公司要处理的文件带过来,顺便再带一瓶甘草片,特别交代是xx制药厂生产的。 佟夕随便吃了点早饭,便打车直奔南郊的租车行。 沈希权是三教九流都打交道的人,认识的人特别多。租车行的老板姓赵,也是沈希权介绍给她的。这两年,佟夕都是从他这里租一辆车开到芦山乡。车子也不能太新太好,不然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太扎眼,必然引起关注,她前两次租的都是昌河车,这在农村特别常见,车里宽敞也方便休息。 租车行位于南郊,位置有点偏僻,宽敞的院子里停了十几辆车,大门右侧有一排平房,靠里一间,就是赵老板的办公室。 佟夕每年都要来一次,熟门熟路的上了台阶。赵老板隔壁的一间屋子,开着门,里面摆放着一张绿色台球桌,她经过时无意扫了一眼,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弯着腰面朝里,手里拿着一根台球杆,正在进球。 她心里噗通一跳,这身形怎么那么眼熟?转念又觉得不对,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真是心里有鬼,见谁都像他。 赵老板已经等候多时,很热情的招呼她坐,把一张合同递给她,说车子刚刚叫人检查过,加满了油,只管放心开。 租车合同就两页纸,可就因为刚才那一眼,乱了心神。一份合同她看的分外慢,半晌没有动静。那个身影,真的很像,如果不是弯着腰,而是站直的背影,她一眼就能肯定。 赵老板不知她在走神,笑着打趣:“上班了就是不一样,比以前当学生的时候稳重严谨多了。” 佟夕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在公司里经常审核合同,养成抠字眼的习惯了。” 签好合同,赵老板把一把钥匙递给她,说,“你去试试车。” 再次经过那间屋子,人已经不再。佟夕恍恍惚惚松了口气,当真是看花了眼。 赵老板站在台阶上,指着三米开外的一辆昌河车,说你试试。 佟夕上了车,在院里试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她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去考的驾照,不过平时少有机会开车。去芦山乡也都是陆宽开车,乡下路况不好,她技术不熟,也就不去逞强。有了佟桦这个责任之后,她变得特别惜命。 车子绕了一圈开到平房前的台阶下,佟夕刹住车,扭脸对赵老板打声招呼说再见。刚要准备走,身边车门响了一声,转头一看,副驾驶座上已经上来一个人。 佟夕握着方向盘,开始做深呼吸。竟然当真是他。t市这么大,居然能在这个偏僻的南郊偶遇?这绝对不可能。 佟夕不客气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跟踪两个字在她心里打了个转,没说出口。 “沈希权让我来的。” 佟夕咬着唇,怎么可能。沈希权和莫丹结婚的时候,聂修一直在英国,两人没什么来往。再者,前一段,沈希权去英国散心,不知怎么碰到聂修。听莫斐说,聂修将沈希权狠揍了一顿,替莫丹出气。所以,两人眼下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聂修左手握在方向盘上,说:“我来开车。” “不用,请你下去。”佟夕此刻能维持平静的语气已属不易。 “雪没化,路面打滑,你开车不熟容易出事。”聂修声音虽然柔和,但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不容置否。以往她特别迷恋这点,觉得特别有男人味,此刻却最讨厌,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推出去,或是一脚把他踢下去。不过依他的身高体格,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两人僵持了片刻,佟夕怒道:“你老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聂修看着她:“我把以前没做到的事都补上。” 6|怨(2) 佟夕闻言,一团哽塞涌到嗓子里,声音有点变调,“不用,谢谢。”没发现自己心里竟藏着这么多的怨,被他一句话全都勾了起来。 “你见到我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聂修只说了半截话,剩下的都含在眼神里。 佟夕不耐烦的问:“因为什么?” 聂修不做回答,默默看着她。曾经心有灵犀的两个人,默契到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什么。 因为还没放下他,还耿耿于怀,还念念不忘?所以才如此介意,反应激烈?佟夕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这么几个意思,一激之下,说:“好啊,那就麻烦你了。”她推开车门,把驾驶座让给他。 聂修悄然松口气。还好,激将法一如当年的好用。 佟夕不再坚持,主要原因就是这路况她实在没把握,还是安全第一。既然见都见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时半会儿。反正不理他就是了。 回程的路上,她冷着脸看着窗外,一副心情不好,别和我说一个字的表情。身边的男人很识相的保持沉默,像个尽职的司机。 张秘书足足跑了七个大药房,才买到了沈希权指定了制药厂的甘草片,匆匆赶过去,保姆轻手轻脚的给她开了门,一见面先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张秘书立刻放轻了呼吸,蹑手蹑脚的走进玄关。 宽绰的客厅里,放着一张特制的宽敞罗汉床,穿着浅咖色方格睡衣的沈希权单手支颌,倚靠在秋香色的靠垫上,将将入眠。 电视机开着,放的是财经新闻,却调成无声。 张秘书只好坐在一旁看着无声电视,静悄悄的等,电视并不敢看的太投入,时不时扭脸看一看老板醒了没有。当目光落到沈希权的脸上,她心里不禁涌起一串感叹。 时间在他身上流淌的尤其慢,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几乎都猜不到他的真实年纪。她第一次踏进恒唯公司应聘的时候,也猜错了他的年纪,不过以为他只有二十出头,后来看到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才知道岁月对他优待到令人发指。 她对老板最初的印象是英俊过人,其后是能力过人,再其后,是神秘过人。他经常会去医院,漫无目的的转转,然后让她封个信封交给某个他不认识她更不认识的病号,有时候是直接让她去付掉医疗费,援助对象基本上都是农村来的贫困孩子。 张秘书从来没见过这么做慈善的。他从来不去参加什么慈善晚宴,更不会给红十字捐款,或是造福家乡建桥修路。很多商人都喜欢名利双收,沈希权是个例外。相反,张秘书偶尔也听到一些八卦,说他不是什么善类。但这两年断断续续他随手捐给陌生人的钱,足够建一所希望小学。 正想这些,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吓她一跳急忙去摸口袋,意识到不是自己的手机,才悄然松口气。 沈希权好不容易咳嗽消停一会儿,打了个盹就被吵醒,气得睁眼就想要骂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却一丝脾气也发不出来,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莫丹一听他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势汹汹道:“你是要破产了吗沈总,这个月的赡养费怎么没打?” 离婚协议上,莫丹分掉他一半家产,另外,每个月十五号,沈希权还要单独付给她一笔赡养费,直到她再婚。 沈希权耐心解释:“我生病了这几天没去公司。” 莫丹忽然安静下来。沈希权握着手机等她下一句。电话却干脆利落的挂了。 张秘书非常惊讶的发现,老板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失落和心酸的表情。一向所向披靡的狠角色,居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看来病的不轻。 沈希权没事喜欢去医院救助穷人,自己生病却从来不去医院,前些年全都是被莫丹逼着去医院输液。可是如今莫丹已经成了前妻,方才打电话来也只是催钱,丝毫不关心沈希权的病体,自然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逼他去医院。 临近年关,公司忙成一团,沈希权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出于对公司的考虑,张秘书只能求助于佟夕。她在沈希权身边做了三年的秘书,非常清楚,除了莫丹,沈希权唯一能听得进去话的唯有佟夕。 佟夕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已经到了星园小区。 张秘书的嘱托她很爽快的应承下来:“张姐你放心,我下午过去看看,要是严重了就催他去医院。” 佟夕知道沈希权的这个习惯,据他自己说,年少时和常和人打架斗殴,又没钱次次去医院,就自己买药硬扛下来。长此以往,习以为常。 佟夕接完电话,聂修将车钥匙递给她。佟夕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谢,转身就进了电梯。聂修站在台阶前,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她,目光和以前每一个约会结束时那样,墨沉沉的含着不舍的意味。 佟夕从未觉得电梯门合得那么慢,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终于,合上了。她悄无声息的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有一种不明来历的累。 回到家里给沈希权发了个微信,说下午有事要去拜访一次。沈希权停了好久才回复个好。佟夕仿佛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 下午临出门前,佟夕站住窗前,对外面看了看。连着两次聂修的突然出现,弄得她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还好,他不在。 气温回升了一些,路上的冰雪还是没化,佟夕对自己的车技不放心。昌河车扔在楼下,自己打车去了沈家。 保姆给佟夕开了门,说沈希权在一楼的客房里休息。佟夕扫了一眼客房,房门半开着,一只男士拖鞋就扔在门口。看来是病的不轻,二楼都爬不动了,就这样还硬扛着不去医院,也是佩服。 保姆说:沈先生午饭没吃什么东西。 佟夕问她做的什么饭,保姆说米饭,还有四菜一汤。 “他一犯咳嗽就喜欢喝粥。你换着样儿给他熬粥就行,咸的甜的轮着来。” 保姆小声解释:“沈先生也不说,我哪儿知道呢。” 沈希权和莫丹都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这保姆是两人离婚后才从家政公司请来的,平素也不住家,就负责过来烧个午饭和晚饭。 佟夕低声说:“你回去吧,晚饭我给他做。” 保姆求之不得,提前下了班。 佟夕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目光落到茶几上,看见一本《凯旋门》。奇怪,沈希权何时喜欢看这种书?翻开扉页,才发现是莫丹的书。书中有个书签,几片玫瑰花瓣下,是一段对话。 “从那个时候起—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不再知道该往哪儿去—是你给我的这一年,这是时间的礼物。”她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着他。“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呆在一块呢?” “那是我的过失,琼。” 佟夕轻轻合上书,回忆起当年莫丹看这本书时,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样子。她那会儿正和沈希权新婚,被沈希权宠到天上,朋友圈就是一幕幕的现实版言情剧。日子过的太甜了,她就特别喜欢看虐文,经常让佟夕给她推荐暴虐的书看。结果,没多久,生活真的暴虐了她一把。沈希权移情别恋,不计代价的和她离了婚。 听到这个消息,佟夕受到的打击,不比莫丹小。如果说佟春晓的婚姻让佟夕产生了恐惧,聂修的无情让她对感情寒心,那么沈希权对莫丹的背叛,真是让她彻底失去了婚恋的信心。 房间里响起咳嗽声,佟夕放下书,轻轻走过去。通过半开的房门,沈希权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不禁一惊,支起半个身体,再一看并非是莫丹,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 佟夕看着他的脸色:“你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沈希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无所谓的说:“就是咳嗽,老毛病你也知道。” “要不叫社区医院的人过来给你输液?” “我那有那么娇气。”沈希权从床上下来,单腿跳着去找拖鞋。佟夕看他动作还算利索,倒是放了心,病情并没有张秘书担忧的那么重。 “你晚上想吃什么?皮蛋瘦肉粥可以吗?” 沈希权点头:“你也别走了,多做点晚上一起吃饭。我等会儿还有要紧事和你说。” 佟夕问:“什么事?” 沈希权买了个关子,说吃饭的时候再说。 佟夕顾念他中午都没吃饭,晚饭还是早点做好,便转身去厨房准备东西。保姆挺尽职的,冰箱里满满当当什么都有。佟夕拿出一块儿肉化冻,又去淘米。 没离婚的时候,都是沈希权给莫丹做饭,哪怕是晚上有应酬,也要先回家给她做了晚饭再出门。当年在浠镇谁都敬畏三分的沈希权,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想到他身披围裙为老婆做饭。 可惜琉璃易碎浮云散,而谁又能想到他会移情别恋。在感情方面沈希权他是个渣男,可是对朋友,又能两肋插刀。在她最需要支撑和帮助的时候,替她遮风挡雨替她摆平一切的是亦兄亦友的沈希权。 佟春晓对她好,那是因为她是她的亲姐,沈希权作为外人可没义务对她好,所以这份情义对她来说,更难能可贵,也难以回报。 佟夕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人。实在无法把他的好与不好割裂开来,只能以一种很矛盾的心态去对待他。 切肉丝的时候,客厅的门铃响了。 沈希权踢哒着拖鞋去开门。 这个时候谁会来?他那个新欢模特?还没等佟夕猜出第二个人,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而紧接着,从玄关处走进来的高大男人,将佟夕认为的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她愕然的看着聂修。不知道这是碰巧,还是沈希权的安排。 而聂修看到她时,目光平静,神色丝毫不惊讶,显然是知道她在这里。佟夕立刻想到上午租车行里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对沈希权扔了一记眼刀。 沈希权皮糙肉厚的接了下来,“我生病了,聂修来看看我不行啊。” 佟夕的火气彻底被勾起来,“你生病了,你的新欢怎么没来看看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她来积极表现送温暖?你看看你现在跟个孤寡老人似的。” 沈希权:“……你个死丫头你一天不怼我你就难受是不是?” 佟夕哼道:“本来我看到你和莫丹还觉得世上是有真爱的,可是你转眼就让我看到真爱是个笑话。你让我看到了人性的丑恶,对我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怼你两句是轻的,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赔偿呢。” 沈希权举手投降:“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把公司赔给你行不行?” 佟夕一本正经的答:“好啊,那你呢,改行当红娘?” 意有所指,沈希权不会听不出来,却故意装糊涂:“我环游世界去啊。年轻的时候,总想着等老子有了钱就不上班到处玩,后来,他妈的钱越来越多,老子却越来越忙,倒是一点玩的时间都没了。” “所以你打算让我越来越忙?” 佟夕笑笑:“你对我这么好,良心不会痛么?” 聂修从进了门,就一直默然,表情严肃,此刻,终于忍不住眸中浮起笑意。 沈希权叹气:“你现在好厉害,我好怕你。” 佟夕哼哼:“对你这种婚后出轨的男人我没有拳打脚踢已经很客气了。” 沈希权委屈不已:“你到底站我这边,还是莫丹那边。咱俩才是同乡啊,十年的交情啊!” 佟夕瞪着他:“我帮理不帮亲,我是正义的使者。” 沈希权转向聂修,抱怨道:“你看看她现在凶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和她复合。” 复合两个字,像是猝不及防扔出的炸,弹,房间里有片刻的静默。佟夕不知道沈希权是不是信口胡说,立刻看向聂修。很巧,他也正看向她。视线相碰,佟夕便知道沈希权没有胡说八道。 她熟悉他的一切眼神,肯定的,否定的,不满的,嫌弃的…… 聂修眸光直视着她,说:“我喜欢就行了。”这句话如其是对沈希权说,更像是对她说。 沈希权含着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聂修也看着她,目光深邃坚定。 7|怨(3) 佟夕没想到聂修这次突然出现,竟有这样的打算。震惊,难以置信,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如同一股狂潮疯狂的涌上来,比那天乍然见到聂修,来势更猛。 她第一反应就是起身离开,可是理智让她停步。 聂修的性格她很清楚,既然他打定主意回来复合,那必定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放弃。离开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他觉得还有希望,还会更加努力的争取。有问题迎面解决,才能一劳永逸。这是沈希权告诉她的。当年沈希权也是这么做给她看的。 佟夕压着心里的汹涌,避开聂修的视线,对沈希权说:“权哥你忘了,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恋爱。”这话是直接说给聂修听的,但是她看着聂修,会失去冷静。 沈希权笑吟吟说:“许琳琅也是独身主义者,最后还不是和你堂哥结了婚。” 佟夕努力平静自己的语调,“她那是奉子成婚。我连孩子都不打算要的,就更没必要结婚了。” 沈希权笑容挂不住了,侧目去看聂修,目光里全是同情。 聂修没什么反应,面色沉静。 他这样既不意外也不失望的反应,让佟夕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太了解这个人。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所以她只能用更狠绝的方式去打消他的念头。 “在我最需帮助和支持的时候,男朋友不远万里的飞回来和我分手,这样惨痛的教训还不让我长个记性的话,那我也太傻了。” 沈希权道:“那是当年有误会,聂修的解释你没看?” “我对解释没兴趣,我只看事实。比如,权哥你当初对莫丹那么好,还不是一样说变心就变心,说离婚就离婚。你这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你还劝我结婚谈恋爱?你不觉得这很没有说服力?”佟夕微微一笑:“又或者,权哥希望我再被人甩一次?” 佟夕说话间一直看着沈希权,眼角的余光都没冲着聂修飘过去一分。 沈希权尴尬的搓着鬓角,没法往下接话,被“以身作则”四个字给堵住了口。 聂修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并非是针对沈希权。他一声不吭接下来这些夹枪带棍的话,心里犹如火烤油煎,却无言以对。毕竟都是事实,他对不起她在先,活该受此冷嘲热讽。 沈希权本意是打圆场做个和事老,没想到场面搞得如此尴尬,赶紧拉着聂修说:“来来来,这边坐,咱们离易燃易爆品远点。” 佟夕说完这些嗓子里像是被砂纸磨砺过,弥漫着一股甜腥气。她倒了杯水,一口气冲下去半杯。水喝下去,眼底起了水雾。她背过身去,仰着脸深深吸气。 积压在心里的陈年旧账突然淋漓尽致的发泄出来,说不出的痛快,也说不出的难过。 沈希权踢哒着拖鞋走过来,碰碰她的手臂,说:“让一下,我拿下茶具。” 佟夕往旁边让了让,看着沈希权从消毒柜里拿出茶具,又从冰箱里拿出上好的明前龙井,倒真是款待上宾的节奏。 聂修的外婆是浠镇人,但他从小在t市长大,外婆过世后更是很少回去,和沈希权几乎算是不相识。后来沈希权娶了莫丹,聂修在国外,并没有回国参加婚礼,两人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熟稔。 佟夕不想八卦,可忍不住好奇,低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沈希权很认真的说:“我们打了一架之后,觉得很投缘,就好上了。” 佟夕:“……” 这缘分也是惊天地泣鬼神。 沈希权端着茶具,下巴朝着客厅抬了抬,“出来一起喝茶吧。” 佟夕端着喝剩的半杯白开水,不耐烦的说我不渴。 沈希权忍不住笑:“你不渴,你手里是什么?” 佟夕将杯子放到台面上,瞪他:“我喝白开水不行啊。” 沈希权说:“那你做饭吧,我饿了。” 佟夕转过身,继续切没切完的肉丝,反正做完晚饭她就走人,不会多留一刻。讨厌的是,开放式厨房正对着客厅,让她可以清晰的看见沙发上的两个男人。 沈希权的英俊原本是带着一些戾气的,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再加上事业加成,风度气质都被镀了一层金,变得风度翩翩。 聂修只对陌生人清冷,在熟悉的人面前,孤傲被彬彬有礼的风度所掩盖,外表绝对看不出来他是个严苛自律,自尊超强的人。 这是出身,经历,性情,各个方面都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而且几个月前,还打了一架。如今却像是久别的老友,心平气和的喝茶聊天。佟夕觉得不可思议,聂修对于好友的出轨前姐夫,难道不应该是见一面打一顿?她搞不懂两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沈希权的话,显然不可信。 肉丝切好了,佟夕在橱柜里翻了半天没找到皮蛋,问沈希权。 沈希权扭过身子说:“在下面第二个柜子里。” 佟夕弯下腰,在柜子的最里面,翻出来一盒皮蛋,刚要站起身,身边光影一暗,聂修走到她身侧,说,“我来剥吧。”把她手里的皮蛋拿了过去。 佟夕也没客气,立刻起身让到旁边。 聂修在很多人眼中是天之骄子,想当然的以为他君子远疱厨,十指不沾阳春水,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国外练得一手好厨艺。 回国的时候,曾经亲自下厨给她做饭。不让她动手,却也不让她走开,在厨房门口摆了凳子,叫她坐着那儿看。两人相恋以来,一直都是异地,每一次约会都格外珍惜,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他在厨房里忙,她在门口守着他,和他说话,问东问西,聊这聊那,眼睛一秒都舍不得离开。他人长得好看,即便是洗菜切菜,都看上去赏心悦目,充满美感。 莫斐曾开玩笑,聂修整体形象完全可以当明星,那怕拆开了还可以当腿模,手模,内衣模特。说完后四个字,聂修手里的一本书飞过去,准头很好的砸在他脑袋上。 只是,他脑子已经足够优秀到不必靠色相,十六岁考上b大,接着是保研,出国读博。一路顺风顺水,对别人来说千难万难的事情,他看似轻轻松松就能办到。 因为太优秀太闪耀,所以她很快就动了心,没怎么追,就答应做他女朋友。或许是因为当年追到她很轻松,所以想着复合也应该轻轻松松,让沈希权搭个桥道个歉,便能将过去翻了篇,和好如初。可是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天真少女,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对情情爱爱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把佟桦教育好,给他最好的生活。 聂修把皮蛋剥好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佟夕以为他要出去,他却站在旁边不声不响的看着她切皮蛋。这一幕和过去很像,只是两人调换了位置。过去是他做,她看着。 佟夕心里烦乱起来,没好气问:“还有事?” 聂修声音微沉,“我们谈谈。” 佟夕很痛快的回绝:“不用谈,我不可能和你复合。” 分手就是分手,她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藕断丝连。虽然这几年,聂修很顽固的存在于她的梦境里,时不时出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样,无法在心里除根,但是复合,她从来没想过。 聂修并无受挫的表现,神情平静镇定。 佟夕皱起眉,“你以为你谁呢,想分手就分手,想复合就复合,全人类都围着你转是不是?你是宇宙中心还是世界主宰?你是能让时光倒流还是能让人死而复生?” 顾忌沈希权还坐在不远处的客厅里,她声音不大,却语气很重。 聂修的自尊有多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此难堪的话语,她有百分之一万的把握,必定会刺疼聂修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自尊,他必定会拂袖而去,从此对她的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会恨之入骨。 出于意料的是,他既没有动气,更没有恼羞成怒,心平气和的望着她,目光温柔诚恳,“不复合没关系,我重新追你。” 佟夕:“……” 停了半晌她才顺过来气,咬着牙一字一顿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这样斩钉截铁,他依旧没有受到打击。挽了挽袖子,柔声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佟夕觉得自己的拳头都打到了棉花上,满心都是疲倦。 “你做吧,随便。”她气急败坏的出了厨房,对沈希权说:“既然有人给你做饭,那我就走了。” 沈希权急忙说:“吃了饭再走吧。” “没胃口。”不等沈希权和聂修反应过来,她匆匆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一路走的很急,生怕聂修追出来。 下了楼,冷风灌入衣领,佟夕镇定下来,脑子清醒许多。莫斐是聂修好友,帮他制造机会合情合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希权为什么要撮合她和聂修复合? 当年佟春晓出事,她四面楚歌,焦头烂额,聂修却在此时和她分手,沈希权知道后说了一句话:分就分吧,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 8|忆(1) 无数人对沈希权的评价都是笑面虎,八面玲珑,投机取巧。但在佟夕眼中,他是个很有担当也很仗义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沈希权,正好是她去往浠镇的第一天。 那年的夏天尤其炎热,从出租车上下来,如同置身沙漠,热空气烫的皮肤火辣辣的疼。进了长途车站的大厅,感觉到空调的凉意,佟夕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口热气,顺便将贴到脑门上的刘海吹起来。 佟春晓拿出钱夹正要去买票,有个看上去干净体面的中年人,拦住她,说自己在车站被人偷了钱包,饿了一天没有吃饭,想要找她要二十块钱买点吃的,剩下的做路费。 佟春晓素来善良,二话不说拿了二十块钱给他。那个中年人千恩万谢的伸出手,钱却被一只手拦住了。手的主人二十出头,个子高挑,以佟夕的身高,视线刚好到他的上臂。小麦色的肌肤上纹了一条青色的龙。不同于佟夕见过的那些纹身,这是一条纤细秀气的龙,一点都不粗犷狰狞,看着还挺漂亮。 沈希权属龙,这是十二岁那年,他送给自己的本命年礼物。 最近他来往浠镇和t市的次数比较多,要钱的男人看着很眼熟,被拦住要钱的又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他便很仗义的出了手,问那中年人怎么不找警察帮忙。 中年人说小事不想麻烦警察,沈希权道:“那我替你买张票,你打算去那儿?”中年人一时没答上来,却说:“不麻烦你,给钱我自己买就行了。” 试了两句,沈希权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笑了笑说:“你不是饿了一天?走吧我先给你买几个馒头吃吃。” 那中年人却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开始往旁边闪躲,眼看沈希权当真要拉他去吃饭,索性二十块钱也不要了,疾步离开。 佟春晓恍然明白过来,这人是个骗子,忙收起二十块钱,对沈希权道谢。 沈希权笑吟吟说不客气。他笑的时候,不像寻常人那样两边嘴角上翘,只有右边的嘴角挑起一个弧度,笑得漫不经心的,却别有一番味道。 三人就此相识,巧的是,都买的是前往浠镇的车票。沈希权听说她们要去找佟建文,不禁笑了:“真巧,佟老师初中的时候还教过我。” 佟春晓又惊又喜:“是吗?那是我叔叔。” 上了车,两个大人说着话,佟夕在姐姐身边,安安静静的翻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佟鑫和沈希权是中学同学。沈希权以前听佟鑫说过自己有个大伯常年在中俄边境做生意,第一个妻子病逝后又在那边结婚,生了个小女儿。眼前这个肤白如雪,棕色头发的漂亮小姑娘,显然就是佟鑫那个混血的小堂妹了。 五官混血的特征并不明显,只是睫毛很长,让人忍不住想要动手刮一下。 他和佟春晓聊天的时候,她把那本书翻完,又拿出来一本诗集,看的时候,特别认真,嘴唇轻轻的动着,无声无息的默读。 浠镇离t市两个小时车程,因为交通不够便利,名气也不大,迟迟未被商业开发,反而保留了水乡小镇的原汁原味的美。 下车时,临近黄昏,天边烧着艳霞,弯弯细细的河道上架着一座座古老的石桥,桥下是绕着镇子的潺潺秀水,榕树绵延,垂柳依依,炊烟浮在蒙蒙水雾之上,放眼一看,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佟夕这是第一次来父亲的老家,乍眼一看十分的喜欢。叔叔已经办妥了她的转学手续,开学之后,她便在浠镇中学读书。 佟建文知道她们今天到,特意推了自行车过来接她们,看见沈希权帮着佟春晓提了行李下来,不由一怔。 沈希权笑吟吟打了声招呼,先行一步离开。佟建文把行李放到后车座上,问春晓:“你们怎么认识?” 佟春晓把车站碰见骗子被沈希权识破的事情说了一遍。 佟建文摇头:“这人你们以后少接触。” 佟春晓好奇:“怎么了?我觉得他很好啊。” 佟建文道:“他小时候就特别调皮捣蛋,父母去世后没人管束就越发无法无天,打架斗殴家常便饭,要不是我帮他说好话,学校都能开除他十七八回。镇上开第一个网吧的就是他,把年轻人都带坏了,没事耗在网吧里打游戏。” 佟春晓笑道:“那只能怨他们自己贪玩管不住自己,怎么能怨开网吧的人呢。” “你不知道,这个人特别能钻营,知道佟鑫在银行上班,就老去找他,借机认识了近海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肯和他的小公司合作,要在浠湖旁边建度假村。你看吧,将来镇上肯定要变得乌烟瘴气。” “商业化可以给大家带来收益啊,也没什么不好的。” 佟建文摆摆手:“总之,这个人比较复杂,镇上的小混混都不敢惹他,你们少和他打交道。” 佟夕不解,沈希权看上去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在车站识破骗子,仗义帮忙,颇有侠客之风啊,怎么就到了叔叔眼中,成了坏人? 浠镇的房子大都临水而建,前门通巷,后门临水,佟家也不例外,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是典型的四水归堂南方民居。佟国安成年后在t市安了家,这老家的房子留给了弟弟。 佟建文只有一个独子佟鑫,大学毕业后也留在t市,如今老宅中便只有佟建文和周余芳两口,也挺寂寞。佟春晓和佟夕刚好来和他们做伴。周余芳为人贤惠,早早将东厢上下两层打扫的干干净净给姐妹俩住。 佟夕对新家,处处感到新奇,房间宽绰,推窗见水,外墙有青砖垒出来的花坛,种着月季,蔷薇,木芙蓉,美人蕉。比起t市的三室两厅,她更喜欢这里,白日在家看书温习功课,太阳落了山,便兴致勃勃的去台阶下汲水,浇灌院门口的花花草草。 沈希权的家,就在佟家的隔壁。浠镇的房子,大同小异,沈家的外墙也种了几棵月季,只是疏于打理,长的十分潦草。佟夕有时候看到花儿干得厉害,便随便过去浇一浇。 那天,沈希权从外面回来。刚好看见邻居家的小姑娘正给他浇花,便走到她身后,笑吟吟道了声谢。 佟夕没想到被他撞到,窘窘的提着水壶,很有礼貌的叫了声叔叔。 沈希权忍不住乐了:“我和你堂哥是同学,你叫我叔叔?” 佟夕第一反应他是个成年人才这么叫,听他一说马上就改了口。此后,每次碰面,总是老远就叫一声权哥。 沈希权也是十一岁那年没了父母,在伯父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不同的是,他伯父是个尖酸刻薄的乡下男人,婶母更是个泼妇。熬了两年重新回到浠镇,自此开始一个人过活,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挣钱。十六岁那年他去t市二手市场买了七台电脑,租了个小门脸,在镇上开了第一个网吧。学校的男生放了学便往网吧里跑,包括佟鑫。佟建文不待见他,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沈希权不觉得自己做错。诱惑无处不在,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挡不住诱惑而去埋怨别人。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他比很多人更善于寻找机会,把握机会。大学念了一学期便退了学,开始做生意,在房地产大热的时候,他注册了个小公司,从房产中介做起。当佟鑫念完四年大学进了银行的时候,他的恒唯公司已经小有规模。 近海集团是佟鑫所在银行的大客户,通过佟鑫的关系,沈希权认识了董事长的独生女许琳琅。许琳琅慧眼识珠,觉得他是个人才,不介意他的公司规模,和他合作开发浠镇的旅游资源。 他施展浑身解数,在两地之间来回奔波了一年多,度假村的项目终于尘埃落定,开始筹建。自此,留在浠镇的时日便多了起来。 两家相邻,难免经常碰见佟夕。小姑娘很有礼貌,也很可爱,和他聊天的时候,经常忽闪着大眼睛,露出一副“我的天哪”的表情。有时候萌的沈希权就想,自己以后得生个这样的女儿。也只是心里一闪念而已,他醉心于挣钱,一丝丝儿结婚的打算都没有。 年少困顿,让他比别人更知道钱有多重要,没钱的时候,努力挣钱才是正经事,别的都是虚的。 佟建文知道青春期的小孩不大好管。刚好他在一中任教导主任,上下班都带着佟夕一起走。出乎意料的是,佟夕似乎就没有青春叛逆期,乖巧懂事,十分省心,来到新学校也很快适应,成绩名列前茅,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这孩子对沈希权充满了好奇,经常在大门口和沈希权一聊老半天。 佟建文当教导主任也是风声鹤唳惯了,觉得这有点“早恋”的苗头,身为男性长辈又不好意思明说,让佟春晓注意一点。 佟春晓觉得不可能,沈希权二十多岁成年人,怎么会惦记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 佟建文叹气: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小学都知道递情书了。你抽空问问去。 佟春晓下了楼,看见佟夕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一个放满了葡萄的大玻璃碗,那样子像是一只馋嘴的小猫。 九月的天,院子天井里的葡萄,还剩最后一拨。斑驳的光线从树荫间漏下来,落到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流光溢彩的好时光,情窦初开,喜欢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9|忆(2) 佟春晓心想,自己那时候何尝不是呢,只是不及妹妹这么胆大,见到喜欢的人,远远地避开,不敢多看一眼,打招呼聊天更是想都不敢想。或许是妹妹身上流着一半异国的血脉,又从小在国外长大,性格比她明朗大胆的多。 她斟酌着措辞,不想说的太直白,聊了几句闲话,终于把话题拐到沈希权身上。“叔叔不喜欢沈希权,你以后少和他说话,要不然叔叔该不高兴了。” 听到姐姐提到沈希权,佟夕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一边挑着碗里的葡萄,一边说: “叔叔看人太古板正统,在他眼里,脑子活一点就是钻营取巧。只有老实巴交,埋头苦干,被人欺负了也打掉牙自己吞的人才是好人。” 佟春晓不禁失笑。叔叔的确是这样,看人是老眼光。 佟夕说:“叔叔对沈希权有偏见,其实沈希权帮了堂哥好多忙。他刚去银行的时候,任务完不成,沈希权帮他想主意,去找广场舞的领舞大妈,给她送点礼物,让她发动广场舞的老太太们去银行存款,只要每人存一万就送她们一套运动服。堂哥找了十几个大妈,那个月的绩效拿了第一。后来沈希权又帮他疏通关系调到信贷科。其实叔叔应该感谢沈希权的。” 佟春晓也没想到还有这些内情,颇为惊讶。 佟夕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里塞了颗葡萄,接着又说:“近海集团肯和他的小公司合作,也是因为他能处理好镇上各方面的利益关系,国土资源局这一块儿也能摆平,还有那附近的地痞都得买他的账。总之,他能力很强,不是叔叔说的小混混。” 佟春晓好奇:“他怎么和你个小孩儿聊这些啊?” “因为堂哥是他同学啊,再说,我老夸他厉害,他就愿意跟我聊天。”佟夕认真地问:“姐,你说男人是不是就喜欢被人崇拜啊?” 佟春晓噗嗤笑了,点着她的脑门:“你多大点儿人啊,懂的不少呢?” 佟夕转了转眼睛,笑吟吟说:“姐,你不觉得他特别帅?” 佟春晓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佟夕捧着碗,笑得太师椅前后直晃,差点没翻倒在地。佟夕的反应,让佟春晓悄然松口气,知道事情不是叔叔想的那样。 佟夕咯咯咯笑了半天才停下来,一本正经的说:“我是觉得他和姐很般配啊,就像杨逍和纪晓芙,冯姑娘和黄药师,金蛇郎君和温小姐。” 很久以后,她才想起当初自己举的三个例子,个个都是悲剧。 佟春晓没想到她有这个心思,啼笑皆非的点着她的脑袋:“小小年纪你操的什么心呐,你作业写完了吗?作文写好了吗?一会儿我抽查你背单词。” 佟夕嬉皮笑脸的笑:“姐,你喜欢不喜欢他?” 佟春晓笑着摇了摇头。佟夕好奇的问为什么?她真觉得沈希权很好,和温柔貌美的姐姐十分般配。 佟春晓抿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说:“咱爸就是生意人。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曾经有段时间特别有钱,小朋友都特羡慕我。可是后来,一笔生意赔了就变成负资产,他跑去中俄边境做生意。我妈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赶回来。我那时候就特别怨恨他,有两年的时间都不和他说话,后来爸爸不在了,我特别后悔。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生活所迫,不得已。” 佟夕第一次听她提及往事。两人同父异母,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自己的母亲,只谈论有关父亲的话题。 “我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生意人有一夜暴富的,也有一夜跳楼的,让我没有安全感,我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安安生生的顾着家,别大起大落的让我担惊受怕。我过怕了那种生活,昨天还是小公主,隔天就有讨债的上门。” 佟夕的年纪,对这些似懂非懂。看着佟春晓略显沉重的脸色,这个话题,她从此再也没提。 沈希权每日在工地上,早出晚归,虽然住在一墙之隔,并不经常见面。 转眼又是一年。期末考试结束后,佟夕和副班长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帮忙改卷子。夏日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天如浓墨。班主任一看要有暴雨,赶紧让两人回去。出了校门,雨点就下来了。副班长家就住在学校附近,于是带佟夕先回自己家,给她找了一把伞。 佟夕拿了伞还没走出巷子,便遇见了几个小混混。浠镇总共就这么大个地方,她的身份和容貌太招眼,想不引起关注都难。这几个小混混注意到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她上学放学都和叔叔一起,周末也不爱出门,很少碰到。此刻骤然见到她孤身一人,衣服又被雨淋湿,这几人便不怀好意的跟上去,嬉皮笑脸的说:“哎呦这不是那洋娃娃吗?” “啧啧,你看看那皮肤多白,小腰多细。”几个人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跟着她不放,倒也不敢动手动脚,就是言语下流。 佟夕从没碰过这样的羞辱,气得两眼发黑,脑仁突突直跳。到了叔叔家门口的巷子,雨刚好停了。她收起伞,猛一回身,伞尖对着其中一人的脸便狠狠戳了过去。 积攒了一路的怒火,她下手也挺狠的,差点戳住那人的眼睛。 几个小混混倒是吃了一惊,被她戳中脸的那个人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非把你收拾了。” 佟夕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拿着伞掉头就跑,反正不到五十米,就是叔叔家。只是没想到雨天路滑,刚跑几步,突然摔了一跤,没等站起身,就被抓住了辫子。 刚好这时,沈希权从门口出来。佟夕急忙喊了声“权哥”。那几个人一见沈希权便松了手,佟夕赶紧跑过去站在沈希权的身后,心脏怦怦直跳,当真是吓到了。 沈希权接过她手里的雨伞,甩了甩水问:“怎么回事。” 几个小混混干笑着,其中一人解释:“权哥,她差点戳瞎我的眼睛。” 沈希权薄薄的笑了笑:“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 他一贯都是见人带着三分笑,那一抹浅笑仿佛生在他的右侧唇角。可是那几个人见到他笑,却怯怯的说:“不敢不敢。” 沈希权没搭理那几个人,低头看看佟夕,抬手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以后谁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剁了他的手,扔到河里喂鱼。” 这话显然是说给对面的人听的。那几个人不声不响的走了。 佟夕以前听叔叔说过很多次,沈希权是个笑面虎,心狠手辣,小混混都不敢惹他,她没怎么相信,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到,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他们好像挺怕你的。”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比他们还狠,他们自然就怕你。我十几岁的打架厉害在镇上是出了名的。” 佟夕看了看自己细细的胳膊,心里盘算等回了t市去报个跆拳道班,是不是年纪大了有点晚呢?抬胳膊的时候,才发觉沈希权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不禁悄悄缩了一下肩膀。 沈希权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看着还是个小姑娘,再加上是佟鑫的堂妹,心里也就没把她当外人,搭肩膀时心无杂念。此刻觉察到她往后缩,他才突然想起来,小丫头已经十四了。 他把手从她肩上抬起来,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她的脑门,板着脸说:“别自作多情了,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我看不上。” 佟夕脸色腾一下红了,捂着脑门,眼睛透着不服。 “我喜欢这样的。”沈希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个刚刚面世的智能机,薄薄的十分漂亮,屏保是一个外国女人,身材火爆,妩媚妖娆,烈焰红唇。 佟夕认真的看了看,撇着嘴说:“还没我姐好看呢,权哥你眼光不怎么样啊。” 沈希权又敲了她脑袋一下:“小孩儿懂什么。” 后来,她为了报考编导专业疯狂的看片才知道那是一个七十年代一个代好莱坞女明星。当时单看照片也并未觉得多么惊艳,直到看了几部老电影,才发现她的的确确是个大美人,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莫丹的论调是人要看动态,静态美不算真的美。比如某小鲜肉,照片美绝人寰,演技惨绝人寰。然后又举例布拉德皮特:“我原先看他照片觉得一点也不帅,后来看史密斯夫妇和特洛伊木马的时候,哎呦天哪,帅到合不拢腿。” 佟夕:“……” 莫丹和那位好莱坞女明显截然不同的类型,一个娇小玲珑,一个高挑性感,一个烈焰红唇,一个樱桃小口。 沈希权打算追莫丹的时候,佟夕有次忍不住私下问他,你不是喜欢那谁谁吗,莫丹和你喜欢的那一款不一样啊。 沈希权想了想说:红玫瑰和白玫瑰的论调你听过吧? 佟夕啧啧:“权哥你这样就不对了啊。小心我告诉莫丹。” 沈希权摊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啊,莫丹喜欢布拉德皮特,你看我那点像他。” 佟夕叹气:你们这些一心两用的人啊。 沈希权笑:这和喜欢古董喜欢名画一样,不见得非要到手,过我眼即我有。世上美人千千万,能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守着眼前的这一个,就算是真爱。 后来她关于这个问题,和聂修讨论。 聂修正在写报告,手指如飞的打着键盘,忙到没眼看她,却很严肃的说:“那不行,守着眼前的还不够,心里也不能有别人。” 佟夕笑起来:“你这人好霸道,连放在心里欣赏一下都不行喽?” 聂修突然停下手里的事情,走到她面前,跟班主任似的,盯着她:“你难道还想在心里再放一个人,偷偷的欣赏倾慕?” 当然不是,我欣赏倾慕的人只有你。佟夕正要说,忽然想起,他追她的时候,都不曾说过一句情话。于是临时改变主意,抿唇笑着不回答,偏要他着急上火。 聂修没作声,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 两分钟后,佟夕求饶:我眼前只有你一个,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你满意吗? 10|缘(1) 佟夕被那几个小混混扯住辫子,差点吃了大亏,一气之下跑去理发店剪了头发。 傍晚她在院墙外浇花的时候,沈希权从度假村工地上回来,差点没认出来,她最近正在长个抽条,原本就很纤细的身材,愈发看着单薄细瘦,乍眼一看,就是个男孩。 沈希权还以为理发店手艺太烂,打抱不平的说:“这是哪家理发店?这手艺是想关门啊!” 佟夕眼睛里亮着笑,一点没有头发被剪毁了的郁闷,“是我让师傅剪成这样的,我本来要剃光头,那师傅死活不肯,怕我后悔了再跑去讹他。” 沈希权心里咯噔一下,看不出来,这小姑娘有股子狠劲。 剪完头发的第二天,佟建文去鹭鸶巷吊唁一位同学的母亲。回来后,就在院子里和佟春晓聊起这位同学的故事,权当给侄女提供一个写作素材。 他同学叫江若菡,年少时就是镇上出了名的美女,医学院念书的时候,被星探发现,请去拍过广告,那时候很流行挂历,照片还印成了挂历卖的十分火爆。毕业后进了省医院。她丈夫聂振,出身高干家庭,是家里幼子,聂父住院的时候,他偶然遇见江若菡,就这么一见钟情。 聂父讲究门门当户,认为江若菡是个寒门陋巷出来的小家碧玉配不上儿子,后来一调查,她还拍过广告上过挂历,更坚决反对这桩婚事,但是聂振一直不肯放弃,磨了好几年,才得了聂父许可,和江若菡结婚。婚后老公对她体贴入微,生个儿子还特别争气,小学连跳两级,今年刚被b大录取,才十六岁。 佟春晓忍不住说:“这真是人生赢家啊。” 佟建文摇着蒲扇,感叹:“可不是嘛,四十多岁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和我站一起,说我们是中学同学,鬼都不信。” 旁听了许久的佟夕接过话头,不留痕迹的安慰他:“叔叔你一点不老,我们同学都说你很酷。” 佟建文笑着拿扇子拍她:“别哄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外号佟包公。” 佟春晓忍着笑,装没听见。佟夕也假装糊涂,“哎呀叔叔你什么都知道啊。” 佟建文得意的扇着扇子:“那是。” 吃过晚饭,佟春晓和佟夕一起散步。路过鹭鸶巷的时候,看到无数的花圈,摆满了整条巷子,街口停着好几辆豪车,许多人进进出出一户宅院的大门。 佟春晓说:“这肯定是叔叔同学家。” 佟夕好奇的朝着大门瞄了一眼,可惜也没看见叔叔那位美人同学。两人绕着河道走了一圈,绕回到鹭鸶巷后街时,佟春晓的编辑来了个电话。 佟春晓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接电话,佟夕慢慢往前走着等她。 河道上每隔不远都会架着一条小桥。佟夕信步走到桥上吹风,一抬眼看见桥那边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人。 他微低着头,手肘撑在石桥的栏杆上。黑色短袖衫上别着一个袖章,上面是个醒目的白色孝字。 佟夕直觉,这应该就是叔叔同学的儿子。或许是穿着一袭黑的缘故,他看上去比寻常的十六岁的少年要沉稳许多,再加上个子极高,一眼看去更像是青年人。 夏日天黑的晚,七点半钟的光线依旧很足,足以看清楚他的眉眼容貌。佟夕觉得他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天边残余的晚霞,渐渐褪了颜色,窄窄的河道,水波无声无息,像是一条青色的带子。小桥流水榕树,构图完美的一副画,俊美的青年嵌在画里,对着水面出神,并没有看见她。 水面映过归巢的鸟影,转眼间,将这幅好看的画给破了。一滩鸟粪落在他的胳膊上。 那一刻他的表情,让佟夕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聂修皱着眉,往口袋里一摸,没带纸巾,于是抬着手臂,打算先用河水洗一把。正要下台阶,忽然从桥上下来一个少年,递他一张面巾纸。 穿着t恤衫和短裤的少年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还比他低了一个头,聂修垂目一看,不觉一怔。 因为背着光,灵气逼人的面孔,有点朦朦胧胧,漂亮的不似真人。是一种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中性美,雌雄莫辩,不可方物。 聂修说了声“谢谢”,接过面巾纸的同时,飞快的朝着少年宽大的t恤衫瞄了一眼,不敢细看,也不敢多看,匆匆一眼,嗯,好像貌似是个男生……很平。 佟夕在他接过纸巾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他食指上的痣。突然灵光闪现,终于想起来为何看着他眼熟。竟然是浠湖春天的走廊下,那个撕纸币的少年。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巧? 恰好这时,佟春晓打完电话,在桥边叫了声七七。 佟夕应了一声,转身跑回去。 聂修本来已确定少年的性别,此刻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又疑惑了一下,一个男孩儿叫七七?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淹没在如水的岁月中。两人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各自的生活。 江家的老房子交给一位亲戚关照者,大门紧锁,院墙里的石榴树长的特别高,结的石榴从院墙外都能看到。佟夕偶尔路过,会想,这些石榴会不会有人来摘,不吃可就浪费了。 度假村的项目启动之后,佟夕时不时的听见叔叔和婶婶聊天提起,说到几个地痞背后指使被征地的农民坐地起价,在工地上闹事,被沈希权带了人过去收拾的服服帖帖。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有沈希权在这里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近海集团只需要投钱,其他有一切都交给沈希权打理,倒是省心省力。 沈希权忙起来,佟夕难得见到他一面。很快到了春节,佟鑫回家过年时,沈希权为了感谢他的牵线搭桥,送了极丰厚的年礼来酬谢,和他同来帮忙搬礼物的是一位年约三十的年轻人,名叫蒋文俊,是监理公司的工程师。 佟建文一看蒋文俊仪表堂堂,再一问大学毕业,目前还是单身,当即便动了心思。 兄嫂不在,两个侄女的事情少不得他多费心。佟春晓已经二十七岁,在浠镇算是老姑娘,和她同龄的单身男人,有点出息的考上大学便不再回乡,留在镇上的便是没念过大学的。佟建文想给侄女介绍个对象,都找不到人。 蒋文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个良人,条件和年纪都和佟春晓再合适不过。那天,佟建文对沈希权格外的热情,约请他晚上来家吃饭,并特意邀请蒋文俊也一起过来。 沈希权从十二岁起便开始独自生活,熟知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佟建文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破。他笑吟吟一口答应,回去的路上还对蒋文俊说,工地上条件不好,不如来他家过年,反正他一人在家,两人可以做个伴。 蒋文俊家在外省农村,春节不打算回去。于是,回工地上收拾了两件衣服带着洗漱工具便来了沈家。沈希权正翘着腿看股票,电脑桌上的烟灰缸里有七八个烟头。 蒋文俊笑道:“沈总也炒股票?” “我上学那会,在镇东头开了个网吧,自己晚上过去看场。闲着无聊,我又不爱打游戏,就琢磨着怎么挣钱。后来知道有股票这个玩意,就研究k线图,混论坛看技术贴。慢慢摸出点门道。” 蒋文俊如同找到知音:“巧得很,我也炒股,不过平时太忙,没空看盘,都是选一只股票做长线。” 沈希权递给蒋文俊一根烟,笑着说:“有一次也是运气好,买到一只股票,恰好碰上重组,停牌三个月,开盘后一口气二十四个涨停板,那是我生平发的第一笔财。” 蒋文俊露出惊慕的表情:“沈总好手气。” 沈希权颇为感慨的笑了笑:“人生向来都是有得有失,可能是上天看我父母双亡格外关照,这些年倒是运气一直不错。” 蒋文俊在沈家喝茶闲聊,度了半日清闲时光,傍晚时分,沈希权如约带着蒋文俊去对面的佟家吃饭。佟春晓和周余芳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佟夕听说有客人要来,也搬了小马扎坐在灶台前,帮忙择菜剥葱。 蒋文俊和沈希权出于客气,走到厨房门口,探身问要不要帮忙。周余芳笑吟吟说不用。 这是佟夕第一次见到蒋文俊。人如其名,文质彬彬,容貌清秀。 佟春晓正在杀鱼,抬眸一看沈希权身后站着一个陌生人,不禁多看了两眼,手里的鱼从案板上滑了出去。那条鱼在地砖上垂死挣扎,好巧不巧的蹦跶几下蹦到了蒋文俊的鞋上。 蒋文俊弯腰捡起鱼,递给佟春晓。 佟春晓不好意思的笑:“把你鞋子弄脏了。” 蒋文俊忙说:“没事没事。我这鞋子便宜的很,还不及这条鱼贵。” 两人说话的功夫,周余芳的目光在他们眉眼间来回打了个转,心里暗暗高兴。以过来人的经验,她看出这两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不错。 那个春节,蒋文俊便住在沈家。沈希权每天都叫佟鑫过来打扑克牌或是打麻将,三缺一顺便叫上佟春晓。 佟春晓在出版社工作的时候,身边同事大都是女性,二次元的朋友更是一色的女人,难得有机会接触异性。而蒋文俊出身农村,家境贫寒,毕业后就一门心思的想要挣钱在t市立足,再加上工作忙碌,也一直单身。 两人都处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选择伴侣的时候都很理智。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心里考量了彼此的情况,接触,了解,交往,继而相恋,其实和相亲差不多。 佟春晓在偌大的t市没有找到恋人,却在小小的浠镇,碰到蒋文俊,这只能说是缘分。就像莫丹偶然来浠镇写生,和沈希权一面之缘,却在日后成了夫妻。 佟春晓和莫丹同属于温柔美丽型,认真讲来,佟春晓更成熟睿智,宜室宜家。 佟夕一直遗憾沈希权没和姐姐成为一对,后来有一次问起沈希权,为什么喜欢莫丹,不喜欢她姐。 沈希权想了想说,首先两人要有缘分,其次,若要长久维持,彼此之间的仰慕和欣赏必不可少。莫丹崇拜他,看他的眼神,如同盖世英雄。 佟夕明白他的意思。 佟春晓母亲病逝后跟着外婆生活,父亲常年不在身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她克制而理性,她不可能像莫丹那样,在沈希权面前变成娇滴滴的公主,被他宠爱娇养。 她在教育佟夕的时候,总说你不能依赖别人,一切都要靠自己。即便是父母,也会随时撒手离开你,这个世上唯一能依赖的就是自己。甚至她提醒佟夕,不要对别人投注太多的感情,否则失去他的时候会非常痛苦。 佟夕体会过失去父母的痛苦,所以对佟春晓的话,有很大程度上的认可。但是感情并不能自由掌控,后来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聂修的时候,隐隐有些害怕。有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说,我不能太喜欢你了,不然将来万一分手会很痛苦。 聂修当即就板起脸:什么意思,你还做好了随时和我分手的准备? 佟夕急忙解释没有。聂修气得饭都不做了,脸色比寒冰还冷。 佟夕自认理亏,默写了一首普希金的情诗作为检讨,好不容易哄好了聂修。 但是那句话在聂修心里生了根。 11|缘(2) 转眼过了两年,度假村建成,蒋文俊也将要离开浠镇,便和佟春晓商议一起回到t市,两人年岁都已经不小,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期末考试前,佟夕在台灯下写着作业,隐隐约约听见院子里乘凉的叔叔婶婶闲聊。 “我想让他俩赶紧结婚,春晓非说不急,等七七考上大学再说,我担心夜长梦多,在镇子上没有比我们家春晓更好的姑娘,可回了t市就难说了,春晓三十了不敢再耽误,你抽空劝劝她。” 周余芳说:“你以为我没劝过?可是她非要陪着七七。唉,这姐姐当得真是没话说,还不是亲的呢,同父异母都这么好。” 佟建文叹口气:“我们佟家的人都仁厚,大哥对我也没话说,这么大一片祖宅留给我一个人。” 佟夕放下笔,轻轻走到隔壁房间。佟春晓正在写稿,看到佟夕进来,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扫了她一眼,觉得不对头,忙问她是不是有心事,怎么噘着嘴一脸不高兴。 佟夕走到她跟前,很认真的说:“姐,你不用留在浠镇陪我,有叔叔婶婶在呢,再说我自己也会照顾自己,你回t市吧。” 佟春晓温柔的笑了笑,“七七,你是我的责任你知道吗?爸爸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留下来,可是我知道他在天上看着我呢。我要是不照顾好你,爸爸会不安心的。” 佟夕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房间,低着头刷刷的写着卷子。写着写着,卷子上的钢笔字被水渍晕开了一大团。 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姐姐这是上天给她最贵最重的礼物。即便是后来爱上聂修,她也一样把姐姐放在聂修的前面。 佟夕放暑假的第三天,佟鑫从t市打来电话。说是自己结了婚,请父母过去参加婚礼。 这个消息顿时让佟家炸了锅,结婚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先斩后奏,领了结婚证才通知父母去参加婚礼,要不是天色已晚,佟建文能当夜赶到t市去把佟鑫暴打一顿。后来听说女方竟然是近海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许琳琅,夫妻俩都呆了,接着,佟鑫又放了个□□,说许琳琅已经有了身孕。 木已成舟,佟建文和周余芳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反正夫妻俩一晚上都没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佟建文嘴角起了个大火泡。 一家人刚刚收拾利落,许家派来的豪车就到了街口,接他们去市里参加婚礼。夫妻俩昏昏沉沉的坐在加长版豪车中,心情极度复杂,一路无话。佟夕也觉得做梦似的,心想好奇的要命,堂哥一向老实巴交,直到大学毕业都没交到一个女朋友,怎么就突然桃花运旺到爆棚娶了一个白富美呢? 天哪,真是锦鲤一样的存在啊! 她更想不到的是,时隔四年,她和聂修在这场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婚礼上,第三次遇见。 聂振的公司和许世安的公司有业务往来,彼此也算是朋友。但是许琳琅比聂修年长好几岁,再加上聂修打小就是个不爱交际的性格,所以和这位许姐姐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是不见面,却经常会听到大人们谈论她的事情。 独身主义者,坚决不肯结婚,而许世安夫妻俩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想着要找个乘龙快婿来帮忙打理生意,继而有外孙继承家业。许琳琅完全和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许世安夫妇为此和女儿斗智斗勇,甚至不惜以断绝父女关系相威胁,也未能让许琳琅妥协。 聂修听到这些,心里是颇为敬佩这位许姑娘的。然而许琳琅特立独行了几年,突然有一天结了婚,而且私自举办了婚礼,没有邀请两家的家长和亲朋,只请了一帮子年轻人,就在许家的庄园酒店里简单的搞了一个婚礼。 消息传出来,众人都不敢置信。 许世安生意场上那么多朋友,独生女的婚礼自然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于是过了两天,又在t市最豪华的酒店,重新布置了一场盛大婚礼,宴请亲朋好友,为了表示尊重,还特意将新郎家的父母亲戚也一起从浠镇接来。 聂振自然也接到了请柬。聂修恰逢放暑假在家没什么要紧事,再加上也实在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肯让许琳琅放弃坚持了多年的独身主义而步入婚姻殿堂,于是便难得和父母一起出席了许琳琅的婚礼。 