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最迷人的美文:烂漫难收,如青春时候》 第1章 前言 一支忧愁笔,写尽真善美 一支忧愁笔,写尽真善美 1861年5月的一天,印度加尔各答市的一个贵族家族里,迎来了第十四个儿子。他被取名为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这将是一个响亮的名字,52年后,它被诺贝尔文学奖的名单收录,而且这是第一个出现在这个文学奖名单中的亚洲名字。 如果我们回溯泰戈尔的成就便能知道,正统的学校教育留在他印象中的,除了背不出课文而罚站凳子的情景外再无其他了。可以说,这个曾经哭闹着想要进学校的孩子,后来便哭闹着想要离开那里。 尽管在幼年时没有在学校里获得文学熏陶,但泰戈尔依然很早就迈进文学的殿堂,这全得益于父兄。泰戈尔的父亲精于修行,他严格要求泰戈尔学习印度古代典籍,而泰戈尔的几位兄长,也是文艺界中鼎鼎有名的人物。他们也曾在年幼的泰戈尔面前背诵着的哈姆雷特的独白,教他把几个字串起来,作一首帕耶尔诗。他们甚至也曾像个宣传员一样,带着小诗人和他的新诗到处宣传。泰戈尔第一次公开发表他的诗作时,不到八岁。虽然那时他的听众只有哥哥,家里的仆役,门口的管理员。这一切都比学校老师的教训要有用得多。 在所有的文学启蒙中,真正让泰戈尔“对于文学登堂入室”的,是那本《罗摩衍那》。年幼的他,曾坐在楼廊里,在黄昏的微光中读着那本封面带着大理石文的史诗,为着悲惨的故事流泪。他也曾听着家中仆人用富于韵律的节奏将《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唱得优美动人。 那时的画面,直到五十多年后,还深深地印在泰戈尔的心里。这一切都是文学之神在泰戈尔的心田里种下的种子。渐渐地,它们发芽。十四岁时,他发表了爱国诗篇《给印度教徒庙会》,五年后,他就已经成为一名职业作家了。最后,他的文字被写进了印度和孟加拉的国歌中,凡是说孟加拉语的地方,都有人在吟诵他的诗篇。 用泰戈尔自己的话说,他与诗歌青梅竹马,而且小小年纪诗歌就成了他的新娘。从八岁写下第一句诗,到死前口授的最后一段诗章,他与诗相伴一生。就连他的诺贝尔文学奖也是因诗集《吉檀迦利》获得的。 诗歌的确如他所言,是个“贤良的妻子”,助他功成名就。即使你不曾听说过他,也一定知道那句“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他的诗歌光芒太盛,以至于我们忽略了他的另一个典雅同伴,散文。 他的散文,如他笔下的秋叶,是静美的。情怀淡淡的,情感是淡淡的。哪怕是深到刻骨的相思,用他的笔写来,也细腻、静穆,如香茗入品,浓而不烈。 他的散文总有浅浅的悲感缠绕,无论是水样的女子,还是孟加拉漫天的阳光,不管是人还是自然,在他笔下似乎总有些力不从心的忧怨。可是,它们又总是向上的,基调也总是乐观。他似乎在用一支忧愁的笔,赞颂人间真善美。那些散文流动着浪漫的光彩,充满了人生的哲思。它们和他的诗一样灵动,却少了几分宗教的神秘,多了几点清新的意味。 他揭去了文字华丽羞涩的面纱,让它们落在平凡的日子里,变得平淡而随性。因此,他的散文里不再有诗歌中处处可见的神。匆匆行旅,风中招摇的罗望子树,爱人的纱丽,离别的一眼瞬间,就连那闲坐的散淡光景,都成了是他纸页上的贵宾。 伟大的诗人在散文里似乎变成了邻家的兄长,他率真地向我们表露他对青春的追忆,对亲人的怀念。他就像一个画家将日常之景与日常之情悉数描绘。同时,泰戈尔用质朴的文字,承托着他对自然,对人,对人生和社会的哲思。 因为“他始终不是一个把自己关在象牙塔之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印度古代的仙人。他关心自己民族的兴亡,反对殖民主义……”(季羡林),所以,他的散文中也充满了深刻的人性关怀,充满了对文学,社会变迁,信仰,哲学的思辨。他派文字作兵士,去讽刺不公,批判压迫,劝诫不良。这是他的散文为人称道之处,也是我们所以爱他的原因了。 他的文章里,充满和谐之美,正如印度人说:“他是我们圣人中的第一人:不拒绝生命,而能说出生命之本身。”让我们一起踏上他为我们铺就的浪漫之路,去体会他那绚烂生命的庄严与美丽。 译者的话 我决定去印度和所谓的“灵魂自由”无关,只是觉得该出去旅游了。因为当时正读泰戈尔,于是选择了印度。 我带了泰戈尔的散文集,从此,它便成了我的向导。 我开始循着他的文字,找地图上未曾标注的风景。 尤其喜欢恒河的黄昏,看河边女子温柔的眼眸,日子便当真散淡起来,轻若流云。 在印度,女人比哪里都像水。 幸好有了泰戈尔,我才看见其他旅人没有见过的光景 我怀念泰戈尔带给我的印度,那是我遇见的最柔软的时光。 我把这段时光,和我的感激都放在这本书里。 第2章 昨夜雪来,静悄悄 像每个星期日一样,清冽的钟声从教堂里传出,驱逐走一夜的污浊气,迎来最清新的黎明,顺道邀请一帘风、一捧光做客轻柔云天。 本期待开窗刹那见漫天霞光,哪知,茫茫大雪覆上了我的睫毛。 风在云间穿行,雪从云边飘落,世界安静,时间仿佛也已静止。漫天飞雪覆上倾斜的屋顶,像给娇羞少女披上无瑕素纱。房屋已落白,道路作白河,蜿蜒漫向四面八方。 这季节,树木已褪尽了叶子。每个秋风乍起的日子,树枝未曾挽留树叶,任凭残花败叶随时光零落。晶莹剔透的雪与冰凌,成了冬季的树叶,透亮清净,如端坐在枝头的湿婆的祝福。路边的枯草也湿了头,羞答答,许是刚刚出浴而来? 雪花是步行而来还是乘着马车呢?