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罪》 001 生命初始 “轰隆…” 一声巨响，蓝紫色的雷电划破天际，也划破了午夜十二点的安宁。 雨点迟迟没有落下。 “啊！痛，夕华，我肚子痛，可能，可能要生了！”约莫二十多岁面貌的女子唇色苍白，疼痛突如其来，她没有半点准备，那不算白皙甚至有些雀斑的皮肤上迅速渗出点点汗珠，她双手微微颤抖，环抱捧住了自己鼓鼓的肚子。 这是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要生了。 “莲儿，没事没事，我在，你等等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身形高大的男人面露紧张之色，跑出了阴暗窄小的房间。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妈，妈，莲儿要生了妈，妈，你听见了吗？”男人不断地敲打着木制的房门。 “敲敲敲，敲什么敲？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喊魂？”饱含怒气的声音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披着衣服走了出来，她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扯着嗓子道：“吵什么东西？”倒三角的眼睛吊着，平添一股尖酸刻薄之意。 “妈，莲儿要生了，我想借你的自行车送她去医院……”男人没有在意妇人的恶劣态度，只是低声哀求着，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要生了找我干嘛？不会去医啊？腿断了不会走路了是吧，个小贱蹄子就会作妖…”语罢“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隐隐的还能听到充满了不满的嘀咕生传来，“要死的，刚睡着就吵吵，也不怕出门被车撞死……” 男人自然是听见了这话，他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那肚子里的毕竟是他的亲骨肉，不能不管…… 此刻，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勉强提高了些可见度，女子头发和衣服已经差不多全部被汗水浸湿。 “夕华，你打一下我季姐的电话吧，让她来送我去医院……”泥瓦房的隔音并不好，男人和婆婆的对话她自然是听到了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怒气和怨恨，这好歹是她的亲孙子（女），是她亲儿子的孩子，她的好婆婆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好，你忍一忍，我这就去打电话” 男人捏着记着号码的电话簿，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 “啊！季姐，好痛…”女人坐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忍不住哭出了声。 “凤莲，忍一忍啊，马上就到了，你那个婆婆不是个东西不管你，姐不会不管你的，你再忍一忍。”骑着三轮车的女人一只手扶着车头，另外一只手……不，不能称之为手，那是一只手没有手的手腕，应该是手从手腕处断了。那只手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脸上满是焦急。 一接到电话她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羊水破之前赶到医院…… 乡村崎岖不平的小路上，男人提着东西疾步走着，他还要赶去医院，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莲儿生产…… “到了，凤莲，到医院了，马上，别着急啊”季姐给三轮车上了刹车，扶着满头大汗的女人起身走进医院。 002 缘起 医院内有些阴冷。 “羊水还没破，你们俩都先在这等着吧。”护士对着女人和另外一位孕妇说道，语罢回了她的值班室。 “这位妹子，就你一个人呐？”那孕妇看凤莲只是一个人，当下有些不解：“你丈夫呢？没人陪你来吗？” “啊？不，我丈夫在来的路上，是我季姐送我来的。”此刻那股钻心的疼痛缓慢褪去，变为了阵痛，凤莲得以缓解了一些。 “那你姐呢？” “她说买东西去了，说是产后要用。” “哦……” 两人坐在医院的楼梯台阶上，聊起天来。不多时，两人倒有些熟识了。 “蒲姐，你也是一个人吗？” “不是，我老公他去停车去了，待会儿应该就来了吧。”蒲姐神色间有些炫耀的意思，“这两天是我预产期，我们天天来医院检查的，你别说呢，我老公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女孩子就叫蒲欣灿，男孩子就叫蒲文杰，哈哈，你说说这人，对了，你孩子想好名字没有啊？” “哦……这样啊，还没有嘞。”凤莲怎么会听不出那话语间的炫耀意思，有些难看的扯了扯嘴角，苦涩地笑笑。 …… 疼痛突如其来，血色沾湿了粗布裙摆。 “方医生，方医生，准备了，她羊水破了！”还是刚才那个护士，费力地扶着凤莲进了产房。 “怎么了怎么了？羊水破了吗？那快进去吧，凤莲你别着急啊！没事的！”提着东西的季姐快步跑过来，身后跟着珊珊来迟的夕华。 产房内传来阵阵痛苦的闷哼声，与此同时，蒲姓女子也被推入了隔壁产房。 半个小时后，“怎么样了，我妹妹（姨）生了吗？还没出来吗？”两个男人走进医院妇产科，年老一些的男人看着站在走廊上的夕华问道。 “嗯，进去半小时了，还没出来。”夕华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而后几人一起默默地等待着。 “季姐，这次谢谢你了。”夕华看着身旁的季姐以及她手中提着的东西，眼眶有些酸涩。 “嗨，说这些干嘛，就凭凤莲叫我一声姐，我也不能不管她！”季姐无所谓地摆摆手，内心同情着这个苦命的妹妹。 又是不知多久过去，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随后便是被退出产房的凤莲。 “恭喜了，是个女儿。”方医生对着凤莲和夕华笑着说道，“女儿好啊，女儿可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嘞！” 凤莲实在太累，看了一眼皮肤皱巴巴红彤彤的女儿后，在病房内昏睡了过去。 年轻的男子小心地接过医生手中的小小婴儿，看着小表妹乖巧安静的睡颜，轻声道：“小表妹真可爱，不如今晚我照顾表妹吧，姨夫你照顾姨好了。” “也好。” “好了你们都来了那我也先回家了啊，丹丹她还要上学，我得回家给她做早饭。”