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阴人》 第一章 喜事沾阴 在这个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有形形色色的职业,有为阳间的人服务的,自然就有为阴间人服务的。尤其是为阴间人服务的行业,既神秘又高深莫测。从事为阴间人服务的工作的人,大多都是九死一生,经常遭世人所唾弃的。其中就有那么一行,名为走阴人,又叫做过阴、摸瞎。 走阴人并非人人都能够做的,听说能够走阴的人,刚出生的时候都不会哭。按照常理来说,刚出生的孩子不会哭,是活不下来的。但是,能够走阴的人不同,他们不但能够活的好好的,而且还会比一般的人更加聪明。 他们在刚懂事的时候,就会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走阴人。 听我爷爷说,我是半夜出生的,刚出生的时候,一声不吭,可把我娘给吓坏了,以为我熬不过这夜。谁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土屋里,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哭得跟泪人似的娘,我娘才暗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爷爷却坐在门槛上整整抽了一天的旱烟,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爷爷是我们那小有名气的走阴人。 走阴人,是游走在阳间与阴间,连接活人与死人,能与鬼魂交流的这么一种人,是一种高危的职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送掉性命。 在整个燕山镇,也只有我爷爷一个人能够走阴。 我的出生,无疑注定是要接爷爷的手,成为下一个走阴人。 爷爷似乎并无意让我接他的衣钵,他只盼着我能快快活活的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这样简单的过一辈子。 可在我6岁的那年,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梦见自己20岁的时候,有一个装相奇怪的男人前来请我去走阴。就是在那一次的走阴中,我不知请上来了一个什么鬼祟,竟然硬生生将我的魂魄缠在了阴间。魂魄离体超过一全天,就再也不回去本体里,只能做游魂冤鬼,而阳间的本体也就会死去。 这个梦,意味着我将在20岁的时候送命。 我把这个梦告诉爷爷,爷爷又抽了整整一天的旱烟。 第二天,爷爷开始教我周易、阴阳风水、五行八卦、卜凶吉、问鬼神,让我跟着他学走阴。盼的便是我能通过走阴的本领,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在爷爷的精心栽培下,我开始走上了走阴的道路。 我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爷爷带我去了隔壁村子吃喜酒。办喜事的,是我一个远房的堂哥,叫陈怀志。 我跟爷爷赶到堂哥家的时候,已经快要正午,宾客们已经入席。堂哥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堂叔,瞧见我爷爷的时候,连忙过来迎接,将我爷爷安排在了主席位上的上席。就不说我爷爷在燕山镇的名望,单说我爷爷在老陈家的辈分,这个主席位的上席也是非我爷爷莫属。 我因为是个小辈,堂叔便将我安排在了靠近主席位的一桌上,桌上的人大多都是陈家村的乡里乡亲。 听乡亲们闲聊,听说我的堂哥娶的这个媳妇儿特别的漂亮,而且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嫁妆可丰厚了。 嫁妆丰不丰厚什么的我是没兴趣,但是听说新娘子特别漂亮,我就忍不住想去瞧瞧。孩子嘛,谁还不喜欢看新娘子啊。 入席没多久后,就听见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新娘子出来啦!” 循着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了堂叔家的堂屋,一个穿着红色龙凤褂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旁边搀着她的男人,真是我的堂哥陈怀志。 我也急忙伸长了脖子,想要瞧瞧新娘子的模样。 奇怪,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堂哥非但不是喜气盈盈,满面红光,反而印堂有些发黑,双眼的眼睑下垂,呈倒三角状。这是沾上了阴间东西的晦气相。新娘的脸面白的不像活人的样子,嘴唇却异常鲜红,跟抹了血似的。 大喜的日子,新郎一脸的晦气相,而新娘却是一副死人相,这是大凶。 我连忙将目光望向爷爷,爷爷正低着头,喝着手里的茶,似乎没有看见新郎和新娘的诡异相。不应该啊,爷爷是走阴人,对于这些与阴间扯上关系的事情,理应比常人更加敏锐些才是。 我正觉得有些不妥,忽然又想起来,爷爷这些年一般都是参加的白事比红事多,甚至可以说爷爷一般都不参加红事的。因为爷爷说,走阴人,经常在阴间游离,身上的阴气太重,参加红事,会给人家带来晦气。 可是,这次堂叔家的喜事,却是爷爷主动要带我来的。 看来,爷爷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测到了这里的凶相。 我想起了爷爷在出门之前跟我说的话。 “一水啊,你跟爷爷学走阴的活儿,有十年了吧?爷爷该教的差不多都已经教给你了,如今,你只差自己去走一回阴了。” 爷爷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只以为他是随口说说,现在看来,他是早就预测到堂哥的这场喜事有问题,便是带我来,让我自己走回阴。 就在这个时候,堂哥忽然两眼一翻,身体直直朝前方栽了下去。新娘子抓着他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依旧紧紧与堂哥十指相握,将堂哥的身体半吊在悬空,力气大得惊人。她像是没有注意在堂哥的异样,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笑着看着前方。 堂叔被这突然的景象吓到,连忙跑到了前头,去扶堂哥,“怀志,你咋啦?怀志!” 爷爷这个时候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朝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过去,去了解具体的情况。 我走了上去,看了一眼新娘子。新娘子此刻的脸色依旧白得吓人,她的双瞳里像是罩了一层白色的膜一样,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使得她的眼神黯然无神。这是被鬼遮了眼的迹象,看来,堂哥的这个新娘子是被阴间的东西缠上了。可是…… 我的目光不由地停在了新娘子的小腹上,她的小腹明显有些凸起的现象。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摸清楚,这阴物是冲着新娘子来的,还是冲着我堂哥来的,又或者是冲着别的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要先让新娘子紧抓着堂哥的手给松开来,我才好进一步查究这其中的具体原因。而且,她这么一直吊着堂哥的手腕,时间长了,难免会将堂哥的手臂给折了。 