世间万物都屏住呼吸,天空沉默、鸟雀不语,但却依然分辨不出雪的足音,更听不到哒哒马蹄。昨夜雪就来了。可惜入睡的人并没有听到天庭重门开启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她展开洁白双翼,如云中仙子。 第3章 雨点躺柔云,谁人解我意 我站立在窗前,看着窗外被乌云的暗影紧紧拥抱着的那棵树——没有风来撩拨它的心事,但我却能听到它的低语。它在渴望投入晴空朗日的怀里,但偏偏,那厚重如我的心事的云层,遮蔽了闪亮的阳光。 一棵树不开心了,我的心情竟也随之变得低落。 于是,在这个新的一天缓缓开启的早晨,我的心坠入了深夜的陷阱里。总以为,人在傍晚才容易变得忧伤,人来人去,忙碌被黑夜阻止生命因月出流逝,黄昏把一天终结了,也悄无声息地吞噬了生命。谁能够在感知到生命消逝的时刻还能放声大笑呢? 清晨本来在召唤生命前行,而我却忧郁起来,是因为灰蒙蒙、黑压压的云扼杀了我的快乐吗?黄昏时,我的思维变得懒惰,无力再去探究悲喜的由来;但在每个清晨,却像是有一只机敏的小鹿在脑海中跳跃,它催促我要不停的思考。成千上万的念头如同盛夏时节里的蜂巢一样热闹,但我却理不出一根清晰的线索,抑或是,我无法将心事随意吐露。 每个人都必须承认,向另一个人诉说心事,常常比翻山越岭、揽月摘星还要困难。所以,尽管我的心变成了一团乱麻,我也没有试图去寻找那个能将它理清的人——一个被复杂的心事困住的人,谁也无法救赎。只能终日晃动着将心扉囚住的锁链,做徒劳的挣扎。 片刻的迷茫也能够将一颗心束缚。阳光穿不透云层,我触摸不到自己的心。我渴望着,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是否能有一个人,能猜我心解我意,只在眼神碰撞之间就明白我的眼泪与笑容的由来。 若有这样一个人,让我肆意袒露心事,就像雨点安心地躺在温柔的阴云里,我将愿意为她歌唱。 第4章 小巷里蜿蜒的梦 在对峙而立的高楼间有一条石板铺成的青石板小巷。楼宇间的距离窄小,阻断了巷子恣意蜿蜒游走的美梦——它想着四面八方自由地舒展身体,但是一伸胳膊一蹬腿,都会触碰到房子那冰冷的墙壁。 于是,那自由舒展的梦也就凉了下来。 就连抬头向上看,视野也被遮挡,小巷只能看到如蓝色丝带一样的一缕天空。“莫非那也是某一座蔚蓝城市的小路,如同我一样被困在林立的高楼笼子里?”不过,每天正午,那条蔚蓝小巷都会上演同样的剧目——一个亮堂堂、圆滚滚的金黄色伙伴出现在这条蓝丝带上,照得小巷忍不住要眯起眼睛。不过,这一幕总是悠忽而逝,小巷还没来得及想好与太阳搭讪的话语,它就滚落到西边,藏匿到高楼之后去了。 日复一日,小巷的生活虽热闹但也无聊。小贩来来往往,把烂菜、鱼鳞、清洗切肉刀的血水随意丢在路边,路过的行人随手扔掉了装面包的纸袋、果核,还不忘甩一把汗水。这些都让小巷非常郁闷,它不明白,“我的邻居们怎么会如此邋遢,难道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肮脏吗?”除了它的邻居们制造的垃圾和喧嚣,连春天的疾风、夏天的雷雨都毫无怜悯之心地打乱着小巷的节奏。 阴雨天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雨点撞击着小巷的身体,比那些最肥胖的贵妇人踩在地上的脚步还要沉重,让小巷叫苦不迭。于是,它对晴天格外热衷,尤其到了秋季,天高气爽,祭神的音乐如舒缓的秋风从小巷拂过,它不禁想要变成一条荡漾的小河,整颗心都随着河面的涟漪摇荡着。秋日的天空格外蓝,也格外广阔,它每日一抬头就能看到的这条蓝丝带仿佛也变得更宽了,每到这时候,它对外面的世界总是生出更多的向往。 不过,小巷最终还是热爱着它的邻居,毕竟“美好的外面世界”只存在于它的想象里,那是一个镶嵌了银色星星和弯弯月牙的蔚蓝缎子一样的夜梦,可以看到,却终究不能被裁剪成身上的锦衣。每天清晨,当饭菜的香味从两旁楼房敞开的窗户里悠悠飘出,去上学的孩子踩着前面玩伴儿的影子奔跑而过,小巷都会觉得,这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啊! 第5章 游鱼不懂水的心 我虽然是个凡人,但是在几乎所有人类智慧都可凝聚到一起的年代,不论是通往彗星,还是去天上亲眼观看天狗吞月,我并不认为有多么困难。与这浩渺宇宙相比,几乎渺小到可忽略不计的昆虫世界,却兴致勃勃地为我摆出了一道难题:蜘蛛的社区、蝼蚁的家园,是我永远无法一探究竟的秘境。 或许,当我穿行在花园之中时,我已经无限靠近它们。一张蜘蛛网被清晨甘甜的露水打湿,沉甸甸的露珠扯着一根蛛丝,拼命地向下坠,仿佛潮湿的土地上藏着什么诱人的秘密。当我俯下身去,仔细观察着卡弥尼树下的土地,只看到零零散散分布着棕色的蚁穴。 不论是蛛网还是蚁穴,每一处都如人类的家庭一样,与广阔无垠的世界相比虽然渺小,但却又是一切创造的中心,它们终日忙忙碌碌,构建着一个井然有序的乐园,偶尔会向外探出触角,却永远拒绝旁人窥探它们的秘密,不论是喜怒哀乐、忧愁痛苦,还是属于昆虫世界的欲望,都被蛛网纠缠、包裹着,被土堆掩埋着,任谁也看不到其中端倪。 把秘密藏起来,却又时刻展现出不可抑制的活跃生命力——这也正是昆虫世界的魅力所在吧?我明明正从它们之间穿过,近到甚至我可以用呼吸掀起蜘蛛天地的一阵狂风,可是,就像鱼不懂水的心事,蜘蛛的生死、蝼蚁的温饱,我统统领会不到,却又不可否认,昆虫的情感世界如一条流淌的河流,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我时常会想,当我在思索着它们比发丝还纤细的心思时,它们是否也会对人类世界的沉重叹息、美妙歌声、厚重脚步声有着一丝丝好奇呢?