季姐一夜未睡，眼白中布满了血丝，模样有些狼狈。 “行行行，这次真是劳烦你了，你要是忙那就先回去吧，丹丹上学要紧。”夕华听她这么说赶忙让她先回家照顾孩子再好好休息休息。 “我也走了，我还得上班，刚刚是请客一会儿假过来的，夕华好好照顾凤莲。”年老些的男子也说道。 “好的三哥，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莲儿的。” 病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年轻男子和夕华。 “彦华，你抱着孩子，就睡那张床吧。”夕华看彦华抱着小小的女儿，有些不放心，毕竟彦华也才十八九岁而已，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哈哈，姨夫别担心，以前我妹妹就是我带的，照顾孩子我还是做得来的。”彦华笑得爽朗，“小表妹啊，你的第一个晚上就和表哥睡了，记得你欠表哥一觉，以后长大了要还呐！” 小小婴儿睡得深沉，彦华话落，她轻轻咂了咂小嘴。 003 争吵 天色早已大亮，后半夜下了场小雨，镇上的柏油路上还有些湿润，不过今天倒是个艳阳天。 阳光照进病房内，小小的婴儿睁开了黑亮的眼睛。 彦华早已经离开了。 此刻，她正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 “夕华，你看，她这眼睛，真好看！”凤莲欣喜地笑着，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是啊，很乖，不像其他小孩子那么闹。”夕华也笑，只不过，夹杂着一丝凤莲看不懂的情绪。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凤莲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个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的从贫穷地方出来的女人，也想不到那么多。 “就叫子厄吧！颜子厄”颜夕华一锤定音。 “颜子厄，颜子厄……真好听！”凤莲没什么文化，只觉得，这名字大概是极好的，否则自己丈夫又怎么会取这个名字，而且，读起来也很顺口。 颜子厄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纯净，不染纤尘，大概也就只有婴儿的目光才能如此，不含人性的罪恶。 “莲儿，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工地在大连，今天就动身。喏，这里有一百五十块钱，你先用着，等我拿到工资了，再给你。”颜夕华从裤兜中掏出一打面值十块钱的纸币交到凤莲手中，“我现在去买点饭菜回来，你等会儿。” “好的，那你自己路上小心些。凤莲收好那一百五十块钱，轻声吩咐着。 颜夕华离开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病房门口。 “妈，你来了……”凤莲掩住眼中的怨恨，语气却不是很好，且带着淡淡的敷衍。 “怎么，我还不能来了？我不来你还不得把我儿子的钱全都骗走啊？还有你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意思了？”杨淑清一进来就大吼大叫，丝毫不顾及这里是医院，更不在意凤莲这个刚刚生产完的人需要静养。 “妈，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什么叫我骗夕华的钱？我是他老婆我能骗他钱？你当我眼瞎吗？如果我是想骗钱我会选择你们家这个穷得家徒四壁的？”凤莲激动起来，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嗨哟你个小贱蹄子，能耐了啊，你不骗钱？你不骗钱你和我家夕华结婚的时候你哥你侄子问我家要了那么多钱？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烂货！我现在后悔死了让你这个骚、货临门！”杨淑清顿时如泼妇骂街一般吼了起来。 凤莲本就是个倔的，脾气也火爆，不肯吃一点点亏，从前不能忍，现在同样不能忍，直接骂了回去：“你个老娼妇，老不死的，说得什么屁话，叫你一声妈你还真把自己当娘看了是吧，你自己看看你做的是不是人事儿，畜牲不如的老东西！”凤莲气虽气，但她真做起事儿来还真不含糊，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她还真没怕过谁。 杨淑清气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指着凤莲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好像以前的伶牙俐齿都不存在一般。 “我什么我？我这里不欢迎你！”凤莲下嘴毫不客气，杨淑清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动手，颜夕华回来了。 看着房内两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还不等他说话，杨淑清便摔门而去。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到底是有些悚的，不如面对凤莲时候那么有底气。 004 心思 “莲儿，我妈就那样，你知道的，她脾气比较不好，你让让她就好了……”颜夕华皱了皱眉头，夹在老婆和老娘之间做人真的很不是滋味，私心里，他还是希望两人能相安无事，不说和和睦睦，至少别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搞得家宅不宁，落在别人眼里，反而是他这个当儿子和当老公的不会做人，丢的还是他的脸面。 “凭什么？我让她？你怎么不说让她放过我呢？她怎么骂我的你不知道么？她怎么对我的你不知道么？”凤莲一听这话里面炸了，在她看来，颜夕华这就是偏向他那个死鬼老娘，不就是看不起她没文化是从山疙瘩里出来的么？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唉，算了，到时候再说吧，饿了吧，先吃点东西。”颜夕华咚地一声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他故意放重了点，以表示他的不满，可惜，气头上的凤莲压根儿就没注意他的举动。 