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谋》 001章 进府 嘉隆三年春,本是荼蘼绽放的节气,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覆盖住京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冷暖倒置实乃不详之兆,皇帝带领一干大臣开启为期三日的祈福活动,一日祭天,二日祭地,三日祭祖,祈祷天神地神祖宗齐齐保佑大齐国祚绵长。 朝中祈福民间也不闲着。 梧桐里,嘉府。 嘉太太于平素用来小憩、饮茶、弈棋、闲坐并处理杂事的抱厦暖香阁中,正和她房中的管事学嬷嬷商量明天去慈济寺进香的事,所为当然亦是这场雪。 “几位姑娘都跟着去吗?如是,我让人去知会,马上穿单衣的天气,突然穿夹都不顶用,得有所准备。” 学嬷嬷回头接过小丫鬟新桃捧上的茶敬给嘉太太,边问明天都带谁去寺里,道不近,需盘桓大半日,姑娘家出门麻烦,要提前各处通知。 嘉太太接过茶小呷一口,随即放在身侧的炕几上,白嫩的手指压了压彩锦镶珠嵌玉抹额,往引枕上倚靠过去,习惯性的蹙眉思忖一番,没有回答田嬷嬷的话,反问:“都这个时辰,花羞该到了吧?” 学嬷嬷知道花羞是远嫁郢地姑奶奶家的表小姐,姑奶奶几个月前久病不治而逝,姑老爷怕表小姐沉溺丧母之痛,这才遣她来京师舅舅家暂住,昨夜进城,却没入嘉府,表小姐识大体,觉得晚上拜见舅舅、舅母不合礼仪,在客栈小住一夜今天进府,学嬷嬷于是回嘉太太的话:“说的是啊,按理巳初就该到,这都界午时了。” 她还煞有介事的伸长脖子往门口看,然后拿起象牙筷子夹了颗玫瑰蜜饯递过去,嘉太太摆摆手表示不想吃,然后道:“明天各位姑娘都跟着吧,表小姐也跟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心。” 学嬷嬷得令,转身走出去,喊了外间杂事丫鬟柳儿吩咐:“太太说,明天各位姑娘都跟着去寺里祈福,你去各处知会一声,不可疏漏。”柳儿屈膝应“是”,轻手轻脚的出去。 外面,几个粗使的婆子正在扫雪,边扫边窃窃私语,当然亦是有关这场雪的,莫说天现奇异之相,就算某天谁多打了几个喷嚏都会无限联系下去,猜测不是有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就是厄运当至。 倒霉的最是嘉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盛雪,被太太无端训斥一顿,又责令她立即把诗情画意的盛雪改为百合。 于是,这一天很多人都会这样:“盛雪,不不,百合……”叫顺了口,盛雪成百合,感觉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别扭。 她本人倒没在意,无论是盛雪还是百合,嘉太太高兴她无所谓,只要地位仍在,只要权力仍在,只要月例比其他人高,她就心满意足,这不,得了嘉太太的命令去仪门处迎候马上进府的表小姐。 等得累酸了腰肢,总算望见去客栈转接表小姐的嘉府轿子回来,她扭头就走,赶紧去后面通报嘉太太,在暖香阁门口遇到出来验看外面婆子们扫雪的学嬷嬷,简单一句:“表小姐到了。” 然后不等学嬷嬷是何反应,她径直进了离间禀报嘉太太。 在嘉太太房里她的地位和学嬷嬷是不分伯仲的,这是嘉太太用人的策略,怕单单树立一个只手遮天,然后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来,两个主事之人就互相制约,也彼此竞争,但也有明确分工,学嬷嬷年老,负责陪着大太太聊天和商量一些事情,比如一日三餐、裁衣修面、开支用度、节日安排、人事钱物等等,百合年轻,负责里里外外的应酬,比如通知命令、安排车辆、室内清洁、值夜值日等等。 有时候两个人职责也模糊,好似刚刚这件事,学嬷嬷有权过问明天祈福之事,其实负责通知却是百合的权力范畴,这等小事嘉太太忽略,聪明的百合也不计较,她知道学嬷嬷的是嘉太太的陪房,且是家生子,姓着太太娘家的姓,不能小觑。 再说百合禀报嘉太太说表小姐花羞已经进府。 嘉太太颔首表示晓得,问:“可有什么行李?” 百合摇头:“只见一个婆子两个丫头随行,说来奇怪,她们手上皆是空空,包裹都没有。” 嘉太太立即冷下脸,听说花羞没带行李,也就是没给她带来任何礼物,不禁愠怒,想花羞的父亲,也就是姑老爷贵为郢城伯,这点道理都不懂么,他女儿就算是走亲戚也不能两手空空。 心里不悦,面上发冷,淡淡道:“口中有些苦涩,你给我鼓捣杯蜂蜜菊花茶来。” 百合知道她这是故意冷待表小姐,屈膝应了去茶水间,调配花式茶水是她的绝活,那些小丫头们做不得。 好一阵功夫茶调好端了过来,发现新桃站在月亮门处通报:“禀太太,娄总管来问,表小姐带来的几大箱物什是放在花厅还是抬到您这里。” 几大箱物什?嘉太太挑了挑眉抹搭下百合,意思是你谎报军情,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手搭着学嬷嬷的胳膊从临窗大炕上下来,道:“娄大恁糊涂,既然是表小姐带来的物什,应该问表小姐才是,先放在花厅吧。” 边说边往门口走,百合问:“您这就过去么?”意思是茶还没喝。 嘉太太道:“表小姐远道而来怎么让人家久候,再者,没娘的孩子着实可怜,我赶紧过去瞧瞧。” 虚情假意太过明显,百合与学嬷嬷皆心知肚明,左右扶持着她,外面气息冷,给她添了件大氅,手炉换成手棉,后边跟着房里一干丫鬟婆子,宛若众星捧月。 花厅距离倒不甚远,紧挨着嘉太太的卧房还有暖香阁,穿过一道回廊就来到,十几步之外就看见几个大木箱排放在门口,原木色的,捆绑着麻绳,麻绳中间还穿着杠子,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沉重,嘉太太心头一喜,除了珠宝玉器金银,没什么东西更沉重了。 “我苦命的侄女!”她呼天抢地,且把手遥遥伸出,喊的当然是花厅内等候的花羞。 按理,花羞是她的外侄女,她去掉“外”字是为了显示亲切,还不是冲着那几个大木箱。 接着,从花厅内出来几个人,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妙龄少女,这,就是花羞,全名柏花羞,父为郢城伯柏清正,几月前母病而殁,左右没有姊妹兄弟,父亲忙于公务怕她独处思念亡母,所以才遣她来京师舅舅家中散心,一月前书信就到了嘉府。 “舅母!”花羞回应一句,遥遥朝嘉太太屈膝参拜,起身后迎来,素衣若仙,莲步如舞。 虽然彼此素未谋面,却像相处日久似的抱在一处,花羞的感情是真,新近丧母,哀痛不息,乍见母亲的娘家人自然感觉满腹的委屈,泪水涟涟,打湿一张明月般素净的脸。 嘉太太替花羞拭泪,暖声道:“不哭,你若哭坏了身子,我那妹妹岂不是天上人间都不得安生。” 提及母亲,花羞努力控制情绪,更有旁边的学嬷嬷插话转移,嘉太太挽着花羞的手重新来到正厅,进去时瞥了眼门口的大箱子,对花羞道:“此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吃穿坐卧所用找学嬷嬷,余下之事所需找百合,她二人是我房里的管事,哪个惹你不开心,你也不必兜兜转转,直接告诉舅母,看我不撕烂她的嘴巴。” 花羞觉得舅舅素常忙于公务,家里之事定然是全凭舅母做主,所谓宰相府里七品官,舅母是正室,她房里的人不可小觑,于是随着嘉太太手指的方向,分别朝学嬷嬷和百合微屈身子:“有劳嬷嬷,有劳姐姐。” 学嬷嬷和百合亦知花羞的父亲是郢地拔尖人物,见表小姐对她们如此礼遇,也不敢狗仗人势,急忙还大礼:“愿意听表小姐吩咐。” 嘉太太与花羞简单寒暄之后,因到了传午膳之时,遂让百合带着花羞回去给她安排好的住处简单洗漱换衣,顺口问花羞还缺什么日常所需。 花羞指指门口的大箱子:“都不缺,诸样带来。” 嘉太太脸色一凛,原来那些东西并非是送给自己的。 花羞眼角余光发现她的不悦,一时猜度不出,联系是因为提及大箱子……恍然大悟,让随她来的乳母戚氏和丫鬟娥眉、翠黛打开中间那具大箱,亲自过去捧出一只楸木匣子,纤细的食指轻勾,揭开盖子之后,顿时华彩熠熠。 ——————————————————————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谢谢! 002章 姊妹 嘉老爷,名期,字泊年。 祖上开国有功,太祖御封安国公,并敕造国公府,到了嘉泊年降等世袭为二等将军,仍居国公府,只是人员冗余开支无度,家道式微,但这并不妨碍他威风八面,他虽然并无实职,仍旧可以用安国公的名头娶了富可敌国的学家小姐,也就是嘉太太,仍旧可以同京师各界名流交往,仍旧可以在朝中偶尔走动。 所以,嘉府已经成了空架子,这个嘉太太比任何人都了解,最近两年她撙节用度略减仆役,并偷着变卖嫁妆,得以把嘉府的风光继续在外人面前强撑下去。 因此,嘉太太听闻花羞要来非常高兴,为的就是她能带来礼物,郢城伯不是平头百姓,绝不会捎来一筐鸡子二斤花生那么简单。 果然,望着花羞手中的匣子,嘉太太感觉炫目,却顾左右而言他的不说首饰说匣子:“这个妆奁倒别致。” 楸木非常名贵,素有黄金树之称,更何况这个匣子精工细雕,阳文图为仕女簪花,是花羞亲手制作,为的就是这次进京送给舅母。 见嘉太太喜欢,花羞莞尔:“刻的简陋,既然舅母中意,连同这些头面一并孝敬舅母。” 说着屈膝把盒子举过头顶进献嘉太太,来之前父亲一再叮嘱,纵使疏忽舅舅也不能疏忽舅母,言下之意是男人粗枝大叶也粗心大意,女人却心思缜密更心胸狭隘,需谨慎应对。 嘉太太垂眸去看,里面有银鎏金镶嵌翡翠的抹额,金凤垂珠的步摇,金累丝红宝石发簪,玉观音金挑心、对凤掩鬓、金厢猫睛顶簪,共计六件,即使算不得价值连城,也都是极其贵重之物。 她高兴的一拉花羞,又看了眼身边的学嬷嬷暗示。 花羞手一轻,盒子已经被学嬷嬷接了过去。 嘉太太握着花羞的手看:“秀如柔荑,却还有雕雕刻刻的本事,怪不得你舅舅说你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 花羞含笑:“舅舅谬赞,都是闲着鼓捣玩的,算不得本事。” 彼此客套寒暄之后,嘉太太唤百合:“传饭吧,可有另加菜给表小姐?” 百合答:“这是自然,八大样呢,太太吩咐奴婢安敢疏忽,特意从鼎香楼请的大厨,都是郢地喜食的辣味。” 无意中把嘉太太美赞一番,马屁拍的不留痕迹,无非是告诉花羞嘉太太如何疼爱她。 花羞焉能听不出,只是心里嘀咕,其实自己更喜欢吃甜口,再次施礼谢过,又让人打开剩下的几个大木箱,除了自己随身穿戴的衣物和笔墨纸砚,最占地的便是那张古琴,拢共也才一箱子,剩下的都是送给舅舅、舅母的礼物,从绸缎到药材林林总总,看得嘉太太赏心悦目,更别说还有一张让她瞠目结舌的银票。 嘉太太突然扬起了脑袋,好久没有这样春风得意了,吩咐百合:“让姑娘们都过来吧,如今她们多了个姊妹,认识认识,日后少不得厮混在一处。” 然后挽着花羞的手进了花厅。 半盏茶的功夫,嘻嘻哈哈的传来笑声,清脆悦耳,听之即知道是年轻的姑娘。 嘉太太手指在虚空中戳了下,假意嗔怒:“都是些没教养的。” 话音落,进来十多个女子,看六七个穿戴得像是小姐,剩下的大概是各自的丫头。 “姑娘们都来了。” 学嬷嬷赶紧指使柳儿和新桃给各位姑娘看座看茶,然后从大小姐开始一路见礼下去,相当的恭谨。 “听闻表妹闭月羞花之貌,还不快让我看看。” 开口的这位是六小姐,叫昭君,扈姨娘所生,面如银盘白皙圆润,姿态飒飒好似男儿,她是几个庶出的女儿中讨嘉太太喜欢的其中一个,所以言行如此放肆。 花羞急忙施礼:“这位是六姐姐吧。” 昭君一愣:“我与妹妹素未谋面,妹妹怎知我?” 花羞回头看了看娥眉。 娥眉会意,从旁边洋漆的小几上拿过另一只匣子来到她身边。 花羞打开,指着里面十多件不同款式的首饰道:“听父亲说过,舅舅家有七个姊妹,个个容貌绝丽,性情却不尽相同,无意中记着罢了,郢地荒僻没什么值钱的物什,请姐姐妹妹们笑纳吧,好歹是我一片心意。” 昭君呵呵一笑,先取了枚流苏发簪胡乱插在发髻上,歪歪斜斜,她还故意晃晃脑袋,非常滑稽,惹得大家都笑,她是惯于这样逗人的。 然后学嬷嬷逐个给花羞介绍嘉府的女儿,长女昭容,次女昭曦,三女昭蕙,四女昭雯,五女昭清,六女昭君,七女昭然。 花羞与六小姐同岁,生日小几个月,比七姑娘长一岁,剩下的皆为姐姐。 彼此见礼,有的开口呼句妹妹,有的干脆只是微微一笑,如此简单的见面,聪慧的花羞已经猜出大概的性格,更别说还有父亲之前的提示。 认识过后,花羞就想见舅舅。 嘉太太叹口气,是突然想起昨夜那场不期而至的雪,略微有些担心,嘉氏仰仗皇恩浩荡虽无建树却得以衣食无忧,娘家学氏又是专门为宫廷大内采办的商贾,更寄名在户部领着俸禄,所以她也忧国忧民,道:“要等到晚上了,老爷他进宫随圣上祈福。” 花羞并不了解京师因为这场雪掀起的轩然大波,既然是晚上就晚上吧,那么还有两个兄长,她是女孩本不方便相见,但父亲给两位兄长都捎来礼物,为了显示郑重,她才想亲自送上。 嘉太太敛眉道:“也等等吧,都不在家里。” 学嬷嬷赶紧帮衬:“哥儿们忙呢。” 忙什么?长子嘉?为嘉太太所生,忙着寻花问柳请客会友。次子嘉祺扈姨娘所生,忙着在百川书院刻苦攻读。两个男儿对比,嘉太太恨铁不成钢,也悔自己宠溺儿子才让他误入歧途。 提及这个她就胸闷气短,火气无处发泄,忽然想起嘉泊年的两房姨太太来,把怒气转移:“家有远客都若无其事的猫在房里,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百合领会她指的是谁,扈姨娘和茹姨娘虽然晓得花羞最近会来,但不知道今日进府,老爷醉心诗词书画品茗博弈养花斗鸟,当家主事的是太太,这等事情除姨娘们自己挖空心思的打听,否则难以知悉,见太太不高兴,道:“我去请来。” 嘉太太瞥了眼姑娘们道:“幸好你们从小都是在我身边长大,否则跟着那些人只怕早就学得目无规矩。” 除了她生养的昭容昭曦昭蕙,剩下几位皆表情讷讷,骂自己的生母当然不高兴。 昭雯最识时务,捋着嘉太太的话道:“母亲切莫与贱人生气,不值当。” 几个姑娘对她在嘉太太面前讨好习以为常,所以见怪不怪,倒是花羞吃惊不已,因为知道昭雯的生母是扈姨娘,她怎么能这样轻贱自己的亲娘。 花羞不知道的是,庶出的女儿,昭雯和昭君最受嘉太太喜欢,昭君是因为心无城府,昭雯却是因为心机太多,溜须拍马、曲意逢迎、舌灿莲花、八面玲珑,是嘉太太得力的助手,帮着嘉太太管理整个后宅的钱物,而学嬷嬷也只是管理嘉太太房中的钱物罢了。 听女儿骂自己的生母,嘉太太心情略好,百合去请两位姨娘的当儿,她和花羞闲聊起来,不过是询问一路可否安好。 花羞一一作答,父亲派了二十几个护院相送,除去染了次风寒,再无其他不虞之事。 昭雯不失时机的奉承嘉太太:“母亲一直惦念表妹,怕表妹花容月貌让那些浪荡子欺负。” 花羞连说安好,下车投宿,启程不出车中,少与陌生人照面。 昭容一边乜斜着花羞冷笑:“哪个又丑得见不了人呢。” 言语中满是醋意,嘉府人都知道她丧夫之后回娘家住,寡居久性情愈发乖戾,素常就是言语刻薄,大家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昭雯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庶出,更因为昭容是长姐脾气又大,很是惧她,急忙道:“那是,长姐雍容绰约无人比肩。” 本是一句夸赞,不料昭容却怒:“你的意思,我体胖?” 昭雯碰了一鼻子灰,不知该如何收场,性情柔弱心地善良的昭蕙急忙打圆场:“四妹休要乱讲,雍容华贵的是皇后娘娘。” 明里是斥责昭雯,其实是替她开脱。 果然,昭容听闻雍容是比拟皇后娘娘的,转怒为喜,忙转了话题:“明天母亲去慈济寺祈福,表妹初来乍到还是不要随行。” 阻止花羞去进香是因为她是**,大齐的规矩是除非**再嫁,否则就要禁足,比闺中女儿还严苛,她去不得就想找个理由拴住一个,有种报复的痛快,虽然她与花羞毫无交集,只能说是心理扭曲。 “留表妹一个人在家岂不是很闷。” 昭君心直口快的替花羞打抱不平,这些女儿家难得离开府里出去一趟,所以个个珍视。 昭容冷笑:“祈福需有福之人,无端一场大雪,我听闻天现不详实乃不祥之人出现。” 她一石激起千层浪,花羞脸色唰的白了,知道表姐暗示她来了京师。 其他几个姊妹连同嘉太太都不约而同的看去花羞。 ——————————————————— 完本之作—— [bookid==《色诫》] 003章 奴婢 众人正对这个时令下雪费解,此一刻仿佛终于有了诠释,联系到花羞母亲亡故,猜度花羞大概就是民间所说的煞女,克死母亲,她甫一入京,又触怒天意才暮春飞雪。 有一阵沉默…… 花羞脸色未变,心里肃然,知道自己此次京师之行只怕是运途多舛。 戚氏和娥眉彼此对视,明白嘉府大小姐是针对花羞,没等她们言语,一向凌厉的翠黛道:“昨天今日,往来京师的人多如蝼蚁,实不知是哪个冲撞了天意。” 四两拨千斤,巧意辩驳,进城的人那么多,那不祥之人就算不到自家小姐头上。 花羞明知她是袒护自己,但一个婢子实在不该随意插言,更别说这是客居之地,斥责道:“多嘴。” 嘉太太知道翠黛护主心切,人家说的也颇有道理,另外她能够随着花羞进京感情上定然非同一般,打狗还得看主人,碍着花羞的面子,对翠黛的无故插言没有动怒,淡然道:“传饭。” 冲着那几大箱的礼物,她把此事岔开去。 向晚,花羞才见到舅父嘉泊年,免不了又是一番恸哭,除了花羞的母亲,嘉泊年并无其他兄弟姊妹,所以格外痛心。 因听说舅母要她明日随行往慈济寺祈福,花羞和舅舅叙话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明天出行之事。 她被安排在众姑娘居住的西园中,此地毗邻嘉府主宅,中间隔一狭长的通道,是专门为姑娘们修建,花羞的房间是临时腾挪出来,原本是放杂物所用,姑老爷柏清正的书信到后,嘉泊年就立即着手给花羞准备住处,略为修葺改建,三间正屋一明两暗,房前花木葱茏,屋后还有一个小院,虽不及花羞郢地家中的闺房阔大,却因为处于西园末端而清幽雅致。 晚饭时提及院子还没有名称,比如昭容所住的是常春苑,昭曦住的是芙蓉阁,昭蕙住的是如意居,昭雯住的是绮绣庭,昭清住的是清风斋,昭君住的是明月楼,昭然住的是暗香榭。 如是,丫头婆子们都用常春苑的、芙蓉阁的等等来称呼。 所以,花羞的住处也必须有名字,郢地距离京师路途遥远,即使她是来走亲戚,短时间内也不能回去,住处有个称呼才方便,嘉泊年知道外侄女才貌双全,要她自己掂掇一个。 花羞不想太过卖弄,舅舅家姊妹众多都在学里读书过,寄人篱下更需韬光晦迹,于是道:“母亲尝说,舅舅文采不凡,何如舅舅为我的院子取个名字。” 嘉泊年也不推迟,信口拈来:“就叫……施施馆吧。” 语罢,众人皆愣,都知道花羞的母亲叫??疲?骋粝乱晕?尾茨晁档氖枪媚棠痰拿?帧?p>  嘉太太谨慎的道:“这,合适吗?” 无非是因为花羞的母亲已经故去,弄个死人的名字太晦气。 嘉泊年明白她的心思,解释道:“初见花羞是在她三岁,十三年过去,再见她已然长成,行路施施语声施施,仅此。” 这样啊,众人恍然大悟。 而实际嘉泊年就是因为想起早逝的妹妹黯然神伤,借此思人罢了,却也不能明说。 如此,花羞的住处命名为施施馆。 夜幕低垂,嘉府各处灯火通明,施施馆中花羞与乳母戚氏和丫鬟娥眉、翠黛说话,总归是暮春天气,一日内雪已融化干净,气息回暖也需要穿薄棉,她从郢地而来,那里比京师热很多,也没带御寒的厚衣,娥眉和翠黛有些发愁。 戚氏到底年长主意多,不以为然道:“小姐身子细弱,里面多穿几件也不显臃肿,也还有个天鹅绒的披风,不碍事。” 此招倒不错,娥眉和翠黛于是翻看带来的衣物。 这时门口有人说话:“表小姐,太太让我来给您送几个人使用。” 是百合,玲珑的娥眉赶紧过去开门把她迎了进来,百合见了花羞屈膝一福,然后指着身后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道:“她叫大妞,她叫胖姑。” 又指着两个婆子道:“她是张婆子她是刘婆子,至于这四个人怎么使用,表小姐自己随意差遣” 花羞微微一笑:“舅母费心,姐姐劳苦,可是我身边已经有了乳母和娥眉、翠黛,实在用不了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地,戚氏抢过去道:“小姐你就别客套,既然是舅太太的好意,你且心领便是。” 一般的,戚氏虽然贵为花羞的乳母却把自己当奴婢看,从来不抢话,所以花羞明白戚氏突然开口一定有她的原因,于是顺水推舟道:“那就烦劳姐姐替我谢谢舅母一番厚爱。” 百合任务完成告辞而去,花羞低眉考量一番,从妆奁里取出自己带来的一件发钗追了出去,在院子里喊住百合,到了面前将发钗递过去:“我为南人,不习北国风俗,此后哪里有不懂的地方少不得问姐姐,这个你收下。” 百合心里欢喜,手上推却:“收不得收不得,太太治家很严,哪个敢私相授受,再说您是表小姐,差遣打骂奴婢都是正常,我可不能要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花羞知道她忌惮舅母,把金钗塞到她手里,轻声道:“从郢地到京师,这种物什随处可见,没谁会在意。” 百合略一犹豫,最后笑着把金钗揣进袖子里,暗想这位表小姐好会做人,她要是送个夜明珠、翡翠手镯什么,自己还真就不敢收,太扎眼,一旦被太太得知必然麻烦,这金钗式样普通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却是价格不菲。 她欣欣然谢过,突然折回花羞房中,对那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厉声交代:“用心服侍表小姐,怠慢了别说太太处说不过去,我也不会饶了你们。” 四人急忙唯唯诺诺。 百合颐指气使之后翩然离去。 戚氏安排四个人的职务,两个丫鬟负责房中的清扫,两个婆子负责院子里的清扫,关于端茶倒水值夜浆洗熨烫什么,仍旧由她和娥眉、翠黛来做,怕嘉府的人伺候不好花羞。 戚氏又把四人安排到西厢的耳房住下,忙活够才回来正屋。 花羞正在喝茶,神思恍惚的还在琢磨乳母适才打断她的话,见戚氏回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点犀?,拉着戚氏问:“难不成是舅母派这四人来监视我?” 戚氏笑了:“小姐休要慌里慌张,舅太太不会这么小气,但是人必须留下,我们现下是在嘉府,假如拒绝嘉府的人进门,舅太太必然觉得你格格不入难以相处。” 原来如此,到底是乳母见多识广,善于揣摩人心。 走了百合又来了扈姨娘和茹姨娘房中的管事,分别给花羞送来礼物,花羞也一一回敬过去。 接着各位姑娘也派人来送礼,只不见昭容和昭然的人。 花羞有些奇怪。 翠黛大包大揽的:“想知道这个不难,我去问问什么大妞还是胖姑什么张婆子还是刘婆子。” 之所以她想去问,是觉得这些话倘若花羞问,那四个人必然不敢明说,但她不同,与那四个人同为奴婢,彼此容易交流。 果然,一个时辰后翠黛从耳房回来,也带回探听到的消息,大小姐昭容脾气暴躁,更贵为嫡出的长姐对其他姊妹不屑一顾,而七小姐昭然是个哑巴,平素少与人来往。 不仅仅这些,翠黛还打听到二小姐昭曦未婚夫突然失踪,心情抑郁。 三小姐昭蕙是个才女,却性情柔弱。 四小姐昭雯最工于心计。 五小姐昭清喜欢参禅拜佛。 六小姐昭君爱偷偷舞刀弄枪。 花羞不得不佩服翠黛的能力,一个时辰就把几个姊妹的底细探听到。 翠黛却忧心忡忡:“小姐,舅老爷家的女儿都不是省油灯,你小心才是。” 这个花羞当然明白,赶紧“嘘”声,指指外面,示意她隔墙有耳,并叮嘱她学学娥眉,在嘉府要少言寡语。 翠黛遵命,然后去外间的贵妃榻上歇息,今晚首先是她值夜。 花羞睡不着,更因为不习惯北国的寒冷,拉着戚氏同衾而卧取暖,说了大半夜的话。 ———————————————— 完本之作—— [bookid==《色诫》] 004章 邂逅 次日醒来迟,嘉太太那里已经派柳儿过来催促,花羞由娥眉、翠黛服侍简单吃了些粥食。 也幸好嘉府除非有节日或大事,否则平素嘉太太、扈姨娘、茹姨娘还有各位小姐、少爷都在自己房里用饭,不然花羞第一天早晨就要出丑,叮嘱娥眉、翠黛以后切不可让自己贪睡不醒。 洗漱穿戴整齐,花羞把戚氏和昨天百合送来的那四人都留在家,仅让娥眉和翠黛随行,不兴师动众是怕嘉府的人觉得她太招摇。 按柳儿的话,三人去了嘉太太卧房的院子门口等候。 各位姑娘都在,虽是进香却也个个盛装,难得出行一次。 花羞素衣素裙依然为母守制的样子,只在外面批了件松绿的天鹅绒披风,于姹紫嫣红的众位姑娘中亭亭玉立,宛若清荷。 昭容没资格陪母亲去进香,但过来相送,她想留住花羞没得逞,此时倨傲的看着花羞,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究竟花羞哪里得罪她自己其实也不晓得,就是莫名厌恶的紧,骤然间心生一计,对花羞道:“听闻妹妹心灵手巧,想让妹妹帮我绣个锦囊。” 花羞答应着:“谢大姐姐信任,从寺里回来我马上动手。” 昭容给身边的几个姊妹递眼色,昭曦当即明白,也道:“反正妹妹得闲,也帮我绣个吧。” 花羞能说不可以么。 然后是昭雯,要花羞帮她打几个络子,还细说了分别用为扇坠子、宫绦等等。 从郢地到京师,一路舟车劳顿根本没歇息好,今个去进香是为国为民祈福还说得过去,但这些嘉府小姐们让花羞做这个做那个,就是刻意刁难了。 娥眉和翠黛对视一番,娥眉性情沉静气量大,翠黛已经忍不住想唠叨几句,自家小姐是来做客不是来做下人的,樱唇启开还没发声,见娥眉对她轻轻摇摇头,她把火气压进肚子里。 昭君没心没肺的也过来凑热闹:“帮我打个剑坠,可要偷偷的,母亲不准我舞刀弄枪。” 翠黛想替自家小姐推迟,花羞心下很是喜欢昭君的个性,抢过去道:“落一村不能落一邻,我三更半夜与你打便是,保证不让舅母发现。” 昭君欢喜得用手臂环住花羞:“好妹妹,来世我若为男儿身,定当娶你,且是专宠。” 花羞笑着把她推开:“没羞没臊,或许来世我为男儿身。” 昭君立即道:“好啊,那我嫁你。” 她说着还拿腔作调的朝花羞屈膝道了个万福:“相公!” 惹得大家哄然而笑,昭然是哑巴但不耳聋,也捂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门口正热闹,学嬷嬷出来道:“太太吩咐,各位姑娘都上轿吧。” 如此,大家急忙敛笑归位,各自上了车舆,浩浩荡荡往慈济寺而去。 十几里的路程,不多时便到。 仿佛是约定俗成,今日来寺里祈福的香客颇多,从官宦名流的女眷,到平头百姓的老老少少,正殿内一拨接一拨的上香叩头祈愿。 京师之地,高官云集,有些人喜欢张扬有些人善于内敛,所以这些香客中你根本无从得知谁是谁,嘉太太唯有带着两房姨娘七个姑娘还有婆子丫鬟依次而行,也有认识的简单打个招呼,神佛面前不敢喧哗,累了半天总算上香祷告完毕,急忙出了正殿想寻个寮房歇息,也顺便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交流交流。 嘉泊年一直有意捐个实职,之前是因为没钱,现在花羞带来那张数额巨大的银票,嘉太太蓦然想起捐官的事来,世袭的爵位每年才几百石禄米,远远不够家里的开销,倘若捐个实职,不仅仅多一份俸禄,手中有权得到的好处就无限延伸开去。 今个见官宦的女眷来者不少,嘉太太就想走个夫人门路,看看朝中各部有没有什么肥缺。 但凡在寺内添了香油钱的施主,知客记录在册,都会安排远道住宿近道斋饭,是以等嘉太太进香之后,就有客头行者带着往后面的寮房而去。 绕过正殿,嘉太太刚想打听客头行者礼部尚书杜夫人在哪里歇息,蓦然发现从另外一处偏殿后面走来一干人,其中的老妇她认识,是赫赫威名的一门双候之定远侯施耘天的母亲,这老夫人不仅仅是候府太夫人,更是当今太后的表妹,还有个女儿是皇妃,另个女儿是郡王妃,总之施家一门,要怎么风光就怎么风光。 嘉太太正想巴结,她听说施家有几个儿郎所以动了心思,转身对庶出的女儿昭雯、昭清、昭君、昭然道:“前面那位老夫人可不得了,所以你们几个往别处走走。” 几个姑娘知道她嫌弃,其实嘉太太怕庶出的女儿抢了自己嫡出女儿风头,毕竟二女儿未婚夫失踪,婚事搁浅,三女儿更未定亲,都是她的心病,就是大女儿成为**,年纪轻轻也不能枯守一生。 昭雯心下不悦面上不漏嘴上仍旧讨好:“母亲别忘记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嘉太太已经急不可耐,随便嗯了声,又喊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朝施家太夫人走了过去。 花羞立在原地不知进退,因为不了解舅母口中的你们几个包含不包含她这个外来客。 娥眉善于谋事,低声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叨扰舅太太吧。” 如此花羞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道:“听闻慈济寺有镇寺之宝,去看看。” 娥眉和翠黛都非常好奇,问花羞宝贝究竟是什么。 花羞摇头:“我也是听父亲说,并不晓得,不如去请教个师父。” 翠黛最擅长这种事,跑了几步刚好碰到一个清扫台阶的小和尚,屈膝施礼:“师父万福金安,小女子想打听下,咱们寺里的镇寺之宝在何处?究竟是什么?” 小和尚合十道:“女檀越自可去藏经楼看看。” 又仔细说了藏经楼的所在之处。 翠黛谢过,乐颠颠的跑了回来告诉花羞:“宝贝在藏经楼。” 三人按照小和尚的指点找了一阵,来到一座二层小楼,正门上红匾金字“藏经楼”,只是门紧闭。 “小姐,此地好像不顺便让人出入。”娥眉道。 “那小和尚竟然不告诉我。”翠黛嗔怒。 花羞轻声斥责她:“不得无礼,也许小师父并不知悉,也许门内有人迎候也未可知。” 花羞的话提醒了翠黛,她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 果然,门吱嘎打开,一个老和尚在门槛内:“阿弥陀佛。” 出家人这句话的意思很多,现下等于问你想干什么。 翠黛朝里面扫了眼:“师父好,我听闻本寺的镇寺之宝在此,想看看。” 老和尚道:“施主见谅,这镇寺之宝非王公候伯,并王公候伯之女眷不能看。” 翠黛撅嘴,还有这么多讲究,道:“我家小姐乃郢城伯之女,她可以看吧?” 老和尚打个佛手:“这个,自然能,请。” 后面的花羞已经听见他们的问答,到了老和尚面前先问了好,然后叮嘱娥眉、翠黛在门口等着自己,她轻提衣裙进了藏经楼,老和尚并不跟随,只是往里面指点,示意宝贝在里面。 花羞走了几步,楼里檀香阵阵,却并无什么经书,正中的墙上有一幅画,画面非常简单,一个老僧正在坐禅。 佛门之地有这样的画作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究竟镇室之宝是什么,在哪里? 忽然,她发现那画上的高僧笑了笑,她吓了一跳,赶紧住足,仔细再看,那高僧的眼睛又好像眨了眨。 “难道,这就是镇室之宝?” 她也听闻过有人作画能让上面的人物景物呼之欲出,想再仔细看看,耳听有脚步声,她以为是那老和尚,回头去看,竟发现个伟岸的身影,是位戎装的男子,那男子并无发现她,似乎也在找镇寺之宝。 男女授受不亲,陌生男女同处一室更不可,她想躲避,发现旁边有一道从天棚垂下的幔帐,急忙跑到后面。 不料她这几步跑惊动了对方,本能的问:“谁?” 花羞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好道出自己姓名,只有说:“我。” 对方想笑,你是谁啊?听声音宛如清泉,知道是个女子,拱手道:“在下听闻藏经楼有镇寺之宝,特来品赏,未知姑娘在此,无意冒犯。” 花羞又是一个字简单回应:“哦。” 意思是我明白了。 对方嘴角勾起一抹笑,从未见过如此惜言如金的人,鬼使神差多问了句:“姑娘也是来赏宝?” 花羞点点头:“嗯。” 她仍旧是一个字回答,已然彰显出她的性情,更表明她应该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羞怯怯的声调,影绰绰的身姿,对方朝帐内再次拱手:“告辞。” 花羞竟然又回人家一个字:“好。” 对方拔腿离开,几步后不禁回首,是实在好奇这个说话只说一个字的姑娘,突然发现从幔帐后走出的花羞。 花羞亦发现他回头,急忙拉过帐子挡住自己,幔帐拂动,露出一双绣着荷叶的白绣鞋和一角同样绣着清荷的白色?裙。 那人伫立凝视些许工夫,才转身而去。 —————————————————————————— 完本之作—— [bookid==《色诫》] 005章 禅心 花羞敛息屏气许久才从幔帐后面出来,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乱了心思,再也不想看镇寺之宝,急匆匆出了藏经楼。 见门口的娥眉和翠黛交头接耳的闲聊,她纵使性情再好也气道:“你们两个适才去哪里贪玩,有人进去也不告诉我。” 娥眉与翠黛面面相觑:“怪不得暮春飞雪,我们姊妹真是天大的冤枉,一直在这里守着不曾离开片刻,哪有什么外人进去。” 花羞知道娥眉、翠黛绝对不会欺骗她,但那人不是从大门进去,难不成从天而降?该不会是偷盗经书的窃贼?她蹙眉想了想转身返回门内,找到那个管理藏经楼的老和尚叙说刚刚发生之事。 老和尚手指东侧:“此楼另有旁门,与方丈室近,平素是住持大师往来存取经书所用,想是贵客驾到才能从旁门进入,贫僧疏忽忘记告知女檀越,阿弥陀佛。” 阴差阳错之事,花羞也没多说,还礼之后出了藏经楼,翠黛取笑道:“戏里常说才子佳人经常能不期然而遇,今个算是看了场戏。” 才子佳人即是男女情爱的隐语,花羞娇嗔道:“再敢胡说掌嘴,况且那个人也非才子。” 翠黛感觉蹊跷:“小姐怎知人家不是才子?那些街头巷尾的市井无赖才没心情来藏经楼这种地方,他们更喜欢秦楼楚馆。” 在理,娥眉也点头。 花羞无非是看人家戎装,面貌不清楚,但身姿巍峨气度凌然,绝不像风度翩翩气质风雅的才子,另者戎马倥偬之人有几个喜欢吟诗做对的,也不细说,这样回翠黛:“你又怎知人家不是女子。” 翠黛明白她是羞臊,凑过去继续打趣:“若是女子,小姐就不会吓破胆。” 花羞抿着嘴笑:“你又哪里见我吓破胆了?” 翠黛拉起她的手搓了搓,冰凉也是因为气息冷,却故意道:“瞧瞧,脸现在还惨白,手也没了脉。” “越说越离谱,都是我平时太惯着你。”花羞抽出手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虽然狡辩,心口还如同揣了只小兔子,咚咚乱跳,真是莫可奈何。 为了掩盖自己的内心,她转了话题:“走吧,当心舅母找我。” 三个人离开藏经楼去找嘉太太,知道嘉太太忙于应酬,也不知往何处去找,只能回到香客们落脚的寮房处,想打听嘉府一行人时,却见昭君和几个姊妹嘻嘻哈哈的从某间房出来,她看到花羞就欢快的招手。 花羞迎上去,看她笑得脸像个熟透的大苹果,好奇的问:“六姐捡到金元宝了么。” 昭君伸出空空的两只手表示与自己无关:“当真如你所言是捡到了金元宝,但不是我,是三姐,来一次慈济寺,三姐就被定了终身。” 花羞讶异,寺里都是僧人,昭蕙怎么就定了终身?忽然想起那些官宦的女眷们,舅母定然是与哪位夫人相谈甚欢,一个家里有未娶男儿,一个家里有待嫁女儿,两方面一拍即合。 昭君还在那里啧啧赞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长荣大街的施家,一门双候的施家,定远侯施耘天,敕封腾骥大将军,据说一等侯年有几千石禄米,更何况人家还是一品大将军,母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花羞不识定远侯,倒是忽然想起刚刚被众星捧月的老夫人,大概舅母赶着去说话就是为了此事。 昭雯心里醋意大发,眄视着昭君:“不过是个续弦。” 昭君反驳:“续弦怎么,那定远侯非比寻常。” 昭雯哂笑:“他是三头六臂还是会七十二般变化?” 昭君神秘兮兮的:“听说他母亲施家太夫人是当今太后的表妹,他大妹妹是皇妃,他二妹妹是虢郡王之妃,他自己战功赫赫,靖边征战,敌人听了他的名号闻风丧胆,他还有个堂兄是宁远侯,一家子出类拔萃的人物,当然非比寻常。” 听了施耘天有这么厚重的背景,昭雯怕了,怕自己祸从口出,本朝规定,黎庶及女子不得妄议朝堂之事,施耘天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自己这是犯了大忌,急忙狡辩:“是我记错了,东门有个守城官的儿子也叫什么天,我说的不是定远侯。” 昭然知道她善于见风使舵,偷着讥笑。 昭君心无城府的问:“守城官的儿子叫什么你从何得知?” 昭雯当然是胡说八道,为了转移话题,问:“五妹呢?” 大家这才发现昭清不见了。 刚好嘉太太与施家太夫人说够了话出来准备聚齐自己的女儿们,吃过午间的素斋就得回府,听闻昭清不见,急忙让大家分头寻找,不多时发现昭清正与偏殿里,跪坐在一个老僧面前。 众人不知她在作何,过去听才知道昭清问老僧哪个寺庙收女弟子。 昭君强硬的把她拉起:“五姐,你想遁入空门不成?” 昭清淡淡道:“正有此意。” 昭雯骇然,偷窥下距离稍远的嘉太太阻止昭清:“快别胡说八道,当心给母亲听见骂你。” 昭雯、昭清、昭君乃一母同胞,自然偏袒,所以非常紧张,把她拉着离开偏殿。 然站在门口的嘉太太还是看见刚刚的一幕,面上有些不悦,平素昭清沉默寡言,小小年纪整天诵经参禅,嘉太太很是不喜欢,感觉女儿家莫若多学学针黹女红,多读读《女诫》、《女训》,多想着怎么相夫教子,多考虑如何给娘家带来无尽的风光才是。 “在家里你肆意妄为也就罢了,在外面你记住不要丢老爷和我的脸,堂堂嘉府小姐和男人促膝而坐成何体统。” 昭清为自己辩解:“他不是男人,他是僧人。” 民间认为世上有两种男人算不得真男人,一是僧人二是太监,僧人六根清净,太监一根清净,僧人超拔于人,太监模糊于人。 所以,昭清觉得自己和僧人面对面交谈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嘉太太见她顶撞自己挥手想打,顾忌这是在佛门之地,又怕被施家太夫人看到自己的粗野行为而影响到女儿的婚事,沉下气道:“偷香窃玉的僧人多了,前些日子还听说半月庵的尼姑妙静起了凡心,私自下山去会什么第一才子时无声呢。” 她话毕,昭清不以为意,倒是身边的昭蕙脸色唰的如霜降,左右的转动眼珠,咬着嘴唇,最后忍不住问:“母亲这话是听谁说的?” 嘉太太当然是道听途说得来,摆摆手:“忘记了,总之你们都听着,此后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私下会客,男子不行,女人都不行,只等合婚之后,昭蕙就是堂堂的侯爷夫人,不要因为你们的事而影响到她的前程。” 连花羞在内,个个屈膝应着:“是。” 嘉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与施家太夫人三言两语初定下婚事,只等送去庚帖合婚,她已经旁敲侧击问出施耘天的生辰八字,和昭蕙应该没大问题,自己的女儿马上要成了侯爷夫人,老爷的官职说不定用不着花钱捐就能得到。 因此她也没过多纠缠昭清的事。 让女儿们随行身边,她又和其他几个官宦的女眷说了话,接下来就到了听住持讲经论道时间,一干官宦的女眷重新聚集在中殿,鸦雀无声。 花羞这次来进香不仅仅为国为民祈祷,也为彼岸的母亲祈祷早升极乐,此时虔诚的跪坐在蒲团上,却见身边蹑手蹑脚走过去一个妇人,接着听见这样的话:“禀太夫人,侯爷在寺里。” 太夫人? 花羞侧目去看,猜测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会不会就是施家太夫人。 忽听那太夫人脱口道:“耘天!” 妇人答:“是侯爷回来了,八百里飞骑,现下又追到寺里,只因为听说您身体微恙。” 所谓的身体微恙是骗儿子回来的手段,儿子如此孝顺,太夫人心里欢喜,环顾左右,见个个摒心静气,上面方丈朗朗讲读,她朝那禀报的妇人小声吩咐:“告诉侯爷,圣上带领一干臣子祈福,要他去宫里见驾。” 妇人领命而去。 花羞更确定这太夫人的身份,因为,昭君说过那个定远侯就叫施耘天,看这太夫人倒是慈眉善目,她替昭蕙高兴嫁入一个好人家,转回头继续听方丈讲经。 之后是素斋时间。 简单吃过歇息稍许工夫。 未时,花羞随着嘉太太打道回府。 —————————————— 完本之作—— [bookid==《色诫》] 006章 私情 一场不期之寒惹得蔷薇谢了芍药残了锦带亦是萎靡不振。 暖香阁外,专司花草修剪的田嬷嬷各处检看一番,枯枝败叶都拾掇干净,她又采摘了十多棵风雪肆虐过后仍旧昂然的芍药,怀抱着来到暖香阁内,插在一只鬼脸青的大花瓮里,顿时满室生辉。 嘉太太就喜欢大朵的花大把的聚拢在一起,感觉这样才雍容华贵、富丽吉祥。 此时她正于炕上斜倚着,昨日一趟慈济寺之行有点累,早早睡下,所以有关昭蕙和定远侯的亲事没来得及说与嘉泊年听,今个是宫中祈福的最后一天,决定晚上告诉嘉泊年。 她感觉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是以把管家娄大叫来。 “准备三小姐的泥金庚帖送到长荣大街定远侯府。” 按理,是求娶的男家把庚帖送到女家,或是双方面互换,施家都还没动静,她心急火燎的合婚有点露怯,无非是因为男家太强大,嘉府顶着安国公的名号,但因为嘉泊年是降等世袭又无实职,而施家不仅仅世袭罔替侯爵,更因为施耘天的能力,还有他母亲和两个妹妹皆为皇室之人。 嘉太太恨不能立即把女儿嫁过去,有了施家这门亲戚,嘉府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她主动要把昭蕙的庚帖送到施家以求合婚。 娄大先是应了“是”,却没走,立在炕边半天,欲言又止,最后转身离开。 他的这个样子被不离嘉太太左右的学嬷嬷发现,随着他身后追了出去,出抱厦即是画廊,学嬷嬷喊住娄大:“娄管家且等等。” 娄大住了脚步,回头问:“嬷嬷有事?” 学嬷嬷左右看看,三三两两的丫鬟正在擦拭画廊上的灰尘,更有几个婆子捧着簇新的料子往抱厦而来,嘉太太让人把花羞从郢地带来的料子给她看,琢磨为昭蕙和几个女儿都添置些衣裳,虽然婚事繁复婚期并未定下,但与施家攀上亲戚此后少不得往来,穿戴上不能太寒酸。 此地不便,学嬷嬷指着廊下一处通往池水的石阶。 娄大会意,率先下了回廊走入石阶处,两边遍植翠竹易于隐蔽。 学嬷嬷跟了过去,彼此站定,她又张望一番才道:“适才在暖香阁我见娄总管似有话说,却不说,定然是非常棘手之事,该不会与三小姐和定远侯的婚事有关。” 娄大嗯嗯呃呃半晌,仍旧三缄其口。 学嬷嬷道:“你我都是太太的陪房,三小姐可是太太所出,真要是哪里不合适,你不说,是要看太太的笑话么。” 娄大急忙道:“嬷嬷哪里话,我蒙太太垂爱,千挑万选做了陪房,现在又被擢升为总管,当然对太太一心一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为难。” 学嬷嬷听他如此更着急,催促:“你说吧,我这里都快急疯了,无论什么事有太太做主,你我也可以商量商量。” 娄大点头:“好,只是因为我拿捏不准才不敢说,本想再探听一下的,既然嬷嬷着急,那我就说了吧,前些日子我去街上为府里购买白炭,在诗文雅斋门口发现三小姐的婢女红衣。” 学嬷嬷笑:“你真是小题大做,诗文雅斋本就是京师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谈诗论画之处,分蓝斋和红斋,蓝斋为公子们去处,红斋为小姐们去处,咱们家三小姐是京师有名的才女,去那里是太太准许的,也是和各位官家的小姐们来往的好路子。” 娄大慢慢晃晃脑袋,愁笑一番:“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蓝斋与红斋互不来往,除非每年一度的岁末诗会,那也不过是哥儿们写一首然后由姐儿们和一首,中间有专门之人传递的,但那天我发现三小姐的婢女红衣就在蓝斋门口,我当时好奇躲在一边看,不多时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红衣把一张折叠好的粉笺交给那位公子,等红衣离开后我过去打听,那个年轻公子就是京师第一才子时无声,私下传递信笺,这说明什么?” 学嬷嬷听罢已经张口结舌:“你、你的意思,三小姐和时无声暗中往来?” 娄大轻叹:“总不会是红衣那个婢子,时无声也不会看好她,三小姐才貌双全,性情又好,与那第一次才子……” 本想说与那第一才子倒也般配,觉得不妥把话咽下。 闺中女儿与男人私下往来这可了不得,这是败坏门风之事,学嬷嬷道:“这样,你去继续打听,我这里赶紧禀报给太太,三小姐正要与定远侯结亲,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 娄大应了,马上去办。 学嬷嬷急匆匆返回暖香阁。 嘉太太正验看花羞带来的那些料子,竟然有十几种之多,她逐个的看,之前只以为云锦是最好,今个看了荆锦才知道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锦外亦有锦,有的适用做挂屏,有的适合裁衣,她都非常喜欢。 见学嬷嬷进来,高兴道:“这个寿字图案的,赏你吧,你的寿诞快到了。” 学嬷嬷并不接,只道:“谢太**典,您劳心劳力还记着我的这些小事,衣服不着急做,倒有一事着急去办。” 嘉太太摩挲着那些料子,头也不抬:“何事?” 学嬷嬷左右看看那几个婆子:“都下去吧。” 婆子们应声出去。 嘉太太拿起一匹万字栏杆图案的料子,爱不释手:“瞧你故弄玄虚,现在咱们的大事就是昭蕙和定远侯的婚事。” 学嬷嬷斟酌下道:“庚帖迟些送吧。” 嘉太太挑起眉毛,丹凤眼睥睨她:“为何?” 学嬷嬷不得已,把娄大说的事告诉了她。 啪嗒!嘉太太手中的料子落在炕上,惊问:“此事是真?” 学嬷嬷点头:“娄大亲眼所见。” 嘉太太手一拂,炕几上的茶杯滚落在地上,咔嚓碎为几片,因为震怒,脸上肥嫩的肉鼓起,压抑道:“叫红衣过来。” 学嬷嬷急忙转身去了外间,对正在擦拭桌椅的柳儿道:“去把如意居的红衣叫来。” 柳儿走了,偏巧百合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祈婚所用的木头小人,喜滋滋对嘉太太道:“佟老爹不愧是世代匠户,不到两个时辰就刻好了,只求神似吧,眉眼都没精雕细琢,心诚则灵。” 祈婚是本朝的一种风俗,到了适婚年龄的男女假如不能成婚,就用这种方法来祈祷尽快找到如意之人。 百合看嘉太太对三小姐与定远侯的婚事有些担心,才出此下策,说是下策,祈婚习俗只在平头百姓家盛行,朱门大户男不愁娶女不愁嫁,这些事情用不到,但究竟施家太过强大,所以嘉太太怕好事多磨,百合就想起这个法子。 说完,见嘉太太没什么反应,一张雪白的脸已然更白,惨白的白。 “呦,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坐着。” 百合还不知道昭蕙之事,却也猜测嘉太太大概是被谁气着,可着嘉府的想,不过那两个姨娘和她们的庶女,完全没有想到三小姐身上,也不好开口问,装糊涂的说嘉太太身子不舒服。 嘉太太有事向来都不瞒着学嬷嬷和百合,也需要她们两个给自己出谋划策,但这件事不同,这是自己的女儿丢人现眼,百合毕竟不是娘家带来之人,是以对百合道:“刚刚不过打个盹,做了噩梦,说是故人索要银钱,这样,你去库房拿些烧纸往府外找个十字路口烧了。” 百合信以为真,把手中的木头人放下,出门喊了两个小丫头往库房而去。 支开百合,红衣也随着柳儿到了,进来先给嘉太太见礼,再给学嬷嬷见礼。 在嘉府,即使为同等婢女,主子不同,她们的地位和月例都不同,嘉泊年和嘉太太房里的最尊贵,其次是长子嘉?,接着是次子嘉祺和三个嫡女,然后是四个庶女,最后才是扈姨娘和茹姨娘。 所以,各处的丫鬟婆子见了学嬷嬷和百合几乎都要见礼。 学嬷嬷先开口:“太太有话问你,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敢隐瞒,家法伺候。” 红衣急忙低头:“太太问话,打死奴婢也不敢隐瞒。” 学嬷嬷冷笑:“算你识相。” 她说完看了看喘粗气的嘉太太。 嘉太太问:“三小姐,这几天去过诗文雅斋吗?” 红衣道:“去了,准备三春诗会。” 诗会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每季以诗会友的事,当初嘉太太肯让昭蕙去参加,就是想除了走自己的夫人门路之外,再走走小姐门路,希望女儿结交个官宦的女儿,对家里有所用处,不想发生这样的不虞之事。 她压了压火气,再道:“算了,我也不兜圈子,你直言,三小姐是不是认识个叫时无声的?” 红衣垂着的脑袋突然抬起,知道直视主子无礼,又急忙低下:“奴婢不知。” 她刚刚惊诧的目光已然昭示她根本了解此事,是刻意替昭蕙隐瞒罢了,嘉太太雷霆震怒,手扶心口,轻声道:“掌嘴,必须见血。” 007章 惩戒 惩戒婢女,学嬷嬷从来不用假手于人,随着嘉太太耀武扬威多年,练就了相当不错的掌力,拽着红衣的头发按跪在地上,左右开弓,一阵功夫,红衣双唇血淋淋。 “说实话,不然就赏你三尺白绫。”嘉太太声音不大,语气狠辣。 这,是赐死的意思,蝼蚁尚且贪生,红衣嘴巴痛得说话口齿不清,不得不承认事实,但仍旧忠心护主:“三小姐与时公子是真心相爱,求太太成全。” 啪!嘉太太手一扬,跪在她脚下的红衣被打个趔趄。 此话意味着承认了昭蕙和时无声的私情,嘉太太焉能不恼怒,那时无声才高八斗却蔑视礼法更不屑仕途,京师出名的狂人,祖上的辉煌到了他这里已经消失殆尽,嫁给这样的人就是自甘堕落。 嘉太太气炸肺,咬牙问:“他们来往多久了?” 红衣老实答:“年前的岁末诗会到现在。” 也就是说有几个月了,自己竟然蒙在鼓里,嘉太太再沉声问:“可有,可有逾礼之事?” 所谓逾礼,就是有没有肌肤之亲,如是那样,与施家的婚事算是黄了,女儿的下场不是按当朝律法被溺毙,就是无奈的把她嫁给那个穷鬼。 红衣摇头:“三小姐恪守闺秀之道,时公子也是正人君子,只见过一面,说了不到十句话就分开。” 嘉太太长出口气,总算女儿没搞出更加败坏门风的事来,只是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看红衣恶狠狠的:“都是你这个贱人撺掇三小姐的,否则她性情柔弱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你还敢替三小姐送信,还敢替那个穷书生说话,今个就把你的嘴撕烂。” 话音落地,学嬷嬷就像听到了军令已经冲上,手抠住红衣的嘴巴就要撕,踏踏脚步声传来,是昭蕙到了,见状急忙喝止学嬷嬷:“住手!” 学嬷嬷即使在嘉太太面前得宠,也不敢忤逆三小姐,更因为嘉太太对儿女们很是溺爱,于是学嬷嬷松开红衣回去嘉太太身边侍立。 昭蕙过来扶起红衣,看她满嘴是血不禁潸然泪下,得知母亲把红衣传唤来,昭蕙已经知道所为何事,转头看嘉太太:“母亲何苦为难一个婢女,丢人现眼的是我,罪魁祸首也是我,杀剐皆由您,但我绝不嫁给定远侯,我要嫁给时公子。” 嘉太太简直惊呆了,几个女儿中,属昭蕙最是柔情万种,从来不顶撞自己,说话像轻风,走路像扶风,今个竟然这样义正言辞,那时无声究竟给她灌了什么*汤,才让女儿变得面目全非。 如此更恨,抬手想打,看着女儿娇媚的一张脸打不下去,气得拍在炕几上:“那时无声别以为我不知道,穷困潦倒,整天弄些腻腻歪歪的劳什子糊弄你这样毫无心机之人,定远侯威名赫赫,你是安国公的后人,这才是门当户对。” 昭蕙哭泣:“可是母亲,我只倾慕时无声,我愿意随着他穷困潦倒。” “你!”嘉太太用手指着女儿,气得浑身哆嗦:“你休想。” 昭蕙一贯温柔的双眸此时变得凉薄:“要我嫁给定远侯,母亲就是逼我死。” “你!”嘉太太再来一句,气得竟然无话可说,生养的三个女儿中,昭容过于狂妄,昭曦过于固执,属昭蕙柔顺,容貌也在两个姐姐之上,所以她最喜欢,不能逼女儿死,也不能让她和那个穷书生来往,压了压火气,无奈的挥挥手:“你先回去。” 这不过是安抚女儿的策略,不想把事情闹大,真要是被施家知道可就麻烦。 昭蕙急着给红衣疗伤,没有再多说一句。 见三小姐离开,学嬷嬷急忙出去给嘉太太泡了杯安心茶,从茶水间走回来时发现几个杂事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交头接耳的议论什么,她马上联系到三小姐和红衣身上,红衣受伤出去,那些丫鬟婆子当然能看见,最怕其他人得知三小姐和时无声的私情。 进了暖香阁急忙禀报给嘉太太。 一口茶下肚,嘉太太感觉舒服了一些,学嬷嬷给她抚着后心,边问:“您打算怎么办?解决此事,宜早不宜迟。” 嘉太太按了按额角,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我又焉能不知,女儿是我生的,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真把她逼个一差二错……哎,现如今唯有在那个时无声身上做文章,这样,你拿我的对牌去找娄大,让他去账上拿些银子给那个穷书生,让他远离昭蕙。” 收买,这是切实可行之计。 学嬷嬷刚想走,嘉太太又喊住:“别忘记威慑一下,告诉那个穷书生,再敢招惹昭蕙,就让他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四字仿佛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恨只恨时无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学嬷嬷领命而去。 嘉太太余怒未消,眼珠一转,喊外间的柳儿道:“让周显家的带人把如意居的红衣关进柴房,那贱人竟然敢顶撞我。” 把红衣关起来是因为她怕有人再替昭蕙给时无声送信,更是为了找个出气筒,顶撞主子这是惩戒奴婢最好的借口,真相可以悄无声息的被覆盖。 还因为个株连,主子犯错仆从首当其冲受到惩罚,按嘉太太的想法,倘若红衣能规劝昭蕙,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丑事,红衣非但不规劝更替昭蕙送信,这同教唆没什么区别,所以她才要严惩红衣。 柳儿应了去找周显家的。 周显,是嘉府的二管家,娄大打理总务,他负责分派,也就是娄大的左右手,他婆娘是嘉泊年房里的管事,嘉太太之所以没让如意居的管事婆子做这件事,是怕同为昭蕙房里的人,与红衣感情深厚容易徇私。 三小姐昭蕙的如意居。 红衣此时正被昭蕙擦拭血污,嘴唇和面颊肿胀的厉害,昭蕙只是哭,不知该如何处理,想找郎中,管事婆子杜嬷嬷虽然并不知悉红衣究竟为何被太太处罚,还是道:“不行啊,一个婢子受伤去找郎中,一旦惊动太太只怕引来更大的麻烦。” 昭蕙懦弱且没主意,唯有让杜嬷嬷翻箱倒柜的找药物想给红衣涂抹。 门口的小丫鬟腾腾跑进来惊慌失措道:“三小姐不好了,周显家的带人气势汹汹的奔这里而来,说是来抓红衣姐姐。” 周显家的在府里出名的泼辣,虽然名义是嘉泊年房里的管事,但管的事可真不少,昭蕙也怕了,看杜嬷嬷道:“怎么办?” 到底姜是老的辣,杜嬷嬷道:“去找百合姑娘吧,她虽是太太房里的人,但谁都知道她心肠好主意多,在太太面前能说得上话,不然周显家的一准把红衣折磨半死。” 杜嬷嬷之所以不让昭蕙去嘉太太面前替红衣求情,是不想她们母女翻脸,府里七个小姐,哪个不是挖空心思的在太太面前邀宠,得宠的女儿眼前利益是过的舒心,长远利益是将来嫁妆丰厚,身为主子身边的管事,这些杜嬷嬷必须替昭蕙谋划。 还因为她知道百合与学嬷嬷明里要好暗地不睦,都想在嘉太太面前捞个第一把交椅,学嬷嬷掌掴红衣,百合差不多就与她唱反调。 昭蕙喊外面的丫鬟去找百合,杜嬷嬷道:“三小姐亲自去吧,这样面子大些。” 昭蕙觉得有理,急忙出了房门,眼看周显家的带人到了,她抄旁路离开去找百合。 只是百合出府外给嘉太太烧纸还愿,昭蕙急的团团转,在垂花门处等了半天总算把百合等了回来,掐头去尾,只说红衣无意冲撞了母亲,如今要被严惩。 三小姐亲自求自己,百合不好推迟,但她也为难,是猛然想起太太气惨白的一张脸,若非事情严重太太不至于如此,自己搞不好就是往枪尖上撞,看昭蕙急的直哭,她边安慰边思量,最后道:“有一人,能救红衣。” 昭蕙欣喜的问:“谁?” 百合道:“表小姐。” 昭蕙愣住:“花羞表妹?” 百合开解给她听:“首先,表小姐是客,她如果开口求情太太不好拒绝。其次,表小姐聪慧,一定有好办法。” 其实百合的真实想法是,嘉太太得了花羞的大礼必然不好拂了花羞的面子。 有病乱投医,昭蕙没完全明白百合为何要花羞出面,还是听了她的话急匆匆去找花羞。 008章 求助 施施馆,花羞正忙着,答应几个表姐绣锦囊打络子,一双手能干多少活,幸好有娥眉、翠黛帮忙,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先紧着昭容。 昭容想要个锦囊,花羞考量过后决定用油绿的锦缎做底子,上面绣簇幽兰,看着稳重符合昭容的身份,一来她是长姐,二来她守寡,太艳丽的感觉轻浮不适合她,锦囊口的络子中穿着豆粒大小的珠子,如此又显得尊贵了,不用问,这些珠子得花羞自掏腰包去买。 这只是个计划,找料子费时,买丝线和珠子需要出府,花羞先在纸上画了图样,锦囊剪裁有章法,上面绣的花卉就得自己琢磨。 娥眉看她累了半天,泡了杯六安瓜片过来给她提神。 翠黛帮着研墨,气不过嘉府的姑娘们欺负花羞,嘟囔:“奴婢眼拙,怎么都看不出大小姐哪里会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她要那劳什子做何用?” 锦囊这种物什是用来装信函和诗稿而用,闺中女儿也用来装一些私密之物。 花羞画好最后一根线条,看翠黛嫣然一笑:“你啊,凡事就喜欢较真,大姐姐喜欢就绣给她,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 翠黛撅嘴:“人家是怕你累。” 花羞抿了口茶,随即递给翠黛:“知道知道,你看我闲着也是闲着,难不成你让我太闲就胡思乱想,快吃口茶润润喉咙,满屋子就你费口水,金精玉液,浪费不得。” 翠黛明白花羞的胡思乱想是指什么,无非是想念母亲,急忙掉转话头:“我觉得锦囊口的络子用黑色的珠子好看,小姐你说呢。” 花羞合计下:“锦囊为绿色,黑色压绿色倒也可以,只是感觉太沉闷。” 娥眉给她建议:“不如再参合几粒白珠子,立马就亮了。” 如此不错,花羞点头,关于出府买丝线和玉珠的事,应该找百合,这也是舅母交代过的,吃穿坐卧找学嬷嬷,余下诸事找百合。 于是急忙计算需要多少丝线和珠子,折算之后更需要多少银钱,就想让翠黛去百合那里知会一声,门口进来小丫鬟大妞,朝花羞禀报:“表小姐,三小姐来了。” 昭蕙?花羞不知她来作何,想想都是女儿家,谈谈诗词女红什么的未尝不可,另外这是嘉府,人家想来就来,点头:“快请。” 大妞转头想走,花羞又喊住:“你叫什么?” 大妞新来乍到,名字也太过普通,是以花羞没有记住,怕以后使唤起来不方便,是以才问。 大妞答:“奴婢叫大妞。” 花羞抬抬眉,好端端个丫头,唇红齿白的,却叫了这样一个粗俗的名字,于是道:“此后你就叫胭脂吧。” 大妞刚想答应,正在炕上给花羞赶制御寒夹衣的戚氏道:“胭脂不好听,还是叫大妞吧,听着舒服。” 花羞看了看她,忽然领会,这定然又是乳母要自己韬光晦迹,大妞的名字不是舅母取的,也是府里某个有权势的人所取,自己突然给改了,必定招致那个人的怨气,于是道:“我说着玩的,是看大妞的面颊像涂了胭脂。” 大妞心里想,就是自己叫柏花羞,也变化不出个郢城伯的老爹,仍旧是挨打受骂的命,叫什么都没关系,转身出去请昭蕙。 花羞也整整衣服,娥眉、翠黛陪着迎到隔断里间外间的月亮形博古架处。 昭蕙急切切的,和花羞两个彼此见礼,屋里人多,也不好直言,唯有借口说:“前日见表妹送给母亲的那个妆奁实在精美,想请表妹也为我刻制一个印,如何?” 翠黛心里道,都说三小姐脾气好心地善良,现下看来却是个黑心肝的,自家小姐接了一堆活儿,她又添乱的要刻印,那什物比绣锦囊打络子都费力。 就连宽厚的娥眉都满心不悦,嘉府的人这是要赶走小姐么,不然为何个个刁难。 花羞也知道雕刻累,奈何只能笑着接受:“但不知三姐姐的花押是什么?现在就写了给我。” 昭蕙随着花羞走过去,往炕上彼此坐了,笔墨纸砚近在眼前,她提笔写下自己的花押,环视屋内,娥眉翠黛等人和她们有些距离,低声道:“表妹,我找你另有些事。” 花羞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刚哭过,才明白她今天不是来找自己刻印的,而是另有要事,道:“乳母和娥眉、翠黛随侍我多年,我的事情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三姐姐有话尽管说,妹妹愚钝,少不得要她们帮着出主意。” 昭蕙想想也是,即使自己现在背着花羞的奴婢,转头花羞也会和房里人说起,于是道:“母亲要周显家的抓了我房里的红衣,只怕凶多吉少,妹妹能否去帮我在母亲面前说个情,饶了红衣这一回。” 她也不说究竟因为什么,只是急的要哭,花羞有些为难,假如那红衣真的犯错接受惩罚是应该的,自己贸然去求情舅母必定不高兴,就算红衣是无辜,自己作为客居在此,且与红衣都不认识,无端去求情与理不符,不答应又见昭蕙可怜兮兮。 她略一斟酌:“三姐姐能否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非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自己才有备无患。 昭蕙只眨着眼睛看看她,总不能提及自己和时无声相好之事,唯有道:“红衣冲撞了母亲。” 花羞不信,首先没有哪个婢女敢冲撞当家太太,其次她看昭蕙似乎遇到难以启齿之事,奇怪的是,家里姊妹众多,昭蕙为何不去找那些个姐姐妹妹,偏偏选中自己这个客人,自己和舅母相处日浅感情淡泊,去替个婢女说项怎么说得出口,于是道:“三姐姐为何不去找大姐姐和二姐姐她们?” 昭蕙掩面滴泪:“事情太大,母亲震怒,只怕谁都不好用。” 事情太大?大到何种程度?花羞恐自己在舅母面前也不好用,又问:“舅舅呢?还有大表哥,他们说话比我好用。” 昭蕙见她推三阻四,起身道:“表妹为难就算了,我自己去和母亲理论。” 她擦了擦泪,黯然而走,花羞可不想得罪任何一个,拉住她道:“不是不想帮,是觉得我没有表姐表哥的分量,既然三姐姐觉得我行,那我就试试。” 戚氏就怕她答应下来,女人多是非多,嘉府的小姐们个个都不好惹,况花羞在家里是独女,并不习惯尔虞我诈的宅斗,又不晓得到底是怎么档子事,是以劝诫:“姐儿掂量掂量吧,舅老爷都不成,你能成?” 花羞安能不知,但她心里有了策略,拍拍昭蕙的手以示安慰,话是对戚氏说的,却看着昭蕙:“也说不定。” 009章 表哥 应了昭蕙的事,花羞撂下手中的活计,从妆奁拿出一支秋香色的玉镯就要去找嘉太太。 戚氏知道她这是想贿赂嘉太太,讨个好,才能替红衣说话,那秋香色的玉镯乃世间难得的稀罕物,因为阔大,而花羞手臂纤细,戴着不合适就一直存放着,即使这样放着也是笔财富,见花羞又要送给嘉太太,戚氏颇有微词。 “自来京师,可送出去不少,难不成小姐你要把整个伯府都送舅太太么。” 花羞把玩着手中的玉镯,她焉能舍得,然而自己若不以送玉镯为由,怎么能够替红衣求情,不救红衣得罪昭蕙是小,只怕嘉府要鸡犬不宁,昭蕙性情柔弱不假,但似乎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旦闹得不可开交,头疼的必然是一家之主的舅舅,母亲已然仙逝,自己怎么能让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替亲哥哥忧心。 所以,花羞想摆平红衣之事,拐了九曲十八弯,却是为了天上的母亲。 也不便对戚氏明说,只道:“又不是送张三李四,娘亲舅大。” 翠黛也不甘心花羞一味的破费,帮衬戚氏道:“乳母说的没错,虽说是娘亲舅大,可舅老爷也不能戴镯子,戴的是……” 她想说戴的是那个市侩的女人,不敢冒犯嘉太太,所以后半截话梗在喉咙里。 倒是娥眉识大体顾大局:“该送就得送,别因小失大。” 翠黛颇为费解:“什么是小?什么是大?” 娥眉解释给她听:“舅太太高兴是大,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什物是小。” 戚氏长了春秋忌讳就多,连着呸呸几口:“什么生啊死的,你这样谨慎之人也说怪话。” 娥眉也知道自己失言,毕竟自家太太才故去数月,更怕勾起花羞的思母情结,赶紧拍了自己嘴巴一下自责:“瞧瞧我,越长越没出息。” 花羞反倒觉得娥眉的话在理:“母亲当初倒是带走了很多值钱的东西,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用得着么。” 提及母亲她不免黯然神伤,眨下眼睛就滴下泪来,唬的娥眉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奴婢该死,口不择言让小姐伤心。” 翠黛与娥眉就像双生子,感情好心意通,知她惹祸,赶紧想办法拯救,忽然就想起慈济寺之行花羞在藏经楼遇到的那个男子,于是道:“是啊是啊,说这些没用的事不如说说那个怪人。” 怪人?花羞、娥眉、戚氏同时看她。 翠黛一边拉起娥眉一边给花羞擦拭眼泪一边道:“藏经楼的那位,寺庙之内着戎装,岂不是怪人。” 她这句话果然把花羞的思绪引了过去,她也一直奇怪呢,纵使那个人是武将,又不是打仗,平素出行也应该换了便装,没看清容貌,但他身上有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想是外地的武将返京,可他为何没换下衣服就去藏经楼品赏镇寺之宝呢?那镇寺之宝又是怎么回事?假如是那幅奇怪的画,究竟是谁画的?为何除了王公侯伯之外就不让随便看呢? 疑问太多,也无处去问,总之忘记刚刚的不快,拿了玉镯去见嘉太太。 娥眉、翠黛陪伴,出了施施馆离开西园,进入正宅也才穿过一片用来分割两处院子的小花圃,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喊她:“前面的可是花羞表妹?” 花羞驻足循声而找,发现花圃边那棵石榴树后闪出一个男子,弱冠之年,穿戴奢华,既然是唤自己为表妹,想必应该是嘉?或是嘉祺表哥,她遥遥施礼:“正是。” 习惯了谨言慎行,并无多问对方究竟是谁。 待对方走近,估算差不多是嘉?,因为略有听闻大表哥生性放浪,看面前这位着装异常艳丽,走路大摇大摆,庶出的嘉祺应该没有这种气度。 她没有猜错,这真是嘉?,整天游手好闲,多数烂醉如泥,经常夜不归宿,他早听说姑母家里有个美貌让百花都羞惭的女儿,因此取名花羞,一直无缘相见,今儿回来得知表妹竟然来了府里,不免欣喜若狂,正想往西园去看,路过此地蓦然发现个身姿若仙的陌生少女,便知是花羞无疑。 于是,嘉?躬身唱喏:“久慕表妹,终于得见。” 他脑袋都快着地,如此大礼让花羞尴尬,还礼:“叨扰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心下惶恐。” 嘉?近前一步想挽起她:“不惶恐不惶恐,自家人。” 花羞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我有事去见舅母。” 想借口离开,嘉?却道:“我也刚好去给母亲请安,同行。” 花羞眉头微蹙,虽然是表哥终究不是亲哥,男女同行除非夫妻,否则会招人诟病,但她又不好拒绝,唯有敛身躲在路边:“表哥先请。” 嘉?反说:“表妹先请。” 花羞不想走在头里给他看,继续:“长幼有序,表哥先请。” 两个人请了半天,终于嘉?没拗过花羞,拔腿在前,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看花羞双眸就像浸满了春水般明媚,朱唇更似拓印了樱桃般娇艳,发如浓墨,衬着白玉般的肌肤,素衣素面,行一步则暗香拂拂。 只怕倚春楼和倚红楼的姑娘们加在一起,都不及花羞的一半姿色。 嘉?偷偷这样想,感觉花羞像是什么花成了精,不然人间哪有这样绝色之人。 一路神思恍惚往暖香阁而去。 后面的娥眉、翠黛满脸鄙夷之笑,笑嘉?对花羞过于热情就显得轻佻,两个人心里还止不住担忧,唯恐小姐又多了个麻烦货。 前后来到暖香阁,门口的小丫鬟见大公子到了,一如既往的根本不用禀报,在嘉太太这里,大公子畅通无阻,但看后面随行着花羞,就不得不进去通禀。 暖香阁内,嘉太太正在纠结。 起初她只想惩戒红衣,并切断昭蕙给时无声送信的门路,后经学嬷嬷点播,感觉这个红衣不能留,因为她知道昭蕙和时无声的事,虽然她只是个奴婢,但人是活的嘴巴就难以管住,一旦被外人得知,特别是施家,同定远侯的婚事作罢,嘉府还名誉扫地。 “按你说,该怎么办?” 嘉太太在地上踱步,马面裙拂来拂去????,敛眉沉声。 学嬷嬷随着她走来走去,道:“杀人放火太晦气,但哑巴就不能乱讲话。” 嘉太太兀然立定,凝视她:“效仿昭然之事?” 昭然,就是茹姨娘所生之七小姐,十二岁时一场大病后变成哑巴,听力尚在,口不能言。 效仿昭然之事,嘉太太说的比较隐晦,学嬷嬷心知肚明,鬼魅一笑,并无多语。 010章 心机 传话的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公子嘉?和表小姐花羞同时来到。 嘉太太很是意外,这两个人怎么能凑到一起? 眉头拧起往临窗大炕上坐了,优雅的端起一杯茶,也不吃,只为了显摆手上那枚镶嵌红宝石的指环,得了花羞恁多礼物,高兴是高兴,又怕凸显出自己的落魄,最近几日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堆压在头上手上身上。 不料嘉?先行步入,放肆的高声喊了句:“母亲。” 出入暖香阁,也就他敢如此说话了。 嘉太太因为知道花羞在后边跟着,是以破天荒的训斥儿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嘉?并不在意,给她问好请安,寥寥草草几句就回头去看,当然是看花羞,脸上堆着满满的笑。 嘉太太无奈的晃晃脑袋,意思是这个儿子太不争气了,除了声色犬马再无其他,不用猜都知道儿子打起了花羞的主意,儿女大了,一年比一年操心。 花羞被娥眉、翠黛拥着进来,给嘉太太屈膝施礼,然后又再次见过嘉?,刚刚虽然已经认识,舅母面前还需郑重一回。 学嬷嬷赶紧给她见礼:“姑娘住的好吧。” 她一提醒,花羞想起一件事,道:“嬷嬷昨晚给我送去的鹅毛褥子真暖和,一夜睡得香甜,谢嬷嬷关心,到底是舅母身边的人,行事都是舅母的风度。” 一言夸赞了两个人,嘉太太高兴学嬷嬷也乐,连忙道:“表小姐您快别夸老妇了,若我有太太的风度,早该在您进府第一晚就送去,忙里忙外没忙出个头绪,竟然把这等事忘了,该死该死。” 她边说边假意抽自己嘴巴子,惹得房里的人轰然大笑,嘉?边笑边骂她一句“老顽物”。 闲话一阵,花羞左右看看房里没有其他人,救红衣心切,于是打开手中的绢丝手帕,露出那只秋香色的玉镯,恭恭敬敬呈给嘉太太道:“闲来无事摆弄妆奁,忽然发现这个,秋香色暗淡,非一般的肤色能压住,想舅母肤白似雪戴了这个蛮好。” 嘉太太眼睛一亮,意料之外,花羞已经送了她太多东西,不想今日还送,而且是如此贵重之物,不好马上收下,推迟道:“若说肤白似雪,侄女比我可白了几层,还是侄女留着戴吧。” 她其实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推迟,花羞既然要送就不会拿回去。 学嬷嬷在一边艳羡的看着那玉镯:“别说,太太的肤色和这玉镯就像星星衬月亮,互相辉映,甚好甚好。” 一个明里推迟,一个暗着索要,真是默契的主仆。 花羞为了在嘉太太面前混个感情熟络,大着胆子抓起嘉太太的手,把玉镯套了上去,再道:“瞧瞧,多好看。” 嘉?在旁边看热闹,也符合花羞:“表妹之物,当然是极好之物。” 嘉太太高高兴兴,彼此说了几句奉承话,让人给花羞看座看茶,嘘寒问暖了一番。 花羞觉得该趁机切入主题,迟了怕红衣出事,道:“刚刚园子里好顿吵,说是三姐姐的婢女红衣冲撞了舅母被关柴房,真的吗,我是怎么都不信的,三姐姐多好性情的人,她调教出来的婢女断然不会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来。” 嘉太太面色一僵,花羞夸昭蕙本是好事,但自己真的抓了红衣,如此不是给女儿丢脸么。 学嬷嬷看嘉太太无言以对,帮衬道:“就因为三小姐性情好,才纵容了下人,那小娼妇竟然敢冲撞太太。” 花羞故意有点吃惊的样子:“红衣真的如此?那真是该重罚,倒是怎么冲撞的,我初来乍到不知规矩,嬷嬷教教我,回去我好告诉房里的人以后可别疏忽了。” 本就不是冲撞之事,学嬷嬷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嘉太太接过话去:“鸡毛蒜皮,无意之举,我都忘得差不多,但这些丫头仗着主子宠爱,很多时候猖狂得不知谁是主谁是仆了,不罚不行。” 花羞先赞同了一番,还列举自己身边的娥眉、翠黛等等丫头,哪一天自己脸色好了,她们就放肆起来。 娥眉、翠黛知道花羞举例是为了救红衣,更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是以即使被当众责怪也不生气。 花羞说的差不多,劝嘉太太:“小惩大诫吧,这天还没从那场雪里回暖过来,柴房冰冷,当心冻坏红衣没人伺候好三姐姐。” 嘉太太此时才了然,花羞送自己玉镯原来是有目的,且是为红衣求情的,心里一凛,她担心昭蕙和时无声的事被花羞得知,斜了眼学嬷嬷道:“抓个奴婢弄得满园子都听见了,周显家的做事越来越没分寸。” 花羞闻言知道她大概不想别人知悉内里之事,再回想昭蕙怎么也不肯说的样子,必然是非同寻常,可不能让舅母感觉自己了解了内幕,忙不迭道:“哪里是满园子,我不过是来给舅母送镯子路过如意居,就碰到了,主要是看见三姐姐在哭,想我在郢地的家养了个花狸猫,后来不知被谁打断了一条腿,那猫叫我也哭,畜生都舍不得,何况人,三姐姐身子骨娇弱,真哭个好歹,最心痛的是舅母你不是。” 这话倒不假,红衣在昭蕙身边最得宠,否则昭蕙也不能让她暗中给时无声传递信笺,真把女儿哭坏,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受得了,一时拿不定主意,放了红衣又怕她乱说话,于是看去学嬷嬷。 学嬷嬷心领神会,道:“三小姐的个性与七小姐非常像。” 兀然提及昭然,花羞不懂是什么意思,嘉太太懂,想起刚刚两个人说的“效仿昭然之事”,既如此,放了红衣又如何。 定了心,刚想吩咐柳儿去传话放红衣,猛然发现炕几对面坐着的嘉?,正眉开眼笑的盯着花羞。 嘉太太心里一紧,嘉?是有婚约之人,定的是户部员外郎刘邃的女儿,秋上就要完婚的,可别闹出岔子。 虽然姑表亲屡屡皆是,更何况花羞的父亲贵为郢城伯,而刘邃不过区区六品,但嘉太太自然有她的打算,先前花羞没来,也就没想到什么姑表亲,即使想起去对姑老爷提,柏清正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他当然遥有所闻。 现下花羞虽然来了,纵然柏清正同意做姑表亲,怎奈嘉?已经定亲,并且嘉太太想,假如花羞嫁给儿子,不过是亲上加亲,对自己一家没什么改变,现在姑老爷该管自己一家还得管,但是假如凭借花羞的容貌和才情,说不定连皇妃都做得,那个时候自己一家可就沾了大光,而儿子娶了员外郎的女儿,又有一个沾光处。 所以,她必须阻止儿子喜欢花羞。 先让人去通知放红衣,然后让花羞回去歇息,独独把儿子留下。 嘉?望着花羞的背影着急道:“我有事,改天来给母亲请安。” 他想走,被嘉太太喊住:“说,是不是打花羞的主意?” 嘉?一愣,随即道:“母亲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好的表妹为何不早给我。” 011章 补救 “她哪里好,煞女。” 嘉太太冷冷一句,所谓煞女,不过是那日听昭容所言什么花羞入京之时恰逢暮春飞雪,虽然她不是特别相信,也还是放在心里了,此时拿到这里来搪塞儿子,却也是个好理由。 嘉?愣愣的看她:“表妹是美人不是煞女。” 嘉太太用手帕压了压鬓角,无病呻吟的小动作,继续开解儿子:“你姑母年才几何就撒手人寰,她不是煞女是什么。” 嘉?觉得母亲的话毫无道理,顶撞道:“生老病死乃为常理,姑母是因为久病不治,关表妹什么事。” 嘉太太恨铁不成钢的:“你啊你,你是色迷心窍了,总之你不准接近她。” 嘉?在母亲面前恃宠而骄,继续反驳:“母亲怎么能如此,表妹刚刚还送你那么贵重的玉镯,转脸你就骂人家,母亲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出身,现在还是堂堂的嘉府大太太,怎么像那些市井俗妇,背后说人家坏话。” 这个儿子,虽然不学无术,但心地非常善良,嘉太太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气恼,善良总是好事,但人首先得学会自保,否则善良就是傻,气道:“都是我把你惯坏了,敢对母亲这样说话。” 嘉?也不与她理论了,拂袖而去。 嘉太太气得一拍炕几,才发现恼人的事又添了一桩,那就是儿子对花羞的心思,红颜祸水,亘古不变,花羞断然看不上嘉?,恐嘉?要害单相思。 长女守寡,次女婚事搁浅,三女与那穷书生共相首尾,儿子又惦记花羞…… “哎!” 她叹口气,细细思量花羞也没什么不好,但昭容所说的煞女,还是让她心里有根刺,最恼恨的是花羞初来乍到,就管起闲事,虽然她一再送东西给自己,但她是客居在此,管闲事不是女儿家的闺秀之道。 其实,花羞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当时无奈下受了昭蕙的请求,虽然舅母给自己面子释放了红衣,花羞回去后还是惴惴不安。 一连几日都在想着这件事,娥眉看穿她的心思。 “小姐,自那日应了三小姐的事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早知如此莫若当初不接这桩差事。” 天气终于回归正常,施施馆门前的花开了一簇簇,花羞却无暇欣赏,手上忙着,昭容的锦囊已经绣好,正在穿络子里的珠子,头也不抬道:“不接,就是拂了三姐姐的面子,再者我看她实在可怜。” 娥眉把最后一颗珠子递给她:“那就不要多想,担心思虑过重身子受不了。” 花羞莞尔一笑:“哪里就金贵得想事情都不敢想,我皮的狠,小时候还爬过树。” 此话一出,旁边给她缝帐子的戚氏急忙嘘了声:“这种事情你还大呼小叫,只怕嫁不出去了。” 缝帐子是因为天气愈来愈暖,戚氏怕蚊虫伤到花羞,天青色撒花软烟罗,看着就舒爽。 翠黛帮着戚氏拉扯宽大的帐子,嘻嘻笑着:“爬树就嫁不出去,小姐和陌生男人同室相处过,岂不是要那个人负责娶回家。” 戚氏手一抖,针刺破手指肚,大惊失色:“这又是何时的事?” 慈济寺遇到戎装男子的事娥眉、翠黛皆没有告诉戚氏,在她两个年轻人眼里,感觉只是新奇,素常从花羞处看了很多书籍,不乏才子佳人的故事,更看了太多你侬我侬的戏,所以觉得花羞和那戎装男子既是巧遇,也是奇遇,亦或是佳遇,她们两个只觉得好玩,并没有多想,而戚氏如今差不多担负着花羞母亲的责任,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才惊慌失措,于是追着问出,听说只是距离很远的说了几句话,那人并没有看见花羞,才放心,且叮嘱娥眉翠黛,此事烂在肚子里,不得再提及。 翠黛不以为然:“管理藏经楼的老和尚说了,是贵客才能走住持大师专用的旁门,既然尊贵,小姐嫁他也没什么不好。” 戚氏举起手中的线锤欲打翠黛的样子:“你个小死蹄子,用不用我现在就把你嘴巴缝上。” 平时大家这样打闹惯了,翠黛也不恼,笑着告饶:“不提不提。”后边居然还补充一句:“不提我怕憋死。” 她是故意逗弄戚氏,于是戚氏再想打,她再告饶,几番下来屋子里乐作一团。 花羞也笑,端量着完工的锦囊对翠黛道:“你啊,总是欺软怕硬,我要是不让你提,你一准偏得提,非得乳母整治你不可,更何况我和那位爷只是无意撞见,怎么就扯到嫁娶上了。” 翠黛不再言语,怕戚氏再骂她。 花羞忽然若有所思:“你若是有本事,就给我打听下红衣到底怎么惹恼了舅母。” 翠黛得意的:“小事一桩,不过,小姐你想知道这个作何?” 她问是因为了解花羞向来不是多事的人。 花羞挑了挑眉:“舅母虽然当时痛快将红衣放了,但事情一定很严重,她没惩罚到红衣气顺不过来,必然把怨气归结在我头上,我不去得罪三姐姐,却得罪了舅母,所以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补救。” 翠黛才明白她的用意,想了想:“听说学嬷嬷的寿诞马上到了,她可是舅太太面前的红人,我们不能不去使点好处,不如让我去吧,也好趁机打听下红衣的事。” 娥眉笑:“你就是本事大,这才几天,人家的寿诞你都晓得。” 翠黛牛气的哼了声:“我还知道更大的秘密。” 花羞、娥眉、戚氏同时看向她。 翠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凑过去神秘兮兮道:“舅老爷想收了百合,舅太太舍不得,两个人僵着呢。” 所谓舅老爷想收了百合,就是做妾的意思,所谓舅太太舍不得,大约是妒恨。 戚氏坐直了身子继续缝帐子,无限感慨道:“舅老爷快五旬了吧,百合差不多十*。” 余下的话咽回去,不好当着花羞的面说她娘舅的不是,心里却想,嘉泊年偌大的年纪,这不是糟践百合吗,戚氏也是嫁过男人的,老夫少妻,最后的结果是两种,一个,少妻不堪寂寞红杏出墙,一个,少妻枯守终身。 花羞没有言语,突然间心中升腾起一股骄傲,母亲在世时父亲没有纳妾,母亲过世后父亲也表明不会再续娶,暗想:我将来会不会遇到父亲这般的人物,和那个人——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红衣?又想起红衣,于是拉着翠黛细细商量如何探听到红衣和舅母之间的事。 012章 玄机 学嬷嬷五十寿辰,翠黛拿了个戒指代表施施馆去贺寿。 四十不做五十做,这是过寿诞约定俗成的规矩,都是从“父母在不做寿”得来,也就是说除了幼年几个非过不可的生日,二十阶段三十阶段四十阶段都不做寿,即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届临寿辰也只是多加几道菜,但并不大摆酒席宴客,除非父母故去。 于此,大多数人都是从五十开始做寿的,也从五十开始算大寿,所以学嬷嬷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她非普通的下人,早有嘉太太房里的丫鬟婆子凑足了份子给她置办了酒席,当然不能像主子那样大张旗鼓,她该请的请了,想来贺她的来了,差不多都是各房的代表,少说二十多人,在后罩房摆开桌子,非常热闹。 翠黛能来,学嬷嬷着实感到意外,毕竟花羞是客居,并且彼此也没多少交情,但收了翠黛的戒指她就不得不对花羞刮目相看了。 即使她尊为嘉太太的管事,众人更知她还是嘉太太的心腹,就是那几个庶出的小姐对她都礼让三分,所以大家惧她的有恨她的有,但无不讨好,今个礼物收了不少,大多一两二两,那几个管事嬷嬷也才分别送了五六两而已,作为下人,月例不多,很多省吃俭用还要顾及外面的亲人,并且平时今个你寿辰明个她生病的,出去不少,所剩无几送她的也不会太多,如此,翠黛的戒指就成了宝贝。 学嬷嬷笑容可掬:“表小姐这是折杀我了,如此大礼,我怎么消受得起。” 翠黛明白这是必须的客套话,道:“嬷嬷且收着吧,我家小姐就是这样,你给她一床鹅毛褥子,她都想还你一床金子银子,怎奈郢地据此路途遥远,也没带多少值钱的什物,值钱的都……” 故意顿了顿,意思是值钱的都给了嘉太太,然后才续道:“无论怎样,我家小姐都没忘了你这一份,她还说礼薄,日后会补上。” 喜的学嬷嬷朝施施馆的方向就拜,再向翠黛拜:“姐姐赶紧坐了吃酒。” 翠黛心里暗笑,大公子说她是个老顽物,更是个老油条,故意装疯卖傻,内里恶毒。 戒指是花羞送的,翠黛自己另有份子,还捎来娥眉的另外一份,又拿出四两银子说这是花羞替大妞、胖姑、张婆子、刘婆子送的,施施馆加起来送她的银子在这些婢女中算是厚重,学嬷嬷把翠黛当座上宾,陪着坐了,更有老爷房里的周显家的,总领针线的刘才家的,总管后宅花草的田嬷嬷等等,还有各位小姐房里的管事婆子和大丫鬟,嘉太太房里的除了百合和两个小丫头留下服侍嘉太太,剩下的几乎全来了,虽然学嬷嬷不是主子,这阵仗真比一般主子还风光。 翠黛是领着花羞的使命来的,即使看不惯学嬷嬷也得板着脾气奉承:“做下人的,能做到嬷嬷这般风光,不枉此生了。” 学嬷嬷心里受用,却连连摆手:“托太太和老爷的福,也蒙各位哥儿姐儿照拂,老妇才能衣食无忧顺心顺意,但若论风光,你们不知长荣大街的定远侯府,也就是我们三小姐马上定下的婆家,人家各处的管事都有独立的宅子,家里还采办三两婢女小厮,在太夫人、侯爷和各位爷、奶奶、公子、小姐面前是下人,回到自己家里就是主子,那才叫风光。” 周显家的平素言语就刁钻,打趣她道:“你若是觉得委屈,自去侯府当差。” 学嬷嬷呸了她一口:“偏你能鸡蛋里挑骨头,我几时觉得委屈,太太、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适才不过是替三小姐高兴,那定远侯更是一表人才,京师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翠黛心里酸酸的,最近耳朵里灌满了那定远侯的话,感觉一等一的男人只有自家小姐才配得上,嘉府三小姐容貌风姿哪里能比得上自家小姐,花羞看着也柔弱,却不是昭蕙那般的懦弱,外柔内刚,笑着也让你畏惧。 她暗自嘀咕一番,忽而感觉自己庸人自扰,老天爷将来一定给自家小姐匹配个更加出类拔萃的男人。 提及三小姐,翠黛刚好想问红衣的事,于是乘机道:“三小姐好是好,太过柔弱,才纵容出红衣那样的婢女。” 学嬷嬷被众位婆子丫鬟敬了几杯酒,更被吹捧一番,心里飘飘然,道:“红衣哪里是纵容,是忠心可鉴,却没用到正路。” 翠黛觉出她话里有话,忙不迭的追问:“此话怎讲?” 学嬷嬷却呵呵一笑道:“吃酒吃酒,晚些时候我再给表小姐做一床八宝被。” 所谓八宝被,无非是绣着八种吉祥花草的被子,花草都知道,但在构图和绣工上,学嬷嬷无人能出其右。 她岔过去,翠黛就不好多问,怕她起疑,道:“嬷嬷千秋之日,提那些无关的话扫兴,来,我敬嬷嬷。” 于是就吃酒吃肉,同着嘉府的婆子丫鬟嘻嘻哈哈,说的开心,也认识了不少人。 酒宴是在晚上,散席时已经交二更,翠黛愿意吃酒,却没有酒量,同学嬷嬷和众位婆子婢女告辞,歪歪斜斜的往西园走,因为学嬷嬷是嘉太太房里的人,住的地方在正宅之后,而非姑娘们的西园。 没等入园子,后边追上来田嬷嬷。 “姑娘等等。” 翠黛回头,刚刚已经认识,觉得此人言谈举止稳重,也就透着心机,回身道:“嬷嬷有事?” 田嬷嬷道:“老爷昨儿吩咐我给表小姐的后院栽植些花草,我盘算了一天,还没问问表小姐喜欢什么花草,姑娘随着表小姐多少年,应该知道,所以想问问姑娘。” 翠黛脑袋有些沉,扶着田嬷嬷的肩头:“我家小姐好像没有她不喜欢的花草,我们郢地的家里简直美的无法比拟,嬷嬷是这上面的行家,尽管种植便是。” 田嬷嬷蔼然而笑:“如此就好,我也会按照姐儿们平时的喜好来种植,看表小姐态若幽兰身似修竹,多植些清雅的吧。” 翠黛酒多,行为放浪,揽着田嬷嬷的脖子道:“嬷嬷这等慧智之人,为何只屈尊为管理花草,头上没有正儿八经的主子,就没有可撑腰的人。” 田嬷嬷凝神,像是在思虑,半晌道:“头上有正儿八经的主子,难不成就仗势欺人么,我这样反倒好,打人骂人抓人都不管,否则姑娘说说,都是同一屋檐下的,怎生舍得。” 翠黛感觉她在意有所指,打人骂人抓人之事,新来也就是红衣这一桩,于是凑近问:“像周显家的?” 田嬷嬷急忙摇头:“谁都不是。” 翠黛看她态度谨慎,再问:“像学嬷嬷?” 田嬷嬷仍旧否定:“不是谁,姑娘多想了。” 转身想走,被翠黛拉住:“红衣可怜,三小姐也可怜,我家小姐有心想帮,却不知底里。” 田嬷嬷将手中的纱灯塞给她:“姑娘你吃醉了,赶紧回去歇息,婚姻大事,知底里表小姐又能作何?” 翠黛心里一惊,酒醒了大半:“你的意思,三小姐是因为婚事才惹怒舅太太,然后红衣连带受了惩罚?” 田嬷嬷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竟道:“我说的是三小姐和定远侯的婚事。” 她若不迟疑片刻,翠黛就当她说的真是昭蕙和定远侯的婚事,她一停顿,就让翠黛怀疑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想再问,田嬷嬷已经走了,边走边暗自叨咕:三小姐,感念你救命之恩,老妇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看那表小姐像是个伶俐人,又善良,希望她能帮到你。 013章 阴谋 翠黛醉醺醺的回到施施馆,上夜的娥眉正于灯下做绣鞋,雪白的底子,鞋面绣着一簇兰草,不用问都知道是花羞的,花羞即使是没有为母守制之前,也喜欢素雅之物。 听见咚咚敲门,知道是翠黛回来,娥眉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她开了门。 “这酒气,小姐舍了枚戒指,你只怕都给吃回来了。” 翠黛东倒西歪,放浪形骸:“吃回一点是一点,那老妇可恶,不能白白便宜了她。” 娥眉一把将门关上,扶着她往里面走,埋怨:“你这嘴巴何时能老实些,耳房还住着四个呢。” 翠黛不以为意:“大不了回郢地,怕哪个。” 回郢地,是花羞先起了这个念想,都因为她感觉舅舅家里复杂,自己寄人篱下更过的艰难。 此时她偎着枕头看书,戚氏于她炕前的杌子上坐着,手中做的却是一副抹额,北国风大,最近老是头痛。 自从花羞的母亲病故,戚氏总是这样,花羞不睡她不敢睡,怕花羞一个人胡思乱想。 听外间说话,花羞放下手中的书:“翠黛回来了?” 翠黛在外面应着,风摆杨柳的来到里面。 花羞和戚氏都笑:“醉的样子好feng骚。” 翠黛索性左右扭动更feng骚些,还故意学着戏里角儿的样子朝花羞长揖下去:“见过姑娘。” 花羞用书挡住半边脸咯咯的笑:“对我浪没用,我不是七尺须眉。” 娥眉料到翠黛会醉,早备下酽茶,从外间端进来强硬的喂了翠黛几口:“快别闹了,说正事,希望你不虚此行。” 翠黛脖子一扬很是自豪:“别看我醉,心里不醉,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 花羞立即坐起:“快说。” 翠黛推开戚氏,霸占了她的杌子,前前后后细说一遍,把学嬷嬷和田嬷嬷的话糅合在一起分析,定然是昭蕙私下有了相好的男人,才惹怒嘉太太,于是迁怒婢女红衣。 戚氏半信半疑:“你怎么如此肯定?” 翠黛道:“田嬷嬷好端端的为何提及什么婚姻大事,倘若真是说三小姐与定远侯的婚事,舅太太怎么能动怒惩罚红衣,她都快美上天了。” 花羞低眉思忖:“说的是呢,舅母一心想把三姐姐嫁入施家,她高兴都来不及。” 翠黛一脸严肃的道:“依着我看,小姐你才与定远侯有缘分。” 花羞瞪大了眼睛,戚氏长大了嘴巴,娥眉没什么表情心里也是奇怪。 翠黛给她们分析:“你看,你住的地方叫施施馆,定远侯叫施耘天,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花羞把手里的书丢了过去:“越发胆大了,连我的笑话都敢讲,施施馆又不是我取的。” 定远侯差不多是三姐姐的夫婿,被翠黛乱点鸳鸯谱弄得她羞臊难当。 翠黛伶俐的接住她抛来的书,连说醉了醉了。 花羞也没工夫和她真生气,开始琢磨昭蕙的事,心里合计,假如真是昭蕙和其他男人相好触怒了舅母,自己改如何弥补替红衣求情的过错呢? …… 她所担心的,嘉太太还没来得及思量,满心都是如何成全昭蕙和施耘天。 昭蕙的泥金庚帖已经制好,却不敢送去施家,女儿和时无声的事在嘉府可以保密,谁晓得外面的人知道不知道,诗文雅斋人多眼杂,一旦被施家得知,自己吃罪不起,那施家太夫人可是太后的表妹,又是皇妃的母亲,单单是虢郡王王妃自己望尘莫及。 暖香阁,嘉太太假寐躺着。 新桃进来禀报:“嬷嬷,娄管家有事见太太。” 学嬷嬷回头望望炕上歇着的嘉太太,想说太太正在午休,嘉太太已经坐起,道:“叫进来。” 感觉差不多是见时无声的事。 小丫鬟走了,她又对学嬷嬷道:“希望娄大顺水顺风,不然别说午间,夜里我都睡不着。” 学嬷嬷宽慰她:“娄大经事多,能力强,一准办妥了。” 只是娄大进来后,嘉太太看他满面愁云,心里一沉:“怎么,那穷书生不喜欢银子?” 娄大面色里有几分敬佩几分无奈:“分文不收,从来没见过这等傲骨。” 学嬷嬷觉得他措辞不当,冷然道:“什么傲骨,是贱骨头,给银子不要,难不成想吃官司。” 嘉太太抬手制止学嬷嬷说话,问娄大:“时无声怎么说?” 娄大苦笑:“他把我痛骂了一顿,什么卑鄙无耻龌蹉腌?,哎呦喂,那个惨,还说本来对三小姐并无那种心思,现在让咱们这样一闹,反倒有了。” 嘉太太讶然:“这是怎么个话?” 娄大道:“时无声说,他与三小姐就是彼此欣赏才华,交往也是恪守礼道,并没想过嫁娶之事。” 适得其反,嘉太太追悔莫及,原来那穷书生还没看上自己的女儿,却是自己的女儿暗恋人家,早知道就把此事悄悄压下。 学嬷嬷有些疑虑:“或许这穷鬼口是心非,三小姐才貌双全,他会不喜欢,就算他没那个心思,但三小姐有那个心思,与定远侯的婚事就不会顺利,所以,必须从这个穷书生下手。” 嘉太太心神不宁:“依你呢?” 学嬷嬷斩钉截铁:“一劳永逸。” 嘉太太愣,这,是斩草除根的另外一种说法,主仆两个多年相处达成默契,彼此拐着弯的说话都能理解,她摇头:“犯不着杀人放火啊。” 学嬷嬷解释:“不用杀人放火,可以借刀杀人。” 嘉太太好奇:“你且说个详细。” 学嬷嬷目光凌厉:“买通官府,把他投入大牢,如此,三小姐才能死心。” 嘉太太按着额角:“非得如此吗,我担心昭蕙她……” 昭蕙多愁善感,嘉太太和嘉泊年从来不敢说她半个不字,否则她就哭个没完没了,一旦得知心爱的男人身陷囹圄,她会就此楚河汉界吗?会不会做出其他极端的事来? 嘉太太思虑重重。 娄大道:“嬷嬷说的没错,除此之外,银子时无声不要,我威慑他,他竟然脖子一伸要我砍,真是个蒸不熟煮不烂的筋头。” 嘉太太很是无奈:“你们说说看,用什么办法。” 娄大献计:“小人认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可使些银钱让他帮着想办法。” 嘉太太骇然:“这等事,惊动都察院?” 娄大摇头:“只是让监察御史帮着想办法,不是惊动都察院。” 嘉太太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银子别去账上支用,太多我无法交代,刚好花羞带来的银票还没动用,现在用上了。” 她指使学嬷嬷从梳妆台的屉子里拿出那张银票,凝眉思索,忽然一摆手:“等等,你们看,假如昭蕙得知那时无声并不喜欢她,她会不会死心?” 学嬷嬷猜度出她的用意,问:“太太的意思,先不用对时无声下手?” 嘉太太点头:“事情还是不要闹大,假如昭蕙死心,总比惊官动府的好。” 娄大赞同:“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怎么让三小姐得知那时无声对她无意呢?” 嘉太太心下正在合计,新桃进来报:“长荣大街定远侯府送来定远侯的庚帖。” 这是要合婚了,嘉太太顿时茫然,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 014章 慕名 该合婚得合婚,嘉太太让娄大拿着昭蕙的庚帖去定远侯府,互换庚帖,这是规矩。 只是,也不能这样空着手去,对方可是皇亲国戚,嘉太太心里总有个高攀的意思,虽然自家老爷为安国公之后,但她也不敢拿大,和学嬷嬷、娄大两个商量给施家太夫人带些什么礼物好。 学嬷嬷道:“太贵重的,施家自然不缺,莫若送些新奇物。” 嘉太太问:“你这个主意不错,倒是什么为新奇物?” 学嬷嬷蓦然就想起花羞带来的那些荆锦:“听说有匹缎子是表小姐亲手织成,好的不得了,送那个吧。” 嘉太太迟疑着,很是不舍,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送东西也是这么个理儿,当然得送自己认为好的,最后无奈道:“就那个吧。” 娄大得了命令,拿着花羞亲手织成的锦缎,又喊了两个小厮随行,嘉太太特别准许他动用了朱轮华盖车,当然是为了显示嘉府的尊贵。 梧桐里距离长荣大街不算特别远,但两家的规模就天差地别,施家横亘大半个长荣大街,也因此平素这里很少有黎庶来往,三道牌楼彰显着施家祖上的荣耀,且都有人把守。 娄大从未来过长荣大街,等他到了一道牌楼处递交上拜匣,里面放着拜帖和礼单,并说明是来送嘉府三小姐的庚帖。 如此,守卫放过,并派人专门引领,一直来到定远侯府。 等到了侯府门口,那金漆大门和门口威武的两个大石狮子,震慑得娄大后背直冒冷汗,嘉府已经非常尊贵,但比起定远侯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嘉太太一门心思要攀亲戚。 也没有走大门,而是走西角门,下车入内,牌楼处的守卫向里面的管事说明情况,管事带着娄大又过了二门,在前面的大厅等候,此管事又交给另外一位内管,看座看茶之后内管去禀报主子。 大厅内仅有一个小厮伺候着,娄大偷着看了看,富丽堂皇无法言说。 不多时那位内管回,告诉他去仪门内的中堂拜见太夫人和侯爷,因为太夫人年事已高,很少来前面的大厅见客。 娄大被内管引着,又过了道仪门,面前是个相对比较小的院子,一拍房屋,门前两列仆人,男一排女一排,如此阵仗唬得他胆战心惊的低头而行。 到了中堂门口,内管报:“禀太夫人、侯爷,嘉府管家娄大拜见。” 门里传来另一位管事嬷嬷的声音:“请。” 门口的内管也就对娄大道:“请。” 娄大迈入,稍微抬头,看屋内正中坐着一位老妇人,她身边负手而立一位壮年男子,不用问,这应该就是施家太夫人和定远侯,他急忙拜见,并高举那个花羞雕刻的楸木匣子,里面装着昭蕙的庚帖。 嘉太太之所以用这个匣子,是本着楸木的名贵,更因为这匣子的与众不同,当然是想抬高嘉府的身价。 管事嬷嬷接了过去,又呈给太夫人。 太夫人摆摆手:“不必看了,明日把钦天监请来,星命之术我又不懂。” 管事嬷嬷退后。 身边的定远侯施耘天似有话说,当着外人又不能言明心事,斟酌半晌才看着太夫人小声道:“母亲,此事还需细细思量。” 所谓的细细思量,是他没有续娶的心思。 太夫人知道他心里所想,结发之妻汪月涵病故已然过了一年,血气方刚的男儿竟然没有再娶之意,更因为他东征西战戎马倥偬,此次征讨大捷,却迟迟不归,太夫人才让人送信过去说自己身子欠安,目的就是要儿子回来完成人生大事。 儿子不急母亲急,太夫人蔼然道:“我儿,听娘这一回。” 施耘天唯有闭口不言。 娄大又让小厮把带来的礼物奉上。 管事嬷嬷接过送到太夫人面前,老人家眼前一亮:“哎呦,这料子可稀奇。” 娄大见她喜欢,暗想学嬷嬷的主意真不错,急忙顺着话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外侄女,也就是远自郢地而来的表小姐亲手织就,据说单单金丝就耗费不少,我家太太说,这么好的料子,唯有太夫人才能匹配。” 他的奉承太夫人并无在意,道:“我喜欢的倒不是金丝,而是这图案,这工法,你家表小姐是怎么个妙人,居然有这些手段。” 娄大本着给嘉府争光,道:“不瞒太夫人,装三小姐庚帖的匣子,也是这位表小姐亲手刻制。” 太夫人忙转头去看。 管事嬷嬷领会,捧起洋漆高几上的匣子来到她面前。 太夫人没等说话,旁边的施耘天惊喜道:“这,好像是失传很久的圣手神雕!” 刚刚他不屑合婚,也就没有在意这个匣子,听闻是个姑娘所刻,觉得实在难得因此才看了,也才发现这只楸木匣子的与众不同。 太夫人眼睛盯着匣子问儿子:“有什么讲究?” 施耘天踱过去接下管事嬷嬷手中的匣子给母亲讲解:“这种雕法极为复杂,您看看这仕女头上的花朵,层层叠叠,但是用手一摸,却无突兀之感。” 太夫人果然伸手摸摸:“真是,摸着华润,看着繁复。” 她转头问娄大:“这位表小姐可在你们府里?” 娄大老实答:“在,新近入京,客居在此。” 太夫人又问:“年有几何?” 娄大略微迟疑,感觉太夫人问的蹊跷,也只能道:“恰逢二八。” 太夫人感叹:“才十六岁就有这些手段,真是不得了,能织出这么好看锦缎,雕出这么好看匣子的人,容貌也应该差不了。” 娄大顿了顿,是拿不准自己该说不该说,当着皇亲国戚实在不敢隐瞒,坦言:“可以说……倾国倾城。” 太夫人啧啧:“难得才貌双全。” 说完回头看看儿子,心里道,这么出色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这么出色的儿子,想问问对方可有许了婆家,眼下正和嘉府三小姐合婚呢,不好直言。 眼珠一转,道:“麻烦娄管家回去和你家太太说,虽然婚事没个一定,但也算是认识,后天我府上的戏班上演新剧,请嘉太太过来听戏,别忘了,带着那位表小姐。” 娄大急忙躬身替嘉太太谢过。 太夫人高兴,喊了句:“赏。” 管事嬷嬷喊人拿来按规矩应该给的二十两,太夫人却道:“少了,五十两。” 娄大欢喜得噗通跪地给太夫人叩头。 事情办妥,又发了笔小财,他拿着银子喜滋滋的转回嘉府,疾步赶去暖香阁给嘉太太报喜。 进了暖香阁,嘉太太首先问:“施家如何?” 娄大满面是笑:“琼楼玉宇,妙不可言。” 嘉太太再问:“侯爷如何?” 娄大止不住赞美:“器宇轩昂,人中翘楚。” 嘉太太高兴得不得了,又问:“施家人对你如何?” 娄大不敢隐瞒:“出手就是五十两。” 嘉太太眼睛都瞪大了:“你快说说其他。” 娄大禀明:“施家太夫人请您后日过侯府听戏。” 这等礼遇让嘉太太高兴得就是不能欢呼雀跃,胸有成竹的道:“看来婚事差不多。” 娄大补充:“施家太夫人特别交代,要带着表小姐。” 嘉太太一愣,满脸笑容渐渐褪去。 015章 毒计 得知施家太夫人要花羞同往侯府听戏,嘉太太满心不悦娄大在施家太夫人面前夸赞花羞。 自花羞来,她看到的只是花羞送她的那些财物,漠视了花羞会对自己女儿造成的威胁,后悔送施家太夫人花羞织成的荆锦,后悔用那个花羞雕刻的匣子,木已成舟,后悔也晚了,想着办法亡羊补牢。 忽然就想起昭蕙和时无声的事,陡然间心生一计,问学嬷嬷:“明儿,诗文雅斋还开门吧?” 学嬷嬷回复:“天天开门,您放心,我已经派人盯着如意居呢。” 盯着如意居,就是盯着昭蕙的意思,防备她去诗文雅斋与时无声见面。 嘉太太摆摆手:“不,要昭蕙去,并且要花羞陪同。” 学嬷嬷冷不丁没反应过来:“您的意思?” 嘉太太冷然一笑:“那个穷书生也会去吧?” 回话的是娄大:“去,整天和一群臭味相投的穷酸吟诗作对。” 嘉太太点头:“嗯,很好,告诉昭蕙,去诗文雅斋可以,但不能再去见那个时无声。” 学嬷嬷还是没转过弯子。 嘉太太自己心里有数,告诉昭蕙不见时无声,这是给她去诗文雅斋的借口,否则自己强力反对来着,突然准许会让女儿生疑,这样一说看似逼迫,但昭蕙定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听她的话,一准会去见那个穷书生。 嘉太太就是想让昭蕙和时无声见面,两大目的,一,娄大找过时无声,当时无声再见到昭蕙,必然坦言自己根本不喜欢她,如此昭蕙就死心。二,要花羞陪着,一旦昭蕙和时无声的事弄得满城风雨,对施家的交代就是,其实和时无声相好的是表小姐花羞,昭蕙不过是做她的陪衬。 这一箭双雕之计让嘉太太非常得意,但毕竟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且花羞对她不薄,所以羞于对学嬷嬷和娄大说明,只让学嬷嬷去如意居和施施馆对昭蕙和花羞下达自己的命令。 西园里各处的花花草草慢慢好将起来,残败的努力第二次绽放。 施施馆,张婆子和刘婆子正在清扫院子,也没有多脏,但她们就是这一点点活计,初来乍到也不好游手好闲,夜里偷着吃酒、赌钱也还罢了,白天必须一副勤劳肯干,看得出表小姐性子水一般优柔,但那个戚氏不好惹,特别是翠黛。 学嬷嬷恁是嘉太太肚子里的蛔虫,此时也还在犯迷糊,太太准许三小姐去诗文雅斋,又让表小姐陪着,这是闹的哪一出? 先通知了吧,然后回去旁敲侧击,不了解主子的心意怕自己言行碰壁。 她进了施施馆,院子里的两个婆子急忙过来问候:“嬷嬷今儿得闲来了这里。” 这二人在嘉府的女仆里是三等角色,一等的类如学嬷嬷和百合、红衣、周显家的等等,二等的如柳儿、新桃等等,三等的连主子的房间都进不去。 因此,学嬷嬷对她们视而不见,刚想过去忽然想起打听下花羞的状况,停下脚步道:“若不是我在太太面前举荐,你们两个能捞到这份差使,巴掌大的院子,只怕一日闲大半日。” 张婆子急忙道:“我们姊妹心里念着嬷嬷的好呢,嬷嬷千秋之日本想过去,多了没有,几钱银子也是份心意,可是嬷嬷没叫,我们怕叨扰了您,改天吧,我那侄儿媳妇最近要来看我,做得一手好腌菜,等我送嬷嬷一罐子。” 学嬷嬷啐了口:“说来说去,就送我一罐子腌菜,我哪顿饭不是七碟八碗,谁稀罕你的腌菜。” 张婆子打了个嗝,昨晚不知吃了多少酒,现在还是从胃里返出臭烘烘的酒气:“嬷嬷小瞧了我那侄儿媳妇的腌菜,比那山珍海味都吃的爽。” 学嬷嬷也没时间和她计较腌菜的事,看着屋内小声问:“表小姐还好吧?” 张婆子和刘婆子彼此对视,感觉出学嬷嬷话里有话,有心在她面前讨好,怎奈实在没有可密报之事,只有道:“听大妞说,一心在屋里缝啊绣啊。” 学嬷嬷刚想问些其他,门口走出来娥眉,看她与两个婆子交头接耳,定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事,娥眉好性情,也知道敲打她:“嬷嬷来找两个妈妈,进耳房说话便是。” 学嬷嬷有些尴尬,狡辩道:“我是奉太太之命来看表小姐的,顺便叮嘱这两个老东西别偷懒。” 娥眉当然知道她是来见花羞,不然她要找张刘二位婆子,叫个小丫头过来叫便是了,也不戳穿,道:“嬷嬷快请。” 学嬷嬷虚情假意的吆喝张刘二位婆子一番,然后进了正屋。 里面的花羞、戚氏和翠黛已经听见娥眉同学嬷嬷的对话,花羞头不抬的继续打络子,翠黛骂道:“老娼妇。” 花羞看看她:“我平素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没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张口就污言秽语。” 翠黛道:“奴婢是觉得,她一来准没好事。” 花羞笑笑:“我又没招惹她。” 说是说,心里还是隐隐不安,舅母有何大事,需要学嬷嬷亲自过来传话? 学嬷嬷已经进来,给花羞施礼请安:“表小姐安好。” 花羞放下手中的针,道:“嬷嬷也好,快坐吧。” 学嬷嬷道:“不坐了,太太说,明儿请表小姐陪着三小姐去诗文雅斋走一趟。” 诗文雅斋?花羞顾名思义也知道是什么场所,更何况府里几个表姊妹的事她都略有耳闻,但不知舅母为何要自己陪着去,于是问学嬷嬷。 学嬷嬷满脸轻松的:“无他,太太听老爷说表小姐文采斐然,所以想让表小姐去走一走,京师好玩好看的地方多了,太太说会让表小姐慢慢见识。” 但愿这个理由是真的,花羞道:“记下了。” 左右看看娥眉、翠黛,吩咐打开箧笥,从层层包裹里取出个白瓷小罐,花羞亲自拿了递给学嬷嬷道:“今年新茶,蒙顶甘露,送与嬷嬷品尝。” 蒙顶茶何其名贵,本朝规定的贡品,贡区第一道嫩茶只采摘三百六十片,经过繁复的程序制成之后,由地方官员择取黄道吉日送入京师的宫中,贡茶之后采制的才分配给王公侯伯。 学嬷嬷熟知其中故事,颇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大喜过望道:“表小姐恩典,老妇无以为报。” 花羞送茶给她,是因为学嬷嬷作为管事极少亲自传达口信什么,她难得来一趟施施馆,空手而归必然心中不悦,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花羞还惦记自己为红衣求情的事,掌掴红衣的可是学嬷嬷,她那方面惩罚自己这方面说情,这老妇一旦暗中恼恨在舅母面前进谗言,不值当,一罐茶换个安宁。 “嬷嬷替舅母劳心劳力,作为外侄女我心里不安,几片茶叶,嬷嬷喜欢就好。” 花羞的理由学嬷嬷当然不信,知道她讨好自己的用意,不过心里感慨,纵观嘉府七位小姐,没有一个如表小姐这么会做人的,欣然收下,高兴而去。 016章 初见 翌日,花羞陪昭蕙去诗文雅斋。 诗文雅斋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左边山上是云仙观,右边山上是半月庵,诗文雅斋处于山下玉水湖边,风景秀丽美不可言且不说,释道儒融融共处也是让人唏嘘。 说起来这诗文雅斋和嘉府二公子嘉祺读书的百川书院都是施家的产业,百川书院乃为施家祖上开设的家塾,最初收的都是施家的子弟,后来扩展开去,旁姓的后生只要考试合格也收,但出名的严格,因此嘉祺能进百川书院都是他自己的能力。 京师之地名流云集,施家有诗文雅斋这样著名的文社却是因为施耘天的大妹妹施锦粟。 当年的诗文雅斋并非施家产业,而是皇家特设的供文人骚客聚会之地,也是除了科举之外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另一个渠道。 起初并没有女子来此,这里面有个故事。 那一年当朝皇帝御驾亲临诗文雅斋,微服私访国之栋梁,刚好施锦粟为母身体欠安来半月庵许愿,车到山脚行不上去,施锦粟下车而行,身姿窈窕,态度雍容,更兼那天她穿了绿纱罗的衣裙,遥遥看见她的皇帝顿时惊为天人,忙遣人打听前面这个女子的来历,得知是施家大小姐,遂召进宫去,极度宠爱,直至现在。 为了纪念自己和施锦粟这一段佳遇,皇帝当时就把诗文雅斋赐给施家,并昭告京师官宦的女儿可以来诗文雅斋谈诗论画。 于此,另辟出一处,名为红斋,先前之处称为蓝斋。 所以这里的管理者是施家人,仆役也都是施家人,施家的二爷施耘山、三爷施耘海、四爷施耘莽和待字闺中的三小姐施锦珂也偶尔来此。 所以,嘉太太才让最有才华的三女儿昭蕙跻身红斋,目的不言而喻,当然是为了攀龙附凤,不仅仅是想认识官宦人家的女儿,更是想沾染下施锦粟的贵气。 得知母亲不再反对自己去诗文雅斋,昭蕙非常兴奋,奇怪的是母亲要花羞同行,嘉太太给出的理由是花羞同样是个才女,也应该去诗文雅斋见识见识。 昭蕙半信半疑,都因为她了解母亲素常的手段,颇有些忧心忡忡。 次日收拾停当,就过来施施馆找花羞。 花羞也已收拾稳妥,仍旧是带着娥眉、翠黛两个,而昭蕙仍旧是带着红衣,于西园门口两个姑娘一起上了翠盖珠缨八宝车,娥眉、翠黛、红衣三人共在后面的黑漆平头车,也不用过正宅,从西园和正宅之间的通道直接出去,一路往诗文雅斋而来。 花羞无心看京师街头之繁华,一心琢磨舅母让她陪昭蕙来诗文雅斋的用意,想不出来,就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舅母既然都同意亲生女儿来此,自己来也应该没什么不可。 眼看快到红斋,低头沉思的昭蕙突然拉住花羞的手:“表妹帮我。” 花羞愣:“表姐何事?” 昭蕙压低声音道:“代我去见时无声。” 花羞不解:“时无声又是谁?” 话毕,忽然想起那天舅母在慈济寺说过什么半月庵的尼姑妙静偷着下山私会第一才子时无声,猜测大概也是诗文雅斋的客人,道:“我不认识他。” 昭蕙吐露内情:“实不相瞒,母亲惩戒红衣就是为了时无声。” 她想瞒着瞒不了,花羞不了解事情怎么替自己办事,于是把自己和时无声的交往之事说了,也因此触怒母亲牵连红衣。 花羞听后也终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如翠黛打听的,也果然如田嬷嬷说的,是关于昭蕙的婚姻大事。 “可是表姐,我是待字闺中的女儿,不方便去见外人。” 昭蕙劝她:“时公子是才子亦是君子,表妹但见无妨。” 花羞不解:“表姐你为何自己不去?” 昭蕙带着哭腔道:“母亲的手段我了解,她放我出来不一定是好事,我怕连累时公子,但我又必须告诉他,母亲只怕要对付他,要他小心,所以麻烦表妹你替我去。” 花羞仍旧疑虑:“为何不是红衣?” 她想的是,若非红衣之前替昭蕙暗中传递书信口信什么的给时无声,舅母不会对红衣那般严惩,既然一直都是红衣,此次为何要自己帮忙? 昭蕙抓着她的胳膊,非常焦急之态:“红衣是我的婢女,假如母亲派人跟着,发现红衣去见时公子,你说,红衣的下场是不更惨。” 这倒不假,但花羞还是有些迟疑。 昭蕙泪如泉涌:“表妹就没有自己倾慕的男子么,不懂为心爱的男子担惊受怕的感受么,母亲阻止我与时公子来往,不能对我如何,但对时公子就不会心慈手软,请表妹帮我一次。” 花羞看她哭,于心不忍,若论自己倾慕的男子,想起幼时因为身体差,寄养在郢地名医温老夫子温九重家里时,和温家少爷温宵云算是青梅竹马,但却无男女之间的感情,自己当他是亲哥哥,此外花羞也不认识其他男子,所以昭蕙的话她蓦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慈济寺藏经楼遇到的那个,不知为何,一旦想起那个人,心里就怪怪的。 最后答应了帮昭蕙去见时无声,因此就在红斋门口下了车,按照昭蕙交代的,兵分两路,昭蕙进了红斋,花羞带着娥眉和翠黛去蓝斋。 红斋和蓝斋隔着一水,水上架着木桥,彼此遥相呼应。 过了桥来到蓝斋门口,翠黛拉住花羞道:“小姐,你这样进去啊,里面可都是男人。” 花羞慧黠一笑:“咱们三个,不怕男人的唯有你,你去把时无声找出来。” 翠黛瞪眼:“为何是我,我也是黄花闺女。” 花羞撇嘴:“行了吧,你疯癫起来男人都怕,你不去谁去,放心,父亲已经交代我,你也十八岁了,到了适嫁的年龄,我会琢磨给你找个好男人嫁了。” 翠黛脸微微晕红,含羞而笑:“我不嫁,我守着小姐你一辈子。” 娥眉打趣她:“你别糊弄小姐了,你说过多少次,想找个宵云公子那样的男人。” 被戳穿心事,翠黛气得来打娥眉,被花羞拉住:“你们两个的婚事我都记在心里呢,现在赶紧去找时无声。” 翠黛嘟嘟囔囔:“又是我。” 娥眉唯有哄她:“因为你比我俊俏。” 翠黛才不信,娥眉人如其名,眉清目秀且优雅,容貌不输自己,她气呼呼又无可奈何的来到蓝斋门口,看有个仆役模样的老者在门口修剪花草,她过去道:“老伯安好,我是时无声的表妹,从外地来,麻烦您帮我去叫他出来一下。” 老者眯着眼睛看看她,鹅蛋脸丹凤眼,长眉入鬓双眸水润,鼻子高挺嘴巴嫩红,面相有些凌厉,却真是个美人,穿一件湖蓝的褙子,如此打扮完全不像个婢女,倒像个小家碧玉。 之所以多看她几眼,是红斋和蓝斋互不来往,突然来个姑娘家,老者好奇。 “姑娘稍等。”老者答应了,放下手中的剪子进了里面。 不多时出来个年轻的公子,二十多岁年纪,穿天青色深衣,头戴乌角巾,眉目疏朗,身姿翩翩,气度昂然颇有些出世之感。 “表妹?”他打量下翠黛,根本不认识。 翠黛笑:“时公子休要乱攀亲戚,我不是你的表妹,我也不认识你,是我家小姐找你有事。” 突然又多出个小姐,时无声四顾下,忽然发现湖边站着的花羞和娥眉,袅袅婷婷的两个璧人,那个更纤细的穿着月白的袄裙,双臂上搭着一条薄纱的披帛,风轻扬,衣裙微动,飘飘若仙。 时无声懵懵懂懂随着翠黛走过去,花羞那里迎过来。 彼此距离五六步远,花羞刚想说就这样站着说话吧,时无声突然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017章 机缘 彼此素未平生,时无声居然对花羞说好生面善,翠黛不高兴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一定认为自家小姐和时无声暗中往来呢,这不是败坏小姐的名声么。 她心里骂着登徒子,嘴上冷冷道:“时公子说话小心,我家小姐才来京师不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面善了。” 时无声明白了翠黛的意思,朗声一笑,然后朝花羞揖礼道:“原谅在下言语唐突,不知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 花羞还礼:“嘉氏昭蕙,是我表姐,她托我来告诉时公子万事小心。” 这话说的相当模糊,花羞总不好明说舅母差不多会对他不利,舅母再怎么也是舅母,自己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另外自己与时无声根本不认识,多说无益,且以为时无声必然追问,不料人家却哈哈大笑:“小心嘉府之人对吗?” 花羞无言以答,心想这人不愧是第一才子,神思如此敏捷。 她不言语,时无声当她是默认,傲然道:“我与嘉小姐只是互相欣赏,仅此,不是嘉府管家所言的私情,我也希望姑娘你转告嘉府之人,我时无声没有他们所言的攀龙附凤之意。” 没有私情?可是昭蕙哭得那么真切,那分明是动了真情才有的样子,这时无声该不会是始乱终弃,花羞气恼道:“但我表姐对你却是真情实意。” 时无声顿了顿,他岂不知昭蕙对自己的心思,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话里话外诗里诗外都暗示过她,闲云野鹤惯了,既不屑于功名也没想过成家立室,诗词歌赋茶酒琴棋陪伴,足以,想起嘉府一个管家都对自己那么傲慢,他摇头:“罢了罢了,我蓬门荜户,养活不起那么尊贵的小姐。” 花羞当他是自卑,道:“假如时公子对我表姐是真心,何不考取个功名。” 时无声仰头望天,气势凌云:“姑娘想必非京师之人,因为京师中没有谁不知道在下视功名如粪土。” 那一身的傲气,花羞欣赏归欣赏,却觉得他的想法有悖实际,假如父亲当年也像时无声这样的心态,自己哪里来这么优渥的生活,是以想提醒时无声,于是道:“那么敢问时公子,你读书何用?” 时无声愣,猛然垂眸来看她,读书何用?读书只是喜欢。 斟酌下这样的理由说出来只怕要让天下凡夫俗子所不齿,是以对花羞唯有报以一笑。 花羞明白他笑里的深意,再道:“大丈夫,文不能朝堂议事为圣上分忧,武不能戍边征战为百姓解困,读书何用?” 时无声心里凛然一抖……好个奇女子! 凝视花羞,迫近两步。 花羞低头,后退两步,补充:“倘若单单是为了修身养性,你比他们如何?” 她说着指指左指指右,云仙观和半月庵都是方外之人,他时无声当然比不得。 时无声无语……沉思……半晌,款款含情的所答非所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花羞发现他目光中的异样,急忙转身:“说了,嘉氏昭蕙是我表姐,告辞。” 被娥眉翠黛扶持,翩然而去。 时无声目送她的背影好久好久……看花羞同昭蕙一样的柔情似水,可是花羞骨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凌然之气,这就是所谓的外柔内刚吧,倾城之色,满腹珠玑,此女不可多得。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功名?” 心弦一动…… 花羞知道他必然在看自己,如芒刺在背,急匆匆离开蓝斋。 翠黛止不住道:“小姐,你把那个呆子说的无言以对了,好痛快。” 花羞偏头看了眼她:“举凡吵架骂人的事,你一准就觉得痛快,我刚刚的话想是过头了,无奈,我是为了三姐姐好,倘若时公子真有了功名,舅母必然不好再反对,而时无声才高八斗,考个功名应该没问题。” 娥眉挽着花羞的手忧心忡忡:“我这眼皮老是跳,心里不安,该不会是时无声被你骂,想报复你?” 花羞莞尔:“他若是如此胸襟,不配称为第一才子。” 此话有理,时无声浑身上下洋溢着超凡脱俗之气,必然非宵小之辈,娥眉释然。 三人边说边走,往红斋去找昭蕙。 至桥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空旷之地,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人,正在蹴鞠。 这种风俗郢地不多见,更因为闺中女儿大多都是井底之蛙,翠黛想去看热闹,花羞斥责:“你瞧瞧,一水的男人,我们去不合适。” 翠黛撺掇她:“听闻京师有个彭大娘,女子中闻名的蹴鞠高手,十几个男人都不敌她,人家为何能同男子蹴鞠,我们看都看不得。” 对于那个彭大娘花羞略有耳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家是人家自己是自己,勒令翠黛快走:“去不得就是去不得。” 娥眉也觉得不妥,拉着花羞上了桥。 突然刮起一阵风,花羞身上的披帛被吹走,浮浮摇摇过了水面,飘飘悠悠往鞠场而去。 翠黛想去追,花羞喊住:“算了,我们快走吧。” 是因为那里都是男人,怕翠黛惹事,一条披帛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什物,丢了就丢了。 春日风多风大本是常事,特别是地处北国的京师之地,那披帛刮到鞠场上空,惹得里面蹴鞠的人都奇怪的看。 最后,披帛落下,落在一个人身上,无巧不成书,正是定远侯施耘天。 他今日来诗文雅斋是被四弟耘莽拖来,当年皇上能在此邂逅大姐姐,施耘莽觉得孤家寡人的大哥或许能在此邂逅某个姑娘。 按说施家与嘉府正在合婚,但施耘莽生性叛逆,不喜欢被安排好的姻缘,也觉得大哥对那个嘉府三小姐没多大兴趣,于是把他拽到这里。 施耘天发现此地有鞠场,他带兵打仗为了安抚兵士们的思乡之心,也为了消遣枯燥的军旅生活,经常带兵士们蹴鞠而乐,这也是锻炼兵士们能力的好办法。 所以施耘天喜欢蹴鞠,也就过来鞠场看看。 不料,正看得凝神,一条素白的披帛落在他肩头。 他狐疑的拿起,幽香阵阵,也知道是女子之物,转身去看,就发现桥上花羞的背影,他心里一颤,此人,何其像那个自己在慈济寺藏经楼遇到的姑娘! 虽然他看到的只是背影,但素白的衣裙,素白的绣鞋,和当日那位一模一样。 随从,也是他征战时的副将,追随他十年的高猛过来嘻嘻笑着:“侯爷,艳福。” 施耘天板着脸:“一片胡言,你拿着去红斋问问是谁丢的。” 高猛摇头:“我不去,那姑娘想要自然会来问,想必是故意丢下的。” 施耘天不懂:“为何故意丢掉?” 高猛解释不清,狡辩:“不喜欢了。” 施耘天沉下脸:“谬论。” 高猛嘿嘿笑着:“再说红斋里姑娘何其多,我这样拿着去找,爱嚼舌头的会不会以为那姑娘与我有私情,所以我不去。” 施耘天想想也对,众目睽睽找那姑娘还她这个东西,外人一旦想歪,可害苦那个姑娘,她刚刚丢下不要,大概就是怕多有不便。 罢了,迅速叠起揣进怀里,继续看诗文雅斋的圆社们蹴鞠,琢磨以后想办法还回披帛。 018章 过府 一趟诗文雅斋之行花羞恹恹的,本以为是女儿家以诗词会友,不料都是三两成群的在一起闲聊,内容比东家长西家短好不了多少,要不就互相比对谁的衣服漂亮谁的头面值钱。 花羞更因为丢了披帛心神不宁,怕哪个不(和谐)良子拾去闹出闲话,后来娥眉开导她:“上面又不像书画落了印,怎知就是小姐你的,再者即便是被谁捡到了,怎知他就视此为怡情悦性之物,人家说不定当抹布用了。” 话是这么说,因披帛飘去的方向是鞠场,那里清一色的男人,所以花羞还是担心,与炕上偎着戚氏懒懒的。 大妞进来向娥眉禀报,嘉太太让柳儿过来传话,明天去定远侯府看戏。 娥眉嗯了声,转身又禀给花羞。 翠黛那里已经惊叫:“定远侯!施耘天!” 说完急忙捂住嘴巴,是觉得施耘天的名讳不是自己该叫的。 娥眉看她喜不自胜的样子,揶揄道:“舅太太让小姐随行,又不是你,你高兴为哪桩。” 翠黛过来抓着花羞的手左右摇晃撒娇:“小姐带着我吧,一来我想看看那定远侯是不是三头六臂,二来我想看戏。” 花羞故意气她:“偏不带你,带娥眉或者带大妞、胖姑。” 翠黛手掌伸开横在脖子上,威胁花羞:“你不带我,我现在就引刀自尽。” 彼此都是说笑,花羞懂娥眉懂。 啪!戚氏一巴掌打来:“大胆奴婢,敢欺负小姐。” 花羞吃戚氏的奶水长大,所以戚氏对她有种舐犊情深的感觉,也知道翠黛喜欢疯闹,但戚氏觉得婢女就是婢女,同主子不能没个分寸。 翠黛揉着被戚氏打痛的脑袋继续央求花羞。 花羞被她闹得烦,忙道:“你也是个伶俐人,我去哪里少了你和娥眉。” 翠黛听了才眉开眼笑。 戚氏兜头给她泼了盆冷水:“舅太太是女眷,过侯府看戏那位侯爷是不会露面的。” 翠黛挑着丹凤眼,很是失望,失望的原因却非是她看不到定远侯,而是那定远侯看不到花羞,假如定远侯看到花羞,必然一见钟情,小姐有了好归宿是她和娥眉期盼已久的,也可以告慰天上的太太,撇撇嘴,无奈道:“看看施家太夫人也好,生养出做了皇妃的女儿,了不得。” 忽然拧起眉头:“可是小姐,你明天穿什么好呢?太素不显眼,太艳不合礼仪。” 花羞曾经和她们说过,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所以都晓得花羞一贯穿素。 娥眉手中忙着打络子,这是花羞许诺昭君的剑坠,小姐今儿出奇的懒,她便接手过去,此时头也不抬道:“小姐布裙荆钗也好看。” 花羞很是奇怪:“我是去听戏不是去唱戏,穿什么很重要么。” 戚氏顾虑多:“还是穿得像个样子吧,你可是郢城伯的女儿。” 郢城伯非一般的官职,是超品阶的爵位,他的女儿当然不能太寒酸。 花羞往乳母怀里挤了挤:“你们做主吧。” 她这一挤,戚氏忽然感觉她好热,手一摸额头,哎呦一声:“怎么像是受凉了。” 翠黛恍然大悟的:“该不会是丢了披帛冻着?” 娥眉摇头:“一个披帛挡多少凉,不会的,大概是山脚下风大,我去炖姜汤。” 别说姜汤,连草药都吃了一剂,花羞还是恹恹的,自己探脉自己诊断,寄养在温家时同温老夫子学了不少医术,总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次日早晨起来没有严重,却也没有立马就好。 为此,戚氏给她加了件墨绿绣着青竹的斗篷,衬托得一张病脸更白。 怕像上次去慈济寺进香起来迟,然后嘉太太过来催,所以花羞忍着病痛早早收拾妥当来到嘉太太的卧房门口等候。 各位姊妹都在,同在的还有两位姨娘。 昭容仍旧不能同行,嘉太太怕施家忌讳她是寡fu,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先是没茬找茬的骂了几句昭雯昭然,昭君她有些忌惮,那丫头能舞刀弄枪,昭清生性冷淡并不靠近她,所以想骂也没机会。 