堂叔瞧见我走了过来,他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跟着爷爷学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便急切问我,“一水,你堂哥这是怎么了?” 我将自己的中指咬破,然后用我的血在新娘子紧抓我堂哥的手腕上画了一道符咒。下一刻,新娘子的手戛然松开了堂哥的手。 走阴人的血,既有阳间的阳气,也有阴间的阴气。阴阳八卦中曾说道,阴主死,阳主生,一阴一阳,同根护体。走阴人之所以能在阳间和阴间来去自如,便是因为血异于常人,有阴阳护体。 随着新娘子的手松开,堂哥轰然倒在了地上,而新娘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此刻变得呆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堂叔,您先叫人将堂哥和新娘子送到房间里,此时恰好是正午,在正阳下呆的时间过久,可能会对堂哥和这个新嫂子的性命不利。”我收回手,在嘴了啜了一口,将伤口的血止住,然后跟堂叔说道。 堂叔听了,连忙叫人过来帮忙,将堂哥和新娘子送进了房间里。 第二章 驱鬼附身 我让堂叔叫人将堂哥和新娘子放在了两间不同的房间里,堂哥在东厢房,新娘子在西厢房。并且,两个人都是头在床尾脚在床头,倒着躺的。因为头在床头脚在床尾是顺阳,是不让阴物近身的睡相。但是,对于已经招上了阴物的人来说,顺阳非但不会散退阴物,反而还有可能伤到自己的三魂七魄,这样更会让阴物有机可乘。 我先去了堂哥在的东厢房,让堂叔在东厢房的门外放了一盆清水。清水的水面若是平静无异样,则说明小凶,凡事还可以讲个理;若是水面波纹泛滥,像水烧开一样,水渍四起,则说明大凶,不是心中怨念太深,就是戾气太重。三言两语怕是不顶用,得上家伙才能请走阴物。 堂叔听了我的吩咐,连忙去打了一盆清水,放在东厢房的门外。 清水打好后,我站在离水盆一米开外的地方,瞧着水里的变化。等了三五分钟,见盆里的清水并无异样。 奇怪,难道是个讲道理的鬼魂? 不对,要是个讲理的鬼魂,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一出事就是两个人,还是在吉时的时候。农村办喜事的吉时,多半都是正午12点。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午夜子时,阳气最旺的时候则是正午午时。而阴间的鬼物在阳间最猖狂的时间段,一个是阴气最重的子时,另一个便是阳气最旺的午时。 就在这个时候,西厢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那是婶子的声音。 坏了!难怪这边的清水毫无动静,那是因为这鬼魂根本不在东厢房,而是在西厢房。都怪我太大意了,只注意到堂哥的印堂黑得比较厉害,却忽视了女子的身体阴气过重,更容易引起鬼魂的纠缠。 我急急忙忙跑到西厢房里,新娘子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两只手正紧紧掐着婶子的脖子,面露凶相。那头顶的阴气,乌压压的,简直跟顶了一层黑云一般。她那惨白的脸此时白得吓人,十只抹了蔻丹的指甲,紧紧掐在婶子的脖子上,鲜红欲滴,跟鬼爪子似的。 “堂叔,赶紧去找跟柳树枝来,不要太细,也不要太粗,枝端带有嫩叶的最好!”我朝着后面跟过来的堂叔喊道,然后冲上前去制止新娘子手下的动作。婶子的面色已经发紫,让她这样掐下去,估计真得伤了婶子。 这个鬼魂的力气倒是挺大,简直跟个一百多斤的壮汉一样,无论我怎么拉扯,她掐着婶子脖子的手丝毫没有松动,反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我吩咐旁边刚满10岁的堂妹陈怀梦,让她赶紧去端了一碗干净的水,并找来了一根红线。 堂叔家今天办喜事,所以红线红布什么的还比较好找,没一会儿堂妹就端了一碗水和一根红线过来了。 我将一碗水放在床头白色的小柜子上,将红线围绕碗口绕了三圈,然后打了一个活结。红线的另一头,我绕上了新娘子的手腕。 新娘子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手腕上留下两条细细的红痕。 婶子重新获得呼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吓得煞白,“一……一水,这怎么回事啊?阿囡这是咋了啊?” 我来不及跟婶子细解释,将婶子拉到我身后推出了西厢房,道,“婶子,你先带梦梦出去,嫂子被鬼附身了,有些危险!” 堂叔折了好几根柳树枝从外面进来了。 “一水啊,堂叔也不知道你说的不粗不细的柳树枝是啥样,就多折了几根,你自个儿挑挑。” 我从堂叔手里接过柳树枝,挑了一根比较符合的,右脚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大吼了一声,然后在新娘子的身上连抽了三下。 柳树枝打鬼,重不在手上的力道有多大,而在于打的气势上。要在气势上镇住鬼魂,让它不再敢造次。 新娘子的身体浑身一震,但头顶上方的阴气却半点未消。 我甩起手来,在她的身上又连抽了七八下下,结果依然没有半点作用。 他娘的,第一次走阴,就碰上了一个这么厉害的鬼魂,竟然连柳树枝都不怕。被抽了柳树枝,依然不能将鬼魂从活人身上抽出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个鬼魂必是跟被附身的人有着血亲关系。 新娘子被抽了两下,脸上渐渐露出狰意,双目充血,目光凶狠地盯着我。 虽然我跟着爷爷走阴也有过很多次,但是一个人面对鬼魂,还是头一次。尤其还是这么厉害的鬼魂。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有一丝惧意。 爷爷还坐在外面的喜棚里,我要不要去喊爷爷过来? 可是,既然爷爷能预测到堂叔家今天的这些事情,必然是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鬼祟。爷爷一定是觉得我可以应付,才让我来走阴的,我不能让爷爷失望。 这么想着,我举起手里的柳树枝,再一次朝新娘子抽去。 我倒是小瞧了这个鬼魂,她竟然能伸手接住了我的柳树枝。 我越发觉得不太对劲,拿眼睛环顾了一圈四周,隐约觉得西厢房内的温度越来越低。明明才立过秋,我却觉得此刻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寒气打从脚底往身上钻。 看样子,今天的事情比较复杂了。 我让堂叔去找来了一只公鸡和一把刀。公鸡能牵引太阳,有驱邪通天的神性,公鸡血还可辟邪治鬼。 “我不管你是哪路的亡灵,现在退出活人的身体我还能放你一马,等会儿见了血,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我将公鸡抱在怀里,右手提住公鸡头,将它的脖子拉长,左手持着刀,对准新娘子划开了公鸡脖子上的血管。 鲜红的公鸡血,溅了一地,也溅到了新娘子的身上。 “啊!!!” 新娘子发出一声嘶吼,然后头顶的阴气像一团黑烟,从她身上散了开来,随后她便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那团黑气在悬在半空,渐渐现出半个人形。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是隐约看着,眉眼中跟新娘子有几分相似。 还不容我细看,她忽然从窗户里撞了出去,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厢房里的寒气渐渐退去,温度也慢慢升高。 