颜子厄睁着个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最后定格在自己母亲愤怒的容颜上，好似在新奇，又好似在发呆，一派懵懂无知的模样。 …… 杨淑清气冲冲地走出病房，向着医院大厅走去，恰巧这时，一道声音唤住了她。 “杨嬷嬷（方言，嬷嬷就是阿姨的意思），你也在这里啊？怎么了这是，看您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啊。” 杨淑清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哦，是小娥啊，嗨，我儿媳妇生了，我来看看她。” 没成想，徐娥听到杨淑清的话眼睛一亮，问道：“杨嬷嬷，嫂子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哦，是个孙女。”杨淑清听到徐娥问这个，脸色有些难看下来，说实话，不待见凤莲归不待见，可对于她的孙子她还是比较期盼的，没成想，生下来是个赔钱货，跟她那个妈一个样。 激动中的徐娥没注意到这点，而是忽而语气有些祈求，“嬷嬷，我能求你个事儿吗？我吧，之前做过检查，***是瞎的，流不出奶来，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要是有小孩子来给我吸一吸，可能会好，可是……”说到这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求过很多人了，都不愿意。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淑清，“能不能让您孙女儿给我试试？” 杨淑清有些犹豫，在这里，让自家孩子给别人吸瞎眼***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基本没有人会做，“这个……啧，不太好吧这个……” 徐娥一见她没有立刻拒绝，心知有戏，急忙道：“当然了，我不会让你们白帮忙的，嬷嬷你看，我这里吧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三百块钱你收下，买点东西吃。” 杨淑清一听还有三百块钱拿，心中的犹豫已经差不多消失了，只不过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作假推拒道：“哎呀，这个我可不能要，这个事情还得凤莲他们同意才成啊，我哪儿能要这个……” “哎呀，嬷嬷，你就收下，啊，就当我去你家做客买了点菜，那，嫂子那里您就帮我说说好话，要是不成那也没事儿，我就先谢谢嬷嬷了。”徐娥强硬地将三百块钱塞在杨淑清的口袋里。 杨淑清作势不痛不痒地推拒了几下也就接受了，看着要离去的徐娥，笑眯眯地说：“唉，那行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我也就应下了，待会儿我就给你说说去。” “好好，谢谢杨嬷嬷了。” 005 污蔑 “嗨，谢什么，一点小事。”杨淑清拍拍灰色的衣角，信誓旦旦地保证。 一天很快过去。 清晨，凤莲窝在被窝里抱着颜子厄睡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忽然打开房门摸了进来。 此刻，医院里还没有什么人，身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着被窝里的颜子厄，小心地将她抱了出来…… …… 凤莲睁开了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伸手想去抱颜子厄喂奶，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空气。 她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脑袋一阵轰鸣，宛若晴天霹雳。 她鞋子都来不及穿，在房间里找了个遍，没有。 巨大的恐慌在心间蔓延开来。她的女儿呢？她的子厄呢？ 她披头散发，光着脚跑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边跑一边哭喊，“我的女儿呢？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女儿？”走廊上的人看着宛若疯魔的凤莲，纷纷摇摇头让开了步伐。 疯子一般的凤莲跑到医院大厅里，此刻她的心如坠冰窟，怎么办？她的女儿呢？在哪里？怎么会不见了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跌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 人们纷纷驻足，看着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没有人上前问发生了什么，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消遣一个笑话，一个可以用来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们看见我的女儿了吗？有谁看见了吗？求求你们了，告诉我吧好吗？求求你们了！”此刻的她没了跟杨淑清对骂时的尖锐与骄傲，哭的像个孩子。 这时，大厅偏门处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几个人围在四周偷偷地看着热闹，只见，一五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女婴，拼命地将女婴的嘴往另一年轻女子的胸前送，似乎是想让她喝奶，可女婴就是不喝，小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哭声震天。 有看热闹的看不下去了，“大婶儿，孩子不饿不想吃，就别逼她了啊，看给可怜的。” 妇人似乎也有些尴尬，道：“呵呵……这孩子一早上没吃东西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哦……”围观众人瞬间了然了。 …… 这边，凤莲听到这声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向发出声音的那个偏门。 “杨淑清！你在干什么？！”凤莲一眼就看到了被杨淑清逼迫地哇哇大哭的女儿，一瞬间心里又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后怕，又是女儿被虐待逼迫的愤怒和怨恨，“放手！”