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茶栈》 第001章 浮生初醒（1） 渐入夜幕的夏日，空气有些沉闷。天际只剩下虚白的残光，偶尔的两三缕风，搅不起半点的凉。 老人拖着步子从医院走出来，斑白的头发，依稀能看出残留在发间的土砾灰尘。医院所在的街道，人来人往，像是川流不息的河，也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 老人低头走着，平静地和四周格格不入。 绿灯一过，停在白线内的荣威就连连按了两下刺耳的喇叭。车主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指着还在街道中央一步一步走着的老人，“你能不能走快点？！别以为你老了就能理直气壮地闯红灯！老子还赶着去参加公司聚会呢！” 老人依旧按着他的步子走过去。身后的荣威在老人走过去的瞬间就提了车速离开。“玛德。今天真特么晦气！” 天际的最后一丝白被夜幕侵蚀。老人走到了转角处的24小时自助取款终端。打开门，上锁。这是他两天以来做得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手里拿着的卡还是村子里统计低保户的时候国家给统一办的，因为一直舍不得用，这么多年这张卡还跟新的一样。 老人将卡拿在手里，手指有些微微收紧。 甚至插卡之后输入密码的时候，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按下最后一个数字，老人抬起了头。 眼底浅薄的希冀在看到卡上的个位数之后眨眼间消失殆尽。 “花儿她爷爷啊，不是我们不给你借钱。实在是村里能借的都借了。这放着暑假的，家里但凡有点闲钱的，都送着自家的娃娃去了什么补课班。我们、我们实在是......” 村长打到医院来的那个电话在老人耳边响起来。老人的眼里蓄起了泪。他们这种穷山沟沟里的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但凡能省下一点钱的，都是狠了命往娃娃身上砸。只希望娃娃以后能长大成人，至少能出去打个工，能走出他们这山沟沟有口饭吃。 花儿她妈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她爹又死在了工地上。他这个做爷爷的省吃省喝都不愿动低保里的钱就是为了能够让花儿以后能有书念，起码认识几个字能打到好一点的工。 他前天只是上山砍个柴。不放心三岁的花儿一个人在家里。所以拿着绳子背了花儿在背上。 咋个想绳子里面闷了，在他砍柴的时候突然就断了。花儿从他背上摔下来，哇哇就哭了。他赶紧哄着花儿“爷爷吹，爷爷吹吹就不疼了”。 直到他晚上还没哄好花儿，不放心碰了碰花儿的胳膊才发现，花儿的右胳膊是软的。这是。断了。 他连刚砍好的柴都来不及捆起来，抱着花儿就朝着村头会接骨的老李头家里跑。 可是花儿太小了。老李头不敢给花儿接骨。只能从村委会里借了辆自行车给他塞了五十块钱让他赶紧带着花儿进县城大医院瞧胳膊。 挂号。排队。等待。光是一个骨科的大门他就拉了三个人才问到地方。 医生说，花儿送过去的时候已经延误的最佳的治疗时机。即使立刻手术，术后感染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他就想着，他当了一辈子的老实人，老天肯定不会看着花儿有那什么感染的。 那会儿子，他还在想，幸好自从发了卡之后就没有动过卡里的钱。幸好卡里的钱堪堪能够支付手术和这两天的住院费用。 可是当天夜里，花儿就感染了。三岁的女娃娃，哭声细得跟刚出生的猫仔一样。医生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药名，但是他听懂了一个字。死。 治不好会死。 可是求爹爹拜奶奶，连夜把村子里还剩下的几家子都求了一遍，也只不过零零散散地凑到了七百多块。 根本就不够。 但是他也没处可借了。厚着脸皮找上村长希望村长能出面再帮他借点钱，但村长连家里压箱底的棺材本都拿来给他了打在了卡上也才凑了快一千八。 医院里那一套化验的检查的下来，这些钱直接就去了个干净。 花儿还躺在病床上等他救命。 他这个做爷爷的，已经拿不出半分钱给花儿救命。 他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杀孽，这辈子才受苦受难。连带着花儿这个三岁的小孙女也受苦受难。 花儿跟着他这个爷爷就已经够苦了，要是再断了右胳膊，或者感染没治好留下个什么病根子，他这个做爷爷的，就是连同花儿的未来都毁了。 身体残疾，还是个女娃娃。出去打不了工，在山里也养不活自己。 花儿的一辈子，就毁在了他这个爷爷的手里！ 老人在自助取款终端的狭小空间里坐了许久。脸上的眼泪干了又干。干枯如同枯枝的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指缝里还残留着经年累月落下的洗不去的污垢。 似乎是转瞬间老了很多。 亦或是原先就已经老了很多。 老人再站起来的时候，身影又见佝偻。 县城里的夏夜，星色寡淡，村里随处可见的蝉鸣声到了城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生气，脚下的步子也像是身体机械化的运动。巡房的护士和老人打了声招呼都没有得到回应。许是听说了老人的遭遇，护士最终没有再去打扰老人。 夜深。老人坐在病床边，目光落在花儿苍白的小脸上。伸手替花儿理了理头发，摸了摸花儿瘦巴巴的小脸。 花儿啊。下辈子投胎，一定要看好了。千万别再投到爷爷这种人家了，啊。花儿乖，听话。 老人拔了花儿身上的输液针管，拔了鼻腔的氧气。弯腰将小小的花儿抱在怀里。 许是习惯了老人在夜深了花儿睡着了之后出去筹钱，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老人的异样。 老人抱着花儿走了很久。停在了县城的河边上。 以前担心花儿生病，他从来不许花儿玩水。这次，也算全了花儿的念想。 脸颊贴着脸颊，老人最后感受了下花儿的温度。 然后抱着花儿，一步步朝着湖中心走去。 四周的景色似乎更暗了下来，模糊了原本的夜景。水里的波纹一圈圈荡开，在老人抱着花儿整个人沉下水面的那一秒，河水骤然消失，周遭的景色变换，只剩下了寂静的黑。 仿佛有细碎的破裂声响起。 老人看到正前方的半空中，出现了一点光亮。 第002章 浮生初醒（2） 像是黑暗裂开缝隙，光亮从一点开始蔓延，而后骤然停滞。如同一张泛着光亮的网铺在半空中。 老人抱着花儿愣怔在原地。 眼前的黑暗开始脱落，露出更多的光亮。就像是村子里年久失修的糊了白水泥的墙，被太阳晒得起皮，而后片片脱落。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多，照亮了四周的光景。老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张泛着玉色的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 黑暗完全脱落的瞬间，床上的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有人来了啊。” 老人只听得女子轻叹一声。是淡漠如素的声线，无悲无喜。 还未等得老人反应什么，女子已经站到了老人身前。一身暗青色的衣裳，款式像极了书画里古代女子的模样。女子脸上表情极淡，整个人就如同一幅清冷的画，淡然到冷漠。 “你......” “神仙娘娘！”老人突然打断了女子的话，万分激动地跪在了女子身前，对着女子就是连连好几个响头磕着。“求求神仙娘娘救救我家花儿！求神仙娘娘救救我家花儿！” 女子看着老人，眉间有瞬间的轻拧，而后平复。可能她睡得太久，忘了很多的事情。但有些事情，不用刻意去记得也会有印象。 比如。 “我不是神，也不是仙。”女子话音一落，宽大的衣袖轻轻拂过周围的黑暗。四周忽而明亮。入目所及的东西像是古代店家客栈的那种陈设，四处都透出一种岁月沉淀后的静默感。 女子越过跪在地上的老人走到柜台旁边放着小炉子的地方。纤长的手指勾起茶壶的壶把，拎着放到了小炉子上。茶壶放上去的瞬间，小炉子就自动升起了淡淡的火焰。 老人还跪在原地，抱着花儿没敢多说话。这不用打火机就能点火，不是神仙娘娘，难道是山里的精怪？ 可是精怪长得，能有神仙娘娘这么俊吗？就是山里的狐.狸.精也不可能会有神仙娘娘这样的神仙气质的。 女子坐在了屋里唯一一张桌子旁边，淡漠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里，是浮生茶栈。而我是这茶栈的老板娘度浮生。” 度浮生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老人。“过来坐。茶已经好了。” 老人抱着花儿站起来，神色还有些惶惶。度浮生。这一听就是个神仙的名字，只是和他知道的那些神仙名字都对不上号。 桌上凭空出现了两个杯子。刚刚被度浮生放在小炉子上的茶壶自己飘着过来，给两个杯子都倒上了温热的茶水。 老人看得心里怦怦直跳。这是神仙娘娘！这一定是神仙娘娘！ 度浮生抬眼，眼底是一望无尽的黑暗，但在老人看来，那是希望的曙光。 因为度浮生说，“你既然有缘遇见我，我便许你一个愿望。” 老人刚刚落座的身子瞬间又站了起来，“求神仙娘娘救救我家花儿！她才三岁！要不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也舍不得带着花儿一起死......”老人说着说着就又红了眼眶。 度浮生没有立马答应。只是看着面前的老人，“你还有一年的寿命。” “我就算救了她，等你死了，她一个四岁的孩子，定然活不了。” “我也可以救你，让你多活十年二十年，而且，不病不伤。” “你只有一个愿望。”度浮生的嘴角似乎带了丝淡漠的笑，“你可以好好想想。” 老人抱着花儿的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他为了怀里的这个孩子，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了一堆债。如果一年后他死了，留下四岁的花儿，也不知道花儿能不能活下去。 老人干枯的手掌轻柔地拂过花儿的小脸。怀里的花儿脸蛋黄巴巴的，一看就知道身子骨也不好。花儿身上的温度也有些滚烫，那什么感染的让花儿的小脸此刻都是皱着的。明明很难受，却没有力气，即使疼得直哼哼，声音都是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神仙娘娘说得没有错。等他死了，四岁的花儿，也定然活不了。 度浮生也不着急，手里拿着那杯温茶，轻轻地摇晃着。目光落在杯里漾开的圈圈波纹上，度浮生的眼底平静而冷漠。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而她在等着答案。 老人将花儿抱到脸颊旁，蹭了蹭花儿的小脸蛋。然后看向度浮生。 “神仙娘娘，我选好了。” 度浮生手里的动作一停，“那就把你面前的那杯茶喝了，然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老人单手抱着花儿，一仰头将杯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我想让花儿活着。”老人看着度浮生。 度浮生的动作有过短暂的滞顿，随后就恢复了正常。方才那一口茶，于度浮生而言，似乎有些烫口。 “好。”度浮生放下手里的茶杯，指尖盈起淡绿色的光，然后指向老人怀里的花儿。 淡绿色的光芒没入花儿的眉心，花儿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正常的颜色。 “爷爷！”花儿脆生生的声音在老人怀里响起，一双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双手抱着老人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老人又瞬间红了眼眶。 度浮生衣袖轻挥，将老人和花儿送离了这浮生茶栈。 “可惜了。”度浮生微微倚着座椅，目光落在面前点滴不剩的空杯上。 如此简单的一个选择题，等来了一个没用的答案。 可惜了她这杯上古茶株煮出来的茶。 度浮生的指尖在桌面上一起一落地敲着。片刻，度浮生站了起来。衣袖轻挥，桌上的茶杯已然没了踪影。方才倒水的茶壶，此刻又安安静静地落在了小炉子上。只是那小炉子已经熄了火，似乎连同茶栈内的温度都去了三分。 度浮生转身。下一秒，浮生茶栈又恢复到了一片漆黑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度浮生没有陷入沉睡。她去了那个老人和他孙女所在的地方。 毕竟今日有缘遇见她的人，不止那老人家一个。 她还可以许那个小女孩一个愿望。 一个从绝望中诞生的愿望。 第003章 浮生初醒（3） “爷爷，我们是从医院回家了吗？”花儿从老人的怀里下来，拉着老人的手看着眼前的他们家的房子。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简单，也不会去探究这忽然就回家的奇怪的事情。 老人的目光落在花儿拉着他的手上。“我们小花儿的胳膊肘好了！神仙娘娘真的把我们家花儿的胳膊治好了！”真的好了！神仙娘娘没有骗他！真的治好了花儿的胳膊！ 老人蹲下身来，将自家的小孙女抱在了怀里。眼眶不住湿润。 “花儿啊，从今天开始，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知道不？”老人努力稳固着自己的声线，不让花儿听出他的担忧。神仙娘娘没有骗他，那也就是说，他真的只剩下了一年的寿命。一年后，他的小花儿可要怎么活哟！ 老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拉着花儿回到了家里。“花儿一个人在家里，不要给不认识的人开门，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知道不？” “嗯。”花儿点点头，“花儿乖，花儿不会跟不认识的人走的。” 度浮生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三岁，还是个很天真的年纪。就算从这个时候开始训练她独立，一年的时间，能有几分用途。更何况一年之后，这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没有坏人，四岁的女孩，连耕地都做不到，靠什么养活自己？ 一个许愿的机会，换一年之后的必死无疑。 而这一年，自己还要承受着死亡来临的绝望。 而未来，这女孩还要承受艰难成长的绝望。 明明是度浮生眼里的简单选择题，老人的选择却让度浮生没有算到。 不过也好。等这老人死了，这个小女孩会更容易感受到绝望。她也能更容易地做到她想做的事情。 “你是，爷爷说的那个神仙娘娘吗？”花儿已经走到了度浮生跟前，仰着小脸巴巴地看着度浮生。 度浮生略微有些诧异，随后释然。她隐了身形不让世人看见，但是孩子，有时候却能够忽略她的这种隐匿。生长在大山里的小孩子，到了三岁还能看见她，也不是不可能。 “嗯。”度浮生站在原地，淡淡地应了一声。她懒得跟一个孩子解释她非神非仙的事情。连她爷爷都没办法明白，更遑论她。 “谢谢神仙娘娘救了我的命！”花儿得到应证，赶紧就在度浮生跟前跪下，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间都擦破了皮。 度浮生看着花儿，“我是让你这次的病痛散去，不是救你的命。” 度浮生：“我也不会救你的命。” 花儿偏着脑袋，并不是十分理解神仙娘娘的话。神仙娘娘说她不会救自己的命，可是自己现在好好的啊，这不就是神仙娘娘救了自己吗。 “神仙娘娘！”花儿见度浮生转身，赶紧就是起了来伸手想要抓住度浮生的衣角。 度浮生侧身避开，身形消失在花儿家门前。度浮生虽然不记得很多的事情，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到，她并不喜人类。 花儿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去追着神仙娘娘，只得回到家里守着。 