对我来说,这或许将是个永远解不开的秘密,但无碍。我行走在缀满洁白花朵的达伽尔树下,看到蛛丝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想,我已距离真相非常近了。 第6章 心灵枝叶,繁茂如少女情怀 我心里生长着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繁茂如豆蔻少女的情怀。枝叶舒展,亦让我心净如碧水长天,风吹叶动,又如青波微澜鼓荡不息。或一日水尽山穷,然而叶长青不败。 穿行林中,尽是生命律动的声音鼓震耳膜。向上生长欲刺破苍穹的古树,不忘向太阳索要温暖,纵年华老去,依然风姿万千。呢喃鸟语、沁人芬芳,是树枝与树枝相拥时的静谧布景,那柔情似水的画面里,有恋人般轻抚的温馨,有情到浓时的喜悦泪水,还有无声但郑重的承诺。每一场夏去秋来,似乎都是红尘梦醒、青春散场,而心灵之树从未停止生长,与永恒奔流的血液一起脉动。 当情感如夏日风暴袭来,当人生负荷如巍巍高山压顶,我心灵的枝叶却像在每一个曦光照亮东方、朝霞染红云絮的清晨那样平静生长,悲喜随缘,离合不惊。虽偶尔有雁儿悲鸣着从天际掠过,却依然改变不了我鲜衣怒马,明媚灿烂。纵然是非扰人清梦,喧嚣搅乱心湖,但只要存着一颗只求奉献的心,诸般俗事不成挂碍。 黛瓦白墙旁,绿叶摇曳千年,却又从未在红尘陌上与我相遇。我未见过它的绰约风姿,却聆听过它的呢喃倾诉,只摩挲响起的轻微声音,就能惊醒我的幻梦,掀起一片骇浪惊涛。 我贫穷到几乎一无所有,但无需畏惧,只凭着那足以染醉苍穹的绿林,我就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它们生长,我就随之蓬勃;它们恣肆,我就随之张扬。遗落在过去的踪影,曼妙起舞的当下,以及未来杳不可查的盛衰,都永恒存在于心灵的枝叶里,随风而鸣,随雨而歌,缭绕心怀从不曾淡去。 那枝叶通晓心事,不论是英勇果敢的男人,还是娇羞动人的新妇,即便置身于灿烂到让人眩晕的盛世繁花里,也能轻易被看透。 谁不如我,只盼着这心灵枝叶长青不败呢!可是某一天,当我发现它即将凋零时,忧愁爬上我的额头,成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世间是否真的存在无忧无虑的乐园呢?若有,在心灵深处是否应有洞天之处任凭心灵之树抽枝长叶?可是,真有人见过这么一处福地吗?” 第7章 莫负烟霞,莫误韶华 行走在沙丘地里的旅人,难免迷失于眼前的辽阔、荒芜与壮丽之中。彼时,走过一道道弯梁,突兀地伫立在路旁的一棵棕榈树,就像久违的老友,遮住了暴烈的阳光,为迷途的旅人指示了方向。一如迷失在曲曲折折的水乡小巷中的男子,转过一座小桥,突然见到了一柄熟悉的油纸伞。 在不断向远方延伸并最终融入广袤森林的果园与耕地之间,隐隐约约藏着一座小小的村庄——那是绍塔尔族生活的地方,绿树掩映下的村庄被一条红土路环绕,就像给一幅森林写意画装裱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卷轴。这红木卷轴的北侧,却露出一道厚重的黑色疤痕——那是水土流失造成的恶梦。岩石与泥土褪去红色的外衣,伫立于刀刻般的冷风里,仿佛在轻声低语,提醒着盲目上路的人们,不要在纷呈世相中迷失荒径。 与红色的黄弯路相映衬的,是西天绚烂的晚霞。不妨止步欣赏这壮丽黄昏,莫辜负烟霞,莫轻误韶华。眼前美景,让我的思绪如雾如烟,飘飘渺渺散于天地之间,很久之前在红海边荒无人烟的山峰上度过的那个黄昏,竟在某一刹那就与沙丘地里的余晖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却已足够动人心弦。 苍穹下尘沙正漫天翻滚,映入我的眼帘,我却只想起了昔日红海上肆虐、呼啸的风暴,还有扬扬洒洒的水珠,全无珠落玉盘的婀娜之美,却别有溅出一道银河的野性魅力。狂野的水也曾袭击过现在我脚下的这条红土路,那是年初时候,一场狂风暴雨像是披着威武战衣的骑士,马蹄踏过,土路就被红色洪流卷过。它们无往不胜,参天的红木、麻栗树都匍匐于这洪流之下,心悦诚服。 与暴雨洪流的汹涌恣肆相比,从岩洞里流淌出的清泉更为娇羞妩媚,也让我的思绪如雨后出岫之云,清新但飘逸。我曾在这里居住,每个寂静午后,我便寻宝一样寻觅圆润的鹅卵石,再把它们堆砌成各种不同造型。当微凉的溪流穿过我垒砌的建筑,波澜不惊。 每逢雨天,我可不愿意浪费这最好的写作时机。不论是绿色的棕榈树还是挺拔的红松,都简静安然,有的树木伫立如即将战斗的勇士,有的则在岁月的磨砺中已显露颓唐之色,在黎明到来时昂首挺胸,在日落西山时宁静不语,它们安宁如水,让我的笔尖似也染了慈悲,记录着眼前谜一样的生活——农田里庄稼静如幕布,可其后却匿藏着蓬勃的生机;黄昏时大地被霞光染透,绚烂如春红秋实,可紧随而来的必然是谢幕。村民沿着红土路走向集市,耕牛在旷野里甩动着鞭子一样的尾巴怡然吃草,我看到,时光正与他们擦肩而过。 第8章 落花飞雨旧时光 世事如落花飞雨,绚烂后必然陨落。朝荣暮衰、春花秋实,都中了四季轮回的咒语,无人可僭越。不论是时光、日月,还是行人、草木,都跋涉在路上,从未停歇。 聚散总随缘,盛衰终无常,只踩着时令的脚印,心无旁骛,才容易欢喜愉悦。从眼前一幕幕如图画般渐次铺展开的四季图景,才更易品出耐人咂摸的滋味。 