见到新郎的那一刻,他有些失望。这种感觉估计是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的同感。凭心而论,新郎佟鑫长的并不差,容貌周正,个子高挑。失望是因为许琳琅的条件太过优秀,导致众人对她的丈夫自然而然的会在心里有一个预期值,而佟鑫显然是低于所有人的预期的。 聂修心里的失望比别人更浓一些。因为他认识许琳琅的前男友裴正钧。 裴正钧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和他一样,说起来还是他的学长,都是从省重点t市一高出来的学霸。后来创办的公司智毓科技,是移动医疗这一领域的佼佼者。因江若菡在省医工作,智毓科技和省医合作时,许琳琅曾经带着裴正钧登门拜访过几次。聂修对他印象很深。 这场婚礼,唯一没有那么失望的,大约就是许世安夫妇。比起女儿死活不肯结婚,目前的结局,他们已经觉得谢天谢地。再者,佟鑫的条件也不算太差,大学毕业,教师家庭,为人老实本分。 这样明显不般配的婚礼自然引起很多猜测,据说,许琳琅肯“下嫁”给佟鑫,是因为近海集团是佟鑫所在银行的大客户,两人经常有业务上接触,再加上某次饭局上佟鑫英雄救美,最终打动了许大小姐的芳心。 婚礼的豪华程度让人咋舌,但是举行仪式时,新娘和新郎都比较拘谨。聂修有超乎常人的敏锐,许琳琅看着佟鑫时,眼中没有光,不像她和裴正钧在一起时的那种眼神。他预感到这场让人意外的闪婚,可能会很快就结束。后来果然证明他都猜中了。 婚礼现场几乎全是许家的亲戚朋友和商界友人,而佟家总共只来了四个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聂修也隔着人群看了几眼。 新郎的父母,衣装朴实,表情拘谨,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来。旁边的两个女孩,年长的应该是堂姐,清秀美丽,气质温婉。堂妹背对着他的方向,看身形和打扮,仿佛还是个学生。 腰身细瘦,穿了一件杏色连衣裙,那裙子式样复古,掐腰的百褶裙,直垂到小腿处,再加上她梳了一条辫子,从背影看,像是民国旧画报上的少女。 江若菡听闻新郎家是浠镇的,便留神看看是否认识,这一看竟发现新郎的父亲,是自己的同学佟建文。自母亲过世,她没再回过老家,时隔四年和老同学碰面,竟然是在这样的一场婚礼上,实在巧到无法解释。她带着丈夫和儿子挤过人群,上前打招呼。 佟建文骤然见到她,也惊讶不已,忙起身和他们夫妻握手,连连感叹真巧。江若菡笑道:“真没想到是结婚的是你们家儿子。” 佟建文叹气:“别说你没想到,我都没想到。”周余芳在下面悄悄扯了扯丈夫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聂振察言观色,也碰了碰江若菡的后背。江若菡立刻换了话题,问起佟建文身边的两个姑娘,“这是?” “这是我大侄女春晓,小侄女佟夕。” 佟春晓一看江若菡,果然如叔叔描述的那般,是个大美人,年近五旬却依旧风采照人。而站在她身边的聂修遗传了江若菡容貌上的所有优点,以及聂振的气派。 佟春晓文采斐然,描写男主能用尽各种形容词,见到聂修,脑子里涌上来的就只有一句:太太太帅了。 佟夕跟着姐姐后面,很有礼貌的向江若菡夫妇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轮到聂修,却迟疑了下,不知怎么称呼为好。像小朋友那样,甜丝丝的叫哥哥也太羞耻了,于是她很“江湖”的称呼了一声大哥。 四年不见,他沉稳冷峻,气场全开,有一种不可接近的高度。 聂修听见这把清甜的声音,心上微微一沉。 这女孩儿生的肤白如雪,眼睛深邃明亮,五官浓秀明艳,那有什么民国之风。第一印象简直大错特错。浠镇出美女,多清秀雅丽,少见如这少女般,有异域风情之美,十分的招眼。 江若菡也忍不住心里惊叹,便是整容都整不出这样一张毫无瑕疵的美丽容貌,仿佛是有些混血的模样,可是又不大明显,复古的裙子,再配上沉静端庄的气质,乍眼看去,仿佛一幅空灵的画。 佟建文记得聂修是十六岁考的大学,算着如今该毕业了,便问在那里工作。 江若菡笑吟吟答:“没上班,被学校保研了。”和每个当妈的一样,一脸骄傲和自豪。 佟建文啧啧称赞,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连大学还没考上的准高三生。 佟夕上一次自信心被打击的碎成渣渣还是从海参崴回来,插班到t市一小,期末考试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今天这是第二次。她在班里成绩优秀,一直担任班长,本来还挺自信,此刻听见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聂修已经念完大学,还被保研,瞬间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重击。 再者,这是她见到聂修的第三面,可是对方显然是把她当成陌生人,前两次明显是一丝印象也没有。于是乎,打击变成双重。 不去想不快乐的事,也不去和别人比较,是她这些年来积攒的宝贵经验。她快就调整心情,转而去关注堂哥和堂嫂。 举行完了仪式,佟鑫带着许琳琅来见父母。佟夕激动的只想鼓掌,堂哥真棒!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嫂子! 可惜,天仙嫂子没有接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许琳琅和佟建文夫妇打过招呼之后,弯腰拉住了佟春晓她的手,挤挤眼睛,笑得十分顽皮:“你跟我来一下。” 佟春晓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弟媳要干什么,只好跟着她起身,走进了一间休息室。 许琳琅关上门,抱住佟春晓的肩膀,兴奋的说:“没想到你就是春瞳啊!” 佟春晓瞬间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许琳琅开心不已:“我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看你的书,我买了一套云水之城,现在还在家里的书柜里放着呢。” 佟春晓捂着半边脸,窘笑:“佟鑫也真是的,怎么到处乱说啊。” 网络文学刚刚兴起的时候,她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自己工作之余也顺便写文章发到网上,后来渐渐有了人气,稿费比工资还高那么一些,便萌生了专职写作的念头。 从出版社辞职之后,她到底还是心里没底,担心收入不够养活自己和佟夕,便把t市的房子租了出去,搬到了浠镇。一年的房租,足够她们姐妹俩在浠镇生活。就算她没收入,生计也不成问题。反正她只要有电脑和网络,在那里码字都是一样。浠镇环境优美,物价又低,叔叔刚好是老师,佟夕上学也有着落。还好,专职之后,她成绩不错,现在小有名气,不过她不喜欢张扬,笔名也就家里几个人知晓。 两人在房间里聊天,佟夕在座位上不时扭脸看向那个休息室的方向,看姐姐出来了没有。 聂修坐在邻座,和她的位置,成四十五度角。 她视线经过十七次,却一次都没撞到他的目光。 聂修觉得这个概率小到和他母亲和她叔叔是同学一样不可思议。在她扭脸第十八次的时候,两人视线终于相碰。 佟夕仿佛很惊讶聂修居然在看她,长眉一挑,目光顿了下。继而,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笑靥轻薄飞快,一闪而逝。还没等聂修看仔细,她已转过脸去。 聂修莫名的嗓子有些发干,他端起手边的玻璃杯,一口茶润下去,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司马相如《上林赋》的那一句: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12|缘(3) 婚宴结束之后,许世安让人在酒店里安排了两间豪华套房,让亲家一家好好休息,翌日再送他们回浠镇。 这样周到体贴又毫无架子的亲家,自然是无可挑剔,佟建文却总觉得心里不安,可是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对,仿佛天上掉馅饼,可是这馅饼有点太大,砸得他头晕眼花,疑似一场梦游。 佟鑫送完客人,回到酒店的房间,告诉父母他和许琳琅要去度蜜月,一会儿就去机场。 佟建文忙问,度蜜月回来后住在那儿,佟鑫说住许琳琅的娘家。佟鑫大学毕业后,佟建文在市里给他买了小房子。拿出大半生积蓄,也只够付了个首付,面积也才六十三平方。许家条件优渥,家里还有保姆,许琳琅如今怀着身孕,她父母肯定心疼女儿,不会让她住在佟鑫的小窝里。 这个结果佟建文来时路上就猜到了,叹着气对老婆说:“我怎么觉得咱儿子跟倒插门似的。” 周余芳比他想得开,笑眯眯说:“孙子都有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佟夕扯了扯佟鑫的袖子,“哥,有没有照片,一寸两寸的都行。” 佟鑫问干嘛。佟夕一本正经的说:“哥的运气太好了,回头我把你相片放文具袋里,肯定逢考必过。” 佟鑫啼笑皆非的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当你哥是锦鲤啊。” 佟建文催着儿子赶紧走,别误了飞机。佟春晓和佟鑫一起下楼,她难得回t市一趟,趁这机会去出版公司和编辑面个基,谈谈新书的创作计划,还有旧书的加印。佟夕留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无聊,便给叔叔说了一声,到图书大厦买书去。她在t市住了两年,图书大厦是常去的地方,佟建文比较放心,只叮嘱她早去早回。 到了图书大厦,她径直上到三楼,去挑需要的专业书。暑假里人格外多,很多小朋友把这里当图书馆一样,消磨一天时光。 刚在图书大厦待没多久,就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t市的夏天便是如此任性,偶尔台风经过,整个城市一场狼藉。大雨瓢泼,下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停歇的架势,佟夕只好给叔叔打电话,让他不要等自己吃饭,她等雨停了再回去。 结果打完电话没多久,雨就停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不少人。 聂修虽然开了车来,图书大厦却不是地下车库,露天停车场在大楼的东侧,走过去必定衣衫全湿,他有洁癖,不想淋一身湿漉漉的雨水坐到车里,回头车座椅套还要清洗,十分麻烦,于是便在楼上的图书室内,等到大雨停歇,这才下楼。 站在步梯上缓缓下到一楼,靠近门口的结账台前有个杏色的身影。他微微一怔,视线绕着她周围转了一圈,只她一个人,并未见到佟春晓。 要不要打招呼?犹豫的当口,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两个小学生,排到了他的面前。 佟夕一如既往的不喜欢东张西望,做什么事都极其专注,等柜员结账的时候,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回头,也没有扭脸。全然不知道身后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 结完账,她把书放进一个折叠的无纺布袋子里,径直右转,走出了书店的大门。 站在聂修前面的两个小孩,翻着口袋找了好久的零钱,磨蹭半天才结了账。 聂修以为这一耽误佟夕早已离开,开了车出来,却没想到在路口见到了她。她提着一个袋子站在马路台上,袋子上映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似乎在等车。 天气不好不好搭车。他不介意送她一程,却又担心一面之缘,她不会轻易坐一个陌生人的车。犹豫归犹豫,车子开到她的旁边,到底还是踩了刹车。 佟夕等了半天也没见公交车影子,连着过了几辆出租车都载了客,正在暗暗焦急,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垂下眼眸,发现一辆私家车停在自己右侧。 车里的人,正是聂修。佟夕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而后笑说:“是你啊。” 雨后刚刚放晴,光线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这抹笑容像是拨开云层的那一抹绚丽阳光。 聂修的心跳慢了半拍,喉结微微滚了一下,方才说:“下雨了公交车不好搭,你去哪儿我送你。” 婚宴上闹哄哄的,聂修站在父母身后,只是和佟建文打招呼的时候叫了声叔叔阿姨,此后便保持沉默,佟夕也没在意他的声音。此刻才发现他说话真是好听。好听的并单是声音,而是那种语气,沉着从容,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道。 若是一个陌生人,佟夕必定拒绝。可是江若菡是叔叔的同学,还是浠镇同乡。她略一迟疑,便上了车,报了地址。聂修听是中午举办婚礼的酒店,便说:“早知你们不回浠镇,我妈该请你们吃饭尽地主之谊的。” 佟夕忙说:“不用不用,许伯伯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聂修心里莫名情况的往下沉了些许,明天就回去……这想法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儿,便空出来短暂的一阵沉默。 佟夕于是率先开口说:“我以前见过你。”说完发现这句开场白,特别像是搭讪的套路,于是笑着又追了一句:“是真的。” 聂修露出讶色:“什么时候?”如果是见过,他绝对应该对她有印象。 “四年前,你外婆过世的时候,我在鹭鸶巷的后街看见你。”佟夕抿着笑:“但是你胳膊上落了鸟粪,我递你一张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聂修听到前面没有印象,听到鸟屎忽然就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是,当时他隐约记得是个男孩儿。于是,略带窘意的说:“我想起来了,抱歉没认出来你。” 佟夕眼睛弯弯的笑着说:“没关系,我猜你也记不得了。其实我在更早以前,还见过你。” 聂修更为惊讶,侧身看着女孩儿笑吟吟的说起六年前的那一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极少见到一个女孩儿这样喜欢笑,笑起来又这么明媚好看。 这红灯漫长到五分钟十分钟才好。 他记性很好,佟夕讲起来的往事,很快在脑海中浮出来,他解释说:“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吃饭,饭店门口有个卖莲蓬的老太太被人骗了,我用了一张真钱给她换了下来,把那张□□给撕了。” 佟夕露出恍然的表情,“哦,假的啊。”长睫毛在琉璃似的眼睛上轻轻的一扇,聂修觉得心里一阵风起。他没想到竟然和这女孩儿早就见过两面,竟然有这样的缘分而不自知。 “你知道我为什么记得住你吗?” 聂修情不自禁的问:“问什么?”心里悄然升起某种期望。 佟夕指了指他方向盘上的右手食指,“你撕钱的时候,我特别心疼,就盯着你的手看。很巧,我又有一个。” 聂修轻轻说:“是很巧。” 佟夕抬起眼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有,你一直没怎么变。” 聂修望着她,“你的意思是,我从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长的老气横秋像二十岁?” 佟夕忍俊不禁,忙笑着摇头:“不是,我的意思还是,你的身高和面貌都差不多定了。如果是小时候见到的,肯定会认不出来。” 聂修从未相信过缘分,于是上天今天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例证,让他明白,这缘分有多奇妙。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记住了这么久,心里都会起波澜。他亦不例外。 他十分的想问她多大,担心太冒昧,换了个问法,“你在念大学?” “我开了学高三。从海参崴回来留了一级。” 聂修一看她刚才还笑得好好的,转眼就不笑了,脸色微红,眼神也垂了下去。顿时明白她是在拿自己和她作对比,于是立刻跳过了这个话题。 刚好,他有个同学来自圣彼得堡,去年寒假他们几个同学一起去玩了一趟,于是就此打开话题,聊起俄罗斯的风物习俗。 聂修只是游客,自然没有佟夕了解的深刻,渐渐变成她讲,聂修倾听。 聂修这才知道她父母车祸离世,她回国跟着姐姐佟春晓生活,过了两年姐姐又带着她从t市去了浠镇,投奔叔叔。 这样的生活经历,却未必在她身上留下颠沛流离的痕迹,也没有孤苦无依的神态,显然,她姐姐功不可没,必定是给了她很好的关怀和爱护,才得以让她无忧无惧的长成这般模样。 离开图书大厦相对僻静的道路,拐入主干道,路况明显开始乱起来,道路两侧都是水坑,行人电动车自行车都挤到了路中间,只给机动车留出一个车道,车行缓慢,越来越堵,最后在一个路口被困住。 聂修等了几分钟,眼看前面没有一点挪动的架势,便开始打方向盘前后左右慢慢腾挪,最终从群车包围中撤出来,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岔路上。 佟夕此刻还没摸过方向盘,更没有考过驾照,看他神乎其神的车技,忍不住说:“你好厉害。” 聂修失笑:“这有什么厉害的,开车和骑自行车差不多。” 佟夕无意的跟了一句:“那你觉得什么厉害?” “实现一些人类一直想要实现的理想。” 聂修并非装高深,只不过这个回答和自己的专业有关罢了,偏巧被她一问就随口一答。谁知气氛立刻冷场。 他本来看上去就难以接近,身上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这句话一出,佟夕咬着嘴角,感觉到了一条大大大……鸿沟。感觉这天好像没法聊了。 聂修见她咬着唇角不说话,立刻明白自己又犯了大错,连忙补救:“刚才你一直在聊你的生活,我什么都没说这不大公平。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但因为黑眼仁多,反而没有半分风流柔美之气,目光深邃锋利,有深入心底之感。佟夕对上他的眸光,心里一恍,视线飘开说:“没有。” 聂修自小学高年级起,便有女生拐弯抹角的打探他的各种情况。他难得主动一次愿意聊聊自己,居然被拒绝。还真是……颇为意外。 佟夕并非不好奇,只是萍水相逢,担心了解太多,万一一不小心喜欢上了,岂不是糟糕。 13|缘(4) 这条小路几乎没什么车,两侧种着香樟树,雨后潮湿的空气中飘起一股独特的香气。拐出去再经过一条主干道就是许琳琅举办婚宴的酒店。 聂修无意识的放慢了车速,这幽静道路若能再长些就好了。 佟夕不识此处小路,车子减速也没觉出什么,只是以为路窄需要缓行。就在车子即将开出路口时,她看见路边有只小猫卧在湿漉漉的地上,小细尾巴还拖在旁边的水坑里。 佟夕忙说:“好像是受伤了,我下去看看。” 聂修停住车,和佟夕一起下了车。小猫看样子也就刚满月不久,一条后腿有血迹,也不知道是擦伤还是骨折。 佟夕抬头问他:“附近有宠物医院吗。” 聂修说:“上车找找看吧。” 车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佟夕担心小猫弄脏了他的车,便把自己买的书拿出来放到后排座位上,将小猫放进无纺布的袋子里,抱在膝上。 聂修看到封面上有镜头语言,如何拉片的字眼,都是和影视相关的书籍,心里想,莫非是要报考电影学院?以她的外形,当演员是完全没问题的,素颜已经美得惊人,只怕上了妆要倾国倾城。 车子开出这条小路,拐到一条比较宽敞的道上,很快找到一个宠物医院。医生给小猫处理了伤势,顺便又给小猫驱虫打了针,处理完一切,两人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小猫怎么办? 聂修率先说:“我妈有严重洁癖,家里不让养任何宠物。” 佟夕一脸为难:“我姐姐猫毛过敏,也不能养。” 两人同时看那个宠物医生,那小伙子连连摆手:“我们只负责诊治,不收养。” 佟夕又把目光投向聂修。聂修无法描述那目光,只是骤然间便明白了以往不解的一些事。为何那些枭雄臣服美人石榴裙下,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拿出手机拨电话给莫斐,问:“你姐姐还养不养猫?我这边刚刚捡了一只小猫,才满月的,” 聂修知道莫丹家里已经养了两只猫,担心她不要,便开始描述小猫的长相。 如果不是声音和号码都对,莫斐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聂修的真身。因为家传的洁癖,这个素来对宠物敬而远之的人,捡了一只小猫不说,还罗里吧嗦的形容这只奶猫如何的美貌,如何的可爱。 莫斐很嫌弃的打断了聂修的啰嗦,说我去问问我姐,你别挂电话。 聂修拿着手机等莫斐的回话,面前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一副画面,婷婷玉立的少女,手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猫,可入诗入画。 佟夕站在他的身后,忐忑不安的等消息。目光一开始关注他的手机,因为小猫的命运取决于手机里的那个人。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开始飘到他的手指上,细致修长,精致纤白,仿佛不沾人间烟火。再到线条完美的下颌,凸起的喉结…… 终于,手机里响起莫斐的声音,你送来吧。聂修松口气,说好,我马上过去。一扭脸,正对上佟夕的目光。 来不及收回视线,佟夕只好硬生生接住他的目光,眸光相交的那一刹,心跳有点加快,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 “我有个朋友,他姐姐愿意收养。” 佟夕喜极,灿然一笑说:“太好了真谢谢你。” 聂修笑笑,心里冒了一句“怎么谢呢?” 他本来就是要送佟夕回酒店,所以这一路都是朝着酒店方向来。 佟夕坐上车没过两分钟,便看见许家安排的酒店就在路边。然而,聂修却没有先把她送到酒店的意思,车子呼一下从酒店旁边开过去,明显还提了速。 佟夕抱着小猫,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小猫是两人一起捡的,让他把自己送回酒店,小猫交给他独自处理的话,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是万一他朋友住的十分遥远,岂不是要耽误很久才能回去。 她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朋友家住得远吗?” 聂修答:“不远,十五分钟路程。一起去吧。” 佟夕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酒店,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啊,一起。 莫斐和莫丹在小区门口等着聂修。远远看见聂修的车子开过来,两人都没想到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姑娘。 当佟夕抱着小猫下来的那一刻。莫斐的脸上十分完美的诠释了一个惊艳的表情。莫丹在学美术出身,专业所致,对一切美的东西都格外敏感,包括美人,见到佟夕,她也看直了眼睛。 聂修简单的给三人做介绍,只说了名字,并没有深入介绍,他初开始也只是打算把小猫送给莫丹就走,谁知莫斐提出要一起吃晚饭。 莫丹也附和说:“一起吃饭吧,附近开了家私房菜,新开张打折呢。” 聂修扭脸看着佟夕,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自然,他心里也想多和她待一些时间。 佟夕和姐弟俩刚刚相识,觉得不大方便,便对聂修说:“你和他们去吧,我打车回去就好,不用你送了。” 聂修没采纳她的意见,说:“一起去吧,吃完了我送你。”语气是不容置否的肯定。 莫丹指着斜对面的街口:“对啊,很近的,你看就那间。” 三个人齐声邀请,盛情难却,佟夕只好答应。 莫丹将小猫和钥匙交给莫斐,交代他送回家去。莫斐诶了一声,飞奔回去。 佟夕便跟着聂修和莫丹去了那家新开业的私房菜馆,暴雨天气,食客很少,显得十分幽静。包厢极具古典气息,垂着红色宫灯,挂着篾片编织的帘子,隐隐约约听见细微的流水声。 佟夕看得入神,没留意脚下,突然一个台阶踩空,身子一歪。聂修伸手托住了她的腰。肌肤相碰的那一刻,两人都是心头一跳。佟夕说了声谢,貌似大方,其实心如鹿撞。 聂修面不改色的说不客气,碰过她腰肢的指尖酥麻半晌,心里许久不静。 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 莫斐很快送了小猫回去,飞奔赶来。他一向话多,看见漂亮女孩儿也不会怯场,属于憨大胆的那一类男生。聂修平素和女生打交道很多,但基本上全都是被动,论主动开拓话题,不及莫斐。 莫斐也不会顾忌到那些问题能问,那些不能问,落座之后,怀着一腔好奇,就问起佟夕的年纪,学历。听闻佟夕读的是浠镇高中,惊讶的问:“你不在t市?” 佟夕解释:“我家是这里的,不过这几年在浠镇叔叔那里念书。” 莫丹道:“浠镇我知道,都说景色极美,不亚于同里周庄。最关键是人还少。” 佟夕点了下头,实事求是的说:“是很美的。人少是因为没被商业开发,当地的很多年轻人也都出去打工了。镇上比较空。到了晚上,真正的万籁俱寂,满天星星仿佛就在头顶上。若在浠湖泛舟,便能体会诗中所说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境。” 这一描述,莫丹顿时听得心生向往。 莫斐忙说:“我姐姐一直说要去浠镇写生的,回头我们去了联系你,你电话多少?” 佟夕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莫斐立刻拿了手机拨过去,然后说:“这是我的,你记一下。” 佟夕说好,低头把他的手机号存上,又很认真的问,是文采斐然的斐吗?莫斐连连点头。此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聂修,拿出手机说我也记一下吧。 莫斐一惊:“你还没她电话。” 佟夕替聂修回答:“我们也是今天中午刚刚认识。” 莫斐面露喜色,太好了,刚才还担心是不是聂修喜欢的女孩儿,原来也是刚刚认识。 聂修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佟夕偏头问:“束身自修的修?” 聂修点头。大部分人都问杨修的修?或是修养的修?当初聂修祖父取名时说的就是这四个字,佟夕是唯一一个刚刚好说到这四个字的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莫丹因为弟弟和聂修是好友,和聂修也颇为熟悉。知道他和陌生人聊天的时候,很常见的动作是微微低垂眼帘,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既可以认为他是在十分投入的倾听,也可以认为他其实在走神,魂游天外。到底是那种情况,也唯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这一晚,莫丹很惊异的发现,佟夕在说话的时候,聂修放弃了他一贯的习惯,眼神牢牢的锁在佟夕的脸上。 莫丹不动声色的想要仔细观察一下,他的眼神是否有爱慕的意味,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聂修深藏不露的功夫,在三人小团队中拔得头筹。其次是傅行知,自家弟弟是最傻白甜的一位。 因为是刚开业的缘故,菜肴做的十分精致,量也足。佟夕吃的不多,莫丹食量也小,莫斐今天踢了球,饥肠辘辘,直到聂修都停了筷子,他才吃到半饱。 佟夕对莫丹说我出去一下。聂修以为她去了卫生间,直到莫斐放下筷子,还没见人,觉得不大对,请莫丹去卫生间看一下。不多时,莫丹回来说佟夕不在卫生间。 聂修立刻拿起手机给佟夕打电话,一听说她在前台买单,瞬即起身。 佟夕出门时带的现金都买了书,只剩下四十多块钱不够结账,万幸还带了一张□□。可是饭店刚开业,收银员说刷卡机还没弄好,暂时只能现金支付。她只好去旁边的银行提了点钱,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 聂修穿过回廊走过去时,她已经结完了账,正往钱夹里放零钱。 “怎么能让你买单。”聂修的语气中有微微的自责。 佟夕认真的说:“应该我买单啊,你送我回家,莫丹帮忙收养小猫。难道不该我谢谢你们吗?” 聂修骨子里比较传统,让一个女生买单,总觉得那里不对。拿出钱夹,要把钱还给佟夕。佟夕不肯接,说:“你下次再请我吧。”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聂修却很认真的说好,并强调:“下次我请你,你可不要拒绝。” 佟夕笑笑不语,心里觉得是不会再有下次了,此后恐怕再也不会碰上他。 聂修送她回到酒店,叔叔问她吃了饭没有。佟夕也没什么隐瞒,如实告诉叔叔,下雨碰巧遇见聂修,和他一起吃的晚饭。 佟建文也没多问细节,只噢了一声,说那孩子十分的厉害,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去浠镇的时候,他便和同龄的孩子大不一样。 佟夕十分好奇他如何的不同,不过却没问。 萍水相逢,转瞬各奔东西,大约再见无期。不过,即便再无见面可能,她也不会忘记曾经认识过这样的一个人。 大雨肆虐过的城市,夜晚分外的安静空寂,路面的水迹在路灯下闪着波光。 车里放着最喜欢的古典音乐,聂修却丁点都没听进去,心思飘忽,不知所在。这种情况很是反常,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要发生。 四十分钟后,车子开回梅山别墅的车库中,他没有立刻上楼,坐在车里,拿出手机给好友之一傅行知打电话。 电话里的傅行知那边吵吵嚷嚷,仿佛是在聚会。聂修说:“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傅行知拿着手机从ktv包厢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事。 聂修听着他电话里静到几乎没噪音了,这才问:“如果你要是喜欢上一个高三的女孩儿,你是等一年等她考上大学再追,还是现在?” “这还用说,当然是现在,先下手为强。进了大学那还不是水入大海,羊入狼群。在虎视眈眈的学长学哥包围之下,对了,还有学姐,那成功的概率可就大大降低。” 聂修又问:“会不会影响她学习?” “怎么会呢,爱情也是一种动力啊,而且你这会儿追到她,刚好可以让她考b大,学长学妹,近水楼台,同校校友。” 聂修觉得挺有道理。果然经常谈恋爱的人就是经验丰富,深谋远虑。 四人小团体中,莫斐和傅行知都经历过恋爱,唯独周越和聂修,周越属书呆子木讷型,聂修属高不可攀的高深莫测型,不断有人追却从未被追上,今日居然动了凡心。 傅行知好奇的不行,火烧眉毛似的追问:“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聂修坦然承认:“嗯,今天碰见一女孩儿。” 傅行知更为激动:“我去,一见钟情啊?” 聂修否认:“不是,六年前见过。” “我认识吗?在哪儿上学?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这些问题聂修跟没听见似的,非常友好的说:“你去唱歌吧。” 14|追(1) 晚上十点钟,佟春晓和编辑吃完饭回到酒店,想起一天没和蒋文俊联系,便通了个电话过去,顺便将堂弟结婚的消息告诉了他。蒋文俊吃惊的程度不亚于她们,“这么突然?事先一点没听你提过。” 佟春晓解释:“他和许琳琅闪婚,我们也是昨天晚上接到消息,今天一早就被接到t市来参加婚礼了。” 蒋文俊立刻问:“你说的是许世安的女儿许琳琅?” 佟春晓说是啊。 蒋文俊被惊到,半晌才羡慕的说:“你堂弟这是嫁入豪门了!好有福气啊。” 佟春晓笑道:“什么豪门,人家很平易近人的,对我叔叔婶婶特别客气周到。” 的确是很客气周到,翌日吃过早饭,许世安又安排了司机送她们回去。到了浠镇后,司机从后备箱里搬出一箱茅台酒和一箱洋酒,说是董事长送给亲家公的,周余芳的礼物是高档护肤品,佟春晓的是知名奢侈品品牌的手提包,佟夕的是一条白金项链。 佟建文虽然只是镇上的老师,那知识分子的傲骨却一点不少,坚决不肯收这礼物。司机急的汗都下来了,一个劲儿陪着笑脸说:“老板交代了,您要是不收,我回去没法交差啊。” 佟建文不想司机为难,最终勉强收了礼物,但心里颇不是滋味。门第悬殊太大,实在有种一言难尽之感。 镇子不大,许家又派豪车接送两回,佟家的喜事很快在邻里之间传开。当天院子里络绎不绝来了不少贺喜的邻居和同事,蒋文俊也来贺喜,还带来了沈希权的一份礼金,十分厚重。 佟建文收了邻居和同事的礼金,自然要请客酬谢。蒋文俊建议去浠湖度假村的酒店宴客,因为沈希权的关系,酒水菜肴都可以打折,而且度假村的酒店绝对是目前镇上最高档豪华的酒店。 佟建文把这事交给蒋文俊去安排。蒋文俊办事效果极高,第二天便定好了酒店。 从镇子到浠湖那里,步行过去也就二十多分钟。佟夕平时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度假村建造期间,一次也没来过。走到湖边的白沙堤时,赫然发现原先种的杨树,不知何时全都换成了高大的凤凰木,红色火炬一般的灿烂花朵,开的热烈奔放,如火如荼,再往里是一片一片的珍珠梅,满眼看去,如香雪之海。 一进度假村的大门,便是浠湖酒店。正如蒋文俊所说,不亚于t市的星级酒店,因为佟鑫和许琳琅度蜜月没有回来,就在酒店门口摆放了一张婚纱照,权做新郎新娘也到了场。 佟家没有什么亲戚,周余芳的亲戚也少,加上邻居同事,一共六桌客人。席间,佟夕见到许久未碰面的沈希权。因忙着度假村开业,清瘦不少,倒更显得风度翩翩,潇洒英俊。 酒宴结束,沈希权邀请大家参观度假村。一座座仿古的中式墅院,用竹林和大乔木隔成独立的区域。用植物和山石造景,再借助原有的浠湖资源,整个度假村都像是世外桃源,虽然此刻是午后,走在树荫之下却有习习凉风,空气纯净的带着甜味。 室外可以湖边垂钓或是水上泛舟,室内有各种娱乐休闲设施。众人边看边夸赞这度假村建的漂亮。 佟建文小声对周余芳说:“让咱们来这儿办酒席,等于给度假村做一次宣传。” 周余芳笑,“人家就是聪明,你还老说他不务正业。” “我原先也是怒其不争,遗憾他有这份聪明劲不去好好读书,却四处瞎折腾,如今发现,不读书或许也是对的,他天生都是做生意的料。你看佟鑫,老老实实读书上学,如今还在还房贷,若不是我们帮衬,何时能买得起房?” 周余芳性情乐观随和,笑嘻嘻说:“人各有命,我们佟鑫还娶了个好老婆呢。” 说到佟鑫的婚事,佟建文便开始操心佟春晓,因为这两天蒋文俊就要回t市。虽然离浠镇不远,但毕竟是异地。他担心夜长梦多,又出变故,日夜都愁得紧。 刚好春晓和蒋文俊都在身边,佟建文便说:“要不你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回头再办婚礼。” 蒋文俊笑着看了一下佟春晓,说:“我当然是没意见。” 两人都到了而立之年,结婚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佟春晓不想再让叔叔婶婶挂心,便点头答应下来,说:“刚好我下周带佟夕去市里上补习班,找个时间去领证。” 佟建文乐得喜笑颜开,一块儿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从度假村回来,下了一场大雨。 雨停之后,佟夕在院子里修剪欧月的残花,佟春晓在楼上叫她:“七七你的电话。” 佟夕腾腾腾跑上楼,接过手机,看到显示的名字,呆了两秒才接通。 “我是聂修。” 当真是他。听着他的声音,佟夕说了声“你好”就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话了,又意外又惊讶,还有点不知所措,心跳的很快,也不知是紧张,还是跑上楼所致。 “你记得莫丹吗?她要来浠镇写生。” 佟夕忙说:“当然记得啊,她什么时候来?你让她来找我,我叔叔家很大,可以住我这里。” “不用,她住在我外婆的老宅。” 佟夕一想上次莫丹帮忙收养小猫,自己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便说:“那我去找她。” 聂修说:“鹭鸶巷南侧第一家,门里种有一石榴树,院墙外都能看见。” “嗯嗯,我知道的。” 挂了电话,佟夕立刻拿了剪刀从葡萄藤下剪了十几挂葡萄,又跑到厨房拿了七八个咸鸭蛋,还有一些早上刚买的莲蓬,放到一个小篮子里,立刻去找莫丹。 镇子不大,步行十分钟,便找到了聂修外婆家,和她家祖宅一样,也是四水归堂的建筑,不过从外面看上去比佟家更古老。 佟夕敲了敲门,片刻之后,大门咯吱一声开了。 看到门槛里站着的人,她就呆了。 听聂修电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莫丹一个人来,此刻骤然见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佟夕吃惊的心口怦怦直跳,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磕巴了一下:“你,你也来了啊?” 聂修目不转睛看着她,说:“我没说我没来。” 夏日雨水充沛,连着几场雨,水涨了不少,原先要下五个台阶的水面,现在离街面只剩了两个台阶的距离。雨后的火烧云格外漂亮,半壁天空都是一片粉中带紫的瑰丽艳色。 这是夏天浠镇最美的时刻。他眼前站着浠镇最美的女孩儿,穿着棉麻的无袖裙子,夕阳中的头发呈亚麻色,眼睛明媚如琉璃,藏着一闪欢喜的星光,若隐若现。 “我也来了。”从聂修身后露出来莫斐笑嘻嘻的脸。 佟夕恍然脸色一红,急忙从聂修的视线中挣脱出来,偏过头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莫斐喋喋不休的说:“我们午后就到了,打扫卫生收拾一番,刚刚忙活完。你看看怎么样,瞧不出来是几年没住人的房子吧。” 佟夕打量着这个夕阳中的庭院,笑盈盈摇头:“看不出来。” 院墙边的老石榴树,结了好多果实,佟夕每到夏末,都能从院墙外看到红石榴艳艳的垂在枝头。 佟夕问:“莫丹呢?” 莫斐说:“她刚才洗澡去了。” 莫斐拉开凳子,请佟夕坐。佟夕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早知道你们都在,我就多拿点葡萄了。这是鸭蛋,红心流油的,我婶婶亲手做的,就着白粥特别美。” 说话间,莫丹从浴室里出来,刚洗过澡,满头青丝都披散着,又长又直。佟夕即便留成长发,也没有莫丹这样缎子样光滑,她的头发是流水,有微波起伏。 浠镇的房子大多是临水建筑,前门后院一打开,南北通透,带着水气的风,穿堂而过,凉风习习,比空调还要舒爽。 四人就在院中围桌而坐。聂修泡了一壶从家里带来的明前龙井,夕阳下的小庭院,顿时茶香四溢。 鹭鸶巷的房子虽然空置许久,但是因为有亲戚不时过来打理,不用费力收拾就能住人,只是东西不齐备。聂修来时带了一后备箱的东西,跟搬家差不多。 江若菡不解,说:“莫丹要去写生,你把钥匙给莫斐,让他俩自己去不就行了,你何必亲自陪同。” 聂修没对父母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但是对莫斐并未隐瞒。 莫斐的反应和傅行知如出一辙,震惊之余,倒是不失理智的问了个很正经的问题:“她有没有男朋友?” 聂修很肯定说没有。莫斐还以为他问过,结果这位大神说自己压根没问。 莫斐十分无语的薅了一把头发,说:“你不问怎么知道?佟夕那么漂亮,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有男朋友的。” 聂修胸有成竹的说:“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合计起来大约是五个半小时,她的手机一直没响过。如果有男朋友,不会这么长时间既没电话也没短信。” “也可能她男朋友有事没空打电话?” “问题是,她全程也没有拿手机出来看。如果有恋人,有事没事的就会看一眼手机,担心错过什么消息。”聂修微抬下颌,冲莫斐笑了一下:“比如没有失恋之前的你,洗澡的时候,手机包个塑料袋拿进浴室。” 莫斐:“……” 聂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笃定的说:“不用怀疑我的直觉。” 因为这个缘故,佟夕和他们聊天的时候,莫斐就特别留意,她是否有电话来。虽然聂修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虽然一向很少失算,但莫斐对他的这个推论还是抱有非常怀疑的态度。 正想着,佟夕的手机响了。莫斐立刻竖起了耳朵。很遗憾的是,这个电话是佟春晓打来的,问佟夕在哪儿,怎么不回去吃晚饭。 佟夕说我马上就回去,挂了电话,顺便邀请三人去她家里吃饭。 饭前突然造访,势必来不及准备,让人手忙脚乱的招待客人,实在不太礼貌。 聂修谢了她的好意,要送她回去。 佟夕忍不住笑了:“不用,这里我熟的很,上学放学都经过。” 聂修改口说:“我妈叫我过去拜访一下佟叔。” 佟夕抱歉的说:“这是不巧,叔叔送婶子回娘家,这几天都不在家呢,等他回来,我会转告的。” 聂修再次改口:“我出去散散步。” 两人出了巷口,走到鹭鸶巷的后街,聂修的步伐很慢,佟夕又不好意思催他。明明是大长腿,怎么走得那么慢。 走到石桥前,聂修忽然开口问,“我记得那天有人叫你,名字好像不是你现在的名字。” 他语气有点不确定,毕竟时隔久远,记忆模糊。但是佟夕还是被他的记忆力给惊到了。“我家人叫我小名七七。” “你七夕生日?” “你怎么知道?” “显而易见啊,你大名叫夕,小名七七。” “好聪明。” 聂修点头:“是的。大家都这么说。” 佟夕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回去饭要凉了。我先走了。” 聂修站在六年前站过的那一颗榕树下,看着佟夕的背影消失在桥的那一端,如同四年前的场景重现。 他想,她和他这么有缘,命中注定就该是他的姑娘。 15|追(2) 莫斐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伸了个懒腰,双手放在肚皮上,闭起双目,像是一个悠哉悠哉的乡村老太爷。 莫丹的头发干了,绕着手心正要盘上去,忽听见“老太爷”说:“你有空问问佟夕有没有男朋友。” 莫丹吃惊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确定的问:“什么意思?你想要追她?” 莫斐摸了摸鼻子:“不是我,是聂修。” 莫丹松口气:“还好,不是你。” “老太爷”睁开双目,语气不满:“你什么意思?” 莫丹不想打击亲弟弟的自尊心,笑笑不语。心说:你要追女孩儿,千万千万不要把聂修带在身边,能追到才怪。幸好她喜欢的是成熟稳重的大叔型的男人,不然天天望而不得,只怕要郁郁而终。 佟夕回去时,佟春晓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看佟夕手里提了个篮子,好奇问她干嘛去了。佟夕直说聂修带了同学的姐姐来浠镇写生。 佟春晓当即说:“那应该请他来吃饭的。” 佟夕一边洗手一边说:“我邀请了,他不肯来,说人多不方便。” 佟春晓是个礼节周到的人,心里思量着江若菡是叔叔的同学,聂修回到浠镇,自己当尽点地主之谊。于是第二天早起去渡口边的集市买了新鲜的河虾鲫鱼,让佟夕给他送去。 佟夕去时,三人刚吃过早饭,异口同声的盛赞她昨日送来的咸鸭蛋,就着白粥真是味道奇佳。 莫丹趁机请佟夕带她四处逛逛,也好顺便找机会完成莫斐交代的任务。两人年纪相仿,性格都挺开朗,聊了一会儿很快熟稔起来。莫丹很自然的问起佟夕有没有男朋友。 佟夕很爽快的说没有,接着反问你呢? 莫丹叹气:“我也没有。”追她的倒是很多,奈何都是同龄人,她就喜欢大叔那一款的,因为她父亲去世的早。 佟夕好奇:“你长的这么漂亮,怎么没有男朋友?” 莫丹笑着反问:“你长的这么漂亮不也没有?” 佟夕笑嘻嘻解释:“我和你不同啊,你都上了大学,我可是高三呢。叔叔还是教导主任,以前,坐我前排一男生给我送了包口香糖就被他叫到办公室,差点请家长。” “现在什么年月了,还管这么严。” “我堂哥就被他管得直到大学都没找着女朋友,还好还好,最近新娶了一个天仙样的嫂子。”佟夕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莫丹噗的一笑,又问:“你打算考哪个学校?” “嗯,t大,传媒学院。我高考完就离开这里回t市了。” 莫丹又惊又喜:“你想当演员?哎呀我要提前抱大腿,你长这么美,一定能红!” 佟夕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要报也是编导专业,希望以后有机会,把一个人的小说都拍成影视剧,帮她实现梦想。” 莫丹听不出来是男他还是女她,试探着问:“这个人是谁啊?你的偶像?” 佟夕很认真的回答:“不是偶像,是我生活中最爱的人。”不是刻意卖关子,实在是佟春晓不喜欢二次元的笔名被人知道。 “最爱”两个字,咬的很重,听得莫丹心里噗通往下一沉。既然还没有男朋友,那就是她暗恋的对象,显然还爱得比较深沉,为“最爱”架桥铺路努力奋斗。完了,聂修白来一趟。 小镇不大,逛了一圈时间时间还早,佟夕又带着莫丹去浠湖。走到度假村附近,莫丹便开始啧啧称叹,如火的凤凰木,如雪的珍珠梅,缤纷的三角梅,还有银杏,枫树。看似随意布局的树木,却都各有风情,相互映衬。 佟夕一看莫丹这么喜欢这里,便想带她进度假村里参观,可是门口保安全副武装不放行,于是给沈希权打了个电话。 沈希权刚好有空,接到电话说你稍等,片刻功夫,一辆白色宝马车从度假村里开出来。 佟夕本意是想让他给保安说一声,放自己进去,谁知道沈总竟然亲自迎了出来,有点“受宠若惊”,学着古装剧的样子作了个揖:“权哥百忙之中接待小的,真是不敢当。” 莫丹噗嗤一声笑了。沈希权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含笑点头,说了声你好。 莫丹被他的这一抹笑容勾得心口噗通一跳。她一向喜欢成熟英俊的男人,而沈希权笑时,薄薄的斜牵着一侧嘴角,瞬间便让她想起来白瑞德,笑容有股亦正亦邪的味儿。 佟夕给两人做了介绍,然后说明来意。沈希权一听是美院的学生,忍不住望着莫丹又夸了几句。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的男人,和校园里的男生在夸赞别人的时候,都有明显的区别。 莫丹被他温柔而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的心跳莫名。 沈希权开车带着两人在度假村里参观,说八月十八号正式开业。繁花似锦的时节,又恰逢暑假。 佟夕说:“这日子选的不错。祝权哥大吉大利大发。” 沈希权笑:“多谢多谢,承你吉言。” 参观完度假村,刚好到了午饭的时间。沈希权把车子停到酒店门口,要请两人吃饭。 佟夕和沈希权做了好几年的邻居,熟稔到不需要客气,只是莫丹有些放不开,脸色微红的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沈希权笑吟吟看着她:“佟夕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其实,这顿饭是他两年前就许下的,那会儿度假村还没建好。沈希权许诺以后请佟夕在新酒店里吃顿大餐。因为最近忙的焦头烂额也没顾上,刚好她带了朋友过来,一并请了,也算是还了账。 佟夕挽着莫丹的胳膊,悄悄说:“这个度假村老板是我邻居,说请我吃饭说了两年了。不管了,今天好好杀他一下。” 莫丹含笑点头:“成,咱把两年的利息都补上。” 吃过饭,沈希权开车将两人送回到佟家门口,下车时,特意将一张名片递给了莫丹,说:“有空来度假村玩,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名片是烫金的,沈希权三个字,姿态潇洒,一如本人。莫丹接过名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心口怦然一跳。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莫丹和聂修认识多年,近水楼台,不知被多少女生误会嫉妒,认定她对聂修心怀叵测,觊觎已久。而事实却是,莫丹从十几岁起,就喜欢成熟男人那一款, 聂修在无数女生眼中的确闪闪发光,相貌气质更是出类拔萃,但她就是无感。寻寻觅觅,她没想到会在二十岁的这年盛夏,在浠镇偶然邂逅了沈希权。 佟夕和莫丹在度假村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美味。聂修和莫斐的午饭,是佟夕早上送去的河虾鲫鱼。 莫斐拿出看家本领,炸河虾炖鲫鱼,把厨房弄得兵荒马乱,一片狼藉,莫丹回去时,莫斐正带着围裙在厨房刷锅洗碗,收拾残局。 莫丹走进去汇报了一番,最后拍拍莫斐:“请注意安抚失恋者的情绪。” 洗洁精太滑,莫丹一拍他,莫斐手里一只碗啪叽一声碎到了地上。 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那么漂亮可爱的姑娘,怎么可能还单着呢。聂修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啊。好不容易碰见个心动的,人家名花有主了。 莫丹忙去院子里拿笤帚和灰斗,聂修听见动静,从堂屋出来,说我去收拾。 莫丹惊讶的问:“你会扫地?” 聂修接过笤帚,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手脚残疾,为何不会?” 莫丹惊讶:“我以为你家里佣人保姆侍候的少爷,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那你以为错了。我不仅会扫地,还会做菜。” 江若菡不是大家小姐,也没有什么富贵病,对独子的教导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从小各种家务活样样都让他学着做。聂振对妻子素来是言听计从,自然也不会反对妻子的做法。只不过对儿子的要求略低了一些,可以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至少也会,不至于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出去也丢了聂家的人。 莫斐虽然和聂修相识多年,却是第一次出来过“居家”生活,还以为他必定是连油盐酱醋都不认得的大少,却没想到他连饭都会做,当即露出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 “我去,我还以为你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阔少,我又做饭又洗碗的给你当丫鬟!你这个骗子!” 聂修忍不住笑:“我何时骗过你?都是你自己认为,我可从来没说过。” 莫斐气鼓鼓的瞪着他,果然见他扫地有模有样,愈发觉得自己这两天跟个佣人似的侍候他,简直是上了大当。一气之下也顾不上照顾聂大神的情绪,直接就说道:“我姐说,佟夕有喜欢的人了。应该是认识很久的一个人。她说要报考编导专业,将来把那个人的作品都拍成影视剧,替那人圆梦。你可以歇菜了。” 聂修想起那天佟夕买的书,心里对莫斐的话信了几分,脸上却不动声色,“也未必是喜欢的人吧,也许是喜欢某个作家?” “她明说了是自己生活中最爱的人。”最爱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跟两把小刀子似的朝着聂修飞过来。 他沉下脸色,到了垃圾,便转身朝门外走。 莫斐一看他脸色深沉,忙问他干嘛去? 聂修没答话,抬步出了院门。 16|追(3) 午后, 佟春晓照例在楼上午休, 她动脑太厉害,有点神经衰弱,极难入眠。佟夕怕吵醒她,从度假村回来后,洗了个澡, 就在一楼的堂屋里看书。 老屋和庭院静悄悄的, 只有吊扇嗡嗡转动的细微声音。 外面有轻轻的叩门声。 奇怪, 这会儿谁会来?佟夕放下书打开院门,门外站着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聂修。 略显高冷的面容和斯文清雅的风度, 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心里烧了一团火。这一点得益于祖父的谆谆教导, 无论心里怎么乱, 也不可露与形色。此刻即便火急火燎,却一如既往, 带着平静的微笑,“早上的鱼虾特别鲜, 我过来谢谢你姐。” 佟夕悄不作声的往门后悄悄挪了半步,小声说:“我姐在楼上午睡呢。”叔婶都不在家, 她洗完澡,随随便便套了件裙子, 里面没穿胸衣, 谁知道午休时, 聂修会来。 若是往常,她一定张口邀请他进来坐,可是今天……她小猫一样躲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身子,腰身微微塌着,生怕被他看出什么来。 可是聂修听说佟春晓不在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佟夕只好硬着头皮邀请他进来坐。 本来以为,聂修会拒绝,没想到他痛痛快快说了声好,长腿一迈,踏了进来。佟夕赶紧说:“你先进屋坐,我换一件衣服。”说完,扭身就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聂修原先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倒没注意到她穿什么,听她一说,才注意到她穿了件宽大的棉裙,腰身细瘦,宽敞空荡,愈发显得娉婷窈窕。 佟家小院不大,收拾的很干净,靠着墙边是一架葡萄,旁边养了一缸的荷花,婷婷玉立的开了几朵红莲。 佟夕穿好内衣出来,聂修正负手站在那一缸荷花前。葡萄藤如同一片墨绿色光板,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人像是入了画,眉目俊秀,色如冷玉。 听见脚步声,聂修抬起眼眸,寒光掠影的一记目光飞过来。佟夕心头怦然微跳一下,声音莫名其妙的打了个跌,“你怎么没进屋坐啊。” 聂修微微含笑,“我等你。” 佟夕把他让进堂屋。老房子沿袭了过去的布局,正中间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两侧放着太师椅,旁边的厢房的门上还挂着半截绣着莲花的白色纱帘。 一楼离水近,格外幽凉,阳光被隔离在庭院中,八仙桌上放着佟夕刚才看的书,一本镜头语言。聂修弯腰看着书的封面,目光抬起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问:“莫丹说你有个特别喜欢的作家,是谁啊?” 天生比较高冷的气场,将他内心的忐忑和焦躁掩饰的滴水不漏。佟夕全然不知他的来意,说:“你肯定不认识。不是很有名气。” 聂修心急如焚,不动声色:“说说看,也许知道。” 佟夕犹豫了一下才说:“她笔名春瞳。”聂修又问那两个字?佟夕手指在四方桌上写给他看。聂修看着那玉般净白的手指上那一点墨似的小黑痣,有想起自己手上同样位置的痣,正像是天生一对。 佟夕写完,抬起长睫毛,看他没反应,莞尔一笑:“我字写的好丑是不是?” 聂修笑着摇头,紧接着问了个十分紧要关键的问题:“男的女的?” “女的。” 佟夕刚说完,就见聂修笑了一下,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聂修看看她,答非所问的笑了笑:“这名字很好。” 原来是虚惊一场。莫斐莫丹不愧是姐弟,不靠谱到了一起,尽给的都是错误情报。 佟夕想起昨日去鹭鸶巷做客的时候,聂修泡了绿茶。可是佟春晓码字有点精神衰弱,医生说不能喝茶喝咖啡,家里只有蜂蜜茶,花茶。 “花茶你喝吗?” 聂修说:“什么都行。”此刻心情大好,便是喝凉水也不会介意。 佟夕问:“要不要加冰糖?” 聂修点头说好。 佟夕泡了一杯花茶,又从桌子上的罐子里用小夹子夹了两颗方块冰糖放他杯子里,递给他。 聂修晃了晃,说:“糖太少。” 佟夕惊讶:“你居然喜欢甜的?” 聂修笑笑的看着她:“难道一个人喜欢不喜欢甜的,还能看出来?” 佟夕看着他的面孔,很诚实的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不喜欢甜的,更喜欢咖啡或者清茶。”因为他的气质偏冷。 聂修知道她的言下之意,笑着晃了晃杯子。心说,那你就可误会了,我喜欢甜的。比如……你。 二楼上的佟春晓并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午睡了一小会儿,起来关了空调打算通通风,拉开窗帘的时候,目光一垂,不觉愣住。 河道边的合欢树下,佟夕正在送客,送的这位青年,属于相貌极其出众,让人见过一面就不会轻易忘记的那一类,正是佟鑫婚礼那天见过的聂修。 绿葱葱的枝叶中,稀稀疏疏开着粉色的羽毛样的花,轻红浅碧,正当好颜色。树下的两人也正当好年华。 青年修长挺拔,俊美潇洒,少女婷婷玉立,明艳无双。 写过很多言情故事的佟春晓,看到眼前这画面,也不禁感叹,怪不得影视剧喜欢拍青春片,当真是有道理的。且不论故事情节如何,光是这俊男美女站一起,便赏心悦目到让人少女心勃发,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刚刚升入高中,学校为了激励新生,请了当年的高考状元来给学弟学妹们做演讲。穿着白衬衣的青年,让她一见倾心。她特别用功努力的考上和他同一所大学,百转千回的在硕大的校园里找到他,却发现他早就有了女朋友。 青春年少时的感情,不管是青涩的苦涩的还是甜美的,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怕是一场不为人知的暗恋,都别有一番滋味。 不像她此刻和蒋文俊的相恋,理智成熟,属于一场大人的恋爱,说不出来缺了点什么,那空白是无形的隐形的,除了时光倒流,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补上。 送走聂修,佟夕转身回到院子,刚刚关门,就听见佟春晓的声音,“哎呦我们家七七也长大了,偷偷摸摸和男生约会。” 佟夕连忙解释:“是聂修啊,他刚才路过,我请他进来喝杯茶。怕打扰你午休就没叫你。” 佟春晓趴在二楼栏杆上,笑嘻嘻说:“你有喜欢的男生,这很正常啊,我又不会反对。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行。” “别人家的家长都是防贼一样的防着孩子早恋,你怎么能这样?” 佟春晓笑嘻嘻说:“你这年纪都不算早恋了啊七七,幼儿园才叫早恋。” 佟夕:“……” 佟春晓举起拳头,“聂修不错,姐姐我支持你!” “……”佟夕有点百口莫辩,急的脸都红了。 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过,可是,她不能否认自己心里对聂修很有好感。 这种好感朦朦胧胧的放在心里,突然被佟春晓几句玩笑点破,便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在洗聂修喝过的杯子时,手指碰到杯子边缘,犹如变相碰到他的嘴唇,一种奇诡的触感,手指上像是长了小刺。 聂修回去之后便打开电脑搜春瞳的资料。微博粉丝也有将近十万,主要作品都是悬疑题材的言情小说。显然她是个很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微博没有个人照片,主要发布作品信息,还有一些风景照。其中一些照片明显就是浠镇。 聂修大学辅修的计算机,查个ip地址不在话下。很快就猜出了春瞳是谁。 晚饭佟春晓做了醉蟹,让佟夕给聂修送去。佟夕因为上午被姐姐调侃了几句,不大想去。 佟春晓便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佟夕最受不得激将法,到底还是又跑了一趟。 一见到聂修,便想到佟春晓说的话,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看他,东西递过去的时候,非常特意的强调是佟春晓非要让她送的。不是她主动请缨要来的。 聂修道谢之后,挺认真的说:“你姐真好,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姐姐,能不能让她也当我姐啊。” 佟夕本来就有点小心思,被聂修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聂修看着她,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佟夕莫名脸上发热,胡乱哦了一声,赶紧转身就走。完了,自己肯定是被姐姐下了咒语了,这怎么开始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起来了。他可能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回去时,蒋文俊正帮着佟春晓摆放碗筷。这两天佟建文夫妇不在,蒋文俊每晚都来吃饭,佟春晓准备的晚饭很是丰盛。佟夕笑吟吟叫了声蒋哥。蒋文俊性格偏内向,并不像沈希权那样风趣幽默,佟夕又和他差了十五岁,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是一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 佟夕内心并不是很喜欢他,只是面上从来没表现出来过,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对姐姐好,姐姐喜欢他就成。她尽量去爱屋及乌。 吃完饭,蒋文俊和佟春晓出去散步,佟夕正收拾厨房,听见院门外有人叩门。 打开门看见又是聂修,不禁一愣。 聂修说:“醉蟹特别美味,我来当面谢谢姐姐。她在吗?” 佟夕忍不住笑:“还真是不巧,两次来面谢都没机会。她散步去了。” 聂修看着她,说“那我谢谢你。”他的声线偏低偏冷,平时听起来有点严肃,此刻忽然间变得柔软起来,顿时变得低沉而有磁性,佟夕是个音控,听的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右手放到左手臂上,轻轻搓了下,说:“谢我干什么,我只是跑个腿儿而已。” “那也要谢你。”不知是暮色造成的错觉,他不光是声音,连目光,也都有些不同起来。 佟夕突然想起来佟春晓的话,莫名有点不自在,忙解释说:“不用谢,是姐姐做的,也是她让送的。” 言下之意,和我没关系,你别误会我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去找你……可是她越是撇清,聂修越是笑,笑得她脸上开始发热起来。 八月的天黑得晚,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却又刚好能看的分明。她肤色白,聂修依稀看见那薄薄的红晕,慢慢的从她两侧脸颊升腾起来。 “我们也去散步?” 这听着怎么像是约会啊?佟夕不想自作多情,可聂修又给了她这种误会的感觉。 她没有经验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只得找借口:“我还没洗碗呢。” 聂修柔声说:“那我等你。” 这情形越发不对了。 残余的一点光线,在他身上不停的变化着光阴,将他整个人都变得朦胧起来,五官也渐渐模糊,唯独黑色短发下的眼睛,亮的让人心慌意乱,不敢直视。 佟夕阵脚大乱,不知所措,磕磕巴巴说:“我洗完碗还要复习功课写卷子。” “放假了还这么用功?你不是班长?”聂修仿佛看破她是在找借口,眸光微微含笑,语气也略带调侃。 佟夕只好一本正经的解释:“嗯,浠镇高中毕竟不是重点高中,我要是不努力点,恐怕考不上好学校。” “你说的也对,那你请了辅导老师么?” “叔叔给我找了老师开小灶呢。不过,”佟夕不好意思往下说,镇上中学的老师到底还是比省重点的老师水平差了一点。所以她一直都不敢松懈。 聂修明白她后半截话里的意思,问“你有qq吗?” “有的。” “那我加你。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给我写邮件也行,我抽空就回复你。” 有个学霸肯指点她,佟夕当然求之不得,立刻把qq号码报给他,聂修拿出手机,申请加为好友。 佟夕看看他:“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吗?” “是啊,不光是学习上的。”聂修的回答有点意味深长。 佟夕感觉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脸上一热,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语数英都可以吗?” “自然。”