看着女儿哭地满头大汗的模样，凤莲一刻也等不了了，直接上前从杨淑清手中将颜子厄抢了过来，而杨淑清反应不及，被凤莲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你……”因为本就是自己理亏，杨淑清不敢多说什么，万一事情真相被别人知道了，那自己的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可看着凤莲那小贱蹄子在她面前横她就觉得心里不利索。 “嫂子，你看这……”徐娥不明所以，杨嬷嬷不是说是嫂子同意的？怎么这会儿又是这个表情？心下顿时有些埋怨凤莲，正要说些什么，杨淑清打断了她：“小娥啊，你嫂子她就是这样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了吧行不？” 徐娥闻言只好作罢，毕竟这事儿确实不太光彩，人家忽然反悔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心里对凤莲的埋怨却是已然形成。 006 污蔑 半个月过去。 在这半个月里，凤莲死死地盯着颜子厄，就连睡觉也是将房门反锁，再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生怕上次的事再次发生。 索性，自从这档子事儿之后，杨淑清安分了下来，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囡囡，我的乖囡囡，过几天我们就回家啦，开心吗？呵呵……”凤莲逗弄着怀中的颜子厄，明知道她听不懂她的话，却还是不断地说着：“囡囡想不想爸爸啊？过不久了，不久爸爸就要回来咯~~囡囡高兴不高兴啊……” “啊呜~~”小小的颜子厄发出了一声猫叫似的呢喃，好像在回应着凤莲的话。 “哇，我们囡囡好聪明呐，来啵一个~~”语罢在颜子厄粉粉嫩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 “王妹子，怎么又在洗衣服啊？”方医生经过水池子旁边，看见凤莲背着女儿正搓洗着衣服和尿布，瞬间眉头皱了起来，“王妹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正在坐月子呢，就别自己洗衣服了，啧，还是用冷水，这……你不想要命了吗？会落下病根的！你家人呢？没人来照顾你吗？” “方姐啊，呵呵，没事的，他们都忙，我自己来就行。”凤莲看见方医生，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说道。 “没事？现在是没事，你以后……唉，你那个婆婆也是的，这半个月我就没见她来过几次！”方医生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那你记得多买些补品，补补身子，我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万一落下病根以后有你难受的！” “额……嗯，我知道了，谢谢方姐…”凤莲忍住心底的苦涩，强扯出一个笑容。 看着方医生远去的背影，她僵硬的嘴角渐渐怂拉下来…… 补品？她哪里有什么钱买补品？这半个月来，她身上只有夕华给她的那一百五十块钱，杨淑清不给她饭吃，也从来不来看她，她把季姐给她买的东西吃完后，只能每天买些桃酥饼干和水果果腹，这一百五十块钱才堪堪够用。 她三哥哥才在裁缝店学艺没多久，还是学徒，根本没什么工钱拿，还得贴钱当学费……而夕华去工地至今也还没拿到工资，她哪里能吃得起补品？甚至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看着背在背上的女儿，凤莲低落的情绪又被安抚了一点，她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女儿她也不能倒下！吃点苦算什么？ 被背在背上的颜子厄还什么都不懂，只是咧着嘴笑，露出没有牙齿的牙龈，又傻又可爱。 …… 凤莲用背袋背着小小的颜子厄，手上提着一大包东西，走在了回家的石子路上。 …… “唉，你们听说了吗？凤莲生了个哑巴！”一位老妇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她刻意压低了语气，好似事实真的如此一般。 围绕在她身旁的几个妇女纷纷面露惊奇，“真的啊？你在哪里听说的？” “嗨，是杨老太说的呗，听说啊，凤莲那闺女生下来还没七斤重，哭都没哭一声，我怕这个孩子估计不仅是个哑巴，说不定还养不活……”老妇人幸灾乐祸地摇摇头，几句话就给颜子厄安了个‘哑巴’以及‘活不久’的名头。 忽而有人面露尴尬之色，道：“啊？不会吧，这话可别乱说，这么说不好吧。” “我说的事实，怕什么！”老妇人啐了一口痰，“她杨淑清的孙女儿就活该是个短命鬼！”老妇人说完面露痛快之色，好似通过这话就能伤害到杨淑清一般。 “呵呵，我的女儿是不是哑巴，活不活得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孙女生下来两个**儿还脑子有病，她活不久那倒是真的。”愤怒的声音从老妇人身后传来…… 007 矛盾 这个愤怒的声音正是凤莲。 本来她一路走回来，想到以后的生计就有些发愁，没成想烦心的事儿还没过，就让她听到了这一番言论。 她眼睛都气红了。 说她可以，骂她可以，凭什么要诅咒她的女儿？ “我看是不是就是你这老一辈的作的恶太多，老天看不过去了，才报应在你孙女身上！活该她生下来就没骨头是个痴呆！”凤莲干脆把包放在了地上，一手托着身后的颜子厄，一手指着那老妇人，骂人的话张口就来，“还是少作妖的好，免得到时候报应来了让你断子绝孙！” 本来老妇人还因为被凤莲当场抓包她诅咒她女儿的事而心虚着，但现在一听凤莲这么诅咒她一家，还是诅咒她断子绝孙这么恶毒的事儿，瞬间也炸了。 只是…… “你、你、你……” “我什么我？敢说不敢承认是不是？我说错了吗？你个老虔婆，在背后诅咒个还没满月的小孩子，也不怕被雷劈！”凤莲炮语连珠，都不带喘气儿的，直把那老妇人气的满头大汗却无可奈何，因为她一着急，结巴更加严重了。而她身旁的人却没有一个帮她说话的，都在冷眼旁观看着好戏。 笑话，这陆凤莲的泼辣和能说会道那是整个村子里出了名的，那张嘴，都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她们可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你、你、你不、不要脸！”极度气氛下，那老妇人居然也爆发了一回，把话说完整了。 “哈哈，我不要脸？到底是谁不要脸呐啊？唉，嗨，大家伙儿来听听呐，都来评评理了，她在背后诅咒我女儿是哑巴，还说我女儿活不长是个短命的！被我抓住了还不承认，到底是谁不要脸呐大家来评评理啊！”说罢，凤莲将女儿放下来抱在手中，然后一把坐在了地上，哭喊着：“大家来评评理啊，都欺负我们娘儿俩没人护着，囡囡，你爸爸不在，这些人就欺负我们娘儿俩，没天理啦……”凤莲抱着颜子厄，大声吆喝着，周围被吸引而来看热闹的乡民越来越多。 