譬如一阵微凉沁人的雨丝钻入鼻孔,便知雨季如期而至。修竹林中飒飒作响,那是竹叶在与雨滴私语,又有紫色浓云聚拢而来,与竹林相拥,像给绿林子镶上了一道紫色花边。这雨季像是热恋中情人,缠缠绵绵,常常一个月都不肯离去。天地间雨水充沛、草木繁茂,一派欣欣向荣。雨季缠绵的日子,连阁楼上的藏书都会泛潮,连藏在书卷中的故事,似乎也将被打得湿漉漉,人的心情也难免笼上了潮气。与此相对照的,却是蓬勃生长的树木和庄稼。树叶不断抽出新绿,稻穗一日比一日饱满。这无畏且执着的生命啊,让夜空的星月也忍不住投注更多清辉。 当被甘霖浸润的时节终于过去,已是一个月后。风停止了骚动,云收敛了愁容,天空如通透的深潭,蓝盈盈;湖水如晶莹的翡翠,绿汪汪。 再过一个月,凛冽的秋风从喜马拉雅山脉吹来,吹走夏日的燥热,吹走雨季的潮湿,也把大地绿色的衣裙褪去,裹上了黄澄澄的衣衫。大地脱去华服锦衣,行人匆匆前行,似乎只是为了赶赴河岸,在如雪纷飞的芦苇絮中看那一场终将消逝的雁南飞。 秋天的果香还未完全散去,冬的足音已经渐渐响在耳边。斜阳下伫立的人望不见天涯归客,已被金色暮霭迅速笼罩,心事无从诉说,但胸怀中有万千情绪,或许已经像晚霞一样燃烧起来。 又一个月过去,田野空空旷旷,连不久前残留的稻梗也不见了,牧童赶着黄牛从荒芜的田地里走过,饥饿的黄牛发出“哞”的叫声,牧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挥舞着他的鞭子。等到了正午,太阳爬上南天,阳光暖暖的、懒懒的,牧童孤独地站在一棵菩提树下,吹响了笛子。曾听到谁在雕梁下画楼中吹笛,响遏行云,横亘碧落,却不及此刻牧童笛声更让人心动,断断续续的笛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风,像一声叹息坠在人的心上。 时光悠悠而过,看不到它的脚印,只看到孩子越来越挺拔的身体,还有老人鬓角渐渐浓密的白发,那都是岁月的痕迹。 第9章 遇见恒河,惊醒了流年 那日,我离开港口回到加尔各答,暂居七哥乔蒂恒河边的别墅。归乡游子曾经的魂牵梦绕,得见恒河,便惊醒了流年。 南风留恋婆娑树荫,孟加拉的暖阳漫不经心地游离在河畔青草地上,惹得恒河也慵懒。枕着漫漫碧水,方圆百里才有世代绵延的精神食粮。即便是日夜不息的忧愁与热望,也随浪淘尽。疏云千里,远山如黛,平野辽阔得像无边的油画,这天地间的闲适解我情愁,慰我心忧。 然而,绿林葱郁的恒河岸边,工厂如长蛇吐信般,黑烟仿佛在嘲弄我的无知,向我昭示一切已然改变。现代工业悄悄摸进了如鸟巢般宁静的小城镇,工业机器带着它没有生命的黑色吐息,一点一点地,吞噬恒河畔昔日广阔凉爽的浓浓绿阴。我忧愁地凝望沿岸的工厂,不知这虚假的繁荣能持续多久。 光阴从不留待我细品。恒河水带走了祭神节圣洁的莲花,也载走了无数良辰。 曾记得,那个被细雨晕开光阴的晌午,我在轻软的空气里信手为诗行谱一段悠扬乐章。那是毗达帕迪的诗句:维特拉月,河水潺潺,清水流觞……窗外错落的雨声,与我的雨歌酿在一处,我便醉倒在那片朦胧的诗意中。有时,我与七哥也趁着落霞缤纷,乘一叶扁舟,共赏恒河秋水长天。他拉响风琴,我便一曲暮歌向晚。当晚霞收起金色的裙裾,月娘便踏着我的哼的贝哈拉民谣,舞上天幕,东边的树林,一时清辉烂漫。 我们回到住所,在楼顶凉台席地而坐,看着轻烟曼笼的恒河,聆听深夜寂静的心跳。河滩上,夜色正用凝重的白色画笔,一遍遍勾勒林野的轮廓。月光下,恒河不语,未听到微澜,只见月华在水上流转。 恒河里有石级,一路蜿蜒向着我们的别墅,在一段宽大的石砌长廊前停下。这里是世人熟知的“穆拉特先生幽居”。幽居的格局着实精妙。石阶连接着高低分布的房间,每间屋也都有不一样的形制。码头上方的起居室,一扇玻璃窗上绘着彩画。若在日光下观赏,便能见绚丽华彩。 一幅画里,有安详的庭园,有秋千挂在绿荫下。那庭园仿佛在千百年的时光里都兀自沉静着,直到那秋千板上的一对欢喜的恋人,荡碎了这寂静。于是,就连河滩边的树林里,都仿佛有了情人的浅笑低语,呢喃情话。 另一幅画许是画着某个国度的节日,有盛装的青年男女,在古堡的石阶上川行。画里有一段关于远方的故事,当阳光落在画上,热烈的油彩便开始将那往事无声轻诉。 这两幅画将人世的逸致,镶上了天际。恒河岸边冷硬的天际线,显得柔软了许多。 处于别墅最高处,有一座圆顶阁楼。从这里,只有稀疏的树梢在空莽苍穹上留下的痕迹,此外再无其他。那里是我写诗的地方,是《暮歌集》的产地。我的集子里,有关于这阁楼的几行文字: 天幕湛蓝无垠, 轻云曼妙飘逸。 我在天的怀里,云的脚边, 筑一座仙阁 写下的诗句, 如你一般美丽。 我不曾为这诗集大肆庆祝,但却不缺乏欣赏它的读者。罗梅斯·达塔先生长女的婚礼上,立在厅堂门口的般金姆先生,微笑接受罗梅斯·达塔先生为他佩戴花环。当我从门口走过时,般金姆先生便将自己的花环套在我的脖颈上,说美丽的花环应当给美好的年轻人。他问罗梅斯·达塔先生是否读过我的《暮歌集》。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般金姆先生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地评价了诗集的部分篇章。我微笑接受他的肯定和奖励。 第10章 字里行间,如沐春雨 世间有一个神奇的场所,一进入便禁不住屏气凝神,沉迷沦陷。像陷入爱情漩涡的人,看到心之所系,便目眩神迷。这神奇之地就是图书馆。科学家能把电流困在电线里,文学家把声音关在了“寂静”里——在薄如蝉翼、墨香沁人的纸张里,隐藏着绕梁不绝的天籁、震颤灵魂的呐喊、虫鸣鸟语、溪水潺潺。 