聂修笑笑:“想找我聊天也行。” “不了,你肯定很忙,我除了学习上的事不会麻烦你打扰你的。”她脑子发昏,头上微微出汗,有种中暑的感觉。 聂修直视着她的眼睛,“没关系。我不怕你麻烦打扰。” 佟夕心脏都有点抽搐了,这话听上去仿佛是表白啊。暮色一寸寸的暗下来,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神,也看不清表情,唯独这清冷带着磁性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魔力,营造出深情款款的语境。 “那我怎么谢你啊。” “回头你考上大学,帮我介绍个女朋友就行了。”聂修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介于说笑和认真之间。 佟夕下意识的就问:“你没有女朋友?” “没有。” 聂修回答的很快,也很确定,这愈发的像是某种暗示。佟夕心里噗噗跳的简直乱了节奏,也模仿着他的语气,轻轻松松的回答:“好啊,传媒学院里美女最多,我回头一定帮你留意。” “一言为定。”聂修的语气此刻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佟夕也只得跟着认真:“嗯,一言为定。” 聂修忽然问:“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 好热,本来气氛都有些暧昧,这句话更是登峰造极的让人浮想联翩。佟夕脸上都开始烧起来,还好此刻夜色已深,成为最好的掩护。 她故作轻松的说笑:“等我考上了再问不迟啊。万一这一年你的喜好又变了呢?对不对?” “不会变,”聂修说了一半停住,欲言又止,思量着到底说还是不说。 佟夕预感到他还有下半句,而且一定会很关键,掐着手心紧张得要死,比老师提问一个不会回答的问题还要紧张十万倍。 可是聂修却把没有说下去,笑着把手放到她的头顶揉了揉,“好好复习功课。我先走了。” 17|追(4) 佟夕完全呆了, 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嗓子像是哑掉。不知谁家在听评弹,一声声从风里幽幽的传过来,她站在融融月色里,恍恍惚惚像是入了一场《牡丹亭》里的梦。 回到房间里,她半天也没做出一道题, 演草纸倒是画满了, 一开始是小星星, 然后是叉,波浪纹, 最后是两个字, 聂修。 看着这个名字,她思前想后考虑半天。从头至尾, 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也没有暗示什么,更没有明示, 那些她感觉到的暧昧,也许是夜色昏暗, 再加上他那把勾人的声音造成的错觉,保险起见, 她不能自作多情。 她收起心思,正要投入学习, 手机来了短信, 聂修提醒她通过好友验证。她登陆了qq, 通过好友验证,收到了聂修的第一句话:“在干嘛?” 佟夕如实回复:“在写卷子。” “真乖。”佟夕看到这两个字,有一种眼睛都要被烫到的感觉,手里的笔都有点捏不住了。不行不行,不能再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这会严重的影响学习,怪不得老师都不喜欢学生谈恋爱。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十分冷静的回复:“聂老师,今天没问题问你。” 十秒后收到回复:“我明天可以上门补课。” 送上门?这又是什么意思?佟夕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回复:“你明天不要来找我了。” 聂修看到信息心下一沉。还好,没等沉到底,就收到了第二条信息。“我明天去市里参加艺考补习班,不在家。” 虚惊一场。聂修松口气,问她在那里上课。佟夕写了地址发过去,聂修也没说什么,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晚安。 补习班是佟春晓替佟夕联系好的,主要是针对视听语言、文艺常识、写作,面试技巧、影视作品分析这些专业知识。文化课,佟夕一点不担心,她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虽然是镇上的高中,教学质量却不不差。 刚好佟鑫去度蜜月,房子空着。佟建文把家里放着的备用钥匙给了佟春晓。让她们俩住在佟鑫那里,临行前,又反复叮嘱佟春晓带身份证,和蒋文俊抽时间去登记。 佟春晓满口答应,让叔叔放心。 佟鑫正在马尔代夫和许琳琅度蜜月。佟春晓也就没和他打电话,带着佟夕坐车到了t市,打车径直去了佟鑫的公寓。 两人上了楼,佟春晓打开房门,骤然看见屋里坐了个人,吓得一声尖叫。 佟夕也被吓了一跳。再一看,两人都愣住了。此刻本该在国外度蜜月的佟鑫,竟然正在客厅里打游戏。 三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还是佟春晓率先回过神,问佟鑫怎么会在家? 佟鑫神色有点慌乱,说:“那个,许琳琅身体不大舒服,蜜月就取消了。” 佟春晓一怔:“取消了?你怎么没说呢?” 佟鑫尴尬的干笑:“这点小事还要报备啊。” “不对啊,那你怎么不在许家陪着她,你在这儿算是什么回事?” “她有保姆照顾,用不着我。” 佟春晓急了:“老公和保姆能一样吗,琳琅怀孕了,正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你怎么能躲懒呢,赶紧的收拾收拾去陪你老婆。” 佟鑫支支吾吾的说不用。这下,不仅连佟春晓觉得不对头,连佟夕都看出了端倪,忙问:“哥,你是不是和嫂子吵架了?” 佟鑫看看小堂妹,欲言又止。佟春晓和佟夕大眼瞪小眼的齐齐盯着他,眼看不交代个子丑寅卯也过不了关,只好拉着佟春晓进屋,关了房门打算说实话。毕竟这事也瞒不住,他已经和许琳琅约好了离婚的日期,家人早晚要知道。先给佟春晓打个预防针,也好到时候帮着他应付父母。 佟春晓催着问他:“到底什么回事,你还神神秘秘的。” 佟鑫如实说:“许琳琅是独身主义者,被父母逼急了只好找个人假结婚应付父母。她怀的也不是我的孩子。” 佟春晓还以为小两口是闹了别扭,谁知道佟鑫给她扔了个大□□,又惊又急又气,下手捶了他一拳:“婚姻大事能开玩笑吗?你这么瞎胡闹怎么给叔婶交代?” “姐,你听我说,” “那你说!” 佟鑫低着头欲言又止,眼神也闪躲起来,仿佛说不出口的样子。 佟春晓急了,跺着脚催他快说。 佟鑫鼓起勇气说:“你是写网文的,有一类小说叫耽美,你还曾经和我聊过,说你很喜欢看。” “什么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性格内向的佟鑫依旧难以出口,憋得脸色通红。 佟春晓不敢置信的看着佟鑫。“你,说,你是?”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短短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 “是,我没告诉任何人。”佟鑫想着她天天接触网文,还和他聊耽美小说,应该是比较能接受,所以破釜沉舟的告诉了她。 佟春晓是很喜欢看耽美小说,可是当堂弟亲口说出自己的性取向时,她却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心里第一反应是叔叔怎么办。 她没法想象保守的叔叔知道真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还有婶婶,退休了就一心一意的等着抱孙子。事情太突然,真相让她震惊到良久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堂弟从小到大都没谈过一次恋爱。进了银行,很多人介绍对象,他相亲了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原来是这样。 “我原先还想能纠正过来,就不停的去相亲,可是越相亲越绝望。我不想找个人骗婚。其实,许琳琅是想要找沈希权帮忙和她假结婚的。是我主动说,我愿意。” 佟春晓忧心忡忡的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告诉叔叔……” 佟鑫消沉的叹气:“我没法说出口。先瞒着他们,走一段看一段吧。” 客厅里的佟夕也不知道姐姐和堂哥在房间里谈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两人出来,表情都有点奇怪。于是便找个机会偷偷问佟春晓。 在佟春晓眼中,佟夕还是个小孩儿,就没说实情,只说佟鑫和许琳琅吵了架,在冷战,先别告诉叔叔婶婶。 佟夕遗憾的想,新婚燕尔怎么就冷战吵架呢? 翌日一早,佟春晓把她送到补习班上课的地方。佟夕上完课,中午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然后逛一会儿街,再回去上下午的课程。傍晚时分,一天的课程结束,她提着书袋从教学楼出来,忽然看见门外的台阶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佟夕眨了下眼睛,没有看错,真的是聂修。他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过膝短裤,脚上是一双白色板鞋,简单的黑白两色,再简单不过的衣服,却被他穿的特别好看。大约是人长的帅……总之,过往的女生纷纷侧目。 聂修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远远的冲她一笑,无视了身边的其他人,目不斜视的只望着她。 佟夕有点心跳加速,走到跟前,佯作镇定的问:“咦,你怎么在这儿啊?” “请你吃饭啊。上次你答应过的。” 聂修含笑望着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目光简直就是加速器,佟夕感觉心跳呼呼快要跳到一百二。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不敢确定,怕自作多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莫丹他们也回来了吗” “没有,她和莫斐还在鹭鸶巷。” 佟夕紧紧的握着书袋,声音也有点发紧,“那你怎么回来了,有事?” “嗯,有事。”聂修望着她,笑了。 佟夕觉得脸上轰然一热,他什么意思? 聂修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走到车前,打开车门,将她的书袋放进去,一系列行为就和接女朋友下课一样自然。佟夕趁他开车门背对自己,捂着心口深吸口气,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了。 他刚说有事的时候,为什么要望着她笑?难道是真的对她有意,所以去浠镇是打着莫丹写生的幌子去找她?现在她不在浠镇,他又回来了? 佟夕越想越热,坐在副驾驶上,一直拿手扇着风。 聂修很体贴的递给她一张湿巾让她擦汗。其实车里很凉快,开着凉气,她并没出汗,可总觉得脸上滚烫,耳根发烧,整个人都像是处在高烧状态,脑子有点转不动的感觉。 聂修问她想吃什么。佟夕反应过来,说随意啊。 聂修点了点头:“那我就随意了。” 佟夕没想到聂修竟然带她来到了浠湖春天。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佟夕愈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头,这岂不是带着故地重游勾起回忆的意味? 进了包厢,她更觉得不对,靠垫,沙发,都是成双成对的图案,甚至餐具,都是情侣款。 佟夕忍不住说:“这里面看着像是情侣约会的包厢啊。”聂修居然坦然的说了声对啊。 佟夕眼皮猛的一跳,紧张的扶着桌角,对……什么对?不是情侣的话……为什么要来情侣包厢啊? 可聂修的表情却又坦荡的很,并没有什么暧昧的神色,保持着光风霁月的气质。仿佛她要是多想了那就是亵渎。佟夕只好按捺着自己胡思乱想的小心脏,坐下来点了菜。 聂修问起她的补习班情况,聊了一会儿,话题转到她的高考志愿上,佟夕如实说了。 聂修很认真的问:“为什么不报b市戏剧学院呢?” 佟夕不好意思的说:“我没有把握。” 聂修又说了另外两个学校的名字。佟夕便说:“这和t大差不多啊。” 聂修看着她,“不一样,这两个学校在b市。” 佟夕心口噗通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望着他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话。 聂修凝视着她的眼睛,直接问:“考到b市好不好?” 佟夕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在b市。” 没有告白,聂修用一切竟在不言中的眼神望着她,目光如水如星,又如一张网。佟夕在网里扑腾的心跳如雷,几乎不能呼吸。 18|甜(1) 她慌乱的低了头, 咬着吸管。 聂修的手伸到她的下颌前, 将吸管从她嘴里解救出来,轻声说:“你不反对,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此后忽然有一天,佟夕回过味来,说聂修你这个人真是过分, 压根就没有告白, 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怎么糊里糊涂就和你在一起了。 聂修很认真的说:“我在心里说了。” 佟夕说:“我没听到。” 聂修望着她笑:“没听到你怎么都答应了呢?” 浠湖春天的菜是出了名的好, 可是那一晚佟夕都没吃出味道,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是甜的。全程都觉得心跳快的异常, 以至于大脑缺氧, 迷迷糊糊,脸上却供血异常充足。 聂修看着她红扑扑的脸, 真是忍不住想要亲吻的欲望。只是没敢太激进。追到佟夕的速度已经快到超乎想象。 他一样也是全程心跳加快, 心里甘若饮蜜,只是一贯的清冷风格把内心掩饰的比较好而已。 结完账两人一起离开。 聂修走在前面, 到了门口的台阶前,忽然停住步子, 说:“你右手给我看看。” 佟夕很听话的把手伸给他,眼神软萌萌的透着好奇,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聂修托起她的手,看了看她食指, 说:“位置长的和我的一样。”然后, 很自然而然的反手一握。 就这么牵了手。 佟夕糊里糊涂的就被聂修一路牵出饭店, 走到停车场。一路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坐在车里像是腾云驾雾。忽然间就有了男朋友,还和他牵了手…… 到了佟鑫家小区门口,佟夕终于如梦初醒,赶紧说:“我到了,快放我下来,别让我堂哥看到。” 聂修拉住了她的的手腕,语气略带不满:“我见不得人吗?” “不是,叔叔知道了会吵我的。”佟夕的语气充满了小学生的那种担忧。聂修忍不住好笑,摸摸她的头,说:“乖孩子。” 佟夕红着脸拍开他的手,“你才乖孩子呢。” 聂修解开安全带,说:“我送你进去。” 佟夕急忙拦他,“不行,你不许下车。” 聂修看了看她,握住她放在胳膊上的手,探过身来。 佟夕下意识的就往后闪躲了一下:“干嘛?” 聂修的喉结动了下,没回答,眼神落到她的嘴唇上。 佟夕被他握着手,就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样,眼睁睁看着他靠近,心跳快要爆表。 聂修停在离她半尺元的地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目光炙热。 寂静的空间里,佟夕听见他深吸口气。然后,他松开她的手,轻声说:“你回去吧。” 佟夕如释重负,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一路脚步发飘,整张脸都在发烫。她可以肯定他刚才是想吻她的,只是为什么临时打消了主意,一定是因为感觉太快了,所以才拼命克制住。 回到家里,佟春晓正在洗澡,佟鑫在客厅里打游戏,随口就问佟夕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佟夕说:“我和同学去吃饭了。给姐姐打过电话。” 佟鑫赶紧交代,“别和不熟悉的同学出去啊,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姑娘。” 这口气和叔叔简直如出一辙。佟夕乖乖点头,走到房门口,又探半个身子出来,笑嘻嘻说:“哥,你真的是锦鲤诶。” 佟鑫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佟夕笑嘻嘻不答。这一晚,她失眠到凌晨两点才睡着。早上一睁眼,看到手机上有聂修的短信。“我早上去接你。送你上课。” 她趴在枕头上回复:“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坐公交车。” “接送女朋友不叫麻烦。” 佟夕盯着女朋友三个字,陶醉了半晌,叹了一口冒着甜泡泡的气:“完了,我以后是有家属的人了,失去了自由。” 隔天是佟春晓和蒋文俊约好的领证的日子,网上说,这天是黄道吉日,宜婚嫁。佟春晓猜蒋文俊今天会有一个求婚的表示,所以出门前精心打扮了一番。 蒋文俊请了一天的假,和佟春晓去民政局。可能是这一天日子好,领证的人特别多,两人去的有点晚,排到中午才办好手续。 出了民政局的大门口,蒋文俊拉着佟春晓的手说:“我们去庆贺一下。” 结婚大事理当庆贺一下,佟春晓以为会是t市的高档饭店或是西餐厅。结果,蒋文俊带她去的是单位旁边经常和同事去吃饭的一家川菜馆。 “这里的菜味道正宗,而且价格特别实惠。”蒋文俊揽着佟春晓的肩膀,丝毫没有觉出佟春晓脸上的失望和不悦。 这新婚之日的庆贺和她想象中真的是差到十万八千里,一束玫瑰和一个婚戒就足够了,然而蒋文俊朴实到连这个都没有。 她出于涵养,没有说什么,默默宽慰自己。自己本来要找的就是一个稳重踏实过日子的人,不够浪漫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个优点,不招女人喜欢,也就大大降低外遇的几率。 吃过饭,两人走出餐馆,蒋文俊提议去看电影。结婚的这一天,就和寻常约会没区别,吃饭,开电影。看了两场电影出来,已经是傍晚。漫天彩霞,十分昳丽。可是佟春晓却鬼使神差的想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诗。 两人吃了晚饭,已是华灯初上。 蒋文俊在t市还没买房,暂时和同事合租。而佟春晓的房子又租给了别人,还没到期。蒋文俊提出订酒店。佟春晓想,结婚证都领了,现在是合法夫妻,便说好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两人的新婚之夜。佟春晓怎么都不会想到,蒋文俊说的酒店,就是两人牵着手在街上散步时,随便走进去的一家快捷酒店。 佟春晓知道蒋文俊孤身一人在t市打拼,要攒钱买房,节俭还是必然的选择。可是不管平时如何节省,领证的这第一夜,却如此随意,让她十分的不快。 她忍不住说:“我们去定一个五星级酒店吧。” “五星级?多少钱一晚?” 佟春晓说了个大概的数字。蒋文俊露出惊讶的表情,“太奢侈了没必要吧。我们只是住一夜,我明天还要上班,早上八点就退房了。” 佟春晓已经憋了一晚上,终于忍不住说:“那我来付钱吧。” 蒋文俊被激到这个份上,只好重新去找了个五星酒店,出于男性尊严,他坚持付钱。只是刷卡的时候,脸上很明显的露出了心疼和不快。 因为这件事,两人心里都有个疙瘩,新婚之夜有些一言难尽。翌日一早,两人就退了房,蒋文俊去上班,佟春晓打车回到佟鑫的住处,还顺便给佟夕带了早饭。佟鑫还在休婚假,睡着没起。 早餐桌上,佟春晓没什么胃口,安安静静的看着佟夕吃饭,脸上没有新婚的喜色,平静的有点过头。 佟夕很敏感的觉出她心情不大好,便问她是不是和蒋文俊吵了架。 佟春晓自然不会承认,笑笑说没有。 事实上,这应该是她和蒋文俊的第一次大矛盾。两个人在浠镇谈的恋爱,时间不短,但是,因为地理位置所限,几乎没有吃饭逛街购物这些事情,基本上就是散步聊天。逢年过节,蒋文俊送她一些小礼物,佟春晓自己不缺钱,也不看重钱,觉得心意到了就好,蒋文俊送的礼物,很巧符合她的心意,不甚值钱但还算有心。 回头看去,这两年两人恋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几乎没有牵扯到金钱。导致了佟春晓,没关注到两人关于金钱观的不同。 新婚第一天的川菜馆和快捷酒店。才让她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怕说出来,别人说她矫情或是虚荣。她只是想要在日后想起来的时候,能有一个美好的回忆而已。 写了那么多浪漫唯美爱情故事,轮到自己,却是这样,她心里有一种无从表述,也无人可倾诉的伤感。 看到正值花样年华的佟夕,她忍不住感慨万千:“七七,以前我很担心你早恋,可是现在,我希望你年少的时候谈一场恋爱,和你真正喜欢的人。” 佟夕一愣,很敏感的问:“你不喜欢姐夫?” 佟春晓揉着太阳穴,说:“喜欢啊……他和我各方面都很合适。可是,怎么说呢。我看到他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有我十六岁时,在开学典礼上,见到给我们作报告的学长时,那一刻的心动。年少时的感情,更投入,更简单,也更纯粹。比如我知道学长有了女朋友,我都没有怨恨,远远看着他幸福就好。” 佟夕没有对比,听得似懂非懂。 可是佟春晓经历过,所以也就更遗憾。“我并不是说,成年人的爱情不幸福。但是会考虑很多,会计较很多。我也喜欢蒋文俊,但不会像十六岁那样心无杂念的喜欢,对蒋文俊来说也一样。他对我,也不会那么拼尽全力的爱,他会先爱他自己,会对我有所保留。” 佟夕有点泄气:“如果不能全心全意,那这样的爱就没什么意思了。” 佟春晓苦笑:“你太年轻了七七,等你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就会很现实的先爱自己。” 佟夕撇了撇嘴:“这么说来,那过了一定的年纪,就找不到完美的爱情?” “当然不是,只是不是谁都能有运气碰到。大都是带着缺憾的不完美爱情,经历风吹雨打,相濡以沫,慢慢被时光修饰成坚不可摧的亲情,最后爱情以沧桑苍老的模样,感动了很多年轻人,说你看,多让人感动的爱情啊。” 佟夕忧虑的看着佟春晓:“姐,你这论调有点悲观啊。” 佟春晓笑了:“好了,说你也不懂,你赶紧去上课吧。” 佟夕提着书袋出了门,佟春晓收拾完餐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文档上敲了几行字后,她自嘲的笑了笑,完美的爱情,只能考自己写给自己看了。 要找完全切合心意的灵魂伴侣,又像父母一样无怨无悔,倾其所有的爱自己。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可她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 佟夕被佟春晓的情绪感染,上了车之后,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聂修便问:“怎么了?没睡好?” 佟夕摇头:“不是,刚才和姐姐聊了会儿天。心里挺感慨的。” 聂修顺口问聊了什么。佟夕不方便讲具体内容,就只说:“我姐让我趁着年轻去谈恋爱。不过,不要太爱一个人,这样会更好的保护自己。” 聂修突然把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很认真的说:“那不行。我不会这样。你也不许这样。” 佟夕莞尔:“噢,我知道了。” 聂修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气佟夕,不管做什么,态度要端正,喜欢的事情,更是要投入百分百的努力,绝对不能随便应付。 佟夕没想到他这么较真,听得只想笑,又担心迟到,只好捂着耳朵,委婉的说:聂老师,我耳朵疼。 聂修把她的手拿下来,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问:“还疼吗?” 耳朵眼里又软又酥,佟夕咬着唇不说话,从脸颊到耳根都在发烫。 佟夕和姐姐无话不谈,和聂修约会了两天之后,便主动告诉了佟春晓,并保证说不会影响学习。 佟春晓比叔叔思想开明,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件事。聂修这样的男生,万里挑一的优秀。和他在一起,佟夕还能提升学习成绩,于是也乐见其成,只交代佟夕吃了晚饭早点回来,不能超过九点。 聂修每次都很准时的将她送到楼下。一晃十几天,他的假期要结束了,临行前的那一晚,有点恋恋不舍,九点十分了还拉着佟夕的手,不放她上楼。 佟夕一边看表一边和他说话,眼看九点半了,终于说:“我要上去了。” 聂修平时只送到小区门口,佟夕担心被佟鑫撞见,告诉叔叔。这一晚,聂修执意送她上楼,一直把她送到电梯里,出了电梯,佟夕要进去,忽然手腕被他扣住。 “怎么了?” 聂修没回答,将她往怀里一带,抱住了她。谈了十几天的恋爱,聂修都很君子,只是牵她的手,或是摸摸头,连脸颊都没摸过。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佟夕靠在他的胸口,正琢磨着自己和他的身高差,是不是看上去很萌很好看。突然唇上一热,感觉到了炙热的气息和温柔的触碰。 佟夕骤然呆住,过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羞涩紧张,想要躲开,聂修没给她机会,托住她的后颈,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前,舌尖挑开她的唇,缠着了她惊慌可爱的小舌头。果然是甜的,比他吃过的任何糖果都美味。 佟夕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在聂修的唇离开她时,她往后一靠,后背贴在墙上,一动不敢动,两腿都是软的,好像还有点哆嗦。 聂修好笑:“你要当壁虎吗?” “你才是壁虎。” 佟夕被他笑得脸红耳热,情不自禁的把脸往旁边扭开。小小下颌只转了三十度就被扳回来。聂修捏着她的下颌,让她的唇被迫轻轻启开,那粉嫩的一□□惑,仿佛一个无声无息的邀请。他毫不迟疑低了头,再次覆上她的唇。 果然是自学能力超强的人,第二次便给了佟夕大不一样的感觉。 时间过去多久,两人都失去概念。感应灯亮了灭,灭了亮,来来回回不知几次。 最终是有个邻居出来,才打断了这一幕。 看着邻居进了电梯,佟夕窘的脸色通红,抿了一下唇,火辣辣的有点疼。 聂修用指腹轻轻抚摩了几下,遗憾的说:“我明天要返校了。” 怪不得……原来是要临别福利。 “你们假期这么短?” 聂修嗯了一声,半晌没有出声,捏着她的耳垂,叹气,“希望时间过快一点。你快点考到b市来。” 佟夕也不想异地,心里已经决定了放弃t大,去b市的传媒大学。然而,她还是变卦了。 19|甜(2) 佟春晓的怀孕是个意外, 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让全家都欣喜万分, 尤其是佟夕,一直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堂哥姐姐都比她大十几岁,习惯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如今她也终于可以升级成为长辈。 蒋文俊借了辆车过来, 接佟春晓去市里医院做检查, 然后又去办准生证。 佟春晓决定在t市生产, 便去找了房客,把香樟园的房子提前收回来, 让蒋文俊找人简单的重新装修一番。 忙碌两天, 佟春晓便有点吃不消了,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从市里回来后, 卧床静养了一个月。因为她这几年长期熬夜伏案工作,身体不是太好, 怀孕初期各种不适,吃什么都吐, 消瘦得厉害。 佟夕非常担心,怀孕只是开始, 等孩子生下来,会有更多的事情。现在还有叔叔婶婶可以照顾姐姐, 等回了t市怎么办?她如果考去b市, 离t市那么远, 姐姐万一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她根本就顾及不到。 父母去世后这些年,佟春晓对她好到无话可说,甚至为了她而推迟婚礼,留在浠镇照顾她,等她高考结束。所以她不能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只想着自己,在姐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一走了之。 一边是聂修,一边是佟春晓,佟夕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就选择了她姐。只是这个决定她没敢和聂修说。 香樟园的房子布置好之后,蒋文俊来接佟春晓过去看是否满意,刚好是周末,佟夕便陪着姐姐一起回了市里。从健康角度出发,房子只进行了简单的重新装修,虽然焕然一新,但一点味道也没有,添的家具也都是实木环保家具。佟春晓十分满意,把蒋文俊夸了一遍。 蒋文俊貌似无意的说:“这房子要是四室两厅就好了,你以后没了书房,只能在客厅里码字了。” 原先的书房做了婴儿房。另外一间是佟夕的卧室。 佟夕忙说:“我平时都住校,把我那间布置成书房好了。” 蒋文俊笑着说:“那不行,你周末还是要回来的。” 佟夕没作声。忽然间,有了一种寄人篱下之感。佟春晓未婚时,佟夕和姐姐一起住这里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她有了家庭。一切都好像变了,她好似多余的一个人,介入了姐姐的家庭。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要抽空就回来照顾姐姐,替佟春晓做做饭跑跑腿,将来还可以帮忙照顾宝宝。然而,蒋文俊并不乐意,他想把他妈接过来照看孩子。只是这房子是佟春晓的,他一时没好意思张口。但是佟夕占了房间,回头他妈来了就有些麻烦。所以他希望佟夕最好是一直住校。逢年过节回浠镇去住最好。 等到晚上,夫妻俩单独相处的时候,蒋文俊便找机会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佟春晓看了看他,没说话,表情有点奇怪。蒋文俊怕她生气,连忙解释:“主要是房子小,不是我容不下她。” 三室两厅的房子还小?佟春晓没有反驳他,沉默片刻说:“佟夕不会一直跟着我住的,你放心,顶多在这儿住一年。” 蒋文俊知道佟春晓特别疼爱这个妹妹,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还挺高兴。他并不知道佟春晓心里另有打算,并对他的为人,再一次的产生了失望。她没有父母,唯一的妹妹,蒋文俊都容不下,这还是在她的屋檐下。 原本她是很信任蒋文俊的,只是认为他比较节俭而已,人品不错。但是这一件小事,让她忽然间生出了戒心。 十二月底,佟夕去参加了t大组织的艺考和面试。这一切她没敢告诉聂修。等到成绩下来,春节将至,两人就要见面,她才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里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小声小气的说自己通过了t大的艺考,一点都没敢露出来高兴的意思。 聂修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两个字恭喜,而后便挂了电话。佟夕知道他一定会生气,连着发了几条信息向他解释原因。聂修一条都没回复。她给聂修写了一份长信,向他道歉,他也没有回她的邮件。 半年来,只要她发邮件过去,聂修必定会在第二天回复,不论多忙,都会耐心细致的替她解答各种难题。他不善于表达情感,更不擅长甜言蜜语,邮件都是中规中矩的写解题步骤和思路技巧,十分符合“聂老师”这个身份。但是,每份邮件的最后,都有个倒计时时间表。不是高考倒计时,他改了两个字,叫同城倒计时。 整整一周,聂修都没和她联系,佟夕预感到这是分手的前兆,几次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都默默放下。或许对于聂修来说,突然改变志愿这件事,不仅是失信那么简单,他会认为,在她心里,佟春晓比他重要得多。关于这一点,佟夕的确不能否认,自己心里是有一杆秤,佟春晓的分量的确大于聂修。她很怕聂修会问出这样的话题,她不能违心的否认,而说实话,一定会伤了他的心。 高三的寒假短到只有一周,腊月二十六这天,学校还在上课。下午放学的时间比较紧,吃完饭就要赶回来上晚自习。佟夕正和同学步履匆匆的往校外走,突然看到二十米开外站着一个人,惊讶到步子一顿,立刻停了下来。 聂修穿着件深咖色羊绒大衣,竖着衣领,挡住了下颌,只露出好看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佟夕不承认自己颜控,可是她不得不说,这一刻的聂修真的是好看极了,周围路过的同学,不分男女都朝着他看。佟夕又意外又激动,心里又很紧张忐忑,不知聂修的来意。 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她怕叔叔看见,匆匆走到聂修跟前说:“你到鹭鸶巷的石桥那里等我。”说完,拐头又进了学校,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请假,说自己肚子疼,不能上晚自习了。 班主任以为她来了大姨妈,也没好意思多问,就准了假让她回去。 佟夕急匆匆跑到鹭鸶巷后街的石桥那里,看到聂修,就迈不开步子了,还是聂修先朝着她走过来,一丝笑模样也没有,高冷的气场,发挥到了极致。 佟夕想,这是要来当面谈分手吗?可是聂修又没有主动开口,居高临下看着她。 佟夕被他的目光里的冷气和怨气给逼得低垂了视线,目光落到他的大衣,下意识问:“你冷不冷?怎么穿得这么少?” “不冷。”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好吧,看这冷淡的样子是要分手无疑了。佟夕抽了抽鼻子,问:“你吃饭了吗?”因为一路顶着寒风跑来的,她冻得鼻子不透气,话里带着鼻音。 聂修没回答,拽着她的手,先把人塞进旁边停着的车里,才说:“没吃。” “那我请你吃饭吧。” 聂修不置可否,发动了车子。眼看车子开出了镇上,朝着浠湖度假村的方向去,佟夕忙问:“你去度假村啊?能不能别再这儿吃饭?” “为什么?” “我怕人看见。” “你怕人看见?”聂修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这下火上浇油,可真是气得不轻。 佟夕苦着脸,也不敢继续抗议了。 度假村到了冬季,生意一样很好,因为有温泉。佟夕进了大厅,便左顾右盼,担心碰见沈希权。中学六年,这是第一次撒谎逃课,千万千万不能被叔叔知道。 聂修领着她上了二楼的包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这是佟夕第一次见到聂修生气。平素温柔体贴,彬彬有礼的男人生气起来完全变成陌生人,气场冷到让人退避三舍。 佟夕心里有愧,也不敢主动开口,也不敢挑起话题,低垂着双目,两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柠檬水,样子很乖很软萌。反倒让聂修一肚子火气没法发泄,气鼓鼓的闷着。 让人快要窒息的沉默终于被上菜的服务生给打破了。 聂修点了那么多菜,一看两人就吃不完。 佟夕小声叹气:“唉,散伙饭好丰盛啊。” 聂修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想得美。”这是相识半年来多,他第一次对她说了句重话。 佟夕一点没生气,眼睛一亮,反而咬着筷子笑了:“咦,你不是来和我分手的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分手?” 佟夕撇撇嘴,说:“你好久没和我联系。” “好久?一周没联系你都觉得好久,那异地恋半年见不到面你不觉得难受?” “我们不是每天都可以网聊吗?” “你的意思是网聊就够了?那行啊,以后放假我们也不要见面了。” “当然不是。”佟夕连忙往他盘子里夹菜,“你怎么不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聂修半真半假的说:“被你气饱了。” 佟夕笑嘻嘻说:“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好养啊,居然气一下就饱了,而且生气的样子还这么好看。” 聂修撑着额头,笑容有点无奈:“……” 其实他不喜欢女朋友时时刻刻粘着他依赖他,他更喜欢独立有主见的女生,能够独当一面,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自己的事业。 佟夕的性格便是如此,独立又果断,但是似乎又有点过了头。什么事都自己拿了主意,先斩后奏。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这个男朋友,他觉得是个问题。 20|涩(1) 吃过饭, 两人离开包厢下楼, 走到大厅的时候,佟夕又担心会碰见沈希权。结果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沈希权带着几个客人迎面走了过来,佟夕和他碰了个正对面,躲也来不及了,忙对聂修说:“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聂修的视线跟着佟夕, 眼看她快步走到一个男人面前。三十出头的年纪, 容貌英俊, 气质也很独特,笑容可掬的看着佟夕, 仿佛很熟。 佟夕未语先笑:“权哥好久不见啊。” 沈希权停住步子, 请那几个人先行一步,问佟夕:“你今天没课?怎么来这儿?” 佟夕磕磕巴巴说:“我请假了, 我亲戚来找我有点事, 你别告诉我叔叔啊。” 沈希权飞过去一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聂修:“你这亲戚长的真帅啊, 我倒是第一次见。是你爸这边的,还是你妈那边的?” 佟夕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爸爸这边的亲戚, 沈希权住在佟家隔壁这么多年,肯定一清二楚。妈妈那边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沈希权人精似的,肯定知道自己在说谎。 佟夕赶紧认错:“不是亲戚, 是男, 朋友。拜托你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我叔叔。” 沈希权抬手就往佟夕头上敲了下, “小孩儿出息了哈,高三的时候谈恋爱,胆子不小嘛。” 敲脑门的动作,是沈希权的习惯,不论是当年对他的小兄弟,还是现在手底下的员工,看不顺眼了,就敲过去。佟夕也没觉得什么,看在聂修的眼中,却是一种非常宠溺的动作。当即心里便是一沉。 沈希权说:“先替你保密,要是没考上大学,我一准告发你。” 佟夕捂着脑门,拖着长腔说了声好。然后就拐回来找聂修,说:“他是我隔壁的邻居,我怕叔叔知道,先过去打声招呼。” 佟夕心大,后来甚至都忘了聂修和沈希权曾在度假村有过一面之缘。 聂修开车送她回到镇上,到了佟家的巷口,佟夕推开车门下了车。聂修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院门外,佟夕在花坛前停住步子,问“你在这里住几天啊?” “急着赶我走吗?”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佟夕看出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忙说:“不是,再有几天就春节了。你肯定要回去陪你爸妈啊。” 聂修没回答,指了指佟家隔壁,“这是刚才那个人的家?” “是啊,我第一天搬来浠镇的时候,很巧在车站碰见他,没想到竟然会是邻居,很有缘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聂修心里面的不痛快,除了佟夕高考突然变卦之外,又多了一项,这位邻居,和佟夕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寻常的邻居,不会那么自然的肢体语言。可是,几个月来,佟夕居然从来都没提过这位邻居。 佟夕看得出来聂修整晚上都有点心情低落,于是便趁着天黑,很主动的抱了他一下,想要拉进一下距离,也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没等她松开手,聂修双臂锁住了她,手扣在她的腰后。 佟夕被圈在怀里,小声问:“你晚上住鹭鸶巷吗?” “我在度假村开了房间。这里没暖气。”聂修说着,低头去寻找她的唇。 从暑假分开已经好几个月,聂修对她想念的程度,超乎自己的想象,若不是因为闹别扭,早就一见面就会拥抱亲吻,这迟了几个小时的吻,格外急切。 吻到动情的时候,佟夕忽然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脸红耳赤的说:“我回去了。” 聂修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惊到了她,也有点窘。默不作声的目送她进了院子,站在寒风里冷静了一会儿,这才回到车里。 聂修素来自信骄傲,也一向有很多女生追他,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为了女孩儿患得患失,总觉得朝夕相处才有安全感。他在浠镇待到除夕前天,回了t市。在家里过了年,回到祖父母那么点了个卯,初二那天,又回到浠镇。因为佟夕初六便要开学。 幸好距离不远,也就两个小时车程。佟夕不敢告诉叔叔自己在谈恋爱,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和聂修约会,还好,佟春晓给她打了掩护。 转眼到了六月,考完试,佟夕一出考场就给聂修打电话,喜滋滋的报告自己考的不错,很有把握。聂修说等我放假回去,请你吃大餐,好好庆贺。 佟春晓很快就要生产,高考一结束,就和佟夕一起离开浠镇回到市里。 临近生产的时候,每隔一周都要去医院,蒋文俊工作很忙,都是佟夕作陪。 佟夕感觉出行开车比较方便,决定趁这个暑假去学车,将来带着宝宝和姐姐一起出去郊游。佟春晓也挺支持,就给佟夕报了个驾校。 月底成绩出来,果然如佟夕所愿,顺利被t大录取。一家人特别高兴,尤其是佟春晓和佟建文,都有种尽到责任不负所托的感觉,尽管佟国安临终前并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蒋文俊那天做了一大桌菜,替佟夕庆贺,还送了佟夕一个笔记本电脑作为礼物。 这让佟春晓对自己的抠门老公,有点刮目相看。居然舍得送几千块的礼物,当初可是连钻戒都没舍得给她买呢。 蒋文俊趁着佟春晓很高兴,提出让他妈过来照顾她和宝宝。 佟春晓忙说不用,我请月嫂。这位农村的婆婆她只通过几次电话,感觉到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中年丧夫,独自养大两个儿子,性格比较强势。 蒋文俊不悦的说:“那她来看看孙子,总行吧。” 佟春晓一看气氛有点僵,忙说那当然没问题啊,欢迎她来。 蒋文俊这才高兴起来,吃完饭,又主动去洗碗收拾厨房。 佟春晓对佟夕说:“七七,你考上大学了,我替爸爸送你一份礼物。” 佟夕笑:“姐夫都送过了,你就别送了。” 佟春晓笑:“不要你可要后悔的。”说着,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张房产海报,放在佟夕的手里:“你看看你喜欢那个户型。” 佟夕惊讶的看着佟春晓,“送我房子?” 佟春晓点点头。 香樟园是佟春晓的父母结婚时买的,后来佟国安在海参崴娶妻生女,眼看大女儿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就把房子过户到了佟春晓的名下。佟春晓是个厚道人,总觉得这样对佟夕不公平。 佟国安去世后,留了一笔数目不大的财产,佟春晓当时就想要给妹妹买套房子,那会儿佟夕还小,未来也不知道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别的城市。现在她结婚成家,蒋文俊不想佟夕同住,所以买房成为必须。她得给佟夕一个自己的家。 对佟夕来说,这份礼物厚重到超乎她所有的想象。她知道姐姐疼她,但没想到会对她这样好。 佟春晓说:“女孩子一定要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然没有安全感。我就是给爸爸说了这句话,然后爸爸就把房子给了我。爸爸留的钱,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买房,就怕你考大学考到外边,不在t市。所以才迟迟没有动,现在你考到t大,就别再拖了,房价涨的太快。星园离这儿也近,各方面都不错。” 佟夕没说话,低了头。眼泪滴到光面的广告纸上,特别响,啪的一声。 佟春晓抽了张面巾纸给她擦眼泪,笑着说:“傻丫头你哭什么。” 佟夕抱着佟春晓就呜呜呜的哭出声来:“姐才傻呢,你对我这么好。” 佟春晓笑了:“我就一个妹妹,当然要对你好。再说,你对我也好啊。我知道聂修想要你去b市的,你是想留家里照顾我。” 她揉了揉佟夕的头发:“七七,聂修如果真的爱你,异地不是问题。很多人天天在一起,照样同床异梦各顾自己。” 佟夕点点头,她坚信聂修是真心爱自己,她也对异地很有信心。 蒋文俊从厨房出来,看到佟夕眼睛红红的抱着佟春晓,就问怎么回事? 佟春晓笑着说:“我看上了星园小区的一套房子。让她去选选户型。” 蒋文俊难以置信,“你给佟夕买房子?” 佟春晓点头:“我去看过,挺不错的,明年就交房。” 蒋文俊沉默着没说话,坐在旁边看电视。等佟夕进了房间,他拉着佟春晓进了房间,关上门,亟不可待的说:“你只是个姐姐,又不是妈,你为什么要给佟夕买房子呢?我们马上要养孩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买房子可不是小数目。” 佟春晓解释:“买房子的钱是我爸留下的,不是我的积蓄。” 蒋文俊说:“既然是你爸的遗产,你也有一半,为什么都给她?” 佟春秋忍不住气道:“那这么说的话,香樟园的房子按说还有佟夕的份儿呢。” “那是你爸送给你的,都已经过户了,怎么还有她的份儿?” 佟春晓道:“我不信你连继承法都不懂吧。这房子虽然是我父母的共同财产,佟夕也是有继承权的。” “可是房产证都是你的名字了,就等于是你爸爸全送你了,没佟夕的份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呢?”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爸爸的钱,是不是也全都我一个人贪了,没她一毛钱的份儿呢?” “你给她一半就很够意思了,你把她养大不花钱吗?这都应该从你父亲的遗产里面扣除的。” 佟春晓被气急了,冲口道:“你别管了,真是我的婚前财产,我想怎么处置都和你没关系。” “那好,既然你这么说,我的婚前财产怎么处理,你也别干涉。” 蒋文俊工作这么多年也攒了一笔钱,打算用来买房结婚,后来看佟春晓有房,股市行情也不错,便暂时打消了买房的念头。佟春晓觉得股市有风险,不同意他炒股,建议他买房出租,每年的租金,虽然不如股市利润高,但是安全没风险。 蒋文俊想快速挣钱,钱一直放在股市里迟迟不动,今天一吵架,蒋文俊也就彻底摆明了态度不会听她的。 佟春晓有点心灰意冷。当初恋爱的时候,她只关注他的工作,为人处世,性格爱好,从来没好意思过问有关金钱的问题。 因为她结婚不是奔着对方的财力去的,她有能力挣钱,也不想靠男人。两人财务独立,彼此也没有金钱纠葛。于是就这么埋下了隐患,婚后一点点的暴露出来。 21|涩(2) 佟夕在房间里兴高采烈的摆弄新电脑, 完全不知道夫妻俩因为自己而爆发了婚后的第一场激烈矛盾。 她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两人在冷战, 相互不说话。甚至,蒋文俊对她也冷着一副脸,和昨天送了她笔记本电脑时的画风,截然不同。 佟春晓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给佟夕买房是正确之举, 不然佟夕毕业后没有落脚地, 和她住一起, 要看蒋文俊的脸色。 不过,佟春晓虽然对蒋文俊失望, 但并没有离婚的打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的叔叔婶婶, 相濡以沫几十年, 偶尔还会吵架,何况他们才结婚不到一年, 各种磨合在所难免。 毕竟蒋文俊除了在金钱方面比较计较之外,其他方面都不错。生活节俭, 工作努力,也不沾花惹草, 下了班就回家。再加上已经有了孩子。所以,这些争吵矛盾, 她对佟夕只字不提, 免得佟夕有心理负担, 也不想佟夕对蒋文俊生出反感。 随着ip热开始兴起,她有个小说正在谈影视版权。原先她抱着夫妻之间坦诚相待的态度,对蒋文俊如实相告,也算是和爱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成就。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她打算卖了版权也不多说,暂时把钱存到佟夕的名下比价保险。 两人冷战了一天,因蒋文俊的妈李秀玉的到来而自动和解。佟春晓和蒋文俊结婚将近一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婆婆。蒋文俊在婚前,从未要求佟春晓跟他回农村过年。逢年过节还是佟春晓主动提出给李秀玉打电话问候一声。 这一点也是佟春晓非常满意蒋文俊的一个地方,不像有些男人,非逼着老婆孝敬老妈。有一点做的不好的地方就挑三拣四,盖上一个不孝顺老人的帽子。 其实,蒋文俊这么做是因为他妈从头到尾都不满意佟春晓。 不满意的地方有三个,一是佟春晓没正经工作。在她眼里,在家里写稿子那不叫工作。第二,年纪太大,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说不定有什么毛病。第三,她父母双亡,可见是个福薄命硬的女人,恐怕将来还会克夫。 蒋文俊毕竟受了高等教育,不会被他妈的这些落后思想左右,他也很清楚以自身的条件,能找到佟春晓这样的妻子,已经相当幸运。所以,不顾李秀玉的反对,和佟春晓结了婚。只是,他很聪明,从来没有把他妈的不满和反对告诉过佟春晓。 李秀玉见到佟春晓第一眼,先看她颧骨高不高,然后又看她的肚子,看完了才露出了笑模样,“一准儿是个男孩儿。我生了两个儿子,我知道。” 佟春晓也不生气,就算这老太太重男轻女也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和她一起住,更不会让孩子受气。 她并不知道,蒋文俊是打算让他妈长住三年的。起因就是佟春晓要找保姆来带孩子。蒋文俊很吃惊,说你天天在家不能带孩子? 佟春晓恼了:“我不是家庭主妇,我也有工作,只是在家里工作而已。” 蒋文俊一算三年保姆的费用,顿时感觉压力很大,于是便请他妈过来带孩子,可以省这笔钱。 佟春晓压根不知他的打算,只当老太太来住一段时间就走,家里就三个卧室,只能安排她住在婴儿房里。 蒋文俊去铺床的时候,李秀玉很不高兴:“我是客人,还是长辈,好心好意的过来给你们带孩子,她就让我住这小屋?还是大城市的姑娘呢,我看也是不会做人。” 蒋文俊小声说:“佟夕很快就回学校住。等她走了,你住她那个房间。” 李秀玉继续嘀咕:“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和姐夫一块住呢?她也不嫌不方便?也不知道避嫌。” 主卧的房门正对着婴儿房,佟春晓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心火突突的往上冒。 蒋文俊十分尴尬,“这段时间都是她帮了大忙,春晓产检去医院都是她陪着去的。” “一个没结婚的黄毛丫头,娇生惯养的会干什么?还占着一个屋子。” 就这么几句话,老太太的人品可见一斑。看在她第一天来的份上,佟春晓忍着没发作。心里万分后悔,自己不该偷懒,没在婚前去一趟蒋文俊的老家,见见他的家人。不过,即便那时候见过,也可能不会改变主意。很多人在婚前的想法都很简单,我嫁的是这个人,又不是他的家人和他的家庭。只要他好就行了,可是往往等结了婚才发现,密不可分的家庭关系会导致层出不穷的问题。 佟春晓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闷气难过,凌晨四点,开始阵痛,有临产的征兆。 蒋文俊不敢耽搁,拿了东西,立刻打车送佟春晓去医院。此时离预产期还有八天,佟夕难免担心,也不管时间,先给佟鑫打了个电话,叫他立刻到医院来,然后又给叔叔打电话,让他们明早尽快赶来。 佟夕有种直觉,蒋文俊的妈比较难缠,担心万一有事,自己一个人没法做主。第二天一大早,佟建文夫妇就从浠镇赶了过来。事实证明,娘家人也果然是来对了。 医生检查之后,建议剖腹产,遭到李秀玉反对,因为她大儿媳的头胎就是剖腹产,还是个女孩儿,隔了好几年才生了二胎。佟建文夫妇态度很强硬,说我侄女的事情我们说了算,听医生的。 蒋文俊也同意剖腹产,大都市养一个孩子都很困难,不像农村,吃饱三顿饭就ok,他不打算再生二胎。他握着佟春晓的手说,咱们只生一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 佟春晓本来对他很不少失望的地方,但是,关键时刻见他向着自己,顿时心又暖了。 很多人的婚姻就是这样,一会儿让你觉得失望,一会儿又给你点希望,一会儿让你觉得所嫁非人,一会儿又觉得他值得托付。很多人都是在矛盾中,稀里糊涂的过了一辈子。 佟春晓身边围着一大家人,李秀玉孤掌难鸣,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孩子生下来,的确是个男孩儿,这才高兴起来。 佟建文看到侄女一切顺利也就放了心,交代佟夕和蒋文俊好好照顾佟春晓,就和周余芳回了浠镇。 佟春晓因为预产期提前,就让蒋文俊给月嫂打电话,通知对方早点来。没想到蒋文俊打电话过去,竟给推掉了。这个月嫂是佟春晓提前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价钱是贵了些,但是口碑极好。佟春晓气得和蒋文俊吵起来。 蒋文俊说:“那个金牌月嫂要价高的离谱。咱家这么多人呢,用不着月嫂,我妈给我大哥带了两个孩子,经验丰富。” 李秀玉立刻上前帮腔:“我两个儿子都是自己带大的,我还干地里活。你天天不上班在家,为啥不能自己带孩子,非要请月嫂请保姆,三年下来你算算得花多少钱?有多少钱经得起折腾,有你这样的女人吗?闲着在家也不带孩子,又懒又娇气。” 佟夕早就气得火冒三丈,这儿真是恼了,“我姐有工作,而且天天都在工作,逢年过节还在写作,工资比你儿子高,不信你问问你儿子。” 这一席话顿时让老太太哑口无言。佟夕并不想和老太太争吵,主要是蒋文俊的态度让她气愤。 “蒋哥,你节俭没错,但也看什么时候,我姐这辈子也就生一次孩子,这孩子也是你亲生的,你也不是穷到付不起这点钱,你若真没钱,我们家来出钱就好了。” 佟春晓道:“这孩子由我出钱来养,以后随我的姓,就当是我自己一个人的。” 李秀玉急了:“蒋家的孙子怎么能姓佟呢?” 佟春晓不客气的说:“养孩子你们一分钱都不舍得出,我生他养他,当然要姓佟。” 李秀玉腾一下站起来,指着佟春晓的鼻子道:“行,既然孩子姓佟,那就别怪我撒手不管了。文俊,我回家去,我不侍候姓佟的孩子。” 蒋文俊急忙去拉他妈,却被他妈一手甩开:“以为生个儿子了不起?指望着我们供着你呢?是个女人都会生孩子,我还缺孙子?” 李秀玉一辈子要强,说一不二,说走就当真要走。蒋文俊无奈之下只得送他妈回去。 医院里只剩下佟夕照顾佟春晓和宝宝。母子俩一走,佟春晓反而如释重负,觉得轻松。 小家伙拉了绿色的胎便,佟夕给小外甥换尿布,满脸都是爱意,一点也不嫌弃。佟春晓忍不住感叹:“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亲啊。七七,宝宝就叫佟桦吧。” 佟夕愣了一下,高兴的说好啊。 等忙完了,佟夕终于有时间给聂修打个电话报喜。 “聂老师,我当小姨了。我姐生了个男孩儿,长的帅极了,长大绝对迷倒大片女生。” 其实刚刚生出来的小毛孩儿那有那么漂亮,可是她爱屋及乌啊,那是姐姐的儿子,她爱到心坎上。 聂修问:“比我还帅吗?”语气有点酸。 佟夕莞尔:“有你这样的嘛,和一个小婴儿吃醋。” “原先我是排在你姐姐后面,现在小外甥加了塞,我得排第三了吧。” 佟夕一听这酸味越发的浓了,忍着笑意换话题,“你还记得叶赛宁的诗白桦吗?我没出生的时候,我爸就给我取了佟桦的名字,我是个女孩儿没用上,现在可算能用上了。” “那要是你姐姐生个女儿呢?” “那就留给我儿子用啊。”佟夕高兴的有点忘形,说出口了才觉得很窘。 电话里的聂修沉默了两秒,说:“你的儿子姓聂好不好?” 佟夕握着手机,没有回答,一张脸烧的发烫。 聂修在电话里笑:“你不反对,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佟夕赶紧换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放假。”说完,幽幽叹口气:“真……度日如年。” 聂修放假回来的时候,佟春晓已经出了院。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月嫂,临时在家政中心找了个保姆。 佟夕一直没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聂修,佟春晓既然没有离婚的打算,蒋文俊还是她的姐夫,她不想让聂修对蒋文俊产生不好的印象。 聂修也就不明白,怎么佟夕的姐姐生孩子,她会那么忙。直到他回来的第三天,佟夕才有空和他一起吃饭。 这次吃饭,显得比较隆重。一是为了庆贺佟夕考上大学,二是介绍佟夕给他的朋友。 来的客人除了好友傅行知,莫斐,莫丹,还有陈思域,在t大学生会任职。他表演系的女朋友也一起来了。 原先佟夕只听说脸蛋只有巴掌大这种形容,见到这位师姐,才真的领会到什么意思。 傅行知是第一次见到佟夕,和莫斐对了个眼神,心说,怪不得聂神动了凡心,真跟仙女似的,把陈思域的系花女朋友都给比了下去。 聚餐之后,傅行知很善意的提醒聂修:“佟夕这么漂亮,你不在身边看着,比较危险啊,表演系的帅哥特别多。” 聂修说我不担心。其实心里悬着,但是碍于自尊不肯承认。他认为外部诱惑不可惧,再多帅哥也不是问题,佟夕不是看脸的人,最大的问题在于佟夕。 看似很简单很容易就追到了她,可是她好像对他不怎么在乎。 佟春晓一怀孕她就放弃了和他的约定。完全不考虑他在那边满心欢喜的苦等她。他气恼之下几天没给她电话,她居然一点也不急着找他和好。如果他没有追到浠镇去主动和解,大约两人就这么散了。他假期很短,回来后就想和佟夕分分秒秒黏在一起,然而佟夕却整天都说自己没空。 偏偏他还特别忙,假期没过半就被导师召回实验室。本科的时候还有不少假期,现在导师接了个国家级的研究课题,他想请个假都难。 聂修临走的那天,佟夕也没去送他,因为佟桦生了病。 佟春晓产后恢复不大好,不宜出门。佟夕和保姆带着佟桦去医院。在走廊里排队等号的时候,抽空给他发了个短信,抱歉不能送他。 聂修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师兄的女朋友很粘人,他替师兄难受,现在他的女朋友一点不“粘”,他又替自己难受。 他越来越心里没底,佟夕究竟喜欢不喜欢他? 22|爱 李秀玉的离开, 让一切都暂时恢复了平静。佟春晓仔细思量, 好像所有的矛盾,究其根由,还是一个钱字。于是,佟春晓承担了孩子的一切开销,保姆费也不让蒋文俊出。并非赌气, 是佟春晓认为男女平等, 能者多劳, 不一定非要让男人来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她有这个能力, 那么她也不介意来养家养孩子, 只要家庭和睦就好。 然而,她的做法, 蒋文俊并未领情, 反而觉得她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无声的指责他没钱。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打击,他明显比以前沉默, 每天下班回来很晚,基本上天天都在加班。 彼此都有意见, 但是都放在心里,说出来也不解决问题。三观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想要纠正对方, 只会引起争吵。 佟春晓不再像以往那么坦诚的将自己的收入情况告知蒋文俊。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明智, 才让后来的佟夕在水深火热之中, 杀出了一条血路。 蒋文俊觉察出佟春晓的防备,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僵,陷入相敬如宾的模式,好像成了一对生活搭档。 平静之下隐藏的矛盾,在给孩子报户口时,再次爆发。蒋文俊认为佟春晓让儿子姓佟,是一种羞辱,会让别人认为他是吃软饭的男人。 佟春晓解释:“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不管孩子叫什么都是你的儿子,名字只是个代号。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让佟桦随我的姓,一点不过分。再说男女平等,法律可没规定孩子一定随父亲的姓。” 佟夕万分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去b市,在佟春晓经历这些风波的时候,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而同时,她对聂修充满了歉疚。他放假回来时,因为这些鸡飞狗跳的破事,她根本就没空和他约会,匆匆见面便急着回来照顾家里。 等一切安顿下来,聂修回了校,她才发现自己特别,特别想他。 转眼到了开学的前一天。佟夕收拾好行李,简单的一个拉杆箱。反正都在本市,不必一次都带齐。佟桦还小,佟春晓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她想好了,只要有时间就抽空回来。 晚上十点钟,她洗了澡正准备早点睡觉,忽然接到聂修的电话,听着他那边有点闹,像是在外面,还有车水马龙的声音。佟夕问:“你在哪儿呢?” 聂修说:“影城门口。” 总不会一个人去看电影吧。佟夕下意识的就问:“你和同学看电影?” 聂修:“嗯。” “男……同学吗?” “嗯,男的。你要不要过来?” 佟夕闷闷的说:“这么远,我怎么去。” 忽然间才发现异地恋,真是很不好。她相信聂修,可是还是忍不住多想,一起看定影的真的是男生?会不会也有女生呢?两个男人一起看定影,真是感觉怪怪的…… “一起来吧,很近的,香樟影城。” 佟夕一愣。香樟园路口的电影院名叫香樟影城。还没等她再问,聂修说:“我等你。五分钟不来,我就上楼去找你了。” 佟夕啊了一声,手机都快激动的掉下去:“你回来了?” 聂修笑:“是啊,好不容易请了两天的假。” “我马上过去。”佟夕对佟春晓说了一声,便匆匆跑下楼。一路上高兴的都要飞起来。真是难以置信,他会突然回来。而且还故意说什么和人看电影,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等会儿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他,不可以让女朋友操心。 聂修算的时间很准,从她下楼,出小区大门,到路口的影城,也就五分钟。 佟夕一路小跑,三分钟就看到了人。 路边的香樟树上悬着星星样的小彩灯,聂修面朝着她的方向,笑容温柔如水,眼中如有星光。 她恨不得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光速度缩短,飞扑过去投入他怀里,然而,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超级大的电灯泡,傅行知。是他刚刚到机场接的人。 因为傅行知在,佟夕硬生生忍着抱住聂修的冲动,改成挽胳膊,抱着他的手臂,又惊又喜的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聂修一本正经的说:“明天我女朋友开学,送她去报道。” 佟夕咬着下唇,眼睛里泛着光,直勾勾望着他笑。太高兴了,想含蓄点,可是忍不住,笑成一朵花。聂修低头看着她,目光甜的发腻。 