按说，像颜子厄这种婴儿是最禁不得吵闹和惊吓的，可颜子厄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也不哭也不闹。 “你在干什么！！”杨淑清也闻声而来，看见好无形象坐在地上大哭大喊的凤莲，瞬间眉头紧皱。 此刻，杨淑清只觉得四周射来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只觉得那些目光充满了嘲笑和鄙夷，怒极之下不由喝出了声。 凤莲知道杨淑清来了，可她装作不知道，继续哭喊着老天爷，那模样，好似一定要老天爷给她个公道一样。 “陆凤莲！这是怎么回事！在这嚎什么丧！”杨淑清气急败坏，此刻她也不想知道什么事情真相了，她只知道，陆凤莲，她的儿媳，给她丢人了！ “杨老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怎么样，凤莲她是你儿媳妇啊，你不问问怎么回事就这么怪她，不好吧……”有看不过去的乡民为凤莲反驳了两句。 “是啊……” “……” 008 光阴如梭 那结巴老妇人此刻也是脸色涨的通红，她没想到，凤莲会不顾脸面大喊大叫引来这么多人。 顶着她老伴儿喷火的目光，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她老伴儿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很显然，他现在生气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莲妹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跟你婶子一般计较了，你也知道，她嘴碎，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我呢就厚着脸皮代替她给你道个歉，你看成不？”赵宗祥说完，拉着颇有些不甘不愿的老妇人离开了。 众人见无事可看，也都渐渐散去。 凤莲抹了一把脸，抱着颜子厄从地上站起来，看也不看满脸尴尬铁青之色的杨淑清，一手拎着大包，一手抱着女儿，兀自回了家。 其实这所谓的家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家，为什么呢？因为，它就只是一间用泥和砖砌起来的小破屋，阴暗潮湿不说，一到下雨天，那就真的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了…… 当初杨淑清不喜欢她，处处刁难她这个新媳妇，她又是个火爆脾气，吃不得一点点亏，一来二去的，越闹越僵，最后杨老太直接把她赶出了家门，颜夕华无法，左右为难之下，这才带着她靠着老房子的一面墙自己起了个小破屋，两人一起过生活。 ……………… 光阴如梭，转眼间，四年过去。 如今的颜子厄已经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了。 凤莲生的挺漂亮，大眼睛双眼皮，身姿也较为丰盈，除了个子不足一米五这个缺陷之外，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哦对了，还要除去她的黄皮肤，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的形象。 而颜夕华也是不差的，高挺的鼻梁，嘴唇较厚，不过配着他的浓眉方脸倒也相得益彰。 只不过，颜子厄却是一点都没继承到父母的优点，反而是将缺点继承了大半：并不适合女孩子的浓黑粗大的眉毛、厚嘴唇、塌鼻梁、略有些肥的鼻头、单眼皮…… 若非她眼睛大而亮，皮肤又是少有的白净，整个人真的不能看…… “子厄，过来吃饭了……有你爱吃的炒黄豆哦！”房屋前的平地上，颜子厄正蹲在地上看着蚂蚁，听到母亲的吆喝声，连忙大声回道：“哦，来了！” “唉，我的宝贝女儿，来爸爸抱~~”颜夕华一看到自家宝贝女儿蹦蹦跳跳地进门，就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狠狠地在其脸上‘啵’了一口。 “爸爸，我要吃鸡尾圈~~好不好嘛爸爸？”颜子厄拉着夕华的手就开始左右摇晃着撒娇，声音软软糯糯的，煞是可人。 “好……” “不行！先吃完饭再说。” 眼见着父亲就要同意了，谁知母亲严厉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颜夕华的话，颜子厄内心一阵懊恼和怨怼，嘴巴也嘟了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哈哈，好了好了，子厄乖，等吃完了饭就买，好吧？不过不吃饭可不能买哦！”颜夕华和凤莲看着颜子厄生气的小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颜子厄闻言眼睛一亮，一脸期待地问道，“我吃饭就买吗？那我还要喝爽歪歪！” “好好好！不过呢，先吃饭，嗯？不然没商量！”颜夕华故作严肃，唬得颜子厄一愣一愣的，赶忙端起饭碗大口吃着饭，生怕父母反悔似的。 009 误会 火急火燎地吃完一大碗饭，颜子厄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用手背抹了抹油腻腻的嘴，迫不及待地拉着父亲的衣袖道：“我吃完了，我们去买鸡尾圈和爽歪歪吧！” 凤莲爱怜地为颜子厄擦去手背上的油，又为她擦擦嘴角，温声细语道：“囡囡别着急，刚刚吃饱饭再吃东西要不舒服的，咱们待会儿再买好不好？” 颜子厄一听哪里肯干，她只以为爸爸妈妈不愿意给自己买好吃的了，当下嘴巴一嘟，一把甩开凤莲拉着她的手，赌气地背过身去，“爸爸妈妈是骗子，坏妈妈…呜呜…”她边说边哭，因为刚刚吃饱，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她一口气没缓过来，不停的打起了哭嗝，“呜呜……我…嗝…讨厌你…嗝…们……” 颜夕华有些心疼，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凤莲，道：“莲儿，孩子要吃东西给她买呗，咱们看着点儿还能让她吃坏肚子啊。”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票子，拿在颜子厄面前挥了挥，道：“乖女儿不准哭了，看这是什么？” 颜子厄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票子，她知道，这是每次爸爸妈妈给她买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的时候用的，听妈妈说那叫钱，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但是她知道，这个叫做钱的东西能给她换来好吃的。 