现下见花羞来了终于有了出气筒,理由是她绣的锦囊不好,埋怨道:“不能用石榴红,用石青色也比油绿好,瞧瞧,你又穿着墨绿,对绿成瘾了不是。” 翠黛刚想开口,花羞暗中抓着她的手,翠黛在郢地的柏家可以耀武扬威,不仅仅是花羞宠她,老爷夫人也宠她,都知道她对花羞极为忠心,所以很多时候由着她像主子似的发号施令,但这是嘉府,是京师,花羞不能让她惹祸,然而知道自己不反驳,翠黛气不过,娥眉也会气不过,想想道:“石青色太沉,好像都是老人家喜欢用。” 如此,昭容被花羞抢白得顿时没了言辞,她再说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已经人老珠黄。 昭雯为了讨好昭容,指谪花羞道:“你给我打的络子也不好,鱼不像鱼花不像花。” 花羞晓得她善于见风使舵和巴结昭容,笑了:“都说过我粗略懂得女红,这下好,以后谁的活计我也不用接,可清闲了。” 她不气,她还一副解脱的样子,昭雯讨个没趣,气呼呼的看昭君,一母同胞还以为妹妹能替她打抱不平。 不料昭君喜欢花羞,竟然护着花羞道:“别听她们的,大姐姐四姐姐连个图样都不会画呢,缝个衣服那针脚七扭八歪。” 花羞笑,昭容恼,昭曦呆,昭雯气,昭清不以为意,昭然暗中解恨,昭君嘻嘻哈哈。 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凡姊妹们聚在一处,必然是这般热闹。 学嬷嬷从嘉太太卧房中走出,朝各位女少主躬身施礼,然后传达嘉太太的命令:“各位姑娘都上轿吧。” 昭容黯然伫立,眼巴巴的望着众人,其状甚是可怜。 昭曦生性木讷行动迟缓,脸色总像才从古墓里钻出一般。 昭蕙言语不多,暗自惦念时无声。 昭清心里只有阿弥陀佛。 昭君纵身一跃,本想射入轿内,功夫不到家,人是进轿子了,却撞在厢壁上,痛得哎呀哎呀的捂着脑袋惨叫。 昭然是哑巴,嘉太太怕她丢脸,所以今日去定远侯府听戏让她免了。 同上次去慈济寺进香一样,又是浩浩荡荡,只是上次乘车此次坐轿。 不多时就到了长荣大街,先在一道牌楼处递交了拜匣,然后专门人引着来到定远侯府,门口早有个嬷嬷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小厮等候,这位嬷嬷是施家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府里人称郝嬷嬷,因为心慈面善,经常有人喊她是好嬷嬷,谐音,虽然听不出,总之大家都喜欢她。 见嘉府的轿子到了,郝嬷嬷左右吩咐:“各司其责。” 于是过去几个小厮,换下嘉府的轿夫,抬着嘉太太和各位姑娘进了西角门,然后是过二道门过仪门一直来到垂花门,落轿,小厮悉数离开,郝嬷嬷指使几个施家丫鬟过来搀扶嘉太太和几位姑娘下了轿子。 郝嬷嬷先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带着嘉太太等人进入垂花门入内宅。 “哇!”昭君一声惊呼,是发现侯府的恢弘和富丽,两边抄手游廊夹着的穿堂中间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玉石插屏,这么大的玉石她是第一次见到,难免欷?[。 嘉太太先瞪了眼昭君制止她大呼小叫,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在感叹,娄大之前所言侯府如何如何好,并非虚言。 众人一路走一路看,由抄手游廊来到内宅专门负责接待女眷的花厅。 花厅门口,伫立着一干妇人,是太夫人派二房夫人,也就是二爷施耘山的媳妇殷氏在此迎候。 彼此见礼,殷氏侧身相请,一起去了花厅。 到花厅后落座,茶刚上来,门口一暗,太夫人被众多女眷簇拥着到来,她先看嘉太太身边的嘉府小姐们,目的是寻找那个会“圣手神雕”的表小姐。 忽然发现姑娘们末端亭亭而立的花羞,墨绿的披风露出一点点若草色的百褶裙,简单的两个发髻,上面插着梳篦,再无其他饰物,各位姑娘都盛装而来,独独花羞,因为简单,所以出众。 019章 较量 嘉太太带领两位姨娘和女儿们过来拜见太夫人,因为年龄上的差距,更因为太夫人是皇亲国戚。 “不必多礼,或许以后成为一家人也未可知。” 太夫人抬抬手示意嘉太太起身,她本就慈眉善目,兼喜欢笑,言语更加婉柔,举止又非常舒缓,所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而花羞已经认出,这位太夫人就是当日在慈济寺见到的那位。 宾主重新落座,郝嬷嬷从太夫人身边走出,至嘉太太面前屈膝道:“老太**排,先听戏,午间就在我们府上用膳。” 不仅看戏,还有酒宴可吃,嘉太太转头望着太夫人一副感激之意:“如此就叨扰了。” 太夫人笑着:“不叨扰,别看我老迈,却非常喜欢热闹,定远侯府和宁远侯府归拢起来岂止千口,可我还嫌不够多,你们这一来真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甚好。” 没等嘉太太搭言,昭雯在一边道:“太夫人可不老,看您肌肤细腻眉眼生动,真是我们这些晚辈比不了。” 太夫人本来没有注意她,既然她开口说话,还说的如此受用,太夫人不得不看过来,瓜子脸杏核眼模样俏丽,桃色的袄裙更把她衬托得分外动人。 “这是几姑娘?” 嘉太太心里恨恨的,觉得她抢了昭蕙的风头,这里将来可是昭蕙的婆家,做姊妹的现下应该极力捧着昭蕙才是,见太夫人问,又不得不答:“四姑娘,都是我平素管教不严,长辈们说话随意插言。” 昭雯已经如愿引起太夫人的侧目,因为施家还有几个儿郎,最差的四爷施耘莽也还做到千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假,但也得自己谋划,人前推销这是必须。 太夫人又问昭雯:“几岁了?” 昭雯近前施礼:“回太夫人,妾身十八。” 太夫人一惊:“十八了,可有婚配?” 她是看昭君仍旧是未出阁的女儿状打扮,十八岁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穷苦人家的女儿二十几岁出嫁也是正常,但嘉府可是安国公之后,及笄之后就该婚嫁,所以有些讶异。 昭雯聪明的看去嘉太太,这种话自己羞于出口。 嘉太太不得不代她回答:“未曾婚配,都是我这做母亲的,想给女儿们谋个好人家,一挑再挑,就耽搁了。” 真实的原因是,二女昭曦的未婚夫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婚事搁浅,按规矩,身上的姐姐没有出嫁,下面的妹妹就不能出嫁,嘉太太也怕耽搁下面几个,曾经和昭曦的婆家商量退婚,正在等候对方的消息,至少她不想耽误昭蕙的婚事。 对太夫人也不能说家里的私事,唯有这样解释。 太夫人信以为真,劝嘉太太:“你啊,也不用太过苛刻,只要那个男儿上进,何愁没有功名利禄,何愁女儿不跟着荣华富贵。” 嘉太太不自觉的瞥了眼昭蕙,意味深长的:“说的是啊,只怕那个男儿毫无上进之心。” 太夫人颔首赞同。 昭蕙一脸尴尬。 花羞也知道舅母含沙射影说的是时无声。 昭雯心里急切,希望嘉太太和施家太夫人就她的婚事谈论开去。 太夫人却话锋一转问谁是合婚的女儿,慈济寺匆匆一面现在样貌都模糊了。 嘉太太看看了昭蕙:“还不拜见太夫人。” 昭蕙无奈,唯有近前拜见。 太夫人这次用心看了看,模样倒也标致,就是表情僵硬,不十分喜欢,后悔自己在慈济寺定下这件事过于草率,但也没说,只道:“嘉府女儿个个都这么出色。” 忽然又问:“那个会织布会雕刻的表小姐呢?” 花羞愣住,没确定是不是指自己。 嘉太太还以为太夫人会与昭蕙热情聊几句,听她问花羞,也知道是那匹荆锦和楸木匣子惹的祸,无奈唯有让花羞过来。 花羞听舅母唤,过来太夫人面前屈膝道:“郢城伯之女,柏氏花羞,见过太夫人。” 声如清泉,却比清泉还柔和些,人似嫩荷,却比嫩荷还婉约些。 太夫人笑眯眯招手:“近前来。” 花羞迟疑下,未知她想作何,走了两步,靠近些。 太夫人竟然抓起她的手看,感叹:“还以为能织布能雕刻的手必然是长满老趼,不料竟这般柔嫩。” 嘉太太满心不悦,先是庶女抢了女儿的风头,这回又是外女来抢,面上是慈祥的笑,道:“半年织一匹,三秋刻一印,怎么会有老趼,我家姑老爷仅此一女,疼爱的很。” 表面是在夸赞柏清正,实际是在嘲讽花羞。 花羞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舅母故意丑化自己,半年织一匹、三秋刻一印,这是有多么愚笨多么懒惰的人,也幸好娥眉翠黛等丫头婆子被请去别处歇息,不然那翠黛只怕要顶撞舅母了。 她心里如波澜起伏,面上似微波不兴,嘴角挂着淡如轻烟的笑:“确实是父亲不准,怕我累着,我只好偷偷的鼓捣,三更半夜,犹如做贼。” 既顺着嘉太太的话,却又表明自己的勤恳,如此年少为了织布雕刻三更半夜不睡,实在难得。 于是太夫人道:“这些活计本不是你该做的,难为你这么用心。” 嘉太太脸色清冷如同霜降。 花羞一笑回报太夫人的溢美。 昭雯既想讨好嘉太太,又想再次引起太夫人的注意,趁机道:“都比不得太夫人您养育出那么优秀的儿女,侯爷不说,听闻娘娘千岁艳冠天下无人能及。” 太夫人微微一笑,长女锦粟容貌超群这是事实,否则也不会被皇上宠爱至今。 昭君看不惯昭雯阿谀奉承,问:“虢郡王王妃岂不是略逊一筹?” 昭雯不知是套子,竟然道:“当然不是,王妃也是天下无双。” 昭君诘问:“你说娘娘天下无双,又说王妃天下无双,岂不是自相矛盾。” 昭雯语塞,气的瞪她,恨不得杀了这个一母所出的妹妹,迟疑后道:“我之意,娘娘和王妃双双冠绝天下。” 昭君又问:“那么三小姐呢?” 施家有三女,长女施锦粟,次女施锦罗,三女施锦珂,当年的老侯爷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就是喻示人生三件事,吃、穿、用,粟为米,罗为裳,珂为珍宝,寓意自己的三个女儿衣食无忧生活美满。 昭雯再也无法自圆其说,脸通红的木然立着。 太夫人不得不看去昭君,这女孩嘴巴好厉害。 嘉太太面有愠色,这是做客,还是在侯府,施家的女眷没有一个吱声的,嘉府的姑娘们却掐开了,她感觉非常难堪。 花羞看出舅母的不悦,无论她刚刚怎么嘲讽自己,毕竟是舅母,急忙替昭雯解围:“四姐姐的意思是,娘娘艳冠明阳宫,王妃丽绝虢国郡,三小姐在闺阁女儿中只怕无人能媲美。 太夫人眉开眼笑,因为她明白了花羞的意思,刚刚昭雯的话不妥,女儿是皇妃不是皇后,说女儿冠绝天下岂不是抢了当朝皇后的风头,这话传入宫中恐会给女儿带来麻烦,但花羞说女儿艳冠明阳宫就没什么忌讳,因为锦粟住的就是明阳宫。 而花羞说的王妃丽绝虢国郡与上个同理,次女锦罗住在虢国郡。 而三小姐在闺阁女儿中只怕无人能媲美,意思模糊也颇为贴切。 因此,太夫人对花羞更加刮目相看,蕙质兰心,聪明,但不似昭雯刻意卖弄,善良,却又暗藏机巧。 昭雯不知道花羞是在替她解脱,反倒以为花羞抢她的风头,当然不高兴,故意为难花羞:“表妹倒说说,纵观我朝,谁才是冠绝天下的女子?” 花羞先福了福,礼数过才道:“当然是,太后。” 太夫人喜欢得不得了,花羞的话简直天衣无缝,太后是女人中最尊者,即便是皇后也不敢称大,说太后冠绝天下没谁会有异议。 “可有婚配?” 太夫人按捺不住问花羞。 020章 看戏 对太夫人所有的问话都是嘉太太代花羞回答,当然是怕花羞如昭雯故意卖弄。 这个心灵手巧的表小姐未婚配,这让太夫人很满意,心里更有了主意。 到了开戏的时间,宾主相携往梨花院而去。 梨花院在侯府东南角,原是一处客院,二爷施耘山曾经喜欢供养清客,最鼎盛时达到五百,这些客院就是清客的聚集之地,后来征战在外的施耘天归家,发现这一情况勒令弟弟立即遣散清客,施家本就因一门双候而树大招风,更有个做皇妃的妹妹,二爷广罗人才很容易让朝野上下非议。 于此,清客散尽,客院悉数改建,因为梨花院偏僻安静,遂改为戏园,施耘天的想法是,敲锣打鼓也吵扰不到不爱听戏的其他人。 一干女眷,姹紫嫣红,更置身于姹紫嫣红的**中,迤逦到了梨花院之时早有仆妇候着,高高的戏台上也有伶人候着,见了太夫人悉数躬身施礼。 太夫人抬抬手,众人起身,伶人准备开唱,仆妇准备听候。 “哇!”昭君再一次惊呼,仰头望着戏台,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太夫人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嘉太太终于忍不住斥责她。 而昭君,仿佛嘉太太的话是耳边风,仍旧望着戏台艳羡不已,心里憧憬的是假如自己能在上面舞刀弄枪……比那些伶人咿咿呀呀的好。 太夫人摆摆手:“不打紧,这孩子倒也淳朴。” 嘉太太意味深长的笑:“是愚顽不堪才对,我七个女儿,独独这老六难以管教,若说有其女必有其母,您瞧瞧,我这样的性子怎么就有这样的女儿。” 她身边的扈姨娘一脸尴尬,因为昭君是她所生,只不过作为姨娘地位低贱,生的儿女都尊正室夫人为母亲,她明白嘉太太此言是在嘲讽自己。 太夫人已然了解嘉府女儿们的事,也知道嘉太太在指桑骂槐,替扈姨娘解围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何况我们凡人,就说我几个儿女也是各有性情,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管他们如何,走走,看戏。” 她说着,和嘉太太并其他女眷上了戏台前面的阁子分别落座。 阁子距离戏台不远,二层,是专门的看戏之地,门窗冬天封闭夏天开启,此时暮春天气,启开左右两道??扇换成竹帘,打眼外面花草繁茂,置身内里微风拂面,仆妇们已经把茶点果馔摆放好,五颜六色形状各异,非常诱人。 昭君早按捺不住拈了块蜜雪堆糕,自己咬了半块剩下的硬生生塞入花羞嘴里,唬的花羞用袖子掩着半张脸,怕被施家人看见,哪里来得及细嚼慢咽,整个吞下,噎在喉咙住脸都憋红,随侍身边的娥眉和翠黛一个给她抚摸后心一个给她擦嘴角。 花羞气得戳了下昭君高耸的额头,心里却非常甜蜜,昭君虽然不拘小节毫不遵循闺中女儿之道,但直爽可爱。 戏台上班主带领一干伶人齐声道:“请太夫人。” 郝嬷嬷来到太夫人面前:“今儿备下几十出,您点个开场吧。” 每次都是如此,无论谁喜欢看哪个曲目,必然先以太夫人为先。 太夫人既是邀请人家来看戏,当然得主随客便,于是请嘉太太点。 嘉太太推迟不得,知道太夫人这样的老人家应该喜欢孝子贤孙的,于是点了出《刘郎救母》,不料太夫人却喜欢看喜庆的,比如《花和尚大闹梅家庄》,这出戏悲悲啼啼她看得毫无兴趣,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是不想其他人扫兴罢了。 好歹捱过一出,太夫人又让扈姨娘和茹姨娘点,二人商量后点了出《崔英英夜会小张郎》。 太夫人皱了皱眉,才子佳人的她还是不喜欢,感觉这些故事会教坏闺中女儿。 于是好歹又捱过一出,太夫人又让嘉府的女儿们点,嘉太太立即阻止:“小孩家,不懂这个。” 昭君却道:“我懂我懂的,唱个《石倩盗马》吧。” 嘉太太看看扈姨娘,示意她管教好女儿,今儿昭君几番失礼,丢人的却是昭蕙,因为这是她未来的家。 扈姨娘却故作不懂她的目光,心说女儿都是你教导的,活该你自作自受。 嘉太太又责怪昭君:“那出戏太闹。” 谁知太夫人却频频点头:“闹的好闹的好,我喜欢。” 嘉太太忖度不出她是有意顺着昭君还是真心喜欢。 昭君却哈哈大笑:“都是母亲你大惊小怪了,看,我点的戏才合太夫人脾性。” 太夫人吩咐身边的郝嬷嬷:“就唱《石倩盗马》。” 郝嬷嬷应了,责令某个小丫头去了戏台传达太夫人的意思。 锣鼓声响起,台上的伶人几个空翻出场,当真是非常热闹,且唱作俱佳,又诙谐逗趣,看得大家都高兴,昭君几次笑喷出茶水。 嘉太太忍不住夸赞:“这一出戏好,我之前并无看过。” 无非是为了奉承太夫人,也捎带夸奖昭君,昭君毕竟是嘉府的女儿。 太夫人颔首:“远些的,我喜欢《花和尚大闹梅家庄》,新近的,最喜欢这一出了,是京师第一才子时无声所写,我先前以为那时无声只会写诗词歌赋,不料想竟然还会写戏。” 闻听时无声的名号,在座的几个人变了颜色。 一个当然是昭蕙,她变得欢喜,心爱之人博学多才。 二个当然是嘉太太,她变得惊惧,怕太夫人突然提及时无声是有所目的,甚至猜度太夫人同意昭君点这出戏是不是亦有所目的,难道人家听说女儿和时无声交往之事? 三个是花羞,心里暗自感叹,可惜了时无声这位才子,伶人地位低贱,属于下九流,编撰戏文的人也尊贵不到哪里去,希望时无声那次听了自己的话好自为之,功名利禄虽然为他不屑,但那些却是生存的必须。 嘉太太为了转移话题,问太夫人:“三小姐怎么没见,听闻三小姐才貌双全,我这些女儿啊,都久慕其名。” 太夫人道:“奉皇妃娘娘之命,进宫去了。” 皇妃娘娘当然是指施锦粟,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出不来,又想亲人,唯有找借口宣母亲兄弟和妹妹进宫团聚。 扈姨娘没来由的插言道:“听说三小姐也经常去诗文雅斋,我家三小姐也经常去诗文雅斋,只是无缘得见。” 嘉太太心里一抖,不明白扈姨娘突然提及诗文雅斋作何,但肯定她绝对没安好心。 太夫人道:“去倒是去,但非经常,女儿家,还是少出门的好,听说诗文雅斋有个闺秀和时无声私下来往,坊间议论纷纷,此事我会让侯爷去测查的,一旦属实,即便他是天下第一才子也不能留在诗文雅斋。” 嘉太太后脖颈冒冷风,越发觉得太夫人是在暗示自己,牵强的笑笑,心里骂着扈姨娘多事,对太夫人道:“小女昭蕙我以后也不准她去了,别累及到自身的名声,嘉府好歹也是安国公的后人。” 说完,又怕被人揭发昨天昭蕙就去过诗文雅斋,道:“要说去,那也是陪着我的外侄女去的,郢地蛮荒,外侄女没见过这么规模的文社。” 花羞脑袋嗡的一声,虽然不知道当初舅母让自己陪昭蕙去诗文雅斋的真正目的,但感觉哪里不对,并且昨天自己就见过时无声,诗文雅斋的仆役知道,或许那些蹴鞠的人也看见了。 转头对上娥眉、翠黛的目光,她两个也琢磨昨天嘉太太让自家小姐去诗文雅斋目的不纯。 太夫人看看花羞:“昨天姑娘去了诗文雅斋?我家侯爷也去了。” 她把两句话放在一起,众人皆不解她是何用意,而嘉太太已经变了脸色。 021章 比武 嘉太太感觉出太夫人对花羞非常喜欢,悔恨自己一子错全盘皆落索,忍不住瞪了眼身边的学嬷嬷,都是她出的馊主意,把花羞织成的锦缎作为礼物,不然太夫人从何得知有花羞这么个人物。 学嬷嬷出力不讨好的事做多了,心说那楸木匣子却是你自己的主意,怪就怪你的女儿不争气,容貌不敌花羞也还罢了,除了整天鼓捣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吟诗作对,贤妻良母该有的针黹活计一概不会。 主仆两个心里较劲,表面却是一团和气。 花羞起身回太夫人的话:“当时不知侯爷在那里,幸好红斋距蓝斋颇远,否则吵扰到侯爷妾身就罪大恶极了。” 太夫人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花羞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她:“何来吵扰一说,你们年轻人切磋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什么不可。” 郝嬷嬷哑然而笑,太夫人很通达,却也没通达到这个地步,全然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她心知肚明太夫人的心思,帮衬道:“我家侯爷真可谓剑胆琴心,功夫盖世诗画卓绝,却对姑娘刻的匣子赞不绝口,难得难得。” 花羞再次起身:“侯爷谬赞,实在惶恐。” 嘉太太感觉话说下去对自己更不利,施家人似乎在极力把花羞和施耘天往一块拉拢,急忙道:“突然有些疲累,就不叨扰了。” 她想走,太夫人焉能不挽留,道:“累了就不看戏,不如去我的房里坐坐,让姑娘们自顾去玩耍,用了午饭再回去不迟。” 嘉太太也不是十分想走,女儿们不在身边也还好些,至少不会让花羞抢了昭蕙的风头,于是欣然应允。 太夫人陪着嘉太太,又吩咐郝嬷嬷带着各位嘉府女儿去玩。 昭君一拉花羞,两个人走到一个僻静处,她道:“听说定远侯功夫天下无双,我要去会会他。” 听闻昭君要找施耘天比武,花羞惊骇道:“六姐姐不可,你是女儿家,还是在侯府做客,这样太没规矩,舅母知道会骂你的。” 昭君不以为然:“不让她知道便是,女儿家怎么,花木兰多有威名,我一直想从军打仗呢,顺便问问定远侯他的麾下要不要女子。” 花羞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你越说越离谱,五姐姐要遁入空门,你又要从戎,你们这样闹舅舅会伤心的。” 昭君嘿嘿的笑:“父亲不会伤心,他经常给我讲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还讲当年我们的先祖安国公正是因为卫国御敌才被敕封,我这是在秉承先祖衣钵,父亲高兴才对。” 花羞还想辩解,昭君抓着她的手就走,昭君功夫泛泛,但毕竟是练家子,力气比花羞大很多,也不知去哪里找施耘天,又堵住一个端着果品糕点的小丫鬟问:“侯爷在何处?” 小丫鬟不知她是何意,老实答:“柳园。” 昭君左右看看,屋子一间连接一间,没有什么园子,遂问:“柳园又是什么劳什子?” 小丫鬟看她姿态洒脱言语直接模样娇憨,忍俊不禁道:“柳园是侯爷练功之地。” 昭君哈哈一声笑,正想找他比试他竟然在练功之地,极好,再问:“那柳园在侯府哪里?” 小丫鬟指指西北角:“末端,柳树高过花墙的,便是。” 昭君拉着花羞就走,任凭花羞挣扎,七拐八拐,又问了几个仆妇才来到柳园 “六姐姐不可,我们与侯爷并不认识,这样去找人家太没规矩。” 花羞仍旧力劝,看戏之时舅母说的一番话犹言在耳,本是舅母要她陪昭蕙去诗文雅斋,现在却反过来说是昭蕙陪她,或许舅母当着昭蕙未来的婆母意在袒护女儿,但花羞还是杯弓蛇影,唯恐今次被昭君做为傀儡,日后又发生其他不虞之事,即使她觉得昭君是好人,也还是需要审慎行事。 昭君脑袋一晃:“一个女儿家就是没规矩,咱们是两个女儿家,又不是孤男寡女,无妨。” 花羞想说即便是嘉府的女儿家都在,也总归是男女有别,转身想先走,互听有人高呼:“谁?谁在门口喧哗?” 昭君以为是施耘天,都没看见人家,于门口抱拳道:“本姑娘讨教几招。” 话音落人已经冲进去。 花羞急得直跺脚,在门口踟蹰半晌,又恐昭君惹祸,无奈下跟入柳园。 里面的昭君已经和一个矮墩墩的后生交上手,嗨哈打的热闹,明显不敌人家,对方见她是个女孩存心让着,她就步步紧逼,也知道打不过,居然跑到兵器架前抄起一把明晃晃的刀,舞动生风的砍了过来。 花羞大惊失色,那后生轻松躲开。 一个回合两个回合三个回合…… 昭君用刀,对方赤手空拳,昭君一会“看刀看刀”的高喊,对方一阵接一阵的爽朗大笑,彼此打的不亦乐乎。 花羞担心昭君惹是生非,自己这方面可是来侯府做客,这里还是三姐姐的婆家,想过去拉开,那刀砍来砍去她近前不得,正束手无策,忽然一股清香飘然而袭,淡雅中带着凛冽的男人气息,她回头来看是一位伟岸的壮年男子,负手在后,虎步巍巍,应该是侯府的某位主子。 她也来不及想太多,跑过去同那壮年男子几步开外站定,急匆匆道了个万福,又急火火道:“这位哥哥,能否帮我把那两个人拉开。” 壮年男子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半天,或许是因为不认识,或许是因为美人效应,总之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喊:“高猛,还不住手!” 一声喝令之后,那矮墩墩的后生闪身躲开昭君再一次砍来的刀,腾腾几步跑向壮年男子,口呼:“侯爷!” 侯爷?不就是施耘天! 花羞下意识的再次来看对方,身姿如山,气度如海,朗目浓眉,棱角分明,一袭青莲色交领剑袖,头发简单的用一根白玉簪绾住,腰间系一条镶着白玉的锦带,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只是那眸色有些深不可测。 这位,就是征战沙场万夫不敌的施耘天? 花羞不是不信此人是真,而是不信自己竟然见到他,本能的再次屈膝一礼,却什么都没说。 昭君也听见高猛唤侯爷,才知道自己刚刚一番酣战的家伙原来是个冒牌货,朝高猛瞪了一眼,突然挥刀对施耘天高喊:“侯爷,请赐教!” 本想亮个漂亮的架势,不料她与高猛斗了半天累得手脚发软,刀挥起之后就脱离了她的手,嗖的直奔花羞这个方向而来,她顿时大惊失色:“表妹快躲!” 花羞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六神无主傻傻的站着。 但见施耘天纵身而起,衣服擦着花羞的衣服翩然掠过,落下之时食指中指夹着那把刀,手腕一抖嗖的抛给高猛接住,然后对惊魂未定的花羞云淡风轻道:“姑娘受惊了。” 花羞瞪大了眼睛,此时不是因为怕,而是被施耘天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震撼,寄养在温老夫子家里时,温宵云从华山习武归来,整天比比划划给她看,那时她觉得宵云哥哥是天下无敌了,然而今天目睹了施耘天的武功,且是冰山一角,她才明白坊间对施耘天所有的传言都是真,比如所向披靡了,比如万夫不当了。 四目交投,日光恰到好处的映射在花羞脸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泼墨长发衬着如玉肌肤,就有了股仙气。 旁边高猛窃窃一声笑惊醒了花羞,头一低,朝施耘天屈膝道:“谢侯爷。” 简单三个字说完拉着昭君而去,后边像有小鬼追赶似的。 昭君也知道自己刚刚差点闯祸,真伤了花羞父亲非震怒不可,一旦被姑父得知还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是以也不敢勾留纠缠,乖乖的随着花羞出了柳园去找其他姊妹。 施耘天定定的看着花羞的背影,眉头慢慢收拢,这姑娘,怎么如此眼熟? 022章 探问 施耘天之所以看花羞眼熟,是忽然想起那天去诗文雅斋,一条披帛突然飘落在自己身上的事,当时望见桥上某个女子,行止就是这样的如凌波微步,难道是她? 继而想起慈济寺藏经楼遇到的那个姑娘,难道也是她? 喊高猛问:“府里来了客人?” 高猛却在盯着昭君看,这女孩刁蛮但可爱,开朗又大方,真真是脂粉堆里的异类,很对自己脾气。 听施耘天问,他忙不迭道:“嘉太太和诸位姑娘,是太夫人邀请过来看戏。”说着凑近施耘天故作神秘道:“嘉府三小姐,未来的侯爷夫人也在。” 施耘天冷着脸:“胡言乱语,想办法问问刚刚那位姑娘是不是去过诗文雅斋,或许那条遗落的披帛是她的。” 高猛明知故问:“哪位姑娘?两个呢。” 施耘天知道他在逗弄自己,沉声道:“你觉得舞刀弄枪的姑娘家会佩带披帛这样的东西吗?” 高猛先是嘿嘿一笑,进而扼腕长叹:“可惜。” 施耘天不解:“可惜什么?” 高猛道:“可惜那位遗落披帛的姑娘不是嘉府三小姐。” 施耘天琢磨半天才明白他在取笑自己,无非是有缘无分之意,赧颜呵斥:“大胆!” 之后拂袖而去。 高猛紧跟,嘻嘻的偷笑,只是如何打听刚刚那位姑娘的事,莫说是他,女眷来访,堂堂的侯爷都回避,所以只能求助其他人了,琢磨下,去了自家三小姐施锦珂房里。 ※※※※※※※※ 午饭设在福禄堂,此处本是施家太夫人平素用来午睡之地,间或处理一些杂事。 自施耘天的夫人汪月涵殁后,二夫人殷氏本来满心欢喜,还以为从上至下汪月涵之后掌家的权力会交给她,但太夫人就是秉承一条,唯有施耘天的夫人才能掌家,因为施耘天不仅世袭罔替侯爵,还是大爷,所以二夫人殷氏三夫人杨氏都无法觊觎当家夫人之位,而四爷施耘莽订婚却未娶,未婚妻是江州知府宁纯玉的女儿宁可儿。 所以太夫人很着急给施耘天续娶,中馈虚,宅不宁,自己年事已高,想把权力及早交出去,然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一顿饭别人吃的热热闹闹,都因为太夫人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带头说说笑笑,嘉太太却吃的胆战心惊,还在想着太夫人说的坊间议论时无声和某个闺秀有私情的事。 花羞也吃的索然无味,昭君逼她发誓不能说出去柳园找施耘天比武之事,她想,自己在舅舅家里本就寸步难行,今天贸然撞见施耘天,没有不透风的强,一旦舅母得知恐要怀疑她别有用心,就像昨天去诗文雅斋,本来是自己陪昭蕙去的,却说成是昭蕙陪自己,更何况嘉府人都知道昭君是毫无心机的一个人。 昭君却早把刚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吃得肚皮滚圆,饭后,太夫人同嘉太太饮茶小坐,一干女眷都在陪着,独独昭君眼皮打架,偷偷溜出,于福禄堂旁边的赏心亭睡着。 只等嘉太太准备回府,却发现昭君不见了。 “花羞,昭君不是同你在一处么。”嘉太太问。 花羞应了声:“是,吃饭之时还邻坐,此时不知哪里去了,舅母稍等,我出去找找。” 堂堂的伯府小姐,在这里沦为受人指使的下人般,娥眉、翠黛皆鼓足了怨气,随着花羞出了福禄堂,找到一个施家的仆妇打听,得知赏心亭有个姑娘在酣睡,这种荒唐之事必然是昭君无疑,所以花羞几个找了过去。 刚至亭前面的木桥上,却被个丫头堵住,看对方的打扮应该是施家某位主子的管事,她朝花羞屈膝施礼:“这位,是嘉府表小姐吧,奴婢绿衣,冒昧问一句,昨天表小姐是否去过诗文雅斋?” 花羞愣,娥眉、翠黛都愣,若是没有嘉太太在看戏时说的那番颠倒黑白的话,花羞会毫不犹豫的承认自己去过,一时思量不清施家的丫鬟问自己这个作何,本能的自保想说没去过,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撒谎,正彷徨,还是翠黛反应快,斩钉截铁的:“不知诗文雅斋为何物。” 聪明,既不说去过也不说没去过,说去过怕给花羞带来麻烦,说没去过当时很多人看见花羞的,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当真是妙不可言,横竖她们初来乍到,纵使到处游走不记得某地之名也是情有可原。 绿衣以为她是在否定,遂淡淡一笑:“打扰了。” 她想走,翠黛不依,心说你是侯府的人又能如何,无端问自家小姐这番话,然后说走就走,自家小姐何时成了嘉府并施府之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婢。 翠黛拉住她:“姐姐叫绿衣,我叫翠黛,咱们真是有缘,敢问姐姐是谁让你来问这个的?” 绿衣慢慢摇着手中的牡丹团扇,午间气息有点燥热,她略微有些迟疑:“是我家三小姐,昨儿三小姐在诗文雅斋看到过表小姐,遣我来问问表小姐对红斋印象如何。” 她如此说,因为她是三小姐施锦珂房里的管事。 翠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就谢谢你家三小姐。” 施锦珂入宫探望姐姐,事前知道嘉府女眷过来看戏,留下大丫鬟绿衣帮着照应,所以绿衣说是奉了施锦珂的命纯属搪塞,而真正遣她来问的却是另有其人,好歹敷衍过去,离开福禄堂一路小跑来到施耘天房里。 “怎样?”施耘天问。 绿衣抚摸心口:“差点被识破,那个叫翠黛的姐姐好厉害。” 高猛急切道:“侯爷在问你话呢。” 绿衣才醒悟过来,屈膝朝施耘天道:“回侯爷,那位表小姐并无去过诗文雅斋。” 她没去过?她不是?施耘天听闻怅然所失,手摩挲着书案上摊开的披帛,心里感叹:你究竟是谁啊? 那个在藏经楼的,那个同时丢失披帛的姑娘,她究竟是谁? 花羞却根本不了解她与施耘天的这两段际遇,望着绿衣的背影嘀咕:“三小姐不是奉召入宫了么?” 翠黛哼的冷笑:“一看就知道是骗局,但不知施家人问这个作何?” 娥眉叹口气:“总之我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小姐你可要当心了。” 花羞焉能不懂,忧心忡忡的喊醒昭君,随着舅母等人离开侯府回家。 一下午心神不宁,再也不是担心那条披帛,更不是因为撞见施耘天,而是想起这几天在舅舅家发生的事,父亲本意是让她来散心的,她却更加闹心,所以,她想回郢地。 把戚氏和娥眉、翠黛叫到眼前,说了自己的想法,三人一致赞同,翠黛性子急,立马就去收拾行装,边收拾边道:“我是一时半刻都不想留在京师了。” 说完转头看着花羞,忽而就娇笑道:“可惜了定远侯。” 花羞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要自己嫁给定远侯之意,翠黛欣赏温宵云由来已久,她心目中的大丈夫都是那种侠骨柔情的,所以翠黛几次三番生拉硬拽的把自己往施耘天身上靠,花羞非常理解,为防止她胡说八道,喊峨眉:“你同我去见舅舅。” 既然决定离开京师,那总得与舅舅辞别。 戚氏有些担心:“若是舅老爷不准呢?” 花羞不懂:“为何不准?” 戚氏道:“郢地距离京师千里迢迢,你才来了几日就走,舅老爷会不会多想?” 花羞抿着嘴,考量半天道:“我会跟舅舅说,我思念父亲,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我是独女,我有责任在他身边尽孝。” 戚氏点头:“也只能这样说了。” 翠黛正在打包裹,听她们的对话回头道:“小姐,实在不行你就哭几声。” 娥眉斥责她:“什么馊主意,好端端的要小姐哭。” 翠黛撅着嘴:“我是怕舅老爷挽留罢了。” 花羞拔腿在前:“走吧,相宜行事。” [bookid==《色诫》] 023章 惊变 花羞同着娥眉往前面而去,这个时辰的嘉泊年一般都在外书房看书写字作画逗鸟小憩。 一路花木扶疏,本以为冱寒的北地此时天气却燠热难耐,像是有场大雨要来,娥眉用团扇遮在花羞的头顶,后悔没有拿把竹骨伞。 到了外书房,负责此处杂事的小厮青铜正在院子里归拢晾晒的书籍,嘉泊年爱书,储藏甚多,放了一个冬季最近几日气息大暖就命人拿出来晾晒,防止发潮霉变和虫蛀,这些书晒了一个下午,此时日昃需要搬进书房至书架上,青铜累得满头大汗,见了花羞屈身施礼。 花羞望了望书房开启的门:“舅舅可在?” 青铜答:“在,我去禀报。” 花羞见他有事做,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 青铜应声退下,眼珠却叽里咕噜乱转。 花羞也让娥眉留在门口等着自己,她独自进了外书房,首先是个隔间,两边摆放着很多花草,过一道竹帘才是书房腹地,既然房门开着,也就说明没什么可回避之事,她刚想挑起竹帘,忽听里面的嘉泊年类如嚎哭状道:“姑老爷就要出大事了,可我却束手无策,我枉为安国公的后人,一无是处,一无是处啊!” 花羞就像被谁当头打了一闷棍,脚步一滞,身子一晃,无力的扶住旁边一个高大的镂空花架,姑老爷当然是指父亲,父亲出了什么大事? 有心进去问舅舅个明白,却听另外一人道:“这,是不是姑老爷让表小姐来京师的用意?” 此人是周显,名为嘉府二管家,却是嘉泊年的心腹,若非娄大有嘉太太撑腰,大管家的位置就是他的,而他媳妇风光无限的做着嘉泊年房里的管事。 嘉泊年唉声叹气:“当然是,不然我那外侄女体质娇弱,姑老爷怎么舍得她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的来京师。” 花羞伸出的手慢慢缩回,且原来父亲遣自己来舅舅家里是为了躲难,父爱如山,她噙着泪继续听下去。 周显道:“老爷,姑奶奶已经没了,表小姐只剩下姑老爷这么个亲人,咱不能袖手旁观。” 嘉泊年焦躁不安:“我岂能不知,自从羞儿来到京师,并带来姑老爷的那封信,我就一直在上下打点四处斡旋,然事情重大,我所做的也只能缓解一时,姑老爷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太宰大人,当朝除了皇上,太宰大人还怕谁,得罪他就是死路一条,我凭着安国公的面子好歹把此事压下,但这是治标不治本,早晚太宰大人会对姑老爷下手的。” 周显骇然:“那该怎么办啊?” 嘉泊年像是沉思了会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蕙儿不是同定远侯在合婚吗,一旦她嫁给定远侯,姑老爷就得救,因为太宰大人同定远侯是至交,非定远侯的话不听,更何况施家太夫人还是当朝太后的表妹,太夫人去说合说合,比我们跑断腿都好用。” 周显附和:“此言不假,施家还有皇妃娘娘呢,若是娘娘找太宰大人过问一下,必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的一番话说的嘉泊年心里敞亮起来,谁知他又掉转话头:“可是,一旦合婚不宜呢?” 嘉泊年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显接着又补充一句:“或是定远侯不肯相帮呢?三小姐柔柔弱弱,小人怕她难以说服定远侯,毕竟这件事很有可能得罪权倾朝野的太宰大人。” 嘉泊年一拍书案哀嚎:“你存心想急死我。” 周显突然连声喊着:“老爷、老爷……” 花羞拔腿想进去,知道舅舅大概出了状况,忽然听见嘉泊年一声长叹:“哎……” 花羞才放心下来,慢慢转过身去,走出外书房。 “小姐,这么快就说好了。”娥眉迎上来,“怎样,舅老爷同意你回郢地么?” 花羞摇摇头。 娥眉问:“舅老爷不同意?” 花羞还是摇摇头。 娥眉糊涂了:“是你没跟舅老爷提?” 花羞把目光缓缓对向娥眉,一字一句道:“我,不能回郢地?” 娥眉不解:“为何?” 花羞脸色肃然:“我非但不能回郢地,我……还要嫁给定远侯。” 事情太过突然,而她说的话也太过突兀,娥眉乍然间思虑不明白,刚想询问缘由,却发现青铜抱着一摞书走过来。 “表小姐,您这就回去?” 青铜的意思无非是花羞才来,只怕话都没说上十句。 花羞装着若无其事的:“舅舅正与人商量事情,我改日再来吧,反正就是晨昏定省,没什么大事。” 青铜躬身:“送表小姐。”底下眼珠子还在叽里咕噜乱转。 花羞带着娥眉离开外书房,走到房墙的拐角处躲了起来,娥眉不知她是何意。 花羞嘘了声,眼睛盯着外书房门口,果然,青铜贼眉鼠眼的走了出来,急匆匆往后宅而去。 娥眉讶异:“他作何神神秘秘?” 花羞冷笑:“必然是上舅母那里报信领赏了。” 娥眉担心道:“小姐的意思,舅太太在盯着你?” 花羞摇头:“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舅舅,之前翠黛说舅舅想收了百合,大概舅母怀疑是百合勾yin舅舅,如此更不放心其他婢女了,应该是收了这小厮做心腹。” 娥眉感慨:“舅老爷家里好乱,我们还是回郢地的好……不对,小姐你刚刚说什么不能回郢地,还说嫁给定远侯什么的,究竟发生什么事?” 花羞红了眼眶:“是父亲他……我们回去再说。” 事情重大,非一句半句能阐述清楚,二人回到施施馆时翠黛已经把东西差不多打点整齐,花羞突然说不回去了,翠黛和戚氏悉皆愕然。 花羞在炕上正襟危坐,炕几对面是戚氏,也让娥眉、翠黛各自搬了个杌子坐下,把负责清扫房内的大妞和胖姑找了个借口撵出去,房门一关,先叙述一番舅舅和周显的对话。 戚氏、娥眉、翠黛三人大惊,想自家伯爷安分守己如何就得罪了权利熏天的太宰大人? 这其中的故事花羞也不知悉,为今之计不是知道父亲到底怎么得罪了太宰,而是抓紧时间救人,嫁娶之事本羞于出口,怎奈眼下事情重大,若趑趄不决恐父亲大难临头,所以,她认真道:“婚姻大事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事发突然我也就顾不得规矩,舅舅说,朝野上下非定远侯不能救父亲,所以……我要嫁给定远侯。” 说完,还以为三人必然阻止她,婚姻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不言而喻,她如此三言两语就定了自己的终身未免草率,戚氏是乳母,娥眉和翠黛对自己忠心耿耿,她以为首先反对的必然是戚氏,大吵大嚷的一定是翠黛,谆谆教导的就是娥眉,谁知,三人都默然不语。 024章 运筹 面对戚氏和娥眉、翠黛的沉默花羞讶然:“你们,该不会是一早就得知父亲出事?” “这倒没有,奴婢唯小姐马首是瞻,你怎样做我都不反对。”娥眉拉过她的手搓着,知道她一着急上火就手脚冰凉。 翠黛却道:“嫁给定远侯好,做个侯爷夫人,还是个英雄的夫人,蛮好。” 花羞看她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样子,提醒她:“我是为了救父亲,你别以为我与定远侯一面之缘就动了心思。” 总归舅舅的话只有她自己听见,她很怕乳母几个怀疑她是对那定远侯动了春心,然后假托这么个借口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翠黛道:“我当然晓得你是为了救伯爷,可是嫁给定远侯真的不错,这叫一箭双雕呢还是叫双管齐下呢?” 没个正行,花羞不理她。 戚氏忧虑道:“只要能救伯爷,小姐这么做按理是对的,可是那定远侯,有你两个大吧。” 花羞十六,施耘天少说也是三十出头,戚氏不想她老夫少妻。 翠黛却有不同见解:“只要是英雄人物,三个大四个大又何妨,奶娘你的想法落于窠臼了。” 她虽然是个丫头,气势凌人惯了,一方面是个性使然,一方面是恃宠而骄,戚氏无心和她争吵,又道:“可是,眼下三小姐正与定远侯合婚呢,一旦般配,人家就是堂堂的侯爷夫人,小姐难不成你要给定远侯做妾?” 花羞缓缓站起,在地上踱步,突然停下,冷冷道:“不能做妾,因为妾室是没有分量来左右定远侯的,也就不能救父亲,即使三姐姐与定远侯合婚,总归三姐姐不想嫁,或许我这不仅仅是救父亲,还是救三姐姐。” 她之意,她非要嫁给定远侯做正室夫人,虽然是续弦。 戚氏知道她想搅黄昭蕙和施耘天的婚事,道:“说是说,舅太太那里怎么过去。” 嘉太太可是挖空心思的要成全女儿的。 花羞思忖半天,道:“我,自有办法。” 她打定了主意就得开始运筹,并嘱咐三人,此事不仅仅要瞒着舅母还要瞒着舅舅,防止节外生枝。 这个道理三人懂,抢昭蕙的乘龙快婿嘉太太得知还不得立即把花羞扫地出门,也不见得疼爱花羞的舅老爷会同意。 “小姐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傻乎乎的等着定远侯上门求娶。”翠黛道。 这是当然,花羞默然思忖一番,有了主意,先把娥眉和翠黛分派出去打听一些事宜。 突然身子发虚,懒懒的倚着靠枕静等。 戚氏试着劝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救伯爷吗?” 花羞垂泪:“若是有,舅舅也不会号天哭地,我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了父亲。” 戚氏将她搂过来:“乖,莫哭,那定远侯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年纪大些,大了好,大了懂得疼你。” 花羞凄然一笑,不是年岁大小问题,她虽然是个恪守闺秀之道的女孩,心里却也有自己心仪男人的标准,希望将来自己能像母亲,即便是短寿,也想找个与自己两两相守的恩爱之人,然而施耘天是侯爵,别说这些王公侯伯,就是卖药的杀猪的,日子过得舒坦,都想三妻四妾,世间能有多少父亲那样的专爱母亲一人,又有几个像温宵云一厢情愿的对自己好,因此,嫁给定远侯首先要准备好刀光剑影的宅斗,就像舅母和扈姨娘茹姨娘,就像这七个表姊妹。 无论如何,既然救父亲的非定远侯莫属,自己也非定远侯不能嫁。 她吸了吸鼻子,病体还未痊愈,周身发冷,佝偻着依偎在戚氏怀里。 戚氏拉过被子盖住她,忽然想起一事:“假如三小姐嫁给定远侯,不是一样能救伯爷吗。” 花羞摇头:“这可不能保证,三姐姐心在时无声那里,更何况父亲只是她的姑父,并非像我与舅舅血脉相连,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真的肯费心救父亲么。” 戚氏叹口气,这倒是,主要那三小姐只在诗词上出类拔萃,看她性格柔弱言语迟钝,救自家伯爷这是要得罪当朝太宰,昭蕙有能力左右施耘天吗,官场如战场,都是明哲保身,怎知他施耘天就是个侠肝义胆之辈。 “可是,你怎么嫁啊,这种事情不是说说就能成的。”戚氏很担心。 花羞从她怀里坐起,头昏沉沉的,按了按额角道:“我不仅要嫁,还要快,虽然舅舅上下打点把父亲的事压了下去,但就像舅舅说的,治标不治本,始终暗藏着凶险,或许是后天或许是明天……” 说着说着,就急的心口痛,看外面喊:“大妞,娥眉、翠黛回来没有?” 明知道没回来,回来当然得向她禀报事情,心急,所以一直追问。 外间擦拭器具的大妞刚想说没回来,却走进来娥眉:“回来了回来了。” 娥眉一改往日的慢条斯理,疾步而来到里间,上了炕凑到花羞面前,压低声音道:“伯爷具体怎么得罪了太宰大人打听不出来,但周显媳妇说,舅老爷和舅太太一大早的就吵了起来,说是舅老爷最近用度太多,舅太太怀疑他养了外室,小姐,你说舅老爷用那么多钱是不是又去帮伯爷上下打点了?我不信他养什么外室,他最近可是一直想要百合呢。” 花羞赞同道:“应该是。” 戚氏脸如白纸:“这么说,伯爷的事严重了。” 花羞沉思下,对娥眉道:“把百合给我找来。” 娥眉被针扎了下似的跳起:“最近几天舅太太对百合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现在找她别引火烧身。” 花羞焦躁的挥挥手:“让你去就去,我自有分寸。” 娥眉点头:“好吧好吧,我先喝口水。” 吃了杯冷茶,急匆匆去找百合。 戚氏也不懂花羞意欲何为:“你找百合作何?” 花羞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前你老是嫌我左送右送东西给别人,现在派上用场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知道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太宰大人,也好对症下药,但这件事好像只有舅舅和周显知道,周显咱们又不熟,即便他媳妇了解内幕,我们贸然去见他媳妇也不合适,我想通过百合从舅舅那里打听一下。” 戚氏先哎了声,她平素护持花羞还可以,但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所以只能叹气,然后道:“你啊,从小就聪明,你做的事我放心,可是我怎么都觉得委屈你了,好好的伯府小姐给人家做续弦。” 虽然对方是侯爷,但续弦终究不是原配,按理花羞的家世根本犯不上给人家做继室,若非这几年自家夫人久病不愈,花羞早该嫁人,耽搁到现在却落个继室的下场,戚氏不甘。 花羞劝她:“定远侯我见过,也算个英雄人物,续弦又有什么关系。” 戚氏脱口道:“宵云少爷也是英雄。” 说完知道此时提这个不妥,既然非定远侯不能救伯爷,还提温宵云这不是让花羞难过吗,刚好翠黛回来,戚氏拿起花绷子躲到一边,也不是着急赶工,心烦意乱不知作何,拿个花绷子做做样子罢了,才绣了几下手指肚就被扎破,心里全是柏清正的事。 “你先说给我听听。”花羞喊翠黛。 翠黛刚想端起茶杯喝水,似有一场大雨要来,这个时辰天气还闷热难耐,她一路走的口干舌燥,看花羞叫苦:“我的娘,都急成这样了,罢了,先说给你听吧。” 过来上了炕:“打听到了,春闱已过,但今年恰逢太后六*寿,皇上特许恩科,本来早该会试,但前段时间皇上龙体欠安,取消一切大的活动,所以拖延到至今,说是下个月会试,会试之后是殿试。” 花羞兴奋道:“太好了,时公子赶得上。” 翠黛给她泼冷水:“枉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道你不懂,参加会试都是乡试中的举人和国子监的监生,时无声连个秀才都不是,他没有资格参加会试。” 花羞慧黠一笑:“我当然晓得,但还有例外,奶娘你说说,当年我父亲是怎么成为进士的。” 025章 百合 提起柏清正,戚氏满脸都是骄傲,把花绷子置放在膝头,又是先吐口气,这次不是忧愁,而是赞叹:“说来倒是一桩美谈,当年伯爷也是不屑功名,后来被老太爷逼着科考,也是因为连乡试都没所以没有资格参加会试。” 翠黛是个急性子,想自己在伯府多年,若何就不知道伯爷这桩往事,蹲在戚氏面前道:“别说这些鸡毛蒜皮的,说要点。” 戚氏指着面前的绣墩:“坐下来吧,你个机灵鬼,小姐的事以后有你忙的,好生歇歇腿脚。” 翠黛急吼吼的:“让你说要点你管我坐还是蹲。” 戚氏拍了下她的脑袋:“小蹄子,天生贱骨头。” 终于开始讲述…… 某一年,先皇宠爱的妃子从外邦人那里学得想画像,宫廷画匠逐个筛选,胜出三人成为执笔者,画后却都不像,因为臣子是不能直视娘娘的,所谓画像,不过是娘娘垂帘而坐,然后由画匠来画,模模糊糊的当然看不清晰。 后来柏老太爷通过别人推荐了儿子柏清正,柏清正懂得避重就轻,不攻人物五官而攻人物表情和神韵,所以画出的娘娘与真人一般无二,娘娘欣喜,皇上龙颜大悦,细问柏清正师从何人,可有科考。 主上面前柏清正不敢狂狷,掩盖自己不屑功名之心,有选择的说了实情,未科考。 如此人才竟然不能为国家所用,先皇御笔龙批,专门为他一人开了恩科,柏清正不负皇恩不违父望,中进士,之后一路官运亨通,封伯爵。 戚氏讲述完,翠黛连连惊呼:“伯爷真乃神人也!” 花羞由父亲想到时无声:“对时公子,何妨效仿当年父亲之事。” 戚氏有疑虑:“没听说宫里的娘娘们要画像啊。” 花羞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不一定是画像,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但若要时无声被皇上得知,还需计议,听说皇妃娘娘最近要故地重游诗文雅斋,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她说着话,眼睛望着远方,一副若有所思之态。 戚氏和翠黛皆暗自佩服花羞,原来一切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中,戚氏还有些担心:“即使你能设计帮助时无声,他却不一定有伯爷的本事。” 花羞眉头一皱,这还真是个问题。 总之事情再急也得按部就班一点点来。 ※※※※※※※※ 最近百合颇为倒霉,先是她用了十九年的名字痛心舍弃,要知道盛雪之盛可是她的姓氏,现在突然老爷开口要收她,下面那些小丫头无不羡慕,嘉太太却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不可。” 不可的理由是,她首先不是家生子,其次不是嘉太太的陪嫁,别说抬为姨娘,就是收做通房也必须有这两个条件,百合是嘉泊年多年前从街边买回来的使唤丫头,熬到正房太太的大丫鬟已经难得,若是抬她做姨娘,只怕此后府里的这些婢女们都不安心伺候主子,一门心思想做狐媚子好混到飞上枝头做凤凰。 嘉泊年最近被柏清正和太宰大人的纠葛搞的焦头烂额,对百合之事嘉太太说不准他只是吵了几句就不了了之。 大起大落,百合心情复杂,这时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忽听外面有人喊:“百合姐姐在家吗?” 她透过半启的窗户看,是娥眉,急忙应了声:“能不在吗,走远了又怕太太喊,更怕别人说三道四。” 发通牢骚,感觉自己失言,叹口气迎了出来。 娥眉走的急,更加体丰怯热,用手帕抹着面颊的汗水,一贯的见人先笑,对百合道:“请姐姐往施施馆走一趟,我家姑娘找你。” 百合还是很喜欢花羞的,不单单是花羞送她过金钗,感觉花羞是个容易相处的主子,但突然间心里想起一件事,道:“表小姐的事急不急?若是不急,我伺候太太用过晚饭再过去,最近我是多事之秋,别让院子里的这些人说我不知天高地厚。” 表面指的是各位丫鬟媳妇婆子,实际是指嘉太太。 翠黛一贯锋芒外露,而娥眉属于内秀,心知肚明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道:“我家姑娘的事倒是不急,不过姐姐你多虑了,整个府里除了老爷太太,扈姨娘茹姨娘都对你礼让三分呢。” 礼让三分,还不是冲着自己是太太房里的管事,百合心里感慨。 扈姨娘?她心头一颤,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何不来个借力打力,老爷要收自己的事不用问,刁钻古怪的扈姨娘必然是第一个反对的,只不过她没能力像太太做决断,不如就利用她们的反对…… 她窃笑,让娥眉稍等,转身进屋拿了一个暗蓝底子白色云纹的瓦罐出来交给娥眉:“看表小姐体质瘦弱,想是吃不惯北国的饭菜,喏,这是我亲手腌制的蜜汁酱,哪道菜不合胃口,蘸着吃,下饭。” 娥眉客气一番,接了蜜汁酱告辞而去。 百合若有所思的在门口站了会,径直去了扈姨娘的住处。 扈姨娘和茹姨娘的住处同在嘉府正宅西端,毗邻的两个小院被一簇簇浓荫蔽住,透过浓荫间隙露出一截截粉墙,美则美,实在有点小家子气,同嘉太太敞亮通透的大院子比,身份立马彰显出来。 百合越过茹姨娘的住处来到扈姨娘住处,上了五步阶段,在门口徘徊半天才推门走了进去。 门里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在拉拉扯扯的闹,见她进来急忙躬身道:“姐姐安好。” 百合轻笑:“适才玩的正好,怎么见了我就突然规规矩矩了,像我平时多刻薄你们似的,而我又是太太房里的人,权力再大也管不着你们,无需跟我这么生分。” 两个小丫头一个叫春秀一个叫秋芳,见她挑理,就嘻嘻过来拥着她,春秀道:“不生分不生分,是我们敬重姐姐,阖府上下谁不敬重姐姐你呢,我们刚刚不是玩,是姨娘赏了我件灰鼠褂子,我就试着看看,秋芳就笑我。” 秋芳道:“不是我想笑,这时令你穿灰鼠褂子感觉傻里傻气的。” 春秀瞥了眼:“试试何妨,是你没有眼气才对。” 秋芳撇嘴,面上就有了些不自然。 百合左看看右看看:“可也是,姨娘素来大方谁人不知,怎么就赏了一个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端的不公平,这样,我有个银鼠褂子,八成新的,都因为新近胖了很多穿不下,明儿秋芳去我房里拿来,素来你们两个是形影不离的,冬日里一个穿灰鼠一个穿银鼠,倒也好看。” 无论灰鼠还是银鼠做的衣裳,在府里除了女主子们,也就是像百合这样的大丫鬟才能拥有,所以喜的秋芳急忙朝百合屈膝道谢:“都说姐姐就要成为盛姨娘了,果然是主子的风度。” 百合笑容一僵,半是欢喜半是失落,斥责秋芳:“喜欢你才送你衣裳,转瞬就得意忘言,当心让太太姨娘们听见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刚落,哗啦,珠帘挑起,正房走出扈姨娘和大丫鬟冬雁,刚刚百合的话太大声,扈姨娘已经听见,阴阳怪气道:“不知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 026章 交易 扈姨娘除了不敢与嘉太太针锋相对外,阖府上下她是看谁都不顺眼,虽然是姨娘但她生了个用心苦读,让嘉泊年特别喜爱的二公子嘉祺,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虽然不待见百合,但因为百合是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地位很多时候差不多与她这个姨娘看齐,所以她不待见也只能冷嘲热讽罢了。 百合是故意大声让她听见,她若不听见,事情就没法继续下去,也不动气,温颜和色道:“当然我是癞蛤蟆,家穷养活不起放到街上去卖,还不如一捆柴禾的价钱,幸好遇到老爷我才脱离苦海,得以衣食无忧,只求这辈子都这么过,哪里还敢想其他的。” 扈姨娘知道她口是心非,不想当姨娘的婢女不是好婢女,何况百合模样好心机多,又得老爷亲自提点,扈姨娘更知道老爷想娶任是大太太也挡不住,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拉拢住百合一起对付跋扈的大太太。 所以道:“这也是你和老爷的缘分,我和茹姨娘几十岁的人了,平时多走几步都懒,哪里能伺候好老爷,你年轻精力旺盛,老爷身边实在需要你这么个人。” 百合揣摩不透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继续装疯卖傻:“老爷身边有周显家的还有那么多丫头媳妇婆子小厮,哪里就非得我呢。” 扈姨娘手搭冬雁的胳膊踏、踏的踱步过来,眼睛瞧着斜上方的柳树梢,似笑非笑:“周显家的那是周显的女人,丫头媳妇婆子小厮,他们能同老爷*帐暖嫌夜迟吗,否则老爷也不能点名要你。” 百合脸一红:“羞臊死人了,姨娘奶奶且住口吧,老爷要是收了我,第一个我怕把你气坏。” 半是玩笑半是真,转身想走,扈姨娘边笑边朝她呸了口:“小浪蹄子,老爷跟前不知怎么卖弄,偏偏在我这里装贞洁烈女,我巴望多个姊妹呢,我之下还不是有个茹姨娘,要是气早气死了,嘉氏人丁单薄,才?哥儿和祺哥儿两个,瞧你这副身板都是能生养的,多多为老爷开枝散叶你就功德无量了。” 百合像吃了颗定心丸,想成为嘉泊年的姨娘得先过扈姨娘这一关,谁不知道她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茹姨娘柔柔弱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但扈姨娘所言百合在嘉泊年面前卖弄却是冤枉,纵观嘉府有姿色的婢女多了,嘉泊年独独想要百合都是因为她照顾人细心,善良又不失心机,豁达又颇讲规矩。 百合故意娇嗔:“不同你说了,再说下去不过明儿早就传得一家子都知道。” 说完告辞想走,扈姨娘喊她:“我这院子里说话哪个敢出去嚼,再者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其他事么?” 百合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故意拍拍脑袋:“被你这一搅合完全忘记,罢了罢了,改日想起再来。” 不容扈姨娘多问,离开小院直接去了西园,本打算吃过晚饭再去施施馆,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既然太太左右看自己不顺眼,再怎么低声下气她也还是不顺眼,这一关早晚得过,早来晚不来。 夜色落下,她手里也没提照明用具,幸好园子里各处高挂上防雨灯,过常春苑、芙蓉阁、如意居,眼望着绮绣庭、清风斋、明月楼,隐隐闪现暗香榭,一路千回百转的就来到施施馆。 翠黛正指使张婆子刘婆子把门口的纱灯均换成玻璃灯,这东西贵重,平素不拿出来用,今个也才是嘉太太遣人送来几盏,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 见百合来,翠黛早得了花羞的话,急忙往里面请。 花羞正在吃饭,百合边施礼边道:“来的不巧了。” 花羞放下筷子推开碗盘,端起漱口茶漱漱口,先往炕上坐了,对百合道:“舅母大人快上坐。” 百合脸唰的红了,心里却噗通噗通狂跳:“听闻表小姐身子欠安,现在看来是大好了,否则哪有力气取笑人。” 花羞指指自己对面示意她坐过去,道:“舅舅不是说要收你为姨娘么,按辈分我是这么称呼你才对。” 她想求助百合,所以才极力讨好,不料她话音刚落,百合突然哭了:“整个府里都这么说,就像我早就对老爷以身相许似的,太太更是恨我入骨,表小姐你最知书达理,也这样说我,我真是要找个耗子洞钻了。” 花羞骇然,欠欠身子挽住她的手:“这是好事怎么还哭,除非你不想嫁舅舅,虽然年纪相差大些,但舅舅却是琴棋书画的文雅之人,难不成你想被舅母配个小厮,然后生下小小厮,子子孙孙都为奴为婢。” 此事百合岂能不知,甚至所有做下人的都知,她悲悲切切道:“蒙老爷垂爱,我心里不知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可是太太不准啊。” 花羞招手让翠黛拿来一条手帕,下了炕过去亲自给百合擦泪,沉吟半晌,最后严肃道:“若我,能成全你呢?” 百合猛然抬头看她,也知道这位表小姐外柔内刚内藏机锋,看她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半会弄不清她这样说的用意,想当真怕是假,于是苦笑道:“若得表小姐玉成,百合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表小姐的恩德。” 花羞围着她走了半圈,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按了按她头上自己送的那枚金钗,道:“不求你报答,我是为了舅舅,想他年纪越来越大,身边得有个你这么细心体贴之人。” 话到此处人已经站到百合面前,手抬起拔下自己头上的一对掩鬓,很随意的给百合插上,百合想推迟,被她按住手:“快别,咱们可是亲人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然后,轻轻叹口气。 百合急忙问:“好好的,为何唉声叹气?” 花羞拉着她的手往炕上坐了,抿了口茶,微微一笑:“既然是亲人,我心里有事就不想瞒你,我来京师虽然吃的好住的好,但惦念身在郢地的父亲,连夜恶梦说父亲出了大事,舅舅经常在外行走应该消息灵通,问他又不肯明说,想麻烦姐姐帮我打听打听,舅舅喜欢你,想必对你也是无话不谈的。” 百合迟疑下,老爷对她并非无话不谈,有心明说,转念想想不行,花羞想帮自己,倘若自己一无是处不能回报,人家图个什么,于是道:“我试试看。” 花羞叮嘱:“姐姐可要小心着问,我不想舅舅知道又反过来担心我。” 百合领会她的意思:“明白,不会说是你让我问的。” 花羞心满意足,道:“三天后我请客,自从来这里也没与诸位姊妹聚一聚,姐姐也在其中,到时,听我之言行事,然后你就是盛姨娘。” 百**喜得下了炕朝她屈膝想拜,花羞俯身拉住她:“姐姐不可多礼。” 忽而笑:“是舅母才对。” 所谓舅母之称呼,其实唯有正房嘉太太才配,花羞故意抬举百合,是想让她尽心办事。 百合冰雪聪明当然明白个中因由,喜滋滋的离开施施馆,晚饭没有伺候太太吃,等下不知她要怎样闹自己。 027章 老谋 咔嚓!一个炸雷响起,百合吓得抱住脑袋,迅速进了嘉太太卧房,?r啷!迎面丢过来一个攒盒,所幸她退步及时,攒盒砸在她脚下。 这套錾胎珐琅缠枝莲纹攒盒可是嘉太太最爱的什物之一,所放之物必然是她最喜欢的京师明点作坊泰德轩的小食,百合不看都知道是嘉太太打过来,更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一幅怒气冲天的表情,故作不知,拾起地上的攒盒掸了掸。 “这是怎么了?” 嘉太太没有回答,左右的找,又找了个靶镜丢过来,百合知道她因为什么,无非是今晚自己没有伺候她吃饭,合计要想成为盛姨娘面对的比这还要困难,该来的早晚得来,是以能接也不去接,任由靶镜摔在地上听个脆响。 “太太想杀我,拿把刀来我自己抹脖子,别浪费这些东西。”她噙着泪道。 嘉太太啪的一拍炕几,大骂:“贱人,即便现在抬你为姨娘,你也是给我磕头作揖敬茶捧饭的货色,还没影的事呢,倒先端起姨娘的架子。” 百合腾腾过去噗通跪在她面前,接着就咚咚磕头,边磕边道:“我现在就给您磕头,我几时端姨娘的架子,我的架子再大也不过因为是您房里的大丫头,府里上下敬我怕我还不是投鼠忌器,若非表小姐身体欠安我替您过去问候问候,怎么会错过伺候您用膳,表小姐是客咱们怠慢不得,别回去跟姑老爷说起咱摆国公爷的架子,此后姑老爷只怕再也不准表小姐来京师了,姑奶奶已经没了,难不成这门亲戚就断了吗,您心里疼着人家然后什么都不做,这又何苦呢……” 她边磕头边说,边说边哭,絮絮叨叨,嘉太太焦躁的皱着眉:“我才说你一句你就没完没了,好不聒噪,你替我去探望表小姐为何不跟我说?” 百合被学嬷嬷拉起,抹着眼泪道:“您管着一大家子呢,这么点小事还烦您,我这个大丫鬟算是白当了。” 嘉太太闻言怒气渐熄,叹口气:“行啦行啦,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自作主张,最近没什么胃口,你去给我弄碗什锦茶面来。” 百合心里苦笑,还以为她能放过自己一马,这是变相折磨,因为那什锦茶面非常难做,食材至少要*种,豆类米类,逐样炒熟之后研磨成细面,折腾下来只怕要半夜,嘉太太以前想吃都提前一天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说想吃不是折磨是什么。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恭谨的应了,往厨房而去。 汗流浃背到半夜,总算把茶面弄好,端着回来时嘉太太已经睡下,眯着眼睛指摘她手脚太慢,被学嬷嬷扶着坐起勉强吃了一口,算是宵夜,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指着炕几上的茶面道:“山珍海味吃多了也腻烦,倒是这东西还能咽下,你们说,我爱吃这口,比我春秋更多的施家太夫人必然也爱吃这口,侯府名厨就有十多个,按理不缺这种吃食,但你炒的这个与众不同,所以三天后?哥儿往侯府送合贴,是上上婚,你随他去给太夫人送茶面,别忘记,就说是昭蕙炒的。” 身边的学嬷嬷心里偷笑,这主意都是她给出的,还不是因为之前送庚帖时附带了花羞织的荆锦和楸木匣子,让施家太夫人对花羞非常关注,嘉太太对她埋怨不已,所以这次送合贴再送礼,为的是替昭蕙涂脂抹粉。 学嬷嬷笑的原因还有,合婚程序是双方互送庚帖先自我合婚,至少先在祖宗祠堂存放三天,焚香祷告,三天内自家若无凶事,此婚便合宜,把合贴送至双方家里,由男女双方各请媒人把庚帖往命馆请星命家看属相八字等等,若无异议,便算订婚,眼下施耘天的庚帖才存放在嘉氏祠堂一天,嘉太太就说是上上婚,看得出她恨嫁昭蕙的心思。 百合也笑,自己炒的茶面说成是昭蕙的技艺,她不怕昭蕙真嫁入侯府日久被人家识破么? 这个不由自己管,答应了,只等两天后去定远侯府。 ※※※※※※※※ 两天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即到。 嘉府上下都在忙碌,嘉?作为兄长,拿着昭蕙的合婚贴带着娄大和百合去定远侯府施家,嘉泊年继续出去疏通关系为解决柏清正得罪太宰大人之事,昭蕙从后花园角门偷跑去诗文雅斋,而花羞则是去诗文雅斋旁边的半月庵为父亲祈福。 再说嘉?,来到定远侯府之时,也同其他人一样惊诧,一路走一路感慨,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自己托着安国公的架子,现在看看人家定远侯府,自家怎么样都是比不上的,他不怪自己不求上进,倒怪起父亲毫无能力。 仍旧是在一道牌楼处由人引领来到正门,再由管事带去大厅等候,然后内管禀报给太夫人和施耘天。 太夫人此时正陪着宁远侯府大爷施耘文的遗孀李氏说话,当年的宁远侯与定远侯是兄弟俩,后来施耘天世袭罔替定远侯爵,堂兄施耘文世袭罔替宁远侯爵,不料英年早逝,留下妻子李氏和一双儿女,宁远侯之位就由施耘文的亲弟弟施耘武接替,但施耘武是个粗枝大叶之人,他媳妇游氏负责掌家,却因为能力有限,宁远侯府的事施家太夫人帮着操心一大半。 李氏经常来看太夫人,以探望为由,其实是及时通报宁远侯府的桩桩件件,这次又是,她对家学里孩子们的开支用度有异议,又不好去跟弟妹游氏说,怕她说自己多管闲事,所以才来找太夫人。 “婶娘您觉得呢?” 李氏对自己刚刚提出的族学建议问太夫人,家学里的孩子每人每月十两银子,其实三两都足够,李氏觉得如此浪费一年下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因为家学里的孩子少说也有百十多个。 太夫人道:“我这里给学上的哥儿们每月用度也就是三两,不知道你们那里是十两,说起来武哥儿媳妇太不会算计了,但是从十两砍到三两,落下太大恐大家接受不了,这样,我明儿去你们那里走一走,谈话中顺便提一提,就降到五两吧。” 李氏也明白凡事该循序渐进,道:“婶母考虑很周全。” 太夫人感叹:“若非耘文早早离开,掌家的应该是你,我也省心。” 李氏心里凄然:“弟妹她其实也很用心的。” 太夫人笑:“她用心不用心我一清二楚。” 话到这里咽下,不想说游氏的不是挑拨她们妯娌的感情,其实家学之事老太太一直想过问,最近因为着急施耘天的婚事就耽搁了,她已经调查清楚,游氏把家学的孩子们每月用度涨到十两,表面是铺张,私下却是她自己克扣了一半中饱私囊,因为宁远候府和定远侯府同时尊太夫人为最大,但那毕竟不是自己府里,所以太夫人非常谨慎。 正说着话,门口传话的丫鬟接到内管的禀报说嘉府大公子拿着三小姐的合婚贴来了,小丫鬟又禀报给郝嬷嬷,郝嬷嬷转身进来复禀报给太夫人。 太夫人挑挑眉,对郝嬷嬷道:“让二爷拿着侯爷的合婚贴去见面见嘉府大公子,这种事本该长兄出面的,怎奈耘文早走,耘武这会子和耘海不知跑哪里去玩了,两个冤家,只好让耘山出面。” 来的是嘉?,她贵为太夫人也终究是女眷,不好露面。 郝嬷嬷应了,转身出去找二爷施耘山,却在半路遇见施耘天。 “侯爷。”郝嬷嬷屈膝施礼。 施耘天点了下头,再道:“告诉母亲,午饭不用等我吃了,我去诗文雅斋走一走,她说的那件事我记着呢。” 太夫人说的那件事,当然是时无声和某个闺秀私下相好的事。 郝嬷嬷答应了,去施耘山房里通知太夫人的意思。 施耘山急忙放下手中的书,往前面去见嘉?。 母亲早就给他知会过此事,所以到了大厅和嘉?彼此见礼之后,施耘山就开门见山:“令妹与家兄的婚事,有待商榷。” 嘉?当即一愣。 028章 真心 施耘山按照母亲交代的,对施耘天与昭蕙的合婚之事只吐露四个字:有待商榷。 嘉?细问之,施耘山道:“我们请了钦天监监正司徒大人合婚,怎奈司徒大人有事离京还没回来,所以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嘉?实乃纨绔,吃喝嫖赌还可以,对这些家常琐事完全不懂,唯有回去禀报母亲。 嘉太太听了心里犯合计,想合婚之事不是非得钦天监才懂,京师中命馆很多,施家执意等钦天监该不会是故意拖延。 进而猜测会不会是昭蕙与时无声的事情被施家得知,才找出这么个打嗝放屁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推脱。 再合计会不会是施家太夫人相中了花羞,想推掉昭蕙的婚事。 还担心是不是长女昭容守寡让施家忌讳。 甚至怀疑是次女昭曦婚事搁浅让施家觉得嘉府上下都是不祥之人。 她立即喊学嬷嬷:“备轿,我要去拜访施家太夫人。” 她想亲自过去探问,不想夜长梦多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 学嬷嬷答应还没等出去,娄大匆匆来报:“不好了太太,护院说三小姐一早夹着包裹从后花园溜了出去。” 溜出去?嘉太太拨开引枕从靠背上直起身子,第一个念头是女儿难道想跟那个穷酸的时无声私奔?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事情,啪的拍响炕几:“还不快去追!” 娄大应了声,转身出去,喊了几个护院和家丁从昭蕙逃跑的路线去追,怎奈昭蕙离开太久,追了半天毫无踪迹,娄大琢磨下,觉得昭蕙或者是去了诗文雅斋,或者是去了时无声的家,于是把护院和家丁分成两拨,一拨他带着去诗文雅斋,一拨去时无声的家。 再说他自己,带人来到诗文雅斋直接去蓝斋,询问时无声可有来此。 仆役道:“想蓝斋才子众多,您若问别人我还真就不晓得,但时公子大名鼎鼎,所以我时刻注意他呢,来是来了,刚刚离开往后山而去。” 娄大不知后山是哪里,问仆役。 仆役摇头:“我老眼昏花,只见他往后山去了,却不知去哪里。” 后山?娄大手搭凉棚看了看,后山半坡处有通往两边的云仙观和半月庵之路,时无声去那里作何? 忽然一拍大腿,该不会是三小姐在云仙观或是半月庵藏着,他去会和然后从那里换个路径下山逃走。 急忙再把自己带来的人分成两拨,一拨去云仙观,一拨去半月庵,鉴于时无声和半月庵的尼姑妙静有过往来,怕妙静帮助时无声和昭蕙逃走,所以他自己选择去半月庵。 一路急行,呼哧带喘的上到半月庵之时,就发现这样的一幕,山门口昭蕙独自抱着包裹,她面前是时无声。 娄大想,假如自己以拐骗良家女儿罪抓了时无声,会搞臭三小姐的名声,所以此事不宜声张,想近前去劝昭蕙。 却听昭蕙带着哭腔道:“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怎么能说你不喜欢我。” 时无声面有难色,他来半月庵是无意瞥见花羞上山,追过来后就在山门口等着,想等花羞完事之后出来,他有话说,却没料到昭蕙会来找自己,更没料到昭蕙对自己会如此纠缠,不得不直言:“嘉小姐,我同你诗文交往就是欣赏,别无其他想法。” 昭蕙很是费解:“欣赏不就是喜欢。” 时无声解释给她听:“欣赏不是喜欢,就像我欣赏一幅画一首诗,但我不会娶了那幅画那首诗为妻。” 昭蕙不停摇头表示自己不懂,眼泪扑簌簌落下:“可我不是画不是诗,你可以娶我。” 时无声跟她说不明白,唯有这样推脱:“在下穷苦潦倒,养活自己都难,不能拖累小姐你。” 昭蕙仿佛看到希望,急忙表态:“我不怕穷苦,我心甘情愿跟你吃苦,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时无声进退维谷:“嘉小姐,我们是不可能的。” 昭蕙冷静道:“我已经下定决心,非你不嫁。” 时无声不知该如何面对,最后道:“不瞒嘉小姐,我心已有所属。” 昭蕙先是愣了愣,后以为他是因为穷不想拖累自己,坚持:“我非你不嫁。” 时无声语塞,原地转圈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让昭蕙明白,自己欣赏她诗词歌赋作的都好,但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正如热锅蚂蚁,这时从庵里走出来三个人,却是花羞和娥眉、翠黛,为父亲祈祷完毕,花羞正想下山去蓝斋找时无声,当然是为了他科考之事,只要时无声有了功名,舅母或许就可以网开一面同意他和昭蕙的婚事。 “三姐姐!”花羞惊呼,没料到昭蕙在此。 “表妹!”昭蕙也很意外。 “三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花羞过来挽着她。 昭蕙道:“母亲已把合婚贴送到施家,也就是说,我马上要与定远侯订婚,我非时公子不嫁,我不能嫁给定远侯,我要随时公子私奔。” 私奔?花羞大惊失色,“三姐姐不可!” 昭蕙一贯的说话声如蚊蝇,但态度坚定:“我意已决。” 时无声懊恼无比,后悔当初同她交往,自己不拘小节蔑视世俗行为举止放浪不羁,大概因此让昭蕙误会,刷拉抖开折扇摇来摇去,忽而刷拉合并,看得出心急如焚,痛定思痛,感觉自己有必要面对两个姑娘道出真心话:“嘉小姐,在下真的是心有所属,那位姑娘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本来是看着昭蕙的,目光慢慢拐弯,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表白惊呆,也都在看他,花羞忽然发现他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上,骇然,急忙拉着昭蕙道:“三姐姐借一步说话。” 昭蕙刚想随她走,忽然发现下坡处几块巨石后面时而探出头的娄大,知道是母亲派人来抓自己,目光一凛道:“我宁可死,也不嫁定远侯。” 说着转身就朝旁边一处断崖奔去。 花羞吓得在后边就追。 时无声也追。 娄大带人也追。 眼看昭蕙跑到断崖处,花羞急得高喊:“三姐姐有话慢慢说。” 昭蕙缓缓后退且怒视着娄大:“你们敢抓我回去,我就跳崖。” 娄大急忙刹住脚步,谄媚的笑着解释:“三小姐哪里话,小人断然不敢抓三小姐,是太太发现你不在府里有些担心,才让小人过来看看而已。” 花羞吓得胡乱摆手:“三姐姐千万不要,你若是出事,怎么忍心让舅舅、舅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昭蕙凄苦一笑,眼泪如珍珠滚落:“父亲母亲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我一辈子面对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死了。” 她这句话说出,乱石后暗藏的施耘天面色一凝,他本来是奉母亲之命来调查时无声和某个闺秀有私情的事,一路跟踪时无声才知道那某个闺秀是昭蕙,也就是同自己合婚的姑娘,刚刚在半月庵山门口被昭蕙对时无声的那番表白打动,眼下听昭蕙又这样说,他自问:娶人也是一辈子的事,我一辈子面对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岂不是也生不如死。 这一刻他打定了主意,即便他与昭蕙合婚通过,他也绝对不会娶。 高猛很是不屑:“侯爷,是咱们不喜欢她才对。” 施耘天没有吱声,而是在专注的盯着花羞看,不知为何,他老是觉得花羞眼熟,发现昭蕙仍旧在后退快至断崖边上,他吩咐高猛:“那姑娘危险,我们靠过去。” 昭蕙再问时无声:“你娶不娶我?” 时无声不敢刺激她,软语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昭蕙苦楚一笑,刚刚他说的心有所属分明是在看着花羞,心灰意冷:“你现在告诉我。” 时无声真的不知所措了,否定,就是害她死,肯定,娶妻是关系一辈子的事,自己从无对她动过心思,怎么能随便娶了她。 花羞看出时无声的为难,冲过去挡住昭蕙,本想开解她,却因为自己冲的过急站立不稳,身子朝后面仰了过去。 昭蕙大惊:“表妹!” 时无声大惊:“姑娘!” 娄大也大惊:“表小姐!” 而娥眉和翠黛已经抢了过去,同时高喊:“小姐不要!” 花羞自己也吓得面如土色。 029章 表白 人生无常,命有定数,花羞往下坠落的时候在想,母亲没了,父亲只怕也凶多吉少,自己下去必然粉身碎骨,老天这是让一家人如此团聚么? 这些念头不过是骤然间之事,还没等有下一个念头,手臂已经被人抓住,她满面惊恐的去看,施耘天如天神下凡,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攀附着崖壁上凸出的石头。 四目交投,花羞想的是: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施耘天想的却是:为何藏经楼和掉落披帛的姑娘不是她? 一个心如磐石:舍身也要救父亲。 一个黯然神伤:为何梦中人和眼前人不能合二为一。 “侯爷!” 高猛一声喊,施耘天抬头看看,若不是带着花羞,他自己完全可以轻松翻上去,主要是两只手都不得空闲,想把花羞甩上崖顶又怕摔坏她,自己又没有第三只手来托举,唯有道:“姑娘,冒犯了,抱住我。” 他说着单臂用力,把花羞慢慢提上,到了与他腰部看齐的时候,再告诉花羞:“抱紧我。” 花羞迟疑着,虽然打定主意要嫁这个男人,毕竟还没嫁,有点难为情,再看施耘天用力到面部肌肉拱起,生死攸关之际,她心一横抱住施耘天的腰,一个伟岸,一个瘦小,彼此身体紧靠,花羞心如撞鹿。 施耘天却坦荡荡的问:“抱紧了吗?” 花羞小声吐出一个字:“嗯。” 施耘天还是不放心:“千万别松开。” 花羞又是一个字:“哦。” 施耘天怦然心动,想起当日在慈济寺藏经楼遇到的那个姑娘,也是喜欢这样说一个字,顿时满面惊喜,问:“姑娘可去过慈济寺?” 花羞不懂危急关头他问这个作何,又是简单答:“是。” 施耘天附身来看,只能看到花羞的头顶,再问:“藏经楼呢?” 聪慧如花羞,竟然没想自己当日遇到的那个戎装男子是不是这位侯爷,鉴于被舅母诬陷过,学着翠黛当日回答施锦珂的婢女绿衣的话,模棱两可道:“藏经楼是何处?” 施耘天面色一冷,心像才开的花被风霜扫过,暗想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若是有,这就是天定的缘分,而缘分只在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中出现,现实中的,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当年的汪月涵是父母给自己的妻子,才会有长达十年的暗无天日,汪月涵一贯端着汪家嫡出长女的架子和施家侯爷夫人的架子,夫妻间虽然没有大的争吵,那是因为施耘天常年征战在外,难得团聚,他给汪月涵的是冷,汪月涵就把这冷变本加厉的施加给身边的奴婢,家宅不宁。 作为男人,大男人,或许更喜欢柔弱的、体贴的,哪怕是调皮的顽劣的女孩,就是不喜欢汪月涵如男人一般过强的个性。 “侯爷,上来啊。”高猛又喊。 施耘天急忙收回神思,感受到花羞簌簌发抖的身体,总算又腾挪出一只手,他用力攀附住石头,身子慢慢上移,使得花羞的脑袋高过崖顶,娥眉和翠黛过来拉扯花羞,终于帮着她爬了上去,然后,主仆三人拥抱在一处。 一向言辞犀利的翠黛此时只吐出两个字:“小姐!”接着呜呜哭出,这是喜极而泣,刚刚她三魂吓掉七魄,若花羞出事,她和娥眉怎么去面对自家老爷柏清正,也愧对地下的夫人。 花羞轻声安慰两个婢女:“没事了。” 说着回头去看施耘天,颇为担心,却见施耘天身子轻松一翻,嗖的跃上崖顶,就像那日在施家柳园看见他纵身一跃接刀的场面,仍旧是行云流水,仍旧是潇洒恣意。 昭蕙心里歉疚,简单问候下花羞,见她无事,想起高猛刚刚对施耘天的称呼,于是问施耘天:“这位爷,是不是定远侯?” 施耘天负手而立,由着高猛拍打他身上的尘土,肃然道:“是。” 昭蕙突然朝崖边奔去:“我死也不嫁你!” 翠黛眼疾手快,跑过去拉住她,勃然大怒:“我家小姐为了救你差点没命,你还闹,侯爷哪里比不上你,再说你怎知人家就想娶你。” 昭蕙除了寻死觅活就只会哭泣:“不是都合婚了么。” 施耘天无奈的笑:“姑娘又怎知合婚就合宜呢?” 说完,看了眼花羞,那惊魂未定的小脸煞白,粉蓝色的袄裙把她衬托得就像御风涉水而来的洛神,心里感叹:她为何不是藏经楼的那位姑娘呢? 后自己哑然失笑,她不是就不是,为何没来由的失落?究竟是不舍藏经楼如梦似幻的那位?还是不舍眼前翩翩若仙的这位? 心绪复杂,喊高猛:“我们走。” 花羞急忙过来施礼:“谢侯爷两次救命之恩。” 上次,当然是在侯府的柳园被昭君的刀差点砍到。 施耘天看去她于裙下若隐若现的脚,软缎的青蓝色绣鞋沾了很多山泥,眼前又是藏经楼幔帐下闪现的那双白绣鞋,窃笑,笑自己何时变得儿女情长了,拱手向花羞:“姑娘保重。” 转身下山,高猛挠着脑袋左看右看,看出端倪,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翠黛也贼眉鼠眼的附耳花羞道:“小姐,侯爷对你好像有意思。” 花羞下意识的把拳头在袖子里攥紧,仿佛还在抱着施耘天的腰,双颊飞满桃花,瞪眼翠黛,着急过来劝昭蕙:“三姐姐切不可再轻生,我会帮助你和时公子。” 昭蕙似信非信:“真的?” 忽而眸色暗淡:“你怎么帮?你敢违抗母亲的命令?” 花羞瞥了眼旁边的时无声,又看了看欺近的娄大,压低声音道:“只要时公子有了功名,舅母必然不会再反对。” 一边的时无声听了个隐约,大声表白自己的心意:“功名,我会求取,但不是为了嘉小姐,而是为了你。” 昭蕙大惊花羞大惊甚至连娥眉、翠黛都大惊,刚走出不远的施耘天心里也是一抖,脚步一滞,却没有停,继续下山而去。 翠黛怒斥时无声:“你休要胡说八道玷污我家小姐的清白。” 时无声凌然而笑:“我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虽然,我连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也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么?翠黛无言以对。 花羞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不虞之事,把自己往娥眉身后藏。 昭蕙却手指花羞:“表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花羞跳进黄河洗不清,更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忙不迭道:“不关我的事。” 昭蕙再次跑向悬崖:“你们都欺负我,都骗我,我活着作何。” 幸好娄大出手及时,高喊:“三小姐,小人冒犯了!” 指使手下架住昭蕙,硬拖着下了山去。 030章 奸计 花羞本想找时无声彻底谈谈,助他考取功名,促成他和昭蕙的婚事,却突然遭遇时无声表白,全盘计划打乱,吓得落荒而逃,回到家里就听说昭蕙被舅母关了起来,门上锁,有守卫。 昭蕙却没有闹,是因为听婢女红衣说她的婚事施家有些犹豫,别人听来是失望,她听来却是希望,只要自己不嫁给定远侯,总能打动时无声。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嘉太太疯了般,房里的人逐个骂,连学嬷嬷也不例外,女儿竟然要跟那个穷书生私奔,还被定远侯当场看见,不用问,这桩婚事算彻底黄了,自己女儿丢脸,她也绝对不会让时无声好过。 因为诗文雅斋是施家的产业,所以她当即来到定远侯府找太夫人告状,说时无声诱骗女儿,此事施耘天亲眼看所见,她告状的目的还有,自己可是把女儿吹个天花乱坠,如今被男方目睹丑行,她必须得恶人先告状才能洗清女儿和自己。 太夫人震怒,把施耘天找来询问自己要他查办之事,施耘天不敢隐瞒,说出实情,实情是昭蕙对时无声用情至深。 他能理解昭蕙的感情,不代表太夫人也能理解,女儿家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己去和男人相好,这就是大逆不道这就是不守闺道,有嘉太太告状在先,太夫人认定时无声行为不端,要施耘天把时无声赶出诗文雅斋。 施耘天同情时无声和昭蕙,劝母亲:“他们二人倒是般配的一对。” 太夫人道:“我儿切不可感情用事,他们般配让他们去别处谈情说爱,在诗文雅斋就是不行,此事传扬出去,世人怎么看我们施家?怎么看你?一旦被圣上得知,诗文雅斋当年可是皇家之所有,不能到了我们这里就出现这种乌七八糟之事。” 施耘天戎马生涯惯了,更因为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之时接触外族人多,浸润和熏染他们旷达随性不拘于繁文缛节的性情,他颇有些江湖儿女的豪爽,他遵守礼法却不被礼法桎梏,然而明白眼下自己是在京师不是在边关,无奈的想,皇上当年在诗文雅斋遇到妹妹就是佳话,黎明百姓在那里谈情说爱就是乌七八糟,有心无力,遂答应了母亲。 动身去诗文雅斋之前,太夫人试着问:“我儿,你对那位嘉府表小姐感觉如何?” 同昭蕙的婚事作罢,母亲竟然没有生气上火反之还高高兴兴的,施耘天发现了太夫人的秘密,淡然一笑:“不如何。” 太夫人有些费解:“这是怎么个话?” 施耘天指着门口:“我要去诗文雅斋了,我对谁感觉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您做主。” 太夫人刷的撂下脸:“侯爷的意思,是责怪我多管闲事了?” 施耘天想走,听此言急忙回身道:“儿不敢,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的意思,全凭母亲做主,可是,月涵尸骨未寒,此事不急。” 太夫人转怒为喜:“那表小姐才貌双全,性情沉静却不木讷,聪明机敏却不卖弄,我喜欢,不过你说月涵尸骨未寒?都一年有余,人鬼殊途,我儿不要再想其他,另外,三个孩子也需要母亲照顾,特别是??姐儿,很多事情你这个当爹的不方便过问,而我一年不如一年,心有余力不足了。” 施耘天何尝不是为了孩子,??儿为长女,已经十二岁,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与昭蕙合婚的事,昨天还问他:“爹娶了新母亲是不是和我们住在一起?” 当时女儿那一脸的失落让他心痛不已。 而面前母亲一脸的忧愁让他无法拒绝,握住母亲的手柔声道:“我听您安排就是。” 太夫人反过来笑眯眯的拍拍儿子的手背,朝门口努努嘴:“去吧。” 施耘天从太夫人房里出来,喊了随从高猛,亲自去诗文雅斋找到时无声,委婉的告诉他,此处不适合他再来。 时无声知道是因为昭蕙之事,施家必然认为自己逾礼,哈哈大笑:“谨遵侯爷之命,可是在下敢问侯爷,何为礼?何为无礼?” 施耘天没有言语,只是负手而立,意思是,你尽管说。 时无声再道:“听闻侯爷当年以武状元入仕,并且是文武兼修,那么再请教侯爷,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嘉小姐她喜欢我没错,我欣赏她也没错,天地间男女共存,非得要楚河汉界分明彼此漠视,那么男人娶妻为何,女人嫁夫为何,倒不如男不娶女不嫁,这礼,是不是更彻底?” 施耘天眉头拧起,沉思。 高猛怒,指着时无声骂:“无知小儿,敢同我家侯爷如此说话,我打……” 拳头被施耘天抓住,一带,高猛被拽到他身后,他沉声道:“本侯只明白,大多数人遵守的,就是礼。天地间男女共存,天地间还有规矩方圆。男娶女嫁是为人根本,也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观念。时公子,本侯很欣赏你,然,诗文雅斋不适合你留下。”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道理讲的入木三分,时无声完全没有想到施耘天一介武夫说的话会如此隽永深刻,朝他深深鞠躬:“谢侯爷赏识,告辞。” 说完大步流星走出诗文雅斋,继而是放声高歌:“我乃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的两首诗放在一处是表明了他的心迹,狗屁礼法。 后面是施耘天的感叹,暗想可惜了时无声这个人,何时他心性改变了,是他自己的福,亦或许是朝廷的福。 别看时无声仍旧表现出极度的狂妄,但心性其实已经改变很多,独自离开诗文雅斋之后返回家里,不用埋头苦读,他已满腹经纶,只求能够加入恩科的考试,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性的悄然而变当然是为了花羞,他武不能学施耘天戍边为百姓解困,文足可以朝堂议事为圣上分忧,所以,他要科考要做官要功名利禄要让花羞对他另眼相看,还要给花羞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正像翠黛说的,他连乡试都没参加,所以没资格参加会试,必须找个门路,想找门路就得花钱,可是自己除了这套祖上留下的房产别无长物,于是痛心把房子出手,拿了钱已经无容身之地,唯有寄居在客栈。 这一天终于从某个好友那里打听到主管恩科的礼部尚书是谁,带着所有的钱正想去疏通关系,却在客栈门口被几个马快抓住。 “时无声,你谋杀半月庵尼姑妙静,给我带走。” 此一言无非是说明妙静出事,时无声大惊:“一片胡言,我与妙静师父是朋友,我怎么能杀她。” 马快质问:“你说,昨天半月庵的妙静是否来看过你?” 时无声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架势:“来过,妙静师父只是过来探望我,吃一杯茶就走了。” 马快道:“妙静就是昨天被杀的。” 任凭时无声怎么辩驳,还是被带走,送入衙门迅速被定为死罪,只等秋后问斩。 当这一切传到嘉太太耳朵中时,她难以抑制的笑:“时无声,你害我女儿,我也让你不得好死!” 031章 医术 新书,又是换了写作风格,不敢求打赏,只希望大家帮忙收藏推荐,给小采一点动力,万分感谢! 谢谢“镶蓝的云”的打赏评论!谢谢大家的点击! 亲爱的们,用俺那嘎达的话讲,俺老稀罕你们了,俺很求上进,但俺需要你们的支持。 ※※※※※※※※※※※※※※※※※※ 是的,时无声身陷囹圄都是嘉太太买通官府所为。 “走,去如意居。”她姿态娴雅的从临窗大炕上站起,熏了龙诞香的绢丝帕子轻轻一拂,肥嫩的手已经被学嬷嬷接住,离了暖心阁往西园而去,进西园刚至紫藤架下就碰到花羞。 花羞踱来踱去,正在等百合,自己那次告诉她三日后的请客之宴之所以没成,是因为从半月庵回来后昭蕙就被关了起来,说好的各位姊妹聚一聚,落下昭蕙不成宴席,更何况舅母这几天闹的动静太大,阖府上下人心惶惶都怕被累及自身,花羞当然也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搞什么酒宴之乐,于是遣峨眉对百合说明。 百合虽然急着做盛姨娘也理解花羞的为难,即便是她自己在这个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但她答应花羞的事没有食言,投桃报李,她决定先给花羞点好处,帮着打听到柏清正得罪太宰大人是因由,话长,峨眉转达不了,就约在这个时间于紫藤架下相见。 不料花羞心急如焚的没等来百合却遇到嘉太太。 “舅母怎么来了西园?”花羞随意的问。 嘉太太听娄大说昭蕙那天去找时无声花羞也在,她心里就气,感觉搞不好就是花羞调唆昭蕙和时无声私奔的,总觉得女儿性情柔弱没那个胆量,但又听说当时花羞为救昭蕙差点掉下悬崖,她才平息了怒气。 “去如意居看看你三姐姐。”嘉太太道,或许是因为得意,补充:“时无声对半月庵的女尼妙静先辱后杀,已经被打入死牢,这是他罪有应得,我那傻女儿这回该清醒了。” 既然花羞已经目睹女儿对时无声表白,她也就没有隐瞒这桩丑事的必要。 花羞脑袋嗡的一声,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看那时无声都非**之人和恶毒之辈,先辱后杀,她感觉实在有点骇人听闻。 嘉太太瞟了她一眼:“这有什么不可能,那时无声就是个以诗文来**良家女子的恶棍,如今连个出家人都不放过,最好把他凌迟处死。” 她说完就走,急着去告诉昭蕙,以绝了女儿对时无声的念想。 花羞呆呆的伫立会儿,太过意外,想起什么追上嘉太太道:“舅母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三姐姐。” 嘉太太乜斜她:“为何?” 花羞道:“三姐姐对时公子是真心实意,听说时公子出事,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嘉太太冷笑:“我若不让她知道时无声的真面目,她就会执迷不悟。” 花羞是真心劝阻,在她听来却像花羞在幸灾乐祸,根本不听劝,径直去了如意居。 周显家的亲自在如意居看守,见她来急忙迎上:“太太,三小姐能吃能喝好着呢。” 嘉太太嗯了声,让她把房门打开,然后走了进去。 昭蕙正和红衣说话,见母亲虽然心里满是怨怼也规规矩矩的起来施礼。 女儿乖,嘉太太心突然一软,想起花羞的话,犹豫要不要把时无声的事告诉昭蕙,最后还是打算告诉,即使定远侯的亲事黄了,她也要把女儿许个好人家,京师高官云集,像女儿这样的容貌才情不愁找个金龟婿,这一切必须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让女儿对那个穷书生死心。 她过去拉住昭蕙的手,蔼然道:“娘最近对你禁足都是为你好,怕你出去惹事,行了,以后娘不关了,因为那个恶人已经被伏法。” 昭蕙没立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自言自语似的:“恶人?伏法?” 学嬷嬷一边落井下石道:“就是那个时无声,他把半月庵的女尼妙静先辱后杀,如今把他打入死牢了,真是大快人心。” 昭蕙双眸凸起,大骇:“时公子,被打入死牢?” 嘉太太狠狠的:“对,我的女儿,你该清醒了,他不是好人。” 再看昭蕙,目光呆滞,手指嘉太太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太了解母亲的手段,知道这都是母亲的毒计,身子僵硬半晌,朝后面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小姐!”红衣一声喊,及时接住昭蕙。 “蕙儿!”嘉太太扑了过去。 “快放在矮榻上。”学嬷嬷招手喊外间几个负责茶水和传话的杂事丫头。 刚好如意居的管事杜嬷嬷也从外面回来,大家七手八脚的将昏死过去的昭蕙放在矮榻上躺了,又七嘴八舌的呼唤一气,昭蕙却仍旧如同个死人不言不语亦不能动。 嘉太太急的差点自己背过气去,一遍又一遍的喊“我的女儿”,看大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朝学嬷嬷怒吼:“还不快请郎中!” 学嬷嬷这才一拍脑门清醒过来,转身吩咐杜嬷嬷:“还不快请郎中。” 杜嬷嬷刚想走,红衣道:“我去吧,我腿脚快。” 说完就跑,差点撞到进门的花羞身上。 “阎王爷爷派鬼差来捉你不成,瞧这急三火四的。”翠黛护住花羞骂着红衣。 红衣对花羞草草施礼:“表小姐,三小姐她,她……” 不知该怎么说,扭头指着矮榻上的昭蕙,接着急匆匆出门而去。 花羞目睹了昭蕙为时无声甘愿跳崖的壮举,了解昭蕙的个性,外表柔弱但个性执着,属于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不懂变通和迂回,所以当嘉太太说要把时无声身陷囹圄的事告诉昭蕙,花羞似乎就预料到昭蕙将是怎样的状态,所以才追到如意居来,看红衣的表情更知道出了状况,急忙来到矮榻前,简单询问了昭蕙昏死的缘由,略微沉思下,然后道:“针刺人中穴。” 嘉太太懵然不懂:“作何?” 花羞道:“救人。” 随即吩咐如意居的小丫鬟去针黹笸箩里拿了个缝衣针过来,小丫鬟忌惮嘉太太,是以把缝衣针交给了学嬷嬷。 学嬷嬷更茫然:“哪里是人中穴啊?” 花羞来不及解释,迅速夺下她手中的缝衣针,一下子扎去昭蕙的鼻唇沟处,嘉太太吓得一抖,刚想斥责花羞太过莽撞,却听昭蕙呼出一口气,然后哀戚道:“时公子,你若死了,我就下去陪你。” 嘉太太见女儿无恙,不禁恸哭,抱住昭蕙的同时还不忘用眼睛扫了下花羞,女儿再次被花羞救命她非但不感激还满是醋意,暗想这个外侄女到底是何方神圣,能织布会雕刻,现在连医术都懂,花羞留在家里,自己的女儿们所有光芒都被其覆盖,何以在人前凸显? 突然被昭蕙推开,她才神思归位,刚想劝女儿几句,却听昭蕙手指她道:“你说,是不是你害时公子?” 面对女儿的诘问,嘉太太怒从心起,费尽心思的给她谋划还不是希望她将来能够比自己还荣华富贵,她不领情不感恩也还罢了,谁让自己是做母亲的,但见女儿偏袒那个穷书生,她再也控制不住,啪!一嘴巴扇过去,骂道:“安国公的脸面,你父亲的脸面,我的脸面,甚至你兄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到如今你还不幡然醒悟,居然还敢指责我,都是我平素太纵容你。” 杜嬷嬷和其他小丫鬟甚至连学嬷嬷都暗自窃笑,嘉?的脸面不要也罢,吃喝嫖赌,臭名远扬。 昭蕙捂着脸伏在矮榻上呜呜的哭:“母亲,你这是要把女儿逼上绝路么?” 嘉太太反问:“难道不是你在逼我么?”说完,吩咐杜嬷嬷照顾好昭蕙,又出来命令周显家的继续在此看守,然后同学嬷嬷去了昭雯的绮绣庭。 三女儿昭蕙同定远侯的婚事触礁,她又舍不得施家这棵好乘凉的大树,自己生养的女儿中,长女是寡fu,次女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婚约,唯有把目光放在庶出的女儿们身上,论资排辈,她相中了昭雯,此事必须抓紧,她隐隐感觉花羞突然成了自己最大的绊脚石。 032章 母女 嫡母能亲临住处,昭雯受宠若惊,忙把嘉太太请到里面,搀扶着往炕上坐了,好茶奉上,好果子摆满桌子,自己往嫡母身侧恭谨的侍立。 嘉太太眄睨着昭雯,嗤一声讥诮道:“行了,少跟我打这花胡哨,快坐下吧我有话对你说,在我面前装可怜,这茶这果子可不是公中之物,我瞧你这绮绣庭可是富得流油。” 昭雯聪明反被聪明误,平素仗着替嘉太太管账,断断续续的没少私吞,穿戴上不敢太招摇怕被人看出端倪,吃喝上就非同一般了,今儿本想讨好嫡母,却弄巧成拙,赔笑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买给您的,是我省吃俭用积攒的月钱,得母亲信任让我管着账目,我可是不敢假公济私,前些日子紫裳失手打碎了一只挂瓶,那是在册的,念着她老子久病不愈,她的月钱都贴补家里,所以还是我拿了钱重新买了个和原来的配对,喏,就在那儿。” 紫裳是她房里的大丫鬟,打碎挂瓶之事倒不是虚构,眼下可算有了旁征博引的证据。 嘉太太看都不看她手指的方向,明知道她惯于阳奉阴违,也纵容她中饱私囊,权当自己花钱雇请,总还比外面的人好,她只小打小闹,假如雇请外人管账,一旦贪念起那就是大手笔,毕竟昭雯是自家人。 扯了会子闲话,嘉太太示意昭雯在自己对面坐了,房里除了学嬷嬷,就连紫裳都撵了出去,然后嘉太太郑重道:“我欲将你许给定远侯,你心里有个准备,最近我们要经常往长荣大街走动走动。” 昭雯面色凝了半晌,醒悟过来后半信半疑道:“母亲说的可是真?三姐姐怎么办?” 昭蕙与时无声的事仅限于几个人知道,时无声本人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就只有花羞、施耘天、红衣、学嬷嬷和娄大并他带去抓昭蕙的几个家丁。 时无声、施耘天还有花羞嘉太太都不担心,是从这三人的品行考量,时无声虽然狂浪不拘,但也非宵小之辈,施耘天文武全才更是个正人君子谁都知道,花羞聪明但善良,这三人嘉太太都了然于胸。 而娄大和学嬷嬷是自己人,她也不担心,唯独娄大带去的那几个家丁,当时因为左指派右指派,开始拨出去几个去时无声家里,后来拨出去几个去云仙观,只有两个家丁听见昭蕙对时无声的那番表白,为了堵住这两个家丁的嘴,娄大特别申请嘉太太准许,把这二人晋升,一个做了油水颇多的仓库管事,另个做了无比清闲的车马管事。 所以,此事被悄无声息的盖住,即便负责看管昭蕙的周显家的,也都是蒙在鼓里,嘉太太编排了其他理由。 也因此,昭雯不晓得昭蕙同施耘天的亲事灰飞烟灭,也才不懂嫡母为何突然要把自己许配给施耘天。 提及昭蕙,嘉太太气就不打一处来,既恨女儿不争气,更恨时无声害人害己,还怨昭蕙的婢女红衣没有引导好主子。 想起红衣,她又接连想起要学嬷嬷办的事,红衣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堵住她的嘴只恐她早晚成为祸害,斜眼学嬷嬷,昭雯面前先忍着,道:“你三姐姐同定远侯合婚不宜,不相生,倒相克,施家何等门户,我不想错过这门好亲戚,你三姐姐不成,不是还有你么,你模样好性情好,持家有道,做个侯爷夫人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昭雯噗通跪在嘉太太面前,竟然哭了:“我此生能做母亲的女儿,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倘若我真的成为侯爷夫人,母亲的恩德我自然不敢忘记,他日我掌管侯府之时,也就是母亲掌管侯府之时。” 好大的口气,但嘉太太听着受用,示意学嬷嬷将昭雯扶起,亲自抬手给昭雯擦泪,暖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孝顺,所以几个女儿中最疼你,快别哭,这是大好的事,咱们娘们还需要谋划谋划,你也知道你是姨娘所生,庶出,我担心施家太夫人在意这个。” 昭雯何尝不是担心这件事,但想想不过是做续弦,好歹自己也算安国公之后,听嘉太太一说又没了信心,冷颜道:“我是您的女儿,我不认识什么扈姨娘。” 嘉太太心里暗笑,笑扈姨娘也有今天,亲生女儿都不认。也暗骂,骂昭雯实乃狼子野心和人面兽心。却也无可奈何,若自己所生的女儿争气,哪里轮到这个贱人。 母女俩仔细商量如何对付施家太夫人,黄昏嘉太太才离开绮绣庭出西园回去自己住处,当即让娄大去了长荣大街,她要邀请施家太夫人明日过府看戏。 她前脚离开绮绣庭,扈姨娘后脚就进了绮绣庭,最近手头紧,知道女儿管账更会算计,所以过来想讨些钱用。 不料昭雯听说她来找自己要钱用,顿时翻脸:“姨娘说话小心,我本来替母亲管账就容易落人口实,你三番五次找我要银子用,我之前给你的那可都是我积攒的月钱,现下我自己都入不敷出,哪里有多余的钱给你用。” 听闻女儿不给钱,扈姨娘怫然不悦,敲打着面前的漆画小几道:“姑娘别忘记你可是我生的,若没有我,你哪里来这么风光,几个小钱而已,这也本是做女儿应该孝敬的。” 昭雯一直在担心施家忌讳她是庶出,扈姨娘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气得哭道:“是你生才丢人现眼,还说什么风光不风光,我的风光那也是母亲给的,与你这个姨娘何干。” 扈姨娘错愕的看着女儿:“你!” 忽而丢过去手中的绢帕,怒道:“你一直都嫌弃我,我知道,本以为一年大二年小的,你慢慢会对我好些,孰料想你变本加厉的嫌弃我,别人踩我的脑袋你也踩,你的良心狗吃了不成。” 昭雯不甘示弱:“谁踩你的脑袋了,都是你踩别人的脑袋,若要人不嫌弃你,有本事做个正房夫人。” 扈姨娘虽然算不得贤妻良母,但也没有料到今日女儿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性情刁钻心肠狠辣比自己更甚,还如此对待自己,挥手想打,紫裳抓住她的手道:“姨奶奶谨慎行事吧,四小姐可是太太的最爱,别一巴掌下去吃不了兜着走。” 扈姨娘甩手丢开紫裳,骂道:“你个小贱人,主子们说话哪里容得你插嘴。” 昭雯非但没斥责婢女还袒护道:“紫裳说的没错。” 扈姨娘气得浑身哆嗦:“好好好,你我母女的情分断了,我又不止生你一个,我还有昭清昭君呢。” 她刚想转身走,紫裳冷笑:“但你也只能生下这么一个侯爷夫人。” 扈姨娘脚步困住,回首看昭雯:“这是何意?” 昭雯得意的笑:“母亲今日说,把我许配给定远侯。” 扈姨娘不是很信:“不是说,三小姐吗?” 昭雯抬手把玩新涂的蔻丹:“三姐姐同定远侯合婚不宜。” 扈姨娘沉吟半天,忽然一脸的怒气转为一脸的笑容,折回身子对昭雯赔笑道:“我就说吗,四姑娘才貌双全,早晚成为人上人,瞧瞧我这张嘴,真灵验了。” 昭雯满面讥笑:“行了,你的嘴真灵验,就让我重新投胎做个嫡女,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辛苦算计得来,总之你以后少来我这里,别影响到我的婚事,将来我成为人上人,自然不会不管你。” 扈姨娘唯唯诺诺,像得了诰封的诏书,兴致勃勃的离开,想着钱还没到手,于是又去了昭清的清风斋。 [bookid==《色诫》] 033章 煞女 花开似锦,暖风如熏。 长荣大街定远侯府,丫鬟婆子忙作一团,因为今天太夫人应邀欲往梧桐里的嘉府做客。 大丫鬟玉绣玉绮负责给她梳头穿衣匀脸,二等丫鬟银红银绯负责端盆捧匣递巾帕,三等丫鬟铜纹铜缕在门口等着掀帘撑伞搀扶。 管事郝嬷嬷端着一盏清茶喂了太夫人一口,扭头看看窗户,试着劝她:“恁大风,您还是别出去了。” 太夫人正襟危坐,由着玉绣玉绮给她梳妆打扮,目不斜视道:“风大雪大气冷路滑酷热下雨,哪一天佛菩萨不是照样恩泽众生,我比佛菩萨还金贵吗?” 郝嬷嬷被她抢白得低下头,默不作声。 太夫人哼的一声笑出:“你是不想我去嘉府吧?” 郝嬷嬷抬头难为情的讪笑道:“这么点心思都能被您看穿,怪不得都说您火眼金睛呢,我是觉得,既然同嘉府三小姐的婚事作罢,嘉太太现在还邀请您过府看戏,好生奇怪。” 太夫人已经穿戴整齐,站起,被玉绣玉绮扶着往落地的大葵花宝镜前去看,左转右转,点头,示意这套妆扮满意,重新回来落座,回答郝嬷嬷的话道:“你当我真老迈到耳不聪目不明,嘉太太这么点小心机我都看不出来,那三小姐私通第一才子,她不是还有其他女儿么。” 郝嬷嬷很是诧异:“您既然知道为何还去?” 太夫人笑:“你这个老猢狲,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嘉太太那个人,也不想我与她结亲戚,不想侯爷娶嘉府的女儿,你是真忘记了,她们不是还有个表小姐嘛。” 郝嬷嬷恍然大悟的:“对啊,那个表小姐人不错,容貌除了皇妃娘娘、王妃和咱家三小姐,只怕无人能比肩了。” 太夫人压了压金珠翠带勒子,宝云髻上凤展翅的步摇晃来晃去,赤黑底牡丹纹妆花缎褙子华贵富丽,玉绣又给她披了件赤黑底大幅金灵仙的披风,房间内因她而华彩满室。 听郝嬷嬷夸赞自己的三个女儿,她又笑:“说起那位表小姐,容貌却在锦罗和锦珂之上,她不过是年纪小些,少了皇妃娘娘的大气,总之是个难得的可人,我喜欢得紧,嘉太太把三小姐那么个不守闺道的女儿想给侯爷,我这一肚子的气,但为了这个表小姐,罢了罢了,不与她计较。” 花羞真的缺乏皇妃施锦粟的大气么?不尽然,太夫人如此说是因为施锦粟虽然为她的女儿,但如今是娘娘,她即使为一品诰命也不敢随便对女儿品头论足,她其实看好花羞不单单是因为花羞会织布能雕刻和内敛的个性,还因为花羞目光中有那么股沉静,也就是优雅和大气。 她甚至决定,今天开口替儿子求娶。 总算收拾停当,就要启程,随太夫人同去的还有二爷施耘山的夫人殷氏,三爷施耘海的夫人杨氏,还有三小姐施锦珂,宁远侯施耘武的夫人游氏,宁远侯府大小姐施锦瑜,太夫人房里除了刷痰盂倒溺壶的末等丫鬟,和扫院子洗衣服的粗使婆子之外,几乎全部随行。 众人簇拥着太夫人来到垂花门口,门外面早有一排小厮候着,太夫人和几个奶奶小姐上了轻便小轿,小厮们抬着来到仪门口,另有一辆华盖朱缨金丝楠木马车停放在此等候。 本朝律定金丝楠木为上用之物,施家这辆金丝楠木马车是御赐施耘天的,就连驾驭此车的车夫福伯都吃着七品俸禄,整个侯府除了施耘天只有太夫人可以动用马车。 其实太夫人平素不喜欢招摇铺张,今个决定乘坐楠木马车是为了显示庄重,她要替儿子求娶的花羞可是郢城伯之女。 只见太夫人被搀扶下了轿子,没走出五步就上了马车,其他奶奶小姐各有乘坐,一干人出正门,浩浩荡荡往梧桐里而去,仆妇分行车队两侧,前后左右还有兵丁引领护持。 于是,长荣大街震动了,接着,梧桐里更是人人住足观望,议论纷纷,都猜测这样的阵仗是哪位大户人家。 嘉太太派了学嬷嬷、周显家的等管事婆子在府门口迎接,她自己也于垂花门处恭候,站得太久,养尊处优惯了的她累得被新桃和柳儿左右搀扶,劝她回房她又不同意,望见一排轿子抬过来时,她才松口气,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 太夫人等施家女眷悉数下轿,主客见礼,相携来到后宅的花厅。 嘉泊年得到禀报,带着长子嘉?和从百川书院回来的次子嘉祺,还有过府玩耍的嘉太太的侄子学瑞,一同来拜见太夫人,皇亲国戚面前嘉泊年即使为安国公之后也不敢怠慢。 隆重的请安之后,嘉泊年就带着哥儿们往前面而去,负责招待太夫人的当然是嘉太太,他作为男主人不方便在场。 一路学瑞都在嘀嘀咕咕,他觉得按理施家太夫人应该有很多女眷随行,在花厅却一个闺秀都没看到,颇有些失望。 嘉?笑,笑表弟少见多怪,施家女眷何其尊贵,当然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刚刚一定是去了别处回避。 学瑞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左顾右盼,想知道施家那些女眷会在何处,偏巧这时嘉府小姐们从西园而来,都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因为是在自己家里,昭容也被批准出来会客。 女儿们给父亲见礼,花羞屈膝叫了声“舅舅”。 学瑞眼前一亮,拉扯下嘉?悄声问:“这美人是谁?” 嘉?颇为自豪的道:“我表妹。” 学瑞气道:“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家里来了这么个倾国倾城的表妹为何不告诉我?” 嘉?反问:“花羞是我表妹,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完忽然觉得不对,拧着学瑞的衣服喝令:“花羞可是我的,你休要惦记。” 学瑞甩开他的手,不以为然道:“得了吧,你已经定亲,秋上就要完婚,别吃着碗里的看着盆里的还想占着锅里的,我爹是谁,皇商,户部有官职,我家金子银子堆满仓,这样的美人只配我来娶。” 两个人那里扯扯拉拉争执不休,花羞已经同表姊妹们去了花厅。 花厅内,嘉太太陪着太夫人正在喝茶,彼此说些暖心窝子的客套话,须臾功夫,太夫人左右看不到花羞就问:“那个表小姐呢?” 嘉太太眉头一蹙,随即展颜微笑:“是花羞么,已经叫过来给您请安。” 太夫人考虑儿子老大不小,所以就不想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贵府三小姐既然心有所属,我们断不敢娶,听闻这位表小姐待字闺中,所以,老身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看戏,还想替我儿求娶。” 嘉太太心里咯噔一下,没料到太夫人会这么直接这么心急,自己正在为昭雯筹谋,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昭雯虽是庶出好歹为自家女儿,花羞却算是外人,攀龙附凤的大好事当然不能肥水流了外人田,她眼珠转了转,转去学嬷嬷那里。 学嬷嬷会意,晓得她是没了主意,立即上前对太夫人道:“可惜表小姐没这个福气。” 太夫人知道她是嘉太太房里的管事,身份地位甚至比一般的妾还高,所以她贸然开口也就没有动气,问:“这是怎么个话?” 学嬷嬷道:“太夫人有所不知,我们表小姐年少丧母,逢她进京又暮春飞雪,法师说她是煞女,克母又冲撞上天,她怎么能做侯爷夫人。” 嘉太太顿时转忧为喜,自己竟然没想到用这个来搪塞太夫人。 而太夫人一脸的失落,身子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034章 药膳 花厅门口衣香鬓影,诸位嘉府小姐除了卧病在床的昭蕙之外,悉皆过来拜见太夫人。 花羞随在最后,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她一心想嫁给施耘天,却与目标擦肩而过。 今天昭雯最高兴,得了嫡母的许诺,感觉自己几乎就是准侯爷夫人,所以她精心打扮一番,雪白的短上襦刺着大幅的桃花,下面配着淡粉的折裙,单凭服色就在诸位姊妹中鹤立鸡群,更应景的在外面罩了件丹云纱的褙子,那纱薄如蝉翼,里面的桃花朦朦胧胧煞是好看,堕马髻娇俏又略显feng骚,长及肩头的珍珠步摇泛着莹莹之光,粉唇桃腮,细眉杏眼,走一步薄纱摩擦衣裙之声????,既动人又动听。 昭雯不仅仅在穿着上耍了心计,位置上也算计,不与貌美的花羞和七小姐昭然同步,却拉着一贯朴素的昭清和一贯中性的昭君,两姐妹把她夹在中间,愈发把她衬托得艳光四射。 “姑娘们,还不过来拜见太夫人。” 嘉太太一声喊,众位姑娘齐齐给太夫人施礼,昭雯率先上前,朝太夫人翩翩而拜,姿态刻意,言语用心,问好之后竟然还道:“太夫人最近身子可大安了,上次见您时似乎有些微喘。” 太夫人眉毛一挑,很是意外,这姑娘如此细心,还记得上次见自己的事,连说:“好了好了,那几日天冷,人老了,难免气息不匀。” 昭容一直无缘人前出现,今日得了机会也想露露脸,刚准备过来拜见太夫人,却听昭雯又道:“太夫人畏寒,这是体虚之症,不如改天我给您做个药膳,好吃又治病。” 俗话说官不打送礼的、人不拒好听的,太夫人就有些欢喜了:“你还会做药膳,难得。” 昭雯谦虚道:“雕虫小技,只要太夫人喜欢。” 两个人聊了半天,一副别人不容置喙的架势,后面的花羞知道昭雯心里所想,看太夫人被昭雯哄的满面笑容,花羞秀眉微蹙,沉吟片刻,上前道:“四姐姐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了得,厨技也不在话下,但从来不知道四姐姐还会做药膳,何妨说来听听,那进补的药膳怎么个做法,让我们这些门外汉见识下。” 昭雯不知是计,被花羞一顿吹捧得意道:“从选料到熬制何其复杂,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花羞很是执着:“说说何妨,让我开开眼界。” 昭雯偷窥了下太夫人,发现她也非常有兴趣的样子,为了讨好太夫人,点头:“就说给你听,最好的当属青蒿老鳖汤。” 接着,她就细述这青蒿老鳖汤的做法,比如老鳖一只,青蒿多少,生地多少,知母多少,干桃花多少,丹皮多少,黄芪多少,大火多长时间、文火多长时间,说的非常细致,大家听得非常认真,嘉府人认真是之前不晓得昭雯居然还会做药膳,唯独她的婢女紫裳明白她这是现学现卖,昨个才找的书看,当然是为了应对太夫人今日的嘉府之行。 所谓言多必失,花羞之所以让她讲就是想从何处找到纰漏之处,当她刚刚开口,花羞已经胸有成竹,只等她滔滔不绝的讲完,只等众人都不住叫好,花羞踟蹰着,算计表姐于心不忍,她想嫁给施耘天也没什么错误,可是自己要救父亲非施耘天莫属,该怎么办? 彷徨之际,突然发现太夫人眉头拧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却被花羞及时捕捉到,那分明是不耐烦的样子,既然太夫人不喜欢昭雯,如此就无所顾忌了。 昭雯正等着太夫人夸赞,却听花羞道:“这个药膳的做法刚刚来时的路上四姐姐你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还说太夫人面色无华大概是胃虚所致,所以要把青蒿换成糯米,胃虚之人切忌青蒿,但糯米有暖胃的作用。” 昭雯何时说过?昭雯当然没说过,花羞这样讲是不想开罪表姐,但仍然起到她所期望的效果——昭雯懵了。 因为不懂医术,所以昭雯也不懂各种草药甚至粟米对病人有益还是有害,囫囵吞枣的学了几种药膳,没想过青蒿对胃虚之人有害,更看不出太夫人面色无华而代表胃虚,因此,她愣了愣,究竟还是个伶俐人,知道随机应变,急忙附和道:“不用表妹提醒,我记着呢。” 然而就是她这短暂的发愣,太夫人何许人也,已经尽收眼底,明白她根本不懂什么药膳,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卖弄,心里有些厌烦,转头看去花羞,感叹,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为何就是煞女,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她不适合嫁给自己儿子,太夫人还是非常喜欢,招手对花羞道:“过来。” 花羞提了提裙子,谨慎的近前一步。 太夫人端量了下,见她穿着竹青色交领比肩上襦、牙白色孺裙、藕荷腰封、蓝色宫绦,打扮简单清丽,一如既往的内敛。 “你懂草药?” 花羞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懂,怕惹昭雯甚至舅母生气,说不懂如何让太夫人喜欢,太夫人不喜欢如何能嫁给施耘天,不嫁给施耘天如何能救父亲,想想道:“幼时体弱,寄养在郢地神医温老夫子家里过,耳濡目染略通一些。” 对于温九重太夫人早就如雷贯耳,普天之下他的医术能企及者甚少,当今皇上一直想把他召入宫里进太医院供职,只是温九重一再托病不肯入仕,皇上也知道他闲云野鹤惯了,所谓的病是装疯卖傻,有心责罚他又不舍人才,此事正僵着,还没有个解决的办法,这些太夫人了如指掌,所以得知花羞算是师从温九重,满面欢喜,再问:“那么我这胃虚之症该如何治疗?” 花羞道:“四姐姐刚刚给您说的药膳非常好。” 昭雯刚想开口,太夫人手一挥制止她,然后继续问花羞:“你说来听听。” 花羞看了看舅母,探寻自己是否可以说话,这就让太夫人心里愈发喜欢,女儿家就应该惜言如金就应该尊敬长辈。 嘉太太满心不悦,却也无奈道:“太夫人问你话,好生回答。” 花羞恭恭敬敬的:“谨遵舅母之命。” 她对太夫人屈膝一礼道:“其实,您这不是病,所以无需论为症,就是偏食所致,您平时一定只**米细面,胃口就像人需要锻炼,寒窗苦读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而像侯爷那样常年习武的人却能力拔山气盖世,特别是他的臂力过人……” 说到这里故意一副失言的样子,顿了顿改口道:“您可以试试吃糙米,若是觉得难以下咽,换个做法,既锻炼了脾胃又好吃。”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太夫人已经感觉到什么,注意力从药膳上转移过来,讶异的问:“你如何知道侯爷他臂力过人?” 嘉太太急得差点站起,她明白花羞说的定然是那天昭蕙要跳崖之事,于是点拨道:“女儿家,怎么好对侯爷评头论足。” 花羞垂头想退后,太夫人不依不饶的追问:“你和侯爷私下里见过?” 花羞眼神凝住,犹豫一阵然后摇头:“怎敢打扰侯爷,是因为侯爷威名赫赫妇孺皆知,我想大概,大概就臂力过人。” 太夫人将信将疑,并不刨根问底,看得出花羞对嘉太太很忌惮,此事的内里还需去问儿子,于是掉转话头询问花羞粗粮细作的方法。 听花羞说完继续感叹,这姑娘会织布懂雕刻更兼医术和厨技,幻想花羞和施耘天站在一起那才叫郎才女貌,可是,她为何是煞女?又一番可惜。 035章 解疑 从嘉府回来,太夫人就把施耘天找来自己房里,当然是想询问花羞说他臂力过人之事,感觉花羞谨言慎行之人突然说起这个必然有内情。 施耘天征战凯旋后,因背部受过箭伤,皇上特许他免了早朝在家里静养,其实这些小伤对他来讲仿若蚊子叮,所以并未在意,倒是得闲能够和儿女们多些时间相处非常高兴,长女??儿即将豆蔻年华,最近已经有媒人上门,为此施耘天有些不悦,在他心里女儿还小,正想为此事同母亲商量。 福禄堂的临窗大炕铺着墨绿色刺金闪缎大条褥,太夫人于炕上坐着,手中捧着个熏炉,炉子里是药草和香料,这是花羞给她开的方子,不吃药,仅仅用熏香就可以治病。 她面前的花梨木镂花高背椅上坐着施耘天,先是请安问候:“母亲今日往梧桐里一行还好吧。” 太夫人笑了笑:“耍百戏的热闹,说书的女先了得,只是嘉太太有意把四小姐许配给你,我一口回绝了,那四小姐容貌也好才智也不差,就是太过招摇,女儿家不懂矜持,成何体统。” 施耘天拿过身边高几上的茶呷了口,看太夫人说到最后脸上布满愠色,劝道:“母亲做主便是,只是您去嘉府做客,一口回绝会不会让人家没了面子。” 太夫人道:“这个我明白,当时我是这样说的,侯爷常年征战在外,我在家里日日担心,所以非常忌讳死字,四死差不多同音,娶个四小姐不吉利。” 施耘天哑然失笑:“母亲可真会找借口,按您这么说,四弟耘莽岂不是要改为五弟。” 太夫人也笑,自己这个借口实在经不起推敲,然而越是不能自圆其说越容易让嘉太太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是根本没看上她的女儿,面对英武神勇的儿子感慨道:“岂止是借口,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哪天能睡的踏实。”说着竟然湿了眼眶。 看母亲如此动容,唬的施耘天从椅子上站起,撩衣跪在她面前:“耘天不孝,让母亲记挂。” 太夫人后悔在儿子面前哭天抹泪,儿行千里母担忧是人之常情,倘或儿子两军阵前还挂怀她,这不是催命符么,急忙唤郝嬷嬷:“快把侯爷扶起来,也是当爹的人,只怕都快做岳父了,怎么能说跪就跪。” 郝嬷嬷依言过来搀着施耘天道:“侯爷请起,自古就有忠孝不能两全,老太太没怪你,不过老妇觉得侯爷身上有股正气,邪不胜正,即使侯爷为国为民出生入死,那也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施耘天暖暖一笑,任凭郝嬷嬷给他整理衣衫,又有个小丫头过来用手巾掸了掸他深衣的下摆处。 太夫人却指着郝嬷嬷呵斥:“哎呦你啊你,别在我眼前说死,多不吉利。”随即又对施耘天道:“娘当然不怪你,娘以你为荣耀。” 施耘天拿过炕几上的银筷子拨弄下母亲手中的熏炉,使香气更浓郁些,一贯的不忘替弟弟们美言:“二弟三弟四弟,他们也都很上进的。” 太夫人无奈的笑:“你别宽慰我了,耘山还可以,官做的好,平素就是读书作画,并无其他**嗜好。可是耘海,吃吃喝喝好赌滥情,房里的丫鬟媳妇只怕沾染个遍,倒是他媳妇好性子不计较,计较的是我。耘莽最让我操心,原以为他只喜欢舞刀弄枪,没想到竟然和个婢女相好,前几天还来找我说要把那婢女娶了做夫人,你瞧瞧,他疯了不成,他可是有婚约的人,江州宁家的女儿我也是见过的,知书达理文静稳重,他竟然喜欢个下人,存心想气死我,我当即告诉他死了那份心,又把那婢女拨到外宅去做事,并且打算过些日子就给他完婚。” 此事施耘天多少知道些,那婢女叫水柔,是施耘莽房里管事陶嬷嬷的远房亲戚,来侯府为婢才几个月而已,收个婢女为妾还情有可原,娶做夫人确实太过逆天,看母亲气得脸色铁青,唯有劝慰:“母亲不要生气,耘莽也老大不小了,与房里的婢女耳鬓厮磨,当然就有了感情,稍后我会劝劝他,他还是非常听我的话。” 太夫人点头:“这就好,说起来耳鬓厮磨,月乔在时同我商量把她的陪嫁秋娘给你收做通房了,这事娘好像给你说过,你既然在家,别冷落了她,生个一儿半女也好。” 施耘天眉头拧起,不想悖逆母亲,沉吟半晌还是这样说:“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这个母亲知道。” 太夫人叹口气,儿子孝顺是孝顺,但很有些个性,当年对汪月涵就半冷半热,好歹被自己盯着逼着才能生出儿女,那个秋娘他更不喜欢,只怕要他们同房很难,需及早给他续娶,最好这次能全他的心意,找个他自己喜欢的。 忽然就想起花羞,也想起花羞说的话,问:“我儿,你可认识嘉府的那个表小姐?” 施耘天想了想,点头:“见过两次。” 