字里行间,纸上勾勒出时光的痕迹,“今日”可以成为“昔日”的牢笼。在岁月的茫茫大海上,一本本图书劈波斩浪,架起虹桥,让人可以遨游其中,又能追溯过往,探求未知。 若图书馆是一片汪洋,图书或许是虹桥,又或许是乌黑厚实的锁链,锁住翻涌的浪花,让原本澎湃的海面如酣睡婴儿的卧房一样,平静神秘,生命不再喧嚣,躁动得以平息。在时光流淌中,智慧被印成黑色墨迹,永远不朽。世间没有永远平静的大海,不知何时,锁链松开禁锢浪花的双手,智慧的浪花涤荡,人人都不是这红尘中的过客。 明月照耀寻花人,智慧也会被渴求它的人吸引。智慧之路有千万个岔路口,或指向连绵的群山,或指向无垠的大海,只有极少数才通向如海深邃如山神秘的心底,但不论你朝着那个方向奔跑,只要你对智慧充满向往,就会在各种各样的场所邂逅真实的自我。 在图书馆里,长寿人与短命鬼一样可平静度日,智者与傻子常常对弈,甚至生者与死者同居一室——人与人就像同一枝条上的两片叶子,同一盏酒盅里的两滴美酒,同一片草叶上的两颗露珠,谁和谁都没什么分别。 在图书馆里,汇聚着人类所有的声音,或许是从亿万年前就传来了,飞越山峦、河流、海洋,在纸墨飘香间碰撞、和鸣,为光明与智慧的诞生与流传演奏颂歌。 但是,有时候我却不能不觉得遗憾。我们身居阆苑仙境,聆听着最早发现这个天堂的伟人洪钟一样的声音,却不懂惜福——我们任凭他的声音被记载为各种文字,流传到世界各地,却从未想到用我们自己的文字去记录、去铭刻。 大海在脚下翻涌,从那朵朵浪花、声声海啸之中,难道听不到大海的心声吗?我们为什么没有记载下来?甚至连恒河从喜马拉雅山携来的盖拉莎的仙曲也被忽略被遗忘,就像烈日下的露珠一样蒸发,干涸,没有留下痕迹。 孟加拉的原野上有风呼啸而过,但这风声只在原野飘荡,从未汇入世界的大合唱中。在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声音面前,孟加拉永远保持沉默。无垠的蓝天中白云如烟袅袅,燕雀呢喃飞过,面对世界的召唤,它却永远在漆黑的夜里,保持沉默,酣然入睡,连一句梦语也不肯吐露。 每一日,当我们收到来自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消息,仔细翻阅,却似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世界如同一个亭廊精致、花团锦簇的苑囿,难道我们只是这苑囿之外一棵旁观四季轮回的古木——即便高可参天,依然只关注着脚下那片狭小的土地? 当所有人都为了灵魂的圣洁与坚韧同命运做着不屈的搏斗,我们却为了菜园里、早市上的琐事争执不休。当其他国家绞尽脑汁想将名字与文字镌刻在浩瀚的历史天空,孟拉加人却依然沉默,最多只是在英文报纸上发表两篇文章,来证明自己仍在呼吸。 或许,我们现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千百年后,是否还有人能记得此刻孟加拉大地上发生的或悲或喜的故事?如果生命不能永恒,至少文字不朽,且用我们的语言作一首诗、唱一支歌,汇入恒河,撒入原野。当河流激荡、风过阔野,整个国家就变成了一间图书馆,我们行走其中,灵魂像沐浴着一场春雨。 第11章 晨曲轻,暮歌浓 太阳神的左手搂着黄昏,右手捧着黎明。 这边,暮色四合,晚香玉的花苞含羞轻颤,如窗前新妇,盖头映着洞房的红烛。家家闭户,野渡无人,轻舟自横。残阳剪一道余光,留给渡口最后的船客。客舍里,几家团圆,几家孤寂。庭院里,有人席地而坐。黑暗里,人人都在分享着过往经历,却永不见前方的道路。他们窃窃窃私语,却突然没了声响,自顾躺倒,望着沉沉天幕上的北斗七星。 那厢,朝霞喷薄,金色花带着含露开放。水天之间,船儿涨满了帆,迎着晨风远航。正是梦醒时,谁正吹灭残灯,依着窗棂。拂晓摇醒了一夜浓睡,梦里织就的白玫瑰花冠,在晨光里消散。有人走出客舍,胸中澎湃着征战的热血。东方霞光点点落在他的额头,窗棂边,一双含情的眼眸,向他投去祝福的凝视。晨光向远方射出金色的请柬,召唤着行人兑现漂泊的承诺。 晨曲和暮歌,愿你们在太阳神的怀中共享他的温存,愿你们同享他的祝福。 第12章 日子散淡,命运太深 午后三点的阳光,有慵懒气息。天空澄清,有淡淡的蓝色,隐隐见着一些黄色的细沙纷纷,那是北边的牧场上驶过的牛车扬起了轻尘。日子便这样散淡起来,白云也变得更加轻盈,它们滑过如水的蓝天,如片片折纸的白帆。罗望子树在风中招摇,与西风缠绵。 我的心变得闲适,它自顾自地乘着扁舟,在人生的长河里悠游。那里没有俗事叨扰,它便这样纵情放浪,直到黑海吞下了夕阳的最后一道光亮。睡意侵袭,我的双眼已经投降,可我朦胧的心底总有一束光线,如深埋地底的树根,受了新雨的润泽,新清透澈,驱散那迷离。这光,温柔地穿过雨季暧昧的日影,我终难成眠,心半醉半醒,如雾气浓浓淡淡两两交集。一时间,天地山川,菩提叶尖上跳动的光点都在我的心间浮现,令我欣喜。可它们不过是自然的一角,不过万丈红尘中的纤尘一缕,在历史上压不出印迹。这清闲的日子,也只亘古沉默的光阴里,转瞬即逝的一秒。 日子留在历史书页上的笔迹太淡,命运刻在岁月上的痕迹太深。落叶归根,也不过偿还它生时对泥土欠下的恩情。世界便是这样的舞台,上演着人间悲喜。我意兴阑珊,到人世一角,迎接来自空中的礼赞,像稻田渴望着天降甘霖。我抛开舍与得,抛开人世纷繁,在时光里寻一处永恒,静享这欢乐。 生活,轻若流云,漫天雨丝缤纷了它的颜色。今日,便得如此充实。 第13章 忧愁常来敲门 晌午,萨加特普尔风柔日暖。