两人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甜的周围空气都冒着糖泡。不过分开一个月,就跟三百年没见面似的。 傅行知被当成隐形人冷落在一旁,撇嘴说:“老子还没吃晚饭呢,狗粮吃的要打饱嗝了。” 佟夕噗的笑了。 聂修低头在佟夕额头上亲了一下,“那干脆让你吃撑吧。” 傅行知捂着脑门:“……行,你们等着,我可是记仇的。” 聂修笑:“走吧,我请你吃饭。”话说给傅行知,眼神却一刻也没舍得移开佟夕,牵着她的手上了车。 吃饭时,也是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握着佟夕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放开过。当着电灯泡的面儿,两人也不方便说话,就含情脉脉的望着。 傅行知被强行塞了一肚子狗粮,嫉妒之下,催着聂修赶紧的回家睡觉。 两人在楼下依依不舍的分别,聂修交代佟夕:“明早我来接你。” 佟夕回到楼上,佟春晓小声问,聂修回来干嘛? 佟夕甜丝丝的说:“他请假回来,送我报道。” 佟春晓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又惊讶又羡慕,哎呦了一声说:“年轻真好啊。” 佟夕本来心里很甜。可是一看到姐姐,忽然间又觉得心酸。 她亲眼目睹姐姐从相识到恋爱,再到结婚的过程。她还记得当初在浠镇,蒋文俊每天黄昏后来约姐姐散步。两人手挽手,在暮光中说说笑笑,看上去郎才女貌,那么和美。可是踏进婚姻,就像是撕开了外表华美的皮,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千疮百孔。 亲历了这些,关于爱情,婚姻,金钱,她都有了全新的感悟。也终于明白了佟春晓在新婚之夜的那天早晨,和她谈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和聂修会是怎么样的将来。现在的甜蜜和美的外衣下,是不是也一样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尖刺,在将来的某一天一颗一颗的露出锋芒,将他们刺伤…… 第二天,聂修准时来接佟夕去学校,看她只提了一个行李箱,不禁问:“就这点东西?” 佟夕点头:“嗯,先带过去这么多,反正我经常回来。” 聂修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拖着她的手,朝着小区外面走。 九月初秋,天高气爽,佟夕记得那一天的云特别漂亮。空旷的路边,停着一辆造型独特的跑车,颜色是很抢眼的大红色。 聂修按了一下车钥匙,佟夕特别惊讶:“这是你的车?” 依她对聂修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买这种骚包车子,他爸更不可能。 聂修说:“这是傅行知的车,死活非要借给我开一天。” 佟夕不解:“你不是有车吗?他干嘛非要借给你开?” “他说,这个车很风骚,也很贵,最适合出去炫。” “他让你去学校炫富啊?”佟夕觉得今天的聂修完全变了一个人,笑着拍他的胳膊:“你不是病了?” 聂修笑:“嗯,患了一种担心女朋友被人抢的病,庸医傅行知给我开了个药方,说要人尽皆知你有男朋友,才能一劳永逸的治好病。” 佟夕忍不住笑:“我都不担心你在学校里被人抢了,你担心什么?” 聂修捏了捏她的鼻子,一本正经的说:“我没你好看。” “才不是,你长的特别好看。不过,在我眼里,颜值不重要,重要的是智商和才华。我小时候班里的男同学,个个都是帅哥,真的不骗你。我对门的两个小哥哥,长的和明星差不多,而且能歌善舞,我过生日的时候,他们拉着手风琴,唱歌的样子,那真是……就和电影中的画面差不多。我想以后等有机会,” 说着说着,身边的聂修没了声儿,佟夕转眼一看,聂修的脸上已经酸云密布,忙笑着推他:“喂你生气了啊?” 聂修否认。佟夕瞥着他笑:“口是心非的男人。明明生气了,我都看出来了。” 聂修学着佟夕的腔调,从鼻子里哼了声,“小哥哥。” 佟夕受不了了,笑着锤他:“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天是佟夕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助姐姐一臂之力。能考到t大,离自己的梦更近了一步。 傅行知的“药方”果然很厉害。那风骚抢眼的车子在校园里十分的招眼。聂修更是。艺术院校里不乏优秀漂亮的男生,可是没人能压得过他的风采,那是一种因为从小就出类拔萃而养成的卓然气度,与容貌和外表无关。 佟夕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小声说:“完了,我要成为女生嫉妒的对象了。” 聂修大言不惭的点头:“我也觉得是。” 他一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办各种手续。九月初的天气还有些热,她觉得手心有汗,甩了几次都甩不掉,两人的手汗津津的握在一起,还一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这样出挑的一对,没法不引人注意,也没法不让人瞩目。 佟夕毕竟是初入大学门,脸皮薄,最后忍不住小声抗议:“你别这样,别人都看着呢。” 聂修坦然说:“这样挺好,同学们都知道你有男朋友,男生也就不来追你了。” 佟夕莞尔:“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聂老师。” 聂修将她额头上的碎发推上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阳光下的肤色白里透粉,琉璃般的眼睛,近看有一抹深海般的蓝。 “我这么卖力的替你挡桃花,你回头要好好谢我。” 佟夕心里甜如蜜一般,仰着脸,不害羞的说:“一家人谢什么。” 聂修深以为然。 年少轻狂,招摇过市,那是他生平第一次。 23|恨 聂修总共就两天假, 送佟夕入了学, 当天下午要赶回b市。临行前,佟夕对他依依不舍,抱着他的手臂,半晌不舍得放。 聂修忍不住翻起了旧账:“谁让你不肯去b市,不然我们也就不用这样两地分居了。” 佟夕笑:“谁和你两地分居了。” 聂修皱眉:“咦, 上午不是还说我们一家人, 转眼用完了, 就过河拆桥不认账是不是?” 佟夕笑嘻嘻说:“兄妹也是一家人嘛。” “不要妹妹,只要媳妇。” 佟夕乍听见这个称呼心里甜丝丝的, 脸上又有点不好意思, 笑盈盈的没吭声,就当是默认了。自此, 聂修给她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都备注成了媳妇。 日子流水般过去。佟桦一天天长大,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越长越漂亮,带出去也是人见人爱。 佟春晓本来对蒋文俊的一些不满, 又被孩子的可爱给压了下去。在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金钱冲突的时候, 她和蒋文俊之间好像没有什么矛盾。 蒋文俊没有恶习,不抽烟不喝酒不应酬, 也很少与女性联系, 除却计较金钱比较节俭外, 似乎没有别的毛病,佟春晓要求不高,平静简单,生活安逸,无事不生非,就挺满足。再加上佟桦特别可爱,她并不想离婚,很努力的想要弥合两人的关系,希望能重新回到恋爱时的那种状态。 相对于她的努力,蒋文俊比较被动消极,春节后,他变得非常沉默,很少说话,下班回来在家看电脑,研究股票行情。佟春晓觉得他可能是工作太忙,挣钱压力太大,就承担起一切家用和开销。 蒋文俊也没有什么表示,依旧心事重重。眼看五一到了,佟春晓便想趁着放假,出门旅行一趟。让他散散心,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她很关心他的身心健康。 佟夕学校也放假,但是她不肯去当电灯泡。 她知道这次旅行其实是姐姐心目中的一趟蜜月旅行。去年还没举行婚礼,佟春晓就意外怀孕,生完孩子兵荒马乱,婚礼的仪式就被直接省略了。但是没有蜜月旅行,她心里一直很遗憾,时常对佟夕说,你结婚了一定要去蜜月旅行,然后又提点千万别婚前怀孕,不然就会像她一样计划被全盘打乱,什么都泡汤了,把佟夕说的面红耳赤。 佟春晓想去巴厘岛,蒋文俊说孩子太小,坐飞机吃不消,不如就近找个地方玩一玩。佟春晓知道他是不舍得花钱,便说我来付钱,你不用操心。 蒋文俊听她的口气“财大气粗”便猜测她是不是卖了版权瞒着自己,心里十分不快,但是也没表露出来,怂恿她说:“你有钱不如投资股市,最近股市火爆,随便买一只股票都挣钱。你开个账号,我可以替你操作” 佟春晓最怕干冒险的事,所以没答应,蒋文俊便越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她在防着他。这种想法一旦生根,便再难拔去。原先蒋文俊看她温柔单纯,以为她会没什么主见,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佟春晓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绝对不会受他控制。尤其是她经济独立,甚至比他还能挣钱,他时常会有一种倒插门的感觉。看来,在家里有钱才有话语权。越是这样,他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能挣钱会挣钱,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万劫不复。 佟春晓在出门旅行前,给了佟夕一张□□,让她趁着五一商场打折,把喜欢的家具先定下来。星园的房产商的确很靠谱,按时完工,下个月就能交房。 一直让姐姐花钱,佟夕很过意不去,说:“这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上班了还你。” 佟春晓笑:“不用还了,这当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佟夕忍不住笑了,“那会那么早啊,聂修还要出国,至少要四年。” 佟春晓也听佟夕提过一次聂修要出国读博,当时还没定下来,此刻听佟夕的意思是已经决定了,便问:“你想不想出国留学?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也支持你。” 佟夕连忙摇头。佟春晓已经为她付出太多,留学那么大一笔费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让姐姐来负担。再者她的专业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不像聂修,几乎所有的师兄全都出国读博,不是英国就是美国,毕业后大部分留在国外,回国的要么进高校要么进研究所,个个都很厉害。 佟夕放假的第一天,也没睡懒觉,起床吃了早饭就去逛家具城。因为打折,商场里到处都是人,佟夕累了一天,定了床和柜子,傍晚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聂修的十几个电话,急忙给他回过去,聂修的声音听着挺急:“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家睡觉,手机开了静音。” “那我去找你。” “你回来了?”佟夕激动的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昨天不是说你老板不放人吗?” “对啊,昨晚和师兄一起请他吃饭,我说女朋友五一要和别人出去旅游,我可能要被甩了。老板终于发了善心给三天假。买不到机票,火车票也没有,没办法我包个出租车回来的。” 聂修说完,电话里却没声儿,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一声。 佟夕吸了口气:“我在听呢。都感动的快哭了。”是真感动,从b市包车回来,钱还是其次,硬生生坐□□个小时长途,真的非常辛苦。 聂修闻言却笑:“别感动,不是回来看你的,看我爸妈。顺便……看一眼你。” 佟夕捧着电话发笑,才不信他坐了那么久的车回来,只是“顺便”看她一眼。 挂了电话,佟夕飞快的洗了个澡,又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聂修有洁癖,不想让他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门来找她,以前都是在楼下等候。 聂修来的比她想象中还快,门铃响的时候,她头发还没干。 聂修知道她姐姐一家三口出门旅游,家里就她自己,一见面就把她抱在了怀里。一晃三个月没见,两人都有些动情,连呼吸都是烫的。聂修正吻她的时候,佟夕的肚子煞风景咕噜起来。 佟夕忍不住笑场,说:“我饿了。” “你还没吃饭?” “我逛街累了回来就睡。” 聂修问:“家里有什么?我给你做。” 佟夕惊讶:“你会做饭?” 聂修摸摸她的头:“我什么都会,你说你多有福气。” 佟夕望着他笑,真是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骄傲自满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不过,聂修也没夸张,给佟夕做了一碗面,堪称口味绝佳。 她吃面的时候,聂修坐在她对面,右手放在后腰的地方,捶了几下。佟夕吃完面,拉着聂修起来,柔声说:“你躺到沙发上。” “干嘛?” “快躺下,皮带扣解开。” 聂修脸色微微一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佟夕明白他是想歪了,笑着拍了他一掌:“你想什么呢,坐了那么久的车,我给你按摩一下腰。” 聂修佯作失望的叹气:“我还以为……” “你以为的太美了。” 佟夕笑着将他按在沙发上,双手压到他的腰上,采用“自学成才”的模式,一通乱揉乱捏。聂修本来腰不疼,被她摆弄的只觉得□□酸麻,勾得身体起了欲望。 他抓着她的手,翻过身来。佟夕坐在他的腿边,亚麻色头发垂挡着脸颊,阴影中的五官显得神秘而迷人,眼中星星点点的亮着光。聂修手托着她的头颈,将她拉下来,密密的长睫毛在他唇上微微飘抖,□□的感觉比方才更甚。嘴唇从光洁如玉的脸颊往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相恋两年,聚少离多,每一次约会都觉得意犹未尽,这么吻都似乎不解渴,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浅蓝色裙子被掀起,露出如雪的细腰。 深夜寂静,欲念像是出笼的猛兽。佟夕闭着眼睛,想着他再有几个月就要出国,异国他乡比现在见一面还难,忽然间有种和他发生点什么才能安心的冲动。 聂修感觉到她的主动,本来就有点难以控制的欲念愈发失控……佟夕毕竟没经历过,难免紧张害怕,但也没抗拒没退缩。 出乎意料的是,聂修在最后关头却停了所有动作。他撑在她上方,纷乱而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最终,将佟夕的裙子拉下来,哑着声说:“还是不知道滋味比较好,万一食髓知味,在国外守身的日子怎么熬。” 佟夕忍俊不禁,拿了个靠垫盖住滚烫的脸颊,噗噗偷笑:真是自控力惊人的聂老师啊!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很喜欢聂修,喜欢到想要把自己都给他,那时候的他也真心喜欢她,喜欢到可以克制自己欲念。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甜蜜时光。 度假归来的蒋文俊并没有放松心情,依旧心事重重。佟春晓哄睡了佟桦,正收拾行李,蒋文俊的手机响了,他看到电话号码去了阳台。以往他接电话都不会背着佟春晓。但是最近这个情况频繁发生,度假的时候也是。 佟春晓第一反应是女人?但转念一想不可能。蒋文俊在阳台上接完电话,神色很惊慌,佟春晓问怎么回事。 蒋文俊说:“我哥打电话来,说我妈病重急需动手术,我的钱都在股市,你能不能先给我。” “多少钱?” “五十万吧。” “这么多?我的钱全都存了理财和定期,卡上没这么多钱,先给你五万应急吧。” 佟春晓大人大量,没有计较过去的不愉快,用网银给他转了钱,然后好心的让蒋文俊把李秀玉接到t市的医院来开刀治疗,因为这里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奇怪的是,蒋文俊无视她的提议,只是心急火燎的催她赶紧凑钱给他。 佟春晓觉得有点不对,股票如果不是停牌,想要抽钱出来也很容易,两个交易日就行了,既然他股市有钱,怎么一直催着她去取定期存款?再说,他平素对他妈挺孝顺,怎么能放心让他妈在小县城的医院里开刀动手术?于是,就给蒋文俊的大哥蒋文海打了个电话。这一通电话,才发现李秀玉根本没生病。在佟春晓的逼问下,蒋文俊只得说出事实的真相。 他把打算买房的放入股市,一开始也真的是大赚一笔,后来在证券公司融资加杠杆,资金很快翻倍。但是,谁都没有料到红红火火的股市,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股灾。他的仓位即将被打爆,急需要一笔钱补保证金。当初佟春晓给佟夕买房时,两人起了争执,彼此说过不过问对方婚前财产,佟春晓又很反对他炒股,所以,蒋文俊也没找佟春晓要钱,借了一个姓高的朋友的钱。现在老高催他还钱,他只得谎称他妈生病,让佟春晓先垫付。 佟春晓一直以为股票跌了慢慢等反弹,早晚有一天会涨回来,只要不割肉也就不存在太多的损失,她没想到居然会有被这样的风险,除了震惊,更感觉恐惧。 她幼年丧母,后来父亲又去世,半生都在寻求一种安全感。当初佟夕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沈希权,就是因为她不想经历大起大落的折腾,少时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阴影,有时候做噩梦,还会时常梦到童年,家里几个男人坐在客厅讨债,她妈抱着她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她妈后来患病离世也和被人追债,担惊受怕脱不了干系。 之选择蒋文俊,就是想过稳定可控的生活。可没想到,命运还是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对不可预知的风险的恐惧,比出轨更让她难以接受。她没有替蒋文俊还钱,让他卖出股票去还债,并让他发誓从此不再碰这些投机的东西。 两人维持了将近两年的婚姻生活,并非没有矛盾,而是都被隐藏在平静生活下。这件事成为□□,将所有的矛盾都点燃,争吵比以往都激烈,上升到人品方面。蒋文俊斥责佟春晓眼看丈夫有难也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自私凉薄,爱财如命。 佟春晓被蒋文俊倒打一耙,气到快要吐血。如果她真的爱钱,怎么会嫁给他?他住在她的家里,孩子从生到养都是她一人负担。 更没想到的是,蒋文俊居然主动提出离婚。佟春晓实在是失望透顶,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一个甘于清贫不想有任何风险,一个对金钱极度渴望不惜冒险,两人的生活目标背道而驰。三观不合,难以磨合。再走下去也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如及早分开。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蒋文俊没有像平时那么对钱斤斤计较,也没有争夺儿子的抚养权。佟春晓还以为他是看在佟桦还小的份上,不想做的太难看。直到他人间蒸发,她收到法院传票被人追讨债务,才明白蒋文俊是急于拿着股市上仅剩的一点钱跑路,所以才会那么干脆利索的离开。 欠款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发生的,债主老高找不到蒋文俊,便起诉了佟春晓。佟春晓无法证明蒋文俊借来的钱没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也无法证明她并不知道这笔欠款的存在,咨询了律师发现官司毫无胜算,气得差点没昏过去。 她早就在网络上看到过相关报道,婚姻法二十四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离一场婚背负巨额债务,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掉进这个坑里。虽然这笔钱只有二十万,她能还的起,可是她怎么想都觉得憋屈气愤。 很快,佟春晓就发现打官司还不是最可怕的。蒋文俊的债主并不止老高,他跑路也不是为了躲老高,而是躲另外一个人秦仲刚。 蒋文俊因为钱不够,又在秦仲刚的贷款公司,借了一笔高利贷。这笔钱不受法律保护,秦仲刚并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人,也有不可说的背景,他的讨债方式不是起诉佟春晓,而是上门索要,头两天还客气,到了第三天便变了脸,开始威逼恐吓。 佟春晓的童年噩梦,再次上演。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夜不能寐,要靠安眠药度日。 佟夕十分担心,每天从学校回来陪她。在替姐姐收拾房间时,偶然间,她看到了一份病历,才知道佟春晓在多年前曾经得过抑郁症,现在因为蒋文俊给她留下的烂摊子而病发。 贷款公司的人,每天都来家里逼债,看着两个彪形大汉在屋里,佟桦十分害怕,保姆也担心自己的安危,想要辞职。 佟春晓无法脱身,无奈之下,只好让佟夕趁着周末把佟桦和保姆送到浠镇,先住在叔叔那里。 而就在佟夕离开香樟园的那一晚,佟春晓出了事。她半夜在客厅里跌掉,失手打破了鱼缸,玻璃片划破了动脉。第二天对门邻居出门晨练时,发现门缝里流出的血迹报了警。 痛苦,仇恨,后悔,让佟夕快要疯掉。佟春晓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姐姐。她一直希望等自己有能力了要好好的报答姐姐,可是她却在自己离开的那一晚,离开了人世。这个打击,不亚于当年失去父母。美好快乐的时光,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她失去了最后一个最亲近的人。 佟夕忘不了客厅里那一地的血迹,也不能去想,在那个深夜,佟春晓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究竟是有多绝望才会一时不想开舍得放下年幼的佟桦。她的手机就掉在右手边的地板上,如果她有求生的意志,应该立刻拨打120或是报警,但她没有拨出一个求救电话。 佟夕没法将姐姐的死归之于意外,如果没有蒋文俊留下的这些债务,如果没有贷款公司的人上门逼债,佟春晓就不会犯病,不会整夜整夜失眠,不会半夜去客厅里找药,更不会放弃自救。 蒋文俊一手造成这一切,怎能一走了之让别人送命? 此后三年多的时间,佟夕到处寻找他的下落,春节也会去他的老家蹲守。她不能放过他,那样的血海深仇。 24|误 今年是佟春晓出事后的第四个春节, 蒋文俊依旧毫无音讯。沈希权一直劝佟夕放弃, 说你找到他又如何?你不能越过法律的界限去报仇。佟春晓的死因,是意外,不是谋杀。 沈希权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没错,可如果不是蒋文俊欠债不还,一走了之, 又怎么会害得佟春晓丧命?他看似无罪, 却是罪魁祸首, 致人死地却置身事外,佟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所谓“现实”。总之, 不管别人怎么想, 她不能放弃,有一线希望也要找到他, 她总要让他付出一些代价。 从沈希权家所在的山河苑出来, 天色已经黑透,路灯下的残雪, 被光照出一抹昏黄色。 临近年关,她总是格外的暴躁, 而聂修的出现,让她回忆起了太多往事。让她想到分手时的情景, 而那时, 正是佟春晓出事后她最难熬的时候。 他会提醒她最不愿意碰触的那一段过往。那是心里永远的伤口,他的出现就如同揭开她的伤疤,所以她格外的敏感易怒, 言语对他很不客气。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乐曲在寂静的冬夜街头,听上去很刺耳。佟夕看了一眼来电,接通后叫了声“沈希权”,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 她说:“我和聂修的事,请你不要管了。” 她亲眼看到佟春晓抱着美好的期望走进婚姻,最终却陷入一场悲剧。她也亲身经历自己在最需要关怀和帮助的时候被分手,她已经断了恋爱的心思,也再不打算结婚。她心里只有两个念头,养好佟桦,找到蒋文俊。她不会和聂修复合,也不会和他重新开始。 沈希权在电话里沉默片刻,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姐走后,贷款公司的老秦逼你还钱。” 自然记得。 佟春晓出事后没几天,秦仲刚的两个手下又找上门。对他们来说,不存在人死灯灭的说法,欠债还钱,父债子偿都是必须的,找不到蒋文俊,便找佟春晓,佟春晓死了,还有她留下的房子和存款。 讨债的人等于是间接的凶手。佟夕看见这两人,眼睛都红了,发生激烈的争执和争吵之后,她被悲痛和仇恨刺激到失去理智,一怒之下跑去厨房拿了一把削水果的刀。朝着其中一人就扎过去。 两人都是练家子,前头的一个虽然及时避开,后面的那人却因为身后有个桌子挡住,没及时躲开,被一刀扎进了胳膊。这件事激怒了秦仲刚,放出话来要让佟夕好看。 最后,是沈希权帮她摆平此事。所以,佟夕一直念着沈希权的好,也一直欠着他的情。 沈希权说:“我从不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但你和聂修的误会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得来解了这个局。你若是还记得当初欠了我这个人情,就听我把事情说完。” 他这么说,佟夕只能握着手机,默不作声的听他说下去。其实那天,聂修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份文档,应该就是解释当年为何分手,她完全不想知道,直接就点了删除。 佟春晓出事后,佟夕给聂修打了一个电话,越洋长途,那么多事如何说得清,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哭。 骤然听见这个噩耗,聂修也很震惊。但是远在异国他乡,他除了口头上的安慰也做不了什么,而且他也不知道,佟春晓的去世是有内情,他只当是一场意外。佟夕从来没有给他说过家里的这些事。她在心里虽然对蒋文俊有看法,但是在外面,佟夕从来不讲他的坏话,这一点和佟春晓一样,只要还是家人,就会维护他的形象,顾忌他的颜面。 佟夕从来没有想过依赖聂修,可是那时候是真的很想聂修能回来陪她度过难关。可她知道这不现实,也难以开口,只能闷在心里。 她将人刺伤后,同伴恶狠狠扔下一句话:“你等着。秦总会让你知道厉害。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激怒过后,佟夕想到沈希权,急忙向他讨教如何应对。沈希权二十分钟后赶来,问明情况,说这事交给我来处理。立刻带她离开了香樟园。 路上沈希权告诉她老秦的背景和做过的事,佟夕才真的感到害怕起来。 她给聂修打了三个电话他都没接,隔了三个小时才回过电话。那时,佟夕情绪极度低落崩溃,终于没忍住抱怨:“有男朋友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一个邻居。” 聂修手头上的一项实验正到了关键时期,两天两夜没睡就想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好抽空回去一趟。听见这句话,真的心里很难受。隔天他买了机票飞回t市,来不及倒时差来不及休息,直接去学校找她。 佟夕的手机关机,聂修还以为她在上课,可是到了t大,依旧打不通电话。他找到女生楼下,佟夕的舍友告诉他,这几天佟夕不在学校住,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她就回去了。 聂修正要离开,刚好碰见陈思域来找他女朋友。当初佟夕考上t大,聂修请几个好友吃饭,特意请他和女朋友一起来,就是想万一佟夕在学校有事,也可以请这位学生会的学长帮忙。 陈思域听说他来找佟夕没找到,便旁敲侧击的说:“传媒学院漂亮女孩儿多,到了周末,校门口全是豪车来接人的。你女朋友最近天天有人接送,我想着你在国外,总不会是你家的司机吧?” 聂修一愣,说:“不是。” 陈思域早就猜到不是。他挠挠眉头,欲言又止。说吧,好像不大厚道,可是不说,又不忍心让好友戴绿帽子。既然刚好碰到了,他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 “你也知道,漂亮女生被包的事也不稀奇,你女朋友是系花,背后被人议论的也多。我女朋友认识她们系的同学,听到些风言风语。要不是你女朋友,我就懒得关注,那天刚好碰到,就留意了一下。”当着聂修的面,陈思域不好说的太露骨,斟酌着用词,说的很隐晦。 “接送她的那个人,长的挺不错,人高马大的,不过,我看佟夕和他不怎么说话,所以我猜是司机。” 聂修听见这些,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也知道陈思域没有骗他,因为刚刚佟夕同宿舍的女生也证明了她这几天都不住校。但是他绝对不信佟夕会背叛他。 离开t大去香樟园的路上,他一个劲儿的想,会是谁派司机接送佟夕上学?他往好的地方想,猜测是许琳琅家的司机?明知道不大可能也不愿意想到别处。 到了香樟园,房门紧锁屋内没人。聂修又去了佟夕的新房,星园小区也没找到她。甚至后来,他连佟鑫的寓所都去找了一趟,都不见人。无奈之下,他从老妈那里要来佟建文的手机号,问佟夕是不是回了浠镇。 佟建文给了聂修一个地址,说这几天她住在山河苑。 聂修十分奇怪。就算香樟园的房子她不敢住,还有堂哥的寓所,和星园小区的新房,为什么这两处都不住,却住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佟建文以为聂修知情,也没做解释。 山河苑是沈希权在t市的寓所,这几天,佟夕住在沈希权这边,陆宽也在。每天接送她去t大。 沈希权之所以帮她,除了他和佟夕相识多年,还有两个原因。一来,毕竟佟春晓和蒋文俊是通过他认识的,当初,他若不是看出佟建文的心思,故意让蒋文俊在他家里住了一个春节,佟春晓也就不会和他结婚。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虽然没责任,却十分歉疚。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便说出口。贷款公司,其实是他介绍给蒋文俊的。他早年间做生意时,和老秦打过交道。 那天,蒋文俊找到他,说自己手头很紧,急需要一笔钱周转。沈希权给了他老秦公司的电话后,就没再过问。他最近忙着在市区南郊新筹备一个项目,直到佟春晓突然出事,他才知道这半年来,居然发生了这么些事。 沈希权和老秦打过交道,知道这人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他既然放出话来要收拾佟夕,绝对不会是随便说说。让佟夕躲着自然不是办法,他找了两个很有权势的朋友,设了饭局请老秦赴宴,打算席间让佟夕给他赔个礼,把这事情化解掉。 佟夕的手机充电器放在香樟园,刚好聂修回来那天,手机用到没电自动关机。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聂修会突然飞回来,到处找不到她。 聂修按照佟建文给的地址找到山河苑的时候,正巧,沈希权带着佟夕和陆宽一起出去。 聂修从车里看见佟夕,正要下去叫她,突然看见沈希权搭着佟夕的肩头,瞬间一副画面从脑海中涌出来,他认出来,这个男人正是他在浠镇度假村和佟夕吃饭时,碰见的那位邻居。 佟夕居然住在他的家里。聂修想要告诉自己,不要胡乱联想,不要失去理智。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起陈思域的话,然后又想到佟夕电话里的那句话“有男朋友没用,还不如一个邻居。”原来说的是他。 鬼使神差的没有叫住佟夕,眼睁睁看着她上了沈希权的那辆奔驰,他驾车跟着沈希权的车后,看着他们到了一个高档饭店,上了电梯,进了一个包厢。 他没有叫住佟夕,也没有跟进去,回到停车场,坐在车里打算好好的想一想。他还是不大相信佟夕会背叛他。可是,他亲眼见证了陈思域的话,也亲眼看到她从山河苑出来。她和沈希权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在车里度日如年,翻来覆去想自己是不是无端的猜疑。 终于,一行人从饭店出来。佟夕和沈希权一起,旁边站着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显然就是陈思域所说的司机。另外还有三个男人,看上去都挺气派,各自带了司机。 聂修坐在车里,摇下一些车窗。这些人临别之时的叙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今天多谢沈总的款待。” “老秦啊,冤有头债有主,这事看在我和费哥的面子上就算了。沈总的女朋友也是受害者。” “是啊,和气生财,回头沈总有什么好事,叫你一起参个股,不都什么都有了。” 聂修听见沈总女朋友这个称呼时,心口重重的往下一坠。可是佟夕却无动于衷,没有反驳,像是默认。沈希权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往前推了一下说:“谢谢秦总。” 没有错,却还不得不低头。这是佟夕这几天被迫认清的现实。这样的人,她惹不起也躲不起,唯有低头服软。 “秦总大人大量。你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笔钱我虽然不能还,但我可以帮你找人。他害死了我姐,天涯海角我要找到他,” 老秦笑笑:“佟姑娘倒是个爽快人。行,看在两位老大哥的面子,还有沈总的份上,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沈总以后有什么好生意,记得分一杯羹。” 几人分别上车先后离开。佟夕情绪特别低落,低着头憋着火。沈希权社会上混了多少年,生意场上没少经历各种丑恶,见她这样,便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说:“知道这社会是什么回事了吧。” 佟夕闷闷的说:“知道了,谢谢权哥。” “我们之间还谢什么谢。”沈希权看着她瘦了一圈,有些疼惜,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了,有我呢。”然后抱着佟夕,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从佟夕十二岁起就看着她长大,又是佟鑫的堂妹,沈希权没把她当外人,然而看在聂修眼中,这些肢体语言却是不同的意味。 他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心在那一刻生了魔。 他跟着沈希权的车子,一路跟到山河苑。给佟夕打电话,依旧是关机。他在车里枯坐一夜,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凉。 他想了很多,想起最开始追求佟夕时,她爽快的答应做他女朋友,却在最后关头反悔不肯去b市。她到底是舍不得她姐姐,还是舍不得沈希权?他气了几天,满以为她会主动联系。结果她压根也不在乎,最终还是他跑到浠镇去和解。不然这恋情早在那时便结束。他出国读博也曾问过她的意见,满以为她会闹情绪,不舍得分开,结果她高高兴兴的说你去吧,希望你能干出一番大成就。 往事经不起推敲,越想越觉心灰意冷。她可能没把他当回事,或者是不怎么喜欢他,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已。 佟春晓去世她悲伤过度,自己又不在身边安慰,沈希权趁虚而入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了一起。他听到那人亲口说沈总的的女朋友,两人都一副默认的态度……这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让他不得不相信佟夕已经和沈希权同居的事实。五一时,佟春晓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佟夕独自一人在家,都没有让他留宿。而她却住在沈希权这里,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他潜意识里不想用同居这个词,可是这个词却像是一把刀一样,在心里扎着。 早上,他看到沈希权的那辆车子从山河苑开出来,径直开到t大。佟夕从车里出来,昨夜一起吃饭的那个司机陪着她进了学校。 聂修一夜未眠,神思飘忽,上前几步叫住佟夕。 佟夕听见聂修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转头看到日思夜想的人,竟然突然出现在眼前,吃惊不已,声音激动的有点发抖:“你怎么回来了?” 这样的反应,却被聂修视为心虚和胆怯。 看到她从山河苑出来,他已经万念俱灰,说道:“我这样的男朋友没一点用,你换一个有用的吧。” “你什么意思?”佟夕万万没想到,聂修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仔细一看方觉他表情很不对。 “我身在国外帮不上你什么忙,就不耽误你另找一个有用的。” 佟夕完全反应不过来,“你是要分手吗?” 女朋友劈腿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这样的奇耻大辱,他那么强的自尊心如何能忍。 聂修激怒之下,他扔下那句十分伤人的话语,拂袖而去。回家后,却又盼望佟夕能打电话来解释,或是挽回。但是佟夕的反应,再次让他失望。她既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分手,也丝毫没有挽回或是争取的意思。这样决绝,无疑也就验证了她已经另寻新欢的事实。 分手的原因不论谁问,他都只字不提。傅行知和莫斐从陈思域那里听到的风言风语,过来问他,他也一概否认。 两年后,听说沈希权要和莫丹结婚,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本该幸灾乐祸,却为佟夕不值。再然后,听说沈希权抛弃莫丹,此人是个人渣的定义,已经不可更改。那次在英国遇到,聂修毫不客气的出手痛殴,而随之沈希权告诉了他两件事。一件关于他自己,另外一件关于佟夕,聂修才知道,自己当初是犯了多么愚蠢的一个错误。他对傅行知坦言说自己脑子进了水是真心话。 沈希权听佟夕说聂修和她分手,觉得这男人不靠谱,便让佟夕硬气点,别和他联系。谁知道竟然是自己造成的误会。佟夕这几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还有佟春晓的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沈希权叹了口气说:“佟夕,此事也不能全怪聂修,任谁看见那些情景,都会误会我们的关系。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刚好他回来那天,看见我们一起。” 是啊,那么巧。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一直给他的感觉,就是不怎么在乎他,也不粘着他,你看莫丹那时候怎么对我的,一天三个电话,微信一聊就是半小时以上。你们又一直异地,看不见摸不着的,他心里很不踏实。” 沈希权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佟夕一声没吭。 他以为她没在听,叫了声佟夕? 佟夕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权哥,过去的就过去了。” 沈希权松了口气,笑着说:“聂修对你念念不忘的,知道自己误会了你就立刻赶回来想要弥补,我看你们还挺合适的,不如,” 佟夕没让他说完,淡淡的说:“我们那里合适了,他智商那么低,配不上我。” 25|寻(1) 时隔三年, 佟夕才知道原来分手的真实原因是这个。 她和聂修之间的缘分, 从始至终都被一个巧字贯穿着。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第三次见面,几乎全都是巧合。而分手也是以巧来终结。他偏偏就在沈希权安排饭局的那天回来,偏偏看见那一幕。 很多异地恋分手的原因, 都是源自相互猜忌和怀疑, 她曾经信心满满, 觉得他们会是例外,没想到也不可避免的步入这个俗套的结局。 相隔万里, 口头上说信任对方容易, 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疑神疑鬼, 这是人之常情。她几次打电话找不到人的时候, 也会在心里闪过一丝猜疑,只是很明智的掐掉不提, 因为她知道他有多忙。 聂修曾经给她发过他一天的日程表,光看看她都觉得可怕。相对于聂修的高强度工作, 她所在的t大传媒学院就是一个轻松逍遥的乐园,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也有很多外界渗进校园的诱惑。时不时传出某某包养女学生的传闻, 这难免会让聂修不安心。 最开始聂修让她报考b市,她因为佟春晓怀孕而毁约,聂修那时候就很不高兴, 认为他在她心里没什么地位。及到后来,他出国读博征求她的意见。她不愿让聂修因为自己拖后腿而影响前途,大力支持他出国,又让聂修不安。 可是佟夕就是这样的个性,她自小失去父母,潜意识里就开始培养自己不要太依赖任何人,否则失去的时候会痛苦不堪。聂修有他的事业,她也有她的梦想。不一定要天天捆绑在一起,各自独立,不干涉对方,全力支持就好。 可有时候你觉得自己特别明理大方懂事,对方并一定领情,反而觉得你没把他放在心上。 临走前,聂修还特别严肃的问她:“别人的女朋友都哭得梨花带雨的死活不肯放人,生离死别似的,你倒好,一点伤别离的情绪都没有,看我要走你还挺高兴的,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 大约他心里的这份怀疑一直存在,所以亲眼见到饭局上的那一幕,就信以为真。 那时,佟春晓因为一场错误的婚恋而送命,佟夕极度悲伤之余,对感情产生很悲观的想法。男朋友有什么用?在最需要的时候,只能打个越洋电话安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还要算着时差。伴侣更可怕,所遇非人,便会送命。 聂修提出分手,无疑更验证了她心里那些灰暗悲观的念头,她当时万念俱灰,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分就分吧,无所谓。看到姐姐从恋爱到结婚,经历的背叛,欺骗,猜忌,伤害,直到送命,甚至法律都不能保护弱者,她只觉得失望。 聂修即便解释清当初的误会,也于事无补。她现在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她只欣赏许琳琅那样的生活状态。独立自由,不为情所困,也不为钱所扰。 冬夜的暮□□的飞快,车如流水,华灯初上。 佟夕走到山河苑旁边的一间饭店,独自一人用了晚餐。然后打车去了许琳琅家。她明天要去芦山乡,估计一周都不会回来,先去看看佟桦。 许延和佟桦正在客厅里看动画片,见到佟夕,两个小人都跑过来,一个叫小姨一个叫小姑姑。佟夕“左拥右抱”两个小可爱,暂时抛开了过去的那些事。 许琳琅问她:“吃饭没有?” 佟夕说:“刚刚吃过,佟桦没调皮吧? 许琳琅笑:“佟桦特别乖,调皮捣蛋的是许延。” 两人正说着话,韩淑从房间里出来。佟夕叫了声阿姨。 韩淑端着茶杯,和颜悦色的坐到她身边,问起某男星。眼下电视上热播的某电视剧,这位男星是男二号,刚好是佟夕公司的演员。韩阿姨作为老年粉丝,问他平时是不是也像电视上这么儒雅。 佟夕说是啊,特别儒雅。韩淑又问:“听说他是二婚?” “嗯,是姐弟恋,两人感情很好。” 韩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许琳琅,话题拐的突兀而自然,“你看,二婚也很幸福。” 佟夕莞尔失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话里都是套路。不论什么话题都能拐到结婚问题上。 许琳琅直接拒绝:“妈,相亲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春节一向是安排相亲的好机会。 韩淑的意图在还没出口就被女儿堵回去,气道:“男孩子必须要有个爸爸来带,许延才五岁你都管不了,等他到了青春期,还不得反了天。” 许琳琅抬起手,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我现在只应付一个儿子,结了婚还要应付一个老公。万一不慎找的不是同盟军而是反贼,腹背受敌,我还活不活了?” 韩淑只好退让一步,“实在不行,你和佟鑫复婚也成啊,好歹是亲爹。” 许琳琅心里嘀咕,才不是呢。 韩淑一看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搬救兵:“佟夕啊,你劝劝她。” 佟夕笑吟吟说:“阿姨,结婚有什么好,你看我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琳琅姐这样的条件,结婚风险更高,单身保平安才是上上之策。” 许琳琅忍不住乐:“妈你可真会找说客,别看佟夕是佟鑫的妹妹,可她是我这边的。” 韩淑无奈又头疼,皱着眉头叹气。 许琳琅搂着老妈,开解她:“以前我不结婚吧你非让我结婚,喏,我不仅结了婚还给你生了外孙,你还不开心?这就不对了啊。妈,人要知足常乐。再说了,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许延就二十了,到时候你催着他结婚成家去,放过我ok?” 韩淑哭笑不得。 佟夕笑吟吟的看着许琳琅耍贫嘴。 虽然堂哥已经和她离了婚,但是佟夕一直很喜欢她。许琳琅为人热忱大方,看上去一点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她一直说自己被儿子磨老了,可是优越的家境条件,宽松的经济状况,让她比同龄人年轻漂亮意气风发。 看到她,佟夕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姐,如果当初不和蒋文俊结婚,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一想到这些,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 即便找到蒋文俊,她也没法快意恩仇,让他给姐姐偿命。从法律层面上,佟春晓的死亡和他没有关系,是一场意外。甚至那场官司也是为了保护债权人的利益出发,有法律依据。但越是这样,佟夕越是不甘。罪魁祸首逍遥法外,无辜的人为他丧命。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和公平? 她想过很多种报仇的方式,如果没有佟桦,她不介意豁出去坐牢也要他付出代价。可是她不能那么做,这世上没什么比佟桦更重要,当年佟春晓将她带大,她也一样会把佟桦带大,教育成人。 佟夕曾经问他你最爱的人是谁啊,他说第一是小姨,第二是沈叔叔。沈希权特别喜欢孩子,经常周末带他去游乐场,时不时送他礼物玩具。 佟夕当时听见这话,差点没飙泪。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唯有她的佟桦,说出这样的排名。她给佟桦最好的一切,幼儿园上的是和许延一样的幼儿园,t市最贵最好的幼儿园。 她在佟春晓的葬礼上发了誓,这辈子她会拼尽全力给佟桦最好的一切。 离开了许家,佟夕回到星园小区。走到楼下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还好,不见聂修的车,也不见他的人。她今天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应该已经死了心。 翌日一早,佟夕起床吃完早饭,便收拾好东西,等着陆宽的电话,随时出发。 陆宽一向守时,约好了八点钟到,可是过了半个小时,还没动静。佟夕心想,或许是路上堵车?耐心又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有消息。 去芦山乡一趟比较麻烦,先是三个小时的高速到安城县,然后是两小时的乡镇公路,这还算比较顺畅,最难走的一段是进芦山乡的盘山公路。冬日天黑的早,若是出发的太迟,到了县城天色已晚,走盘山公路就很危险,即便陆宽车技高超,也不能冒险。 佟夕等不及了,给陆宽打电话,问他几时到。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里面却传来沈希权的声音,佟夕一愣。 沈希权说:“佟夕,陆宽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今天去不了乡下。” 佟夕急忙问怎么回事。 “今早上他打车去你哪儿,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后头一辆车撞了过来,他坐在副驾驶上没系安全带,受了点伤,现在正在做检查。” 佟夕吓了一跳,问清那个医院,急匆匆打车过去。沈希权坐在诊疗室外面,比较憔悴,眼下浮起黑眼圈,一看便是睡眠不足。佟夕先问陆宽的伤势如何。毕竟陆宽受伤因她而起,她这一路焦急,内疚,生怕陆宽有事。 沈希权揉着眉心说:“伤得不重,正在做检查。” 佟夕心下略宽,又问:“肇事司机呢?” 沈希权叹气:“车扔在现场,人跑了,估计不是酒驾就是毒驾。真是人在车里坐,祸从天上来。” 陆宽这飞来横祸因自己而起,佟夕说:“医疗费我来出吧。” 沈希权横了她一眼:“有我在,用得着你出吗。” 佟夕看了看他的脸色:“权哥,你既然都来医院了,索性也看看你的病。你看你憔悴成这样了,你那女朋友怎么也不来照顾你啊。” 沈希权哼道:“又来挤兑我。” 佟夕摇头:“不,我是关心你。眼看你生病了,她也不管不问的,我替你着急。你谈一场新恋爱就是为了让自己当孤寡老人没人管没人问吗?” “你是故意气我吧。” 佟夕诚恳的说:“权哥,我真不是气你,就是不明白你换个新欢到底图什么啊?要是莫丹,早就催你住院输液了。” 沈希权连忙打住:“好了,别管我了。说说你的事,今年也别去芦山乡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你让陆宽好好养伤。”佟夕站起身道:“我赶时间,不然来不及了,等陆宽出来,你替我道个歉,都是我不好,让他出了车祸,等我回来,请他吃饭。” 沈希权急忙一把扯住佟夕的胳膊,“你一个人怎么行?” “没事,我会小心的,我都去了好几次了。”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 沈希权一急,就开始咳嗽。佟夕看着他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拔腿就走,替他捶着背说:“求你去看看病吧。” “佟夕,你听我一句劝,蒋文俊不可能回老家。他倒不是怕你躲你。他要躲的人是老秦。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早晚有天会挣够了钱才回来,他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边有他妈,还有佟桦。他不会真的一走了之,但是没挣到钱,他肯定不敢回来,就算他很孝顺他妈,那也要看在什么时候,如果自身难保,他还是会首先顾忌自己的安危。” 佟夕点头:“权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那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不能放弃。万一他今年回来呢?” 沈希权眼看说服不了她,便说:“你若是执意要去,也不能一人去。让聂修陪着你。” 26|寻(2) 佟夕抱臂看着沈希权, 很是不解:“权哥啊, 聂修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费心费力的替他当红娘?” 沈希权瞪着眼睛:“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要别人好处的人吗?我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佟夕反问:“那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改变主意的人吗?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希权:“……” “我不可能和聂修复合的,我再重申一次。权哥你别为难我了ok?” 佟夕起身要走,沈希权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既然不让聂修陪你去, 那你也不许一个人去。” 佟夕眼看不答应也走不了, 只好说:“好。我不去。” 沈希权还是不大相信, 说:“这样,你马上去把车还了, 不然我信不过你。” “好, 我这就去还车,这总行了吧?”佟夕边说边往外走。沈希权在身后追着说:“我一个小时后给老赵打电话, 看你还车了没有。你别糊弄我!” 佟夕口头上答应, 匆匆赶回香园小区,上楼换了一身装备。半旧的羽绒服, 咖啡色围脖,往上拉起来的时候, 整张脸就几乎只露出两只眼睛。这些老气横秋的衣服都是她故意挑的,以免太显眼, 引人关注。农村和都市不同, 几乎家家户户都认识,突然来了个陌生人,都会好奇的多看几眼。 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一趟。就算沈希权过了一个小时打电话去问车行的赵老板, 知道自己没有还车那也晚了,她都上了个高速。 早在佟春晓打官司的时候,沈希权就带着陆宽和她去过一次芦山乡。不仅没找到蒋文俊,连李秀玉都不知去向。蒋家院门紧锁,空无一人。佟夕问了周围的邻居,才知道李秀玉两个月前就离家外出。 显然,蒋文俊提前给他妈通了信儿,让她躲了出去。也就是从这件事上,佟夕看出蒋文俊对他妈,还算是有孝心。 佟夕估计李秀玉不可能扔下这里的老宅一直不回来。于是临走之前找了个人,给自己通报信息。这户人家和蒋家相邻不远,女主人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名叫乔小荣,丈夫在外打工,她在家看着两个孩子。 本地人可能会向着李秀玉,她是外地嫁过来的倒不存在这样的心思。佟夕给她留了一笔钱,让她帮忙留意蒋家的情形,有消息及时给她打电话。每年春节过来的时候,她还会再给一笔钱。所以乔小荣对这件事特别尽心尽力。但凡李秀玉这边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及时给佟夕通电话。 从乔小荣口中,佟夕得知李秀玉是隔了半年才回的家,说是去了外地的大儿子家带孙子。佟夕当然不信。农村结婚早,蒋文俊大哥孩子早就比较大了,根本不需要李秀玉再去带孩子,明显是个借口。 连着三个春节,佟夕都来芦山乡,蒋文俊一次都没回来过。李秀玉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过年时,她大儿子也回来过两次。佟夕也知道蒋文俊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可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只能守株待兔。 乔小荣前天打了个电话来,村子里下雪,李秀玉摔了一跤,躺床上不能动弹。时近春节万家团圆的日子,李秀玉又出了事,佟夕觉得今年蒋文俊回来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原本她打算八点钟出发,去医院来回路上这么一耽误,她出发时已经快十一点。市里比较堵,开了个半个小时才上高速,不过,佟夕还是没敢开太快。开到第一个服务区,刚好十二点钟,佟夕简单的吃了个盒饭。正要上路,沈希权的电话来了。还真是准时准点的来盘查。 电话一接通,沈希权就气急败坏的问:“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上路了?” 佟夕笑着说:“权哥,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我带的东西也很齐备,各种防身器材都有。再说,我住在乔小荣家里,她看在钱的份上对我好着呢。” 沈希权气得倒吸口气,咬牙切齿的说:“你……行啊!你!” “等我到了,给你报平安。”佟夕挂了电话,继续开车上路。 陆宽的车技好,从t市到安城县一路,开的又快又稳。佟夕平时开车机会少,不敢开的太快,到县城时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佟夕看看时间还早,继续往前开,打算今晚住到镇子上。明天一早,再去芦山乡,夜晚开山路有点太危险。 到了镇上,天已经暗了下来,佟夕绕着十字街头,正要找个旅店,手机响了。一看是乔小荣,急忙靠边停车接通电话。 乔小荣用别扭的普通话说:“佟妹儿,刚才蒋家门口来了个车。看样子是要把李秀玉接走,正往车里搬东西呢。” 佟夕忙问:“来的什么人你知道吗?” “天黑看不清长啥样,两个男的,个头都挺高的。” 佟夕忙说:“麻烦你去看一眼车牌号和车子。” 过了会儿,乔小荣给她打来电话,不好意思的说:“咱这儿也不是大城市,到了晚上黑灯瞎火,我看不清车牌,总不好拿着手电筒过去照,反正是个小面包车,啥牌子我不知道。他们正准备走呢,把李秀玉抬到了车上,我听见有个人叫李秀玉妈。” 佟夕听见最后一句便觉得血液沸腾,“谢谢你乔姐。我这就过去,你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佟夕挂了电话便立刻上路,从镇上去芦山乡,只有这一条路,如果接李秀玉的人从山上下来,刚好和她迎面碰上。也有可能他们今天晚上不走,那就更好,她刚好赶过去,看看乔小荣说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蒋文俊,还是他哥。蒋文俊的个子很高,也会开车,所以这个男人,有一半的可能就是他。 佟夕越想越急,趁着还有残余的一点点光线,朝着山芦山乡的方向开去。山路修的挺平整,就是弯道很多。转弯时要特别小心,速度不能快,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开到旁边的沟里。 天色越来越黑,佟夕全神贯注的握着方向盘,不敢开快。开到半途,突然间下起了雨,佟夕暗叫倒霉,只能愈发放慢了速度,车子打着远光灯,可见度还是很低。幸好一路上没人,唯有她这一辆车,在荒郊野外行驰。 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又响了,佟夕以为是乔小荣,忙靠右停了车,拿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略一迟疑接通电话,没想到竟然是聂修,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挂了电话。停了几秒钟,手机再次响起,还是他。佟夕想要关机,却又担心乔小荣再打来电话,只好接通电话,不等他开口先道:“我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请你别再骚扰我。”说完,就按断了通话。 用到骚扰这个词也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是她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并不痛快,反而很难过。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结果到了彼此互相伤害的份上。 她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松开刹车,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对面一道光打过来。下雨的声音盖住了车声,直到看见光,才发现有车过来。 道路的左边是山壁,右边是黑黢黢的山坡。迎面而来的车子,从上面弯道下来时,拐的弧度有些大,等看见佟夕的车子,急忙打方向盘已经来不及了。佟夕的眼睛被光刺到睁不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车头被猛地一震,那一刻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车被撞出了山路,一头冲下山坡。 佟夕感觉骨头缝都像被震开一般,有一刻间大脑一片空白。万幸的是,车子被改装过很结实,冲下去并没有翻滚,砰地一声很快就停下来,紧接着是咔咔一片巨响,还有水声。 佟夕没想到这个坡下竟有水,黑暗中不知水域面积多大,水有多深,她又惊又怕,还好没有失去镇定,飞快的解开安全带,但是车门却打不开了。 万幸的是,车里备齐很多东西,就在车门下面,她放了一把破窗的安全锤。这几天气候寒冷,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车子沉的不够快,在水涌进来的时候,佟夕敲碎了玻璃,爬出了车子,刺骨的冰水瞬即侵入了衣服和鞋袜,那种侵入骨髓般的寒冷,佟夕这辈子都忘不掉。惊恐之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岸的,除了头发,全身湿透。 她站在泥泞的水边,又冷又怕,浑身发抖,所有的东西都在车里,她手里只有一把破窗的锤子,还好,这把多功能安全锤下端有个应急手电筒。她哆哆嗦嗦打开手电,看见一片水塘,面积不是很大,但也不浅,车子只露出小半个车顶。 她心里一阵绝望,完了。此时唯一的出路,就是爬上山路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路过求救。 灯光照到山坡上,她更加绝望,这个山坡虽然不高,但坡度很陡,长着矮小纤细的灌木枯枝,根本承受不住重量。佟夕试了好多次,结果都是把枯枝掰断,人掉下来。 雨还在下,周围一片漆黑。山路上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风中摇曳的树影和雨声。佟夕瑟瑟发抖,手掌和手指都被划破,火烧火燎疼到入心。 她记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直到精疲力竭,浑身瘫软的坐到地上。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她几乎快要冻僵,绝望的感觉令人窒息,可是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雨水落到脸上,渐渐的视线有些模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就在几乎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她从山路的拐角看到有微弱的车灯。 佟夕无力的挥动着手电,希望这辆车能停下来。她不知道这车里的人会不会是坏人,可是她如果不求援,一定被冻死在这里。 车灯越来越近,她心悬到了嗓子眼里,终于听见车子嘎吱一声停下来的声音,她松口气,喊了声救命,力气太弱,声音听起来就像是□□。 头顶上有道光打了过来,然后她听见了一声七七,很熟悉,仿佛聂修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抬头看着上面,有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面容,很像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聂修看见佟夕,悬着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他转身去车里拿救援绳索。