或许是神仙娘娘刚刚出现的原因，花儿觉得，一个人守在家里，也没有那样可怕了。 老人回来的时候，破天荒地从城里带了包子给花儿，还买了五只小鸡仔，毛绒绒的小家伙让花儿欢喜得不行。 老人去了医院，将花儿住院的费用还有之前预交的日常检查的费用都拿了回来。虽然不多，但也有将近五百块。老人想到一年后他就要丢下花儿一个人，想着留点什么东西能陪伴着花儿也是好的。正巧碰见了有卖小鸡仔的，就买了五个回来。 虽然他一直觉得养活花儿和自己都有些累，一直不愿意多养其他的活口，但是他都要死了，死之前多做一点，给花儿多留一点也是好的。而且他买的是三母两公，要是教会了花儿养鸡，日后能等到鸡长大下个蛋什么的，就算没办法拿去卖钱，花儿留着有一口吃的也是好的。 “花儿乖，赶紧趁热吃。”老人给小鸡仔们围了个小栅栏，转身看着拿着包子的花儿还没有吃，微笑着摸摸花儿的脑袋。 “爷爷也吃。”花儿将包子举起来。 “爷爷路上吃过了。花儿自己吃就成。”老人眼眶酸涩，让花儿自己进屋去吃。他身上还有些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还乡亲们一些是一些。 度浮生此刻已经将这村子转了一遭，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老人拿着特意换成的零钱在门口念叨着这家要先还多少，那家要先还多少。 度浮生在老人跟前显了身形。 老人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神仙娘娘。赶紧就是转身招呼了屋里的花儿过来，拉着花儿一同跪拜神仙娘娘。 “花儿，快谢谢神仙娘娘的救命之恩。”老人催促着花儿表现得乖巧懂礼，心里念着能让神仙娘娘对花儿有些许喜欢。 度浮生一语道破老人的心思，“让她好起来是你的愿望，不用谢我。也不必要在我面前示好，我是不会在你死了之后照看她的。” 老人的脸色有一阵的青白交错。神仙娘娘都已经救回了花儿的命了，他怎么还能贪心想让神仙娘娘照看花儿呢。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万一让神仙娘娘对花儿印象不好，一生气起来把花儿的命收了可怎么办哟！ 度浮生也不管老人此刻又羞又悔还担惊受怕的心情，她显出身形，只不过是有话要告诉老人。 度浮生：“在知道这钱是你借去救命的情况下还不肯多借给你的人，一定是锱铢必较的人。等你死了之后，你这房子和地，就成了唯二能够抵债的东西。” 到时候那些人，直接霸了老人的地，就算每年给花儿一口饭吃，能给多少？若是花儿再有个病痛什么的，他们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不肯再在这个赔钱货身上多花半分钱。 老人听了度浮生的话，陷入了沉默。 度浮生再次在老人眼前消失。她显现身形，为的就是告诉老人这一个事实。 第004章 浮生初醒（4） 老人握紧了手里的钱，然后停顿半晌。回了身从家里拿出个小板凳坐在上面，手里的钱分好了又重新分。反反复复地就坐在那个板凳上面分到了日头偏正。 老人又微微松开，将指尖已经分好的钱又重新分了一次。然后再确认了一次，才迈开步子。 度浮生站在原地。那个方向她认得。是借给这老人借的最少的那一家所在的方向。 “神仙娘娘！”刚刚在老人的示意下跑进屋里的花儿看见老人走了之后又跑了出来。 老人看不见隐了身形的度浮生，花儿可以看见。所以在花儿眼里，度浮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家门口。 花儿举着还没有吃过的包子小跑到度浮生面前，“神仙娘娘，这包子给你吃。” 度浮生：“我不吃人间食物。” 花儿歪着脑袋，片刻后忽然很开心地点点头笑了，“花儿明白了！” 度浮生看着又跑进屋里的花儿，这三岁的娃娃明白什么了。 度浮生垂了眸子，将手掌举到眼前，有一瞬间的恍神。她隐约觉得，她该是会读心的。可是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这一睡她到底睡了多久，到底忘了什么，她也全都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度浮生把手放下。时间差不多了。她该带着这孩子去看看了。 却是一顿。 掌心突然多了一个温热而软绵绵的东西。 度浮生又将手掌举了起来。 花儿正跑出来，笑眯了眼睛抬头看着度浮生，“神仙娘娘！我把包子烧给你了，这样你就可以吃了！” 度浮生的表情有一瞬的滞顿，然后掌心收紧，手里的包子化作烟粉消散。 “我不吃人间食物。” 花儿觉得度浮生周身的温度在刚刚那一瞬间忽然就变得好冷，虽然只有一瞬，可也让花儿微微瑟缩了身子。刚刚的神仙娘娘，吓到她了。 度浮生再次看向花儿的时候，已经寻不出半点痕迹。“跟我去看你爷爷。” 花儿抬头瞄了度浮生一眼。见度浮生又变成了那个她熟悉的神仙娘娘，虽然心底还有些心悸，但还是伸出小手，试探性地抓住了度浮生宽大的衣角。 度浮生没有动。只是在花儿抓住她衣角的那一刻，藏在衣角里的手掌瞬间握紧。 她不喜人类。亦不喜人类靠近。 度浮生的脚底泛出点点青绿的光，将花儿的脚下也染成了淡淡的绿色。 花儿只觉得周遭的风景似乎在很快速地变换着，等她真的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和神仙娘娘一起站在了王大妈和王大叔的家里了。 度浮生站的地方，正好能够听到这对夫妇说话的声音，也能够看到正朝着这边走来的老人。 “神、神仙娘娘.....”花儿侧着头看向身边的度浮生，“爷爷说，乱往别人家里跑，不好......” 王大妈正从锅灶上端了放在饭上面热着的菜，跨过了锅屋和大屋之间的木门槛，嘴上还招呼着她男人过来吃饭。 花儿下意识地要往度浮生身后躲，想了想又想拉着度浮生一起躲。 度浮生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给自己和花儿都施了法，而这才是她忍着没有扯开衣袖的缘由。 花儿从度浮生身后探出脑袋，看着从神仙娘娘面前走过真的什么都没发现的王大妈，小脸上瞬时就鲜活了起来，“王大妈真的没发现我们诶！”说完，花儿就抿紧了嘴巴。食物的香气在空中飘过，花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目光却一直随着王大妈手里的那碗豆角烧鸡落在了大木桌上。 度浮生没有理她。看了正从房里出来的男人，目光落在正从旁边走过来的老人。 嗯。时间刚好。 王大叔在桌子旁边坐下，接过王大妈给他盛的饭，“怎得又吃烧鸡？不是跟你说这两天吃点孬的，省得被别人看到了说我们不讲情面吗！”花儿他爷爷来家里借钱的时候，他们可是说的没钱，拿了五十块就把人打发了。就是后来村长上门，他们也只不过再加了五十块凑个整。 王大妈不以为然，“吃你的吧。乱担心啥子。村里面哪家不跟我们一样！” 王大妈夹了块鸡肉放到王大叔碗里，“那夏老头今年都六十八了，过六不过九，他还有几天好活的。现在借钱给他那就是搁水里打水漂了。就他家那个孙女，生下来就克死了她爹妈，现在才三岁又摔断了胳膊，眼看着就是要把夏老头弄得一毛不剩。她把夏老头往死路上逼不要紧，可不能拉着我们大家伙陪他一起往坏路上送。” “你要是真的把压箱底的钱都借给夏老头，别说等他还了，就咱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说他家的那个克死人的孙女，指不定这次好了下次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一次次的，哪家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腾。” “王老三我跟你说，”王大妈吃了口饭，“你要是敢现在对夏老头好点，人家赶明就敢把那克死个人的孙女往你家里送！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行行行行行！”王大叔给王大妈絮叨得不耐烦，“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却也是没反驳。 老人就站在门口，因为是抄着小路过来的，所以离墙边比较近，所以王大叔和王大妈虽然坐在正对门的大桌旁吃饭，但也并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老人。 村里根本就没人知道老人已经带着花儿回来了。 度浮生把他们送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老人打晚来回了趟县城拿回了预交的医药费也才到了早上。整个山里村只剩下七户人家，老人回来的时候也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 所以。王大叔和王大妈也还以为老人在医院陪着花儿，根本没想过要在自己家避讳这件事情。 老人握紧了手里分好的那一份整好是一百块的零钱，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他家花儿什么时候克死爹妈了！ 花儿她妈是难产死的，她爹是之后死在了工地上的，这些跟花儿......老人的脸色骤然煞白了起来。 这些跟花儿，都有关系。 “神仙娘娘，什么是克死人啊？” 第005章 浮生初醒（5） “神仙娘娘，什么是克死人啊？”花儿从王大妈的话里听到了好多次这个词，但是在她的认知里面，这世上只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少年人等人，并没有哪一类人叫做克死人。而且很奇怪，王大妈把她叫做克死人，但花儿觉得她就是一个小孩，和别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怎么就成了克死人了呢？ 度浮生看了花儿一眼，又移开目光。“就是这个人周围的人，会莫名其妙的一直遇见不好的事情，直到死亡。” 花儿仰着头看着度浮生，神仙娘娘的解释加上王大妈的话让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克死人的意思。爷爷说她生下来的时候妈妈就死了，不到一岁的时候爸爸也死了。 所以她就是王大妈口中的克死人。 那爷爷呢？ “神仙娘娘，”花儿的话里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好奇，眼底还有着温热打转，“那爷爷呢？” “爷爷也会死吗？” “会。”度浮生言简意赅。 世人皆难免一死。无一例外。 花儿瞬时就垮了小脸，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不要爷爷死！我不要爷爷死！”她舍不得爷爷，舍不得爷爷。 度浮生的目光没有落在哇哇大哭的花儿身上，冷漠地看着站在门外片刻最终转身离开的老人。 “你不要他死，可曾想过，他要你死。”度浮生的声音依旧淡漠如素，明明是冰冷刺骨的话，被度浮生说得等同寻常。一个是儿子儿媳留下的唯一血脉，一个是他眼中克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和儿媳的不详人。这同样是个很简单的选择，也是度浮生潜意识里觉得，看到过太多次的选择。 花儿顿时就反驳了度浮生，“神仙娘娘骗人！爷爷一直最疼我了！爷爷才不会要我死！”爷爷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一直都想着要救她，怎么会要她死！一定是神仙娘娘在骗人！ “我从不骗人。”度浮生提步，跟在了老人身后。 花儿愣住，呆呆地拉着度浮生的衣袖跟着度浮生走。脸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傻傻的样子看着很让人心疼。 可惜。度浮生并不是人。 老人停了步子。他一直以来悉心照顾的孙女竟然是克死了他唯一儿子的仇人。这个消息让老人一时间难以接受。走着走着，抬头再看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村长家附近了。 老人低头看了手里的钱。 对！对！先还钱！先还钱！不管花儿怎么样，村长把他的棺材本都借给他的这钱必须先还上！ 老人强行打起了精神，快步朝着村长家走过去。 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吃了饭，夏天中午热，大多数的村民都会选择吃完饭睡一觉再去田里干活。 花儿跟着度浮生停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老人又停在了村长爷爷家的窗户前。可是不该从门那里敲门进去吗？三岁娃娃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被转移。 花儿不明白老人的行为，度浮生却是看得明白。带着花儿走到了老人的旁边。 “你说你，咋个就不知道心疼钱呢！”村长媳妇躺在床上都绕不过去昨天晚上自家男人把家里的棺材本都拿出去借人的这道坎。 “你要是借给的是个能还上的也就算了，你借给人老夏，他家里又没个其他人能还债的，这个不就是白给人吗！”一想到她缝在衣服口袋里的九百块钱就给男人说拿就拿走了，村长媳妇就心抽抽的疼。忍不住伸手拎了一下村长的腰间，“你真当这钱是大风吹来的啊！” 老人站在窗户前，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手掌微微缩紧。他要这样借钱，还拿了人家的棺材本，为的就是，竟然是......老人的脸色一瞬间复杂难辨。 “哎呦呦！”村长冷不丁给媳妇掐了一下，疼得直抽冷气。“你这娘们咋个下手这么重！”伸手揉了揉被掐的地方，村长看向自家媳妇。 “我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村长干脆翻了个身和自家媳妇面对面。“老夏是没几年好活了，可是他不是有个孙女吗。” 村长媳妇不以为然，“就那个小克人精？搁谁家谁倒霉。” “所以我说你这个没远见的。”村长指了指媳妇，“你看咱们村这些年就没怎么好过，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小花儿的错。所以啊，我得想办法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 “你要怎么办？”村长媳妇显然是觉得村长说得有几分道理。 “我跟你说。”村长脸上带了三分自得，“隔壁山头的那个村不是有个牛大户吗？他家有个傻儿子，时不时就发疯，连娶了两个媳妇不是跟人跑了就是被他家那个傻儿子发疯打死了。现在在他们村里都找不到媳妇了。那家又是个一心想留后的，所以就找到我这来了。” “你还能把那个三岁娃娃卖给他们家做媳妇不成？”那孩子才多大啊，屁点的事情都不知道。 “怎么能卖呢，那是犯法的。”村长赶紧纠正媳妇的说法，“你想啊。这村子里头，就我借钱给老夏头最多是不是？那要是老夏头哪一天不行了，肯定要把小花儿交到我们家，是不是这个理？” “我不同意啊！那个小丧门星别想着进我们家！”村长媳妇咋咋呼呼地就要拒绝，却村长打断。 “你听我说！”村长借着说，“小花儿要是到了我们家，我们就说实在是养不起，所以送到隔壁山头的那个村交给朋友帮忙养着。这不就转手就把小花儿送出去了吗。牛大户家知道他家儿子有毛病，肯定也不想再闹上个人命。这花儿送过去虽然年纪小，但关键年纪小就好掌控。再说也不是他们村的人，就算哪一天被牛大户家的儿子弄死了，也惹不上什么官司。” “你看看我们村里的人，哪一个像是会给小花儿多管闲事的。再说了，人是在他们家养着的，就算出了事也赖不到咱身上。”村长显然是早就盘算好了，此刻压低了声音跟自家媳妇说，“人牛大户可说了，只要找到了，是个女的，不会有麻烦的，至少给我三千块钱。就说花儿年纪小，可是一两千块咱还是拿得到的。这样一算，咱不仅不亏，还把这祸害送走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对！”村长媳妇一拍大腿，顿时觉得村长说的在理。心里的那点郁结也霎时消散。显然和村长认为的一样，整个山里村不会有人愿意为小花儿出头的。 老人就站在窗边，手里的钱顿时变得烫手了起来。 平日里看不出来，竟然连同村长都是这样的坏心思！那可是他家唯一的小孙女啊！竟然要被他送去给一个疯子！ 