太夫人立即明白花羞的话有所隐瞒,两个人果然有故事,然而花羞是煞女,可不要给儿子带来厄运才好,忙不迭再问:“有交往?” 施耘天摇头:“算不得,只是见过,母亲怎么问起这个?” 太夫人悠然一叹:“我原本打算为你求娶那个表小姐的,但嘉府的人说,她年少丧母,进京之日又逢着暮春飞雪,她是煞女,不祥之人,实在有些可惜。” 施耘天对这种说法很是不屑:“母亲曾经饱读诗书,明事理,这种话怎么能信,按此理,??儿岂不是也为煞女,她母亲去世之时她更小,还有子誉子耀,他们两个难不成也是克死月乔,并且京师下雪之际也是我回京之际,难不成我也是煞男。” 太夫人恍然大悟的:“是这么个理,我怎么就糊涂了。”忽而又犹豫:“那可是法师说的。” 施耘天轻笑:“母亲怎知不是嘉太太一厢情愿的说法。” 太夫人再次恍然大悟,把熏炉递给郝嬷嬷拿着,自己往炕边蹭了蹭,使得距离儿子更近些,探寻的问:“难道是那嘉太太想把她的女儿许配给你,故意诬陷那位表小姐?” 施耘天道:“儿不是这个意思,只希望母亲不要人云亦云,那表小姐比??儿大不了多少,异地换位,当年月乔华年早逝??儿是怎么样的痛苦,我就能体会那位表小姐是怎样的痛苦,她现在寄身在舅舅家里,远不如??儿在我们身边,其实更可怜。” 太夫人想了想,花羞十六,??儿十二,果真是差不多,笑道:“我儿,你何时喜欢上那位表小姐的,做娘的好糊涂。” 施耘天脸色微红,雷厉风行的汉子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迁延半天才道:“母亲说笑,儿几时说过喜欢那位表小姐。” 太夫人难得见儿子为一个女人害羞,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意,道:“还不是看你言辞间对她好生体贴爱护。” 施耘天解释:“儿是就事论事罢了。” 郝嬷嬷给他注满茶,趁机插言道:“侯爷不可错了主意,那位表小姐老妇我也喜欢的紧。” 施耘天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那是花羞抱过他的地方,仿佛花羞的体温还在,心砰然一动,忽而又想起藏经楼的那位姑娘,进而又想起自己书房中收藏的那条披帛,神思纷乱,无法整理,急忙转了话题:“最近媒人登门不少,母亲是要嫁??儿吗?她还太小,在家里您万般宠爱,一旦到了别人家,您不担心吗。” 太夫人看出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猜测他和花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他提及??儿,道:“我儿放心,婚姻是大事,当然得及早谋划,娘没说现在就把??儿嫁了,总得千挑万选找个好人家,不到及笄我是不会把??儿嫁人的,再说,她还有你这个爹呢,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同意,我这个做祖母的安敢做主。” 施耘天道:“儿的婚事都是您做主,??儿的婚事当然也是您做主,儿只想让她多留在家里几年,您就多疼她几年。” 太夫人颔首:“??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我当然想多疼她几年。” 施耘天如此才放心,同母亲说了会子话,忽然想起一事,就起身告辞,今天答应了老友之约往乘风酒楼吃酒。 说起来他这位老友非是别人,正是花羞之父柏清正得罪的太宰,权倾朝野的皇甫少铧。 036章 意外 话说施耘天辞了母亲回自己房里换了装束,带着两个小厮侍砚和侍墨离开侯府往乘风酒楼而去,本来经常随侍他左右的是高猛,前日他想,经年征战在外的人,自己母亲惦念人家母亲亦如是,是以准了高猛的假期回家少住些日子。 侍砚侍墨年纪相仿,都在十六七岁的样子,是他房里的近侍,打理他的坐卧起居,也担当伴读,两个少年机灵懂事,施耘天用来颇为顺手,所以外出也喜欢带着。 乘风酒楼在金雀大街上,处于京师最繁华地段,施耘天习惯骑马不喜欢乘车坐轿,是以三人各有坐骑,街上车水马龙不能疾驰,哒哒的边走边看,倒也很是怡情悦性,多少年来他面对的都是大漠风草原月,难得看一看喧嚣的红尘俗世。 距离乘风酒楼一箭之地时,行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施耘天索性率先下马,把缰绳交给侍砚,缓缓步行。 街边的小贩看他穿戴华贵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就不时向他兜售货品,什么什物都有,很多小贩见他目不斜视过去也就转头向其他行人兜售,独独一个卖头面首饰的小贩非常执着的朝他喊:“这位大爷,给夫人买个珠钗吧,您看我这珠钗多别致。” 侍砚抡起缰绳打去小贩:“王八羔子,狗眼不识金镶玉,我们侯爷岂能买你这些破破烂烂。” 侍砚发火的真正原因是施耘天夫人已亡,他怕小贩的话让施耘天黯然神伤。 侍墨也过来推搡小贩:“滚!” 这些沿街叫卖的小贩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施耘天很能理解,所以斥责他们两个:“不买就不买,你们何时学会狗仗人势了。” 侍砚和侍墨急忙退后。 那小贩已然听见面前这位大汉是侯爷身份,吓得差点钻到摊子底下,急忙躬身告罪:“侯爷饶命,小人贱民,不识侯爷。” 施耘天看他长揖不起,挥挥手,本意是想让他平身,不料那小贩眼角余光见施耘天阔袖拂动,杯弓蛇影的以为对方是要来打自己,身子朝后一仰躲避,却咚的撞在摊子上,眼看随着摊子跌倒,施耘天长腿伸出接住他,小贩安然,却听刺啦一声……原来这摊子是木板简单拼凑,下面有个突出的钉子刮到施耘天的长衫下摆,口子不大,却也能看见。 他皱眉愣了愣,对于着装他不是很在意,但衣衫破烂的去见当朝太宰,还是有失礼仪。 侍砚熟谙这些事理,道:“侯爷,回家换件衣服吧。” 侍墨怒向小贩,知道施耘天不准他发作,唯有用目光吓唬小贩。 那小贩已经知道自己惹事,说了声“侯爷饶命”,将摊子上的东西胡乱划拉一下抱着跑了。 侍砚见小贩如此不负责任,骂了句:“刁民!” 有话说“宰相府里七品官”,施家这些仆人虽然不敢狐假虎威,但心里还是非常有优越感的,特别侍砚侍墨皆为侯爷的随从,在他们眼里,六品以下都不算官,更别说街边这些赚着微薄的利益勉强?口的小贩。 施耘天制止他:“无心之事,何必计较。”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三人折回了府里换衣服。 按照兄弟伯仲叔季的排行,他的住处为伯英院,二爷施耘山的住处为仲安院,三爷施耘海的住处为叔逸院,四爷施耘莽的住处为季贤院,回来之后稍许工夫,侍砚侍墨伺候他重新更衣出了伯英院,就想重新返回乘风酒楼,却在门口碰到大总管张存孝。 因为施耘天常年不在家,所以住处很是简陋,这次他平定外敌且双方签下休战协议,他会在家长住下去,更因为太夫人张罗给他续娶,责令张存孝重新修葺粉刷伯英院,再添置一些日常所需,张存孝这是过来实地勘察的。 “侯爷不是去会客了吗,若何这个时候还没走?”张存孝问。 施耘天道:“不巧,衫子被刮破,回来换衣。” 他出去的时候张存孝见过,所以知道他穿什么样的衣服,骇然道:“侯爷不好!” 施耘天见他惊慌失措很是费解。 张存孝继续道:“您的那件衣服非同一般,料子据说是汇集暹罗国百多名顶级织娘,又采集百多种雀鸟最华丽的羽毛织成,单单是嵌入的金丝就好大一笔,当年暹罗使者朝贡给圣上,后圣上赐给娘娘,娘娘又命尚服局宫廷裁作依据侯爷的身材缝制成衣,去年娘娘省亲之时虽然侯爷不在家,娘娘还是带来赐予侯爷,衣服破损,这是犯上啊。” 他一番话首先让侍砚侍墨魂飞魄散,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施耘天并不晓得这件衣服的来历,只觉得大气才穿着去见太宰,听他一言也隐隐忧虑,和锦粟虽为兄妹也为君臣,不能开罪妹妹却怕惹恼皇上,更怕因为此事而连累到妹妹,眼看与皇甫少铧的约定时间迫近,想了想道:“我赶着去见皇甫大人,这样,你了解府里的事,找个缝衣婆子把破损处缝合起来。” 张存孝面有难色,随便缝起来会留有痕迹,见施耘天匆匆走了,不得已,他只能把这件事禀报给太夫人。 当太夫人得知百雀金衣破损,也大惊,自古伴君如伴虎,施家本来就因为有个极度受宠的皇妃而树大招风,更因为施耘天战功累累一直怕有人说他功高盖主,一旦被那些小人知道,完全可以用此事做文章。 “这可如何是好。”太夫人急的团团转。 张存孝因为惧怕无意中推波助澜:“您赶紧拿个主意,这不是缝制,是需要修补,府里的能工巧匠不少,但想把撕破的地方完好如初,除非神人下凡。” 郝嬷嬷斟酌番:“不然,我来试试吧。” 太夫人摇头:“你年轻时候手艺倒是不错,这都多少年不拿针线,老眼昏花,你能成?” 郝嬷嬷迟疑着:“我不确定啊,除了我府里没有其他人会修补了,又不能放到街上的匠人们那里,这毕竟是机密之事,可不能到处张扬。” 太夫人愁云满面:“放到街上,那些匠人也未必能修补,这百雀金衣不是我朝之物,是暹罗国朝贡而来,又不是蜀锦、云锦、荆锦人人皆知……” 说到这里,她凝神呆住,手一摆道:“等等,荆锦……郢地……表小姐!” 郝嬷嬷也瞪大了眼睛:“对啊,嘉府那位表小姐不是织工超群吗,当日嘉太太送来的那匹她织就的锦缎何其复杂,或许她能修补好。” 太夫人为难道:“百雀金衣可是外邦之物,恐她也无能为力。” 张存孝道:“试试吧。” 郝嬷嬷也劝:“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太夫人愠怒:“哎呦,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死啊死的。” 郝嬷嬷谄笑:“我的意思,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于是,太夫人让张存孝拟了拜帖,就说花羞给开的方子非常好用,投桃报李,想请花羞过府来走走。 郝嬷嬷觉得不妥,建议道:“嘉太太等人一并请了吧,单请表小姐会让人生疑。” 在理,太夫人听了她的话,就再次宴请嘉太太同她的女儿们来侯府做客。 本来被太夫人回绝昭雯和施耘天的婚事,嘉太太正愁闷,突然接到请帖顿时兴奋不已,起先的念头是,昭雯同施耘天的婚事有了转机,随即被学嬷嬷提醒:“施家太夫人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嘉太太凝眉:“你的意思?” 学嬷嬷朝西园方向努努嘴:“表小姐啊。” 嘉太太狐疑的问:“我们不是告诉太夫人花羞是煞女么。” 学嬷嬷冷笑:“那太夫人实属千年修行的老狐狸,道行高的很,谁知她作何想法,一旦她不计较煞女之说再次求娶表小姐,我们可真没有借口推脱了。” 嘉太太若有所思,想了好一阵道:“如此,花羞不能去侯府,并且,我们要两手准备,倘若发现太夫人对昭雯仍旧心存芥蒂,那就推出昭清,总之我一定要与施家攀上亲戚,老爷说,皇上大有废后之意,那么接下来的皇后,必定是皇妃娘娘无疑,施家这棵大树直入云霄啊,老爷捐官的事一直没有眉目,现如今一石米涨了几十文,官价当然也涨,想得个高位,我们那点银子只怕很难打动太宰大人,要知道京师的官职都在他手里攥着。” 她唠叨半天就一个宗旨,务必使自己的某个女儿嫁给施耘天,施家虽然还有其他男儿,但唯有施耘天现在后宅空虚,未娶的四爷施耘莽也是有婚约的,所以他认准了施耘天。 闲话少叙,单说到了第二天,嘉太太带着各位女儿们兴致勃勃的往长荣大街而去,到了侯府,又是郝嬷嬷负责迎接,当她发现花羞没有同来时,心里咯噔一下。 037章 危机 郝嬷嬷不漏声色的把嘉太太一行人迎到府里,入后宅交给二夫人殷氏招待,她急匆匆的将花羞没有同来的事禀报给太夫人。 “什么,表小姐没来?”太夫人面色一惊。 “这嘉太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不带那表小姐?”郝嬷嬷反问过去。 太夫人拍案而起:“为何?还不是见我喜欢,她怕那表小姐抢了她各个女儿的风头。” 郝嬷嬷唉声叹气:“嘉太太这不是添乱么,百雀金衣得赶紧修补,以防夜长梦多出大事。” 太夫人竖起螺子黛画就的柳叶眉,怒道:“跟我斗,她还需再修炼十年八年,走,去会客。” 百雀金衣关系到儿女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所以她非常着急,嘉太太虽然不知情,但私心太重,竟然不带花羞同来,太夫人还是很生气。 她手一挥,玉绣玉绮过来将她搀扶下了炕,银红银绯过去打开房门,铜纹铜缕早已在外面撑开二十四骨孟宗竹的油纸伞遮挡日光,郝嬷嬷在她身边捧着熏炉,负责账册的钱妈妈,负责裁衣的冯妈妈,负责修面的容妈妈,负责陪读的舒妈妈,更有负责医药张存孝家的,负责浆洗的李富家的,负责戏院的、负责花园的、负责膳食的、负责车轿的、负责茶水的等等等等,共计丫鬟婆子几十人,悉数跟在后面。 本来大家都被太夫人找来共同商议有关施耘天的婚姻大事,虽然还没有定下是哪位姑娘,但堂堂侯爷成亲那是怎样的热闹和铺张谁都明白,诸事诸物繁复,所以得提前准备,因为太夫人决定,一旦找到合适的姑娘,就要速战速决,立即给施耘天完婚。 这些各司其职的丫鬟婆子听完太夫人的训话,统统跟着她往花厅而去。 到了花厅,郝嬷嬷授意,众人齐声高呼:“太夫人到!” 这阵势何其威武,里面的嘉太太像被针扎了屁股,立即弹起。 殷氏也赶着来把太夫人搀扶进去:“娘,国公府的太太姨奶奶和姑娘们到了。” 太夫人嗯了声,然后笑眯眯的看嘉太太问:“?g,那位伯府小姐呢?” 她故意不像以往似的叫花羞为表小姐而是叫伯府小姐,是有心抬高花羞的身价。 嘉太太料到她会问,早想好了怎么说,回她:“您知道的,花羞是煞女,不吉利之人,我怎么能带入侯府。” 太夫人已经被施耘天开解消除了花羞的煞女印象,诘问:“既然她是煞女,你又不是才知道,为何之前带入我府里?” 嘉太太哑然…… 太夫人补充:“并且她织的那匹锦缎我已经进奉给皇妃娘娘了,倘若让娘娘得知是煞女所织,我也就是被言责,而你呢,犯的是欺君之罪。” 嘉太太目瞪口呆…… 倒是学嬷嬷诡计多端,赶紧过来替嘉太太解围:“回太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最近家宅不宁找法师化解,才知道表小姐是煞女的。” 太夫人心里冷笑,慢慢往正中那张专属她的,镂花的靠背镶嵌巨大翠玉的太师椅上坐了,也示意嘉太太坐。 不知为何,嘉太太突然有些不祥之感,是以没有坐在太夫人对面,而是选了她的下首。 太夫人闲聊似的问:“但不知令尊大人身体可好?” 嘉太太巴不得她赶紧转移话题,忙不迭的回答:“家父离世已经多年,母亲也不在了,家中仅有个哥哥,供职在户部,专为宫内采办各种所需,忙的很。” 太夫人问一句她说这么多,是为了显示自己娘家的尊贵,她兄长学礼是皇商,官职低,身价不菲,接触的都是宫廷大内的重要人物。 京师嘉施汪学四族名声赫赫,嘉府虽然没落,却被安国公的名头架着。施,当然就是施耘天一家。汪为施耘天原配夫人汪月乔的娘家,往日辉煌不必说,现在的兄弟俩,兄为汪月涵的伯父汪与之,文渊阁大学士,皇上的高参,弟乃汪月乔的父亲汪同之,太医院院使,太后面前的红人。学,指的就是嘉太太的娘家。 太夫人知道嘉太太的用意,却道:“父母离世,儿女健在,你与那表小姐倒有些同病相怜了,她若何就是煞女?” 省略的部分是:按理你也是煞女。 嘉太太面色一凛,知道自己中了太夫人的圈套。 太夫人继续道:“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即便是宿命,也是上天安排,归结不到表小姐头上,所以我觉得,你们这样说表小姐与理不符。” 嘉太太顿时面红耳赤,心里愤愤的骂了句“老狐狸”,转头看看学嬷嬷,再次求救。 学嬷嬷心领神会刚想替她辩解,郝嬷嬷走过来道:“老姐姐,你我同为下人,当懂为仆之道,主子们说话你且安静吧,莫说是你,当今太后对我们老太太那也是礼让三分的,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老太太的父亲是谁,即是当年于边关连收十六个失陷之城的忠勇王,我们老太太还是县主诰封,薪俸非一般的官员能比。” 学嬷嬷听得后背冒冷风,施家根基太深,只怕惹恼了太夫人,她吐口吐沫都能把自己淹死,急忙躬身道:“太夫人恕罪。” 太夫人手一摆:“你有罪无罪,都是你主子的事,我关心的是那位表小姐,她给我开的方子,只用熏香不用药,可解了我怕药苦的难题,所以……” 她侧头看看郝嬷嬷:“你亲自去梧桐里把表小姐接来,我要当面感谢她。” 容不得嘉太太反对,郝嬷嬷应声出了花厅,乘车去了嘉府,太夫人之所以让她亲自来,是想在半路上对花羞说明百雀金衣修补之事。 然而等郝嬷嬷到了嘉府,却听门子说花羞不在家,细问去了哪里,门子说不知道。 郝嬷嬷唯有回来禀报太夫人。 莫说太夫人,就是嘉太太都愣了,究竟,花羞离开府里去干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花羞因为没能随舅母去侯府,唯有老实的呆在家里,她其实正求之不得,时无声身陷囹圄昭蕙口口声声说是母亲陷害,当时花羞在场,所以她就着急想帮助无辜的时无声,又无从下手,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能帮助时无声洗脱罪名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出杀害妙静的真凶。 说干就干,她带着峨眉翠黛离开梧桐里赶往半月庵,路过诗文雅斋时忽然改了主意。 她听百合从舅舅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说,父亲得罪太宰大人的原因是,郢地某些官员横征暴敛被柏清正责罚,那些官员就贿赂皇甫少铧的弟弟皇甫少钧,皇甫少钧于哥哥面前进谗言说柏清正如何如何敌对他,皇甫少铧袒护弟弟才想对付柏清正。 触怒太宰何其严重,所以花羞骤然想起一箭双雕之计,求施耘天救时无声,这也是自己能够接近施耘天的借口,接近他才能打动他,打动他才能嫁给他,嫁给他才能救父亲,这是环环相扣之事。 她很希望能在诗文雅斋巧遇施耘天,除此之外,根本不晓得该去哪里找,怎奈一路走过蓝斋不见施耘天的身影,失望之余唯有继续去了半月庵。 她到了半月庵之时,就是郝嬷嬷来梧桐里扑空之时,太夫人得知花羞不见了踪影当即眼前一黑,因为刚刚宫里的太监前来宣召,吐蕃王子入大齐朝贡,不知从哪里得知皇妃娘娘有个妹妹容貌出众,有意求娶,皇上想赐婚,施锦粟怕母亲不舍妹妹施锦珂嫁那么远,所以央求皇上先把兄长找来商议。 皇上准许,倒霉的是,特别声明要施耘天穿那件百雀金衣,目的是给吐蕃王子看,堂堂的暹罗也还以我朝为尊。 其实暹罗朝贡的物品很多,但皇上老谋深算,觉得直来直去对吐蕃王子说不妥,让施耘天穿百雀金衣,完全可以在闲聊时随意提及。 所以,太夫人怕了,百雀金衣已经破损,这不仅仅是犯上,这还丢我朝的脸。 这,可如何是好? 038章 巧遇 宫中设晚宴招待吐蕃王子,皇帝宣施耘天作陪,眼看暮色将近,太夫人急匆匆去了伯英院,见施耘天已经穿戴整齐出来。 “我儿,你就这么进宫?”她望着施耘天身上的百雀金衣,再也感受不到华美,只觉毛骨悚然。 施耘天知道母亲的意思,为了安慰她故作轻松道:“母亲休要焦虑,我自有主张。” 太夫人忧心如焚:“你有什么主张啊。”她之意,能够点石成金的手都来自传说,破镜无法重圆,破衣服亦是难以修复,忽而又想起花羞,感叹:“若是能找到郢城伯的女儿,她的巧手一定能把金衣修补好。” 那个能织出九曲回纹的表小姐?那个会圣手神雕的表小姐?施耘天眼前闪现出两次遇见花羞她那翩若惊鸿的模样,随口道:“或许我在半路碰到她也未可知。” 太夫人当然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若是有,这是儿子同花羞天定的缘分。 母子俩商议一番,太夫人做了个简单的打算,事到如今唯有求助锦粟了,因为锦粟被皇上宠爱至极,她想让女儿承担下弄破百雀金衣的责任。 施耘天执意不肯,正色道:“母亲难道没读过余桃啖君的故事吗?” 太夫人面色一凝,她当然知道,战国时卫君宠爱弥子瑕,两人同游桃园,弥子瑕把自己吃剩下的半个甜桃给卫君吃,按理这是大不敬,但卫君非但没动怒还说这是弥子瑕爱他的缘故,后来,弥子瑕色衰卫君爱驰,连同弥子瑕曾经偷用过他马车的事,双罪并罚。 虽然当今皇后所生养的皇子病故,施锦粟生养的儿子皇上已准备册封为太子,母凭子贵,施锦粟差不多就会晋升为皇后,但那条伴君如伴虎的真理亘古不变,太夫人听儿子一说,顿时没了主意。 施耘天温颜安慰母亲一番,他觉得凭着自己多少年为国出生入死,区区一件衣服,皇上纵使不悦也不会治罪。 离开侯府,仍旧带着侍砚侍墨,这次他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那辆楠木马车,说来他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皇上特别命令,完全是鬼使神差。 于是,就因为这辆楠木马车,一切的一切都与众不同了…… 他来到街上,端坐在马车里想着心事,忽听人高呼:“好漂亮的马车!” 他心里咯噔一声,这好像是花羞的婢女! 那日昭蕙欲跳崖被翠黛训斥,施耘天在现场,翠黛的声音清脆悦耳非常有特点,是以他记忆深刻,当即掀开车帘看,纵使他个性冷静,此际却如一石击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刚刚逗母亲说能在半路遇到花羞,果然就遇到了,有话讲一语成谶,他却是一语成缘。 高呼马车漂亮的是翠黛,她陪着花羞这是从半月庵返回。 想在诗文雅斋遇到施耘天无果,想调查妙静的死因无果,花羞垂头丧气的行走在街上,被翠黛的一声惊呼吓得猛然抬头,马车虽然漂亮但她无心欣赏,父亲还没有摆脱麻烦,时无声危在旦夕,昭蕙病入膏肓,哪个她都不想袖手旁观。 “你啊,整天大呼小叫,有失闺秀之道。” 翠黛听她嗔怪自己,满不在乎:“我又不是名门闺秀,我只是名门闺秀的婢女,不打紧。” 闻言娥眉一旁打趣:“但不知温家少爷喜欢不喜欢一惊一乍的女子?” 翠黛的心事被揭穿,羞涩的去拧娥眉的面颊:“你个死蹄子,温家少爷喜欢的是小姐。”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花羞视温宵云为亲哥哥,呵责道:“一派胡言。” 翠黛明白她已经心有所属,撇嘴:“我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只倾慕定远侯。” 花羞骇然:“更加一派胡言。” 翠黛手指上面:“你欺骗我可以,欺骗上天,上天就不会助你成全心愿,包括伯爷之事,包括时无声之事。” 花羞怔住……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她这一个愣神,心事便昭然若揭,虽然她此时也不晓得自己喜欢不喜欢施耘天,但至少不像对温宵云那么肯定自己是不爱慕的。 翠黛咯咯的笑:“你就是喜欢定远侯。” 花羞被她笑的恼怒:“不喜欢。” 翠黛万般肯定:“就喜欢。” 花羞坚持:“不喜欢。” 轰隆!无端的一声雷响,毫无征兆使得三人皆愣住,娥眉吓得甚至抱住脑袋,彼此面面相觑,纷纷仰头望天……好一个晴空万里。 翠黛得意的快蹦起:“你欺骗老天……”差点说出撒谎要天打雷劈。 花羞舔了下嘴唇:“……好吧,我喜欢定远侯。” 声音何其小,然而还是被追她而来的施耘天听到,纵观大齐国定远侯唯他一人,比刚刚那声惊雷还震撼,一贯站如松的身子竟然颤了颤,窥破女儿家的心事怕花羞难堪,急忙抽身躲开。 他于一家酒肆的廊柱后面默然而立,同花羞相识后的片段接踵而来,藏经楼的那位仿若清梦,而花羞,却是真实可触的爱。 明确了自己的心思,他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衣服下摆,本不想麻烦花羞,终究此事太严重,这不仅仅是自己身家性命的问题,还关系到整个施家,甚至还有妹妹锦粟,想了又想,朝花羞那里走去。 习武之人,身姿伟岸但脚步很轻,花羞嗅到空气中那种凛冽的芬芳,这是属于施耘天的,猛然抬头看……就这样四目交投的望着,等施耘天走到她面前,想起刚刚自己的话,她羞臊难当,定定心神弯身下拜:“侯爷安好。” 施耘天目光落在她的发髻,那里有枚竹制梳篦,梳篦不值钱,值钱的是雕刻,好一个浓缩的百鸟朝凤,不用问都知道出自花羞之手,再配上她素色薄棉缎披风上的绿萼折枝梅,人就像才从泥土里生出来,娇嫩无比。 “嗯,你也可好?” 施耘天淡淡一句问候却差点让花羞潸然泪下,舅母只知道算计她,众姊妹毫无感情可谈,更何况她现在日日夜夜为父亲担心,颇有些四面楚歌的感觉,不觉红了眼眶:“好。” 又是一个字,施耘天灵台突震,望暮色苍茫道:“天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街上,京师虽然为天子脚下,也还是良莠不齐。” 被他关心,花羞心里如沐春风,忽而想起自己的一箭双雕之计,机会难得,于是问:“侯爷可知道时无声?” 施耘天点头:“知道。” 花羞哽咽了:“他如今身陷囹圄,被诬陷杀害半月庵妙静师父,请侯爷救他一命。” 施耘天皱眉:“会有此事?” 花羞抬手拭了拭眼角:“千真万确,我虽然没能掌握时无声被陷害的凭据,但感觉他不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人命关天,请侯爷过问下。” 施耘天看她泪水盈盈,忙道:“莫哭,倘若时无声真是冤枉,我答应你保证他无事,但现在我要进宫,明天一早我就去刑部过问此事。” 花羞屈膝施礼:“多谢侯爷。” 告辞欲走,被施耘天叫住:“那个,本侯有件事想麻烦姑娘。” 花羞不知自己能为堂堂一个侯爷办什么事,眨着大眼看他,等着回答。 施耘天指着自己金衣下摆:“此乃皇妃娘娘赐予,却被我不小心刮破,听闻姑娘巧手,想麻烦姑娘为我修补下。” 花羞走近他认真看了看:“是百雀金衣?” 施耘天暗自佩服花羞见多识广:“对,能修补吗?” 花羞不确定自己能做到,但明白像施耘天这样的人,若非十万火急他是不会开口求人的,想了想道:“我可以试试。” 施耘天眼角眉梢都是欢喜:“那就有劳姑娘了,不过,我顶多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花羞嘴巴微张,非常惊讶的样子。 翠黛道:“侯爷不知,修补衣服不是缝补衣服,修补是同原物一模一样,非常耗时,小姐曾经为伯爷修补过一件,用了整夜的时间,一个时辰,恐怕……” 施耘天刚刚的欢喜转瞬化为泡影。 039章 神技 一个时辰修补好百雀金衣谈何容易,这个道理施耘天明白,心里无尽的失落,但面上仍然是微微的笑:“没关系,我想其他办法。” 语罢要走,花羞伸出手臂作势挡他的样子:“侯爷等等,我……可以。” 翠黛?萑欢?校骸靶〗悖 ?p>  娥眉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不行。” 这个时候,连施耘天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可以,她只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不是神仙。 花羞却安之若素:“我可以。” 她这绝不是狂妄自大,彼时,为父亲修补衣服之所以用了差不多一整夜,是因为不着急,修一会睡一会,还吃茶吃糕点同乳母等人闲话,眼下假如自己片刻不停的赶工,应该能完成,主要是金衣的破损处不大。 想想那匹荆锦,想想那只楸木匣子,想想她给母亲配置的香疗,施耘天顿时对她有了信心,即使她不能,施耘天也想试一试,只是回去换衣服显然来不及,左右找也没有卖成衣的铺子,忽然发现斜对过有家客栈,施耘天用手指指道:“请姑娘移步。” 花羞明白他的用意,总不能当街修补衣服,于是随着他来到这家客栈,于门前彼此皆举头望,黑底金字:福缘客栈。 门框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相遇即是缘。下联是:有缘莫错过。 严格的说,这两行字对仗不工整,甚至算不得是对联,或许仅仅是店家用来招徕客人的宣传语罢了,但施耘天心底再次泛起涟漪,仿佛这话是专门写给他与花羞的。 一行六人进入客栈,施耘天遣侍砚要了两间房,一间为他所用,脱下金衣便是中衣,不方便在花羞面前,另外一间当然是给花羞修补金衣的处所,安排妥当他问花羞:“姑娘需要什么什物,我让侍砚侍墨去买。” 花羞摇头:“不用买,时间紧迫,只需管小二哥借两枚缝衣针。” 施耘天依言让侍墨去办,缝衣针这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物,纵使店小二并无家眷,他自己还是需要缝补衣裳的,所以须臾工夫侍墨转回,把缝衣针毕恭毕敬的捧给花羞。 娥眉接了,转交给花羞,却不懂她为何需要两枚。 花羞拿了缝衣针,突然扎像自己的手,瞬间一滴血如曼珠沙华绽放在她白皙的拇指肚上,触目惊心。 众人皆不明白她这是何意,施耘天更感到意外:“姑娘!” 花羞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嫘祖保佑,助我成事。” 嫘祖,皇帝元妃,养蚕缫丝的创始者,被闺中女儿尊为女红始祖。 祈祷完,花羞才解释自己的行为:“教我针黹活计的苗师傅说,血祭始祖,便得相助。” 此风俗是真,但她大可不必当着施耘天的面来扎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举措,不过是为了感动施耘天,因为,自己为时无声已经有求于他,为父亲即将有求于他。 施耘天却已经动容,从娥眉手中取过另外一枚针,一下子扎在自己手上,然后举着出血的手给花羞看:“多一份心意。” 说毕,解下身上的汗巾按在手上的出血处,然后,把汗巾又按在花羞手上,做完这个动作,在花羞错愕的表情和僵硬的姿势中,坦然的去了自己的房间,脱下金衣让侍砚拿着去交给花羞。 刻不容缓,花羞擦拭好手上的血迹,将汗巾折叠好,捏着看了半晌,最后才揣在自己怀里,随即开始修补金衣。 先把金衣的侧缝打开,抽下一些金线和雀羽,再把侧缝稍稍往里面缝合,收缩的尺度小,不会影响穿着。 再让翠黛和娥眉帮自己撑开金衣下摆,就像花绷子,这样方便织补。 她双手执针,一针穿着金线,一针穿着雀羽,左右开弓,横刺、斜挑、绾针、钩线,努力把眼睛贴近,参照原物的经纬,暹罗国的绝技在她手中重现。 这个时候娥眉和翠黛才明白她为何要双针,她们只知道小姐女红出色织术超群,却不晓得她会这套双管齐下的神技,两个人看得瞠目结舌,想想却是不难理解,小姐还会双手写字作画呢,小姐还会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出顶级的美味,小姐还会歧黄之术,小姐还懂易理,小姐好像没什么不会,若是强硬的说有,那她目前只不会生孩子,其实,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对吧。 花羞会这么多东西没什么神奇,名门闺秀十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学点什么如何打发寂寂时光,更何况上天赋予她绝顶的聪慧。 翠黛伶牙俐齿习惯了说笑,戏谑花羞道:“小姐你说,你把金衣修补好了,侯爷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花羞头也不抬道:“是我感动才对,侯爷出面,时公子有救了,三姐姐有救了。” 触类旁通,娥眉忽然想起另外一事,道:“小姐,等下把金衣修补好,你央求侯爷救救伯爷。” 花羞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忽而叹口气:“见机行事吧。”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还不确定施耘天为报答自己修补金衣之恩,可以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大人树敌。 娥眉还想劝她,花羞道:“你们两个再喋喋不休,就是嫘祖也帮不了我。” 娥眉急忙闭嘴,于是满屋子的静寂,甚至能听见花羞飞针走线的声音,偶尔煞风景的,是翠黛打了几个嗝,她不得不开口解释:“不是饱嗝是饿嗝。” 花羞这才想起三人午饭还没有吃。 当当有人敲门,娥眉和翠黛彼此看看双手,腾挪不出来,喊道:“自己进来。” 吱嘎!客栈的房门着实该修缮了,扰得花羞皱皱眉头。 来者为侍砚,他端着茶盘,上面是三盏茶和一碟茶点,躬身道:“柏姑娘,我家侯爷为您点的碧螺春。” 翠黛望着油汪汪的茶点咽了口唾沫,开心不已:“好耶!” 花羞偏头看看侍砚:“替我谢谢侯爷,只是我一径忙着,麻烦小哥端回去吧。” 侍砚看她手中双针横来竖去,金线和彩羽往复穿梭,于是退了出去。 翠黛恋恋不舍的看侍砚端走茶点,使劲嗅着空气里萦绕的茶点香气,朝花羞嘟着嘴。 花羞不理她,继续忙活。 再说侍砚回到施耘天的房间,转速了花羞的话,然后眉飞色舞道:“不得了,小的看侯爷练功那叫漂亮,刚刚看柏姑娘修补金衣那也叫一个漂亮,双手齐发,眼花缭乱,小的在想柏姑娘是不是嫘祖转世。” 施耘天把玩着茶杯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在脑海中描绘着花羞修补金衣的模样,手如柔荑,发似泼墨,美妙绝伦。 他时而坐时而站时而踱步,白丝绸的中衣摩擦出????的声响,熬过半个时辰,又让侍墨端着新叫的茶点去给花羞送。 侍墨来到花羞的房门口,敲了敲,里面的人仍旧是:“自己进来吧。” 侍墨进去后道:“柏小姐,我家侯爷说,请您歇一歇。” 花羞仍旧不抬头道:“麻烦小哥转告侯爷,已经完成大半,不能歇。” 翠黛饿得前胸贴后背,朝侍墨悄悄道:“你喂我一口。” 侍墨嘴巴张开成圆圈,非常惊骇的样子,迟迟不动。 翠黛朝他挤眉弄眼讨好,看他继续傻站着就换成挤眉瞪眼发怒。 侍墨迫于她的淫威,战战兢兢来到她面前,拈起一块茶点哆哆嗦嗦的往她嘴边递,总归之前的十几年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得要领,贴着翠黛的嘴唇蹭来蹭去,却始终喂不进去。 翠黛急了,伸长脖子一口咬住,咬住的不仅仅是茶点,还有侍墨的半截手指,然后只嚼了两三下就吞咽下去,毫无意外的噎在嗓子处,她脸憋的通红,看侍墨哼哼唧唧示意,侍墨急忙端起茶水喂了她一口。 娥眉看这两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侍墨羞红了脸,落荒而逃,回到施耘天那里,心如撞鹿,问他话就语无伦次。 施耘天窃以为是花羞累坏而侍墨不敢告诉自己,霍然而起就想过去,侍砚急忙拦住他:“侯爷不要去打扰,过了这么久小人猜金衣差不多修补了大半,您去阻止岂不是功亏一篑,枉费柏小姐一片心意。” 施耘天站了良久,才慢慢退回椅子上坐下。 又熬了不到半个时辰,有人敲门,施耘天压住内心的激动,看看侍砚:“开门。” 如他所料,是花羞捧着金衣站在门口,有气无力道:“侯爷,金衣修补好了。” 话音刚落,人就朝门框上倚了过去,双膝绵软,颓然滑下。 040章 投毒 星子遁迹于幽深的夜空,虽则看不到乌云,但沉闷的气息亦能感觉出必然是极度阴霾。 楠木马车果然好,好到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都这么分外动听,或许是心想事成得遇施耘天,父亲的事没得机会说出,但大致解决了时无声的问题,所以花羞累得差点虚脱也还是非常振奋,在翠黛对楠木马车一路的赞叹中回了家。 施耘天授意福伯驾驭马车送花羞,自己,就管店家借了匹马入宫参加皇上招待吐蕃王子的晚宴,为让母亲放心,又遣侍砚回家里报喜——金衣修补完好。 太夫人是怎样的高兴自不必说,太夫人亦是怎样的认定伯府小姐是儿子的真命天女也不必说,单说花羞,下了这让人叹为观止的马车,被峨眉、翠黛架着回了施施馆,洗漱都没有就懒懒的躺在炕上,眼睛痛得不行。 翠黛绞湿了手巾给她擦脸,边自作聪明的问:“小姐,你说喜欢定远侯,是不是晓得他就在附近,故意说给他听?” 花羞挑开上眼皮睃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翠黛窃以为被自己猜中,又道:“金衣修补大功告成之后你倒在定远侯面前,是不是苦肉计?” 花羞揉了揉眼睛,恍惚中除了金线彩羽,便是施耘天状如轻烟般的笑,似有若无,却挥之不去。 苦肉计?周身上下痛的如此真实。 翠黛仍旧自顾自地叨咕,语气中不乏对花羞的崇拜:“小姐你太厉害了,这一番下来,定远侯只怕非你不娶。” 没说出的潜台词是,假如我如小姐这般懂得哄男人,温家少爷会不会钟情于我? 花羞不屑让别人了解自己的心思,亦或许她自己也处于混沌中,眼下最高兴的是施耘天答应过问时无声的案子。 忽而起了这样的念头,施耘天追根究底的调查下来,假如源头却在舅母这里,她会不会被累及罪责? 兀然如芒刺在背,舅母再不好也是舅舅的妻子,是自己的亲人。 转念宽慰自己,时无声入狱舅母只是幸灾乐祸罢了,她一介女流,更是大家闺秀出身,现在又是堂堂的嘉太太,绝对不会做那等杀人越货的勾当。 如此就释然了,由戚氏扶起,勉强吃了几口粥,耳听旁边翠黛呼噜呼噜吃得欢实,心里颇为愧疚,这两个婢女经年累月的服侍自己,从无怨言,如今都到了适婚的年龄,是自己替她们考虑的时候了,娥眉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翠黛暗恋温宵云时日匪浅,只是温宵云对翠黛有没有动那种心思?温老夫子能同意儿子娶个婢女吗? 一切都是未知,决定明天拟封信给温宵云,探探他的口风。 饭后,让娥眉去找娄大,想从库房拿几种草药做汽疗,所谓汽疗就是用草药的蒸汽来温润眼睛,去除疲劳,顺道再去舅母那里知会下,自己离家一天,舅母不知会不会担心,但一定会过问。 娥眉漱了口洗了手就去办差事,刚出施施馆碰到如意居的红衣。 “姐姐好。”娥眉先打招呼,忽然发现红衣怀里抱着一物,还非常谨慎小心的样子,而她的脸色冷的吓人。 “姐姐该不是病了?”娥眉关切的问。 红衣摇摇头,眼睛瞟向施施馆内,怯怯的问:“表小姐,在么?” 娥眉点头:“在呢,只是身子不舒服,姐姐有事?” 红衣转身想走,忽而又住了脚步,娥眉看她举棋不定的样子,猜测大概不是小事,道:“小姐虽然身子不舒服,说几句话还可以,姐姐进去吧。” 红衣朝她屈膝一礼,急匆匆进了施施馆。 门口的大妞正在悬挂灯笼,见她来招呼道:“姑娘若何来了。” 红衣淡淡一笑算是招呼回去。 大妞倒是个伶俐人,对方不说话她也不会多问,转身进到里间禀报:“翠黛姐姐,如意居的红衣姐姐来了。” 花羞已经听见,拨开翠黛捶腿的手坐起,慵懒的倚靠在猩红色金钱蟒的靠背上,吩咐大妞:“快请进来。” 大妞应声出去,未几红衣被带了进来,朝花羞屈膝而礼。 翠黛看她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东西,笑道:“来就来吧,还送礼,别是我们消受不起的东西。” 翠黛之所以冷嘲热讽,是气如意居的这对主仆,昭蕙被花羞救过,红衣也被花羞救过,事过之后二人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悄无声息,就是救条狗,也还朝你摇摇尾巴呢,何况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红衣会尴尬,孰料,红衣却异常严肃道:“果然就是你们消受不起的东西。” 戚氏愣,翠黛愣,花羞愣,目光悉皆钉在她怀中的物件上。 翠黛冷笑:“既如此,你来作何?” 红衣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近几步,把怀中的东西放在炕前的脚踏上,层层打开,出人意料的,里面竟然是一个汝窑青瓷盖碗,这是盛放羹汤的必备之物。 翠黛还以为刚刚红衣的态度和语言是跟自己开玩笑,是以道:“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家小姐身体欠安,这是什么滋补的羹?” 说着动手去揭开盖碗,香气扑鼻,喜的翠黛刚想端起,红衣突然高喊:“别动!” 翠黛吓得一哆嗦,难以理解的看着她。 红衣噗通跪在花羞面前,声泪俱下:“表小姐救命!” 花羞溜了眼那个盖碗,心口一震,语出惊人道:“那羹汤里,有毒?” 红衣大骇:“您看出来了?” 翠黛和戚氏面面相觑,不是怀疑花羞的医术,而是不懂红衣为何拿碗有毒的羹汤来找花羞。 花羞无力的笑:“嗅都嗅出来了,闭音散,你的羹汤里为何有这种药?” 闭音散,顾名思义,是能致人喑哑的毒(和谐)药。 红衣跪爬着来到花羞面前,抓住她的裙裾抽噎道:“表小姐救命。” 花羞示意翠黛把她扶起,然后让她贴近自己坐了,道:“把来龙去脉说给我听。” 红衣点头,事情是这样的,晚饭时嘉太太让学嬷嬷给昭蕙送了一碗羹汤,就是面前这有毒的…… 红衣没有叙述完,花羞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还有些疑问:“舅母这羹是送给三姐姐的,你为何让我救你的命?” 红衣苦笑:“表小姐你冰雪聪明,该明白我家小姐目前病歪歪,更恨透了太太,她怎么能吃太太送的羹。你明白太太就明白,所以,这碗羹真正的目的不是给三小姐,而是我。” 花羞就像被浇筑的冰人,从外面冷到心里,一动不动的盯着红衣,心里想的却是,舅母何其狠毒,她想害红衣,一定是为了昭蕙与时无声的事,弄哑知道内情的红衣,她就觉得万无一失,女儿的丑闻就会被扼杀。 然而,哑巴不能说话,但哑巴也可以用其他途径来表达,比如写字,舅母这计谋是不是太拙劣了,随口问红衣:“你会写字吗?” 红衣摇头:“生来家穷,养活不起才卖到府里为婢,哪里能读书识字。” 花羞当即震惊的样子,昭蕙是才女,她房里最得宠的丫头竟然不识字,这实在匪夷所思,自己身边的翠黛与娥眉,文采都非常好,还不是因为自己调(和谐)教的用心。 她不了解的是,昭蕙的性格特点中,柔弱是外在,一意孤行是其次,隐藏最深的,却是自私,她只顾着让自己出类拔萃,她心中婢女仅仅是伺候她的奴仆而已。 如此,花羞就确定了一件事,红衣所言舅母想害她,是真。 [bookid==《色诫》] 041章 装哑 面对红衣,花羞也为难。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她问,“另外,你是怎么识破这羹里面有毒?还有,你既然已经能够识破羹里有毒,也就不会吃,还需我救你作何?” 三个问题,第一个着实难以回答,红衣听她有推卸的意思,再次跪倒在她面前,泪水顷刻滂沱:“表小姐,阖府上下都知道您是菩萨心肠,求您救我,我不想成为哑巴。” 翠黛不是不怜悯红衣,只是作为婢女,首先要袒护自家小姐,知道花羞最近为伯爷的事食不甘味夜不能眠,先前横出个时无声,现在又竖出个红衣,应了百合的事还没眉目,真是焦头烂额,且她看红衣语气里颇有些强人所难之意,气道:“找你们嘉府的姐儿去,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那七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爬梳剔抉,府里七位姑娘没有可托付之人, 红衣苦笑:“恕奴婢妄议主子,大小姐眼高于顶,怎会管个婢女的死活。二小姐讷于言钝于行,哪里会出主意。三小姐正病着,我不能给她雪上加霜。四小姐只喜欢讨好太太,连两位姨娘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理我的事。五小姐晨昏拜佛诵经,闭门谢客。六小姐大大咧咧,她没有主意的,即便有,我还怕她弄得满城风雨。七小姐不能说话,如何帮我?” 红衣逐个列举完,说到昭然之时花羞心里被撞击了下,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某些联系?昭然十二岁时无端变成哑巴,倘若今天红衣吃了这碗羹汤,她就是第二个昭然。 花羞被自己这条思路吓了一跳,如果舅母想害红衣是真,那她就具备了狠毒的心去害昭然,也会有狠毒的心去为了害时无声去害妙静,而妙静——死了! 这个家在她眼里突然恐惧如地狱,月亮门处的纱帘拂动,她都觉得那是来自阴间的风。 “回答我刚刚问你的话。”她努力收回神思,对红衣道,顺手把红衣从脚下捞起。 红衣接过戚氏递来的绢帕擦拭眼泪,边道:“我之所以知道羹里有毒,是因为三小姐把羹赏我之后,我转身去小间拿汤勺,回来时却发现三小姐养的鹦鹉站在碗边,嘴巴不停的动,却没了声息,这鹦鹉平时可是唧唧喳喳聒噪的很,更何况我一开始就觉得羹汤气味怪异,试着逗弄鹦鹉,已经不能发声,所以,我确定羹汤里有毒。” 原来如此,花羞想,红衣确定羹汤里有毒不单单是因为这只鹦鹉,必然是她了解舅母的为人,或者是了解昭然变哑的内幕。 黯然一声长叹,花羞想到自己筹谋嫁施耘天,舅舅家里都如此纷杂,那庞大的侯府是不是更加的血雨腥风? 她懂医术,也略懂兽医,鹦鹉是朱门绮户之人最愿意豢养的宠物,虽然会学人说话,但与人发声构造并不相同,这闭音散果然厉害,不仅仅能害人,连鸟兽都无法逃脱,或许正因为此,一只鹦鹉救了红衣,假如闭音散只对人不对鸟兽,假如昭蕙的鹦鹉不是散养而是笼养,红衣不能发现端倪,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凡事皆有因果,这或许是红衣的福报到了,不仅仅是经年累月胼手胝足服侍主子,还有她的心性,足可以让上天呵护。 如是,花羞决定救她,示意她继续说。 红衣道:“至于我已经知道羹汤有毒还麻烦表小姐救我,是怕太太得知我没有中毒,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此处,嘤嘤啜泣。 她的意思花羞已经了然,所求自己的,那就是确保她以后永远不会遭受毒手。 这实在有点困难,花羞也还是寄人篱下,戚氏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我家小姐不是神仙。” 翠黛更是呵责红衣:“你赖上我家小姐不成。” 红衣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她把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其状堪怜,边说边哭,边哭边扭身想走。 “等等!”花羞喊住她,“我能救你,但你切记要听我的话行事。” 红衣像个等着临刑的死囚突然听见被赦免,忙转身对着花羞叩头:“奴婢听话,奴婢听话,奴婢听话……” 她又把这一句复制了无数次,是欢喜。 花羞正色道:“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哑巴,直到我把你带走的时候恢复正常。” 红衣没能听懂她的话,用目光探寻。 花羞解释给她听:“装哑巴而已,虽然现在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想害你,毕竟这羹汤中间过手的人很多,问题出在哪里不得而知,但还需防备对方会有第二次,假如你成了哑巴,对方目的达到,此事也就了之。” 红衣来找她正是为了这一桩,急忙应了。 花羞严肃道:“别答应的这么轻松,装,很难,且不是一时一日,究竟我何时能离开也未可知,你确定不能露馅?” 红衣点头如捣蒜:“能,一定能。” 翠黛帮腔道:“做不好就是死路一条,你心里有数。” 花羞离身下炕,在房里踱步,考量半晌道:“舅母让人送羹汤到如意居已经有些时候,按理你已经吃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装哑巴。” 红衣随她身边:“奴婢谨遵表小姐之命。” 花羞又道:“你来我这里只怕也有人看见,稍后谁问起,你就说……哦,你说不了话的,总之你比划也好,无论你怎么表述,就说来找我治疗喉疾,无端不能说话,你以为得了喉疾。” 红衣见花羞想的非常全面,才明白这位表小姐聪明绝顶不是浪得虚名,忙应承:“听表小姐吩咐。” 花羞按住额角突然道:“糟糕!”转向红衣,“你一路过来遇见的人,同他们说话没有?” 红衣认真的想了想:“天黑,没遇到谁,只在您这里遇到娥眉姐姐。” 花羞摆手:“她不算,我会叮嘱她的。” 话撂下又觉不妥,遣翠黛道:“你赶紧去找娥眉,当心她对别人说起红衣来这里的事。” 翠黛扭头就走,匆匆去寻娥眉。 花羞忽然又惊呼:“天啊,刚刚大妞也看到你了,她是舅母指给我的人。”言下之意,我不能保证她不说出去。 红衣道:“表小姐放宽心,我刚刚来时,因为神情恍惚没同大妞说话。” 花羞如释重负,叮嘱:“记住,你只是哑巴,不是聋子,闭音散的功效就是这样。” 红衣又次拜倒在花羞面前,千恩万谢,视花羞为她的再生父母,她没能明白花羞说的离开嘉府是筹谋嫁给施耘天,还以为花羞想回郢地,所以从这一刻就开始期盼,希望花羞早日启程,早日带自己离开地狱,略有些对昭蕙的不舍,终究保命为大,更何况良禽择木而栖,跟了表小姐会更好。 花羞又细细交代她一番,比如喑哑之人的具体表现,假如做得似是而非,单单舅母身边的学嬷嬷都逃不过去。 红衣唯唯诺诺无不应允,勾留许久才回了如意居。 042章 亲事【上】 自昭蕙为情所困病倒,众姊妹时不时过来探望,怎奈她一门心思惦念时无声,所以无论谁来,她都恹恹的爱答不理,众姊妹索性再不登门。 如意居门庭冷落,昭蕙也落得清静,静下来后脑袋清醒,此时正在房内翻箱倒柜的寻找自己的细软,想用这些物件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救时无声,见红衣从外面回来,才发现她已经离开好久,难免会问:“你去了哪里?” 万事开头难,红衣忘了自己是“哑巴”,刚想开口猛然醒悟,急忙闭嘴仅用双手比比划划,嗓子里竟然一点点声息都不出。 昭蕙搞不清状况,道:“别跟我打哑谜,现下没有心情和你玩闹。” 红衣继续比划,继而潸然泪下,拿过那装羹汤的碗示意,自己就是吃了这个突然不能说话了,刚刚是去找表小姐看看,但表小姐说,无药可救。 她是这样比划的,还怕昭蕙不懂,奇怪的是昭蕙居然看了明白,因为红衣依葫芦画瓢表演得非常像昭然,当年昭然之事虽然至今成为悬案,但与红衣如此雷同,昭蕙手中的物件啪嗒掉下,继而目光呆滞,泣泪道:“怎么会这样?” 她除了哭,别无计议。 …… 次日,红衣变成哑巴的事如长了小脚,迅速传遍府里,但没有人会把罪责归结到那碗羹汤上,因为没有多少人了解昭蕙同时无声的事,且嘉太太已经请了郎中过来给红衣看病,诊脉后得出的结论是:喉疾。 这位于街边摆摊卖苦蓿、车前草等民间随处可见草药的老郎中一段“专业”描述,听得在场的众人云里雾里,但都笃信不疑他的判定,红衣确实是得了喉疾。 然后黑乎乎的汤药熬了一碗又一碗,红衣喝了少半倒掉多半,一段时日过去,仍不见好转,也就放弃治疗,安于天命的做了哑巴。 天气渐热,春花凋零,倒是满眼的翠绿充斥着嘉府。 各处的丫鬟婆子都在忙碌,为各自的主子准备入夏之用物,比如葛衣纱裙,比如驱蚊之香料。 暖香阁外间,百合指使几个粗使媳妇子抬着一架碧纱橱进来,安置在外间连接里间的隔断处,通风且防蚊虫。 另一侧,学嬷嬷带着三五个丫头把厚重的瓷器刷洗干净准备入库,代替的是轻薄的玲珑之物,视觉上都有种凉爽的感觉。 里间,嘉太太正同京师第一媒婆徐大娘说着昭蕙的亲事,嫁不进施家,也想为女儿谋个达官贵人,徐大娘给昭蕙提的是国子监祭酒曹彦的儿子曹籍。 曹彦,从三品,博学多才,曹籍为其独子,年轻有为,进士及第后,在京为官一年又外放两年,上个月才回京供职,身负光禄寺少卿。 曹籍从小就立志,必须先立业后成家,所以一直没有娶亲,二十大几的人了,父母当然着急,总算他现在功成名就想考虑婚事,曹夫人就四处托媒,徐大娘之前得过嘉太太的好处,所以优先考虑了嘉府姑娘,今儿专程来府里提亲。 嘉太太当即心花怒放,女儿嫁不了定远侯能嫁给光禄寺少卿也是风光无限,筹谋昭蕙的婚事非一日两日,因此才授意学嬷嬷赶紧对红衣封口,怕女儿同时无声的丑事外传,如若那样,即便自己使劲浑身解数,女儿的婚事必定再次搁浅。 徐大娘在她面前把曹籍夸得是天花乱坠,嘉太太欢喜,少不了打赏她几大块银子,又许下诺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这时学嬷嬷从外面进来,看嘉太太欲言又止。 徐大娘掂着手中的钱袋,不枉此行,也不多打扰,定下哪天合婚,她就起身告辞而去。 嘉太太指使奉茶的新桃和柳儿去做别的事情,房里仅剩下她与学嬷嬷,才问:“红衣可老实?” 学嬷嬷道:“我想说的正是这一桩,看样子,是真的哑了,之前我还担心怕其中有诈,毕竟这丫头可不是十一二岁。” 嘉太太睨了学嬷嬷一眼,是责怪她说话不审慎,泄露的端倪太多,接着冷笑:“恐她做梦都没想到吧,所以毋需担心,只怪你手脚太慢,拖这么久险些误了大事。” 学嬷嬷道:“关键是闭音散太难搞到。” 嘉太太看了看远处忙活的百合,指责学嬷嬷:“你说话小心点。” 学嬷嬷急忙捂住嘴巴。 嘉太太招招手示意她近前站了,道:“曹家虽然比不上施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这次我们务必谨慎。” 学嬷嬷有些担心:“蕙姐儿那里,不好过啊。” 嘉太太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这可由不得她,即便她现在恨我,早晚她会明白我这为娘的心,她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体会不到那些穷人度日的艰难,又不能等她嫁给那个穷鬼然后哭天抹泪的回来找我诉苦,我现在是为她力挽狂澜,再者,那穷鬼秋上就要问斩,到时蕙儿不死心也得死心。” 学嬷嬷点头赞同,忽而想起一事:“门子说,那天表小姐坐了辆美不可言的马车回来,打听过,是定远侯府的,这表小姐长了三头六臂不成,竟然私下同定远侯攀上关系,只怕现在都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嘉太太嗤之以鼻:“此事花羞对我禀报了,说那天闲来无事往街上耍,不想兴起混到天黑,偏巧被定远侯碰见,见她是个女儿家,才舍了马车送她回府,并无其他。” 学嬷嬷凑过来悄声问:“您,信了?” 嘉太太正了正嫩肥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不屑道:“当然不信,不过,这也由不得她想怎样就怎样,因为老爷已经接到姑老爷的信函,要我们代他行使父母之命,给花羞找个好婆家,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学嬷嬷好奇的问:“不知是哪位哥儿有福气?” 嘉太太怫然不悦,学嬷嬷晓得是自己替花羞溢美了,急忙改口:“随便嫁了也就是。” 嘉太太晃了晃脑袋:“这可不妥,好歹她是外侄女,随便,姑老爷那里也过不去,但眼下有人上门提亲了,我已经答应,是我那侄儿学瑞。” 学嬷嬷当即拍手叫好:“果然是桩绝妙的亲事,能嫁到咱们学家,那可是表小姐前世修来的福气。” 嘉太太嗯了声:“花羞是不错,但我那侄儿也是一表人才,重要的是,学家金子银子堆成山,她几辈子享受不尽的富贵。” 学嬷嬷急忙附和:“瑞哥儿也生得风liu倜傥,这一对小儿女倒是天作之合。”顿了顿,又续道:“舅老爷这次该对您感激不尽了吧。” 她之意,学家富甲一方,但对嘉太太顾及甚少,一者是嘉太太爱面子不肯相求,二来是舅老爷,也就是嘉太太的哥哥学礼相当吝啬,假如嘉太太为侄子成全了一门好亲事,舅老爷当然得感恩戴德回报嘉太太。 嘉太太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叫花羞来。” 来作何?当然是提亲。 043章 亲事【中】 施施馆,曲桥旁,新栽的竹子过了缓苗期,就像大病初愈的美人,猗猗风姿夺人心魄。 竹下阴凉处,花羞同戚氏坐在藤椅上,中间是张三足几,上面布着一套茶具,清风习习,茶香缭绕,她手中是本《海外风物志》,才看几页,却见昭君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她急忙侧身摘了片竹叶夹在阅览到此的书页处,准备招呼昭君。 昭君手中捏着一枚燕子镖,边走边作势打出的样子,口中还不停的配以“嗖……嗖……”之声,大步流星来到花羞面前,戚氏已经起身把藤椅让给了她。 娥眉业已斟满一杯茶置放在昭君面前,道:“六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昭君欢喜的仰头看娥眉:“姐姐觉得我比花木兰如何?” 娥眉转了下眼珠,昭君当然比不得花木兰,但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唯有道:“不能比,木兰女替父从军是迫不得已,如今我朝四海平定、国泰民安,用不着六姑娘替父从军了。” 昭君当即反驳:“谁说四海平定、国泰民安,那定远侯不是才征战回京。” 花羞嘘了声:“莫论国事。” 昭君心性纯良简单,对于女人不能妄议朝政没太多忌讳,仍旧直言:“我又没说错,我还打算随定远侯出征呢,不过这之前得先找他和那个三寸丁比武,若打不赢他们,上战场没有胜算。” 三寸丁,当然指的是矮墩墩的高猛。 如此花羞就放心了,感觉她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打不过施耘天和高猛。 自从那日在施家柳园同高猛比武之后,昭君被施耘天的功夫震惊,当时虽然没有表现出佩服得五体投地,回府后却闻鸡起舞,加紧练习功夫,觉得自己即使打不过施耘天,好歹打过高猛,今儿来施施馆是要花羞陪她前往侯府找那一对主仆比试的。 “六姐姐不可,你是女儿家,舞刀弄枪舅母已经颇有微词,你还打算找人家比武,让舅母知道会骂的。” 花羞嘴上劝昭君,心里却想,你最好拖着我去,这样我就可以见到施耘天了,也好打听下自己拜托施耘天救时无声的事。 心里这样想,鬼使神差,昭君真就这样做了,起身拉着她就走:“上次就是你陪我的,假如这次你不陪,我现在就禀明母亲,说你和定远侯眉来眼去,不守闺道。” 花羞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当即臊红了脸,愕然道:“我何时与侯爷眉来眼去?你诬我,愧也不愧。” 昭君哈哈笑着:“我不愧,当时定远侯看你直勾勾的,你看他情切切的,就是眉来眼去。” 花羞脱开她的手气道:“再胡言乱语真不管你的事了。” 昭君听她话里有话,大喜:“好好,我不胡言乱语,你陪我去。” 花羞噗嗤笑了,无可奈何的晃晃脑袋:“你啊,当真比孙二还泼皮。” 孙二?昭君顿时产生兴趣,还以为是个武功高手,问:“孙二是谁?” 花羞随着她往外走:“郢地的一个无赖。” 后面跟着的翠黛补充:“对我家小姐图谋不轨。” 昭君突然立定,握紧拳头发狠:“表妹你何时回郢地,我随你回去教训教训那个无赖,保证打的他一佛出世二佛涅??。” 花羞拍了拍她细皮嫩肉的拳头:“别是你被他打的鼻青脸肿,那人有些功夫的,你,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昭君嚷嚷着:“你敢瞧不起我!”说着还嗨哈的扑腾几下,不敌施耘天和高猛,花架子还是很地道的。 花羞咯咯的笑,两个人边说边走、边走边闹的出了施施馆,正想从夹道溜出府去,迎面碰到柳儿:“见过六姑娘,见过表小姐。” 昭君随意嗯了声,急吼吼的拉着花羞继续走,仿佛这次一定能一雪前耻似的。 后边的柳儿喊:“表小姐等等,太太找您有事。” 花羞和昭君面面相觑,然后踅回来问:“舅母找我何事?” 柳儿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花羞看昭君无奈道:“不能陪你去了。” 昭君悻悻然,拉着花羞借一步悄声道:“那你明日陪我去。” 花羞想见施耘天,当然痛快的点头应承了她,然后同着柳儿进了正宅,来到暖香阁。 先给舅母请安,再询问找她所为什么。 嘉太太从临窗大炕上下来,满面欢喜道:“好事,我那侄儿学瑞,不知何时见了外侄女一面,再不能忘,来我这里求亲,我应了。” 花羞面色僵住,怎么都感觉这是舅母再一次算计自己。 娥眉和翠黛皆已发现她花颜失色,晓得她是不同意,娥眉紧张得绞着手里的帕子,翠黛却忍不住道:“舅太太容禀,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夫人不在了但还有伯爷。” 言下之意,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嘉太太唰的冷了脸:“你叫什么?在伯府就是这样为所欲为吗?主子们谈话你每每都要插嘴吗?我那妹妹可是出名的知书达理,若何就调教出你这样的奴婢?是不是她脾气太好,才让你们这些奴婢目无尊卑?” 花羞见舅母雷霆震怒,想替翠黛解围,不料翠黛却反驳回去:“舅太太言过其实了,我家夫人正因为信任我,才把我从她屋里拨到小姐屋里。” 娥眉了解翠黛的个性,虽然身为婢女,但心气比一般的闺秀还高,最容不得别人瞧她不起,所以怕事态发展下去会越闹越凶,急忙拉着翠黛往外走:“我才想起,小姐昨晚咳嗽不停,你同我去给小姐熬碗枇杷羹。” 翠黛虽然还想同嘉太太吵个三百回合,但考虑到花羞现在是寄人篱下,且伯爷出了大事她暂时不能回郢地,留在京师就不能同嘉太太闹翻,于是忍着气同娥眉离开暖香阁。 嘉太太余怒未消,从来没试过被一个婢女如此顶撞,手一拂,身边洋漆小几上的香炉掉落地上,咔嚓碎裂,可惜了上好的五彩瓷。 花羞冷眼旁观没有做声。 学嬷嬷唤了让新桃进来打扫。 嘉太太道:“花羞,倘若你缺婢女,我房里的人随便你挑,即便你要百合我都舍得,赶紧把这个贱人放到街上卖了,否则她早晚踩着你的脑袋上天。” 百合知道翠黛对花羞的意义非同一般,所以觉得嘉太太纯属废话一篇。 孰料,花羞却道:“谢舅母,翠黛我回去会责罚的,卖就罢了,留在我房里做粗使吧,既然舅母肯把百合姐姐拨给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嘉太太愣…… 百合愣……忽然她意识到什么,难以抑制的笑了。 嘉太太想反悔怎奈话已经出口,愈发觉得这个外侄女小小年纪却是城府深不可测,这样的机会她都能抓住,虽然不明白她要百合为了什么,但感觉绝对不止是想让百合替她管事。 百合已经心领神会,走过来朝花羞屈膝道:“奴婢必定小心伺候表小姐。” 嘉太太一气未消又鼓起另一气,琢磨自己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也得把侄儿的亲事说成,于是道:“姑老爷递来书信,要我和你舅舅做主给你找个好婆家,我侄子瑞哥儿,上有五个姊姊,在学家那可是金贵得很,且学家是怎样的富有你应该听说,所以,这桩亲事辱没不了你这伯府小姐。” 语气有些不友好,都是被翠黛气的,她以为花羞不会这么轻松答应,自己必然得费一番唇舌,学嬷嬷也合计这位表小姐一定会巧舌如簧的推掉亲事。 然而,再次让她们出乎意料的是,花羞竟然答应了。 “娘亲舅大,更何况还有父亲的托付,花羞的亲事,全凭舅母做主就是。” 嘉太太再次愣住,学嬷嬷也愣住,唯独百合觉得花羞答应亲事,个中必有其他原因。 [bookid==《色诫》] 044章 亲事【下】 花羞之所以应下婚事,考量的是不能与舅母对抗,撕破脸对自己没有好处,还需舅舅家安营扎寨,然后攻下施耘天。 嘉太太虽然对她答应的过于痛快有所狐疑,但答应毕竟是好事,于是赶着叫学嬷嬷拟了花羞的庚帖,准备明日送往娘家合婚。 其实合婚只是走个过场,把花羞给侄子,她不仅仅是为了讨好侄子讨好哥哥,还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对于花羞她口头上如何如何不屑,心里也承认花羞才貌双全,所以才想给自己的侄儿。 事情就这样定下,花羞辞了舅母带着百合从暖香阁出来,没有回西园,而是往前面去。 百合好奇的问:“表小姐这是去哪里?” 花羞道:“外书房,找舅舅,婚姻大事婚姻大事,既然是大事怎么不向舅父大人告知。” 百合更有疑问:“虽是太太做主,大事小情也需禀明老爷的,表小姐同瑞哥儿的婚事,老爷会不晓得?” 花羞站住,看她微笑着反问过去:“学瑞是怎样的一个人?” 百合斟酌下,如此描述学瑞的人品:“?哥儿就是瑞哥儿带累坏的。” 花羞继续前行,看似漫不经心的道:“这就是了,你觉得假如舅舅晓得此事,他会把我嫁给学瑞吗?” 百合愣了愣,忽而就笑了,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此时却感觉同这位表小姐比,真是天差地别。 两个人一路细细聊着就来到外书房,小厮青铜于帘栊外靠着??扇打盹,未听见脚步声却闻到脂粉香,蓦然睁开眼睛,见来者是花羞与百合,急忙直了身子打招呼:“表小姐好,百合姐姐好。” 礼数过,他又问:“表小姐是找老爷吧?” 百合也知他是嘉太太的走卒,在旁边厉声诘问:“你觉得表小姐是来找你的么?” 青铜被百合抢白得羞臊难当,急忙进去禀报嘉泊年,说是花羞来了。 竹帘轻挑,先闪进来百合,嘉泊年眼睛一亮。 接着走进来花羞,他放下手中的紫毫,绕过书案迎了过来,花羞急忙屈膝见礼:“舅舅安好。” 百合随在她身后:“老爷安好。” 又不是晨昏定省的时辰,花羞前来看自己必然有事,嘉泊年回到书案后坐了,花羞侧立在他身边,忽然发现舅舅两鬓已经斑白,回想自己初来京师之时,舅舅好像满头墨黑,短短时日如此变化,一定是因为父亲的事焦虑,就凭此,花羞都想成全舅舅与百合。 晚生后辈,不好先开口说这个,于是道:“舅母给我定下了婚事,舅舅想必知道。” 嘉泊年刚端起香茶,听她说随即放下,问:“莫不是学瑞?” 花羞简单一个字:“嗯。” 嘉泊年突然一拍书案,震得茶杯叮当作响,怒道:“我已经告诉了她,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她倒长了胆量,自己做主了。” 花羞总算心里有底,却不好表态,按照来时路上同百合商量好的,看了看她,百合会意,立即道:“或许太太不晓得瑞哥儿是怎样的一个人,毕竟太太深居简出,坊间流传瑞哥儿的那些话,比如声色犬马什么的,太太是听不见的。” 明里,是替嘉太太说项。暗中,却是责怪嘉太太害花羞。 果然,嘉泊年冷冷哼了声:“她的侄子,她不晓得是怎样的人?若不是因为这个混蛋,?儿怎么能……唉!” 是的,起初嘉?虽然不喜读书,却也没有怎么混,后来被学瑞带着往那些秦楼楚馆歌舞酒肆走了几遭,慢慢的就夜不归宿,后来就挥霍无度。 百合继续道:“瑞哥儿再怎么也是太太的亲侄子,表小姐才貌双全,太太喜欢想给自己的侄子也无可厚非。” 仍旧是,表面是替嘉太太开脱,隐晦的却是挑拨。 嘉泊年豁然而起,更怒:“学瑞是她的亲侄子,花羞难道不是我的亲外侄女吗,更何况我只有花羞母亲一个姊妹,倘若我把花羞嫁给学瑞那个混账东西,你让我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我那苦命的妹妹。” 提及母亲,进而想起麻烦缠身的父亲,花羞泣声道:“舅舅做主。” 百合急忙跪伏在地:“老爷恕罪,奴婢只是不想老爷同太太争吵。” 嘉泊年一甩袖子,道:“这个家我做主,羞儿绝对不能嫁给学瑞,与我的祺儿才般配。” 花羞开始见舅舅对这桩婚事极力反对好高兴,突然听舅舅准备将自己许给二表哥嘉祺,心里咯噔一声,回头同百合面面相觑。 百合并不了解她的心思,感觉二少爷品貌皆优,同表小姐倒也真的般配。 事到如今,花羞不能再隐瞒了,否则自己的计划就会横生出太多枝节,于是让百合回施施馆取自己给舅舅缝制的一件披风,以此支开她。 百合甫一离开外书房,花羞就软了双膝跪倒在舅舅面前,泣不成声道:“求舅舅成全,让我嫁给定远侯。” 嘉泊年大为意外:“羞儿,你此话何意?” 作为舅舅他不好说你何时看上了定远侯。 花羞搭着他的手臂缓缓站起,娓娓道来,把自己那次在此偷听到他与周显谈话的事说了,并说出自己的打算,要嫁给施耘天,以此来救父亲。 嘉泊年恍然大悟,摇头道:“当初想把蕙儿给定远侯也是做如此打算,蕙儿不争气,同时无声暗中来往毁了这桩亲事,我也曾经想过你,可是羞儿,你在我心里比我自己的女儿还重要,那是因为我不能对不住你母亲,所以我不想把你给定远侯,他比你大太多,还有三个孩子,你过门就当继母,那种日子不好过。” 花羞却道:“舅舅不知我的心意,我同定远侯见过几次,感觉他是个义薄云天的英雄,我欣赏他,不计较他比我大太多且还有三个孩子,重要的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救父亲,我已经没了母亲,倘或没了父亲,即便舅舅如何疼爱我,恕羞儿直言,也总归不是我的父母,我要父亲活着,不长命百岁也应该瓜熟蒂落。” 嘉泊年沉默良久,颇有些不舍花羞,想把她嫁给自己最钟意的儿子嘉祺,如此她就可以留在自己身边,放在眼前看着照拂着才放心,同嘉太太一样,还有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这么好的外侄女,应该给那么好的儿子。 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思忖半晌,道:“此是大事,你容我想想。” 花羞蹙起眉头,完全没预料这件事竟然没得到舅舅的支持,也揣摩不出舅舅的心里所想,但有一条她已明白,嫁给施耘天,又多了层阻力。 稍许工夫,百合取了披风回来。 花羞捧着呈给嘉泊年:“虽然天气已经热起来,但难免下雨阴天,此为软缎,舅舅可适时御寒。” 嘉泊年接过披风,暗下琢磨,怕这是花羞为了让自己准她嫁给定远侯来取悦,拂了花羞他于心不忍,同意花羞所想他自己于心不肯,进退维谷,故意咳嗽几声,然后道:“突然胸口闷,想躺下歇息一会。” 花羞明白这是逐客令,屈膝告辞,转身想走,对跟着自己的百合道:“姐姐留下,代我照顾舅舅。” 百合了解她是怎样的心意,羞涩的垂下脑袋:“知道了。” 花羞独自离开外书房,决定马上去找昭君,当然是为见施耘天。 她刚一离开,嘉泊年就抓住百合的手。 百合怯怯的道:“老爷不可,当心被太太得知。”说着觑了眼帘栊处,晓得青铜在那里伺候着。 嘉泊年会意,高喊青铜:“风大,将房门关上。” 青铜听命的掩上书房之门,在原地杵了一会子,然后急匆匆往暖香阁而去。 045章 纳妾 “你说什么?” 得知百合留在嘉泊年的外书房,嘉太太先是勃然而怒,接着是拔腿就走,一副磨刀霍霍去捉奸的架势。 “太太且慢!” 学嬷嬷适时拦住,她觉得别说是堂堂老爷,即便是?哥儿祺哥儿狎个丫头,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每个男主子房里的女仆仿佛宫里的所有宫女,那都不过是为主人准备的床上用具。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老爷的人?” 嘉太太怒斥学嬷嬷,反对嘉泊年纳百合为妾,她有自己的道理,一者百合心机太多,虽然妾室被扶正之事少之又少,但还是有很多例外,按照百合的能力,把自己取而代之是早晚之事。另外,嘉泊年界知天命之年,倘或得了年轻貌美的百合,日日贪恋床笫之私,身子垮了,这个家就失去了顶梁柱,作为太太,她有责任。 “我是太太的陪房,当然心向您,只是您这样去阻止,假如搅扰了老爷的好事,老爷说不定一怒之下就真纳了百合,您何苦呢,再说横竖有了扈姨娘茹姨娘在前,不差个百合,您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不图百合感念您,只希望在老爷眼里您是个贤妻良母,无论有多少个姨娘您还是太太,这就够了。” 学嬷嬷苦口婆心,觉得此时嘉泊年同百合差不多木已成舟,之前反对还可以,现在去反对于事无补,只会激起嘉泊年的反感。 然而嘉太太被怒气冲昏头脑,并不听学嬷嬷的劝,一路疾行往外书房而来,养尊处优惯了,到书房时累得气喘吁吁。 青铜跑在头里,怕嘉太太来闹被嘉泊年知道是他禀报的,故意在门口高喊:“老爷,太太来了!” 如此,房里的嘉泊年就以为他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慌忙,慢条斯理的穿衣服,百合却大惊失色的扑在他怀里哭泣:“老爷救命!” 柔软的胸脯触碰到嘉泊年的身子,刚刚已经尽兴,此时不禁又怦然心动,搂着百合安慰:“不怕。” 说完让百合系好小衫,耳听房门咚的被撞开,走进来怒气冲冲的嘉太太,嘉泊年却牵着百合的手迎了上去,没等嘉太太开口,他倒先宣布:“从今天开始,百合不是百合,是盛姨娘,今晚设宴成礼。” 嘉太太脑袋嗡的一声,气冲牛斗,感觉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挥手去打百合,被嘉泊年抓住手腕。 嘉太太咬着牙问:“她是妾,我是妻,书房之地何其庄重,她在此魅惑老爷,我管她不应该吗?” 嘉泊年听言明白太太已经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松开嘉太太的手,啪!一嘴巴脆生生的打在百合面颊上。 百合脑袋歪过去,嘴角溢出一丝血,眼泪扑簌簌落下。 嘉太太指着她狠狠道:“你记住,老爷的身体比你性命重要,不要整天想着如何狐媚,好好照顾老爷,然后为老爷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责任。” 百合慢慢转过脑袋,随即高昂起来,道:“谨遵太太之命。” 娇柔的笑配上鲜红的血,诡异的很。 嘉太太凝视她许久,目光中仿佛衔了一把刀,终于转身出了外书房,边走边大口喘气,手抚着绞痛的心口,从扈姨娘到茹姨娘到百合,每次都是如此痛不欲生,暗想,为何当初不嫁给那个对自己朝思暮想的穷书生,和他两两相守,粗茶淡饭也会吃出大鱼大肉的味道。 时光无法倒回,人生已过大半,所以眼下要做的不是追思,而是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 ******* 傍晚,百合在施施馆收拾停当,没有凤冠霞帔大红的喜服,没有响器吹奏爆竹震耳,没有爹娘哭送新郎相迎,没有丰厚的嫁妆,只有花羞拉住她的手嘱托—— “与其同别人争风吃醋,莫若讨自己男人欢心。与其妒别家儿女优秀,莫若好好教导自己所生。与其夜不能眠攻于算计,莫若安枕无忧养个好身体。命中有时总须有,命中没时莫强求。” 这一番话,是花羞母亲临终之时嘱咐她的,如今她借花献佛送给了百合。 百合郑重的跪在地上,眼中噙泪声音哽咽:“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表小姐赐予,结草衔环,他日回报。” 花羞急忙把她拉起:“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舅母房里的大丫头,你是盛姨娘,有自己的院子,有自己的丫鬟婆子,不可再轻贱。” 到现在百合还不知道自己的院子在哪里,更不晓得嘉太太给自己拨了多少个丫鬟婆子,不过她猜测,院子不会大,仆人不会多,她有心里准备,但是若无花羞刚刚这番话,她或许会争,知道这位表小姐老成持重,她的话应该有道理,所以准备安心的接受嘉太太施加给自己的一切。 接她的轿子已经在施施馆门口等候,花羞让戚氏扮演了喜娘的角色,另有峨眉、翠黛搀着她,又让大妞、胖姑、张婆子、刘婆子随在左右,一直跟着轿子送到属于她盛姨娘的院子——嘉府储藏杂物之地。 落轿,由戚氏掀开帘子,娥眉翠黛把她搀扶下来,小厮把轿子抬走,她于盖头下嗅到一股霉味,哗啦扯下盖头,眼前是一片荒凉。 这里她知道,之前存放的差不多都是废弃之物,且在花园之后,平素很少有人来,甚至还有人说闹鬼。 她心里鼓着气,忽然想起花羞的叮咛,于是释然的一笑,无论这里怎么破,那也是她盛姨娘独立的空间,于是亲自推开吱吱嘎嘎的院门,再听吱吱嘎嘎的房门响,从里面走出三个人。 她都认识,一个是老眼昏花的郑嬷嬷,在嘉府干了一辈子,无儿无女丈夫早亡。 另个是罗锅子魏家媳妇,男人在嘉府做的是运出排泄之物的工,是以大家条件反射的对她总嗅到臭哄哄的气味,也就厌而远之。 还有个小丫头叫傻姑,十几岁了还分辨不清高矮胖瘦黑白红绿男女老幼,一说话就流口水,若不是因为她老子曾经救过嘉泊年的命,有恩于嘉府,她早就被嘉太太赶出去。 拢共三个仆人,一个耳聋眼花,一个走路差不多成九十度直角,一个痴痴呆呆,百合竟然噗嗤笑了,笑嘉太太用心良苦,若是换了自己,恐怕都不晓得把这三人聚合在一起。 娥眉开解她道:“姨娘听我家小姐的话,没错。” 百合点头:“我会记住的,无论怎样,我有自己的仆人。” 她对娥眉翠黛再次感谢花羞,然后娥眉翠黛等人告辞回去施施馆。 郑嬷嬷、魏家媳妇和傻姑过来给她见礼,口尊盛姨娘,百合心满意足,随后进了房间,不用细细描述,都能猜出里面是怎样的状况,摇摇欲坠的床,剥落表皮的家具,六成新的被褥,总之一切都不及她原来做嘉太太大丫头时的用物。 刚试着在床上坐下,外面就有人喊:“盛姨娘,过去给太太敬茶。” 纳妾不拜堂,给正房太太敬杯茶就算礼成。 百合站起,让郑嬷嬷留守家里,然后带着魏家媳妇和傻姑往花厅而去。 到了花厅发现嘉太太同扈姨娘、茹姨娘还有嘉府的姑娘们都已经坐好,最醒目的是,嘉太太居然穿了件大红的褙子,头上的首饰也繁复得眼花缭乱。 妾不能穿红,这是规矩,她是故意刺激百合。 学嬷嬷高喊:“百合……啊不,是盛姨娘,给太太敬茶。” 百合应了声“是”,缓缓走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猜测嘉太太会不会继续为难自己。 046章 灵蛇 嘉太太眼睛越过百合头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旁边的扈姨娘和茹姨娘五味杂陈,既想用百合气嘉太太,自己其实已经先气饱,有了风华正茂的百合,她们这些人老珠黄的都会被嘉泊年束之高阁。 倒是几个姑娘们非常闲适,除了昭容随着母亲吃醋,其他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花羞一贯的居于末位坐着,本来打算约昭君去找施耘天的,不想舅舅突然宣布今晚纳百合为妾,家有喜事,她只能留下。 花厅里的空气有些憋闷,百合更感觉呼吸不畅,如履薄冰的来到嘉太太面前,从旁边新桃捧着的茶盘上拿过一盏茶,刚想说“太太吃茶”,学嬷嬷却喝令道:“跪下。” 百合心里不悦,自己虽为妾,也是老爷的女人,不是婢女何来下跪一说,略微迟疑下想起花羞的话,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跪了下去,把茶杯举过头顶,恭敬道:“太太吃茶。” 嘉太太归然不动,却说了些闲话:“你今儿是新娘子,怎么打扮的如此素雅,回头去我房里拿一些首饰,姨娘虽然低贱,但也是主子,别比那些丫头婆子还落魄。” 此言一出,捎带骂了其他两个。 百合呈举杯的姿势,道:“谢太太。” 嘉太太继续废话:“给你的住处还满意吧,没办法,如今我们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等?哥儿有了功名,日子好过了我就给你新建个大院子。” 等嘉?混到功名还不如说等海枯石烂,百合心里讥笑,嘴上仍旧是:“谢太太。” 嘉太太又??铝税胩欤?窗俸侠鄣檬址6叮?芩憷唇硬璞??俸匣挂晕?约喊竟?苏庖还兀?奂?翁??戳瞬璞??欢??σ凰墒秩刺?青暌簧??璞???涿畹牡袈湓诘亍?p>  百合愣住,忽而明白嘉太太的诡计在这里等着自己。 在场的所有人都替她捏把汗,她这是以下犯上。 不出所料,嘉太太把手高高举起,正要照着百合的脸打下去……娄大适时出现,禀报说定远侯府大总管张存孝送来太夫人的口信,邀请她明日过府赏花。 嘉太太把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前次往侯府之行因为说花羞为煞女,同太夫人闹得不甚愉快,没想到太夫人居然还邀请自己过府,她有些意外,如此,想把女儿嫁给施耘天的心思,又春风吹又生了。 大事为重,狠狠瞪了百合一眼,丫鬟重新换了茶,她匆忙呷了口,百合算正式成为盛姨娘。 嘉太太由学嬷嬷陪着回了卧房,商量明天往施家一行之事,这回她想推出的是五姑娘昭清或六姑娘昭君,哪一个嫁给施耘天都无所谓。 忽然汗毛孔竖起,猜度太夫人会不会是因为花羞才邀请自己? 琢磨下假如太夫人意在花羞,为何不来求娶? 搞不清状况,无论如何这次决定带着花羞,一来显得自己大度,更因为百合之事迁怒花羞,是花羞促成了嘉泊年与百合,所以,她准备在太夫人面前羞辱花羞一番,理由是,那天在半月庵的山上,昭蕙对时无声表白,而时无声却对花羞表白,这件事当时目睹的娄大禀报给了她,她决定稍加修改,然后意思天差地别。 当晚各位姑娘都被通知到,除了守寡的昭容生病的昭蕙还有哑巴昭然,同她前去的就是昭曦、昭雯、昭清、昭君还有花羞。 一夜花羞都没有睡好,暗自筹谋,一为时无声,二为自己。 次日她随着嘉太太来到施家之时,还有些头昏脑涨,在花厅等候太夫人之时,昭君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外面努努嘴。 花羞明白她是想找施耘天高猛比武之意,按照两个人商量好的借口,昭君道:“表妹你陪我去趟净房。” 净房,厕所而已。 没等花羞开口,嘉太太斥责道:“成何体统!” 昭君嘿嘿一笑:“早茶吃多,憋不住。” 嘉太太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挥手中的帕子。 昭君就拉着花羞匆忙出了花厅,轻车熟路的往施耘天练功的柳园而去,谁知到了柳园只见一个男仆正在清扫,施耘天不在,连高猛都不在。 昭君不甘心,过去朝男仆抱拳道:“老哥好,麻烦老哥替我请你家侯爷过来。” 男仆停下手中的扫把,看了看她:“姑娘是哪位?” 昭君急忙道:“我是嘉府六小姐,和你家侯爷是老朋友了,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他。” 老朋友?男仆满面狐疑,心说你才多大,安敢称老,没有多言,出了柳园去禀报施耘天。 施耘天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无声的案子已经查个半透明,半月庵的妙静是被他人所害与时无声无关,之所以说半透明,是目前还没找到真凶,今日是时无声被无罪释放的日子,施耘天让已经从家里返回的高猛带些银两,时无声穷困潦倒,想资助他。 听闻昭君在柳园等自己,他蓦然想起花羞,问男仆:“那嘉府六小姐是一个人么?” 男仆道:“回侯爷,还有个姑娘。” 施耘天难掩欢喜之色,有前次的事做参照,猜测另外一个姑娘定然是花羞,同高猛匆匆往柳园而来,刚进柳园就如他所愿的发现花羞一袭白色衣裙立在那架茑萝旁,葱翠的背景衬托下,人就像从画中拓下来一般,美的无与伦比。 昭君见他到来,遥遥抱拳:“侯爷,请赐教。” 施耘天先对昭君微微一笑,然后径直来到花羞面前,道:“本侯有事找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花羞点点头。昭君却过来挡住他:“打赢我再找我表妹卿卿我我。” 花羞臊得垂下脑袋,施耘天略有尴尬之色,对高猛道:“你不是新学了套拳法号称天下无敌吗,就同嘉小姐比划比划。” 高猛知道侯爷的意思是要自己缠住昭君,亮了个架势:“来吧,打赢我再找我家侯爷一决高下。” 昭君哼了声:“你接招吧。”随之冲了上去。 看高猛同昭君战在一处,施耘天指着柳园纵深处道:“姑娘能否陪本侯走走?” 花羞正有事问他,求之不得的点头:“嗯。” 两个人信步而行,一路垂柳拂面,一路蝶飞蜂舞,过了大片的蜀葵,面前是一池绿萍,施耘天指着小池中间的凉亭道:“姑娘请。” 花羞拔腿先行,脚步没等落下,忽然从旁边的草丛中游出一条蛇,她吓得花容失色,转身想逃,不料竟撞入背后的施耘天怀中,发觉自己失态,急忙从对方怀中抽离。 施耘天并未看见那条蛇,花羞突然扑向自己,他愣了须臾,还以为这是花羞情难自禁下的表达,没等花羞挪开太远,他已经情难自禁的长臂伸出,将花羞重新揽入怀里,迫不及待的吐露心声—— “等我……娶你。” 047章 枝节 等我娶你! 施耘天此言一出,花羞抑制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单纯是为了救父亲?她混沌不清,总之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双手在下面偷偷捏着施耘天的衣裳不知所措,和前次于山崖下拥抱不同,那是危险之际为了保命,而现在,是因了感情。 施耘天感受到她的局促,松开时更发现那古潭般幽深的眸子处挂着一颗亮亮的水珠,女孩子,悲伤也哭欢喜也哭不足为奇,施耘天抬手拭去那滴水珠,微微一笑:“我们过去坐。” 花羞乖顺的嗯了声,转身先走,那条蛇再也不让她惧怕,反倒充满感激,觉得或许是上天派来神明帮助自己,她和施耘天之间的窗户纸,被这条灵蛇捅破。 于凉亭里对坐,施耘天知道她着急什么,开口便是:“时无声,他无罪了。” 花羞先愣了稍许,继而离座朝施耘天屈膝道:“多谢侯爷。” 时无声得救了,三姐姐得救了,她发自内心的高兴。 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掏出一物,那是在客栈修补百雀金衣时扎破手指,施耘天给她擦血迹的汗巾,她已经清洗干净,一直准备还给施耘天,汗巾属于私密之物,放在自己这里不妥。 她慢慢慢慢的将握着汗巾的手伸给施耘天,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在祈祷:不要收回去不要收回去不要收回去…… 施耘天蜻蜓点水般的看了眼汗巾,却并不接,只是捉摸不定的笑,??然如春。 大眼瞪小眼的僵持好一阵,最后,花羞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缩回手,暗自欢喜把汗巾重新揣进怀里。 彼此相视一笑,人生云淡风轻。 随之两人谈起时无声的事,施耘天斟酌半天,踌躇半天,不想问下面的话,终究是关系到花羞的感情问题,也连带关系到自己的婚姻,必须弄清楚,于是问:“你,为何想救时无声?” 那次在半月庵山上,时无声当众对花羞表白他听的真切,而花羞央求自己救时无声之时亦非常激动,他唯恐自己判断错误,花羞喜欢的人是时无声非自己。 花羞心底无私天地宽,不假思索答:“一为我表姐,二为时公子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现在误入歧途,假如引导得法劝诫有章,能为朝廷所用,也不枉他寒窗苦读数十载,反之,他的大才只不过是为世间多了些诗词歌赋而已。” 施耘天浓眉挑起,很意外小小年纪的花羞思想如此深邃成熟,好奇的探问她如何引导如何劝诫。 花羞侃侃而谈,直言自己的想法,效仿当年父亲入仕之道,成全时无声。 提及父亲,她心里就像扎根刺没有拔出,既然施耘天已经求娶,何妨说出父亲的事给他听,救人刻不容缓,于是道:“父亲他……” 不巧的是,刚开口桥上咚咚跑来高猛:“侯爷,我们该走了。” 是去接时无声。 施耘天看看天色,站起对花羞道:“我出去下,关于时无声考取功名之事,我会助他一臂之力,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他的造化。” 花羞嗯了声,听说施耘天要走有些小失落,但也没关系,等下次见到他再说救父亲不迟,注视着施耘天渐行渐远的背影正自甜蜜,不料施耘天猛然回头来看她,目光对接,唬得她急忙垂下脑袋,忍不住再抬头时,就发现施耘天如沐春风般的笑。 她也笑,羞涩的掩住半边脸。 “表妹,我打不赢那三寸丁,真真气死我也!” 昭君大呼小叫的跑来,发现花羞如痴如醉的样子……又发现花羞的目光飘向施耘天那里……忽然明白什么,想追问,自己的丫鬟英女过来找她,说嘉太太那里催,让她们赶紧回去。 花羞同昭君回到花厅之时,嘉太太正同太夫人说着闲话。 花羞急忙过去给太夫人见礼,同往日比,今个感觉更亲切些,都是因为施耘天的那句话起了作用。 太夫人意味深长的看她,笑容中隐隐的失望,想开口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这一状况被旁边的殷氏发现,得意的笑了笑。 她知道太夫人为何失望,说起今天邀嘉太太过府,赏花是借口,求娶花羞才是目的,之所以没有去嘉府提亲,因为太夫人已经把钦天监司徒大人请来,眼见施耘天松口想续弦她想趁热打铁,准备自己开口提亲之后即让司徒大人当场为施耘天与花羞合婚,然后马上定下婚事,明天就准备下聘,择个黄道吉日便完婚,繁文缛节不能省略,但时间可以紧凑。 正兴致勃勃,穿戴整齐欲来花厅会客,二爷施耘山却急匆匆来到她房里,问:“母亲是不是想替大哥求娶郢城伯家的女儿?” 太夫人点头:“正是。” 施耘山急忙道:“母亲不可。” 太夫人愣:“这是怎么个话?“ 施耘山道:“我听说,郢城伯柏清正得罪了太宰皇甫少铧,此时正麻烦缠身,母亲若是这个时候让大哥娶柏小姐,这不是让大哥也得罪太宰大人么。” 太夫人面色一凛…… 施耘山继续道:“按理我们施家并不怕他皇甫少铧,可是如今施家树大招风,恐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钻空子,假如让大哥娶柏小姐,怎知皇甫少铧不会记恨大哥,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涉及到儿子的前途,关系到施家的命脉,太夫人犹豫了,所以,见到她一直喜欢的花羞才会失望。 高兴的是嘉太太,太夫人没有开口求娶花羞,她急忙提及自家姑娘,指着昭清道:“五女,秉性纯良,素来娴静。” 太夫人看了看昭清,面色枯干精神萎顿,像素吃多了营养不良,只觉心事重重却没有佛者由内而外的恬淡,心里不甚喜欢。 花羞了然舅母心里所想,虽有施耘天的话垫底,她还是担心太夫人会钟意其他姊妹,正焦虑,忽见昭君抬手一抓,还伴着“嗨”的一声吼,捉住一只飞虫,随即放在脚下碾死。 这个季节蚊子苍蝇到处嘤嘤嗡嗡,纵然侯府防范很严也还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花厅周遭都是亭台花谢,容易招惹这些东西。 昭君正得意自己徒手捉飞虫的功夫,昭清却骇然道:“阿弥陀佛,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六妹你怎么能随意杀生!” 昭君不以为意:“这鬼东西咬人很厉害的。” 昭清无可奈何的晃晃脑袋,随即对着已经被踩扁的飞虫诵读了一遍《往生咒》,又用手帕拈起,说出去找个地方掩埋。 太夫人蹙着眉头问:“这位五小姐,参禅拜佛?” 嘉太太刚想辩解,昭君道:“岂止,她还想出家做尼姑。” 嘉太太使劲瞪了她一眼,心说你不会蠢笨到如此地步,自己的亲姐姐都出卖。 其实昭君大大咧咧但不傻,她是发现花羞同施耘天相好,也觉得施耘天那样的英雄唯有花羞这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上,所以她想帮花羞。 太夫人怫然不悦,参禅拜佛是好事,一心向善是好人,但自己娶儿媳是过日子,一个想出家的人怎么能安心红尘俗世。 嘉太太看出端倪,不用问,昭清失去了做侯爷夫人的资格,唯有把目标转向昭君道:“六女,淳朴善良。” 昭君知悉她为何突然提及自己,故意亮了个架势:“不仅仅淳朴善良,还喜欢舞刀弄枪。” 太夫人摇摇头:“六姐儿行走江湖可以,操持家事不宜。”。 嘉太太颓然无力,晓得自家姑娘已经被逐个剔除。 太夫人溜了眼花羞,叹口气:“去赏花吧。” 如此,嘉太太侯府之行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048章 争位 通知:文中汪氏姊妹名字的“乔”,因涉及到现实中某个熟人才更换的名字,所以小采已将汪月乔改为汪月涵,汪玉乔改为汪玉涵,给大家阅读带来的麻烦,郑重道歉! ———————————————————— 这时令春花凋谢夏花零星,赏花赏什么? 嘉府之人皆云里雾里,只等入了侯府花园才被满目的姹紫嫣红惊呆。 二夫人殷氏介绍,侯府有大批的花匠大片的暖房,一年四季春意盎然,甚至能使花期提前或是错后,因此别家绿肥红瘦之时,侯府仍旧百花竞艳。 然而,嘉太太因自家姑娘不能成为侯爷夫人懊恼,太夫人却是因柏清正与皇甫少铧的纠葛烦躁,彼此都没了兴致,赏花也就草草了事。 嘉太太也没敢按打算的在太夫人面前算计花羞,因为,除了花羞,她已经没有攀龙附凤的王牌了,花羞是她与皇亲国戚结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非但没羞辱,还不吝为花羞说些溢美之词。 只是太夫人的反应有些淡漠,没了以往想求娶花羞的热情,她想的是,凭施耘天完全可以摆平花羞父亲惹的麻烦,那么谁能预料儿子会不会因此而带来麻烦,毕竟皇甫少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之事十有*皇上都听他的意见,更因为他是两朝元老,祖上开国有功,在朝在野都肆意横行,并且皇甫少铧难得同施耘天相好,太夫人不想因为花羞而让皇甫少铧同儿子反目,才貌双全的闺秀比比皆是,不是仅有她柏家小姐一个。 太夫人甚至叮嘱施耘山,千万不要让施耘天得知花羞父亲之事,怕施耘天因为钟情花羞而与皇甫少铧闹僵。 太夫人对求娶花羞的冷淡让嘉太太迷惑,不知其中发生什么变故,主人家心不在焉,她遂告别太夫人准备打道回府,却在垂花门处遇到另外一行来施家拜访之人。 学嬷嬷听了几句施家管事同来访者的交谈,悄声对嘉太太道:“是定远侯原配的娘家人。” 嘉太太了解,施耘天原配汪月涵,父亲是太医院院使,深得太后欢心,伯父是文渊阁大学士,深得皇上欢心,兄弟俩在宫中红得发紫,更与太宰皇甫少铧交情匪浅。 瞄了眼众星捧月簇拥的那年轻貌美的姑娘,嘉太太心头一震,她此时是杯弓蛇影,回想太夫人的冷淡,猜测这位汪氏女子会不会与施耘天的婚事有关。 不说嘉太太一行离开,再说这位汪家姑娘,正是施耘天原配汪月涵的嫡亲妹妹汪玉涵,她突然造访让太夫人有些意外。 仍旧是花厅落座,太夫人自然问起此事。 汪玉涵掩面泣道:“恕玉涵唐突,只因为突然想念??儿、子誉、子耀,就一刻都等不得。” 她的话让太夫人为之动容,擦了擦眼角道:“??儿、子誉、子耀也想你。” 说着让郝嬷嬷叫人把三个孩子找来。 不多时就听咚咚咚咚擂鼓似的,跑来子誉和子耀,后边跟着??儿。 ??儿十二为长姐,子誉子耀是孪生,子誉为哥哥,子耀为弟弟,八岁年纪。 ??儿一贯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进来先给太夫人请安,然后给姨娘汪玉涵见礼。 汪玉涵抚着伏在她腿上撒娇的子誉子耀,唤??儿:“过来给姨娘看看,愈发出落得水灵了。” 只等握住??儿的手,汪玉涵又哭:“想姐姐在世时,一家人和和美美,如今留下三个苦命的孩子,纵使太夫人您再宠爱,也是没娘的可怜虫。” 太夫人也叹口气:“所以我才着急给侯爷续娶,不想一波三折。” 汪玉涵面色僵住,记起在门口碰到的那些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个个都有几分姿色,心里一沉,看了看身边的管事参嬷嬷。 参嬷嬷会意,朝太夫人屈膝一礼道:“恕老妇多嘴,即便您替侯爷娶个再贤良淑德的,那也是羊肉贴不到狗肉上,等新夫人自己生下儿女,还会继续疼爱??姐儿誉哥儿耀哥儿吗?” 太夫人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老身亦是年幼丧母,继母对我非常好。” 参嬷嬷道:“只怕是百年不遇,怎知??姐儿誉哥儿耀哥儿就这么好运呢。” 太夫人何尝不是担心这个:“总不能因噎废食,好歹我也不是七老八十,实在不行三个孩子仍旧放在我房里养。” 参嬷嬷又道:“那您可是太辛苦了,??姐儿还好,誉哥儿耀哥儿正是淘气的年纪,我家二小姐有心把三个孩子接到咱们府里替您分担,又怕您舍不得。” 太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三个孙儿:“我是舍不得,一会子不见就坐卧不宁,不过二小姐可以来我们这里小住几日同孩子们亲近亲近。” 话是对汪玉涵说的,又是参嬷嬷代主子发言:“谢太夫人盛意,二小姐之前也这么想,可是侯爷正值壮年,二小姐刚交双十,瓜田李下,避不开嫌疑。” 太夫人哑然失笑,绕来绕去,还是为了这件事,从汪月涵病故之后,汪家一直想把汪玉涵嫁给施耘天,怎奈施耘天执意不肯,汪家姊妹容貌性格皆相近,他不喜欢汪月涵就不会喜欢汪玉涵。 如此,太夫人道:“那就勉为其难吧。” 汪玉涵还以为太夫人会盛情相邀自己,孰料人家竟然这么决绝,她的如意算盘打错,唯有道:“您休听嬷嬷胡言乱语,我只是来看看三个孩子,见您有些疲乏之色,不如回房歇息,我想带孩子们去花园走走。” 太夫人颔首道:“如此,我就不陪二小姐,不巧锦珂往慈济寺为皇妃娘娘祈福去了,不然就让她陪你。” 汪玉涵问:“娘娘最近凤体欠安么?为何不宣家父往明阳宫伺候?” 太夫人淡淡的:“不是什么大病,心绪不宁而已。” 施锦粟的心绪不宁,其实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开始了,朝廷责令各地官府从民间选取才貌双全的女子给皇上贮备后gong,施锦粟是皇妃也是普通女人,也怕丈夫移情别恋。 当然此事太夫人不能对汪玉涵说,于是宾主告辞,汪玉涵带着三个孩子来到花园,扑蝴蝶捉迷藏,玩的非常开心。 她趁孩子们高兴问:“假如姨娘做你们的母亲,好不好?” 子誉子耀齐声道:“好!” ??儿却有异议:“此事得问太夫人同意不同意。” 汪玉涵焉能不知此理,太夫人那里行不通才想用旁门左道,问:“刚刚来府里的那些人是谁?” ??儿道:“听丫鬟婆子议论,那个郢城伯家的小姐,太夫人想求娶给爹爹。” 汪玉涵脸色刷的如霜降,伯爵是超品,非父亲能比,自己当然也比不上郢城伯家的小姐,顿时满脸妒恨,道:“郢城伯,当然是郢地之人,听闻那里非常蛮荒,毒蛇猛兽出没,穷人易子而食,那郢城伯家的小姐也必然是个母夜叉,她做你们的母亲,只怕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三个孩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子耀甚至哭道:“姨娘救命,我不要郢城伯家的小姐做母亲。” 汪玉涵也装着哭:“乖,姨娘怎么救你们?” 子耀眨着眼睛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你做我们的母亲,爹就不会娶郢城伯家的小姐。” 汪玉涵把三个孩子悉数搂入怀里:“姨娘也想,毕竟你们是我亲姐姐所生,可是此事除非太夫人同意。” 子耀自告奋勇:“太夫人最疼我,我去说。” ??儿却不赞同:“这么去说太夫人一准知道是姨娘唆使。” 汪玉涵蔼然而笑:“??儿大了,想的如此周全,你们真想要姨娘做你们的母亲?” 子誉子耀均郑重点头,独独??儿略微迟疑下,最后轻轻点了下脑袋。 汪玉涵欢喜道:“那好,姨娘教你们怎么做。” 049章 妙计 汪玉涵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同姐姐虽不是孪生但容貌九分相像,也因此让三个外男外女感觉亲切。 想她年已双十还未出嫁,那是因为她暗恋姐夫施耘天由来已久,推三阻四挡了诸多求婚者,老大不小仍待字闺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嫁给施耘天。 其姐在世时只能望梅止渴,然姐姐过世后,汪玉涵的心意其父汪同之了解,曾经往施家同太夫人提亲过,施耘天拒绝续娶,汪玉涵茶饭不思,没办法,其伯父汪与之又托皇甫少铧给施耘天提过,施耘天以自己戎马倥偬无心婚事,更怕自己随时沙场捐躯不想拖累人为由,再次拒绝。 最近,汪玉涵总算想到了办法,那就是利用三个孩子。 她听闻施耘天班师回朝心花怒放,决定这次要抓住机会。 在花园教授三个孩子之后,又玩耍一阵,就到了午饭时间,她的计谋,开始了…… 福禄堂,太夫人为首,她右手位是客人汪玉涵,接着是宁远侯府已故侯爷施耘文的遗孀李氏,宁远侯府现任侯爷施耘武的夫人游氏,宁远侯府大小姐施锦瑜。 左手位是定远侯府二夫人殷氏三夫人杨氏,和已经从慈济寺回来的三小姐施锦珂。 吃饭前,太夫人指着李氏几个对汪玉涵道:“东府的嫂嫂和妹妹,你认识的。” 按照东大西小,更按照地理位置,宁远侯府习惯被称为东府,定远侯府习惯被称为西府。 汪玉涵起身见礼,李氏、游氏和施锦瑜还礼。 游氏因为家学里哥儿们每月用度一事,虽然太夫人没戳穿她假公济私侵吞学费,但从十两降到五两确是太夫人的提议,她自己感觉到不妙,所以最近常往西府这边跑讨好太夫人。 此时她亲自斟满一杯酒给太夫人,尽量说些讨喜的话:“听闻珂丫头就要做吐蕃王妃了,我在这里借花献佛先恭喜婶娘。” 一刹那,施锦珂目光凝住,随后黯然垂下脑袋,此婚事她有些不愿意,吐蕃何其远也,嫁到那里只怕意味着一辈子都难以再见到家人。 另一边,太夫人笑的有些勉强,她何尝愿意这门亲事。 细细说来,长女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妃,自己见一面非常之难,往宫里跑勤了怕别人非议,怕那些阴谋算计施家的人说自己意欲外戚干政,毕竟不仅仅女儿是皇妃,表姐还是太后,她是地地道道的外戚。 次女做了风光无限的王妃,身在虢国郡,一别经年,她想的心揪痛,怎奈京师距离虢国郡不是千山万水那也是路途遥遥,除了思念别无计议。 还以为小女儿能嫁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儿郎就罢了,不图大富大贵,唯希望留在自己身边,谁知又被吐蕃王子看中,皇上找施耘天商量,施耘天能拒绝吗,回来问母亲,太夫人有心不准,但皇上都想赐婚了,她能拒绝吗。 喜的是当时吐蕃王子接到密报,他是世子,是将来继承王位之人,下面的几个弟弟联合想谋反,他赶着回去平息,这婚事才不了了之,然太夫人仍旧忧心忡忡,因为长女与次女名声在外,连带小女儿也如同巷子深处的美酒,众人皆知了,她怕哪天突然再冒出个什么王子世子什么的求娶女儿,所以已经同施耘天商量,尽快给施锦珂找个婆家嫁出去,以绝后患。 太夫人既然满心忧虑,何来欢喜,对游氏道:“锦珂的事先不说吧,倒是锦瑜同皇甫公子,何时完婚?” 皇甫公子,当然是太宰皇甫少铧的儿子,名皇甫???灯鹄词┙蹊ず突矢??幕槭禄故鞘┰盘齑楹隙?伞?p>  游氏看看施锦瑜叹气道:“皇甫公子心痛病没有痊愈,哪里能完婚。” 太夫人很是奇怪:“听说皇甫大人四处求医问药,怎么就治不好呢?”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花羞,更想起花羞的师父温九重,那是有名的神医,然而柏清正同皇甫少铧结下仇怨,温九重既是花羞的师父,更是柏清正的密友,他一定不会救治皇甫公子。 游氏道:“皇甫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金贵的很,如今为了这一桩可是愁眉不展,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普天之下名医问遍,都说皇甫公子的心痛病是顽疾,用药只能缓解一时,却不能根治。” 太夫人凝眉而思,想着假如通过花羞治好皇甫公子的病,那么太宰大人会不会因此而消弭同柏清正的仇恨,若是那样,儿子也可以娶花羞了。 正为自己的奇思妙想高兴,突然冲进来子誉、子耀,一对小人径直扑去汪玉涵身上,嚷着饿。 太夫人啪嗒放下筷子,满脸不悦道:“乳母们都放假了吗,怎么哥儿们没得饭吃。” 话音刚落,从外面已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子誉和子耀的乳母沈妈妈和袁妈妈,还有一干丫头媳妇子,太夫人刚刚的话她们听了*不离十,俱吓得战战兢兢,谁都知道太夫人宠爱侯爷的三个孩子,二爷施耘山三爷施耘海的儿女倒在其次。 沈妈妈同袁妈妈赶紧解释:“老祖宗容禀,誉哥儿耀哥儿今儿奇了,偏不要我们伺候,一径喊找姨母。” 子誉子耀趴在汪玉涵膝头还在嚷嚷:“要姨母喂。” 施锦珂看侄儿们不搭理自己,吃醋道:“姑母不好吗?” 子誉子耀平素其实最喜欢小姑母的,眼下这番闹其实是汪玉涵在花园中的教授,他们怕那个郢城伯家的母夜叉做自己的母亲,明白父亲不能娶姑母,但父亲能娶姨母,所以他们看了看施锦珂道:“姑母好,但我们要姨母做娘亲。”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太夫人同郝嬷嬷四目交投,彼此会意。 汪玉涵故作骇然且羞臊道:“休要胡言乱语。” 子誉子耀仍旧大声的喊:“就要姨母做娘亲。” 汪玉涵故意推开两个孩子嗔怒:“再这么说姨母要回府了。” 子誉子耀就哇的哭了起来,任凭沈妈妈和袁妈妈百般的哄却不住声,最后还是汪玉涵搂过来,两个孩子才偎依在她怀里慢慢止了哭。 太夫人心里明镜似的,却也不多言,让沈妈妈和袁妈妈帮着汪玉涵喂两个孩子吃饭,然后绕开这个话题说些其他。 饭后,汪玉涵又被两个孩子拉扯着去午睡。 太夫人却让郝嬷嬷把??儿找来自己房里。 “老祖宗可大安了?” ??儿晓得太夫人最近正用熏香治病,所以开口先问起这个。 太夫人点了点自己身边,示意??儿来炕上坐。 ??儿就走了过去,脱了鞋放在脚踏上,同太夫人隔着炕几相对而坐,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略带着婴儿肥,但气度上却一副雍容华贵,典型的大家闺秀之态。 太夫人亲自拨了颗果子喂到孙女嘴边,蔼然而笑:“你这做女儿的,越长越像你爹。” ??儿张嘴含住果子细细嚼着,永远的笑不露齿食不露齿,道:“因为我是施家的姐儿,可是姨母像娘亲,我每每看到姨母,就好像娘亲重新活过来一般,恁地亲切。” 太夫人剥果子的手兀然停下,柔声问:“??儿也同誉儿耀儿一样的心思,想让姨母做娘亲?” ??儿装着咽果子,其实是迟疑了下,还是道:“嗯,姨母就是母,??儿,非姨母不认其他人为娘亲。” 太夫人心里悠然一叹,再不知说什么好。 050章 夜谈 一更过,习惯了早睡的太夫人却依靠在罗汉床上,边饮茶边同郝嬷嬷闲话,换了睡袍,散了头发,累了一天此时有些困乏。 灯火闪烁,门口旋进一股风,施耘天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刚回府,侍砚和侍墨就禀报:“太夫人让侯爷回来即过去。” 施耘天看看沙漏,不知母亲这个时辰叫自己作何,连衣服都没换就来到太夫人的福安居,福禄堂是太夫人白日里小憩和处理家事的地方,福安居就是卧房了。 见施耘天到,郝嬷嬷就近搬了张粉彩花鸟图瓷墩放在罗汉床前,太夫人立即呵责她:“你和我一样都是老糊涂了,这天还没到酷热之际,瓷墩凉。” 想自己征战边关什么苦没吃过,数九寒冬,渴了饮雪困了坐在冷硬的地上睡,施耘天有心劝母亲不想郝嬷嬷来回折腾,终究还是没有开口,索性全了母亲的爱子之心。 郝嬷嬷随即把瓷墩搬走,喊外面值夜的两个婆子进来,抬了把红木太师椅给施耘天,又放了条赤金撒花的椅搭。 “母亲这么晚若何还不歇息,当心才好的身体。”施耘天坐下,接过郝嬷嬷捧来的茶却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摆摆手:“我不渴,你吃吧,侯爷最近早出晚归在做什么?” 施耘天也不隐瞒,呷了口茶道:“母亲还记得被我们赶出诗文雅斋的时无声?” 太夫人点头:“京师第一才子,妇孺皆知,我虽深居简出,听那些丫头媳妇们整日的说,也记得了,何况这时无声是我授意你赶出诗文雅斋的,侯爷提他作何?” 施耘天道:“这时无声摊了人命官司,花羞托我过问下,果然是个冤案,今儿是他无罪释放的日子,现下他穷困潦倒,我赍钱百两,希望他藉此发奋,才有所用,为朝廷效力。” 太夫人现出一丝丝惊讶,不是因为儿子慷慨施舍时无声百两银子,而是因为施耘天直呼花羞的闺名,不像以前叫她柏小姐或是柏姑娘,揣摩儿子同花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何感情就突飞猛进了。 也不好问的太直白,于是就从时无声作为切入,道:“那时公子同郢城伯的女儿怎么回事,为何柏姑娘托付你过问时无声的案子?” 施耘天淡淡一笑:“母亲还是忘了,时无声同嘉府三小姐两情相悦,花羞是为了她表姐,听说三小姐自时无声身陷囹圄就大病不起,拖下去只怕命都没了,花羞当然着急,也偏巧她随着嘉太太来我们府里做客,所以就对我说起,举手之劳,我去刑部查了查卷宗,既然是冤案,当然得释放。” 听闻儿子对花羞惟命是从,太夫人有些不高兴,酸酸道:“叱咤风云的腾骥大将军,对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唯唯诺诺,说出来真是难以让人相信。” 施耘天察觉出母亲语气中的嫉妒,忍俊不禁,握住她的手道:“您不是说花羞老成持重,若何又说人家乳臭未干了。” 太夫人发觉自己失态,辩解:“她才十六岁,??儿都十二了,本来就是个小女孩。” 施耘天沿着母亲的胳膊一路按摩下去,人老了,经常胳膊腿酸痛,刚好他是个习武之人,懂穴位,按摩一阵后太夫人就会浑身轻松,他边按边道:“哦,您的意思,十六岁太小,是不是想把锦珂留到二十六岁再嫁出去,还有??儿。” 提及??儿,太夫人才想起自己找儿子所为何事,转了话题道:“今儿汪家二小姐来了。” 施耘天眉头一皱,没有接话。 太夫人发现他的不悦,却又不得不说:“子誉子耀嚷着管二小姐叫娘亲。” 施耘天沉下脸:“两个孩子越发不懂事了,都是我疏于教导,横竖我于家休养,此后就把子誉子耀放在我身边。” 太夫人立即道:“你一个大男人,你房里的也多数是小子,怎么能照顾好孩子,还是放在我房里,你也别气他们喊二小姐为母亲,总归月涵同她妹妹长的太像,另外,二小姐同三个孩子有亲缘关系,孩子们喜欢也在所难免。” 施耘天仿佛感觉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毕竟汪玉涵想嫁给他是由来已久之事,他正了正深衣下摆,探寻的问:“??儿亦是如此吗?” 太夫人认真的回忆下,拿捏不准孙女的心思,然??儿毕竟说除了姨母不接受任何人做自己的母亲,于是道:“应该是吧。” 施耘天心一沉,他不是特别在意两个儿子的想法,但不能不在意女儿的想法,一是??儿大了,二来没了母亲的女孩子更可怜,很多事情自己心有余力不足,不方便过问,若是她母亲活着,或许??儿会更开朗些,不像现在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 “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吗?”施耘天再问,脸色肃然。 太夫人明白他心里所想,软语道:“我考虑的是孩子们,亲姨母做娘,会更疼爱他们。” 施耘天脱口道:“花羞是个好姑娘,她亦会善待孩子们。” 太夫人面色一僵,儿子这是表明态度么?不得不问:“侯爷的意思,你想求娶郢城伯的女儿?”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施耘天直言:“不是想求娶,而是我已经求娶。” 太夫人豁然而起:“我儿,你何时求娶了柏小姐,为何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嫌娘对你的婚事干预太多,就先斩后奏。” 施耘天忙不迭的解释:“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儿的婚事历来都是您做主,当初您不是一心想让我娶柏姑娘吗。” 太夫人有点理屈,缓缓坐下,她不能说花羞的父亲同太宰结下仇怨,但可以说自己考虑到三个孩子的感受才想让汪玉涵做儿子的续弦。 施耘天正色道:“母亲忘了,我是不会娶汪家女儿的。” 太夫人按住儿子的肩膀,温颜相劝:“娘没忘记,可是你续娶难道不是为了三个孩子么,既然如此,让孩子们高兴有何不可。” 施耘天沉吟半晌,最后道:“木已成舟,来不及了。” 太夫人骇然的看着他,差点说出难道你同柏家小姐肌肤相亲了,若是那样,如此不守闺道的女子不要也罢。 只等施耘天补充:“我已经告诉花羞,等我娶她。” 原来如此!太夫人悬起的心放下,说来她其实也非常不舍得花羞,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娶回家来荣耀,更何况第一次见儿子对一个女子动心,他动心的,必会琴瑟和谐,儿子幸福,自己看着也高兴。 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花羞再好,她爹惹了麻烦,最最重要的,汪玉涵是三个孩子的亲姨母。 她思忖一阵,在花羞与汪玉涵之间徘徊,无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总得为孩子们想一想,没娘的孩子,着实可怜。” 不料施耘天竟然道:“花羞亦是没娘的孩子,她同样可怜。” 太夫人讶异:“她可怜,关侯爷什么事?” 施耘天站起,在地上踱步,灯花噼啪炸响,他猛然回头看着母亲道:“儿一直感觉,花羞就是我丢失的孩子,除非把她放在我身边照顾才能放心。” 太夫人冷不丁没能明白儿子的话,略微琢磨下,恍然大悟,儿子对花羞,已经爱到如此地步,不了解施耘天同花羞中间发生的几桩故事,却明确儿子大概是非花羞不娶了。 这,如何是好? 051章 父女 母子俩一番夜谈谁都没能说服谁,施耘天离开福安居之时突然发现西厢的灯居然亮了,他忆起自己方才来时子誉子耀住的东厢和??儿住的西厢皆是暗黑一片。 不觉多看一眼,发现??儿伫立在房门口。 “爹!” 施耘天正想开口,??儿已经奔了过来。 三个孩子一直放在太夫人身边养,两个男孩住东厢,??儿住西厢,福安居阔大,按太夫人的喜好,院子里清洗得锃亮的青砖地上除了放置几口养睡莲的,或青石或白瓷或铁铸的大缸,再无其他摆设,而放置这些大缸是有实际作用和寓意的,实际作用是已备防火,寓意是招财。 施耘天就站在大缸旁边,??儿过来后他急忙问:“这么晚还不睡?” ??儿仰着满月般皎洁的脸看他,身边乳母吕妈妈手中的纱灯也极力抬高。 “我在等爹。” 施耘天见女儿穿的淡薄,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问:“你等爹何事?” ??儿回首望西厢:“请爹移步去我的房里细说。” 施耘天蔼然而笑,逗弄道:“??姐儿大了,本侯去你房里可以?” ??儿认真道:“老祖宗说,等我过了及笄,那时子誉子耀都不能随便去我房里,所以现在没事,我是爹的女儿,更无妨。” 施耘天遂拉起女儿的手,父女俩款步而行,??儿身上他的外衣曳地嗤嗤而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温馨有爱。 入了西厢施耘天落座,正想问女儿找自己何事,??儿却突然跪在他面前,不禁令他愕然,抓着女儿的手拉起,问:“发生什么事?” ??儿哽咽道:“请爹做主,女儿不想嫁人。” 施耘天恍然大悟:“你是说太夫人最近请了很多官媒私媒的事?” ??儿悲悲戚戚:“嗯,太夫人想把我嫁出去。” 施耘天呵呵笑了,拉过她往自己腿上坐下,柔声道:“此事毋需担心,爹已经同老祖宗讲过,且老祖宗已经答应,你不过及笄是不会嫁出去的。” ??儿先裂开小嘴笑了笑,忽而垂下浓黑的长睫,忧伤道:“可是我听说,老祖宗看好了大司马屈大人的幼子,就要给我订婚,那屈家公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聪明是愚笨是谦谦君子还是城狐社鼠是爹这样文武全才还是三叔那样的……” 好长的一段,说到此处发现自己作为晚辈不能论三叔父的不是,于此住口。 施耘天摩挲着她长长的头发,仍旧笑着,只知道女儿从小就心思缜密,本以为她仅仅是个安于天命顺从长辈的乖乖女,不料对婚姻还有自己的主意,想再过几年女儿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心里不是滋味,安慰道:“此事老祖宗没有同我说起,她答应爹必须等到你及笄之后,十六七岁爹才准许你出嫁,所以你不用担心,另外,那屈大人爹熟悉,为人正义品行高洁,他的儿子想来也应该不错。” ??儿莞尔一笑:“爹说的是真?” 施耘天反问:“爹的话你都不信?爹能护一国百姓安宁,难道都不能护自己的女儿无忧?” ??儿立即点头如捣蒜:“爹的话我最信。” 施耘天把她挪开自己,然后站起道:“那就好好睡觉,你不是曾经和爹说过从未去过乡下,爹最近些年和你们聚少离多,如今得了空闲,改天爹带你去,我们乡下的别苑景致非常之好。” 施家位于长荣大街是主宅,城里还有其他别院,乡下也有大片的良田,??儿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对乡下充满了幻想,听施耘天要带她离开深深庭院,高兴道:“真的?” 施耘天故意板起脸:“瞧瞧,爹的话又不信了。” ??儿急忙道:“我信我信的。” 施耘天笑眯眯的点点头,示意女儿去睡觉,然后拔腿而行,刚走到门口??儿喊他:“爹喜欢郢城伯家的小姐?” 施耘天脚步一滞,女儿的话太过突兀,沉吟半天才道:“你还小,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该问。” ??儿咬着嘴唇,阻挠父亲娶郢城伯家的小姐是姨母授意,不然她作为女儿是不敢过问父亲的婚姻大事,想了想道:“最近府里都在议论爹的婚事,还有人看见爹在柳园同郢城伯家的小姐促膝而谈,所以??儿以为爹是喜欢她的。” 施耘天回头,凝视女儿许久,又思忖一番,本来女儿就是自己续娶的最大心病,既然她提及,何不借此机会问问女儿的心意,于是道:“爹娶郢城伯家的小姐给你做母亲,好不好?” ??儿怯怯的看着他:“可是,可是姨母说,郢城伯家的小姐是母夜叉,她做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虽然汪玉涵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孩子们供出对他们说的话,但施耘天毕竟是父亲,??儿忘记替她隐瞒。 于是,话音刚落,施耘天踏踏大步折回,满脸怒气,至她面前问:“你姨母真是如此说的?” ??儿看父亲脸色不好,有点害怕,轻轻点头。 施耘天啪的拍响身侧的高几,吓得??儿一哆嗦,他气道:“一派胡言!” ??儿往后面退了退,眼泪滚落。 施耘天见状懊悔自己不该对着女儿发脾气,急忙将女儿搂入自己怀里安抚:“爹说的不是你,莫哭。” ??儿仰着脸看他:“我知道爹说的是姨母,是姨母骗我和弟弟对么?” 施耘天拉着她,父女俩重新坐下,软了声音道:“我儿见过郢城伯家的小姐吗?” ??儿摇摇头。 施耘天哦了声,继续:“那你真应该见见,爹确定你见了她之后必然喜欢。” ??儿就止不住展颜笑道:“真的么?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施耘天凝眉而思,花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该如何表述?说她会九曲回纹和圣手神雕?说她医术更加了得?说她居然懂得修补来自暹罗国的百雀金衣?这些对女儿来讲都不是重要,女儿要的是什么自己明白,是一个爱她的母亲,花羞善良,否则就不会管时无声的事,但自己不好夸赞,酌量半天道:“她其实,和你一样,否则爹怎么能喜欢。” ??儿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有些惊喜:“和我一样?” 施耘天颔首:“是,和你一样美貌一样善良一样才情一样聪明,一样的爱哭。” 被自己无限崇敬的父亲如此评价,??儿更高兴,笑得细长的眼睛弯成月牙:“爱哭,也让爹喜欢么?” 施耘天拍拍她的小脸:“只有你和郢城伯家的小姐爱哭,才让爹喜欢。” ??儿抿着嘴,从心里往外的欢喜,把脑袋靠在父亲肩头,不再开口。 好一阵静默…… 只等旁边的吕妈妈轻声道:“??姐儿老妇会照顾的,请侯爷放心。” 施耘天就起身准备回去,到了门口却听??儿再喊他:“我晓得爹不喜欢姨母,就像爹当初不喜欢娘亲一样,所以我同意爹你娶郢城伯家的小姐。” 施耘天愣住,若说女儿知道自己不喜欢汪玉涵还情有可原,但女儿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妻子的? 怕此事影响到女儿的心情,想解释却发现女儿笑盈盈的,灯火渐暗,更深夜短,他虽则有些担心,却也不想打扰女儿歇息,反正自己以后会长时间在家,有些话不急于一时,于是诙谐道:“本侯告辞,请大小姐就寝。” ??儿也学着他的口气屈膝道:“恭送侯爷。” 父女俩相视一笑。 吕妈妈也笑,笑汪玉涵偷鸡不成蚀把米,唆使??儿阻挠侯爷的婚事,不料事情却以??儿赞同侯爷的婚事来结局。 052章 秋娘 错把“待发布”看成是“定时发布”,耽误大家看书,罪过罪过。 ———————————————— 伯英院,正寝房。 刚沐浴过后的施耘天端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由侍砚梳理着头发,即便征战在外,他亦是,武则闻鸡起舞,文则手不释卷,另外一大习惯就是沐浴,且喜欢用冷水,因此身上浸染了一种凛冽的芳香。 这是他给花羞的烙印。 此际他微闭双目,敞开的寝衣露着健硕的胸脯,彼时花羞偎依在此……悠然一阵心颤,这是少年才有的情怀。 他自嘲的笑,笑自己人到中年万事休,却为个小女子神情恍惚。 发现头上的感觉不对,猛然睁开眼睛,面前没有梳妆镜,于是他回头去看,拿着犀角梳篦的不是侍砚而是秋娘。 “侍砚!” 他凌然而起,一声吼把门口的侍砚唤了进来。 “侯爷。” 侍砚战战兢兢,躬身垂手而立。 施耘天刚想斥责他,秋娘抢着道:“不怪侍砚,是太夫人叫奴婢过来服侍侯爷的。” 施耘天抬腿往拔步床前走,边道:“谁都不用服侍,你们下去吧。” 侍砚应声而退,秋娘却仍旧原地站着不动。 施耘天已经上了踏步,发现秋娘兀自站着,诘问:“本侯的话,你不懂么?” 秋娘突然跪下:“侯爷明鉴,奴婢既是通房丫头,就得服侍侯爷起居,奴婢不能走。” 其实自成亲后,汪月涵已经替施耘天清除身边所有的邀宠取魅者,是以并无任何妾侍,他也落得省心,突然冒出个通房丫头,确有隐情。 秋娘本是汪月涵的陪嫁,在其病重时悉心照顾,汪月涵与太夫人商量把秋娘收做通房,不是因为她感激秋娘,而是反过来想让秋娘感激她,琢磨自己大限已到,留下三个可怜的孩子多个人照顾和疼爱。 此事发生时施耘天还在边关,回来后太夫人交代过,施耘天以自己受过箭伤需要静养为由拒绝秋娘陪寝,不想今日她竟然进了自己的卧房,这既是母亲授意,作为婢女当得唯命是从,所以施耘天不好对秋娘动怒,只淡淡道:“我就要歇息,你退下吧。” 通房丫头,顾名思义,是男女主子行夫妻之事时就近伺候的婢女,既然窥见床笫之私,近水楼台,同男主子难免有了私情,很多因此被抬为姨娘,没有正式的名分之前,口头上承诺的,就叫通房丫头。 秋娘成为施耘天的通房丫头是区别于此的个例,但她想攀上枝头变凤凰的心却由来已久,她见施耘天正值壮年夫人已殁,又无姨娘,身边多是小厮,觉得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除非施耘天不是男人。 所以,她没有退下,反而来到床前:“就让奴婢伺候您宽衣。” 施耘天焉能不懂她心里所想,冷冷道:“不必。” 秋娘仍坚持:“是太夫人要奴婢来伺候您的。” 施耘天已经没了耐性,哗啦一甩衣衫下摆:“你再不退下,信不信本侯立即把你赶出府去。” 秋娘一怔,吓得跌坐在地,继而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何其狼狈。 外面上夜的几个小厮正在廊下摆桌,整夜不睡困倦难耐,所以就喜欢吃酒闲聊打发时间,这个季节鸟语花香,他们就把酒桌从隔间搬到廊下。 见秋娘悻悻的出来,皆了解施耘天的个性,猜都能猜出适才是怎样一番状况,所以彼此皆偷笑。 偏有个叫侍画的,平素喜欢说笑,对秋娘打趣道:“秋姑娘这么快就回去,天还没亮呢。” 秋娘明白他笑话自己没能成功上了施耘天的床,气道:“上夜都敢吃酒,不怕侯爷割下你们的舌头。” 侍画不以为意:“此事可吓唬不到咱们,这是侯爷准许的,否则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秋娘嗤笑:“侯爷准许,太夫人准许了么?” 侍画哑然,因为家事大多还是太夫人做主。 倒是侍棋机灵,接过话茬:“这是伯英院不是福安居,太夫人向来都不管伯英院的事,即便管,秋姑娘说说看,太夫人对侯爷的事几时干预过。” 秋娘啐了口:“别以为在侯爷身边当红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不知自己是什么阿物儿。” 骂完即走,心里想,早晚你们落在我手里。 被施耘天驱赶,又被几个小子们嘲笑,她一夜没睡安稳,次日一早,匆匆出了长荣大街往石楼巷而去,那是她的旧主子汪家。 来到汪宅,简单通报,她就径直去了二小姐汪玉涵的房里。 汪玉涵刚用完早膳,今儿打算再次往侯府一行,看看自己的计策是否得逞,听闻秋娘回来,她有些意外,按说陪嫁出去的男子女人此后与旧主再无瓜葛,不知秋娘回来作何,但本身自己急于得知施家的一切,所以让丫鬟把秋娘请进。 “见过二小姐。”秋娘施礼,仍如过去那般尊敬。 汪玉涵道:“现如今你是侯爷的人,不必拘礼。” 秋娘有些受宠若惊:“二小姐抬爱,奴婢可不敢妄称侯爷的人,听太夫人房里的玉绮说,太夫人昨儿把侯爷找去商量事情,是让侯爷娶二小姐的事,今儿我起大早赶来就是给二小姐道喜的。” “真的?”汪玉涵克制着内心的欢喜,故作漫不经心的问。 秋娘道:“当然是真,不过……” 一个转折,汪玉涵脸色一冷。 秋娘继续:“太夫人还好,就是侯爷一门心思看上了郢城伯的女儿,此事有些麻烦,所以我今个来一为道喜,其次是提醒二小姐,若想成为侯爷夫人,那郢城伯的女儿,是个绊脚石,对付侯爷非常之难,或许可以矛头调转。” 汪玉涵轻蔑的一笑:“是柏花羞么,瞧瞧这名字,浸润着风尘味,听闻因心灵手巧才让侯爷钟情,你们倒说说,针黹女红哪个不会,写诗作画谁人不懂,不知是什么狐媚子,让侯爷神魂颠倒,我倒想会会她。” 秋娘帮腔:“如此甚妙,二小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让她见识下,也好知难而退。” 汪玉涵傲然一笑:“就烦劳秋姑娘替我安排,我做侯爷夫人之日,你不再是秋姑娘,而是秋姨娘。” 一字之差,身份悬殊,秋娘来此岂不是为了这个,点头:“好,我这就回去打探,如今侯府上下对那个郢城伯的女儿议论纷纷,很容易得知她的行踪。” 彼此说定,秋娘回了长荣大街。 花羞全然不知,自己想嫁给施耘天,刚刚摆脱舅母这一方的阻挠,又平添了个劲敌汪玉涵。 梧桐里,嘉府。 日正午,马缨花怒放,花羞仰头望一树绒绒,指尖轻捻,揉出一个长音,手忽然收拢按下,琴声戛然而止。 娥眉俯身关切的问:“小姐,怎么了?” 怎么了,当然是在想施耘天柳园求娶已有几日,就像这琴音美则美矣,然却突然静止,至今没有消息,她着急,但这话不好说出,虽然娥眉了解她着急嫁给施耘天是为了救伯爷,总归是感情之事女儿家羞于出口。 风拂过,树叶婆娑,她已经把时无声无罪释放的事告诉了昭蕙,然昭蕙却不信,以为是她哄骗自己的手段,所以花羞此时想,应该让昭蕙亲眼看到活蹦乱跳的时无声。 可是该去哪里找时无声? 忽然就想起了诗文雅斋,时无声既然已经出了大牢,会不会再次去诗文雅斋走走? 所以花羞吩咐娥眉:“帮我换衣服,去诗文雅斋。” 053章 争锋 有人说—— 京师之才时无声占一半,剩下之人共分另一半。 京师之财学氏占一半,剩下之人共分另一半。 树大招风,财大招贼。 因为财多,嘉太太的哥哥学礼谨言慎行,也时刻叮嘱儿子学瑞规矩做人。 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怎奈学瑞被学夫人娇宠坏了,他上面的五个姐姐亦是非常疼爱他,何况家中还有挥霍不完的金子银子,所以功名利禄对他如浮云,出人头地在他这里更不屑一谈,长到十八岁,他唯一的理想就是,娶个天下无双的老婆。 自从遇见花羞,人生突然有了目标,也知道表哥嘉?喜欢花羞,所以他重金讨姑母嘉太太欢心,想把花羞据为己有。 起初嘉太太也想成全侄儿,后来被嘉泊年大吵一顿,她再厉害,也还遵循夫为妻纲,更因为施家太夫人对自己的嫡女庶女没一个看上,她为了攀龙附凤为了夫家的利益,不得不牺牲侄儿的幸福,准备努力促成花羞同施耘天的婚事。 事情传到学瑞那里,他气呼呼的找来梧桐里,想质问嘉太太为何言而无信。 没到暖香阁,却在仪门处遇到想去诗文雅斋的花羞。 于是,离奇的一幕出现,学瑞竟然跪在花羞面前,一句话还说得慷慨激昂:“嫁给我!” 唬的花羞连连后退,因为她甚至都不认识学瑞,若是在街上,必然把学瑞当做疯子,度其装束奢华,又能随意出入嘉府,把他的身份猜个*不离十,于是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如此大礼,我受之不起。” 让随行的娥眉、翠黛去搀扶学瑞。 孰料学瑞却推开娥眉、翠黛不肯起来,还跪行至花羞近前,苦苦央求:“嫁给我。” 花羞继续好言相劝,学瑞仍旧不起,最后有嘉府的仆役去通知了嘉?,他赶来才把学瑞拉至一边,然后表兄弟为此吵吵闹闹,一个以花羞是他表妹自居,一个以富可敌国自傲,一个说与花羞有亲缘关系会更疼爱她,一个说可以用金子为花羞铸全身,就在他们两个吵的不可开交之时,花羞无奈的晃晃脑袋,与娥眉、翠黛出了府门往诗文雅斋而去。 祸不单行,她三人在诗文雅斋并无找到时无声,失望之际准备回去,却遇到往半月庵去的汪玉涵一行。 那日秋娘说替汪玉涵打探花羞的行踪,也只能限于花羞有没有去定远侯府,一旦发现她去侯府,秋娘准备立即禀报汪玉涵。 然而几天过去毫无动静,汪玉涵坐不住了,今个又来了长荣大街,同太夫人求了半天,才成功把??儿、子誉、子耀三个孩子带出,说是来半月庵为已故的姐姐祈福,想以此来讨好太夫人和孩子们。 本来她并不认识花羞,不知是花羞倒霉还是汪玉涵倒霉,因为接下来的事看似花羞倒霉其实是汪玉涵倒霉……??儿身边有个婆子在花羞去侯府时曾经见过,所以她对??儿道:“姐儿想认识郢城伯家的小姐,就是那位。” ??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汪玉涵更是像被黄蜂蜇了下,目光如钉子嵌入花羞身上,喊过那婆子问:“你确定她是柏花羞?” 婆子坦诚相告:“天仙似的人,看一眼就记住了。” 汪玉涵目光一转,狠狠对婆子道:“这么废话连篇,拨到杂事房做苦工。” 婆子叫苦不迭,连喊冤枉,倒是??儿安抚她:“你是我房里的人,姨母说气话而已。” 言下之意,她汪玉涵说好听的是越俎代庖,说难听的是狗拿耗子。 汪玉涵无心计较婆子的事,看花羞同娥眉、翠黛正想上马车,她指使一个婢女道:“把那个人给我拦下。” 婢女匆匆跑过去,挡住要上马车的花羞道:“我家小姐有请。” 花羞看汪玉涵这里,并不认识,回身询问汪玉涵的婢女,介绍后才知其身份,同娥眉、翠黛对视,感觉不妙。 翠黛道:“烦劳姐姐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家小姐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搁。” 那婢女转身往回走。 汪玉涵发现这一状况,知道花羞不肯赴约,她不过来自己就过去,想搅黄花羞同施耘天的好事,今儿是难得的机会。 于是带着一干人还有三个孩子,往花羞这里而来。 翠黛扶着花羞催促她上车,花羞业已发现汪玉涵朝她走来,道:“这样不好,见一见又何妨。” 于是朝汪玉涵迎上去。 两个人于道路中间相遇,彼此端量,汪玉涵身材高挑,花羞略显纤瘦,汪玉涵眉目生春,花羞五官精致,汪玉涵与生俱来的凌然之态,花羞一贯的不阴不晴任何表情都不表现在脸上,汪玉涵穿银红的妆花缎长褥,花羞着湖绿的荷花领短襦,汪玉涵头上金碧辉煌,花羞除了一帘秀发如泼墨,只多了个固定发髻用的翡翠梳篦,汪玉涵美的浓艳张扬,花羞美的清洌内敛。 都是极品人物,文人相轻,美人相妒。 汪玉涵感觉眼中扎了根刺,道:“是柏小姐?” 花羞习惯的嗯了声,附带一句:“汪小姐找我何事?” 汪玉涵抬手按了按眉心的闪金花钿,几分骄傲道:“我是??儿的姨母,或许不久即是……” 故意弄了个省略,旁边的子耀此时来了机灵劲,笑呵呵道:“是娘亲。” 汪玉涵故作娇嗔:“不要乱说。” 花羞面上丝毫不露,心里却仿佛被针扎了下,自柳园求娶施耘天便如黄鹤杳无消息,难不成…… 汪玉涵左右搂住子誉子耀两个外侄儿,营造一种家人其乐融融的阵势给花羞看,道:“听闻柏小姐的舅母同太夫人相好,柏小姐也经常随嘉太太往侯府走动走动,今儿难得巧遇,请柏小姐赏光,我们去红斋小坐,吃杯茶叙叙话。” 花羞情绪渐次低落:“多谢汪姑娘盛情,怎奈我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不失礼节的微笑告辞,汪玉涵正不知该如何把花羞留下,旁边她的贴身婢女婉儿道:“我家小姐得知柏姑娘琴棋书画了得,想讨教一番,柏姑娘如此不给面子,是怕比不过吧。” 花羞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翠黛早已气冲牛斗,故意咳嗽下朝婉儿脚下啐了口唾沫,讥诮道:“你是替你家小姐下战书吗?如此,我就代我家小姐应战了。” 花羞无心同别人争高下,制止翠黛:“住口。” 别说脾气大的翠黛,连柔顺的娥眉都看不过,道:“小姐你不应战我来应。” 她如此说,感觉汪玉涵太过注重妆扮必然不会在琴棋书画上用心,而自己得花羞亲传,各个方面都非同一般。 不料汪玉涵满脸鄙夷之色:“你?你不配,我堂堂太医院院使的女儿,同个下人比试才学,传出去我父亲的颜面何在。” 娥眉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自己的婢女被羞辱,花羞忍无可忍,道:“那么堂堂郢城伯的女儿同你比试才学,是不是传出去令尊的颜面就保住了?” 汪玉涵语塞,气道:“有本事替别人口角春风,莫若在才学上一决高下。” 花羞莞尔一笑指着红斋道:“请。” 054章 真迹 红斋,仿佛为了等这一场盛事,今个来此的闺秀颇多,姹紫嫣红环肥燕瘦高低不齐,就像谁在春天胡乱丢下一把种子。 听闻有人比试才学,众闺秀,画室的书廊的棋屋的琴房的,纷纷涌出,齐聚在红斋大厅,望花羞与汪玉涵于那张硕大的横案前对峙。 主持红斋事务的为施家另一支,与施耘天同辈分的施耘南的媳妇,人称南大嫂,南大嫂未出阁时为著名的才女,如今年逾四旬仍旧醉心琴棋书画,被太夫人举荐管理红斋事务多年,深受众闺秀的尊敬。 汪玉涵在红斋不是生客,径直找到南大嫂说欲与花羞比试才学,请南大嫂做个见证。 红斋有季度性和年度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比赛,所以对这种事情南大嫂见怪不怪,倒是没见过单单两个闺秀剑拔弩张的较量才学,不知该从何处着手,问两个姑娘的意见。 汪玉涵协同南大嫂一起来到花羞面前,一副红斋主人的姿态对花羞道:“依你,该比诗词还是比书法还是作画?” 花羞第一次见南大嫂,听身后某个闺秀好心指点了解到她的身份,先道了个万福:“见过大嫂。” 南大嫂还礼,观花羞如出水芙蓉,于众闺秀中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也听仆妇禀报说花羞是郢城伯的女儿,安国公之后嘉泊年的外侄女,最最重要的,这个仆妇向她透露一个讯息:“这位柏姑娘,经常往定远侯府走动,老妇还听闻,还听闻……” 南大嫂见她吞吞吐吐,更感觉这个花羞有些来头,催促:“这又不是公堂,有事便说,何故期期艾艾。” 仆妇道:“那我就直言了,这位柏小姐,据说侯爷,侯爷他……” 说是直言,终究还是顾虑重重。 不过,南大嫂已经从她欲言又止中明白大致,所以,她虽然不知汪玉涵同花羞因何狭路相逢,但感觉出这里面少不了施耘天的关系,于是让仆妇找个小厮往长荣大街去禀报施耘天这里发生的状况,怕等下闹出什么不虞之事,自己对施耘天无法交代。 与花羞彼此认识后,南大嫂也问:“柏小姐想以什么方式比试呢?” 花羞道:“于京师,我是客。于红斋,我亦是客。是以客随主便。” 红斋的闺秀都是登名造册的,她之前随昭蕙来过却是一日勾留,就像行脚僧挂单,与这里当然是客。 汪玉涵等的就是她这句“不自量力”的客随主便,道:“如此,就比试笔墨功夫。” 书法是她的强项,特别是草书,摒弃女儿家的拘束,很有些张旭之风,看花羞长的清丽可人,不信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丫头能写出一手疏放的字来。 花羞微微一笑算是默许。 汪玉涵心里嘲讽:这是你自取其辱。 ??儿的目光一直盯着花羞,因为施耘天说花羞像女儿才让他喜欢,??儿摸摸自己的脸满心狐疑:我有这倾城之色? 南大嫂已经吩咐仆妇准备文房四宝,至于写什么字,南大嫂想想道:“莫若红斋二字,写字好似煮菜,鸡鸭鱼肉随便烧熟便是美味,能把最普通的菘菜烹出美味才是大家,若能把眼前字写好才得书法真谛。” 众闺秀点头赞同,很多人彰显人前的书法大多是某几个烂熟于心的字,或是某一首繁复练习的诗词,反之写出普通的字来就感觉稀松平常了。 汪玉涵与花羞皆无异议。 墨已研好,纸已铺开,汪玉涵决定先发制人,率先端坐在案前,拿起笔,饱蘸墨,姿势端正,下笔见功,“红斋”二字写的仿佛张旭在世。 写完,众位闺秀拍手叫好,她就得意的看看花羞。 花羞过去,没坐,只是用左手轻轻拈起笔,悬臂,一挥而就两个字,然后将笔搁在笔架上。 众位闺秀端量半天,不知她的字承袭哪一家,只感觉飘逸洒脱,于是也不住喝彩。 南大嫂带着众位闺秀把花羞同汪玉涵的字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不分伯仲。 翠黛手指同张纸上两个人的字有话要说,被花羞拦住,轻轻晃晃脑袋示意不要多言。 翠黛长出口气,晓得她压根就没想同汪玉涵决出高下。 既然结论已出,花羞就想告辞离开,汪玉涵没能胜出所以不依不饶,堵住她的去路,对南大嫂道:“且不论柏小姐的字如何,凌凌乱乱稀奇古怪,再说另外一件,你们难道没发现,她是用左手,而我用的是右手,这不公平,既然是比试,那就必须用手一致。” 她以为,花羞是左撇子,窃喜自己总算找到花羞的软肋。 翠黛颇有些求之不得的兴奋:“好啊,就请汪姑娘用左手写。” 汪玉涵当然没有左右开弓的本领,道:“既然她说客随主便,我先用的右手,她也必须用右手。” 花羞刚想开口,忽见某个仆妇匆匆进来对南大嫂道:“侯爷来了。” 花羞心里倏忽一喜,才几日时间,有种久别重逢的欢愉。不料这欢愉如蜻蜓点水又转瞬即逝,想起子耀喊汪玉涵为娘亲的事。 南大嫂愣了愣:“这么快?” 她让人去长荣大街禀报,那人竟在红斋附近遇到来半月庵调查妙静命案的施耘天,所以才这么快。 汪玉涵当然也听见施耘天来了,难掩满面欢喜,急忙转身迎了出去。 众位闺秀非常吃惊,因为施耘天从未来过红斋,不知今个发生什么事,侯爷竟然移步这里,于是随着南大嫂迎接出去。 子誉子耀听闻父亲来了,却吓得躲到旁边的书廊。 此时,大厅里只剩下花羞、娥眉、翠黛,还有红斋管杂事的两个仆妇。 翠黛问:“小姐,刚刚那汪姑娘逼您于右手写字,您还写吗?” 花羞迟疑下,尺长寸短,各有千秋,本无心同汪玉涵争出个高低,但她欺人太甚,若不教训一番,此后只怕会继续找自己的麻烦,于是默默走去案前,右手执笔,一挥而就“红斋”二字,然后把笔轻轻放下,看那两个仆妇道:“有劳姐姐们告诉南大嫂,我先行告辞。” 忽而又问:“但不知此处可有旁门后门?” 仆妇道:“后面有花园,角门可出去。” 花羞喊娥眉翠黛:“我们走。” 翠黛听外面一片莺歌燕舞,大家都在欢迎诗文雅斋的主人,堂堂定远侯的大驾光临,奇怪的是花羞作为准侯爷夫人,为何避而不见准夫婿,问:“侯爷来了,你为何却走?” 花羞并不回答,而是道:“你可以留下,娥眉同我走。” 翠黛气得嘟着嘴:“谁说我要留下。” 三人于是从后花园悄然离开诗文雅斋。 施耘天扑了空,只是他一眼望见横案上花羞最后右手执笔书写的两个大字,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老君真迹!” 055章 嫌隙 老君,本名君镛,别号老君,当世之书法奇人,学遍昔时名家,然后博采众长自成一体,写出的字若花团似流云,本是书法,俨然画作,仔细研究一笔一划功夫独到,整体看去美不可言,所以读书人无不推崇,连当今皇上都临摹他的字,怎奈君镛既为另类,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识他真人者少,得他书法者更是屈指可数,因此他的墨宝被称为老君真迹。 “这是谁人所写?”红斋突现老君真迹让施耘天震惊,心里明白君镛本人不会莅临。 南大嫂环顾一番,众闺秀纷纷摇头。 无奈问身边的两个仆妇。 仆妇道:“回侯爷,回大嫂,是柏姑娘。” 得如此回答施耘天并无意外,想花羞,会织九曲回纹、会刻圣手神雕、是神医温九重的徒弟,能书老君真迹就不足为奇,重新把目光定格在老君真迹上,一贯深不可测的眸色突然泛着华彩。 纵使南大嫂见惯古今墨宝也不觉惊叹,那柏家小姐人淡如菊,居然还有这等手段。 众闺秀亦听闻过老君其人其事,望花羞所写的形若花团、神似流云的“红斋”二字无不艳羡、称奇。 汪玉涵此时不免臆测自己被花羞耍弄了,她故意用左手,大概就是为了让自己逼她用右手,然后一鸣惊人,气道:“谁知这是不是她所写,毕竟无人亲见。” 满屋子的醋味…… 旁边的两个仆妇当时在场,前后作证:“是那柏姑娘所写。” 汪玉涵突然转身,目光凌厉:“无故插言,没上没下,逐出红斋。” 一如她先前斥责??儿的随行婆子,当时??儿不以为意,此时南大嫂更加不屑,只吩咐两个仆妇:“下去吧。” 汪玉涵继续纠缠:“即使是她所写,左手执笔,歪门邪道,老君真迹,亦是旁门左道,登不得大雅。” 话出口有闺秀偷偷拉扯她一下,因为传言今上也曾经临摹老君书法,她说老君真迹不登大雅,这是公然犯上。 汪玉涵也知道自己失言,忙不迭解释:“我说的是柏花羞写的老君真迹不伦不类登不得大雅。” 且不说她的话是否让众人共鸣,或是引起公愤,施耘天急着见花羞,问南大嫂:“她,人呢?” 南大嫂左右看,不知花羞在何处,喊进来那两个仆妇询问,仆妇答:“适才大嫂同众位姑娘出去迎接侯爷,柏姑娘写完这个,从后门走了。” 后门?施耘天眉头一皱,花羞是在躲自己么?却又是为何?想立刻拔腿去追,终究不是年少轻狂,于是同南大嫂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之后才准备去找花羞,却被汪玉涵挡住。 “侯爷不可去见郢城伯的女儿。” 施耘天适度的往后退了半步:“为何?” 汪玉涵言之凿凿:“侯爷壮年失妻,柏小姐年少未嫁,瓜田李下,当避流言蜚语。” 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劝诫没什么不对,然汪玉涵错就错在,既高估了自己的理解力,更高估了施耘天的承受力,她凭着对姐夫的了解,觉得施耘天最注重声名,且品行高洁清心寡欲,即使喜欢上那柏花羞,也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承认。 不料,施耘天眼波流转,嘴角勾起轻烟般似有若无的笑:“本侯壮年失妻,柏姑娘年少未嫁,我中馈虚,她正待娶,岂不是恰恰好。” 汪玉涵呆若木鸡……他施耘天改了性情? 一屋子的闺秀俱石化……侯爷如此剑胆琴心! 南大嫂满面含笑屈膝施礼:“恭喜侯爷!” 施耘天把花羞写的字交给南大嫂:“好说。” 语罢,往后面追花羞而去。 过后花园出角门,即是连绵群山,山脚淌着一溪流,溪流上有两根粗木搭建的简易小桥,桥上,立着四个人:花羞、娥眉、翠黛,还有个小小的??儿。 就在众人出去迎接施耘天时,??儿半路折回,在碧纱橱后偷偷望着花羞,看她写好字,看她离开,就追了出来。 一路跟随也没敢喊停人家,只等花羞三人上了桥,桥那边就是通往城里的官道,??儿急了,才高喊:“柏小姐等等!” 花羞三人完全没注意后边跟着个小姑娘,回头见??儿跑来,想起汪玉涵身边曾经簇拥着三个孩子,皆是施耘天的儿女,转身迎了上去。 ??儿正儿八经的与她见礼,然后道:“我叫??儿,爹有没有告诉过你?” 她都没有介绍她的爹是哪位,花羞莞尔,有心说实话,度她年纪尚幼,不忍害她伤心,于是避重就轻道:“你是定远侯府上的大小姐?” ??儿点头:“你是郢城伯府上的大小姐。” 翠黛被二人的交谈逗得忍俊不禁:“两位姐儿,一个是定远侯家的大小姐,另个是郢城伯家的大小姐,一个粉琢玉雕,另个人间仙葩,恁地般配。” ??儿抿着小嘴,怯怯的伸出手,欲抓花羞的样子,却在半路停下。 花羞瞧见,自己把手递了过去。 ??儿欢喜的握住,道:“老祖宗想让爹娶姨母,可我想让爹娶柏姑娘。” 花羞才明白为何汪玉涵这般趾高气昂,也明白子耀为何喊汪玉涵为娘亲,原来太夫人早做这种打算,当下心一沉,怕只怕自己巧心算计到后来空欢喜一场。 娥眉和翠黛也担心,遂问??儿:“??姐儿可知道侯爷做何打算?” ??儿刚想回答,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爹!忙转身看,桥身太窄,深闺女儿本就行路艰难,兼她转身过于xun速,是以脚下一滑,人就往桥下掉落。 花羞大骇,虽然桥身距离下面一尺高而已,溪流亦是浅浅,也怕??儿摔坏,急忙伸手抓她,不料??儿下坠太重,连带把花羞也拉了下去,两个人掉入溪流,相拥着倒地,浸湿了一截衣裙。 施耘天那里已经飞奔过来,还以为女儿会唬的大哭,却发现??儿和花羞拥在一处咯咯的笑,侯门深居,规矩颇多,从未发生这样的状况,所以她觉得落水实在是件好玩的事。 花羞却望着湿漉漉的裙摆,一脸?迳??p>  娥眉想去拉她却被翠黛挡住,斜眼看看施耘天,娥眉会意,起身躲开。 “来。”施耘天踱至桥边,俯身下去,同时伸出两只手给女儿和花羞。 ??儿笑呵呵的把小手放在父亲宽厚的手掌上。 而花羞,却固住没动。 “来啊。”施耘天催她。 花羞仍旧兀自站着,迟了稍许道:“男女授受不亲,侯爷不懂么。” 往事钩沉,两个人亲密拥抱过,此时抓手倒授受不亲,施耘天诧异花羞今个的话有些怪异,执着的把手伸着:“上来。” 花羞直直的看他,没料到这男人如此倔强。 施耘天见她仍旧执拗,索性自己跳入溪流,先举着??儿放到桥上,后过来捉住花羞,又举着放了上去,最后自己跃上,对花羞道:“明日交巳时在此等我,有话问你。” 分明是下军令的口气,说完,拉着女儿返回红斋。 花羞看着施耘天的背影,从来不知这男人还如此霸道。 056章 劫持 湿了衣裙,即失礼仪,最后由翠黛同花羞互换了衣服,好歹捱到家里,刚入垂花门,却从游廊处某个柱子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冲过来将翠黛拦腰抱住。 “好人,从了我罢。” 听语声急切又轻佻,知是学瑞,他错把翠黛当花羞了。 也幸好是翠黛,身子壮力气大,抬手就是一嘴巴,打的学瑞原地转圈。 “混账东西,想占老娘便宜。” 翠黛边骂边喊人,游廊上来往很多丫鬟媳妇,听这里吵吵嚷嚷悉皆过来询问事由。 而学瑞也发现自己错抱了人,羞恼不已,又被个丫头打,更加愤怒,他在家里是爷,上面的宠爱他,下面的惧怕他,平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捂着脸去嘉太太面前,反倒将翠黛讹了一把,说翠黛经常对他眉来眼去,今儿调(和谐)情不得就掌掴了他。 这样的谎话本是漏洞百出,且有花羞、娥眉作证,怎奈嘉太太曾经被翠黛顶撞过,一心想找事端来责罚翠黛解恨,因没有好点子搁置今日,忽然侄儿说翠黛居然敢打他,这还得了,于是让学嬷嬷带着一干媳妇婆子去了施施馆,不由分说,就把翠黛押走关进了杂物房。 那些下人,唯嘉太太的话才听,纵使花羞身为翠黛的主子,百般都拦不住,无奈急忙去暖香阁找舅母理论,而这个时候,学嬷嬷指使几个粗手大脚的妇人,已经把翠黛打的鼻青脸肿。 娥眉随着翠黛去的,制止不了唯有跑回来禀报花羞。 听娥眉边哭边叙述,一贯好性情的花羞勃然而怒,厉声质问舅母因何不问青红皂白就重责自己的婢女。 嘉太太不得不给花羞面子,她晓得花羞不久即将成为侯爷夫人,也就是皇亲贵胄,是自己依附的大树,所以推说侄儿讲的在情在理,致使自己误盼误断,然后让柳儿传她的话,去把翠黛放了。 当伤痕累累的翠黛站在花羞面前时,花羞不觉潸然泪下,同娥眉把翠黛扶着回了施施馆,让张婆子去找总管娄大从库房拿了几味常用药材,亲自配方,亲自动手煎熬,亲自喂翠黛服用。 一夜不曾安睡,时不时的问问翠黛身子可好,怎奈翠黛受的是外伤,次日天明疼痛减轻,仍旧是面目全非得不辨真容。 早饭后,翠黛想起红斋后面施耘天对花羞的约定,催花羞道:“小姐,梧桐里距离红斋不算近,侯爷有事问你,我猜是大好事,你赶紧去赴约。” 花羞摇头:“你有伤在身,我如何安心赴约。“ 翠黛道:“我这都是皮肉之伤,不致命,小姐无需担心,昨儿你没有拒绝侯爷的邀约,倘若不去,落个不守信用的名声,再者,伯爷的事非侯爷不能化解,这都过去多少时日,拖延久了,恐舅老爷不能压住,到那时即使侯爷能够解决,只怕为时已晚,所以小姐你快去见侯爷,能说则说,不能就赶紧定下婚事,总之我无碍,要以大局为重。” 这番道理花羞焉能不懂,然又不放心翠黛,决定让峨眉留下照顾翠黛,她带着小丫鬟大妞和胖姑去见施耘天。 翠黛不依,非得要娥眉随花羞去,最后花羞动怒:“假如你不让娥眉留下照顾你,我索性也不去赴什么约会。” 翠黛唯有妥协,又想让戚氏陪着花羞。 花羞仍旧不肯,她还担心另外一件事,那学瑞膏粱子弟,在家里被骄纵得厉害,突然被翠黛掌掴,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一旦他来施施馆闹,翠黛伤了娥眉老实厚道,非得乳母戚氏来抵挡不可。 “可是,大妞、胖姑不懂怎么照顾你。” 不仅仅翠黛,娥眉、戚氏都忧虑。 花羞微微一笑:“去红斋又不是去刑场,一路坐车就到了,你们别忘记,我去见的人可是腾骥大将军,谁敢欺负我。” 她半是认真半是故作轻松来安抚戚氏三人。 这话倒不假,有施耘天护持花羞,天下再无可怕之人。 说服戚氏三个,花羞仅带着两个小丫鬟,找娄大要了昨日就定下的马车,出了嘉府去红斋。 何谓多事之秋,就是花羞现在的状况,出梧桐里入正街本都平安无事,眼看出了闹市区快到红斋,街上车马零星,行人更加减少,却突然从横里冲出两匹马堵住她的去路,马上端坐二男。 驾车的老仆也是见惯世面的,感觉不妙,陪着笑脸对马上那两人道:“两位大人挡住小老的去路了,麻烦请让开。” 那两人一个长的凶神恶煞,另个长的獐头鼠目,相由心生,打眼即晓得非善类,他们对老仆的话充耳不闻,指着马车道:“把里面的人留下,饶你个老东西不死。” 听这一句花羞明白自己遭遇恶人了,且不是一般的打家劫舍,人家是有目标的冲自己而来,躲是一定躲不掉的,于是掀开车帘同那两人做个好商量。 “我与二位并不熟识,但不知二位找我作甚?” 二男冷笑:“有人花钱买你,所以我们得把你带走。” 花羞第一个念头是,昨儿自己一副老君真迹必然让汪玉涵颜面扫地,她交横跋扈惯了,大概今天就找人来挟私报复,只是她从何得知自己的行踪? 想汪玉涵报复自己不过是来一顿拳打脚踢,花羞没有多么惧怕,愤然道:“光天化日,安敢公然买卖人口。” 边虚以委蛇拖延边想办法脱身。 二男已经哈哈大笑:“那人将你吹嘘得天花乱坠,现下看来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若何这个道理不懂,我既然明明白白找到你,就是你相熟的人雇用,与买卖人口何干,罢了罢了,早晚你见了他即知道是谁,所以不妨直言告诉你,是学家瑞大爷要你。” 学瑞?花羞只知道这无赖好(和谐)色,竟不知好到如此程度,更加如此大胆,只是他又如何得知自己行踪? 忽然想起娄大,昨儿定马车之事是经娄大之手,定是他告知学瑞自己要来红斋,当即斥责二男:“天子脚下你们为虎作伥,不怕……” 话说了半截,对方讥笑:“姑娘省些力气去伺候瑞大爷吧,和我们这里说不着,我们要的是钱,瑞大爷要的是人。” 二男说完再不??拢?侣斫?莩档睦掀秃痛箧ぁ1止枚?揭槐撸?掀湍曷跛撼恫还??礁鲂⊙就访涣ζ???硬换嵯穸鹈肌4澉炱疵?;せㄐ撸?ㄐ叨运?抢唇膊还?谴?抛拥目腿瞬皇侵魅耍?硗庖丫???茄?鹚羰苟?欣绰叭耍??膊幌胍虼说米锛翁???谑茄壅稣隹醋呕ㄐ弑欢?写映道锢坛隼创?摺?p> 057章 薄情 正在花羞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之时,掳走她的二男却被另外一伙人阻住,看这伙人少说也在七八个,服色统一,俱以黑布遮面,比之二男,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护院侍从之类,虽看不清容颜,各个身上都有一股盎然之气,必是来自某个大户。 花羞窃以为自己遇到传说中之侠义之士,刚念叨天意怜人,却见那七八个指着她高喊“杀了这个贱人”,她又惊叹天意弄人,且原来对方不是为救自己,而是为杀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学瑞抓自己源于好(和谐)色,这七八个自己并不认识,因了什么要取自己性命? 学瑞雇用的二男不过泼皮无赖,后来的七八个分明是有些拳脚功夫,三两下打的二男抱头鼠窜,然后举着明晃晃的的刀就奔向花羞。 即使危在旦夕,花羞仍旧固执的以为,自己命不该绝,只等那七八个蒙脸人即将到了她面前,她才唬的转身逃跑,不料脚下一绊仆倒在地,心里凄然长叹:你在哪里? 你,当然是指施耘天。 心意刚过,却听有人一声断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当街行凶,给我抓起来!” 这一声喊之后,脚步凌乱的跑来许多人,那七八个蒙脸者情知不敌,唯有放弃杀花羞落荒而逃。 花羞暗想,不知这又是哪路夺我命的阎罗王,心一横,死就死吧,至少可以去地下陪伴长眠的母亲,于是也不起身,梗着脖子等着人家砍,突然目光下现出一只手,她猛然抬头,见是一位身穿官服的年轻官爷,虽不知对方当得什么官,但知道品阶不低,此一刻花羞才松口气,衙门里的人,怎么也不会是杀自己的。 “姑娘请起。” 那人开口道,语声轻柔,目光婉柔,且生得一副好相貌。 花羞没有接他的手,自己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屈膝道:“多谢大人相救。” 那官爷问:“因何有人想杀你?” 花羞苦笑:“我与这些个人素未平生,哪晓得人家为何要杀我。” 那官爷眼光上下飘忽,扫视花羞一遍道:“总算姑娘你无碍,敢问姑娘芳名?为何出现这荒僻之地?” 萍水相逢即便他仗义相助,该问名讳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花羞对他的问话有些意外,终究是人家救了自己,于是坦诚道:“小女子姓柏名花羞,是往诗文雅斋见……” 话到此处不知该如何定义施耘天,想想这样说:“见一个朋友,不料先被两个无赖劫持,后又遇到这一伙想杀我的人,我现下糊涂的紧。” 好个超凡脱俗的名字,那官爷把她重新仔细打量,见她素衣素裙素面朝天,骨子里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想来是个大家闺秀,更见她眉眼如画,端的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年轻官爷略有些恍惚,轻声道:“天下之人只应该疼你不应该杀你。” 花羞目光僵直……他这话着实让人费解。 那官爷自知失态,忙掉转话题道:“本官曹籍,光禄寺少卿,为陛下寻访民间美味才行至于此,因缘际会得遇姑娘,不如让本官送柏姑娘还家,也好保你安然。” 光禄寺少卿?品阶果然不低,光禄寺是皇家的膳食机构,并直属皇帝,怪不得这个曹籍身边随从众多,只是花羞不能要他送,抬头看天大概快近巳时,想施耘天差不多已经等在小桥上,于是道:“多谢曹大人,怎奈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就此别过,若有机缘,必定郑重道谢救命之恩。” 曹籍目光中闪现一丝失落,淡然一笑:“如此,请姑娘告诉本官府上何处,若抓到那几个恶人,即通知姑娘,姑娘怎么也得知道究竟是谁想杀你。” 此言合情合理,花羞道:“我本不是京师之人,在舅舅家客居,就是梧桐里的嘉府。” 曹籍眉头一挑,想起最近父亲给自己说起过,欲与嘉府三小姐下聘,忙问:“可是安国公之后的那个嘉府?” 花羞点头:“不假。” 曹籍忽而起了这样的念头,那嘉府三小姐是不是如面前这个好人才?应该很难,既是人间绝色,当属凤毛麟角,失落之心加剧,道:“本官记下了,姑娘确定不要我派人护送?别半路再遭遇不虞之事。” 花羞度了下自己的方位,算一算距离,道:“眼看即到了所去之地,一日两劫,若再有第三劫,也算是天下奇闻了,断不会的。” 曹籍笑:“那好,姑娘保重,若有需要本官之处,往光禄寺寻我即可。” 花羞再次道谢,不理背后曹籍的注视,急匆匆往红斋而去。 待到了红斋附近,忽然想起不能走正门,不想给别人看见她同施耘天见面,未出阁的女儿私下偷会男人,这是不守闺道,自己若非一心救父亲,怎么能对这桩婚事如此心急火燎。 于是绕过正门,从西面过去,诗文雅斋本就建在山下水边,除了两边半山处的云仙观和半月庵,根本没有人家,花羞走了一阵,眼前是一处山坡,从未这么急切的赶路过,累得气喘吁吁,还怕见到施耘天时自己狼狈丢人,稳稳心神整整衣衫,猜测过了这处山坡应该就是那个溪流,甚至恍惚出现溪流的小桥上,施耘天正负手而立的等着自己。 自顾自的笑了,油然而来了力气,刚攀上山坡,突然一把刀砍来,她大惊失色,都没看清对方是男是女,即往后面一躲,立时仰倒在地,人就咕噜下去,隐约中有人高喊:“二……” 她脑袋撞在地上痛得厉害,只依稀听见这个字,不知对方说的是二爷、二太太还是二少爷、**奶、二小姐什么的,最后昏迷过去…… 过了些许工夫,她被一声炸雷惊醒,睁眼四处看看,乌云滚滚大雨将至。 她忍着痛起来,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恍惚在梦中,不信自己一天之内真的遇到三次劫难。 顾不得太多,想施耘天一定等了自己很久,于是咬牙爬起来,看自己袖子撕破浑身脏兮兮,也无处可换衣服,唯有寻溪流而去。 还怕再遇见恶人,一路小心翼翼,到了红斋后面那条溪流时,桥上哪有施耘天的身影。 她心一沉,首先的念头是,施耘天来后不见自己,所以走了。 第二个念头是,施耘天还未到,若他来过不会不等候自己。 心思纷乱,风狂飙雨骤落,她想躲避,四处看并无亭台,甚至连棵大树都没有,又怕施耘天一旦来了看不见自己,于是就在溪流旁等着。 未几,雨水如桶泼,她衣衫湿透,瑟缩如风雨中的一株小花,孤单伶仃左摇右摆,仍旧咬牙挺着,笃定一个信念,施耘天会来的,他一定回来的。 最后人冻得浑身颤抖,所幸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太阳钻出云层,天地一片灿烂,而她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花羞,你怎么在这里?”施耘天满脸惊奇。 我怎么在这里?他问的好蹊跷。 花羞委屈得顿时泪珠儿滚落,模糊中发现施耘天衣衫干净,应该是才来赴约,她的心刺了下,施耘天不是忘记这次约会,即是根本没在意这次约会,自己九死一生见他,除了为救父亲,还有深深的爱慕,不料落花有意流水薄情。 继而想起施耘天柳园求娶后再无消息,想来应该是他随心之话,而自己竟然当真,一瞬间心头落雪,慢慢从怀里掏出那条业已被雨水湿透的汗巾,抖抖索索递了过去。 “侯爷之物,早应归还。” 058章 落定 望着花羞手中的汗巾,一瞬间,施耘天双眸仿若被蜇了下,目光闪烁跳动,并无去接汗巾,而是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花羞,一径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花羞不理他的问,手仍旧僵直的伸着,继续缠磨那件事:“侯爷的汗巾,放我这里不妥。” 施耘天轻笑:“我开口求娶即有了婚约,你我之间何来妥不妥一说,走,去红斋找南大嫂换下衣服,不然等下受凉病倒。” 花羞心里有了底,却仍旧举着汗巾,说着毫不相关的话:“令公子管汪二小姐喊娘亲。” 施耘天哦了声,已然明白她执意还自己汗巾为何意,道:“不说这个,我们赶紧去换衣服。” 花羞偏不走,手臂举的酸麻还是不肯放下,脸上一副割袍断义的决绝,更有种背水一战的心态,道:“??儿说太夫人要你娶汪二小姐。” 施耘天按下她的手,仍旧所答非所问:“你若信我,赶紧去换衣服。” 他越是温情脉脉,花羞越是委屈,突然声调拔高:“有人劫持我有人想杀我,三番五次,你却在哪里?约在这里是你说的,然你又不见,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顷刻间泪水滂沱。 施耘天骇然:“何时有人劫持你?又是何时有人想杀你?昨日我让你在红斋等我,并不是此处。” 花羞错愕看着他:“……你分明是说在此等你。”心里似乎明白了彼此应是一场误会。 施耘天按了按额角,懊悔不已:“抱歉,是我没说明白,我说的‘在此’是指红斋,我怎么会让你这荒僻之地等我。” 当真是场误会,他昨天说“在此等我”并非是溪流旁或是小桥上,而是红斋,其实他更早到了红斋,左右等不来人,琢磨半天猜测花羞会不会来了这里,果然。 既是自己会错意,花羞哑口无言。 施耘天看她衣衫破烂模样狼狈,忖度她不是说气话,而这其中定然真的发生故事,问:“谁人劫持你又谁想杀你?” 故事太长,婚事太急,花羞更执着这条汗巾,在她看来,这是施耘天给她的定情信物,太夫人欲给儿子娶汪玉涵,纵使施耘天肯要自己,也不过是侧室,于是愤然道:“我不做妾。” 施耘天哭笑不得:“谁要你做妾来着,即使你不了解我的为人,你也应该看出我不是轻浮之辈,我开口求娶既是承诺,无论孩子们是如何想法母亲是如何想法。” 花羞偷偷长舒口气。 施耘天既然说了,索性敞开来说个彻底:“红斋虽是施家所有,然这里闺秀云集差不多是男人禁地,所以我从不涉足,但昨天为了见你我才不顾一切,今日让你冒雨苦等错在我,可是花羞,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花羞垂下脑袋,手也慢慢缩回。 施耘天来牵她的手:“我们走,赶紧去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然后告诉我,究竟谁劫持你谁又想杀你,我曾对??儿说,本侯能保一国百姓安然,更能保自己女儿无忧,同理,我亦能保护自己的女人无恙。” 自己的女人? 花羞突然委委屈屈的哭出:“可是柳园求娶之后,你就杳无消息。” 还有这一桩令她不快,施耘天耐心解释:“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时无声的事,你不是想让我帮他考取功名么。” 原来如此,花羞抬头:“对不起,是我,是我……” 是我太心急不好说出口。 她道歉,说明她已经不气,小女儿心性就像这天当真是阴晴不定,施耘天存心逗弄她,故意去拿汗巾,花羞却抓住不放。 施耘天用力扯,花羞使劲攥着。 彼此较劲,施耘天手一松,哈哈大笑,笑够郑重道:“此话出我口、入你耳,你且听清了,明天本侯登门求娶,后天放定,大后天亲迎。” 三天就成亲! 花羞愣愣的看他,忽然用汗巾堵住自己的眼睛,有些羞臊:“这么快,不合规矩?” 施耘天不屑道:“别人的规矩,与我何干?定远侯府的规矩,却都是本侯定的。” 这男人不仅倔强不仅霸道,还有些狂妄。 然这些看似的缺点却让花羞欣赏,挪开一点点汗巾,露出半只眼睛看施耘天,一点点娇羞一点点顽皮,心,总算安放在应有的位置。 她的这个小动作让施耘天怦然心动,将她抱起,大步往红斋而去。 天上,一丝云也无。 脚下,花香染新履。 ********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遭遇劫持,又淋大雨,花羞体质娇弱竟然没病倒,在红斋换了南大嫂的衣服,又同施耘天详细说了路上之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二”字。 “是二……”旁边侍立的高猛脱口而出。 施耘天侧目看他,他立即噤声。 彼此似乎都了然于胸。 施耘天让南大嫂在红斋找了两个仆妇陪着花羞,又让高猛保护送花羞回了梧桐里,而他有更重要的事办,那个“二”,或许是汪二小姐,或许是自己的弟弟、施家二爷也未可知,无论是谁他都有凭据可依,只是不想在花羞面前说起,害她费心想这个,还不如让她安心等着做新嫁娘。 花羞被两个仆妇搀扶上了南大嫂的马车,施耘天伫立车门前宽慰她道:“高猛随我征战多少年,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你放心,只是回到家里再不许出门,忍耐三日,三日后,本侯愿意保护柏小姐一辈子。” 愿意保护我一辈子…… 花羞大眼一忽闪,竟然滴下泪来,擦拭干净,若无其事的抿着嘴笑。 施耘天放下车帘,又叮嘱高猛一番,然后望花羞的马车离开红斋,他自己翻身上马疾驰而回了家。 再说花羞,一路无凶险安然返回梧桐里,入府之后非常奇怪,自己无端失踪,家里竟然风平浪静。 缘何风平浪静,当然是嘉太太掌控。 花羞被学瑞派去的二男劫持后,驾车的老仆同大妞和胖姑急忙回来禀报。 嘉太太听闻是侄儿做下恶事,首先震惊,接着极力掩盖,恩威并施,先恫吓老仆和两个小丫头,后又打赏了银钱,听他们信誓旦旦保证不会说出去,特别不能让老爷知道,才放心。 嘉太太派人去找来学瑞,学瑞矢口否认,后嘉太太震怒又拉来老仆和两个丫头作证,他才低头默认。 嘉太太挥退众人,看学瑞捶胸顿足道:“一个?儿已经让我疲于应付,如今又添个你,你们两个存心要气死我,家里外头模样好的丫头随你怎么着,为何你们偏偏看上花羞,?儿整日嚷着要退亲来娶花羞,你更大胆,还雇凶劫持,此事若让老爷知道,我这个太太做得长久么。” 学瑞不自省还气:“我有金山银山,偏那个贱人不识抬举。” 嘉太太一拍炕几:“你且住口吧,听说花羞今儿去诗文雅斋就是约会定远侯,咱们学家再怎么富有也比不上皇亲国戚,花羞即将成为侯爷夫人,你少打她的主意。” 果然定远侯这个名头好用,学瑞气呼呼的又骂了花羞几句,没可奈何的去找嘉?顽了。 嘉太太心力交瘁,倚着靠背手搭引枕,心里还有一事悬着,那就是昭蕙同国子监祭酒曹彦之子曹籍的婚事,担心曹彦瞧不起自家老爷赋闲,今儿总算送来消息,曹家宗庙占婚,得吉卜,也就是说可以结亲,她高兴之余担心昭蕙,怕女儿仍旧放不下时无声,然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该说的话必须说,于是喊学嬷嬷陪自己去如意居。 学嬷嬷顾虑重重:“三姐儿的性子您晓得,她会不会再闹?” 嘉太太岂不是为这个烦心,果决道:“这由不得她,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 学嬷嬷刚想开口说什么,外书房的小厮青铜急匆匆赶来禀报:“表小姐和老爷关上门不知在说什么。” 嘉太太眉头上扬,略微迟疑下,后道:“不去如意居,去外书房。” 059章 舅父 嘉太太盯着花羞不为别事,怕她在嘉泊年面前哭哭啼啼的告状说学瑞劫持了她,总算学瑞当时没有露头,嘉太太觉着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敷衍过去。 一路脚步匆匆往外书房而来,学嬷嬷随在身后道:“我却觉得那表小姐不会说。” 嘉太太眄视她一眼:“你几时又成了花羞肚子里的蛔虫。” 学嬷嬷脸上讪讪的:“我整日黏在太太身边,连您的心思都捉摸不透,更不了解那个神出鬼没的表小姐,我只是想,她一者无凭无据,单单凭借瑞哥儿找的那两个不成事的泼皮?那我完全可以随意说她表小姐也唆使人劫持了我。” 嘉太太朝她啐了口:“谁劫持你回家当老妈子,朽木之躯也敢同青春年少的花羞比。” 学嬷嬷被嘉太太揶揄惯了,腆着老脸道:“您也别笑我人老珠黄,街头抓虱子的老叫花子见了我差不多当仙女供养呢。” 嘉太太被她逗得笑出声:“好端端的提那些腌?物作甚,我这身子都奇痒难耐了,你快说说,那二者之事,花羞为何不会在老爷面前告状被瑞哥儿劫持?” 学嬷嬷道:“我适才说过,首先她无凭无据,其次她除非不想在家里住了,她又不是不晓得瑞哥儿是太太的嫡亲侄儿。” 嘉太太止住脚步,凝眉思忖,忽而就释然了,笑道:“是这么个理儿,我竟是杞人忧天,还是你想的周全,有你在我就像多长个脑袋。” 被太太夸赞,学嬷嬷有些小得意,嘴上还是非常谦逊:“太太管着一大家子,哪里有时间想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我也没别的本事,甘愿做个篾片,博太太一笑,足矣。” 既如此,嘉太太掉转回去,也不管花羞同嘉泊年说些什么,准备去如意居告诉昭蕙,同曹家的婚事十有*了。 ******** 学嬷嬷果然老江湖,真如她料及,花羞并未打算将自己今天的惊险之事告诉舅舅,前两点就像学嬷嬷猜测的,还有一点是不想舅舅担心,事情已经发生,即便拿了学瑞问话也于事无补,更何况那两拨想杀自己的人不知来路,舅舅年迈,又不像施耘天文成武就,总之有施耘天处理那几桩事,自己索性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的等着做嫁娘。 花羞往嘉泊年的外书房,是为了施耘天所言三日后成亲一事,娘亲舅大,虽然自己一意嫁给施耘天,也还需知会舅舅一声。 她甫一回来,简单向乳母戚氏和翠黛、娥眉交代下自己往诗文雅斋这一路发生的事,避重就轻,怕她们几个担心,更不想火爆脾气的翠黛惹事,所以刻意隐去学瑞劫持自己的那一段,只说遭遇不明刺客。 “大妞、胖姑两个小死蹄子竟然敢骗我!”翠黛从美人榻上欠起身子,一副想揍人的架势,用力过猛,受伤的手肘碰到,痛得呲牙咧嘴。 娥眉急忙按住她:“你且消停会吧,刚从鬼门关拉回来,转眼自己就变成凶神恶煞。” 戚氏也道:“大妞、胖姑本就是舅太太的人,谁指望她们对小姐尽心尽责呢,幸好小姐有惊无险,否则……” 她的话说到这里,翠黛抢过去道:“否则我就把大妞和胖姑掐死,见她们两个先于小姐回来我就觉着哪里不对,问她们还说一切安好,两个小娼妇,当我身子不利落就可以瞒天过海么。” 老实的娥眉听闻花羞的遭遇,也愤懑道:“倘或舅老爷能事,舅太太疼爱,小姐何至于此,几时能离开这个家呢。” 回头对上翠黛和戚氏的目光,俱是满面愁云。 再望望翠黛的伤,寄人篱下唯有仰人鼻息。 “唉!”三人异口同声的叹气。 花羞一面给翠黛把脉一面含笑道:“你们也不用急,权且再忍耐三天。” 三人齐齐把目光聚向她,又是异口同声:“三天是怎么个说法?” 花羞有些难为情,发现翠黛无大碍,松开她的脉搏,回头去调香料,这香疗法是温九重的独创,简单易行,又免除吃药的痛苦,她刚入手个冰麝,轻声道:“侯爷他,明天登门求娶,后天放定,大后天亲迎。” 她一副波澜不兴的安之若素,话毕,再看戚氏、娥眉、翠黛……泥雕木塑……接着是啊的大叫,且拖着长长的尾音,当然喊声最大是翠黛,也忘记了身上的痛,齐齐扑向花羞,事发突然,吓掉花羞手中的冰麝。 戚氏搂住花羞就哭:“伯爷总算得救。” 娥眉握着花羞的手也哭:“小姐你心愿总算达成。” 独独翠黛摇晃着花羞的胳膊开心的笑:“嫁的好嫁的妙,自古英雄配美人,天作之合地作之和。” 费心算计,终成结果,三人都非常高兴,高兴之余又犯愁,这是京师不是郢地,花羞出嫁有一桩不可缺,那就是嫁妆,而嫁妆在哪里? 花羞垂下眸子,其实从施耘天说三日成亲开始她就在焦虑这件事,所以也才想找舅舅谈谈,施家非同一般,郢城伯也不是等闲,堂堂伯府小姐嫁给侯爷,钱财什物之外,还有陪嫁的丫头婆子,还有陪院,还有田地庄园等等,而花羞的婚事实属突发情况,想通知父亲显然来不及,唯有找舅舅商量。 因此,花羞才由娥眉陪着来到外书房。 从嘉泊年纳了百合之后,日夜厮守,老夫少妻,恩爱无比,百合甚至担起伴读,现下就在外书房,于嘉泊年身边的案子上裁着尺头,准备给嘉泊年做件纳凉之葛衣。 见花羞到,百合急忙起身,感念花羞帮她成就盛姨娘,所以对花羞非常尊重,放下剪刀拉过花羞亲热道:“姑娘怎么来了?” 花羞知道舅舅宠爱百合,即便自己背着她说,舅舅也会告诉她的,再者百合心肠不坏,所以脱开百合的手跪在嘉泊年面前,叙说今日施耘天所言三日成亲,首先希望舅舅准许,其次坦言自己为嫁妆发愁。 “三天?”嘉泊年非常意外,也有些不悦,他一心想把花羞给自己的儿子嘉祺,如今木已成舟,施耘天来求娶自己断然不敢拒绝,想花羞嫁给施耘天能拯救姑老爷,也算是件大好事。 他让百合拉起花羞,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云淡风轻,道:“嫁妆的事无需担心,我会像嫁女儿一样的给你准备齐全,只是三天实在匆忙,院子庄子没有,唯能在钱财上增加。” 花羞总算放下心来,刨去成亲当日不计,两天时间购下庄子做陪嫁当真困难,即便是院子也都是嘉府之人,她其实也不想带去,多些钱财便好,道:“舅舅先费心,我已经修书给父亲,他老人家之后会悉数归还舅舅。” 嘉泊年连说不必,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百合却皱眉忧虑,嘉府已经成了空架子,这个她再了解不过,莫说一两天,一两个月,老爷又去哪里筹措那么一大笔钱来给花羞做嫁妆?更何况还有个嘉太太干预。 而当晚,她在房里左右等不来嘉泊年,询问老爷房里管事周显家的,才知嘉泊年不带一个随从,独自离府,不知去向。 060章 嫁妆 金市坊,学府。 当家老爷学礼由侍妾伺候着宽衣欲就寝,刚至床上,值夜的小丫头进来禀报:“姑老爷来了。” 姑老爷,当然是指嘉泊年。 学礼隔着销金撒花帐子静默一阵,才道:“请去小厅吧。” 这个时辰嘉泊年到访让学礼有些费解,唤了侍妾重新穿戴整齐,出卧房来到离后宅最近的小厅,进门时发现嘉泊年面色凝重的盯着地面出神,听他脚步声嘉泊年转头过来,彼此见礼,他即问:“妹婿深夜到访,未知何事?” 嘉泊年略沉吟,似有些话难启齿。 学礼催促:“自家人,有事便直言。” 嘉泊年道:“一点点小事,可否私下说与舅兄听?” 学礼揣摩不透他的用意,对左右吩咐:“下去吧。” 婢女把才端来的茶放到宾主两个人中间的条案上,随即躬身退出。 学礼再问:“何事神神秘秘?” 嘉泊年讪讪一笑:“既是自家人,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最近有一桩事需要些银两,偏我手头不宽裕,想与舅兄挪借。” 虽是至亲,却无钱财往来,先是嘉泊年放不下安国公后人的架子,另外学礼端的是个守财奴,买个炊饼都要货比三家,要命也不想往外借钱,嘉泊年嘉太太都晓得这个,所以即便经常捉襟见肘也极少开口,今儿嘉泊年算是走投无路,当然是为了花羞的嫁妆,不得已硬着头皮来找学礼。 在他意料之中,学礼唉声叹气道:“小户人家有小户人家的好处,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难处,坊间传言我学氏一族富甲一方,都因为我间或替宫廷大内采办,领着内帑钱粮,其实是胭脂水粉涂在脸上。表面风光,实则拮据的很,一大家子吃穿用度,还有个挥霍无度的孽障。但是妹婿既然开口,我即便东挪西借,明日遣管家包百两送过去。” 百两在学礼感觉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他再吝啬,总归是至亲,还顾忌嘉泊年的身份,嘉泊年虽然无实职,但经常往宫里走动,也认识很多达官贵人,不能开罪。 学礼窃以为嘉泊年会感恩戴德。孰料想,嘉泊年却道:“若是需要百两,我何必夜里来叨扰舅兄。” 学礼心中有些慌,怕他狮子大开口,结结巴巴问:“那你。那你需要多少?” 嘉泊年既然敢来,就不怕他拒绝,此时豁出去老脸道:“五千两。” 学礼差点咬住自己舌头:“五、五千两!”愣了半晌补充:“你需要这么一大笔作何?” 作何?当然是给花羞做嫁妆,名门闺秀出阁素来有“十里红妆”之称,嫁妆丰厚不仅仅体现娘家的富有,还是给女儿树立在婆家地位,也为女儿日后生活更好。花羞的婚事匆促,嘉泊年怕准备什物来不及,就想在钱财上有所增加,所以才开口即说出五千两这个天文数字。 嘉泊年知道他轻易不会借给自己,心里早有了打算,直言:“是给我那外侄女做嫁妆。” 这个外侄女学礼晓得是花羞。嗤笑:“外侄女,她不是郢城伯的女儿么,郢城伯那样的门户,若何要你筹措钱来给他女儿做嫁妆?” 嘉泊年道:“婚事迫在眉睫,她父亲又不在身边。这种事情当然得我这个舅舅操心。” 学礼本就因嘉太太先把花羞许给儿子后又悔婚不悦,学瑞回来后对他哭哭啼啼,他宠溺儿子,就迁怒妹妹,如今怎么肯把自己的钱借给花羞这个罪魁祸首做嫁妆,所以立即道:“五千两,你要我的命么。” 嘉泊年不慌不忙道:“即便五万两,舅兄也不在话下。” 学礼不想再啰嗦,甩手道:“没有。” 嘉泊年踱到他面前,轻笑:“你可知我那外侄女所嫁何人?” 学礼报以冷笑:“与我何干。” 嘉泊年仰头望上看,非常倨傲:“是长荣大街、一门双侯施家、世袭定远侯、敕封腾骥大将军的施耘天。” 学礼口中咝了声,有些意外。 嘉泊年更加得意,继续道:“当今皇妃娘娘是定远侯的大妹妹,虢郡王妃是定远侯的二妹妹,侯爷的三妹妹据说也即将嫁给吐蕃王子,太后是侯爷之母的表姐,而施家太夫人诰封县主,侯爷其堂兄为宁远侯,我那外侄女是侯爷夫人,成亲之日即诰封一品,从此位列皇亲国戚。” 学礼眉头紧蹙,心里忐忑。 嘉泊年顿了顿,续道:“哦,还有一桩,皇上已经拟诏立皇妃娘娘为皇后,择日举行封后大典,定远侯即是国舅,总之我那外侄女贵不可言,而我是她的亲娘舅,从此我不说是呼风唤雨,那也是一呼百应,只不过眼下拮据才求于舅兄,你不借,我那外侄女一样出嫁,然而我没了面子,你是我舅兄,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后你有了麻烦事,别指望我帮你斡旋。” 此时学礼后脖颈冒冷风,问:“另侄女当真嫁的是定远侯?” 嘉泊年高昂着脑袋:“正是。” 学礼犹豫了,得罪嘉泊年是小,得罪定远侯为大,倘或自己不借钱给嘉泊年,他在外侄女面前诉苦,那外侄女又给定远侯吹枕边风,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却是兜也兜不住的。 假如借钱给嘉泊年,博取他的欢心,此后自己有了麻烦事,托他找定远侯必然好用,于是横下心,咬牙道:“我借,借你三千两。” 嘉泊年听了开头先是欢喜,听了结尾立即面露不愉:“三千也是借,五千也是借,你放心,等我那妹婿从郢地赶来,只多不少的还给你。” 学礼叹气道:“关键是我最近大量购入货品,账上没有五千两之多。” 此话嘉泊年不信,晓得他吝啬,能少拿出一点是一点,也不想逼迫他,怕惹怒他一文没有,于是道:“三千就三千,何时给我?” 学礼道:“天黑路远,你带着不方便,这样,明日一早过来取。” 就这样两下说好,嘉泊年离开金市坊回家。 一夜不曾安睡,琢磨还想给花羞准备些其他东西,次日一早即喊了周显,带着三五个心腹之人,赶车出了梧桐里,本打算回来之后,也就是施耘天登门求娶之时,两不耽误。 谁知,却在街口碰到盛装而来的施耘天,彼此曾经于朝堂见面,也不十分陌生,嘉泊年急忙下马,口尊侯爷,长揖下去。 施耘天双手相扶,道:“舅父大人少礼,想必花羞已经同您说了我来求娶之事,所以,此后在您面前,我只是小婿。” 他纡尊降贵,嘉泊年非常感动,道:“请侯爷先往我府上稍侯,我有一事处理,匆匆去匆匆回。” 施耘天道:“我也有一事想先说与舅父大人听。” 他说着喊过施家总管张存孝。 张存孝知道他想作何,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一叠纸张递给施耘天。 施耘天又捧给嘉泊年,道:“这里有银票、地契、房契等等,银票五万两,庄子两个,院子四处,良田八百亩,另有首饰、衣物、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子孙桶、梳妆台、画桌、琴桌、箱笼、被褥等等用物,皆放在我的别苑,稍后请舅父大人派人随张总管去取。” 自柳园求娶之后,施耘天即差人开始为花羞准备这些,不为别的,她对花羞是娶,却有种嫁女儿的心里,当真是复杂得自己都理顺不清。 嘉泊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侯爷送这些是?” 施耘天微微一笑:“花羞的嫁妆。” 嘉泊年愕然看着他:“聘礼?” 施耘天摇头纠正他:“聘礼明天送到您府上,这些是嫁妆。” 嘉泊年如坠五里云雾:“这、这……哪有男家送女家嫁妆的?” 施耘天道:“这个没错,但事有不同,郢城伯府远在郢地,而我定的是三日成婚,如此岳丈大人想给花羞准备嫁妆已经来不及,事情皆因我起,怪我定的仓促,所以我得负责,总之那些田产钱财都是我所有,因为先夫人故去无人打理,此后花羞即是本侯的夫人,早晚是她的,不如现在送给她。” 嘉泊年明白,这是施耘天虚假的借口,他大概了解嘉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拿不出丰厚的嫁妆,自掏腰包是为了花羞的体面,嘉泊年正为嫁妆焦灼,现在问题轻松解决,感动得忍不住老泪纵横:“侯爷……” 再不知说什么好,本就对施耘天无比仰慕,如今更对他怀着高山仰止的心里,这世上之人,某些是有才无德,某些是有德无才,而施耘天才德兼备、功成名就、文武双全,实在不可多得的人中翘楚,花羞所选没错。 施耘天把手里的契据悉数塞进嘉泊年手里,殷切嘱托:“请舅父大人千万不要告诉花羞这件事,只说这些都是您所出,否则花羞心高气傲,我怕她不肯接受。” 若这笔嫁妆所出名头是自己,那真是赚足了面子,嘉泊年高兴的连连道:“我不说我不说。” 如此,也不必去学家借钱了,转身同施耘天回来府里,刚入大门下马,门子立即禀报,光禄寺少卿曹籍等候多时,是来求娶表小姐。 061章 自戕 万分感谢“香菇姑姑”给小采的第一张粉红票,亲从《色诫》支持到这里,大爱亲。同时感谢“镶蓝的云”,更是永远在小采身边。还高兴看到某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天天数铜钱”。感谢所有订阅的书友,请继续支持小采哈。 ************** 曹籍与昭蕙已经合婚,此事嘉泊年知道,门子说他来求娶花羞,嘉泊年难以置信,满心狐疑的偕同施耘天来到厅堂。 乍见曹籍,嘉泊年心下替三女儿多几分欢喜,曹家儿郎相貌堂堂官位显赫,又是一个人中翘楚。 在厅里支应的总管娄大,忙着过来替嘉泊年同曹籍彼此介绍,曹籍开口谦逊,自报晚生。 嘉泊年又为他与施耘天引荐,之后,鬼使神差竟然直截了当道:“侯爷登门求娶外侄女,曹大人亦同小女合婚,敝处真是蓬荜生辉,午间置酒,请侯爷、曹大人赏光小饮。” 施耘天连说多谢,而曹籍,听闻施耘天已经求娶花羞,满面笑容像被西风扫过,脸色骤然间冰冷,所幸他官场逢迎惯了,不悦之色倏忽来倏忽去,既然施耘天求娶在前,而自己亦是无法与之抗衡,唯有顺坡下驴道:“那就叨扰了。” 嘉泊年是根老油条,也不问曹籍登门造访所为何事,天南海北,同两位贵客聊得不亦乐乎。 家里来了两个大人物,阖府上下轰动,先是传到嘉太太那里,她喜上眉梢,喊学嬷嬷重新为自己梳妆打扮,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枣红底金刺芙蓉的阔袖褙子,高贵不失典雅;金抹额正中镶嵌一颗硕大的珍珠,光华夺目;左右两支金步摇。平添另种风情;走一步茶白色的折裙拂来拂去,裙角绣着金色的凤翅。 整体看去,贵气凌人。 打扮完,在竖地宝镜前照了照。然后唤学嬷嬷:“走,去如意居。” 学嬷嬷有些疑虑:“昨儿,不是告诉三姐儿合婚的事了么。” 嘉太太满脸欣喜:“可是昨儿咱们没看见曹大人,也不知他竟然如此玉树临风。” 学嬷嬷更不解:“咱们今儿也没看见曹大人啊。” 嘉太太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娄大看见,你没听他把那曹大人夸赞不休。” 原来如此,学嬷嬷附和道:“三姐儿有福享了。”然后喊新桃和柳儿过来左右搀扶嘉太太,既然太太想摆谱,必要前呼后拥才有气势。 又喊了几个外面粗使的婆子跟随,一路往西园而来。 入西园直奔如意居,进二门望见院子里红衣正在浇花。她既然变成“哑巴”,言语不通就不再适合做贴身婢女,于是沦为粗使,干着扫院子浇花弄草的差事,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露出端倪,每日里不停祈祷,希望花羞早带走自己脱离地狱。 一株美人蕉提前绽放,红衣拎着花壶欣赏,美人偎依美人蕉,美人美、美人蕉更美。 忽然听见脚步声,她转头看是嘉太太。见鬼似的难掩惊恐,垂下脑袋躬身侍立。 嘉太太目不斜视的走过,心里却恁地不舒坦,看见红衣即想起时无声,仿佛时无声附体红衣,琢磨这个婢女留着终是个隐患。 屋内的昭蕙已经得到小丫头的禀报。本来正在矮榻上坐着,昨儿就听母亲说已经给她同光禄寺少卿曹籍合婚,一夜辗转反侧,却毫无计议,此时听母亲又来。感觉凶多吉少,也不起身相迎,却从身边梳妆柜的屉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手缩进袖子,剪刀暗藏于内。 嘉太太喜滋滋进来,管事杜嬷嬷去给昭蕙熬药不在屋内,两个小丫鬟心惊胆战的盯着昭蕙的手,又忙不迭的给嘉太太屈膝施礼。 见昭蕙冷静的坐在矮榻上,嘉太太非但没有对女儿慢待自己动怒,还心疼道:“蕙儿,身子可大好了?” 昭蕙居然不搭腔,兀自坐着,把剪刀攥的更紧。 学嬷嬷道:“三姐儿,太太吃不香睡不好的惦念你,你总得应一声让太太放心。” 昭蕙慢慢慢慢地转过头来,竟是满脸泪水,悲戚道:“若母亲真疼爱我,那就依我两件事。” 嘉太太了解她那两件事是什么,一定离不开时无声,还是忍着气,温颜道:“你说,但凡娘能办到的,无不依你。” 昭蕙这才站了起来,道:“母亲当然能办到,第一,去衙门说明情况,妙静不是时公子所杀。二,我不嫁曹大人。” 嘉太太做贼心虚,听女儿让自己去为时无声澄清,不禁勃然而怒:“妙静就是时无声所杀,你也必须嫁给曹大人,且曹大人今日拜府就在厅上同老爷商量你们的婚事。” 昭蕙身子一软跌坐在矮榻上,哭声凄厉,诘问:“母亲非逼我嫁给曹大人?” 嘉太太一甩帕子:“婚姻大事,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有之,何来逼迫一说,且那曹大人官居高位品貌不俗,说起来倒是咱们高攀人家,你还不愿意,都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时无声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本是詈骂之言,或许是关心则乱,是以昭蕙听出另外一层意思,再次站起,脚步踉跄奔来嘉太太,满面惊恐问:“时公子他,他死了?” 嘉太太愣住,自己适才的话不过恼恨时无声之语,谁知道他是死是活,却忽然被昭蕙诘问得灵机一动,为让女儿死心,时无声必须得“死”,于是斩钉截铁道:“是。” 或许是昭蕙病糊涂,或许是她意乱情迷,此时为夏季,时无声定的是秋后斩,怎么会死,但她居然相信了母亲的话,突然间万念俱灭,眼前一黑,被小丫鬟扶住,她随即推开小丫鬟,看嘉太太哀戚道:“女儿不孝,先走一步。” 说着手腕一抖,举着剪刀刺向自己心口,旁边的小丫鬟事先晓得她手中有利器,急忙扑过来抢夺,昭蕙一心求死,平添太多力气,使劲推开小丫鬟再刺自己……接着她眉头一皱,身子晃了晃,月白的比甲正中顷刻殷红一片。 “我的女儿!”嘉太太唤了一句,两眼发直朝后面仰倒。 学嬷嬷就近站着才接住她,又高喊旁边的小丫鬟:“请郎中!” 负责传话的小丫鬟刚要走,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再喊:“叫表小姐!” 小丫鬟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施施馆,二门处噗通跌倒,把院子里的张、刘二位婆子吓了一跳。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进门就拜。” 张婆子还打趣小丫鬟,因为素常都认识。 小丫鬟指着正房道:“快,快请表小姐,我家三小姐自戕而伤。” 张、刘二位婆子愣了愣,反应过来急忙往正屋跑,到门口朝里面的大妞喊:“快请表小姐,三小姐自戕而伤,表小姐赶紧救命。” 大妞迅疾进去禀报给娥眉。 娥眉转述给花羞。 花羞怔了下,随即拔腿就走,边走边询问如意居来报信的那个小丫鬟昭蕙伤势如何。 小丫鬟当时只看见昭蕙胸口出血,实际伤势不明。 花羞又吩咐跟来的娥眉去找娄大要几味草药。 娥眉刚想走,花羞又喊住她:“适才你说,侯爷已经来了府上?” 娥眉点头:“嗯。” 花羞若有所思,忽而道:“你去前面见侯爷,说明三姐姐这里发生的事,我虽然跟随温老夫子学医多年,对疡医之术并不精通,极少救治外伤之人,侯爷久经沙场见惯死伤,他对这方面应该熟稔,把侯爷请来如意居,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救治三姐姐。” 娥眉恍然大悟的:“小姐明智,我这就去请侯爷。” 娥眉离开,花羞急匆匆赶来如意居,刚到门口,即听里面哭喊声一片,她心一沉,怕昭蕙出了意外。 稳稳心神迈步进了正屋,见数个人围着躺在矮榻上的昭蕙哭天抢地,嘉太太更是泣不成声。 “舅母,三姐姐怎样?” 嘉太太听是花羞的声音,知道她医术了得,急忙转过来喊:“快,快救蕙儿。” 如此一语花羞就放心,昭蕙应该活着。 她过来矮榻边,见昭蕙双目紧闭毫无声息,于是让学嬷嬷解开昭蕙的衣服,外衣中衣亵衣悉数褪下,见昭蕙胸前一片红。 花羞边吩咐丫头们准备清水、绷带、创伤药,边给昭蕙把脉,脉搏悬浮无力,但不致命。 等小丫鬟已经把清水端来,花羞亲自动手给昭蕙擦洗干净伤口。 另个小丫鬟按照她吩咐准备创伤药,怎奈娄大说府里并无这种东西。 花羞无奈,又让小丫鬟找娄大要了猪油、松香、血竭、龙脑香等等,她要自己做创伤药。 突然愁了,这里面有几味药材是需要研磨成粉末的,可是等药材研磨好,昭蕙只怕失血过多性命堪忧。 刚好这个时候嘉泊年同施耘天到来,娥眉过去请施耘天时,嘉泊年于是知道了女儿出事,他一路老泪纵横的唤着“蕙儿”,到如意居后自己跌跌撞撞的进了正屋。 西园本是男儿止步之地,若非昭蕙有性命之忧,施耘天是男客断然不会来此,更加不便入闺秀之居,唯有在二门处站着。 娥眉拉了拉花羞:“侯爷在外面呢。” 花羞急忙出来,这种情况下,一对有情人无心卿卿我我,她急切切说了昭蕙的情况和自己的为难处。 施耘天道:“莫慌,我有土方,可以止血。” 062章 慈母 花羞想不到的是,施耘天所言止血土方竟然是茶叶。 “茶叶?”花羞不是不信,而是有些意外。 “对,是茶叶。”施耘天做了暂短的介绍,将茶叶烘干研磨成细末,敷在伤口处,可以止血。 他戍守边关鏖战沙场之时,经常因为士兵受伤者多,而草药不够用,于是就地取材,多种不起眼的东西被当做草药替补,茶叶,是常用之物。 花羞只恨自己孤陋寡闻,读万卷书还需行万里路、经万千事,不然,一切只能作纸上谈兵。 说着话,施耘天忽然发现她素白的短襦上沾染了一滴血,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擦拭,半路才发现那滴血在她胸部,手仿佛被火燎到,迅速收回,羞惭的把目光转向别处。 花羞一心惦念昭蕙的伤,没察觉什么,道:“实不知茶叶居然能止血,我马上去救治三姐姐,侯爷若在园子里走动不便,可去厅堂等候舅舅。” 她话毕,朝施耘天屈膝施礼,转身想走,施耘天喊住她:“等你研磨好茶叶,又需一段时间,莫若交给我,或许能快些。” 花羞正着急,得他帮助更好,于是让娥眉进如意居取茶叶。 须臾娥眉转回,拿了个紫砂罂交给花羞。 花羞举着给施耘天,问:“既然需要烘干,还需准备小炉吗?” 心里想,这么缓慢,三姐姐的伤势可否等得? 施耘天摇头:“不必。” 抬手去接,罂缶太小,不意间碰到花羞的手,他心里悠然一颤,想自己抱都抱过花羞,从无杂念,如何今日神思纷乱?昨晚更是彻夜难眠,憧憬着洞房内掀开大红的盖头时。露出花羞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想着合卺酒,想着雕花床,想着绯红的亵衣……暗笑自己龌蹉。又奇怪自己阅尽人间丽色,独独对花羞情难自禁。 其实,昨晚花羞亦是辗转反侧,心里慌慌的,琢磨与施耘天同床共枕之时,自己会不会紧张得窒息。 说来,她是他的因,因花羞,施耘天重获青春。他却是她的果,因施耘天。花羞找到毕生的归宿。 这就是天作之合。 花羞终究还是年少,思虑远不如施耘天复杂,瞥见施耘天面上有些不自然,怕是茶叶的问题,于是偏头问:“怎么了?” 杂念全无。怎奈姿态撩人。 施耘天再次怦然心动,忙调息静气让自己凝神,边揭开罂缶盖子边道:“无他。” 取了把茶叶在手,把紫砂罂还给娥眉拿着,再把茶叶按在手心,双手合上,不停揉搓。转瞬摊开手掌,茶叶已成粉末。 花羞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用手指在他掌心拨弄茶叶末,暗想,这个男人不仅倔强、霸道、狂妄……功夫真不赖。 施耘天只感觉掌心处痒痒的,这痒迅速游走周身。他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让娥眉进房拿了个茶盏回来盛放碎末,又鼓捣几次,感觉差不多。花羞进去给昭蕙涂抹伤口。 未几,昭蕙的伤口不再出血,不仅仅是花羞,嘉太太和学嬷嬷并几个小丫鬟,还有隔着竹帘徘徊等候的嘉泊年得到消息,悉皆感叹这种土方如此厉害。 昭蕙性命无忧,嘉太太再不敢提她和曹籍的婚事,却也没打消这个念头。 倒是嘉泊年,厉声斥责了嘉太太几句,又安慰已经苏醒过来的昭蕙,答应她这桩婚事作罢。 既然作罢,就需要对曹家言明,而曹籍就在府上,闹得这么凶想瞒也瞒不住,于是,嘉泊年折回厅堂,满腹抱歉之意,千回百转、说说停停,艰难道出女儿拒绝这门亲事,横竖只是合婚,三书六礼都没过,也不算悔婚,顶多算是不宜。 曹籍听了明白,非但没恼怒,还正中下怀,他一心在花羞身上,管昭蕙悔婚不悔婚,更不想娶这么个动辄寻死觅活的女人。 既然婚事作罢,曹籍就告辞离去。 施耘天安慰嘉泊年一番,同花羞的婚事迫在眉睫,即使嘉府出了昭蕙自戕这么档子事,他也不得不说:“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来先征得您的同意,明天媒人随聘礼齐到,后天即成亲,太过仓促,是我不想夜长梦多。” 嘉泊年正挂怀柏清正的事,也了解花羞想嫁给施耘天的原因,赶紧道:“择日不如撞日,后天好。” 如此,施耘天就告辞还家。 刚进家门,即听说母亲已经从宫里回来,他在红斋同花羞定下三日成婚后,回府便想同太夫人说,不巧施锦粟身体不适,宫里来了太监宣太夫人入宫,太夫人昨晚留在宫中陪伴女儿,所以施耘天没能向母亲说明自己已经定下婚事,现下母亲在家,他回了伯英院换了常服,就来到福安居。 郝嬷嬷手打珠帘,施耘天弯身进入,看母亲就坐在临窗大炕上吃茶,他走了几步,突然跪下。 唬的太夫人急忙放下茶杯,问:“我儿,这又是为哪桩?” 施耘天一脸肃穆:“我要娶花羞,后天即成亲。” 太夫人盯着儿子看,适才那句仿佛天外来音,太过突兀,非常意外,看了半天她才一声轻叹,微闭双目紧蹙眉头,问:“你,决定了?” 纵使发现母亲不高兴,施耘天仍旧回答得非常干脆:“是。” 太夫人再不做声,屋子里一度静谧得能听到施耘天有力的喘气声。 郝嬷嬷看他们母子僵住,适时插言道:“那场大雨,地面潮湿的很,我让人换个洋毡吧。” 太夫人这才垂目扫了眼施耘天,晓得郝嬷嬷的意思,有气无力道:“把侯爷搀扶起来。” 郝嬷嬷得令,忙不迭来扶施耘天,边道:“侯爷请起,你的腿不也受伤过么,当心旧疾发作。” 太夫人心疼儿子,又不解气,唯有朝郝嬷嬷吼:“你倒是赶紧给侯爷搬把椅子,丫头们呢,用人时一个不见,这个月月例裁掉一半,算是小惩大诫。” 她胡乱发了通脾气,感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来润喉咙,气不顺呛着,施耘天急忙过去给她抚摸后心,歉疚道:“恕儿不孝,先斩后奏实属无奈,因为昨晚母亲留在宫里。” 儿子一道歉,太夫人就心软,摆摆手:“你也这把年纪,还是堂堂侯爷,婚姻大事本不该为娘的来干涉,只是……” 本想把柏清正得罪太宰皇甫少铧的事说出,自己正因为此才不得不舍弃花羞,转念想既然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且后天儿子就要娶亲,繁文缛节的事一箩筐,不能让他分心,于是掉转话头道:“家里许久没热闹了,侯爷大婚,又如此仓促,需抓紧准备,明天就得放定,聘礼还没有呢。” 说着对郝嬷嬷道:“遣人告诉二爷三爷四爷,还有各位奶奶姨奶奶,晚饭后来我房中商量事情。” 又道:“大总管二总管也来,各位管事嬷嬷也不能少,具体还有谁你自己掂掇,总之事情紧急,今晚明晚大家都少睡吧,侯爷婚后,我给大家放假。” 郝嬷嬷去外间支使丫头们往各处通知。 内室,施耘天再次给母亲跪下:“谢母亲成全。” 太夫人蔼然一笑:“地上凉,当心腿疼,快回去想一想,需要准备什么,聘礼现置办定然不齐全,去找张存孝,把库里的宝贝都拿出来,你自己挑一挑看什么合适,总之不能委屈了柏小姐,更不能让人笑我们施家吝啬,郢城伯不在,柏姑娘的舅舅做主,聘礼就得送入嘉府,嘉府老爷虽然贵为安国公之后,其实入不敷出,大大方方的给,人家断然不好接受,现下有了这个机会,聘礼上多增加些,不为别个,若没有这门亲戚,何来这门亲事,算是回报吧。” 施耘天连连说好,没想到母亲答应的如此痛快,还考虑得如此周全,因为需要准备聘礼,他就告辞出来,到门口回头来看,心里还有些愧疚。 太夫人知道儿子孝顺,在花羞这件事上独断专行,一定是他动了真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高兴何妨成全他,于是挥挥手:“去吧去吧,有你忙的。” 施耘天微躬身子,朝母亲施礼后离开。 太夫人呆呆的坐了会子,喊郝嬷嬷:“准备车马,我要进宫。” 郝嬷嬷从外间进来问:“您不是才从宫里回来么。” 太夫人道:“我还得返回宫里去。” 郝嬷嬷不解:“因何?” 太夫人招手让她近前,低语:“侯爷执意娶柏小姐,且已经定下大婚之日,若悔婚,他就势必成为言而无信之人,所以婚必须得成,但那桩事也必须解决,郢城伯得罪了太宰大人非同小可,如不趁早解决,只怕酿成后患。” 郝嬷嬷频频点头,再问:“您的意思,进宫禀报皇妃娘娘?” 太夫人否道:“非也,娘娘身体欠安,更因为最近废后立后之事焦灼,我怎么能叨扰她,我是去见太后,假如太后过问下郢城伯的事,太宰大人安敢不给面子,另外,也应该把侯爷的婚事提早禀报给太后,放定后,再由侯爷禀告给皇上,我朝规矩,那柏小姐嫁给侯爷,从夫,即诰封一品夫人,这是需要皇上下诏的,按例还得去宫中谢恩,太后也得提前知道不是。” 郝嬷嬷听了明白,出去指派个小丫头,去后面的马厩,找车马管事给太夫人备车。 太夫人由玉绣、玉绮伺候重新更换命妇服色,带着一干随从,重新来到宫里。 063章 选秀 太夫人信心十足进宫,却灰心丧气而去,因为太后身体欠安,她怎好提及自家的麻烦事。 说起来太后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御膳房最新研制了一种百米粥太后非常喜欢,昨晚太夫人在宫中,老姊妹欢聚,又难得的看了出小戏,宵夜时太后就多吃了一碗,积食,早晨起来胃口胀痛。 太后身体不适,寿宁宫太医、太监、宫女慌作一团,众嫔妃亦是守在床前,面对这种情况,太夫人唯有缄默不语。 太后似乎看出她有心事,唤她的闺名道:“冰清,有事便与哀家说。” 看太后病容倦怠,太夫人把想说的事换成这个:“因昨晚发现太后时不时嗳气,想是身体不适,还家后颇为惦念,是以重来探望,果然那碗粥惹了祸。” 太后却不以为意:“你吃了无恙,独独哀家不适,说来还是哀家羸弱。” 太夫人急忙道:“是太后宽厚仁慈才对,御膳房的那些奴才们有福了,我之前也曾经脾胃不好,得了个方子,是用熏香治疗,非常有效,不知太后可否想一试。” 太后满面欢喜:“不吃药能治病,为何不试,究竟是什么样的方子?” 太夫人道:“那方子记述了很多草药香料,太过复杂,我想不出几种,这样,我马上回家,遣人送入宫中奉给太后。” 如此,太夫人对自己的事只字未提就失望的离宫回家,让四爷施耘莽带着花羞给她开的熏香方子入宫进献给太后。 太夫人虽然心里还装着柏清正同皇甫少铧的过节之事,却被大喜冲淡,俨然佘太君挂帅,稳坐中军帐,排兵点将,从聘礼到新房到酒宴到请柬,她都严格把关,责令大总管张存孝把各项拟定了清单。准备晚饭后同几个儿子媳妇商量。 婚事如此匆促,阖府上下皆不得闲,就连东府的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游氏还有大小姐施锦瑜都过来帮忙。 总算一切安排妥当,傍晚。太夫人于福禄堂内小憩,张存孝忽然捧着一纸进来,是户部下发的平行文,皇上下诏,京师凡四品以上,或有封号的大户闺秀,一律参加此次三年一度的选秀,为皇上储备后宫。 “选秀?” 太夫人骇然自语,一个女儿深陷宫门她都心痛不已,宫斗何其复杂。失宠的怨天尤人,得宠的如履薄冰,看不见刀光剑影,实际是非常血腥,所以。她怎么舍得让小女儿再入宫。 乍然间愁闷不已,还费猜疑,选秀以前都是凭着自愿,若何今年却强制? 其实,这件事也是因为太后多食百米粥致使身体不适引起。 今上以孝治天下,得知太后吃坏了身体,把御膳房统统治罪。又在早朝把各位臣子训骂一番,作为膳食机构负责人的光禄寺卿、少卿汗流浃背。 少卿是曹籍,才擢升为京官,所以凡事都小心翼翼,太后吃坏身体,其实怨不得御膳房。更怨不得光禄寺,养尊处优之人,极少走动,多吃必然难以消耗。 但皇上发火,就没有小事。为了平息皇上的怒气,曹籍三绕两绕,绕过这件事,引申到选秀之事上,说自己为皇上探寻民间美食游走京师各处,竟然发现京师有很多出色之闺秀,谏言皇上修改选秀规矩,不能单凭自愿而使得有漏网之鱼,下诏勒令四品以上,凡十五岁到十八岁的闺秀,需经过选秀之后,不合格者才能另行婚配。 天下有不好色的男人,未必有不好色的皇上,纵使有不好色的皇上,还秉着为皇室开枝散叶多生龙子的责任,所以,皇上准奏,颁了诏书,谕令户部酌办此事。 户部尚书也在早朝,目睹皇上心情不佳,为了博取龙颜欢愉,不敢怠惰,一改以往贴公文告示,而是劳师动众,把公文发到有适龄闺秀的各户。 施锦珂在候选之列,这可愁坏了太夫人。 郝嬷嬷建议:“同皇妃娘娘商量下吧。” 太夫人摇头:“这种事情,假如娘娘去向皇上求情,皇上定然以为她是胡乱吃醋,这不是害娘娘吗。” 郝嬷嬷发愁:“那可怎么办?不然,赶紧给三姐儿找个婆家吧。” 太夫人叹气:“诏书已下,这个时候找,这不是公然抗旨么。” 主仆两个商量半天,郝嬷嬷突然面色大骇道:“不好,那柏小姐是否也在候选之列?” 太夫人也才意识到这个:“应该是。” 郝嬷嬷道:“还没有下聘放定,也就不算婚约,这可如何是好。” 她们不明白的是,曹籍给皇上出的这个主意,其实就是针对花羞,他得不到的,也不想让施耘天得到,因爱生恨,祸及别人。 ************ 与此同时,梧桐里的嘉府也收到户部文书。 嘉太太与太夫人的态度截然相反,就像得到金元宝,她可真是心花怒放,自己的女儿们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那也是个个容貌不俗,只要其中一个被选中,此后自己也就是皇亲国戚。 于是找嘉泊年商量,赶紧为女儿们量体裁衣,另雇请些匠人师傅,教授女儿们各种技艺,也还有歌舞教习,以便在选秀时脱颖而出。 嘉泊年对此事毫不关注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你连文书都没看清楚,高兴的太早,首先昭曦有婚约,不宜。昭蕙体有恙,不宜。昭雯昭清昭君是庶女,不宜。昭然,唉,更不宜。拢共这些女儿,都不宜,你倒是高兴何来?” 嘉太太怔住:“文书上并无写庶女不得入选。” 嘉泊年道:“这是本朝选秀不成文的规矩,谁都知道,是你孤陋寡闻。” 嘉太太颓然瘫坐,到嘴肥肉不翼而飞。 嘉泊年忽而目光深远:“说起来最相宜的,唯有花羞了。” 说完,还叹口气。 但凡天大的好事都跑不掉花羞,嘉太太心里不爽,且有疑问:“她同定远侯有婚约的。” 嘉泊年道:“只是求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加没有放定,就不算订婚。” 嘉太太失落好一阵,用茶盖拂着茶水上面的浮叶,若有所思,等想明白后突然狂喜,就像输光的赌徒忽然发现囊中竟然还有一大锭银子,花羞好歹是老爷的外侄女,就像当初想她嫁给施耘天自己沾光,嫁给皇上自己岂不是更沾了大光,于是道:“按外侄女的品貌,选定绝对没问题,老爷大喜了。” 嘉泊年苦笑:“我喜从何来,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宫门。”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纠结,一方面对施耘天非常欣赏,花羞嫁给他虽然也免不了遭遇三妻四妾的局面,但至少不是三宫六院,施耘天德才兼备,会是花羞的好归宿。 另方面又想,假如花羞成为另个施锦粟,得君三千宠爱在一身,姑老爷柏清正的麻烦事根本就是小事一桩,说不定那皇甫少铧会反过来讨好柏清正。 所以,花羞究竟是入侯门好还是入宫门好,他自己理顺不清。 无论怎样,诏书下公文出,花羞是逃不掉选秀的命运,如此,同施家的婚事岌岌可危,一旦被选中,没有经过皇上亲阅的不得私自婚配,成不了嫔妃那也得老死宫中。 此事花羞已经得知,呆呆的坐在房中,膝头放着施耘天那条汗巾。 戚氏过来道:“你一心救伯爷,老天就给了你这个天大的机会,嫁给皇上比嫁给侯爷还尊贵。” 花羞没听见似的,并不言语,指尖在汗巾上画来画去,仿佛在触摸施耘天健硕的身体。 娥眉太了解花羞的心思,哽咽道:“奴婢晓得您不想入宫,可是皇命难违。” 花羞或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啪嗒!一滴泪掉在汗巾上,她却若无其事的收起汗巾揣入怀中,贴着心口放着,仿佛自己倚靠着施耘天宽厚的胸膛。 翠黛蹲在花羞面前,抓着她骤然冰冷的手道:“找侯爷商量下吧,或许他有办法。” 花羞没有回应,侯爷再大,大得过皇上吗。 将军再神武,也还是在皇上之下。 他战功赫赫劳苦功高,但皇上也绝对不会因此而不夺他所爱、成他之美。 施耘天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他现在,会不会同我一样的黯然神伤? 三人左右说了半天并无好的办法,戚氏最后拉着娥眉翠黛出了房间于廊下站着商量:“小姐,该不会喜欢上定远侯?” 翠黛撇嘴道:“枉你长了这许多春秋,这个竟然看不出,小姐当然喜欢定远侯。” 戚氏有些难以置信:“我只以为她是为了救伯爷才想嫁定远侯。” 翠黛伶俐,洞悉了花羞的心思,道:“起初是这个念头,同定远侯见了几次,产生感情在所难免,本来那定远侯就是个英雄人物。” 戚氏不禁愁云满面:“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三人皆唉声叹气,风清气朗,却扫不去各自心头的阴霾。 此时听见花羞在里面喊娥眉。 三人同时进来,见花羞手中把玩着裁衣的剪刀,纤细的手指在剪刀锋利的刃上抚来抚去,沉吟半晌,忽而转头看着三人,异常平静道:“假如逼我选秀,我就学三姐姐。” 三人皆目瞪口呆,学昭蕙,不就是自杀之意! 064章 灵机 万分感谢“考拉515”给的两张粉红票!腆着脸问,明天一号还有么? 高兴看到熟悉的身影“清风无语之”! 感谢所有订阅的朋友! ************ 这一晚,月亮好大好圆,花羞的眼睛也睁得好大好圆。 戚氏擎着玲珑灯进来,珠帘哗啦,脚步歘歘,衣裙窸窸窣窣,花羞充耳不闻,仍旧凝望上方一片黑暗。 戚氏把玲珑灯置放于床头的小几上,顿时,映得花羞一脸愁容。 “晓得你不会睡,这是命,上天所定,我们得认命,横竖都是嫁,嫁给皇上与嫁给侯爷,不都是以身侍人么,姑娘何必寝食不安,你又没看见皇上,怎知不是英武神勇,说不定比那定远侯还……” 戚氏还没唠叨完,突然一声马的嘶鸣,花羞先是侧头看看戚氏,目光中是疑问,不过须臾功夫,她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豁然而起,床下得急,差点跌落在地,戚氏一把拉住她:“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戚氏窃以为,花羞郁气凝结,发了癔症。 花羞却赤足奔跑,冲出隔断处的珠帘,迎面是听到戚氏喊叫而起来的娥眉、翠黛。 “小姐,你怎么了?”娥眉抓住她。 花羞满面惊恐的样子,急切切的问:“刚刚哪里来的嘶鸣声?” 娥眉左右看,猜度不出。 翠黛机灵,道:“按理,施施馆在西园最末端,出后门即是街道,会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花羞已然冲出房,一路飞奔,后门的娥眉翠黛紧追。 出后罩房之角门。人如琴声,戛然而止……高月下,一骑昂然,马上之人巍巍然端坐。正是施耘天。 她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气。 施耘天翻身下马,大步奔来,彼此以一步远的距离站定,两两相望,花羞看见树影映在施耘天的眼睛,施耘天看见月华如凝脂涂抹在花羞的面庞。 “等我娶你。” 施耘天第一次在柳园说这句话时还有些矜持,而此时说的斩钉截铁,语速奇快,说完慢慢后退,重新上马。再看了眼花羞,和花羞身后的娥眉、翠黛,一提马缰绳,飞驰而去。 花羞早已泪流满面,明白施耘天来告诉自己这句话。是他了解自己必然已经知道选秀之事,他来给自己吃定心丸还是怕自己移情别恋? 无论怎样,花羞回去后踏实的睡了下半夜。 次日一早,嘉太太就兴冲冲地来到施施馆,数豆子似的逐个问花羞这样那样,比如女红如何、琴棋书画如何、歌舞如何,这是为选秀做准备。 翠黛自被嘉太太一厢情愿的降为粗使。私下里还是一如既往贴身伺候花羞,但当着嘉太太的面,她不想给花羞惹麻烦,是以见嘉太太到,就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某处树丛里躲避。 房里只有戚氏同娥眉陪着花羞,听嘉太太问这些。戚氏满脸不高兴道:“针黹,舅太太感觉那匹荆锦好不好呢?至于琴棋书画,琴上面,七弦琴算什么,我家姑娘五弦琴都会弹。棋艺。我家姑娘七岁之时,曾经对弈过棋圣晏无涯。笔墨功夫,舅太太不知听说没听说过老君真迹,当世之人,除了老君本尊,能书者凤毛麟角,我家姑娘是其一。画作,我家姑娘可以双手同时作画,且是不同的画,一心二用,非常人能及。倒是那歌舞技艺,歌就不必说,会抚琴者十有*会歌咏,舞也曾经同伯府的伶人们顽过,不过歌舞自有伶人戏子,姑娘们学这个作何。” 嘉太太难得今天好性子,没有对戚氏这一段絮叨发脾气,道:“既然姑娘什么都会,也省得我费银子另聘师傅,等下就得把你的名字送入户部归档,三日后往贞女祠由内监首选,然后是复选,最后是皇上亲阅,姑娘可别小觑内监首选,过不了这一关,想攀龙附凤,不过是做梦。” 花羞一直没言语,心里想着昨晚施耘天的话,他那么笃定娶自己,可他怎么能够对抗皇上,一旦触怒龙颜,这不是给他惹麻烦么。 嘉太太起身欲走,最后交代:“想过内监首选,必然要使些银子打通门路,姑老爷贵为郢城伯,又有实职,你舅舅赋闲在家,凭降等世袭的二等将军,养活一大家子实在艰难,所以姑娘唯有自己出银子,总归是给你自己谋荣华富贵。” 花羞仍旧不言语,思谋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舅母想让自己通过首选,假如自己不能通过首选,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嘉太太见她愣愣的,只当是和自己使性子,不高兴道:“你改天当了娘娘,我也还是住梧桐里,是为你谋富贵,你倒爱答不理,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姑娘是个聪明人,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怎么的风光。” 她通知完,赶着去如意居看昭蕙。 等嘉太太甫一离开施施馆,翠黛从树丛中钻出来,朝嘉太太的背影啐了口,然后进屋看花羞。 娥眉正劝着花羞:“总之侯爷已经告诉你,他必然会娶你,姑娘别愁眉不展,急出个山高水低,我们怎么向伯爷交代。” 戚氏也道:“就是逃脱不掉,凭姑娘你的品貌,当皇妃还是绰绰有余,为何闷闷不乐。” 翠黛一脚迈进门来,对戚氏道:“乳母整天就知道贪恋荣华富贵,既如此,当初伯爷将你许给洪大人你为何抵死不从,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晓得你的心思。” 戚氏突然满脸通红,被戳穿心事羞臊难当,她因家穷,丢下自己的孩子往伯府做奶娘,后来一场地震,家里的丈夫孩子都被埋在房子里,她孤苦无依,就留在伯府安居下来,久而久之,暗恋上伯爷柏清正,也知道自己出身低贱还是寡妇,做姨娘甚至通房都不合适。唯有把心思藏起来,一心照顾花羞,不过感情这种事藏是藏不住的,她的言行举止已经透漏。只不过大家都秘而不宣,今儿被翠黛揭破,她顿时恼怒,指着翠黛骂:“下作的小娼妇,一肚子腌臜污秽,你喜欢温家少爷哪个不晓得,谁又给你嚷嚷出来,哪里气不顺就发到我身上,我好歹是姑娘的乳母,即便伯爷和夫人。那也是对我以礼相待,你算什么东西,对我指手画脚。” 不得了,她一番话像捅了马蜂窝,翠黛跳着脚的骂:“老泼妇。我喜欢温家少爷从来都不用藏着掖着,你有本事像我大声喊出来。” “我……”戚氏语塞,她当然不敢说,转头蒙脸去哭。 她这样落势,翠黛反倒于心不忍,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娥眉去哄戚氏。戚氏却越哭越委屈。 花羞冷眼旁观半晌,突然对翠黛道:“跪下,给奶娘道歉。” 翠黛被她宠溺惯了,平生第一次听小姐要她跪,所以木然伫立良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花羞突然声调拔高:“我要你跪下给乳母道歉!” 翠黛吓得一哆嗦。噗通!却是跪在花羞面前。 花羞喘了口粗气,怒火燃胸,道:“不是跪我,是跪乳母,并且。你可明白我为何要你跪?” 翠黛刚强,第一次被花羞责罚,自感委屈,眼中噙着泪,道:“我不该欺负乳母。” 花羞语重心长道:“这只是其一,乳母偌大年纪,足可以做你的母亲,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怎能如此不尊重她。” 翠黛低头认错:“奴婢下次不会再犯。” 花羞从炕上下来,踱到她面前道:“还有一桩更要命的,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就像我喜欢侯爷,就像你喜欢宵云哥哥,即便你我都知道乳母喜欢父亲,她又有什么错,只是父亲不肯纳妾更不想续娶,乳母为他枯守这么多年,父亲心里不知有多么歉疚,而我心里不知有多么感动,偏偏你在这里浑说一气,想你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忍欺负,若何就对自己家人威风八面。” 那边,戚氏更加泣不成声,为的是花羞如此袒护她,为的是才知道柏清正竟然对自己心存愧疚,暗想即便自己再为伯爷枯守几辈子又何妨。 这边,翠黛也哭得梨花带雨,爬过来朝戚氏磕头,边磕边道歉:“乳母恕罪,奴婢是无心之言,说来我们应该同病相怜,我嘲讽您就是在詈骂自己,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戚氏早已经心软,蹲下来使劲拽起翠黛:“是我错在先,女人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是上天眷顾,是我私心重,想让姑娘嫁给皇上好救伯爷,却没有体谅姑娘的感受,我是老糊涂。” 翠黛于是搂住她,两个人抱头痛哭,此时已经跳开吵架之事,惺惺惜惺惺,各自为了那无奈的感情。 娥眉被她们感染,也过来搂住她们两个陪着一起哭,哭的理由却是花羞,边哭边絮叨:“昨儿田嬷嬷告诉我,舅老爷家那么多姐儿,大姑娘是寡妇不宜,二姑娘婚约在身不宜,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是庶女不宜,即便是三姑娘,就因为自戕,身体被毁,也不宜,她们都逃过此劫,偏偏咱家姑娘倒霉,才貌双全怎么就成了祸害,早知……” 她说到这里,花羞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瞪大眼睛问:“你再说一遍,三姐姐因何不能选秀?” 娥眉看她噬人般的架势,唬的结结巴巴:“奴婢说,奴婢说三姑娘因为自戕身体被毁,不能选秀。” 说完,恍然大悟:“小姐,你该不会也想自戕?” 戚氏与翠黛齐声喊:“不要!” 花羞却开心的笑:“偏要,如此我就不用选秀了。” 065章 王子 感谢“江南西贝”的四张粉红票! 感谢大家的订阅支持! ************ 长荣大街,定远侯府。 施耘天同太夫人吵翻,按约定,今天是往嘉府下聘的日子,他执意前往,太夫人却坚持这是抗旨不尊,施耘天有他的道理:“皇上说话是金口玉言,我说话也是一言九鼎,既然开口求娶花羞,岂能言而无信。” 太夫人见儿子面红耳赤,唯有自己软了态度,把手在虚空中往下使劲压,苦口婆心:“好好,你言出必行,可是,可是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不能算。” 施耘天剑眉倒竖,对母亲的出尔反尔难以置信:“谁说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在这里,我跪在您面前,您已经同意,郝嬷嬷可以作证。关于媒妁,天地为媒,日月为鉴,我与花羞之情撼天动地,岂用凡俗之媒妁。” 太夫人看儿子心如铁打,拦是拦不住了,唯有道:“即便如此,也不用非得今日下聘,施家本来就树大招风,你更是被那些奸佞妄言功高盖主,你即便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不顾及娘和两府之人的安危,你可知道,娘娘最近因废后立后之事焦灼成病,本是皇上隆恩,可是先皇后同她那些心腹能坐以待毙吗,娘娘最近诸事不顺,即便你有千万条理由,即便你敢以下犯上,你可想过,皇上龙颜不悦,谁首当其冲受害?是皇妃娘娘还有小皇子,她们母子不指望你这个做哥哥做舅舅的保护,你也不能给她们制造麻烦。” 但凡遇到两害相权之事,牺牲的必然是施耘天的利益,他已经习惯,慢慢垂下高昂的脑袋。 太夫人见说动了儿子,乘胜追击:“你也应该替柏姑娘考虑考虑。嘉府女儿众多,嘉老爷必然也接到户部文书,柏姑娘没经过选秀就私自许人,把嘉老爷置于何种境地。我儿,你不是让柏姑娘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么。” 施耘天负手而立,表面波澜不兴,内心却惶然失措。 太夫人侧目看了看郝嬷嬷,使个眼色,示意她帮腔说几句。 郝嬷嬷会意,道:“有话说,从来好事多磨难,侯爷既然与柏姑娘是天定的姻缘,何必急于一时。等过了选秀这一桩事,再行婚娶不迟。” 施耘天很敬重郝嬷嬷,本为主仆之分,他却尊郝嬷嬷为长者,第一次冷颜道:“你觉得。花羞不会选中?” 他的意思,凭花羞的样貌不仅仅会被选中,一旦皇上见到她,必然会“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 郝嬷嬷当即无言以对,给太夫人帮了倒忙更觉羞惭。 退婚不是下聘不是,施耘天无计可施,太夫人穷其词汇。郝嬷嬷有心无力,三人正不知如何打破僵局,银红进来禀报:“三姑娘到了。” 三姑娘,当然是施锦珂,本也是为了选秀的事想同母亲商量,见母亲同大哥闹的很僵。她就把自己原本想说的事咽下,劝了母亲和大哥几句。 施耘天怅然道:“我言而无信,也得让柏姑娘知道今日不能下聘,想她一定在家老实的等着。” 太夫人听儿子如此说,就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当即高兴道:“不如就让郝嬷嬷去嘉府知会一声,那柏姑娘是个伶俐人,会明白你的难处,而我们这里再想办法,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 施耘天别无他计,唯有同意。 郝嬷嬷领命欲走,施锦珂喊住她,转头对太夫人道:“还是我去吧,这么大的事,去个嬷嬷不合适。” 显然,二爷三爷四爷为男丁不合适拜访女眷,二夫人三夫人也太过隆重,毕竟两家还没有正式订婚,施锦珂是闺中女儿,拜访同为闺中女儿的花羞最合适,太夫人遂同意。 于是,施锦珂回到自己的香闺,换了身庄重的衣服,又带着大丫鬟绿衣和几个小丫鬟媳妇子,乘大轿往梧桐里而来。 一路平安无事,直至来到金雀大街,突然见前面围堵着很多人,且不停喧哗,施家的护卫赶紧护住施锦珂的轿子,不停吆喝催赶堵住道路的人。 外面吵吵嚷嚷,施锦珂好奇,掀开轿子侧面的小窗帘子看,望见临街搭建的彩楼上站着一位大红衣服的女子,手中捧着个硕大的绣球望着下面的人群找来找去,似乎是终于发现了目标,那女子把手中的绣球丢了下来,目标后生一跃接住,彩楼上的女子掩面欢喜退下,然后出来她的父亲和家人,把得到绣球的后生喊上去,宣布这是他们家的乘龙快婿。 礼成,人散。 施锦珂看出门道,对绿衣叨咕:“那姑娘和后生分明是早已相好,她老爹眼拙么?” 绿衣笑:“我的傻姑娘,是你眼拙,那姑娘已经大了肚子,他老爹定然是怕外人知道女儿和这后生私通,如此弄个抛绣球招亲遮人耳目罢了。” 欸?施锦珂去看那姑娘,只是人家已经离去。 大齐国的风气开化施锦珂知道,却不晓得开化到如此程度,女儿家还可以这样撞天婚来选夫婿。 绿衣按下小窗帘子:“姑娘且不凑这个热闹吧,人如此多,当心冲撞了你。” 施锦珂在里面感叹:“这女子好运,彩球被意中人接住,若是被个又老又丑的人接到,岂不是毁了一辈子。” 忽而就想起选秀之事,皇上虽然不是又老又丑,与自己也不算年貌相当,且她不想姊妹同侍一夫,不禁唉声一叹。 护卫已经赶走前面挡着的路人让轿子通过。 施锦珂捏着绢丝帕子想心事,突然有人高喊:“让开让开!” 听声音甚是嚣张。 再听自家护卫道:“是尔等让开才对,我们是定远侯府的人。” 对方不屑:“区区侯府而已,我家主人却是堂堂的高丽王子。” 施家护卫嘲讽道:“王子又如何,不过是藩属国。” 对方反唇相讥:“侯爷又如何,不过是臣下。” 就这样,唇枪舌战互不相让,最后竟然刀枪相向。 绿衣看两方面剑拔弩张,唯有靠近轿子询问施锦珂:“三姑娘,怎么办?” 施锦珂已经听清楚,道:“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我们应以礼相待,让护卫们让开。” 绿衣就过去传话给自家护卫:“三姑娘说,让你们散开。” 护卫得令退至路边。 而对方,乘坐十六抬步辇的高丽王子,也吩咐自己的人“让路。” 执事官过来传话,高丽扈从退至路边。 于此,两方面都让路,都不前行,又僵持住。 最后,施锦珂这方面的人马改成一条细细纵队,高丽王子的人马也改成一条细细的纵队,一左一右,彼此沿着各自的路边前行。 一种擦肩而过的阵势,步辇错过大轿。 突然,端坐在步辇上的高丽王子眉头一皱,一道强光灼痛了眼睛,他侧目去看,见一黑衣蒙面人挥剑刺去施锦珂的大轿。 刺客!高丽王子来不及多想,双脚一踩,人就飞身射出,从后面一掌劈去刺客后心,那刺客剧痛,手上减了力道又偏离方向,剑插在轿厢上,他急忙弃剑逃遁。 与此同时,轿夫们吓得东倒西歪,轿子跌落在地,里面的施锦珂被震得五脏六腑疼痛,止不住娇声责问:“怎么了?” 高丽王子急忙掀开轿帘,本想看看里面的人是否安然,一瞬间,同施锦珂两两相望,彼此皆愣住。 一个,闭月羞花,另个,玉树临风。 …… …… …… 最后,绿衣赶过来把施锦珂从轿子里搀扶下来:“姑娘,你怎么样?” 施锦珂回过神,摇摇头:“无碍。” 绿衣指着高丽王子道:“刚刚好险,是这位恩公救了姑娘。” 没确定对方的身份,也就没尊称高丽王子。 施锦珂也看见轿子上插的剑,随即对高丽王子屈膝一福:“多谢。” 高丽王子还礼:“不谢。” 施锦珂随即转身,重新上轿,淡淡吩咐随从:“走吧。” 如此处变不惊,仿佛刚刚那一场刺杀与她无关。 高丽王子惊讶,这样的女子,才配得母仪天下。 目送施锦珂好远,他才重新上了步辇,进宫觐见大齐国太宗皇帝。 再说施锦珂,一路惊魂未定,猜度不出自己一个闺中女儿何时得罪了人,竟然路遇刺客。 而护卫,劝阻施锦珂打道回府她却不肯,唯有缩小范围,把她的轿子层层围住,又令人回侯府给施耘天报信,三小姐遇刺非同小可。 一路小心翼翼,终于来到梧桐里,递上名帖,点名要见花羞。 门子报到嘉太太那里,嘉太太费了思量,不是太夫人不是定远侯,实在猜度不出施家三小姐来这里作何,唯有让人去通知花羞,又把施锦珂请到府里,带入西园。 花羞也知道施家今日不会前来下聘,心里虽然失落,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听闻施锦珂来访,揣摩应该是为了下聘之事,急忙带人迎出施施馆,于藤萝架下遇到施锦珂,彼此见礼,施锦珂突然感觉一股恶臭扑鼻,诧异的四处看,满目都是鸟语花香,这恶臭来的好没理由。 花羞笑道:“三姑娘不用找了,那恶臭,来自我。” 施锦珂错愕的望着她,惊诧被人传说仙子一般的伯府小姐,为何臭气熏人? 066章 刺客 花羞携施锦珂回了施施馆,分宾主落座,隔着几张炕几的距离,即便如此,即便施锦珂身边高几上大青斛里鲜花明丽,也掩盖不了花羞身上的臭气。 施锦珂不好相问她发臭之因由,花羞自己坦言:“昨儿下半夜,忽觉身子不适……就成了这个样子。” 轻描淡写,施锦珂却没有怀疑,没人相信花羞能用上古奇术,一剂药将自己改变。 “你岂不是不能入贞女祠选秀?” 施锦珂把花羞上下打量,好端端的一个妙人着实有些可惜。 花羞颔首,若非为了不去贞女祠首选,她何至于此,是昭蕙自戕毁了身体不能入选而启发了她,自戕就不必,她想到了这古老的方子,说起来还是从温九重处得知,先秦时有个叫姊媭的女子,其所在的部落被另个部落所灭,作为美人,她成了战利品,却不甘以身侍仇人,于是服下一剂草药使得自己通体发臭,躲过被凌辱的厄运。 花羞就效仿姊媭,当时戚氏并娥眉、翠黛极力拦阻,这种传说中的东西毫无根据,倘或吃坏身子,赔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花羞抵死不入贞女祠,兼觉得自己小有医术,真的吃错亦能自救,冒险一试,竟然奏效。 施锦珂不知是为她高兴还是为她难过,高兴的是,本朝规定体有恶疾者不能选秀,花羞如此轻松躲过。 难过的是,她也不适合嫁给大哥。 爱屋及乌,花羞对施锦珂有种亲切感,然自己弄虚作假蒙骗内监这是欺君之罪,除了身边的戚氏、娥眉、翠黛,必须一概隐瞒,所以对施锦珂一口咬定是自己病了,叹气道:“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老话也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命定的事,我乃凡俗,又能奈何。” 闲话了一会子,花羞不忍让施锦珂面对自己如同入鲍鱼之肆,遂问她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虽然花羞从仙子变成臭女,施锦珂仍旧有些难为情说出大哥今日不能前来下聘之事,不说又不行,自己可是自告奋勇领了这个任务。于是道:“想必户部文书已经到了令舅府上,姑娘也应该得知选秀之事,凡十五岁至十八岁的闺秀,不经过选秀不得婚配,听闻姑娘刚交破瓜之年。在秀女之列,所以施家不敢违抗君令而前来求娶,还请姑娘见谅。” 退婚?花羞面色一沉,手抓紧了绢丝帕略有局促,昨晚之事犹在眼前,施耘天真的会出尔反尔?不是很信。 翠黛往施锦珂面前近了一步,娥眉拉扯她也没能阻止她开口:“侯爷是差你来退婚么?” 施锦珂回道:“也并不是这个意思。是必须等到选秀之后再行嫁娶。” 翠黛哼了声冷笑:“只以为定远侯是个敢作敢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是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施锦珂面上难堪,却也不想同个丫头一较高低。 花羞斥责翠黛:“越发没规矩,哪里容得你说话,这毛病多早晚能改,侯爷这样打算也没什么不对。难道你想让侯爷抗旨不尊吗。” 翠黛感觉花羞太过大度,气的一甩手走了出去。 既然完成使命,施锦珂就起身告辞。 花羞把她送到廊下,彼此见礼道别,施锦珂转身想走。忽然又转过身来,迟疑下道:“今日不能前来下聘是母亲的主意,为此大哥同母亲吵的很凶,大哥虽然贵为侯爷,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请姑娘体谅他。” 这一番话就像拨云见日,花羞心里突然明亮起来,不是他负心,而是他无奈,于是道:“请转告侯爷,我有恶疾,不宜……许他为妻。” 她想试试,看施耘天对此事是如何态度。 施锦珂当了真,很是替花羞难过,更替自己难过,不免一声哀叹。 花羞误会她是因自己得了怪病怜悯,宽慰道:“姑娘不必如此,想我远来郢地,本也配不上威名赫赫的侯爷。” 施锦珂苦笑:“我叹是我,姑娘得了怪病怎知不是塞翁失马,皇恩盛眷得以入选秀女,怎奈我本蒲柳之姿若何能承欢圣上,又逃脱不掉选秀,真真是左右为难,是以愁闷。” 她说的非常谦虚和隐晦,但花羞业已听了明白,她亦不想参加选秀,有心帮她,然而搞臭身体这样的事倘或多人用,必然遭怀疑,唯有道:“听闻姑娘当初被吐蕃王子求娶,假如能嫁到吐蕃之地,逐马荒野,恣意随性,或许对强健身子也是大有裨益。” 她说的也非常暗昧,所谓强健身子是托词,是委婉暗示施锦珂,当初嫁给吐蕃王子,今日就不必选秀了。 不过转念想想,吐蕃王子也是未来的王,也难免三宫六院。 施锦珂凄然一笑:“时过境迁。” 意思是,现在说这些无用了。 花羞忽然醍醐灌顶,道:“何不再提吐蕃王子求娶之事?” 也就是说,吐蕃王子求娶过,或许她就可以不用选秀。 施锦珂感慨:“吐蕃王子亦是未知之人,吐蕃亦是未知之地。”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那个高丽王子来,不知为何,心儿砰砰,莫名激动,花羞的话倒使她茅塞顿开,假如再出现某个王子求娶,和亲乃今上安抚藩属国常用之策,必然不会拒绝。 然那某个王子,会不会同自己般一见钟情呢? 忽而欢喜忽而失落,告辞花羞就动身回长荣大街。 半路遇到前来接应她的施耘天,兄妹相见,下马的下马下轿的下轿,往一处茶寮小坐,施耘天问她刺客之事。 施锦珂道:“小妹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内之人认识都有限,怎会得罪人,无端刺杀我,着实费解。” 施耘天凝眉思索,道:“是大哥树敌太多,或许对方想杀大哥不是你,不过因为你身边的护卫是施家人,对方认得罢了,倒是你以后出行要小心,这样,最近让高猛保护你。” 施锦珂道:“不必了,高将军随大哥多少年如左膀右臂又如影随形,我可不拆散你们,顶多我日后少出门便好。” 施耘天也不劝她,自有安排,当下急的是知道那刺客是何方神圣,问妹妹:“可看清刺客的容貌?” 施锦珂摇头:“并无,对方蒙着脸,只是留下一把剑。” 说着让护卫把当时刺客留下的那把剑捧来给施耘天看。 施耘天接了握在手里,口中咝了声。 施锦珂狐疑的问:“大哥难道认识这把剑?” 施耘天和高猛对望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道:“不认识,只因……这是把好剑。” 搪塞过去,问施锦珂去嘉府的事。 提及花羞,施锦珂道:“说起来那柏姑娘甚是可怜,她居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臭气熏人。” 施耘天愣了稍许,似信非信:“你说的可是真?” 施锦珂点头:“是真的,柏姑娘还说,她得了怪病,不能嫁给大哥了。” 施耘天起身想走,忽然觉得不妥,沉吟半晌,心里有了主意,陪着妹妹回了家,入府之后让施锦珂去福禄堂见母亲,他拿着那把刺客之剑来到仲文院找二爷施耘山。 在施耘山的书房里,施耘天把剑嘡啷丢在二弟面前的书案上,怒道:“说,为何派人刺杀锦珂?” 施耘山愣住:“大哥,你何出此言,我即便疯癫失忆,也不会刺杀亲妹妹。” 施耘天啪的拍响书案:“你还不承认,这把左手剑是你的护从巫毅所用,你当我不知道么。” 施耘山眼睛溜了下宝剑,明明心虚还在狡辩:“世上用左手剑的何其多,大哥若何一口咬定是我的护从巫毅?” 施耘天拿起宝剑呼呼舞动几下,突然逼近施耘山,怒道:“第一,纵观京师,打造这种削铁如泥的玄羽宝剑,非施家的作坊不能够,这宝剑看着沉重,实则非常轻盈。第二,查遍府中,擅用剑之人除了我便是巫毅,你和耘海皆是文人,而耘莽用的是长枪,他平素不喜欢用剑,说这种东西属于附庸风雅之物,不能杀敌,刺杀小妹当然不是我所为,那便是巫毅。” 施耘山见大哥证据确凿,自己再辩解必然漏洞百出,惹怒大哥说不定他真能一剑把自己刺死,唯有老老实实坦白:“大哥慧眼如炬,弟不敢隐瞒,刺杀小妹的正是我派去的巫毅。” 不等施耘山说完,施耘天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从椅子上拎起,牙咬欲碎目赤欲裂:“亲哥哥刺杀亲妹妹,你连畜生都不如,并且你既然连亲妹妹都能刺杀,那日柏姑娘往诗文雅斋去见我,半路遇刺也定然是你所为,其实我早已猜到,你想杀了柏姑娘是你那恶妇授意,她觊觎掌家夫人之位日久,怕柏姑娘嫁给我她再无机会,当时柏姑娘听见有人喊‘二’如何如何,我就想应该是你的手下喊‘二爷’,你刺杀柏姑娘是剜大哥的心,你不思悔改,竟然还刺杀自己亲妹妹,锦珂乖巧听话,又哪里招惹到你,你说!” 施耘山被大哥一番话吓得目瞪口呆。 067章 怪癖 “大哥,我并无刺杀柏姑娘。”施耘山辩解。 施耘天若无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开口质问而伤兄弟情义,但毕竟是一奶同胞,未免瞻前顾后,不想就此事纠缠,只威慑施耘山,若再敢对花羞动恶念,别怪自己不顾手足之情。 他更气的是,施耘山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一剑抵住施耘山的咽喉,虽是虚张声势,但也非常吓人,怒问:“为何刺杀锦珂?” 施耘山感觉脖子处油然而升起一股杀气,垂目看了眼锋利的宝剑,作势想推开,哭笑不得道:“大哥冤我,是母亲授意刺杀小妹的。” 母亲?刺杀小妹? 施耘天以为自己幻听,将身子迫近:“你说什么?” 施耘山一点点一点点推开他手中的宝剑,仿佛从鬼门关回来,长出口气,捂住脖子道:“是母亲,她不愿锦珂被选入宫去才出此下策,刺杀是假,刺伤是真,想小妹身体被毁就无资格入选,巫毅剑术了得能够掌握分寸,我才派他去,不料被人破坏,据说那人是高丽王子,功夫深不可测,巫毅不敌,才弃剑逃跑。” 施耘天面色僵住,继而踏踏前走几步踏踏后退几步,颇有些无奈的道:“母亲怎能如此,即便事出有因,小妹娇弱之躯焉能忍受得了那种痛。” 施耘山摊开手:“我亦奈何得了,母亲之命唯有遵从。” 施耘天转身离开仲文院怒气冲冲去了福安居。 太夫人正拉着小女儿说话,脸上堆满笑容,施锦珂是老幺,自然比其他哥哥姐姐更让太夫人疼爱。 见施耘天脸色阴郁的进来,太夫人猜测,儿子不是为了花羞就是为了锦珂,因为女儿已经把路上遇刺的事告诉了她。 太夫人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我儿,为何手中拎着宝剑?” 按理。携兵器利器入长者房是大不敬。 施耘天对施锦珂道:“嫆儿最近老是唉声叹气,烦劳小妹过去看看。” 施锦珂嗯了声,从母亲怀里挪出来道:“好,我去看看。女儿家大了自然会有心事,更何况嫆儿聪明伶俐,大哥放心,我会安抚好她的。” 施耘天蔼然一笑,兄妹两个年龄相差悬殊,所以他当真以长兄为父来对待小妹。 施锦珂甫一离开,太夫人明白儿子是故意支走女儿,因笑道:“侯爷拎着剑,是来兴师问罪吧。” 施耘天急忙躬身道:“儿不敢,这把剑其实是罪证。儿只是不明白,母亲最疼爱小妹,难道不懂以剑刺她,她会痛么?” 太夫人不曾想这么快就被施耘天查出真相,捧过面前梅花小几上的香炉。微闭双目任香雾缭绕,道:“刺她皮肉,我比她更疼十倍,你也是当爹的人,应该明白我所言非假。” 施耘天当然懂得何谓可怜天下父母心,诧异:“既如此,母亲为何非得用这种策略?” 太夫人叹口气:“我想了很多。没有比这个更合适,即使她再痛,那也是短痛,而入宫,却是长痛,长到一辈子。锦粟就是最好的例子,外表光鲜,内心苦楚。” 说完兀然睁开眼睛,和施耘天对视。 接着缓缓站起,把香炉交给郝嬷嬷。踱步过去道:“我儿是能征惯战的将军,应该明白壮士断腕的道理,全大局,失小利,你带兵打仗,不是经常舍弃一部分将士拖住敌人,而使得你能深入敌腹直捣黄龙么,我让人去刺伤锦珂,她也就是伤几日,过了贞女祠首选一关,我就给她找个好人家,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说的都在理,施耘天仍不赞同,道:“总之母亲再不可这样做,我自有办法不让锦珂成为秀女。” 太夫人立即阻止:“你切不可乱来,同你比起来,锦珂……没那么重要。” 施耘天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夫人:“母亲!” 太夫人义正言辞:“因为你是一家之主,施家这一支全靠你来荣耀,而我不仅仅是她施锦珂的母亲,我还是施家太夫人,我要上对得起列祖列宗和你父亲,下对得起这几百口人,所以,你不要为锦珂的事做出一些不顾后果的事来。” 施耘天冷着脸:“我与母亲所想恰恰相反,我宁可舍弃自己性命,也要保护家人。” 太夫人眉心收敛:“侯爷如此说,是对施家上下千百口人不负责,大丈夫做事岂能儿女情长。” 施耘天并不退让:“当初母亲要我娶汪月涵,我正是秉承对施家负责才违心娶了她,但锦珂不同,她是我亲妹妹,我疼她若嫆儿,假如母亲再敢派人刺她,即便派去的是耘山耘海耘莽,我亦是不会手下留情。” 太夫人看着儿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兄妹情深比手足相残更让她快慰,也晓得这个儿子言出必行,于是妥协道:“娘不会再用这个策略,你答应娘,也不许让自己涉险。” 施耘天道:“这是自然,我还有未成年的嫆儿、子誉、子耀需要养育,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赡养。” 太夫人展颜一笑,有子如此忠孝仁义,夫复何求。 ************ 是夜,嘉府,西园,施施馆。 花羞也在思考往贞女祠首选的事,倘或有那么个人医术奇高窥破自己的这点小伎俩,只怕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她的病已经被嘉太太得知,嘉太太差点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本想随着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孰料又变生不测,白日里找了好些个大夫,望闻问切半天,皆是频频摇头:“怪哉怪哉,从未见过这样的病。” 然后,个个都无计可施而去。 嘉太太从天堂跌入地狱,再不搭理花羞,甚至怕她这怪病传染给自己女儿,同学嬷嬷商量,有意把花羞赶出家往其他地方去住,话里话外透露厌烦之意,花羞明白,故作不知。 她不在乎,戚氏三人却耿耿于怀,直至此时翠黛还念念不忘,对灯下正看书的花羞道:“舅太太恁地心狠,不想想姑娘才来时她得了多少好处,即便她真以为姑娘是得了怪病,更应该安慰才是,若何就突然变脸,真真比眼下这天变得还快,势利小人。” 花羞在研究如何给自己解毒,对付过贞女祠首先之后,得让自己恢复如初,听翠黛发牢骚,道:“扪心自问,你们三个当真不在乎我这一身臭吗?是你们疼爱我,所以才不会弃我而去,舅母是掌家太太,总要为一家子考虑,想赶我走也没什么不对。” 翠黛撇嘴:“奴婢一直怀疑,你是不是菩萨在尘世的化身,怎么都不能让你生气。” 花羞笑:“非是我不生气,而是生气没用,有生气那会子工夫,莫若想想如何谋划自己的好事。” 戚氏点头:“说的是啊,可是,倘或侯爷亦是在意你这病呢?” 花羞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咬着嘴唇,没有言语。 正在此时,传来马的一声嘶鸣。 吓得花羞身子一抖,愣住……突然把手中的书摔在地上就跑,一直跑到后罩房那个角门处,却发现门是锁着的,左右摇动锁头却打不开,想昨夜自己来见施耘天,后罩房的角门分明是开着的,若何今晚就关闭了,她急得团团转。 之前角门开着是有原因,后罩房本来无窗无门,是昭容建议,冬日西园需要大量的炭来取暖,夏日也需要很多镇暑用物,从正宅处运来忒过麻烦,不如就开个角门方便。 嘉太太准许。 实际情况是,昭容守寡太久寂寞难耐,与前街胭脂水粉铺的伙计刘三私通,这角门是方便刘三出入所用,每次刘三都是在各位姑娘安歇之后才来,昭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自己的秘密即将揭破。 花羞此时还懵然不懂,只惦记墙外那个人,这时娥眉和翠黛跟来,她指着锁头急切道:“是侯爷、是侯爷。” 翠黛咯咯笑:“侯爷怎么变成锁头了。” 花羞拍她:“小蹄子,这个时候还顽闹,我之意外面是侯爷,而我出不去。” 翠黛又笑:“这有何难。”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绾发的银簪,朝锁头一捅,咔哒!居然开了。 花羞惊骇的看着她:“难不成你做过梁上君子?” 翠黛打开角门催她:“姑娘莫管我做过什么,还是快去见侯爷吧,我与娥眉在此候着。” 花羞拔腿再跑,至街上,望高月下又是骑马而来的施耘天。 施耘天下了马,慢慢走近她。 花羞就慢慢后退。 施耘天再走近,花羞又后退,怯怯道:“我有怪病,其臭无比,不配嫁给侯爷。” 施耘天却突然一把将她捉住,随即往自己面前一带:“你有怪病,我有怪癖,你我真是绝配。” 花羞不信:“侯爷何来怪癖?” 施耘天把嘴巴凑过去柔声道:“本侯的怪癖是,非你柏花羞不娶。” 花羞猛然抬头去看,眼中噙泪。 施耘天深深的嗅了下她,忽而问:“只是奇怪,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得了这种怪病,你该不会有事瞒着我。” 花羞愣住,这男人不仅倔强、霸道、狂妄、功夫高深,还这么机敏。 068章 蒙冤 自毁身体逃避选秀,这是欺君罔上,花羞当然不能告诉施耘天这样的忠君之士,一番编排敷衍过去,她有情,他有义,只等贞女祠首选之后即成婚。 施耘天骑马离去,花羞原路返回,没等至角门处,就听翠黛高声詈骂:“混账东西,敢来国公府行窃,算你倒霉撞上姑奶奶,今儿非揭你的皮不可。” 花羞听得行窃,知道是有贼人闯入,加快脚步赶过去,见娥眉翠黛按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子。 因为翠黛吵的声大,惹得附近明月楼的丫鬟婆子齐齐跑来,不多时又跑来明月楼的主子昭君。 听说有贼捉,昭君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挥拳把已经倒在地上的小贼暴打一顿,然后押着往正宅而去,交予父亲处理。 嘉泊年自得了百合,颇有些*苦短的感觉,听闻女儿们住的西园进了贼人,且是个男人,忙由百合伺候更衣,嘱她在床上等着自己,然后带着几个小厮往厅堂而来。 西园的姑娘们几乎全部到了,别人皆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闺中女儿何曾见过这等事,更怕遇到个杀人越货的,还怕什么传说中的采花贼。 独昭容的恐惧不是来自所谓的贼,而是因为被峨眉、翠黛抓住的这位正是她的相好刘三。 今晚刘三来时,惯常的走后罩房旁的角门,这角门钥匙管事婆子手里有一把,刘三手里也有一把,当然是昭容给的,他来时忽然发现门开着,按理应该警觉才对,偏他徒有一副好皮囊,因此才被掌柜的收为伙计,用他招徕那些贵妇,其人却不甚精细。更因为色胆包天,明知角门开着有异状,竟然大大方方而入。 娥眉、翠黛正等着花羞,突然从外面进来个男人。又是夜里,不是贼是什么,于是一起过去扭住刘三,刘三有兰陵王的容貌却无兰陵王的智勇,轻松被两个姑娘制服。 他被抓,昭容胆战心惊,怕他供出自己,寡妇私通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按律例,处以幽闭。 昭容不时偷看刘三。心里琢磨如何脱身。 嘉泊年已经往太师椅上端坐,勒令将贼人带到自己面前,一拍花梨木的长案,怒道:“大胆贼人,敢来我安国公府偷盗。还不速速招来。” 刘三听了安国公的名头早吓得腿软,哪里还敢编撰,四处踅摸找昭容,想说自己不是贼,是应昭容的邀约才来此而已,昏了头脑,也不管与寡妇通奸的罪责是什么。只想让自己现下脱身。 昭容见势不好,忙往诸位姊妹后面躲,躲来躲去,至花羞旁边的娥眉身后,耳听刘三指着她这里道:“是姑娘让我来的。” 昭容灵机一动,挥手就给前面的娥眉一嘴巴:“淫妇。竟然敢私通男人!” 娥眉毫无准备,被她打个趔趄,还没等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嘉泊年已经指使小厮们过来扭住娥眉。 奴婢犯错,不用经官。主子惩罚即可以,花羞客居在嘉府,娥眉的主子就不仅仅是她,还有嘉泊年并嘉太太,所以嘉泊年惩戒娥眉也没什么不对。 “舅老爷容禀,我根本不认识此贼。”娥眉极力为自己辩驳。 嘉泊年冷冷的哼了声:“该死的奴婢,做下这等丑事还厚颜不认,他手指之人分明是你。”说完掉转目光怒向刘三:“你说,是不是这个奴婢,倘若说错,便将你碎尸万段。” 那刘三被嘉泊年吼的趴在地上,斜眼看了下娥眉,此时脑袋也灵光了,暗想私通个婢女罪责轻些,私通个寡妇罪上加罪,恐自己小命不保,另外那大姑娘是这位老爷的女儿,自己敢沾染他的女儿会更触怒他,于是顺坡下驴道:“对,就是这位姐姐。” 他手指娥眉。 娥眉气得浑身发抖,然男女之事属于私密,无第三人作证她是百口莫辩。 翠黛与娥眉姊妹情深,义愤填膺的冲过去将五指扣在刘三脸上狠狠一抓,刘三的潘安貌顷刻被毁,剧痛,更怒,捂着脸喊:“就是那个贱人!” 嘉泊年再不迟疑,着人把娥眉押着往后面的杂物房关起来。 花羞太了解娥眉的性情,即便翠黛有胆量做这样的事,娥眉是断然不会的,更明白那刘三手指之人其实是昭容,不过是昭容见机行事让娥眉做了替罪羊,她对嘉泊年道:“舅舅,这里面有蹊跷。” 不料,嘉泊年却冷着脸:“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花羞已经看明白,舅舅刻意袒护大姐姐,知道自己当着众人说明真实情况舅舅更加不能承认,昭容毕竟是他的女儿,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请嘉泊年借一步说话。 嘉泊年权当听不见,事情既然“真相大白”,就让家丁杖责刘三二十大棍,然后放了出去,并让各位姑娘散了,自己也想回房歇息,却被花羞堵在门口。 处理得如此轻描淡写,花羞更洞察一切:“舅舅,你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惩罚娥眉。” 嘉泊年目光闪烁,分明是心虚:“那贼人手指娥眉,怎就是不问青红皂白。” 花羞道:“舅舅,此时只有你我甥舅两个,您何必自欺欺人,那贼厮指的分明是大姐姐。” 嘉泊年登时无言以对,脸色极为难看。 花羞再道:“她一个女儿家被说与人私通,您这是毁她一辈子。” 嘉泊年唉声叹气:“毁一个婢女的名声,与毁你大姐姐的名声,哪个严重,你来权衡。” 果然是舅舅在袒护昭容,花羞非常失望:“娥眉虽然是婢女,但她也是闺阁女儿,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嘉泊年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乃不仁不义,好言劝道:“依你,毁你大姐姐的名声了,难道你不明白,毁你大姐姐的名声也是毁舅舅的名声,舅舅名落千丈,对你无益,你不是一心想嫁给定远侯吗,你想想,堂堂侯爷,会不会娶个丑名远播之人的外侄女。” 花羞顿了顿,仍旧坚持:“可事实娥眉是冤枉的。” 嘉泊年继续哄着:“总之我答应你,这件事只在府内知道,绝不传出去,等下我就让人把娥眉放了,也不责罚她。” 他刚刚没有立即动用家法杖责娥眉,就是怕惹怒花羞。 花羞摇头不依:“但娥眉仍旧背着一个私通男人的名声。” 嘉泊年有些不耐烦了:“她是个婢女,将来许个小厮就嫁了,为奴为婢的人,名声好坏重要么。” 花羞知道自己怎么说舅舅都有不会替娥眉洗清冤屈,再费唇色不过徒然,当务之急是不让娥眉受鞭挞,于是带着嘉泊年的命令,去后面的杂物房领走了娥眉。 回到施施馆,花羞把娥眉翠黛叫到自己面前,郑重道:“先是翠黛被舅母惩罚,接着是娥眉被舅舅惩罚,说来都是我无能,我现下给你们道歉。” 唬的娥眉翠黛双双跪在她面前:“小姐不要,我们是婢女,受不得小姐的道歉。” 花羞一手拉起一个:“你们可信我,将来我会弥补你们?” 娥眉翠黛道:“奴婢信,但奴婢不要小姐弥补,只求一辈子伺候小姐。” 花羞极为严肃道:“今天我许个愿,你们且听好记住,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们再为奴婢,也不做姨娘,我要让你们成为夫人。” 成为夫人!如擂鼓撞击娥眉、翠黛的耳膜,二人皆住:“这……” 花羞道:“我晓得你们不信,只需记得就好了。” 让奴婢成为姨娘还有所可能,成为夫人,这怎么可能,娥眉翠黛虽然怀疑,还是点头:“我们记住了。” ******** 转眼就到了往贞女祠首选的日子。 