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临门:暴君的伪善皇后》 第1章 撞破奸/情 大赵,天隆十六年冬。 屋外寒风阵阵,钻到人脖子里,如同刀割一般,哈气成雾,滴水成冰。 冷月当空,撒下淡淡的银辉,仿佛给大地铺就了一层银霜。 朝中,保皇派与窦氏派斗得越来越凶,就在几日前,又有数名世家保皇派良臣获罪,上个月窦氏派有几名重臣获罪,不是被处死刑就是被贬为罪人发配边城服苦役。这是自天隆十三年以来,两派伤亡最重的一年。然,朝中还有一些被世人称之清流的中立大臣,他们既不站在保皇派上,亦不站在窦氏派这边,而是为民谋福为宗旨信念,一心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实在的事。 池府门外的街上传来更鼓声声,更夫重复了一年又一年的声音回荡在静寂的夜空:“二更四刻,天干物燥,注意火烛!” 洛俪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病得迷迷糊糊,头疼欲裂,原以为许是扛不过,在忠婢素纹的照应下,得已病愈。 今儿黄昏,洛俪亲自下厨给夫君池宪做燕窝莲子羹,她一病大半月,许是他也没吃好过。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书房,只每日下朝归来到主院里探她。 她捧着燕窝莲子羹,和往常一样进了池府的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问过书僮,说他在这里的,怎的近来却没见到人,他并没有出去,也没听说出门,今晚家中更没有来访客。 洛俪将羹汤搁在书案上,对身后的陪嫁丫头素纹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四下寻寻老爷。” “是,太太。”素纹甜甜地应答着,心情是这大半月来最好的一天。 书房这两年的书越来越多,池宪甚至还弄回一批珍本、稀本回来。除了书籍,其间不乏前朝名家的字画丹青,更有甚者亦有数百年的历史,仅是一幅就价值不菲。 洛俪如闲庭漫步一般地往里走,隐约间听得一阵奇怪的窸窣之音,她停下脚步四下寻觅,这是从地底下传来的,确定之后,她错愕不已,蹲下身子,频住呼吸静静聆听。 “池大人,本郡主与洛氏比,哪个更好?”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媚的,诱人的。 他说过:无论她能不能替池家诞下儿女,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个妻子。 他还说:就算她真的不能生,待他三十之后,由她做主纳妾,这位妾室由她指定人选。他甚至还建议,从她的陪嫁丫头里挑选一个本分老实的抬上来。 直至此刻洛俪都不愿相信,暗室之中的男子会是她的丈夫池宪,然,那个熟悉的男音却让她最后的执念破碎,“自是郡主更温柔可人,那女人就是一块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这声音,正是她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咯咯……” 五分银铃的清脆,三分母鸡蛋歌似的笑声,传到耳里甚是刺耳。这声音的主人是她的对头窦华浓。窦华浓是当朝窦太后侄孙女、窦派之首窦国舅之女,窦家在大赵三十余年风头极盛盖过皇族亲王。 突地,里面笑声止住,窦华浓轻声道:“清正,你必须趁早休了洛氏。” 清正是池宪的字,听起来像是真正的清流派良臣名士。 “浓儿,我不是答应你,早晚会娶你过门。但现在……” “我等不急了,我已有你的骨血,再拖下去就要显怀。清正,今日我不是来找你商量,我是告诉你答案,你再拖延不娶,我便把你做的事张扬出去。就凭你出卖清流名士、诬陷当朝干臣、重臣,毒害洛子、算计洛山长、刺杀洛康……” 字字入耳,惊得洛俪如鞭鞭抽打心上,窦华浓嘴里的洛子不是旁人,正是教养、哺养洛俪长大的祖父,洛山长是她敬重疼爱的伯父,洛康更是洛俪的父亲。 第2章 良人是仇人 洛俪遍体生寒,泪如雨下,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将眼睛对着地上的小孔,终于看到了里面的光亮,那不是烛火之光,也不是油灯,在暗室的牙床上坠上了两枚鸽子大小的夜明珠。 池宪不等窦华浓说完,用嘴堵住她的嘴,化成最深最烈的吻,似要将对方吞之入骨,“此事万不能说。” “你不娶我,我就把你的秘密传出去。”本是要胁的话,窦华浓说得风情万种,半是撒娇,半是诱惑,“清正,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你再不休掉洛氏,将我风光娶入池家大门,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好!我娶你,有你这大美人,我还能瞧得上谁。”池宪软语哄着。 窦华浓娇嗔道:“洛家的字画丹青、珍品书籍已到手不少,难不成你还想打着主意尽数全弄到手?”她凝重地道:“而今的洛家就是个空壳子。清流新秀皆以你马首是瞻,你还留着洛氏作甚?我可不信你对那木头美人有情,不如早些……”她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池宪似有动容,只不接窦华浓的话,眸光所触处,是暗室的一张九层书架,书架上挂有数幅丹青字画,其间有两幅正是洛子的墨宝。 洛瑞仙逝后,其墨宝价值涨了几番,外头更是炒成天价,书香门第拥有一件便引以为傲,而他却拥有不下十五件。 洛俪强打精神,快速从地上站起,轻柔小心地退回书案前,心头卷起冲天巨浪,佯装没事地提高嗓门唤声“司砚”,手里抓了本书翻看了几页又搁下。 书僮应答了一声。 洛俪问道:“老爷到底去哪儿了?”她得装成没发现秘密的样子,若有可能,她想趁人不备替亲人报仇。 司砚好奇地打量书房,“回太太话,小的没见着老爷出去。” “莫不是去了老太太那边?” 即便洛俪掩饰得很好,可素纹还是瞧出异样,话到嘴边又咽下,主子不说,她便不问。 洛俪道:“既然老爷不在,我先回主院。”她努力平息心境,尽量不让人发现异样。 她的良人名士原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奸佞小人,更是害她祖父、父亲,整个洛氏的真凶、仇人。 洛俪出得书房,泪水化成断线的珠子。悔恨、懊恼、愤怒交织一片,撕扯着她平静的内心,想到洛家这几年接连遭遇的不幸,痛彻心扉。 * 宁心院。 池宪与池老太太神色凝重。 池宪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池老太太。 若非窦华浓入府携带暗卫,而暗卫为护她安全一直蹲在书房暗处,池宪与窦华浓亦不会知道洛俪进入书房的事。 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池宪得晓后,心下已动杀机。 池老太太转动佛珠,微阖双眸,睁眼时露出一缕精光,带着蚀骨的寒意与杀气。 除掉洛氏,儿子就能娶个更好的,窦华浓已怀有身孕。窦家位高权重,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财更是挥霍不尽。窦家的势头可不比皇家弱,窦太后当初为扶幼帝登基,连杀好几位皇族,谁不晓得当今朝堂掌控在窦太后手中。 她见过窦华浓,模样儿齐整,出手阔绰大方,嘴甜会哄人,现下想来怎么看都满意。 池老太太冷声问左右:“半炷香了,洛氏怎还没来?” “回老太太,已在催了。” 池宪有些坐不住。此事拖久生变,必须尽快处置。大门、偏门处,他已发了话,派了心腹护院盯着洛俪,以防她往外头传递消息,今晚的池府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洛俪此刻坐在主院花厅,手里抱着汤婆子,一侧的婆子还在再三催促她前往宁心院。 第3章 杀身祸 已近三更,有什么话非得今晚说。 她想到自己发现的秘密,今夜一去,只怕再无活路。 当年,祖父就曾与她说:“池宪答话时眸光闪烁,看人时眼神不正,恐非正人君子。他看倾城时,表情虚伪,笑意不到眼底,实非真心啊!” 她无视祖父的告诫,沉陷在池宪编织的谎言里,不管不顾地沉陷,今日方晓自己有多荒唐。为了他,她甘愿做一个内宅妇人;为了他,她甚至去求父亲助他步步高升。 传话婆子生硬地重复催促:“太太,老太太和老爷在宁心堂候着呢,太太还是快些过去。” 洛俪不为所动,既然他们不让她活,就算是死,她也要反击一把,问素纹道:“小黑寻到了么?” 小黑是一条狗,遍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体形比猫儿大不了多少,抱在怀里肉乎乎,是梁大哥送她解闷的玩意儿。梁大哥怜她长居内院,日子过得单调又无聊,说养一只狗儿不仅可看家护院还能解闷打发时间。 素纹笑道:“寻到了。” 池宪行事谨慎,如此大的秘密瞒了几年,只怕早已想到后招。为了素纹等人的安全,她还是不将此事告诉素纹,少知道一些,对她们就是莫大的保护。素纹、素纨是她的陪嫁丫头,有着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她不能累及她们二人的性命。 素纨抱着一只黑猫进来。 洛俪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拖延未去池老太太处就是等着小黑,对素纹吩咐道:“把我妆盒里的铜铃与三色丝辫取来。” 昔日,梁大哥温和地对她道:“若有急事,将铜铃系在小黑脖子上,我定尽快出现。” 洛俪将铜铃系在了小黑身上,系好之好,又用手轻扯了下,确认不会掉,方才放心。 洛俪随宁心院的婆子出门,走得很慢,狗铃声越来越小,直至听闻不见。催促的婆子早已不耐烦,对她故意慢走拖延时间有些不快,时不时捂嘴轻咳示意她走快些。 洛俪迈入宁心院花厅,正要福身行礼,池老太太抬手止住:“坐罢!听说你身子畏寒,我令人熬了红糖姜汤,正好去去寒气。” 大丫头青环双手微颤地捧过一碗姜汤,视线流离,面容苍白。 洛俪看着汤面摇起的波纹,勾唇笑道:“青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捧的是毒药?” 青环一惊,“哐啷——”一声姜汤碗跌落地上,立时化成了四五块。 池老太太盯着青环的眼神似淬了毒。 鹤顶红乃剧毒,相传比鸩毒更甚,见血封喉,一两的量就能毒杀二十多头牛。 洛俪抬了抬手,“都退下罢!”姜汤中有毒的事,显然不是池老太太告诉青环的,许是青环无意间发觉,否则青环与池老太太不会是现下这样的表情。 池家母子要她的命,她又怎会束手就擒。 池老太太抓紧贵妃椅的扶手:她讨厌洛氏的聪明,洛氏总是能猜到她会做什么、说什么,池宪对洛氏的聪明既喜欢又有防备,二人成亲以来,池宪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洛氏知晓真相。 池老太太道:“今晚守在这里的是胡婆子,信得过的。” 池宪松了口气。 洛俪冷声道:“今晚我难逃一死,你们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 池老太太不喜她,可不代表她不敬佩洛俪,“洛氏,你知道宪儿与丹阳郡主的事?” 虽然她离开书房佯装没发现秘密,却无法消除池宪的疑心,他走到今日,怎会功亏于匮? 池老太太说到“丹阳郡主”时难掩激动欢喜,瞧着这模样,只怕一早就知池宪与丹阳之间的苟且之事。 丹阳郡主正是窦华浓,因窦家势大,窦太后封赏其郡主位,更赐下封号。 第4章 真相 洛俪淡淡地道:“知道!” 他们要她死,自有无数种让她丧命的法子。 以她的骄傲怎会为了活命而说谎:“池宪,你是如何害我祖父?又如何害我父亲?” 她要拖时间!她要等梁大哥与她见最后一面,不望活命,只求有人知晓真相。 小黑这几年每过几日总会消失一两天,如果她没猜错,小黑是经过特别训练,而梁大哥的叮嘱自有道理,她却不知小黑要多久才能寻到梁大哥,但她有信心。以梁大哥的武功,进入池府如履无人之地。 池宪道:“你祖父……是忧国忧民,忧思成疾病死的,岳父是陪岳母烧香途中……遇害。” 外头的说词就连她也信了那个传言,若非无意撞破了秘密,她难晓真相。 洛俪粲然苦笑,“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池大人,连真话都不说,如此有意思么?”这是数年以来,她从未有过的清醒。 池宪垂眸,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犀厉而威严,更带着一股子强势,像极了曾经的洛大先生。只一眼,就能窥破所有的秘密。 池宪恼喝:“你祖父是清流之首,他不死,我如何成为清流年轻一代、琼林诗社的社长?” 他要谋划的然是这个。 清流之首的位置,足够吸引他步步为营。 池老太太眉眼含笑,她睨了眼池宪,“既然她想知道真相,告诉她也无妨,反正今日她活不到五更。”她打了个哈欠,捂了捂嘴,漠然地催促道:“宪儿,早些处理,我好回屋歇息!” 池宪站起身,揖手应了声“是”,缓缓走向洛俪,“你祖父不是病故,而是误食夹竹桃过量中毒;你父亲也不是偶遇贼匪,而是遇刺身亡;洛家这辈最有才华的洛征,早在三年前已埋尸阳关;你大伯的瘫、你大哥的残,不是意外。” 她以为的血海深仇,原不止她看到的那般,而是更多,若非他亲口承认,她甚至都怀疑不到他头上。 洛俪嘴辱蠕动,满心不甘。 池老太太重新倒了一盏茶,取出一只蓝色雏菊小瓶,扒去红绸塞子,从里面倒出一滴药汁,黑紫色的水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药味,一入茶水,立归消散无形,池老太太怀疑药力不够又点了一滴,再加一滴。 洛俪悲怆苦笑,她是担心毒不死,所以才连滴三滴。 三滴鹤顶红,别说是人,就是一头千斤重的大水牛也能毒死。 池老太太道:“宪儿,把茶端给她。” 池宪接过茶水,想着如果洛俪不吃,他就下狠手强行灌下去。 池老太太恐她挣扎,“打碎了一碗姜汤,还有一盏茶,若这也洒了,还有酒。”她要洛俪知道,今晚她在劫难逃,“洛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吃下还能保全你与洛家的名声。” 照着早前窦华浓的主意,是要毁掉洛俪的名节,让她死得不堪,让她令洛家蒙羞。 池宪看了眼茶水,冷声道:“太太,用茶!”他冰冷的眼神宛似刀剑,带着一股杀气,于她却有一种熟悉感,一时又忆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洛俪勾唇苦笑,就算梁大哥赶来尺,看到她的死有异样,定不会放过池氏母子,亦可彻查真相。她坦然接过茶水,电光火石间,想到五年多前捧给她的鸡汤。 池老太太坐在贵妃椅,面带兴奋之色:“你倒是快饮,再不饮下,休怪宪儿逼你。” 洛俪捧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丈夫狰狞的面容,是婆母恣意的催促。 “宪儿,三滴鹤顶红,会不会少了,天亮前能咽气吗?”池老太太还不放心地念叨着,仿佛那不是一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老鼠,她又道:“病了大半月,说她是病死的,不会有人怀疑罢?” 他们竟想到了掩饰的理由,只可惜,他们如何都掩饰不了。 洛俪的五脏六腑卷起一阵绞痛,耳畔出现嗡鸣之音,她捧着腹部扒在茶案上,额上冷汗淋漓。这种痛深达灵魂,深入骨髓,伴着痛意,是她对池氏母子刻骨铭心的恨。 第5章 后招 她疼得近乎昏厥,听见池老太太如梦喃似地说道:“洛氏,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五年前你落掉的孩子是我下的药。我本想嫁祸素纨,除掉这个碍事丫头,没想你却找出证据救了她。” 池宪冷冷地接过话,“倾城,我根本不屑要你诞育的子嗣。” 不屑要…… 成亲至今,她却因没能替他育下一儿半女感到愧疚,还曾想着,是否要给她纳一房美貌侍妾延续香火,原来,却是这般的无情。 先前,她从池宪手里接过茶水,有种熟络感,是了,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一回:“我小产时你亲手捧给我的那碗鸡汤,是……一碗绝孕药?” 池宪微怔,着实是下药这件事只他知道,他知道池老太太给洛俪下落胎药,却一直没有点破。“洛氏,你知晓得太晚了。” 着实太晚,如若早些、再早些,她又怎会嫁给狼心狗肺,居心叵测的他。 这对母子,一人做初一,一个做十五。 是她看错了人,不仅害了亲人,还害了自己的性命。 祖父,对不起,是孙女连累了你。 父亲,不孝女向你请罪来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无法抵御的耳鸣在脑袋里轰响,内腑的绞痛已令她几近昏死,但她不甘心,她想告诉梁大哥真相,她想报仇,她想让池氏母子不得善终。 池老太太对外头唤了一声“刘婆子”,在婆子挽扶下去了后头的佛堂,她跪在玉观音像前,不停地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恕弟子的杀孽之罪,那贱/妇必须得死,谁让她是洛家的女儿,是我儿与窦家的对头……” 池宪冷漠地扫过洛俪,既要作戏,就得圆好这个谎,“来人,去杏林医馆、回春馆请郎中。” 心腹护卫望了眼屋中昏迷过去的洛俪。 池宪补充道:“请了郎中回来,用上等茶点侍候。每过半炷香就请一位郎中来,再送走上一位,本官与太太夫妻情深,为了救她惊动了整个皇城有名的医馆。”他笑得讥讽,她死了,她的嫁妆是他的,洛家的清名是他的,洛家的人脉也是他的…… 洛俪于他,从来都只是一枚棋子。 郎中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请入池府,早有预备好的妇人扮成洛俪躺在榻上,隔着榻帐,妇人只露一截手腕。 洛俪被移到宁心院的杂物房,房门上挂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锁,不知过了多久,气若游丝的她被一个人抱了起来,耳鸣的轰响消失。 男子痛不欲绝的声音:“倾城、倾城……”他死死地抱住怀里的女子,满腔的怒火难以发泄。 他终于来了,于他太晚,于她却刚刚好。 “梁大哥,我祖父……是中夹竹桃粉而逝;父亲……是被刺杀,二哥已埋骨阳关,洛家男丁的不幸……是池宪与窦氏联手所为。池宪……是窦家安置在皇上身边与清流之中的窦氏眼线,他……要害皇上。” 她一直不肯咽气,吊着一口气,只待他的出现,气若游丝,命似飞絮,能在死前看到自己熟识的故人,她再无遗憾,父祖死亡的真相终有人晓。 洛俪继续道:“请……保住素纨……素……素纹……” 素纨素纹是她的陪嫁丫头,她虽死,却不想自己累及无辜之人。 池宪这个伪君子,再不能伪装下去。 噗哧—— 一口毒血喷出,七窃溢出黑血,她脸上溢出浅淡的笑。 梁大哥知晓真相,定不会放过池家母子,洛家的仇、她的恨,终有人报。 男子感觉到怀里女子的温暖点滴转冷,“妹妹!”失声大哭,冲天的恨意充斥胸口,他一字一顿,语调深沉,“妹妹,大哥一定替你报仇!” 一声“妹妹”石破天惊,解开她数年的疑惑与心结。耳畔,声声悲啼似从灵魂深处迸出,眉心有灼烈的水滴,她甚至闻嗅到辛酸与痛苦的气息。 这一世,她自幼随祖父饱读诗书,晓谋略,富才学,修德行,却唯独看不透人心,辩不了真伪。为了情爱,为做“贤妻良母”的后宅妇人,她收敛光华,隐忍做人,到头来却落到如此地步。若有来生,她不要隐忍、亦不再收敛,她要恣意快乐地活,她要用心学好本事,不再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而是要做一个下棋人。 第6章 重回幼年 洛俪口里又苦又涩,就连空气都带着一种药香味,她已经死了,被池家母子毒杀,怎还能品出苦味,莫不是她心里太苦,也至于连做鬼都品出苦味。时冷时热之中,她再次体会到鹤顶红毒发时那摧毁一切生机的痛苦。 耳畔,似有人在说话,她想听清楚却听不明朗,只记得那声音熟悉又温暖,就像是春天的暖风,有一双温柔的手捂过她的额头,就像是暖流涌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都是一片静寂,她好累好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耳畔是雄鸡报晓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药香味儿。 院子里有大扫帚清报的声音,刷!刷—— 梁妈妈伸手在洛俪额上探了一下,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是好了!”她温和地看着睡熟的洛俪,怎么瞧也瞧不够:姑娘的睫毛很长,眼睛蠕动两下,两片扇羽立时开启,露出一对像星子般的眸子。 洛俪微愣,她不是死了么?触目处,坐着笑容温和的梁妈妈,她似还不放心,又用手轻抚她的额头,摸完额头,握起她的手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再发烫,她将被子给拢好,温柔地道:“姑娘,你想吃什么,妈妈下厨给你做。” 这是她的乳母,母亲梁氏留给她的忠仆。 瞧着屋中的摆设,回到了顺天府洛家,又回到了待字闺中的岁月。是了,她此次生病做了一场梦,梦到前世被毒杀,自从几年前她重生在还是三岁时,她便晓得自己回来了,她享受着祖父祖母的疼爱,享受着长辈的呵护,几乎已经忘却了危险。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因安适的日子快要忘记前世之痛。 她努力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孩子,跟着祖父读书识字,跟着祖母断断续续地习武。 她拉住梁妈妈,急切地问头:“妈妈,祖父呢?他好吗?” 前世,祖父在她出阁后不到一年就过世,第二年父亲也因意外身亡,之后就传来大伯瘫痪、大哥在顺天府街上被马蹄踏断左腿、二哥在阳关失去消息等诸多消息。 梁妈妈微凝,答道:“姑娘,老太爷康健硬朗着呢。”她以为洛俪是担心老太爷也染了风寒。 洛俪又问道:“我爹呢?他可好?” 梁妈妈面微诧异。小孩子病了,总是最希望亲近的人在跟前,她凝了片刻,答道:“二老爷在皇城好着呢,听说刚升了吏部左侍郎。” 洛俪用手拧了自己一把,很痛,真的不是梦。 “那……大伯、大哥、二哥他们呢?可都好?” “洛家的主子从老太太到大少爷都安好!” 洛俪泪眼朦胧,是欢喜,是激动,只片刻泪水奔涌而出,上天厚待她啊,她怎么能违背自己的承诺与愿望:这一次,她要守护亲人平安,只要亲人幸福,她便幸福。 梁妈妈吓了一跳,莫不是姑娘以为自己病了,家里人没来瞧她委屈的哭了,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拭泪:“姑娘不哭,乖,家里人都好着呢。你病的时候,老太太、老太爷都来瞧过,大太太、二姑娘、四姑娘天天都来。” 洛俪情难自抑,哭得更凶。 梁妈妈哄道:“今儿妈妈给你做鲜花瘦肉羹,就采大/奶奶种的玫瑰做,可好?” 洛俪依旧落泪,带着哭音嗫嚅道:“我还要吃妈妈亲手做的腌拌萝卜丝,要加芹菜叶。还想吃素菜春卷,下着鲜花粥吃,最是美味。” 第7章 家世 梁妈妈道:“做春卷皮时加三个鸡蛋。”她唤了素纨,着她陪洛俪说话。 素纨比洛俪年长三岁余,在洛俪出阁前,她就替素纨寻好了夫婿,直至她熟悉了池家的生活,素纨才嫁给陪嫁庄头梁霸为妻,婚后三年素纨生了两个儿子。在她发现真相前三个月,素纨因不放心她,请求回到她身边侍候。 此刻,素纨满是自责地念叨:“都怪小婢,是小婢没能照顾好姑娘,未能及时给姑娘添裳。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又瘦下去了,回头老太太、大太太瞧见了,指不定得如何心疼。” 二月二龙抬头,江南天气转暖,人们开始减去寒衣冬裳,天暖不过七八日,一场春雨至,淅淅沥沥下过不停,一下便是十余日,仿佛进了雨季一般。一场倒春寒,不少人染上风寒。 洛俪因风寒过重,病卧在床,浑身发烫,几近昏厥。这次,府里病倒的儿郎姑娘就有三个,洛老太太铁氏免了儿孙们的晨昏定省,以防彼此间过了病气。 现在的素纨十三四岁模样,下颌带着一分婴儿肥,因已抽条,初绽少女的婀娜体态。 洛俪试探着问道:“素纨,今儿是什么日子?” 姑娘病了一场,连什么日子都忘了。素纨觉得是自己服侍不力,太太相信她与梁妈妈,临终前将姑娘托付她们,心里越发愧疚。“姑娘,今儿是天隆五年二月二十五日。” 天隆五年,这一年她十岁。她记得,池宪就是在今年初春从皇城到顺天府琼林书院求学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伯父收下这个伪君子为门生,更不会给他时常出入洛府的机会。 素纨手里拿着个绣花箍,直径约有环抱大小,花箍上的缎子约有四块手帕大小,全是素白色的。 洛俪瞥了一眼,看着她用缠枝花状绣了个“倩”字,轻声道:“这是……给二姐姐绣的。” 素纨眨着灵动的眸子,“姑娘,三月初十是二姑娘及笄的大日子。上回,二姑娘不是说喜欢小婢的针线活,想要几块绢帕。姑娘瞧瞧,这式样好看不?梅兰竹菊一整套呢,这可是二姑娘亲自设计的花样子。昨儿姑娘病着时,二姑娘、四姑娘过来探望,四姑娘瞧见小婢绣的绢帕,吵着也想要一套呢。” 祖父洛瑞娶妻铁氏,洛老太太一生先后生了三子二女,最终养大成人的只得二子一女,长子洛廉,时任琼林书院山长,从六品官职;女儿洛庆,十七年前嫁鲁省孔子后人孔家嫡系三房的嫡次子为妻;幼子洛康,乃是洛俪的父亲,刚升了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一职。 洛俪是二房嫡长女,她有一对孪生嫡弟洛徘、洛徊、又有一个嫡妹洛仪,由继母所出。洛俪之母梁氏乃是大赵名门郑国公府的嫡小姐,在洛俪不到周岁时仙逝。 铁氏怜惜洛俪年幼失母,八年前遣忠仆丁婶前往皇城将她接到身边哺养。洛俪重生时便是在七年前的洛家,她因初到江南,水土不合大病一场,之后隔三岔五就要喝苦药汁。 洛俪离开皇城时,继母正身怀有孕,至今她未见过弟弟妹妹们一面。虽未曾相见,听闻两个在五岁时已经启蒙,这两年会与她写家书。妹妹洛仪已有六岁,开始读书识字,年节后还与她写了信来,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姐姐,我要布儿。” 第8章 刺绣高手 至于“布儿”是何物,洛俪与梁妈妈几个猜了大半日,最后才猜出其实应该是“布偶”,许是洛仪初学字,还不会写“偶”字,就用儿字代替。洛俪便让梁妈妈在顺天府的街上,挑了三个形态各异布偶,素纨还说那布偶没她做的漂亮,洛俪就让素纨亲自再给洛仪做了两个漂亮又可爱的布偶,合成五个装到一个漂亮的木匣里,搁到大太太苏氏捎到皇城的节礼一道送往皇城洛府。 素纨的手很巧,不仅女红极好,还会打络子,她做的绢帕、小衣,总有一种难言的精致。她的技艺是梁妈妈手把手教出来的,洛俪还是小时候穿过梁妈妈做的衣裳,自打素纨的女红技艺练好了,梁妈妈就歇了工,全让素纨总揽洛俪的衣裙等物。 洛俪盯着素纨飞针走线时,突地想到一个问题:素纨是梁妈妈教出来的,梁妈妈的女红又该何等的好?江南自古繁华,顺天府里出色的绣娘就不少,可素纨的手艺与这些绣娘一比也不见逊色,只不知梁妈妈是如何练得这般技艺? 梁妈妈…… 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此刻似电光掠过,洛俪以为梁妈妈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梁妈妈着实太优秀,女红极好,读书识字,以前她只说自己原是书香名门出来跟着太太读过。可据洛俪所知,她娘家梁氏的女红很寻常,字也写得一般。 洛俪打趣道:“素纨,瞧你这手女红,只怕都压过了梁妈妈。” 素纨四下扫视一番,低声道:“姑娘,前儿梁妈妈还骂我糟踏丝线,辜负了二姑娘极好的花样子,叫我别与外人说我是与她学的女红,免得让她觉得丢人。看到这边上的针眼没,被她训了之后,我花了一个时辰才把线拆下来。” 素纨是洛府后宅里,众仆妇丫头们公认的“刺绣第一”,就这样的梁妈妈还不满意,到底要怎样的才算好? “妈妈说我绣得不用心,她还说我们女子绣花,就与老爷们做学问一样,要的就是份用心……”想到梁妈妈当时训她的话,她顿觉汗颜。 梁妈妈总爱在素纨得意的时候,与追捧素纨的人逆道而行,当头捧喝,泼上一盆冷水,将素纨的手艺说得一文不值,可是她绣的帕子明明是铺子卖得最好的。素纨争辩时,梁妈妈就恼问:“人家买的是你的帕子?明明是瞧中‘铁氏布庄’有洛家内眷刺绣的金字招牌。”彼时,素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铁氏布庄乃是洛老太太的陪嫁铺子,在顺天府最繁华的街道上已经开了五十多年,也算是老字号,里面的布料、刺绣都与旁处不同,透出一股子风/流雅致来,不仅得江南读书人喜欢,就连书香门第的太太姑娘们也情有独钟。 * 梁妈妈入了小厨房,将差缺的食材记在心头,吩咐素绢出去采花瓣,又叮嘱她“去一趟老太太、大太太那边禀报一声,就说三姑娘的身子大安,让她们别挂心。再与大/奶奶打声招呼,说三姑娘想吃鲜花羹,花园子里的花得采下一些……” 大\奶奶朱氏掌管着花木房,摘了花园里的花,总得与人说一声。 素绢一一应了。 天儿缠缠绵绵地下着小雨,如万千根牛毛细针织就了一张雨幕,梁妈妈寻了油纸雨伞,方神色匆匆地往大厨房去。 因着府里有爷与姑娘病了,大厨房的管事一早接了大太太的吩咐,几位生病的主子不到大厨房领饭,要在各处小厨房自行做。 第9章 窥视 梁妈妈提着一只竹篮,远远儿地就见浣莲阁外头的花木丛中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掠过,瞧那身量,似哪处的小厮。 她忆起前几日,素纨与她念叨:“梁妈妈,近来总有人盯着我们浣莲阁。” 她当即反驳道:“洛府上下哪来的这等人物,怕是你瞧错了。” 洛家门风严明,主子下人都守着各自的规矩,就是算门的小厮都读书识字,骨子里带着一股子骄傲。 梁妈妈说完,叮嘱素纨:“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切莫说与第三人知道,要被人听了,怕要误了洛府名声。” 梁妈妈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瞧了半晌,依旧辩不出是谁,着实是洛府的小厮穿戴一样的,一样的藏青色葛布衣裳,一样的纶巾裹发,一样的灰布撒鞋。她蹙紧眉头:不会是那秘密被人发现了吧? 转而,又觉得不大可能。 这么多年,唯有府中老太爷、大老爷、二老爷知道。当初,大老爷凝重叮嘱她:“梁妈妈,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几年的观察与试探下来,梁妈妈可以肯定,老太太与大太太都不晓这事。 如果不是秘密被人发现,又是什么人盯着浣莲阁?其用意何在? 梁妈妈思忖间进了浣莲阁的院门,门口的大黄狗许是闻到梁妈妈篮子里的肉香,摇着尾巴奔了过来,围着她撒欢,将脖子上的铁链拖得清脆作响。 素绢摘了鲜花从外头进来,用力吸着空气:“妈妈身上带着一股子菜香,府里今儿又来客人了,是老太爷的客人还是大老爷或大爷的朋友?” 浣莲阁与大厨房隔得远,但凡小厨房做点什么吃食,周围都能闻到香味,素绢的鼻子最灵,据她说,她小时候险些饿死,从那以后,就练就了一双极灵的鼻子,但凡有好吃的,她都能闻出来。 梁妈妈轻啐道:“把花择洗干净,大厨房那边忙着两桌席面,老太爷有两位从皇城来的学生,一位是去南边赴任,一位要回乡丁忧,途经江南,特来拜访。” 素绢又道:“二姑娘正带着婆子搬东西,怕是得有两三车呢。” 梁妈妈含着笑,“是老太爷的弟子预备来顺天府,预备的土仪孝敬。” 老太爷,单名一个“瑞”字,字敬斋,天下读书人送雅号“洛子”,世人敬称一声“洛大先生”,乃天下第一名士、当世鸿儒,其弟子遍布天下各地。 洛瑞不收钱财珍宝,爱酒、爱茶、喜欢美食,亦爱名家字画书籍,他的学生都晓他的特点,但凡登门拜访,少不得备些好酒好食材孝敬他,太贵的不成,他不仅不会收,还会训斥一通,他收的通常都有地方特色,物美价廉的土仪。 洛家虽是勤俭持家,一年四季却有吃不完的木耳、干黄花、花生、红枣、干鱼干虾等干果干货。过节时,铁氏会叮嘱大太太苏氏送干货给书院的先生、邻里的百姓,又或是住得较近的亲戚朋友。 邻里百姓吃了洛家太多东西,心觉不好意思,偶尔会送些时新的瓜果蔬菜,或自产的鸡蛋,或捕来的鲤鱼予以回馈。 洛家多不会拒绝,笑着收下。 素绢就像个好奇娃娃,“梁妈妈,另一桌席面呢?” “另一桌是大老爷在书院的同僚先生,又有顺天府督学署训导、督学,要一道商量今岁选拔新生的事。” 素绢若有所思:“去年招了二百八十名,来应选参考的有五千人,也不知今年会有多少,去岁未到年关,就有各地来的慕名学子。” 说是参加琼林书院的入学考试,但这阵仗不比参加会试弱,大赵天下在读书人里头早有传言“入得琼林门,便入殿试槛”,意思是说能进琼林书院读书,就等同通过了会试要参加殿试了。 第10章 访客 梁妈妈将篮子里的瘦肉取出来,取了几枚鸡蛋,再拾出萝卜、白菜等物,往锅里加水,点火做饭。“大厨房要预备两桌席面,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屋里的饭菜也要预备,浣莲阁就不给大厨房添麻烦了,今儿我们在小厨房自己做吃的。” 大半个时辰后,梁妈妈与素绢将粥点摆到八仙桌上,又服侍洛俪梳洗一番。 老太爷的学生从皇城,两人携家带小,又值春雨绵绵,老太爷便留了他们住些日子再赶路。 老师挽留,身为学生不好推辞,也好借着机会再听听先生的教导叮嘱。 况且两人也想与自己的老师再说说朝中局势,讲讲自己的苦闷心事。洛瑞对于他的学生而言,学问上是一个严师,生活中是一个尊长,对自己的学生亦父亦师亦兄亦友。 * 次日,洛俪听说老太爷有两个学生来访的事。 在记忆里一搜索,确实有这么个印象,好像是一个要前往闽省做都督,另一个则是父亲仙逝要回徽省老家丁忧。 洛俪微微眯眼,问梁妈妈道:“是方平安与杨耀宗二位大人?” 不待梁妈妈回话,素绢揶揄道:“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呢。姑娘,你太厉害了,我和梁妈妈只知一个姓方,一个姓杨,你却是连他们的名讳都知道,可不是厉害的么。” 若她知道二人只知姓氏,便不会道出名讳。 前世这时节,她并未染上风寒,倒是三爷、四姑娘与大少爷都病倒了,只是这回该生病的四姑娘未病,反是她大病一场。 前世,方、杨两家抵达后次日,两家女眷特意拜访老太太铁氏。方太太能言善辩,行事圆滑周全,她一心想将她家的嫡长女方柔许配给二爷洛征为妻。 洛俪想到方柔与洛征配对,颇有些头疼,两人的性子不合不说,方柔是娇养大的千金,又有些叛逆性子,可没少给洛家惹麻烦。 这次,如果方平安夫妇没打这主意便罢,若动了这心思,她怎么也得想法让这桩婚事成不了,着实方柔洛征二人凑对不是结亲,而是结怨。 她顶着十岁的娇小身躯,如何说服长辈婉拒这门看起来不大相配的亲事? 洛俪心下一动,低声问道:“妈妈,方太太与杨太太可去拜访老太太?” 梁妈妈不紧不慢,“昨儿入府不久,二位太太带着姑娘公子们拜见过老太太。” 洛俪暗暗紧张起来,不会是让方太太看到洛征了吧,洛征那模样长得英俊潇洒,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前世时,方太太去拜见老太太,带了她三个儿女,最早动心的可是方柔,否则方太太也不会为了给女儿谋良缘,在洛府打听洛征的事,这一打听就越发满意,使出浑身解数促成姻缘。 素绢原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这会儿道:“我听素纹妹妹说,老太太留了她们吃一个苹果的工夫便让她们回客院休憩,说静养两日,养好精气神再一处说话。” 洛俪问道:“她们去时,没遇到几位爷?” 梁妈妈只当成是主仆之间说的闲话,“有女眷拜会,以老太太的性子,定是早早就与颐和堂的婆子打了招呼,不让几位爷去,免得冲撞了客人。” 第11章 郎中 素绢笑道:“这次妈妈可说错了。”卖了个关子,见勾引了几人的兴致,方慢吞吞地道:“三爷染了风寒,大爷忙着书院里的事,二爷不是挂心姑娘与三爷的病,亦回家探望,想知道请他同窗开的方子管用否。这不,他到老太太屋里时,正巧两家女眷也在。素纹妹妹说,方家大姑娘与杨家三姑娘瞧到我们家二爷,眼睛都不会眨。方大姑娘饮茶,把茶水都倒在衣襟上还不自知。老太太不大高兴,早早打发两家女眷去客院休息。”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方柔见到洛征岂止不会眨眼睛,还一脸花痴,就差望着他流口水。 素纨抬头,面露鄙夷地道:“还是闽省都督千金呢,该是规矩严谨的,怎的这般失礼。”便是她们虽是丫头,都知道这其间的规矩礼仪。 这些事与前世时一般无二。 方柔那样的女子,礼仪规矩且不说,只那性子就不成。 洛俪思忖着如何暗里行事,将洛征与方柔的事给搅黄。 素绢正容道:“还不止这些。昨儿黄昏,方大姑娘直接要胁杨三姑娘,说二爷是她的,叫杨三姑娘别和她争,杨三姑娘说她要守祖孝,暂不议亲。” 洛俪注意到素绢说的方子之事,“治我病的方子不是回春馆李郎中的?” 她还是刚刚知晓这事,不是郎中开的方子,听着他们说话的样子,好像还是洛征的同窗给开的,他的同窗年纪应该不大吧,这可不可靠呀? 这场倒春寒,富贵人家染病的人不少,城里各家医馆的生意是出奇的好,大户女眷是不出门的,而寻常百姓则要自己到医馆瞧病。 梁妈妈道:“大少爷染病,原请回春馆、杏林堂的儿科郎中给瞧,吃了两剂药也不管用。二爷回书院念着这事,他有个同窗好友说自己会些医术,问了病情,重新开了方子。大奶奶原是不想照方子抓药,只二爷将那同窗夸得如同神医一般,说是书院里好多先生有不适,也是寻他问诊,抱着试试看照着方子抓药,不想大少爷三日就痊愈了。” 洛俪病着的时候,大少爷洛逊还被大奶奶拘在屋里养病,不许他到外头去玩,自然洛俪是不晓得此事的。 前世时,琼林书院可没这么一个人物。 洛俪沉吟道:“那位学子治好我与逊哥儿的风寒,回头备份谢礼请二哥转交。” 得了人的恩惠,自得送一份回礼。 也不知这学子是什么来头,连郎中都瞧不好的病,却被他两副药一下就治好了。 素绢道:“三爷的病也多亏了学子给的方子才见好。大爷见这方子管用,又着人抄了好几份送给亲朋。回春馆、杏林堂那边也得了一份呢,连这两家的坐馆郎中都夸这方子开得妙。” 外头,传来大黄狗“汪汪”的叫声,直引得梁妈妈与素绢站在阁楼上往下瞧看,大黄狗但凡听到脚步声就会打声响,院门处渐次出现了二姑娘洛倩、四姑娘洛佼的身影。 素绢已经风一般地迎了过去,欠身道:“见过二姑娘、四姑娘!” 洛倩望向阁楼,“三姑娘的身子可好了?” “昨儿就好了,吃了一日药,而今已大好。” 洛佼走在前头,提着裙子上了楼上,扫了一眼,叽叽喳喳地嚷了起来:“三姐姐,你的病总算好了,这下子可有人陪我玩。父亲原说要请先生给我们姐妹在家开女学,你这一病,怕是又消了此念。二姐姐要忙着绣嫁衣,还要跟着母亲、大嫂学主持中馈……” 洛佼在姐妹几个里头,性子最是活泼跳脱,有什么话就说,属于一根肠子捅到底的类型。 她的话意只有一个意思:洛俪病了,没人陪她玩了,她很想洛俪。 “三姐姐,今儿又出稀奇事了,方大姑娘一早跑到二门上堵二哥,说要做二哥的新娘。我们过来的时候,杨三姑娘告诉我们,说方大姑娘在皇城时就这样,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五回了。” 第12章 女追男 洛佼当成稀罕事,着实是洛府规矩重,极少有能说嘴的事,这会子她就觉得有趣了。 素绢到底年纪小,兴致勃勃地问:“她与二爷说五回?” 洛佼瞪了一眼,恨她呆笨,“不是对我二哥说五回,是她对五个男子各说一回。” 素纨素绢一脸错愕,伸手着看着自己的指头,还以为是头回呢,居然早前已经说过四回了,这姑娘的脸皮得多厚啊。 这行事风格,倒与传说窦国舅家的姑娘有得一拼。 洛佼道:“她还对其他四个男子说过,第一位是贤王世子,第二是柱国公家的夜三公子,第三位是吴姓公子,第四位是高姓公子。就她这样的还想嫁入我们洛家,不是要坏了我们家名声。方太太从昨儿开始,就一个劲儿打听二哥的事,我们府里的下人哪会多说,她派了身边的婆子去街上打听,三姐姐,你说她不会真想把方大姑娘嫁给二哥吧?” 洛俪蹙着眉头,有了方柔的“五回”,阻止这桩亲事倒是容易多了,其实她不讨厌方柔的性子,反而觉得她敢作敢为,性情豪爽,只是她的性子与洛征着实不合适。“四妹妹应该告诉伯母。二哥可是我们这辈里最聪慧有才学的,祖父对他寄予极高的厚望。” 在她记忆里,前世时的洛征云游天下,不爱在家里长住,一是想做一个祖父那样的饱学名士,一是为了躲避方柔,着实方柔太难缠,太让他厌恶。 洛倩笑微微地道:“母亲那边已知道。早前我们与苏嬷嬷一道给杨伯母送点心过去,杨三姑娘说这话时,苏嬷嬷也听到。” 苏嬷嬷是大太太苏氏的陪房管事婆子,她听到了,不就是苏氏听见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杨三姑娘当着杨太太的面说了这事,杨太太亦没有阻止,她这么做,分明是刻意要毁了方洛两家联姻之事。 真有意思! 前世的时候,可没有杨太太母女跳出来揭开方柔早前的所为。 以苏氏的性子,就算方柔千好万好,凭她在皇城四次与其他男子表白,就万万不会再接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洛佼道:“三姐姐大好了,明儿能去女学么?” 顺天府有一座蘅芜女学,是官办女学,朝廷投了一万两银子建了一座面积有十来亩大小的女学,教室建好了,花木也种下了,却差些桌凳、笔墨等物,顺天府的儒商、洛子的门生胡雪峰又拿了一万两银子出来,后由督学署督学、胡雪峰二人一商量聘请了颇有名气的女夫子做先生。 顺天府有头有面的人家都将女儿送到女学里读书,晌午在那里吃一顿,洛家的姑娘除了在那里读书,还能交到一些朋友,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得父兄指点,即便洛俪、洛佼不去,姐妹二人在女学里都是学业拔尖的。 洛俪垂眸:“这次生病,我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太弱,祖母常说,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我……我想留在家里与祖母学《素女剑》。” “我的天……”洛佼张着小嘴,“你早前不是不愿学,还说祖母的双剑你提不起,病一场就要学武了。” 别学,好不好? 洛佼巴巴地望着洛俪,如果她真要学剑,只怕女学那边真不会去了。从洛府到女学得几里路呢,这一路上没人陪她说话,很是无聊的。 洛俪想到前世的自己,原本一开始她对池宪本无情意,却因他搭上了三爷洛修,时常出入洛家。那年春天,好好的秋千在她荡到半空时突然断了,眼瞧着她就要摔伤,池宪却站在远处将她端端地接住。 第13章 习武 现下想来,那不是天意根本就是一早谋划好的。说不得池宪原就会武功,否则池宪怎会给她一种神秘的感觉。夫妻几载,她未发现池宪的真面目,不是她多失败,而是一早对方就防备着她。 如果池宪会武,她也得习武,不为强身健体,只为更好的保护自己,更好地守护家人。她重生三岁时,虽没开始学剑术武功,要马步她是扎过的,只是后来因要读书识字,又要学女红、琴棋书画等功课,剑法武功就歇下了。 自重生以来,她学什么都比前世更用心,力求做得更好,她最想学,也最用心学的就是如何去看人,如何分辩对方的善恶真伪。 洛俪意味深长一笑:“四妹妹,祖母的《素女剑》总得后继有人。” 铁氏原是江湖中人,但又不是寻常女子,乃是咸城“江湖第一山庄”铁庄主的大姐。年轻时候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因洛瑞赴京赶考被人骗钱,引发了一段误会、凿破、借钱、还债的故事,二人从相识到相知再相恋。 铁氏是洛瑞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铁氏有见解,亦有胆识,洛瑞年幼失父,是寡母王氏靠着浆洗养大,王氏颇有孟母之风,为了将儿子培养成人肯付出、更肯用心,古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而洛母则有七迁、五选先生之智慧。 洛佼道:“三姐姐这回是当真了?” 洛俪肯定地点头,“比真金还真。”既然她决定的事就原没有再改的道理。 洛佼吐了口气,祖母许是高兴了,可她不高兴,往后到女学没人与她同行了。 只片刻,洛佼眼睛一闪:“我要让二哥写信给叔父,五妹妹洛仪不是已启蒙识字,让叔父把她送回顺天府来。” 洛倩轻啐道:“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若叔娘真舍得五妹妹,怎拖到现在?她可是连四弟、五弟都舍不得送回来呢,皇城也有女学,不比这里的差。” 洛佼反驳道:“今年慕名求学的皇城籍学子就有不少,他们为何不去皇城书院,偏来这里,还不是我们顺天府好。谁不道江南好,我们顺天府就更好。” 亏得洛佼是个小孩子,若是大人,又或是在皇城,这样的话可是轻易说不得了,天下最好的地方当属皇城,其次才是旁的地方。 大赵设有直隶州府有四:皇城、奉天府、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乃赵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前的赵都济宁,顺天府则是前朝的金陵,应天府是离皇城较近的卫州。这四座府邸,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就居住人口数量而言,皇城第一,顺天府第二,应天府第三,奉天府第四。 大赵天下又设有三十六省,各省设有首府省城,如秦省首府大兴府、晋省太原府、蜀省成都府等。 * 往日夜里,会听到春雨细润的声响,如一首夜曲,是夜异常宁静,偶尔还能听到虫子低鸣,雨住风停,夜空已出现了星子。 梁妈妈道:“是要转晴了,大半月未见太阳。” 洛俪立在书案前,正对照着祖父洛瑞赠送的《三字经》字帖练字,洛瑞有好几本字帖,皆是他亲手所书,送给孙儿孙女们练字,什么《三字经》、《论语》、《诗经》、《道德经》皆有,“梁妈妈,我这里不用侍候了!” 第14章 痞子 洛府外头,传来一阵一阵的狗吠之音,此起彼伏,由远而近,直惹得浣莲阁内的大黄狗跟着吠叫,上下蹦跳,似要挣脱铁链一般。 洛家后院,因主子身边的服侍下人不多,尤其是几位闺阁姑娘的寝院都养了狗,除了给姑娘解闷,也作看家护院之用。 梁妈妈伸着脖子,从窗户上往外望,啐骂道:“大黄,再乱吠,扣你一月的猪骨头。” 不知是被训了,还是它听懂了“猪骨头”三个字,大黄狗停止吠叫,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声响、动静。 大黄是三年前送到浣莲阁的,那时候刚满月不久,洛俪时不时还抱着,可不到两月,它的个头长得很快,洛俪再不抱他。梁妈妈从丁管家那儿寻了铁链来,将它拴在院门后头。 梁妈妈近乎自言自语:“今晚外头的狗都疯了,大半夜的吠过不停,吵得人心烦。” 洛俪只作未听见,继续潜心练字,又过半炷香,狗吠声才停歇下来。 她在木板上练了一张,方取了仿宣纸,挥毫而书“女子有才甚难得,女子有才更需修德。”这话乃是祖父所言,也是前世时在洛瑞七十高寿之时,洛廉携洛瑞几个门生,为他编写《洛子》一书,而此话记录在内。 洛俪很喜欢这句话。 她审视自己的字,正要伸手拾起案上的纸细细端祥,后背一寒,似有什么顶在了后背。 “别动!你若大叫,爷就割破你的喉咙!” 阴寒的语调带着满满杀气,这是一个少年嘶哑的声音,声音很难听,一听就知是处在变声期的嗓音。 洛俪能感觉到抵在后背上的凶器冰凉又僵硬,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难怪今儿晚上府里府外的狗都在吠叫,原是有贼人潜入。 “我不喊人!” 对方是何身份,是否凶徒,她尚未弄明白,这般一喊,万一真要了她的性命,这岂不是白送了性命。况且她重生之后,暗暗发愿:今生定要守护家人平安。她可是很紧张自己的小命。 “你倒算聪明,若被人发现洛姑娘闺阁之中有男子,你这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这话说得好似他也豁出去。 洛俪回过身来,这是一个模样狼狈,衣袍上沾满血迹的少年,瞧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把厉剑,发丝凌乱,神色里带着一丝倦容。 她还没瞧得分明,他突地伸手,一把托住她的下颌,用力一捏,洛俪吃痛张嘴,他另一只手喂了一个豌豆大小的珠子入嘴。 这动作太快,洛俪没来得及应对便已咽下。 “丫头,刚刚给你喂下的乃是爷独步武林的独创秘药——美人断肠丸!” 洛俪蹙着眉头,入口甜滋滋的,没闻到半点的药味,此人是拿她当小孩子哄。 看着这一身狼狈却难掩得意与骄傲的陌生少年,他长得很英俊,比池宪不知道好看多少,只是这气度……说不上气宇轩昂,怎么瞧着像个小痞子。身材瘦高,身子还微微颤栗,不是痛得抖,亦不是病得抖,他就是骄傲得意地抖,仅是瞧着,洛俪就厌烦得紧。 纨绔!绝对是纨绔。所谓的纨绔,就是有权有势的痞子! 他故作一脸阴狠,“你若不想毒发身亡,就把你屋里的创伤药、疗伤药全都给爷拿出来。” 洛俪细瞧:他的身子有些微颤,面容煞白,他早前的抖是用身子摇晃出来的,他用这样的抖来掩饰他身子不安的微微战栗。他的眼里,难掩惊恐、慌乱,这不是装的,而是一种死后余生之人才有的表情。他是受伤还是他被吓着了? 梁妈妈估摸着洛俪该洗脚歇下了,端了个热水盆进来,一眼瞧见屋里多出的少年,“啊——”刚呼半声,少年厉声道:“闭嘴!” 第15章 不速客 梁妈妈端着的水盆不稳,整个人都吓得发软,到底是个经过些事的,只片刻就恢复了磁静,而手里的盆子更是没吓得落翻在地。 少年道:“你家姑娘吃了爷制的独家毒药——美人断肠丸,没爷的解药,活不过三天。” 梁妈妈面容微白,这人是江湖中传说的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士?她要不想招惹,但姑娘中毒了,还是小心些的好,连连点头,“大侠饶命,我家姑娘就是个孩子。” “只要你们照我的话做,我保证,待我离开的时候,我一定给她解药,如果你们不听话,可就不好说了!”他吐了一下舌头,又做了一个闭眼而死的姿式。 洛俪微锁眉头:忽悠谁呢?明明喂她吃的是糖丸子,非要杜撰个“美人断肠丸”来,梁妈妈被他吓得不轻。 少年道:“丫头,还发什么呆?只要你和你的乳母乖乖听话,爷肯定给你解药。把你屋里的疗伤药、创伤药全都寻出来。” 原是来打劫药的? 洛俪心里暗道:你倒是早说,至于闹这么大阵仗。 这打劫药的,不去旁处,怎的偏往她的阁楼里钻。 今晚上,府外府内的狗跟疯了似的乱吠,莫非就是因他惹出来的。 梁妈妈快速转身,打开洛俪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个抱大的匣子,“大侠,你莫吓着我家姑娘,止血粉、田七白药、解暑丸、牛黄丸、温胃丸全都在这里!” 她哪里受到惊吓了? 梁妈妈什么眼神。 虽然少年故意装出吓人样,可她就没害怕。 少年抚额:这小丫头是开药铺子的,匣子里全都是瓶瓶罐罐,每个瓶子都贴有一个字条,种类还真是多。 她只是在想: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莫不是顺天府新上任的知府,许是他家的公子? 她听说新上任的顺天府孟知府乃是窦氏派的,这么一想,深以为然,只是这知府只怕干不了多久。上一位知府也是窦氏派,不到半年就被顺天府的上下官员闹得灰头土脸,排挤得在江南再也待不下去,只得花了重金走了门道,请窦国舅重新在他处谋了个官职。 江南这地方,既不属窦氏派,也不属保皇派,这是中立清流的地盘,盘根错节。清流官员为守住大赵不被党争波及之地,可谓用尽心思。不仅是他们,就是江南的商贾、百姓,对那两派的人都心生排斥。 片刻间,洛俪在心头已转了几圈。 少年往匣子扫了一眼,“不错!你知道府里大厨房旁边的柴禾房,把东西送到那儿去,记住了,你家姑娘中了毒,敢惹事端,我就让你家姑娘毒发身亡。” 他说得阴森林、狠毒不已。明明是个痞子,说到“身亡”二字时,杀气四溢,就像他随时都要以要不是洛俪的命。 洛俪想:此人莫不是手上染过血,而且杀的不是一两个,是弑杀成性的,否则不会带着一股子杀气,是了,他身上就是有一股杀气,难怪梁妈妈会怕成这般。 梁妈妈连连保证:“大侠,我一定照你说的办,你别伤害我家姑娘。” 许是关心则乱,现在的梁妈妈哪有分辩是非轻重的能力,完全是对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洛俪抱起小匣,取了创伤药、止血粉和田七白药,“不就是去柴禾房,妈妈,我去就是。” “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我可不放心,还是奴婢去。” 小主子平安,她才能平安,她怎能让小主子冒险。 洛俪转身将选好的药瓶放入笸箩,冷冷地说了声:“去柴禾房!” 第16章 要胁1 少年抓起点心盘子里的点心,又抱着茶壶大饮几口,快要饿死了,先吃了东西再说。“你们且去,柴禾房有我的同伴,受了一点刀剑之伤,帮他包扎一下。”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许让第四个知道,否则……” 爷会让你家姑娘毒发身亡!他扮出一个恶狠狠要杀人的手势,目光落在洛俪的笸箩上,里头有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剪刀针线等物,一瞧这漂亮又精致的笸箩,就是深闺女儿家的针线宝贝。 梁妈妈很是配合,诚恳地道:“大侠放心,我们绝不告诉第四人。” 少年点了一下头,这两个主仆真好哄,一枚糖丸子就哄得百依百顺,他还真是英明神武,聪明过人啊!他沾沾自喜。 洛俪与梁妈妈到柴禾房时,借着月光,看不清楚,将手里的灯笼照了一下,禾草堆里躺着一个满身上血,衣衫褴褛的陌生男子,“一点刀剑之伤”,都变成血人了好不好?身上的衣袍更是被刀剑划成了破布条,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就算是这样,还有一口气,瞧着是昏死过去了。 梁妈妈将灯笼插在树枝柴棍堆上,蹲下身子,解开男子的衣袍,胸口有四处伤口,短的二寸长,长的半尺长,越短的伤口越深,流血亦越多,稍长的伤口虽浅,看上去了极是狰狞、怖人。许是失血过多,男子面容苍白无血,此唇发白。 洛俪穿针引线,“这么深的伤口不缝几针,只怕没这么容易好。” 前世时,池宪也认识几个形迹神秘的“侠士”,有一回池宪受了剑伤,下令不许请郎中上门,是她笨手笨脚地给他缝合伤口,第一次用了三瓶田七白药,后来池宪拿了一张疗伤方子出来,叫她到府中库房里配药,还千叮万嘱,不许她到外头抓药。 以前不觉,而今想来,池宪那时流露出了异样,只是她太过信他,从未怀疑他在外头的事。 池宪初次受伤的当晚,正是杨丞相深夜遇刺之时。 细细思忖,就算不是池宪所为,也与他有莫大的关联。 那之后,池宪又或轻或重地陆续受伤,或自称摔伤,或说与人打架,又或说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偏技不如人,伤势有轻有重,不是腿上前胸便是胳膊,每次都让她处理。两次之后,为了做好贤妻,她跟着医女学会如何处理伤口,甚至还学会了如何抓药。 洛俪从笸箩里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瓷子,又寻了块白布打湿,在男子最深的伤口周围轻轻擦拭清洗,昏迷的男子因为烈酒入伤口,止不住轻咛一声,痛得惊醒了过来。 梁妈妈低声道:“侠士莫怕,是你同伴让我们给你包扎伤口。” 洛俪道:“你伤口太深,得缝上几针方好愈合。”将针线放到酒里泡了一下,咬着牙齿,将他被划开的皮肉当成布条缝了起来,每缝一针就打过结,这也是医女告诉她的法子。 梁妈妈立在旁边,只瞧得胆颤心惊。 姑娘居然会给人缝伤口。 即便是她,看到这样狰狞可怕的伤口也下不了手。 洛俪近乎自言自语,“妈妈,取田七白药,把血止住。” “是。” 洛俪很快将最深的伤口缝好了。 梁妈妈将整瓶白药都倒伤口上,她光是上药,就累了个大汗淋漓。 洛俪又将另一处较深的伤口缝上,不知何时,那少年进了柴禾房,立在一边,面带玩味地看着洛俪,这小姑娘倒比那个老仆还沉得住气,“妈妈,去厨房弄些吃的来,有酒最好!” 梁妈妈回眸。 少年扬了扬头,“你家姑娘的毒还想不想解了?” 第17章 要胁2 梁妈妈原不想去大厨房偷食,可对方一说,别说让她去取食,就是让她去杀人,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少年兴致勃勃地看着洛俪,“小丫头,你的手脚倒挺麻溜儿。” 这一句话带着浓浓的皇城口音。 洛府时有皇城籍的学子来访,上任知府家的姑娘说话就这腔调,属于皇城一带的标准口音,顺天府的贵女称之为“京腔”,觉得她们说话的语调太过难听。洛俪以为还是江南的吴侬软语好听,听起来像在唱曲儿似的,让人如沐江南美景之中。江南的女子优雅、温婉,美丽柔和,就像一幅让人细细品味的画卷。 洛俪淡淡地道:“缝肉皮就如做女红,都是穿针引线,有何不会?” 难道要告诉她,在前世时她就做过几回,早前只给池宪疗伤包扎,后来池宪的朋友受了伤也是由她出手包扎的,就算是素纹也没她这手艺。池宪的朋友中有几个神秘人,个个武功高强,每次随池宪归来,总带着一股戾气、杀气,身上难掩一股血腥味儿。 洛俪处理好又一处伤口,冷冷地道:“你一个大男人还真有本事,拿着颗糖丸子来要胁人。” “谁说是糖丸子,分明是爷的独家秘制毒药——美人断肠丸!” 洛俪直接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我自幼跟着祖父读书识字,虽不敢说学富五车,《鬼医药谱》却是瞧过,里头没有这等药。你就算要编,好歹编一个像的。倒是有一种药,与糖丸子相似。” 少年来了兴致,脱口而出:“什么药?”态度急切。 “生死一步遥!” 少年扬了扬下颌,“爷给你喂的就是生死一步遥。” 洛俪懒与理睬,想唬人,好歹用心些,就他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有权势的痞子,换言之就是一个地道的纨绔。 洛俪给伤者处理完胸前的四处伤口,问道:“你后背还有两处,把后背转过来。”许是处理多了,动作也更熟络,后背的伤都在表皮,并不算深,很快就处理干净,她从笸箩里取了白布条,“抬起双臂,我包扎伤口。”她围着伤者包裹好伤口。 少年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洛俪忙碌。 伤者看着洛俪也带着难言的惊诧,是不时移向那少年,只不说话。 洛俪近乎自喃地道:“你们真是本事?跑到这里藏身,这可不是好地儿。每日大厨房的人都要进柴禾房取柴禾,不等天亮就能被人发觉,你们就算想藏身,好赖寻个妥当地儿。” 伤者恭谨地道:“还请姑娘指点……” “洛家祠堂!” 这丫头是洛家姑娘,那可是洛家祠堂,怎能不敬。 少年指着洛俪道:“你……祠堂之地如此神圣,你居然让我们去冒犯神灵。” 洛俪在心下混猜一阵:此人对洛家很是敬重,言词之间不想冒犯,可他为何夜撞洛府求救,到底是何来路。 少年身带杀气,不抖身子的时候,一股威严之气四溢,只是嗓音着实太难听,多听一回,就让人往“太监”上想。 梁妈妈取了吃食,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门,将篮子放到地上,“馒头、卤猪头肉、还有一壶酒,二位大侠定能吃饱。”末了,她恭谨地道:“大侠,你该替我家姑娘解毒了。” “刚才已经给她解了。” 梁妈妈感激地连连道谢。她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不卑不亢,礼节周到地行礼:“如果没旁的事,我们主仆先告辞。” 洛俪抱着笸箩,不拿正眼瞧少年。临离开时提醒道:“记住,是我救了你们俩,我可是你们的恩人,下次见到我,态度好些。” 第18章 太监 少年似有所思,正容道:“爷自不忘你出手之情。” 她没告诉梁妈妈喂她吃下的是糖丸子。洛俪心下很是不快,不管什么身份,明日外头总会有些风声。 江南一带自来太平,就算朝堂之上几派权臣斗得你死我活,这里也没受到波及,江南是清流臣子的江南,也是江南百姓的江南,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江南。江南大都督姜权乃是洛子门生,亦是地道的顺天府人氏,在他治下,江南的蟊贼被收拾了不少。 清流的人对待自己的对头那可是抱团使招,上任知府就是这样被他们给灰溜溜地逼走,临走还说“江南富庶不假,可铁板一块。” 若在其他地方有可能发现这种事,江南是绝没有的。 那么,他们遇上的不是匪贼,且不是江南籍的贼子,只有一个可能——遇刺? 他们是被仇家追杀还是因为身藏紧要东西而被人追杀? 想要插手江南官商真是太难。 梁妈妈跟在洛俪身后,“姑娘,真给你解药了?”她亦无亲人,养母没了,丈夫去了,就连她唯一的骨血儿女也夭折了。她失了孩子,经梁氏的陪房婆子介绍做了洛俪的乳娘。主仆二人这些年下来相处和睦。 “我无碍。”洛俪说无碍,也算是告诉梁妈妈自己没中毒。 洛府是天下清流之首,在江南一带声名雀起,无论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薄面,谁会半夜三更闯入洛府。 “他们是什么人?不会是坏人吧?” “我瞧着像太监!” 少年指着受伤的魁梧男子,“季师傅,说的是你。”身材高大魁梧的季师傅居然被个小姑娘当成了太监,太乐了,他往后又有一件打趣的事了。 然,洛俪的声音从门外不紧不慢地飘来:“那少年一副鸭公嗓子,越听越像传说中的太监……” 太监,还传说中的…… 少年真想拿镜子照照自己,想他怎么也是一翩翩少年,气宇轩昂,哪里像太监?那臭丫头居然说他是太监,太监里头有他这种男子汉魅力足得流油的人物? 魁梧男子哭笑不得,看着自家主子那炸毛的样子,忍了又忍,拿定主意只当没瞧见。 少年想骗人,被个小姑娘给凿破,以为下毒再解毒,逼着人家出手救人,就当是互不相欠,没想那丫头离开前居然说了句“是我救了你们俩”,这不是让主子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主子这辈子,什么也不怕,就是怕欠人家的人情啊! 少年心里狠狠地骂着:臭丫头,他哪里长得像太监,怎么也是一个俊美少年,太没眼光。俊美都瞧不见啊! “季师父,你若敢将今晚的事说出去,就让你变太监!” 魁梧男子夹紧胯下,“回主子,属下今晚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是主子救了属下的命!” “爹在世时,曾说洛瑞是只难缠的老狐狸,偏世人拿他与孔孟相比。孔孟这些人是死后才有大名,而洛瑞活着时就能赢来如此声名,可见此人擅长谋划人心。他不入仕,他不为官,可整个江南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江南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哪个不以他马首是瞻?” 少年想到这些就生气。 当世大儒,实则是个大奸之人。 不过,因着他在,江南到底没因两派相争而闹得鸡犬不宁。江南的世家、权势也没卷入争斗中闹得人心惶惶,所以江南上至世家,下至寻常百姓,都是极给洛家颜面。 洛瑞实在是江南的一尊守护神,因着他与先帝的师生情分,窦太后亦得给洛家几分薄面,而窦国舅虽然眼馋,却不能拿洛瑞如何。 少年沉吟道:“季师傅,以你之见,今日追杀我们是哪一派的死士?窦国舅的还是杨丞相的?” 第19章 疑惑 季师傅回想早前的惊险种种,出京时带了二十几个暗卫,不到半个时辰就死得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暗卫们个个都是自幼习武,最短的也有十五六年,这时间长的有近三十年,居然被对方尽数给杀了。 少年又道:“救我们的那五个人武功高强,是不是你安排的后招,这五个人的身手似乎不在你之下,可我瞧你似乎不认得他们,你说是不是洛家安排的人来救我们?不应该呀,我来江南的事,可是很隐秘的。” 有人追杀,还有人在生死关头出手相救。 救人的是谁? 追杀的人又是谁? 追杀的瞧着是死士,不要命的打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如果不是季如风拼死护着他,他就被杀了。还有救人的那五个神秘人,身手不凡,个个身手不在季如风之下,实在太让人奇怪了。 季如风不愿评点杀人与救人者的身份,杀人的,主子已经猜到,只能是那两个人。可这救人的主子猜不到,季如风却能猜出一二,除了宫里的那位,不会有人来救自家主子。“江南被清流派所掌控,总好过落到窦氏派手里,他们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太后,都是一视同仁。再说,他们每年给朝廷的税赋可一文没少,这些年国库的税银有七成江南送去,另有三成也是清各省任封疆大吏的清流臣子送回去的。”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无论如何,洛瑞再狡猾如狐,但对大赵天下、朝廷都是有贡献的,父子两代为大赵培养了不少的能臣、干臣、贤臣。 少年吐了口气,“若是清流能被保皇派所用,何愁斗不过窦氏派。” 朝中局势,原不是寻常人能看懂的。 想先帝之时,就连好些亲王、郡王都瞧不明白,否则先帝不会用那等无奈的法子收拢皇权。只是天下的病症已久,想将皇权收回帝王之手又谈何容易。 “如果皇上能亲政,清流派自能被皇上所用。” 少年想到天隆帝之前还有一个同光帝,同光帝三岁登基,原是先太子之子,是当今窦太后的亲孙儿,就因为同光帝听说自己的父母死得蹊跷。只得八岁的他,听了宫人的议论,跑到凤仪殿喝问窦太后:“你是我祖母,却也是我杀父杀母的仇人?” 窦太后心下一惊,“皇上是听谁说的?” “你既敢做,还怕人说?” 窦太后阴寒地眯了眯眼,眸光微敛时,“你待如何?” 同光帝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替父母报仇雪恨,你杀了我父亲,还杀了我的叔伯兄弟,你……你是我赵家的血海仇人!” 窦太后一怒之下,令人将八岁的同光帝软禁在清心殿,又着人严查到底是谁把那些告诉了他。那几日,皇宫之中化成了人间炼狱,受牵连的宫人高达一千三百余人。后来的一个月,皇宫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深宫之中更是人人自危,上至太妃、太嫔,下至不知名的宫女太监,都怕牵入这事之中。 同光帝软禁养心殿,窦太后不许任何人给他送饭送水,待得半个月后,有宫人打开宫门,同光帝已被饿死殿中。 之后,窦太后原想在太子的子嗣里挑一个孩子上位,可连他的亲孙儿都与她离心,她实在不放心,千逃万选后,就选中了天隆帝、赵明祖皇帝的第十九子,其生母只是宫中位份低下的叶美人。相传十九皇子赵彻胆小怕事,说话行事又无主张,就这点最合窦太后之意,于是,在同光帝宣告病重驾崩后,窦太后扶了年竟十岁的十九皇子赵彻登基,改年号天隆。 第20章 追杀 少年皇帝要亲政谈何容易? 窦太后对权势欲望极高,对她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能下杀手弄死,何况是杀皇室赵家的王爷、公子,而他并非窦太后所出,生母又是个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主意的人。虽然窦太后早前说,待皇帝年满二十,就考虑让皇帝亲政,但谁都知道这是搪塞之言。 因窦太后说让皇帝亲政的话,保皇派希望皇帝早日弱冠,而窦氏派却一直在背后玩手段,窦家一心想让窦太后效仿武媚登基为女皇,想改朝换代。 季如风低声道:“主子,我们今晚就待在这里?” “我们的行踪肯定是曝露了,追杀的那些人,肯定是窦承嗣的人,这个老贼,总有一天,爷非得将他碎尸万段,竟敢刺杀爷!”少年想到今晚的惊险,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五位神秘暗卫,他就被人害了。 但现在他真不敢抛头露面了,在季师傅的伤势未痊愈前,他都不能露面,那么多的暗卫,也不知活下来的有几人。 季师傅道:“今晚的动静闹得这般大,想来明儿江南大都督就会知道。也不算全都是坏事,窦家敢染指江南,只怕要犯清流的大忌。” 少年摸了摸头,“若能借清流派去对付窦家,爷也能省不少心。” 他还是太弱了。 否则,窦国舅怎么敢算计他的性命。 季师傅道:“那小丫头的话有几分道理,洛府虽然安全,最安全的地儿当是祠堂。江南一带的读书人奉洛子为尊,而洛家祠堂更受人尊崇。” 少年微微点头,赞同了这个说法,现在他身边就剩一个季师傅还受了重伤,再不敢折腾,还是先寻个安全地儿养伤要紧。 他扶了季师傅,提上装有吃食的篮子,趁着月色往洛家祠堂方向移去。 * 次晨,洛俪睁开双眸,透过窗帘上挂着的轻纱,望着东边,出现了一片橙红,显是天气转晴,心情立时大好,催促着素纨备香汤。 “姑娘,你风寒刚好,再泡香汤,这万一再染了风寒可怎好?” “今儿天晴了,我好些天都没洗澡了,快些预备,回头我再喝一大碗药便是,你今儿不是我泡一回,我会很难受,你没闻到我身上都发酸了。” 素纨见阻不住,去问梁妈妈,梁妈妈竟是赞同的,进了闺阁,将门窗合上,又从小厨房里搬了个火盆来。 梁妈妈昨晚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去了大厨房,借着要领柴禾,去柴禾房探了一下,他们已经不见了人影,心中不放心,又到祠堂里转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人影。 她拿着湿帕子给洛俪挫背,“姑娘,你说他们去哪儿了?柴禾房与祠堂也没人,我昨日送去的篮子是在祠堂发现的,馒头吃了一半,卤猪头肉吃完了,酒也喝完了,我还在那边发现了一身破烂衣袍,怕被人发现,放到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洛俪淡淡地道:“定是走了!” 她沉下浴桶,初春的香汤很透彻干净,汤水之上飘浮着杏花花瓣,在汤水里撒一把澡豆,再加几滴蜜蜂,清凉之中舒爽入滑,能涤尽尘埃、洗掉污垢。清澈水面,只见青线如墨散开,缭绕如一世纠结,倏然,水声水起,洛俪破水而出,双唇微张,空光寂寂。水流从发顶滚落,淋了满脸,恍然是泪流满面。 梁妈妈见她湿了头发,取了个盆子来,又寻了皂角细细地给她洗起头发。 “他们走了便好,姑娘往后就当没发现过昨晚的事。” 洛俪还在猜那二人的身份,猜了许久也没猜出个所以然,只得打消念头。 “妈妈只当没发生过。” 主仆二人就此说定,再不提昨夜遇到的“大侠”和那所谓的“美人断肠丸。”只当是做了一个梦。 第21章 不同 沐完香汤,洛俪坐在梳妆台前,讷讷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三岁时重生后,她对着镜子看到眉心的胭脂痣暗暗称奇,殷红如梅瓣,呈水滴状,而痣的位置,在眉心略高一寸的位置,就算是用朱砂笔描绘,也未必能绘出这等漂亮的胭脂痣。 五官眉眼隐隐有前世的六分容貌,前世的她,身上寻不到随了洛家人的容貌,可今生的眉眼、额头却与洛康如出一辙,只要认识洛康的人,看到她就能辩出她是洛康之女。今生的她更为白净,模样出落得更为水灵。 梁妈妈见她讷然看着镜子里的人儿,轻叹一声,“姑娘,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瘦下去了。瞧瞧这下巴都尖了呢。今儿晌午,姑娘想吃什么,妈妈在小厨房里给你弄。” 洛俪伸手轻抚着眉心的美人痣,瞧上去还不小,得绿豆大小,红得很引人注目。前世并没有这样的痣,她微闭双眸,细细地思忖:梁大哥赶来时,她已近咽气。那时,她是因心愿未了,仇人未除,一心想将真相告诉梁俊,即便痛苦得难以支撑,却硬生生地吊着一口气,坚持到他出现。离世之时,她感觉到自己的眉心上有一滴灼烈之物落入眉间,灵魂似闻嗅到辛酸与痛苦的气息,隐约还听到梁大哥唤她“妹妹”。 梁俊怎会唤她“妹妹”,他在前世时见到她时,唤的都是“俪妹妹”,命绝之时,那和声妹妹,不是失去挚爱,根本就是失去至亲骨血之痛,是剜心剔骨之伤。 梁俊到底是如何看她的? 前世之时,她生命里第一个心动的男子,原不是池宪而是梁俊,就在她委婉表白之时,他却道“在梁俊心中,一直将你视若妹妹,我对俪妹妹唯有兄妹之情,只要俪妹妹一声吩咐,梁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句“唯有兄妹之情”,将她生出的爱恋之火扑得干干净净。 她知他说的是真,如果早前质疑,在他租下池府不远处的宅邸之时,他曾说“俊之一生,想守护妹妹平安。妹妹安好,是我之幸。”那一声记忆犹新的“妹妹”,那一声刺伤灵魂的痛呼是真情流露。 梁妈妈继续念叨:“姑娘病了一场,天儿转晴,今儿屋里的衣被都要换过,得把病气都洗掉、清出屋子。素纨要帮二姑娘绣绢帕,回头我请邻村马三娘子入府把你屋里的衣被都洗一遍,这么多东西,许得一百文浆洗钱。” 洛俪只不吱声。 洛府属清贵名门,是真正的清贵。姑娘儿郎身边服侍的下人不多,洛俪身边只得三人:乳娘梁妈妈、从皇城带回来的大丫头素纨,铁氏拨给她的素绢。每日除了要服侍洛俪,还要打扫浣莲阁,种植阁中的花木,得了空还要绣些帕子、锦扇,做些络子、糊制油纸扇、油纸伞等物,又或是调制胭脂水粉,再统络交到管事送到“铁记”百货铺子里售卖,各处卖了多少,得钱几何,都照着外头的售价来,通常是各人交了多少东西,就得多少钱财。 洛家下人的月例不高,管事婆子一月八百纹,大丫头五百纹,寻常丫头(十岁以上,能干些零碎活计的)一月二百纹,小丫头(十岁以下能跑腿的)一月六十纹,而这样的月例,在公候之家不及人家的半数,但因洛家之名,在洛府谋得一个差事是件极体面的事。 洛俪出得院门,蓦然看到一个小厮的影子,藏在花木丛中,洛俪一望过去,她立马猫下身,佯装成看花的模样,那丛月季只打了花苞还未绽放,旁边的桃花也还未到盛开之时。 第22章 收徒 素绢不快地骂道:“又是那小子,近来总盯着我浣莲阁。我和素纨姐姐说要告诉大太太,偏梁妈妈不许。” 府中的老太太、大太太都最厌恶后宅阴私那等事,什么你盯我,我盯你,又或是你算计我等类似的,且洛府中因有当世鸿儒洛子,行事磊落,便是下人们都自恃体面,也最不屑干这种事。 洛俪问道:“她盯浣莲阁很久了?” “素纨姐姐瞧到过三回,我也发现过两回。” 有人盯着她们,这是何道理,浣莲阁都有人盯着,是不是旁处也有人盯。 近了颐和堂外头,远远儿地就听到一阵笑声。 铁婆婆垂首禀道:“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洛佼打趣道:“我们家的小侠女呢!” 洛俪一进屋,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立时微蹙着眉头:昨儿才说了,洛佼只怕已经告诉老太太了,洛佼那嘴儿可是有啥说啥,从来都藏不住话的。 屋子里头,铁氏身后站着大房的柳姨娘,三爷洛修亦规规矩矩地坐在铁氏的左首位置上,态度谦恭,右首位置坐着洛倩、洛佼姐妹。 铁氏的心情很好,笑微微地问道:“俪儿,四丫头说,你要跟我学《素女剑》?” 洛俪当即揶揄道:“不知祖母愿不愿收我这个笨弟子?” 铁婆婆笑了。 铁氏乐呵呵地道:“前两年让你学,可你身子骨太弱,瞧着这两年倒是好了,就学学《素女剑》,许能更健康些。” 前两年让她学,洛俪觉得家中姐妹都不学,大家闺秀又有几个学武的,再则再好的武功能敌几人,而学得谋略却能一计敌几万乃至几十万人,就如赵太祖时候的女神谋,那才是真正的巾幗女英雄。 洛俪当即一提裙子,跪在蒲团,重重磕头。 洛倩道:“瞧瞧,还真是个顺竿爬的,祖母一发话,立时就开始拜师了。” 洛修见姐妹都在说笑打趣,跟着附和道:“回头祖父不会说祖母抢了他的弟子。” 铁氏道:“你祖父弟子上千,还在乎我抢走这一个。” 洛俪举着一只帕子,缓缓打开,里面竟是几枚剥好的糖栗子,这可是铁氏的最好。 洛倩一瞧,当即啐骂道:“你这捉狎鬼,就用几枚糖栗子拜师了。” “我是说往后祖母吃的糖栗子都由我包了,只每日不能多吃。” 众人又是一阵笑。 铁氏伸手取了一枚,塞到嘴里,“见你心诚,我就收你这女弟子。明儿五更一刻,我着铁花教你基本功。丑话说得前头,你要是坚持不下来,我随时都会赶走你这徒弟。” 洛俪腻歪在铁氏怀里,抱着她的胳膊,“是,俪儿一定用心学习,只是祖母明儿别让我提剑,我这小胳膊哪提得起来。”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 “祖母这里今儿有什么喜事,如此热闹。” 进来的是个湛蓝色茧绸袍子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修长,漂亮而不失英气的剑眉,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皮肤虽然偏白皙,却因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出几分男子的阳刚硬朗之气,虽是文弱书生,却因自幼习武,又有五分英武之气。 此人,正是洛家这辈里得长辈看重的儿郎洛征。 洛俪略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二哥怎没去书院?” 洛佼忙道:“三姐姐病糊涂了吧,今儿是休沐日。” 洛俪讪讪一笑。 铁氏让下人给洛征添了座儿。 洛佼问道:“二哥,今儿过来,没人再堵你吧?” 想到昨日方柔在二门上堵他,洛征就恼怒,怎有那样的姑娘,人没见过两回,就说要嫁给他,如果不是他会些武功,还真被她拽着不撒手。 第23章 洛征 洛佼这会子道:“二哥,我问过了,听说她看到俊俏儿郎就要说那话,你不是第一个,是第五个,待有第六个人出现,方大姑娘定不会缠着你。” 洛征心下打颤,真够恶心的,哪来这么个人物,还以为是第一次说那话,敢情人家经常做这样的事,他排第五,怎么也该排第一。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带着三分戏谑。 洛倩使了一记眼刀,怪洛佼口无遮拦。这种话岂是乱说的,洛佼的年纪也不小了,只比洛俪年幼三月,怎能说这等话。瞧瞧洛俪,不仅行事得体,且举止有度。无论是琴棋书画的功课,还是女红样样都比洛佼要好。 洛佼立时垂首,不过一桩趣事,陪着笑脸,一脸纯真无辜地问道:“二哥,你不会真喜欢方大姑娘吧?”生生就是一股小女儿家无邪模样。 洛倩颇是无语。 这样的洛佼,让她又责备、生气不起来。 洛俪原还想问昨儿夜里府内府外的狗吠了好一阵的事,见大家支字未提,若真有行刺这样的事,以洛佼那快言快语的性子肯定会说。她观察一番,发现洛征压根就像没发生什么新鲜事的样子。洛征知晓她喜欢听外头的新鲜事,时常讲外头的事,没道理支字不提的。 那位魁梧大叔受的伤不轻,瞧着像是经过一场激战,尤其他们是刺客,还是有人刺杀他们? 洛征面容微沉,几个妹妹里就洛佼话多,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能讲出来,原是桩小事,硬是被她吵嚷得人尽皆知。想直接道声“就那样的,我可瞧不上。”可又想:方平安是祖父洛子的门生,且还是当朝正二品都督,这样的人物,他不能开罪,带着责备、怨恨地怒瞪两眼。 洛俪面容凝重,“四妹妹,二哥的亲事自有长辈们做主,父母命、媒妁言,虽然祖父祖母随和疼爱,总要讲究缘法,合宜与否。你可莫把这事挂着嘴边,没的让人瞧了笑话。” 洛修面露诧色,着实对这个三妹妹少有关注,最多的便是姐妹里头,就只得她得祖父亲自启蒙,还偶尔指点她琴棋书画。 洛征面露感激。 洛俪担心洛佼还抓着方柔的事继续说嘴,岔开话题问道:“二哥、三哥,过几日可是二姐姐及笄的大日子,你们的贺礼可备好了。我近来生病,还没预备呢,不知道二哥和三哥名下的铺子里,可有女儿家的好东西。” 洛家子孙,无论男女一满十二岁就会得长辈所赠的一处铺子打理,里面用的人,开怎样的铺子,全由着他们自己做主,赚到了钱,便是他素日的花销,或与朋友往来备礼都从这里面出,赚不到钱,便是他们自己无能。 洛征的文房铺子生意做得最红火,去年年关时,他拿出五千两银子交到公中账上,说是孝敬长辈。实则被苏氏用来贴补家中嚼用。洛征在做生意上有些手段,他与朋友借钱买下附近的两间铺面与一块地皮,盖置成小院,装修一番改成雅致安静的茶肆,旁边是文房铺子,有最时新的书籍,又专卖些文房四宝、兼售古籍古物,什么前朝有来历的瓷瓶,什么难得一见的字画,他都卖。琼林书院的学子时常去茶肆交流学问,谈论天下事等。 洛征十月满十八周岁,不仅将从朋友处盖院子的钱债还上,还有了一笔收益进项。素日里对兄弟姐妹也最是阔绰,时不时的还给妹妹们送一件、两件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便是洛佼差缺了什么,也缠着洛征讨要。 第24章 贺礼 洛径从长辈那儿得到的铺子是一家客栈,生意还过得去,一年到老头除了他自己应酬亲朋友同窗的花使够用。过完年后,他还与妻子大\奶奶朱氏交了三百两银子,乐得朱氏直夸他成器体贴。 洛修亦得一铺子,柳姨娘原想开胭脂水粉铺,被身边的婆子一提醒,改成蜜饯干果铺子。洛修与柳姨娘母子的生活不好不坏,一年能赚上二百来两银子。洛修今岁十四,花销不算大,若再大些,怕铺子的出息就不够花使。 因兄弟们各有铺子,家中不会再给月钱。吃饭在家中,笔墨等物自有洛家公中的库房可领,在文房四宝的使用上,洛家对子孙自来大方,便是在旁处节省些,也不会在这上头刻薄。只男儿与同窗、朋友间的应酬,却是需要他们自己凭本事挣来。 洛瑞曾说过:“洛家不养废物儿孙!” 他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若读书不成,定能习武报效朝廷,同样可以造福百姓。再是文武都不成,做一个良民百姓总是可以的,凭着自己的双手,亦能养活妻儿全家。 洛征豪气地道:“二妹妹,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哥哥送你就是。” 洛倩揶揄道:“哪有二哥这样的,你送的,与我要的能一样吗?只要二哥送的,我都喜欢。” 洛修灵机一动,“那日的饯果还没买?二姐姐从我铺子里拿,当我提前恭贺二姐姐的贺礼。”说是拿,以家里人的行事风格,定会给钱,毕竟她的铺子在兄弟三个里头算是最差的。 洛佼啐骂道:“大嫂早早就预备好了,你这会子说去你铺里拿,可见就不是真心,三哥还是好生想想,等得三月初五到底送二姐姐什么好?” 洛修忙忙求饶揖手,“二哥回头好歹给我与大哥一个面子,就我那铺子,你是晓得的,要不是二哥照顾我的生意,只怕老本都折进去了。” 他说的是洛征让茶肆管事从干果铺子里拿瓜籽、干果的事,是照着洛修对外头的卖价给的。 铁氏听孙儿孙女们说起这事,顿时有些发困,“俪姐儿、征哥儿留下,你们几个都散了吧。” 洛佼不快地扁着嘴:“祖母每次都这样,有你最疼的孙儿孙女在跟前,就不愿见我们了。” “就她的话最多,你们听听,也不知这性子像了谁。” 洛佼厚着脸嚷道:“我娘说,我是直脾气,这一点像祖母。” 这丫头的直脾气,在家中可是人人皆知的。 铁氏嫌弃地瞄了一眼,“我年轻时可不像你,反觉得俪姐儿像我年轻时候。” 她年轻时候,是快人快语,恩怨必报,可也不是洛佼这性子。铁氏瞧着几个孙女,目光凝落到洛俪时,只觉心得软和了好几分,她就喜欢瞧看漂亮又乖巧的女儿家,可不洛俪就随她,尤其那双眼睛,谁不说与她长得像,着实是洛俪的父亲洛康的眼睛就随了铁氏。 祖孙二人的目光相遇,铁氏笑了,慈爱的、宠溺地笑着。 洛佼的小嘴嘟得更长,“祖母就偏三姐姐。”福了福身,恭谨地退去。 洛俪想着昨晚的事,到底没忍住,问道:“祖母,昨晚府里府外的狗都在吠叫,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洛征道:“我今晨听铁头说,是昨晚有书院的学子喝醉了酒打架,只怕要受处罚。” 琼林书院的院规极严,根据所犯过错的大小,小则警告、打扫书院教堂、大小道径;中则关到刑罚室、清扫茅厕;大则驱除出书院,张帖文榜告晓整个书院的先生学子,甚至要到督学衙门记录留档。 第25章 怀疑 洛俪想着:此事没这么简单,只是书院为何对外声称是学子吃醉酒打架?那两个人今晨就离开了,她帮了他们,好歹也该说一声,不过有些事少招惹的好。 只片刻,她兜兜转转就放下了这事。 铁氏留洛征、洛俪下来,也只说了些剑术武功上的事,多是鼓励他们要用心学。 洛倩与洛佼并行在后,洛倩低声训斥着洛佼:“你多大的人了?不是二三岁,是十岁,待得八月,你虚岁就十一了,照着江南大户人家的规矩,十二岁的姑娘是要相看人家,当要议亲。你怎的还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祖母面前,说话也没大没小,将来可如何了得。但凡你有三妹妹的两分沉稳得体,我和娘就阿弥陀佛。” 洛佼原就羡慕洛俪得祖父祖母看重,正要反驳几句,却听洛倩悠悠道:“与你说了几回,三妹妹与我们不同,先头叔娘去得早,而她……又是那样去的,因这缘故,祖母才多疼她几分。我们却是有亲娘护着、疼着,又有哥哥嫂嫂疼的,你与她争什么?原是一个祖母的孙女,就该谦让些。娘亲的事那么多,我是姐姐还叮嘱你几分,待过上几月,可还有人指出你的不是?” 洛佼原气势正足,此刻整个人都蔫了,大哥洛径娶妻,大姐嫁人,而今连二姐也要出阁了,她已经听母亲说二姐未婚夫苏家遣了媒人来商议婚期,一旦定下来,在家中待不了几月就出阁了。 只片刻,洛佼眼睛透亮,似发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二姐姐,先头叔娘哪样去的?她不是病故的么?” 洛倩只想自打一耳光,梁氏的死一直是家中的禁忌,她也是无意间听父亲母亲说话时听来的,怎的说漏了嘴,若要被洛佼知道了,这不是整个洛家上下都知道了。 她慌了片刻,故作淡定地道:“先头叔娘过世时还不到十九呢,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三妹妹当时还不足一岁……” 洛佼不以为然地道:“是怪可惜的,听说她可是个美人,临死前还留书,要叔父一定要娶个贤惠得体的贵女好好活下去。叔父可是极喜欢她的……”她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心里却兜兜转转地道:莫不是先头叔娘的死还有什么蹊跷,刚才二姐姐明明神色慌乱。 那样去的?是怎样去的?难不成不是病故,而是另有死因。 洛佼心里琢磨着如何从洛倩嘴里把话套出来。 洛倩岔开话题,“你明日要去女学,今儿好好拾掇拾掇,莫误了时辰。” 洛佼应答一声“是”,看洛倩领了自己的丫头去睦元堂,她订了亲,又要及笄,近来学习打理内宅、主持中馈正在兴头上,虽然所嫁的夫君是寒门学子,可这人才华颇高,是琼林书院的才子,就算眼下艰难些,也只是暂时的。 洛佼唤声“秋菊”,身后的丫头立时应答一声“是”。她笑微微地看着秋菊,秋菊心跳如擂鼓,每次四姑娘要派她做事时就是这种笑,笑得一副“姑娘很信任你哦”状。 秋菊直犯嘀咕:“四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小婢。” 洛佼干笑两声,拉着秋菊的手,“你刚才听见了吧,二姑娘说叔娘是‘那样去的’,恐怕不是病故,而是另有原因。你素来机敏,不如去打听打听,叔娘到底是怎么去的?” 秋菊连连后退,摇着脑袋道:“四姑娘,旁的事便罢,这件事小婢可不敢去。”想想也是,如果真有什么异样,或是死因另有蹊跷,主子们对外说是病故,自己却非要去打听,这可是犯了大忌。 第26章 命令 三姑娘又得老太爷、老太太喜欢,便是大老爷也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惜,她何必去干这招人怨的事。 洛佼的笑意微敛,带着两分要胁。 秋菊再退两步:“四姑娘,不是小婢多嘴,着实这件事不能打听。二姑娘都不愿说,定有其原因……” 如果先头三太太梁氏的死因能公开,整个府里定是人人知晓,既是不能说的,那许是忌讳的事。 “可是我知道了有异状,如果我不打听,我怕是几个月都睡不踏实,你是知道的,我就这性子,无论什么事,总要弄个一清二楚,弄不明白我心里就跟有天大的事压在心头一样。何况,这件事还关系三姑娘,我和三姑娘可是极好,她是我姐妹,又是我朋友,我关心她,替她打听……” 秋菊暗想: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她性子使然,对什么都好奇,一旦好奇就要弄明白。这种性子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不过,老子娘、大厨房的管事婶子倒是说过“你跟着的这位四姑娘,万事都要打听,还爱说嘴,这性子可真不像洛家人。” 大太太苏氏是个中规中矩的内宅妇,虽然性子泼辣,可也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只是有时候样子装得吓人,可心里呀着实是个最柔软的。 再有大老爷,这也是个正直沉稳的君子,在江南可是“四君子”之一,谁不知道洛君子的为人处事,但凡君子,绝不会去打听人家的隐私之事。 洛佼见逼着也不成,当即伸手,在秋菊额上凿点了两下,“臭丫头,我让你去,你就去,再敢与我推三阻四,看我不收拾你。现在、立马就去打听,打听不到,别回清芷阁。” 洛府的人丁不多,府中有三处阁楼,除了漪兰阁是三十年前老太爷夫妇给爱女洛庆所建,浣莲阁、清芷阁都是后来才建的,这两处阁楼也只是普通的江南两层木阁楼,都只得两间,楼上一间是姑娘的闺阁,一间是姑娘的绣房琴台书室。楼下,一间做了姑娘们见闺中朋友的花厅,另一间便是下人房。下人房中间用了木制屏风隔开,里头住乳母,外头住服侍丫头。两个阁楼都有一处单独的小厨房。小厨房对面置了个小巧的狗屋,用木头制的,上头盖了青瓦。 漪兰阁除了有三间阁楼外,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又有一间不错的小厨房。早前柳姨娘所出的大姑娘洛依未出阁前,原是住在清芷阁。漪兰阁则住二姑娘、四姑娘姐妹,直至大姑娘出阁,苏氏令人重新修整,将漪兰阁置成了四姑娘洛佼的寝院。 眼下,二姑娘洛倩出阁在即,住到洛家最体面的阁楼也示家人对姑娘的看重与疼爱。 洛佼留下话,自己先入了清芷阁院门,进门就与乳母说起话来。 秋菊立在原处,左右为难,这件事是万万打听不得的,可是若不给四姑娘一个说法,以她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不许秋菊回清芷阁。秋菊心里权衡一遍,决定去大厨房找她的老子娘陆婶子商量。 * 洛佼还在清芷阁里等秋菊来回话,桌上摆着个紫色雕花锦盒,里面都是她自己亲手制作的首饰。她洛佼就这么点爱好,喜欢首饰,更喜欢动手制作首饰,什么攒珠花的钗子、华胜、步摇、戒指,经过她一番制作,就能变得雅俗共赏,即有三分贵气、五分雅致,还能不俗气,怎么瞧都好看。 制作好了,挑上一些,让乳母拿到铁记的首饰铺子里买,不出半月就能卖完,每次也能卖出个好价儿来。 第27章 打听 这一会儿工夫,她就窜了一对珠钗,又窜了一根珠链,可还不见秋菊回来,不由得微蹙着眉头,“秋菊那臭丫头让她去办点差事,眼瞧着就晌午,怎还不回来?” 李妈妈正要接话,只听大花狗拖着铁链奔出狗屋,院门外出现了一袭青缎倩影,几个婆子、丫头簇拥大太太苏氏到了。 苏氏个头儿不高,中等身材,长得珠圆玉润,虽是做了祖母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不言自威。 洛佼搁下手里的首饰,起身相迎,一抬头就见秋菊怯怯地站在苏氏后头。 叛徒!这个背主的叛徒!只怕秋菊把什么都告诉苏氏了。 洛佼连连大骂,让她去打听,竟是连母亲都惊动了。 苏氏后头的苏嬷嬷厉声道:“李妈妈,你可知罪?” 李妈妈一惊,当即重重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地,大气儿都不敢出,“请大太太指点,奴婢……奴婢不知……” 洛佼一瞧冷着脸的苏氏,垂手跪在李妈妈身边。从她记事以来,她不惧老太太,却唯独对这个母亲有莫名的畏惧。 苏嬷嬷亦不多说,只与同来的两名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会意退出院门外守着。 洛佼紧握着拳头,不停地冲秋菊飞眼刀子,真想掐死这丫头,让她办点事都办不好,还惊动了母亲。 苏嬷嬷厉声道:“大太太要掌理后宅,相夫教子,更要帮衬大老爷应酬同僚太太奶奶。大太太将四姑娘交给你,原是瞧你老实可靠,可是今儿,四姑娘却让秋菊去打听先头三太太的事。” 洛佼咬了咬唇,“这不管李妈妈的事,是……是我自作主张让秋菊去打听的。” 苏氏厉声道:“你这是敢作敢当了?” “母亲只喜欢哥哥和二姐,不喜欢我……” 话未说完,一边的李妈妈紧张地惊呼一声“姑娘”。 这样的事能乱说吗。 苏氏待她够好了,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照着二姑娘的例来,不仅待她如此,便是对大姑娘这个“庶女”也是如此。 苏氏突地扬手,视若己出,小心翼翼,她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洛佼哭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打,你打啊!听说生我的时候,你折腾得要死,所以你讨厌我!” 苏氏的手高高的扬起,却在纠结间迟疑。 若是她生的儿女,一巴掌下去又有何妨,可这不成啊。 只是洛佼犯错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已经是好几次了,早前想着,她再大些就会一改往前那好咬舌,好打听的性子,可而今真是越来越过分,就连一个丫头都知道,有些事不能打听,可她却逼着丫头去打听不说,不给打听还不许丫头回院子。 苏氏未打,洛佼却哇哇大哭,一副真的被母亲打了委屈状,嘴里还呜咽着叫道:“家里的好些事,二姐他们都知道,偏就我不知道。二姐是母亲的女儿,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告诉她不告诉我,就是没拿我当一样的……”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好!好!你真好!家里长辈们的事,岂是你能打听的。你可想过,你若打听出来,对三姑娘有什么影响?” “先头叔娘是三姐姐的亲娘,我是做妹妹的,打听出来,我自会告诉三姐姐,任何一个孩子有权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无论是好的坏的,你们当大人的就不该瞒着。” 原来才十岁的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那么,洛家人瞒着她的事,是不是也做错了。 苏氏心头好生纠结。 “李妈妈,替四姑娘收拾一番,去祠堂清静几日罢!” 第28章 顶撞 苏氏的话刚落,洛佼立时跳了起来,跺着脚大叫:“母亲,你不讲理,凭什么罚我?明明是你们瞒着三姐姐不对,居然还罚我去祠堂,我不依!” 苏氏颇是无奈,怎么就是这样的性子,真真是谁的孩子像谁呢。 李妈妈伸手轻扯了一下洛佼,“四姑娘,少说两句。” 苏氏厉声道:“你再多说一句,就杖你十棍,杖李妈妈二十棍。” 要打她? 此念一闪,洛佼越发气恼了,眼泪儿哗啦啦地流着,“你打呀,打呀,打我十棍,你把先头叔娘的事告诉我,呜呜,我总要给三姐姐一个交代的,三姐姐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瞒她那些事,你们太过分了……” 洛俪可怜,三姑娘虽无亲娘,可老太太铁氏有多疼她,恨不得代替了梁氏,把母爱都补偿过去,老太爷洛瑞对三姑娘也多有偏爱,家中的孙女好几个,唯有三姑娘才是老太爷亲自启蒙的。 苏氏被她一嚷,原想吓唬她,可洛佼竟是不管不顾地顶撞起来,一副你要打就打,打完还得告诉我真相,真是被她气得胃疼。 洛佼一转身,哭着将双手扒在贵妃椅上,用小屁股对着苏氏:“呜呜,母亲,你打吧,打十棍子,打完了,告诉我三姐姐娘亲的事。呜呜……” 苏氏身子一摇,几乎没站稳,她拿这哭闹的小女娃没了半分法子。 苏嬷嬷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洛佼拧起来是这油盐不进,软硬不施的性子。早前苏氏用洛俪说话是软,这会说打她是硬,可她倒好,拿定主意“我就是想知道真相”的样子。 苏氏气得连喘大气,“李妈妈、苏嬷嬷,把……把她给我拖到祠堂关进来,这些日子,府里还有客人呢,莫让她大闹,若是传出去,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洛佼跳着脚,一扭头,满脸泪痕地望着苏氏:“你不讲理!呜呜……你说打我的,打了我告诉真相,你怎么能不打!你现在不打也要告诉我真相……” 苏氏险些昏倒,这倔脾气的丫头越发像那人了。 那人若非这脾气,又怎会落到那般下场。 可是,这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苏氏大声道:“还不把她带祠堂关起来,快些!” 想她这么大一个人被个孩子弄得手足无措,苏氏的恼意又重了两分。 洛佼被李妈妈与苏嬷嬷两个一左一右地拖着,为防她继续闹腾,秋菊从厨房里取了个大馒头。 洛佼一瞧大馒头就开骂:“秋菊,你这个臭丫头,枉我看错了你……”还要再骂,苏氏拾起馒头,一下塞到洛佼的嘴里。 洛佼的话也陡然而止。 为了不让她说话,居然往她嘴里塞馒头,呜呜,她娘怎能这样。 她现在是真的想挨打,因为挨上一顿打,纠结在她心头的事,就能知晓真相。 呜呜,她宁愿挨打啊,不晓得真相,这不是要她的命,只怕好些日子她都睡不好了。 苏氏对一边秋菊道:“小心看守清芷阁!” 秋菊应声“是”。 今儿的事,她听了亲娘老子的话没错,差一点四姑娘就捅破了天。 大太太也会打孩子。她记得:有一回家里来了客人,二姑娘因与客人家的姑娘起了争执拉长着脸,待送走客人,苏氏立马两耳光就过去了。直将二姑娘打蒙了,过得半晌,大太太方才从怒极的心境里缓过来,厉声道:“登门是客,你六岁了,不是两岁,怎能因一个饼饵与客人争执,你难道不懂谦让?不晓得礼仪廉耻?这是其一。其二,你是书香门第的姑娘,遇到不快的事就能挂在脸上,你使脸色给哪位长辈看,还是给客人看?” 第29章 受罚 先打再讲理,这就是苏氏。 可今儿苏氏明显被气得不轻,扬起手硬是没落下去。 秋菊越想越是古怪,大太太为什么不打四姑娘,是舍不得?可不像啊。更像是隔壁家大娘发现邻家姑娘行事不妥,只能说,却不能打。对,就是这样的。 四姑娘被关到祠堂,这算是几年以来最严重的处罚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府里都会知道。 苏氏道:“小小年纪,就敢顶撞母亲,大呼小叫,这往后大了还了得,从今儿开始,就在祠堂里学学规矩。把《洛氏祖训》给我抄一百遍。” 呜呜…… 洛佼发出抗议声,眼泪不停地流泄。 李妈妈的眼里带着深深地责备,她不是把天给捅破了吗。 这孩子,怎能不与她商量啊。 是得让太太教导一回,否则还不知天高地厚。 * 浣莲阁。 洛俪正在练字,双手练字,双腿却在扎马步。 素绢将洛佼被大太太关到祠堂里的事当成新鲜事一般地讲出来。 洛俪不解地道:“素日里,四妹妹也是知轻重的,她好好儿的,怎顶撞了伯母。” 素绢一脸无状,“府里有下人听到清芷阁那边大哭大闹的,大太太被她气得喊胸口疼,大太太说她缺了规矩,让她抄一百遍《祖训》。” “一百遍?” 《洛氏祖训》那可是一本书啊,要抄出一百本书,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素绢认真地道:“小婢没听错,就是要抄一百遍。老太太听说后,也没问原因,直说孩子是他们的,他们要怎么教由着他们,还说四姑娘话多的性子是得改改了。” 洛佼岂止是话多,而是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不该说,只要她想说,她张嘴就来,真真是家里的长舌姑娘,铁氏也曾为此事烦恼过,原说待洛佼大些,“女大自懂事”,哪晓得都快十岁了,还是这么个性子,分不出轻重来。 大黄狗汪了两声。 洛俪探出脑袋,一瞧见湛蓝色的身影,就知是洛征来了,当即提着裙子下了阁楼,远远地就对着洛征笑得甜美。 洛征手里提了两盒东西,“我铺子里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徽省过来的,我使着不错,给你送些来。” “大哥、三哥、二姐姐四妹那里都送过了?” “他们几个都有自己的铺子练手,就你和四妹这儿有。” 洛征想着偶尔送一点可以,上回就与他们分过一套,再送就不合适了。毕竟年满十二岁的兄弟姐妹都有自己的收益,他们也是买得起的,唯有洛俪、洛佼二人因为年纪尚小,每月才领二两银子的月例,像这回洛俪一生病,要买吃食,怕这月例都不够使。 洛俪笑着接过礼物,谢过了洛征,问道:“二哥,听说四妹被伯母给罚了。” “就她那张嘴早晚会惹祸,母亲被她气得不轻。我可是一点也不诧异,倒是诧异怎的今天才罚,我瞧着两年前就该狠狠地收拾一顿。” 就这洛佼多事,原本他与方柔的事不会传得那么多人知道,就因为她一说,整个府中上下都听说了,他洛征也是要面子的,硬是被他这个妹妹闹得没脸。 洛俪不满地道:“好歹是我们的妹妹,她被罚了,怎的二哥还高兴。” 洛征不是高兴,而希望洛佼这回被罚,往后能知事些,别再像现下这样不知轻重。 “但愿这回,她能长些记性,再不长进,早晚会捅出大漏子来。” 洛征听苏氏念叨了,苏氏原本想纵着洛佼的,可今儿着实瞧不下去,这才硬下心肠罚了她。当年洛佼是如何来的洛家,那时候他已有六七岁,开始记事,自然是知晓些的。 第30章 疑似细作 洛俪让素纨取了棋盘,兄妹二人相对奕棋。 洛征走了几子,“你不是说有要紧事与我商量。” 十岁小丫头,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该会是与他商量给洛倩送什么及笄礼,之男子送的可与姑娘送的不一样,他自是心中有数,女儿家不就喜欢胭脂水粉,或是珠钗首饰类的东西,就照着这些送,准没错。 洛俪抬头,梁妈妈在小厨房里给她蒸点心。 素纨坐在窗下绣花。 素绢倒是兴致勃勃地瞧他们奕棋,素绢喜欢下棋,也爱看,且她也懂晓棋艺。 洛俪压低嗓门:“二哥,近来总有个小厮鬼鬼祟祟地盯着浣莲阁,原想告诉伯母,又觉这事透着蹊跷。我在女学的时候,就听贵女们议论,说皇城那边就有什么窦氏派的臣子使了细作去保皇派、清流家里,遇着机会拿人错处,逼着人家为己所用。若不为他用,就拿了把柄闹得对方家破人亡的。” 洛征歪着头,“三妹妹什么时候变朝中重臣了,这窦氏派的人想拉拢你?” 洛俪就是打个比方。 想到前世时,祖父、父亲及洛家儿郎的死伤,就想为家人做些什么。 她俏颜一恼,小脸气鼓鼓地:“我院里都有人盯着,难道祖父、伯父或大哥院里就没人盯了?哼,我这不是找你商量?皇城里那些出名的世家、良臣,这样引来大祸的可不少,我要不是内宅女子,早就领人去查了。祖父不是总教导我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素绢生怕洛征不信,连忙表态:“二爷,我们浣莲阁真有人盯,是真的,我不骗你,我发现了好几回。姑娘、素纨姐姐和梁妈妈也发现过,只是梁妈妈不许把这件事报给大太太,说是怕被人误会,更怕误了洛家的名声。可是,那人老这样奇怪地盯着我们,这不是更影响洛家名声?” 素纨坐在窗下,停下了手头的针线活,“说到被盯的事,我问过老太爷身边的小子梁霸,他说老太爷身边也发现过呢,只是对方行事机警,一直没抓到,经常在夜里头藏在书房周围偷窥。” 洛征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再想洛家的下人自来不会说谎话,神色凝重:“这件事,我怎没听梁霸那小子提起?” 素纨双眸含笑,“那是他和二爷不熟。” 洛征蓦地忆起,梁妈妈、素纨与梁霸都是从皇城来的,早前原都是三太太梁氏的陪嫁、陪房。梁氏一去,有好几个下人跟着洛俪来了顺天府洛家,留在洛俪身边服侍的唯梁妈妈与素纨,其他几个小子、侍卫分散各处,有的做了洛府护院,有的做了老太爷身边的服侍小厮。将来若是洛俪出阁,这些下人也是要跟着洛俪去的。 洛家可不会占了梁氏留下的人和物,便是梁氏留下的那些嫁妆,也是只多不少的由三老爷洛康打理、保管着,铁氏为这事还写信去叮嘱过洛康,说梁氏留下的东西,将来是要一分不少的留给洛俪。 洛征落定一子,“我们清流自来中立,不参与党争,只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替朝廷办差,为百姓谋福,怎有人盯上我们,还连你一个内宅小姑娘都不放过……” 洛家老太爷洛瑞是大赵国第一鸿儒、名士,世人赠送雅号“洛子”,赞他与两千年前的孔孟一般品性高洁,才华横溢。除此之外,洛瑞年轻时曾与赵英祖皇帝相识,算是朋友,更是赵明祖皇帝的“三载太师”。 赵明祖皇帝未登基之前,曾化名成寻常学子到琼林书院求学,得拜洛瑞门下,承洛瑞三载指点学问、教导之情。 第31章 谏臣之后 三载之后,赵明祖皇帝还朝,曾对文武百官感叹:“顺天府洛子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儒”,只此一句,可见他对洛瑞的看重。 自那后,顺天府洛瑞名动天下,时人都以能拜洛瑞门下为幸事,也因着洛瑞时不时会在琼林书院讲学,令琼林书院成为天下第一书院,但凡读书人,无不以能入这里求学为荣。 沉吟间,洛征似忆起了什么,陡然起身,揖手道:“三妹妹,一会儿就到祖父考究我功课的时候,我得去书房找祖父。” 不等洛俪说话,他已神色匆匆而去。 莫非,真有什么是值得他人想要的,否则好好盯他们家作甚? 洛俪细细地回味前世的点滴,从头到尾,不放过任何大小事地想了一遍。 洛征近了书房。 书房外头,站着老太爷与大老爷的心腹,丁管家垂手静立在一侧。 丁管家将手一扬,揖手道:“二爷,老太爷与大老爷、大爷在里头议事,请你回避。” “这……”洛征伸着脖子瞧了一眼,“我有要紧事。” 丁管家面露难色。 里头传来洛子的声音:“长禄,让他进来。” 丁管家方才放行。 二十多年的相处,丁管家名义是洛家的管家,但洛瑞是拿他当成自己的学生一般。为了让丁管家有时间做学问,还特意提了丁管家的次子做二管家,帮忙处理一些府中事务。 洛征进入书房,行罢了礼,温文尔雅地侍立在侧,态度谦恭,神色凝重。 洛瑞指一侧的座儿,示意他坐下,“书勤,你继续说。” 洛径,字书勤。来源于“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是洛家书房外头挂着的对联。由洛瑞亲笔题写,借此勉励洛家子孙刻苦读书,他常说“开卷有益”,就是说读一本书,总会有所收益。 洛径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四妹妹十岁了,明岁满十一,虽是女儿家,她那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李大人。母亲的意思是选个时机把真相告诉她,也许她往后也能收敛些。李家当年是如何引来大祸,还不是因为李大人宁直不弯,维护功勋名门,数度弹劾窦家被牵怒报复……” 洛征坐在旁边,在脑海里快速地搜索在朝堂上有名号“宁直不弯的御史言官”,思来想去,很快就想到了一位,赵明祖时期的都察院御史李迁。这个人就是个倔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他就会弹劾到底,才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他瞧着行事不端,他就能在朝堂公然说出来。 赵明祖皇帝曾大赞其风骨,对此人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刚正不阿,乃是一代谏臣;恨的是,李迁这个人不分场合,常常连皇帝的面子都给驳了,弄得皇帝下不了台。 李迁并不是洛子的门生,原是赵明祖皇帝时期出名的谏臣、孤臣。此人得罪的人太多,不孤也不成,但据说他与当年八大权阀名门走得极近,窦国舅曾说此人是权阀党的人。因他数次替权阀名门求情,又弹劾窦国舅,被窦国舅寻了个罪名给杀了。 难不成,他那个多嘴多舌得跟个八哥鸟似的的四妹妹是李迁的骨血。 洛征自小就知道洛佼不是洛家的骨血,他母亲未曾怀孕,好似去了趟庄子回来,怀里就抱了个襁褓中的孩子,对外声称是她所出的四姑娘洛佼,直说是刚生的,可洛佼的眉眼模样与他们几兄妹不一样。 只是想着李迁的年纪似乎比他父亲还年长些。 李家因开罪窦家,在赵明祖驾崩之后不到半年,就被窦太后下令满门抄斩,而李迁更是被处以九百九十九刀的凌迟之刑。李迁的五个儿子、九个孙儿,无论嫡庶尽数被斩首示众,李家女眷一律被赐下毒酒。 第32章 当说 李迁在朝野的声名极好,窦太后对他们的女眷是宁可赐死也不允许贬为官妓,因为孤臣的名誉她得维护,更不愿轻贱。但若是保皇派的臣子,一人获下大罪,其女眷就会被贬为官妓,承受世间最大的羞辱。 洛瑞问道:“征儿,你怎么看?” 洛征看着父兄,“祖父,孙儿以为,家中还有客人在,四妹妹的事着实不宜现在商量。况且据孙儿所知,已有细作潜入洛家!” “什么?”洛径大吃一惊。 他们家有细作潜进来?为何身为长子长孙的他居然不知道。 大赵获罪的百年大族,皇族皇子一夜之间被抄家获罪,好些都是因为细作而引发的,洛家有细作,又所谋何事? 洛家只洛康在朝堂上任三品吏部左侍郎,这个位置很重要,也是一个实缺美差,掌控着朝堂、各地官员的晋升、降罚之责。洛康行事自来谨慎,牢记父兄叮嘱,保持中立,为朝廷办差,始终为百姓谋福,怎么可能得罪他人? 在窦、皇两派中,他们宁愿看清流保持中立,也不愿与清流闹翻脸,毕竟一旦闹翻,对他们哪派都不好。 私底下,亦有不少清流是早早投了保皇派,只要不闹到明面上,相互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洛径看祖父、父亲之意,在洛征说这话时竟是毫无反应,难不成他们一早就知道。 洛瑞轻舒一口气:“征儿,人不风/流枉少年,不错。” 洛瑞除了对铁氏,无论是面对子孙,还是学生,除了做学问,在其他时候的话少得可怜,也简洁得很。 洛征笑得尴尬,显然是怕洛廉误会他。 洛廉只片刻,也明白洛子这话显然是夸赞,而不是指责。 纵容自家的子孙沉溺于风月,父亲这行事…… 罢了,在他心里,父亲就像是天一般的存在,是他此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洛瑞于洛廉,既是父子,亦是师生,所以他畏惧自己的父亲同时,更多的还是敬重。 洛径蹙着眉头,忆起近来洛征在顺天府里竟搏了几分风月名声来,莫不是故意为之。 洛瑞又道:“径儿,憨厚过度,假了!” 一声径儿,却带着长辈对孙儿的喜爱之情。 洛径挠着头皮,“孙儿还以为扮得像。” 洛廉恼道:“你原不比征儿圆滑机警,你的性子正直忠厚,偏要再扮,岂不更傻。像以前那般就好,我们洛家可不兴伪君子。” 洛径傻笑。 看到这笑,洛廉的气不打一处涌上来。 即便是清流之首的书香名门,外人只看到洛家的荣耀,有谁知道这些年,洛家也步步为营,步步小心,正因为名气太大,无论大小事都被人关注。 洛瑞又道:“散了!” 洛径一头雾水:“祖父,你召我们过来,具体怎么做还没细说呢,这就散了?你照我和大太太的意思,还是依父亲的意思过两年再说。” 洛瑞就跟说禅语一般,“该说当说!散了罢!” 洛廉应了声“是”,恭谨地带着两个儿子出来。 父子三人出了书房,到了院门处,丁管家迎了过来:“洛仁兄,商量得如何了?” 洛家的事,丁管家多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彼此都了晓对方的性子,丁管家也知道他们商量的是什么事? “该说当说……”洛廉沉吟道:“丁贤弟,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说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管家思忖起来:四姑娘派秋菊去打听先头三太太梁氏的死因,梁家一门是如何没的,这可不能打听啊,何况府里还有梁氏留下的三姑娘。 洛家虽是清贵门第,可洛家亦是在为天下,为朝堂保留忠臣之后。 第33章 秘密 丁管家道:“先生的意思不仅是要告诉四姑娘真相,就连三爷的身世也要告诉。” 洛征面露诧色,心中却是惊愕不少:难不成,连三弟洛修也不是洛家人,他就像洛佼一样,原是忠臣之后,只不晓得洛修又是哪家忠臣良臣的骨血。 洛廉道:“丁贤弟,就算要说,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怎么也得等方平安、杨耀宗两家人离开之后。” 私下里,洛廉父子很是敬重丁管家,从未拿他当下人,而是亲切地尊称一声“丁贤弟”,就连经常出入洛府的琼林书院先生们也知道,丁管家看似洛家管家,实则亦是洛瑞的门生,且此人见地学识也颇是不俗。 丁管家不愿入仕为官,就想如洛子一样潜心做学问。 洛家的书房很大,又能时常听洛瑞教诲,这让他很是知足。 丁管家道:“先生对杨大人倒是放心的,只方平安从太仆寺卿升到闽省都督,这中间可是跳了好几级,连升三级是奇迹,他可不止三级,还是谨慎些的好。君子不害人,却不能不防人,毕竟洛家代表的是清流之首,关系太多的清流文人。” 他对洛瑞是敬若父亲一般,他的话向来也不多,他是个实干的人,有一句说一句。 洛廉点点头,揖手道:“就劳丁贤弟安排人手,近来都用心些。我们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洛仁兄言重了!”丁管家回礼。 丁管家与左右看守的人打了手势,众人退去,他正待离去,洛径轻呼一声:“丁叔,请留步!”走近之后,低声道:“有人盯着我们家里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盯着的人有的是江湖神偷,想偷先生的墨宝,还有一部分则是皇城权贵派来的,是皇上还是窦家、杨氏一时查不出,着实对方太机警。” 洛瑞的名声太响,被世人抬得快与孔孟圣人一样的位置,一些有底蕴的人家就想得一件洛瑞的墨宝。孔孟已经作古二千年,但洛瑞还在,如果得一幅当成传家宝,也能增加家族的底蕴,外头洛瑞的一幅墨宝已经炒到八千两银子了,这还是普通的,那些有些名气的丹青字画,更是有人出了三万两银子的天价。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江湖神偷听闻如此值钱,少不得屡屡光顾洛家书房,想顺手偷两幅。可洛家书房不曾挂有洛瑞的墨宝。有几次瞧见洛瑞在练字,神偷又紧张又欢喜,不等他下去偷,就被服侍的书僮抛入火盆焚成灰,心疼得神偷连呼“浪费”,他不要,送给他卖些钱也好。洛子的得意之作,不是赠给弟子就是相送于好友,又或是藏于洛家隐秘妥当处,又岂是偷儿能寻到的地方。 这些人忘了洛家老太太铁氏,来自江湖第一山庄的铁家,这洛家护院里头就有铁家弟子,这可是一等一的忠心人物,岂是寻常小偷能得手的地儿。 书房里,传来洛瑞的声音:“来人,将二爷、三姑娘唤来!” 洛征还没走多远,又被老太爷的小厮请回去。 不多会儿,洛俪携着素纨也到了。 丫头、书僮们立在书房外头,全神贯注,四个服侍老太爷的书僮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老太爷教导孙子,说的是虽是洛征、洛俪,更多的是如同在教他们。每次老太爷教二爷、三姑娘,会问读书学问,亦会考查琴棋书画上的功课。 洛廉离开书房后去寻方平安、杨耀宗二人叙话,坐在会客厅里,天南海北地说起无关风月之事,也会说些皇城里的事情。 指点棋艺时,洛瑞一人奕两盘,左边坐的是洛征,右边坐着洛俪。 第34章 不必藏拙 洛俪微蹙着眉宇,双手夹着棋,这动作像极了洛瑞犹豫不定时的模样。 洛征因常奕棋,速度要比洛俪快捷得多。 洛俪还在纠结,前世的她,在二十岁时香消玉殒,而今生的自己还不到十岁,不能露了底儿,要如何落败却不露形迹。 “奕棋只当消遣,俪姐儿不必藏拙。” 洛俪一惊,蓦地抬眸,与祖父的眸光相接。 洛瑞微微含笑,带着鼓励。 洛征按捺不住,“三妹妹今儿在藏拙?你不会以为自己的棋艺比祖父还厉害吧?” 洛俪前世时常被池宪拉着奕棋,这琴棋书画里头,要论起来,还真是棋更胜一筹、琴技次之。棋艺上,池宪也下她不过;琴技,她嫁给池宪还教了池宓的琴艺,否则池宓不会被皇族第一才子的琴王赵徽给聘为王妃。棋艺上,池宪时常输给他,也至后来,下得池宪都没了信心,但十天半月中,他总要缠着她下上几局,若是他赢了便欢欣鼓舞,若是输了就会轻叹。 后来两年,洛俪摸熟了他的性子,故意输得不露形迹,每奕必输,可池宪就真当他棋艺过人,其实要赢棋不难,只要全力以赴,走一步观十步,揣磨对方的心思即可,可若是要输棋,还要输得不露痕迹,这就不容易了,更得比赢棋花费一倍的心思。 洛征想起身一观,怎耐自己这盘棋还没下完。 洛俪不语,心里暗道:祖父当真厉害,竟然看出她在藏拙,祖父识人、辩善恶的本领只怕她倾其一生也是学不来的。 然,洛瑞突然道了一句:“今儿,你若赢了,祖父便让你祖母写信给铁家,从铁家为你聘请一位剑术高手为师习练剑法武功。” 铁氏年轻时的剑法高超,可嫁给洛瑞后,做起了贤妻良母,武功剑法就有所懈怠。铁氏的陪嫁铁嬷嬷武功好,可到底是个老妇人,每日一大早起来教洛俪武功,洛俪瞧得有些过意不去。 洛俪当即惊道:“祖父,这可是你说的!” “你何时赢我,今日之约都作数,三局两胜,你可明白?” 洛俪笑得见眉不见眼。 她已经很久没与祖父奕棋。 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棋艺水平如何。 这一会子,她定定地看着棋盘,早前的犹豫纠结没了,反而变得信心满满。 书房外,洛修亦得了老太爷身边的书僮来禀,让他到书房来,候在外头的书僮朝他打了个噤语的手势,示意他轻声些进去,“老太爷正与二爷、三姑娘下棋,待谁落败,你坐过去直接下。” 洛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进了书房,先立在洛征身后观了一阵,见洛征似有些心不在焉,又立洛俪身后瞧,这一瞧,立马就看出些门道,洛俪这棋艺水平瞧上去竟在洛征之上,着实是懂棋的人一看走向就知。 洛瑞是走一步看十步,洛征许是走一步看七步,而洛俪竟一时让他们看不出高低。 洛征未落最后一子,长嗟一声,揖手道:“祖父,孙儿输了。” 洛瑞喃喃问道:“输在何处?” “一是技不如祖,二是心在不焉。” 洛瑞未再说话。 洛修这会子瞧棋正起劲,“祖父,我先不下,想瞧你与三妹妹下棋。” 洛瑞赞赏的目光一转。 洛修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祖父少有这样的目光,不过一月中总有两次,这是赞同他先观棋。 书房外头的喜欢下棋的两个书僮伸着脖子看得不眨眼睛。 洛瑞望了一眼,“你们俩进来罢!” 二人立时笑呵呵地进来,立在一边看洛子与洛俪奕棋。 第一局了,洛瑞以三子的优势险胜,“孺子可教,上个月奕棋你就藏拙,难不成还与那些讨好祖父的学子一般,害怕赢了我的棋?” 第35章 女子才德 洛俪撅着小嘴,“我今儿要真赢了祖父,你可不能说棋不如孙女。” “这是为何?”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若是男儿便罢,可我是女子,孔圣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洛征笑容可鞠,“三妹妹,在孔圣人众多话语中,祖父最不赞同的便是这句。洛子曰‘女子有才甚难得,女子有才更需修德’。可见祖父是喜欢女子有才的!” 要做才女,需得有德。否则,这样的有德无才的才女不做也罢。 洛瑞因被世人称为“洛子”,偶尔连晚辈也拿此打趣洛瑞两句。洛瑞从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对子孙的教养,该严厉时,他严厉;该慈和,又从不吝啬慈和。 洛俪道:“反正我若赢了,祖父不得对外人道。其实琼林书院的学子里头,有许多人的棋艺不俗,只是他们身为晚辈,心存孝念,想哄祖父高兴,不愿意赢祖父。” 洛俪前生今生都觉得祖父不像是名士,更像是得道之人,因为他豁达,他大度,他宽容,他亦可以目空一切,而他偏偏又是这滚滚红尘中人。洛家子孙对洛瑞,既敬为长辈,又尊为神灵,这份情感是很神圣的。 洛瑞笑微微地道:“你们是我孙儿孙女,若能见你们的才学比我好,对我老头子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孝道。” 洛瑞没有瞧不起女人,一则是因为他的寡母王氏,一则是因为妻子铁氏,这两位女性皆有着非凡的胆识、见解。洛瑞能成为天下第一名士,与王氏、铁氏有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很敬重有本事的女子。 洛俪觉得若是王氏、铁氏爱名,以她们年轻时的胆识,完全可以搏一个“大才女”的名头出来,可她们二人,都将一生的心血付之在同一个她们深爱的洛瑞身上,成为洛瑞身后伟大的女子。 洛瑞是华夏上下几千年以来,儒生名士里头,少有可以从嘴到心真正尊重女性的人,这一点最大的表现在于:洛瑞的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年轻时候没有通房、侍妾,唯铁氏一人。 许因这缘故,即便是行事霸道张狂的窦太后,每每提到洛瑞这个人,也没有厌恶反感之意,相反觉得这个人是真正拥有大才的名士,早年曾经几番拉拢洛瑞,皆被洛瑞所拒。 洛俪看着棋盘,“祖父可得用心哦,第一局我只输三子,这第二局嘛……”拭目以待,她全力以赴,就不信下不过祖父。 祖父的棋艺并不算多高,而是洛瑞的品性高洁,行事磊落,再是学问好,书法独树一帜颇有大师之法,山水丹青更受世人追捧。 祖孙几人沉浸在奕棋之乐中,书房的侍奉小厮进了屋中,颇是纠结:洛家上下个个都带着一份书卷气,即便是十三四岁的小厮执墨也不例外,此刻执墨纠结着要不要禀报。不禀报,可对方是老太爷的门生;禀报,老太爷常说,做学问时最忌打扰中断。 洛征招了招手,示意执墨走近。 执墨用极低的声音禀报:“是杨大人来拜访老太爷,听闻琼林书院后山建了一座忠良庙,想到设里拜祭大赵历代忠臣良将的英魂。” 声音虽不高,足够让洛瑞与洛俪、洛修几人听见。 忠良庙乃是琼林众位先生夫人集资修建,目的是为了拜祭在政治争斗中枉死的忠良之士。他们甚至还会秘密收敛一些被暴尸荒野的忠臣良将的遗体,或收埋其家人尸骨。所谓的忠臣,必得忠于朝堂社稷、谋福天下百姓;而所谓的良将,就是镇守边关,为险一地匪患,有功于天下、百姓的武将。 第36章 忠良庙 前世时,在洛俪及笄后的中元节,祖父带着她去忠良庙拜祭。当时她拜祭的乃是大赵开国功勋良将郑国公梁宗勤及其第十一代后人梁思远四位兄弟。 洛俪微诧:忠良庙的事除了侥幸活下来的忠良后人,还有琼林党中几位领袖人物。就是洛府下人中,知晓这处忠良庙存在的人都极少。 洛征面露好奇之色,“祖父,杨世伯是如何知道那里的?” 洛瑞神色凝重,祭拜被窦氏派所害的忠良,这些人可个个都是获大罪被杀的,整个天下就没人敢正大光明地拜祭。琼林党人建造此庙,是为了给这些忠良一个享用香火之处,但若被朝廷知晓此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洛瑞双指夹着棋子,面无表情,干练直接地道:“执墨,领他去见大老爷。” 洛征面有惊慌。 忠良庙的事,可一直少数几人知晓的秘密。 祖父让杨耀宗去找洛廉,这合适吗? 洛修此刻也有些紧张起来,他是第一次听说忠良庙的事,但看洛瑞的样子定是一早就知晓的,光听这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惨死、枉死、被陷害致死的忠良七成以上都是获罪而死,只有三成才是被刺杀、毒杀而亡。“祖父,不会有事吧?杨世伯虽是你的弟子,可……可万一传出话去,会不会惹来横祸。” 洛瑞微微一笑,打量着三个孙儿。 洛征难掩不安之色。 洛修如临大敌,顿感坐立难安。 洛俪注意力放在奕棋上,似乎并没有听到此事,眸光熠熠,与洛瑞目光相接时,是冷静,是淡然,显然她是听到的。 洛修低声道:“三妹妹,你怎不怕呢?那可是忠良庙……” 洛瑞是清流之首,要说这件事他不知道,任谁也不信,万一被朝廷知晓忠良庙的事,借着此事给他们洛家扣一个罪名,这可是要灭家抄斩。 洛俪落定一子,不紧不慢地道:“祖父成竹成胸,不惊不惧,你们有甚惊慌?” 洛瑞虽不管家事,可若事关洛家满门的生死,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都不惊慌想来定是无事的。 洛俪不记得前世时,是否有杨耀宗提出去忠良庙拜祭之事,细细想来许也是有的,只不过她不知晓而已。 洛修愕然。 一语惊醒,洛征细细观察洛瑞,见祖父如老僧坐禅,悬着的心复落回肚子里。 洛俪不慌,是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窦氏派还是保皇派,对清流之首的洛家一直都心存敬畏之心,就算她前世被毒杀,窦氏派的人也只能背里做些小动作,不敢明面上算计洛家。虽然窦国舅先后两次想拿洛家开刀,可窦太后却借此敲打他道:“洛家是清流之首,洛子门生遍布朝堂山野,你当是无干紧要的朝臣,由着你要杀就杀了。你动了洛家,还要不要干臣良臣为朝堂办差?”窦太后还道:“清流这些人既没站在保皇派,也没站在窦氏派,你若真对洛家动手,只怕逼着他们站在保皇派。” 窦国舅父子细细一想,清流好像不参与党争,可里面的能人还真不少,当真动不得,只是想到洛瑞在天下的名声,窦国舅心生嫉妒,一个山野名士,丫的名声比他这当朝国舅还响亮,还让人敬重。 后来,又有窦氏派的臣子道:“国舅大人,你想对付洛子,这是不成的。就如你,想对付孔子、孟子,你能吗?” 窦国舅一想,那可是两千年前的圣贤,对付这二人,他还不得被后世子孙用唾沫给淹死,虽然嫉妒,也不得不将对付洛氏一门的小心思给掐灭,着实这人不敢对付啊。 第37章 谋婚 洛征此刻全无了奕棋的兴致,起身揖手道:“祖父,我领杨世伯去父亲那边。” 洛瑞点了一下头。 洛修坐到洛征的位置上,继续与洛瑞对奕。洛瑞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洛修立时露出一张灿烂如花的笑颜。 洛俪指夹棋子:前世时,去忠良庙拜祭的人里除了她,还有洛修、洛佼二人。 脑海里回响起前世临终前,梁俊撕心裂肺痛哭“妹妹”的声音,心下疑云顿开,前世不曾留意,可是今生再来,总觉得洛府藏有太多的秘密。 为什么她出阁前,洛瑞要让她给郑国公梁宗勤、梁思远兄弟烧香拜祭。 忠良庙有忠良三十余人,旁人不拜,却独独要她拜祭郑国公梁氏一脉?洛家长辈说,她母亲梁氏原是郑国公梁思远的胞妹,说起来,她与梁家的血脉关系算是最近的,自是要拜祭自己的外祖一脉。 梁俊为什么唤她“妹妹”,而非表妹? 洛修、洛佼进忠良庙,他们拜祭的又是谁? 虽然洛径、洛征也曾进过忠良庙,但据她前世的记忆,他们拜祭的是各自心目中的最敬重的贤良忠臣。每一个男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在他们心里自有一个他们敬重之人,可她蓦然忆起,洛径兄弟拜祭的居然是先帝赵明祖皇帝。 赵明祖皇帝的灵位居然也在忠良庙,想到这里,洛俪心下震撼不少,又觉得这件事着实怪异得很。 时间流逝,只听身旁的书僮低声惊呼,洛俪定睛细瞧时,洛瑞微笑着轻语:“俪姐儿,你以一子险胜。”一笑之后,他面容转肃,“你走神了?”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 她从琢磨忠良庙的事,想到梁俊的真实身份,也至想到洛修、洛佼二人。她记得前世洛佼入忠良庙,拜祭的乃是赵明祖皇帝时最受器重的御史言官李迁,此人是个直性子,口才了得,为人正直。赵明祖驾崩后不久,因他怒斥窦太后,说女人就当安于后宅,而不是在朝堂上指手画脚,被治了个“蔑视太后,不敬皇家”的大罪,满门抄斩。但他死后,天下、朝堂上有不少人念着他的好。 洛瑞道:“俪姐儿,用心下棋!” “是,祖父。” 这一局刚先了不到半炷香,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之音,似有人在争吵,又似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怒斥大骂,更有人在议论,混杂一处,比菜市口还要热闹三分。 因有早前洛瑞的叮嘱,洛俪将自己的好奇之心死死压下,抬眸时,见另一侧的洛修也是两眼不闻窗外事,满腹心思用在奕棋上。 洛俪看似在下棋,除了关注棋局,也聆听外头的动静: “呜呜,你们别拉我,我没脸见人了,让我去死,呜呜……” 这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学舟,你怎么说?” 洛廉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更有七分威严。 洛俪蹙了蹙眉,难不成是前院闹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怎会乱成这样,方、杨二位大人携着家眷可不就住在前院的客院之中,这声音倒像是那边传来的。 洛瑞轻咳一声。 洛俪回过神来,手中的棋子未落下,只静静地打量着棋局,真正的奕棋高手,都是走一步看十步,乃至十五步、二十步,而她自幼就学会走一步看数步,拿定主意,果决落子。 洛修嘴里嘟囔道:“方大姑娘正打着二哥的主意,瞧这样子又是她闹出事来了。” 她的名声好些还罢,偏生杨家人是知道的,私下里都议论开了,就算是这样,方柔居然还没死心。 洛俪与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会意,退出书房就往前院方向去。 第38章 话内情 洛瑞悠悠地道:“修儿,有些事因抽不开身却不能置身事外,你脱不了身,身边自有能脱身之人。” 洛修心里发毛,是急的,他想过去探个究竟,偏生又脱不开身,一局未完怎么能走,而且祖父做学问,最忌分心,更忌半途而废,这走不是,却又急着那头。一听洛瑞的话有所指,立时冲自己的书僮打了个手势,“到前头去瞧瞧怎么回事?” 他并不掩饰自己对方家大姑娘的厌恶。 着实这方大姑娘言行太过出格,拦着男人说要嫁给人家。 洛俪轻声问道:“祖父,你如何看方世叔与杨世伯二人?”问罢之后,又有些懊悔,洛瑞这人不喜在背后议论他人长短。 洛瑞道:“方平安行事游刃有余,胆大心细;杨耀宗沉稳有余、圆滑不足。” 洛俪问的不是这个,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洛瑞又补充了一句:“前者八面玲珑,后者高节。” 洛俪道:“方世叔连升数级,确实有些能耐。杨世伯回乡丁忧,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洛瑞轻吁一口气,“这二人名为清流,早已选了一派。” 洛修惊道:“方世叔、杨世伯都是保皇派?” 洛瑞目光落在书房外头的书僮身上,淡淡地道:“方平安是窦国舅的人,杨耀宗是杨丞相的人。” 前者是窦氏派的领袖,后者是保皇派的领袖。 兄妹二人面露诧色,洛瑞是如何知晓的? 着实这方平安这次连升数级,太过蹊跷。 洛修道:“我们清流保持中立,只想在这争斗之中能替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洛俪望了他一眼:这世上,不好就坏,还有不好也不坏的人。 洛修很白痴地问:“祖父,是他们告诉你的?” 洛瑞正捧着茶,一口吞下,险些呛着,有些事即便是夫妻也未必会说,而是他想出来的,洛修这孩子也太迟钝了些。 洛俪苦笑道:“三哥,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祖父,祖父心有七窍,自是瞧出来的。” “他们脸上写着窦氏派、保皇派的字?” 洛修不是三五岁,他可是十四岁的少年。 洛俪很是无语。 洛修若有所思,“我还想与他们两家的公子结交,听祖父一说,我还是离得远些。” 棋盘上,输赢已定。 洛俪乐呵呵地道:“祖父,你输了。” 洛瑞凝视着棋盘,这回是如何输的呢?他还没反应过来,细看之下,可不就输了,无论棋子落哪儿,都是必输之局,或好了能输两子,不好则要输八子。 洛俪敛襟福身,“祖父,孙女儿告退!” * 离了书院,迎面走来了素纨。 素纨唤声“三姑娘”,低声道:“大老爷说要去拜祭一个故人,着二爷准备几样祭品要去拜祭,自要换下身上鲜亮的袍子,二爷回屋时,榻上躺了个美人儿……” 原本,先前洛征领了杨耀宗去父亲洛廉处,洛廉听闻杨耀宗最先找的是洛瑞,且以他对洛瑞的了解,洛瑞没有阻止的意思,说了几句,同意带杨耀宗去忠良庙,但同时也提出,只能杨耀宗一个人去,且这事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杨耀宗心下明白忠良庙里供奉的都是窦太后掌权以来被陷害而逝的忠臣良士,答应保密,便是他儿子也不带去,只是以一个忠于大赵的朝臣身份去拜祭。 说好了拜祭,对外就得有个说辞。 洛廉让洛征去预备祭品,说好半个时辰后出发。 洛征想着要去拜祭,身上这身鲜亮的湛蓝色袍自不舍适,就算不穿一袭白袍,怎么也得换上一身灰袍以示敬重。 大赵天下,世人多信奉“死者为大”的说法,何况忠良庙里头的亡灵都是忠臣良将。 第39章 帐中美人 洛征回到华藻苑,令书僮取了身灰袍出来,正待更衣,却听到一阵异响,这声音是从他的榻上传来的,他记得今晨自己起来,榻帐是结起的,可这会子,榻帐静垂,里面还传出一个女子古怪的声音。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书僮壮着胆子结起榻帐,待瞧得分明,眼珠子都快要瞪掉:榻上,一个露着香肩的美人,眼含媚/丝,正冲着洛征抛媚/眼。 “狐/狸/精!”书僮惊叫一声,近乎跳了起来,看看外头,再看看院子,洛家主子身边的服侍下人不多,便是老太太身边也只得一个婆子一个大丫头再两个跟腿丫头,老太爷身边也是四个下人。 老太太、老太爷如此,到了大老爷、大太太夫妇这里,身边的服侍下人自不能越过他们。 几位公子、姑娘身边,亦只得一两个下人,因老太爷夫妇对洛俪疼爱,兄弟姐妹里头也只她一人身边是三个服侍下人。 华藻苑里除了洛征的长随书僮铁头,还有一个瘸叔。瘸叔早前是个乞丐,脚瘸,人倒也憨厚,一日难得说上一句话,原是顺天府某乡下村子里的孤儿,得洛家帮工的族婶介绍,到洛府谋了看门打扫的差使。洛廉见他老实又不多事,就将他派到了华藻苑看护门院,平日帮着打扫一下院子,清理一下尘土,再是督促洛征学习。 铁头大叫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瘸叔呢?瘸叔……” 洛征轻斥道:“你不是让瘸叔去预备祭品,他定是出去了。” 如果瘸叔在,方柔怎么会进院子。 洛征移开视线,再不看衣衫不整的方柔,冷声道:“你出去吧,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现过。” 方柔坐直身子,直勾勾地望着洛征:现下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多看几眼,心跳就加速。眯了眯眼,“洛征,可是你约我来的。” 洛征争辩道:“我并未约你。”语调很冷,“你是姑娘家,名节坏了,怕是往后想谋亲事也难。” 方柔拿定主意,今儿既来了,非得将她与洛征的亲事说定不可。 洛家不是嫌她名声不好,说她之前在皇城追着男人跑,可这又如何,她是追过几个男人,可她又没做出旁的出格事,也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作甚就配不得洛征。尤其听到父亲母亲夸洛征才华过人,言辞之间流露出赞赏喜爱之情,还说洛征将来怕是前程远大。听了这些,她哪里还能放手。 洛征恼斥道:“方大姑娘,别以为你这样闹,我就会娶你,赶紧离开,一个姑娘家跑到男子的榻上成什么样子?” 华藻苑的外头,传来方柔服侍丫头的声音:“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别藏了,你在哪儿?” 依然是丫头与自家姑娘在玩迷藏。 洛征与铁头使了个眼色,铁头伸手去拉方柔。 方柔见自己要被赶出去,当即呜哇一声就哭起来。 丫头寻声而至,看到榻上的方柔,放开嗓门尖叫:“啊——不好了,洛二爷轻薄我家姑娘!” 这一嗓子喊出,能传至一里之外,前府后院的人都听见了。 方太太听到声音,当即带着方家的婆子赶了过来。 方柔主仆二人哭得呼天抢地,就跟出了人命一般,两人一口咬定,说洛征轻薄了方柔。 方太太抓住这点,非让洛征给个说法。 这里闹腾开,苏氏听到消息,赶来时,方太太也加入痛哭的行列。 洛征非说是方柔自己进的华藻苑。 方家人则咬定,说是洛征约的方柔。 各有道理,互不相认,方太太又说洛征污了方柔的名节,定要洛征负责。 第40-1章 诗笺 洛家未成家的公子如洛征、洛修兄弟俩的寝院皆在前院,一来离书房近,后来招呼同窗朋友也便捷。洛家有未出阁的姑娘,总不能让洛征洛修带着一群未订亲的少年出入后宅,这也不大妥当。 洛俪正要穿过垂花小门去前院,梁妈妈迎了过来,吵闹之音已无,“三姑娘,这会子大老爷、大太太与方大人夫人正在议事厅里商议。” 洛俪问道:“商议什么?” 她记忆里,前世方柔也是一门心思要嫁给洛征,虽没有今日的事,洛家对她没有特别的厌恶。 洛俪凝眉有些怀疑藏在家中的细作会不会窦氏派的人?如果是,方柔万不能嫁入洛家。此次方平安晋为闽省都督一职,这官职连跳几级,晋得古怪。 梁妈妈道:“大老爷与大太太也被闹得没法子,方大姑娘手里有一张纸笺,上头写了一首情诗,是二爷的笔迹。” 有了物证,就能证明洛征对方柔有意。 洛俪停下了脚步:难不成,前世今生,都要让洛征娶方柔?婚前任性泼辣,婚后悲春伤秋,见着洛家人,个个都跟欠了她百万两银子似的,还处处想挑战洛家的祖训、家规。 素纨道:“二爷怎能喜欢她?厌恶着呢,而且她以前做过那样的事……” 方柔手里有一张纸笺,是洛征的笔迹。如果不是洛征写的,许是有人模仿,市井之中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能人异士可不少,要模仿一份并不难。 洛俪道:“是别人模仿二哥笔迹?” 梁妈妈垂首道:“二爷承认那首小诗是他写的,不过……” 怎就承认了?以洛征的性子,不屑说假话,洛征说是,定然就是真的。 “不过什么?” “说是他与白芙蓉的游戏之作,只不晓如何落到方大姑娘手里。” 白芙蓉乃是顺天府城内百花楼的姑娘,花名不错,是花楼中精通诗词歌赋的清倌,琼林书院的才子有不少人都爱寻她作陪。 洛俪吐了口气,“既是游戏之作,想来白芙蓉是知道。” 梁妈妈面露难色,“这事着实古怪,大老爷原令下人寻白姑娘来府里一趟,谁曾想到,白姑娘昨儿一早被人赎身离开。据说是个出手阔绰的晋商,就连白姑娘身边服侍的丫头也一并赎身出了花楼。这件事也只铁头和二爷能证明,现下只怕说不清。” 素纨恼道:“莫非还真让二爷娶她不成?” 也不瞧瞧方柔那德性,洛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可能娶这样的女子。 梁妈妈低声道:“方大人说,既然两个小儿女两情相悦,做父母的就当成全,还说将方大姑娘许配到洛家,他是极放心的。” 洛家的后宅相较其他人家更为安宁干净。 洛俪冷笑道:“他倒是会打好主意。” 她一转身,“去书房见老太爷。” 洛俪过来时,书房只洛瑞与两个书僮在。 执墨在书案前砚墨,执丹正在给洛瑞蓄茶,虽是两个书僮,那熟络、麻利的动作不比大丫头差半分。 洛俪立在外头,福身道:“祖父!” 洛瑞还在琢磨着先前与洛俪对奕的棋局,“进来。” 洛俪进了房门,问道:“祖父,你明知道方家的用意,难不成,你真由着他们算计了二哥去?” “该让学舟长长记性。” 学舟,洛征的字。 这字还是洛瑞给赐的,究其来处,与大爷洛径的一样。 “祖父,就算二哥有不是,也不该拿他的姻缘来作为代价。” 洛俪坐到锦杌,抬了抬手,接过执丹手里的茶壶,给洛瑞蓄上,不紧不慢地道:“今儿这事看起来简单,若细想一翻,只怕以方柔一人之力根本难成事。祖父如果不出手,方家达成所愿不说,往后洛家也难有安宁日子。” 第40-2章 说情 洛瑞依旧不为所动,“你说说。” 他老人家还真是惜字如金,火烧眉毛,如老僧入禅。 洛俪想了片刻,理清思绪,“那首诗作原是二哥在外头与人作的游戏之作,怎会出现在方柔手里?定是一早就有谋划算计的。” 她自不提百花楼白芙蓉这个人名,不是她瞧不起风月女子,想想保皇派中不乏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干臣,一朝获罪,他们的女儿、妹子被罚往官乐坊成为官伎的不少。多少官伎原也是清白官宦人家娇养的好女儿。 洛俪继续道:“方柔在皇城追着名门公子跑,表白爱慕之情,按照常理,换了一个地儿,多少有些收敛。观她行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为张狂。她依仗的又是谁?我怎瞧着,她所言所为,倒似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内闺千金待字闺中,所依仗者是父母兄弟,这些人是她信任之人。祖父对方大人的性情、才干最了晓,若他真有心让方柔与洛家结亲,且拿定主意,还真说不好他会不会用上些手段……” 洛瑞说方平安是窦氏派的人,窦氏派之首是窦太后与窦国舅这对兄妹,他能连升数级,想来也是寻到路子。 自古以来,当权的外威又有几个好下场的,风光也不过一时。说汉代吕太后,何等风光,她百年之后,吕家又是何光景,还不是被下任汉帝铲除了势力,弄了个抄灭满门。 方平安一面想升官,求得更大的荣华富贵,一面不忘给自己留退路,无疑与清流之首的洛家结姻就是最万全的法子。