第006章 浮生初醒（6） 他辛辛苦苦省吃省喝照顾下来的唯一的孙女竟然要被人当做人肉票子卖给一个疯子！ 那可是他儿子儿媳留下的....... 老人举起的手停留在村长家的门前。 那是他儿子儿媳的唯一女儿。 也是克死他儿子儿媳的...... 老人的手最终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然后顿步，转身。 “爷爷怎么了？”花儿拉着度浮生的衣角，眨着眼睛看着老人缓慢而无力的步伐。 这样的爷爷，花儿从来没见过。和平日里照顾她的爷爷不一样，就像是。下霜之后的草叶子。蔫蔫的。 度浮生看着老人的背影。“绝望。” 一直以来费心费力照顾着以为着是儿子生命延续的人，变成了结束了儿子生命的人，甚至是他眼里的孽障。 所以绝望。 “绝望又是什么？”花儿不明白，她的认知能力里面不包括绝望这一项。 绝望是这世上最公正的情绪。就如同死亡。一旦面临，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能力。 只是这样的话并不是一个三岁娃娃能懂的。 “是你一个人躺在推床上进手术室的情绪。”度浮生如此说。 花儿若有所思。似乎还有些不懂。 但是神仙娘娘说的那样的情绪，花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害怕。 度浮生感受到花儿的情绪，只是她并不在意。 真正的绝望，不只是害怕而已。 被抛弃，被舍离。这世间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类绝望的情绪。 “火！”花儿愣愣地看着眼前起火的地方。“家里起火了！” “爷爷！”花儿松开度浮生就要冲过去，她刚刚看着爷爷往家里的方向走了的！ 度浮生仍旧慢着她的步子。眉间有一闪而过的蹙起，继而平复。这火，起得有些莫名。 花儿的脚下仍旧泛着度浮生的术法，老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就站在他旁边的花儿。 他只怔怔的看着起火的房子。 伸出的步子还停在原地，老人眼底的挣扎和痛快混杂在一起成了一种斑驳的颜色。隐隐火光映照在老人的瞳孔里，越发显得除了火光之外的眼底的黑暗。 他唯一的孙女还在屋子里。 克死他儿子儿媳的那个孙女就在屋子里。 她要被火烧死了。 她被火烧死也好了。 他...... 度浮生站到花儿身边。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冰冷而漠然。 “在他眼里，你还在屋子里。” 你不想他死，可曾想过，他想让你死。 花儿抬头看着度浮生，满脸的不明白，“可是我没在屋子里啊。” “你本该在那里。”度浮生指尖泛起青绿色的光，指向了花儿。而后手掌一推，将花儿送进了还在燃烧着的屋子里。 花儿被突然从四处涌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一双眼睛被熏得通红，眼角水光涟涟。 “爷爷！”花儿下意识地就叫了出来。哭声从房子里溢出来，细细碎碎的，却是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里。 老人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来。目光里的光芒惊讶有欢喜。 花儿还没死！他要去救她！ 老人冲到屋子跟前，堪堪刹住了身形。 那也是害死他一家子的人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啊！ 老人突然一把抓向自己的头发，脸上的情绪就像被老人抓成了鸡窝的发型，崩溃得破碎淋漓。 花儿已经被浓烟呛得晕了过去，眼角还落着眼泪。度浮生此时在屋子里显了身形。指尖一抹青绿色的光芒，缠绕在了花儿的身上。 眸子里无悲无喜，全然是司空见惯了的平静。 看吧。即使是你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还是不会救你。 度浮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本晴朗的天，此刻已经变得有些阴沉沉的。 度浮生带着花儿出了去，在一片火光中显了身形。就立定在老人跟前。 青绿色的光芒托着花儿送到了老人面前。 天空的黑暗似乎一瞬凝聚，哗啦啦地带着雨声倾泻而来。 老人愣怔住，没顾得上一身青衣站在他面前在雨中仍旧纤尘不染的人。 一把抱住了被青绿光芒缠绕住的小花儿。 然后又跟触了瘟疫一样地扔开，又怕花儿被扔到地上摔疼了赶紧又托住花儿。 青绿色的光芒极淡地在度浮生周围萦绕。连带着老人和花儿，将所有的雨丝都隔离开去。 度浮生居高临下地看着。 再纠结如何，你依旧想她死。 度浮生不再关注着人，回头看着在大雨淋漓下逐渐降下去的火势。 眸子里泛起淡淡的青绿色光芒。 眼前的景色开始往回倒退，回到了她还没有带着花儿离开的时候。 “神仙娘娘......”老人仍旧跪在地上，目光空洞无神，语气亦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气力。“花儿是克死我儿的那个......，”老人的话模糊了这些字眼，只继续道，“这突然的火，也是因为花儿，是不是？”他费心养了三年的人就是个孽障是不是？ 是。 度浮生看到，是花儿扒开了锅灶肚里埋着的火种，引着了灶膛里的火。因为用的是堆在锅屋里的茅草当铁棍扒开的，所以当火燃烧到了茅草上让茅草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夏日的物燥遇上晒干的茅草，加一点午后的风，就成了这能够烧了整个屋子的火势。 “神仙娘娘是不好开口吗？”老人的脸上出现了无所向往的笑意，是对生活的无所念想，目光落在怀里还昏迷不醒的花儿身上，“所以，真的是因为花儿......” “不是。” 老人一怔。 神仙娘娘刚刚说......不是？ 不是！ 度浮生的目光仍旧落在眼前的屋子上。袖底盈起青色的光，拂袖。屋子上残留的火焰瞬时熄灭，余烟消逝。 度浮生转身。消失在了老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 她在回溯里看见了花儿送进锅灶肚里的东西。是个包子。 这火，因她而起。本不在花儿的命里。 所以这雨，是为了修正花儿的命。 不是因为花儿。 是因为她。 她从不骗人。 天上的雨云散去，四周是生灵寂灭一般的安静。 身后忽而有哭喊声爆发出来。度浮生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误的决定。 “花儿啊！爷爷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你啊！” 第007章 浮生初醒（7） 老人抱着花儿跪坐在地上，将花儿小小的身子抱得紧紧的。他这个混蛋！怎么能把小花儿一个人丢在家里！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火里！ 他就是个混蛋！活该他遭受这些苦难！ 活该他遭受这些苦难！ 花儿被老人的大力压得疼痛，皱着小脸从昏迷中醒来。耳边是爷爷的哭声和愧疚。 花儿伸手，抱住了老人的脖颈。声音还是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只有纯粹的关心和爱， “爷爷不哭。” 老人一瞬间痛哭流涕。哭声在略显空荡的村子里显得歇斯底里。 四周藏着的围观的村民们此刻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看到了老人家里的浓烟才赶过来的。他们也都是同样的心思。只要火势不蔓延到他们这里他们就当做没看见这件事情。最好这一场火能把花儿那个小克人精烧死，那简直就是村子里的一大福音。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会看到刚刚那一幕。 泛着浓烟的大火中，一身暗青色长袍的女子，面前还浮着晕了过去的小花儿，一步一步安然又淡漠地走了出来。然后大雨忽至。这女子衣袖轻挥，所有的火焰瞬间消失，甚至于墙上根本就见不到半点烧过的痕迹。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女子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妈妈呀！这是神仙啊！ 难道小花儿不是煞星竟还是被神仙娘娘庇佑的福星吗！ 是因为他们对小花儿都存着不好的心思所以他们村子才这样穷的吗！ 王大妈看了一眼手里还拎着空桶的王大叔，脸色瞬时有些苍白。他们之前还不肯借钱救花儿的命来着的，这莫不会让神仙娘娘知道了来惩罚他们吧！ 村长甚至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一步。他竟然想把神仙娘娘庇佑的人卖给一个很可能会杀人的疯子来赚黑心钱！ 村长媳妇赶紧伸手扶住村长。脑子似乎在一瞬间被逼迫得闪了灵光。“赶紧回去！”村长媳妇催促着村长，“老夏头他们家刚遭了火，现在肯定连个吃的都没有。我们得赶紧回去，先给老夏头家送吃的。这样神仙娘娘就肯定不会怪我们了！我们可什么都没做还帮了老夏头！” 村长听了自家媳妇的话连连点头。“对！对！我们什么都没做还帮了老夏头！”赶紧回去。得抢到别人前面第一个把中饭送到老夏头家里！ 老人已经拉了花儿回到家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老人根本就不敢想象一间屋子被火烧了一次竟然还能恢复原状。 老人的目光落在香火柜上放着的两张遗像上，又想到了自己差点因为把花儿当做是孽障而害死花儿！ “我这个混球球！”老人突然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看着遗像里儿子和儿媳的面容，泪水里满是悔恨和忏悔。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害死了儿子唯一的血脉。 “爷爷.....”花儿被老人突然的动作吓到，拉着老人的衣角就哭了出来。 老人的心都要被花儿哭碎了。蹲下身把花儿拉到自己身前。 “花儿啊，爷爷对不住你，爷爷不是个好爷爷.....” “爷爷是最好的爷爷！”花儿看着满脸褶皱的老人，斩钉截铁，“爷爷照顾花儿，带花儿去城里，给花儿看病。这世上对花儿最好的人就是爷爷了！爷爷是最好的爷爷！” 老人笑着哭了。伸手揉了揉花儿的头发。花儿才三岁，怎么会懂人心的复杂。 老人不禁有些担忧。可他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要怎么才能让花儿继续活下去？ “老夏啊！我这刚知道你回来！你说你回来咋个不和我们说一声呢！”村长直接就从开着的大门进了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白菜炒鸡蛋。村长媳妇就跟在村长身后，端着两大碗米饭，脸上堆满笑容地招呼着老人和花儿。 “来花儿，你和你爷爷都还没吃中饭吧？奶奶家中午也没做啥好吃的，就将就着先吃着垫垫肚子。等奶奶晚上去菜地里挑些新鲜的菜，晚上咱再好好吃一顿啊。” 老人看着突然就殷勤起来的村长夫妇，下意识地将花儿往身后拉了拉。 村长的脸上有些些许尴尬。只以为这是自家婆娘突然做得太过吓到老夏头了。假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小花儿的病治好了？这医院可真厉害。” 老人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说这黑心村长怎么这么快就到他家来了呢。十有八九是看到他家着火了在一旁待着然后看见了神仙娘娘。现在过来，八成是过来探口风的。 “哪有那么厉害的医院，只是碰巧遇见了贵人。”老人想明白了之后就决定借着神仙娘娘的势来震慑震慑。 如果他们还能念着一点神仙娘娘，起码花儿在他死后也能稍稍好过点。 村长和村长媳妇对视一眼。这小花儿和老夏头果然是遇见神仙了！ 还没等他们多问几句，这村里剩下的几家都陆陆续续地跑到了老人的家里。 一时间真是有些热闹。 ................................ 度浮生回到了浮生茶栈。柜台旁的炉子上仍旧没有半点火星，整个茶栈安静地杳无人烟。 度浮生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知道她的否认让老人以为花儿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孽障。知道屋子烧起来的时候，周围藏了一圈暗中观察的人。 度浮生看得明白那些人眼底的恐慌。他们以为她会护着那个娃娃和她爷爷。 但是她不会。 因为她不喜人类。 度浮生衣袖轻挥，玉色的床凭空出现。度浮生提步上前。 她差点改了那个娃娃的命，所以将自己扯了进去。这是代价，度浮生需要承受。 不过不急。一年后，等那个老人的死期，她为绝望而准备的愿望，一定许得出去。 度浮生躺在玉床上，轻阖了眼睛。 ................................ 花儿不明白。 不明白今天怎么那么多人都跑到家里来看她。 不明白今天怎么那么多大叔大妈爷爷奶奶给爷爷和她送吃的送喝的还送钱。 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了爷爷还是不开心。甚至好像还对着这些东西犯起了愁叹起了气。 还有。神仙娘娘呢？花儿顺着家里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神仙娘娘。 是神仙娘娘不要她了吗？ “神仙娘娘？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小花儿的语调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第008章 浮生初醒（8） 度浮生看着阳光下仰着小脸笑弯了眼睛的小花儿，垂眸，敛了眸子里极其浅淡的诧异。 召唤。 她是直接从茶栈里被召唤到这里来的。 上古神约有言，人之可以无求之物赠神灵，神必以所求之物馈之。 这本是一句矛盾的誓约。人之所以要供奉神灵，就是为了所求于神灵。可只有不向神灵索求的人，神灵才会实现他的所求。 所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能够使这句神约成立。 但这个三岁的娃娃供奉给她的包子，并没有掺杂半点所图。即神约成立。 度浮生只不明白，她非神非仙，为何会知晓上古神约之言，又为何会被其约束。 不过无妨。一个神约而已，对她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力。 “嗯。”度浮生避开了花儿伸出来想要抓住她衣角的手，“何事？” “我想见到神仙娘娘呀！”花儿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所求成立。 “那你见到了。”所馈成立。 神约结束。 度浮生转身就要离开。 花儿迈着小步子就跟在神仙娘娘身后。 老人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往外走的小花儿。 “花儿！”老人招呼花儿一声，招招手让花儿回来，“爷爷有事跟你讲。” 花儿回头看了眼度浮生，犹豫一会儿。她有种直觉。神仙娘娘如果就这么走了的话，她就要很长时间见不到神仙娘娘了。 “神仙娘娘以后还会来看花儿吗？”花儿跑到度浮生身前扬起小脸巴巴地问度浮生。 度浮生停步，目光落在花儿的身上，“你以后不会想见到我。” “我想！”花儿上前抓住度浮生的衣角，眼底是纯粹的光。 “我喜欢神仙娘娘！” 度浮生的嘴角晃了丝细微的嘲讽，而后是一贯的冷漠。 “等你绝望了，自会看见我。”度浮生抽回自己的衣角，越过花儿继续往前。 老人已经追了上来，看不到度浮生的老人差点以为花儿是魔怔了。蹲下身来双手握住花儿小小的肩膀，老人和花儿说，“花儿啊，爷爷要出去打工挣钱。这段时间，你先住在村长爷爷家好不好？” 虽然黑心的村长有着把花儿卖给疯子的心思，但他们家也是因为家里起火的事情而最害怕神仙娘娘的一家。所以这一年内，就算不是真心，村长夫妻两个也会好好照顾小花儿。 花儿回头看了眼度浮生离开的方向，确实没有再看见度浮生的身影才回过头来看着老人。 “爷爷不带着花儿一起去吗？”以前的爷爷去哪都不会丢下她的。而且，“我会想爷爷的。” 老人被花儿的话一问，差点一冲动就想带着花儿一起了。但是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有人肯给他一份工作，也肯定是他少要点钱才能换来的。他只有一年好活了，苦点没什么。可是花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跟着他去外面过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日子呢。 老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花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指望着爷爷了。”老人的眼底又湿润了三分。花儿才三岁，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够再多护着花儿几年啊。 但是他已经不能这样做了。 “花儿在村长爷爷家，”老人平视着花儿，是很郑重的语气，“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要做到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这样，他才能安心地走。 花儿似懂非懂，但是直觉告诉她，爷爷说的事情，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花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眼眶通红，含着眼泪笑着也点了点头。 “那爷爷还会回来吗？”花儿的眼底也红了起来。 就像她直觉她很长时间会见不到神仙娘娘一样，花儿有种很强烈的直觉。 爷爷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人霎时泪崩。勉强撑着丝能够称作笑容的弧度在花儿面前重重地点头。 “会，会回来，爷爷一定会回来的。” 花儿笑了。 花儿：“那我要把小鸡仔们也带到村长爷爷家！这样等爷爷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它们就长大了！” 度浮生看了眼在老人围起的栅栏里欢快地跑着的毛绒绒的小家伙，指尖溢出点滴细碎的青绿色光芒。一阵清风吹过，带着这些细碎的光点落在了那群小鸡仔身上。似乎有极短的时间，这些黄绒绒的小家伙身上显了一层极淡的青色。 度浮生脚下泛起青绿色，整个人从路边杨树的枝桠间隐去。 长大，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 度浮生又回到了浮生茶栈。躺在玉床上，阖了眼睛睡去。 有些事情，她不用去看就能知道。 那对村长夫妻，一定很开心老人将花儿托付到了他们家里。就算是为了消除他们心里对于她这个神仙娘娘的害怕，这两个人也会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个娃娃，甚至比老人照顾得还要精心。 一个三岁的女娃娃，被人在更好的环境下养着，不会把过去的苦难还记得。 更不会记得她爷爷说过要她自立自强的话。 现实一直这样友好也就罢了。 但现实于这个孩子，不会一直如此的一帆风顺。 那对村长夫妻也不会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即使在刚开始，他们会把所有遇见的不幸都归咎于她这个并没有参与的神仙娘娘对他们的惩罚。 但是他们终将发现。她这个神仙娘娘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他们的生活因为这个女娃娃的到来而多了很多意外和不幸。 他们也终将发现。只要远离了这个女娃娃，所有的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 他们因为心里的害怕而表现出来的人性，抵不过他们对于自己的自私。 然后。 就是这个女娃娃的噩梦。 而度浮生。 只要等着这个女娃娃绝望，然后许她一个愿望。 度浮生说过，她不会救这个女娃娃的命。 她在老人身前否定的，也只是那场火是因为这个女娃娃这一件事情而已。 她并没有否认，这女娃娃是他眼里的孽障。 第009章 浮生初醒（9） 一年后。村长家。 正午前的阳光已经带了些些许的闷热，村子里安静地只剩下偶尔的风声。 床屋的门半掩着，透过狭开的缝隙能隐约看见床上闭着眼睛睡觉的年迈妇人。 花儿端着刚刚做好的饭站在床屋外确认了半晌，然后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轻手轻脚地将饭菜放到床前支起的小桌子上。 瞄了一眼老妇人还缠着白纱布的脚掌，花儿满是歉疚地低了头。都小半年了，村长家奶奶的脚还没好。 饭菜的香气叫醒了床上躺着的村长媳妇。原本平静的眼睛在看到站在床边一脸惊慌失措的小花儿的时候霎时变了颜色。抄起一旁的枕头对着花儿就扔了过去。 “你这个小丧门星怎么又进来了？！出去！不是跟你说了别让我看见你！” “我不是小丧门星......”四岁的小花儿已经开始懂得这些词的意思，她知道村长家奶奶这是把她的脚伤怪在了她的头上，可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小花儿眼眶红红的，低了头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给奶奶送个饭。 村长爷爷去地里了还没回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饭自己吃。只是想着奶奶还在家里，就给奶奶多做了一份。小花儿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我真的不是小丧门星。”四岁的花儿抱起之前择出来堆在墙角的黄菜叶，低着头绕到了后院栅起来的小天地。这里养着爷爷给她买的五只小鸡仔。时隔一年，小鸡仔已经变成了大公鸡和大母鸡。她还在鸡窝里收过鸡蛋。 花儿将怀里的菜叶喂给它们，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啄着菜叶的欢快样子，眼底的难过和动摇渐渐淡去。 村长家的奶奶说，小丧门星就是谁在她身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就是上次村长爷爷带回家说是镇着家宅的凶狗死了，村长家奶奶也是算在了她的头上。 但是花儿一直都相信她不是村长家奶奶说的那个小丧门星。 因为爷爷买给她的，她每天都在喂着的小鸡仔们，明明就长得很好而且很健康。 所以她不是。真的不是。 村长家奶奶的脚伤也肯定不是因为她。 小花儿坐在栅栏旁边，看着还在啄着菜叶的公鸡母鸡，似乎为了印证什么，在心里又说了一次自己不是。 半年前。 村长夫妇如度浮生所预料的一般开始产生疑惑，他们开始将花儿一个人留在家里。结果显而易见，在没有花儿坐在田埂上的一周里，他们无论是干什么都不会莫名其妙地伤到自己。 村长和自家媳妇正想着要不先找个理由把花儿送到别家再试试。这半年来老夏头都没有回来，那个神仙娘娘他们也没有再看见过。就算是神仙娘娘他们的惩罚，这零零碎碎惩罚了半年也应该够了吧？ 他们这半年来莫名其妙坏的东西和医药费加起来都快小五百了。他们之前留的棺材本也才九百块呢。 要不是老夏临走之前把别人家给他借的钱悄悄地还了九百给他们家，他们这钱都指不定得上哪弄去。 村长夫妇这心里正犯嘀咕，这小花儿真的不是煞星吗？他们这半年来虽说也没什么大伤，但是小灾小祸就没断过。怎么看怎么觉得和当年的老夏头一个样。 村长和自家媳妇回到家里的时候，三岁半的花儿正站在小矮凳上，熟练地拿着菜刀在切菜。 村长和自家媳妇对视一眼。如果撇去小花儿可能是个煞星这回事情，小花儿是真的挺懂事情。会帮着村长媳妇择菜洗菜打下手煮猪食，会帮着村长捡柴捡草还知道爬到柴堆上面给柴堆盖上一层塑料薄膜。就是他们刻意丢下小花儿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每天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锅灶里埋着火种，而大锅煮着的饭里温着花儿一个人做的菜。 毕竟是真的放在家里养了半年，村长媳妇看着这么小就知道烧菜做饭而且还给他们留饭菜的花儿，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都说山里的孩子早当家，但也没有哪家孩子三岁半就得给自己给家里烧菜做饭的。 村长媳妇迈步进了屋子，柔和了笑意，“小花儿啊，赶紧的。别做了。奶奶今天没什么事情，奶奶做饭给你们吃。” “没事的奶奶，我来做吧。”花儿笑得乖巧，将切好的西红柿码在盘子里，然后放了菜刀，去拿了母鸡下的鸡蛋打在碗里。 这半年来，村长爷爷和奶奶对她很好。所以花儿记得也遵守了爷爷跟她说过的话，人要知恩图报。 虽然她想继续养着鸡蛋等它孵出新的小鸡仔来，但是想到村长爷爷和奶奶这半年来对她的好，小花儿就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唯一能用来感恩的，就是这偶尔会有的一两个鸡蛋。 村长家媳妇看着小花儿熟练的敲开鸡蛋，心里忍不住有些心疼，于是就去了自家的菜地里摘了点青菜，让小花儿等等再把西红柿和鸡蛋下锅铺汤。 西红柿加了青菜，在搭上鸡蛋，这在他们山窝窝里可就能算作一道不错的菜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要是他们对着鸡蛋动了什么心思，就是想把它收集起来等着有人来进山收购的时候卖掉，这鸡蛋都会出问题。要么就是他们进鸡窝拿的时候正好被公鸡看到然后被啄地手臂生疼，要么就是拿在手里还没焐热就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只有小花儿自己能拿出来。也只有小花儿自己拿出来给他们吃的时候才不会有什么毛病。 村长媳妇在脑袋里面过了一遍这个事情，也正好就将青菜切成了条条。 同样把青菜码好，村长媳妇放下菜刀端着青菜就准备往锅灶走去。 只是脚下一绊，村长媳妇下意识地一个身形不稳，手臂在踉跄的一刻胡乱挥舞了下，恰巧打在了放着的菜刀刀柄上。 花儿就眼睁睁地看着菜刀被弹到半空，然后刀口朝下地砸在了村长家奶奶的脚面上。鲜血四溅。 村长当时就傻了眼，赶紧过去扶住因为疼痛直直倒在地上的自家媳妇，嘴里还一边碎叨着说，“让你离这个小煞星远一点你还不听！你看看造孽了吧！” 直到看到地上的血村长才尖叫了一声，“妈妈诶！这么多血！老婆子你挺一挺！我赶紧去叫人把你抬到老李头家去！” 花儿被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她又担心奶奶想要上前帮帮忙。 只是才上前了一步就看到村长家奶奶变成了恐惧和痛恨的目光，然后就是顺着她额角砸过去的装着青菜的盘子。 花儿挂了满头的青菜条条，听到刚刚还很和蔼的奶奶指着她说， “滚！你就是个小丧门星！从我家里滚出去！” 第010章 浮生初醒（10） 花儿抱紧了双臂，目光紧紧地盯着还在不停地啄着菜叶的公鸡母鸡。 自从村里的人将村长家奶奶送到了李爷爷那里之后，所有的人都会绕着她走。甚至她后来路过别人家家门的时候，老远就能看见匆匆紧闭的大门。 花儿有时候甚至会想，她要是能走近听一听关门的声响，一定能知道他们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花儿知道他们不喜欢她，甚至有些害怕她。 但是花儿也知道。如果不是村长家奶奶故意给她留了门，她根本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 所以战战兢兢，她也还是留在了村长爷爷家。 她会帮村长家做饭、洗衣服，还会给村长家打猪草捡干柴，她尽量避开和村长爷爷奶奶打照面，也很努力地学着和适应更少地用村长爷爷家的东西来养活她自己。 花儿想着，等到爷爷回来就好了。 等到爷爷回来村子里的人就不会绕开她了。 爷爷说过他会回来的。 爷爷一定会回来的。 小花儿的目光一直盯着栅栏里的公鸡母鸡，心头忽然有些慌乱了起来。 午间的日光偏正，笼罩在栅栏里的公鸡母鸡身上，热得它们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 花儿看到，公鸡母鸡们的翅膀末端似乎被这日光晕出了淡淡的青绿色。 眼眶无端地就有些湿润。 她不是克死人！她也不是小煞星！ 她不是！不是！ “请问，夏小花是住在这里吗？” .............................................. 院长奶奶看着面前这个不愿意跟她回去还一直在追问她爷爷在哪里的小姑娘，心里有些淡淡的心疼。 “花儿啊，真的是你爷爷让我来把你接到城里去的。”院长奶奶蹲在花儿跟前，声音温和又轻柔，“你爷爷叫夏侯对不对？你住在山里村村长家里对不对？你家门前的那条路，两边都种满了杨树对不对？你爷爷还时常带着你去后山上捡柴火对不对？” 院长奶奶看着小花儿脸上的防备消退了些，柔和了笑意，“这些啊，都是小花儿的爷爷告诉我的。他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到城里面，给你个安稳的生活。” “可是爷爷为什么不来接我？爷爷也不要花儿了吗？”小花儿的眼里蓄满了眼泪，“爷爷说过要回来的！” 院长奶奶的话一顿。伸手抚了抚小花儿的脑袋。 “爷爷怎么会不要花儿呢。”院长奶奶安慰花儿，“爷爷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没办法过来接小花儿。” 小花儿不说话。 院长奶奶以为小花儿还是不相信她，于是伸手拉住了小花儿的手掌，“花儿可以带我去你和爷爷的家吗？你爷爷说，给你在屋子里留了东西。” 小花儿点了点头。 院长奶奶松了一口气。 等到院长奶奶从老人家里小小的菜园子里挖出一个小布包递到花儿手里的时候，原以为看见的会是花儿的信任的笑脸，谁知道，花儿在打开那个小布包的一瞬间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是一个用层层红布包裹起来的小小的银饰。 是个小小的锁。 刻了长命百岁。 刻了平平安安。 花儿握着被包裹得很好没有沾到一点泥巴的长命锁，哭得泣不成声。 “花儿啊，爷爷在菜园子里给你留了好东西。等我们家花儿长大了，嫁人了，爷爷就把它拿出来给我们小花儿做嫁妆。” “花儿啊，爷爷今天就要去城里打工了。你要记着，家里菜园子里左边那一泷跟前啊，爷爷在底下埋了个小布包。要是有一天，花儿真的实在是没有办法......，爷爷又没回来，花儿可以把小布包挖出来，拿去抵押给别人，还能换点钱......” “花儿？”院长奶奶试探性地叫了叫，伸手轻轻地拍打着花儿的脊背。 这个四岁的姑娘，怕是已经猜到她爷爷过世了的事实了。 院长奶奶将小花儿抱进怀里，“花儿啊，你爷爷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的长大，好好的活下去。” 那个叫做夏侯的老人，在大半年前就找到了他们孤儿院，说是自己命不久矣，可是不忍心家里的小孙女一个人自生自灭。所以希望他们孤儿院可以收留这个叫做小花儿的女孩。 老人说了很多和花儿有关的事情，说花儿很乖巧，会做很多事情。只求她们孤儿院能给她一口饭吃，给她一个头上有瓦片的地方。 老人甚至从那之后，每个月都会拿着钱来到他们孤儿院，从五百到一千，院长奶奶几乎都可以从老人日渐消瘦的身形中看到老人每天几乎都只是用最廉价的食物堪堪填饱肚子的努力省钱的模样。 孤儿院本来就有政府的支持，还有人会时不时地给孤儿院捐款捐物资。 虽然不能说把孩子养的很好，但只是活下去，有饭吃，有房子住，还是可以做得到的。院长奶奶在确认了老人并不是想遗弃花儿之后就答应了老人的请求。 “这位奶奶，”小花儿还红肿着眼眶，“我爷爷他，是怎么......死的？” 花儿隐隐有种直觉。 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是克死人。是因为她是个煞星。 “你爷爷......”