花羞体臭,昭蕙体毁,虽然不合适做秀女,但也必须经过内监审核才能明确,于是花羞同昭蕙被各自的丫鬟婆子陪着,嘉泊年又令十几个护院随车保护,嘉太太又派以学嬷嬷为首的十几个婆子随行伺候,当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兴师动众丝毫不丢安国公的面子,一行几十人,华车宝驹来到贞女祠。 贞女祠位于娘娘庙旁,是为纪念本朝著名的烈女李娘子而建,李娘子的丈夫死后,公婆念她年轻让她改嫁,李娘子就以悬梁来威胁公婆,矢志不另嫁,后来某个恶霸见她容姿秀丽,想抢回去做妾,她就用刀划破自己的脸毁坏容颜而保住名节,些许春秋过去,她因为思念丈夫竟至绝粒,最后死在丈夫墓旁。 此事成为佳话,传的妇孺皆知,甚至宫中,今上非常钦佩李娘子的贞洁烈性,下诏责令礼部出资为其修建祠堂以做标榜。 贞女祠本不是庙宇,却香火鼎盛,谁家娶亲,都喜欢来此祷告,希望所娶女子贞洁贤惠。 也因此,秀女首选之地定在这里,寓意很直白。 花羞同昭蕙来到后,在门口排队等着签名记号,因为闺秀众多,得分批选拔,看大家有的满面欢喜有的满面愁云,态度不一,打扮却一个比一个华丽。 花羞知道自己体臭,是以于众位闺秀最后面,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等她必须签名时,到底是自家姊妹,昭蕙过来拉着她走到大木案前,那里有内府太监坐镇。 突然有人喊了声:“好臭!” 069章 入选 随着那一声“好臭”,一石激起千层浪,众闺秀纷纷回应,就连案台后面的内监都皱眉掩鼻,尖利的嗓音刺耳:“哎呦喂,这是谁把夜壶带来了。” 纵使体臭是计划之事,被大家如此嫌弃嘲笑,花羞还是臊得满脸通红,硬着头皮过去签名记号,希望内监发现臭气来自于她,然后就可以掉转回府,等着施耘天来娶自己。 她信心十足的来到案台前,内监终于发现是她有恙,有心挡在外面,怎奈本次主持首选的掌印大人还没有看过,他们是做不得主的,于是个个掩鼻,却无人指出,还偷偷可惜,这么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竟然臭气熏天。 花羞的如意算盘落空,唯有进行签名,不仅仅需要签上自己的名字,还需署上身份,比如她签的是郢城伯之女,而昭蕙,父亲无实职,就写明自己为安国公之玄孙。 众闺秀见花羞顺利通过颇有微词,指摘花羞无资格入选秀女,七嘴八舌唧唧喳喳,门口的内监被吵的动了火气,厉声喝道:“谁敢喧哗,取消选秀资格。” 于是,众声皆止。 花羞此时却坦然了,最好立即把自己逐出贞女祠,也不枉精心算计一次,单是这身臭,若非有个信念架着,自己断忍受不了的。 同昭蕙,由内监发放了各自的名牌,持牌随着众位闺秀鱼贯进入里面,再由里面的内监执使排队,一列十人,然后等着司礼监掌印大人面试。 京师闺秀何其多也,据说至少得选三天,按照名头大小,花羞和昭蕙皆为超品之闺秀,所以才得以首日选秀,余下的日子是王公侯伯之外,四品到一品的官员之女。 花羞识趣的站在队列边上。身前身后的闺秀仍旧捂着鼻子,鄙夷的看着她。 突然一声喊:“司礼监掌印邱大人到!” 随着报号,从正殿旁边的厢房中走出一人,这便是掌印太监邱善初。司礼监为十二监之首,掌印太监为司礼监之首,所以他如何尊贵可想而知,被诸位内监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众闺秀齐声道:“见过邱大人!” 邱善初嗯了声,相当傲慢,缓缓踱步,沿着众闺秀走了一圈,看曹籍是否言过其实,怂恿今上搞什么强制选秀。说京师闺秀个个花容月貌才德兼备。 边走边摇头,心里窃笑:不过如此。 只等他走到花羞身边,目光就定格在花羞身上,众闺秀皆盛装而来,唯独花羞素衣素服素面朝天。于姹紫嫣红中宛若清荷亭亭玉立,他眉头蹙起,以为这是花羞耍心机,故意如此使得她醒目,心下不悦,立于花羞面前道:“姑娘如此简单妆扮,无异于是慢待选秀。这是犯上,可知?” 掌印太监权利极大,掌握的都是皇帝机密之事,能力不亚于首辅,这个道理花羞懂,屈膝道:“回大人。妾身守母孝,安能涂脂抹粉,更不敢穿红挂绿。” 世人皆知,今上以孝治天下,所以邱善初听闻花羞在守母孝。心里多了几分喜欢,多问句:“姑娘府上何处?” 意思是你是谁的女儿。 花羞领会,答:“郢城,郢城伯之女。” 邱善初眉头一挑,郢城伯柏清正乃为郢地之人,他的女儿若何千里迢迢来了京师选秀?忽而暗笑,传说那郢城伯刚直不阿淡薄名利,果真只是传说,否则怎么会让女儿赶赴京师来竞争秀女,不过,这位伯府小姐姿色超群,皇妃娘娘有对手了。 边思量,边踱回早已给他准备好的镂花嵌玉的太师椅处坐下,然后吩咐:“请姑娘们过来吧。” 身边的小内监就朝众闺秀传令:“前面的姑娘们,过来吧。” 前面那一拨闺秀就袅袅婷婷的走到邱善初面前。 小内监躬身道:“请宗主爷阅看。” 邱善初撩起眼皮,望环肥燕瘦,怎奈看一个摇摇头,看另一个还是摇摇头,这即是信号又是命令,执笔内监于是问清被邱善出否定的闺秀名字,抹掉一个又一个名字。 到花羞时,执笔内监屏住呼吸,实在是难闻其味,不知究竟是狐臭还是口臭,总之是有疾病,刚想问她名字然后好涂抹掉,却听邱善初开口道:“入选。” 执笔内监手一抖,愣了半天,只等邱善初转头瞪了他一眼,他才唬得垂头勾选上花羞的名字。 听闻自己入选,花羞非常意外,急忙道:“小女子身有恶疾,怎敢侍君。” 邱善初见她多嘴,不悦道:“这只是第一步,余下之事,交予太医和官媒们,姑娘稍安勿躁。” 花羞奇怪的是,自己通身发臭,这位邱大人嗅不到吗,按理应该立即抹掉自己才对,何须经过太医。 猜度或许这是选秀的章程,总算还有太医和官媒验看,于是规矩的站到一边。 最后,被初次选中的闺秀仅有几人,昭蕙亦在列,由小内监带着进入贞女祠的偏殿。 里面坐着六七个太医,闺秀们与太医们见礼,然后依次经过太医诊脉,除其中一个闺秀肝火盛之外,都无内里之病。 肝火盛也不是什么大病,小以调理即愈,只是这些秀女是未来的嫔妃人选,是与皇上同床共枕之人,不能轻忽,太医随即把肝火盛的这位闺秀抹掉。 那闺秀自恃花容月貌,还以为从此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料落选,经不住打击,哭喊:“我只是忧虑选秀之事才致使肝火盛,我没病,我真的没病。” 太医们纷纷把目光转向刚刚进来的邱善初,等他的示下。 邱善初端起一杯茶没到喝到口中,见这闺秀吵吵嚷嚷不成体统,不耐烦道:“赶出去。” 内监们就过来几个,架着那闺秀就走,毫不留情的丢出贞女祠,超品又如何。 花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过了第二关,邱善初因何嗅不到自己体臭不得而知,这些太医为何也嗅不到呢? “各位大人,小女子体有恶疾,不能侍君。” 她再次重申这件事,太医们道:“姑娘毋要妄言,我们这些个可都是伺候过皇上太后的,你有无恶疾难道我们看不出吗。” 花羞如坠五里云雾,自己嗅了都想作呕,可是为何那邱大人和太医们丝毫不觉呢? 还想争辩,昭蕙一拉她,给她使个眼色,都说宰相府里七品官,更何况这些宫里之人,不知背后是皇上还是太后或是皇后、皇妃撑腰,得罪他们只怕没好果子吃。 花羞无奈,半推半就的被内监带入另外的偏殿,那里有几个官媒等着,这些官媒都是半老婆子,太医们诊治内里,她们验看体外之肤。 其中一个突然嚷道:“好臭!“ 花羞立即指着自己:“是我是我,我有恶疾。” 仿佛身有恶疾是什么光彩之事,急切切的表明。 另外一位官媒使劲掐了下适才嚷嚷的官媒,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掌印邱大人和太医大人们都没闻出来,你这不是喧宾夺主,你这是嘲笑邱大人和太医大人们,你这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那官媒吓得目瞪口呆,半天忽然有了主意,道:“我是说,我今晨忘以青盐洁牙,是以好臭,罪过罪过。” 怎么会这样?花羞不知所措了,深深嗅了下,胃里翻江倒海,如何别人就闻不到呢?问昭蕙,昭蕙摇头:“我亦不知。” 呆呆愣愣的随着几个闺秀依次脱了衣服由官媒检查,一人手臂上有之前划破结痂的瘢痕,而昭蕙,因为自戕,她二人不能入选,昭蕙心仪时无声,听说自己不能入选,如释重负,花羞却哭笑不得,自己竟然第三次通过。 心中疑虑重重,随着几个中选的闺秀出来见邱善初,定下第二次往礼部选拨的日子。 她实在忍不住,对邱善出道:“大人,我有恶疾,体臭无比,难道您闻不出来么?” 邱善初面皮抽动几下,略有尴尬之色,仿佛被人揭破私密之事,转头看看身边心腹内监,那内监过来附耳道:“这位姑娘体臭。” 邱善初嘴角又抽动几下,表情僵硬的凝住半天,随即直了身子,清咳几声道:“姑娘倾城之貌,身体康健,何来恶疾,是不想入选吧,姑娘不知,安这样的心思都是欺君之罪,辜念你年幼无知,不可再妄言。” 花羞当即无言以对,忽然明白,这邱大人患有鼻痔,起初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只以为这是阉人的正常表现,此时才恍然大悟,实际他鼻子不通畅,根本嗅不到自己的体臭。 邱善初乜斜下花羞,心里在打鼓,鼻痔久治不愈,怕因此而失宠于皇上,所以才极力隐瞒,不料今日在此遇到麻烦,抵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有恙,否则欺瞒皇上即是死罪,心里七上八下,面上非常镇定,对最后过三关入选的闺秀道:“各位都给咱家听好了,贞女祠只是首选,三日后往礼部复选,最后入宫圣上亲阅,这是你们大好的机会,小心行事,三日内若是生病、损伤体肤,就是欺君犯上,株连九族之罪。” 花羞脑袋嗡的一声,本来她还打算既然体臭不好用,就学昭蕙自戕,不想弄坏自己身体株连九族,这可如何是好? 070章 遇刺 世事难以捉摸,单说这选秀之事,想中选的落选,想落选却中选,只能说造化弄人,唯有唏嘘。 花羞悻悻然离开贞女祠,同昭蕙各上了自己的马车,护院前后保护,丫鬟婆子左右跟随,往梧桐里而去。 娥眉、翠黛跟在花羞车边,忍不住问:“姑娘作何打算呢?” 上古奇术不好用,三天内又不准生病和损伤体肤,两个婢女想,只怕神人都救不了花羞。 车里的花羞迟迟不言语,暗忖,早知道同施耘天的婚事如此多磨,不如就告诉他父亲之事,管他帮或是不帮,心里总有个了结,好在舅舅说皇甫少铧最近忙于为其独子皇甫彧请医问药,无暇顾及其他,父亲的事暂时得以延缓,可终究像个病患,放在那里怎能安心。 思绪烦乱,又想起修书给温宵云谈翠黛的婚事,他作何想法? 也修书给父亲却并无提及同皇甫少铧的麻烦,而是说自己被定远侯施耘天求娶,舅父舅母已然应允,父亲是何态度? 转念又想起皇甫彧的心痛病,不知是怎样个症状,假如自己能治好他,皇甫少铧会不会将与父亲的恩怨一笔勾销? 想起这种交换,就如醍醐灌顶,继而想起另外一种交换,掀开侧窗的小帘子对娥眉与翠黛道:“交换。” 何谓交换?娥眉、翠黛皆不懂她的意思。 花羞诡秘一笑,招手让娥眉近前自己,悄声吩咐几句。 娥眉会意,喊车夫道:“董大爷停下吧,我家小姐将佩玉落在贞女祠了,需返回找来。” 车夫老董喊了声:“吁!” 马车停下,随侍的婆子见花羞这里有动作,急忙去通报学嬷嬷。 学嬷嬷正满心狐疑,虽然她也搞不清臭气熏天的花羞为何博得邱掌印的青睐。但能够入选实在蹊跷,暗想过了贞女祠还能过得了礼部复选?过得了礼部复选还能过得了圣上亲阅?与花羞同床仿佛如厕,圣上断不会有如此怪癖的。 正胡思乱想,听花羞要折回贞女祠找佩玉。学嬷嬷似信非信,来时未曾见花羞头上身上有何什物,怕是花羞的手段,那小女子可是城府深心机多,于是赶来花羞的车辆处,见花羞已经从车上下来正欲返回去,她拦住道:“表小姐且上车吧,不过是个佩玉,丢了又何妨。” 花羞知道舅母派学嬷嬷来的用意,那就是干涩自己的行为。于是道:“嬷嬷月例多少?居然视佩玉如敝履。” 学嬷嬷被她抢白得讪讪的笑:“老妇不过奴才,月例不多,上有高堂下有未及弱冠之子,这个病了那个上学,每月下来所剩无几。老妇不屑佩玉,是觉得表小姐荣华富贵,丢失一两件宝贝不会在乎,还是早早回府,免得老爷太太担心。” 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花羞不信,必然是她平素仗着舅母作威作福,今儿却对自己拿大。凌然道:“就是丢失一根头发,我想回去找来,你又能管得了么?” 学嬷嬷喉咙中像吞了个难以下咽的东西,哽住,无言以对,这是花羞第一次发脾气。她有些吃惊有些惧怕。 花羞正是因为晓得学嬷嬷这类奴婢都是欺软怕硬,所以才动怒,说完吩咐娥眉、翠黛:“我们走。” 果断掉转回去,横竖才出贞女祠不远,走几步路就到。是以并未坐车。 护院请学嬷嬷的示下:“跟着吗?” 学嬷嬷气哼哼道:“她不怕死,我们操心是不是吃饱撑的。” 大家于是明白,这是不准跟随之意,不仅不跟随,学嬷嬷还让众人继续赶路,只留下花羞乘坐的马车在原地等候。 再说花羞,回到贞女祠想找邱善初,她所谓的交换策略,是断定邱善初患有鼻痔,这种病算是顽疾,治又不好治,不治又非常痛苦,特别是嗅不到一切气味,吃饭如同嚼蜡,花羞猜测邱善初也一定不好过,倘若自己能够治好他的病,以此交换,让他小用权力,让自己落选,两厢情愿岂不是好。 只等入贞女祠之后发现,那些内监太医官媒悉皆离开,只剩下个庙祝在收拾桌椅,花羞三人装着寻找丢失之物,然后随意的询问内监们的去处,庙祝却摇头不知。 花羞凝眉思索,转瞬之间,那些人离开的也未免太快。 计谋再次失败,她怅然若失:我与施耘天,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 黯然离开贞女祠,背后,是从正殿里出来的邱善初的目光,如鹰隼,非常骇人。 他一招手,身边多了几个内监,佞笑道:“去几个手脚利落的,把那个柏花羞送去老家吧。” 送去老家,即是杀之意,说来他与花羞毫无交集,何来仇恨? 当然是因为今日选秀之事,邱善初患有鼻痔,没能嗅出花羞有体臭,这是他严重失职,那些太医忌惮他,并无一人敢道明,官媒亦是,然而,即使三日后礼部复选他仍然凭着威望蒙混过去,皇上亲阅必然会露馅,自己摸爬滚打几十年得来的富贵付诸流水还是轻的,恐老命休矣。 所以,他要斩除祸根。 于是,选了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尾随花羞而去,至娘娘庙附近,花羞刚想上车,忽听后面有人喊:“柏姑娘且等等,咱家有话说。” 花羞放下掀起的裙子,回头见是几个内监,好生糊涂,刚刚回贞女祠没有找到他们,此时从哪里钻出来的? 遥遥的,忽然一道光射来,才发现其中某个内监袖子里掉出一截刀锋,她思量这些内监带刀做什么?又猜度他们既然带刀为何还藏藏掖掖? 忽然想起自己体臭邱善初没有发现的事,回忆他当时尴尬的表情,他无意犯错,颜面扫尽,他该不会是来报仇? 不对,是杀人灭口! 花羞这些念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眼看那些内监气势汹汹的快到自己面前,她高喊娥眉、翠黛:“快跑!” 两个婢女还没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愣了愣,随即听命的拉着花羞就跑。 三人直奔娘娘庙,那里人多,这些内监必然不敢为所欲为,跑了几步花羞忽然发现车夫老董没有跟上,回头看其中一个内监已经挥刀向老董,她声嘶力竭的一声喊:“不要!” 老董春秋几十,阅历匪浅,待那内监砍向自己时,立即钻入马车底下。 内监就弯身钻进去寻他,还用刀不停划拉,老董左躲右闪。 花羞不想因为自己而伤及无辜,转身跑回来怒斥内监:“光天化日之下……” 没等说完,内监已经奔她而来。 她还是年轻不懂人世险恶,更不了解这些宫人被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磨砺久了,人性尽失。 就在内监拔刀向她的时候,车夫老董不知如何从车底下爬了出来,猛然扑向那个内监死死抱住,喊花羞:“表小姐快逃!” 噗嗤!老董中了一刀,是另外一个内监从他背后砍来。 花羞骇得目瞪口呆。 娥眉、翠黛高声齐呼:“救命!” 然后二人把花羞挡在身后。 内监鄙夷的笑:“如此忠心的奴婢不多见,就留你们个全尸。” 刚想冲上,却听有人大喊:“呔,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什么什么,尔等竟然敢杀人,那个那个……” 好无章法的一段话,听得花羞云里雾里,听得内监们非常好奇,纷纷循声来看,却见个膀大腰圆脸膛黢黑的壮汉跑了过来,咚咚咚之声,花羞感觉脚下都在震动。 内监知道克星来了,用一个对付花羞,剩下几个去围攻壮汉。 单是一个,三个弱女子也抵挡不了,那内监砍来之时,娥眉反身搂住花羞,想以自己身躯保护主子,翠黛竟然徒手去夺内监之刀,皆是赴死一搏的架势,孰料,那内监身子踉跄,随后扑倒在地。 是受伤的老董奋然而起,抱住内监的腿把他撂倒。 而那边,就听嗨哈打的热闹,壮汉孔武有力,怎奈徒手赤膊,更不会功夫,所以打倒两个而自己也受伤。 花羞怒不可遏,拔下头上的发簪准备拼死,突然马蹄哒哒,接着就听嗖!一道寒光射来,砍向壮汉的内监倒地,继而一道人影射到,落下时抓住两个内监高高举起又摔在地上,再听有人喊:“高猛,留活口。” 花羞身子一软,知是施耘天到了,悬在嗓子眼的心噗通落了下来。 施耘天策马到了之后,先看了看花羞,见她无恙,过去拉过一个内监喝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内监非但不回答,还微微一笑,口中唤着:“娘,儿找你去了。” 说完一咬牙,口角突然溢出黑色的血液,脑袋一歪,死了。 施耘天手一松,尸体倒地。 转身去看其他内监,纷纷如此,吐血而死。 花羞那里高呼:“侯爷快救命!” 是老董受伤严重。 施耘天责令高猛过去,抱起老董往附近的娘娘庙奔跑。 花羞、娥眉、翠黛随后,还有那壮汉,一行几人来到娘娘庙,香客众多,见有伤者,纷纷避让,却听其中有个人高呼:“是她,她同我私通后又不承认。” 花羞听得耳熟,于人群中寻找,是那日潜入嘉府被捉住的刘三,而他手指的人,竟然是娥眉。 071章 辛缇 刘三实乃小人,做不出光明磊落之事,往嘉府同昭容幽会被捉,失去了昭容这棵能摇钱的大树,恨透了捉他的娥眉、翠黛。 另外,翠黛抓破他的脸,潘安貌不再,他又断送了在胭脂水粉铺以貌吃饭的财路,掌柜的将他赶出铺子,他走投无路来了娘娘庙,一者,想在这里讨口素斋果腹,二者,菩萨前祈祷自己能时来运转,三者,娘娘庙女人多,他想寻得机会再作冯妇。 不期遇到娥眉,忽然想起在嘉府被昭容诬赖说他是同娥眉私通的事,看娥眉虽然是婢女,但穿戴不次一般小家碧玉,反正自己被毁了容貌,娶个大户人家的婢女,将来依靠老婆也能吃香喝辣,所以才说什么娥眉同他私通又不认账,想弄得满城风雨,既成事实,那婢女不想嫁给自己也得嫁。 听他信口开河,翠黛挽起袖子欲来同他撕扯理论,却被花羞制止:“君子不与小人斗,救人要紧,不要节外生枝。” 翠黛才罢手,朝刘三咬牙切齿发了通狠。 施耘天大步在前,找了个庙中的比丘尼说明来意,需要个清静的房间救治老董。 佛门乃清静之地,虽然见不得这样的血腥,然我佛慈悲,比丘尼立即带他们去后面的某间寮房,安排好又去禀报当家师太。 等师太到,更询问施耘天等还需要什么物品。 施耘天就要了些干净的用来包扎伤口的布和清洗伤口的水。 师太让女尼一一为其准备,只有一样,庙中并无草药,出家人一心拜佛,平素哪里能遇到这样惨烈之事,即便有些小痛小伤,佛前诵经祷告即可,甚少请医问药,另外。心宁静,百病不生。 施耘天无奈,又问师太要茶叶,花羞晓得他想故技重施。用茶叶来给老董止血,挥手道:“董大爷伤口大且深,不像当初的三姐姐,恐茶叶不堪止血的重任,这样,我刚刚进来时看见山门口长了很多金珠草,这种东西可以止血。” 施耘天知道她医术了得,对她的话无不信任,急忙让高猛去采摘些金珠草。 高猛一溜烟跑走,不多时转回。抓了很多金珠草给花羞,因为着急,不是掐茎叶,而是连根拔起,以至于全草都沾染很多泥土。 师太让女尼去洗洗。花羞道:“来不及了。” 眼看老董大量出血,她夺了金珠草在手,又塞入口中咀嚼起来,嚼成浆糊状,取出敷在老董伤口上,又让翠黛给包扎整齐。 老董自始至终看着花羞如何救自己,感动得涕泪交流:“表小姐。老奴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正用茶水漱口的花羞道:“若非为了我,你怎么会受伤,不必计较这些。” 说到这里才听得隐隐一声呻吟,众人只顾老董,才发现那随来的壮汉身上亦有伤口。 花羞想去给他止血,娥眉拿过金珠草道:“还是我来吧。” 照着花羞的样子。咀嚼后给壮汉敷在伤口处,包扎好。 那壮汉就一直盯着她的手看,看着看着竟然道:“姐姐大概就是我娘给我讲的仙女,不然手怎么能如此白皙。” 娥眉被他夸赞得羞臊难当,斥责道:“莫要胡言乱语。” 壮汉却一脸严肃:“你就是仙女。你长的好看。” 娥眉气呼呼的丢下他不管,回了花羞身边。 翠黛咯咯的笑,打趣道:“娥眉,小姐许你做夫人,你的姻缘来了。” 娥眉去拧翠黛的面颊:“小蹄子,他不是打铁的就是种田的,自己都是伺候别人的,哪里有丫鬟婆子来伺候他。” 言下之意,嫁给他哪里能做夫人。 不料那壮汉竟然嚷嚷:“我既不是打铁的也不是种田的,我家是开香料铺子的,我家不仅仅有丫鬟婆子,还有小厮老仆,你嫁给我当然做得了夫人。” 众人皆有些意外,全然没看出这个呆头呆脑、穿着粗朴的家伙竟然是少爷。 娥眉见他话越说越多,气道:“那又怎样,即便你开珠宝店的我也不稀罕。” 那壮汉认真了,问:“为何?” 娥眉脱口诘问:“香料铺子很了不起吗,你当个侯爷试试。” 壮汉愣,花羞亦愣,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才洞悉了娥眉的心事。 娥眉出口已经后悔,臊得更加红了脸,此一言心事昭然若揭,急忙垂下脑袋。 施耘天却像没听见似的,拉着高猛出去商量那些内监的事。 屋子里正尴尬,忽然门口拥堵了很多人,并伴有七嘴八舌的议论,看热闹不是因为受伤的老董,而是被冠以小娼妇的娥眉,这都是刘三鼓动。 翠黛气得过去边推搡看热闹的人边骂:“回家看你们的娘老子去,问他们是怎么私通的。” 娥眉听众人污言秽语泼向她,躲在花羞身后哭。 花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壮汉,嘴上却没说什么。 那壮汉本是木讷之人,此时却仿佛懂了她的意思,冲过去一顿拳打脚踢把看热闹的人赶跑,边高喊:“这位姐姐是我娘子,谁敢讲她不是,别怪你李大爷我拳脚无眼。” 娥眉听他继续胡言乱语,气道:“谁又成了你的娘子,再胡说捉你去见官。” 壮汉指着翠黛道:“是那位姐姐说我是你的姻缘。” 娥眉朝他啐了口:“她说我是你娘老子,你也信么?” 花羞斥责娥眉:“怎么说都是这位义士救了你我,他本是淳朴之人,口无遮拦也就在所难免,何必当真,翠黛平素骂骂咧咧我倒习以为常了,她本就是那个性子,不想你这样的人也喜欢排揎人,改了性情真真是要命。” 娥眉也为自己刚刚出口不逊羞惭,当即再不言语,躲的角落赌气。 翠黛幸灾乐祸的掩口葫芦,忽而对上花羞凌厉的目光,立即收敛笑容。 花羞心中存大事无心同她们计较,出了寮房找到施耘天,讲的当然是内监刺杀她之事,也说了自己的怀疑,猜测邱善初鼻痔影响嗅觉,没能发现她体臭竟然让她入选,怕将来露馅所以杀人灭口。 高猛气道:“待我杀了那阉人给夫人报仇。” 花羞一愣,随即羞涩得垂下双眸,在高猛那里,她已经是施耘天的准夫人。 施耘天却道:“杀了邱善初花羞亦是入选,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这样,你保护柏姑娘几个回梧桐里,我去找邱善初谈谈。” 谈什么?当然是想以邱善初指使内监刺杀花羞一事为要挟,迫使邱善出在秀女簿上划掉花羞的名字。 就这样定下,众人告辞师太,高猛搀扶老董,娥眉翠黛随着花羞,出了娘娘庙去寻找马车,准备回梧桐里。 所幸马车还在,附近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高猛道:“侯爷,邱善初来过?” 施耘天点头:“当然。” 高猛担心:“他会不会毁尸灭迹?” 施耘天思量下:“即便毁尸,一下子没了这么多内监,他又如何交代呢,所以,他有把柄在我手。” 花羞不想自己这件事愈演愈烈,忧心忡忡:“死了那么多心腹,邱掌印会不会……” 她之意,会不会恼羞成怒从而大肆报复。 施耘天淡然一笑安慰她:“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你赶紧回家,聘礼明日送到,后天……必须成亲,以防又出现不虞之事。” 后天成亲?花羞心里高兴,却有隐忧:“我可是入选的秀女。” 施耘天成竹在胸:“即使没内监刺杀你这件事,我今日之所以来找你,就是因为想到了办法,既然发生这件事,我倒可以走捷径了,后天成亲,必不会改变,回去准备吧。” 花羞抿着嘴想笑不敢笑,大眼忽闪忽闪,小女儿情态分外动人。 翠黛过来搀扶她道:“夫人上车吧,出嫁有很多麻烦事的。” 娥眉撇嘴:“就像你出嫁过似的。” 翠黛道:“但我伺候过别人出嫁,这样那样好不啰嗦,我们快回家吧。” 花羞同施耘天作礼告别,上了马车,高猛拿起马鞭,老董坚持仍旧由他驾车。 花羞本想拒绝,转念有了主意,对老董道:“若让你驾车也可以,你需坐在车辕上。” 老董当即摇头:“老奴怎敢坐在表小姐的车上。” 花羞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遇到不虞之事,何必计较那些俗世规矩,按年龄您足可以做我的长辈,不必在意男女授受不亲。” 高猛好心帮衬花羞,道:“夫人说的极是,想当初我们戍守边关,狼牙谷一役,我们打的敌人溃不成军,那敌国公主辛缇受了重伤,还是侯爷救的她,清洗伤口包扎伤口,岂不也是肌肤相亲,君子坦荡荡,老哥不必在意,此处距离梧桐里不近,倘或你这样一路走回去,伤势严重,孰轻孰重,你自己酌量。” 花羞脸色忽然暗下。 翠黛已经是满心醋意,阴阳怪气道:“辛缇,听这名字应该是个美人。” 高猛真可谓是君子坦荡荡,没想太多,老实答:“不假,还一心想嫁侯爷。” 花羞故作平静,理了理头发,又整整衣襟,随即放下车帘挡住自己。 翠黛的怒气已经从脚后跟上升到头顶,追问:“侯爷也喜欢那公主吗?” 花羞莫名的紧张,不知高猛该如何回答。 072章 下聘 祝亲爱的们中秋节快乐! 谁送给我的月饼,谢谢哈! ******** 高猛的回答花羞似信非信,他说施耘天对辛缇公主无意,为何敌我交锋施耘天要放了作为敌人的辛缇。 高猛也知道自己言语唐突,车里可是坐着侯爷的准夫人,少不得一番解释:“侯爷为人磊落,只喜欢与辛缇公主策马同游,并无杂念。” 策马同游是怎样的一番场景?总之莽莽原野英雄儿女,一定非常之美。 花羞从怀中掏出那条汗巾,自嘲的笑了,指望堂堂侯爷对自己情有独钟无异于痴人说梦,那日听舅母说,施耘天家里已经有了个通房丫头叫秋娘,自己不是他的最初,亦非他的最后,只是他其中某个罢了。 她又悄悄的把汗巾放入怀中,对高猛的话完全一副没听见的架势。 翠黛那里已经满腹牢骚:“女儿家,骑马射箭,成何体统。” 高猛道:“姑娘不懂,蒙古人生性豪放不拘小节,女人亦可以骑马穿靴挽弓射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男女相好成为朋友很是寻常。” 哦,辛缇原来是蒙古公主。 花羞看了看自己纤细的十指,挽弓射箭不行,骑马穿靴没有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更加不能,有个相好的异性朋友即是青梅竹马的温宵云,准确的说他们更像兄妹。 忽然一点点小自卑。 翠黛不屑的哼了声:“将军何必为那辛缇溢美,倘若我家小姐生在草原,必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高猛发现翠黛误会自己,更怕花羞生气,忙不迭道:“末将不是为辛缇公主溢美,只是给姑娘讲讲外族之风俗,罢了罢了,我本不该多嘴的。” 翠黛不依不饶道:“公主又怎样,她会九曲回纹吗?她会圣手神雕吗?她会老君真迹吗?她会望闻问切吗?她会双管齐下吗?她会五弦琴吗?她会……” 咄咄逼人。问得高猛无言以对又无奈的笑。 花羞透过车窗的偷窥高猛,见他面红耳赤非常难堪,忙替高猛解围,嗔道:“你等大胆。敢背后议论侯爷,还不快走,董大爷的伤外敷金珠草只是权宜之计,还需内服药物。” 外面的人急忙应了,再无争执,各负其责,打马回府。 翠黛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就发现那李姓壮汉痴痴的目送她们,敲响车厢,示意花羞探出脑袋来看。 花羞于是对高猛道:“高将军有时间帮我打听下这位义士的家世。” 娥眉心里一惊。怕花羞真把她嫁给那个傻呵呵的家伙。 一路她心神不宁,回到府里时想找花羞谈谈,怎奈花羞先过去给舅舅、舅母问安。 嘉太太早听学嬷嬷禀报了一切,知道花羞中选,但不知她为何突然返回贞女祠。这丫头外表看着沉静内敛,实际是那种漩涡藏于内里的深水,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旁敲侧击,花羞却对遇刺之事闭口不谈,关于车夫老董的伤,她解释为遇见抢劫财物的贼匪。这也是事先交代好老董的。 她能够入选,嘉太太甚至嘉泊年都非常高兴,更期冀三日后礼部复选大获成功,最担心的还是花羞体臭之事,嘉泊年于是继续为花羞寻医问药,施施管进进出出不少大夫。这样折腾也不是办法,花羞想,既然施耘天信心十足能够摆平邱善初让自己落选,也是时候让自己恢复如初了。 于是当晚,她服下一剂解药。体臭慢慢减轻,至天明,又是那个幽香缱绻的美人了。 她早早起来,因为今天是个与众不同的日子,假如施家的聘礼到,就说明施耘天摆平了邱善初,反之,自己就仍旧是秀女。 她食不甘味,囫囵吃了几口粥,就坐卧不安的等在施施馆。 娥眉过来安慰她:“我相信侯爷,一定会来下聘。” 花羞侧目看了她一眼,其实是担心那邱善初非等闲之辈,不料娥眉做贼心虚,以为自己刚刚这句话又不妥,垂下脑袋道:“我对小姐誓死效忠。” 花羞噗嗤就笑了:“你说的好吓人,大喜的日子作何死啊死的,今儿不得闲,改天我与你细说。” 娥眉豁然而起,大惊失色道:“小姐你同我细说什么?” 忽而跪倒在花羞面前,洒泪道:“我对侯爷只是敬重敬佩敬仰。” 花羞再笑:“谁又说你对侯爷存其他念想,若说有人对侯爷动了心思,那也是翠黛。” 翠黛心中无私,大大方方道:“是呢,我一直喜欢侯爷的,不然怎么执意让小姐嫁给侯爷。” 花羞挽着娥眉的手把她拉起,语重心长道:“嫁人就像吃饭,都有喜欢的不喜欢的,这没什么,但嫁人又不同于吃饭,也要考虑对方喜欢不喜欢你,今日那李大哥,实乃侠义心肠之人,家里开香料铺子,应该家境不错,嫁给她,你可是成了名符其实的夫人。” 娥眉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小姐我不嫁给那个木头。” 花羞叹口气:“早晚你会明我的良苦用心” 娥眉还是摇头:“那傻子痴痴呆呆,同他在一起,同面对一头牛有何区别。” 花羞还想再劝,却听大妞进来报:“柳儿姐姐过来了,太太说,施家二爷前来下聘,请表小姐去暖香阁问话,因为昨儿您不是中选秀女了么,作何施家却来放定,应不得否不得,太太很为难。” 施家放定?花羞如释重负,却淡淡道:“告诉柳儿,我马上去暖香阁。” 大妞刚出去,翠黛先惊呼起来:“小姐……” 只唤了句小姐,然后就喜极而泣。 花羞眼中含泪,嘴上却笑,道:“随我去暖香阁。” 站起走到戚氏面前:“母亲不在,乳母即是母亲,侯爷说过,放定之后便是亲迎,一切事宜我皆不懂,有劳乳母费心打理。” 戚氏点头,反身去了角落,从箱笼底下翻出一套大红底色刺金丝的褙子,过来给花羞道:“自从你打算嫁给侯爷,我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下聘也是大喜,你穿了去吧。” 花羞用手抚着褙子道:“侯爷说,明天即亲迎,所以明天我必然穿红,今个就算了吧,今儿是我为母亲最后守制” 戚氏点头,道:“你且躲着点施家的人,婚前见婆家人是不吉利的。” 花羞应了,刚想走,戚氏又道:“等下我去舅老爷那里看看嫁妆的事,既然明天就是亲迎,今天需要把嫁妆抬过去施家,亦或是明天嫁妆随着人走,都可以,看舅老爷的意思,或是京师有什么的规矩。” 说好了,兵分两路,花羞去见嘉太太,戚氏去找嘉泊年。 刚好嘉泊年在前面的大厅接待施耘山和施家大总管张存孝,此时他正捧着礼单逐条过目点对,第一条就惊得他目瞪口呆,竟然是来自波斯国的猫眼石,本为使者进献给今上的,后今上孝敬了太后,太后又赐予施家太夫人,昨儿施耘天以目睹内监刺杀花羞为由,要挟邱善初从秀女中选簿上勾掉花羞,然后回家禀报母亲今日往嘉府下聘。 这桩婚事一波三折,遇到这些许麻烦儿子都没放弃花羞,太夫人感叹这是儿子天定的姻缘,打开银库,让施耘天挑选下聘之物,施耘天忽然想起花羞一双水盈盈的大眼,就选中了这颗价值连城的猫眼石。 其实聘礼是给娘家的礼物,算是养女儿的辛苦费,嘉泊年代收,或者是嘉泊年收下,无论怎样花羞是带不走的,太夫人和施耘天都明白这个道理,太夫人是为了儿子高兴和施家脸面,而施耘天是为了让花羞体面。 六十四抬聘礼验收完毕,嘉泊年暗自感叹,皇亲国戚就是皇亲国戚,出手如此大方,叹自己就是想大方也拿不出这么多宝贝,不等嘉太太作何想法,高高兴兴的收下,然后又让施耘山顺便把嫁妆带回去。 “按说婚姻大事都是有章法可循,可是侯爷同外侄女的婚事如此匆促,你我两家也就不必拘于小节了,请通政使大人阅看细目。” 嘉泊年把施耘天那日给花羞的“嫁妆”自己动笔誊写了一份,双手捧着恭敬呈给施耘山。 施耘山最近才擢升为通政使,正三品官职,此事嘉泊年知道,所以堂堂的通政使来放定,他受宠若惊。 这都是施耘天安排,更有施家二夫人殷氏和两个官媒随行,施耘山来见嘉泊年,殷氏去会嘉太太,商量明天亲迎之事,仓促间删繁就简,按理很多地方不合规矩,但太夫人总算等到儿子开口答应续娶,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计较。 下聘送嫁妆挤在一日,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施耘山依言把嫁妆礼单拿过来过目,看了几项心里有点奇怪,嘉泊年虽然为安国公之后,但他的禄米有限,一下子拿出五万两银子实在让人称奇,另外,下面所写的两个庄子施耘山更加奇怪,倘或嘉府有这些产业,为何听说嘉泊年在捐官上抠抠缩缩,一直以来连个实职都没有。 若说是花羞的父亲柏清正所送还有可能,但没听闻柏清正来了京师,若来怎会不出现见施家人。 施耘山感觉花羞的嫁妆,有蹊跷。 073章 陪嫁 谢谢“镶蓝的云”赠送的平安符! ****** 花羞的嫁妆,都是施耘天指使张存孝采办,张存孝是侯府总管,事无巨细认真得当,做这些事驾轻就熟。 大到——裹金嵌玉花梨木拔步床、泥金镂花三屏镜台、十二屉金锁红橱、髹漆阳文凸雕洗脚椅等等,甚至还有一辆华轮翠盖朱缨双厢马车,那些画桌、琴桌、胡床、美人榻、衣架、春凳还有锦缎、貂裘等等更是一应俱全。 小到——文房四宝、被褥、手把镜、花瓶、子孙桶、甚而珊瑚摆件、各种首饰、女红用品等等更是琳琅满目。 施耘山看得眼花缭乱,那几处院子都是京师有名的好宅子,那几个庄子也是避暑游玩的好去处,更让施耘山吃惊的是,嘉泊年怎么能大手笔的陪送花羞良田八百亩。 这一刻真就怀疑到大哥施耘天,装着稀松平常的对嘉泊年旁敲侧击:“嘉兄不愧是安国公之后,懂得韬光晦迹,说来我认识嘉兄也非一日两日,竟然不知兄手里还有这么多田地,兄既然能陪嫁外侄女八百亩,那你手里至少有几千亩,否则还有六个女儿未嫁,怎么能分得均匀。” 嘉泊年面有赧色,讪讪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多家产,其实这都是我那妹婿早就为外侄女准备好的,我七个女儿,真真是陪嫁不起,而我妹婿才外侄女这么一个,当然是倾囊而出了。” 这些话是施耘天早就教他的,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施家人问起。 施耘山仍旧似信非信,但却不好细细追问。 于是,嘉泊年让心腹之人二管家周显出去雇用了挑夫,把笨重的嫁妆今日都送去施家,轻巧的嫁妆,特别是细软一类,明天随花羞一起走。 又商谈了某些细小之事。施耘山起身告辞,嫁娶之日,施家比嘉府更忙碌,他需回去帮衬。 嘉泊年拱手送行:“没想到通政使大人能够前来下聘。舍下真是蓬荜生辉。” 施耘山笑:“明天来亲迎的,会让嘉老爷更加大吃一惊。” 嘉泊年一愣,猜度除了施耘天外,不知谁还能来,总之明天大名鼎鼎的定远侯上门迎亲,或许还有某些大人物,嘉府也随之名声在外了,送施耘山出厅堂,自己扭头去准备其他。 施耘山的夫人殷氏那里也同嘉太太商量齐整,嘉太太还心存疑虑。因为学嬷嬷说花羞在贞女祠时已经初选成功,实在不懂施家为何前来下聘,只等送走殷氏,嘉太太才气冲冲的问学嬷嬷:“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不是说花羞中选了吗。” 学嬷嬷被施家这么一闹。也不敢确定了,期期艾艾:“我,我真的听说表小姐中选,不信太太可以去问三姐儿。” 嘉太太气道:“施家都来下聘了,明日即亲迎,问这个有何用,还是赶紧准备明天花羞出嫁的事。” 说这个话。花羞就到了,嫁不成皇帝嫁给侯爷也不错,嘉太太拉着花羞谄媚的笑:“不是说中选秀女了么,突然侯爷前来下聘,倒叫我进不得退不得,难不成你选中秀女是学嬷嬷道听途说?” 花羞道:“此事我亦不甚明白。或许是秉笔的内监写错,亦或是宣报的内监报错,我体臭熏人,选中怎么可能。” 这话颇有道理,但提及体臭。嘉太太忽然才发觉她清凉如新荷,幽香阵阵并无体臭,讶异:“你?” 用手指着花羞,满脸惊奇,选秀时臭,选秀一过,施家来下聘她立即就恢复如初,嘉太太忽然就暗笑,这臭丫头果然狡诈,手段多得自己老谋深算都应付不来。 花羞解释:“既然是病,总有发作凶猛之势,也有突然痊愈之时,我也猜度不出,佛祖显灵吧。” 嘉太太笑的阴鸷,又拿捏不到她的把柄,想着施家的聘礼被自己拥有,心愿已足,凭这些嘉府可以重现辉煌,嘉泊年也有大把的钱来捐个实职了,这当然都是拜花羞所赐,遂眉开眼笑道:“明儿即成婚,匆促间,舅母一下子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陪嫁之物,所以……” 所以她想给花羞几百两糊弄过去,即是这几百两,将来也准备同柏清正要回的。 学嬷嬷却拉了她一下,抢过话头:“所以太太才只拿出银五万,还有院子四处庄子两个良田八百和床柜锦缎首饰等物。” 这么多?花羞难以置信。 嘉太太更是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学嬷嬷,心说你发癔症了怎么,我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个数,刚想斥责她,学嬷嬷忙道:“老爷刚刚已经着人把大物件送去施家,还有些细小之物明儿随表小姐。” 嘉太太知道学嬷嬷不敢胡言乱语,怎奈实在惊奇嘉泊年从哪里弄出这么多银钱和产业,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转过头来,就满面带笑,顺着学嬷嬷的话续道:“我一直把外侄女当女儿的,特别是我那妹妹不在了,老爷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唉!” 说着抹眼睛,佯装在哭,花羞知道她虚情假意,也就虚情假意的劝慰一番。 嘉太太又道:“钱财还在其次,总得带过去几个得心应手之人伺候你,说,府里的人但凡你喜欢的,舅母就舍了给你陪嫁。” 花羞道:“除了我带来的乳母、娥眉、翠黛,我其实也不缺人手,听闻侯府的仆役众多。” 嘉太太装着大方:“再多也是人家的,没有个十年八载,别想让施家人对你尽心尽力,所以我必须给你带过去几个。” 花羞正中下怀:“既然舅母疼爱,那就把三姐姐房里的红衣给我吧。” 嘉太太有点意外:“红衣是喑哑?”忽而猜度花羞要红衣的用意。 花羞也怕她怀疑,想说用自己的医术给红衣治病,又怕舅母对红衣再次灭口,灵机一动:“侯府有个绿衣,是三小姐房里的,两个人的名字如此倒像孪生姊妹,我才想起要红衣,算是凑成一对吧。” 红衣是哑巴,使用起来颇为不便,嘉太太求之不得,于是点头答应,又把大妞和胖姑还有张刘二位婆子给她。 花羞却道:“再把车夫老董给我吧,他身体有残,都是因为陪我选秀所致。” 都是不顶用的,嘉太太于是欣然应允。 关于陪院,花羞一个不要,毕竟不是自家人,只道:“我已经给父亲修书,他不日即会进京,也能从家里带来陪院和仆役。” 如此嘉太太也没什么异议,这里安顿好,立即去找嘉泊年,边走边问学嬷嬷有关那五万两和八百亩之事。 学嬷嬷道:“是娄大适才偷偷告诉我的,施家二爷二夫人离开时,老爷让他们带走好多花羞的嫁妆,挑夫就雇用了几十个。” 嘉太太心里想不出这笔钱的来历,但肯定的是,嘉泊年早有准备。 来到嘉泊年的院子,就听房里嘻哈说笑,娇声娇气的当然是百合,嘉太太气不打一头来,不经门口的小丫鬟通报径直进去,见百合坐在嘉泊年的大腿上,搂着嘉泊年的脖子说话。 “倒是你伺候老爷还是老爷伺候你,今儿敢坐大腿,明儿是不是就骑在脖子上。” 百合见嘉太太怒火冲天,急忙从嘉泊年腿上起来给嘉太太屈膝施礼,也不知该说什么,一径垂头不语。 嘉泊年让百合退下,是怕嘉太太再为难她,然后往椅子上正襟危坐,冷着脸问:“什么事?” 嘉太太讥诮道:“我们是夫妻,没事都不能来你房里吗?我这个做太太的倒比她盛姨娘还没资格了。” 嘉泊年不耐烦道:“好好,以后你来伺候我,坐卧起居洗漱穿衣,你来跪在地上给我穿鞋洗脚,你能做到么?” 嘉太太怒:“你是老爷,我是太太,就是今上对皇后娘娘也不会如此。” 嘉泊年道:“所以说我才让百合做这些,是你不高兴。” 嘉太太忍了气:“罢了罢了,我现下有要紧的事同你谈。” 于是提及花羞的嫁妆,责问嘉泊年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钱财产业。 嘉泊年知道隐瞒不了,道出实情:“是定远侯所予。” 嘉太太有些吃惊。 嘉泊年细说当日之事。 嘉太太不禁动气:“这都有了几日,你为何瞒着好,我亦是可笑的紧,你把这么多钱财放在家里我竟然不知。” 嘉泊年把脸扭到一边,但凡夫妻两个一处,不是吵就是闹,不厌其烦:“银子是银票,田产是契约,我随便就放在书案上,忘记告诉你而已。” 其实,他不是忘记告诉,而是怕嘉太太知道这些徇私霸占,而那些大的物件他都让人放在前面的倒座房里,经手人只有周显,嘉太太常居后宅当然不知。 嘉太太还想说什么,嘉泊年道:“明天即是亲迎,今儿是不是有很多事情做,你又不是没嫁过女儿,需要派人往施家铺床,喜服施家送来了,究竟合不合体,好多事,你还在这里闲话,施家给的嫁妆都是你的,单单那个猫眼石都价值连城,你发达了还不知。” 嘉太太听闻,顿时转怒为喜,道:“我这就去准备一切,明儿把外侄女风风光光嫁出去。” 074章 铺床 按例,嫁妆送过去男家,女家需要派个上有高堂、下面儿女双全、夫君健在、自己身体无恙的全福夫人过男家铺床,嘉太太斟酌再三,选了本家比她小一辈分的十七娘。 这十七娘能言善辩,逢什么人说什么话,虽然嘉泊年才世袭个二等将军,怎么着也是安国公之后,所以这十七娘平素经常来嘉太太身边走动,一张嘴哄的嘉太太时不时的许她些小什物,十七娘是个贪小利的人,哪怕给她一扎缝衣线她也不嫌少,反正都是白白而来,听闻嘉太太让她往侯府给新人铺床,心花怒放,谁人不知铺床是有打赏的,谁人又不知施家的富贵。 急匆匆的赶来嘉府,十七娘先给嘉太太道谢又道喜,然后由学嬷嬷陪着,又带着周显家的同去压房,蒙着红丝绢的竹篮装着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等等干果,还有一块雪白素绢,这是落红布。 嘉府的马车也是结着红绸带,各位妇人也都着趋于喜庆的服色,一起往长荣大街而来。 施家也晓得这个规矩,是以早有郝嬷嬷带着一干妇人在大门口等候。 十七娘一路啧啧赞叹的过了三道牌楼,看施家大宅横亘绵延,心里琢磨天上宫阙不过如此富丽了。 来到施家大门口,遥遥的十七娘就朝郝嬷嬷施礼,口尊:“夫人万福金安!” 郝嬷嬷迎上前道:“老妇是太夫人房里的管事,不是什么夫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十七娘明白这管事就是仆人之意,但太夫人房里的人不能小觑,且她善于见风使舵,忙道:“妹妹我是嘉太太的本家,人称十七娘,老姐姐雍容华贵,到底是皇亲国戚身边渲染出来的。端的与众不同。另则,人都说宰相府里七品官,侯爷是国舅,贵不可言。老姐姐岂止七品官,哎呦呦,你瞧这穿戴,哎呦呦,这是什么料子,金光闪闪的,哎呦呦,我这种小门小户之人可算是见了世面。” 郝嬷嬷听她大惊小怪的,笑道:“宫里赏赐的妆花缎,太夫人给了我一些。说起来刚好还剩一件褙子的尺头,等下送给夫人罢。” 还没进门就得了礼物,十七娘忙屈膝施礼:“谢老姐姐,侯府果然就是侯府,大气大气。当真不得了。” 一路吹捧郝嬷嬷,一路夸赞施耘天和太夫人母子,一路往福禄堂而来,需要先拜见太夫人。 入得福禄堂的门,十七娘突然跪倒在地,唬的郝嬷嬷急忙问:“夫人作何?” 十七娘郑重道:“太夫人近前,我等岂敢造次。别惊扰了太夫人歇息。” 郝嬷嬷拉扯她起来道:“这个时辰太夫人怎么会歇息,晚上都减了睡眠,侯爷大婚,老太太事事亲力亲为。” 学嬷嬷在一边撇嘴讥笑,同这位十七娘比起来,自己溜须拍马的手段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从二门入。又过道月亮门,再过道碧纱橱,才望见临窗大炕上端坐着一位体态丰腴的老妇人,十七娘明白这位就是施家太夫人,也就是当今皇妃娘娘的母亲。还是太后的表妹,她连看都不敢看仔细,又噗通跪在地上,佯装叩头的架势,连称“太夫人大安”,差点喊出万寿无疆。 太夫人见她如此大礼,忙问郝嬷嬷:“这位夫人是?” 郝嬷嬷介绍:“嘉府来铺床的全福夫人十七娘。” 太夫人让郝嬷嬷把十七娘搀扶起来,招手道:“来我身边坐,让我也沾染点全活人的福气。” 十七娘受宠若惊的过来,却没敢坐在太夫人对面,而是就近坐在一张小杌子上,道:“是我沾染太夫人的福气才对,小妇人想,太夫人是不是九天玄女下届。” 太夫人笑:“九天玄女是法力无边的神仙,老身可不曾有那些本事。” 十七娘非常认真道:“太夫人当然有法力,儿是侯爷女为皇妃王妃,真真了不得。” 太夫人心里高兴,让人捧茶给十七娘。 十七娘谨慎的啜饮一口,立即瞪大眼睛问:“这是什么茶,好香!” 太夫人道:“蒙顶,乃为上用之物,前几天我入宫探望皇妃娘娘,是娘娘赏赐的。” 十七娘大呼小叫:“不得了,我今生能吃到这种茶,怎么都值得了。” 按理她也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时而贬低自己无非是抬高对方,这是谄媚的手段,无论怎样夸张,总之太夫人很受用,正说着话,忽然大总管张存孝进来禀报:“太夫人,圣旨到。” 太夫人愣了愣,慌忙从炕上下来,又问:“禀报侯爷没有?” 张存孝道:“侯爷和二爷三爷四爷都在大厅等着您一同接旨呢。” 太夫人点头,又让郝嬷嬷着人往各位夫人姨太太还有三小姐施锦珂房里传令接旨。 施家人一个大厅是容纳不下的,于是即见院子里游廊上各个门口,到处都是跪着的人。 大厅内,施耘天施耘山施耘海施耘莽,太夫人、二夫人殷氏、三夫人杨氏还有三小姐施锦珂,更有施耘山和施耘海的几房姨太太,兼有大总管张存孝二总管郑财福,各位主子房里的管事,各门内的管事,总之密密麻麻站了一厅。 厅正中那块先皇褒奖老侯爷的“百世荣耀”下,昂然立着宣旨太监隋公公,见施家人到得差不多,他才展开圣旨,拉长声音道:“接旨!” 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隋公公继而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施妃乃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后慈命,以册为皇后,另择吉日行封后大典,钦哉!” 圣旨宣读完毕,施耘天带头,众人高呼:“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隋公公把圣旨交到施耘天手里,随即道:“恭喜侯爷,恭喜太夫人,圣上说,侯爷大婚在即,少不得忙忙碌碌,所以今儿就不用去宫中谢恩了。” 施耘天同太夫人再次谢皇上圣恩,施耘天又道:“请公公往别处小坐,本侯有点小事同公公说。” 隋公公心知肚明,所谓的小事其实是赏赐,欣欣然同施耘天去了花厅,原以为施耘天也就给他个百八十两,不曾想施耘天给他的礼物竟然是一尊金佛,看大小几万两不少,当下非常欢喜,拉着施耘天耳语:“透漏给侯爷一件事,明儿侯爷大婚之日,御驾亲临,届时还会加封侯爷,准备下吧。” 施耘天有点吃惊:“公公所言本侯都该信,可还是想不到圣上会来,但不知本侯该如何准备呢?” 隋公公是今上身边的近侍,了解今上的癖好,所以施耘天才请教他,听他小声道:“侯爷信任,咱家就知无不言,别搞的像提前知道是的,横竖侯爷明日大婚,洒扫庭除是必然,张灯结彩是必须,如此就喜庆了,再挑几样圣上喜欢吃的美食,稍后我给侯爷列个单子,还有圣上喜欢看的小戏,平素宫里只看大戏,说小戏登不得大雅,圣上喜欢看又看不到,特别听说有出戏叫《石倩盗马》,是京师第一才子时无声写的,非常之热闹。” 施耘天道:“多谢公公提醒,本侯马上差人准备。” 隋公公把金佛包裹齐整藏在身上,起来告辞回宫复命。 施耘天忽然想起一桩事,花羞曾经托付自己想办法为时无声进入仕途找个门路,既然皇上喜欢看《石倩盗马》,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打定主意,又绸缪一番,让侍砚去找了高猛来,又遣高猛出去找时无声入府。 且不提这件事,再说十七娘,没料到今日有幸能遇到接旨,感叹自己这辈子不白活了,竟然碰到这桩盛事,看时辰差不多,就由郝嬷嬷带着往新房而来,准备铺床事宜。 刚入新房,却见大丫鬟玉绣跑来找郝嬷嬷:“太夫人说,侯爷要把新房改在他的卧房。” 郝嬷嬷看着面前这间都已经布置差不多,拉着玉绣问:“太夫人同意了?” 按理,花羞的房间是不能与施耘天在一处的,因为将来施耘天难免纳妾,需要每个女人房中轮流过夜,所以他要有自己独立的房间。 然而,施耘天从未想过纳妾,只希望一辈子同花羞两两相守,所以执意把自己的卧房作为新房,太夫人拗不过他,大喜之时又不想惹儿子不高兴,于是答应下来。 玉绣道:“嬷嬷糊涂,侯爷的话太夫人几时不同意过,赶紧重新布置吧,当心错过铺床的吉时。” 于是,郝嬷嬷连忙命令众仆妇小厮,把之前房中的新婚用物搬到施耘天的卧房内,费了好大气力重新布置好,由十七娘开始铺床。 先是几层簇新的被褥,接着是落红布,最上面是一层牡丹富贵鸳鸯戏水的锦褥,锦褥上撒了一些花生、桂圆等等。 十七娘铺一层叨咕一句:“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福贵双全,吉祥安康!” 075章 麻烦 铺床事宜完毕,十七娘与学嬷嬷过来拜见太夫人,留下周显家的压房,所谓压房,就是不准任何人进新房,碰触新人之物被视为不吉利。 且不说周显家的留守新房门口,再说十七娘,来到福禄堂见过太夫人,琢磨像施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至少打赏自己二十两才符合门面,只等太夫人对郝嬷嬷吩咐:“赏!” 郝嬷嬷令大丫鬟玉绣捧来一盘白花花的银子,十七娘愣住,一锭十两,共计五锭,也就是说五十两银子,这已经超过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 十七娘慌忙跪下,高举双手接受赏银。 喜不自胜的站起想道谢,太夫人却又道:“贺皇后娘娘之喜,再赏。” 于是,大丫鬟玉绮又捧来五十两走到十七娘面前。 十七娘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太夫人,心里狂喜,面上还有些难为情。 太夫人笑眯眯的:“收下吧,明日我那媳妇上轿啊开脸啊,还少不得你这全福人的忙活。” 全福人在婚礼程序上的事情很多,但也不是什么登天难事,一出手就是百两,十七娘做梦也没料到,再次跪倒道谢,双手将银子划拉归拢,周身上下却没地方装得,后悔早知就该带个包裹来。 郝嬷嬷替她解困:“夫人先坐下吃杯茶,稍后我把妆花缎连同银两包裹好一并交给你。” 还有那来自宫中的妆花缎,十七娘眉开眼笑,坐下吃茶,学嬷嬷也相应得到了赏赐。 只是太夫人事务繁多,让郝嬷嬷陪着她们,自己却往伯英院而来,想同施耘天商量下明天亲迎的事。 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短短时间,却把婚礼准备得十全十美。到处红彤彤,到处喜气洋洋。 太夫人亦是心情爽朗,首选是儿子续娶,其次是女儿终于升为皇后。接下来就是女儿生的小皇子册封太子,不久再给幼子耘莽成亲,总之喜事一桩接一桩。 心情好看什么都好,由玉绣玉绮左右搀扶,银红银绯捧着香炉和打伞遮阳,铜纹铜缕拿着团扇左右扇风,还有几个执事婆子随行,出福禄堂过花厅来到一簇木槿花旁,却见前面的游廊上二爷施耘山同大总管张存孝面对面交谈,距离远听不真切。但看情势像施耘山在逼问张存孝的样子。 接着,施耘山掉头离开,张存孝立在游廊上有一阵,才拔腿想往伯英院去。 “张总管,太夫人叫你。”玉绣奉命道。 张存孝猛然看来。才发现太夫人一行人,听闻喊自己,急忙疾步过来,至太夫人面前问:“您老找我?” 太夫人望着施耘山离去的方向问:“二爷刚刚在问你什么?” 张存孝顿了顿,像是在思量,最后道出实情:“二爷说大夫人的嫁妆过于丰厚,怀疑这些钱财什物是侯爷偷偷赠予。问我晓得不晓得。” 太夫人眉头一皱,她亦听闻花羞的嫁妆丰富得令人咋舌,嘉府给出的解释为,这都是郢城伯提前为女儿准备,但太夫人听闻,那几处院子和庄子。是新近才被人买下的,买主倒是以柏请正的名讳,出面的却是个陌生人,所以她也怀疑花羞嫁妆的来历。 嫁妆虽然是新媳妇带来婆家之物,但按律法却是新媳妇私有财产。婆家人无权动用,所以太夫人不得不多想,毕竟儿子对花羞情根深种。 她沉吟下,问:“张总管你觉得,柏氏的嫁妆可有其他说道?” 张存孝虽然并非施耘天的心腹,但最敬佩施耘天的为人,更晓得侯府是施耘天的侯府,太夫人是名义上的掌家人,大事还需施耘天这个侯爷做主,所以他必然会袒护施耘天,回太夫人道:“小人觉得,郢城伯雄踞一方,且只有大夫人这么一个女儿,莫说这点点嫁妆,再多一倍也拿得出。” 太夫人似信非信:“郢地实乃穷山恶水,柏家如此富有?” 张存孝道:“您深居简出,有些事情不知,京师听上去如何繁华,却经不住人多地少,郢地虽然荒僻,郢城伯可是一方父母,一尺金子千人分,和一寸金子一人分,这个道理您应该懂。” 太夫人点点头:“还是张总管想的周全,单说柏氏送给嘉太太那个楸木匣子都非一般人家能有,我怎么就忘记这一茬,行了你去忙吧,明天亲迎的车辆马匹人员响器班子都安顿好,还有各处的红包封赏,还有酒宴之事。” 张存孝蒙混过关松口气,躬身道:“老太太放心,我不吃不喝不睡也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侯爷大婚非同小可。” 太夫人信得过他,挥挥手让他去忙,自己也继续往伯英院而去,才走了一段路,却听门子来报,说是汪家二小姐汪玉涵登门拜访。 这个时候汪家来人作何?太夫人隐隐有种不安,带着众人不去伯英院,往花厅而来。 到了花厅,就见汪玉涵坐也不坐,满脸不悦的伫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转头就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数落:“太夫人,那柏花羞不过续弦,侯爷怎能用六十四抬的聘礼,当年我姐姐也才是六十四抬。” 本朝规定,皇帝大婚最多一百二十抬,一品大臣才有资格享受六十四抬,但大多数人续弦不能高过原配。 太夫人当时也曾经对施耘天提及此事,怎奈施耘天一意给花羞六十四抬,太夫人本着让儿子欢欢喜喜的成婚,于是三番五次妥协,却没料到汪家这么快就得知,还找上门来,她想了想道:“不是没超过尊姐吗。” 一直以来,太夫人对汪月涵都称呼大夫人的,或是嫆儿她娘,突然改口叫“尊姐”,汪玉涵明白,这是人走茶凉了,不用说,那大夫人的名头已经被柏花羞霸占,想自己苦巴苦熬的谋划了多少年,到头来却是鹊巢鸠占,气道:“没超过也还是平齐了,她柏花羞不过是续弦,我姐姐与侯爷才是结发夫妻。” 汪氏姊妹这凌厉之气,是施耘天不喜欢的,也是太夫人不喜欢的,想想花羞一贯温婉的样子,太夫人话里有话道:“能把断弦续接完好,比原配更加之难。” 汪玉涵面色僵硬,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想兴师问罪,却自讨没趣,匆忙告辞,憋了一肚子的气,暗中发誓:柏花羞,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好过。 太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假如汪玉涵如花羞一半的知书达理,自己怎么都会成全她的心愿,毕竟她是嫆儿和子誉、子耀的亲姨母,这样跋扈的姑娘娶回来,施家面临汪月涵重生的局面,幸亏儿子坚持娶花羞,那小姑娘其实真的很可爱。 玉绣看她被汪玉涵气得神色不愉,开解道:“听闻大夫人是百里挑一的才女,连嫆姐儿都说好的很,老太太多想想开心之事,何必同外人计较。” 太夫人细细品味玉绣的话,忽而就转怒为喜,频频点头:“对,是外人,从此汪家与我,与我侯府何干。” 想通,脚步轻快,一会子工夫来到伯英院,却见新房门口坐着周显家的还有另外两个嘉府的婆子,三人守着门口在闲聊,周显家的脾气大嗓门大,嚷嚷着:“那表小姐突发怪病,体臭无比,不知侯爷怎么就看上表小姐了,你两个倒说说看,明天整个侯府会不会被表小姐熏臭,明晚侯爷是不是捂着鼻子同表小姐行房。” 原来,花羞恢复如初嘉府很多人还不晓得。 那两个婆子听周显家的嘲讽花羞皆嘻哈笑着,刚想搭言,不经意转头发现了太夫人一行,急忙闭嘴。 然刚刚周显家的话还是被太夫人悉数收入耳朵,她迅疾走到门口,对朝她施礼的周显家问:“你适才说什么,你家表小姐得了怪病?” 周显家的嗯嗯呃呃,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怕影响到这桩婚事,那样自己就罪孽深重了,说假话刚才自己嚷嚷的太夫人已然听见。 正踟蹰,她不言语太夫人当她是默认,再问:“那怪病体臭?” 周显家的不敢一直不回话,唯有坦白:“臭气熏天,也因为此表小姐选秀才落选。” 花羞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没能入选秀女,施耘天给母亲的解释是,他自己找了贞女祠首选负责人邱善初做的手脚,本来太夫人还担心此事被皇上得知,现下听闻是因为花羞得了怪病,顿时震怒,花羞再美貌再有才情,儿子也不能娶个病人,还是这种怪病。 于是,她怒气冲冲问玉绣:“侯爷在何处?” 玉绣连忙喊过伯英院的一个小子问:“侯爷在何处?” 那小子答:“在书房,同二爷三爷四爷商量明天亲迎的事。” 玉绣接着替太夫人做主:“请侯爷往福禄堂。” 那小子刚想走,太夫人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去书房。” 说完抬腿就走,一路都在骂着不孝子,来到施耘天的书房,不经过门口负责传话小厮的通报,径直进去,看施耘天、施耘山、施耘海、施耘莽四兄弟同坐一处说话,她朝施耘天劈头盖脸道:“柏氏得了怪病,你不能娶她。” 076章 开脸 花羞为了落选秀女,一剂上古奇方使得自己体臭无比,此事施锦珂往嘉府通知大哥施耘天不能前去下聘时,已经得知,但却听了施耘天的话没有对母亲讲,是以太夫人并不知情,若非周显家这个闲话笸箩,她一直蒙在鼓里。 太夫人于是震怒,勒令施耘天不准娶花羞。 施耘天因笑道:“母亲息怒,儿既然已经放定就是有了盟约,您不准我娶花羞,是让儿做个背信弃义之人么?” 太夫人气得变了脸色:“亏你想到这一宗,当初为何明知柏氏有怪病还放定?” 施耘天也不辩驳,一壁笑对太夫人,又告诉四弟施耘莽:“明日有你带兵随我迎亲即可,还是不要麻烦陆总兵。” 总兵陆道远,统兵十万镇守京师防城,与施耘天是莫逆之交,回京准备参加施锦粟的封后大典,得知施耘天将大婚,决定陪他往嘉府迎亲。 施耘莽道:“陆总兵好意,大哥就应了吧,你客气他反倒觉得你没把他当朋友。” 施耘天斟酌下,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见母亲仍旧怒气冲冲的站着,过去搀扶着往椅子上坐下,又对三弟施耘海道:“那就多准备几匹马,还有马车、轿子,明日去迎亲的人超过我的计算。” 施耘海点头:“大哥放心,马匹马车轿子悉皆准备好,且略有盈余。” 施耘天又对施耘山道:“吴王魏王燕王鲁王你来负责接待,吴王擅饮,魏王喜食辣物,燕王喜清淡,鲁王脾气大,你要各投所好。” 施耘山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大哥不必为这些个费神,安心做新郎官吧。” 觉得万事俱备,施耘天才让三个弟弟各自去忙。 太夫人冷脸坐着。此时不高兴已经不是儿子隐瞒花羞的病,而是儿子对自己的漠视,正鼓足了气,施耘天却突然跪在她面前。郑重道:“自父亲仙逝,儿又连年在外征战,三个弟弟除耘山外,耘海吃喝玩乐,耘莽个性又强,小妹弱质,嫆儿、子誉、子耀年幼,就是东府之事大半都是您在操心,儿不孝,不能为母亲分担。还让母亲生气,可是儿长到三十有二,第一次对女子动心,母亲若不让我娶花羞,我就……落发为僧。” 太夫人听了前边的话还非常感动。听了最后一句竟是儿子在逼迫自己,一拍面前的书案:“侯爷是在威胁我吗?” 施耘天面色淡定:“儿不敢,儿句句发自肺腑。” 发自肺腑就是非她柏花羞不娶,太夫人更怒。 施耘天如此逼迫,是他晓得母亲疼爱自己,非用这样的极端手段不能说服母亲。 正僵持,玉绣插言道:“依奴婢看。嘉府那个妈妈的话却也不能完全当真,听闻大夫人师从郢地名医温九重,想亦是医术了得,瞧瞧这用熏香治疗病痛的法子,奴婢活了十八个春秋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夫人能有这等手段。怎会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玉绮也帮衬玉绣道:“姐姐所言极是,大夫人心慈面善,倘或真的病重治不好,断然不会连累侯爷,那嘉府的妈妈偌大年纪背后说人闲话。想是平素行事就不是个让人敬服的,更何况这是侯府不是她嘉府,嘻嘻哈哈胡言乱语不留体统,老太太何必信她。” 这两个大丫鬟,除了郝嬷嬷外,在太夫人面前是最得宠的,因此才敢随便横在主子们中间说话。 不过却提醒了太夫人,对此事心下存疑,花羞究竟是真病假病?俯身看施耘天,又为难,因为施耘天并未否定。 玉绣乘机过来搀扶施耘天,连道:“大喜的日子大好的时辰,老太太和侯爷应该欢喜才对,莫让一个疯婆子搅扰了好心情。” 玉绮故意怒道:“待我去把那疯婆子赶走。” 作势想走,太夫人一摆手制止她:“压房是女家人的事,赶不得,算了,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他老子撒手不管,我凭什么操烂心,回房。” 站起就走,施耘天大步奔去抓住她的手:“母亲还是在跟儿赌气。” 太夫人看一贯威武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娃般可怜,软了下来,蔼然道:“娘没跟你赌气,娘就怕明日柏氏进门,宾客众多,她那样的病又是遮不住藏不住的,你说……” 施耘天却不以为然的笑:“花羞聪明伶俐,她不会让自己出丑的。” 太夫人点头:“如此就好,听闻要四王迎亲,有你忙的,快去吧,我也要去看看嫆儿、子誉、子耀,怕他们对这个新母亲有想法,都是那个汪家二小姐无事嚼舌根。” 施耘天弯身道:“儿,恭送母亲。” 太夫人拍了拍他的手,笑眯眯的,却叹了口气,虽然心有芥蒂,也只能不了了之。 ******** 梧桐里,嘉府,亦是忙作一团,虽然是嫁女,但需要准备花羞的辞亲宴,仓促间没能通知几位亲戚朋友,却也是非常热闹,嘉太太忙着在前边迎客收礼,从长荣大街施家回来的十七娘往施施馆准备给花羞开脸。 开脸不过需要一根线和一盒香粉,过程简单但仪式隆重,因为开脸后,闺阁女儿时代结束,即将步入婚姻。 十七娘由学嬷嬷陪着,自备开脸用具,来到施施馆。 同花羞彼此见过,她自我介绍道:“按辈分,姑娘得叫我一声嫂嫂。” 花羞就屈膝施礼:“见过嫂嫂。” 十七娘回礼:“姑娘也好,明儿姑娘大喜,太太让我来给姑娘开脸,姑娘请坐吧。” 花羞道:“那就有劳嫂嫂了。” 被峨眉、翠黛搀扶往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明天,自己不再叫柏花羞,而是叫施家大夫人,身份的转换,新生活的开始,有一些憧憬,更有些彷徨。 十七娘从随身带的小布包里拿出一条红丝线和一铁盒子的香粉,道:“我先恭喜姑娘。” 花羞微微笑:“谢嫂嫂。” 十七娘举着红线给她看:“那我就开始了。” 花羞简单嗯了声。 十七娘先在花羞面上施了层香粉,然后把红丝线抖动几下,双手拉扯,一边还用嘴巴叼住,按在花羞脸上绞动,好了半部松口念叨句:“左弹一线生贵子。” 生贵子?花羞臊得垂下双眸。 再好了另外半部,十七娘又念叨:“右弹一线产娇郎。” 花羞忽然又想起明晚与施耘天要同床共枕之事,双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紧张从此时开始。 只等十七娘把她的整张脸绞了干净,放下红丝线,不住端详不住念叨:“一边三线弹的好,红烛罗帐戏鸳鸯。夫妻和睦百岁安,子孝女贤奉高堂……” 说的都是吉利话,说的更是劝诫言,花羞静静的听着,只等十七娘念叨完毕,朝她再次道:“恭喜姑娘。” 花羞看了看娥眉:“赏。” 娥眉就端了二十两过来,托盘上还有一串珍珠两个金钗。 十七娘欢喜的接了,心里忖度,要是天天都有相熟的姑娘出嫁,自己岂不是发达了。 又让花羞洗干净脸,十七娘剥开早已准备好的熟鸡蛋,在花羞脸上滚来滚去,又说了些吉利话劝诫言。 稍后开脸完毕。 送走十七娘和学嬷嬷,翠黛盯着花羞看,赞道:“小姐愈发美了,那侯爷明儿见了怕是呼吸都忘记。” 花羞嗔道:“连我都敢取笑,当心不带你嫁过去。” 翠黛不以为然:“我才不怕,离开我们谁伺候小姐,那个红衣吗,她虽然哑巴是假,但毕竟是嘉府人,我看嘉府就没一个好人。” 花羞瞪她一眼,翠黛立即道:“当然舅老爷除外。” 娥眉也道:“说的是,小姐明天就出嫁了,若何嘉府的姑娘们一个都不来探望。”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娥眉朝翠黛嘘了声:“是各位姑娘来了。” 翠黛撇撇嘴,按照十七娘交代的,湿了条手巾给花羞敷脸。 众位姑娘进来,首选是昭君嚷嚷着:“表妹大喜,我来给你道喜了。” 花羞起身相迎,只对大家笑。 昭君见她面上光溜溜的,用手摸了摸:“表妹,你的脸好滑腻,怎么弄的?” 花羞道:“开脸。” 昭君顿了顿,恍然大悟的:“我懂,女儿家嫁人前都开脸,快快,表妹你也给我开脸吧,真是好看。” 她忽然发现镜台前十七娘落下的红丝线,拿起胡乱在自己脸上绞着。 昭容讥笑道:“六妹是着急嫁人罢,等下我同母亲说说,明儿张媒婆李媒婆的替你请家来,不过眼下还是没影的事,你却开了脸,谁肯要你呢。” 昭雯因为昭君屡次坏她的好事,气昭君不顾一母所生的情义,附和昭容的话道:“如此,六妹唯有学南国某地人做自梳女了。” 昭君不懂开脸要领,胡乱绞面痛得呲牙咧嘴,对她们的嘲讽不以为意,边对着镜子照边嘻嘻笑着:“我才不愁嫁,那个三寸丁还说喜欢我呢。” 一语惊四座,众位姑娘纷纷愣住。 唯有花羞懂,所谓三寸丁是施耘天的随从高猛。 077章 腹黑 无意泄露机密,昭君亦知自己失言,咕噜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呵呵哈哈哼哼嘻嘻,怪笑一气。 众姊妹岂能饶过,纷纷追问昭君三寸丁为哪个,昭君唯有浑说一气搪塞过去,也幸好大家是来看望花羞的,于是转移话题。 几个姑娘留恋花羞的厌弃花羞的,心情不一,说说闹闹哭哭笑笑有些时辰才各自回房。 屋里清静下来,花羞有些疲累,偎在靠背上刚想歇息,突然珠帘哗啦一声,昭君折回,还贼眉鼠眼的看,做贼的样子必然有不可告人之事。 花羞欠起身子笑她的怪状:“你倒是怕谁。” 昭君见屋里只剩下为花羞整理衣物的戚氏和娥眉、翠黛,晓得这都是花羞的心腹,也就开门见山:“表妹,那三寸丁居然说喜欢我,你说我是不是得揍他一顿解气。” 昭君坐在花羞身边,倚在靠背上,单手支颐,一张满月般皎洁明丽的脸惯常了笑盈盈,此时却神情凝重。 花羞之于感情算是过来人吧,看昭君的神情就明白,她这不是在生高猛的气,分明是犯了相思,揶揄她:“你又打不过人家。” 昭君猛地直起身子,攥紧拳头愤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打不过也要打。” 花羞按下她的拳头,佯装替她出气:“倘或高猛说喜欢你让你感觉是在羞辱你,这样,我告诉侯爷责罚他,可怎么罚好呢?打还是骂,或者干脆叫他离开京师回故乡去。” 昭君信以为真,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问:“他的故乡在何地?” 花羞何曾知道,随便说罢了:“好远,比郢地还远。” 昭君咬着嘴唇垂头想了想,忽而抬头讷讷的笑:“那三寸丁追随侯爷多年。因我起了这个事撵走他,失去左膀右臂,侯爷胸纳百川之人不会怪我,施家太夫人必然会生气。可是我又不在老太太眼前,这气只怕会转到你头上,你才嫁过去就同婆母闹的不快,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罪过,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侯爷那三寸丁说喜欢我的事,我不找他报仇便是。” 花羞只以为昭君心无城府,没料到她绕来绕去,竟然把自己给绕进去,当下笑道:“你不找他报仇。若是他腆着脸来求亲呢?” 昭君愣住,随即臊得满面通红,无话可对,站起拔腿就走,只丢下一句:“断然不会有的事。” 走的匆忙外加神思恍惚。差点撞到博古架上,背后的花羞咯咯的笑,心里就多了桩事,昭君同高猛两情相悦,自己两厢都方便,按理该成全他们,怎奈有昭蕙同时无声的前事在。未免有些畏首畏尾,恐过不了舅母那一关。 抬手摸摸开过的脸,偷偷探出身子往镜台前照了照,明天,就同那个人双宿双息了,心里扑腾扑腾。忙随手抓了那本《海外风物志》来看,眼睛在书上,心思却飘的好远。 此时戚氏、娥眉、翠黛三人已经把花羞的旧物打点好,戚氏边收拾边哭:“若是在郢地的家里,小姐出嫁怎么会如此寒酸。舅老爷好歹是个二等将军,俸银禄米每年下来也不少,怎么着也该给小姐添置些新衣服才是。” 花羞倒不计较这些,惟愿平平静静的嫁过去,顺顺利利的摆平父亲的麻烦事,劝戚氏:“莫怪舅母,是侯爷把婚事定的太匆促,一日间哪里能买许多东西。” 翠黛却指着戚氏道:“乳母年纪越大越糊涂,我早听张婆子说,舅老爷给小姐的嫁妆是府里几个姐儿绑在一处都不及的,你敢还贪。” 娥眉接过话去:“听说五万银八百田还有四个院子两个庄子,细小之物好多好多,我这脑袋装不下那些名目。” 戚氏冷冷的哼了声:“你们也只是听说,谁瞧见了。” 嫁妆在嘉泊年手里,当初看到的人也仅仅是前来放定的施耘山,那些床俱等什物又在前面的倒座房里,后宅之人没看见,西园的姑娘们得知的,也不过是听说而已,所以戚氏不信,毕竟那嫁妆丰厚的惊人,她一不信嘉泊年拿得出来,二不信嘉泊年特别是那个嘉太太舍得。 花羞却道:“是真的,舅父已经告诉我,我只是不明白,舅父哪里来那么多的银钱,问他,他只说是自己攒下一部分,挪借一部分。” 她的话戚氏当然信,欢喜道:“舅老爷对你倒是蛮好。” 花羞心里仍旧在狐疑,忽然想起父亲,怅然道:“日后父亲的事平息,必然会连本带利还给舅舅,其实我也没想过要舅舅陪嫁这么多,若是知道必然拦阻,大部分嫁妆已经抬过去侯府,也只能如此了,我其实害怕,我只不过是伯府小姐,这嫁妆过于丰厚怕带累父亲,皇甫大人若是得知会不会以此大做文章。” 娥眉道:“小姐不要担心,听闻当年施家二小姐施锦罗嫁给虢郡王时,送嫁妆的队伍绵延几里路呢。” 花羞自嘲的笑:“我怎么能同施家女儿比。” 翠黛扬起脑袋,很是不服的样子:“为何不能比,施家三个女儿四个儿子,伯爷才你这么一个。” 娥眉道:“说起施家的女儿,我忽然想起那三小姐施锦珂,为何贞女祠首选之时不见她去?” 花羞凝眉沉思:“我也奇怪呢。” 戚氏道:“不想那么多,等你明天嫁过去,自然就知道,看那三小姐倒像是个好人,眉眼与侯爷几分相像,明儿你就进入侯府了,上下千百口,比在舅老爷家里更难,赶紧歇息一下,晚上吃辞亲宴要折腾很晚,明儿还要早起,好好的睡,做个美美的嫁娘。” 花羞忽然想起一事,唤娥眉道:“把红衣和老董叫来,你们就随我去施家了,有些话需叮嘱。” 娥眉应了,出去吩咐大妞和胖姑,分别把红衣和老董找来。 未几老董到了,在二门处不敢进来,若非花羞传唤,他这样的身份平素连西园门都是不敢擅入的。 花羞令娥眉把他喊了进来。 老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见了花羞口尊表小姐,双膝一软就要跪,被身边的娥眉和翠黛架住,娥眉道:“董大爷不必多礼,我家小姐当你是恩人。” 花羞过来询问他的伤势,知道没有大碍才放心,又说了些暖心窝子的话,感念老董当日舍命相救,更因他年纪比自己父亲还长,所以称呼为董大爷,老董受宠若惊,一为花羞对他的尊重,二为自己此后即将进入侯府,发誓此后甘愿为花羞当牛做马。 花羞嘱咐他些许话,毕竟侯府不是嘉府,人多规矩大。 老董一一记下,稍后离去。 却是红衣,百般等不来,花羞有些奇怪,怕舅母再针对她,于是让翠黛过去如意居看看。 翠黛放下手中的活计,整整衣服离开施施馆去了如意居。 按理几位姑娘的住处相聚都不甚远,翠黛想着明日就要离开嘉府住进施家,这满园的花红柳绿再想看见就有些困难,虽然侯府更美,但也留恋西园,于是没有走直路,而是绕去小桥流水那里,又通过花丛,看蝶飞莺叫好不热闹,还摘了朵大红的花戴在头上,凭水望着倒影,恍惚身边出现了温宵云,遐思一番,自嘲的笑笑。 一个人玩够钻出花丛,刚想去如意居,就听有人说话,循声去望,青竹丛旁,是昭蕙喊住匆匆行路的红衣。 红衣装哑已经习惯,得知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嘉府,也就是说可以恢复开口说话,非常高兴,得意忘形,听昭蕙喊,差点脱口说话,悬岩勒马,及时收声。 昭蕙倒没发现她的异状,上前道:“花羞要了你做陪嫁,我本来舍不得,可是母亲执意要你去我也真是莫可奈何,你跟了我多少年,我待你不薄,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就替我办件事。” 红衣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听命于她。 昭蕙笑了:“就知道你对我好。” 说完左顾右盼,附近没发现其他人才放心道:“若没有花羞出现,时公子对我非常好,都是花羞横刀夺爱。” 红衣心向花羞,连连摆手,又做个吹响器的样子,意思是花羞马上要嫁给施耘天,她没有夺走时无声。 昭蕙冷笑:“只有你这样蠢笨的人才会被她蒙蔽,她先是喜欢时公子,后来认识定远侯,觉得定远侯比时公子有权有势,她就另投定远侯的怀抱。” 红衣又比比划划,花羞分明告诉过昭蕙时无声业已无罪释放,她完全可以去找时无声。 昭蕙当然也想去找时无声,母亲的反对还在其次,她担心的是时无声不会接纳她,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恼恨花羞:“都因为她的出现,时公子才对我变心,我找他何用,我恨花羞,你若是当我还是你的主子,就在花羞嫁过去之后,把这包药投放在她的茶水里,我要让在施家众人面前出丑,报仇雪恨。” 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给红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078章 梳头 投毒? 红衣惊恐的望着昭蕙,自卖进嘉府为婢,她一直侍候昭蕙,从来不知柔情似水的三小姐还如此狠毒,这完全承袭了嘉太太的作风。 “你若不听我的话,莫说你人去了侯府,即便是皇宫大内,我一样将你碎尸万段。” 昭蕙说的柔情似水,红衣听来如锥刺股,木然而立不知所措,昭蕙把药包硬塞在她手里,然后转身回了如意居。 那厢翠黛听的仔仔细细,牙咬的咯嘣咯嘣响,想冲出去骂一顿昭蕙忘恩负义,花羞为了她与时无声的事奔走,换来她如此薄情寡义。 转念想想,红衣是被昭蕙逼迫,或许她并不会害花羞,何如试试她的忠心,便没用做声,默默跟在红衣身后回了施施馆。 见了花羞,红衣慌里慌张,花羞因为不知情所以猜度错她的心思,窃以为她是被自己叫来问话才担心,道:“也无甚么大事,明儿你就随我嫁去施家,不过是有些话叮嘱,首要一条,你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但对外还是要装哑。” 红衣噙泪道:“表小姐……”欲言又止,想把昭蕙欲害花羞的事说出,终于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花羞又揣摩错她的意思,以为她憋了太久突然开口不适,道:“你能在舅舅家里做成大丫头,必然是玲珑之人,也不用我费唇舌,唯有一宗,那就是你这喑哑,即便过去侯府,你也不能立即恢复,我需做个戏给大家看,防备当初害你的人再兴风作浪,对别人称是在慢慢给你治疗,时机成熟,你就佯装病愈。” 红衣突然泪如雨下,又唤了句:“表小姐!” 花羞再次理会错她的心思。琢磨她是因为快恢复正常激动,实际红衣是对她的感激。 这时翠黛走了进来,打量了红衣一番,故意凑过去拉扯她的袖子。知道那里藏着药包,调笑道:“姐姐这身姿,要怎么就怎么。” 红衣忙往旁边闪开一步。 翠黛故作嗔怒:“姐姐嫌我?此后你我共同伺候咱家小姐,该亲近才对,怎么反倒生分了。” 红衣低声辩解:“我,我怕痒。” 实际她是怕药包掉落,那时她就百口莫辩了。 翠黛阴笑,含沙射影道:“别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姑娘,你且记住,彼时嘉府三姐儿是你的主子。此后我家姑娘才是你的主子,更何况对你还有救命之恩,你行事要思量好了,不图你结草衔环,只想你尽心尽力。侯爷夫人身边混,早晚有你出头之日。” 红衣垂头怯怯道:“我记下了。” 花羞见翠黛对红衣言语蛮横,只以为她素日里习惯了这样的个性,责怪翠黛:“红衣老实,受不得你这样浑说霸道,此后你们就是姊妹了,需要彼此体谅彼此怜惜。红衣也不用回去如意居,今晚就住在这里,听说你心灵手巧,明儿早起给我梳头。” 戚氏急忙阻止:“明儿不行,明儿姑娘大婚,得全福夫人给你梳头。” 花羞哦了声。竟然忘了这个规矩,对红衣笑道:“来日方长,有你露脸的时候。” 红衣心思纷乱,唯唯诺诺,只字未提其他。 花羞见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只当她换了主子不习惯,反是翠黛,紧盯着红衣的一举一动,却没有把事情说明,是不想花羞大喜之日被这些烂事费神。 当晚红衣就在施施馆住下,一夜翻来覆去,揣了件心事睡不着,害花羞她是铁定心不会害的,怕的是昭蕙言出必行害她,思谋,倘或有那么一日,莫若我自己先行了结还能留个全尸。 花羞更睡不着,闺阁女儿即将成为小妇人,这种突变让她措手不及,更因为乳母戚氏的那些话。 彼时吃了辞亲宴回来,戚氏身兼母亲的责任,拉着她婉转的说了些床帏之事,都是新婚夜该面对的,有了这番提示,至少施耘天对她亲昵她不会大惊失色。 花羞臊得把脑袋埋在戚氏怀里,小声的唤了声乳母,连说:“不要听不要听。” 戚氏搂着她道:“不听不行,洞房花烛夜是你与侯爷的开始,做得好,侯爷欢喜,做得不好,你都不知哪里得罪了夫君,不过你也无须太担心,侯爷是过来人,对你又百般疼爱,断然不会粗暴的,可是夫人不在了,这些话我得告诉你,记住,无论怎么痛都不要哭,你一哭男人就会扫兴就会厌烦,过了一夜两夜,自然就会好的。” 花羞默不作声,其实戚氏说的含糊,她也听得糊涂,总之明白一件大事,明晚自己就要赤身*面对一个男人,心突突狂跳。 就因为戚氏这些话,她一夜不曾睡好,次日卯时,戚氏把她叫醒,她感觉眼睛涩涩的,起来照照镜子,也幸亏自己懂医术,调了炉熏香,又用手巾敷了敷眼睛,一会子工夫,精神起来。 此时大妞来报:“十七娘来了。” 花羞知道这是来给自己梳头,连忙说请。 十七娘进来后又向花羞道喜。 花羞还礼:“嫂嫂也好,就麻烦嫂嫂了。” 十七娘道:“姑娘先去沐浴。” 花羞并无晨起沐浴的习惯,道:“昨儿睡前沐浴过了。” 十七娘摇头笑:“夫人不懂,被热气蒸一蒸,等下更加的水润,妆容也更加出彩。” 戚氏从旁道:“姑娘依言便是,十七夫人可是这里面的行家,断不会错的。” 花羞点头,让大妞和胖姑去厨房烧了锅热汤,稍许工夫由娥眉、翠黛服侍沐浴,浸泡小半个时辰之后回来,脸色更加娇媚。 十七娘打开妆奁,新娘化妆不同平素,相对要艳丽些,这些胭脂水粉是她自己准备,让花羞往镜台前去坐,花羞却道:“你们先去外间稍等,我有些事。” 十七娘由戚氏陪着去了外间喝茶。 花羞不留一个人在房里,转头看了看炕上那大红的喜服。忽然跪在地上,朝天道:“母亲,女儿今天就要出嫁了,本打算为您守孝三年。不想父亲他出了状况,侯爷为人虽好,但父亲得罪的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太宰大人,所以我试着几次想让侯爷帮忙消弭这一桩事,都无勇气,才用了这个手段,希望母亲能体谅。” 她说着叩了三个头,抿着嘴唇想了想,又道:“母亲莫怪女儿,其实即使没有父亲这桩事。我也想嫁给定远侯,他是个好人,也对我好,某些时候,我感觉他给予我的疼爱是集您与父亲的疼爱于一身的。我会孝敬婆母,善待那三个可怜的孩儿,与侯爷的弟弟妹妹好好相处,不刻薄下人,请母亲保佑我万事无忧。” 说完,再次磕头,想起早逝的母亲。更想起宠爱自己的父亲,还因为自己人生大事之时父母皆不在身边,泪水滚滚而落,伏在地上哭了半天。 外间的娥眉感觉不对,旋回屋内,见状忙把她搀扶起来。掏出帕子拭干她的泪。 花羞莞尔一笑,丧母之痛,挂念父亲的忧虑,都被即将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冲淡,吩咐娥眉:“请十七娘进来吧。” 娥眉于是出去。把十七娘等人请了进来。 梳头正式开始。 娥眉翠黛先解开花羞的发髻,长发如瀑垂落。 十七娘驾轻就熟,拿着象牙梳子边梳边叨咕——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四梳好远伴随 五梳家人百寿 六梳吉来祸避 七梳花开锦绣 八梳贵家福地 九梳神佛保佑 十梳姑娘与侯爷齐飞比翼 最后一梳落下,十七娘又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花羞吩咐娥眉:“还不替我谢谢嫂子。” 娥眉会意,捧了二十两过来塞给十七娘。 十七娘先接了揣好,继续给花羞梳头,绾了两个漂亮的发髻,又给她敷粉涂胭脂,最后扣上凤冠著上霞帔。 花羞第一次着浓妆,更被大红的喜服映衬,当真是美丽不可方物。 众人不住夸赞,就连一直噤若寒蝉的红衣都止不住道:“表小姐好美!” 翠黛心里对红衣有芥蒂,言语就刁钻:“姐姐错了,是侯爷夫人。” 红衣急忙改口:“是,夫人好美。” 十七娘完成任务就要离去,叮嘱花羞:“先少吃点东西,婚礼要进行一天,累的很,看天色还早,侯爷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来迎亲,不急。” 花羞让娥眉翠黛送十七娘出去,自己却站在那里动不敢动,头上身上都好负累。 戚氏过来搀扶她往炕上坐了,当真是正襟危坐,穿的如此隆重必然是庄重的姿势。 戚氏拿了茶点过来给她,花羞垂眸想看看红彤彤的小嘴却看不到,摇摇头,怕嘴上的胭脂膏子弄掉。 戚氏劝她:“吃点吧,掉了我帮你涂。” 花羞还是摇头:“不行,你涂的没有十七娘涂的好看。” 戚氏吓唬她:“你现在不吃,等下肚子咕咕叫,岂不失了礼仪。” 花羞想了想:“那好,就吃一点点。” 戚氏就拿了块蜜糕来喂她。 花羞张开嘴巴,小心翼翼的含进去一口,怕弄花贝齿,整个的咕噜吞了下去,噎住。 戚氏忙抚她的后心:“哎呦你慢点。” 花羞甜蜜的笑。 戚氏也笑:“瞧你这没出息的。” 正在此时大妞进来报:“小姐,侯爷来迎亲了!” 花羞一愣,并非大妞的话突兀,而是她对新婚的紧张。 戚氏自言自语似的:“这么早?真是个急性子的侯爷。” 079章 迎亲 嘉府大厅,嘉泊年与嘉太太端坐在正中,等着施耘天给他们行礼敬茶认亲。 无论施耘天的官爵如何大,今日,他在嘉泊年夫妇面前只是贤婿。 只等施耘天大步跨入厅内,大红的喜服炫目,长身巍然,面上仍旧如素日般沉静,心情却是如初做新郎。 嘉泊年正眉开眼笑的看着,突然脸色一僵,急忙从椅子上站起,颠小步过来朝施耘天后面的几个人长揖下去,逐个称呼:“吴王、燕王、魏王、鲁王,臣不知四位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其恕罪。” 他做梦都没想到,皇上的四位兄弟,京师四王能莅临府上,惊喜,亦有几分惊惧,才想起施耘山说的,迎亲之日会让自己更加意外,果然不假,这施家是多大的面子,让堂堂的四位王爷来迎亲,暗中又高兴,攀附上施耘天这棵大树,接连会认识许多有权势之人,自己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 鲁王脾气大为人豪爽,哈哈大笑道:“老嘉,听闻令侄女是个奇女子,本王心向往之,就连皇上都想召见呢,所以今个才陪定远侯迎亲,你别光顾垂着脑袋,先认了姑爷,我们好把令侄女接走。” 嘉泊年连说“是、是”,没等有下句,又听有人道:“陆某也来凑个热闹。” 嘉泊年循声才发现高大的施耘天背后又闪出一人,认得是防城总兵陆道远,当下又是吃惊不小,急忙过来见礼。 陆道远摆摆手:“嘉老爷不必多礼,我与定远侯是莫逆之交,今儿你是他的舅父大人,陆某安敢居尊。” 虽如此,嘉泊年还是与他拱手作揖,刚想招呼施耘天,又发现后面站出来其他几个青年才俊。有的他认识有的不认识,施耘天代为介绍,依次,面色苍白身材瘦峭的是太宰皇甫少铧的爱子皇甫彧。接着是鸿胪寺卿孟大人的公子孟庄,然后是兵部尚书郑万仞的公子郑忠,还有左都御史安寿的公子安聿,最后,竟然还有国子监祭酒曹彦的公子,也就是光禄寺少卿,曹籍。 说起来这几位年轻人都是施家四爷施耘莽的朋友,大哥续娶,且是他喜欢的女子,施耘莽为了给大哥撑场子。才邀来几位至交。 而曹籍,对花羞一见钟情却被施耘天抢先,心里实恨之,才鼓动皇上搞什么强制选秀,他也一直在关注选秀。之后打听过,花羞竟然没有中选,这让他非常吃惊,问去邱善初,说是花羞得了怪病,体臭无比,才落选。 曹籍不信。刚好得施耘莽邀请,才想过来一探虚实。 皆是大人物的公子,嘉泊年逐一见礼,对方倒是个个谦逊,唤他老大人,他也就仗着施耘天的舅丈身份唤对方贤契。 此时他不仅仅感到自己蓬荜生辉。更加有点战战兢兢,这么多贵客登门,怕自己一时疏忽怠慢惹来祸端,妹婿柏清正的事还悬在心上呢,未免多溜了几眼皇甫彧。身体看上去相当羸弱,态度却纯良可亲,完全不是他父亲皇甫少铧交横跋扈的做派。 于丈夫身边站着的嘉太太,木木的不停屈膝,从未见过有这样迎亲的阵势,心里几分得意,发现同来的曹籍,随即又几分失落,若是昭蕙不以死相逼,嫁给曹籍该有多好。 施耘天又拉着一位介绍,嘉泊年更加不识。 施耘天道:“这位是高丽王子,亦是舍妹的未婚夫婿,因没见过大齐国的娶亲风俗,故来看个热闹。” 这也正是花羞心里疑惑的,施锦珂为何没有去贞女祠首选的因由。 那日街上遇到刺客,高丽王子侠义相助,却同施锦珂一见钟情,转身打听清楚施锦珂的身份,当即入宫向齐皇求娶,今上没有像上次吐蕃王子那般征求施家的意见,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仪直接赐婚,圣旨送到长荣大街,太夫人震惊,施锦珂却欢喜,并向母亲说明那高丽王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另则,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以此逃避选秀,夫复何求。 太夫人虽然不想女儿远嫁,但更不想施锦珂入宫同姐姐施锦粟骨肉相残争夺圣宠,还发现施锦珂对这高丽王子非常喜欢,所以也就安于天命了。 高丽王子听闻未婚妻的大哥将婚,未见过这等风俗,所以好奇来看。 高丽王子亦是世子,是将来继承高丽王之位的储君,嘉泊年差点惊掉下巴,恭请各位贵客入内,命人看座敬茶。 吴王道:“嘉老爷不必对我等费神,今儿是府上大喜之事,还是请上座,等着新姑爷认亲。” 嘉泊年一再谦让,最后被下人搀扶着稀里糊涂的回去位子上坐好,施耘天过来郑重行礼,嘉太太急忙让学嬷嬷给了施耘天一个红包。 如此就算礼成。 嘉泊年让人摆开酒宴,请各位贵客入席。 少时仆役布置停当,四王、四公子连同高丽世子、陆总兵悉皆把酒同饮,不过略坐了坐,迎亲之时吃酒如何能尽兴,鲁王直率,亦直言:“今儿是定远侯的大日子,本王等人去侯府吃酒,说来侯爷南征北战少在京师,难得欢聚,非得痛饮三百杯不可,所以就不在贵处耽搁,请嘉老爷下命发亲吧。” 嘉泊年也就不挽留,责令身边的大总管娄大和二总管周显:“吩咐下去,发亲。” 如此,嘉太太也让学嬷嬷吩咐各丫鬟婆子媳妇子,同去西园为花羞送行。 而花羞那里早已准备停当,嘉府各位姑娘除了守寡的昭容不方便出现,同在施施馆送别花羞。 昭曦冷言刻薄:“老夫少妻,吃苦的日子在后头呢。” 昭蕙却不停的偷窥红衣,用目光给红衣下令,投毒花羞,令其丢人,报仇雪恨。 昭雯善于见风使舵,本来嫉妒花羞,眼下见花羞真的嫁了,也就换成阿谀奉承,希望能借花羞之力给自己谋个好婆家。 昭清将一串开光过的佛珠塞给花羞,殷切嘱咐:“人生苦短,佛在心中,放下即乐。” 花羞似懂非懂,也高兴的道谢。 昭君最顽皮,扯着花羞的喜服看来看去,甚至要花羞脱下给她穿穿看。 戚氏急忙挡住:“六姐儿莫动,新婚之日很多忌讳,别冲撞了喜神婆婆,即害了我家姑娘,也让喜神婆婆迁怒与你,日后不会给你一段好姻缘。” 昭君迅疾把手挪开,继而抚摸心口,转瞬又合十祈祷:“喜神婆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懂这些道理,千万莫怪。” 滑稽的样子让众位姑娘笑作一团。 不多时百合也来看望花羞,她才被嘉泊年纳为姨娘,虽然博得老爷欢心,手中无权也就没钱,送了花羞一个金步摇,这本来是嘉泊年送她的心爱之物,感念花羞对自己的恩德,才割舍。 花羞有心不收,又怕拂了百合的好意,于是收下,却回送过去几件首饰。 百合握着花羞的手啜泣。 而扈姨娘和茹姨娘也装模作样的过来相看,各有礼物。 花羞分别谢过。 此时学嬷嬷过来宣布:“太太说,发亲了。” 花羞突然有些紧张,看着戚氏面色凝重。 戚氏却暖暖一笑安慰,然后将盖头扣在她头上,她眼前顿时一片红彤彤,鼻子却一酸,心里叨咕:爹,娘,女儿走了。 仿佛父母就在身边似的。 先来前面拜别舅父舅母。 嘉太太虚情假意的抹眼睛,嘉泊年却是真难过,摆摆手:“去吧去吧,要孝敬婆母尊敬长辈,视小小姐小公子如己出,和睦妯娌,善待仆人,勤俭持家,总之梧桐里距离长荣大街不甚远,偶尔,舅舅会去看你。” 一语未毕,泪水滚落。 花羞连声诺诺,一一记下,由娥眉翠黛搀扶出去。 再由个体格壮硕的喜婆背着一路出了垂花门仪门大门,花轿在门口等候。 这时由全福夫人十七娘掀开轿帘,持镜子把花轿里照了遍除去晦气,然后才让花羞上轿。 轿帘放下,喜婆过去通知随行的施家司仪,司仪又看了看施耘天。 施耘天已经同几位王爷公子等等上了马,除了给压轿的男童准备轿子外,他还细心的为花羞的乳母戚氏准备了轿子,施耘莽的兵士在最外围,里面是施家的护卫,再往里是施家的丫鬟婆子,更往里是花羞的轿子和嘉府陪嫁之人,仪仗高举,鼓乐就绪,施耘天道:“出发。” 司仪立即高喊:“起轿!” 鼓乐齐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红彤彤的绵延出去好长一段,但凡所过之处,路人纷纷驻足观望,继而奔走相告:“是长荣大街的施家,是定远侯娶亲!” “是定远侯娶亲,但不知谁家女儿有此福气。” “必然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 花羞于轿内安静的坐着,感慨万千,同施耘天终于好事多磨成就了姻缘,希望此后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正浮想联翩,突然,轿子停了下来,她不知发生何事,继而外面吵吵嚷嚷。 过了有些时候,翠黛凑近花轿道:“小姐,是温家少爷挡住迎亲队伍。” 温宵云?花羞心里一怔。 080章 搅局 淡蓝长衫,黑色短靴,一根白玉簪子随意的绾住头发。 面如冠玉,身姿峻拔,怀中抱着一把不下几十斤的重剑。 目光如炬,表情冷漠,风尘仆仆遮不住天生的凌然之气。 他,就是花羞青梅竹马的竹马,郢地神医温九重的儿子,被誉为重剑第一人的温宵云,此时于迎亲队伍前伫立,身边是一匹雪白的骏马。 温宵云游历在外,归家后听闻花羞来了京师探望舅父,便星夜兼程的也来了京师,适才找去嘉府,却听说花羞今日出嫁,他片刻不停追赶,总算在这里堵住。 前面带队的施耘莽见个陌生男子横在街上,本着先礼后兵,拱手道:“不知阁下是谁,为何堵住施家迎亲之路?” 温宵云面无表情:“我是温宵云,我要见花羞。” 施耘莽感觉他与花羞的关系微妙,更因他不让路,不禁勃然而怒:“四爷我不识什么温宵云,你竟然直呼家嫂的名讳,今日家兄大喜,是以不与你计较,还不赶紧闪开!” 温宵云表情不变,身子亦不动,仍旧道:“我要见花羞。” 施耘莽的好友,兵部尚书郑万仞的儿子郑忠上前道:“何必同这无赖废话,待我打的他骨断筋折。” 大哥的喜事,施耘莽不想节外生枝,想劝阻郑忠,开口晚些,郑忠已经冲了上去,挥拳就打,温宵云步子不挪一寸,头一歪躲开郑忠的拳头,用剑柄随便一搪,郑忠就哎呀一声惨叫,随后耷拉着胳膊,痛得呲牙咧嘴。 施耘莽急忙过来横在两人之间,把郑忠解救下。 事态严重,早有人报给施耘天。他策马奔来,把弟弟和郑忠等喝令到一边,然后朝温宵云拱手道:“令尊的大名本侯如雷贯耳,亦听闻过足下的剑术。花羞尝说师从令尊,既是花羞的家人,何妨去喜宴上吃杯喜酒,横在街前,外人必然会对花羞议论纷纷,更会对她的过去添枝加叶。” 听闻花羞嫁人起初的一刻,温宵云有种想把花羞劫持而去的冲动,看施耘天的着装已然知道他就是花羞的夫婿,度其容貌——相貌堂堂,观其风度——不怒而威。浑身上下洋溢着英雄气概,再听他颇富道理的一番话,所谓对花羞的过去添枝加叶,无非是不守闺阁之道,新婚之日来了老相好云云。 想到此。温宵云轻轻一叹,苦笑:“花羞幼时身子弱,于在下家里寄养,视温某如兄长,而我视她如……小妹,小妹出嫁,兄长焉能不来相送。” 说完。牵马闪到路边,那一句“我视她如小妹”说出,心如刀割。 施耘天下了马,诚意相请:“既是花羞的兄长,也是本侯的兄长,温兄请往府上略坐一坐。婚礼过后,再与花羞叙话,如何?” 温宵云摇头:“女儿出嫁,哪有娘家人去做客的道理。”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物件递给施耘天:“花羞喜欢雕刻,而我天生笨拙。这个,我雕了足有一年光景,权且当做花羞的新婚贺礼,请侯爷待我送给她,告辞。” 施耘天垂眸看手上的物件,是天山碧玉雕刻的美人,模样分明是花羞,温宵云的心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施耘天心情复杂,再抬头去看,温宵云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他沉吟半晌才把碧玉美人揣入怀中,重新上马,对左右道:“走吧。” 过来打探的翠黛目睹一切,心意沉沉,回去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了花羞。 彼此没闹出什么不愉快之事,花羞如释重负,适才好一番担心,怕温宵云言语不当。 鼓乐再次奏响,迎亲队伍继续前行,当来到定远侯府,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施家人几十口子等在这里。 爆竹响过,司仪高呼“落轿”。 按规矩,新郎要踢轿门以示夫威。 大家正等着,却见施耘天缓步上前,不是用脚踢,而是掀开轿的软帘,轻声道:“夫人,到家了。” 老夫老妻般自然亲切,于是,在场的众人都呆若木鸡。 突然鲁王高喊一声:“好!” 接着是纷纷赞叹,施耘天悖逆常规的举动博得所有人的喝彩。 某些繁文缛节还是要遵从,如跨火盆过马鞍等等,花羞由着喜婆引领完成一件又一件,总算来到喜堂。 太夫人已经高坐在上,等着儿子媳妇拜天地。 施耘天在前,喜婆扶着花羞在后,双双来到太夫人面前,司仪唱礼:“跪!” 施耘天同花羞双双跪下。 司仪再道:“一拜天地!” 施耘天同花羞刚想伏地,忽听外面高喊:“皇上驾到!” 幸好之前有隋公公知会过,是以施家母子并不惊讶,只不过皇上来的不是时候而已,施耘天起身率众人迎出,见华盖招摇太监宫女御前护卫密密匝匝,齐皇已经下了御辇,龙行虎步而来。 施耘天率先跪伏在地:“臣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齐皇到了他面前,手一拂:“爱卿平身。” 施耘天等人站起。 齐皇道:“朕来给侯爷贺喜的。” 施耘天急忙躬身施礼:“谢主隆恩。” 随后,伴驾而来的几位大臣也纷纷向施耘天道喜,其中竟然有施耘天先夫人汪月涵的父亲汪同之。 齐皇左右的找,不知想看谁,后道:“朕不耽误爱卿的好事,看这样子是还没有拜堂吧。” 施耘天道:“请皇上上座。” 齐皇点头,进入喜堂,就望见里面跪伏一地的妇人,于众人中发现蒙着盖头的花羞,眉头一皱,也没说什么,于上位坐下,又让人看座给太夫人。 可以拜堂了,司仪刚想唱礼,齐皇却突然问:“听说尊夫人因为得了怪病而落选秀女,若何,朕没有闻到所谓的体臭熏人?” 施耘天一愣,此时才明白齐皇为何御驾亲临自己的婚礼。 太夫人心里亦是咯噔一下,望着儿子不知所措。 施耘天淡定道:“不过病愈。” 齐皇面色一凛:“贞女祠首选到今天没几日,这病好的过于迅速。” 施耘天听出他在质疑,镇定自若道:“皇上圣明,既是怪病,也就说来就来说好就好。” 齐皇身边的汪同之冷笑:“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都是见多识广,却闻所未闻会有这种病,所以今日随圣驾来此,想为尊夫人诊脉,权作医术钻研。” 施耘天了解汪同之的为人,更猜度这其中不乏汪玉涵的关系,自己续娶却不是他汪家二小姐,汪同之当然不高兴,晓得他是来搅闹的,是以面色不悦:“本侯钦佩汪院使的刻苦,不过需等拜堂之后再行诊脉,否则就要错过吉时。” 汪同之虽然是他的岳丈,却忌惮施耘天的官爵,当下不敢反对。 齐皇突然开口:“还是先诊脉再拜堂吧,朕实在想得知夫人究竟得的何病。” 施耘天心下了然齐皇是针对花羞而来,不知背后谁进谗言,总之贞女祠首选距今是时日尚短,若没人挑拨,皇上不会得知这其中的事情,倔脾气上来,刚想辩驳几句,太夫人怕儿子冲撞皇上,忙道:“就先行诊脉吧,横竖用不了多少时间。” 母亲如此说,施耘天唯有道:“是。” 汪同之拔步向前,道:“请尊夫人。” 施耘天回头看看郝嬷嬷。 郝嬷嬷会意,同戚氏左右两边搀扶花羞过来,张存孝忙让人布置条案和椅子给花羞与汪同之。 于是二人分别落座两厢,本着男女授受不亲,汪同之决定对花羞悬丝把脉,就是在花羞手腕系一条红丝线,然后另一头捏在自己手里,凭借丝线来感知对方的脉搏。 这悬丝把脉极其高深非一般之人能懂,缘起太医平素给皇帝的嫔妃治病多有不便,才滋生出这种技艺,然而知道的人多精通的人少,大多太医根本是做个表面功夫,实际不懂,因为嫔妃哪里不适都是太监宫女为其介绍,所以太医们经常贿赂太监宫女,以求真实的了解嫔妃病情。 汪同之能成为太医院院使,还是有些手段,悬丝把脉也非常厉害。 他忽略了一点,他碰到了温九重的弟子花羞。 刚刚施耘天同齐皇、太医们的对话花羞已经听了真切,也明白皇上同这些大臣是来搅局的,既如此,她心里开始谋划如何应对,听汪同之准备给自己悬丝诊脉,道:“汪大人身为太医院院使,医术一定了得,那么汪大人有无听说除却悬丝诊脉之外还有悬空诊脉?” 汪同之愣住,他十几岁学医至今,未曾听闻过还有悬空诊脉。 花羞倒也不是信口胡说,是她从温九重那里学来,算是温九重的独门绝技。 汪同之回头看看其他同僚,皆摇头表示不知。 无奈,汪同之唯有据实相告:“下官未曾听闻还有悬空诊脉,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不可信。” 花羞窃笑,感觉汪同之已经上了自己的圈套,只是她蒙着盖头,没人能发现她的得意表情,听她接着道:“并非道听途说,妾身就能。” 汪同之难以置信,更加不屑:“真有这种神技?请夫人展演给下官看看如何?” 齐皇也好奇:“朕也是孤陋寡闻不成,实不曾听闻过,夫人就来个悬空诊脉,若言过其实,罪犯欺君,你且想好了。” 081章 巧计 齐皇谕令花羞悬空诊脉,在场之人皆为花羞捏把汗,独独施耘天镇定自若,他信花羞,笃定的信。 汪同之几分鄙夷,即便是悬丝诊脉大多是虚张声势,更何况悬空,也就是说连根丝线都没有,不触及脉搏如何得知脉象,定是花羞故弄玄虚。 曹籍几分得意,若花羞诊脉错误施耘天必然受株连,只是把花羞问罪实在可惜,到时自己定会竭尽全力的救她,然后得她感激,成就自己的美好姻缘。 齐皇几分好奇,一者好奇这神乎其神的悬空诊脉,二者好奇花羞究竟是否如曹籍、汪同之所言的倾国倾城。 曹籍、汪同之,正是齐皇御驾亲临的罪魁祸首,曹籍恨施耘天,汪同之恨花羞,强强联手,各取所需。 天将午,即将错过拜堂的吉时,花羞准备速战速决才会用此计,屈膝道:“妾身就给汪大人来个悬空诊脉,以愉龙目。” 汪同之那厢嗤笑:“下官身体康健并无疾病,何用诊脉?” 花羞却道:“汪大人非但有病,且病得不轻。” 汪同之不高兴了:“夫人此言何意?”他以为花羞在骂他。 花羞心里不慌不忙,言语不疾不徐:“汪大人稍安勿躁,让我诊下再说。” 齐皇趁机道:“既是诊脉,需除去盖头。”他想一睹美人之芳容。 施耘天身子微微一动,想过来护持花羞,花羞却安之若素:“未拜天地与君上,未敬婆婆和夫君,安敢以面目视人,我蒙着盖头亦可诊脉。” 蒙着盖头诊脉?汪同之觉得花羞简直就是危言耸听,大概是学了几天医术,然后就初生牛犊不怕虎,讥诮道:“望闻问切实乃医之根本。夫人蒙着盖头如何诊脉?” 花羞听见衣袖摩擦条案的窸窸窣窣之声,确定汪同之这样的医者有个习惯动作,此时必然将手置于条案上,因他刚刚要给自己悬丝把脉来着。机会难得,花羞将自己的手指按在条案上,以此来感知条案那边汪同之的状况,摒弃杂思,用心聆听,须臾道:“且听我说的对与不对,以我诊断,汪大人气息混杂,脉律不匀,虚阳外浮。邪气侵体,是内伤久病不治。” 汪同之大吃一惊,因为花羞诊断得一点不错。 数月前,他访友归来被歹人劫持财物,财物失去不说。还被好一顿打,伤的不轻,后来他才明白,对方是个功夫极高之人,这种人不会是打家劫舍的蟊贼,而是有对手想置自己于死地,虽然到底是谁害他不得而知。自己调治这么久仍旧没能痊愈,但也不致命,算是隐疾,外人根本看不出,花羞却一针见血,他不得不佩服。 齐皇见汪同之呆若木鸡的样子已然明白。这个花羞,是神医,是以对她更加好奇,叱问汪同之:“到底是也不是?” 汪同之有心隐瞒,暗想既然遇到高手。恐隐瞒后被揭穿,自己将要面对欺君之罪,于是坦言:“是,臣昔时遭人迫害,留有旧疾,未曾痊愈。” 施耘天急忙道:“这么说,内子所言悬空诊脉并非虚妄之言。” 亲不亲一家人,太夫人也道:“禀皇上,老身这个媳妇对治病颇有些手段,前些日子太后身体不适,就是我用媳妇开的方子,以熏香治好了太后的病。” 此事齐皇略有耳闻,点头:“即便悬空诊脉是真,与那怪病又有何干系?” 言下之意,花羞在首选时用了心机,更觉得花羞有神技,必然能随便操控自己的身体,想病即病,想好就好。 花羞站起,朝声音方向施礼道:“适才汪大人说,妾身得的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么敢问,连悬空诊脉都不会,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也就是个庸医,庸医怎么能称得上见多识广,既然不算见多识广,那即是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怪病也就不足为奇。” 齐皇眸色暗下,冷冷道:“朕在问你,那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羞道:“皇上圣明,若是妾身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称不上怪了,毫无征兆的来,不留痕迹的走,着实费解。” 说了等于没说,齐皇虽则气却也没有她欺君罔上的证据,看看那些太医,个个垂着脑袋,于花羞面前,他们忽然感觉自己所会的一切不过是雕虫小技。 齐皇怨气无处发泄,手指汪同之:“你可知罪?” 汪同之再次大惊失色,怕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替女儿拆散花羞和施耘天,还丢了官职,或许性命不保,急忙跪地请求恕罪。 齐皇有心责罚他,因他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怕自己惹的太后不高兴,唯有暂时搁置这件事,只道:“太医院皆是酒囊饭袋,速速回去日夜钻研医术。” 汪同之得了赦,急忙带着手下狼狈离开。 终于可以拜堂了,先拜天地,再拜齐皇,然后是太夫人,最后是夫妻交拜,正想送人洞房,齐皇口谕:“加封定远侯、腾骥大将军施耘天太保之职,授继妻柏氏为一品夫人。” 齐皇言罢,身边的隋公公因为没能事先通知施耘天会有搅局之事,心下歉疚,总算被花羞抵挡过去,听闻加封,急忙道:“侯爷还不赶紧谢恩。” 施耘天连同施家人,悉数跪伏在地,高呼:“谢主隆恩!” 太夫人补充:“明儿老身带媳妇入宫拜谢太后皇后。” 一番惊心动魄,有了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余下之事,也就是饮宴和看戏。 花羞与施耘天同牵一条红绸带往新房而去,半路,施耘天扯掉红绸带,直接抓住花羞的手。 就像该踢轿门时他却说“夫人到家了”,这样不合规矩的举动再次让丫鬟婆子媳妇子呆若木鸡。 进了新房,郝嬷嬷拿来喜秤让施耘天挑开花羞的盖头。 在场的施家人虽然大多见过花羞,却还是满怀期待新娘子的花羞是何模样,于是静心闭气,盯着盖头。 施耘天自己亦是,猜度盛装下的花羞是比之前更美?还是被铅华遮盖住天生丽质?手一动,盖头被挑起,花羞望了他一眼,随即娇羞的垂眸。 好一阵,众人惊呼:“好美!” 何止倾国倾城,美的简直不敢直视,施耘天柔声道:“你歇息下,我出去陪侍皇上。” 花羞轻轻“嗯”了声,施耘天灵台突震,忽然又想起慈济寺藏经楼那位说话只说一个字的神秘女子,忽而想,已经娶了花羞,再不可分心,于是出了新房去招待客人陪伴皇上。 亏得有隋公公事先知会,齐皇吃的痛快看的高兴,上演的是时无声所写的《石倩盗马》,鼓乐热闹,伶人逗趣,齐皇连声说好。 施耘天陪伴左右,趁机道:“编此戏的人叫时无声,是京师第一才子。” 齐皇对时无声略有耳闻,因齐皇本身就是个喜欢舞文弄墨之骚客,颔首道:“朕听说那时无声恃才傲物,戏写的再好终究不是正事,大男人寒窗苦读当是为考取功名,成为国之栋梁。” 这番话施耘天正中下怀,道:“此人在臣的府上为清客,所以臣知道他并非不想考取功名,而是苦无途径。” 齐皇不解:“定远侯既然能豢养此人为清客,若何不资助他?再者他就在京师,也不必费盘缠千里迢迢来应试。” 施耘天道:“皇上实有不知,他并非是因为钱财,而是曾经年少轻狂不屑功名,也就连个举子都不是,前些日子皇上责令补恩科,他已经幡然悔过,想应试,有了功名才能为君尽忠,怎奈会试规定凡应试者需是举人或监生,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齐皇道:“如此倒是可惜。” 接着就没了下文,继续看戏。 施耘天沉吟着,怕此事这样不了了之,忽然想起花羞所言父亲柏清正当年如何走上仕途之事,于是道:“天降大才,应该有大用处,否则即是暴殄天物,臣听闻先皇时,郢城伯亦是因为错过乡试而无法会试,先皇竟专门为其开设恩科,郢城伯不负皇恩,中进士,为官清廉,深得民心,后被先皇授予郢城伯之位,直至今日,在郢地颇负盛名。” 施耘天如此说,是了解先皇文治武功为齐皇效仿。 果然,齐皇对郢城伯当年之事深知,于是道:“怕只怕朕肯为他时无声独开恩科,他却没有郢城伯的能力。”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施耘天忙起身朝齐皇便拜:“臣替时无声谢皇上恩典。” 齐皇眼睛盯着戏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传朕口谕,宣时无声明日早朝觐见,当场应试。” 隋公公忙应道:“遵旨。” 施耘天再次替时无声谢恩,此际想起花羞,自己总算完成对她的承诺,想她在新房乖乖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样子,不禁怦然心动,期盼天黑,等待鸳鸯锦帐内同花羞你侬我侬,此后把她捧在手心怕掉落含在口中怕融化,爱到极致,深入骨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082章 闹房 伯英院,新房内。 花羞坐在红帐银钩挂、锦被金线缀的婚床上,戚氏和峨眉陪着她并排于脚踏前站着,翠黛却在地上逡巡,心里想着温宵云不知是离开京师还是住下。 门口守着施家的丫鬟婆子们,这都是太夫人从各处精挑细选拨来伯英院当差的,之前的伯英院小厮多,花羞既嫁了过来,再留下小厮就多有不便,就连施耘天最称心的侍砚侍墨都撵了出去住,只允许他们两个白日里随时等着施耘天的差遣。 太夫人知道花羞必然是习惯了乳母戚氏和峨眉翠黛的服侍,只让施家人就近听候,不准擅入房中。 外面饮宴还在继续,施耘天想给花羞个惊喜,于是喊过张存孝,让他去告知花羞,时无声的事有了眉目,张存孝就遣个小丫头来伯英院禀报。 花羞闻听大喜,兴奋之情难以克制,豁然从床上站起,被戚氏按下:“坐福坐福,时辰未到呢。” 花羞拉住戚氏的手激动道:“奶娘,时无声若及第,必然是平步青云,三姐姐就可以如愿嫁给他。” 戚氏没言语呢,翠黛冷冷道:“三姐儿想害你,夫人何必为那毒妇欢喜。” 从今日开始,各自都识趣的对花羞改了称呼。 花羞蓦地愣住:“你说什么?” 翠黛环顾房中,知根知底的红衣不在。 太夫人之命,同时陪嫁过来的红衣同大妞、胖姑和张婆子刘婆子,都被安置在仆人们居住的后罩房中,正房旁边的东厢是戚氏,西厢是娥眉翠黛,据此不远的花厅抱厦住的则是通房丫头秋娘。 既然红衣不在,翠黛琢磨索性把昭蕙想害花羞的事说出,也让花羞有个防备,不料刚想开口。却从门口闪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嫆儿。 “母亲。”她轻轻的唤了声,略有羞涩,然后就规矩的站在门口。 花羞知是叫她。十六岁被人叫母亲,也有些难为情,这却是必然之事,招手喊嫆儿:“过来。” 嫆儿笑眯眯的来到床前,朝花羞屈膝施礼:“见过母亲。” 陪她前来的乳母吕妈妈忙对花羞解释:“按理明天您老给太夫人敬献婆婆茶时,嫆姐儿和誉哥儿耀哥儿才能认您老为母亲,可是嫆姐儿实在等不得想见您老,老妇就陪她过来了,您老莫怪。” 吕妈妈一口一句“您老”,叫的花羞真感觉自己一瞬间老迈了。晓得这是尊称,轻声道:“无妨,我也早想见嫆儿呢。” 说着让娥眉打开自己随身带过来的妆奁,拿出一支碧玉蝶的金钗递给嫆儿做见面礼:“这是我母亲临终时留给我的,据说好女人故去后会化作蝴蝶。我知道先夫人貌美且贤淑,必然也化成了蝴蝶,于冥冥中在守护着你和子誉子耀,所以这只碧玉蝶金钗我借花献佛转送给你,这玉蝶就是先夫人,放在身边,就像先夫人在身边一样。等你过了及笄,就可以佩戴了。” 嫆儿接过金钗看着那碧玉蝶泪眼朦胧:“是真的吗,母亲她会看见我吗?” 花羞点头:“会的,就像我母亲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一样。” 嫆儿把玩着,忽而道:“这上面若是有两只蝴蝶岂不更好,一个是故去的母亲。另个是健在的母亲,就有两个母亲护持我。” 故去的母亲当然是汪月涵,健在的母亲即是花羞。 花羞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很容易。” 说着从妆奁里拿出另外一支金钗,费力的折下一条盘绕成花朵状的金丝。扭来扭去,瞬间成为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然后固定在嫆儿那支碧玉蝶金钗上,道:“改天我给你打造个新的。” 嫆儿一壁看着她动作,惊叹她的巧手,连连摇头:“不要新的,这个已经很好,谢母亲。” 花羞拍拍她的小脸笑了笑。 忽听房门被咚的撞开,跑进来子誉子耀,指着嫆儿道:“她不是我们的母亲,你胡乱认母亲,你是叛徒。” 嫆儿气道:“休得胡言乱语,爹说,柏姑娘从此就是我们的母亲,她很疼爱我。” 子誉子耀从春凳上抓起一把糖果丢了过来:“你就是叛徒。” 嫆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突然哭了起来。 吕妈妈赶紧唤子誉子耀的乳母沈妈妈和袁妈妈:“两个不中用的老东西,不看护好誉哥儿耀哥儿,等着被太夫人责罚吧。” 沈妈妈和袁妈妈叫苦不迭:“哥儿们跑的快,我们追不上。” 吕妈妈责问:“丫头们呢,伺候誉哥儿耀哥儿的又不止你们两个。” 沈妈妈和袁妈妈刚想解释,子誉子耀见自己的乳母被欺负,就扑过来厮打吕妈妈,沈妈妈和袁妈妈幸灾乐祸,只是一味的哎呀哎呦的胡乱喊叫,不见动手解救,无奈戚氏过来帮忙,门口的丫鬟婆子听见里面的动静,也进来想拉开两个小少爷,嫆儿却哭声渐大,于是哭声喊叫声混杂着,乱作一团。 突然一声脆响,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是床前梅花几上的茶杯跌落在地,碎了几片。 “哦,手滑了。”花羞淡淡道,又若无其事的指使翠黛过来清扫。 大喜的日子打碎物件被视为不吉利,戚氏急忙念叨:“碎碎平安!”民俗说这样子就能化解。 再看子誉和子耀,乖乖的松开吕妈妈,彼此对望,感觉新母亲不好惹,于是掉头跑了出去。 沈妈妈和袁妈妈跟着走了,还有门口负责守候的丫鬟婆子也退了出去。 戚氏、娥眉、翠黛纷纷看向好整似暇的花羞,知她是故意威慑子誉子耀,一直以为柔情似水的花羞会是个逆来顺受之人,没料到她会发脾气。 花羞搂过嫆儿安慰一番。 嫆儿道:“弟弟不懂事,都是受姨母的唆使,我给母亲赔罪。” 花羞莞尔一笑:“不必如此,你和子誉子耀从此是我的孩儿,与她汪家二小姐没干系,慢慢的就会相处融洽,你快回去洗把脸,莫让你父亲看到担心。” 嫆儿应声走了。 翠黛看花羞赞叹:“夫人,你好厉害。” 戚氏也道:“我还以为你以后会被这两个孩子欺负。” 花羞按了按坐得酸痛的腿:“小孩子,要恩威并施,倘或我刚刚好言哄他们,他们必然以为我是因为惧怕,定会得寸进尺,再想管住他们就难了,刚刚也是权宜之计,我会慢慢开导他们的。” 翠黛感慨:“侯爷那般的英雄人物,怎会有这样顽劣的儿子。” 花羞道:“小孩子都是这样,怎知侯爷小时候不是这样顽皮呢。” 她更着急得知翠黛刚刚说昭蕙欲害自己的事,于是问去翠黛。 翠黛就把无意撞见昭蕙指使红衣害她的事和盘托出。 聊着聊着,花羞面色越来越暗…… 天将黑,宾客散,酒席撤。 侯府渐渐安静下来。 太夫人的福安居,即便是新婚之日,忙忙碌碌的施耘天也没忘记晨昏定省过来给母亲请安,还道:“今日花羞因坐福少礼,母亲莫怪。” 太夫人颔首道:“娘懂的,你也快回去吧,你只顾着陪皇上,合卺酒还没吃呢,明儿还得入宫谢恩,早点歇息。” 施耘天点头:“母亲也早点歇息。” 刚转身想走,忽而转身回来,面色凝重道:“有件事拜托母亲。” 太夫人笑:“母子两个若何用拜托,传出去让人笑话,我儿有话不妨直说。” 施耘天道:“花羞年少,即便如何聪明如何贤淑,也还有考虑不周之处,此后日日相处难免有疏漏,还请母亲尽量包容她。” 太夫人眉头一挑,那些姨娘通房都不算在内,已经业已娶了四个儿媳,汪月涵到殷氏、杨氏、柏氏(花羞),从没有听哪个儿子替媳妇这样求情的,心里感叹,长子对这个柏氏动了真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端的是奇怪的很,也还是答应下来:“我儿放心,娘也是从媳妇做过来的,不会刻薄她,另外,柏氏聪明伶俐,我一直很喜欢的。” 施耘天松口气:“谢母亲。” 太夫人挥挥手:“去吧去吧。” 施耘天出了福安居,侍砚侍墨陪着,一路遇到很多人,男佣女仆只是不停施礼,倒是那些清客们纷纷祝贺:“侯爷三喜临门,先是大小姐册封皇后,接着侯爷加封太保,又娶了才貌双全的伯府小姐,真是可喜可贺,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人生小登科,恭祝侯爷同夫人早生贵子。” 久违人道的施耘天按捺不住急切之心,一路道谢,脚步匆匆回了伯英院,侍砚侍墨按照太夫人交代的,送他至门口就离开。 房内的花羞听外面丫鬟婆子纷纷道:“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饶是她与施耘天婚前既已经熟识,也蓦然慌乱起来,手在袖子里攥紧,紧张兮兮的看了看戚氏,想起她之前交代的那些床笫之私的话,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气息都均匀了。 戚氏笑着安慰她:“侯爷很疼你的,放心。” 很疼爱与害臊是两码事,花羞抿着小嘴瞪着大眼紧盯着房门。 083章 洞房 当施耘天高大的身影闪进,花羞豁然而起,迎过去屈膝道:“妾身见过侯爷。” 施耘天急忙抓着她的手托起:“你我是夫妻,不必多礼。” 说完,拉着她往桌子边坐下。 门口等着伺候的老嬷嬷媳妇子们同时进来,其中有个是大总管张存孝的老婆,之前为后宅专门管草药的,因此才被太夫人派到伯英院,想的是花羞懂医术,张存孝家的服侍左右顺手些,太夫人更是有意把她任命为管事,因没征求花羞的意见,也就先遣过来使唤几日再议。 一干人把张存孝家的众星捧月,进来后她指使各位老嬷嬷媳妇子布置酒菜,少许工夫准备齐全,她对施耘天道:“侯爷,该同夫人吃合卺酒了。” 合卺酒承传周朝,由来已久,喝下此酒,寓意从此夫妻一体患难与共,这些是必然遵守的规矩,即便施耘天蔑视礼法也不敢逾越,点头应承。 张存孝家的就往金盏里斟满两杯,一杯呈给施耘天,一杯呈给花羞,念叨:“夫妻交杯,甘苦与共。” 施耘天与花羞手臂缠绕,对望一眼,施耘天蔼然而笑,花羞有些害臊,彼此把酒一饮而尽。 礼成。 张存孝家的又道:“请侯爷、夫人沐浴就寝。” 两个媳妇子过来搀扶花羞,翠黛上前夺过:“姐姐们辛苦,还是我们来伺候夫人吧。” 同娥眉左右挽着花羞,又被个小丫头引着往浴房而去。 施耘天却左右环顾,见都是女人,道:“把侍砚侍墨叫来。” 张存孝家的劝道:“我知道侯爷习惯了那两个小子服侍,可是太夫人交代,如今伯英院有了夫人,男丁再不可擅入。” 施耘天略想了想,也就随着两个老嬷嬷走了,匆匆洗漱完毕回来。张存孝家的已经把房中人悉数屏退,接下是洞房花烛,只留几个老嬷嬷在门口伺候便可。 施耘天敞着长衫,于房中踱步等着花羞。 好一阵子。房门启开,他侧目扫了过去,见花羞换了一袭嫩红的纱衣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长发纷披,犹如仙子。 这一桩姻缘折磨了太久,总算抱得美人归,施耘天长舒口气,却不动,存心看花羞那手足无措样子。 娥眉、翠黛屈膝道:“请侯爷、夫人就寝。”然后就反身出去,同时将房门关上。 花羞局促的站在那里。听施耘天唤她:“夫人,能否伺候本侯宽衣?” 花羞看他一眼,又忽地垂下脑袋,嗯了声,走过来抬起手想给施耘天脱衣服。碰触到施耘天的身体手就一抖,努力镇定,也幸好施耘天没有系腰带,稍微一动,长衫滑落,露出里面大红的丝绸中衣。 施耘天索性伸展手臂,等着花羞给他解开中衣。 花羞迟疑再迟疑。施耘天突然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夫人不懂伺候,我就喊门口的嬷嬷们。” 花羞急忙摇头,手往下滑,抓住衣带,本来轻轻一拉即开。她却因为紧张不得要领,左右撕扯半天,施耘天哈哈大笑,抓着她的手往下一按,衣带即解下。中衣敞开,露出里面健硕的胸肌,花羞嗖的往后退步,不敢抬头来看。 施耘天故意逗弄她:“就让本侯也给夫人宽衣,如何?” 花羞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施耘天再笑:“那好,我去床上等夫人。” 花羞也不吱声,怯怯的站着,见施耘天往拔步床前走去,上了床,躺下…… 她定了定心神,脱下外面的纱披,着寝衣,慢慢来到床前,上了踏步,看施耘天闭着眼睛,她转身放下花团锦簇的幔帐,拔步床内顿时成为一个私密之地,她来到床前,轻轻躺了上去,半天没听见施耘天的动静,好奇的转头来看,正碰上施耘天看他,目光触及,她唬的往旁边一闪,忘记自己是在床边,眼看要跌落,施耘天长臂一伸将她勾住,笑问:“为何躲?” 花羞:“……太近了。” 施耘天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手臂一动,花羞就滚落在他怀里,他却问:“这样呢?” 花羞瞪大了眼睛,心说这样岂不是更近,这男人当真是…… 没等有下个想法,嘴巴已经被施耘天的嘴巴堵住,然后,她就浑身僵硬,继而瘫软下来,感觉自己的寝衣亵衣接连掉落,后背有一只硬硬大手在抚摸,她像个傀儡任由对方动作。 施耘天附在她耳边轻柔道:“好瘦。” 她竟然傻呵呵的回答:“嗯。” 再听施耘天呢哝:“宝贝!” 她就痴痴的应着:“哦。” 施耘天托起她的脑袋连同上半身嵌入怀里:“莫怕。” 她就说:“好。” 身体交叠,只等那剧痛由下而上深入骨髓,她耳听施耘天唤着她的名字却再也无法回应,双手扣住施耘天,指甲差点刺破对方肌肤,明白从此以后,身上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君,是一辈子相守的人。 施耘天人到中年,且是过来人,明白今晚对花羞意味着什么,大汗淋漓的把嘴巴凑近花羞的耳朵道:“抱歉。” 花羞突然倍感委屈,想哭,蓦然想起戚氏的话,于是轻轻摇摇头。 施耘天久违了床笫之私,更何况怀中人是深爱人,然他怜香惜玉,草草完事把花羞抱在怀里爱抚。 “我要……沐浴。”花羞头抵着施耘天的胸脯,怯怯道。 “好。”施耘天深吻在她额头,然后起身穿衣,出了房门让外面等着伺候的张存孝家的进来服侍花羞,他自己亦去洗掉一身汗水。 张存孝家的同几个老嬷嬷媳妇子进来,花羞已经匆匆穿戴上,猛然回头发现雪白的丝绢上那一片红,红的触目惊心,即使有戚氏提前知会,她还是有些恐惧,毫无来由。 张存孝家的也望见落红,屈膝道:“恭喜夫人!” 花羞也不知她们恭喜什么,敷衍的点下头,道:“把我的婢女喊来。” 张存孝家的就指使人去喊峨眉、翠黛,她自己收拾起床上的落红布,转身交给一个老嬷嬷道:“去找太夫人领赏吧。” 那老嬷嬷高兴的接过:“谢宋姐姐。” 张存孝家的挥挥手,宋是她的娘家姓。 老嬷嬷喜滋滋而去了福安居。 这时娥眉翠黛来了,带着花羞前去沐浴,两个婢女彼此交汇目光,也明白花羞适才如何如何,服侍她沐浴回来,然后各自去歇息。 房中并无施耘天,花羞思绪纷杂的望着已经重新铺好的床铺,黯然站立一会子,过去箱笼里拿出一块佩玉,那是父亲之物,当初来京师时带着是为了睹物思人,如今在手中摩挲,感慨万千,若没有父亲同皇甫少铧那一档子事,自己也不会费尽心思的嫁给施耘天,说来这段美好姻缘还是父亲促成,希望施耘天能帮父亲化险为夷,如今自己已为人妇,想念天上的母亲和郢地的父亲。 想到这里红了眼眶,完全不知道施耘天是何时进来,更不知道施耘天就在那里看着她,忽然听见粗重的喘气声,急忙把佩玉放入箱笼,然后转身道:“侯爷。” 施耘天蹙了蹙眉,想起温宵云送给花羞的那个碧玉美人,误会花羞适才看的那块玉,也是温宵云所赠,心里略有些不快,也就转瞬之间,过来抱起花羞往床前走。 花羞突然紧张起来,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施耘天微微一笑:“只是睡觉。” 花羞松口气。 