没过一会儿,新娘子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脸上的苍白虽然没有退净,但隐约已经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我这是咋了?”她一脸迷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我抱着个公鸡,公鸡的脖子上还在往地上滴血,更是一惊,抬头看见外面的堂叔和婶子以后,赶紧朝他们那边跑去,“爹,娘,这是咋回事啊?” “阿囡啊,你刚刚被鬼附身了,你晓得不!”婶子见新娘子终于回过神了,一把拉过她的手,差一点就哭了出来,声音发哽地说道。 “啥?被鬼附身?!”她似乎有些不信,又转头看着我怀里抱着的那只公鸡。公鸡的脖子上还在滴血,看得她忍不住一阵恶心后怕,往婶子的身边靠了靠。 以前一直跟着爷爷走阴,很少会来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亲戚家串门,所以这个新过门的嫂子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 堂叔跟她介绍道,“这是四叔家的儿子,怀志的堂弟,陈一水。刚刚多亏了他,才帮的你抢回了一条命。” 这个新嫂子虽然依旧不信自己刚才被鬼附身了,但是堂叔已经这么说了,她今天又是个新娘子,不好再争论什么,朝我笑了笑,算是答谢了。 第三章 鬼物的来历 虽然是将那厉害的鬼魂暂时赶出了堂叔的家里,但是这件事还没有了结,堂哥的印堂依旧发黑,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 也怪我头一次面对这事,竟然忘记了先在房间的窗户和门上贴上血符,让它无处可逃。 我跑了出去,爷爷正在外面帮堂叔家招呼客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堂叔家吃酒的亲朋好友们,一个个都觉得很奇怪。这新娘子和新郎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都晕倒了呢? 还有几个好奇心比较重的人还跑到了爷爷的跟前询问,堂叔家的两个新婚娃子是被是遇到什么东西了? 爷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笑。 我跑到了爷爷跟前,将爷爷拉到了一边,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爷爷,那鬼跑了!” 爷爷的目光依旧落在席位上窃窃私语的客人身上,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带着一点苍老的声音响起,“沾了公鸡血,伤了元气,自然要跑了。” “可堂哥为啥还没醒,印堂也依旧发黑?” “身上的阴气太重,自然是醒不了。” 堂哥身上的阴气确实很重,所以印堂才会黑得那么厉害。可是,那鬼上的是新娘子的身,压根就没碰堂哥,那堂哥身上的阴气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明明鬼魂没有上堂哥的身,堂哥身上的阴气还越来越重了,比我起初刚看见他的时候还要重。估计这才是他昏迷的原因。 “一水啊,爷爷老了,你迟早是要接我的钵的。这人世上,阳间也好,阴间也罢,都有个前因后果。阴间的亡灵怕阳,它既然自损八百也要上来闹上一闹,必是有大怨。你堂哥不醒,是因为亡灵的怨气还没消,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只有安抚了亡灵,阳间的活人才得以安宁。” 爷爷再一次开口说道,只是这一次,他大有让我独自完成这次走阴的意思。看来,爷爷是打算让我从现在开始便去做一个真正的走阴人了。因为6岁那年的梦,爷爷将我领上了走阴这条路,跟着爷爷这么些年,该学的本事,该学的规矩,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是该自己去走一遭。 爷爷跟我又交代了一些走阴的规矩,便将我留在了堂叔家,自个儿先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的爷爷有些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爹就去世了,我娘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所以我一直跟着爷爷相依为命。以往走阴,爷爷都是让我在一旁瞧着,不允许我做实际的行动。如今一走阴,就是我独自一个人。 看着爷爷离开的背影,我总觉得爷爷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难道,爷爷是想要让我独立了吗?”我站在原地,看着爷爷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堂叔已经从东厢房里朝这边跑了过来,脸上着急的神情,无需言说。 “一水,那东西不是走了吗,你堂哥为什么还是不醒?” 我望着爷爷离开的背影,心中暗暗下决心,我一定不会让爷爷失望的,一定要成为跟爷爷一样厉害的走阴人! 我没有回答堂叔,转而问:“堂叔,新嫂子现在在哪里?” 堂叔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后才说道,“你嫂子现在在东厢房守着你堂哥呢!” 我匆匆忙忙赶到了东厢房,新嫂子和婶子正守在堂哥的床边,新嫂子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婶子也没好到那里,眼睛也有些发红。 瞧见我过来了,婶子赶紧从床边起身,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声音哽咽道,“一水,一水,你要救你堂哥啊!你快救救他吧,婶子可就你堂哥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她这一哭,连带着新嫂子,哭得更伤心了。 我将身子扶到床边,让她坐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堂哥,说道,“婶儿,您放心,我一定会救好堂哥的!” 婶子听了我的话,情绪才稍微好了一些。 然后,我将目光转向了新嫂子,她的面色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过来,看来,那个鬼魂确实离开了她的身体。 “嫂子,第一次见面,一水能问你一些娘家的事吗?” 新嫂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嫂子近期是不是有亲人离世了?” 我的话刚一出口,新嫂子的表情就变了,说不上来是错愕还是害怕,应该说是惊愕中带着无奈,恐惧中带着愤怒,唯独没有失去亲人的悲伤。 她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堂叔开口了,“也就是上个月,你嫂子的亲姐姐过世了。他们家人,选在今天这个日子办他俩的喜事,也是有冲冲喜这个意思。” 听了堂叔的话,我才大概得知,这个新嫂子的娘家是邻村的,跟我堂哥是在外面上学认识的,她比堂哥小两岁,不过她的姐姐倒是跟堂哥同岁。一个月前,她的姐姐好像是出了意外,家里因为觉得死了人晦气,便趁此机会办了她跟堂哥的喜事,给家里冲喜。 那就没错了,难怪当时看着觉得这鬼魂与新嫂子有几分相似,原来是她的姐姐。 可是,既然是亲姐姐,那为什么要害堂哥和新嫂子呢? 难道她跟堂哥或者新嫂子有什么怨恨吗? 我将目光再次转向新嫂子,“嫂子,不瞒你说,这次缠上你跟我堂哥的这个鬼魂,很可能就是你的姐姐。如今,我堂哥一直不醒,也是因为她的怨气太大。” 