院长奶奶想了想，既然小花儿都已经猜到了事实，她也确实不应该再瞒着。 本来，老人是要和她一起来接花儿去孤儿院的。可是路上出了点意外。老人在过来孤儿院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酗酒的司机。 夏日的柏油路上，隐约还能看见暗色的血迹。 院长奶奶听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老人已经被就近送往了医院。 在医院里，医生宣告了老人的死亡。 留在事故发生现场的警察告诉院长奶奶，老人最后的时候一直在念叨的名字只有一个，花儿。 目前还在想办法通知这个人。 院长奶奶告诉警察，花儿是老人唯一的孙女，还只有四岁。和警察协商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这个消息，先对小花儿保密。她先去老人以前留下的地址那里，把花儿接到院里。 “院长奶奶......”小花儿赶紧从院长奶奶的怀里出来，退后退得远远的。 “院长奶奶你不要管我了。爷爷是因为我死的。爹爹妈妈也是因为我死的。村长爷爷家的狗也是因为我死的。村长家奶奶的腿也是因为我差点废了的。院长奶奶你不要管我了，我会害死你的......”小花儿一边摇头一边哭着拒绝院长奶奶的好意。 她也想跟着这个亲切的院长奶奶走。 可是院长奶奶人这么好，她怎么能呆在院长奶奶身边，怎么能让自己伤害到院长奶奶？ 院长奶奶笑了。眼眶里含着温热的泪花。 虽然在村子里找花儿的过程中，院长奶奶也听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但是花儿，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是个很好的孩子。 “花儿你知道，奶奶家里为什么被叫做孤儿院吗？” 院长奶奶：“因为奶奶家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没有爹爹妈妈的。” 孤儿院里的孩子比起常人，每一个都是不幸的。如果按照村民们说的是花儿克死父母，煞到了身边的人，那么院长奶奶只能说，“奶奶命硬，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也同样命硬。” 因为他们都无父无母。 因为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第011章 浮生初醒（11） “所以花儿，别担心。你不会伤害到我们的。” 院长奶奶的笑容在日光底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色，温暖地闪闪发光。 花儿愣住。 是......这样吗？ 这世上，会有这么温暖的人靠近她，然后不被她伤害吗。 村长奶奶之前也是很好很好的奶奶，可是...... 院长奶奶牵起小花儿的手，揉了揉花儿的脑袋。 “你看。奶奶不是好好的吗？” 花儿看着院长奶奶的温暖笑容，哭着扑到了院长奶奶的怀里。 花儿离开村子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出来送她。整个村子里面都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气息。 终于把这个煞星送走了！大家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院长奶奶牵着花儿，看得到花儿眼里的灰暗。 “花儿会恨他们吗？”院长奶奶带着花儿走出村子里的时候这么问她。 花儿抿了抿嘴巴，然后摇头。 村里的人只是避开她而已，也没对她做什么。就像她会避开她觉得危险的地方一样。人人都有远离危险的权利。 院长奶奶微微欣慰。她知道，花儿是个善良的孩子。 “花儿觉得自己是他们口中的煞星是不是？”院长奶奶一眼就看出了花儿情绪低落的原因。 花儿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安安静静的五只鸡，点了点头。 “花儿不是。”院长奶奶说得很肯定。 花儿抬头看着院长奶奶，眼里是明显的不相信。 院长奶奶蹲下身来，和花儿平视。“等花儿上了学就明白了。这些都是迷信的说法。” “没有什么煞星，也没有什么克死人的说法。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就像你爷爷。” “他会突然离世，不是你克死他，而是因为有人酒驾。” “这是别人的过失。不是你的。” “法律会制裁这些人。你也不该被别人的言论惩罚什么。” 花儿看着院长奶奶不说话。但是眼底已经燃起了点点的光。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从未有人这么肯定地告诉她，她不是煞星。不是克死人。 “花儿不是煞星。”院长奶奶温柔地笑，却仿佛有着很强大的力量。“花儿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所以花儿不该被迷信的说法束缚。花儿该去好好学习着看看这世界。” “这世上有很多科学的东西。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花儿笑了。眼眶里盈起的小小泪花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院长奶奶，我能不能，再去看爷爷一眼？” 花儿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想要告诉爷爷，她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是克死人，不是小煞星。 她是爷爷的小花儿，一定会很好很好地活下去的小花儿。 “好，奶奶带你去见爷爷。” .......................................... 浮生茶栈。 似乎有微微的风起，摇响了茶栈门沿上挂着的一串透明的风铃。 度浮生的眉轻微地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茶栈的门没有开，但整个茶栈已经次第亮了起来。 度浮生挥手隐去玉床，迈着步子走到了茶栈里唯一一张的长桌旁。 “已经一年了。”度浮生似是叹了一句，然后拂袖坐了下来。 点点青绿色的光芒溢出，长桌旁的另一个长凳似乎虚晃了一下。 “坐。”度浮生如此说。对着眼前明显已经是透明的灵魂状态的老人说。 所有曾经到过浮生茶栈向她许愿的人，死后都会回到这里。 “神仙娘娘。”老人坐在了度浮生跟前。“花儿她......还好吗？” 他想回去见花儿一面。但又担心随意向神仙娘娘开口会惹恼神仙娘娘。 度浮生的嘴角似乎有过一闪而逝的淡漠笑意。 “她很好。”度浮生如是。 老人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脸色也满是欣慰和安心。 只要花儿好好的，他也能安心地离开转世。 “我可以带你再去见她一次。”度浮生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先是一愣，然后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给度浮生鞠躬作揖说着感谢。 度浮生已经站了起来，袖底间盈出淡淡青绿色，将老人的灵魂都覆了一层极淡的青色。 老人没有执念，没有度浮生的术法，是没有办法在人间逗留的。 老人只觉得周边场景变换，等到了度浮生停下来的时候，老人就站在自己的遗体旁边，愣怔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遗体。 人间的今日，正是老人遗体火化的日子。 这是一场简单的葬礼。院长奶奶在老人的遗体旁宣读了老人平凡的一生。 “或许他已经离我们远去，但他给予这世间的爱，将与时间共存。” 老人站在度浮生旁边，看着在一旁抿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的小花儿，眼眶又红了红。 目光落在花儿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上，老人似乎找到了寄托。 花儿啊，以后，这长命锁就代替爷爷陪着你了。 已经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家属离场，他们要将把尸体推进火化间火化了。 花儿像是一瞬间失了理智，死死地抱住老人已然冰冷的手臂，哭着摇着头不愿意看爷爷就这么化为灰烬。 “爷爷！爷爷！爷爷！”花儿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这世上最疼她的爷爷。好像只要这样，爷爷就不会离开。 老人在度浮生身边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花儿啊，爷爷不能继续照顾你了。 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啊。 度浮生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袖底的青绿色光芒略微有些深色。 她虽非神，虽非仙，但想不让一个孩子看见她，多的是办法。 “我还以为，你对她很重要。”度浮生看着被工作人员带了出去的小花儿，声线淡漠。 老人看向度浮生，不明白神仙娘娘突然说的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对花儿不重要，花儿怎么会哭成这样子？ “她是你放弃生命艰难生活的理由，你不是她存活的信仰。” 人总是脆弱的。如果真的失去了唯一且很重要的东西，他们会绝望。 可惜。老人并不在小女孩唯一且重要的行列里。因为她并没有绝望。 老人摇了摇头，笑了。 “我最希望的，是花儿能够好好活下去。而花儿，牢牢记住了我的希望。” 花儿的不绝望，就是他对花儿重要性的最好的证明。 度浮生沉默。 而后看向老人。 “你希望克死你的人，好好活着？” 第012章 浮生初醒（12） “当然。她是我夏家唯一的......”老人未说完的话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度浮生，“神仙娘娘刚刚说的是......”眸子里似乎还有些企盼。 “你听得很清楚。”度浮生如素直白。 老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似乎透明的魂灵都一瞬间变得有些虚幻。老人口中喃喃，“可是神仙娘娘不是说了花儿不是的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又是了呢。 会不会是神仙娘娘记错了？老人的心底还抱着一丝侥幸。 “那场火，不是因她而起。” 度浮生的不是，只是说这一件事情不是而已。 至于当时为什么没有点破老人所以为的那个不是。度浮生沉默一秒。 她为的是他此刻知晓后的绝望。 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滞，而后盯着还被院长奶奶拉着小手蹲下身来安慰的小花儿。小花儿的眼泡都哭肿了，眼眶红得让他心底都抽抽地泛疼。 还有着此刻涌出的悔意和痛恨。 他舍弃了二十年寿命换来的孩子，他人生最后的一年里活得猪.狗.不如的只为了多给她攒点钱好保障她以后的生活的孩子，到头来，竟然还是个克死他全家的孩子。 一个他早就该溺死的孽障。 度浮生似乎感受不到老人周身的逐渐浓厚的绝望和恨意，目光落在花儿被院长奶奶牵着的小手上。还有花儿和院长奶奶的对话传到度浮生和老人的耳朵里。 “奶奶，爷爷一定听到了对不对？”花儿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微颤栗，目光紧紧地盯着工作人员将老人遗体推下去的方向。 “嗯。爷爷一定听到了。”院长奶奶的眼底也噙着泪花，看着小花儿，另一只手揉了揉小花儿的脑袋，肯定了小花儿的说法。 “爷爷！”小花儿突然就冲着那个方向大喊了一句，惊得站在一旁的公安人员都差点要以为花儿看见了什么不科学的东西。 小花儿：“花儿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老人的眸子在小花儿的话传来之后有亮了些许。 度浮生此刻开口，依旧是淡漠得没有情绪的声音。 “等院长死的时候，她会绝望。” 老人眼里亮起的光亮骤然停了下来。 度浮生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戳在了老人的心里。 你死的时候她没有绝望。你说，她的不绝望就是你最大的希望。 然。另外一个人死的时候，她会绝望。 且。你是她爷爷。另一个人，只不过是和花儿初次见面的人。 老人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院长和小花儿拉在一起的手上。眼底的情绪纠缠地难辨颜色。 度浮生什么都没有说。她仍旧在等。等一个在她眼里简单而直白的答案。 “神仙娘娘，”老人到底还是开了口，“你会对花儿做什么吗？” 度浮生的眼角似乎滑过极浅的讽刺。你看，人类所谓血缘亲情，抵不过一句话。 “你想她如何。”度浮生淡定反问。 “我希望她能好好的。能长命百岁。能平平安安。” 度浮生那一声淡漠的嗯字卡在了鼻腔，最终用了沉默来应对老人这意料之外的话。 老人心底的郁结在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刻一晃而散。眼底原先复杂而斑驳的情绪也渐落于稳定至清晰。 老人的魂魄开始趋于虚幻。能最后见小花儿一面，看到小花儿为他哭得红了眼眶，听到小花儿含着希望和坚决的话，他已经知足了。 没有了念想和执念，老人的魂魄是没有办法存在于世间的。他该去他该去的地方。 度浮生原先施在老人身上的术法也阻止不了老人的消散。 “为何。”度浮生还是出了声。 她看得明白。在老人知道是小花儿克死了他克死了他一家的时候，老人是有恨意的。还有对于自己当初的抉择的后悔和绝望。 度浮生觉得老人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承认他的绝望和恨。所以她看了小花儿的未来。 在那个院长死的时候，小花儿会绝望。会绝望到出现在她的浮生茶栈里。 度浮生以为小花儿在老人死的时候就回来，没想到最终能让她绝望到出现在茶栈里的人，会是一个昨日才和小花儿认识的人。 在度浮生眼里。这是一个能让老人承认心底的黑暗并有所行动的理由。 她虽然不会出手，但是老人可以。以灵魂为代价，甚至可以直接要了小花儿的命。 度浮生没有记忆，只是她能够直白地感觉到。在她的印象里，人类，是一种为了自己可以伤害任何生物的存在。 所以在度浮生眼里。选择让花儿死还是活，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只是老人的话。让度浮生失了算。 “因为花儿的到来，我们一家子都期盼了老久。”他们甚至花钱去定制了一个长命锁，还托人找了大师给长命锁开了光，加了持。 老人的眉眼似乎因为过去温暖的记忆而染上了温柔，“我的小花儿哟，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娃娃。我怎么舍得......” 花儿的妈妈拼了命也要把花儿生下来。 花儿的爸爸拼了命也想给花儿更好的生活。 花儿自己也努力地承受和学习着本不该她这个年岁承担的事情。 他这个做爷爷的，他这个做爸爸做公公的，怎么舍得去伤害她。 老人的魂魄消散在度浮生的身边，留下点点光斑，而后逐渐暗淡。 度浮生仍旧表情淡漠，目光落在老人最后一撇的方向。 是花儿的手心里。 那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度浮生看着那块长命锁，眼底泛起点点的青绿色。 “孩子他爸，我们给宝宝的长命锁上可点字呗？我听别人说，在娃娃的长命锁上刻字可灵了！” “好啊好啊！我们给咱宝贝刻上读书认字，升官发财怎么样？” “可是，我不求咱们家宝宝未来怎么样。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小翠说得对。