“你把绳子系在腰里,我拉你上来。” 灯光照着一套绳索垂到佟夕的面前,是消防专用的那种。聂修告诉她套到腰腿上系好扣子。佟夕手指都冻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绳索套好。“像攀岩那样,你小心点,注意手肘和膝盖。” 佟夕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上去。聂修托住她手肘的那一瞬间,她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滑去,聂修一把将她提出来,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汽车后座。 接触到车里的暖气,快被冻僵的佟夕反而诡异的昏厥之感,浑身瘫软,感觉灵魂都在出窍,她闭上眼睛喘口气,低喃说:“如果我死了,” 话没有说完,听见耳边一声低吼,“你敢死一个试试。” 这一声将她震的清醒了些许,睁开眼睛,聂修的面孔近在咫尺,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亮的可怕,她从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聂修,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动声色的。 聂修飞快脱去她的衣服,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和脸颊,是毫无生气的刺骨的冰凉,把他激的猛一哆嗦。佟夕浑身发抖,意识开始模糊,仅存的一点清明,让她知道触碰自己的人是聂修。 她没反抗,也没有反抗的力气,生死关头,连羞耻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聂修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全都剥下来。 聂修粗略的看过,她身上没受伤,唯有两只手血迹斑斑的很有很多伤口。因为江若菡是个医生,他们家人都习惯性的在车上备有简易的急救包。 聂修将佟夕裹在毯子里,处理她手上的伤口。佟夕已经处在昏迷的边缘,在酒精接触到伤口时,疼到眼前发黑,眼泪不可控的往外涌。 聂修低声安慰:“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整个夜晚,不论是救佟夕上来,还是处理伤口,他都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没人知道,他在佟夕电话打不通,车子失去信号的时候,心脏紧张到抽搐。她如果有事,他这辈子也就失去了弥补的机会,将会永远都活在内疚中。 27|暖(1) 安城县新建的人民医院, 住院部病房出于意料的干净, 人也很少,房间里静悄悄的,三个病号床,旁边两个位置都空着。护士来给佟夕测体温的时候,她用俄语低声呢喃了几句, 可是聂修听不清她说什么。 晨光渐渐亮起, 他一夜未眠, 守在佟夕床边,每隔一段时间便忍不住去摸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恍恍惚惚中, 佟夕感觉到有人摸她的额头,摸她的手腕, 她潜意识里还有种置身水中的惊惧之感, 不假思索的去抓住那只手,紧紧一握, 手上伤口刺激得她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 记忆像是断了片,一时恍然迷茫不知所在, 但是看见聂修, 脑海中便立刻想起来那可怕的一幕。 “我联系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一夜没睡,聂修声音有点涩哑, “放心,你不会有事。” 前一刻还不耐烦的让他不要再骚扰她,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赶来救了她的命。醒来看见他,真是无法形容的尴尬。佟夕悄悄的把手挪开,沙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不太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修柔声问:“你饿吗?” 佟夕轻微的摇了下头。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除了劫后余生的后怕,错过可能抓住蒋文俊的懊恼,还有对那辆肇事逃逸汽车的愤怒,以及面对聂修的尴尬,各种情绪占满了整个心扉。 冬日的清晨,阳光冷白,透过窗户的光线,映照着聂修清俊而略显憔悴的半边面孔。 她和他相恋两年,每次见到他都是干净清爽,俊朗高洁的模样,甚至他穿着运动衫,都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头发凌乱的狼狈样子,下巴上还有刚刚生出的胡渣。外衣上面还有泥泞,鞋子更不用说。无法想象有洁癖的他是怎么忍了这一夜。 如果昨晚没有他及时赶到,她就会被冻死在那里。可是她真是不想被他救起,换做一个路人多好。本来就已经恩断义绝的旧日恋人,如今却又被系上这份救命之恩,怎么面对他是个问题。她闭着眼睛,恍恍惚惚的想起昨夜那些可怖的时光,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从县城回t市,漫长的一段路程,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救护车上。每次她睁开眼,聂修都会蹲下来,低声问她的感受。她无力回答,口干舌燥,浑身发软。竟然也体会不到具体某一处有什么难受。只是很累很累,肢体都仿佛失感。 回到市里,聂修提前安排好了医院,借助江若菡的关系,住进了特护病房。佟夕高烧不退,直到晚上八点钟,体温才慢慢降下来。输完液,护士过来拔了针管,聂修轻轻按着她的手背上棉球,发现她的睫毛轻颤,眼珠在薄薄的肌肤下转。 佟夕正陷入在一场噩梦里。梦里,佟春晓掉入水里,她拼命的游过去想要救起她,可是她就是够不到姐姐的手,佟春晓的手一次又一次的从她的手心里滑开,佟夕急到崩溃的哭出来。 聂修看见她紧皱眉头无声无息的发抖,知道她在做噩梦,俯身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扶起来,搂着她像抚摸孩子般,轻轻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脊梁骨,一把一把的顺下去,渐渐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松弛下来,然后,一股热热的湿湿的感觉,在他胸口蔓延开。 佟夕在半梦半醒之间,失声痛哭。不知道是哭梦中的失去的姐姐,还是现实中失去的姐姐。佟春晓的去世,聂修的分手,所有的痛苦她都放在心里,从外表看不出分毫。 这场险些让她丧命的意外就像那把破窗的锤子,敲破了她的坚强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或许是刚经历过生死一劫,她脆弱的有些反常,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许久都没能停住。 聂修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放任她发泄,只是用怀抱和抚摩来缓解她压抑到快要崩溃的情绪。等她彻底平静下来,聂修放开她,起身拿了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并顺手熄灭了房间的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灭灯这个善解人意的举动让佟夕十分感谢。 黑暗可以掩饰她的失态,会让她放松,不至于面对他太尴尬。窗外透过来的微弱光芒,隐约可见病房里的一切,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和表情。 聂修站在床头不远的地方,背着窗外的光,身影显得挺拔高大。佟夕望着他的身影,心情复杂。重逢后的两天,她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出发前的那一夜,还恶语相向,结果转眼就被他救了一命,还整整守了她一天一夜。 前一刻还是惹人厌的前男友,转眼间就变成救命恩人。这样突然转变的身份,让佟夕尴尬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劲,清了清嗓子说:“你回去休息吧,这两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语气自然不再是前两天那样的锋利,尽量做到客气平和。 “我不会再在你需要的时候离开。”这话明显是针对过去。黑暗中的声音显得尤其诚挚,佟夕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他的歉意。她同样以很诚挚的语气告诉他:“过去的事,我真的放下了。” 她奉行做人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原则。相比于生命,过去的那点恩怨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若是还攥着不放,未免小鸡肚肠。 聂修低声说:“我没放下。” 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寂静的黑暗中荡漾开,佟夕立刻破开这个氛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我那天替你开车的时候,趁你不注意,在车座位下放了个定位器。” 原来如此。那天,他替她把昌河车开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板着脸没搭理他。回忆起那情景,佟夕又是一阵尴尬。 聂修接着说:“我听沈希权说你要去找蒋文俊。我想陪你过去,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打算跟着你和陆宽后面过去。” 佟夕没有作声。没错,她肯定不会同意。 “陆宽出事,我以为你不会独自一人去,结果沈希权说你还是去了,我接到电话立刻赶过去。到了镇上天色已晚,我看到你的位置是在盘山公路上,非常担心,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回到镇上,第二天再进乡。” 她刚挂了他的电话,车便被撞。 聂修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姐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意外。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蒋文俊的下落。” 佟夕一怔,忙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说过,我要把我没做到的事都补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佟夕没有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反感,那么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是当真在做,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谢谢你的心意,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欠你太多。” “不,这是我欠你的。”聂修走到她面前,轻轻打开了灯,“不管你是否会和我复合,这都是我要做的事。” 他俯身从她手里拿起擦过脸的毛巾,温柔的灯光,将他清俊的眉眼渲染的分外柔和,有一种久违的熟稔亲切感觉。 佟夕认真而平静的说:“不,你没欠我。” 聂修侧目看着她,没等他反驳,佟夕说:“你救了我,算是我欠了你的。” “七七,你不要和我算的这么清楚好吗。”他轻轻笑了下,习惯性的去摸她的额头还热不热。 佟夕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每天摸上十几次都习惯了,清醒状态下的佟夕却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他的手掌落了个空,唇角的一抹笑容顿消。 面面相觑的那一刻,佟夕比他更为尴尬。隐隐有种自己过河拆桥没心没肺的意思,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亲密的接触,毕竟不再是恋人。 聂修默然放下手,温和的说:“这里温的有粥,我喂你吃一点。” 佟夕说:“我自己来。” “你手不方便,我喂你。” 佟夕实在不嫌麻烦他,更不想欠他更多人情,可是她的两只手都被包的严严实实,掌心火辣辣的疼,也实在不方便拿筷子吃饭。她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护工?” 聂修很自然的说:“我就是护工。” 佟夕拒绝:“你挺忙的,再说我也用不起你这样的护工。” 聂修倒了一碗粥出来,语气放松自然:“我不忙,我回来就是为了你。” 佟夕:“……” 若是前两天,她还能板着脸冷言冷语的打击他死了这条心,现在他翻身一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实在没法拉下脸赶他走,更没法说出难听的话语。最终,硬着头皮被聂修喂了一碗粥。她跟个小木偶似的,默不作声的吃饭,吃完了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说:“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聂修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我睡在那边,方便你有事叫我。对了,你要不要擦身体?” 他说的很正经,可是佟夕却脸上一热。昨夜他把她裹到毯子里的情景,她还没忘。后知后觉的羞耻之感涌了上来。正尴尬时,刚好护士过来测体温,她连忙扭过脸去和护士说话。 这一夜聂修就睡在病房旁边的陪护床上。他个子很高,那床显得特别狭小。佟夕昨夜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今晚清醒着,知道他和自己在一个房间,浑身说不出来的别扭。可是他坚决不肯走,她也没办法。 因为白天一直昏睡,到了晚上,睡眠断断续续,不是很沉。夜半时分,她迷迷糊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她闭着眼睛,装作熟睡。感觉到他在自己床头弯下腰,手掌轻轻盖到她的额头上,在试她的体温。 她等他手掌轻轻拿开,悄然松口气,以为他会离开,谁知道他蹲了下来,轻轻捧起她的手。佟夕不知所措,一动不敢动。心想,一片漆黑,他难道要看自己的手好了没有?怎么可能。 手掌被包着,露出来的指尖,忽然感觉到热热的呼吸,而后,落下轻柔至极的一个吻。 佟夕心尖猛地一抽,差点将手指从他掌中抽开。 28|暖(2) 这一夜, 聂修过来看她三次。佟夕次次都知道, 却只能装作不知不觉。她心里添了另外一种烦恼和担忧。她不能受他太多恩惠,于是第二天一早,便让聂修给沈希权打电话,请他来医院一趟。她的手机和钱包行李都在那个车里,现在是身无分文。 沈希权昨天就知道佟夕出了事, 因为聂修说她一直高烧昏迷, 所以忍了一天没过来, 早上接到聂修电话,赶来医院便冲着佟夕发了脾气。 佟夕虽然没觉得自己做错, 可是毕竟也是不听话才出了事, 就乖乖的听着他教训。说起来,救命之恩也有沈希权的份儿, 若不是他告诉聂修, 自己要去芦山乡,聂修也就不会动了跟去的念头。 沈希权黑着眼圈, 气势汹汹的说:“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你非不听。” 佟夕辩解:“权哥, 我去了三次都没事,这次如果不是别人撞我, 我也不会出事。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不是吗, 你看陆宽坐在出租车里等个红灯还被撞了呢。” “不管是别人撞你还是你撞别人,结果都是一样危险!你就不该去!” 佟夕很憋气:“那我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老天去收他吗?” “你要是死了佟桦怎么办?蒋文俊没有背负人命官司, 也没有犯罪,只是欠债跑路。等他挣了钱回来,还大大方方的重新做人,还可以把佟桦接走抚养。” 佟夕气得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他休想!” 沈希权呵呵:“你都死了,还能管得住活人?要不是聂修,你这会就在太平间的冰柜里躺着呢!” 佟夕和沈希权认识十几年,这是第一次领教到沈希权的毒舌和冷漠,被呛得眼睛都红了。“我只是想为我姐报仇我有错吗?出事也不能怨我,是那个混蛋司机!我开车规规矩矩的连个红灯都不闯的!” 聂修忙打断沈希权:“佟夕出事不能怨她,她开车一向小心,是肇事司机的责任。你别吵她,她还病着呢。” 沈希权扭脸道:“你就知道护短,我还不是为你好,不吓唬吓唬她,她年年都往哪儿跑。我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子的人!” 聂修说:“她不用再去,以后这事交给我,我会替她找到蒋文俊。” 佟夕忙说不用。 沈希权瞪了她一眼,继续问聂修:“肇事逃逸的人有线索吗?” “虽然山路上没监控,但是刚好那会儿我给佟夕打了个电话,从时间和距离可以推断出,车子开到镇上的大致时间区间,警察在镇上公路入口调了录像,很快就能查出来。” “幸好,老赵的车子都是经过改装的,结实耐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接到你的电话,吓得半夜都没睡。” 佟夕听见这话气也消了。沈希权是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姐姐对她那么好,她如果不为她找寻公道,如何安心。 她问沈希权那辆车该怎么赔付。沈希权道:“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去处理,老赵的车子都有保险。” 佟夕抱歉的说:“权哥真是对不起,每次都是出了事让你兜着,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沈希权白了她一眼:“要不然十几年的权哥你白叫的?不过,以后你的事我不再管了,你有什么麻烦都去找聂修。” 佟夕无言以对,这次车祸也的确是聂修在处理。 沈希权抬了抬下颌,“聂修救了你的小命,你没啥表示?” 佟夕有些尴尬,低声说:“我,说谢谢了。” 沈希权拖着长腔:“啧啧,你这条命就值个谢谢啊?” 佟夕被说的面色通红,那怎么谢? 身为“恩人”的聂修很大度的对沈希权说:“我觉得不用谢。不过,她要真的非要感谢我,我也不会推辞的。” 佟夕:“……” 沈希权便很善解人意的说:“聂修什么也不缺,就缺个女朋友,我看今天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你们俩就和好吧?” 佟夕真没想到沈希权会“步步紧逼”到这个境地,来医院也不放过她。聂修就站在旁边,表情如何她不得而知,可她感受到了右边脸颊上有两道炙热的目光。 她自动忽略掉他的凝睇,只看着沈希权的脸,一板一眼的说:“权哥,我说我不谈恋爱不想结婚,是当真的。不是赌气,也不是针对……谁。” 沈希权失望。旁边的人更失望。佟夕甚至有种错觉,凝睇自己的两道目光,温度骤然一降,连空气中都弥漫起了一股失望的味道。话说开了,她反而轻松。 “你真是没良心啊!”沈希权忍不住伸手就去戳佟夕的额头。 两人之间的肢体动作,近距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当真是没什么,两人的目光都坦荡的不能再坦荡。聂修不禁心里叹气,当初自己若不是脑子进了醋,怎么会想歪到那个地步。 佟夕捂着脑门说:“权哥,我请你来还是想找你借点钱,出院了我还你。” 没想到沈希权一听就直接拒绝:“不借,你用聂修的钱。” 佟夕窘极:“……”真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放过任何撮合的机会。“那你帮我请个护工。” 沈希权皱眉头:“请什么护工啊?这不是有聂修照顾你吗?再说你又不像莫丹那么娇小玲珑,你长得人高马大的,人家护工也抱不动你。聂修个子高,公主抱不成问题。” 佟夕听着人高马大四个字,气得咬着下唇直吸气。 聂修在一旁微笑:“佟夕在我跟前,也算是娇小玲珑的。” “就是嘛,你照顾她就行了,找护工多此一举。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借就借,我最近穷着呢,离一个婚都快破产了。” 佟夕真是怀疑聂修到底用什么招收买了沈希权,居然他这么卖力的帮他说话。 本来叫他来是想借钱,结果沈希权一毛不拔的离开了。 佟夕此刻身无分文,又不敢打电话给佟鑫,担心被叔叔婶婶知道自己遇险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让聂修给她垫付医药费。 她以为自己身体好,住两天就能出院,谁知发展成肺炎,打针输液一直住到春节前一天,眼看第二天就是除夕,佟夕不想在医院里过年,急着出院。 聂修让她再观察两天,可佟夕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主要原因就是聂修每天都在医院陪护,事必躬亲的侍候她,简直让她压力山大,她实在不想欠他太多,坚决要在除夕前一天出院。 聂修看她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便不再坚持,去给她办出院手续。 佟夕来时的衣服都没法再穿,这一周住院基本上都是卧床休息,穿着病号服。吃过早饭,佟夕请聂修随便给自己买套衣服回来,自然也说明回家便还钱给他。 聂修答应说好,但没问型号。佟夕欲言又止,心想,当年他对自己穿什么码很清楚,或许时隔三年还记得吧。 聂修去办出院手续,佟夕坐在床边,整理这些天的医疗费用单据,算清楚花了多少钱好回去立刻还给他。 “佟夕。” 门口有人叫她名字,佟夕一扭脸,当场就愣了。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聂修的妈妈。 当初和聂修相恋的时候,聂修提过好几次要带她去见父母,都被她拒绝,总觉得不好意思。聂修也就没勉强,但是转达了父母的支持和喜欢。他说当年在许琳琅的婚礼上,他妈一眼就相中她了,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而已,谁知竟然梦想成真了。 时隔几年,突然和他妈这样猝不及防的会面。佟夕一张脸涨的通红,不知所措的看着江若菡,磕磕巴巴的叫了声阿姨,慌忙请她坐。 江若菡笑吟吟看着她:“我前几天就想来看你,聂修不让,怕打扰你休息。这是他让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佟夕脸色通红的说谢谢阿姨,简直窘到想要钻地缝,聂修竟然让他妈给她买衣服,还专程送来。他到底想要干嘛。 江若菡笑着说:“聂修这次回来,满打满算只有十四天假期。刚好我和他爸要去瑞士度假,也不需要他陪着我们过年。” 佟夕听着这话不对劲,仿佛是暗示,聂修这个春节就归她了。可是江若菡又没有明说,弄得佟夕脸色通红,想解释却又没法解释,只能装作糊涂。 江若菡送了衣服,又关心问候她几句,便笑吟吟的走了,一副生怕打扰二人世界的架势。 佟夕脸色通红,捂着心口长出一口气。 江若菡买来的衣服还挺多,内衣,保暖衣,再加长裤和羽绒服,看过吊牌价钱,佟夕一阵肉疼,这几件衣服加起来,比住院费都要贵。她真是后悔不迭,不该让聂修□□。 聂修办完出院手续上了楼,佟夕已经换好了衣服,见面便说忍不住说他:“你怎么能让你妈给我跑腿买衣服呢?” “我没买过女装,怕买不好。刚好我妈念叨了好几天要来看你,就给她一个机会。” 佟夕吸了口气,努力把语气放的平静,“你妈总不会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吧。” 聂修把手里的袋子打开,头也没抬,平静的说她知道。 “那你别再让她误会。” 聂修抬眼看着她:“误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佟夕只好挑明:“误会,我们,还有可能。” 聂修没说话,走到她跟前,佟夕莫名的紧张,等他先开口。 “这是医生开的药,服用方法都写在药盒上。” 佟夕:“……”他总是这样,关键时刻,回避转移话题,绵里藏针的坚持,让她无计可施。 她接过药,和单据一起收起来放进袋子里,说:“医药费,还有买衣服的钱,我等会儿回家了给你。” 聂修瞥了她一眼,说:“好啊,还有护工费。” 护工费?真的假的? 佟夕不信他会要,问:“多少钱?” “听说这边的护工是一天一百五,不过我这样的应该不止这价。” 佟夕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也就一本正经的问:“那你这样的多少钱一天?” “无价。” 佟夕又好气又好笑,“无价那你让我怎么算?” 聂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真真假假的说:“你先欠着,等将来我老了,那天生病,你也这样侍候我。” 佟夕瞪着他:“……” 29|暖(3) 回星园小区的路上, 佟夕没怎么说话, 心里反反复复都是聂修说的那句话,也不知是真话还是玩笑,反正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负担。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不会和他重新开始,但是他好像无动于衷, 不论她怎么强调, 他都没有受到打击的意思, 这种坚韧和坚持的劲头,是他学业和事业成功的一个特质, 她以前很是欣赏, 可是现在…… 不过,今天他妈来医院说的清楚, 他假期只有十四天, 眼下已经过半,很快就要回英国。天高水远, 异国他乡,到时候自然而然也就断了念想。如此一想, 她的心理负担又消减许多。 到了小区门口,佟夕让聂修在楼下等候, 她上楼拿了□□下来, 打算去路口的提款机取钱给他。她本来担心聂修不肯收下,还好,聂修并没拒绝, 只是说不要现金,要微信转账。上次的微信号已经被拉黑删除,这个重新加为好友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佟夕急于还钱给他,也就不会介意这点小细节,收起□□说:“那你先和我一起去买个手机吧。” 聂修开车带她去了某品牌专卖店,佟夕选好了一款手机,又去补办手机卡。绑定□□之后,她找聂修要微信号。 聂修把手机递给她,佟夕看到微信名字就是他的大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故意问:“不是远岫影业了?” 聂修面不改色:“嗯,改名字了。” 佟夕加完微信,转账给他。聂修看了看金额:“这么多?” 佟夕说:“还有买衣服的钱啊。” 聂修噢了一声,认真的说:“还有护工费你别忘了。” 佟夕:“……” “我记性很好,你可别赖账。” 佟夕无法作答,只好闷不吭声的应付过去。欠钱好还,欠人情最难办,救命之恩再加上这几天在医院尽心尽力的照顾,不是转账就能结清的。 开车回星园小区的路上,聂修很自然的说:“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吧。” 欠了他这么多人情,请吃饭也是情理之中,佟夕问他想吃什么菜。 “这些天一直吃餐厅的饭有点腻,我想吃家里做的。” 佟夕愣了一下,飞快拒绝:“……我不想做饭。”其实是不想让他去自己家里,很怕和他接触太多。 聂修笑着说:“没说让你做,买东西回家,我做给你吃。” 佟夕还是想要拒绝,没等她找出新的借口,聂修轻皱眉头说:“在医院这几天我瘦了三斤。” “……”佟夕咬着唇,什么借口都被堵了回去。 两人在星园小区门口的超市下了车,买了一堆东西。聂修已经熟门熟路,提着东西上了楼,佟夕只得请他进了自己的小窝。 两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和布置充满了少女气息,漂亮温馨的家具,萌萌的小摆设,可爱的布偶,还有阳台上一排排憨憨的多肉植物。 经历过伤疼,佟夕在外面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冷静,和人接触时也都很成熟得体,只有站到她的房间里,才会惊觉她不过就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儿。 聂修恍惚间有一种错觉,站在他面前的佟夕,还是记忆中那个青春活泼的美丽姑娘。他有种冲动,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将她被时光藏匿起来的模样从盔甲中放出来。 佟夕说完请进,却见聂修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眸光闪动。她下意识的往后让了一步,说:“没有男士拖鞋你不用换鞋子了,刚好我也要打扫卫生。” 聂修回过神来,提着东西走进厨房。入目之处一片整洁洁净,没有多余的东西。佟夕莫名的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个习惯,还是跟着他养成的。 她弯腰打开米柜,说:“我来做饭吧,你去休息。”毕竟她是主人。 “你不是不想做饭吗?我来吧,做好了叫你。”聂修解开袋子,把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放到水池中。 佟夕默默的看着他做这些,记忆中某些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从回忆里浮上来。那年五一,姐姐不在家。两人在香樟园的那套房子里,过了几天小夫妻般的生活。聂修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她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唯一帮忙的事,就是给他系围裙。然后就势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说,有个会做饭的男朋友,真是好幸福。 那段时光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甜蜜。 佟夕把围裙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他,却没有像过去那样给他系上,而是转身离开了厨房去收拾房间。几天不在,家具上落了薄薄的一层浮灰,等她把家里打扫干净,聂修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他原本就会做饭,这几年的国外生活,手艺锻炼的更为娴熟。五菜一汤,佟夕仔细一看,全都是她喜欢吃的。也不知是碰巧,还是特意。一别三年,他依旧记得她的喜好?当然,她更希望是前者。 聂修盛了一碗鱼汤放在她的手边,“汤滤过了,没有鱼刺。” 佟夕心里又是一恍惚。 高三的那年春节,他回浠镇找她。两人在鹭鸶巷的老宅里约会。不知怎么说到美食,聂修说他很会做饭,佟夕坚决不信,于是聂修便去了渡口的集市,买菜回来,给她大显身手。做鱼的时候,两人腻在一起忘了时间,等亲够了才发现那一锅鱼炖得稀烂。 佟夕垂着眼帘,安安静静的吃饭,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回忆时不时的冒出来,像是打地鼠一样,不知道突然从那个小洞口里冒出来,这边压下,那边又鼓起。 聂修问:“好吃吗?” 佟夕点头:“嗯,特别好吃,谢谢你。” “那我以后有空就给你做饭。” 佟夕咬着筷子,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她已经说了没有将来,可是他还是话里话外都有来日方长的意味。 菜做的特别美味,佟夕吃的很撑,却也只吃了一半。收拾饭桌的时候,忍不住说:“扔了好浪费。” “放冰箱我晚上吃。” 晚上?佟夕端着盘子,愣了一下。难道他晚上还在这里吃饭? 聂修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收拾厨房。 佟夕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再重新强调一遍自己的想法。于是,走到厨房门口叫了声聂修。 聂修正在冲筷子,抬眼看看她,示意她说。 佟夕抿了抿唇,很认真的说:“聂修,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义不容辞,任你差遣,毫无怨言。唯独感情……我给不了你。很抱歉。” 聂修表情平静,把筷子放进小筐里沥水,没回应,也没反应。 佟夕接续说:“我们分手已经三年,多么浓烈的感情,也应该变淡了。我想,你来找我复合,应该是感到歉疚,想要弥补。现在你已经补得过头了,不用再感到歉疚,更不必和我重新开始。你在国外有大好的前途,依照你的条件,想要找个女朋友易如反掌,我会祝福你。” 聂修像是没听见她的话,把碗筷收好,说:“下次买个洗碗机吧?” 又是这样避而不谈。佟夕急了:“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是很认真的给你讲。” 聂修擦干了手上的水,走到她跟前,目光垂下来,落到她的眸子里,“我没有回避,只是不想和你争辩。” “不争辩,至少也要表明你的态度。” 聂修看着她急躁的表情忍不住笑:“你怎么这么霸道呢?我的态度,我早就表明了。” “那不行,你得接受现实,不能固执己见。” “关于这一点,我们很像。认定的事情都会很坚持。” “你这样给我增加困扰,让我有心理负担。” 聂修想了想,“那好,我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佟夕摇头,很没良心的说:“最好是不要。” 聂修眉头一挑,难以置信:“朋友都不能做?” 佟夕嗯了一声,做朋友也是比较危险,最好是一点希望都不要给,断就断干净。 聂修的眸光渐渐黯下去。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可我没法用感情来回报。你让我做别的事情,我都不会拒绝,除了这个。” “那好,你就把我单纯的当成救命恩人吧。”聂修说着,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坐到沙发上长腿一伸,“给我倒杯茶。” 还真是说到做到,立刻端起救命恩人的架势。佟夕却也不生气,平心静气的给他冲了一杯茶,还给他兑好矿泉水,温度刚好合适,端到他面前,客客气气说:“这些天你特别辛苦,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聂修端着杯子说:“我在这儿休息,等晚上吃了饭再回去。那么多剩菜,我辛辛苦苦做出来,扔掉可惜。” 佟夕心说,这就是你做了这么多菜的原因? 聂修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看着佟夕,“我这么多天都没睡好,你不会让我疲劳驾驶开车回梅山别墅吧?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佟夕无话可说,只好找借口:“不是,佟夕房间的床很小,我怕你休息不好?” 聂修反问:“有多小?总比医院的陪护床大吧。” 一提到陪护,佟夕便想起这些天他一米八八的个子蜷曲在那个小床的画面,什么拒绝的借口都施展不开了,只好说:“一米五宽。” “那我去睡了,你别叫我。有电话你帮我接一下。”聂修把手机递给她。 佟夕一愣,忙说:“你静音吧,我不替你接电话。” “万一是警察打来的呢,你还是替我接一下吧。”说着,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进了佟桦的房间。 未必当真会有警察的电话,临近过年,安城又是个小地方,办事效率很低,节前找到肇事司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佟夕看着他的手机,心里乱乱的,又想起往事。 那天她在微博上看到一个新闻,因为妻子不能看丈夫手机而打架闹离婚,她便问聂修会怎么做。聂修说我的手机你可以随便看。然后很认真的说:“我希望我们之间是毫无隐私的绝对信任。” “我的不能给你看。里面有一个男人的很多照片,还有洗澡时的□□。” 看着聂修的脸色,佟夕笑得直不起腰。 聂修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刚满月的佟桦。 整个下午,聂修的手机只来了四个电话,其中一个是莫斐,是想问问他和佟夕进展如何,打通电话,一听接电话的是佟夕,立刻就笑嘻嘻的说:“你们和好了?” “没有,他在睡觉,让我替他接电话。”这话一说,莫斐更是嘻嘻笑开了。 佟夕后知后觉这句话有歧义,再想解释,却发现越解释越让人误会,他现在睡在她家里。莫斐知道只怕笑得更欢实。 所以,让人误会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一晃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佟夕从卧房去了四次洗手间,路过佟桦的房间,都没听见动静,里面静悄悄的。 怎么会睡这么久?会不会是睡醒了故意不起床,赖到吃晚饭呢?可是手机在外面,他醒了连手机都不能刷,硬生生躺床上干熬?再说,这么久也该去卫生间啊…… 眼看快到七点钟,佟夕实在忍不住,悄悄推开门。 因为佟桦怕黑,晚上去洗手间,也怕摔到他,佟夕在他的房间里装了一个小夜灯。微弱的一点光,足够看清楚床上的男人。他的确还在睡,睡得特别沉,怀里抱着佟夕的被子,背对着房门。 佟夕站在门口,无声无息的看着他。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不想承认自己这些天时不时的都被会他感动,可是她害怕这样的被感动。 30|暖(4) 佟夕悄悄离开, 去厨房准备晚饭。她不想承认自己刚才又被感动了一把, 所以想熬粥给他喝。用的还是当年姐姐坐月子时,婶婶拿来的工具,老式的砂锅,用非常传统的方式,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 锅开之后, 她站在灶台前, 用勺子慢慢的搅动。不知不觉又想起来那天在沈希权的家里, 那没做完的皮蛋瘦肉粥,和那说出口的伤人话语。为了让他死心放弃, 话说的那么重, 导致这些天每次被他照顾的时候,都倍感尴尬和羞愧。 她明天就带着佟桦回浠镇过年, 年后才回来, 大约今夜就是和他最后相处的时光。欠了他的人情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还他,不过也可能永远都没机会, 如无意外他应该会留在英国。 “好香。”身后忽然传来聂修的声音,佟夕一转过身, 他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刚刚睡醒,头发有点凌乱, 眼神有点迷茫, 嗓音有点黯哑,她一眼看去,竟然心头怦的一跳。他刚起床的样子, 她不是第一次见,但是这第一眼看去,便觉出了不同。他比二十二岁的时候更加英俊迷人,举手投足有成熟性感的味道,慵懒的眉眼和动作,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心慌意乱的荷尔蒙。 “被香气给勾醒了,你做的什么?”他走到她身后,自然而然的越过她的肩头去看砂锅里的粥。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脸颊后面传过来,佟夕转脸低头看着砂锅,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怕后背碰到他。 聂修隔着她的肩头,弯腰深深嗅了一口气,明明是闻粥的香气,佟夕却诡异的感觉到他的呼吸,让她的肩头有触电的感觉。 她飞快的说:“有四个电话找你。你去看一下。” 聂修嗯了声,转身离开去看手机。佟夕悄然松口气,听见他在客厅里给人回电话。过了会儿,他打完电话端着茶杯走过来,添了杯水,就站在佟夕身边慢慢的喝完,也没说话。佟夕关了火,转身便对上他的凝视。 他睡了整个下午,养足精神,眼睛尤显清亮深邃,仿若海上寒星。 “抱歉,我睡了一下午。” 那是因为太累。 佟夕心里的歉疚升了级,低声说:“那天,对不起啊。” 聂修问:“那天?什么对不起?” “就是在沈希权家里那天。” 聂修笑着放下杯子,毫不介意的说:“没什么。我做错了被你骂几句很正常。师兄的女朋友动不动罚他跪键盘呢。” 这话显然听着不对劲,她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 佟夕有点不自在,说:“我们快点吃饭吧,我一会儿要去许琳琅家,把佟桦接过来。” 聂修问:“你过年要回浠镇吗?” 佟夕点头,问他:“你呢?” “我爸妈去瑞士度假。难得他们同时都有假期,去过二人世界了。” 佟夕随口说了句真好。 “不好,我一个人。”聂修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包含着求收留三个字,呼之欲出的明显。 可是佟夕选择无视,避开他的眼神,假装看不懂他没说出口的意愿,冷漠无情的说:“你可以回爷爷奶奶家过年。” 她知道在聂家老爷子的跟前,聂修是最小的孙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 聂修说:“他们和大伯一起去堂哥那边了,我堂哥的妻子刚生了对双胞胎。” 佟夕彻底避开了这个话题。吃了晚饭,便催着聂修出门。单独相处的每一刻都显得时光漫长,她不想受煎熬。 聂修坚持把厨房收拾好才走,说她的手最好不要见水。 佟夕再一次无法忽略心里涌起的感动。 到了许家附近,佟夕让聂修把自己放到路边,叮嘱他早点回家休息。聂修道:“我送你们回去了我再回家。” “不用,我一会打车。你先回去吧。” 聂修柔声说:“不急。我回家也没什么事,我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你做事。” 佟夕有点难以招架,飞快的下了车。 不多时,佟夕牵着佟桦出来,看见聂修站在车旁等她,忍不住说:“你怎么不在车里等,你穿的这么少,小心感冒。” 聂修看玩笑说:“你这么关心我,感冒也值得啊。” 佟夕:“……” 聂修低头去和佟桦打招呼:“佟桦你好。” 佟桦仰着脸看着聂修:“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见过你啊?” 聂修蹲下来,笑吟吟说:“因为你小姨总是提起你,我以前见过你的照片。你小姨的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还有□□。” 佟桦啊的捂住了嘴巴,震惊的表情可爱之极。 佟夕:“……” 聂修继续说:“不管没关系,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小姨的男朋友。” 佟夕急忙说:“你别胡说八道。” 聂修笑着补充:“以前的。” 佟夕气道:“你说这个干嘛?” 聂修扬起脸,一本正经的说:“和小朋友不能说谎。再说,我也没胡说八道,我说的全是事实。” 佟夕很无语的上了车,陪着佟桦坐在后排,问起他这几天在许家过得怎么样,和许延都玩了些什么游戏。佟桦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什么机器人大战,捉迷藏,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脆生生的童音在车里回响。 聂修在前面时不时的插话,居然和佟桦谈的很“投机”。佟夕心里挺感慨,大约男孩子还是更喜欢和男人打交道,比如她和沈希权在一起的时候,佟桦明显就更喜欢和沈希权一起玩。 两人越说越随便,佟桦羡慕的说:“叔叔你长的好高啊。” “因为我小时候经常游泳打篮球。” 佟桦十分郁闷的说:“我两样都不会。” “叔叔可以教你。” 佟夕因为他刚才的自我介绍,十分不满,泼冷水说:“远程视频教学吗聂老师?” 聂修笑:“以前也远程教学,带过一个学生,成绩还不错,比较有经验。” 佟夕:“……” 终于到了星园小区,佟夕牵着佟桦下了车,佟桦特别有礼貌的和聂修再见。 聂修说:“明天见。” 佟夕一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什么意思?” “我明天来送你们回浠镇。” 佟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坐车回去。你这几天很累了,剩下的假期好好休息。” 聂修默然看看她,居然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佟夕如释重负,带着佟桦上了楼。太好了,今晚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她在浠镇待到上班前再回市里,那时候他已经回了英国。 回到家里,佟夕便催着佟桦去洗澡,早点休息。 佟桦很听话的抱着自己的浴袍去了卫生间,关门的时候,突然很认真的说:“小姨,我要关门了。许延的妈妈说,我们都是大男生了,不能再让女生看见身体,她还给我们讲了很多生……生化知识。” “是生理知识,大男生。” 佟夕笑着去收拾行李,刚走进卧室,门铃响了,她愣了一下,问谁啊? 门外是聂修的声音。佟夕打开门,果然是他。 “走的时候你一直催我快点,手机忘了拿。” 佟夕怕他进来一坐不走,忙说:“我拿给你,在哪儿?” “好像是在沙发上。” 佟夕过去一找,果然是在沙发靠垫下。 聂修接过手机,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佟夕心里一跳,急忙往后抽。 聂修说:“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佟夕不好再挣扎。聂修翻过她的手掌,仔细看了看:“好的差不多了,药膏接着抹。回浠镇了,记得别抢着干活儿,嗯?” 佟夕心里乱的一塌糊涂,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说:“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聂修松开她的手,低声问:“你在浠镇一直住到假期结束?” 佟夕点头。 “那,我回英国之前你能回来吗?” 佟夕摇头。就是能,也不会赶回来,能避开就避开。 “所以,今天晚上给我熬那么好喝的粥,就是送别的意思?” 佟夕尴尬的低了头,不吭声,算是默认。 “我走的时候,你肯定也不会送我吧?” 佟夕更为尴尬,继续用沉默表示默认。 聂修叹了口气,轻声问:“临别前,可以拥抱一下吗?” 佟夕被他伤感失望的眼神和语气感染到根本无法拒绝,被他照顾这么多天,她真的做不到那么绝情。 聂修抱住她,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上,很干净很温柔的一个拥抱。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对我别这么严肃。” 可能是分别情绪在作怪,佟夕有点心软,也有点感动,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她无法拒绝,只好胡乱的应了声好。 “那我走了,再见。” 佟夕关上门,呆呆的站在那里,寂静的楼道里,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无声。 “小姨,我洗好了。”佟桦站在门口,穿着小浴袍,惊讶的问:“你怎么哭了?” 佟夕飞快的摸了一下眼睛:“可能是被门缝里的灰给迷住眼睛了吧。” 佟桦很懂事的说:“那我明天帮你打扫卫生。” “好啊,我的大男生。”佟夕走过去,抱起佟桦,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 第二天上午,佟夕带着佟桦先去商场给叔叔婶婶买了礼物,然后直接打车去长途车站,买了票回浠镇。 佟鑫新婚不到半年便调到下面的一个县城当行长,不久和许琳琅离婚。佟建文盛怒之下逼问离婚原因,佟鑫不得不说出真相。自此,父子关系降到冰点。去年佟鑫回家过年,两人又大吵一架,今年春节佟鑫借口单位值班,没有回来,给周余芳的□□上打了几万块钱。 佟夕过去三年都和陆宽一起去芦山乡,没回浠镇过年。今年算是佟家最热闹的一年。 佟建文特别高兴,一见到佟桦便举起来,骑到自己脖子上。佟鑫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并坚定不肯再婚。佟建文对儿子彻底绝望,在佟桦学说话的时候,就让孩子叫自己爷爷,当亲孙子疼爱着。 当初佟桦被送回浠镇,一直住到三岁才被佟夕接回市里去上幼儿园,对老家特别熟悉,一回来就生龙活虎的楼上楼下到处跑,玩得不亦乐乎。 周余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炸莲夹,佟夕上前帮忙,挽起袖子的时候,忽然想到聂修的话。其实手上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他给她擦的药膏,对于伤口愈合真是有奇效。 大病初愈,佟夕忙完了觉得有点吃不消,上楼去睡一会儿。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钟。她穿好衣服下楼,忽然听见院子里佟桦欢喜若狂的声音,“谢谢聂叔叔!” 佟夕脚下一闪,差点崴了脚。 她怔怔的站在楼梯上,看着庭院里的那个人。 31|年(1) 当真是聂修! 被自己家人群星捧月似的围着。 佟桦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 乐得眉开眼笑, 又蹦又跳,跟个小复读机似的:“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佟建文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笑容可掬:“怎么拿这么多礼物来,你爸妈也太客气了,又不是外人。” 佟夕稳了一下神, 腾腾腾几步走下楼梯。 聂修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看见一张气得花容失色的面孔, 笑容却一丝未减,叫了声七七, 亲切自然。 佟夕当着叔叔婶婶的面, 不好发火,憋着气问他:“你怎么来了?” 聂修眉眼含笑的回答:“我妈给佟叔打电话, 说我过年一个人没地方可去, 在佟叔这里蹭几天饭。” 这个理由让佟夕无语到了极点,也无奈到了极点, 居然连他妈都搬出来了。 聂修对佟建文说:“这几天要在叔叔家叨扰了。” 佟建文笑道:“求之不得呢,过年家里人多热热闹闹才有个年味儿啊。” 周余芳附和:“可不是嘛, 佟鑫今年也不回来。” 佟夕没好气道:“我不信你没地方可去,你可以去找莫斐和傅行知啊。” 聂修说:“他们毕竟是外人, 过年不合适去人家家里打扰。”言下之意, 咱们不是外人。 佟夕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愤愤道:“你这个骗子。” 聂修好笑的反问:“我怎么骗你了?” “你昨天晚上,”佟夕话说到一半, 忽然意识到他没骗自己,全是她自己以为的。 聂修:“你昨天还答应我,再次见面不会这么严肃,怎么今天就变卦。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佟建文耳朵尖,立刻扭头问:“救命恩人?” 佟夕顿时就没了脾气,忙笑着说:“我们开玩笑的呢。” 聂修冲她笑了笑,笑容有点意味深长的。 佟夕心里咬牙切齿的,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已经来了,她总不能将他赶走,而且还是救命恩人。好在家里人多,不会和他单独相处,还不至于太尴尬。而且他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她忍几天好了。这么一想,佟夕也就平静下来,只当是家里来了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 不过看样子,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不欢迎他。其余的几个人全都开心的不行,尤其是佟桦,居然趴到他的怀里,坐到他的腿上,还一句一个叔叔,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 几个玩具就收买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佟夕气哼哼的去厨房帮着婶婶一起准备年夜饭。其实中午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聂修一来,周余芳又觉得还不够丰盛,打算再做两道菜。 “七七,聂修喜欢吃什么?” 佟夕说:“他什么都吃,你随便添一个菜就够了。” “那怎么行呢,人家是客人,远道而来,拿了那么多礼物。” 佟夕只好说:“他喜欢吃鱼。” 正说着,聂修走了进来,“晚饭我来做吧。” 周余芳忙把他往外推,“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 聂修笑了笑:“怎么还把我当客人。” 周余芳一听这话就笑了,还望着佟夕笑。 佟夕又急又窘,“聂修你出去吧,我和婶婶做就行了。” 聂修:“你的手没好,我来做。” 周余芳一听忙问:“怎么回事,手怎么了?” 佟夕赶紧说没事,就是手过敏了,然后给聂修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以说实话。 周余芳背过身去开冰箱的时候,聂修弯腰附到她耳边,“你瞒着他们?” 真是明知故问,佟夕咬牙:“那、当、然。” “那你要对我好点,万一我心情不好说漏了嘴。” 佟夕瞪他:“你敢威胁我。” 聂修笑笑不答。 因为聂修的到来,年夜饭史无前例的丰盛。聂修带来一瓶他爸珍藏多年的茅台酒,佟建文一听年份不舍得打开,聂修说这是父母的心意,请叔叔别客气。 陈年佳酿打开之后,整个屋子酒香四溢。佟建文一高兴就喝多了,面色通红,话也开始多起来。佟夕闻着酒实在很香,也喝了几杯,她天生的酒量好,只是脸颊绯绯,更添颜色。 吃完年夜饭,佟建文给佟桦发压岁钱,佟夕也给了压岁钱。 佟桦拿着两个红包,喜笑颜开的跳:“发财了发财了,我最喜欢过年了。” “还有叔叔的。”聂修也拿出一个信封。 小孩儿也不知道客气,接过红包,高高兴兴说:“谢谢叔叔。” 佟夕一怔,忙说:“你别破费了。”信封的厚度让她感觉到这个压岁钱不合适收下。 佟建文也看出来了,忙让佟桦还给叔叔。 佟桦很乖,又把信封还给聂修。 聂修道:“压岁钱怎么能退呢。” 佟建文道:“给一张意思意思就行了。” 聂修道:“叔叔,这是四年的压岁钱,把以前的补上。以后我少给点。” 佟建文一听就笑了,周余芳也含笑不语。唯独佟夕很急,什么意思?难道以后每年都给佟桦压岁钱?还有,补上以前的是什么意思? 当着叔叔的面,她也不好明着问,瞪着聂修,用目光询问,聂修回望着她,眼神告诉她,就是这个意思。 佟建文看着两人“深情对视”,不知道多高兴,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外面响起炮竹声,腾空而起的烟花,将窗户照的一片通明。佟桦亟不可待的拉着佟建文也去外面放烟花。 佟建文摸摸佟桦的小脑袋,笑吟吟说:“爷爷喝多了,你让叔叔陪你去。我和你小姨聊聊天。” 聂修带着佟桦去院子外面放烟花。佟夕给叔叔冲了一杯解酒的花茶,放到他手边。 佟建文笑吟吟的叹口气:“七七,叔叔今年最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聂修。” 佟夕忙说:“叔叔,我和他分手了。” “我知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动不动闹个分手很正常。和好了就成。你姐姐不在了,你哥也不打算结婚,叔叔也就没啥指望了,就盼着你能幸福美满。聂修各方面都优秀,家里条件那么好,却一点也不骄横,还能下厨做饭,我和你婶婶都特别满意。” 佟夕不知如何接话。 自打佟鑫离婚,佟春晓去世,佟建文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每次见面都会关心她的婚姻大事,她实在不忍心打击叔叔,也就从来没敢对叔叔说自己不打算结婚。如果她现在说实话,叔叔这个年估计也就过不下去了。 “佟鑫和许琳琅结婚的那天,我打眼一看就觉得两人不合适,咱们家太高攀,你哥在人家面前一看就低矮三分,没底气,看着窝窝囊囊。可那会儿木已成舟,我反对也迟了。你姐找了蒋文俊那样的山村出来的大学生,我还挺高兴,觉得他高攀咱们家,肯定会让着你姐,婆婆也别想欺负你姐,谁知道我还是想的错了。” “聂修家的情况不同。他爸就是个不看重门第的男人,当初坚定不移的要娶他妈就是个证明。他妈是我同学,知书达理,脾气性格都好,肯定不会亏待你。你能嫁给聂修,我真是特别高兴,比什么都满意。” “你过了年二十四,也不小了。女孩子找对象的黄金期就这么几年,如果你姐当初二十三四的时候有合适的对象,也不至于到了二十□□岁碰到蒋文俊这个混账东西。” 佟建文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哭起来:“七七,叔叔后悔死了,叔叔怎么就看错了人害了你姐。我看见佟桦,就扎心窝子的疼啊。” 周余芳正在收拾东西,急忙把佟建文给拉了出去:“喝多了快去睡觉吧,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啊。” 佟夕的心情骤然低落起来。 外面的鞭炮烟花,此起彼落,声声不绝,天空不时闪过五彩斑斓的颜色。 她走到窗前,看见院子外面的石板桥上,聂修正在和佟桦一起放烟花。烟花腾空的那一刻,照亮了两张面孔。佟桦的笑容甜美天真,不谙世事,可爱的像个小天使。 放完了烟火,佟桦心满意足的去睡觉。 佟夕陪着婶婶在堂屋里看春晚。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镇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开始接年。 佟建文已经酒醉睡熟,周余芳把放炮的任务交给了聂修。 鞭炮声中,又是新的一年。 佟夕站在院门里,看着聂修放完炮走进来,关上了大门。 稀稀落落的炮声渐渐零落。佟夕走到楼梯前,正要说晚安。 聂修忽然说:“你名字有个夕字,每年除夕和七夕,我都会想到你。” 佟夕摇头:“夕字不好。夕是古代四角四足的恶兽。它身体庞大,脾气暴躁,凶猛异常,冬天下雪找不到食物,就经常去附近的村里找吃的。嗯,还会吃人。据说七夕出生的人命格不好,红楼梦里的巧姐就是七夕的生日。” 聂修看着她:“我从来不信这个。你爸爸这么取名,大约是想着负负得正,以毒攻毒。” 佟夕本来心情不大好,听见负负得正,以毒攻毒忍不住噗的一笑。 “所以你的命格一定很好。” “谢谢你金口玉言。” “你答应过我,不要太严肃。” 佟夕瞥了他一眼,对他飞快的扯了下嘴角:“笑过了。没看到不怨我。” 聂修笑:“看到了,很美。” 佟夕扭过脸看着夜空:“你别对我抱有什么幻想。” 聂修眼睛里全是笑:“你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管啊?” 佟夕瞪他一眼:“我要去睡觉了。” “七七,新年快乐。” 佟夕回身看着他,一束烟火腾空而起,光影闪过,照亮他深秀动人的眉目,心里仿佛有一线光照过去,柔软明亮。 她低声说:“新年快乐,聂修。” 32|年(2) 楼上的房间还是旧日模样, 家具摆设都没有动过。佟夕的隔壁, 是佟春晓曾经住过的房间,是卧房也是书房。 佟夕轻轻推开房门,在那张宽大的松木书桌后静静的坐下来。 她印象中最深刻的画面,便是姐姐在这张桌子上码字到深夜,十指如飞在键盘上写故事。她不是天赋型的写手, 却比别人都勤奋。 她去世之前卖掉影视版权的那本小说《阿难的幸福》, 经过将近四年的筹备, 已经官宣。她的梦想终于实现,可是她看不到了。 佟夕打开手机, 在qq上和微信上分别给春瞳发了一条信息, “姐姐,新年快乐!” 永远没有回复。 初一的清晨, 佟夕是被鞭炮声给震醒的。等她下了楼才发现自己是全家起的最晚的一个, 连佟桦都比她起的早。 小孩儿两手糊了面粉正在帮忙包饺子,当然是帮倒忙, 地上、面板上、脸上,全都是一片狼藉, 反正叔叔婶婶都宠的不行,小家伙闹翻天也不舍得说一句, 任由他折腾。 看见佟夕下楼, 佟桦兴冲冲举起一个看不出来形状的小面团,“小姨你看我包的饺子漂亮不漂亮?” 佟夕明夸暗贬:“真是漂亮极了,一会儿你自己吃掉它。” 佟桦虽然人小, 却很有审美,觉得这个“饺子”难以下口,便说:“它太漂亮了,我不舍得吃,我送给爷爷吃。” 周余芳噗嗤笑了:“这小滑头。” 佟夕上前打算帮忙,周余芳拦住她:“都快包完了,你就别下手了。你叔叔在厨房下饺子呢,你去看着他,别又给我偷工减料。” 佟建文拿着碗往锅里添水,一边搅动一边吐槽:“你婶就是个老顽固,非要添三滚水,少一次都不行,明明滚两次饺子就熟了。” 佟夕笑:“那你就听她的吧。” “可不是,我什么都得听她的。吃了饭还要陪她去庙里上香。我可是党员呐,你说让同事看见多不好。” 周余芳信佛,每年初一都去附近的开元寺上香。今年佟夕和聂修也被她一起拉了去。 寺院的外围是一大片空场,每年初一到十五都有庙会,热闹非凡,小摊上卖各种地方小吃,不远处的戏台上还有戏曲表演。 一行五人只有周余芳信佛,她进去上香,佟建文抱着佟桦在寺院外面等候。 佟桦嚷嚷着要去看戏,佟建文对小孩儿素来是百依百顺,马上抱着他朝着戏台走过去。 这里是庙会上最热闹的地方,台下围了不少人。聂修站在后面,说:“叔叔,我来抱佟桦吧。” 佟建文年纪大了也没客气,就把佟桦递给聂修。聂修把小孩儿接过来,高高一举,架到脖子上。 佟桦啊一声叫唤:“叔叔太高了,我害怕,我有恐高症。” 佟建文笑着拍他的小屁股:“还不到两米恐高个屁啊,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点胆子。” 佟夕看着这一幕实在惊讶,聂修在她眼中一向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累,还有洁癖,现在居然把一个小屁孩举到脖子上,这也太超出她的想象了。 正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佟建文扭脸对她说:“你看,聂修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 佟夕窘到无话可说,他是不是好爸爸和我有什么关系。叔叔你想的也是太多了。 佟桦马上就问:“聂叔叔你要当爸爸了吗?” 聂修笑:“没有,我还没结婚呢。” 佟桦兴奋的说:“你可以和我小姨结婚啊,我小姨也没结婚。” 佟建文忍不住笑,真是童言无忌。 佟夕窘道:“佟桦你别胡说,我们走吧。” 佟桦扭着屁股说我不走,我还没看好呢。 佟夕一看他在聂修脖子上乱扭,忙按住他的屁股:“快下来,聂叔叔的脖子被你骑坏了你赔不起的。” 聂修说:“没事,坏了也不让你赔,让你小姨赔。” 佟夕咬着唇:“……” 佟桦其实根本也看不懂,就是看着戏台上的演员穿的花花绿绿,打扮的十分有趣。这一切对他来说十分的新鲜,咬着手指头看的不舍得走。佟夕只好硬着头皮陪着他。 戏台上演的是《追鱼》,刚好在念对白,佟夕还能听懂。 观音:但不知你愿大隐还是小隐? 鲤鱼精:大隐怎的,小隐何来? 观音:大隐拔鱼鳞三片,打入凡间受苦,小隐随吾南海修炼,五百年后,得道登仙。 鲤鱼精:小妖情愿大隐。 观音:却是为何? 鲤鱼精:为了张珍,小妖甘愿打入凡间受苦。 观音:那张珍乃凡夫俗子,你为他丢弃千年道行,岂不可惜? 鲤鱼精:娘娘,张珍乃至诚君子,与小妖海誓山盟,我若负他,还成什么仙?得什么道? 佟夕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扯着佟桦的袖子说:“我们走吧,这个不好看。” 聂修低头冲她一笑:“我不累啊。” 佟夕本意就是担心他累,被他点出来却有点窘,否认道:“他又看不懂。” 佟桦好奇的问:“那她们演的是什么啊?” 