没想到,我的几句话刚说完,嫂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像是吓得不轻,双手在面前紧紧绞在一起,瞳孔忽暗忽明。 堂叔和婶子也不可思议地看向我,堂叔开口了,“她姐姐怎么会缠上他们?一水,你会不会是搞错了?” 我摇了摇头,“目前我也不是特别的肯定,但是,先前它附了嫂子的身,却不能将它抽出来,多半是跟嫂子又血亲关系。”我将目光再次转向新嫂子的身上,“嫂子,你姐姐生前跟你关系好吗?” 新嫂子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从鬼魂是她亲姐姐这个信息中反应过来,半天才回答道,“挺好的,我姐姐生前挺宠我的,什么都让着我。” 那就怪了,既然这姐妹俩的关系这么好,那这鬼魂便不是冲着新嫂子来的,难道是冲着堂哥?! 我有些摸不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堂哥,此时堂哥双眼紧闭,印堂的黑气又重了几分。因为体内阴气的缘故,他的嘴唇也有些发黑。 “一水,情况到你怎么样?你有把握吗?堂叔家可就你堂哥这么一个独苗,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要是不行的话,堂叔去找你爷爷?” 堂叔现在的焦急心情我特能理解,加上我才15岁,还是个孩子,所以他有些不放心也是正常的。但是,既然爷爷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我,我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我跟堂叔说道,“眼下堂哥的灵识被阴气缠上,时间久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找到这个鬼魂,只有送它去了该去的地方,它的怨气消了,堂哥应该就会没事的。” “那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它?她还会再来我家里?”堂叔又问道。 “不会,今天它在这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我只能去它的老巢找它。” “那她的老巢……在哪里?”一直闷闷坐在一旁的新嫂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的娘家。” 第四章 水猴子 在堂叔家简单的吃了个饭,然后又在堂哥的额头上画了个血符,确保他不会因为阴气侵身而伤了性命。做完这一切,我才离开了堂叔家。 堂叔留我就在他家住一晚,我拒绝了,因为我还需要准备一些走阴的东西。 我跟堂叔已经约好,明天一早就去新嫂子的娘家。 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正坐在门口的大枣树跟前抽旱烟。 听爷爷说,门前的这棵大枣树是爷爷的爸爸种上的,年龄比爷爷的年龄还大,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也比爷爷多而且,还听说这个枣树多次经历过雷劈。经历过雷击的枣木,叫雷击枣木。所谓的雷击枣木,就是经过雷击的枣木。传闻由天然雷击的枣木具备神灵之运气,佩戴身上不但可以抵御邪祟近身,还可以带来祥瑞与幸运。 爷爷有一个走阴时随身携带的木匣子,这个木匣子就是用门前这棵大枣树的枝干做成的。如今爷爷把它交给了我。 爷爷抽着旱烟,声音有些沙哑,“一水啊,明天爷爷不在你身边,你自个儿万事要小心,要时时刻刻记得平时爷爷跟你说的那些规矩。”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爷爷。”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跟堂叔一起准备去新嫂子的娘家。 堂叔骑了一辆28自行车载着我上路。 陈家村在燕山镇的最东面的方位,而新嫂子的娘家,正好在燕山镇的最西面。骑自行车的话,大概要三个小时。 在路上,我问了一下关于新嫂子的情况,我才发现,原来堂叔和婶子对这个新嫂子的情况了解的很少,也就是在婚前一个月他才与女方家的父母见过面,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新嫂子。堂哥的性子比较沉默,很少会主动跟家里说起自己感情上的事情。 堂叔他们去新嫂子家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新嫂子家正在办丧事,也就是她姐姐的丧事。当时一是为了冲冲喜,二是因为新嫂子已经有了身孕。在我们农村,未婚先孕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女方还不得一辈子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 所以,堂叔家就和新嫂子的娘家商定了婚事,放在了下月的初八,也就是昨天。 听了堂叔的话,我更是大为震惊。女人怀孕,头顶有三道金光护体,鬼魂一般都根本不敢近身的,更别说是上身了。但是昨天,那鬼魂分明就是上了新嫂子的身。难不成这个鬼魂有高人相助?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坐在堂叔的自行车后,脑袋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要是这个鬼魂当真有高人相助,我还真有些担心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水,一水?”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堂叔喊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咋了,堂叔?” “我见你一直没说话,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堂叔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陪着打哈哈笑道,“哪能啊,堂叔,我要是在车上睡着了,那还不得从车上栽下来!” 正说着的时候,路过一个池塘。池塘不大,也就三分地左右的大小。池塘上空乌压压的一团黑气,是死气,也是鬼气。 河里一般多是水鬼,水鬼大多都是冤死的,被前一个水鬼拉下水里当了替死鬼。但即便是个冤死鬼,水里的阴气也不该这么大。况且,清水一般能洗涤尘世的污浊,所以,即便是有水鬼的河里,也很少能够看到阴气的。 这个池塘,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让堂叔停了下来,然后让他在原地等我一会儿,自己下了车跑到了池塘边上。 我在池塘边上站稳,望着池塘上方悬着的黑气。忽然感觉脚下一阵阴冷,随后两脚一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迅速被往水里面拖去。 在后面不远处的堂叔看到我这边的状况,连忙把车停了下来,朝我这边跑来,“一水!” 我来不及回头,大喊了一声,“别过来!” 这水里的水鬼,我给小瞧了,想不到它的力气这么大,竟然连我这个走阴人都不怕。要放在是一个普通的平常人身上,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被拖进水里成了替死鬼了。 我迅速将中指咬破,一边念着驱鬼咒,一边快速在水面底下那个隐隐冒出人影的头上画符。鲜血沾到水面,迅速在水面上形成一道金光,仿佛一道金刚罩。水鬼被弹到了水里。 