只要方柔嫁给洛征,一旦窦氏派落败,方家得清流相助定能保全性命。洛征是这辈之中最有才华、也最聪慧的,得洛瑞启蒙指点才学,看在方平安眼里这就是极好的女婿,更是一枚自强的上好棋子。他日无论是保全方家上下的性命,还是扶持方家的前程,皆有帮衬。 洛瑞不悲不喜,不怒不燥,反倒让洛俪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偶尔,眼眸中会掠过一道光亮,这样的话若是洛家十七八岁的孙子辈所说,算不得什么,但难得的是只得十岁的洛俪讲出来。 洛俪能这么快想到这么多,就凭这一点,就让洛瑞觉得欣慰。 郑国公梁氏,子孙多智多才又多貌…… 洛瑞给了洛俪一个赞赏的目光。 洛俪继续道:“还请祖父出手,替二哥解危。事关二哥一生幸福,祖父,就算二哥在外头风/流一些,也不当以此为代价。” 洛瑞依旧不睬,继续摆弄着棋子。 洛俪道:“祖父平生最讨厌伪君子,此次被伪君子算计,你就不反击?邪不胜正,若祖父不管,岂不是成了正不胜邪?” 激将法? 洛瑞不愿上当,但想着方平安教着女儿算计他孙子,这心头很是不快。原本念着师生一场,他不点破方平安顶着清流派朝臣的名头,暗里投了窦国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他年纪大了,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方平安这伪君子可是洛瑞的门生。 以前是个多好的人,怎么就迷失了心性,变得八面玲珑。 即便他自认看懂人心,可人心易变,又如何看得懂。 坏人变成了好人,有弃恶从善者,也有好人变成坏人的。 “祖父……” 洛瑞还是不言语。 洛俪站起身,恼道:“祖父不出手,孙女可不能任由他们闹下去。既然诗是与白芙蓉的游戏之作,想来百花楼里知晓这事的人可不少,孙女去百花楼……”她提着裙摆,径直出门。 大家闺阁怎能去那种地方,即便洛瑞不反对儿孙去风月地,可姑娘是万万去不得的。 第41章 郑小妹 洛瑞忙道:“真是急性!今日祖父可允你借我之势行事。” 洛俪眼睛一闪,“祖父,你说真的?” 洛瑞颔首。 洛俪眼珠子一转,前头吵成了一片,最好的法子有二,一是凿穿方家的阴谋,二是洛征早有议亲对象。 洛征已有十七,早到议亲之龄。洛家长辈原想他得了功名再议的,现在被一只老虎瞧中,倒不如早些订亲。 “与我们家多有来往又知根知底的,除了书院的先生、副院长,便是顺天府的教授、督学,有几家家中确实有女儿,可到底养在深闺,究其秉性脾气一点也不了晓……” 洛俪虽没有明言,洛瑞听她一念叨,就知是最好给洛征安排一个议亲对象,如此一来,就能让方家断了念头。 方平安的嫡长女行事张狂、任性、刁钻,着实不是好人选。 执墨接过话道:“禀三姑娘,听说扬州小画仙昨儿抵达顺天府了。” 画仙,郑甫的雅号。其第五子郑文宾被人赠送雅号“小画仙”,此人在兄弟五人里头,唯他颇得郑甫真传,郑甫擅作花鸟图,得权贵大户人家的欣赏;郑文宾以山水图闻名于世,雅俗共赏,风格宁静致远,受世人喜爱。 洛俪沉吟着“小画仙……” 执墨答道:“小画仙有一妻二妾,嫡长子是去年腊月初十成的亲,当时我们家大爷带着三爷还去扬州吃了喜酒。郑大公子娶的是杭州书香门第沈家的姑娘。郑太太所出有二子一女,这三位嫡出居长,女儿行次,郑姑娘去岁秋天及笄,颇得小画仙夫妇疼爱,想细细地替她挑女婿。听大爷说,郑姑娘养在深闺,德才兼备,就连兄长娶亲也是她帮衬着郑太太备的聘礼、酒宴,无论是容貌,性子、才学、德性皆属上乘。” 郑沈联姻,一个扬州、一个杭州,而洛家大姑娘洛依所嫁的就是杭州柳家的后生,是大房柳姨娘的娘家。 执墨不会多嘴,他说这么多,依然是暗示郑姑娘很好,且洛家也打听了郑姑娘的事,显然长辈里头已经有人往这方面想。 这是要与洛征议亲的节奏。 洛俪望向洛瑞:这是祖父的意思,否则执墨哪会开口说这话。 前世里,洛俪耳闻过郑姑娘的名头,才貌双全,由她母亲做主许给了舅家表哥为妻,原是姑舅开亲当是好的。不曾想舅家表哥却是个混的,自小骄纵,面上瞧着长得仪表堂堂,在外头却风\流成性,迷上了扬州名\妓,十天半月不着家。孙太太反怪郑姑娘没督促好丈夫做学问考功名。 郑姑娘多说几句,孙公子对她轻则训骂,重则拳打脚踢,明讥暗讽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郑大公子听说自家妹妹在婆家的境遇,亲往接到娘家小住,回家住了不过两三日,孙家就派人来接人,说是婆母生病,需要她侍疾。有了这名头,郑家也不好坚持留人,生怕落人话柄,说阻人敬孝,只得由她回婆家。一个如花姑娘,嫁过去不到一年就瘦到皮包骨头。洛俪及笄之时,听闻郑姑娘病重仙逝。 郑文宾夫妇原舍不得唯一的嫡女远嫁,想着放在跟前也好照应,谁想看走了眼,许了郑太太娘家侄儿那只中山狼。她娘家虽有诗书传家的名头,到了郑太太兄长这辈,却一门心思钻到钱眼子里,做的是商贾之事。郑姑娘本有才女之名,嫁到孙家被舅母、表哥瞧不上,即便有舅舅疼爱,抵不住舅母整日辱骂,亦害得郑姑娘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不到十八就香消玉殒。 (注:郑姑娘的原型是历史上记录的苏小妹,不是戏剧小说里说苏小妹嫁秦观的那个版本,后者是后人杜撰出来的。) 第42章 出手 才子佳人结良缘原是传说,就如前世的洛征娶了个只知享乐,还时时想让丈夫捧着、哄着的方柔;才华横溢,诗琴一绝扬名江南的郑小妹由母亲做主,嫁给了舅家只会留恋风月场地的孙公子。 执墨又道:“听闻小画仙不再远游,有意来琼林书院当先生,我们家大老爷与他写了封信,邀他来顺天府做先生。琼林书院要选录学子,大老爷想请他做考校先生。” 前世的郑文宾并不曾来顺天府琼林书院上任,那时洛廉也写了信邀请,但他却谢绝了,直说他要继续云游天下。 洛俪喜上眉梢,“如此说来,他要在顺天府长住一阵子了。” “郑家大公子为人诚信,听闻二公子颇有些做学问的天赋,此次小画仙来顺天府,携了郑二公子同来。” 父子二人,一个来顺天府做先生,一个是想入琼林书院读书。 “小的听说郑太太不放心他们父子,带了郑姑娘来顺天府张罗房屋住宿等诸事,只不晓得住的小院是租的还是买的。” 郑文宾可不缺钱,不说画仙郑甫留的画,便是他自己的画,一幅出来,多则三千两银子,最少也是八百两银子,在顺天府置一个带家具、有花木的体面四进宅子不足万两,以郑家的实力,购置一处四进宅子想来不在话下。 洛俪笑道:“祖父,我以你之名与郑世叔写封信,让他过府商议二哥与郑姑娘的亲事。” 才子佳人,两个人都有才华,想来他日定会传为佳话。 前世时洛征看似洒脱,婚姻并不幸福;郑小妹也因嫁错人,郁郁而终。若一代才女嫁到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世俗之家,她满腹才华反而被婆母看不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时时拿出来讥讽。早前丈夫还不以为然,时间一长,也对她失了兴致,不然孙家怎会将一个如花妙龄的少女生生给折腾没了。 洛瑞道了声“随你。” 看似无意,眸眼之中却有赞赏之意。 洛俪铺好信纸,想了片刻,伏案而就,写好之后瞧了一遍,修改一翻再抄录到纸上,末了,将信捧给洛瑞。 洛瑞看罢不语。 执墨、执丹二人倒是瞧得兴致勃勃,着实这字写得好,一点也瞧不出是一个十岁小姑娘写的。 洛俪写好信套,又借了洛瑞的印鉴,在信纸、信套上都压下洛瑞的印鉴。 她歪头思忖片刻,“双管齐下,两边都不能误,诗笺的事也要弄个明白。我再写一封信,以祖父之名请督学大人走一趟,想来百花楼总要给朱督学一点薄面。” 洛瑞依旧不说话。 遇上大事,就该让小辈出面来打理,他不能成为他们永远的庇护,能看到他们成长,懂得互相呵护,他觉得很安慰。 今日,他是真的乐意借洛俪使用自己的名头与势力,也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还有多大的能耐。 洛俪与顺天府朱督学写了一封信,朱督学亦是洛瑞的学生,先生有吩咐,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帮忙。 洛瑞独自对着棋局,似在沉思,似在玩赏,但实则亦在观察洛俪。 洛俪写好了信,吩咐道:“执丹,带上老太爷的帖子与这两封书信,让大爷走一趟。” 执丹迟疑着看洛瑞,见他点了一下头,当即接过,“是,三姑娘。” 祖父门生遍及天下,除了大赵,便是大赵的几个属国也有他的弟子,只要报着洛瑞的名头,那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 洛俪欠身,“谢祖父!” 洛瑞道:“还没考究你的书画功课,你不妨再坐会儿。难得休沐日才指点一下几个小辈,今儿一个个比谁都坐不住……”近乎自言自语。 第43章 字帖 执墨笑微微地道:“三姑娘,墨砚好了!”他又取了纸铺在案上。 洛俪下笔前,洛瑞道:“不必藏拙!” 今日,若非他许诺请一个武功师傅,恐怕他不知道洛俪的棋艺也是不俗,虽然他的棋艺算不得出类拔萃,但对一个十岁姑娘来说,拥有洛俪的棋艺已很意外。 洛俪认真地写下几张大字。 执墨面露讶色。 虽然老太爷总说自己的棋艺其实不怎么样?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在让他,但今儿洛俪三局胜了老太爷两局,可见棋艺不俗。 再看洛俪写的大字,字体清瘦,隽永干练,流畅自如,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三分女儿家的娟秀,五分男子的大气,又有两分独有的如兰风骨,倒与老太爷的字有些神似,是的,就是神似而非形似。 洛瑞抚须欣赏,面上含着微笑,“你还在练我给你的字帖。” 洛俪笑微微地道:“是祖父送我的《三字经》。” 这是洛瑞的手抄本,是留给儿孙们启蒙练字的字贴,“学舟习练此帖两年,你练了五年?”因洛瑞的这本字帖适合小儿习练,江南一带但凡有些家财的人家,都会花上二三两银子,给自家孩子买上一本洛子手笔的《三字经》字帖临摹。 “回祖父话,我是天隆元年秋天启的蒙,至今亦有五年半。” 数年前,小小的她跟着梁妈妈来到顺天府,铁氏看着那么小的女婴,白胖得如白馒头,惹人怜爱,抱在怀里就想亲几口,铁氏看到她的眉眼酷似自己,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洛瑞又道:“你不觉枯燥?” 当然枯燥,可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前世今生加起来亦有三十多岁,不就是练字,她又怎会坐不住,每日先在特制木板上练,练到自己觉得差不多,方取五张纸练,一旦发现有不满意的字,再在木板上反复习练,只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来方再写到纸上。 洛俪答道:“不枯燥,练字可以修心养性。” 难怪今儿听说府里有事发生,三爷就坐不住,就跟锦杌上有钉子一般,连奕棋也不尽用心。还有当时他们听说杨耀宗要入忠良庙拜祭的事,兄妹三人更是惊慌,唯有洛俪很淡定、冷静。 执墨不由得三姑娘越发欣赏佩服起来。 洛瑞有时候为了鼓励晚辈,会说上一两句赞赏话,但要他真正的赞赏喜欢一个人却是极难的,此刻的他眼里满满都是欣喜疼爱之色。 “执墨,将《兰亭序》取来。” 洛府有《兰亭序》?洛俪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可是书圣王羲之的宝贝,相传在盛唐时便已失传,难不成还在世间?帝王们生前喜欢什么,一旦驾崩,就会便了这些最喜欢的东西赔葬,也至许多传世名画自此失迹。 执墨取了一只蓝漆木盒,启开木盒,小心地捧着一本字帖。 洛瑞接过,翻看了两页,“俪姐儿,祖父送你的。” 洛俪往蓝漆盒子里一扫,里头还有一本《桃花源记》,面露疑云,接过《兰亭序》瞧清上面的笔迹,每一页都似裱浆过,上面的纸张泛黄,一股浓浓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她不知道这《兰亭序》从何而来,但看得出,这是修补过的,每一页似有裂痕,这不是撕裂的痕迹,而是自然风化破碎的印痕。 祖父门生遍及整个天下,这些门生个个都敬他若父,知他喜典藏珍稀书籍,借着他生辰送来厚礼也是有的。她蓦地忆起,前世自己及笄,就曾有人传说,盗墓贼盗了盛唐太宗皇帝的墓,还有流言说,从里面发现了《兰亭序》,因着这儿,一度搅得风云四起,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求购《兰亭序》。 第44章 建议 洛俪翻看几页,知手中之物乃是稀本宝贝,“祖父,如此贵重之物孙女可不敢收,孙女对祖父所书的《桃花源记》甚是喜爱,还请祖父将此字帖借与孙女。” 一个是稀本之物。 一个是洛瑞的墨宝。 洛瑞耗尽了十年心血,方完成名动一世的书法《桃花源记》。那时候,洛俪还没出生,原是写在一幅长卷上的,借着赵明祖皇帝四十大寿送入宫中,一时引得天下文人的追捧与赞誉,只是赵明宗皇帝驾崩前,点名要将书画长卷《桃花源记》陪葬。 之后,有无数弟子要求洛瑞再书长卷《桃花源记》,而洛瑞却以“年迈体弱,精力不济,不复当年”为由谢绝,献给赵明祖皇帝的《桃花源记》亦更显其珍贵。但外人不晓,洛瑞后来又写了一本手写字贴书的《桃花源记》,暗自珍藏于府中。 对于他最心爱的门生、弟子,洛瑞也只是写上一幅书法,或是一幅丹青相赠,以示他对此人的看重与鼓励。 洛俪道:“祖父且将《桃花源记》借我两年,待我练好了,再还与祖父。” 书法丹青有时也凭心境。 这样的宝贝,洛俪以为是洛瑞留给后世子孙传家之宝,她如何能要。 洛瑞轻叹一声:“也罢,就由了你。往后每隔一日你来书房一趟,祖父亲自考究你的功课。” “是,祖父。” 洛瑞对执墨道:“俪姐儿,你绘幅画。” 大赵朝的殷实之情,一日三餐:晨、午、暮。普通百姓多是一日两餐:晨食、暮食。 晌午,洛俪在洛瑞的书房用了饭食。 今儿洛瑞不仅指点了她书法、绘画上的技艺,就连琴棋上面也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未时三刻,洛瑞面露倦容,方才允洛俪离去,又挑了两幅喜欢的书法、丹青送给洛俪。 * 洛俪穿过通往内院的垂花小门。 洛倩、洛修二人已立在那儿。 洛修迎了过来:“三妹妹,你今儿早上进书房,这会子才出来,祖父因要指点你的功课,祖父让执墨传话,任何人今儿不得过去打扰。” 真是羡慕、嫉妒啊! 祖父对洛俪如此厚待。这样的事可是极为少见,两三年才发生一回,除非是祖父遇到一个特别有天赋又品德高洁的学子,他一时难抑喜爱之情,少不得留下人来指点一番,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可今儿洛俪在祖父的书房待了好几个时辰,这不是说祖父对洛俪的喜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洛倩的目光落在洛俪怀里抱的卷轴上,其间还用帕子包了一本书,不用看,定是从祖父那儿得来的宝贝。“三妹妹,这些书画也是祖父赏你的?”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两世记忆,颇有些作憋的愧疚之心。上辈子也是二十多岁的人,写出那样的字、绘出那样的画原在情理之中,可洛瑞大喜,以为她用功又有天赋,将她留在书房细细地指点一番。 洛俪道:“字贴是祖父借我的,过两年就要还回去。两幅书画是祖父赏的,说其风格与我的有一分神似就赏了我。” 梁妈妈满脸喜色。 素纨挺直了胸脯,自家姑娘有才,否则老太爷怎会如此高看,就连他们做下人的都觉得有脸面。 梁妈妈道:“三姑娘,把书画交给奴婢,奴婢送回浣莲阁。” 洛修望着卷轴,一脸不舍,“祖父赏妹妹的是哪两幅?” “柳公的书法、郑公的画。” 洛修微微颔首:“这二位是三十年前与祖父齐名的名士。” 只是这二人都已双双作古,他们是洛瑞早年的至交好友,与洛瑞亦师亦友,算是彼此学习共同进步。 第45章 拒娶(二更) 洛瑞很是推崇这二人书法丹青,只不过,他们的风格与洛瑞有些不同。郑公的丹青以花鸟为长,用笔细腻,画上的叶脉、飞鸟的羽毛丝丝可见。柳公的书法凌厉、风格如松竹高洁,看着他的字,宛如看到松竹傲冬之景。 洛修道:“去年二哥就追着祖父想讨一幅郑公的墨宝,祖父没舍得给,不想今儿倒是赏了妹妹。”他作了揖,“三妹妹,能否先让哥哥开开眼。” 洛俪对梁妈妈道:“寻个地儿,先让三爷瞧瞧罢。” 梁妈妈抱在怀里如抱着绝世珍宝,“三爷,请移步浣莲阁。” 洛修随梁妈妈去了。 洛俪拉过洛倩的手,低声问道:“二姐姐,二哥与方大姑娘的事如何了?” 洛倩细细地与洛俪讲述起来。 洛廉虽相信自家儿子,可洛征承认诗笺是他写的,方柔一口咬定她是收到情诗才应约去的华藻苑。 方太太睨了眼苏氏,“洛太太,说起来你也是我们老爷的师嫂,既然两个孩子有意,方洛两家又门当户对,不如结为儿女亲家。” 哼,你们还骄情个甚?我家老爷怎么也是二品闽省都督,洛家虽然清贵,洛廉才一个从六品的官,要不是我家闺女喜欢洛征,这门亲事我还不乐意点头呢,你们倒拿捏着不表态,难不成我们方家还配不上洛家? 方柔时不时揉着眼睛,不见泪痕,只是佯装啼哭般地揉眼。早前在华藻苑原是哭过的,哭过很是伤心,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看到了父母出面有望促成良缘,总之她是再也哭不出来。 苏氏心里暗恨:他们专拣她最有才学的儿子结姻?洛家是书香门第,又有老太爷这样的大儒,以前好几户书香门第的当家人就明里暗里的表示愿与洛家结亲,这几位姑娘哪个拉出来不甩方柔几条街。人家才德兼备,品貌双全,哪里像方柔,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父亲还是一方大吏,连闺阁女儿的脸面都不顾,自己跑到男子的榻上,还非说人家轻薄了他,有这样轻薄的? 若遇到一些男子,当成是外头的风月女子给碰了,不给你嫡妻位分,就给一个侍妾名头,那还算是抬举。 方柔这品行她真不敢要,就怕将来成了亲,给她儿子戴绿帽子。与洛府往来的不是名士就是才子,其间长得俊美的年轻公子不知凡几,方柔听说就是个爱俊男的。苏氏真怕方柔到时候红\杏出墙。 方太太与苏氏各怀心思。 方太太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千好万好,配洛征绰绰有余。 苏氏觉得方家是欺人太甚,算计了她的儿子,要议亲,就跟对他家施了多大的恩惠一般。 方平安与洛廉你笑,我也笑,你打哈哈,我也打哈哈。 洛廉想着:别与我打哈哈,别当我是傻子,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你家闺女这般张狂,背后没你方家长辈的支持挑唆,她哪敢这样一再地闹事。 就算上回,方柔在二门上堵洛征,还表白一番,换成寻常人家,早就罚了女儿,又或是训斥她不许再闹。无论是哪种,方柔没道理再生今日的风波,可方柔闹了,不仅闹了,还将洛征在青/楼里的游戏诗作给拿出来当证据,非说洛征对她有意,还写情诗约她。 方柔冲洛征抛媚眼,身子扭了又扭,跟个扭股儿糖似的。 洛征打了个寒颤,再不瞧她,“爹,方世叔,我另有意中人,着实不能娶方大姑娘。” 这个死孩子,他有没有意中人,当娘怎会不知? 苏氏瞪了一眼,转而想道:这个藉口好,只要儿子有了说辞,当爹娘的自不逼他,他不乐意,当父母的更不乐意。 第46章 许诺 洛征道:“若爹和方世叔真替我们订亲,学舟索性去庙里当和尚。” 方柔的胆儿也太大,自己跑到他榻上去躺着,这样的女子他可不敢娶回家。 苏氏责备斥道:“不许胡说!” 她指的不是许提出家当和尚的事,方柔母女则以为苏氏在维护方柔的脸面。 议事厅周围,都是方、洛两家的心腹下人。 屋内静默得落针可闻。 方太太赔了个笑脸,原指望方平安提头,虽说后院之事由主母说了算,可这是儿女的婚事,当爹的也得说几句,偏方平安恍若没看到她的眼神示意,捧着茶盏优雅自如地浅呷。 洛廉见方平安不提,他自然也当不知。 只是这样干巴巴地坐着,很是熬人,端看谁先开口。洛廉自也知道方平安暗里投了窦国舅,面上没点出来,他们洛家人最瞧不得就是这种伪君子。无论方平安是什么原因背叛初衷,抛却原则为自家谋富贵就不对,他们清流臣子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方太太又与方平安使了一回眼神,示意他开口。 方柔继续在一边假意抹泪。 侍女低声宽慰:“大姑娘,老爷一定会替你做主,快莫哭,好好的眼睛哭得像蜜桃,岂不是招人心疼。” 蜜桃、“招人心疼”,什么桃子都可以,蟠桃、棉桃,怎么能说像蜜语?招人心疼,招谁心疼? 苏氏蹙眉:方家的丫头说话怎的如此轻浮,这种话闺阁姑娘打趣玩笑可以说,可这屋里还有长辈,更有男子,就不当说出来。对方家的反感又胜了两分,只不出声,拿定主意今儿是见招拆招了。 大\奶奶朱氏使了陪嫁婆子来递话,说大爷拿了老太爷的帖子出门去找证人了。 老太爷出手不会走空。 在证人未出现前,她万不会应下订亲之事。 方平安轻咳一声,心里责怪着妻子办事不力。她在皇城时不是能说会道,怎的到了顺天府说话就这么没份量。他又不能用强,这到底是他恩师的府上,对洛瑞,他着实有些心怵,就连窦太后都欣赏敬重的人,他不敢开罪。 他轻咳了一声,夫妻二人交换眼神,方平安笑道:“洛仁兄,你看……我家柔儿与你家洛征已经这样了,是不是订下亲事。柔儿行事是冒失了些,我保证到了闽省严加管教,再请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好好教导一番……” 方柔在皇城的名声着实不怎么样。 方太太一个劲儿地催着订亲,可对方就没有这意思,自家孩子的缺点在明面上,再遮掩就没意思,索性说好好管教。 洛征面露紧张。 方太太忙道:“洛大哥、洛大嫂,只要这门亲事能成,待我家柔儿出阁,我们一定陪嫁大笔的嫁妆。” 梁氏当年的嫁妆被称为“真正的十里红妆,重如公主出嫁”,可他们洛家就没动过梁氏留下的嫁妆。洛家人可不是贪财之人,不会为了点子嫁妆就把自家的儿子给坑了。 洛廉淡淡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嫁妆都是其次,我们夫妻只盼家中晚辈能够幸福。就算我家长子洛径,当年订亲,也是询问了他的意见,方才定下了大\奶奶。到了洛征这里,总得要他点头才好,否则,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儿女的幸福最重要!”似在轻叹,又似无奈。 苏氏接过话,“你家柔儿不错,以方家的权势门第,柔儿不怕寻不着更好的,你们也瞧见了,我家洛征这性子野着呢,羁傲难驯,着实担心不是良缘。” 我就不说你家姑娘的坏话了。 世人都说娶妻娶贤,你家方柔可真没瞧出有贤妻的潜质,刁蛮任性、胡作非为倒是真的。 第47章 议亲(二更) 方柔再不懂此刻也听出来了,洛家长辈这是不想替他们订亲,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爹、娘,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嫁给洛征,呜呜,他都瞧过我的身子了,除了他,我也嫁不得旁人。” 洛征恼道:“方大姑娘,我几时瞧过了?我当时可是背过身去的,如果一定说有人瞧过,你找铁头,反正我是没瞧。” 本来是看不见的,你自己露出香肩,连里头穿的红\肚\兜都能瞧见,送上门给人看,铁头瞧见也算是白瞧见,铁头几时见过这等娇\媚的美人,多看你几眼怎了。 方柔衣袖一抬,“他什么身份,也配屑想本姑娘,直接拉出去杖毙,他一死就没人瞧见。” 外头的铁头当即奔了过来,重重跪地,连连磕头:“二爷,小的什么也没瞧见啊,二爷背过身,小的也背过身啊,就算二爷下令请方大姑娘出去,小的也是闭着眼睛请她出去。” 那是请的吗?是他伸手拉拽的,天晓得当时他拽的是左手还是右手,亦或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反正拽也拽了,碰也碰了。方大姑娘说得这么狠,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瞧见了她的香肩。 铁头是洛家的家生子,爹娘兄姐都在洛家做下人,洛家不会轻易去处罚下人,更不会因方柔一句话就把铁头杖毙。 苏氏轻叹一声,“方大人、方太太,要我说,这件事就此揭过,洛家下人的嘴巴还是很紧的,不会传出去。” 方太太惊呼一声,他们是不认这事?在皇城斗不过那些权贵,到了这里,还斗不过一个洛家,“洛大太太,你也是养儿育女的人,若遇上今儿这事的是你女儿,你也能说出这等话来。我家柔儿的清白都被洛征给毁了,往后要她如何做人?” 如果洛家的女儿这等没脸没皮,早就关到祠堂严格管教,哪里做得出这等事。 方平安见洛廉夫妇是油盐不进,好话说了,他们就是不同意,立时拉长了脸,冷声道:“洛仁兄,你开个条件,要如何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拿儿女一生来做交易,岂是他们洛家人能干出的,洛廉正要发作,只听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方平安,你这性子未免太急切了吧?” 一个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翩然而至,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进了议事厅,揖手行礼:“洛贤弟、方平安!” 方太太不认得此人,瞧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气度不凡,眼神犀厉,很显然他与方平安是相熟的。 方平安回礼:“郑兄!” 男子勾唇笑道:“真是难得,原来你还认得我,我们有二十年未见了吧。” 洛廉热情地道:“郑世兄,你几时来的顺天府,怎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我遣人码头迎接。” 不就是他写信请来的,这会子装不知道了。 洛廉知他要来,还真不知他的具体哪日抵达。 郑文宾笑道:“昨儿刚到,内子与小女都有些昏船,一安顿下就过来了。” 几十年前,长平年间江南四大名士:洛瑞、柳万里、郑甫、苏知秋,四人是朋友,又有顺天洛,姑苏柳,扬州郑、钱塘苏之说。这四家皆是江南闻名的书香名门,只到了现下,洛、郑两家的名声如日中天,家中无论儿女、嫡庶皆是读书识字才德兼备,就连下人随便拉一个出来,上至五六十的婆子,下至七八岁的小童都是识字的。而柳、苏两家却有些破落,苏家稍好些,家里的子孙虽没有大出息,却有入仁为官的,柳家破落更为厉害,没一个有才华的。 大太太苏氏原是苏知秋的嫡女。 方平安有些意外地道:“郑兄不是在云游天下?” 第48章 救场 “这不是家中的儿女渐长,我得回家给儿女张罗亲事,虽有内子在,这等大事还是由我回来说定才好。”郑文宾哈哈大笑几声,“方平安,你我好歹是同窗好友,难道不知我长女正与洛家议亲,你如此行事可不地道,怎能夺我女婿,以你的本事能耐,还愁找不到好女婿?” 方柔拧着眉头,面露怒容:这个男人跳出来是想和她抢人? 洛廉心下一转,几时与郑家议亲了,莫不是老太爷的意思,当即笑道:“郑世兄,我还在想,那信不知几时才能收到。” 郑文宾道:“我不是一收到来信就赶来了,带了些扬州土仪,家中下人还在后头,劳洛世嫂招呼。” 如果要在方家姑娘与郑姑娘里头挑一个做儿媳,苏氏想都不会想,也会挑郑家姑娘,着实郑家门风严谨,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也比方柔强。“郑世弟怎的如此见外,郑弟妹与世侄女可来了?” 郑文宾苦笑道:“已经安顿在客栈。” “怎能住客栈呢?外头哪里比得上家里,我着人把弟妹和世侄女接来。” 方柔绞着帕子,望了眼洛征,见他双眼熠熠,洛家这是想替他与郑家姑娘订亲,瞧这姓郑的人只怕没有官身,又哪里比得上她。如果让人知道,她堂堂二品大员的嫡女还比不过一个布衣名士的千金,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拿定主意,方柔离了贵妃椅,指着郑文宾道:“你……想帮你女儿抢男人?本姑娘告诉你,洛征可是我相中的,你敢和我抢……” 方平安大喝一声“柔儿”,厉声道:“住嘴!长辈面前岂能失礼。” “长辈,他算什么长辈,有长辈抢侄女夫婿的?哼,我怎不知洛征有议亲的人了,只怕他们今儿是临时寻出来的。” 郑文宾不温不火,脸上挂着淡若浮云般的笑意,“世侄女,郑洛两家早有结亲之意,你难道不知江南四大名门洛、柳、郑、苏早在几十年前就有结为姻亲之意。洛世嫂便是钱塘苏家的姑娘,洛家二姑娘的婆家亦是柳家子弟,柳家嫡系大太太正是我堂姐……” 方平安面容微红,赵肃祖皇帝时期的江南四大名士,早在他们年轻时,就曾说过要结为姻亲,只是第一代时,彼此的儿女人丁不旺,不可能每一家都能与另三家结亲,可到了孙子辈,儿孙多了,人家自要就践行前诺,原在情理之中。 只是早不议亲,晚不议亲,今儿方柔闹出丑事,郑文宾就登门了,也难怪方柔觉得是临时冒出来的。方平安觉得这事不像,这些自称名士的人,都以君子自居,最不屑使任何手段。 方柔双手叉腰,调匀呼吸,真是倒霉透顶,以为这次就能成就美满姻缘,不曾想却出了这等岔子,“郑家不过小门小户,本姑娘不与她计较,我为妻,她为妾……” 洛征道:“方大姑娘,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与郑姑娘议亲在先,怎能违了规矩。洛郑两家原是世交,我们洛家万不能委屈郑姑娘。方大姑娘无论家世、身份,当配更好的良缘,日后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打死他,他也不会娶方柔。 洛征现在看方柔,怎么看怎么讨厌。 女子的人品才华,方柔是一样也没有。 郑文宾道:“方平安,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一道找洛世兄叙旧。” 好生尴尬啊! 方平安原想厚着脸皮将洛征抢来做自己的女婿,郑文宾一出现,他着实拉不下这脸,以方柔的性子,当真不适合进洛家,洛家生活清苦,身边服侍的下人不多,她哪里能吃这苦,再瞧洛征的性子是个羁傲难驯的,嫁给这样的人,着实不是好人选。 第49章 作证(二更) 若真要结亲,洛家不是还有两个嫡出姑娘未议亲么? 他膝下还有四个儿子,又有两个庶女,怎么样都能结亲,何必为了方柔的事同时开罪了洛、郑两家。 这般一想,方平安打消了念头,笑道:“郑兄,我们久别重逢,今儿可得好好叙旧。” 洛廉道:“这里的事,让太太们做主,我着人去六福楼包一桌席面,回头唤了杨贤弟来,一起说说话。” 方柔见方平安要离开,跺着脚喊着“爹”,方平安叮嘱了一句:“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太太,照应好了。” 方太太整个人愣在那儿,让方柔引\诱洛征,这不是方平安的主意,关键时候,他就认怂了,对方是个白身,他怕个屁啊? 方太太在心里将方平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方柔早已经气得眼泪滑落,“我不管,若要人知晓我一个都督之女抢不过一个小家碧玉,我可没脸出门了,还不得被皇城的贵女给笑话死。” 这里可不是皇城,方家想回皇城,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 方柔抹了一把泪,满是忧怨地望向洛征:“你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你写诗约我的,你却不承认了,呜呜……” 丁管家近了议事厅,垂首禀道:“大太太,三爷带着琼林书院两位学子的证言又百花楼妈妈与水仙姑娘、芍药姑娘到了。” 苏氏道了声:“请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满是脂粉味儿的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如花美人,虽是风月人,可这两位少女一点也没有风尘气息,相反,身上气质清雅,举子得体。 苏氏道:“男人们不在,可有些事,方弟妹,我们还是弄明白的好。” “这个……” 方太太支吾着。 旁人不知道那情诗如何来的,她却是知道。 闹到这地步,真正是骑虎难下。 她不想追究,洛家却要弄清楚,不愿受这糊涂亏,更不想损了洛征的名声。 洛征揖手道:“花姨、水仙姑娘、芍药姑娘,有劳几位走这一趟。” 花姨笑成了一朵花,“洛二公子说笑了,你可是我们那儿的常客,既然为我楼里的姑娘生了误会,我们理应澄清误会。” 苏氏将那张诗笺递给苏嬷嬷,苏嬷嬷递给了花姨、水仙、芍药,三个瞧过,水仙想了片刻道:“这是我们百花楼姑娘们专用的蜀笺。” 蜀笺,一种纸张名称,大赵天下有:澄心堂纸、宣纸、仿宣纸、蜀笺、牛皮纸、毛边纸、草纸等。宣纸、澄心堂纸价格过高,大多数人读书人练字都用仿宣纸、毛边纸,蜀笺因其颜色绚丽,色彩多样还带花瓣、树叶等暗纹,多是用来把玩或戏作诗词所用。 那日洛征几人用的蜀笺是桃花瓣纹,嫩黄色的纸张上有点点如桃花瓣的粉色印痕,经过熏制后,散发出轻浅的桃花馨香,被青/楼姑娘们称为“桃花笺”,但在大户人家依旧唤作“蜀笺”。 方柔道:“你们没瞧错?” 洛征是什么意思,拿她当风月女子应付? 她是爱慕他,可这样被人戏耍,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芍药道:“风月场地,姑娘们多用蜀笺,一来这种纸颜色艳丽,二来上面还印有暗纹,无论是把玩还是填诗作词颇受欢迎,虽也用宣纸用来书画,可宣纸到底太贵了些,不如这种蜀笺实惠又漂亮。 你们可以闻闻,这蜀笺上有种淡淡的桃花香,这是我们楼里特意用桃花香熏过的,更显特别,也是我们百花楼的特别之处。” 苏氏道:“就劳二位姑娘把这小诗的来历都讲清楚了。” 二女齐应一声“是”。 第50章 对质 水仙道:“大约十日前,洛二公子带着两个同窗来我们楼里玩耍,请了芙蓉姐姐与我们姐妹坐陪,后来就说到了作诗填词,让丫头取了蜀笺。这首小诗正是昔日洛二公子送给芙蓉姐姐的,因着这诗,当日诗会上是洛二公子夺了魁……” 为证诗笺确实百花楼的,芍药从衣袖取了另一张诗笺来,也是一样的质地,墨迹相同,字体不一样,这是另一位公子那日所作,因是送与她的,她便小心地保存下来。 方柔见证据确凿,这诗不是写给她,根本是洛征游戏风月时送给一个清倌的,心下气急,“说不准是洛家买通了她们。” 洛征揖手道:“这二位姑娘身世堪怜,虽是风尘中人,品性高洁又岂会被收买?” 方柔恼道:“她们不就是出来卖的,做了皮肉生意,难不成还要立牌坊?” 苏氏颇有些惊诧,堂堂一方大吏的女儿,说出的话竟如此粗俗难听。 屋中央的两位姑娘更是目露诧色,因她们知道今儿来的是洛府,一早还想着说话要得体些,着实洛家在读书人的心目中地位极高,即便是她们也是十分的敬重,她们百花楼赚的就是琼林书院学子的钱。 水仙冷笑一声,“明明是洛二公子送给芙蓉姐姐的诗,我倒好奇,怎的就到了姑娘手里,谁知道这是怎么得来的?” 白芙蓉保存的诗怎会到方柔手里? 白芙蓉主仆突然被人赎身,去向不明,这也太诡异了些。 洛征行礼道:“花姨、二位姑娘,有劳你们走一趟,我令铁头送你出去,改日再去百花楼谢你们。” 先送走人,方柔莫要再说出什么难听话。 这些姑娘可不是那些怕事的,惹恼了她们,回楼里一传,方柔的名声就坏了。 百花楼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否则也不会受琼林书院学子如此看重。 芍药笑道:“我们先告辞了!” 洛征送走百花楼的人,苏氏正容问道:“诗笺的来历弄明白了,我想问问方大姑娘,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方柔想到这东西原是洛征在那种地方留下的,心下就觉得恶心,“这是铁头交给我的丫头。” 铁头刚去送人。 洛征唤了下人来,让他去唤铁头来对质。 铁头一送走百花楼的姑娘就回来,与方柔的丫头并立在屋中央,“丫环姐姐,小的从未给你此物,何况这是私相收授,小的是万万不会做的。你怎能诬我?” 两相对质,丫头身子微颤。 东西是方太太给她的,可她又不能招出方太太,总不能说,是方大人、方太太指使方柔去引/诱洛二公子,那她还不得被方太太给弄死,不为她自儿个,她娘老子和弟弟还在方家呢。 这个黑锅她是背定了,咬了咬唇,“是……是奴婢为了哄大姑娘高兴胡谄的,这……这……原是我在外头拾来的。” 洛征道:“你倒是好本事,随便拾一张诗笺就是我的笔迹。” 她灵机一动,“真……真是我拾来的,就在昨儿午后,大姑娘让我去街上给她买胭脂,我走到街上时,正巧遇到一辆马车,一个戴着纱帷帽的姑娘似在搬家,大大小小有好几只箱子,她对身边的丫头说‘哪有这么多东西,不紧要的就舍了吧。’我就看到他们丢了好些东西出来,待她们走远,就看到有些诗笺。 我……我就从里面挑了一张顺眼的,奴婢虽识字不多,却从我们家二公子那儿见过洛二公子的墨宝,觉得与洛二公子的字长得相似,就给捡回来了,哄着大姑娘说是洛二公子给她的……” 第51章 失策(二更) 洛征想着:莫不是她出门刚才遇到白芙蓉被赎身离开? 这未免也太巧了。 他可不相信。 目光流转间,方太太似有些无措,这件事定是与她有关的,若是继续追究下去,反倒没甚意思,倒不如就此作罢。 就算他要逼这丫头,也未免能说实话,人家是方家的下人。 方柔扑了上去,抓住丫头的衣襟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臭丫头,你敢戏弄我,捡一张纸来就说是洛二公子写给我的,看我不打死你!” 许是怒极,方柔也不装柔弱,更不装贤淑,直接当着人就抽打着丫头。 苏氏心下感叹,瞧瞧方家这家教,在别人家作客呢,姑娘就打起下人来,就算再有天大的事,也该离开了洛家再处置。方家的人不好,女儿如此,想来儿子也好不到哪儿。方平安也是进士功名,怎教出的女儿如此刁蛮狠辣。 方太太怒喝一声:“柔儿,够了!” “娘,她……她戏耍我……” “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丫头,“害姑娘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瞧我如何罚你。”拉了方柔,也不道别,直接离了议事厅。 方太太想到丈夫的谋划失败,这可如何是好呢?照着丈夫的意思,既要讨好窦国舅,也要与洛家结亲,将来大好的前程可都等着他们一家,这回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方柔的名声怕是坏透了。 早前想着,方柔都躺到洛征榻上了,洛家总不会否认,洛家不是看重名声么,怎的就不上道呢? 方太太越想越恼,越想越急,恨不得肋下生翼,早早离了顺天府才好,偏生丈夫跟着洛廉、郑文宾到外头叙旧吃酒席,还不知道几时回来。 洛倩说罢今日闹的糗事。 洛俪问道:“四妹妹在祠堂也不知如何了?” “一百遍《祖训》不知抄到何时。” 洛倩私下里数次提点过洛佼,希望洛佼改掉多嘴多舌、口直心快的缺点,在她看来,除此之处,洛佼剩下的都是优点。洛倩心目中的洛俪,那更是优点多多。 洛俪想到被罚祠堂,晌午那顿可是吃不成的,最多就是有贴心丫头婆子悄悄儿地递几个馒头点心进去,受罚之人,怎么能像其他人一样吃好、喝好。 以洛佼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住,十来岁的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洛俪低声道:“入夜后,我悄悄给四妹妹送些吃的。” 洛倩昨日便想给洛佼送吃的进入祠堂,可她又不敢,人是苏氏罚的,还没多长工夫,她就私下送东西进去,这不是暗拆苏氏的台,恐惹苏氏不快,只能将自己的心思抑下。 她是洛家的嫡长女,自小苏氏就教导她:女儿家要中规中矩,做什么事都不能太过招摇、掐尖,这可是大家闺秀最忌讳的事。“回头我让秋蓉送些吃的来,三妹妹代我送给四妹妹。” 洛倩在曲径旁的长条木凳上坐下来,木凳设计古朴简单,就是一根碗口大的树用锯子改成两片拼接而下,凳椅用的是石头,周围是花艺苗木,与园中的风景相融一体。 洛倩想着即将及笄,接下来就要与婆家商议婚期,虽然父母都说,女婿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可洛倩难免心下黯然。洛倩的未婚夫苏恺是晋陵人氏,是钱塘苏在晋陵的旁支,在苏家此辈中算得最有才学的一个,家境虽不宽裕,但苏氏早早就替女儿预备了丰厚的嫁妆。洛家对儿子并不主张大手大脚,一满十二岁给一个铺子,让他们自己赚钱花使,但对女儿,却是娇养的。 洛倩面露忧色,“苏家的长辈昨儿抵达顺天府,苏家的意思要在我及笄的时候宣布完婚吉日……” 第52章 登徒子 洛倩像在念叨,又像是与洛俪话说心事。说了良久,才发现洛俪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她又如何懂得自己的心情。洛倩不由摇头苦笑。 洛俪正色道:“二姐姐,我懂,真的都懂,二姐夫是个好人,有才华有本事,却不是迂腐呆板之人,伯父伯母替你挑的夫婿,定是最好的。” 她夸二姐夫好,是因她在前世时,这个人待洛倩真的很好,洛倩在姐妹几个里头,算得最幸福的一个,成亲三年就连给苏家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对她很是敬重。虽然二姐夫在外头有些风/流花名,即便后来纳了妾侍,也是洛倩考虑到自己上要敬孝翁婆,下要照顾孩子,中间还有丈夫,这才做主将身边的陪嫁丫头开脸抬了通房,通房了身孕,这才抬为侍妾。 苏恺即便偶有留宿青/楼,也仅仅属于场面上的应酬。洛俪前世丧命时,洛倩替苏家育了三子二女,只不晓得后来五个外甥是否平安长大成人。苏恺在天隆九年高中二榜第六名进士,入仕为官,因有洛康襄助,谋的也是晋陵某县知县一职,离家近,在任上的官声也不错。 洛倩轻叹一声,“我自是晓得他好,可想到要离开祖父祖母,离开亲人,心里便不是滋味。” 婆家再好,又如何比得自己父母亲人的身边,比得自己的家。 “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我们就会因你而快乐,你一定要和二姐夫和和美美地共度一生。晋陵离顺天府也不算很远,乘船坐车也不过五日工夫。” 别人有的三朝回门,别人回娘家住对月,对洛倩来说,这些都没了。谁让她是远嫁,想到嫁出门,就是别人家的妇人,对晋陵她只听说过,更未云过,晋陵苏家是怎般模样,她更是一无所知,心里有着莫名的惶恐。 此刻听到洛俪的话,洛倩莫名地觉得心安,勾唇笑道:“许是我想多了。” 洛倩心情好转,与洛俪道别后回转漪兰阁。 素纨不解地道:“苏公子才貌双全,年芳二十,大太太为了给二姑娘挑个好的,早前暗里就相看好几家,怎的二姑娘还不安了?” 洛俪歪头,“二姐姐对这婚事自是满意,只是想到远嫁晋陵要与亲人分别,心里忐忑罢了。”她呢喃道:“若是二姐夫这几日能入洛府一趟就好了……” 垂花门外,传来一个揶揄的声音:“三妹妹真没良心!我待你不好,你反倒念着苏恺。” 来的正是洛征。 他的身后跟着洛径,又有洛倩的未婚夫苏恺,还有一个未曾见过却眼熟得不能再熟的少年公子,莫名的,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洛径笑道:“能被三妹妹念着,是瞧上苏恺的字还是画了?” 洛俪翘着小嘴,“大哥说得好像是我要讨东西才念着人。” 洛征戏谑道:“你念着苏恺,不就是因为他的字画?” 洛俪争辩道:“当然不是,我是想与二姐夫说几句话。” 少年公子愣愣地看着洛俪:面前的姑娘虽然年纪尚幼,瞧上去十岁模样,下身着条额黄色的石榴春裙,上身着玫红色的绣裳,挽着两个圆髻,髻上绑着玫红丝绦,又插了一朵金丝窜成的海棠珠花,正中珍珠有豌豆大小,呈粉色,周围全是如绿豆大小的碎小珍珠,竟有三层之多,能这样窜成的珠花不少见,难得的是还能用珠子窜成如此雅致的海棠。 她一身气度风华难掩,一张白皙的脸庞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小小年纪拥有这等上佳肌肤,不知再过几年,又当是怎般的风华,她的脸上还带着三分婴儿肥,但那双眼睛尤其犀厉。 第53章 训骂池宪 她的眉心之间,有一枚殷红如血,似水滴状的纹饰,微微突出,池宪正猜测着,这许是什么花钿之类的装饰,往她的眉心一点,将她的五官更显得精致秀美,她的五官拆开来看只是平平,可拼到一处有一种让人吃惊的娇丽。 洛俪视线移转,如此清俊的五官,这般深沉的双眸,即便比记忆里年少了许多,可她又怎会不认得,这个人即便化成灰,她也是认识的——池宪、池清正。 前世的记忆如洪如海地奔袭而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悲愤,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见少年直直盯着自己,当即恼了:“哥哥从哪儿领回的登徒子?” 这一语道破,池宪立时闹了大红脸。 洛径兄弟与苏恺才发现刚才池宪看着洛俪忘神凝视的样子。 洛径兄弟还好,苏恺立时不快:如此失礼地看着一个闺阁姑娘,也着实失礼! 池宪当即揖手行礼,“在下皇城池宪见过洛三姑娘!” 洛俪微抬下颌,傲气流露,“管你是谁了?到洛家为客却这般失礼,但凡君子,当不以貌取人,你全无君子之风。定不是大哥领回来的,许是我爱在外头混玩的二哥领回家,就凭你这样的,才华暂且不论,德行只怕让人质疑?” 洛家兄弟见她噼哩啪啦一说,也不知池宪是如何招惹了她,往常洛俪说话行事也甚是得体,可今儿言辞犀厉,半点也瞧不上池宪,先是指责池宪失礼,再说人家以貌取人无君子之风,紧接着连洛征也给削了一顿,怪洛征不该把这么个失礼的人领进洛家大门。 池宪的脸近乎开了染房。他自认相貌不俗,气宇轩昂,哪里晓得被个十岁小姑娘给骂了。他初见洛俪,只是意外于对方的容貌,小小年纪就生得这么美,只是一时忘了,哪晓得这样惹她不快,还被训骂了一顿。 池宪早就知道洛家在江南一带的盛名,能入洛府作客,也是他谋划了好久才成功的,没想一入府开罪了洛家姑娘,心里有些懊悔,他只是爱美心切,一时间忘了,想着他们说话,又怎会留意到自己的举止,哪里晓得那呆愣吃惊的模样就落到了洛俪眼里。 池宪灵机一动,当即揖手:“请姑娘恕罪,是在下唐突了!着实是姑娘貌似仙子,娇丽无双……”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见苏恺蹙着眉头:即便世人以貌识人,洛家绝不是这样的,他这等赤果果地赞美洛家姑娘的美貌,居心何在? 江南的男子,以才闻名,以德修身;江南的名门女子,多是先修德,再以贤而论优劣,这容貌当真不算甚?江南自古美女如云,着实少见丑女。 池宪立时打住了话,知自己这回又拍到了马蹄上,不由得面上又是一红,心里暗道:莫不是又犯了什么忌讳?否则苏公子怎的这种眼神瞧我,带着两分怒意。 洛征忙道:“三妹妹,就算今儿我开罪了你,你也不能拿我朋友泄气,我在这里向你赔礼可好?”想替池宪圆过这个面子,毕竟池宪是他领回家的,又是第一次登门,如此闹得没脸,连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心里颇是不解:三妹妹素来行事得体,进退得宜,最是乖巧柔顺的,今儿的火气不小,而且对池宪的厌恨之意丝毫不曾掩饰半分。 洛俪道:“我怎不记得二哥几时惹我了?此人刚才着实失礼得紧。”她原想再骂,可又觉得骂得过分偏惹人生疑。前世时,她临死也不会坑池家母子一把,想来她丧命之后,梁大哥定会报复池家,就算他们不死,只怕也好过不了,但又想到池家母子背后的靠山是窦国舅,她就有些气恼。 第54章 提点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开罪小人。池宪是伪君子,最喜在背后谋划,把他得罪狠了只怕不成。 今生既是遇上,怎会放过报复的机会。 前世池宪进洛家,就是因为搭上洛征,只不过不久后,洛征没与他来往,反是洛修与他成了知己好友。池宪最后使计害得游历天下的洛征丧命阳关,她得让池宪与洛家公子做不成朋友。 洛径面上不显,眼里带着两分责备,怪洛征与这样一个失礼的人为友,以洛俪的性子,此人得多失礼,才能将她给惹恼。 洛径如此看,苏恺也是如此。 洛俪恼道:“大哥、二姐夫,我有话与你们说。” 洛征自嘲道:“池贤弟,我们且早些远避,三妹妹今儿定是被长辈训狠了,正一肚子火要找人发泄呢。”嬉笑之间,他拉上池宪转往前院方向。 洛征给池宪找了个台阶,与他快速离开花园。 洛俪扫一眼二人的背影,摇头晃脑,“此人瞧见长得好的女子就眼神发直,定是好色之徒;此人看人视物目光闪烁,缺坦然磊落之正气,非君子也!” 苏恺认真而又意外地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小姑娘,面露深思,细细地回忆池宪这人的举止,洛俪的话颇有深意,更有道理。 他今儿入府,就听说洛瑞一整天都在指点府里三姑娘的功课,一整天……可见洛瑞对她的看重与喜爱,能得洛瑞喜爱如此,定然非寻常女子。 洛径想笑,“三妹几时学会相面了?” “相面?这哪里相面,分明是祖父所言的窥一面而知全局之技,反正我不喜刚才那人。我们洛家不怕与真小人纠缠,就怕与伪君子为伍。”她定定心神,反应太激烈了些,平稳了心绪,唤声:“二姐夫。” 苏恺应道:“洛三妹妹。” 洛俪舒了口气,“二姐夫,二姐姐想着即将远嫁晋陵,不忍与亲人分离,近来患得患失,心情不佳,还望二姐夫多多开解于她。二姐姐从未离开过顺天府,更没去过晋陵,这种心情你得多多体谅于他。对于家人来说,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我们就会安心,也会因她的快乐而快乐……” 洛径心里暗道:三妹妹居然是个爱操心的,她说要见苏恺,定是因洛倩之故。 苏恺心下汗颜,洛倩是他的未婚妻,他只想到这是长辈定下的良缘,却从未想过洛倩的难处。 洛倩在家中也是长辈娇养的女儿,更有疼她、宠她的长辈,亦有敬她、爱她的兄弟姐妹。养了十几年的姑娘许他为妻,就要离开娘家,想到远嫁再难见亲人,忐忑难安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 “洛三妹妹,我定会对倩儿好。” 苏恺心下感动,洛家姑娘姐妹情深,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只看重体面、荣华、钱财、权势,亲事原是他先看中,央了家中长辈来说的,又怎会不当回事。婚期将定,洛倩因远嫁晋陵不舍与家人分开而心忧。 洛俪若有所思地道:“二姐姐原喜欢二姐夫,否则昔日订亲,伯母问她意见,她亦不会点头答应。只是,她对苏家上下,最熟悉的唯二姐夫一人,到了晋陵,苏家长辈会不会喜欢她,苏家妹妹弟弟是否会敬重她,诸多种种,难免让她多想,还望二姐夫多护着她一些。 她一个远嫁女儿,到了晋陵,家人长辈、兄弟姐妹都在数百里之外,想家了,也不能尽快得返,知晓什么消息,也不能与家人共担。如此种种,还得劳二姐夫多担待些。 我们于二姐是手足血脉,而二姐夫于二姐姐却是相伴一生的良人,还望二姐夫他日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莫忘初心,不求二姐夫待她始终如一,但求二姐夫他日遇事之时多为二姐姐设想两分,虽无刻骨铭心之情,但有相濡以沫的温暖。” 第55章 重情(二更) 苏恺心头巨浪滔天,这是第一次有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以前听的、看的都是站在男子解度所思所看,而洛俪的话,字字句句就这样落到他的耳里,刻在他的心上。“多谢三妹妹说出肺腑之言。” “二姐夫,世间女子所求,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二姐姐亦然。”洛俪悠悠轻叹一声,福了福身,“大哥、二姐夫,我回浣莲阁了。” 洛径对洛俪所为,除了意外,还有更多的感动与欣赏。 洛征今儿的麻烦是洛俪出的手,但借的是老太爷的名头,这也是老太爷恩准的。老太爷寻常不愿插手俗务,而对这种乱七八糟后宅妇人耍的阴私手段,更不愿插手,因洛俪恳求竟是破例一回。 洛俪重情! 这是洛径对这个堂妹新的看法。 苏恺心下感动。 不到两日,洛俪与苏恺说话的事就被洛倩知道了。 大/奶奶朱氏当着苏氏的面讲出来的,朱氏讲时,只当成是新鲜事,“三妹妹是个爱操心又重情的命。”洛倩先是吃惊,后听洛俪说的那些话又立时感动。三妹妹虽幼,为她的事如此上心,那话不是劝,却说得入情入理,令人感佩,更将她的担心、忐忑都说到明面上。 有了这些话,若苏恺告诉家中长辈,便是他们也不会为难自己。 她还纳闷,这两日遇到苏恺,他少有的随和,还陪她说话奕棋,甚至主动讲苏家有几口人,家里都有什么事,连苏家长辈们各自的喜好都细细告诉她,原来是怕她不了晓苏家的事,嫁过去了会手足无措。 “三妹妹……真……真是……” 洛倩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苏氏面露欣慰之色,家中多了一个爱操心的姑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三姑娘倒是有心了,老太太总说三姑娘性子随她,有情有意的性子还真与老太太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倩知洛俪喜欢收集名家字画,但凡是有人的书法好、丹青好,就算没成名,她也愿意收藏,心里琢磨一番,觉得苏恺的书法还不错,回头让苏恺写两幅送给洛俪。 朱氏道:“上回二弟遇上麻烦,也是三妹妹去求的老太爷。” 洛倩微怔。 苏氏似不回过神,“这事……不是书勤……”她一直以为是长子出手帮洛征解危,没想这背后还有那么一出。 朱氏笑着,“是三妹妹先求的老太爷,就连请督学大人出面寻证人的书信,也是三妹妹捉笔写的,三妹妹用的是隶书,也不算什么大事。” 闺阁女儿的笔迹墨宝是不能轻易流出去的。 但,若用朝廷通用的官方字体,这就不算什么了。 大赵朝廷,对于科考,规定了所有考生应用的书法字体,必须用官方体,暨行书、隶书,若在应考或公文之中使用官方书体以外的字体,有权拒收。 末了,朱氏细细地将洛俪如何求老太爷,如何自己代笔写信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苏氏听到这儿,心里五味陈杂,她是当娘的,自己的儿女遇上难事,她没帮上忙,反是二房的姑娘出手相助。三姑娘让她意外,虽然小时安静乖巧,而今大了,倒懂得为长辈排忧解难。 洛倩轻声道:“娘,给三妹妹多做几身春裳,我屋里还有几身没用的衣料子,我送过去让三妹妹挑几块。” 苏氏迭声道:“这是应该的。姐妹之间,就当相携相扶。” 洛倩想到洛佼,“娘,你罚四妹妹抄一百遍《祖训》,你看……” 苏氏当即恼道:“我罚她自有我的道理,她那冒失拧巴的性子不改,将来还有吃苦头的时候,你莫替她求情,老太太赞同重罚她。” 一百遍《祖训》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第56章 议亲 朱氏隐隐知晓些洛佼与洛家真正的姑娘有些不同,她与洛径夫妻一场,只要能说的洛径必不会瞒她。洛径模糊地提了几句,好似洛佼根本就不是洛家之后,她的身世另有隐情,似乎是某位被害忠良的后人。 苏嬷嬷打起帘子,福身道:“禀大太太,杨太太递话来,说明儿一早就要离开顺天府回乡。” 苏氏道:“儿媳,你过去瞧瞧,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搭把手。” 朱氏应答一声,领了丫头离去。 朱氏的父亲乃中顺天府的督学大人,前几年是琼林书院的副山长,上任督学年迈告老还乡,洛廉就向朝廷举推荐了朱督学接任。 朱家、洛家是儿女亲家,自来亲厚。 朱氏是朱家的嫡长女,打小就是洛家长辈瞧着长大的,早前洛家原是想在江南四大书香名门的姑娘里挑一个,怎耐洛廉就喜欢上青梅竹马的朱氏,铁氏也觉这亲事好,便顺水推舟应了。 苏嬷嬷有些不解,“大太太,杨家都要离开了,怎的方家人还没有动身离开的时候,倒是提前遣了方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大管家与方大姑娘又几个庶出公子先过去安顿,方大人、方太太、方二公子没动身离开的意思?” 洛家的人又不是傻的,上次算计洛征的事,看似已了,可里面还透着一股子蹊跷。 洛倩道:“二哥与郑姑娘合了八字,只等选了吉日就小定。莫不是他们来顺天府还有甚大事不成?” 苏氏心里直犯疑惑。 洛廉与她分析过方家人的意思。 苏氏想了一阵,没弄明白方家人不急着去任,在顺天府这么久的用意。 “莫不是,他们要等倩儿的及笄礼之后再离开?” 苏嬷嬷“呀”了一声,“大太太,他们为了与洛家联姻,打不上二爷的主意,该不会把心思动到二姑娘身上。方家的嫡长子与二姑娘同龄,月份上还大两个月。” 方柔在洛家闹腾一场,在诗笺事件的第二天,就被方平安下令,让管家、管事嬷嬷先一步去了闽省。方平安这个新上任的闽省都督不急着赴任,反让下人、女儿先行,太过反常,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洛倩此刻心悬了起来,她是订了亲的事,难不成方家还要使坏毁掉她的亲事,这几日苏恺的宽慰陪伴,已经让她认定了苏恺,若出意外,她还不得生不如死。 门外,铁嬷嬷朗声禀道:“大太太,老太太请您去一趟颐和堂,大老爷与杨老爷商量了三公子与杨三姑娘的亲事,老太太说你是嫡母,得问问你的意思” 洛倩愣怔,洛修与杨三姑娘杨玉莲,杨玉莲可是嫡次女,怎么可能与一个庶子订亲,但这又是两家老爷商量的事儿,杨家不是在孝期,这怎么能议亲。 铁嬷嬷又道:“杨家老太爷一生,最是敬佩仰慕我们家老太爷,因两地相隔千里,不得见老太爷真颜而引以为憾。他病逝前,心心盼着若能与我们洛家结亲就好,杨老爷为了杨老太爷心愿,与大老爷提出两家结亲之事,也慰杨老太爷亡灵。” 虽守孝之时,子孙不议亲,但杨老爷为告慰亡父在天之灵,这也算是行考之举,自可破例。 洛倩微微凝眉:杨家为了与洛家结亲,舍得让嫡女配给一个庶子?如果她没记错,杨三姑娘真正看上的是二哥洛征,但因早前方柔闹得太大,也至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事实。 杨玉莲已经及笄,洛修才十四岁,女子长一岁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氏叮嘱道:“倩儿,你回绣阁做女红,我过去瞧瞧。” 第57章 喜被(二更) 洛倩应答一声,越想越是生疑,离了父母居住的睦元堂,不由自己的往洛俪的浣莲阁去,远远儿地,就瞧素纨正坐在玩子里绣花,红彤彤的素锦上头绣着漂亮的牡丹,已经绣好了三朵牡丹。 秋蓉笑道:“素纨姐姐不会是给三姑娘绣的吧?” 素纨啐了一口,“三姑娘才多大,还没到议亲之时呢。”她换了个姿式,挥了一下胳膊,欠身问道:“二姑娘怎的得空过来了?”带了两分俏皮。 洛倩问道:“三姑娘呢?” “今儿一早,执丹来传话,说老太爷让三姑娘去书房。老太太要教三姑娘剑术,老太爷又说要教书法,这不,三姑娘忙得脚不沾地。” 洛瑞原是同意洛俪随铁氏学武的,突然发现洛俪在书法丹青颇有天赋,立时就动了心,现下盯紧洛俪,要让她学书法丹青。一大早,洛俪起来学武,刚用过晨食又被老太爷唤过去练字、绘画。 洛倩颇有些同情洛俪,视线落在素纨绣的喜被上,喜庆的颜色,不是给她绣的,就是给洛征绣的,眼下订亲的就他们兄妹。 素纨压低了嗓门,“二姑娘,这是三姑娘令奴婢给你绣的喜被!花样子是三姑娘忙活了好几日才绘好,看着喜庆华丽又不失贵气。” 洛倩立时红了脸。 秋蓉道:“三姑娘真有心。”心下暗喜,三姑娘行事得体,不是帮着二爷就是帮着二姑娘,要不是大/奶奶将三姑娘做的事说出来,她们尚不知,对于三姑娘的用意,洛倩又怎会不领情。 素纨道:“我们三姑娘说,家里姐妹原就不多,自当更亲近些。” 洛倩忆起早前苏嬷嬷说方家的事,方家至今不走,只怕还想与洛家结亲,方柔那性情操守,洛家看不上。现在又想用方二公子与洛家姑娘结亲,念头一闪,只怕他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之后,姐妹里头就属三姑娘洛俪。 素纨在铜盆前净手。 想到洛俪这样的好姑娘,若真许给方家那样不知脸面规矩的人家,洛倩立时就有些慌了,“今儿怎没见着梁妈妈与素绢?” 素纨从小厨房取了一壶开水。 洛倩道:“不用沏茶水了。” 素纨凝了一下,“梁妈妈去了颐和堂帮忙。素绢服侍着三姑娘去了书房。” 洛倩想着方家的事,想直接告诉素纨,又想着这原是她自己的猜测,若方家不是这意思,岂不让人笑话,可又怕被自己猜中,心头七上八下,三妹妹待她真心,又为她的事操心、上心的,她这个当姐姐的,既然想到了还不提醒,万一出了事,让她如何对得住洛俪。 她心下纠结不已,不知如何开口。 素纨轻声道:“二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告诉小婢,小婢转告三姑娘。” 洛俪道:“三姑娘回来,让她到漪兰阁来一趟。” “喏!” 洛倩领着秋蓉离去,因她即将及笄,又是待嫁之身,苏氏又挑了一个管事婶子到漪兰阁,又选了两个服侍丫头,而今漪兰阁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倒是热闹了许多。 洛倩的嫁妆,在她周岁后苏氏就开始预备了,而今已陆陆续续地送到漪兰阁新置的两间库房里。 她想:待她出阁,只怕洛俪迁入漪兰阁长住了。 洛俪被老太爷拘着练书法、学丹青,老太爷还将自己收藏的名家字画都取出来,一一进行点评,每人各有所优,又各有缺点,都能被他一针见血的指出。 几日下来,洛俪的长进可谓突飞猛进。 老太爷说“书法大家当独具风格,能模仿他人的笔迹不算本事,最多算有匠心,而但凡大家,都有旁人难以模拟的神韵。” “书画,书画,书中有画,画中有书。” 这里的书,乃指的书法。 第58章 抱怨 洛俪从老太爷的书房出来时,已近酉时一刻。 素绢很狗腿地迎了过来,笑微微地道:“姑娘,梁妈妈今后午后就在煲鱼汤,熬得像乳汁,将大/奶奶养的雪球都吸引到小厨房里喵喵大叫。” 朱氏的雪球乃是一只雪白的波斯猫,是大爷洛径送给朱氏十六岁的生辰礼物,很得朱氏喜爱。 “梁妈妈说姑娘近来读书用功,定要吃好了,大厨房那边是照着二爷、三爷的例给我们送鱼肉菜蔬。” 如果女子能参加科考,照老太爷这意思,洛俪都能去赶科考了。 铁氏今晨就在抱怨:“他的门生弟子没有三千,离三千之数也不远,怎的还和我这老太婆抢徒弟!瞧把我孙女折腾得,一大早要起来习武,用过晨食又要去练字读书,瞧得我怪心疼。” 洛俪近来在府中得宠,不苟言笑的丁管家见了他都有了笑容,倒不是他捧高踩低,而是得洛瑞看重,想来三姑娘将来的名头不会比二爷差。 大赵天下虽女不如男,但也讲究个男尊女贵,最典型的例子就在咸城,听闻咸城每年都过女儿节,每年都有一个才艺赛。到才艺赛期间,满城竞技,无论是山野村姑还是名门闺秀,只要夺得魁首,就能为自己谋得一段好姻缘。 着实咸城一带的名门世家、书香门第,竞相聘娶才艺赛的魁首为妇。 顺天府虽没有咸城那样的女儿节和才艺赛,因是天下第一名士洛瑞的家乡,洛瑞亦看重女子,这里无论是官员、读书人还是百姓都不像豫冀等地那般重男轻女。 今日,老太爷还与洛俪道:“古有卫夫人一代书法大师,今有洛子孙女。” 洛俪真恨不得寻个老鼠洞藏起来。 祖父是真想把她教养成顶顶出名的大才女。 前世之时,老太爷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太明白自己的斤两,可今生又说了,她不得不怀疑:祖父他老人家是为了鼓励我呢?还是他真有此愿? 卫夫人乃是与王羲之同一时期的书法大家,名垂青史,即便洛家的字画无数,也不曾寻得卫夫人真迹,否则连洛俪都想瞻仰一下这位女书法大家的书法风采。 素绢跟着洛俪身后,像只小百灵般地叽叽喳喳,“姑娘,今儿又有几桩新鲜事,你是想听府外的呢,还是想听府内的?” “捡我身边的事先说。” 洛俪虽然有些累,可这会子听素绢一八卦,立时来了兴致。 素绢道:“姑娘,三爷与杨三姑娘订亲了。” 洛俪停下脚步。 前世时,洛修订亲的是谁? 这么一想,答案让她愕然。 洛修在十六岁时离家出走,唯留下柳姨娘镇日在府中以泪洗面,嫁去姑苏的洛依回来过几次,一是探望家人,二是开解柳姨娘。洛依每次空着双手回来,回姑苏时,必是大大小的几口箱子的好东西,或干货吃食,或衣料等物,什么都有。 在洛俪出嫁后不久,柳姨娘一直住在洛府,到她前世丧命时柳姨娘随洛依去了姑苏柳家,那不仅是洛依的婆家,更是柳姨娘的娘家。有时候住上三两月,就会回洛府住上些日子,若是住腻了、闷了,又去柳家住一些日子,每次从洛府去柳家,必又要带上好些东西,里头穿的布料,吃的干货、海货,就连蜜饯、干果也没少拿。 想到这里,洛俪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两世记忆里,好像洛廉都从未在柳姨娘的院子留宿过,最多是在那边吃一顿晌午,且一年里头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洛修离家出走后,从此再无音信,虽然洛家才来着人寻过他的下落却始终如石沉大海。 今生若是洛修能早些订亲、成亲,许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在少年时离开洛家。 第59章 订亲(二更) 素绢道:“原是杨老爷提出来的,杨家老太爷一生最是敬重仰慕我们家老太爷,病重之时也念念不忘,说他此生憾事,就是没能亲自来顺天府拜会老太爷。又说,要是杨家能与洛家结为姻亲就好了,他没能成为老太爷的学生,儿子成了老太爷的学生,可慰平生,若杨洛能结亲便可告慰他的亡魂…… 杨老爷是前儿接到家里的信才知此事的,所以昨儿就与我们家老爷提出,想将杨三姑娘许给三爷为妻。 老爷直说三爷是庶子,可杨老爷说配得。 今儿杨太太寻了老太太再提此事,请了大太太、柳姨娘过去说话,柳姨娘自是满意的,大太太也说是段好良缘。” 杨家的嫡次女配洛家庶子,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有低嫁高娶,洛廉的官职不如杨耀宗的官职高,这与世家名门的高嫁低娶有所违背。 怎么突然就订亲了?洛俪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原因,无论是出身还是年纪,洛修与杨玉莲都不大合适,杨玉莲比洛修的年纪要长。 素绢左看看右望望,压低嗓门道:“杨家明日要离开顺天府,杨老爷说,杨三姑娘了结杨老太爷平生憾事,不用急着回老家,先让她在我们洛府住上半年,待过了中秋节后再启程回老家不迟。”她停了片刻,“府里的人都说,杨家是想让杨三姑娘留下来与三爷培养感情。今儿晌午,大太太令下人将漪兰阁的东厢房拾掇出来,未时,杨三姑娘主仆四人就搬进去了。” 天下读书人以洛瑞为首,十有九个都心存敬慕之情,杨老太爷是个读书人,三十多岁时考中举子,曾想高中入仕为官,连考三届都不得入,反是长子杨耀宗高中进士,后来,他索性歇了念头。 但,他对洛瑞一直心存敬意。这种敬意就像读书人敬重孔孟之道,而洛瑞就是活着的圣贤。 洛俪刚进院门,大黄狗摇着尾巴,拖得铁链叮当作响。 梁妈妈从小厨房里探头望了一眼,“姑娘先歇会儿,灶上的乳鸽鲫鱼汤熬了一下午,一会儿多喝些。今儿大厨房蒸了喜馒头,三爷与杨三姑娘订亲,也让府中上下与邻里沾沾喜气。用喜馒头配乳鸽鲫鱼汤最是美味。” 洛俪答道:“妈妈,记得留下一大盅,待入夜后,我给四妹妹送过去。” 熬了一下午的乳鸽鲫鱼汤,有鱼的鲜美,又有乳鸽的营养,汤汁雪白如乳,只尝一口,将所有的食欲都勾了出来,洛俪用筷子夹了一个上头印了个大红“囍”字的馒头,咬下一口,“喜馒头是甜的?” “大厨房和面的厨娘揉了好几斤白糖进去,可不就是甜的。”梁妈妈笑呵呵地,“我用糖腌制的糖醋萝卜丝,姑娘快尝尝。” 江南人多喜爱吃甜食,洛俪是个例外,她的骨子里更多随了梁氏,偏食酸食,偶尔吃些辣味食物,尝了两口糖醋腌萝卜丝,再不愿动。 今日,梁妈妈在大厨房听厨娘把这道糖醋腌萝卜丝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美食,心动嘴馋,装一大盘子回来,想让洛俪也尝尝这“最美味的菜肴”到底是何滋味的。 洛俪是梁妈妈亲手带大的,从小到大,她吃的、穿的、用的都由梁妈妈张罗,在口味上,洛俪有时候更像是皇城人氏。 “姑娘去书房练字时,二姑娘过来了,留下话:说姑娘回来后记得去一趟漪兰阁,似有什么事与你说。今儿老太太发话,三月初十这日,二姑娘及笄礼大办,借着机会也给二位爷办订亲庆宴,要对外宣布二爷、三爷订亲的喜事。” 洛俪道:“三爷订的是杨三姑娘,二哥订的是谁?” 第60章 抢爷的人1 素绢笑道:“听说是扬州郑家的郑大姑娘,小画仙的嫡女。几日前大太太、大\奶奶与二爷偷偷去寒山寺瞧过。听大\奶奶说,是个顶顶漂亮的美人。二爷瞧过后很满意,还说他这辈子就似一直在等她出现。” 洛征话说得还真露骨,他一直在等郑小妹出现,难道他还是婴儿时就在等。 才子才女缔结良缘,洛俪对这结果很欢喜。她到底还是是急了,生怕洛征被方柔缠上,因她猜到方平安与窦国舅勾结在一起,害怕藏在家中给祖父下毒的人就是方案。洛征前世因不愿镇日面对一个怨\妇索性云游天下,远走他乡。今生所娶的是洛征满意的娘子,定不会有前世的结局。 梁妈妈道:“后来,大太太与郑太太交换二爷与郑姑娘的生辰八字,大太太寻的是琼林书院的周先生合八字,周先生的占卜之术最是灵验,说八字也是难得的天作之合。郑太太那边请的是寒山寺的住持方丈,也说是极好的,说郑姑娘唯有得配真正的书香名门方可幸福,嫁往旁的人家,只怕是红颜薄命,她遇上我们家二爷就是顶顶好的良缘。” 算命之术也不能全当真,但郑小妹前世确实落了凄然收场的命运。 郑小妹也是郑家娇养的女儿,捧在手心长大,偏郑太太孙氏看走了眼,害苦了女儿。 “两家原是说定的,只说挑了日子就正式换庚帖。” “今儿上午,郑家听说三爷与杨三姑娘议亲,当场请周先生交换庚帖合了八字。午后郑先生带着媒婆上门了,当着老太太与大老爷的面换了二爷与郑姑娘的庚帖。” “三月初十,是个吉日,喜上加喜,合到一处办。杨家明儿原说要离开,听说要大办订婚宴,也不好走了,得等到三月十二才回徽省。” 杨三姑娘啊! 洛俪用心地回忆着,前世时,杨三姑娘好像是随父回转家乡守祖孝,路上染了风寒,回到家乡拖了半个月病逝。 这一次,杨家有意留她在洛府住几个月,想让她熟悉洛府的环境,亦能与洛修培养感情,许能避过一劫。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和前世不同,这样很好。 那些她在意的亲人,与她错肩而去的善良之人,都会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洛俪连喝了两忠汤,吃了一个喜馒头,搁下碗,拿了本书翻看了几页,待素绢吃罢,领了素绢往漪兰阁移去。 * 顺天府,一处不知名的四进宅子内。 一个少年双手负后,立在窗前静默地望着夜空。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着黑色衣袍的男子,正揖手禀道:“主子,听说有人看上洛家三姑娘?”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抢爷的女人。” 可是主子,洛三姑娘还不到十岁,这么小的年纪,你要等得等到何时去? 黑衣人急声禀道:“有两个,一个是闽省都督方平安的嫡长子,还有一个是皇城来求学的池宪池公子。” 方平安,他是知道的,此人连升几级,看着是洛康搭的手,实则是窦国舅帮的忙,他们拿他当傻子呢。洛康行事严谨,帮人升两级可能,若要他帮人升三级,这就难了,在他手底下,升两级的官职朝臣那都是确有些本事的。 “方平安不是想用他女儿与洛家结亲?” 季如风幸灾乐祸地抱着伤臂,从一边的布帘门外进来,道:“那不过是方家一厢情愿的事。” 黑衣人不解地道:“方家怎的千方百计想与洛家结亲?” 少年冷哼道:“这有甚不明白的?方平安这根墙头草,他是想几边讨好,讨好窦承嗣成为一方封疆大吏,讨好洛家就是他的退路,权他要,名他要,后路也要,方平安可是算得真精。” 第61章 抢爷的人2 连升三级或更多几级的官职,这种事也只有几十年来行事张狂的窦承嗣才干得出来。窦国舅后头是窦太后,窦国舅更是权倾朝野的权阀重臣,除了他,没人有这般能耐。 黑衣人揖手道:“主子接下来想如何做?” 少年扬了扬头,“方平安的算盘精,洛家人也不愚笨的。洛三姑娘那小丫头……” 他摸着下颌,这可是他看中的人啊,听说洛子极疼这小丫头,还亲自启蒙、教养,明明是个小女娃,硬是当成男孩子教养,洛家的教养还真与旁人家不同,他亦听人说,洛家是想将洛三姑娘教成“卫夫人”,洛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洛子不是学的孔孟之道,应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他倒好,应留了一句“女子有才更得修德”,他赞赏女子有才,有才之后就必须有德,必须还不如无才。洛子的学说,在孔子之道上,更偏向孟子学说,然,他又将孟子学说进行了变通。洛子是赞同做学问,要敢于质疑,敢于提问,敢于请教他人。 季如风不紧不慢,意味深长地道:“主子,皇城的池宪听闻有些才学,人也长得不错,曾进出过洛府,这个人……不得不防。” 不是防他使坏,而是防他抢了主子了瞧中的女子。 被他盯上的姑娘,还敢有人来抢,全一个个都打发了去。 少年微眯着双眼,“琼林书院考录学子,皇城来的公子、学子不少,考不中的便罢,一旦考中的,可得细细地查查底细。” 方平安是为了给方家寻退路,故而一门心思想与洛家结亲;这个池宪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他非得查了底细不可。 季如风道:“池宪,字清正,今岁十六,母亲是辽阳刘氏,父亲池峰是皇城人氏,曾赴任豫省某地任知县一职,听说官声不错。不过三年就升任知州一职,因病逝于任上。后池宪随母亲回返皇城,家中还算殷实。” “三年时间能从知县升为知州,这可是连升几级……”很可疑,少年面露疑惑,对于升得极快的,不是杨丞相看中的就是窦国舅看中的。杨丞相看中的人要提拔几级,少不得与他支会一声。 不,池峰为官之时,他还是个孩子,对于他个小孩子,大臣们都拿他当摆设,他们恭维、畏惧的都是坐在那张珠帘后头的人。 黑衣人道:“主子想如何对付方严、池宪二人?” “方严想与洛家结亲,爷都能想明白的事,洛家人也能想明白,那不过是方家痴心妄想。将池宪揍一顿,揍到他最好不能参加琼林书院的录考院试……” 池宪不能进琼林书院,他总不能再留在顺天府,不能留在这儿,就不能见到洛三姑娘。 少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心情大好。 黑衣人唇角含笑,揖手道:“属下遵命!” 季如风叮嘱道:“照主子的意思不要他的命,但不能让他参加应试。”他笑了一下,黑衣人揖手而去,待人走远,季如风又补充道:“听说池宪第一次入洛府作客就失了礼,盯着洛三姑娘瞧了半晌,把洛三姑娘瞧得直骂他是登徒子,连带着洛二公子都被她给骂了两句。” “那丫头瞧着乖巧,着实是朵浑身长刺的野蔷薇。” 洛三姑娘骂池宪,着实是她能干出的事。 不知怎的,少年一听就觉得这是她的性子。 这丫头不好对付! 看着不说话,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上回他原本想戏耍她,莫名地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洛俪还想着如何对付池宪,最后让他与洛家的公子远离,不想已经有人出手替她收拾此人了。 第62章 徽菜 天色已昏未暗前,天地间笼上了一张轻薄的黑幕,东边天尽头悬起了一个月牙。 还有四天就是三月初十,亦是洛倩及笄的日子,对于姑娘来说,这一日就长大成人了,要商议婚期,准备出阁。 漪兰阁的大黑狗低声发出呜呜的声响,尾巴摇得像跳舞。 一个婆子望了一眼,“是三姑娘来了!”她当即提高嗓门,“禀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花厅上,灯火通明,厅门上挂着两盏彩色的灯笼,花厅顶上挂了一盏九灯连环的莲形灯,许是因为洛倩即将出阁,漪兰阁里竟是少有的奢华了一回。 洛倩与一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少女正相对坐在八仙桌前,二人身后各立了一个丫头。 少女错愕地看着洛俪:很好看,说喜庆,标准的鹅蛋脸,那下巴不算尖,也不算圆润,恰到好处,漂亮的一字微挑眉,浓淡适宜,浓一分显得太俗,淡一份又衬不出明媚,还有那对眸子,亮得如星子一般,让她最注目的,便是洛俪眉眼的那枚水滴美人痣,很有立体感,一瞧就不是画上去的。 杨玉莲听父母提到过洛俪。着实近来这些日子,洛瑞连杨耀宗都不愿见,却愿意将镇日的时间花在指点洛俪功课上。府里的人都说,洛俪是洛家的大才女。 杨玉莲道:“这是洛三妹妹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听人说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却没想到,好看得跟仙女儿似的。” 她去给苏氏请安,也去铁氏那里请过两回安,可都无缘得见洛俪。 杨玉莲带着笑意,除了欣赏更有羡慕。洛家虽是清贵门第,可女儿个个娇养,儿子不是有才的,就算平庸些也不至成败家子。 洛倩笑道:“玉莲,千万别夸她,她不像我四妹经夸,她该不好意思了。” 洛俪也是刚知道的,以前身边的梁妈妈与素绢提起来都是“杨三姑娘”。敛衽福身道:“见过杨三姐姐。” 杨玉莲还了礼,目光依旧不由自己地在洛俪身上打转。 洛倩问道:“三妹妹可用过暮食?” “用过了。” 洛倩又道:“要不再吃些,今儿是玉莲的乳母妈妈到小厨房露了一手,正宗的徽菜,换换菜式,吃着新鲜又开胃。” 洛俪摇头,“着实吃不下了,再吃,怕是夜里要积食。”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有鱼有肉,还有一大钵的鸡汤,“二姐姐将那道糖醋鲤鱼留上些,一会儿我给四妹妹送去,她最爱吃糖醋鱼。” 洛倩今儿忙得很,先是要给杨玉莲收拾屋子,再是忙着布置她的闺房。洛倩讪讪一笑,她今儿还真将洛佼给忘了。 秋蓉沏了一盅山楂水来,双手奉上。 洛俪饮了一口,“二姐姐,你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洛倩道:“你还有事?” “要给四妹妹送饭,我怕去晚了,她吃一肚子的馒头腌菜。” 杨玉莲觉得这话新鲜,忍不住露出笑脸。现在,因她与洛修订了亲,她自己个儿也觉得自己是洛家人,自然与这大小姑子也是一家人。 素绢忙道:“姑娘,要不小婢去祠堂递话儿。” 洛倩道:“秋蓉跟着素绢一道去,快取了食盒来,捡些好的给四妹妹送去。” 素绢连连摆手,“二姑娘,祠堂的洛婆婆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婢空手去递过话还成。若是带了东西,她又得盘问大半天,说祠堂之地供奉先祖、菩萨,禁食荤腥,要跟外头一样,这还如何修身养性。你让秋蓉跟我一道去,只怕还没进祠堂大门,就要得被她赶出来。” 洛倩面有难色,洛佼被关了这么久,她自己还真没一次去过,一来她很忙,二来她总是让秋蓉备了东西送到浣莲阁,让洛俪代劳的。 第63章 告诫(二更) 洛倩六岁那年因与上门拜访的一位官宦小姑娘起了争执,还甩了脸子,被苏氏打过一巴掌,更被关过祠堂。她极怕洛婆婆的,洛爷爷倒是个好说话的,偏洛婆婆的规矩重得很,动不动就让人背《祖训》,还让背《妇德》,你背完了,还让对照自己的言行,答出自己犯了什么错儿。 关了七天后,洛倩想到洛婆婆心里就打颤,在她当年离开祠堂时,她就暗暗发誓,再不要被长辈拿了错处关进去,实在太可怕了。七天都不沾荤腥,还只能吃两顿,两顿都是稀粥小菜,点心果子一概全无,夜里和晌午饿得前心贴后背,更得抄《祖训》、《妇德》,那时候的她连字都认不全呢。 杨玉莲见洛倩一提到祠堂,眼色里流露出三分畏惧之色,心里疑惑,暗暗想到:府里人还真没说错,洛家这辈里头,最得宠的公子是洛征,最得宠的姑娘是洛俪。其他的姑娘公子也过得不差,想来其间也是有差距的。自己是要进洛家门的,且洛俪年纪还小,没到十岁呢,在家中还要留五年,往后与她好好处,许能得长辈欢喜。 洛倩道:“三妹妹,我这些日子忙得头昏脑胀的,你一会儿再帮忙给四妹妹送给吃的去。” 洛俪欲言又止,洛倩让她过来,不会就为了给洛佼送吃的吧?浣莲阁里,她可是已经让梁妈妈给预备了一份。 洛倩看了眼秋蓉。 秋蓉会意,福身道:“姑娘慢用,小婢去小厨房瞧瞧。”又与杨玉莲的丫头使了个眼色,素绢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跟着退出花厅。 洛俪看着杨玉莲,“玉莲先用,我……我与三妹妹说说话儿……” “二姐姐,杨三姑娘可是未来的三嫂嫂,都是自家人,这有何可避讳的?” 洛倩面露难色。 杨玉莲想着:就这点上,二姑娘就不如三姑娘行事磊落,她们说话小声些,她不听就是了,起身道:“倩儿,我到外头透透气。” “玉莲,别!”洛倩如果还让她出去,着实不妥,洛杨两家现下是姻亲,洛俪都拿杨玉莲当自家人了,她又何必拒人千里。洛倩声轻若蚊鸣,丈许外就听不到音儿,只得立在跟前才能听见,将嗓子压得暗哑,“三妹妹,我唤你来,就是想提醒你,叫你小心方家人。方家想与洛家联姻,可那样的人家只怕不是上选,你小心避着自没错,虽然祖父母没这意思,就怕他们使些什么手段来……” 杨玉莲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这件还真是大事。“以方家人行事的手段、没脸没皮,真有可能做出算计人的事。虽然洛三妹妹还小,防备着些总没错。” 洛倩肃容道:“祖父常说,我们洛家防小人不防君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方柔想许二哥的计划行不通,他们会想别的法子。” 杨玉莲就想不通了,方家怎么就一门心思非要与洛家结亲呢,先是想把女儿嫁进来,现在又想让儿子娶洛家女,这真是怪了。她爹杨耀宗将她许给洛家三爷,是因为杨太爷的遗愿。家中女儿里头,就只有她才到议亲年龄,虽有两个庶妹,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六岁,也着实太小了些。姑娘议亲总有长幼先后在,这亲事自就落到她头上。且母亲也说了,到了徽省淮南府,她未必能寻到像洛家这样门风清正,子孙争气,且后宅又安宁干净的婆家。 他大哥也说,与洛修说过话,洛修才华不错,虽是庶子,但在家中一样受洛瑞看重,洛瑞每至沐休日指点他学问。洛瑞指点的人哪个不是高中进士之才。 总之,家里人都说这门亲事做得,她自然听父母的。 第64章 探人 她的庶妹杨玉桃才十一,二姨娘上窜下跳想替杨玉桃谋夺亲事,要不是她母亲早有主意又有大哥帮忙,说不得就被庶妹夺走姻缘。 杨玉莲听说顺天府里可有不少书香名门想将女儿许给洛修呢,人家可不在乎洛修庶子身份,看重的是他争气、成才又肯下苦功夫读书。 难怪爹娘说洛家公子姑娘不愁结不上好亲,洛俪才多大,就有人给念叨上了,世人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在顺天府只怕是洛瑞的子孙不愁婚娶。 洛俪道:“俪儿谢二姐姐与莲姐姐提点。我会小心,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方家人不曾有任何交集,听说莲姐姐与杨叔母在府上作客,也一直不得机会拜见。” 杨玉莲道:“洛三妹妹忙着做学问最是耽误不得,这些我们都是晓得的。” 家里有客,通常是长辈召唤,有必要去见客,方才过去,若没长辈令,是不能与人见面,铁氏与苏氏都没提这事,自然有她们的道理。 洛俪望向院子方向,素绢奔了过来:“三姑娘!” “你回浣莲阁把今儿煲的汤取来,一会儿直接从这边去祠堂瞧四姑娘。” 素绢取了乳鸽鲫鱼汤,洛倩看着素绢还抱了一只二斤重的酒坛子与一个油纸包着的茴香花生米,瞪大眼睛,“三妹妹,你……你给四妹妹喝酒?” 素绢笑道:“酒和花生米可不是给四姑娘预备的,是给洛爷爷备的,洛婆婆有多唠叨、严厉,你们是不知道,但她就怕洛爷爷,洛爷爷吆喝一声,她立马就不吱声了。” 贿赂啊!一坛二斤重的酒与一碟水煮茴香花生米把祠堂里那对不苟言笑又难应会的老夫妻给买通了。 洛倩一脸不可思义,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洛俪会,是因她有前世记忆,她从秋千上摔下来与池宪滚到一处后,被老太太下令关到祠堂里抄佛经。洛征曾在夜里来探她,用的是就是一坛二斤重的同盛金烧酒与一碟花生米就把洛爷爷给收买了。 别说是送鱼汤,就是送猪头肉进来,洛爷爷也只当没瞧见,他就只喜欢用烧酒下花生米,旁的菜式似乎也不感兴趣。 想到前世被罚,其实老太太想让她与池宪滚一处的事淡下去,待过上两年世人忘了这件事,再另给她寻个可靠的后生。偏她不懂家里长辈的用意,如猪油蒙了心被池宪几句蜜语甜言给哄了去,又爱慕池宪长得英俊潇洒。 洛俪重新整理了一遍食盒,提在手上,素绢在后头掌着灯笼,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颐和堂后头的祠堂移去。 洛俪叩响祠堂的大门,洛爷爷应了声“来了,来了!” 素绢乐呵呵地道:“姑娘,洛婆婆好像没在,有她在,怕是又要查看我们的食盒,她可不许荤腥进来的。” 今天,她们带了鱼肉还有鸡肉进来,要被洛婆婆发现,万一跑到老太太或大太太那儿告上一状就惨了。 素绢将一坛酒与一包茴香水煮花生米递上,压低嗓门:“洛爷爷,今儿可煮了一个多时辰,称了整整一斤干花生米煮的,够你老美美地吃了。” 洛爷爷是个年过六旬的老翁,花白的发须,脸上有很多褶皱,腰板挺得笔直,精气神还不错,据说会些拳脚工夫,此刻四下里一望,“三姑娘,快进来!” 洛俪谢过洛爷爷。 洛爷爷抱着酒坛,姑娘人实在,给他买的都是上等同盛金烧酒。第一回洛俪来,就送了两坛同盛金酒,一坛是治风湿的药酒,洛爷爷没有风湿,但洛婆婆有,喝了几晚上,洛婆婆的膝盖疼的毛病就转轻了。 洛俪近几回来,洛婆婆几乎都不在。 这会子洛婆婆正坐在屋里榻上,左手端着酒盅,右手翻看着小人书,时不时看得咧嘴直乐。 第65章 贿赂(四更) 小人书不是洛爷爷买的,是洛俪让梁妈妈到外头采买,一共买了十二本,说是送给洛爷爷解闷,洛爷爷没看,反惹得洛婆婆看得有趣。 前世时,洛俪被铁氏罚到祠堂后,洛征担心她的单薄身子受不住,变了方儿地送些好吃的进祠堂。洛征为了打探清楚洛爷爷夫妇俩的喜好,没少费工夫,据洛征所说,他是在十二岁时知道洛爷爷夫妇的喜好,只是一直没机会用,后来为了洛俪全用上了。 洛爷爷爱用同盛金烧酒下茴香盐水煮花生米,而洛婆婆从做小姑娘时候起就偏爱看小人书,年轻时候要相夫教子,没时间看,而今老了,有了时间就爱看这个。 洛爷爷放了洛俪进祠堂东边的厢房里,自己进了房门处,乐呵呵地道:“三姑娘又来给四姑娘送吃的。上回的花生米放的茴香少了,煮的时间短不够入味,这回可是用小火煮了一个多时辰的,一闻就香。” 洛婆婆低声道:“她没怀疑我在吧?” “三姑娘以为你去找老姐妹聊天了。” 洛婆婆伸着手,“给我装半碗茴香花生米来。” 洛爷爷呢喃道:“老太太的话我们要奉行,大太太的交代也要听,可人家姐妹情深,你要是拦着不许送饭送菜,就不通情理了。到底是府里的姑娘,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我瞧着三姑娘是个知进退轻重,不会闹出大事来。” 进了祠堂,就跟入佛堂一样,是不能沾荤腥的。 洛婆婆年轻时候,原是洛瑞母亲王氏的陪嫁下人,在洛家最贫穷的岁月里,是他们夫妇陪着仙逝的王氏与洛瑞母子俩,后来洛家富贵了,有了声望,洛瑞做主让他们夫妻俩来守祠堂,就连洛爷爷也随了洛家的姓氏,甚至还得了个“洛家旁系”的名头,在祠堂旁边还添补了洛爷爷父亲那辈的名讳。 洛爷爷膝下没有儿女,在洛瑞娶了铁氏后,他将失了父母的两个侄儿记在自己名下养大,反正是他兄弟的儿子也算不得旁人,算是把他这一脉的香火承了下去,大侄子三十多岁时勉力考了个举人的功名,在琼林书院任教书先生,小侄子因读书不成,在洛家村守着三十亩良田的祖业。 大侄子曾几次提出要接他们夫妇去享清福,可两人都不愿过去,只说要守着洛家祠堂,好尽一份心思,又说那里面还有他们的祖宗呢,虽然他们的祖宗灵牌在祠堂的边角上摆着,好歹也算是这里的一份子,也能享受香火供奉。 洛婆婆轻叹一声,“洛家姑娘里头,三姑娘是顶好的,可惜亲娘去得太早。” 说到洛家嫡系这脉的洛三姑娘,洛家谁不如此感叹一声,因着这原因,众人对洛瑞夫妇偏疼洛俪的事也多有赞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府里有老太太疼着她,她也算平安无忧地长大了。” “谁能想到,像郑国公梁家那样的名门也没了……” 祠堂设有东西厢房,多是用来关犯过的子孙,厢房不大,是个四四方方的屋子,长宽都只得丈许大小,里头只能放张床、再摆一张书案与一个脸盆架。床上的被褥床单清一色都是蓝黑色的,一点花纹与其他颜色都没有。 书案上置了一个笔架,左边搁着一本《祖训》,右边则有一摞仿宣纸。 厢房里的油灯昏暗,如黄豆大小,洛佼正无聊地望着屋顶发呆,来这儿一转眼就十天了,母亲还真是心狠,罚她抄一百遍祖训,照她现在这速度,两天抄一本,这得抄到啥时候,都快闷死她了。不过,她现下可是想到了一个极妙的法子,别说抄一百遍,就是一千遍她也不怕。 第66章 炫耀 正发着呆,突地闻到一股饭香,洛佼吸着鼻子深深地闻嗅,往窗外望去,正巧看到一盏灯笼缓缓移来,瞧那瘦小的身影,不是洛俪主仆还是谁? “三姐姐!三姐姐!”洛佼顿时蹦跳了起来,几步就奔到了跟前,“还是你对我好,连我娘都忘了我关在祠堂,只有你给我送好吃的。还有我二哥、三哥、二姐他们,真是太过分了,初一的时候,二哥、三哥陪着爹爹来敬香,瞧都不瞧我一眼,还让洛婆婆把我锁到屋子里,不许我到外头去闹……” 上回来时,洛佼就委屈地说这事。 洛俪柔声宽慰道:“你这几日用心抄祖训,三月初十是二姐姐及笄与二哥三哥订亲喜宴,到时候我借着机会跟伯母求求情,幸许她心一软就放你出去。” 她进了厢房,启开食盒,令素绢到外头守着,将一样样的饭菜捧了出来,洛佼的眼睛透亮,“三姐姐真好!今天有糖醋鱼,我太喜欢了!” “除了乳鸽鲫鱼汤是我预备的,其他的菜都是二姐姐给你准备的。” 洛佼冷哼一声,“你少替她说好话,我才不信呢。她整日端着嫡长女的派头,话不多说一句,连大门都不迈出,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洛倩就爱说她不对,还总挑她的毛病,说她口直心快不好,说她大大咧咧不好,总之,她洛佼浑身上下,就没一个地方能让洛倩看上眼的,镇日里比她娘亲还要啰嗦。 洛佼在家里最烦的人便是洛倩,着实他这二姐姐的话多,且听来听去都是那些话,念叨得比她倒背如流的祖训还要熟络。 “四妹妹,你别这样说二姐姐,她还是一直念着你的。这不,今儿未时一过,就替你张罗饭菜。我送的这钵汤汁,亦是我听说梁妈妈要熬,让给你做了一份……” 洛倩与她到底是亲姐妹,洛俪不愿看到她们姐妹情生分。 洛倩亦有她的优点,行事得体,打理内宅是把好手,若非及笄待嫁,在内宅里能帮上苏氏许多忙。洛倩带着后头的妹妹,是个很称职的姐姐,即便大姑娘洛依在娘家时,也没有洛倩做得好。 想到洛依,洛俪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与洛依之间到底隔了一层,虽然她打小是在顺天府洛家长大的,说起来真与洛依不亲,貌似洛依与洛倩也不算亲厚。 “二姐姐是你嫡亲的姐姐,我只是你堂姐,我不能做得比她更好,只是她对你更真心,也更用心的,虽然二姐姐私下训你,还不是因为你是她嫡亲的妹子,你看二姐姐可曾训过我,这不就是隔了一层,我是堂妹,她不敢说了重话,又忌讳着祖母那边……” 洛佼心思单纯,听洛俪一说,抬了抬手,大快朵颐地吃着鱼,“看在她今晚替我预备菜肴的份上,我不怪二姐姐了。你回去告诉二姐姐,往后每隔一日就给我预备一顿丰盛的,你看我现在都饿瘦了!三姐姐见了二姐姐,把我有多可怜说得多可怜!” 素绢可没瞧出四姑娘哪里可怜,人家是吃好、睡好,以前不觉得,可近来看老太爷监督三姑娘练字绘画,她才发现,三姑娘一天练的字,只怕能抄一本半的祖训了,四姑娘倒好,两天才抄一本,还不是认真抄的。 洛俪望了眼案上抄的祖训,随手取了一本,“你用心抄,若是抄得马虎了,回头伯母查验起来,怕是过不了关。” 苏氏对女儿管教得极严,就如同洛廉在几位公子眼里是严父一般,苏氏在做了错事的女儿眼里也是个严母。 “我怎没用心,从昨儿开始,我可是不睡不休地在抄,你猜我今天抄了多少遍?” “多少?” 第67章 作弊1(补更) 洛佼起身,从床底下抱出一个纸卷,每一张都很大,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正好一遍《祖训》就抄在一张大纸上。 “这全是你今天抄的?” 洛佼翻了个大大地白眼。 一天能抄这么高一摞,这一叠得有近三十页了吧。 以洛佼一天练上七个时辰书法的速度,约莫是三本祖训的字数,可洛佼居然抄了三十三页,打死洛俪也不信,数着数着,她很快发现一个问题,每一张的字都写得一样,第一行到德字,最后一行只写了九个字,准确地说是三十三张纸上面的文字完全一样,且连布局、位置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洛佼以为洛俪惊叹于她的速度,“三姐姐,你不必向我娘求情,反正等二姐姐及笄那天,我就能将一百遍祖训抄完。” 洛俪微眯着眼睛,如果大太太看了“抄”的祖训,只怕要气得跳起来。这哪里是抄,就跟印出来的,看在她正津津有味吃鲤鱼的份上,她先按捺住性子不点破,待她用完了再说。雷都不打吃饭人,怎能在洛佼吃饭的时候训斥人。 洛佼很是得意,“我昨晚没睡觉,我今晚一定要睡半个时辰,然后天不亮就起来抄?” 她能这么刻苦? 洛俪琢磨的是洛佼是怎么印出来的,找洛婆婆夫妇帮忙,这不可能,洛婆婆没盯着她抄就是好的。洛婆婆夫妇俩因着洛家将他们那脉记到嫡系这脉的族谱上,可是当老太爷、老太太的话奉若纶音,在这等情形上,让他们看守祠堂,监督犯过的洛家子孙,他们怎么可能放水。 看着一样的字,一样的布局,她肯定是印出来的,垂眸时,看到上面有字的浸染不同,是了,这像是挖空了字,在大字上涂印出来的。 如果是仿宣纸上刻出来,印不了几张就会浸透。 只能是洛佼用的纸有些特殊。 洛俪扫视着厢房,这屋里的布设简单,也藏不住什么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唯一的秘密只能是床上那口箱子,里面装的是洛佼的换洗衣衫。 “四妹妹,万事都贵在用心二字,端看心用在何处,你说是不是?” 她已经暗示了啊。 若是苏氏发现了其间的奥秘,洛佼会被罚得更重。 洛佼得意洋洋,吃完了鲤鱼,正用乳鸽鲫鱼汤泡着米饭吃,“万事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有出奇不易的好效果。三姐姐,你别求我娘,两日后我就能出去,到时候我抄完了一百遍祖训,洛婆婆也不能把我拘在这儿。” 她是被苏氏罚进来的,自然要完成任务正大光明地出去,若是求情出去,回头还得抄足。 “伯母罚你是为你好,你要体谅她的苦心,切莫自作聪明。” 她暗示得更明显了啊。 洛佼根本就没听出洛俪暗示的话,依旧扒着汤泡饭,吃得已经打了个饱嗝还在扒饭,“我得吃饱,今晚我一定要抄更多,如果今晚不睡,是不是就抄完了?” “四妹妹莫起歪心思,你虽聪明,家里的长辈也都是聪明人哦。” 我都说这样的话了,你听不出来么? 洛佼还真没听出洛俪话里暗示的意思。 洛佼点着头,“家里的聪明人很多,我应该排第二。” “第二?” “第一是祖父,除了祖父就属我最聪明。” 洛俪险些没昏倒,果真苏氏罚她是对的。 洛佼自认为自己聪明,大抵是因为想到了掏了字印祖训,只需要想了法子把墨抹到纸上,这一天可以轻松印出很多。 洛俪实在装不下去了,神色转肃,“四妹妹,你是不是把抄的写掏空了,用墨印出来?” 第68章 作弊2 哐当—— 洛佼搁下了碗,整个人弹跳了起来,“我发现你不比我笨!” 她不应该认错、畏惧,反而大咧得夸人。 “你还真当别人都是笨的,你知道就算是二哥一天八个时辰抄祖训,他能抄多少本?最多能抄三本,而你一天就抄了这么多,没有问题才怪。还有那撂纸,布局、字体全都一个样儿,就跟印再来似的……” “这是我一个人抄的,自然是一样的笔迹。” “就算同样的一个字,写上一百遍,就会有一百种姿态、或一横微粗,或一竖微斜,总有不尽相同之处,更会大同小异,你看看这一撂纸,这可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世间没有完全一样的苹果,即便是同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也没有完全一样的,或神韵有异,或形态不同,总之在两个完全一样的字上面总会寻到异处。 洛佼抄的《祖训》,每一页都是一样的,完全就是“印”的,但凡有眼见的一眼就能辩出来。 洛佼紧张地问:“你不会跟母亲告状吧?” 她现在怕的是这个,管她怎么凑够一百遍的,反正她是完成任务了。 但是,苏氏说的是抄,也可是“印”,万一苏氏说这个不算数,她不是白干活。 洛俪笑,“我只是提醒你,我这个不聪明的人都能瞧出来,伯终能瞧不出来?我不与伯母告状,今儿离开这儿后,我就避着伯母可行?” 她该说的说了。她避着苏氏,不与苏氏见面总可以,她是劝不住洛佼,届时洛仪被罚了,自然就知收敛。在她看来,洛佼这性子就该狠狠地罚一回,好好长记性,否则她就不会知错。 洛佼如释重负:“算你还讲义气!” 洛俪道:“可你也不能这么胡闹,其实你一日抄足两遍,也不过近两月的时间就能完成。” 对她来说,抄书也不算是件痛苦的事,只要心静就能完成。 她刚重生回来时,还是个三岁的小女娃,满腹都是怨恨、愧疚、懊恼,随着时间的流逝,有多少不甘都淡去了。前些日子生病做梦,回到了前世最后的日子,她的恨意又被点燃,对于家人,她既爱惜又维护。 “我烦透了抄书,无聊又枯燥,我一看到书就想打瞌睡,都快要闷死了。” 她抄过啊,可抄不到五页,哈欠连天直想睡觉,抄书是顶顶无聊的事。 祠堂里只得洛爷爷夫妇,她与他们说话又说不到一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洛佼吃了睡,睡了吃,就算坐到书案前抄《祖训》那也是做样子。 洛俪无赖轻叹,“我明后两日就不给你送吃的了。” “为什么?” “因为你做错事了,你什么时候认真抄书,我什么时候给你送吃的。” “那你得保证不跟长辈告状,你要告状就是小狗。” 洛俪将她盘碟碗钵收到食盒,冷着声儿道:“我懒得理你,还是那句话,我能瞧出来的事,伯母定然也能发现。” “你不告状,就没人能够发现。” 洛俪点了点头,迭声道:“好!好!我保证不告状,但若长辈发现了,你要别诬到我身上,你且好好想想我的话。” 洛佼心里还是害怕,“你回去可以,我要给李妈妈写封信。” “好,我带给李妈妈。” 她可信不过秋菊,这丫头就是个叛徒,敢找长辈告状,否则她怎么会被罚祠堂,但李妈妈是个好的。 “你不许看,到外头去,我写好信就交给你。” 当她稀罕看。 洛俪被洛佼气得不轻,她怎么就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把家里所有人都当傻子,做得这么明显,旁人怎么可能瞧不出来。 过得片刻,洛佼喊了声:“三姐姐,信写好了。” 第69章 送信 洛俪接过信,“我一出去,就将信送到。” “有劳三姐姐!”洛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洛佼望着洛俪主仆的背影:三姐姐,你要是告状,往后我可不叫你三姐姐,唤你小狗,哼哼,李妈妈待我还是忠心又最好的,你可不会想到那信里写的什么哦。 一想到她的谋划,洛佼就乐了。挥了挥双臂,为了出去,她得尽快凑足一百遍,最后明儿一早就能出去,她现在“抄”得是越来越快了,只是砚墨很费功夫,大不了调淡些。 洛俪出得祠堂,素绢紧跟其后。 素绢明显地感觉到洛俪心情有些沉闷。 “姑娘,你和四姑娘起争执了?” “她尽想歪点子,真真让人哭笑不得,提醒她,她偏不听,自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洛佼还说,她的聪明仅次于祖父洛瑞。到底是个孩子,将所有的事都想得太简单,又怎知世间的聪明人不知凡几。前世的洛俪,高估了自己,亦低估旁人,更是轻信所谓的爱情,最后才落到那般下场:被婆母夫婿杀人灭口。直到她死,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人利用的棋子。 当她的利用价值没了,亦到了命殒之时。 素绢蹙着眉头,“四姑娘到底怎了?” 洛俪压低声音,“她抄《祖训》作弊。” 素绢惊呼一声,“这种事也能作弊?” 洛俪勾唇苦笑,可不就能作弊,而且这法子还是洛佼自己想出来,她还不承认,自以为自己的速度很快,一百遍于她不算问题。 “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且由着她闹,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会罢手。” 小时候自有长辈教导,如果苏氏此次给她纠正过来,也是件好事。前世的时候,可没发生洛佼被罚祠堂的事。 洛俪微眯着双眼,搜寻着记忆里关于洛佼的讯息。 洛佼,大抵是洛家姑娘里头最能闹腾一个,她命运多舛。前世时多磨多难的命运有大半都是因她的性情引起的,家人的劝阻她听不进去,家人说的都是错的,唯有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看法才是最正确,跌跌撞撞,在人生路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一直不肯认输。 洛俪记得前世的洛瑞与她传来家书,曾在信中提到一句“人的性情决定人的命运。”他说洛家孙儿孙女们各自的命运,其实与各自的性格有着莫大的关联。 前世的她最大的败笔在于向梁俊表白后,被梁俊一句“视若妹妹”而深受打击,因为赌气,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子,至少各方面不能比梁俊差。池宪的穷追猛打、甜言蜜语,再加上出挑的英俊外貌,让她沉陷其间,不顾祖父的提点,不顾祖母的反对,执意要嫁池宪为妻。 直到身死命殒,方才知晓,亲人的那些话是如何的难得,而陷入情网的她,非但没有细细地思索其间的真义,还害得亲人们为她担心。 回到浣莲阁,梁妈妈已先一步备好的香汤。 素绢奉命将信送到清芷阁李妈妈手里,又宽慰李妈妈道:“今晚三姑娘又给四姑娘送吃的,四姑娘过得很好,你莫担心。” 李妈妈想去探望,要着实进不了祠堂。 “四姑娘可瘦了?在祠堂过得可好?” 这些日子,李妈妈总问一样的话,面容里难掩忧色。 “二姑娘给三姑娘预备好些菜式,三姑娘又备了一大盅乳鸽鲫鱼汤,我瞧着怕是两个人都吃不完,四姑娘吃得干干净净的。” 素绢本想说,四姑娘在祠堂能吃能睡,过得很好。 李妈妈轻叹一声,“怕是许久没沾荤腥,时间长了没吃肉,就容易饿。” 第70章 夜探1 素绢道:“近来每隔一日,我们三姑娘都有过去探望,我瞧着四姑娘这些日子倒白净了不少,瞧着还胖了一点点。” 李妈妈只当是素绢宽慰她,笑着应付了几句,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素绢告退离去。 李妈妈在房里静坐,秋菊正拿着帕子将家具擦拭了一遍。都怪秋菊这丫头,要不是她去向大太太告状,大太太怎会罚四姑娘。她的心好痛,可这是洛家,她想去看望四姑娘却又不敢,她害怕连这最后的安宁也失去。 李妈妈想到洛佼在祠堂吃苦,又被罚抄写一百遍《祖训》,心揪得紧紧的,她双手合十,跪在一个陶制观音前,低喃着祈祷:“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你一定要保估娇娇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贱妾与李家一无所有,就只剩下娇娇这么点骨血了。贱妾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可以,只别苦了娇娇……” 辛酸的泪从脸颊滑落,滚将而下,化成了断线的珠子。 早前,李妈妈原不怪秋菊的,在洛佼被关祠堂三天后,她就因心疼、无助改变了心境,开始怨恨秋菊的背叛告状,也至最近几日懒得与秋菊说话。 洛佼就算落魄了,那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秋菊这丫头居然因为洛佼关心姐妹跑去告状,李妈妈心有怨恨,无论秋菊怎么讨好她,她都觉得秋菊讨厌,但她是感激洛俪,觉得洛家人里头,就这个三姑娘是真心对四姑娘的。 李妈妈取出洛佼的信,洛佼说她在祠堂很好,还说她正在不眠不休地抄写《祖训》,快的话,也许明天就能出来,慢的话后日就能出来。总之,她会参加二姑娘的及笄礼,又叮嘱李妈妈近来盯紧洛俪,莫让洛俪与大太太苏氏碰面。 李妈妈先是欢喜,后又疑惑,让她盯着三姑娘作甚?罢了,四姑娘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亲人在这世上也就剩洛佼一人了,将来她老了,也是要跟着洛佼走的。 * 洛俪练了一会儿字,今晚是素绢值夜,这丫头在倚墙的暖榻上睡得香甜。 她这些年断断续续学过一些武功,近来却是每日不放松地练习,洛倩提醒她小心方家人,若能去那边一探就好了。 拿定了主意,洛俪换了一身习武时穿的深色劲装,重新梳了个干练的发式,小心翼翼地离了浣莲阁。月牙爬上了树梢头,弯弯的像眉毛,夜空没有星星,能闻听到夜虫的叫声。 客院有两座:一名迎瑞院、一名接福院,名儿取得很祥瑞,接福院住着杨家人,迎瑞院则住着方家人。 方家的大半下人随着姨娘、庶子与方柔坐船去了闽省都督府,方平安夫妇与二公子方严还滞留在洛府。 方平安曾希望洛瑞能指点方严的学问,洛瑞却借着近来事多且杂为由推托了,洛瑞虽没有直言,可以洛俪对祖父的了解,洛瑞对方平安很不待见,否则这些天不会既不见方平安,也不见杨耀宗。 方严那模样既无读书天赋,又不敢用心读书,反而镇日往花楼里跑。方家还性怕被洛家知道了,不过是洛家装作不知,真当他们给门上的小子使几两银钱,小子们就不会说实话。 洛俪想探些消息,可她的武功太差,连屋顶都上不了,在周围急得团团转,正想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我带你上去。”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铁嬷嬷!” 来人亦是一身劲装,揽着洛俪的腰纵身上了屋顶。 移开一片琉琉瓦,从洞中能看到屋中的情形。 方平安夫妇躺在榻上。 方太太转了个身,“老爷,清流之首好几位又不是非得洛子一个,我看洛家压根就没与我们结亲的意思。” 第71章 夜探2 人家不满意,还一个劲儿地扑上去,这又是何苦呢? 方太太只想快些离开,可方平安却拿定主意非要与洛家结亲不可。 “说了多少回,洛家岂是其他几家能代替的,我这么用心,还不是为了全家,我做的事从来没瞒过你。” 必须联姻,事关整个方家的平安与荣华。 就算是用上一些下作手段又有何妨。 方平安能感觉到此次洛瑞待他没以前热情,还拒绝了指点方严学问,难不成他做的事已经被洛瑞猜到了。 以洛瑞的清高自傲性子,就算知道他背里投了窦国舅,也不会点破,着实是他的弟子却投了个窃国奸\贼,这让他面子上过不去。 正因他投了窦国舅,他更要为方家谋一个万全的退路。 普天之下,哪有除了洛家更好的依仗。 左有窦国舅看重提携,右有洛瑞为师,若家中的嫡长子再与洛家姑娘订亲,这就更好了,洛家人注重情义,就算将来事发,为了洛家姑娘,两位老爷,几位公子总要出面设法保全自己的姑娘,要保洛家姑娘就会顺带着保了他儿子、保了方家,最坏的打算就是失了荣华富贵,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与平安。 方平安自投了窦国舅,谋到闽省都督一职他是欢喜的,冷静下来后就知道朝臣们肯定会怀疑他是如何谋到这个位置的。 洛康在吏部任左侍郎,对于官员任职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洛康能知真相,洛瑞又怎会不知。 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与洛家结亲。 方太太很是忧心地道:“洛家压根就没与我们结亲的意思,你这回瞧上的可是洛康的嫡长女,这丫头是洛家的掌上明珠,你看洛子接连多少日将这丫头唤到书房里亲自教导读书,指点功课……” 方平安轻叹一声:“若是严儿能与洛三姑娘订亲,这是最好的。实在不成,不是还有一个洛四姑娘。”他顿了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以我说,这次就不要谋严儿与洛三姑娘的亲事,就谋他与洛四姑娘。” “我可听说,洛四姑娘行事刁钻,顶撞亲娘,气得洛家大太太将她关到祠堂里抄祖训,反是洛三姑娘聪慧又乖巧,小小年纪德才双全,严儿是我们的嫡长子,怎么也要娶个最好的。” 方太太就瞧自己的儿女最好,既然要娶当是最好的。 “上回,我让你告诉柔儿,去谋她与洛修的婚姻,你就嫌人家是庶子,配不上你的嫡长女,非说洛征才合适,你瞧怎样?杨耀宗还不是巴巴地上赶着把他的嫡次女许给了洛修。 洛征是有才华,亦有主见,越是这样的少年公子更难掌控,反倒是洛修,性子温和,绵软更易掌控,这下倒成了杨耀宗的女婿。” 方平安想到这事就一肚子的气,如果方太太母女肯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怎会闹得他没脸,更不会闹得洛瑞都不愿见他。他求见四回,洛瑞总以事多且杂为由不愿见他,还不是洛瑞猜到方柔大闹的背后是他们夫妻唆使的。 洛家就没一个蠢笨的,尤其是洛瑞,面上不说,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人家这是在防着他们。 方平安又叮嘱道:“洛三姑娘身边服侍的下人多,要算计她只怕难成功,依我的意思,这次我们谋划的是严儿与洛四姑娘的亲事。先生亲自教导大的孙女,岂是简单之辈,我怕和上回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原想促成一门良缘,反而累得女儿失了名声。好在他要去闽省赴任,到了那边,他就是封疆大吏,巴结讨好的人都数不过来,谁又会来触他的霉头?届时再另给方柔觅个少年才俊为夫。 第72章 谋划 方太太还是觉得洛三姑娘好。她的儿女,就该配最好的。可是丈夫要她退一步而求其次,只因这退一步的更易谋划。 她还不信了,头回输了,这一次又输,她只要用心,总能成功。方严可是他的嫡子,怎么也要谋个嫡女,谋个庶女为妻,她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儿子。 洛四姑娘连亲娘都不待见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洛家的掌上明珠好,她就拿定主意要谋洛三姑娘为媳。如果成功了,也能让丈夫儿子对她刮目相看,这一次,她定要好好谋划一番。 方平安吐了口气,“真没瞧出来,还以为杨耀宗是正人君子,为了巴结洛家把自己的嫡女配给一个庶子,还不是想借洛家这根大树以谋三年后的官职启复,皇上和太后对洛康可是器重得很。” 现任吏部尚书顾靖是清流,更是洛门十二良臣中的二弟子,此人耿直,这两年做了几件事,引得窦国舅与窦太后不满。他要提拔的大部分官员都被窦太后给否决,更是借机换着了窦氏派的人。但他提议将洛康擢升为吏部左侍郎的举荐奏疏,太后和皇上都没反对。 皇城之中,隐隐有人传出:说吏部顾尚书有告老还乡之意,一旦他离开,接任吏部尚书一职的人极有可能是洛康。 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很重要,保皇派与窦氏派都会夺,两争之下,最好用清流,至少清流朝臣行事公允,不失偏颇,一般都不会招到窦国舅的极力反弹,更不会让窦太后厌恶。 方平安觉得杨耀宗厉害,就在于杨耀宗敢于牺牲一个嫡女,为自己三年后的起复搭路。等到那时,说不得洛康已经是吏部尚书,他想谋一个好职缺,还不是洛康一句话的事。洛康瞧在侄儿与师兄两重情面上也不会拒绝帮忙,这种事原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杨耀宗着实有些本事,届时起复时就算不回皇城任职,谋个知州是跑不掉。 洛子门生上千,但凡挂得上名号,有些名气的,哪个没有几把刷子。不仅有才名,更有几分才干,且还会为人做事。 方太太道:“天底下哪有什么正人君子?还不都是面皮子上的事,就说洛子的名气大,他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 杨耀宗近来与洛廉走得太近了,由洛廉父子领着拜访了琼林书院好几位先生,依然就是与洛廉穿一条裤子。这回两家结亲,说什么是完成亡父遗愿,要方平安看,纯粹就是编出来的藉口,他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方平安道:“先生喜欢珍稀字画书籍,我已经托了几个朋友帮忙寻好东西,一旦寻到了,送过去孝敬,也许先生还能回心转意。” 方太太不快地道:“你对他可真够孝顺的,比对亲爹还好。” “我亲爹早没了,这活着的长辈扳着指头都能数清,先生对我有教养之恩,若非他当年指点我学问,我如何能高中进士,又如何能娶你为妻。他现在气头上,还不是因着柔儿算计洛征的事,原是我们失礼在先,忍忍何妨。” 话里透出一股子怨气,明明是他的主意,可这会子责怪起妻子。 方太太不喜欢洛家人。一个个都是清高文人,弄得后宅的服侍下人都不多。还有那个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不享清福,隔三岔五下厨给洛瑞做羹汤,惹得方平安直说“我们成亲十八年,你有多少年没洗手下厨调制羹汤?”依然一脸羡慕。 她是官家千金,自有厨娘们做这些。 方平安就直夸铁氏贤惠得体,人家嫁给洛瑞几十年,儿女生了几个,虽然子孙里头个个不算出色,至少没有败家子,也算是成材的。 第73章 暗语 方平安与方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话,两个人拥抱到一处,正瞧到精彩处,铁嬷嬷用手捂住洛俪的眼睛,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三姑娘,我们得下去了。” 妖精打架的事,不利于小孩子看,更不能让一个大家闺秀瞧,铁嬷嬷与她打了个离开的手势,揽着她的腰跃下屋顶。 夜,一片寂静。月至中空,月华浅浅,夜色隐隐绰绰,偌大的洛府将一幅画者笔下的泼墨图。 进了内宅垂花门,洛俪问道:“铁嬷嬷,我什么时候才有你这样的武功。” 她居然连屋顶都爬不上去,而铁嬷嬷纵身就上去了。 铁嬷嬷道:“三姑娘很有习武天赋,筋骨不错,只要用心,不出五年定能超过奴婢。” “借铁嬷嬷吉言,我习武是为了健身,亦是为了自保。” 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家人。 前世时,方家就打好了主意,事情进行得很是顺遂。而今生,因杨玉莲的话起了些变故,也引得洛征对方柔厌恶之极。 无论如何,一切都朝着好的方面进行。 洛倩提醒她,让她防着方家人,原还不确定,有了今晚的夜行,却是坐实了洛倩的猜测。方平安是要算计方严与洛佼的亲事,可方太太似乎不大赞同,方太太嫌洛佼的性子刁钻,无论是她还是洛佼,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洛俪道:“等四姑娘出来,我得提醒她一下才好,免得她被人算计了去。” 铁嬷嬷柔声道:“三姑娘,我送你回浣莲阁。” “铁嬷嬷,祖父答应给我请一位第一山庄的武功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样你老就可以松快些,否则你每日要服侍祖母,还要教我武功,真挺辛苦。” “就算奴婢不教姑娘剑术武功,每日五更就得起床,几十年早就习惯了。” 铁嬷嬷坚持要送她回浣莲阁,洛俪没再拒绝。 铁嬷嬷瞧着洛俪进了院门,方才转身离去。 她进了颐和堂,老太爷微阖双眸半躺在暖榻上,手里拿了一串佛珠转着;老太太倚在绣榻上,身边的丫头素纹正捧着一个话本子,兴致勃勃地读给老太太听。 铁嬷嬷换了身衣衫,站在珠帘外道:“老太爷、老太太,老奴进来蓄茶。” 老太太铁氏道:“素纹,不用侍候了,回屋歇下吧,唤值夜的大丫头来。” 素纹应了一声,取了片干枫叶,夹在一页,将书搁到床头前的矮案上,小心地退出了内室。 过了一阵,铁嬷嬷平静无波地道:“今晚出去备茶点,正好遇到了三姑娘。” 铁氏显然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想翻茶点房的墙取茶点,到底认真习武的时间太短,跳不上去,是奴婢扶了她一把,她才得已进茶点房。” 茶点,是暗语,用以代表他们关注的对象。 洛瑞明白,铁氏也明白。 铁嬷嬷继续道:“在茶点房,听了一对夫妻闲话了一阵,迟迟不肯动身,还是打着早前的主意。” 铁氏恼道:“我就知道那两夫妻没安好心,这回打的是谁的主意?” “丈夫说四姑娘好,成功的把握大;妻子说三姑娘好,觉得身份相配。虽然丈夫表面说服了妻子,可奴婢觉着,妻子心里盘算的还是三姑娘。” 方平安夫妻俩这是想算计洛俪?一个个贼心不死,早前算计洛征不成,现在又换人了,真当他们洛家一个个好欺负不成,算计完一个又来一个。铁氏想到这儿就觉得心烦,恨不得直接赶人。 铁氏问:“三姑娘也听见他们的议论?”若洛俪听见,少不得自己会留心防备,她就能松口气。 铁嬷嬷道:“三姑娘说要抽空提醒四姑娘。” 第74章 夜话 洛瑞不说话,看着似在诵经,实则在听她们主仆的对话。 “俪姐儿是个有主见有心眼的;四姑娘虽有主见,性子直率又单纯,极易被人算计利用。” 铁氏对于自己几个孙儿孙女的性子,还是极为了晓的。“你说他们怎还不离开顺天府,早早离开也好,我们就不用再束着家中的姑娘公子。” 洛瑞淡淡地道:“他们的目的没达成,如何肯离开?” 今晚,铁氏让铁嬷嬷去听壁角,不就是想弄明白他们的猜测对是不对,没想还真被猜了个十成十,知晓了对方的计划,怎么也能防备几分。 铁氏道:“还不是你教的好弟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洛家的姑娘还由着他们挑三拣四了,着实可恨!” 他们家原就瞧不上方家,方家自以为是地挑拣一番,当他们洛家的姑娘是什么?铁氏想到这里就烦得紧,这两回应付方太太也没早前那般上心,她巴不得方家的人早些离开。洛家因声望太高,一言一行受人关注。铁氏虽无心应付,又不得不应付,好在她是长辈,又是方平安的师娘,懒予应付时就让苏氏去应对。 铁嬷嬷道:“三姑娘知晓真相,定会小心些。四姑娘被大太太关在祠堂,她不出来,他们想算计也算计不到。洛家的后宅岂容外人插手。” 算计人,端看她们有没有这下手的机会,知晓他们的用意,洛家上下就会盯紧三姑娘。 铁氏道:“府里冒头的三个细作都着人盯紧了,抓住错处发卖出去,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洛家可不留。” 那些人还真当洛家是软杮子,也不想想她铁氏的来路,她可是江湖中人,没几分能耐能安内宅,在她眼皮底下玩暗人、细作的勾当,这是将他们洛府当肥肉?谁都想来算计一把。 三个细作的来头还真是有趣,有窦氏派的、保皇派的,甚至还有个皇帝派的,几乎都快要齐活了。一个个往他们洛府使细作盯梢,要说他们没什么阴谋,任谁也不会相信。 “大爷和大太太那边是知晓的,必要时候,大太太也不会放过他们。” 能不开罪人还是先不开罪的好。 即便是洛瑞,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门生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这其间有几个小人、伪君子也是正常,就如他的门生里有些成为保皇派,这其间有暗里成为窦氏派的只怕也不少。 洛瑞又道:“大儿媳的本事是有,她就该将这事交给晚辈们去做,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洛径行事沉稳谨慎;洛征处事面面俱到,更显圆滑;洛修正乏锻炼机会,还有俪姐儿也得锻炼锻炼,虽是女儿家,将来出了阁,许能帮衬上兄弟,就拿她当儿子教养。” 孩子就得给磨练的机会,否则就要养废。 他洛家不能养废自己的孩子。 有时候吃一点苦,上一次当也是可以的。 铁氏笑道:“你是说让修儿与俪姐儿借着细作的事练练手?” “洛家的儿子不能经不住波浪风雨,尤其是洛修,这几年被柳姨娘保护得太好。” “她是亲娘,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变故,紧张洛修原在情理之中。” 柳氏膝下只一双儿女,女儿洛依嫁了,还剩一个儿子相伴,她不紧张洛修才怪。对于柳氏如何教养儿女,铁氏自来不说自己的看法,自家的子孙都操心不完,管旁人的孩子作甚。 洛瑞道:“明日你唤大儿媳来,与她商量一下,清理内宅、抓细作的事就交给洛征、洛修、俪姐儿三人。” 有危机、有压力,他们才会成熟成长起来。 他们到底老了,能护他们几时,早晚有一天,还得让他们自己来面对。 洛瑞是早就想教洛修、洛俪一些真本事。 第75章 抢弟子 铁氏道:“这事待二丫头的及笄礼之后再与他们兄妹说。” 家里的事正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洛瑞道:“及笄礼以前就说,让他们心里有数,真正接手就等到及笄礼以后,免得他们还以为这洛家是一帆风顺,家中都隐藏无数的危险,出了洛府,外头的危机更是无处不在,让他们警醒些也是好的。” 铁氏似不耐烦听他讲这些大道理,“好了,照你的意思做就是。老东西,你别镇日拘着俪姐儿练字绘画,她还是个孩子,好歹也让她挤出一两个时辰来习武。我收她为弟子,你之前可是同意的,怎和我一个妇道人家抢弟子。” “难得遇到一个在书画上有天赋的孩子,你是没瞧见俪姐儿的进步,我瞧她的书法,现在比学舟还胜上两分,还有她的丹青,绘的兰竹,啧啧,就是文宾见了都赞不绝口,有孙如此,我怎么能不好好培养。” 她说的是叫他别抢她的弟子,他就夸上了。无论是习文还习武,但凡遇上有天赋的弟子,身为师父,谁能放过。 洛瑞道:“我又没占俪姐儿多少时辰,只得六个时辰,你不是还有六个时辰……” 铁氏当即恼了,气得指着洛瑞的鼻子大骂:“老东西,一天十二个时辰,就被你占了六个时辰,听说晌午你才给俪姐儿半个时辰的用饭休息时间。她五更得起床,也最多一个时辰习武。每日回浣莲阁还要读书练字,这习文的时间,一天加起来最少也七个时辰,我再让她习武,她要不要睡觉?她还是个孩子呢,你就拿她当大人使唤。” 洛瑞搁下佛珠,“你吼什么吼?一大把年纪嗓门还这么大,回头儿孙不晓得,还以为我们两个老不羞的在吵架。” 他都不顾颜面了,她还顾什么。 铁氏怒道:“从明儿开始,每日午时前俪姐儿归我,你想教她,午时以后。” 洛瑞原想坚持,可一瞧老太太那脸色是真的恼了。 铁氏一直羡慕他门生无数,她好不容易收了一个传人弟子,老太爷还跳出来抢。“依你,依你还不成吗?只是你娘家送的武功师傅还没到,等人到了,就归你半日,我半日,没到之前的这些日子,还照往日的来。” 铁氏直接无语,心下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让步了,怎的她心里越发不安。 老太爷不会这么好说话,时常与她玩心眼,从年轻时候到现在,几十年来,论玩心眼,她就没胜过,除非她以武力应对。老太爷看着文质彬彬,一肚子坏水,在外头装得那是圣人模样,一到她面前原形毕露。 “以俪姐儿的聪慧,要学好素女剑与武功不用多少时日,剑术与武功皆贵在多练。她到底是女儿家,这女红得学?你不是说‘女子有才更需修德’,这女德得修,女红也不能落下。” 洛家的子孙无论男女犯罪,都被罚抄《祖训》,在别人家,姑娘犯错是罚抄《妇德》、《妇言》等女四德的书籍,亦有少数会被罚抄佛经。 铁氏重申女德与女红的重要性,也是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虽自幼没了亲娘,但她该学的,该有的也不能比旁人少。 洛瑞不以为然,“我洛瑞的孙女,要做卫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学不学这些又有甚。” 对于将来的事,洛瑞也细细地替洛俪打算过。 铁氏气得胸口疼,“铁嬷嬷,这老东西和我拧上了……” 他不是一代名士,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姑娘家早晚有一日得出阁,这该会的一样不会,谁家愿娶这样的姑娘。 第76章 事败挨罚1 洛瑞道:“刺绣自有绣娘做,厨房也有厨娘,我孙女的书画一绝,外人想学都学不来。” 洛瑞现在看洛俪怎么看怎么满意,他想着自己用心指点教导,数年后就是个卫夫人第二,瞧瞧人家画仙,老子没了,还有个郑文宾延续郑甫的才学。 都说洛征的才华好,可洛征静不下心,更坐不住。近来洛瑞瞧着洛俪,虽是女儿家,最难得她能静下心学习、练习,这份勤恳最是难得。洛俪喜静,也能安心地练习字画,即便很枯燥,她能做得有模有样。 洛瑞没觉铁氏说的话有什么道理,在他看来,自己的道理更足,“将来她一幅书法卖上几千两银子,这一幅画的钱能买下多少绣技精湛的绣娘、厨艺高强的厨娘,为什么要她将时间浪费在那些下人可以完成的事上?” 铁氏被气了个仰倒,别人都说他们夫妻是传奇佳话,谁知道这几十年她被这老东西气了多少,她估计自己又要少活三年。 “老东西,你总有理,你敢把这话对着你那些仰慕你的读书人说么?” 洛俪将来到底是要嫁人配夫婿的,这大家闺秀该会的都得学,回头别人不会说洛瑞没教,只会说她这个当祖母的,没把孙女教好。 洛俪还是个呀呀学语时就由她带着、养着,虽是她孙女,更是她的心肝肉,那是朝夕相处带出来的感情。铁氏希望自己带大的孙女,别人该会的,她都能学学;别人有的她都能有。自从洛俪满三岁后,铁氏这些年她一直在替洛俪攒嫁妆。原本给闺女攒嫁妆,是亲娘预备的,但梁氏不在,铁氏只能自己操心。 洛倩有她的亲娘苏氏操心,便是洛佼那丫头身边也有李妈妈操心。 铁氏在洛俪的事上就多操了一份心。 洛瑞反问道:“这是家里的琐事,我为何要对他们说。” 不敢了吧!还不是顾忌他的名声。 世上对女子的教养,要求女德女容的,而这女德里,女红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基本技艺,女红包括:针线、厨艺、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人情往来、看账簿等。偏老太爷居然说学这些东西浪费时间。 “老东西,再将俪姐儿交给你,往后就没人敢娶她了。” 好好的孙女,被他都教成了什么,瞧他说的是什么混话,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死人,外头已经有人说,“一代鸿儒在家里教孙女,正想着把他家孙女教成卫夫人那样的人物。”听听,这都是什么事儿,早前铁氏还以为是外人无聊时瞎传的,听着他的话,定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我是想着给俪姐儿招一个德才兼备的夫婿回来。” 我洛瑞的孙女,岂能由别人挑拣,该是她去挑选别人! 铁氏又落败了,她说不过洛瑞,恼道:“今晚不许睡我的床,继续睡你的暖榻去。” 自家的宝贝孙女完全被洛瑞给教歪了。 什么大赵第一鸿儒,谁知道人前摆着儒雅名士的模样,背后就是这等言行出格的人。洛子学问第一,孔孟之道,洛子就偏孟子学问,觉得孟子懂得变通而孔子则更显肃正呆板。 洛瑞嘟囔道:“一把老骨头,还当自己是二八少女有一身如水肌肤,我还不乐意摸呢,摸着嫌扎手。” “老不正经,老不要脸!”铁氏骂了两句,吵不过他,一转身用背对着老太爷。 铁嬷嬷这几十年是见惯不怪了,这对老夫妻活到老也伴嘴,从年轻时到现在,自家的姑娘、老太太从来没吵赢过,最多就是打架的时候能讨点便宜,可老太爷根本就不和她动手,所以是打不起来的。 第76章 事败挨罚2 在老夫妻吵架的时候,洛俪还没歇下。她进入浣莲阁后,站在院门后见铁嬷嬷走远又出了院门。今晚许是难入睡了,一个人在后宅里转悠,经过柳姨娘的存善居时,发现那边灯光还亮着,心下转桓一遍,翻过围墙,透过窗户能依稀看到柳姨娘的倩影。 用手沾了口水,凿破纸糊的窗棂,往里一望,柳姨娘跪在偏厅的蒲团上,桌上摆了香案贡品,墙上还挂了一幅画,上面绘的是一个飘逸如仙,气宇轩昂的男子。 “夫君,怀青今日订亲了,订的是你同窗杨耀宗的嫡次女玉莲。杨大人知道怀青的身世,就算是这样,他也愿意与我们结亲。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已走了十五年,你还是老样子,妾身却已老了……” “妾身为了一双儿女,十五年来苟且偷生,所幸平平与怀青顺遂长大成人,平平又怀上了,头胎生的是男孩,这胎无论是男是女都好。平平的夫婿是妾身的娘家侄儿,我大哥大嫂待她视若亲生女儿,她在婆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平平,是洛依的乳字。 “平平出嫁的时候,办得甚是风光,嫁妆也还算体面,有两家铺子、一百二十亩良田,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 洛俪心头一震:洛修不是洛家人,就连已出阁的洛依也不是洛家人。 前世之时,她只是觉得柳姨娘与苏氏相处的方式很奇怪,柳姨娘对苏氏很是敬重,而苏氏对柳姨娘却没有寻常人家嫡妻对侍妾的那种刁难、打压,反而有三分敬重、五分呵护。她还以为是柳姨娘怕苏氏,后来才听梁妈妈说,说柳姨娘最开始是洛廉的外室。 洛廉原没想给她一个名分,是苏氏说服了他,将柳姨娘接回洛家,彼时柳姨娘已经生下了庶长女洛依,肚子里还怀着洛修。 这哪里是外室晋级的姨娘,分明就是别人家的妻儿。 柳姨娘审视周围时,窗户上映出一个身影,瞧那娇小的模样,一眼就辩出是洛俪,她扭开脑袋:三姑娘在与老太太学武功,这是一学会就用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四下里瞧见呢。 她们母子的秘密,洛家的家主洛廉、苏氏都是知晓的,只怕老太爷洛瑞也心里有数。 她对洛家不满的话就埋在肚子里,却不会被人听了去,只是往后行事得更小心些了。苏氏说会拿洛修当成洛家嫡出公子,可洛修原不是洛家人,凭什么当?如果是当年的萧家还在,以洛修嫡长子的身份,婚礼该如何体面。 她倒是想瞧瞧,苏氏会不会真拿洛修与洛征一样对待。 “大爷,我们萧家欠洛家的情分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下辈子,妾身结草衔环、当牛作马亦要还。洛家人仁义,今日洛大太太与妾身说,他会照着洛家嫡子的例给我们怀青预备聘礼,还说要将洛府南边那块三亩地的屋基划给怀青建府邸,待怀青成亲,便让他们夫妻与我一道分出去单过。” 才三亩的屋基地,能建多大的宅院,就这么个地儿,好似给了他们母子多大的恩惠?这么多年,她忍辱负重,不就是想把一双儿女养大成人。 想到原是名门之后的嫡长女,却以庶长女的身份出阁,嫁妆更是庶女的五千两银子模样,她的心就一阵刺痛。 洛俪扒在窗上,听着低声呢喃自语声,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柳姨娘与大老爷洛廉没有夫妻之实,与洛家更没有任何关系。 她前世今生,能将《洛氏祖训》倒背如流,这本书的作者乃是洛瑞,在之前,《洛氏祖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第76章 事败挨罚3 她前世今生,能将《洛氏祖训》倒背如流,这本书的作者乃是洛瑞,在之前,《洛氏祖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有九条祖训家规,后在洛瑞成名之后,从一张纸变成了厚厚一本书,上面不仅有祖训族规,之后还有礼义廉耻,比《弟子规》更长,比《三字经》内容更为丰富,究竟字数应是两者合起来那般厚重。 又扯远了,还说《洛氏祖训》,上面《祖训族规》里头,有一条便是“洛氏嫡系男子不得纳妾,其年满四十之后可设通房两人。” 照着这条对应,洛廉是不能纳妾的。 洛康虽位列正三品吏部侍郎,就不曾纳有妾侍。 洛俪还奇怪,明明洛廉违了《祖训》里的一条,怎么洛瑞没有指责? 《洛氏祖训》有两种,一种是洛氏子弟通用本,另一种是洛氏嫡系本。 姓萧的人家,夫君、画中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柳姨娘不敢在白日祭拜,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所有人进入梦乡才能偷偷地备了香案,拿着绘有男子遗像的画来祭拜。画上男子,五官眉眼间,与洛依有三分相似,他的眼睛与洛修如出一辙。 前世今生,洛俪虽觉得柳姨娘和苏氏之前不像寻常人家的妻妾,却从未怀疑过柳姨娘或许有异样,更没怀疑过洛依、洛修的身份,这姐弟二人容貌更多的随了柳姨娘,也难怪没引起他人的注意。 洛依如花似玉,温婉如水。 洛修清秀俊美,一身书卷气。 前世时,洛修在十六岁时突然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 难不成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洛俪此念一闪,心下震动不已。 她努力地回忆,记得前世自己跟着洛瑞去忠良庙,洛瑞让她给刻有文忠候梁思远的灵牌上香,当时还说,这是她的嫡亲舅家。 而那日,与她一起去的还有洛佼、洛修二人,洛修当时拜祭的灵位乃是一位萧姓人,怎么也忆不起灵牌上刻的是什么字,只记得姓萧。 难怪从她有记忆开始,柳姨娘从来不玩手段,对大太太敬重有加,而老太太发话让柳姨娘每月初一十五给大太太请安,旁的时候不用过去,这着实不是大户人家妻妾之间的规矩,原来柳姨娘并不是洛廉真正的侍妾,只是顶了一个名头在洛家生活。 洛佼、洛修姐弟二人不是洛家骨血,洛俪已能肯定。 怀青,前世时以为这是洛瑞给洛修取的字,现在才明白,是洛修真正的名字。怀青,怀念着名字里有一个青字的人。 洛俪静默地翻墙出了存善居,心里依旧琢磨着今晚意外得晓的惊天秘密。 萧…… 洛俪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浣莲阁,早前因发现方家的心思难以入睡,这会子更是连半点睡意都没了。 她还是想不起来,被窦国舅害死的忠臣良将里头是哪家的萧?如果能入忠良庙,许就能揭开秘密。 洛俪的影子消失在窗户上。 柳姨娘的唇角溢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眸子里掠过一丝寒芒,更有太多的不甘。如果不是要借助洛家的势力让儿子走入仕途,她又何必如此…… 洛家是他们母子需要依靠的大树,能挡日避雨,若有朝一日他们母子得势,她定要那些欺负过、给她白眼瞧的人好生看看自己的厉害。 这一生,年幼之时因生母早逝,受尽继母的苛刻薄待;年大之时,好不容易攀上一个名门公子为夫,却天降横祸,失了夫婿、婆家,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寄人篱下。 受够了!无数次的,她都快要受不住了。 柳姨娘定定地望着画中人, 第76章 事败挨罚4 柳姨娘定定地望着画中人,早前的温柔深情化成了浓浓的怨恨:“夫君,为什么?为什么萧家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果萧家还在,平平、怀青当是何等的尊贵……” 十几年了,她还是无法接受现状,每每梦中,还能梦到当年萧家奢华、富贵的生活。可梦醒来,泪湿枕巾,她一定要自己的儿子恢复曾经的荣华,只要能复其荣华,她什么都可以去做。 洛俪回到浣莲阁,辗转难眠,今夜注定失眠,洛俪索性起身在练字木板上习字。 * 素绢闻到雄鸡报晓声,睁眼一看,洛俪立在案前练字,一笔一画写得甚是认真,她的身侧放了四五张纸,上面的字清丽挺拔,隽永深沉。 “姑娘,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洛俪勾唇笑道:“练了一宿的字,虽是照着祖父的字帖,可觉得练到了五分形似,而神韵更远不及祖父。” 素绢扯了外衫,边往身上套,一边瞧着旁边放的字,“姑娘,身子要紧,你也不能练通宿啊。” 是她着实睡不着,被自己发现的秘密惊住了。 唯有练字,才能让她静心。 她不愿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她怕自己想多了会怀疑起自己的身世。 前世临终前,梁俊撕心裂肺的“妹妹”,他拒绝自己的情意,说的那句“视若妹妹”都似在证明什么,前世被她忽略的东西,今生发现隔了一层面纱,一层纸,只要她一捅就明了所有真相。 素绢歪头看着洛俪的字,“姑娘的字近来长进很大,我瞧着不比二爷的书法差呢,难怪老太爷这么疼姑娘。” 小厨房里,传来一阵水响声。 梁妈妈起床了,她要赶在洛俪去颐和堂习武前做些羹汤给她填肚子,虽吃得不多,总不能让姑娘饿着肚子去。 梁妈妈做了碗银耳红枣羹,银耳是昨晚就泡好的,看着洛俪吃了一碗,心疼地道:“姑娘也太拼了,怎的一宿不睡地练字呢,莫累坏了身子。” “妈妈,我无碍。”洛俪笑着。 梁妈妈出神,她的笑容越发像梁氏,也是这样的明丽,也是这样的迷人,有那样的父母,生出的女儿怎可能差得了,再过几年,只怕姑娘的容貌是藏也藏不住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觉得神伤:若是梁家小姑娘还在,也与三姑娘一般大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梁家小姑娘寻到没有。 “素绢,昨晚是你值夜,你怎不劝着姑娘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这样熬夜。” 素绢一觉睡到雄鸡报晓,她向来睡得沉,哪里知道姑娘练了通宵的书法。 “妈妈,这不怪素绢,是我想练字。素绢,我们该去颐和堂。” 当铁嬷嬷看到还着倦容的洛俪,心生怜惜。 素绢不待铁嬷嬷问话,率先道:“嬷嬷,姑娘昨儿练了通宵的字。” 铁嬷嬷吐了口气,没说什么话,与往常一样取了木剑,她在前演示剑法,洛俪紧跟其后,素绢捡了根书枝学着她们的样儿跟着模仿。 练足了一个时辰,天色方才大亮。 洛俪洗了把脸,坐在偏厅里吃点心。 内室里,老太太铁氏亦要起身了,铁嬷嬷赶去服侍。 铁氏听说洛俪昨晚练字到通宵,“三姑娘是不要命了?”顿了一下,“只怕是老东西说了什么,否则我好好的孙女怎么会不睡觉练通宵,老东西越来越过分。” 她整好衣衫,不待洗漱,先进了偏厅瞧看,洛俪因昨晚没歇好,这会子困意袭来,扒在案几上睡得又沉又香。 铁氏立时就火了:“老东西就会瞎折腾,还真以为我吵不过他,老娘不发威,他当老娘是病猫。铁嬷嬷,快把三姑娘抱到暖榻上睡着,就这么会工夫也能睡熟,这孩子得多累。” 第76章 事败挨罚5 铁氏立时母爱泛滥,瞧着困乏的孙女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这孩子可怜,没个亲娘疼,爹老子将她送回家乡就没管过多少。还以为继室是个好的,也没见她真心疼爱这孩子。 铁嬷嬷抱着洛俪时,低哼一声就又睡过去了。 铁氏坐在榻前,轻柔地替洛俪压了压锦衾, “老太太,再过一会儿,三姑娘就该去书房习文!” “你去告诉老东西,就说三姑娘今儿一天都归我,叫他别等了。”铁氏气哼哼地,越瞧越是心疼,将满腹的怒火都发到洛瑞身上。 素绢见铁氏发火,远远地避着,她原在铁氏身边服侍这几年,最知铁氏的脾性,不惹着时,是慈爱可亲的老太太;一旦惹恼了,她能追着老太爷打骂。 洛府上下,没有不怕老太太发火的,就连老太爷见了也要让三分。 铁嬷嬷去书房给洛瑞回话。 洛瑞先是意外:铁氏这是摆明了要和他抢人? 却听铁嬷嬷道:“听素绢说,三姑娘昨儿一宿没睡,一直在练字呢,今儿在颐和堂一习完武就累得扒在几案上睡熟了,老太太瞧得心疼不已。” 洛瑞问道:“练了一宿的字?” “是。” “执墨!”他唤了书僮,吩咐道:“你去浣莲阁,把三姑娘昨晚练的字取来瞧瞧。” 铁嬷嬷回到颐和堂回话时,铁氏还坐在榻上呆愣愣地看着洛俪,那眼神里尽是掩也掩不住的疼爱、柔软。 “老东西怎么说?” “回老太太话,老太爷什么也没说。” “那就是个混的,怕是拿俪姐儿当小子教了,小子皮糙肉厚,怎么折腾都没事,瞧瞧这孩子才多大,几天功夫就把人给我折腾瘦了。还和我玩拖字诀,说什么这些日子归他管,从今儿开始,我还非不如他的意,今儿一天归我,从明天开始,上午归我,下午归他……” 铁氏一落音,立马否决道:“五更时归我,上午归他,午后又归我,我实在不放心,要是下午归他,那老东西说不得要折腾到半夜。我看他近来是闲的,实在不成,就给他收几个小弟子,让他去教,只别折腾我的宝贝孙女。” 洛瑞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早在数年前就对外说过,他再不收门生的话,却愿意得空时指点一下有天赋、才学的后生,近来他可是盯上洛俪,觉得洛俪可堪继承衣钵,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的才华都塞到洛俪的脑袋瓜里。 铁嬷嬷轻声道:“老太太有了主意,回头再与老太爷商量。” “他的嘴有多能言善辩,我可说不过,只能用强权,他要敢不服,老娘就追着他打骂,他要不怕丢脸就继续和我磕,我不来狠的,他还真当这个家是由他说了算。” 铁氏想着她们在说话,洛俪依旧睡着,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意思,这得多累啊,那火气直往上窜。