佟夕哼道:“这个就是讲一条笨鱼,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得道成仙的机会。将来等这个张珍抛弃她,她就明白自己选错了道路有多可怕。” 聂修明白这话其实不是讲给四岁的佟桦,而是说给自己听的。还好,今天演的不是《西厢记》也不是《金玉奴棒打无情郎》。 四人回到开元寺门口等周余芳。 佟桦说他口渴了,想要喝蜂蜜梨水。佟建文抱着他过去买梨水,忽然寺院门口的小摊铺中间乱了起来。 一个孕妇捧着肚子面色痛苦的哀哀叫疼,身后一男人扶着她的腰,却没有扶住她,那孕妇疼得站不住脚,直往地上倒。 聂修和佟夕几乎同时走了过去,短短一会儿功夫,那孕妇的裤子已经红了,情况很不妙。 佟建文忙问那男人:“这是你爱人吗?怎么了这是?” 男人急慌慌点头,看上去手足无措,仿佛也是被吓到了。 佟建文对男人说:“快送医院吧。” 聂修问佟夕医院在哪儿。佟夕说不远。聂修立刻把车钥匙递给佟夕,然后对男人说:“尽量抬平了放到后座。” 佟夕打开后车座,聂修和孕妇的丈夫将她抬了进去。聂修开车,佟夕给他指路,飞快的朝着镇上的医院开过去。 孕妇在后车座上痛苦的□□,男人手忙脚乱的说你忍着点别叫。 佟夕回头问他:“她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聂修突然怒了:“你怎么当丈夫的?你老婆预产期你都不知道?她都快生了你还带着她来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有没有安全意识?” 佟夕是第一次见到聂修对着一个陌生人这么发脾气,气势汹汹不讲情面。 还好镇子不大也不堵车,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医院。急救医生把孕妇推了进去。 佟夕松口气,这一路短短几分钟的车程,竟然紧张到出一头汗。即便是医学发达的今天,生孩子依旧是一场生死考验。如果不是她和聂修刚好在,及时送孕妇来医院,也许就会发生意外。 后排座都是血迹。大年初一,镇上的洗车行肯定不开门。佟夕灵机一动,说:“去度假村吧洗车吧,那里面车行不放假。” 聂修的车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佟夕忍不住说:“你看,这就是我根本不想结婚的原因。丈夫连妻子预产期是那天都不知道,妻子疼得死去活来,他就只会说你忍着。” 聂修沉默了半分钟,说:“我知道你经历这么多事,对婚姻的看法很悲观。不过,情投意合相濡如沫的婚姻也有很多。比如我的父母,你的叔婶。” “他们也吵架啊。” “是啊,可是争吵过后还是很相爱。你叔叔不信佛却每年陪着你婶婶来庙里上香,我妈有洁癖,可是我爸喝醉了吐一地她会亲自收拾。” “反正我觉得一个人最好。” 聂修默不作声,停了会儿,忽然说:“单身有单身的好,结婚有结婚的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勉强你。我也不会。” 佟夕一怔,心想,他这是放弃复合的打算了?那可太好了。 聂修认真的说:“总之,我要是结婚了,一定会很爱我的妻子和孩子。” 佟夕没有接话,想起了他刚才吼那个男人的样子。 度假村果然过年也照样提供洗车服务。服务生把车子开过去洗,聂修和佟夕坐在大堂里等候。 不少人趁着假期来泡温泉,大堂里人来人往,可见生意不错。 佟夕无意的扫向前台,忽然一怔。 一个高挑窈窕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前台开房。那男人的手搂着女人细长腰肢,手掌在她后腰上摩挲,姿势亲密暧昧。 佟夕站了起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女人。 聂修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怎么了?” “那个女人是江兰兰,权哥的女朋友。” 聂修的表情并不惊讶,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表示知道了。 佟夕气道:“沈希权为了她和莫丹离婚,她居然背着沈希权和人开房。我去和她打个招呼。” 聂修一看她的脸色,便把她拦住了:“你别过去。” “权哥病了那么多天,她不管不问,还在外面和别人幽会。我就问问她知不知道沈希权病了。” 如果换做别人,佟夕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可是事关沈希权,她不能忍。 聂修只好说:“沈希权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插手。” 佟夕一怔:“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他,不能告诉你。”聂修很为难的说:“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33|年(3) 佟夕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对我也保密?”话一出口感到不对, 立刻改口:“他居然对我还保密?” 显然在佟夕的潜意识里, 两人之间还应当坦诚。聂修听出这抹意思,瞬间眼神便有些不同,温柔如丝网。 “七七,我是很想告诉你,但我答应过他。你别生气。” 佟夕避开他的目光, 看向江兰兰, 两人已经走向电梯。 佟夕拿着手机拍了张照片,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熟悉江兰兰的人一眼都能认出是她。专业模特出身的她身高一米七八, 腰长腿长, 身材出众,这也正是让娇小玲珑的莫丹特别郁闷的地方。 一想到莫丹因为这个女人而经历的痛苦, 佟夕更觉得气恼, 立刻给沈希权打电话。电话竟然没人接听。佟夕耐心等了一会儿,再拨打过去, 还没人接。 越是急着知道真相,越是找不到人。佟夕拧着眉头寻思沈希权和江兰兰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心里一沉,莫非沈希权得了绝症?这个念头一起, 她赶紧呸呸呸, 大过年的怎么能咒他呢。他才三十多岁,年轻的时候也是打架好手,身体底子肯定不错。 佟夕又拨了山河苑的电话, 同样是无人接听。这就奇怪了,沈希权平时睡觉手机都放在枕头边,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好方便随时接电话,应付公司的突发事件。 春节放假,他不在家会去那儿?佟夕想起沈希权这几天病恹恹的样子,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聂修:“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春节的打算?” 聂修道:“他说在家养病。” “在家养病?可是家里电话没人接,他一人在家,我担心他会不会……” 佟夕话没说完,但是聂修明白她的意思。新闻中时不时爆出来年轻人熬夜猝死,空巢老人突然病发不及抢救的社会新闻。 聂修安慰她:“等会儿他如果还是没消息,那我赶回市里看看去。” 两人正七想八想,沈希权的电话回了过来,佟夕松口气,问道:“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沈希权的声音听上去逍遥愉悦:“我在海边冲浪,没拿手机。什么事这么急,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冲浪?佟夕有点不敢相信,“你在哪儿?” 沈希权笑:“在海南,和佟鑫一起。” 佟夕又是一惊:“我哥和你一起?他不是说过年加班吗?” “其实是你叔不想看见他。两人见面就吵,大家都过不好年,索性我就约着他出来玩儿了。” 佟夕:“……” “怎么了,找我有事?” 佟夕这才想起来自己打电话找他是有一件大事。“权哥你浪的这么开心,头上都绿了你知道吗?你看一眼微信,我给你发张照片过去。” 佟夕把那张背影照片发给沈希权,过了几秒,沈希权说:“嗯看到了。”语气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佟夕很吃惊:“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我们分手了,还生什么气。” 佟夕更加吃惊:“分手?你们居然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年前。” “为什么分手?” “因为发现不合适。” 佟夕根本不信:“你骗鬼呢,你离了婚才发现和她不合适,你开头干嘛去了?大脑被浪冲走了吗?” 沈希权唉了一声,“谁还没个脑子进水的时候呢?你看聂修那么聪明,不也照样干过傻事。” 佟夕被噎了一下,说:“你和聂修能一样吗?你都进化成人精了。” 沈希权和江兰兰相识不是一天两天,当初为了能快些和江兰兰在一起,他不惜分给莫丹一半身家只求最快速度脱身。他不是个头脑简单的男人,绝对不存在被江兰兰欺骗的可能。这中间难道有什么隐情? “权哥,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电话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佟夕把手机拿开了一点,皱着眉头等他笑完。 这个猜想也是临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因为堂哥说在单位加班不回来过年,结果却和沈希权跑到海南去度假。导致她有了这个奇葩的猜测,当然,她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 沈希权一边咳一边笑:“你这脑洞有点大啊。放心,我只喜欢女人。我和你哥是纯洁的哥们情谊,你别想歪了。” 佟夕有点窘:“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解释我压根不信,你要是不说,我就把照片发给莫丹。” 沈希权的笑声戛然而止,说了个别。 “那到底为什么和莫丹离婚,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沈希权在电话里沉默了大约半分钟,佟夕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掉。 “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有病。” 佟夕脑子一懵,这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她宁愿他是同性恋,也不是绝症。能让沈希权想出这种烂招的病,一定不会是小病。她声音有点抖:“权哥,你,什么病啊?” “没有生育能力。” 佟夕长松口气,万幸,不是绝症。“莫丹知道吗?” “如果她知道,肯定不会和我离婚,毕竟我曾经帮过她。如果她因为我有毛病而和我离婚,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骂她没良心,就连她妈也不会同意。我这个人其实不是个好人,不怎么讲道德,但是我最恨道德绑架。” 当初莫丹和他结婚,的确是有那么点报恩的意思,当然更多的成分还是喜欢。 那年莫丹她妈得了癌症。因为莫父早年离世,莫母一人工作供两个学生上学,且还是一对双胞胎,家里没有任何积蓄。就在莫丹急的发疯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门来要买她的画作,说是一家新开业的旅游酒店,需要在房间里摆放一些画作,不需要名家名作,只要画的好看就行,而且价格不菲。这个买主将莫丹几年间的所有画作都买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莫母顺利做了手术,化疗效果很好。 此事过去半年多,佟夕有一次带着佟桦去浠湖度假村玩,看到饭店的走廊中,挂的都是莫丹的画,才知道那位买主竟然是沈希权。莫母生病的消息是她无意间透露给沈希权的。 莫丹得知真相感动至极,坚定不移的要和沈希权结婚。莫母对一对儿女要求严苛,如果换做别的男人,比莫丹大十岁,还大学肄业,莫母是死也不会答应的,然而知道沈希权就是当初买画的人,便没再反对。 沈希权说:“你也知道莫丹有多喜欢孩子,时常说她有双胞胎基因,一定会生双胞胎。” 佟夕忙宽慰他:“现在医学发达,就算你不能生育,你们也能有孩子。” “接受精子捐赠吗?可我这人比较自私,还没有心胸宽广到去养别人的孩子。但我也不能阻止莫丹生孩子,这对她不公平,所以离婚还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就这么离婚也太遗憾了,如果莫丹愿意为了你不生孩子呢?你会不会和她复婚?” 沈希权没有一点迟疑,就说了个不会。 “为什么?” “我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她欠了她,这日子我过不好。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这人比较自私自利,不喜欢委屈自己,更不喜欢欠别人。” 佟夕也没辙了,闷闷的说:“权哥对不起。我前一段对你态度十分恶劣。不过,你干嘛要瞒着我?你告诉聂修都不肯告诉我,他比我还亲啊?” “我怕你告诉莫丹,她就不肯和我离婚。再说,不能生孩子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挺丢人的,尤其是我这种死要面子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你因为我和莫丹离婚,变得更加偏激。我想想还是告诉你得了。” 佟夕明白他的意思。沈希权出轨,的确让她更加坚定了不婚的决心。 沈希权吸了一口椰子汁,说:“虽然我离了婚,但是我还是要说,结婚其实挺好的,和喜欢的人结婚也挺幸福。我如果没毛病,肯定会和莫丹白头到老。” 佟夕知道他想说什么,沉默着不接话茬。 沈希权自顾自说下去:“你和聂修之间没什么不能修复的矛盾,就是一个误会而已。” “你想的太简单了,是他不信任我。” “信任这个东西非常脆弱,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你能完全的信任你自己吗?你喝醉了就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做出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等你酒醒了,你都不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要求别人无条件信你,这不现实。” “权哥我说不过你,我挂了啊。” 打完这个很长的电话,佟夕心里真是很难过。何止是莫丹喜欢孩子,沈希权更喜欢小孩儿,见到街上有人推着宝宝车,他都要探头看上一眼。他对佟桦更不必说,时常带着他去游乐场。佟桦喜欢他甚至超过舅舅。可是他这样喜欢小孩儿,却偏偏不能生育。 他口头上说自己很自私自利,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并不自私,离婚是为莫丹考虑,而且给了她一半家产。 聂修的车子洗好送了过来。两人回到佟家,佟桦眼尖,指着聂修的大衣下摆说:“叔叔,你这里有血。” 聂修低头一看,衣角处的确沾了一片血迹,脱下来拿去卫生间洗。老宅里没有暖气,卫生间里也没空调,冷飕飕的一股寒意袭来,身上只有一件羊绒衫的他打了个寒战。 “这是我哥的棉袄,你先穿一下。” 聂修转过身,看见佟夕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棉衣,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仿佛怕他多想,不等他开口便先行解释:“我怕你感冒了传染佟桦。” 聂修眼睛里带着些笑:“谢谢,你还挺关心我的。” 佟夕无视他“自作多情”的眼神,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这天气恐怕两天都干不了,用这个吹吹吧。” 正说着,她手机响了。是高中同桌林浠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今晚上聚餐的时间和包厢号。 聂修问:“你有同学聚会?” 佟夕点了个头,便出去了。 除夕夜她在微信群里给高中同学拜年,大家听说她回来了,就约她一起聚餐。佟夕好几年没回浠镇,难得大家聚聚,也就没推辞。 聚餐的地方就在镇中心的来福酒店。离佟家很近,聂修要开车送她过去,佟夕说没几步路,你别麻烦了。 回乡过年的同学还挺多,二十多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喝酒猜拳,又笑又闹,个个都比高中时候活泼开朗,经过几年的历练,仿佛脸皮都厚了一层,尤其是男生。 佟夕好几年没和同学见面,一开始也特别高兴,到了后半段,就后悔自己不该来。 当年班里暗恋她的人不少,因为叔叔的缘故,都没敢表示。等上了大学,她陆陆续续的收到不少表白,那会儿她正和聂修热恋,自然统统拒绝掉。 这里面最坚持不懈的就是副班长李江州,佟夕当年是班长,和他接触比较多,他总抱有幻想,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得佟夕的青睐。 今日再见,佟夕比以往更明艳照人,一颦一笑都美到发光。李江州喝的有些醉,胆子变得很壮,趁着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表白。 佟夕十分尴尬,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李江州执意要送她。 佟夕当然不想惹麻烦,直接说不用,拿着包就离开了包厢,李江州在后面追她。 佟夕头也不回,三步两步下了台阶。突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牵住了她的手。竟然是聂修。 佟夕吓了一跳,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等你。” 正说着,李江州走到台阶前,看见佟夕身边站着个男人,怔了一下停住脚步。 聂修也没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 佟夕本来想要抽出手,但一想李江州就在身后,就没动,被聂修牵着手走了十几米远,才把他的手甩开,很不领情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吃饭?” “叔叔让我来接你。” “几步路,用不着。” 聂修说:“我不放心。”顿了顿又说:“幸亏来了,正好给你当挡箭牌。” 34|年(4) 言下之意, 他出现的及时而正确。佟夕故意加重语气说了声谢谢。 聂修蹙着眉想了想:“那个男生有些面熟, 好像是你们班的副班长?” 佟夕吃惊不已:“你怎么会记得他?” “当然记得。毕业合影照和你站一起,把头偏向你这边,挨的比女同学都近。” 佟夕恍然记起来,当初毕业大合影,她拿给他看, 他指着李江州问这人是谁。佟夕只说是副班长, 都没提他对自己有好感之事, 没想到他居然都记得那么清楚。 “学霸的记忆力果然不同凡响。”佟夕的夸奖带有调侃的意味,聂修却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过奖。” 佟夕斜目瞥了他一眼, 你说你一个前男友还吃什么陈年老醋呢? 她岔开了话题:“同学聚会没什么意思。时过境迁, 我们都变了。见到故人,反而是失望更多。” 听上去是在说同学, 可是聂修却问:“你在说我吗?” “你想多了。”佟夕玩笑似的问:“你对我难道不也是很失望吗?以前的我可不是现在这样。” 聂修摇了摇头, 沉声说:“我没有失望,只有心疼。”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眉眼五官, 却很奇异的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佟夕笑容一顿,慢慢的眼睛里有些发涩, 从河面上吹过来的风,湿冷入骨。 夜晚的浠镇如同一个梦境之城, 远处间或有几声狗吠, 不时响起的炮竹声,零零落落,不绝于耳。 佟夕低头走上小石桥。一节一节的台阶, 仿佛一段一段的岁月,她和他各自度过了三年互不相问的时光。她不知道他变了没有,反正她已经变了很多。心态突然间就老了,没了少女心。后来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接触到很多言情小说,同事捂着胸口嘤嘤嘤的说我不行了,我的少女心要萌炸了。可她无动于衷,毫无触动,出现了典型的孤老终身的苗头。 越过桥头,就是佟家所在的巷子。两人转进巷口,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扔了几个鞭炮过来。 佟夕正想着心事,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退,不巧一步踏进两块石板中间,鞋跟竟然卡在了缝隙里。幸好聂修在旁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才不至于摔倒。 若是正常的情况下,佟夕必定是立刻推开他的搀扶,这次却反常的攀附着他的胳膊没撒手。聂修觉出不对,问她:“怎么了?扭住脚了?” 佟夕窘道:“鞋跟卡在石缝里了。”她一米七的个子平素都不穿高跟鞋,今天同学聚会,难得换一双高跟短靴赴宴,结果便出了状况。那鞋跟卡的也是蹊跷,佟夕扶着聂修的胳膊,费了好大的力气,居然都拔不出来。 聂修蹲下来,脱了她的鞋子,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鞋面上,然后握着鞋帮使劲一提,鞋子倒是拔了出来,不过鞋跟却断了。 佟夕忍不住心疼:“我的七百块啊。” 聂修提着没鞋跟的靴子,笑着安慰:“我回去赔你一双。” 佟夕开玩笑说:“不用了,我要找市政管理处的人赔。” “我背你回去。”聂修说完也没给她犹豫拒绝的机会,弯腰就将她背了起来。 佟夕只穿着一只鞋子,也只好如此。昏暗的巷子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她恍然又想起往事。 高三的那年冬天,他带着她去浠湖边拍照,拍冬天的落日和湖上的冰雪。她想在他面前臭美,穿了一双崭新的高跟鞋,结果两只脚都疼的不行。聂修背着她,沿着湖边的小径走上度假村的观光道。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声细气的说话,聂修说你别说话,嘴里进风很冷。其实是她对着他的耳朵说话,呵气如兰,让他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我第一次背你也是在浠镇。”聂修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继续,可佟夕知道,他此刻肯定在脑海中回忆那一幕。两人过去就是这样,常常会想到一起。奇怪的是,分手了三年,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有灵犀。 佟夕伏在他的后背上,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被衣服掩盖着的成熟男人的力道。 走到半截,他手机响了起来。佟夕正要从他背上下来,聂修却没停步,让她把手机拿出来,替他接通。 佟夕从他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放在他的耳边,听见他用英语和对方交流。佟夕的英语也不错,但是他话里太多医学专用词,听得她一知半解不甚明了,只知道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打完电话,佟夕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英国。” “初五。” 她天天期盼他快点走,然而此刻,心里涌上来的情绪并不是解脱和高兴。 聂修问:“你是不是掰着手指头盼着我赶紧走?” 佟夕窘了一下,低声说:“那倒没有。” “这话我听着明显不像是真话。” 佟夕莞尔:“那你要听真话吗?” “算了我还是不听。我怕受不了打击要跳河。” “这河水不深淹不死人的。”说完,她突然想到自己落水的那一幕,如果不是聂修,只怕现在自己已经挂了。佟夕心口一软,顿了顿说:“真话就是,我并没有掰着手指头盼你快点走。” 聂修半真半假的问:“我可以理解为舍不得吗?” 佟夕忙说:“你别误会。t市又不是我的,你想待多久都可以,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去留。” 聂修叹气:“这个真话和假话一样的不好听。” 佟夕忍不住噗的一笑。 温热甜香的气息软软的扑到聂修的耳后。他想,真好,她今晚上笑了两次。 大年初一就这么一晃而过。初二这天,是佟建文陪周余芳回娘家的日子。周余芳的娘家就在镇外,往年都是佟建文骑车带着妻子回去,今年聂修在,执意开车送他们过去。 等聂修送了夫妻俩回来,佟夕正陪着佟桦在看动画片。 聂修走过去,将佟桦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出去玩?” 佟桦高兴的点头:“去哪儿玩?” “度假村。”聂修望着佟夕,“一起去?” 佟夕看着佟桦兴致高昂,也不好阻拦,但是让聂修一个人带佟桦玩耍,她绝对不能放心,即便聂修素来稳重,但是他毕竟是个从来没看过孩子的男人。佟夕就算不想去,也一定要跟着。 天寒地冻,度假村里里最受欢迎的项目,莫过于泡温泉。聂修要了一个独立的小庭院,围墙内种满了常绿乔木,玻璃暖房外面便是私人温泉池。 佟夕此行就是为了陪佟桦,等聂修带着佟桦换好衣服下了温泉池,她便坐在玻璃暖房里,隔着透明玻璃墙,看着外面的一大一小。 因为不放心聂修带小孩儿,刷手机的时候,她时不时的朝着外面瞄一眼。目光所及,不可避免的会看到聂修的身材。他从初中起就经常打篮球,身体修长结实,而现在的这种结实,明显是健身房练出来的,胸肌腹肌纹理分明,说不出的性感。 佟夕本是无意看他,然而当聂修的目光和她碰到一起,她还是忍不住窘的脸上发热。他的身体她也不是第一次见,然而那时,他身为男朋友,她怎么看都合适,现在却是怎么看都不合适。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要看他,实在是不放心佟桦和他在一起。“监视”了十几分钟后,佟夕感觉聂修带孩子还算靠谱,便拿着手机,走到了玻璃房右角的休息区,那里摆放了几盆琴叶榕和巴西木,刚好可以遮挡住彼此的视线。 佟夕躺在摇椅上,看着手机视频,耳朵还听着外面的动静。佟桦从生下来,佟夕就帮着佟春晓带他,早就养成了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习惯。 手机视频看了一半,突然听见佟桦一声尖叫,佟夕腾一下从摇椅跳起来,三步两步走出玻璃房,却看见佟桦耶了一声,举起一个胜利的手势。 佟夕还以为他呛了水,赶紧问他:“怎么了?” 佟桦笑嘻嘻的说:“聂叔叔和我打赌,说我叫一声,小姨会在五秒钟内跑出来。” 佟夕瞪了聂修一眼,转脸捏着佟桦的小脸:“狼来了的故事你忘了吗?” 佟桦眨着大眼睛:“没忘,可是我没骗人啊。” 佟夕摸摸他的头发:“小朋友不能泡太久,赶紧出来吧。” 佟桦赖在水里不肯出来,聂修从池子里站起来,把小孩儿从水里捞出来,“我带你去玩别的。” 这一日过得飞快,佟桦在度假村玩的乐不思蜀,不肯回去。晚饭佟夕请客吃的自助餐,慰劳辛苦了一天的聂修。亲眼看到他带孩子的细心细致,她不禁也认同了叔叔的说法。他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 晚上八点,三人回到家里。佟建文看见佟夕和聂修一人牵着佟桦一只小手,顿时笑逐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家三口呢,看着可真和美。” 佟夕窘的无话可说,也没好意思看聂修的表情,赶紧抱起佟桦上了楼。 眨眼初三成为日历上被撕掉的一页。 初四早上,佟夕睁眼看到手机上的日期,心里先是一恍,也不知聂修是上午走还是下午走。她昨夜忍着没问,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惦记着他的归期。 吃早饭的时候,聂修主动对佟建文说自己上午要回市里。 佟建文说:“不是明天的飞机吗?” “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几个朋友晚上要请我吃饭。” 佟建文扭脸看着佟夕:“你初八上班不是?那干脆和聂修一起回去,顺便明天送送他。” 佟夕说:“不用我送,他有人送的。”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节都不懂呢。佟桦等过了元宵节再回去,反正幼儿园开学晚,到时候我送他回去。你今天先和聂修回去吧,刚好搭顺风车。” 佟夕低头搅着碗里的白粥,噘着嘴说:“我还想在家里多住两天呢,回去了一个人多没意思。” 佟建文无奈,只好不提了。 临行前,佟桦对聂修依依不舍,抱着他的脖子,情真意切的问:“叔叔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和我玩儿啊?” 聂修看了看佟夕,说:“你小姨不想让我回来。” 佟夕忙说:“我那有!” 聂修立刻反问:“那你想让我回来?” 佟夕卡壳:“……” 佟建文把佟桦抱进了院子,让佟夕送送聂修,明显是给两人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撮合之意这么明显,佟夕有点尴尬,想要微笑,都觉得嘴角很僵。“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嗯,提前祝你一路顺利。” 聂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晚上傅行知和莫斐他们为我饯别,你和我一起去吃个饭吧。” 佟夕被他恳切的眼神乱了心神,视线垂到他的脚下,“我都和你一起吃了三四天的饭了。加上住院的那几天,都有十天了。” “这次不同,我要走了你都不送一送?” 聂修的语气充满了伤心和幽怨,佟夕几乎没有勇气抬起眼皮,低着头强词夺理的说:“我这不是正在送你吗?” “……心真狠。” 35|别(1) 这句话让人无法招架。佟夕飞快的说声再见, 一闪身便跨进了院门。 大约过了一分钟, 外面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车轮碾过石板路面的声音……渐渐,一片沉寂。 佟夕背靠着木板门,悬着的心脏慢慢回落。古老的庭院,光秃秃的葡萄架, 空荡荡的荷花缸, 枝叶零落的欧月, 萧瑟的味道悄无声息充盈了每一个角落,年的味道这一刻突然消失的无踪无迹。一切不过源于骤然间少了一个人而已。 他在的时候, 她没感觉到家里的热闹, 直到此刻,才陡然感受到孤寂和失落。 佟桦举着一个学习机兴高采烈的扑过来:“小姨, 这是聂叔叔送我的新年礼物, 他藏在我的玩具箱里!” 听到他的名字,佟夕情绪愈发的低落, 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空洞的进着风。 佟建文也说:“多一个人不觉得热闹, 少一个人就冷清很多。” 周余芳埋怨:“谁让你不叫佟鑫回来。” 提起儿子佟建文就变了脸色:“眼不见心不烦,他不回来更好。” 佟夕教佟桦怎么用学习机, 奇诡的是, 平时都觉得时间飞快,今天却异常缓慢,仿佛凝固冻结了一般。她无精打采的熬了一个小时, 直到接到一通电话,才让她提起精神。 打电话的人名叫张立恒,是房产中介公司的一个业务员。佟春晓过世一年,佟夕找到这家房产中介公司,想要把房子卖了。香樟园的位置不错,周围交通便利,这套房子户型也好,看房的人挺多,但是一打听这房子里出过事死过人,便再没了下文。价钱比同样的房子便宜十万八万也没人肯要。 没想到张立恒竟然带来一个好消息。有人对香樟园的房子很感兴趣,想要下午去看房。 佟夕问:“那你有没有告诉房子里出过事?” 以前张立恒都主张瞒着不说,结果好几次都是在签合同之前,对方反悔。佟夕索性让他别隐瞒,以免耽误彼此的时间和精力。 “说了,他不介意。这位吴耀祖先生是个abc,近期回国创业,公司就在香樟园附近,所以想就近在周围买一套二手房作为员工宿舍。” 原来是当员工宿舍,难怪不介意。 佟夕说:“那你和他约个时间吧,我这几天都有空,随时都能带他过去看房。” “那行,我先和他约好时间,等会儿回复你。” 过了会儿,张立恒打过来电话,说今天下午两点钟行不行。 “没问题。我两点钟在香樟园等你们。”挂了电话,佟夕便对佟建文说自己要赶回市里一趟,有人要看房子。 佟建文忍不住嘟囔:“你说你这丫头多犟,刚才聂修要回市里,你和他一起走不就成了,这会还要去坐大巴。” 佟夕笑:“那会儿不知道有人要看房啊,这电话早打一小时就好了。” 平时从浠镇发市里的车特别多,两小时一趟,可是春节期间司机休假,只有早八点和下午一点两趟车。佟夕买了一点的车票,急忙给张立恒打电话道歉,说自己三点半才能到,让他转告一下那位吴先生。 三点钟,大巴车准时开到市里,佟夕下了车径直打车奔向香樟园,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五分钟到了楼上。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久无人住的房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沉闷和孤寂。佟夕的目光落到客厅的某一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的揪住,无法呼吸。 她疾步走到窗前,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冬天的寒风吹透了整个房间。她抱着双臂,迎着风,从心里到身体,都是冰冷的感觉。事情过了三年多,她依旧忘不了那一地的血。 房门开着,她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和男人的交谈声。转过身,看见张立恒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黑发中挑染了几缕白色头发,时髦的翻毛领大衣,脚上是一双黑色马丁靴,这位吴耀祖先生听名字很传统,没想到真人如此时尚。乍一看,就跟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一般。 佟夕背对着窗户,整个人被淡淡的一圈光影笼罩着,容光艳绝而清冷,若不是发丝被风吹拂,吴耀祖几乎要把她当成一座完美无瑕的玉雕美人。 他真是没想到房主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的姑娘,惊艳到有些失态,竟看呆了。 佟夕走上前和他打招呼,说你好,吴先生,我就是房主。 吴耀祖这才回过来神。他毕竟是国外长大的青年,哇了一声伸出双手,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佟小姐真是太美了。” 佟夕笑了笑,和他握过手,领他看房子。吴耀祖一边看房子,一边看佟夕,眼神热辣而专注。 房子虽然年限比较久,但是重新装修过,家具也都是新购置的,完全看不出破败。吴耀祖看过房子,又拍了一些照片,貌似非常满意。 张立恒又在旁边展开三寸不烂之舌,说香樟园的位置有多便利,附近学校、医院、地铁一应俱全。 吴耀祖连连当头,笑吟吟看着佟夕:“房子我很满意,佟小姐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及时沟通。” 佟夕顶着他热辣辣的目光,很明显的感觉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没法拒绝,和他加了微信。 看完房子,佟夕送两人下楼。吴耀祖的车子就停在楼下,一辆非常招眼的红色跑车,和他本人倒真是非常相配。 张立恒是骑电动车来的。 吴耀祖殷勤的问:“佟小姐住那儿?我顺路送你。” 佟夕笑:“谢谢,不用了,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吴耀祖失落的表情也很夸张,“你有男朋友了啊?” 佟夕促狭的眨眨眼睛:“是啊,你不是夸我漂亮吗,没男朋友你不觉得奇怪?” 吴耀祖笑嘻嘻点头,说没错没错。然后潇洒的挥挥手,开着他招摇的红色小跑车离开了。 佟夕站在楼下,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那辆红色跑车,不知不觉想起大一那年,聂修送她去报到,借了傅行知的红色跑车,和吴耀祖这一辆很像,也是这般招摇热烈的颜色。 那时候,爱恋他的心,也是火一般热烈。 她慢慢走出香樟园的大门口,站在路口,四下张望,春节的t市可真是清净,大街上到处都是出租车,招手即停。 此刻再赶回浠镇有点太晚,可能也没班车,她打车回到星园小区,刚刚进门,莫丹来了一通电话,问她从芦山乡回来了没有。佟夕出事也没告诉她,她还以为佟夕和往年一样去了芦山乡。 佟夕说:“我在自己家。” 莫丹期期艾艾的问:“噢,那个……你知道聂修回来了吗?” “我知道。” 莫丹声调一拔:“你知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以为莫斐早就告诉你了。”佟夕也没想到莫斐居然没提。 “他天天和他的女朋友腻在一起,早就忘了他还有个亲姐,见色忘姐的东西。聂修明天要回英国,晚上傅行知请他吃饭,让莫斐叫上我,我才知道这家伙居然回来十几天了。你们居然都不告诉我,是不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爱情靠不住,亲情靠不住,友情也靠不住啊。”莫丹说着说着,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因为离婚,她最近真是非常的脆弱,情绪波动很大。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佟夕连忙把自己在芦山乡遇险,然后大病一场,在医院住到过年的经历说了一遍。 莫丹听得一头虚汗,“我的天哪,怪不得你这段时间都没和我联系。我还以为山里信号不好。多亏了聂修,不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多亏他。”佟夕声音低了下去。 “我听莫斐说,聂修想和你复合?” “嗯。” “那你的意思?” “我没那个意思。”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佟夕提高了声调,听上去很坚决。 “那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我还是不去了吧。” 莫丹默了默,叹道:“感情的事真是很烦,剪不断理还乱。”说佟夕,也说自己。 佟夕低声说:“还是当断则断吧。”这句话,是说给她自己的。 挂了电话,佟夕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石英钟滴滴答答的走动,显得房间里愈发孤寂。 她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习惯了有人陪伴,短短十天的时光,聂修将她三年的习惯打破。她起身去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只有闲的时候才会东想西想,忙到身心俱疲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是她的经验。 暮色一点点落下来,窗外沉入光彩陆离的世界,偶尔有烟花点亮夜空。佟夕把阳台上滴水观音的每一片叶子都擦了一遍。突然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佟夕隔着沙发看着手机,迟疑了几秒钟走过去,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是莫斐的名字,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他此刻正和莫斐在一起。 “新年好。”佟夕语气平静轻松,丝毫听不出心里的波动。 “我听莫丹说你在市里,你既然来都来了,就一起吃个饭呗,又不是吃你,你怕什么。”电话里面传来说话声,有莫丹的,有傅行知的,可没有聂修的。 佟夕哼道:“谁说我怕了。” “不怕你就来啊,再怎么说聂修也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咋这么无情无义呢?” 莫斐的激将法,佟夕无动于衷,沉默着不回答。 “聂修闷头喝酒,话都不多说一句,我看着都心疼,你过来劝劝他,明天还坐飞机呢。” 佟夕默了默,说:“有你和傅行知,还有莫丹,几个人都劝不住,我能劝得住吗。” “一万个我们,也抵不上一个你啊,你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 佟夕:“……” “我把地址发你。不念过去,也看在现在的份上,你来一趟成不成?” 莫斐挂了电话,给她发了条微信。看到地址,佟夕心里一沉。 浠湖春天四个字,像是一扇通向回忆的窗,那是她和聂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36|别(2) 佟夕最终还是在犹豫了半个小时后, 去了浠湖春天。主要是莫斐说的那句话打动了她, 不念过去,也要看在现在的份上。聂修这次回来做了许多事,都让她无法绝情于此。 包厢里热热闹闹,傅行知和莫斐莫丹都在,却不见聂修的影子。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 茅台酒瓶却已空了一个。 傅行知眉飞色舞的拍了下桌面:“完了!我刚和莫斐打赌你不会来!” 莫斐喜笑颜开的拍手:“我就知道佟夕不会这么狠心。” “哎呦我去, 一年的油钱啊!”傅行知捂着心口, 直喊着心疼,却是一脸嬉笑, 没见输的这么高兴过。 莫丹惨呼:“完蛋了, 我也赌你不来,我输了一年的电影票!你不是说了不来嘛。” 嘴上埋怨着, 眉眼里却全都是促狭的欢笑。 佟夕略有点尴尬, 轻声问:“他呢?” 莫丹努了努嘴:“喝多了,在里间休息。” 佟夕愣了一下, 目光扫过那个空酒瓶。他很少喝白酒,也从没听说他喝醉过。 莫斐走到门口, 推开房门看了一眼,说:“睡了。” 佟夕轻轻走过去, 内间里亮着一盏落地灯, 灯罩笼着橘色的光,投射到地板上,像是一团圆月。聂修躺在长沙发上, 一条腿支在地毯上,身上盖着的羽绒服滑落了一半。静悄悄的房间里,他的呼吸有点重,高挺的鼻梁在清俊的脸颊上落下一个阴影。 莫斐正要叫醒他,佟夕拦住他,小声说:“让他睡会儿吧。” 她轻轻走近前,将羽绒服拿起来,重新给他盖好。而后,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莫丹问她吃饭了没有。佟夕说:“还没呢。” “来一起吃吧。”莫丹拉着佟夕坐下。正对面是聂修的位置。餐盘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旁边放着一碗鱼羹,还剩三分之一的模样。 佟夕忍不住说:“空腹喝酒容易醉,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莫斐立刻说:“我说拦不住,你还当我是骗你呢?你问问莫丹,我们劝了没有。” 莫丹忙说:“这事怨我,要是我不提你来市里就好了。” “你说你要是在浠镇也就算了,聂修一听莫丹说你来了市里都不肯过来。哎呦,我都不忍看他的表情……”莫斐摇头,叹气。 佟夕硬生生被他说出了几分内疚,连忙解释:“我本来就没打算来,刚好今天下午有人要看房子,我这才赶过来。” 傅行知一听房子,便立刻接话:“哪儿的房子?” 其实聂修回来第一天就去找了他,让他出面找人去买房。傅行知对佟春晓的房子了解的一清二楚,不过为了不引起佟夕的怀疑,也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知故问。 佟夕说:“我姐的房子,在同季路那边的香樟园小区。” 傅行知立刻以行内人的身份说道:“那一片房子应该好卖。同季路那边有个二小,也是不错的学校。现在教育资源比医疗资源还重要,我们新开发的楼盘,和实验小学签了合同,简直不要太抢手。” 话题故意朝着实验小学引,佟夕果然关心起来,问房子多少钱一平。傅行知报了个价,把佟夕吓一跳,学区房果然价格惊人。 “我正打算买个小户型呢,没想到这么贵。” 傅行知笑嘻嘻道:“你要买的话,肯定给你打折啊,给你个内部价。” 佟夕又惊又喜:“真的吗?” “当然,就算你和聂修分了手,咱们也还是朋友啊,给你走个内部价没问题。如果不是按揭,直接付全款,还能折上折。” 佟夕忙说:“我肯定是付全款。不过,要等香樟园的房子卖了才行。今天看房的人对房子挺满意,我估计能成。只是就算要卖,等签约办手续再拿到钱,还得好久,我就担心你那里的房子被人一抢而空了。” “不急不急,我这边楼盘刚刚开始售。我回头给销售经理打声招呼,给你留一套,你要多大面积的?” “香樟园的房子卖不了高价,估计折算下来,能买你这边一套八十平的,不过我还要留点装修的钱,所以买个六十平方的差不多。” 傅行知暗自服气,因为聂修交代的正好是五六十平。“没问题,回头你有时间去挑挑户型。” 莫斐道:“你看,来和朋友聚聚不会吃亏吧,我一年的油钱和电影票也有了,佟桦上学的事也办了。” 佟夕笑嘻嘻的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让吴老板赶紧签约把房子买了。” 傅行知端起酒杯,笑吟吟抿了一口。放心,“我”会保佑的。 佟夕好久没这么高兴过,倒了杯酒送给傅行知,再三感谢。 傅行知接过她的酒杯,却端在手中没喝,一本正经的说:“我刚好也有个小事要找你帮忙。” 佟夕言笑晏晏一口答应:“我能帮的一定帮。” 傅行知说:“你肯定能帮。”还没说什么事,突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聂修抱着羽绒服走了出来。 佟夕和他的视线隔空相碰。聂修漆黑的眼将她上下巡睃了一遍,仿佛难以置信。 佟夕扯开嘴角,对他笑了笑:“你醒了。” 聂修没有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佟夕和他。旁边的三人都看戏似的,默然不出声。 佟夕的笑容被淹没在他的目光里。眼神中太多情愫,像是汹涌的海潮。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目光,逃开了去看傅行知:“你刚才说让我帮忙。” 傅行知如梦初醒似的噢了一声,笑嘻嘻指着聂修:“就是想让你帮忙送他回去。他明上午去机场,晚上不回梅山别墅,住灵溪路那边。” 聂修走近前,拉开傅行知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冷静的说:“我叫了代驾,别为难她了。”如果不是沙哑的声音和略带迟缓的动作,很难相信他喝多了。 他永远都是沉稳有度,不失分寸不失风度,耀眼而遥远。大约唯有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满身泥泞,头发凌乱,胡茬初生。 佟夕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说:“不为难,我送你。” 傅行知和莫斐齐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我们就放心了。来来,聂修再吃点东西。” 聂修摇摇头:“胃难受,不想吃。” 佟夕道:“再点一份粥吧。” 聂修没吭声,也没反对。 傅行知对莫斐挤挤眼睛,“你看,果然就听佟夕的话,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佟夕正觉得尴尬,刚好手机响了,是叔叔的电话,问下午看房的结果如何。佟建文刚说完,电话被佟桦抢了过去,问小姨什么时候回来,然而又撒娇让她给他买小火车。 佟夕一听到佟桦的声音,脸上立刻就带出宠溺温柔的表情,声音温温软软:“好,你早点睡觉不要调皮。” “我最爱小姨了。”佟桦对着电话很响的亲了一口。莫丹在旁边也听见了,不禁笑:“好可爱。” 佟夕笑:“是啊,两三岁的时候最可爱,肉嘟嘟香喷喷的,我特别喜欢揉他的小肚皮。” 莫丹托着腮羡慕的说:“我妈曾经说过,不生个孩子,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可以爱一个人爱到什么程度。可以为孩子付出一起,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他。” 佟夕含笑点头:“是这样。” 莫丹被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逗笑了:“你没生孩子是体会不到的。就算你很爱佟桦,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还是不一样。” 佟夕笑:“是吗,那我可能体会不到了。” 莫丹叹气:“和沈希权在一起时,我特别想要孩子一直没怀上。现在我反而特别庆幸,我们没有孩子,不然离婚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佟夕听到这里,笑容顿消。那个秘密像是一个石头沉甸甸的压着心里。莫丹非常渴望生孩子,而沈希权并不想养育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这是一个不可解的困局。 原先她认为离婚是因为沈希权出轨,所以坚定不移的站在莫丹这边,可是现在知道了真相,她心里又很同情沈希权,她并不认为他很自私。因为她非常清楚养育一个孩子,要付出多少心血。不仅仅是金钱和时间,还有爱和责任。小到教他良好的生活习惯,大到培育他成才,让他有生存立足的本领。漫长的一生,你都要为他操心。没有血缘关系,真的很难做到那么无私。 吃完饭,一行人离开酒店。傅行知的代驾先到,他先行一步离开。不一会儿,聂修叫来的代驾过来开车。 莫丹凑到佟夕耳边小声说:“你送他到门口就成了,可别进屋,酒后容易乱性。” 佟夕脸色一红:“你想什么呢?” 莫丹捂着嘴说:“这是一个熟知男人本性的已婚妇女的忠告。我担心你们把持不住,他明天误了飞机。” 佟夕窘的脸色通红,打开车门坐到了后排。 聂修和两人道了再见,也跟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代驾问具体地址,要开导航,聂修报了星园小区的地址。佟夕忙说:“先把你送回去,我打车回家。” 聂修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只是不能开车,脑子很清醒。” 深夜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侧挂着喜庆的红色小宫灯,偶尔听见稀疏的焰花声音。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佟夕下了车,聂修也跟着推开车门。佟夕说:“你早点回去休息。” 聂修:“我送你进去。” 佟夕没有反对,和他一起走进小区的楼下,停住脚步。有些话她在心里堵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一吐为快为好。 “聂修,我不是故意不来,只是不想给你希望……如果那样,最终你会很失望。” 聂修笑了笑:“我明白。我希望我们即便不是男女朋友,也还是很好的朋友,不要老死不相往来。” 佟夕垂着眼帘,没有回应。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关于分手,早就不再怨愤。 不愿意和他做朋友,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唯有聂修让她动心过,而且那么快的动心。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再次动心。她只有防范于未然。可这个原因,她不能说。 “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我并没有要求你回报什么,只是想弥补以前该做而没做到的而已。你不会和我复合,是我早就预料中的事情。” 聂修深深的看着她:“但是我并不会因为预知这个结果而就此放弃。我做事一向不问结果,只问有没有倾尽全力。” 他越是这样说,佟夕越觉得难受,嗓子里哽了一团东西,沉甸甸的一直从喉咙压到心口。 聂修把手放到了她的头发上。她一动未动,任由他的手指沿着头顶慢慢摸下去,直到发梢,“下次见到你,你的头发应该长到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了。” 佟夕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哭。下次再见,何年何月,又是何时。 手指离开她的发梢,伸到她的面前,“再见,七七。” 佟夕握住了他的手,声音仓促而哽咽:“再见。” “沈希权说你的心破了洞。希望我下次能把它补好。” 佟夕在眼泪涌出之前,从他掌心里抽出手,飞快转身。 远处有烟花在夜空中璀璨绽放,寒冷冬夜也有这么美丽的颜色。 37|缠(1) 新的一年开始, 佟夕终于有了否极泰来的感觉, 事情开始一件一件顺利起来。 首先是警方找到了肇事逃逸的司机,竟然是蒋文俊的大哥蒋文海。因为这桩肇事逃逸性质比较恶劣,蒋文海坐牢是免不了,他妻子为了能少赔些钱,主动把蒋文俊的下落告诉佟夕。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佟夕没想到蒋文俊在三年前就去了非洲, 他有个同学在那边开金矿。难怪这么久都找不到他, 请了私家侦探都没有探听到他的一丁半点消息。得知蒋文俊的下落是个好消息, 但是这个消息却让佟夕无法开心起来。沈希权陪她一起去的安城县。在回程的路上,劝说她:“我看这事算了, 你总不能追到非洲去。” “非洲那种地方刚好可以买凶伤人, 也不用讲什么法律了。” 沈希权笑:“哎呦没看出来,你比我还社会啊。” 佟夕笑不出来, 她是真的有这种心思, 不过不会付诸行动罢了。 沈希权道:“他哥坐牢,也算是蒋文俊得了报应。他嫂子有病不能外出务工, 全靠他哥支撑全家的生活。这一进去一家的日子不好过,他妈也不会好过。” 佟夕不同意沈希权的看法:“蒋文海坐牢是罪有应得, 如果我那天没有遇见聂修肯定送命。可是他就算害死人也就判个几年,你不觉得不公平?” “这世上那有绝对的公平。就像我, 虽然也干了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 但从来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会被老天这么对待呢,我也觉得不服。可是不服也得憋着啊。”沈希权扯着一侧嘴角, 露出惯常的微笑,可是佟夕看得出他笑容里的落寞。 “权哥,你和莫丹,真的没有复合的可能吗?我看得出来莫丹还是很爱你的,不然也不会离婚这么久还这么痛苦。”佟夕顿了顿又说:“聂修走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吃饭。我看到她酒喝得很多,酒量涨的很快。” 沈希权跟没听见似的,问:“你和聂修这一段时间相处的还不错吧?” “比较别扭。” “别扭就对了,不别扭没戏。” 佟夕:“……权哥你现在特像个红娘你知道吗,聂修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啊!” “好处就是……你将来会知道。”沈希权说了个半截话。 佟夕最恨这样说半截话,可是她了解沈希权,如果他不肯说,怎么问也不会告诉你答案。于是晚上她给聂修发了信息问他。结果聂修回复过来一个问号。佟夕气得把手机扔下去洗澡了。 洗完了她对着镜子梳头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他说过的话,“下次见你,头发应该长到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头发,后知后觉自己也够糊涂,这么多年都没留意过头发生长的速度,每天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事。尤其是佟桦从浠镇来到她的身边,工作日她忙着工作,周末她更忙,带着佟桦去上兴趣班,去公园,去游乐场,去看电影去图书馆。两天下来,比上班还累。 所以,许琳琅单身带着一个孩子,依旧过着女神般的生活,绝对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必须有强大的经济基础。 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手机上聂修后续发来的微信。并没有提到沈希权,说的是他自己今天的活动。 佟夕以为他回了英国,一切都该是戛然而止,却没想到他并没有中断和她的联系,反而经常性的给她发微信。话不多说,言简意赅,基本上就是向她报备行踪或是工作进展。那种感觉,就像她是他的领导…… 佟夕放下梳子,第无数次的耐着性子提醒他:你的行踪没有必要向我报备。 “太寂寞,想找个人说说。” 佟夕回复:“你找个女朋友就好了。” “正在找。” 佟夕有种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禁手软无力,连心里都有些软。 束手无策……她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和距离来慢慢打消他的念头。 回来的第三天,佟夕再次接到一个好消息,吴耀祖确定下来要买香樟园的房子。而且开价也不低,并没有因为是凶宅而使劲压价,果然是个不差钱的富二代。 两人约好时间在中介公司碰面签合同。佟春晓当年打官司时,担心蒋文俊还有别的债主,把香樟园房子转给了佟夕。户主现在是佟夕。 签完了合同,吴耀祖邀请佟夕一起吃饭。佟夕推脱自己公司还要加班。吴耀祖便说:“那我顺路送你回去。” 佟夕忍不住笑:“你都不知道我在哪儿上班,怎么就顺路呢?” 吴耀祖却大言不惭道:“东南西北我都顺路啊。” 佟夕推辞不掉,只好被他“顺路”送到公司。隔天,吴耀祖再次约她,佟夕再次推辞。 大家都是成年人,她虽然没明说,但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一般人都会知难而退,偏偏这位吴先生是个非常“心大”的人,一点也不在乎被拒绝,反而越挫越勇,连着几天每天下午打电话约她吃饭。 如果换一个人,佟夕索性就挑明了拒绝,可是吴耀祖一来没说喜欢她要追她,只是单纯的约饭。二来又牵扯到房子问题,签约只是第一步,她担心自己态度太冷硬,会让吴耀祖变卦。这两年来他是第一个完全不介意香樟园是个凶宅的买主,佟夕急着把房子出手,好去买下傅行知那边的学区房。那边房子抢手,纵然傅行知担保会给她留一套,她也不好意思拖得太久。 周五这天,吴耀祖竟然破天荒的没打电话过来。佟夕暗自松口气,还以为他终于死心,谁知道从电梯里出来,便看见吴耀祖在一楼的大堂里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枝红玫瑰。没错,只是一枝。 佟夕定了定神,面带微笑:“吴先生找我有事吗?” 吴耀祖也不回答,笑吟吟举着玫瑰花,“听说送一朵玫瑰是一见钟情?” 佟夕不动声色的说:“这我就不清楚了,还没人送过我一枝玫瑰呢。也或许是……一拍两散?” 吴耀祖噗嗤笑了:“佟小姐好幽默,我喜欢。”说着,非常随意的将玫瑰插进了佟夕的皮包里。 显然他特意来到公司,不会是送一枝玫瑰。佟夕飞速的在心里想着要找什么借口拒绝他的邀约,正好这时,莫丹及时来了一通电话,要约佟夕一起吃饭。 佟夕心里暗暗感激“及时雨”莫小姐,很抱歉的对吴耀祖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刚刚给我打电话,要约我吃饭。” “正巧,我也是来请你吃饭的,要不我们一起?” 佟夕继续找借口:“我们一会儿还要逛街,恐怕你不大方便。” “没关系啊,我可以从男性的角度来给你们作参考。我眼光超级好,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佟夕没撤了,只好说:“那我问问朋友的意思。” 佟夕给莫丹打了个电话,问她是否介意多一个朋友。很遗憾,她听到的回答是不介意。 吴耀祖耸耸肩:“我就知道你朋友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多热闹,今天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还是看我朋友想吃什么吧。” 吴耀祖今天换了一辆崭新的奔驰,很有总裁范儿。 “你这个朋友是个女的?” “是啊。” “奇怪啊,周末你男朋友不约你,女朋友约你?”吴耀祖接着说:“我翻了一遍你的朋友圈,发现没有一丝男朋友的迹象,你真的有男朋友?” 佟夕很肯定的说:“有啊。” “显然他是个不合格的男朋友,居然下班不来接你,啧啧,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天天接送。” 佟夕干笑:“……” “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佟夕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一时间也没有思索,潜意识里就把聂修代入进了男朋友的角色,说他在读博士。 “噢,不错,很忙?” “嗯很忙。” 吴耀祖捶了一下方向盘:“再忙也不能冷落女朋友啊!” 佟夕再次干笑:“……” 周五傍晚比平时都堵,两人赶到莫丹所说的芙蓉楼,已经迟到了四十分钟,莫丹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把每一道菜都看了三遍。 佟夕替两人作了介绍。 吴耀祖赞道:“莫小姐真是太美了!” 莫丹当然不知道,第一次见佟夕的时候,吴耀祖说的也是这一句,也同样是惊叹语气。离婚让她的自信心受到很大打击,这段时间又一直憋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突然听见一个异性的赞美,而且是一个时尚男士的赞美,异常高兴,顿时对吴耀祖好感倍增。 点完菜,吴耀祖看了看手表,扭脸对佟夕说:“从我去公司接到你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你男朋友居然连个电话都没有,看来是一点都不关心你啊。” 莫丹一头雾水的看着佟夕:“你男朋友?谁啊?” 佟夕暗说糟糕,急忙道:“当然是聂修,还能有谁。” 莫丹惊道:“你们复合了?” 真是猪队友啊……佟夕只好硬着头皮咬牙承认复合了。 38|缠(2) 莫丹眼睛发亮, 又惊又喜的问:“哇, 你们什么时候复合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佟夕被莫丹的好奇心弄得骑虎难下,吴耀祖就在旁边,她只得像模像样的胡说:“就前几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莫丹继续八卦:“你前一段不是信誓旦旦决定不和他复合吗?怎么又答应了?” 佟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被他感动了呗。打算再试一试。” 这已经有点漏洞百出的意思了, 佟夕正担心莫丹继续追问就要露馅, 吴耀祖接过了话:“一般复合的情侣再次分手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莫丹和佟夕都愣了一下。 佟夕好奇:“你这个统计数字哪儿看到的,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吴耀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亲自统计的,统计对象包括所有我认识的情侣, 还有我自己。” 佟夕忍着笑, “噢……原来如此。” 莫丹很有信心的说:“那佟夕这一对就是那百分之一。” 吴耀祖看着佟夕:“真的吗?我看未必。今天是周末,他没有约你就已经很奇怪, 居然连电话都没一个?” 莫丹解释:“这你就不知道了, 她男朋友在英国。” “哦,异国恋啊。”吴耀祖愈发严肃的像个学者:“那铁定归于百分之九十九。” 莫丹不服气:“绝对不会, 不信咱们走着瞧吧,他们这一对是我认识的所有情侣里, 最看好的!也是最好看的!” 