两个人重新躺好,龙凤喜烛高照,施耘天轻声道:“睡吧,明天事情很多。” 花羞就乖乖的闭上眼睛,哪里能睡得着,僵硬的躺着也不敢乱动,不知何时进入梦乡,却因为一个翻身碰到施耘天的身体,她唬的猛然睁开眼睛,才明白处于何种境地,发现自己的手放在施耘天身体上,臊得想抽下,却被同时醒来的施耘天按住,柔声道:“睡吧。” 她的手就这样被施耘天握着,睡到四更天,感觉身边有动静,睁开眼睛见施耘天在穿衣服,她竟然懵懵懂懂的道:“我起迟了。” 施耘天将她按下:“我去活动下筋骨,你且睡着。” 闻鸡起舞这是施耘天素日的习惯,睡前手不释卷亦是习惯。 夫君起床花羞怎好继续高卧,道:“我陪侯爷。” 施耘天知她年少贪睡,道:“你不必陪我练功,我陪你睡觉。” 于是放弃练功,搂着花羞重新躺好。 这一睡就是天光大亮,花羞醒来后发现身边的施耘天不见,忙喊峨眉、翠黛服侍。 峨眉、翠黛连同戚氏都进来了,却各自慌慌张张。 花羞好奇:“怎么了?” 翠黛道:“一大早侯爷把两个小少爷拎到大厅责罚呢。” 花羞讶然:“为何?” 戚氏道:“还不是因为昨晚两个小少爷来闹你,不知哪个嘴快的告诉了侯爷,侯爷大怒,让两个小少爷跪在厅堂,说他们不知悔改就带去祖宗祠堂继续跪,你才嫁过来就闹出这样的事,只怕那两个孩子会更加恨你,太夫人那里,也不会高兴。” 花羞急忙道:“赶紧给我洗漱穿戴,然后陪我去大厅。” 084章 惩罚 侯府大厅,一般是接待外客用,处理府中事务施耘天大多在自己的书房,让子誉子耀跪在大厅可见事情的严重。 两个孩子想哭不敢哭,不时偷窥旁边的乳母,希望她们去通知太夫人来解救。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早有人禀告给了太夫人,她乍听就想过来干预,后来郝嬷嬷劝阻:“侯爷管教誉哥儿耀哥儿,您过去阻止,小少爷一年大二年小的,侯爷再想训诫可就难了。” 太夫人止步,却有些犹豫:“子誉子耀还年幼,若何经得起他们老子那粗手大脚的责罚。” 郝嬷嬷道:“既是老子,见谁家老子把儿子打死的,您且放心,您不去,保证有人去救。” 太夫人摇头:“侯爷那脾气,即便你倚老卖老的去说情,也未必能听。” 郝嬷嬷笑:“不是我,是大夫人啊。” 太夫人蓦然愣住,随即以手扶额:“我怎么忘记这一宗。” 郝嬷嬷道:“大夫人说情,侯爷必然不好驳面子,并且两个小少爷是因为大闹新房才被侯爷责罚,若是大夫人求情,誉哥儿耀哥儿定会感激大夫人,说来母子三人,总得有件事黏合,眼下这桩不就来的凑巧。” 如此,太夫人才安然坐在福安居,等着听信,看花羞如何解救两个孩子。 再说花羞,匆匆洗漱完毕,垂发改成盘发,已婚小妇人的妆扮,素颜也改成略施脂粉,更加貌美动人,穿戴整齐就带着峨眉翠黛,张存孝家的连同几个老嬷嬷媳妇子还有丫鬟们,如今是伯英院的差事,也就一齐跟了过来。 至大厅门口,子誉子耀已经发现花羞到来,心里想她必然是来给父亲擂鼓助威的。传说中的后母都是噬人怪物,更想起昨晚花羞打碎茶杯恐吓他们之事,琢磨这下兄弟两个只怕小命不保,当下唬的大哭。 施耘天念及儿子身子娇弱没有鞭挞。更不舍他们小小年纪即失去母亲,也就罚他们两个跪着反省,听他们哭顿时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动辄哭哭啼啼,我施家没有这样的儿郎,给我动家法。” 家法,是一根韧性极好的藤条。 旁边侍立的乳母沈妈妈和袁妈妈,急忙跪在施耘天面前求情:“侯爷息怒,小少爷筋骨未长成呢,动用不得家法。” 施耘天大吼:“本侯十三岁已经上阵杀敌。都是母亲太过溺爱这两个孽障才骄纵得目无尊长,不打不成器,给我打!” 旁边的侍砚侍墨也劝:“侯爷不可,小少爷才八岁,没到十三岁呢。” 施耘天见下人们不听自己驱使。更气:“你们不打,我打。” 说着过来就挥起大手,唬的子誉子耀趴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 花羞顾不得仪态不仪态,冲进来抓住施耘天的手臂:“侯爷不要!” 跑的急身子把持不住,抓着施耘天的手臂荡秋千似的差点跌倒。 施耘天急忙把她托住:“你不要管,本侯半生光明磊落。做事端正有矩,竟教养出这样顽劣的儿子,愧对祖宗,不罚不足以让他们悔悟。” 花羞怕他真打下去,是以抓着他的手臂不放:“侯爷听妾身说,回想你我八岁之时。可都是规规矩矩?不尽然,即便我为女儿家,七八岁时也曾经气哭母亲,更何况男孩子,人都是愈历练愈成熟懂事。” 施耘天很是替她不公:“这两个逆子是欺负你。你若何还替他们求情。” 花羞慢慢将施耘天推至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苦口婆心的劝:“何来欺负一说,是孩子们不舍母亲,妾身母亲殁后,也曾经担心父亲续娶,人既有舐犊情深,也就有恋母之心,既然现下我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侯爷且把他们交给我来调教,等他们长大成人,那时再由侯爷接手不迟。” 施耘天明白,倘或自己真的重罚两个孩子,势必让他们更恼恨花羞,连带母亲也迁怒花羞,想她才过门,闹得太僵对她没有好处,于是道:“既然夫人如此说,今日暂且饶了这两个孽障,他日再犯,加上昨日之事一起责罚,到那时谁求情都不好用。” 听他如此说,沈妈妈和袁妈妈急忙扶起子誉子耀,然后指点他们:“快谢谢大夫人。” 两个孩子不情愿的来到花羞面前,半晌不开口道谢,施耘天再次震怒。 花羞急忙道:“母子间何来谢谢之说,带誉哥儿耀哥儿回去吃早饭。” 沈妈妈和袁妈妈领会,扯着两个孩子落荒而逃。 此时得知情况赶来的嫆儿朝花羞就拜:“我替两个弟弟谢谢母亲,母亲宽容敦厚,是我和弟弟们的福气。” 花羞拉住她的手道:“慈母慈母,不慈爱何谓母亲,倒是我年轻懂的少,以后就请嫆儿这个长姐同我一起来抚育两个弟弟,好不好?” 嫆儿抿着小嘴笑:“好。” 又过来宽慰父亲:“爹莫生气,爹生气嫆儿会怕。” 施耘天瞬间阴转晴,怜爱的抚摸女儿头发问东问西,交谈间顺带问明白子誉子耀大闹新房的原因,知道是汪玉涵的怂恿,也没说什么,今儿事多,要先拜见母亲,后入宫谢恩,于是喊了花羞,一起往福安居而来。 听闻花羞果然救下子誉子耀,太夫人正欢喜,知道媳妇过来给自己敬茶,急忙往太师椅上端坐。 花羞同施耘天进来,后边跟着嫆儿还有一干婆子丫鬟。 郝嬷嬷先迎上:“给侯爷、大夫人请安。” 施耘天嗯了声算是回应。 花羞却道:“也问嬷嬷安好。” 郝嬷嬷受宠若惊:“老妇不敢。” 花羞莞尔一笑。 福安居的丫鬟婆子们悉数屈膝施礼:“给侯爷、大夫人请安。” 施耘天习惯了如此,继续嗯了声回应,然后带着花羞来到太夫人面前,双双跪倒,叩头问安,今日不同别日,这是他大婚之后第一次问候母亲,所以才如此隆重。 郝嬷嬷已经叫人把茶端了过来,捧着递给花羞。 花羞接了。高举过头顶敬给太夫人:“请婆婆吃茶。” 太夫人居然没有接,还满脸愠色。 花羞等了会子感觉状况有异,抬头来看心就一抖,乳母戚氏说。刚过门的媳妇,大多遭受婆婆诸般的刁难,给你下马威,以防日后嚣张跋扈。 花羞急忙恭谨的再道:“婆婆吃茶。” 施耘天也帮衬:“母亲,吃茶啊。” 太夫人才开口道:“居然叫我婆婆,岂不生分,你那么疼爱嫆儿和子誉子耀,我若何就不能疼你,叫娘才对,叫婆婆偏不接。” 花羞松口气。恍然大悟似的急忙改口:“请娘吃茶。” 太夫人就笑着接过,然后看看郝嬷嬷。 郝嬷嬷就拿过一个首饰盒子放在花羞手中:“太夫人赏的。” 花羞连忙谢过。 礼仪完毕,夫妻两个陪着太夫人用早饭,席间谁都没提及子誉子耀的事,但太夫人私下里已经派玉绣去调查。看是谁背后嚼舌头向施耘天告状,使得两个宝贝孙子受罚。 早饭之后,各自回房收拾准备入宫,太夫人在福禄堂等了稍许工夫,玉绣过来禀报,是几个老嬷嬷闲聊昨晚闹房之事无意被施耘天听见。 太夫人漫不经心的用茶杯盖子拂着滚热的茶水,淡淡道:“都是老不中用了。给几两银子打发出去吧。” 也就是说,将肇事的几个老嬷嬷逐出侯府。 玉绣心善,不免多嘴:“其中两个无儿无女,撵出去叫她们何以安身,她们也知道自己错了,您就……” 没等说完。太夫人咚的将茶杯置放在炕几上,螺子黛画成的秀眉高挑:“你这大丫鬟做得久了,就敢指手画脚教我如何管理家事,她们既然无处安身,不如我也放你出去。由你来赡养两个老不中用的东西。” 玉绣闻听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太夫人息怒,奴婢不敢僭越,奴婢适才是糊涂了才口不择言。” 太夫人即使素日最宠爱玉绣,此时也毫不留情:“你也大了,该放出去嫁人,放心,我会多给你几两银子。” 玉绣哭着磕头:“奴婢不想出去,我上无兄姊下无弟妹,父母独我一个,我娘久病不愈,我爹又无养家的本事,您放我出去,我们一家都得饿死。” 太夫人若无其事的正了正金抹额:“那是你的事。” 玉绣无计可施急忙掉头朝郝嬷嬷叩头:“嬷嬷救命。” 郝嬷嬷叹口气,先训斥她:“你也是个伶俐人,今儿就糊涂了,太夫人是赏罚分明的,若非如此,这一大家子千百口人,岂不成了草市。” 玉绣抽泣:“奴婢知错,保证不再犯。” 郝嬷嬷边训她边过来太夫人身边,矮了身子道:“老妇就厚颜求个情,玉绣伺候您这么多年,梳头的手法无人能及,真放出去,您日后必然茶饭不思的想念,适才她为那几个老东西说项也不过是心太善良,这样的人才会对您忠心,另者,玉绣玉绮是一对,银红银绯是一对,铜纹铜缕是一对,彼此配合默契,玉绣走了,叫玉绮情何以堪,太夫人您大慈大悲,留下吧,日后她再犯同样的错误,老妇愿意陪她一起受罚,把老妇也赶出去。” 太夫人已经想原谅玉绣,故意道:“呸,不要脸的,把你个老猢狲放出去,那个猴子敢娶。” 郝嬷嬷笑:“说的是呢。”又掉头喊玉绣:“还不过来谢太夫人。” 太夫人一挥手,此事作罢,然后就到了去宫里谢恩的时间。 085章 情变 身体不适,此时才上传章节,耽误大家看书,鞠躬致歉! ———————————————————————— 花羞与太夫人着命妇服色,殷氏、杨氏、施锦珂甚至嫆儿,还有东府的游氏、李氏、施锦瑜,悉皆随行,车嶙嶙人浩浩,往皇宫而去。 施耘天同施耘山、施耘海、施耘莽及东府的施耘武兄弟五人早她们入宫,齐皇因定下时无声今日早朝临试,施耘天是举荐人,安能不在场。 时无声一心求官,也就得心应手,齐皇听闻过他的名声,惜才却又气他蔑视礼法不屑仕途,故意刁难,出了个题目《谏吾皇疏》,释义为,直言纳谏今上,针砭时弊,借鉴前朝之失败,完善本朝之时政。 齐皇治国有方,也免不了心胸狭隘,因有唐太宗才有魏征,这都是相辅相成之事,嘉隆盛世,齐皇就有些自傲,极少有人敢纳谏,他倒要看看狂狷不羁的时无声该如何应对。 让齐皇甚至诸位大臣惊呆的是,时无声思考须臾,一挥而就成一篇佳作。 齐皇亲自审卷,时无声纵论前朝失败之根由,再论大齐安邦定国之成功,有理有据,更有典型事例,言辞犀利,却一针见血,为了花羞与施耘天费心帮助自己他又刻意取悦齐皇,惹得齐皇龙颜大悦,更为他的才华惊呆,当场下旨,时无声中状元,且连升三级,本朝规定,状元郎需从县令做起,时无声却跳过县令擢升为翰林院学士。 时无声伏地谢恩,心里却在想,自己能够给心仪的女子以优渥的生活之时,她却成为别人之妇。 这女子,当然是花羞。 物是人非。时无声除了叹息自己运途不济,也为花羞嫁给施耘天这样的英雄欣慰。 完成花羞的托付,施耘天非常高兴,下了朝。先对时无声恭喜,然后参加了太后设的午宴,男一席女一席,目光流转,同花羞遥遥相望,虽不能言,彼此却懂心意。 午宴完毕,听闻花羞医术了得,太后拉着花羞于寿宁宫说话,见花羞才貌双全。非常喜欢,也好奇选秀还未结束,花羞如何就自相嫁娶。 花羞巧言搪塞过去,又以给太后诊脉而转移其注意力,方子开了几个。各种治病的方法都有,皆是老人家能够接受。 于是太后更加心花怒放,下懿旨认了花羞为义女,又赏赐很多贵重之物。 一拖延,日西斜花羞才同太夫人回来侯府,而施耘天仍旧留在宫中议事,最近北部胡族蠢蠢欲动。齐皇征求施耘天的意见,问是否即刻发兵。 施耘天觉得胡族人这样做不过是试探,贸然出兵倒显得我朝小家子气,自己上次班师还朝之时已经布防好,完全不必担心,若对方大举发兵可从附近调派兵力。拖住对方等自己带兵过去。 齐皇听信了他的建议,又谈了下时无声,施耘天觉得,像时无声这样的怪才就得不拘一格,若他日后言语失当。建议齐皇左耳听右耳冒,小失才有大得。 齐皇权衡利弊,迟疑再迟疑,又点头应了下来。 君臣聊了很多,等施耘天回府,天已黑透,仍旧不忘去福安居给母亲请安。 太夫人正被郝嬷嬷揉肩,看儿子一脸疲惫,道:“从昨天到今日,你也累坏了,快回去歇息,此后没什么大事也不用日日来,不要冷落了媳妇。” 施耘天笑了笑:“我与花羞是一辈子的相对,不差一时。” 太夫人蔼然道:“新婚,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的,娘没有老糊涂,快回去吧。” 施耘天尴尬的笑,亲自给母亲捧了茶,然后告辞,刚想回去伯英院,却见花羞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之后夫妻两个同时出来,一路上施耘天对花羞嘘寒问暖,想她才嫁过来,不知可住得惯,吃的好。 花羞忽闪大眼,模样娇憨:“住得不惯,侯爷是不是即放我回去?” 施耘天愣了须臾,随即哈哈大笑:“只以为你乖巧柔顺,且原来还如此顽劣。” 花羞抬头看他,故意严肃:“侯爷若不喜欢,妾身马上改就是。” 施耘天当即搂住她,温言软语:“你怎样我都喜欢。” 花羞害臊的推他:“好多人。” 后边跟着的丫鬟婆子纷纷窃笑着垂下脑袋。 二人手牵手回了卧房,甫一进门,施耘天即把她抱起,花羞把脑袋伏在他怀里,怯怯道:“我还没有沐浴。” 施耘天将她放在床上,百般抚爱,十分不舍,被花羞使劲推开,才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花羞嗯了声,下了床又被施耘天搂住,纠缠半天才脱离,出了卧房喊了娥眉翠黛伺候她沐浴,主仆三人边洗边聊。 说的是昭蕙想害花羞的事,昨日新婚,忙忙碌碌,又经子誉子耀闹房,翠黛没能说个仔细,花羞一直放在心里,此时得了机会问起,翠黛就细说了偷听的整个过程。 花羞凝眉思索,忽而叹口气:“我相信红衣不会害我。” 娥眉扶着她从木桶里站起,随口道:“那您准备问她?” 花羞斟酌一番:“不如就这样不了了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你们也不要说,她想给我下毒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话娥眉、翠黛都信,仅仅从气味花羞都能察觉。 翠黛给她披上寝衣,撇嘴道:“你那个三表姐不会真的对付红衣吧?” 花羞冷笑:“她能进来侯府么,告诉红衣,此后由你们三人近身伺候我,我倒要看看三姐姐她有什么手段。” 娥眉叹口气:“真没想到三姑娘那么柔情似水的一个人,会是如此狠毒,这件事我倒不十分在意,反之是伯爷的事着急,你准备何时同侯爷谈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花羞捋了捋披散开的长发,踟蹰彷徨:“我才嫁过来,现在就说不太好。” 翠黛给她裹了件嫩粉的纱衣:“你千辛万苦千算万算才嫁给侯爷。你不说不是白费心机。” 娥眉也帮衬:“奶娘急的偷着哭,如今你同侯爷是夫妻,可以装着闲聊顺便把伯爷的事说出。” 花羞被两个婢女唠叨的有些焦躁:“我又没说不提,但现在不宜。” 她是担心自己说的太早会让施耘天怀疑。自己嫁给他是别有用心。 娥眉翠黛面面相觑,不敢再提。 花羞打定主意,父亲的事怎么也得几天之后再同施耘天提。 不巧的是,施耘天忽然心血来潮想过来同花羞共同沐浴,至门口,守着的小丫鬟见是他也没有进入禀报花羞,他径直进了浴房,隔着槅扇,花羞三人的话被他悉数听进耳朵,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明白一点,花羞嫁给自己,是出于某种目的。 于是黯然伫立一阵,慢慢退后回了卧房。 花羞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之事,沐浴回来。见施耘天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她过去站在施耘天面前,满心以为他必然会将自己拦腰抱起,然后奔去床铺重温昨夜之喜,却见他抬起一张冷面问:“岳丈大人究竟发生何事?” 花羞一惊,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施耘天目视前方,对花羞一副视而不见:“倘若事情紧急。你不告诉我,等岳丈大人出了事,来不及亡羊补牢。” 花羞狐疑:“侯爷从哪里得知这件事?” 施耘天却反道:“我在问你岳丈大人出了什么事。” 态度强硬得让花羞胆怯,既然他问,唯有把父亲同皇甫少铧的纠葛前前后后细说端详。 施耘天听了明白,起身道:“你歇息吧。” 说完往门口走去。 花羞喊:“侯爷去哪里?” 施耘天头也不回道:“我去书房睡。” 花羞已经醒悟。差不多是自己同娥眉翠黛的谈话被他听见,道:“侯爷听的不全面,断章取义妾身委屈。” 施耘天却道:“你好好歇息吧。” 拔腿想走,花羞跑上前抓着他的胳膊:“我们新婚即分房而睡,若被婆母知道。叫妾身如何立足。” 施耘天想了想,退回,拉过一条春凳和衣躺了上去。 花羞站在他面前:“侯爷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施耘天闭上眼睛:“你自己做的事,若何还来问我。” 花羞道:“我想听侯爷说。” 施耘天顿了顿:“我并不是存心偷听,不过无意撞见你同那两个婢女说话,你嫁给我,不是我自以为的仰慕,而是为了救你父亲,。” 花羞急忙摇头:“不完全是这样。” 施耘天嗤笑:“真是苦了你,才貌无双,为了父亲,竟然嫁给我这一介武夫。” 花羞仍旧摇头:“真的不是这样。” 施耘天突然目光凌厉:“你若不想我离开这个房间,就赶紧去睡觉。” 花羞再不敢开口,一步一步,慢慢慢慢的退到床上,噗通跌坐,身体僵硬表情更僵硬,一更过,听见施耘天想起鼾声,二更过,见施耘天翻了个身,三更过,对上施耘天望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痛心还有些其他什么,无从猜测,四更过,施耘天起来练功,走至门口转回来,道:“你不睡,明天母亲即会讯问发生什么。” 花羞木然的摇头:“侯爷冤我。” 施耘天手攥在袖子里,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道:“你睡会吧。” 花羞望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继续枯坐,一夜无眠,泪痕未干。 086章 归宁【上】 早起,花羞一脸倦容,娥眉、翠黛问她,只言初来乍到难以入睡。 娥眉忙着为她准备热巾敷脸,翠黛却嗤嗤的笑。 花羞晓得翠黛笑从何来,应是错觉她睡眠不好的因由是夫妻夜话,你侬我侬。 想起施耘天便戳到花羞的痛处,一瞪眼,翠黛急忙敛起笑,速度太快,牵动面部表情走形,真是一脸狰狞,如此,倒让花羞忍俊不禁,略微消弭了一点点愁绪。 由两个婢女服侍沐浴,泡了小半个时辰,花羞气色好了些许,浅敷脂粉,身著常服,心事放在心里,笑容放在脸上,赶着去太夫人的福禄堂用膳,原以为施耘天再不会搭理自己,孰料刚出卧房门即发现施耘天等在玉簪花旁。 平素各位主子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餐,除非是某些特殊的日子,例如年节、主子们的寿辰,太夫人定下最近三日阖家一处吃饭,是因施耘天新婚,太夫人的用意,一者庆祝,二者让花羞认识下家人。 是以,施耘天等着花羞一起前往福禄堂。 花羞暗暗舒口气。 “妾身给侯爷请安了。” 施耘天没有伸手相搀,只是淡然道:“走吧。” 随即转身,拔腿先行。 娥眉、翠黛面面相觑,有些意外。 再看花羞,若无其事。 施耘天在前虎步生风。 花羞在后款款而随。 一会子,彼此就拉开了距离。 花羞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们之间的事,很是不想第三者知道,于是加快脚步。须臾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到了分割前院后宅那面画墙的月亮门处,这里植着几株高大的合欢树,合欢寓意夫妻恩爱,施耘天灵台触动,止住脚步,待花羞近身,才又迈步前行。 花羞未知他是与自己重归于好。亦或是在两个婢女面前做戏。无论怎样,他不使得自己难堪很是宽慰。 娥眉、翠黛又是两两相望,彼此会心一笑。 少顷。四人到了福禄堂,一大家子俱在,按照长幼尊卑彼此见礼,然后太夫人吩咐开饭。 施耘天惯常的表情淡淡。 或许是因为新婚。太夫人感觉他过于沉静,于是问:“侯爷是哪里不舒服么?” 施耘天没等回答。那厢吓坏了花羞,情知他不会乱说,也还是揪着心。 施耘天故作茫然的望着太夫人:“母亲何出此言?” 太夫人不知怎么回答了,顿了顿才道:“无他。见你面色略暗。” 施耘天嘴角动动算是笑,为了安慰母亲,只道:“还不是为了边关的事。胡人虎视眈眈,圣上焦虑。恐我不久即得带兵御敌,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父亲不在了,而您年事已高,儿,是以忧心。” 太夫人就开解了他几句,诸如‘大丈夫需保家卫国’等等的话,其实,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施耘天是去打仗,每每儿子出征,太夫人对战况的关注更甚于皇上。 另张桌子的四爷施耘莽打趣道:“大哥不只是惦念母亲罢。” 说完,还坏笑着,意味深长的瞄了眼花羞。 施耘天知他话里之意,轻声一句:“胡闹。”说罢低头吃饭。 太夫人放下筷子,沉下脸呵责:“都是些不成器的,没大没小的浑说霸道就行,有本事就学你大哥,三日内也把宁家姑娘娶回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施耘莽一脸囧色,转移话题道:“大哥,今次你出兵打仗,我随你去,练武十几年还未真正上阵杀敌过。” 一语毕,太夫人突然拔高了声调:“一个已经让我寝食难安,你也想去打仗,也罢也罢,耘山耘海也去,独独留我们这些涂脂抹粉的在家里,明儿只怕街上的泼皮无赖都敢欺负我们。” 不过是气话,堂堂的侯府,三道牌楼外黎庶皆不得靠近,侍卫扈从几百,若说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是妄言,高枕无忧却非虚幻。 二爷施耘山一贯的好性情,哄着母亲道:“四弟说笑呢,边关苦寒之地,也没有皇甫彧、孟庄、郑忠、安聿、曹籍这几个人陪他顽,也没有仙客来、顶香楼供他吃喝,他才不会去。” 施耘莽立即反驳:“二哥之意,我是个纨绔公子喽。” 二夫人殷氏见他有些不满,急忙替丈夫周全:“四弟会错意了,你二哥的意思是不舍你去吃苦。” 施耘莽心知肚明二哥瞧不上自己的行为,施耘山醉心功名利禄,施耘莽喜好呼朋唤友,平日里兄弟俩摩擦不断,此时更是话不投机,然母亲面前不敢大呼小叫,更何况还有个新嫂子在,施耘莽当下默不作声。 花羞规规矩矩的吃饭,旁观这一大家子,人多嘴杂心更杂,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自己身处其中,只怕日后比在舅舅家还热闹,无论那几个表姐妹怎样不好相与,也还是姑舅亲,也还有舅舅撑腰,而侯府的人除了施耘天,别个都与自己毫无感情甚至是交情,即便是施耘天,现在也在气着自己,想想真真是烦心。 二夫人殷氏倒是个伶俐人,不时地与花羞交谈,三夫人杨氏闷闷的,偶尔叮嘱旁边的乳母看护好小女儿。 嫆儿隔着桌子不时望过来,花羞就报之一笑,除了施耘天,嫆儿与自己还是很亲近的,两个人情意绵绵惹得施锦珂假意嗔怒,用手点着嫆儿的脑门。 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花羞吃得味同嚼蜡。 饭后,太夫人把花羞和施耘天叫去,今儿是归宁之日,夫妻两个要回梧桐里的嘉府,那是花羞暂时的娘家,太夫人难免叮嘱一番。 花羞偷眼望施耘天,唯恐他起了性子不肯随自己回舅舅家。 却听施耘天对母亲道:“礼物张存孝业已装上车,礼单您看过没有?” 太夫人微微晃头且摆手:“这等事情娘就不操心了。” 施耘天道:“儿是一介武夫,礼尚往来之事不懂,您还是费心些。” 太夫人蔼然看着儿子:“你是文武双全,所谓不懂,是不屑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快回去换换衣服,别太迟,只怕梧桐里早等的心急。” 继而又对花羞道:“虽然你母亲尸骨未寒,然逝者已矣,你新婚,别太素,头上也应该戴些首饰,回头你那舅父见了,还以为施家人刻薄你,他陪嫁你那么多钱财,别怀疑都被我霸占了。” 最后那句是玩笑话,她就呵呵笑着说。 花羞下意识的摸摸鬓角,屈身道:“媳妇知道了,马上回去重新梳洗。” 太夫人嗯了声,又沉吟下,是想起花羞的嫁妆,虽然张存孝已经解释过,但郢地距京师千里迢迢,柏清正在京师给花羞准备下如此丰厚的嫁妆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难免让人猜疑。 按说即便真是儿子送给媳妇的也无可厚非,反正花羞都已经带来侯府,然而太夫人因为知道柏清正与皇甫少铧的过节,花羞的舅舅嘉泊年在朝中经常走动,应该知道此事,换句话说,花羞亦应该了解此事,那么她只字不提,想来是个城府极深的女子,若她嫁给儿子是为了救柏清正呢?这么有心机的女子,完全可以捎带骗儿子的钱财。 想起以上这些,太夫人抬手压了压额头,此举纯属无病呻、吟,是为以下自己想说的话有些迟疑,想看想还是说:“你舅舅不愧为安国公之后,出手就这么一大笔,让我这一门双候的施家汗颜。” 花羞晓得她指的是自己的嫁妆,彼时舅舅解释过,所以就原原本本的学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也没有纵论下去,挥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你舅舅等的心急。” 只等离开福禄堂回到伯英院,花羞才琢磨太夫人反复提及自己嫁妆,应是别有用意,突然间她也开始怀疑,三日成婚何其仓促,莫说无实职的舅舅除了每年那几百石禄米再无进项,即便是父亲贵为郢城伯,匆忙间准备这么多嫁妆也非易事,难道,嫁妆有玄机? 正垂眸思虑,视线中出现一个碧玉美人。 花羞猛然抬头去看,对上施耘天极其泠然的目光。 “这是温宵云让我代为转交的,一直忙,被我疏忽。” 施耘天说的淡淡,花羞却感觉出他言语的凉薄。 伸手接过,花羞心头一颤,不是为了施耘天话,脑海里出现温宵云绝望的脸,那个人可是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再看碧玉美人,玉是好玉,雕工拙劣,难得他一片痴心,亲迎之时他堵在路上,此时去哪里借酒浇愁了呢? “你可知我为何与你动气?” 施耘天在问,花羞收回神思,黯然道:“侯爷以为我是为救父亲才嫁。” 施耘天摇头:“这只是一宗,我更气的,你明明不倾慕我,却无奈嫁给我,我,我分明是拆散了你们,我感觉先是被利用,后又成了夺人所爱的恶人。” 花羞不明所以:“拆散了我们,我,还有谁?” 施耘天犹疑下,长出口气,道:“温宵云。” 花羞傻了似的看他…… 有一阵,啪嗒!角落里的什么花谢了一瓣。(未完待续) 087章 归宁【中】 梧桐里,嘉府。 知道花羞今日归宁,是以昨儿嘉太太就把一切都安置好了,诸如酒宴。 花羞今非昔比,不单单是侯爷夫人,将来还是侯府的掌家娘子,更是太后的义女,也就是公主身份,皇亲国戚怠慢不得,嘉太太晓得这个理儿,早早随着嘉泊年迎候在仪门处。 见了施耘天,嘉泊年仍然躬身称“侯爷”。 施耘天还礼称“舅丈大人”。 昭君在一边窃笑:“好乱的辈分。” 不出所料,引来嘉太太的怒目而视,她愈来愈感觉这位六小姐太过招摇,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猜疑昭君真的是心无城府,还是大智若愚? 嘉祎一脸的不合时宜,都因为花羞表妹改嫁了施耘天。 他觉得表妹这种生物就是为表哥准备的媳妇,不该肥水流了外人田,被施耘天横刀夺爱,无异于花羞改嫁,因此他心气不顺,朝施耘天胡乱一揖。 倒是嘉祺,面如冠玉,身似青竹,男生女相,眉眼多情,好样貌更是有个好性情,对施耘天大礼参拜,头抬起时似乎是不经意的瞟了眼花羞,目光僵固,身子石化,略一失态,随即规规矩矩的立在父亲身边。 主客相偕进了中堂,聊了几句,花羞就被请去了西园,姑娘们想与她聚聚,除了个视礼教如粪土的昭君急不可耐的跑来看花羞,姑娘们都等在西园。 嘉太太去监督酒宴事宜,嘉祎憋着一肚子气去找学瑞声色犬马,而嘉祺,回去书房,奋笔疾书写了一首诗。开头便是:美人相隔红罗外……司马昭之心。 堂上仅剩施耘天和嘉泊年,施耘天左右看看,似有话说。 嘉泊年会意,屏退了左右。 施耘天开门见山:“两件事,一,我予花羞的嫁妆还请舅丈大人不要告诉她。” 嘉泊年满口应承:“我自然不会说,侯爷之前叮嘱过的。” “花羞似乎对此事有所怀疑。是以再次叮嘱您。”施耘天急忙解释。怕嘉泊年以为自己不信任他。 嘉泊年信誓旦旦,不会说就是不会说,暗想。这样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的事当然不会拒绝。 施耘天又道:“还有一桩,岳丈大人他与皇甫太宰究竟是怎么档子事?还请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嘉泊年愣了愣,没料到施耘天这么快就了解了此事,随即欣喜道:“花羞嫁你救我那妹婿看来没错。侯爷过问,此事必然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施耘天眉头一蹙。嘉泊年无心之言他却堵在心口,原来花羞嫁自己真的是逼不得已,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白瓷盏,君山银针香气氤氲。他却浅笑,有些涩。 嘉泊年与他细细说起柏清正与皇甫少骅之事,施耘天边听边琢磨。解决此事倒也不难,难的是如何改掉岳丈大人耿直的脾气。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皇甫少骅亦非同道,却可以相谋,出淤泥而不染自己游刃有余。 呷了口茶,再想,得尽快解决此事,花羞委身他为救父亲,可见是多么着急。 自嘲的笑,若非皇甫少骅,自己是不是与花羞擦肩而过呢? 忽又想起藏经楼里那个躲在帘幕后面梦般的女子。 思绪纷杂,如波浪一拨又一拨。 所谓隔墙有耳,堂外,立着来找高猛比武的昭君,不巧高猛有事往前面去了,昭君以为他在堂内,刚想进入,就听见施耘天说起嫁妆的事,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就想跑回去告诉花羞,她与花羞交情好。 跑了几步定住,忖度既然施耘天不愿告诉花羞,那么自己贸然说了,岂不是出卖了他?这种街头长舌妇的事还是不要做。 她豪爽她娇憨,但她不傻。 回了西园,花羞正被几个姊妹围着。 昭容是个眼皮往上翻的主儿,如今花羞身份大变,她不尽阿谀奉承。 昭曦已经退婚,当然也想走花羞这条路,重新觅得如意郎君。 昭蕙更加热情,听闻时无声成了翰林学士为施耘天相助,换言之,也就是花羞相助,她后悔之前做过的一切,所幸花羞无恙。 昭雯当然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花羞是个不错的介质。 唯有昭清,枯坐一隅,手不释卷,是本楞严经,唯有置心于佛经才能安心静气,才能忘记多年前自己无意目睹的一幕,那场噩梦如影随形,某个熟悉的身影在昭然的药碗里投毒,她却没有阻止。 昭然口不能言,把玩着尖尖十指,指甲尖利如猫爪。 昭君回来后就搂着花羞叽里呱啦,三句话不离高猛,仿佛高猛是塞在牙缝的肉,剔也剔不出来,放在那里又难受。 …… 午时到,宴席开始。 施耘天却被宣进宫去,听闻,是北部边国的胡族辛缇公主出使我朝。 皇帝召见本为常事,花羞不懂的是,听说辛缇来了,施耘天为何那么高的兴致,又走的那么着急。 一顿归宁宴吃的皆大欢喜,别人高兴花羞不知为何,但她却索然无味,忽然望见舅舅身边千娇百媚的百合,茅塞顿开,舅母如何厉害不也是夜夜独眠,而施耘天身边还有个秋娘,既如此,还怕多个辛缇么。 罢了罢了。 午后时光悠然,花羞留在西园原先住过的施施馆小睡,烟罗帐内她呆呆的靠在床头,娥眉与翠黛在外面廊下置了张竹榻歇息,边聊着女儿家的心事。 翠黛劝娥眉嫁给那个开香料铺子的壮汉,从此也是丫鬟婆子的伺候着。 娥眉劝翠黛乘热打铁去找温宵云,他正失意,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激。 花羞隐约听见两个婢女的交谈,想着摆平父亲的麻烦就张罗娥眉与翠黛的婚事。 “表小姐还睡着么?” 是柳儿过来,说嘉太太让花羞往暖香阁叙话。 花羞忙穿戴整齐。由娥眉、翠黛陪着,随柳儿离开西园来到暖香阁。 门关着,花羞犯狐疑,这样时节何故门窗紧闭,闷也不闷? 柳儿伸手推开,然后侧立一边请花羞进去。 花羞提裙迈进门槛,突然窜出一物。嗖的从她头上飞射过去。她大骇,本能的用手去挡,顷刻感觉手背火辣辣的痛。不禁啊的声惨叫。 喵!是只黑猫。 木槿树旁等候的娥眉、翠黛,还有几个杂事丫鬟和两个正在拾捡梧桐落叶的粗使婆子闻声跑了过来。 “怎么了夫人?” 娥眉急切切的问。 花羞举着手给她们看,血红的一道痕。 翠黛怒起,四处找那猫。 柳儿发懵:“怎么会有猫?” 嘉太太不喜欢猫啊狗啊的。嫌脏,是以府里从来未曾养过。 刚好此时嘉太太赶来赴约。听这里吵吵嚷嚷,加快了脚步,到了近前才知道花羞被猫抓伤,冷着脸质问学嬷嬷:“府里怎么会有猫?谁这么大胆?” 学嬷嬷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并不知道。” 接着转了一圈问那些丫鬟婆子。皆说从未见过什么猫。 嘉太太当即大怒,责令学嬷嬷把后宅的男佣女仆都叫到花厅,必须查明此事。 翠黛惯常的嘴巴不饶人:“舅太太。这可真是蹊跷,是您请我家夫人来暖香阁叙话。我家夫人就被猫抓伤。” 嘉太太猛然看她:“你的意思,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翠黛冷笑:“奴婢不敢妄加猜测,可是,您既然请我家夫人来此,却为何自己反倒不在?” 嘉太太气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暗想这个贱婢真真是厌恶至极。 学嬷嬷忙不迭的帮腔:“姑娘休要乱讲,太太半路是被娄总管截住说点事情,您家大夫人可是太太的外侄女,纵有别人害她,太太怎么能够,护她还来不及。” 翠黛心里啐了口,被花羞瞪眼才不做声。 学嬷嬷叨咕:“若是刚刚太太你不被娄大堵住,必然先于表小姐进屋,那猫抓伤的就是你,阿弥陀佛!” 翠黛叉腰愤怒:“抓伤我家夫人就应该么,你还阿弥陀佛。” 学嬷嬷一脸讪笑:“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嘉太太倒吸口冷气,自己真是走运,又恨翠黛狗仗人势,把花羞请进暖香阁,吩咐叫郎中。 花羞连说不必,这等小伤她自己能够处理。 也对,她会医术,嘉太太舒口气,她是真不想花羞出事,因为她还有求花羞,听闻时无声中了翰林学士,既然昭蕙一心想嫁给那个人,自己何不成全,可是她明知得罪过时无声,所以这件事想拜托花羞成全。 花羞应了下来,边同嘉太太闲聊边等候施耘天从宫里回来接她,归宁之日是不能留在娘家过夜的。 眼看日落,左右等不回施耘天,她叹口气,或许,自己的丈夫正与美艳绝伦的辛缇公主把酒开怀,亦或是品茗闲话,不是多疑,高猛也说过施耘天同辛缇曾经策马草原呢。 不等了,她吩咐娥眉、翠黛喊侍卫扈从,回侯府。 作别了舅父舅母一干表哥表姐,花羞上了轿子,娥眉、翠黛随行左右。 翠黛还在为猫抓花羞的事愤愤不平。 花羞却在轿子里轻笑:“你别气了,那猫不是真想抓我,或者说那猫的主人不是针对我。” 翠黛愣,娥眉亦是不明所以:“该不会是舅太太因你成全了舅老爷与百合而迁怒与你。” 花羞自顾自的摇头:“舅母断然不会明目张胆的害我,更何况现下她有求于我,是有人害她罢。” 娥眉、翠黛异口同声:“这却是为何?”(未完待续) 088章 归宁【下】 有人蓄谋害嘉太太? 娥眉、翠黛摸不着头脑。 花羞没有解释,但有人想害嘉太太并非虚妄之言,正像学嬷嬷说的,若是舅母先于自己进暖香阁,那猫抓伤的就是她,自己不过是李代桃僵,舅母平素刻薄待人,自然树敌太多,想想红衣差点致哑的事,想想时无声无端被冠以杀人凶犯之名,舅母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换言之,别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对付她的。 想起这些,花羞无力的靠在轿厢上,舅舅家都如此刀光剑影,更何况偌大的侯府,好歹嘉祎和嘉祺都未成亲,姊妹多些究竟还是血浓于水,而侯府,有个深不可测的太夫人,还有两个并不了解的妯娌,有未出阁的小姑,更有三个继女继子。 继而想起那日在红斋自己遇袭,隐约听见有人喊“二……”,是二爷还是二小姐?若是二爷差多与施耘山有关,若是二小姐应是汪玉涵,施耘山近在眼前难以回避,汪玉涵又与施家藕断丝连。 想起这些,她只觉脖子后面起阴风。 “夫人你看!” 外面响起翠黛略带惊讶的喊声。 花羞急忙掀开轿帘去看,且原来是路边躺着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中年男人,男人身边跪着个十几岁的姑娘,再确切的说翠黛让花羞看的不是那男人那姑娘,而是正向那姑娘伸手的温宵云,他手里是一锭大银子。 这家伙没有借酒浇愁没有醉卧街头,还有闲情逸致讨好姑娘,看来自己嫁人对他的打击不甚大。 花羞撇撇小嘴,自嘲的笑,迟疑究竟要不要下轿子与温宵云相见。此一时彼一时,他或许还是当初的宵云哥哥,而自己已非曾经的花羞妹妹,尘埃落定,男女有别,还是不见的好。 刚想催轿夫,那里温宵云已经听见翠黛熟悉的喊声。猛然回头就与花羞对上目光。疾步奔来,那样子非常吓人,唬的娥眉、翠黛急忙挡在轿前。都了解他与花羞的那些过往,怕他做出极端的事来。 果然,温宵云脸色铁青,轻松推开二人。 施家护卫大多不认识他。纷纷拔刀相向。 温宵云剑不出鞘,左右挡了几下。护卫噔噔噔噔,后退的后退倒地的倒地。 这分明是抢亲的架势。 “住手!”花羞一声娇喝,“我已经嫁人。” “对,生是施耘天的人死是施耘天的鬼。”翠黛那里狗尾续貂。 “呸呸。什么死啊死的,咱家小姐是新婚,大吉大利。另外,你怎敢直呼侯爷名讳。”娥眉那里忙着圆场。 温宵云长身前倾。已经把花羞从轿子里拎了出来,嗤笑:“施家大夫人,侯爷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公主殿下,你自作多情了。” 他一口醋味,居然说人家自作多情。 随即转身指着路边仰躺的那男人:“这位兄台重病不治,他女儿在这里卖身葬父,可是我见那兄台并未死,烦劳施家夫人援手相救。” 花羞精通医术他晓得,虽然未完全传承父亲温老夫子的衣钵,某些病症花羞完全可以妙手回春。 花羞瞪大了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双颊微微发热,为他那句“自作多情”。 温宵云朝路边努努嘴,示意花羞过去。 花羞略一迟疑,趋步过去那躺倒的男人面前,见他双目紧闭,虽然形容枯槁,观其面色分明是个活人,可他身边立着一个牌子,上写“卖身葬父”几个歪歪扭扭的墨黑大字。 花羞朝那姑娘道:“你父亲他还活着。”言下之意,你想活埋不成。 那姑娘泣泪道:“病了数日,越来越重,刘半仙说活不成了,我家徒四壁,怕等爹爹闭目之时没钱安葬,所以才……” 所以才提前准备,话没说完又哭。 还有人提前准备死的事,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花羞甚是感慨,俯身下去…… 娥眉晓得她要为病人探脉,忙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可,大街之上,你与一个陌生男人肌肤相触,若被施家人知道可不得了。” 温宵云那厢听个真切,讥诮道:“究竟是施家的名声重要还是人命重要,见死不救无异于草菅人命。” 娥眉反唇相讥:“温公子休要危言耸听,你还是神医温老夫子的儿子,你来出手相救。” 温宵云登时语塞。 是亲三分向,翠黛那里不依了,嗔怪:“你知道温公子不懂医术,他是个大侠。” 娥眉回敬:“他是大侠可以济世救人,夫人只过自己的日子。” 两个婢女唇枪舌战,花羞听的不耐烦,叹口气:“本来没人看见我当街为病人诊脉,你们这样一吵,看看。” 四处的人朝这里围拢过来。 娥眉后悔莫及,明知花羞菩萨心肠,自己阻挡不了,这样一闹,倒是得不偿失。 花羞已经探到病人的脉搏,再问那姑娘:“你父亲患了下利?” 那姑娘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就是。” 再瞪大眼睛看花羞:“你怎么知道?” 出口才觉得自己问的愚蠢,人家已经为父亲探脉过了,主要是难以置信这样貌似天仙的女子还会医术,且一探脉搏即晓得患了何种病,岂不是神医,神医应该是那些满头白发满嘴没牙的老者,而这样倾城绝色不是养在深宫就是养在深闺或是养在妓馆,居然懂医术,没道理。 花羞不管她讶异的目光,再问了些其他,然后道:“救你父亲不难,买一百颗鸭胆子,去皮,分两次服用。” 那姑娘似信非信:“这,能行?” 翠黛气呼呼的:“我家夫人可是神医的徒弟。” 花羞轻笑:“若不信我,就去信什么刘半仙。” 那姑娘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不不,我信你,刘半仙说我爹要死,你说我爹能活,我想我爹活,所以信你,可是我家只有五只鸭子,杀了只能取五个鸭胆子。” 花羞愣了愣……啼笑皆非道:“此鸭胆非彼鸭胆,也叫苦参子,你去药房,无论掌柜还是伙计都晓得。” 略做解释,并不赘言,随后吩咐两个婢女:“走吧。” 翠黛偷瞄了眼温宵云,转了转眼珠后掏出几块银子给那姑娘:“姐姐,拿去买药吧。” 她想夫唱妇随。 花羞按住她的手,浅笑嫣然:“英雄救美这种事就留给温大侠吧,天色已晚,毋需耽搁,回府。” 轿夫压轿,娥眉扶花羞上了轿子,护卫开路的开路压阵的压阵。 温宵云突然冲去按住轿夫,轿子倾斜,花羞双手撑在轿门上,骇然看着温宵云,不知他意欲何为。 “碧玉美人可收到?”温宵云问。 “侯爷已经转交给我,可惜,玉是好玉,雕工拙劣。”花羞淡淡的。 “玉是好玉、雕工拙劣不打紧,心是真心、未曾改变才重要。”温宵云目光流转,满眼深情。 花羞想说些什么,却从来没有过的笨拙,厉声斥责让他死心?如今自己已经嫁人,何苦又在他的伤口撒盐。告诉他自己很是感动?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于是当机立断:“人是旧人,哥哥妹妹。” 说完,亲自扯下轿帘。 轿夫起轿,翠黛依依不舍的回望。 怎奈,她望着的那个人,却在望天,接着是一声长叹。 这一路花羞都如芒刺在背,甫一回到侯府,就把那碧玉美人塞入箱笼底部,就像压住一段往事。 …… 天黑透,施耘天还没有从宫里回来,想必是笙歌曼舞,情意绵绵。 花羞苦笑下,在红彤彤的新房里踱步,左右等不回人,唯有自己去了太夫人的福安居,为人媳妇的,晨昏定省,必不可少。 侯府真大,一路穿房过院走的有些乏,一路不停被丫鬟婆子问候有些烦,终于至二门时,却见施耘山出来,他身后跟着护卫巫毅,巫毅怀里抱着玄羽宝剑。 花羞有些奇怪,即便是晚上也还是在家里,施耘山不必时时刻刻带个护卫于身边,还剑不离手。 更加怀疑的是,她与巫毅擦肩而过时隐约嗅到一股气味,那气味中有“五色散”,这是种能致人神志不清的药物。 巫毅是个侯府护卫,他身上带这种江湖人惯用的药作何? 突然感觉侯府更加诡异,人人可怖,不免思虑重重,正狐疑,人就到了太夫人面前,急忙请安问候。 太夫人照例问候嘉泊年嘉太太安好,再问花羞这一趟归宁之行可顺利。 都是诸如“今儿个天气不错”的话。 花羞就连报安好。 太夫人就让郝嬷嬷捧了银耳燕窝粥给她。 没等吃,却听有人于门外大声道:“娘啊,我听说大嫂被人劫持了。” 是二夫人殷氏。 花羞脑袋嗡的一声,所谓劫持,必然是指温宵云挡轿之事,等下,自己该如何解说呢? 而殷氏若何敢这样有失仪态的大呼小叫?是故意如此?还是平素她跋扈惯了? 是故意如此那就是针对自己,是平素跋扈惯了此后必然不好相处。 “怎么,你被人劫持?” 太夫人那里骇然而问。(未完待续) 089章 殷氏 殷氏在太夫人面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未进门即与太夫人讲话有失礼仪,是以花羞才怀疑她别有用心。 容不得细细推敲,这些思绪不过是稍纵即逝,花羞面对太夫人的惊问只能老实回答:“不是劫持,是偶遇。” 太夫人想来是没听明白,从大红的金钱蟒靠背上挺直了身子,目光专注于她。 郝嬷嬷过来拿走她手中的羹碗,猜度事情复杂,非一句半句能说完,羹是不能吃了。 “别急,慢慢说。”郝嬷嬷附上一句。 这句看似随意之言,其实是懂得她有为难之处,暗示她想好了再说。 “是我师兄,温宵云,温老夫子的公子,在街上碰到,为了救一个垂危的病人才挡了我的轿子。” 这是花羞第一次称温宵云为师兄,变相承认了温九重是自己的师父,其实,她只是寄养在温家数年而已,并未拜师学艺,耳濡目染,外加天生聪颖,才学了些医术,现下如此称呼温家父子实是无奈之举,想把自己与温宵云的关系定性为兄妹,以打消别人的猜忌。 温九重的名字太夫人如雷贯耳,也知道花羞与温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是偶遇,殷氏当为胡言乱语,于是斥责殷氏道:“你何时也信那些道听途说之言了。” 殷氏急忙辩解:“街上都嚷嚷开了,说大嫂与个俊朗公子拉拉扯扯。” 从劫持变成拉拉扯扯,殷氏的言语愈发的大胆和明了,矛头直指花羞,并且那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新妇当街之上与男人纠缠?太夫人眉头拧起,不十分信。 花羞脸向殷氏不惊不慌道:“哦。当时妹妹在街上啊。” 殷氏大花羞至少十岁,没办法,辈分在,只能如此称呼,这一句说的波澜不惊,却把殷氏臊的脸微微发红,她当然不会在街上。也就说明她非亲眼所见。完全是道听途说,或许是以讹传讹。 殷氏暗自琢磨,这小女子如此老练是自己没料到的。初次较量自己从优势瞬间落在劣势,不得已,唯有让步:“我当然没在街上,都是后宅那些媳妇子乱说一气。我也是担心大嫂。” 花羞笑的淡定:“谢妹妹关心,我不是安然无恙的在这里么。” 话到此即止。并不多做解释,很多事情是越描越黑,反倒坦然自若更能让太夫人信她,果然。太夫人斥责殷氏:“后宅的女人们整天东加长西家短,我是最恨这些的,你倒好。带头胡说八道。” 殷氏被训,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赔不是。 太夫人从临窗大炕上下来,至花羞面前停住,眼角眉梢都似笑。 花羞急忙站起,恭恭敬敬的侍立。 太夫人侧头对殷氏道:“大嫂断不会做出有损施家的事来,这个我信。” 郝嬷嬷手执玉骨团扇过来为太夫人轻轻摇着,附和:“那是,大夫人可是老太太一见钟情的。” 太夫人满脸堆笑的嗔怪:“你个老猢狲,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当心教坏了年轻人,不过也对,我未见大嫂之前业已喜欢上,那匹荆锦,那个楸木匣子,真真是好的不得了。” 顿时,屋子里的气氛由紧张变得轻松,花羞也松口气,一颗快要跳出腔子的心落了回去,连忙道:“娘喜欢,改天我给您再织一匹,类如软烟罗和撒花绫,天气越来越热,做件中衣睡的舒服。” 太夫人连说“好、好”。 一场名誉危机被花羞四两拨千斤的化解。 殷氏自觉无趣,给太夫人请安过后就匆匆离去。 郝嬷嬷重新给花羞捧了羹汤,婆媳两个坐着边吃边说话。 “给你指派的丫鬟婆子还好用吧?哪个不听话无需动气,只管告诉张存孝家的遍是,老宋那人可从来不徇私,所以我才让她做了伯英院的管事,也没跟你商量。” 丫鬟婆子听话不听话,才三天而已,花羞无从得知,至于张存孝家的做了管事她更不在乎,此时她还未完全体会过日子是怎么档子事,道:“娘安排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太夫人就笑眯眯的,忽而面色凝重起来,沉吟下道:“至于秋娘,是嫆儿她娘活着时候收的通房,按说堂堂一个侯爷,三妻四妾本为正常。” 花羞心一沉,身子也沉,仿佛谁在往地狱使劲的拉扯她,宽阔的福安居突然逼仄烦闷,莫说是个侯爷,即便是个县令是个员外,三妻四妾也正常,唯有道:“媳妇晓得,我与秋娘会好好相处,齐心协力服侍好侯爷。” 明明不是真心话,却说的非常高兴。 太夫人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察言观色不出什么,只觉这个媳妇真是贤惠,欢喜非常,又道:“只是耘天对秋娘似乎不太上心,好歹生个一男半女,不然别人还以为秋娘不能生养呢,委屈了人家,所以有机会你帮着劝劝耘天。” 花羞愕然:“我怎么劝啊。” 把自己的男人往别个女人那里劝,自己还没有贤惠到那样的境界。 太夫人道:“你这个做夫人才好劝,我知道耘天他在意你。” 花羞心里苦笑,此一时彼一时,他在意的应该是辛缇,但看太夫人目光殷切,不得不点头:“我尽力吧。” 说的毫无底气,对施耘天没底气,更是对自己没底气,若非倾慕他,当初莫若嫁给皇上,都是同其他女人共有一夫,皇上的权力更大,也不必为父亲担心这许久,也不必为了逃避选秀作践自己。 内心着实委屈,控制着情绪,否则真的要潸然泪下了。 突然的烛火噼啪,跳了个美妙的灯花,好兆头! 花羞不自觉的望过去,耳听太夫人道:“有宗事。听闻你父亲与太宰皇甫大人闹的不愉快,如今你和耘天已完婚,我也就安心了,明儿就进宫面见太后,求她帮衬说个情,你大可不必担心。” 果然是好事,花羞的心仿佛一叶小舟。这些日子一直漂浮在波浪之巅。现下终于驶入平静的港湾,太后过问,父亲必能化险为夷。饶是沉静内敛之性格,此时也激动得笑靥如花,也不打听太夫人是如何得知此事,惟求父亲无恙。是以忙不迭的感谢。 太夫人连连摆手,口口声声道是自家人。忽又想起一宗事:“耘天刚刚让人捎话过来,说今晚宿在别处不回府了。” 宿在别处?别处是哪里?皇宫、驿馆、客栈、酒肆、书院?身边应该少不了那个辛缇。 花羞刚刚复苏的心情突然又荒疏了,他可以捎话给母亲却不肯给自己,可见他仍旧在气。 努力压住沉重的呼吸。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又聊了会子,太夫人欲就寝。她就告辞回了伯英院。 适才去福安居只两个侯府原有的小丫头随行,娥眉、翠黛皆留在家里。娥眉在铺床,翠黛打着络子,戚氏在为花羞做一件百子衣,传说穿了此衣便可以百子千孙。 见花羞回来脸色极差,三人不免问她,以为是身体染病。 他不知气自己到何时,别是一辈子,别是一纸休书,既然早晚瞒不住,花羞索性对三人和盘托出。 翠黛当即就冒火:“侯爷怎能不问青红皂白。” 娥眉安慰花羞:“侯爷非是意气用事之人,早晚会明白的。” 翠黛哼了声:“多早晚?夫人嫁他之前彼此已经熟识,安能不信任。” 花羞正被戚氏试穿百子衣,触景生情,凄然道:“说来是我的错,当初我就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想嫁他的,怪不得侯爷。” 翠黛气得直跺脚:“夫人你太好脾气。” 花羞偏头看看她:“不然能怎样?和离吗?” 翠黛登时无语。 花羞懒懒的往美人榻上倚靠下去,手里玩着一方丝帕,叮嘱三人:“你们都小声吧,若非背后议论,侯爷怎么能听见,方才殷氏在太夫人面前说起遇到宵云哥哥的事,摆明了是针对我,今儿是殷氏这样对我,明儿还不知是谁呢,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些好。” 翠黛不解:“侯府的护卫都是些长舌妇,忘记叮嘱他们不要说了。” 花羞摇头:“若是叮嘱,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也不一定是护卫们说的,殷氏想对付我自然有她的手段,只是我才来她就这样,哎,当真是心急了些。” 娥眉也叹气:“长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花羞心内茫茫然,还宽慰娥眉:“假以时日,她们会了解我的,我没有危害到她们,何故针对我。” 戚氏仍旧忧虑:“我听说太夫人之意,侯府的掌家夫人是侯爷夫人,过去是,将来也是,所以她们才恨你,时间久了也未必能打消她们对你的敌意。” 翠黛啐了口:“都是些贱人,怕她们作甚。” 戚氏嘘了声示意她注意,再朝门口看看,道:“如今小姐已经嫁人了,比不得在舅老爷家,住的不好大不了回郢地,现下这侯府就是小姐的家,一辈子的家,不但要住下去,还要住的好,所以,我们都要好自为之。” 突然宁静下来,四人皆默然不语,都明白花羞再不是以前的花羞,她们也随之不是以前的她们,全新的生活已经开始,未知的前路却非常渺茫。 “睡吧。”花羞身心俱疲。 门口的大妞忽然禀报:“夫人,秋姑娘来了。” 秋姑娘,不就是秋娘! 花羞忽然想起太夫人叮嘱的事。(未完待续) 090章 捉贼 秋娘不速而来。 花羞忙整装接待。 “听闻夫人在街上被劫持,总算有惊无险,现下可大安了?”秋娘甫一进门即老熟人似的问候。 花羞暗暗吃惊,不想自己在街上巧遇温宵云之事传遍了府里,面上却不漏声色,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五彩瓷墩示意秋娘坐,边道:“若我真能被劫持,侯府的护卫大可不必再用了。” 涉及护卫,秋娘神色突然惶恐,她虽然是施耘天的通房丫头,不受待见也就没什么地位,即便是个普通的丫头,诸如玉绣、玉绮,因为太夫人喜欢地位也就水涨船高,所以,她断然不敢得罪有品阶的护卫,于是道:“我就说么,都是些爱嚼舌头的,凭咱侯爷的威名,哪个敢动夫人。” 语气倏忽即变,真是个惯于见风使舵的,花羞初来乍到,认不得几个人,对这个秋娘印象更是模糊,只新婚翌日伯英院的所有男佣女仆拜见她之时,秋娘亦在其中,虽是通房亦是丫头,与花羞仍主仆之分。 先是殷氏,后是秋娘,都揪住自己邂逅温宵云之事,风起于青萍之末,花羞担心此事演绎下去被无限夸大,需想个斩草除根的办法。 迅速扫了眼秋娘,面庞圆润、眉眼细长,有几分姿色,也彰显着几分心机,忽然想起太夫人嘱托之事,于是道:“汪氏殁后,三个孩子多亏你照顾,尤胜己出,嫆儿、子誉、子耀固然乖顺可爱,但你也需有自己的孩儿,不然你侍奉侯爷这些许年。别人还以为你不能生养,是以你要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 一句话说的秋娘欢喜又戳到她的痛处,欢喜的是花羞能接纳她,痛的是至今并无与施耘天有过床帏之私,不免泪眼朦胧,唉声一叹:“谢夫人睠顾,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花羞领悟了她的意思。心中窃喜。却故作不懂:“这是怎么个话?” 终究是涉及男女情事,秋娘双颊绯红,抿着嘴唇不知如何开口。 翠黛大咧咧的代她回答:“侯爷没有宠幸秋姑娘。何来孩儿。” 花羞佯装吃惊:“呃?” 此时娥眉捧了个乌漆茶盘过来,上面布着一盏安神茶,本是端给花羞,半路被秋娘截了过去。见她双手举着奉给花羞道:“算我借花献佛敬夫人,此后同一屋檐下。还请夫人多照拂。” 所谓同一屋檐下,不过是同一个男人的隐语。 花羞接了茶小呷一口,心道我让他对你好,难道他就真能对你好么。何妨做个顺水人情。 另者,这秋娘也委实可怜,陪嫁的丫头。被主子一句话就定了终身,荒废了多少年青春。只混个虚名。 想到此,花羞软了心,道:“你坐吧,都是一家人,还如此生分。” 秋娘依言坐了,思绪浮动,当初自己帮着汪玉涵对付花羞,如今人家还是登堂入室做了夫人,想来牙尖嘴利的汪玉涵空有一副凌厉的面相,倒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柏花羞不可小觑,能不能生儿育女被抬为姨娘,需仰仗面前这位,所以此后断不可舍近求远。 这样想着,就不尽阿谀奉承之言。 花羞一概笑着接受,又吩咐翠黛去取了自己的妆奁,拿出一只翡翠发钗递给秋娘道:“所谓三分容貌七分装扮,你丽质天成,也还需打扮打扮。” 秋娘受宠若惊的接了在手,又是一番感谢的话。 花羞厌烦这些俗套之事,却又不得不应酬,道:“今晚侯爷公务在身不能回府,等明儿回来我便劝劝他,好歹也不能把人像腊肉似的挂着不是。” 秋娘是真动了感情,以至于嘤嘤低泣,惹得翠黛那厢不停撇嘴,一脸的不屑。 花羞适时的打了个哈欠。 娥眉当即催促她:“夫人,天色不早了。” 花羞即对秋娘道:“今日归宁,往梧桐里走了一遭,我这会子也乏了,你也赶紧歇息,来日方长,什么都不急于一时。” 秋娘起身福了福,告退离开。 前脚走,翠黛就嚷嚷着:“夫人你真打算帮她劝侯爷不成?” 花羞莞尔:“难道我劝侯爷,侯爷就听我的么?” 翠黛怔住,忽而明白了什么,拍手笑:“夫人睿智。” 花羞无奈道:“非是我存心诳她,劝我是会劝的,但侯爷的脾气我还是多少了解,若侯爷喜欢她,也不至于荒废了这许多年时光。” 翠黛点头赞同:“侯爷是宁缺毋滥,我就欣赏这样专情的男人。” 花羞凄然一笑:“他是否专情是否薄幸,岂是你我知道的。”言下之意,新婚才三日他就宿在外面,算得专情吗,此刻大概正与浓艳又*的辛缇耳鬓厮磨呢。 翠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就是信侯爷,他是喜欢夫人你的,倒是这个秋娘,不知怎样的一个人,您还是小心些好。” 花羞掩了掩襦衣,骤然感觉有些冷意,道:“贪小利,胆小如鼠,小人一个。” 几个“小”字概括了一个秋娘,翠黛不懂其意,问:“谁?” 花羞朝门口努努嘴:“才走的。” 翠黛讶然:“您也才认识秋娘而已,如何了解这么详细?” 花羞往罗汉床上坐了道:“你忘了医者需望闻问切,看她面相即知晓了。” 翠黛呵呵笑着:“夫人既然会相面,就应该知道侯爷不是寡情之人。” 话又绕了回来,花羞叹口气,心懒懒的,轻声道句:“睡吧。” 突然一声炸雷,房内的几个人均吓坏,翠黛叨咕:“傍晚还晴朗朗的,此时却要下雨了。” 花羞本还有所期冀,希望施耘天能犹如天神降临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雷声过后,外面就雨声大作,他更加不能回来了,心灰意冷,上床睡觉,慢慢的把头塞进被子里,泪水顷刻如雨水滂沱。 戚氏与娥眉也退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今晚翠黛上夜,出了花羞的卧房,横竖施耘天今晚不会回来,她就叫人把美人榻搬到花羞卧房门口的廊下,就着壁上的灯火,继续打络子,是为温宵云的剑鞘所用。 不知不觉,她就昏昏沉沉了,梦回郢地,是她与娥眉伴着花羞在温家寄养的时光。 雨势渐弱,她睡意渐浓,忽然啪嗒一声响,习惯了上夜,是以养成了异常灵敏的听觉,她立即睁开眼睛,喝问:“谁?” 业已看见一个身影闪进花羞的卧房,她大惊失色,高喊:“有贼!” 喊罢,卧房四周顿时骚动起来,附近执事的丫鬟婆子小厮,更有巡夜的护院,纷纷涌将过来,个个吵吵嚷嚷,不时又把管事张存孝家的和施耘天的乳母秦嬷嬷惊动赶来,只是,大家相继来到之后,却发现翠黛傻愣愣的站在花羞的卧房门口。 “这……”翠黛哑然,她面前是惊魂未定倚在床头的花羞,她身侧是浑身湿漉漉的施耘天。 施耘天夤夜返回,不想惊动他人才悄然而入,却被睡眼惺忪的翠黛误以为是贼。 “侯爷,怎么是你?”翠黛似乎仍没有清醒过来。 施耘天嘴角动动算是笑了,雨水顺着发际流到耳际,又淌到脖子上,随手接过娥眉捧来的巾帕擦着面颊,反问:“本侯不可以回自己的家么?” 翠黛咂咂嘴巴,无法回答,心说你为何要偷偷摸摸。 倒是娥眉伶俐,听门口吵吵嚷嚷的,转身出去吩咐:“是侯爷回府,都散了吧。” 众人松口气,各自回去睡觉。 花羞已经穿戴整齐,不经意的打量了下施耘天,深衣湿透,短靴溢出水来,湿了好大一片地面,那凛冽的芬芳拂面,他真的如天使降临了,不觉暗自欢喜,挪莲步来到施耘天面前,故作平静道:“妾身服侍侯爷沐浴更衣。” 施耘天目光落在她散开的秀发上,如瀑如墨,美不胜收,佳人如斯,有一瞬的冲动,想去抱抱花羞,也就是一瞬,兀然想起温宵云,自己仿佛做了次强抢民女的恶霸,内心鄙薄,哑声道:“侍砚侍墨可在?” 花羞哂笑,笑自己自作多情了,咽口苦水也就悄然退在一侧。 娥眉已经出去通传了,不一会侍砚侍墨侍棋侍画侍茗侍酒等等小厮齐齐来到,施耘天仅留下侍砚侍墨服侍他去了浴房沐浴换衣,半个时辰后重新回了卧房,头发未干,松松的用一根碧玉簪挽着,端坐在案旁,不言不语,彼此突然有了距离。 为了打破尴尬,花羞给他斟了杯热茶,顺口道:“今晚侯爷不是宿在外面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施耘天接过抿了口,不是很渴,只是尊敬,也是顺口答:“该办的事情办完了。” 该办的事?花羞想到的是……想歪了,泠然一笑:“辛缇公主出使我朝,侯爷负责陪同,怎么突然回府了?” 施耘天眉头拧起:“夫人之意……”续道:“你以为我与辛缇……”不知如何说,复道:“你不信我?” 花羞仰脸看他:“侯爷又几时信过我?” 四目交投,一屋子的宁静。(未完待续) 091章 杨氏 仍旧是,花羞睡床,施耘天睡春凳。 近在咫尺,却楚河汉界分明,这样相处有些滑稽亦有些悲戚。 此时外面月光正好,水一般漫溢,涤荡尽白日的热气。 屋内烛光微醺,隔着红罗帐映着花羞的脸庞。 搞不清施耘天是真睡假睡,总之他悄无声息。 花羞捱着时辰睡不着,愈是难以入睡愈是不安分,然想翻身怕对方听见,嗓子痒痒不得不使劲憋着怕咳嗽,最后索性把脑袋缩进被子里,这个时令的天气晚上虽然清凉,但长久的闷在被子里还是捂了一头汗水,钻出来透口气,再重新缩进去,如此折腾几次,困意袭来…… “爹!不要杀我爹!” 一句惊呼,人就呼哧坐了起来。 施耘天那里已经听见,莫说他是个武者听力超乎常人,花羞这样大的声音,连外面上夜的娥眉、翠黛都听见了,翠黛想进来被娥眉阻止:“有侯爷呢。” 翠黛会意,促狭一笑。 果然,施耘天已经滑下春凳,迅疾扑到拔步床前,隔着帐子急切切的问花羞:“怎么了?” 花羞满脸汗水,眼神呆滞如梦魇,自言自语:“我爹,我爹死了。” 施耘天晓得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惦念父亲,以至于做了噩梦,观其模样甚是可怜,温颜安慰:“岳丈大人没事的,你放心,我已经和皇甫大人谈过,都是误会。” “没事了?”花羞瞪眼看着施耘天,“侯爷同皇甫大人谈过?” 施耘天点头:“嗯。” 花羞激动得瞬间泪落,身子前倾。想扑入他怀里的样子,最终还是抓着红罗帐,朦胧相望。 彼此关心,却又那般疏离,她是外柔内刚,是以不会委曲求全。他是剑胆琴心,重视感情才憎恨欺骗。如此性格的两个人。今晚的收场便是——花羞道声“谢谢”。施耘天回句“不必客气”,各归各位,各睡各觉。 只是这一夜花羞睡的分外香甜。仿佛父亲从鬼门关逡巡一圈终于回到人间,她不知道的是,那厢的施耘天再也没有入睡,头枕着手臂双眼瞪圆。怕的是花羞再做噩梦,自己不能及时到她面前。 …… 翌日。花羞早饭吃的好中饭吃的饱,人逢喜事精神爽。 心情大好下,琢磨要不要同施耘天谈谈,坊间有俗语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夫妻打仗不记仇。 同他推心置腹,然后和好如初。 做了决定,就由娥眉、翠黛陪着。往书房去寻施耘天,一般的午后施耘天都是在书房看书写字作画。 书房与卧房也不甚远。隔着一片修剪整齐的小花圃,里面遍植幽兰,此时虽未绽放,单单是那葳蕤的叶片都美不胜收。 花羞三人边欣赏边说话,不想冱寒的北国之地也有这旖旎的景致,到底是侯府,奇巧的匠人多,而兰,是花羞偏爱的花卉,因了这个,新家让她多了分喜欢。 一径到了书房前,门口守着侍砚侍墨,见她到,忙迎将上来,躬身道:“夫人,侯爷正与四爷说话呢,请夫人于小阁稍等片刻。” 小阁,是书房旁边用于闲坐、弈棋、品茗的所在,阁子四周花草馥郁,更有翠竹掩映,赏心悦目。 花羞略一思忖,施耘天与施耘莽既然有事谈,自己在外面等着有碍观瞻,于是就告诉侍砚:“我也没甚大事,稍后再与侯爷说不迟。” 当下离开书房回转,一路走来发现多处美景,索性绕将开去,伯英院大的很,不如各处去赏玩,省得无所事事闷的紧。 这一走就来到了后花园,此处既是花园,布局更胜其他地方,小桥流水潺潺,蝶飞蜂舞翩翩,梧桐繁茂杨柳依依,惹得娥眉、翠黛相继拿着团扇直扑蝴蝶而去。 忽然,从浓密的蔷薇屏障后面闪出一个婢女,恰是花羞从嘉府带来的红衣。 说起红衣,陪嫁后,因为有昭蕙吩咐她下毒暗害花羞之事被翠黛听见,虽然花羞觉得她不会害自己,但经不住戚氏千叮咛万嘱咐,就一直提防着她,放着没有重用,连平素传话都用大妞和胖姑,清扫是太夫人指派过来的侯府婢女。 红衣乍然发现花羞分外高兴,紧几步跑了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说,刚问句“夫人好”,却被太夫人房里的铜缕抢先:“大夫人您在这里,让奴婢好找,太夫人请您过去有事。” 红衣退在一旁,抿着嘴。 花羞交代了句:“稍晚去找我。” 红衣点头应了。 花羞就随着铜缕来到福禄堂,碰巧三夫人杨氏也在。 她给太夫人请安,杨氏给她见礼。 郝嬷嬷吩咐玉绣给她搬来把竹椅,又在上面置了张翠绿的团竹椅搭,竹椅比木椅有弹性,放了椅搭又不至于凉。 花羞坐了甚感舒服,由衷道:“嬷嬷总是这样细心。” 太夫人眉开眼笑:“没来由的,她就是偏爱你。” 郝嬷嬷也笑:“我哪里有偏心大夫人,不过觉得大夫人才过门,郢地距京师千山万水,怕她思家心切罢了,不比三夫人过门多年,父兄又都是京官,时常见得。” 捎带把三夫人说了,怕她嫉妒,真真的世故。 三夫人杨氏道:“嬷嬷说的极是。” 语声温和,态度淳厚,与殷氏的尖利、玲珑刚好分化两极。 花羞不觉看去杨氏,浓眉大眼,比殷氏丰满圆润,一脸的福相。 一会子闲话,太夫人书归正传对花羞道:“叫你来是有桩事,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既然是大嫂就无需隐瞒了,老四耘莽与个婢女相好,那婢女前些日子被我赶去外宅,听说最近又被耘莽召回了季贤院,她也忒大胆,若非有陶嬷嬷说情,我就把她赶出侯府,赶又赶不得,留又不能留,这件事真是让人头痛,今儿三嫂过来说,既然此后你是掌家夫人,莫若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权当历练。” 花羞心下一沉,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既然事情棘手,杨氏竟游说太夫人让自己解决,于是道:“娘您身康体健,我掌家的日子远着,并且我对此事所知甚少,怎么个处理实在是毫无头绪。” 没等太夫人说什么,杨氏旁道:“大嫂秀外慧中无人不晓,这么点小事还是难不住的,总之是一个婢子,杀剐存留全凭大嫂你,若大嫂当真处理不了,可以请教二嫂,她可是当家的一把好手。” 花羞暗笑,若真如她所言,仅仅是一个婢子容易处理,太夫人就不会头疼,有心拒绝,她却把殷氏搬出来,存心比较,也就故意想彰显我柏氏的无能。 这样想着,花羞就再不推迟,道:“我试试看。” 又简单询问了下施耘莽与婢女水柔的事,太夫人讲的诸般都是水柔狐媚惑主,恨不得凌迟处死。 花羞问了太夫人的意见,既然老太太不想管,也就没给什么意见,于是花羞就告辞回了伯英院。 娥眉、翠黛随着花羞去的福禄堂,自然已经晓得此番太夫人找花羞所为什么,路上翠黛都在骂骂咧咧:“分明是杨氏针对夫人你,看她一副忠厚老实模样,且原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恶毒的很。” 是啊,确是自己低估了杨氏,当真人不可貌相,本以为太夫人会偏袒自己,这样麻烦的事情不会让自己沾染,孰料自作多情了。 花羞如是想,心绪一时低落,问戚氏:“您到底是多长了春秋,给我说说,该怎么做?” 戚氏不免叹气:“你怎么做都是错。” 花羞茫然:“缘何?” 戚氏解释给她听:“你惩罚那个婢女水柔,势必得罪陶嬷嬷。” 翠黛很是不屑:“不过一个老嬷嬷。” 戚氏摇头表示不赞同:“即便是位及至尊,也还是有忌惮的臣下,庞大的侯府关系盘根错节,水柔若非有陶嬷嬷撑腰,也不敢擅自回季贤院,而陶嬷嬷若非背后有撑腰者,也不敢纵容水柔如此。” 娥眉忧虑重重:“乳母你的意思,夫人不能惩罚水柔,只能找四爷谈喽?” 戚氏连连摆手:“这么妙龄的嫂嫂,找小叔谈男女之事,合适么?” 翠黛没了耐性,噗嗤坐在花羞面前的脚踏上,气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莫若回了太夫人咱管不了。” 戚氏又道:“那样岂不是让杨氏殷氏看了笑话,即便是太夫人也会瞧不起夫人。” 翠黛急了,声调拔高:“你说来说去,就是想困死夫人。” 花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稍安勿躁,乳母只是在分析利弊,没说什么都不行。” 戚氏就笑了:“还是夫人了解我。” 翠黛就蹿过去推她:“你倒是快说,存心急死我。” 戚氏看了看花羞,正色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舍卒保车。” 花羞蹙眉:“惩罚水柔?” 戚氏点头:“不仅惩罚,还要狠。” 花羞不解:“那姑娘,其实也可怜,但凡婢子与主子有染,必然都把罪责归结在婢子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那四爷个性必然是惯常的我行我素,他和水柔,谁说的清呢。” 戚氏指着她道:“你啊你,终究还是小女孩心性,不懂深宅大院过日子的门道,夫人早就诵读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怎知水柔不是匹郎。” 花羞愕然:“啊?”(未完待续) 092章 夜叉 将一个婢女比拟成狼,花羞顿觉惊悚,更何况那婢女有着宋词般婉约的名字。 “我先见见水柔。” 花羞这样决定自有她的道理,纵使诊病也还需望闻问切,即便衙门审案也先是对簿公堂,不能寻个由头就把人治罪。 戚氏担心她恻隐心起偏颇水柔,提醒她:“莫忘记,这是太夫人交代你处理之事。” 花羞眉间微微收拢,提及太夫人,仿若心上压了座山,从此后再也不能像在郢地的家里,按着自己的性子过活,吃穿住行都被其他人左右。 微微一叹,轻到仅能自己听见,吩咐翠黛:“你亲自去季贤院把水柔叫来。” 翠黛屈膝应了,听花羞用了亲自二字,不免疑问:“使个小丫头去不行么?” 花羞摇头:“此事非你不可。” 翠黛懵懵然:“难不成那水柔是个夜叉,非得我这样的金刚去收她?” 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挤眉瞪眼,一副凶神恶煞之相。 花羞忍俊不禁:“整日家要打要杀的,当心没男人敢娶你。” 翠黛啧啧道:“前几日还说我与娥眉将来都做得夫人,今儿又说没人敢娶了,没人娶了好,没人娶都做你那侯爷的通房丫头,看你怕不怕。” 花羞晓得她在说闹,咯咯笑着上前刮了她的鼻子:“没羞没臊的。” 翠黛撇嘴:“自古美人爱英雄,侯爷谁不倾慕呢,是吧娥眉。” 本是顺口说的,却发现娥眉面颊绯红的杵在那里,百般不自在。 登时。花羞满脸笑容如云朵被风吹散,心里陡然而生出一股凉意,朝翠黛挥挥手:“去吧。” 翠黛嗯了声,又喊了两个负责卧房清扫的丫头,往季贤院而去。 按方位,定远侯府的建制以施耘天为主,因他有爵位在身。中轴线上居南为伯英院。其后是太夫人的住处福安居,其东侧是二爷施耘山的仲文院,西侧为三爷施耘海的叔逸院。西侧之北便是四爷施耘莽的季贤院,各院独立又贯通,或以路隔断或以水隔断,房屋成排。亭台遍布,无不美轮美奂。 翠黛一路行来走的累。那两个丫头一个叫杜鹃另个叫青鸾,之前在福安居做杂事的,为人机灵,就左右搀着她。 来到季贤院时。门上的小厮询问之后,得知是来找水柔,嗯嗯呃呃。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翠黛急了,骂道:“谁用针缝了你的嘴巴不成。水柔到底在哪儿?我家夫人叫她过去。” 那小厮被骂,知道面前这位是个厉害主儿,看穿戴非是一般的婢女,憋了半天才道:“水柔姑娘同四爷下棋呢。” 翠黛又骂:“下棋你就告诉我下棋,我又不是夜叉,你怕甚,你这般的阿物儿,若在我眼皮底下一早赶走了。” 小厮面红耳赤,知道斗不过她,让她稍等,自己进去通报。 没往里面请,翠黛怫然不悦,暗自叨咕,那四爷不知在与水柔做着什么苟且之事,下棋大概就是个幌子,毕竟是在季贤院,不便擅入,唯有老实的等在门口。 好一阵,施耘莽来了,身后跟着个姑娘,不用问,翠黛都知道定是水柔,到了面前就仔细瞧了几眼,白白嫩嫩,身量纤细,端的是个美人,那上翘的眼角更是风情万种,穿戴完全按照女主子服饰,坠马髻俏丽,留仙裙风致绰约,正所谓“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真真是会打扮。 “见过四爷,奴婢是伯英院的,我家夫人找水柔姑娘过去。”翠黛屈膝施礼。 刚刚那门上的小厮已经知会过施耘莽,说来了个夜叉般的人物,自己挡驾不住,所以施耘莽知道翠黛是个泼辣户,当下负手在后,倨傲的嗯了声,冷颜而问:“大嫂找水柔何事?” 翠黛虽然厉害却会做事,晓得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此次只负责传话带走人,于是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施耘莽已经猜到*,水柔回来母亲雷霆之怒,找他谈过,又让施耘天找他劝过,此番花羞来叫,必然是母亲授意,所以水柔若去定然凶多吉少,不能去,于是道:“你回禀大嫂,水柔身子不舒服。” 说完即折身往回走,水柔影子似的跟着。 翠黛腾的就火了,水柔好端端的哪里不舒服,分明是不把花羞放在眼里,如此下去,以后花羞怎么在侯府立足,将来怎么做得掌家夫人,这样想,就喊施耘莽:“四爷留步。” 施耘莽止住脚步,头也不回,问:“姑娘还有事?” 翠黛紧几步追过去,道:“想必这位就是水柔姑娘,能走能动的,还是随我去伯英院。” 水柔忽然应景的咳嗽几声,抚心蹙眉,恰如病西施仪态万千。 如此姿态,非一般的女子会营造,翠黛冷眼旁观,料定这是个狐媚子。 施耘莽明知水柔是配合他的语言罢了,还是怜惜的偏头去看,更坚定道:“告诉大嫂,改天再去。” 水柔得意的对翠黛娇俏一笑,顾盼间当真是眉眼生情。 翠黛心里不知啐了多少口,不悦道:“请四爷体谅咱们做奴婢的,夫人吩咐的事,我若带不回人去,夫人必然治我个渎职之罪,轻了扣月钱,重了或掌嘴或鞭挞,奴婢又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是消受不起的。” 她啰啰嗦嗦,那边水柔哀戚叹息,施耘莽顿时心烦气躁,怒道:“不去就是不去,你个贱婢,好不聒噪。” 他这句“贱婢”刚出口,不得了,翠黛的火气腾的从脚底烧到心口,霎时眼睛都喷火的样子,声调高了许多:“做奴婢的生来就是贱命,我有自知之明,明白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并无僭越之心,就怕某些人本是贱命却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怕飞不上去掉下来摔死。” 水柔明白她是指桑骂槐,不免垂泪,声音极低,施耘莽还是听见,于是横眉冷对翠黛,气的竟然语塞。 翠黛视而不见,续道:“四爷三思,莫说我家夫人即将成为掌家夫人,找个婢女说话理所应当,即便我家夫人是您嫂嫂,所谓长嫂如母,您也不该横挡竖挡。” 施耘莽没料到这婢女嘴巴如此厉害,真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自己说不过她,简明扼要道:“爷说了,水柔不舒服。” 翠黛哼的冷笑:“这就巧了,都知道我家夫人是神医,既然水柔姑娘不舒服,我就带过去给夫人瞧瞧。” 花羞懂医术整个侯府都知道,施耘莽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水柔没有不舒服,当然不能给花羞看,不耐烦道:“四爷我这里有大夫。” 翠黛明白他推三阻四的用意,心里发狠,今儿我就非得把水柔带走不可,也终于明白花羞为何让自己来,若是娥眉早败下阵来,于是讥笑道:“四爷的大夫是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吧,太夫人那么点小毛病都没治好,还不是我家夫人,仅仅用熏香就把太夫人的病治好了,所以,还是让水柔姑娘跟我走吧,别耽误了病入膏肓小命不保。” 施耘莽不得不重新打量翠黛,心说这丫头真是铁齿铜牙,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哥新娶的嫂夫人不知是怎样个厉害角色,水柔如何应付得来,明白自己再说什么翠黛都不会示弱,不禁来了脾气,拂袖道:“不去就是不去。” 说完想走,翠黛突然横在他面前,目光如削铁如泥的刀剑,冷且锋利,厉声道:“连太夫人与侯爷都得礼让我家夫人三分,谁让她是太后的义女,也就是公主,公主让奴婢来传令,四爷想抗命吗?” 施耘莽傻在当地……她竟然这个也能想到! 翠黛不等他反应过来,忙吩咐杜鹃和青鸾:“带人走吧。” 杜鹃与青鸾过去左右夹着水柔。 水柔早被翠黛的阵仗吓坏,更不敢去见花羞,一直不言不语装娇弱,此时却连连喊“四爷救命”。 施耘莽着急也没用,只是道:“大嫂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会为难你,去吧。” 翠黛哼哼一笑:“四爷这句话说的真真是对极了,奴婢告退。” 施耘莽眼望水柔被翠黛等人带走,忙去找施耘天求情。 而翠黛带着水柔回了伯英院,一见到花羞,就叫苦不迭:“我的老天,才明白夫人你为何让我去,我同那四爷大战三百回合,幸不辱使命。” 花羞于临窗大炕上端坐,身边陪着戚氏与娥眉,地下一溜丫鬟婆子,升堂问案的阵势,听翠黛牢骚,笑道:“四爷不知被你气成什么样子,只怕等下要找侯爷告状喽。” 说着,给身边的丫鬟使个眼色,示意端茶与翠黛。 翠黛把巾帕掖在肋下,接过小丫头的茶吃了口,缓一缓道:“侯爷不找我,我还想找侯爷呢,刚刚好。” 花羞微微一怔:“你找侯爷何事?” 翠黛支支吾吾,随后指着门口:“水柔等着呢,您还不叫进来,等下四爷发来千军万马把这个狐狸精抢回去,我可再不去捉人了。” 花羞心里虽有疑虑,眼下这桩事要紧,于是吩咐:“让水柔进来。”(未完待续) 093章 软禁 水柔袅袅婷婷的走进,裙裾窸窣,环佩叮当。 花羞万分感慨,先前自己还替水柔抱不平,举凡婢女与男主子相好,无不换来个妖媚惑主之名,无论是真爱亦或是想鸟雀变凤凰,也没什么大错,但这水柔如此招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所谓招摇,是她装束太过华丽,纵观各位主子身边的婢女,最得宠的大丫鬟也大多是轻便之装,既然是婢女免不了端茶倒水跑东跑西,简装利落。 而水柔的打扮俨然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主子,可见她在季贤院是多么得宠,她与施耘莽的事因此而欲盖弥彰,如此的得意忘形,只能说明她不是懂得韬光晦迹之人,她的下场,恐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水柔也不免觑了眼花羞,都因为花羞之名太盛,貌美无双,神技若干。 “大胆,还不跪下。” 翠黛那里一声断喝,莫说水柔,连那些丫鬟婆子都唬的一哆嗦。 噗通!水柔应声跪下,倒是个识时务的。 花羞一壁让水柔起来,又斥责翠黛:“家事,不是公堂。” 说罢,起身踱步到水柔面前,宽阔的袍装把个小小的身量扩大些许,通身的暗紫更显得分外凝重,钻云髻上若干珠钗摇摇摆摆富丽贵气,十指纤纤涂着今年新研的蔻丹,睇视水柔,半晌不语。 水柔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打怵,手足无措的样子。 花羞淡淡一笑道:“我在马家巷子有处院子,是舅舅给我的嫁妆,当初只遣了个老人家看管着。七老八十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想来都荒废了,今儿天清气朗,想往别院走一遭看看,你陪我。” 她表情轻松语气轻柔,仿佛同个熟人拉家常。 就这么桩事? 水柔懵。 娥眉、翠黛也糊涂。 戚氏更加没琢磨明白。花羞先斩后奏。谁都没事先告知。 而花羞那里已经吩咐大妞:“出去使个小子,找管车马的管事要两辆厢车。” 大妞应声而出,却又被花羞叫回:“喊上老董驾车。说来那处别院我还没去过,老董识得路,当初他随舅舅往别院用车运过物什。” 大妞屈膝施礼而去。 水柔还在斟酌,这大夫人叫我来难道不是因为同四爷之事?可是我为季贤院的人。伯英院丫鬟婆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为何叫我陪同?感觉不妙。面上渐露惊惧之色,嗫嚅半晌道:“大夫人,您这是、这是……”突然不知如何措辞。 花羞回眸,明白她心里所想。却故作不知,只道:“有事路上说。” 稍许工夫,门上的小子已经把车套好交由老董管着。又让个小丫头回来禀报。 花羞点了戚氏、娥眉、翠黛随行,本想再点大妞和胖姑。翠黛却道:“叫上杜鹃和青鸾吧。” 季贤院一趟差事,这二人机灵听话,翠黛很是喜欢。 花羞无所谓,点头同意,率先而行,几人缓行到垂花门处上车,水柔却在车下迟迟疑疑,心里惶恐不安。 车里的花羞看见,给翠黛使个眼色。 翠黛立即呼喊:“水柔,上车啊。” 水柔终于憋不住,道:“大夫人容禀,我为季贤院的人,没有经过四爷和管事陶嬷嬷的同意擅自离开,这,这不好。” 花羞笑的温暖:“四爷那里我已经使人去说,你大可不必挂怀。” 水柔本不想去,却再无合适的理由,暗忖大夫人柔情似水的一个人,怎么也不会把自己骗出去暴打一顿,马家巷子并不远,来回大致一个时辰的路程,就随她去一趟,于是乖乖的上车。 两辆车,一辆为老董驾驭,另辆由自家门上的小子驾驭,前后出定远侯府,过三道牌楼,行尽长荣大街,绕清水桥、龙盘寺就到了马家巷子。 说是巷子,并不狭窄,青石铺就的宽阔道路彰显着这一带皆为富豪之辈所住,路边杨柳正盛,渐弱的日光挥洒其上,雾岚般蒸腾,街上行人如织,路边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声此起彼伏。 花羞凝眉思索,这么繁华地段的院子市价不低,舅舅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盘下来,有娘舅如此厚爱自己,天上的母亲可瞑目了。 想起母亲,再俯视周身的浓艳富丽,守制未过,万分愧疚。 “夫人,到了。” 老董垂手侍立在车旁,指着某个香料铺子后面告诉花羞。 花羞被娥眉、翠黛搀扶下车,杜鹃和青鸾早从另外的车上下来,左右挽住花羞的手臂。 花羞看她二人笑笑:“我还不是七老八十,不用扶着。” 出正街,一条小路就进了巷子深处,老董用手再指:“夫人,那就是别院。” 日光晃眼,花羞手搭凉棚去看,朱红的大门醒目。 水柔未卜吉凶,心里突突狂跳,忙不迭的奉承花羞:“大夫人不愧是郢城伯家小姐,亲家老爷给您这么富丽的别院做嫁妆。” 花羞微微一笑:“是舅舅给予。” 张冠李戴,水柔急忙纠正:“舅老爷更了不得,听说是安国公之后。” 花羞并不搭话,一径就来到别院,翠黛抓着铜辅首上的门环扣动,不多时门吱嘎启开,露出一张榆树皮般的脸,且眯着浑浊的双眼看,嗓音嘶哑问:“哪位?” 老董上前道:“老宋,是夫人到了。” 老者就是老宋,与老董相熟,随着老董的介绍看花羞,想是没明白。 老董再细致道:“嘉老爷的外侄女,郢城伯府的大小姐,定远侯府的大夫人,这处别院的主人。” 诸多名头,那老宋突然眼睛泛光,兴奋的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打开大门,把花羞几个请进。 里面同高门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无非是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区别大的是,此处仅住着老宋一人,空旷得近乎能听到说话的回声。 花羞无心欣赏别院,转身对戚氏道:“麻烦您,同水柔和杜鹃、青鸾留在这里。” 没等戚氏问什么,那边的水柔似乎明白过来,总归是做贼心虚,惊问:“您要囚禁我?” 花羞笑的柔媚:“怎么会,只是这里仅有老宋一人管理实在捉襟见肘,只怕屋子里都蛛网遍布了,是时候清扫一番。” 此时此刻,戚氏、娥眉、翠黛终于明白花羞这趟别院之行的用意,还有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要囚禁水柔?这是斩断水柔同施耘莽情愫的好法子吗? 水柔突然拔步朝大门口跑,边高呼:“四爷救我!” 不用花羞吩咐,那门上的小厮早跑过去扭住水柔,拉扯回来交给花羞。 花羞不看水柔看那小厮,轻声问:“你叫什么?” 那小厮道:“回大夫人,小人阿鲁。” 花羞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后告诉阿鲁:“你可愿意留下来,这里仅有老宋一个男人,如此耄耋之年,无法保护四个女人。” 阿鲁点头:“小人愿意,小人舍命也会保护好戚嬷嬷和三位姐姐。” 花羞笑笑表示赞赏,随后道:“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水柔那里一直喊:“四爷救我!” 戚氏拉过花羞悄悄问:“你这到底是怎么档子事?” 花羞道:“麻烦您老在这里替我看管几日,我也是无奈之举,太夫人让我处理此事,像您说的,我怎么做都是错,这是把双刃剑,不是得罪太夫人就是得罪四爷,我就先圆了太夫人那边。” 戚氏压低声音:“四爷那里怎么交代?要知道老太太都拿他没办法。” 花羞笑:“我自有主张。” 戚氏还担心:“我可以保证水柔跑不出去,但你不能保证四爷寻不到这里。” 花羞环顾:“知道内情的人,我不放心的都留在这里了,哦,您当然不算。” 戚氏仍然忧惧,怕花羞处理不当。 水柔那里不停喊叫,甚至说出花羞同温宵云如何如何之言。 花羞叹息,流言甚嚣尘上,必然是有人故意散布,若非如此,怎么连季贤院的婢女都知道了。 戚氏左右看过问花羞:“此地是闹市,人多来往,她这样喊可不好,要不要把她关起来。” 花羞摇头:“让她喊让她骂,我连个婢女的差事都做不得主么。” 戚氏提醒:“怎么说她都是季贤院的人。” 花羞正色道:“您忘了,季贤院亦是包括在定远侯府,侯爷是我相公,我是侯爷夫人,所有后宅的女人我都管得。” 戚氏看她面上笼着一层冰霜,极其严肃,突然对她刮目相看,那个柔柔弱弱的柏花羞,何时变得凌厉起来。 非是变,而是内柔外刚。 花羞又叮嘱几句,然后喊娥眉、翠黛上车回府,原路返回,行至盘龙寺时,突然从山门内涌出很多人,善男信女,手中各有物什,像是谁家做法会。 老董忙打马靠边行。 突然有人高喊:“那位,好像时无声!” 是坐在车辕处的翠黛。 花羞答应嘉太太成全昭蕙和时无声,本想通过施耘天,不想在此邂逅,忖度该不该同时无声见面谈一谈,怕的是温宵云之谣传未平息,又冒出个与时无声的绯事。 最后决定,身正不怕影子斜,遂让老董停车住马。(未完待续) 094章 苦心 待花羞想让翠黛去喊时无声,他却遁于众多善男信女中。 或不该见,天意如此。 花羞想,遂让老董重新打马赶路。 得得得!才几步而已,突然有人横在车前,驾辕的枣红马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见惯了突发情况,兀然而停,毫无惊慌,反倒是花羞唬了一跳,此场景雷同新婚亲迎当日,窃以为是温宵云再作冯妇,定睛看却是瘦瘦高高的时无声。 “施夫人。” 时无声拱手而揖,一袭暗绿的披风将之衬托得儒雅庄重,头发也不似以往随意绑缚,而是中规中矩的戴着顶轻纱帽,比之当日之潦倒,多了些富贵之气,眼眸中也少了昔时的狂狷,内敛且深邃。 “时……大人。” 花羞本想喊“时公子”,蓦地想起他现在已是翰林学士,遂中途改口,于车上无法还礼,手搭娥眉、翠黛下来。 彼此隔几步站立,适才见他从盘龙寺出来,花羞便问:“时大人来祈福吗?” 若是换了以前,花羞定然以为他是来游玩亦或是找高僧谈经论法,现下他有官职在身,诸多约束更兼繁忙,定然不会再信马由缰的游玩。 时无声往花羞这里近了一步,眸色渐渐亮起来,看花羞妆扮不是之前的清淡素雅犹如出水芙蓉,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妇人形象,他不免黯然神伤,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道阻且长,哎! “我是来为半月庵的妙静师父做法会超度。当日妙静无故被害,或是因我而起,每每想起此事我就寝食难安啊。” 他沉沉而语,不尽感伤。 花羞眉头拧起,面上一副愕然之神色,惊问:“妙静师父因你而被害?” 她惊惧的是,此事与嘉太太有关。当初嘉太太一意反对昭蕙与时无声相好。恨之入骨,必然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而舅母的厉害。花羞亦是领教过的,红衣之事,刻骨铭心。 时无声连连叹息,虽然明知道妙静是因自己而死。苦无凭据,至今没有找到凶手。除了为妙静超度别无他计。 而花羞彷徨的是,若他日杀害妙静的凶手找到,即使不是舅母所害也是舅母授意,自己该不该再管舅母托付之事。只恐到时真相大白昭蕙与时无声处境尴尬无法面对彼此。 一时间没了主意,默然而立。 时无声亦不知该同花羞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花羞已经嫁做他人妇。 娥眉翠黛侍立花羞两厢。主子不言语,她们唯有沉静。 于是。远远看着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对痴男怨女含情脉脉相对。 千不该万不该,这样的画面被某个人看见,她就是出来寻找水柔的陶嬷嬷。 在季贤院,水柔名义上是陶嬷嬷的远房亲戚,实际她们是亲生母女,扯远些,陶嬷嬷年轻时颇有姿色,被某个纨绔子弟看上,却始乱终弃,陶嬷嬷珠胎暗结怕丢人,就找了个穷乡僻壤生下女儿水柔,未婚生女律法不容道德不许,她就把襁褓中的水柔寄养在一户农家,自己远走他乡,辗转到了定远侯府做工,一别经年,惦念女儿,等回去寻找才发现水柔的养父母已经过世,水柔投在某个戏班靠打杂糊口,母女情深,她就把水柔带到侯府,以远房亲戚的名义,让水柔做了名婢女。 故事到此并未结束,水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当年的陶嬷嬷更加美艳,过惯了乡下的穷苦日子,突然到了侯府顿觉一切都那么新奇,并且在侯府,即便是婢女小厮吃穿也不会太差,而水柔就像当年的陶嬷嬷想麻雀变凤凰一样,想从婢女转换成女主子,于是,施耘莽成了她的目标。 水柔历经磨难,早就历练得圆滑成熟,而施耘莽富贵出身,又涉世未深,不几日便与水柔浓情蜜意,甚至跑到太夫人那里要把水柔娶为妻子。 这,便是太夫人震怒的原因。 发展到现在,花羞被太夫人任命处理此事,也才软禁了水柔。 翠黛去季贤院带走水柔,同施耘莽闹的那么激烈,陶嬷嬷那里早就知道,又听闻水柔被花羞带出府去,她感觉凶多吉少,是以才追出来,晚了一步,没有发现花羞把水柔带到何处,却在此目睹了花羞同时无声相对无言的一幕。 陶嬷嬷冷笑,早听说这个大夫人同她的什么师兄相好,莫不是面前这位? 她错将时无声当成温宵云,心下发狠,你不仁我不义,阻我女儿锦绣前程,我就毁你的锦绣前程。 女儿既然找不到,索性回到府里,添枝加叶把花羞同赝品的“温宵云”偷偷相会描述一遍,至傍晚已经到了太夫人耳朵里。 对此,花羞浑然不觉,当时并无将嘉太太托付之事问时无声,决定回来同施耘天商量一番再说。 去福安居给太夫人请安之时,考量花羞之前的那番解释,又得知花羞是将水柔带去别院软禁,是以太夫人没有询问被陶嬷嬷疯传之事,在花羞同嫆儿去偏厅说话的当儿,太夫人却向施耘天隐约透漏了一些。 “柏氏年轻,虽则聪慧,也难免做出不当的事来,你大她许多,多担待些。” 施耘天正品着御赐新茶,猛然抬头去看母亲:“花羞怎么了?” 太夫人闪烁其词:“也没什么,只听说白日里又同她师兄见面了,既是师兄,就无亲缘,总是会面恐别人闲言碎语。” 施耘天正用盖子拂着上浮的茶叶,突然停下,笑道:“温家少爷同花羞情如兄妹,外头谁说什么不打紧,家里人可不要生是非。” 太夫人晓得他必然袒护花羞,儿大不由娘,更何况是堂堂的侯爷,罢了罢了。总归花羞甚少出门,此后那温宵云想见都难。 请安回去,花羞与施耘天并行,一路毫无交流,各怀心思,沿着抄手游廊悬挂的各种鸟笼里传来美妙的啼鸣,暮色渐浓。使人沉醉的花香间杂着清凌凌的气息。原来,细雨微微。 回到伯英院时,花香由娥眉、翠黛侍候沐浴更衣。施耘天把一盏茶在房中独坐沉思。 忽然当当当三声响,有人敲门。 他诧异,花羞与自己竟然这般生分了么,回来都要敲门提示。 心下黯然。起身去将房门打开,风大起。裹着一股水汽扑面而来,廊下的风灯左摇右摆,光晕也颇不安定,晃着门口那人俏生生的脸。却不是花羞,是翠黛。 “侯爷,奴婢有事找您。”翠黛屈膝道。面色异常严肃。 施耘天轻笑:“你有事该找夫人才是,后宅本侯是无暇管的。” 翠黛摇头:“此事非您才能解决。” 施耘天眉头一皱。不是生气是好奇,仍旧是笑着:“哪个敢欺负你呦。” 翠黛侧头看看里面:“奴婢可以进去说吗?” 施耘天哦了声,转身回去坐了。 翠黛随他进入,反身咚的将门关上。 施耘天满面狐疑,倒不是怀疑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觉得她此时言行太过怪异,坦荡荡的继续品茶,感叹侍茗的手艺愈来愈精湛了。 翠黛杵在他面前气呼呼道:“奴婢可以随便说吗?” 施耘天颔首:“但说无妨。” 翠黛屈膝谢过,然后道:“我家伯爷不知怎么得罪了太宰皇甫大人,这件事有些日子了,我劝夫人跟您说说,好歹您也是侯爷,咱家大小姐还是皇后呢,咱家老太太还是太后的表妹呢,您出面此事必然化解,可是夫人总说时机未到。” 听到这里,施耘天真以为自己那日偷听花羞三人的谈话,也因此同花羞争吵的事,翠黛并不知道,而柏清正的事已经被自己摆平,翠黛亦是不知,当下也不说明,看翠黛还有何话说。 翠黛继续:“奴婢实在是忍不住了,伯爷得罪的可是权倾朝野的太宰大人,搞不好身家性命不保,所以才找您说,夫人她一味的犹豫,当初嫁您本来就是为了救侯爷。” 倏然,施耘天的心被什么刺了下,之前还心怀侥幸,希望花羞说自己冤她是真,听翠黛一言,证据确凿,看来花羞与温宵云之间确有感情可言,而母亲今日提醒自己的,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翠黛转了转眼珠,烛火跳动,投影在她眼眸上,华彩熠熠,她心里暗笑,看施耘天的神情大概是已经中招,于是再道:“既然夫人嫁给您是为了救伯爷,可我与娥眉甚至乳母一直催她,她却不肯说,莫若当初就嫁给皇上好了,何必为了不嫁皇上,用什么上古奇方把自己的身体搞臭,您不晓得,那药奇臭,真不知向来有洁癖的夫人是怎么喝进去的,并且谁知道那方子能不能奏效,谁又能断定那方子不会置人于死地,我们都劝她别吃,她偏不听,豁出命去吃了,舍命嫁了侯爷,现如今又不肯说救伯爷的事,岂不是白白费了工夫,所以,奴婢求侯爷救伯爷。” 说着,腿一软跪在施耘天面前。 就这么跪着跪着,许久,对方毫无声息,她讶异的抬头去看,就看见施耘天凝眉沉思,慢慢、慢慢地,施耘天的脸色越来越暖,最后笑容覆盖了满脸。 “好个机灵的丫头!” 施耘天思虑半晌,终于明白翠黛的良苦用心,埋怨花羞是假,道破实情是真,花羞若非不倾慕自己,当初不如安心入选,以她的倾城绝色必然会被皇上宠爱,救柏清正如探囊取物,而她冒险服下上古奇方,不过是为了逃避选秀而得以嫁给自己,这,不是爱么?(未完待续) 095章 赌情 一阵风过,吹散乌云吹出皎月。 从浴房出来沿着廊下缓行,花羞使劲嗅了嗅,问身边的娥眉:“是月丹花么?” 娥眉便左顾右望,廊外是一渠水,水中植着睡莲,并无其他什么花开放,于是道:“哪有月丹花。” 花羞暗自嘀咕奇怪,分明是月丹花的香味,郢地家里多处栽植,此花白日睡眠夜晚开放,且是在有月亮的夜晚,花色雪白,状如仙子,因自己钟爱这种意境,父亲就建了座琴楼,楼下全部都是月丹花,月华如水之夜,她就在露台上抚琴,那情景……娥眉说只能天上才有。 月丹花喜温暖,想来处于北国的京师很难种植,刚刚嗅到的或许不是月丹花香,而是想家的感觉。 思绪如轻烟缭绕,花羞待清醒时,人已经到了卧房门口,忽然想起一事,问娥眉:“适才沐浴,为何翠黛突然不见了?” 娥眉摇头:“奴婢不知,那丫头古灵精怪的。” 话音刚落,房门开,翠黛走了出来。 花羞愣住……再聪慧的女人有时也容易多疑。 娥眉更是脱口道:“你来这里作甚?” 她的怀疑比花羞来的直接。 翠黛心底无私天地宽,大大方方开玩笑:“找侯爷顽。” 花羞卸下了心上的重负,翠黛敢说,证明她不敢做,不禁对自己刚刚的狭隘惭愧。 娥眉啐了翠黛一口:“小浪蹄子,侯爷才不会理你,快说,究竟作何。” 翠黛故意卖关子,使劲晃着脑袋:“偏不说偏不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夫人都没在意你却急红了脸,臊不臊。” 一句话触到娥眉的逆鳞,当即恼羞成怒:“我是替夫人着急罢了,你怎么这样说我,平日你嘴巴厉害脾气大,我都让着你。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欺负别人也还罢了,自家姊妹都欺负,从今后咱们姊妹情义断了。” 她一番话说完。竟还流下两行清泪。 反应如此强烈,花羞晓得是因为什么,欲盖弥彰罢了。 翠黛本是同她开玩笑,见她曲解自己。当下也生气道:“断就断,哪个离开你能死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所想,你不就是……” 娥眉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逼迫翠黛:“你敢说我就死给你看。” 翠黛登时无语,傻了似的。 花羞旁观半晌。心里明镜般透亮,沉声道:“个个都是不省事。”转身对二人吩咐:“跟我来。” 拔腿在前,一径来到卧房的抱厦内。 此地功能类如偏厅。因花羞初来乍到,莫说对定远侯府。就是一个伯英院她都不甚了解,也就是卧房周围才知道都做何种用途,所以,才来此找二人谈话。 先把翠黛支开:“晚饭吃的不饱,你去给我熬碗粥来。” 翠黛撅着嘴巴,一肚子委屈,道了声是就出去。 屋里只有花羞、娥眉主仆二人,花羞长吁一声:“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给我听。” 娥眉涨红了脸,憋了半天闷闷道:“请夫人准许我去别院。” 看她适才的表情,花羞以为她能说出……不想她竟然说了这个,不觉愣住:“呃?” 娥眉重复:“请夫人准许我去别院。” 花羞凝眉问:“为何?” 娥眉答:“您今日软禁了水柔,用不了太久四爷便会找去,倘或他去闹,乳母年老体弱,而杜鹃、青鸾总归不是自己人,别院还不得被四爷闹翻天,所以我想去。” 她这话花羞不信是发自肺腑,若是翠黛去花羞或许放心,娥眉性情沉静不是施耘莽的敌手,也明白她为何想去,是逃避某件事,那件事使她煎熬、难堪。 花羞低眉思量一番,也罢,成全她的心意,其他的事慢慢来,于是道:“也好,水柔还真不能被四爷带走,否则太夫人那里交代不过去,明儿你找老董,让他送你过去。” 娥眉屈膝应了:“那我现在回房收拾一下,总得带几件换洗衣服。” 这时翠黛端着食盘进来,上面置着一碗紫米粥和几块玫瑰花糕,乐呵呵道:“我偏就是有福之人,厨房早做了这个,不劳我动手了。” 与娥眉照面,脑袋一昂过去,娥眉头一低过去,两个人性格迥异可见一斑。 花羞示意她把食盘放在身边的洋漆小几上,然后道:“说吧,今晚找侯爷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翠黛一本正经:“我为温家少爷打了个剑鞘坠子,不知合适不合适,所以找侯爷要他的剑试试。” 花羞半信半疑:“真的?” 翠黛使劲点头:“真的。” 花羞噗嗤笑了:“恨嫁了。” 翠黛抿着小嘴,羞怯怯美滋滋。 花羞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这一宗我放在心上了。” 翠黛急忙屈膝一福:“谢夫人。” 花羞微微含笑:“送我回去。” 翠黛就搀着她送回到卧房,甫一进门即发现施耘天在鼓捣什么,近前观望,白玉石的台子上布着一套翠玉酒具,酒盏里盛着琥珀色的美酒,轻轻呼吸,馥郁香气便浸入肺腑,神志清朗,非常舒爽。 花羞正有心想与施耘天谈谈,于是主动开口问:“侯爷这是?” 施耘天放下刚斟满的一只玲珑盏,望花羞春风乍暖般的笑意融融,轻声道:“不知夫人擅饮否?” 花羞听他话语观其神态,仿若又回到之前的浓情蜜意,暗忖难道他想通了?心下大喜,刚想回答,却听门口当值的小丫头禀报:“侯爷、夫人,四爷来了。” 四爷,不就是施耘莽! 花羞心下一惊。来者不善,定是为了水柔。 施耘天还不知道花羞今日软禁水柔之事,嗯了声,门就被推开了,随着门开启,施耘莽嚷嚷着:“大哥,嫂嫂可在?” 施耘天不明所以。看看花羞回答施耘莽:“这个时辰。当然在。” 施耘莽朝花羞礼貌的见礼,然后道:“嫂嫂把水柔带去哪里?为何她此时还未回来?” 花羞料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施耘天不解其中的故事,看花羞:“听母亲说夫人今日出府遇到温宵云。确是真的么。” 花羞眉心倏然跳动,突有不详的感觉,自己邂逅时无声是真,何时遇到温宵云了?张冠李戴。该不会又是谁在造谣生事。见施耘天、施耘莽兄弟二人正望着自己等着答案,她一时不知回答谁的话好。只道:“说来话长。” 施耘莽沉不住气,急吼吼的:“我只想知道水柔在哪里?” 花羞既然敢做,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答:“在我的别院。” 施耘莽掉头想走。忽然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别院在哪儿,转身问:“哪里?” 花羞明知故问:“四叔作何?” 施耘莽咬了咬嘴唇,颇有些无措之态。毕竟世俗观念他与水柔门不当户不对,且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私通没什么区别,便撒谎道:“水柔是季贤院的人,我当然得过问下。” 花羞笑:“四爷贵为主子,一个婢女的事自然有管事嬷嬷。” 略略迟疑,施耘莽突然扬起脑袋道:“不妨直言,我与水柔互相爱慕。” 他摊牌,花羞也无需躲躲闪闪,这件事是要与他相谈的,于是正色道:“我把水柔软禁了。” 施耘莽刚想恼怒,发现大哥在场,唯有压着性子,好言对花羞道:“请大嫂放了水柔。” 花羞目光一凛:“不可。” 施耘莽哭笑不得:“即便是母亲也没有这么做,大嫂您……” 省略之意,你狗拿耗子了。 花羞替他说出省略的话:“是啊,太夫人都不能管的事,偏偏我管了,四叔稍安勿躁,我一者没有打骂水柔,二者这件事是太夫人要我处理的。” 施耘莽冷冷的哼了声:“我就知道是母亲指使,水柔是婢女如何,为何我就不能喜欢个婢女?” 花羞提醒他:“四叔别忘了你有婚约在身,喜欢婢女无可厚非,但你即便能娶到水柔,她也只是姨娘,没有娶正妻之前,是不能先娶姨娘的,这是规矩。” 施耘莽讥笑:“宁可儿吗?我与她又不相熟,毫无感情可言。” 花羞问:“四叔与水柔相熟吗?” 施耘莽笃定道:“当然,非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花羞笑:“不尽然吧。” 施耘莽撂下脸道:“你怎知?” 花羞款款行至桌边坐了,回眸道:“不如四叔与我赌一场。” 施耘莽讶然:“赌?” 花羞拈起玲珑盏欣赏美酒,施耘天有心准备这一切她暗暗欢喜,不想与施耘莽浪费时间,道:“嗯,赌。” 施耘莽大步奔来:“赌什么?” 花羞置下酒盏:“赌你和水柔的事。” 施耘莽立在她对面:“怎么赌?” 花羞将酒盏推给他一只:“我赌水柔只贪恋你的荣华富贵,未必对你是真感情。” 施耘莽哈哈大笑,蓦地对上一旁施耘天肃然的目光,躬身对花羞道:“失礼了,嫂嫂莫怪,不过我注定嫂嫂赢不了。” 花羞做了个请饮的手势:“言之过早,四叔如果按我的设计来,她对你的情意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施耘莽仰头一饮而尽,拍案道:“好!若水柔对我情意是真?” 花羞容色极其认真:“若是真,我便玉成你和水柔。” 施耘莽当下大喜:“君子一言。” 花羞接续:“快马一鞭。”(未完待续) 096章 姻缘 花羞铤而走险与施耘莽打赌,施耘天只一厢静静瞧着,待施耘莽离开,他才问起今日的前前后后。 若论今日发生的一切,花羞实是无奈之举,软禁水柔,亦包括适才同施耘莽打赌,太夫人授意之事她唯有完成,且要达到太夫人满意。 夫君问,她就前因后果的叙说一遍,也不忘提及邂逅时无声,捎带把嘉太太托付之事说了,也道出今日自己面对时无声进退维谷的状况,怕半月庵的妙静被害与舅母有关,若成为事实,他日昭蕙同时无声无法面对。 错将时无声说成温宵云,不知是有人故意造谣生事还是看走了眼,总之花羞无辜,施耘天高兴,拉着花羞同在罗汉床上坐了,硬汉也温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说与不说,没什么不同,那日你失足落崖,不是因为时无声拒绝嘉小姐么。” 花羞恍然大悟的:“倒是我庸人自扰,即便说了,时大人也不会同意,不过,说还是要说,否则舅母问起,别以为我存心不帮三姐姐。” 说着话,蓦然感觉手热热的,垂眸发现是施耘天握着自己,这是他再次主动示好吗? 不知为何,这样美妙的情境下,花羞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太夫人托付的另一桩事,那就秋娘。 忽而想,这件事亦或是说与不说,都没什么不同,但说出来,就完成了太夫人给自己的使命,也完成了一个所谓贤妻的职责。 手从施耘天手里抽出来,起身去斟了杯温温的茶,往回走的间隙,琢磨这样的话该如何开口。涉及男女床笫之私,太直接有点难为情,虽是夫妻,也才新婚,不似老夫老妻什么都无所顾忌。 人到施耘天近前,茶放施耘天手里,蓦地有了主意。道:“我见抱厦闲着。想把秋娘从南园子接来住。” 南园子,是伯英院南边一处小花园,景致不错。人员太少,当初太夫人把秋娘放在那样的地方,无非是因为施耘天不肯接纳。 显然此话有些意外,特别是这样的氛围下。烛火暗昧,美人娇媚。仿佛香喷喷的米饭里吃出一颗石子,施耘天面色僵了须臾,将茶杯放在身侧的小几上,问:“是母亲让你这样做的?” 真是慧眼如炬。 花羞发现他面有不豫之色。心里反倒有些欢喜,故作轻松道:“是与不是何妨,总之秋娘是通房丫头。南园子何其偏僻,她形单影只。甚是可怜。” 施耘天冷冷一笑,当然这态度并不是针对花羞,而是针对她所说的话,爱怜的抚摸花羞的后背道:“只怕你的好心用错了地方。” 花羞趁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可是……” 话被施耘天抢了去:“我有分寸。” 花羞正不知该如何结束这一场谈话,施耘天适时的霸气,她就缄默不语。 二更鼓响,每晚安寝时间到,施耘天就拉着她的手一同朝拔步床走去,一层层拨开罗幔,一步步就到了床前,揽花羞双肩悄声问:“本侯今晚想宿在床上。” 花羞晓得他是何用意,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哦,那我去睡春凳。” 施耘天用手背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着嗔怪:“调皮。” 花羞抬手摸了摸被他敲打处,嘟着小嘴问:“侯爷不生妾身的气了?” 施耘天笑眯了眼:“不气,不过你以后不要再见温宵云。” 骤然间,花羞被兜头泼了盆冷水般,心里一个激灵,扬起脸问:“侯爷仍旧在意?” 施耘天想解释,她却从来没有过的话急:“侯爷可以同辛缇并马而行,同桌而食,还可以肌肤相触,独独妾身不能同亲如兄长的人见面,好没道理。” 施耘天明白她会错意,自己不想她见温宵云,是府里不好的传言太多,对她不利,忙解释:“本侯是男人,而你是女子。” 他之意,男人不惧流言蜚语,女子重视名节。 孰料花羞再次会错意,往后退了一步,使得自己同施耘天有了距离,话带嘲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外带几个红颜知己,女人连师兄都不能见。” 施耘天知道她说的男人是谁女人又指谁,问:“本侯何时三妻四妾?哪里又有红颜知己?” 花羞越发生气,适才还在讲通房丫头秋娘的事,他就不承认三妻四妾,他也才见了辛缇,却不承认有红颜知己,气道:“侯爷第一次生妾身的气提及宵云哥哥,是对妾身的冤,这次再提,那就是对妾身的辱。” 施耘天颇有些震惊,冤是冤了,何来辱,耐心解释:“夫人你言过其实了,不想你见温宵云,是落花无意怎奈流水有情,于你,名声不利,于他,纠缠其中不能自拔,何时才是了结。” 再不见温宵云,花羞如何能做到,他可以视自己为情人,自己何尝不视他如亲人,寄养温家许多年,那里亦是自己的家,温老夫子把毕生所学倾其所有的传授自己,不是师徒却似父女,所以,施耘天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花羞神情淡漠道:“可我今日偶遇时大人,根本不是宵云哥哥,侯爷怎能听外人之谣传。” 施耘天感觉她此时有些不可理喻,道:“我没有相信外面之谣传,只是提醒你罢了。” 就这样,两个人越吵越凶,最后,仍旧是花羞睡床,施耘天睡春凳。 并且不几日花羞就向太夫人说明,自己要去别院小住,原因是父亲要从郢地来京,她要将别院收拾收拾等着迎接父亲。 太夫人准许,花羞带着娥眉搬了过去,且这一住就是月余…… 别院于闹市取静,高墙外红尘喧嚣,高墙内庭院深深。 那老宋为人老实且勤快,三更睡五更起,偌大的别院被他一个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且栽植着花花草草,颇得花羞满意。 如今别院多了几个人,突然热闹起来,更何况时不时有那前街胭脂铺的少东名李奎者,也就是当日花羞选秀被刺杀时,仗义相助的李姓壮汉来访。 他来时仅仅是在门口敲几下,撂下一斤肉二斤米三斤花生四斤枣之类的物什,话也没有,转身就走。 每天有人敲门,小厮阿鲁就看娥眉笑:“呆子来了。” 谁都知道李奎是因为娥眉才日日造访。 娥眉却不领情,命令阿鲁:“再不许开门。” 花羞没来时阿鲁果然不敢再去为李奎开门,花羞来后听说便斥责娥眉:“官都不打送礼的,人家一番好意,你拒之门外让他情何以堪。” 娥眉不敢违逆花羞,唯有躲的远远的。 说起李奎如何知道娥眉来了别院,确是一桩巧事,娥眉与翠黛争吵之后向花羞请求来别院住,换洗衣服拿了胭脂水粉拿了,独独落下熏香,如今天气渐热蚊虫渐多,戚氏和杜鹃、青鸾也是被花羞那日突然留下,当然也没带驱蚊虫用的香料,娥眉来了发现毗邻别院就有家香料铺子,于是去买,刚进铺子,就与从里面出来的李奎撞上,李奎身大力气大,差点把娥眉撞倒,他急忙伸手抱住,才发现怀里之娇娘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当下大喜,忙喊柜台里的父亲,说是媳妇到了。 一喊也喊出内堂的母亲,李氏夫妻发现娥眉模样俊秀,非常喜欢,娥眉装扮一贯不似婢女,李氏夫妻当她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就问娥眉诸多问题,诸如年龄几何,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娥眉不好拂了二位老人的面子,一一回答,又指着后面的别院说自己住在那里。 李家临近别院,当然知道别院是怎样的富丽,以为娥眉是那家的千金小姐,与自己儿子倒是门当户对,于是就找媒婆上门提亲,不料媒婆回来竟然说,李奎的意中人是个婢女,李氏夫妻甚为惊讶,当即要儿子断了此念想。 李奎却非常痴情,念念不忘娥眉,父母不准,他就自己偷着去找娥眉,而娥眉是避而不见。 等花羞来,事情才有所好转,她准许李奎进来小坐,因为家里女人多,也只是在前面的大厅接待,花羞探听他对娥眉的心思,听说李氏夫妻嫌弃娥眉是婢女,花羞计上心来,道:“谁说娥眉是婢女,她是我的义姐。” 李奎是个实诚人,不懂花羞是在随机应变,表示纵使娥眉是青楼女子他也喜欢。 难得有情郎,花羞打算成全这桩姻缘,又道:“回去告诉你父母,我为郢城伯府的小姐,现下是定远侯府的大夫人,娥眉是我的义姐,也就是我父亲郢城伯的义女,你们也不过是开香料铺子的,我父亲那里还不知能否同意。” 李奎这回听了明白,回去禀告父母,娥眉竟然是郢城伯的义女,贵为伯府小姐。 李氏夫妇大喜,再度提亲,娥眉再度拒绝。 她的心思花羞焉能不懂,只是青蛙宿荷塘、凤凰栖梧桐,各有各的归宿,即便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施耘天也未必同意,所以,今晚花羞准备同娥眉好好谈谈。(未完待续) 097章 人偶 暗夜无星亦无风,纵使薄纱在身仍旧汗水淋漓。 戚氏拧了条用深井水浸湿的帕子给花羞擦脸,边商量:“明儿叫阿鲁去买些冰。” 花羞嗯了声,懒懒的从贵妃榻上起来,目光垂落,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片茉莉落瓣,放在鼻下嗅了嗅,馨香侵入肺腑,感叹:“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戚氏看看她手中的花瓣笑了:“陆放翁写的是梅不是萼绿君。” 花羞讶然:“您老何时也懂诗词了?居然还记得这一首。” 戚氏羞赧的连连摆手:“臊死我了,我哪里懂诗词,不过整日家在你身边,耳濡目染,记住几首罢了。” 花羞若有所思的凝神半晌,忽而道:“娥眉、翠黛也是整日家在我身边,您老说她们的脾气秉性会不会像我?” 戚氏摇头:“难说,娥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翠黛却伶牙俐齿,总归不是一个爹娘生养的。” 花羞面上恹恹的,是啊,若是一个爹娘生养的,该不会喜欢姊妹的男人。 转头又觉不对,南唐李后主不也是有大周后和小周后姊妹两个,更远些,娥皇、女英姊妹也是同嫁帝舜。 叹罢朝外面喊了声“娥眉”。 杜鹃进来禀报:“夫人,娥眉姐姐往后花园去了。” 花羞眉头微蹙,这个时辰天黑压压的,她去后花园作何?且她一向胆小,别是怕我逼迫她嫁给李奎而寻短见。 这样一想心就惶惶然不安,急忙唤翠黛。 青鸾又进来报:“禀夫人,翠黛姐姐出府去了。” 欸!花羞更加惊讶,眼看一更快过。翠黛离府去做什么?问青鸾,却是摇头不知,遂喊来小厮阿鲁询问翠黛的行踪,仍旧没有答案,再让阿鲁去问负责门子的老宋,少顷便转回来,说老宋只见翠黛离府。并不晓得她去哪里。 一个娥眉奇奇怪怪。另个翠黛神出鬼没,两姊妹必定有事瞒着自己,花羞吩咐阿鲁上街去寻翠黛。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家,白日里上街都时常招来登徒子的调戏,更别说晚上,又喊戚氏陪着自己去后花园找娥眉。之所以没有让杜鹃、青鸾陪着,是感觉娥眉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想被他人窥见。 戚氏一手提着纱灯,另只手挽着花羞的胳膊,沿着细碎的石子铺成的小路来到了后花园,虽然别院夜里各处灯火通明。但后花园晚上是禁足之地,也就没有放置灯火照明,因此从月亮门处往里看。黑黝黝如同一头猛兽,唯有阵阵无风而自来的花香。才让人惊惧的心略做平静。 “要不要喊人?”戚氏问,没打算喊娥眉是想看看她究竟在作何。 不谋而同,花羞亦是这种想法,于是摇头:“进去寻她罢。” 一路脚步轻轻,过了芍药圃又过了鱼戏池,夜色依稀能视物,皆没发现娥眉的踪影,又过了莲塘和翠竹轩,仍旧不见人,花羞心就悬了起来,真怕娥眉发生不虞之事。 “该不会投了赏心湖?”戚氏也不安起来,娥眉拒绝李奎她也是知道的,复道:“好端端的花园多种些花草不好么,偏就弄这么些劳什子,又是鱼戏池又是赏心湖又是莲塘的。” 她一说,花羞顿时元神出窍方寸大乱,止不住大喊:“娥眉!” 戚氏随之也喊:“姑娘!” 接连五六声过后,没传来娥眉的回应倒传来翠黛的回声:“夫人,奶娘,我们在这里!” 戚氏大惊:“娥眉走火入魔了不成,说话都似翠黛。” 听见翠黛的回声花羞已经放心,笑道:“您老糊涂,分明是翠黛。” 戚氏满心不懂:“翠黛不是出府去了么?” 花羞脚步匆匆奔声音而去,边道:“从前我说我爹做事不会绕弯子,现下您脑子也不会绕弯子,你们真是一对,她出府就不会再回来,老宋老眼昏花说不准就没看见,另外,那丫头古灵精怪的,或许从外面的大树爬上进入后花园也未可知。” 花羞一分析,戚氏才恍然大悟的,回想刚刚花羞说的“你们真是一对”,腾的脸就红了,心里,却无比甜蜜。 三步并作两步循声找到娥眉、翠黛,却见这样的一幕:赏心湖边疯长的红蓼处跪着娥眉,一盏风灯挂在横出的柳树枝上,翠黛叉腰站在她面前,凶神恶煞,噬人一般。 花羞见状忙赶上去问:“这是怎么了?先前在侯府没来由的吵了起来,也才好了一两天而已,又吵。” 戚氏已经拉起地上跪着的娥眉,边拍打她裙摆上的泥土。 翠黛指着脑袋垂的低低的娥眉道:“非是我欺负她,你问她都做了什么。” 没等娥眉回答,自己又续道:“她竟然弄些歪门邪道,咒夫人死。” 花羞僵住……半晌醒过来似的,惊得身子踉跄,继而呵斥:“一派胡言!” 翠黛拾起地上丢着的一个用菖蒲扎成的人偶给她看:“针针刺在心口,我说怎么最近夫人你心口老是痛,都是这贱人作恶,用巫术咒你死。” 坊间传说的这种术法花羞听闻过,却是第一次得见,伸手想接那人偶,才碰到却仿佛被火灼烧了般缩了回来,不过一撮草,因为被赋予某种意义,也就变得可怕,她脸色惨白,脑袋拼命的摇:“我不信娥眉会这样做。” 翠黛急了:“人证物证俱在,夫人你太过菩萨心肠。” 花羞仍旧非常笃定的道:“我就是不信,娥眉八岁跟了我,名义上是主仆,感情上是姊妹,若我死了她会痛死,她怎么可以咒我死。” 嘴上说着,突然感觉委屈,泪眼迷离,复道:“倘或娥眉为了得到侯爷的垂爱,我大可以成全,已有了秋娘不多个娥眉,更何况娥眉是我的姊妹,侯爷那么好的男人,我宁可给自己的姊妹也不会便宜其他女人,娥眉的心我知悉,我的心娥眉不会不知。” 铁证如山花羞却替娥眉说项,翠黛啪的将人偶丢在地上,气得无语凝噎。 “夫人!”娥眉噗通跪在花羞面前,双手抓着她罗裙的下摆,泣不成声:“谢夫人信我,您视我为姊妹,我视您为性命,我不是咒您,真的不是。” 翠黛啐了口,把人偶踢过去:“这是什么?还抵赖。” 娥眉低头看看,恸哭不止,却仍旧否认:“我没有咒夫人,没有。” 死不承认,翠黛义愤填膺,抓着她的胳膊往起拉扯:“走,去见官。” 戚氏忙不迭挡着:“家事家事,不要弄得满城风雨。” 翠黛不依,使劲拽娥眉,气疯了时力气恁大,娥眉被她拉扯得伏在地上,头发散乱,衣裙刮破,观其甚是狼狈可怜。 花羞突然喝到:“罢了!” 语气里带着颤抖,分明是气极。 翠黛闻听急忙住手。 花羞指摘翠黛道:“你与娥眉多少年形影不离,若何这样待她?” 好心当成驴肝肺,翠黛满腹委屈,气得甩开娥眉,一边哭得嘤嘤嗡嗡。 花羞扶起娥眉,暖声安慰:“我信你,只是你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档子事,你性子好胆子小,弄这些乌七八糟的,怕也不怕。” 娥眉眼望她楚楚可怜,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使用巫术咒人的原因,唯有垂头哭泣。 有一会子,四下里都是哭声,没有谁再说话。 噗通!不知是鱼还是青蛙跃水的声音惊动沉默良久的花羞,她微微叹气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否则就与我割袍断义,走吧,更深,这样的地方怪怕人的。” 翠黛有心弄个水落石出,怎奈花羞下令她安敢不从,于是气呼呼的带头前行,花羞随之,戚氏扶着娥眉殿后,四个人往回走不多远,却听到更重的一声噗通,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唬的四人齐齐转身来看,翠黛高举手中的风灯,两丈开外,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俯卧在地。 “野兽!”翠黛喊。 “京师之地哪来野兽,是人。”花羞猜测。 “刺客!”娥眉急忙挡在花羞面前。 这不经意的举动,更让花羞确定娥眉用人偶咒的不是自己,到底是谁,唯有慢慢问她,但也不信什么刺客,若是刺客,那这刺客可真是蹩脚,连人都没刺杀,自己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过去看看。”花羞道。 呼啦,戚氏、娥眉、翠黛团团把她围住,异口同声:“不可。” 花羞推开三人,“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这话是真,那黑乎乎之物身上飘来一股五色散的气味,而这种味道,花羞之前在福安居碰面施耘山的护卫巫毅时闻过,所以才说熟悉。 她不听三人劝阻,硬是壮胆一步步捱了过去,暗自思忖,会不会是巫毅? 那黑乎乎的东西一直未动,等花羞几个到了近前,翠黛举着风灯去看,是个男人,侧脸,样子很年轻,身上穿着奢华,双目紧闭,而他肩处,已经淌了很多血,显然是受伤。 “兄台,兄台!” 花羞唤了几句。 那人痛苦的哎呀一声,努力抬起头看花羞几人,断断续续道:“我是高丽王子,姑娘救命!”之后就昏迷过去。(未完待续) 098章 幕后 高丽王子!花羞骇然掩口,小姑施锦珂的未来夫婿不就是高丽王子。 高丽王子因何受伤且落在自己的后花园不得而知,离的近了,更清晰的嗅到那五色散的气味,这种江湖东西本也稀松平常,怎奈花羞之前发现巫毅身上有过,胡乱猜测高丽王子受伤会不会与巫毅有关,亦或说与施耘山有关,毕竟一个护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没有主子许可不会擅自行动,也就极少离开侯府,倘或真是施耘山伤了高丽王子,他可是施锦珂的亲哥哥。 大胆的猜想,思绪杂沓无章,救人要紧,于是吩咐:“快抬回去。” 翠黛抱头,娥眉抱腿,两个姑娘家呲牙咧嘴只把人挪动了几步,虽然是婢女,但不做粗使,力气甚微,最后还是把阿鲁并老董叫来才将高丽王子弄回房间。 男女授受不亲,花羞虽懂医术却也不便为高丽王子诊治,由阿鲁代为检查了伤势,听描述知道不轻,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中,终究阿鲁不习武,也就看不懂太多。 花羞发愁,自己虽懂医术但不是疡医,想故技重施学当初施耘天救治昭蕙的办法用茶叶,怎奈没有现成研磨好的茶叶碎末,另者也怕适得其反,茶叶不是适用于所有的伤,于是让阿鲁为高丽王子清洗好伤口,用布帛紧紧绑缚,防止血液大量外流。 治标不治本,需要止血药物,在阿鲁为高丽王子包扎的时候,花羞让老董去医馆买药。 翠黛却瞪大了眼睛,一副夸张的表情指着外面道:“这个时辰医馆都关门了。” 花羞恍然大悟,继而再次恍然大悟。对老董道:“这位兄台自称高丽王子,也即是三姑娘未来的夫婿,你回侯府,一,将此事禀报太夫人,二,向总管张存孝要些创伤药。侯府库房里有。找宋姐姐亦可,她之前也是在库房管药材的。” 翠黛举起左手,竖着三根手指。接续花羞的话道:“三,把侯爷请来,他对治这种伤驾轻就熟。” 花羞顿了顿……最终没有反对,轻声道:“去吧去吧。” 老董躬身应了。出去牵了马,一个人也无需套车。骑马直奔长荣大街,一路飞奔片刻即到,大门前下马把花羞的话如数转达,二门处听候太夫人的回话。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内庭管事姗姗而来告诉他:“太夫人说,侯爷不在府里。三更半夜的请不到大夫,药材已经包裹好。二爷等下去看看,正在更衣,你且先回去,莫让大夫人着急。” 老董得令,抱着管事给的药材出二门奔大门,忽听丝竹悦耳,不是古琴不是琵琶,调子奇奇怪怪。 正讶异,一丫头名叫碧情,端着食盘迎面走来,瓜果蜜饯糕点的香气远远飘来。 老董认识碧情是伯英院的人,于是过去讨好的笑笑道:“姑娘还没安歇?” 