“铁花,你把我的鞭子寻来,我这就闹到书房,他敢不赞同我的意见,老娘直接抽他几鞭子。” 铁嬷嬷哭笑不得。 铁氏可不管,唤了声“素纹”,“把我的马鞭取来。” 铁嬷嬷与素纹使眼色,素纹面露疑惑。 铁氏恼道:“还站着作甚?快取鞭子!” 素纹这丫头倒实在,飞野似地从习武室里取来马鞭,双手奉上。 铁氏一接过,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往书房奔去。 铁嬷嬷心下着急,老太太不是年轻时候,现在可是连重孙都有的,再与老太爷吵起来,可不就惹人笑话。铁嬷嬷用手凿了一下素纹的额头,“臭丫头,老太太让你取鞭子,你还真取,你就不能撒个谎说鞭子丢了、坏了,怎么都成?” 第76章 事败挨罚6 就不能拖着不取,或者编个旁的藉口也行,素纹这丫头素日瞧着还机警,今儿居然就迷糊了,还颠颠地把马鞭给取来。 素纹道:“嬷嬷,我若不去,老太太肯定气得更凶。” 铁嬷嬷叹了一声,转身追在铁氏后头。 铁氏离书房还在十来丈,声音先吼:“洛敬斋,你给老娘滚出来!” 执丹往外头一望,立时吓了一跳,铁氏握着马鞭杀上门来了,扒腿就去禀报。 洛瑞端坐在书案前,听执丹支支吾吾地禀报,有些意外,都活几十岁了,她不会还像年轻时候一样拿鞭子抽他吧?打在身上还是很痛的,这女人发起疯来,简直不可理喻。 “孔子曰: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古人的话,诚不欺我,果然女人是很难理解的动物。 音刚落,铁氏震天一吼:“老东西,你又在那儿念叨什么呢?” 执墨执丹以为两人要对恃时,画风立转,只见洛瑞很是殷勤狗腿地赔着笑脸:“夫人,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刚才还在回味夫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呢。” 铁氏来时万丈烈焰,这会子立时消了大半。 温柔小意,再说几句情话,他就能把铁氏的火给灭了。从年轻时到现在,这一招对铁氏那是百试百灵。 洛瑞小意地亲手倒了一盏茶水,“一路过来,饮口清茶润润嗓子,夫人有什么吩咐,遣个下人递过话就成,怎劳你亲自过来,你若是累倒了,我可得心疼,女人嘛就得好好休养才漂亮。” 铁氏的怒火更消得只剩一分。 两个书僮简直是目瞪口呆,从来没发现名动天下的洛子惧内到如此地步,看看他此刻的表现,那简直就是忠犬状。 铁氏接了茶水,浅呷一口,在一边的贵妃椅上坐下,“今儿一天,俪姐儿归我教,你可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再有意见,铁氏的马鞭还不得抽到身上。 他老了,皮老肉老筋骨老,可经不住那马鞭的力量。 铁氏很满意。小样儿,老娘不发威,你就不当回事,看来她早该发威了。 “从明儿开始,五更归我,每日晌午让俪姐儿陪我有午食,之后下午归我,你可同意?” 今天归她可以,只是往后也不能这样安排吧。 “这样算起来,她没多少练字习画的时间,能多两个时辰不?” “哼——”铁氏将手里的马鞭摇了又摇,别惹老娘动鞭子,别以为老了,老娘就揍不得,与你这口才伶俐之人,老娘不讲道理,鞭子就是老娘的道理。 洛瑞打了个寒颤。 年轻时候,有几次他们吵架,她吵不过就动手。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这女人不发怒的时候,还是又温柔又可人的,可一发怒就是头母老虎,一点也不招人喜爱。 “你只说同不同意,若你不同意,我用鞭子讲道理!” 孙女自己上进啊,根本不用他操多少心,要对付她,就不能硬碰硬,大不了采用他的计谋,只要孙女偏着他,就算在铁氏身边,她照样可以练字。 洛瑞这么一想,但又觉面子过不去,装出不甘愿的样子,“就照夫人说的做。” “算你还识相。”铁氏搁下茶水,对外头道:“铁嬷嬷,告诉大厨房,今儿给老太爷熬一份王八汤。” 他老了啊,这是年轻时候的招术。每次用武力镇/压他,完了又让人给他做好吃的,夜里还温柔地搂着他说情话,这纯粹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洛瑞装出很受用的样儿,“谢夫人关心。” 第76章 事败挨罚7 洛瑞装出很受用的样儿,“谢夫人关心。” 铁氏挥了挥迈出房门,回首问道:“我的皮肤扎手?” “没,没,夫人年轻貌美,正值当年,肌肤光滑细腻。” 执墨执丹还真是开眼了,老太爷这是睁眼说瞎话,看看老太太那张脸,眼角全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堂堂闻名天下的洛子,惧内到什么地步了啊? 太可怕了! 铁氏扬了扬头,“算你还会说话,我会陪你吃暮食的,别在书房待太久。” 是她陪他,这明明是他陪她好不好。 他又牺牲色相了。 啊哟,他有多久没和她亲热了? 洛瑞一张老脸变得比花布还热闹,她还有这心思重温年轻时候的梦。 骂他老不正经,那她算什么? 果然是女人最难理解,根本不讲道理。 拿着马鞭的女子更像母老虎。 文武对决,铁氏完胜,心满意足地领着铁嬷嬷、素纹回颐和堂。 洛瑞对执墨、执丹二人道:“老夫这是好男不与女斗,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娶女人为妻,就当捧着、敬着,虽说老太太偶尔发一回母老虎症,大多数时候还是贤妻良母……” 执丹心里暗道:老太爷,小的将来娶妻,坚决不娶会武功的,要是拿着马鞭抽小的,小的能立马休掉。 执墨觉得名扬天下的大儒,今儿有点人气儿,以前都像是高高在人的圣人、神仙一般,瞧老太爷惧内的样子,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将来拿来这事讲出去,一定能世人一乐。 * 苏氏、朱氏正在睦元堂晨食,就听下人禀报,说铁氏拿着马鞭闹上书房找老太爷,婆媳二人吓了一跳,正要过去一探究竟,又听说那边没事了,不仅如此,铁氏还让大厨房给老太爷加餐。 洛廉与洛径听罢后,父子俩一脸坏笑。 朱氏看得稀里糊涂,低声关道:“婆母,这加餐还有什么说法?” 苏氏笑得窘迫,她是过门二十多年的媳妇,否则就老太爷夫妇间那相处之道还真不明白。老太太有十年没给老太爷发火了吧,这回为了争洛俪,居然发镖了。洛家的当家人看着是老太爷、大老爷,可说话最管用的还是老太太啊,老太太一怒,老太爷都退避三尺。 洛径颇有意味地道:“父亲,祖父今年有六十多了吧?” “你祖父今岁六十五,可你祖母还不到六十呢,正年轻。” 苏氏心里抹了把汗水:婆母你闹哪样?你两老人家不是二三十岁,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让大厨房煲鳖汤给老太爷?洛家的老人怕是知道这用意,可她都觉得没脸。尤其是朱氏,一脸好奇,等着有人给解说呢,她着实张不开嘴。 苏氏道:“大老爷,男贺满女贺近,母亲今年五十九,秋天时要不要给办大寿?” 洛廉轻叹一声,“还真快,转眼母亲就要做六十大寿了,你回头寻个机会问问母亲的意思。” 朱氏此刻还在纠结“老太太下令给老太爷加了一钵鳖汤的事”,不耻下问,又很认真地道:“书勤,祖母为什么骂了祖母还给祖父加餐啊?” 噗哧—— 洛廉一个没忍住,一口羹汤喷出。 洛径又气又恼,“吃你的饭,长辈们的事,不是你该问的,你只要在长辈面前敬好孝道,帮母亲打理好内宅就是本份。” 这种话,她怎么能问,就不能私下问他啊。 当着他爹娘问,这是嘛意思? 朱氏心里暗道:这加餐一说,莫不是还有什么内情不成,问不得,她就不问,只是越不能问,她心里越是好奇。 苏嬷嬷立在帘子外头禀道:“大太太,刚才祠堂那边的洛翁递话来,说您罚四姑娘抄的一百遍《祖训》抄完了。四姑娘说,一百遍抄完就能出祠堂,问大太太话,她今儿是不是能出来。” 第76章 事败挨罚8 朱氏惊呼道:“四妹妹进祠堂有十二天,一百遍就抄完了?” 不会是洛俪背里帮她抄了吧? 不对,洛俪也没这机会,因为近来她被老太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学画,怎么可能有时间抄祖训。 一百遍啊,得有一百本书了,一天用心些也就抄两本,就算是很好的成绩,她可不觉得这一百遍十二天就能抄完。 苏氏罚洛佼,原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一百遍,以苏氏最初的预测,怎么也要抄上大半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抄完了。 “告诉四姑娘,令她带上抄好的《祖训》到睦元堂来。” 洛廉、洛径父子用罢晨食,陆续去了琼林书院。 朱氏领着丫头拾掇了碗筷。 洛佼捧着几本书,身后跟着李妈妈,此刻的李妈妈面上带着几分兴奋之色,怀里抱着厚厚的一卷三尺多长的仿宣纸,整整齐齐卷裹着,看那厚度,确实有百张左右。 主仆二人进了睦元堂花厅。 朱氏笑着道:“四妹妹几日没见,在祠堂还养得白白胖胖。” 大嫂什么的,最是讨厌了。 明知道她被罚到祠堂抄祖训,居然说她养得白胖了。 她自小就爱美食,就得吃多些,可也不带这样的。 朱氏并不是讨好话,而是这猛地一眼瞧来,分明就发现洛佼白了,也长胖了,最明显的就是下巴,隐约可见双下巴,脸颊上都有肉了。 李妈妈今晨见到的时候,只觉得洛佼长白了,可没发现长胖,心里还想着这三姑娘还真不错,姐妹情深,隔日就给洛佼送走的,水果、点心都送去,没让祠堂的洛佼饿着。 洛佼睨了眼朱氏,并不接话,而是福身道:“娇娇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 洛佼,乳字娇娇。 苏氏道了声“甚好”,心里犯着迷糊,这才几日,洛佼真就全都抄好了。 李妈妈忙道:“大太太,四姑娘为了抄祖训,近来睡得少,这可是不眠不休抄好的,还请太太清点一下,统共是一百零一遍。” 苏氏与苏嬷嬷使了个眼色。 洛佼主动捧起手里的五本,毕恭毕敬地奉上。 苏嬷嬷又转与苏氏。 苏氏只看着上面第一页,字虽不算特别好,倒还算勉强过关,示意苏嬷嬷清点数量。 苏嬷嬷接过李妈妈手里的大纸,展了开来,一张又一张地细数起来。 朱氏走近,用手翻起来,初翻只是疑惑,洛佼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再翻就意外,但翻第三下立时就发现了端倪,这也太巧合了吧,每一张的字体一样,就连字的排序方法都一样,第一行在德字结束,最后一行都只写了九个字。 只片刻,朱氏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因她的异样,苏嬷嬷也发现,不再数数,而是看上面的字,这一瞧就明白了。 这二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苏氏放下手里的五本书,“苏嬷嬷,把那拿过来。” 外头,洛倩与杨玉莲携着各自的丫头款款而来,正用晨食时,就听说洛佼的一百遍祖训抄完了,洛倩还吃惊了一场,秋蓉的第一反应就是“二姑娘,不会是三姑娘帮四姑娘抄的吧?” 洛倩冷声道:“三姑娘近来有多忙,哪有些时间帮她抄祖训。” 她也很忙,她要忙着准备及笄礼,忙着预备嫁妆,这么多的事,哪里能放松半分。 二人进入花厅,与苏氏、朱氏见了礼。 杨玉莲惊道:“听说四姑娘抄完了一百遍祖训,这字写得可真工整。”她笑微微地,在洛倩的翻动下,又补充道:“都说洛家的姑娘个个是才女,传言果真不虚,四姑娘怕是比寻常秀才还胜两分,瞧瞧这每一张的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写得可真好……” 第77章 洛佼身世1 又补充道:“都说洛家的姑娘个个是才女,传言果真不虚,四姑娘怕是比寻常秀才还胜两分,瞧瞧这每一张的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写得可真好……” 苏氏瞧了一阵,很快就误明白其间的原因。 洛倩花容微变,动作快速地又看了最下面的几页,“四妹妹,你……你……居然作弊,长辈罚你,原是为你好,你居然应付了事,用作弊来应对处罚?” 洛佼第一反应就是盯着李妈妈:不会是洛俪说的吧? 二姐姐与三姐姐的关系自来就好,不对,是三姐姐与家中姐妹都一样亲厚。 李妈妈忙道:“昨儿到现在,我可一直看着三姑娘。四姑娘,三姑娘除了去老太太那儿习武,其他地方就没去,真的,我保证……” 苏氏怒不可遏,抱起纸,砰的一声就砸在了地上,“洛佼、李妈妈,跪下!”一声怒吼,李妈妈吓得双膝一软,“你们主仆好大的胆儿,玩心眼都玩到我跟前来了。五本书是洛佼抄的,可这些大纸上的字,分明就是印出来的!你是不是挖空了字中间,用布沾了墨水染出来的?” 昨晚就被洛俪瞧破了! 洛佼大叫:“是三姐告诉母亲的?”她这么聪明,除了家中的祖父比她聪明,三姐姐的聪明就比她差一点点,定是三姐姐说的。 洛倩怒道:“昨日,三妹妹去给你送饭前来见过我,送饭后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听说昨晚,三妹妹练了一宿的字,五更时就去了祖母处学剑术,母亲没见过三妹妹,我也还没见到三妹妹,你莫要凭一己之心乱猜测人。没的,反而寒了姐妹手足的心。” 她不想让洛俪背了黑锅,这么明显的笔迹字体,任谁都能瞧出端倪,而且这速度也太快了些,不惹人生疑都难。 李妈妈想着洛佼被罚,最关心洛佼的就是洛俪,人家很用心,低声道:“四姑娘,三姑娘给你送过饭后,真没见过任何人,我保证。” 洛佼恍然大悟,不是洛俪说的,那就是他们发现的?“不可能,家里除了祖父比我聪明,你们怎么知道……不,这就是我抄的,我可是抄得很辛苦,为了尽快抄完一百份,昨儿一夜我都没睡觉。” 杨玉莲瞧这架式,许是今儿要罚洛佼。 难怪每张都一模样,版面一样,笔迹一样,却是挖空了纸用墨沾印出来。 杨玉莲福了福身:“洛伯母,玉莲告退!”是说她是未来的洛家妇,这种事还是避开的好,她带着丫头退出睦元堂。 杨玉莲刚出院门,就听见苏氏用气得颤抖的声音大喝:“苏嬷嬷,请家法!她还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打她,小小年纪,就学会欺上瞒下,玩小心眼,不肯踏实做事,罚她抄祖训,居然敢用歪心思,冒犯祖宗神灵,不得不罚!” 洛佼听说要请家法,这会子惊住了,哇哇大哭:“这就是我抄的,是我抄的……” 即便是挨打受罚,今儿她就认定了:这是抄的,不是印的。 抄书什么的太可怕了,一百遍,这得抄到啥时候,多亏她聪明,想到这个法子,两天就把活儿给搞定了。 李妈妈见她哭得可怜,附和道:“大太太,四姑娘不说谎的,定是她自己个儿抄的。” “李琴儿,她是否说谎,我还分辩不出。祖训有多少字,便是大爷、二爷这样常读书的,一天用心速度快,最多能抄两遍。可她关到祠堂十二天,就抄足一百零一遍,她这是哄谁呢?你自己再看看这大纸上的字,比对比对,可是每一页的字都一样。” 第77章 洛佼身世2 李妈妈忙道:“大太太,不一样的,你看这张,第一行可是到行字。” “这页到‘行’字,第二行开始处是空白,这‘行’字可不就被她移到第一行后面,这一行突兀地多一个字,第二却又少了一个字,这分明就是移了这字的位置。” 昨日洛俪瞧出来后,洛佼就用了心,设计了三种版本,不同处都设在前两行也最后两行上,想着有三种样子,总不算是完全一样的,她原是多设计几种版本,可又觉得太麻烦,怕天亮前印不完一百遍,就简化了。 没想到,连她移字都能被苏氏瞧出来。 李妈妈的闺名叫琴儿,见苏氏一语点破,先是意外洛佼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再是感慨洛佼的歪心思,这孩子还挺聪明的。洛佼会玩,也有些巧心思,她不是会改首饰么,就连洛倩、洛俪都说她改过的首饰更显雅致与灵动。 洛倩很是生气。 洛家可没像洛佼这样欺瞒长辈的姑娘,她虽不是洛家女儿,可家里是拿她当嫡出对待的,从小到大,花的、用的,都不比她自己个儿的差。可洛佼居然还不满足,还做出惹母亲生气的事。 苏氏大喝:“请家法,先杖二十棍,让她长长记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朱氏一脸恼怒,小小年纪,怎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应付长辈? 苏氏唤了两个婆子来,拖了洛佼,将她绑到条颌上。 洛佼哭得呼天抢地,又哭又闹:“呜呜……娘,你不讲理!你说我抄完一百遍就让我出来,我抄完了,你还打我,呜呜……” “欺骗长辈,不肯务实,你还没有错?” “呜呜,就是我抄的,是我抄的……” 苏氏被气得肝肠肺都在痛。 那么明显的作弊行为,被人识破,她居然还不认。 李妈妈面容煞白,见洛佼被绑在条凳上,苏氏一声令下,立有婆子操起棍子就往洛校身上招呼。 洛佼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尖叫声,就跟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一般。 李妈妈捧着胸口,打在洛佼身,痛在她的心,她不待细想,突地疯了一般地冲了过去,往洛佼身上一扑,“大太太,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你要打就打奴婢,奴婢是四姑娘的乳母,四姑娘做错事,奴婢难逃罪责。” 苏氏这会正在气头上,“将李妈妈拉开,继续给我用刑,打二十棍她不认错,就给我打二十五棍,直打得她认错为止。” “年幼时欺瞒长辈,再过几年,还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 李妈妈哭得眼泪哗哗流,看着婆子的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洛佼身上,她好痛,多希望能替她受罚,这是她的骨血、她的肉啊,洛佼原是官家的尊贵姑娘啊,只是她的命不好啊,呜呜。 李妈妈被婆子拽着,挣扎不得,“大太太,你罚奴婢吧,你罚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教好四姑娘……” 洛佼挨了五六下棍子,只觉得钻心地痛,死咬着牙齿,“母亲不喜欢我,我这有娘的比三姐姐那没娘的还可怜……三姐姐虽没娘疼,可祖父祖母都疼她、宠她,呜呜……你索性打死我好了,你就打死我吧……” 李妈妈听到这儿,只觉得四姑娘的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子。 她是可怜,家没了,整个李家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 她有人疼,自己一直都很疼她呀。 洛佼还在哭着叫嚷:“你不是我娘,天底下没你这么狠心的娘……我是没爹爱没娘疼的,呜呜,我好可怜……我不要活了,你们打死我吧,呜呜……” 她不要活了,既然要打她,索性打死吧。 她还同情三姐姐亲娘死了,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第77章 洛佼身世3 睦元堂这边闹得呼天抢地,而洛俪睡得正香。 铁氏听到吵嘛声,“这好好儿的,又是怎么了?” 铁嬷嬷唤了素纹出去打探。 洛俪突地惊醒过来,哪里似有人在哭,还以为是做梦,过得片刻,凝神一听,隐隐听到“你们打死我吧,我没爹娘疼,打死我,我不要活了……” 洛俪腾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颐和堂偏厅的暖榻上,穿上绣鞋奔出去,却在通往花厅的帘门前停下了脚步。 素纹正在禀报:“老太太,听说是四姑娘惹祸了,大太太罚她抄一百遍祖训,她居然挖空字印了厚厚一沓,凑足一百遍。现在被大太太识破了,说她欺上瞒下,敷衍长辈,要罚她二十大棍,并要她认错。” 这孩子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到,只是用上歪心思了,难怪苏氏那种好性子能被气成这般。 铁氏问道:“她可认错了?” 素纹摇头。 不但不认错,还自怜自艾地说她没爹娘疼。 洛佼这孩子还真是软硬不迟,说起来与那人还真是一个脾性。 铁嬷嬷道:“老太太,你看这儿……” “大太太教儿女,我插什么手,这个时候出手,没的反而让她不服管教。总得让四姑娘吃些苦头,她这性子不改,将来吃苦的还是她。” 洛俪原想过去求情,也立时打消了此念,长辈们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洛佼的前世确实因为她的性子原因,命运多舛,身似飘萍。她后来是否懊悔过无视长辈的教导?但洛俪以为,那些痛苦、坎坷,除了一半归于洛佼的性格使然外,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洛佼的乳母李妈妈。李妈妈实在太纵容洛佼了,纵容得有些无法理解。 睦元堂院子里,洛佼受了十几棍后,李妈妈推开拽住她的婆子,再次扑到了洛佼的身上,“打我吧,你们打我,别再打四姑娘。” 苏氏没想李妈妈如此胡闹,咬了咬唇瓣,“李琴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别忘了,你可是我们洛府花了九两银子买回来的官奴,就算是打杀了你,又有何妨。要不是你的纵容,四姑娘能变成今天这样。” 九两银子买回来的官奴…… 这一句话,深深地触及了李妈妈。 眼泪如泛滥的洪,然,母性使然,她看不得洛佼受苦,她依旧死死地护住身下的洛佼,“大太太,只要四姑娘好好儿的,就算是奴婢死,又有何妨?十年前,奴婢就该死的……” 苏氏苦笑道:“好!好!你既然一心求打,继续打,一定要打到四姑娘认错为止。” 棍子落下,打在了李妈妈身上,她身子一颤,对身上的洛佼道:“娇娇,我疼你,我像娘一样疼你,你就是我的命啊!” 她还不算糊涂,终究没讲出实情。 她知道,一旦讲出实情,洛府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处。 即便苏氏不喜欢洛佼,可到底也没有薄待洛佼。 何况做洛家的姑娘公子好,就算是庶出,也会有人竞争求嫁求娶。 瞧瞧三爷洛修,订的亲事可是堂堂五品官员的嫡女,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难找。 她是不会离开洛家的,因为洛佼在洛家,她还得替洛佼谋到一门尊贵门第的亲事。 婆子每杖一棍,李妈妈的身子就往下压一点,这一碰触,洛佼身上的伤就刺痛一下,虽受刑的是李妈妈,却比自己挨打轻多少。 二十棍之后,婆子并没有停下。 “大太太,你说过打二十棍……” “我也说过,要打得你认错为止。” 洛佼还有心思数棍子。 这样的性子,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第77章 洛佼身世4 洛倩将脸转向一边。 洛佼得好好教训一回,否则总将长辈的教导置若未闻。 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棍杖声落下,哭声、棍声、呜咽声,声声交织,凄惨、悲痛相融一体。 李妈妈死死地咬住唇,她要护住四姑娘,这是她的命根子,是李家最后遗留的血脉,她活着,就是为了回报大人的一片真情。 洛佼不想服软,可是不认错,他们就会继续打下去,这一次大太太已经拿定主意要重罚于她。她咬了咬唇,“我认错!”她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她可以挨打,哪怕是打死也成,但是李妈妈是无辜的,她不能连累了李妈妈。 “大太太,我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欺瞒,不该撒谎,不该不用心抄祖训……” 人在屋檐上,不得不低头,她认错。 声声“大太太”,难掩洛佼对苏氏的怨恨。 也同样令苏氏心寒。 古时有九岁卧冰求鲤的孝子,生恩不及养恩厚,就算洛佼不是她生的,洛佼也不敢这样一再地对她对着来。 苏氏抬手,示意婆子住手。 执刑的婆子握着棍子退后几步。 苏氏严厉地道:“洛佼,你当真知错了?” “是,我知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本姑娘不想服软,可不认错,你们就要打我乳母,我只能认错了,先用权宜之计,让他们停止打人也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议。 乳母都比母亲好。 这母亲哪里真心疼她了。 苏氏道:“既然你认错,今儿这顿打就不算白挨,你要明白,在洛家,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就如你作弊抄祖训的事就不能做。来人,将她们主仆扶回清芷阁,请郎中入府瞧伤。从即日起,李妈妈与洛佼禁足清芷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她们出来。” 两名婆子扶着李妈妈,秋菊和秋蓉则扶着洛佼。 苏氏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年一时恻隐之心,将李琴儿搭救到洛府,后来又给了洛佼一个体面的身份,可这孩子的性子太过倔强。 洛倩道:“娘,四妹妹已经认错了,你怎还忧心忡忡。” 苏氏又轻叹一声,“今日犯过,洛佼不是真心认错,我看她明明是权宜之策,但愿他日莫再惹祸才好。” 洛倩柔声开解道;“娘是为四妹妹好,她一定会体谅的。” 朱氏看苏氏罚洛佼,早早就避开了,她是当大嫂,就不参与这事,免得反惹了小姑子怨恨,以为她在里头挑唆。 苏氏拉着洛倩的手,“到底比不得你与俪姐儿是血肉至亲……” 苏嬷嬷急呼一声“大太太”,这样的话岂能说出来,虽然屋里就只她们三个人,可二姑娘还没及笄。 洛倩已听见这话是何意?难道说……说四姑娘洛佼不是洛家骨血,洛俪是二房嫡长女,她是大房嫡女,苏氏刻意用到了“血肉至亲”四个字。 苏氏揉了揉太阳穴,“我今天被那皮猴气糊涂了,想到她,我……” 洛倩相信人在生气之下,有时候说的话就是真的,“娘,四妹妹她……她不是你和爹的骨血?是、不、是……” 最后三字,她问得小心翼翼,心跳加速,就像是凿破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苏嬷嬷道:“二姑娘,你该回去绣嫁妆了……” 这么大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安全。 已经瞒了十年,再瞒上几年,只待给洛佼订门好亲事,一嫁出去就算了结。 苏氏摆了摆手,“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她反没了要隐瞒的意思,“倩儿,四姑娘不是我所出,也不是洛家的骨血。在这府里,你与俪姐儿才是嫡嫡亲亲的洛家姑娘,你们都是好的。唉……皮猴就是皮猴,就算打扮成名门闺秀,那也是一只猴。” 第77章 洛佼身世5 言下之意:不像你们,原就是洛家的姑娘,不用装扮也是名门闺秀。 今儿洛佼这一闹,若换作苏氏自己个儿的亲闺女,只怕她能被气得吐血。 她原不想出手重罚的,可今儿这情形不罚都不成。 他日洛佼许配人家,人家只会说“洛家姑娘”如何,而她背了个“亲娘”的名分在里面,不得不出手管教。 洛倩咬咬了下唇,纠结着如何宽慰苏氏,“娘,四妹妹的身世……” 苏氏与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站在门口小心戒备着,“今儿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莫说漏了嘴,她是明祖皇帝时期都察院御史李迁的女儿。” “正直不阿,对事不对人,天下无他不敢弹劾之人的李铁口言官?”这个人的官声不错,直至现在还被世人所称赞,即便获罪惨死,可百姓们还是记着这位肯为百姓说话的好御史,“他的年纪不是比爹还大些么?” “李迁若是活到现在,得有五十多岁。李妈妈在李家时闺字琴儿,原是李家的书房丫头,李家获罪被抄满门,李妈妈刚怀上洛佼,她因是李家丫头被没入官府。” 李琴儿因在书房服侍,又成功爬上李迁的床,李家获罪之时,朝廷照例给几个通房丫头、年轻侍妾诊脉,通常这种若是发现有孕,也是赏一碗汤药下去落了孩子,这带着身孕拍卖,可是卖不出价的,就算由官府卖出去,到了新的主家,也都是照了惯例来。 何况李家当家被治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男丁尽数被斩。 苏氏继续道:“后来无意间,被你先头过世的叔娘买下为婢,李妈妈告诉你叔娘,说她肚子里怀着李迁的最后一点骨血。三太太将此事告诉了你叔父,你叔父想着李迁为人正直,是个良臣,托人将李琴儿送到江南。 彼时,我听你爹的建议,佯装成怀孕的样子。十月怀胎,待李琴儿生下洛佼,对外就只说是我所出,又让李琴儿做洛佼的乳母,让她陪在洛佼身边,看她长大。原想这样做既不用分开她们母女,也能保住一点忠良血脉。今日这么一闹,我反倒不安,也不知昔日所为是对是错? 洛佼这么任性妄为,又固执如厮,虽说有一部分是性子使然,可与李琴儿素日的纵容也分不开。可见母女天性,洛佼原是不肯认错,却心疼李琴儿因她受罚,逼不得已这才服的软。” 李琴儿到底是丫头出身,无论是眼光与风度还是太差了,长此以往,苏氏担心洛佼会被她带歪。可若将她们分开,人家必竟是母女,她又不能这么做,真真是令人头痛不已。 洛佼与洛倩不是一母同胞,更与洛家没有一点关系。 这位李迁也并非祖父洛瑞的学生。 李迁当初是“藐视皇家,不敬太后”之罪被抄灭满门,直到现在,李迁的泼天大罪也没昭雪。也就是说,洛佼其实是罪臣之后,一旦让人知道洛家收留了李迁后人,洛家就会因此受到牵连获罪。 洛倩自是明白其间的轻重。“娘,祖父祖母和大哥二哥也知道这事?” 十年前,洛径有十几岁,洛征也有七八岁,正是知事记事的年纪,虽然苏氏装有孕,他们兄弟心头也会有疑惑。 苏氏点头,“没与他们明言,你叔父送李琴儿来江南,当年给你祖父写了一封信,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洛倩听到这件事,心头似压了千斤重负,她又知道了洛家的一桩秘密。 李妈妈若真是个聪明人,就该多劝着洛佼些。 只要洛佼谨言慎行,及笄之后,凭着洛家的名声与门第,定能觅一桩不错的良缘。 第77章 洛佼身世6 苏氏轻叹道:“家里家外的事这么多,你大嫂刚怀上身子,不能操劳,我又分不出心思去过问洛佼的事,还得劳你多指点她一二。今儿说的话,你得烂在肚子里,莫与第三个人提起。” “娘,我晓得的。” 苏氏点了一下头,又打了个让她告退的手势。 洛倩退出睦元堂,迎面遇到铁嬷嬷。 铁嬷嬷是来请苏氏去颐和堂说话的。 洛倩生怕苏氏被铁氏训斥,决定跟苏氏一道过去。今儿洛佼那呼天抢地的哭闹声太大,就跟发生了天大的事一般,这一点,洛倩很不喜欢,虽说要一视同仁,知晓洛佼并不是洛家骨血,再加上洛佼那性子,洛倩突然间有种解脱之感。 以前,还时时逼着自己:自己是姐姐,她是妹妹,当姐姐的就要包容。这会儿知晓真相实情,反而觉得难怪她闹腾,这可不像洛家姑娘的知书达理、温婉沉着。 有些东西是深埋在骨血里的,就像她与洛俪,再怎么闹,也做不出洛佼那种大哭大闹的事来。 苏氏母女俩给铁氏请了安。 洛倩没瞧到洛俪有些好奇,“祖母,三妹妹呢?” “这丫头昨儿练了一宿的字,习完武累得睡着了,就是打雷她也听不见,且让她好好睡一觉,我瞧着自从她被老太爷盯上,这十几天只怕就没睡个好觉,否则哪有困成这般的。” 铁氏言语间难掩疼爱与愠怒之色。 苏氏恭谨地坐在一侧。 铁氏不紧不慢地道:“大\少奶奶现在不比以往,最是操劳不得,还得儿媳多费心。倩姐儿虽能搭把手,可得赶绣喜帐、嫁衣。你先带着俪姐儿让她学着管家,每日上午俪姐儿得跟着老太爷读书练字,下午正好跟着你学学,先让她学两年,满十二岁就给一个铺子让她练练手。 府中出了几个不安分的下人,老太爷的意思,让你唤了修哥儿,将实情告诉他,待倩姐儿及笄后,就让他与俪姐儿一道学着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孩子大了,得让他们学会应对这些烦心事,总不能一生都躲在长辈的庇护之下,我们老了,还期望孩子能保护我们。” 洛倩今儿听了苏氏说的话,越发觉得洛俪亲近些,“祖母,何必等到我及笄后才让三妹妹学理家,这几日府里正忙着,不如明儿就让三妹妹先跟着母亲学,若她有不懂的,我也能在旁提点。” 苏氏迭声道:“倩儿说得是,母亲,要不明儿就让俪姐儿先跟着我学学,这孩子在我们夫妻跟前长大,就与我自己的孩子差不多。” 梁氏去得早,苏氏对这个弟妹也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还是陪着铁氏入京筹备洛康与梁氏的婚宴,那一次妯娌俩相处了半个月,梁氏人长得美,性子也温婉大方,颇得铁氏苏氏喜爱。只不曾想,一别之后,再见到洛俪,梁氏已经不在了。 铁氏又道:“每日学的时间也不能太多,就先定一个时辰,这还是从我这里匀出来的。老太爷这几日正在兴头上,一心想把俪姐儿培养成如卫夫人的大才女,我也争执不过。你说他多大年纪的人,想一出是一出,这有史数千年,不也只出一个卫夫人,我懒得理他。” 这还懒得理,早上可是拿着马鞭追到书房,将老太爷吓得不轻。 苏氏垂着头,想到这事就想笑。 洛倩先是微惊,之后又是一喜,“祖父认为三妹妹能成为第二个卫夫人?” 铁氏絮叨道:“他一肚子的主意,你说现在的姑娘,哪个不学女红,他居然说,将来俪姐儿一幅字画就能卖几千两银子,用这银子可以买好些最好的绣娘、厨娘,哪需俪姐儿学什么女红厨艺类的技艺,没的浪费了时间。 第77章 洛佼身世7 这不通女红,将来如何寻婆家?他倒说得轻松,说要给俪姐儿招夫,我……我都没法子说他了。他还想霸着俪姐儿的时间,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狠不得把他的学问本事全都教会俪姐儿。 你说孩子都累得喝口茶能打盹,这得多累了,他还不放过,要不是今儿我发火,追到书房要揍他,他还不肯服软呢。 他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他根本就忘了俪姐儿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使她当小子对待了。我可不想让俪姐儿当什么劳什子卫夫人,只要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铁氏这会子对着儿媳、孙女大倒苦水。 苏氏与洛倩母女听得目瞪口呆,在她们印象里,铁氏一直都是贤妻良母型,可今儿突然转变成一个忧怨老太太,言辞之间,对老太爷很有意见。 苏氏心里犯着嘀咕:老太爷说的那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的呢?如果是当真的,她还真不能让俪姐儿来学打理家务,到时候老太爷得怪她,怕是大老爷、大爷二爷也会说她杀鸡用牛刀啊,这真是浪费人才。 “儿媳呀,你与大儿说说,叫他得空劝劝老太爷,别在那儿瞎折腾俪姐儿,好好的姑娘,近来瘦了一大圈,他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苏氏赔着笑脸,“儿媳回头就与大老爷说。” 铁氏发泄了一通,心头的烦闷轻了,“你的事多,且去忙罢。眼愁着就是倩姐儿的及笄宴与二爷三爷的订亲盛宴,往后几日就不必过来晨昏定省,忙你的大事要紧,待盛宴那日,我帮你照应几家老太太。” 苏氏母女出了颐和堂。 洛倩巴巴儿地问道:“娘,祖父说要让三妹妹做第二个卫夫人,这是真的吗?” 苏氏也不知这是真是假,根据老太爷近日对洛俪器重,八成都是真的,否则他有必要一天几个时辰地盯着洛俪读书习字,就算老太爷自己的儿子、孙儿也没这等用心了,这是破天荒,这种情况大概在三十年前出现过,好是老太爷收十二贤为弟子时,他同时教导十二位学子,他们几乎从早上就与老太爷在一起,一直到黄昏才各自散去。 老太爷早在十年前就说过,他再不收弟子,但可以指点学子们的学问。 夜里,苏氏将铁氏说的话转述给洛廉听。 洛廉微怔之后,并没有惊异之色,“父亲要将三姐儿培养成第二个卫夫人,还要替她招婿?”却好奇洛瑞的打算。 “母亲那儿颇是担忧,说父亲把俪姐儿折腾得瘦了,心疼不已。让你帮着劝劝父亲……” 洛廉道:“前儿我去父亲的书房,看过俪姐儿的字与竹兰图,确有些风骨,其字清瘦飘逸,意境幽远,竹兰图清丽高洁,雅俗共赏。我各取了一幅,今儿请郑贤弟与书院的好友同僚品评,起初他们以为是洛征的手笔,郑贤弟还一个劲儿地说‘有婿如此,夫复何求’,我告诉他这是我们侄女三姐儿的书画。他还不肯信,直问三姐儿今岁多大?郑贤弟是个爱才惜才之人,神色里难掩喜爱,听说三姐儿还不足十岁,直夸是天纵奇才……” 苏氏听到这儿,丈夫可不是说谎话,也不是爱夸大事实的人,“俪姐儿的才华竟比我们家学舟还好?” “书法丹青远在学舟之上,要不然,你以为父亲为什么天天盯着俪姐儿转,是这孩子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舍不得看她荒废。父亲的话也没错,打理府邸。主持中馈这种事,确实花费时间,俪姐儿还小,莫要误了她。 第77章 洛佼身世8 我洛家若真出一个卫夫人,也是洛家之幸。回头母亲再问你让俪姐儿去打理府邸的事,你就寻个藉口推了,有天赋之人乃是上苍所赐,误了人才这可是大过啊!” 苏氏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问了,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铁氏那边又岂是好糊弄了。她还真没瞧出来,年纪不大的洛俪居然有如此大才,卫夫人是谁,历史上可是有记载,是与王羲之这样的大书圣同一时期的书法大家,名垂千古。 苏氏夫妇说话时,洛俪与洛倩结伴去清芷阁探望受伤的洛佼。 洛佼扒在暖榻上,手里捧了本小人书《地府游记》,这是一本劝人向善,又告诫世人善有善报的书。 姐妹几人闲话了几句,瞧着天色不早,各自散去不提。 苏氏到底没瞒下铁氏想让洛俪学打理内宅的事,而是将她唤到睦元堂,将铁氏的意思、老太爷的意思都摊明了说。 洛倩笑盈盈地立在一边,“三妹妹,端看你如何选,就如祖父所言,女红厨艺、打理内宅、主持中馈,你学亦可,不学也可。” 老太爷要将她培养成大才女,这不是说说?就连苏氏都知道了,难不成他当真了。 她现在有长进,完全是因为她前世活了二十岁,练了二十多年的书法丹青,与十岁的孩子相比,自然是更有韵味。 苏氏含着笑,“你怎么选,我与你二姐姐都体谅你的,无论是老太太那边还是老太爷那边,自由伯娘与他们解释,责怪不到你头上。” 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于她并不陌生,前世时她学过,嫁到池家也处理过几年。 洛俪思忖片刻,“祖母的话颇有道理,虽说我每日读书习字的时间更长,也不是真的挤不出时间学女红厨艺,就照祖母的意思,我往后每日下午跟伯娘学半个时辰。我也愿意和三哥一道处理府中杂事!” 洛倩拧了拧眉头,“三妹妹,你年纪还小,不必样样都学的。” 如果将来娘家有一个德才兼备,闻名天下如卫夫人那样的妹妹,也是一件幸事。 既然父亲都觉得祖父不是随意说说,洛倩自然是支持父祖的意见。 祖父一生教了多少弟子门生,以他的眼光,万没有看走眼的。 难道父亲也支持祖父的做法,父亲可是琼林书院的山长,自来在“洛君子”的美名之外,还多了一个“伯乐”之称,可见最是会相人的。 洛俪道:“祖父说技多不压人,也算是多一项本事,我愿意学的,像打理府邸、主持中馈,想来寻到了门径,学起来也就容易了,何况还有伯娘和二姐姐这么好的师傅领着,也不怕学不会,你们待我总不会藏私。” 洛倩轻呼一声,“娘,快瞧瞧,让她学东西,她倒先捧上我们了,回头她要学不好,不是她不好好学,倒成我们母女藏私了。” 几人说笑一阵,苏氏忙着府里的事。 洛倩便将自己会的东西细细地讲给洛俪听,如何看账簿,如何调派府中下人,不论巨细,尽皆讲了出来。 洛俪听罢之后,坐在那儿想了良久,前世时,她的这些本事,也是伯娘与二姐姐手把手教的,现在再说一遍,倒也不难,只是其间相隔了几年,略有些生疏。 苏氏从外头进来,“宴会那日吃用的茶酒饯果等物都备好了,提前一日再蒸些点心就成。” 洛俪给苏氏斟了盅茶,笑着奉上,“刚才我与二姐姐还说,伯娘要打理这么大的府邸,实在太辛苦。听说柳姨娘会读书识字,伯娘何不让她帮着打理些事务,这样伯娘也能轻松一些。” 让柳姨娘打理…… 她从未想过,着实在苏氏的心里,柳姨娘就是个外人,只是占了个空名头。 第78章 池宪背景1 洛倩道:“母亲,我觉得三妹妹说的有理,大嫂劳累不得,有柳姨娘帮衬一把,你也能轻松些。三妹妹原是初学,就算要帮你,也得过上一段时间。” 苏氏道:“明儿我便请柳姨娘过来商量,看她愿意打理哪儿,有她帮忙,想来也容易一些。” 她想着今晚就告诉洛修,让他学着打理庶务,将来成亲开府也能应付得来。想来有了这事,柳姨娘会乐意出手帮忙。 洛俪提出让柳姨娘帮忙,是她知道柳姨娘母子不是洛家人,但洛家却养了他们十五年,对于这样的厚恩,柳姨娘会有报恩之心,得到洛家信任托付,也会用十二分的心,这份心思会比朱氏更认真几分。 苏氏一直不让柳姨娘插手洛家事务,一来是因为柳姨娘于洛家到底是外人,二来她总觉得以她对柳姨娘几十年的了晓,柳姨娘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否则当年柳姨娘不会以一个继母当家,又受委屈、无权势、不被看好的女子得嫁名门为妇。 柳姨娘的美貌、有手段,更有盘算,这也是苏氏一面施恩,一面防备的原因。 洛瑞对洛俪寄予厚望,洛俪在读书习字上更比以往用心了,虽不求练的时间长,但习字时更为认真,也更能静得下心。 剑术、武功她没落下,但因是初学,相较于习文进度就缓慢得多。 * 这日又值沐休日,洛瑞和往常一样,要对几个孙儿的学问进行考校。 洛征、洛修早早就去书房里候着了。 洛瑞一副慵懒状,手里捧着几页书法,正逐页逐页地细瞧着。 洛征舔着脸笑问:“祖父,你瞧得这么认真,这些字是……是哪位先生送来请你品评的?” 洛瑞看着手里的字,“你没认出来?” 洛征摇头。 洛瑞眼睛里光亮一掠,脸上洋着骄傲,“这是你三妹妹的书法,今晨令执墨取来的功课。” 洛征伸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字,是《诗经》里面的《青青子衿》,“三妹妹的字?祖父,真是三妹妹的?” 洛瑞捊着胡须,“一会儿你们见了她,可不要夸,我怕她骄傲自满。这几日见她长进颇大,夸赞的少,批评的多。若她用心,不出十年,定会成为一代书画大师。” 年轻时,做做学问,又做过十余年的琼林书院山长,直至洛廉能独当一面,方将他举为山长。洛瑞父子在教书育人上头颇有一套自己的经验。 洛修看着字,心里错愕不已,根本看不出是个女孩子的字,刚劲、有力,意韵幽长,笔迹飘逸清瘦,不是他过往所见的任何一种风格,自在一派,光是这样独有的风韵,这才是最难得的。 洛瑞将字平放在案上,“你们兄弟俩先对奕一局,我先品评一下俪姐儿的书法。” 祖父这分明就是寂寞几十年,猛然遇到传承弟子的感觉,兄弟二人直接被他忽视了,他坐在案前一页一页地看,一会儿露出笑颜,一会儿又蹙眉凝思,一会儿又一脸茫然,那脸上的表情当真是丰富得很。 兄弟二人忘情奕棋,只听一个好听的稚音:“俪儿给祖父请安!” 洛瑞冲她招了一下手,“你且过来。”他指着“青”字,“第一个青字下面的月,弯折处犀厉入骨,第二个青字则是圆滑过度,我看你走清丽幽远的风格就不错,丽而不俗,清而有贵,你到一边练习这个青字,直到练出清丽幽远之风的字再写出来给祖父品评。” “是。” 洛俪应答一声,接过那页纸,移到窗前的书案前,在练字板上一遍遍地写,练字是极其枯燥的过程,她自己也发现进益很大,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写出的字也越发刚劲有力,更有风格,可见习武还是有好处的。 第78章 池宪背景2 洛征第一次知道祖父指点书法,竟是逐字纠错,道出不妥之处,洛俪练好了青字,上面写了五个递给洛瑞。 洛瑞逐一品评,“第三个青字更显清丽,而第五个则如清风拂面之感,可有特色。”他顿了一下,“青青子衿,这是两个青字,若将清丽风格的青与清风拂面之青写到一处,会有别样的韵味。” 洛俪认真地聆听着。 洛瑞又道:“子衿二字,‘衿’字还算合格,却失了神韵;子字写得太过枯燥呆板,练书法,这笔画越少也越不易写好,而笔画多的,则要看全体布局……” 洛俪取了这二字,看着洛瑞示范的动作,揣摸着落笔、起笔的力度,再转身走到窗前,提笔继续练习。 近中午时,洛瑞也没与洛征、洛修说话,只让他们相对奕棋,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指点洛俪书法身上,洛俪每过一阵,觉得练好了,就拿着写好的字交给洛瑞点评,然后再写后面的字,直到中午时,洛俪才重新写了一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八个大字。 洛瑞捧着字,细细地瞧看,“昨儿的功课与今日的习字都带回去,记得整理笔记。” “是,祖父。”洛俪应了一声。 洛瑞道:“听说你跟着大太太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 “是。” 洛瑞皱着眉头,“学些杂事岂不耽误工夫,不必再学,这些都是小本事,你要学的乃是大本事。” 洛俪结结巴巴地道:“祖……祖父……” 她才学一天啊,就不让她学了。 洛瑞道:“你可会看账本?” “会。” “可晓如何给下人分工?什么样的人领什么样的差,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略会。” “这不就结了。” 她说的是“略会”,不是“会”,今生她最想学的,就是祖父相人的眼光,前世祖父瞧过池宪一次,就觉此人不妥,是她陷入情网听不进去,非闹着要嫁池宪不可。今生,若她学会识人的本事,就不会再被人欺骗。 识人,这也是一门学问。 洛瑞道:“这种琐事,不必你亲自操心,就算是将来你大了,祖父是要替你招婿的,就算也许会出阁外嫁,祖父祖母提前替你选好陪房陪嫁丫头,只要下人得力,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你要学的,除了书法丹青,还有如何分辩人心。” 洛征、洛修兄弟听到这话,羡慕嫉妒恨啊,这才多久没回家,家里的风向就变了,祖父依然拿洛俪当男子教导了,除了书画技艺,还要教她分辩人心。 洛瑞继续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对学舟的一位池姓朋友进行了评价。说此人眼神闪烁非正人君子?” 她只是与洛征玩闹的,当然,她是真心讨厌池宪。 洛瑞道:“此人祖父暗中观察过,确非君子之人。”他的目光移向了洛征。 洛征起身抱拳道:“祖父,孙儿已经没与他来往了。上回他唐突三妹,大哥已经训了我,往后不是交心之友再不敢带回家中。” 洛径原是不管洛征交朋结友的事,只是那天的事他亦瞧见了,就连苏恺也对池宪的印象极是不好,觉得池宪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贪\色”之人,你要贪\色,亦要瞧瞧地方,这样瞧着人家一个小姑娘瞧,还被小姑娘都瞧恼了,这得多冒失啊。 这件事虽没传出去,但洛修也是听人说过的。 因着这,洛修也对池宪的印象不佳,故而便没了前世与池宪结交为友的那一节。 洛俪问道:“此人是来琼林书院应考的?” 洛修性子怯懦,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人说某人不好,他就会远着那人。 第78章 池宪背景3 洛修性子怯懦,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人说某人不好,他就会远着那人。 洛征道:“三月初八要应考,他在客栈病倒了,若是不能得痊愈,定会错过今年的琼林书院应考大试。” 据说三月初四,池宪与洛征等人在酒楼吃饭,喝了几杯酒,他回客栈的时候,被人罩上黑袋猛揍了一顿,还被人丢到了花溪河。待他挣扎着从河里爬上岸,当天夜里就染了风寒,时冷时热,还是皇城来的同乡发现帮他请来郎中,这场风寒来势汹汹,病倒如山,吃了几日汤药,却不见好转。 洛俪想到前世的洛修,因离家出走没了音信,也许与洛修知晓萧家的血海深仇有关,又得晓他并不是洛家人一时接受不了,只得离开洛家。 无论如何,洛修前世的举动有些轻率,亦有些逃避现实,就算要离开,他也该与洛家长辈辞行言明自己的打算,而不是一辞而别,害得柳氏以泪洗面。 洛俪凝了一会儿,“祖父,二哥三哥是怎样的人?祖父要授俪儿分辩人心,今日原是自家人,不如就以他们二人为例。” 洛征大叫起来:“三妹妹,这玩笑可是开大了哈。” 洛修倒是有些兴致,反问道:“三妹妹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瞧来,三哥有成为懦夫的九成可能。” 洛修原是温吞性子,此刻也是倏然起身,“懦夫?三妹妹确定是说我的?” 洛俪一脸凝重,前世的洛修承受变故的能力太弱,若是这样,她现在倒可以时不时地刺激一下洛修,让他学得更为坚强,而不是一直都在柳氏的庇佑呵护之下,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守护自己在意的人。“三哥有九成可能成为懦夫,原因有几个。其一,三哥遇人非议,会如何?” “遭人非议,自然是解释一番。” “若你的解释越描越黑呢。” 洛修无语,生活中的确有这样的事发生。 洛俪将视线移向洛征。 洛征道:“倘若是我,若解释不清,就不再解释,时间会证明一切,不是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我只求亲人、在乎的人相信我即可,至于其他人,他们信或不信又有什么重要,时间长了,总会让他们看清真相。” 洛俪微微点头,“三哥若不能如二哥这么看待问题与处理问题,那么,你就有成为懦夫的可能。其二,若是三哥面对自己愧对的人,觉得欠了对方很多,譬如恩情,譬如人情,甚至于自己的存在还有可以牵累愧对之人,你又当如何?”她认真地道:“三哥要说真话,这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学习的机会,祖父会告诉我们最正确的做法。” 洛修想了一阵,“面对欠了太多情义又愧对的人,我……我许会无法面对,定会避开。” 果然是他的性格,前世的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觉得自己无脸再生活在洛府,又恐身份曝露,反而累及养育他十几年的大恩人,索性一走了之。 “三哥可知,你愧对之人,他看重你、疼爱你,视你为家人、亲人,你逃避离开,可曾想过他们会为你牵绊,会为你不安,你逃避时想到的只是自己,可曾想过他们的伤心难过。逃避面对、逃避现实,原就是懦夫所为。” 洛征思忖片刻,“三妹妹说得不错,身为男子,学会看待难题,面对难题,处理难题,一味逃避就是懦夫。” 逃避很容易,面对更需勇气。 洛俪又道:“做学问易,做人难,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更难,正因为难,才是勇者。” 第78章 池宪背景4 洛瑞坐在书案前,听着孙儿孙女的话,自以为这些日子对洛俪的了晓够多,今日又让他意外,因为洛俪瞧出了洛修的怯懦之心,可他却忽视。 洛修是要支撑萧氏一族的,萧氏一族的男丁就剩下一人了,他怎么可以懦弱,怎么可以逃避,他肩上的责任很大,要替他的祖父昭雪,要承继萧氏一脉的香火,还要让萧氏恢复昔日的荣耀。 洛征心下暗暗佩服洛俪的观察,他与洛修年纪相仿,他没发现自己的弟弟内心怯懦,却被洛俪一语道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人生一世,先学做人,再做学问,可见学做人比学问更为重要。 空气,静默。 书房里的祖孙四人各有所思。 洛俪道:“二哥,上次你领池姓公子入府,是不是能成为你的朋友都能领回家?” 洛征忙道:“我先说明一件事,那天不是我要带他回来,是他说敬佩我们洛家,想来府中见识见识,我推辞过的,可他非得缠着我,我走一步都跟着,他就是与我认识,就是普通朋友,交情不过寻常。” 已经被洛径训斥了,说他“交的什么朋友,一个色\鬼,还领回家中,惹得妹妹不快。好在三妹妹年纪尚小,若是再大两岁,遇上这种事,岂不是要误了妹妹的名节。你也是当哥哥的,下次交朋友可是谨慎些,领回家中的更得小心些……” 洛径训他便罢,连苏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好像他真将自家妹妹的名节给毁了一般。 洛征最大的优点,遇上错事、难事,他勇于面对。虽然被训不快,可夜深人静时,又细细地想了一阵,觉得那池宪还当真失礼得很。 “朋友亦分三六九等,不以其贵贱出身分等次,而应以其风骨性子分远近,有些人虽然出身名门,却是实实在在的伪君子,当面称兄道弟,背里专捅刀子,甚至于因嫉妒他人才华,嫉妒他人美貌的妻子,又或是嫉妒他人的权势趁其不备,一招令人致命。二哥,你原是家中兄弟里头行事最圆滑,最善交友的一个,可交朋结友亦要看此人该不该交,如池姓公子,只怕来者不善。” 洛征坐在棋盘前,兄弟俩也不奕棋,而是被洛俪所说的话题吸引了,洛瑞一直没开口,只是静胸地听他们说话。 洛俪福身问道:“祖父,上回俪儿请你打听那公子的背景,要打听出结果了?” 洛征立时愠怒,“三妹妹,你这就过分了啊!人家就是与我相识,你怎么能打听人家的背景,要是被我朋友知道,要与我结交,我们洛家还查人家的底细,这传出去,让我怎么做人。我知道池贤弟那日开罪了你,可你也不带这样公报私仇……” 洛瑞打开书案下的小抽,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又自里面拿出两页纸。 洛俪笑道:“祖父真是神速。” 没几日,就将池家的结果调查出来。 这一世,她不要家中兄弟们与池宪结交,更不让池宪进入琼林书院读书。 洛瑞淡淡答:“顺天府正巧有熟人知晓。” 洛俪拿着第一页纸,不高不低地念叨:“池宪,生于明和十七年,其父皇城长桥镇人氏,其母刘氏,系辽阳人氏,刘氏之父兄乃辽阳军户,从其祖之始学会经营商铺之道,得当朝权势提携,其兄现任辽阳护军所总旗一职。相传辽阳刘氏与咸城刘氏乃同出一脉。池父于同光二年于豫省某州病逝,时年任知州一职,此人乃明和二十年的举子,学识平平。” 一个举子,居然在短短四五年间做谋到了徽省知州一职,这可是正五品的实缺,就算是状元及第,先到翰林院做两年庶吉士,其后方能谋到七品知县这样的地方实缺,然后从知县升到知州,若是顺遂,又遇得力识人的上锋,最快亦得六七年,普通的得用十二年,更有甚者在知县一职上待一生。 第78章 池宪背景5 而池父,他凭什么时候以举人功名入仕,又凭什么还在短短四五年间做到正五品知州一职,可见背后有权贵为后台。 洛俪做了一个移换第二页的动作:“承恩候夫人刘氏乃咸城人氏,本咸城世家刘家嫡系三房嫡长女。” 洛瑞不动声色,上面有何内容,他可是瞧过一回的,据上面的信息,可没说池宪与承恩候、窦国舅家的关系。 但是,池宪之父池峰能用几年时间做到知州,确实让人生疑,且地方还是以举人功名入仕,通常都是有大靠山的人才能如此。 回头,他可得问问:她是如何知晓池家与窦家的关系? 洛修瞪大眼睛,“池宪靠山是承恩候府?” “咸城刘氏与辽阳刘氏同出一脉,可是正正经经的同族姐妹。池宪有那么大的靠山不依仗,单单来江南、来顺天府求学?二哥,难道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说他想做学问,做一个真正的名士?” 在她道破池窦两家的关系,谁还会以为池宪是来真正求学做学问的,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洛俪道:“再有,那日花园一会,我瞧他步履沉稳,行止如风,双臂握拳之时犹似握剑,以铁嬷嬷教我如何判别对方是否会武的几大特征来看,他可是一个自幼习武练家子的。” 习文又学武,就这点好,她很容易就寻到了藉口,而她的确向铁嬷嬷请教过如何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的问题,现在套到池宪身上也不会惹他们生疑。 她肯定池宪会武功,那也是前世好几次池宪深夜归府负伤,没有一点武功,他如何敢替窦国舅办暗差。 洛征呢喃道:“窦国舅的妻外甥,还会武功……” 这样的人与他结交,分明就是怀揣目的而来。 若不是池宪那日失礼,惹怒洛俪,洛径率先不满,之后又有苏恺不悦,觉得池宪太过失礼,非坦荡君子所为。 洛俪移着莲步,“我们家出现了细作,他们受何人所遣?进入洛府用意何在?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为了家人的太平安宁,我们赌不起。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给我们亲人带来最致命的伤害。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臣,多少世家名门陆续被灭族、被灭家,他们的灭家之祸是如何引来的?其间不乏被诬陷、栽赃者。” 像赵肃祖皇帝时期的十二功勋门阀,如王、谢、冯等,尤其是王谢两家,可谓权倾一时,便是赵肃祖皇帝的姐妹、兄弟在宁史之乱时,也得受这些门阀庇佑,这些人家里头,好些不是女儿是亲王妃,便是儿媳是皇族公主。 就是这样名动一时的大世族,最后也折损于窦国舅手中,一夜之间被灭得不剩一个后人,窦国舅下手之狠,动作之快,且家家都有罪证,无论你是公主下嫁的媳妇,还是嫁入皇家为亲王妃的女子,还不是被毒杀。 洛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真没想到,他是窦氏派的人,还会武功,却装成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真……真是太可恶了!” 年少轻狂,洛征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 自来他虽与人开玩笑,可这等打他脸面的事,洛征还是第一次遇到。 洛修正容道:“我是不敢与江南以外的人做朋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朝堂党争得如何厉害,而今幼帝已有十五六岁,再得几年就要亲政,保皇派与窦氏派的人斗得跟乌眼鸡一般,互不相让,有时候为了一个得力的官位职缺,就能吵上好些天。 洛俪欠身问:“祖父,你教我们。” 第78章 池宪背景6 而池父,他凭什么时候以举人功名入仕,又凭什么还在短短四五年间做到正五品知州一职,可见背后有权贵为后台。 洛俪做了一个移换第二页的动作:“承恩候夫人刘氏乃咸城人氏,本咸城世家刘家嫡系三房嫡长女。” 洛瑞不动声色,上面有何内容,他可是瞧过一回的,据上面的信息,可没说池宪与承恩候、窦国舅家的关系。 但是,池宪之父池峰能用几年时间做到知州,确实让人生疑,且地方还是以举人功名入仕,通常都是有大靠山的人才能如此。 回头,他可得问问:她是如何知晓池家与窦家的关系? 洛修瞪大眼睛,“池宪靠山是承恩候府?” “咸城刘氏与辽阳刘氏同出一脉,可是正正经经的同族姐妹。池宪有那么大的靠山不依仗,单单来江南、来顺天府求学?二哥,难道他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说他想做学问,做一个真正的名士?” 在她道破池窦两家的关系,谁还会以为池宪是来真正求学做学问的,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洛俪道:“再有,那日花园一会,我瞧他步履沉稳,行止如风,双臂握拳之时犹似握剑,以铁嬷嬷教我如何判别对方是否会武的几大特征来看,他可是一个自幼习武练家子的。” 习文又学武,就这点好,她很容易就寻到了藉口,而她的确向铁嬷嬷请教过如何判断一个人会不会武功的问题,现在套到池宪身上也不会惹他们生疑。 她肯定池宪会武功,那也是前世好几次池宪深夜归府负伤,没有一点武功,他如何敢替窦国舅办暗差。 洛征呢喃道:“窦国舅的妻外甥,还会武功……” 这样的人与他结交,分明就是怀揣目的而来。 若不是池宪那日失礼,惹怒洛俪,洛径率先不满,之后又有苏恺不悦,觉得池宪太过失礼,非坦荡君子所为。 洛俪移着莲步,“我们家出现了细作,他们受何人所遣?进入洛府用意何在?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为了家人的太平安宁,我们赌不起。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给我们亲人带来最致命的伤害。这些年有多少忠臣良臣,多少世家名门陆续被灭族、被灭家,他们的灭家之祸是如何引来的?其间不乏被诬陷、栽赃者。” 像赵肃祖皇帝时期的十二功勋门阀,如王、谢、冯等,尤其是王谢两家,可谓权倾一时,便是赵肃祖皇帝的姐妹、兄弟在宁史之乱时,也得受这些门阀庇佑,这些人家里头,好些不是女儿是亲王妃,便是儿媳是皇族公主。 就是这样名动一时的大世族,最后也折损于窦国舅手中,一夜之间被灭得不剩一个后人,窦国舅下手之狠,动作之快,且家家都有罪证,无论你是公主下嫁的媳妇,还是嫁入皇家为亲王妃的女子,还不是被毒杀。 洛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真没想到,他是窦氏派的人,还会武功,却装成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真……真是太可恶了!” 年少轻狂,洛征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 自来他虽与人开玩笑,可这等打他脸面的事,洛征还是第一次遇到。 洛修正容道:“我是不敢与江南以外的人做朋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朝堂党争得如何厉害,而今幼帝已有十五六岁,再得几年就要亲政,保皇派与窦氏派的人斗得跟乌眼鸡一般,互不相让,有时候为了一个得力的官位职缺,就能吵上好些天。 洛俪欠身问:“祖父,你教我们。” 第78章 池宪背景7 洛瑞觉得很安慰,孙儿们有了危机感,就会学会防人,着实洛家风头太盛,名气太大,这才引来了两派之人的关注,“洛修,祖父为你赐字如何?俪姐儿虽是女儿家,祖父亦替你赠送字。” 大赵但凡读书的男子,年纪略大些时,或得先生赐字,或得长辈赐字,几乎所有读书人有名、有字,有字之后,长辈与朋友便直呼其字。而女子有字的却少之又少,女子的字更像是“乳字”,但洛俪没有乳字,长辈唤她“俪儿”、“俪姐儿。” 洛瑞唤了声“执墨”,“把前些日子我雕刻的玉印取来。” 两枚玉印一枚是鸡油玉所雕,鸡油玉就如浅黄色的鸡油一般,油润、光滑、细腻;一枚是菠菜绿上带着山水状的暗纹,绿得色正,难得的是上面天然形成的山水纹。 他将鸡油玉递给洛修。 洛修往那四四方方的印底一瞧,“洛怀青!祖父,怀青二字可有何典故?” “本想叫虑亲,思虑亲人之意,后来想想不够响亮,不如就唤作怀青,就是提醒你往后行事,切莫怯懦,而是要坚强勇敢,遇到大事要替关爱你的亲人思虑,切莫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荒唐之事。” 洛俪忆起那晚自己听到的事,柳姨娘便唤洛修“怀青”,怀念亲人之意,不是洛瑞所取,根本就是柳姨娘给他取的,不过是洛瑞借了个名头雕枚印章送与洛修。 洛修心下激动,从现在开始,他有字了。洛怀青,虽不是典故,却寄托了祖父对他的期望,往后去书院,他亦可以告诉同窗,让他们唤自己怀青,而不是唤“阿修”。 寻常书香门第的公子,多是弱冠之时才被赐字,而他现在就有字了,是不是说祖父其实还是很疼他、很看重他的。 洛修把玩着比姆指大不了多少的印鉴,越瞧越满意。 洛俪看清二字,立时汗滴滴的,她就知道是这字,就知道啊,早知道祖父备了,她应该主动与祖父商量确定字名的事。 前世时,是她十三岁时,祖父才将这枚印鉴送她的。 她还以为,还得等三年,怎么现在就送了。 莫非,这也是祖父一早就预备好的。 洛征笑问道:“三妹妹,祖父赐你的字是什么?” 洛俪瞪了一眼,“祖父,我请求换一个。” 洛瑞笑眯眯地道:“这字号甚好,甚好,你可细瞧另一头了,这可是两用印鉴。” 她只顾着看大头那边,一看小头,上面用篆体刻着“洛三娘印”四个字。“洛三娘这个我接收了,我原本就行三。祖父,洛倾城这字,实在、实在……请求祖父给换个。” 倾城,这是女子的名字,可也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怎么也该给她配一个典雅大气的名字,比什么雪、霜之类的,哪怕从诗经里挑两个字也成。 洛瑞笑道:“倾城,这是字,也是你的乳字,是你出生之时,一个过路道士在你洗三时取的,也是你母亲同意的,但他当时曾说过,这个字得你满九岁之后方能使用。” 前世说的是满十三岁才能使用,今生就变成九岁。 洛俪挠挠头,前世她记得祖父说,倾城这个乳字,是母亲梁氏生前就定下的,她给她取乳字,但大名却是父亲洛康所取。 “倾城,听着像大美人的名字,可俪儿就是个寻常女子。” 洛修反复沉吟着“倾城”这个名字,“三妹妹,很好听,洛倾城,洛倾城,多悦耳动听的名字。” “洛怀青,洛怀青,三哥哥的名字都比我的听起来大气。” 洛俪还想缠着洛瑞让换一个字,素纹站在书房外头:“三姑娘,午食摆好了,老太太正等着姑娘过去用晌午呢。” 第79章 梁氏死因1 洛瑞道:“倾城,再不过去,你祖母会拿着鞭子冲我讨人。” 倾城这乳字的由来,自有原由,只是洛瑞却不能道出实情,顺便寻了个理由打发洛俪。 洛俪一脸不快,就连用午食时脸上都写着“不高兴”。 铁氏微笑道:“被你祖父训了?” “祖父都没和我商量,就给我取了个字,倾城,倾城啊,怎么听怎么不好,祖母,你给我取一个。” 铁氏“哦”了一声,早前听老太爷提过这事,据说是梁氏给取的。“这是你娘给取的,怎能再换,我听着挺好。” 洛俪很是郁闷。 * 用了午食,跟苏氏学打理府邸,半个时辰后,她回到颐和堂在偏厅上的暖榻上小睡半炷香,之后跟着铁嬷嬷习剑术武功一个时辰,一学完,铁氏就让她找姐妹们玩耍。 洛俪见铁氏屋里好点心不少,挑了一大盘子,拼成漂亮的花状图案,送到清芷阁。 洛佼见洛俪过来,扒在榻上,嘴里“唉哟哟”地呻\吟不已。 “三姐姐来了?” “扒着别动,祖母屋里又有好些新式点心,是郑伯母亲手做的扬州点心,我吃着不错,就给你各包了两个尝尝鲜。” 李妈妈近来越发不待见秋菊,甚至还重新分工,不许秋菊进洛佼的闺阁,让秋菊负责清扫庭院,再养护花木,偶尔在小厨房做饭,外兼浆洗衣衫,服侍洛佼,掌管洛佼衣饰、打理洛佼的月例银子,几乎全都由她一人掌管了。 她原坐在自己屋里嗑瓜子,见洛俪带着素绢,捧着一只漂亮的蓝花瓷盘,上面还盖着一张素帕进来,就跟着上了二楼。 李妈妈扫了眼洛佼身旁放的一大盘点心,“还是三姑娘有良心,我们姑娘连续受罚,说到底都是因为三姑娘才受的罪。” 素绢讶异。明明是四姑娘自己闯祸,怎么关系到三姑娘。就说四姑娘抄书作弊这件事,三姑娘可是劝过的,是四姑娘自己不听,非要玩火。 洛佼轻呼一声“李妈妈。” 李妈妈继续道:“三姑娘,四姑娘被罚祠堂,是因她从二姑娘那儿听说三姑娘的亲娘、先头三太太的死因有蹊跷。” 洛俪也不甚喜欢李妈妈,觉得她很奇怪,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对洛佼太过紧张,洛佼一有什么事,她跑得比谁都快。“哦,就这事。” 她的神色很淡,淡得就像没什么稀奇的。 反是素绢一脸紧张,心里暗怪李妈妈多事。 洛佼不淡定了,猛地翻身坐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杀猪一样的惨叫,后背、屁股上的伤好痛,“你……你……你……”直疼得呲牙裂嘴。 李妈妈将洛佼重新扶得扒下,“我的姑娘,你就好好儿坐着休养,这伤还没好呢。” 四姑娘刚挨了一顿打,李妈妈恨不得自己替代了去。 洛佼仰起头,“三姐姐,你怎会知道?” 她与洛倩是嫡亲姐妹,洛倩都不肯告诉她,怎么会告诉洛俪。 洛俪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是我娘,我当然知道。” 她是梁氏的女儿,梁氏之死的真相,她为甚不能知道?前世时,在她出阁之前,家中长辈便与她长谈过一次,而谈话的内容,说的是正是梁氏之死。 “你娘的死有蹊跷,你不是应该向长辈问过明白。” “我原就清楚,为何还要再问。这对我来说是伤是痛,对祖父祖母,对洛家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伤心的往事,我为什么要让亲人伤心?” 洛佼无法接受她一早知道,看来自己才是家里的傻子。 她一直同情着洛俪,结果人家什么都知道,反倒是她枉作了好心人。 第79章 梁氏死因2 她一直同情着洛俪,结果人家什么都知道,反倒是她枉作了好心人。 洛佼自怜自艾一会儿,立时对梁氏之死的真相感兴趣,“三姐姐,叔娘是怎么没的?” “吞金自尽。” “自尽!啊!天啊,怎会是自尽,叔娘怎么想不开呢,叔父对她多好,叔父的后院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就只她一个妻子,而且还生了三姐姐。三姐姐这么可爱漂亮,她怎么舍得吞金自尽。” 素绢也是第一次听人这样正面谈论梁氏,又好奇又害怕。好奇的是,以三老爷对三太太那样的疼爱钟情,她怎么会吞金自尽,如何舍得下丈夫和幼女?害怕的事,触及到洛家忌讳之事。 洛佼八卦好奇的性子又犯了,不吃点心,就想听点什么秘密,“叔娘为什么要自尽?三姐姐,是不是被人逼的,她为什么啊?” 洛俪觉得,与其让洛佼镇日念叨着这事,倒不如正大光明地告诉她真相,藏着掖着反而容易被人误会,她神色哀伤地道:“我娘……是吞金自尽的。想来四妹妹也听说过,我舅舅是郑国公梁思远,明和十八年开始,自窦太后代天子执朱笔阅示奏疏。舅舅与一干忠臣几翻弹劾,窦氏派的人就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舅舅打入大牢,又诬陷说梁家子弟在任上多有含墨者,梁家一门满族获罪。 舅舅一家都没了,他们还不放过我娘,说我娘是郑国公的妹妹、乃朝廷罪臣之妹,逼着爹爹休掉我娘。我爹爹因容貌俊美且满腹才华,被窦太后一个族妹给相中,他们故意寻出理由想逼爹爹休掉我娘,如果爹爹退让,下一步就让我爹爹迎娶窦氏女为妻。 我爹爹自是不肯,曾说就算不入朝为官,也不会休掉我娘。可我娘知道后,她觉得是自己拖累我爹,那天她和往常一样,那日爹爹要出门应酬,我娘还劝爹爹放心去。等我爹爹从外头回来,我娘已经咽气了……” 这个真相,是她前世及笄之后,梁妈妈在一个深夜细细讲叙给她听的。 洛俪含着泪,她记不得梁氏,但从梁妈妈与素纨口里,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美丽温柔又善良的女子。她是为了不阻洛康仕途,又为了保护襁褓中的幼女才离开的。 直至梁氏仙逝,洛康才知道她早在生前就做好了安排。 “我娘仙逝后的灵堂上,继母吴氏拿着我娘的遗书来寻我爹,那是我娘做出决定前给她写的信。娘希望继母能与我爹在她逝后七七之内完婚。继母是我娘的闺阁好友,因给亡母守孝耽搁亲事,直至十九岁还待字闺中,一直以来,她很是仰慕我爹的人品才华,我娘要她代替我娘陪着爹爹身边,照顾爹爹,敬重爹爹、爱慕爹爹、开解爹爹,与爹爹相伴一生……” “我爹刚失我娘,正在悲痛之中,他原是不应,可看到娘留下的遗书最终还是同意了。” 楼下的秋菊偷偷跑到楼梯口,频住呼吸侧耳聆听。 有些话,洛俪没有说出来。梁氏自尽,用遗书的形式让吴氏与洛康完婚,其实是给洛康一个拒绝迎娶窦氏女的藉口,也将洛康与窦氏派的纠葛中摘出来。 洛康早前可以有自己已有贤妻为由拒绝娶窦氏女,梁氏一死,这个理由就不存在了,但梁氏的遗书又让他的拒娶有了新的理由。 梁氏是郑国公梁家的嫡女,自幼见识不凡,对于朝堂上的争斗,她有世族贵女们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她深深地明白,女子在婆家的地位与娘家父兄的前程紧密相关,没有娘家,没有兄长,甚至连她的侄儿、侄女,兄弟们全都没了。 第79章 梁氏死因3 女子在婆家的地位与娘家父兄的前程紧密相关,没有娘家,没有兄长,甚至连她的侄儿、侄女,兄弟们全都没了。她选择一死,有成全丈夫的仕途,更多的是为保住幼女,她一旦替丈夫思量,为他牺牲,以洛家人的性子,定会将心中的愧疚加倍弥补在幼女身上。 吴氏的父亲弟弟皆是清流中人,为人清高,吴氏感激梁氏送了她一段美满姻缘,就定会善待洛俪。 只是洛康为了保住梁氏的嫁妆,在与吴氏完婚前就约法三章,不许吴氏插手梁氏嫁妆的事,便是梁氏的陪嫁下人,吴氏也不能过问。 洛俪耸了耸鼻子,用帕子拭着泪珠儿,语调沉痛得不能自抑,“她临终前给祖母写了信,希望祖母能赞同爹爹与继母的亲事,亦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娘在皇城认识的官宦千金众多,她觉得唯有继母对爹爹的用情最深,心意最真。” 洛佼未见过梁氏,但梁氏是一个贤惠得让人感动的女,她出身高贵,美丽善良,只怕叔父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梁氏当年,以其貌美、才高闻名京城,未曾及笄,便有媒人以踏破郑国公府门槛之事陆续求娶。 “因我娘的缘故,祖母和伯母一直不愿提到她的死因,对爹来说,一直是心头的痛,长辈怕我受到伤害,不许任何人在府里提及我娘的死因。” 洛佼面露伤感。她还以为梁氏是被害死的,原来人家是牺牲自己成全丈夫。她终于理解,洛家长辈对洛俪的好,洛家人就算看在梁氏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薄待洛俪,老太太铁氏更是护洛俪得紧,多少年没与老太爷闹红过脸,为了洛俪,拿着马鞭闹到书房。 洛俪低声道:“真相不是伤人就是伤心。我娘仙逝的时候,我还不满周岁,我甚至都记不得她的样子,只是偶尔梁妈妈会说我长得像我娘。”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与亲娘到底是没缘分的。 不等她知事,梁氏就去世了。 “三姐姐,你别难过,如果叔娘在天上,一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对啊!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为了我娘,我会把我娘的那份也过下去,我要加倍地快乐,也要加倍地好好活着,这样才对得住我娘。” 洛佼连连点头。 她当初就是好奇,被秋菊告密后很愤怒,赌气的成分占了主导。 洛佼干笑着,“早知三姐姐晓得真相,我……我该直接问你,如果问了你,也许我就不会被大太太关到祠堂,也不会挨这一顿打。” 洛俪注意到她说“大太太”。 洛佼因为被罚又被打,对苏氏生出怨怼之心。 “四妹妹,伯娘是你亲娘啊,你怎么能叫大太太,她是长辈,这也太失礼了。” 洛佼不接话,哪有如此狠心的亲娘,打了她这么多棍子。虽然那棍子是刚从柳枝上取下来,打不断骨头,可抽到身上那种痛,就跟鞭子似的,还有弹性,落到身上刺痛感往肌肉里钻。 洛家打罚人,是不可能用僵硬的棍子打,这一棍子下去还不得把人的骨头给敲断,所以通常采用的都是新鲜的柳枝,又或是两寸宽、丈许长的竹片,将两片绑到一起往人身上打。 李妈妈面露羡色:“当年我在皇城时,可听说郑国公胞妹出阁的盛况,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一百二十六抬嫁妆,仅次于皇族亲王的嫡出郡主一百二十八抬。” 洛佼现在对此还没甚概念,想着嫁妆肯定是很多。 李妈妈道:“其实不比嫡出郡主的少,梁家备的嫁妆都是实打实的。郑国公老夫人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太太是梁家唯一的嫡女,上头的三个哥哥人人都有本事。郑国公老夫人是端王嫡长女,是明和皇帝的堂姐。” 第79章 梁氏死因4 洛佼讶异,“这么说三姐姐与皇家还是亲戚,你外祖母是皇家郡主?” 她很羡慕,原来洛家还有这样尊贵的姑娘,她以前居然不知道。 洛俪留意到李妈妈提到的皇城。 前世时,洛俪是即将出阁时,才被洛径亲自送往皇城洛府待嫁。关于外祖母的身份、舅家情况,她也是成亲前方知晓。洛康自梁氏仙逝后,不愿府中上下提及梁氏,可他的书房却挂了一幅偌大如门板似的梁氏画像,每天寂寞难解时,他就对着画像自言自语地说话。 李妈妈难掩羡慕:“三太太生前的嫁妆丰厚,庄子、铺子都是极好的,这么多年了,只怕铺子的出息也有不少呢。啧啧,这些东西全都是三姑娘的。” 梁氏虽然不在,郑国公梁家也被灭满族,可是梁氏作为出嫁女,她的嫁妆没少一分一毫,而梁氏一生就只得洛俪这么一个女儿,以洛家人的为人行事,将来梁氏的嫁妆全都归她,只怕还要另外再添一份。 李妈妈想到洛俪他日出阁,嫁妆是何等丰厚,就越发羡慕起来。这洛家最有钱的,其实是三姑娘,虽然未长大成人,她亲娘的那份嫁妆不知道就要压过多少贵女。 洛佼问道:“叔娘的嫁妆都留给三姐姐?叔父不会留下?” 李妈妈羡慕得紧,如果四姑娘将来出嫁有三姑娘一成的嫁妆她就心满意足了。四姑娘是什么身份,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苏氏膝下两子一女,她的嫁妆只怕都要给了嫡女苏倩,而洛家公中还会再添上一份,人家这嫁妆也是体面的。 她想到四姑娘洛佼,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辛酸。 李妈妈道:“先头三太太只三姑娘一个嫡亲闺女,照着规矩,亲娘的嫁妆是由自己所出的嫡亲女儿承袭,若有两个女儿,就分成两份。若只一个女儿,就全归她一人。” 洛佼想到苏氏,她也有嫁妆的,苏氏是钱塘书香名门苏家的嫡女,苏氏有两个女儿,岂不是说自己要与洛倩两个人分。苏氏不喜欢她,到时候不知道会给她分多少。 洛俪道:“四妹妹,你应该敬重伯母,她到底是你娘亲,母女没有隔夜仇,她训你也是为你好……” 李妈妈紧张地蹲下身子握住了洛佼的手,就像有人要和她抢人似的。 洛佼是她的女儿,可与苏氏没关系啊。 苏氏也太狠了…… 想到苏氏将洛佼关到祠堂,又下令执以杖刑,眸子里散发出无法化解的怨恨。 即便是洛家这样的书香名门,苏氏也没真正拿洛佼当亲生女儿,她对苏倩多好,就没严厉地训斥过,也没打罚过,人怕打一下还心疼呢,可她打四姑娘一点都没心疼的意思。 洛俪看着面前的两人,一大一小,两张脸挨得极近,怎么看都像是母女,说不上一模一样,亦有六分相似。 此念一闪,她立时忘却了呼吸。 如果李妈妈与洛佼是母女,而洛佼的父亲又是谁? 洛依洛修姐弟是忠良萧家的后人,洛佼又是哪一位忠良之后? 素绢一语道破:“三姑娘,四姑娘和李妈妈长得好像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母女。” 李妈妈快速放开了洛佼,立时吓得手足无措。 果然是母女! 如果不是,就不会这般慌张。 洛俪道:“听说谁照顾大的,孩子就爱谁。我听梁妈妈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对夫妻没有孩子,一个雪从天外头捡了一个孩子回来,养大之后,与夫妻竟有几分相似。在一个脸盆里洗脸,一个屋子里睡觉吃饭,难免会长得你。” 李妈妈连连附和道:“三姑娘说的是,我和四姑娘是这样。” 第79章 梁氏死因5 李妈妈连连附和道:“三姑娘说的是,我和四姑娘是这样。” 洛佼很不上道地轻啐道:“我几时和妈妈一个脸盆洗脸了,也不曾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她才不是一个下人的孩子,她是洛佼,是洛家大房的嫡幼女。 李妈妈笑道:“我们在一个屋子里睡觉。” 洛佼喊了声“天啊”,捧着自己的脸蛋,“我才不要长得和李妈妈一样丑,要不我跟三姐姐住一块儿,沾沾三姐姐的相貌,说不准过几年也变成叔娘一样的大美女。” 她就是随口一说,只是想替她们母女圆过去,洛佼居然还当了真。 洛俪诉嘴角擅了两下,洛佼这想法也太奇葩。 如果将来她知道李妈妈是她亲娘,不知道洛佼会是什么表情。 存善居的柳氏深居简出,话不多,但举子优雅得体。 再看李妈妈,实在没法与柳氏比。 素绢哭笑不得,“四姑娘,小婢觉得李妈妈长得挺好看,你将来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洛佼望着李妈妈,视线移到洛俪身上,“三姐姐的亲娘是皇城出名的大美人儿,难怪三姐姐长得这么好看。” 哪个姑娘不如花似玉,只要不丑,都是这样的。 “四妹妹,我们洛家女儿长得都好看,我听说伯娘年轻时候不仅是江南一带出名的美人,更是贤德闻名的才女,你的额头和下巴就长得像伯娘,你可真会长,专挑了伯娘最漂亮的两处。” 洛佼心里乐开了花,她最爱听的就是被人说成美人,“我还以为自己长得不像娘呢,原来还有与她长得像的地方。” “二姐姐的容貌里有几分随的伯父,所以更显端庄沉静;但四妹妹容貌里取了伯娘伯父的优点,更显俏皮可爱。只是世人更喜欢贤德上乘的女子,四妹妹长得漂亮、可爱,嘴儿又甜,又仗义,而且一双小手还很巧,会改首饰,经过你的小手那么一改啊,首饰亦变得活泼又漂亮,你有好多好多优点。” 洛佼的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看着地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夸人的,她都有些飘飘然了。 “四妹妹就是有一点点小瑕疵。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吧,从前啊,有两个少年,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可是村东的少年突然变得很有钱,村西的少年就好奇了,我和他一样大,为什么他有钱了,我却没有钱呢。他决定偷偷跟踪村东的少年,村东少年天没亮就起来摘菜,将一牛车的菜送到城里,卖给城里的酒楼和大户人家……这样一牛车的菜可以买三百文钱。 村西的少年想,一牛车才卖三百文钱,他肯定不是这样弄钱的,说不准是干的坏事,比如抢别人的钱,或是偷别人的钱,总之,他就觉得村东少年就是这么才赚来很多钱,才修了漂亮的屋子,娶了镇上的美人姑娘为妻。 第二天一早,村东少年去了河里,他抓了很多鱼,又进了城里,将抓来的鱼卖掉,又得了二百纹钱…… 村西少年就这样一天天地跟踪着、注意着村东少年,一心想抓住他做坏事的把柄,可是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直到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抓到村东少年任何把柄,却意外地发现,村东少年这两个月已经攒够了钱,要在钱里买几亩荒地。” 洛佼蹙着眉头,“村西少年真无聊,跟踪两天就成,怎么还跟踪两个月,真够傻的啊。” “的确够傻,而且还很固执、拧巴,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他跟踪的两个月,人家又置了份家当。四妹妹,其实我们自己个儿有时候就像那村西少年,因为好奇,忘了自己当守的本分,该做的事情,在没必要的事上固执、坚持,实在太傻了。 第80章 武师傅1 洛俪道:“的确够傻,而且还很固执、拧巴,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他跟踪的两个月,人家又置了份家当。四妹妹,其实我们自己个儿有时候就像那村西少年,因为好奇,忘了自己当守的本分,该做的事情,在没必要的事上固执、坚持,实在太傻了。 就像曾经的我,总以为自己没亲娘很可怜,其实换一个角度,我虽没有亲娘,可还有更多痛我、惜我的亲人。其实我很羡慕四妹妹的,有娘管教,做错了事也有人指点,四妹妹受罚的时候,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也像四妹妹那样犯过同样的错呢? 我失去过亲娘,所以我希望自己更能珍惜身边的家人和亲人,我不能让他们伤心,树欲止而风不歇,亲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怎样的憾事…… 骂之深,爱之切。罚之重,情之真。” 洛佼神色黯淡,自己也像故事里的村西少年,一样的无聊固执,而事情的起因是何,在知晓了所谓神秘的真相后,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干了一件极蠢的事。 洛俪道:“四妹妹,亲人的心也是肉做的,寒了她的心,于你又有什么益处?若让人绝望,是在作死!” 最后一句,她看着李妈妈。 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如何做。她应该找大太太赔礼,李妈妈因为苏氏罚了洛佼,已心生怨怼,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不能发生在洛府。 前世洛佼凄凉的命运,其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李妈妈。 洛佼没有错,错的只是她性子太过刚直,男子如此许被人说成正直,女子太硬就被世人所不喜。 * 睦元堂。 苏氏一身倦容地坐在贵妃椅上,丫头正在给她捏肩膀。 这几日可累坏她了,柳姨娘愿意帮衬一把,柳姨娘不愧是做过当家主母的,在理家调度下人管事这块儿办理头头是道。 要不是洛俪提醒,她还只拿柳姨娘当不相干的人看,今儿一瞧,人家不比她的处理能力差。 寒喧了几句,洛俪道:“伯娘,我有些心里话想与你说。” 苏氏抬手,除苏嬷嬷外的下人退出了花厅。 洛俪开门见山地道:“伯娘,上次你罚了四妹妹以后,我瞧李妈妈似乎生了怨怼之心,伯娘且抽个时间与她谈谈?说开了来,解了心结总是好的。” 怨怼,那可是很明显的怨恨。 眼里、脸上流露无异,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苏嬷嬷想到李妈妈就觉得厌恶,如果不是她在里头挑唆、怂恿,四姑娘怎会变成现在这样。早前苏氏将她安排在四姑娘身边,不想分开她们母女,可她倒好,不念洛家养育之恩,因为打罚了四姑娘,居然怨恨上苏氏。 如果一早知晓她是这么个东西,洛家不会收留,说起来,洛家与李家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既无交情亦无利益纠葛,养了李迁的女儿,洛家可是担了天大的风险,是预备着被人发现,随时会被他们牵累的结果。 苏嬷嬷神色肃然,“三姑娘,李妈妈是洛家花银子买来的下人,不服侍主子便罢,难道还要捧着她、惯着她不成?让大太太给她一个下贱东西赔不是,给她开解。” 苏嬷嬷以为洛俪是来给李妈妈当说客的。 打了她一顿,还想大太太给点好东西宽慰一下。 打一顿,赏个甜枣。 就凭她一个九两银子买回去的使唤丫头,哪里配? 李妈妈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 苏嬷嬷现在对李妈妈的厌恶到了极限,甚至于心里想着,是不是李妈妈怂恿了四姑娘不够,还挑驳上三姑娘。三姑娘可是三房的嫡女,若被老太太知晓还不得气上一场,挑驳主子间生嫌隙,岂是一个下人能干? 第80章 武师傅2 苏氏浑身酸疼,换在以往,早到床上静养了,因府里要办宴会,她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偏李妈妈还不安分,光是听听就觉得心烦。“俪姐儿好意提醒我,这份心意伯娘领了。如果李妈妈敢在我洛家翻起风浪,我绝饶不得她的。”她温和笑了一下,“你是个有头脑主见的,莫与你四妹妹学,被个李妈妈挑驳得分不出轻重善恶来,我原一心想压压她那性子,想着她还小,若是改了便好,可她倒因我的打罚怨恨上了。” 近来府里的事多,她忙得头昏脑胀,偏大儿媳朱氏又刚怀上,最该静心养胎的时候。她府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又怎会有心思去管李妈妈与洛佼。 苏氏将二人打一顿,软禁在清芷阁,想着只要她们不出院门,不给她生事,一切待三月初十后再议就是,只是此刻的苏氏不知道,一场人为的算计风波已开始酝酿,这一次居然险些摧毁了洛家的名声。 洛俪咬了咬唇,知她说的这番话,被苏氏与苏嬷嬷两人给误会了,“伯娘,李妈妈没挑驳我,真的。”她压低了嗓门,“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李妈妈与四妹妹抱到一起时,她们两个人竟长得六七分相似。” 苏嬷嬷立时不淡定了,失措地看着苏氏。 洛佼原就是李妈妈生的,她们是嫡亲的母女,长得不像才怪呢。 苏氏支吾着“那个……”眼神流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俪瞧出来,其他人又如何瞧不出来。 洛佼小还好,不大瞧得出来,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与李妈妈容貌相似。 素绢当时就一眼瞧出了。 洛俪又怎会看不出来。 洛佼还小,再过两年,说不得与李妈妈长得更像。 苏嬷嬷灵机一动,“四姑娘喝李妈妈的奶长大,又得李妈妈带大,听说这样的人,住在一处久了,就会长得相似。” 这也是洛俪敷衍素绢的话。 洛俪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苏氏主仆心里更是着慌,就似所有的秘密都不能隐藏,就差一句“我知道真相”。 老太爷、老太太带大的人精啊! 她们居然还想瞒她。 苏氏定定心,真相都已经告诉洛倩了,她也不在乎再告诉洛俪,低声道:“俪姐儿乖巧懂事,你当知此事的轻重,四姑娘……她,她是李妈妈与明和年间都察院言官李迁的女儿。” 不是洛家女! 前世那些异样就可以解释得清楚了。 难怪后来洛佼几番与苏氏、洛家闹腾,最后洛家失望之下,再不过问洛佼的事。 洛家养大忠良之后,原就是冒了大险,并不求人报恩,不过是但求平安养大。 苏嬷嬷叮嘱道:“三姑娘可不能说出去。” 大太太告诉二姑娘,二姑娘到底是及笄长大的人,可三姑娘也太小了,才十岁啊,大太太怎么就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呢。 三姑娘也太敏锐了,居然被她给瞧出来。 洛俪坐了一阵,告辞离去。 * 迎瑞院。 方太太看着儿子方严,正凝神想着法子。 三月初下转眼就到,这一日来的客人可不少,女宾那边都是来参加洛倩及笄礼的,而男宾这边都是恭贺洛征洛修兄弟俩订亲之喜的。 错过这次机会,许就难了。 这几日,想打听洛家后宅的事越发难了。 倒是听说三姑娘洛俪,越发地得洛瑞夫妇喜爱,铁氏因为洛瑞对孙女管教严厉,冲到书房大闹,只一日的时间就传得洛府都知道,甚至还听方平安提到一件事:洛家三姑娘是个名符其实的才女,虽才九岁,写的字、绘画兰竹图很有神韵风骨,就连郑文宾都赞不绝口。 第80章 武师傅3 才女啊! 这样的女子不好驾驭。 方严嘴里嘟囔道:“娘,我不管,既然要选,就要选最好的,我可听说洛三姑娘满腹才华,人又是洛家姑娘里长得最好的,跟个小仙女似的,我只娶她,那个什么四姑娘,我不要,又刁蛮又任性。” 方太太希望未来的嫡子媳妇是洛俪,大不了娶过门后,再给儿子纳几房妾侍。她选的不是容貌,两个姑娘都是嫡出,只是洛家更看重洛俪,这才是她选择的理由,为防万一,若洛俪不入局,就只能对付洛佼了,总不能两个都落空。 洛佼这里倒是容易得多,她身边的李妈妈就好对付,她已经派了家里的婆子与李妈妈取得联系,向她抛出了绣球,李妈妈也接了,送出的一对金镯子收了,就连五十两银票也收了。 婆子神色匆匆地走近方太太,望了眼门口侍立的心腹丫头,确定无外人,这才低声禀道:“太太,那边传来的消息,洛家老太太娘家送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来,二十多岁,说是老太太给洛三姑娘请的习武师傅。” “铁氏的娘家乃是江湖第一山庄铁家,他家送来的人,武功不容小窥,能与皇宫大内的高手相比。” 洛家能有今日今时的地位,与铁氏是分不开的。 洛瑞从文,铁氏可来自江湖第一世家,可谓文武结合。洛府深院,护院长就是铁家出来的武功高手。 方严一脸纨绔样,“娘,后日我们要算计她,岂不是越发难了。” “不试一下如何甘心。严儿,若是三姑娘不入局,你就只能与四姑娘订亲。你听娘的话,若与洛四姑娘订亲,一到闽省,娘就给你挑几个美貌温柔的侍妾。” 若订的是洛三姑娘,自不能明目张胆地纳妾,倘若是洛四姑娘,到时候就能以洛四姑娘德行有亏为由,先纳几房侍妾。 方太太可是早早就想好说辞了。她还真瞧不上洛佼,要不是方平安一门心思想与洛家结亲,她才懒得花这心思。 “听说顺天府百花楼里蔷薇姑娘不错,要不娘替我买下。” 百花楼的姑娘都是清倌人,要赎人这钱可不少,少则五千两,多的能达到三万两银子,这样一笔钱能买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娘,你不应我,我就非洛三姑娘不娶。” 刚才就说过这话好不? 一听说还有旁的美人,就动摇了初衷。 方太太对身后的婆子道:“李妈妈这条鱼不能丢,多抛些好处,后日一旦发现情形不对,立马走乙计划,让李妈妈与洛佼入局。” 为了能成事,方太太与身边的婆子嬷嬷可是订下了甲乙两种计划,甲计划针对洛俪,乙计划则是针对洛佼。 婆子抿着嘴,心下会意。 要不是洛家是清流之首,以方家的家世地位,才不会这般来谋划亲事。 * 三月初九一大早,洛俪和往常一样到了颐和堂。 晨光之中,铁嬷嬷已经候着了,在她的身后站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郎,英姿飒爽,一身紫裳,晨风里,衣袂飘飞,虽不是美人,却自有一种英武之气。 “见过铁嬷嬷!” 铁嬷嬷指着女郎道:“这是老太太从第一山庄给你请来的武功师傅——铁五太太。” 女郎摆了摆手,“三姑娘,唤我一声‘五舅母’,别学外头喊师傅,没的反而生分了。”面带好奇地打量着洛俪,听说这是姑母最疼爱的孙女,文武兼备,又得洛子亲自教导才学,洛家很奇怪,拿孙女当小子养,就算在铁家,也没有这样的事。 洛俪问道:“五舅母是几时到的顺天府,怎的都没听人提起。” 第80章 武师傅4 洛俪问道:“五舅母是几时到的顺天府,怎的都没听人提起。” 铁嬷嬷答:“铁五\奶奶与铁家两位公子是昨儿黄昏到的顺天府,铁五\奶奶要做你的武功教习师傅,二位公子是来顺天府读书的。” 洛俪问:“铁家的表姐妹没来?二姐姐要出阁了,若是有表姐妹来家里玩,就会热闹许多。” 铁五\奶奶眼睛闪了又闪,她有女儿啊,可这次铁老庄主只挑了大房的嫡三子铁五少爷与五房的长子同来,其他几房的人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铁老庄主发话,大房的铁五少爷有读书天赋,送到顺天府读书,他们虽是江湖中人,但培养一下子孙的学问也算改变一下铁家的门庭。女师傅得从五房里挑个武功高强的女子,无论是太太、奶奶还是姑娘,只要武功够高,就可去顺天府洛家。哪房拿到女师傅的名额,就带那一房的嫡子去洛家读书。 这简直就是一个偌大的馅饼。 铁家五房的人为了争着给洛子的孙女当武功师傅,进行了一场比武,最后,师从铁老庄主的铁五太太宋蜜儿胜出,带着她的长子与铁五少爷来顺天府。 昨儿黄昏一到,宋蜜儿拜见了铁氏,又带了铁老庄主送给铁氏的礼物与家书。 铁嬷嬷道:“铁五\奶奶,三姑娘学的武功我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就从今天授她剑术武功。” “花姑姑,别唤我铁五\奶奶,你老是长辈,就叫我一声蜜儿,我在山庄时,家中长辈都这么叫的。” 宋蜜儿态度恭谨,铁嬷嬷原是铁氏的陪嫁站头,一生未嫁,与铁氏相伴了几十年,因出生江湖世家,也是自幼习武的。 铁嬷嬷笑道:“你是老太太的侄儿媳妇,不能失了规矩,往后,我唤你宋师傅。”又道:“三姑娘就交给宋师傅了,我得去内室服侍老太太。” “花姑姑走好!”宋蜜儿抱拳,目送铁嬷嬷离去,道:“倾城,把你会的剑术练一遍给我看。” 洛俪心情大好,一瞧宋蜜儿就是武功很好的,练的时候也很用心,宋蜜儿又将正确的剑招演练一遍。 一个时辰后,洛俪大汗淋漓,与宋蜜儿一道陪老太太用了晨食,她回浣莲阁洗了个澡便要去老太爷的书房读书习字。 铁氏笑眯眯地问宋蜜儿,“蜜儿,你觉得倾城这孩子如何?” “姑母,确实是个习练素女剑的好苗子,人聪明,也沉稳,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这样的话若换成旁的长辈,定是欢喜的,可铁氏面露不快,宋蜜儿心下紧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来的时候,丈夫铁五爷就千叮万嘱地说,要她好生敬孝姑母。铁氏是铁老庄主的长姐,便是她的翁爹也得给铁氏几分薄面,说是敬孝,不如说是讨好。 铁氏呢喃着,难掩心疼,“倾城她亲娘去得早,又被你姑父拘着读书习字,这才多大的孩子,一天得练好几个时辰的书法丹青,你姑父又极是严厉,最爱挑刺儿。就是她习武,还是我替这孩子争取来的。” 宋蜜儿沉默了片刻,道:“技多不压身,其实只要时间安排好,武功与书法都能学好。” 铁氏又问起娘家的事。 宋蜜儿一一作答: “爹的身子挺健朗的,他武功好,至今也就大哥能与他打平手。” “娘是个有福的,两年前办了六十大寿,而今越发富态了,最喜欢看着孙女们在身边转。” “大哥家的大郎、二郎都成亲当爹了,二哥、三哥家的长子也都成亲了,其他略大的三个孩子订了亲,只等商量了婚期,该出阁的就要出阁。” 第80章 武师傅5 铁氏面露羡色:“还是大弟、大弟妹有福气,儿孙绕膝,我这一辈子生了三子两女,老二和元娘体弱,早早就去了。孙儿也没得几个,你三表兄的继室生了两子一女,却养在跟前儿。我膝前就你大表兄家的几个孙儿孙女。我都好些年没见到你三表兄、二表姐呢,有时候做梦,还梦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梦到我在厨房里备饭,三个儿子就在桃花树下打架,吓得佑娘哇哇大哭,元娘立在旁边直喊‘别打了!别打了……’” 铁氏嘴里的老二乃是洛廉的双胞胎弟弟洛庸,元娘则是铁氏的嫡长女洛序,洛庸是年幼时生天花没的,元娘则是生重疾而去。 铁氏梦到年轻时,就会梦到她的五个孩子,也只在梦里,洛庸、洛序兄妹俩还在,还活生生地笑着、闹着,那也是铁氏记忆深处最美好的一页,那时候虽然忙着,可是也快乐着。 “姑母,三表兄在朝为官,忠义难两全,他也不容易。” 铁氏轻叹一声,“有时候我就想,不做官也罢,可是你姑父说,男儿十年寒窗,不就想替百姓们做些事,老三现在是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专管着官员实缺、调动等事,是个大忙人。我原想让三太太把孩子送回顺天府,可去了两回信,都没个动静。你说我们顺天府多好啊,有天下最好的书院,回来了,你姑父还给指点学问,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偏三太太说那对孪生兄弟体弱,说女儿会识字就行,不用学那么多……要我说,那就是个眼皮浅的,你三表兄又不管事,全由着她做主。” 铁氏见到继室三太太吴氏,还是几年前洛瑞满六十大寿回来过一回,只住了半月,夫妻俩领着三个孩子又匆匆地离去。 铁氏见到了久别的娘家人,虽然是侄儿媳妇,这会子也大倒苦水,真情流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宋蜜儿也知道洛家明儿要办宴会,一是二姑娘及笄,二是二爷三爷订亲,合在一处大办。 铁氏认真地道:“你来了姑母这儿,需要什么只管说,又不是外人处,两个孩子上学的事交给你大表兄去张罗。明儿府里办宴会,我只一个要求,你帮我把倾城给看好了。” 宋蜜儿自幼就是孤儿,是被铁老庄主捡回第一山庄,又收她为弟子,授她一身武功。十九岁时,她嫁给了自己的师弟铁五为妻,夫妻还算和睦,只是铁家有五个儿子,且个个都是嫡出,明面上兄弟手足情深,背地里争宠夺爱,暗潮汹涌,就像这次大家都想来洛府当武功师傅,居然连下巴豆整人的招式都想出来了。 铁家老太太听说后,气得将几个儿子儿媳叫过去大骂了一场。 宋蜜儿自是知晓,大户人家难免会有后宅阴私,但洛府里头,洛家三房就只一个嫡长女在祖父母跟前养着,剩下的都是大房的人,难不成洛大太太还容不得这侄女? 铁嬷嬷一瞧她的样子就知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是老太爷早年的一个门生,近来打着主意想与洛家结亲,老太太老太爷都瞧不上,前些日子想算计二爷,听说这会子又把主意打到三姑娘身上。老太太老太爷拿三姑娘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怎么能许到那样没家风又难缠的人家,老太太是担心三姑娘着了人家的道儿。” “不过是姑父的学生,寻个藉由打发离开便是。” “话是这么说,要对方似早早防着这点,一早就说他们在顺天府还有私事未了,待办完私事就离开。以老太爷、大老爷的性子,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赶人走,这不又逢府里要办宴会,就更不能赶人了。” 第81章 奚落1 宋蜜儿今晨见到洛俪,先是惊愕不已,着实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那五官眉眼也长得太好看了些,过几年定然是个大美人,这也是她意外的原因。 虽然她知道姑母心疼这孙女,可不知道姑母会当眼珠子护着。 姑侄二人聊着天。 苏氏身边的大丫头进来禀道:“老太太,明儿的宴会都安排妥当了,大太太说这是二姑娘、二爷、三爷的大事,让小婢过来向您老回禀一声。及笄礼的插笄人和早前说的一样,还得老太太你出面,赞者请的是江南大都督家的嫡次女姜姑娘,明儿一早她会与姜太太入府。 晋陵苏家的太太、公子已经到了,请了寒山寺的主持选了三个完婚吉日,一个是五月二十六,再就是八月初二、八月二十四,大太太说,还劳老太太给定个日子。” 大丫头恭谨地递过一张红帖儿,上面是寒山寺主持选的吉日。 苏氏虽说瞧过,但觉得家里有婆母,无论铁氏选不选日子,总得让老人看上一眼,毕竟铁氏虽不过问府上琐事,但这是她亲孙女的事,让她过过目也示敬重。 铁氏嘟囔道:“蜜儿,你说说,这生女儿有什么好的?千辛万苦地娇养大,长得跟花似的,就要许到别人家,嫁出门了,还要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这些都有了,还怕自家姑娘嫁过去过不好日子。当年你二表姐出阁,我这心就给刀子割一样,偏你姑父还许得那么远,鲁省啊,一嫁出去,还是你祖父六十大寿时候回来过,我都忘佑娘长什么模样了。” 铁氏的嫡女洛庆,乳字佑娘,就是上天保佑的意思。 宋蜜儿想想自家的七岁闺女,心里也难受得紧,“我家丫头,我就思忖着将来大了,给她招一个夫婿好了,免得嫁到别人家被欺负。” “你也觉得这样好?” 宋蜜儿眨巴着眼睛,“姑母,莫不是洛家有人也是这样想的?” “是你姑父,他就心疼倾城,说将来大了,不嫁出门子,就招夫进来,我想啊,洛家的人丁也不算多昌盛,招夫也不错。” 姑娘小的时候,当长辈的谁不是这样想。 待到了及笄之时,还是会想着嫁出去,这种招夫入赘的事,大多是家中那辈里没有男丁,三房可是有两个嫡子。 铁嬷嬷取了笔,老太太看着三个吉日。 大丫头道:“五月二十六这吉日是最近的,八月初二的话,完婚之好二姑娘正好在婆家过中秋节,还有八月二十四,这时候怕是天也凉了。” 铁氏看着三个日子,想圈八月初二,又看了看五月二十六,“早早出阁,免得让我心里揪着痛,只怕大太太比我更不舍,日子拖得越久,心里越是难受,就选五月二十六。”她在这个吉日上画了个圈,就算决定了。 大丫头连忙道:“跟老太太道喜了!” “铁花,给你这丫头赏一串钱。” “是。” 铁氏开始絮叨养姑娘没用,让人伤心,定了日子,就扳着指头揪着心地恐慌着度日,婆家倒是玩喜,扳着指头算吉日。娶进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得了一笔体面的嫁妆,再过上三五年又有孙儿孙女,这养姑娘还真是亏本的买卖。 宋蜜儿的心里,对这个嫁到江南的姑母一直都有几分神秘,她原是江湖女儿,偏生嫁了读生人心目中威望极高的洛子为妻,一文一武还看对眼,做了几十年恩爱夫妻,而洛子的后院更是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听着铁氏说“还是生儿子划算”,宋蜜儿就想笑。 宋蜜儿的话不多,着实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铁氏,但说的话多是真心实意的实话。 第81章 奚落2 三月初十,因是洛府的大日子,洛俪不用习文练武。 大清早,她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练足了一个时辰的剑法,直练得大汗淋漓方回屋里焚香沐浴更衣。 梁妈妈一面给洛俪打扮着,一面细细叮嘱:“姑娘今儿就跟着二姑娘和家中的长辈,今日来贺的江南名门姑娘可不少,有几个早前也是见过的,都是同龄的姑娘,可在一处说话。”又对一边的素绢道:“你今儿可要用心服侍姑娘,大厨房那边忙不过来,管事婆子让我过去搭把手,素纨要看院子,你可不许偷懒,若是姑娘出了岔子,我可饶不得你。” “妈妈,素绢一定会紧紧跟着姑娘的。” 梁妈妈也防着方家。 着实方家住这么些日子不走,她不放心啊,方家一意要与洛家结亲的念头太强烈了,强烈得连洛府的下人都瞧出来了,洛家丫头婆子个个都在背后骂“痴心妄想”,就方家嫡子是什么样儿的,这些日子大家都瞧清楚了,小小年纪就镇日往百花楼跑,你玩就玩,还尽想把人赎出来。 洛家的公子也偶尔会去,但那是纯粹的应酬,他们可没想过要替花娘赎身。 洛俪梳好了头,并没有换上盛宴上穿的春裳,而是穿了往日的旧裳,立在案前练起字来。 辰时一到,洛俪换上新春裳,嫩黄色的上头绣了海棠花,袖口又绣了大红色的缠枝花纹,俏生生地,再取了一个小指盖大小的花钿贴在眉心水滴状胭脂痣上,以前,梁妈妈都是这样给她打扮的,说来也奇怪,梁妈妈生怕有人发现她额上有这胭脂痣,但凡她要见外人,总要想过法子给遮起来。 花钾是椭圆形的雪色银铂,很是漂亮,往上一贴,刚好将痣遮住。 不等洛俪出浣莲阁,宋蜜儿与素纹就寻过来了。 素纹笑道:“老太太已去集华厅,大太太、大\奶奶都过去了。” 集华厅建在后宅,是一座偌大的厅阁,其大小与前院的会客厅有得一比,是专用来举办大型宴会时供女宾们聚会说话、观礼等的地方。集华厅旁边有个小院子,设有正房三间,左右又设两间厢房,内里设有单独的小厨房,只这小厨房只是供应女宾们的茶水点心与干果等用,在宴会这日,小厨房的灶上不间断地提供热水,两口大锅一直在烧开水。 洛俪辰时过来,集华厅上已经坐了好几位太太姑娘。 其间有一对母女长得七分相似,衣着也最显华贵,正与铁氏并排坐在一处说话儿,周围都围着几位世交家的太太姑姑。 一个水红衣衫的少女倏然起身,欢喜地唤了声:“洛俪,快过来!还是年节时见过你,后来又听说倒春寒你病了,现下可大好了?” 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上插着昂贵的攒珠累牡丹钗子,用了好些粉珍珠,还有那精致的攒珠金丝只怕就得不少银子,脖子上戴了一个赤金璎珞盘项圈,璎珞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腰上戴着一条嵌满宝石的腰带,脚上的绣鞋上嵌了一颗麻雀蛋大小的南珠,身上的春裳衣料用的亦是上等宫缎,无论是绣工还是制作,不无精致奢华。 这是江南大都督姜家的嫡次女、在姜家姑娘里行三。在洛俪记忆里第一次相见,她就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自称是洛俪的闺中好友,拉着她的手很是热情,这姑娘自视为名门之后,更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她的嫡长姐嫁的是皇族镇江候赵泰为妻。 洛俪轻声道:“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祖母和梁妈妈天天给我吃好的,现在又长回来了。” 第81章 奚落3 洛俪轻声道:“大病一场,瘦了许多,祖母和梁妈妈天天给我吃好的,现在又长回来了。” 姜姑娘闺名单一个“禧”字,洛俪唤她“禧姐姐”。 姜禧拉了洛俪在集华厅里寻了处位置坐下,集华厅中央铺了红毯,两侧排了案几、蒲团,她自认身份贵重,当是江南贵女之首,此刻对洛俪与另两个书香贵女道:“莫与姓孟的说话。脸皮真够厚的,我都不搭理她,镇日的寻我说话。他们可是奸\臣派的人,天晓得啥时候设个局会来陷害我们,这些坏人害不得我们父兄,就会想法来害我们。前些日子,使官媒到我们府里,说要娶我那个不争气的庶姐,她哥哥还是嫡子呢,连我庶姐都想娶,肯定有天大的阴谋……” 与洛俪坐一处书香贵女,一个是琼林书院副山长杨平的嫡女杨慧,另一个是朱氏的胞妹朱娟。 四人里头,洛俪和杨慧同龄,而朱娟与姜娟同龄。 杨慧睁大眼睛:“听我乳母说,孟知府是奸\臣的人?” “可不是呢,天晓得跑到我们江南想干什么,一来就讨好我爹和大哥,我爹和大哥都不爱搭理他。还有他夫人,长得尖嘴猴腮,标准的猴精脸……” 洛俪望了眼孟太太,人家那明明是标准的瓜子脸,长得清秀水灵,怎么就成猴精脸,与姜禧的满月脸一比,着实显得瘦了些。 姜禧眉飞色舞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朱娟抿嘴静听。 杨慧兴致勃勃,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是举人了,将来也会入仕为官的,二哥现在族学里读书,最大的愿望就是十六岁后能顺遂考入琼林书院。 姜禧正说得眉飞色舞,孟姑娘突地奔了过来,热情地唤了声:“姜禧妹妹……” 姜禧当即跳了起来,“你有脸没脸,谁是你妹妹?我几时变你妹妹了?” 父兄派别不同,她们就算帮衬不上父兄的忙,也不能给人惹麻烦。姜禧最是瞧不得其他派系的人,尤其窦氏派的人,这一派就是名符其实的大奸/贼。 杨慧面露不屑,轻啐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姑娘想着在京城时,就算孟家不是权贵人物,至少从来没人当面给她难堪,现在一个比她还小的姑娘居然就这样说她。 她随父来江南赴任,人生地不熟,只是想多结交几个同龄玩伴,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怎么就说她要做坏事一样。 铁氏冲宋蜜儿招手,将宋蜜儿介绍给太太们:“这是我娘家侄媳妇宋氏,是个文武兼备的,专程陪着两个铁家晚辈来顺天府求学,往后她就住在我们洛府,还请太太们多多关照。” 太太们说了几句客套话,铁氏让宋蜜儿坐在自己旁边。 洛俪瞧着孟姑娘的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孟太太这会子坐在铁氏旁边,却被清流的太太们挤到边沿位置,很显然是受到了挤兑。 顺天府的风向标是江南大都督姜家,而姜大都督是洛子的学生,因着这层关系,无论姜家地位多高,都是得敬着洛家。 洛俪忆起前世自己在京城,每遇聚会,窦氏派的臣子是绝不会请保皇派,同样的,保皇派也不会请窦氏派,但两派会给关系较好的清流下帖子。她参加过几次宴会,清流在保皇派、窦氏派那儿也是受到排挤,只不过,大家没有像今天这样做得很明显。 洛俪心头一软,指着旁边空着的位置,“孟姑娘,请坐,桌上的点心、水果有喜欢千万别客气,都可以吃的。” 姜禧立时面露不悦:你知不知道她是奸\臣派,是坏的,虽然长得白,那心肯定是黑的,你搭理她做什么,没瞧长辈们都不理她娘,我们也不要理她。 第81章 奚落4 孟姑娘很是感激,连声说:“谢谢!” 杨慧重复着低声问:“俪儿,你为什么理她啊?她和我们不一样啊,是从皇城来的土包子。” 皇城来的…… 土包子! 皇城可是天下第一大城,引领着天下所有的时尚,最时新的首饰,最时新的妆容。 洛俪轻声道:“人在异乡不容易,若是我们中有人将来去了皇城,说不得人家一听我们是从顺天府来的,也说我们土呢。” 姜禧反驳道:“我们怎么会土?我大姐说了,皇城最时新的衣饰还是从我们顺天府传过去的,我们头年时新了,皇城第二年才开始穿。你看她身上的衣裙,就是我们前两年穿过的,我们去年都不穿这种花式、款式的衣裙了。” 用“土包子”来形容孟姑娘,还是姜禧带的头。 杨慧颇是得意:“禧姐姐说得对,我就说她是土包子,还是官家小姐呢,来顺天府又不是一天两天,都不知道顺天府贵女们时新什么衣饰、首饰。她那打扮也太土了,土得得快掉牙了……” 杨慧的父亲杨平虽是正七品的副山长,可一心盼着大哥能入仕为官,眼下处处巴结着姜禧,姜禧说什么都跟着附和,恨不得将孟姑娘踩到泥里,只求换姜禧一个灿烂如花的笑颜。 孟姑娘心里暗恨,被姜禧与杨慧说得就差哭着声来,看着自己的漂亮的衣裙,这可是来皇城前,她娘让皇城最好的云裳阁给订制的,统共有四身春裳,她是挑了最漂亮的一身穿上,结果还被人家嫌弃是早过时的式样。 原来衣饰上头,顺天府才是最领先的。 顺天府在前朝时,称之金陵城,鱼米之乡,丝绸之地,吃的穿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姜禧毒嘴地补充道:“不仅土而且还俗气。我们江南贵女,以着衣清雅贵气闻名,你看她头上戴那么多的首饰,又不是商贾人家卖首饰的,啧啧,太俗气了!还有这身裙子,式样过时不说,颜色弄得这么多,跟只花公鸡似的。啧啧,我想孟家早前肯定是经商的,一身的铜臭味儿……” 孟姑娘眼睛发红,咬着下唇几乎要滴血,直瞪着姜禧。 顺天府的贵女竟然比皇城的贵女还张狂。 如果不是出门前,爹爹再三叮嘱,要她和娘与顺天府的太太姑娘们交好,要是能交上两个朋友,也许他们一家就能在江南站稳脚跟,可看这情形,人家根本就不甩他们,话还说得这样难听。 洛俪用心地想着面前的孟姑娘,这位新上任的孟知府可是自请来江南的,早前江南官场、清流文人都猜测,最多一年就能将他们一家挤离江南。前世里,这位孟知府可是大出清流众人的意外。孟知府能忍、能吃苦,还能受气,硬是留了下来,后来又认认真真地替招了虫灾的顺天府古桥县百姓解难,得到了百姓认可。 洛俪记得自己出阁后,窦国舅就想拿下江南,可江南却固如铁桶被江南官员们抱团抵抗,之后窦国舅派了刺客进入江南。一月中,有无数官员遇刺或身亡或重伤,窦国舅将身亡的官员名额插入自己的人。 这些人来到江南后,第一个联系的便是孟知府。 不过三年时间,窦氏派与清流在江南居然势成平分秋色之势。 孟知府这个人不是一味的奸\臣,是窦氏派里头少有的干臣、能臣,能确确实实为百姓做事的人。 洛俪记得祖父说过,身为臣子,是忠是奸,自有历史评说,但能为百姓谋福,能真正为百姓做有益之事,这样的官员就是好官。 第81章 奚落5 洛俪记得祖父说过,身为臣子,是忠是奸,自有历史评说,但能为百姓谋福,能真正为百姓做有益之事,这样的官员就是好官。 窦氏派进驻江南后,后来发现所谓的清流里头有个别保皇派,窦太后一怒之下,要诛杀这些人,认为过去他们的人无法进入江南其实都是这些人在捣鬼。结果那时候,便有朱家被牵连其间,好像就是因为朱娟与孟姑娘交好,是孟姑娘求了孟知府替朱家化解了危机。 可见,孟姑娘这人还是有情有义的。 窦氏派也不全都是奸的、坏的;就像是保皇派里也会有垃圾;清流虽以为百姓为福为宗旨,其间也会有祸国殃民之辈。 洛俪见孟姑娘几近落泪,正要开口,朱娟已不紧不慢地道:“禧姐姐,孟姑娘初来乍到,不晓到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是了解的。她只是照着皇城那边时新的样子来赴宴,定没有旁的意思。” 姜禧立时花颜一转,对朱娟的话很是生气。 她们都是清流人,同是江南贵女,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应该一道对外,一道挤兑奸/贼党的贵女。 外头又进来一位贵气太太,身后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两人一般高矮,却五官不同,一个水灵清秀,一个端庄大气,而水灵清秀的与太太有六分相似。 水灵美人儿奔了过来,甜甜地唤声“禧表姐,你也来了。” 姜禧骄傲地道:“我是赞者,这么大的事,怎能来晚了。”她很快忘了刚才的不快,拉着水灵美人儿,“宁表妹,我给你介绍一下。”端庄少女移了过来,福身唤了声“禧表姐”,姜禧还了礼,道:“我与你们介绍一下顺天府的贵女。” 末了,姜禧笑道:“你们猜猜这两位贵女是谁?” 杨慧瞪大眼睛,“她们叫禧姐姐表姐,莫不是禧姐姐家的亲戚。” 朱娟听着杨慧这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心下一转,笑道:“我听说姜都督有一个妹妹嫁入浙省名门何家,膝下育有两子两女,而两个女儿乃是一对孪生。” 杨慧看着一般高矮,可五官除了一双眼睛相似,旁处都完全不同的姐妹,“真的是孪生,孪生姐妹不是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长得可一点不像。” 孟姑娘这会子也好奇了,打量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姜禧道:“我姑母家的两位表妹,一个长得随我姑父,一个长得随我姑母,这有甚好奇的。喏,这位端庄大气的是何安,这位水灵清秀的是何宁,她们是姑苏知州家的嫡出千金,明和二十年出生。” 何宁定定地看着洛俪,“表姐,她是谁,好可爱的小妹妹。” 洛俪汗滴滴的,她可爱?小妹妹? 她不是小孩子啊,三岁以来的才能称为“小”,被梁妈妈与素纨两个打扮得偏向俏皮可爱,下一次一定要告诉梁妈妈,她要换一种打扮。 何宁走过来,不等洛俪回过神,双爪就对她的脸颊下手,捏了一把,“小妹妹的皮肤真好,好可爱……” 姜禧介绍道:“这位是洛俪,洛师祖的嫡孙女。” 洛师祖…… 何宁快速地松开爪子,小心地四下张望,发现何太太没瞧见自己下爪,方才松了口气。 何安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病,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就用手捏人家的脸。” 何宁四下里扫视,再次确认何太太没留意到,迭声道:“洛妹妹,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咦,今天是你及笄?” 何安伸手就拧她胳膊一下,“洛师祖的孙女有几个,及笄的自是另一个?”自己这胞妹什么眼神,及笄的姑娘能只十来岁模样? 第82章 及笈生波1 何安伸手就拧她胳膊一下,“洛师祖的孙女有几个,及笄的自是另一个?”自己这胞妹什么眼神,及笄的姑娘能只十来岁模样? 何宁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型,说话做事不喜思量了再做,而是想做就做。 姜禧幸灾乐祸地道:“宁表妹,你惨了,俪妹妹可是洛师祖最疼爱的孙女,一直养在洛师祖跟前亲自教导,连我都疼着,你居然敢捏她的脸,还把她的脸给捏红了。” 何宁一脸哀哭状,“俪妹妹,我不是故意的,这不能怨我,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我就喜欢漂亮可爱的人,一看到就控制不住,就想用手捏捏……” 肯定没有长辈们看到,何宁悬着的心复又落回肚子里,她轻拍着胸口,眼神哀求,生怕被姑娘们凿穿。 姜禧又指着朱娟道:“这位是顺天府督学朱大人家的嫡幼女娟妹妹。”“这位是琼林书院副山长杨大人家的嫡女慧妹妹。”“俪妹妹的爹爹现在是吏部左侍郎,是当朝重臣,跟我爹素有交情,上回我爹去皇城述职,就住在洛三叔家。” 姜禧因其父与洛家亲厚,一副与洛家亲厚如亲戚般的模样。 一句话,将几家的关系亲疏道得清清楚楚。 何安端庄有礼,听到“吏部左侍郎”几字时,眼睛闪了又闪,连连冲洛俪微笑示意。 杨慧跟着道:“俪妹妹还是大才女哦,她的书法、兰竹图连小画仙都夸,小画仙正缠着洛师祖说要收俪妹妹当弟子呢。” 孟姑娘双目熠熠,能得郑文宾看重,还想收为弟子的,这可不一般。她旁的不知道,小画仙郑文宾却是闻过此人之名,他们孟家就有一幅别人送的山水图,便是郑文宾的墨宝。她大哥和父亲都很是喜欢,说那图宁静高远,意境悠长,不愧是小画仙手笔。 何宁指着孟姑娘问:“她呢?” 姜禧道:“顺天知府家的姑娘,与我们不是一路人。”然后又一脸不屑地低声道:“别和她说话,她爹是窦国舅器重的门生,以前弹劾过我爹和大哥,也弹劾过姑父。” 孟姑娘没听说自己父亲弹劾过姜都督,但窦氏派确实弹劾过,姜禧就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根本不拿正眼瞧她。 何安冲孟姑娘点了一下头,算是认识了。 何宁一听说是“坏”的,眉头高挑,趾高气扬地道:“她怎么来了?”立时,对孟姑娘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 姜禧低声道:“谁晓得呢,反正我瞧着是个厚脸皮。” 孟姑娘垂首看着地上,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僵硬。 如若不是出门前父亲、大哥的叮嘱,她真想扭头就走。 何安轻咳一声,“禧表姐,我们说说话吧。” 朱娟一脸怜惜地看着孟姑娘。 如果在皇城,她也不会受这等奚落,可这是江南,是清流的地方,孟姑娘一家的到来,就像是江南官场的另类。 洛俪对姜禧、朱娟道:“禧姐姐、娟姐姐,宁姐姐把我脸捏红了,我回去用冷水敷敷,否则,这样子太失礼了。” 何宁面容微红,小孩子的皮肤真经不住捏,她就捏挫了两下,就红成这样,要是长辈们问起来,只怕回家就要被她娘训。 朱娟道:“你快去吧!” 洛俪经过僵硬发呆的孟姑娘身边时,低声道:“孟姑娘,唤上你的丫头,你跟我走,我在外头等你。” 有人跟她说话? 还是闻名天下洛子的孙女? 孟姑娘面露惊喜,就见洛俪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洛俪一出集华厅,素绢就跟了出来。梁妈妈可说了,有人想算计姑娘,姑娘还不满十岁,居然就有人想算计她的姻缘,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所以,她今儿一整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防着她被人算计。 第82章 及笈生波2 所以,她今儿一整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防着她被人算计。 洛俪站在女宾休憩院外头的桃花树底下,不多会儿,就见孟姑娘带着她家的侍女出来。 侍女嘀嘀咕咕地道:“姑娘,我们以前在皇城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姜姑娘太过分了,她挑唆其他姑娘不要和你说话。老爷还真是,明知道不受待见,还让你和太太无论如何也要来,还让你们与她们处好关系,这分明是送上门受气……” 太太奶奶们采用的冷暴力,就是不与孟太太说话,也不搭理孟太太;可孟姑娘这里,姜姑娘那些话太伤人了,恨不得对着所有的贵女都说“孟姑娘是个坏的、是奸\臣之女”,他们家老爷哪里坏了,不就是拜在当声权贵窦国舅门下,怎么就成了“坏”人。 孟姑娘怒道:“这是在洛府作客,小心被人听到。” 父亲自请来江南接任顺天知府一职,这可是平调,他明知道此行很难成功,却还是来了,父亲有他的想法,要他们总要站在父亲那边,帮不上父亲,就不能给他惹祸。今儿这情形,不是她受气,便是孟太太也被人挤兑,只是不同于她受的热嘲冷讽,母亲那儿是完全被人冷冷摆着,反而是洛家的少\奶奶,一视同仁地请母亲吃点心、喝茶,倒是照顾得不错。 洛俪冲孟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姑娘走近,福身道:“洛姑娘。” 洛俪笑微微地道:“孟姑娘跟我去闺阁,我前些日子新做了几身春裳,都是顺天府今年的新式样,有两身做的时候做得大些,我瞧着孟姑娘许能穿上,一会儿来的人更多,你这身打扮太扎眼了,没的成为众矢之的。还有你的发式、妆容在皇城自是最好的,只与顺天府的贵女身份不合,我让乳母妈妈给重新打扮。” 孟姑娘凝在这儿,她身后的丫头倒是欢喜了。 “谢谢洛姑娘。” 太多感谢话就不必说了,只有她诚意地道声声。 孟姑娘以为今儿没人理会,没想洛俪还愿意与她说话,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是贵客,来参加我二姐姐的及笄宴,原是给主家面子才盛妆出席,应该是我谢谢孟姑娘与孟太太的盛妆参加才是。往后,你若是参加盛宴,不清楚顺天府的衣饰、发饰和头饰,你可以遣丫头来问我,我的乳母妈妈对这块最是上心。” “多谢!” 孟姑娘也知道,江南是有人故意让她们孟家出丑。 接到洛家的帖子,孟太太提前两天就在预备,甚至还派了家中的婆子去街上打听今年时新的服饰式样、发式、头饰等物,结果问了街上的成衣坊、绸缎庄,什么也没问出来,只说都差不多。 这哪里是差不多,分明是差得远了。 顺天府头年时新的服饰,皇城那边第二年才时新,比人家整整晚了一年,而她身上的这身在皇城算是贵气大方的衣裙,竟是顺天府两年前时新的。 宋蜜儿见洛俪离开集华厅,亦默然跟在后头,昨儿姑母交代了,她就不能看着洛俪被人算计了去。铁氏昨日与宋蜜儿聊天,甚至还说到梁氏吞金自杀的事,说到伤心处就抹泪,直说梁氏是个顶顶好的,看着是为洛康所逝,其实是为了整个洛家。 宋蜜儿不大明白,是听了铁嬷嬷的解说分析后,才明白铁氏所说的意思。 洛俪与孟姑娘并肩而行。 洛俪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地道:“我们洛府有三处阁楼,最大的阁楼住着我二姐姐,然后是我住的浣莲阁,还有四妹妹住的清芷阁。” 第82章 及笈生波3 洛俪不紧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地道:“我们洛府有三处阁楼,最大的阁楼住着我二姐姐,然后是我住的浣莲阁,还有四妹妹住的清芷阁。” “江南读书人多喜梅兰竹菊,这里的人多喜欢莲花,书香门第人家,必是要种这五种花木的。 闺中女儿的四季衣裳,多都制作得精致,在衣料可以不求最好,但颜色一定要清雅,花式又要贵气,突出清贵风格来,每至赴宴,还会提前将衣衫熏上草木香味。 在头饰上,根据各人喜爱来打扮,或清丽优雅,或娇俏灵动,又或是端庄大气,总之,最忌俗艳,就算是江南一带的商贾之家,怕被人瞧不起,出门在外,也会忌讳把自己打扮太过俗艳。头饰不一定要多,但一定要够精致特别。孟姑娘头上的头饰贵是贵气了些,却太过华丽,最宜被人误会。 妆容上,顺天府贵女又与皇城那边不同,皇城贵女的妆容多是厚重,这里讲究淡妆适宜,脂粉抹得太厚,会被人说成太过俗气。” 孟姑娘正静听洛俪的讲叙,只见紫影一掠,不等她看清楚,就像一片云就飞走了,只片刻,就听到一个妇人的怒吼声:“哪来的小子,鬼鬼祟祟在这花丛作甚?” 宋蜜儿从曲径旁花木丛中拽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死死地拧着对方的衣襟,怒目圆瞪。 华衣少年一脸猥琐,看着十丈外的两位姑娘,目光首先停驻在孟姑娘身上,“哪来的疯女人,我……我是迷路了。” “那么多的道儿你不走,专往人家内宅后院藏,要不要内宅婆子来送你去前院?”宋蜜儿想着铁氏的话,还真没防错啊,这个少年藏在这儿作甚,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安好心。 立时过来一个婆子,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华衣少年,“哟,这不是方二公子,你应该在前院赴宴才对,怎的跑到这里来了?快随妇人到前院去,下次可不能乱跑,这内宅后院可不是你一个外男能来的地儿。” 婆子伸过手,一把扯住华衣少女,硬拉着他往二门处的垂花小门去。 素绢道:“没安好心,当我们洛家的内宅是随便进的,要不是今儿府里设宴,看大爷能饶得了他。” 宋蜜儿赶跑了方二公子,又佯装无事地远远走开,就像是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少年。 洛俪带着孟姑娘进了浣莲阁。 素纨迎了过来,“姑娘怎么回来了?” “孟姑娘得换身衣裳,你帮她重新打扮一下。” 孟姑娘一脸好奇地打量,外头看着普通,进了里头,一股浓浓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入厅门两侧,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栗,名家雕镂。 五彩销金嵌宝阁,一隔隔或贮有书,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莲花状,或边环半壁,剔透玲珑。倏尔青色霞影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壁,皆系随依古玩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花厅当中摆了一个香案,案上奉有供品,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仕女图的两张挂着一户对联。 “画是我爹爹绘的,我娘仙逝的时候我还不足周岁,早已不记得她的容貌,爹爹绘的又是侧面画,只听梁妈妈说,我长得像我娘。” 洛俪带着孟姑娘主仆上了二楼自己的闺阁。 令素绢取了自己新做的两身春裳,给孟姑娘一试,还是有些偏小。 第82章 及笈生波4 洛俪带着孟姑娘主仆上了二楼自己的闺阁。 令素绢取了自己新做的两身春裳,给孟姑娘一试,还是有些偏小。 素纨道:“这两身是放了一寸的腰身,又做长了两寸,可这位姑娘穿上去还是有些瘦。” 洛俪凝了一下,对素绢道:“素纨,你自来心细,要不你去漪兰阁一趟,找秋蓉借一身二姐姐的春裳给孟姑娘换上。” 素纨女红好,又拿春裳试过,这一试就知道孟姑娘穿多大的春裳。 洛俪又吩咐素绢道:“梁妈妈没在……”她似恍若大悟,“瞧我这记忆,梁妈妈今儿去大厨房帮忙去了。素绢你给孟姑娘重新梳个时新的发式。” 素绢微微蹙眉:“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要说梳头,就数梁妈妈最拿手,化女儿妆才是我的长处。素纨姐姐最会配衣饰,要不等素纨姐姐先回来,让她给孟姑娘梳头,等素纨姐姐给孟姑娘梳好头、着好新裳,我就知道化什么样的女儿妆最合适。” 洛俪面露嫌弃,“你得跟梁妈妈和素纨好好学。” “素纨姐姐的女红,我真学不会,能学三分我就知足了。” 孟姑娘主仆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洛俪的闺阁里,有一个偌大的绣屏,屏风上绣的是莲花鲤鱼,屏风多有绣彩色的,可这屏风却是黑白灰三色组成,一则还绣了飞扬飘扬的大字,是《爱莲说》里一句话,远远瞧来还以为是一幅绘屏,近了才知是绣屏,却又比普通的绣屏更具立体感。 洛俪的绣帐是也是水墨色彩的,是兰竹图案。 闺阁纱绡轻重,纱绡上亦绘着兰竹图案与兰竹类的诗词,整个闺阁透出一个清雅脱俗的气质,又有一种少女婀娜风范。 孟姑娘的丫头先是讶异,再是细看,看整个阁楼都是这样的布局,心里暗道:洛子的孙女都这等高雅,也不知洛子是怎样的人? 孟姑娘看着纱绡上的书法,灵动飘逸,清丽贵气,“这是哪位名家的书法,全是写上去的?不会是洛子吧?” 洛子,是世人对洛瑞的敬称。 素绢笑道:“哪是什么名家,这阁楼都是我们姑娘自己布置的,那墨帐上面的兰竹、书法全是我们姑娘题写上去的,只是每过一季便要揭下来洗掉,姑娘又得重新写上去。” 孟姑娘早前就听有人说洛俪是才女,她不过十岁吧,这书法、丹青竟有如此造诣,心下暗暗惊叹,她的书法在自家爹爹之上,她出身官宦世家,自幼也读书识字,虽无什么才学,却知道如何看书法丹青的好坏。 洛俪道:“都是我信笔写上去的,让孟姑娘见笑了。我不喜将屋子里布置得大红大紫的,想着自己住着舒服就好,而这浅黄色又太单调了些,就把兰竹与诗词写上去了。” 孟姑娘道:“洛姑娘这样布置,瞧上去很是雅致,如若是我,就想不到这样的法子。”她窘迫地笑笑,“真没想到,洛姑娘小小年纪,书法丹青竟有大师风范。” “祖父祖母对我寄予厚望,不敢懈怠学业,日日习练,也总是希望自己多用些心,也算对得住他们教养与花费的心血。” 孟姑娘道:“洛姑娘何其有幸,天下读书人,无不期望能得洛子指点一二便引为一生幸事,姑娘能得洛子亲手教养,真真羡煞旁人。” “祖父一生,皆用心学问,他老人家总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承袭他的衣钵。我虽是女子,却想着如何能做得更好,也许对祖父也是一种欣慰。” 做洛子的孙女,想来也不容易。 第82章 及笈生波5 做洛子的孙女,想来也不容易。 洛俪问道:“还未请教孟姑娘闺名?” “德龄,才德之德,年龄之龄。” 洛俪垂眸。 素绢问道:“姑娘为什么要取两字的名字?” 孟姑娘的丫头道,“到我们姑娘这辈,是德字辈的,又是嫡出,自要以字牌取名。” 孟姑娘虚心问道:“还请素绢指点,莫非这还有什么说法?” 素绢答道:“在我们顺天府,但凡是贵女贵公子,都是取单字的名讳,通常有两字名的不是丫头就是庶女。今儿孟姑娘来赴宴,难道没发现今儿出现的贵女,全都是一个字的闺名。就连寻常百姓家,也会给自家最疼爱的儿女取一个单字的名讳。像姑苏、扬州这些书香门第,也多是照着这规矩来的。” “那字、乳字呢?” “乳字什么的都是家中长辈所唤,一个字两个字倒没关系,但这闺名却只一字为贵。就像我们洛家,也排有字牌,到了这辈却从字辈,就化成了人字旁的字。不仅我们洛家如此,江南四大书香名门都是如此。” 孟德龄的侍女道:“小画仙郑文宾,那就是两个字的名讳。” “文宾是他的字,而非名,他单名一个‘牧’字。” 郑牧,字文宾。可外头一些不知道的人,只道他原就唤作郑文宾,人家的名可叫郑牧。 侍女道:“江南人的讲究可真多。” 素绢道:“我们江南人视二月生的孩子为不祥,寻常人家会丢弃,但有些人家会送到庙里养大,还有的则送到庄子上。” 闲话中,素纨取了春裳回来,给孟姑娘换上,重新给她梳了个发髻,洛俪在她的首饰里挑捡一番,也没挑到雅致的头饰来,抱了自己的首饰盒子:“素纨,你挑些给她戴上,她早前穿的是紫衣,这身是翠绿色的,只怕得换首饰配上才相衬。” * 迎瑞院。 方太太听说第一计划失败。 想算计洛俪,还没出手,就被宋蜜儿给发现赶出内宅。 现在,也只能走第二计划。 方太太唤了婆子,与她叮嘱了几句。 婆子领悟。 清芷阁的李妈妈拿到一个纸条子,上面说方家有意求娶洛佼为嫡子妻,最近几天,方家的婆子便已暗示过李妈妈,李妈妈虽然猜到,但对方没明说,她也不能去问,这会子得到证实,信上要她带着洛佼去给方太太一瞧。 李妈妈看罢了信,回到阁楼寻洛佼。 苏氏看似打得狠,其实洛佼身上的伤都在皮肉上,养了这几天,已经结疤,没有早前那么痛了,昨晚便可以平躺睡觉。 洛佼道:“她让我去我就得去,当我是什么人,我现在还被母亲罚禁足呢。” 她原是心中有怨恨,被洛俪劝了两回,心头的恨意也消减了大半。 洛佼想着自己做的事,尤其在听了洛俪讲梁氏的仙逝真相后,也没那么执著。 “我的姑娘啊,这可是方家的嫡长子,是正经下聘为妻。洛家清贵,正打着主意要给你建个寒门学子呢,就像大姑娘、二姑娘那样的,嫁到方家多好,你是正经奶奶,方大人可是正二品的闽省都督,这家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更有花不完的银钱珠宝……” 正二品的大员,便是李迁在世,就算是嫡女也未必能觅到这样的好亲事,何况洛佼的身份摆在那儿。各省都督又分两种:一种是一省都督,乃正二品官职;另一种是两省甚至三省的大都督,这是从一品官职。姜权是江南大都督,乃是苏、浙二省,是从一品;方平安则是一省都督,为正二品。 第83章 逼婚1 李妈妈与方家婆子联络上好,早就动心了,难得人家要是认真求娶的,怎么可以放过这般好亲事。 洛佼垂着眼帘,“母亲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妈妈道:“洛家多清贵骄傲,大老爷才是几品官,从六品的山长,说出来都丢人啊。人家可是正二品,这出身门第上差了一大截,洛家是不敢高攀,就算方家有意,洛家还怕落一下攀高枝的名声。我算是瞧出来了,他们是怕污了自己的名声,才会将家里的姑娘一个个都会落魄寒门嫁过去。 姑娘啊,大太太偏心,这回二姑娘出阁,只怕大部分的嫁妆都给二姑娘了,落到你身上还能有多少。大太太、大老爷为了洛家的清贵名声,不愿被人说攀高枝,哪会将你许给方家。你可得自己个儿打算,方太太有意让你与方二公子结亲,可大太太不乐意。如果再错过这回,只怕就没这机会了。” 洛佼坐在窗前:母亲为了洛家名声,居然要将这么好的亲事给推掉,难道她的幸福还比不过洛家的名声? 李妈妈拉着她的手,“姑娘,妈妈怎会害你,妈妈什么都没有,就只奶养大你,你就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大太太可不一样,她有两个嫡子,她为了两位爷,也不会用姑娘坏了洛家的清名。姑娘,难道你甘心真由着大太太将你许一个寒门学子,然后,花一两银子还要精打细算,买一件漂亮首饰也要攒上大半年,你甘心吗? 若你争取到这门亲事,往后出阁了,想买多少首饰、花多少钱还不得由着你自己来。姑娘啊,今儿外头的客人多,你只要照着妈妈教你的去做,这门亲事保准能成?” 洛佼还是有些怕,如果做事出格,苏氏一定会罚她。 她怕抄书,更怕挨打。虽然她嘴硬不愿承认,心里却是畏惧的。关入祠堂,洛翁老夫妻不与她说话,能把人闷死,而挨打痛在身上,更能让人难受死。 “好姑娘,你要是不去,不闹上一回,将来就只能嫁个穷书生,贫贱夫妻百事哀,吃不饱、穿不暖,妈妈小时候受过这苦,难道你要过这种苦哀哀的日子。你是住茅草屋还是住高楼大厦;是吃山珍海味还是草根野菜?” 李妈妈想到方太太主动示好,在方家不知洛佼的身世之前把亲事定下,二品大员、封疆大吏的嫡子且还是长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无论如何,她也得把这好事给订下来,板上钉钉了,总是跑不了的。 洛佼想着洛依、洛倩,她们所订的婆家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过两人的夫婿都是有才华,相貌也都仪表堂堂的人。 洛依有一份嫁妆。 洛倩是嫡女,嫁妆不会薄。 苏氏给洛倩预备多少嫁妆,她亦是知道的。 洛佼心里权衡着,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的热闹,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参加宴会,可她却被禁足在此。 她紧握了拳头,再展开时,“妈妈,给我打扮一下,换上最漂亮的春裳,我……我要出去见方二公子。” 苏氏偏心眼,就喜欢儿子,就偏着洛倩,既然她不给自己谋划,她自己争取。 是啊,她能住高楼大厦,为什么要去住低矮的茅草屋;她要吃山珍海味,而不是草根野菜…… 对李妈妈的话,洛佼已信了九成。 李妈妈连连点头,“姑娘,无论你将来如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妈妈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褪开洛佼的圆髻,“一会儿你悄悄出了垂花门,我打听过了,今儿三姑娘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春裳,你也穿浅黄的。” 第83章 逼婚2 她褪开洛佼的圆髻,“一会儿你悄悄出了垂花门,我打听过了,今儿三姑娘穿的是一身浅黄色的春裳,你也穿浅黄的。”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条件成熟时,她就对洛佼道破真相,虽是乳母之名,可她却是洛佼的亲娘。洛佼过好了,亦不会孝敬她。 洛佼反问:“我为何要与三姐姐穿一样?” “我的姑娘,二门垂花小门处可有婆子看守,你不打扮成三姑娘的样子,他们能放你出去。” 三姑娘这般得宠,家中上下哪个不喜?家中下人说到三姑娘个个都有一种骄傲感。 如若是自己所生的四姑娘这般讨喜得宠就好了。 李妈妈恨不得自己跳出去将三姑娘的宠爱全都替四姑娘抢来。 可是,四姑娘到底不是洛家真正的姑娘。 四姑娘的亲事也得由苏氏做主,想到苏氏打算将四姑娘许一个寒门学子,她就不甘心。 “我可以哄骗她们,说我是来赴宴的贵女,有要紧事去前院找父亲。” “就你这模样,人家可是认识你的。” “那我不是出不去了?” “到时候妈妈想办法引开看门的婆子,你就趁着那当口跑过去,然后我就对着你喊‘三姑娘’就算她看到你,也只能望到背影,以老太太老太爷对三姑娘的喜欢,婆子必不会去追。” 李妈妈凝着眉头:方家婆子为什么再三重申,要四姑娘打扮成三姑娘的模样? 还说这样更为保险。 她实在不明白,但想到三姑娘能嫁给正二品封疆大吏做嫡子媳妇,她就觉得欢喜,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怎能放过这门亲事。就算当年的李迁在世,也不可能给她的娇娇谋上这等好姻缘,可见还是她有胆识,有眼光。 富贵险中求,她当年借着李迁酒醉爬上床,原想着借着怀孕再求李迁给个名分,从此就是正经的姨娘主子,也能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可谁能想到,她还没告诉李迁自己怀上他的骨血,李家就遭祸了。 而她,也因为没说出来,被当成寻常的丫头充为官奴,几经辗转进了皇城洛府大门。