奶娃娃啊，可不能给刻什么升官发财，小心贪得了要被神仙怪罪的哟！就平平安安好！平平安安的好！” “孩子他爸？咱爸都这么说了，那......” “行！那就刻平平安安！” “还要长命百岁！” 第013章 浮生初醒（13） 度浮生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小花儿抱着骨灰盒被院长奶奶牵着上了送葬的大巴，度浮生才垂下了眸子。 这个娃娃的到来，是这个家庭期盼已久的事情。 所以老人舍不得。 即使这个娃娃克死了他全家，也舍不得伤害这个娃娃。 度浮生的眉尖有过短暂的蹙起，继而平复。 只是心底无端就升起了一种抗拒。而抗拒的事情，正是老人最后出乎意料的选择。 人类，并不是老人所有的样子。 度浮生闭上了眼睛，理了理她有些异样的情绪。再睁眼的时候，已然又是那个淡漠到没有表情的度浮生。 抗拒、慌乱、似乎还隐约有着欣慰和酸涩。度浮生方才一瞬的情绪，复杂得毫无缘由。 度浮生理清情绪之后却是明白了其中关键。 她的复杂情绪，还有她对于人类的印象态度，定是与她空白的记忆有关。 只是度浮生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并不想找回她空白的记忆。 ...................................... 三年。 一晃而过又是三年。 度浮生没有选择再次沉睡，而是去了这时间人烟稀少的地方一个人梳理心情。 只偶尔会出现在孤儿院里，冷着眼睛旁观小花儿。 在院长奶奶刚刚把小花儿带回去的时候，其他的孩子们是高高兴兴的，小花儿也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朋友。 只是度浮生很早就知道，花儿是世人眼中的孽障。鲜少有人能够跟她亲近而不受伤害。 在小花儿的第五个同桌再次莫名地被窗外飞进来的小石子给砸破了额头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靠近小花儿。 只除了那个一直告诉她她不是孽障的院长奶奶。 院长奶奶一直待小花儿如同己出，给她讲故事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以善待人。七岁的小花儿，有着比同龄人更加熟练的独立能力，还有一直疼爱她的院长奶奶。这三年来，过得也算是不错。 只除了院长奶奶同样会遭遇一些难以解释的小灾小难。 院长奶奶总是告诉小花儿，那并不是小花儿的错，是那些相关的人或事物的巧合。 小花儿一直听着院长奶奶的话，看着院长奶奶每次虽然惊险，但最后都是平平安安没有大事的样子，也就一直相信着院长奶奶。 直到院长奶奶在她第一次尝试一个人放学回家的路上替她挡了那辆闯红灯的轿车。 小花儿到现在脑袋里都是院长奶奶满脸是血却还在关心她的样子。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无限次重复院长奶奶揉着她脑袋的手垂下去的瞬间。 小花儿觉得，只要一想到这一刻，她的心脏和呼吸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一样，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坚定不移地告诉她她不是煞星不是孽障的院长奶奶。 可是院长奶奶还是死了，因为她，所以死了。 她甚至连院长奶奶遗体的最后一面都不敢去见。因为。 她在那一瞬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觉得。 她就是个煞星。就是个孽障。 她就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免再伤害到院长奶奶这么好的人。 四周光景变换，小花儿耳边的声音都归于了沉寂。 直到小花儿一直低下来的视野里出现一抹青绿色，小花儿才有些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院长奶奶教过她，像这种看起来轻飘飘的布料，叫做纱。而这种暗青色的长至微微拖地的纱，小花儿七年里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穿过—— 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小花儿在喊出这一句的时候直接就是哭了出来。小跑着就想扑进度浮生的怀里。 度浮生袖底青光浅泛，一个侧身避开了小花儿的扑倒。 小花儿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浮生茶栈唯一的一张长桌上。 而度浮生这个神仙娘娘，正站在一个小炉子的旁边。 “你来了。”度浮生纤长的手指勾起茶壶的壶把，拎着放到了小炉子上。茶壶放上去的瞬间，小炉子就自动升起了淡淡的火焰。 度浮生的声音平静地和花儿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莫名地就让花儿感觉到了一种安慰。 看到神仙娘娘的时候，她总是很安心。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了一样。 “神仙娘娘，你真好。”花儿看着正在专心煮茶的度浮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眼眶甚至又红了一分。 度浮生看着小花儿脸上的感恩之情，甚至还有着那么一点依赖和放心的意思。顿时了然。 这是以为她这个时候出现是为了安慰她的了。 度浮生迎着花儿满是感激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波澜。“你绝望了，自会看见我。” 七岁的花儿一愣，只觉得神仙娘娘这句话很是耳熟。 “等你绝望了，自会看见我。” 已经跟着院长奶奶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小花儿，隐隐能够明白度浮生这句话的意思。 神仙娘娘不是来安慰她的。或者换句话说。神仙娘娘在等着她绝望。 花儿的眼里瞬时有些茫然，还有些疼。 度浮生走到了花儿的对面，在花儿委屈的目光里坐了下来。 “你既有缘遇见我，我可许你一个愿望。” 花儿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神仙娘娘说，许她一个愿望！ “能让院长奶奶活过来吗？！”小花儿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这个答案。 度浮生一点都不诧异。她如今的反应，和当年她爷爷抱着她出现在这浮生茶栈一样。 “救一个已死之人，”度浮生看向眼底亮晶晶的小花儿，“代价是许愿者的灵魂。” 老人抱着花儿来的时候，花儿并没有死。所以度浮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花儿康复。 花儿到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宣告了院长的死亡。此时的院长，连魂魄都归去了她该归去的地方，想要救她，并没有救花儿那么简单。 或者说。度浮生不愿简单。天道有天道的规则，她的能力，不是用来随意违反规则的。 度浮生没有出言打扰花儿，手指遥遥一勾，炉子上还温着的茶壶就飘了过来。 微微挥手，桌上出现了两个空荡的杯子。一边的小炉子自动自发地过来给两个茶杯添上茶水，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回到了已经没有了火焰的炉子上。 “你可以选择换个没有代价的愿望，”度浮生看着小脸惨白的花儿，“比如，惩治撞了她的人。” “即使你许愿让他死，也没有代价。” 第014章 浮生初醒（14） 度浮生看着花儿，提醒了一句。“你失了灵魂，会死。院长会活，寿命五年。” 即使没有遇见小花儿，院长本身的寿命也所剩无多。花儿的灵魂，最多只能修正院长的命运。将院长的命运和花儿的剥离，从而能够获得的，是没有遇见花儿所能活到的寿命。 度浮生示意花儿注意她面前还温热着的茶，声音不急不缓。 “如果你有了决断，就喝了这杯茶。然后告诉我，你的愿望。” 花儿紧紧盯着眼前的茶。 如果让院长奶奶复活，她就会失去灵魂。 而且院长奶奶也只能获取五年的寿命。 花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茶杯。杯子上有隐隐约约的热气缭绕，将花儿的眼睛都熏得有些雾气氤氲。 度浮生同样不语。 人类的命运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有些人会有着相似的命运轨迹。比如眼前的花儿和老人。 自然。血缘有时会促进他们做出相似的选择。 在度浮生眼里，以一个灵魂换五年寿命，是十分不值当的决定。但老人都能用他自己的命换花儿原本只有一年的寿命，度浮生便想着，花儿会做出和他爷爷一样的决定。 是以。度浮生这次没有等待花儿先说愿望，而是拿起了茶杯，轻轻地喝了起来。 那个院长的灵魂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度浮生也没办法再引导什么。 所以一个灵魂换五年寿命，做为被许愿方，度浮生并不亏。 “神仙娘娘......”花儿仍旧盯着面前的茶杯，声音里带着强忍着的害怕和颤抖，“我是不是......” 花儿：“我是不是，真的是煞星？真的是......克死我爸爸妈妈，克死我爷爷还有院长奶奶的人......？” “是。”度浮生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按照人类对于克星和煞星的理解，她这种会削弱周遭人气运的人确实是。 花儿的眸子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眼眶红了一圈。 “不能......改变吗？”花儿的眼泪落了下来，声音小小的，带上了浓厚的愧疚和绝望。 她所有最亲最爱的人。所有离她最近的人。 都是因为她而死。 是因为她这个煞星。 度浮生手里的茶杯一顿。空气骤然沉默了起来。 她没想过，花儿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能否改变。 而这个问题，度浮生一点都不愿回答。 花儿的脑袋耷拉下去，紧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神仙娘娘都不说话，肯定是改变不了。她怎么能继续活下去，怎么能继续伤害她身边真心待她的人们？ 度浮生别开眼睛，手里的茶杯落在长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空气的静谧。 “能。” 度浮生微微闭上眼睛，而后睁开。她从不骗人。 她已经将茶喝了下去，只要面前的这个孩子向她许愿，她会改变这个孩子原本的命运。 天道之于度浮生，可有可无而已。 花儿的眼睛像是被骤然点亮的烟火，在一瞬间璀璨夺目。 “神仙娘娘刚刚说可以改变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可以的！院长奶奶也告诉过我！果然是可以的！”院长奶奶告诉她，只要努力，她就一定可以改变她想改变的事情。 “院长奶奶......”花儿在度浮生这里大哭了起来。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她的悲伤，一直被愧疚和绝望掩盖的悲伤此刻骤然爆发了开来。 度浮生只觉得脑仁被吵得微疼。 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长桌，微微青芒散开，阻止了花儿的哭声。 “你的愿望。”度浮生如是。 花儿看着度浮生，眼底的亮光让度浮生一瞬有些不明所以。因为。这个女孩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的欲.望。 纵然她已经说了，许她一个愿望。 “神仙娘娘，谢谢你。”花儿看着度浮生，笑弯了眼睛。仿佛刚刚那个还在嚎啕大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嗯。”度浮生应了一句。她许她愿望，她感激她，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一定会改变我自己的命的！”小花儿笑得十分......有生机。 度浮生微微点了点头，指尖溢出青绿色的光芒。 只要这个孩子向她许愿，她会改变这个孩子原本的命运。 花儿突然消失在了度浮生面前。 以至于度浮生指尖刚刚飘散出来的青绿色的光点就这样奇怪又尴尬地停留在了面前的空气中。 她的术法失去了作用的对象。 浮生茶栈里唯一的长桌上还有着两个杯子。一个空空如许，一个茶香浅溢。 花儿的那杯茶里，盈盈袅袅地升腾起热气，似乎在提醒度浮生，方才那个女孩，并没有喝下这杯茶，就已经消失在了这茶栈之中。 能够不用她出手而直接离开茶栈的人，只有一种。 心底没有绝望的人。 度浮生已经明白了这事情转折的缘由。而后，她的薄唇轻轻地抿了起来。停在半空中的那些光点也随着度浮生的这一个动作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呵。”度浮生忽而极其浅淡地笑出了声来。 嘴弯带着的，是微微的讽刺和......一些莫名的情绪。 倘若这个女孩知道，唯一能够改变她的命的方法，就是向她许愿。 而她唯一会实现她改命的愿望的可能。就是这个女孩喝下这杯茶。 因为眼前这两杯上古茶株煮出来的茶，是一种上古的契约。 世人皆知，神农尝百草而无虞，是因为他找到了一种植物，并命之为“查”。后人皆以“茶”来命名此物。 但世人不知。神农之所以可以无虞，是因为上古时期的茶株，是天道留给初代子民的契约。 只要吃了它，或者喝了它，就可以向天道许愿。 有求必应。 度浮生在花儿离开之后，脑袋里自动浮出了关于这上古茶株的相关记忆。 然后。她也在这些记忆苏醒之后大致想到了她会给来到浮生茶栈的人喝这种茶的用意。 她不喜人类。自不会对着人类有求必应。 但上古茶株的特殊契约，确能够让她做到另一件事情。 因为初代的子民过于淳朴，甚至于天道当时也并没有那么地成熟。所以。 由上古茶株缔结的特殊契约，是有漏洞存在的。 不止是对正常的要求有求必应。 即使是违反天道的要求， 亦有求必应。 第015章 浮生初醒（15） 度浮生收回自己有些飘远了的思绪，目光在还在泛着热气的茶杯上一顿。而后站起来，拂袖将这两个茶杯收了下去。 许是度浮生没有记忆的缘故，度浮生觉着这样的情况她好像第一次遇见。 她开启了上古茶株的契约，将契约的被许愿人转到了她的身上。但这契约并没有缔结成功，因为许愿人根本就没有碰过上古茶株。 度浮生的眼尾是冰冷的淡漠。 那个女孩真的以为能靠自己改了她的命吗？ 如果人类什么都可以做到，他们就不会信奉神灵。 度浮生站在原地，眼底平静。 如果说花儿四岁的时候还有一个孤儿院的院长做为依靠，那么如今七岁的花儿，就只剩下孑然一身。 虽然这情况比度浮生所预料地推迟了三年，但度浮生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地方。 只是眉间一闪而过的微微蹙起，纵然没人看见，度浮生也骗不了自己。 曾经的度浮生以为四岁的花儿会无所依靠，会经历最为深沉的绝望。然后她就可以许给花儿一个愿望。 如今七岁的花儿确实无所依靠，也经历了最为深沉的绝望出现在了度浮生的浮生茶栈里。 然。 度浮生四年前就等待着要许给花儿的愿望，并没有被许出去。 甚至。七岁的花儿，就在度浮生的眼前，生生地让自己的心底没有了绝望。 这一次，度浮生并没能够笃定地认为七岁的花儿日后一定会经历绝望。度浮生很是清楚，从老人抱着花儿在她面前要求了一个她眼底十分不划算的愿望的时候，这一家人的选择，就不在度浮生所熟知的范围了。 度浮生的袖底还是泛起了点点的青芒。 眼前有水镜凝结。 水镜里映出的，是花儿之后的模样。 院长死了之后，孤儿院再也没有人愿意跟花儿亲近，甚至新上任的院长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够将花儿赶出这个孤儿院。花儿又变成了一个人。 水镜里最后的景象，就是花儿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书包一个人站在孤儿院门前的模样。 