我从池塘里爬了出来,下半身已经都在水里了,裤脚一直湿到大腿处,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回到岸上,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拧着衣服上的水渍。 他奶奶的,这个水鬼的胆子真大,竟敢拖我下水! 这池塘中的水鬼,不管有多大的冤屈,既然今天被我撞见了,我就不能视而不见。今天,它敢白天这么明目张胆的拖我下水,那迟早要有无辜的人栽在它的手里。 我转身跑回堂叔那边取木匣子。 堂叔被刚刚那一幕吓得不轻,一把抓着我的手,将我身体转了一圈看了个遍,“一水,你没啥事吧?” “堂叔,我能有啥事,就是个水猴子。” 水猴子,是我们乡下称呼水鬼的称呼。 从木匣子里取了点香烛香米,又拿了几张符纸,然后带上爷爷交给我的系了红线的黑铜钱,再次回到的池塘边上。 在池塘边点上香烛以后,抓了把香米用符纸包裹好以后,然后点了香烛,扔进了池塘里。 听爷爷说,水鬼是阴物类最可怜的一种,因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靠拖活人下水当替死鬼。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巴掌大的池子里,无人祭拜。 对于这样的鬼魂,爷爷一直告诉我,要予以宽容,算是为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 虽然这鬼东西刚刚想要拖我下水,当它的替死鬼,但它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死后就没有人祭拜过它,我就发个善心,送它上路之前,让它吃点香火。 没过一会儿,符纸在水面摊了开来,香米随着烟气落进了水里。我看见一个20来岁的男孩,从水底冒出了水面,伸手去接了我烧给它的香米。 也算他倒霉,年纪轻轻的,就被个水鬼拖下了水,也不知道他在这块塘子里呆了多久了。 我正在替它感到惋惜,忽然水面符纸的底下开始形成一个漩涡。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吹过,吹灭了符纸上的火苗。符纸的废屑和香米都随着水面的漩涡沉了下去。 我大震,这样的情形,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本来以为是水鬼觉得自己冤屈,所以拒绝我的祭拜,不愿跟我走。但仔细看来,却发现这漩涡和阴风来得实在有些诡异,绝非是这种小小的水鬼该有的鬼气。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难不成这小水鬼已经成精了? “一水,你还要多久,马上都晌午了,我们还有好一段路。”一直在后面的堂叔,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有些着急的催促。 也罢,原先我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水鬼,花个三五分钟送它上路,免得以后它再去祸害别人。但现在看来,我得等忙完堂哥的事,再来收拾它了。 “我知道你冤得很,但你勾人生魂,会损祖上阴德,连累在世亲人日后运势。所以啊,我劝你还是老实点,等我忙完过来送你上路。”算是半吓半唬,希望它这两天最后别再去祸害别人。 回到大路上,我跟堂叔继续赶路。 第五章 沈家庄 跟堂叔赶到新嫂子娘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新嫂子姓沈,他们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她爸叫沈永华,好像在村子上小有地位,听堂叔说,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沈永华。村子里大多都是姓沈的本家,也只有村东头有几家外姓。这个村子可比我们陈家村大多了,像一个庄子,叫沈家庄。 我跟堂叔到了沈永华家的时候,沈永华正跟什么人商量着什么事情。 我估计着,大概是闺女回门的事情。 在我们那,只要不是离得太远,新娘子结婚,第二天是要和新姑爷回门给老丈人和丈母娘敬茶的。 沈永华看见我堂叔的时候,有些吃惊。按理说,今天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结果没看到新娘子和新姑爷回门,倒是新娘子的公公上门了。 沈永华愣了一会儿,半天才从屋里出来请跟我堂叔打招呼,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亲家,你怎么来了?” 堂叔见他家里有客人,没有细说。 屋里坐着的一个人,约莫四十出头,穿着灰蓝色的长衫,干里巴瘦的长脸,下巴留着一小撮胡茬子,一双细长的倒三角眼,看起来有些不怎么像好人。 “老沈,既然你家里来个人了,那我就不打扰了。”那人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去。 沈永华看了堂叔跟我一眼,然后目光转向那人,说道,“那我送送先生您。” 那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目光像秃鹫一样,在我身上扫了一眼。那种眼神,让我不由得有些发慌。他身上有一种浓烈的,但绝非是正气的凛然。我敢打包票,这个人一定是鬼物都不敢靠近他的。 送走了那个奇怪的人以后,沈永华才过来招呼我们。看得出来,他对那个人似乎十分的尊敬。 进了屋子里以后,我就快速地将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奇怪,这屋子里很干净,甚至是连一点点的鬼气都探不到。 不应该啊,家中刚过世了女儿,虽说已经过了一个月,但是家里至少应该放着亡女的遗照,和祭拜的香火才是,只要有这些,多少都会沾些鬼气。况且,如今他家的这个女儿已经成了厉害的鬼物,更不可能一次都不来家中。 我没有跟堂叔说这些,准备先观察情形,等吃过饭再具体了解。 沈永华似乎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过世了,一个昨天嫁到别人家了,如今家里只有他和嫂子的娘,两个老人。 本来,以为女儿女婿今天回门,所以老两口准备了不少的菜肴,倒让我跟堂叔讨了个巧。 吃饭的时候,堂叔大致跟沈永华说了昨天在喜事上发生的事情。当听到自己的女儿被鬼附身,尤其是附在她身上的鬼还是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嫂子的娘端着饭碗的手猛然一颤,饭碗摔在了地上,米饭撒了一地。 “阿囡被鬼附身了?还是园园附的她身?!”嫂子的娘声音发颤的开口。 这个园园,看来就是嫂子她姐姐的名字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堂哥被她的怨气伤到,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今天我跟堂叔过来就是解决这事的。” 嫂子的娘本来还要说什么,突然瞧见沈永华的目光,嗯了一声之后,没有再说话,转身收拾地上的残局了。但我看得清楚,她的身体一直抖得厉害。 “这位小兄弟是?”沈永华目光落在我身上,问我堂叔。 “这是我侄子,小时候跟他爷爷学那些鬼神的行当,多多少少懂一些。”堂叔介绍道。 沈永华听了以后,这次问向了我,“你说,我小闺女被鬼附身,附她身的是我的大女儿?”他的语气里满是怀疑和蔑视的口吻。 刚到沈永华家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沈永华有些瞧不起人,不仅瞧不上我这个十几岁的娃子,连我堂叔他都有些瞧不上眼。