那时候,她可不想再做丫头,而且当时的洛康对结发妻子情感正浓,而妻子重孕在身,不可能纳她为妾,且洛家嫡系一脉的男子有一条“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等到洛康三十,梁氏只怕都生好几个孩儿了,哪里还会再纳妾。她已经人老珠黄。她纠结了一晚,想到自己怀孕了,又想到洛家乃清流之首,以“为百姓谋福”为念,也许会有一线转机。 她求到梁氏跟前,说自己其实是李迁的女人,而且肚子里怀有李家骨血。 梁氏听后吓了一跳,当即告诉了洛康。 洛康请了郎中诊脉,确定之后问了她几句话,当日就告诉她“你安心在府里住着,需要什么就与太太说一声,但她记住了,不得对任何人说你肚子里的骨血是李家之后。” 李迁在清流人眼里就是忠臣良士,她竟然赌对了。 后来,她在洛府养胎,直至胎位坐稳,便跟着送节礼的人入江南来洛府,更被大太太苏氏安顿到庄子上。那几个月,她过的可是姨娘的日子,有婆子、丫头侍候,只是孩子一出世,就被洛家给了一个“大房嫡幼女”的身份,而她也从“姨娘”成了洛佼的乳母。 但那几月的姨娘主子,过着喝奴唤婢的快活日子一直让她念念不忘。 她也曾提议,想要一个大老爷侍妾的名分,苏氏当即就反驳。 其实,是李妈妈看到洛廉比李迁还年轻些,当年她都不嫌李迁老,对洛廉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83章 逼婚3 其实,是李妈妈看到洛廉比李迁还年轻些,当年她都不嫌李迁老,对洛廉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苏氏从李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了李妈妈对洛廉的眼光不善,苏氏怎么可能给她一个名分。 “李琴儿,你不过是九两银子买来的,给你女儿以洛家嫡女的名分,是我们洛家仁义,你若还不满足,我会留女去母……” 最后一句,敲醒了她。 她忘了自己是奴婢是丫头,还一心想得到更多。 李妈妈心下怨恨苏氏,当年她若给自己一个姨娘名分,以她的美貌,她自信能勾到洛廉,男人不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到那时,她再生一个真正的洛家公子,这一辈子就不用愁了。洛廉又不是没姨娘,而且早前还是外室呢,还不是被苏氏接回府里好好安顿。 现在,苏氏上好的亲事不要,想给洛佼安排一个寒门学子,她怎么忍得了这口气,既然如此,她们母女自己个儿谋划。 * 前院,会客厅。 官员、名士、先生、才子云集一堂,恭贺着洛家两位公子的订亲盛宴。 作为亲家的杨耀宗、郑文宾穿梭其间。 “文宾好福气呀,把洛家这辈里最聪慧的后生选为女婿,眼光好!” 彼此说着应酬话。 洛家很少办宴会,上一次宴会还是洛子六十大寿,又逢洛家嫡长孙洛径娶妻。 洛家是名门世家里头,少有不喜办宴会的人家,就算是办,也爱把几桩喜事放到一块儿办,这也有了每办一次必须热闹非份,喜气洋洋。 众人正说话,只听有婆子尖叫一声:“不好了,三姑娘落水了!” 这一嗓子响得,整个宴会现场就沉凝了下来。 洛瑞正坐在上席,与郑文宾等名士吃茶说学问上的事,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些年轻的学士,个个面露恭敬。 洛瑞正捧着茶盏,问身后的洛征:“婆子喊的什么?”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铁氏说已经叮嘱宋蜜儿今儿照顾好洛俪。 洛征道:“说……说……三妹妹落水了。”他一落音,才从学问的思绪里回过神,扒腿就往荷花池方向快速奔去。 洛瑞一改往日的淡然冷静,“怀青,你还傻愣着什么?你三妹落水了?” 洛俪一惯乖巧懂事,怎么可能来前院? 洛瑞提着袍子急匆匆地往荷花池方向奔去。 待洛瑞到时,一干男宾都围在荷花池旁边,已经有一个紫袍少年将人给救上来了,黄衣姑娘正在咳嗽。 紫袍少年很凝重地道:“洛三妹妹,我碰了你,我愿意替你负责,我会让父母向洛家提亲。” 她是洛佼? 怎么喊她“洛三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佼从未玩过这种,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李妈妈说,这是最简单直接又有用的法子,而且方二公子会跳下去将她救上来,这样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便能顺遂订下亲事。待她及笄,可以风风光光地嫁入方家为妇。 “这是洛三娘?” “听说小小年纪,才华不俗。” “我瞧过琼林书院书房挂的书法,颇有书法大师的风范。” 洛征见众人议论纷纷,“方二爷,你瞧清楚,这不是我三妹妹。” 不会是洛家二爷要耍赖? 谁不知道洛子可是在亲自教导洛三姑娘,要将她培养成一代才女。 方严正容道:“今儿洛三妹妹穿的就是一身嫩黄衣裙,这明明就是三妹妹。” 方平安看着面前的一幕,对洛瑞深深一揖,“禀老师,学生的犬子与老师的三孙女有了肌肤之亲,学生愿意替犬子求娶三侄女,只待几年后贤侄女及笄就娶为方家妇。” 第83章 逼婚4 洛廉满心疑惑,苏氏提醒过他,说方平安久久不离开,只怕还有什么主意,只没想到,打洛征的主意不成,又打上洛俪。 洛俪可是他们洛家的掌上明珠,门都没有。 洛廉道:“方大人,你可真瞧清楚了,这明明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洛四娘。” 方平安伸着脖子,“我没瞧过洛家的姑娘,犬子说是洛三娘,我只当是洛三娘。” 什么叫只当洛三娘…… 他的昭然之心未免太过明显了。 他是想借着这事,让方二公子与洛俪订亲。 他们洛家又岂会上当。 洛廉心里暗气:伪君子,装得人模人样,居然指驴为马,不对,无论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都是人,可不是驴马。 洛瑞问洛征道:“你三妹妹在哪儿?” 洛修忙道:“禀父亲,我去内宅寻三妹妹。” 方家非说这被救的落水姑娘是洛三姑娘,他们洛家可不会纵容。 洛修穿过垂花门,奔向集华厅时,里面正在举行洛倩的及笄礼,他是外男又不能进去,唤了一个丫头进去禀报,丫头见仪式正在进行中,也不敢打扰,望了一眼,见三姑娘正笑眯眯地坐在观礼席上,当即回来:“禀三爷,三姑娘在里头观礼呢。” 洛修一听,转身回了荷花池边。 方平安父子正信誓旦旦地说话:“先生,我方平安愿意让犬子替三姑娘负责,三姑娘的清白已毁,还请先生将三姑娘许配我儿为妻。” “洛师祖,严儿在此立誓,若能娶洛三妹妹为妻,我定会好好待她。” 洛修蹙了蹙眉,方家父子未免也太卑鄙了些,居然用这种法子算计三妹妹,揖手道:“禀祖父、父亲,三妹妹正在集华厅观礼,二妹妹的及笄仪式已经开始,祖母正在宣诵及笄仪词。还有一阵才能完成,不能打扰,怀青先回来向长辈禀明。” 一时间,除了洛家的男丁,好些人都没见过洛俪,自然不知道面前的是洛三姑娘还是洛四姑娘。 方家一口咬定是洛三姑娘,而洛家又说是洛四姑娘。 洛瑞恢复了平静,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平安一眼,“这样闹腾算计,平安,你觉得有意思?” “老师……”方平安面容微红,他还不想受到洛子的厌弃,今天这么热闹的地方,一旦被洛瑞所弃,他就算到了闽省也会四面楚歌,“学生着实没见过洛家姑娘,实在不知道这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 方严大叫:“爹,我见过,我今儿远远见到三姑娘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春裳,听婆子丫头们唤她三姑娘,这个就是三姑娘。” 洛家有女养在深闺,也难怪洛瑞的学生、洛家的好友都没瞧见过,这不得不说洛家的门风好,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谁都能辩认。 方平安不敢闹得太大,问落水姑娘道:“姑娘,你是三姑娘还是四姑娘?” 洛佼感觉到不对。这一切太过诡异了,她就像被算计了,为什么方严一直唤她“三姑娘”,她想说自己是四姑娘,可今儿的事一出,只怕她的名声就毁了,苏氏那儿指不定如何气恼。 李妈妈从一旁冲了进来,“我苦命的姑娘啊!”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呼天抢地哭起来,“姑娘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跳荷花池了。” 她想不开跳池? 这不是说好是计策的么? 洛佼越发觉得不对了,“我没跳湖!” “四姑娘,老太爷、大老爷都在呢,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李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不会让苏氏痛快,真当她们母女无依无靠,想罚便罚,想打便打,这回她要苏氏吃不了兜着走,再不要做亲生女儿的乳母,而是堂堂正正听四姑娘喊她“娘”。 第83章 逼婚5 她要做洛廉的良妾,做洛家的主子。 李妈妈拿定了主意,大声道:“大太太不愿将你许配给方家,偏要将你许配给寒门学子,你想不开要跳湖。”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洛家乃清贵名门,高风亮节,洛大太太这么做定有她的原由。” “方家虽然富贵,清流贵女可是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的,若嫁到方家也是妻,看方家的样子,三妻四妾,难缠得很,还不如嫁给寒门学子呢。” 清流派中有大部分都出身寒门。 就说洛瑞,他年轻时候,家里也不富裕,不过是冷不着饿不着,与寡母王氏相依为命。洛家的日子转好,还是他娶了铁氏之后。铁氏是家中的嫡长女,嫁妆丰厚,钱塘的货运码头、顺天府的店铺、田庄就有不少。 李妈妈抱住洛佼,连连磕头:“请老太爷、大老爷做主,看在四姑娘与方公子已有肌肤之亲,就同意这门亲事罢。”她抹了一把泪,哭得如雨打梨花,想着趁着今儿人多,不如替自己谋个名分,她才不要做下人,她要做主子,此念一闪,她狠心道:“大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因大太太容不得婢妾,她让婢妾以乳母身份守护着四姑娘,四姑娘也认了。可是婢妾也是人啊,天天听着四姑娘唤我‘乳母、妈妈’,婢妾心里跟刀子扎心一样……” 洛廉没想到李妈妈居然有这等野心。 真相如何,在洛家,他们夫妻知晓,就连洛康也知道,李妈妈居然倒坑一把,说她与他有夫妻之实。 洛径大呼一声:“李妈妈,你休要胡言乱语。” 李妈妈指着自己的脸,不顾洛佼的挣扎,拼命将洛佼的脸与自己的脸依到一处。 如果相似的容貌,李妈妈还真是四姑娘的亲娘? 洛佼奋力推开李妈妈,疯狂大吼:“你撒谎!你撒谎,我是洛家大房的嫡女,怎会是你生的。” 一个如此卑贱的女人,居然说是她亲娘。 洛佼不愿认。 洛径心下气恼不已:洛家一片善心,收养忠良之后,居然被人诬陷。 “娇娇,我真是不得已啊。大太太恨我引\诱了大老爷,不给我名分,我只能做你的乳母,呜呜……我真是你亲娘,你在乡下庄子一出生,就被大太太抱到身边哺养了,我是你亲娘啊!” 洛佼软坐在草地上,双眼发直,她曾千百次地想苏氏偏心,总觉得她不是自己的亲娘,现在证明真的不是,她却又不愿相信。 她很矛盾,她从骨子里希望得到苏氏的认同,得到苏氏的呵护。 方严一脸怆惶,总不能让他娶一个庶女,而其生母连个名分都没有。 洛廉气了片刻之后,很快平静下来,“方大人,你还愿意替你儿子求娶四姑娘?” 方平安揖手:“请先生将洛三娘许我儿子。” 洛瑞冷冷一笑,果然是冲着他孙女来了,“我洛家愧对三娘的生母梁氏颇多,她临终之前,曾写信求情,希望洛三娘平安幸福。若有人想求娶洛三娘,必须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此人成亲之后,不得纳妾,不得设通房,更不得三心二意,我洛家女婿不以出身门第高低选人,但求才学过人,能入我孙女之眼,老夫便可成全。” 李妈妈愣在那儿,怎么画风变了,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该给洛佼订亲,怎么方家口口声声求娶的人是洛俪。 方平安早前想着能结姻就成,猛然知道洛佼的身世,心里一百个、一千个的不愿意。他看着周围一张张或错愕、或赞赏的目光。 在场的清流男子,多是为人父、为人祖的,对于爱女的婚事,他们还真没求荣华富贵,求的就是能给女儿觅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第84章 败笔1 在场的清流男子,多是为人父、为人祖的,对于爱女的婚事,他们还真没求荣华富贵,求的就是能给女儿觅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洛瑞这话也代表了大多数父亲、祖父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钱财权势不打紧,钱财代替不了幸福平安。 洛瑞虽才华盖世,可他在对最疼爱的孙女上,可以忽视利益,忽视钱权,只求孙女幸福。这更迎得了若干清流中人赞赏的目光。 方严跳了起来,“你这老头儿,当你孙女是天仙不成,要我只她一个人,那我还不如去做和尚。” 他一听洛瑞说的话,通房侍妾都不能有,这跟和尚也差不多了,为了一个女子,就要放弃所有女人,他可不干这种事。 李妈妈一转身,发现情况不对,这些人怎么能这样?他们没有同情心,怎么不帮她说话呢,议论议论也好啊。 她不知道,在清流人的眼里,像李妈妈这种引\诱男主人爬床生下孩子,很是可恶!他们瞧不起这种有心机的小人行径,反而是大太太的所为,人家没给你侍妾名分,却让你留在亲生女儿身边,还给了你女儿嫡女的名分,这就是贤惠。可你倒好,自己瞎搅和。 李妈妈是个恶毒、自私的女人!这个念头在无数人心里定型。 但凡真心为女儿作想,就该是洛瑞那样的想法,只要我孙女幸福,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可以抛开门第观念,甚至可以放弃自身的得失。 李妈妈就没想过,一旦此事暴露,洛佼又会如何尴尬? 李妈妈一把抱住方严的双腿,“方二公子,你毁了我女儿的清白,你必须得负责,别忘了,你们写给我的信,是你们要我这么做的。” 洛佼愣愣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亲娘是李妈妈,而且还是下人爬床成功生下的她。 她不愿相信! 身为洛家子女的骄傲,身为嫡女的骄傲,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骄傲?霸道? 方平安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庶子,“先生,如果可以,学生愿意替庶三子求娶洛四姑娘。” 李妈妈大叫:“不成!说好了是方家嫡长子,为什么要换成一个庶子,我女儿必须要嫁嫡子。” 方严抬腿就是一脚,“贱妇,也不瞧瞧你的身份,瞧瞧她的出身,连庶女都不如的东西,能嫁我三弟就是瞧得起你,还敢来屑想爷,除非她愿意为妾。” 苏氏领着洛俪过来,身后还跟了孟姑娘主仆,只是二位姑娘都蒙上了面纱。 苏氏问道:“翁爹、大老爷,出什么事了?刚才怀青过来找三姑娘,正在举行二姑娘的及笄仪式呢,一结束就过来了。” 人群退让出一条道。 洛俪走在前头,近了跟前,款款行礼,“祖父,你找我。” 周围若干的眼光都汇聚在洛俪的身上,这小姑娘的身量不高,瞧上去也就是九、十岁模样,然而,她却有一张极其精致漂亮的五官,一身气度如兰。 方严呆愣愣地看着洛俪,还不曾细瞧过啊,虽然蒙着面纱,可若隐若现的优美面容还是透出了几分,漂亮的鹅蛋脸,柔柔软软的小姑娘,声音也好听。“你就是洛三妹妹?” 洛征一个闪身,挡在洛俪跟前,“你想干什么?这就是我三妹妹,你现在相信认错人了,人都没弄清楚,就非说是我三妹妹。” 方严伸着脖子,还想看,洛征移了几步,偏用自己的身子挡住。 郑文宾笑眯眯地看着洛俪:“洛三娘,《明月竹兰图》就是你绘的?” 洛俪点头,问道:“那幅《初秋西山图》就是你绘的?” 这语调,这神情,就和刚才郑文宾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第84章 败笔2 洛俪点头,问道:“那幅《初秋西山图》就是你绘的?” 这语调,这神情,就和刚才郑文宾的样子有七分相似。 杨平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主动忽视李妈妈母女大闹那一场,自觉将话题引到丹青上。 郑文宾道:“你这小姑娘倒甚是有趣,我绘的《初秋西山图》如何?” “画名与画景不大相符,整幅画卷让人如视盛夏烈阳,偏偏又是秋景图!” 一个少年过来,“莫不是父亲十年前流出去的那幅败笔?” 洛征这会子乐了,立马奔了过来,“郑世叔,近年来一直有个传言,说你曾经故意将一幅败笔画作传入世,若在你有生之年能被人瞧出来,且能道明败笔缘故,你愿意以十幅画作换回此画,不知这个传言可是当真?” 杨耀宗跟着附和起来,“郑兄这会不是要大出血了,只不知世侄女刚说的话可对。” 周围有人道:“这几年,得到小画仙丹青的人,都在寻画里的败笔,还以为只是传说,原来真有一幅败笔画作呢。” 众人在说那幅故意流入世的败笔画作,方严突地大嚷一声,不顾自己湿达达的衣袍,“爹,我愿意!我愿意娶洛三妹妹。” 那小姑娘长得真好,过上几年肯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方平安恼道:“想娶洛三娘,你就好好读书,凭你学识考入琼林书院,如此,也许你还有可能。” 洛瑞素来不说狂言,他说出的话,那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他说的那些条件,你都没达到,人家凭什么把最疼爱的孙女许配给你。 众人这会儿也不管李妈妈与洛佼,而是对郑文宾的败笔画作大感兴趣,有人催促着拿出来让大家观瞻。 杨平笑道:“洛三娘的兰竹图风格独特,清丽贵气,意韵独特啊。洛三娘,几时得空,也送世叔一幅兰竹图如何?” 洛瑞可不愿自家孙女与一群外男说话,轻声道:“大儿媳,把三姑娘带回内宅罢。大家想看那幅画,我着人取来就是。” 洛家规矩重,这里到底是外男聚会之地,不宜久留。 然而,人群里一个俊美少年看到洛俪,依然一幅失魂落魄模样,这姑娘的五官长得好生熟悉,她怎么给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在何处见过她?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沐子轩,你若没订亲,凭你的才华,还是有希望娶洛三娘的。她可是洛家的明珠,配你绰绰有余。” 一侧,一个暗哑声音道:“如此美人,当配爷这样的。” 二人双双回眸,打量着这个少年,瘦得跟竹竿一样,还处于变声期,少年挺了挺胸,双腿摇摆,望着天空:“没见过爷这样俊美无双,独步天下,才华盖世……” “没听过!”蓝袍少年拉着沐子轩转身而去,“不知道小画仙那幅败笔画作到底是如何败笔法,若能一观,许能长长见识。” 锦衣少年自寻了个没趣。好歹他在京城那也是人人巴结、奉承的对象,他们夸得最多的就是“您俊美无双,天下第一。”“你武功独步天下!”“您才华盖世……”他们总极尽所有赞美溢词用在他身上。 他对自己的容貌自来很得意。 怎么就这蓝袍少年一句淡淡地说“没听过”,真是少见多怪的,居然不知道他的优点。 沐子轩的视线留在洛俪的身上,久久不能收回。 杨平道:“先生,让我们看看先生近日的书法丹青。” 有人附和道:“洛三娘的也一并取来,让我们一道观赏观赏。” 第84章 败笔3 杨平道:“先生,让我们看看先生近日的书法丹青。” 有人附和道:“洛三娘的也一并取来,让我们一道观赏观赏。” 孟姑娘正要离开,孟大公子几步拦住了去路,“妹妹,你换衣裳了,连妆容也变,我刚才都没敢认。” 侍女道:“大公子,这才是顺天府贵女的打扮啊,这是洛三姑娘帮我们姑娘打扮的,奴婢也觉得比早前好看许多。今儿洛三姑娘的大丫头还教了姑娘和我如何绘江南贵女的女儿妆呢。原来这里和我们皇城全不相同,女儿妆就分好几种,还有贵妇妆也有好几种……” 宴会男女宾是分开的,说得多了,反而被人误会。 孟大公子低声道:“你回女宾宴罢。” 孟姑娘答了声“是”。 如果妹妹能与洛俪成朋友,也许父亲在江南的差使就能更顺遂。 孟大公子望着垂花小门方向,摇了摇头。 李妈妈见男宾们都被字画吸引走了,洛佼还在那儿失魂落魄地发呆。 苏氏来了,扫了她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她要忙着把三姑娘领回内宅去。 李妈妈“呜哇——”一声想继续闹,过来两个婆子,拖起就走,随手往她嘴里塞了个抹布,这像是厨房里用来擦灶头,又是油烟味,又是柴禾味,恶心得李妈妈想要呕吐。 秋菊手里拿着件斗篷,一脸无奈地道:“四姑娘,如果你当真不喜奴婢的服侍,我与大太太说一声,调往别处就是。二姑娘的喜日订在五月下浣,听丁婶子说,陪嫁丫头还差两个,我想跟二姑娘去。” “秋菊……”洛佼近乎呢喃,“你从小厨房出来了?” 她和李妈妈离开的时候,故意将秋菊哄骗进小厨房,然后将她锁到里面,怕的就是秋菊出来搅局。 秋菊扶着洛佼,“四姑娘讨厌秋菊?” 是有一阵子挺讨厌。 现在的她,没有资格讨厌秋菊,反而觉得自己才讨厌,她处处与大房的哥哥比、与洛倩比,甚至还想与洛俪比,她同情洛俪亲娘早逝,觉得苏氏偏宠洛倩,人家才是亲生母女,凭什么亲女儿不疼要来疼她。 “秋菊,我没讨厌你。” 她更讨厌李妈妈。 李妈妈因为一封信就胡作非为,让她变得如此尴尬,她原是不该出生的,可苏氏让她出生了,还给了她一份体面,现在被他妈妈一闹,连体面也没有了。 “姑娘是希望我留下,还是希望我离开清芷阁?” 如果洛佼说让她留下,秋菊愿为她留下。 “你去二姑娘那儿吧。” 洛佼呢喃着,她的事,秋菊知晓太多。且今日,她与李妈妈对秋菊也做得过份,偏个藉口将秋菊哄进小厨房,还将秋菊锁在里头。 秋菊道:“姑娘怎么办?” “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的心好乱。 洛佼回到闺阁,由着秋菊给她绞发,为她更衣,她就像一个木偶,静静地坐在窗前,一句话都不说。 李妈妈被婆子拖走了,没有回来,她没心思去过问李妈妈究竟去了哪儿。 洛佼回想着,关键时候,洛征、洛修都向着洛俪,他们都不喜欢她吗?洛俪是嫡女,又乖巧懂事,还有才华,可是她呢,如此不堪的身世,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 盛宴进行到未时,便有女宾陆续告辞。 待到未时三刻,集华厅除了主家,女宾几乎都离开了。 男客那边则不同于女宾,名士们谈论学问。品画论书,吟诗作赋玩得正在兴头上,颇有些不愿离去之意。 苏氏累得瘫坐在贵妃椅上,“怎么有的大户人家如此喜欢设宴,我是办一次伤一次,真不是人干的。” 洛俪笑道:“伯娘,那是因为祖父桃李满天下,而我们离琼林书院又近,来的宾客特别多。旁的大户人家,怕是办十次加起来的宾客也未必有我们一次的宾客多。” 第84章 败笔4 洛俪笑道:“伯娘,那是因为祖父桃李满天下,而我们离琼林书院又近,来的宾客特别多。旁的大户人家,怕是办十次加起来的宾客也未必有我们一次的宾客多。” 洛倩正乖巧可人地替苏氏捏着肩膀,“今日真是辛苦母亲了。” 苏氏想到女儿出阁、儿子还要嫁娶,照老太太的意思,三爷洛修要等杨玉莲的孝期结束,如果再让她办两回,她只怕要累趴下,“不行!不行!快累得散架了,回头我要与你祖母商量,把你二哥与你的亲事移到同一天。” “伯娘,只怕不成,二姐姐是远嫁,从顺天府到晋陵,光路上就得走四五日,二姐姐出阁,得提前从顺天府出发,若同一天,到时候二哥就不能替二姐姐送嫁了。” 苏氏心里哀叹,宾客太多了啊,一些没下帖的都来捧场,比早前预想的多了一倍的人,有姑苏来的、扬州来的,还有钱塘来的,人家风尘仆仆赶了几日来参加洛府的宴会,你总不能拒之门外,她后头又补发好些帖子,都是提前一日送到客栈的。 苏嬷嬷问道:“大太太不如回睦元堂好好歇歇。” 苏氏将手一伸,苏嬷嬷与大丫头扶着她,“佼儿,带着下人把集华厅好好拾掇拾掇,我快要散架了。” 反是洛倩,今儿她是寿星,不甚累,只需要露出微笑,与来贺的姑娘们轻声说话,应付几句就可以了。通常这种情况,客人都不会招惹寿星不快,多是说上几句吉祥话。 洛俪问道:“二姐姐,可需我帮忙?” “你今儿代我招呼贵女客人,也忙了一整日了,你回浣莲阁歇着吧,我看下人收拾集华厅。” 洛俪福身道:“那我回去了。” 她并没有歇下,而是立在案前练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练一会字,又习一个丹青。 此时的洛俪还不知道,她在洛佼及笄这日,以“江南第一才女”之名,名动江南,而她的书法、丹青更得到了长辈的欣赏,可洛瑞担心洛俪生出骄傲自满之心,特意将梁妈妈唤到书房敲打了一翻,又让丁管家下令全府上下,任何人不得提洛俪是“江南第一才女”的事。 洛俪开始自己熟悉而忙碌的生活,因宋蜜儿的建议,铁氏重新调整了洛俪的作息时间,洛瑞不同意,铁氏就用她的马鞭说话,逼得洛瑞不得不同意。 说来也奇怪,练字的时间少了,休息的时间多了,洛俪的武功、书法丹青还在稳步上升中,见到了成绩,洛瑞原不同意也都默认了,没有什么比他看到自家孙女的书法丹青越来越好更高兴。 洛瑞私下里是骄傲的、欢喜的,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要用力培养洛俪,让世人瞧瞧,他洛家的儿郎不仅出色,姑娘也是德才兼备的。 * 这日,洛俪回到浣莲阁,一迈入院门,就见花厅上热闹不已,三个哥哥来了,就连二姐姐、杨玉莲也在其中。 她愣愣地道:“明天是沐休日?” 洛征笑呵呵地道:“三妹妹,我们可听说你今儿一早就得了一批宝贝,这不是过来欣赏欣赏。” “宝贝……”洛俪想了一阵,一脸茫然,“莫不是今晨孟姑娘送来的谢礼,她还真是的,不就是将二姐姐的春裳借给她穿了一回,我借了她几件首饰给她戴。孟家特意送了六匹绸缎,又送了一盒首饰给我。孟姑娘很喜欢那件春裳,原是新的给她,穿旧了,直说不好意思还回来,绸缎是送给二姐姐的。至于那盒首饰,就当是孟姑娘换我给她戴的那几件,我本想退回去,偏送东西的大丫头对梁妈妈说,若是退回去便是瞧不起人,也只能作罢。” 第84章 败笔5 她顿了一下,“二姐姐,我瞧六匹绸缎里头,白缎与浅紫的甚好,你能不能各分一身衣料给我,我想让素纨给我做两身夏裳。” 洛倩道:“自家姐妹,这般见外作甚。” 洛俪让素绢从偏厅里将绸缎、首饰取了过来。 洛倩道:“是我一件新做的春裳,这些绸缎的颜色正合妹妹穿,你留下做新裳。” “孟小姐可指名说是给二姐姐的,我可不要。从白、紫两色的衣料上各裁一身够做夏裳的就成。” 洛俪唤了素纨来,让她从那缎子上扯两块下来。 洛倩气恼,“这两匹都给你,扯什么扯,没的显得我小家子气,我原想都给你的,可你偏不肯收。” 洛俪见她着恼,便爽快地让素纨把这两匹布都给收了。又打开首饰盒子,“瞧着这些式样,是京城那边时新的,莲姐姐和二姐姐有喜欢的只管挑几件。” 洛征直望着洛俪笑。 洛修也赔着傻笑。 洛俪道:“莫不是哥哥们看上了哪匹绸缎还是哪件首饰?” 他一个大男人,要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作甚? 再说他手头的银子可是兄弟姐妹里头最充盈,只要他想要,花了银子就能买来好的。 洛征呸了一声,“小画仙赔了妹妹十幅丹青,这事儿连我们书院都知道了,你可别说你没得。” “有这事?”洛俪歪着脑袋。 素纨道:“姑娘,今儿除了孟姑娘送来的绸缎和首饰,旁的真的没有了,我可以保证,小婢一直都在浣莲阁,今儿没迈出院门一步。” 也不知二爷、三爷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消息,还以为他们是来瞧三姑娘,原来人家是冲着这批墨宝来的。 洛修很二地气恼:“爹和我们兄弟三都在书院,是哪个贪心二货收了这么重的礼还敢扣下,小画仙可是指名赔给三妹妹的……” 他正说得起劲,杨玉莲冲他直眨眼睛。 洛府之中,比他们几个更爱这东西的,不就是书房的那位——洛瑞。 洛修不是骂自家祖父,回过神来,洛修满脸通红,再看哥哥与姐妹们,都装作没听见的淡然,唯有杨玉莲满脸的紧张。 杨家是三月十一早上启程回徽省,杨玉莲则留在了洛家,只等秋凉后,再回转家乡。 方家在三月初十三早上离开顺天府,听说三月十二时,与琼林书院副山长杨东之女杨慧与方家的嫡次子方肃订亲。 洛俪没收到小画仙送来的东西,但大门上的门子却说是有那么一个箱子送来,还说是小画仙兑践诺言赔给府上洛三娘的。 兄弟三人一回家,丁管家就凝重地传达老太爷的话:“这几日,顺天府都在传,说洛家的三姑娘是江南第一才女,老太爷发了话,任何人不得在府里提此事,更不得在三姑娘面前提这事。老太爷是担心此事影响三姑娘学习的心境,还请三位爷牢记。” 画在老太爷那儿,他们可以去瞧,可是若想要就难了。 “素纨、素绢……” 执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素绢奔到院门口,赶走大黄,笑道:“执墨,你怎么来了。” “今儿郑先生送了十幅丹青入府,老太爷留下五幅鉴赏,让我将这五幅送过来,好让三姑娘细细揣摩、研习。” 执墨抱着五幅画轴,见公子姑娘都在,暗暗有些意外,与他们见过了礼,将东西放到八仙桌就离去。 洛径兄弟忙着打开画欣赏,洛倩也加入进来。 “大漠落日图,苍劲有力,粗犷而充满诗意!难怪书院的先生说,送给三妹妹的画风格各不相同,还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郑先生这种风格的画作。” “江南烟雨图,快看这绘法,很新奇,以前没见过。” 第85章 凿破谎言1 “江南烟雨图,快看这绘法,很新奇,以前没见过。” “夜月小桥,这倒影绘得太逼真,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啧啧,我看小画仙比大画仙的技艺更高。” 洛俪围着画转圈,各不相同的风格,怎么连三个哥哥都知道,难不成早前郑先生在书院里给众人看过这些画。 洛征捧着大漠落日图爱不释手,神色里一脸倾慕。 洛俪道:“二哥,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你说真的?” 洛征确实很喜欢这画,旁边的洛径捂嘴轻咳嗽,风格各异,绘法也各不相同,这分明是郑先生用这种方式来指点三妹妹。祖父酷爱字画成痴,却先送来了五幅,可见他也是知晓用意的。 洛征笑道:“这是郑先生送给妹妹的,我可不能夺人所爱。” “祖父让我研习,其实我不需要学这么多的风格,我的心不大,只要绘好梅兰竹菊和莲花,再学好如何绘鲤鱼、蝴蝶、蜻蜓、野鸭子就成。 郑先生云游天下,视野开阔,而我是女子,不可能像他一样游历名川山河,不曾见识过泰山之雄伟,又如何能绘泰山的气势,我能绘者,不过自己熟知的梅兰竹菊与莲花。二哥难得如此喜欢一件东西,这画我送你。” 洛征心动了。 洛径恨铁不成钢地道:“郑先生是你未来岳父,你想要他的画,机会多的是。” 洛征想要郑文宾的画作,还真是开不了口,他是要娶郑小妹为妻,只是订亲,却还没订婚期呢。 洛俪道:“二哥先把这画拿回去,我需要研习时,再找二哥借。” 洛征着实喜欢这画,笑道:“我不客气了。”不顾洛径在一边瞪眼挤眉,就如同抱宝贝似地离去了,连离开的招呼都不打。 洛修见洛征讨了一幅,郑先生还是洛征岳父呢,他也是哥哥,就挑一幅自己喜欢的,拿着手里垂钓图就不放手,这幅画并没有多复杂,就是一个老翁坐在河边垂钓,天空有一群大大雁飞过,河畔有几树垂柳,又有远处的群山。 洛俪问:“三哥喜欢这幅?” 洛修连连点头。 “这幅画,风格宁静致远,望之让人沉醉心静,三哥喜欢就送你了。” 这于旁人,这些字画很值钱。 可对她,更看重的骨脉亲情。 “若是三妹妹想研习,只管使丫头来我屋里取。” 洛修害怕洛径看他时近乎要吃人的眼神,作了个揖:“多谢三妹妹,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寻妹妹说话。”抱着画离去,那样子与洛征一般无二。 洛径因为是长兄,虽也喜欢,自控力好,他只是单纯的欣赏。 洛倩是女子,她更多的就是好奇,她是听哥哥们夸赞说这十幅画,每幅都是精品,绝对风格各异,绝对是郑先生的最高水平。 杨玉莲仅仅是为了陪洛倩来瞧画,在她看来,这些画也就这么回事,她更看不出每幅有什么不同,甚至觉得,还不如她们女儿家的绣图漂亮,颜色单调,着实没什么看头。又不愿被人瞧出她不懂画,只装着样子立在洛倩的后头,“好漂亮的画,好特别的画!”念了几遍就不吱声了。 晚上,洛廉就知道洛征、洛修从洛俪那儿各拿了一幅画走的事。 “两个混账!郑先生送倾城画是有深意的,想让倾城观摩研习,他们去捣什么乱?” 苏氏道:“说好了,如果她需要,再给她送回去,这两孩子也是太喜欢那两幅画。” 洛廉冷哼了一声,“明儿就让他们给倾城送回去,他们若要考功名入仕途,又不是要做大名士,何必瞎折腾,没的白瞎好画。” 苏氏顺着他的话意,“我会告诉他们的。”给洛廉蓄了茶水。 第85章 凿破谎言2 苏氏顺着他的话意,“我会告诉他们的。”给洛廉蓄了茶水。 上次宴会后,苏氏休息了三日才缓过劲儿来,这几日都是柳姨娘帮衬着代为打理内宅。 苏氏道:“李琴儿那边如何处置?是方太太身边的婆子给她出的主意,有信件为证,据她招认,她前前后后得过方家婆子二百两的银子,一对金镯子、两支金钗、一个赤金戒指。” 洛廉想到这事就堵得恨,要不是洛有门风清正,在江南一带的声誉不错,洛家的名声就险些给毁了。明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居然诬到他头上。 苏氏道:“李琴儿不能再让她回四姑娘身边,四姑娘这些日子坐在窗前总发呆,倩儿和倾城都去瞧过,秋菊自请要做倩儿的陪嫁丫头,我送了几个丫头到清芷院,让四姑娘挑两个留下,总得有个沉稳懂事的大丫头、一个跑腿小丫头才成。” “你是当家主母,你办事,我放心。” 苏氏道:“四姑娘与三爷的事,不告诉他们?” “问过老太爷,他的意思是先不说,三爷要说,也得等他成家之后才能说。到时候若他愿意让他开府另居,将来若能沉冤昭雪,他亦可恢复身份。至于四姑娘那儿,也先不要说。让李琴儿自己选,若她们母女想留在洛家,就得分开,若想在一处,洛家将她们送到庵堂住几年,四姑娘落水被男子所救,虽说年纪不大,可到底清白有污,那日瞧见的官员、先生、学子亦不少,若非他们大多是君子,外头指不定就会有难听的话。” 苏氏明了。 洛佼现下名节有损,全是败李妈妈所赐。 李妈妈但凡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你想谋一门富贵姻亲,也不该把洛佼的身世道破,说是她生的。 洛佼好好的嫡女,偏要弄得比一个庶女还不如。 洛佼是谁的女儿,李妈妈心里比谁都清楚,非要借着洛家借了李迁后人的事,想要胁洛家给她一个良妾位分,这女人想做姨娘还真是想疯了。 只他们洛家,可不是能被李妈妈算计的。 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 当苏氏端坐在清芷阁花厅的主座上,李妈妈跪在屋子中央,洛佼垂着脸静立在左侧。 “李琴儿,我给你与四姑娘两个选择。一,你们依旧在一起,但因四姑娘的名节已毁,得去庵堂住几年,等顺天府的学子百姓们都将四姑娘三月初十那日出的丑都忘了,再接她回来待嫁;二,你们必须分开,但你得去庄子上,而四姑娘则由我教导。” 选择就摆在她们母女面前,端看她们自己如何选。 要么,母女一道去庵堂;要么就得分开。无论哪一种,李妈妈是万不会再留洛家。 李妈妈连连摇头,“不,不,大太太,你不能这样,我不要和四姑娘分开,也不要去庵堂,我们要住在洛家,我……也是大老爷的女人,你就不能发发善心,给琴儿一个名分。” 到了现下,她还不忘要做洛廉的姨娘。 她不干不净,居然想飞上枝头。 这等居心,若真让她称心,只怕洛府后宅就再无宁日。 苏嬷嬷冷厉喝道:“李琴儿,你背叛主家,与外人密谋损害四姑娘的名声,你也是当娘的人,虽然洛家没给你名分,一直待你不薄,我也曾想着,将来四姑娘年纪大了,许个好人家,你就跟着她去婆家。” 李妈妈嘴里重复道:“大太太,求你了!你都能接纳柳姨娘,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奴婢,看在我为洛家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 洛佼是大老爷的骨血吗? 不是! 可李妈妈自己知晓真相,也好意思诬到洛廉身上来。 第85章 凿破谎言3 可李妈妈自己知晓真相,也好意思诬到洛廉身上来。 苏嬷嬷继续道:“大太太不同意方家的提亲,是看到方家后宅姨娘就有好几个,后宅更是争斗得乱七八糟。洛家的女儿是万没有给人为妾的,嫁到婆家那也是正头娘子。若能一夫一妻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更是洛家选婿的首选,宁可门第低些,也不愿意看洛家女儿嫁到婆家,整日面对那些侍妾姨娘的算计。这大户人家里头,被姨娘算计丢命的主母还少吗?四姑娘性子单纯、率真,你以为许到方家就那么好。 再说方家二公子这个人,身世瞧着是高贵,可有本事有才华的是他爹,可不是他。他的才华如何,我们家大老爷、大老、二爷不比你清楚,四姑娘跟着他,有没有奔头,难道大太太心里没数。就这种男子,你也要四姑娘去嫁? 方大人求娶杨山长家的慧姑娘,为什么杨山长瞧不上方二公子,却独愿意将女儿许给方五公子,还不是瞧出方二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 对女子来说,夫婿的疼爱、敬重比什么都重要,不望两情相悦,至少得敬重妻子。住在我们洛家,他一天三趟地往百花楼跑,迷上百花楼的蔷薇姑娘,哭着闹着要方太太替蔷薇赎身,还想纳蔷薇为妾,这正妻未娶,哪有先纳妾的道理? 二姑娘选的苏家,也不是大富大户,只是小户人家,可二姑爷无论是学识才华还是容貌,又哪点差了?更重要的是吃过苦,懂得心疼妻子,以二姑爷的才学,你且瞧着,下届应考,定会高中,一旦入仕,二姑娘也是体面的官夫人。 李琴儿,你再想想,是一开始就嫁不学无术看起来体面的官家公子,还是嫁一个未来有所作为、有大前程,懂得敬重体贴妻子的大丈夫、真男儿?” 苏嬷嬷支字未提柳姨娘所出的洛依,洛依原不是洛家姑娘,不过是挂了洛家庶长女的名头,洛依所嫁的夫婿可是柳姨娘给选的。洛家知晓真相,人家的女儿订亲,自是要问人家亲娘。 嫁一个眼下体面的官家公子,无甚本事,又是个败家没有担当的,人前风光,人后落魄,若是父母没了,这往后的日子过得如何还当真难说。 嫁一个有才华本事的,眼下虽然清苦些,可未来却是能过上好日子的,这是先苦后甜,糟糖之妻不下堂,同患难过,就算将来富贵后他变心要纳妾,决不能抛了妻子,而嫡妻所出的儿女到那时也都大了,根本不惧妾侍、庶出子女的算计。 洛佼此刻静静地听着苏氏的话。 以前觉得这些离她很远,可自从洛倩及笄宴之后,她就发现其实离自己不远。 李妈妈痛苦摇头,“我不知道方二公子是个混的,我不知道……呜呜……我就是想让四姑娘嫁个富贵人家,我没想害她。” 她是自私了些,一想洛佼许配给方严,二又想替自己谋个名分,若是他日再给洛家添个儿女,她这良妾的位分就算坐实了。 苏氏一语道破:“你没想害她,怎会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道破你与四姑娘是母女。你在心里怨我、恨我,怨我不肯给你名分,你原是一个爬床丫头,若是主母果断俐落些,一碗汤药下去,再将你发卖,你又能如何?这种事在大户人家,又不是没人干过,人家这样做了,你能说主母恶毒,不,世人只会说这丫头贱作,不守本分,竟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四姑娘出生后,我给了她体面的嫡女身份,当初也曾提议你,我们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寻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嫁了,是你要留在四姑娘身边做乳母,既然是乳母,就当守本分。 第85章 凿破谎言4 四姑娘出生后,我给了她体面的嫡女身份,当初也曾提议你,我们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寻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嫁了,是你要留在四姑娘身边做乳母,既然是乳母,就当守本分。 四姑娘是你所出不假,你但凡真的疼她爱她,就该想到,一旦四姑娘的身世被人知晓,她更多的是尴尬?她却生生要将她嫡女的名头给弄丢了,如果你不闹那么一出,她就是体面的嫡女。 你是不是料定我们洛家不敢面对道破身世的后果?若是男孩,也许我忌讳些,可你忘了四姑娘只是一个姑娘。朝堂更迭,大赵一统天下,不也放弃追捕北齐、西晋的公主,这是为甚?还不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以我洛家的地位,就这点事还危及不到我洛府。” 洛佼蹙着眉头。 李妈妈就一个丫头,无论是见识还是处理,根本没法与苏氏比。 苏氏虽待她不如苏倩,可这些年也没薄待她,苏倩有的,她也有,哥哥们也是拿她一样对待。 现在捅破了那张纸,大哥、二哥都知道她不是胞妹,而她的身份更是连柳姨娘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如,她很是尴尬。 洛佼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变化,这些日子待在清芷阁哪儿都不愿去,倒是洛俪送了一盒子首饰来,请她帮忙修改式样,她一直在做首饰,就想忘了近来发生的不快。 三姑娘说得没错,女子得有自己的本事,而她的本事就是会改首饰、会做首饰,三姑娘还说,待再过两年,大太太就会给她一个铺子练手,开玩笑道“四妹妹可以开个首饰铺子,到时候生意肯定好。” 苏氏道:“是你与四姑娘一道去庵堂?还是你去乡下庄子上?给我个准话。” “大太太,你让我做大老爷的侍妾吧,我别的不求,我只求给大老爷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我……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她明明就与大老爷没关系啊。 苏氏不惧庶子,只是洛家祖训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洛氏嫡系男子不纳妾,当年洛廉要给柳姨娘一外名分,那也是开了祠堂,问过先祖,更是征求过洛瑞夫妇的意见同意后才办成,这洛家嫡系男子纳妾,比娶一门嫡妻的程序还要繁琐。 秋芹在院门处朗声禀道:“大太太,三姑娘来了。” 苏嬷嬷沉吟道:“这个时辰,三姑娘应该在老太太那边习武。” 洛佼抬眸,虽然她不喜李妈妈,但到底是她亲娘,她一直记得自己被罚时,李妈妈扑在她身上护着她,“五舅母给三姐姐拟了课程,每学一个时辰可以休憩半炷香时间。” 李妈妈见三姑娘来了,想到她虽然年纪小,在洛府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提高嗓门:“大太太,奴婢求你了,你就给奴婢一个良妾的名分,奴婢只想给大老爷生儿子。” 洛廉的长孙快三岁了,他哪里需要庶子。 李妈妈反复央求着,语调越来越哀切。 洛俪进来时,李妈妈还在央求。 李琴儿还真是,难道她自己不明白自己怕破事儿? 太可笑了! 前世时,李妈妈与洛佼就是这样作死的,有没有害到洛家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害苦了洛佼。 洛俪扫过李妈妈,从素绢的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四妹妹,昨儿苏嬷嬷出门采买,我托她买了几把刻刀,又有做窜珠的金丝、银丝,想着你许用得着,就抽空送过来。” 李妈妈重重一磕,“三姑娘,你可怜可怜奴婢,帮奴婢求求大太太,求她给奴婢一个名分。” 洛俪睨了一眼,“素绢,到院门外头候着。” 第85章 凿破谎言5 洛俪睨了一眼,“素绢,到院门外头候着。” 李妈妈也着实让人恶心,明明晓得真相,非要诬陷洛廉。 苏氏遇上这种人,心里还不知如何膈应。 洛俪问:“伯娘,事到今日,你为什么不将四妹妹的身世告诉她呢?” 李妈妈面露惊容:“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洛佼的身世,除了洛家几位家主、主母,谁还能知道?李妈妈甚至觉得,当年的事做得隐秘,只怕洛径都不知道。 “李妈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同光元年正月二十六日,你被我娘的陪嫁梁七婆从皇城菜市买回洛府,四妹妹是八月初的生辰。” 妇人十月怀胎,也就是说洛佼根本不是洛家的骨血。 洛俪欠了欠身,“伯娘,我们洛家怎么可能染指忠臣女眷,即便李迁大人不在,洛家也当维护他的清誉,李琴儿当年选择做李迁大人的女人,就理当为李迁大人守住清誉,她可以做乳母,可以做下人,唯独不能误了这么一位青史留名的好官名誉。四妹妹大了,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权知道她的生身父亲是谁?” 洛俪的话,抬高了洛家,也道出了洛家男子为何不能给李妈妈名分的原因。 他们要维护这位正直良臣的声誉,不能让他的女人背叛他。 洛俪先说洛佼原有尊贵的身份,这样再说真相,就不会受到排斥。无名无分的丫头所出与名垂青史的大忠臣之女,谁都会选择后者。 洛佼没想知道的身世竟另有隐情,她奔近李妈妈,摇着她的身子道:“妈妈,你说话,三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的亲生父亲是李迁李大人,不是洛家爹爹?你说话?” 李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洛俪居然敢捅破。 正因为她算准了大太太不敢说,所以才逼着大太太给她一个名分,她想做洛家真正的主子。这十年来,她住在洛家,知道洛家的声名与地位,着实比李家强太多,看似清贵,可日子不比李家差。 这也是她在生下洛佼后,为什么不愿离开,她受不了贫苦,受不了艰难的日子,她想过得衣食无忧,想过有人服侍、穿绫罗绸缎的富渥日子。 一切,都失去了掌控。 洛俪如此简单、直接地道出了所有的真相。 洛佼见她没有否认,又奔到苏氏跟前:“母亲,你告诉我,三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其实是李家的女儿?” 苏嬷嬷道:“三姑娘没说错,你亲爹确实是李迁大人,他是明和二十三年十月获的罪,那一个月获下重罪的人很多,李家只是其中一家,他是以‘藐视皇家,不敬太后’的罪名被处以凌迟之刑。” 洛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却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了她十年,只因她是忠臣之后,洛家想替李家保住一点血脉。 据洛俪所知,李迁并非洛子的学生,与洛家也没有情,只因李迁受百姓爱戴,受赵明祖皇帝夸赞,李迁就是一个好官。李迁明知开罪窦家许会死,还是敢于站出来弹劾指责窦家。 洛家敬重李迁是一代谏臣,于天下有功,于百姓有功,方出面收留李迁的姬妾女儿。 洛俪道:“当时,梁七婆在皇城菜市买下了九个下人,其中有五人原是一家子,这个老夫妻的名字唤作李阿孝、孝婶子。而李琴儿,就是这一次九人中的一人。 李琴儿,当年你找到我娘,说你身怀有孕,我娘亦不会轻意相信,梁七婆奉我娘之令,唤了孝婶子了解情况。据孝婶子所述,你确实是李府书房的侍茶丫头,原是家生子,闺名琴儿,到了李家书房服侍后你一直没改名。 第86章 揍夜闯者1 据孝婶子所述,你确实是李府书房的侍茶丫头,原是家生子,闺名琴儿,到了李家书房服侍后你一直没改名。 你仰慕李大人的才华,一次酒醉,与李大人有了夫妻之实。你原想选个日子告诉李大人说你怀了他的骨血,不想李家飞来横祸,被抄家灭门,而你被充为官奴,由皇城官府送到菜市口拍卖。 我娘听说你的遭遇之后,想到李大人一世英明,被奸人所害,落得满门抄斩竟无后人的惨境,给你撇了一处院子,安排孝婶子和她女儿去服侍。我爹担心你的身份被人识破,写信给伯父,在你胎像稳当之后送来了顺天府。 伯父想到李家被满门抄斩,如果让恶人知晓李家还有后人在世,也许四妹妹被抓住后会被被诛杀。为让四妹妹平安长大,伯父决定给你一个能见人的身份,让伯娘假孕,在你出生之后,就说是伯娘所出,又让李琴儿以乳母的身份照顾你,陪着你。 我们洛家与李迁原无交集,那时候,我爹还在太仆寺做小吏,但洛家敬重李迁大人是正直不阿,不畏权势的忠臣好官,方决定冒此大险收养你。” 洛俪又道:“你虽是李琴儿所出,可你的亲生父亲是无愧天地的忠臣贤士,有功于天下,有功于百姓!他虽已逝十载,至今大赵的百姓还有无数人记得他的好。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而李琴儿身为李家人,死为李家鬼,为了李大人的清誉着想,也不该说出让我伯娘给她侍妾姨娘身份的混话。” 李妈妈满脸怨恨,他们怎么可以将真相告诉四姑娘。 她想赌一把,却被洛俪给破坏了计划。 “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生下四姑娘,大太太曾说要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嫁人,可我舍不下四姑娘。” 洛俪的话真真假假,真的是洛佼的身世,假的是洛廉不碰李妈妈的原因。 李妈妈不过是个丫头,还是早有男人的妇人,洛家又有祖训在,嫡系一脉是不允纳妾的,祖训家规不能破。当年为护柳姨娘,已经破坏过一次祖训家规,但那是经洛瑞点头同意的。 洛瑞同意收留忠良之后,但并不是同意纳妾。 洛廉明白,所以与柳姨娘之间也是面上保持着“夫妾”关系。 “我看你不是舍不下四姑娘,而是舍不下洛家安逸的生活。你若真的疼爱四姑娘,就当为她所想,三月初十你干的糊涂事,置四妹妹于何地?你赌准伯娘为了四妹妹的平安不敢说出实情就可以胡言乱语?不晓得报/恩便罢,居然还恩将仇报,险些毁掉伯娘伯父的名声。 你是不是还想否认?洛家有你当年买进来的身契,官府文书可清清楚楚地写着买进的时间,还有你几时来的顺天府,这些可都有证可查。” 想算计洛家上位,李妈妈还真瞧错了。 洛俪两世记忆,当知该断当断,该狠亦要狠。 隐瞒不了一世,与其被人误会,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洛俪道:“李琴儿,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亦不要得寸进尺。洛家从不打杀下人,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洛家是好算计,你若威胁到四妹妹的性命,威胁到洛家,我洛俪第一个不放过你。 当年你有机会嫁人,可在你放弃嫁人决定陪在四妹妹之后,你就必须从灵魂里、从心里当你是李氏忠良的女眷。你得替你的男人守一辈子,唯有这样,你才配得上他的一世清名,否则,你置四妹妹于何地? 你不是没有盼头,你有四妹妹,待她大了,她一肩挑两门,一门婆家,一门李家,你看看她瘦小的样子,她能支撑得起来?可是支撑不起,她也必须撑起来。谁让她投胎转生成了李迁的女儿,还是李迁唯一留在世间还活着的后人。否则,她如何对得住那么多惨死菜市口的李家人,如何对得起李大人名垂青史的美名?” 第86章 揍夜闯者2 她要给洛佼压力,只有压力才人成长。 即便付出的代价,是将她熟知的妹妹少了快乐,那是洛佼应该去承受的。 人,可以选择善恶,可以选择对错,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爹娘与出身。洛佼是李迁的遗脉,就注定要为了延续李家血脉坚强地活下去。 苏嬷嬷怔怔地看着洛俪。 苏氏心里抹汗,瞧瞧同样的十岁,洛俪这气势,足将李妈妈与洛佼都给惊住了。 洛佼心潮起伏,有激动,有热血飞扬,过往对苏氏的不懂、怨恨,在灭门大恨之前,那又算得了什么?原来洛家对她有着如此大的恩情,更让她觉得羞愧难当的是,李妈妈不思报/恩,还要算计恩人。 李妈妈所为乃是典型的恩将仇报。 洛俪问道:“刚才大伯娘与他们说什么话?” 苏嬷嬷道:“大太太说,让李妈妈选,是她与四姑娘一道去庵堂住几年,还是她去乡下庄子生活,四姑娘禁足清芷阁。” 李妈妈与洛佼同去庵堂,一旦她们选了这条路,就得接受洛家对她们的放弃。 洛佼原不是洛家女儿,人家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养你一场,可你们倒好不守本分,还还想算计人、诬陷人。 洛佼母女去庵堂数年,几年后归来最多住几月就嫁人,从此便真正与洛家再无瓜葛。 李妈妈野心勃勃,很是明白洛家要放弃她们。 庵堂里穿着灰袍、吃着素斋,且一天只吃两顿饭,这样清苦的日子,她们如何受得,李妈妈受不了,也不希望洛佼去吃这个苦。 另一条,是李妈妈去苏氏的陪嫁庄子上过活,而四姑娘禁足清芷阁,这分明是要分开她们母女。不分开,苏氏如何放心李妈妈,李妈妈与方家里应外合算计洛家,这口气如何让苏氏咽得下去,险些李妈妈就毁掉了她与洛廉的名声。 苏嬷嬷道:“三姑娘,那日李妈妈一闹,四姑娘又被个男子从水里抱上来,名节已损。好在四姑娘年纪还小,或去庵堂,或禁足清芷阁。过上几年,这件事自然就淡了。待事淡了四姑娘便可选婿待嫁。李妈妈哭闹着既不愿与四姑娘分开,也不愿去庵堂,还一个劲儿地求大太太抬她做大老爷的良妾。她是有夫家又有女儿的人,怎能这般不顾廉耻?” 洛家不纳妾,就看到大房有个柳姨娘母子,镇日也想做姨娘。 那柳姨娘是真正的姨娘吗?人家可是本本分分,从来没不曾逾矩半分,也未给苏氏添过任何乱子,关键时候还能帮衬苏氏一把。哪时像李妈妈,不懂报/恩便罢,居然还想胡言乱语地妄想。 洛俪问洛佼:“四妹妹,你怎么决定?” “三姐姐……”洛佼心乱如麻。 前些天,她因为知道自己是丫头生的将自己关屋子里好几天,刚接受了现实,却暴出她不是洛家的骨血,根本就是毫不相干。 洛俪轻叹一声,“你亲爹就剩下你这么一点血脉,你以前不晓真相时挺敬佩李大人,而今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她静静地凝视着洛佼,是期盼,是等候。 洛佼心里的巨浪落下,升起,再落下,再升起。 沉沉浮浮,对李妈妈最后的好感也淹没了。 她怎么能做出如此没有良心的事,洛家收留了她们母女,李妈妈一心想逼着大太太抬她做洛廉的侍妾,这不是恩将仇报? 洛佼甚至有些怨李妈妈给她丢人。 如果她真的是洛家女,李妈妈这么做还情有可原,可她与洛家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做就叫忘恩负义。 洛佼咬了咬唇:“送李妈妈去庵堂!”她愤然看着李妈妈,“明儿一早就去,往后每月初一,我去庵堂看你,你好好抄抄佛经,修身养性,将来我大了,定有本事养活你,只是你莫让我难做。” 第86章 揍夜闯者3 洛佼咬了咬唇:“送李妈妈去庵堂!”她愤然看着李妈妈,“明儿一早就去,往后每月初一,我去庵堂看你,你好好抄抄佛经,修身养性,将来我大了,定有本事养活你,只是你莫让我难做。” 苏氏开口道:“把李妈妈送回去。”她站起身,“四姑娘,将李妈妈的换洗衣衫拾掇出来,明早给她带上。” 洛佼与洛俪齐齐行礼,“恭送母亲(伯娘)!” 洛俪拉着洛佼的手,“有一种姐妹与血缘无关,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洛佼,是我的四妹妹。你今天做得很好,你勇敢、冷静、锐智,这一点像……你爹。” 洛佼眼里消失的光亮又回来了,“三姐姐真的这么觉得?” 即便心潮依旧,与许她需要好些日子才能接受,至少想到她的身份乃是忠良遗脉,洛佼就觉得欢喜,这样的身份比以前还要珍贵些。 同是庶女,一个是唯一,一个却是耻辱,她自然愿意做前者。 洛俪肯定地点头。 她希望洛佼不会与前世一般,直到及笄之时,也是个任性刁钻的人,幼时的纯真率直在成年后就不再是纯真,而会被认为无知,率直则会被人当成不知轻重的胡言乱语,也至洛佼落到得命运坎坷、婚姻波折,最后还与洛家陌路。 洛家无论是收养萧氏母子还是收养李琴儿母女,从未想过他们报/恩,想的只是替忠良之后保住一点血脉。而洛家收留他们,原就冒了风险。 “四妹妹,有些错我们犯不起,否则就会丢掉性命,谁不想过安稳踏实的日子,但因为良善做了好事,就该被欺负、被算计?如果是这样,世间怕是没人敢做善事。李迁大人生前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敢爱敢恨,你是他的女儿,当有他的气节。” 洛佼听到亲生父亲的名讳,忆起这些日子,洛俪建议她看史记,早前不明白,现在却隐隐知道,是因为她生父之故,她不再是无知的孩子,她要学会长大。 “三姐姐,这些日子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今天,三姐姐这些话又让我活了过来。难怪二姐姐总说我没心没肺,说我不分轻重,不晓进退,我确实没有任性的资格……” 她的身上担负着血海深仇。 清芷阁有两个丫头,大丫头十六岁唤作冬葵,小丫头十二岁唤作冬菱。因为大太太来寻李妈妈与四姑娘说话,丫头们都在院门外头。 洛俪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希望李妈妈能安分守己,莫要给你平添烦恼。” 洛佼颇有些无奈,她已经贪上这样的亲娘,也只能面对和接受。 这一个瞬间,洛俪发现洛佼长大了,脸上再没了以前干净简单的笑容,而是多了一份沉静。 成长,果然需要付出代价。 “李妈妈总是挑唆我,叫我嫁入富贵官宦人家,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这么想,母亲是真的为我好。” 李妈妈想的是要荣华富贵,而苏氏是真正盼她幸福平安。 李妈妈若真的疼爱她,就不该将她的身世说出来。苏氏那日也是一忍再忍,明明李妈妈与洛廉没有半分关系,却被李妈妈拿着她的身世要胁求一个名分。 “做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洛佼笑。 洛俪唤了声“素绢”,翩然离去。 洛佼静静地凝视着洛俪的背影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到案前,打开布包,看到里面制作首饰的刻刀工具,又看着好些金丝银丝,勾唇微笑,三姐姐说得对,她会做首饰,还会改首饰,她有这一技之长,就不怕饿着自己。 洛家愿意给她预备嫁妆,她感激洛家。如果没有,她就提前替自己预备。 她虽不能像三姐姐那样擅长极好的字画,但她有一双灵巧的手,能制作出漂亮的首饰。 第86章 揍夜闯者4 夜里,洛俪依旧在练字,因有了郑文宾送的画,她每日还会对着画练习,在兰竹之后,她开始绘梅花。 夜,静寂。 能听到笔落在纸上游走的声音,还有她的呼吸声。 “倾城。” 这一声轻唤,洛俪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离她不远处,站着个一身抖动的痞子少年。 洛俪怒道:“你怎么进来的?” “爷武功盖世,要入你家后宅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可不信,她微眯一下眼睛,想到他上次狼狈出现后的神秘离开,“你想请我吃糖丸子?抱歉,我一过二更不吃甜食,哦,忘了告诉你,我虽在江南长大,更喜欢皇城菜式。” 她压了压火气,深闺女儿的闺阁,他说闯就闯了。 梁妈妈与素纨就没一个发现的? 痞子少年道:“你喜欢皇城菜,嘻嘻,我们俩的喜爱一样,待你将来到了皇城,我请你吃皇城菜。” 他觉得他们还是很相似的,一样都吃皇城菜,更有缘份。 洛俪继续绘着纸上的梅花,一笔一划,一勾一点很是认真,“习字绘画最忌分心。” “你别画呗。” 他好不容易来寻她,想与好好地说说话。 那日在宴会上,她一出场,惊艳吸引了无数少年的目光,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他瞧上她了,她就是他的。 在这之前,他们应该培养一下感情,再拉拉好感,在记忆里再增添几笔回忆,无论是好的、坏的,这都是他们俩的。 “祖父一心要将我培养成名符其实的才女,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如果她的才华能成为一道守护洛家的剑,她愿意这么做。 也许,她的耀眼,可以让窦氏派的人将目光对准她,是不是这样,就能保护住洛家的男丁,她才华横溢的二哥,为了洛家故意装得憨厚老实的大哥,还有祖父、大伯、父亲。 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她习武,她拼命地学习才华本事,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心愿。 前世她累及了家人,所有今生她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守护他们。 洛俪淡淡地道:“我可以不理你。我每天要绘一幅画,要写至少五千个大字,要挑出写得最满意的给祖父点评!” 痞子少年伸长脖子,“你为什么在木板上用笔沾泥浆绘画、练字?” “省纸墨,这种浓度的泥浆与墨汁的阻力相近,而这个木板与仿宣纸相近,所以我得在上面练字、绘画。” “这不枯燥。” “喜赌博的人,会对赌博上瘾,而不喜赌博者,认为那种事很是无聊。我现在就对练字绘画上瘾了,每一遍练字,就想着下一次一定要比上一次写得更好,等我练到自己觉得‘可以了’就把字写到仿宣纸上,这样,我交给祖父的字,永远都是头天晚上写得最满意的。” 痞子少年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做这种无趣的事。 练字、绘画,一天要练很久,这是多少男子都坚持不下来的,季如风说“洛三娘有着超然的毅力和胆识。”他还说,“洛三娘拥有的优点,正是主子缺乏的。” 痞子少年耸了耸肩,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练字用的毛笔,沾了墨汁在仿宣纸上正要下笔,洛俪一手夺过,将纸抓到手里,“这是我用来绘画的纸,就备了这么一张,否则明晨我没法向祖父交梅花图。” 啪啪—— 她夺了毛笔不说,还快速地打了他的手。 “臭小子,别像个皮猴,随便动人的东西。” 看着娇娇弱弱,下手可真狠,他还没躲开就被她打了。 洛俪从桌上取出一个字板,“想练,就用这个,写满了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再练。” “就是泥浆,有什么好玩的,爷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玩泥浆。” 第86章 揍夜闯者5 洛俪从桌上取出一个字板,“想练,就用这个,写满了用抹布擦干净,然后再练。” “就是泥浆,有什么好玩的,爷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玩泥浆。” 洛俪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在纸板上点梅花。 “洛三娘,你们家如何处置那个疯女人的?” “疯女人……” 洛俪一时没回过神,他来的时间不短,可梁妈妈等人还未出现,不用问,定然是出事了,这小子为了进她的闺阁,居然敢对她的身边人下手。 洛俪心里的火在乱窜,只要他再惹自己,她可不会客气,任他是天王老子,惹着她了,她就可以打,可以骂。 “就是三月初十那天,想让洛大太太抬她为侍妾的疯女人,为了能成为侍妾,不惜毁了亲生女儿嫡女的身份,啧啧,这种女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天下的母亲,为了儿子的好,自己受多大的委屈都行。可那疯女人,居然为了求一个名分,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四姑娘的身世,可谓自私之极。 痞子少年想到自己的亲娘,她十六岁时嫁给了足可以做她祖父的男人,嫁人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后来又生下了他。 他的亲娘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儿虽不足七月出生却有龙凤之姿,定是个有福气的。” 大抵他真的很特别,从来没听说不足七月出生却能养大成人的。 一千年前的秦始皇,听说在娘胎里待了一年,而他只有秦始皇在娘胎里待的一半时间,却依旧活下来,还长得健壮聪慧,可不就是有福气的。 如果是他的亲娘,为了他好,必不会做这种蠢事。 痞子少年问道:“你们洛家如何处置的?” 洛俪不咸不淡地道:“明儿送到庵堂静养。” 她不喜李妈妈,觉得那女人不分好歹。 “不就是个下人,大不了贱卖出去,或者直接打杀了事,那疯女人不善。” 洛俪也想直接动手杀了李妈妈,可中间还有一个洛佼。 “爷以为,疯女人留不得!丫头,要不爷帮你,派人把她给杀了。” 痞子摇晃着身子,就没个站相。 洛俪道:“不知大侠是哪条街上的,是东街的阿皮,还是西街的瘪三?” 虽不懂阿皮、瘪三是何意,可他亦听懂这肯定不是好话。 “别拐着弯骂人,你就直接说我刚才又怎么你了?” 洛俪笑得怪异,突地从地上插有字画的画筒里抓起鸡毛掸子,二话不说,直接就落到痞子身上,噼哩啪啦一直猛打:“臭小子!翻天了,敢到本姑娘屋里玩痞子样?站有站像,你立在那抖什么抖?你身上有虱子?叫你抖,叫你多管闲事,叫你乱闯别人的闺房……” 屋顶上,季如风与另一个暗卫目瞪口呆。 年轻暗卫正要下来帮忙,却被季如风一把扯住了胳膊。 季如风不紧不慢地道:“太嫔说了主子多少回,叫他要有威仪,他静立着爱抖的毛病就改不过来。太后娘娘可是巴不得主子有多废就养多废,我瞧着,幸许洛家这小姑娘真能把主子给扳直了。” “她……”就凭这个小姑娘。 两人面面相窥,既然季如风都不出手,他也不露面。 她还真打啊! 痞子跳了几下,“你再打,我叫人了!” “叫啊,你赶紧叫啊,叫来了人,我就说有偷字画的贼进了我闺阁,被洛家的护院抓住,正好让你吃一顿棍棒。” 痞子还真不敢叫。 可是,她的乳母、丫头呢? 她们怎么也不来啊。 痞子揉揉被打得生疼的胳膊,“臭丫头,你还下狠手啊!” “夜静风轻时,不正是打人、杀人的好时辰?既然有一个上门给我打的,我为何不打?”洛俪扬着鸡毛掸子,比划的却是剑招,痞子左蹦右跳,五下里头能躲过去两下,可打在身上还是好痛。 第87章 谁是猫咪1 痞子大叫:“别打了,你再打,爷可生气了。” 她要的就是他生气。 她还生气呢。 她安安静静地习字练画多好,他非得窜出来打扰她。 她现在正好活动筋骨,找他练练手。 痞子蹦跳闪躲间,“梁妈妈,梁妈妈,快管着你家姑娘……” 洛俪追着他打,“你当我不知道,你一来就给我乳母丫头下了迷/药,她们要醒才怪。” 对她身边的奶娘、丫头下迷\药,看她不好好地收拾他,还真当她的地方是来去自如的,若被人抓住,可叫她怎么做人。 屋顶上,两个暗卫相互对视。 “老大,真不帮忙?” 季如风果决地道:“不帮。真丢人,他习武得有五年了,居然打不过才学几月的小姑娘,他打不过,丢的不是他的面子,可是我们龙影司五位师傅的面子。” 他摇头轻叹,不让痞子吃点苦头,还真以为他了不得。 痞子下了楼梯,跑出了花厅。 洛俪追在后面,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大黄狗听到了动静,立时拼命狂吠。“瞧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学过武功的,不错,不错,正好陪我练手。”她扬起鸡毛掸子,摆了几个动作,一挥手,“打你的腰!” “打不着,打不着……” 痞子一躲,胸口被狠狠地击了一下。“臭丫头,你说打我腰的?” “这叫声东击西,你个笨蛋,我要说实话才怪。”洛俪嘴里骂着。 痞子恼了,丫的,季如风怎么不帮忙,是看他的笑话。 贴身长随不是说,“主子武功盖世,主子威武!主子英明……” 他居然被个小姑娘打了,而且瞧着这样子,貌似他还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啊。 今晚的面子丢大了。 “臭丫头,你有武器,我没有。” 洛俪握着鸡毛掸子,猛一转身,痞子吓了一跳,却见她进了花厅,不多时就拿出两把木剑来,纵手一抛,“就算你有剑,本姑娘一样打得过你。” 不无狂妄,就在刚才的追打过程中,她亦瞧出来了,这家伙的武功并不好,至少还不如她。 无量道长启开眼,审视着一身黑衣的李夜,杀气,浓烈的杀气,他倏地起身,衣袖一挥,门嘎然而合,移形换影之速,闪到李夜的跟前,手臂一伸,二人过起招来。 洛俪微眯着双眸,看着痞子快速挥舞着剑招,“游龙剑!”动作很快,而她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他舞了四五招,她却只出了一招,“砰——”木剑直接弹到他的额头上。 痞子疼得哇哇大叫,“臭丫头,你偷袭!”他一阵手舞足蹈,用手抚着额着,又指着洛俪,好疼啊,肯定起包了,她还是不是姑娘,怎的下手能这么狠呢,啊呀,疼死他了。 他揉完了额头,手脚并用地一阵乱舞,瞧着就像花架子,摆了一个又一个的动作,却远远地避着洛俪。 洛俪眼神不屑,“你在那儿抽筋?” “哈哈,这是爷的游龙剑之第十八式,怎么样,害怕了吧?” 洛俪打了个哈欠,“你这是游龙剑?” “当然是游龙剑,是不是气势非凡。” “我有一名字能符其气势。” “什么?” “蚯蚓剑!”洛俪又一挥剑,以缓制快,寻常不出手,一击即中。 痞子惨叫一声。 大黄狗跟疯了一样地汪汪大叫,想过来咬痞子,怎耐被铁链束缚着。 有坏人啊!快来咬,狗兄弟们快动嘴啊! 屋顶上的年轻暗卫乐了,“要是老三知道,他的游龙剑应该叫蚯蚓剑,他一定气得吐血。” 季如风淡淡地道:“我就说过这剑法是花架子,可你们偏不信,他能用,是因为他内力浑厚。” 第87章 谁是猫咪2 季如风淡淡地道:“我就说过这剑法是花架子,可你们偏不信,他能用,是因为他内力浑厚。” 暗卫静静地看着洛俪的武功招式,“老大,这姑娘的剑招瞧着眼熟啊。” “当然眼熟,她与老二同出一门。” “她师从第一山庄?” “不仅如此,还是铁家五/奶奶亲自传授武功。” “难怪出手如此厉害。” 武林第一山庄,这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拥有几百年的武功底蕴,数任武林盟主皆出自铁家,且有近二百年的历史,得江湖人敬重。 “我道主子的武功再不济,也不会被个小姑娘打了,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她方学一月。” 丢人…… 年轻暗卫不忍再看,他一直在给主子败了找借口,“名师出高徒”,谁知道这小姑娘学武时间不长,好歹主子学五年了,居然不如一个小姑娘。 主子被身边人追捧着成天下第一高手,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了,现在被个小姑娘打败,恐怕对他的刺激不小,不过,为了天下苍生,刺激刺激他更健康,求打击我家主子。 洛家小姑娘,你就尽情的欺负他,我们不出手,只要不把他打死了,我们不找你麻烦。以往有谁敢这样欺负他啊,还是你厉害,佩服佩服! 大黄的狂吠,惊动了护院,立时有人去禀报苏氏。“大太太,不好了,有蟊贼进入三姑娘的闺阁了,里面的狗叫过不停,还听到了打斗声。” 后宅姑娘的闺楼,不是护院能够进去的。 宋蜜儿提上宝剑,率先奔往浣莲阁。 谁这么大的胆儿? 洛廉整衣奔出,身后跟着一群护院,一路狂奔近了浣莲阁。 洛廉揖手高呼:“里面的梁上君子,此乃我洛家姑娘的闺阁,你若是来盗取东西的,只管取去,切莫伤害了我的小侄女。” 妈的! 不带这样啊,他是蟊贼! 洛俪不吱声,男子夜闯女子闺阁,最终受委屈的还是女子。他第一次没计较,还敢来第二次,她打他两下,原是试探,看看梁妈妈等人会不会来,梁妈妈没出现,她就知道是中了迷/药,当即心中怒火乱窜,夜闯不说,还敢用药算计梁妈妈与素纨素绢,她如何能放过,定要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痞子打不过洛俪,还被洛俪一把抓住了木剑,她猛地抬腿,一脚踹下,痞子立时惨叫,“你……你要把我变成太/监?” “什么叫变成太/监,你本来就是太监,说话阴阳怪调,走路没个正形,坐着更无男子魅力,不是太/监是什么?不,说你是太监,那是侮辱了太监,人家太监大部分还有男子气概,哪里像你,根本不像男人,连本姑娘都打不过,真是丢人!就你这点小本事,居然就敢学蟊贼……” 洛俪左右各有一把木剑,这会子追着痞子要打。 年轻暗卫道:“老大,我们还不出手。” 季如风淡然如初,“让他受点教训也不错。只要不出人命,我们不出手,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劲儿,不过是让他吃点皮肉伤。” 年轻暗卫见他不动,自己也不动。 洛廉又声吆喝:“里面的梁上君子,还请莫要吓坏我家小侄女,你瞧上了什么取走便是。” 他几时变盗贼了? 痞子哭笑不得,看着这发了疯的小丫头,左右并用地追着他跑,他又不敢往大黄狗跟前跑,那狗太吓人了,冲着狂吠得直滴口水,哪是看到人,分明就是看到一块美味的猪肉啊。痞子在花厅与院子里来回兜圈,稍跑慢了,就被洛俪拿着木剑揍两下。 跑不动了! 第87章 谁是猫咪3 跑不动了! 他想停下,屁股就被她“啪!啪!”敲了两下,左右开弓,打得好不痛快。“洛山长……洛山长……快救命,救……救命!”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洛俪,喘着粗气:“停!停!我认输!” 因无人开门,一个小厮从门缝里一望,这一瞧,乐了:“大老爷,三姑娘把那蟊贼给打扒下了。” 洛廉不信,用手推院门,里面闩上了,“梁妈妈,快开门!” 洛俪抱着木剑,打开院门,“伯父,我把蟊贼给拿下了,他现在跑不动,赶紧绑走报官!” 痞子坐在地上,“臭丫头,谁是蟊贼?我盗你什么了?” “你不是到我闺阁里盗字画的?” 只有梁上君子才半夜闯到别人屋里吧,你半夜入我闺阁,自然没有安好心。 当我很随便,我不收拾你,这怎么可能。 本姑娘可是中规中矩的好人,自然要把你交给长辈送官府。 “我根本没盗字画。” “那是被我发现,你来不及偷就被我打出来了。” 小厮掌着灯笼,洛廉往痞子脸上照了一照,当即就气短了:怎么是他? 洛俪用木剑指着地上的人,“伯父,快把他绑了,送官府查办。他是盗贼!想偷我屋里的字画,还把梁妈妈与素纨素绢给药倒了,如果不是我机警,连我也着他的道。一定要送官严办!” 屋顶上,年轻暗卫又道:“老大,我们还不出手?” “洛山长不会为难主子的,若非他帮忙,我们主子怎能进入琼林书院。” “洛山长知道主子的身份。” “且看情况罢。” 痞子此刻惨呼一声,一脸委屈地道:“洛山长,我……我不是蟊贼,我想拜访山长请教学问。谁知道洛府这么大,在下窃以为:以洛山长的气度与高雅,定会住在这种仙境楼阁的地方。哪知道走错了地儿,里面有个……比老虎还凶的小丫头,二话不说,先是用鸡毛掸子打学生,又用木剑打我……洛山长,学生句句属实,你看我的胳膊,还有我额头上的包,全是被凶丫头给打的,学生一文弱之人,哪是她的对手……” 洛俪睨了一下:这谎话和高帽子说得真顺溜,当她是三岁小孩。夜里走错了地儿,还能把梁妈妈三个给药倒,走错了,骗鬼呢? 洛廉心下哭笑不得,他今晚白担心一场。 洛俪抬起腿,踹了痞子两下:“猫咪,下次可别再走错地儿了,我以为外头有人知道我得了郑先生几幅墨宝,你是来盗字画的。猫咪,如果下次再走错到了我这儿,我就把你的屁股揍开花。” 猫咪,她居然叫他猫咪。 痞子气得咬牙切齿。 他九五至尊,几时变成猫咪了,还一口一个地被一个小姑娘唤着,简直就是在他刚刚落败的心上又捅了两刀。 年轻暗卫瞧得直乐,“老大,这小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主子还厉害!” “主子不是说瞎话,是黑白颠倒。” “反正差不多。” 痞子跳了起来,冲着洛俪大吼:“你说谁是猫咪?” “不就是你喽!”洛俪很是淡然,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子,“你长得这么高,连我都打不过,不就是猫咪。”她压低嗓门,“我可是给你留面子了,没说你是太/监……” 痞子恶狠狠地盯着洛俪。 她还说没提“太\监”二字,这不就顺溜地说出来了。 洛俪摆了摆手,“伯父,这是你的学生,快把他弄走!我这屋里没老鼠,就不用猫咪来抓,没瞧浣莲阁的大黄看到他,都怒成什么样儿了,听说猫狗天生不合,原来是真的。” 痞子跺着脚,气得咬牙切齿,这就是洛子教出来,骂人不带一个脏子,还真拿他当猫了,还说得他与狗是一路货。 这臭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一片好心来看她,再提醒她,叫李妈妈的疯女人不能留,她就是这样对付他的,简直不识好歹。 洛俪一脸无辜,“哇!猫咪炸毛了,炸毛了!!快看,他的头发立起来了。” 痞子信以为真,抬手往自己的头上一抹。 顿时,所有人哄笑起来。 痞子才知道,她是戏/弄自己的。 她怎么这么坏,打了他,还气他,最后还戏一把。 想他十五岁的翩翩少年郎,居然被个小丫头玩了,天理何在?一片好心照沟渠啊。 洛廉忍着笑意,“夜公瑾,跟我走!你好好认道,可别再走错地儿。” 痞子跟在洛廉身后,“山长,你侄女把学生打伤了,你得让学生在洛府养伤,给请最好的郎中,做最好的吃食,再派几个漂亮的丫头……” 话未说完,屁股上被人打了两下,是木剑! 三步外,站着一脸肃容的洛俪,“自己走错地儿,还敢找我洛府麻烦,你是不想好了吧?伯父,把他开除了!” “恶女!你是天下第一号的恶女!我不过走错地儿,你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你……你还骂我……” “那你哭呀!哭着召告全天下,说我欺负你,看你丢不丢人?再胡说八道一个字试试!” 洛俪恶狠狠地瞪着他。 痞子连忙摆手,“洛山长,学生不住洛府,你也不用给我请郎中。” 洛俪微微一笑,还算你识相。 痞子紧跟着洛廉:“洛山长,你这么好的人,你那侄女也太恶毒、凶残了,好可怕,跟老虎一样,你得管管她,要不然将来嫁不出去,那时候,你可就惨了,你得养她一辈子……” 他正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路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小公子,此事就不劳你操心,我洛家还养得起姑娘,别说是三姑娘一个,就是十个三姑娘也养得起。下次小公子可别再走错道儿了,就算是赵明祖皇帝,对我洛家也是敬重有加的,想来天下至尊也该给我洛家几分薄面,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痞子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洛瑞,他身后立着两个书僮,每人手里各提了一盏灯笼。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来顺天府,找的就是洛廉,否则他如何能混入琼林书院念书。 不会是洛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底了吧? 他最后那几句话,分明就是在暗示,说父皇都颇是敬重洛家,而我也理当敬重,毕竟他是父皇的“先生”,虽只做一场短暂的师生,却是天下皆知的事实,而父皇是将他视为师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亦不得不尊。 洛瑞又道:“老夫的孙女是何品性,老夫比任何人都了晓。今日之事的经过、起因,想来小公子心里更清楚,老夫不希望出现下次,更不希望小公子招惹我的孙女洛三娘。” 他双手负后,傲骨铮铮,不惊不惧,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任你权势滔天,想打我孙女的主意——门都没有。他的孙女,就算是九五至尊,只要孙女不喜,洛家不喜,也不能强迫。 痞子揖手,没说一字。 洛瑞对洛廉道:“与他说清楚我洛家的立场。” “父亲,儿子明白。” 洛瑞蓦然转身而去。 洛廉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又令护院们都各自散去,“你回去歇着,我送送这位学子。” 小厮应声而去。 洛廉走了一截,停下脚步,“夜公瑾。”唤出对方的名,他又是悠悠轻叹一声,“你今晚进入浣莲阁有要事?” “爷……爷……” 痞子支吾着。 他是夜会美人,他就是好奇,着实近来顺天府将洛俪的才华传得太厉害,琼林书院的字画室里,展出了洛俪的书法丹青,但凡有才学的学子,个个都夸赞“洛三娘的墨宝,这字清丽之中不失气节。”“兰竹图清丽贵气,意韵悠远。”原本不信的人,看过之后也多有夸赞。 他想着,自己是多贵重的身份,既然洛三娘这么厉害,就该是他的。他想讨好她,哪知道她根本不领情,还将他给揍了一顿。 “你是故意进浣莲阁的?” 痞子依旧不说话,这是他拜的先生啊,他可不敢惹先生不快。 洛廉正容道:“你当我们洛家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院,任你来去,那是我洛家嫡出的姑娘,你夜闯姑娘闺阁,着实欠妥。” 他很生气,就没想过此举会坏了一个深闺女儿的名节。 如果洛俪不是拜师习武,是不是就被人轻薄了去。 “我……没轻薄她,就是想探望她。” “夜公瑾,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是十五岁的少年,而我侄女也不是三四岁,男女不得私相受授,你如此行径,置她名节何地?你是男子,事后被人说成风/流成性,照样娶妻生子,可我侄女是深闺娇女,如何承得住这等流言……” 这是在训他? 长这么大,可没人训他。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就连太后也是任之由之,他凭什么训他? 痞子回过味来,当即大喝:“洛廉,你休得放肆!爷是谁?能被爷瞧上,那是洛三娘几世修来的福分。” 洛廉没想他竟是这般想的,就算他位高权重又如何,他洛家可不是那等能被欺负的,他微微眯眼,“你是想欺我洛家?想来强的?如果你当真如此,我们洛家也必会抗争到底,定不会将自家的姑娘送入那种地方去。” “我若要她,自是给她更天下女人梦想的尊贵位分。。” “不需要!”洛廉冷哼。 天下女人梦想的,但不是洛家姑娘想要的。洛家姑娘要的是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又能快乐幸福的婚姻,而不是世间最华丽的牢笼,最无奈的皇宫。 “你看中的不是三娘的才学而是她的身份。清流之首洛子的嫡孙女,由洛子启蒙教养长大,如果你娶得她,就等于得到了整个清流一派的支持,对于你而言,不过是亲政途中的一枚棋子。你可曾想过,一旦你的计划成功,窦太后、窦国舅兄妹会有何行动,狗急跳墙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你是把她、把我们洛家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痞子此刻敛住了身上的痞性,一脸凝重,这种肃然、威仪,与他年少还略显稚嫩的脸格格不入,“洛家也是大赵的臣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窦氏将天下与朝堂搅得乌烟瘴气,难道你们不该为社稷、为苍生做出一份贡献?” “家父三十岁成名,三十余年来,为朝堂天下培养无数贤士良才,他们中有些人站在了皇上这边,可最后,家父还得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奸臣陷害,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家父与洛家难道不心痛?不难过? 为了保住更多的贤士良才,不至动摇国之根本,能让百姓们有口安稳饭吃,让贤士可以真正替百姓谋福,让他们继续做出有益于苍生社稷之事,我们清流才选择了中立。 如果朝堂清明,君王圣明,又何愁没有一个公道,一个公平。你这翻咄咄逼人,为了自己的目的,连一个九岁女童都要算计,岂不让人寒心?” 洛家十几年如一日处于中立状态,原来是为了保住国之根本,这些贤士良才方是治理天下的根本。 洛家是替天下培养了无数的人才,也从来不参与党争,可他们却有着足可以与窦氏派、保皇派加起来才可相衡的势力。尤其是江南一带,更是清流的天下。 “你还是太稚嫩了,没看出清流的忠心,如果不是清流的中立,又如何还有现下天下的太平。如果不是清流一派掌控江南,国库何来存粮、又何来库银?清流掌控江南,又与皇上自己掌控江南有何差别?十几年,江南上交的税赋,与大赵盛世之时相比,可少了一粒粮食、一纹铜钱?” 这些年,大赵国库的最主要来源来自江南两省,再有南方几省,江南受清流掌控,南方亦有清流派的臣子。正是因为他们,国库才有钱有粮,边关将士才有粮饷。 痞子沉默,他出京之时,想的就是亲自找到洛家,与洛家的当家人一会。 与他一道长大的太监高昌神秘地向他透露一个秘密:“主子,据我干爹讲,大赵皇家传出了一本秘籍,名为《帝王要术》,上面有赵国皇家历代帝王为帝为君的心得感悟,还有如何做好一个皇帝的秘要。” 痞子隐约听说皇家有一套秘籍,讲的就是如何做皇帝,如何以此掌控群臣,这是大赵每代帝王必读的宝典。 其他人都看过,他不能不不看。 “高总管可知道此秘籍在何处?” 高昌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听说窦太后夺权之时,先帝将此秘籍送往江南。” “江南?”痞子第一想到的就是江南的洛子,这可是先帝的先生,先帝对洛子颇是推崇。“不会是洛家吧?” “回主子话,据奴婢干爹所言,正是洛家的洛廉。” 他一定要去江南阅读此《帝王要求》,他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且还要做一个好皇帝。 他人未到江南,一路上就遇到了三次刺杀,最后一次人都下大船了,还被人追杀,接连三次,每次生死存亡之时,就会有几个神秘人出现救他性命,他身边的龙影卫死伤不少,可他虽受了几次轻伤,皆无关大碍。 洛瑞看到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老夫老了,去找洛廉罢,老夫现在只想教教儿孙,教教学子,不问世事,亦不问朝堂之事。” 洛瑞一生不曾入仕,即便是年轻时候参加过科考,却亦在真正考中之后辞官回家做学问。他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但他对天下的贡献,确实不比任何一个臣子少。 痞子觉得洛瑞的眼光很毒,或者说是洛瑞与洛廉的眼光都毒。 洛廉语重心长地道:“清流成为保皇派,就斗得过窦氏派?想得太简单了!十几年前,窦太后为了掌权,一夜之间,大赵八大功勋名门化为乌有,次日,支持明祖皇帝的十五位重臣、干臣被窦太后斩杀宫门。此等雷霆手段,窦太后可是寻常女流?直至事后,才有人知,窦太后手里有一批死士,这些人武功高强,手段毒辣,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 你一旦拉拢清流,平衡之局被打破,窦太后、窦国舅为自保,必启用死士营,只怕你刚拉拢的良臣,不出几月他们全都能化成尸骨。如此,你还想拉拢?” 痞子浑身冰凉,他以来江南之行,定会扭转局势。“太后手里有一支死士营?” 洛廉道:“当年八大功勋名门,怎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无论在皇城、奉天城还是大兴府、洛城、益州,都在同一日覆灭。八大名门家族中能说上话,能有所作为之人尽数遇刺、中毒、暴毙身亡,这会是巧合?死士、细作,早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他想的果真简单。他想亲政,想着自己的势力能对抗得了窦氏,就能获胜。以他对窦国舅二人的了晓,他对权力有着极大的掌控欲、贪婪,甚至窦国舅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让窦家子孙成为皇帝。 洛廉吐了口长气,“你若以为我洛家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未偿不可?” 他不在乎夜公瑾的看法。 第88章 拜师1 洛廉吐了口长气,“你若以为我洛家是贪生怕死之辈,又未偿不可?” 他不在乎夜公瑾的看法。 他只要对得住自己的天地良心,不能因为一时欲念,就让无辜的清流派人去赴死。 “先生……”痞子低声轻呼,“请先生教我!”最后五个落音,他已经重重跪在洛廉的膝前。 皇城读书人里一直有传说:一代名士、鸿儒洛子有两子,长子憨厚本分,颇有君子之风,人称“洛君子”,在功绩上并无甚大建树,但教书育人足矣,故而长子留在家乡,担任琼林书院山长;次子行事沉稳,进退得度,乃洛子最看重的儿子,入仕为官,造福社稷。 所闻未必属实,就如所见未必就是真相。 他一直以为,清流的存在,只是贪生怕死之辈,原来背后却有那么多的隐情:一,平衡朝臣势力;二,以造福百姓为己任,入仕者做好官,隐野者一心学问。清流的中立,是为了求得一个安稳的天下与朝堂局势。 洛廉并非传言中那般无用,他是洛子的长子,照着大赵名门世家的规矩,但凡嫡长子都视得最重,也会用心培养,怎会是平庸之辈? “请先生教我!” 洛廉还是未动,亦未说话。 痞子再次揖手,“请先生教我!” 这一拜一呼,亦是三磕三拜。 洛廉方伸手扶住他,“你既拜我为先生,往后就要遵我教导。今日已晚,你且回去,从明晚开始,每到二更一刻你悄然入府,我会安排你入洛家书房。” “谢先生!” 洛廉微微点头:“很多年前,家父教你父亲,洛家书房至今还珍藏了三本明祖皇帝留下的书籍,于你自有大用,你需要学的是为君之道,驭臣之术、君王谋略,为君者当先学用人、治人,有可为,亦有不可为。” 痞子此刻面露诧色:这些东西,他也会? 洛廉问道:“你好奇,我为何会这些东西?” 痞子连连点头。 “你父亲当年来到江南,是我引荐他认识我父亲,我与他虽是君臣,亦是朋友。”他顿了片刻,“你现在还不想回书院?” 自古君王无朋友,可洛廉却自称是赵明祖皇帝的朋友。 痞子将信将疑,到底是什么给了洛廉这样的自信。 痞子道:“不想回去。” 浑身很疼,臭丫头下手狠,可是这点皮肉伤又算得什么。 “随我来。”洛廉径直往书房方向去。 洛家的书房是一个偌大的大院,呈四合院布局,正房四间,设有东西厢房,东厢房、西厢房又有四间,院门有一间屋子的宽度,北边一排在大门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比正房一间屋子要窄些,北厢房左边两间皆是下人房,右边则设成了阅览室。 每晚时近二更二刻,书房下钥,有钥匙的唯有老太爷与大老爷以及书房的管事丁二,老太爷与大老爷的书僮虽住在里面,却没有钥匙。 洛廉取出钥匙,只见他将手按在门跋上一按,立时出现两个拳头大小的洞,这门跋上设有巧妙的机关,将手穿至里面,摸到大锁,用钥匙一启,便能推开书房。 “正书房乃老太爷所用,东书房是我所用,西书房是人字辈的几位公子所用。”他进入书房,转身锁上院门,健步走近东书房,取了钥匙打开里面的门,又用火捻子点了琉璃灯。 这油灯的式样有些特别,有着漂亮的灯座,是纯银打造,上头有三根灯芯,点着时光芒寻常,一罩上琉璃罩子,屋子里光芒大盛,透过琉璃罩,那灯火竟是被放大了三四倍,就连亮度也被放强。 痞子惊道:“先生,这琉璃罩。” “从海外传入,我母亲乃是江湖中人,认识一些跑海外的商人,原是当成房中的灯罩,被我父亲瞧着,觉得这罩子特别,能增亮度,就多进了一些。你若想要,洛家库房还有一些,可以送你两对。”洛廉道了声:“你且坐下,我去寻件要紧东西。” 痞子打量着书房,四间屋子大小的空间,设有玲珑格墙壁,墙上放着一排排的书籍,或经史典籍,或农业水利,或药草菜蔬,或花木之类,林林总总,令人应接不暇,大的分类,小的又以第一个字的笔画进行分类,有经国之策,亦有市井百姓喜欢的话本子,无所不应。 在门的右侧,设有书案、桌椅,一边亦设成了小花厅式样,临玲珑墙壁处又设有暖榻,若读书晚了,可在此歇息,暖榻旁有个面盆架,上头搭着面巾。 洛廉去了片刻,再出来时,怀里抱了个木匣子,示意痞子在书案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坐。洛廉将木匣推至痞子面前:“你打开瞧瞧!” 木匣不是启,而用推抽之法才能打开。 洛廉望着屋顶,朗声道:“梁上的二位君子,一路从浣莲阁跟踪至此,还在屋顶偷窥,还请现身一见。” 年轻暗卫揖手道:“洛山长一早就发现我们了?” 季如风翻身落在屋里,揖手行礼:“见过洛山长。” 痞子道:“先生,这是我的侍卫。” 季如风身体魁梧,脸上戴着面具。 洛廉道:“龙影卫季如风、梅清风、张疾风、石长风、罗笑风,明和十七年,龙影卫改为龙影司、龙卫营。龙影司衙门设在皇城,而龙卫营藏于某山野之中,你们以保护皇帝为任,季掌司大人,我说得可对?” 痞子的目光流转在洛廉与季如风身上,季如风未曾否认,心里暗道:这是真的。若非洛廉道破,这个秘密竟是连他也不知晓。“皇城的龙影司。”他曾以为,龙影司与龙影卫是一回事,曾经何时,龙影卫亦分成了两支,留在皇城的叫龙影司,而在另一个地方的叫龙卫营。 他们保护着皇帝的安全,可痞子得到龙影司却未得到龙卫营。 季如风揖手道:“主子,我们是龙影司的人。” 洛廉双手负后,语调清冷,“铁天雷、季惊雷二位统领可好?” 他似要凿破季师傅的谎言一般。 季师傅面露惊诧之色,这是龙影司的最高机密。洛廉一清二楚,铁天雷、季惊雷是龙卫营的正副统领,亦是龙影司真正的老大,他虽被龙影司的人敬称“老大”,担任着龙影司掌司之职,可他知道,在他上头除了皇帝还有铁、季二人,铁天雷他没见过,而季惊雷是他养父,他一身的武功本事,皆是季惊雷所授。两位最高统领,季惊雷是副统领,而铁天雷乃是正统领。 痞子见洛廉远比他预想的要知道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会是明和皇帝一生中最信任的知己,揖手问道:“先生,季如风结义五兄妹,他们不是龙影司中身份最高的……” “你父亲预料到结局,怎会不替你布局,若不是明和皇帝一心助你,窦太后凭什么扶你为帝。” 明和皇帝,是赵明祖皇帝在世时的称呼,他驾崩之后,由下一任同光皇帝追封嗣号,敬称赵明祖。 这,怎么会? 痞子的心里卷起了冲天巨浪,不可谓心惊,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儿皇帝,乃是他明和皇帝的皇太子之子、是窦太后的嫡孙儿,三岁登基,同光五年时,同光帝听宫人言说他父母是被窦太后所杀。同光帝奔到凤仪殿责问窦太后,更扬言要替父母报仇,惹来横祸,被窦太后软禁深宫,不许宫人送吃,亦不送水,年方八岁的同光帝被活活饿死深宫,之后,窦太后对外宣布“同光帝久病暴毙而亡。” 窦太后能杀亲子、亲孙,对于母族柔弱不显的天隆帝又怎会真心爱护,对她来说,一个无主见,懦弱的皇帝掌控着更好。 洛廉道:“你要掌真正的龙影司,就要拿出你能成为一代明君的实力,如果你连窦氏都斗不过,早些下台被圈禁。” 这是人说的话? 他在皇城也算是张狂的,当然,在窦太后、窦国舅面前还是装着龟孙子模样。可其他人至少也是恭敬的,可洛廉这话说得很是无情。 “先……先生,我会努力学习。” 痞子失了底气。 “五风授你武功,不是他们武功不好,而是你没用心学习。连九岁女童都打不过,这五年,你可过得真荒唐,你以为一味示弱就能让敌放松戒备。从今晚开始,你先学该学的知识,武功也不可荒废。五风的武功乃是大内、江湖最好的,莫辜负你父亲对你的一片期望。” 洛廉的话语很犀厉,人人都捧着他,到了顺天府,他只会批评、打击,借此激起他的雄心壮志,他将木匣推给痞子,“季如风,你二人在周围戒备,夜公瑾得读书,勿让任何人来打扰。” 季如风揖手,拉了年轻暗卫纵身上了屋顶。 年轻暗卫低声道:“老大,你还是正三品带刀侍卫,他就是一个从六品的山长,你怕他个甚?他那是什么语调,是拿我们当下属,他凭甚?” 季如风压低嗓门,调匀气息,“你我二人从阁楼跟踪到此,你觉得以我们二人的武功可能惊动他?” “照理发现不了啊,他是怎么发现的?” 季如风指了指屋中人,将嘴附到他耳边:“我怀疑他武功高强,弄不好不在你我之下。你不要忘了,他母亲铁氏来自第一山庄。” 第88章 拜师2 季如风指了指屋中人,将嘴附到他耳边:“我怀疑他武功高强,弄不好不在你我之下。你不要忘了,他母亲铁氏来自第一山庄。” 第一山庄是江湖第一世家,武功底蕴十足,统领江湖百余年,无人敢惹。 洛廉有着那样的身世背景,说他不会武功,谁会信? 季如风的武功在大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隐藏气息,却没瞒过洛廉,可见洛廉的武功最低也不会比他弱。 年轻暗卫低骂道:“洛家不是书香名门,怎么将武功学得如此高强,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这正是洛家的厉害之处,否则,他凭什么得先帝另眼相看?”季如风顿了片刻,“他是主子的先生,就因这一点,我们也要敬重于他。” 先帝赵明祖、明和皇帝,虽知先帝与洛家有些渊源,没想会是这般的深,而先帝对洛家的信任早已经超越了几人的预知。 二人沉默,各有所思。 季师傅望着夜空:洛廉对龙影司的人很了解,许多人知道五风,却少有人知道二雷,铁天雷、季惊雷已近二十年没露面,在龙影司的上层,有说这二人已经死了,也有说这二人隐居山野,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出家为僧,众说纷纭。 季如风知道他们还在,在奉天府山野秘密训练了一批龙影卫,也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们五风当年赵明祖皇帝之命,带了一批训练好的龙影卫留驻京城,而另一批人则随二雷前往奉天府。 他们在等,等一个机会,等待幼帝证明自己有权力打理好这人天下,以铁天雷为守的另一支龙影卫才会露面。 痞子打开木匣,里面是几本书籍,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帝王要术》四个大字,“这书是……是我父皇的。” 洛廉点点头,面上含着深意的浅笑,“明和十八年,他托人从皇城送来这个木匣子,随木匣子一道的还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另一封收件人是‘幼帝收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痞子,“这封信是他给你的,你拿去罢。” 赵明祖皇帝居然如此信任洛廉,把皇家这般紧要的书籍交给洛廉保管。 痞子心下微惊,激动地拆开家书,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正是他所熟识的笔迹,在皇宫之中,他曾去翰林院查过历代皇帝手批的大事奏章,赵明祖的字体,端方工整,阳刚不足,娟秀有余,就如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否则他也不会废了嫡妻,扶丽妃窦氏为后,更给大赵引来巨大麻烦。 洛廉信步踱到窗前,“明和帝与我相识之时,彼时正值年少,我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将他带回家中拜会我父亲。父亲与他相谈半个时辰,猜到他的身份,却故作不识,以寻常人待之,与他话天下病因,谈百姓苦疾,论吏治之症,论如何对症下药…… 那半月,对我们来说,日日热血沸腾,我能看出他的意气风发,然而权阀名门势力极大,他身为皇帝有诸多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着实不易。 世人皆以为,他性子优柔,他不能能动权阀名门,所以他借宠幸窦妃,废了处处牵制于他的发妻王皇后,借此打压权阀王家。” 这封信是明和帝在十七年前写的,封皮上写的是“幼帝收启”,抬首的名字竟然是“彻儿”,他不是窦太后扶上皇位的?怎么瞧着,倒似明和帝一早就盘算好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玄祖皇帝时,曾因宠信宁贵妃,引发八年宁史之乱,从那时起,大赵就不复曾经的辉煌与荣耀。虽然赵肃祖皇帝领兵平定战乱,可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当年,明和帝与我父亲谈论天下大势之时,想到利用外戚之势来除权阀名门。” 宁史之乱,起因是权阀宁史二家所引起,宁氏一族也因宁贵妃宠冠六宫,家中的姑娘嫡出封郡主、庶出封县主,宁贵妃的姐妹个个得封国夫人:韩国夫人、卫国夫人、陈国夫人。宁贵妃的兄弟,个个轻则封国公,重则封郡王,一时间其荣华远盛皇族。 然,赵玄祖皇帝养大了宁家人的野心,他们做了郡王、国公还不甘心,想做皇帝,联合宁贵妃的姐夫(韩国夫人之夫)史世明谋反,许诺史世明,一旦宁家成帝,封他为王。 这一场载入历史的宁史之乱开始,当时的太子赵肃祖皇帝为平息战乱,带着六位名将清除叛\贼,一打就是长达八年。 八年之后,大赵天下的百姓十室七空,宣城行宫,六军憎恨宁家带来的战祸,要求赵玄祖皇帝下令杀宁贵妃。宁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为了活命,潜入宣城行宫,趁宁贵妃不备,毒杀贵妃,摘得项上人头向当时的六军统帅赵肃祖皇帝邀功。 还是太子的赵肃祖想到韩国夫人的残忍手段,拔剑杀了韩国夫人,并在宁家一脉覆灭后的第二个月,赵肃祖在宣城登基,改年号“肃正”。 洛廉继续道:“权阀名门被清除,新的问题又出现——外戚当政。明和帝没想到,窦国舅远比他预想要狠辣,窦国舅对权势的***也比他预想的更甚,这才有了后来之事。他对留下这样凌乱的朝堂颇是无奈,只能寄希望于你,希望你能除掉外戚,能让赵皇正位朝堂,成为这江山社稷真正的主人。” 先帝想除权阀名门,不能自己动手,虽知病症所在却夺无良策,最后起用了外戚窦氏,借窦氏夺权之手除掉八大权阀名门。 权阀没有了,可外戚由此崛起,成为新的势力,窦国舅为了掌权,又将另一批支持八大权阀名门的权臣良将给杀了。 对此,先帝与窦皇后睁只眼、闭只眼,在窦国舅一次次杀人、灭族的背后,没有窦皇后的纵容,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 洛廉在练字,痞子坐在一边看《帝王要术》上面有历代帝王的小解与批注,字体各有不同,可见每代帝王都有自己的看法,要读懂倒也不难,只需认真读一遍,就能领悟五六分,若能读熟,就能领悟七八分,而真正领悟则需要多看。 夜,已是三更二刻。 洛廉放下了笔,又取了一本书,“不要求看得多,一定要看懂,不可囫囵吞枣,你把今晚看过的再抄录一遍,拿回去白日抽空背熟。《要术》分驭臣、衡势、稳后宫、理政、用人、惩罚、晓天下、解危、治乱九篇,你若能将每篇看熟看懂,离做好一个明君就不远了。书院那边我会替你安排,你近期主攻要术九篇。” “是,先生。” 痞子满目恭敬,哪里还有半分痞子模样。 洛廉起身,“今晚就看到这儿,将看过的地方都用笔抄录一遍,带回去背熟吃透。至于原籍,且放在这里,你可挑一个隐秘之处藏好,洛家的书房比宫中安全。这是我书房的钥匙,我会与管事书僮打招呼,往后,每至夜里你可来此,若是白日你要来这儿读书也能使得,只别让三娘瞧见。” 他才不怕那臭丫头。 大不了,等他学好武功再找她打。 只是她是娇滴滴的姑娘,就算他胜了,似乎也不光彩。 洛廉走近门口,“三娘年纪虽小,因是老太爷教养大的,说话行事比同龄人更为成熟,若被她发现我在我书房读书,自会怀疑你的身份。” 这是他向痞子解释。 洛廉以前还真不曾留意这个侄女,近来洛家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将目光锁定在洛俪身上,洛俪猜到了李琴儿母女的事,而且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他甚至怀疑,洛俪知道柳姨娘母子的事,她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这才是最让他意外的,而她却能突然道破,只会让人吓一跳。 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等心眼,更有这等耐心。 如若,她不是他的侄女,不是洛子最疼爱的孙女,他都想挖过来给自己当弟子。 痞子以为洛廉要出门,他却转过身来,“你戴的是人皮面具,声音是怎么回事?” “神医谷的变声丸,吃一枚管半年。” 难怪呢…… 洛廉勾唇苦笑。 痞子看了一阵,移到暖榻上,盖着锦衾,继续翻看着,反正有琼林书院山长帮忙,就算明日不去书院也不用担心,他挂着书院读书的名头,还能在洛家读书,倒是挺自在的。 如落叶飘零的声音,痞子还以为是季如风,“大师傅,给我弄一壶茶来。” 洛廉冷声道:“你是打算今晚不睡觉?” 痞子抬眸:“先生不是回去了?” “给你送一壶茶,再带了包点心,皆是洛府的,你垫垫肚子。”洛廉将东西放在暖榻前的案几上,“我离开会锁门,暖榻下面有恭桶,你可用此方便,别把我的书房弄臭,清晨记得点熏香,书架上那个柏木盒子放的除虫香,紫檀木搁的是提神香。” 洛廉临走时还在书房外头挂了一把大锁,从外头瞧着只当里面无人。 痞子搁下手里的书:父皇对洛廉信任非常,如果他没记错,皇城的窦国舅一直在寻《帝王要术》,却一直未果。这是大赵历代帝王必修的功课,且父传子,子传孙,而编撰此书的,乃是赵太祖皇帝赵熹,后又经过十一代皇帝的更正、注解,尤其是太乾皇帝赵隆更在这书籍中标注了很多的小解。 第89章 怨恨1 赵隆乃是大赵一统天下后的第四位皇帝,乃赵太祖皇帝之孙,此人打造了乾兴盛世。 痞子心潮起伏,窦国舅在皇城花尽人力物力寻不到的皇帝秘籍,竟然会出现在洛家长子洛廉的手里,难怪洛廉会自称与赵明祖皇帝是朋友,看得出来,赵明祖皇帝对洛廉的信任超过了所有人。如果他不曾来江南,就不会看到赵国皇家的这套秘藏,瞧着这书的存放,就连洛廉也不曾瞧过,这木匣瞧着寻常,实则设有机关。 窦太后给他安排了太傅、少傅、甚至于太保、少保,可这些人却不肯真正教他知识,亦不会真正教他武功。今晚,他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打败,令他震惊,而他的龙影司五位师傅,却是赵明祖皇帝安排留给他的。 没有人会真正用心教他,但现在,他有赵明祖留下的最好师傅授艺,他自当抓住这机会用心学习。 * 次晨,洛俪从颐和堂习武回浣莲阁,正巧看到洛佼站在花园的路口,不远处,李妈妈跟着洛家的两个婆子过来,李妈妈一身素净。 洛佼道:“妈妈,去了庵堂你安心静养,下月初一我去瞧你。” 李妈妈无语凝噎。 “四姑娘,我不想去庵堂,你……你去求求大太太,我……我不要名分了,我只要陪在姑娘身边。” 晚了! 在李妈妈做错那些事后,洛家又如何容得她。 就连洛佼对李妈妈所为都是不齿。 洛佼漠然道:“一边是莫大的恩情,一边是你,你要我如何?昨晚我想了一整晚,你总说为了我好,可你却一次次让我难堪。我不怪你,但是我不想被挑驳得与洛家为敌,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不想失去洛家的庇护,她还是个孩子。 她只知道,人要恩怨分明,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李妈妈所为就是恩将仇报,她不能任李妈妈胡作非为。 李妈妈还以为自己一哭,洛佼会心软,这会子拉住洛佼:“四姑娘,我不想去庵堂!” 洛佼推开她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李妈妈。 李妈妈急切地呼声“娇娇”,眼泪扑簌簌地滑落,“我是你亲娘啊!” 洛佼不语,洛家与李家原没有交情,收留她,给她现下安宁的生活,人家是冒了多大的危险。李妈妈却是那个不安宁的因素,为了报/恩,为了自己,为了她肩负的深仇大恨,她必须坚强,必须做出正确的事。 洛俪说得对,“李家满门的血仇,得靠她去报,而她更得一肩挑两门,李家得挑,未来的婆家也得挑。” 李妈妈被婆子押走,一步三回头。洛佼没再看她,她望见的只是洛佼的背影,果决而无情,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现下的一切,都是洛家造成的。 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名分,为什么? 她哪里做得不好,洛家能接纳柳姨娘,为何就不能接纳她,她比柳姨娘年轻,比柳姨娘貌美,怎么就做不得洛廉的良妾。 她不甘心! 她只是想做主子,想过更好的生活。 李迁是靠不住的,不等她做上良妾,李家就灭门了。 可是洛家想来可以,苏氏就是容不得她。 她恨苏氏,恨洛俪,若非洛俪道破实情,洛佼就不会知道真相,她还可以被人当成曾与洛廉有过夫妻之情,当那一层外衣被撕破,她要被送往庵堂。 垂花门处,洛俪领着梁妈妈静默地瞧着。 李妈妈再一次回头凝望,洛佼还是没瞧她一眼。 她们是母女,洛佼曾是她最大的依仗,是洛家让她们母女离心,而这罪魁祸首便是洛俪。 李妈妈恶狠狠地怒瞪着洛俪,经过洛俪的身边,她突地阴森森地勾唇笑了,“三姑娘,你好生心狠,好生恶毒,你自幼无母却要害四姑娘也享受不到亲娘疼爱。” 她嫉妒他人什么?她洛俪有的,别人未必有,她是没有亲娘,可祖父铁氏的宠爱亦是完整的,还有祖父的教导,越过了以前对任何一个儿孙的教导。 洛佼回过身,怒道:“李妈妈,到了现在,你还不知错?” 洛俪如何恶毒,就因洛俪道破了实情么? 最恶毒、自私的当属李妈妈。 洛佼与洛俪的感情一直不错,她亦非铁石心肠,她感激洛家。 李妈妈先前的毒怨之色一改,化成了浅淡而温和地笑,“四姑娘,在洛家,最疼你、爱你的人是我,你忘了上回,大太太要罚你,是谁将你护到身下替你挨打。” 洛佼都记得,可是一码事归一码,她不能害了整个洛家。洛佼走近洛俪,佯装平静地道:“三姐姐这会子不是该去书房练字?” 洛俪勾唇笑道:“练了大半个时辰,中间能歇一阵,出来透透气。” 她放心不下洛佼,想着洛佼与李妈妈相处近十载,定是要来相送的,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放心李妈妈,想从她们的脸上、眼里瞧出些端倪来。 李妈妈有恨,这恨意比以前更深更浓,她恨苏氏,也恨洛俪。 其实,她最该恨的,应该是害了李家的人。 李妈妈却莫名地恨起洛家人来。 洛俪轻声道:“四妹妹,要不我求求伯娘,让她把你的铺子提前给你打理,到时候你开一个首饰铺子,生意一定会很好。” “三姐姐,洛家有规矩,无论男女,要满了十二岁才能得一处铺子练手,我连十岁都未满呢。” 以前她犯了洛家家规,现在不会犯了。 一夕之间,洛佼因为知懂真相有了压力,因为懂得血海深仇,也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她没有任性的资格,她必须成长起来。 她欠洛家的养育之恩,她更不能再累洛家人为她难过伤心。 洛俪勾唇笑道:“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四妹妹记得,我们是姐妹,有一种姐妹,无关于血缘亲厚,这种姐妹之情能超越一切……” 她是怕自己多想,怕自己困于血缘之中罢,又或是担心她患得患失。洛佼笑着,难怪有人说三姑娘是个爱操心,可不是如此么。“三姐姐,我心里都明白,也懂得谁是真正为我好。” 二门处,李妈妈被婆子扶上了马车。 洛佼面露忧色:“李妈妈心有怨恨,我……真有些担心……” 千万别再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她以前是爱胡闹,可有分辩得出善恶来。 洛俪不语,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她担心洛佼难堪重负,亦担心李妈妈放不下自己的贪念妄想。 洛佼自嘲地问道:“三姐姐也一样担心吗?” 洛俪轻吐了一口气,“她眼里有很深的恨意,说我不担心,这也是骗你的,只盼庵堂能消了她心中的怨恨。” 果真是三姐姐,她是骄傲的,不屑说谎。 洛佼道:“三姐姐,我……我想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洛俪面露讶色。 她是怎样的人?也曾经听不进长辈的劝谏,一意孤行,最后落了个凄凉惨死的下场。 梁妈妈却晓得洛佼说的意思,“四姑娘想学武功?” 洛佼笑,没有否认,她想和洛俪一样得洛瑞看重,可她自己也明白,就她那点读书的天赋,是远不及洛俪的,“不晓得五舅母愿不愿收我这个笨徒弟。” “你若想学武,我回头问问祖母。” “三姐姐,你能推荐几本书给我瞧么?” “好,一会儿我要回祖父的书房,我替你选几本书。” “多谢三姐姐。” 洛佼福了福身,领着冬葵离去。 一夜之变,洛佼长大了,可脸上纯真的笑容也没有了。 梁妈妈轻吐一口气,“姑娘,奴婢还真担心四姑娘与李妈妈。” 洛佼就像换了一个人,变懂事了。若非李妈妈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甚至还拿着洛家收养了李迁女儿的事要胁,洛俪是不会道破真相。 有一些真相,越早道破越好。 梁妈妈担心李妈妈,是怕她在庵堂里也不安分,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洛俪道:“李妈妈心里的恨意比以前更甚,请庵堂的师太们帮忙留心些,莫让她闹出大乱子。” 赌不起! 她不想害了洛佼,也不想累及整个洛家。 李妈妈的野心太大,居然想生一个属于洛家的孩子。 洛家又怎会要她所出的孩子,更不可能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梁妈妈道:“是。” 洛俪回到书房,与往常一样习字练画,洛瑞在旁讲授点评,习得累了,祖孙二人相对奕棋。近晌午时,洛俪给洛佼挑了两本《盛唐史之人物传》。 洛瑞坐在案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对《盛唐史》有兴趣?” 洛俪怀捧着两本书,“祖父,这是四妹妹想看的书。” “你选的是《人物传》?” 洛俪翻看着书籍,“二哥说过,他最欣赏的便是这套《盛唐人物传》,里面有帝妃故事,亦有山野奇女,其间还有名人异士,女儿家读着最是新奇。” 洛瑞慢吞吞地问道:“你是想让佼姐儿明白是非善恶?” 洛俪心下一沉:这正是她的意思,否则洛佼说想看书,她也不会单单选了这个。 她的不语,洛瑞的肯定。 第89章 怨恨2 洛瑞慢吞吞地问道:“你是想让佼姐儿明白是非善恶?” 洛俪心下一沉:这正是她的意思,否则洛佼说想看书,她也不会单单选了这个。 她的不语,洛瑞的肯定。 洛瑞若有所思地道:“洛家的女儿,是该有不同寻常书香门第的见地,你曾祖母年轻时颇是珍爱这套书籍。” 曾祖母王氏,据说出生小户人家,父亲是位进士,曾在顺天府任知县,后得嫁洛瑞之父为妻,原想着洛瑞之父是个有能耐,谁曾想,洛瑞三岁时,洛父撒手人寰,而王氏的父亲因为考评不错,已经调往他处任官职。 正因为王氏见地学识不错,才有五迁住处,七选先生之能。 洛瑞眼神里露出几分赞许。 洛佼是到了该明白是非善恶之时,这套书能流传至今,着实有许多可取之处,它符全当下世人对情、义、恩、怨等的定义。 洛俪道:“这套人物传原有十六册,待四妹妹看罢这两册,我再送其他的给她瞧。”她抱紧怀里的书,“祖父,李妈妈今晨去庵堂了,她眼里的恨意比以前更甚了,我……有些担心。” 洛瑞淡淡地道:“按照你的心意行事罢。” 不告诉她当如何去做? 洛瑞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令她安心几分。“你不仅要习字学画,亦要读书,我书房的书,可任你取用,看完之后你再送回来。”他指了指一侧书架,“那里有一套琴谱,名为《沉浮》你得空时可习之。” 洛俪欠身应答一声“是”。 洛瑞道:“快去你祖母那儿用午食罢。” “孙女告退!” 洛俪带着素绢退去。 素绢近来跟着执墨读书练字,已经读了好几本书,认识的字也越来越多了,这让府里其他的丫头很是羡慕,因着三姑娘得宠,连她也成了老太爷书房的常客。 执墨给洛瑞蓄了茶水,“老太爷,你是要三姑娘再习练琴艺。” “琴棋书画,后三样她学得不错,近来几日的书法丹青虽有长进,却不及早前快,而琴可陶治情操,让她习琴,许能增添书法韵味。” 洛瑞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至东厢书房里。 夜公瑾正贴在墙上听着正书房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这个洛瑞对他孙女的教导不可谓不用心,不可谓不细致,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纠错点评。 洛瑞道:“执墨,郑文宾想指点三姑娘画技,你如何看这事?” 郑文宾与洛子的名头相比,后者声名更甚。 执墨笑道:“前儿,老太爷担心三姑娘的先生一多,反失了自己的风格么?” “我未同意郑文宾也有此考虑,是想待她的风格定型,再请郑文宾指点二三。” “老太爷思量得是。” 洛瑞翻了一页书,细细地读起来,且再过三年罢,待那时,再请郑文宾指点洛俪也不错,现下洛俪在他眼皮底下生活,又得他亲自教导,时间一长,洛瑞发现洛俪性子很沉稳,这练字习画是很枯燥的事,可她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而是学得很认真。 洛俪先去清芷阁探望洛佼。 洛佼今儿发了一阵呆儿,又继续做她的首饰,如今有了一整套工具,在制作上又比以前更专业了些,不再是简单的窜珠子做珠花,又或打络子、做挂佩等。 洛佼欢喜地接过洛俪递来的书,“是人物传?” “太深的东西,我们姐妹都是瞧不进去的,倒不如这些传记野史的来得有趣儿。四妹妹,我要去颐和堂用午食,你可与我一道去?” “母亲罚我禁足,今晨出去送李妈妈,也是让冬菱去请母亲示下才出去了半个时辰。” 洛俪的目光落在书案一侧,那里放着两本《洛氏祖训》,她听冬葵说了,洛佼被禁足清芷阁,洛佼想到早前的处罚,昨儿黄昏开始又开始抄《祖训》,定好计划每两日抄一本,一百遍没抄完,她不打算出清芷阁。 每日抄了多少页,就做做首饰,又或是看看书。 洛佼得晓真相,心里有自卑,亦有愧疚。 “四妹妹,真不与我去见祖母,祖母这两日可念叨着你。” “三姐姐,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这几日不想见人,就想静静地想些事。” 她原是连洛俪都不想见的,想到洛俪待她一直很好,而洛俪又是个爱操心,若是不见洛俪,怕洛俪多想,误了洛俪习字学画,她就犯大过了。老太爷对洛俪寄予厚望,她怎么能误了三姐姐的学业。 洛俪轻声道:“你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一声。” 洛佼咬了咬唇瓣,“三姐姐,我……我能不能不抄《祖训》百遍,我想抄佛经。” “佛经……” “听说佛经可以祈福安魂。” 她是李家的女儿,李家满门被灭,她却从未替自己的亲人做过任何事。 洛俪笑道:“祖母与伯娘都有好些佛经,回头我替你弄两本祈福安魂的佛经。” “多谢三姐姐。”洛佼落音,将手里的首饰搁下,“这一盒子首饰都要改么?” 这是孟姑娘送来的那盒首饰。 洛俪瞧了一眼,改好的那些,比以前更漂亮了,洛佼也只是将从前的首饰看着一样成色的拆开来,重新进行了拼装,经过她一番捣腾,首饰多了几分灵动娇俏,许是因心境的变化,她手里的这支花钗则有一股子沉稳哀伤之感。 “这些不急,妹妹瞧着能改的就改,着实不能改,送到铺子里融掉重制就是。”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洛俪因要去颐和堂陪老太太用饭,不敢久留。 铁氏屋里,今儿不止有宋蜜儿,还有大\奶奶朱氏与杨玉莲。 洛俪行罢了礼,铁氏笑微微地拉着她的小手道:“听蜜儿说,今晨你跟着她学武时,问起铁家几位表姐妹?” 洛俪笑道:“二姐姐待嫁,我跟着祖父读书,四妹妹想去女学却苦无人同行,从洛府到城里的女学可得三四里路,铁家表姐妹里亦有与我们同龄的,正想央祖母给个恩典,从铁家姐妹里接上一两位来洛府作伴。” 朱氏接过话,“铁家表姑娘们都是习武为重的。祖母,要我说,倒不如从钱塘苏家接一位表姑娘来。” 钱塘苏家,可不正好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 朱氏这是想讨好苏氏。 宋蜜儿出来虽然时日不久,可瞧着铁氏的意思,只怕未来几年她都要留在洛府教授洛俪武功,脸上含着笑,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女儿。铁彩衣今岁六七岁模样,比洛家三姑娘、四姑娘小几岁,在她身边,武功不耽搁,还能读书。 铁氏笑着道:“怕是苏家舍不得姑娘来顺天府。” 朱氏道:“二姑娘要出阁了,待她一出阁,怕是婆母该不习惯了。” 铁氏想了一阵,深有感悟地道:“你问问大太太的意思,若是苏家愿意送姑娘来顺天府玩上两年,自是好的,再则三姑娘、四姑娘也该有些同龄朋友。” 洛家的世交有不少,像杨慧、朱娟、姜禧等与洛俪姐妹就处得不错,又如何比得家中认为可靠的表姑娘们。 铁氏想到洛瑞的打算,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洛俪培养成人,铁氏又听宋蜜儿夸赞洛俪,直说洛俪性子沉稳,又聪慧,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还真想把孙女培养成顶顶有名的人才。“蜜儿,要不你写信给铁五郎,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把衣丫头送来顺天府,一来你们母女可以团聚,二来也可让衣丫头在顺天府上上女学。武功由你教授,这读书识字琴棋书画自可在女学学得。” 宋蜜儿立时乐开花,起身行礼,“谢姑母!” 铁氏对铁嬷嬷道:“铁花,传饭罢!” 在一阵笑声中,鱼贯而入的丫头、婆子摆上一桌饭菜,算不得丰盛,不过是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用罢饭,洛俪在花厅暖榻上小睡一觉,与宋蜜儿一道学习剑法,其间得空,又看看书、练练字。 苏氏听说洛佼想抄佛经,特意令秋芹送了两本《法华经》,因着洛佼说她想独自静静,洛俪便未去打扰。 三月十八日,琼林书院张贴过试学子红榜。 洛俪遣了素绢去外头打探消息。 她不关心旁人,只希望池宪没入琼林书院就好。 素绢回来时喘着粗气儿,“打听过了,那个失礼的池没。” 素纨更正道:“是池宪。” “管他池现池没,是姓池的就没错,听说三月初八应试那日,他正巧风寒未愈,并未参加考试。” 虽说池宪未下场应试,可洛俪还是不放心。 素纨与梁妈妈只当是池宪开罪了洛俪,方让她心心念着。 要入琼林书院读书,除了通过考试择优选录外,还有一个“举荐入学”,需得至少三位当世贤士举荐,照着规矩是户籍地督学一人、户籍地一位有声望的名士一位,再一位早前教授过他的先生,得三人共同举推荐,方可免试入学。 “今岁免试学子名额是三十人,拥有举荐贴的人高达五十三人,先投先入,免试名额只得三十人,后头二十三人只得去别家书院。” 第90章 洛门恶女1 免试的三十个名额是去年初就定下的,后头二十三人不能入试,既然能得督学、名士、先生共同举荐,就该是些有学识的人,可这些人里竟有一大部分都没下场应考,可见真有才华的人越来越少。而手持免试举荐贴的,大多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其才华未必属实,来琼林书院读书,不过是想在此镀金,想走一条入仕捷径。 这免试的三十人有些像后世的“高价生”,他们三十人是零用分到不同的班里,每年的收费亦是高得吓人。 照着往届的规矩,江南籍免试学子是十人,除天下四大书院所在地以外的外地学子又共分二十个名额。这就意味着,从皇城过来的学子,拥有举荐帖也无用,原因很简单,皇城亦有一家皇城书院。朝廷曾有明文规定,支持学子就最近的书院应试入学,但又采用了一点地方政策,书院可对当地学子采用一定名额的“免试举荐”政策。 “铁五公子进琼林书院了么?” 素绢连连点头,“说到铁五公子,他还真是有个本事的,这会是下场应考,虽名次落后,在倒数第四却也入选了。” 洛俪讶然道:“他没拿免试举荐帖?” 素绢道:“原是有的,因来得晚,早前的三十个名额早就满了。” 宋蜜儿带着铁五公子、铁八公子堂兄弟俩是三月初九来的,照这样子算,难不成三月初八以前他们就到了,至少是铁五公子在三月初八前抵的顺天府,先是凭着自家的本事去下场应试,以琼林书院选拔学子不亚于会试的严格,他倒是个有本事的。 前世时,铁五公子也进入了琼林书院读书,是他拿到《入学书》后才来洛家拜访,彼时,洛家长辈方知老太太娘家有个侄孙儿考入琼林书院,铁氏很是高兴,特意令家中设宴款待。 “铁八公子还不到十三岁,进的是府学还是顺天府的学堂?” 素绢道:“听说在群英学堂读书,往后可与三爷一道出门。” 顺天府有天下最好的书院,还有适合幼童、少年们就读的最好学堂。考中了秀才就可进府学,其次再进琼林书院,只是因琼林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要进去的难度也随之增加。 洛修读的是顺天府学,而铁八公子要读群英学堂,铁八若想进顺天府学,就得先考中秀才。 池宪落选,皇城籍学子是没有免试进入琼林书院读书的资格,他不能进入琼林书院,便不能与清流领袖们接触。 因为她的刻意为之,池宪与承恩候窦家的关系亦被洛家几位爷知晓,对于他,洛家儿郎抱有戒备之心。 这一次,没有洛家人提携,她倒要瞧瞧池宪又能如何? 洛俪取了一本书,细细地看着。 素绢欲言又止,最终打消了念头。 素纨服侍着茶点。 出得闺阁,梁妈妈道:“素绢,是不是外头听到了什么?” “梁妈妈,外头都在传姑娘是才女……” 梁妈妈道:“老太爷下了令,不许府里传此事。” 素绢也是知道的,为难地道:“还有人在传,说我们姑娘心肠恶毒。三月初十,二姑娘及笄宴,四姑娘落水,居然有人说是三姑娘嫉妒四姑娘的美貌把四姑娘推下荷花池的,可真是气煞我了,那日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三姑娘,四姑娘落水后好一阵,三姑娘才去的荷花池附近,怎的外头就说是三姑娘推的她……” 她刚才就想说,真不知道这样的闲话是如何传出来的。 三姑娘是怎样的人,她们最是明白。 梁妈妈微微蹙眉:“那日参加宴会的人可不少。” “世交各家的公子、老爷自是不信,可外头有好些百姓还是信的,还有人说,我们三姑娘有才是真,可德行有缺、心肠恶毒,还有人说四姑娘的生母李妈妈被驱往庵堂,也是三姑娘挑唆大太太所为,说三姑娘自己没有亲娘疼,嫉妒四姑娘有亲娘……” 梁妈妈微眯着双眼,“李琴儿离开洛家还没几日,外头怎就有这些闲话,要我说,只怕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浣莲阁里,梁妈妈与素绢说外头有“洛门恶女”的流言,梁妈妈去寻了丁管家,要着手彻查这流言的来处。 洛门恶女的名声传得很快,有百姓感叹洛家不幸,像洛子这样的人物,家里居然出了这样一个恶女,即便有人重申,说洛三娘并没有推洛四姑娘落荷花池,可还是有人不信,这半真半假的话,除了知晓真相的人,外头的百姓信以为真的亦不在少数。 三月二十五日时,睦元堂里的苏氏得到消息。 消息的来路不是旁处,是苏氏娘家的弟妹苏四太太,她送苏家嫡系四房的嫡长女苏晴来洛家就读女学。 顺天府的琼林书院最好,就连顺天府的女学也是江南最好的,这对苏家四房的人来说,嫡女能来顺天府念女学是件重要的事。苏家只得大房、四房方是嫡出,是洛大太太苏氏同胞的兄弟。大房长女比洛径还长两岁,次女亦在几年前出阁嫁人。四房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嫡女,今岁十一,与洛家的三姑娘、四姑娘年纪相仿。二房、三房虽有适龄女儿,因与苏氏隔了一层肚皮,苏氏对这两个庶出弟弟一直不大喜欢。苏三太太想替自家女儿争取这个好机会,厚着脸皮跟着苏四太太来顺天府。 洛倩一听苏三太太故作好奇的问话,当即怒道:“三舅母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我及笄那日,三妹妹一直与我们在一处,是听说前院祖父有请,母亲与三妹妹才去的前院,彼时四妹妹落水后已被人救起,怎的就传成三妹妹推她落水?” 苏四太太原不想带苏三太太来,可她们母女跟个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苏三太太一来,抢着说话讨好苏氏不提,更是将“洛家恶女”的事成新鲜有趣事来说。 苏三太太只当这如苏家一般,洛三姑娘不是苏氏所出,且还是洛家三房的姑娘,在苏家其他几房的姑娘行事不妥,就成了另几房人取笑讥讽的人。 苏四太太面露难色,“我们也是不信的,可我们在船上时,就听好些人议论。” 苏氏面容肃冷,好好的三姑娘在外头就落了这样的名声,她的眸光闪了又闪,洛家也不曾开罪什么人,如果说有,当属李琴儿。莫不是她传出去的,她颠倒黑白对错的本事,苏氏可是领教过的,除了她,外头定不会有这样的传言。 苏氏唤过苏嬷嬷,“你去外头查查,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与丁管家说一声,府中上下休得议论三姑娘的事。” 苏嬷嬷应声离去。 洛倩气得不轻,“娘,这许是李琴儿传的。”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坏洛俪的名声,除了个李琴儿再无旁人。 李琴儿在庵堂,洛家已经叮嘱过庵堂的师太们,让她们留心李琴儿,就算李琴儿有这心,只怕也传不出来,这平白的突然就将洛俪的名声传成了“洛门恶女”。 苏氏也觉得李琴儿的嫌疑最大,可李琴儿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才多久,就传到钱塘那一带,旁人谁知道“洛三娘”,偏生说得跟真的似的,直说洛家将这个自幼失母的姑娘宠得无法无天,也至洛三娘横行洛府,为非作歹,欺凌府中姐妹。 苏氏吩咐道:“倩姐儿,去大厨房预备一桌酒席。” 苏四太太见她面容有异,知这是被外头传坏了,“大姑姐莫忧心,世交自是知道洛家的家风正,家规严,就似我们苏家,就没一人相信。” 苏三太太提高嗓门,“我们是知实情,可外头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可不都当真了,我瞧着顺天府一带相信的人不多,旁处就说不得了。” 她眼珠子一转,洛三姑娘好歹也是洛家的嫡女,又是梁氏所出,嫁妆丰厚,连忙热情地笑道:“大姑姐,要我说,不如早早儿地给洛三姑娘订门好亲事。早些年,苏洛两家不是曾说要结为姻亲么,你瞧我们三房的苏暄如何?今年十四岁,待洛三姑娘一及笄就能办喜事……” 这哪是提议,敢情她已经定下来一般。 苏四太太瞪大眼睛:她还真够想,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呢? 苏暄资质平平,虽不是败家子,但也不是有出息的,也敢肖想洛家最受宠爱的嫡孙女。 苏氏这会子心情很糟,她是洛家的当家主母,侄女的名声被人莫名其妙地给毁了,她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心情哪里能好?偏苏三太太这会子居然说出这番话,这不是安慰她,根本就是来给她添堵。 庶出就是庶出,苏三爷是庶子,娶了个庶女为妻,夫妻俩都是一门的小家子气,不晓得眉眼高低,更不懂什么事该做不该做,这样的事儿苏三太太也敢说,传出去还不得惹来笑话。 苏三太太带来的嫡姑娘苏晓,这会子眉飞色舞地道:“大姑母,我们家不嫌洛三姑娘名声毁了,我六哥书念得好,人也生得不错,今年便要下场考秀才。” 第90章 洛门恶女2 苏家四房的嫡姑娘苏晴心下暗笑:与洛家人夸苏暄书念得好?洛家的子孙,下场应试得早的,如洛征,人家十一岁就是秀才;就像洛修晚一些,去年就是秀才了。洛家是什么样的名望门第,在洛家说这种话,真真班门弄斧。 苏氏唤了声“秋芹”,吩咐道:“领了苏家三太太母女去客院小憩。”她按了按太阳穴,一脸不快,听听苏三太太母女说的这话,尤其是苏晓,你也是闺中姑娘,嫁娶之事岂是她能开口提的,一听苏三太太说,居然还敢帮衬着说,真不识规矩。 苏三太太不以为然,争辩道:“大姑姐,我说真的,刚才说洛苏两家联姻的事,我可是真心的,只要洛三姑娘许给我家……” 苏氏真想啐她一脸唾沫,一声“三弟妹”打断了苏三太太的话,毫不客气地厉声责问道:“你是坐船昏过头了吧?且回客院再睡一觉,睡醒了再来。”她愤愤然地瞪眼睛,还好是在她跟前说话,若在铁氏面前说这样的话,以铁氏那性子,还不得当场发作。 秋芹起身道:“苏三太太、晓姑娘,请随小婢去客院。” “大姑姐……”苏三太太不想离开,正想讨好苏氏,想让女儿也留在顺天府读女学,好借着洛家的势头,也给女儿谋门好亲事。 苏晓见苏氏不给苏三太太一点颜面,心里暗道:洛三姑娘的名声都毁了,他们瞧得上,是给洛家面子,大姑母怎还生气了? 苏氏瞧都不瞧一眼。 在秋芹再三“有请”下,苏三太太携着婆子丫头、领着女儿出了睦元堂,人刚出院子,苏氏就埋怨起苏四太太:“四弟妹,我是让你把晴姐儿送到顺天府上女学,你怎把那不知眉眼高低的给领来?我们家老太太什么性子,你是知晓的,就刚才她那话,是她能说的么?” 苏四太太尴尬不已,只赔着苦笑。 苏氏在洛家,那是人人夸赞的贤惠贵妇,可在苏家当姑娘时,便是大嫂也要畏惧她三分,着实她性子泼辣,说话半分不饶人。 苏晴忙道:“大姑母,你写的家书先被我爹收到,当时大房的两位堂兄也在,非催着我爹拆开信,直说你在信里给爹写了什么,谁知道上午刚瞧了眼,下午各房的人都知道你让我来顺天府上蘅芜女学院的事。三伯娘就非说,你的意思不止是叫我过来,也有让她家苏晓过来的意思。娘原不想带她的,可她派了下人盯着我们四房,我们母女刚带了行李出门,就被她们给盯上了,死活要与我们同行,赶都赶不走。” 苏三太太的脸皮有多厚,苏四太太母女可是领教过的,虽说四房人各过各的日子,可因着上头的老太太还在,还没分家。 老太太自是身着她生的大房、四房。 三房的人还惧老太太,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缠。 可苏三太太就跟着了魔障似的,拿定主意非要送苏晓来顺天府上蘅芜女学院,直说这家女学院出来的姑娘,个个最后都觅到了好亲事。 苏氏吐了口气,“四弟还真是,那信我是写给他的,私下里与四弟妹瞧就是,怎还闹得众所周知。大郎虽然不算极聪慧,贵在肯勤读刻苦。我瞧着他不易,这才弄了个免试名额进去。” 苏氏对于娘家这样给自己添堵很是不满。 苏四太太面露窘意。 她的闺女序长,后头还有两个嫡子,想着将来大了,也要走大姑姐的门道把两个儿子送到琼林书院读书,哪里敢开罪苏氏,连连赔不是道:“大姑姐莫恼,那事一出,我就说过四老爷。” 苏晴见母亲在大姑母面前吃了挂落,这位大姑母因为在出阁后,走了门道将大老爷弄进琼林书院读书,几年后,苏大老爷就考中了同进士,又因着洛家的关系,在吴兴谋到了知县一职,而今苏大老爷也是吴兴同知。 因着这儿,苏家也算是官宦门第。 苏氏因在娘家颇多贡献,对兄弟多有帮衬,在娘家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加上她又是苏四太太的大姑姐,苏四太太想着往后要多多依仗于她,不敢惹她不快,心里却将厚脸皮的苏三太太给骂了个半死。 苏氏继续道:“我瞧大嫂就是故意的。大郎亲娘去得早,我当亲姑母的偏疼他两分也是应该,就说我们府里的三姑娘亲娘走得早,老太爷老太太多有偏宠,这当长辈的嘛,瞧见哪个孩子弱些,少不得多用两分心。 两年前,大嫂写信求到我跟前,要我把四郎弄进琼林书院,他才十四岁,那琼林书院里头,年纪最小的也得十六岁,这年纪着实小了些。我便说长幼有序,先将大郎送入琼林书院,她心里定是埋怨我不帮忙。四郎今年才十六岁,性子都还没定,连秀才的功名都不是,让我如何帮?大郎是没他聪明,好歹大郎十五岁就考过了秀才,在读书上头又肯用功,我瞧着也是喜欢的。” 苏氏已经认定大房的人故意给她惹麻烦。 苏氏又想到若干年前,苏家这位继室大太太曾提过要将她大房的嫡次女送来顺天府读蘅芜女学,被她给拒了。着实是这姑娘比她女儿洛倩要长好几岁,府里总不能因为她一人预备马车接送,如此也太过麻烦了些。那时候,洛府内外的琐事多,她怕照顾不周出了差错。 苏大太太一直觉得,当年苏氏若能同意,也许她的闺女就能说上一门更好的亲事,毕竟洛家的名望在那儿摆着,因着这些儿女之事,苏大太太对苏氏很有意见。 苏家四老爷在钱塘府衙里谋了个八品州主簿的差使,虽是小吏,好歹是吃公家饭,也算是入仕为官。 苏氏嘟囔了一阵,又道:“三弟妹还真敢想,也不瞧瞧她的身份,庶房嫡子,只一个秀才功名,就敢肖想堂堂三品吏部左侍郎的嫡长女,且还是洛子嫡孙女,我瞧她就是坐船昏了头,直今还没清醒过来。三姑娘的婚事,别说我们家大老爷,就是我三叔,将来都不定能说话做主。” 苏四太太因为是苏家几房里最小的,上头有长兄,又有两个庶同兄长,平时没少受挤兑,这会子见苏氏一副要收拾三房人的样子,心里痛快得紧。“大姑姐,洛三姑娘的亲事,连你们和洛三老爷都做不得主?” 洛康可是洛三姑娘的亲爹啊。 苏氏搁下手里的茶盏,“三姑娘是老太爷、老太太养育长大的,他们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三姑娘又是乖巧惹人疼的性子,洛家的公子姑娘个个都喜欢,便说倩姐儿,镇日的也是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唤着,姐妹二人日日都要见上几回。 前些日子,有个正二品的闽省都督嫡长子来求娶,老太爷那边是想都没想就给拒了,直说要娶三姑娘,不论出身高低,但求对方才德过人,且得允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娶得三姑娘不得纳妾,不得设通房,否则一切免提。” 苏四太太咋了咋舌,瞧苏氏的意思,洛家很看重这个三姑娘。苏三太太若是识趣的,不提此事便罢,要再就这事闹嚷,怕是会惹个没脸没皮的笑话出来。 苏暄是庶房嫡子,才德平平,虽会读书识字,连个功名都没有,还极爱面子,自恃为书香名门之后,镇日说话一股子文酸气。 苏四太太笑道:“洛家三姑娘才华过人,外头都传她可是江南第一才女,真不愧是洛子的嫡孙女。” 苏氏叮嘱道:“这话你们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在洛府这可是禁忌,老太爷下了令,不许府中上下议论三姑娘是才女的事。” 苏晴面露异色,这可是美名,若在别家,巴不得府里上下都议论一番,好让家里人觉得荣耀,“江南第一才女”听听这名头,可是不小的,就凭洛俪的出身门第,只怕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苏四太太问道:“这是为何?” “三姑娘跟着老太爷读书习字,是老太爷启蒙教导的,因她的书法丹青自成一派,又被江南读书人捧得高,老太爷担心她心生骄傲误了学业,拘着她在府里用心学习。不让她知晓外头有这么个虚名,这才下令府中上下休得提及此事。” 苏晴又好奇又意外:瞧这样子,洛子是真心疼爱洛三姑娘,连外头得了这么个名头也不让她知道。了不得,太了不得了,自己来了洛家,定要与洛三姑娘好好处关系。 苏氏笑眯眯地道:“要说才女,扬州郑家的郑姑娘琴棋书画兼备,尤其是琴艺与诗词更是一绝。” 苏嬷嬷喊了声“大太太”,从外头进来时,手里捧了两份帖子,福了福身:“是江南大都督府姜家太太给大太太下的帖子,下月初一,姜太太办了个兰花宴,邀大太太与三姑娘参加。” 苏四太太道:“这可是两份?” 苏氏瞧了一眼,姜家的帖子做得很是精美,上面的“请柬”二字用的是金粉,铁笔金勾,上头还描绘彩色漂亮的兰花图案,另一份显得雅致古朴,用的是木纹,上头的“请柬”下头印了一件姑娘戴的精致发钗。 苏晴满是好奇。 苏氏道:“另一份是城南冯家大姑娘及笄的帖子,邀我与三姑娘同往,日子在三月二十八。”她顿了一下,“老太爷这两年不许三姑娘参加各式宴请,二姑娘要忙着绣嫁衣,四姑娘犯过禁足清芷阁,晴丫头随我一道去。” 第91章 偷盗陪奁1 苏四太太立时乐了,自家的姑娘一来,就能进入顺天府的贵女圈,又有苏氏领路,将来定能谋个好亲事,随带着拉扯一把父兄的前程。 苏氏对苏嬷嬷道:“你去传话,问问四姑娘,三月二十八冯家大姑娘办及笄宴,问她要不要去?我记得冯大姑娘与二姑娘是同窗。” “回太太话,正是呢。去年的时候,冯大姑娘来府里找二姑娘一道玩乐,教二姑娘用桃花做胭脂。” 姑娘订了婚期,是不出门的,即便是朋友及笄也不能出去,要拘在家里绣嫁妆。 洛家几位姑娘皆就读过蘅芜女学,尤其是顺天府排得上名号的几家贵女,彼此间都是熟络的,算是世交。 外头传来秋芹的声音,带着几分喜色,手里拿着一封家书,笑盈盈地道:“禀大太太,三老爷从皇城寄信来了,是刚才门上的丁婶子递来的。” 苏氏接过家书,瞧着上面写的是丈夫洛廉的名讳,拆开看罢,笑道:“三叔真是有心了!”