碧情撇撇嘴,非常不情愿的:“今儿本不是我值夜,突然来了个辛缇公主拜访侯爷,又是吃又是喝,侯爷叫了侍砚侍墨等人伺候,谁知太夫人说来了女客且贵为公主,小子们怎么可以随便近前,就叫我和秋扇几个服侍。” 碧情牢骚完,不忘问老董:“你不是随大夫人去别院小住了么?” 老董点头:“大夫人有事叫我回来走一趟,姑娘自去忙,我也该赶回别院。” 刚想走,忽然转身又问:“姑娘可知这是什么东西在叫?” 碧情见他手指着虚空,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道:“辛缇公主弹曲呢,想来应该是胡族的琴瑟。” 老董拱手谢了,就打马回到马家巷子的别院,禀报给花羞太夫人的回话。 施耘天不在府里?花羞若有所思。 老董承蒙花羞厚爱做了陪嫁,且一直以老董叔来称呼他,感恩戴德,对花羞本着结草衔环回报的心情,不敢隐瞒,坦诚道:“其实侯爷……” 花羞观其面色犹犹豫豫,道:“何故期期艾艾,有话不妨直说。” 老董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太夫人说侯爷不在府里,可我遇见碧情姑娘,她却说今晚那胡族公主辛缇来访侯爷,小人愚钝,不知侯爷究竟在不在府里。” 辛缇?花羞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静止不跳,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老董为人老实终究还是长了春秋,看出她面色清冷,急忙道:“碧情只说辛缇公主来访,并无说侯爷是否在府。” 翠黛那厢早就气得涨红了脸,冷嘲热讽道:“堂堂的公主来访,侯爷巴不得的事情怎会不在。” 娥眉表情僵僵的,偷偷拉了下翠黛的衣袂,意图阻止她胡言乱语刺激花羞。 翠黛却将她甩开,气呼呼道:“天下好男人多着,偏偏都喜欢这种见异思迁者。” 娥眉明白她话中所指是自己,头垂的更低,手不停抚摸短襦上的梅花刺绣,一副无措之模样。 啪!戚氏一巴掌打在翠黛后背,骂道:“唯恐天下不乱。” 翠黛被打个激灵,人也清醒过来,最伤心的莫过于花羞,望过去,却见花羞正把老董带回的药材包裹摊开,逐样看哪个是止血的哪个是愈合伤口的,面上云淡风轻,若无其事道:“当初把侯爷吹捧上天的是你,现下把侯爷骂得体无完肤者亦是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翠黛理屈词穷,噘着嘴不再言语。 花羞把药材归拢好,让娥眉并杜鹃拿去煎熬。 没等熬好,二爷施耘山到了,见过花羞之后,就进了高丽王子卧床的房间,确认此人正是高丽王子不假。 堂堂藩属国王子出使被袭击,花羞唏嘘不已,未知朝廷得知此事会如何反应。 施耘山看过王子伤势,他不懂医道,遂问花羞:“嫂嫂可知王子是被何人,或者是何种兵器所伤?” 花羞摇头:“我哪里晓得是何人伤他,兵器?二叔怎么知道王子是被兵器所伤?” 施耘山愣了下,随后道:“总不会是被柴刀菜刀所伤,王子功夫高强,平庸之辈不敌他三拳两脚,能伤他的,必然是功夫高手。” 花羞想想施耘山所言极是,只是高丽王子来我朝是代表高丽王出使,理应受到朝廷的保护,怎么会招惹是非,引来杀身之祸? 施耘山又问:“王子的伤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花羞幽幽一叹:“王子伤势不轻,性命之忧应该不会。” 施耘山脸色略微一沉,也就是风过耳的迅速,轻声道:“那就好。” 不知为何,花羞总觉得他的言行举止有些怪异,却也说不明白怪在哪里,想他也应该是替妹妹担心罢了。 施耘山当晚即住在别院,虽然他大花羞许多,总归还是弟弟身份,若是哥哥身份是断然不会住下,并且他是在前面照顾高丽王子,而花羞等人住在后宅。 草药煎好,花羞详细的告诉施耘山如何口服如何外敷,由他盯着阿鲁来给高丽王子吃药敷药。 一切忙完,听说高丽王子已经清醒,花羞才舒口气,折腾到子夜时分,花羞身子乏的很,简单洗漱便上床就寝。 翠黛突然爬上床来,挤着花羞嘻嘻笑着。 花羞被她逗弄得也噗嗤笑出:“说吧,又惹什么祸事了。” 翠黛满脸歉疚:“夫人休怪奴婢今晚出口不逊,其实侯爷行事一贯有分寸,他不会与辛缇公主如何如何的。” 花羞知道她所言何事,无非是肌肤之亲,不觉面颊热热的,却调皮问:“如何如何啊?” 翠黛双手乱摆试图解释清楚,却越说越乱,最后急红了脸道:“反正我发誓侯爷只喜欢夫人你一个,他若喜欢辛缇,早在戍边之时就应该比翼齐飞了,何必等到人家追来京师。” 言之有理,花羞心像被桎梏后突然释放,舒口气。 又同翠黛说了会子话,困意袭来,慢慢睡着,忽然一梦惊醒,睁开眼睛发现烛火即将燃尽,烛台上堆了厚厚的蜡油,晨光扑在窗棂上,天将明。 欠起身子抚摸心口感叹,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高丽王子身上有五色散的气味,自己就梦见了巫毅,说巫毅追来别院欲杀高丽王子。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不禁哑然失笑,忽然想去看看高丽王子,既然他清醒了很多,不如问问他是如何受伤,若是真与巫毅有关,刚好施耘山在,巫毅是他的护从,杀伐决断应该由他这个主子来做。 推翠黛想让她陪着,翠黛却睡得沉沉,昨晚这丫头叽里咕噜的说到四更天。 罢了,由她睡着便是,花羞就下了床,穿戴整齐,一个人往前面而去,也没叫上夜的杜鹃和青鸾,想与施耘山谈巫毅,别人在场不便。 晨光熹微,鸟儿却已经枝头鸣叫,暑气被夜晚涤荡一空,天地间满溢着舒爽的凉,花羞精神为之一振,仿佛才饮了杯荷露,提着裙子紧走几步,转眼来到前厅附设的厢房,这是高丽王子的住处。 门口唤了句阿鲁,昨晚是他陪同施耘山在这里照顾高丽王子。 半晌没人回应,想是昨夜熬了通宵,此时睡着了罢。 花羞自己慢慢启开房门,吱嘎一声,年久失修,右脚迈进门里,突然嗖的一声,一把刀贴着她鬓边射了过去,她大惊失色,感觉面颊凉凉的,没有受伤,只被削去那枚彩羽缠金丝的压鬓。 “你是谁?为何暗害小王?” 随着喊,花羞看见一人正与高丽王子扭在一处。(未完待续) 099章 败露 刺客? 唬的花羞不知进退,想逃,道义上不能丢下高丽王子,救人,自己又无御敌本事。 高丽王子终究是伤势严重体力不支,适才一掌击飞刺客的短刀已经是拼尽全力,喊过之后人就仰躺下去,昏迷。 那刺客蒙着面巾,只露着一双花羞似曾相识的狭长双眼,他手中利刃已经丢失,又见来了人,稍一迟疑,就去翻窗逃跑,不甚高的窗户他却接连蹬爬两次才得以出去,耳听咚的一声,应是刺客摔落在窗底。 笨的离奇。 忽然,花羞倒吸口冷气,那刺客的衣饰恁地眼熟,是他?! 大骇,掩口不能语。 转身追出去,那刺客正一瘸一拐的逃跑,倒霉,迎面逼来温宵云。 花羞不知温宵云如何从天而降,眼见他手执重剑,气度凌然,脚步踏踏,嘴角却是似有若无的笑,大概笑那刺客太过蹩脚。 那刺客就蹭蹭后退,累得气息都喘不均匀。 花羞就在他身后,此时更加确定这刺客是谁,不仅仅是衣饰,还有身材甚至从女人的直觉上,刺客与温宵云相距不超十步,花羞不能再犹豫,发现地上刚刚擦鬓而落的短刀,忙俯身拾起,冲到刺客面前高举着喝到:“大胆贼人,竟敢来侯府别院行刺。” 刺客本能的过来夺刀,却见花羞朝他眨眼,稍一愣神,随即明白过来,轻松夺下花羞手中的短刀,手臂伸出揽住花羞的脖子,有了人质,那厢的温宵云就不敢轻举妄动。 刺客与花羞慢慢后退。耳听有人唤“夫人”,刺客突然着急,呼吸粗重,脚步踉跄,左顾右盼寻找退路。 花羞压低声音道:“后花园角门。” 刺客就松开她,狂奔而去。 花羞怕温宵云追赶,故意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并伴有哎呀一声。 温宵云瞥了眼刺客的背影。无意追赶,过来扶起花羞关切的问:“怎么了?” 花羞道:“好像,好像扭脚了。” 温宵云轻笑:“这脚扭的时辰刚刚好。” 花羞听他话里有话。猛然抬头看他。 温宵云一脸鬼魅,拦腰将花羞抱起,戏谑道:“我之意,我一来你就扭到脚。存心让我这登徒子过足美色之瘾。” 花羞捶打他的肩头:“快放我下来。” 温宵云抱得更紧:“怎么,怕你家侯爷瞧见吃味?” 花羞了解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唯有反着说话他才肯听,道:“他忙着招待辛缇公主,哪有多余的心情来吃味。” 温宵云闻言放下她。眉头收拢,不悦道:“你们真吵架了?” 一个“真”字,表明花羞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花羞却不回答。而是反问:“让翠黛找了你些许日子都没找到,今儿偏偏自己从天而降。夫子曾经对我说,你这个儿子长了双鸟的翅膀,想飞回来就飞回来,想飞走就飞走,现下看来果然不假。” 她不肯多说,温宵云就识趣的不再多问,提及父亲温老夫子,笑笑道:“如今翅膀重了飞不动,想留在京师混日子。” 留在京师?花羞自作多情的想,难不成他是为了自己? 此时负责照顾高丽王子的阿鲁已经转回来,跑到房间就发现王子面色灰暗,急忙找花羞禀报。 花羞看温宵云道:“帮我看看。” 温宵云耸耸肩,随花羞进了房间,他是行走江湖之人,朋友过招仇家打斗,经常负伤,所以身上不乏金疮药之类,从怀里拈出一只青翠欲滴的小瓶,抖出一撮粉末敷在王子伤口处,重新包扎好,告诉花羞:“三天之后,伤口应该能愈合,只是此人失血过多,内里之病,你应该懂得怎么诊治。” 花羞点头:“已叫人照方子熬药。” 阿鲁忽然想起什么,问花羞:“夫人,二爷让我去给他熬粥,二爷他人呢?” 花羞顿了顿,道:“二爷突然想起一事,往衙门去了。” 她身侧的温宵云就吹了声口哨,手抚重剑,一副玩世不恭的闲适。 花羞晓得他已经了解一切,听王子**一声似乎要醒来,忙道:“去中堂稍坐。” 温宵云一手拎剑,另手将掖在腰间的长衫哗啦甩了下去,带头先行。 一如既往的潇洒狂放,花羞蓦然想起另个人,那就是时无声,同样是放任不羁,不同的,时无声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喜欢针砭时弊嘲讽权贵,而温宵云,闲云野鹤之流,世间一切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言语少,笑容多。 不过,都是奇男子,都是可托付终身之好男人。 感叹罢,与温宵云并行来到中堂,喊杜鹃看茶,并询问水柔的情况。 杜鹃聪明绝顶,外客在不多言,只道:“左不过就是吃饭睡觉,好着。” 花羞放心,摆摆手让杜鹃去了。 温宵云见左右无人,遂道:“你救的,你放的,好乱。” 花羞明白他的用意,自己放的人要杀自己救的人,听翠黛外面已经嚷嚷着跑来,唯有道声:“一言难尽。” 此时门口闪进翠黛的倩影,一身水红,娇艳欲滴,俏生生往那一站,抿着小嘴,真真应了那句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牙尖嘴利的一个人此时小女儿情态袒露无余,花羞招招手道:“日思夜想,人家来了,话都不说一句。” 翠黛就奔了进来,先给温宵云道了万福,然后立在花羞身侧娇嗔:“夫人惯会取笑人家。” 花羞转身握住她扭着宫绦的手,道:“我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 翠黛嘟嘴道:“说不过您,我去给公子做饭。” 撂下一句话人就跑不见了影,花羞咯咯的笑起来。 而温宵云。只顾着擦拭他怀中的重剑,刚刚花羞主仆的对话,他分明听见,却似乎没听见,总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说找我些许日子,该不会为了这傻丫头?”温宵云手指门口,晓得那是个好姑娘。然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花羞摇头:“是为了另外一个丫头。” 温宵云故作惊骇:“你何时成了媒婆。” 花羞却一脸严肃:“不是给你说媒。而是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事。” 当下就把施耘莽与水柔的故事简明扼要的叙说一遍,同时说出自己与施耘莽的赌。 温宵云哈哈大笑,突然把半个身子横过身侧的梅花小几。脸就凑到花羞面前,神秘兮兮道:“美男计?试探水柔?” 花羞忙将自己挪开些,以保持和他该有的距离,摇头:“不是美男计。我要你绑架施耘莽。” 温宵云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继而冷冷道:“我倒想绑架施耘天。” 花羞佯装生气:“我与你说正事。” 温宵云就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花羞细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温宵云听后,道:“施家的事情我不关心,比如与婢女相好的那个,比如刺杀高丽王子的这个。你吩咐的,我一定做好。” 花羞端着茶杯的手兀然一抖,随即放在小几上。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刺杀高丽王子的是何人?” 温宵云见她一脸凝重,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道:“你出手相救,无非是怕对方被识破庐山真面目,此地,你在意的也只有施家人,而施耘天是不屑于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的,施耘莽会功夫,不似这位蠢笨,施耘海更醉心环肥燕瘦,所以,这位应该是施耘山,我分析的对也不对?” 花羞急忙嘘了声,看看门口,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亦糊涂,等我回侯府问过太夫人才能知道。” 温宵云站起:“那不是我关心的,我住在福家客栈,有事可去那里找我。” 他起身欲走,花羞道:“你今日为何来?” 温宵云立住,回眸笑,笑的满堂生辉,那眼睛实在是好看至极,他道:“想你,过来看看。” 花羞明知他说的是真话,仍旧斥他:“没一句正经话,我想你留下。” 温宵云突然冲过来,差点撞到花羞,满面惊喜。 花羞晓得他会错意或是故意取闹,解释:“这几天事情太多,别院的三个男人都不顶事,我,有些怕。” 温宵云显然略微失望,还是笑道:“这不失为一个留下我的好理由。” 花羞习惯了他的胡闹,道:“我雇你做护卫。” 温宵云抛起重剑复又接在手中,调笑:“我很贵的。” 花羞不以为然的撇嘴:“我很富贵的。” 两人相视一笑,久违了的融洽。 重新落座,商榷绑架施耘莽之事的细节,为了逼真不被水柔识破,是以不能提前知会施耘莽,这就增加了难度,毕竟施耘莽是会功夫的,花羞也知道凭温宵云,施耘莽根本不是敌手,但既然绑架难免打斗,不想任何一方有毫发之损。 温宵云让她放心,这次自己智取不力敌。 此时翠黛已经把饭做好,清一色温宵云爱吃的美食。 而花羞却罢了早餐,她要前往长荣大街,了解施耘山因何刺杀高丽王子。 留下翠黛陪着温宵云并负责看管水柔,想带着娥眉那丫头死活不肯再回侯府,无奈唯有带着杜鹃和青鸾,由老董驾车,出别院回侯府很快即到,也没回伯英院,而是来了仲贤院找施耘山。 花羞来,施耘山知道事情败露,低眉一叹道:“嫂嫂若想知道底里,去问母亲便可。”(未完待续) 100章 真相 福安居,郝嬷嬷正指使几个小丫头更换碧纱橱,见花羞来,礼到笑到:“老太太正想大夫人,这不就回来了,你们娘俩真是心有灵犀。” 花羞感念她的淳厚善良,报以微笑:“嬷嬷最近可好?” 郝嬷嬷摆摆手:“人老了,总是这疼那疼的,幸好有老太太想着,多少大补的吃了,我才能老骥伏枥。” 花羞就抓过她的手,在脉搏处按下,须臾道:“瞧您目赤,应是肝火旺,等我给您开个方子调理下。” 郝嬷嬷喜的眉开眼笑:“大夫人你是菩萨转世不成,还关心老奴,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花羞刚想拔步走,忽然觉得郝嬷嬷话里有话,老太太等着?没人进去通禀,太夫人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如此说,应是施耘山告知太夫人今日凌晨发生的事了。 她感激的看看郝嬷嬷,没多说什么,一径来到里面。 太夫人正由玉绣给梳头,如此年纪,头发却又黑又密,趁着莹白似雪的肌肤,唯有眼角几道伸展开去的皱纹,才昭示着她已经垂老。 花羞翩翩拜下,心里却琢磨该如何开口问施耘山刺杀高丽王子之事,无论高丽王子被自己救之前,还有救之后,受伤都应该与施耘山有关,而施耘山让自己来问太夫人,难道这幕后主使会是太夫人?若是她,为何刺杀自己未来的女婿?更何况这女婿还是堂堂的高丽王子,是未来的高丽王,此事往小了说关系到女儿施锦珂的感情,往大了说关系到邦国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夫人痛下杀手? 玉绣在太夫人身后略略蹲了下算是给花羞请安。插上最后一根凤抬头的翡翠镶金钗,手中拿着硕大的菱花宝镜于太夫人脑后照着,嘴上指使银绯搬了张瓷墩给花羞,接着银红上了茶。 太夫人道:“罢了罢了,你梳头的手艺无出其右,我不用看的。” 说完,给玉绣使个眼色。 玉绣会意。吩咐前后左右侍立的几个小丫头:“都下去吧。” 她自己也朝太夫人和花羞屈膝施礼。后退了出去。 只剩下花羞同太夫人两个,该以什么来开场呢?开门见山怕一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太夫人受不了,花羞灵机一动道:“四叔同水柔的事就快有眉目了。” 太夫人手搭在石青色金钱蟒的引枕上。指甲上的大红蔻丹与石青色撞的炫目,日光一格一格的筛进来落在太夫人身上,白蒙蒙蒸腾着,那本就庄严的姿态颇有几分神化了。看的花羞不自觉的有些打怵。 “你来,不是因为耘莽的事吧?” 太夫人此言一出。花羞感叹自己不过是凡间一女子,而太夫人,却是道行千年以上的老妖,斗法是斗不过她。莫若直言,于是道:“刺杀高丽王子真是娘您的主意?” 太夫人笑笑,只有笑的姿态。却毫无笑的内容,牵动嘴角的一个表情罢了。淡淡道:“是我的主意。” 刺杀自己未来的女婿,难不成她老迈至于昏聩了? 除此之外,花羞不知怎么来理解此事,遂道:“那可是锦珂的夫婿。” 太夫人抬手压了压鬓角,无病**的动作,淡然道:“未来的夫婿。” “没嫁也是有婚约的。”花羞不明白未来的夫婿为何就要刺杀。 太夫人叹口气,看花羞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很多,蔼然道:“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此事被你发觉,若不能弄过水落石出,必然会耿耿于怀,所以,娘不跟你兜兜转转,不妨告诉你,我让巫毅刺杀高丽王子是不想锦珂远嫁。” 果然是巫毅,既然巫毅与高丽王子身上同有五色散的气味,应该是巫毅功夫不敌高丽王子,才使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其昏蒙然后下手,只是不想女儿远嫁就杀人,这做法未免太狠辣,更何况对方是藩属国王子,于是道:“您可以退婚的。” “退婚?”太夫人笑得冷冰冰,逼视花羞:“皇上赐婚,谁敢退婚。” 是了,是这个道理,高丽王子于街上邂逅施锦珂,一见钟情向齐皇求娶,齐皇当即赐婚,哪一方想退婚都是抗旨不尊,大罪,死罪。 太夫人从临窗大炕上下来,唉声一叹。 见屋内没有其他婢女,花羞连忙过去搀扶,太夫人顺势握住她的手,转身与她对视,目光甚是哀婉无奈,悠然道:“你聪明贤良,娘就跟你说个心里话,我三个女儿,老侯爷当年亲自取名为锦粟、锦罗、锦珂,寓意吃、穿、用,希望女儿们将来衣食无忧富贵荣华,然,锦粟贵为皇后又如何,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见一面极其难,每每我们母女思念于宫中团聚,我都担心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说我们外戚干政。” 话到此,拉着花羞同在罗汉床上坐了,拿过面前长案上的荔枝剥了皮去喂花羞。 除了母亲和乳母戚氏,没人这样对过自己,花羞微启樱唇含了,口中甜心里也甜,心就软了下来,本对太夫人有些抵触的情绪,此时好了很多。 太夫人由着花羞用绢帕给她擦拭手,继续道:“锦罗贵为王妃,远在虢国郡,一别经年,想见只能在梦里,甚至我连她的两个孩子都没见过,想着她一个人身处王府,即便有什么心事,又说与何人听?” 花羞目光缓缓扫过太夫人那哀戚的面庞,她还健在,她的女儿们仿佛都可怜得让人受不了,而自己母亲仙逝,自己身处侯府伶俜寥落,心事又说与何人听呢。 如此一想,黯然神伤。 太夫人发现她有些动容,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她,继续道:“皇后见不得王妃见不得,我身边只剩下小女儿锦珂了,能嫁给高丽王子外人不知有多艳羡,王子是未来的王,锦珂就是未来的王后,母仪天下,荣耀门楣,可是,高丽距大齐千山万水,而宫廷历来都是刀光剑影明争暗斗,锦珂秉性纯良,受伤害是轻的,重的,只怕会丧命,而我鞭长莫及,除了思念别无他计,所以,我要留下锦珂。” 为了留下女儿就伤别人性命,这做法实在不敢恭维,花羞谨慎的提醒道:“莫若当初不同意这门亲事,皇上宠爱皇后娘娘,自然不会为难咱们施家。” 太夫人笑了起来,笑得太突然唬的花羞身子倏然一抖,那笑却戛然而止,听她道:“傻孩子,当初若不同意这门亲事,锦珂就得入选进宫,姊妹同侍一夫,难免骨肉相残,还不如远嫁高丽。” 花羞仍旧有些担心:“若是高丽王子真的亡在大齐,高丽王必然兴师问罪,说不定举兵来犯,一桩婚事引发战事,实在是……” 没等说完,太夫人抢了过去道:“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花羞自觉聪慧,却也跟不上她的思路,打仗,竟然是她求之不得之事?脑子里七荤八素,乱了套。 太夫人踱步到六扇屏前,用白嫩的手指抚摸上面的杨门女将刺绣,道:“我施家的名望就是从征战得来,当年的老侯爷,现在的耘天,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倘或真的天下升平,施家一门难说会是什么下场,你别忘了,我们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男人们从厮杀中挣来的,所以,我不惧怕征伐。” 花羞再无言语,容色淡淡,而心却翻江倒海般,太夫人或者错或者对,现下自己已经无法判定,内心肃杀凄清,活在郢城家里时是何等的烂漫纯情,活在京师的定远侯府,此后只怕要有个七窍玲珑心才能应付。 油然而来的疲累,知道了结果等于没有结果,问过太夫人如何对待在别院养伤的高丽王子,太夫人说,容她细细思之,毕竟,两次不死,或许是上天在庇佑,而人,是不能与上天斗的。 又说会子其他,花羞遂告辞离开,她还有另外的事做,那就是温宵云绑架施耘莽之事。 在门口叫上等着自己的杜鹃和青鸾,一路往大门而去。 “夫人,不回伯英院吗?”杜鹃问。 花羞猛然愣住,仿佛伯英院是别个所在而非自己的家,想想昨晚施耘天同辛缇在伯英院吃吃喝喝弹弹唱唱,顿时,漠漠轻寒上了她的面庞,摇摇头:“回别院。” 于大门口上了老董驾的马车,才刚喊了声“驾”,从大门内冲出一人,却是施锦珂。 花羞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施锦珂了解高丽王子受伤在自己别院的事,孰料施锦珂却拦着马车道:“大嫂,你究竟要与大哥僵持多久?难不成真的等那辛缇登堂入室做了侯爷夫人你才罢了?” 花羞的心仿若被剜了下的痛,明知施耘天才娶了新夫人,而辛缇却登门拜访,这是来给自己示威么,那位胡族公主定然是骄横跋扈惯了,以为我柏花羞好欺负。 “她做不成侯爷夫人。”花羞笑得支离,施锦珂凝视半晌却无法参透。(未完待续) 101章 意外 午后时光悠长,花羞赖在竹榻上不肯动一动,睡也睡不着,醒又不清醒,因为燥热,人就昏昏蒙蒙仿佛置身在无边际的混沌中,心里想着今晚温宵云绑架施耘莽能否一举成功。 青鸾为她摇着扇子,扑啦扑啦,扇子太大扇面的纸太厚。 翠黛手中擎着一花绷子,绣的不是花不是鸟不是山水,却是三英战吕布,嘴角的笑就像刻在那里,怎样的动作都不能消弭。 百无聊赖,花羞侧过身子,从敞开的窗户处欣赏合欢树上那朵朵的轻羽,仙姿神态,艳丽之色像极了水柔的留仙裙。 想起水柔,花羞忍不住感慨:“可惜了她的天生丽质,若是心术正一点,会有个好结局。” 青鸾停下手中的扇子问:“谁?夫人说哪个?” 翠黛正举着即将完工的绣品得意的欣赏,听青鸾问,目不转睛的回答:“当然是水柔,不过她的美不是天生丽质,夫人你才是天生丽质,水柔是个妖孽。” 是亲三分向,花羞噗嗤笑了,叹道:“其实我无意拆散她和四叔,只是观其面相乃为水性女子,怕只怕她与四叔同甘可以共苦就难,毕竟人生在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料到呢,比如说我爹……总算现在平安无事了。” 翠黛点头同意花羞的见解:“四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个千总的俸禄不足以让他住那么大的院子穿那么好的绫罗绸缎吃那么好的珍馐美味,还不是施家祖上的福荫和今世侯爷的功劳。”忽然想起一事又道:“我听说四爷这个区区千总皆是得来不易,你说若他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也不住在定远侯府,水柔会与他相好么?” 花羞心里有了答案。没有说话,只是一声长吁。 翠黛继续道:“侯府的婆子们那日吃醉了酒浑说,说四爷若不同意娶江州知府宁纯玉的女儿宁可儿,太夫人就把他驱逐出侯府,到时他不名一文,水柔早改弦易辙。” 花羞相信老太太敢这么做,她连高丽王子都敢刺杀。世上只怕没有她不敢做的事了。 忽然就看见青鸾为自己摇扇累得汗水淋漓。忙让她住手,欠身拿过小竹椅上一把锦鸡芍药的团扇自己摇着,才想起半日没见娥眉。遂问翠黛。 翠黛愤愤的哼了声:“怕是做贼心虚,不肯在夫人身边,与青鸾对换,她和杜鹃去看管水柔了。” 怎会这样?花羞呆呆的出神。想了想对青鸾道:“你去把娥眉换过来,她若不肯。你就说我有话问她。” 青鸾应了声是,屈膝告退。 一盏茶的功夫娥眉才慢吞吞走了进来,见花羞怯生生的叫了声夫人,没等问什么。她便慌慌张张道:“夫人明鉴,我真的不是在咒你。” 花羞莞尔一笑,从竹榻上起身。一壁遥遥招手示意她过来,一壁道:“我晓得。只是觉得这天闷热难耐,我们随便聊聊打发时光。” 说完,寻了个由头让翠黛出去,屋子里仅剩下她与娥眉,花羞往那张古琴旁坐下,从郢地来京,所带的心爱之物唯有这个,从侯府来别院,所带心爱之物也仅仅是这个,以琴寄情,高兴也是愁闷也是,此时手指轻捻,乐声就如清泉泠泠然滑入心底,没来由的凉爽了很多。 “若你真倾慕侯爷,我去与他说。”花羞十指按在琴弦上,头也不回道。 噗通!话音毕,娥眉跪在她身侧,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语声里带着哭腔:“夫人不要,我真的不是在咒你,真的不是。” 花羞转身去拉她,诚恳道:“我相信你,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娥眉却继续道:“夫人我真的不是再咒你。” 她一味的提及此事,花羞也明白她的心思,以为自己觉得她咒自己死是想鹊巢鸠占,或者是扫除自己这个障碍她才得以嫁给施耘天,见娥眉眼中水波流转,马上要溢下泪来,一张粉嫩嫩的脸此时煞白,分明是惊恐所致。 花羞的手抚上她的面庞,柔声道:“喜欢一个人很辛苦,这个我懂,堂堂一个侯爷,迟早是三妻四妾的,不多你一个,我在李奎面前说你是我义姐不是妄言,已经修书给父亲,等他老人家来了京师我们就正式结拜,你以郢城伯义女的身份嫁给侯爷做姨娘,不会辱没施家。” 她这样一说,娥眉更哭的泣不成声,咚咚给花羞磕头:“夫人我真不是在咒你。” 她仍旧重复这句话。 来来往往绕着这个话题纠缠半天,娥眉突然道:“我其实是在咒我自己,那个人偶是我的替身,我用针扎人偶时咒的也是我自己,我希望我能死了,那样夫人就再也不会疑心我,夫人吃饭就可以甘之如饴睡觉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与侯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花羞僵成一个木头人,听娥眉说话仿佛天外来音,定定望着娥眉没了语言,耳听外面似乎是起风了,合欢树的叶子沙沙而响,又听老宋和老董在谈着什么,是花羞让他们来此拔除庭内睡莲池里的枯草的。 “夫人,你信我。”娥眉仍在哀求,那满眼满面的泪水像山洪顷刻把花羞淹没,致使喘不过气来。 谁,肯咒自己死呢?为的不是一个倾慕的男人,而是一个女人,若非同是女子,花羞与娥眉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好傻!”花羞蹲下身子拥住地上的娥眉,突然感觉这样的节气她却浑身冰冷,心突然痛得不行。 拉起娥眉于竹榻上坐了,花羞想,娥眉喜欢施耘天,这其中横亘着自己,所以她才有种罪孽深重的感觉,这说明她对自己感情至深,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如此受折磨却是不多见的,爱也艰难不爱也艰难,自己想把她许给施耘天不是成全她的幸福,而是在把她逼向绝路,打定主意此后再不提及,一切的一切,只等水到渠成吧,或者,娥眉真的成了施耘天的姨太太,或者,娥眉成了李奎的夫人。 两个人聊着聊着,聊了许久,郢地的事,京师的事,花羞像游走在刀刃上一般,小心的避开施耘天这个话题,娥眉一点点的眉头舒展,笑颜重新绽放在她明丽的脸上。 终于,主仆两个都解开了心结,重拾往日的欢愉。 至傍晚,花羞同温宵云重新设定了绑架细节,只等用过晚膳就行动。 说来从软禁水柔那日至今,还没有同她好好谈谈,若是她肯放过施耘莽,或许就不用那个下下策了。 称之为下下策,花羞觉得绑架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于是,喊了娥眉、翠黛陪着往水柔住的房间而来,假设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知她是何种态度。 别院先前的主人爱景致大于爱其他,所以别院的占地都被诸如花圃、莲池、亭台等等占据,房间不甚多,花羞把水柔安置在围着一排杏树的小屋子,此屋取名怡心斋,像是前主人的书房,试想春日里杏花绽放,捧一卷书于庭内诵读,该是多么美的情境。 此时满是一树又一树的杏子已经熟透,因为酸涩少有人吃,所以落了一地,黄橙橙的配着绿草煞是好看,不经意的多了一处景观。 花羞看了看脚下,道:“稍后让阿鲁和老董把落在地上的杏子捡起来,杏仁可以入药的,丢掉了可惜。” 娥眉、翠黛同时应声“是”,主仆三人就进了杏树林子,没等绕出去,就听怡心斋里传来水柔的喊声:“你说什么,四爷被太夫人逐出侯府了?他的官职也没有了?” 花羞愣住,与娥眉、翠黛对上目光。 里面又有人说话,是杜鹃:“我也不确定,是青鸾回来说的,四爷因为不肯娶宁小姐,所以太夫人震怒把他逐出侯府,而他的官职怎么丢的,我可不知道。” 花羞眉头紧拧,青鸾这样信口雌黄的丫头,实在不宜留在自己身边。 水柔的声音由喊到嚎叫:“你胡说!” 杜鹃火气就上来:“四爷的官职还是太夫人求人谋得,我有什么胡说,他不过仰仗有侯爷这个哥哥大小姐这么个皇后姐姐,否则他也只是个庸常之辈,太夫人与他断绝母子情分,他只怕要沿街乞讨了。” 水柔呸了口:“贱婢,敢这样说四爷,等我见到四爷,就让四爷赏你一丈白绫,让你脖子多缠几圈,好好的死。” 花羞灵台突震,难不成自己观人走眼,听这话水柔对施耘莽像是动了真情。 才这么想,里面的杜鹃道:“我如今是大夫人的人,四爷敢把我怎样,倒是你,明哲保身吧,现在四爷穷困潦倒,宁家小姐是不会嫁他了,等下四爷就会来别院找你,他拿着打狗棍,你拿着剩饭碗,哈哈,比翼齐飞去吧。” 杜鹃这丫头颇有些狗仗人势,也不适合留在自己身边,花羞顿生厌恶。 突然,里面声嘶力竭的一声喊:“不要,我不要与他沿街乞讨,我过够了穷日子,我情愿留在侯府当个婢女。” 花羞抓着杏树的手一用力,咔嚓!折断一根枝条,水柔,不过如此,笑着对翠黛道:“我们回去吧,等下让杜鹃和青鸾随我一同用晚膳。”(未完待续) 102章 决裂 花羞喜欢吃素,且喜欢少放作料,今晚为了犒赏杜鹃和青鸾,特特的命厨娘多做了几道荤菜。 桌子放在庭内的藤萝架下,彼时藤萝开花,远远观之若紫雾一片,现下花悉数谢落,却是白日纳凉的好所在,而此时虽然凉爽很多,但花羞喜欢这种情境,单单是那虬结的老干,都是妙不可言。 藤架周遭焚着艾草用来驱蚊虫,新从侯府叫来的几个小丫头正拿着大蒲扇扇着,但见烟雾缭绕,四散开去,丝毫不会呛着用膳的花羞等人。 今晚,花羞还特意把水柔请来,同杜鹃、青鸾一道于下首坐了,上首是戚氏、娥眉、翠黛,对席是温宵云。 本来今晚温宵云将依计绑架施耘莽,花羞临时改了计划,他就悉听尊便了。 杜鹃与青鸾有些受宠若惊,水柔更是颇感意外,试想大概是施耘莽已经成为丧家犬,花羞对自己的软禁到此结束,这一顿,应该是辞别宴。 水柔很想将花羞口诛笔伐,一个多月的禁足,不打不骂,却也是阶下囚般,只不过眼下施耘莽被逐出侯府,又丢了官职,他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还是不要招惹花羞的好,她现在可是春风得意。 这恨,先记着,水柔想。 花羞也不提杜鹃和青鸾杜撰施耘莽落魄潦倒之事,也不提水柔是继续被软禁还是立即释放。 她什么都不提,杜鹃和青鸾就什么都不敢问,小心谨慎的吃饭,偶尔说说眼前,比如藤萝。 花羞仰头看罢低头道:“藤萝不仅可以作为药用。还可以作为食用。” 在场的几个人同时惊问;“真的么?” 花羞点头:“当然。”随后指着焚烧的艾草道:“艾草亦是,可以药用可以食用。” 顿时众人皆由吃惊变为震惊,艾草,可以药用有几个知道,但可以食用,却闻所闻问。 花羞微闭双目轻吸一下,艾草的香气扑入鼻子。随即招手让个小丫头拿了截未焚烧的艾草给她。讲解给众人听,如何制作艾糍如何烹制菜肴。 侯府皆为北国之人,而花羞所言的艾糍和艾草菜肴却是南国人的特色美食。是以各位听得玄之又玄,无不佩服花羞足不出户即知天下事。 对席的温宵云无人作陪,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看花羞侃侃而谈。他眉眼间笑意挥之不去。 此时月上柳梢头,温宵云不知是心绪来潮还是刻意为之。言说良辰美景少不得丝竹管弦,于是邀花羞抚琴他舞剑助兴。 花羞想,今晚全是为了彻底解决施耘莽与水柔之事,自己是别院之主。温宵云是别院之客,虽然施耘天不在这里,也怕谁添枝加叶的说出去。自己抚琴他舞剑,非得落个郎情妾意欢度良宵的口实。于是轻声婉拒,推说自己不胜酒力,头有些晕。 翠黛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又转,随即起身走到温宵云面前道:“温公子,奴婢亦会抚琴,且是得我家小姐真传,奴婢抚琴公子舞剑,如何?” 温宵云以手抚额,微眯着双眼,佯装醉意,道:“这酒,果然好烈,改天可否?” 改天不过是拒绝的另一种说法。 翠黛心知肚明,却也不泄气,笑靥如花道:“我这里记下了,到时公子可不许抵赖。” 花羞一边忙着帮衬:“我帮你作证。”复转身对水柔道:“想当侯府四爷的夫人,姑娘必然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样样精通,不如姑娘抚琴一曲,为我等助兴如何?” 水柔的养父母家乃穷苦乡下之人,能将她养活已经不错,穿戴都是破破烂烂,没有多余的布帛供她学缝衣、刺绣,在她去戏班打杂之前,从未见过古琴这种奢侈之物,而在戏班,各种乐器都相对有主,珍贵的很,平素她碰都不敢碰,更别说学。 花羞这是让我当众出丑,水柔想,于是站起屈膝道:“我只是季贤院的婢女,四爷夫人远在江州,大夫人何故取笑人家。” 花羞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有了她这句话才能开场,完全没有嘲讽她之意,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四爷可说你们是两厢情愿。” 水柔偷窥了眼杜鹃,傍晚怡心斋那场对话犹言在耳,同施耘莽沿街乞讨她断然不肯,于是道:“奴婢卑贱,配不上四爷。” 她说的好婉转,即便被施耘莽听见,也是不敢高攀之意,只能让那呆子愈发怜惜她,这水柔倒真圆滑。 花羞暗自思忖。 翠黛存心在温宵云面前显露,那厢早已搬来花羞的古琴,人于绣墩上端坐,手指轻拨,弦音悦耳动心。 花羞看着翠黛,美貌且才情,只是出身卑微,若自己不替她谋划,必然落个凄凉的下场,嫁个小厮,生下若干小小厮或是小婢女,生生世世为奴,这样一想忽然有了主意,嘴唇轻沾酒杯,再用帕子拭了下,双眼迷离醉态撩人道:“有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指翠黛和温宵云。 再续道:“有的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 此指水柔和施耘莽。 接着道:“你究竟是不敢高攀还是不喜欢四爷,他可是喜欢你。” 水柔不假思索道:“四爷文韬武略,只是非奴婢心仪之人,我倒是更欣赏温少侠这样的,俊朗儒雅,风趣逗人。” 温宵云才饮进口中的酒突然呛在喉咙处,发觉自己失态,连忙道:“这酒好烈,再不能饮。” 翠黛的琴声戛然而止,眄视水柔,满目怒意,暗骂妖孽就是妖孽,逢个男人就挑逗。 而此时,脚步踏踏,极慢极慢,来自藤架外那簇连翘后面,并伴着一句轻问:“水柔,这是真的么?” 众人猛然回头去看,不知何时竟来了施耘莽。 水柔矍然而起:“四爷!” 忽然发现施耘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当真是被逐出家门的窘状,想来杜鹃的话并非胡编乱造,低头怯怯道:“当然,当然是真的。” 施耘莽心口隐隐作痛,舔了下嘴角,顿时一股锅底灰的味道,嗓音略略嘶哑:“我可是真心待你。” 水柔猛然抬头来看,忙又躲开那炽烈的目光,在养父母家时,村里那个放牛的大壮也曾说过“我是真心待你”,并且想用半袋白米做聘礼,半袋白米换来的却是自己穷苦的下辈子,水柔当即拒绝,所以现在她又是当即道:“那也是四爷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施耘莽逼近她:“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不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戏班那个唱老生的柳青莲也曾问过“你愿意不愿意随我浪迹天涯”,所谓浪迹天涯不过是背井离乡的美其名曰而已,那时水柔斩钉截铁的拒绝,现在亦是:“对不住四爷,一个婢女同男主子私奔,按律法当杖毙。” 施耘莽情切切:“我对你明媒正娶。” 水柔意彷徨:“明媒正娶?你当初许我的八抬大轿呢?金银财宝呢?锦衣玉食呢?你怎么娶?学戏里那些痴男怨女,对着月亮叩拜就算成婚么?我宁可在侯府做个婢女,好歹不愁吃穿。” 潜台词是,好歹还有机会再谋个如意郎君。 施耘莽苦笑下,双拳攥的咯嘣嘣响。 花羞都看在眼里,看到一个男人的真感情,不觉就,心痛了,试着劝水柔:“无论怎么说,四叔都是侯爷的亲弟弟,我可以私下里给你们些银钱,你们做个小生意糊口。” 她祈祷,水柔你回心转意吧。 谁知,水柔咯咯笑着:“四爷离开定远侯府,即使吃穿不愁,也不是昔日的施家四爷了,更何况陶嬷嬷说,太夫人惩治的人谁敢救济,那就是死路一条,这个,从定远侯府到宁远候府,谁人不晓。” 花羞并不死心:“怎么说四爷也是太夫人的骨肉,老太太一时的气氛,过些日子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水柔若再决绝,那就是她自作孽了,花羞想。 水柔浅浅笑,笑的有些凄凉,幽然道:“这些日子我在那个小屋子独处,想了很多,即便我能与四爷在一起,顶多是个通房丫头,太夫人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四爷做夫人。另者,我若夺了四爷夫人这个位置,那位江州知府家的小姐能放过我么?还有,即便将来太夫人会同意,那也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她才能点头,等我人老珠黄,四爷还会喜欢我么,季贤院俊俏的丫头多着。”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花羞想。 见她心意已决,怅然一叹,施耘莽走到藤架下的用来浇花的大水瓮旁,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水柔,然后掬水慢慢清洗面庞,接着,贴身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施耘莽干净簇新的衣物,褪下破衣烂衫,换上干净簇新的衣服,顿时,他又变回了风度翩翩的施家四爷。 水柔瞪大眼睛看着……终于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奔过去喊了句“四爷”,施耘莽抬手就是一巴掌,习武之人,打的水柔转了一圈,然后噗通倒地。 最后,施耘莽朝花羞长揖下去:“嫂嫂,我输了。”说完,大步而去。 水柔突然想通这是花羞给自己摆的鸿门宴,她擦拭下嘴角的血,指着花羞声嘶力竭的喊道:“柏氏,我恨你!”(未完待续) 103章 隐情 水柔追施耘莽而去,花羞再无拦着,至于后来怎样,她也没有去打听,她已经完成太夫人交给的任务,不知是不是真的不胜酒力,身子疲乏的很,对着一窗明月,呆呆的躺在贵妃榻上。 “柏氏,我恨你!” 耳边一直回想着水柔詈骂自己的这句话,脑海中是水柔绝望的眼神。 花羞的身子颤抖,突然感觉月色真冷。 眼角一亮,是娥眉和翠黛举着纱灯进来,翠黛问她:“乌漆墨黑的,怎么不掌灯?” 花羞木然望着虚空处,淡淡道:“月色很亮,省了烛火。” 噗嗤!翠黛笑了:“侯爷家大业大,夫人不必如此撙节用度。” 提及施耘天,花羞想自己也该回长荣大街了,当初与施耘天争执不假,但犯不上搬来别院,都是为了施耘莽打赌一事,彼时怕走漏风声才瞒着众人,施耘天除外。解决了水柔,该解决辛缇了,她登门拜访施耘天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施家大夫人放在眼里。 翠黛那里已经为她铺好了床,过来伺候她就寝,花羞摆摆手:“等下吧,先把杜鹃和青鸾叫来,我有话说。” 翠黛应了,出去片刻就把杜鹃和青鸾找了来。 花羞已经把自己从贵妃榻移到临窗大炕上,正襟危坐,等杜鹃和青鸾屈膝见礼过后,她阴沉着脸问:“你二人可知罪?” 杜鹃和青鸾闻言齐刷刷跪在她面前,哀声告饶:“夫人饶恕,奴婢两个知罪。” 只开了口她们就认罪,不知是习惯了对主子唯唯诺诺,还是果真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花羞问:“罪在哪里?” 青鸾先道:“奴婢不该胡乱编排四爷,说四爷被太夫人逐出家门,还说四爷丢了官职。” 杜鹃续道:“奴婢不该故意泄露给水柔听,还激她,使她与四爷恩断义绝。” 果然是这两个婢女做下的套子,省了自己多少力气,花羞心下欢喜。眸色却暗淡。突然站起厉声呵斥:“两个大胆的婢女,敢恣意编排四爷,居心何在?” 杜鹃和青鸾忙伏地叩首。不住哀告:“奴婢们没什么居心,只是得知夫人为解决四爷与水柔的事,让温少侠绑架四爷,奴婢们想。四爷功夫不赖,温少侠更是高手。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哪个出事夫人都不会心安,更何况整个侯府都在觊觎夫人您的掌家夫人之位,若拿温少侠绑架四爷这件事大做文章。夫人首当其冲受牵连,奴婢来伯英院之前,一直在福安居做杂使。蒙夫人厚爱,带来别院重用。奴婢们就想为夫人分担,偏巧听了翠黛姐姐说侯府有人议论四爷的那些话,于是就大胆谋划,想兵不血刃的解决水柔之事,先斩后奏,还请夫人原谅。” 果然如自己所料,花羞想。 傍晚在怡心斋杏林里偶然听到杜鹃与水柔的对话,那时花羞就已经确定这必然是个局,按说杜鹃、青鸾不是十一二岁不知轻重的小丫头,也曾经在福安居做过事,太夫人身边历练出来的,断然不会毫无因由的背后议论主子,且说的那么张扬,她们是在算计水柔,最后以水柔中计结尾,是个不错的结尾。 花羞虽然欣赏二人的聪明,但不想助长先斩后奏的恶习,所以满心高兴也还是沉声道:“下不为例。” 杜鹃与青鸾磕头如捣蒜:“再不敢了。” 花羞嗯了声,从身边炕几上拿过一只精致的小匣子,打开,取出两把玳瑁梳子,一脸的冷若冰霜转换成清浅笑意,道:“此后,杜鹃为我梳头,青鸾为我更衣,月钱同娥眉、翠黛看齐。” 杜鹃、青鸾像是没听明白,本来正等着被责罚呢,听花羞的话怎么像嘉奖。 翠黛一旁骂着:“两个没心肝的,夫人擢升你们,还不磕头谢恩。” 这时杜鹃、青鸾才醒悟过来,彼此长出口气,忙叩首拜谢:“谢夫人!” 花羞伸着手臂:“拿去吧。” 杜鹃高兴的起身过来接了两把玳瑁梳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忽而抬头道:“夫人,一把梳子足够了,我手法很轻的。” 她以为梳子是用来给花羞梳头的。 花羞笑道:“算计水柔的伶俐劲哪去了,这不是为我梳头用的,是给你们的赏赐。” 杜鹃举着梳子,回头又看看青鸾,明白过来,相对而笑。 翠黛打趣道:“小蹄子,别以为夫人抬举此后就敢在我面前拿大。” 杜鹃与青鸾知道翠黛是在开玩笑,忙给她施礼:“谁敢在您和娥眉姐姐面前拿大,我两个先不饶她。” 翠黛欢喜的啐了口:“别在我面前说尽好话,背后又做个小人用针扎我。” 杜鹃与青鸾忙道不敢不敢。 那厢的娥眉顿时冷了脸,晓得翠黛在指桑骂槐。 花羞当然也知道,对翠黛道:“你随我来。” 说着离了大炕,临出门觑了眼娥眉,见她手足无措,非常可怜。 翠黛跟在她身后出了卧房,问着:“夫人去哪里?” 花羞淡淡道:“随便找个透气的地方,我与你有话说。” 翠黛四下里看,满庭月色,怎么就不透气了?正想问,忽见一人影从花影里晃了出来,却是温宵云,当下喜滋滋的迎上去:“公子还没歇着。” 温宵云目光全在花羞身上,简单的回应她:“等下就歇着,我与你家小姐有事说。” 翠黛愣了愣,明白过来,酸溜溜的说了声“是”,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子。 花羞按了按额头,一副困倦的样子。 温宵云走近她,轻笑:“刚刚悠闲的很,这会子我来了又要睡了,我不会说些你家侯爷吃味的话,是水柔的事。” 花羞瞟了他一眼,气道:“好端端的又提他,人家又没招惹你,水柔怎么了?” 温宵云迫近一步,声音不大,语气透着月华般的清冷:“水柔被你算计,与施耘莽斩断情缘,这回,你如意了。” 花羞蓦地看向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更加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些。 温宵云眸色森森,哂笑:“我竟然还为虎作伥。” 这句说出,花羞再忍无可忍,怒道:“你眼里,我竟是这么不堪么?” 温宵云对上花羞的凄婉的目光,立即转过头去,纵使花羞要他做的事伤天害理,他都必然赴汤蹈火,只是他心中的花羞是善良纯情万般可爱的,所以他才心痛,身边花木扶疏,他随手抓了一把叶子,啪的丢在地上,低吟般道:“我只是不忍痴情的施耘莽伤心,即便水柔想攀龙附凤,她想过好日子有什么错,哪个又愿意沿街乞讨朝不保夕。” 他的心情,何尝不是花羞的心痛,当时暗暗祈祷水柔能够对施耘莽说一句“同甘共苦”的话,自己便极力促成,哪怕被太夫人责罚也在所不惜。 夜风撩起花羞的长发,适才沐浴后头发就松松的绾着,此时被风一吹便凌乱起来。 温宵云抬手想为她理一理,终究没有勇气,手臂无力的垂下,以劝慰的口吻道:“你让我做的,哪怕是杀人放火我都愿意,我不怕谁骂我恨我,我本就是浪子一个,然而你不同,你心性如兰你清纯如莲,你是应该被众多男子倾慕众多女子仰慕,我要你做个好人。” 风吹过,吹出花羞的眼泪,温宵云这番话她太懂,刚刚他痛斥自己,想是爱之深恨之切。 抬起手,袖子很随意的拂过面庞,捎带就把泪水拭去,夜空里全是花香,仿佛是谁打翻了一瓶子的玫瑰花露,心情舒爽了些,低低道:“当初太夫人要我处理四叔同水柔的事,我是被逼无奈,软禁水柔不过是想给我个时间慢慢琢磨个完全之策,与施耘莽打赌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输,让你绑架施耘莽是想在困厄之时水柔能大义凛然,然后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水柔面相狐媚,本就不是宜其室家的女人,最最重要的,我今日让他们决断,不是为了完成太夫人交给我的任务,而是为了救水柔。” 救水柔?温宵云满面狐疑。 花羞四顾无人,才叹息一声道:“刺杀高丽王子的人你晓得是谁。” 温宵云接道:“施耘山,不懂偌大的施家,为何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来行刺个绝顶高手。” 花羞提起拖曳的长裙往花木更深处走去,怕距离卧房太近有谁听见他们的交谈,于浓影处站住,才道:“先是施耘山的护卫巫毅刺杀高丽王子未遂,才让施耘山以探视的名义再次行刺,他们以为高丽王子重伤无反抗之力,谁知……” 叶子簌簌,月亮偶尔隐在黑云里。 温宵云走到花羞面前问:“他们,还有谁?” 花羞顿了顿,道:“太夫人。” 温宵云似乎有些吃惊。 花羞继续道:“太夫人连高丽王子都敢刺杀,你说她为了保全儿子的名声施家的名声,会不会杀一个蝼蚁般的婢女?” 温宵云顿时无语。 花羞仰头望月道:“我看似害水柔,实则是在救她。”(未完待续) 104章 误会 花羞所做,水柔未必能领情。 施耘莽斩断情丝,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听说,是去了北部边关。 水柔失魂落魄的回到长荣大街,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陶嬷嬷。 “你不该回来。”陶嬷嬷一张暗灰的脸像才从地府出来,这句话是咬着牙说的,当然,恨的是花羞,她搂住哭得双肩抖动的水柔愤愤道:“这个仇不能不报,所以,你要回到她身边。” 水柔仰着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不解而问:“为何?” 陶嬷嬷笑的阴鸷:“只有在她身边,你才能有机会报仇。” 恨归恨,水柔却没想过报仇,并且自己当时出口骂了花羞,她能收留自己? 把这个忧虑对陶嬷嬷说了,但见陶嬷嬷笑的诡异莫辨:“她手段再高,却是个软肠子,你只要认了错,并捡些拜年的话说,保证她会收留你。” 所谓软肠子,水柔知道那是花羞的善良,仍旧有些担忧:“我又能对她做何?首先侯爷那里就不依。” 陶嬷嬷拍拍水柔的肩膀:“你尽管去找她,剩下的事我慢慢替你谋划,她毁了你的锦绣前程,你也不能让她好过。” 水柔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能否斗得过花羞,坊间有俗语: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水柔被陶嬷嬷一再怂恿,最后真的回去花羞身边,而这时,花羞已经从别院搬回了侯府。 临走,花羞把高丽王子托付给了温宵云,想等高丽王子伤势痊愈,自己再请了太夫人的示下,还得听高丽王子自己的意见。究竟他是回国还是继续留在大齐。 所谓小别胜新婚,花羞与施耘天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总归他们是吵着分开的,而施耘天业已知道温宵云住在别院,明知道花羞不会逾越礼数,然侯府传言太甚,三人成虎。久而久之他亦有些烦。 是日。施耘天与高猛在柳园对练,习惯了战场厮杀,突然闲下来周身都不舒服。 两个人正嗨哈打的欢。嫆儿由乳母吕妈妈陪着来到,远远站着,笑眯眯的看着。 施耘天连忙收了招式,接过侍砚递来的汗巾边搽脸边往女儿身边走。嫆儿就迎了上来,臂弯处那条素白的披帛让施耘天有些似曾相识。不禁盯着看。 嫆儿故意旋转起来,那披帛随风而动,飘飘若仙,倏忽停下。道:“适才去找爹爹,在书案上发现了这个,爹爹是买给嫆儿的么?” 她这样问。是吕妈妈说,若是施耘天送给花羞的。就不会放在书案上,而是放在卧房内,他们是夫妻嘛。 施耘天才明白,这是自己当初在诗文雅斋捡到的那条,女儿问,事情复杂不容细说,他看女儿甚为喜欢,又不忍女儿扫兴,于是道:“你喜欢就好,可是嫆儿年纪太小不适合戴披帛。”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但嫆儿甚是乖巧,点头说句“我听爹的。”随即除下披帛交还给了施耘天。 父女俩相视一笑,施耘天继续与高猛习练,嫆儿看了会子热闹,也就喜滋滋的回去福安居。 偏巧花羞也在福安居,与太夫人正说着水柔的事。 “若是你肯,我现在就把掌家位子交给你。”太夫人对花羞处理水柔之事相当满意,但还没有到交出掌家权力的时候,这句话不过是在试探。 花羞本也无心做什么掌家夫人,殷氏、杨氏的算计已经领教过,何苦做个众矢之的,婉拒道:“仅这水柔一事我都应付不来,若没有娥眉、翠黛、杜鹃、青鸾、阿鲁等几个帮衬,怕是要辜负您所托了,您让我掌家,等我到您这个年纪吧。” 太夫人听了呵呵的笑,“你到我这个年纪,我都百岁多,岂不成了老妖精。” 郝嬷嬷拿着根银锥子,挑着新鲜的果肉准备喂太夫人吃,顺着话道:“老太太自有神佛护佑,当然能长命百岁。” 太夫人用手指点着:“你啊你,一张巧嘴能把死人说活。” 才出口即啐道:“我平素最厌恶谁说死啊活的,今儿倒没管住自己嘴巴,罢了,不说这个。” 由此,掌家夫人的权力仍旧在她手里,话题一转,说起了高丽王子,眉心拧起,叹口气对花羞道:“他的伤势应该痊愈了。” 花羞嗯了声,“我师兄是习武之人,由他照顾,王子早已经痊愈。” 太夫人拨动佛珠的手兀然停下,问:“他怎么打算?回高丽国么?” 花羞摇头:“非也,王子说要留在京师测查自己被刺之事,说找到凶手,就奏请皇上下旨裁处。” 太夫人突然与花羞对上目光,眼睛里不是惊惧,是什么花羞看不懂,只是有些凌厉。 龙诞香拂拂而来,花羞微微有些不适,因为这香里掺杂了些许安神的药材,呛人,这也说明,太夫人最近夜不能寐了,应该是为了高丽王子一事。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太夫人捻动佛珠的声音,良久她才道:“让耘天亲自去把王子接来府里住,他养伤期间仅仅是耘山和耘莽去看过,耘天被那个辛缇缠着不得空闲,王子既然要留在京师,住驿馆不比在家里舒服,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轻松甚至亲切,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转换自如的能力,花羞自叹弗如,愈发觉得太夫人的可怕。 并且,把高丽王子接来住,她就怕日日面对,自己这方面出差错? 或许,她故意把高丽王子放在身边,一容易了解对方的行踪,二也容易迷惑对方,谁也不会把敌人放在自己身边。 花羞做了以上的猜想,总之越来越觉得太夫人的深不可测,此后的日子,只怕如履薄冰。 日西斜,花羞从福安居告辞出来,碰到嫆儿,嫆儿一直同太夫人住在一起。 嫆儿见了她躬身道:“母亲一别月余,真的是与爹爹吵架了么?” 即便是谎言,花羞也不想小孩子知道这些不悦之事,拉着嫆儿的手道:“当然不是,我父亲要来京师,我去别院拾掇,好迎接他老人家。” 嫆儿就笑得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原来是那些婆子浑说的,我也觉得爹疼爱您像疼爱嫆儿一般,怎么会吵架,刚刚我还在爹的书房看见一条披帛,爹说我的年纪小不适合戴,想来定然是送给母亲的。” 自回来,夫妻两个还没有深切谈过,一副相敬如宾的生疏,听嫆儿说这番话,花羞暗自欢喜,那家伙原来还如此的解风情,偷偷买了条披帛给我。 心中有了主意,陪了嫆儿一会子就回到伯英院,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还都是施耘天爱吃的大鱼大肉,又调制了一道酒,这是同个外邦人学的技艺,眼看落日熔金,到了晚饭时间,施耘天还没有回来,花羞就亲自去书房请,也不用别人陪。 一路脚步急切,到了书房时,侍砚同侍墨正与旁边的小阁内弈棋,侍砚嫌侍墨悔棋,正吵的欢,花羞稍等了下,见两个小子拉拉扯扯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也就不打扰他们,径直进了书房。 太阳落山,书房内暗了很多,迎面一道淡绿的罗幔闲闲的垂着,隐隐约约看见内里的陈设,一侧是硕大的书架,密密麻麻罗列着各种典籍,一侧是轻巧的博古架,摆放的不是玉器珍宝,而是各式各样的茶具,施耘天喜茶大过爱酒,家里就购置了很多茶具,平素要好的朋友来,夏日往旁边的小阁内邀坐,冬日围着红泥小火炉,小沙铫子煮水,一壶接一壶的品茶,其乐融融。 花羞略略看了下,同是喜欢诗文之人,对书房就有些偏爱,见施耘天背对着门伫立在书案旁,案头放着一条素白的披帛,他的手,正在轻轻抚摸。 花羞心中柔柔的,仿佛那宽厚有力的大手正抚摸在自己心头,满腔满腑的欣悦,绕过罗幔,脚步轻得如落叶拂过草地,来到施耘天身旁道:“侯爷。” 施耘天猛然回首,于他,这是第一次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近到身边,见花羞眼睛盯着披帛,他问:“夫人有事?” 花羞露出纤细的手指指着窗户,示意天色已晚,道:“该用晚膳了。” 施耘天像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嗯了声,就把披帛收进了案头一个镂花的匣子,然后道:“走吧。” 走吧?就这么走了? 花羞目光扫过匣子,暗想难道他在同自己开玩笑,一定是的,忍不住问:“侯爷也会买女人家的物什了。” 施耘天晓得她是指披帛,坦坦荡荡的一个人不习惯说谎,想对花羞实话实说,终究是私藏女人之物,一时掂掇不好该怎么做,嗫嚅半晌道:“是别人之物,非我买给夫人的,若夫人喜欢,我……” “不必了,我向来都不喜欢戴披帛。”花羞打断他的话,既然不是给自己的,既然是别人之物,那一定是辛缇的。 花羞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却是非常平淡,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的不痛快,而她的心,再次被撕裂。(未完待续) 105章 砸店 一条披帛闹得彼此不愉快,一顿饭也吃得索然无味,花羞虽不开心却也不露声色,斟酒、夹菜、敬茶,端的贤良淑德,殷勤周到,笑容暖暖,然施耘天感觉出她的笑并非发自内心。 晚饭过,施耘天再次回到书房,拿过那装着披帛的匣子交给侍砚:“去找高将军,让他把此物还回去。” 高将军当然是指高猛。 侍砚躬身应了声是,捧着匣子转身出来。 高猛平素大把的时间都住在侯府,他像施耘天的影子,谁离开谁都仿佛行动困难,为此施耘天单给他建了个院子,不大不小,卧房厅堂练武场一应俱全,就在侯府那片竹林子中。 侍砚捧着匣子脚步匆匆,出了伯英院往南而去,不巧正遇见从福安居出来的殷氏,下弦月不甚明亮,但足可以看清对方,更别说殷氏身边的丫头婆子个个手中提着纱灯,侍砚赶忙施礼:“二夫人。” 殷氏对侍砚侍墨侍棋侍茗等等这些施耘天贴身小厮,都是礼让三分的,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回这些小子狗仗人势、狐假虎威,面上却是笑意冉冉道:“砚大爷,这个时辰不好好歇着,往哪去?该不会去春香馆?” 春香馆,是京师头等妓院。 侍砚忙再次躬身,搭着自嘲的笑:“如此称呼二夫人存心折杀小的,侯爷遣小的去找高将军。” 施耘天找高猛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殷氏没兴趣,才想转身走,大丫鬟珍珠眼尖,发现了侍砚手中的匣子。踅过去问:“这是什么?好漂亮的匣子,是侯爷赠给高将军的宝贝?” 高猛在侯府的身份很尴尬,不是施耘天的小厮,顶个随从的名分,却顶个将军的名号,吃穿用度开支全记在伯英院账上,所以很多人对他颇有微词。说他是施耘天豢养的门客。 侍砚知道这些。为了给高猛个清白,就道:“不是什么宝贝,是条披帛。侯爷让高将军帮着还回去。” 披帛?女人之物?还回去? 殷氏登时来了兴致,围着那匣子看了看,却也不敢动手,心里暗笑。柏氏啊柏氏,可惜了你的倾城绝色。才嫁过来几日侯爷就腻烦了,先是辛缇登门来访,今儿又私藏女人之物,若被你知道。会不会气个半死? 侍砚防了这头忘了那头,还高猛清白,却泄露了施耘天的*。但见殷氏目光满是讥讽,懒得与她周旋。躬身道:“小的赶紧去,侯爷还等着回话呢。”说完即走。 殷氏笑得花枝乱颤,又有事情可以大做文章了。 侍砚稍许工夫就到了高猛的住处,将披帛交给他并转达施耘天的吩咐,高猛却犯了难,“还?怎么还?” 当初是风将这条披帛吹落在施耘天身上,根本不晓得是哪位女子之物,只有一条线索,那就是事发诗文雅斋,要想还,得从那里开始查起。 次日,高猛就带着匣子赶赴诗文雅斋,既然是女子之物,当去红斋调查,只是红斋管事南大嫂认真看过,也问了众多闺秀,均说非自己之物,而那日花羞虽然去过红斋,却是在替昭蕙见过时无声丢了披帛之后,是以,高猛无果而返。 京师之地处于北国,气候极端,夏日里早晚凉爽午间酷热,本就闷的很,更兼人多,高猛骑马缓缓行于街上,两鬓汗水淌成河,左顾右盼,想找个卖凉茶或是卖冰过的绿豆汤解暑,偏他走的这条街多是卖古玩玉器、名家字画、甚至还有兵器铺,各店皆成规模,没有沿街叫卖的小摊子。 “京师繁华富庶之地,竟然不能一解爷的……” 他想说“口渴”,这两个字未等说出,呼!什么东西迎面打来,头一歪躲开,那东西啪嗒落地,竟然是只鞋。 “谁?”他一声断喝,有人敢当街袭击自己,用的兵器还是只鞋,比砍自己一刀还不能容忍,这是羞辱。 “我。”有人清亮亮的回答,声音恁地耳熟。 循声一看,旁边一家玉器铺的门口,金鸡独立的站着昭君,她头戴大红逍遥公子巾,身穿娇红白蝶纷飞剑袖衫,一只脚穿着粉底小蛮靴,另只抬起的脚仅有雪白的袜子,好一身张扬的男装。 不用问,着袜子的那只脚,鞋已经打去高猛了。 见是她,高猛难掩兴奋,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道:“你作何打我?” 昭君气呼呼的:“我喊你了,你不理我。” 大概是自己只顾着找能解渴的东西才忽略了她,高猛拾起地上的鞋子递给昭君道:“哪有你这样招呼人的。” 昭君接过鞋子几次都未穿上,甚至差点跌倒,无奈将鞋子交给高猛道:“你给我穿。” 高猛拎着鞋子傻傻的站着,昭君可以不拘小节,这正是她可爱之处,可是自己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给她穿鞋岂不是要触摸她的脚,这样一想,鞋都还没去穿先红了脸,低低道:“你自己穿。” 举手之劳都不帮忙,还说喜欢我,昭君顿时恼怒,靴子也不穿了,挥拳便打,口呼:“看招!” 高猛闪身躲开,昭君再打,高猛就跑,昭君穷追不舍,当街之上惹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也幸好昭君女扮男装,才不至于让人看更大的笑话。 打来打去,高猛躲避不及就跑到一家玉器铺里,昭君哪里肯放过,追入店内,见高猛蹿蹦跳跃状如灵猴,她累得香汗淋漓却近不到人家,更别说打着,情急下抓过一个绿玉瓮就打了过去,但见伙计高呼:“二百两!” 高猛见她惹祸,忙喊:“别打了。” 昭君非但不听,还左右的找称手的家伙,又拿起一个芙蓉玉手镯打了过去,伙计再喊:“三百两!” 昭君长在高门大户,嘉府虽然没落,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东西见多了,晓得贵重但不知道价钱,所以才浑打一气,听伙计接连喊出令人咋舌的价钱,她以为人家骗她,更怒,于是接连打出更多的东西,什么血玉、猫儿眼、夜明珠等等,那些宝贝,运气好者完好无损,运气坏者粉身碎骨。 高猛再忍无可忍,飞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刚刚还是与心仪之人嬉闹的欢快,此时却是一脸惊骇,呵责昭君:“你惹祸了!” 一地狼藉,只等昭君发现碎片中有只秋香色的玉镯才害怕,因为那是花羞送给嘉太太的礼物,名贵,嘉太太就经常拿出来炫耀,所以昭君知道。 一瞬间,昭君眼中的戾气全部滑落,代替的是惊惧,傻呆呆的望着高猛问:“怎么办?” 怎么办?赔偿。 伙计找来掌柜,算盘珠子拨拉得噼里啪啦,最后一算,竟然有几千两。 昭君身子一软,被高猛扶住,她快哭的样子,仍旧是那句:“怎么办?” 高猛也是六神无主,拾起地上的一片翡翠叹气:“我倾囊而出也只能偿还这一个。” 掌柜那里已经动怒:“二位爷,我这店可是彻底毁了,掏银子吧。” 昭君一副憨厚老实样:“我没有。” 掌柜的差点被她气昏:“你没有,你适才打的时候像个祖宗,掏银子的时候像个孙子。” 掌柜的出言不逊,昭君恼羞成怒,挥拳去打,被高猛抓住手腕呵斥:“你还嫌乱子不够大么。” 昭君秀眉竖起,粉腮鼓起,虽然气,但自己错在先,于是软了态度,怯生生的道:“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没有带银子,即便带了,哪里有这么多,不如,不如你借给我。” 高猛苦笑:“我一年的俸禄能买一件这样的珍品都不错。” 昭君泄气道:“那怎么办?” 总归是女儿家,说着眼泪下来。 高猛心就一揪,忙哄她:“不怕,我去问侯爷借。” 提及施耘天,昭君恍然大悟:“对,我去找花羞借。” 两个人说的眉飞色舞,仿佛银子已经到手,拔腿就走,被掌柜的拦住:“哪去?” 昭君乐呵呵道:“借银子。” 掌柜的冷笑:“诳谁,是逃跑罢。” 昭君使劲晃着脑袋:“不是逃跑,是借银子。” 掌柜的一使眼色,伙计吹响口哨,顿时从外面跑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掌柜的哈哈得意而笑:“整个京师,谁不知道我们东家的名号,若没有人马,敢开这么大的买卖,把银子留下走人,否则谁都不准离开。” 昭君据理力争:“我们没银子怎么留?” 掌柜的一字一句咬牙道:“那就把命留下。” 昭君气得手指他:“你!” 顿时有个大汉冲过来朝她抡起铁拳。 高猛一把将昭君掩在自己身后,抬手一搪,硬碰硬,听那大汉哎呦一声惨叫,痛得直甩胳膊。 掌柜的才发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然是功夫高手,自己这方面定然不敌,于是喝道:“等我们东家来,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喊伙计去找东家。 “跌跌撞撞,成何体统!” 伙计急匆匆往出跑,差点撞在一人身上,扶着门框站稳,才发现来者竟然是东家,他身边还陪着另外一人,儒生打扮,俊朗风雅。 伙计回头指着地上的玉器碎片道:“有人砸店。” 东家先看了看地上,再看看高猛和昭君,淡淡道:“欠钱的留钱,欠命的留命。”(未完待续) 106章 私藏 那玉器店的东家年约三旬,身材颀长,面庞清瘦,眼窝深陷,肤色蜡黄,只说一句话便咳嗽不止,忙用袖子掩着口鼻,锦衫玉冠下一副棺材瓤的骨架。 高猛刚想与之辩驳,蓦然发现随着那东家进来的另外一位认识,新晋翰林时无声。 时无声与施耘天几面之缘,是以也认得高猛,在高猛喊他“时大人”之后,便指指满地狼藉问:“这是怎么回事?” 高猛看看昭君,欲言又止。 昭君却将脑袋一昂,赌气道:“你也有份,不是我一个人的罪责,我打你,你若不跑,我就不会乱丢东西。” 这是谁家的歪理?高猛哭笑不得,无法细说端详,拱手对时无声道:“打碎了东西当然要陪,在下要回府拿些银两,就此与时大人告辞。” 由高猛而想起施耘天,由施耘天而想起花羞,时无声一刹那的迟疑,随即喊住高猛,然后转身对那东家道:“学三爷,这位是本官的旧友,且不论他如何毁了店里这诸多宝贝,只请掌柜的算一算,不计多少,由本官来偿还。” 那东家,也就是学三爷,是京师首富学礼的堂弟,也就是嘉太太的堂弟,财富虽不及学礼,但也算是富豪一级,京师多家玉器珍宝店都在他的名下。 时无声以本官自称,掌柜的晓得他非比寻常,于是揖礼道:“几千两不是小数目,大人三思。” 听说有人替自己赔偿,昭君虽然过意不去,但为了解决眼前危急,便非常高兴。听掌柜如此说,气道:“你只管接银子便是,三思四思,好不饶舌。” 高猛忙拦着昭君:“莫说我与时大人泛泛之交,即便是莫逆之交,事情由你我而起,不关时大人的干系。无辜让大人掏银子。你才是好没道理。” 昭君自觉理亏,躲在一隅只管生气。 时无声虽不著官袍却不失官威,摇动手中的玉骨折扇哈哈大笑。一副清风明月的疏朗,指着昭君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三思四思,多此一举。只管接银子便是。” 高猛想推迟,时无声按住他。心意拳拳道:“侯爷待我不薄,施夫人待我更是恩重如山,区区几千两,权当是我还侯爷夫人个人情。其实也只能还其十分有一,高将军若不接受,那就是拂本官的面子。” 昭君底下偷偷拉高猛的袖子。小声道:“先解决眼下之事,银子我们可以还给时大人。还不是一样。” 是这么个道理,高猛略微斟酌也就欣然接受,然后对时无声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还他的银子。 时无声连说不必,彼此拱手作别,突然,高猛发现适才一番打闹,身上的匣子不见了,慌忙寻找,幸好就掉在玉器店附近,找到后打开看看,怕里面装着的披帛掉失。 时无声就在玉器店门口观望,不知高猛寻找什么宝贝,见是个普通匣子和更为普通的女人披帛,以为是高猛送给昭君的礼物,哑然失笑,笑高猛倒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蔑视礼法,与个姑娘私下相好,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才笑罢,面色骤然僵住,疾步奔向高猛身边,指着匣子问;“这里面之物,本官有些眼熟,是……” 他认出这条披帛在自己与花羞红斋初识时,花羞即戴着,一见钟情,由物及人,刻骨铭心,本想说“是花羞之物”,话到嘴边故意凝思,花羞已经是名花有主,怕自己贸然认了这条披帛而给她带来麻烦。 略微迟疑的刹那,高猛欢喜道:“大人知道这披帛的主人是谁?” 时无声不了解高猛的用意,于是耍了心机,道:“我一旧友。” 昭君那里自言自语似的道:“你旧友真多。”忽而觉得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时无声笑若轻风拂过,并不回答。 高猛正愁找不到披帛的主人,听他说认识,当即把匣子交给他道:“那就烦劳时大人将此物还给其主人。” 时无声道了句“好说”,接过匣子拿出披帛,却将匣子递给高猛,笑了笑道:“买珠还椟。” 高猛笑着接了,道:“这匣子是我家侯爷的,送给女子着实不妥。” 时无声将披帛收进怀中,即送高猛上马,等高猛与昭君离开,他重新回到玉器店。 学三爷坐在椅子上嗅着鼻烟,提足精神,请时无声与身边坐了,问:“看适才的情形,大人的挚友不是那矮粗的家伙,而是他背后之人,且是个女人。” 时无声但笑不语,垂眸看地上的玉器碎片已经打扫干净,换了话题道:“今日出来与三爷小聚,不曾带多些银两,改日我登门奉上。” 学三爷听了哈哈大笑:“区区几千两,算我买大人今日给我的面子,能与大人对酌,三身有幸。” 时无声连连摆手:“本官的面子不值几千两。” 学三爷频频摇头:“若是他日的太宰大人呢?” 时无声眉头收拢,表示不懂。 学三爷起身先行,示意时无声随后,二人由柜台里面而进入内堂,此是掌柜平素招待贵客之用。 学三爷请时无声坐了,然后道:“历来太宰都是从翰林做起,如今的太宰皇甫大人已经老迈,且因他权倾朝野以至于民怨沸腾,皇上亦是积怨日久,我又听说皇上专为大人一个人特设恩科,可见皇上对大人是求贤似渴,又擢升翰林学士,万分倚重,所以,早晚这太宰之位必是大人您的。” 时无声只是微微笑着听他分析,最后微笑变成大笑,没来由的又想起花羞,若此时自己官居太宰之位,花羞也不会嫁做他人妇,说起自己当时穷困潦倒,着实不配娶个才貌双全的郢城伯家的小姐,而现在自己有了能力,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笑痛两腮,学三爷只以为他是得意而笑,却不知他是几分苦笑几分自嘲,心里暗想,花羞,此刻她是否也会想起我? ※※※※※※ 花羞,此刻没有想起他,此刻正被昭君闹着。 高猛二人回到府里,一个去找施耘天复命,一个来找花羞说话,说的当然是今日之事,昭君那真是图文并茂,边比划边说,与高猛如何如何打斗,如何如何毁了人家玉器铺子,时无声如何如何仗义相助。 花羞先是惊愕昭君毁了玉器铺子,继而惊愕时无声,他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上任翰林学士才多久,即便是一年的俸禄也不足几千两,怎么变得如此财大气粗? 另者,他那样清高那样不屑功名利禄的一个人,如何与个商贾交游? 忽然想起自己当日之规劝,难道他“脱胎换骨”,想谋个好生活以给未来的妻子富贵?若是真,那么昭蕙有福了,只是他这富贵来的太快,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花羞手托腮凝思…… 昭君碰了碰她,附耳神秘兮兮道:“高猛今日奉你家侯爷之命去做一件事。” 花羞抬眼看看她,表示没兴趣,高猛经常奉施耘天之命去做事。 昭君不怀好意的笑道:“侯爷他原来私藏女人之物,不知为何,今儿却让高猛给还回去。” 女人之物?花羞秀眉微挑:“什么物什?” 昭君直言:“披帛。” 花羞登时想起在施耘天书房看到的那条,心里一沉,拿过团扇胡乱摇动,暗想他果然与某个女人有私,大概是因为被自己发现秘密,他才不得已将那女子之物还回去。 想来是自己太痴傻了,人家堂堂侯爷,又是相貌堂堂,自然会有倾慕他的女子和他倾慕的女子,他当初对我的爱慕或许是真,只是我不是他一生唯一的一人。 昭君见她神思游离,捅了捅她道:“去找侯爷问问如何?我陪你。” 问?问什么?问他为何另有女人?多奇怪,这本就是他名正言顺之事。 花羞不回答昭君的话,却指着窗户吩咐:“谁在呢,外面好不聒噪。” 门口有杜鹃应了:“夫人说蝉么?” 花羞不耐烦的:“不然你说什么?” 杜鹃错愕的看着她,夫人性情柔顺心地善良,极少发脾气,今儿有些奇怪,也不敢多问,站在门口琢磨半晌,最后领悟过来,转身出去找人抓蝉去了。 花羞见昭君一口接一口的吃茶,刚刚才惹祸,欠了那么大比钱她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样的胸襟实在难得,自叹弗如。 昭君吃了差不多,往贵妃榻上躺着歇息,随手取出身边大花瓮里的每日兰把玩,突然冒出这一句:“你也不用生气,那女子不过尔尔,所用披帛素白无彩,显然是个不会妆扮之人,却是那上面的双面绣还算耐看。” 双面绣?花羞猛然转头看她,问:“怎样的画面?” 昭君凝眉认真想了想,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道:“好像是月丹花。” 花羞豁然而起,傻了似的看昭君,自己丢失过一条披帛,素白无彩,双面绣,月丹花。 难道,施耘天私藏的披帛即是自己当日丢失的那条?那么他究竟是知道底细?还是不知道? 忽然暗叫不好,现今这条披帛,已经被时无声所有,怕只怕日后闹出不虞之事。(未完待续) 107章 亵狎 心绪不宁,夜不安寝,并且施耘天进宫面圣没有回来,花羞一个人寥落的很。 子夜时分,她躲开上夜的丫鬟婆子,偷偷溜出卧房,独自款步于抄手游廊上,纱灯盏盏悬挂,上面绘制或花或鸟或山水或人物的图案,画工精巧,但缺乏灵气,作坊产物,也只能如此。 游廊外是莲池,花开繁盛,香气满庭,灯光如雾漫洒,映着莲花似仙女于云间飘渺。 此景让花羞怦然心动,恨不得自己也长在水中,是诸多莲花其中的一朵,只管美丽,没有烦忧。 这样想着,她就提起罗裙下了游廊,到了池边伸手去触摸靠近的一朵,但见她长发及腰如瀑,纤手莹白如玉,微微倾了上身,即是一个完美的侧影,恰似莲花亭亭。 郢地多莲,比这里的景况更盛,然正因为北国少莲,也就弥足珍贵。 花羞被眼前美景熏染,顿时忘却烦忧,口占一绝道:“清莲傍水生,水浊花亦清……” 才两句出口,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她,一双手又大又硬分明是男人,她悚然一惊,转念又想会不会是施耘天与自己开玩笑,于此就淡了些惧怕,回头问:“谁?” 只是那人却不容她回头,并且将她凌空抱起往池边的假山后面跑去,这一刻她才明白此人不是施耘天,呼吸急促且有着浓郁酒气,而施耘天身上有的只是凛冽的香气。 “放开我!”她已经知道有人意图对自己不恭。 那人也不出声,死死固住她的腰身,跑到假山后面即开始拽她的罗裙。 花羞大惊大窘,伸手去掰对方的手,指甲划破那人的手背。痛得那人沉闷的哎呦一声将她松开,气急,挥拳想打,却听嗖的一声,自己被人踢飞。 花羞惊魂未定,慌忙四下观看,一来看是谁袭击自己。二来看是谁解救自己。 “别怕。” 淡淡的男声。于夜空中似檐下的风铃悦耳动听。 假山后光影疏离,依稀望见那傲岸的身姿如青松挺拔,竟是高丽王子。 “多谢。” 花羞赧颜施礼。晓得适才侵犯自己之人是被他打跑,敛敛襦衣,左顾右盼,不知那恶人在何处。 蛙鸣匝地而起。更显夜之静谧,高丽王子浅笑道:“堂堂侯府。外人是断然进不得,夫人若想在侯府立足,小王劝你还是不求甚解为好。” 花羞对上他的目光,忽而又挪开。不是惊叹他对大齐的语言、典籍精通,而是惊叹他有如此见解,由衷赞道:“王子似乎很懂得门庭处事之道。” 高丽王子将手按在凸起的假山石上。无奈感慨:“刀光剑影见多了,也就知道如何躲避。侯府如此混杂,更别说王宫大内,有些时候,给别人留一步就是给自己留条路,夫人听则听,不听,我可以告诉你刚刚偷袭你的那个人是谁,你是想与他对簿公堂?还是拉入施家祠堂严惩?最后的结果是,施家一门因此事而闹得沸沸扬扬,你在侯府焉能厚颜立足。” 花羞凝神听着,感觉脚下有些凉,垂头看是自己的鞋子不慎沾到假山旁边的池水,想是刚刚挣扎所致,急忙把脚缩进罗裙内,朝高丽王子再拜:“多谢救命之恩,我该回去了。” 转身而往游廊上走,背后响起那风铃般的男声:“夫人言重,那人无意取你性命。” 花羞回眸莞尔道:“名节对于女子,不是性命么?” 高丽王子一时语塞,转瞬笑道:“如此说,无论侯爷如何对你,夫人都不打算改嫁喽?”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花羞愣住…… 高丽王子拱手道:“唐突了。” 花羞以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但见高丽王子纵身一跃,人就上了游廊,灯光拂着他的面庞,脸上那一片幽幽的笑难以捉摸,他慢慢后退几步,眼睛牢牢盯着花羞道:“夫人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也没见到小王。”说完突然转身,嗖嗖嗖!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花羞才想起自己还有话问他,比如他几时来的府里?温宵云可是同来?为何深夜不睡?又怎么来到伯英院? 忽而想起他刚刚劝诫自己的话,罢了,要学会不求甚解。 心有余悸,一路小跑回卧房,门口遇到几个丫鬟婆子,看她从外面回来皆傻愣愣的,没谁知道她何时跑了出去。 次日,因为高丽王子搬来侯府暂居,太夫人责令施家所有人,包括宁远侯府,一同宴请高丽王子。 酒宴设在福禄堂,忙于政务的施耘天也从宫内赶回,花羞不知该不该与他说说昨晚之事,毕竟他非是旁人而是自己丈夫,但见他双眼布满血丝,晓得皇上把他留宿宫中必然又是哪里军情紧急,不想他为自己分神劳心,于是就缄默不语。 里外两席,除了太夫人作陪高丽王子之外,均是男女分开。 花羞这边以她为尊,然后是二夫人殷氏三夫人杨氏三小姐施锦珂。另一边以世袭宁远侯的施耘武夫人游氏为尊,其次是施耘文的遗孀李氏和大小姐施锦瑜。 这种酒宴之事花羞最不擅长,好歹捱到饭毕,各人自由行动,吃茶的吃茶聊天的聊天。 施锦瑜一顿饭都默不作声,显然情绪低落,游氏偷偷告诉殷氏,大小姐见施锦珂的未来夫婿住进了家里,有些羡慕,她与皇甫少骅的公子皇甫彧定亲有些年头,因为皇甫彧患有心痛病,所以婚期一直搁置,眼看施锦瑜奔双十年华,再不出嫁就成为老姑娘了,女儿家着急也枉然。 虽然游氏声音不大,但花羞就近坐着所以听见,扫了眼施锦瑜,眉清目秀,行止端庄,典型的大家闺秀,只是眉宇间萦绕着淡若薄雾的愁绪。 花羞恻隐心起,主动请缨道:“皇甫公子的病或许我能治好。” 她身边侍立的翠黛偷偷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毕竟皇甫少骅差点要了自家伯爷的命,且那皇甫少骅骄横跋扈,十有九人惧他也恨他。 花羞安能不知,她想治好皇甫彧的病,首先是同情施锦瑜,其次,皇甫少骅虽然因施耘天而放过父亲,怎知他日后不会重提旧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算计人也不拘时日长短,若是自己能够治好皇甫彧的病,他皇甫少骅就欠了自己人情,算是一命抵一命。 没等游氏表态,那厢的施锦瑜已然惊喜道:“真的么,嫂嫂你能治好皇甫公子的病?” 花羞轻轻点下头:“试试吧,我师父以前治愈过很多,我却是没有过。” 即便如此,施锦瑜已经喜不自胜,奔来游氏身边推着她:“二嫂你去与哥哥说。” 她个女儿家当然不便开口。 游氏笑道:“瞧瞧,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偏心,我当初心口疼也没见你着急。” 施锦瑜羞红了脸,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在一处。 游氏站起来道:“好好,我这就去说。”于是就去找丈夫施耘武。 听闻花羞会治心痛病,别说施耘武,就是太夫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把花羞喊了进去。 里面坐着的有太夫人、施耘天、施耘山、施耘海、施耘武和高丽王子。 花羞进去朝众人方向屈膝一福,是给太夫人见礼。 太夫人急忙招手道:“过来我这里。” 花羞应了,由娥眉、翠黛搀扶来到太夫人身边,刚想开口说话,猛然发现对面的施耘海端着茶杯的手背,一道血红。 兀然想起昨晚之事,那恶人被自己抓破了手背,花羞身子一颤,所幸身边有两个婢女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太夫人呵呵笑着道:“你若真能治好皇甫公子的病,锦瑜就可以早些出嫁,我也了桩心事。” 花羞神思出位,一旁的翠黛偷偷拉拉她的衣衫她才醒悟过来,道:“可以试试。” 太夫人又道:“那么,是把皇甫公子请来咱们府里?还是你去走一趟?” 花羞略微琢磨,若是皇甫彧来了侯府,自己或许就难以见到他的父亲皇甫少骅,想见皇甫少骅是想看其到底是何许人物,于是道:“皇甫公子身体有恙不宜劳累,还是我过去吧,就当拜会皇甫夫人。” 如此就定下,明日,花羞要拜访太宰府。 从里面出来,花羞神情恍惚,脑海里是施耘海手背那触目惊心的血痕,见三夫人杨氏正同殷氏说说笑笑,她走过去道:“三叔手有伤痕,妹妹为何不说与我听,一剂药便可以愈合伤口。” 杨氏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下,随即若无其事的道:“这点小伤不麻烦大嫂。” 听说施耘海受伤,殷氏便问:“好端端的为何受伤?” 杨氏先不回答,而是吹着茶杯内的浮叶,呷了口才道:“昨晚他吃醉了,爬到我的床上来闹,我就推他,谁知……夫妻间的事,不说了罢。” 殷氏咯咯笑着:“放着一屋子的姨娘通房丫头不闹,偏去闹你这个人老珠黄的。” 杨氏也笑:“吃醉了,不辨老嫩。” 花羞似信非信。(未完待续) 108章 诡计 午间小睡过后,花羞即开始太宰府一行的准备,同戚氏、娥眉、翠黛商量该著的服色、心痛病大致的用药、带多少婢女、送皇甫夫人什么礼物,等等等等。 翠黛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水柔最近老实的很。” 几个人同时望向她,娥眉自回来侯府寡言少语,见了施耘天便低垂脑袋,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更怕伶牙俐齿的翠黛,所以,满心疑问她这句话因何说起,也还是梗在喉咙处,倒是花羞淡淡的道:“你是觉得水柔有些奇怪吧。” 帘拢拂动,有风徐徐,翠黛警觉的过去望了望听了听才小声道:“夫人也看出来么?” 花羞牵动嘴角,笑的清浅,满是不屑的样子,拿起一枚花钿在眉心处试了试,偏头看着翠黛道:“她是那样恨我入骨,却突然跑来说要跟随我,我当然得防着。” 娥眉为人实诚,想不通所以问:“她会对夫人作何?” 那日水柔跪在花羞面前痛哭流涕,说施耘莽一走了之,她再回季贤院倍受冷落,遂想跟随花羞,娥眉觉得她或许是真心悔过。 翠黛与娥眉因人偶之事闹得反目,后经花羞说明,翠黛明白了娥眉的良苦用心,已经与她和解,此时拢着花羞脑后的头发,看娥眉道:“你啊你,人家把你卖了,恐你还帮人家数钱,我早探听清楚,水柔同季贤院管事陶嬷嬷过从甚密,如今四爷不在府里,那个院子还不是陶嬷嬷做了头,水柔在季贤院如何就无法立足?一听就是诳夫人的话。” 戚氏正蹲在榻前,拿着才为花羞做好的鞋子比量。头也不抬道:“小蹄子,脂粉堆里出你这么个人物,若换了男儿身,太守也做得。” 翠黛被她夸赞,喜滋滋道:“若我换成男儿身,不做太守做太宰。” 提及太宰,就想起皇甫少骅。于是书归正传。翠黛道:“夫人是女儿身,为个大男人诊病,合适么?” “不合适。”有人接话。引得四人齐齐看过去,是施耘天手掀珠帘走了进来。 花羞起身,口尊“侯爷。” 夫妻两个争吵几次后,生疏倒没有。却是更加相敬如宾了,唯有花羞明白。夫妻间相敬如宾,只是冷淡的美其名曰罢了。 施耘天吩咐戚氏三人:“你们先下去吧,我同夫人有话说。” 三人屈膝施礼,连忙告退。 施耘天负着的双手伸于面前。花羞眼睛一亮,原来他手里托着一副披帛,淡淡的胭脂色。薄如蝉翼,从花羞站立处看着。仿佛他托着一抹烟霞,美煞。 花羞的双眸从那抹烟霞处缓缓上升,移到施耘天脸上,四目交投,她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笑意。 施耘天走上前,将披帛搭在她肩上,一壁为她整理一壁道:“书房里的那条是我在诗文雅斋无意拾到,别人之物,不能送给夫人,且已经叫高猛还了回去,后买了这个,希望夫人喜欢。” 地点同在诗文雅斋,于此,花羞更确定书房那条素白无彩的披帛正是自己丢失,这是不是老天给自己和施耘天的缘分呢? 心里突然变得无比柔软,往昔那些不快瞬间消失殆尽,垂眸看看披帛,才想说之前那个的故事,却被施耘天抢先:“夫人明日不能去给皇甫公子诊病。” 花羞仰头看他,彼此身高悬殊,也只能仰头,且瞪着迷茫的大眼,问:“为何?” 施耘天柔声道:“你是堂堂的施家大夫人,你不是开医馆的郎中,抛头露面给个男人诊病,于理不合。” 其实,这番话是太夫人的意思,只不过借施耘天之口说出罢了。 宴请高丽王子之时,花羞说能给皇甫彧诊病,太夫人表现得非常高兴,那不过是当着宁远侯府的几个人,不好阻止,送走施耘武和夫人游氏、施耘文的遗孀李氏还有大小姐施锦瑜之后,太夫人马上把施耘天叫到自己面前,让他转告花羞不能去给皇甫彧看病。 对于施耘天那番道理花羞没有异议,只是自己太想讨好皇甫少骅,亦或是想让皇甫少骅也欠自己一个人情,以此而确保父亲安然,由着施耘天抚摸她的面颊,失落道:“真的不可吗?” 施耘天肯定道:“不可。” 花羞垂下长睫,低低道:“侯爷侠肝义胆之人,怎能见死不救,虽然皇甫公子的病不至于死,但因此锦瑜就无法出嫁,她也老大不小,荒废青春多少年,于心何忍。” 施耘天揽着她的纤腰慢慢走向临窗大炕,彼此相对坐了才道:“夫人有所不知,皇甫公子的病奇怪。” 花羞只一味看着他,表示不懂。 施耘天继续道:“夫人想想,皇甫太宰是何等人物,他有能力遍访天下名医,却无一人能治好皇甫公子的病,据说,有人甚至诊不出皇甫公子有病。” 花羞讶异的瞪大了眼睛。 施耘天复又道:“若夫人去,依然什么都诊断不出,毁的不是你的名号,而是你师父温老夫子的名号,恐怕还因此给他老人家带来麻烦,皇甫少骅这个人你是应该多少了解,岳丈大人一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诊断不好或是诊断不出,皇甫少骅只怕要请你师父出山,而温老夫子属于隐世之人,两下里必然闹得不愉快,即便他肯为皇甫公子诊病,若是也诊不好或是诊不出呢?诚然,我晓得温老夫子医术高超,可是凡事都有万分其一的可能,夫人何故要铤而走险,于你,是命妇抛头露面礼法不准,于老夫子,重出江湖枉费当年归隐之初衷。” 花羞舔了下嘴角,这些是她没有考量到的,再聪慧,也总归是年少冲动,可是话已经对宁远侯府的几位说了出去,该怎么收场呢?突然愁眉紧锁道:“锦瑜那里,如何交代?” 那曾经和自己争吵时凌厉的表情不复再见,正是这般的楚楚可怜让施耘天喜欢,手背轻拍了下她的额头道:“由为夫去说。” 他们夫妻间是不时常这样嬉闹的,花羞心里像灌满了蜜糖,抿着小嘴笑得如同蓓蕾初绽,惹得施耘天情难自禁,深情的吻在她的额头。 花羞借势偎在他宽厚的怀里,撒娇道:“可是侯爷,你书房里的那条披帛我也想要。” 施耘天轻抚她的后背,温颜劝道:“那是别人之物。” 花羞摇头:“那是妾身之物。” 施耘天只当她想据为己有之意,仍道:“已经送还人家。” 花羞把脸仰了上去道:“那条披帛,其实是我在诗文雅斋丢失。” 施耘天一时没琢磨明白,等琢磨明白,突然变得有些激动,问:“夫人之意,那素白之披帛,是夫人在诗文雅斋丢失,然后由风吹落在我肩头?” 花羞噗嗤笑了:“我怎知是风吹去还是侯爷自己捡到。” 无论怎么说,披帛的疑案已经完全解开,彼此都信他们是天赐良缘,感情呈更上一层楼之势。 这样的氛围,花羞思忖要不要对他说说昨夜之事,因高丽王子牵扯其中不便直言,试探的口吻道:“耘山耘海耘莽,你那几个弟弟是不是随意出入后宅?” 施耘天只以为她忌讳那日四弟与她打赌闯入卧房之事,自己早想给她解释,于是道:“耘山耘海若有事找我,都通过侍砚几个小子,唯独耘莽年幼,我很是宠他,另者,你我之卧房,也是我之前的卧房,那时还没有夫人你,所以他想来就来,并不避讳什么,此后我会对他们晓之以理,再不会发生冒昧之事。” 既然施耘海不随便出入伯英院的后宅,难道侵犯自己者真不是他?花羞想。 而高丽王子被太夫人主使巫毅和施耘山刺杀,看样子施耘天并不知道,太夫人不对儿子说,当然也不会高兴别人说,花羞于此缄口不语。 看她安安静静的伏在自己怀里,施耘天心满意足,希望此刻时光凝固,岁月静好。 为了让她高兴,施耘天立即喊来高猛,责令再把披帛寻回。 高猛张口结舌:“寻、寻回?” 费力的还回去,再费力的寻回来,侯爷是不是没仗打闲的难受? 施耘天满面春风的对他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高猛听了也高兴道:“侯爷与夫人,上天注定,上天注定。” 既然如此,说寻就寻,高猛出了门直奔马厩,骑马一路飞奔去了翰林院找时无声,以还他银子为由。 时无声哈哈笑着出来见高猛,推开高猛递来的一张数额巨大的银票,悄声道:“本官说过,侯爷与夫人对我有恩,区区几千两高将军何必挂怀。” 高猛先谢了,再道:“侯爷是侯爷,在下是在下,打碎珍宝玉器的非侯爷,所以银子是我偿还,时大人若不收下,我寝食难安。” 既然如此,时无声接了银票塞入袖子里,其实,学三爷根本没要他帮着赔偿。 完成一宗事,还有另外一宗事,高猛说起披帛:“确是我家夫人所有,侯爷当时不知,所以遣在下索回。” 索回?时无声一脸笑容恍惚被秋风扫过,顿显冰冷,道:“本官当时以为那披帛是某个旧友之物,且已经给予她,抱歉,本官无法索回,是以高将军也无法索回。”(未完待续) 109章 祸起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敕书,秋雨如挽歌。 夕暮之时,一场大雨快意而来,天地间沉闷之气一扫而空,庭前花瓣纷落如雨,花羞伴着几个婢女在廊下闲闲聊着。 高猛落汤鸡般转回,因施耘天去了宁远侯府,当然是为了花羞不能给皇甫公子诊病一事,高猛就禀报给花羞,那条素白无彩之披帛已经被时无声转送。 花羞好一阵沉默,披帛乃为女子用物,时无声转送之人必是他相好之女子,蓦然想起昭蕙和嘉太太,舅母一向刻薄,昭蕙一贯偏执,此前无法与时无声说起舅母托媒之事,现下人家有了心仪的女子那就更不能提,只是,该如何与舅母并三姐姐解释呢? 真是怕什么什么来,正绞尽脑汁的琢磨,偏偏嘉府总管娄大来送口信,说是嘉太太明日邀花羞过府一叙。 什么重要的事需个总管冒雨前来? 花羞瞧着内庭负责传话的管事虽然撑着伞,鞋子已经浸至水里,雨泡在他脚边炸开,噼噼啪啪。 “娄总管人在哪里?”花羞问。 “厅前等着回话。”管事答。 “请去厨房吃些茶点,这样的天气,真真是难为他了。”花羞道。 “是。”管事离开。 翌日,雨仍旧哗哗啦啦,从高处流向低处仿佛山洪暴发,西北军情紧急,施耘天在去内阁之前告诉花羞不要去嘉府,天大的事也不差这一天,道路难行,别出什么岔子。 花羞应了,遣个小子往梧桐里报信。说自己改天再去。 谁知那小子急匆匆去急匆匆回,说嘉太太病卧在床,花羞若不能去,她就亲自过来拜访。 再怎么花羞也不会让染病的舅母来拜访自己,于是喊了老董套车,仅带着娥眉、翠黛,三人挤坐在车厢里。老董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逆风冒雨往梧桐里而去。 即便是繁华富庶的京师,如此天气街上亦是行人稀少,这么大的雨若不是十万火急。谁会有闲情逸致悠游,各个敞开的店铺也将门紧闭,更无一个小吃或是杂货的摊子。 花羞于车里耳听雨点砸着车厢顶部声音甚大,想着嘉太太找自己到底所为什么。不知为何,心突然没来由的慌乱。一种不祥的预兆。 正惶惑,车却骤然停下,老董那里已经接连喊着:“吁……温少爷!” 没等花羞有所动作,翠黛已经豁然掀开车帘。随即转头看花羞,惊骇与惊喜交杂:“是他。” 按尊卑,翠黛应该喊“温少爷”。却简单一个字“他”,这说明。小女子是铁了心要跟随那个男人,彼此间不再是婢女和少爷,仅仅是她和他。 花羞也望出去,雨水倾覆般,街边伶仃行着一个人,正是温宵云,步履蹒跚,左摇右摆,观其状态应是醉酒,主要是他毫无避雨用具,衣服湿透贴在身体上,不见狼狈,唯有颀长清逸,一如水月观音。 翠黛钻出车厢从车辕跳下去,都没有请示花羞,噼啪噼啪的踏着雨朝温宵云跑去。 花羞看着她的背影,暗道:心如磐石性如蒲草,将来她必然心愿达成。 翠黛跑到温宵云面前,撑开手中二十八骨孟宗竹的纸伞,费力的往上举,终于为心爱的人撑开一片无雨天。 温宵云脸上被雨水洗的冰冷煞白,晃悠一下被翠黛扶住,他吃吃笑着,眼睛似睁非睁:“傻丫头。” 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翠黛却差点泪下,终于,他肯正眼看自己了,感觉自己距离幸福只一步之遥,从肋下扯出条绢丝帕子,惦着脚尖去给温宵云擦脸上的雨水。 温宵云就继续吃吃笑着:“傻丫头。” 只是,那脸上的雨水越擦越多,伞是完好之伞,翠黛忽然发现,有晶莹剔透的东西从他眼睛里汩汩流出,晓得他是为谁哭,明白他为何暴雨独行街头,平素一副玩世不恭的浪子情态,不过是掩饰他愁苦的内心,唯有此时,借着雨水才敢留下泪水。 翠黛索性丢了帕子,将手去擦,哽咽道:“我才不傻,是你傻。” 温宵云心意懒懒,由着翠黛动作,只顾木然站着,仰头看了看纸伞幽幽道:“你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所以傻。” 这是多年前翠黛透漏喜欢温宵云以来,他们第一次直白感情,以往不过是逃避,能够说出来,哪怕他拒绝,这对翠黛已经是奢望,是以非常开心,娇嗔道:“公子说的是你自己么?” 温宵云愣了愣,目光垂落,头一偏哑然失笑,于此就对上花羞的目光,并牢牢锁住,眼睛是望着花羞,话却是对翠黛说的:“敢不敢与我一醉方休?” 翠黛乍然没明白,随即重重的吐出一个字:“敢。” 温宵云慢慢后退,退了足有十几步,才把目光从花羞那里挪开,猛然回头大步而去。 翠黛啪的丢开纸伞,跑着去追他。 雨势渐弱,云层渐薄,好天气就要来…… 花羞怔怔的注目温宵云与翠黛的背影良久,他们渐行渐远,离开她的视线,她才吩咐老董:“走吧。” 两个字说的有气无力,她想的是,如果拒绝一个人就要拒绝得彻底,否则伤害会更重,她怕温宵云所做的,是加重对翠黛的伤害。 娥眉低头一路也不说话,花羞试着问:“是不是觉得自己缺乏翠黛的勇气?” 娥眉顿显惶恐之色。 花羞温和道:“我是诚心问你。” 娥眉凄然而笑,反问:“夫人为何不喜欢玫瑰?” 花羞简单答:“有刺。” 娥眉眸光如水流淌,清澈又清凉,叹息似的道:“是了,有些花再美,不该喜欢的就不能喜欢。” 花羞晓得她意指施耘天是玫瑰,她是不配喜欢的,再问:“李奎呢?” 娥眉揉着手中的帕子:“李奎不是花。” 花羞认真推敲她的话,应该是:李奎与她非同类,也就是不般配。 如此轻贱李奎,他们的姻缘怕是传说中的月老也系不上了…… 一片聒噪的蝉鸣,天晴朗起来,车子驶进梧桐里,花羞看见那朱红的大门处,等着久不见面的学嬷嬷。 到了嘉府门口,老董喊停了马,并过去掀开车帘,花羞由娥眉扶着于车厢内出来。 学嬷嬷立即上前,一惊一乍道:“表小姐安好啊。” 花羞本着尊敬一个年长者,也道:“嬷嬷可好?” 学嬷嬷如沐春光,连连说好,亲手扶着花羞下了马车,再喊几个婢女搀着花羞上了一顶简易小轿,轿子从大门过仪门,垂花门处停下,这里,等着的是昭蕙。 昭蕙到,花羞即明白舅母请自己过府的用意了,当然是为时无声。 按品,昭蕙给花羞屈膝施礼。 按辈,花羞问候昭蕙。 表姊妹好好坏坏经了一些事,如今有求于人,昭蕙相当殷勤,拉着花羞的手引着来到暖香阁。 临窗大炕上斜卧着嘉太太,如此节气身上还盖着絮被,仍旧体丰,只是脸色极差,见她进来便遥遥招手,虚弱的喊着:“我那侄女来了么。” 情拳拳,花羞晓得她是做戏,也还是礼貌的道:“是我。” 嘉太太忙对身边的婢女道:“快扶我起来。” 学嬷嬷手一挥,四五个婢女齐齐过去,左右搀扶着嘉太太起了上半身,倚靠在猩红色的靠垫上,背后还加了个软枕。 “恕我不能给你见礼了。”嘉太太每一个字都像负了千斤重般,很累。 花羞嗔怪道:“舅母作何这样说,这是在家里,您是舅母我是外侄女,我以您为尊。” 嘉太太的笑容空洞,开门见山道:“我就说么,花羞是最明事理的,这么样的天气让你来实在是不得已,都是你那三姐姐,曹少卿那般的出色人物她都不愿意,人家如今与汪家二小姐定了亲事,那汪家兄弟二人,一个是太医院院使,另个是文渊阁大学士,我嘉府虽然是安国公之后,总归你舅舅并无实职,能够嫁个光禄寺少卿多风光,偏她死心塌地的要嫁时无声,把我气病,你说该如何是好。” 嘉太太说的如此直接,花羞忙去寻昭蕙,不知何时昭蕙已经不见了人,她想着该怎么开口说,不妨直言吧,于是道:“舅母,我并没有对时大人说起。” 嘉太太突然坐直了身子,前一刻还病入膏肓状,此时却像回光返照,讶异道:“因何?” 花羞想起施耘天说的话,于是道:“说与不说,没什么不同,时大人以前不接受三姐姐,现在也不会。” 嘉太太面现不豫之色,凌然道:“你的意思,他当了官,瞧不上嘉府女儿了?” 花羞摇头:“非也,他是无意娶三姐姐。” 这个,嘉太太当然亦晓得,不过是想借助花羞和施耘天的面子罢了,听花羞如此说,她颓然瘫软下去,一时间再无言语,屋内阒然无声。 隔墙有耳,昭蕙不方便在场听母亲同表妹谈论自己的婚事,躲在碧纱橱下偷听,听花羞说并没有给自己做媒,咬牙切齿的想:花羞,之前,时无声因为喜欢你而不要我,现在,举手之劳你都不肯帮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未完待续) 110章 截杀 昭蕙心生恨意,步履匆匆回去自己的如意居,枯坐在梳妆台前,且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对镜自望,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吓坏了一干丫鬟婆子。 自大丫鬟红衣被花羞带走做了陪嫁,昭蕙擢升了青杏,见主子闷闷不乐,青杏变着花样的哄,昭蕙仍旧是木头人一个,午间嘉太太宴请花羞的酒席她也没有参加。 傍晚,昭蕙终于把自己从床上挪到榻上,那是因为她听闻花羞准备打道回府,于是忙将青杏喊到自己面前,从针黹笸箩里拿出一把秀巧的剪刀,极其严肃的吩咐:“你在路上堵住那柏花羞,刺穿心口也好刺破脸颊也罢,总之,死要见尸活要见血。” 青杏听罢,唬的跌坐在地,目瞪口呆道:“三小姐!” 昭蕙附身拉扯她:“还没动手即吓得如此失态,这般不成器,枉我那么倚重你。” 青杏双腿绵软站立不起,仰头看昭蕙,不确信她是同自己玩笑还是得了癔病,怯怯的问:“三小姐你说笑的对么?” 昭蕙喝道:“我怎么吩咐你怎么做,何必赘言。” 青杏支撑着站起后却又噗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不敢。” 昭蕙冷笑:“你是不敢违抗我的命令还是不敢刺杀柏花羞?” 青杏拼命摇头:“奴婢都不敢,三小姐厚待奴婢感恩不尽,但是表小姐与您秋毫无犯,怎么就刺杀她?即便表姊妹有了什么嫌隙,三小姐可以与表小姐说,表小姐知书明理,若是做错了什么。她必然会……” 啪!话没说完,昭蕙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骂道:“一口一个表小姐,究竟她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别忘了,你是嘉府的奴婢。” 青杏捂着火辣辣的脸,脑袋歪向一边。怕昭蕙第二次打来。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当然听三小姐的。” 昭蕙笑了,笑得毛骨悚然。拍拍青杏的肩头道:“这就对了,那就赶紧起来,在她必经之路的前头等着,伺机行动。我打听过了,她仅带着懦弱无能的娥眉。那个泼辣户翠黛没来。” 青杏听她说的镇定自若,仿佛谋划的不是一桩刺杀事件,刺杀表小姐,自己不敢也不能。表小姐那人整个嘉府谁不夸赞,如今人家又嫁的好,皇亲国戚。自己事败事成都是死,于是摇头道:“不行啊三小姐。奴婢没做过亏心事。” 此一言出,如同捅露了马蜂窝,昭蕙抓起身边的针黹笸箩打了过去,边骂:“贱婢,何谓亏心事?想当初母亲同施家太夫人定下的是我和定远侯,她柏花羞抢了我的相公难道就不亏心吗?后来又在时公子面前卖弄风情,使得时公子为她神魂颠倒,于此生疏了我,难道她不亏心吗?” 青杏啼哭道:“可是,奴婢不敢。” 昭蕙突然疯了般,拔下头上的发簪朝青杏刺去。 青杏急忙用手护住脑袋,于是,她的手背就一下两下三下……被昭蕙刺的血肉模糊。 此时管事杜嬷嬷走了进来,见状急忙见昭蕙拉开:“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昭蕙累得气喘吁吁,指着青杏喝令:“你若不去,我就把你卖到青楼,人尽可夫,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将剪刀丢在她面前。 青杏大惊失色,看着地上的剪刀,伸手拿过,慢慢慢慢的站起,又跌跌撞撞的走出如意居。 背后,是昭蕙扭曲的笑。 ※※※※※※ 花羞离开梧桐里之时,遥看残阳如血,彼时这般盛景她都欣赏不已,而此际,她却感觉触目惊心。 从梧桐里到长荣大街本也不是多远的路程,只因花羞惦念翠黛,更确切的说是惦念温宵云,怕他继续借酒浇愁,期冀在某个路边的酒肆里能看到他的身影,不为别的,只想知道他活着,他安好。 天不遂人愿,纵穿一条商贸繁密之街也没有见到他二人。 娥眉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安慰道:“翠黛机灵着,她不会让温家少爷有事。” 花羞轻轻叹息:“我更怕翠黛有事,若是宵云哥哥当面拒绝她,酒馆人多繁杂,翠黛的个性必然大吵大闹,一个姑娘家,那不合适。” 车辙碾着路面传来烦躁的声音,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吵的很,暴雨过后人们纷纷走上街头,你一言我一语……花羞从来没有过的心浮气躁。 不过是转瞬,天地间突然灰暗,残阳已逝,天黑在即,老董喊着马匹快行。 车子终于转过了这条热闹的街市,三道牌楼已经不远,那是施家的象征。 “表小姐留步。” 突然传来喊声,花羞于车厢内看看娥眉:“此人喊的可是我?” 娥眉掀开车帘往外看,在嘉府住过些许时日,有头有脸的婢女她是认得的,诸如青杏,于是回头告诉花羞:“如意居的青杏姐姐。” 老董本是嘉府之人,更识得青杏,已经停了马车。 青杏从路边一户糕点铺出来,手里托着方方正正的两样物什,来到车边先是屈膝福了,然后道:“这是奴婢孝敬表小姐的耳糕,还请表小姐不要推迟。” 花羞心里有些疑虑,自己同这个青杏虽然认识却无往来,她为何无缘无故的送自己糕点? 正狐疑,青杏复道:“表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娥眉有花羞同样的疑虑,于是道:“姐姐有话不妨直言,我和老董叔都是自家人。” 青杏略微迟疑,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想起昭蕙的恫吓,鼓足勇气道:“有些话还真就只能表小姐一个人听,有关伯爷,他老人家,他老人家……” 若青杏说有关侯爷,花羞都不会特别紧张,或许是施耘天文武全才,一般人伤害不到他,听闻伯爷,那就是自己的父亲,有皇甫少骅这个前车之鉴,她很是怕父亲再出什么意外,于是对娥眉道:“在此等我。” 娥眉满心不愿意,也不敢违抗花羞的命令,另外,三人做梦都没想到昭蕙会变得如此癫狂,指使婢女来刺杀。 青杏引着花羞往路边一茶肆走去,边走边东溜一眼西溜一眼,心里打鼓脚下发滞,她只是个普通婢女,不具备杀手的资质。 花羞心里全是惦念父亲,没有在意她的怪异举动,往茶肆去以为她要坐下来说,急不可耐道:“我父亲到底如何?” 青杏含糊其辞:“他老人家……” 花羞急不可耐,拉住青杏道:“这里说吧。” 青杏左顾右盼,作势怕有人偷听,其实是在犹豫,想着昭蕙威胁,卖到青楼,不如赴死一搏,于是突然举起手来,明晃晃的一把剪刀朝花羞狠狠刺去。 花羞大骇,想躲已经来不及,二人并行距离太近,所幸青杏心里害怕手上无力,于是偏了方向,耳听刺啦一声,花羞抬手去挡,袖子被剪刀划破,一声惊呼:“你?” 青杏咬着嘴唇,歉疚道:“表小姐,对不住了!”又二次刺来,花羞转身就跑,慢些,剪刀扎到后背,痛极,仆倒在地。 娥眉与老董已经冲了过来,青杏连忙奔逃,娥眉与老董无暇追她,忙着救花羞,没等看花羞伤势如何,祸不单行,这条巷弄中忽然多了些黑衣蒙面人,且都是刀剑在手,步步紧逼三人而来。 花羞眼角余光发觉,忍着剧痛吩咐娥眉老董:“快跑。” 娥眉惊问:“他们是谁?” 花羞来不及解释,诸如自己与施耘天相约红斋那次遇袭,未知得罪什么人,却有人老想杀自己,于是喝令:“你二人快跑便是!” 老董举着马鞭护着花羞:“夫人,老奴我誓死保护您。” 娥眉吓得哆哆嗦嗦:“这、这该如何是好?” 花羞喊老董:“就怕你死了也保护我不了我,一个人死比三个人死好,快跑啊。” 那些黑衣蒙面人已经迫近,跑,是跑不掉了,但见一人举刀直扑花羞,一刀力劈华山之势,老董想去救,另外一人已经砍向他,他本能的躲避,而娥眉,不懂反抗也无力反抗,将花羞搂住牢牢困在自己怀里,噗嗤!黑衣人的刀落下,鲜血飞溅。 娥眉一声惨叫。 花羞大喊:“不要!” 另些黑衣人齐齐围拢过来,纷纷举刀相向,花羞被娥眉压在身下,看不到什么状况,耳听脚步踏踏纷乱,感觉到杀气如飓风席卷而来,暗想:吾命休矣! 接着听见嗨哈打斗之声,心里一丝丝惊喜,感觉是有人来救自己,若非如此,黑衣人是不可能自己人斗在一起。 果然,片刻功夫,黑衣人纷纷退败,脚步凌乱,渐行渐远。 有人掀开她身上的娥眉,那檐下风铃般的声音响起:“别怕。” 不用看,花羞都知道是高丽王子。 来不及道谢,一心想着娥眉,看去时却见娥眉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身旁,一滩血。 花羞第一个念头:娥眉死了。 不容她再有第二个念头,脑袋如同被雷击,喉咙处有什么东西*辣的涌出,噗!一口血喷射而出,她也昏迷过去。(未完待续) 111章 震惊 烛火烁烁,销金撒花的罗帐低垂。 花羞甫一睁眼看见陌生的所在,自问似的:“这是哪里?” 手肘支撑想坐起,后背却痛得厉害,忍着忍着,硬是拧弯了两道秀眉。 有人按住她的肩头,轻声道:“莫动,当心触碰伤口。” 极其悦耳的女子之声,随即映入花羞眼帘的是一张明洁的面庞,如满月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你是谁?”花羞望其穿戴非我朝服色,齐胸的襦裙,交领宽阔,样式简洁,头上一个圆圆的发髻,只插着一枚嵌玉发簪。 女子从床边梅花小几上拿过一张薄贴,笑了笑,露出极好看的两个梨涡,柔声道:“奴婢崔秀如,是王子的侍女。” 说完,示意花羞转过身去背对自己,再道:“该换药了。” 王子?花羞略略琢磨下,问:“可是高丽王子?” 那崔秀如点头:“是。” 花羞环顾周遭而问:“此处是?” 崔秀如不笑不说话:“王子在京师的行院。” 到底是王室,虽为附属国,在大齐国的京师都有行院。 花羞感慨下,看着崔秀如手中黑乎乎的物什问:“作何?” 崔秀如指着她身后道:“王子亲自炼制的薄贴,让奴婢等你醒来后服侍您换上。” 高丽王子既然救了自己,就再不会害自己,花羞如此想救乖乖的转过身去,突地翻转过来,用力过猛扯痛后背的伤口,顾及不上。急切切的问:“娥眉呢?我那婢女,还有老董,车夫。” 记忆中娥眉中刀身亡,而老董不知有无受伤。 崔秀如安慰她似的笑眯眯道:“放心,您的婢女伤无大碍,车夫亦是。” 仿佛一个重刑犯被皇恩浩荡的赦免,花羞欢喜非常。娥眉没有死。老董听崔秀如的意思也受了伤,总之他们两个都健在,比之死亡。受伤是多么幸运之事。 心情好,身子也爽利多了,转身由着崔秀如给她换药,而她此时才发现。自己上身仅余一件绯红的**,当即臊得红了脸。探寻的问:“之前可是姑娘为我褪衣敷药?” 崔秀如心里玲珑透明,晓得她在担心什么,边动作边道:“是了,是我。王子将您三人送来之后,忙着去找疡医救治您的婢女,她伤太重。所以把您交给奴婢。” 前一刻花羞仿佛被悬在半空,这一刻才能着陆似的。轻松了许多,只道:“谢谢你崔姑娘。” 崔秀如手按在她伤口处,痛得她紧紧抓着被子,等伤口包扎好,她要崔秀如为她穿上衣服,只是她的衣服已经被青杏用剪刀刺破,最后,不得不穿上高丽国侍女的服饰。 烛火即将残烬,五更鼓应时响起,且伴有隐约的鸡鸣。 花羞抬眼望向窗户,想想自己夜不归宿,整个侯府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而施耘天会更加着急,于是让崔秀如去请高丽王子,她要告辞离开。 崔秀如应了声是,遂躬着身子慢慢退出,旋又慢慢退了回来。 花羞莫名其妙,刚想问她,才发现随着崔秀如进来四五个陌生男子,黑衣蒙面,她骤然而明白了什么,这些,是来索自己命的。 崔秀如吓得筛糠似的,躲去角落。 那四五个黑衣人彼此对望,屋内光线不足,另外花羞穿着高丽国侍女的服侍,而她处于罗帐内,朦朦胧胧的不易辨认,所以那几个黑衣人不确定她是目标,于是慢慢趋近。 花羞想逃却无遁地的本领,心思急速飞转,发现此屋子仅有自己床前这盏烛火,这便是逃生的契机,她猛扑过去,顾不得被火灼痛,一把抓住烛火将其掐灭,与此同时人就滚落下床,也顾不得伤口的痛,继续翻滚,本想借窗逃跑,谁知乌漆墨黑不辨方向,最后咚的撞上墙壁,咬牙挺着不敢出声。 屋子里乍然黑洞洞的,几个黑衣人骂的骂喊的喊,骂的当然是花羞奸诈,喊的是让人掌灯。 待掌灯之后,便是自己命丧之时,花羞不想坐以待毙,勾画着哪里是窗户,选准了方向刚想匍匐而去,耳听“啊、哎呀”的惨叫,还有利器刺入身体极其微弱的声响,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屋里打乱了套。 片刻之后,光亮如水漫溢开来,房内一切毕现,她紧贴着墙壁,惊骇的望着那灯火处,见崔秀如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刃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如一朵朵曼殊沙华,那四五个黑衣人俯卧的俯卧仰躺的仰躺,俱已成尸体。 花羞对着崔秀如目瞪口呆,见她面色极其自然,竟然还笑了笑,梨涡像雏菊绽放。 “该不会是姑娘你杀的这些人?”花羞问,确实难以置信,这样温柔纤细的女子,可以琴棋书画,可以针黹女红,可以撒娇刁蛮,就是不应该敢杀人,更何况是四五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且是男人。 崔秀如笑意盈盈:“夫人果然聪慧,打灭了烛火,省了我不少力气。” 于黑暗中杀人全凭听力,这是顶级武功高手才能做到,花羞不懂武功,但看过不少这方面的典籍,想一个侍女都如此厉害,那高丽王子的功夫……不敢想象了。 崔秀如出去喊了另外几个侍女进来,七手八脚的将黑衣人拖了出去,又打水洗清地上的血迹,这一折腾,天色大亮,高丽王子神采奕奕的来看花羞。 花羞不肯留在床上,除了施耘天和父亲,她没有这样面对过任何一个男子。 由崔秀如搀扶着,下了床往桌边走去,脚踩着那些黑衣人倒下的地方颇不自在,不禁道:“王子真是深不可测,连个侍女功夫都如此厉害。” 高丽王子朗声大笑:“普天下只有一个高丽国,而高丽国只有我一个王子,我的,都是最好的。” 是了,是这个道理,普天下有多少极贵之人,他们的,当然都是网罗天下最好的。 彼此分桌而坐,花羞首先问起娥眉和老董。 高丽王子摆摆手:“夫人尽可放心,娥眉姑娘伤势严重但已无性命之忧,老董却是皮肉伤,无碍。” 花羞确定了娥眉老董安然,放心道:“殿下救我数次,无以为报,唯有说声谢谢。” 高丽王子摇头道:“谁说无以为报,夫人可愿意随我去高丽?” 花羞拿捏不定他的话意,但感觉他在暗示什么,当即道:“我是大齐国人,我家在大齐,夫君在大齐,我去高丽作何?” 高丽王子缓了缓,才道:“去游玩。” 花羞觉得他口是心非,也不戳穿,只道:“身为女子,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远去高丽,我是不能,不过,还是多谢殿下美意,那么再麻烦殿下,让我的婢女和车夫过来,我该回家了。” 高丽王子挽留道:“夫人的婢女伤势严重,不宜挪动,否则牵动伤口,怕再流血不止。” 这样啊,花羞顿了顿道:“殿下可否派人去侯府知会一声,我夜不归宿,侯爷连同太夫人会焦心。” 高丽王子道:“已经告知,侯爷昨夜并无回府,太夫人并无挂怀夫人的安危,因为……”他故意顿了顿,后道:“二爷告诉她,你留宿在梧桐里嘉府。” 花羞心里咯噔一下,晓得他停顿之后的话涵盖了什么透漏了什么,自己并无说要留宿舅舅家,临去梧桐里时除了乳母戚氏之外,只有伯英院的管事张存孝家的知道,施耘山告诉太夫人自己留宿嘉府,究竟是什么意思?应该是怕有人出来寻找自己,其目的是司马昭之心,那么,之前在红斋遇袭有人喊“二”什么,应该就是二爷之意,可是他与自己毫无交集,因何起了杀心? 先前怀疑三爷施耘海侵犯自己,如今怀疑二爷施耘山欲杀自己,那个侯府,还是自己的家么? 花羞不寒而栗。 高丽王子见她凝神,想是被自己的话触动,道:“夫人听小王一句,先不要回侯府,等我将侯爷找来,那时你再回去不迟。” 看来,这高丽王子已经了解了太多,那么他同意搬去侯府暂住,是否业已了解被巫毅袭击的内幕?他在侯府勾留,是不是在查寻证据? 花羞想了又想,总之自己虽为施家人,但救过他的性命,于他不是敌对,相对安全,眼下是多事之秋,小心为妙,于是点头答应留在行院。 一日之内,花羞的伤口减轻了疼痛,去隔壁房里看过娥眉,她仍在昏迷,只是面色微红,并无大碍。 又看过老董,伤的不轻,血肉翻着,终究是大男人,依旧是谈笑自若。 又是夕暮之时,离开一天的高丽王子返回,带来的消息是,施耘天仍旧没有回府,去遣人打听,说是进宫面圣。 高丽王子替施耘天解释:“西北胡族有动兵迹象,侯爷身为腾骥大将军,举兵还是按兵不动,都在他令下,所以无暇分身顾及夫人,且他根本不知道夫人遭遇不虞之事。” 花羞更担心的是施耘天会带兵出征,那样自己在侯府更无立锥之地,黯然道:“我明白,只是你这里也不安全,那些黑衣人久久不回去复命,他的同伙焉能坐视不理。” 高丽王子不屑的轻笑:“夫人大可放心,今晚,我将演出好戏给你看。”(未完待续) 112章 财狼 花羞不确定高丽王子这行院所处的方位,但觉周遭无比寂寥,能传入她房间的唯有鸟鸣,如此,更显得空旷幽深。 屋内陈设都是些必须之物,无外乎桌椅床铺,让花羞惊叹的是,糊窗的纸张竟然是书写过的废弃之物,而且皆为普通的棉纸,并非闻名遐迩的高丽纸。 略微斟酌,也不难理解,高丽纸乃为朝贡之物,极其贵重,高丽王子如此节俭,不过是韬光晦迹罢了。 据闻,多年前齐皇为了辖制藩属国,有意让高丽王子作为人质长期居留京师,后来不知因何没能成行,所以高丽王子的行院应给是建在偏僻之处,屋内陈设也极其简陋,都是他谨小慎微的风格。 向晚,花羞由崔秀如服侍吃了碗淡粥,想着高丽王子说的今夜有好戏看,不知他意欲何为,花羞便让崔秀如请来高丽王子,希望他不要把事情闹大。 不便直言,于是用那奇怪的窗户纸做引子开头,花羞指着窗户道:“殿下说过,殿下的,都是最好的,然这窗纸?” 高丽王子顺着她的手指去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仰首吟咏道:“楚谷越藤真自称,每糊因得减书囊。小王不过是承袭了介甫先生的风雅。” 花羞忙再去看,且原来那些字都是他所书写,因是我朝文字,是以花羞之前并无在意,本想顺着他节俭的方向说下去,怎料他竟然说用废纸糊窗是为了风雅与节俭无关,花羞再指着屋内的一桌一椅道:“《论语》有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看殿下是深得其道。” 提及节俭,无非希望他能够和光同尘,不要把事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于他没什么好处。 孰料,高丽王子却道:“行院只是借宿地。不是家。是以无需过多累赘之物。” 又被他巧妙绕开,花羞聪慧,却没有白马非马那种诡辩之能力。唯有直言:“殿下没有第二条命。” 高丽王子一瞬间的愣神,倏忽开怀大笑,某些地方他像极了温宵云,花羞偶尔的恍惚。猛然想起温宵云和翠黛,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耳听高丽王子道:“夫人千回百转的提醒。不过是怕我危害到施家人。” 花羞对上他的目光,感觉失礼,忙不迭的垂下头去,道:“你说今晚有场好戏看。想来应该是针对施家人。” 高丽王子豁然而起,有些急躁:“我真不明白,施家人如此待你。要辱你要杀你,你竟然还执迷不悟的替他们着想。” 花羞驳斥道:“要辱我的要杀我的并非施耘天。他才是我相公,是我白首偕老之人,其他,与我何干。” 高丽王子顿足道:“你比那尾生还痴情。” 花羞讥笑:“殿下倒是很了解我大齐的典籍。” 高丽王子定定的看着她,良久,长吁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最后慢慢道:“只是,迟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花羞错愕道:“你,做了什么?” 高丽王子负手于身后,傲然道:“我给施耘山送了封信,说有人绑架夫人你,赎金五千两,地点即是行院山下,时间是今晚亥时。” 花羞诧然:“你该不是想约他出来,然后杀了他?” 高丽王子蔑笑:“我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用这么大费周章?” 花羞不明所以:“那你?” 高丽王子冷冷的哼了声:“做给你看。” 花羞如坠五里云雾:“做给我看?” 还想追问,高丽王子很显然不耐烦她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叮嘱崔秀如好好照顾她,后昂然而去。 花羞想追他问个究竟,却被崔秀如挡驾,花羞心里明白,这崔秀如并非一般的侍女,应是高丽王子的隐身护卫,她能片刻杀死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杀手,应该训练有素,无论功夫还是心智,都非一般女子,自己别指望能说服她跑出去。 花羞想跑出去作何?当然是给施家送信,无论谁想辱她谁想杀她,那个家有施耘天,她不能让那个家臭名远扬,且已经想好,等自己见到施耘天,就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说出不再隐瞒,包括太夫人想刺杀高丽王子,夫妻两个没有秘密,若是自己瞒着不说,等施耘天日后知道会埋怨她。 怎奈出不去,唯有静静的等着事情发生,这感觉就像一个人预知了自己的死期,程度虽然略有不同,内心同样焦灼。 戌时过,花羞如热锅蚂蚁,揣摩高丽王子究竟要做给自己看什么。 而屋内,竟连一盏灯都不留,想是怕施耘山来时发现此地有人家,因为相约地点即在山下。 花羞静静的卧在床上,床前守着崔秀如,渐渐习惯了黑暗,彼此依稀能看到。 花羞实在不能苦捱时间,于是和崔秀如说话,问她:“可说了婆家?” 崔秀如明亮的眸子如同两颗黑珠子,道:“侍女除非外放或者特许,否则不能出嫁。” 哦,花羞忽地想起我朝的宫女,不一样的邦国,一样惨绝人寰的规矩,怜惜道:“如花年华,如花美貌,每日里打打杀杀,这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做的,多早晚会放你出去嫁人呢,可惜,可惜。” 崔秀如应该是笑了,花羞感觉得到,虽然看不太真实,太那笑如馨香拂面而来,听她道:“此身此生,已属王子,嫁与不嫁,没什么不同。” 花羞听出了话外之意,是不是同大齐皇宫的宫女一样,都是为皇上所准备,忽然明白太夫人为何不愿意施锦珂远嫁高丽,是因为有施锦粟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帝王身边女人如云,难免勾心斗角甚至刀光剑影。 这样说着,时间过得果然快。门吱嘎打开,高丽王子走了进来,花羞诧异的是,黑黢黢的,他竟然如同行走在阳光下,纵使房内摆设少不障碍,也没见过这样大步流星。可见他功夫极高。能够暗夜视物如白日。 “夫人,我们可以走了。”高丽王子恭敬道。 花羞明知自己反抗无用,多问亦徒劳。唯有乖乖的由崔秀如搀扶着下了床、出了门,一直来到山脚下。 屋外借着星辉,视物方便多了,花羞左右看看。京师她本就不熟悉,更加不知此地是何方。只望见四周群山连绵如泼墨画,有树木的油香,间或花草的气息,而她的面前。是一处开阔地,演延下去,不知是官道还是田地。只听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应是施耘山到了,花羞灵台突突。施耘山想杀她,她却替对方担心,爱屋及乌罢。 近了,发现来的是两匹马,施耘山及巫毅。 高丽王子让崔秀如紧紧护着花羞,他大步上前,并高喊:“施二爷,果然没有爽约。” 施耘山并不下马,任由那马蹄的得得原地踏步,只道:“家嫂人在哪里?” 高丽王子回头看看崔秀如,她就打着火折子晃晃花羞的脸,随即吹灭。 施耘山怒道:“王子殿下,你一为藩属国,二为使臣,三,你还是我施家的女婿,因何做下这等卑劣之勾当?” 高丽王子朗声大笑:“你听着,一,我为藩属国但不是囚徒,你大齐国屡次三番想捋我为人质。二,我为使臣是来朝贡,当街之上遭遇贵府三小姐的轿子,施家护卫竟然嘲笑小王。三,我既然是你施家女婿,岳母大人为何欲置我于死地?” 花羞暗暗吃惊,不想高丽王子这么快就了解了一切。 施耘山道:“何谓大齐国想掳你为人质?不过是你高丽国有反叛之意,皇上才做此打算,你这番话实属大逆不道,若是被皇上知道,你还离得开京师么?” 