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姿态。 真搞不懂,堂哥当初怎么会娶了他家的女儿。看这种架势,沈永华当初应该很反对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堂哥的才对。看来当初是嫂子看上了我堂哥,死活要嫁给他,肚子里还怀了我堂哥的骨肉,所以这沈永华无可奈何吧。 看着堂叔和堂哥的面上,我懒得跟沈永华计较这些,继续说道,“我堂哥还没醒,你女儿的鬼魂上次在我手上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所以,今天我们过来,是想借你家中走阴,劝你女儿放下对阳世的执念,早日上了黄泉路。” 沈永华瞧着我,嗤笑了一声,虽然语气并无恶意,但我听出了这话中的冷嘲热讽。 “小伙子,看你这样子,应该也就十四五岁吧?小小年纪,你见过鬼吗?” 堂叔也听出了沈永华对我的不屑,在边上打圆场,“亲家,你别瞧我这侄儿年纪不大,但他们家老爷子在燕山镇可是小有名气的走阴人,你不会没听过吧,叫陈云河。” “是那个被人称作陈天师的陈云河?” 堂叔点了点头。 再看向我的时候,沈永华虽然依旧有些瞧不起,但态度上多多少少收敛了一些。看来沈永华还是听过我爷爷的名字的。 也是,燕山镇没听过我爷爷陈天师名号的人,确实在少数。 借着爷爷的名,我接下来在沈永华家操作起来,就顺利多了。沈母性子挺温和的,一直在旁边问我需要什么帮忙没有。 我笑着拒绝了,走阴需要的道具,我基本都带了。沈园园还是个刚死一个月的小鬼,只是走趟阴,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时间还早,沈园园的鬼魂伤了元气,白天一定不会出来。我先在她房间安排好,等到了晚上一张招魂符,将她招来即可。 跟沈永华问清楚了他的大女儿沈园园生前住过的屋子,然后我开始在西厢房里布道。 我在沈园园的房间里为晚上做准备的时候,沈母有好几次都站在门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今她女儿已经嫁给了我堂哥,按照理论,我应当管她也叫一声“婶子”。看她来来去去在房门口停留,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婶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沈母还有些犹豫,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孩子,您准备怎么对付我家园园啊?” 我知道,老人是爱女心切,不管怎么说,沈园园都是她闺女,虽然死后有些不安分,但终归是自己的骨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婶子,您放心,我不是要对付它,只不过它已经不属于阳间了,我要送它去它该去的地方。”我将东西都安排的差不多后,退出了沈园园的房间,对沈母说道。 沈母听了我的话,这才松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了,“园园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要是真能看见她,让她在那头好好照顾自己,爹娘对不起她。” 这话听着倒有些意思,生死有命,一个人一个命,又岂是他人能左右的?沈母说她对不起沈园园,莫非这沈园园的死并非是好死,难不成跟她家里有关系? 这么想来,女儿刚离世一个月,家中不仅没有烧香祭拜,而且二女儿还在一个月之后嫁人大办喜事,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看来,这沈园园时候怨气这么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缠着家里的亲人了。 我看着沈母一副伤心又愧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婶子,你家大女儿是怎么没的?” 第六章 走阴 沈母看着我,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在极力地忍受内心的痛苦。两只手一直垂在面前,紧紧地绞在一起,“园园她……” “你在这里干啥呢?”沈母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永华突然从外面进来了,打断了她的话,“旁边永清家的猪跑出来了,你去帮忙撵一下,把它赶进猪圈里,别让它拱了咱家菜地里的白菜!” “我去瞧瞧。”沈母看见沈永华出来,瞥了我一眼,便朝外面走去了。沈园园怎么死的,她也没来得及告诉我。 沈永华走到西厢房里,瞟了一眼里面,语气中带着不屑,“听说你爷爷是个挺厉害的走阴人,你才十四五岁,能行吗?” 我看着堂叔的面子让,没有跟他较劲,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行不行,等我晚上走一趟就知道了。” 沈永华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可别到时候给我家找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完,两手背在身后,出去了。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黑压压的雾霭渐渐消散,银色的月光就好像是一身自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覆盖着整个沈家庄。山上的竹篁在月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一片黑色。 屋外的草丛里不时地传来阵阵虫鸣,繁密得似落雨。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两只夜鸦落落嘘嘘地飞起,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在静谧的夜空中,显得尤为诡异。 我一个人坐在沈永华家的堂屋的门口,屋里的灯没有开,而是点上了九只白蜡烛。 九,为极阳之数。古代素有“阳爻九,阴爻六”之说,即九为极阳之数,而六为极阴之数。 外面的冷风一阵强似一阵,阴气也越来越重了。看来,是沈园园的鬼魂要回来。 堂叔跟沈永华夫妇正坐在东厢房里,三个人都不敢睡觉。本来沈永华不太相信我的,但得知我是陈云河的孙子之后,似乎又不得不信。 堂叔突然从东厢房里出来了,走到了我跟前,“一水啊,你一个人真的可以?要是沈园园的鬼魂实在太厉害了,你就别跟她硬碰硬,不行咱就明天让你爷爷过来。” 我知道,堂叔是担心我,怕我在走阴的时候遇到危险。我朝堂叔笑了笑,道,“放心吧堂叔,区区一个带些怨气的鬼魂我还是能收拾的,不然,爷爷也就不会让我跟您来了,您说不是?” “对,堂叔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还是个孩子,实在要是对付不了,保命要紧。” “您就放心吧堂叔,我可不是个软柿子。”我半开玩笑的跟堂叔说道,既是安慰他,让他放宽心,也是安慰我自己。 正说着,忽然一阵阴风直冲堂屋的门前传来,屋里的九根蜡烛,烛光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好在,并没有蜡烛灭了。若是蜡烛灭了,则大事不妙。 原本还有虫鸣和鸟叫,此时已经听不见了。四周安静得诡异,到处一片寂静,就像是多年没有人烟的死人谷。