一扭头对身边的苏嬷嬷道:“三老爷听说二爷、三爷订亲,又闻二姑娘订了出阁的吉日,五月中浣是三姑娘十岁寿辰,他特意从京城那边送了些好东西来,走的顺风镖局,信与礼物是一道的,你领几个小厮婆子去顺风镖局瞧瞧,把东西领回来。” 苏四太太想着,这许就是洛廉身为叔父的一点心意,待得晌午时分,苏嬷嬷与洛径进门时,后面跟了一长串的小厮、婆子,这心意还真是心意,听说装了整整三马车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箱子就有二十四只。 顺风镖局的管事娘子拿着个簿子,笑盈盈地走近苏氏,行了礼,道:“这是洛三老爷、洛三太太给贵府公子姑娘预备的贺礼,统共二十四只箱子,这里有货物清单,还请洛大太太过目签收。” 苏氏笑着翻看了一下簿子,对着大小箱子比对了一番,领取了她的私印,盖上个印章,与镖局的管事娘子寒喧了几句,就算是把贺礼领回来了。 二十四只箱子里头,有老太太的两只箱子、再是老太爷的两只箱子,再两只洛俪的箱子,洛征与洛修亦各有一只箱子,剩余的皆是洛康给侄女洛倩添的嫁妆箱笼。 苏三太太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吵嚷着要苏氏打开箱子瞧。 苏氏心下得意,令人启开箱子,这一启开,立时就惊住了所有人的眼目:第一箱子,满满的都是一箱子贡绸;第二箱子,又是满满的一箱宫缎;第三箱子,是出自京城云裳坊绣娘之手的两套喜被、喜帐,一套大紫、一套大红,色鲜却不失华贵,除了喜气,却无俗气。第四箱子里头,装的是给洛倩添了两套头面首饰,赤金嵌宝石的,金红相交,亦以贵气为主。又有三箱子的官窖瓷瓶摆件,全都是一整套的,或清丽的、华贵的、雅致的,一种风格一套,一套装一个大箱子,从半人高的花瓶,到桌案上摆的八仙瓶,一应俱全。又有两箱子见所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女儿家的菱花镜、珍珠帘子等。 苏四太太眯着眼睛,这些贡绸宫缎在外头是多少银子都买不着,没想洛康出手如此阔绰,侄女出阁,一出手就是这么多好东西,只怕光是他给的添妆一万两银子都下不来。 洛三老爷还真有钱,给侄女添妆就此等大手笔,若是轮到她的嫡长女,这嫁妆不知道多丰厚。 苏四太太这么一想,更是拿定主意要促成这桩婚事。 苏三太太笑容满面,她是真的替苏氏与洛倩高兴,能遇上这么好的三叔子与叔父,这对于书香门第的人家来说,一万两银子的添妆就跟天上掉银子一般,“就这十六只箱子,好好拾掇一番,能收拾出二十四抬嫁妆了。” 洛倩先是吃惊,很快就平复下来:三妹妹是个好的,连叔父待她也这么好,她有一份极体面的嫁妆,将来嫁到苏家,也不会受气。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待三妹妹好,待叔父好。她故作淡定地问秋蓉:“三老爷给姑娘的生辰礼送过去了?” 苏氏道:“三姑娘这会子许还在老太爷书房呢。” 苏家三房的苏晓此刻心跳怦怦,都说洛家清贵,还真是清贵啊,瞧瞧洛三老爷这出手,也实在太阔绰了,“倩表姐,那边还有两口紫漆箱子没打开呢。” 苏氏淡淡地道:“那两口箱子是我们三姑娘的生辰礼。” 苏晓道:“苏嬷嬷,快打开瞧瞧,看看三老爷给三姑娘送的什么?” 苏氏微笑立敛。 洛倩面上也是不快。 都说了那是给洛俪的生辰礼,她一个苏家姑娘有什么资格要求打开一瞧,无论里头是什么礼物,那也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之意。 紫漆箱子上贴了一个红纸,上面编了“七号、八号”字样,其中在七号箱子上绕着的绸带上还搁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爱女洛俪收启”等字样。 苏晓激动地走近紫漆箱子,用手敲了敲,看到上头的书信,正要伸手去揭,洛倩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过来,“苏晓,你作甚呢?这是我叔父给我三妹的礼物。” “倩表姐,我又不要她的东西,就打开瞧瞧嘛,我就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苏氏对苏三太太母女的反应很是不悦。 她们洛家人都不会去碰的,两个外人感了兴趣,明知不可为,还想打开箱子。 洛径刚把两个弟弟的箱子送到他们院子里,这会子正好过来。 苏氏道:“把老太太、老太爷的两口箱子送去颐和堂。” 洛倩道:“娘,我把三妹妹的箱子送过去罢!” 洛径道:“一会儿,三妹妹要去颐和堂陪祖母用午食,我瞧着不如一道送到颐和堂。” 洛倩没再反对,叮嘱几个抬箱子的小厮道:“都小心些,里头的东西切莫碰撞,千里迢迢从皇城运回来,可都是精贵物件。” 苏晓见不能打开洛俪的箱子,心里有些许遗憾,只片刻,目光就被打开的箱子吸引了,走到贡绸箱子跟前,用手轻抚着衣料子,好光滑细腻,再转身走到宫缎箱子里,一脸陶醉地抚摸着。 苏四太太面含讥讽:庶女生的姑娘就是这样眼皮子浅,看着别人的好东西,都面露贪婪之色。 苏晓一面摸,一面道:“倩表姐,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料子呢。倩表姐,你这么多好东西……” 苏四太太轻啐道:“晓姐儿,这可是倩姐儿的陪奁,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苏晓目光灼灼,洛康这般阔绰大方,如果她能嫁到洛家来就好了,只可惜洛家大房的几位爷都订亲,而且选的姑娘都比她的身份高。 三房还有公子没订亲,只是年纪还小,那对孪生兄弟唤洛徘、洛徊的,今岁好像才八岁,她已经十二岁了,怕是没这命了。 不能嫁入洛家,如果让哥哥娶洛三姑娘就好了,洛康给侄女添妆都如此阔绰,想来给自己的亲闺女定是更大方。 苏晓瞧着、看着时,眼睛就落到了那箱子首饰上,一口大箱子里放了两个首饰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套头面首饰。 赤金嵌红宝石的发钗、步摇、耳钉、项链、戒指、手镯…… 她伸出漂亮的纤指,一样一样地轻抚,一双眼睛快速地扫视着四周,苏氏此刻正招呼苏嬷嬷带人把箱子搬到睦元堂收拾出来的一间临时库房里。 “先送到西厢房里去,得空再给倩姐儿拾掇成陪奁,这可是三叔对她的一片疼爱之心。” 苏嬷嬷附和道:“三老爷自来最是疼爱晚辈,几年前大爷成亲,送了十六口箱子回来,一规整就是足足二十抬聘礼。” 秋蓉乐得见眉不见眼,一侧的秋菊也是笑难掩饰,有三老爷送回来的添妆,二姑娘就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这么多的东西,怎么也能弄个二十几抬嫁妆出来,再加上早前大太太替二姑娘预备的五十抬,便有七十多抬嫁妆了。就算是江南的二品大员家嫡女,也不过如此罢,何况大太太还给二姑娘预备的店铺、田庄。 突然,秋菊伸手扯了秋蓉一下。 秋蓉一回眸,秋菊指着还抚摸着头面首饰的苏晓。 不等秋蓉反应过来,就见苏嬷嬷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苏晓,一把抓住苏晓的手腕:“晓姑娘,你在作甚?” “我……我在看倩表姐的嫁妆……” 苏嬷嬷冷哼一声,“真是奇了,我记得这赤金红宝石头面里头,可有一支红宝石金钗,这转眼的工夫,金钗子去哪儿了?” 苏晓用力推开苏嬷嬷,吹着被捏疼的手腕,“那上面摆放得好好的,哪有放金钗的地方,你莫要冤枉我,我虽然羡慕倩表姐,可没动她的嫁妆。” 因为这是两整套嫁妆,一套红宝石赤金头面、一套点翠赤金头面,一个式样华贵,一样略为清雅,点翠的制成了蝴蝶状,红宝石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虽然红宝石的成色算不是最好,但贵在其式样精致。 秋菊因是新跟着苏倩的,不如秋蓉的胆儿大。 秋蓉问道:“你将才瞧见了?” “她……她把红宝石钗子揣怀里了。” 秋菊的声音不高。 苏嬷嬷却听得清楚,伸手就往苏晓的怀里掏。 第91章 偷盗陪奁2 苏嬷嬷却听得清楚,伸手就往苏晓的怀里掏。 苏晓露出一声惊天的尖叫:“非礼啊!”她快速反抗,想阻止苏嬷嬷,可那双大手已经自她的衣襟处落了下去,在里头一阵乱抓,苏晓叫得更大声,就如杀猪一般,刺得洛倩立时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苏三太太大呼一声:“苏嬷嬷,你不要太过份了!” 过份么? 苏嬷嬷的手里抓着一支红宝石金钗。 无数双眼睛落在苏嬷嬷手里的金钗上,个个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苏晓与苏三太太。 苏氏气得面容煞白。 娘家侄女跑到她家来偷自家姑娘的嫁妆钗子,这说出去,让她好生没脸。 这可是作客啊,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苏嬷嬷冷哼一声,将红宝石金钗搁回盒子里,细细摆放在它原该放的位置上,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将另一套头面首饰也扫了一遍。 秋蓉大叫一声:“嬷嬷,蝴蝶点翠的那套,少了一只戒指。” 经她一点,还真少了一枚戒指。 既然三老爷添的一整套,就不会端端少了一样。 苏晓连退两步:“我没拿!” 苏嬷嬷道:“旁人都没碰过,就只蹲在这儿,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你刚才拿了红宝石金钗,那么多眼睛,可是瞧见奴婢从你怀里掏出来的,你还要抵赖。” 苏氏平息自己的怒火,庶出就是庶出,眼皮子浅,居然干出偷盗之事,还被人抓了个现形,不是苏晓拿的点翠蝴蝶戒指,还会是旁人不成,除了开箱子时的苏嬷嬷,旁人可没靠近过。 “苏晓,把戒指放回去,这是三老爷给你倩表姐添的嫁妆,你若想要,回头你从我的首饰盒子里挑一支钗子、一只戒指戴就是,但这嫁妆是一整套的,万不能差了一件。” 嫁妆差一件,这可太不吉利了。 何况,这是一个长辈对侄女的疼爱。 洛倩咬着下唇:简直太丢脸了,好在今儿屋里都是自己人,不然连她都跟着没脸面。 苏晓摇了摇头:“大姑母,我真没拿蝴蝶戒指,我真的……” 苏嬷嬷厉声道:“你还狡辩?旁人都没碰过,就你在这儿,少了一件,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这是要做嫁妆的头面,少一件都不成,嫁妆的整套头面都有九件组成,你自己数数,里头可有九件。” 整套头面有九件,这是大赵的习俗,意即天长地久,长长久久之意,有福寿绵延,有幸福长久之意。 秋蓉指着指头将那套点翠蝴蝶头面数了又数,一支偌大的蝴蝶状发钗当算一件、一对耳坠算一件,一对镯子算两件,又一条点翠蝴蝶的项圈璎珞盘,一对蝴蝶步摇又算两件,再一条蝴蝶抹额,这有八件了,不多不少还差一件,除了戒指没有别的。 苏氏厉声道:“晓姐儿,听话,把那只戒指放回去。姑母回头送你一只赤金戒指戴,这两套头面是给你表姐做嫁妆的……” 苏晓是拿了红宝石钗子,可她没拿戒指,可现下因为被抓了个现形,非说她偷拿了那只戒指。“大姑母,我没拿……” 苏氏面容肃冷,“三弟妹,用过午饭,你就领着晓姐儿回钱塘罢。我还想着,待三房的暄哥儿满了十七岁,就让他来琼林书院读书,看来,这样的闲心,也不必我来操劳了。” 她长子可以进琼林书院? 苏三太太心下一喜,忙道:“晓儿,把戒指还回去,就算再喜欢,你玩一会儿就成,可不能拿走,这是要给你表姐做嫁妆的。” 苏晓没想到连母亲也不信她,她没有拿啊,“娘,我真没拿……” 苏氏招了一下手,对秋芹道:“把我屋里的首饰盒子取来。” 苏氏捧着首饰盒子,“晓姐儿,里头的钗子、戒指你各挑两件罢,只那只点翠蝴蝶戒指得还回去,这原是一整套的头面嫁妆,不能单少一件。” 苏晓望着首饰盒子,让她挑,她才不会放过这机会,定要挑漂亮又值钱的,她看了又看,挑了一支赤金珍珠钗,再挑一支嵌红珊瑚的赤金钗,然后又挑了两只赤金嵌玛瑙、镶珍珠的戒指,一挑来就立马往头上插,往手指上戴。 她一挑完,苏氏将首饰盒子递给秋芹。 苏氏道:“把点翠蝴蝶戒指还回去。” 苏晓提高嗓门:“大姑母,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拿。” 正常人,如果没拿,后面让你挑,是万不会再挑的。 可苏晓见到漂亮的东西,全无抵抗能力,认真地挑了,还迫不及待地戴到自己头上。 苏氏苦笑了一声,整套的头面是九件,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偏生就差了一件戒指,这两套头面很漂亮,价值不菲,也难怪小姑娘会动心,尤其是苏家三房,庶子娶庶女,苏三太太当年过门时,听说嫁妆还不到五百两银子,她都理解,可这头面是给洛倩做嫁妆的。 苏三太太跳了起来,伸手拧了一把:“臭丫头,你是不是拿了那只戒指,快还回去?这可开不得玩笑,丢了一件,如何再配成套。” 苏氏冷着脸。 苏晓一口咬定:“娘,我真没拿,我是喜欢那套红宝石头面,是想拿那支金钗,要我没动点翠蝴蝶戒指……” 苏氏心头怒火乱窜。 好好的一整套,偏偏少了一件,看来她得取上一件,找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将那丢了戒指给补上,心下气得牙痒痒,看苏晓的样子,她送的首饰收了,早前的那只也是不打算还回来的。 上门作客,居然还拿人东西,真是…… 苏氏血气翻涌,厉声道:“三弟妹,你也是嫁入苏家的媳妇,看看你教的是什么女儿?话我也不多说,苏嬷嬷,送客!” 苏三太太此次来,还打着结亲的主意,一见苏氏脸色变得难看,伸手又拧了苏晓一把:“你这个孽/障,我让你把那只戒指拿出来。” 苏氏要逐客,要是被苏四太太告诉苏家老太太,老太太骂她、训她还是轻的,说不得回去就得挨罚,偷拿东西,偷到老太太外孙女的嫁妆上,老太太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苏晓道:“我没拿!从皇城到顺天府,千里之遥,少上一件,许是在路上弄丢了,又或是装箱子的时候忘了,怎么就非说是我拿的。” 秋蓉此刻站出来,“我们三老爷、三太太最是个心细的人,给我们二姑娘的添妆头面,怎会单单少一件。晓姑娘,你来洛家作客,哪家客人会私动主家的贵重物品?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们早前都看到那只戒指的,你碰过之后就少一件,这如何解释?” 苏嬷嬷弯着腰,将装点翠头面的那只盒子取出来,将整个箱子寻了又寻,看了又看,就是没那只戒指。 苏氏问左右的婆子丫头道:“早前打开时,你们可有谁瞧见,那首饰盒子里有没有一只点翠蝴蝶戒指?” 秋蓉忙道:“大太太,有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只戒指就放在耳坠子旁边,戒面是点翠蝴蝶的,其他旁处都是金灿灿的赤金,蝴蝶的眼睛是蓝色碎宝石。” 秋菊垂着头,应声道:“秋蓉姐姐没说错,那戒指着实是这样的,很漂亮,做得很精致。当时秋蓉姐姐还低声与我说,说不得是三老爷走了门道让宫中司宝局做的,外头可没见过这等精致的首饰。” 苏氏信手取过一只钗子,在钗子的背后刻着细小的篆体字“大赵天隆五年司宝局制”字样,“还真是三叔请司宝局的人打造的,这后头刻着小字呢。” 宫中制造,价值在其次,贵在其用心。 一直故作淡然的洛倩,此刻一阵紧张,“晓表妹,你把戒指还回来。” 叔父待她真好,为了给她添妆,居然请宫中司宝局帮忙做了两套头面,就算是重臣之女,有一套就算了不得,而她却拥有两套。 苏晴也控抑不住,劝道:“堂姐,你就把戒指还回来,这差一件,可如何做嫁妆,外头想配全,只怕也做不出来。” 洛倩出嫁在即,讲一个吉祥如意,少了一件这算怎么回事。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摆了摆手,“罢了,苏晓不想还回来,我就当那只戒指丢了,回头我花重金再配齐。三弟妹,请恕我府中事忙,不远送!苏嬷嬷,你送苏家三太太母女上回钱塘的船!” 苏三太太惊呼一声“大姑姐”。 苏氏冷厉一笑,“真是好本事啊,在苏家闹腾不算,还闹到洛家,我们苏家的脸面可真是被你们给丢尽了,往后,苏家三房的人也不必再登我家大门。苏嬷嬷,送客!” 苏三太太心下一紧,扬手就给苏晓两记狠重的耳光。 苏氏冷声道:“三弟妹要教孩子,回到钱塘苏家,关起房门,你就算是打死了也没说。戒指拿了就拿了,我就当丢了,再另给我家倩儿配上一只就是。” 再配一只,又如何比得宫中匠人的手艺。 洛三老爷这般大手笔给侄女添妆,原是喜事,硬是被苏家三太太母女给搅和了。 苏氏又不能逼得太紧,生怕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她抬了抬手,给苏嬷嬷一个催促的手式。 苏嬷嬷道:“苏三太太,请吧!今儿府里事多,就不留你们用午饭了,到得街上,老奴替你们备些路上吃的干粮……” 第92章 声名毁1 苏三太太想骂人,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丫头婆子都说打开箱子的时候,曾看到那里面有戒指,就因苏晓碰过后,戒指不见了,又因苏嬷嬷亲手抓住苏晓偷拿金钗,现在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而苏氏因为一恼,还说出不许苏家三房再登洛家门的话,这不是打她的脸面。 “苏晓,把戒指拿出来!” 苏晓跺着脚,“我说了没拿,为什么连娘也不信我。” 苏氏淡淡地道:“好了,我都说过了,我只当那戒指弄丢了,三弟妹还是回钱塘罢。”她冷冷一望,目光如剑似刀,今儿这事不传出去还好,若传出去,不是苏家三房的丑事,而是她苏氏的丑,她怎会有这样的娘家人。 苏晓满是委屈:“娘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没拿,我没拿!”她想到刚才取了苏氏送的钗子、戒指,从手上摘下戒指,又拔下头上的钗子,一把丢到八仙桌上,“大姑母,我真没拿倩表姐的点翠戒指,我发誓,我没拿……” 周围,全都是一双双不相信的目光。 苏三太太不信她。 苏四太太母女也用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她。 洛倩秀眸里含着愠怒,更有气恼。 苏氏的目光就似千年的寒冰,只一眼,就似能在人的心上剜上一个大洞。 苏晓跺着脚,眼泪汪汪,只听一阵“叮——”响,寻声望去,在她的脚下竟躺在着一只戒指。 苏三太太一瞧,这戒指可是从苏晓身上落下来的,扬手就是一记耳光:“丢人现眼的东西,戒指是从你身上落下来的,你还说没拿。”她当即欠身,“大姑姐,是我管教无方,是我理亏,我……我这就带苏晓回钱塘。”伸手拽上苏晓,仿佛是逃跑一般地夺门而去。 秋芹弯腰从地上拾起戒指,蹙着眉头,“大太太,戒面上的翡翠被摔了一条裂痕,这……这……” 苏氏一听,还不如丢了呢,接过戒指一瞧,“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就摊上这样的弟妹与侄女,好好的嫁妆首饰就被这样给毁了。” 苏四太太垂着头,这三房的人真够晦气,偷拿人家的嫁妆不说,还把嫁妆戒指摔坏了翡翠戒面。 苏氏气得胸口起伏,直喘着粗气,看到戒指就心疼。 秋菊欠了欠身,“大太太息怒,四姑娘心灵手巧,让二姑娘照着戒面绘制一个,让街上首饰铺子照着做一个,再让四姑娘悄悄地把上面的点翠戒面换下来。” 苏氏直吐大气,“也只能如此了。” 苏四太太宽慰道:“大姑姐莫气,这洛府上下都指望着你打点呢,眼瞅着倩姐儿的喜事就要近了,你若有个好歹,可由谁来张罗。” 苏氏将摔裂了点翠戒面的戒指递给了洛倩,“你回头绘一个戒面,悄悄儿地让四姑娘帮你换上。”又唤了睦元堂的婆子丫头来,叮嘱道:“今儿的事都把嘴把严了。”要是传出去,她也觉得没脸,被娘家侄女偷自己闺女的嫁妆,还将戒指摔坏了。 苏氏只觉得自己倒了大霉。 想到三房的人,又咽不下这口气,回头非得与苏家老太太说道说道不可。 苏氏恼道:“三哥是如何教姑娘的,苏家又不曾薄待她们,怎的就干出偷拿他人嫁妆的事,我们苏家的门风怕是要被坏了。要我说,娘就该把二房、三房的人早早分出过单过,他们就算是上房揭瓦,也与我们嫡脉大房、四房没干联,没的连累坏了晴姐儿兄妹几个。” 苏四太太觉得很解恨,她受苏大太太的气便罢,二房、三房的太太算个什么东西,庶子媳妇而已,还想踩到她头上。“大姑姐,要我说,庶女就是庶女,生养的女儿眼皮子薄的,瞧见人家的好东西就想拿,被人识破了还把东西给摔坏,太可恶了!回头我就写信回去告诉四老爷,定要他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 苏晴柔声道:“娘,三伯母那嘴厉害着,今儿这事待她回钱塘还不知道如何说呢。” 苏四太太连连点头,“大姑姐,我把晴儿与两个丫头就留下了,往后还劳你教导着晴儿,她有说话行事不妥处,别说是训斥,就是打了,我也不会说二话的。我着实担心三嫂回去乱说,我这就收拾一下回钱塘。” 一路上,苏四太太私下里就叮嘱过苏晴,让她听苏氏的话,这是她嫡亲的大姑母,只要得她帮衬一把,苏晴将来的婚事就好说。 苏晴自是乖巧地应了。 苏四太太还真担心苏三太太母女搬弄是非,不等用午饭,就带着婆子丫头去码头赶船,说来也巧,竟与苏三太太母女乘了同一个船回钱塘。 苏氏令下人在睦元堂后院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安顿苏晴先住下,叮嘱上下莫提苏家两位太太突然离开的真实原因,只说是钱塘苏府事多,不便久留,得快些回去。 苏晴本想留苏四太太多住几日,因出了事,又怕苏三太太母女回钱塘搬弄是非,害他们四房处于被动,只得让苏四太太先回钱塘。 有苏四太太在,她定会将实情如实告诉苏老太太。 三太太母女想挑驳,只会被苏老太太责罚。 苏氏张罗着婆子、丫头把洛康送回来的添妆都搁到屋子里,又让秋芹拿了簿子清点一翻,到时候再包裹成箱笼陪奁。 洛倩的好心情被苏晓一闹,半点喜色也无,亦担心被人发现洛康添妆首饰被弄坏的事。若是途中弄坏还好,偏生是被苏家姑娘弄坏的,不仅苏氏想到这事心堵得慌,就连洛倩也觉得不快。 洛倩因要绣嫁妆,就让苏晴照着点翠戒面绘了图纸,苏氏比对了一番,光是看图与实物就觉得差异大了,将戒指一并交给苏嬷嬷,叮嘱道:“寻刘记首饰铺子照着戒面重做一个。”她吐了口气,“但愿修补得一模一样瞧不出来才好。” 苏嬷嬷接过图纸与戒指,低声问道:“表姑娘来了府里,明儿一早得去给老太太见礼。” 苏氏问道:“铁家的表姑娘几时抵达?” “是同一日寄的家书,钱塘近些,咸城铁家姑娘近几日就能抵达顺天府。” 坐在一侧的洛倩垂着脑袋。 苏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因着苏家姑娘弄坏洛倩嫁妆首饰,苏氏一提起苏家就少不得骂上两句,虽然不是针对她,可苏氏就爱说“想我爹在世时,我娘打理后宅,门风多严谨,家中姑娘、公子哪个不是识规晓矩的,瞧瞧现在,都叫什么事儿,上门作客的,就能把主家的贵重物件给弄坏。晴姐儿来顺天府是对的,没的把她也连累坏了。” 苏氏道:“你回头与大\奶奶说一声,让她近日得空去一趟蘅芜女学,替四姑娘、晴姐儿与铁家表姑娘办好入学事宜。”顿了一下,她又道:“明日把我陪嫁绣庄上的章娘子唤来,给几个姑娘添几身春裳、夏裳。” 洛倩道:“苏嬷嬷,查出恶女流言的来处与我说一声。三妹妹大门不出,外头哪来这些流言。” 苏晴道:“大姑母,要我说,指定是嫉妒三表妹的人干的,三表妹乖巧懂事,又有才华,这么好,不知道外头多少人嫉妒呢。” “就说是嫉妒,也不能生生毁了一个小姑娘的名声。”苏氏只觉这事儿是一件接一件,“倩儿、晴儿,回头见着俪姐儿,可不许得外头那些流言的事。” 二人齐声应“是”。 洛俪若是知晓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这心情哪能轻松得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在长辈跟前受宠、疼爱的时候,苏氏要不想因这事影响了洛俪的心情。 苏氏母女知道“洛家恶女”的事,铁氏与宋蜜儿等人也听说了,宋蜜儿原出身江湖,因着铁家有两个公子在顺天府读书,写书回咸城,铁老庄主的意思是让她在顺天府置一处房产,院子不用太大,三四进就成,里头有四五个院子。 铁家在顺天府读书的人少好说,可这人多了,总住在洛府便不是个事儿,铁老庄主与铁老太太也不愿给铁氏添麻烦,铁氏不会说这些,可铁氏而今不掌家,怕洛家的子孙们心里不快。 宋蜜儿接了信,近日都忙碌着置别院的事,不是太小,就是太偏,这瞧来看去也没选中合宜的,顺天府的房价不比皇城便宜,在外头走得多了,自然就听说一些传言,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铁氏听宋蜜儿说了后,铁氏生了一场气,“蜜儿,我家俪姐儿你是瞧见的,多好的小姑娘,怎的外头传得那么难听。” 宋蜜儿垂首道:“姑母莫恼,顺天府一带的人就没相信这流言的,再说二姑娘及笄那天,瞧见四姑娘落水的人可不少,不会有人相信四姑娘落水是三姑娘推的。” “众品铄金,就说孟母,多贤惠的人,三人成虎,个个都去与她说,说她儿子杀人了,说的人多了,连她也信了。圣贤母亲尚且如此,何况是世俗之人。” 铁嬷嬷道:“这件事,还是细细地查才是,只要查清原由,要处理就容易。” 第92章 声名毁2 铁嬷嬷道:“这件事,还是细细地查才是,只要查清原由,要处理就容易。” 铁氏歪着脑袋,定定地打量着宋蜜儿,“蜜儿,你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宋蜜儿勾唇苦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姑母。” 铁氏哼了一声,“你动用了铁家的江湖势力?” 宋蜜儿依旧是笑。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蜜儿便将自己查到的经由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罢之后,铁氏微眯双眼:“升米恩斗米仇,古话说得还真没错,我洛家就遇上一个。” 铁嬷嬷微锁眉头,真正是恩将仇报。 宋蜜儿道:“不仅是我在查,大表嫂也使人在彻查此事。” 铁氏道:“府里都还瞒着三姑娘?” 铁嬷嬷道:“人在家中坐,祸中天下落。三姑娘这是招谁惹谁了,怎就摊上这种事。” “我瞧着这事不是冲三姑娘来的,是冲着洛家来的,谁不知道三姑娘是老太爷与我的眼珠子,毁了三姑娘,可不就能给我们添堵。” 铁氏握紧了拳头,想到事情经过,只觉得可笑得紧。 颐和堂内一片静寂。 几人各有心事。 * 洛家下令,“洛门恶女”的事不得让洛俪知道。 洛俪还如往昔一般,习武学文,练字绘画,近来又添了一门琴课,洛俪在蘅芜女学就学过,因她有前世记忆,琴艺、茶艺都学得不错,算不得佼佼者,却亦有可取之处。 离开老太爷的书房后,素绢领着冬葵,双双行礼。 “冬葵,四姑娘那边有事?” 冬葵低声答道:“劳三姑娘去劝劝四姑娘,大\奶奶给苏家表姑娘、铁家表姑娘都办好了入女学的事宜,后日一早就要去女学就读,可四姑娘说什么也不去。老太太、大太太将两家表姑娘接到顺天府,除了让两家表姑娘上女学,也有陪四姑娘的意思,她若是不去,只怕老太太、大太太都会生气。” 而这事,还是洛俪在一边促成的。 铁氏嫁到洛门已经几十年,身为外嫁女,几乎都想为娘家做一些事,譬如拉扯娘家子侄一把,又或是在关键上推上一把等等。 铁家虽是江湖门派,可铁老庄主有意让家中儿郎入仕为官,动了与官宦人家结亲的念头。 苏氏这边就更好,苏家大房有一个公子在琼林书院读书,苏家四房的嫡女来上女学,帮衬大房公子算是拉拔他入仕,实在是琼林书院参加会试高中的比例太高,就算第一次中不了,第二次应试中榜几乎是很肯定的事。好拉拔四房嫡女来顺天府上女学,算是间接帮娘家侄女谋了一门好亲事,依仗着洛家的声望,给表姑娘谋门好亲事不在话下。 洛俪进了清芷阁。 洛佼正坐在案前,便着制作首饰的小刻刀聚精会神地做着一支华胜。 “四妹妹的手艺是越来越精了,这支华胜还真别致。” 洛佼听到声儿,抬头望了一下,“三姐姐今儿的文课上完了?” 洛俪笑着,坐到案前,取了一本佛经,翻了几页,“四妹妹的字近来进益颇大,写得越来越工整了。” 洛佼睨了一眼,“你不会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我不是天天找你聊天。” 洛佼笑了一下,“我和三姐姐六岁时,一道入女学读书,算下来也上了三年多,初入蘅芜女学,先生们给我们测试,三姐姐直接就读莲班,我却就读兰班;待三姐姐读梅班,我还在莲班;而今我要读菊班了,三姐姐直接跟着祖父读书。” 顺天府蘅芜女学分了四种阶段:初学者进兰班(基础班),主要学习常用汉字,又学最基础的术数,学写书信、简单的账目,女红厨艺,经过考核合格后,可晋入莲班;莲班(初级班)的课业相较兰班,多了琴棋茶艺;待入得菊班(中级班),就要学女容礼仪、衣着打扮;梅班(高级班)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仪容举止上增添了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待人接物。 那时候,洛佼总不服气,总想与洛俪一比高低。同样是姐妹,同样都是五岁上头启蒙,洛俪是老太爷启的蒙,洛佼则是大爷洛径给启的蒙,因着老太爷说“姑娘们尚小,愿意学的,就多学些字,不愿学的,且再玩一年。”可这一玩,姐妹俩的距离就拉开了,等到蘅芜女学开学之时,入学测试,洛俪能背《三字经》、《百家姓》,还能熟络地背诵《唐诗三百首》,再测试术数,几乎是满分通过,得已顺遂晋入莲班。 而洛佼一经测试,除了《三字经》、《百家姓》会背,旁的就不会了,术数上头十以内的加减会做,可不像洛俪不仅加减,连乘除术数都会。 同龄的姐妹,这距离一下子就拉大了。 过去的几年,洛佼最大的愿望就是追上洛俪,想证明给家里人瞧,自己不比洛俪差,可现在,她根本不想再和洛俪比。 就如洛俪说的“我的字写得不错,可四妹妹一双巧手会做首饰,四妹妹学不到我的本事,我更学不到四妹妹这手巧的本事。”洛佼觉得这话不错,她为什么要处处与三姐姐比呢,她们姐妹各有优缺,她觉得自己会做首饰这点,也算是个优势,想通了,便觉得自己现在也不错,女学里头的贵女,有好些个从七岁入学读兰班,等到十二岁时还在兰班滞留的也不是少数,而她是晋入菊班的人。 在女学里,真正读到梅班(高级班)的,二十位贵女里头也只得一二人能坚持读到最后,大多数是到了十一二岁订了亲,通过辞学考试后再不去女学。比如洛倩,一订亲不再去女学,她跟着大太太身边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看账簿等。 梅班学的课业更多了,除了琴棋书画、女红、礼仪,还要学习待人接物,通常能把梅班读完了,将来都能许个门第极好的婆家。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把梅班读完,只读半年?” 洛佼翻了个白眼,“以三姐姐的本事,只要你想读,女学的山长还不得跑到女学大门来,笑着说‘啊呀,我的高徒回来了。’” “你胆儿肥了,竟拿我打趣。”洛俪用手点了两下。 “女学里有什么好读的,读来读去都那些东西,就说女红这些东西,我在家里也能学。再说梅班里头那些待人接物上的东西,听得我脑袋发昏,我可学不来。” 洛俪正容道:“菊班你才读半年,怎么也得读完吧,你现在还不到十岁呢,就算伯娘后年给你订亲,你不还要读一年半,等你十二岁的时候,你想再读,怕是伯娘也不会答应,那时候你有铺子练手,还要学主持中馈、打理内宅等诸事,哪还有时间去女学。” 上女学的贵女,多是十二三岁上头就不读了,还有的一旦订亲就辞学。 她倒吸了一口寒气,“其实我也想去女学的,可祖父拘得紧,他对我抱有厚望,我也不好提读女学的事。四妹妹,早前你不是说如果你一个人去上女学,你宁可不去,现在苏家表姑娘、铁家表姑娘都入府了,后日就要参加入学测试,你怎反倒悔了呢?” 洛俪花这么大心思,说服铁氏与苏氏把自家的表姑娘弄到洛府来,不就是为了陪陪洛佼。 洛佼搁下手里的华胜,笑得拘谨又不好意思,“三姐姐,我……我当时就是随口说的,你还当了真……” 洛俪握着她的小手,“四妹妹,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你是不是担心女学里的姑娘们非议你,如果照你这心思,当年的大姐姐岂不是上不成女学了,你是为自己而活,是为爱你、疼你的人而活,又不是为了别人的话活着,何必要将别人的看法和闲话搁放在心上。过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议论去吧。” 洛佼不愿去女学,着实是因为她的身世。 洛俪笑了笑,鼓励道:“早前伯娘确实想过,说将你拘在清芷阁,过几年那些事自然就淡了,可只要我们坦诚生活,又何惧他人言论,清者自清,时间自会冲淡一切,你若不计较了,别人见你如此,自不会拿这些说事。” 洛佼静默。 话是这么个理儿,可落到自己身上,还是被别人质疑的目光,不愿听别人那议论的声音。 洛佼想到洛俪的“洛门恶女”之名,心里难受得紧,也不知是何人干的,居然借着上次她胡闹的事,反而坏了洛俪的名声。 洛俪柔声道:“你闷在清芷阁已经好些日子了,伯娘只说让你慢慢抄足一百遍佛经,并没说多少时间,你的禁足令也是解了的,何必还将自己禁在这里。你想做的事那么多,怎么能不多学些本事呢?” 前面的话,都没能打动洛佼,唯有最后一句“你想做的事那么多,怎能不多学些本事呢?”触及了洛佼的心,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想到了李家的灭门之仇,她要给亲爹昭冤,也要将恶人绳之以法,是啊,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洛佼抬起下颌,“三姐姐,我听你的,后天跟苏晴表姐、彩衣表妹一道去女学读书。” “这样才对嘛!”洛俪笑着,“我要去祖母屋里用午食,今儿可与我一道?” 洛佼摇摇头,“我改的首饰完成大半,若全改完了,三姐姐可得付我一笔钱。” “你挑了精致的,直接到女学里卖给同窗,你做的首饰,姑娘们都是喜欢的。” 第93章 女学1 洛佼愣愣道:“可这盒首饰是三姐姐让我改的啊。” “早前原是一盒子过时的首饰,经过你的改制,变得又时新又漂亮,值一两银子的现在能值二两银子。回头赚了钱,我们一人一半。” 洛佼的眼睛闪了又闪。“真的?” 让她有一技之长,就算将来离开,也能有一项赚钱的本事。 洛俪道:“近来桃花开得正好,四妹妹去年这个时候,可是跟在二姐姐后面做胭脂呢,今儿不做几盒桃花胭脂?”她拉着洛佼,半是撒娇地道:“四妹妹,你可真心狠啊,明知我喜欢你做的胭脂,你躲在屋子里,是想让我今年没胭脂用?” 洛佼哭笑不得,低声道:“乖,我近来不是忙着么,真把做胭脂的事给忘了。” 姐妹二人说笑了一阵,见洛佼心情好转,洛俪这才告辞去铁氏屋里用午食。 冬葵、冬菱二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是三姑娘有法子,半哄半撒娇地,四姑娘就听进去了,她们两个听说洛佼不上女学,两个围着她说了大半日的话,劝了大半晌,洛佼油盐不进,“不去女学”只得这四字就把她们给回了。 洛俪担心洛佼在女学里被人奚落,待洛佼上了一日学回来,再到清芷阁时,洛佼脸上挂着笑脸。 “哟,四妹妹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冬菱难掩笑容,“三姑娘,四姑娘做的首饰可好卖了,今晨带了三支钗子、两支华胜,买了三十二两银子呢,好些莲班、菊班的姑娘还想买呢,四姑娘明儿还要带些去。” 洛佼还在做首饰,以前做的都是给自家姐妹用,这回拿到女学一卖,早前还怕价要高了,她只说“这是我家亲戚从皇城、应天府那边带过来的首饰,听说都是那边时新的样子,你们有喜欢的,我就分些给你们。下次再有新式样过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样一说,姑娘们都乐了,围着洛佼要买她的首饰。 洛佼笑道:“早前怕不好转手,就试着带了几支,没想挺好卖的,姑娘们还替喜欢这些式样,有几个约好了,让我明天再带些过去,我想把家里剩下的首饰都带过去,明儿一并出手。” 洛俪笑道:“我就说四妹妹是个有大本事的,深闺小姐除了女德女红要学,能学到一门赚钱的本事,这也是顶重要的。” 洛佼让冬葵取了装银钱的盒子,“三姐姐,说好的,我们一人一半,你十六两,我十六两。” “既是你给的,我可不客气了。”洛俪笑着取了自己的那份银子,虽然她真没瞧上十六两银子,可早前约定好的事就不能变卦,免得打击了洛佼的信心。“四妹妹今儿去女学,没人为难你吧?” 洛佼摇头,早前她还担心别人拿她的身世说话,结果一整天,姑娘们提都没提,与她交好的两个同窗,只是说了近来发生在女学的事,某某订亲了,辞学不来了;某某嫁的是她舅家表哥,说那表哥是个草包等等诸如此类。再就是,最大的热门话题:孟知府家的千金孟龄入了莲班。 “洛佼,我告诉你,孟龄他爹是个奸\臣、大坏蛋,她比我们都大,居然是莲班的水平,太丢人了!” 用现代的学业相比对,兰班大抵是小学,莲班应该是初中,菊班就是高中,而梅班相当于大学课程,也难怪清流派的贵女瞧不起孟姑娘,直说她那么大年纪还读莲班。 孟龄因着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在女学里受到清流派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姑娘的挤兑,只得两个商贾家的姑娘与孟龄说话来往,这让她在女学里的身份很是尴尬。 整个蘅芜女学,又尤以读兰班的女学子最多,兰班共有十个班,分兰一班、兰二班……直至兰十班,一个班从十六人到二十二人不等;到了莲班,就只得六个班;再到菊班就剩三个班;而梅班整个女学只得一个班,人数只不到二十人,因洛俪不再去女学,又有几个订亲的姑娘要在家待嫁,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 苏晴通过入学应试,分到了莲二班;铁彩衣因为年纪小,顺遂进入兰五班;洛佼还在菊一班就读。 洛佼想到苏晴进的是莲二班,不解地道:“三姐姐,晴表姐在钱塘没上过女学吗?我还以为她的才学比我高,上午一测试,与我差了很多啊,只有莲班的水平。” 听她的语调,分明有些幸灾乐祸。 洛俪道:“听说苏府是有家学的,姑娘九岁前可与苏家的哥哥弟弟们一道念书,一旦过了九岁,就不能再去家学。我想晴表姐许是被耽搁了,九岁前读过书,这两年没再读,她可没四妹妹的机会好,照着蘅芜女学的规矩,只要家中长辈乐意,可以一直读完梅班。”她莞尔一笑,“如果四妹妹读完梅班,那可是顺天府出名的才女了。” 洛佼眼睛一亮。 她做才女,外头都传疯了,她家三姐姐可不就是“江南第一才女”,今儿去女学,还有几个贵女缠着她,向她打听洛佼的事,她可是答应过丁管家,不能把外头关于三姐姐的流言告诉给三姐姐。 如果是以前的她,定是管不住嘴巴的,可在清芷阁里闷了这些日子,再什么特别的流言,她都能忍住不说了。 洛佼笑了一下,“年节前,我记得梅班好像只有十九个女学子,这回去瞧,还有十七人。” 洛俪疑惑道:“还有十七个人,只有一个姑娘订亲待嫁?” “不是啊,听说有五个订亲待嫁不再去的,从江南其他地方又来了几位贵女,有扬州郑家的郑小妹,她虽与二哥哥订了亲,可郑家也将她送到女学读书了,今儿上午我们休息时,梅班正在学琴艺课,她弹的琴好听极了,我们班好些人都跑到梅园外头听她弹琴呢。” 洛佼眉飞色舞,今儿回女学,听到了好些新鲜事,“郑家姐姐是大家公认的扬州才女,人长得好,性子也好,才学又过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没她不会的。我们下学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二哥立在外头等人呢,我听朱娟姐姐说,二哥是去等郑家姐姐的。” 洛征开窍了,如果对郑小妹不动心,也不会主动去女学外头等郑小妹。 洛佼与洛俪讲着女学里的新鲜事。 睦元堂里,苏晴下学归来,正与洛倩、苏氏说里面的所见所闻。 “真没想到,四表妹居然会是菊班学子,听说去年秋天应试时,在晋级考试中,她考了第五名。”苏晴近乎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洛家的底蕴,即便是个九岁小丫头,比她这个快十二岁的小姑娘学的本事还多。 秋蓉扬了扬下颌,“四姑娘有甚厉害的,我们二姑娘当初是从梅班辞学回家,辞学仪式时,二姑娘拿的是梅班红书。” 苏晴听得直愣眼,“《红书》这是什么东西?” 苏氏道:“蘅芜女学就像顺天府的琼林书院,不同处在于,琼林书院的学子是要入仕为官,考秀才、举人、进士,而衡芜女学的姑娘们读完兰、莲、菊、梅几班后,每年有两次辞学考试,考得好的可拿到相应班级的《毕业书》上面写有各人的名讳,盖有蘅芜书院的印章,还有顺天府教授、督学的私签,就是督学署衙门也会登记入册,记录上自某年某月到某年某月,某某人于衡芜女学读书,离开时达到何种水平,又完成了哪些方面的学习,上面还会记录每门考试的成绩等等。” “女学里分为两种书,一种是合格者拿到的《蓝书》,另一种是优秀者领到的《红书》,菊、梅二班辞学的女学子,经过考试后,可领到《蓝书》、《红书》,成绩都要是记入督学署衙门的档案之中。” 苏晴问道:“兰、莲二班没有蓝书、红书?” 苏氏笑道:“兰莲二班辞学的女学子,拿的是兰花书、莲花书两种,只能记入衡芜女学内部的卷宗之内,不入顺天府府督学署的学子档案卷宗。听说,菊班女学子,就如同男子里头的秀才,而完成梅班学业的女学子就如男子里头的举人。” 苏晴心下微惊,她只听说顺天府有天下最好的男子书院,亦有最发的女子学堂,早前不明白,现在听苏氏一说,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苏晴问道:“依表姐辞学时领的是什么书?” 苏氏答道:“她领的是菊班蓝色毕业书。” 苏晴若有所思,她要拿到红书,就得再努力些,她的水平居然只是莲班女学子中的寻常水平,想到这儿,她心里有郁闷。“大姑母,与二哥哥订亲的郑姐姐就在梅班读书,听说她学得顶顶好的。” 杨玉莲静默地坐在一侧,饮着茶水、吃着点心,郑小妹是洛征的未婚妻,她已有十六岁,居然又进女学读书去了。 苏氏粲然苦笑,“这个小画仙还真有意思,居然把女儿送进蘅芜女学念书。” 苏晴道:“大姑母,我听女学的贵女们议论,说郑家姐姐入女学,就是为了拿红梅书,这样她才能配得上顺天府大才子的二表哥。” 无论郑家是为了让女儿学规矩,又或是真为了配得让洛征,苏氏都乐意看郑小妹能学更多的东西。 第93章 女学2 无论郑家是为了让女儿学规矩,又或是真为了配得让洛征,苏氏都乐意看郑小妹能学更多的东西。 洛家又不是外头那些小门小户,姑娘家学识高了,将来教养的儿女才更有本事。 洛倩轻啐道:“晴表妹,外头的传言不可信的,以郑家姐姐的才学,要拿红梅书还不容易,可每年的辞学试只得六月、腊月两次。女学每年六月、十二月会有晋级试,兰班晋莲班,要考一日;莲班晋菊班则是两日;菊班晋梅班,这可得连考三日。” 苏氏笑微微地道:“晴儿,你入了女学就要用心学,咸城、顺天府、最是看重女子才德的,若你能拿到红梅书,可以参加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且是直接晋入绝赛。再有顺天府一带,书香名门不少,这些人家选嫡母,也是以才德优先。到时候,姑母替你多留些心,为你谋一个好婆家。” 苏晴脸颊微红,只笑不语。 杨玉莲则是心下动荡:郑小妹入女学了,她是不是也该去女学?可是父母都回了徽省老家,她就算有这心思,也没个商量的人。 苏晴问道:“大姑母,我听说三表妹去年就上了梅班,而今不去了,岂不可惜。” 洛倩笑道:“三妹妹眼下跟着老太爷读书,说不得要参加辞学试,以她的本事,拿一个红梅书回来还不容易。” 苏晴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书,不为自己,就是为了母亲父兄,怎么也要拿一份红梅书回来。 苏晴想了一阵,道:“大姑母,今儿四表妹在女学卖首饰了,说是托人从皇城一带给女学的姑娘们捎的首饰,瞧着式样还挺特别的。” 洛倩淡然地道:“三妹妹最是个热心的,许是三妹妹给女学贵女们捎的东西。” 苏晴原是不信,听洛倩一说,道:“真是从皇城捎回来的?不知道她那儿还有没有,回头我分几件过来。” 她瞧着洛佼卖的价格儿倒还算合理,只是质地很普通,都是银首饰,但做工还算精致特别。 杨玉莲接过话道:“黄昏时,我陪表姑娘去见三姑娘。” 洛倩道:“虽是三妹妹托人捎来的,她既是交给四妹妹帮忙转给女学贵女,你们去清芷阁寻四妹妹就好。” 苏晴盘算着挑两件别致的来戴。 杨玉莲满心想的都是女学的事,她从来不知道顺天府的蘅芜女学很是新奇有趣,主要是拿到的蓝书、红书还能记入府衙学子卷宗之内,有些羡慕,又想知道自己的才学是什么阶段。 苏晴又道:“倩表姐,今儿女学的同窗们议论,说端午节时,琼林书院要竞逐琼林十二杰,我们蘅芜女学申请主办江南四才女赛事,说是江南大都督与督学、教授已同意。” 苏氏呢喃道:“这倒是件新鲜事,可惜我家倩儿已经辞学,否则倒可试试角逐江南四才女。” 洛倩不以为然,“我虽参加不了,我们家不是还有三妹妹。” 睦元堂里,苏氏几人说得起劲,而可爱活泼的铁彩衣正在老太太铁氏面前又蹦又跳,比划细说着在女学里的见闻,直逗得铁氏哈哈大笑。 然而在这欢笑下,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洛俪的好坏参半的名声一直困饶着洛家上下。 铁氏最终还是将自己知晓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洛瑞。 洛瑞沉默了良久,“把那页纸给我,我明日与倾城长谈。” * 近晌时分,洛俪绘完了画,双手奉给洛瑞。 洛瑞点评纠错。 洛俪认真地聆听教诲,近来洛瑞手把手的指点,让她获益良多,虽然现在的进步没有最初快,但进步还是可以看到的。 洛俪正待离去,洛瑞唤了声“倾城”,她止住脚步:“祖父还有吩咐?” “你稍等一下,瞧瞧这个。”洛瑞从小抽里取出一页纸,上面写的是打油诗,“天下鸿儒有洛子,家门不幸出恶女。嫉妒其妹觅良缘,伸手一推下荷池。羡慕堂妹亲娘疼,心生毒计驱其母。要问恶女是何人,洛子孙女洛三娘。” 简单,明了,就算是不识字的百姓听人一诵也知晓是怎么回事,字数不多,却讲得清楚,言辞之间,直指洛俪虽有才学却心肠恶毒,害妹妹,逼走妹妹亲母等。 洛俪看完,不由勾唇讥笑。 这样的笑,让洛瑞意外。 “祖父从何处得来?” 她问得平静,就想是不相干的闲事。 这样的结果,这般的应对,洛瑞没有想到,洛家名望极高,谁会在这个时候损坏洛家嫡孙女的名声。 洛瑞道:“整个江南已经传遍了,这一页张纸,是洛家世交在来顺天府的路上得来的,顺天府一带自无人相信,可江南其他地方的百姓相信上面内容的人不少。” 洛俪微眯双眸,前世时,她一直到出阁嫁人,名声都是极好的,除了有拥有江南才女之名,更以才德兼备而闻名江南,可没有被毁名声这一节。有太多的事都不一样了,比如今生,洛征没有娶方柔,订亲的对象是扬州郑小妹。 “祖父不必会一张纸气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我是恶女,我想着其实这还不算坏。” 她笑得诡异,洛瑞担心她受不住,可她反过来劝他,她压根就没当一回事。这孩子小小年纪,莫不是修成精了,便是洛瑞遇上这种事也很难淡定,可她却这样的淡漠,轻浅一笑,仿佛什么都不是一回事。 她才华过人,智慧也不弱,再加上今生与前世还过之而犹不及的容貌,几近成为祸水了,有一些缺点,很好,至少更像是一个人。 “倾城,你的名声被毁了。” “恶女么?”洛俪歪着脑袋,“如果作恶可以更为洒脱自在,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且我觉得当恶女比作善人好。” 她名声被毁了,她居然还可以这样淡然的说话,她不生气,她居然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洛瑞迷糊着,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认识自家孙女的陌生感,他早前是用期待的眼神等待她的反应,想过她许会愤怒,她也许会痛哭,甚至于大骂,可这些她都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像面对一件不关乎她的事语调说话,还说“当恶女比作善人好”。 洛瑞道:“你祖母让宋蜜儿彻查此事,这件事是送往庵堂的李琴儿所为。她在庵堂认识一个入庵做法事的老妇人。妇人是徽省富商家老太太,认了她为干娘,是老太太把这首打油诗带离了顺天府,每到一处就张贴在显眼之处,后来因他家的生意遍及各地,就张帖到各地……” 洛俪微微敛眉,“李琴儿一心想做伯父的姨娘,因我坏了她的谋划,现下竟恨我如此。” “他恨的不是你,是整个洛家。她明知道你是老夫最疼爱的孙女,故意坏你名声,想给我洛家重重一击。” 到底还是因为洛家连累了洛俪。 深闺姑娘的名声很重要,可与洛俪才女之名一道流出去的,还有她的“恶女”之名,在这名声胜过性命的朝代,一个贵女的名声被毁,是何等的重要。 洛瑞故作淡然,眼里难掩期盼,“倾城,你想怎么做?” 洛俪扫了一眼打油诗,移着莲步,“一个徽省富商家的老太太,怎就与我洛家为敌?还认了李琴儿为干女儿,这件事太奇怪。李琴儿恨我,我一早就知道,她倒不算太笨,居然想到了毁人名声。 祖父,有没有一件可能,李琴儿是借着这事在试探我洛家,如果洛家对此事置之不理,那么接下来,她会不会做出更狠的事? 世人常说,宁为贫贱妻,不为富家妾,怎么李琴儿就巴巴儿地想做洛家的姨娘。为荣华富贵,难道就如此值得人痴狂如此?” 每日这个时候,洛俪会离开书房,去颐和堂陪老太太用午食,也总是在她完成半天的学习后,洛瑞会说上几句话,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有做学问的道理,甚至于还有旁的大事。 就像今天,夜公瑾扒在墙壁上,频住呼吸聆听着正房书房里传来的祖孙二人的谈话内容。洛俪的名声被毁了,上次他就说李琴儿是个疯女人,叫她下狠手,她偏不听,这下被人毁了名声吧,心慈手软,就会给敌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 洛瑞不语,他在等洛俪的决定。“倾城,无论你做什么,祖父都站在你这边。”他是想支持她,应该说是相信她,想他活了六十多岁,居然会信面前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洛俪歪头,勾唇笑道:“事情既然调查清楚了,总不能在庵堂里处置李琴儿,将她接回洛府。” “你想如何处置?” “李琴儿就是个疯妇,可帮着她的富商太太很可疑,得弄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我想,疯妇还是做一个真正的疯子好!” 洛瑞道:“怀青近来在学习处理府中庶务,你让他帮你把人接回洛府,后面的事,祖父不过问,你们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罢。” 洛俪欠身,“谢祖父。” “真正的疯子”,她的意思是要李琴儿真疯,是将李琴儿逼疯么? 洛瑞心里转桓着,有些事不需要他出面,只要他留心,他一样可以知道洛俪后来会做什么。 第94章 毁名真相1 东厢书房的夜公瑾满是期待:“小丫头终于要整人了?”如果肯听他的,哪会有李琴儿坏她名声的事,可她居然不在乎被毁的名声,听她的语气,反而还有些高兴,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洛俪经过花园,突地放缓了脚步:“素绢。” “姑娘!” “下一个休沐日是什么时候?” “姑娘忘了,明儿是日曜日,今儿酉时一刻,二爷、三爷都会从书院、府学回来。” 大赵按日月金木水火土分日,每至月曜日便是休沐日,也就是说每七天会有一个休息日,这一天无论是官衙、书院、学堂,都会休憩,不上学、不办公。 洛俪点了点头,“你去二爷、三爷与铁五爷院里打声招呼,告诉院里侍候的下人,酉时他们回府后,到花园凉亭里等我,我有事找他们商量。” “是。” 洛瑞让下人留意洛俪,直至黄昏,他得到的消息是“回老太爷,三姑娘今儿下午和往常一样地习武、练字、弹琴,与老太太有说有笑。” 她才十岁啊,怎么能这样呢? 世上许是不顺心的事,会生气,会忧心,可她跟个没事人,难不成她这孙女的修为比他这个活了几十岁的人还藏得住。 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洛家的孙子辈里,孙儿里他看重的是洛征,可这孙女的性子、处事,他看喜欢,可惜是个女孩儿,否则孙子辈可依她就能崛起。 过得片刻,执墨又禀道:“老太爷,三姑娘请了二爷、三爷和铁五爷到花园里说话,这会子,三位公子都到了,她让梁妈妈与素绢摆了茶点。” 终于出手了啊! 洛瑞道:“叫人留心些,老夫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是。” * 后花园,凉亭。 洛俪如行云流水般地表演着茶艺,前世时,洛瑞曾与她聘请了一位茶艺高超的师傅,她特意学了长达半月的茶艺,后来又在女学里上过茶艺课,她的茶艺在洛家姑娘里是最好的。 洗杯,冲茶,再泡…… 洛征、洛修与铁建章三个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俪,她沏好了茶,将第一盏递给了洛征,“二哥,请尝尝!” 洛修切切地望着,“我可听家里说了,都说三妹妹近来跟祖父不仅学书法丹青,还读书,最近又研习茶艺、琴艺,今儿瞧着,三妹妹这茶艺的水平可不俗啊。” 铁建章很是期待,但瞧着洛俪的样子,是按照他们长幼奉茶,这第二杯果真奉到他手里,他闭眼闻了一下。 兄妹几人各拿了一盏茶杯,或闻,或嗅,或沉醉,茶的清香四溢,瞧得周围立着的梁妈妈也面露微笑,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越来越有本事更令人欢喜了。 “三位哥哥在外头行走,近来没听到‘洛家恶女’的流言?” 音落,洛修满是惊慌,这是谁告诉她的,祖父不是下令,关于洛俪的任何议论、流言都不要告诉她,她怎么就知道了呢。 “天下鸿儒有洛子,家门不幸出恶女。嫉妒其妹觅良缘,伸手一推下荷池。羡慕堂妹亲娘疼,心生毒计驱其母。要问恶女是何人,洛子孙女洛三娘。” 洛俪的吴浙清音很好听,又不同于他们听过吴侬之音,带着浅浅的皇城口音,抑扬顿挫,三个少年都定定地看着洛俪。 铁建章扫过洛征、洛修兄弟俩,“也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居然敢毁表妹的名声,表妹莫恼,我们这几个哥哥定会替你出气。” 洛俪笑着,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洛修信誓旦旦地道:“三妹妹,大哥二哥已经派人彻查流言的来处,快有结果了,等我们查出来,一定给那人定一个毁坏官宦贵女名声的罪名。” 铁建章道:“送官府有屁用,要我说,还是拳头管用,查出是谁干的,直接割了他的舌头。” 洛俪笑得温婉,笑容里让人瞧不出喜怒。 她定是气狠了吧,遇上这种事,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洛家最有优秀的嫡女,居然因为一首莫名其妙的打油诗坏了名声。 这到底是哪个黑心的家伙干的? 洛征恼道:“三妹妹,我已经让我朋友彻查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洛修附和道:“待查清楚是谁,到时候定会还三妹妹一个清白。” “四表妹落到荷花池,不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怎么非说是三表妹推的?” 铁建章很气,恨不得将那个抵毁洛俪名声的人抓出来揍死,气得咬牙切齿,他的表妹多可爱,长得可人,娇娇弱弱,一看就是纯良的小白兔,恶人太坏了。 洛征不知洛俪的用意,“三妹妹,如果割那人舌头还不够,还可以剜眼睛,要不割耳朵,怎么解恨怎么来。” 她就像置身事外,静静地看着着急的、安慰着她,又或是说要替她报仇的哥哥们,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今生,她有这么多爱她、疼她的亲人,再见他们,如何有幸。 伤她,她可以忍;但算计洛家,这不行。 因为这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看重的家人。 洛俪给三个公子添了茶,将一只只精致的紫砂茶盏递上,“几位哥哥莫急,我今日请你们来,就是与你们商量的。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背后的主使者是前些日子被赶往庵堂的李琴儿,她在庵堂里不安份,拜了徽商老太太为干娘,而这打油诗,便是那徽商家的幕僚给写的,也是那徽商将打油诗带到了各地。” 洛征愕然。 洛修道:“你都查清楚了?” “哪是我查的,是祖母遣人查出来的。”洛俪吐了口气,“这件事,看似冲着我来的,实则是冲着我们洛家,我以为,对方是在试探我们洛家,如果我们置之不理,往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李琴儿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不可轻饶。” 她看了一下周围。 梁妈妈道:“姑娘,其他人都遣走了。” 洛俪继续道:“李琴儿疯得厉害,不如就让她真正的疯了吧。若非是为了四妹妹,我定会下令杖责一顿再贱卖他乡,看在她是四妹妹的亲娘份上,我就留她一条命。” 洛征呢喃道:“三妹妹的意思……是给李琴儿灌疯药?” “疯药的事,劳二哥去备,届时把疯药给我就好。” 铁建章道:“你一个姑娘家,办这种事……不如交给我们几个哥哥。” 娇娇柔柔的,让他们出手就行,何必要亲自动手。 洛修连连点头:“五表哥说得是,我们去办就成了,妹妹就只等结果。” “后头还有个徽商金老太太,居然敢帮忘恩负义的恶人,我岂能饶得了他。” 铁建章歪着脑袋,“这还不容易,我们铁家虽是江湖中人,但也做码头、船运、押镖、布庄、酒楼、当铺这类的生意,只要弄清徽商金家的情况,我保管金家在半年之内变得一无所有。” 金家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是要运货的。 铁家可是掌控着从秦豫之地到江南、南方这一带的货运,可谓掌控了大半个大赵的货运线,就算其他地方没有,那也有江湖朋友的。 洛俪含笑点头,是赞赏,“五表哥高才,一语就道破我的想法。早前,我不忍对李琴儿恨,她却妄想对付我洛家,我们不给敌人一点厉害,还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五表哥只需找五舅母了解情况,再步步对付徽商金家。” 铁建章扬了扬下颌,他和表妹想到一处了,咧嘴笑着。 洛修道:“二哥和五表哥都有事做,我做什么?” “三哥想个法子,把李琴儿从庵堂带回来,她不是要疯么,这次就让她疯个彻底。” 确定了大方向,兄妹几个人在凉亭里又商议了一下细切,待茶点之后,各自散去。 * 洛征次日去寻了同窗好友沐子轩。 沐子轩精通医术。 他将手一扬,将沐子轩拉到僻静处,“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给我配一份吃了之后,能让人疯癫的药。” 沐子轩面容一惊,“你想做什么?” “你是我朋友,我也不瞒你,近来你有没有听到‘洛家恶女’的传言。” “不过是混说之事,书院里的先生、学子没一个相信。” 沐子轩那日可是亲眼的,他初见洛俪,不是惊异于对方的容貌,而是吃惊于洛俪容貌与他的一个亲人太过相似。 “你当流言只在顺天府?现在传遍整个江南,顺天府自是没人信,可其他地方相信的人不少。我们家已查出,坏我妹妹名声是洛家的贱婢李琴儿,照着规矩,杖毙了事也没人说,可她是四妹妹的生母,又不能要了她的命,她既然爱疯言疯语,索性就让她成为真疯子。” 人言猛于府,顺天府没人信洛三娘是“恶女”,可其他地方的人就未必不会信,世人会想:空穴无风,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样的话,定有原由。 洛征道:“你是我朋友,你只说这个忙帮还是不帮?只要能毒疯一个人的药量就行,自来医毒一家,你医术高强,想来配一份疯药也不在话下。” 若是旁人求要,他定是会拒绝的。 可今日来求药的是洛征,还是因为洛俪,他在洛家见过洛三娘一面,虽然她蒙着面纱,可那眉眼着实太像他一个过世的亲人,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第94章 毁名真相2 可今日来求药的是洛征,还是因为洛俪,他在洛家见过洛三娘一面,虽然她蒙着面纱,可那眉眼着实太像他一个过世的亲人,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 这是偶然,还是另有原由。 沐子轩一时走神,洛征轻扯了一下:“沐子轩,你只说帮是不帮?” “疯药要配起来倒也不难,只我需要几日时间。” “几日?” “下个土曜日我给你。” “好,就这么定了。” * 四月初一,是洛佼与李妈妈约好,她要去庵堂探她的日子,而这天正好是休沐日。 洛佼带了几两碎银子,包在帕子里递给李妈妈。 李妈妈接过银子,面露激动,“娇娇,你真孝顺!”银子虽不多,可有了这几两银子,她在庵堂里就能过得好些,李妈妈笑容灿烂。 洛佼道:“妈妈在庵堂过得可好?” “好!”她想说,其实这里除了住得差、穿得差、吃得差,旁的可不差,她不是认了个富商老太太做干娘,那干娘还说会帮她,想到她们说好的条件,李妈妈微微一笑,“娇娇,你现在年纪渐长,也该订一门亲事了。” “我还小呢,这些事过几年再说。”洛佼打量着厢房里的摆设,一张木榻,一张书案,再一口大木箱子、一根条凳,大木箱子上放了一个乌盆,看着很清苦,但庵堂里不都是这样么。 李妈妈是她的亲娘啊! 洛佼心头一软,“你先住在这里,待大太太的气消了,我向大太太求情,想法子接你回去。” 李妈妈满足地笑着,“娇娇,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搬开踩在你头上的拦路石。” “拦路石?”洛佼的心一沉。 她在说什么,谁是拦路石,她是李家女,洛家对她有大恩,养育她、教导她,吃的、用的、穿的、住的上头从来不曾亏待过她,过去十年,她过的是洛家嫡女的日子,以前她是性子要强,处处都想争,可知晓真相后,她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过往的自己很幼稚。 洛佼又道:“我能有什么拦路石?妈妈莫不是想多了。” “有的,有的,当然有拦你路的拦路石。” 洛佼心下暗道:李妈妈莫不是又打什么主意?李妈妈一错再错,可不能再做出对不起洛家的事,看李妈妈过往做的事,损人不利己。她心头一转,得想法套出她的话才好,这些日子她看了好几本《盛唐史之人物传》,上面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拿定了主意,洛佼轻咳一声,斥退同来的冬葵,低声道:“在洛家确实有几个拦路石,可人家是正经的洛家主子,我算个什么?人呀,不服软,不认命都不行。” “娇娇,又有人为难你了?是谁,是苏氏还是洛三娘?或者还是旁的什么人?” 洛佼淡淡地睨了一眼,“你在洛家十年,谁会为难我,你不是心里清楚么?我恨,好恨呀,可恨又有什么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扮得很像。 她不再是以前那样简单的洛佼,她也会演戏,也会哄人。 “我们母女怎会什么也做不了,娘给你报仇,娘能把所有的拦路石都给你搬开,娘会为你谋一桩极好的亲事,让你穿金戴银,山珍海味,从此再没人敢伤害你。” 莫不是她真做了什么事? 洛佼更是决定要套出话来,以往的她,哪会用这些心眼,可身世真相揭晓那天,她长大了,再回女学念书时,她也能听得懂贵女们说的那弯弯绕,甚至听得懂那些一语双关的讥讽,“你开什么玩笑,你能替我报仇?我可不信,你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你既然帮不了我,就莫说这种大话,我的事你也别问。” 李妈妈当即道:“娇娇,为了你,娘什么都可以做,娘替你报仇了,娘坏了洛三娘的名声,她现在是天下第一恶毒女!” 洛佼微怔,只一刹,立时摆出不信的样子,还带着一丝轻视的笑。 李妈妈急了,“你怎么不相信呢,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没在外头听到‘洛家恶女’的名声,娇娇,这都是为娘做的。洛三娘不是处处压着你么,现在她的名声毁了,就算有才名又如何,没有好人家愿意求娶这样一个恶毒女进门的,呵呵,我的娇娇一定能寻个好婆家……” 洛佼陡然起身,她在女学里自然是听说这事,可女学里就没人相信,但有几家在外地有亲戚的人家,表姐妹传书之时,曾有表姐妹写信来打听,“你不是洛子的孙女与你同窗,他孙女听说是天下第一恶毒女,因为嫉妒妹妹要得到一门好亲事,把她妹妹推到荷花池丢了半条命……” 这样的事,是洛佼的同窗当成笑话讲给她听的。她当时还疑惑,怎的钱塘、姑苏那边传出这样的流言来。 她故作淡定,强迫自己坐下,“娘啊,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你在庵堂里,哪有这等本事把消息传到姑苏、扬州那样的地方去。” 李妈妈扬了扬下颌,带着几分得意,“娇娇啊,你还真别小瞧了娘。洛家以为,将我赶到庵堂,我就落魄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了庵堂,我可认识了一个有钱的金老太太,她可慈和了,还认了当干女儿……” “金老太太认当干女儿?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 以前的洛佼,一根肠子捅到底,现在的她,也会有一刹的惊异,也会有一时的愤怒,但却学会了掩藏自己的表情,这会子也是如此,又掩下去了,装出依旧不信的表情。 李妈妈道:“娇娇,你别不信,这金老太太与我还算是旧识呢。” 洛佼用眼神瞪了一眼“我不信,我就是不信。” 李妈妈不愿与别人说,但她迫切地想告诉洛佼,这会子拉着她的手,很是兴奋地道:“金老太太早前也是皇城人氏,是李家的管事婆子。我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想了许久,她很是可疑啊,李家灭门,所有下人都充入官府贬为官奴,可她却带着丈夫儿女逃了出去。娇娇,你说这金家会不会就是害了李家灭门的罪人? 李大人是钢齿铜牙,正直不阿,他是写过一些弹劾太后、窦国舅的折子,家中的书房怎么搜出了他与其他大臣的秘信,信中还提及如何联名对付太后、窦国舅的事……” 洛佼转着眼珠子,李琴儿疯了吗,明知道金家人问题,还认人家为干娘,她是不是缺根筋? 如果金家人真是害了李家的元凶,那就是他的仇人。 李妈妈继续呢喃道:“那时候,金老太太还不是老太太,而是李家的金婆子,她男人是太太陪嫁铺子上的一个管事,他们的儿子金旺财那阵子总到书房来寻我说话,我还以为他是对我有好感,可现在想来,总觉得这事怪得很。 李家那么多的人,下人们都被贱卖了。 可就他家富贵了,还做了大生意,成了徽省六安一带的大富贾,娇娇,你说这事怪不怪?我当时一见到她,一眼就认出她是当年的金婆子……” 难怪大家都在猜测李妈妈是走了什么大运,是哪家的商贾老太太糊涂了认一个失势的李妈妈做干女,原来人家是旧识,且金家早前还是李家的下人。 李家下人成为官奴,怎就她家得了自由身,还发了迹,着实令人生疑。 洛佼反问道:“你不会把什么都告诉人家了吧?” 李妈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说呢,我只说我被贬官奴后,被洛三老爷买回去,洛大老爷瞧我长得好,就收到身边做丫头,后来玷污了我,生下了你,可是洛大太太不肯给我名分,让我恨得紧。” 李妈妈没说实话,还算她有些小聪明。 “娇娇,李家灭门时从书房里抄出来的那些秘信,不会真是金家人藏进去的吧?我听说,这几年这样获罪的名门可不少。” 洛佼心头早已卷起了冲天巨浪。 金家,会不会是害了她亲爹李家满门的真凶。 难怪李迁会被处以凌迟之刑,原来还有秘信的事。 洛佼咬了咬唇,只不作声,“你说要对付拦路石的事……” “哦,娇娇,我认了金老太太当干娘,我说洛三娘恶毒,把你推到荷花池,还说洛三娘挑唆大太太不给我名分,嫉妒你有亲娘疼,她居然全都相信了,还给我出主意,请了她身边的幕僚先生写了打油诗,令金家下人四处张帖,哈哈……人言猛于虎,顺天府的人不信这传言,其他地方的人总有相信的,娇娇,你说我聪明吧?” 金老太太怎会帮她?真实的怀脱胎换骨是李妈妈拿着金家背叛李家的事要胁,如果不帮她对付洛家,她就要把金家做的恶事宣扬出去。 届时,金家必无宁日。 金家做的生意可是江南的布匹、茶叶,虽是两样,听金老太太说,这些年金家已经挣下了数万两银子的家业。 洛佼恶狠狠地看着李妈妈。 她怎么敢? 她居然这么做。 难怪外头传言满天,居然是李琴儿做的。 李琴儿怀疑金家有问题,还跟仇家联手来对付恩人。 这都叫什么事? 她怎么有这样不分恩怨的亲娘? 李家满门惨死,死得那样惨,尤其是她的亲爹被处以极刑,可他不思为夫报仇,还认仇为母。 第95章 恩将仇报1 李妈妈敛住得意的笑意,“你不相信我?” “你……你……居然坏了三姐姐的名声,洛家待我有恩,三姐姐对我最好,你……你怎么做得出来?” 洛佼真希望从来没有这样的亲娘。 她闭上双眸,心里恨得紧,可时世间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李妈妈道:“娇娇,洛三娘那么好,再有你这个庶女在,你可如何出头,只有她的名声毁了,没人要她,自然就能突出你的好来……” “住嘴!你真是为了我好?我看你是为了自己,你为了攀上富贵,居然认金老贼为母,你……真是被富贵蒙了双眼,你还有没有良心?如果不是洛家,哪来我们的现在安好,你怎能做这种事?” 李妈妈支吾着,过了片刻回过神来,“你不恨洛三娘?” 她不恨! 曾经嫉妒过,后来不嫉妒了。 在灭门大仇面前,她的那些小女儿心思根本站不稳脚。 洛俪说,她是要做大事的。 等她长大,她要给亲爹昭雪,为亲爹翻案。 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可李妈妈居然恩仇颠倒。 洛佼厉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啊!你还想干什么?” “娇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干娘说了,只要斗倒了洛家,到时候她替我请功,而你就能谋一门体面的亲事。” 洛大太太不给她名分,她现在也不要了,别人不给她的,她自己去争取,只要她有权有势,想要什么样的名分没有,别说是姨娘,她还要做正室嫡妻。 洛家了不起,当年的李家如何荣耀,还不是一朝破灭。 请功?难道金家背后还有主子不成? 一定是这样。 李家被灭,获益的可是窦国舅。 洛佼冷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 “娇娇,你与大太太求求情,把我接回去吧。” “我看你住在庵堂里更好些。” “傻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要完不成干娘分派的事,就得不到荣华,你也得不到体面亲事,我……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女的将来。” 洛佼立马转身,“都到了什么时候,你居然还不认错。” “娇娇,我没错,错的是这世道,是那些手有权势的人,如果我们母女得到了权势,一样可以为所欲为。娇娇,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为娘的心……” 她的心就是为荣华富贵,可以抛却良知,可以颠倒黑白。 她怎能这样?洛佼很失望,她曾千百次地想否认李妈妈是她亲娘的事实,可最后她还是接受了现实,是洛俪教会她面对困难困境,洛俪说,在生活面前,只有勇于面对的人才是勇者,她不要做懦夫,因为她肩负着李氏一门的灭门血仇。 为什么会这样?李妈妈怎么能恩将仇报,怎么能毁掉三姐姐的名声。 她是洛佼,她也是李娇,一面是她的亲娘,一面是于她有恩的洛家,而三姐姐与她之间更有姐妹之情。 孝义两难全,她该怎么做。 洛佼离开了庵堂,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满心满脑都是李妈妈说的话。 她被现实刺得身心俱伤。 她欠洛家的更多了,这一辈子只怕就算是死,她也无法赎清其罪。 洛家与李家,早前原没有任何交集,只因为李迁是忠臣,洛家就冒大险救下了她,还给了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可是李妈妈却借着洛家养育了忠良之后进行要胁,逼迫大太太给她一个良妾名分。 洛佼昏昏沉沉地回到府上,一个人坐在案前发了一会儿呆。 接下来几日,洛俪依旧会来寻洛佼说话,洛佼装成无事人一样,与洛俪说自己的首饰卖得多好,又赚了多少钱,其实洛佼是明白的,其实赚来的钱几乎都被自己得了,洛俪买了珠子,买了金丝银丝,甚至还买了一些做首饰的金银细棍子,这些当属半成品,是要花本钱的。 洛佼是在第二次拿到这些材料时才回过神来的。 可洛俪笑得甜美,不吝赞美地道:“四妹妹的手越来越巧了,这只金丝珠花做得真漂亮。” “三姐姐喜欢,先拿去戴,我明儿再做一支珠花钗子。” “祖父不许我出门,我屋里的首饰已经够多了,先不置首饰。四妹妹先卖掉吧,能赚点银子,你每个月都要去庵堂瞧李妈妈,你一个人赚钱,要养活自己,还得孝顺她啊,可不像我,长辈们都不用我/操心,其实,妹妹有亲娘敬孝,挺好的……” 如果可以,她宁可不要这样的亲娘。 祖父不让洛俪出门,也是听到外头的流言了吧,定是担心这些流言伤了洛俪。 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李妈妈就毁掉了她的名声,让她背上“恶毒女”之名,还洋洋自得地说,往后再没有任何人家会要这样的贵女。 洛佼满心的愧疚,她甚至不敢看洛俪那双漂亮而灵魂的双眸,每一次面对,她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身心滴血,可面上还要装出笑容。 洛俪笑道:“四妹妹上了一天的女学,近来定是累了,用完香汤后早些歇息。”她落落大方,含着阳光般的笑容,“我明儿再来瞧你。” “三姐姐好走。” 洛佼起身,将洛俪送出院门,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 洛俪是这样的善良、阳光,而她洛佼就像个躲在黑暗里的老鼠,她只能仰望阳光下的洛俪,羡慕着,喜欢着,同时又憎恨着李妈妈,仇恨着害了李家的仇人,她还没来得及报仇,她的亲娘就与最可能害了李家的仇人亲近。 她该怎么办? 她想到李妈妈做出那么多伤害洛家的事,她都没有勇气再在洛家住下去。 * 书房。 洛瑞离开了。 执墨合上了书房正房的门,一把大锁,也宣布了夜色的来临。 夜公瑾半倚在太师椅上,面容凝重,这些日子他把《帝王要术》都读完了,甚至于牢记于心。 季如风立在案前,“主子,你让属下打听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我跟踪了洛四姑娘,抵毁洛三娘名声这事,似有古怪。” “你是说帮助李琴儿的金家老太太?” 季师傅揖手道:“主子,属下那日偷听到李琴儿与洛四姑娘的谈话内容,李琴儿仇视洛家,觉得洛三娘太过优秀,阻碍了她女儿四姑娘的婚姻前程,所以才想出损毁洛三娘名声的事。听她们母女谈话,属下有个大胆的猜测,洛四姑娘并不是洛家的骨血。” 夜公瑾回想着洛佼的容貌,“四姑娘的容貌确实与先生没有半分相似处。” 不是洛廉的骨血,到底是谁的孩子? 如果不是洛廉的孩子,昔日李琴儿哭着闹着要苏氏给一个良妾名分,就显得荒诞可笑。 季如风停了一阵,“洛四姑娘不像洛家的骨血,就连洛家后宅的柳姨娘与洛大太太之间也有些奇怪。属下在暗里观察,柳姨娘与洛大太太之间说话总是客客气气,洛大太太要柳姨娘帮忙,那语调不像嫡房太太对侍妾,更像是请对方帮忙……” 夜公瑾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奇怪,我们入洛府这么久,好像先生从来没去存善居留宿过。更奇怪的是,洛家祖训有言,洛家嫡系男子不纳妾,又有一条‘若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先生当年未足四十,就纳了柳氏为妾,而这柳氏素日不争宠、不夺爱,就像个隐形人……” 说是隐形人,一点也不为过。 着实柳姨娘给人的感觉几乎就是不存在一般,能让人想起她的,就是洛家的三爷洛修,因为老太爷让洛修跟着大爷学习打理庶务,所以这些日子洛修会时常出现在前院,帮着家中应酬登门拜访的客人。 夜公瑾道:“先生用心教我,我要不要直接询问先生?” 季如风不语。 以他近来的观察,他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洛廉绝不像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他拥有绝世武功,他行事谨慎,装出一副很平庸的样子,他成为琼林书院的山长,难道仅仅是借了洛瑞的光? 背里定有他们不知道的真相。 先帝赵明祖对洛廉的信任超过了所有人。 赵明祖又凭什么把《帝王要术》与一封给幼帝的亲笔留书托付给洛廉保管,而且洛廉从没有翻阅过《帝王要术》,洛廉对赵明祖皇帝除了敬重,似乎还有一份忠心。 “季师傅,爷要是问了先生,他会不会告诉我真相?” 夜公瑾对洛廉的感情很复杂,有信任,有依赖,同时亦有防备,也许是自幼在深宫长大,从他记事以来,面对的是暗潮汹涌,他几乎很难相信一个人。 一个人影翩然而至,洛廉双手负后,“公瑾想问什么?” 夜公瑾望着季如风。 季如风抱拳退去,不知是藏在屋顶,亦或是某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 夜公瑾道:“先生,我发现洛四姑娘好像……好像……” 洛廉道:“但说无妨,在我面前你不必忌讳。” 他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先生,洛四姑娘长得与你没有半分相似。” 洛廉勾唇苦笑,“佼姐儿又不是洛家的孩子,怎会长得像洛家人。” “她不是先生的骨血,为什么面对李琴儿咄咄逼人的言辞,先生还……” 第95章 恩将仇报2 “她不是先生的骨血,为什么面对李琴儿咄咄逼人的言辞,先生还……” 洛廉吐了口气,“佼姐儿是李琴儿与御史李迁的女儿,李家灭门之时,李琴儿刚怀上她不久,后来李琴儿以丫头身份被收没官府,沦为官奴,又被我仙逝的弟妹梁氏买回府中,我三弟发现了真相,传书于我。李琴儿从此便在洛府生活,为被人发现洛家养育忠良之后,我让夫人佯装怀孕,给了佼姐儿一个嫡女的名分。” 李琴儿还真是张狂,以为洛廉收养了忠良之后,赌洛家不敢说出实情,就逼着洛大太太给她一个良妾的名分。 洛廉素有“洛君子”之名,怎会去碰李迁的姬妾,这大抵便是洛家一直不愿给李琴儿名分的原因。 夜公瑾没想他会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洛君子,还真是洛君子,既然问了,他就会说。 夜公瑾又道:“府中的姨娘柳氏……” “她是洛城世家名门萧青麟的女眷,柳氏在萧家灭族之前,因回江南给祖父过寿逃过一劫。后,在江南遭遇追杀,被我夫人所救。为保住忠良血脉,我与夫人商议后,将他们母子接入府中,洛依是萧青麟的嫡长女,而洛修乃是他的遗腹子。” 洛廉省去了柳氏不被娘家父兄所接纳,就连她的同胞兄长恐惹来大祸,也将无家可归,一路逃亡的柳氏母子拒之门外。 柳氏万般无奈下,求到了苏氏的跟前,拿着柳、苏、洛、郑四家原是世交的事求情,苏氏不忍,这才求了洛廉,为了给柳氏一个身份,方让洛廉给了柳氏一个侍妾的名分。 柳姨娘自知是罪臣之妻,不敢抛头露面,一直低调、隐忍地生活在洛家后宅。外头亦少有人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夜公瑾面露激动,这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洛廉告诉了他,是不是对他的信任。 洛廉定定地扫过夜公瑾的面容,“他日对付外戚奸\党,萧怀青、李娇这些忠良之后便是你手中的利器,我会尽力将他们培养成材。 除了我洛家有忠良之后,第一山庄铁家还有几位忠良之后,在你亲政之后,只要你能替他们的父祖昭雪,就能换得他们对你们的忠心。” 夜公瑾心下微颤:先生收留权阀、忠良之后,就是为了让他往后有人可用。 先帝器重洛廉,是不是因为洛廉走一步看一数步。 洛廉冒险救下这些人,其实是为了替他培养人才。 洛廉轻笑声道:“我不是为你这么做,我只是奉先帝之令这般行事,否则,你以为我洛家怎敢有如此的胆子收留忠良之后?” 天下的贤士多了去,旁人没收留,但洛家收留了,光是这一点,就得有胆识。 夜公瑾揖手道:“先生为大赵保住忠良之后,功不可没,令学生感佩。” “《帝王要术》看得如何了?” “已熟记于心。” “从明日起,你回别院读书,我得空便去别院指点于你。” “先生,我能在这书房再待几日么,这里面的好些书我还没看。” “随你。” 洛廉说了两个字,蓦地转身,人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季如风说洛廉武功高强,早前还有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证实了这一点。 夜公瑾拿着书,琢磨着洛廉告诉他的事,被灭满门、被灭族的忠良之后,将来会是他用来对付窦氏派的利器,这些人被窦国舅灭门、灭族,定恨不得食其血,啃其骨,这真的是他父皇一早就布下的棋子? 夜公瑾勾唇苦笑,以前觉前路茫茫,而洛廉却一点一点给了他光明,到了现在,他越发瞧清了目标。 “季师傅!” 音落时,季如风已静立跟前。 夜公瑾道:“倾城想对付李琴儿,事情进行得如何?” 倾城,那是洛三娘的乳字,你一个大男子这样唤人家乳字合适? 季如风想点破,却又默认了夜公瑾这般唤。 “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洛二爷找他的同窗弄疯药,铁五爷则动用铁家在江湖的势力吞食金家的生意,洛三爷出面将李琴儿接回洛府。” 几个人竟是分派好了任务。 金富贾也不是什么好人,原是李家下人,却合着外人谋害自己的主家,真真是狼心狗肺。 夜公瑾摇头轻叹,“她还是心软,下不了杀手。” “主子,洛三娘到底是个小姑娘,从未杀过手,况且以属下之见,她不杀李琴儿,多半是看在洛四姑娘的情分上,李琴儿恩将仇报,可到底是洛四姑娘的亲娘。” 季如风不觉得洛俪不下杀招是因为手软,还不是因为洛佼。可一旦心硬的人,要杀一个人,不会看任何人的面子,说她心软也未偿不可。 洛先生可不希望主子盯着洛三娘,在洛先生眼里,忠心与亲人是两回事,他不喜欢混为一谈。 洛先生这样教导夜公瑾,帮衬他,除了他对先帝的忠心,更是因为他眼里的天下兴亡与责任。 夜公瑾眸光微敛,“洛三娘不杀李琴儿,让洛四娘动手,李迁之女,读了这么久的《盛唐史人物传》,孝义当前,她也该分得轻如何取舍。李迁可是正直不阿,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之人,他的女儿,这骨子里也当有一股大义灭亲的浩然正气。若是洛四娘能分辩大义,倒是一个可造之材,你去安排,演一出戏,要让洛四娘亲自动手取李琴儿的命。” 季如风不知洛四娘的身世,听夜公瑾一说,必然是洛廉告诉他真相。“主子,洛四娘比洛三娘还幼几月。” “做大事者不分年纪,古有周瑜十三岁执掌水军,越是年纪小,越应磨砺。去安排罢!” 季如风应声离去。 夜公瑾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忠良之后…… 他勾唇苦笑。 终于有人与他一样想除掉窦氏派,一样如他这么深恶痛恨。 他不会再孤立无援,先帝一早就替他安排了后招,第一山庄里还有好几位忠良之后,他不会无人可用。 * 天气转暖,最近洛佼迷上了一项运动——用过暮食后,将院子里的狗儿牵出来溜溜。 今儿,也不例外,她牵着狗,冬葵看守院子,冬菱亦未跟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到李琴儿做的事,她就堵得慌,她依旧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花园里,假山那边传来两个熟悉小厮的声音。 铁头问道:“铜柱,三爷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这还用预备?一早说好的,三爷的任务是把李妈妈从庵堂里接回来。” 铁头轻叹一声,“唉,三姑娘的心也太善良了,李妈妈在外头做了那么大的事,现在还谋划着想把洛家给毁了,你说她要是回来,做了奸\党的细作,把什么密信、密函往书房一藏,我们洛家可就危险了。” 洛佼停下了脚步,放了狗儿,让他在园子里自由活动,侧着耳朵听假山后面的议论。洛家已经有人知道李妈妈的事了,也知晓李妈妈是“恶女”流言的幕后推手? 他们都知道了,她还如何继续住在洛府。 她没脸见洛俪,没脸面对洛家上下。 铜柱道:“三姑娘与四姑娘姐妹情深,就算李妈妈做出如此狠毒的事,生生毁了三姑娘的名声,三姑娘还是看在四姑娘的面子要放过李妈妈。” “心善也要分情况,三姑娘这绵软性子真让人担心。李妈妈那样黑心黑肺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悔过。洛家一再放过她,她到了庵堂居然毁了三姑娘的名声,真是坏透了,她就是看到洛家人心善,才故意这样再三使坏。” 洛俪不是不能下狠手,因是顾念着姐妹情深。 李妈妈一错再错,至今也不曾悔过。 “不是让二爷找人配哑药?” “配了哑药有什么用,李妈妈可是识字的,她不能说,还不能用写的。要我说,像李妈妈这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连亲生女儿都要害的人,就该杖毙。” “又不能放任她继续住在庵堂,李妈妈的坏心眼多着呢。” “她不住庵堂住哪儿?” “三爷在土曜日下午会悄悄把李妈妈接到洛家在城北庄子上的别院里,到时候三姑娘就去给她下药,往后好吃好喝地将她养在别院里头。” 两个人又是一阵唏嘘。 “她不道破四姑娘的身世多好,四姑娘就是大房的嫡幼女,可现下闹成这样,我真担心李妈妈会害了整个洛家。洛家待她多好,这么多年好吃好穿的供着,冷不着、饿不着,可她……” “李妈妈这么坏,也不知道四姑娘知不知道啊。” “四姑娘还真不知道,洛家与三姑娘因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要是李妈妈与外人联手害洛家,这往后,唉……” “铁头,我跟在三爷身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是宁史之乱时,有一个姓章的名门公子,无意间发现自己父亲与叛\贼勾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章氏一门,他痛下杀手,毒杀亲父……” “啊,还有这种事吗?” “铁头,你也是读书识字的,这叫忠孝难两全,在忠孝之间,选择大义。他杀父,是为大孝,为了避免其父臭名千古。他保住章家上下数百口的性命与香火,避免章家断子绝孙,这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是这个道理。他杀父之后,事情传出,章氏族人,无不称赞他的忠孝之心。” 第96章 分别1 铁头道:“听你一说,此举乃是大义灭亲,更是正义之举,谁说忠孝难两全,要我说,这是对天下的大忠大孝。” “哈哈,你说得对。” 洛佼听到耳里,记在心下,这个故事她在女学时听其他贵女讲叙过。 其父心生谋逆,将其毒杀,这不是弑父,而是大义灭亲,是大忠大孝。 洛佼灵机一动将故事移到自己的身上,李妈妈与仇人联手欲害洛家,一是背叛了李家的血海深仇;二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她与李妈妈是亲生母女,对李妈妈当守孝;而洛家于她,有恩,她当回以义;为给亲爹报仇,为李家昭雪,这是对父亲与李家敬忠。她不让李妈妈犯下大过,就是心存大孝,更是保住忠义。 洛佼纠结了几日不得解的事,只片刻豁然开朗。 她站在原地,想明白后牵回大狗回了清芷阁。 待她走远,两个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哪里是洛征的书僮铁头,更没有洛修的书僮铜柱,分明是两个陌生的男子,不过是扮出了那两个书僮的声音。 * 土曜日黄昏,洛征最后回到了洛府。 洛俪接过他递来的一包药。 洛征低声道:“服下之后,只需半炷香就会兴奋发作,意识混乱,从此就是亲爹亲娘都认不得。” 这是兄妹几个一起谋划,这件事后,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秘密,也算是同盟。 洛俪看着药包,反复把玩,“三哥去接李妈妈了?” “今晚把人接到洛家别院?” 为了洛家的平安,为了让洛佼远离前世漂泊多折的命运,李妈妈必须得疯,虽然死更能解决问题,可洛俪因为洛佼之故,她下不了杀手。 “二哥,一会儿你陪我去别院。” 不远处,铁建章大叫一声:“三表妹,还有我呢!” 因为一起对付李妈妈,几个人就像有了共同的秘密,近来铁建章更是表妹前、表妹后的唤着,还给洛俪带了几件姑娘们喜欢的玩意儿。 洛俪低声道:“五表哥,你小声些,我们可是干坏事。” 铁建章干笑了两声。 各自回屋准备了一番,洛俪只带了梁妈妈,乘上马车往城北庄子上的别院奔去。 待兄妹几人抵达时,天色已暮。 别院后院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痛苦哀嚎。 洛俪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提着裙子直往里奔,进了后院的院门,就见铜柱、冬葵立在院门口。 “不孝女!娇娇,我是你亲娘,你居然连亲娘也杀,娇娇……” 这声音是李妈妈。 洛俪进入院子,洛佼煞白着脸,不是怕,眼里满满都是果决。 一侧立着洛修,面露惊慌,身子微微颤栗:“四妹妹……你……” 洛佼不是说给李妈妈送顿好吃的,还亲自给李妈妈斟了一盏酒。 他想着,反正今日李妈妈就要疯了,便离开了一会儿,只是去了趟茅厕,再回来,李妈妈就中毒了,捧着肚子,痛苦不堪。 洛佼立在一边,眸子里有浓浓的愤怒。 这是洛修第一次看到这样满身杀气、怒火的洛佼。 这个以前只会吵吵闹闹的四妹妹,居然会杀人了,杀的还是她的亲娘李妈妈。 李妈妈捧着肚腹,“娇娇,为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五腹内脏的剧痛,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哀切地、痛苦地望着她唯一的女儿洛佼。 “闭嘴!”洛佼大喝一声,“你别拿我当小孩子,你损毁三姐姐的名声,与仇人联手想害洛家,你有什么资格说是我娘?洛家于我,有养育之恩,若非洛家又怎会有我,你不思报/恩,还恩将仇报。孝义两难全,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不能看你因为一己之私害了洛家。” 李妈妈怀疑金家参与陷害李家的事,既然怀疑了,就该弄个明白,可她能要胁李家成功,分明怀疑就有七成是真的。 她身为李家的女眷,不思为丈夫、家人报仇,居然与仇人狼狈为奸要害恩人。 “可我……是你的亲娘。” “你以为是我亲娘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不分是非善恶?你不愿报仇便罢,我自会替李家、替爹爹报仇,我绝不放过金家,不过放过所有害我李家的灭门仇人。待我大仇得报时,我会在李家的宗祠上刻下你的牌位,我让你做爹的平妻。李琴儿,我告诉你,你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休想背叛李家,更休想认仇为母,让我李家的清名受污!” 铁建章止步于花厅门前。 李妈妈从贵妃椅上滑到了地上,嘴鼻里溢出了毒血。 “鸩毒!”铁建章惊呼一声,他都听到了什么,原来洛四姑娘根本不是洛家的骨血,而是李家的后人,听她的意思,李家应是忠良门第,是被灭门的,而她要为李家报仇。 洛修如在梦里,怪异地看着洛征,又望望洛佼:“四妹妹,你……你……” 洛佼笑着,眼里有泪,辩不清是苦是甜,“没错,我不是洛家的后人,我是御史言官李迁之女,而她,是我爹爹身边的侍妾,李家灭门之时,她刚怀上我,是洛家救了我们母女,可她却恩将仇报想害洛家。” 她是李娇,而非洛佼。 说出来了,她觉得很痛快。 洛俪抱住洛佼,拼命地摇着:“四妹妹,你怎能弑母,应该是我来做的,我都想好了,让她变成疯子,她是你亲娘啊,四妹妹……” 杀父弑母,一直被世人不能接受。 男子如此,而一个女子居然在十岁之时亲手毒杀亲娘,这又当如何被世人议论。 “三姐姐,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我。她做错了很多错事,损毁了三姐姐的名声,她万死难辞其咎。就算是我亲娘,在是非善恶面前,孝义难两全,不是忘恩负义,愚孝到底,就是敢爱敢恨,敢作敢为。我不能辜负父亲,就算我爹在世,他一定会赞同我这么做。她不死,洛家就会惹来麻烦,我不能让三姐姐的双手沾上鲜血,还是我来吧!” 洛佼看着痛苦挣扎的李妈妈,静默的流泪。 她也不愿意,可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欠洛家的已经太多太多。 李妈妈一错再错,而今更是错得离谱。 这样的亲娘,她宁可不要。 她想过给李妈妈机会,可李妈妈不知返悔,手段也越来越毒辣。 “四妹妹……”这样的洛佼,有情有义,她虽杀母,可是那也是因为大义,洛俪觉得心疼,她不后悔将真相告诉洛佼,只是心疼洛佼瘦弱的双肩上担负的血海深仇,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傻,为了你,我愿意做坏事。” “三姐姐,你像阳光下的鸟,而我只是暗夜里蝙蝠,我已经欠你、欠洛家太多,不能再害了洛家。”洛佼转过身,静静地俯视着地上的李妈妈。 李妈妈七窃流血,悲凉地、痛苦地。 “你好狠的心,我……是你亲娘……” 李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洛佼会在酒里下毒,还笑盈盈地将毒酒捧给她。 她这一生,居然逝于亲生女儿之手。 她还想着要替女儿谋划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劝过你的,可你听不进去,你去罢!待我寻到爹爹的尸骨,我就将你埋在他的身边。”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洛佼的脸颊滑落,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挣扎,自从拿定主意那刻起,她释然了,放开了,就在昨天夜里,还有人来寻他,那是一个蒙面男人,他说“李娇,我是龙影卫老季,是当今圣上的人,是奸\党的对头,你愿意跟我走么?” 她愣愣地看着房间里突然出现的男人,“跟你走,能为我李家报仇,能替我父亲昭雪?” “能!皇上与窦国舅对立,只要除掉窦国舅,就能替你父亲报仇。李家与你父亲是窦国舅害死的。” 她笑,“好,我跟你走!只是明晚,我要替我亲娘收尸,等我办完此事,我随你走。” 离开了洛家,从此之后,她是忠良李迁遗腹女李娇。 她可以爱,她可以恨,她可以报仇,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亦不再与洛家有半分的干系。 李妈妈痛苦地扭曲着,面部狰狞,而洛佼平静地立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着,求救着,鸩毒无解,她活不了多久。 洛俪不知道洛佼是从哪儿弄来的毒药。 洛佼平静得似她从来不曾相识。 苦难与真相让洛佼长大,可背后付出的代价也极是沉重。 洛佼再难展年少时灿烂纯真的笑容,她的身上,再没了曾经那率真的个性,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远离了她。 忠良之后…… 这四个字,让洛佼的肩上担负起了报仇昭雪的重任,而命运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会让她放手,而洛佼也定不会放手。 暗夜里,一个黑衣黑斗篷的男子化成暗夜的蝙蝠,从空中一掠而过,如落叶般着地,轻柔得几近无音。 “李娇,我们该走了,山庄外头我替你置了一个棺材。” 李妈妈尚未咽气,艰难地睁开双眸。 “娘,是不是很讥讽,你一直拿洛家收留忠良之后的事逼迫洛大太太,想让她给你一个姨娘的名分,现在,我也不想再掩饰身份,我想做李家的女儿,无论有多艰难,也想做回真正的自己。” 李妈妈自以为聪明,却死在了亲生女儿的手里。 第96章 分别2 李妈妈自以为聪明,却死在了亲生女儿的手里。 洛佼,不,她现在是李娇,为了不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她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洛俪说,这世间最勇敢的人莫过于敢于坦承面对自己的困难,她做到了,她面对了自己的困窘。 黑衣蒙面人走近李妈妈,像扛麻袋一般搭在肩上,“李娇,我们走吧。” 李娇回过身来,视线扫过洛征、洛修、铁建章,最后落在了洛俪的身上,她勾唇一笑,笑得苦涩与无耐,“二哥、三哥、三姐姐,请代我转靠父亲母亲,就说洛佼……洛佼暴毙而亡。” 最后几字出口,前世今生的画面涌上心头。 洛俪立时泪如雨下,“四妹妹……”她以为自己够坚强,看到这样的李娇,陌生得似乎不曾相识。 是她杀死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洛佼,换来了一个陌生的李娇。 她为李娇的变化感到心痛,却又是这样的无奈。 面对命运的洪流,个人的命运的就如其间的一粒砂砾,而他们不能挣扎,不能逃避。 “我的存在,只会给洛家带来危险,洛佼死了,再不会有人牵累到洛家。你们保重!”她蓦然转身,果决地跟着那高大的黑衣人后面。 别了,洛佼! 从此后,她是李娇。 别了,洛家的兄弟姐妹们,从此她与洛家再无干系。 洛俪快奔几步,对着她的背影,“娇娇,你要保重!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为你,为逝去的人,亦为会永远牵挂你的我……我们是一世的姐妹,永永远远……”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传送到李娇的耳畔。 洛俪在哭,似在刻意压抑,又似在尽情发泄,哭声飘荡在夜空,传入耳中,让人心疼。 李娇在哭,泪水无声,心痛无声,就连痛苦也是无声的承受。 聚散匆匆如天上云卷云舒,此去一别,亦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沉默,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铁建章似在努力接受今晚发生的事,李娇毒杀了她的亲娘,然后她选择了做回真正的自己,也选择了离开了洛家。 洛修如陷梦中,“四妹妹是李迁的后人,她怎会是李迁的后人……”似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又似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洛征定定地看着洛俪,他一直以为,洛佼身世之谜家中知晓的人不多,这知晓的人里头不会有洛俪,可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错了。“三弟、三妹,四妹妹走了,我们如何向长辈交代。” 他原有主意,可他想知道两个弟弟妹妹的意思。 洛俪是个有主意的,洛修却难说了。 铁建章很干脆地道:“她不是说让我们向长辈转告,就让她暴毙而亡。可见,她选择了做李娇,承担起李家的血海深仇,承担起她身为李迁之女的责任……” 李娇离开,洛佼就得消失。 总不能从哪儿寻一个出来冒充洛佼,但认识洛佼的人太多,可不大好冒充。 当年洛廉夫妇收养洛佼,就是想让她平安长大,那时的他们不曾想到,洛佼尚未长大就选择了离去。 洛修微蹙着眉头:“为什么要报仇?好好活着不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洛俪想到洛修与洛依姐弟俩,以她的推测,洛依定是知晓身世的,而洛修被柳姨娘教得很懦弱,柳姨娘这是刻意为? 对柳姨娘来说,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可以平安快乐地生活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柳姨娘真的没想过报仇,她想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儿子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铁建章微抬下颌,“三表兄,我倒觉得李娇这样的选择做得对,李迁生了她,身为李迁之女,她理应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我觉得李娇很可爱。”他若有所思,面露莞尔,“她的性子很像我们江湖儿女。” 李娇不是江湖儿女,她原是官宦之后。 而洛俪做了幕后的推手,她心有愧疚,改变洛佼的人是自己,是她故意给洛佼那些书,想让洛佼分辩善恶,只是看到洛佼毒杀亲娘,她的心还是承受不住。 她已经想好了,要让李妈妈变成疯子。 怎么能是死? 只要李妈妈疯了就好。 李妈妈可以死,亦能死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最不下杀手的就是洛佼。 也许洛佼,任何人都没她更合适。 洛修瞪了一眼,“我们如何向长辈交代。”难掩忧容,兄妹们相约出来,他们却不能将李娇带回去。 洛俪垂首,“我们不是商量好给李妈妈下疯药,四妹妹怎么过来的?” 洛修一脸茫然,“我还奇怪呢,我刚带着李妈妈来这里,她就寻来了,李妈妈还以为是四妹妹要救她出来。四妹妹还提了一个食盒,瞧着像在街上买了酒菜……” 洛征道:“不是我告诉她的。” 洛俪道:“我也没说。” 铁建章扫了一眼,“我来顺天府前,我爹娘就再三叮嘱,说洛家规矩重,叫我别与表妹们私下往来,我今晚还是第一次与四表妹说话,也不可能是我说的。” 三双眼睛都落定在洛修身上。 洛修大叫一声,“你们不会怀疑是我说的吧?我没说!” 洛征沉吟道:“都不是我们透露的消息,四妹妹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可是连长辈都瞒着,这件事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像是算计好的。 幕后还有人,这人是谁? 洛俪坐在桌前,铁建章信手抓了筷子,正要吃用,洛修大叫一声:“五表哥,酒菜里下了鸩毒,你不要命了?” 铁建章微微一笑,“鸩毒下在酒里,菜里没有,放心吃用。” 他像个没事人,刚刚有人死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洛修面露胆怯,这顿饭毒死了李妈妈,他可不敢吃用,同时又为洛佼的果决吓住了,洛佼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心计与胆量。 铁建章吃着凉拌猪耳,“六福酒楼的卤烧做得不错,不吃真可惜。” 洛修还在想洛佼的事,“二哥,我们怎么向长辈交代?” 洛征道:“三妹,你说呢?” 洛俪答道:“我们照实禀报。” 隐瞒最是不可取,今日撒了谎,就需要下一个谎言,谎撒得越多,他日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谎。照实禀报,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洛俪悠悠轻叹:“祖父祖母已多年不掌府中事务,二哥向伯父、伯娘解释一下就是,是让四妹妹‘暴毙’还是说四妹妹去了乡下休养,端看伯父的意思。” 铁建章勾唇苦笑,“二表哥、三表弟,你们俩怎的没个主见,还问三表妹作甚?她比你们俩都年幼。” 洛征取了筷子,取了上面的菜吃起来,“我问三妹,是为了试探,三弟,你多大的人了,性子怯懦便罢,怎的还缺乏主见,你将来可是一房之主。” 洛修嘟囔着,不正面作答,他是庶子,从小就学会小心翼翼,哪里需要他做什么主。 铁建章吃了两口,突然捧住肚子,哇哇大叫,“啊!有毒,我中毒了,这菜里有毒。” 洛修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对外头喊:“铜柱,快请郎中,表公子中毒了,他中毒了……” 铜柱飞野似地奔进来。 铁建章哈哈大笑。 洛修知自己被骗,气得直瞪干眼。 洛征摇了摇头,“三弟,你真实在,第一山庄除了武功以外,还会辩毒,就算我们中毒,他也不会中毒。” 铁建章一闹,原本沉郁的心境有所好转。 * 冬葵、铜柱与梁妈妈随几兄妹回到洛府。 梁妈妈叮嘱了铜柱、冬葵,叫他们二人莫再提四姑娘的事。 兄妹四人进入睦元堂,向洛廉如实禀报洛佼的事。 大太太面露不解,“娇娇就这样离开了?” 洛征道:“跟一个黑衣黑斗篷的蒙面男子走的,我们没拦,瞧得出,他们是相识的。” 铁建章不紧不慢地道:“表伯父,以我之见,黑衣人来头不小,看他的举止、轻功,不是江湖中人,很像大内高手。” “大内高手……”洛俪被他一提,电光火石间就忆起几个月间她与梁妈妈在柴禾房救的一个人,那个痞子少年是琼林书院的夜公瑾,而受伤男子是夜公瑾的人,如果那负伤者是大内高手,夜公瑾是什么身份? 柴禾房里的伤者、今晚见的黑衣蒙面人…… 两人的体形与背影很像,莫非这二人其实是一个人。 她嘴唇微微上扬,这一幕落到洛征眼里,“三妹,你又想到了什么?” 洛俪应了一声,眼神怪异地打量着洛廉,只这一眼,洛廉心里微微发毛,他这么大的人,居然被个小丫头瞧得发毛,难不成是她发现了什么。 洛廉故作淡然,“俪姐儿,有话但说无妨。” 洛俪勾唇浅笑,“伯父,你书房近来是不是招了老鼠,这几日我总听到里头有异响。” 不是叮嘱夜公瑾小心些,老太爷那边好交代,可洛俪这丫头可是个人精。 洛廉这一刹的慌乱,虽很短暂,可落到洛俪的眼里,就像又发现了一件秘密。洛廉平视着洛俪,伯侄二人视线交接,洛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洛廉则微蹙了一下眉头:她真的发现了。洛径几乎常去书房,连他都不曾发现,洛俪是怎么发现的。 第97章 隐情1 苏氏轻叹一声,“娇娇这孩子八月才满十岁呢,跟着一个神秘人离开,这样妥当么?” 李娇惹她生气,自小就不如洛俪乖巧,可苏氏养育了十年,早已经养出感情来了。李娇惹她时,她恨不得从来不曾有那样的女儿,今日李娇离开,她又觉得心痛难舍,牵肠挂肚。 李娇的离开,最初就如同在平静的洛家投下了一枚石子,上下的人议论、牵绊了一阵子,不到半月,依旧各过各的日子。 洛俪附和重复道:“伯父,这样妥当么?”这语调更是怪异,就像在问,又像在说“伯父,你别骗我了啊,我都猜到了。” 夜公瑾不是洛廉的学生么,夜公瑾就像突然出现在顺天府的,如果夜公瑾的来头不寻常,洛廉肯定知道实情。 洛征直直地看着洛廉,他挠了挠头,“今晚,我第一次认识到四妹妹,怎么三妹妹也很奇怪。” “二哥怎么说话的?我哪里奇怪了?是我长得奇怪,还是什么奇怪,你今天可得和我说清楚了?”洛俪噼哩啪啦地质问起来。 洛征眼珠子四下一转,发现铁建章打量着洛廉。 洛修倒是一脸呆萌状,估计他就没发现洛廉与洛俪之间那奇怪对话时的语调不对。“父亲、母亲,四妹妹居然有这么大的秘密?” 李娇有秘密,洛修还不是有秘密。 若非李妈妈步步紧逼,洛俪不会道破实情。 洛佼知晓身世真相后,在困惑、沉默、深思之后,果决地选择了做回李娇。过去一段时间,她将自己禁足在清芷阁,对外说是苏氏的处罚,可洛俪却知道,这根本是李娇需要时间安静,需要一个时间来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 李娇用时间来说服接受了身世真相,也用时间规划了她要走的路,甚至用时间来处理她、李妈妈、洛家之间的恩怨选择。 有恩的报/恩,李娇离开前,她选择杀李妈妈来报洛家的养育之恩。 李妈妈死了,再不会有人威胁和连累到洛家,而她也是要离开的。 若是洛修,他又会怎般选择?是选择做回萧修,走出一条报仇昭雪之路;亦或是继续做洛修,做洛家这个无忧无虑,一门心思只读圣贤书的单纯少年。 苏氏道:“大老爷,你看这事……” “近来城中有感染天花的孩子,明早对外宣布,说四姑娘染上天花送到庄子上养病。让晴丫头给她在女学请假。”洛廉扫过几个孩子,“今晚的事……” 洛修忙道:“什么事也没发生,四妹妹染了天花,我们兄妹送她去乡下庄子养病。” 洛廉的视线落在铁建章身上,铁建章道:“我今晚出门会了一个朋友。”移到洛征身上时,“我跟五表弟到外头转了一圈。”再移到洛俪身上。 洛俪慢吞吞地道:“我发现府里出现了一个神秘人,追出府门,没了踪迹。” 洛征三人齐刷刷看首洛俪。 洛俪道:“神秘人一定来过洛府,我很肯定。四妹妹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他肯定是来我们府里把四妹妹给拐走的,伯父怎么不担心啊,你不怕四妹妹遇上人牙子?” 这丫头就是想套他的话,拐着弯的骂他呢。 洛俪眉眼带着几分戏谑,“伯父、伯娘,要不是我长得像我娘,我真要怀疑,我也是什么忠良之后?我舅家是郑国公梁思远,我会不会是梁家的后人,偏生外侄像姑母……” 苏氏瞪大眼珠子,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洛廉冷声道:“这话你敢与老太爷、老太太说么?” 洛俪有此感慨,着实是前世临终前第一山庄铁家的高徒梁俊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妹妹”,有了洛佼的事,她不怀疑自己的身世都难,她是梁氏的女儿,长得像梁氏;还有一个可能,她是梁氏的娘家侄女,外侄随姑母,生活中很多。 洛廉道:“都散了吧。”洛征兄弟起身告退,洛俪要走时,洛廉喊了句:“俪姐儿且慢。” 洛廉斥退左右,语重心长地看着洛俪,“有件事你没猜错,十年前,我们洛家着实差一点就收养了梁家了骨血。” 苏氏面上一诧,这件事她还真没听说过。 洛廉不想让洛俪胡思乱想,没的让亲人生疏,有些事与其遮掩,倒不如坦然道破。 “故事要从同光元年说起……” 同光原是赵明祖皇帝之后、天隆帝之前登基为帝的一个幼儿,三岁登基,是赵明祖皇帝的嫡孙、当今窦太后的亲孙儿,而那时更是朝中风云暗涌之时,赵明祖皇帝的老臣、忠臣与窦太后斗得很凶。 那年二三月,洛俪的大舅父郑国公梁思远因朝堂上顶撞窦太后,承恩候窦国舅得到匿名举报信,说梁家“通敌叛国”,带着锦衣卫夜入梁家,通敌判国的密函没收出来,倒是收到一相账簿,上面记录了梁家贪墨的罪证。梁家一夜之间惹来横祸,皇城郑国公府被抄家灭门。 然,郑国公梁思远原还有三个弟弟,除梁三爷乃是庶出外,梁二爷、梁四爷皆是一母同胞所出,兄弟间感情颇深。梁家有自己的规矩,一旦老国公殒亡,新国公承爵成为家主后,几个兄弟必须分家独过,而老夫人则可以跟着袭爵子共同生活。 老国公仙逝,老夫人唤了梁家德高望重的长辈替五个儿子分家,梁三爷因是庶子分得的家业不多,当时在鲁省做知县,其妻儿留守皇城,身边只一个通房抬上来的姨娘相伴;梁二爷则在西北边城镇守边关,其家眷妻儿暂留皇城;梁四爷最是年幼,却已娶妻生子,因他自幼身体最弱,便回梁家故乡大兴府守祖屋祖业。 同光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对于无数大赵朝臣来说,那一天是一个噩梦,因为那晚,大赵的八大功勋门阀都在同一天夜里遭遇了变故,这八大功勋名门也随赵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亦后建赵之后,于天下苍生立下大功的名门,偏就在那天夜里,八大功勋名门的家主都离奇死亡,或中毒、或暴毙、或遇刺,而接下来,便是发生在八大功勋名门的灭门大案。 无论他们是皇城的、应天府的、奉天府的亦或是益州、福州,都出了事。 二月初三早上天未亮,大兴府的梁府就遇到了不明身份的一名神秘人造访,他蒙着面,站在梁四爷的门外,沙哑着声音道:“四老爷,出大事了!窦国舅下手了,要除掉八大功勋名门,你赶紧逃命罢!” 男人的声音就似从梦里飘来。 梁四太太因近来肚子越发大了,又听郎中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双胎,夜里最易惊醒,她用手推了推丈夫,“夫君,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门外,那个沙哑的男人声音继续道:“赶紧逃命罢!窦太后、窦国舅来势汹汹,再不逃命,只怕你们梁家就要绝后了。” 梁四爷坐起身,这不是错觉,“兄台从何得来的消息?” “你莫问我如何知道,你们梁氏一门忠君爱国,不忍看你们被屠杀殆尽,赶紧逃命吧!” 梁四爷定定心神,打开房门时,外头已无一人,心里权衡一翻。梁家自前朝大周之时,就是文武兼备的门第,他虽自幼体弱,也学习过一些武功,这人入梁府如无人之地,可见是个中高手。刚才他说话的声音,满是倦意,定是星夜兼程前来报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念一闪,梁四爷唤醒妻子,又让心腹护院去唤长子梁俊。 梁俊原本是郑国公梁思远的嫡三子,因着梁四爷与小周氏成亲五载不育,梁老太太念幼子膝下无儿女,便催着要梁四爷纳妾,梁四爷与妻子情感深笃,被迫无奈之下,做主过继了梁俊为继嗣子。分家之后,梁四爷带着妻儿回到大兴府,不久后,小周氏就被诊出怀了身孕,待得四月时,她的肚子竟比旁人六个月的还大,请老郎中一诊脉,腹中怀的居然是双胎。 梁四爷让心腹护院、婆子带着重孕的小周氏与梁俊逃往咸城,原因无二,小周氏原是咸城书香门第周家的姑娘,其孪生胞姐大周氏所嫁婆家更是百年大族咸忠候沐家的世子夫人。 临行前,梁四爷语重心长地对妻子道:“你且带着俊儿去咸城避祸,那神秘人夜传消息未必属实,若消息无误,我便去咸城接你,我替你预备了一些银票、细软,一路上你要小心。” 小周氏挺着大肚,一路上奔波跋涉,心心盼着是有人误传消息,数日后,待她抵达咸城,先遣护院入城打探消息,却惊闻在他们母子离开第二日清晨,朝廷官员携锦衣卫冲入大兴府梁府,丈夫梁四爷已丧命刀剑之下,咸城城门张帖海捕文书悬金捉拿他们母子。 小周氏惊了胎气,加上心力交瘁,未入咸城便要临产。 同行的婆子、丫头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武功高强的护院想了法子潜入咸城,与大周氏取得联系。 大周氏听闻胞妹临产在即,令人将她送往自己的陪嫁庄子上,自己则瞒过家人以到寺庙敬香为名前往庄子照应。 洛廉没拿洛俪当小孩子,而是拿她当一个成人。 在他看来,洛俪有着成人的思维。洛家的儿女,更是要尽早的接触到外面的风雨,让他们在风雨中成长,让他们居安思危。 第97章 隐情2 洛廉没拿洛俪当小孩子,而是拿她当一个成人。 在他看来,洛俪有着成人的思维。洛家的儿女,更是要尽早的接触到外面的风雨,让他们在风雨中成长,让他们居安思危。 “梁四太太与咸忠候世子夫人周氏乃是孪生姐妹,姐妹二人在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上双双夺魁。姐姐大周氏嫁入咸忠候府,妹妹小周氏则嫁给梁家嫡系四房公子为妻,姐妹二人同日出阁……” 咸城女儿节的由来又有一段传说,乃是大赵盛世皇帝永兴帝的皇后出自咸忠候沐家,相传此女生于三月初三,出生之日,咸城一夜百花盛开,夏天的莲、秋天的菊都在那晚绽放,年芳十六聘于紫眸皇子、后来的永兴帝为正妻。 后,永兴帝登基,封沐氏为后。 沐氏性情温和善良,容貌娇若春花,品性高洁,将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替皇家育有两子三女,其嫡长子登基为帝——承德。沐氏五十大寿时,承德帝下旨,将三月三这日定为咸城女儿节,以示纪念永兴皇后。沐氏更是颁下懿旨,咸城一年一度的女儿节可举办女儿节才艺赛,在这日夺魁的女子,无论出身高低,可摒弃门第悬殊、身份悬殊,自主婚姻。山野女可配咸城名门,哪怕是青楼女子若在此日夺魁,也可恢复自由身,或为寒门嫡妻、或嫁入望门为平妻。除此之后,在这日夺魁者,还能得到三千两银子的嫁妆。一个咸城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参赛资格,参赛者需年满十三且未逾十九岁。 周家原是小户之家,算不得大富大贵,周家老爷原是咸城某县的举人,家中有良田三百亩,名下另有几家铺面,膝下有三子二女,长子与二女乃是嫡出,另有两子乃是侍妾所生。唯二女生得如花似玉,面似芙蓉。 周老爷颇有些头脑见识,为了让两个女儿嫁个好人家,姐妹俩三岁之后就开始习舞练体,五岁读书识字,到得姐妹二人十六年华之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他们虽身在小县城,可周家姐妹的美名在咸城却无一不知。那年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姐妹二人琴舞献艺,艳惊四座,毫无疑问地夺得魁首,成为那年咸城的“咸城双姝”,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对夺得魁首的孪生姐妹花。 才艺擂台一舞一曲,再加上初赛时,姐妹二人表演的书画,吸引了咸城无数名门、书香门第的公子,更吸引咸忠候世子与梁四公子的目光,二人双双对台上的一对美人倾心不已,事后两家纷纷下聘。 周家的门槛更险些被媒人更踏破。 周老爷几经权衡,从中选出自己满意的人家,安排了一次赏花宴,让自己的一双女儿自己选夫,姐姐大周氏相中咸忠候世子,妹妹小周氏则心仪梁四公子。 当年这段往事,曾在咸城一度传为佳话。 小家碧玉高嫁世家名门为嫡妻,这不是第一桩,但却让咸城无数的姑娘看到了希望,而咸城有女儿的人家,尤其是有美丽女儿的人家,有不少人会倾全家乃至于全族之力去培养,这大抵也是整个大赵天下,咸城的重男轻女思相最轻,不仅少有重男轻女,反而有些重女轻男。 周老爷以为,她们原是同日出生,最后就请高僧选了一个同日出嫁的良缘。大周氏嫁入沐家一年就诞下一个嫡长子,而妹妹小周氏的肚皮却久无音讯,可是这姐妹二人产女却新奇得很,大周氏原是到陪嫁庄子里照顾妹妹,到了庄子里,听到妹妹的惊呼声,她自己也打动了。 于是乎,二月同一日,姐妹二人同时产女。 大周氏产下一女,小周氏则产下一对孪生女儿。 小周氏因是动胎气早产,再加上一路上逃命受了惊吓,产下女儿后,体力不继,将一双女儿托付给大周氏与梁俊便撒手人寰。 洛廉轻叹一声,迈着八字步,似沉陷在那段往事之中,“小周氏所出的梁家姐妹,姐姐体弱,妹妹倒还生得健壮。大周氏想着是女儿,唤了梁俊到跟前,道‘我可以对外宣称说我生了一对孪生女儿。另一个孩子,就先养在乡下,你看将谁交予我照应?我既答应了你母亲,就会视她为己出。’” 梁俊,她前世的梁大哥,前世时初初相识,她就觉得亲近得紧,对他好感倍生,然而,当她鼓足勇气表白之时,他却平静地说“我视你若妹”,将她初升的爱情火苗熄得彻底干净。 梁俊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因遭逢家变,家破人亡,生父、养父皆惨死权斗之中,一夜之间,亦成熟了不少,看着初生就失去亲娘的两个妹妹,他最终拿定主意,“姨母,就让大妹妹随你去罢。” 大周氏粲然苦笑,从她记事起,她的身边就有一个与自己长得相似的妹妹,从小到大,她都是妹妹的主心骨,她说什么,妹妹就听什么,就连当年她们姐妹选夫,妹妹也谦让着让她先选。她怎会不知,单纯活泼的妹妹其实更招人疼爱。 大周氏恐沐家发现真相,将梁俊与另一个孩子小心藏起来,而她自己则在产女数日后乘着沐家的轿子回到咸城,临行前,选了一心腹奶娘照顾梁家初生的小姑娘。 然,某日有官差到乡下办案子,被梁家的婆子瞧见,以为有人发现了他们行迹,众人仿若惊弓之鸟,连夜离开咸城庄子逃命。 离开咸城,梁俊决定前往皇城投奔姑母梁氏。 彼时,梁氏嫁予皇城状元郎洛康为妻。 恐被人发现身份,一名护院与小周氏的心腹丫头扮成夫妻,而婆子则扮成二人的婆母,梁俊则扮成他们的小叔子,再有的小厮、丫头就扮成小人,装成前往皇城投亲的模样。因着梁四爷给小周氏预备的银钱充足,一路上众人倒没甚吃苦,只是过得提心吊胆,约莫一个多月后,众人终于抵达皇城。 “那时候,你母亲身怀重孕,你父亲原想瞒着她关于梁家的事。可你大舅原在皇城,那么大的事又如何瞒得住,梁家遇难之后,你母亲受此打击就动了红,还是你父亲下令,让她卧床养胎,可她心事郁积,任你父亲如何开解,她镇日以泪洗面……” 梁氏自幼锦衣玉食,是被父母兄长捧着手心里长大,因她是郑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从小到大所受的宠爱可想而知。 梁俊一行来到皇城,自是听闻梁家满门被灭之事,郑国公府没了,就连远在异乡为官的梁二爷、梁三爷也没逃过劫难,有人说他们都是死在任上的,直接在任上就地处斩,妻妾儿女无一幸免,忠心奴仆只能就地将他们的尸骨掩没。 梁俊带着襁褓中的妹妹,不敢入城,只得在城外客栈里安顿,心腹护院在洛府蹲了近半月,才寻着机会给洛康递了消息。洛康生恐惊动旁人前往郊外客栈相见。 梁俊将妹妹托付给洛康,发愿要铲除奸\佞替家人报仇,并讲了梁家还有一个女儿在沐家的事实。 洛康一阵唏嘘。 梁俊道:“姑父,听闻你舅家乃是江湖中人,不知姑父能否传书一封替我引荐,我想去铁家拜师习武。” 洛康看着五六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看到家族生变,这其间的恨难言,“铁家武学并非最高,我可以先送你去铁家,再请我舅舅替你寻一个名师。阿俊,你还小,报仇不应该成为你生命里的全部……” 对于梁俊而言,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 洛康没有他的彻骨之痛,又如何明白他心头冲天的恨意。 洛廉轻叹道:“梁俊就与你父亲喝了一盏茶,交代完周娥眉的事就带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离开了,临行前,托付你父亲好生照顾周娥眉与婆子、丫头等人。” 洛康回到家中,见梁氏镇日郁郁难安,便讲了梁家还有后人幸存之事,又说了周娥眉的存在。梁氏听后,心情有所好转,没几日就说要去乡下散心,实则去乡下庄子里探望周娥眉,看到兄嫂留在世间的骨血,她拿定主意要学大周氏,待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出世,就说产下一对孪生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寻来的乳娘日夜照顾周娥皇,面对着眉眼长开,变得粉妆玉雕般的仙童娃娃,那乳娘竟生了别样心思。端午佳节前一夜,乳娘给同住的婆子、丫头等人下了蒙\汗\药,她收拾了包袱抱着周娥皇失踪。 苏氏听到这儿,惊道:“大户人家挑乳娘,不都是知根知底的么?” 洛廉低声答道:“乳娘柯氏的婆母是弟妹陪房婆子梁七婆,梁七婆的儿子梁大勇是个文武兼备的,模样、才干都属上乘,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喝酒。虽是下人的儿子,可梁大勇发愿非娶一个绝色妻子不可。 弟妹陪房陪嫁里头的丫头不少,他却没瞧得上眼的,年过二十还未娶妻,梁七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为了满足他的心愿,将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他买了一个绝色姑娘为妻。 这乳娘来头倒是不小,原是明和年间户部柯尚书家的庶女,模样是一等一的好,柯尚书因被窦国舅查出贪墨案,因贪墨巨大夺了官身发配边关,家中妻女尽皆充为官奴。” 第98章 嫁女恐惧症1 户部尚书之女,一朝沦为官奴,还被一个下人婆子买回去做儿媳,命运的逆转,一朝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从曾经的主子成为下人媳妇。柯氏心间有不平、更有对命运变换的不甘。成亲之后,她对自己的丈夫梁大勇也是冷冷淡淡。柯氏难忘自己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即便被迫成亲,也心心念着。 时间一长,梁大勇就瞧出妻子不喜欢他。 梁大勇爱慕着妻子,可妻子却像个冰人、木头,心事难解,只得借酒浇愁,在外头喝醉了酒,夜半还家,走至半道,酒醉昏睡,昏睡之时口鼻全浸在自己呕吐物,被那些东西生生溺毙。 梁七婆看到爱子年轻早亡,将满腹的怨恨都发泄到柯氏身上,柯氏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梁大勇,待他一死,她才明白,自己不再是官家小姐,而是官奴,相比其他落入风\尘的姐妹,她的境遇算是好的,若非她怀有梁大勇的骨血,只怕梁七婆早就容她不下。 同光元年四月初二,柯氏产下一子,不待她满月,梁七婆把孙子梁小勇抱走,还直骂她是个丧门星,害死了她儿子,临离开时更扬言要卖掉柯氏。 然,柯氏等来的不是被转卖,而是让她去给一个小姑娘当乳娘。 她先失丈夫,再失儿子,看着襁褓中长得越来越水灵、可爱的小姑娘,她突然心神一动,想着拿这孩子当自己的女儿也不错。此念一闪,她计上心来,暗里买了药,借着端午节众人都忙着过节之事,给庄子上同住的众人下药。天未大亮,她抱了周娥眉逃离庄子去寻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邻家哥哥尚公子再见柯氏,因自幼长大的情分在,对柯氏原有两分情意。柯氏撒谎说怀里的孩子是她与尚公子所出,尚公子心下感动,悄悄租了小院,将柯氏与周娥眉安顿在里头。 苏氏惊道:“那孩子是不是尚公子的,他自己不清楚。梁七婆我是瞧过的,可是个精明人,否则如何做得弟妹的陪房管事婆子。” 洛廉苦笑,“尚公子怎不知真相,不过是瞧柯氏长得美貌,想玩\弄她罢了。” 柯氏以为骗过了尚公子,殊不知尚公子待她也非真心。 两个人各有谋划。 尚公子原心存戏耍之心,并没有凿破柯氏的谎言。尚公子将柯氏安顿在自己租来的小院里,那小院早前还包\养过一个粉头。一月新鲜期后,就打发了事。柯氏被他养了不到两月,尚公子便腻了,想着在柯氏身上花了银子不甘,将柯氏卖给了他的一个同窗做粉头。 计划是好的,不想柯氏却无意间听到尚公子与他同窗的对话,吓了一跳,借着到外头采买东西,抱着周娥眉逃了,就连换洗衣裳都未带,身上倒是有变卖首饰细软的三百两银票。 “弟妹听闻柯氏带着娥眉失踪,心疼不已,梁七婆颇是自责,因娥眉身份特殊,不敢明目张胆地寻人。弟妹原就心事郁积,出了此事更是心力交瘁,待到五月俪姐儿出生,弟妹脸上方才有了笑颜……” 前世时,难不成也有一个孩子送到了皇城洛府,所以梁俊才会在她临终前痛呼“妹妹”。那时候的周娥眉已经失踪,而梁俊原不知道这事,所以误会了? 如果她不是洛家女儿,洛家怎会这般待她好?洛俪再想,洛家对洛佼、洛修姐弟不是一样好,虽不是自家孩子,洛依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妆,这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再说洛修不是洛家儿郎,洛家也是依着自家子孙的样教\养大,该有的一样不少,视若亲生。 如果她不是洛家女儿,以洛家人的行事风格,还是会拿她与洛家姑娘一样对待。 洛俪问道:“伯父,后来……那孩子再没找到?” 洛廉吐了口气,“柯氏虽是买回来的,但也算知根知底。你母亲仙逝之后,你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工夫不负有心人,同光四年秋天,有人禀报柯氏下落。你父亲带人赶到应天府乡下,捉到柯氏,寻回孩子。彼时柯氏在乡下已经嫁人,许是生梁小勇伤了身子,婚后三年一直未能再生养,你父亲将娥眉收为义女。” 洛俪细细地回想,几年前,洛康带着妻儿回乡参加洛瑞的六十大寿,她曾听洛徘、洛徊提到过“义姐”,只是后来再未听到,她当时只听说是洛康收的义女。 娥眉,是那小姑娘的名字,听起来很是雅致。 洛廉饮了两口清茶,“你父亲原是让她在皇城洛府生活,可娥眉认生,镇日哭着闹着要娘。” 吴氏虽不是刻薄的继母,但也无法拿别人的孩子视同己出。 在某些方面,吴氏没有苏氏的大度、善良,也没有苏氏的坦荡、贤惠。 苏氏待洛佼、洛修、洛仪的事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气度来。 洛廉道:“你父亲迫于无奈,只得派人重新将她送回应天府乡下,将她托付给乳母柯氏。为了让她过得好些,你父亲特意替柯氏夫妇建了一座二进小院,为她添置了三十亩良田,还让梁七婆收了柯氏做干女儿,每年更遣人给娥眉送去银子花使。 三年前,听说她乳母与继夫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她不甚欢喜。去年冬天,你父亲去应天府办差,遣了身边小厮去探望周娥眉,发现大冷的冬天,她在溪边浆洗全家衣衫,一双小手冻得又红又肿,脚上穿的鞋袜也破旧不堪。 你父亲听闻后赶到乡下,将周娥眉接回皇城洛府,而今与五姑娘洛仪作伴。听说她的模样倒生得不错,只是性子太过怯懦怕生,又不苟言笑,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 洛廉避去洛康大怒,厉声训斥柯氏不说,还将早前给柯氏置的小院、田地尽数收回,他可以给柯氏更好的生活,也同样可以毁掉柯氏的好日子。 柯氏所嫁的丈夫,原就是会读书识字的山野村夫,家里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亦小有薄产,不过让夫妻二人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梁七婆虽然收了柯氏为干女儿,手里还拿着柯氏的卖/身契,只要梁七婆愿意,随时可以贱卖柯氏。柯氏想着自己近两年拿娥眉当小丫头使唤,自不敢多说,只得与丈夫搬回原来的茅屋之中。 洛俪低垂着头,前世时并未有这些事,是自己没发现,还是原就是有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梁俊认为她就是那人被他送到洛家的孩子? 洛廉悠悠轻叹一声,“前些日子,你祖母说要让亲戚家的姑娘来家里与你作伴,给皇城洛府写了信。我今日接到你父亲的家书,三月二十六,娥眉与洛家婆子下人已经启程走运河来顺天府。” 大赵建有运河,运河能通南北、东西,能将整个大赵各省贯通起来。皇城原是曾经的幽州,与此相邻的应天府又曾称作卫州临近江河大海、八方通衢,从皇城到应天府只需两三日车程,再从应天府运河码头坐船到顺天府,最多只需十二日,行得快些的,七八日就能抵达。 洛俪反问道:“伯父,如果周娥眉不来,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这件事?” 洛俪微蹙着眉头,每每坐在菱花镜前,她总会回忆曾经的自己是何模样,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前世的她眉心没有胭脂痣,虽然也是个美人,却没今生的五官精致,前世与今生有七分相似处。 前世今生的容貌发生了变化。 洛廉道:“俪姐儿,伯父告诉你这些事,与娥眉是否来顺天府无干,娥眉是个可怜人,她抵达府中后,你多照顾她几分。另外,小五洛徊将随她同日抵达。” “徊哥儿要来?”苏氏略微惊讶,“弟妹这是想通了么,家里说了多少次,她就是舍不得送回来。” 苏氏常想,若自己是吴氏,早就送儿子来顺天府。无论是洛瑞还是洛廉,都会严加管教,总比几个公子在皇城的好。 洛廉摇了摇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封家书,“你瞧瞧罢。” 苏氏一目两行扫罢,面上笑容苦涩,“我道是怎么回事,弟妹有喜了,已经有四个月。小五太顽皮,小叔忙于政务,弟妹无心管教,要将他先送回顺天府……” 一句话:洛徊那皮猴,爹没空教,娘无心管,就送回顺天府。 四爷、五爷原是孪生子,性格却炯异,四爷不苟言笑,举止沉稳,自小就像个小大人,而五爷从小到大就爱惹事,几乎以惹事顽皮为乐。 说到吴氏,洛俪觉得她与苏氏相比,在相夫教子上差了一大截,就是为人处事也不如苏氏圆滑老练、应付自如。苏氏性子是泼辣些,但在大事一点不糊涂。 吴氏嫁给洛康,大事上做不了主,小事上又处理得不够沉稳。 以洛俪前世知晓的事,吴氏先是烦这个二儿子顽皮,她却不知道,她生的三儿子洛律更是刷新了洛徊的顽皮指数,将他的“劣迹斑斑”直接刷到了前世洛俪丧命时。 洛徊前世不曾来顺天府读书,但在洛康被“贼匪杀害”后,他一夕之间收敛了不少。洛康逝后,他惹了一回事,被身为长子洛徘痛骂了一顿,之后就一改以前的胡乱玩闹性子。 第98章 嫁女恐惧症2 洛徊前世不曾来顺天府读书,但在洛康被“贼匪杀害”后,他一夕之间收敛了不少。洛康逝后,他惹了一回事,被身为长子洛徘痛骂了一顿,之后就一改以前的胡乱玩闹性子。洛律是纯粹的纨绔公子性子,仗着是洛子的孙儿,与皇城的一些名门公子吃喝玩乐,九岁时就学会了逛花楼、下赌场,经常将吴氏气得半死。 那时候,洛康时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吴氏“慈母多败儿”。 苏氏道:“你父亲原想将五姑娘送回顺天府,三太太舍不得,此事只得作罢。五姑娘已在皇城就读牡丹女学。” 皇城的牡丹女学,前身原是大赵开国之初的牡丹诗社,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座大型女学堂。相传其规模比顺天府的蘅芜女学还要大几倍,女学里分为初、中、高三等,初学者定为三年,中两年、高一年,统共六年学期。贵女们若六七岁入学,读完六年,亦还不满十四,正好回家待嫁。 皇城还有一座平民的茉莉女学,学制三年,主要教授读书识字、基础术数,其间会有厨艺、女红课程,主要针对寻常百姓家女儿所设。 洛廉对弟弟、弟妹如何教养儿女上,他不想发表意见。 苏氏却是觉得,吴氏若不是当年梁氏给洛康选的“贤妻”,只怕在吴氏心里,就没疼过洛俪。吴氏看重自己所出的孩子,洛俪当年不到两岁就跟着梁妈妈等人来到顺天府。吴氏彼时怀着洛徘、洛徊兄弟俩,只说“我有孕在身,恐对三姑娘照顾不周”。 不是照顾不周,而是不想照顾。让吴氏照顾洛俪比她亲生的还好,这不现实。吴氏没有那么大的气度。 洛俪想着:周娥眉是她四舅的女儿,也算是她的表姐,只这表姐比她大两三月,听说伯父的意思,是出生在二月的,江南人忌讳二月出生的孩子,总说这月出生的姑娘天生克父母。“伯父,娥眉是二月几日的生辰?” 洛廉凝了一下。 苏氏道:“倾城,怎么敢让人知道她是二月生的,我看就定为三月……” 出生的日期还能更改的吗? 洛俪心下觉得想笑。 洛廉道:“小孩子家家不过生辰。” 苏氏反问道:“这顺天府的贵女,谁不过生辰?上回我去冯家参加冯姑娘的及笄宴,冯太太还问我们家倾城是多久的生辰?” 苏氏当时就不大欢喜,就算同为女眷,最多打听人家的女儿是几月生辰,可不会打听具体的日期。女儿家的生辰是各家的秘密,除了至亲可知,外人是不能知晓的。 “姑娘家的生辰又不好张扬得人人皆知,就说倾城的生辰每年不都是一碗长寿面。” 洛廉说得简单,苏氏心下暗叹:那是一碗长寿面吗?每年洛俪的生辰未到,铁氏提前一两月就开始念叨上了。洛康每年早早就把她的生辰礼给送来了,他的礼一到,铁氏想忘都忘不了,铁氏与老太爷那里自会备一份。他们备了礼,洛廉与苏氏不能当不知道,这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孙女,你不当一回事,这不是故意跟铁氏作对,所以苏氏备的礼物也必不可少,洛径、洛征兄弟几个也得表示表示。 于是,从洛俪记事以来,她每年的生辰都会收到许多的礼物,虽然她的月例不多,但经不住她的衣料、首饰、长辈赏的金银锞子足。 好在女儿家一生中,在娘家的日子里,也只一个及笄礼是大办的,每年的生辰也只与家人一起过,许多人家的女儿常常被家中长辈给忘掉,事后想起来被一碗长寿面,上面再盖两个荷包蛋,这生辰就算过了,又或是生辰时,经母亲、姑母、祖母之类的女性长辈送一件精致的首饰。姑娘们之间,也只是互相馈赠一下自己做的荷包、帕子、打的络子之类的小礼物,再不就是互赠自制的胭脂水粉。 “大老爷,这几日我给二姑娘备嫁妆,都快忙昏乎了,加上小叔给二姑娘的添妆,有八十抬了。我想了又想,这是不是太多了些,能比一二品地方大员嫁女了,是不是匀上二十抬出来给学舟当聘礼,要不,将学舟与二姑娘的亲事搁到一天吧?我听你刚才讲咸城周家的两女同日出阁,这挺新颖的,又省事……” 洛俪第一次发现,自己人前贤惠端庄的伯娘大人,居然有“二”的潜质,刚才不是在说周娥眉、洛徊归来的事,怎么又扯到洛倩与洛征的婚事上了。 洛廉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知道妻子在说什么“将学舟与倩姐儿的亲事搁到同一天?” 他莫不是听错了。 “你也觉得这主意好?” 洛俪汗滴滴的:伯娘大人啊,伯父那表情分明就是意外,哪里是支持你的建议。 苏氏很是感慨地道:“上回给二姑娘办及笄宴,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劲,要搁到两回办喜事,一次累我一两月,加起就得四五月,我的个天,我还不是少活五岁,不成,不成,,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一嫁一娶搁到同一日好,到时候一古脑儿给办了,便捷又省事。” 洛家来的客人太多,多得苏氏都害怕办宴会。 洛俪觉得苏氏有宴会恐惧症,只要家中一提办宴会,苏氏的第一反应就是蹙着眉头面露苦瓜相。 洛廉道:“倩姐儿是远嫁晋陵,要提前六日就启程,到了晋陵先住在你给她置的陪嫁别院上,要在那边歇两日再从那边出嫁。” 苏氏忘了这岔了,“我不能看到倩姐儿穿嫁衣?”她愣愣地坐在贵妃椅上,“提前六日就要启程……吉日那天没客人上门吗?贺礼收还是不收啊?我说这养女儿有什么用,真是揪心啦!劳心劳力,还要把人送到晋陵去,为什么不是苏家来顺天府成亲?” “我们是嫁女儿。” “就算是嫁,也不能不让我看倩姐嫁衣啊。” “你可以陪着倩姐儿去晋陵。” “有这样的么?哪有母亲送嫁的,不都是兄弟送嫁?” 洛俪垂着头:伯娘这是宴会恐惧症呢还是嫁女恐惧症。上回好似就说过,洛倩出阁,因为是远嫁晋陵路上要走几日,得提前启程去晋陵,喜事是在那边办,而吉日那天,府中虽然待客,却因没有出嫁女会显得冷清啊。 嫁娶喜宴,听起来好听,其实热闹都在夫家。 苏氏突地大叫着:“不行!不行!苏恺想娶我家倩姐儿,就让他到顺天府来娶,我家倩姐儿一定要在顺天府成亲,我洛苏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让我看她穿嫁衣、着嫁妆,我还想着定要给她化一个我念了近三十年的嫁娘妆……” 洛俪福身:“伯父、伯娘,夜深了,侄女告退!” 苏氏还沉浸在送嫁与迎娶的事上,望着洛俪的背影,嘴里嘟囔道:“养女儿真是太亏了,太亏了啊……累死累活的忙碌一场,居然成人家的热闹与欢喜,我明天就让媒婆上门,苏家若是真心,就来顺天府娶我女儿,而不是让我洛家数百里之遥送到晋陵去,苏家敢迟疑半分,这亲事不成也罢。 我当时是不是昏头了,怎么就挑了这么一门远亲,嫁那么远,我要是想倩姐儿了都瞧不上,唉呀,大老爷,你当初怎么不提醒我啊,咱们这顺天府年轻有才的后生比比皆是,我怎么就非得把女儿嫁给苏恺啊……” 洛廉不紧不慢,最近几日,苏氏天天都在念叨洛倩的事,尤其是及笄礼时订了婚期,她就有悔意,先是埋怨不该那么早给女儿订亲,然后又说不该将女儿嫁到外地。 “婆母当年就后悔,说不该将佑娘嫁到鲁省去,出阁这么多年,还是老太爷六十大寿回来过,我当时还不明白,现在真算是懂了,真不能远嫁啊。虽然嫁妆丰厚,到了那边,要是倩姐儿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也没个人帮衬,更没人开解……” 总之一句话,苏氏后悔了。 见鬼的苏家族侄,她现在觉得再好的人都配不上她闺女。 于是乎,在洛俪因为李娇离开的夜里难眠之时,苏氏也失眠了,她失眠的不是李娇,而是越来越近的洛倩出嫁吉日。 洛廉被苏氏吵得难以入眠,索性寻了藉口,“我今晚去书房,你不要等我了。” 苏氏唤了苏嬷嬷,开始倾诉养女儿的痛苦,倾诉面对女儿远嫁的种种纠结。 * 洛俪失眠睡不着,起床习武练字,大汗淋漓,疲惫不已时,洗了澡躺在床上,放空思绪,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还是不能入睡,想着李娇的事,那个黑衣神秘人扛着李妈妈离去,李妈妈中的是鸩毒,这样的毒物通常只有宫中才有。 