度浮生的眸色似乎一瞬有些异样，水镜在度浮生身前忽而散开消失。 不是度浮生没有能力能够看到花儿再往后的模样，而是度浮生此刻已经摒弃了心底的探究。 她并不需要去提前预知这个女孩未来的人生。 因为她并不是人类，她几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 即使这个女娃娃意外地能够寿终正寝，她的寿命在度浮生眼里，也不过是度浮生在玉床上睡的一觉而已。 她对于人类，没有那么多的好奇。 因她不喜。 度浮生转身，浮生茶栈的光亮依次寂灭了下去。 度浮生又一次躺在了她的玉床上，阖眼睡了过去。 她不急。即使这个女孩活着的时候可能不会再来到这里向她许愿，但她总能见到。 所有曾经到过浮生茶栈向她许愿的人，死后都会回到这里。 而只要度浮生愿意，所有到过浮生茶栈的人，死后也都会回到这里。 只是度浮生未曾想过，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人间已经经历了四十年。 .............................................................. “神仙娘娘。”四十七岁的花儿站在长桌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从玉床上下来的度浮生。 四十年一晃而过，只有神仙娘娘，一直还是这般模样。 度浮生的眼底有过极浅的诧异，转瞬即逝。“嗯。” 她一眼就看出了花儿此时的年龄。还有她呈现出透明的灵魂状态。 “你......”度浮生看着眼前迅速变化模样的女孩，心里似乎极其迅速地有过一些柔软。 所有人死后回到浮生茶栈的模样是可以改变的。会停留在这人最终想呈现在度浮生眼里的样子。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停留在了七岁时候的模样。 “能够再见到神仙娘娘一面，真的是太好了！”花儿的眼底带着洁白的纯粹。仿佛有一瞬间，度浮生觉得这样纯粹的眼睛有些久违。 “坐。”度浮生示意花儿坐到长桌旁。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这一次，长桌上并没有上茶。 “神仙娘娘？”花儿指了指一旁的小炉子，好奇道，“这一次，那个炉子不给我们倒茶喝吗？” “你没有绝望。”度浮生的回答看上去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花儿已经明白了度浮生的意思。她只是希望她在神仙娘娘面前能够一直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而已，这并不代表着她真的就没有了四十七年生活的经验和阅历。 神仙娘娘的意思是，这里的茶，是给绝望的人喝的。 她没有绝望，所以不给喝茶。 只是。“为什么只有绝望的人才能喝神仙娘娘这里的茶啊？” 度浮生看着眼前的花儿，目光平静。“我这里的茶，是一种契约。” “喝下去，就能向我许愿。” “我会实现它。任何愿望。”度浮生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情绪波动的淡漠叙述，只是她面前的花儿又明白了度浮生的意思。 当年。她没有喝下眼前的那杯茶，自然就错过了向度浮生许愿的机会。 如果她当时许愿能够让度浮生改变她的命，那么她之后的四十年，就不会那么地辛苦和战战兢兢。 度浮生看着对面忽而沉默的花儿，并没有出声说什么。 花儿突然笑了。 “神仙娘娘一定不是神仙娘娘。”花儿看着度浮生，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 花儿：“因为神仙娘娘一点都不像故事里说的那么慈悲。” 度浮生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花儿的话而有所变动。 度浮生：“这里是浮生茶栈，而我，是这茶栈的老板娘度浮生。” 花儿似乎并没有将度浮生的这句话听到耳朵里，仍旧盯着度浮生，笑意盈盈。 是感激的笑。 “可是，谢谢你。”花儿的眼底微微湿润。 “谢谢你没有隐瞒我的命。 谢谢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变我的命。” 度浮生并没有给花儿的话影响，只是冷静又淡漠地问， “你真的改变了你自己的命么？” 第016章 浮生初醒（完） 花儿一顿。回想起她短暂的一生。 虽然她很努力地读书上学，但是但凡和她走得稍微近一点的人都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各种意外。 最后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独来独往。就是最后的职业选择，也是选择了自由服装设计师这个可以只通过设计稿而远离人群的职业。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花儿的嘴角又盈起了笑意，抬头看向度浮生，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还是一个人，但我在设计中找到了满足和乐趣。” “虽然我到死都没有很亲近的朋友，但有那么多人喜欢我设计的衣服，我依然觉得很圆满。” “这四十年以来，虽然我身边的人还是隔三差五地有些意外，但到底没有人是因为我而丧命。” “或许这是我远离了人群的缘故， 但是我可以肯定。 我改变了自己的命！” 没有因为自身的原因而放弃对知识对生活的追求。没有因为丧失了全部的亲人而对世界丧失一切友好。 更没有因为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自暴自弃。 即使她会削弱别人的气运，但她仍旧在做好自己。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学会用另一种方式去爱着这个世界。 虽然这样一条道路上仍旧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会让她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改变了自己。但是她很幸运。因为她足够喜欢且相信着度浮生这个神仙娘娘，所以当年度浮生的一个字“能”，就成了无数个夜晚花儿坚持着去努力的最大信心。 所以。 “真的谢谢你，神仙娘娘。” “谢谢你当年给我的答案，还有......谢谢你改变了五只小鸡仔的命。” 每次花儿想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就会想到度浮生的那一句是，想到那天她看到的在日光下仿佛披了一层青绿色的，在很多年里离她最近却安然无恙的小鸡仔。 它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能够改变命的最好的证明。 度浮生沉默，并没有反驳。而花儿的灵魂，也因为见到了度浮生而了却了心愿化作光点消散到了她该去的地方。或者说，是度浮生在某个瞬间，撤去了对于将花儿留在浮生茶栈里的禁制。 度浮生靠在椅背上，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有稍稍的放空。 五只小鸡仔。度浮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为什么会出手护住这些家禽的命呢。 因为这女孩给她烧了一个包子。因为她随意地了结了这个女孩的愿望。 所以才会在听到这女孩想要那些小家伙活下去的时候出手护住了它们。 她是这么好心的人？ 度浮生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诧异。而后归于漠然。 不，她不是。 会出手护住它们，大抵只是因为从睡梦中被召唤，所以尚未睡醒。 度浮生站了起来，抬脚出了浮生茶栈。 再停下的时候，就站在了花儿的墓碑前。 度浮生有些恍惚。实际上来说，只要她想，她可以直接出现在任何人生命里的任何时候。那她为何要在茶栈里沉睡四十年之久？ 大抵是因为懒。度浮生心下有了判断。 而后抬眼看着墓碑上笑靥如花的花儿。 这个女孩的命，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即使她死前，她也仍旧是那个影响甚至于削弱别人气运的人。 但是这个女孩并没有如同度浮生料想地那样浑浑噩噩，相反，这个女孩把她的人生活成了另一幅生机勃勃的模样。 不是这个女孩的命变了。 只是这个女孩看待命的方式变了。 认了命。却又不认命。 度浮生的眼底泛起点点青芒。 七岁半的时候被孤儿院新院长赶出了孤儿院，但是新院长将她爷爷那一年来所寄来的钱还有他爷爷最后交由老院长准备移交给花儿的遗物和遗产，新院长都交给了花儿，还给花儿租了一个很小但是很划算的房子。 换句话说。新院长只是让花儿从孤儿院里搬了出去。 花儿仍旧去上课，也不出意外地被人排挤甚至于被人欺负。 但是花儿显然是接受了自己煞星的命运，只要有人欺负她，她就算是带着伤也要跟着那人。 自然。最终倒霉的还是那人。 久而久之。虽然她仍旧是被排挤的那一个，但倒是再没有人来欺负她。 新院长虽然将花儿搬了出来，但是每个月还会给花儿一些钱作为生活费。自然，那些钱，是从老人的保险单理赔里拿出来的。 等到花儿考上了大学之后，新院长就将剩下的钱如数给了花儿，让花儿一个人生活。只是花儿实习工作又成了问题。索性，花儿就开始寻找能够远离人群但可以养活自己的方式。 于是她开始画图，算是满足她小时候没有好看衣服穿的遗憾。 大概是因为花儿个人的原因，她的早期设计里虽然有些地方不成熟，但是却透露出阳光和希望，在网络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再后来，花儿和一个公司签了合约。她提供设计稿，公司负责生产。当然，全程交易里只有签约的时候她们才会见到花儿。 外界传言花儿孤僻，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们对于花儿设计的喜爱，反倒是阴差阳错地对花儿有了怜惜。 或许就是内心太孤僻了，才能在设计里蕴含了这么多的希望和阳光。 花儿对此在微博上写了很长的自述信，她想要告诉世人，她不是个煞星，不是个克死人。 彼时的花儿已经有光芒加身，这样的博文一出，多的是人鼓励花儿相信她不是。 不过限于自身的命，花儿并没有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也一直都是孤身一个人。 后来，花儿花钱请人回到原来的村子里，给村子里的村民讲授种植的科学，还给村子里修了一条路，方便车辆进出。 她让村子里的村民看到了科学的力量，所以村子里的人也再没有说过花儿是煞星的话。 在他们眼里，如果是煞星，又怎么会让他们村子变得越来越好，怎么会造福他们呢？ 所以花儿不是煞星，是他们村子里的福星！ 至于花儿四十七岁死亡的原因，是回村的时候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村子里人少，孩子又因为当着游泳圈的轮胎破裂而惊慌失措，所以花儿下水的时候，孩子一直在挣扎，花儿只能尽力地将孩子托起来，等到村子里的人过来。 只是终究是晚了一步，村子里的人过来的时候，孩子还有气，而花儿，已经溺水而亡。 村子里的人念及花儿的所作所为，就给花儿在村子里立了一块碑。 就是度浮生面前的这块。 夏小花之墓。 度浮生凝视着这名字一秒。 转身，袖底盈起淡淡的光。 度浮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有微风吹过。 小花儿的墓碑似乎虚幻了一秒。 等到有人来祭奠的时候，就看到了花儿的墓碑上少了一个字。 夏花之墓。 夏花。 生如夏花。 这才是她该有的名字。 上古茶株的半片契约，她清理干净了。 第017章 爱恨皆非（1） 度浮生没有回到浮生茶栈沉睡，而是提步向前走去。她觉得她的心境，需要沉寂。 或者说。她需要大部分人类的反应来否定她心底隐约升起的柔软。 人类总是很容易绝望。绝望到心生黑暗。 不知道走了多久，度浮生淡淡停下了脚步。逐渐亮起的街灯下，人群匆匆忙忙，下班，赶路，回家。 人群看不见度浮生，但也没有人能够近的了度浮生的身。就像是在周身隔离了窄窄的一圈。度浮生立在流动的人群中央，面朝的方向，和人群相反。宽大的暗青色长袍在街灯下微微清冷，有些格格不入，也有些浑然天成。 度浮生的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了远处五星级酒店的某一房间的窗户上。 耳边似乎传来了浮生茶栈门檐上的风铃声。 度浮生提步，下一秒，已然整个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有人来了。 ........................................... 浮生茶栈。 度浮生出现的地方，视角所及，是一个穿着黑色露背礼服的女人。 二十八岁。 度浮生一眼看穿女人的年龄，结合女人通身的穿着打扮，心下已经对女人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是个富家女。 “坐吧。”度浮生从女人背后走向茶栈的柜台。 女人显然被吓了一跳。看到度浮生的时候接连退后了几步，原本就苍白的脸白到几乎没有血色。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要做什么？！” 度浮生恍若未闻，走到柜台旁边放着小炉子的地方。纤长的手指勾起茶壶的壶把，拎着放到了小炉子上。茶壶放上去的瞬间，小炉子就自动升起了淡淡的火焰。安静地像是一幅画。 “你回答我！”女人似乎有些慌乱，朝着度浮生近了两步，但又摸不准度浮生的意思只能停下。“你是想要钱吗？多少我都给你。你放我回去！” 度浮生抬起眼睛，眼底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声色就如同这浮生茶栈一样，干净地让人微微泛冷。 “你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女人显然不信，瞪着度浮生的眼睛恨不得把度浮生吃了。“我人就好好的在这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度浮生不理会女人的疯癫。这在度浮生眼里确实是疯癫。 比起女人此刻的慌乱惊吓的表情，度浮生的淡漠倒显得让人更舒服。 度浮生在长桌旁坐下，半倚着椅背，淡眼看着女人的表情从惊恐到不甘到最后的绝望。 “是啊。我已经死了。”衣衫尽褪地死在了男人的床上。 “坐。”度浮生朝着女人浅浅示意。 指尖轻点，长桌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个茶杯。 女人木然地提着步子，两只手掌不断握紧又松开。 “我怎么就死了呢？我怎么能这样就死了呢？”眼底已经泛起了泪水，“那个混蛋！我还没有报复那个混蛋！我怎么能现在就死呢！” “我怎么能......”女人的声音小了下去，却是伏在了长桌上哭了起来。 度浮生听着女人断断续续地声音，知道了她的绝望大概是和一个男人有关。 又或者是两个男人。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度浮生适时地开了口，指尖敲了敲长桌，点点青芒散开，止了这女人的哭声。 “这里是浮生茶栈，而我是这茶栈的老板娘度浮生。” 度浮生看着女人不明所以的目光，眼底平静又淡漠，倒映着对面女人的激动和不可思议。 “你既有缘遇见我，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女人的眼底骤然绝望退散，甚至整个身子都朝着度浮生倾了三分。 度浮生眼睑轻敛，鼻间发出一声淡漠的“嗯。” 女人得了肯定的回答，双手撑着桌子直接就站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让那个渣男也尝尝被人指点被人辜负的滋味！我要他一无所有身败名裂！”完完全全地愤怒和不甘，还有由爱生出的恨。 