当下，她也顾不上哭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颜夕华，眼里闪烁着期翼。 凤莲看着小小的女儿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有些心疼，想想也是，爱吃和爱玩儿是小孩子的天性，她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呢，本来因为他们当父母的不争气，女儿的家境比不上人家小孩子就算了，要是再连吃的都没有，那真是枉为人母！ 看到妈妈没有阻止，颜子厄这才伸手拿了那张票票，其实她现在心里也是有些悚的，她怕妈妈会打她，会说她不听话然后不要她了，她看了眼安静吃饭的妈妈，想起了邻居家丁奶奶说的，隔壁村的一个小孩子就是因为不听话，她妈妈才不要她了把她一个人丢下了……想到这她心里害怕极了，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乖孙女怎么哭了？”闻声而来的杨淑清看见自家孙女儿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赶忙上前抱起颜子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虽然她并不喜欢凤莲，但是颜子厄却是她的亲孙女，这么些年，也因为有颜子厄的存在，她和这个儿媳妇的关系改进了不少。 “呜呜……妈妈不要我了……嗝…”颜子厄沉浸在害怕之中，话也说不完整。 这话听在杨淑清的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王凤莲你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么虐待我孙女儿的？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毒妇，你怎么忍心呐，这么小的孩子你对她说这种话！” 此刻的凤莲却是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说不要女儿了？ 正在她要开口说话时，颜子厄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不…不是的…嗝，是我不…嗝，不听话……” 这本是解释，可在现在的杨淑清听起来，那就是：凤莲虐待她孙女儿，恐吓她孙女儿说不要她了，孙女儿害怕这个恶妇，不敢说实话！ 她就知道当初不该让这个贱蹄子进门！ 010 求学 “妈，你想岔了，孩子说的胡话你也相信啊。”颜夕华有些头痛，他现在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免得被战火殃及，左右为难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只不过，他不能。 “颜夕华，这可是你女儿啊，你就这么偏心这个浪蹄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杨淑清从来都没有把凤莲当作是自家人，甚至没有把她当做是孩子的母亲，与她来说，凤莲不过是个到他们家来的外来人。 她这么一想，抱着颜子厄的手越发地收紧。而颜子厄听到奶奶这么说妈妈，虽然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隐隐的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她感觉到了，奶奶不喜欢妈妈。她想挣脱奶奶的手到妈妈身边去，可是奶奶的手越发地收紧了。 “孩子她奶奶，你这话过分了吧，子厄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吗？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疼她？”凤莲皱眉，她很不喜欢杨淑清在孩子面前骂出那么不堪入耳的话。 她虽然不能给予女儿优渥的生活，但也不想让女儿变成她这样粗鄙的人，她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好日子过，但是她一定要培养她的子厄，让她出人头地！ 并且，私心里，她也不想让女儿知道她的母亲，是那么粗鄙、没有素质的农妇，因此这两年她也在尽量改变自己。 “哼，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你……乖孙女儿怎么了？不哭不哭，我们子厄最乖了！”杨淑清看着突然挣扎起来的颜子厄，生怕她掉下去，只好将她放下地。 谁知颜子厄一落地，就扑在了凤莲的怀中，两只小手紧紧地抓住凤莲的裤腿，眼泪糊了一脸，她哭着喊：“妈妈，我会乖乖听话的，你别不要我……” 凤莲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女儿哭的这么难过，她只好将颜子厄抱在怀中，轻声安抚着。 “好好好，妈妈不走，妈妈永远呆在囡囡身边，不怕了，别哭，妈妈在。” 颜子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小手紧紧抓住凤莲的衣襟，过不多久，竟是睡了过去。 杨淑清尴尬地站在一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能等着颜子厄的睡颜恨恨道：“这个小没良心的！”而后愤然离去。只留下一脸不解的凤莲和满脸无奈之色的颜夕华。 …… 阴暗的房间内，凤莲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颜子厄，和丈夫商量道：“夕华，我想送囡囡去上幼儿园了，你看怎么样？我听说，小孩子越早开始学习越好，而且，这样一来我也有时间上班，能赚的也多点，不然就你一个人，实在是不够花……” 颜夕华听到这话沉默片刻，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了，是他没能力，不能让妻儿丰衣足食，不为生计发愁，他艰涩地舔舔干裂的唇瓣，他听到自己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也好” ……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颜子厄看着这条常走的路，有些欣喜：“是去一边手姨妈家里吗？