宫中对犯有大过的嫔妃,要么赐下三尺白绫,要么就是一杯毒酒,通常所指的毒酒就是鸩毒,又称“赐鸩刑”,鸩毒是宫里的东西,李娇是从哪里弄来的? 黑衣神秘人会武功,且是大内高手,他是夜公瑾的人,夜公瑾的身份昭然若揭。那日夜公瑾闯到她的闺阁,她揍了夜公瑾,洛廉出现,夜公瑾唤洛廉“洛山长”,而洛廉也唤出他的名字,由此可见,他们二人是熟悉的。 第99章 对奕1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那天夜里,夜公瑾浑身是血,那个神秘人浑身是伤就有问题,是谁伤了他们? 兜兜转转间,洛俪又想到了李娇,她跟着大内高手的神秘人离开,这不像是神秘人的意思,应该是夜公瑾的意思。神秘人知道李娇的身份,也就是说夜公瑾是知道的,夜公瑾知道洛家收养了忠良之后?这不是将洛家的把柄递到夜公瑾手上,若是夜公瑾要对付洛家,他就以一句“收留朝廷钦犯”给洛家定一个“同谋”之罪。 还是睡不着啊,睡不着,这失眠太痛苦。 洛俪翻身起来,提着木剑继续习武,再练字,在雄鸡报晓中,拖着一身疲惫的她,一头栽倒床上,方才睡熟,睡得正香,就被素绢唤醒“姑娘,得去颐和堂习武了。” 一夜失眠的后果时,整个上午滞俪都没精神,站在案前习字哈欠连天。 洛瑞道:“昨儿没睡好?” “四妹妹走了,我失眠,一夜练剑、习字。” 洛瑞翻了一页手里的书,“下次,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睡,再在学习的时候打哈欠,就打手板。今儿就不学了,回去睡觉罢!” 他的语调很冷,带着不快,眸光犀厉。 洛俪写完最后一个字,福身道:“祖父,孙女告退。” 她要睡得好才怪。 洛佼与她自幼一处长大,姐妹情深,怕是洛倩与她的感情也没这么好。 洛瑞无奈地轻叹。 洛俪站在正房看着东厢房,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走到门前,用手推着房门,上面挂着一把沉沉的铜锁,直露出一条缝儿来,嘴里大声道:“祖父,你有这门的钥匙没,里面好似闹老鼠了,大白天都有动静。” 洛俪一推门,里头的夜公瑾吓了一跳,快速往书案下一躲,然,案上的笔还搁在镇纸上。 洛瑞双手负后走出来,“你不想回浣莲阁?” “祖父,我根本就睡不着,可我又要打哈欠,你还是让我留在书房读书习字吧,着实困得紧时,我就去书房的小榻上躺躺。”她将眼睛放在缝上,透过缝打量着洛廉的书房,“伯父的书好多,字画也不少,啥时候我也要进去瞧瞧。” “我屋里的书还不够你看?” “当然够看啊,可有谁会嫌书多的。从一个人看的书,知一个人的心胸,晓一个人的视野,懂一个人的喜好……” 洛瑞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赞赏还是打趣,“那祖父是什么样的?” “古人说,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洛俪道:祖父是圣隐,隐于天下各地。” 洛俪这话原就是给洛瑞戴高帽子。 夜公瑾藏在书案底下,心里盼着洛俪早些离开,透过书案下的案搭布缝隙,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双如猫儿般灵动的双眸,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很亮,就像两颗宝石。这丫头还挺会拍洛子的马屁,看洛子被她逗得乐呵呵的。 “圣隐,又是你杜撰的词汇?老夫并非圣贤,如何能隐于天下各地。” 洛俪笑道:“祖父的学生遍布天下,你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你的精神、你的知识已流传各地。” “就你会胡谄,一肚子歪理,此等荒谬之言可莫在外头说。” “祖父,这不是在你面前么,在外人面前,我可是天下第一恶女,想到这个‘天下第一’,孙女很是满意,虽是恶名,好歹扬名一回。” 她自嘲地笑着,丝毫没因为外头的流言有半分不快。 洛瑞道:“你当这是什么好名声?” “知我者,不以为虑;不知我者,我何必介意。好名也罢,坏名也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成,恶女便恶女罢,有此名声,我反倒可以活得自在洒脱。”她用手推了摇门,门上的铜锁摇晃,传出一阵声响,“伯父书房有鼠,我得多吓几回老鼠,最好把老鼠吓跑才成,否则莫要咬坏伯父的好书。” 这不是吓鼠,她这是要捣乱。 洛瑞道:“大白日的,哪来的老鼠?” “祖父,我这几日真听到里头有异响。”她拍了拍手,对着门缝道:“里头的老鼠听着,本姑娘决定养猫,再给你两日时间离开,否则两日后我就放猫进来抓鼠。” 她这话什么意思? 夜公瑾心下微沉,他就知道瞒不住她。 洛瑞知道他躲在洛家书房看书的事,他堂堂男子,居然要避讳一个小丫头,可这是人家的书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廉让他去别院读书的,可他不是近来习惯在这儿看书,一来清静,二来可以听见洛瑞教导孙女的话。洛瑞早前只教书法丹青,可后来他会给洛俪讲《史记》,这老头儿别的不讲,怎么想起讲《史记》,而且还是给他孙女讲。 夜公瑾心下窃以为:洛瑞不收弟子了,这不是他给孙女讲,实则是在给他讲,否则为什么每日上午他都会讲大半个时辰,从点评历史上的帝王,到点评历史上的名将名臣,往往一针见血,说出关键之处,就连那些帝王的用意、心机都能说出入木三分,他隐隐觉得,这与《帝王要术》里讲的一些话锲合。这也是他舍不得离开洛家书房的原因。 洛瑞肯定猜到他近来在读《帝王要术》,是有意让他融合贯通,还是无意之举?夜公瑾更偏向前者。洛瑞与洛廉父子俩,根本不像他传闻里听说的那样,洛廉没有传闻里那样呆板,洛瑞不像传闻里的圣贤,相反,他就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洛瑞猜到洛俪是发现端倪,对着紫砂茶壶嘴吸了两口,轻声道:“俪儿,你这孩子,何必与一只老鼠过不去。” “我当然要过不去,祖父说要教我读书,你居然没与我讲《烈女传》,亦未讲《女德》,你与我讲《史记》上的帝王名将名臣,我怎么觉得很奇怪呢?祖父原来很喜欢《史记》?” 洛瑞连连轻咳。 她居然发现了,这丫头几时变得这般精怪。 洛瑞讲《史记》原就不是单给洛俪讲的,听者只有一个:藏在洛廉书房的夜公瑾。 夜公瑾的真实身份,洛廉知,洛瑞已然猜到。 洛廉收夜公瑾为弟子,就是想授艺于夜公瑾。 洛瑞想着教好这一个,能施惠于全天下的百姓,何乐而不为,教一个是教,教两个还是教,近来特意给洛俪讲《史记》,他不想自己的孙女见识浅薄,是真拿她当男子教/养的。 洛俪扭头仰望着洛瑞,“祖父,伯父书房的老鼠成精了,会听祖父讲《史记》。” 哈哈…… 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书房院门口,洛廉一袭紫袍,迈着好看的八字步,胡须轻扬,脸上挂着笑意。 洛俪先是微愣,蓦地忆起,“啊,我想起来了,今儿是休沐日,我今天可以休息的啊,我还说祖父怎么今儿见我打哈欠,为什么不打我手板。祖父,你真够坏的,明明是休沐日,还让我习字……” 洛廉打量着洛俪,“爹,你说俪姐儿这丫头是迷糊还是聪明?” 洛瑞道:“她是聪明的小迷糊。” 该迷糊的时候,她一定是迷糊。 该清楚的时候,她又比谁都活得清晰。 明明一早就猜到那书房里有人,一直到今天才叫嚷出来。 洛瑞觉得洛俪能忍,忍了这么久才点破“老鼠”的事。 洛俪道:“伯父,你把书房打开,我要捉老鼠。” 洛廉看了眼洛瑞,父子俩交换眼神,洛廉走到书房门口,从腰间摘下钥匙,“俪姐儿近来长高了不少。” 洛俪扬了扬头,“伯父,你岔开话题也没有。” “其实我书房没有老鼠,只是我收的一个学生酷爱读书,昨日下午来我书房,被里面的几本书给迷住了,我临走时给忘了,将他锁在里面,这不刚想起来。” “伯父的忘性可真大,近来没少把你学生锁在这里吧?” 这丫头说话真能堵死人。 洛廉无言以对。 夜公瑾见她移开眼,连忙从案下爬出来,装模作样地立好。 洛廉启开房门,夜公瑾揖手行礼:“拜见先生!见过洛老先生!”又冲洛俪作了揖,“洛姑娘好!” 洛俪敛衽福身,“夜公子好!”她眸子里转了又转,进得书房,鼻子吸了又吸,一股子怪味儿,眸子里异光一掠,带着几分戏谑,她冲着夜公瑾微启微动着唇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可他就是看出来,她在说“你在屋里拉屎了?真臭!” 夜公瑾大惊,正要回话,洛廉猛地回身,见他正冲洛俪嘟嘴,立时改成很严肃恭谨模样,垂手立在一侧。 洛廉问:“昨儿推荐你的两本《盛唐帝王传》都瞧完了。” “回先生话,读完了。” 洛廉看着书案上习练的字,漫不经心地道:“俪姐儿,你今儿不用学习,先回去歇着罢。” 洛俪福了福身,“祖父、伯父,俪儿能否听长辈训导。”她目光扫过夜公瑾,休沐日祖父起得这么早,不会是要给什么人开小灶授课,且洛廉也来得早啊。 洛廉望着洛瑞,面有难色。 洛瑞道:“你要留下也行。夜公瑾是你伯父门下的弟子,你伯父见他读书颇有天赋,想指点他的学问,只得一样,你可不许捣乱。” “祖父,我这么乖巧可人,几时捣乱过。” 第99章 对奕2 洛瑞道:“你要留下也行。夜公瑾是你伯父门下的弟子,你伯父见他读书颇有天赋,想指点他的学问,只得一样,你可不许捣乱。” “祖父,我这么乖巧可人,几时捣乱过。” 她很安静的,能立在案前写两个时辰的字,还能坐在案前读几个时辰的书,就算她不是数一数二的安静姑娘,至少也是个坐得住的、静得下心的。 洛瑞道了声:“夜公瑾,今日学习棋艺。” 洛廉从书架上取了棋盘。 书僮执墨、执丹捧着茶点进来,将茶点摆放在茶案上。 洛瑞立在棋盘侧,夜公瑾坐在对面,“从棋风可观人的品格,有人下棋走一步观三步,而真正的高手,走一不可窥十步、二十步、乃是三十步,能充分利用好每一步棋子。” 洛俪以为是洛瑞授棋,然,坐在夜公瑾对面的却是洛廉,她立时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然而,更让人她意外的是,夜公瑾的棋艺不俗,据她的观察,此人的棋艺应该不在她之下,而洛廉棋艺更是深不可测。 她一直以为,在洛家,棋艺最高的乃是洛瑞,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那个看似憨厚、资质平平的伯父乃是个深藏不漏的棋道高手。 如果说,夜公瑾是走一步看十步,洛廉至少也是走一步看十五步。她围着棋盘白棋看了看黑棋,早前哈欠连天,这会子竟是全无睡意,更是精神抖擞。 一局了,毫无疑问地,洛廉大胜。 洛廉站起身,“走一步看七步,棋艺略输俪姐儿。” 洛俪歪着头,“伯父,我看夜公子的棋艺不比我差。” 洛廉道:“你不信,你与他对奕试试。” 她怎么可能胜得过夜公瑾,如果她猜测对方的身份没错,他是个棋艺高手,前世时,连池宪都自愧不如。 洛俪坐在棋盘前,手执白子。 洛廉道:“《汉史》之中,夜公瑾最欣赏哪位帝王?” “汉武帝刘彻!” 一面下棋,一面说汉史人物,点评人生得失,偶尔洛瑞也一针见血地说上几句,但更多的是洛廉在说。 洛俪道:“伯父,汉武帝征服匈奴,平定边疆战祸,保百姓安宁,此乃大功。这些我都不说,我想说的是汉武帝一生之中的几个女人。” 夜公瑾忍住笑意,如果换成平常的闺阁姑娘,他定会不屑一顿,但他面前的是洛家的掌上明珠,因着洛廉、洛瑞父子的看重,他也生出两分敬重之意。 洛廉道:“你说来听听。” “汉武帝娶陈阿娇,是为了登基为帝;汉武帝后来喜欢上卫子夫,则是因为当时环境所至,宫中有窦太后掌权,他要办大事很难,而陈阿娇性子太过强硬、骄傲,在那时候他个人的内心更喜欢温婉如水的女子……”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就会喜欢不一样的女子。 汉武帝爱上卫子夫后,到他掌权之后,身边温婉如水的女人比比皆是,他在晚年又喜欢了勾弋夫人,这女人又与他过往认识的女子完全不同,冷艳。 洛俪的点评,是一个女子眼里的帝王,也是站在女子角度去看一个帝王,她的诸多说法就显得特别而新颖。 末了,她发表总结:“汉武帝作为皇帝是个明君,但作为丈夫就是个渣渣,作为父亲简直就是太过无情。”她轻叹一声,很是感慨地道:“嫁给汉武帝的女人,注定了都以悲剧收场,可叹,可叹……” 汉武帝在晚年时,不也是除掉勾弋夫人,让其所出的儿子登基,他生怕勾弋夫人擅权弄权。 而卫子夫所出的太子,也是被汉武帝生生给逼死的。 纵观历史,史上但凡出色的明君,皆非好父亲、好丈夫。 夜公瑾觉得洛俪怪有趣的,打趣道:“三姑娘以为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 “他?”洛俪错愕,只片刻,他不就是他么?他问这话是何意?前世的他是什么样的?眨了眨眼睛,终是未语。 夜公瑾道:“但说无妨,自玄祖皇帝以来,不是赐予四大书院的学子可评论政事而不获罪的恩赐么。” 洛俪笑问:“我也算?” “算。”他肯定地答出一字,气势十足。 在她面前装痞子,动不动浑身就抖动不已,难不成都是他装的,这会子面前的他,分明就是一个翩翩少年,虽然清瘦,虽然还显得稚嫩,却亦有一代帝王的意气风发。 他让他说,而洛廉没有阻止之意,想来书房周全都是心腹可靠的人。 洛俪落下一子,“当今皇帝壮志难酬,究其个性,恐缺乏执著、不够果毅,略显优柔,需知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他的忍耐虽有,刻苦不足,心机城府还有待加强,他想掌权执政,需要付出的用心不是别人的一倍两倍必须是他人的十倍、二十倍。 他十岁以前被养废,虽然其间不乏叶太嫔故意为之,但他接触的人和事有限。太后不给他安排真正的大儒、饱学之士为师,他就不能自己私下拜师? 先生与师傅就像是暗夜里明灯,不易求多,但求最好。有了良师,就得有益友,唯与益友为伙,方可以一敌十。” 有建议,有评价,她几乎没有深思,只是单纯地照着自己的想法来说。 然而,就她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话,对夜公瑾却是惊骇不小,是的,就是惊骇,如果他知道洛俪猜到他的身份,也许就不会这么看了。 夜公瑾试探似地问道:“若他用釜底抽薪之计如何?” 洛廉面有慌色。 他怎么可以这样问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他是说直接除掉窦太后还是直接杀掉窦国舅? 无论他说的是谁,都不可取。 洛俪摇头,“脑子有包才这么做。此计必败,现下三军将领大半都是窦氏派的人,窦家子孙里头,不少人在军中任职,而朝中各部院也不乏他们的人。窦国舅虽然奸诈,但忌于太后,还不敢轻举妄动,若用此计,一个不慎将给他们以藉口……” 夜公瑾苦笑,离京前的他,居然想说服洛家启用铁家的江湖势力来对付窦太后、窦国舅,也曾想过,如果这二人不在,也许自己就能真正掌权。直至跟着洛廉读书,熟读《帝王要术》,又听洛廉说窦太后手里有死卫营,担心将他们逼急于己不利才有迟疑。 洛俪想到的则是整盘布局,会不会引来兵祸战乱。 洛廉面露讶异,望着洛瑞,怀疑洛瑞私下还教了洛俪旁的东西,如果洛俪的话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举子所言,不足为奇,可洛俪是闺中女子,且还是一个十岁女童,就显得不俗。 洛瑞神色淡然,眸光里也有淡淡的意外,显然连他都没猜到。 “天下大计,当徐徐图之。”洛俪吐出几字时,定定地看着棋盘,突地唇角上扬,一子落定,竟吃了夜公瑾一大片棋子,棋盘之上,胜负立时分明。 夜公瑾惊呼一声:“你……”慌乱地看着棋盘,他以为自己与她的棋艺悬殊不大,原来差了一大截。 洛俪道:“伯父,新与你学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学到六成了吧?” 岂止是六成,这分明是学了八成。 洛廉正容道:“夜公瑾下棋分心了。” 洛俪笑着,“谢夜公子谦让。”学着男子模样作了揖,“祖父、伯父,俪儿告退!” 这就走了? 夜公瑾看着棋盘,眉宇凝结,他居然输了,与洛廉对奕死得难看,与洛俪对奕依旧死得难看,这也太打击人了。 书院外头,传来几个少年的说话声,依然是刚出去的洛俪遇上了洛征、洛修、铁建章三人。 铁建章笑道:“三表妹,听说过些日子是你生辰,不知那日三表妹打算如何过?” 洛俪淡淡地道:“梁妈妈天天瞧黄历,比盼年节还热络,我倒没甚感觉。祖父祖母的寿辰也非年年设宴,我一个晚辈的生辰,有长寿面吃就觉得心满意足,当然,若是届时哥哥们能陪我一起吃长寿面,我会很高兴的。” 梁妈妈年年岁岁,前世今生,都将洛俪的辰诞当成比年节还重的要事来办。每年一过三月,就看着黄历,扳着指头,像小孩盼过年节一盼地数着日子过。 洛修大叫着:“五表哥,你输了,十两银子!哈哈……” 洛俪愠怒,跺着脚道:“你们拿我打赌了?” 洛征不紧不慢地道:“三弟与五表弟打赌,五表弟说你肯定要讨生辰礼物,三弟说你不会讨要……” 铁建章道:“我在家里时,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过生辰,早早儿地就提出要什么礼物来,我还以为三表妹与她们一样,哪知道,你的礼物这么容易达成,只要我们陪你一道吃长寿面就行。” 洛俪嘟着小嘴,“你们拿我打赌,三哥、五表哥,我不理你们了,哼!待我过生辰的时候,不分长寿面给你们吃,馋死你俩。” “别!别啊!这一年到头,我们也吃不上几回长寿面,到了那日,也让我俩沾沾妹妹的喜气儿,就你们吃,让我俩瞧着,还不得馋死我们。” 洛俪一扭头,气哼哼地离去,嘴里叫嚷着:“就馋死你们,不给吃,坏透了,居然拿我打赌,下回是不是得把我给卖了。” 第100章 内力真气1 洛修大叫:“好妹妹,我们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 洛征望着洛俪愤然离去的身影,“我就说了,叫你们别拿她打赌,你们偏不信,还厚着脸皮问她,她不着恼才怪。” 铁建章摸着脑袋,“我是第一次陪表妹过生辰,送件什么礼物好?”他望着洛修。 你不是表妹的哥哥么,你们自小一处长大,想来是了晓的,给我一点提示呗。 洛修一脸茫然:“甭瞧我,我还愁着呢。”他又望向洛征。 洛征已经想到要送什么礼物,但得生辰那日才送出来。 三妹妹的生辰真好,他已经瞧过黄历,那日正好是休沐日,到时候可以在家里陪妹妹一起过,这是多少年才遇到一回的休沐生辰日啊。 铁建章、洛修一左一右地拽住洛征,“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 “三妹妹是个清贵高雅人,你们往清雅里送准不会错。” 二人眼睛晶亮。 夜公瑾心里暗道:倾城的生辰快到了,他又是洛廉的学生,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听洛家公子的声音,也正想着给她送生辰礼物呢。 几人进入书房,见洛瑞正与一个清瘦少年相对奕棋,微怔之后,洛修道:“听说父亲新近收了一个门生,原是琼林书院的学子,不会是他吧?” 洛征道:“这不是夜公瑾?” 洛修反问:“你认识?” “上回府中宴会,他来过。” 铁建章压低嗓门:“听说他报名参加角逐琼林十二杰。” 洛征带着几分审视,“沐子轩才华横溢,十二杰定会有他。只是这夜公瑾嘛,今年三月初入学,其才华实力还不知。” 沐子轩无论是才学还是医术,在琼林书院都是极好的,有皎皎明月之姿,玉树临风,是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儿。 铁建章道:“反正二表哥肯定名列榜中。” 世间原无肯定一说,但因洛征是洛瑞的孙儿、洛廉的儿子,在琼林书院早有盛名,就是江南一带也得了个“洛才子”的名头。 洛征容貌虽不及沐子轩、夜公瑾二人,可这才华确实有目共睹。洛家的底蕴在那儿摆着,又有他自幼的寒窗苦读,成绩又比寻常人要再高了几成。 洛修道:“近来城中各大赌坊在下注赌琼林十二杰入榜名单,选出最有希望的二十强,二哥的赔注最低买十赔一,沐子轩、郑洵、苏恺、柳毅皆是买五赔一。” 铁建章摇头晃脑,“我对江南四大才女感兴趣,现在大家感兴趣的是三表妹会不会参加,听说江南各地的女学都要选人参加江南四大才女的比试,呵呵,这回可热闹了。” “四大才女大赛已定到中秋节前后了,够等啊。” 三人说说笑笑间进了书房。 * 洛俪途经后花园,凉亭里有两个追逐打闹的姑娘,更有不间断的嬉笑声传来。 洛倩远远儿瞧见洛俪携着素娟,笑道:“三妹妹这是要考状元么,休沐日也不曾放松。” 洛俪走近时,福身行礼。 苏晴与铁彩衣停止了打闹,纷纷还礼。 铁彩衣晶亮的眼睛打最着洛俪,上回在颐和堂原是见过一面的,可每见一次,都总让她好奇又喜欢:这就是姑祖母家那个很厉害的表姐,人长得真好看,眉心的那枚胭脂痣据说是生下来就有的。身为铁家小姐,家中的美人也不少,可没有一个人能像洛俪这样,虽然还未长大成人,却已显倾城风姿,只要有她在,旁人尽皆是陪衬,即便她一个字也不说,一个动作都不做,静立在一旁,就能抢尽所有人的注意力。 铁彩衣热情而欢喜地拉着洛俪的手,“三表姐,今儿休沐日,你是不是能与我们一道玩。我听母亲说,你的素女剑学得很好,才学两月就使得很熟络,我从三岁开始学的,至今也不及你。母亲昨晚又将我训了一顿,说我学什么都马虎不用心。” 杨玉莲立在一侧,低垂着头,早前还觉得自己是低嫁,这些日子以来,心头的自卑感日渐增强,她听说大\奶奶朱氏是蘅芜女学梅班领到蓝梅本的学子,就连庶长女也红菊本学子,而洛倩更是领到红梅本的,如果洛佼此次不生病去庄子将养,过上两年也定能拿到红梅本。在这满是才女的洛家,她虽识字,与妯娌姑娘们一比着实不够看。 杨玉莲前两日与服侍奶娘道破她想去蘅芜女学念书的事,奶娘当即就道“我的姑娘啊,你都是订亲的人了,怎么还去上女学,早年家里也给你们姐妹请过先生,你好歹也在私塾里上过四年啊。” 可家里读书能与外头比嘛。 苏晴从女学下学归来,每日都在苏氏跟前叽叽喳喳地说在女学里的见闻,有时候还能听到江南其他地方发生的趣事,直说得她的心跃跃欲试。 当初在皇城时,她想上牡丹女学,偏这家女学门槛太高,收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虽有一家茉莉女学,可那是针对平民女子的,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没去女学,只在自家的私塾里读了两年,虽有长姐、庶姐妹们为伴,可哪里比得蘅芜女学。 杨玉莲想与苏氏说,可这是未来的婆母,她又不敢开口,早前没这心思,后来听说郑小妹进了蘅芜女学,通过入学测试进了梅班,郑小妹也订了亲,她怎么能就去念书,为什么她就不能呢? 奶娘越是说不行,杨玉莲就越想去。 也至心思沉积,近来看到洛府的姑娘,越发自卑起来,就像是别人都会识字,就她一个人不识字,好比乡下村姑见到城里姑娘一般的悬殊。 苏晴笑着道:“三表妹,这些日子我在蘅芜女学,经常听到同窗们问起你,她们……”苏晴的侍女想到洛府的禁忌“任何人不得在洛三姑娘面前提起关于洛三娘的任何传言”紧张地岔开话道:“姑娘,红妈妈在小厨房里蒸你爱吃的绿豆糕,这会子许是做好了,奴婢去取来。” 铁彩衣年纪最小,只得七岁,正是活泼天真的时候,因为已经开蒙读书,似懂非懂的年纪,不解地道:“上回我五哥带了一大包江南点心回来,说是六福楼里买的,我吃着不错,为什么要自己做,多麻烦呀!” 外头六福楼卖的,肯定是最好的厨子做的,自家再怎么做也没那个味儿。主子们吃的点心原就不多,还不如到外头买划算。 苏晴道:“我奶娘做糕点的手艺不比外头差,自家蒸制糕点,这用料肯定比外头的好。她闲着难过,不如让她找些事做。” 铁彩衣道:“她的针线活若好,可以帮着二表姐绣嫁妆,听说三表姐的丫头就在帮二表姐绣呢。” 苏晴讪讪一笑,“我的奶娘和丫头针工着实寻常……” “不会比我的丫头还差吧?”铁彩衣扬了扬头,“我要来顺天府念书,家里的姐妹们可是羡慕坏了。我娘说了,待新买的宅子装修好了,堂姐妹许还有人过来念书呢。” 洛俪与她们说话间,坐到了凉亭的锦杌上,原是石桌石凳,石桌上铺了一张漂亮的绣桌布,凳子上盖了一个锦团。“彩衣妹妹,五舅母在置宅子吗,这件事我怎没听人提起过。” 铁彩衣真想打自己的小嘴,这件事她知道,宋蜜儿还叮嘱她莫要张扬,可她没管住嘴巴啊,翘了翘小嘴,一副恨不当初的模样。 铁家的侍女连连福身道:“禀俪姑娘,这事儿是我们家老庄主吩咐的,说是山庄弟子众多,跑江湖、在外行商的人颇多,多是外男,到了顺天府总住客栈,一年亦得花费少银钱,倒不如置处别苑,反能省下些花销。” 铁彩衣似懂非懂,见侍女这么圆话,也觉是对的,她来江南,这侍女还是祖母身边挑出来的,说她年纪小,怕不懂应酬,而这侍女是个圆滑的,说话行事都颇是沉稳周全,虽只十一二岁,用着正好,过上五六年,再送她回第一山庄嫁人,彼时铁彩衣也大了,知事晓事,正好另挑了同龄的侍女来服侍。 洛俪打量着铁家的侍女,穿的是窄袖短裙,裙子长至膝盖以下,梳着好看的发髻,穿着粉色茧绸褂子,举止之间有三分英气,“你叫什么名字,也学过武功?” 侍女眉眼带笑,“回俪姑娘,小婢燕舞,学的是《飞燕三合》。” 铁彩衣吸了吸鼻头,“我们家的侍女多是学《飞燕三合》,含飞燕剑、飞燕拳、飞燕腿,燕舞的这套武功在我们家算是学得最好的,否则祖母也不会把她送给我。” 洛俪笑道:“燕舞,你能习一遍给我长长见识不?” 燕舞望着铁彩衣。 铁彩衣催促道:“这是我表姐,又不是外人,你练一套给她瞧瞧。” 燕舞应声,走出凉亭,摆出姿式,如行云流水般地演练出飞燕拳、飞燕腿最后拔出腰间的佩剑,演示了一套飞燕剑。 铁彩衣在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俪表姐,我家的下人个个习武,就像洛府的下人个个读书一般,丫头们练飞燕三合,小子们则有《灵蛇二套》。” 第100章 内力真气2 铁彩衣在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俪表姐,我家的下人个个习武,就像洛府的下人个个读书一般,丫头们练飞燕三合,小子们则有《灵蛇二套》。” 洛俪看着铁彩衣,明亮的眸子一闪,铁彩衣似得了鼓励一般,跟倒豆子似地道:“灵蛇二套,是灵蛇拳与灵蛇枪,虽只两套,威力比飞燕三合还厉害,以速度迅猛、敏捷易攻闻名,我哥哥、五哥身边的小厮就会,俪表姐想瞧,我把他们唤过来,让他们演示给表姐看。” 苏晴见洛俪与铁彩衣说得兴致勃勃,轻叹一声:“说到武功,我们几个可是睁眼瞎,就只能瞧个热闹,就只知道厉害,问我们好在什么地方,我们可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铁彩衣洋洋得意地微抬着下颌,“燕舞厉害着呢,在女学里,有几家贵女的丫头也想学武,可这是我们铁家的独门秘技,这可学不着呢。”她笑着,突地笑意一敛,“不过洛府是例外,姑祖母前几年送了几个家生子的小子丫头去铁家,他们也学了这两套武功,听我娘说,丫头小子都是给表姐、表哥们预备的。” 洛俪歪着脑袋,“祖母给我们预备了会武功的丫头,我怎没听说过。” 前世也没这事,听铁彩衣提起,洛俪不由意外。祖母也给她预备了会武功的小丫头,将来是不要要送给她的。 铁彩衣道:“俪表姐大门不出,跟着姑祖父读书,现下自是用不着,不过送到山庄的那几个下人,我瞧过的,武功都学得不错。我祖父送给姑祖母两个丫头……” 这个九姑娘啊,怎么该说不该说全都说了啊。 燕舞正在比划,傻笑着打断她的话,“俪姑娘,小婢这套武功学得如何?” 洛俪笑着颔首:“确实习得很熟络,我瞧燕舞的拳腿力道,已经修出内力真气了吧?” 燕舞目露精光。 铁彩衣则跳了起来:“你练出内力真气了?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燕舞练完了飞燕拳,收住招式,喘着粗气,“姑娘,我四岁习舞,至今已经习练了近八年,再练不出内力真气,岂不是笑话。” “你都有内力真气了,为什么我还没有,这不公平啊。” 铁彩衣叫嚷着,丫头的武功比她的还好,这让她怎么活嘛。 然而,燕舞后面的一句话,更让铁彩衣颇受打击,“姑娘,我瞧俪姑娘身轻如燕,笔力刚劲,如果我没猜错,也修出内力真气了罢。” 铁彩衣跳了起来,“这不公平!我三岁习武,习了三年多快四年了,我至今都没内力,她为什么就有了,这不公平啊。” 燕舞笑得怪异,狠狠地补上一刀,“有一句话,五太太说得对,姑娘学什么都马虎大意,俪姑娘虽习武时间不长,但贵在她用心刻苦,她学一个时辰就得当姑娘学习十天半月,虽只学了两月了,可比姑娘你学四年还用心,可见勤奋很重要的。” “我不活了!不活了!她怎么能这么厉害,会读书就罢,就连习武都比我厉害,我要跳荷花池,洛家的荷花池在哪儿?我要跳荷花池!” 铁彩衣叫嚷起来,吓得洛倩与苏晴面容微变。 洛倩一把拽住她:“衣表妹,你别想不开呀,你才多大,用心练一阵子说不得就有内力真气。” 洛俪睨了一眼,铁彩衣分有就是随口一说,哪里瞧得出来她要跳荷花池,许在家里就是这样的性子,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这一点倒与洛佼有几分相似。 “荷花池在哪儿?我要跳下去清醒清醒。” 苏晴拉着铁彩衣的另一只胳膊,“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不动就跳荷花池,你一跳下去,可就是认输了,你往后用心习武就是,总会练出内力真气的。” 洛俪含笑问道:“表妹现在每日练几个时辰的武功?” “我现在要上女学,每日早晨各半个时辰。” 洛俪道:“我晨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晚上有半个时辰。昨晚,我练了两个时辰。” 铁彩衣咋咋小嘴,“你不是还要读书习字?” 每日最少练两个半时辰的武功,而她近来只练一个时辰,比她少了一大半。 “上午两个时辰读书习字,下午还有半个时辰习字,晚上又一个半时辰读书识字。” 每日四个时辰读书习字。 洛俪每天还有半个时辰用来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为让了支持她学这些,铁氏还让她帮忙看陪嫁铺子上的账簿。 铁彩衣扳着指头一数,“你不睡觉了?” “睡呀,晌午睡半炷香,夜里有三个时辰睡觉,睡到半夜时,起来习字练武是常事。” 旁边的洛倩等人一听,都说洛俪是神童,原也是极用心刻苦的,不仅在读书习字上用心,就是习武也没落下,世间原无神童,所有的神童都是刻苦换来。 洛俪拉着铁彩衣的小手,“表妹要念好书、习好武,就得用心,先生布置功课,别人半个时辰背熟,你若半个时辰背不会,就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只要用心,总是能背熟的。 若是学剑法武功,一天不会,你就用两天的时间来学,想要学得快、学得好,就得吃苦。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只要肯下苦功夫,就没有学不好、学不会的。 学习,最忌急燥,与其急燥不如心平气和地用心学。” 似有什么触及到苏晴的心,她眼里光茫一闪,“俪表妹说得是,今儿听你一说,连我也豁然开朗,与你一比,我和彩衣妹妹真是太偷懒了。” 铁彩衣挠了挠头,“我也想学好的,清晨就是起不来床,今儿早上,我不想起,硬是被我娘从被窝里给拧出来,还没睡醒呢,还让我习武,我都在打瞌睡。” “彩衣妹妹还小,再大些就好了。” 燕舞睨了一眼:九姑娘,你与俪姑娘一比,简直就是渣渣啊。还镇日怪五太太拿她与俪姑娘比,说俪姑娘就是神童,其实人家这是用心刻苦换来的,只看到人家的成绩,没想到人家的勤奋。 苏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红梅本!看来她得更用心念书。 燕舞则想的是:要成为武功高手,就得勤奋,得用他人更多的时间。 杨玉莲悄悄想着:我是不是用心些,也能和洛俪一样。 最没想法的就是洛倩,她近来都忙着绣嫁衣、给婆家人做鞋、绣荷包,哪有时间顾到旁的。 铁彩衣道:“我得回去习武了,倩表姐、苏姐姐、杨姐姐、俪表姐,我先告辞!”她抱拳打揖,煞有其事,领着燕舞飞野似地离去。 洛俪尚未说话,苏晴福身道:“杨姐姐、表姐表妹,我也得回去读书了,温习好莲班的课业,六月初六有晋级试,希望能一举通过晋入菊班。” 洛倩凝视着苏晴远去的背影,“三妹妹不会也要回浣莲阁习武练字吧?” 洛俪笑道:“一年之季在于春,正是学习好时辰,二姐姐,我先回去了。” 她颔首点头,冲洛倩与杨玉莲微微一笑。 洛倩在身后呢喃:“不得了,不得了,家里的姐妹们,一个个都跟要考状元似的。” 杨玉莲垂首看着地上,突地起身呼声“俪妹妹”,她出了凉亭,几步跟上洛俪。 说还是不说?洛府之中,洛俪的话,长辈都会听上几分,可洛俪比她年幼好几岁,这话她如何开得了口。 如果不说,她会一生引以为憾。 总得拼上一回。 “杨姐姐有事?”洛俪在等。 杨玉莲紧咬着下唇,面上写满了纠结,当松下了紧咬的唇\瓣时,她望向洛俪的眸子带着果决,“俪妹妹,我……我想去蘅芜女学读书,只是已进入四月,不晓得……晚是不晚?” 洛俪面露讶色。 杨玉莲的年纪不小,她比洛修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十六了,而且还是订亲的姑娘,就算进蘅芜女学,在里面也算是大龄贵女。 杨玉莲拉着洛俪的手,三分央求,五分迫切,“俪妹妹,我知道你的话,洛伯父、洛伯母都会听上几分,你帮帮我,你与洛伯母说说,就说……我想去蘅芜女学读书,我保证一旦我进去,我一定用心苦读,我一定会用心的。” 她不想被人瞧不起,在书香气息浓厚的洛家,就连小子丫头个个都读书识字,而且时间越长,她越是发现洛家的书香底蕴,好些管事婆子的儿子都是秀才,如果没儿子当秀才,连她们出门都不好意思说是洛家的下人。 杨玉莲还听说,丁管家的大儿子就是进士,在徽省某县做知县,而他二儿子也是秀才,听说在上届童试中,名次还挺靠前,只是丁管家想拘着他再苦读几年,现在又让他二儿子领了二管事的差事,得闲时就给丁管家打打下手,跑跑腿。 洛俪勾唇笑了一下,“虽说在哪儿都可以读书,但不得不承认蘅芜女学是个好地方。进入那里,能认识好些朋友。杨姐姐,我爹在皇城收了一个义女周姑娘,过几日周姑娘要到顺天府,她会进蘅芜女学读书,只是女学开学都一个多月,现在再进去怕是不成,唯有等到八月初一新学期入学之时。 你不如找二姐姐帮忙,二姐姐在女学时成绩优异,是少有拿到红梅本的的贵女。她对蘅芜女学各班必修功课、考题类型最是了晓,如果你得她指点,待八月初一入学之时,你一定会有个好成绩。” 第101章 恐嫁症1 杨玉莲笑道:“俪妹妹会帮我?” 她想与郑小妹一样,也进入蘅芜女学读书,郑小妹与她的年纪相仿,既然郑小妹可以去,为甚她不能去?她心心念着,也至“想去读书”的念头如同心魔,又似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怎么也抛不掉、放不下。 洛俪道:“你先抽空学习,回头我寻了机会与伯母说说,只是伯母也得听杨叔父、杨叔母的意见。” 你虽将来要嫁入洛家,可现下到底是杨家的女儿。 而且洛修也不是真正的洛家子,洛俪自不能越过两家长辈做主,她最多就是帮忙说几句好话。 杨玉莲道:“我爹娘那边,我写家书回去说,想来他们也不会反对。” 洛俪含着浅笑。 杨玉莲得了洛俪的准话,心下大喜,回到凉亭时,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洛倩很是意外,“玉莲你想进蘅芜女学?” 杨玉莲连连点头,“俪妹妹答应帮我向洛伯母求情。” “我娘也得听杨叔父、杨叔母的。” 杨玉莲的年纪可不小了。 洛倩没有点破,觉得这件事很悬,就算苏氏、柳姨娘不反对,杨家会不会反对还另说,早前杨耀宗带着家小离开顺天府时,曾说待秋凉之后,就让杨玉莲带着下人回徽省家乡团聚,直等杨玉莲祖孝一满,两家就要商议婚妻。 杨玉莲守的是祖孝,这时间不长,一年时间一晃就到。 素绢跟在洛俪身后,低声问道:“三姑娘,杨姑娘真能进女学?” “她在皇城时,与兄弟姐妹读过四年私塾,这对她来说一直是心头的梦想。” 别人有过上学的美好时光,可她没有。 早前,杨玉莲原是不想的,可听说郑小妹入学了,她想到彼此年纪相当、情况差不多,怎不会让她记挂在心,又镇日听苏晴在耳边说女学里如何有趣,又认识了哪些同窗好友,越发让她心中的梦想变得强烈起来,也至于成了一个不得不去实现的执念。 洛俪前世时在女学里读了整整七年,也是少有拿到红梅本的贵女。女学里教授功课的进程简直就是蜗牛速度。男子私塾、学堂里一年能学完的,人家就能教两年,学了七年,还不抵男学堂里三年学的多。 女学里考究的课目、类型比较怪异,要说简单,过试也挺容易,只是要掌握到方法与捷径。而她前世能一路过关斩将,顺遂过考,全都是仗着洛倩。 洛倩素日话不多,但实在是个妙人。她特意研究了蘅芜女学考试的类型与风格。在前世时,被洛俪缠着,还给洛俪拟了一堆相似的“练习题”做,也至洛俪在继洛倩之后,成为女学里少有一路畅通过试的“才女”。 前世的洛俪无意间发现自家堂姐,平时瞧着不显,在考试上确实很有一套,洛倩从小到大在女学的考试成绩一直是“优”,原因是她与洛径、洛征闲聊,洛家兄弟对蘅芜女学颇是不屑。 洛家兄弟曾无数次说到蘅芜女学里那些幼稚得让他们觉得可笑的题目,在他们眼里,蘅芜女学的梅班学子,就没一个能考中秀才,更是私下将里面的学习内容评点得一无是处。唯一让他们赞扬的,就是里头开设的女红、厨艺、茶艺、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交际应酬等这类课目,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是唯一不是花枪头,确实有用的东西。 因着这儿,洛倩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读到梅班,因里面有真正实用的东西。 而女学着实是个好地方,养在深闺的姑娘们有了结交朋友的平台,也有了排解寂寞的去处。 今生,洛俪重来,怎么可能进展不飞速。 洛瑞说让她在家里读书,她没反对,着实是女学里没什么可学的,前世已学过一遍,今生学点前世没学的更有意思。 洛俪回到浣莲阁,静下来就会不由自己的想到李娇的事,聚散匆匆,亦不知今生是否还能与李娇再遇。前世时,李娇是与李妈妈一道离开洛家的,彼时与洛家断绝了往来。后来,她辗转听说过李娇的一些事,却再无相逢之时,只暗自感叹李娇的命运多折。 她闭目小睡,迷蒙之中,见到长大成人的李娇,嘴角溢血,眼中含血,身上全是污浊,绝望地、无助地仰望着屋顶。 “四妹妹……” 心,莫名地刺痛。 对于前世那些不得善终的人,她总是心疼的。 “我这般的苦命人,这般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干净……”李娇的手里拿着一段白绫。 洛俪看着李娇将白绫抛上屋梁,看着她将自己的脖颈套上白绫,惊呼一声“四妹妹”,整个人陡然坐起。 窗外,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到阁楼的地板上,化成朵朵莲花状的光花。 “姑娘!”素纨飞奔过来,看着满头大汗的洛俪,“姑娘做恶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怎会梦到李娇悬梁自尽? 前世的李娇虽然命运多折,却是少有的坚韧。 她前世临死前,李娇虽然命运多折,所遇非人,可到底还是坚强坚韧地活着。 洛俪柔声道:“素纨,给我倒杯水罢,梁妈妈呢?”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 就如前不久她在梦中回到前世,梁俊在耳畔的咆哮大哭,他的血泪滑落额上,悲愤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亲闻,她毒发身亡前的痛苦,那种撕裂心肺的痛感让她有一种看到自己身体破碎之感。 素纨道:“梁妈妈说你昨晚未睡,在厨房里给你煲药膳粥。” “让素绢把梁妈妈唤来。” 梁妈妈进入闺阁。 洛俪依在榻上,还沉陷在梦里的悲伤之中。 素纨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昨日,伯父伯娘告诉我,父亲在皇城收了一个义女,与我同龄,只比我长上几月。早前,家里写信给铁家、苏家,希望能接表小姐来顺天府念书,也好与我作伴,给皇城也是去了信的。继母而今是双身子,怀有四个月身孕,要把徊五爷送来顺天府念书,这位义姐将同来,听说是三月二十六动的身,走的是运河水路,我估摸着最近就会抵达……” 她的声音柔缓适度,听上去有一种宁心之感。 素纨微拧眉头,“老爷是什么意思?就算要收义女,怎能收一个比姑娘还长的,这……这不是故意要压姑娘半头。” 各家的女儿据长,尤其洛俪是三房的嫡长女,这样的身份是很重要的。就像有的人家,嫡出不是女儿,虽是庶女居长,这也是仅矮嫡长女半头的身份,无论是说亲还是配人上头,都比寻常庶女看重几分。 洛俪悠悠地道:“义姐姓周,名娥眉,是当年在我娘陪嫁庄子上被柯氏拐走的那个孩子。” 梁妈妈在早前的错愕后,立时化成了惊喜,“是她呀?这么说,是寻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这么些年,在外头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吧?” 素纨见梁妈妈不生气反而欢喜,而且听起来好像是弄失又寻回的姑娘,心头越发莫名。 梁妈妈原是梁氏的陪房陪嫁,是梁家的家生子,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梁家有后,也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平安无事。她坐到洛俪的榻前,“周姑娘到底是姑娘的义姐,虽说只长了几个月,姑娘能这样善待四姑娘,也更应待她敬重爱护一些……” 四姑娘与洛俪没有半点血脉香火之情,洛俪都能善待,何况周娥眉可是梁家的后人,现下不能姓梁,可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骨血情分在。 素纨心头还是不快,“四姑娘可没压我们姑娘半头,一个庄子上的孩子,怎么配做我们姑娘的义姐,老爷还真是,什么样的姑娘不好认,非得认个比姑娘还长些的,这算怎么回事?” 梁妈妈自不好直说:周娥眉是洛俪嫡亲舅家表姐。毕竟是表姐妹,且梁家已经无人,虽然还有一位公子健在,可这么些年也没个联系。 梁妈妈忆及当年的郑国公府梁家,何等的气派,蓦然回首,郑国公兄弟四人、还有那些公子、爷们儿,一个个全都不在了,梁家的后人,说起来也就剩那位在外学艺的梁俊,还有刚寻回来的周娥眉,着实单薄得不能再单薄。 周娥眉原就是在梁氏陪嫁庄子上弄丢的,梁氏仙逝前,还时常念叨要寻回那孩子,每每提及,心下总是愧疚不已,如今找回来,可慰九泉下的梁氏。 洛俪压低嗓门,“妈妈说得是,义姐不比外人,到底是我四舅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这些年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头,我自会代替娘亲护着她。” 素纨张大嘴巴,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喜道:“姑娘,你是说周姑娘是……是……” 梁家四舅老爷的女儿。 梁家不是没人了,就只剩这个姑娘了。 那不是姑娘的表姐。 素纨早前的不快立时烟消云散。 洛俪道:“如果早知道父亲有此安排,我就该写信与父亲讨几个娘亲留下的陪房下人,若能在江南开几家铺子练手,让义姐学着赚些嫁妆也是好的。” 梁妈妈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三老爷应该提前告诉姑娘,也好让姑娘有个心理准备。 洛俪道:“周姐姐来江南,八月初一要入女学,我近日得空,给她整理一些实用的东西,待她到了,照着上面的课目学习,入学时许能考入菊班。” 第101章 恐嫁症2 梁妈妈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事,三老爷应该提前告诉姑娘,也好让姑娘有个心理准备。 洛俪道:“周姐姐来江南,八月初一要入女学,我近日得空,给她整理一些实用的东西,待她到了,照着上面的课目学习,入学时许能考入菊班。” 十岁的姑娘,通常不是莲班就是菊班,若还在兰班,没的惹人笑话。 梁妈妈想了片刻,“姑娘,今儿我去大厨房,听清芷阁的冬葵姑娘说,四姑娘昨日染了急疹,得了天花已送到乡下庄子将养。大太太听说冬葵、冬菱小时候没生过天花,另派了得过天花的丫头去服侍。四姑娘这一将养,怕是时间不短。你看……能不能与老太太、大太太说个情儿,将清芷阁拨给周姑娘住。” 梁妈妈昨晚是跟洛俪一道出的门,也听到李娇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李娇不会再回洛府。既然李娇不回来,清芷阁就空置下来。 漪兰阁是府里最好的阁楼,待二姑娘出嫁后,指定是要给洛俪用的。 素纨并没疑心梁妈妈的话,只想着自家姑娘是要搬入漪兰阁的,到时候四姑娘再住浣莲阁便是,反正还多出一处阁楼来,正合周姑娘用,以周姑娘的出身,比四姑娘可是衿贵多了,理当住在阁楼里。 洛俪想着做戏做全套,“梁妈妈,你去吩咐冬葵冬菱,叫她们把四姑娘得用的东西拾掇拾掇,最好拾到一口大箱子里,送到睦元堂交给苏嬷嬷,请她转交给庄子上的四姑娘。” 洛廉肯定知晓李娇的去处,洛廉自有法子将东西交到李娇的手上。 梁妈妈道:“周姑娘说话就要到了,姑娘还是先与大太太说一声,若是定下来将清芷阁给周姑娘,我好带了下人去拾掇,周姑娘一来就能住进去。” 洛俪梳洗了一翻,带上梁妈妈去睦元堂。 今儿休沐,洛径夫妇、洛征、洛倩几个都在睦元堂里坐着,这一日是大房一家难得相聚的日子,每至休沐的晌午饭必是要聚在一处吃用的。 洛廉手里拿了本书,正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洛俪见了礼。 洛倩笑道:“妹妹来得正好,有你爱吃的菜式,一会儿可要留在这儿多吃一些。” 洛俪道:“我可是闻着香味来伯娘这里蹭吃喝的。” 洛征笑了。 苏晴含羞带娇地立在一边,面上带着喜色,一双俏眸时不时地瞅着洛征。 洛俪心里咯噔一下:苏晴才多大?还不到十二,这是瞧上洛征了,她难道不知道洛征与郑小妹已经订亲? 洛征打趣道:“三妹妹,刚才晴表妹正与我打听沐子轩呢。” 苏晴结结巴巴地道:“近来听女学的同窗们……议论……议论琼林十二杰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除了二表哥是热门人选,沐子轩的呼声也挺高,我就想多问几句,想凑了份子钱,跟同窗一道去金满屋赌坊下注,赚几个胭脂水粉……钱。” 苏晴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张小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羞涩、娇嗔之态难掩。 洛俪莞尔一笑,“晴表姐下注找旁人,不如请二表哥帮你。” 苏晴没回过神来,呆愣愣地望着洛征。 洛俪道:“二表哥喜结交朋友,又是个能赚钱的,这么个能赚钱的法子,你以为他会错过?” 洛征哈哈大笑。 洛廉抬眼看了一下,只作未见,对于儿子们赚钱的事,只要来路正,不是那歪门邪道,他一般不予过问。 洛径道:“三妹这话说得在理,我手头还有几百两银子的闲钱,回头交给二弟,说不得端午节后就能赚上几倍。” 洛倩想着自己的吉日在五月末,“二哥也算我一份。”能赚几个钱,自己的嫁妆更充足。 苏氏懒懒地半倚在暖榻上,一双眼睛时不时落在洛倩身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你那几个胭脂水粉钱,还是自儿个存着,你赚得再多,还不是便宜了苏家。” 苏氏一句话,立时早前还欢乐祥和的场面立时变了味儿。 苏氏轻叹道:“哎哟,这一大早就遣了媒婆去传话,这都大半日了,怎么还不回个话。苏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娶倩姐儿了?他要不想娶,我还不想嫁,我洛苏氏的闺女,定能寻个更好的。” 都说丈母娘瞧女婿是越瞧越满意,可近来苏氏看苏恺,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朱氏轻唤一声“母亲”,暖声道:“苏恺哪里做得了主,只怕要传话给他父母,得那边应了才能回话。从顺天府到晋陵,一个来回就得十来日。” “真是的,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想起把倩姐儿许那么远,他要不同意,正好退亲,我要给倩姐儿许个顺天府的好人家,凭甚将唯一的闺女嫁那么远去,往后我有个三病两痛,她都不能回来瞧我……” 朱氏这几日见天听苏氏念叨,总之一句话:苏氏后悔了,她想要悔亲。 早初以为她是说说的,可近来瞧着,苏氏越来越当真,似乎故意在使法子为难苏恺与苏家,目的就是为了悔亲,好将女儿留在身边。 洛廉又翻了一页,“你且等着吧,苏家得了回音,自会回你。” 这种事,就是着急也没用。 晋陵与顺天府相隔好几日的路程,就算是送信回家,人家也得等家里的回音。 “我只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后的回话不让我满意,倩儿呀我还不嫁了,哼哼,倩儿多好呀,从小乖巧听话又孝顺,这才学、人品、贤德哪样输人?百里挑一的也没她好。他苏恺敢给我犹半分,我还真就不嫁闺女了。” 洛径汗滴滴的。 就算他当年成亲,苏氏也没闹这一出啊。 洛征只作没听见。 兄弟二人发现朱氏倒是应付自如,以他们的经验,很快猜到这大抵是苏氏最近上演的新戏码。 都说岳父爱为难女婿,到了苏氏这个,调换了个,她是越瞧越不满意。 洛廉淡淡地道:“这女婿当年可是你相中的,还好不是我选的,否则你还不是将我怪一身的包。” 苏氏振振有词地道:“我那是昏了头,你当时怎么就不阻止我啦。婆母还说我心狠,当年嫁佑娘,就远嫁了去,后头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好在鲁省孔家是大世族又是书香名门,且孔家后宅还算干净。 苏恺他凭什么啊?论门第,能与孔家比?哎呀,我当时怎么就相中苏恺了,把自家这娇养的女儿许给他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这顺天府有才貌品行的后生也不少,怎么就许他了……” 洛倩也不知道自家母亲近来是怎么了,就说昨日,苏氏居然拉着她,和她说“倩儿呀,娘跟你商量一个事,晋陵太远,苏恺也没那么好,要不我们悔婚?” 她都要昏了。以前没甚感觉,这些日子苏恺待她小意又殷勤,还说些软话好话来哄她高兴,甚至连情诗情信都递上了,她一颗芳心波涛暗涌,母亲突然唆使她悔婚。 就算没感情,她不能悔婚,何况现在动心了。 洛倩说:“娘,其实……我挺喜欢苏恺的。” 她只是想让苏氏接受现状,结果苏氏就开始训骂她,“小没良心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远了,连娘都不要。我这是啥命哟,就生你这么个闺女,别人家的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到了你这儿,怎么这个德性,居然不要娘……我命真苦啊!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姑娘跟人娶走了,我这心空落落的啊……”直说得洛倩无言以对,还是朱氏来了,岔开了话题,她得了机会赶紧开溜。 早前,她还恐惧到了晋陵难过日子。 苏恺将家里的人和事都细细地与她说了,甚至于婆母、翁爹的喜爱都说得明明白白,洛倩信心满满地想着自己能应付下来,她娘却变卦了,不愿意了。 此刻,苏氏满眸哀怨地看着洛倩,就似洛倩不要亲娘一般。 洛倩浑身不自在,真想开溜了,她最受不得的就是苏氏这个眼神。 洛俪娇滴滴地唤了声“伯娘!伯娘!”她甜甜一笑,扒到苏氏怀里,柔声道:“伯娘啊,我和你商量一个事儿。” 苏氏就似没听到。 “啊呀,还是老太爷英明,养闺女就得用来招女婿,看你三姐姐一门心思外嫁,有什么用啊,他日伯娘有个三病两痛,想见她了都见不着。还是俪姐儿好,往后就留在伯娘身边吧,伯娘疼你……”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洛征很肯定:母亲大人最近吃了三百的老陈醋,居然和未来女婿扛上了,吓得苏恺都不敢来。 洛俪软糯地道:“我就知道伯娘最疼我了。伯娘,我爹来信,不是说周姐姐要来么,你看……是不是提前给周姐姐挑一个住处,我好让梁妈妈给她拾掇出来。” 洛廉不咸不淡,看似无意地道:“太太,周娥眉是三弟的义女算是洛家姑娘。你瞧着给安排个妥当的地儿,服侍的下人挑一个我们府里的懂事丫头。” 苏氏冲洛倩瞪了一眼,“没良心的丫头,要嫁给我嫁远些,哼!早日嫁了,我让周姑娘住漪兰阁。” 第102章 揶揄中开解1 洛廉知她近来满腹牢***,“待倩姐儿出阁,漪兰阁的正房照原样保留着,西厢房拾掇一下,让晴儿住进去,正好与玉莲作伴。他日倩姐儿回来,还能继续住在漪兰阁。” 苏氏原就是说气话,气洛倩不听她的,居然喜欢上苏恺那小子,不肯悔婚。 苏嬷嬷道:“太太,四姑娘不是去乡下养病,那清芷阁空着呢。” 苏氏摆了摆手,“得了,你去传话,让冬葵把四姑娘的物件拾掇一下装进箱子里,就……”她蓦地忆起,洛廉指定晓得四姑娘的去处,洛家也不在乎那些旧衣旧衫与首饰物件,索性给四姑娘送去,“就搬到我院子里来。清理差不多,让梁妈妈去给周姑娘布置清芷阁。冬葵是个行事沉稳的,继续留在清芷阁服侍周姑娘。” 苏晴眼珠子一转,洛家也太宠洛俪了吧,她一开口,姑父就把清芷阁给她义姐了,而她说起来与苏氏更亲近些,却只能在洛倩出阁后与杨玉莲合住漪兰阁,还住的是厢房不是正阁。她难掩嫉妒,咬了咬唇瓣,虽然知道在洛府要讨好洛俪,可洛俪在洛家的发言权还是让她意外。 洛径思忖道:叔父的义女周娥眉,几时收的,一来就住单独的院阁,莫不是来头不小,身份不俗。 洛征也有同样的疑惑,着实是家里收养的忠良之后不是一个,而是有三个啊,要是洛康那里再收留几个,他是一点都不吃惊。 洛倩也在暗自猜测周娥眉的来头,心里暗暗生气苏氏说要让她赶紧嫁的话,好似她有多恨嫁,不是她的原因,着实是近来她发现苏氏变得厉害,以前不这样啊,现在完全就是一个被女儿抛弃的可怜母亲状,如果不是她对苏恺动了真情,只怕都要服软喊一声“娘啊,我不嫁了,我就陪你一辈子吧!” 洛俪这会子在苏氏跟前撒娇卖萌讨乖巧,苏氏搂着洛俪心肝肉儿的混叫一通,被洛俪哄得眉开眼笑,就连午食时,还多吃了一碗饭,她一高兴,暂时忘了洛倩的事,洛倩一用完午食立马开溜。 苏晴则在旁边时不时瞪眼睛:洛三娘就是个妖孽,她算是见识到了,难怪洛家上下被她哄得团团转,这会子,姑母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就围着她转,恨不得拿洛三娘就当自己的嫡亲闺女。 唉,自己怎么就撒不来娇来。 还有洛三娘做的那佯怒,傻乐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逗人喜欢。 再看洛廉父子几个,个个都高兴着。 就连朱氏也在一边道:“若是我能生个像三妹这样的闺女,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时候,还盯了好几眼,仿佛要把洛俪刻到心里,印在眼里一般,“我听说,有身子的人,要多看漂亮的孩子,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就会很漂亮。” 苏晴简直要昏了,就在大房人都满是欢喜的时候,寻了个间隙,赶紧开溜。 一离睦元堂,就吐了口大气。 侍女道:“姑娘,姑娘,姑太太待洛三姑娘也太好了,吃饭的时候,把她爱吃的菜都推过去了,还不许洛二姑娘吃。” 待苏晴到了漪兰阁,苏晴主仆更是把今儿见识到的不平大说特说了一通。 “二表姐啊,我看姑母拿三表妹当亲女,而不是侄女啊,难怪你想嫁人。” “表姑娘真不容易。” “二表姐想吃的菜,姑母都不让吃,要不回头我让奶娘给你做了送过来吃过够。我娘临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好些零使银子。” “表姑娘千万别客气,我们姑娘处不是外人。” 苏晴主仆满腹同情。 洛倩笑盈盈地,一脸无状地道:“我娘这几日在气头上,她就是舍不得我远嫁,所以越想越生气,气她自己。我挺感谢三妹妹的,如果不是三妹妹,我今天午食都吃不安稳,不止是我,只怕父亲和哥哥们也是如此,三妹妹一闹,我娘就把心思转她身上去了。” 苏家侍女呆怔。 苏晴不知如何接话。 她还在同情苏晴不得亲娘疼爱,看着苏氏霸道地把好菜都给洛俪,心里一阵悲叹,哪里想到洛倩说出这番话。 洛倩笑得明媚如阳光,“三妹妹心里清楚着,她是在替我解围。我要连这个都瞧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晴表妹不知道,我这几日都怕去见母亲,一看到她,她就要念叨好一阵,我爹不管内宅之事,大嫂虽好,她说的话,我娘根本不会买账。这种事,我两个哥哥也无法开解,在我祖母那儿,母亲一说,我祖母就说‘我姑娘远嫁就后悔了,我告诉过你,当时你不听啊。’我娘根本都不敢在祖母面前念叨。 可是三妹妹不同,她看着是和我娘撒娇讨喜,以前她只在祖母面前撒娇,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与我娘撒娇,细细想来,三妹妹是因为我的原因。 晴表妹,三妹妹真是在帮我,也是在替我为母亲敬孝,哄母亲高兴,我感谢她。” 苏晴苦笑,以为能讨好,哪里晓得人家另有用意。她一心同情、开解,居然多此一举,若换成旁人,只怕要怨怪她多事。 苏家侍女道:“表姑娘真厉害,连这些事一瞧都能明白。” 洛倩道:“三妹妹与我自小一处长大,我从记事起,她和四妹妹就像我身后的小尾巴。后来再大些,上了女学,才慢慢改变。三妹妹的用意我能瞧明白,不仅我明白,我想大哥、二哥和父亲都瞧得明白。” 三妹妹一改常态,在苏氏面前撒娇、扮可爱,还逗得苏氏将注意力都移走,洛倩又怎会不明白。以前三妹妹最喜对铁氏撒娇,铁氏就吃那一套,恨不得把三妹妹宠到天上去。 苏家侍女道:“所有人都知道,就只姑太太不知道,是不是说,全家人就瞒她一个。” 洛倩睨了一眼,“我娘也是知道的,只是她愿意被三妹妹哄,愿意看三妹妹撒娇。不说旁的,若撒娇的是我,挨训骂不说,还会被罚。” 苏晴不解,也想不明白。 洛倩继续道:“三妹妹在祖母跟前,就是这样撒娇的,全家上下瞧得多了,已习惯了。可我从小被母亲教导成名门淑女,做不来撒娇的事。我若撒娇,母亲就该害怕了,以为我脑子发热。” 苏晴还奇怪,为什么都是女儿家撒娇,人洛俪就撒得那么可爱软萌,让人瞧着能软成一滩水,难怪知家姑母今儿被洛俪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自己亲女儿都抛一边了。 这会子,苏氏被洛俪哄着,捏着肩膀,浑身放松了下来。 “伯娘啊,你当初从钱塘嫁到顺天府,这远近的距离,与二姐嫁到晋陵不是一样。其实,只要二姐姐幸福快乐,远一些近一些都无妨。 伯娘,你当年相中伯父,看上的是这个人,无关乎家世,无关乎声誉,就只喜欢他一个。没想过离爹娘兄弟远,只想着这一辈子就陪着伯父,这样你的人生就算圆满了。想来如今,二姐姐也和伯娘一样。眼里、心里,喜欢的、看到的都只有苏姐夫。 伯娘,吉日都定了,你就别再训二姐姐了,也别再为难苏姐夫,他们原是极好的,你这第一闹,苏姐夫自不怪二姐姐,可苏家长辈会怎么看。他们两个分不开了,与其让他们为难痛苦,倒不如成全。” 苏氏半睡半醒,睁开双眼,指了指暖榻,“坐吧。” 也难得她了,才十岁的孩子,反过来要宽慰长辈,这份心思、乖巧,让人心疼。 “伯娘,前儿伯父在书房吃茶,说茶都陈了,我拿了祖母屋里的新茶沏上,他吃得都不想走,伯父还酸溜溜地说‘伯娘自从生了大哥、二哥和二姐姐,眼里都没他了,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喜欢他。连他屋里的新茶吃完,把旧茶都吃上了你都不知道。’” 苏氏的脸微微发红。 这还真是,他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 洛俪继续道:“伯娘,你盯着伯父些,我前几天发现伯父在书房捧着一根绣着紫菊的手绢发呆……” 紫菊手绢! 苏氏的眼睛立时瞪大,只片刻又恢复了寻常的大小,脸上带着几分羞涩。 洛俪当然知道,那紫菊手绢其实是苏氏的,相传是洛廉与她年轻时候,铁氏设宴替长子选媳,那天有好几个贵女冲洛廉丢帕子抛水果,洛廉只拾了苏氏的帕子。 浅绿的手织上绣着紫菊双蝶,手绢的角上还绣了一个“雯”字,苏氏闺名单一个雯字。 洛俪将苏氏的表情收在眼底,故作担心地道:“伯父捧着手绢,还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初识时好,怎么就变了呢。”她很神秘地道:“伯娘啊,你说伯父在外头会不会有相好的吧?伯父才华过人又是琼林书院的山长,我在女学时,就有好几个十四五岁的菊班贵女,打趣着说,如果要做填房继室贵妾的,还不如嫁给伯父,至少将来生了儿子就能轻松进琼林书院,还能弄个才子当,将来还能谋个诰命……” 苏氏在这儿哭笑不得,“你……你……这孩子,又在胡说什么呢?你伯父不是这种人。” “那么漂亮的手绢,瞧上去像是谁用过的,不过还是七成新的,我今晨想进伯父书房里把那帕子给弄出来,可伯父也太精了,我根本就没机会下手。” 第102章 揶揄中开解2(三更) 苏氏虽要嫁女儿,这会子知道丈夫这么几十年一直最喜欢的人还是她,因为她近来的忽视,居然一个人吃醋伤感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俪姐儿,你小手挺巧的,再给伯娘捏捏。” “是。” 洛俪选择了沉默。 苏氏脸上难抑喜色。 不多会儿,苏氏就睡沉了。 她睡得很熟,近来天天忧心洛倩远嫁的事,总算是放下心事,就连眉头与舒展开来。 洛俪吐了口气,拉了锦衾给她盖好,轻手轻脚地退出偏厅。 花厅上,洛廉还在看书。 洛径夫妇与洛征已经离去。 洛廉低声问道:“倾城,你伯娘睡了?” “伯娘近来太累了,劳心劳神。” “她不是自找的,女婿是她挑的,吉日都订了,又想要返悔,唉,我劝了两回,她也不听。” “伯娘是太舍不得二姐姐,天下的慈母大抵都是这种心情,伯父就说说好话,哄哄她。” 洛廉冷哼一声,“你倒是本事了,在你伯娘面前编排起我的不是。” 他本习武之人,听力比寻常人要好,虽然中间隔着一垛墙,可她们娘侄俩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耳里。 洛廉只一想,就猜到苏氏当时的表情,在他面前不会害羞,可被一个晚辈说出来,只怕心里羞愧难当。 “伯父,我哪有,你敢说你书房里没藏一块紫菊绢帕,你敢说前几日没捧帕子发呆,我可是实话实说。伯父啊,你都是有妻儿有孙儿的人了,别和外头的少年学啊,要教坏子孙的……” 洛廉跳了起来,大喝道:“滚!滚!再胡说八道,我拿棍子赶。” 洛俪嬉笑着跑开了。 苏氏其实根本没睡熟,心里乐的,想到洛廉屋里的新茶吃完都不知道,心里有稀微的愧意。 丈夫都吃醋了,她居然还不自知。 这么多年了,她只当是老夫老妻,哪晓得丈夫还会捧着当年一块帕子发呆。 苏氏心里乐滋滋的,越是欢喜,就越是愧疚难受,着实是她忽视了丈夫,是得对他用些心。 洛廉进偏厅时,她睁眼望着他。 洛廉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廉哥哥,这些日子是我忽视你了,我……我……” 一声廉哥哥,让洛廉身上一紧,他快步走近苏氏,“雯儿”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侄女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他怎么能不做些什么,妻子已经十几年没喊他“廉哥哥”了。 洛廉将苏氏横抱怀中,大踏步走向内室的绣榻。 苏嬷嬷正要进去禀事,突地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立时退了出来。 这回,大太太不会再盯着二姑娘闹了。 老脸上带着一分怪异的笑。 绣榻上,苏氏自我检讨:“廉哥哥,是我不好,是我忽视你了。你屋里的新茶没了,你该添夏衫,还有你的夏靴也要新做了……” “你当年说过,我内里穿的小衣得由你亲手做,我要你亲做的小衣。” 苏氏笑着应了。 * 接下来几日,洛倩与苏晴等人惊喜地发现,苏氏又恢复以往那样端庄、贤惠、慈爱的大太太模样,没再斥骂洛倩“小没良心”,也没提苏恺的事。 苏晴给出的答案:洛俪的撒娇攻略太强大了! 苏家侍女迎白送洗漱水进来时,正瞧见苏晴对着菱花镜练习撒娇术,表情仿佛见了鬼,惊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俪姑娘是洛家的姑娘,我是苏家的姑娘,对我姑母来说都是一样的,二表姐一出阁,在她跟前就我们与姑母最亲,如果我学会俪姑娘的撒娇术,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听说姑母昨儿让绣坊的绣娘去给俪姑娘量身段,啧啧,六身春衫啊,不同颜色,不同式样的,还拿了宫绡宫缎来做,宫里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穿过。” 洛倩领洛俪的情,她原就忙得脱不开身,还亲自做了两盒桃花胭脂送给洛俪,那么大两副,却只给她一小盒,说得还理由十足,“俪妹妹帮了我大忙,我得谢谢她。” 撒一个娇,就能得这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她是苏晴,比洛俪还大些呢,心眼也比她多几箩筐,她还不信邪,自己学不来这撒娇术。 她一定可以学会撒娇,对自家姑母撒个娇算什么,让她天天撒娇也愿意啊。 终于练好了,回想了一下洛俪撒娇的样子,苏晴自以为学到了十成十,将自己扮成十足的淑女,这是二表姐说的,姑母喜欢淑女,却也对洛俪那样可爱的小姑娘撒娇受用,她就来个二合一,有淑女的风格,再有洛俪式的撒娇。 院子外头,有丫头道:“禀晴姑娘,大太太让你去颐和堂,周姑娘、徊五爷入府了,姑娘、公子奶奶们都得过去见礼。” 苏晴携上迎白,直往颐和堂去。 因为她是苏家的表姑娘,晨昏定省只向姑母苏氏请安,老太太铁氏那儿也是偶尔过去一趟,铁氏只喜欢铁家与洛家的孩子闹腾,苏氏也叮嘱过苏晴,需要她去颐和堂时会告诉她。 苏晴心下沾沾自喜,练了这么几日的撒娇术,今儿总算派上用场了,她要让所有见识一下她的聪明之处,她也能替表姐分忧,也能哄姑母欢心,瞧洛俪还自以为是,她可是练得比洛俪还好看呢。 * 颐和堂内,笑声朗朗。 苏氏、朱氏,又有洛倩、洛俪,甚至连杨玉莲、柳姨娘都到了,洛家的大老爷与三位公子不在,倒有一个七八岁的,眉眼清秀得像菩萨座下仙童的小公子,一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动着,那眸子给众人出奇的熟络感,没错,那双漂亮的眼睛与洛俪的眼睛如出一辙。而在小公子旁边俏生生地立着一位松绿色衣裙的半大少女,瞧上去八/九岁模样,只比小公子高上两公分,怯生生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这半大少女的眉眼,与洛俪有六分酷似,除了眼睛以外,那鼻子、小嘴、下颌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晴吓了一跳,先是瞧小公子,再是看那松绿裙少女。 苏氏笑微微地道:“人都来齐了。俪姐儿,给大伙介绍介绍。” 洛俪应答一声,热情地拉着周娥眉的手,柔声道:“周姐姐、五弟,你们站好,先给祖母、伯娘行礼问安。” 周娥眉小心翼翼,一路上她告诉自己,来了顺天府一定要讨长辈欢欣,换了个新地方,她不会再掩饰自己了吧?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怕,她努力不让自己惊慌,恭敬有礼地提起春裙,跪在蒲团上,大方有礼地行跪拜之礼。 花厅的上方,坐着一个眉眼慈和的老太太。 她,就是名扬天下的第一鸿儒洛子的夫人铁氏。 临行前,义父洛康叮嘱她“到了顺天府,你莫见外,只管当成自己的家。俪姐儿一岁多时,就去了那边,你们是姐妹,往后相互帮衬,遇到难事,你找她说。” 义父是个好人,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人的孤女,是他从应天府乡下将她接到皇城,给她配丫头、嬷嬷,让她从一个只会干农活的乡下丫头成了尊贵的千金小姐。义父还亲自替她启蒙,虽然她是会识好些字的,甚至学过会弹琴、会下棋,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到了这里,没人知道过往在应天府乡下的她是何模样,她可以慢慢表露。 所有人都惊愕于周娥眉与洛俪五官的相似度,而洛俪比她们更惊讶,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俏生生立在她面前的周娥眉,像足了前世的自己,不同的是,十岁时的她,比现在的周娥眉要高出半头,比现在的周娥眉要白皙娇丽两分,可五官眉眼却是一模一样的。 洛俪压下心头的巨浪,拉着周娥眉,就像是拉着前世的自己。 周娥眉与洛徊嘴里喊着:“孙儿(孙女)给祖母请安!侄儿(侄女)给伯娘请安!” 铁氏笑呵呵地夸着:“好!好!乖,铁嬷嬷把我给眉姐儿、徊哥儿备的礼物拿来。” 铁氏给周娥眉备的是一对翡翠镯子,成色很足,只是有些宽大,往周娥眉手腕上一套,“这样的镯子,正合小姑娘们戴。” 周娥眉先是凝了一下,前世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可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着实是少见的好,这是帝王绿水种的,外头很难买到。“祖母……” “乖!先戴上吧。” “谢祖母。” 铁氏给了洛徊一个火麒麟项圈,往他脖子上一戴,“听说你五行缺火,这个就赏你了。” “孙儿谢祖母。” 苏氏亦各给了姐弟俩一件见面礼。 洛俪带着二人道:“这位是府里的二姐姐洛倩,已经定了出阁吉日五月二十六,近来正忙着。” 周娥眉微微福身。 洛倩还了礼。 洛徊像个小大人似的作揖打千儿。 洛俪介绍了一圈,然后一手拉着周娥眉,一手拉着洛徊,“这位是我爹收的义女周姐姐,闺字娥眉,听说是正月末的生辰。”她歪头看着比自己略矮的洛徊,“这个是我五弟洛徊。” 洛徊连连作揖,像个讨喜的皮猴,不停地作揖,直逗得铁氏哈哈大笑。 苏晴故意挑了离苏氏最近的位置坐下,嘴里娇嗔地道:“姑母,五表弟好好好有趣儿……咯咯……姑母,你快瞧他,像皮猴似的……咯咯……” 第103章 揪伤1 洛倩不由得打了寒颤。 朱氏则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下冒。 铁氏以为是错觉,确定那个偎依在苏氏怀里的小姑娘是苏晴没错,“大儿媳妇,晴丫头是怎了?莫不是病了。” 苏氏连忙伸手轻抚苏晴的额头,一脸狐疑,摸过之后,又摸了自己的额头。 “姑母,讨厌啦,银家没病,银家……” 不等苏晴说话,苏氏连声大叫:“苏嬷嬷,快派人请郎中,晴丫头烧迷糊了。” 洛倩起身,摸摸自己的额头,再摸摸苏晴的,还是不能确定,索性将自己的额头挨在苏晴额头上,“娘,晴妹妹没发烧。” 她当然没烧。 她在展示撒娇术,洛俪使出来,姑母很受用,她特意练了好几日才决定在人多的时候用出来,到时候若是姑母对她言听计从,她就让所有人知道,她在洛府也是有地位,受宠爱的表姑娘。 铁氏很是质疑:“真没病?” 苏晴满脸羞红。 苏氏握着她的双肩,“晴姐儿,你今天怎了?” 能说自己是撒娇么? 朱氏第一个反应过来。 洛徊扯着嗓子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倒,捧着肚子指着苏晴:“我知道了!她是在撒娇,笑死我了,这……这撒娇的对象好像弄错了,我跟着舅家表哥去过花楼,花楼里的姑娘就是这样说话的。” 苏晴“嗖——”的一下弹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我明明学的是三表妹。” 一屋子人面面相窥,个个都在回忆洛俪撒娇似的软萌、可爱又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苏晴这样,那声音扯得阴阳怪气,还真与花楼里的姑娘一般无二。 苏氏敛住笑意,哭笑不得地斥道:“我看晴姐儿是昨儿没睡好,迎白,快扶晴姑娘回漪兰阁小憩,睡一觉就好了。” “姑……姑母……”不等苏晴说完,苏氏与苏嬷嬷打个眼色,两个强行将她给带走了。 真是太丢人了! 洛徊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屋子里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笑得正得意,猛地瞥到洛俪的眼睛,立时哑然了:这个姐姐好可怕!那眼睛和眼神跟爹一模一样,只瞪一眼就跟刀子似的。 不过,他姐姐长得还真好看,眉心那个红点是怎么回事? 此念一闪,洛徊扬手就抓了过来,直将洛俪眉心的肉皮得揪得老高。 “啊——” 洛俪一声惨叫。 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铁氏惊呼道:“你这皮猴,今儿刚到,你就对俪儿下手。” 洛徊立时松手,还疑惑地道:“不是点上去的吗?”他看了看手里,什么也没有,是粘上去的早被他揪下来,是点上的也该掉一点颜色到指头上,“那是长出来的?” 周娥眉原也好奇,着实那胭脂痣生得太漂亮了,水滴状,又鲜艳如桃花血,比胭脂还要亮上三分。 铁氏伸手将洛俪捞到怀里,“你爹只说你皮得不成样子,我原不信,今儿一瞧可不真是,连亲姐姐都欺负。哎哟哟,我的心肝肉儿呢,这是招谁惹谁了,这眉心上的肉皮子都快给揪下来。”洛俪被洛徊揪得钻心疼,眼泪汪汪的,铁氏一瞧这模样,更恼了三分,“铁嬷嬷,你还站着作甚,把这小皮猴给我拧出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小小孩子就对姐姐下此等狠手,险些被他毁容了……不行,扎完马步,罚他去祠堂抄五遍《祖训》!” 洛俪忍住眼泪,越是这模样,越是让铁氏心疼不已,连苏氏也觉得洛徊太过分,怎能对人下手呢,一瞧洛徊的模样就是在家里横行惯了,这姑娘家的容貌有多紧要,这是要毁容的节奏。 洛俪轻声道:“祖母,我没事,只是有点疼。五弟刚到府中,还不熟悉,就莫罚她了。” “你就是软弱的,都被他欺成这样了,这回不罚他,往后他还不是横行霸道,我们洛家可是娇养女儿,严管儿子。” “祖母……”洛俪柔声一唤,眸光闪闪,声音娇糯好听。 铁氏与苏氏的心立时就跟着化成了一滩水。 “祖母,别罚五弟抄《祖训》,祖母,他刚来不懂事,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周娥皇、洛徊刚才见识到苏晴的撒娇术,这会子见到正版洛俪式撒娇,真是好看哦,让人心下莫名就软了七分,哪里还硬得起心肠罚人。 苏晴学洛俪,那根本就是东施效颦,学得不伦不类,惹得铁氏与苏氏都以为苏晴病了。 苏氏道:“母亲,俪姐儿说得对,我看就免了小五的罚。” 洛徊这小子刚才那一下动作也太快,所有人都没防备就下手了,把人额上的皮肉揪得老高,就差给揪下来。 铁氏道:“好了,好了,祖母听俪姐儿的,不罚皮猴抄祖训,但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不能少,铁嬷嬷,把人带下去吧。” “谢祖母。”洛俪软趴在铁氏怀里。 洛徊愣愣地看着洛俪,还未回过神,就被铁嬷嬷抓住了后颈,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手舞足蹈地大叫:“祖母,我姐都求情了,你怎么还罚我?” 铁氏指着洛徊道:“你把在皇城那套用到这里来,老婆子可不会心慈手软,哼!无缘无故的,你就对俪儿下黑手,若不是在我跟前,你是不是下手更狠,我若不罚你,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你再敢闹,就罚你扎四个时辰的马步。” 洛徊一听,立时捂住了小嘴。 祖母好狠啊! 四个时辰,还不得把他给站晕。 铁氏让素纹取了药酒,又煮了鸡蛋来,又是揉又是挫地忙了顿,虽未青,却是紫了一大片,瞧得铁氏又将洛徊给骂了一通。 洛俪笑着:“祖母莫急,回头我让素绢再给我敷敷许就好了。”闲话一阵,洛俪带着周娥眉退出颐和堂。 身后,铁氏不满地道:“吴氏把小五惯成什么样儿了,下手这么狠,把我的化瘀酒都用上,都没能将瘀紫消下去。” 她气恼得直哼哼,洛俪当年送回府中时,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娃,长得喜人,可以说是铁氏一手带大的,今天见洛徊将她一手带大的孙女弄伤了,全都是对三房继室吴氏的不满。 铁氏道:“大儿媳妇,回头与老大说说,小五这孩子就得严加管、教,否则就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 苏氏应了声“是”,她也心疼着呢,“到底还小,过一阵子许就懂事了。” “哪里小了,径哥儿三岁就知道心疼怀孕的你,晓得给你买酸梅吃。俪姐儿四岁就知道劝我吃药,知我怕苦,还要陪我哄我吃药。哪里像那小皮猴,二话不说就下狠手,就算好奇俪姐儿眉心上的胭脂痣,用手摸摸就行,那能下狠手揪,哎哟,还把肉皮子揪得那么长,险些就给拽下来了啊……” 铁氏在这儿絮叨着。 洛倩起身道:“祖母,我屋里有极好的化瘀膏,我去给三妹妹送去。” 铁氏摆了摆手,又与苏氏、朱氏说了一阵话,方让她们散去。 洛俪像个没事人,带着周娥眉往清芷阁去。 “义姐往后就住清芷阁,蘅芜女学现下暂时不收学子,要等到八月初一开学才能参加入学测试,我前些日子整理一些蘅芜女学的功课内容,义姐先瞧瞧,等到八月初一的时候许能派上用场。如果义姐有不懂的地方,或请教二姐姐,又或是请教大嫂都使得,她们都读过蘅芜女学。” “清芷阁早前住的是四妹妹,她因染病去乡下静养,就算他日归来,可移到漪兰阁与晴姐姐同住。义姐往后若需要什么,只管遣了冬葵告诉我或大太太。” 周娥眉歪着脑袋,就算洛俪的额头被洛徊给揪紫了,也丝毫不能影响洛俪的美丽,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风华与气度,“妹妹长得比我姐姐还好看。” “你姐姐是谁?” 莫不是吴家的表姑娘? 周娥眉脱口而出,“咸城沐紫蔷!” 洛俪惊道:“咸城,你不是在应天府乡下生活,你怎会见过咸城的贵女?” 周娥眉快速捂住嘴巴,面露慌色,妈妈说过的,叫她不能说错话,否则别人要将她当成怪物,可是,她说漏嘴了啊,会不会被人打怪物烧死。 一边的管事妇人先前几步,福身道:“禀三姑娘,眉姑娘说的沐紫蔷,是咸忠候的嫡长孙女,她在皇城听别人夸赞,说沐家贵女年纪虽幼,却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曾在皇城见过沐大姑娘的画影,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洛俪点了点头,“你带义姐进清芷阁瞧瞧,如果义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告诉我身边的梁妈妈。” 清芷阁是个二层阁楼,主子住楼上,楼下正中是花厅,两侧的屋子正好给下人住,因清芷阁有单独的小厨房,周娥眉主仆对此很是满意。 洛俪将周娥眉送入清芷阁,转身回了浣莲阁。 一路上眼都是周娥眉的五官,太像了! 活脱脱就是她前世八/九岁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周娥眉是她前世的自己,那现在的自己又是谁? 她是洛俪,前世今生都叫洛俪。 梁妈妈还在清芷阁,见周娥眉主仆对这阁楼满意,寒喧了几句回了浣莲阁。 第103章 揪伤2 梁妈妈还在清芷阁,见周娥眉主仆对这阁楼满意,寒喧了几句回了浣莲阁。 “姑娘,周姑娘身边的陶妈妈是后来添补的,与奴婢是旧识,丈夫是庄头,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十四,次子十二,想给两个儿子挣点银子娶媳妇,自请做了周姑娘身边的管事婆子。她是当年太太从梁家带来的陪房,人老实可靠。周姑娘身边另有两个丫头,大丫头唤作冬芷,小丫头叫冬芨,加上清芷阁原有的冬葵,而今比姑娘身边的使唤下人还多。” 洛俪道:“妈妈从我钱匣里取二百两银票,再五两银锞子送过去,周姑娘初来府中,花钱的地方不少。” 梁妈妈应答一声,取了东西又走了一趟。 洛俪见着无事,想到受罚的洛徊,轻叹一声,带了笔墨、携上素绢进了颐和堂。 桃花树下,洛徊正被铁嬷嬷盯着扎马步。 他一动,铁嬷嬷手头的柳枝就落下来,四月天气,穿得单薄,疼得洛徊呲牙裂嘴。“徊五爷,这里是顺天府洛府可不是皇城的洛侍郎府,别说是你,便是你父亲三老爷老奴也是打得骂得的,你若再动一下,老婆子可就不会打一下,而是会打两下。” 换了个地方,洛徊想闹又不敢,尤其是铁嬷嬷,一只手就拧着他轻盈而行,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他试着逃跑过,逃不了十步就能被铁嬷嬷给捉回来,然后每逃一步打两下,他今儿被打了不下六十下了,手臂痛,双腿疼,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洛俪捧着笔墨练字板与木剑,缓小进了小门,目光扫了一下。 洛徊大唤一声:“姐姐!” 洛俪道:“我陪你扎马步。” 她二话不说,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桃花树下的石桌上,纵身上了梅花桩,在桩上走起了八卦步,这是她每天习武必须要做的,与马步有些相似,更多的学是练习平衡,她不仅能走八卦步,还能手舞剑,熟练地舞出《素女剑》。 洛徊愣愣地看着梅花桩上娇美的倩影,“姐姐,我揪你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躲开,你怎么不躲?” “我根本就没想到你对我下手,当反应过来时,你已经揪住我眉心的痣不放,按照之前你揪人的力度,如果我出手,是能把你推开,可这样一来,因我吃痛,未免掌控不好力度,那样你必会受伤。” 她是害怕自己伤到他,所以宁可自己受伤也没出手。 而他只当是好玩,想把她眉心那漂亮的胭脂痣给揪下来。 早知道那是天生的,他就不下手了。 看着洛俪眉眼那块如麻雀蛋大小的瘀紫,洛徊觉得很愧疚,哥哥说得没错,女儿家就是身娇,她揪了一下,就紫得如同紫李一般,再也不敢下手了。 在皇城时,父亲母亲就说他手下没个轻重,有一回就轻轻拧了妹妹洛仪一下,结果洛仪的胳膊就青了大半月,气得吴氏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他明明已经很轻了,结果洛俪眉心还是青紫了。 洛俪轻声道:“嬷嬷,你老辛苦了,回屋里歇会儿,有我盯着徊五爷。” “三姑娘,不是老奴信不过你,着实五爷就不是省心的,就这第一会儿的工夫,他逃了三回,乱动了六回……”话未说完,铁嬷嬷挥着手里的柳枝就是一阵抽打,疼得洛徊手舞足蹈,嘴里大骂着:“你这老婆子,好生可恶,你干脆打死我好了!我手酸就动了一下,你也打?” “徊五爷,就你身娇体贵,想当初三姑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三姑娘都能坚持得下来,你别告诉老奴,你连个姑娘家都不如,可别丢了堂堂洛家的脸面。” 铁嬷嬷见洛徊骂人,扬着柳枝又是几下狠抽,抽打的地方不是腿就是胳膊,虽然疼,却只能是皮肉伤。 洛家的子孙里头,铁嬷嬷教过不少人,她还不信收拾不了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子。 老太太那儿,只要是学武挨打,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老太爷就算知道,也只会装作不知。 在教育子孙上头,无论是劝,还是罚,长辈都会选择沉默,绝不会护犊子。 铁嬷嬷道:“从大爷、二爷开始,但凡是习武读书的,哪个不曾扎马步,大爷小时候扎了整整一年半的马步才开始习练剑法武功,就是二爷也扎了半年,再说我们三姑娘,从六岁开始,这也是扎了近三年才开始习武。 三老爷将你送回江南,就是要家里人好好教教你,你扎不好马步,就不能习武练剑,什么时候功夫到家了,什么时候开始学。你不是不爱读书么?不爱读书就习武,反正洛家也有会武功的师傅。” 洛徊还想顶嘴,视线却落在梅花桩上使着剑法流畅自如,轻盈如舞,举止高雅的洛俪,爹从来没告诉他,自幼被送到祖父祖母身边的姐姐洛俪长得这么好看,而且一路过来的时候,还听不少说,他姐姐的书法好、丹青好,总之就是很厉害。 洛徊央求道:“姐姐,你求求嬷嬷呗,让她放过我这回,我手臂腿脚都酸麻了,今晚肯定抬不起来。” “习惯了就好,我刚开始练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第二天蹲不下、抬不起也得继续练。”洛俪没有求情的意思,依旧挥着剑,素绢丛在桃花树下的锦杌上,面前摆了只笸箩,正缝着一个香囊,时不时望一眼旁边点头的更香,更香上罩了一支琉璃罩,上头有一个圆孔,香烟从孔里飘散出来。 更香燃烬成灰。 素绢提醒道:“姑娘,半个时辰到!” 洛俪练完了手头那套剑法,纵身飞下梅花妆。 素绢绞了湿帕子,洛俪擦拭了一把脸,展开练字板,又沾了大碗里的泥浆,挥着毛笔开始练字。 洛徊愣愣地看着,“为什么用木板沾泥浆?” “省墨省纸。”洛俪简短地答了四字。 “我们家没买墨买纸的钱么?” “《洛氏祖训》勤俭光荣,浪费可耻,俭以养德,奢可坏性。” 洛徊哼哼地道:“无聊!纸墨能值几个钱,这也值得省?” 洛俪练着字,一笔一画很是认真,每次练一个不曾写过的字,最初都写得慢,待练得熟络了,她的动作就会越来越快。 过了一会儿,洛俪换成了左手,继续练字。 洛徊很是惊诧:“你……你……居然用左手写字,写得那么潦草。” 这是行书,自然潦草,而且她只是突然想到用左手写,左手今儿才写第一次,自然不如右手练了好些年的。 洛俪不再接他的话,而是聚精会神的练字,仿似自言自语地道:“我今日可是为了来陪你,今儿休沐,否则我可以在浣莲阁睡大觉。明日五更,你起大早陪我习武罢?” 洛徊想拒绝,起大早什么的最讨厌了,小孩子都喜欢赖床睡懒觉。 “阿徊,男子汉顶天立地,可不能这么没义气,我都陪你了,你好歹也陪陪我,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宋师傅与祖母在小声说话,宋师傅还夸你是个习武奇才,说你的筋骨最合习武,只怕能成我们洛家的第一高手呢。” 洛徊眼睛透亮,他能成洛家第一高手,“谁是宋师傅?” “第一山庄来的江湖高手,很厉害的,专门教我们姐弟武功,外头便是花再多黄金都请不来的哦。” 洛徊这会子站得很标准,手臂不颤了,腿也不抖了,对面是洛俪,他觉得对着自家姐姐,怎么都看不够。 她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不同得诵了出来。 洛俪道:“你觉得这话对吗?” “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两个出生不久的小孩子,为了抢一口奶吃,他会本能的将对方推开,可见,人之初,性本恶。” 洛徊张口结舌,这是她姐姐,她居然说《三字经》里第一句话写得不对,从来没人与他说过这样的话。 “今日在颐和堂,你看到我额上的胭脂痣就动手了,其实是你觉得它好看,你想摘下来给自己贴上,又或是想毁掉这个漂亮的胭脂痣。由此可见,你性本恶。” 洛徊气得顿时跳了起来,“我……我……当时以为那是假的,我以为你和妹妹一样喜欢在额上贴花钿,我不知道它是真的。” 铁嬷嬷扬起柳枝拍拍就是五六下,嘴里怒喝:“站好!” “是假的,你就要摘下,你摘下又做什么?” 洛徊支吾着。 “是毁掉呢,还是给自己贴上,又或是丢掉,你在破坏别人的美,那就是作恶,所以你就性本恶。” 洛徊答不上来,这是歪理啊。 洛俪又道:“我故意激怒你,想让你乱了分寸挨打,所以我是恩怨必报。你揪了我一下,我累你被罚两个时辰的马步,然后还挨了打,可是我又想,你是我弟弟,我们姐弟应该同患难,共风雨,所以我来陪你。” “人之初,性本恶。所以我们要读书识理,要学会分辩是非善恶……”洛俪一边练字,一边与洛徊说话,时不时将洛徊气得跳,他一跳就挨打,然后洛俪就微微一笑,弄得洛徊没有半分脾气。 瞧,不是我故意激你。 是你太不淡定了。 “你是男子汉,怎么因我一个小女子的话被气得跳脚失了分寸,这是大忌啊。” 洛俪习了半个时辰的字,又上了梅花桩,继续与洛徊说话。 第104章 墨猴1 洛徊被激乱了马步,打得多了,到后头也就淡定了,一个梅桩,一个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伴嘴,洛徊说不过洛俪,气哼哼地道:“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言不虚,不虚啊。” “孔子为什么说这话?他肯定被小人算计过,同时也被女子算计过,只是阿徊,你小小年纪,不该也着了小人、女子的道儿,所以才会由感而发,说来听听,那女子是怎么欺负你的?” 洛徊无语,气哼哼地将头扭向一边,这下不会跳脚了,“歪理,全都是歪理!”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经验之谈,那么照《论语》里说的所有话,都应该是孔子一生的经验之谈,所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肯定是孔子总结的经验呀,而同样有此感叹的男子,都是被小人算计,被女子欺负才说出来的话,你说是不是?” 洛徊沉默了,每次他争不过洛俪就是这表情。 好像有道理啊? 他这个姐姐与他想像的不一样啊。 姐弟二人虽是第一天相处,可彼此没有半分陌生感,尤其是洛俪那俏皮的歪道理,弄得洛徊答不上来,他自认口才了得,原来自家姐姐的口才比他还厉害。 素绢看着更香,“姑娘,两个时辰到了。” 洛徊正要动,铁嬷嬷道:“老太太刚才递话来,介于徊五爷不好好蹲马步,再加一个时辰。” 他又要跳,却见洛俪盯着她,带着几分告诫:你别动啊,一动就要挨打。 洛徊弱弱地哮囔道:“怎么能这样?说好两个时辰,又加一个时辰,呜呜……还要不要人活?” “阿徊如果想跳河,我见过淹死的人,浑身泡得肿胀……”洛俪绘声绘色地与他描述水淹死人的种种惨状,吓得洛徊下缩脖子,末了,又描述了上吊的、吃毒药的、摔死的,要多惨,有多惨,简直就是他的恶梦。 接下来几日,洛徊被铁嬷嬷与宋蜜儿盯着习武,日子苦不堪言,他最高兴的就是与洛俪一起习武练剑,因为那时候洛俪会与他说话,虽然他永远都说不过洛俪,可他还是爱听。 洛瑞想着洛徊来了好几日,也适应了江南的水土,跟着铁八爷上了同一家学堂。 上学的头一日,洛俪将洛徊唤过来敲打了一番,并侧重声明:“我们姐弟间说的话,只是能是秘密,你到了学堂不能将我招供出来,否则,我一辈瞧不起你。” 两人拉勾保证。 洛徊去了学堂,在皇城时,他就没少干坏事,在夫子的抽屉里藏死老鼠、蛇、放活青蛙,有时候是幼鸟,怎么恶作剧怎么来,现在他发现,用那些歪道理的话问夫子,看夫子哑口结舌,然后满课堂的学子一个比一个奇怪的表情很爽。 第一天上学,洛徊将夫子气是吹胡子瞪眼,他还振振有词地道:“孔子曰,不耻下问,夫子啊,小子是真的不懂,所以才提异义,还请夫子解惑。” 原来这样气了夫子,还不会挨骂挨训。 洛徊这日洋洋得意地回了洛府,一回府就往浣莲阁跑,远远儿就大喊:“姐姐。” 洛俪正在练字。 洛徊立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他在学堂里的光荣事迹,“姐,我今天就‘人之初,性本善’进行了质疑,并以事实为依据进行反驳,证明‘人之初,性本恶’,夫子说不过我……” “姐姐,他不会找祖父告状吧?” “李家学堂的先生是告老还乡的朝廷知州大人,他有容人之量,不会找祖父告你的状。何况,你这不是捣乱,而是探讨学问。” 洛徊发现了生活中别样的趣事,在洛俪的引导下,时常抠书中的字眼子,在课堂上向夫子提问进行反驳,这样的事很快成为家常便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是他胜便是夫子赢,就连夫子也以为与一个男童辩论学问而有趣。 洛徊等着夫子告他的状,结果发现李夫子果真有容人之量,伯父与祖父都像没事人一样,他第一次发现,读书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能说得夫子哑口无言,所以要要拼命地抠书里的字眼子。 * 四月最后一个休沐日,洛俪早起习武后,在床上睡了个懒觉,今儿府中的姑娘们约好在一处吃茶点聊天。 洛俪给杨玉莲与周娥眉预备了一份科目清单,详细地列写出兰班需要完成的课业内容,再是莲班的功课、最后甚至连菊班需要完成的科目都详细列了出来。 家里因为有几个就读蘅芜女学的,书籍有了,练习题也有了,她又得空抄录了两份,给二人各一份。 因着有了目标,杨玉莲近来学得很起劲。 周娥眉也在冬葵的指点读书练字,不懂的时候,就请教朱氏与洛倩。 杨玉莲因与洛倩同住一院,请教学问更是容易。 苏氏与柳姨娘并未反对杨玉莲入学念书的事,只是要她写信给杨耀宗夫妇,若他们不反对,八月初一便可应试入学。 四月栀子花香,后花园衣染馨香,少女们从凉亭中传出娇美的笑声。 苏晴因为模仿洛俪撒娇,闹出了一场大笑话,好些日子都不敢出门,又被苏氏狠狠地训了一通,而洛徊见一回苏晴,就取笑一回,直说她“东施效颦”,苏晴别扭了一阵子,后来放开了,也不往心里去。 有一些东西,不是谁都能学来的。 她以为学得很好,可自己用出来时,原来就是一场笑话。 洛俪刚转过弯,路边立着一个翩翩少年,先前两步,揖手道:“俪妹妹。” 洛俪微蹙眉头,谁都可以喊,可夜公瑾喊出来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少了痞性的他,气度还算不凡,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精致黄金小笼子,哇靠,小笼子比巴掌大一点,里头有一只乖巧可人的小猴子,只得拳头大小。 素绢轻呼一声,喜得声音打颤,“夜公子,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墨猴吧?” 传说中的墨猴…… 一只难求。 夜公瑾含着浅笑,“听说下个休沐日便是俪妹妹的生辰,这是我提前送给俪妹妹的生辰礼物,祝俪妹妹生辰快乐。” 洛俪没接,男女有别,不能私相受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夜公瑾道:“对旁人许是贵重的,对我来说,这小东西容易得到,就当是给俪妹妹解闷之物。” 洛俪看着漂亮的黄金小笼,镂空雕刻,不是编结,而是雕刻出来,光这小笼就价值不菲,她原想推辞,可想着祖父年纪大了,借花献佛送给祖父解闷也不错。 素绢早已按捺不住,接过小笼子,看着里面的墨猴,“夜公子,这小东西要怎么养?” “墨猴很好养活,舔食书房的墨汁,喂些清水,偶尔喂一丁点果露之物,墨猴的胆子很小,不能受到惊吓。” 洛俪扫过墨猴,“夜公子是如何知晓我的生辰。” 上回在书房,洛征几个说得那么大声,他不听到都难,不知便罢,知晓了总要送份礼物,“听……别人说的。”他有些紧张地笑着。 洛俪平视前方。 素绢轻声逗弄着小墨猴,摘了片花叶,上面噙着滴露珠,墨猴伸出舌头将露珠给舔食,那模样甚是逗人,素绢迭声道:“姑娘,小墨猴要吃露珠,好可爱哦。” “素绢,你送到书房给老太爷,若老太爷不在,就交给执墨。” “姑娘,先留下吧。” “墨猴生性胆小,若是人太多太吵,会吓死他的。” 素绢“哦”了一声,捧着黄金小笼往书房方向移去。 洛俪忆起近来洛修、铁建章似乎都与夜公瑾走得近,她听铁建章提过,夜公瑾最近半月会出现在琼林书院,甚至还出人意料地挑战二十强排名十九的一位学子,他以棋挑战,成功了,有资格进入端午节时琼林书院十二杰的角逐。 “我近日要预备十二杰大赛,不能再来洛府,俪妹妹会不会想我?” 洛俪微挑着眉头,开什么玩笑,他留给她的印象很糟糕,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勾唇笑道:“那墨猴就当是你送给我祖父的礼物,我祖父一定会喜欢的,多谢夜公子。” 她还是这么见外? 夜公瑾垂眸,“你不喜欢我?” “夜公子,你以为我应该懂得什么叫喜欢?” 她才十岁,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 十五年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动之时。 可十岁的她,就是个孩子。 她近在咫尺却相隔如天涯。 洛俪道破许久以来心头的疑惑:“李妈妈的死,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 她猜到是他了?他有欢喜,亦有无法言喻的淡浅伤愁,“李琴儿毁了你的名声,百死难消其罪。” 果然是他! 那么,他的身份就如她猜到的那样。 鸩毒乃宫中之物。 黑衣神秘人是宫中大内高手。 这两样已足以说明问题。 洛俪道:“四妹妹去哪儿了?” 洛佼的离开,害她好几日无法畅怀大笑,她为洛佼失眠,反复思量,自己道破洛佼的身世,到底是该是不该。 她没有权利剥夺洛佼的快乐,但洛佼知晓真相后,确实不再有纯真的笑颜,她就像一个杀掉别人快乐的刽子手。 第104章 墨猴2 她没有权利剥夺洛佼的快乐,但洛佼知晓真相后,确实不再有纯真的笑颜,她就像一个杀掉别人快乐的刽子手。 “学武功本事去了,你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的,待她学成之后,你就能看到她。” 忠良之后,就是他要用的厉剑,他要用他们的心中的仇恨来对付窦氏派,而且他还不用担心他们反叛,因为窦氏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只这一点,就足了。 洛佼想替李家昭雪、报仇,她必须学习武功本事,唯有这样,她才能达成所愿。 他答得谨慎。 没人知道,在她的面前,他是怎样的低调,从来不曾这样啊,他甚至听到自己失去平稳的心跳,他堂堂夜公瑾,自诩风\流洒脱,居然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动心,听见她在书房弹琴,看她沏茶,与她对奕,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普天之下,她就是为他而生,他今世沦落红尘,就是为了她。 可她,太年幼,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让她记住自己的好。 认识洛俪的时间不长,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依然不比他的青梅低。 想到青梅,夜公瑾的心微微一暖。 那个女子会为他而死,为甘愿为他挡毒,她是那样的好,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美丽无双的。 “我预祝夜公子名入琼林十二杰。” “谢俪妹妹吉言。” 凉亭那边,冬芷伸着脖了张望,大声唤道:“三姑娘,姑娘们都到齐了,正在等你呢。” 洛俪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福身行礼,“我已经与伯父说好,琼林十二杰端午绝赛那日,我一定会前去观看。” 是去看他的? 他一定好好表现,他不会再让她小瞧,他会证明自己是很有本事的,他不仅会武功,还潜心苦读。 洛俪点头颔首,错身而去。 夜公瑾傻笑着望着她的背影,正看着发神,一个少年低声道:“主子,洛三爷、铁五爷、沐大公子到了。”他亦转身而去。 * 凉亭。 四月的洛家后花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天边彩霞映天,云锦如美似幻,繁花如锦,娇艳繁花竞相争艳,张扬而热情地释放着自己的青春,笑傲着四月的风,摇曳着花影。 洛倩已经摆好了瓜子、花生、点心等物,正坐在红泥小炉前,准备亲自给姐妹沏一壶好茶,“新得了些明前碧螺春,今儿请姐妹们尝尝。” 年纪最小的铁彩衣,不停地舔着嘴唇,“我以前都不懂品茶,还是姐姐们教会我的,今儿可是好好地品品。” 洛俪取了一块糕点,优雅地细嚼着,移眸处,周娥眉亦在吃着,那小嘴微微蠕动,手指捏成漂亮的兰花状。 耳畔,回响起梁妈妈的声音:“姑娘,我近来观察,周姑娘可半点都不像在山野长大的,人很聪明,冬葵说好些字,一教就会,都不用教第二遍。周姑娘已经把兰班的课业、题目都做完了,还牢记于心,现在正在练莲班的功课,如果顺遂,待八月初一开学时,她应该可以顺利进入菊班。” 梁妈妈的观察无误,周娥眉的举止、言谈,着实不像山野长大的。 据洛俪所知,虽然柯氏读书识字,也曾在空闲时教过周娥眉读书识字,可只是停止在读识的基础上,却没有机会写字、练字,那日她瞧过梁妈妈带回来的字,虽然略显稚嫩,却不比正经上过几年女学的洛佼差。 周娥眉上回提到咸城沐紫蔷,听她的语调分明就是认识沐紫蔷。 沐家的那个姑娘,谁是周娥眉的孪生姐姐? 周娥眉是否知道她与咸城沐家的关系?又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给周娥眉的银票、银锞子,周娥眉收了,虽眸有感激,却收得平静坦然。 洛倩一边沏茶,一边问道:“三妹妹给杨姐姐、周妹妹列了个功课清单,三妹妹真是有心了,做得比我还用心,可见我们姐妹里头,认真读书的,三妹妹当属第一。” 洛倩时常夸洛俪,一来是姐妹之情,二来也颇有回报洛俪帮忙开解苏氏的感谢之意。 苏晴听到这儿,当即迭声问道:“功课清单,上面写的什么?” 杨玉莲垂头,她的心理很奇怪,她不嫉妒洛俪的才学,却独有些嫉妒苏晴,心里更是发狠要超过她。 周娥眉声音轻柔,“是三妹妹给我们列的兰班、莲班需要学习完成的课业内容,八月初一,我和杨姐姐就要入学应试,现在是恶补,希望到时候能考个好的班级。我以前在应天府乡下时,奶娘教过我读书识字,和杨姐姐比起来,着实差得太远。杨姐姐一定能考入菊班,我瞧过杨姐姐的字,写得娟秀漂亮,尤其是梅花小楷,很有风骨呢。” 杨玉莲心下很是受用。 铁彩衣大叫着:“三表姐,给我一份呗,我要兰班、莲班的功课清单,如果我能做好,是不是八月初一,我就能考入莲班?” 杨玉莲淡淡地道:“你们可以上女学,那上面的功课内容又枯燥又无趣,主要是为了方便我们在家自学。彩衣妹妹年纪还小,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苏妹妹可是蘅芜女学的才女,是有实力的,更不需要像我与周妹妹这样恶补。” 周娥眉微愣,虽然上面列的功课清单很枯燥,但周娥眉却瞧出很是实用的,照着上面写的去背,去练习,要过试应该不难。 铁彩衣道:“周姐姐,回头帮我抄一份兰班、莲班的功课清单。” 杨玉莲轻斥道:“彩衣妹妹,待放了酷暑假,你在府里可以慢慢学。只是现在万万不能给你,这原就有取巧之嫌,若是在女学传开,这不是累了帮我们的俪妹妹。” 铁彩衣没转过弯。 苏晴问道:“是说作弊?” 杨玉莲心下气恼,“什么叫作弊?那就是兰班、莲班学习重点与难点,只要抓住重点,弄懂难点,让过试轻松些。我可听说女学里,每年晋级过试的名额有限,要求也严格,如果这清单传出去,不是坏了女学的规矩。” 这么说起来,不是作弊的东西,是很好的才对。 苏晴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杨玉莲,她先是拿自己学洛俪撒娇的事取笑,近来更是说话带刺,而且尽是冲着她来的。她想了好几日,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对方。 铁彩衣吵嚷道:“为什么不现在给我,我们六月初六要考晋级试,成绩不好便不能晋级啊。”她拽着周娥皇的衣角:“好姐姐,就你让我瞧瞧呗,我保证不传出去,就在家里练习,如果我能考过好成绩,我娘一定会很高兴,我武功没甚长进,好歹读书上有点进步也成啊。 姐姐们不知道,我最近快被我娘念叨死了,乞巧后,我五堂姐、六堂姐就要来顺天府读女学,我最讨厌六堂姐,她什么都和我比,到时候我若文武都比不过她,一定被她笑死了。” 周娥眉柔声道:“彩衣妹妹别急,我明儿给你抄一份兰班的功课清单,你对照着用心学,一定能过试。” 洛倩微微笑道:“其实女学过试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是要掌握到方式方法。” 洛俪忙道:“二姐姐说得没错,在这块,她最有发言权。” 苏晴立马顺竿爬,“二表姐,我过试就全仰仗你指点了。” 铁彩衣手舞足蹈地挥着小手,“还有我,二表姐别忘了我。” 面前是一张张稚嫩却快乐的脸庞。 杨玉莲,因为与洛修的订亲,不会重复前世早夭的命运。 苏晴在前世里,不曾来顺天府上女学。 周娥眉前世里就是她自己,她不明白,为何前世里那张熟悉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周娥眉漂亮的杏仁眼含着神彩。 铁彩衣在前世原是江湖女儿,洛俪并不曾与她见过面。 因为她,许多人的命运亦然在悄然发生改变。 苏晴突地喊了一声:“听!快听!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 杨玉莲扬眉瞪了一眼,大惊小怪的作甚。 那是一群少年的说话声,隔着围墙,所有人都寻着声音往围墙方向望去,有洛征的、洛修的、铁建章、铁建树,甚至还有夜公瑾的声音,说起来,都是常来洛家的。 铁家在顺天府置了一座四进别院,铁建章、铁建树搬出了洛府,住在别院中,宋蜜儿则是两边住,一边传授洛俪剑术武功,一边打理铁家别院,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听说前几日铁五爷亦来了江南,去了趟顺天府码头,这码头上的生意当初是归了铁氏的,可铁氏本人很人打理,几乎都是娘家的兄弟侄儿在帮忙,每年只管坐等分利钱。 铁头从垂花门处出来,一路近了凉亭,哈腰禀道:“二姑娘,二爷、三爷与几个要好的同窗来家里玩,他们说要赏洛家花园里的蔷薇、月季和栀子。二爷让小子过来先禀报一声!” 洛俪不吱声。 洛倩居长,自是她做主。 铁彩衣不快地叫嚷道:“表哥什么意思嘛?是让我们姐妹回避么?今儿我们姐妹举办的茶点会,可是大半月前就订好的,不让!不让!” 听着外头的声音,只怕是洛征也推辞不过,否则不会如此。 第105章 刺杀沐氏女1 铁彩衣狠狠地吃着点心,仿佛铁头是她仇人一般,嘟嘟囔囔地道:“我要告诉姑祖母,说二表哥他们霸道,就会欺负我们姑娘家,我们可是半月前就预备好的,为了这些吃食点心,二表姐准备了好久呢,我们玩得正高兴呢……” 因她年纪最小,她说什么,姐姐们都会体谅。 杨玉莲垂头不语。 苏晴面上充满着期待。 周娥皇一脸的心不在焉,就似有什么心事。 洛倩道:“你告诉二爷,那头还有一处岁寒凉亭,我们各玩各的,只别让他的朋友唐突我们姐妹就行。” 她听说上回洛征带了个叫池宪的后生,就唐突了洛俪,闹得大家都不快。洛径后来还训了洛征,说他什么人都结交。 苏晴附和道:“二表姐说得是,我们各玩各的,互不打扰,他们赏他们的花,我们玩我们的茶点会。” 苏晴眼里的急切与兴奋难掩,她一双明眸不停地在垂花门上搜索。 杨玉莲不由自己地往垂花门方向望去,少年们许还在围墙外头等着,因这边没回话也不好贸然进来。 铁头得了令,飞野似地出了垂花门。 很快,洛征第一个走进来,打揖道:“多谢几位妹妹。” 铁彩衣叫道:“二表哥、三表哥,说好了,你们赏你们的花,我们玩我们的茶点会,听雨亭归我们,赏雪亭归你们,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洛征扭头,看着隐在围墙外的少年。 夜公瑾大声道:“我瞧这法子好,不能因为我们要洛家花园的花,反让姑娘们回避,就当是踏春赏花了。” 立时有一个少年大叫道:“对!对!这话说得极是。” 在一阵呼应声中,洛征领着一群少年翩翩出现。 他们或意气风发,或衣袂飘扬,又或是气宇不凡,或蓝袍,或白衫,或青裳,张扬地挥耗青春,展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张张面容或严肃,或端方,或清秀,或绝美,或冷峻,逐一从垂花门里进来。 铁彩衣很是新鲜地道:“啊——苏家表姐夫也来了!” 洛倩快速垂眸,然脸颊面露酡红,她的吉日就要近了,因为苏氏一时心血来潮的别扭,非要苏家人来顺天府迎娶,也不知苏恺是如何劝说苏家长辈,苏家应了。近来,苏家正在顺天府置的别院里布置新房。苏家同意了苏氏提了要求,让洛倩与苏恺在顺天府完婚。 苏氏一生,就只得洛倩一个女儿,想亲手给女儿打扮、看女儿穿嫁衣出阁的样子,苏家人通情达理,虽然也想让苏恺在晋陵完婚,到底是退让一步,成全了苏氏的心愿。 苏晴激动难耐,一双眼睛变得生动而活泼,死死地追逐着那个白衫少年,连眼睛都忘了眨动。 “哥!是哥哥!是哥哥!”周娥眉突地跳了起来,像离弦的箭一般往那群少年的方向奔去,这一幕惊住了听雨亭里所有姑娘。 周娥眉笑着,跑着,在离少年们几步之遥时,居然用扑的,直接抱住了一个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白衫少年。 苏晴倏尔起身,咬着下唇,又气又急。 杨玉莲曾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 周娥眉抱住白衫少年,“哥哥,我是薇儿,我是薇儿,你不认得我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哥哥,你没受伤吧?姐姐不在了,我不能失去哥哥!” 沐子轩凝在原地,眼睛忘了转动,思绪停止了飞扬,嘴唇微颤: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二妹妹紫薇死了,他亲眼看到悬崖底摔到面目全非的女童尸体,伤痕累累,遍体鳞伤,浑身冰冷,她身上的衣裳,身上的首饰,都在无声地证实,女童正是他的二妹妹。 沐家的马车,沐家的马,马车里被摔碎的食盒,一切都告诉了残忍的事实。 母亲早逝,只留下他与两个妹妹,父亲声声言说对母亲的追忆与情有独钟,可在母亲仙逝一年后,他还是迎娶洛城名门之女李氏为续弦。 他永远也无法忘却,母亲病重之时,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子轩,蔷儿、薇儿就交给你了。” 他说:“母亲,还有父亲。” 母亲粲然苦笑,笑得倾城绝代,笑得意味未明,那时他不明白母亲眼底的笑意,直至母亲逝去,父亲从外头带回一个妾侍,之后又再续弦。他方才明白,有后娘就是有后爹,即便是父亲,终究靠不住。 他愧对母亲,愧对母亲临终的托付,终究是连两个妹妹都没保住,大妹妹被人刺死,一剑在腹部,一剑在胸口,身上其他地方还有四处致命伤,光一处就能活,何况受了六处剑伤,死得悲惨;他在外学艺,接到消息,连夜赶回家中,想要护住二妹妹,他不过出门去了一趟大兴府,再回来时,二妹妹也惨死了。 他气愤,责怪继母李氏的自私,如果不是她带着二妹妹去敬香,天真纯洁的二妹妹怎会离逝。 他最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虽有父亲,可在母亲离逝后,父爱也远离了他,父亲更多的是顾着自己快乐。 一个高挑的青袍少年走出来,立在沐子轩的旁边,看着那个如花娇妍的小姑娘,“你是薇儿,你就是薇儿……” 愣怔的沐子轩:他的二妹妹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有一个与二妹妹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还唤他“哥哥”。 激动的青袍少年:妹妹,他的妹妹,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来顺天府洛家了,能看到自己的亲人,他难以按捺自己的情绪。 不一样的表情,却同样难掩微颤的唇,微颤的双肩,他们颤栗中,像秋风中抖动的树叶。 扑到沐子轩怀里喊哥哥的周娥眉,让一切都变得怪异起来。 洛俪坐在凉亭,电光火石间,似什么破土而出。 杨玉莲呢喃问道:“这怎么回事?周妹妹不是孤女吗?她怎唤那公子叫哥哥。” 更让她们不解的是,被唤哥哥的男子静立在那儿,蚊丝未动,就似被强大地法术定住一般,那如石雕般的身躯和石雕般的表情,久久的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遭一双双或探究,或疑惑,或不解的目光里,沐子轩看着面前激动万分的半大姑娘,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他伸出手来,用手翻看着她的耳朵,二妹妹的右耳后面有胎记。他翻过耳朵,没有胎记,干干净净,肌肤白皙如雪。 这不是他的二妹妹。 他告诉自己答案,有失望,有释怀,更换成他嘴角的一抹苦笑。 可是,她长得与二妹妹一模一样。 “哥哥,我是紫薇,是薇儿,是你妹妹,你不认得我了?哥哥,我终于看到你了,我……” 沐子轩定定心神,揖手道:“这位姑娘,你定是认错人了,世间难免有相似之人。” 认错了? 周娥眉倒退两步,面容煞白,想解释,可少年那疏离的眼神让她再难接近。 洛俪离了凉亭,她第一眼瞧见的是青袍少年,这个人,她认得。 梁俊! 阻隔了前世今生,她又见到了他。 前世里,他们一见如故,她倾心相付。 在表白被拒后,她转而喜欢上池宪。 “俪儿,我视你若妹,你当我是哥哥吧。” 她对他明明是男女之情,为什么要做兄妹? 男子的婉拒,这理由真是伤人。 面前的沐子轩,他正冰冷拒绝,“姑娘一定是认错人了,世间容貌相似之人不乏少数,谁都知道,我……并没有妹妹,别说是同胞的,就是庶出的都没一个。” 就像是讥讽,他想守护的妹妹都不在了。 这也是他离家来江南求学的原因,去哪儿都成,就是不要回家。在母亲离逝之后,家就冰冷,当妹妹们不在时,家就是一个牢笼。 梁俊激动难耐,他定定地看着额黄春裳的周娥眉,熟悉的眉眼令他思潮翻滚,难抑自己,依稀间,她的鼻子、嘴唇、下颌像极了梁家人,可她的眉眼额头真真是养母重生,他激动的颤抖着身子,好想伸手抱住面容煞白的小姑娘。 这是他的妹妹! 当年一别,十载已过,她都长这么大了。 “周姐姐。”轻灵如百灵的声音传来,一个湖色绣兰花的少女翩然而至,如果说周娥眉是倾城之容,这少女便有倾世之姿,她的眉心处有一枚醒目的红点,水滴状的,闪耀着诱人的光华。 梁俊的视线移到了洛俪的身上,这个姑娘的身上更有她久违亲人的身影,她的面容与“周姐姐”有六分酷似,可这风姿,真真能让让人注目称绝。他讶异地张在嘴巴,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思绪,这是什么个状况,出现一个像亲人的女子,又出现了一个。 于是乎,淡然悠若的洛俪看到了一个傻兮兮望着自己,不停流鼻血的少年,那双眼睛似忘记了眨眼。 他笑,傻笑着,鼻血就像两道血泉,无法控抑的倾泄、奔涌,这画面瞧在眼里,瘆人、闹心,还带着几分诡异恐怖。 周娥眉还没回过神,猛地看到流鼻血的少年在笑,笑得如此的古怪,“啊!鬼啊!”惨叫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却被杨玉莲一把搂在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往自己怀里,不让周娥眉瞧看流血的梁血,这种表情,别说周娥眉,就是杨玉莲也吓了一跳。 第105章 刺杀沐氏女2 周娥眉还没回过神,猛地看到流鼻血的少年在笑,笑得如此的古怪,“啊!鬼啊!”惨叫一声,险些站立不稳,却被杨玉莲一把搂在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往自己怀里,不让周娥眉瞧看流血的梁血,这种表情,别说周娥眉,就是杨玉莲也吓了一跳。小孩子见了是要做恶梦的,他用手轻抚着她后背,“周妹妹别怕,别怕……”这声音轻缓地如同梦呓,又像是母亲在哄困乏的孩子,轻柔却不失温暖。 梁俊对着洛俪流鼻血,他还在傻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他不是没有亲人,原来他是有亲人的,他还想去皇城呢,现在看来不用去了,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呢,在洛府遇到了他想见的人,早知道会遇上,他应该给两个妹妹准备一份礼物…… 夜公瑾纵身一闪,挡在洛俪跟前:“梁俊,你……真是丢人现眼,你怎么能做如此失礼的事。” 对着人家一个姑娘流鼻血,还流得哗啦啦的,太失礼了。 沐子轩在意外之后,惊诧于洛俪的姿容,虽然她的年纪尚幼,可这遗世之容已映入眼帘,让人忘却一切,她长得很美,她的气度无双,绣着兰花的春裳,让她显得清雅脱俗却又不失贵气。 少年里头,有人惊骇,有人贪婪地伸着脖子想多瞧几眼。 夜公瑾指着一个偷窥的少年,“卢淮安,你还瞧?身为读书人这般失礼,真丢我们读书人的脸面,怎是唐突,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被点名的少年立时装作赏花,扭头看着一边。 谁不爱看美人,多看几眼怎了。 没想到,洛子的孙女长得这么好看,一个比一个美。 洛俪从夜公瑾身后探出脑袋,递过一块手绢,“梁大哥,你流鼻血了!” 给手绢?这怎么可以! 就算前世的梁俊拒绝了她,要作为哥哥,洛俪以为梁俊还是很称职的,至少梁俊待她很好,更是为了守护她,在她嫁给池宪之后,他也去了皇城,选择离池府最近的地方,花高价买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只为能静静地看着她。 梁俊给了她作为哥哥的宠溺、疼爱,只要她开口,他便是刀山火海也会为她做。所以,除了年少时他拒绝她的表白后,洛俪真的找不出半分梁俊的不好。 情感里,她是信任他,甚至于依赖他的。 洛俪不知道周娥眉与沐子轩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前世里的人和事都在发生,梁俊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依如记忆里那般,只是初识却不再街头,而是在洛府。 夜公瑾将她的手推了回去,“梁俊上火了,沐子轩,你不是医术过人么,回头给他开个方子降降火。”这语调,带着三分命令。 沐子轩一转身,四下一搜索,发现有一块花艺园地种的是药材,里面有薄荷叶子,快速摘上薄荷叶,揉搓成条,将薄荷法塞到梁俊的两个鼻孔里。 夜公瑾沉吟道:“梁俊,你真是有辱斯文,太丢人!” 梁俊捂着鼻子,看着衣襟上掉落着五六滴殷红的血渍,揖手行礼:“洛二公子、洛三公子,各位实在抱歉,在下失礼了,近来熬夜苦读,上了虚火,我……这就去街上瞧郎中,先行告辞。” 他没控制住啊! 先是见到了熟识亲人的面孔,再是再看到另一个与亲人相似的面容,心头一阵激荡,鼻血变成了江湖奔腾,他怎么能这么失礼,他的心都快不是自己的,连思绪也忘了,脑海里空空荡荡,偏生又是这样的拥挤,里面全都是洛三娘的面容,是她好听的声音,那空白的思绪里也只能装得下她吧。 完了!完了! 留给她们的印象一定糟糕透了吧。 梁俊一走,洛征招呼着众人进了赏雪亭,又令书僮摆上了茶点吃食,就像所有人都忘了刚才怪异的一幕。 周娥眉失魂落魄地静坐在那儿,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赏雪亭:她没认错,那是哥哥,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为什么说她认错人了。她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他啊,那是她的哥哥。 洛俪轻声道:“周姐姐近来读书太累,许是出现了幻觉,不如我陪你回清芷阁小憩。” 周娥眉木讷地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极是沉重。 回到清芷阁,洛俪让周娥眉坐在闺阁的书案前,斥退左右,倒了一盏茶水递到她手里,“周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你……并没有认错人。” 周娥眉搁下茶水,抓住洛俪问道:“三妹妹,他们都不相信我,都说我认错人了,只有你相信我没认错人。” “周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周娥眉摇头苦笑,再摇头,眼泪无助地滑落下来,“你会信吗?这件事太诡异了,我不知道,我明明应该是沐紫薇,是咸忠候的嫡孙女,我跟着继母去庙里敬香,回来的时候,马儿突然发了疯,我和马车就滚到了悬崖下,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应天府乡下,成了周娥眉……” 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身份,却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 刚醒的时候,她以为在做梦,可后来才知道,她是柯氏养大的周娥眉,村子里有很多的人都认识她,她就是真真实实的周娥眉。 最初她以为柯氏与周大山是她的父母,慢慢却明白,她原是孤女,无父无母,直至又过了几月,她才知道,她有一个正三品的义父,义父一直给柯氏钱,让柯氏好生照顾她,可是柯氏有了自己的儿女,每天不是让她做饭、喂猪,就是让她打猪草、浆洗衣衫。终于有一天,她听村里的周大娘说,每年到了腊月时,皇城就会有人来看她,给她送衣服、鞋袜,还给她送好吃的,更会给柯氏拿钱。 于是,那几天她天天在村口盼,天天在村口的小河边洗衣裳,她就是要人看到她的苦楚、可怜,这样洛家的人就会带走她,最好看到来人时,她要装出很可怜的样子。果然,那日洛康的随行小厮与婆子去周家庄看她,当看到她一双小手在寒冬腊月的小河里冻得又红又肿时,婆子就恼了。 婆子当即让小厮回去给洛康报信,而婆子冲到周家与柯氏大吵了一场,指责柯氏忘恩负义。那时候,她才知道,她出生就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是柯氏因失孩子,将主家的孩子给拐带跑了,而她三岁时,被洛家接回去,却哭着要柯氏。洛家见她睡不好,吃不好,这才又将她送到柯氏的身边。 周娥眉重复问道:“三妹妹,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都能重生,还能从寄养在洛家的孙女,变成洛家嫡亲的孙女,她又有什么不能信的,虽然她不知道这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肯定,一切都会前世不一样了,她还是洛俪,可又不是前世的洛俪。 “周姐姐,我信。可你现在是周娥眉,是洛家的义女,衿贵的姑娘。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跌落悬崖丧命。” 周娥眉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天隆三年六月初九夜,府里出现了刺客,姐姐身中两剑不治而亡,我继母所出的两岁幼妹,在睡梦里被人用被子捂死。我当时因随继母回洛城给外祖贺寿并不在咸城,待我们回去时,方惊闻噩耗。 就在那一夜,沐家嫡系大房一脉子字辈姑娘,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无论是襁褓中的还是已到议婚年龄,一夜之间除了我,其他姑娘尽皆丧命。” 家中姐妹、堂姐妹,或中毒身亡,或被勒死、扼死、捏死、捂死,死法各异,死得最惨的莫过于咸忠候世子之女沐紫蔷,她连中六剑,肝脏破碎,流血而亡。 “咸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说沐家受到了诅咒,所以沐家嫡系姑娘才会一个个惨死。祖父与父亲为了保护我,请了得道高僧、高人来做法事,可这样一来,谣言更甚。哥哥提前下山归来,小心地保护我。九月初一,继母带我去敬香,一早父亲就选派了同行的随从护院,可还是出事了。马行到五里坡时,林子里突然冲出了很多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围攻我们,我与继母所乘的马车更是发了疯,危急之时,我将继母推下了马车,不等我自己跳下来,马车就掉下了悬崖……” 是什么人要对付沐家的姑娘,连襁褓中的都不放过,一夜之间便杀了沐家嫡系所有的姑娘,不连女婴都不放过。 他们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 洛俪努力地回想前世点滴,那时候的她应该是周娥眉,或者说是梁俊送到洛家的那个女婴。前世的幼帝天隆,在弱冠礼后,迎娶沐家嫡长孙女沐紫蔷为后,大婚庆典办得很热闹,而民间却有小道消息流转,说幼帝真爱乃是沐紫薇,窦太后下旨将沐紫薇许给了窦承嗣的长孙为妻。 沐家两女,原订在同日出阁,沐紫薇却突然染病被家人送到庵堂静养,这一病就是两年,沐紫薇后来被天隆帝封为“郡主”,封号“弄琴”。她是以弄琴郡主的身份嫁入窦长安为妻,只是奇怪的是,她得嫁窦长安,窦长安却与她没有夫妻之实。 如若,沐紫薇才是天隆帝的真爱,今生的周娥眉是否会与他再续良缘? 第106章 土包子1 周娥眉沉吟道:“三妹妹,我的秘密陶妈妈知道,她告诉我不要说出去,说别人会把我当成妖怪烧死,我……我不敢说啊。” 陶妈妈护着周娥眉,是因为她知道周娥眉是梁家的骨血,她怕周娥眉出事。 “你听陶妈妈的没错。沐紫薇是你过往的一个梦,如果……你不想被人当成妖怪,就必须放下曾经的梦,做周娥眉,你现在的身体是周娥眉,是洛家的人,如果你做回沐紫薇,恐怕你还会丢命,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只能做周娥眉。” “可是,我看到哥哥了,我不能不认哥哥。” 沐子轩是她的哥哥,那个真心疼她、护她的兄长,明明亲人近在眼前,她怎能不认?看到哥哥的那刻,她冲了过去,她不能再让自己装成是周娥眉,她的灵魂是沐紫薇。 “过往如梦,今日逝;往后新生,今日生。你若愿意,在情况允许的时候,可以认沐子轩为结义哥哥,亦可再续兄妹之缘,但是旁的你不能。” 周娥眉的得体,优雅、温婉,现下都可以解释得清了。 她有沐紫薇的灵魂,有周娥眉的肉身。 若换一个人,未必会相信周娥眉,但这人是洛俪。 洛俪原就是重生的灵魂,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这样的重生都能发生,又如何不信周娥眉。 她开解了许久,周娥眉方同意洛俪的建议,做回周娥眉。 “三妹妹,我喜欢薇儿这个名字,我听冬葵说,顺天府的贵女都以单字名为贵,我可以叫周薇吗?” “女学里已经有一个周薇,好像是菊班的学子。” 她说的是实情。 一个名字而言,她不屑骗人。 周娥眉轻叹一声。 洛俪道:“你可用‘薇儿’作你的乳字。” “微,蔷薇的薇去掉草字头呢。” 有无奈,有失望。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周娥眉沉陷在名字之中,似乎对“薇”情有独钟。 “周微,这名不错,可惜读音和‘薇’没甚差别。”洛俪倒吸一口寒气,“其实在我们洛家,给儿女取名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我的名讳便是祖父请了寒山寺的住持方丈与琼林书院精通易经占卜的周夫子帮忙给取的。” 周娥眉定定地望着帐顶,“听说江南人忌讳二月出生的孩子,我是二月初十辰时初生。” “是柯氏告诉你的?” “沐紫薇姐妹是二月初十的生辰。” 是了,她的前世是沐紫薇,而沐紫薇正是周娥眉的孪生姐姐,她们姐妹是同日出生的。 周娥眉其实也是那日出生的。 洛俪给她掖好被角,“你睡一觉,醒来后心情会好些,我给你的功课清单,你认真学习,但也不需废寝忘食,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我,那你呢?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都在习武练字,你不是比我还拼?你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不想辜负祖父的期望,想觉得本事守护家人,亦想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娥眉。”洛俪唤着她的名,“你这么努力是为什么?” 周娥眉道:“我只是想做得更好,是沐紫薇时,我努力学习,是为了长大后能参加咸城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才艺赛,如果能在赛事上夺魁,我便能自主婚姻,就像我娘那样,当年在擂台赛上一舞倾城,与我爹一见钟情,演绎一段咸城传奇。” 周娥眉还是觉得自己是沐家的女儿,是咸忠候世子与大周氏的女儿。 “如果你想是为了咸城女儿节夺魁,将来你依旧可以去。” 周娥眉如此用心地学习,不就是为了去咸城夺魁么。 “你呢,这么拼命学习,到底为了什么?” “我想做卫夫人那样的书法大家。” “这不是洛子希望的。” “祖父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 有希望是美好的,能为她敬重的祖父实现希望是她毕生努力的目标。 前世辜负了家人太多,所以今生她想满足祖父的愿望,努力去做,如果才华和能力能让她更好守护家人,成为她拥有的实力,她愿意学习。 周娥眉道:“我……只是洛家的义女,将来没有多少嫁妆。”对于嫁妆单薄的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迎娶。 “你会打理铺子做生意吗?” 周娥眉前世是沐紫薇,也不过活到九岁就意外殒命,虽然沐紫蔷逝世后,她成为沐家嫡系唯一的姑娘,得祖父祖母看重,甚至苦学了琴棋书画,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在她看到沐子轩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失态,直接奔上去抱住沐子轩喊“哥哥”,如若她是成人,有着成熟的思维,防备他人,就不会如此做。 洛俪继续道:“如果你想做生意,我可以与你合作,赚了钱你看着分我一点。” 她隐隐之间觉得,梁家当年给梁氏十里红妆的嫁妆,也许是猜到了什么,着实是梁氏的嫁妆太丰厚,瞧着将大半个梁家都给陪进来。 东西原是梁家出来的,她愿意再还些给梁家兄妹。 周娥眉立时坐起身,“你没开玩笑?” 她现在穷得很,离开皇城时,洛康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再是到了顺天府,洛俪又给了她三百两银子,加起来也只五百两,虽有些首饰,可最多一千两银子,这些首饰都是吴氏、洛康给她置办的。 她需要钱,很多的钱。 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当属那日铁氏给的见面礼,一对帝王绿的水种翡翠镯子,水色成色都是极品。 周娥眉笑道:“这样说定了,我们一起做生意,我可没本钱,你来出本钱,我来想门道与寻人,如果是我们两个人,就一人一半。” “好。” “你能出多少钱呢?” 洛俪道:“在五千两银子以下,我都可以接受。” 不是她小气,着实是周娥眉才十岁,是沐紫薇时被养在深闺,是周娥眉时又是乡野村姑,投得太多,害怕折本。 她只能答应最多给三千两银子,先小打小闹做个小生意,将来有经验了,再做大都成。 周娥眉微张着小嘴,“你身上有这么多钱,就算我以前是……”她顿了片刻,“身上也没有这么钱。” 洛俪移着莲步,“你知道我娘吗?” “义母梁氏!听说出自郑国公府,当年出阁之时,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店铺、田庄无数,嫁妆堪比亲王嫡女。皇城洛府有专门的库房存放她的嫁妆,至今也不曾动过,洛府的下人都说,将来你出阁,那些东西全是你的。” 周娥眉就事论事,没有嫉妒,没有羡慕,只是用平静的语调在诉说一件与她无干的事,眸光坦承,这样的她让洛俪觉得欣赏。 周娥眉继续说道:“本来我不会来顺天府的,因义父提出要将义母留下的陪嫁店铺挑出两家交给我打理,吴姨不同意,她说那些东西是义母留给你的,为了表明她不曾动心,这十年来,义母陪嫁的田庄、店铺都是义父在打理,吴姨避嫌没有插手半分。 吴姨担心我对义母的嫁妆动心思,还特意到我屋里告诫我,说那些东西,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任何一个都不会动这心思。看起来,她好像很护你,可每次五妹妹念叨你时,她又浑身不自在,真真奇怪得很。 还有义父也让我觉得奇怪,他明胆很想你,也很疼你,却一直不提将你接到皇城生活的事。义父的书房建了一个小佛堂,里面挂的是义母的遗像,每月初一、十五,义父都会去敬香,从来不曾间断过。有两回他出门去应天府、奉天府一带办差,就叮嘱他的心腹幕僚帮忙敬香。义父每遇心事难决时,就将他关在小佛堂里,对着义母的遗像低声说话。 吴姨不插手义母嫁妆的事,义父就让心腹幕僚帮忙打理义母的嫁妆,还担着总管事的差使,那个极会做生意,听说每年义母的嫁妆里头出息不少,吴家的两个舅母和吴家外婆几次给吴姨出主意,让她接管义母的嫁妆,吴姨一直都没同意。” 吴氏的别扭,一方面她感激梁氏临死前送她的良缘,如果没有梁氏的遗书,以当时吴家的情况,她根本没有希望嫁给洛康为继室。二是,这么多年,洛康一直对梁氏念念不忘,吴氏深爱着洛康,她倾心相赴,可丈夫的心里却对早逝的原配妻子念念不忘。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因为故去成了一座耸立在前的山峰,任你如何努力,都飞跃不过,更成为情感上不能跨越的坎。 吴氏对梁氏,即有感激之情,又有莫名的怨恨。 这样的矛盾与纠结,就好比洛康对洛俪。 洛康疼爱洛俪,所以他不会吝啬银钱,只要他能给洛俪的,他都会给。可是,他却不愿让洛俪在身边养大,他害怕看到洛俪那张与梁氏相似的面容,这会让他勾起对梁氏的追思。 明明深深地疼爱着他与梁氏的女儿,却害怕面对洛俪,甚至每年给洛俪的家书只有一封,后来洛徘兄妹会写信,他几乎就不再写信。 洛康对洛俪的情,前世在她出阁之前,洛康曾说过一回,他说“这么多年,为父不是不疼你,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你,你娘是因我而逝,我让你自幼失母,是我对不住你。可你长得像你娘,我……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娘,想到与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往事,初识、相知、相爱再到她的离去……” 爱到深处,只能掩埋在心底,不愿再去触及,洛康在梁氏过逝后,他选择了掩埋记忆,也选择了活在回忆之中,书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就是他与梁氏的世界,无论是谁也进去不得。 第106章 土包子2 爱到深处,只能掩埋在心底,不愿再去触及,洛康在梁氏过逝后,他选择了掩埋记忆,也选择了活在回忆之中,书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就是他与梁氏的世界,无论是谁也进去不得。 周娥眉笑了一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为什么刚开始读书识字不久的我突然会琴棋书画,如果有人问起,我……可不可以说是你教我的?” “往后,我每日都来你这里坐坐,想来不会惹人怀疑。” “三妹妹,谢谢你。” 她们算不算有了共同的秘密,虽然这是关于周娥眉的,但彼此又更进了一步。 洛俪出了清芷阁,身后跟着素绢,她不说一个字,人晓得周姑娘与三姑娘在阁楼里说体己话。 * 后花园里,听雨亭里挂上了轻纱,姑娘们在轻纱帐里品茶吃点心。 近了跟前,洛俪凝了一下,她分明感觉到里面的人似乎多了。 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春夏交替之时,青春依然今日的阳光般张扬,若干年后,拥有今日记忆的他们,天南海北,虽不在一处,却总是难忘这日的美好与温馨热闹。 这杨慧招手唤道:“俪妹妹,快进来!”她拉着洛俪进了凉亭,“我们今儿的运气真不错,原是和娟姐姐来洛府探望倩姐姐,正遇上洛府姑娘办茶点会,赶来凑凑趣。” 苏晴笑着道:“三表妹,刚才我们还在说,以后休沐日都办一次茶点会,谁作东,谁就带两个同窗好友来府里坐,这次是二表姐,下次……下次就轮到我,然后是周妹妹、三表妹、再是彩衣妹妹。” 铁彩衣举着小手,“等七月乞巧节后,我五堂姐、六堂姐还来顺天府念书,把她们也算上,她们都是有钱的,每个月光零使银子就二十两银子呢。” 铁家虽是江湖门派,名下的生意不小,光是大码头就有十几个,生意也是五花八门,大到掌控应天府码头,小到开办茶庄、当铺,又拥有着近二百年的底蕴与历史,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铁家更是不缺钱。 杨玉莲轻咳一声,“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每个休沐日都办?我觉得不如半个月办一次。” 苏晴冷哼道:“杨姐姐不如说一个月办一次好了,这样我们姐妹多,大家一年只轮一次。”杨玉莲总爱针对她,别以为她瞧不出来,她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对着杨玉莲的冷屁股呢。 你没钱,你心疼办茶点会的银子,不参加就是了,反正你年纪不小了,还与我们几个小姑娘凑什么趣。 洛倩道:“六月六的晋级试一考,便要放酷暑假,到时候家中姐妹们倒是可以每逢日曜日便办一次,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苏晴垂着头,“二表姐,我怕是不成的,放假后我要回钱塘,开学前方再回来。” 铁彩衣嘻嘻笑道:“我娘要教三表姐武功,原是不离开的。虽说女学、书院到时候要放假,我听说书院每年酷暑假是入伏前五天开始放,一直放到三伏过完才开学,与我们女不不一样。” 铁彩衣跟着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玩乐,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虽然宋蜜儿还是要絮叨,却不得不承认,铁彩衣在女学上了一段时间,越发像个有模有样的小淑女,宋蜜儿瞧在眼里乐在收上。 姑娘们说说笑笑,讲女学里的趣闻趣事。 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曾是热闹。 原说得正高兴,突然话风一转。 杨慧道:“倩姐姐还记得孟知府家的姑娘不?”她啧啧两声,“那皇城来的土包子,每次参加宴会便是倩姐姐的及笄宴,打扮得好土,听说还是倩姐姐看不过去,送了她一套春裳穿,许是害怕别人瞧不起她,照着倩姐姐送的那身做了不同颜色的五身,那种荷叶裙荷叶袖的春裳,她都快穿成常服了……” 一声“皇城来的土包子”很高声,连赏雪亭那边的少年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城来的人是土包子…… 顺天府的人去了皇城会如何说? 皇城的人会不会说“顺天府来的土包子”,那最后到底谁是土包子。 天下有四大城池:皇城、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这些地方都被视为大地方、繁华地,梦中乡。皇城乃大赵京都,自是繁华不已;顺天府是江南的第一首府大城,当居第二;应天府与皇城毗邻,两地相隔也只两日路程就能抵达,又有运河最大的码头。皇城、应天府的货物都得通过运河抵达那里,是个衢通南北的交通重城。再有过奉天府,早年原是大赵一统天下前的都城,后来有得道高人说,大赵的龙脉不在奉天府而在幽州,于是择幽州建都,便是今日的皇城。 杨慧幸灾乐祸地道:“奸\臣坏蛋的女儿,能是个什么好的。孟德龄听说我们顺天府的贵女都是以单字名为贵,居然把‘德’字去掉,卑贱货色就是卑贱货色,少了一个字还是卑贱玩意儿……” 赏雪亭里的男子面面相望,这是哪家的姑娘,说话还真是犀厉。 洛修生怕众人误会,笑道:“这说话的是杨山长家的姑娘,是个率真性子,各位当不得真。” 就算不当真,对这姑娘的印象也是坏透了。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性子,但凡有些上进心的男子也受不了。 杨慧许的婆家乃是闽省都督方平安家,方平安一心想与清流臣子结亲,定的未来儿媳却是个这样的女子,往后也够他伤神了。 “皇城土包子”,夜公瑾不就是皇城来的,这不是骂他? 卢淮安坏坏一笑,“夜公子,像我这种祖籍皇城的,原是个土包子。” 沐子轩打趣道:“皇城可是大赵京都,你都是土包子,像我这样来自咸城的,又该如何说了?” 咸城虽也曾是几朝古城,可与大赵四大城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洛俪汗滴滴地,好歹杨慧她爹是副山长,这样大咧咧地说话真的好么?