我手捧着书,坐在渡口附近,目光扫着小河两岸和两座村庄间司空见惯的景象,宁静的氛围将我拉入万千思绪中,书一页都没读完。 大地缓缓呼吸,吐纳一股股烘烘热气。田野暖暖的气浪,夹杂着木船停泊处的水草气息,将我的身体柔和地裹住。我回以呼吸,同样轻抚大地的身体。 田野和河水中,热闹却没有嘈杂。田野里,稻苗气色油绿,迎风点头。快活的鸭子或潜入河里觅食,或在河水中轻松洗浴。流水汩汩,木船轻晃,缆绳和跳板奏出凄婉之音,微微荡漾。 不远处,渡口边的葱翠榕树下,众人云集,等待摆渡,前往对岸的乡村集市。人们抢着走上靠岸的渡船。渡船的人,或头顶青草,或手挎竹篮,或肩扛麻袋,下船后,步履匆匆,就像一条支流,往返在村野乡里。 清幽的田野河谷,碧蓝的天空,带我走进沉思:为何这一切总让人心生悲凉?也许孟加拉风光曼妙非凡,头顶晴空万里,脚底平原无垠,置身在高悬的太阳下,一瞬间你我恍如微尘,飘摇在人世。人们在集市上穿梭如云,形色匆匆,颠簸着悲欢离合。他们的交谈隐约耳闻,听说人生路上忧愁常来敲门。 大自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又像个毫无表情的天神,法力无边,从来淡漠,哪管人世间脆弱的生命,又怎会知道忧思何来?人们忙时的呐喊,闲时的歌谣,日夜轮回的无休止琐事,在大自然面前,这些像个失忆的老人,一切未曾来过,又怎会在脑海里深埋?天地长存大美,人间静默如莲。然而,哀伤总是爬上我们的倦容,一道道皱纹都是艰苦岁月的记载。 河边丛林,在云雾山岚中,模糊了面容,只听得清风吹过树叶,树叶笑而不答。很想听听,凉荫下的话茬。 大自然也曾力不从心。在被冰雪覆盖、黑暗统治的世界里,人们茹毛饮血,与恶劣的环境抗争,在建立的每一项功业上都烙上深刻印记,希望功业不朽。他们盖岩石纪念堂,树碑写传。结果,谁也敌不过时光的侵蚀,甚至后人都没发现那些印记早已模糊,又有几人牢记了他们的功名? 第14章 像夏花一样绚烂 10月的希拉伊达哈,晴朗暖和。一个人坐在窗口瞭望。 外地谋生一年的人们,准备回家过杜尔伽大祭节。皮箱、藤篮和旅行包全喂满了礼品,鼓着肚子随主人回乡省亲。一条船上,一个男人将旧衣服脱下来,换上新裤和中国白绸衬衫,系上围巾。他下船后特意打开伞,挺胸抬头走向村口。 他的心情如诗如画。晴空排云,芒果树和椰子树就像云端垂落的仙物,一边连着苍穹,一边扎根土地。秋风卷起稻浪,椰子树摇曳生姿,将河滩上的芦苇吹成盛放的白花。 我独倚船窗,绿树芳草、清流碧波扑面而来,一下子拉长了愁思。 两天前,也是这般光景。一个渔夫和歌划桨而去,却把我唱回童年。彼时,我正泛舟游帕特玛河。夜半醒来,推开窗棂,满眼清辉,洒落在平镜般的水面,微微荡漾。年轻小伙驾一叶扁舟,手撑竹篙,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嗓音甜美动人,歌曲我未曾听过。 此刻的情景和儿时的回忆,陡然激发我心中新的期盼,更激发了一个奇想,如果我的生活从童年重新翻开一页,我必定努力探索出一条不枯燥、绝无懊悔的生活之路。我要尽情挥洒青春,像季风一样刮遍每个角落,唱着情歌,就算前路漫漫,也要风雨兼程,让足迹遍布千山万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将努力让别人了解我,也将努力去了解别人。及至人生的黄昏,踏雪归来,如那枝头的红叶,安逸淡然。 身为一介草民,我的理想一点都不远大,从没有改造世界的高尚念头。我不相信我脚下的世界是造物主创造的一片虚无,也不相信当下的每一天是恶魔布下的陷阱。我无意没事仰望星空,饿着肚子探索生命的意义;也不想哄骗世人。这只会让人生不明不白地枯萎。我也不求如神仙一样腾云驾鹤,了无烦恼。只要能够生如夏花,绚烂过,爱过,此生足矣。 希拉伊达哈 1891.10 日子悄悄流逝。冬日正午,阳光高挂天空,暖意融融,我斜倚船窗口,还是坐着。 这些天,骄阳灼烤,身心疲惫,这一阵微风徐来,全部消散,令人心旷神怡。 航船扬帆而下。帕德玛河上,却只有波光点点。金色沙滩无聊地往外延伸,碧水蓝天便成两个世界。 微风凉爽,如一层薄纱将我包围,外层是暖暖的阳光。河水像个少妇,懒起弄峨眉,偶尔能见到粼粼波光恣意飘飞。我的思绪像一尾游鱼,游离在信页外,忘了归来。 眼前,晴空煦日,碧树连绵,天河相融,画出了一条奇妙的蓝色地平线,汩汩清流和四周生灵,在一片天籁之音中蠢蠢欲动。如此光景,岂能不陶醉?恍惚中,我似乎已轮回数世,这古老的土地是我每一世的爱人,每一次都以新鲜的模样出现。我与大地相对无言,唯有尘封的记忆四海翻腾。亿万年前陆地的稚嫩模样,依稀可见。 沧海是她最钟爱的浴池,彼时没有动物,浩瀚大海昼如新得子的母亲,夜不停歇地疯狂翻腾,紧拥陆地。出浴的陆地,仰头静立,引吭高歌,赞美活力四射的太阳。我在她的歌声中,享用她的肥美新土,感受着生命的激情,长成大树。我如婴儿般,一种莫名的兴奋在心中激荡,我的树枝贪婪地吐纳阳光,在蓝天下舞蹈;我的根须在地底密集,牢牢抱紧泥土母亲,吮吸她的乳汁。 而此时,大地母亲在河边田野里静立,金色的罗裙闪闪发光。她微笑着,在正午的阳光中遥望天际,沉浸在远古的回忆中,没有关注我。而我仍然一心扑向她脚边,渴望她的怀抱,不停口地念叨。看来,大地母亲和生养众多孩子的母亲一样,她并不怎么在意孩子的行踪,任凭时光流转,也毫不在意。待到醒来时,已是下午,短暂的冬日,急吼吼地催着太阳西落。 希拉伊达哈 1892.12.9 第15章 邀请阳光住进心里 今天的太阳在云缝中玩起了捉迷藏。先是探出头,过会儿又躲进浓雾中,似乎迷了路。