吴耀祖伸出手掌:“好啊,咱们先打个赌, 如果我输了, 我请你吃饭。” 莫丹信心满满的拍了一下:“那你请定了。” 言多必失,佟夕赶紧问莫丹近期的打算,扯开了话题。 莫丹说:“我等天气再暖一点就去敦煌, 我有个同学在那边修复壁画。我过去帮帮忙,顺便散散心。” 吴耀祖一听敦煌眼睛亮了起来,十分神往的说:“我也想去,你什么时候动身?咱们一起?” 莫丹摇头:“我和你不熟,不能和你一起。” 佟夕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莫丹自打离婚后脾气也变了不少,时不时的露出一点小刺来。 吴耀祖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吃了饭,陪着莫丹和佟夕去商厦购物,不仅帮忙提包拿袋,还尽心尽力的提供建议参考,事后先送了莫丹回家,又把佟夕送到了许琳琅家附近。 佟夕下了车向他道谢。吴耀祖说:“谢就不用了,你下次请我啊。” 话说到这份上,实在无法拒绝,佟夕说没问题,你约时间吧。 吴耀祖立刻说:“那就明天?” “周末不行,我需要带孩子。” 吴耀祖一惊:“你有孩子了?” 佟夕笑:“没有,是我姐姐的孩子。” 吴耀祖拍着心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彻底没戏了呢。” 佟夕脸色一红,停了片刻说:“吴先生,我真的是有男朋友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吴耀祖耸耸肩很无所谓的说:“没关系啊,我可以等。我前任女朋友是我小学同学,我等了七年她终于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不过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才发现还是做朋友更合适,so,现在我们又是朋友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告白,一般都是听说她有男友便知难而退,像吴耀祖这样的追求者,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一根弹力无限好的皮筋,居然有过等待七年的“光荣历史”。 她想,聂修此刻在她身边就好了。因为也曾经有过态度坚决的追求者,见到聂修本人,立刻打了退堂鼓。 良好的出身和教养,再加上一帆风顺的学业和事业所造就的自信,让他身上带着一种王者气场。比如那天同学聚会,李江州追出来见到聂修,立刻就停下了步伐。 可惜他不在,不能以“实体”出现给对方造成自卑感。吴耀祖对这个远在英国的男朋友完全不介意。 佟夕怀着苦恼走到许家别墅区所在的林荫道上。 因为今天被吴耀祖请去吃饭。她给许琳琅打了电话,请她家司机去接许延时,顺便把佟桦也一并接回许家,等她吃过饭再来接佟桦回去。 走到门岗前,佟夕突然看见许琳琅和一个男人,站在离大门不远的花坛前。两人显然是在争吵。这一片别墅区非常安静,再加上是夜晚,声音听得十分清晰。 男人背对着佟夕的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飘,“你的潇洒自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人。” 男人看上去气势汹汹的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而一向很女王的许琳琅,竟然完全失去气势,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几次欲言又止,像是被质问到哑口无言。 佟夕有点担心许琳琅的安危,隔着几步远叫了声琳琅姐。 许琳琅抬眼看过来,那个男人也转过身,三十出头的年纪,气得眉目都有点变形,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容貌非常英俊。 许琳琅看见佟夕,也没和男人说再见,径直拉着佟夕的手走进了门岗。 “许琳琅这事你必须交代清楚!”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许琳琅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复,疾步往前走。 佟夕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一扫往日的神采飞扬,史无前例的萎靡不振,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 “琳琅姐,我没打扰你吧。我看他那么凶,有点担心。” 许琳琅强颜挤出一丝笑:“没事,是一个朋友。” 保姆开了门,隔着玄关便听见许延和佟桦的笑声。佟夕叫了声佟桦。 小孩儿立刻飞扑了过来,佟夕弯腰抱起他,几天不见,好像又重了一点,真是长的飞快。 “我一边和许延玩,一边还在思念小姨。”佟桦平时住校,几天没见到佟夕,格外亲切,搂着脖子先亲了她一口。 佟夕喜滋滋说:“哎呦,还会用思念这个词,你好棒哦。” 许延说:“我早就会用了,还有思恋,想念。” 许琳琅直勾勾的看着许延,神色很奇怪,一反常态的也没有招呼佟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佟夕很敏感觉出许琳琅的失态,一定和刚才那个男人有关,两人必定有过感情纠葛。可是许琳琅不说,她也不好开口问,虽然这几年,两人十分投缘,情同姐妹,但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不便打听。 在回去的路上,佟桦的一句话更让佟夕生出疑惑。他说今天司机叔叔,去幼儿园接他和许延的时候,差点和一个叔叔打架。 “为什么呢?” “因为他跟着我和许延,还问我们谁叫许延。司机叔叔怀疑他是人贩子。可是我看着不像,那个叔叔看上去很帅,开的是大奔驰。我听宁宁说,人贩子都是开面包车,拿着□□袋的。” 佟夕若有所思,莫非佟桦说的这个人,就是和许琳琅吵架的那个男人?许琳琅一直人缘很好,从不和人结仇,这一点沈希权经常在她面前夸赞,说许琳琅的性格很像个男人,心胸宽广,知人善任,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度假村的项目交给他去运作。 这是佟夕和许琳琅相识五年来,第一次看见她失态,许延生病时,她都没有这么魂不守舍。那个人到底是谁?居然骂她自私。 佟夕想来想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许延的亲爹? 佟夕知道许延不是佟鑫的孩子,也是近两年的事。佟鑫离婚后,佟夕依然和许琳琅走得很近,每次给佟桦买东西,都会给许延捎上一份。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小侄子。 许延也很喜欢她,经常在同学面前嘚瑟说我有个混血的姑姑,长的仙女一样漂亮。 后来是佟建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佟夕说了实话。佟夕震惊之余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待许琳琅和许延。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的。再者,许琳琅这几年帮了她很多忙。 回到家里,佟夕给佟桦洗了个澡,把他哄睡。接着打算给莫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复合的误会。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聂修二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听说我们复合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 “朋友圈。” 莫丹发了一条十分煽情的图文并茂的朋友圈:“原来世间还是有真爱的。真心替你们高兴,祝你们永远相爱。”分别@了她和聂修。 配图是一张旧日的合影照。佟夕考上t大那年,聂修为她庆贺。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拍了张合照。照片正中是聂修和她。她那天穿着一件天蓝色长裙,聂修穿着藏蓝色衬衣。她偎依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眸若春水。 下面是一溜儿的点赞和祝贺,傅行知,莫斐,还有几个朋友。 佟夕头疼的揉着眉心,耐心的解释了这个误会。聂修听完,半晌没作声。 佟夕说了声对不起哈。 “那个吴什么,你发个照片我看看。” 这语调酸气直冒,佟夕又好笑又好气:“我那有他的照片。” 聂修回了句:“那还好。” “我去让莫丹删了,因为刚才急着去琳琅姐家接佟桦,还没来得及和她细说。” 莫丹接到电话,失望不已:“我还以为我又看到了真爱的影子,原来是一场空欢喜。” 佟夕莞尔:“抱歉让你失望了。” “失望的不是我,是聂修吧。” 没过多久,佟夕惊讶的发现,一向不发朋友圈的聂修,发了一条:“论如何从正牌男友沦落为挡箭牌男友。” 配图是一张美国队长的盾牌。 39|怒(1) 佟夕笑吟吟的给他点了个赞。 聂修本来就酸气横溢, 看到佟夕点赞更是“心如刀割”, 转而去向傅行知兴师问罪:“让你找个人过一下手,你倒好,给我找个情敌!你还嫌我这复合的难度不够大是不是!” 傅行知给他发了个笑脸:“要不是这位吴先生,你连挡箭牌男友都算不上呢。” 真是锥心一剑。要不是隔的那么远,聂修都想扔个锅盖过去。 有了挡箭牌男友, 佟夕再次和吴耀祖碰面时, 就“不经意”的聊几句“我男友”。吴耀祖的反应特别“平和沉稳”, 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意思,一如既往的和佟夕相处, 时不时的找机会约个饭, 或是发发微信,但也不会很露骨的表达好感。唯一过火的举动, 就是那天送了一枝玫瑰。 佟夕摸不清这人的路数, 也就不去琢磨了。 还好,房子交易顺利, 四月中旬办完过户手续,拿到全款的时候, 佟夕立刻给傅行知打电话,傅行知约了她第二天去看新房。 户型是佟夕春节后选过的, 只是不知道傅行知给她留了那一层。走到小区门口, 看到“清华梦园”这名字,佟夕忍不住笑:“这楼盘的名字,真是取到了家长们的心坎上。” 傅行知说:“没错啊, 寓意就是圆梦清华。” 进了电梯,佟夕见他按了一个数字六,心想原来是六楼,还不错。 傅行知说:“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不能坐电梯,爬个六楼也不累。再者,这市中心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到处都是楼,楼层选太高没必要,而且贵。” 佟夕点头:“傅总考虑的很周全。” 傅行知笑道:“你还是直呼大名吧。聂修嘲讽我的时候,才叫我一声傅总。” 佟夕抿着笑意点头。说也奇怪,傅行知一向狂妄,却独独在聂修面前十分的“乖巧”。 精装修的房子,户型非常好,小而紧凑,采光也好。而最让佟夕满意的地方是,楼上装了新风系统,这对很多家长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难怪这房子卖得好。 佟夕交了房款,佟桦的入学问题圆满解决,忍不住给许琳琅报了个喜。 许琳琅接到电话说:“佟夕我正要找你呢,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佟夕这一段时间忙着新房旧房的事情,和许琳琅有一个月没见面,一碰面见她瘦了一圈,忍不住说:“琳琅姐你已经够仙女了,不用再减肥了。” 许琳琅撇了撇嘴,“我没减肥,是最近遇见了一件□□烦硬生生给折磨瘦的!” 佟夕忙问什么事。 许琳琅没回答,先问佟夕五一放不放假。佟夕说:“放三天假。” “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当然,琳琅姐你只管说。” “五一我想请你和佟桦和我一起去香港玩两天。” 佟夕忍不住笑:“琳琅姐你这是让我帮忙嘛?这不是请我们去旅游。” “当真是请你帮忙。”许琳琅表情严肃,不像是说笑。 佟夕露出不解的表情。 许琳琅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你还记得有一天,你去我家接佟桦,碰见我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佟夕点头:“记得。怎么了?” 许琳琅搅着咖啡,重重的叹了口气:“那个人就是许延的爸爸。” 佟夕虽然已经猜过这个可能,但是许琳琅亲口说出来,还是惊了一跳。 “他是我以前的男友,叫裴正钧。最近知道许延是他的儿子,和我闹得不可开交。我当然不可能把许延给他,所以只能一再让步。五一他要领许延去玩。我不放心把许延一个人交给他,可是我跟着他去吧,又觉得很尴尬。” 佟夕明白了许琳琅的意思,爽快的说:“如果琳琅姐觉得我们方便随行的话,我们陪你一起去。” 许琳琅忙说:“当然方便,刚好许延和佟桦两人一起玩。我们俩一起,也避免我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天天吵。你都不知道我这一段过的什么日子,简直跟罪犯似的,被他各种痛斥怒责,只差把我告上法庭坐牢了。一见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佟夕打量着她的脸颊:“怪不得你瘦了这么多。” 许琳琅揉着太阳穴:“被他折磨了一个月我能不瘦吗?我真是悔不当初。” 佟夕小心翼翼问:“当初……他不知道你是独身主义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他正在创业不打算结婚。所以我才和他在一起好了五年。起先他从来不提结婚的事,后来,事业越来越顺,他也到了而立之年,就向我提到结婚生子的问题。我压根不想结婚,更不想生孩子,就提出分手。我不愿耽误他的生活。” 佟夕点头,这也不算是欺骗,应该算是好合好散。 “分手后没多久,我爸突发脑溢血下了病危通知。我妈一急也住了院。这件事给我刺激很大,看着爸妈在医院里的那个样子,我真的觉得自己很不孝,也很自私。 我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生活,生下来没有受过一天的苦。我有钱,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我买得起我想要的一切,我可以满世界的去旅游,可以自由自在的享受独身,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我自己奋斗来的,是父母给我创造的,他们给了我可以任性一辈子的条件,而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回报。惹他们生气,让他们失望。” 许琳琅叹了口气:“我决定妥协。爸妈希望我有个孩子可以继承家业,我就生个孩子给他们。裴正钧的基因也很优秀,所以就想到了他。主要是,我爱了他五年,也不想生别人的孩子。我和你堂哥结婚只是走个形式给父母和大家看,也是给孩子一个名分。许延的身世我不会告诉他,也不会告诉裴正钧。当时我想的特别简单,就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棺材里,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 佟夕忍不住问:“那他怎么发现的?” 许琳琅扯了扯嘴角,“怎么发现的,你肯定想不到。他和我分手后,陆陆续续也相过亲,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耽误几年也没嫁掉。去年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妹子叫叶敏勤,和他门当户对,家境比较好,人也比较精明。订婚前夕找人把裴正钧的过去调查了一番。裴正钧唯一谈过的对象就是我,然后她也不知道脑子那根弦不对,怀疑到了许延是裴正钧的儿子,就直接去问了裴正钧。” 佟夕听得目瞪口呆。 “裴正钧立刻来找我质问,我当然否认。他又去找你堂哥,你堂哥也否认了。但是他还是不死心,要去做亲子鉴定。我严防死守了一个月不让他有机会接近许延,结果你猜怎么着?” 佟夕跟听故事似的忙问问:“怎么着?” 许琳琅呵道:“他居然直接找到了我爹!我爹带着许延去和他做了亲子鉴定。” 佟夕心道:这个裴正钧还真不是一般的思路。 许琳琅捂着额头,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接下来我的日子,你就可想而知了。” 佟夕同情的看着许琳琅:“……” 许琳琅苦笑:“五一假期你带着佟桦陪我一起,就当是帮了我的大忙。” 佟夕点头:“这事我义不容辞,你放心,琳琅姐,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替你出气。” “现在不光是他欺负我的问题了,我爸妈知道许延是他的儿子,开始逼着我和他结婚。”许琳琅撑着额头:“天哪,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不是有个未婚妻吗?” “他告诉那姑娘实话,人家立刻和他拜拜了,谁也不想做后妈啊。所以,他越发恨我了。” 佟夕陪着许琳琅吃了一顿愁云密布的晚餐。也实在想不出来解决难题的办法。因为许琳琅坚决不婚。一家三口团圆的戏码,在这里行不通。 五一那天,佟夕在机场见到了一脸寒霜的裴正钧。 那天夜晚,匆匆一眼没仔细看,再加上当时他一脸怒容,容貌大打折扣。今天再一看,风度翩翩,容貌俊美,只是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看见许琳琅就跟看见一只蚊子似的。 佟桦比较胆小,看到冰山一样的裴正钧,往佟夕身后躲去。许延说:“爸爸,这是我姑姑,这是佟桦。” “你好,裴先生。” “佟鑫是你哥?” 佟夕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点了点头说:“是我堂哥。” 佟桦趴到许延耳边说:“你爸爸好吓人。” 许延小声说:“那是因为我妈在这儿。我爸只要看见我妈,立刻变脸,就和那个,川剧变脸人一样,不过我爸爸的脸比较好看。” 佟夕又好笑又不敢笑。 上了飞机,佟夕发现许琳琅和裴正钧的位置居然挨在一起。 佟夕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还没来得及美一下,就听见后面爆出压低了声音的冷笑:“你怎么不带着保镖呢。” “呵呵,恭喜你猜对了,佟夕就是跆拳道高手。” 佟夕望着窗外的白云,预感到这个五一假期可能会比较火爆…… 40|怒(2) 因为五一假期太短, 远程长途旅行也不合适, 所以才选了香港。下了飞机,安排一下住宿,三个大人带着两个小朋友就去了迪士尼。 裴正钧从下了飞机便全程冷漠脸,目光扫视到许琳琅便带着浓浓的□□味,许琳琅挽着佟夕的胳膊寸步不离, 完全把佟夕当成了怒火隔离器。 佟夕担任了隔离器和灭火器以及尴尬化解器的功能, 为了拉近关系, 把裴先生的称呼改成了裴哥。 两个小朋友倒是无忧无虑,玩的不亦乐乎, 晚上回到酒店累得倒头就睡。 许琳琅被裴正钧怒视一天很憋气, 看许延睡着了,便想去对面房间找佟夕聊聊天。结果刚刚关上房门, 便正巧碰上裴正钧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挂着一脸寒霜。 许琳琅正打算无视他,裴正钧先开了口, “你就是这么当妈的?孩子睡着了不守在身边,万一他醒了怎么办?万一有意外情况怎么办?” 许琳琅反驳:“五星级酒店里睡觉会有什么意外?” “五星级酒店就没有意外?万一失火了呢?如果他醒了不见你, 出门去找你呢?” 许琳琅被他质问的一头火,说:“你也想的太多了。” 裴正钧冷笑:“孩子睡着了家长离开, 出了多少事你没看过新闻?我今天观察了你一天, 你和佟夕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还是不是亲妈,只是一个小姨,比你细心负责多了。你还不放心我带许延出来玩, 我不放心你才对!” 佟夕在房间里已经听见了房门口有人说话,只是不确定是谁,等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打开房门,就看见许琳琅和裴正钧已经吵上了。 佟夕叫了声琳琅姐。 许琳琅瞪了裴正钧一眼,正要进屋,突然被裴正钧拉住胳膊。“把房卡给我,我去看着许延。” 许琳琅气哼哼的把房卡给他,关上门便忍不住向佟夕吐槽:“神经病啊,我只是来对门和你聊会天,他就指责我不负责任。” 佟夕当然不能火上浇油,用调解的语气说:“其实裴哥的做法很对,有很多危险根本预想不到。看孩子就是要寸步不离,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许琳琅态度软和了一点。说实话,许延虽然是她亲生的,但是基本上都是她妈和保姆在带,她就是负责管教。再加上她大大咧咧的个性,让她心细如发的带孩子,实在有些为难她。 “你和裴哥是许延的爸妈,一直这么仇人似的也不大好,许延现在还小,等再大一点,夹在你们中间会很为难。” 许琳琅道:“你以为我不想和他好好相处吗,你看看他今天对我那个态度。” “不论是谁碰见这种事,都会很生气啊。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别人瞒着你突然给你生个孩子,你也会很恼火对不对。你去和他道个歉。” 许琳琅抱着胳臂哼道:“你以为我没道歉吗,他不解受道歉。” 佟夕笑:“那你多道歉几次。他就心软了。” 说到这儿,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聂修。重逢的第一天,气到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恨不得一巴掌扇到九霄云外,可是后来,还不是慢慢的被他感动。大约相爱过的人,心都容易软。毕竟是相爱过五年的人,相信裴正钧也会慢慢消气。 许琳琅又烦又愁,连着叹了两口长气。 佟夕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你去和他聊聊,他去你房间,肯定是有话要说。” 许琳琅噘着嘴不动。 佟夕笑着拉她起来,“琳琅姐,逃避不是办法。这次旅行就是个契机,你好好把握机会,和他解开矛盾。” 许琳琅不情不愿的打开房门,“那好吧。我再去道个歉。” 走到房门口,她正要按铃,忽然想到许延正在睡觉,便改为轻轻叩门。 裴正钧开了门,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并没有转身离开她的房间,而是径直进去坐到了沙发上。 许琳琅想,佟夕说的没错,他估计也是要和自己谈谈。 许琳琅走过去,先看了一下套间里的许延,然后轻轻关上房门,坐到了裴正钧对面的沙发上。 落地窗外就是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裴正钧没看她,视线飘向窗外,冷着脸保持沉默。 许琳琅纠结一会儿,先开口说了声对不起。 裴正钧置若罔闻,隔了几秒钟,视线才从窗外移过来,落到她的脸上。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气:“有些问题不是说个对不起就能解决,你说亿万次也于事无补。” “事已至此,你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把许延再塞回到你的肚子里。” 许琳琅后知后觉这句话很是不妥,果然裴正钧恼羞成怒:“许琳琅你还有理是吧!你有没有想到我的感受?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你凭什么把我的生活打乱?” 许琳琅忙小声说:“你别吵醒了许延。” 裴正钧压低了声音:“这件事不是道歉能解决的。” “那你想怎么解决?”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按你父母的意思办。”裴正钧气得呼吸不畅,用食指撑着太阳穴。 许琳琅陡然沉默下来。父母的意见就是让她和裴正钧结婚。 裴正钧皱眉盯着她的脸,看见她的神情由激动慢慢沉寂。 “我不想结婚你是知道的。这个想法,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不是我成年后的意思。” 裴正钧又被激怒了:“对!我当然知道!可是我绝对不能知道了许延的存在而放任他不管。如果你不肯结婚也无所谓,你把许延交给我。” “那不可能。” “许琳琅,你不要逼我用极端的手段。” “我不想逼你,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是我的本意,并不是想给你的生活造成困扰和麻烦。我可以和你共同抚养许延,你也可以随时来看他,只要你未来的妻子不介意。” 裴正钧冷笑:“你觉得我还会有未来的妻子。” 许琳琅被噎了一下,内疚感油然而生。 “其实,我并不觉得,组成家庭是让孩子健康成长的唯一方式。比如我。在外人眼里,我父母应该是夫妻恩爱同舟共济的典范。事实上,在我上初一那年,他们差点离婚。” 那会儿我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经常忙到几天都不着家,我妈开始有很多怨言,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见面就是吵。我妈埋怨我爸不顾家,对我们关心不够,我爸埋怨我妈不理解他在外拼搏的辛苦,只会寻衅滋事。再后来,我爸希望我妈生个孩子,一来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二来他希望有个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帮他分担。我妈那时已经快四十岁了,不肯再生。两人过不下去,决定离婚。最终没有离成,不是因为情缘未了,而是因为找了律师来分财产的时候,谁都不想放弃公司股权,最后他们各退一步,继续过下去。 虽然他们现在和和美美的,可是我知道这几十年的光阴里,他们之间有过多少的矛盾和争执。我夹在他们的争吵中度过我的童年和青春期,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过这样的生活。我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裴正钧和她相恋五年,这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这些,很意外。 许世安身为t市首屈一指的富豪,没有绯闻,没有外室,和妻子相濡以沫几十年,恩爱如初。这是外人眼中的许世安夫妇。 许琳琅看着他略显得惊异的表情,“你没想到吧。婚姻不仅仅指的是互相忠诚,即便没有背叛,也有很多矛盾。说实话,婚姻的样子一点都不美。” 裴正钧看着许琳琅,没有出声。 许琳琅说:“比如我们,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因为许延发生了三次争吵。你认为这个天气吃冰淇淋太早,我认为冬天吃也没关系。你认为他应该独自去点餐,我认为他太小会被挤到。你认为他睡着了,我也应该守着,我觉得一门之隔没必要。你看,我们如果在一起,就是这样的不停争吵和争执,矛盾无处不在的存在,我厌倦这些,我不想让争吵最后磨灭掉彼此美好的回忆。” 裴正钧微微眯起眼眸:“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回忆是美好的?” 许琳琅点了点头:“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 裴正钧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许琳琅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自己的感受,是否接受自己的道歉。但是第二天,明显裴正钧的态度好了许多。佟夕也感觉出来不同,小声对许琳琅说:“琳琅姐你看裴哥的温度提升了呢。” 许琳琅是个遇强则强的个性,裴正钧对她态度有所缓和,她也对裴正钧也相应好了起来。尤其是看到裴正钧对孩子非常细心爱护,心里也不禁感慨万千。 许延一出生,许琳琅就和佟鑫离了婚,许延对佟鑫这个爸爸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许琳琅也刻意的不在他跟前提及佟鑫。所以,突然冒出来个裴正钧,许延并没有排斥,很快就接受了新爸爸,毕竟父子天性。 在逛纪念品商店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许延看到一个海盗船,刚刚拿到手里,就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抢了过去。 许延不高兴的问:“你干嘛抢我东西。” 那孩子彪了一句粤语出来,许延和许琳琅都没听懂。许琳琅忍不住对孩子家长说:“货架上还有很多,请把这个还给我孩子。” 孩子妈撇了撇嘴,把海盗船从自己孩子拿过来,往许延手里一塞,说了一句粤语。 许琳琅听不懂,可是裴正钧听得懂,听到大陆人没素质这一句就恼了,用粤语说:“你给他们道歉。” 孩子妈看到他身形高大,一脸寒气,嘟囔着说了声对不起。 裴正钧冷冷道:“你家的孩子,也需要向我儿子道歉。” 许延本来不高兴的撅着小嘴,等那母子两走了立刻喜笑颜开:“爸爸,你好厉害。” “是不是比妈妈厉害?” “嗯,比妈妈厉害。” 许琳琅顿时柳眉倒竖,充满了戒备。 裴正钧故意说:“爸爸小学连跳两级,中学也跳了一级。以后你有什么学习问题都可以问我,不要问你妈,她学习不好。” 许琳琅马上就炸毛了:“胡说,我也是大学毕业好不好。” 裴正钧无视了她的不满,问许延:“她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我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你说谁厉害。” “爸爸厉害。” “那以后多和爸爸在一起。” “裴正钧你,你这样有点挑拨离间啊,”许琳琅觉得他有争宠的意思,十分不满。 裴正钧哼道:“你把别人想的太坏了,我只是想让我儿子将来也成为学霸。” 佟夕带着佟桦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两人正面对面,一脸严肃。急匆匆走到跟前,发现是“友好”的辩论,而不是吵架。 裴正钧:“即便单身也一样会面对很多问题,要去解决很多问题。只是问题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而已。” “可是单身,问题至少要减少一半。” “如果有伴侣,他会分担至少一半,或者全部。” 许琳琅撇撇嘴:“那要看伴侣是什么样儿的,也许是添乱的,或是谋财害命的。” 裴正钧冷笑:“你觉得我会是添乱的,还是谋财害命的?” 许琳琅:“……” 裴正钧哼了一声。 两人的关系就像是波浪线一样,时而友好,时而翻脸。还好,因为有佟夕在,并没有发生激烈的矛盾和争吵,算是“和平友好”的度过了短暂的假期。 第三天回到t市,佟夕累到腰酸背痛,晚上接到聂修的微信,向她汇报行踪。佟夕累得打字都不想打,回了个:“已阅。” 隔一会儿聂修发来一条:陛下您对臣不再说点什么? 佟夕回:“跪安吧。” 洗完澡,佟夕准备睡觉,躺在床上定闹钟的时候,习惯性的翻一圈朋友圈,发现聂修竟然将那一段对话,截图发了朋友圈。下面还有聂修的一条回复:最爱。 她有些奇怪,忍不住问:“最爱?什么意思?” 聂修:“有人问我,陛下是谁。” 佟夕握着手机,心脏像是被这两个字刺到,不痛,只是悸动。 41|归(1) 六一儿童节这天刚好是周末, 许琳琅再次约佟夕带佟桦一起去近海庄园里玩。佟夕抱着“乐于助人”的态度欣然前往。 时隔一月再见许琳琅和裴正钧, 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已经缓和许多,不像是在香港那么剑拔弩张。若是留意观察,还能发现两人之间有微妙的暧昧,很类似聂修和她在春节期间的那种感觉,别别扭扭的。 当时沈希权说, 别扭才有戏, 不别扭没戏。佟夕打心里不服, 可是此刻透过裴正钧和许琳琅,又觉得沈希权这话, 颇有几分道理。 裴正钧对许琳琅不再咄咄逼人, 对佟夕的态度都非常友好,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 随口说了句:“原来你是聂修的女朋友, 聂修和我是校友。” 佟夕窘了一下,连忙解释是以前的女朋友。裴正钧看了看许琳琅, 你情报有误? 许琳琅说:“奇怪,我上次碰见江阿姨, 她说你和聂修和好了啊,还说聂修为了你, 打算回国发展。” 佟夕连忙否认没有。至于回国发展的事, 聂修更是提都没提过。 许琳琅啼笑皆非:“那江阿姨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总不会是聂修骗她吧。” 佟夕窘笑:“我真不清楚。” 许琳琅问:“那你们经常联系吗?” 佟夕如实回答:“经常。” 聂修和她联系的频率很频繁,刚回英国那会儿还是两天三天一汇报, 现在是每天都会发微信,甚至一天还发好几次。不论佟夕回不回复。而且偶尔发个朋友圈,隐晦的暗示自己有女朋友。 有一次佟夕实在是好奇,问他,“你不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吗?” “最近有个同事对我有好感,我也需要一个挡箭牌女朋友,你介意吗?” 怪不得。佟夕莫名有点不高兴,故意说:“介意。” “介意的话,那就把挡箭牌三个字去掉。” 那就成了女朋友……佟夕心里乱乱的不知道如何回复,自此很明智的再也不提。反正和他辩论肯定是辩不赢的他反应很快。 午休了会儿,裴正钧带着许延去骑马。许琳琅说佟桦太小,让佟夕领着他在旁边看。 小孩儿一开始看的津津有味,停了会儿,突然小脸耷拉下来。佟夕还以为他也想骑马,就揉揉他的头发说:“别急,等你明年再长高一点就可以骑了。” “小姨,我也想有爸爸妈妈。” 佟夕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心口被重重一击,差点眼泪没飙出来。她扭过脸缓了缓,然后蹲下来,将佟桦搂到了怀里:“小姨会像妈妈一样爱你。” “可是我还是没有爸爸。我想要一个聂叔叔或者沈叔叔那样的爸爸,裴叔叔这样的……也行。幼儿园的小朋友个个都有爸爸妈妈。圣诞节的时候,老师请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一起看我们表演节目,宁宁问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是不是不爱我。” 佟夕搂着佟桦,嗓子发紧,“才不是,你妈妈特别特别爱你。” 佟桦小声说:“许延现在也有爸爸了,有爸爸真好。” 佟夕紧紧的抱着孩子,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着疼。她明白佟桦的感受。 原先许延也“没有”爸爸,所以佟桦和他在一起并没有比较,现在许延有了裴正钧这个父亲,裴正钧又十分刻意的想要把过去没有尽到的责任都补上,那种疼爱愈发让佟桦感觉到了失落和难过。 佟夕原先并不知道小孩子的心理也会如此敏感,看着佟桦羡慕的眼神,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即便给他再多的爱,可是有些方面依旧无法填补。 七月初幼儿园放了暑假,去年的这个时候,许琳琅把佟桦接到家里,和许延一起过假期,也等于是帮了佟夕的忙。可是今年,裴正钧要带许延去夏威夷。许琳琅虽然提出来也带着佟桦一起去,可是佟夕觉得不合适,一来考虑到费用问题,虽然许琳琅压根不介意这点钱,就算佟夕给钱,她也不会收。但是,钱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他们是一家三口出行,佟桦去了等于是个小电灯泡,而且看着许延有爸爸妈妈宠爱陪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对比之下肯定会比较失落。 于是佟夕把佟桦送回了浠镇,等忙完手头的项目,有十天的年假,她带着佟桦出去旅游。 公司最近投拍了一部戏在下属县的一个海岛上拍摄,佟夕和制片王艺时不时要去探班,忙的脚不沾地,新房交了钥匙,她都没空去收拾,一直忙碌到七夕那天。 佟夕在宾馆里醒过来,看到手机上聂修发来的生日快乐,时间卡在零点刚过,那会儿她已经入了梦乡。 身份证上写的是阳历生日,只有家人和少数几个人知道七夕是她阴历生日,聂修是第一个给她发来生日祝福的人。说起来,生日也是他们的相识纪念日,她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七夕那天,在浠湖春天。 剧组那天拍摄的很顺利,导演提前收工让大家过节。王艺要赶回市里陪女朋友过七夕,佟夕搭了他的顺风车。 回程的路上十分不顺,开到半途,突然下起大雨,还碰上一起追尾事故,在路上堵了一个小时。王艺的女朋友在饭店里等的火冒三丈,连着打了三个电话,把王艺骂了个狗血喷头。 王艺陪着笑脸说;“亲爱的你放心,我爬也爬回去。” 佟夕噗的笑出来,那边的女朋友听见声,又恼了:“老实交代你和谁在一起?” “我同事啊!还能有谁,除了你我还敢有谁!” 佟夕笑也不敢笑了,低头看着手机,很巧,聂修来了个微信,问她在哪儿。 佟夕回道:“在路上。” “不出去过节吗?” 单身狗过什么节,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佟夕没好气的回复:“没人和我过节。” 终于赶在七点回到了市里,王艺长舒一口气:“今晚不用跪键盘了。” 佟夕说你赶紧去赴约吧。 王艺说:“反正已经晚了,骂都骂过了,索性先送你回家吧,下雨不好打车。” 等车子开到星园小区,大雨竟然停了下来,佟夕推门下车,用手试了一下,只有零星的雨丝,忍不住笑起来:“王艺,雨停了啊,你这运气咋这么好呢!” 王艺气道:“我怀疑这是单身狗的怨气引发的一场雨。” 佟夕笑的不行,送走王艺转过身,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也没回头,径直上了台阶。 “佟夕。” 确定无疑是叫她,而且声音像极了聂修。 佟夕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透过玻璃墙看见聂修撑着一把伞站在台阶下,瞬间就定在原地。这不是梦吗?她甚至有点恍惚,直到聂修收了伞,走到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佟夕差点咬住舌头,心口处近乎有种抽搐的感觉。 聂修绷着脸说:“昨天回来的。在北京待了一天,今天本想早点赶回来给你过生日,没想到飞机晚点。” 佟夕说不感动,说不激动,都是假的,可是看到他一脸不快,感动和激动都化为了乌有。她立刻猜到他肯定误会自己在骗他。 她一个小时前还说自己没和任何人过节。转眼就被他看到自己被一个男人送回来。 今天这个日子比较特殊,既有情人节的意思,又是她的生日。当年他就是见到自己和沈希权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自己戴上劈腿的帽子,直接分手。如今还是老样子。 佟夕一恼,也不想解释,转身去按电梯。 聂修却没赌气离开,反而跟着她进来。 佟夕这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有玫瑰,还有好几个盒子,想必是生日礼物。他前几天在微信上说过,等她过生日送她礼物,她当时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竟没想到他当真不远万里的飞回来。 心里又软下来,佟夕看了他一眼,耐心向他解释:“我和同事一起刚刚从剧组回来,他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没和他一起过节,也没和他一起过生日。他有女朋友。” 聂修点头:“我知道你和他没什么。” “那你生什么气?” 聂修看看她,低声回道:“你和我在一起板着脸,笑一下都难。看到你和他说说笑笑的,心里不舒服。” 佟夕没好气道:“你能不能不那么小心眼” 聂修垂目,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没办法,碰见这种事,就忍不住小心眼,对别人都挺宽容大度,就对你……” 佟夕无语:“你这是不讲理。” 聂修嗯了一声,居然很坦然的承认了:“我知道,可是这事我没法讲理。” 佟夕:“……” 42|归(2) “我的确很嫉妒你的同事, 能天天看到你。我半年来就只能靠, ”聂修的声音低了一阶,“想。” 最后一个字突如其来的冲入耳膜,电梯里的空间仿佛突然变得狭小,佟夕有种缺氧的感觉,心跳的极快。 静默的空气变得暧昧。 “你没必要赶回来, 你这样, 会让我, ” 佟夕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个一个往上跳,稀里糊涂的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词不达意。 聂修明白她的意思, 接过她的半截话说:“不是特意为你赶回来的。是有事要回来处理。刚好赶上你过生日。” 佟夕不大相信,问:“那你回来什么事?” 聂修还未回答, 楼层到了, 佟夕出了电梯。 他跟在身后,说:“xh医院和t医大的药物研究所, 都是业内顶尖的研究所,但是区别是一个北京一个在本市。” 佟夕从包里拿出钥匙。 “你觉得我选哪个好?” 手里的钥匙掉了下来, 啪一声像是敲到心脏上。佟夕呆呆的扭脸看着聂修。 他弯腰捡起钥匙,替她打开了房门。 佟夕傻了一样, “你要回来?” 聂修点头, 将她拉进房间,手臂越过她的肩头,关上了房门, 却没收回来,这个姿势像是把她圈在怀里,壁咚一样。曾经他这样吻过她。在她堂哥的楼上。那是两人的初次接吻。 感应灯亮了灭,灭了又亮,他记不清自己亲了她多久……但是却记得那个味道,可以记忆回忆一辈子的味道。 相似的场景,相同的人。半年不见,思念浓烈到面对面看到她,依旧觉得心口想她想的厉害。 他将手臂收回来的同时,压下某种冲动。“我知道你一定想让我选北京。” 佟夕心里乱成一团,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要说你不要回来。可是看着他灼热的眼神,她说不出口。只能转开脸说:“我没有资格替你做选择。” “我不太适应北京那边的气候。觉得还是t市好。”其实他已经选好,只是故意问她。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佟夕问出口又后悔,害怕听到他说是因为自己。 聂修懂她的意思,说:“不是因为你。” 佟夕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可是他妈是那么对许琳琅说的,他因为她要回国发展。 聂修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继续打消她的猜测:“选择回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很喜欢你。可是我如果一事无成肯定更追不到你。所以事业对我也很重要,不会乱来。” 听到后面几句,佟夕愈发焦躁,脸色很红,“你临走前,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要我再重复吗?” “不用,我记着呢。” 记得又怎么样,还不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佟夕无奈的看着他,可是她总不能管到他心里的想法。甚至,她现在连管住自己的心有点岌岌可危。 聂修把袋里的玫瑰拿出来,递给她:“抱歉,回来的太晚,跑了七个花店才凑齐了这么一束花。” 一丛比较缤纷的玫瑰,香槟色,粉色,红色,还有一朵黄色。这样更好,比单纯的红玫瑰让人更好接受。 佟夕拿着花束去找了个花瓶插上,等她转身回来,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蛋糕。 聂修说:“生日蛋糕是我妈做的,她最近迷上烘焙了。” 佟夕吃惊又惶恐:“你怎么能这样啊,还让你妈给我准备礼物。”上次在医院也是,居然“派”他妈给她买衣服。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不是我让做的,是她一直都记得你的生日。准备好了让我带上,我总不能说不要。不过,职业病的关系,她对这类不太健康的食品建议不要多吃,所以蛋糕做的很小气。” 佟夕忍俊不禁,“那里小气了,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没事,等会儿我帮你吃。” 佟夕真是觉得压力好大。“那你回去替我谢谢你妈。” “你回头亲自谢比较好。” 佟夕觉得他话里有话,没有应声。他带来的袋子里好像还有一样东西,却没见他拿出来,随手放在了茶几下。 “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佟夕问:“你吃了吗?” 聂修摇头,昨天微信问过她的行程,知道她今天去了剧组,他本来打算早点回来去剧组接她,谁知道北京那边飞机误点,还是没来得及。 “那我们下点面条吃吧。” 聂修看着她:“你是怕我累?” 佟夕被他识破,却不肯承认:“生日不就是要吃面?再说一会儿还有蛋糕。” “那好,给你做长寿面。”聂修起身去了厨房。佟夕也不好意思让客人在厨房忙碌,自己在客厅里干等,就站在门口看他需不需要帮忙。 聂修做事一贯手脚麻利,肉片炝锅,添上开水,然后下面,再卧进去四个荷包蛋。香味很快散开。他个子高,要弯着腰才能小心不碰到抽油烟机。锅里的白色水气被卷进抽烟机里,泛着黄的灯光映着他英挺的侧颜,佟夕不明白为什么他做饭的样子居然还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看的有些呆住。很奇怪,明明半年没见,却没觉得陌生,反而比春节时更熟悉亲近,大约是因为半年来他每日给她微信的缘故。 十分钟的功夫,面就端到了餐桌上,荷包蛋上放着两片青绿色的菜叶。聂修把筷子递给她,“尝尝可口吗?” 佟夕挑了一口,含在嘴里,点头。 “今年太匆忙,明年给你好好过。” 那口面条在舌尖上停住了,明年,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年年岁岁都要给她过生日一样。她想说你别想那么多那么远,可是那口面含在嘴里,那些煞风景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把那口面条慢慢咽下去,五味杂陈。 今晚上太多的意外让她措手不及,他说是临时有事赶回来,可是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她生日这天。他说回国发展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可是为什么不选择北京。 太多漏洞经不起推敲。他不想说,是不想给她造成负担,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欠他太多。 他远在英国的时候,距离给她打造出了一种安全感,她想借助时间去消磨掉他的想法,可是他现在回来了。她开始害怕起来,怕自己的心里的堤防彻底崩塌。她知道自己已经在一节一节的在溃退,无法像半年前重逢时那样对他冷言冷语,拒之千里。 吃过饭,聂修收拾碗筷要去洗,佟夕不好意思再让他洗碗,两人抢的时候,手和身体碰到了一起。 聂修的眼神陡然一热,视线定在她的脸上,动作迟缓了下来。当年卿卿我我的时候,他的每一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她都懂。当他视线往下移到她的唇上时,佟夕心口巨跳,飞快的转身出了厨房。 她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没有化妆的脸,犹如粉染,眼神迷离,像是喝过酒。 她束手无策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软的像是桌上的那块蛋糕。她得赶紧让他走,不能再留下去。 聂修从厨房出来,佟夕已经将小蛋糕分出了两块,放在碟子里。 “没许愿?” 佟夕把大的一块儿递给他,“你以为我是佟桦吗?我从十二岁的时候起,就不再许愿了。” 因为十一岁那年的心愿是爸爸妈妈领她去埃及看金字塔,可是那年父母车祸。她自此就不再信那些。 聂修接过碟子尝了口蛋糕,点评说:“我妈的水平见长。” “挺好吃的,一点不腻。” “那以后肯定经常给你做。” 佟夕忍了忍,终于说:“聂修,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聂修似笑非笑:“你不许我喜欢你,所以最好连我妈也不许喜欢你。” 是这么个意思,但也不全是,被聂修这么直白说出来,佟夕只觉得很窘,好似自己蛮不讲理不识好歹。她红着脸解释:“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妈是长辈呢,给我做蛋糕我怎么好意思。” “我妈喜欢你,给你做个蛋糕都不行吗?她也经常给同事带去分享的,你别多想,更别有什么负担。”聂修含着一口蛋糕,舌尖上转了转,轻声说:“再说了,谁让你这么讨人喜欢呢。” 佟夕耳根后面开始发热,房间的空调仿佛不制冷。 她把聂修的手里的盘子接过去,开始下逐客令:“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送走聂修,佟夕长出了一口气,好似打了一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躺在沙发上,忽然瞥见他带来的袋子,里面还有个盒子。 她迟疑了下,给他打电话,说你的东西忘拿了。 聂修说:“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不当面送?是怕她不收?到底送的什么? 佟夕打开袋子,心里莫名的紧张。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心形的吊坠,嵌着两个金色的小数字,77. 寓意太直白,她盯着那颗心,心上的七七,心里像是滚起了浪潮。 43|病(1) 这一款独一无二的项链, 明显是为她定制的, 设计精巧,漂亮别致。佟夕不能违心说自己不喜欢。可她若是接受,就意味着接受了他的心意。 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发了个微信给他,表示心意领了, 但是礼物太“贵重”, 希望他收回。 贵还是其次, 关键是太“重”。她没法接受。 “这是为你定制的。”言下之意,只能属于你。佟夕回复:“所以我不能要。” 聂修半晌没有回应, 后来, 终于回了一句:“你不要就扔掉吧。” 不远万里的赶回来,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人拒收, 他必定会很失望。佟夕想想又有些心软, 回了个抱歉。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不知是不是这件事伤了他的心,此后一连几天聂修都没和她联系。这是半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以往他再忙也会发个信息过来, 哪怕只有一个晚安。 淡了联系,佟夕本该高兴的, 可是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很低落,甚至王艺都看了出来, 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佟夕笑笑说:“没有, 就是太累了。” “再坚持几天就杀青了。” 佟夕点头:“刚好休年假好好歇一歇,出去玩玩。” 王艺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骄阳,“你怎么不在十月份休假, 天高气爽,正好出去旅游。这会儿出门多热啊。” “我小外甥只有寒暑假有空啊,我主要是陪他出去玩。” 正说着,微信响了一声,佟夕急忙划开屏幕,点开。心往下沉了沉,不是他。第七天了。 潜移默化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培养出了一个习惯,习惯于每天联系,哪怕只言片语。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和陪伴。 一开始是不习惯他陡然消失,接下来几天则是担心他是不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好几次都想主动问问,可是拿出手机,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剧组杀青后,佟夕开始休假,八月末的天气依旧炎热。莫丹在敦煌已经待了三个月,听说她要带佟桦出门旅行,便约她一起去青海,那边天气凉爽,油菜花开得正好。 佟夕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天便定了高铁票,然后给婶婶打电话说回去接佟桦。 周余芳却说:“你不用回来,我明天和你叔叔送佟桦过去。你叔叔最近总说腿麻手麻,我让他去医院,他犟脾气不肯去,昨天抱着佟桦,差点摔了一跤,才肯答应去医院。” 佟夕一听腿麻手麻首先就想到了脑梗,因为叔叔有高血压。 第二天一早,佟建文夫妇带着佟桦来了市里,直接就去了省医。周余芳想着江若菡就在省医上班,万一有什么情况,有个同学比较放心。做了脑ct检查结果出来,果然就是轻微脑梗。医生建议立刻住院,不能再拖延,以免病情加重。 佟夕立刻去办了住院手续,护士安排好病房,给佟建文配好药开始输液。 周余芳知道佟夕已经定了高铁票,说:“没事你只管去吧。你叔叔也不是不能动弹,我陪着他输液就行了。” “叔叔病了我们就不去了。”佟夕摸了摸佟桦的头,问他:“我们明年再去吧。” 佟桦也比较乖巧懂事,点点头说:“好,反正我明年还有暑假呢。” 佟夕又问:“小姨这几天要在医院里陪爷爷,你去许延家住几天好不好?” 佟桦只要听说去许延家,就没有不好的时候,马上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佟夕给许琳琅打了个电话,许琳琅立刻说:“许延□□叨着要找佟桦玩呢,你送过来吧。” 佟夕把佟桦送到许琳琅家,再打车回到医院。走进病房,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正和叔叔婶婶说话,还以为是叔叔的主治医师,再一看,居然是江若菡。 一看见她,便会想到聂修让她给自己买衣服的事儿,还有七夕那天的生日蛋糕,佟夕的脸色不知不觉就红了起来,叫了声阿姨,然后又谢谢她的生日蛋糕。 江若菡笑着说:“以后你想吃了就给我说一声,我那配方很健康,少吃一点不会胖。” 佟夕红着脸含含糊糊的嗯了声好,答应了又觉得不对,可是拒绝就更不礼貌了。 江若菡对佟建文夫妇说:“我今天坐班,还要回去接诊,你们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老同学别客气。” 佟建文忙说:“你忙去吧,我这没事的,就是输液。要不是老周大惊小怪的,我都不来检查。” “生病就怕拖,及早治疗是对的,你这都来晚了,有一点征兆就该来检查。” 送走了江若菡,佟建文问佟夕:“刚刚她说聂修住院了,怎么没听你提过?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住院?”佟夕吃惊到脸色发白,急忙问:“他什么病?” “阑尾炎动了手术,就在二十三楼,你去看看他吧。” 佟夕急匆匆上了二十三楼,问了护士,说是在132病房。房门虚掩着一条缝,一路上走得太急,心怦怦直跳,佟夕缓了口气,轻轻推开。 房间里只有聂修一个人,住在最里面靠窗户的床位上,拉了一半的窗帘,挡住了夕阳。病床的小桌上放着笔电,他微皱眉头,一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在拨弄鼠标,投入到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佟夕望着他清减了许多的面颊,心里纠成一团,“聂修。”声音像是从绷得很紧的琴弦上拨出,惊破了寂静。 聂修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惊异的亮光,而后微微一沉,静幽幽的看着她,没出声,也没微笑。 佟夕被他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愣,轻声问:“你生病了怎么不说一声?” 聂修把视线收回到屏幕上,低声说:“你又不关心我,说了也是自作多情。” 佟夕冲口而出:“我当然关……”那个心字卡在嘴里被她吞了回去。 聂修在她开口说到“当然”时,抬起了眼眸,等了两秒钟没听见最后一个字,期待的眼神黯然下去,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淡笑,“我没事,谢谢你来看我。你回去忙吧。” 佟夕被他自怨自艾的神情和语气弄得心里又酸又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生病开刀,更没想到,再次见面,他和生日那晚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好像是在赌气,又好像在生气。 “我不忙,我休年假。” “你不是要带佟桦出去旅游?” “我叔叔在住院,我不去了。” 聂修终于扭过脸,问:“叔叔怎么了?” “轻微脑梗。” “哦,那你赶紧去陪你叔叔吧。” “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聂修自言自语般说:“我就说呢,你怎么肯舍得来看我。” 佟夕看他黯然失意的眉眼,歉疚的说:“我不知道你病了,你又没告诉我。” “我知道你很烦我,这半年厚颜无耻的纠缠你,肯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所以生病了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敢告诉你。” 佟夕咬着唇,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像是被什么给抓住了,沉甸甸的往下坠。 认真的算起来,她认识他有十一年之久,第一次第二次偶遇不算,正经相恋两年的时光里,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颓废过,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带着全都是酸涩的味道。 拉了一半的窗帘,将透入房内的光线一分为二,病床上的小桌,刚好成为分界线,一端是明媚,另一端是阴暗。他坐在阴影里,面容清减,她开始感受迟来的心疼,手脚都有些绵软。 以往他都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里全是亮光,可是今天却只看着电脑屏幕,仿佛是真的被她伤透了心。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静悄悄的看着他,被内疚折磨的不行,也后悔的不行,谁会知道他生病开刀呢,没有一点征兆,他一向身体好,感冒的次数都很少。 “聂修,”佟夕顿了顿,低声说:“我没有烦你,只是不想给你希望。破损过的东西,就是修复,也依旧有裂痕在。” “所以,你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聂修将把笔电合上,小桌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抬起眼帘看着她,“我这些天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半年来,每天都是我主动找你说话,最后一句也是我来说的。你从来都没有主动和我联系过。这次,我就想试试看不主动找你,你会不会来过问一声,结果……” 说到这儿,他目光垂下去,微微扯了下嘴角,“我如果死了,估计你也不知道吧。” 佟夕心里又软又难过,急道:“你胡说什么?” 聂修语气失落低沉,“没胡说,陈述事实。” 看着他自怨自艾低迷颓废的样子,佟夕心软到一塌糊涂,忍不住说:“那个项链我没扔。” 44|病(2) 聂修抬起视线, 脸上的颓色一扫而空, 问:“你收下了?” 佟夕低头看着鞋尖,很艰难的说:“那么贵的东西当然没法扔,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还给你。”如果换一个寻常的礼物她也不会那么较真,收就收了, 可是那个礼物的意义不同。 聂修脸色一沉, 作势要下床, 佟夕忙上前两步,按住他的手说:“你别动。” 聂修停住动作, 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含着的担心和紧张, 没法作假,她也从来不会作假。他明明看得到希望, 那希望却缥缈不定让他怎么都抓不住。 他感伤而无措的叫了声“七七”, 声音低柔的仿佛生出钩子来,哀哀的勾住佟夕的心扉。她后知后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咫尺, 松了手想往后退,却被聂修抢先一步, 拽住了手腕。她抽了两下,见他眉头一紧, 又怕牵动他伤口, 不敢再动,就任凭他握着。 聂修的手指按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要么收下,要么扔掉,没有第三个选择。” 佟夕无奈:“你别这么不讲理。” “我讲理的话,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聂修索性坦白:“我生病不告诉你,除了想看看你是不是会主动找我,还有就是……想让你知道后,感到内疚心软。” 佟夕的确很内疚,“你下次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她说的很真诚。 聂修盯着她:“告诉你,然后呢?” 佟夕不得不答:“我也会照顾你。”礼尚往来,她也应该回报他的救命之恩吧。 “你怎么照顾我?像我那样吗?” 佟夕被逼出一个嗯字。 “不论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显然不那么简单,佟夕有种高考答试卷的感觉,生怕一个字说错,犹豫着没有回答。 聂修微叹了口气,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微弱风声,凉气一丝丝的吹过来,她后背上薄薄的出了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 聂修的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哑声问:“你还记得我回英国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佟夕心里一恍惚,默默点了点头。他说过很多话,可是她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指的是那一句。他说:“沈希权说你的心破了洞,希望下次回来我能补好。” 聂修的手从她的手腕滑下,改为握住她整只手,“你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佟夕躲避着他恳求的眼神。他说那句话时,她还以为他的下次回来,只是休假。没想到他会回来工作。他说不是为了她,可是她能肯定这里面至少有一半的因素是因为她。 除了救命之恩,还有事业上的舍弃,这两样的分量,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里,让她进退两难。 聂修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拉,佟夕身子一晃,视线被牵了回来,对上了他的漆黑的眼眸。他再次重复:“让我试试。” 