你看，人类总是很容易绝望，绝望到心生黑暗。 度浮生面色不变地听着女人说完，这才淡漠开口。 “这是三个愿望。我只许你一个。”一无所有和身败名裂，她姑且算她一个愿望。 女人愣了一秒，而后跌坐在了椅子上。似是想到了她的过去，面色阴晴不定。 度浮生也不说话。她知道面前这女人在纠结什么。 她恨她口中的那个渣男，但却是由爱生恨。 而她想要他身败名裂的那个渣男，如今却是她家公司名义上的管理人。 她恨那个渣男，却不想看着他们家公司没落。 “我想要回去。”女人最终靠在了椅背上，有些颓然，却是又握紧了手掌。“我要亲手将他从我家的公司里踢出去。” 度浮生伸手，对着炉子上的茶壶伸手一勾。茶壶自动自发地飘到长桌上面，给桌上的两个杯子倒上了茶。 “你对付不了他。”度浮生毫不留情。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想拿回来自然能拿回来！” 度浮生并没有因为女人的怒吼而又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淡然又笃定地望进那个女人的眼里。 女人的气势在度浮生平静的目光里逐渐就是弱了下去。 周身又见绝望的气息。 从她十八岁和他订婚开始，那个男人就入驻了苏家的公司，如今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她一直都信任着他，苏家公司的上上下下也全都交给了他打理，甚至于她手上的庞大股份，也早就在两个人订婚的时候就签了合约，股份会一年一年的转到那个男人的名下。 而且因为她身体不太好的原因，那份合约上其实还有一条隐藏的规定。 如果她有一天死了，她手里的全部股份将自动转移到那个男人名下。 如今她已经死了。 就算她回去的时候股份还没有来得及走司法程序转移，她空有股份而没有人可用，也是没办法将那个渣男踢出苏家的。 “你只有一个愿望。如果你想好了，就喝下你面前的茶，然后告诉我你的愿望。” 度浮生这次并没有给出备择的愿望来进行引导。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绝望到心生黑暗。 眼前的女人很是沉默。整个茶栈里似乎只有茶杯里的热气在缭动着。 “让他身败名裂。”女人拿着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度浮生的目光微微一顿。 第018章 爱恨皆非（2） 度浮生的目光微微一顿。 “喝了茶，愿望就不能更改了。”似乎是说给面前的女人听，又似乎是说给度浮生自己听。只是这平淡的声线里，似乎隐隐约约带了层淡漠的叹息。 “不用改。”女人看向度浮生，十分坚定，“我就是想让他，身！败！名！裂！” 她都已经死了，苏家也没有后人可以接手公司。与其让那个混蛋经营着他们家的公司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不如连人带着公司，一起毁了。 度浮生的声线依旧淡漠，四个字，让女人刹那怔住。 度浮生：“你会后悔。” 纤长的指握住古朴的杯子，度浮生饮了杯里的茶水。 “我不会后悔的！即使代价是我魂飞魄散我都不会后悔！” 度浮生手里的茶杯落在长桌上，发出轻微声响。度浮生浅浅拂袖，站了起来。袖底的青绿色光芒轻闪，桌上的两个杯子便不见了踪影。 度浮生提步就走。 “你去哪里？”女人也跟着度浮生站了起来。 “去实现你的愿望。” .................................................. 威翔酒店。 黄色的警戒线将1204房间内的主卧给隔离了起来。隔离线内外都是正在拍照取证的警察。当事人之一的那个男人已经被带往警局做笔录。另外一个女人被送往了医院，可惜在路上就已经被宣布了死亡，所以只能暂且送往医院的太平间，等联系到家人才能够移交法医进行尸检。 1204的房门外聚集着一堆记者，闪光灯不断地拍着室内还有些狼藉的模样。 “请问苏家大小姐是被谋杀的吗？” “警方是否对整起事件有了大概的判断呢？” “据知情人士透露，和苏小姐一起的男人并不是苏家的女婿叶忘祺，请问和苏小姐开房的男人到底是谁？” 除了取证的警察，其他的警察都守在1204门口防止这些记者闯进来破坏现场。“警方有权维护当事人隐私，而且没有掌握证据前，我们警方也不会对这件事情的性质下结论。” 他们警察也很无奈好不好？大晚上接到报案说五星级酒店里出了一起命案就算了，结果当事人竟然都是c市的权贵。死的那个还是c市商业龙头苏家唯一的女儿。 更加荒谬的是，传言苏家女儿和苏家入赘的那个女婿叶忘祺伉俪情深，堪称c市权贵里的模范夫妻。但偏偏这个和苏家女儿苏荷大晚上在威翔开房做不可描述的事情的男人他不是叶忘祺！ 再然后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给记者们知道了，现在这些人就跟苍蝇见着了腐肉一样，无论是警局、现场、还是医院，赶都赶不走。 度浮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1204里，身边站着的就是这次案件的死者，苏家唯一的女儿苏荷。 “你！”苏荷想要说些什么，想质疑度浮生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但这样的场景太过尴尬，苏荷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化作满脸的羞愤难当。 这里是她死前呆过的地方，她当然知道现在警方勘察的那个现场上发生了什么。 苏荷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的人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这才稍稍好了些，试图和度浮生解释来缓解自己的丢脸和尴尬。 “他和我结婚了八年，但是从来就没有碰过我。”苏荷的目光落在酒店房间里的那张床上，语气里是疼痛和委屈。“八年。这八年里无论我试过什么办法，无论他到底被我撩拨到什么地步。他就算是去浴室冲冷水澡都不愿意碰我！”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不喜欢，又或者太累。”苏荷的手已经团握成拳，指尖因为用力拟合而泛出森白的颜色。“可是当我去公司找他的时候，他竟然！他竟然和他的秘书在办公室就......”苏荷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又想起了她故意让公司的人不告诉他她来了，甚至一个人躲在总裁办公室里独立的休息室里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的时候，意外撞见了他和秘书之间的奸.情！ 苏荷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冲出去和他撕破脸皮。她只是发短信找了人将叶忘祺叫出去。 叶忘祺不知道，她在总裁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心痛到脸色苍白，更不知道她强忍着偷偷出了公司之后就立刻被司机送往了医院。 而叶忘祺，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副深情款款，离了他他就活不了的虚伪模样！ “叶忘祺只是一个孤儿，要不是我看中了他，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凭什么他拿着我苏家的钱拈花惹草，我就要把所有财产眼巴巴地送到这样一个人渣手上！” “所以我就找了何胜凯。论家世，何家只比苏家稍逊一筹。论能力，何胜凯这个海归的双学位硕士不知道要甩叶忘祺这个本科多少条街。论讨好女人，何胜凯三言两语就能将我哄得开开心心的，比起叶忘祺的刻意疏远何胜凯简直是要好上太多！” 所以她约了何胜凯，住最好的酒店，开最好的房间，穿上她最昂贵而美艳的衣服，想要享受她八年来未曾有过的放纵。 只是出了意外。她竟然在最后的时候，死在了这张床上。 度浮生眸底平静，丝毫都没有被苏荷这痛恨的语气影响。她说的这些，度浮生都知道。 甚至度浮生看得比苏荷明白。 “你爱的人不是他。” 把另一个男人说得再好，也掩盖不了她不喜欢不爱他的事实。 苏荷忽然沉默，而后嗤笑一声。 “那是我之前瞎了眼。”她现在对叶忘祺，只有恨这一种情绪。 度浮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某一声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提醒苏荷。 “你的愿望，从这个电话开始。” 苏荷不明所以。她以为这么多的记者围在1204就已经是眼前这个还穿着古装的女人的手笔了，但是听这个女人的意思，这个电话才是开端？ “喂？”警队的队长接了电话。外面的记者一瞬间有些躁动，都削尖了脑袋想凑过来知道这电话里是不是有什么爆料。 场面很吵，队长并听不清楚电话的内容。 度浮生的指尖微微抬起，溢出青绿色的光芒。 然后。记者们仿佛都极有默契地同时闭了嘴巴，而队长手里的手机，也已经变成了免提状态。 “老大，我们找到叶忘祺了。但是遇见一点麻烦，他说想要跟我们谈个条件。” 第019章 爱恨皆非（3） 被称为老大的队长直接爆了粗口，“谈个屁的条件！你赶紧把人带回局里录口供！” 电话那头的人一听就知道此刻正苦着个脸色，“老大。医生已经宣告苏小姐死亡了。这整个苏家现在都是叶忘祺的，得罪了他，别说老大你了，说不定我们局长都要有麻烦的......” “不谈！老子身为警察怕个毛线的麻烦！”队长直接就准备挂电话。 电话那头却是换了个声音。 是略微清沉的声音，想必有这样声线的人，会有一张清隽的面孔。 只是这声音听得苏荷的灵魂似乎都有些震荡。 因为恨。因为愤怒。 “谢队不妨先听一听我的条件？” “不听！”谢队拿下手机，在背对媒体的地方朝着手机就翻了个白眼。伸手按下挂断键。 “我能给你们提供破案的关键线索。”叶忘祺的话成功地阻止了谢队的动作。 “线索我们会找到的。”谢队懒得跟这种人废话。自家老婆死了连面都不出一个还在这里跟他谈条件？他呸！他看指不定这个叶忘祺就跟这事情脱不了干系！ “我不同意尸检。”叶忘祺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谢队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1204是酒店最好的房间之一，这样的房间里根本就不会有摄像头。房间里连个凶器都找不到。而且苏荷是在救护车去往医院的途中被宣告死亡的，也就是说医生根本没来得及给苏荷做身体检查。而在他们汉国，在急救中做检查是医生事从紧急可以不取得监护人或者家属的同意，但死后所做的尸检，必须由家属同意书才可进行。 换句话说，只要叶忘祺还活着一天，只要他叶忘祺不同意对苏荷进行尸检，他们就算知道线索在苏荷的尸体上也没有半点办法。即使冒着风险做了尸检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汉国法律下也是非法取证，不具有法律效力。 “混蛋！一定是叶忘祺这个混蛋害得我！”苏荷的手握得死紧，恨不得直接从谢队的电话里穿到叶忘祺身前狠狠地给叶忘祺一个巴掌！ 度浮生袖底盈起淡淡的青芒，将眼眶涨红的苏荷圈禁在原地。 明明是危险之极的话语，偏生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你若是在我旁边变成了厉鬼，只能灰飞烟灭。” 她并不介意灭杀一个变成恶鬼的灵魂。 苏荷周身的淡淡青绿色光芒让她动惮不得，但是却让她将度浮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还没有看着叶忘祺这个混蛋身败名裂，她还没有看着叶忘祺失去一切痛不欲生。她不能灰飞烟灭。 她还不能灰飞烟灭。 眸子里的愤怒如同暴风后的海面，缓缓地归于了平静。暗底波涛汹涌。 “谢队考虑得如何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叶忘祺出声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安静。 “你的条件是什么？”谢队沉了声音。 反倒是电话那边有过短暂的沉默。 “我要你的人把今天看见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还有，把小荷的这件事情.......”电话里的声音断了几秒，而后才接上了让谢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三个字，“压下去。” “呵！我的死，一定和叶忘祺这个混蛋有关！”苏荷的嘴角勾起冷笑，似乎看见了叶忘祺这个混蛋未来下场悲惨的模样，带着丝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叶忘祺，你费尽心思想要把我的死讯压下去好掩盖你在这件事情里面做的手脚，我偏不如你意！” “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世人知道！你既然毫不留情地害死了我，那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度浮生没有接话。苏荷现在的样子，显然又成了度浮生眼里的疯癫。 她懒得理会。 不过这里，总还有清醒着的人。 度浮生的目光落在接着电话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的谢队身上。她看得明白他的疑惑。 如果叶忘祺能给他们提供破案的关键线索，但是要他们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这确实有可能是叶忘祺和此事有关，但是他不想被法律制裁，所以才这样要求。而他所提供的那份关键线索，一定是指向某一个早就选好的替死鬼。 但这才是谢队疑惑的地方。 如果上述假设成立，叶忘祺刚才的语气就不会是那样的无奈，甚至是有点于心不忍。 这电话是他们去找叶忘祺的人打来的。在这之前叶忘祺就说要和他们谈条件了，事关人命事关自己，这条件他叶忘祺应该早就想清楚了才是。那叶忘祺刚刚的那个停顿是在犹豫什么？ 谢队合理地推测叶忘祺的犹豫是在最后将条件说出口的时候改变了他原先想好的条件。 那么他原来的条件是什么？ 改成一个他一不留神就会直接怀疑他叶忘祺设计苏荷身死的条件又是为什么？ 度浮生在叶忘祺话落的一瞬也是有过微微的意外。 她知道叶忘祺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也知道叶忘祺原先打算的是让警方将苏荷身死的消息大肆渲染，最好弄得人尽皆知。 她也未曾想过，叶忘祺在最后的时刻会改了他的条件。 因为于心不忍。 “为什么？难道和你有直接关系吗？”度浮生知道为什么，但谢队不知道。索性他也想不明白，不如就直接问。 叶忘祺：“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告诉你。” “可以。不过你得同意让我们尸检。”现场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尸检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叶忘祺没有直接答应，却是声音有些沉沉。“小荷从小身体就不好，有严重的心脏衰竭。爸妈为了让她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在她和我订婚之后，就要求医生谎称她的病只要好好调理就能够痊愈。但事实上，小荷的病一直都在缓慢地恶化。” “她不能情绪激动，更不能承受......夫妻之事。”叶忘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是我一直没告诉她，让她误会了。她才会生气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荷已经死了，我希望，她能安安静静地走。不要再受世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