高丽王子仰天大笑,反问:“若是被皇上知道你施家竟然刺杀小王,是不是也罪不容赦?”往前进了几步,再道:“所以,你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那样我们就玉石俱焚,你敢么?” 施耘山道:“我是不敢,但家嫂救过你的命,你为何恩将仇报?” 高丽王子嗤笑:“没办法,除了她这个蠢笨不堪的家伙,我利用不到别人。” 花羞气恼的啐了口:“卑鄙。” 高丽王子不理她,继续道:“小王无暇与你废话,留下巫毅,我放了大夫人。” 花羞又愣,原来他的条件并非五千两赎金,想想自己真如他说的蠢笨不堪,堂堂王子,怎么屑于区区五千两白银,他要的应该是巫毅的命,报仇雪恨。 突然,施耘山哼哼、哼哼的冷笑几声道:“可惜你谋事不足,巫毅我不会留下,他是我忠实的狗,家嫂我也没打算带回,因为她是我……之绊脚石,杀剐,随你。” 如果能够看见,花羞想自己的脸一定惨白。 高丽王子似乎不信,问:“她可是你大哥的至爱之人。” 施耘山恶狠狠的:“不错,正因为此,我才想让她死,她死了,大哥发过誓,必然不会再娶,那时施家掌门夫人的位子就是我内子的。” 花羞一个趔趄,被崔秀如扶住。 高丽王子道:“为了一个掌门夫人的位子,你置大夫人的性命于不顾,值当?” 施耘山得意而笑:“当然值当,你哪里晓得,定远侯府每年进账多少,等母亲百年之后,整个侯府都是我们夫妻的,也就是我的,更重要的,她死了,我大哥必然会心灰意冷,说不定真如他所言落发为僧,那么这个定远侯的位子,岂不是我的。” 狼子野心,花羞大怒。(未完待续) 113章 二女 一番唇枪舌战,施耘山对高丽王子。 花羞冷眼旁观,爬梳剔抉过往的一切,仿佛此刻自己才通透起来,有关施耘山,有关高丽王子,还有施耘天。 施耘山想她死,为的不单单是给妻子殷氏争取个掌家夫人的位子,还想施耘天因她的死而看破红尘,于此,侯爵的位子顺延下来承袭者就是施耘山。 多么精密的计划,施耘山文采不如施耘海武功不如施耘莽威名不如施耘天,在兄弟中出类拔萃,大概就是靠这种“足智多谋”才让太夫人欢喜。 而高丽王子,花羞已然明白他所谓绑架自己谋取赎金,其实是为了交换巫毅,可是,花羞不明白的是,以他的功夫巫毅不一定斗得过,何必绑架自己弄个堂堂王子使用下三滥手段的臭名。 忽而想起他说这次绑架是为了做给自己看,看什么? 那就继续看吧。 对于施耘山的计划,高丽王子满心狐疑:“你既然不肯救大夫人,为何来赴约?” 是啊,多此一举,花羞觉得。 施耘山道:“我不过是来看看家嫂是否真在你手里,我不会和你交换,你可以手起刀落给家嫂来个痛快。” 一霎,花羞感觉有阴风从自己脖子后袭过,盛夏时节竟然冷的发抖,施耘山不过一文官,当初在别院刺杀高丽王子不成,翻窗逃跑时何等笨拙,此时说“手起刀落”却是这样的痛快。 佛言五钝使的贪、嗔、痴、慢、疑是人之根本烦恼,贪被放在首位,可见贪欲多么厉害,施耘山为了侯爵之位。不惜骨肉相残,杀她花羞亦是杀嫡亲哥哥的心头肉,于心何忍? 有乌云渐渐漫上花羞的心头,是那种久阴不晴的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纵使施耘天深爱自己,那个家有如此两个叔叔。此后该怎么面对? 直到此时。花羞还不想施耘山出意外,她不是菩萨,无有胸襟怜惜施耘山。只怕施耘天会难过,毕竟血浓于水,他们是手足,施耘山可以不仁。施耘天一定不会不义,花羞相信。 高丽王子踏踏踏踏后退。恰到好处的停在花羞站立之处,仿佛后脑长了眼睛,偏头看看花羞道:“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花羞水眸在稀稀疏疏的夜色里闪亮,不输天上的星星。 高丽王子指着施耘山道:“施家如此待你。你还想回去么?” 原来如此,花羞就像那个走出山洞的武陵人,面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高丽王子让自己看的这出戏,用意不在戏上。而在情上,虽然他表达的九曲十八弯,聪慧如花羞,依然懂得,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被他喜欢上,然而,高丽王子不是自己的世外桃源,施耘天才是最终归属,于是道:“一个施耘山代表不了施家,就像稷谷里混着一颗莠,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人。” 高丽王子应该是气炸了肺,看不太清楚,但感觉得到他粗重的呼吸,沉默、沉默……花羞把脑袋别到一边,因为,这含情脉脉的目光不是她这个有夫之妇该承受的。 最后,高丽王子吩咐崔秀如:“回去。” 简单两个字,崔秀如即明白主子的意思,抓着花羞的胳膊就往山上走。 施耘山果然没有来救她,花羞也不挣扎,更不关心身后两方面拼命的厮杀,谁输谁赢谁活谁死,都是他们的宿命,而自己不是主宰,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带走娥眉和老董。 回了行院之后,崔秀如寸步不离她左右,花羞晓得自己武打不过她文也不一定斗得过她,能够随王子殿下千里迢迢来大齐,可见她能力超凡,所以,花羞不打算和她碰硬或是智取,只老实告诉她:“我要回府。” 崔秀如躬身致歉:“恕奴婢不能放您走。” 一抬头,还是笑意融融,花羞猜想,是不是她在杀人的时候都是笑如春风,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怕,一味笑着的人只怕可更怕。 花羞缓缓的拉起她的手,崔秀如颤了颤,想挣脱最后由着花羞攥住。 花羞脉脉道:“你我都是女子,你说此身此生已属王子,而我,此身此生已属侯爷,我久久不归,他会担心,就像你若出事王子亦是担心一般。” 她想将心比心的来说动对方。 崔秀如望了望她,随即垂下眼帘,低语仿佛梦呓:“殿下才不会担心我。” 仍旧是笑着,只是笑的有些凄楚。 分明是酸溜溜,转而又笑着解释:“我懂功夫,不像夫人您弱不禁风,不过,好像弱不禁风的女子会让男人喜欢。” 声音渐弱,分明是中气过剩底气不足。 花羞看穿了她的心思,常年追随一个男人,朝昔相处难免暗生情愫,更何况高丽王子仪表堂堂,一介武夫却有着细腻的情怀,而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度更让他平添了些许风采。 忽然想起娥眉,感情如此雷同,不同的是,崔秀如因为喜欢主子而自卑,娥眉因为喜欢主子的丈夫而自责。 想起娥眉,灵机如电光石火,突然找到了顺利离开行院的办法,花羞心下狂喜,对崔秀如道:“崔姑娘忠于王子殿下没什么不对,国有良臣家有忠仆,何其幸哉,既然姑娘不肯放我走,我去看看我的婢女,她是为了救我才受此重伤,她和你,是一样。” 娥眉的房间就在隔壁,近在咫尺,料花羞也逃不出去,是以崔秀如也不拦着,于是点头答应。 花羞见她想跟随自己,便道:“我想与婢女说些体己话,姑娘不知,有个开香料铺子的少东看上了我这婢女,谁知她竟然还不同意,此时她身受重伤,人从鬼门关走一趟,想是应该明白了人生无常,嫁给倾慕自己的男子,受他百般疼爱,比嫁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 既然是有关姑娘家的感情之事,有外人在确实不便宜,崔秀如好性情的点头:“夫人自便。” 花羞莞尔一笑算是感谢。 只两三步便到了隔壁,娥眉已经清醒,见她来想起身,花羞忙奔过去按住:“莫动,伤口还未愈合。” 娥眉歉疚道:“让夫人挂念,奴婢罪该万死。” 花羞嗔道:“何故咒自己,你是为了救我,若我肯听侯爷的话不去梧桐里,哪有这一桩发生,牵累你和老董,是我罪该万死才对。” 娥眉反手抓住她,急道:“夫人切莫如此说,都是舅太太多事,还有那个青杏,定不饶她。” 花羞点头:“这是自然,只是苦了你。” 娥眉无力的笑道:“换了是翠黛,她亦会如此,奴婢不能忘了十年前,母亲故去之后,继父便把我带到街头去卖,有个样貌凶残的家伙付了十两银子买下我,而我拼命的哭不肯跟他走,刚好此时夫人随着伯爷和咱家老夫人经过,您就拉着伯爷的手要我,最后,伯爷多花了十两银子把我从那个男人手中买了过来,从此跟着您,十年间,您虽为主子,却从不薄待我,所以,奴婢甘愿为您付出这条命。” 花羞紧握她的手,又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道:“别说太多,会累。” 娥眉摇头:“夫人听我说完,倘或我过不了这个关,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 花羞安慰她:“虽然你伤的不轻,但已无性命之忧,且有我呢,我是神医温老夫子的不记名弟子啊。” 后面这句有玩笑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让气氛更轻松些。 果然,娥眉笑了,道:“可是,凡事都有万一,所以夫人还是让我说吧,此事憋在我心里太久。” 花羞预感到她想说的或许与施耘天有关,于是颔首答应。 娥眉迟疑了下,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突然溢出两行泪来,哑声道:“侯爷是英雄,倾慕他的不止我一个,然而他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不真实的,而夫人您,却是我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性命,性命之于人,何等重要,而梦,总是要醒来的。” 花羞拭去她的眼泪,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娥眉继续道:“假如有人拿着刀横在我脖子上,问我你与侯爷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我一定会留下您,梦可以继续做,可是性命却不能没有,夫人恕罪,奴婢这个比拟不恰当,但我的话您懂么?” 花羞使劲点头:“懂啊,怎么会不懂。” 她是真的懂,梦只是一个青春少艾偶尔的情结,倏忽来倏忽去,可拥有可放弃,娥眉的意思不过是,她曾经倾慕过施耘天不假,却不是非拥有不可,但花羞对于她,却是非拥有不可如性命。 娥眉笑了,笑的非常轻松,像卸下千斤重担。 或许,真正卸下重负的是花羞,哪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丈夫被别个女子偷偷喜欢呢。 四顾房间仅有她和娥眉,伺候娥眉的高丽侍女不在,花羞把身子俯下去,嘴巴贴进娥眉的耳朵悄悄道:“等下我要按你的风池穴,那是死穴……” 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娥眉听着都费力。(未完待续) 114章 真假 夏夜如此幽静,行院更觉空寂。 三五个侍女聚在廊下闲话,她们是这行院的留守,高丽王室大致每年派使臣来一次大齐朝贡,勾留十几天或者月余,她们负责接待,使臣一走,正如那首诗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高丽王子夜会施耘山未归,侍女们不能就寝,困意袭来,就偷偷说些坊间笑话解闷。 此时不知谁说了什么,同时就掩口而笑,石榴红的襦裙被突袭的山风鼓荡,如一只只翩然而飞的蝶。 “夫人您不能走。” 是崔秀如在喊,说是喊,声音只是比素常大了些,仍旧不失温柔。 廊下的侍女面面相觑,晓得夫人是谁,王子早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放走花羞。 于是,侍女们颠着小碎步跑去,见崔秀如正与花羞对峙。 “殿下说过,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能离开。”崔秀如伸出手臂挡着。 花羞一脸愠色,指着身后被老董抱着的娥眉道:“我的婢女突然昏迷不醒,若不及时医治,倘或她性命不保,你该如何向王子交代?” 崔秀如眉头紧拧,想是特别为难,不放,看娥眉面如土灰人事不省,她受伤很重崔秀如知道,然而放了花羞王子还没有回行院,得不到谕令自己怎敢擅自做主。 花羞见她有些动摇,乘热打铁道:“横竖我府上何处殿下知道,且他也一直住在侯府,我又不能遁地,他想找我自去侯府便可。我这婢女的命却耽搁不得,崔姑娘权衡。” 崔秀如仍旧没有说话,手臂也一直横着。 静默少顷,花羞明白她内心的挣扎,缓缓上前,慢慢推开她的手臂,见她没有反抗。立即对身后的老董道:“走。” 老董虽然有伤。但抱个娇弱的女子还不费力气,于是抱着娥眉紧随花羞出了房门,一步不敢放慢的又出了行院。夜色苍茫,花羞不辨方向,老董是京师本地人,虽不熟知此地却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才能回长荣大街。 可是。就这么步行? 老董为难的看着花羞,行院距离长荣大街太远。夜里视物不便,还抱着个重伤的娥眉。 花羞左右观望,筹谋着办法,一阵阵紫苏的香气缭绕不散。一声声野鸟的啼鸣略显哀怨。 伫立一阵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也罢。还得求那崔秀如。 随即转身,正想回去向崔秀如借匹马。却见她将花羞往梧桐里乘坐的马车赶了出来,到了面前仍旧什么也不说,只将缰绳交到花羞手里。 花羞料想不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并非铁石心肠,有心问她几句话,却怕言多必失惹她反悔,又怕耽搁下来被高丽王子堵住,于是道了声“多谢”,让老董把娥眉放在车内,她随后也上了车,老董坐在车辕上,打马下山。 既然花羞的马车能上来,山路就不是难行,更何况她发现车辕前竟然挂着一盏风灯。 崔秀如好细心。 花羞再次暗暗道了声“多谢”。 还担心到山下会碰到高丽王子,不想早没了高丽王子及施耘山和巫毅的身影。 耳听马蹄得得在夜里传的好远,花羞不时探探娥眉的脉搏,怕自己因小失大,为了诓骗崔秀如而害了娥眉,毕竟这是她无奈时的下下策。 等她们回到侯府之时,门子惊得差点用手托住下巴,因为花羞穿着高丽国侍女的服饰,而老董血衣仍旧在身。 花羞只简单道:“遭遇劫匪,夜深,不要去禀报太夫人了,明儿一早我亲自过去说。” 门子应了声是,将马车放了进去。 甫一回到伯英院,花羞让老董自去安歇,而她让上夜的两个小丫头抬着娥眉进了自己的卧房,因为,她要立即救醒娥眉。 她是医者,晓得风池穴可以使人昏迷不醒,如何救治,还是从温老夫子那里得知。 刚想动手,翠黛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看花羞与娥眉的状况刚想问,花羞伸手制止:“天大的事等下再说。” 翠黛就憋着一肚子的话在旁边观望,不消片刻,娥眉缓缓醒来。 翠黛抚摸心口道:“我的老天,不是说你们这几天住在舅老爷家么,这到底是怎么档子事?” 花羞突然变了脸色,嗔道:“你到底是怎么档子事?” 翠黛先愣了愣,随即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夫人恕罪。”明白花羞气的是她未经示下便与温宵云离去。 花羞是逗弄她而已,见她当真,用袖子扫了下她的脑袋:“起来说话。” 翠黛依言站起,不打自招:“我见温家少爷可怜,所以去陪陪他。” 花羞仍旧板着脸:“就这么多?” 翠黛瞪大了眼睛:“不然夫人您觉得还有什么?该不会……哎呀,臊死人了。” 自顾自的揣测。 花羞笑弯了腰:“我才问一句,你说了一箩筐,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你什么都没做,臊什么。” 娥眉那里也微弱的笑:“小蹄子,惦记温家少爷多少年,这回如你愿了。” 翠黛呸了口:“剩下半条命也还有力气废话。”随后满脸陶醉之表情道:“我当然如愿了,从来没吃那么多的酒,还是上好的女儿红,酩酊大醉,宵云少爷说我是女中豪杰,我们互相搀扶还东倒西歪,两个醉鬼深夜行于街上,真真是一个牛头一个马面,连更夫都吓得掉了灯笼,然后宵云少爷送我回府,我心里甜着呢。” 说完,美滋滋的杵着。 花羞问:“就这些?” 翠黛点头认真道:“就这些。” 随后,长叹一声:“还能有什么。”满脸失落。 花羞洞悉了她的心事,柔声劝道:“别急。” 翠黛忽而就笑了:“我不急,我知足。” 夜深,不便多谈,花羞只向翠黛简单说了自己的遭遇,然后便就寝。 仿佛才睡下天即亮了,花羞急忙起来,掐算着施耘山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间,吩咐杜鹃、青鸾赶紧为自己梳妆打扮。 见青鸾拿出一套水绿的皱群,花羞道:“把我那套命妇服拿出来。” 青鸾有些好奇:“夫人要进宫吗?” 花羞摇头:“不是。” 青鸾再问:“为何穿命妇服?” 花羞眄视她一眼,青鸾立即躬身道:“奴婢多嘴。” 花羞再不言语,由着杜鹃给她梳头,最后戴好一品命妇之翟冠,穿好一品命妇之大衫,顿时贵气逼人。 打扮完毕,由翠黛陪着往福安居而来。 巧的是半路遇见二夫人殷氏,乍见她登时一愣,不过是一瞬间,随即亲热的道:“嫂嫂这是往哪里去?” 如此问,不过是见她穿着命妇服。 花羞指着前面的路道:“此路,不通福安居么?”言下之意是你明知故问。 殷氏尴尬的笑笑:“通是通得,不年不节,嫂嫂穿得忒隆重,大清早的看着奇奇怪怪。” 花羞打量自己一番,昂首道:“给婆母请安,当然得隆重。” 殷氏似信非信,昨夜施耘山回来告诉她发生的一切,说花羞在高丽王子手中,不想人家现下即在眼前,不缺胳膊不缺腿,还风姿绰约,想着施耘山就在福安居,怕遭遇花羞,想给丈夫通风报信,于是道:“嫂嫂穿的隆重也就沉重,行走缓慢,我先去给婆婆请安。” 她刚要拔腿,一把被花羞拉住:“一起走。” 殷氏不好强硬离开,于是点头:“好好,一起走。” 两个人并行,同时来到福安居,果然施耘山在,见她到亦是唬了一跳。 太夫人也有些讶异:“大嫂几时回府?” 花羞屈膝道:“回禀婆母,昨儿夜里。” 太夫人更加吃惊:“好端端的为何夜里回来?莫不是你那舅母容不下你?” 嘉太太刻薄谁人不晓,太夫人当然了解。 花羞摇头:“舅母病重,媳妇去探望,见了我甚是欢喜,至于为何深夜回府,说来话长,剪下别人的一段不提,单说二叔这一段吧。” 太夫人不知所云:“耘山怎么了?” 没等花羞说话,施耘山抢了过去:“母亲不知,昨儿我收到高丽王子的便笺,居然说他绑架了嫂嫂,要我亥时于东篱山下相见,条件是要我交出刺杀他的凶手,我又哪里晓得是谁刺杀了他,他便大怒,要杀嫂嫂威胁我,我登时想出一计,故意告诉他,他杀便杀,杀了嫂嫂,我内子可以夺取掌家夫人的位子,而我,因为大哥失去嫂嫂之痛落发为僧,我就可以夺取定远侯之位,高丽王子信以为真,见我非但不珍重嫂嫂的性命,还想嫂嫂死,他竟然放了嫂嫂回来。” 一番话说完,花羞目瞪口呆,他,怎么可以这样? 施耘山转头问:“嫂嫂,我说的可有虚言?” 花羞傻了似的,并无虚言,他说的正是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稍加整理,意思完全不一样了,那么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救我是真?救我是假? 花羞感觉自己走入无边混沌,看不清任何人,特别是施耘山,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未完待续) 115章 分别 早饭罢,宫里来了信使,说施耘天即将领兵出征,军务繁忙无暇回府。 偏巧花羞不在,她夜来幽梦与母亲相聚,母亲言说所处之地异常清苦,所以花羞带着杜鹃和青鸾,由阿鲁赶车去京郊寻个安静所在祭拜柏夫人。 按她谋划,一早把施耘山堵在福安居,是想当着太夫人的面揭开施耘山的真面目,又恐太夫人偏袒,所以着命妇服以示庄重,更想在关键时刻以自己公主的身份力压太夫人,孰料施耘山一番言辞不容花羞辩驳,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心里烦闷,索性出来祭拜母亲,隔世不相见,心意会相通,对着上苍叙说一番,聊以发泄。 近晌午才从京郊返回,刚至城门口,即见大队人马出得城来,旌旗招展,马匹踏踏,尘土如雾弥漫,将士如虎威武。 花羞第一次目睹出征场景,甚感其场面状况,不觉于车上看呆了。 阿鲁手握马鞭亦是痴痴状,并嘀咕着:“侯爷连日未回府,会不会是带兵出征啊?” 花羞心里一颤,忙让阿鲁将车停至路边,她由两个婢女搀扶下了车,想拦个兵士打听下,却见一人于队伍中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不是施耘天是哪个。 花羞想喊却耻于出口,正焦急,高猛发现了她,忙对施耘天道:“侯爷你看,是夫人!” 施耘天忙偏过头来,发现路边素衣娉婷的花羞,他连忙掉转马头出了队伍,又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奔来花羞。 花羞迎了上去。未启口,泪先流。 夫妻相对而站,众目睽睽,不敢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施耘天唯有道:“莫哭,最多几个月我便回来。” 几个月?花羞骇然瞪大了眼睛,泪水如珍珠。哽咽道:“对于侯爷。几个月如白驹过隙,对于妾身,几个月仿若几十年。男人与女人,总会不同。” 施耘天不过是安慰她的话,见他误会自己薄情,紧着解释。嗓音低沉如沙哑:“以前我出征,心里可真是豪气干云。大丈夫能保家卫国死而无憾,而今日,我每走一步仿佛心上挂了铅坠,等平定胡族之扰。我便日行八百赶回来,然后与夫人清风明月搦管操觚,不亦乐哉。” 花羞听着他说看着他说。忽然发现施耘天眼中起了雾气,转念想自己这样让他挂怀。如何安心打仗,忙将一脸愁云扫尽,展颜道:“会的,等侯爷出征回来,我们就搦管操觚,当一对神仙眷属,横竖侯爷用不了多久即会班师。” 施耘天愣了愣:“夫人若何知道本侯不久即会班师还朝?那胡人曾经一日连拔我数城,哪一仗都不是探囊取物。” 花羞笑的神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胡人之意不在城,在乎侯爷。” 施耘天把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夫人说话玄之又玄。” 花羞调皮的噘嘴嗔怪:“是侯爷故作糊涂。” 此状态如西子捧心,美的相得益彰,施耘天情难自抑,抬手想刮她的鼻子,耳听队伍脚步如雨点,他唯有笑道:“为夫真的不懂。” 花羞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给施耘天擦拭面颊的一点点尘埃,边道:“侯爷才班师回朝不久,双方已定下盟约,胡族现下又动兵,实属毁弃盟约,失德失义,并且还是在辛缇公主离开京师仅仅十数日,很显然,辛缇是想用这个办法调离侯爷去与她相聚。” 施耘天口中咝了声,心思转圜翻腾,辛缇对他倾慕已久并非秘密,且辛缇向来行事大胆,所以花羞说的不无道理,暗自赞同,表面还是道:“你啊,心思缜密又纷乱,当真是孩子气,辛缇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擅自动兵。” 花羞感慨着:“她是公主,可以为所欲为。” 施耘天当即道:“你也是公主。” 花羞自嘲的笑笑,随即垂下眼帘:“辛缇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我这个公主却是赝品。” 施耘天义正言辞道:“但你这个定远侯夫人却是正品。” 花羞猛然举头看他……破颜而笑,忽而后背疼痛,眉头一皱。 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却被施耘天捕捉到,关切的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花羞的伤口虽然不大,却也没有完全愈合,万般心事却不能与施耘天说,他不是去游走是去打仗,记挂自己怎么能安心运筹帷幄,于是摇头:“郊路难行,颠簸得腰痛,不碍事。” 施耘天叮嘱道:“我不在家,夫人尽量不要出府,闷了就与丫头们说说话,或是写写字,你那老君真迹为夫还想领教。” 花羞为了让他放心,无不应承。 高猛那里在催,施耘天回头看看,再转回头将花羞上下端量,眉头微蹙,似有心事,道:“不知为何,总觉夫人这套装束眼熟。” 花羞左右打量下自己,这套素衣是做女儿家时常穿的,婚后服饰与之前大不相同,今日祭拜母亲才又拿了出来,眼熟?忽而明白过来:“妾身与侯爷,婚前即相识。” 施耘天指的并非这个,是猛然想起慈济寺藏经楼里的那一位,当时她从幔帐后面出来倏忽便躲进去,隐隐约约一袭素色衣裙,只是自己曾经问过花羞她是否去过慈济寺的藏经楼,被花羞否定,所以才觉得另有其人,今日越看花羞越像,前尘旧事,容不得细细叙说,对花羞道了声“等我”,便上马归了队伍。 等我。 这两个字施耘天曾几次对花羞说过,简简单单的承诺,却是一诺千金,花羞笑着挥手,目送他越来越远去,甚至整个队伍都再也看不见。 呆呆的兀自不动,杜鹃扶着她的手臂道:“夫人,侯爷很快就回来。” 花羞才醒过来似的,轻轻道:“回去。” 打道回府,一路闷头不语,一颗心半个留在自己胸膛里维系性命,半个被施耘天带走,随他大漠草原、逐鹿边关…… 过了三道牌楼,距离定远侯府那朱红的大门还有段距离,即见门口拥堵着很多人,且都是青壮男子,个个翘首而待,不知发生什么事。 至门口,阿鲁将马喊停,人在此进门,马匹和车辆需从后门进入马厩。 杜鹃和青鸾扶着花羞下车,怎奈人太多竟然无法进入家门,青鸾性情颇像翠黛,叉腰喊着众人让出一条路给花羞进去。 此时大总管张存孝出来,见花羞忙躬身一边侍立。 花羞回头看看那吵吵嚷嚷的人群问:“为何聚集如此多的人?” 张存孝恭敬道:“回大夫人,挑水的老陈故乡发了大水,他惦念家中的父母妻子,想回去看看,向我辞工,我就贴了张告示出去,说府里招挑水工一人,谁知竟然来了这么多。” 青鸾接过话去:“还不是咱们府里的工钱多,所以才趋之若鹜。” 张存孝点头笑:“说的极是,不过只能留一个,挑个壮硕的。” 花羞给了点意见:“壮硕其次,主要还是看人品,虽然只是个挑水工,若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将来惹了麻烦太夫人首要责怪的就是你。” 张存孝忙道:“是是,小人谨记大夫人的话,这就去看看。” 花羞点头:“去吧。” 知道施耘天出征,这个家再无羁绊,所以脚步懒懒的,行了好一阵回了伯英院,先去看卧床的娥眉,发现照顾她的翠黛竟然不在,问娥眉,只道:“神神秘秘的,说去去就来。” 花羞轻笑:“必然又是去找宵云哥哥了,可有指派别人来伺候你?” 话才撂下,翠黛就迈步进来,听了个大致,道:“夫人说的不错,我就是去找宵云少爷。” 娥眉笑的有气无力:“没羞没臊的。” 翠黛走的急,面颊挂着细密的汗珠,得意笑道:“等下有个比我还没羞没臊的。” 花羞做吃惊状:“何出此言?” 翠黛故弄玄虚:“等着看便是。” 娥眉大胆猜测:“该不会是宵云少爷来做客?” 翠黛晃着脑袋:“比这个还没羞没臊。” 花羞只当她是玩闹,指指门口道:“赶紧让小丫头打盆清水给娥眉擦洗身子,等下我要给她换药。” 翠黛就朝门口喊:“水柔,打盆清水来。” 外面有人应了。 娥眉看着花羞问:“夫人,怎么说水柔与陶嬷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她做个粗使丫头,合适么?” 花羞晓得她担心什么,从敞开的门望出去,那架凌霄花开的正盛,轻笑道:“想攀附,必然有攀附的本领,听闻大总管张存孝是从扫院子的小厮做起的,我倒要看看水柔是否真如她所说,依附我是为了糊口,若不是,早晚会耐不住性子。” 原来如此。 不多时,水柔端着盆清水进来,如今的妆扮素雅了很多,且都是粗使丫头该着的服饰。 见了花羞也不多言,放下盆问翠黛还有没有吩咐,没有,人就退了出去。 娥眉道:“瞧着,像是痛改前非。” 花羞笑:“怎知不是卧薪尝胆?” 娥眉愣住。(未完待续) 116章 灭口 花羞亲自给娥眉清洗伤口,换药,忙活半晌。 未几,水柔复进来道:“夫人,大总管请您去前厅。” 花羞随口问:“有无说何事?” 水柔回禀:“说是新招了个挑水工让夫人去定夺。” 花羞笑,自己也就是随便叮嘱了他一句,他就这般谨小慎微,招个挑水工还让自己去定夺,于是道:“告诉大总管,他自己拿主意便是。” 水柔道:“大总管说,此次招挑水工是给伯英院,他做不得主。” 花羞笑张存孝小题大做:“整个侯府的用工一直都是他管着,今儿这是怎么了?” 翠黛一旁怂恿道:“夫人自去看看。” 花羞看她嘴角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像是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好奇心起,于是道:“就去看看。” 前厅之前,是个阔大的场院,平素张存孝都是在此集合男佣女仆,分派任务、训话告诫、实行奖惩等等。 花羞只由翠黛陪着,到场院时,除了张存孝,望见有一人背对着她,此人身材高大,长衫加身,玉簪束发,单从背影看着不像是来做工的穷苦人,且他还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张存孝和那人面对面,发现花羞来,立即躬身道:“大夫人。” 花羞嗯了声,绕过去正想说话,猛然发现这挑水工,登时愣住,不是别人,却是温宵云。 花羞偏头去看翠黛,她那里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不用问,这是他们两个预谋好的。 再看温宵云。双臂抱在前胸,趾高气昂的架势,从没见过这么牛气哄哄的挑水工。 施耘天才走,温宵云就登门,这不是给人制造闲话的机会么。 花羞冷冷道:“抱歉,我们用不起温少爷这么贵的工。” 温宵云嘻哈道:“恰恰相反,我很便宜。甚至可以不要工钱。” 不要工钱。那你图个什么?这更容易给人造成口实。 花羞对张存孝道:“我回来时,门口聚集了那么多人,随便谁都行。为何单单留下他?” 张存孝为难道:“大夫人您不知道,那么多人,都被温少爷给打跑了。” 花羞错愕的转首看向温宵云,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翠黛从旁道:“夫人。侯爷不在家,您身边需要有人保护不是。” 花羞瞪了她一眼:“侯府护卫何其多也。用不到一个外人来保护我,另者,我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常又无得罪什么人,还怕有人寻仇么。” 翠黛极力举荐,花羞一力拒绝。张存孝识趣的默然,温宵云似笑非笑不慌不忙的旁观。最后花羞拂袖想离去,温宵云突然挡住她,手腕一抖,从袖笼里滑出一封信,四平八稳的来到花羞面前,将信递给她,肃然道:“定远侯之托,某,不好拒绝,我是你师兄,宛若亲哥哥,夫人何故拒人千里之外。” 花羞定定的看着他,再俯视他手中的信笺,满面狐疑的接在手中,抖开来看,果然是施耘天的笔迹,上书:“温少侠台鉴,吾妻柏氏,实乃弱质,宇代国出征,甚为挂念……” 宇,是施耘天的名,耘天是他的字。 寥寥数字,不过是托付温宵云代为照顾花羞,说是照顾,其实是保护的暗语罢了,究竟他不放心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信的最后,施耘天还交代温宵云,在侯府若有为难之事,去找郝嬷嬷。 花羞看罢,捏着信笺默默不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这是施耘天的托付,这也是他的深爱,拒绝不得,留下,又恐无端生出是非。 温宵云见她迟疑不决,低声道:“你最近发生的事翠黛都已经告诉与我,我向你保证,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这话的时候,张存孝再次识趣的告退而去。 花羞此时才明白,为何翠黛放下娥眉不管自顾而去,且原来是去找温宵云。 温宵云再道:“翠黛骂的好。” 花羞眼睛向上看他,很是意外,翠黛暗恋他多少年,一贯是变着法的讨他喜欢,怎敢骂他? 温宵云道:“翠黛说,我有借酒浇愁的时间,莫若来关心你,你先被青杏刺伤,又被高丽王子劫走,侯爷忙于国事还有情可原,而我,打着闲云野鹤的名义,实际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喜欢一个人不是据为己有,而是要她安然要她愉悦,刚好高猛送来定远侯的信笺,我还不知以什么名义近身保护你,突然翠黛说你们府里招挑水工,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让我留下好么?” 听他娓娓道来,一贯玩世不恭放浪形骸,难得认认真真的说一次。 花羞不置可否,突然转身往回走,边道:“你会挑水吗?” 这是她答应了?温宵云大喜,追上道:“别人一次担两桶,在下可以担四桶。” 花羞忍着不笑:“我可不付双份工钱。” 温宵云欢喜非常:“分文不取都可以。” 花羞兀然立定,冷脸问:“你的住处不在后宅,跟着作何?” 温宵云恍然大悟的:“好好,我去找张总管,你若有事,可遣翠黛喊我。” 花羞没有回答他,径直回了伯英院。 ※※※※※※ 至午后,花羞睡足了,喊了杜鹃和青鸾服侍她梳妆,穿戴不似在家里的常服,青鸾忍不住问:“夫人要出门?” 花羞点头:“你和杜鹃随我去梧桐里。” 青鸾欢快的答应了,梧桐里是舅老爷家,她并不晓得花羞与青杏之间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去走亲戚,窝在庭院深深的丫头们,难得有机会出去,所以非常高兴。 穿戴整齐后。喊阿鲁套了车,花羞紧带着杜鹃和青鸾,之所以没有告诉翠黛,是怕她那火爆脾气闹事,此去梧桐里花羞仅仅是想找嘉太太和昭蕙问一下,那个青杏,究竟是哪根筋搭错。竟然敢刺杀自己。 此时她有些怀疑青杏为昭蕙指使。但还不敢确定,毕竟那是自己的表姐。 上午还是晴朗朗的天,此时云彩越聚越多。等花羞出了三道牌楼,云彩已经遮天蔽日,似乎又要下雨,今年京师的雨水格外多。大有洪涝之势,坊间传言。是有人得罪了海龙王,百姓还自发的买了各种供品,去西郊的白龙河孝敬海龙王。 花羞没等走到梧桐里,雨点便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阿鲁催马快行,终于在雨势渐大时进了嘉府大门。 听闻花羞来访,嘉太太有些意外还有些欢喜。以为她口口声声说无法向时无声提亲,上次被自己的一番话打动。去向时无声替昭蕙求嫁。 “快把表小姐请进来。” 嘉太太指着身边的学嬷嬷。 学嬷嬷亲自出了暖香阁,站在门口迎候花羞,远远见了,远远的就喊:“太太等的着急,让我先来候着。” 花羞莞尔一笑,到了近前只问:“舅母身子可大安了?” 学嬷嬷眉眼都在笑:“好了好了,上次表小姐来给开的方子,两服药下去,药到病除,还打算去侯府看望表小姐和太夫人,这不,您先来了。” 花羞虚以委蛇:“舅母才病愈,眼下暑气蒸腾,似要把人煮熟了,舅母还是歇着吧。” 学嬷嬷竖着大拇指:“到底是自家姑娘,表小姐这么心疼太太。” 说着话就进了暖香阁,门口侍立的丫头接过花羞和杜鹃、青鸾手中的伞。 花羞转身吩咐杜鹃和青鸾:“你两个也在此等着我。” 她之所以想自己进去,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杜鹃和青鸾虽是自己的婢女,但用着时日尚浅,还不确定脾气秉性,一旦事情捅出去,定远侯府可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 等她随着学嬷嬷进了里间,嘉太太已经起身来迎,花羞到了面前即紧紧握住花羞的手,连道:“辛苦辛苦,这样的天。” 花羞淡然一笑:“舅母安好,我就放心了。” 嘉太太等不及问:“是不是时大人那里有了回话?” 花羞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我来并不是因为此事。” 嘉太太怔了怔,怫然不悦,还是强忍着展现一张不真实的笑脸:“这样的天,外侄女还来我这里,那么大的侯府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么?” 花羞不理她的尖酸,直言:“我来找三姐姐。” 嘉太太眉头一皱,不知为何,总能联想到时无声,小心翼翼的问:“昭蕙她,又与时大人私下交往?” 心里想,若是真,这次也不算败坏门风,总之自己是要把昭蕙嫁给时无声的。 谁知花羞又摇头:“非也,我找三姐姐是想问问,她的婢女青杏,为何刺杀我。”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水中,轰隆一声响在嘉太太心底,愣了半晌,才讶异的问:“青杏刺伤你?外侄女何出此言?” 花羞脸色清冷:“伤在后背,并未痊愈,舅母若不信,使人唤来青杏便知。” 嘉太太当然不信,看着花羞一脸猜疑,吩咐学嬷嬷:“让柳儿去喊青杏,顺便让昭蕙也同来。” 学嬷嬷应了,出去门口指使柳儿去了如意居。 少许工夫,柳儿转了回来,禀报嘉太太:“三小姐说,青杏昨晚投井自尽了。” 嘉太太目瞪口呆。 花羞闭上眼睛,心里长叹,青杏若安然,或许昭蕙还能洗脱嫌疑,青杏一死,摆明了是昭蕙杀人灭口,昭蕙她,何其毒也!(未完待续) 117章 威胁 死无对证,所有的罪责被青杏带走,昭蕙,只是一问三不知,凭空受嘉太太一番奚落,花羞落了个哑巴吃黄连。 这样的气氛也不适于久留,花羞简单告辞就出了暖香阁,外面大雨如注,杜鹃、青鸾同时把伞举给花羞,却被一阵风掀翻掉落水中,两个婢女去追伞,啪嗒啪嗒脚下水花飞溅,瞬间周身湿透,狼狈不堪。 而花羞,兀自与雨中伫立,冷由外而内浸入身体,想起最近发生的诸多事,自己从未有害人之心,为何屡次被别人害,老天…… “哎呦我的老天,这是练的哪门子功夫,好端端的淋雨。” 没等叩问出口,隔着雨幕传来昭君的喊,她远远看见花羞忙飞奔而来,奋力把伞挡在花羞头上,终究还是练家子,虽是女儿,虽然功夫实属三脚猫,也还是比一般女子力气大些,一手撑伞一手揽着花羞,急匆匆回了她的明月楼。 甫一进屋,昭君就急三火四的喊婢女拿自己的衣服给花羞更换,她自己就抱了床被子裹住瑟瑟发抖的花羞。 “我听说你来了,紧着去看你,这样的天为何不多留一会子,说,是不是母亲把你赶出来?” 昭君用自己的衣袖擦着花羞脸上的雨水,边问。 花羞木然的看着她,不答亦不动。 昭君腾的就火了:“我平素尊她是母亲,一贯的装聋作哑,早忍受不了,所以,我决定离家北上。” 这回,花羞眼珠转了转。 昭君晓得她有疑问。想说什么,忽而面上飞起两朵云霞,咬着嘴唇害羞不语。 花羞当然明白,无力的笑:“六姑娘想追随心上人去了。” 啪!昭君在她后背猛拍一下:“惯会取笑人。” 花羞身子一抖,剧烈咳嗽起来,昭君急忙抚摸她的后心,“再不许笑我。我可拿你当知己。” 花羞懒懒的靠着她。懒懒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呃?昭君搞不清她这好没来由的话。 而花羞言下之意是,从此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从梧桐里到长荣大街。想害自己的人何其多也。 外面风大雨狂,从明月楼的露台望出去,满天满地都是水,忽而横斜忽而倾落。乱糟糟一片辨不清其他,楼前那株木棉隐约可见。摇来摆去似要摧折,露台上雨水成河,隔着露台与内室的槅扇已经被雨水打湿,湿冷的气息扑进来。 花羞同昭君瑟缩在被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花羞亦是有意无意的问起了青杏:“听说,昨晚三姐姐的婢女青杏投井自尽。可是真?” 昭君手里把玩着鬓边垂落的一缕头发,叹气道:“真晦气。从此那口井再也不能汲水用,只不过偷了三姐一支金步摇,还回去便罢,一条命难道抵不过一支金步摇?” 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花羞的笑宛若初冬的冰霜冷厉,眼眸更仿佛深秋的古潭,分明清凌凌却望不见底,手使劲揉搓被子,恨从牙齿间升起,根本不用查明,青杏是婢女,更与自己素无瓜葛,她行刺必然是昭蕙指使,问都不用问,昭蕙不过是怨怼自己没有在时无声面前替她求嫁。 而青杏投井,是最好不过的一个覆盖真相的法子,朱门大户,谁家没有几个不明不白死去的丫头,民不举官不究,命如草芥。 花羞从来只知道昭蕙性格偏执,却不想她还如此暴虐,幸好时无声没有娶了她,否则家宅不宁。 “阿嚏!”不知是杜鹃还是青鸾,打了个喷嚏惊醒了浮想联翩的花羞,昭君那厢自顾自的说着,花羞入耳甚少。 所谓骤雨,即是来势迅猛去时迅疾,一个时辰过后,雨歇,蝉声匝地而起,日光投在槅扇上,小丫鬟拉开门窗,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花羞向昭君告辞准备回府,离开明月楼出西园,巧的很,却在西园通往正宅的通道上遇见了昭蕙。 彼此一照面,皆愣了愣,花羞完全没有昭蕙恢复的快,她已经奔来拉住花羞的手,一副歉疚的表情道:“对不住表妹,我那婢女青杏谁借了她天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表妹。” 花羞一瞬间惊呆,她怎么,不打自招? 昭蕙复道:“都是怨我。” 花羞再次惊呆,难道她,想承认? 昭蕙继续道:“那日表妹来,母亲问起有关我与时大人的婚事,表妹说并无去提亲,我回来如意居人就恹恹的,青杏问,我就如实讲了,谁知她愤愤的,说表妹根本没有想我嫁给时大人,是以才不会去提亲,当时我还训斥了她,不料她竟然为了替我出气去行刺表妹,回来还向我邀功,这个贱婢胆子恁大,被我骂了一顿,你瞧瞧,她竟然想不开投了井。” 昭蕙这番话让花羞蓦然想起施耘山,两个人真是殊途同归,一样大胆的说了实情,一样都把自己摘了干净。 昭蕙双手把一条帕子绞来绞去,还在絮叨:“刚刚我把房里的丫鬟婆子逐个训斥了一顿,真怕表妹你仍旧没有去时大人那里提亲,指不定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又去行刺你,都是我平素太放任她们。” 言辞上,这是好心,语气上,含着怨毒。 花羞看她嘴角勾起一抹轻烟般的笑,分明是言辞恳切,这笑就格格不入,不过是在提醒,你柏花羞若不去提亲,我会继续加害你。 至始至终,花羞没有说一句话,等昭蕙道别离开,青鸾气不过道:“夫人何故忍她。” 两个婢女此时才大概听懂花羞此行嘉府的目的。 花羞只淡淡的:“回府。” 青鸾仍旧嘀咕:“今儿若是翠黛姐姐在,指不定就骂死她。” 花羞边走边道:“你见两军交战,谁把谁骂死了。” 青鸾抿着嘴不语。 花羞晓得她是气不过,劝道:“何必争一时之气,另外,她毕竟是表姐,我若与她大闹,岂不是让舅舅为难,我与三姐姐在舅舅那里,不过是手心手背,今儿让她一次何妨。” 杜鹃也忍不住道:“只怕夫人你今儿让她,她以为你怕她,会得寸进尺。” 花羞温婉道:“随她。” 嘴上这样宽慰婢女,是不想助长勾心斗角的坏风气,自己心里还是有数,昭蕙,为了个时无声,已接近癫狂。 一路心事重重,怕昭蕙再次加害自己,更怕她去滋扰时无声,怎奈施耘天不在家,自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忽而想起温宵云,怎么说他也是江湖历练过,见多识广,或许有好的法子来遏制昭蕙荒唐的行径。 回了府入了伯英院,没等进屋子,水柔即向她禀报:“夫人您怎么才回来,老太太让人来请您几次了。” 没等花羞问是什么事,水柔便讨好的告诉她:“听说是皇甫夫人让您过府给皇甫公子诊病。” 花羞立即住了脚步,暗忖,施耘天不是去东府告诉施耘武,自己不能去给皇甫公子诊病么,若何皇甫夫人却来请自己? 她不知的是,施耘天去宁远侯府告诉过施耘武其夫人游氏,说花羞身为命妇,不能抛头露面给人诊病,更何况对方是个大男人。 然而,施耘武当时不在府里,等他回府游氏将此事告诉了他,施耘武也没在意,倒是游氏颇有微词,说花羞出尔反尔,另者,施锦瑜老大不小,若是皇甫彧的病一直不好,她就一直不能出嫁,如何是个了结,婚又不想退,施耘武虽然也世袭侯爵,但不比施耘天威名赫赫官运亨通,好不容易攀附上太宰大人,游氏说给丈夫听:“这门亲事不能断,所以,柏氏必须去给皇甫公子诊病。” 施耘武听夫人分析利弊,觉得有理,然为难道:“耘天已经告知于你,柏氏不能去。” 游氏狡黠一笑:“侯爷你并无在家啊。” 施耘武凝视她,表示自己不懂其意。 游氏与他耳语:“西府大爷只说给我听,你不在家,并不晓得此事,且你不在家是与太宰大人吃酒去了,席间便说起西府大夫人欲往太宰府给皇甫公子诊病一事……” 游氏洋洋洒洒一大篇,听的施耘武眉飞色舞,连说:“妙极妙极!” 就这样,他偷偷的递了讯息给皇甫少骅。 有人能治儿子的病,皇甫少骅喜出望外,于是,才让夫人送信给施家太夫人,邀请花羞过府做客。 花羞回房换下昭君的衣裙,连口茶都没吃,即匆匆去了福安居。 太夫人眉头紧锁,她是不想花羞去太宰府做客,若是单纯去做客还有情可原,去诊病,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想埋怨花羞几句,都怪她太出风头,偏偏当着东府之人说起这些,后把话咽下,说也于事无补,唯问花羞:“你可有把握治好皇甫公子?” 花羞坦诚道:“并无。”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没有把握还如此张扬,无奈花羞是自己媳妇,唯有替她想了个亡羊补牢的办法:“修书给你师父温老夫子,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无旁人有此神技。” 花羞却摇头:“并无把握,也并非治不好,容我看看再说。”(未完待续) 118章 结拜 暑气渐升,大清早的即感觉憋闷难耐,庭前那排女贞树却是生机盎然,管事张存孝家的正吆五喝六的指使几个婆子抬着一口铜胎掐丝珐琅的大瓮,瓮里的浮着几朵雪白的睡莲。 花羞穿戴整齐出来,张存孝家的立即迎上去极尽谄媚道:“听闻夫人喜欢莲,我昨儿弄了些来,您赏眼看看可中意?” 花羞见那几个婆子个个累得憋红了脸,忙道:“先放下。” 张存孝家回头的刹那,满脸的笑容像被刀刮了似的,瞬间不见,沉声道:“夫人叫你们放下。” 花羞走上前欣赏了一番睡莲,仙姿神态,冰清玉洁,甚是喜欢,然而却对张存孝家的道:“哪来的送哪去吧。” 张存孝家的一愣,不确定花羞的用意,以为自己是热脸贴冷屁股,颇为不自在,愣愣的杵着。 花羞解释道:“子誉子耀年幼,小孩子淘气再所难免,度其身量高不过这口大瓮太多,一旦攀爬落水,你以为人人都会司马光砸缸。” 司马光砸缸张存孝家的就不知道,但晓得花羞是担心两个小少爷,赞道:“夫人宅心仁厚,更具慈母心怀,只是这睡莲是买的,退回去那商主定然不许。” 花羞略做沉思,随后道:“宋姐姐家里可有幼子?” 张存孝家的腆着笑脸道:“叫我老宋吧,我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十六岁。” 花羞点头:“如此,把睡莲放在你的院子里。” 张存孝家的半分欢喜半分羞怯:“这是为夫人买的,放在我家里不妥。” 花羞着急去太宰府,不想赘言,拔腿就走。路过她身边时轻拍了下她的手臂道:“我可以去你家里欣赏,没什么不同。” 张存孝家的受宠若惊,朝花羞的背影连连鞠躬:“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花羞懒得接她的话,径自去了,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随行的杜鹃和青鸾:“这老宋很得太夫人的心么,我才过门即拨给我做了管事。” 杜鹃谨言慎行惯了。只简单一个字:“是。” 青鸾却是个直肠子。道:“夫人哪里知道,宋姐姐原先是福安居的管事,郝嬷嬷一心伺候老太太不肯担个管事的名头。后来宋姐姐失手打死了福安居专司清扫的丫头小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太夫人罚去库房管药材,夫人您嫁了过来。她就毛遂自荐,请太夫人擢升她为伯英院的管事。这么嚣张,还不是仗着他男人是大总管。” 打死一个丫头竟然只降职惩罚,太夫人遵循的是谁家的律法? 花羞骇然失色,手于袖笼里攥紧。直到洇出汗水。 杜鹃偷偷掐了下青鸾,示意她不要乱讲。 青鸾不以为意的:“怕什么,凡事有夫人做主。” 花羞觑她一眼:“切不可学那起子人惯会狗仗人势。” 哪起子人?青鸾不懂。也不敢随便问。 花羞自己明白,张存孝家的。狗仗人势倚仗的是太夫人,不知太夫人缘何高抬这等面相一看即非良善之辈的人,或许,哄她做个走卒吧,那个小翠不知犯了什么错,张存孝家的可以私设公堂将她打死,总之花羞明白小翠得罪的并非张存孝家的,而是太夫人,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假手于人,太夫人在花羞心里,越来越让人胆战心寒。 哎!一入侯门深似海。 心事浮沉,人就走到了垂花门,总管张存孝早领着轿子等在此地,且还有二十几个护卫。 花羞指着那些个护卫问张存孝:“谁派来?” 张存孝答:“侯爷临走留了口信交代小人,说夫人出门至少二十扈从他才可放心。” 花羞嘟着嘴,他给这个写信给那个留口信,若非自己去祭奠母亲,也不会在城门口遇见他,岂不是就这样不告而别。 由杜鹃、青鸾扶着上了轿子,刚想说走吧,忽听有人高喊:“等等!” 不用看即知是温宵云。 果然,温宵云抱着他那闻名天下的重剑大步而来,至轿子前对花羞道:“算我一个。” 花羞不想他与自己走的太近,于是指着那些护卫道:“侯爷交代,二十个护卫足矣。” 温宵云想了想,重剑一横,耳听啊的一声惨叫,距他最近的那个护卫倒地,他自鸣得意道:“现在少了一个。” 花羞晃晃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温少侠几时学会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温宵云挑着丹凤眼,无声的笑:“刚刚。” 花羞也不与他争执,晓得他保护自己亦是施耘天的安排,若是有人闲言碎语,自有施耘天来做挡箭牌,于是吩咐:“走吧。” 一行人出了侯府,离开长荣大街直奔皇门西,那是太宰皇甫少骅的府邸。 轿子颤颤巍巍,小半个时辰才来到皇门西,张存孝身为引路,指着那苍松翠柏掩映的居所道:“大夫人您看,那就是太宰府。” 花羞掀开轿帘望去,这太宰府不似别个权贵的府邸处于繁华地段,倒像是隐居修炼的所在,四处皆被郁郁苍苍的树木遮蔽,能望见的,也只是从松柏间泄露出来的那么一角,但不知皇甫少骅那样专横跋扈之人为何选在这么沉寂之地安家。 入了松柏林是一条长形石铺成的道路,宽阔直通太宰府大门,而花羞此时才发现别有洞天,房屋绵延出去,远处看一个太宰府当得起一个小城郭。 距离大门几丈开外,有太宰府侍卫执刀枪过来问:“可是定远侯夫人到了?” 引路的张存孝答:“正是我家大夫人来访皇甫夫人。” 侍卫躬身道:“请。” 刷拉!另外几十个侍卫分列两厢,花羞的轿子进入大门,没停,直接过仪门到了垂花门,又有个年约四旬的管事嬷嬷候着。 花羞下了轿子,那管事嬷嬷也不多言,只屈膝施礼道:“请大夫人往花厅稍等。” 花羞随着这嬷嬷来到位于后宅的花厅,一路看,太宰府的华丽富奢,定远侯府皆无法企及。 进了花厅,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端茶的,端糕点的,端水果的,端熏香的,端漱口水的,还有端净手水的,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规矩颇多,花羞本着入乡随俗,人家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套下来,何止繁琐,简直是累人。 又吃了半杯茶,才听厅外脚步欻欻,是皇甫夫人由一干丫鬟婆子众星捧月似的来到。 有个管事嬷嬷给彼此做了介绍,花羞看那皇甫夫人,体态窈窕,容颜秀美,肤如细瓷,嘴角含笑,真看不出她已经几十岁,当真是驻颜有术。 环佩叮当,珠翠乱颤,皇甫夫人一举一动不容你忽视,她盯着花羞看了看,融融笑道:“早听说定远侯夫人国色天香,害我神交已久却不得相见,现下看,果然名不虚传。” 礼尚往来的客套话,花羞亦会,回她道:“也听闻皇甫夫人绝色倾城,今儿一看,实在是相见恨晚。” 皇甫夫人眉眼含笑,竟亲亲热热的拉着花羞的手往椅子上分宾主坐了,又道:“我家老爷同侯爷实属莫逆,希望我与大夫人亦能情同金兰。” 花羞适时的站起躬身道:“姐姐在上,受小妹一拜。” 皇甫夫人忙伸手相搀:“自家姊妹,无需这些繁文缛节之礼,倒是我高攀,大夫人可是太后的义女。” 花羞之所以与皇甫夫人示好,希望此后藉由自己的关系,性情耿直的父亲再有得罪皇甫少骅之处,他能网开一面,现下她也不想过谦,降低自己就是抬高别人,会助长别人傲气,自己有些地方压制住皇甫夫人,也就变相压制住了皇甫少骅,这也是为父亲的安危考虑。 于是她道:“听闻当今长公主还有个开画苑的异性姊妹,夫人何来高攀一说,讲的只是个情义。” 皇甫夫人频频点头:“听大夫人之言如沐春风。” 花羞觉得是时候了,道:“我来一是拜会皇甫夫人,二来是看看皇甫公子,那心痛病可好些?” 皇甫夫人忽然情绪低落,叹气道:“若是好了,安敢麻烦大夫人过府。” 花羞连说客气,复道:“诊病要紧,引我去看看。” 皇甫夫人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起身,引着花羞来到皇甫彧的住处,不在后宅在另外一个院子。 于二门口,皇甫夫人遣个小丫头去禀报皇甫彧,说花羞来为他诊病。 房门打开,三五个丫鬟婆子恭候,花羞随着皇甫夫人进入,扑面而来的全是草药味,刺鼻。 两个婢女掀着珠帘请进花羞同皇甫夫人,而皇甫彧,已经从床上起来,手捂心口过来迎接花羞。 花羞看他,何止瘦弱,简直是皮包骨头,双颊深陷,眉骨凸出,一张脸仿佛仅剩下一双大眼,面色惨白,难得的,他身上没有其他病人的卧床而来的难闻气味,反倒一袭一袭的馨草香,让花羞顿生好感。 皇甫夫人为他们彼此介绍后,按照皇甫彧的要求即退了出去,单等房内只剩下花羞同他两个,皇甫彧道:“大夫人,我的病,只有你能治。” 花羞讶然:“这却是为何?本夫人并非医者,诊病不过是旁门左道。” 皇甫笑,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心口痛,其实是心病。”(未完待续) 119章 离间 心病非病,比病要命。 这一句是当初温老夫子送给花羞的八字箴言,不是教她如何诊病,而是告诫她需胸襟开阔,切莫工于心计,劳己累人。 皇甫彧说他有心病,这本不该告诉自己,花羞想,莫说二人初次相识,即便认识日久,也总归非亲非故,还是男女有别。 于是直言:“抱歉,本夫人略通歧黄之术,心病,我却没有心药,请公子另择名医。” 说完离了镂花椅,转身欲出去。 “大夫人且慢!” 皇甫彧失声喊道,待花羞转头,见他一双大眼竟然起了雾气,面上是万般的恳切,手还遥遥伸出,一个挽留的姿势。 恻隐心起,花羞劝道:“公子有心病自去与太宰大人和夫人说,与我这个毫不相干之人说不得。” 皇甫彧缓缓坐在铺着厚厚椅搭的椅子上,仿佛整个人都陷进去,面色疲惫,颓然道:“家父遍访天下名医为我治病,眼见我一日更比一日憔悴,无一人能够妙手回春,他怎知我并非真的有病,只是心气郁结,闷闷不得舒展,即便是神医亦难治好……” 花羞第一次不礼貌的打断别人说话:“皇甫公子,你的心事何妨说给令尊听。” 皇甫彧摇头:“他不能听,他听了,必然会气绝身亡。” 花羞骇然睁大了眼睛,突然好奇,究竟他是怀着什么心事,说出能把皇甫少骅气死? 慢慢坐了下来,凝神静气的听皇甫彧说。 这少年郎悠然长叹,手在袖子里摸着,摸出条绢丝帕子。粉嫩嫩的颜色,一看即知是女人之物,更何况帕子一角还绣着簇幽兰,皇甫彧忘情的扬起帕子,杜若的气息拂拂而来。 花羞大胆猜测,皇甫彧的心病,是暗恋上某个不该恋上的女子。 果然。皇甫彧道:“这条帕子的主人。便是在下的意中人。” 花羞明白,他的意中人定然不会是施锦瑜,然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谈着男女情事,花羞有些尴尬,不自然的把手缩进袖笼。道:“这样的故事,即便公子不能说与太宰大人和夫人听。也可以说与好友听,实在不该说给本夫人听。” 皇甫彧苦笑道:“除了您,谁都不能说。” 花羞奇怪道:“这却是为何?我与公子,不过初识。” 皇甫彧拱手朝她。郑重道:“我却对大夫人慕名已久,定远侯原配汪氏殁后,他不肯再娶。施家四爷耘莽贤弟已经告诉过我,太夫人左右为侯爷请了多少媒人。又看了多少闺秀,侯爷执意不娶,不料,却突然欢天喜地且声势浩大的娶了大夫人您,认识侯爷的人都在猜测,究竟大夫人何许人也,让侯爷一改初衷,甚至坊间传言,说您三头六臂的也大有人在,您既然如此神通,应该能治我这个心病。” 花羞婉拒:“既是心病,便是秘密,为人保守秘密很累,公子何故强加与我?” 皇甫彧眉毛一挑,刚刚还是暖如春三月,此时却仿佛走入深秋,一脸冰霜,淡淡道:“既然大夫人执意不肯救我,我也不再为难你,夫人请。” 他说完请字,便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人本来就瘦,蜷缩下去,就佝偻成一团,如一堆枯骨,几分恐怖些许可怜。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花羞狠心坐了下来,迟疑一番道:“公子请讲吧,但凡我能帮到你,一定尽力。” 皇甫彧立即抬起垂落的脑袋,一笑,就多了些生机,若是壮实些,也算是个俊朗之人。 “我的心上人她叫紫嫣。” 皇甫彧开口叙述,不料却被花羞打断:“公子稍等,紫嫣这个名字恁地耳熟!” 皇甫彧苦笑道:“大夫人也听说过紫嫣?” 花羞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打捞不出有关她的一切,只是对这个名字有些似曾相识。 皇甫彧忽然转头望着碧纱橱,水皱纱影影绰绰,外面的景物不甚清晰,一团又一团的红,应该是牡丹绽放,皇甫彧指着那些红道:“本府原来没有牡丹,自从紫嫣进门,因她喜欢,父亲便在府里遍植牡丹,连我这里都不放过。” ……自从紫嫣进门,因她喜欢,父亲便在府里遍植牡丹…… 花羞把这一段粗略想想都明白,皇甫彧的心上人应该是嫁给了皇甫少骅,造物弄人,怪不得皇甫彧郁郁寡欢,久而久之郁积成病。 “怎么会?”花羞不知该如何问,又实在觉得蹊跷。 “大夫人想起紫嫣了么?”皇甫彧不答反问。 花羞点头:“名动京师的春满楼头牌。” 皇甫哈哈一笑,过于突兀唬了花羞一跳,他的笑骤来骤去,此时却阴沉着脸道:“我与紫嫣相好,想为她赎身然后比翼双飞,那日我吃醉了酒斗胆向父亲说明此事,希望他能让我娶了紫嫣,不料没过几天,紫嫣却成了我父亲的妾侍,我起初还以为这是巧合之事,后来才知道,父亲纳紫嫣为妾,就是因为我与紫嫣相好。” 花羞唯有静静恭听,问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安抚皇甫彧的情绪,再看他的脸色,仿佛被沉塘窒息一般,花羞急忙将他手中的绢丝帕子按在他腕处,以此隔开自己同他的肌肤,再探其脉搏,急促得仿佛要挣破肌肤而出,花羞道:“往事如烟,公子何必耿耿于怀。” 皇甫彧晓得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是担心自己出事,于是道:“大夫人放心,我很好,只是气不过而已。” 花羞开解他道:“或许太宰大人有他的苦衷。”言下之意,紫嫣是风尘女子,堂堂太宰大人的公子娶个秦楼楚馆的女子为妻,皇甫少骅便会颜面扫地,所以他纳紫嫣为妾。或许是想绝了儿子的念想。 皇甫彧笑道:“大夫人果然聪慧,没等我说,您已经洞悉了一切,可恨的是,那日紫嫣跑来找我,要我带她远走高飞,我不是不想。怎奈父母仅有我一个儿子。我走了,父母垂垂老矣之时,谁在他们面前尽孝。我没有答应紫嫣,然而紫嫣却被父亲一顿毒打,说她是貂蝉再世,魅惑离间我们父子两个。” 花羞边听边思索。她虽然为闺中女儿,也略微知道紫嫣一些事情。更在来了京师之后,从昭君嘴里听说过,王孙公子拜倒在紫嫣石榴裙下者无数,怎知她身后没有个王允。凡事都有可能,这样说不是诋毁紫嫣,都因为皇甫少骅权倾朝野。树敌太多,他铲除一个又一个。反之,别人亦想扳倒他,效仿王允,将紫嫣安插进太宰府,完全可能。 花羞厌极皇甫少骅,但可怜皇甫彧,于是道:“现下公子气愤难当,像极了当年的吕布。” 她这样一说,皇甫彧猛然看向她,满脸不豫之色:“大夫人之意,紫嫣使的是离间计?而我,已经中计?” 花羞没有言语,一脸的毫无表情。 皇甫彧当她是默认,拍着椅子的扶手霍然而起,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夫人请吧。” 下了逐客令,花羞不气不怒,缓缓站起,淡淡道:“告辞。” 走出皇甫彧的房间,花羞仰头望天,云淡风轻,低头看地,花草繁盛,正是人间好景色,空有庸人自扰之,喊了外面等候的杜鹃和翠黛,一同来到皇甫夫人接待她的花厅。 皇甫夫人不在,花羞就对个管事嬷嬷道:“烦劳嬷嬷代我转告皇甫夫人,家有急事,就此离去。” 出了花厅,温宵云和张存孝一同迎将上来,花羞只道“回府”。 等皇甫夫人追出来,花羞已经出了太宰府坐上轿子,十九个护卫前呼后拥,离开这松柏苍郁之地,往长荣大街而去。 回到家里,先去太夫人那里回禀。 郝嬷嬷正与老太太相对而坐,一口一口的喂她吃桃子。 花羞看了心里感叹,权贵之人,手脚都成了多余,唯一能用到之处,便是责罚下人们的拳打脚踢。 见她到,郝嬷嬷连忙施礼:“这一趟不轻松,我给大夫人炖燕窝去。” 一语道破天机,花羞笑,这个郝嬷嬷定非凡人,摆摆手制止她:“多谢嬷嬷,只是大热天吃不下。” 太夫人指着郝嬷嬷骂:“你个老猢狲,偏心也掂量下,这节气不如吃个冰过的瓜果更舒服。” 郝嬷嬷作势打自己的脸:“老糊涂了不是。” 太夫人就呵呵的笑:“行了,少给我,要打就真心打,赶紧给大嫂拿桃子,才冰过,等下热了就不好。” 郝嬷嬷转头去炕几上拿桃子。 太夫人由着玉绣给她擦手,问花羞:“皇甫公子的病,你可能治?” 花羞顿了顿,不好说实情,只含糊其辞道:“病的太久,治起来短时日也不能痊愈。” 太夫人听着应该是能治好,欢喜道:“早一天晚一天不怕,能治那是极好的,如此锦瑜就可以出嫁了,快二十的女儿家,可愁坏了她哥嫂。” 花羞忽然想起紫嫣,皇甫彧对她如此痴情,施锦瑜嫁过去夫妻之间能和美么?皇甫彧所谓的心痛病,现下看来一半是忧郁,一半也或许是故意拖延婚期,他不想娶施锦瑜,即便被逼娶进门,怕是像施耘天对秋娘,像腊肉似的高高挂着。 忽而笑了,笑自己杞人忧天。 正在此时,铜缕进来禀报:“高丽王子求见太夫人,还带着六十四抬的聘礼。” 聘礼?太夫人愣。 花羞亦愣,他这是要求娶施锦珂,可是,他与施家已经水火不容,怎么突然求娶?(未完待续) 120章 托词 就在定远侯府那能跑马的前院,高丽王子的聘礼红彤彤覆盖了一地。 张存孝侯在福安居,等着太夫人的示下。 花羞是知道内情之人,是以非常惊讶,先是太夫人派巫毅和施耘山相继刺杀高丽王子,后是高丽王子以她为由引来施耘山和巫毅,行院山下那场厮杀花羞并未存心打听,总之现下施耘山安然无恙,巫毅也没有损伤,只以为彼此闹到如此地步,必然会有一方面寻个由头上报皇帝退婚,不料今日高丽王子竟来求娶。 太夫人肥嫩的手指嗒嗒敲打着炕几,半晌没有开口讲话。 张存孝亦不敢相问,规规矩矩的站着纹丝不动。 郝嬷嬷一旁为太夫人打着扇子,眼睛专注地面。 玉绣、玉绮垂手侍立,极力压制着呼吸。 房内阒然无声,花羞摩挲着宫绦上的流苏,待看太夫人该如何定夺。 突然刷拉一声,施耘山偕同夫人殷氏挑起珠帘来到,见房内人多,特别是花羞在,刚刚还是急吼吼的,此时却徐徐道:“刚好大嫂也在,高丽王子前来求娶锦珂,倥偬之际,不知母亲作何打算?” 倥偬之际不过是托词,母亲作何打算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施锦珂与高丽王子有婚约在,不答应嫁娶不合礼数,答应,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怎还做得了亲家。 太夫人手一伸,郝嬷嬷会意,立即端了杯茶放在她手掌上,小呷一口,忽听咔嚓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碎为齑粉,立即喝道:“你想烫死我么!” 若是换了玉绣玉绮银红银绯铜纹铜缕等丫头,早吓得魂飞魄散,郝嬷嬷见怪不怪,躬了身子道:“我老不中用了。”说完指使玉绣重新筛杯茶来,这次她就用扇子扇了又扇,感觉不烫才递给太夫人。 咔嚓!第二个茶杯同样摔碎。太夫人怒目而视:“这么凉的茶怎么吃!” 郝嬷嬷仍旧是处变不惊。慢吞吞道:“凉过头了,不然您吃杯蜜汁露如何。” 接连发泄两次,太夫人心情稍微平复。嗯了声。 花羞一旁观看,怪不得施耘天留信给温宵云,府里若有解决不了之事,可问郝嬷嬷。这郝嬷嬷果然行事老练,晓得太夫人是心气不顺拿她当了出气筒。不慌不忙,慢慢就把太夫人的怒气平息。 施耘山眼巴巴望着母亲等着示下,太夫人眼皮挑起看了儿子一眼,问:“依着你。此事该怎么办?” 施耘山脱口道:“拒婚。” 太夫人敲打炕几的手兀然停下,眉头收拢,疑问:“拒婚?因由呢?” 殷氏总想出风头是以从旁替丈夫回答:“媳妇听闻那高丽王子的宫内美姬无数。连护卫都是女子,锦珂安能嫁给他。” 太夫人叹口气。很是不屑殷氏的一番言论,斥责道:“你怎么有这样的无稽之谈,王子即是未来的王,你见哪个王身边徒有一群内监,锦珂是要做王妃的,是将来的王后,管他多少美姬。” 殷氏被训,面上有些挂不住,想笑笑不出,木讷讷的。 施耘山替媳妇周全道:“蕙心的意思是,王子殿下或许已经有了王妃也未可知,毕竟我们不了解高丽那边的实情。” 蕙心,是殷氏的闺名。 太夫人凌厉的面色稍微缓和些,被施耘山的话提醒,茅塞顿开的有了好主意,点头:“这是个办法。” 究竟这是个什么办法她没有说,吩咐张存孝让高丽王子前厅等着,她这就过去。 张存孝一走,她又屏退了所有丫头,郝嬷嬷除外,此时才说了自己的想法:“等下见了王子就说,婚事不急,因坊间传言王子在高丽已经有了王妃,这件事需查明。” 殷氏急于表现,忍不住道:“可是我并没有听说这种传言,若是王子诘问,该当如何?” 太夫人无奈的摇摇头:“你觉得那王子会微服私访去彻查究竟坊间有无这个传言?” 殷氏语塞,忙垂下脑袋。 太夫人又道:“这只是个托词,总得给我些时日来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一转头,发现花羞娴静如姣花照水般端坐,殷氏虽然每每出口必然是错,终究还是本着为小姑施锦珂着急,而花羞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太夫人怫然不悦,问:“大嫂可有良策?” 花羞正凝神思索,被她一问猛然醒悟似的,道:“娘说的便是良策。” 太夫人似信非信,怕花羞是虚以委蛇。 花羞凝眉想了想,续道:“这个托词还需一个人来帮忙,那就是皇后娘娘。” 太夫人讶异:“这等事要娘娘出面?” 花羞成竹在胸:“不是让娘娘出面,而是让娘娘发懿旨,责令定远侯府派人往高丽国测查高丽王子有无王妃一事,此去高丽千山万水,来回少说得几个月,这几个月,谁知发生什么事呢?我们也可以借此时机来另谋良策。” 太夫人忽然喜上眉梢,赞了句“好”,特别欣赏那句“谁知发生什么事呢”,不信高丽王子有九条命,高兴道:“我明日一早即进宫面见皇后,细说端详。” 施耘山有些担心:“若是王子告到皇上面前……” 花羞缓缓摇着脑袋:“不怕,嫁娶之事本是小事,虽然有皇上赐婚在前,我们又不是不嫁,只是坊间传言如此需要测查,另外,有皇后出面,皇上不好拂了面子。” 太夫人下了决心:“就这么办。” 一锤定音,太夫人由花羞几个陪着来到前面,高丽王子百等她们不来,正揪着张存孝质问。 “殿下稍安勿躁。”太夫人迈步进了厅堂,“婚姻实乃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你与锦珂是皇上赐婚,也不能说完婚就完婚,三书六礼,繁文缛节,另外,老身听坊间有传言,说殿下在高丽国已经娶了王妃,我女儿是断然不能做侧妃的。” 高丽王子惊道:“怎么可能,我尚未婚配,坊间传言都是空穴来风,太夫人何必信那些道听途说。” 太夫人自顾自坐下,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容老身彻查此事,也算还一个清白给王子。” 高丽王子霍然而起,一甩袖子怒道:“小王说没有就没有,这种事情怎么能信口雌黄。” 花羞见他言行过于激动,提醒道:“既然没有,君子坦荡荡,殿下何必急得面红耳赤,。” 高丽王子做了个深呼吸,稳稳心神道:“好,就让你们查,三日后我会再来。” 太夫人当机立断:“送客。” 张存孝马上执行:“殿下请。” 高丽王子拔腿就走,没几步忽然踅回来对花羞道:“小王最近心神不宁,夜不安寝,不知是什么症候,听闻大夫人为神医温九重弟子,烦劳大夫人给看看。” 花羞没等说话,太夫人待她拒绝:“殿下不舒服,我去禀明皇后娘娘,娘娘自然会遣太医来,柏氏一介女流,哪里会看病。” 高丽王子突然捂着心口煞有介事道:“只怕等太医来,小王已经一命呜呼,你能担待得起么?” 太夫人晓得他是使诈,却也没有办法,他毕竟是王子殿下,唯有妥协道:“那就麻烦大嫂给看看,有病,库房药材多着,没病,那就是殿下思虑过度所致,所谓白日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殿下何必劳神费心拖垮身子。” 高丽王子面带讥诮道:“多谢提醒。” 太夫人眼皮垂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带着施耘山等告辞而去,留下张存孝陪着,看病地点就在这厅里。 高丽王子朝花羞奸诈一笑:“请吧。” 花羞淡然一笑,让杜鹃拿出条帕子放在高丽王子手臂上,她再把手搭上去探脉,明知道其没病,或许是故意以此接近自己,或许是有话说,而她,确实是有话对高丽王子说,为了支开张存孝,道:“殿下应该是水土不服引起脾胃虚弱,需调理,麻烦大总管去库房拿几味药材给殿下,也省得再跑一趟医馆。” 说完,让青鸾取了笔墨,开的方子不过是温补之物,吃不坏也治不了病。 张存孝甫一离开,花羞又让杜鹃和青鸾去门口守着。 高丽王子自作多情的喜滋滋道:“你有话对我说。” 花羞却冷着脸:“是,是有话问你,既然王子与太夫人闹得剑拔弩张,何必牵连锦珂,她是无辜的。” 高丽王子故作不懂:“大夫人何出此言?” 花羞厉声道:“你我皆明白。” 是明白,太夫人一方几番刺杀他,他也故意住进施家白天晚上各处查看,还因此在莲池边救了花羞,却故意糊涂,道:“我与三小姐一见钟情才向皇上请求赐婚,我想娶锦珂,有何错?” 花羞鄙薄的笑:“殿下何必巧言令色,。” 高丽王子近前一步:“大夫人之意,我喜欢三小姐是假?” 花羞退后两步,没有回答,暗想,若你真喜欢锦珂,又何必几番对我表白,退一万步,你若真喜欢,那也只不过证明你是个滥情之人,锦珂是好女孩,不该有这样的归宿。 高丽王子再问:“大夫人觉得我并不喜欢三小姐。” 花羞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是。” 无巧不成书,此时施锦珂有事过来,把最后这两句对白听了真切。(未完待续) 121章 萧墙 施锦珂本在闺房同大丫鬟绿衣弈棋,专司跑腿传话的小丫头蕊香听闻高丽王子来求娶三小姐,兴冲冲的跑回施锦珂住的瑶台,挑开帘栊,伸手便讨赏。 绿衣正举棋不定,思绪被蕊香打乱,啪的拍了下蕊香的手,骂道:“小蹄子,欺负三姑娘宽厚,整日价要这要那,赏就没有,打你杖子我亲自动手。” 蕊香缩回手,晓得绿衣一贯刀子嘴豆腐心,嘻嘻的揉着手心道:“这回三姑娘必须赏我,还要大赏,堂堂的王妃恁般小气,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绿衣随便抓过一个引枕打过来:“三姑娘还未出阁你便开口叫王妃,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三姑娘恨嫁,若是传到高丽王子耳中,一者三姑娘颜面扫地,二者定远侯府名誉受损,我看你是跑腿传话的清闲差事做腻了,明儿就把你发配到净房倒夜香,你也别叫蕊香改叫夜香。” 后面这一句引逗得房里的一干丫头笑成团,就连施锦珂都忍俊不禁。 蕊香长着一张讨喜的苹果脸,性情更是随和,被绿衣骂也不恼,反倒咯咯随着众人笑:“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吟了句柳宗元的诗,续道:“夜香就夜香,什么香都是香,不过我没有浑说,是王子来下聘了。” 施锦珂手中的玛瑙棋子啪嗒落下,愣了须臾,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欢喜,却还是挂了一脸的笑意。 绿衣用不着矜持,兴奋得指着蕊香问:“小蹄子,敢诓骗三姑娘,不罚你倒夜香,直接卖到北大街。” 北大街上遍布秦楼楚馆。所以也就成为青楼的代名词。 施锦珂面色一沉,呵责绿衣:“越发不像话了,好端端的女儿家,说那些乌七八糟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外人听了还以为我平素就是这样的人,才惹得你们个个如街头那些泼辣户。” 绿衣忙不迭的赔笑;“高兴。忘乎所以了。姑娘莫怪。”转头再问蕊香:“你说的可是真,王子真来下聘?” 蕊香得意道:“哪个敢骗绿衣姐姐,王子的聘礼整个前院都快放不下了。我回来时瞧见太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往前面去了,想是去看聘礼。” 绿衣朝施锦珂福了福,欢喜道:“这个自然要赏的。” 施锦珂两颊绯红一片,羞涩涩的拔下头上的一直点翠发钗递给蕊香:“瞧这一身臭汗。赶紧去吃杯凉茶解解。” 蕊香毫不客气的接了发钗在手,高兴得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施锦珂再无心思弈棋。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一副手足无措,满屋子踱步,总之看什么都是分外喜庆。 绿衣指使个小丫头将棋子归拢装入罐子。望着慌乱的施锦珂道:“姑娘还不去太夫人那里看看。” 施锦珂不知所云:“看什么?” 绿衣见她刚刚赏赐给蕊香的发钗除掉后,发髻空着不好看,于是从镜台上的妆奁里拿出另外一支珠串步摇给她插上。道:“太夫人一准答应了,姑娘即将出嫁。满心的欢喜,也得过去装着舍不得母亲大人,不然,太夫人会觉得白白生养了三姑娘一回。” 施锦珂这才想着要来见太夫人,听闻母亲同大嫂、二嫂皆在前厅,她就带着绿衣赶来,不想太夫人已经离去,厅内仅有花羞同高丽王子,他们两个最后的交谈被施锦珂听见,心里像被重锤猛地一击,脚步踉跄。 杜鹃和青鸾本负责在门口守着,转头交谈的间隙,却让施锦珂靠近才发现,也怪大暑天的门窗皆启开,所以里面的交谈很容易传出来。 “三小姐!”杜鹃和青鸾异口同声。 施锦珂没有回应,却转头便走,发现高丽王子在厅里,未婚男女,不便相见。 而花羞已经听见杜鹃和青鸾的喊,惶惶然与高丽王子对望,再追来门口,只看见施锦珂婀娜的背影。 她猛然回头对高丽王子道:“我再重申一遍,锦珂是无辜的。” 高丽王子一甩衣裳下摆,潇洒的往椅子上端坐,双眸中透着森森寒意,这样热的天,竟让花羞有着透骨的冷,听他说出更加无情的话:“既如此,小王也无需隐瞒,太夫人越是不想女儿远嫁,我就越是要把她女儿娶走,剜她的心头肉。” 花羞面色肃杀,失望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子何必夺人所爱。” 高丽王子扯开外衫,花羞慌忙转过头去,而听他愤愤道:“我身上这伤还是大夫人给治好,若非您救的及时,小王早已不在人世,此仇此生,安敢相忘。” 花羞背对着他道:“本夫人亦是施家人,施家人害你施家人救你,一命抵一命。” 高丽王子敛上外衫,忽地转到花羞面前,咬牙诘问:“那些痛楚,谁又替我担着?” 花羞把侧面丢给他,无奈道:“事已至此,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何必穷追不舍,锦珂是局外人,并无参与此事,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殿下想复仇,也算不到锦珂头上,她秉性纯良与人和善,整个侯府谁人不晓,而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更是赞不绝口,对待侯爷的三个小儿女,但凡一个母亲能做的,她这个姑母皆已做到,若说菩萨转世为人形,我当信即是锦珂,所以,恳请殿下放过她。” 话毕,厅内再无声息,外面沙沙的起了风,是翠竹叶子互相摩挲,倩影摇摇,宛若娉婷少女,只是那日光太强,火辣辣的投下来,这样的天气一日无雨,各处花草便蔫头耷脑,唯有青竹,即便萎靡了叶子,也还是昂首峭立。 一如花羞,即便说的自己快潸然泪下,也还是一脸威仪,最后丢下一句:“殿下自重。”翩然而去。 张存孝适时的取了药材回来交给高丽王子,只是高丽王子并无拿着,喊了自己的随从,丢下红彤彤一地聘礼,回了行院。 说好的三日再来也没有来,太夫人高兴,施耘山高兴,花羞亦高兴,总有个不高兴的,那就是施锦珂。 瑶台位于定远侯府最末端,也不是因为施锦珂年纪最小,而是这里最清幽雅静,作为女儿家居所再合适不过,且太夫人偏心小女儿,亲自参与设计,把个瑶台建造得真如瑶台仙境,冱寒之北国,难得有这么清丽如江南的景致,一年四季花香不断。 彼时施锦珂还小,恋着这瑶台,言说一辈子不嫁守着母亲。此时少女怀春,听花羞说高丽王子并不喜欢自己,回想那日街头两个人初识,四目交投,互生情愫,她看得出高丽王子望着自己时眸色华彩熠熠,面容若桃花开放,她确定他是喜欢自己的,也深知即为王子,亦是未来的王,如姐姐施锦粟一样,自己必然要面对三宫六院的局面,但是那又何妨,唐明皇可以对杨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王子亦可以,不求日日相对,惟愿日日把自己装在他心里。 他不喜欢我? 施锦珂黯然神伤,一个恍惚,手中的绣花针刺破手指,殷红的血染在雪白的绸缎上,可惜了就要完工的一幅比翼鸳鸯。 她忙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啪嗒,一滴泪打在罗裙上。 绿衣端着一盆水进来,这是用王母山上的瑶池水浸泡的百种花瓣,用来给施锦珂泡手,日日重复,未出一个月,施锦珂的手比先前更加白皙细腻,还透着幽幽的馨香。 见施锦珂正垂泪,绿衣忙将手中的盆放在木榻上,蹲下身子,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边道:“那句话是大夫人说的,并非出自殿下之口,姑娘何必伤怀。” 施锦珂眼波流转,有泪欲滴,凄楚而笑道:“嫂嫂为何无端说出那样的话?她深居后宅,何时与王子相熟?且那夜嫂嫂回府,门子说她竟然穿着高丽国的服饰,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绿衣只以为她是为着花羞与高丽王子的交谈,猝然听她这一番话,惊道:“姑娘的意思该不会是怀疑大夫人与王子……” 下面的话没敢说出,那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词。 然施锦珂还是听了明白,骂道:“混账,愈发没规矩了,大嫂怎是那样的人。” 绿衣一肚子委屈:“姑娘你的话不得不让人妄加猜测。” 施锦珂丢下花绷子,气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嫂一个女人家,何故同王子殿下说那番话,并且有人望见大嫂曾经三更半夜回府,而她的婢女娥眉从那日开始一直卧床不起,像是受了重伤,现下大哥不在家,大嫂娘家又远在郢地,我只是担心她而已,你就浑说一气,天下之女人谁都可以红杏出墙,唯独大嫂这里我不信,大哥鳏居日久都不肯续娶,偏偏娶了大嫂,不单单是大嫂美貌,更因为她是个十足的好女子,我信大嫂,即是信大哥。” 绿衣被她好一顿抢白,再不敢怀疑花羞,仍有疑问:“姑娘想作何呢?” 施锦珂抿着嘴想了又想,忽然抓住绿衣的手道:“我们,也学捕快查案,查寻大嫂为何夤夜回府,她与王子殿下那番话又出自何意。” 绿衣没经过这样的事,跃跃欲试道:“好。” 只是施锦珂这一查不打紧,查出了太夫人与高丽王子的过节真相。 当然,这是后话。(未完待续) 122章 可儿 暑气渐弱,早晚添了些凉意,梧桐先于其他树木落了叶子,金子般炫目的散在仍旧葱绿的草地上,自成一道风景。 施耘天北上拒敌已经月余,从宫里传来消息,两方不打亦不撤,隔着苍狼河对峙。 花羞于庭前把玩一片梧桐落叶,竟比她的手掌大许多,纤纤玉指抚摸叶子的脉络,自言自语道:“果然应验了。” 身边的娥眉一壁为她裹紧水蓝色的披风,一壁问:“夫人问卦了?” 花羞手一松,梧桐叶子幡然而下,她轻笑:“并无。”却也不说什么应验,反道:“你久卧病床身子虚,庭前风大,赶紧回去歇着。” 娥眉捋了捋鬓边的一丝垂发,摇头:“无大碍,再不出来走动,成废人了。” 一抬眸,隔着凌霄花望见水柔步履匆匆,娥眉忽然想起桩事,忧心忡忡道:“听说最近水柔同秋娘过从甚密,夫人可要当心。” 看水柔行来的方向应是秋娘住的南园子,花羞颇有些自嘲的笑:“无非是为了个男人,争来斗去,累也不累,现下那男人已经不完全属于我,我有何可当心的。” 娥眉略略吃惊,掉头凝视她。 花羞却是一脸云淡风轻,收回望着水柔的目光,指着天上的浮云问娥眉:“你说,这片云朵能否飘到苍狼河?”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娥眉忽而明白她心里所想,思念施耘天,担心施耘天,担心的不仅仅是施耘天安好与否,还担心辛缇对其纠缠不放。 正如花羞所言。辛缇果然以一己之私调派兵马,引去施耘天后并未交战,却也不撤兵,每日隔河而望,只问施耘天一句话:“娶不娶我?”得到施耘天否定的回答,次日她依旧是这样问,大有你不答应就拖死你的用意。 施耘天觉得她无理取闹。几次欲撤兵。她就率部冲过苍狼河,无奈,施耘天一边继续与她对峙。一边想着两全的法子,时至今日,一筹莫展。 如此恹恹的过了又一个月余,施耘天仍旧毫无消息。却得到离家出走的施耘莽的消息,且是噩耗。说施耘莽偷袭敌营被乱箭射死。 于是,整个侯府掀起轩然大波,太夫人当即惊厥,幸好有花羞在。救治及时,只是她恢复正常后哀哀恸哭,捶胸顿足。几欲崩溃。 可怜天下父母心。 福安居众人陪着她哭,殷氏一旁边抽泣边唠叨:“早知如此。莫若当初成全四叔和水柔,于此四叔就不会离家北上,华年早亡。” 啪!太夫人拍响炕几,震得上面的茶杯咔咔直响,厉声斥责殷氏:“说甚么浑话,即便我明知道他离家会丧命,也不会同意他娶个使唤丫头,没了一个儿子我还有三个儿子,倘或皆如他这般不争气,都没了也罢。” 听得一厢的花羞寒毛倒立,感慨若是太夫人嫁入皇宫,必然会成为第二个武则天,为其目的不惜手刃骨肉。 杨氏一贯憨憨的不做声,还无声的抹着眼泪,而那脸上却丝毫表情也无。 太夫人复又哭泣,郝嬷嬷不停为她抚着后心,似乎是不经意的转头看了看花羞,却也什么都没说。 花羞斟酌下郝嬷嬷目光中的含义,想是要自己安慰太夫人,于是移步过去,握住太夫人的手道:“娘啊,你哭的好没道理。” 太夫人愣住,侧目过来看她,发现整个屋子唯有她的眼睛干干爽爽,顿时心下不悦。 花羞非但没哭,还制止她哭:“只是一个消息,谁又看见四叔的骸骨了?” 太夫人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花羞将手中帕子按了按她的面颊,擦净泪水道:“侯爷即在边关,若是四叔出事,侯爷必然是先于我们知道,为何,侯爷没捎来只言片语?” 太夫人眉头隆起,凝神思忖下,面色渐渐阴转晴,几分怀疑几分欣喜道:“是这么个理。” 郝嬷嬷从旁道:“或是修书往边关给侯爷,或是直接派人前去,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夫人点头:“很有必要。”转首又气道:“什么活啊死的,呸呸。” 郝嬷嬷啪的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我掌嘴。” 太夫人瞪了她一眼:“行了,还真打。” 郝嬷嬷嘿嘿一笑:“我虽然不是能掐会算,但四爷的事一准是谣传,阿弥陀佛,四爷生就福相,长命百岁百子千孙万无一失。” 胡乱的说了一气,逗乐了太夫人,老太太一乐,屋子里的气氛即轻松起来,太夫人随后对侍立的张存孝道:“你即刻启程往边关,一定要面见侯爷,也一定要确知耘莽究竟出了何事。” 张存孝躬身应了声是,转身想走,却被花羞叫住:“总管且慢。” 张存孝一厢情愿的理解花羞喊住自己的意思是:“大夫人是否有书信捎给侯爷?” 太夫人闻听亦是点头:“应该的,你们小夫妻久未见面,说来你年纪轻轻独守空房,难为你了。” 花羞面有赧色,不自然的笑了笑:“侯爷为国戍守边关是媳妇的荣耀,我并非是想修书给侯爷,而是觉得此去边关山重水复路多险阻,总管长了春秋,不堪行旅之苦,另者,府里繁杂之事何其多也,离不开总管,我倒有个人选,比较合适。” 太夫人颔首:“言之有理,你那个人选是谁?” 花羞提裙近前几步道:“小厮阿鲁,他为人机灵,我多次遣他差事,必不让我失望。” 侯府之大,人员冗杂,太夫人认识不全,并不晓得阿鲁是哪个,但相信花羞,也就同意:“就让他去,而且是立刻启程,带足盘缠,晓行夜宿,差不多一个月即能回来,告诉他,若是此事完成的好,回来我升他做副总管。” 从小厮到副总管,这是鲤鱼跳龙门的飞跃,太夫人之所以这么大的口气,有个前提,他必须把此趟差事完成好,所谓完成好,花羞明白,郝嬷嬷亦明白,那就是施耘莽安然无恙,太夫人高兴才会重赏。 花羞领了太夫人的令,回了伯英院,当即召来阿鲁,逐般对他讲清楚。 阿鲁欢喜得噗通跪地叩头:“谢夫人,若有来世,阿鲁愿为夫人当牛做马。” 花羞用帕子拂了下:“起来,若真有来世……”顿了顿,叹道:“可是,真有来世么?” 若真有来世,自己必然学昭君,舞刀弄枪,练就一身本领,然后随着施耘天戍守边关,那才叫夫唱妇随,自己除了会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刺绣、书画、琴曲等等,一无是处。 忽而有些自卑,是忽而想起辛缇,她既美貌又会功夫,即便是与施耘天隔水相望,也是朝夕相对,羡煞人。 胡思乱想一番,亲自指挥杜鹃与青鸾为阿鲁打点行装,翠黛突然朝阿鲁的包裹里塞进一只锦囊。 花羞眼尖,发现那是自己之物,抽了出来讶异问:“作何?” 翠黛嘟着嘴道:“你不肯给侯爷捎封信,总得带去点什么,怎知侯爷不是日日夜夜思念你。” 花羞拈着锦囊沉默不语……飒飒风起,京师已如此凉爽,那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北部边关想来更是冷入骨髓,想为施耘天捎件御寒之鹤氅,想亲手做一双暖靴,想给他写封万般思念的信函,想……很多很多,只是不能做,辛缇此次出兵意不在攻城略地,而是为施耘天。 彼时见了时无声,如今他已经被擢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他言说朝中已经有传言,说假如施耘天娶了辛缇,从此同胡族修好,每年国库可以省下几百万两军饷,少死几十万兵卒,如此兵不血刃夺得胜利何而不为。 倘或自己现下又是修书又是嘘寒问暖,边关那些苦于征战的将士,必然觉得自己在取悦施耘天意图阻止他与辛缇相好,自己将背负一个杨贵妃同样的骂名,即便不定为祸国,也是殃民。 想到此,花羞把锦囊收进袖笼里,对阿鲁淡淡道:“走吧,早去早归,路上小心。” 翠黛刚想言语,忽然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大夫人,江州宁氏到了,太夫人请您去福安居。” 江州宁氏?莫不是施耘莽的未婚妻宁可儿? 花羞挥挥手让阿鲁走了,随后带着娥眉、翠黛往福安居而去,刚出门碰见正在清扫梧桐落叶的水柔,翠黛嗤的冷笑:“李鬼碰到李逵,有热闹。” 李鬼当指一心想攀附施耘莽的水柔,李逵当然指宁可儿,她才是施耘莽的真命天女。 不想娥眉突然不自在起来,李逵、李奎,同音,她忽然想起开香料铺子的李奎,不知他最近如何。 忽而骂自己,好端端的想他做甚。 三人一路各怀心事的来到福安居,才进大门即听见有人啼哭,悲悲切切,虽然是哭,却也动听,仿佛一曲昭君怨。 这样之声音必然是个极美之人,花羞想。 进了屋子,即望见临窗大炕上太夫人手拉着一个姑娘,不用问,这就是宁可儿,只是这姑娘通身上下红艳艳,穿的,竟然是新娘装束。(未完待续) 123章 暗鬼 此时秋阳正烈,穿窗而入落在宁可儿身上,红就更红,仿佛一朵榴花,不开在五月开在八月。 太夫人为花羞与宁可儿彼此介绍,美人成双,满堂生辉。 宁可儿翩翩而拜:“见过嫂嫂。” 花羞以手相搀:“宁小姐多礼。” 宁可儿屈膝道:“此后是一家人,叫我可儿便好。” 花羞温婉而笑:“既是一家人,岂可一拜再拜。”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惹得一旁的殷氏、杨氏颇不是滋味。 太夫人望着面前四个媳妇,感慨万千,若是四个儿子皆在眼前,且他们个个妻贤子孝,该是多么美好之事,然而施耘天常年戍守边关,施耘莽又离家而去,又添个未知死活的忧心事。 想到这里,再看看宁可儿的新娘装束,对花羞道:“耘莽之事竟然传到了江州,宁小姐她,她……” 话到此不觉语凝噎。 宁可儿将袖子掩着半边脸,边哭泣边道:“听闻相公噩耗,我也是不信,却是个相熟之人告诉家父,容不得我不信,无论怎样,我与耘莽既然有婚约,此生绝不二嫁,所以不顾父亲母亲反对,也没有征得婆母同意,我就自己做主嫁了过来,既然耘莽死不见尸,即便是与他的衣冠拜堂,此后,我就是施家儿媳。” 说完,噗通跪在太夫人面前,哽咽道:“婆婆,请受媳妇一拜。” 太夫人面带惊色,指使玉绣玉绮道:“还不扶将起来。” 两个婢女左右搀扶,怎奈宁可儿不肯起来,一张脸梨花带雨。泣道:“等我敬杯茶给婆婆。” 太夫人连连摆手:“宁小姐千万不要这样,一者,耘莽之事或许只是谣传,等他归来,你们拜堂之后我再吃你敬的茶不迟。二者,即便老天真的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会修书给令尊。为你们退婚。” 本是一番好意。孰料宁可儿忽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对准自己的咽喉,泪水滚滚而落,然而语气却是分外的坚决:“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与耘莽有婚约,必不会另嫁他人,为此我与父亲已经闹翻,此来京师是我自己的主意。若是婆母不肯接纳,江州我也不能再回去。莫若我现在就随耘莽而去。” 她说完果真就狠狠刺去,幸好身边的宁府婢女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小姐不要!” 唬的太夫人伸着手臂僵硬了身子,不知所措。 旁边立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朝太夫人道:“我是宁小姐的乳母卢氏,在宁府是后宅的管家婆,我家小姐听闻四公子的不幸消息。接连几日水米不进,按说我家小姐同贵府四公子并未成亲。重新觅个如意郎君未尝不可,怎奈小姐她非四公子不嫁,为此我家老爷夫人气的气愁的愁,若是太夫人这样打发我家小姐,饶是能够回去,我家小姐又有何颜面呢,四公子安然无恙那是最好,如若四公子真出了意外,那也是我家小姐的命,太夫人留下我家小姐吧,我们这几十口子人不会白吃白住,老爷气归气,也许了小姐丰厚的嫁妆,改日另行送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夫人权衡来权衡去,郝嬷嬷附耳对她低语几句,太夫人忙道:“好个贞烈女子,耘莽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够娶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接纳你,来人,上茶。” 银绯于梅花小几上端了杯茶过来交由宁可儿,她就跪着双手奉上敬给太夫人,一句“婆婆吃茶”说完,泪落如雨。 花羞再也忍受不住,接了娥眉递来的帕子拭泪,不由得猜想,假如施耘莽知道有这么个一心一意待他的未婚妻,还会与水柔相好么? 那厢太夫人与宁可儿相拥哭泣,一个是慈母一个是贤妻,只是男人不见得会因为女人的贤良淑德而全心全意。 暗自叹息,花羞劝道:“娘,可儿舟车劳顿应该先住下,另外,阿鲁已经动身去了边关,不出一月便可转回,必定会带来耘莽安然无恙的好消息,四叔好端端的,你们这样哭,不是在咒他么。” 太夫人连说有理有理,续道:“先安排住下。” 郝嬷嬷指着一屋子的宁家遣来的丫鬟婆子对太夫人道:“安排在客院还是季贤院?” 宁可儿的身份有些尴尬,她自认为是施家媳妇,但毕竟没有成亲。 太夫人一时做不了决定,左右望望花羞、殷氏、杨氏:“你们意下如何?” 殷氏言多嘴快:“既然叫了婆婆,您也吃了媳妇茶,当然住四叔的季贤院。” 杨氏一贯的老好人:“听娘的安排。” 或许是花羞出口慢了,或许是太夫人过于信任她,问了一圈还是道:“大嫂做个决定。” 花羞心里七上八下,实在也拿不定主意,按说应该住在客院,可是宁可儿已经自认是施家媳妇,便是季贤院的女主,若说住在季贤院也没什么不可,即便没有拜堂,总归施耘莽不在府里,也就无需避讳什么,花羞唯一担心的是,宁可儿柔弱,季贤院可有个隐患陶嬷嬷,水柔做不成四夫人,她必然怀恨在心,会不会迁怒于宁可儿? 她迟疑不决的当儿,宁可儿自己做了决定:“我就住耘莽那里。” 太夫人不再多说,当即让郝嬷嬷携着宁可儿往季贤院而去。 宁可儿随身带来丫鬟婆子不下二十人,更有五六个小厮,算不上浩浩荡荡也是呼呼啦啦,来到季贤院,引得侯府的丫鬟婆子交头接耳,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宁可儿来此的目的,所以,伶俐的,经郝嬷嬷介绍,赶紧称呼四夫人。 单等见了陶嬷嬷,郝嬷嬷特别郑重道:“如今宁小姐已经成了四夫人,里里外外你虽然管着事,但没有四夫人的首肯,你做不得主。” 陶嬷嬷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实乃忠厚老实相,一说话眼睛仿佛都在笑,朝宁可儿唱个大喏,极尽夸张道:“四夫人是主子,我是奴仆,四夫人让我日里死我不敢夜里死,今儿起季贤院有了女主子,我也省了多少心思,往日四爷在时,大男人不管事,四夫人就不同,一看就是会持家的,等下我就把所有的账目拿给您看,每个丫鬟婆子小厮的月钱,还有……” 郝嬷嬷帕子一拂,打断她的话道:“四夫人风尘仆仆不是听你唠叨这些,赶紧安排住处,几十口子人还没吃晌午饭,被褥也需要几大车,偏你说个没完没了,那些稀碎的事,四夫人歇息好了,自然会听你禀报。” 陶嬷嬷被她一顿抢白,讪讪的道:“我是怕有些人不放心。” 含沙射影,郝嬷嬷晓得她指的是自己,也无心同她争个长短,太夫人交给的差使完成就回了福安居。 陶嬷嬷把宁可儿安排在施耘莽卧房旁的抱厦内,毕竟没有真正拜堂,贸然住进正房于理不合,随后又喊来三五个婢女:“拿着我的牌子去库房领取一应等物。” 这几个婢女走了,她又叫来另个叫春水的,且是叫进自己的屋子,从被子底下抽出一卷用红线缠着的纸,递给春桃,窃窃道:“告诉水柔,想办法天黑之前把这个放在大夫人的被子底下。” 春水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陶嬷嬷没来由的大怒:“死娼妇,再多嘴多舌把你赶到院子里做杂使。” 春水撇撇嘴:“不问就不问。” 说完拿着纸卷欲走,却被陶嬷嬷一把拉住:“这么大张旗鼓的,想作死么。” 春水接连被骂,气鼓鼓的将纸卷塞入怀中,问:“这下可以了?” 陶嬷嬷也晓得自己利用人家还骂人家有些不妥,换了笑脸道:“现下四夫人来了,太夫人必然要派咱们自己的一些人给四夫人使唤,夫人身边顶多端个茶递个帕子,美差,我举荐你。” 春水展颜而笑:“这还差不多,放心,我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保证不让其他人看见。” 陶嬷嬷拍了下她的屁股,笑嘻嘻道:“等你满十八岁,我就让太夫人给你找个好婆家,我已经相好了阿权,在账上做事,人也俊。” 春水娇羞的抿嘴笑了,一扭搭:“嬷嬷取笑我,阿权怎会要我。” 陶嬷嬷立即正色道:“他敢,他那个差事还是我找大总管提的。” 春水乐不可支,蹦蹦跳跳的走了。 陶嬷嬷呆呆的坐在房里嘀咕:“还有一桩。” 未知是什么事,抬腿去忙活了。 至夜,皎月高挂,明辉如雾,季贤院的一切如披上层薄如蝉翼的白纱。 抱厦内仍旧灯火闪烁,宁可儿初来乍到,虽然疲累却无睡意,一是因为换了环境,二是此后自己再也不姓宁而姓施,换了种生活,更是睹物思人,一点点悲伤间或一点点欢喜,悲伤是盛传施耘莽已死,欢喜是太夫人还有花羞都说是谣传,两种情绪交割,思绪纷至沓来,也就难以安睡。 贴身婢女夕烟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塞给她个汤婆子,道:“京师不比江州,冷杀人,小姐注意身子。” 宁可儿没等言语,忽听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传来,奇奇怪怪,有些瘆人。(未完待续) 124章 陷害 月夜空旷,更兼秋意阑珊,那声音飘飘忽忽仿佛来自好远,又像是近在眼前却被什么阻隔,似长啸又不高亢,若低吟过于嘹亮,诡异莫辨,只让人周身毛孔张开,头皮沙沙。(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宁可儿乃为知府千金,养在深闺,体弱胆子小,听这怪声忙问夕烟:“是狼么?” 夕烟本也有些害怕,听她这样问噗嗤笑了:“这是侯府不是荒野,何来的狼?” 宁可儿恍然大悟的样子,抚摸自己心口,双瞳乱转,惊惧非常,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是何物在叫?” 夕烟用心听了听,听不出个所以然,摇头:“奴婢猜度不出,小姐尽可放心,侯府护卫重重,任何腌臜物都靠近不得,更何况外面住着咱宁府的人。” 如此开解,宁可儿略略放心下来,招手让夕烟上床傍着自己睡,却听有人突然一声喊:“鬼啊,有鬼!” 夕烟几乎是腾跃而起,平素走路袅袅婷婷的一个姑娘家,被惊吓激发出了潜在之力,她猛扑向床,随后与战战兢兢的宁可儿拥抱在一起。 宁可儿抖抖索索的喊:“人呢,来人啊!” 呼啦啦跑进来几个婢女,皆是满脸恐慌,纷纷禀报:“小姐,外面闹鬼。” 本想叫进人来壮胆,大家如此慌乱更加剧了宁可儿的惊怕,花容失色,娇躯乱抖。 突然有个小丫头指着窗户瞪大了眼睛喊:“鬼,鬼跑过去了!” 随即,屋子里一片惊叫甚而嚎哭声。 闹了足有一盏茶功夫陶嬷嬷才姗姗而来,宁可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喘息,语无伦次:“鬼,嬷嬷,有鬼,怎会有鬼。” 陶嬷嬷听了半晌总算明白大致,一拍大腿道:“哪有什么鬼。夫人车马劳顿,必是看花了眼。” 宁可儿频频摇头,指着诸多婢女道:“她,她们都看见了。” 陶嬷嬷凝眉想了想。突然掩口瞪眼,她这一状态再次将宁可儿吓傻,随即又听她骇然道:“该不是四爷的魂魄归来?” 登时,屋内鸦雀无声…… 继而,宁可儿翻了白眼。直挺挺昏死过去,一是惊吓,二是,本还期冀施耘莽的死是谣传,陶嬷嬷这样说,就说明施耘莽确定死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身子娇弱心更是脆弱,承受不住如此磋磨。 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到床上,喊的喊、唤的唤、哭的哭、闹的闹。乱成一锅粥。 到底是陶嬷嬷人情练达,指使个小丫头去伯英院喊花羞:“大夫人可是神医。” 那小丫头转头就跑,忽而又掉头:“嬷嬷,哪里是伯英院。” 陶嬷嬷这才想起宁府之人初来乍到,对于侯府并不熟悉,于是亲自去外面喊了侯府之人去伯英院请花羞。 这个时辰花羞刚刚沐浴过,散着一头如瀑长发,同娥眉、翠黛边闲话边缝着一件披风,赤黑色的锦缎做面,微微露出一点点大红的里子。暗想施耘天穿上迎风站着,风拂过披风猎猎,黑红相映,庄重又不失昳丽。 陶嬷嬷遣来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奔来。于门口即高喊大夫人救命。 翠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唬了一跳,起身骂了句“皮紧了”,即出来询问事由,随着回来禀报给花羞:“宁小姐被鬼缠身,不知死活。” 那小丫头不明就里,不过是听陶嬷嬷一面之词。如是报给翠黛。 听闻宁可儿出了状况,花羞忙让娥眉、翠黛为她梳头整装,事情紧急,匆匆绾个发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住,抓过披风裹着身子,由着娥眉、翠黛陪同往季贤院而来,只是等她到了,宁可儿被众人连呼带唤外加拍打,已经醒了过来。 翠黛有些不满,对陶嬷嬷道:“我家夫人漏夜而来,就是看你们哭哭啼啼,到底出了何事?四爷还没死呢,整个季贤院一片丧气。” 花羞阻止翠黛:“少说一句吧,待我问问。” 有小丫头搬了张杌子放置床边,娥眉扶着花羞坐了过去。 宁可儿脸色煞白,呆呆的望着花羞,她与花羞年纪相仿,更因在福安居一场会面彼此有了好感,此时抓住花羞的手,惶惶道:“有鬼。” 夕烟从头至尾把闹鬼的事说了个详细。 花羞听罢回头觑了眼陶嬷嬷,不想宁可儿初来乍到,季贤院就上演这么一桩,虽然不确定是有人为之,却感觉陶嬷嬷身为管事脱不了干系,回身反扣住宁可儿的手安慰:“朗朗乾坤,何来鬼怪。” 宁可儿不停晃着脑袋:“真的有鬼,我看见了。” 花羞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宁小姐贵为知府千金,必是饱读诗书,从来鬼怪之说都是人在作怪。” 宁可儿将信将疑,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心神略略安稳,问:“谁?谁在作怪?” 花羞的手按在她肩头,不自觉的用了下力,有些话不便直言,忙调整自己的失态,辩解:“没有谁,我之意,这么久以来,侯府从未闹过鬼,自然也不会在宁小姐来到那鬼就出来。” 陶嬷嬷却有不同见解:“那是大夫人你嫁过来时日尚浅,哪个宅子不死人,人死变成鬼,有好鬼有恶鬼,恶鬼便会使家宅不宁。” 花羞想反她几句,又不想与她的隔膜太过明显,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不悦。 娥眉用手捅了捅翠黛,非是她自己胆子小,而是不善于吵架。 翠黛当即会意,横在陶嬷嬷面前冷笑:“我很想知道嬷嬷死后变成何种鬼,不如现下你死给我看看。” 陶嬷嬷惧她泼辣,满心不悦也还是腆着脸笑:“姑娘说笑,我还有几十年的春秋,现在死不得。” 翠黛还想骂她几句,花羞又适时的清咳两声,如此便把翠黛岔过去。 陶嬷嬷心下道,小蹄子,在我这里发威,迟早算这笔账,先搁着你的仇,等下有你主子哭的。 想到这里指着窗对花羞道:“夜深,大夫人请回安歇吧,四夫人这里有我呢。” 宁可儿虽然怕,也不好挽留花羞,道了几句多谢,让夕烟送花羞三人出去。 走至门口,花羞忽然转身对夕烟道:“紧闭门窗,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要擅自出去,真有鬼,怕也无用,没有鬼,谨防恶人生事端。” 夕烟没等说出什么,一同来送的陶嬷嬷插嘴道:“大夫人放心,有我呢,今晚我不睡了,守在四夫人床前,有个风吹草动,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保四夫人安然。” 花羞暗笑,有你我才更不放心,嘴上却说:“嬷嬷上心了。” 从季贤院出来,路上翠黛担心的问:“那个老虔婆最可疑,夫人作何打算?水柔可在伯英院,若她们里应外合,不可不防。” 夜风或由树梢落下,或从花草间蹿出,花羞打了个冷战,忙裹紧了披风,额前的发丝痒痒的拂着,手指轻拈掖在耳后,蓦然想起施耘天曾经无数次这样为自己捋过头发,为着那个男人,侯府纵然是龙潭虎穴,自己也无惧无忧。 细细一声叹息,道:“防什么,水柔现下做的是粗使,轻易不进房内,而陶嬷嬷人在季贤院,纵使她想对付我那也是鞭长莫及,亦或许是我们的错会,水柔并无害我之心,总之我当初是为救她非是害她。” 娥眉附上一句:“多早晚她能懂夫人的心?” 一片落叶打在花羞面颊,唬了她一跳,蹭了蹭被打过的地方,边道:“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足矣。” 三人边走边说,散碎的语言被秋声覆盖,月轮一路相随,满庭的清辉冷若冰霜。 回到伯英院,翠黛嘀咕句“总算到家了”,抄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为花羞开门,刚推开卧房的门,却见正中条案前的太夫人横眉冷对,而殷氏杨氏还有张存孝家的等一些丫鬟婆子,个个表情肃然,看这阵仗,仿佛正等着花羞,即将来一场堂审。 花羞心里如有个小兔子蹦来蹦去,惶惶然不安,面上却是波澜不兴,给太夫人福了福,道:“这个时辰您怎么还没歇着?” 太夫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对郝嬷嬷道:“去把门关了。” 翠黛预感不妙,自己距离房门近,她先于郝嬷嬷走了过去将门紧闭,无论发生什么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太夫人沉着脸,盯着花羞看了又看,问:“耘天出征多久了?” 花羞无法猜度她漏夜而来问这个作何,还是老实答:“两月有余。” 太夫人猛然丢开手炉,顿时盖子掀翻,里面的炭灰洒了一地。 花羞身子颤了颤。 郝嬷嬷忙不迭的俯身去拾掇,边道:“阿弥陀佛,事情还没查明,怎知不是桩冤案。” 查明?冤案? 花羞眉头蹙起,才想问,却见太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红丝线捆着的纸,手一拽,丝线解开,啪的拍在身侧,指着道:“这些腌臜不堪之物,是从你被子底下看到的。” 花羞距离远,不知是什么物什,忙紧几步过去看,脸腾的红了,仿佛有谁给她一巴掌,**辣难受。 原来,那些是春宫图。(未完待续。) 123章 暗鬼 此时秋阳正烈,穿窗而入落在宁可儿身上,红就更红,仿佛一朵榴花,不开在五月开在八月。 太夫人为花羞与宁可儿彼此介绍,美人成双,满堂生辉。 宁可儿翩翩而拜:“见过嫂嫂。” 花羞以手相搀:“宁小姐多礼。” 宁可儿屈膝道:“此后是一家人,叫我可儿便好。” 花羞温婉而笑:“既是一家人,岂可一拜再拜。”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惹得一旁的殷氏、杨氏颇不是滋味。 太夫人望着面前四个媳妇,感慨万千,若是四个儿子皆在眼前,且他们个个妻贤子孝,该是多么美好之事,然而施耘天常年戍守边关,施耘莽又离家而去,又添个未知死活的忧心事。 想到这里,再看看宁可儿的新娘装束,对花羞道:“耘莽之事竟然传到了江州,宁小姐她,她……” 话到此不觉语凝噎。 宁可儿将袖子掩着半边脸,边哭泣边道:“听闻相公噩耗,我也是不信,却是个相熟之人告诉家父,容不得我不信,无论怎样,我与耘莽既然有婚约,此生绝不二嫁,所以不顾父亲母亲反对,也没有征得婆母同意,我就自己做主嫁了过来,既然耘莽死不见尸,即便是与他的衣冠拜堂,此后,我就是施家儿媳。” 说完,噗通跪在太夫人面前,哽咽道:“婆婆,请受媳妇一拜。” 太夫人面带惊色,指使玉绣玉绮道:“还不扶将起来。” 两个婢女左右搀扶,怎奈宁可儿不肯起来,一张脸梨花带雨,泣道:“等我敬杯茶给婆婆。” 太夫人连连摆手:“宁小姐千万不要这样,一者,耘莽之事或许只是谣传,等他归来,你们拜堂之后我再吃你敬的茶不迟。二者。即便老天真的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会修书给令尊,为你们退婚。” 本是一番好意,孰料宁可儿忽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对准自己的咽喉。泪水滚滚而落,然而语气却是分外的坚决:“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与耘莽有婚约,必不会另嫁他人,为此我与父亲已经闹翻。此来京师是我自己的主意,若是婆母不肯接纳,江州我也不能再回去,莫若我现在就随耘莽而去。” 她说完果真就狠狠刺去,幸好身边的宁府婢女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小姐不要!” 唬的太夫人伸着手臂僵硬了身子,不知所措。 旁边立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朝太夫人道:“我是宁小姐的**母卢氏,在宁府是后宅的管家婆,我家小姐听闻四公子的不幸消息。接连几日水米不进,按说我家小姐同贵府四公子并未成亲,重新觅个如意郎君未尝不可,怎奈小姐她非四公子不嫁,为此我家老爷夫人气的气愁的愁,若是太夫人这样打发我家小姐,饶是能够回去,我家小姐又有何颜面呢,四公子安然无恙那是最好,如若四公子真出了意外。那也是我家小姐的命,太夫人留下我家小姐吧,我们这几十口子人不会白吃白住,老爷气归气。也许了小姐丰厚的嫁妆,改日另行送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夫人权衡来权衡去,郝嬷嬷附耳对她低语几句,太夫人忙道:“好个贞烈女子,耘莽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够娶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接纳你,来人,上茶。” 银绯于梅花小几上端了杯茶过来交由宁可儿,她就跪着双手奉上敬给太夫人,一句“婆婆吃茶”说完,泪落如雨。 花羞再也忍受不住,接了娥眉递来的帕子拭泪,不由得猜想,假如施耘莽知道有这么个一心一意待他的未婚妻,还会与水柔相好么? 那厢太夫人与宁可儿相拥哭泣,一个是慈母一个是贤妻,只是男人不见得会因为女人的贤良淑德而全心全意。 暗自叹息,花羞劝道:“娘,可儿舟车劳顿应该先住下,另外,阿鲁已经动身去了边关,不出一月便可转回,必定会带来耘莽安然无恙的好消息,四叔好端端的,你们这样哭,不是在咒他么。” 太夫人连说有理有理,续道:“先安排住下。” 郝嬷嬷指着一屋子的宁家遣来的丫鬟婆子对太夫人道:“安排在客院还是季贤院?” 宁可儿的身份有些尴尬,她自认为是施家媳妇,但毕竟没有成亲。 太夫人一时做不了决定,左右望望花羞、殷氏、杨氏:“你们意下如何?” 殷氏言多嘴快:“既然叫了婆婆,您也吃了媳妇茶,当然住四叔的季贤院。” 杨氏一贯的老好人:“听娘的安排。” 或许是花羞出口慢了,或许是太夫人过于信任她,问了一圈还是道:“大嫂做个决定。” 花羞心里七上八下,实在也拿不定主意,按说应该住在客院,可是宁可儿已经自认是施家媳妇,便是季贤院的女主,若说住在季贤院也没什么不可,即便没有拜堂,总归施耘莽不在府里,也就无需避讳什么,花羞唯一担心的是,宁可儿柔弱,季贤院可有个隐患陶嬷嬷,水柔做不成四夫人,她必然怀恨在心,会不会迁怒于宁可儿? 她迟疑不决的当儿,宁可儿自己做了决定:“我就住耘莽那里。” 太夫人不再多说,当即让郝嬷嬷携着宁可儿往季贤院而去。 宁可儿随身带来丫鬟婆子不下二十人,更有五六个小厮,算不上浩浩荡荡也是呼呼啦啦,来到季贤院,引得侯府的丫鬟婆子交头接耳,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宁可儿来此的目的,所以,伶俐的,经郝嬷嬷介绍,赶紧称呼四夫人。 单等见了陶嬷嬷,郝嬷嬷特别郑重道:“如今宁小姐已经成了四夫人,里里外外你虽然管着事,但没有四夫人的首肯,你做不得主。” 陶嬷嬷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实乃忠厚老实相,一说话眼睛仿佛都在笑,朝宁可儿唱个大喏,极尽夸张道:“四夫人是主子,我是奴仆,四夫人让我日里死我不敢夜里死,今儿起季贤院有了女主子,我也省了多少心思,往日四爷在时,大男人不管事,四夫人就不同,一看就是会持家的,等下我就把所有的账目拿给您看,每个丫鬟婆子小厮的月钱,还有……” 郝嬷嬷帕子一拂,打断她的话道:“四夫人风尘仆仆不是听你唠叨这些,赶紧安排住处,几十口子人还没吃晌午饭,被褥也需要几大车,偏你说个没完没了,那些稀碎的事,四夫人歇息好了,自然会听你禀报。” 陶嬷嬷被她一顿抢白,讪讪的道:“我是怕有些人不放心。” 含沙射影,郝嬷嬷晓得她指的是自己,也无心同她争个长短,太夫人交给的差使完成就回了福安居。 陶嬷嬷把宁可儿安排在施耘莽卧房旁的抱厦内,毕竟没有真正拜堂,贸然住进正房于理不合,随后又喊来三五个婢女:“拿着我的牌子去库房领取一应等物。” 这几个婢女走了,她又叫来另个叫春水的,且是叫进自己的屋子,从被子底下抽出一卷用红线缠着的纸,递给春桃,窃窃道:“告诉水柔,想办法天黑之前把这个放在大夫人的被子底下。” 春水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陶嬷嬷没来由的大怒:“死娼妇,再多嘴多舌把你赶到院子里做杂使。” 春水撇撇嘴:“不问就不问。” 说完拿着纸卷欲走,却被陶嬷嬷一把拉住:“这么大张旗鼓的,想作死么。” 春水接连被骂,气鼓鼓的将纸卷塞入怀中,问:“这下可以了?” 陶嬷嬷也晓得自己利用人家还骂人家有些不妥,换了笑脸道:“现下四夫人来了,太夫人必然要派咱们自己的一些人给四夫人使唤,夫人身边顶多端个茶递个帕子,美差,我举荐你。” 春水展颜而笑:“这还差不多,放心,我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保证不让其他人看见。” 陶嬷嬷拍了下她的屁股,笑嘻嘻道:“等你满十八岁,我就让太夫人给你找个好婆家,我已经相好了阿权,在账上做事,人也俊。” 春水娇羞的抿嘴笑了,一扭搭:“嬷嬷取笑我,阿权怎会要我。” 陶嬷嬷立即正色道:“他敢,他那个差事还是我找大总管提的。” 春水乐不可支,蹦蹦跳跳的走了。 陶嬷嬷呆呆的坐在房里嘀咕:“还有一桩。” 未知是什么事,抬腿去忙活了。 至夜,皎月高挂,明辉如雾,季贤院的一切如披上层薄如蝉翼的白纱。 抱厦内仍旧灯火闪烁,宁可儿初来乍到,虽然疲累却无睡意,一是因为换了环境,二是此后自己再也不姓宁而姓施,换了种生活,更是睹物思人,一点点悲伤间或一点点欢喜,悲伤是盛传施耘莽已死,欢喜是太夫人还有花羞都说是谣传,两种情绪交割,思绪纷至沓来,也就难以安睡。 贴身婢女夕烟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塞给她个汤婆子,道:“京师不比江州,冷杀人,小姐注意身子。” 宁可儿没等言语,忽听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传来,奇奇怪怪,有些瘆人。(未完待续。) 124章 陷害 月夜空旷,更兼秋意阑珊,那声音飘飘忽忽仿佛来自好远,又像是近在眼前却被什么阻隔,似长啸又不高亢,若低吟过于嘹亮,诡异莫辨,只让人周身毛孔张开,头皮沙沙。 宁可儿乃为知府千金,养在深闺,体弱胆子小,听这怪声忙问夕烟:“是狼么?” 夕烟本也有些害怕,听她这样问噗嗤笑了:“这是侯府不是荒野,何来的狼?” 宁可儿恍然大悟的样子,抚摸自己心口,双瞳乱转,惊惧非常,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是何物在叫?” 夕烟用心听了听,听不出个所以然,摇头:“奴婢猜度不出,小姐尽可放心,侯府护卫重重,任何腌臜物都靠近不得,更何况外面住着咱宁府的人。” 如此开解,宁可儿略略放心下来,招手让夕烟上床傍着自己睡,却听有人突然一声喊:“鬼啊,有鬼!” 夕烟几乎是腾跃而起,平素走路袅袅婷婷的一个姑娘家,被惊吓激发出了潜在之力,她猛扑向床,随后与战战兢兢的宁可儿拥抱在一起。 宁可儿抖抖索索的喊:“人呢,来人啊!” 呼啦啦跑进来几个婢女,皆是满脸恐慌,纷纷禀报:“小姐,外面闹鬼。” 本想叫进人来壮胆,大家如此慌乱更加剧了宁可儿的惊怕,花容失色,娇躯乱抖。 突然有个小丫头指着窗户瞪大了眼睛喊:“鬼,鬼跑过去了!” 随即。屋子里一片惊叫甚而嚎哭声。 闹了足有一盏茶功夫陶嬷嬷才姗姗而来,宁可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喘息,语无伦次:“鬼,嬷嬷,有鬼,怎会有鬼。” 陶嬷嬷听了半晌总算明白大致,一拍大腿道:“哪有什么鬼,夫人车马劳顿,必是看花了眼。” 宁可儿频频摇头。指着诸多婢女道:“她。她们都看见了。” 陶嬷嬷凝眉想了想,突然掩口瞪眼,她这一状态再次将宁可儿吓傻,随即又听她骇然道:“该不是四爷的魂魄归来?” 登时。屋内鸦雀无声…… 继而。宁可儿翻了白眼。直挺挺昏死过去,一是惊吓,二是。本还期冀施耘莽的死是谣传,陶嬷嬷这样说,就说明施耘莽确定死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身子娇弱心更是脆弱,承受不住如此磋磨。 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到床上,喊的喊、唤的唤、哭的哭、闹的闹,乱成一锅粥。 到底是陶嬷嬷人情练达,指使个小丫头去伯英院喊花羞:“大夫人可是神医。” 那小丫头转头就跑,忽而又掉头:“嬷嬷,哪里是伯英院。” 陶嬷嬷这才想起宁府之人初来乍到,对于侯府并不熟悉,于是亲自去外面喊了侯府之人去伯英院请花羞。 这个时辰花羞刚刚沐浴过,散着一头如瀑长发,同娥眉、翠黛边闲话边缝着一件披风,赤黑色的锦缎做面,微微露出一点点大红的里子,暗想施耘天穿上迎风站着,风拂过披风猎猎,黑红相映,庄重又不失昳丽。 陶嬷嬷遣来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奔来,于门口即高喊大夫人救命。 翠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唬了一跳,起身骂了句“皮紧了”,即出来询问事由,随着回来禀报给花羞:“宁小姐被鬼缠身,不知死活。” 那小丫头不明就里,不过是听陶嬷嬷一面之词,如是报给翠黛。 听闻宁可儿出了状况,花羞忙让娥眉、翠黛为她梳头整装,事情紧急,匆匆绾个发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住,抓过披风裹着身子,由着娥眉、翠黛陪同往季贤院而来,只是等她到了,宁可儿被众人连呼带唤外加拍打,已经醒了过来。 翠黛有些不满,对陶嬷嬷道:“我家夫人漏夜而来,就是看你们哭哭啼啼,到底出了何事?四爷还没死呢,整个季贤院一片丧气。” 花羞阻止翠黛:“少说一句吧,待我问问。” 有小丫头搬了张杌子放置床边,娥眉扶着花羞坐了过去。 宁可儿脸色煞白,呆呆的望着花羞,她与花羞年纪相仿,更因在福安居一场会面彼此有了好感,此时抓住花羞的手,惶惶道:“有鬼。” 夕烟从头至尾把闹鬼的事说了个详细。 花羞听罢回头觑了眼陶嬷嬷,不想宁可儿初来乍到,季贤院就上演这么一桩,虽然不确定是有人为之,却感觉陶嬷嬷身为管事脱不了干系,回身反扣住宁可儿的手安慰:“朗朗乾坤,何来鬼怪。” 宁可儿不停晃着脑袋:“真的有鬼,我看见了。” 花羞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宁小姐贵为知府千金,必是饱读诗书,从来鬼怪之说都是人在作怪。” 宁可儿将信将疑,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心神略略安稳,问:“谁?谁在作怪?” 花羞的手按在她肩头,不自觉的用了下力,有些话不便直言,忙调整自己的失态,辩解:“没有谁,我之意,这么久以来,侯府从未闹过鬼,自然也不会在宁小姐来到那鬼就出来。” 陶嬷嬷却有不同见解:“那是大夫人你嫁过来时日尚浅,哪个宅子不死人,人死变成鬼,有好鬼有恶鬼,恶鬼便会使家宅不宁。” 花羞想反她几句,又不想与她的隔膜太过明显,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不悦。 娥眉用手捅了捅翠黛,非是她自己胆子小,而是不善于吵架。 翠黛当即会意,横在陶嬷嬷面前冷笑:“我很想知道嬷嬷死后变成何种鬼,不如现下你死给我看看。” 陶嬷嬷惧她泼辣,满心不悦也还是腆着脸笑:“姑娘说笑,我还有几十年的春秋,现在死不得。” 翠黛还想骂她几句,花羞又适时的清咳两声,如此便把翠黛岔过去。 陶嬷嬷心下道,小蹄子,在我这里发威,迟早算这笔账,先搁着你的仇,等下有你主子哭的。 想到这里指着窗对花羞道:“夜深,大夫人请回安歇吧,四夫人这里有我呢。” 宁可儿虽然怕,也不好挽留花羞,道了几句多谢,让夕烟送花羞三人出去。 走至门口,花羞忽然转身对夕烟道:“紧闭门窗,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要擅自出去,真有鬼,怕也无用,没有鬼,谨防恶人生事端。” 夕烟没等说出什么,一同来送的陶嬷嬷插嘴道:“大夫人放心,有我呢,今晚我不睡了,守在四夫人床前,有个风吹草动,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保四夫人安然。” 花羞暗笑,有你我才更不放心,嘴上却说:“嬷嬷上心了。” 从季贤院出来,路上翠黛担心的问:“那个老虔婆最可疑,夫人作何打算?水柔可在伯英院,若她们里应外合,不可不防。” 夜风或由树梢落下,或从花草间蹿出,花羞打了个冷战,忙裹紧了披风,额前的发丝痒痒的拂着,手指轻拈掖在耳后,蓦然想起施耘天曾经无数次这样为自己捋过头发,为着那个男人,侯府纵然是龙潭虎穴,自己也无惧无忧。 细细一声叹息,道:“防什么,水柔现下做的是粗使,轻易不进房内,而陶嬷嬷人在季贤院,纵使她想对付我那也是鞭长莫及,亦或许是我们的错会,水柔并无害我之心,总之我当初是为救她非是害她。” 娥眉附上一句:“多早晚她能懂夫人的心?” 一片落叶打在花羞面颊,唬了她一跳,蹭了蹭被打过的地方,边道:“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足矣。” 三人边走边说,散碎的语言被秋声覆盖,月轮一路相随,满庭的清辉冷若冰霜。 回到伯英院,翠黛嘀咕句“总算到家了”,抄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为花羞开门,刚推开卧房的门,却见正中条案前的太夫人横眉冷对,而殷氏杨氏还有张存孝家的等一些丫鬟婆子,个个表情肃然,看这阵仗,仿佛正等着花羞,即将来一场堂审。 花羞心里如有个小兔子蹦来蹦去,惶惶然不安,面上却是波澜不兴,给太夫人福了福,道:“这个时辰您怎么还没歇着?” 太夫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对郝嬷嬷道:“去把门关了。” 翠黛预感不妙,自己距离房门近,她先于郝嬷嬷走了过去将门紧闭,无论发生什么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太夫人沉着脸,盯着花羞看了又看,问:“耘天出征多久了?” 花羞无法猜度她漏夜而来问这个作何,还是老实答:“两月有余。” 太夫人猛然丢开手炉,顿时盖子掀翻,里面的炭灰洒了一地。 花羞身子颤了颤。 郝嬷嬷忙不迭的俯身去拾掇,边道:“阿弥陀佛,事情还没查明,怎知不是桩冤案。” 查明?冤案? 花羞眉头蹙起,才想问,却见太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红丝线捆着的纸,手一拽,丝线解开,啪的拍在身侧,指着道:“这些腌臜不堪之物,是从你被子底下看到的。” 花羞距离远,不知是什么物什,忙紧几步过去看,脸腾的红了,仿佛有谁给她一巴掌,热辣辣难受。 原来,那些是春宫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