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连堂叔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霍然从地上站起了身,跟堂叔说道,“堂叔,您还是进东厢房里等着,那边我已经在门上画了鬼符,只要你们门关好,任何鬼魂都进不去的。我估计,这沈园园的鬼魂可能已经来了。” 堂叔听了我的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嘱咐我千万要小心之后,便慌慌张张跑进了东厢房,然后将门关好。 说实话,第一次走阴,没有爷爷在身边,我还真有些心慌。 我按了按怀里的木匣子,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迅速退到沈园园生前住的西厢房里。里面走阴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只等沈园园的鬼魂一露面,我就可以开始做法走阴了。 我在房间的中间卦阵里坐下,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到一阵寒气从窗户穿进了西厢房里。西厢房的温度迅速降低,跟寒月寒冬里似的。 是沈园园已经进来了。 过了约莫几秒钟的时间,我感觉到对面一阵阴气逼人,那阴气似乎只跟我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应该是沈园园的鬼魂在我的对面坐下了。 坐下了,就说明她接受了我这个走阴人,愿意与我一谈。 我迅速将自己的手划破,用血浸染了一根白蜡烛的烛芯,然后将蜡烛点燃,放在了中间。 昏黄的烛光,在整个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显得尤为昏暗,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仿佛时刻都有被黑暗吞噬的危险。 随着蜡烛燃烧的烟气,我闭上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地念着走阴的咒语。 像是做梦一般,我感觉到自己走进了一条雾气缭绕的小径。路上,两边皆是枯木,偶有几朵残花,鲜红若血。这花我曾经在爷爷的古书上看过,叫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阴间的花。 看来,我已经上了黄泉路。 前面的雾气渐渐散开,一个长发飘飘,穿着红色毛衣裙的女人慢慢朝我走来。她的脸与昨日刚嫁到我堂叔家的新嫂子有些相似,可以看出来,她生前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甚至比我那个新嫂子还要好看几分。尤其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生前应该很有灵气的。只是,死了以后,瞳孔上蒙上了一层灰白。 “你是沈园园?”我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一些,镇定一些。 她站在离我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看她的态度还算和善,似乎并没有要与我硬斗的意思,我继续问道,“既然已经死了,就不为阳间的人,为何还要来阳间纠缠活着的人?” 她的神情微微一暗,但语气还算友好,“他(她)欠我的,我不甘心。” 她口中的这个“他”,我不知道是指的我堂哥,还是指的她的亲妹妹,我的新嫂子沈青青。但不管是谁,她已经死了,这笔账也算了了。即使没了,也不该由她来收这笔账。 “生死有命,既然已经死了,就该放下怨念,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放不下,我要报仇!”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园园突然语气激动,带着鬼叫的声音吼道,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向外凸起,眼角四周有像裂痕一样的青筋暴起,眼白渐渐扩张。原本清秀的脸蛋,在这一刻变成了真正的鬼脸。 虽然知道鬼的样子恐怖,但真的亲眼瞧见了,我还是吓了一跳。心脏差一点都吓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好言规劝,“你已经死了,强行留在人间,只会让你自己的鬼魂受损。在阳间的时间越久,你就越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爷爷曾经说过,鬼魂虽然可怕,但也可怜,尤其是强留在阳间作祟的鬼魂。它们放不下生前的种种,大多是因为死不瞑目怨念太深,又或者是死后留有遗憾。我们走阴人,能度一个是一个,实在度不得再作法收了它,强行送它上路。 我也是谨记了爷爷的话,所以,才能耐着性子在这边跟她好说歹说。 但,这个沈园园似乎并不打算与我好言相说,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她身上的怨气更重了。 周边忽然阴风大起,冷风刮过两边的枯木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这种阴气冲冲的鬼地方,显得刺耳极了。 沈园园的鬼魂开始慢慢升高,齐腰的长发像张牙舞爪的藤蔓,在她周身散了开来。她的脸越来越灰白,眼角的裂纹也越来越重,隐约里面似乎还有黑色的液体留了出来。 草! 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本来以为她的鬼样子已经够恐怖了,我好不容易适应了下来,结果现在更恐怖了。 “我!要!报!仇!!!”沈园园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一样,空旷又深远,震得我耳鸣一阵嗡嗡作响。 随着她的这一声鬼吼,我的三魂被震回了体内,回到了现实中。 面前的蜡烛已灭,对面的阴气渐渐变弱,沈园园的鬼声还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 我要报仇! 他娘的,想不到第一次走阴,竟然就失败了。 第七章 丢魂的孩子 西厢房的房门忽然被打开,随后房间里的寒气渐渐散了开来,温度渐渐回温。沈园园已经从西厢房跑进了堂屋里,直奔东厢房的门撞去。 东厢房门上的鬼符发出一道刺眼的金光,沈园园被弹出了好远,正好跌在了我的脚下。 “我已经在那门上贴了鬼符,进去?门都没有!”我抱着胳膊,有些得意地瞧着沈园园。不给她吃些苦头,她还真以为我是个软柿子呢。 “为什么非要与我作对?!”沈园园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狰狞来形容了。 屋外忽然阴风大作,树叶打在窗户上,发出哗哗的声响。阴风吹进堂屋,屋里的几根蜡烛烛光摇曳,使得堂屋里面的光线忽暗忽明。 忽的,在堂屋中间的三根骤然熄灭。 蜡烛熄灭,说明鬼魂的怨气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强了。 灭了三根,剩下六根。 阳爻九,阴爻六。六是极阴之数。 堂哥和堂嫂子究竟跟沈园园之间有何牵扯,竟然她的怨气这么深。 我快速打开身上的木匣子,想要用黑驴蹄子暂时封住沈园园,以免接下来她跑出去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如今她的阴气受损,受不得半点的沾阳的东西。 沈园园似乎料到了我想要将她制在堂屋里的想法,在我打开木匣子的那一刻,立刻冲了出去。空中还回荡着她阴森的鬼声。