杨慧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扮出来的傻模样?有一点洛俪知道,前世的杨慧就坏在那张嘴上,孟知府在江南站稳脚跟后,江南官场掀起的血雨血腥风,保皇派在江南潜藏的臣子逐一遇刺,孟知府更是功不可没。 杨家就被窦氏派弹劾,说杨平表面上是清流,实则乃是地道的保皇派,也因着这原因,窦国舅寻了个藉口,将杨平发配北疆。杨平提前得到消息,只得匆匆将家里的几个女儿嫁出阁,杨慧的姐姐妹妹都嫁了,哪怕是她八岁的庶妹也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一个小户人家,两家约好,待她年满十五再圆房。可杨慧不知杨平用意,哭闹着不愿嫁入小门小户,也因此,在杨家获罪之时,杨慧傻了眼,只得跟着父亲兄弟去北疆。 洛俪轻声道:“慧姐姐,窦氏派里头不乏有真正为民谋福,认真为朝廷办差的好臣子;清流里,也不是个个都是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这世间善恶是对,原就不好评判,不是黑便是白,却不晓其间还有又黑又白的灰色,无论是什么颜色,只要能为民谋福,有功于苍生,那就是好臣子。” 杨慧支吾了一下。 她原想反驳,也不知怎的,对洛俪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许是因为洛俪是洛子看重的孙女,她不敢开罪。着实杨平在家里,时常提到洛俪,谁让琼林书院收藏了洛俪的墨宝,杨平每每提及,多有赞美之词,尤其近来,洛俪的赞誉盖过了洛征,光这节奏,杨慧就不敢开罪。 得罪了洛俪,不是对洛子不敬。 他可不敢惹洛子,她家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明白洛子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朱娟接过话继续道:“慧妹妹,刚才俪妹妹的话说得在理,以后你莫再为难孟姑娘。我听人说,孟知府来江南为官,乃是自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这份勇气还是令人赞赏。孟姑娘因是孟知府之女,原就受到排挤,我们自称为清流贵女,当以公正、包容之心对待孟姑娘。如果我们连包容他人的心胸都没有,还处处为难,又与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分别?” 清流是对事不对人。 孟知府好赖不说,就凭他的勇气也值得人敬重。 孟龄因为父亲之故,而受人排挤,不能进入顺天府的贵女圈,就是其母孟太太也是举步维艰。 杨慧心下懊恼,被洛俪说了,朱娟还说她,洛俪说她,她忍,可朱娟凭什么说她啊。她当即提高了嗓门:“娟姐姐,孟知府是坏人,他女儿自然就是奸臣之女。窦氏派的人动不动就弹劾我们清流的父兄,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你怎还帮坏人说话?” 洛俪道:“正因为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若他是君子好人,我们自当敬重;若他是小人,我们也不要去开罪。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能少树敌的还是少树敌的好。” “俪妹妹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上一位严知府,当时来时意气风发,不到半年还不是灰溜溜回了皇城,江南乃是我清流之地,他们敢来,我们就能把他们赶跑。” 第107章 挨训1 江南乃是清流之地,这怎会是清流的,而是皇帝的、是天下人的。便是窦氏、保皇两派的人也不敢说某某地方是他们的,说这等话原就是大不敬。 “孟知府明知江南之行困难重重,却自请而来,可见胸中早有丘壑,而他更做好面对各种困难的准备。机会,永远给有准备的人,寻找机会、创造机会,也皆是一念之间。” 杨慧面露茫色,越来越听不懂啊,就跟打哑谜似的。 洛倩笑道:“恩怨对错,自有历史评说,与我们闺阁女子无干。我们还说女学里发生的趣事。”她岔开了话题,笑呵呵地道:“上次听说冯姑娘及笄,不知她订亲的是哪家?” 朱娟答道:“是她舅家表哥,原是青梅竹马。” 朱娟了然,自不在孟家的事纠缠,帮着移开话题。 杨慧想了一阵,“她表哥小时候是个胖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姑娘们从熟知的订亲,说到女学要办江南四大才女大赛,再说到近在眉睫的琼林十二杰。 说到下注的事,立时很是热闹。 执墨进入后花园,站在凉亭外头,“禀三姑娘,老太爷昨儿看的那本书找不着了,老太爷请三姑娘到书房找书。” 洛俪与几位姑娘打了招呼,领素绢往前院书房去。 进入书房时,没看到洛瑞,只瞧见洛廉与姜大都督在书房里下棋。 洛廉冷着脸,“俪姐儿,你刚才在后花园里议论孟知府了?” 她前头说了话,这才多久时间,洛廉就知道了,难道有人在后花园里听。 “洛兄,这丫头不愧是先生教导大的,说话就是不同寻常。”江南大都督姜权笑了一下,问道:“俪姐儿,刚才你说‘机会,永远给有准备的人,寻找机会、创造机会,也皆是一念之间。’这话什么意思?” 洛廉落定一子,“姜贤弟,她就是一个小孩子,信口胡说的,当不得真。” 姜大都督姜权摇了摇手指,“先听听她如何说。” 洛俪想了片刻,微微凝眉,“孟知府来江南,除了寻找机会证明自己,让江南百姓与官场接纳他,亦在寻找机会而为自己创造机会。创造机会若不是为江南谋福,就是为窦氏谋福。” 姜权微微颔首,被洛俪一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孟知府此人还是低估了,他一直以为孟知府与前一任知府不过是一样的,现在瞧来,还真是不同。 孟知府难道想在江南,替窦国舅打开局面。 窦氏派的江南好局面,那可就是他的灾祸。 江南不仅是他守护之地,这里更有他的亲人、朋友,而他也是地道的江南人氏,守不住江南的平安,他姜权就是罪人。 孟知府这是想在他的地盘上寻找机会、创造机会,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洛俪继续道:“自来寻找与创造,只是一步之遥,江南亦并非无缝的鸡蛋,虽然姜世叔以为江南是铁板一块,可有史以来,铁板似的江南,还不是一次次被人攻破。” 大赵时期,江南官商勾结案就有三次,每一次朝廷在大动江南后,都能让国库充盈,无论是钱粮布匹皆能满载而归。 江南自古繁华,朝廷缺银子,就拿江南动手。 大周时,曾有一些俗语:皇帝想抬举谁,让他去江南为官。皇帝想毁掉谁,让他去江南为官。 抬举与毁掉,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抬举谁,去江南为官几年,就能捞过胃足肠肥。 毁掉谁,去江南为官几年,再细查他的账目,那肯定是个贪官。 对于这样的江南,窦国舅不动心思——才怪! 保皇派不动心思,是因为保皇派里有些臣子原出自琼林书院,他们动了心思,窦国舅必然为动心思,与其如此,到不如息了念头。 洛俪道:“谁也不敢说,江南官员之中全都是清流,其间若有一个保皇派,就会给窦氏以攻击的理由。” 这句话是大实话,洛俪说这话是因为知道前世时,窦氏派就是以这个理由大动江南官场,也至最后,姜权这个人,都是被窦氏派当成保皇派给整死的。 姜权一死,江南官场就没了主心骨的人。 虽然洛家是读书人、清流派的领袖,可洛家到底不是江南大都督。 洛廉笑道:“姜贤弟,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姜权哈哈大笑,“我杀!”落下一子,给了洛廉一个出奇不意的杀着,立时吃下四五枚棋子,他神色凝重地道:“你们洛家的孩子个个成器,让人羡慕。” 洛俪虽年幼,但其间一席话,却让姜权豁然开朗。 他突地明白,对于孟知府不能像对府上一任顺天知府,孟知府比上一任可有头脑多了,而且很能忍。他亦听姜太太说了,说姜禧几番为难孟姑娘,姜太太冷对孟太太,可这对母女还是谦恭有礼,不卑不亢,连孟家的妇人姑娘都如此,可见孟知府这人绝不简单。 洛廉轻声道:“俪姐儿,你不必与那些姑娘一道玩闹,今儿老太爷去寒山寺找住持方丈悟禅去了,你还是在书房里写写字、看看书。”他很是认真地道:“今儿的事便罢,下次不可再说那样的话,你是老太爷教养大的,你的言行有时候会被有心人以为是洛家的态度。” 但愿今日的话不会传出去。 公子们那边,洛廉不担心,里头有夜公瑾在,他自己知道哪些话该传,哪些话不该传出去。 可是姑娘们这里,朱娟不会传,着实朱督学就是地道的清流,而且这人的胆子小,经不住吓,时常抱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在他的教导下,朱督学的几个儿女都像他。 只是杨慧,杨家的态度有些奇怪,以洛廉冷眼旁观,方平安暗中投了窦国舅的事,以杨平的心智不可能猜不到,可他还是与方平安结了姻亲。 杨慧自从订亲之后,言行举止越发张狂,这不得不说,一大半来自于她订亲的方家,就连杨平都时不时地抽风一把。 洛俪当时只是发表自己的看法,现下想来,还真是冲动了,“伯父,俪儿知错了。” “不可再有下次。” “俪儿谨遵伯父教导。” “去吧。”洛廉抬了抬手。 姜权心里琢磨着:先生这个孙女着实有些与众不同,心智早熟,人也聪慧,只是年纪太小,今儿居然在后花园说出那番话,不过也亏得她说了这番话,否则他还会低估孟知府。想着他只是想来江南捞一把,就和上一任知府一样。 上任知府离开时,带走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虽然气受了,可这好处一点没少,这江南的商人,一些没门道的,少不得要讨好他。 既然知道孟知府也许会带来的潜在危险,他就得做些什么,不能就此放任。 洛俪退出洛廉的书房,进入正房,研磨练字。 练了一会儿,又寻了本书瞧。 看得正入神,一个声音低沉地回荡在耳边:“你被训了?” 凝眸处,夜公瑾立在案前,面含关切。 “是我今日鲁莽了,我不该说那些话。” 夜公瑾也没拿孟知府的事当一回事,着实是上任知府的下场,要见江南这地方就是铁板一块,又有姜权这样的地道江南人坐镇,姜权身为江南大都督,手握权柄,更有江南水军,想动他不易。 “你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轻重,不过你的话却提了一个醒。” 她能想到的事,其他人会想不到? 她说那话,也是因为前世孟知府的所为才有的。 孟知府下江南任职,的确是怀揣着计划,做好了万全之策,否则不会在江南咬出一道口子,只是江南的血雨腥风太过惨烈,她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近来总在想,祖父的中毒离逝,伯父的瘫、大哥的残、二哥的死,会不会与孟知府有关系。 她赌不起,在至亲与不相干的人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杨慧说孟姑娘的事,她就突然想到了孟知府会带来的风波,所以这才脱口而出。 夜公瑾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四下里张望,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里,“百花蜂皇蜜,每日一滴可养颜。” 洛俪恼道:“我不要,我已代祖父收了你的墨猴,怎能再收你的东西。” “我就搁这儿,你不要只管丢掉,这原是女儿家喜欢的,我一个大男人留着又无用。”他眼睛四下搜索了一遍,没在书案上发现墨猴,心下狐疑,但素绢与执墨自不敢贪了洛俪给洛瑞的墨猴,“要不我给你弄一只掌犬来?” “祖父发现少不得要训我玩物丧志。” 她又不是真的十岁孩子,自是学本事要紧。 她明白,今日的话,对洛廉来说不是戏言,至少姜权是听进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得洛瑞亲手指点学业,不是因为她得洛瑞看重,旁人凭什么拿她的话当一回事,一个人的话要有份量,自己就先得变成有份量的人。 而她洛俪,已经初初体会到份量的好处。 只有她有份量,说的话才会有人听,才会被人听,为了她守护的洛家,她必须做一个更有份量的人,即便是女子,只有份量足了,一样可以服众。 夜公瑾轻叹一声,“你这样的年纪,正是玩闹的时候,因为无意间说了几句话,被你伯父训了,还拘着你在书房里读书习字……” 第107章 挨训2 夜公瑾轻叹一声,“你这样的年纪,正是玩闹的时候,因为无意间说了几句话,被你伯父训了,还拘着你在书房里读书习字……” 这管束得比洛家的公子还严格。 夜公瑾很是替洛俪报不平,嘴里一面宽慰,一面觉得洛廉真是小题大作。 洛俪只不作声,她今天第一次体会到份量的好处,怎会再不用心呢,她看到了前路的曙光,她甚至猜到姜权不会再淡定的任由孟知府在江南立足,但要做什么那就是姜权的事。 夜公瑾道:“待琼林十二杰大赛之后,你随我出门游玩罢?” “不要,我要读书习字。” 前世成亲后,她被拘在后院,也甘于沉寂了。 她今日的沉寂,是为了将来一朝的爆发。 她不想与夜公瑾太近,可这人不能得罪,不能驱赶,他总是有事没事在她的眼前晃悠,弄得她无所适从。 夜公瑾见她无心与自己说话,坐了一阵讨了没趣,进入洛廉的书房,姜权在洛家用了午食方才离开。姜权离开前,立在书房的院子里,静静的望着在书案前用心练字的洛俪。 这个年纪的贵女,都爱与同龄姑娘们玩闹,可她却能静下心,没有长辈看着,也无人指点,就能一练就是几个时辰,这份心性,这份沉静,就非寻常孩子可比,再加上她的智慧,姜权突然明白,为什么洛俪能得洛瑞看重了。 “唉……洛兄,可惜了这孩子是个丫头,若是男孩,定能支撑起洛氏一门。” 洛廉笑道:“支撑一门就不必了,家父想让她做一个书法大师,说她在书法上头倒有些天赋。” “以我之见,她岂止是书法有天赋,在政治上也很有天赋。” 洛廉一惊,连连揖手道:“姜贤弟,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你以为我是玩笑?”姜权反问,“可惜我只有一个嫡子,否则倒愿意聘她为媳。” 姜权的嫡妻膝下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姜祺嫁给江南皇族镇江候为妻,儿子姜礽已娶妻生子,再有个嫡次女姜禧,虽还有两个庶子、三个庶女,可像姜权这样骄傲的人,庶女庶子都是为了稳固他与姜礽在江南的地位。且他还不敢说出让人家嫡女配自己庶子这样的混账话,这不仅是不知好歹高低,而是污辱他心中敬重的先生洛子。 姜权沉声道:“洛兄,今晚束好洛府上下,关紧门户,没事就不要出门。” 洛廉揖手道:“姜贤弟走好。” 姜权点头低应一声,翩然而去,脚步里带着一份果决,身上飘散着一股杀气。 洛廉立在书房大门前:他这是要下杀手了么? 孟知府这个人绝对不能小窥,他若不是细查底细,根本不知道孟知府与窦国舅之间的关系藏得那么深,什么只是高中后拜入窦国舅门下,这简直就是骗鬼。 什么受到朝臣排挤,不如来江南做知府,这更是鬼话联翩。 * 洛俪次日再到书房时,洛瑞寒着一张脸。 洛廉立在一边,轻声道:“父亲,昨日我已经训过俪姐儿了,你就别……” 洛瑞抬手打断了洛廉,阴沉着脸道:“俪儿,昨日夜里,孟知府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啊—— 真的死了? 孟知府死了,是不是江南就不会陆续有官员遇刺身亡,就不会与窦氏派平分秋色?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果有人死,才能保住洛家的平安,他人就死罢。 洛俪问道:“可是因我昨日与姜世叔说的话?” 还真不傻,洛瑞一提话头,她就知道了原因。 洛俪当时只是有感而发,她根本不知道姜权在府上,如果知道,也许不会说。 洛俪又问:“是姜世叔做的?” 江南大都督姜权是江南的封疆大吏,为了保住江南平安,他不会允许任何微小的危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昨日在后花园说的话,伯父那么快就知道了。府里有细作,可那两暴露的小厮早已经被清除掉,难不成是姜世叔安插在我们洛府的?” 洛俪沉吟着,快速地转动着眼珠,心也跟着转动: 洛廉是故意把她唤到书房,也是故意当着姜权的面问那些话。 有了故意,就会有用意。 姜权昨日见她时,明显脸上有喜色,可见并非真的生气,也许连伯父都不曾生气。 伯父看似生气,罚她在书房练字读书,可她怎么觉得,洛廉好像在利用她来指点姜权。 “我明白了。昨日伯父是故意为之,伯父早就怀疑孟知府,可一直找不到更好的藉口让姜世叔出手,而昨日我的那番话让姜世叔动了杀机。” 身为江南大都督,怎会让人觊觎江南这块肥肉,姜权这些年在江南坐得很稳,他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危及江南的安宁,无论是他手中的权利,还是别的原因。 姜权是洛子的学生,他想做一番事是真,但同时也有上位当权者对权势的掌控欲,在他想明白孟知府可能带来的威胁与危险后,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洛俪联想到夜公瑾、黑衣神秘人等如此种种,突地勾唇笑道:“伯父,你藏得可真够深。” 洛廉的眸子里掠过一道异色,那是一道犀厉的杀气,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如果她不是洛家的孙女,洛廉定会除之。 这丫头到底发现他什么秘密? 她为什么会说“藏得可真深”几人字。 洛廉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洛俪扬起下颌,“祖父若要训我,你先训伯父昨日之事,分明是我被他当了刀使。” 洛瑞原本气恼,这会子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除了意外还是意外,扭头望着洛廉。 洛廉哈哈大笑,笑声朗朗,回荡空中,却是道不出的痛快淋漓,突地语调一沉,道:“孟知府乃是窦国舅的得意门生,听闻二十多年前,孟知府原是寒门学子,得窦国舅接济才能入京赴考。在那时候,窦国舅便收了孟知府为弟子,看似师生,却情同父子。而孟知府更是将窦国舅视若再生父母,这样的人来到江南,怎会是单纯的捞一笔银钱就离开? 孟知府与窦国舅的真实关系,伯父不能直接告诉姜权。若道破实情,以姜权的性子,定会怀疑连他都查不到的实情,我是如何知晓的。伯父也不容易啊,近来发现,孟知府私里下在彻查江南官员,想从中寻出保皇派的人,还真被他查出些端倪,如果他拿这事做文章,再暗里找到证据,江南的安宁必然打破。” 他很着急,可没有借口,也无法直接告诉姜权真相。 但他不能出手对孟知府下手,一旦姜权发现孟知府出事,肯定会去查原因,所以,这下手的人只能是姜权。 姜权是江南大都督,他弄出了人命,他自会遮掩,这比洛廉做起来更省事。 “昨日,姜权入府找我下棋,你正好又在后花园说了那些话,就正好借来用用。我也没想姜权会信了你的话,只是想试试,没想效果不错。” 这丫头就是人精,从一点而窥全局,而且很有政治敏锐性。 为什么就是个姑娘呢,如果是男儿,不愁洛家不安稳,不昌隆。 洛廉承认自己利用了洛俪,他不是急得没办法了,生怕再这样下去,孟知府知道的越来越多,对于江南官场的事,他虽是琼林书院的山长,可实际上,哪些人是真正的清流,哪些人是伪清流实保皇,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也着着实实在做一些事,也是干臣,这也是他想保住他们的原因。 江南不能乱,江南官场也不能被窦国舅插手。 洛俪肃然道:“我可以为守护洛家而死,但我不愿受到家人的背叛与算计。” 前世是她累及了洛家,今生她发誓要守护家人的平安。 这话很辛酸,却是她真真切切的实话。 明明是个孩子,话里却带着无尽的悲怆。 洛瑞心头一震,她怎会说出令人心痛的话来,“我洛家任何时候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家人。” 洛俪凄然而笑,她信这话,可万不得已时,却终是会做出不同的抉择,“祖父、伯父,如果有朝一日我不能为洛家所容,告诉我不能再活下去的原由,赐我一盏毒酒让我赴死。未来的路那么长,我也许会被人利用、算计,在谋划之中难免失手伤害洛家,但你们要相信,我不会害洛家,你们是我一直想要守护的人,这也是我愿意用心学习的原因,我想变得强大到能守护洛家的平安。” 先前从洛廉眼里掠过的杀意,让她心里害怕。 与其被至亲痛下杀手,不如她自己求死。 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洛家不应该有手足相残之事,真到那一日,我宁可自己求死,也不愿家人的手上沾上亲人的血。” 洛瑞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好好的孩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得犀厉,让人心疼,不,他的孙女不会讲这样的话。 而她,说过之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眼里的辛酸却逃不过洛瑞的眼睛。 她将自己昨日练的字画,一张又一张地铺展在书案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字,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她会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 第108章 宠溺1 洛瑞对着洛廉大喝一声:“你跟我到东厢房来!” 这孩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洛瑞是真的恼了,她才十岁,怎么就说得如此悲烈凄凉的话,还说到死,说到她愿意为守护的洛家去死,这让洛瑞的心头压上了两座大山,沉重得几近让他喘过气。 进入东厢房,洛瑞低斥道:“倾城为何说那些话?是不是你背里又教了她什么?” 一定是。 否则,她为何说“守护洛家,也甘愿为洛家赴死”,这怎能是一个孩子说的话。洛瑞已经认定,许是洛廉背后做了什么事,只是一直瞒着他。 “父亲,她不是一直由你教\导的么?” “老子只教了她书法丹青,只讲了一段时间的《史记》,旁的什么也没做。” 洛廉沉默。 洛俪越来越不正常了,或者说她的聪慧越来越令他们父子觉得可怕。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也许是她做得太好,反而让他们觉得这个孩子不属于人间,不属于洛家。 在小小的她心里,洛家很重要,重过她的性命。 洛廉肯定地道:“早前我发现她是个好苗子,可她是父亲看重的孙女,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能害了她,何况她是三弟的嫡长女。” 洛瑞犹自不信,“你真没教她?” 洛廉揖手:“儿子保证,确实没有教她。” “你做了什么,我不过问,但你若敢将我好好的孙女教得稀奇古怪。洛廉,老子可警告你,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放过你。我再说一次,倾城要做书法大师,至于旁的,你想都不要想。” 洛俪在书法有天赋,在旁的地方也显得不俗。 郑文宾就几次提到想收洛俪为弟子,但又不能和洛瑞抢,但洛瑞说可以请郑文宾得空时指点她几分。 郑文宾多骄傲的人,多少年轻后生追在他屁股后面想拜师,他也没瞧上,能让他看上的人定是有天赋,有潜力的。 洛瑞怀疑洛廉也看中洛俪了,着实铁嬷嬷总是念叨“三姑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三姑娘的素女剑都学会了,才学一个月,当旁人学三五年,颇有天赋呢。”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话,洛瑞可听得不少。 洛廉面上是琼林书院的山长,背里是何身份,身为老子的洛瑞能不知道,洛廉不就把洛佼神鬼不知的弄走了,洛瑞猜,不是死卫营,那就是暗卫营,所以他才觉得洛俪说那些话是洛廉的“杰作”。洛俪说话时的悲怆,说那话时的语调,还真像暗卫营或死卫营勇士的语调,这些人要完成什么任务,可以豁出命去。 洛瑞的胸腔里有怒火在乱窜,他天天守着洛俪,居然被人钻空子、挖墙角,洛廉说没有,洛瑞还真不信,实在是洛廉有前科啊。 洛瑞摔门而去,立在门外,“从即刻起,你离她远点。” “父亲……” 洛俪住在家里,是他的侄女,他如何离开他远。 一句话:他不相信洛廉。 近来的洛俪太古怪了,而且反应奇快,常常令他意外又惊喜。 他乖乖的孙女,要不是被洛廉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对孟知府的事看得如此清楚,这事肯定是洛廉干的,虽然洛廉不承认,洛瑞还是认定是他背里教了洛俪什么。 洛瑞回到书房时,洛俪正静默地立在案前,等着洛瑞给她点评功课。 洛瑞盈盈一笑,眼里蓄着满满的宠溺,“俪姐儿啊,你是不是闷了,如果在家里读书习字太闷,明儿你可以回女学读书。” 莫不是他把活泼可爱的孙女教得老气横秋。 洛俪仰头,呢喃道:“祖父,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啊,俪姐儿这么乖巧懂事,怎会做得不好呢,祖父希望你做一个真正的书法大师。” 洛瑞轻言细语地道:“在家读书很闷吧,要不俪姐儿明儿上女学,女学好,有同窗,还有同龄的姑娘作伴。” 还是让自家孙女与同龄贵女交往吧。 洛俪道:“祖父,女学里那些书我早就读过了,功课也能轻松完成,我为什么要回女学啊?我可以学其他的知识,我要做祖父这样的人,受众人敬仰,做一代名士。” 洛瑞心头一软,原来在孙女的心目中,自己是她最敬重仰望的人,伸手道:“来,祖父抱抱,以后离你伯父远点儿。他自己不成器,只能当个夫子头儿,可别误了你。” 山长原是夫子头儿,还被洛瑞给嫌弃了。 山长,这只是洛廉拿到明面上的身份,暗里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呢。 着实洛廉与夜公瑾之间相处的方式很神秘,要说洛廉没有旁的身份,洛俪就相信,洛廉只不能借着夜公瑾的关系,让夜公瑾把洛佼弄走吧? 洛瑞道:“我们不理他,看来他是越来越闲了,闲得没事做,从明儿开始,祖父让他教养儿孙,我再不代他教儿子了,祖父就教倾城一个人。” 祖父是吃错药了么? 他一直都是严肃的,这会子却要抱她。 “今天祖父教你绘秋菊,一定要绘出风格来……”洛瑞语调极尽温柔。 洛廉满头是汗,看着正房里的祖孙二人,他做什么了,不就是昨日借了一把刀,结果被老太爷给怪上了,谁知道这小丫头就像突然开窍,什么事一琢磨就八/九不离十,实在太邪门。 他解释什么都没用,洛子是认定他挖了墙角。 洛廉仰头:在父亲心里,他就有这么坏,连骨肉亲情都可以不顾,还丧心病狂地要利用自家侄女。 不能这样看他啊? 洛瑞抬眸时,正巧与洛廉的视线闯了个正着,他愤愤然怒瞪:混小子,都是你在背后使坏,将我孙女给带歪了,好好的孩子,居然突然说什么愿意为她守护的洛家去死。这肯定是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洛廉被父亲误会,又无从解释。 唉,谁让洛俪这孩子早慧呢。只是这早慧也太过了头些,孟知府的事,可是连洛径都未必看透,竟让洛俪给看透了,这真的是她看透的,还是她蒙对了。 洛瑞教了洛俪绘秋菊,洛俪照着临模,再用心的绘,这一学就是整个上午。 洛廉自讨了没趣,想了一阵,该干什么还该什么。 * 夜里,洛瑞轻叹了一声,将今晨洛俪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铁氏惊道:“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洛瑞道:“老夫只教了书法丹青,谁知道她突然很伤感的那样说。”末了,又讲了孟知府昨晚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事,当然,以他的推断,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玄机,不是洛廉做的就只能姜权干的。 洛廉如果要对付孟知府,不会连自家侄女都当成刀吏。 洛俪猜到是姜权对孟知府下的黑手。 孟知府暴毙,用的是什么法子洛瑞猜不到。 铁氏听罢之后,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絮絮叨叨地骂了起来:“混小子不会背后教了俪姐儿什么吧?他自己给老娘玩什么文武两面,难道还让俪姐儿也这样?”她紧握着拳头,一副随时都要冲出去找洛廉的模样。 洛瑞苦恼地道:“老夫以为,从现在开始,你就把俪姐儿给我宠上天,她要星星你都给她摘。” 铁氏不解,“老东西,俪姐儿被混小子教歪,与我们宠上天有什么关系?” “那混账东西把好好的孩子教得老气横秋,你宠一宠,许就有个孩子样儿了。” 铁氏觉得洛瑞这是歪理,小孩子宠一宠就有孩子样儿。 她的俪姐儿,一直就是娇娇软软的小孩子。 如果不是洛瑞告诉她,她想不出洛俪说愿为洛家赴死是什么样儿的,只是听得让人心疼啊,“洛家的七尺男儿好几条,为什么要她一个小姑娘来守护洛家,妈的,这都是谁给老娘教坏的,老娘的俪姐儿,自有祖父祖母疼,有哥哥弟弟们护着,怎么让她来护我们……” 铁氏觉得很受打击。 而这话,怎么听着耳熟,很像是洛廉的某种风格,也难怪洛瑞第一个怀疑洛廉,就连铁氏也怀疑是他的手笔。 “洛廉这臭小子,背着我们挖墙角,还敢把俪姐儿教歪,老娘饶不了他!” 无辜的洛廉就这样被亲爹亲娘给嫌弃了,还莫名地被冠上了罪名——“教歪侄女”。 夫妻俩一商量,决定将洛俪从那条“歪”掉的道理上给宠回正道。 * 铁氏一见洛俪,笑得见眉不见笑。 “俪姐儿,从今儿开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武功也学得差不多,你如果想带着丫头、护院上街玩,祖母也允了。” 洛俪眨眼着眼睛,望着外头,太阳是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为什么祖母突然就说这样的,还笑得如此灿烂。 “祖母,学习好比织锦,怎可半途而废,得一鼓作气,坚持不懈。祖父幼年时,也曾寒窗苦读,也曾闭门苦攻,孙女今日努力,是为了明日的成就。所以孙女不能贪玩,而是更应该用心学习。” 铁氏眼泪汪汪,好感动啊,这孙女太勤奋了,她都说让她出去玩,她居然不出去,还要用心读书。 洛俪跟着宋蜜儿到颐和堂院子里习武。 铁氏想宠回来的啊,怎么洛俪自己还不愿意了,孩子太争气,她同样发愁。 铁嬷嬷问道:“老太太是在试探三姑娘。” 第108章 宠溺2 铁氏想宠回来的啊,怎么洛俪自己还不愿意了,孩子太争气,她同样发愁。 铁嬷嬷问道:“老太太是在试探三姑娘。” “我哪是试探,我是真心想让她出去玩,还不是大老爷那混账,背里不知教了三姑娘什么,被老太爷发现孩子被教歪了,我这不是怕么?哎呀,铁花啊,昨晚老太爷一说,我一整晚没睡好,孩子太聪明、太懂事,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孩子好,这不该让大人高兴。 孩子调皮,长辈们操心。 孩子太好了,这也让人发愁? 铁氏想到洛俪窥破乃至老太爷都没瞧明白的事,换句话说,是全家的男人都没瞧透彻的事,她看透了。 这等聪明近乎逆天,让她心里难安。 洛俪习文练武的间隙里,偶尔逗逗洛徊,与他拌嘴,用刁钻古怪的话语打败洛徊,姐弟俩吵吵闹闹。 铁嬷嬷自打发现铁氏的心事,就更留心洛俪了,还将洛俪逗洛徊的话转诉给铁氏听。 “三姑娘说,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五弟呀,这话是经验之谈,你找出答案没,孔子到底被哪个女子给算计欺负了,如果你能寻出来,定能光耀青史……” 铁氏一听,乐了,“对,对!俪姐儿这话说得在理,那些迂腐子动不动就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难养,他们还不是女人生的、女人养的,说这话的孔子不对。” “三姑娘说孔子的每一句话,都是从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所以这一句,应该是孔子在女子身吃过亏,据她的猜测,应该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很多回……” 铁氏觉得这样的孙女像个刁钻的小姑娘,心里很高兴。 洛俪找洛徊就学问上的事拌拌嘴,再去寻周娥眉说话,在周娥眉的屋里下下棋,或是弹弹琴,棋艺,周娥眉不如她;琴艺,这绝对的是洛俪不如周娥眉。 周娥眉很是得意地道:“不瞒妹妹,我琴棋书画里头,学得最好的就是琴艺,就是我紫蔷姐姐也不如我,当年教我们姐妹的女先生,也说我对学琴很有天赋。” 洛俪道:“我弹琴不如你,但你的琴音韵味不如我。” 周娥眉立时凝住。 洛俪道:“我开玩笑的,琴艺我确实不如你,否则,我也不会向你学习。好姐姐,你就发发善心,指点指点我呗,我弹琴,你读书练字,我们互相学习。” 周娥眉道:“学就学。”她眯了眯眼睛,“上回你说,你出钱,我开店,赚了钱我们一人一半,这话还算数吧。” “算数,当然算数。” 周娥眉在她身边坐下,挤一点,再挤一点。 “你再挤,我就掉地上了。” “你弹琴的指法很标准。”周娥眉赞赏着,“这几日,我让陶嬷嬷到街上相看铺面了。” “你想开什么铺子?” “我会做胭脂水粉,我们先不开大的,等以后有经验了,再弄一个很大的万花山庄,用里面的花做胭脂水粉。” 洛俪拨弄着琴弦,“你和我说要多少银子吧。” 她前世时,手下陪嫁铺子不少,可她没正经管过,手里头有好些管事,都是管事打理。梁氏早逝后,洛康寻了个心腹幕僚,那人将手下的管事调\教得一个个能干又忠心。 “陶嬷嬷打听过了,城西有一个胭脂铺子要转卖,胭脂铺子的主人有一处花田约有六十亩大小,早前听说是镇江候的一个侍妾所有,前些日子这个侍妾生病没了。东西原是镇江候府的,没人打理要转卖出来。要价也不多,统共三千两银子,花圃上的二十个养花女都一起给我们。” 洛俪道:“你说好,那定然是好的,我出成本,你劳心劳力。” 周娥眉觉得这洛俪很奇怪,她们不是合伙开铺子,怎么她都不动动心思,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而又想,自己无父无母,寄居在洛家,可洛俪不一样,她上有祖父母,还有父亲,谁不宠她,她又不缺银子。“我先开胭脂铺子,回头瞧见其他好的再弄一个回来。” 洛俪点头,笑着称赞:“你的主意真好,你可是要自己赚嫁妆的,努力啊!等你赚足了钱,就再开铺子,铺子生铺子。” 周娥眉笑,“我就是这么想的。” 洛俪学了一会儿琴,回去后,从自己的钱匣里数了三千两银票,派了梁妈妈给周娥眉送去,“她想开铺子,我总得给她一个机会,我若直接给她钱,她未必肯收,若她能赚到钱,许能凭她自己的本事赚一份嫁妆。” 梁妈妈深有感触地道:“若太太在天有灵,看到姑娘待周姑娘这般上心,也会觉得欣慰的。” 洛俪道:“也不知梁大哥也没有一个谋生的手段,如果没有,我也想帮衬他一把。” “姑娘能这样想,奴婢很高兴。” 梁妈妈奉命将银票给了周娥眉,“周姑娘,我们姑娘说,你先开着铺子,若是这钱不够,你只需再说一声。” 洛俪给了银票,再不管开铺子的事,扳着指头数端午节,着实早前洛廉答应过她,待到了那天,会带她进琼林书院看琼林十二杰赛事盛况。 * 五月初四,顺天府交好各家开始互赠粽子,送端午节礼,就连嫁到姑苏的洛依也派人给娘家送了一百斤的红枣粽子。 柳姨娘见人就夸洛依有孝心,远嫁姑苏,还与娘家送了一百斤的红枣粽子。 朱氏身边的陪嫁婆子听到后,就说了几嘴。 “一百斤红枣粽子?还是煮熟的,能用多少米、几斤枣子?” 一个粽子里头包了一颗红枣,就不知道多做几种口味的。 一百斤,好似多厚的礼。 洛依每次回娘家,哪次走的时候不是箱子、筐子,箱子里装着极好的布料:茧绸、锦缎、薄绡、轻纱,一拿不是二三匹,至少就是四五匹,有时候还有十几匹。再有吃的,什么海里的干货:干海鱼、干海参等,就是饯果、木耳也都有拿。 她送回娘家的不过几两银子的东西,每回从洛家拿走的,哪次少了一百两银子。 就只得柳姨娘,这才一个劲儿地夸洛依给了洛家好东西。怎的洛依从洛家拿东西不见她对外夸洛家的厚待。 这婆子是知道柳姨娘母子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挂了个名头。 柳姨娘原是夸了几回,被朱氏身边的婆子反驳了几句,见人再不夸洛依孝敬娘家的事,然后洛府的下人们,还是将洛依回娘家拿走不少好东西的事传了出去。 洛倩亲事近在眉睫,苏恺更是一大早就送了各式粽子入府。 苏恺的父母前些日子来了顺天府,特意在早前预备的小宅子里拾掇,准备让苏恺在顺天府迎娶洛倩,这让洛倩颇是过意不去,他们在顺天府完婚,就意味着,晋陵那边的亲戚不能参加苏恺的婚宴,但听说到时候苏恺的舅舅、姑母、叔父等亲近的几家会赶来顺天府。 五月初五端午节。挂艾草于门上,系长命缕,佩驱虫香囊,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配道理袋、晒书,饮雄黄酒,食粽子,沐百草汤。 天还未大亮,梁妈妈起了大早,摸黑从后花园里拔了不少药草过来,这样一点那样一点,准备熬制百草汤给洛俪沐浴,相传端午这日的万草全都可以入药,用各种草熬汁沐浴,不竟可以祛邪防病,还能强身健体。 洛俪起了大早,是念着她要去琼林书院看热闹。 为此,素纨还特意给她做了一个很可爱的绣花面具,面上绣的是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戴上之后,整个脸上就像一朵紫莲,又另给预备了一顶纱帷帽,端看到时候洛俪怎么用。 梁妈妈忙着给洛俪准备百草汤。 素纨倒想出门,可给二姑娘洛倩的喜帐还最后一道工序,也不能去。 洛俪决定带上素绢,这让素绢很兴奋。 洛俪练完晨剑,戴着紫莲面具,又戴上纱帷帽站在颐和堂外头的路口上等。 洛廉带着洛径出来。 洛俪飞快地奔近,“伯父、大哥!” 洛廉垂头睨了一眼,又戴纱帷,又戴面具,她倒是准备得充分,身上挂了一个书袋,但里面装的不是书,鼓囊囊的像是装的零嘴。“俪姐儿啊,这几日老太爷老太太三令五申地传达命令,叫伯父离你远点儿。” 洛俪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是不去的好,就她这模样,不是招人话柄。 尤其是上回,据说有一个后生见了洛俪,直接惊得流鼻血,这事已经在书院里传开了。 洛俪再去书院,这不是惹麻烦。 “为什么啊?可是上个月伯父就答应今天让我去瞧热闹的,你是洛君子,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洛廉轻叹一声,“父母令得遵从,伯父不能带你去书院。” 铁氏、洛瑞都告诫他了,他再带着侄女出门,铁氏若发怒,他可顶不住。 铁氏生气的时候,不与人讲道理,直接用马鞭说话。 洛俪气恼不已,为了今天,她数了好些天的指头,现在告诉她不能去,“你说话不算话?” 第109章 女伯乐1 洛廉岿然不动,“我应了老太爷的事,就不能出尔反尔。好了,你今天就在家里玩罢,今儿是端午节,姑娘们都不上女学,外头还有龙舟赛……” 龙舟赛年年有,可这琼林十二杰是多少年的新鲜事。 她就想进去瞧瞧热闹,看他们是如何比试的。 前世虽也有这事,可她无辜参加。前世的她虽得祖父祖母看重,却不如眼下这般啊。 “你还是洛君子吗?居然失信小女子。” “俪姐儿,就算说破了天,伯父也不能带你去。” 洛廉翩然而去。 洛径倒想带,可洛廉是山长,他还得听洛廉的。 洛径一步三回头,想说什么,洛廉冷厉地道:“老太爷发过话,若我们带她去了书院,回头老太爷都饶不得我们。” 近来不仅老太爷看他带着怒容,就连老太太也跟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洛廉惹不起还躲不起。 洛俪站在路口,气得险些掉眼泪。 素绢愣愣地道:“姑娘,大老爷不带我们去。” “说话不算话,他是个骗子,专骗小孩子。”洛俪呼哧哧地调头,近来祖父与伯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莫不是伯父做错了事,否则祖母近来为什么会说“混小子”。 混小子,混账小子的简称。 铁氏指的是洛廉。 洛俪调头进了颐和堂,扑到铁氏怀里就开始撒娇,眼泪汪汪地道:“祖母,伯父他欺负我。半个月前,他就答应今天带我去琼林书院看热闹,我起了大早,他却变卦了。祖母,我要看热闹,多少年不遇的十二杰大赛,错过好可惜,祖母……” 铁氏看着软萌可爱,一脸委屈,险些就要哭出来的洛俪。 铁氏的心软成一团水。 铁嬷嬷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大老爷也是,你不带姑娘,早些说呀,近了跟前把人撇下,自己先走了,这多伤人。 洛俪先觉得委屈,说着说着,这眼泪就滚出来了。 铁氏搂着洛俪,柔声道:“不就是进琼林书院,别哭,别哭,祖母让祖父带你去。” 洛瑞不是说把孙女宠上天吗,这样能将她从被洛廉教歪的路上给宠回来。 “呜呜,伯父不是洛君子,怎么能言而无信。我盼了这么久,他还不带我,呜呜……” 铁嬷嬷唤了素纹,“你去寻寻老太爷,老太太吩咐,请他带三姑娘去琼林书院瞧热闹。” 素纹见洛俪哭着双眼红肿。 三姑娘的哭功越来越厉害,老太太是绝对怕这招啊,如今连铁嬷嬷也抵抗不住。 素纹应声。 铁氏道:“铁花,把素缱素绻唤来,让她们收拾收拾,一会儿跟三姑娘去琼林书院,别让那些没眉眼高低的冲撞了姑娘。” 素绢这会子慌了,素缱素绻又是谁?以前听都没听过。连忙低声道:“姑娘,你可答应带小婢去瞧热闹的。” 她都在丫头小子们面前炫耀了,大家还说,等她瞧了热闹回来,一定要给大家讲讲上面的新鲜事,她若不去,这不是闹了笑话,她可丢不起人啊。 洛俪扬起红红的,与铁氏如出一辙的凤眼。 铁氏道:“好,素绢也带上。”她语调一转,凝重地道:“素绢,你可听好了,到了那边,把姑娘服侍好,要是饿着姑娘,我可饶不得你。” 素纹不多时从外头回来,福身禀道:“老太爷在祠堂院子里练五禽戏,说一会儿就带姑娘去琼林书院。” 不多时,宋蜜儿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进入花厅。 素绢瞪大眼珠子。 两个人,长得一般高矮,还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瓜子脸,分不出谁大谁小。 洛俪微愣之后,“祖母,谁是素缱,谁是素绻?” 铁氏笑微微地道:“素缱习的是飞燕三合,素绻修的是灵蛇二套。” 二人没有胎记可以分辩,宋蜜儿等人分辩时,是根据她们习练的不同武功。 难怪上回,洛俪听人说铁家送了一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给铁氏,可她一直没瞧见,竟是一直在宋蜜儿处,许是藏在顺天府的铁家别院。 洛俪打量着二人,这还真不好分辩。她微微凝眸,铁氏笑道:“就她们俩,除了我与你五舅母,连铁嬷嬷都分辩不出来,你祖父眼里就一样。” 突地,洛俪眼睛一闪,指着左边的姑娘道:“她是素绻,另一个是素缱。” 两姑娘互望一眼。 铁氏颇有些得意地睨了眼铁嬷嬷。 铁嬷嬷道:“咦,姑娘是如何分出来的,老奴就分不清楚。” “飞燕、灵蛇二功,都以轻盈、敏捷为名,因常年习练不同的武功,还是有所差别,刚才祖母一介绍,我就知道得从她们习练的武功来区别。修炼灵蛇功,最灵活的就是手臂,素绻站立垂放手臂,手臂线条更为柔和,即便是垂放时,她的手指也会在潜意识里呈蛇头状,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习练灵蛇功,认出了她,另一个自然就是素缱。” 铁嬷嬷道:“若是素缱故意做出这样的动作,不是分不出来。” “素缱修的是飞燕功,所以她站立的时候,双腿更显灵活轻盈,这也是区别。” 铁氏哈哈直乐,“铁花,怎么样,我就说俪姐儿分得出来吧,这孩子像我年轻时候。” 铁嬷嬷垂首,面上有些微窘。 铁氏道:“素缱素绻今儿三姑娘要去琼林书院瞧热闹,你们俩要保护好姑娘的安全。” “是。”姐妹二人同时揖手。 铁氏冲宋蜜儿招了招手,“今儿大厨房做了好些粽子,什么馅的都有,一会儿带些回铁家别院,让大家都尝尝。” 宋蜜儿应答一声“是”。 洛瑞进屋更衣,素绢就开始给洛俪打扮,瞧得铁氏直蹙眉头,“端午了,天气儿渐热,又戴面具又戴纱帷帽,不会热出痱子么?我瞧就戴纱帷帽好了。” 铁氏发了话,洛俪把面具摘了下来。 素绻显然是被那漂亮的莲花面具给吸引了,着实这绣工、式样都很别致,戴在脸上就像一朵花,好看又不吓人。 洛瑞穿了一袭广袖灰袍,带上执墨,领上几个随从出了门。 洛俪一出家门,面上难掩喜色,时不时往外头张望。 * 两辆马车在琼林书院的大门前停下,看门的老汉疑惑一扫,正待问话,听到洛瑞道:“老刘,我带孙女来凑凑趣。” 老汉当即双膝一软,趴伏在地,“小的拜见洛老先生!” “你一把年纪了,起来吧。” 老刘应声“是”,很是热情地站在马车前,一脸恭谨,神色里难掩激动,“有几年没见洛老先生来书院了。” “唉,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就不大爱出门了,你这老家伙也不来找我喝茶了,得空来洛府坐坐吧,人不如旧,衣不如新,还是昔年的老人好啊。下次再来,只怕老夫都进不得这书院大门了。” 老刘双腿发颤,他可是琼林书院的老人,虽是个看大门的,但洛老先生待人温和,曾经与他一起喝茶聊天,他现在与这些新来的门丁们说,还直说他在吹牛,现在他又和洛老先生说上话了,看他们以后还不信。“老先生说哪里话,到了什么时候,琼林书院也不能将您拒在门外。” 洛瑞抬了抬手,执墨跳下马车,手里捧着一包茶叶,“这是明前大红袍,我们老太爷说老刘叔就爱这茶,特意送你的。” “这怎么好?多少年了,老先生还记得小的这点爱好。” “老刘叔就收下吧。” 老刘感激得越发不能自抑,就差哭出来,对左右门丁道:“还不派人去通禀山长,洛老先生来观十二杰大赛了。” 有洛瑞观赛,这十二杰大赛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这里头多少人,一生都没见过洛瑞呢。 能有他老刘头这等福气的可不多啊。 老刘招呼了两个门丁,推开大门,让洛瑞的马车驶入大门,停驻大门边上的林间巷子里,笑着目送着洛瑞带着半大的姑娘离去。 门丁们围了过来,“老刘头,你原来真认识洛子啊?” 老刘觉得很得意,闻了闻手里的茶叶,洛瑞送他的啊,光是闻闻就香。 洛瑞到,洛廉杨平等人迎了出来,书院大大小小的夫子、先生紧随其后。 众人揖手行礼。 洛瑞道:“都免了这些俗礼,今儿老夫是陪孙女来瞧十二杰大赛的,也不知道现在的后生与几十年前比如何。” 郑文宾迎了过来,笑道:“老先生与家父当年的风采、学识,犹似山峰,后世儿郎难以企及。” 洛瑞对众人道:“大家各自去忙,不必误了你们的正事,郑文宾陪着老夫即可。” 洛廉知洛瑞近来对他意见颇大,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带了几个人去忙大赛的事,一些身上没有事的夫子、先生围在洛瑞身边不肯离去。 洛瑞这些年闭门做学问,又不收弟子,很难见到面,但他的威望在那儿摆着,许多夫子、先生还未见过洛瑞本人,这会子见着了,道不出的激动,心情就跟看着活着的孔子有得一比,尤其是今春进入书院当夫子的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洛俪乖巧地立在洛瑞身边,动作落落大方,举止高雅得体。 执墨倒是应付自如。 可怜了素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垂首立在自家小姐的身侧,而素缱素绻长得一模一样就罢了,就连穿着也是一模一样,要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一个人在照镜子。 第109章 女伯乐2 可怜了素绢,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垂首立在自家小姐的身侧,而素缱素绻长得一模一样就罢了,就连穿着也是一模一样,要眼神不好的,还以为一个人在照镜子。 郑文宾道:“老先生一直关注天下学子,不如去励志楼,里面有书院众多学子的得意之作,书法、丹青、文章、诗词皆有。” 洛瑞道:“领路吧,听说近年书院倒有一批可造之材,若精心培养,定能为百姓谋福,为苍生造福,今日既然来了,就去瞧瞧这些后生的得意之作。” 郑文宾作陪,后面跟着一大群的夫子先生,只不到片刻,整个书院都轰动了。 “听说洛子来书院了。” “是么?此届十二杰大赛吸引了洛子,到时候肯定公平公正,这位老先生可最忌恨那些徇私舞弊的手段。” “前二十强里头,我瞧那个夜公瑾的,根本就没有真材实学。” “到时候自有有才学的人去挑战他。” 然而,更多的学子则是闻风而动,三五成群地围观洛瑞。 书院之中全是男子,突然地看到几个小姑娘,尤其还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清秀小美人时,众人都觉得有趣。 “那个戴纱帷帽的小姑娘是谁?” “听说是洛子的亲孙女,现在洛子不收学生,在家教授孙儿,教的就是她。” “是洛三娘?” “可不就是她。” “原来这么小的,瞧上去年纪不大。” “听说只得九岁,其才学胆识比寻常二十岁的名门公子还强几分。” 励志楼临近藏书楼。 琼林书院很大,占地面积有一千余亩,有教学园、住宿园、夫子园、藏书楼、励志楼、习武场,更有供学子们散心玩乐的花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汉白玉栏杆白净鲜亮,琉璃瓦闪耀,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不像是书院,反而像是阆苑仙境,精雕细琢。 大赵朝重视培养人才,被朝廷承认的四大书院都是在一统天下后,由户部拨款,由工部设计建造。四大书院的风格各有不同,之后近二百年又陆续进行了改建、扩建。而琼林书院更是江南最好的园林式建筑,有着最好的阁楼——藏书楼,亦有最气派的教学园。 前世的洛俪并未进入过这里,今日得见,心下还是微微惊讶,着实里面的亭台楼阁建得雅致又不失静幽,该大气的地方大气,该实用之处很实用,就像教学园,就由一排排学室组成,每一间学室长三丈三,宽三丈,里面摆放着一排排的书案、蒲团,学室里依稀还有学子在读书习字。 说话的学子们都在外头,教学园区内不学习的学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生怕惊扰到他人学习。 一行人进入励志楼,这是一座二层楼的阁楼,一楼有抱大的柱子,设成了长廊状,长廊上挂着一幅幅的书法丹青,其实还有一些学子的文章、诗词歌赋等。 郑文宾道:“一楼甲区,展示的乃是书院前三十强学子的文章字画。乙区则是三年以来,书院众多学子们受夫子、先生们喜爱的作品。” 洛瑞进入甲区,看着墙上的书法。 洛俪立在他的身侧,仰着头看得很用心。 洛瑞在前,洛俪在后头瞧看。 洛瑞看到赞赏的,会微微捻须颔首。 若有夫子认识这学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一下作品主人的情况。 此刻,励志楼上头,围住了不少的学子,不敢向前,只能远远地张望着,除了前三十强学子的,另一些有作品被选入励志楼展览者,心里惴惴不安地盼着洛瑞能进入乙区观赏,只要得他老人家一个颔首赞赏的目光,对他们来说,这就是认同。 走完甲区,洛瑞信步进入乙区,偶尔会停下脚步,在他欣赏的佳作面前停上片刻,然后继续往后行走。 再走完乙区,往前便是甲区展室的起点处,洛瑞问道:“三娘,字画文章里头,可有你喜欢的。” 洛俪轻声答道:“回祖父话,书法看到二人,丹青看到一人,文章有一人,诗词又有一人。” 郑文宾笑盈盈地道:“世侄女不妨说来听听。” 洛俪不惊不惧,语调平和,声音不算太高,清澈悦耳得如此一泓幽潭,她信步转回乙区,在一幅书法前停下脚步,“这幅书法,乍看之下匠心十足,七分模仿,三分困顿,他模仿的乃是祖父早年的《赵元祖墓铭志》,全文有三百九十九个字。”她左右扫视一翻,“有树枝吗?” 立时有外头围观的学子递了一根树枝来。 洛俪拿着树枝,在那幅书法,用树枝一勾一点,“这一个圈上的字,模仿得很像,八分形似,六分神似,组成了一个框。” 她一解说,郑文宾惊叹之后,点头道:“世侄女这么一说,将那一圈的字分开来看,确实模仿得最像。” 起初,所有人都只是沉得这位学子只是单纯的模仿洛子的书法。 洛俪勾唇一笑,用树枝再一点一划,“中间巧妙的用截然不同的书法风格,这应该是他自己本人书法应有的独特风格,又跳字跳行地组成了一个木字,全文三百九十九个字里,二十四个字模护得最像,又有十二个字是他独有风格。”她顿了一下,“他用这副看似像极了我祖父书法风格的字倾诉他心中的困顿与无助,他独有风格的文字,在静默地诉说,他遇到了困难,遇到了瓶颈,却苦无良师指点。这就好像一锅将要烧开的水,突然之间没了柴禾,而这锅水将面临逐渐冷却不能沏茶,不能成粥,只能成为一锅用来洗漱沐浴的水,最后终将面临被倒掉的命运。” 洛瑞早前也只是匆匆一瞥,心下单纯地将这幅书法当成一个后生对他的敬慕下的模仿,此刻听洛俪一说,才陡然发现其间的端倪,将洛俪指出的十二个字细细地分开品鉴。 洛俪福身道:“启禀祖父,孙女知你已多年不再收授弟子,孙女不愿看珠玉被埋,不知能否让伯父收为门生,而祖父从旁指点。这位学子就像一个暗夜里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企盼着有人给他一点光亮。” 郑文宾眼里难掩对洛俪的幸爱之情,“这幅书法挂在此地快有两年,从来没人发现上面的玄机,经世侄女一说,还确实如此啊。” 洛瑞问道:“不知这学子……” 立有一个三十多赠的夫子站出来,揖手答道:“回老先生,这学子乃是学生教授的弟子,名唤唐大满,是蜀省梓州人氏,家境贫寒,听说跟着寡母、大哥长大,在家乡也算是个才子,是全村全族一起凑钱送他来琼林书院上学,平日帮人誊抄书籍,给人写家书赚些贴补。” 寒门学子,奋发向上,只可惜未能得到公平的待遇,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洛瑞看重,做先生的自是要帮着其说几句好话。 郑文宾道:“马夫子,把人唤过来。” 唐大满…… 这个名字,洛俪似在哪里听过,垂眸细想,立时便忆起来了,前世时,皇城报国寺外头就有一个摆摊的秀才,听说是入京赴考的。当时她从报国寺敬香回家,还特意站在他的小摊前,看着那个旗幡上“代写家书”四个字,虽是寻常,她却瞧出别样的风韵。难怪刚才匆匆走过,却有些熟悉的感觉,这才让她细瞧了一翻,因为她习练书法,洛瑞总是逐字点评,所以她习惯性的看字时,也会分开看,这一瞧便瞧出了异样。 前世,那个在报国寺上头摊字摊,怀才不遇,郁积在胸的秀才,也不知后来如何了,只是那年科考之后,她却再也没有在报国寺门前见到他。 这许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难怪第一眼就觉得他的字特别又熟悉。 曾经在报国寺庙会上,他挂的也是这样的一幅字画,也用了相同的方式,她前世就瞧出其间暗藏的意味,只不曾点破。 洛瑞又问道:“三娘,还有一人的书法,你颇有赞赏,不知是谁?” 洛俪信步走到另一幅书法前,用树枝指着上面的字,“此人的书法风格很是特别,乍看之下很普通,就像是一个美人,初看很寻常,看得久了,就越看越耐看,祖父不妨细品。” 洛瑞沉吟道:“添一把柴禾就烧开的水。” 又有夫子先前,很是欢喜地道:“此人乃是学生的弟子,鲁省青州人氏,家中也是书香门第,性格内敛不喜言辞,时间处久了,发现他不说话便罢,这一说话就能说到关键处。” 洛瑞淡淡地道:“将人唤来罢。” 夫子喜声应是。 洛俪继续走到一幅画前,“郑世兄的画因得郑世叔指点,独树一帜,风格独特。可这幅画却暗藏意趣,至于原因,请容许三娘卖个关子。” 郑文宾立在画前,左瞧右看,瞧了良久方才寻出画中的玄机,当即大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真真是后生可谓,没想我书院之中竟有这等才学的学子,不错啊,真不错!”落音,他干脆爽快地道:“世侄女,还有两幅作品,你索性说出来,是那两幅。” 第110章 文赛1 洛俪用树枝指了一遍诗词和一篇文章,只不说话,垂手静立在一侧。 因她一指,夫子先生们都站在跟前冥思苦想。 很快,五幅作品的主人,被热心的学子们给唤了过来,五个人逐一进入励志楼,身上穿着统的学子服,人人故作淡定,生怕失礼,站在一排,“拜见洛老先生。” 洛瑞道:“唐大满、娄知文,你二人各默写一遍《岳阳楼记》。” 郑文宾安排了弟子去备文房四宝。 洛瑞又让那个会画的学子去绘画。 善长诗词的就做一首即兴诗词,写文章者写一遍即兴文章。 五个人各坐在书案前,洛瑞继续进入甲区,“三娘,这里就没你赞赏的作品?” “这里的作品,我只看到了缺点,忽视了优点。” 郑文宾笑微微地道:“世侄女,这是为何?” “在若干佳作里,缺点最是明显。在若干欠佳作品中,优点也最明显。因此故,孙女在甲区着实没有第一眼就欣赏的作品。” 好人里头,她看到了别人的缺点。 坏人里头,她看到的是别人的优点。 她的思维与常人不同。 二楼收藏的是历届出名才子、臣子的作品,一楼是摆放着现有学子的作品。 洛瑞没有看二楼作品的意思。 洛瑞倒是对甲区里头的几幅作品颇是赞赏,问了几个学子的情况,与众人点评了一番,夫子先生们颔首称是,虽然他们觉得好,可洛瑞却能发现每一幅作品不尽人意处,与最大的优点。 洛俪乖巧地立在一边。 素绢的双眸熠熠生辉,一副“家有姑娘如此,与之荣蔫”之感,就差顶礼膜拜。 素缱素绻不懂文人的东西,只是一脸戒备的注意着周围。 那边写字绘画的五个人,已经完成了洛瑞给他们的功课。 洛瑞拿起唐大满的书法,为了能得洛子青睐,唐大满几乎拿出自己的所有的水平,完全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在这里,他不再害怕有人嫉妒他的才华,不再担心会被人算计欺负。 郑文宾立在一侧,“确实是好字!沉静朴实,如山风拂面,自有一股清新脱俗之风。” 洛瑞打量着唐大满,“你跪下磕个头,唤我一声‘师祖’。即日起,你便是我儿洛廉的学生,休沐日到洛府一坐,老夫点拨你一二。” 唐大满来不及思索,他来的时候,就听说他那幅挂在乙区展览长廊上的书法,是被洛子的孙女瞧出端倪,他重重跪下,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唐大满的夫子此刻眉开眼笑,入了洛子的眼,这小子只怕将来前途无量,谁不知道洛子的幼子洛康乃是吏部左侍郎,这可是未来的吏部尚书,便是太后与皇上对洛康也赞赏有加。 娄知文的字也写好了,小心翼翼地奉给洛瑞。 洛瑞打量着娄知文,他越发地胆颤心惊,就因一个九岁小姑娘说他的字耐看,“做任何事,坚持本心就好。”神色里难以失望。 洛俪立在一侧,瞧了半晌,突地冲娄知文招了招手,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而道:“祖父可否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只是太紧张了。” 娄知文眼睛闪亮,似在想什么。 洛瑞道:“既然三娘替你说情,老夫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娄知文转到书案前,找了交好的学子,看着白纸心头愣愣的,这样真的可以么,他的书法沉稳有余,游刃不足,就如他的行子,缺乏洒脱,太过中规中矩,怎么那小姑娘就说他的字耐看,虽然他自己也这么看,可耐看的书法多了去。 郑文宾收了绘画奇才贺维为弟子,他拿着贺维即兴画作,很是满意。 善诗词、文章的二人,亦都被洛瑞收到了洛氏门下,做了他的徒孙。 洛廉还在忙着十二杰打擂之事,就听洛径来报:“父亲,祖父替你收了四个入室弟子。” 老太爷这是老/毛病犯了,因几年前说不再收弟子,就替他收了。 洛廉可不想收弟子,但老爹帮忙收了。 反正又不是他在指点才学,还不是老太爷指点的,他就挂个名头。 洛径笑道:“三妹的眼睛还真是毒了,马夫子班上的那个唐大满,书法写得不错,风格独特,一遍《岳阳楼记》写得龙飞凤舞,这小子在书院几年,居然暗藏才华。” 洛径顿了片刻,“娄知文,我瞧着书法寻常,第一次写的也着实平平,也不知道三妹与他说了什么,他灌了一斤酒,写出来的《岳阳楼记》简直就逆天,就没有不说好的。” 今儿一早,洛俪要跟他们进书院,洛廉却不愿意带她,只怕是洛俪回头又去缠着老太太,老太爷这才亲自领她进来瞧热闹。 洛俪现下哪里是瞧热闹,分明是给书院带来了热闹。 这一会儿工夫,洛子在书院收了四个洛氏门生的事就跟一股风儿似地传开了。 洛俪说过的话,都被学子们给传开了。 尤其是那四个得了名士高看的学子,就跟走了鸿运一样,这会子因身份不同,恭谨地跟在洛子后面。 洛瑞在励志楼转了一圈,问道:“赛事几时开始?” 郑文宾道:“原定辰时一刻正式开始。” 他们这是来早了? 洛瑞道:“你去问问洛廉,既然是赛事,让今儿这五位学子也上擂台比试比试,老夫很想知道,他们在三十强里,到底水平如何,以便他日老夫好指点学问。”顿了一下,他又道:“老夫就是建议,书院的事,还是山长、先生们商议一番,成与不成,都与老夫回过话。” 你老都发话了,敢说不成吗? 你可是清流之首,谁不给你这个面子。 于是乎,今日新挖掘的五匹黑马,因为洛瑞一句话,进入绝赛名单之中。 “不是二十个人,现在变成二十五人。” “结果很让人期待啊。” 洛瑞对一路跟着的五名学子道:“唐大满,你们几个都散了吧,你们准备准备上擂台比试一番。” 他很期待啊。 新拜了师的弟子,这可是意气风发,都想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 * 擂台前的看台上,早已经摆好了看官席,洛瑞位列第一排的正中,与他的孙女洛三娘坐在一处。 然,外头一阵鼓响,依然是官员出行开道之音,有人大喊:“江南大都督姜大人到!” 十二杰赛事,连姜权也大驾光临。 众多夫子先生站在几排,朗声道:“拜见姜都督!” 姜权含笑,扫过众人,“各位山长、夫子免礼!”恭敬地抱拳行礼,“学生拜见先生。” 洛瑞道:“赛事就要开始了,姜权,坐下瞧瞧热闹。” 姜权面露难色,他入书院是为了捉刺客,可是不坐入,这不是驳了洛瑞的面子,洛瑞待他如师如父,他心下纠结,对立在身后的姜礽道:“你带人搜查,为父陪你师祖坐坐。” 如果破坏了书院的盛事,定会被江南读书人给喷死。 洛廉在洛瑞身边给姜权安了座。 姜权一眼就看到洛瑞身边的洛俪,先生把这丫头也带来了,顺天府的百姓都在议论,说洛子宠爱孙女洛三娘,看来此言不虚,这是琼林书院的盛事,洛瑞竟也带她来观赛。他进来的时候,好像听学子们在议论,直说“洛三娘是女伯乐”。 洛径走近洛瑞,“祖父,今日你能否担任评师?” “不担!我今儿就是来瞧瞧,这是你们书院的事,老夫不掺合。” 你老还没掺合呢,你收徒孙就罢,还让那五名学子直晋绝赛。 书院的绝赛可是经各班提名,然后通过初赛、复赛,直至最后余下二十强,又留下有不服的学子可以指名挑战,可你老倒好,一句话,绝赛多出五个人,这竞争更激烈。 鼓声响起,震天刺耳,听到这声音,所有学子皆知,绝赛即将拉开帷幕。 一名年轻的夫子走上擂台,大喝一声:“绝赛学子登台入座!” 鼓声点点,二十五名学子陆续登上擂台,这不是打架,而是在擂台周围摆了两圈的桌案,各人按编号入座。 年轻夫子大喊:“现在宣布比赛项目,此次十二杰大赛可分五项,第一轮,对对子,由我出题,谁对得最快最工整最有意境为胜,出对子十二之后,可以优胜出题,让其他学子接着对,亦可以优胜者点名要求某位学子接对子。 第二轮书法文章,剩下二十二人展示书法,以九位评师点评,成绩最差的五人再淘汰。 第三轮诗画,要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评点出十二杰名次。 第四轮音律,再评出名次。 第五轮棋艺,靠实力夺取名次。 最后,集十二杰第三、四、五轮的名次进行综合评比,进行公正的排名。” 对对子,考的反应与速度,若是反应慢,就拿不到分,不能够胜出。 年轻夫子宣布结束后,又是一声锣响,“现在进入第一轮,对对子。他手里拿着一张纸,这是临时写出来的。” 夜公瑾往看官席上扫了一眼,洛瑞他是认得的,旁边坐了一个小姑娘,身后立着素绢,这素绢时不时给洛瑞祖孙蓄茶水,再洛瑞祖孙的后头,跪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表情都是一样的。 她真的来看他。 他一定要胜。 不是说二十个人进入绝赛,现在却有二十五个人,新来的五个人,连进入初赛的资格都没有,各班提名选手里头就没他们,没人知道他们的实力。 第110章 文赛2 他一定要胜。 不是说二十个人进入绝赛,现在却有二十五个人,新来的五个人,连进入初赛的资格都没有,各班提名选手里头就没他们,没人知道他们的实力。 年轻夫子说出对子后,便有学子快速起身接对,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对得更妙,尤其是洛征,别人对出一个,他就对出两个。 洛俪瞪大眼睛,侧耳聆听,连大气都不出。 素绢盯着洛征,着实那些学子里头,他就只认识洛征,叫唐大满的寒门学子也很是活跃,已经对出了两个,其反应速度不比洛征差。 沐子轩接的对子最有意境,也最是工整。 整个比赛现场,擂台盘腿坐着无数的学子,有惋惜的,有无奈的,时不时有人摇头轻叹。 年轻夫子出题抢答后,便是学子之间的对对子,场面更显活跃,一些出些稀奇古怪的对子,洛征、沐子轩倒似被人跟忘了一般。 夜公瑾竟同时被三个学子给围攻,他一人对三,亦是反应极快。 素绢很是意外,“姑娘,夜公子没想到这么厉害,三个人对他一个,他都对上了。”顿了一下,“姑娘好厉害!你发现的那五个人对对子都很快,尤其是唐大满,我看他不比二爷差。” 半炷香后,因对不出,或是对得不够好的八名学子退下擂台。 众人奇异地发现,擂台上,今儿临时进入绝赛的五名学子都留了下来。 一声鼓响,年轻夫子朗声道:“现在进入第二轮,书法文章。”他顿了片刻,“自大赵一统天下以来,赵太祖皇帝建四大书院,特下恩旨,允四大书院的先生学子参议论朝政。今日,书院夫子们临时决定了六个考题,现在请洛山长上台抽取考题。” 洛廉上了擂台,所谓的六个考题,被装进六个红色的信套里,全都是打乱放的,洛廉信手取了一个信套递给了年轻夫子。 年轻夫子拆开信套,朗声道:“考题《朋党论》。” 一音落,立时有擂台周围的学子嗡嗡议论起来,这样的题目比较难写,但说难也不难,就看你敢不敢说话,四大书院不是有议论朝政之权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年轻夫子一个手势,“此轮考试,时间为半个时辰,锣响即为开始!” 当—— 擂台上,有学子执笔开始预备下笔,还有的学子则开始砚墨,又有的学子既未砚墨也未准备而坐在一侧冥思苦想。 琼林十二杰,这不仅是名,更是他日入仕的资本。 走到现在,自是要努力拼个好名次。 洛俪低声道:“祖父,得半个时辰呢,我们去大哥屋里小憩。” 洛瑞带着洛俪主仆进了夫子园洛径住的屋子,看似一间,实为里外两间,外头是间小花厅,里面是卧室。 因洛径原是顺天府人氏,只申请了领一套单间,还有一些夫子是带了妻儿的,住的便是带有小厨房的小院落,统一的是三间正房带两间厢房再一个厨房。 住宿园,则是学子的住宿区,又分为两种,两人间和单人间,两人间则是两个学子住一间,单人间则是一个学子住一间,通常单人间是家境较好的学子带了书僮共住一间。学子住宿间都是统一的摆设,每人配备有一个衣橱、一张床榻、一张书案、一张太师椅,这些都是定例,一旦离开书院,这些东西是不允带走,弄坏得照价赔偿或自行负责修好。 洛径令铁头烧了茶水。 洛俪在小花厅的书案上习字。 洛径则陪着洛瑞说话。 郑文宾边走边回头,他的小憩室与洛径相邻,“都督府的官兵来书院作甚?” 书僮道:“老爷,听说是维持今日的秩序。” “维持秩序去擂台,跑到夫子园作甚?” 很有古怪! 郑文宾一进夫子园的松涛园,抬头就看到窗前站着的小姑娘,“俪姐儿,我一回头就没见了人,原是跑到这里来了。”他颠颠地进了屋,与洛瑞揖手算是打了招呼,立在洛俪的身后,“你绘幅画给世叔瞧瞧,让世叔给你指点指点。” 洛俪慢悠悠地道:“世叔今儿可是收了一个奇才。” “书院里有这么一个学子,我竟不知道,着实惭愧啊,还是世侄女有眼光,只是你这眼光……五个人全都是寒门学子,瞧着今日擂台上的表现,实力都不俗。” 洛俪吐了口气,“寒门学子难出头,五人全非江南籍学子。琼林书院自称清流书院,当有公平公正之心,我瞧书院之中,排挤非江南籍的夫子先生,想来此风不仅在夫子里头,也在学子中间。” 洛瑞原就是寒门出身,他朗声问道:“书勤,三娘所言可属实?” 洛径为难地道:“非是排挤非江南籍的夫子、学子,着实敌我难辩,这不是知根知底的,不敢重用,谁晓得中间会不会有窦国舅的人,皇城书院已然成了‘窦氏书院’,为防万一,父亲与几位副山长、夫子不得不谨慎待之。” 郑文宾一入书院就知道情况,他也问过洛廉,洛廉很是无奈,着实赌不起,新来的夫子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才能被书院里其他夫子、先生接纳,十几年下来,几乎快成了一种惯例。 琼林书院当然不愿意替奸\党培养人才,这也是他们不愿重用非江南籍学子的原因。 洛瑞道:“书院的事就如治理河道,与其防,不如疏。” 洛径颇是无奈,“话虽如此,可真正做起来很难。幸而早年与几大书院有约定,琼林书院不收其他书院所在地的学子免试入学,就算要入彼此的书院,必须按照各大书院的规矩来。因为皇城书院依然成为‘窦氏书院’,皇城一带有正义的学子,不得不背景离乡纷纷向其他三大书院求学。今年春上,皇城来的学子人数便是历年最高。” 江南的学子是不会去皇城的,在他们看来,天下最好的书院就是琼林书院,他们不屑也不愿意去其他书院读书。 顺天府依然成为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而琼林书院也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之地。 洛径道:“今日三妹妹发现的五个人,无一不是寒门学子,无一不是非江南籍。就说唐大满,他是蜀省梓州人氏,蜀省成都府有峨眉书院,离梓州只需三日路程,而他舍近求远,让人费解。” 郑文宾道:“而另四个人,分别是鲁省、秦省、豫省、晋省人氏,这几地可没有书院。” 洛径道:“窦国舅的人已渗透到除江南以外的天下各地,我们不得不防,着实赌不起,江南籍学子总不会害了自己的家乡,且书院之中江南籍的夫子先生据多,几乎江南各地的夫子都有,只要他们一打听,就能知道学子家的状况,知根知底……” 洛俪歪着脑袋。 洛瑞面露忧以,没想到琼林书院上下对窦国舅,已经谨慎到如此地步。 洛俪道:“何不直接派人入京,找窦国舅与杨丞相商谈,江南得由清流打理,琼林书院不接受任何居心叵测的试探、挑恤,为天下安定计,他们必须保证不让琼林书院卷入党争,而这里,是教书育人之处,不受朝堂波及。” 郑文宾心里咯噔一下,听洛俪的话,似乎这小丫头学到的不仅是书法丹青,她在议论朝政国事。 洛瑞淡淡地道:“俪姐儿此言有理。” 洛径道:“我们凭什么与杨丞相、窦国舅商谈,人家又凭什么听我们的?” 洛俪灵机一动,若有所思地道:“想要一个公开商谈的机会,也不是没有,找不到机会,难道不能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洛瑞气哼哼地咬牙,嘴里低骂:“混账小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又忆起洛廉“教歪”洛俪的事,好好的孙女,居然被洛廉背里插了一手给教歪了。 “祖父。”洛俪不知洛瑞突然骂人是何缘故。 洛瑞回过神,“俪姐儿,你一个女儿家,朝政之事不是你能介入的,你只管学好书法丹青,旁的事就莫管了。” “祖父不觉得长此以往,会是大问题么?书院,原是教书育人之地,夫子们没有公平公正,学子们也没有公平的机遇,退一步说,若是此事在科考中也按党争来选录人才,真有学识本事的人就会被埋没。” 洛瑞恼喝道:“老夫再说一次,不许你管这些事。琼林书院的七尺男儿比比皆是,何需你一个小丫头操此闲心,你只需学好书法丹青,你再说下去,下次祖父便不带你出来见识面。” 洛俪应声“是”,呢喃道:“琼林书院的大门上挂着一幅盈联: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俪儿虽是女子,事关众多学子前程命运,明知不对,又如何……” 洛瑞厉喝一声,“你再说一个字,就给老夫滚回家练字。”他的面容巨变,这可不是说说,而是真的生气了。 郑文宾还以为洛俪是被洛瑞教成这样,这小姑娘自己变得如此了。 “祖父别生气,我不说,不说就是了。” 换成旁的小姑娘,被自家祖父一喝斥,只怕就要哭了。 第111章 思虑成疾1 换成旁的小姑娘,被自家祖父一喝斥,只怕就要哭了。 洛俪就似已经习惯了一般,不仅不生气,也没觉得脸面挂不住,反而淡定如常。 洛瑞道:“蓄茶。” 洛俪提了茶壶,给他蓄上。 郑文宾道:“俪姐儿,绘一幅画来瞧瞧。” “现下我只会画莲花、兰、竹、梅,秋菊还是近日开始学的,世叔不知,我学什么都比别人慢。” 她还慢? 就她这速度,人人如此,都是人人天才了。 洛俪提笔,绘了幅墨兰图,又挥笔题了一首关于兰花的诗词。 郑文宾拿在手里,“比前些日子的韵味更足了,多了两分悲悯,沾了一点子人气,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洛瑞只作未听懂。 洛俪道:“郑世叔教我一手吧?” 郑文宾执笔,“我绘的兰是这样的。”几笔一勾,一幅墨兰就出现在纸上,“你的兰花绘得不错,起笔走笔很有风骨,用心习练,他日定会超越郑世叔。” 他用手轻抚着洛俪诉后背。 洛俪照着郑文宾的兰绘了两幅,细细地比对,洛瑞给她点评了不足处,她照话进行修改。 素绢见她绘好,低声道:“姑娘,半个时辰到了。” 洛瑞将不要的字画毁掉,留下几幅交给素绢收好。 几人回到看官席,评委先生正在阅读十五个学子的书法文章,聚精会神,窃窃私语,这一轮下来,只会留下十二人,还有五人被淘汰。 九名评委先挑出了十人,剩下五人颇有争议,似乎难以决断。 领头的老夫子与年轻夫子使了个眼色,将过试的十人名单递过来,“现在宣布过关十杰名单,另有两杰还无决断,洛征!” 擂台上的洛征起身,难掩喜色。 “唐大满!” 一音出,周围立时传出嗡嗡议论声,这唐大满是近在跟前才出现的人物,进入十杰名单了,虽然这不是最后的名次,但能第二个被念出来,定然是成绩不俗。 一个翩翩少年起身,揖手抱拳。 “沐子轩!” “柳毅!” “燕越!” “郑洵!” “苏恺!” “钟澹!” “夜公瑾!” 当念到“夜公瑾”这个名字时,学子哗然了。 “没弄错吧,夜公瑾还入选了?” 擂台上,夜公瑾站起身,朗声道:“各位同窗,在下有幸,有幸。” 太不公平了,夜公瑾有几斤几两,众人还不清楚,他居然入选,怎能让学子们心服,就说今儿突然冒出来的五个人选,虽也有不服的,要这不服者多是江南籍的学子,觉得那五个人不如自己,但他们运气好,居然有了直接晋入绝赛的机会。 年轻夫子道:“娄知文!” 这一回,声音更大了。 娄知文也入选了?听说了他写的书法,第一次可没被洛老先生瞧上眼,还是他的同乡同窗给弄了一坛子酒,喝得他醉熏熏的,他再写时,那笔锋立转,竟有逆天之势,还真有些看头,一下子就被洛老先生相中了。 就是这么个靠着酒才过关的人,居然进入十强了。 最后两杰新鲜出炉,在年轻夫子的朗声宣布中,“李良弼!林经业!” 轰—— 人群仿佛煮开的沸水。 姜权扭头,看着乖巧温顺的洛俪,“世侄女好厉害的眼光,他发现的五个人都入选了。” 洛俪微微一笑,“最后这两人,文章颇受争议,只是夜公子已入选,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洛瑞道:“他是你伯父的学生,没一点才华,能入你伯父之眼。” 洛俪若有所思,“如果能瞧瞧他们的书法文章就好了。” 年轻夫子高声道:“各位学子,安静!今日十五人的文章,明晨会张帖到励志长廊,供众学子品评。李良弼、林经业、萧然、高飞、杜志远五人的文章有所争议,最后选出的二人,乃是经过众位评师举手表决选出来。文风上,林经业的文章言辞犀厉,一针见血,确有优点。李良弼的文章干练有力,直达人心。” 今日参赛的文章与书法会张帖展览,以供书院学子们学习。 素绢立在后面,低声嘟囔:“还好我聪明,买的是我们家二爷,虽然是十赔一的倍率,好歹也赚了二两银子……” 洛俪扭头,“你下注了?” “姑娘,不是小婢下注,近来城中几大赌坊都在下注,小婢好不容易凑了二十两银子,这才几天就赚了二两银子。” 洛俪汗滴滴的,往额上摸了一把。 “请落选者离开擂台,其他十二人准备。”立有帮忙的学子将擂台上多出的书案移走,重新移了桌案。 “下面,进行第四轮——音律。这里预备了各式乐器,参赛者可任选一件乐器,选好乐器好,从左到右开始抽签,抽到一号者,第一个演奏曲目,之后是二号、三号,依次类推。” 擂台上,坐在最左方的唐大满起身,从学子的签筒里抽了一签,众学子逐一起身抽签。 “抽签完毕,我喊一遍号,喊到者起身。”年轻夫子声音很宏亮,许正是因为他的宏亮,方才成为今日的主持才,“一号!” 夜公瑾起身,挥了挥自己抽到的签,手里拿着一根竹笛。 “二号!” 洛俪定定地看着擂台,“这些人里头,谁的琴艺最好?” “郑洵!”答话的是姜权。 洛俪眨巴着眼睛,“姜世叔,我听闻郑姑娘的琴艺不俗,原来郑公子也是如此,真没想到。” 突地,空中掠过几条黑影,一个阴厉的声音飘来:“洛瑞,纳命来!” 素缱素绻姐妹二人腾空而起,迎上空中的黑影,与此同时,围观学子里头一人脱下学子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伸手一挥。 “祖父小心!”洛俪纵身挡在洛瑞身前,抬臂之间,伸手接住一支飞镖。 “姑娘!” 她到底习武太短,接得了第一只,却接不了紧跟而来的第二只。 姜权纵身一闪,跃下看台,“抓刺客!” 洛俪捧住胸口,肩胛之下,一只红缨飞镖扎在那儿,痛,好痛! 移眸处,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面容,似曾见过。 突地,她扬唇一笑,似悟透了什么,“机会来了!江南的机会……书院的机会……” 耳畔,传来了素绢撕心裂肺的痛呼声,还有祖父那不安的“俪儿,俪儿!” 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擂台上乱成了一团,学子们四处逃窜,惊呼声、哭声,逃命声交融一体。 姜权大喝:“给本都督抓捕刺客!抓——” 端午节,琼林书院的十二杰大赛,因为突然出现的刺客,被迫中止,而后半场的赛事另行通知。 * 洛府。 颐和堂偏厅,铁氏看着沉陷在昏迷之中的孙女,脸阴沉如墨。 洛瑞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洛径垂着头,“祖父,姜都督正在搜捕刺客同党。” 这些人想要他的命。 洛俪是为了救他才身中毒镖,伤势不算太重,但镖上有毒。 如若不是铁氏来自江湖,家中有解毒丹,恐怕洛俪就殒落了。 洛径道:“祖父,听素绢说,三妹妹昏迷前说‘机会,江南的机会、书院的机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瑞暴跳如雷,指着洛径:“好好的孙女,被你们祸害至此,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机会。你告诉你爹,如果俪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夫绝不会原谅他。” 这孙女自幼失母,是他们夫妻养大的,情分自不同其他孙儿孙女。 他教自己的孙女,洛廉那混账非得要插上一手,如果不是洛廉背里捣鬼,他孙女怎会小小年纪就怀揣着“守护家人”的想法。 洛径道:“父亲也没想到书院里会潜入刺客。” “他会不知道?近来姜权是不是出入洛府,好好儿的,姜权带兵进入书院作甚?” 姜权堂堂江南大都督,吃饱了撑的,没事带兵进书院?他分明就是为了捉拿刺客去的,如果姜权与洛廉一早实话,他们祖孙也不会冒此大险。 “今儿是书院的大日子,姜世叔没有道破刺客潜入的事,也是怕闹得人心惶惶。” 铁嬷嬷从偏厅出来,“大爷,你们书院不是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学子,你把那学子请来,再给姑娘诊诊脉。 这都两个时辰了,解毒丸也喂下,伤口也包扎过,为什么姑娘还不醒啊?这可要了老太太的命啊……” 洛径揖手,“祖父,孙儿这就请沐子轩入府。” 沐子轩入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洛三姑娘并无大碍,明日清晨就能醒来,我开一些清毒汤药,她先服两天把体内的余毒清干净。” 铁氏道:“你说她无碍,怎的睡了两个时辰还不醒?” 受伤中毒的换成旁人,许这小命没了。 沐子轩道:“老太太,她负伤流血、身中剧毒,身体太虚,得多睡一会儿,今晚得注意不要让伤口发炎,晚辈明日晌午再登门替洛三姑娘诊脉。” 铁氏心里将洛廉骂了个半死。 你不是书院的山长,你书院里潜入刺客,你能不知道? 洛俪负伤昏迷。 姜权一怒,令官差方圆百里捉拿刺客。 洛廉想着洛俪昏迷前说的那句话:机会,江南的机会、书院的机会…… 洛径将小憩时,洛俪在书院里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第111章 思虑成疾2 洛径将小憩时,洛俪在书院里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洛廉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江南的什么机会、又是书院的什么机会?” 她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念叨。 他们都忽略了什么重大的线索? 洛征道:“三妹妹是为书院的事忧心,可又提到了江南,我们只往这两方面想。” 洛廉父子四人一起猜,还是没能猜出洛俪的意思。 姜权父子是深夜来访的,他也听说洛俪早前说的话,如果没有洛俪上回的暗示,他会继续忽略这个小姑娘。 他想知道的是“江南的机会”,这到底是江南的什么机会,“洛兄,我们也猜不出来,不如去问问世侄女。” 洛征揖手道:“姜世叔有所不知,三妹妹负伤,祖父祖母很生气,根本不让我爹去颐和堂,别说三妹妹昏迷未醒,就算是醒了,以祖父母的性子,也未必肯让我们见。” 书僮站在门外,“大老爷,夜公子来访。” 姜权道:“人多总会想到法子。” 洛廉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洛俪今日小憩时说的话,又与她昏睡前说的话联系起来。 夜公瑾凝眉苦思,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想。 突地,夜公瑾茅色顿开,“俪妹妹好聪明,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到,哈哈……” 姜权追问道:“是什么法子?” “可抓到刺客了?” 姜礽道:“抓到了,九名刺客,有三名咬毒自尽,又有四名负伤,逃走两名,我们的人发现他们进了知府衙门,据查,这九名刺客乃是孟知府的人。” 孟知府不是已经死了几日了。 洛廉豁然开朗。 洛征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孟知府乃是窦国舅得意门生,虽然他死了,可刺客是他的人。数年前,窦国舅就曾动过要行刺祖父的念头。我们可以借这事做文章,把事情闹大,逼着窦国舅和窦太后让步,让他们承诺不再打江南的主意,否则,对于步入江南的窦氏派官员,我们可以痛下杀手。” 保皇派与窦氏派一直是死对头,被他们抓住了机会,肯定会死里与窦氏派斗,再加清流人的弹劾,窦太后为了平息清流的怒火,定会做出让步。 保皇派未曾打过江南的主意,他们轻易不招惹清流,对于他们来说,清流保持中立就是最好的现状。 姜礽道:“江南的机会,定是指此。书院的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洛径道:“三妹妹说,琼林书院有太多的不公平,对非江南籍的夫子不公,对非江南籍的学子不公,虽然父亲与姜世叔都晓此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可以把此事尽量闹大,到时候在收手之时,要求窦氏派与保皇派的人不得***琼林书院的事务,好给夫子静心育人环境,也给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两派相争,我们清流可以从中获利,这么做,也算是替书院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如果可以,到时候我们可以要求,但凡两派的人在书院里搞动作,我们可以除之、驱之。” 她还说了句“找不到机会,可以创造机会。” 刺客是孟家的,而孟知府刚逝几日,现下还未离开顺天府。 洛廉与姜权交换眼神。 几人商量了一阵,各自散去。 朝堂之上,又是一场风潮暗涌。 洛俪是在次日辰时醒来的,精致的面容没有半分血色,看着外头的阳光,还记得自己昏迷前那一瞬的惊险。 夜里,她发了高烧,嘴里呢喃重复着“我要守护洛家,我不能让人伤害家人……祖父不能死!父亲不能死!伯父不能倒下!大哥不能受到伤害……” 嘴里遍遍呼唤着“祖父、伯父、父亲、大哥、二哥”,她在意的家人,听得铁氏心里揪得紧紧的。 洛瑞道:“倾城这孩子心事太重,我担心她虑伤成疾……” 自古以来,太聪明乖巧的孩子,都是英年早慧,就如三国时的曹冲,智多近妖,活得九岁夭亡。 这也是洛瑞不允洛俪插手朝堂之事的原因,而朝堂风云瞬息万变,思虑这些事最是伤神。 朝堂上的事,便是活了几十岁的老臣也未必能思虑明白,况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铁嬷嬷道:“自古慧极必伤,三姑娘这孩子着实太聪明,也太让人心疼。” 铁氏这才明白洛瑞担心的事,“实在不成,就送倾城到山上学艺,铁家在江湖百余年,结交朋友无数,也认识几个世外高人。” “让她远离是非,许能护她平安。”洛瑞今日想了一整天,“做书法大师与她的平安健康相比,我更希望她平安健康。” 孙女太让他心疼,心疼到想要捧在心口上,就算是昏迷,还念叨着要保护家人,护住祖父,这份用心与孝顺,让他感佩。 顺天府的彭老郎中给洛俪诊脉,居然道了一句“老先生啊,令孙女小小年纪,怎会思虑过重,长久以往,老夫担心会思虑成积。” 他们年幼的孙女,怎会思虑过重。 这于洛瑞与铁氏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 洛瑞虽然想培养出一个卫夫人一样的才女,但在这些声名与健康里,他更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平安活下去,能如所有的女子一般,拥有美丽的爱情,幸福的婚姻,美满的人生。如果健康不在,就算满腹的才华又有何用。 铁氏深有感触,“神医谷淳于世家,与我铁家也是百余年的世交,只是到了此代,家主的脾性古怪了些,如果我修书说情,请淳于家收倾城为弟子,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洛瑞道:“我不是想她去学医,我只想她能学会舒缓心情,放下心事,能得到快乐。” 洛俪不是思虑过重,如果去神医谷,一定能健康。 洛瑞道:“她是心病。” 心病,她孙女怎么就得心病了。 铁氏又细细地想了一遍,“利州太白岭有修行道人白城子,武功奇高,善于布阵布兵之术,曾有传闻,说他乃是诸葛神谋的传人。” 诸葛神谋是大赵一统天下时的谋士,其布阵术独步天下。 洛瑞急道:“现在,我连她做才女的事都搁下了,我要她学此等劳心费力的事作甚?布阵布兵宛如奕棋,这都是劳心活儿,最耗心力。” “这也不行……”铁氏冥思苦想,“鲁省海之尽头,有个芙蓉岛,上任岛主膝下只得一女,自幼患有心疾。五十年前,曾至中土求医,我父亲与他结识,带回家中,后,我便陪着上官蓉前往神医谷,令她心疾痊愈。听说老岛主死后,上官蓉的夫君便做了新岛主,只她膝下不曾育有一男半女。上官蓉因自幼身体有疾,不宜习武,却习得琴棋书画,学富五车,才华了得。” 洛瑞对铁氏的话显然不信。 铁氏武功好,也知书达理,要说她的琴棋书画有何水平,还真是不敢恭维,音律里头,她只会吹笛,下棋也只会五子棋,书法会写家书,字写得很普通,比初学幼童略好看些,她的画那更是不堪入目。 洛瑞这是第一次听铁氏说芙蓉岛,好奇地问道:“那地方山清水秀,能让人乐不思蜀,我是想被孙女送去玩的,只要她玩得高兴,玩上几年能改改她思虑过重的心病就成。” 孙女出门,就是化解心病的。 所以,洛瑞以为,自己的孙女玩得高兴为首。 铁嬷嬷立在旁边,当即道:“芙蓉岛很好玩,一到秋天,整个岛上芙蓉花开,开得一团一簇,如霞似锦,那里真是风景如画如同人间仙境,去了之后能让人忘忧。姑爷,姑娘没说错,那地方真是太美了,房子修得跟仙人住的屋子一样。” 铁嬷嬷多少年没唤姑娘了,铁氏都六十岁的人,怎么能唤姑娘,但现下只得他们三人,就连她说话也亲和了许多。 洛瑞颔首点头,“如果真有如此好玩,孙女去了能玩得开开心心的,我就放心了。那就这么决定了,待选了日子,就送孙女去芙蓉岛。” 铁氏道:“我给弟弟写封信,问问几时有去东海的船,问清楚了挑个日子把孙女送去。” 洛瑞还是有些不放心,“夫人去过芙蓉岛?” 铁嬷嬷苦笑道:“姑娘哪里去过,不过是上官蓉姑娘描述的,上官蓉姑娘总说中土的房子太丑,山也丑、水也丑,连人也丑,她曾在纸上与我们绘过那里的景致,真的很美。”她顿了一下,“上官老岛主长得很俊美,那时候虽是近五十的人,可看上去比同龄年轻多了,最多四十岁。” 近五十的人看上四十岁,这叫年轻多了? 洛瑞还真不放心啦。 铁嬷嬷道:“上官蓉是个大美人,美得跟仙女似的,我瞧着,与我们家先头三太太相比,不相上下。她弹的琴很好听,跟仙乐似的。” 梁氏在铁嬷嬷心里就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当然,不如年轻时候的铁氏美。 铁氏面露忧色,“也不知道蓉姐姐会不会收留俪姐儿,蓉姐姐说过芙蓉岛是世外仙岛,我……我还是先给她递封信过去,如果她同意,我再送俪姐儿过去。” 昏睡中的洛俪不知道,祖父祖母对她的未来几年已经给盘算好了,正计划着要把她送走,其原因是,彭老郎中那句“令孙思虑过重,恐成心疾”直接把洛瑞夫妇给吓住了。 第112章 孟女被辱1 昏睡中的洛俪不知道,祖父祖母对她的未来几年已经给盘算好了,正计划着要把她送走,其原因是,彭老郎中那句“令孙思虑过重,恐成心疾”直接把洛瑞夫妇给吓住了。 洛廉与姜权商议后,二人各派其嫡长子押送孟德寿及数刺客入京。 然,洛径还未入京,朝堂上炸开了锅。 清流臣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痛陈窦国舅的得意门生之子孟德寿行刺洛瑞,究其原因,孟知府在顺天府因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其子孟德寿想在窦国舅面前立功,突然忆起几年前窦国舅对洛瑞动过杀机,想杀了洛瑞回京立功,不排除这是窦国舅的命令。 我们清流的领袖,一个未曾入仁为官的老儒,几时招惹你们了,你们连个老翁都不放过,要置人死地。可怜洛瑞的孙女洛三娘,为救祖父身负重伤,而利器之上还有剧毒,现在还是生死未知啊。 洛康在大殿哭得一塌糊涂,一哭老父遇此险事,二哭嫡长女性命难保。 保皇派的人见难得一见的机会,以杨丞相为首的人跳出来弹劾窦氏派,说他们行事不地道,怎么能这样干。洛子,那是活着的圣人啊,这是对圣人不敬,理应治罪。 在保皇派人的暗中运作下,短短几日,整个皇城的读书人都知道窦国舅派人行刺洛子,这下还了得,读书人上呈万民折,纷纷要求惩罚窦国舅为首的凶徒。 如雪花一般的折子堆在窦太后的面前,每日都有人在宫门前痛斥窦国舅的行径。 窦太后更是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将窦国舅唤入宫中,严词痛骂了一顿,“哀家告诫过你,洛子不能动,你怎不听呢?这下捅了马蜂窝,你这样子,是要逼清流都支持保皇派,赶紧给哀家想办法,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 他们想办法的时候,洛径、姜礽入京了,押着数名刺客大摇大摆地入京,如此一来,窦国舅行刺洛瑞的事更是闹得人尽皆知。 朝中的清流们一合计,依计而行,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窦太后迫于清流随时有可能进入保皇派阵营,被迫做出让步,当朝承诺,窦氏派臣子不得再入江南,也一并承诺,为还琼林书院学子一个公平公正的读书环境,琼林书院有权拒绝进入党派之争的任何学子,若一旦发现有保皇派或窦氏派学子进入琼林书院,琼林书院有权驱逐。 窦国舅倒没觉这有什么。 保皇派为首的杨丞相不干了,“凭什么不许我保皇派的子弟入琼林书院读书?如此一来,琼林书院不成了清流的专有书院。琼林书院,是天下人的书院,是天下读书人的书院,姜权和洛廉凭什么这么做?” 朝堂上的“皇帝”被吵得不甚心烦,“杨爱卿,不如……保皇派在南岳书院与峨眉书院中挑一处做保皇派书院。” 杨丞相直接被气得半死,“皇上,这……怎么可以这样呢。” 皇帝很狗腿地道:“读书人不是说皇城书院是窦氏书院,再弄一个保皇书院,如此就公平了,另一家书院则是三派子弟都可以入,朕以为如此最是公平。” 窦国舅乐了,窦氏派子弟进不了琼林书院,你保皇派子弟也进不去,这样好,大家都不沾边,他前些日子可是被弹得厉害,被窦太后一骂,提心吊胆,就怕清流的人被逼得跟保皇派一条心,如今一看,原来人家只想要江南与琼林书院,归你清流就是,反正你们是中立派,不与我作对就行。 窦太后想着:皇城书院几时变成窦氏书院了? 莫非琼林书院是从这里学来的。 如果一家书院只收一派子弟,这就是大问题,其他书院远,她鞭长莫及,可皇城书院变成一家书院,这不对头啊。 窦太后阖眸想了良久,“南岳书院定为窦氏派书院,峨眉书院为保皇派书院,至于皇城书院,必须集三家弟子与天下学子。洛爱卿,你来调配皇城书院山长、副山长的人选,皇城书院的学子,也要在八月初一前重新分配!退朝!” 洛俪伤后参加姐妹们办的茶点会时已近六月。 洛倩在五月二十六,如期嫁离洛府,她与苏恺的新房布置在顺天府苏家别院。 因着今儿洛倩三朝回门,兄弟姐妹们欢聚一堂,洛俪与兄弟们坐在一处,杨玉莲与苏晴不合,反与周娥眉亲近,两个又闹了小别扭,拿话刺对方。 洛修正津津乐趣地讲叙着从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 铁建章问道:“那么,南岳书院变成窦氏派书院,峨眉书院是保皇派书院,而皇城书院可集三家弟子与天下读书人?” 洛征若有所思,“三妹妹,你怎么看?” 洛俪道:“定是窦国舅无意及触及了窦太后的某些忌讳,否则,窦太后颁下这样的旨意。”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最初的预料,至少清流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窦太后在位,江南就在于清流的天下。 洛修问道:“窦国舅到底犯了窦太后什么忌讳?” 洛俪淡淡地道:“窦太后肯定不知道皇城书院已是窦氏书院的事,但凡上位握权者,都会有疑心病,她怀疑窦国舅的用意,不会同意皇城书院变成一派书院。” 窦太后虽是女人,这些年风风雨雨,她已经悟出一些权谋之术,懂晓如何用制衡之术,她这是要制衡,她一面重用窦国舅父子,一面又要防备于他们,这种心境很矛盾。 素绢进入睦元堂花厅,福身道:“三姑娘,朱姑娘来访,说有要紧事见姑娘。” 洛俪到后花园凉亭时,朱娟正与姑娘们坐在亭子里吃茶点。 朱娟打量着洛俪,“俪妹妹的伤可大好了?” “伤口颇深,已无大碍。” 朱娟与洛俪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彼此的贴身侍女。 朱娟吐了口气,“俪妹妹,我昨儿去知府衙门探望孟姑娘,明儿一早,孟姑娘与孟太太会押送孟知府灵柩离开江南。她也是可怜人,父亲病殁,兄长获罪,家里连个主事的男子都没有。昨日我去时,姜姑娘带着他庶兄去闹腾,光天化日,姜礼对着孟姑娘动手动脚,姜姑娘立在一旁冷眼旁观,孟太太母女更是敢怒不敢言,瞧上去很是让人辛酸。” 朱娟不敢细想,她昨日偶然过去就撞上了,没撞上的也不知道有几回。 姜禧恨透窦氏派的人,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又发生孟德寿行刺洛瑞的事,她更是认定孟家人都是坏人,对于姜礼的无理,没有阻止,反而有纵容的意思。 姜权自幼失父,是由寡母姜老太太哺养长大,而姜老太太与铁氏交好,那些年没少得洛家帮衬,就是后来姜权读书,拜的是洛子为师,与洛子亦师亦父。 姜禧在父兄的引导下,早已经拿洛子当成自己的祖父一般敬重。 自己的祖父差占被孟德龄的哥哥孟德寿给杀了,岂有不报复的道理。 她不能拿孟德寿如何,但可以折腾孟德龄与孟太太。 朱娟道:“俪妹妹,我听说孟家的下人在孟家出事后,逃的逃,走的走,而今她们母女身边只有可数几个忠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能保住……” 有恩怨的是长辈,孟德龄又有何错,却被姜禧几番刁难。 洛俪道:“明日,他们几时离开?” “辰时出城,孟太太变卖了嫁妆,请了顺风镖局的镖师护送。” 洛俪道:“明日我与朱姐姐一道去送她们一程,相识一场,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会。” 她不是心善,只是单纯地想送送孟德龄母女。 “明儿一早,我过府来接妹妹。” 孟德龄是个如花的少女,她委屈,她隐忍,前世的孟知府助窦国舅拿下了江南,今生的洛俪因为要守护家人,不得不道破隐情。 孟家的遭遇,又何曾不是她造成的。 相较于江南因孟知府破碎的无数家庭,她只是牺牲了一家。 世间,原没有单纯的是非对错,而在这场角逐较量中,彼此的立场不同罢了。如果被孟知府实现计划,江南就会失去安宁。她的心很小,她所守护的也只是家人。 洛俪心中对孟德龄,有些愧疚。孟德龄在这些争斗之中,算是最无辜的人。 * 次晨,洛俪与朱娟在码头上等候,眼瞧着都辰时三刻了,也不见人出来,从知府衙门到码头乘马车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通常决定了出门,都是按时出发。 朱娟揪着帕子,“俪妹妹,不会出什么事吧?都这个时辰,怎还不见人来?” 洛俪道:“先去知府衙门瞧瞧。” 车轮辘辘,马车驶回城中,穿过最热闹的街道,近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姜禧高扬着下颌,居心临下的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母女,“孟德龄,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你们走出知府衙门。孟德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肖想我二姐,呸,就凭他这恶毒刺客也配。” 孟德龄目视着地上。 孟太太半搂着女儿。 她们的身后,跪着孟家的忠仆。 姜禧看着一边烧放的更香,“还有一会儿,香可就燃烬了,你既然不肯低头跪求,我二哥要做什么,我可不会阻拦了。不过,我瞧你长得还不错,我二哥有意抬你做个通房丫头。” 第112章 孟女被辱2 姜禧看着一边烧放的更香,“还有一会儿,香可就燃烬了,你既然不肯低头跪求,我二哥要做什么,我可不会阻拦了。不过,我瞧你长得还不错,我二哥有意抬你做个通房丫头。” 孟太太看着旁边赤果果看着孟德龄的猥琐公子,摇了摇头,“姜姑娘,你放过我们母女,我求情,我向你求情。我认错,是我们孟家的错,不该开罪姜姑娘。” 姜礼抬腿,嘴里骂了一声“老东西!”一脚落下,孟太太低呼一声趴在地上,捧着腹部,姜礼趁热用马鞭抬起孟德龄的下颌,“倒是长得如花似玉,这姿色做爷的通房丫头还不错,就凭你孟家的家世,也敢肖想我二妹,真是痴人做梦!” 姜禧淡淡地道:“二哥不是念她好一阵子了,现在,她就是你的。” 姜礼拽着孟德龄,将她往屋子里拖拽,孟德龄挣扎着,怒骂着,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比得过姜礼的力道。 孟太太忍住剧痛,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我求你们,孟二爷,你放过我女儿,你放过她吧。” 姜禧哈哈大笑,“你们窦氏派干过多少缺德事,这叫一报还一报。你们孟家是我们姜家的仇人,就因为你儿子大白日抱我二姐,害得我二姐名声尽毁,无人敢娶。现在轮到你们的女儿了,你就知道要保她的清白,那我二姐呢?” 姜礼笑得阴邪,将孟德龄扛在肩上,进入屋中,重重往床上一抛。 孟太太想冲过去,被姜家的家丁给拦在门口,屋子里传出孟德龄的呼救声。 洛俪与朱娟刚进后院门口,就听到呼声,两人相视一望,快速寻声而至。 “天啦!这造的是什么孽啊!老爷,你看看吧,呜呜……我叫你别来江南,你偏不听,你说什么要报窦国舅的知遇之恩,这是要把全家都搭进去呀,苍天啊……” 知遇之恩,能有一家平安重要么? 明知江南一行风险重重,可孟知府还是来了。 孟德寿被当成了刺客。 孟德龄又要被人肆意凌辱。 洛俪惊呼一声:“出了什么事?姜禧,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少女从院门外进来。 孟太太止住的哭声,泪眼朦胧间,瞧清了来人,“洛姑娘,你救救德龄,你救救她,她被姜二爷拖到屋子里了。” 屋子里,姜礼正在撕扯着孟德龄的衣裙。 朱娟气愤地走近姜禧,“姜禧,你也是女子,你怎么能?” “朱娟,你这个叛徒,你居然敢帮坏人?你父亲也是师祖的弟子,居然纵容想杀害师祖的恶人。” 洛俪转身走到门口,家丁想拦,素绢已经抢先一步道:“我家姑娘是洛老先生的孙女,她身上还有伤呢,你们若弄伤我家姑娘,姜大都督定会要了你们的命。” 家丁互望一眼。 洛俪抬腿,“砰啷”一声,房门被踹开,屋子里,姜礼压着孟德龄,洛俪厉喝一声“姜礼,住手!”她用脚一踹,桌子倒地,姜礼扭过身来,目光落在洛俪精致的五官上:“你……你是……” 洛俪道:“还不快滚!” 姜礼透过大开的门,看到院子里的朱娟,立时心头的怒火乱窜,又是这臭丫头坏事,前天就坏过一回,今天又来了。 姜禧不会怪洛俪,在她看来,自己与洛俪是“自家人”,因为姜权对洛家的敬重礼让,她从小也莫名的畏惧洛家几分。但是她恨上朱娟,觉得朱娟坏事,还多管闲事。 洛俪立在床前,孟德龄慌乱地拉过被褥。 “孟姑娘,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孟德龄不说话。 洛俪看了眼外头,走近孟太太道:“你进去瞧瞧孟姑娘,她许是受了惊吓。” 孟太太唤声“我苦命的儿啊”奔扑到床前,一把抱住孟德龄,母女俩泪水倾泄而下。 姜禧兄妹怒瞪着朱娟。 朱娟神情自若,大胆地迎视着姜禧。 洛俪轻声道:“禧姐姐,窦国舅的人正想方设法要抓姜世叔的辫子呢,早前孟德寿行刺祖父,原是他们失理,若是孟太太母女在江南出事,他们就会拿这事攻击姜世叔。为了姜世叔的前程,不值得冒此大险。” 姜禧原本盛怒,听洛俪一说,心头的气熄了大半。 天晓得朝堂上又是什么局面。 姜禧就是为了父兄、师祖才报复孟家人的。 窦国舅是恶人、坏蛋,曾数次弹劾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朝堂上有洛康,只怕父亲的大都督之位都不保。 洛俪道:“姜大哥几时回江南?” 姜禧道:“昨儿收到家书,处理完皇城的事就会回来。” “我大哥与姜大哥同行,希望他们平平安安的才好。禧姐姐,你先与姜二哥悄悄离开,虽说江南眼下无事,可听上次姜世叔与我伯父闲聊,顺天府还有窦国舅的眼线盯着。” 姜禧一听,当即慌乱道:“我大哥还在皇城呢?听说窦氏派的人睚眦必报,不会拿今儿这事对付我大哥呢。” “禧姐姐所虑正是,你悄悄离开,最好别让眼线发现你们进来过。我和娟姐姐则不同,朱世伯官位不高,而我嘛,反正外头有恶毒女的名头,大不了被人说我恶毒……” 姜禧道了声:“二哥,我们从偏门走,快点,别让人发现。”带着下人,飞野似地逃走了。 朱娟看着立时只剩孟家下人的院子,“真有窦氏派的眼线盯着?” “我就是吓禧姐姐的,我不这么说,她还会留在这儿。” 姜禧最怕的就是自己毁了父兄的前程,姜禧深深地明白,女子的依仗还是娘家父兄,所以她维护他们的利益,这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前世今生,姜禧这一点都没变,无论她在外头如何张狂嚣张,可大祸从来没惹过。 孟太太给孟德龄换了身衣裙,重新净脸出来。 洛俪道:“孟姑娘,我和娟姐姐来给你送行,在码头上等了好一阵,不见你们的身影,就回来了。” 幸好她们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德龄的父亲是窦国舅的门生不假,可孟德龄也是个刚烈性子,一旦失节,只怕会以死相拼。 孟太太近来被吓怕了,愧疚地道:“我们德寿那样对洛老先生,还害得姑娘受伤,可姑娘却……”她说不下去,满心都是歉意。 洛俪道:“孟公子的事,不应该牵累到你们,他被押往皇城,是罪是过自有朝廷来定。女子原就活得不易,何况初识孟姑娘,我与她也算一见如故。孟太太上马车吧,莫误了吉时。” 孟太太扶着女儿,走路时一摇一瘸。 不多时,抵达码头,洛俪从素绢手里拿过一个包袱,“孟姑娘,这是我备的干粮,你们带着路上吃。”她将身子一侧,低声道:“包袱里有一百两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带着路上花使。” 孟德龄眸含感激。 洛俪微微一笑,“此去一别,各自保重。” 朱娟递过一个包袱,“这是我备的饯果零嘴,路上吃罢。” 孟德龄笑里有泪,“江南一行,我受尽了奚落,只有你们俩真心待我好,洛俪、朱娟,谢谢你们,谢谢……” 江南一行,家毁了、父亲没了、大哥成了刺客被押往京城。 清流的人不会放过刺杀洛子的刺客。 孟德龄不敢盼着朝廷会饶了孟德寿。 她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南,回到祖籍去。 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她不敢去想。 “快上船吧,你娘已经等着了。” 那是一艘商船,开往应天府方向,到了应天府,她们母女就该安全了。 孟德龄立在船头,船行了许久,她还在挥手。 朱娟悠悠轻叹,“易地而处,若是换成是我,未必能忍下那些委屈,忍下这些欺负,孟德龄也算够坚强。”她微微一顿,“其实孟知府并不是坏人。” “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和好人之分,朝堂上的争斗,与我们这些弱女子又有何干呢?” 就说窦国舅窦承嗣,他就是十打十的坏人吗?他是做过许多天理不容的事,可也不是坏透的人。 再说洛家,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高,也非就是完美无瑕的好人、善人,也有些不足之处。 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亦对绝对的好人,她学会从好人身上看到劣根性,在坏人身上寻到优点。 “孟家人不该来江南。” “我们只能为自己的命运和选择负责,代替不了别人。” 朱娟望着洛俪,她一直都觉得这个比自己年幼的姑娘让她看不懂,她只从长姐朱氏嘴里听到了不少的夸赞,“三妹妹要做大才女,书法长进快。”“三妹妹很聪明,连你姐夫都叹息,说她怎么是女儿家。” 马车里,洛俪微阖双眸。 但愿孟德龄不会再来江南。 窦氏派、保皇派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的较量,为了制衡朝堂,还会有人伤,有人亡。 洛俪只希望在这朝争之中,自己的家人能得保平安。 朱娟心情很低落,为孟德龄的离开,其实抛开党派不说,孟德龄是个好姑娘,至少她欣赏、喜欢。 洛俪问道:“娟姐姐,是在为孟姑娘伤怀?” “其实她原没有错,错的是她哥哥,反倒连累她。我们女子的命运,与父兄前程实力联系到一处。” 姜禧行事再张狂不羁,也会维护她父兄的声名,被洛俪的话一吓,立马就走了,比劝她走还要管用。 朱娟也有父兄,朱督学早前是琼林书院的副山长,心思细密,为人谨慎,经洛廉举荐任督学一职。 朱娟低声道:“听说慧妹妹一家要去皇城了。” “杨副山长要去皇城赴任。” 洛俪将近来听到的消息串一串,心下也猜到一些。 第113章 辞学1 洛俪将近来听到的消息串一串,心下也猜到一些。 杨慧的性子,洛俪说不上来,她最喜巴着姜禧,以姜禧马首是瞻,虽说姜、杨两家的门第悬殊,因姜权也曾就读琼林书院,与杨平扯上“同窗之谊”两家交情不薄。 朱娟点点头,“我是听爹爹说的。朝廷让洛三叔负责皇城书院的事,三派共同掌管皇城书院,山长是清流,两名副山长一名保皇派、一名窦氏派,再有里头的夫子、先生,五成清流,保皇、窦氏各占二成五。杨世叔要去皇城任山长,慧妹妹一家也要跟着杨世叔去皇城赴任,另会从琼林书院挑上一些夫子调往皇城书院,选中的夫子会携女眷同往。” 洛俪心下暗道:杨平给人感觉藏得很深,亦有些看不透,细细想来,与方平安的性子有些相近。方平安明面是洛瑞的学生,暗里早投了窦国舅。以杨平的圆滑不可能不知道,早前方平安也曾想替儿子求娶朱娟,朱督学以“小女年幼,暂不议亲”为由给婉拒了,方平安转而向杨平求娶杨慧。 父亲洛康调杨平接任皇城书院山长一职,这职位看似寻常,实则很有油水,皇城之内多少富贵人家、名门子弟,想凭实力考入,着实难,也只能免试应学,可名额有限,要进去读书,怕是要走关系,靠后台。 洛俪回到家后,在书房习字,见到洛廉,问道:“伯父,皇城书院的山长要从琼林书院选派得力之人上任?” 她可不敢问洛瑞,她一问这些事,洛瑞就会生气。着实是洛瑞想到彭老郎中那句“小小年纪,思虑过重,恐成心疾。”而琼林书院的学子沐子轩私下也道“洛三姑娘思虑过重已然成疾,长此以往,恐怕……难以长成。”这事洛瑞知道,他叮嘱沐子轩莫要传出去。洛瑞觉得自家这孙女就是个天生爱操心的命,心操太多自成心病,不喜她管东管西,也不喜她劳心操心琐事。 洛廉身后的洛径答道:“叔父让父亲举荐皇城书院的山长,再举一批夫子前往皇城执教。” 太后让洛康负责皇城书院新山长、新夫子的人选,洛康自要求助于洛廉。太后对清流臣子多有倚重,这也是无数次窦国舅想动清流为首的洛家,一再被太后阻止的原因,太后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但这原因外人难能知晓。 洛俪轻声道:“杨副山长此人行事圆滑,有些急功好利,恐非上选;谢副山长行事虽然公允,可偶尔又太过强硬,不懂变通。皇城那种地方,要寻一个进退得宜的山长,又能担此重任的,我倒觉得朱督学不错。” 她福了一下身,转身回书房练习。 洛廉父子微怔。 本不欲让洛俪参与太多,可她事事洞明,即便是杨、谢二人,她心里亦然有数。洛俪的评点,也正是洛廉的看法。 洛径大叫道:“三妹,我说你……” 洛廉使了个眼色,洛径一回头,却见洛瑞立在书房大门前,正冷冷地扫视着父子二人。 洛径揖手行礼“祖父。” 洛瑞低应一声,“俪姐儿在习字读书,莫要扰她。”他大踏步地进入书房,站在洛俪身后,看着她认真习字,“往后不必用泥浆代墨,也不用习字木板代纸,洛家一点仿宣纸还是买得起的。” 洛俪继续沾着泥浆,道:“洛家祖训,以俭养德,祖训不可违。” 洛瑞眸光颤了又颤。 以俭养德,他对她的教导,她一直牢记于心。 洛瑞有赞赏,亦有安慰。 姜权说可惜洛俪是个女儿家,如果是男子,许是这辈里最优秀的子弟。 可,即便她是女子,他也会用心培养。 洛径低声道:“祖父近来越发古怪了。”又道:“三妹倒与父亲想到一处。” 洛廉指了指东厢书房,父子二人进入书房。 洛廉低声道:“你祖父祖母想将俪姐儿送走。” 洛径惊讶不已,祖父祖母不是最宝贝这个妹妹,“他们真舍得?” 洛廉轻叹一声,“慧极必伤,俪姐儿因思虑过重已成心疾,你祖父祖母恐她早夭,这才决定将她送走。” 洛径心下一沉,洛俪心疾已成,他身为大哥今日才晓。洛俪很聪明,自小就乖巧懂事,尤其近两年,她的聪慧更是全家上下皆知,就连长辈大人想不到的事,她也能想到,倒是真能说是“智多近妖”。董知府的事与清流借行刺之事,逼窦太后窦国舅许诺窦氏派臣子不得再入江南的承诺,这背后的推手都是自家三妹。 小小年纪因思虑过重成疾,这样的病因让洛家长辈们心下难安,看似洛家的掌上明珠,却居安思危,为家族的前程担忧、谋划,在她“守护家人”的背后,更是她的忧思。 洛瑞会因此自责。 洛廉更是于心不忍。 洛径也有愧疚,他的堂妹还未长成,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洛廉道:“史书记载中的聪慧孩子多有早夭者,你祖父祖母有此思虑也自有其道理。” 送走许是最好的。 让洛俪换一个环境,她许能健康起来。 “祖父将妹妹送走就能避免了?” “你祖父现在已经不想她做才女的事,只盼她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也曾说不必再镇日习字练武,你想玩就去玩,可俪姐儿说,一季之季在于春,人生贵在年少时,这个年纪正是用心学习奋斗之时,不可因玩丧志。” 洛径心下微痛,如果男孩又身体健康,这做长辈的自是欢欣鼓舞,可谁让洛俪思虑已在成疾,她说这些话,只会让长辈更加心疼。“三妹不知她思虑成疾?” 洛廉道:“她原就思虑过重,心事沉沉,怎敢与她说此事,若被她知道,只怕这心疾会更加沉重。此次若不是她中毒昏睡,家里人都会忽视此事,若真的病症发作就晚了。” 洛径伸着脖子,往书房一瞧,洛瑞正在给洛俪铺纸,“今日开始不必逐字练习,练诗词罢。”他递给洛俪一本诗集。 洛俪翻至第一页,看了一眼,正要下笔,洛瑞道:“写诗不是抄书,要看整体布局,每一个字如何写才漂亮更有神韵,这都有讲究。假如你要在这页纸上绘画,这字又该如何摆放,诗中有景,景中有诗,诗景相融,不能影响了全体布局,反而得让诗景相互哄托,达到最好的效果,也是一门学问。” 洛廉低声道:“我与你叔父幼时,你祖父就未与我们说过这些。” 他吃醋了? 洛径睨了一眼,“祖父教三妹的用心,可谓细致入微。” 他那么看重洛俪,一心想培养成书法大师,然而因为孙女的心疾,却要放弃这么久坚持的努力,洛径能想到祖父那看似不问世事,不喜不悲的眼眸下藏着的无奈与心痛。 “父亲,祖父要将三妹送往何处?” “你祖父说,给她寻一个好玩的地方,只要她开开心心不再思虑,这心病自然就好了,具体何处,他也没提。听说近日倒是暗里与他的故交好友写过几封信,许是在联络哪里更好玩。” 洛瑞门生遍天下,他认识的朋友也很多,江湖的、民间的、佛门、道家皆有。洛瑞再三告诫洛廉,不许他插手洛俪的事。洛瑞甚至认为,洛俪而今落下心疾,也是败洛廉所赐。 这种情形下,洛廉哪里敢多问,生怕惹得老父老母责备。 洛径道:“我瞧三妹这性子,就算祖父将她送走,她未必就会放弃放弃学习全心贪玩。” 洛廉也有此担忧。 只等联系的故交好友回书,这就要送走了。 洛径问:“三妹知道祖父送她走的事?” 洛廉摇头,“你知道就行,现下家里知道这事的只你祖父祖母与我们父子,你祖父想让她高高兴兴地离家。” 洛径轻叹一声:“三妹才多大,刚满十岁,怎就思虑过重成疾了,这还真是……” “这孩子心事太重,中毒昏迷的时候,还念着要守护洛家,保护祖父、保护父亲、保护我,全家人都被她念叨了一遍。” 洛径登时心情低沉,她就是一个年幼弱女,她却念着要保护家人,这让他这个七尺男儿是何心境,“是因为这原因,她才琢磨孟知府来江南的真实原由?” 洛廉眼眸沉重,算是默认洛径的话。 他心头一动,揖手道:“父亲,请允许儿子下届参加会试科考吧。” “书勤……”他不是拿定主意要学他么,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洛径以为,连年幼的三妹都晓得在这几派争斗在保护家人,他这个洛家嫡长孙怎么能置身事外,保护家人,守护全家的平安,亦是他要肩负的责任,他才是未来洛家的家主,怎么可以推卸责任,“父亲,二弟读书有天赋,我在天赋原不如他,他喜广交朋友,有情有义,又梦想云游天下,书勤想,不如就让二弟一心学问,而儿子入仕为官。” 他的脑海里,忆起那日洛俪说过的话,“大哥,哥哥们里头,我觉得大哥是与生俱的为官人才,而二哥倒更像祖父,虽然性格不同,可念书天赋相似。若是二哥能一心学问,将来定有所成。三哥成亲立业之后,定是要独掌门庭,与我们洛家没有多大的干系。” 第113章 辞学2 若是二哥能一心学问,将来定有所成。三哥成亲立业之后,定是要独掌门庭,与我们洛家没有多大的干系。” 洛俪是家里兄弟姐妹里头,那个思虑最重的人,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大抵也是洛家最清醒的人。 洛径一直有出仕为官的打算,但洛廉却一早就安排好他未来的路。 洛征是想做洛瑞那样的大儒,可洛廉欲让他走洛康科考入仕的路。 明明兄弟所喜之事相反,却得接受都不喜欢的安排与命运。 洛廉沉吟道:“你若入仕,学舟潜心学问,我这里谁来接手?” 他终究会老的,而他这位置需要一个继业人。 琼林书院山长一职,看起来官职不高,但实则是个赢得名利最好的实职。当是十几年山长,便可桃李遍天下。 洛径道:“五弟活泼聪明,父亲何不用心培养,听说他学堂上也甚是活跃,虽然问的问题稀奇古怪,连先生也答不上来,这又何偿不是他的过人之处。” 洛廉苦笑道:“这都是俪姐儿给教的,天天与他拌嘴,说得他哑口无语,他答不上来,就拿同样的问题去问先生。” 洛径歪着脑袋:三妹妹为何要这么做? 洛廉道:“徊哥儿在皇城时,最怕读书,他来了这些日子,你可瞧他有半点怕读书的样子,不仅不怕,还很自沉地上学堂。在皇城,总是变着方儿地整夫子,可他来顺天府后,倒不整夫子,就问一堆奇怪的问题,却也都是学问上的,夫子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极是喜欢他。” “三妹是故意的?” 洛廉笑。 洛俪为了让洛徊用心读书,连这样古怪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洛徊为了次日能在课堂提出各种问题,头日回家,必是提前温习功课,从里面找出各种问题,倒是学得像模像样,甚至提前熟读于心。 洛径立时想到了自家的儿子洛逊,后年就要启蒙,先在家半读半玩学一些字,满了六岁才入学堂。若是洛俪在家中,许多事倒也省了麻烦。 “三妹就不能留在家里么?到了外头,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家……” 洛廉道:“这是你祖父的意思,就连我都插不上手,他能听你的,万一你三妹将来……” 若真早夭,铁氏还不得怨怪他们。 洛俪现在可是铁氏心坎上的宝贝。 “你若真心疼她,她在家的日子就待她好吧。” 洛径着实舍不得她,想着洛逊入学时,如果洛俪在家,许也能引导洛逊爱上学习。洛俪的法子虽然古怪,却算是对症下药,洛徊的变化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洛廉又喃喃道:“你三妹把蘅芜女学的功课都研究通了,给杨姑娘、周姑娘弄了一个功课清单,这两位姑娘近来都在用心学习。” “她还研究这个?” 洛径着实有些意外。 洛廉笑而不语,“待她读完梅班,许是连梅班的功课也给研究通了罢。” 洛俪有前世记忆,而前世研究精通的另有其人,是洛倩。她不过是寻着记忆,把洛倩当年给她的功课清单给列了出来,但洛廉不知道,以为这就是洛俪研究的。这家里的大小事,他故作不知,其实哪件是他不晓的。 杨玉莲将功课清单藏得紧,从莲班、到兰班、菊班,学完学通一个,就烧掉一个,现下杨玉莲又在读菊班的课业。 周娥眉那儿虽然也有一套清单,却是学完一个就搁起来,这学习进度比杨玉莲还要快些,她向洛俪学下棋、书画,洛俪则向周娥眉学习琴艺,两人每日都要在一处待上一个时辰,倒是亲密得跟亲姐妹似的。 杨玉莲与朱氏走得紧,功课上不懂的地方请教朱氏。 洛廉父子低声说了一阵话,相对下了两盘棋。 洛俪习了一会儿字,将自己写得最满意的字,捧给洛瑞点评。 洛瑞看了一阵,指出几处欠佳处。 洛俪道:“祖父,还有几日就是六月初六,我……我想参加女学梅班的辞学考试。” 她不会猜到什么了吧? 洛俪近来觉得祖父待她很温和,就连铁氏看她的眼神都越发慈爱了,那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是疼爱。 洛俪越想越觉得祖父祖母近来又似变了一个人,那就是对她的纵容、宠溺更上了一层,只是她到底是两世记忆的人,任长辈如何宠溺也不会纵容自己。 洛瑞问道:“怎么想起此事?” “祖父,虽然我不去女学念书,可做事总得有始有终,参加辞学考试,无论是蓝梅书还是红梅书,也算辞学了。往后,我是再不会去女学读书的,就跟着祖父念书习字。” “梅班除了琴棋书画的课目,还有女红厨艺,看账簿主持中馈,要不要让你伯娘与祖母再教教你。” “这些日子,我每日都有半个时辰学这些,祖父,我有信心通过的。” “你是自己去女学与先生呈递申请还是让你大嫂出面?” 孙女的想法是好的,洛家人行事,有始有终,学业如此,其他方面也当如此。 洛俪笑着,“这是我自己的事,怎好劳大嫂去办,孙女明儿就亲自去一趟女学。” 蘅芜女学给江南各地的女学送了帖子,邀请各女学选派贵女参加中秋节的“江南四大才女大赛”,虽有学琼林书院之嫌,但这也是自琼林十二杰之后的又一大盛事。 洛瑞试探性地问道:“听说中秋节蘅芜女学要主办江南四大才女的赛事,你想参加吗?” “我六月初六就要参加辞学考试,一考完就不再是在读学子,那是师姐师妹们的事。” 盛名之下必为所累,她前世便有才女之名,还不是与寻常女子一样嫁人,如果没有才女之名,是不是更易寻到真心人? 罢了,她今生另有生活的主心:守护家人。 洛瑞道:“这是名,你不想要?” 洛俪淡淡地道:“我有恶女之名就很好,我不想做完人,反而做恶女更自在些。” 洛瑞早前猜的是自家孙女听到这消息,许是愿意去参赛的,结果竟是她不想去,他再一次发现,自认一生识人无数,却看不透自家孙女。 说她洒脱,可她却爱操心,也至心事沉淀成疾;说她看得太重,却能将才女盛名置之不理。她看重的是家人,是家人间的温情,她刻苦学习,是为了不让祖父失望,她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家人。 洛瑞一想明白,心就不由自己的柔软下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看重一个孩子,就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 * 次晨一大早,洛俪跟着苏晴、铁彩衣二人去了蘅芜女学。 女学分有四个学园区,兰、莲、菊、梅,而她进的是梅园,梅班便设在梅园,只得一个班,班里有十几个女学子,有书室、琴室、棋室、画室,甚至还专门的厨室、绣室等,在这里,贵女们可以学到很多最实用的知识,像如何看账簿,从中查出漏洞,如何主持中馈,怎么打理府邸,一应俱全。 朱娟一进梅园,就看到坐在园中梅花树下的洛俪,身后静立着素绢。 “俪妹妹,你今儿怎么来了?” 她难掩喜色,另两个穿着蘅芜女学统一梅班弟子服饰的贵女也纷纷围了过来,有新来的贵女不识得洛俪,听朱娟一唤,就猜到了洛俪的身份,他们也听说去岁秋天时,洛俪曾在梅班上学,只是年节后,洛子要亲自教\导孙女功课,她方再没来。 “娟姐姐,我今儿是来向先生递辞学考试申请的,六月六就要开辞学试与晋级试了。” 有梅班弟子陆续进了梅园,一看到同窗们围着个半大的少女说话,纷纷聚了过来。 顺天府谢知县家的嫡女喜道:“这下好了,有俪妹妹陪我一起参加辞学考试,我心里就不慌了,我不指望拿红梅本回去,领个蓝梅本就成。” 洛俪记得谢姑娘是去年春天入了梅班,“谢姐姐这是……” 有人大声道:“谢姐姐订亲了,订的是姜大都督家的二公子姜礼,参加完辞学考试就要回家待嫁了。” 谢姑娘带着几分羞涩。“有妹妹陪我一起考,我心里高兴着呢。” 院门外,迈入一个容长脸蛋的少女,她微挑着眉头,将洛俪扫视了一番,“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几岁了,就想参加梅班的辞学试,我看你还是去菊班考吧,别到时候连个蓝梅本都拿不到,岂不是丢人。” 其他的少女齐刷刷地看着这新来的少女,眸子里全都是怪异的表情。 朱娟拉着洛俪的手:“俪妹妹,我们去茶室说话,走!” 谢姑娘跟着洛俪的身后。 最后进来的是郑小妹,见众人都古怪地看着容长脸少女,早有另一个圆脸贵女道:“汪姑娘,你可知道刚才那位妹妹是谁?” “能是谁呢?不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也不瞧瞧她那模样,居然就要考梅班的辞学试,她肯定拿不到蓝梅本。” 谢姑娘笑道:“俪妹妹定是不拿蓝梅本的,她要拿的是红梅本。” 容长脸少女立时拉下脸,那脸蛋越发显得长了。 第114章 示好1 谢姑娘笑道:“俪妹妹定是不拿蓝梅本的,她要拿的是红梅本。” 容长脸少女立时拉下脸,那脸蛋越发显得长了。 圆脸少女道:“汪姑娘,刚才那位可是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她若是拿不到红梅本,似我们这样的人,岂不更拿不到了。” 容长脸少女瞪大眼睛:“她是我师祖的孙女洛三娘?”她登时急了,“完了完了,怎的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把她给开罪了,我若回家,我娘肯定要骂我了。” 郑小妹听说洛俪来了,亦进了茶室,笑盈盈地坐在洛俪对面,彼此行礼打了招呼。 容长脸少女提着裙子,“洛妹妹,刚才失礼了,我不知道你是洛三娘,闹了这么大笑话。” 洛俪不认得此女。 朱娟介绍道:“这是新任汪知府家的嫡女汪灵。” 洛俪福身,“汪姐姐好。” 汪灵立时笑了。 然,洛俪的后一句话,令汪灵的笑意全无,“汪姐姐好才华,这么快就考入梅班了。” 她不是梅班学子啊,没见她穿的是常服。 朱娟轻声道:“汪妹妹要参加八月初一的入学试,待考试之后,才能入学。” 试都没考,却进了蘅芜女学,这是什么个状况? 汪灵尴尬地笑道:“我这是提前进来上学的,先上几日,待八月初一考试后再进来。我以前读京城的牡丹女学,上的也是牡丹女学的高班,到了江南,自然要读这里的梅班。” 说话间,传来一阵钟声,这是要上课了。 侍女们留在茶室,姑娘们逐一进了学室。 一个中年女子抱着两本书迈入学室,目光一扫,就发现多了一个人,“洛俪,你来了?” 洛俪行了一礼,道:“先生,我是呈递辞学考试的。” 她走到先生的书案前,恭敬地半一个写着“辞学书”的信套递过来,先生接过信套,第一动作就是拆开看字,先不看内容,“好字,好字,半年多未见,没想洛俪的书法写得这么好了。洛俪呀,你现在辞学岂不可惜。中秋佳节,我们蘅芜女学要主办江南四大才女的盛大赛事。” 汪灵大叫着:“洛妹妹别辞学了,顺天籍的贵女里头,你可是一等一的好才华,如果江南四大才女里头有我和洛妹妹同时名列其中,定会传为一时佳话。” 立时,十几个女学子表情怪情。 汪灵一直叫嚷着她能进梅班,她是五日前来的,听说是她母亲领她找了山长说情,山长就同情让她提前进了女学,只是八月初一的入学试还是要考,让她先进来认识几个贵女。 汪灵的父亲汪鹏原是杭州人氏,她天天叫嚷着自己能代表杭州贵女参赛,原因是她是杭州人。 汪灵一扭头,发现郑小妹坐在旁边,又道:“郑姐姐代表扬州,我是杭州姑娘,妹妹是顺天府姑娘,还有罗姐姐她是姑苏人,啧啧,到时候全是我们班的同窗,到时候蘅芜女学定能名动天下,我们要一起努力,一定要晋入四大才女之列。” 女先生立在台前,看着已经分派好的汪灵颇是无语。 就算是姜禧,在课堂上也没这样大言不惭,这汪灵是哪来的底气呢。 女先生恼道:“汪灵,我与洛俪说话,你插什么嘴,难道《女德》都白学了不成?” 汪灵吐了吐舌头,垂眸看着地上,我不是帮你挽留人,你还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洛俪道:“谢先生美意,只是我端午节负伤中毒之后,体力不继,郎中说还得继续吃药调养,而参加四大才女赛非一朝一夕,怕是坚持不住,家中长辈也不愿我参加。我想既然在蘅芜女学念书数载,总得善始善终,今日特来向先生递交申请书请求参加辞学试。” 琼林书院出现刺客,洛三娘为救祖父,以身相抵,身负重伤又中毒的事,别说顺天府知道,整个江南人都知道。 先生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你要好生将养,若是中秋佳节你身子好转,最好还是参加一下此次大赛,虽说我女学有梅班十几位优秀学子,听说扬州女学的贵女个个不俗,蘅芜女学主办一场,也是希望女学的弟子能够名列其间。” 如果蘅芜女学能多出一个才女,女学的名气就能更大些。 扬州女学的名声原不如蘅芜女学,一个是朝廷官办女学,一个是私立女学,如何能相提并论。 洛俪道:“待到秋天,若学生身体康健,自是义不容辞。”她又福了福身,“先生,我要回家吃药,先行告辞。” 洛俪出了学室。 见她走远,立有贵女低声道:“我听哥哥说了,洛俪上回受伤,险些没了,洛家把全城的郎中都请回去,连琼林书院会医术的夫子、学子都请回家,这才险险地将她命拉回来,命是救回来了,兵器上抹了无解的毒药,至今身上还有毒……” 汪灵听到新鲜事,神采奕奕,立马接过话,“真的啊?”似有些不信。 那姑娘煞有介事地道:“洛家人都吓坏了,害怕她身上的毒解不干净要早夭,早前还学武,而今连木剑都提不起来。” 朱娟微拧着眉头:这都从哪和传来的闲话。她倒是听说洛俪自受伤之后,中止习武的事,可没听说身上的毒没解干净啊。 郑小妹轻啐道:“蒲姑娘,你这话从哪里来的?” 哪有说人家早夭的,这话太不祥。 那姑娘道:“城里杏林春药铺就是我娘的陪嫁铺子,洛妹妹的乳娘一直在我家铺子里抓药,抓的全是清毒保养的草药,几乎每隔一天就去抓一回,这些日子从未间断过。 那天我上街,瞧见洛妹妹的弟弟洛五公子在街上买木剑,专挑了最轻的买,我问他为什么不买真正的宝剑,他说‘我姐负伤后,提不起剑’。你们听听,这得多虚的身子,连木剑都提不起了。” 郑小妹望着朱娟,因她与洛征订亲,极少去洛家走动。 朱娟忆起洛俪救孟德龄的事,人家双腿一踹就把门踹开了,莫不是伤在手臂的原因,她心下狐疑不已,偏蒲姑娘说得信誓旦旦,又不像作假。 先生捧着洛俪的《申请书》,看着上面漂亮的行楷,虽然这是官方字体,却写出来不一样的风韵神采来,真真是越瞧越喜欢,姑娘们议论的声音飘入耳朵,她不由轻叹一声,当真是可惜。 梅班的几个女学子唏嘘一阵。 “洛三娘容貌生得好,才华又好,就是出身也是一等一的好,唉,没想小小年纪就中了难解之毒。” “好人有好报,定会遇难呈祥。” 你一言,我一句议论了一阵。 洛俪回到家中,因担心将肩胛上的伤口扯开,这些日子才没习武,但她的马步没有停止,只手臂不能动,而练字需要的力道不大,故而除了卧床静养的五天,之后天天都在读书习字。 她因递了辞学申请,回家就得练习女红、厨艺,好在有前世的记忆,就算不是最好,过试应该问题不大。 周娥眉与洛俪常在一处学习,两个年纪相仿,又有一个秘密,拉近了距离,也算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姐妹。 * 这日午后,洛俪带着素绢漫步在后花园。 夜公瑾小心翼翼地过来,“俪妹妹。”他细细打量着洛俪,从衣袖里取出一次瓷瓶,“生肌玉颜膏,能去疤痕。我特意给你弄的,你在伤口上早晚各抹一次,过上半月消得没半点疤痕。” 不等洛俪开口,素绢已经欢喜地接过药,“夜公子,抹了这个,姑娘身上就不会留疤?”似乎有些不信。 夜公瑾道:“我骗谁也不会骗俪妹妹。”他看看四下,没发现旁人,这才大大方方地道:“听说俪妹妹递了辞学申请,要参加女学六月初六的辞学试?” 素绢捧着瓷瓶,“我们姑娘说了,做事得有始有终,虽然不去女学,可辞学试必须参加的。女学的先生可舍不得我们姑娘了,希望姑娘参加四大才女赛,要我们姑娘已经推辞了。” 夜公子待姑娘不错,经常弄些好东西给姑娘。他是大老爷的弟子,也算不得外处,素绢收了东西,心里踏实,又对夜公子有几分好感,觉得夜公子也挺人讨人喜欢的。 夜公瑾道:“妹妹说得是。” 她说了吗?是素绢在说。 夜公瑾对她的态度,洛俪一直瞧在眼里。洛俪对他一直是不远也不近,不亲亦不疏的关系,着实此人开罪不得,但也不易太亲,只希望他们之间是单纯的师兄妹。 执墨进了垂花门,远远儿就道:“禀姑娘。”他一路奔近,“沐公子入府了,老太爷请姑娘去书房,让沐公子给姑娘再请请脉。” 洛俪福身一拜,携着素绢离去。 夜公瑾自言自语道:“俪妹妹还没大好?” 沐子轩! 此人是他最大的对手,很有才华,十二杰里头排名第二,以他的判断,如果不是洛征是洛子的嫡孙,恐怕会压过洛征。他精通医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文章诗词也颇有特色,人长得俊,现下可是江南贵女梦中的佳婿。 夜公瑾抚着下颌:爷也长得不错,要不是怕被人识破身份,早就让爷这一张脸惊艳江南。 沐子轩今日入府,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梁俊。 第114章 示好2 沐子轩今日入府,身边还跟了一个人——梁俊。 他立在书院外头,看着由远而近的少女,心下一个激荡,鼻孔里有热流涌出,他低呼一声,掏出汗巾子捂住鼻子。 素绢问道:“梁公子又上火了?” “最近天燥。”梁俊捂着鼻子道。 洛俪轻声道:“梁大哥还是找良医细细瞧瞧才好,一会儿梁大哥得空么?” “三姑娘有事但凭吩咐。” 洛俪勾唇微微一笑,梁俊又一阵手忙脚乱,他感觉自己的鼻血流得更凶了,怎么一见她就流鼻血呢,这太不正常了。 “想与梁大哥说几句话。” 梁俊道:“我……我去寻薄荷叶子。”一溜烟往洛家药草圃方向奔去。 * 沐子轩与洛瑞坐在正书房里说话。 沐子轩年岁约十五六岁上下,与夜公瑾的年纪差不多,头裹束发白玉,穿件银缕祥云茫色袍,面似皎皎月,色如三春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面若含笑,眼似善语。真真的玉树临风,虽说池宪俊美,但他的容貌更胜池宪两分,带了六分谪仙之姿,芝兰玉桂般的人物,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飘逸风/华。 洛俪向洛瑞行礼问安,又与沐子轩施了一礼。 沐子轩的目光与她相对,莞尔一笑,就似日出海面般的灿烂耀眼。 洛俪只一瞬,心跳微滞,忘了跳动。 虽是男子,竟能笑得如此的绝/代。 洛俪定定心神,前世今生她见过的美男也有数人,梁俊冷酷之中不乏俊美,池宪则是一个阴挚之美,夜公瑾的痞性、沐子轩的脱/俗出尘。 执丹捧了引枕过来。 洛俪落座后,微抬自己的手腕。 沐子轩诊了一遍,“三姑娘身上的毒又轻浅了些,在下再调一下方子,先吃着罢。” 厉器上的毒早已解了,可洛瑞不想让洛俪思虑成疾的事,所以才让沐子轩只说是她中毒太深的缘故。 洛瑞对执丹道:“一会儿你拿了药方去找梁妈妈,叮嘱她给三姑娘抓药后熬上。” 执丹应声:“是。” 洛俪挂着与梁俊说话的事,“祖父,若没旁的事,孙女先告退了。” 梁俊是梁家幸存的男丁,如果梁家能再撑起门庭,也能告慰梁氏的地下亡灵。 洛瑞点了一下头,见孙女出了院门,方问道:“如何?” 孙女还未长大,如同一株幼苗,他怎能看幼苗早枯? 他曾想着把这株幼苗培养成参天大树,即便是个女子,也要让她长大成人,成为一代光耀青史的才女。只是事不遂愿,好好的孙女,居然患了心疾。 沐子轩沉声道:“晚生以为,老先生还是带洛三姑娘去一人清静之处休养,从脉像上看,她比上回瞧看时更弱了。” 洛瑞心情沉重,病情不见好转,竟似更沉重了,“清静之处……” 沐子轩解释道:“寺庙、庵堂,不被俗世所扰之地。” 远离了是是非非,她许就能好些。 去寺庙真的有用,铁氏写过几封信,他也写过,芙蓉岛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总得联系上了,才能送她离开。 * 洛俪出来时正遇上洛修,他两步一回头,问身后的书僮铜柱道:“梁俊又怎么了?” 铜柱道:“回三爷,他流鼻血了。” 兄妹相遇,彼此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洛俪在四下一寻,发现草药圃子旁边站着梁俊,他的两个鼻孔用薄荷叶子塞住,看上去很是怪异,鼻翼两侧还有浅淡的血渍印痕。 “洛三姑娘!”梁俊长身一揖,想要做得更好,可一见到洛俪,那鼻血似乎就不听使唤,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可越想控抑,越是控制不住。 洛俪轻盈一笑,嘴唇张合,却未发出音,那依然是“表哥”二字, 扑—— 鼻血冲出了薄荷叶,梁俊的鼻血近乎江湖奔涌,他快速转过身去,依旧用汗巾子捂着鼻子,“你……你几时知道的?” “那日后花园,你与周姐姐相见,从你的表情知道的。”她抬了抬手,素绢自觉的退至数丈开外。 素绢以为这仅是琼林书院的学子,原来更是自家姑娘的表哥。原因梁俊流鼻血的反感,此刻已尽数消散。 洛俪道:“素绢是洛家的家生子,嘴还算紧,知道什么该说或是不该说。”她继续道:“我往后还是唤你梁大哥,我今日见你没有旁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你是男儿,要支撑门庭,总得有个营生。” 她是关心他! 他还以为,就他一个人独守着秘密,没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如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洛俪根本不会知道梁俊与她之间的关系。前世,梁俊是她的嫡亲兄长,今生梁俊是她的舅家表哥。 “梁大哥现下住在何处?手头可有银钱花使?若你需要下人,我可以写信给父亲,让他从母亲陪房里头挑几房送你,这些昔日都是梁家的老人,还算忠实可靠。” 梁俊心头温暖,他不能看到她,一看到她就流鼻血,所以他只能背对着她。 “我与卢淮安二人皆住在顺天府思苦居,那是处二进小院,也算是个落脚处。我手头有银子,上回琼林书院十二杰大赛,我听说你进入书院相中五个人,就立马回城,从赌坊借了一笔本钱下注。嘿嘿,买一赔六的,借了一万两银子,转手就成了六万两,除掉本利,还有四万多两银子。” 他买了唐大满几个人。 曝出的冷门人物,这种赔率最大,一旦买中,赚的也多。 “你的胆儿可真够大的。” 对于身无分文,囊着羞涩的梁俊来说,别说一万两,就是一千两银子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他居然如此大手笔地下赌注。。 “机会稍纵即逝,可不就得抓紧了,再说,我相信妹妹的眼光,你觉得那五人有可取之处,定是可取的。我也瞧过唐大满的书法,也觉得他的书法好。听你一说,豁然开朗,觉得他肯定能行,就回城直接下了一万两银子的注买他。” 五个人里,挑了他认为最有成算的一个。 他不说自己在赌,反而说是相信洛俪的眼光。 梁俊并不笨。 洛俪努力地回想前世,卢淮安后来成为天隆帝的近臣,而梁俊并没有卢淮安那般得宠,貌似梁俊在宫中做了侍卫。 梁俊继续道:“得了银子,我在顺天府买了一个客栈,近日正在装修。只等弄好了重新开业,我瞧顺天府繁华热闹,就算不能赚钱,想来每月也能多笔进项。 我置了一处四进宅子,现在没住人,是赁出去的。赁的是外地的富商,一个月有五十两银子。铁五爷说他要弄一条货船,我打算和他合作,投上一万两银子。到时候赚了钱也能分一份利钱。” 洛俪问起,他不想瞒她。 他是男子,就如洛俪所言是要支撑门庭的。 梁俊想到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家业、还有了盈利,往后无论是人情往来,还是交朋友结友,手头也松乏些。 洛俪问道:“你缺钱么?我手头还有些闲钱,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交给你。” 说不缺!可她都这样说了,拒绝了不好?而且他还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姑母的女儿,长得和他记忆里的姑母很像,五官里妥妥地随了梁家人,看着她就觉得亲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亦有要紧的亲人,只是破鼻子太不争气,一见着她就流鼻血,着实太失礼。 “妹妹能有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花用。” “一万五千两。” 他突地转过身来,望见的却只是她的背影,他不愿看到她的脸,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流鼻血。 洛俪的声音甜美之中不失抑扬顿挫,那种温婉的女音不多,更多几分温暖,就像一股暖泉淌过人的心间。 “母亲出嫁之时,十里红妆,这些嫁妆铺子、田庄一直由父亲打理着。今年我生辰,父亲早早就从皇城送了两只大箱子,除了头面首饰,还有金银锞子,其间更有二万两的银票。他直说,女儿家大了,需要花银钱的地方多。 我常想着,若是梁大哥去了皇城,我就从母亲的铺子、田庄里挑一些给你。母亲的嫁妆,曾也是梁家的产业,你是梁家的后人,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承继产业。” 