我的情感潮水,随阳光着隐退,跌入低谷,下一个高潮何时再来? 在美国,阳光稀少,人们总喜欢半掩或全掩窗帘,拒绝阳光的亲密问候。我无法理解。在西方尤其是美国,人们从内心深处,很难感受到人与太阳的微妙关系。大概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个国家的大部分青年,丢弃了对父母的依恋之情。远不像我们,这种依恋虽被现代理念削弱,但仍生发着余热。 阳光照耀着我们的一切。太阳,赐予我们更鲜活的动力;它的能量,在我们血液中流淌。太阳照耀下,世界运转自如,钟表永不停歇。凭着我们身体每个细胞里的太阳能量,人类方能有未来,我们的智慧思想方能闪耀出太阳的光华。 你看,这大自然中,太阳那五彩缤纷的光芒,让云彩绚烂绽放,花草鲜艳欲滴,让整个世界色彩斑斓。你在听我们的内心,阳光融入我们的心绪中。我们的思想、情绪,甚至痛苦与爱情,都在阳光中闪耀光彩。这色彩绚烂的阳光,拥有幻变的婀娜多姿,是多么令人遐想和回味呀。 如同树叶上的梵音,我喜欢阳光的寂静安然。它催熟了每一串葡萄,制成醇香的美酒;也引导我的思绪从心灵深处喷涌,写歌谱曲。在我的笔下,语言的河流,如同阳光的跳跃。地球偷偷期盼着太阳,渴望阳光的能量成为它的源泉,滋润草木茁壮成长。唯有太阳能孕育生命,看庭前花开花落,助它结果。 第16章 春天的味道 田畔,娑罗树绽放新叶,欣喜地承纳春风温柔的抚摸。 我已养成坏习惯,喜欢借助形象思维啰嗦出一大堆。 比如现在,我就想起人类进化史。人类的发展进程永远有树木的参与。我们现在的模样可确切证明:在很久以前,人类曾是猿猴。但在更久之前,远古时代,人类曾是树木。正午,春风无礼地穿梭,在枝叶间沙沙嬉笑。那时,我们何曾识字,又何曾著文,没有家也没有国。太阳升与落,我们始终沉默站立,只有树叶在不停地欢唱。 生命的能量川流不息,直抵每一个末梢。我们聆听含糊不清的絮语,在乍暖还寒的二三月里慵懒度日。管它天地崩塌,世界虚无,必须努力积攒最充足的能量。四月和五月,自然界是吝啬的,脚下的大地干裂成纹。 我认同这种对远古时代的推测!享受可享受的甘美汁浆,忍耐必须忍耐的炎炎夏日。天降甘霖,熟知忍耐的我们,必将竭力吸允,为明天储备。 我曾说,世界进化后期,生命的种类逐渐增多,包括植物、固体、禽兽、野蛮人、文明人、神等。各自属于不同的时间,所有这些都早有安排。这种需要一辈子来仔细考证的工作,若断然发誓一次性解决,未免虚假,必掺杂不实之言,而且这种劳苦,我也不愿承担。我贪图如今的安逸生活,选择轻松题材撰稿。 今天中午,我眺望着前方,世界刚熬过严酷的寒冬,散发出春的味道,而市井的格调,和高雅清新显得格格不入。总觉得有神秘的力量让我们的内心客服自然季节的变换。心灵的力量素来伟大,任何事都手到擒来。就像,冷酷的南风,内心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大可躲进小楼成一统。我很明白这点,但仍然疑惑我们的内心真的只得这样做吗。若将南风困锁家中,未尝不是人间的损失。 前些天的严冬时节,寒风伺候得阿姆拉吉树、穆胡亚树和娑罗树瑟瑟发抖,几夜之间容颜凋零。谁知那远方过客帕尔衮月,一声轻叹,便终结了所有凋落,唤绿了新芽。 天地有大美 薄暮时分,晚风拂动,夕阳在亲吻天边的地平线。霞光闪耀,梵学书院娑罗树的树梢上藏着最美的宁静。大千世界的完美景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面前,肃穆之美油然而生。我又能抵挡住天地的诱惑,不曾心动? 黄昏总是撩拨人心,回望历史。 这里的每一个清晨,净修林里鸟鸣总是按时为晨曦伴奏,轻灵响起。绚烂的彩霞染红了云天,白昼隐去了芳华。河谷山涧,芳草茵茵,牛群在这里戏耍终年,此刻也缓缓走向夜的睡眠。白天的声音一步步消失在无边的暮色里。躺在地上,能闻到时光恬淡和缓的味道。 宇宙到处是奇迹,细细斟酌,定能一览无遗。就像现在,奇迹已经盛放,繁星满天,若干光影稍纵即逝,叫人心生激动,一辈子不忘记。年轮在那颗大树身上留下了众多痕迹:多褶的树皮、腐败的枯枝、密布的蚁穴,却丝毫不能折损它的优美身姿。它却还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娉婷站立。 夜的黑,难掩世间的不完美。但宇宙之大,容得下所有的卑微,能善待一切不和谐的元素。其实,即使有缺憾,丝毫不会影响天地的大美。自然如天仙下凡,撩人心魄。星空为她披上一层薄纱,让她的美更加柔和,更安宁。 伟人的艰辛,何尝不是如此?磨难虽巨大,但对伟人而言,不是痛苦,而是欢乐之花。 美无处不在,欲感知美,必须有一颗强大的内心,纵然世事喧嚣,仍旧坚持我心,诚如中国古话,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第17章 寻找波罗普尔的牧童 迅疾的火车载着我们往前狂奔。两侧,原野上绿树成群,座座村落掩映其中,如画一般向后消逝。就像自由流动的美景。披着浓浓暮色,终于抵达波罗普尔。我唯恐在夜色中提前窥探到她神奇的影子。因此,一上轿我便闭上双眼。它美丽的轮廓将在明日的阳光下清晰显现,唯有如此,享受到的乐趣才算过瘾。 清晨来临,紧张跳动的心,牵引我走向室外。曾经来过波罗普尔的二哥,自然成了导游。原来,这里的卧房与院内厨房间的甬道上,无需布蓬遮挡,天然没有灼热阳光,也没有凉风。太奇妙!我急切地寻找甬道。只是,时至今日,我仍未找到。 我长在城市里,未曾见稻田的模样。每每在书中读到牧童,总会在脑海中认真描绘他的每一寸表情。