她不由自主的问:“怎么试?” “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我,那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如果不行呢?” “不行我就死心。”他没说实话。不行就再继续,一年,两年,十年八年,总有一天会打动她。 佟夕心乱如麻的望着他清亮坚毅的眼眸,无奈,无措。心里犹如被一根绳牵着拽着。从被他救了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充满了愧疚,总觉得欠了他什么,而且眼看要越欠越多,她越是躲着,避着,越是拒绝,就欠的越多。 聂修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她迟迟疑疑的说:“那就……试一个月。你说话算数,不行就放弃。” “一个月太短,试用期都是三个月。” “三个月……” 聂修没等她迟疑反悔便立刻强调:“不能再短。” 佟夕犹犹豫豫的说:“那好,三个月后如果还是不行,你别再对我抱希望了。你去找新的女朋友。” 聂修点头,说:“好。” 佟夕答应完了立刻后悔,总觉得那里不对,心里一急,使劲将手从聂修的手里抽出来。 聂修轻嘶了口气。 佟夕忙问:“牵动伤口了?很疼吗?” “疼。不过是这里疼。”聂修指了指心口。 佟夕脸上一热,说:“今天是二十号,你记住了。” 聂修说:“我当然记得。高二那年暑假,你上完课我送你回去,在堂哥公寓的楼道里,”他第一次亲她。 佟夕却没想到日期这么巧,脸色一红,飞快打断他:“对了,你什么时候出院?” 聂修说:“明天。” 佟夕一怔:“明天?” 聂修看着她不由自主露出来的一点欢欣,忍不住问:“你是高兴我出院,还是高兴不用再过来看我。” 佟夕被他点破,脸色有点窘,索性实话实说:“两者都有。” 聂修无奈的苦笑,算了,来日方长。生了一场病换来三个月的“试用期”已经是意外之喜,他该知足。 短暂的静默被打破,病房里又来了一个新病号,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被儿女扶着颤巍巍的走进来。护士过来铺床,拿被子,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聂修眼看也不方便说话,便让佟夕先回去。 佟夕回到叔叔这边的病房。等佟建文输完液,已经快要九点钟,佟夕带着周余芳回家休息。等她安顿好婶婶,才看到二十分钟前聂修发来的微信。 “我以为你晚上会过来看看,等到现在。” 佟夕连忙回复:“抱歉,我带着婶婶回家休息,没有顾上。” “没关系,你早点休息吧。” 佟夕握着手机,仿佛看见了他失望的样子,一时不忍心,又多发了一条: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第二天吃了早饭,佟夕和周余芳打车去到医院,护士正在给佟建文量血压。 见到佟夕,佟建文便说:“对了,刚才聂修来看我。他今天要出院。” 佟夕问:“他走了吗?” “不清楚,你问问看。” 佟夕走出房间,拨通电话,问聂修走了没有。 聂修说:“没有。”你没来我怎么走。 佟夕问:“你出院手续办好了么?怎么回去?” “我爸过来接我。” 佟夕本来还想上去,一听他爸要来接他顿时就打消了念头,“噢,那你保重。回去好好休养几天。” “你不来过来一下?”聂修说完,又补了句:“不想过来就不要勉强了。” 他这么一提,佟夕只好说:“我没说不去啊,我不是怕你已经走了吗。” 佟夕也不是不愿意跑一趟,主要是很怕碰到聂修的爸爸。走到病房门口,她紧张的不行,意外的是,病房里只有聂修和隔壁床的病号和家属,并不见聂修的父亲。 佟夕莫名松口气,问:“你爸爸呢?” “他和司机下去等我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 佟夕窘道:“没有啊。”否认的很心虚。 聂修看她发红的脸颊,心说,又不是没见过,紧张什么。每次见到他妈也是,脸红红的像个见了老师的小学生。 “你东西都拿齐了吗?没拉下什么吧?” “司机带下去了。我们走吧。” 佟夕才知道他当真是单单等着她来“送”他出院的,又无奈又心软,默默的跟着他到了电梯前。 他昨天穿的还是病号服,今天换了自己的衣服。半袖衫和七分裤都是黑色,脚下是一双白色板鞋,没穿袜子。干净清爽,高挑俊美,真是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刚刚出院的病人。 电梯到了,两人走进去。聂修按了一楼,沉默着看电梯板的数字,佟夕知道他在生闷气,正想着说点什么缓一下气氛。电梯门又开了,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两个护士推进来一张病号床,跟着四五个家属。 佟夕自动自发的往后退,被挤到了角落里,聂修站在她的旁边,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捞,手臂横在她的腰前,挡着床的栏杆。 佟夕缩着肩膀,靠在他胸前的位置,熟悉的感觉勾起了回忆。 相恋时的画面,自主自发的一个一个往脑海里跳。他那时特别喜欢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冬天的时候,手插到她的大衣口袋里,捂着她的手。 终于电梯到了。护士推着床出去,家属也跟着离开,缩在角落的佟夕正要出去,聂修牵住了她,不是手指,是手腕。 佟夕怀疑他是怕自己把手抽出去,试着抽了抽,没抽出去。他手指纤长,她的手腕很细,就那么松松的圈在他的掌心里,却没法抽开,她只好半推半就的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出了电梯,走出了出院部的大楼。 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九点钟的光线已经很刺眼,聂修站在台阶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佟夕:“我住东里那边的房子。”言下之意,就在市里,不在郊外的梅山别墅,想去看他很方便。 佟夕却好戏没听懂他的意思,说:“你回去好好休养。” 聂修只好点明:“你有空了可以过来看我。” 佟夕抱歉的说:“我可能没空。” 聂修:“我看你有空也不会来的。” 佟夕:“……” 45|欠(1) 潜意识里的想法被他看出来, 佟夕有点窘, 只好补了一句:“我会抽时间去的。” 聂修拧着眉头望着她,显然对这个回复不满意,也不大信。 不远处停着的黑车,车窗开始往下面摇。佟夕急忙说:“我一定会去的。你快走吧,你爸该等急了。” 聂修等到这句话, 这才转身下了台阶, 也许是穿着一身黑衣的缘故, 身影显得清瘦颀长,开车门的时候, 他用手扶了下腹部。 佟夕心里又是一软。当初她生病住院他寸步不离, 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一周,可是他生病开刀, 她却不闻不问, 毫不知情。连一天都没陪护,昨晚上甚至都没过去问候一声, 今上午又差点错过他出院,真的是有点过分。 回到病房, 佟建文正在输液。周余芳对佟夕招了招手,带着她走到外面走廊, 小声说:“等会儿佟鑫过来, 咱们俩回去,留他们爷俩在这儿。” 佟夕小声问:“哥过来了,叔叔会不会生气?”昨天周余芳说佟鑫要请假过来, 佟建文发了脾气说不许他来。 周余芳说:“他嘴上说不让佟鑫来,可毕竟是亲儿子,总不能真的断绝父子关系。趁着这个机会,让佟鑫过来侍候他几天,让父子俩解开疙瘩。” 佟夕觉得也有道理。人生病的时候往往比平时脆弱,比如聂修,平时那么高冷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有那么自怨自艾的时候,要不是亲眼见到,真难以想象。再一想自己也是,多少困难都独自扛着忍着,春节住院的时候,居然会趴在聂修怀里痛哭到失控,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尴尬不已,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脆弱的一塌糊涂,好像平时坚强的壳子都被敲碎了似的。 佟鑫昨天接到消息,请了假从外地赶来医院。佟夕担心叔叔会像以前那样,见到堂哥就让他滚。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佟建文居然没发脾气,只是也没理会佟鑫,冷着脸跟没看见似的。 周余芳为了让父子俩单独相处,说要去看看佟夕买的新房。佟夕明白婶婶的意思,带着她打车去了清华梦园,新房子交付之后,她一直忙碌,没顾得上添家具,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倒显得面积很大。 周余芳看着十分满意,直夸佟夕能干,这一下佟桦上学问题不愁了,而且还是最好的小学。 佟夕不好意思的说:“都是一个朋友的功劳。” 周余芳细问起来,知道是聂修的朋友傅行知帮的忙,又忍不住夸起了聂修。 “我和你叔叔对他都特别满意。不光是他人好,家里人也好。咱们中国人的婚姻不单单是夫妻两个人的事,还牵扯到各自的家庭。当年你姐姐找对象的时候,很多人一听父母不在,就连见面都不见了。聂修他爸很开明开通,他妈妈又很喜欢你,这一点特别难得。再者,佟桦一天天长大,有个正常的家庭更利于他生长。过年那阵聂修住咱们家,我和你叔叔留意观察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对佟桦很有爱心。把佟桦放在浠镇上学吧你又不肯,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资源,我也支持。但是你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娘,带着个孩子,还要上班,我也是过来人,知道有多辛苦。你要是结了婚,聂修就能帮你分担很多。” 周余芳开始说起聂修时,佟夕还无动于衷,可是听到佟桦那部分,便忍不住心里有了点波动。她想起来六一那天,在近海庄园,看着许延有爸爸妈妈陪伴,佟桦羡慕的眼神,他说他也很想有个爸爸。 看完了房子,周余芳回了星园小区,没有去医院,第二天,索性就回了浠镇,临走时还特意交代佟夕,不要去医院照顾佟建文,就让他们父子俩待在一起。 佟夕不放心,下午忍不住去医院看看叔叔和堂哥是不是在冷战或是吵架。果不其然,两人正在吵。佟夕站在病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爸,我从小你就教我要诚实,我不能为了有个孩子就去欺骗一个女人和我结婚,这样我一辈子都心里不安。” “你以为我让你结婚生孩子就是为了想要抱孙子吗?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你总有一天也会老,你生病了谁管你?到时候我和你妈都不在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叫我死都死不安心啊。” 佟建文话音很高,说到最后,突然变得哽咽。“我一想到你老了病了,没人问没人管就愁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啊佟鑫。” 佟夕听到这儿,心里一酸,推门就说:“叔叔你放心,哥老了不会没人管。有我和佟桦呢。” 佟建文见到佟夕,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严肃板正的模样:“你们都有自己的家,谁顾得上管他啊。” “叔叔,你别把哥哥的老年生活想的那么惨。现在的养老院特别高级,有餐厅有医院,还有各种娱乐活动,环境优美,就跟老年大学似的,一点都不孤单。等我哥老了,我陪着哥一起去住。” 佟建文一听就急了:“你别跟我说你也不想结婚。” 对着叔叔心力交瘁的眼神和表情,佟夕只好否认没有这个想法。 佟建文叹口气:“还算是有一个省心的。有个家最好,再好的养老院,也不如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佟夕说:“那也没问题啊,等哥老了,跟着我就好了。” “你愿意,也不知道聂修愿意不愿意呢。” 佟建文夫妇都已经把聂修视为侄女婿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个意思,佟夕真是不敢说实话,就怕伤了叔叔的心。佟建文时常在佟夕面前念叨,三个孩子就指望着佟夕有个好结果,希望佟夕能快点成家,让他安心。 佟夕来了,佟建文也不好再吵儿子,默不作声的看着电视。等他输完液,时间还早,护士过来测了血压,便没什么事了。 佟鑫自打和许琳琅离了婚,没再和父亲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于是便带着老爸和佟夕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私房菜馆,点了一桌好菜。 佟建文看着儿子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心里也有些不忍。再怎么生气,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僵持了这么多年,现在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吃完饭,佟鑫去结账。佟夕走到门口去叫车,刚一下台阶,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许久不见的吴耀祖和傅行知。 三人视线相碰都是一愣,傅行知笑容不大自然,“佟夕,你也来这儿吃饭?” 吴耀祖也笑说:“真巧!” 佟夕本来还只是好奇怎么会这么巧,但是傅行知和吴耀祖的表现,却有点不正常。两人居然一点都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对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彼此认识似的,这就明显不对了。 佟夕疑惑的问:“你们认识?” 傅行知笑着说:“是啊。怎么,你们也认识?” 吴耀祖急忙说:“对啊,我买的就是佟小姐的房子。” “这可太巧了!”傅行知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是有点夸张。 t市这么大,怎么就那么巧,买房子的吴耀祖和卖房子的傅行知刚好认识?佟夕不信这样的巧合,只是没再继续追问,而是不动声色的道了再见。 佟鑫和佟建文回了医院,佟夕打车径直去了香樟园。上了楼,老房子的门锁还都没换,里面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她走到对面的邻居家,敲了敲门。 对面老太太认识佟夕,佟夕问什么,自然也就没有隐瞒,说房子一直空着,没见有人来住。佟夕谢过了老太太,离开了香樟园。 盛夏的夜晚,暮色姗姗来迟,天边玫瑰色晚霞,美得让人惊叹。 她站着路边,想起那年的夏天,聂修为了送她入学,突然从b市回来。那个夜晚,他和傅行知就站在路口的香樟树下等着她。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一幕幕的排山倒海而来,将整个心胸都填满,沉甸甸的无处释放。 她沿着种满香樟树的道路,走到尽头,拦了一辆出租车。 聂家除了梅山的别墅,在市里还有两处住房。一处在灵溪路,靠近省医院,平时江若菡夫妇就住在那边,方便上班。东里的房子是聂修大学毕业那年,祖父送的,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佟夕在大一那年曾经来过几次,还记得路。 她出了电梯,才想起来自己一路上神思恍惚,竟然也没有给聂修打电话,不知道他此刻在不在家。 门铃响过的几秒钟,时间被拉长到像是几分钟。 聂修站在门后,见到佟夕,眼中明显亮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来呢。”虽然是埋怨的语气,唇角却是朝上弯起的。 佟夕看着他,嗓子里哽了一团东西似的,发不出声。 聂修看出她的异样,伸手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怎么了?” 佟夕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停了几秒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聂修,你认识吴耀祖吗?” 46|欠(2) 聂修没想到她猝不及防提到吴耀祖, 迟疑了一瞬才说不认识。 话音一落, 佟夕转身就走,聂修情急之中,一把将她抱住。 佟夕往后一挣,就听见他在身后吸了口气,怀疑自己的胳膊肘碰到了他的伤口, 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 一动不动的任凭他双臂圈住了自己。 聂修抱着她说:“七七, 我当真是不认识。” 他这么说也不算是说谎,吴耀祖是傅行知的朋友, 他并不认识, 只知道傅行知找了这么个人。他刚从国外回来,房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去处理, 也没和吴耀祖接触。反正吴耀祖也不急, 买房的钱也不是他出的,只是挡了虚名而已。 佟夕见他不肯说实话, 便狠狠去推他的胳膊:“你不说我去问傅行知。他为什么那么巧和吴耀祖认识?吴耀祖说买房做员工宿舍,急匆匆交了钱买了房, 却空着几个月不住人,你给我解释解释。” 聂修一时语塞。 “香樟园的房子到底是这么回事?” 聂修也不敢再隐瞒, 实话实说:“是我让傅行知找个人先买下来, 回头再转给我。” “钱是你出的?” 聂修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彻底都承认了。 佟夕听到这个结果,嗓子里又像是堵上来一团东西, 喉咙憋得隐隐作疼。这件事如果不是她偶然间发现,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半年来,那些压抑着的情感悉数涌上来,她不想承认的心动和感动,汹涌到再也无法压制。 她转过身,看着聂修,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十八岁时,在浠镇鹭鸶巷的老房子里,和他重逢的那一刻。她敲开院门,他站在门槛里看她的眼神,就是现在这样。 从十二岁时见他第一面,一场缘分,断断续续十余年,像是扯不断的丝线,织成了网,让她不由自主的又陷进去,这么重的“欠债”让她怎么还。 佟夕涩涩的说;“房子的钱,我慢慢还你。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的钱。” 聂修忍不住笑:“我买了你的房子,本就该付给你钱。你还还什么钱?” 佟夕莫名的生气:“你根本就不需要那个房子,你买下来就是想帮我,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不想欠你太多,你这样真是……很讨厌。” 聂修又笑:“好,我很讨厌。” 每次都是这样,出拳打到棉花上,他根本就不接招。佟夕无奈又无力,像是被网缠住。 “七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力所能及的想为你做点事,想让你轻松快乐一些,像以前那样。” 佟夕心里一酸:“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时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送他的都是锦上添花,而她却被时间划上了很多伤痕。 “你还会是以前的你。”聂修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沉声说:“我会补好,你相信我。” 佟夕默了默,说:“我现在很难相信一个人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蒋文俊,他温和斯文,话语不多,文质彬彬的像个书生。后来,和我姐谈恋爱,经常来叔叔家吃饭,每次来都会帮忙洗碗收拾,手脚勤快,很会做家务。我姐姐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他网购了中药包,泡脚盆,给我姐姐泡脚。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坏,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人,后来会拿了钱跑路,害死我姐姐吗?你能想象,他几年来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吗?我姐不是傻白甜,也不是一时冲动和他结婚,即便经过了两三年的了解,依旧还是没有看透一个人。” 聂修明白她的意思,很确定的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我不会。”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佟春晓那样的伤害。 佟夕淡淡笑了笑:“当初你也说很喜欢我,也说过很多关于未来,关于一生一世,可是分手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是我不好。我错了一次,所以以后不会再犯那样的错。” “如果我们复合,也许以后某一天,你又会因为什么原因和我分开,” 聂修打断她:“不会。我们之间没有第二次分手。” 佟夕摇了摇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无法掌控别人的心,可至少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还有事业,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这几年我单身过的也很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缺憾。原本婚姻是要找一个人风雨同舟,可是找不好,就会带来狂风暴雨,将人生全毁掉。我现在很恐婚,而你是要正常恋爱结婚的人,我不想耽误你。” 聂修说:“我不逼你结婚。国外很多情侣都是相恋多年也没结婚。” 佟夕迟疑着说:“即便我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忘我,我会潜意识的先想着自己,要保护自己,这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聂修很平静的看着她,仿佛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意外,也不失望。“我不介意。而且我觉得你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佟夕被他的让步弄到无路可退。 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依从,委曲求全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内疚心软到不行,最后嗫嚅着说:“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没有比你更好的。” 他说着忽然低了头,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动作太快,佟夕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那个吻,温柔小心到像是怕碰坏了她的唇,带着安慰痛惜的味道,单纯甜美仿若少年之吻。 佟夕怔忪又惊愕,那一刹那的触碰恍惚的像是个梦。 忽然门被推开,响动声让佟夕一惊,扭脸便看见江若菡和聂振站在门口。四人面面相觑,倒是江若菡先笑了:“哎呀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佟夕脸色通红,忙叫了声叔叔阿姨。 江若菡还好,毕竟见过几次面,聂振却是多年前在许琳琅婚礼上见过一次,便再也没见过。他看上去也比较严肃,佟夕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聂振知道她紧张,笑呵呵开起了玩笑:“昨天我去医院接聂修的时候,本来想和你见个面,聂修说你不想见我,非要赶我下楼去。” 佟夕整张脸都红了,急忙解释:“叔叔,我没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忍不住就投向聂修一个埋怨的眼神。 聂修笑:“七七不是不想见你们,是她比较害羞。” 聂振说:“说起来我和他妈都得谢谢你。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并不想让他太辛苦。所以力主让他回国。他原先犹豫不定,后来也是因为你,这才下了决心。” 江若菡说:“还是爱情的力量大。” 聂振扭脸就对妻子笑了笑,那意思是,我当年不也是这样。 佟夕很早以前就听叔叔讲过两人的故事,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俩那相视一笑,猝不及防被撒了狗粮,不禁羡慕而感慨,真的有童话般的爱情,只是能不能碰上全凭运气。 江若菡打趣说:“我说聂修怎么不回灵溪路那边住,非要一个人住这边。早知道有佟夕照顾你,我们就不过来看你了,以后再过来,得提前打电话。” 佟夕窘道:“阿姨你误会了,我是临时有事过来,问他一件事。” 她天生的就不会和长辈打交道。江若菡和聂振那种看儿媳妇的眼光,让她尴尬不已,勉强聊了几句,便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江若菡说:“聂修你送送佟夕。” 佟夕忙说不用,“你别走动。” 聂修说:“我送你到电梯口。” 佟夕走出房间,长长松口气,后背竟然出了一层汗。 电梯离的不远,房门开着,听见江若菡喜不自胜的声音。“你看七七长的多漂亮,将来给我生个小孙女,肯定跟小仙女似的。” 聂振说:“现在小姑娘都不愿意早婚早育,要先拼事业。我看你至少要等三五年。” 佟夕脸烫得不行,聂修忍着笑。 电梯终于到了,佟夕赶紧进去,聂修也跟了进来。 佟夕催他:“你回去吧。” “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送你到楼下。”聂修按了关门键,说:“你在我爸妈面前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不会说话。” 聂修笑:“你不用说话,我妈光看着你就喜欢的不行。” 佟夕知道,每次江若菡看着自己都跟追星族看着自己的爱豆一样,一副惊若天人的表情,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感到羞涩不安。 电梯到了一楼,聂修拉住了佟夕的手,“你明天来不来?” “我有空了来。” 她口头上答应给他机会,心里还是竖着防线,稍微放松一点,就立刻远离。聂修太明白这一点,索性直说:“叔叔有堂哥照顾,佟桦有许延陪着,你在休年假不上班,说没空就是找借口,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被他戳穿了,佟夕也很窘,不好意思的说:“那我下午过来。” “上午就来吧。”聂修挑了挑眉:“你要不来,我就去找你,住你家里。” 47|爱(1) 佟夕又好笑又好气:“我会早点来的。你快回去休息, 别到处走动。” 聂修松开她的手, 顺势摸了下她的头,柔声说:“你回去也早点休息。” 佟夕转身走了几步,心有灵犀似的一回头,果然看见电梯的门没合上。聂修站在哪儿,一手按着开门键, 一手插在口袋里, 宽松的家居服套在身上, 显得松松散散,然而他长的好看, 身材修长挺拔。随便怎么样, 都是好看的。 佟夕恍惚间想起了四五年前。异地恋情,相处的时间似乎永远都不够, 在一起时, 多看一眼,多待一秒都觉得是一种幸福。每次分别, 她也是这样站在电梯里,恋恋不舍的目送他。 即便分手, 时光给彼此都烙下了痕迹。他的一些习惯成了她的,同理, 他也一样。 聂修扬起手挥了挥, 佟夕在他的目光里,心念微动。 晚风吹过来,四肢百骸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畅, 是打开了心胸的那一种舒畅。 回星园小区的路上,路过许家,佟夕下了车,过去看看佟桦和许延。许世安夫妇不在,楼下只有保姆看着许延和佟桦。 佟夕问许延:“你妈妈呢?” 许延指了指二楼:“我妈和我爸爸在楼上吵架呢。” 保姆连忙打圆场说:“没有,他们是在谈事,不是吵架。” 许延摇头:“不对,他们就是在吵架。因为他们吵架的时候,就会连名带姓的叫许琳琅!裴正钧!平时不吵架的时候就只叫名字,琳琅,正钧。” 许延像模像样的学着两人的腔调,保姆哭笑不得。 佟夕也忍不住被逗乐:“那像你这样只有两个字的名字,以后要是和女朋友吵架,我们可就没法区分了。” 许延小脸红了红:“小姑姑,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佟夕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长得这么漂亮,很快就会有的。” 这边正说着,身后的楼梯上腾腾腾响起脚步声,许延叫了声爸爸。 佟夕一扭脸,看见了裴正钧。 裴正钧没想到楼下来了客人,脸上的怒气来不及收起来,急匆匆对佟夕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佟夕说:“裴哥你要走啊。” 裴正钧嗯了一色,摸摸许延的脑袋,“我明天过来。”说着,便对佟夕点点头,一脸气恼的走了。 不到二十秒,许琳琅气定神闲的从楼上下来。 佟夕忍不住笑:“琳琅姐,你是不是又欺负裴哥了,我看他气得都快变形了。” 许琳琅苦笑:“还不是老一套,催着我结婚呗。我已经做出了让步,打算买个房子和他比邻而居,这样,他既能天天见到许延,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就这他还不满意,非要住到一个屋檐下。” 佟夕笑道:“裴哥是想要个名分。” 许琳琅耸耸肩:“我也想到了。我说可以办个婚礼,对外宣称我们结了婚。他还不答应,非要领结婚证。” “可能裴哥没有安全感吧。他需要婚姻来给他信心。” 许琳琅乐了:“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安全感,我一个女人都没这种需求啊。再说婚姻根本保证不了什么,即便结了婚也一样可以离婚啊。只谈恋爱不结婚不好吗?只享受权利而不承担义务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那么死心眼,我真是想不明白。” 佟夕笑着打趣:“想要承担责任的男人多么可贵啊,还被嫌弃。” “那你不也嫌弃聂修。” 佟夕窘了:“我是不想耽误他。” 许琳琅挺认真的说:“佟夕,我和你不同。我是独身主义者,这种信仰不会被改变。你是因为受了刺激才害怕结婚。结婚和不婚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有人单身过得很幸福,有人结婚过的也很幸福。我虽然是独身主义者,但是我从来不劝人独身。因为每个人都不同,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你仔细想想你是真的想要独身,还是因为你姐姐的不幸。如果是后者,那就有点偏激,因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蒋文俊。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说是不是?” 佟夕点了点头。 许琳琅挽着她的手,说:“我不会鼓励你独身,也不会怂恿你结婚。我只是希望你别错过幸福的机会。” 许琳琅的话,让佟夕很触动。到底真的喜欢独身这种生活方式,还是因为受了刺激才抗拒婚姻? 她在聂修分手之前,从未有过独身的打算,甚至心里很期盼和他结婚。她和佟春晓都是从小缺失父母和家庭的孩子,非常渴望有个家,亲情在她们心里占了非常重的比重。 佟桦出生后,她给聂修打电话报喜,说起佟桦这个名字的来历。聂修在电话的另一端,对她说,你的孩子姓聂好不好。 不论隔了多年少,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甜蜜羞涩,欢喜向往。当时年少,出于羞涩,没有回答他,可是她在心里却悄然的说了声好。 如果后来蒋文俊没有跑路躲债,他们也就不会误会分手,也或许,今日的她已经和聂修结了婚。可惜没有如果,世事难料,后来的一切,都偏离了最初的美好。 回到家里她给婶婶打了个电话,让她放心。叔叔和堂哥相处的还不错,基本上算是和解了。 周余芳松口气,感慨道:“你叔叔性格要强,不肯接受现实,其实这都是和自己过不去。你看,身体也出了毛病。人要活得乐观点,比起那些失独的父母,我们毕竟还有个健康的孩子守在跟前,而且人品端正,积极上进,还很孝顺,该知足了。” 佟夕不禁说:“婶婶你心态真好。” “七七啊,你也要放开心扉。别老想着过去的事,也别因为一个蒋文俊就觉得婚姻很可怕。你看聂修的父母,还有我和你叔叔,不都挺好的。聂修是个不错的男人,你别错过他。” “嗯,我知道。” 佟夕虽然从来没提过不婚的事,可是花样年年又长得这么漂亮,却迟迟不交男朋友,对感情避而不谈,每每周余芳提到聂修,她都是默不作声的不予回答,周余芳难免担忧。今天又提起聂修,佟夕破天荒的没有躲避话题,竟然给了个正面回答,周余芳才算是真正放宽了心。 第二天,佟夕去东里前,先去了一趟超市,买些好吃的给他送了过去。聂修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早,开门见到她反而体贴的说:“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佟夕半真半假的说:“我怕我来晚了你赖到我家里去。” 聂修笑说:“吓唬你的你还当真。” 说着伸手去接佟夕手里的袋子,佟夕挡住他的手,“不用,你别使劲。” 聂修也没勉强,放开袋子,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说:“放到厨房吧。” 佟夕有点不自在:“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牵着我干嘛。” “喜欢。”聂修简单的吐了两个字。佟夕更不自在,低声问:“你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 聂修没回答,却把衣服往上一撩,说“你看。” 佟夕猝不及防,忙错开目光,心里怦怦直跳。一眼看去,没看清伤口,却看到了腹肌,好像比以前结实性感……穿着衣服却也不显,原来到底还是和以前不同了…… 她胡思乱想着,低了头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外面拿,一样一样摆出来。 聂修略略弯了腰,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脸红什么。” 佟夕越发脸上发烫,嘴上却不认输,“我没脸红。切,又不是没看过。” 聂修笑着望她的脸。她和别的女孩不同,天生的好肌肤,如雪如玉,玲珑通透,但凡有点绯色,便一览无余的明显。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连耳垂都粉粉的。 佟夕被他盯着看的心里发虚,赶紧换话题,问他工作的事情。 “入职手续住院前就办好了,原本定的是下周去单位,动了手术,上班又往后推了一个月。” “那很好啊,你一直很忙,难得有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聂修点头:“嗯,病的很巧,刚好你休假,不然你又借口上班,绝对不会过来看我,更别说给我送吃的。” 佟夕有点尴尬,嘀咕说:“看破不说破不行吗?” “不行。有话直说,不放心里。吃过一次亏,我长记性了。” 这自然指的就是分手那次。没想到他聪明一世却又有糊涂一时的时候,佟夕想想觉得可笑,低着头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聂修站在她的右侧,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佟夕抬起视线,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问:“你看什么。” “看你笑。”聂修望着她,眼神温柔炙热的仿佛带着火星,佟夕直觉他是想要吻她,急忙一闪身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聂修跟着她走到客厅,坐在她旁边。佟夕拿着手机查菜谱,想着中午做点什么好吃的。 聂修握着她的手,摩挲揉捏,佟夕几次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转瞬又被他拿过去,握在手里。他的的确确是想亲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那种煎熬,这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难受。 佟夕被他握出了手汗,忍不住抗议:“你老捏我的手干嘛。” “七七,”聂修的嗓子发干:“想亲你一下。” 佟夕整张脸都红了,嗔着他调侃:“你比以前胆子小了。” 聂修嗯道:“怕你打我。” 佟夕忍俊不禁,拿起靠垫捂到了他脸上。 这个小奢望在一周后才得以心想事成。 吃过晚饭,佟夕把碗筷收进洗碗机里,对站在厨房门口的聂修说:“我明天不再过来了,我叔叔明天出院。我去医院看一下。” “那你送完叔叔,还来不来?” 佟夕瞥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以前我错了,以后改。”聂修认真的说。佟夕脸色一红,从他旁边经过,推他让让,别挡住门口。 聂修突然伸手挡住了厨房的门,然后右手环住了她的腰。 佟夕意识到他是要吻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躲避。也不知他是有预谋,还是突然起意,被堵在门口的位置,左右都躲不开,又不敢使劲推他,怕碰到他的伤口。 躲了几下,最终……还是被他吻到。 48|爱(2) 良久……两人分开。 聂修低声问:“明天来吗?” “不来, ”佟夕气息有点不稳, 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佟桦再有两天就开学了,我也该上班了,趁着这两天带他去玩玩。本来是打算带他出去旅行的,结果叔叔生病……你也开刀。” 聂修摸着她的耳垂, 说:“算我欠他一次旅行, 等明年我们一起去, 我来安排。” 佟夕说:“到时候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佟桦开了学, 佟夕也刚好假期结束, 开始正常上班。没过多久,聂修也去研究所报到。 佟夕暗暗松口气, 他一忙起来也就不会要求天天见面了, 原先异地恋的时候没发觉,等到同在一个城市, 才发现他比佟桦还粘人。也许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总之是追她追的特别紧, 不时送花过来,有空了就来接她下班。很快, 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她有了男朋友。 十月初, 公司的新戏开拍,是一部年代戏,讲一个渔村改革开放后的发展历程, 外加男女主的奋斗和相恋。前期为了拍渔村的落后面貌,剧组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海岛作为拍摄地。佟夕和王艺又去跟组。 小岛风景极美,就是住宿条件很差,附近几个渔家乐小旅馆,都被剧组包了下来。因为房间不够,明星和工作人员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和助理挤一间屋,佟夕和两个跟组编剧睡三人间。 夏季是旅游旺季,岛上还有些游客,国庆后天气转凉,很少有人上来,倒是很便于剧组在这儿拍外景。十一月初,天气陡然变冷。剧组收工后,大家也不出去逛了,都窝在房间里。 佟夕趴在床上,看聂修半小时前发给她的微信。 “听涛阁?这酒店名字很雅致。” “那是酒店啊,就是一渔家乐小旅馆。”佟夕给他发了一张旅馆的照片。 那边的床上,编剧小橙在抱怨:“今年冬天来得这么早,我新买的秋装还没穿一遍呢。” 搭档乐乐和她贫嘴:“你天天闷在房间里改稿穿给谁看啊?反正我是不看,你穿不穿都一样,咱们都老夫老妻了,早看腻了。” 小橙笑着去打她。 三人笑闹了一会儿下楼去吃晚饭。小旅店也没有专门的饭厅,就在一楼就餐。里面摆着四张大圆桌子,几个剧组男同事坐在靠门口的一桌抽烟,空气里混着菜味儿和烟味儿。 女孩儿怕闻烟味,佟夕隔着桌子和那边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就和小橙乐乐坐到了距离最远的一桌。 佟夕背对着门口,正和乐乐说话,突然看见小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身后。 佟夕晃了晃手:“怎么了?看什么呢?” 小橙朝着她身后努了努嘴,小声小气的说:“那谁啊,好帅,赶上咱们男一号了。” 佟夕一扭脸,整个人都呆了。 半个小时前还在和她发微信,问她住的地方怎么样,吃的怎么样,冷不冷。 现在……人到了跟前。 佟夕做梦似的,晕晕乎乎的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周末,想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衣服,冷吗?”说着,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去摸她的手,“怎么不多穿点,手这么凉。” 明明是责备的语气,眼神却腻歪的不行。人又长的那么苏,这一幕就活生生跟拍戏似的。 小橙和乐乐和佟夕年纪相仿,又同吃同住了小半个月,早就混熟了。猝不及防的被这么撒狗粮,当即调侃起来:“哎呦呦,不用吃饭了,狗粮吃撑了。” “橙子,下次把这个桥段写进去。佟夕,你和你这位先给个授权吧。” 佟夕被两人调笑的脸上发热,把手抽出来,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只说了名字,没介绍身份。聂修补了句:“我是佟夕的男朋友。” 两个小姑娘笑吟吟点头:“看出来了,不用补充说明。” 佟夕窘笑着问他:“你吃饭了吗?” “没有,下班了就开车往这边赶,怕误了最后一趟船。”海岛每天最晚一趟船就是七点钟,到了冬天,五点就没了轮渡。 佟夕一看旁边桌的男同事都开始往这边瞄,赶紧说:“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匆匆把聂修从旅馆里扯出去,呆这儿肯定不合适。 刚刚走出没几步,聂修停了步子,说你等等,然后打开箱子,拿了一件崭新的羊绒大衣出来,说:“先穿上。” 佟夕瞟了一眼箱子,还有几件衣服明显都是女式的,笑吟吟问:“不会又是你让阿姨给我买的吧?” 聂修替她整了整衣领,“这次是我给你挑的,喜欢吗?” 佟夕点头,又问:“好看吗?” 聂修把她的头发从领子里拨出来,认认真真的瞅了几眼,“你穿什么都好看。” 佟夕笑着瞥他,心说,你也是。 在岛上呆了半个月,佟夕对附近这一片还算熟悉,领着他找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三个菜。吃上饭又开始犯愁住宿的问题,佟夕问老板岛上还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老板挺热情,指着门口右边那条路,说:“沿着那条路往西走,靠近海边有个家庭旅馆,叫家和,就是有点远。” 聂修低声说:“你今晚上和我一起住吧,明早送你回来。” 佟夕咬着筷子,没作声,心里犹犹豫豫的。两人两周没见,他跑了这么老远来看她,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把他扔到旅馆自己回去,也有点不舍得。 聂修看她低头不语,“我有多君子,你应该知道。” 佟夕脸上一热。他出国前的那个五一,两人在香樟园过了几天小夫妻般的生活,好几次都差临门一脚,最后他都是硬生生忍住。 吃了饭,结完账,佟夕和聂修去找那个家庭旅馆。 这会儿天色黑了下来,夜晚的海风格外湿冷。 佟夕身上多穿了件聂修带来的大衣,倒是一点不冷,脸却被风吹得冰凉,于是忍不住嘟囔:“这么冷你跑来干嘛,要是找不到那个旅馆,你就得去同事屋里打地铺。” “想你了。” 简单的三个字,佟夕所有的,没说完的抱怨,全都咽了回去。 聂修牵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一路走着,一路在口袋里轻捏她的手指,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佟夕有点怔忪,私下他都喜欢叫她七七,很少叫她名字,通常这样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聂修的声音沉了些许:“蒋文俊死了。” 佟夕的脚步猛然一顿,“你说什么?” “他嫂子说他去了非洲,我找了人在那边打听,他的确是去投奔了一个开金矿的同学,听说也挣了不少钱。不过,一个月前死于一场枪战,是被流弹打死的。那边一直很乱,这个消息是从一个保镖公司传过来的,很确切。” 佟夕木呆呆的听着这一切,良久没有出声。 聂修将她搂到胸前,佟夕将额头伏在他胸口,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她的确恨蒋文俊害死了她姐,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的死讯,她并不轻松,也不高兴。心里无悲无喜,空空落落,竟然是死水一般的寂静,就好像这个人早就在她心里死了一样。 聂修担心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失控,出乎意料的是,她情绪平稳的从他胸前抬起头,在黑暗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吐掉过去的阴霾。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过去的终归要被时间湮没,人都是往前走的,不论前面是风是雨,是沟壑还是坦途。 饭馆老板说的那个海边的家庭旅馆,的确有点远,走了二十分钟才看到,非常显眼的一个白色小楼,位于海边的一处高地上,门口亮着一盏灯,挂个木牌,写着“家和旅馆”。 聂修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先生,看上去也不像是渔民,清癯利落,穿着一件整洁崭新的中式褂衫,笑吟吟的一脸和善。 “老先生你好,这里还有房间吗?” 老先生明明挂着一脸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里一凉。“抱歉啊,我们今天不营业。” 佟夕望着聂修,心说完了,今天晚上只能去找个男同事的房间里打地铺了。 聂修也没想到大老远跑来是这个结果,不甘心的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庭院里的树上挂了不少的红灯笼,红彤彤的跟过元宵节似的。 两人正要走,老先生忽然又说:“今天是我和老伴儿的金婚纪念日,所以不想接待客人。不过,你们是夫妻吗?夫妻的话,我就破个例。” 佟夕连忙说是。 聂修望着佟夕,唇角忍不住就往上扬。佟夕装没看见他欢喜的表情,放在他口袋里的手,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 “那进来吧。” 进了小院子,佟夕才发现里面布置的可真喜庆,树上挂着红灯笼,桌上摆了好多孔明灯,一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往孔明灯上写字,看见佟夕和聂修,老太太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接着低了头继续写,一笔一划的十分认真。 老先生领着佟夕和聂修上了三楼,边走边说:“二楼是两个单人间,三楼是一间双人间,旁边是洗衣房和淋浴室。这是我自己的家,孩子们都在外地,不常回来。我们老两口开客栈不是为了挣钱,偶尔来个客人留宿,就图个热闹。” 老太太在下面拆台:“说的就跟你不爱钱似的,你不爱钱,那你还存什么私房钱呐。” 老先生头把头伸出去辩解:“我那点私房钱,就够买两包烟的。我啥爱好也没了,就喜欢抽两口烟,你还不让,你说你咋这么狠心呢。” 佟夕和聂修忍不住相视而笑。 老先生打开房门,说:“你们看看房间行不行。” 佟夕一眼看见房间正中一张大双人床,心先砰砰跳了几下,可是刚刚才说过两人是夫妻,这会儿也不敢再说换个房间的事儿。 聂修说:“挺好,谢谢老人家。” 老先生又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那是卫生间和淋浴室,里面有洗衣机,门没锁。” 交代完了,老先生下了楼,问老太太写完了没有。老太太说:“没呢,我写二十五个,你写二十五个。” 佟夕特别好奇,两人在孔明灯上写了什么字,在卫生间洗脸的时候,就竖着耳朵听两人在楼下说话儿。可惜两人都没说,就听见老太太嫌弃老先生字写得难看,老先生嫌弃老太太写得慢。 洗漱后,时间还早,佟夕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和聂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开始靠在他肩头,后来越来越懒,从他的肩膀上滑下去,索性枕到他的腿上。 聂修一手拿着遥控器,另一只手在她颈椎上慢慢的按摩。 电视调成了静音。静悄悄的空气中飘着岁月静好的味道,佟夕舒服到有点犯困,恍恍惚惚的脑海中飞掠过许多的往事。 忽然间,窗外亮了一下,闪过微弱的红光。 佟夕从聂修怀里坐起来走到窗边,看见暗沉的天空中,亮起一盏盏孔明灯,她拉了聂修出去,站在三楼往下看。 老先生站在院子外的沙滩上,一盏一盏的点着孔明灯,老太太仰着脸看着,笑呵呵的说好看好看。 院门外的电灯,昏昏的光在夜风中摇晃,隐隐照见两人的白发在风里飘。两人牵着手,指着天色的孔明灯,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 佟夕看着看着,忽然想要落泪,原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样。 聂修在她身后抱着她,感慨的说:“等我们老了也这样。” 佟夕摸着他的手背,停了片刻,低声说:“谁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 “会。就像钱钟书说的那样,从今以后,我们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佟夕听见那个死字,心里一抽,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聂修将她的手指放在唇上,慢慢的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吻过去。佟夕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像是陷入一场幻梦,直到楼下的院门哐当一声。 两位老人家关了院门,坐在院里,分吃一个小蛋糕。 “你分那么多,我就这么点?” “你少点吃,糖尿病。” “你有高血压,也不能吃那么多,再给我点。” “不给。高血压能吃,糖尿病不能吃。” “抠门精,我一年还不就吃两回,抠死你个老头子。” 这或许就是婚姻的样子。不完美的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相濡以沫。 佟夕听着两人斗嘴,噗嗤想笑,被聂修捂着嘴,抱回去,关了门,说:“别打扰到人家。” 佟夕念念不忘那孔明灯上的字,坐到床上,小声嘀咕:“好想知道他们在灯上写的什么。” 聂修见她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好奇,忍不住笑:“写的肯定是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佟夕不服:“你怎么知道?” “我神算。” “我明天问问老人家,要是赌输了,” “赌输了我让你咬一口。” 佟夕拿过他的胳膊就咬了一下,“你肯定输,我先咬了。” “好啊,你赖皮。”聂修扑她身上,两人闹着闹着便有点失控……不知何时,笑闹变成了深吻和拥抱。 床头的灯,啪嗒一声灭了。 佟夕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贴在她的唇上。灼热的吻从脖颈移下去一路落到胸口。 她听见他对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轻声说:“我爱你。” 曾经,这句话在他心里盘旋过整整两年,他没有说出口,觉得这句话太重,他还年轻,她也很年轻,他们来日方长,有着一辈子的时光。 然而并非如此……失而复得的时候,他只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错过的遗憾的都不再有。 佟夕没有回应他,可是她清晰无比的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我也爱你。 挡在两人中间的衣服一件件脱开,肌肤相亲不是第一次,却依旧和第一次那么激动紧张,“可以吗?”聂修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询问。 她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手摸到他伤口的位置,又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行……你身体可以吗?” 原来不是临时反悔,聂修气息急促起来,声音飘着说:“当然可以。” 仿佛就为了印证这句话,后来的一切有点失控。佟夕实在耐不住了,推着他的腰说疼。 聂修立刻停下来,抱着她道歉,没做过,不知道轻重,下次注意。 佟夕羞窘的不行,心说,还下次…… 聂修将她汗湿的刘海拨开,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细细的看着她,“七七,我答应过不逼你结婚,也不催你,可是我这会儿……我真是很想结婚。特别想。恨不得五十年后的今天,就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 佟夕没有回答,伸出手,摸到他跳动厉害的胸口,把手心贴在那里,在脑海中默默的设想那一天,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惧怕,竟然很期待。 她不应声,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她更紧的抱着。 夜很漫长,也很短暂。 佟夕又累又困,很快就睡过去。 聂修却毫无睡意,心心念念的宝贝终于得到,那种感觉无法言喻,朦朦胧胧睡不踏实,总觉得会不会是一场梦,生怕睡了醒来,身边落空。 佟夕身体终归是不太舒服,也睡得不大安稳,清晨时分醒过来,睁开眼,身边却没人。 枕头上放着一张纸:我在顶楼。 大约是怕她突然醒来找不见人,所以才留下的。 佟夕走上楼顶,几颗星星,若隐若现于青灰色的天空中。风从遥远的海面上穿过来,咸湿清寒。 聂修把她拥在身前,打开大衣,将她裹在里面,像是一只小袋鼠。 “太阳快出来了。”聂修说。 海面无边无际的空阔,光从遥远的云中透出来,天空和云都被染成了金色。 佟夕缩在他的身前,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其实,这是她第一次看日出。她不爱起早。 万丈金光铺展开,仿佛一张巨大的光网,当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佟夕忽然看见楼前的沙滩上,有很大的几行字。 一生 两人 三餐 四季 我和你 佟夕心头一震,转过身来,阳光洒满了顶楼,聂修的眉目在晨曦中有一种染了浓墨重彩般的俊美。 万语千言都哽在心口,潮水般的汹涌。她想,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他也不会忘。 心有灵犀的对视中,他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说:“七七,我们约个金婚吧。” 佟夕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他笑,有一颗泪无声无息的掉下来,滴在他的掌心里。 49|番外 婚礼定在五月末的一天。一切从简。 两人好了几年, 佟夕都不提结婚的事。聂修当初也答应过不催, 可是眼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结婚生子,甚至连傅行知都结了婚,他怎能不急。 可惜当初承诺过,就算再急的心急火燎, 却也不能违背诺言, 就这么没名没分的熬着。直到前一段, 佟夕突然松口说要结婚,聂修欣喜如狂, 什么条件都一口答应, 什么婚礼从简,不搞繁复的仪式, 蜜月等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一切都答应。 婚礼说是一切从简, 也只是减了来宾的人数和婚礼的程序。婚宴的规格和婚礼现场的布置,是绝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从简”。 莫斐和傅行知结婚的时候, 朋友们都闹了一番,轮到聂修, 这么“静悄悄的”,两人有点心里不平衡, 非要聂修和佟夕当众接吻。 聂修还怕佟夕害羞, 没想到她大大方方的扯着他,来了个法式热吻,算是圆满结束了婚礼的程序, 婚宴正式开席。 莫丹和莫斐,傅行知,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坐在一起。聂修牵了佟夕的手走到那一桌落座。 佟夕的相貌本来就带着异域风情的那种美,穿上婚纱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仙女。 莫丹就像当年第一眼看见佟夕那样,直勾勾的望着她,“我是个女人都要爱上你了,真的美得让人咬牙切齿的。” 聂修含着笑望着自己的老婆,眼睛里全是光。 佟夕和他当众热吻都不害羞,却被他这么含情脉脉的盯着使劲看,看的脸色发热,走到旁边去逗莫丹的两个小宝宝。 莫丹和江少柠结婚后,如愿以偿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龙凤胎。两个小娃娃刚刚出生时,佟夕和聂修去医院看过,四个月不见,比刚出生时胖了不少,白白嫩嫩的躺一起,啃着自己的小拳头,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佟夕忍不住摸了这个又摸那个,一连声的说:“唉,真好看,真可爱。” 莫丹笑吟吟说:“那你赶紧生一个,和我做亲家。” 佟夕还没等开口,聂修就接了句:“好啊。”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刚好你这是龙凤胎,我和佟夕生男孩儿生女孩都行。” 佟夕瞟了他一眼,脸色红扑扑的。 莫丹又说:“佟桦都小学二年级了,你和聂修也该提上日程了。原先我妈说,不生个孩子,你永远都不知道你能爱一个人爱到什么地步。现在我才明白。我原先觉得我挺爱老公的,现在生了宝宝,我才发现我对老公的爱,可能也就是宝宝的五分之一吧。” 老公江少柠就在身边。 佟夕笑了:“这话别当着江少柠的面说啊,人家还见不得伤心死。” 江少柠笑:“这话两个月前就当我的面说过了,那会儿说的可是十分之一呢!我还不是坚强的活了下来。” 莫丹瞥着他:“你这段时间努力带孩子做家务,表现不错,给你涨到五分之一,继续努力吧。” 江少柠是莫斐的同学,暗恋莫丹多年。可惜莫丹一直喜欢成熟大叔型的男人,对同龄的男生没兴趣。直到和沈希权离婚后,江少柠才有了机会,修成正果。 一群朋友围着两个小宝宝,各种夸赞羡慕,把江少柠乐得合不拢嘴。 佟夕不知不觉的想起了沈希权,轻声说:“权哥知道你们夫妻要来,提前给我送了礼金,说不过来参加婚礼,免得你们尴尬。” 莫丹恍惚了一下,“他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莫丹沉默片刻,又问:“他找到了伴儿了吗?” 佟夕笑着摇摇头:“权哥一直埋怨我不该告诉你。” 莫丹说:“这事不怨你,都过去好几年了,说了也没什么。” 两年前,江少柠决定向莫丹求婚。他知道莫丹喜欢浪漫隆重,特意请了一家策划公司设计求婚仪式。场面宏大,如梦如幻。当时佟夕和聂修,还有一群朋友都在,都觉得莫丹一定会感动,事实却恰恰相反。 事后,佟夕才知道她拒绝的原因。 莫丹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对婚姻一点信心都没有。当初沈希权对我那么好,转眼就出轨。现在,我对男人的誓言和承诺,已经形成生理性的反感了。江少柠的求婚仪式那么隆重,我一点都没感动,反而很反感。因为我想起当年,沈希权向我求婚的时候。那个场面你是知道的,我还被感动的流了半桶眼泪。” 佟夕没想到时隔三年,莫丹还对沈希权的“背叛”有心理阴影,为了解开她心里的疙瘩,就把憋在心里好几年的真相告诉了莫丹。 莫丹这才知道沈希权为什么和自己离婚后,却没和那个模特在一起。但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已经有了江少柠,也不可能和沈希权复合。往事已矣,物是人非。遗憾就是遗憾,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弥补,幸运如佟夕和聂修的毕竟少数。 婚礼结束,聂修和佟夕回了梅山别墅。 佟夕一向不喜欢午睡,今天可能是累了,从下午两点多一直睡到五点。醒来,就看见聂修正坐在窗前,阳光落了一肩。 他从光影里走出来,弯腰坐到她床边,问她渴不渴。 佟夕点点头,聂修去小冰箱里拿了一瓶橙汁儿递给她。佟夕说:“我不喝凉的,你给我一杯温水。” 聂修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佟夕靠在他的怀里,喝完水,杯子被他接过去,放在一旁,手被他握着。 无名指上戴着他送的婚戒。聂修托着她的手,拇指在那个戒指上轻轻的打圈,像是在确认一般,语气也有点“玄幻”:“真没想到这么快。” 佟夕故意说:“你不是说你不急?” “当然急。你上次说,等佟桦上中学,我心都碎了,没敢吭而已。” 佟夕瞥着他笑:“我给你自由不好吗?” “自由的让我害怕。” 佟夕忍俊不禁。 聂修抱着她,坦诚的交代:“有好几次,我抱着侥幸心理,想让你意外怀孕,这样我们就马上结婚。” 佟夕捶了他一拳头,轻飘飘没什么力气。 聂修又笑:“不过,今天一听莫丹的话,我就犹豫了,等有了宝宝,我就成了五分之一,十分之一,我还是多享受享受眼下的百分百吧。” 佟夕看了看他,似笑非笑,慢慢说,“你现在这么想……有点晚了。” 聂修猛然一怔,“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要三十岁以后再考虑结婚,生宝宝。”佟夕声音越来越小:“谁知道……” 聂修一脸狂喜,几乎难以置信,紧紧抱住她,忽然又松开手,怕挤到她,手足无措的说:“我收回刚才的话。没事,百分之一也行。” 说着,他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到她小腹上,“我觉得是个闺女。” 佟夕好笑:“你怎么知道,你又神算?” 聂修点头:“因为我妈这几年过生日,年年都许愿想要个小孙女。” 佟夕噗嗤笑了。 聂修看着她的笑靥,她的眼睛,终于,他的那个爱笑的姑娘,又回来了。 惟愿此生此世,都让她这么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他握着他的手,说:“五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一起过金婚纪念日。” 佟夕含着笑,轻轻颔首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