好耶，我要去和丹丹姐玩儿~~~” 凤莲笑笑：“不是的，我们不去姨妈家，我们今天去幼儿园。” 颜子厄第一次听说了这个词汇，有些新奇，“幼儿园？那是什么呀？” “幼儿园就是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还有老师，还可以学到很多很多好东西！” “真的吗？有很多小孩子？是和我一样的吗？” “对呀！” “……” 娘儿俩一边走一边聊天，本来挺远的路，不知不觉间隔就来到了幼儿园门前。 011 “智慧树幼儿园。” 凤莲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就被她父亲勒令退学了，可以说是大字不识几个，但有关女儿的一切，她都想全部了解。 看着大门前那几个昨天夜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熟悉字体，凤莲笑着对颜子厄说道：“囡囡，看见了吗，这个就是智、慧、树、幼儿园！” 颜子厄满脸崇拜地看着母亲，“妈妈好厉害，这个我都不认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幼儿园大门口，疑惑道：“妈妈，你不是说有很多小朋友的吗？可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凤莲也有些紧张，自从她辍学那会儿，这么十多二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学校。 在她的心里，学校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学校里的老师那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是有大学问的，心里有了个高下对比，她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可是她不敢让女儿知道她的紧张，即使颜子厄还只是个天真烂漫的什么都不懂的四岁小儿。 她希望在女儿的心里，她是个合格的、能让女儿为她感到骄傲的母亲。 这时，一位路过的老师正巧听到了小子厄的问话，笑着说道：“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学校里呢，小朋友是来上学的吗？那快进去报名吧！” 这位老师一身黑色长裙，脚上踩着乳白色粗高跟鞋，脸上化着淡妆，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光景。 “哦，我想请问下，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吗？请问你贵姓啊？”凤莲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与自卑。 只是当时的颜子厄太小，只看出了母亲上扬的嘴角那抹独属的温柔。 妈妈真好。 她当时这样想。 “啊对，我是这里的老师，我姓戴，你们是来报名的吧，跟进来吧。”戴老师将额迹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哦好的，那报名要做什么呢？要交多少钱吗？”凤莲摸了摸兜中皱巴巴的几张一百块钱，心底有些担忧。这是她这四年来拼死拼活种地卖稻子攒下来的钱，也不知道报名要用多少，会不会不够。 “嗨，不用做什么，就去登记下，然后交两百块钱，就可以了。” “哦哦，去哪里登记啊？又去哪里交钱？”凤莲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两百块钱还是够的。此刻她一点都没有了以前买一件十几块钱的衣服都要心疼半天的抠门儿劲，两百块钱花出去没有丝毫犹豫。 “你是要报小班吧？那就是到我这里来登记，钱也交给我就行，我是幼儿园小班的班主任。”戴老师看了眼缩在凤莲身后的颜子厄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表。 母女俩打量着这间略显空旷的屋子，有些拘束。 “这是我的办公室，孩子家长来填个表吧，来，坐。”戴红梅将表递给凤莲。 凤莲看着白纸上的一行行蝌蚪文，声音有些艰涩，“我不认识字，这个是怎么填的？”心底的那抹自卑又开始慢慢浮现。 “啊？哦，好的，那来你来说我来填吧。”戴红梅上下打量了一眼凤莲，从笔筒中拿出了一只黑色水笔。 “名字？” “颜子厄” “年龄？” “四岁” “性别……女，贯籍……汉，家庭住址？” “js省nt市bq镇洞坝口广西桥103号” “嗯……交下钱，总共两百三。” 颜子厄看见母亲略有些粗短的手指从兜中掏出了几张红色的纸币，然后数出了两张交给了戴老师…… 012 眼泪 “那好，你们跟我来吧，带孩子去班里，正好跟其他小朋友也都熟悉一下。”戴红梅领着颜子厄母女俩向着幼儿园小班走去。 还没进门，只听教室里传来一阵哭声，男孩子的，女孩子的，小声啜泣的，嚎啕大哭的，边哭嘴里还边模糊不清地喊着“爷爷”“奶奶”“妈妈”之类的词汇。 戴红梅：“……” 门口大部分家长都狠着心往外走，但还有三两位家长，不忍心看着自家孩子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停的挥着手，试图安抚自家孩子的情绪。 “咳咳，不好意思，这个情况很常见，尤其是小班刚刚开学，大部分孩子都不愿意并且害怕离开家长，不过我希望家长能正确地对待，毕竟你们不可能永远陪在孩子身边……”戴红梅试图劝导滞留的家长们离开。 “妈妈，你等会儿也要走吗？”颜子厄听到这杂乱的哭声，她觉得心里很难受，待到她长大以后，她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慌。 “那么，囡囡会不会哭呢？会不会做个不乖的小孩呢？”凤莲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到问道。 “我不知道……我……”颜子厄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问她这个问题，眼眶瞬间被急红了，一想到妈妈会离开，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害怕。 “囡囡别哭，妈妈不会走的，妈妈一直在教室外面这里，好不好？囡囡乖，先进去吧，你看，那里面还有好玩的，那么多小孩子在玩。”凤莲摸了摸颜子厄的小脸，指着教室里面的几个正在玩积木的小孩子。 “真的吗？妈妈一直在这里陪我好不好？”颜子厄看着小朋友们正在玩的积木，好奇极了，也不等凤莲回答，就哒哒哒地跑了进去。 