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堂屋里的阴气散尽的时候,屋里的九根蜡烛全灭了。 原先,蜡烛没有全灭,说明此事还要回旋的余地。如今看来,软的是行不通了。 屋外再一次归于平静,沈园园已经离开。我走到东厢房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就听见里面有人从床上站起来的声音。堂叔过来开了门。 “已经送走了?”堂叔问道。 “没有,”我淡淡开口,“跑了。” “跑……跑了?!”堂叔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接着脸上浮现担忧的神情,“那你堂哥呢,醒了?” 我摇了摇头,道,“原本以为,可以和平处理的,看来它是非逼我动手了。” 沈永华从屋里也也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冷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我就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 我抬了抬眼皮,略略扫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在这里废话。要不是为了我堂哥,你们家这烂摊子,我还不愿意接手。自己的女儿作孽太深,最后倒成了我学艺不精了。 “已经大半夜了,这后半夜不会出什么事的,堂叔你也早些休息吧。等到了明天晚上,我直接收了它。”我对堂叔说道,然后直接转头回了西厢房。 白天的时候,沈母已经将西厢房的床上收拾了一番,给我和堂叔晚上休息的。 第二天,天边刚泛鱼肚白,外面的一阵吵闹声就把我吵醒了。昨天晚上睡得迟,所以这一夜睡得格外的沉,几乎连个梦都没做。 听见外面的动静,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堂叔似乎也被惊醒了,问了句,“一水,你干啥去?” “我瞧瞧外面吵什么。”我一边穿鞋一边回答堂叔。 院子里,沈永华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因为光线暗的原因,我没有看清楚男人的长相。 “大哥,我家囡囡出事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声音中带着急切和焦虑。 “永健,你别着急,你把事情说清楚,晓晓怎么了?”沈永华开口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就半夜起来上了趟茅房,然后今天早上起来,她妈怎么叫她都叫不醒,就像……就像丢了魂了一样……”听的出来,这个说话的男人此刻心情已经在崩溃边缘,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沈永健!” 这个叫沈永健的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永华一阵怒吼打断,“晓晓是个小孩子,可能就是睡得沉了一点了,你就自己胡乱猜测。再在这边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不知道他刚刚说的“那件事”是指什么事,沈永华听到他提起异常的愤怒,沈永健被他一阵吼之后,嘁了声。 “你在这边等着,我回屋换件衣服,跟你去你家看看。”说着,沈永华就转身朝屋里走去。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站在窗户前的我。他朝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又瞧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男人,他正惶惶不安地站着,双手不时地挠着自己的头,看得出来十分焦虑。 我还在回味他刚才的话。他说他女儿半夜上了趟茅房,早上就叫不醒了,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丢了魂。 堂叔见我一直站在窗户前,忍不住开口,“看啥看啊,都是别人家的事,赶紧回床上睡你的觉。” 也是,不管是不是真的丢了魂,都是他沈家的事情。那沈永华从昨天见到我开始就一直没有好脸色,我又干嘛去自讨没趣。 回到床上,时间还早,就准备睡个回笼觉。 都说回笼觉睡得更香,这话一点都没有错。我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八点多快九点的时候,才被堂叔给硬叫醒的。 “一水,一水!” 堂叔一边叫我的名字,一边推着我的胳膊。 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看见站在堂叔后边的,还有沈永华。 “一水,你沈叔的小侄女出了些事,可能是丢了魂,你跟着去跑一趟,看看情况。”堂叔瞧了后面的沈永华一眼,说道。 沈永华板着个脸,半天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要是看不来的话,就算了。” 说实话,他这句话真叫人窝火,大清早的就这么听到这么一句,真他娘的糟心。我的性子也一下子上来了,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那您还是去另请高明吧,免得我看不来还耽误了您侄女的性命。” 沈永华被我的一句话堵得脸色铁青,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甩手愤愤地出去了。 堂叔瞪了我一眼,“一水,你怎么说话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你的长辈!” 我直接重新倒回了床上,不高兴地说道,“既然人家瞧不上我,我干嘛自讨没趣。再说了,堂叔,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这是人家的事情,让我别多管闲事嘛。” “之前那是我不知道情况,现在知道了,才八九岁的小姑娘,你说万一要是出了事,你能安心?你爷爷平时咋教你的?” 被堂叔一顿责骂,我到底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跟他出去了。 沈永华正站在院子里,跟沈永健说什么,瞧见我跟我堂叔出来了,只是瞥了一眼,然后继续跟沈永健说着什么。 我的心里顿时又一阵窝火,还真他娘的当自己是个什么大人物了,整天端着一副架子,跟我堂叔欠他钱似的。 堂叔瞪了我一眼,意思让我安分些,有点礼貌。 我看在堂叔的份上,忍了下来,跟着堂叔走到了沈永华和沈永健的身旁。 “一水对这些鬼神一类的事情懂的还是挺多的,让他先过去看看吧。”堂叔将我推到沈家兄弟跟前,说道。 “这个小兄弟就是陈天师陈云河的孙子?”沈永健先开口了,他不像他的大哥沈永华那样目中无人,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惊奇。 我点了点头,“陈云河,确实是我爷爷。” “你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走阴人啊,既然你是他孙子,肯定也有点本事。”沈永健吹捧完我爷爷,顺带也将我夸了一下。虽然我知道,也许是因为他有求于我,所以才这么毕恭毕敬。但,这总好过有些人,连求人都求得趾高气昂。 我用余光扫儿一眼沈永华,他板着脸没有看我。我继续跟沈永健说道,“沈叔,您谬赞了,我先跟您去看看您女儿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