二哥说,波罗普尔的田野上,到处是金色的稻浪。和牧童戏耍,成了每日的闲趣。他们喜欢将雪白大米从稻田运出,煮熟,在饭香味的萦绕下,尽情品尝。 哎,二哥莫不是骗我?放眼望去,遍地沙漠,哪来稻田!至于牧童们,或许在荒原的某处开心地放牧吧。有点丧气,见不到这些快乐的小家伙,更别提游戏了。 然而,眼前景色美不胜收,相较之下,这丧气也不值一提了。而且,掌管方位的女神,以地平线为笔,在远方画了个巨大圆圈。在这圆圈内,我逃过了仆人的眼睛,毫无拘束。 第18章 英伦掠影 英国妇女 一切家务,管家负责;三两孩子,护士照看;子女的学习和繁琐的小事,都有家庭女教师在帮忙料理。想让她们服从听话?得动动脑子,该送她们到印度的严苛婆婆或守寡小姑子那儿。 你大概永远想象不到,她们每天就是打扮自己!但,即便是梳妆打扮,她们也需要一位侍女的服侍。 太阳东升西落,这些娇贵女人,拥有全部白昼,却从来没好好珍惜这些光阴。上午的时光,被她们浪费在床铺上。即便是吃早点,也懒得走动。她们把门窗紧锁,挡住阳光,硬生生地拒绝了白昼,非要到11点才愿意轻舒懒腰,起床弄峨眉。打扮自然是第一要务。可惜我没见过。 沐浴时尚在英国悄然兴起。脸蛋与脖颈是有夫之妇被允许裸露的部位,也是展现魅力的唯一所在,因此一天里少不了多多伺候几次。至于其他部位,就没有此种待遇了。一个月用海绵擦拭两三次,已经足够。她们只求脸部干净,才不在乎其它被遮掩的地方呢。我寄宿的英国家庭,看我每天洗澡,有点受不了。他们哪有完整的盆浴,连我现在用的那个浅底圆浴盆,还是临时抱佛脚,找人借的。 与客人寒暄,不冷落任何一位来客,就是英国妇女的职责了。我发现,当她们和某一位访客交流完毕,通常会马上微笑环视其他宾客;或者,她们在与某位客人交流时,也不忘将眼光分给其余人;又或者,她们如同娴熟的发牌人,将手中紧握的话题纸牌,迅速撒向每一位客人,动作已然炉火纯青。 我曾见过一位家庭主妇对一位客人说:“今天我们拥抱的清晨太清爽了,不是吗?”然后立马转身,微笑地对另一位来客说:“昨晚在音乐厅,尼尔森太太的歌真动听!”这时候,在座女宾纷纷响应,尽其所能地赞美尼尔森太太。各种“套话”,在每日上午如同冷饭重炒。然而,这并不妨碍宾客的兴致。 同时,主宾交谈中,充斥着媚笑、花言巧语和女性煽情的恼怒。她们往往握起拳头,作为回应男宾突然迸发的打趣话,轻轻地敲着他们:“哎,你这个调皮鬼,太坏了,好讨厌!”这种嗲声嗲气的气恼总能提起众人的兴趣,满堂哄笑,欢乐无比。 你瞧,这便是她们的例行公事:迎送访客、阅读新书、紧追时尚、矫情地对话和恋爱。 在印度,女孩无需工作,因此她们年幼时,家庭忙的是置办嫁妆,而不是读书修身事宜。同样的,英国女孩的学习,也是为婚姻做准备。诸如唱歌弹钢琴、熟练的交际舞、不求流畅的法语与针线活儿等,通过这些包装,女孩成了玩具,贴上出阁售价,在婚姻商店里展览着。这两个国度的女孩,都如同这些橱窗内的玩偶一般,只是产自不同国籍罢了。我们孟加拉的女孩则与此不同,她们无需特意为婚姻学习一身手艺。 在这里,上帝将绝对的统治权赐予丈夫。他们可以肆意驱使妻子,对她们施发号令。妻子们,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丈夫献上绝对的忠顺。 所幸,除了这群时髦女郎,英国尚有各式女性,社会也不至于因此停滞不前。 中产阶层的家庭主妇,与时髦贵妇大相径庭。她们没有仆人指挥,一切轻重家务,全靠自己。一大清早,她们开始巡查厨房的清洁与必备物品的购置,并保证这些物品妥当放置。然后,她们列出今日的菜单,吩咐家人外出购买。她们精打细算,节俭度日,昨日的剩肉剩菜,今日还可以回锅处理。忙完厨房的事后,接下来就是针线活了。她们会缝补旧衣物和缝制新衣裳。柜子里的衣服,大多来自她们的巧手。 阅读小说对于她们,实在奢侈。她们的文化水平较低,仅能看看报纸,读信写信,看发票和记账。还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些呢。她们的丈夫并不因此懊恼。正如她们所说,政治大事就交给男人去折腾吧,她们要做的,只是处理好生活琐事就够了。她们不够坚强,经常还没怎么累到就趴倒在地了。然而,软弱,如同贫乏的知识和迟钝的脑筋,对她们而言并非耻辱,反倒值得炫耀。她们总会挺直胸膛,说:“先生,那些高深学问,您留着对自己讲吧!” 这些妇女的生活,只有繁琐小事。傍晚,她们生好壁炉,做好饭菜,等候工作结束归家的丈夫,给他们一个或温柔或激烈的吻,这是对丈夫辛苦一天的犒劳。夜里,她们紧闭门窗,将风雨锁于室外。室内壁火旺盛,温暖如春。妻子听着丈夫声情并茂的小说朗诵,愉悦地做着针线活儿。兴致来时,她们还会弹琴唱歌,望着一脸陶醉的丈夫,幸福之情油然而生。 在文化方面的淡薄兴致,丝毫不影响她们的纯朴。缺乏高等学府的指导,也不会折损她们广阔的知识面和敏锐的思维。在英国,交流是最好的老师。她们喜欢四处走动,积极参与亲朋聚会,与相遇的男男女女相聊甚欢。当谈及复杂的社会问题时,她们认真聆听,自由发言。那群聪明人关注什么,她们清清楚楚,因此从不会提出任何无知的问题。她们聊天时神情愉悦,如同明媚爽朗的太阳,而非阴沉无趣的乌云。她们不会羞怯,也不会放肆,即使对于熟人,也不会过于亲昵。亲切的微笑,得体的言谈,她们的举止永远合乎社会礼仪。虽然她们缺乏幽默细胞,却总能充分体味他人的风趣。一些趣事轶闻会令她们露出璀璨笑颜。对于喜爱的事物,她们也不吝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