等进了教室，颜子厄这才发现，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想要去和那几个小朋友一起玩积木，可是她们身边没有位置了，而且她也不太敢去……无助的她瞬间抬头望向窗外找寻妈妈的身影，果然，见到了妈妈正对着她笑，还指了指一个空的座位，小小的颜子厄瞬间心里安定下来，妈妈还在，会一直陪着她！ 她走到那处空位，坐了下来，这里小孩子比较少，虽然有积木，但是没有人和她一起玩儿，只有旁边坐着一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男孩儿，颜子厄嫌弃地往边上移了移，这个人也太脏了…… 颜子厄看着周围的小孩子或哭或笑，心里很是骄傲和开心，她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再次看向窗外，她一眼就捕捉到了妈妈的背影，妈妈静静地站立在那里，颜子厄怔怔地，看着妈妈的背影出神。 从这一刻起，母亲那并不高大的‘伟岸’身影，在小小的颜子厄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累年不变，也成为了，将来的她为了那个象牙塔中的救赎而在泥泞中挣扎的信念支撑。 …… 颜子厄摆弄着面前的积木，时不时的看向窗外，目光总是能准确无误地锁定在凤莲的身上，渐渐的，她也被眼前的积木所吸引，望向窗外的次数渐渐减少…… 终于在再一次从游戏中清醒出来，望向窗外的时候，再也锁定不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颜子厄瞬间有些害怕，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才没看到妈妈，再次仔细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一花一草都不放过，然而……她心里隐隐的期盼还是落空了…… 妈妈走了。 心中的害怕以及思念无限扩大，爆发出来，再听着周围从未间断的嘤嘤哭泣声，颜子厄的眼泪也如开了闸的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 013 等待 “哇……”颜子厄越哭越害怕，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妈妈，我要妈妈……” 戴红梅自从进了教室，就坐在讲台上整理着入学学生的名单，并且她时不时地关注着颜子厄。 因为这个孩子从一进班级开始，就安安静静地，只偶尔才摆弄摆弄面前的积木，不哭也不闹，也不和其他小朋友玩儿，在这个嘈杂的大环境下很是扎眼。如今却忽然哭了起来，难道是有谁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欺负她了？ 戴红梅放下手中的工作，疾步来到这个瘦弱可怜的小不点儿身边。 她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颜子厄的背部，柔声道：“颜子厄，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告诉老师好不好？” “呜呜……我要…嗝……妈妈……妈……”颜子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打起了哭嗝，她越哭越恐慌，越哭越难受，妈妈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戴红梅无奈，她有些疲累地捏了捏眉心，虽然她已经教书十几年了，也见多了这种情况，可还是会感觉心烦和疲惫，这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能够当上幼师，她的耐性要比常人好很多。 “不哭了好不好？来，我们来跟其他小朋友玩好不好？”说着她就想去拉颜子厄的手臂，可小小的人儿就像是钉在了小板凳上一样，她又不敢太用力，怕抓疼了她，看着趴在桌子上哭喊着要妈妈的颜子厄，戴红梅只好又蹲了下来，“颜子厄，不要再哭了，不然老师不喜欢的！家长都喜欢好孩子，要是让你妈妈知道了，她就不喜欢你了知道吗？” 颜子厄扶在桌子上，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只是眼泪一直冒个不停。 戴红梅见此叹了口气，见她不再哭喊地那么厉害，也就不再管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长的孩子，确实需要时间来适应的。 ********* “叮叮叮叮……”一阵铃声从广播中响起。 “好了同学们，今天就到这里，放学了，明天开始正式上课！同学们再见！今天老师说的话大家都记住了吗？”班主任戴红梅笑着对几十个蠢蠢欲动的小萝卜头问道。 “记住了…”零星的几个声音响起，没多少人听到戴红梅的话，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教室外的家长们吸引过去了。从来没离开过家长们的小萝卜头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与思念，奔出了教室。 颜子厄也不例外，看着外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内心也焦灼起来，同时也泛起了强烈的期待，妈妈来接她了！双眼不住地在人群中搜索着脑海中的那道身影，可耐不住人多，人来人往的，个子不到一米一的她只能看到密集的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颜子厄待在教室门口，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乱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能在这里等着妈妈来找她。 渐渐的，小朋友们都跟着各自的家长回家了，校园里人渐渐少了起来，期待的身影却仍然没有出现。 戴红梅从办公室走出来，一转头就见到那个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门口的小个子，“咦，颜子厄？你怎么还没走的？你妈妈还没来吗？” 颜子厄听到声音，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她认识，她以后的老师。她抿了抿唇，低下头一言不发，双手不安地揪住了衣角。 戴红梅没多想，也没注意到颜子厄的小动作，只是提了提手中的一摞书，嘱咐道：“你别乱跑，在这里等你妈妈知道吗？免得到时候她找不到你。”见颜子厄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