洛康给洛俪送的生辰礼很厚,一只箱子装着几块宫绸贡缎,又有弟弟妹妹们给她预备的生辰礼。洛仪备的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洛徘给她送了几盒胭脂水粉,继母则是送了两双嵌珍珠的绣鞋,洛徊送的蝴蝶挂佩。 洛康给她的是单独一口大箱子,里头有两套头面首饰,均来自内务府司宝局,式样别致,不比他给洛倩添的妆差。许是怕她吃醋,所以也送了相似的礼物给她,随着首饰一道的,里头还有一张信纸,只得寥寥几句,大意是说大箱子里的东西都是父亲给她的礼物,而二万两银票则是给她的花使,如果不够,写信告诉他,他再派人送来。 洛康大手一挥,给她的零使就是二万两,这要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其实这钱不是洛康的,而是梁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出产的收益。 第115章 好感1 洛康大手一挥,给她的零使就是二万两,这要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其实这钱不是洛康的,而是梁氏留下的嫁妆铺子出产的收益。 梁俊暗道:她果然待他有心。 她不贪钱财,是真正的高洁之人。 这是洛家的孙女,是梁家的外孙女。 可惜梁家的长辈看不到他们长大,也看不见如此优秀的她。 “姑母的嫁妆是留给你的,你怎么能给我?” 即便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可他是七尺男儿,有了上回从赌护赚来的钱,日子总会慢慢好过起来。 与他同住的卢淮安追着他问,那些钱怎么来的。梁俊也没瞒他,就说了自己从赌坊借钱下注的事,惊得卢淮安眼珠子没掉出来。 梁俊也不是小气的人,但也不是没有心计之人,在卢淮安那儿没说实话,只说是借了二千两银子下注,除掉成本还赚了几千两,其实是他在一家赌坊借了二千两,城中五家赌坊,就借了一万两出来。 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一次就赚了几万两银子,何况那次,他也是抱着搏一把的心思,往后也是不轻易去赌的。 梁俊赚了钱,分了卢淮安二千两,乐得卢淮安直说他讲义气。 梁俊开客栈的事,他是拉了夜公瑾一起,让夜公瑾也出了一半的钱,靠着大树好乘凉,有那么个大人物在,不拉进来也说不过去。 洛俪道:“这一生,我只要守护家人,守护在意的人就足够了。我一直用心练书法丹青,也许将来,一幅字画也能卖个二三千两银子,一年卖上五六幅便有万两银子的收益,这几年的吃用也都够了。” 她想着要卖字画为生,还是卖出高价、好价那种。 这个妹妹的想法很奇特,没想经商,却想卖字画。 二三千两银子一幅的字画,这定是大家出手,非寻常人可比。 不知为何,梁俊就是相信她能做到。 “这样子,你岂不是很辛苦。” “无碍。”她回过身,梁俊却猛地将身转向一边,他不能看她的脸,明明想看得要命,也不能看,一看就要流鼻血,不看时似乎就好许多。 “周姐姐一直不知道你与她之间的关系,总觉得自己就是孤女,你看……” 梁俊道:“先不要告诉她。” 他没准备好,周娥眉也没准备好。 周娥眉想与沐子轩相认。 可周娥眉根本不知道,沐子轩与她是姨表兄妹,与梁俊才是兄妹。 “好,我先不说。要不,我让她把银票送来,你得机会也瞧瞧她吧。” 他们到底是兄妹,说起来是梁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有劳妹妹。” 梁俊落音,洛俪带着素绢翩然而去。 周娥眉这些日子都忙着打理她的百花庄、她的胭脂铺子,只是胭脂水粉做出来的太少,洛俪建议她从铁家那边进一批货,自己的东西要买,但别家的也可以兼着卖一些,赚一个钱算一个钱。 洛俪将一叠银票拿出来,交给周娥眉道:“你见过梁大哥,把这交给他。” 周娥眉看着厚厚的一叠,“这就交给他,能行吗?” 洛俪笑道:“他与铁五公子、夜公子在一道做生意呢,我瞧他是个机灵有本事的,虽说一万五千两对我们是大数,于他却未必。他现下手头紧,先给他周转些时日,听说他也是伯父的学生,信不过他,还信不得伯父的目光。” 她没提自己与梁俊之间的事,只说是挪借给梁俊使用。 洛俪相信梁俊一定会赚大钱,就种信任与倚重,是两世的感情累加起来的。 她相信的人有限,除了洛瑞、铁氏,便是洛廉、苏氏,她也信洛康,却不如对祖父那般信任。在她心头,早有一个亲疏榜,无疑祖父祖母是排首位,而这第三,不是洛廉,也不是洛康,却是梁俊。 梁俊,她前世初初心动的男子,今生是她的表哥,可以心动了,她对梁俊却只有兄妹之情。 周娥眉道:“伯父早前不收入室弟子,这一收就收了好几个,夜公瑾、沐子轩、梁俊、卢淮安,还有祖父帮忙给收的四个,就是八个弟子。” 以前不收,是没瞧见好的。 而今一下子涌出这么多的少年才俊,夜公瑾是何等尊贵身份,沐子轩的才学不在洛征之下,梁俊、卢淮安皆是功勋、忠良之后。 洛俪道:“好姐姐,你快给送去,他现在就在后花园里头,我不好再见他,你帮我走一趟。” 她倒真是放心,就不怕她给贪上一张两张的。 周娥眉带着冬芷,提着裙子出了清芷阁。到后花园时,抬眸一扫,只见梁俊坐在凉亭里头擦鼻子,想到第一次相见梁俊流鼻血的事,周娥眉就想笑。 梁俊揖手一拜:“周姑娘。” 少女生得娇俏,除了额头与眉眼与洛俪不同,旁的地方还真像,上回见周娥眉没这么高,也没这么白,这才多久就像换了一个人,长得白生生、娇嫩嫩,跟花骨朵儿似的。 周娥眉歪着脑袋,“三妹妹让我交给你的,你先点点,一万五千两,回头短少了,你可别赖皮。” 梁俊一把将银票揣到怀里。 他居然不点,就不怕少了两张。 周娥眉心下暗讷:他是信我?还是相信三妹妹。想到洛俪说的话,她问道:“梁公子,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除我一个,就没人了。” 周娥眉惊讶不已,“怎会没人了呢?你爹娘呢?兄弟姐妹呢?” 梁俊心下沉痛,“爹娘在我六岁时就没了,有两个妹妹,都失散了。我是被师父收留学了武功,后来又下山读书。” 他孤身一人,而且还能与夜公瑾、铁建章一道做生意,可见真是个有本事的。 洛俪多精的人,能被她说好,这人指定就是好的。 不因别的,只因洛俪是洛子养大的,洛子多厉害。 周娥眉看着梁俊的眸光带着敬佩与欣赏,“听三妹妹说,你与人一道做生意,你本钱从哪儿来的?” “找人借的,赚了再还上。” “就像三妹妹这样?” “对。”梁俊笑着。 周娥眉心里一颤,他笑得真好看,这样的笑容似在哪里见过。她是沐紫薇时,除了与沐子轩亲近,与旁人都不大亲,可她觉得梁俊是个好的,莫名地就想亲近。 “梁公子都做什么生意?” “与人一起开客栈,又一起弄了条货船。” “都是好生意。”周娥眉在沐家时,听人说跑货船是很赚钱的,尤其是出海的货船,一趟回来就能赚几十倍的钱。 “这生意嘛,就看你怎么看……” 梁俊想着洛俪这般安排,就是让他与周娥眉好好亲近亲近,虽然兄妹相见不能相认,但是骨血里的牵引让他们无法疏远,就似现在,周娥眉听梁俊说那一套一套的生意经,杏眸明亮,一脸崇拜。 人家也是孤儿一个,可人家从无到有,就能打拼出来,比她厉害。她只弄了个小铺子,举步维艰,还是听了洛俪的建议,进了一批其他作坊的胭脂水粉才没折本。 梁俊滔滔不绝,从生意经又说到学业,当然不凡有琴棋书画上的东西,见解独到,一半是听别人说的,一半是他自己的感悟。 周娥眉坐在凉亭里,他走在凉亭外,冬芷则静立在自家姑娘身后,心里想着:这梁公子好厉害,难怪姑娘觉得他不同。 其实无论是周娥眉还是冬芷,她们地接触到几个男子,听说梁俊会武功,还在书院读书,想他是孤子身份,自不会免试入学,肯定是考进去的,他们就觉得这个有本事的,绝不会想到,梁俊入学,那是因为夜公瑾的原因。 夜公瑾的后头是洛廉,只是洛廉行事太过隐秘,至今也没人知道梁俊、卢淮安这两位名门之后是“走了门道”进去的。 铁建章与夜公瑾跟在洛廉身后,抬眸时,正瞧见花园里说话的人,梁俊意气风发,神采风扬。 洛廉停下脚步。 铁建章低声道:“梁俊那小子瞧不出来哇,居然学会哄小姑娘。” 夜公瑾若有所思,梁俊与谁好都成,只要不招惹他看上的那个。 洛廉知晓周娥眉的身世,也知梁俊的身世,自不会多想,梁俊是他介绍给夜公瑾的,也是他促成二人多多交往,但夜公瑾的身份,梁俊、卢淮安都不知道,他们只当夜公瑾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洛廉道:“你们年轻人说说话,饭点上,记得唤上唐大满几人到会客厅用午食。” 夜公瑾揖手道:“是,先生。” 洛廉门下如今有“洛君子门下八弟子”之说,夜公瑾、唐大满几人更成为个中翘楚,但夜公瑾与梁俊、卢淮安、沐子轩走得近,唐大满四人与几个寒门弟子走得近些。夜公瑾这几人是贵公子,而唐大满四人是寒门出生,说话行事风格不多,身份上也有差异。 夜公瑾问洛廉道:“先生,俪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洛廉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夜公瑾道:“这几日我听到外头的传言,说是俪妹妹上次中毒后,身上余毒难清,所以单薄得连剑都不起来。” 洛廉欲斥,转而又想,老太爷想将洛俪送走,将来总要有个说辞,若是寻常人家,这事也算是小事,可洛家在江南的地位太高,外头关注的眼睛也太多。 第115章 好感2 洛廉欲斥,转而又想,老太爷想将洛俪送走,将来总要有个说辞,若是寻常人家,这事也算是小事,可洛家在江南的地位太高,外头关注的眼睛也太多。洛俪提不起剑,是因为肩胛上的伤口过深,在未痊愈前都不能剑。 外头怎么就传出她是因为中毒的原因。 洛廉的沉默,夜公瑾就当成了默认。 夜公瑾道:“余毒就清不干净么?要不将俪妹妹送到皇城,那边有太医……” “铁家秘药都解不了毒,太医就会有法子?沐子轩可是神医谷传人,他会有法子清除余毒。”洛廉抛下一句话离去。 铁建章暗道:三表妹中毒这么深,他居然不知道。 夜公瑾心事沉沉,这不会真和外头传的那样,如果她身上的毒清不干将,许会早夭,那样一个粉雕下琢得跟仙童似的妹妹,又聪慧又乖巧,若是没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还等着她长大了,好哄回去当娘子。 当然,他这哄回家当娘子的想法,还不敢让洛廉知道。洛廉明确地告诉过他,不许他打洛俪的主意,而且还说洛俪是不会嫁入深宫的。 铁建章道:“回头我写信问问我爹,看他那儿有没有好药?” 夜公瑾道:“我也想想办法。” 他猛然抬头,看到梁俊正眉飞色舞地说话,心头的怒火直冒,他的俪妹妹中毒难卜,那小子倒是快活了,凭什么? 夜公瑾奔了过来,“梁俊,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你不认真听先生教诲,在这儿作甚?” 看到别人追求小姑娘他就不自在。 他相中的洛俪还生死未卜,一身的病痛。 夜公瑾想到了他的青梅,那个姑娘比他略幼两岁,而今已有少女婀娜体态,亦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美人儿。 若是娶俪妹妹,再有青梅相伴,一个是他心里的白月光,一个是他胸口的朱砂痣,不分谁重谁轻,都是一样的好。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而她们都会成为他的女人,有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位美人相伴,他这一生当是何等自在快活。 梁俊揖手:“夜公子。” 夜公瑾自己先走神了。 有人轻拽了一下夜公瑾。 夜公瑾回过神,“走啦,我们奕棋去。”想到他心上的两个女子,他就觉得心里满满,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到了她这里自有一个温婉佳人,又有一个才华美人相伴,若真达成所愿,他还有何遗憾? 梁俊道:“我不想奕棋,反正我又下不过你。” “下不过就要多练。” 二话不说,硬拽上梁俊出了垂花门。 周娥眉看着不远处的铁建章。 他笑容满脸地走过来,“周妹妹,你可是女儿家……” 周娥眉微挑着眉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男女私相受授,他们可没有,梁公子为避嫌,都在亭子外头说话,隔得老远呢。 铁建章道:“梁俊一看就没安好心,你现在年纪还小,莫要被他给糊弄了。” “梁公子不好,就你是好的?” “他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君子莫在背后议人,你是小人!”周娥眉愤然转身。 铁建章讷讷地愣在原地,拍着脑袋道:我这是怎了?看到梁俊和周妹妹说话居然生气了。 梁俊哪来那么多话,说得那个起劲,周妹妹还听得很高兴。 冬芷紧跟在周娥眉后头,“姑娘,我瞧梁公子真不错,人长得好,又有本事,还有才华,将来也不知道会聘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娘子?” 琼林书院会读书的多了去,可像梁俊那样会武功,还会赚钱的可不多啊,而今梁公子还拜在大老爷门下,将来前途无量。冬芷是怎以看都满意,越发觉得若是自己服侍的周姑娘嫁给梁俊,这可真是天作之合。 周娥眉回到清芷阁,眼前都是梁俊的身影,飘来移去,还有他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又生动又有趣,“三妹妹说得没错,梁公子果真是个好的。” 这是她想过之后下的定论。 之后,周娥眉时常与梁俊碰面,她在凉亭里,他在凉亭外,他给她演示武功剑法,他会一跳就落在凉亭上。那时候,冬芷张大小嘴,周娥眉则是一脸的不可思义。 苏晴的一双眼睛就盯着沐子轩,她欣喜地发现,周娥眉喜欢的是梁俊,那解除警报的欣喜立时升级。 杨玉莲远远地看着,“周妹妹这样好么?” 苏晴嗑着瓜子,“人家隔得老远说话呢,能有甚不好的。” 杨玉莲垂头,她们都发现的事,家里没其他人发现,大太太没阻止啊,自己是客居,还是少说为妙。 杨玉莲转而问道:“明天是六月六,听说女学要晋级试,考得好了才能晋级,你不担心么?” 苏晴睨了一眼,“三表妹指点我功课,我早就掌握了重点,虽说不能考第一,定能轻松过试。”洛俪写了功课清单,杨玉莲自己记熟就给烧了,烧掉自己的不说,还跑到清芷阁,哄着周娥眉拿出清单,把周娥眉手里的也给烧了,着实可恶得紧。 苏晴最瞧不得杨玉莲的小家子气。 杨玉莲也瞧不上苏晴那自以为大才女的腔调。 两个人是互看对方都不顺眼。 在人前,偶尔唇刀舌剑。 在人后,她们也不和,这在洛府早不是什么秘密。 杨玉莲道:“我们帮乳娘做红豆红枣糕,俪妹妹明儿要去女学参加辞学试,她身子弱,可经不住饿。” “马屁精!”苏晴低骂。 杨玉莲扬扬头,“我是马屁精,那也比忘恩负义的好,俪妹妹原就体弱,还指点你功课,得了人的好,也不知道回报,还镇日的给人添乱。俪妹妹也要考试,还缠着人家给你补功课。” 人情往来,得了人的好,就要晓得回报一二。 杨玉莲并非拍马屁精,而是真心想与洛俪相处,往后她是三嫂,洛俪是小姑子,姑嫂相处得好有什么错。 苏晴恼了,双手叉腰,“杨玉莲,我哪里招惹你了?” “你没惹我,就事论事,说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呢。” 杨玉莲一扭头,领了丫头进入漪兰阁。 现在的漪兰阁住在两个人:杨玉莲与苏晴,杨玉莲住东厢,苏晴住西厢,正房空着,一切摆设依旧,只在洛倩回娘家时才开。东厢、西厢各设了一间花厅。 两人共住一处阁楼,互看对方不顺眼,争执、拌嘴、吵架是常有的事。 杨玉莲不想回徽省家乡,写了信给父母,本想抱着试试,没想杨耀宗应了,只说如果她通不过八月初一的入学试,就必须带着下人回徽省备嫁。 杨玉莲信心满满,一定要考进梅班,近来学习的精神饱满,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书。不仅是证明她自己,更不想被人小窥。 * 六月初五夜,督学署官衙,黑夜一掠,落在了朱督学的面前。 朱督学惊呼一声:“你……意欲何为?” 黑夜从怀里摸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上头饰着宝石的梅花,往桌案上一拍:“这个……是蘅芜女学梅班最最优秀学子洛俪的金梅书,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上头有国子监的大红印鉴,明日待洛俪姑娘过试,你就亲自将金梅书颁给她,再在督学署的学子档案中记上,某年某月有蘅芜女学学子洛俪成绩优异……” 朱督学看着桌上放着的金梅书,这制得端是好看:银晃晃的薄纸片周围镶着赤金边,上头雕着金色的腊梅,腊梅的花\蕊用碎小的宝石制成,梅枝棕色琥珀所制,上头更有金色大字“毕业书”三字,乃是隶书,金色大字上饰有凹纹梅花。一份金梅书乃赵金白银真宝石,这一拿出来还不得轰动女学。 “蘅芜女学的菊书、梅书乃是我督学署统一制作,阁下过往可没如此规矩啊。” 朱督学翻看一瞧,里面是用最精致的纸制,倒与蘅芜女学的梅书内容一般无二,“兹有某某于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在吾女学就读,现学业优异,各课目成绩如下:琴艺、棋艺、书法,绘画,刺绣、厨艺、术数等详细列出,这里是空白的,要用蘅芜女学的成绩等级印章,分为下、中下、中上、上、上上五等,根据不同的成绩,盖上不同的成绩印章。 最后写着“准予毕业”四字,之后有女学山长加盖印章,又有顺天府督学署加盖印章处,而这一份上头居然醒目的盖着国子监的印章,另有国子监祭酒签下的大名。 朱督学的嘴角抽了又抽,要说旁人他不知道,而这位国子监原是清流中人,他的笔迹,朱督学认识,他是老糊涂了么,居然在这样一份证书上签名盖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国子监都盖印了,你凭什么不认?明儿敢不照爷的吩咐,爷就一把火烧了你的督学署,看你还得意。” “你……你……” 黑影一闪身,已消失无影。 这是从哪里出来的怪人,要胁他把这么个东西发给洛俪。 朱督学心里暗思:此人是何来路,这样一份金梅书其精美暂不提,只上面的印签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蘅芜女学没金梅书,只有红梅书。 红梅书这就是蘅芜女学最好的毕业证书。 蘅芜女学每年六月初六与十二月十二,都有辞学毕业的学子,而督学署督学要到场监督也示公允,当日辞学试中成绩优异者,督学署要当场发放证书,从此,女学子就算在蘅芜女学完成学业。 “洛俪”的名字都写上去了,他要不照办恐惹麻烦,国子监祭酒都署名了,他就照做就是。 第116章 辞学试1(补昨) “洛俪”的名字都写上去了,他要不照办恐惹麻烦,国子监祭酒都署名了,他就照做就是。 六月初六,梁妈妈四更天就起来了,素纨在厨房打下手,今儿对洛俪来说是个大日子,她要去女学参加辞学试,一旦过试,往后就再不去女学了。 素纨低声宽慰道:“妈妈别太担心,姑娘打下就肯用心读,从兰班到现在,哪次不是一次过试。” “梅班里的课目,琴棋书画、术数都考不说,还要考刺绣、厨艺,完了还给你一个账簿,让你从中找出账簿中的错处,更要考究主持中馈。” 素纨往灶里添了柴禾,“姑娘向二姑娘打听过,说是挺容易过试的。考琴艺,就是弹一支曲子,我们姑娘跟着周姑娘学琴,这琴艺肯定没问题;考棋艺,是与女学的棋艺先生对奕一局,通常只要输先生十子之内就算过关,姑娘的棋艺可是老太爷教的,哪里会差;书法绘画更不用担心;术数,姑娘的算盘打得很好;另外刺绣、厨艺,这几日有妈妈教着,过试不难,妈妈的刺绣与厨艺可是出名的好……” 素纨说得轻轻松松。 梁妈妈比自己应考还要紧张。 用过晨食,洛俪与苏晴、铁彩衣一道上了马车。 今儿因是考试,不允丫头们进入女学大门,几个丫头得候在外头等。 铁彩衣捧着胸口,“考试啊,上回入学的时候考过一回,我紧张得心儿砰砰跳,若是能晋入莲班,我就开心了。” 苏晴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各路神灵保佑,保佑我顺利晋级。” 铁彩衣苦恼道:“还是三表姐好,这次考过后就不用再考了。啊呀,我好紧张,今儿得考一天呢,午饭都不能回家吃。” “你才一天,我得考两天,明儿还有一天。”苏晴一脸羡慕,“还是辞学试好,无论是哪个班的,都只考一天,不像我们,往后每半年都要考一回。我要是考不好,回钱塘时,我娘指定要训我,说我不用心。” 苏家当年是江南四大书香门第,而今的洛家成为第一大名门,而苏家、柳家已滑入寻常书香门第。郑家因为有小画仙郑文宾,更有他儿子郑洵成为十二杰之一,声名崛起。 江南四大书香名门,而今还保持在原来位置的也就洛、郑两家。 洛俪轻声道:“你们俩别这么紧张,还没考就紧张成这样,一会儿进了考场可如何了得。” 还未考试就紧张,这进了考场可如何了得。 洛俪前世今生都有考试的经验,原是不紧张的,被苏晴与铁彩衣两人念叨不停,反而有些微的紧张。 苏晴絮絮念叨:“我不紧张,我不紧张,不就是考试,我上回考过的,很容易过关,我不紧张……” 外头传来素绢的声音,她打起帘子:“姑娘,到了!” 苏晴闷着头跳下马车。 洛俪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头装的是点心。因今儿考试,女学饭堂要给督学署的大人们做饭,又有从琼林书院请来监考的夫子,饭堂不对学子供应午食。另因各班考试情况不多,有的半上午就考完一门,还有的则是连续考试。就如洛俪,因是辞学考试,今儿全都得考校一遍,得自己带上点心充饥。 苏晴嘴里念叨着“不紧张”的碎碎语,直直地跟着女学子们往女学大门去。 侍女立在旁边直呼:“姑娘,姑娘!”苏晴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洛俪伸手一拽,苏晴茫然回头。 “晴表姐,你的食盒呢?” 苏晴这才发现连中午饭都给忘了。 铁彩衣虽说着紧张,自己提着食盒,笑眯眯地道:“苏姐姐,你莫要太紧张了。” “我不紧张,我不紧张……”苏晴念叨着,接过侍女递来的食盒,又跟着女学子们走。 洛俪今儿穿上了梅园女学子服,就连头发也梳成了标准的女学子头饰,看上去更显清丽过人,手里提着食盒,缓步往梅园方向走去。 梅园的大门口,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扯着嗓门道:“检查。” 洛俪习惯了,着实前世今生加起来考试的场面见得太多。 洛俪放下食盒,抬开双臂,两个婆子检查了一翻,又开了食盒瞧,这架式倒与男子参加童试、乡试、会试入考场有得一比。 婆子道了声:“进去罢。” 梅园今儿已经整理出来,因梅园是最高的班级,除了辞学试,今儿就没有其他的考试,她进来时,学室里已经坐了一个谢姑娘。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学室书案前负后立着一个冷冰冰的老夫子,花白的胡须,眯眯眼,身侧又立了一个女学先生。 老夫子牙缺了一缺,眯着眼问道:“今次梅班就只得这两个女学子辞学考试?” 旁边的女先生道:“回魏夫子,只得谢莺与洛俪。”她停了片刻,“按照往年的惯例,每年六月辞学的学子少。腊月时就要多些,去年腊月梅班就有五人辞学。” 老夫子吹了吹胡须,“那个姑娘瞧上去年岁不大,这就要辞学了?” 女先生愣了片刻,道:“那是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 老夫子一听“洛三娘”心头一震,当即剥开眼睛往洛俪望来,他的耳朵虽好,眼睛却不大好使,怎么看也看得不真切,“难怪,难怪,是洛老先生的孙女!” 一声钟响。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今岁辞学试,成绩优异者,将颁发蘅芜女学有史以来最特别的毕业书,上面盖有国子监印章。各位学子今儿要用心应考!” 菊班辞学的贵女,“我们是拿不到的吧,估计是梅班的。” “女学有国子监发的毕业书?” 女学子们议论纷纷。 洛俪微蹙着眉头。 谢莺则是意气满满,“洛妹妹,你一定可以拿到特别的毕业书,一定可以哦。”落音,她很丧气地道:“其实,对我来说,能拿到蓝梅书就很知足了,我才上半年梅班,才半年啊,就这次,还是我哥哥、嫂嫂一起给我补了功课,我才敢递申请书。” “谢姐姐一定可以过试的。” 谢莺笑着点头。 外头进来一个中年夫子,瞧着打扮是琼林书院过来监考的先生,手里拿着摇铃,“梅班先考书画,琴棋稍后,琴棋课目的先生要先考菊班学子,菊班这次有十八个辞学学子。” 女先生道:“谢莺、洛俪,领笔墨准备,摇铃之后开始考书画,此次与往届不同,这次是书画融为一体考核。” 谢莺立时慌了,“先生,书画一体,这……” 洛俪道:“先生的意思是,在画上题字,你绘自己拿手的画作,再写上诗词。” 这些日子,洛瑞就是这样教洛俪的,她倒有些经验,往届是书法和绘画分开,这回却融到一处了,怎不让谢莺慌张。 洛俪起身,从女先生那儿领了文房四宝,开始细细地砚墨,一边砚,一边想着一会儿绘些什么好,虽说她有信心,但力求用心做得更好是她一直的原则,待砚好墨,她铺好纸,将纸面布局简单地在脑海规划一番,这才落笔点画兰竹图。绘完兰竹,她想了片刻,又绘了一只逐蝶的猫,立时整个画面就充满了生趣。 老夫子与中年夫子、女先生都静静地围在洛俪身边细瞧。 谢莺的紧张减了几分,她想了良久,她绘得最好的就是女红图,不如就画并蒂莲,这是她最拿手的,到时候再绘两条鲤鱼。 谢莺绘一半时,洛俪已经在题诗词,用的是官方行楷,写得如行云流水,娟秀之中不凡高洁,兰花诗与兰竹图相映,相融一体,整个画面布局合理,最后,她题笔用隶书署上自己的名讳与年月。 中年夫子目露赞赏:“小小年纪,就有此造诣,兰竹风格高雅清新,意境幽远,这逐蝶的小猫更添生趣,整个画面不失生趣自然,书法流畅,神韵清丽高贵,甚好!甚好!” 谢莺心里更着慌了,快速地绘着并蒂莲,又绘了两条鲤鱼,再回头时,三个先生还在看洛俪的画,她看着自己的作业,当时想着绘自己拿手的,忘了得配相应的诗词,写莲的诗词不少,可写这并蒂莲的,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却是一个都想不到。 洛俪考完了,已经离了学室,这会子正坐在茶室里。 茶室内又坐了一个女先生,给了她一张单子、一个算盘。洛俪对着单子,拨着算盘,将珠子拨得直响,声声击在谢莺心下,她越发紧张,越想要题词,却越是想不出关于并蒂莲的诗词。 女先生手捧着洛俪的书画,走到书案前,“谢莺,还要考后面的课目,抓紧时间。” 谢莺苦着脸,还是想不到题什么诗词,她急得额上汗珠直冒,抬头时,茶室里的洛俪已经考完了术数。此刻,正在看账簿,又与两个女先生说着什么,这肯定是在答题,说着那“账簿”上的漏洞。 其中一个女先生出了梅园,与站在外头的一个婆子说了几句又回来。 谢莺愁得更厉害了。 老夫人与中年夫子到得园子外头,坐在梅树下的石案前喝茶。 女先生看着谢莺那模样,就知她是被难住了,趁旁人不注意,佯装走到谢莺身后,“你就写一首自己的诗,若还不行,就写一首以莲寄情的诗词也成。” 第116章 辞学试2 女先生看着谢莺那模样,就知她是被难住了,趁旁人不注意,佯装走到谢莺身后,“你就写一首自己的诗,若还不行,就写一首以莲寄情的诗词也成。” 真是服了,绘画前就没想好配什么诗词,只图着一时痛快,绘好了再不到相配的诗词,就连她也没想到,今届的规矩会突然改了,山长还说,往后都将书法绘画融成一次考试,也就是书画为一科目。 被女先生一提,谢莺这才想到一句“在天愿从比翼鸟,在地愿结莲理枝。” 女先生看着她题好诗,署了名的诗话,真正是哭笑不得,你是贵女啊,怎么能用这句话当考试的诗词,这摆明就是思春了啊。 女先生恼道:“我……我怎么教你这么个学生。” “先生,我只想到这一句,这就是以莲寄情寄愿的诗啊。” 女先生懒得说她,收了书画,走到梅树下,递给了老夫子与中年夫子看,女先生面容微红,太没脸了,这让人家怎么看,肯定会想歪啊。 老夫子眯眼一瞧:这画的什么啊?字倒不错,可这诗句…… 太轻浮了! 中年夫子面露难色,“分开来看还是不错的。” 老夫子一脸不屑,谁家倒霉娶这姑娘为妇啊。 中年夫子道:“魏夫子,这个就评个合格吧。” “一榻糊涂,真没法看……”老夫人愤愤地评点,着实是珠玉在前,现在出现这么一个女红气息十足的并蒂莲画,还有那诗,简直就是糟糕透了。 谢莺垂首,立在那儿胆颤心惊。 女先生低声道:“魏夫子,这姑娘是姜大都督未过门的次子媳妇。” “她订亲给姜礼了?” 姜礼他知道啊,这小子就是纨绔,配这么个妻子,倒也相配。 老夫子立时心情大好,“那就给个中下。” 一个纨绔,一个轻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姜礼不用祸害其他贵女了。 而这位官宦姑娘也不用许给其他好男儿了。 合适!这亲事真是太合适了! 女先生为难地道:“老夫子,若是成绩里头有两门中下,可就是不过关了。” 老夫人振振有词地道:“你们要巴结姜大都督,老夫可不怕得罪人。” 照他的意思,可是直接给下评。 女先生福身,老夫子将两幅画作卷起来。 女先生走近谢莺:“书画评了个中下,你用心应考后面的,再有一门中下,成绩就废了。” 谢莺担心过不了,虽然成绩不佳,好歹不是下,只要其他成绩好就拉上来了。 谢莺进入茶室时,洛俪正拿着针线在做女红,她先是细笔绘了一只蝴蝶,蝴蝶不大,但她配好了颜色,正在穿针走线,动作算不得快,但做得很认真。 待洛俪绣好一只蝴蝶,谢莺的术数、查看账目、主持中馈这三项已经考过,这三门全都得了上评,这让她早前因书画落后而不好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女先生们问洛俪道:“厨房里有白菜、又有鸡蛋、豆腐、蒜苗、韭菜、猪肉,让你入厨,你会怎么做?” 今届改规矩,不用下厨了? 女先生似明白洛俪的疑惑,笑道:“今儿六月六,天气炎热,厨艺这一课目,就不下厨实际炒菜了。” 女学子的厨艺,真是千奇百怪,而且多是浪费食材为多,不是咸得没法吃,就是炒糊了,能熬到梅班不易,就算成绩再差,也会给个蓝本让贵女们回家,也好给家里的长辈一个交代。 洛俪答道:“将猪肉在锅里煮成七成熟,切成薄面,摘洗干净蒜苗,炒一个回锅肉;再将韭菜切段,做一个鸡蛋炒韭菜;最后用白豆腐白菜烧一个素菜汤。” 前世时,考厨艺,她可是正儿八经地下厨烧了一个汤,好像烧的就是白菜豆腐汤,就算是简单,她却忘了放盐,可几位考试的女先生也没尝出来,对比前两位咸得没法,炒菜烧焦的姑娘,给了她一个上评。 女先生微微颔首,在洛俪的成绩清单上,于厨艺那栏,提笔写了一个“上”然后署下考官姓名。 书画那栏,醒目地写着“上上”,术数“上上”,主持中馈“上上”,查账“上上”,刺绣又是一个“上”。 女先生递给另一个先生,道:“领她到外头参加琴棋、茶艺的考核。” 女先生唤了声“洛俪,跟我到花园应考。” 洛俪跟着女先生,垂首紧随其后,出得梅园,就发现凉亭之中坐了几个人,有男有女,男子不是老夫子就是中年夫子。每年到蘅芜女学监考的琼林夫子最年轻的也有三十五岁,这是为了避嫌,女先生是女学的,男夫子多是琼林书院过来的。 女先生将手里的成绩单递给洛俪,“你先拿着,考一项,事先就把成绩单交给监考先生。” “是。” 洛俪垂手静立。 这边考的都是菊班的学子,其间还有六个莲班学子。 有女先生喊了一声:“梅班考生,可以考茶艺了。” 凉亭外头摆了一个红泥小炉,上面用最好的银炭烧着水,一边又摆了四五套茶具,瞧着每套茶具,都是被人使用过,凉亭摆了五张桌案,围着了一个半圆状。 洛俪走近,福了福身,双手奉上自己的成绩单,负责茶艺试的女先生接过递给其中一个中年先生,那人看了一下搁到跟前。 洛俪挑了一套茶具,摆到茶案上,动作娴熟,取了壶中水,洗具,洗茶,冲泡,沏茶,入盏,稳中有细,一股茶香扑鼻而至,凉亭中无数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动作。 “她的动作不像我们女学茶艺先生所授。” “是洛子的孙女。” 有人低声议论。 洛俪将几盏茶水放入托盘,捧在手里走入凉亭,高高举起,半蹲身子,“请先生品用。” 朱督学大叫一声“闻着就香,让我先尝!”旁边的琴艺考官抢了一盏,浅呷一口,“香,真香!同样的茶叶,一样的茶具,就这孩子的沏得最香。” 茶艺考官浅呷了一口,提了笔,在她的成绩单上写了一个“上上”署上自己的大名,将成绩单再递给洛俪。 洛俪福身道:“辛苦各位先生了。就容学生为大家新沏一壶茶。” 沏杯中茶,与沏壶中茶,看似一样,却又有不同,她退回到火炉旁边,用银勺取了足量的茶叶放到小碟之中,又倒了滚水,左手执茶,右手执水,同时往壶中一抛,然,茶叶入茶,水却落到地上,那水似能受到控制一般,这等奇异的洗茶之法,在场各位还是第一次瞧见。 过得片刻,洛俪执了开水,三点头式往壶中注水,每注一阵就停下来,拿着壶轻轻摇晃,神情专注地吸嗅,一脸陶醉,看得考官们不停倒抽热气,看上去就很香,注好水。 她取了茶盏,一排排整齐地放到托盘上,这才执壶往茶盏里倒了七分茶,然后捧到凉亭,在所有先生的跟前摆了一盏茶。 末了,她恭敬又不失大方的道:“请各位先生饮茶。” 在洛俪沏壶茶之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的女学子,或好奇的,或惊艳的。 有女学子道:“这么一比,我们的茶艺都上不得台面了。” 女先生答道:“过往让你们用心学,你们一个个就知道贪玩求耍,现在看到了吧,同样的年纪,同样是女学的学子,人家就是沏茶都能沏出几套茶技来,可你们呢,一套茶艺功夫都没学好。” 洛俪点了点头,继续站在一边等候。 有女先生道:“莲班学子,考琴艺课了。” 朱督学对监考夫子道:“让梅班学子先考。”末了,还加了一句,“这孩子上回中毒身子未愈,让她先考罢,考完就让她回家,今儿天热,已经有好几个女学子昏厥退出考试了。” 众人也没反对的。 洛俪看着一侧琴架上放着的三张琴,用手指轻拨了一下,挑了一张琴,坐到案前,弹了一首《阳春白雪》,这是近来跟着周娥眉学的,就如她所言,论熟练,她不及周娥眉,但论韵味却又胜过周娥眉,练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熟络了,而炎炎夏日,一首《阳春白雪》飘出,就连天气似乎也没这么炎热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书画一绝,茶艺高超,就连琴艺也这么厉害。” “没法活了!跟她一比,我们连人家一项的技艺都比不过。” 太打击人了,有木有? 先生们沉醉在洛俪的琴音里,一曲止,琴音余韵犹在。 洛俪将成绩单递到考官面前,先生再次写下“上上”,在考官那栏署上自己的名讳以示成绩有效。 棋艺先生道:“考棋艺。” 槐树底下,摆了三张棋盘,洛俪在空置的那张棋盘上落坐,一个中年夫子坐在跟前,执子先行,洛俪紧跟其后。 若在寻常,棋艺先生只需片刻就结束,而这会子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也至谢莺过来应考茶艺、琴艺与棋艺,这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懂棋的夫子先生围在周围,有的凝眉,有的讶异,洛子亲授,虽然年纪尚幼,也绝不能轻视,刚才见识到茶艺、琴艺,又瞧了她今日应试的书画,不得不叫声“好”。 到了正午,有女学的女先生送来了茶点。 谢莺热情地送来了洛俪带来的食盒,摆上洛家的点心,饮着茶水,这一盘棋每走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第117章金梅本1 谢莺热情地送来了洛俪带来的食盒,摆上洛家的点心,饮着茶水,这一盘棋每走一步都需深思熟虑。 谢莺的琴艺、茶艺、棋艺都考完了,除了书画是中下,又有术数、查账为上,再有琴艺为上,茶艺、棋艺都是中上,算是勉力过试,但谢莺的刺绣得了个上上,这是所有课目成绩最好的,也是她自幼就在用心学习的女红。 这盘棋直下了一个时辰,而最终洛俪胜出三子。 中年夫子哈哈一笑,“心悦诚服,心悦诚服啊!以我之见,洛三娘的棋艺不在夜公瑾之下。” “先生谬赞了。” 中年夫子在最后空置的那栏写了一个“上上”。 女学山长接过成绩单,除了厨艺与刺绣是上,其他全都是上上。 朱督学接过成绩单,这成绩单是要存放到督学署存档的,从怀里取出一份金光闪耀的毕业书,“山长,将洛俪的成绩记入进去,一会儿本官第一个给洛俪颁发金梅书。” 女山长接过别样的金梅书,银质赤金嵌着宝石,见所未见,这做得也太精美了,她一翻开,“国子监!” “不错,国子监的印章,你把成绩记录进去。” “是。” 女山长捧着金梅书离去。 考完课目的女学子们回到各自的学室里小憩。 谢莺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今天都紧张死了,书画得了一个中下,还好刺绣得了上上给拉上去了,否则,我连蓝梅本都拿不到。” “能读梅班的,个个都是佼佼者,你很厉害,在第一课目失利的情形下,还能应付自如,这一点让人敬佩。” 谢莺呵呵傻笑。 她们考完了,还得等其他辞学试的学子考完,一道领证书,由督学署颁完证,她们就可以回家。照着往届的规矩,从梅班先发,然后就是菊班、莲班、兰班,只有菊班、梅班的成绩单会存入督学署入档,莲班和兰班只存入女学藏书楼的卷宗柜里头。 酉时一刻,有女先生来唤她们去花园里集合,彼时晋级试的学子们已经考完,正聚在周围观望。 所有参加辞学赛的女学子,分班列队。 女山长朗声道:“今儿,是个大日子,我们女学又要送走一批学子,这里面有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子,因为她赢得了国子监颁发的金梅书。姑娘们啊,国子监、朝廷都知道顺天府有个蘅芜女学,你们更应该努力学习……” 女山长如打了鸡血,激情飞扬地站在石台上说话,说得手舞足蹈。 女山长是一个道姑,偶尔她会穿着一身灰白色的道袍出入女学,但今日穿了一身常服,看上去端庄又秀丽。 “现在,有请督学署朱督学大人给梅班、菊班辞学毕业的学子颁发证书。” 朱督学走向台上,抬了抬手,“本官就不说多的了,江南自古人杰地灵,前有琼林十二杰,后有江南四大才女,今日蘅芜女学的洛俪学子以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辞学。现在,请洛俪领取金梅毕业书。” 洛俪走到台上,举起双手。 朱督学笑微微地道:“洛俪学子,早前还以为你仅仅是书画过人,本官真是瞧走眼了啊。” “大人过誉了。” 她面含浅笑,不卑不亢,接过那一份制作精美的金梅书。 “梅班学子谢莺!” “来了!”谢莺一呼一声,走向高台,抬手接过一份蓝梅书,蓝底的证书上印着一枝黄色的腊梅,她终于领到蓝梅书,能回家与母亲交代了,谢莺难抑喜色,一扭头目光锁定在洛俪的金梅书上,“你这个是国子监做的?好生漂亮!” 洛俪道:“你的蓝梅书也很漂亮,大气大方。” 山长大声道:“现在宣布菊班辞学学子名单。” 洛俪与谢莺走到莲班队列里,手里捧着自己的证书直乐。 红菊书的学子先领,然后是蓝菊书的,这次菊班有三个学子未过试,听说要么是降级领取莲书,要么就是再读半年再考。 朱督学一给菊班学子颁完证书,带着督学署的官员离去。 琼林书院来监考的先生夫子们也渐次散去。 梅、菊两班的学子也跟着人群迈出女学大门。 洛俪提着空食盒出现时,素绢正兴奋地冲她挥手大叫:“姑娘,姑娘,小婢在这儿,在这儿!” 铁彩衣兴致很高,“恭喜三表姐拿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的金梅书。” 洛俪道:“你的晋级试过关了?” 铁彩衣连连点头,“多亏了三表姐给我补功课,八月初一开学,我就能读莲班。” 洛俪四下里搜索,“晴姐姐呢?” 铁彩衣面容微暗,“她太紧张了,进考场没多久就昏倒了,女学的婆子将她送到医馆去。近午时,府里派下人将她接回去了。” 这又不是会试大考,就是女学考试,苏晴怎么就昏倒了。 铁彩衣嘟着小嘴,“晴姐姐的性子要强,还指不定如何?” 苏晴是自己给自己压力,苏家日字辈的姑娘好些个,就她一个人得了机会来应天府上蘅芜女学,考好了,是家里的荣光;考不好,回到家里就会被苏家姐妹取笑。 苏晴未入考场就一路念叨“要好好考”,念得太久,一入考场不久就将自己紧张昏了。 “这次没晋级成,冬天还有一次晋级试,只要完成了指定课目的内容,总能晋级。” “话虽如此,想想如果我今天晋级失败,肯定不高兴。” 苏晴岂止是不高兴,自从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医馆,哭得昏天黑地,被洛府下人接回去后,眼泪珠子就没断过。 杨玉莲虽然与她拌嘴,听说她下考场就昏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说话,生怕刺激到她。 洛俪因着苏晴的事,拿到金梅书也只作稀松平常处理,还叮嘱铁彩衣与素绢等人注意说话,尽量不要刺激到苏晴。 今晨洛俪一早,老太太就担心洛俪的身子承不住,女学要考的科目多,全一次性考下来,也不晓得洛俪吃不吃得消,正坐在家里,就听苏晴被接回来了。 周娥眉与洛俪闲聊时,周娥眉道:“听说女学考试时还搜身,晌午也是自带点心充饥,今儿女学考试昏倒了十几个。” 洛俪还真不知道,只看着素绢。 素绢道:“十七个,有十个是辞学试学子,七个是晋级试的,莫不是天气炎热中暑了。” 大多是因为紧张没经历过这等场面。 洛俪就不明白了,过得了就过,着实过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昏了呢。 苏晴就是太过紧张,一路上都念着“我不紧张”,其实是紧张过头,不就是晋级赛,可她太想晋级到菊班,也至入场不久就昏了。 六月初十一早,钱塘苏家来人,接苏晴回钱塘。 苏晴见到家里老仆,又哭了一场,直说自己辜负了母亲,身子不争气,考个晋级试还昏倒了。苏氏好生宽慰了一场,只说冬天时还能考一场,让她放宽心。 待苏晴离去,苏氏才对朱氏道:“我们家倩姐儿、俪姐儿,哪年不考两回试,也没见谁像她这样的,竟然昏倒了。” 朱氏笑道:“这两个妹妹岂是寻常比得的。” 苏氏想到自家的两个嫡姑娘,心下颇是骄傲。 女学放了酷暑假,铁彩衣吵闹着说顺天府太热,跟着铁家名下的镖局回了咸城。 洛瑞又与洛俪谈话,说是要带她去寒山寺附近的乡下庄子住一阵子,那里临近江河,相对比较凉快,不仅她要去,铁氏也会跟着一道去。 六月十二日一早,洛俪带着梁妈妈、素纨去了乡下庄子。 乡下果真比城里凉快许多,有最新鲜的西瓜,还有一些杏子果蔬之类,肩胛上的伤口大好后,洛俪又跟着铁嬷嬷习武。 宋蜜儿回了咸城第一山庄,要临近八月才会带铁彩衣过来。 洛府之中,杨玉莲与周娥眉正好作伴解闷,其间周娥眉给洛俪写过几封信,信中说她在家里玩得很高兴,为何高兴却没有细说,但洛俪能感觉到她字里行间透露的喜色。 转眼间就到八月,七月上浣时洛征带着沐子轩到庄子上住过两日,待二人走好,洛瑞就说“乡下好,不如我们再住一阵子。” 进入八月,洛瑞与铁氏也不提回城里的事,颇有要在乡下过中秋节的意思。 洛俪总觉得哪里很怪,可又说不上来。 洛俪今儿又接到了周娥眉写来的信,对铁氏念叨着:“杨姐姐八月一日应试,顺利考入梅班,不仅是她进入梅班,就连周姐姐也考进去了。” 铁氏喜道:“倒没瞧出,这两丫头也是才女呢。” 洛俪一边给铁氏锤肩,一面继续道:“早前,杨世叔写信来,说杨姐姐若是能过试就让她读女学,他定以为杨姐姐考不进去,谁能想到,这一考就进去了呢。” “要做怀青的媳妇,多学点本事也是好的,将来才好掌府理事。” 洛俪笑了笑,“祖母,再有几日是中秋节,我们不回家过节?” 铁氏凝了一下,她也想回去,可这不是为了陪孙女,上回沐子轩给洛俪诊脉,说她的日子好转,可见远离城里,对她终究是好的。她很想家里,但家里有洛廉、大太太等人,反正她不理事掌家的,由着他们去闹腾,她只要陪着自己的乖孙女就好了。 “祖母,你今年九月满六十大寿,不过寿的么?” 第117章 金梅本2(三更) “祖母,你今年九月满六十大寿,不过寿的么?” 关于过寿的事,苏氏也问过,铁氏娘家的弟弟写信来问,说她若是过寿,就让铁家的侄儿侄孙来给她贺寿,定会给她撑起来。铁氏想到自家孙女的病,哪还有心思过寿,索性也不过了,就住在乡下庄子。 铁氏打趣道:“你莫不是想参加江南四大才女赛?” “祖母,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参加,我只要陪着祖父祖母就好。” 她依在铁氏怀里,嘻笑撒娇。 八月十四日一早,苏氏派了丁管家送月饼等物,又带来新给洛俪做的几身新裳,捎来了周娥眉的书信。 周娥眉说这次蘅芜女学挑出了五名学子参加“江南四大才女”,她名列其中,最有希望的是郑小妹,为了让她们考得好成绩,女学的几位女学生给她们五人开小灶。虽然她自认琴艺不俗,可与郑小妹一比才发现颇有差距,不过,这些日子她的琴艺有所长进,棋艺进步颇大,书画因得洛俪指点,仅次于郑小妹,知道洛俪中秋节不回城,引以为憾。还说到了中秋节,琼林书院会有十二杰助阵,更有琼林书院的夫子先生担任评师。 任是如何热闹,她明日却不能去瞧热闹了。 洛俪坐在榻上,搁下手里的书,“妈妈,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姑娘是指什么?”梁妈妈抬头,手里正缝着给洛俪的小衣。 就在昨日,洛俪跟着洛瑞读书时,老太太铁氏将她唤了过去,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不是瞧出什么了?” 梁妈妈重重跪下,磕了两个头,“还请老太太明言,姑娘她到底怎么了?奴婢隐隐觉得姑娘的身子似有不妥。” 铁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得将城中老郎中等人说的话细细地说了。 梁妈妈泪如雨下,“都是奴婢的错,应该早些劝着姑娘的,小小年纪因思虑过甚落下了心疾,这可如何是好?” 铁氏道:“我早年行走江湖,认识一位世外高人的朋友,昨日她给我回了信,愿意收俪姐儿为徒,说是过几日就会抵达江南,届时将俪姐儿带去。你过了中秋节就先回城,暗里拾掇拾掇,不必惊动了她,若她知晓家里人要送她走,只怕是不肯。” 梁妈妈没想到自己奶大的姑娘居然患了这种病,泪水涟涟。这些日子,她是觉得怪,只当是姑娘中毒身上余毒未清,原来不是毒,根本就是病。老太爷老太太带着姑娘来乡下,一住就是两月余,都是为了姑娘。 “老太爷这几年一心想将三姑娘培养成当世真正的才女,可得晓真相后,也放弃此念,只求她身体健康,一世安乐,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名利都无干紧要。 我那朋友说,她可以带走俪姐儿,只是不允旁人跟着去,你也知道,这些世外高人总是有些古怪脾性,我不能不应。你回城里后,把俪姐儿喜欢的东西都给她带上,拾掇好了,且送到颐和堂,让素纹给收起来。” 老太爷为了姑娘的健康都让步了,放弃了他最初的想法。 老太太当成了眼珠般地疼爱,为了姑娘,也忍痛让她跟着别人走。 “听说那里是个世外仙境,美丽如画,里头的亭台楼阁建得跟神仙住的屋子一样,里面的人个个长得像神仙,无忧无虑,快乐自在,希望我家俪姐儿去后,能得快乐,也能改掉思虑过重的毛病,健健康康地。 老太爷请了寒山寺的住持给俪姐儿批命,说命原是好命,只是十四岁以前有大劫,下则能活过十四岁;中则活不过二十;上则能长命百岁。若是跟了世外高人去,过了这道劫数,许能长命百岁。” 寒山寺的住持说她命里有两大劫,一劫在十四岁以前,一劫在二十岁以前,如果这两劫过了,便个福寿双全的好命。 梁妈妈呜咽道:“奴婢明白,只要为了姑娘好,奴婢都听老太太的。” 听了铁氏的话,梁妈妈这几日都忙着做针线,好几年不碰了,可姑娘要出远门,这一去就是几年,待她归来,也不知是何情形,她得给姑娘多做几身小衣、肚兜,要将未来几年的都给做上,免得她没得穿。 素纨见梁妈妈肯动针,心下甚是奇怪,在一边打着下手,待四下无人时,方低声道:“妈妈,你不是说姑娘的衣物都交给我了么?” “我帮你打理了,你不乐意?” “怎会呢,瞧妈妈这针工,可是我怎么也学不来的。” 梁妈妈苦笑,继续绣着肚兜上的花,一针一线蓄着满满的情意,“我自小就是孤女,从记事起就不记得家里有什么人,只是不停地哭,被人牙子打骂。后来是郑国公府的梁家老夫人买下了我,见我无父无母怪可怜,就让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收我做了女儿,这管事妈妈原是宫里的绣娘,一手绣工出类拔萃,只是在宫里遭了人暗算,不能生儿育女。 她待我十分好,将她一手极好的手艺都传给了我。梁家嫡姑娘订亲时,她将我唤到一边,说是老夫人瞧上我的手艺,要我做嫡姑娘的陪嫁姑娘,又从陪房里头挑了三个极好的后生,这里头有文武双全,有人精明英俊的,也有做秀才的账房先生。 我那时就想啊,怎么也要挑个好的,就选了做秀才的账房先生,不曾想到,他倒是个短命的,我嫁给他还没过到两年,他就得了痨病去了,想着他虽没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生下来也是个依仗,谁曾想到,十月怀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产下的居然是个死胎……” 素纨一直觉得梁妈妈很神秘,着实是她的女红太好,好到少有人及,没想这背后还藏着如此的故事。 “那时候,我真想跟着一道去了,却被人救了下来,是梁七婆守在我身边开解、宽慰我,帮我谋到给姑娘做乳娘的差事。姑娘七八月上头,太太没了。那时候我就想,我与姑娘一样,都是可怜人。她没有亲娘,我没了女儿,往后就这样相依着过活……” 梁妈妈的眼泪不由自己的滑落。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是拿洛俪当成亲生女儿。可现下,却不得不分开。 “妈妈!”素纨轻呼一声。 她怎好好的提到身世,提到那些走远的过往。 素纨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梁妈妈抹去眼泪,“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事心里难受。” 姑娘小小年纪就落下了病根,如若她用些心,姑娘何至于如此。 素纨问:“妈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是高兴,瞧着姑娘乖巧懂事,才华横溢,就像太太年轻的时候,我有些感慨罢了。” 梁妈妈不肯说,素纨也问不出原由。 洛俪近来过得很有规律,每日一早学一个时辰的武功剑法,然后到洛瑞的临时书房里读书习字绘画,再是琴艺。来到乡下后,棋艺课被洛瑞给取消了,茶艺课洛瑞说她学得很好,没有必要再教也取消了。 洛俪只当洛瑞不教她下棋,是因为洛瑞的棋艺不如她。 闲来无事,洛瑞教洛俪钓鱼,甚至还讲佛经、道经,那是前世今生她都没学过的。 洛瑞站起身:“今儿休沐,你在庄子上钓鱼。钓得多了,晚上给你祖母加菜。我去找寒山寺的大师下棋。” 洛俪点头。 素纨在一边帮忙,从庄子小河里钓上来的全都是三指宽的小鲫鱼。 在河的对岸,是对岸村庄上的百姓,小河有两丈宽,每日有村里的村姑妇人来这里浆洗,因洛俪的容貌太惹人,素日她都戴着一顶纱帷帽。 洛俪道:“梁妈妈几时回来?” 素纨道:“说是秋凉了,回去给姑娘以几身寒衣。” “我们还要在庄子上过冬天?” “许是吧。” 洛俪眨巴着眼睛,越来越奇怪。祖母九月的寿辰,不过大寿了;祖父是十月的寿辰,也不办寿了。 她跟着祖父祖母来庄子上这一住就是近三个月。早前说是避暑,后来又说是静养。现在天气转凉,也该回去,只祖父祖母半点不提回府的事。 洛俪捧着肚子,“素纨,你瞧着鱼竿,我去趟茅厕。” 素纨接过鱼竿,老太爷还真是倾囊相授,连钓鱼都交姑娘,可她在旁边冷眼瞧着,这大半年下来,老太爷越来越有一种教无可教的无措,而剩下的就要看姑娘在书法丹青上的悟性。 洛俪觉得自己最近吃得太多,人都胖了,明明夏天穿着合宜的衣裙,都短了两寸,这个夏天,她分明长高不少。 从茅厕出来,她依稀瞧见执墨的身影,一闪就过,瞧着方向是进了老太太住的院子,她心下又是好奇又是狐疑,跟执墨进了院门。 九月的天气已凉,房门半掩着,她站在门外,只听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禀老太太,周姑娘写给三姑娘的信,还有郑姑娘写的,喏,有一封是蘅芜女学山长写的……” 周娥眉的信,自从中秋节后,她就没收到过了,说起来已有二十来天没收到了。 铁氏道:“她们怎么还不消停了,没完没了,写这信来作甚?” 自家孙女是来静养,怎的还来打扰。 第118章 仇人的挑战1(四更) 执墨垂首,“老太太,听说城里闹得很凶!原本江南四大才女的绝赛,八人里头挑出四人。谁曾想到,窦国舅的嫡幼女窦华浓带着自称是皇城四大才女的来挑战,将好好的赛事搅了个乱七八糟。” 任他外头闹翻了天,自与她们无干。 铁氏只盼孙女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什么名利权势,且由别人闹去。 铁氏叮嘱道:“铁花,把信收了。” “老太太不给姑娘。” “姑娘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要被她知道,又是一场风波。现下就算天塌了,也自有个高的去顶,与我孙女何干。”铁氏悠悠轻叹一声,“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只求俪姐儿健健康康!” 铁氏为何要说这一句? 她是病了吗,来乡下生活,是为了给她养病,这才是老太太老太爷一直不提回城的原因? 她的身子怎这般不争气?她自己也没觉哪里不妥,除了时有一阵刺心之痛,别无哪里不适。在她今世五岁时就发作过,那时,是她忆起前世的不甘与仇恨,后来慢慢淡了,就再未发作过。这几年一月中,总有那么一两次刺痛,有时是从睡梦里被疼醒的,有时是突然在她想到什么事时被刺痛一扰。 铁嬷嬷接过几封信。 老太太有自己的担心,上回沐子轩说姑娘的病好转了,老太爷老太太很高兴,更觉得远离城里是好的,至少姑娘放松了、快乐了,换一个地儿真的对三姑娘的病有益处。 洛俪以为自己快要忘记前世之恨,“窦华浓”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回荡耳畔,心头的恨意翻腾。 窦华浓、池宪…… 前世的仇人,她们还都好好的活着。 池宪害洛家的男丁,背后的靠山是窦国舅。 窦华浓来江南了,她破坏了江南的四大才女赛事。 她未去寻窦华浓,窦华浓反倒自己送上门。 执墨没有离开,固执地继续禀道:“郑姑娘原是好的,可在皇城四大才女面前,琴棋书画样样都只能排第二。窦华浓留下话,说三日之后再没人胜得过皇城四大才女,江南女学也不必再办,索性全部取缔,还嘲笑江南无才女,留着女学,反徒惹笑话。” 铁氏恼道:“执墨,你下去罢。” 耳不听,心不烦。 江南之地,才女比皆是,谁去应赛都行,唯独不能是她的孙女。 洛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怎能才劳累。 这种比赛最操心劳力的活,让健康的姑娘们应对。 执墨轻呼一声:“老太太……” 铁氏面容转厉,“城里的事,不许告诉三姑娘,若让她知道,我第一个……” “三姑娘!”铁嬷嬷一呼,打断了铁氏的话。 风拂起了粉红裙摆,这是今儿三姑娘穿的裙子。 铁氏抓起茶盏,冲着执墨就飞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洛俪一把将执墨给推开,茶盏飞出了厅门,落到了院墙上,传出一阵破碎之音,就似什么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洛俪神色沮丧:“祖母,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今生好多的事她还没有做,怎么就得病了,她不想死,她想看到洛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更想看着祖父能够寿终正寝。 铁氏心头着慌,这孩子原就心事重,要被她知道了实情,只怕又添一桩心事。她将满腹的怒火都发泄在执墨身上,执墨打了个颤儿,畏缩地后退两步。 洛俪又道:“祖母,让我回城吧,窦氏派的人都欺到家门口了,既然女子有女子的较量,孙女愿意全力应战。” 铁氏心头一阵刺痛,“俪姐儿啊,你就别管外人的事,江南之地多出才女、侠女,自有人出头。” 她这个病歪歪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折腾。 铁氏只盼着世外高人早些现身,好接了洛俪离开这儿。 若孙女去外头过上几年,换了地方,没有这乌七八糟的遭心事,许就能早得康复。 “祖母,世人不知洛子有孙女多才便罢,可他们知道了,如果孙女不去应战,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我们洛家的人,做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绝不做畏缩之辈。我知祖母不愿告诉我此事,原是为了我好。可是祖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树尚活一皮,人当活个天地傲气。孙女求你,你让孙女回城吧……” 洛俪跪在铁氏膝前。 窦华浓是她的仇人,她前世不会畏惧,今生更不会有半分惧意。 她是骄傲的,她宁可骄傲的好,也不愿卑贱的活。 铁氏看着眼泪汪汪的孙女,心头一软,只觉疼痛难耐。 铁嬷嬷指着执墨,追着执墨骂道:“你这混小子,让你胡说八道!别说是你,便是你爹,老娘也打得骂得,你这混小子……” 执墨一瞧惹了祸,调头就往外头跑。 铁嬷嬷直追在后面,随手寻了个大扫帚追过来,执墨躲闪不及,生生受了几扫帚。 铁氏抱着洛俪哭成一团,“你身子不好,不能劳心,这种事可是劳心之事。俪姐儿啊,祖母不管旁人如何说,我只要你好好儿的。” 如果这孙女没了,她只怕也活不成了。 这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女,是她的贴心小棉袄,解语花、开心果,铁氏想到洛俪的病,疼到心坎上。 “祖母,俪儿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俪儿要看祖母长命百岁,还要让祖父看到俪儿成为书法大师。” 院墙外,传来执墨的惨叫声,铁嬷嬷的怒骂声。 素纨原在钓鱼,突地听到一阵鸡飞狗跳,出来瞧看时,却是铁嬷嬷拿着扫帚追着执墨打,执墨哪里斗得过铁嬷嬷,被打得嗷嗷直叫。 洛俪抱着铁氏又是哭又是撒娇,铁氏万般无奈,终究答应带洛俪回城,却又道:“你答应祖母,保重身子要紧。” “祖母,我到底是什么病?” “你是……” “祖母……”这一声娇滴滴的轻唤,铁氏忙道:“你别难过,祖母认识一个世外高人,她有法子治你的心疾。” “我得的是心疾?” 铁氏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好的瞒着,怎么就说漏嘴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学不来权谋之术。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明知道对她娇滴滴的声音受不住,这才诱得她说了实话。 铁氏眼神慌乱,不敢再看她,也怕看见她的眼泪。她的眼睛让自己无法抵抗,就跟有法术似的,总要弄得她一颗心乱七八糟。 “老郎中说了,只要换个环境静养,你的病自然就好了。来了乡下,你的病不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她心口刺痛的病,这不是前世记忆留下的心痛,而是她今生的心疾。这两个月,心口刺痛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她还以为是自己放下了仇恨,别,那样的仇恨,她怎么能放下,她不去窦华浓,窦华浓自己送上门。 “祖母,我们回城,让孙女接受窦氏派的挑战。洛家人不做懦夫,江南女子不是无用之人。” 铁氏化成一声长长地叹息。 她就知道若是瞒不住,她根本抵不住孙女的撒娇求情。 洛瑞是黄昏是回的庄子,一回来就听铁氏说了。 他二话不说令执墨将洛俪唤来。 执墨被铁嬷嬷打得鼻青脸肿,五官变形,若不是声音,连洛瑞都分辩不出来。 铁嬷嬷有多疼洛俪,洛瑞也是知道的。 洛俪还小的时候,虽说是铁氏在带,更多时候却是铁嬷嬷在抱着她、带着她、陪着她。 洛俪静立在洛瑞面前。 洛瑞一脸肃色,“你祖母说你明日一早要回洛府?” “是。”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操心劳累,在乡下养了几月,方才好转。” “祖母都说了。”她扬起头来,眸光里难掩孺慕之情,“祖父,难道因为身子不好,能做的许多事都不做?如果是祖父,对欺上家门口的狂徒、恶人可会视若无睹?我是洛家的女儿,是祖父的孙女,顺天府的人都知道孙女的书画好。如果我不出来,让世人如何看洛家,如何看祖父。孙女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战,而是为了洛家、为江南女子,请祖父恩允,让孙女去做这件事吧。” 洛瑞未动。 这就是他的孙女,和他期许的那些,有着一身傲骨,有情有义。 他该骄傲,可更多的是担心她能不能走下来。 今日在寒山寺,就听住持说了这些事,窦国舅的嫡幼女带的四个女子,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每人虽只会一项本事,所拥有的一技之长都堪称第一。 郑小妹出身扬州郑家,琴技在扬州颇富盛名,可在那位擅长琴艺的女子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郑小妹的棋艺,与人家一比悬殊颇大;就是郑家引为傲的绘画丹青,在其中一女的面前也只能排居第二;书法亦只能居第二。 “祖父,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请同意孙女所请,不要让孙女引以为憾。” 她半跪地上,低垂着头,态度诚恳。 洛瑞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极了铁氏,亦像极了洛康,“你有信心?” “全力以赴,无愧于心,无憾一生。” 第118章 仇人的挑战2 “全力以赴,无愧于心,无憾于命。” 洛瑞严肃的面容突地溢出会意的笑,“好!你不愧是我洛子的孙女,起来罢,祖父答应你就是。只是此事结束之后,你可愿去世外学艺。” “孙女但凭祖父安排。” 送她离开,是为了给她治病。 为了她此生守护的洛家与深爱的家人,她愿意做短暂的离去,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继续守护。 “执墨,让老太太拾掇一下,半个时辰后启程回府,派人与大太太大爷通禀一声。” 决定了,那就回去。 洛瑞不想让洛俪留下遗憾。 洛俪的那些话也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的心。 洛家人,做人要做得顶天立地,即便是女子也是敢作敢当。 * 洛府。 洛径得到下人通禀,心头松了一口气。 窦国舅的女儿闹上门来,他们不能出手处置,只能让姑娘们自行面对与解决,倘若是输了,连他们江南人都觉得丢失了面子。 从八月十五的未时一直到现在,半个月了,每三日一次,先是斗琴艺,再是斗棋艺,最后斗书法、斗丹青,江南的贵女们无一斗得过她们,也只有郑小妹能与之一比,可每一项都差那么一点。 梁妈妈还在拾掇东西,突然听说洛俪回府,再细细一打听,方知原由。 洛俪用了香汤,从一口大箱子取出一只木匣,这是一整套的琴谱《情劫》仅是琴谱便有厚厚三册,其间分为九章,讲的一对男女从初识、相知、相爱、诺情、风波、离散、背弃、纠缠、至死方休的九步过程,这是自大周名曲《沉浮》之后的又一诗史琴曲。 《沉浮》全套共有五本琴谱,共有十八章,用古琴演奏,名《沉浮》实是写人的一生,从呱呱落地,到终归尘土。 《情劫》弹完九章需时半个时辰;而《沉浮》弹完则需一个时辰。 洛俪在洛瑞的书房瞧过《沉浮》琴谱,前世时,她曾牢记这两部琴谱,但为了做个贤妻良母,唯有暗敛锋芒,现在才捧起《情劫》,只需看一个开头,她就能随音哼出全部,只是相隔了前世今生,时有停顿。 时间太久,久到她对琴谱已经生疏。 素纨上了阁楼:“三姑娘,周姑娘、杨姑娘求见。” 梁妈妈看着外头,已近三更。“姑娘不想见,不见就是。” 洛俪抬了抬手,“我今日困了。” 梁妈妈会意,下了楼,对周娥眉与杨玉莲道:“二位姑娘且先回罢,姑娘身子乏了,你们是晓得的,自端午节后,姑娘的身子就不似从前。” 杨玉莲想到的都是女学听的传言,说洛俪在那次遇刺受伤后,身上有余毒未清,听说这毒很是难缠,弄不好洛俪就是个红颜薄命,所以从端午节到现在,洛俪一直在喝药。 她们原是不信,可经不住说的人多了,再通过她们的观察,今儿进来时,这院子也真真切切有一股子药香味。 杨玉莲道:“明晨,我和周妹妹再来瞧俪妹妹。” 周娥眉问道:“我给她写的信,她都瞧了吗?” 梁妈妈道:“瞧了,都瞧了。” “那就好。” 周娥眉像个小大人。 近来因为皇城才女挑战的事,蘅芜女学都未能好好开课,三日一比,每过三日女学的姑娘们就看挑战赛。 因擂台设在蘅芜女学,到时候可以供她们看个过瘾。 洛俪看了遍《情劫》,从头到尾地哼了一遍,将几个忘记地方重新记牢,睡前喝了一碗药,躺在榻上一觉睡到五更。 因她归来,宋蜜儿又如常来指导她武功剑法。 洛俪没去书房,而是在阁楼上弹《情劫》。 洛瑞听到那时而断断续续,时而缠缠绵绵的琴曲,走出颐和堂,遥望着浣莲阁方向。 执墨立在身后,他依稀在洛瑞的脸上看到了不安,“老太爷……” 洛瑞猛然回眸,眸光里掠过一丝寒意,吓得执墨再不敢言。 洛府后花园垂花门处,郑小妹迈过门进入洛家的后宅。抬眸就看到路口站立的杨玉莲与周娥眉,彼此交换了眼神。 听说洛家的入室弟子偶尔会进入后花园,但另一道直通后宅的月洞门却是不许迈过的,那门口有婆子看守。 杨玉莲微微福身:“郑姑娘。” 郑小妹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轻移着莲步。 周娥眉道:“这是俪妹妹屋里飘出来的琴音。” 郑小妹低声道:“她弹的是《情劫》此乃我朝永兴年间第一美人玉玲珑所谱,后来玉玲珑被迫嫁予亲王为妃,一世情苦,受尽凄楚。”她顿了一下,“这首曲子,郑家收录了一套,只是父亲不许我习练。” 杨玉莲对什么都不是特别好,就连有幸考入梅班,也都是亏得洛俪给她的功课清单,现下读了近一月的书,方才明白自己与梅班学子之间的差距,可既然进去了,怎么也要考一个蓝梅本回来。“这是为何?” 周娥眉在沐紫薇的记忆里,有关于此曲的印象,“《情劫》的琴谱很长,是厚厚三册琴谱,分为九章,一次性弹完需时半个时辰。” 杨玉莲显然吃惊不小,“厚厚三册书,天啦,这得多长,我到现在连琴谱上的乐谱都识不全,如同天书似的,简直就是奇怪的符号,每次学一支新曲子就得先学会哼唱,否则我就不会。不,不,我就只会弹四支曲子,只会四支,旁的都不会。” 周娥眉道:“《情劫》还不是最长的琴曲,最长的琴曲是北周第三代丞相程长龄所谱的《沉浮》,此曲分为十六章,一次弹完得一个时辰,听说弹完一遍,消耗心力,一个优秀的琴师弹一次之后重则大病一场,轻则数日精神不振。” “我们快劝住俪妹妹,叫她别弹了。” “我们先去瞧瞧罢。” 郑小妹走到浣莲阁外,琴声还在继续,明明有一节弹得断断续续,可这一会儿却显得熟练无比,声声哀怨,如诉如泣。洛俪分明是对琴谱不熟,可这琴音已然有了神韵,初识的欢喜,相知的快乐,相恋的甜蜜,诺情的难忘……无一不弹得入骨两分,就算是郑小妹,也未必能弹出这样的神韵。 “我们先不要进去,待琴音停止时再入,以免扰她习琴。” 郑小妹建议着,几个人立在院门外侧耳聆听,杨玉莲听不出好坏,只知道很好听,可郑小妹与周娥眉却听出其间不同寻常的韵味。 过了良久,曲终音止。 洛俪问道:“我弹得不熟的有几处?” “回姑娘,共有六处,不过虽然断续,你后来续上之时,却是对的。” “六处都标注出来了?” “是。” 洛俪接过琴谱。 素纨道:“姑娘,你应战窦氏派才女,是准备弹此曲?” “既然要弹,就弹最难的琴曲,《情劫》、《沉浮》让她们选。” 素纨微张双唇,“可这两支曲子太耗心力,姑娘的身子而今又弱,比不得以往。” “就算再弱,我也能一次性弹完曲子,既然应战,我就会尽量做得最好。”她顿了一下,“你替我磨墨,我一会儿要习练书画,只是棋艺已经许久未练。” “老太爷必不会再让姑娘碰棋的,他说奕棋太伤心神。” 听着里面的对话,郑小妹心下微沉:洛俪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不能奕棋了,她写信让洛俪应战,是不是太过自私。 她是知道洛俪的身子不好,只不曾想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 周娥眉呢喃道:“若是我能学得更好些……” “周妹妹年纪尚幼,能有今日造诣已是难得,我在你这么大时,也未必有你做得好。” 郑小妹说的是实话,她能有今日才学,是因为郑家用心培养。郑家底蕴足,不由得她不学,家里的书籍很多,兄弟姐妹们个个琴棋书画不是技艺精湛,就是略通四五。她因是嫡女,在姐妹里头学得最好,也是因为先生对她的教授更为严格。 郑小妹与杨玉莲使了个眼色。 几人已到浣莲阁大门外。 明明这般近,近得只隔一垛围墙,可是她们却觉得如此的远,远的中间相隔了一线生死。 她们的心境很是矛盾,想洛俪应赛,又怕她应赛,若是洛俪有个三长两短,这请洛俪应赛的人只怕一生难安。 杨玉莲清清嗓子,提高嗓门道:“梁妈妈,我们来瞧俪妹妹。” 梁妈妈闻到声音,从小厨房出来,“几位姑娘请!”又令素绢去通报。 洛俪到花厅时,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比周娥眉记忆里更高挑些,周娥眉这个夏天就跟春天的竹笋似地,突地就拔高了一大截。江南气候好,加上洛府的吃食又精致,比她在应天府乡下不知好多少倍。 杨玉莲道:“俪妹妹莫不是累着了,瞧这脸色都有些苍白。” 洛俪道:“还好。” 素绢奉了茶点。 三个人互望一眼,谁也不愿意打头提应赛的事,可终究得有人来提。 周娥眉是拿定主意不提的,装作没瞧懂郑、杨二女的眼神。 杨玉莲则是怕出了岔子被人抱怨,更不愿提。 郑小妹见她们不愿提,到底还得有人来提这话,“此次登门,是我奉山长之令,过来给洛妹妹介绍窦派四才女的情况,我与她们交过手,对她们各人的风格最是熟悉。” “还劳郑姐姐介绍。” 第119章 皇城四才女1 “还劳郑姐姐介绍。” 洛俪的声音很轻柔,因为面容太过白净,几人已经认定洛俪身子不适。 郑小妹缓声道:“窦国舅的幼女窦华浓并无甚才艺,可她带来的四位女子确有本事。先说琴才女,琴技出神入化,熟悉就罢了,琴韵清灵又不失哀怨,拥有一手活灵活现的琴技,让人如临其境。” “棋才女,喜着一袭白衣,模样也是生得如花似玉,棋艺超凡,我与她对奕,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扬州云姑娘棋艺在我之上,也败于她手。云姑娘说,如果她下棋走一步看七步,对方就是走一步看十步,私下里还说她输得心服口服。” 听这介绍,这种情形倒似曾相识。 洛俪微阖双眸,耳畔回响着郑小妹那好听的吴侬之音:“另有书才女,书法精湛,自称卫夫人第二,书法风格清骨秀丽又不失飘逸傲气,最擅行书。” “画才女,以绘梅花为长,仕女花鸟也有所涉猎。梅花风格傲气凌然,落笔与洛子有七分相似,花鸟画风格又有几分我父亲之风,她几乎是集两家之长却又自成一派。” 洛俪突然问道:“这四人相貌如何?” 四人的来路定有问题,她怎么听着,越发觉得熟悉。她灵光一闪,抓住了一条讯息的尾巴,前世时,有一次池宪喝醉了酒,嘴里嘟囔道“姨父真是好福气,好福气,有四美且有才华的女子相伴左右。”她当时正给他用湿帕子擦脸,问道“什么四美?”他答:“琴棋书画!琴棋书画……”当时她未弄明白,以为他唤的姨父是“义父”,可又知道池宪并无义父。 大概是她二十岁时,皇城有传言,说窦国舅身边有四位惊才绝艳的美人,分别擅长琴、棋、书、画,又名为琴姬、棋姬、书姬、画姬。相传是某位富商花重金搜罗天下寻来的四位清倌艺伎。 窦国舅五十五岁大寿时,广发寿帖,池宪说“虽然我们是清流,可清流持中立,还是去坐坐吧。”还特意叮嘱她,一定要备下厚礼,也免被人笑话。 哪里是为了中立,根本就是为了讨好窦国舅。 在寿宴上,有人建议窦国舅将四位惊才绝艳的美人请出来让众人饱饱眼福,窦国舅为了炫耀,就令四美出来给群臣献酒。洛俪当时虽在女宾宴,后来窦夫人还让四美过来拜会各家太太夫人,只说是窦国舅新纳的四位姬妾。 此刻,郑小妹等三人错愕:这是比才学,又不是比容貌。 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玉莲没问原由,介绍道:“琴才女,真真是个大美人,长着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丹眉眼,鼻子很修直,樱桃小嘴,皮肤白皙,更绝的是,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自她们来到江南,琼林书院那边被迷住的学子也有不少。” 周娥眉接着道:“棋才女爱着白衣,跟个仙女似的,就算是奕棋也蒙着白色面纱,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一眼就似能让人掉进去似的。” 洛俪努力回忆,窦国舅寿宴上的四美,还真与她们说的有七八分相似,是也不是,虽然隔得久远,她只需瞧上一眼还是能分辩出来。 用四个来自风尘的清倌伎人挑战江南所有的贵女,就算是胜了,他日窦华浓道破实情也是折辱了整个江南的贵女。 你身为贵女却与伎人比拼技艺,这不是与伎人一般? 杨玉莲道:“书才女,长着一张满圆脸,是四人里头最珠圆玉润的一个,举行投足很是诱人,呃,我讲不好,就是她的动作很好看,就跟跳舞似的。” 周娥眉道:“画才女,是个容长脸蛋,五官看似寻常,可那张脸还是挺漂亮的,是几人里头个子最高挑的,手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好听。” 果真是她们! 前世时,她在二十岁时才得见几人。 今生,她们已经出现。 那时候的她,看到的四女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模样。 但凡是那地方出来的女子,对保养肌肤、容貌都有一套独特的秘法。 “她们年岁几何?” 郑小妹道:“四人中,年长的约莫十七岁,年幼的十五六岁。” 那四女个个都生得貌美不凡,如春花秋月各有其美,从容貌上分出高低很难,但就气度而言,棋才女的气质如兰,真有几分仙子飘飘之气,最为优胜;再有琴才女,风华绝\代,一举一动都撩人心魄。 书才女的气质略差些,但亦有一份独特的韵味。 画才女虽也美,但与那三位相比,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洛俪起身道:“我明白了。” 是前世出现的四位多才美妾! 无论是她们说的容貌,还是各人的才学,与前世她所见到的四美吻\合得上。 杨玉莲道:“俪妹妹有把握赢她们?” 前世的洛俪见过她们四人表演才艺,但却没与四个正在交锋过。 洛俪并未回答,而是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她对素绢道:“告诉大老爷的书僮,就说大老爷回府立马通禀一声,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素绢应声而去。 洛俪福身道:“三位姐姐,俪儿不送了。” 周娥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许是她健康已失,心情不好,在乡下住了几月,连性子也变得孤僻。 她问罢了原因,也未与她们三人多说话。 周娥眉想与洛俪多说说话,知她身子不好,又不能缠着洛俪。 * 洛俪看了一会儿书,继续到书房习字,就像根本没有要应战的事。 洛瑞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只是看她像个没事人,又觉得宽慰。 酉时,洛廉回府,彼时洛俪还在书房。 “书僮说侄女儿有事找我。” 洛俪搁下手里的琴谱,淡然问道:“伯父以为,挑战江南女学贵女的皇城四大才女,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洛廉道:“你们女儿家的玩闹,我去瞧什么?” 书院有一些爱瞧热闹的学子去瞧过,说什么的都有,皇城四大才女生得美不说,个个才华不俗。 洛俪沉声道:“早前不觉怪异,今日郑小妹、杨玉莲与周娥眉三人来探我,我细问一翻,发现这四人举手投足都有一个共同点,动作很好看,风情流露……” 说白了,那就是天生一股媚态。 洛瑞微凝。 洛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说窦派的人用几个……挑战我江南贵女?” 几个什么?他说想说的几个风尘女子。 洛俪苦笑:“无论是输赢,丢的都是江南贵女的脸面,这步棋是想挽回在江南的失利?伯父何不查查这四女的来头与底细。” 洛廉歪着头,“窦华浓带着皇城四大才女挑战江南贵女,若这四个女子的来历有问题……” 如果洛俪的猜测是真,这一场比试,无论是输是赢,都会折损江南贵女的脸面。 “窦家女儿,不能用等闲人的目光视之。她既这么闹,自是以为没人会往那方向猜测,这四个女子一身傲气,傲气与贵气有时候亦可蒙蔽人的双眼。就算是窦氏派臣子之女,谁会这般大许广众的闹腾?闺阁的声誉还要不要?但是窦华浓不怕,她现在的身份就如同大赵的皇女、公主,谁敢说她的不是,尤其在皇城更没有说她的不是,所以她能闹、更敢闹!伯父不如帮我这个大忙,让人在皇城细细地查上一查。” 窦华浓在前世时,在错失帝位后,又失去了妃位,更被人指责淫\乱不贞。她失去入宫的机会,窦太后为安抚窦家,封了窦华浓一个“丹阳郡主”,凭着这尊崇身份,窦华浓依旧可以在皇城耀武扬威。 洛廉道:“还有两日,你就要与她们应战,恐怕……” “伯父,别人会说时间紧,可你,我相信有法子。自家人面前,伯父就要打哑谜了,就伯父的本事和手段,我相信伯父能在两天之内查出她们四人的底细。” 洛廉结结巴巴,目光移向洛瑞,洛瑞一脸淡然,分明就说“老子什么都不知道”,洛廉气哼哼地道:“你几时猜到我……我不简单。” 最后几字落音,带着一股子恼意。 洛俪笑:“我与夜公子明面上相识前,曾有一夜,他带着负伤的黑衣神秘人闯入我的闺阁。那人浑身是伤,夜公子用一颗糖丸子逼我吃下,骗我说是那是毒药,逼我出手救他们。 第二次见面,我与他打了起来,他却唤伯父‘洛山长’。 后来黑衣神秘人带着李娇,我瞧出他武功不俗,来自宫中。 由此推断夜公子的身份不简单,而他是怎么神鬼不知地进了琼林书院?除了伯父大人有这种本事,我寻不出第二人。再后来我发现梁俊、卢淮安围饶在他身边,这一切,除了伯父大人的安排,旁人根本做不到。 伯父看似平庸,才干本事都不小呢!拥有绝世的武功,过人的胆识,成竹成胸的谋划……” 她移着碎小的莲步,在洛廉的身侧环行,就像在看一只猎物。 洛廉的心颤了又颤。 “臭丫头,臭丫头……你凭这些就能猜出来?” “伯父,你要不要我继续猜,直到我把你的老底都给揭个干净?” 洛廉揖手。 别说了,再说下去,他太没面子了。 何况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都死了。 第119章 皇城四才女2 何况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都死了。 老太爷虽然知道他有几重身份,却不知道另一重身份是什么。 别猜了,伯父求你别猜,拜托了。 洛俪戏谑道:“错了,你才是长辈。” 她猜的不错,洛廉不简单,虽然猜到,但洛廉不承认,她不敢肯定。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帮你查她们的底细还不成。” 洛俪扬了扬头,一副“就该如此”,她俏皮一笑,“搜罗四个惊才绝艳的清倌美人,这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就算是官员,也必是牵扯到巨大利益。而世间最精明最会谋划利益的莫过于商人,伯父不妨查查近两年与窦国舅交好的富商。” 洛廉道:“父亲,你听见了!上次的事,根本不是我在使坏,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女太过奸滑猜出来的,你不能再怪我了。” 洛瑞心头百味陈杂,过往那么多年,他怎没发现呢,怎就没发现呢,没发现自己的孙女聪明得让人心生畏惧。 就凭那一点点的蛛丝蚂迹,她就能猜出全部,窥一角而晓全局,这等本事,他是经过几十年的磨砺才有的。 洛廉与洛瑞告退。 洛俪大声道:“伯父,可别误了我的大事,到时候我一人丢脸,丢的可是洛家脸面,你可记在心上了,在两日之内,必得给我答案。” 洛廉心下狠狠地骂着:小狐狸、臭丫头!连亲伯父都敢要胁,她还有什么做不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如果是个男孩,他肯定是欢喜得跳起来。 洛瑞眉毛跳了又跳,嘴唇蠕动,万千话语终是化成了一声喟叹。 “祖父,你勿须为我担心,待此事了结,我会离家学艺。祖父不要送我去一个可以快乐玩耍之地,我想去一个能学得本事的地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见居安思危还是必要的。祖父现下的声望颇高,早已经有人嫉妒得欲除之而后快,祖父若不愿做这些阴谋争斗之事,就让俪儿来做吧。” 洛瑞轻喝一声“我陪你祖母用暮食去。” 他很生气,这几个月,他以为她放下了思虑,结果发现,只是自己以为放下,她根本没有放下。他生自己的气,洛家子孙哪个不是七尺男儿,却要她来操这心。 洛俪望着他的背影:祖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样的话,就算将来会做,我却不会再在你面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惹你难过。 * 华藻院。 朱氏与洛径、洛逊一家三口正在用暮食。 朱氏道:“三妹妹可吃过了?” “没呢,到大哥这里蹭饭。” 她不是陪老太爷,就是陪老太太用饭。 朱氏令丫头添了副碗筷。 洛逊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盯着洛俪看,虽住在家里,洛逊很少见到洛俪。 洛俪很忙,忙着习武,忙着读书,洛逊时时听人提到三姑姑。 洛俪笑道:“逊哥儿,你娘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洛逊几乎没有想,张口就答“妹妹”。 朱氏笑道:“谁问他,他都说是妹妹,添个妹妹好,这样一来,我就儿女双全了,如果能生一个像你三姑姑这样的妹妹,又乖巧又懂事,挺好的。” 洛俪吃了饭,陪着洛径夫妇说话。 洛逊没多一会儿就睡熟了,由乳娘带着去睡觉。 洛径道:“三妹有事?” “当然有事。”洛俪答着,神色渐转凝重,“我身子不好,祖父祖母恐我早夭,决定让我离家将养。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现下只等相约的世外高人将我带走。” 朱氏不说话,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心随之一沉。 洛俪继续道:“临离家前,还有一些事放心不下。”她垂着眸,“窦氏派的人一直想杀害祖父,上次在书院就是一次,我担心他们明杀不成会来暗害。下毒自来是最常有的手段,要在洛家成功下毒,就必须收买内鬼,或是进入细作。 在我离家后,希望大哥能保护好祖父祖母,别让人伤害到他们。我最怕的,还是担心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窦氏派的人会对祖父下慢性毒药,就是那种看起来像是生病的毒药。大哥能否答应我,往后每过十天,请郎中或沐公子入府给祖父祖母请一次脉?” 三姑娘还真是个操心命! 窦氏派不是已经许诺不会插手江南事务,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派细作进入洛府。 洛俪怕,四大才女出现在江南,这比前世现身提前了整整十年,那有些事会不会也发生改变,或是提前发生。 “上回,窦氏派遣池宪进入江南,企图进入琼林求学,可池宪的身份表面没有问题,背里他的母亲与承恩候夫人乃是堂姐妹,恐怕这是谁也想不到。敌人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洛径语调沉重:“三妹,我会小心。” 沉默,却有一种将要离别的忧伤。 朱氏打破了平静,“三妹妹是因为上次受伤中毒,所以才……” 外头都这么说的。 就连朱娟也私下问朱氏,说女学里传这在的很多。 洛俪粲然笑道:“只要祖父好好的,洛家就是江南第一书香名门。” 她做出怎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洛俪福身道:“大哥、大嫂,时辰不早了,俪儿告辞。” 黑夜里,朱氏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瘦柔而纤弱,可就是这样的她,却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朱氏已经认字蘅芜女学流传的事是真的。 洛俪去了睦元堂。 洛廉一看到她,就道:“不是还有两天。” “伯父别这样子,我是来寻伯娘说说体己话,你瞧在我过几日就要被送走的份上,且别与我计较。” 洛廉无语。 他一个长辈,与她计较个甚。 梁氏与洛康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闺女,机灵古怪的。 苏氏坐在暖榻上,秋芹正在给她敲腿。 洛俪道:“你下去吧,我来给伯娘敲腿。” “别把你累着了。” “就几下,累不着。”洛俪坐在榻前,用小手轻轻地敲打着,“伯娘,我要离家了,也许这几日就得离开,我舍不得你,可不走又不行。” 一句“我舍不得你”,苏氏的心立马柔软了三分,又不能阻止,这是老太爷老太太决定的事。 “伯娘,我离家后,你要好好照顾伯父,瞧上去他好像很强壮的样子,可他没了你,就照顾不好自己。他出门时,让伯父身边多带两个人,小心窦氏派的人算计他。伯父记性不好,这些叮嘱的话,我就不和他说,就请伯娘帮他记着,时不时提醒他。还有啊,叫他在外应酬喝酒时,别喝太多了,酒后吐真言,容易出乱子。” 苏氏瞧瞧洛廉。 他佯装瞧书,嘴角直抽抽,又喜又怒,表情古怪得紧。 “伯娘,你打理府邸太辛苦,不如早点把郑家姐姐娶过门,到时候你就能轻松一点。把你照顾好些,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家里又不差那几个钱,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让伯父到外头给你赚钱回家。” 苏氏被洛俪逗得直乐,咯咯忍俊不住。 洛廉在一边的神情更是哭笑不得。 “俪姐儿啊,伯娘都当祖母了,不年轻了,哪来的貌美如花。” “在我眼里,伯娘就是一朵花,很美丽的花。祖母也是一朵花,是朵漂亮的秋菊。”她说着用手抽着自己的脸颊,“很多皱纹,祖母的皱纹很美,美得像最婀娜的秋菊。伯娘是芙蓉花,美得正值当年。” 苏氏大笑,搂着洛俪直乐,还是女儿家,这些贴心话儿子哪会说。 洛廉有些受不住,这小丫头说得太肉麻了,他还是去内室坐着。 苏氏乐够了。 洛俪絮叨起来:“祖母说,我一个人离家,不能带侍女,我走了,梁妈妈怎么办?她还这么年轻,要不伯娘帮帮忙,给她寻一个好人家,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那人好,知冷知热会疼人。梁妈妈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挂念我了,只要她过得好,我就走得安心。” 前世的梁妈妈是中慢性毒,郁郁而终。 今生她希望梁妈妈能过自己的日子,能有一个善终。 郎中的话未必成真,可那么多郎中说的话都差不多,洛俪也不得往心里去。 梁妈妈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算活七十岁还有四十年的日子,人生漫漫,她应该得到幸福。 “还有素纨,我离开了,她应该有一个归宿,护院梁霸是同我们一道从皇城来的,我瞧着他不错,他常来找素纨说话,看上去对素纨有意。伯娘,若是素纨十六岁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帮他们促成良缘。” 前世的素纨嫁的就是梁霸,梁霸待素纨很好,是个好丈夫,今生便还是循着前世的道路,让他们结为夫妻。 “周姐姐开了一个胭脂水粉的铺子,将来她若大了,就让那铺子做她的嫁妆。我给了她三千两银子做本钱,原本就没想要回来的。知道她是我舅家表姐,可我又不能说,想帮她,又担心她不接受银子,只好说与她一起开铺子。我若不在家,希望伯娘能疼疼她。” 第120章 四才女的身份1 苏氏轻若蚊鸣地道:“你这孩子,牵挂的人还真多。” “大哥大嫂那边,我已经去瞧过了。二哥今日不在家,若是他回来,伯娘记得告诉他,远游出门前,记得把武功练好,出远门别带铁头。铁头的武功不成,保护不了他不说,还尽拖后腿。 还有三哥,他生子怯懦,让他遇事多想想在意的家人,遇上了难事要和哥哥们商量,撇开旁的不说,到底有一处长大的情分。” 苏氏搂着她,心下好不纠结无语,就这么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的就这么不顺呢。 她念叨着洛倩,将家里每一个人都给念叨完了,这才安静静地享受着苏氏的怀抱,说得苏氏直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内室里的洛廉被她的话弄得热泪盈眶,他是不哭的,才不会哭,可还是控抑不住。他以为自己是心肠硬,其实也有柔软的时候,让他柔软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女却是侄女。 洛俪与苏氏说了一阵话,方才回到浣莲阁。 接下来两天,洛俪练琴、甚至还与老太爷、洛廉下了几盘棋,也亦书画,而习武也改成了每日五更一个时辰。 蘅芜女学将洛俪接受窦氏派四大才女挑战的消息放出后,城中各大赌坊生意火暴,市井百姓、三教九流都在忙着下注。 洛廉那儿还没有消息,明天辰时,她就要去蘅芜女学打擂台。 素绢跑了一趟睦元堂。 “禀姑娘,大老爷说让你今晚别再等了,明早自不会让你失望。” “好,备香汤,我洗洗睡觉。” 洛廉不会说虚话。 定是有了眉目,但还没有结果,所以要多等一晚。 * 次晨,杨玉莲、周娥眉、苏晴与铁家三姐妹皆等在浣莲阁外头,原想进去,又听说洛俪昨晚看琴谱到很晚,只得止步于外。 洛俪一袭湖色衣裙,因为天凉,披了一件浅蓝色的斗篷,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发髻是梁妈妈给梳的,活泼灵动又不失沉稳大方。 洛俪出来时,杨玉莲迎了过来:“俪妹妹,女学今儿备了马车来接你,学子们都在外头等着呢,要为你鼓劲。” 梁妈妈与素纨昨晚就念叨了一宿,洛俪答应让他们去瞧热闹,如此一来,素绢便去不成了,素绢嘟着小嘴,看着抢了她差事的素纨。 梁妈妈打扮干练,与素纨一左一右跟在洛俪身后。 一行人刚到垂花门,就见老太太与铁嬷嬷站在一边,铁嬷嬷怀里抱着一张琴,“姑娘,老太太今儿要去女学给你鼓劲。” “好,去,都去!” 出得垂花门,到了二门时,洛径坐在马背上,朗声唤着“三妹”,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你要的东西。” 洛俪会意,在杨玉莲等人的簇拥下,上了二门小巷的马车。 铁氏则与铁嬷嬷共乘一辆。 离了洛府,因有女学子整齐赶路,场面显得很热闹。 马车里有郑小妹。 洛俪从信套里取出两页纸。 上面清楚地写着:五月时窦国舅大寿,由晋省商人白万山所献。后藏于承恩候府后宅。琴才女,原名李非烟,系奉天府怡红楼名妓,被白万山花黄金二千两所买。棋才女,原名高雪,系洛城镜月冠女道,因情杀人,被判秋决,被白万山桃代李僵从死囚牢房换出。书才女,原名袁珠儿,系青州城梅员外小妾,因与梅员外之子私通,被梅太太贱卖入青州青楼,后得白万山赎身。画才女,原名董小芝,乃是扬州富商董家培养的扬州瘦马,董家生意亏本,被白万山花重金买下。 名伎、女道、小妾、瘦马…… 这回都齐全了。 洛俪勾唇一笑,将手中的两页纸撕成了碎片,将手伸出,如撒雪花似地让其飘散在空中。 郑小妹问道:“那纸上写了什么?” “窦氏派四大才女的来历。” 吐出这句话,洛俪像个没事人。 马车摇摇晃晃,一群人进入蘅芜女学。 女学的花园里早已经布置一新,虽无花团锦簇,却在草地搭起了一个擂台,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周围已经围聚了不少的女学子,还有一些瞧热闹的太太奶奶。 铁氏被山长安置到看官席的帐篷之中,有添茶的婆子斟了茶水。 洛俪先去了梅园小憩,手里拿了本人物传记的闲书看。 半躺在暖榻上,饮着茶,吃着点心,好不悠闲自在,梁妈妈还帮忙剥着瓜籽儿。 周娥眉算是服了,早前几位贵女听说打擂,一个紧张得要死,要洛俪倒好,根本就没当回事。 外头,传来一阵丝竹之音,空中似有花香飘过。 汪灵大叫着:“洛妹妹,妖女来了!她每次出来,都搞出这种阵仗,又是吹奏音乐,又是撒花瓣。” “让她先等一会儿罢?我把这本书瞧完就去。” 洛俪继续看着书。 女学子按捺不住性子,拔腿往花园里跑去,窦华浓一惯的张扬高调,一袭紫红宫装衬得雪肌莹莹,长长曳地的裙裾随着步履绵延如水,锦上丝绣风摇牡丹,行止间仿似百朵牡丹盛开。衣带鸳鸯风,璎珞环佩,紫玉步摇,自步摇金丝垂下粉紫面纱,垂在面容前方,遮了大半张脸,唯余娇红樱唇与纤白下颌现于眼前。 这等华贵的装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是当朝公主。 窦华浓举目一扫,见擂台上空无一人,大喝道:“不是说今日应战的是洛三娘?是不是被吓破胆不敢来了?” 她张狂地笑着,在两名如花侍女的搀扶下落座在另一个看客帐篷内。 铁氏不屑地道:“又不是她与你比试,她倒先急了。” 素纨爬上擂台,朗声道:“窦姑娘,我们姑娘说了,她看书正瞧得精彩处,待她看完自然就来了,你和你的才女们先等着。” 让她等! 窦华浓倏地下站了起来:“洛三娘好大的胆子,凭什么要我等?” “我们姑娘说,你是当朝权臣之女,我们姑娘乃是当朝重臣之女,身份相当,怎就有差别了。我们姑娘还说,请你稍等,其实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比试之前,我们姑娘可有几个问题要问,窦姑娘还是想想如何应答,若是答得不好,她一不高兴就不比了。” 凭什么? 以前的那些江南女子,谁有这等条件,让她等待,还说要问几个问题让她回答。 窦华浓气得不轻。 洛俪故意气对方,是要对方乱了分寸,再说要问几个问题,更是会怒上加恼。 四才女上了擂台,各寻了位置坐下,琴才女跟前放着一张琴,棋才女面前摆着一个棋盘,书才女、画才女则备好了纸笔墨砚。 洛俪还躺在小榻上,悠闲自如地吃瓜籽。 素纨回话道:“姑娘,窦姑娘气得不轻。” 洛俪道:“她气得越凶越好,回头我过去再补几刀。” 郑小妹初是不明白,听她一说话,就知她是玩心理战术。 又过了大约半炷香,窦华浓大喝道:“今儿到底比不比了,再不比就视作认输,山长呢,天下第一恶女还比不比了?” 不远处,洛俪戴着一顶纱帷帽,翩然而至,身后跟着梅班的女学子,整齐地站成两侧,她的身后又跟着素纨。 “窦姑娘,你自称第二,我怎敢称第一,三娘最多第三。” 洛俪看到前世的仇人,今生又遇上了,彼时她十三,她十岁,就在这一方擂台之上,盛装的窦华浓,打扮得像个花孔雀,自以为尊贵不凡。 窦华浓得意地抬抬下颌,“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么说,姑娘自称比我排名靠前?” “那是自然。” 洛俪当即朗声道:“大家都听到了,窦姑娘自认她是第一恶女,我乃第三恶女。” 立时,擂台一片轰笑。 窦华浓咬着下唇,“你……你这个恶女。” “惭愧惭愧,技不如姑娘,这是窦姑娘先前认了的。”她上了擂台,在另一个空中的位置上坐下,“窦姑娘,本姑娘今儿先声明,如果她们四位来历不清白,又或是身份有疑,我拒绝与她们对战。所以,窦姑娘最好能证明,她们是尊贵的官宦之女、或名门之后、或书香贵女,否则,我会以为,窦氏派是故意用那种见不得光的卑贱货色来羞辱我江南贵女。” 此言一出,窦华浓怒火乱窜。 琴棋书画四人的来历,没人比她更清楚。 以前都没有质疑过身份,缘何洛俪一上来就说这样犀厉的话。 “洛三娘,堂堂洛子的孙女,莫非要因技不如人就出言不训,羞辱我皇城贵女?”窦华浓大声喝斥。 洛俪举止优雅,抿了口案上的茶水,“非我羞辱,而是我观这四位姑娘,浑身的气度风华与我们江南贵女炯异,瞅上去,怎么越发与我家府上的歌舞伎人相差无二。” 擂台下,立有夫子先生议论起来。 更有围观的各家太太奶奶跟着附和。 “我怎觉得那四女子不对劲,被洛三娘一说,还真是带着一股子风尘气息,一身的妖媚气。” “对,对!你看那边来瞧热闹的琼林书院学子,一个个被迷得五晕六道,正经的贵女谁会做这事。” 更有的人细细对比、观察,发现四女个个或多或少都带了一股轻浮气息。 窦华浓扫过四人,气得胸口起伏,她得扳回一局,不能认输,明明让府里教导过的,怎的还被人瞧出端倪,看出不妥的,却是洛子孙女,比自己还年幼的姑娘。 第120章 四才女的身份2 窦华浓扫过四人,气得胸口起伏,她得扳回一局,不能认输,明明让府里教导过的,怎的还被人瞧出端倪,看出不妥的,却是洛子孙女,比自己还年幼的姑娘。 四女也没想有人凿破,除了棋才女,另三人面露异色、惊慌,落在周遭人的眼里,更是做贼心虚。 有市井妇人大声道:“啊呀,我说哪家的贵女抛头露面,丢尽脸面,原来是青楼姑娘,呸呸!敢情这窦家姑娘就是与青楼姑娘为伍的货色。” “是啊!是啊,请问窦姑娘,你是不是偶尔上青楼挂牌呢,否则为什么与这样的人为伍?” “恐怕不是青楼姑娘扮贵女,而是窦家贵女扮青楼姑娘。” 这些妇人,是洛俪让洛径帮忙安排的,个顶个口才了得。 洛俪大声道:“窦姑娘,还请证明她们的身份,以免本姑娘误会,着实她们的气质不大像贵女。为示公允,本姑娘也带了户籍名帖呢,这可是官府盖章认可的,如假包换。” “洛三娘,出门在外,谁有事没事带着户籍名帖四处跑。” “别人不行,窦姑娘对江南一行胸有成竹,怎会没个准备。别拖拉了,赶紧证明她们的身份,只要你证明她们的贵女身份,我定会奉陪。” 窦华浓来江南,连她自己的户籍名帖都没带,又去哪儿弄出四女的身份名帖? “你证明不了,还是她们的贵女身份是假?你让身份不明的卑贱女子与我江南贵女比试才艺,不会是想欺负江南贵女?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日后都成为一桩笑话。想我江南贵女们,身份尊贵,却与这种上不得台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卑贱之人比试,岂不自降了身份。今日你若证明不了她们的贵女身份,本姑娘有权拒绝与她们比试。” 场面僵持。 有回过味的贵女,早已愤恨不已。 女学是清白人家好女儿的女学,可窦华浓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四个女子来,身份不明,却搅乱江南四大才女的赛事,更是咄咄逼人。 台下,突地有人大叫一声,指着画才女大叫:“我想起来她是谁?她不是什么贵女,也不叫画才女,她是扬州城东富商董富贵家养的扬州瘦马,名字叫董小芝,董家经商亏本,就将她卖给一个商人为妾,没想大半年不见,就变成画才女了。” 这一声嚷出,场面立时失控,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土往画才女身上抛。 石子裹着落叶,包着稀泥的树叶…… 画才女只片刻就被砸弄得狼狈不堪。 她是出身不好,可那是命,她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被狠心的叔父婶娘给卖出来,几经辗转被卖到一个富商家里进行培养。 窦华浓正无计可施,一个婆子上了擂台,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窦华浓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三爷布局,定会万无一失。” “你快快取来。” 窦华浓抬起手臂,示意众人小声些,她身后的侍女高声喝呼:“都安静,我们姑娘能证明这四位姑娘乃是官家贵女的身份。” 人群里,有人大叫:“不可能!董小芝不是官家贵女,她就是扬州富商马富贵家养的扬州瘦马,一起养的有六个,他家生意亏本,这才转卖出去的。”这说话的婆子上了擂台,看着董小芝,“董小芝,你认不认得我?我家也住扬州城东的,十年前你被买入董家,六个女孩子一起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小时候扭伤了脚,成了痼疾,不能习舞,你为了不被转卖,这才苦学绘画。” 董小芝故作淡定,可面对似曾相识的面容,她无法抗拒,她认得这婆子,这婆子是扬州的牙婆,小时候的她,就是被这婆子卖入董家的。董家每次卖买下人,都找她,只不曾想到,她居然来了顺天府,还来这里瞧热闹,更是一眼认出了她。 洛俪早前以为凿破的人是洛径安排的,可这会子一个婆子上了擂台,还咄咄逼人地逼视着董小芝,觉得不像是演戏,两人一个强势,一个逃避,分明相识。 人群里,不乏有扬州人氏。 郑小妹也在冥思苦想,因为郑府也位于扬州城东,城东那么大,与郑家来往的都是名门世族,她与她的侍女也着实不认识董小芝。 然,围观人群里,又有一个人大声道:“我也想起来了,这确实是董富贵家养的女孩子,自小就买回去的,专卖教些歌舞琴艺之类,教养的婆子很凶,动不动就会柳枝抽打。” 窦华浓的丫头大叫:“你们认错人了,她不是,是你们认错了。” 素纨不甘示弱,接过话道:“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是真贵女,还是你们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编造出假户籍名帖的贵女,很让人质疑,严重怀疑窦你们的诚信问题。” 姑娘们不说了,她们丫头上。 窦华浓也好,洛俪也好,都是贵女,虽然一个外戚奸\党之女,一个却是流清之首的嫡孙女,在江南显然是洛俪更为尊贵。 窦华浓对洛俪道:“一会儿我若证明她们是真贵女,洛三娘你可得跪下赔礼道歉。” 洛俪反驳道:“就算证明了又如何,那原是你一早就该去证明的。我一再提醒,让你尽快证明,偏就你拖拉,害她们白白受辱,与我又有何关系。” 窦华浓气得咬牙切齿。 四才女神色各异。 琴才女在早前的慌乱后,恢复了平静,静坐在侧,面上傲气流露,要心间却难抑自卑,自卑于出身卑微,自卑曾在勾栏长大。无论窦家给她怎样一个表面的风光身份,她都知道,那是假的,以窦家的权势,一样可以轻易就让她死。 棋才女因在道冠长大,比其他三人要做得好,就算被洛俪道破之时也不见一丝慌乱,一惯的云淡风轻,就似对方说再狠的话,再羞辱的言论,都不能动摇她分毫。心下,却已是波浪暗逐,思忖着她的恶梦,她的不甘,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书才女忆起自己过往的劣迹斑斑,若被人认出来,只怕她难逃被人嘲笑的命运,待那时,窦国舅一定会抛弃她,而她再不愿回到那种地方,死也不要回去,可她又能如何,自认才华过人,可实则不过是飘泊无依的浮萍,随风逐浪,命运也掌控在窦家人手里。 画才女被人认出来,那婆子一番近瞧,对她说了一句话“董小芝,老婆子有一百种法子证明刚才所言是真,我瞧着这场比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一句话,今儿三更在你们下榻的官驿后门给我一百两银子,否则,我就将你身上有何胎记、疤痕的秘密公诸于众。”她心下忐忑,若是被道出来,即便她是完璧之人,也会被毁得彻底干净。 洛俪淡然无波,窦华浓自己迟迟不证明,也怪不得她多想。她早就想到会有此节,窦华浓大闹江南,后头没几个出主意的谋士,她才不信。若不被人识破,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窦氏打击清流贵女的借口。 若是赢了,他们会说“哈哈,你们江南贵女与几个伎人贱婢斗才艺,难不成江南贵女亦如伎子贱婢一般计较了。” 倘若输了,他又会说,“江南贵女的才艺连几个贱婢都比不过,真是丢脸。”这会让江南贵女的名声被嘲笑。 窦氏派的人为了打压其他两派,表面上看着死敌是保皇派,实则他们一样与清流不对付,若非太后与朝廷要用到清流,这天下更会一团糟。 洛俪提出让对方证明四才女的贵女身份,窦华浓早前是不愿提出证明,因为她根本就没准备所谓的户籍名帖。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怀疑她们的身份,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窦家为了羞辱清流贵女,居然让伎人、贱婢来冒充贵女,而且这四个女子的才华又着实有目共睹,恐怕没人往那方面去想。 洛俪提出后,窦华浓身边的婆子说了几句,窦华浓转了话风,愿意提供证明。这证明自然是有人猜到了这种被凿破谎言的可能,一早给四才女预备了能上得台面的身份。 洛俪起身,迈着好看的莲花碎步,立在琴才女跟前,细细地打量,“傲然独立,不过是伪装你内心与灵魂深处无法面对的自卑,你越是装得骄傲,内心就越是卑微。” 她的话,直入琴才女的灵魂深处;洛俪的眼睛就似一把厉剑,要将包裹和伪装得层层叠叠的心一层层剥离开来,直至出现那颗丑陋的、卑微的真相。 洛俪隔着纱帷,莞尔一笑,走近棋才女,“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波涛汹涌,看似放手,实想抓牢,得失之间,亦不过一步之遥,以为自己不同于她人,是最好的,却不知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一粟耳。” 棋才女广袖底下,紧握成拳的手,在这一刻握了又握,几乎要用指甲将掌心掐破,那股钻心的疼痛刺入心头,令她几近成狂。 这姑娘太可怕,竟是瞧出她内心的纠结。 她的云淡风轻亦是装的。 她曾自恃才高,与一个贵女抢男人,没想那贵女居然设下奇局,诬她杀人,害得她失了名声被抓入狱。 女子入狱,在狱中会受到何等待遇,仅是一想就能被人猜出来,她不仅被狱头凌辱,就连狱卒也欺她。 待她出狱,那男子已经娶贵女为妻,而她已成为残花败柳之身。 第121章 直达人心1 待她出狱,那男子已经娶贵女为妻,而她已成为残花败柳之身。 她有难,他不曾瞧上几眼,忆起过往他的欺骗,过是骗财骗心又骗色。缠绵之时,他也说赏识她的才华,还说爱慕于她,到头来不过是春梦一场、笑话一桩。 洛俪看着书才女,“你一直在挣扎,想挣脱世俗,以为自己是莲,原来只是一只生于沟渠的臭老鼠,身子弄脏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心和灵魂都脏了。在心与灵魂未脏得彻底前,你还是好好的洗洗,别弄得脏到洗不干净时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书才女扬头,用着近乎见鬼的神色直勾勾地看着洛俪,只片刻,她突地伸手想抓住洛俪,洛俪却是一闪身已退闪数步之外,书才女抓不住人,几近疯狂地大吼:“你看懂我了,你一定知道如何救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她突的掩面痛哭起来。 她的话直达灵魂,竟如一剑就中要害,令书才女再难控抑,止不住痛哭失声。 画才女瞧到此处,身子不由自己地后移,眼眸闪避,“你别与我说话,求你别和我说话。” 窦华浓见四人便有两人失态,琴、棋二人显然已经慌乱,大喝一声“洛三娘”,厉声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与书才女说了什么,她怎会失声痛痛哭。” 书才女入魔似地,双膝一双,跪在地上,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洛姑娘,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求你了,你教教我,你指点指点我吧,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 窦华浓心下一惊,冲过去扬手就是几巴掌,那啪啪的声响,带着雷霆之怒,眸子里掠过浓浓的杀气,“你疯了不成?你是皇城贵女,你求她作甚?” 洛俪坐回桌案。 书才女被窦华浓的侍女扶回书案前坐回,其中一个侍女低声说着什么。 洛俪声音轻灵悦耳,不算太高,却足够擂台周围的人听得明白,“琴棋书画四位姑娘,今儿我可是送了你们一份厚礼,也给了你们一个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可得抓住抓稳抓牢!” 这四个女子能有一技之长,一项本事就已了不得,可见都不是蠢笨的。 如果不是她开口逼窦华浓证明她们的贵女身份,她们只会永远是见不得光的低贱身份。 洛俪说的就是这个机会。 前世的窦华浓,并不算聪明人,但窦家养了一大批聪明的幕僚与门客。 机会,四女各有心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棋才女,她立时向洛俪送了一个感激的目光,之后便是另三女,唯有书才女迷迷蒙蒙,像只迷糊的小猫。 窦华浓的随从护卫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盒子,将盒子递给窦华浓身边的侍女。 侍女启开盒子,窦华浓心下大喜:“各位,这是琴棋书画四位贵女的户籍名帖,上面盖有皇城府尹的印鉴,足可以证明她们乃是皇城贵女。” 洛俪不快地道:“你说是就是,总得寻几个人上来辩辩真伪,不如就选琼林书院的代表与蘅芜女学的夫子,再选几个顺天府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辩。” 窦华浓抓出几份户籍名帖,扬舞在手中,“这可是真正的户籍名帖,你该不会还否认吧?” 洛俪慢条斯理地道:“你不会弄个什么小吏嫡女、五六品大员庶女,我们要的是生母尊贵,父亲有名望的真正贵女。就像我江南贵女,哪个不是身世清白,不是书香名门之后,就是江南世家之女,如果是小吏嫡女、五六品臣子庶女,还是比不得我们尊贵,那这身份依旧不配与我江南名门世家的贵女比试才艺。” 这是她再次猜到的又一种可能,如果连这个可能也消除了,说明此次事件的背后有大人物在操控。 窦华浓得意一笑,“洛三娘,到时候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到时候你们江南女学就没必要再存在,你……可给我记住了!一旦你输了,蘅芜女学及江南各地的女学就从江南消失,从此之后,江南无才女!” 霸道的、张狂的声音再度响起。 擂台周围的贵女们早已经叫嚷了起来,有人大骂,有人气恼,吵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洛俪坐着未动,隔着纱帷的脸带着几分笑意。 窦华浓的丫头道:“既然洛三娘怀疑皇城才女的身份,就请江南德高望重的人上台验证这四份户籍名帖的真伪。” 音落时,有琼林书院的老夫子上去,又有蘅芜女学的山长、先生,后面又跟了琼林书院十二杰的两位学子:唐大满、钟澹,再有今日来瞧热闹的顺天府知府大人的妻子汪太太,有男有女,一共十一人渐次上了擂台,将四份户籍名帖相互传看。 唐大满将四份户籍名帖收到自己手里,朗声道:“李秀妍,生于明和十七年秋,系皇城府尹李东城之嫡次女。” 皇城府尹这可是从四品的大员,而且还是嫡次女的身份。 唐大满的声音落时,琴才女第一个就站了起来,“李秀妍正是小女。” 洛俪故作不满地嚷嘛道:“窦姑娘,你拿着人家的户籍名帖是怎么回事?好歹是也从四品大臣的嫡次女嘛。” 旁人的户籍名帖,怎会在窦华浓手里? 但凡懂些门道的只觉得这件事古怪得紧啊。 窦华浓哼哼道:“我就说她们是真正的贵女,你偏还不信。” 琴才女取回自己的户籍名帖,神采飞扬,虽然她一直竭力控制,可谁都瞧得出来,她很欢喜,早前那样不堪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从四品大臣的嫡次女了,这不是天下掉馅饼的喜事。 唐大满继续道:“邹雅梅,生于明和十九年冬,系礼部员外郎……” 他的话还没说完,书才女就抢先一部叫了起来:“小女正是邹雅梅。” 机会,这才是洛俪说的机会,礼部员外郎,这也是正五品的当朝命官,往后就是官家小家了。 唐大满继续念道:“邹荣之庶长女。” 书才女生怕被人抢了去,这才不等人说话就直说是她,哪里知道却是个庶长女,但凡沾了一个“长”字,虽不如嫡女,却也仅次于嫡女,在世上眼里还是不同的。 素绢疑惑地看着书才女,“姑娘,她不到十四岁?莫不是眼睛有问题,看看她长得珠圆玉润,就说二十岁都有人信。” “许是邹家吃得好,将女儿养得好,人家不就长得好。” 别说素绢不信,周围这不信的人多了去。 一号帐篷看官席上,铁氏眯着眼睛,“这姑娘怎么也有十八/九岁吧?” 铁嬷嬷道:“回老太太,老奴以为,这户籍名帖是假的,到了她们手里那就是真的。你没瞧见台上那四个女子,都抢着拿到户籍名帖,事后为了杜绝悠悠众口,窦国舅就得承认这件事是真的,否则,不成了自打嘴巴。” 唐大满又道:“尹秋芳,生于明和十六年春,系翰林院陪……” “小女是尹秋芳。”画才女提着裙摆起身。 这分明就是抢啊,好歹让人念完吧。 唐大满道:“系翰林院陪读学士尹季生之嫡四女。” 尹季生嫡四女,他得多少女儿啊? 说到此人,洛俪却是有些印象,着实是这家的女儿不值钱,而尹季生命硬克妻,先后娶过五房妻子,原配育有两子一女,第二任育有两女,第三任育有一女,第四任再育两子,第五任就是现在的妻子,比尹季生的大儿子还年幼三岁,照着这推算,画才女成为尹秋月,应该是尹季生第三任妻子的女儿。 四女里头,最耐得住性子的当数棋才女,她不争不抢,似乎也不介意最后会是什么身份。 唐大满道:“最后一位。”她顿了一下,朗声道:“薛波,生于明和十五年秋,系户部左侍郎薛德义之嫡长女。” 嫡长女…… 这是居长的嫡女。 另三个女子面面相望,争了半晌,最高贵的身份是最后这个。 户部左侍郎,这可是一个肥差实缺,可谓财权一体,竟是这家的嫡长女,呜呜,这也太逆天了。 棋才女取回自己的户籍名帖,端坐在案前。 今儿当场宣布了四女的身份,见证者无数,而验看真伪的人也有十一位。 老夫子揖手道:“老夫十年前曾在户部任员外郎一职,姓牛,名志高,而今年迈辞官归乡,在琼林书院当个老夫子,想为家乡教书育人尽份心意。今我等十一人查看过四份户籍名帖皆是真的。” 洛俪道:“户籍名帖是真,未必这四个姑娘是真,养在深闺的姑娘,彼此也未曾见过,难保会有人冒名顶替。” 窦华浓早失耐心,洛俪是步步紧逼,“洛三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洛俪道:“我要窦姑娘以窦家名义签一份保证书,就说来江南比试才艺的皇城四才女并非冒名顶替他人,她们的身份与户籍名帖上所写一样属实。如果你真是找人冒名顶替,这保证书不签也罢?” 书才女心下着急,唤了声“洛姑娘”,刚开口,就被画才女伸手轻拽,连连冲她摇头,再回眸时,目光与棋才女相接,棋才女同样与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第121章 直达人心2(三更) 书才女心下着急,唤了声“洛姑娘”,刚开口,就被画才女伸手轻拽,连连冲她摇头,再回眸时,目光与棋才女相接,棋才女同样与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琴才女瞧在眼里,心下又哪里不会明白的,看起来是洛俪在刁难窦华浓,要实则这件事对她们四个人来说只有利益坏处,一旦窦华浓以窦家名义签下保证书,她们四人的身份就坐更稳更实。 这一次江南之行,真正获益的是她们四人。 早前,如果比试失败,幸许性命堪忧。 可现下,她们都是朝臣之女,窦家就算再不满,也要留她们一条性命,恐被清流派、保皇派弹劾攻击,就必须认下她们的身份。那户籍名帖上所写的四人,除了翰林院陪读学士外,另三人都是窦氏派的重臣,这个哑巴亏,窦家不吞也得吞下。 琴才女起身,微微福了一下,“窦姑娘,我们什么身份你可知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服输?我们的父亲今年被人逼到何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要扳回一局。再说我们四姐妹的才华,窦姑娘可是瞧见的。” 书才女也明白了关键,跟着附和道:“琴姐姐说得对,窦姑娘,我们是无所谓,只是替窦国舅觉得委屈,我们虽是女子,也能尽一份微薄之力。” 画才女说得更直白,“若是窦姑娘现在觉得我们会输,就不用签那劳什子的什么保证书,明儿拾掇一下回皇城。” 她这一句话,立时挑起了窦华浓的怒火,她来江南就是为了扳回一局,否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大赛进行一半的时候来,就是为了搅局,为了羞辱江南贵女的,只是这洛俪杀出来后,搅了她们一盘好棋,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 棋才女不紧不慢,“我们原是皇城贵女,可有人不信,窦姑娘若是不签,岂不是承认我们身份有问题?若是窦姑娘自认代表不了窦家,不签也罢,大不了,我们不比就是,就当是此行我们愿赌服输。” 窦华浓被撩拨得怒火直往上冒,扯着嗓子道:“签就签!赶紧写了保证书,我签就是。” 父亲和三哥都给了她们一个体面身份,她认了又何妨。 如果父亲不认,怎么会帮她们弄来户籍名帖。 窦华浓越想越觉得,她完全可以代表窦家。 唐大满递过两份保证书,窦华浓往上面一瞧,内容很是干练,还写了四女的名讳出身,系何之女人,甚至上头还绘了四女的头像。 她拿起笔,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 立时有人将两份保证书交由其他人看过,署上中人的名讳,盖上了蘅芜女学的印章与官府印章。 窦华浓身后的一个瓜子脸丫头蹙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直又想不明白,她俯下身子,低声道:“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透出一份古怪?” 窦华浓反问道:“有什么古怪的?”压低嗓门,“父亲给了她们四人尊贵的身份,想来是肯定她们能打败江南贵女,只要打败了洛子的孙女,就是打了清流的脸面,看洛家的弟子还如何在我们窦氏面前装清高有才。” 丫头甲还是觉得怪。 洛俪为什么要怀疑她们的身份? 她问侍女乙,“姑娘都不知道家里预备了户籍名帖,你是如何知道的?” 侍女乙错愕道:“不是上次大赛后得胜,你多喝了几杯,酒后告诉我的。你说是我们离开皇城时,三爷交给你的,还说没人识破就好,一旦被人识破就拿出来应急。” 侍女甲道:“我怎么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离开皇城就交给她们的,她怎么不知道,今天告诉窦华浓有这东西的可是侍女乙。 侍女乙心下苦笑,讥讽道:“你可真得三爷信任,这么大的事,三爷不告诉姑娘,反倒告诉了你。” 她压根就不知道此事。 窦华浓回过头来,眸光犀厉,“今儿要比试,回头我再收拾你,你现在可真听我三哥的话啊?” 最后这一句,分明是生气了。 三爷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侍女甲,说他们没什么关系,窦华浓不信。 侍女乙觉得姐妹一场,侍女甲防着自己就是不该。 侍女甲只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她说出来的东西,为什么她不知道,可侍女乙的样子根本不像说谎,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窦华浓道:“洛三娘,现在该比试才艺了吧。” 洛俪扫了一眼,“比四样?万一两胜两负,究竟谁哪一方胜了?” 窦华浓乐,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你这是已经认定能与皇城贵女抗衡了?” 洛俪道:“要不减成三项,要不加作五项,你看着吧。再说了,她们四个人比完一项就休息,而我才一个人,怎么说都有点以多欺少的嫌疑。”她微抬下颌。 四女互望一眼。 洛俪道:“虽然这是女子之间的才艺大赛,世间也不乏女君子。”她提高了嗓门,“英雄不问出处。” 她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她不计较了。 这一句话,是特意说给四才女的。 洛俪又道:“但是也要显得公平些嘛?” 书才女道:“窦姑娘,你是我们皇城才女的领头人,你做决定,但是我们皇城贵女也不屑以多欺少。” 琴才女这会子有了身份,似乎有了底声,“对,我们不以多欺少。”内心自卑,但多是因为身世带来的,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欺负给了她们利益的“恩人”,否则这就是忘恩负义,就算是比试,那也得光明正大。 画才女更是深以为然。 窦华浓问棋才女,“棋儿,你觉得呢?” 棋儿,她是这样称呼的。 棋才女道:“为避免被人说我们以多欺少,不如就说洛姑娘说说条件吧,只要合理,我们四个定不会拒绝。” 窦华浓觉得有理,微微颔首,“洛三娘,你就说说规矩罢。” 洛俪道:“我也不欺你们,恐四样里出现两胜两负的局面,不如就再添加一项,窦姑娘,你是不领头人吗?你带来的才女才艺不俗,要不你也我比一样,我看……就比茶艺如何?” 窦华浓能有甚才华,前世搏来的皇城才女之名,也是找窦家门客代笔写的诗词歌赋,除了代笔作假之外,窦华浓自恃茶艺最好,所以洛俪提出加试一项茶艺,就是为了让窦华浓答应。 她洛俪前世那绝顶的茶艺还没展露过,生怕出现万一,现下她露上一手又如何,对她未曾全部展露的茶艺,她还是有七分把握。 侍女甲道:“姑娘,奴婢听闻洛三娘的茶艺过人,她在女学的诸多课目成绩里,除了女红、厨艺是上,其余各门,门门都是上上成绩。” 侍女乙瞥了一眼,“姑娘的茶艺得名家指点,岂能输人。” 窦华浓道:“她的成绩未必属实,蘅芜女学知她是洛子的孙女,许是看着洛子的面子,明明是中,也给一个上评,分明是中上再给一个上上。” 就像她在牡丹女学,她便看到过,有的贵女琴棋书画明明比也还好,最后考试之时得的就是上,而她却是上上。牡丹女学的考评先生不敢开罪窦家。此理同然,到了江南的蘅芜女学,定也是差不多的。 窦华浓道:“好!本姑娘就与你斗茶艺。看在我们五个人与你一个人比试的份上,我们也谦让一点,让你先说条件。” 洛俪道:“比琴技,既然我们都是贵女,就不要玩那些低级的、无趣的,要比我们就比世间最难的琴曲。世间最长最难的琴曲,莫过于《沉浮》与《情劫》,而洛三娘以为,有人擅长《阳春白雪》有人擅长《高山流水》,不如琴技一项上,就弹同一支曲子,只有弹相同的曲子,才分得出谁高谁低。” 琴才女面露错愕,《沉浮》、《情劫》她知道这两支,可那琴谱极长,光是背琴谱没有一年两年根本就记不住,而要弹熟,更需要花费时间下苦功练习。 洛俪继续道:“比棋艺,不如以三局两胜定胜负,若只一局,胜负在五子以内,说明二人的技艺相等。” 棋才女朗声道:“我同意!” 这些日子,她下过无数次的棋,江南贵女里除了郑小妹与另一个姑苏来的姑娘还能看,其他的人简直不堪一击。 洛俪又道:“比书法,用一样的字体写一样的内容,字数不能少于三百字,字太少,看不出真实的水平,至于是一篇文章还是词赋,到时候书才女写出三个题目,而我也写三个题目,记住了这文章词赋必须在三百字以上的内容,字少了可不成,而最好选用耳熟能详的名曲名赋。我们摇骰子,谁的点数大,谁就抽签,抽到什么题目,另一方无条件采纳照写。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内容,唯有如此才分得出伯仲,也最是公允。” 书才女听洛俪一说,跃跃欲试,心潮澎湃,若是她能胜洛俪,就打败了洛子的孙女,现下她是贵女,那定会名扬天下。 洛俪又道:“比绘画丹青,同书法。我与画才女,各写三个题目,但得精确到何物,不能写‘花’,而要具体到什么花,如牡丹、蔷薇、芙蓉,也不能写‘鸟’而要写喜鹊、麻雀,虽不能细化,若不能细化题目,可将对方的签排除在外,视作废签。” 画才女觉得这个好玩,她虽然当成扬州瘦马培养,与琴才女一般,骨子里都有一股子傲气,自以为除了出身,不比别人差,现在出身有了,自然就有一股傲气在胸。“我同意!”难掩期待。 第122章 声东击西1(四更) 洛俪又继续道:“比茶艺,选用一样的茶具、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也就是说,得用一样的东西,由我与窦姑娘来沏,唯有一样的东西,方才分辩得出谁优谁劣。”她顿了一下,“我们各自带三种茶叶,到时候按数字编号,依旧以摇骰,谁的点数大,谁就抽签,抽到几号茶叶,就泡制几号茶叶的茶。” 窦华浓拍着巴掌,这样比才叫有趣嘛,早前那些比试真是单调无聊死了,当然,她更激动地是,现在她自己也要下场应试。 洛俪扬了扬头,“今日,先比棋艺如何,三局两胜定胜负。而另外四位姑娘可以预备,只是琴姑娘,你可选好是比试《情劫》还是比《沉浮》?” 这两支曲子,她只听过,却是没弹过。 琴才女道:“琴艺赛能否放到最后比试?” 她得熟悉琴谱,以她多年习练琴曲的经验,只要时间足够,她一定可以背出来的。 “因这两支曲子长,到底是哪一支。” “情劫!”琴才女吐出两字。 洛俪道:“好,我们比《情劫》。” 有蘅芜女学的的副山长,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妇人走到台上,“今日比试棋艺,双方暂时下场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正式开始比试,比赛规则,三局两胜定胜负。由皇城棋才女薛波对顺天府洛三娘。” 侍女甲在窦华浓说了句什么,窦华浓突地跳了起来,“等!等等,我要瞧瞧洛三娘的模样,回头,我担心会有人冒名顶替,我要瞧了才放心。” 副山长有些为难。 虽是女学,大多数的看客都是女子,但其间还有官府的人,当地有名望的老者,更有琼林书院的先生学子。 洛俪背对着男子最多的那方,抬手揭起头上的纱帷。 这一张精致的五官出现在众人面前,四才女都面露讶色:好漂亮的面孔,虽然年纪尚幼,但他日倾城绝世的容颜又初显姝丽。 洛俪片刻后垂下纱帷帽,转身下了擂台。 铁氏被人请到了梅园。 洛俪半躺在小榻上,素纨正给她捏肩挫腿,她微眯着眼睛,“素纨啊,我还没开始比。” “姑娘与她们斗了大半日的嘴皮子,奴婢给你捏捏。” “别捏啊,我想闭目养神。” 郑小妹坐在一边,“棋才女的棋艺风格果决杀伐,很是犀厉,与她本人云淡风轻的外表完全是两种风格,就像是一个战场上的将军。” 静默。 棋才女看着柔柔弱弱,可棋风与她的外表完全是两回事。 洛俪道:“郑姐姐,我知道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时间到了我自去。我的茶水就备红枣八宝茶,点心要清淡微甜的。” 铁氏坐在一边,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俪,她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对方还是五个人,一人比一天,就得五天。 * 这日午后,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三娘应战皇城四大才女,现在正比试棋艺。 “第一局,洛三娘输了棋才女四子;第二局,洛三娘险胜棋才女一子;第三局,现在已下了一个时辰,双方厮杀正烈。” 在一座顺天府最热闹的棋坊里,已经摆出二人奕棋的每一步。 “洛三娘方才十岁,又一人力敌五人,棋艺确有悬殊,但第二局以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一子险胜,到了第三局,棋才女多有提防,每一步走得更是谨慎。” “棋才女以棋风果决杀伐为主,但洛三娘的棋风更为多变,常常会出奇不意,下到现在,好几次棋才女都如铁拳击在棉花上一般无力。” 早前没人留意,棋局一开,很多人就发现这两个女子的棋技不俗,到了第二局犹自瞧出了不同,不亚于男棋手之间的对奕,棋手不分男女,而这两个女子的棋艺不可小窥。 蘅芜女学内,原是女观客居多,可这会子,却是满满地站了无数男观众,除了琼林书院的学子,还有城中懂棋、爱棋之人。 棋才女时不时看着对面的洛俪,“听闻姑娘身子不适,现已至酉时,不如先封棋,明日继续再下。” 洛俪夹住一子,“多谢棋姑娘的好意。我家中祖父是棋艺高手,一旦封棋明日再下,少不得被人说道,以为我受祖父点拨,且一鼓作气下完这局。我若困了,自闭目养神就是。” 她不会给攻击洛家的机会,也不会给人质疑她的机会。 既然应战,她就全力以赴。 棋才女的棋技当真是好,虽不及洛廉,想来也相差不远。 洛俪虽行得稳,可棋才女第一步棋更是走得沉稳,步步为营,走一步看十步,这是郑小妹对棋才女的评价,洛俪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一局的胜负对她们来说都极是关键。 棋才女心下惊叹着面前小姑娘的棋艺,她才十岁啊,就算是自己,在她这般年纪也不曾有此等棋技。 夜暗了。 女学里点起了灯笼,将擂台周围照着灯火通明。 铁氏带着铁嬷嬷回去。 洛家的洛径、洛征、洛修及铁建章等人立在擂台底下观望,洛征索性从家里带了棋盘来,与洛径照着台上的棋局摆子玩儿,像他们这样的琼林学子不少,似乎这不只是女子间的斗棋,同样也牵绊着他们的心。 素纨一会儿给洛俪捏着肩膀,一会儿又是敲腿。 窦华浓唤了自己的侍女乙去给棋才女按摩敲腿,一双眼睛看着棋盘。窦华浓的棋不算好,只是看得懂,因为看懂看进去,只觉这棋下得极是精彩。 夜公瑾坐在一盏灯笼前,正与沐子轩摆棋玩,夹着棋子正要落下又缩回了手,“不好走!俪妹妹被困了,这女子的棋艺还真不错。” 棋才女的棋技不输男儿,又岂是不错,是千里挑一的好。 沐子轩微眯着双眼,下到了这儿,已有近半个时辰没动一子。 洛家书房。洛廉正与老太爷奕棋,棋盘上的棋子依然正是蘅芜女学内两女第三局的棋,与她们现下的棋路一模一样,一样卡在被困的局面,一样难以突围。 洛廉突地执起一子,落定之时,一副被困棋局有翻转之势。 老太爷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洛廉最擅长的风格。 洛廉走落了三子,老太爷大惊:“声东击西,好哇,这就突围了。” 洛廉笑而不语,“今晚,若是俪姐儿能想到这步棋,就能反败为胜。” 老太爷道:“你并未教她。” 换言之,洛俪只是立在旁边看过几回洛廉与夜公瑾的对奕。 “有天赋者,不用教,有时亦能悟出突困之法。” 他们很期待。洛廉能想到的一步棋,洛俪是否能想到,若是想不到,今晚这局棋必败,若是想到了,就转败为胜,出奇不意。 擂台上,棋才女闭目养神。 洛俪也不急着走子,该她下了,可她已然被困得,落不好,再有几步立现败局;走好了,就得先脱困破局。洛俪眸光清亮,定定地看着棋盘,棋艺高手对绝有时候一天不走一子的很常见。 突地,洛俪蓦地睁开眼睛,落定一子。 棋才女年到棋子落定的声音,倏尔睁眼,“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第二局就是败在这一招。这一回,她可不会上当,落定一子,吃下洛俪的三子,不像上次,直接吃了一大片,待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对方吃定了,最后竟输了一子。 棋才女信心满满,对于已成定局的棋局,洛俪此举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洛俪的面容隐似有失望,许是因为被棋才女识破棋路之故,然而,在走了九步之后,棋盘的局势扭转。 洛俪一子落定,直杀对方阵营,立时死了一大片,在洛俪拾起棋子之时,棋才女的面容立变,棋盘上的局势立时翻转,以败转胜。 窦华浓大叫:“她使的是声东击西!棋儿,快反击,一定要胜,一定要胜……” 洛俪一招声东击西,看似在左方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则救右侧,用左方失三子,却吃掉对方右边十七子,对方十七子一失,整个棋局立时复活。 擂台下,有老夫子喝斥:“下棋不语真君子,窦姑娘,请静音。” 静音个屁! 这分明就是棋才女必输的局面。 洛俪问:“棋姑娘还下吗?” 棋才女硬着头皮,夹起一子,落定,棋盘胜负已明。 洛俪亦随之落定一子。 片刻后,棋才女起身,“我输了!” “多谢姑娘谦让。” 洛修欢喜大叫:“三妹赢了,三妹赢得对方七子,三妹赢了,哈哈……” 窦华浓气急败坏,这是第一次较量,对她很重要,走了近来,正要打手打人,棋才女轻喝道:“窦姑娘,请不要咄咄逼人,棋盘对决,原就胜负难料。” “贱\人!你胆儿大了,胆敢顶撞于我。” “窦姑娘,我也是官家贵女。”棋才女现在是户部左侍郎薛德义的嫡长女薛波,不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见窦华浓的怒意转浅,棋才女继续道:“接下来还有四场比试,五场之中胜三场即视为胜,窦姑娘不妨好生准备。” 窦华浓骂了声“晦气”,愤然转身,带着丫头婆子绝尘而去。 棋才女落漠地跟在后头,虽然她现在是自由身,薛家承不承认她还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去薛家,她也可去江湖。 第122章 声东击西2 棋才女落漠地跟在后头,虽然她现在是自由身,薛家承不承认她还是另一回事,就算不去薛家,她也可去江湖。 想到此处,她的眸光闪烁,她拿到手的户籍名帖足以证明她的身份高贵,她不要去京城,就算入了薛府,性命也撑握在窦国舅的手中,而天下之大,哪里才有她的安身处?脑海中立时浮现“江南”二字。 江南是窦国舅的权势触及不到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躲在江南更好。 她不要再跟在窦华浓身边,也不要回皇城继续做人的玩偶,她要做回自己,真正的自己,在这天下为自己寻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老夫子宣布:“棋艺对决,皇城棋才女对洛三娘,洛三娘连胜两局,洛三娘胜!” 擂台周围的人欢喝起来。 窦华浓冷哼一声。 洛俪道:“窦姑娘,还有四场,几时再战。” 累死她!脑海里掠过这三字,窦华浓道:“明日,我与你先比试茶艺,你今晚可得好好练习,别输得太难看。” “洛三娘到时恭候大驾!” 蘅芜女学里,围观的人纷纷散去,直到此刻,众人还兴致勃勃。 夜公瑾歪着脑袋,还沉浸在早前的棋局中,“妙,走得太妙了,若换作是我,未必能想到此招。” 洛三娘回到洛府时,已是三更二刻。 梁妈妈捧着羹汤进入浣莲阁,这是老太太吩咐大厨房的厨娘做的,不仅洛俪有,就连洛径兄弟几个也是人人一钵银耳燕窝羹。 洛三娘入睡前,梁妈妈亲自给她按摩,见她睡熟,这才掖上被子出来。 素娟今日未去,但府里有下人摆了棋局围观,最后姑娘走的那招棋,反败为胜,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素绢这会子还在屋子里摆棋子玩。 素纨笑道:“明儿要斗茶艺。” “姑娘的茶艺很好。” 素绢的意思是姑娘肯定会赢。 素纨道:“我是觉着,窦华浓在所有才艺里最好的就是茶艺。” “这话怎么说?” “今儿姑娘提议与她斗茶艺时,她几乎想都没想都答应了,可见茶艺定是不俗,否则也不会答应得这么快。” 棋才女的棋下遍江南贵女无敌人,最后折在自家姑娘身上,姑娘胜对方的棋也赢得艰难,开局就输了,第二局因置之死地而后生险胜一局,第三局则是一招声东击西而获胜。 素纨道:“你今儿早些睡,明儿我看家,你与梁妈妈一道去瞧热闹。” 素绢立时喜道:“素纨姐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那我睡觉去。” 素绢心满意足,在家里瞧,听人讲,那有亲眼目睹来得有意思。 * 清晨,梁妈妈为了让洛俪多睡一个时辰,没唤她起来习武。 洛俪一早去了颐和堂。 铁氏唤声了“心肝儿”,洛俪搂着铁氏撒了会儿娇。 洛瑞铁着脸从后头练完五禽戏回来,捧起素纹给他沏的茶,一句话都不说。 洛俪唤了声“祖父”,他只作不睬。 他是生气了,觉得孙女不听话,不拿自己的健康当一回事,又觉得孙女太精太鬼,若与朝堂上的事扯上边,很难一生安宁。 铁氏瞪了一下,“别理那老东西,昨儿一日都跟家里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洛俪甜甜地唤声“祖父”,“孙女没想与人斗才艺,原想着只要窦华浓无法证明四女的贵女身份,我就有理由拒绝与她们比斗,谁知道她们真拿出了户籍名帖。我是被逼斗艺,如果不斗艺,那么多眼睛瞧着,会如何想洛家?” 洛瑞的心微软,他生气,也是气孙女为这些虚名与人斗艺,这回子听洛俪一说,知她是不愿意,纯属被迫。 “祖父,我瞧过四份户籍名帖,有一件事很奇怪,上面的字很新,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应该是前天的墨迹。近来天凉潮湿,墨迹不易干。从皇城到京城,就算走最快的水路也得六七日,上面盖的是皇城府尹衙的户籍官印,我总觉得,后头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是那幕后之人促成了这一切。 户籍名帖的事,窦华浓早前不知道,是被我咄咄相逼之后,她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户籍名帖就像突然冒出来的,可是谁会这么巧知道我会拿此事拒绝斗艺?” 最先怀疑上四才女身份的人是洛俪。 洛俪是当着洛瑞的面要洛廉帮忙调查她们的身份。 洛廉肯定知道所谓的才女根本就是卑贱之人,是抬不上桌面的人物。 然而,凭空冒出来的户籍名帖又证明了她们的身份不俗。 这一环套一环,洛俪就觉得后面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这人不是洛廉,也会有洛廉有些关系。 铁氏道:“这么说,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们,逼着俪姐儿与人斗艺?” 洛俪肯定地点头。 洛瑞道:“此事你莫要过问,祖父自有道理。不能退劫,也唯有认真应战,老夫倒要知道,是谁在后头算计我洛家,逼着我洛家去斗艺。” 洛俪道:“孙女故意与窦华浓相约斗茶艺,把她扯进来,更是恐事后窦氏派的人使此事做文章来羞辱江南贵女。孙女又逼窦华浓写下保证书,确认四才女是真正的贵女,也是替清流派使到白纸黑字的证据,以免被他们嘲笑说嘴。祖父,孙女这么做,都错了吗?” 她没有错,她每一步都想到了。 几乎已经杜绝了窦氏派不能拿这事说嘴议论、取笑羞辱的半分可能。 即便是洛瑞活了几十年的人,也未必能如她这般做得好。 在那擂台之上的瞬息之间,洛俪就能想到如此周详,着实令洛瑞感到安慰。 素绢福身进来,问道:“姑娘,大太太和大奶奶送来了好几样茶叶,说是给你今日预备的斗艺茶,请你挑三样。” 铁氏笑微微地道:“俪姐儿快去,一会儿祖母去女学给你鼓劲儿。”昨日她坐不住,实在是对棋奕不感兴趣,但对茶道,她还是懂些的,铁氏今晨起来听铁嬷嬷说要斗茶,就想去瞧瞧热闹。 洛俪回了浣莲阁,杨玉莲与周娥眉等人已经到了,杨玉莲的托盘上放着七罐上等好茶,茶罐子从瓷的、银的、木的、竹筒皆有。 周娥眉道:“三妹妹挑三种罢,这都是大太太和大\奶奶给预备的,有明前碧螺春、大红袍、雀舌茶、铁观音、龙珠茶等,全都是极品好茶,碧螺春和雀舌茶是铁家送来的,虽不及贡茶,却也相差不远。” 洛俪启开一只只茶罐,放在鼻尖闻了又闻,从中挑出三罐递给了素绢。 素绢小心地收放好。 * 蘅芜女学。 今儿的人比昨日更多了些,男女各半,分开围观,中间各让出一条左右道路来。 洛俪以为来得早,窦华浓比她还早,一袭依旧华贵却与昨日颜色式样完全不同的衣着打扮,头上戴的是极尽奢华的头饰。 蘅芜女学的副山长走到擂台,身后的婆子拿着锣敲了一声,擂台周围安静下来。“现在即将比试茶艺,请双方将自己选出的三种茶叶送过来。” 窦华浓备了三罐茶,“我备的是明前碧螺春、雀舌茶、铁观音。” 洛俪让素绢递过自家的三罐茶:“我备的是江南龙珠茶、铁观音、碧螺春。” 副山长在六人茶罐贴上了编号:一、二、三……六。 洛俪与窦华浓开始执骰子,看谁的点数大,第一把,两个都执出了五点;第二把,洛俪是三点,窦华浓执了个四点。 “窦姑娘执出四点,洛三娘为三点,请窦姑娘抽签定茶。” 签文上都是数字,只得一至六根,而上面是看不到号数的。 窦华浓摇了摇签筒,一根跳出。 副山长道:“五号茶叶。” 五号,乃是洛俪带来的铁观音。 副山长又道:“请窦姑娘选茶具,这里预备了三种茶具,每一种各有两套,一种是瓷具,一种是紫砂、还有一种是红陶茶具。” 茶艺,以用紫砂为上乘。 窦华浓率先选了一套紫砂,也就是说洛俪也得选同样的紫砂,早前早有约定,用一样的茶叶,一样的茶具,甚至于用一样的水,而烧水的红泥小炉也是一样。 选定茶具后,几个婆子将红泥小炉与茶案纷纷移上擂台,副山长则将选定的茶叶交给周围的评师进行检查,最后又在评师们的注目下分成两罐子,一罐递给窦华浓,一罐给了洛俪。 红泥小炉已事先烧了银炭,由彼此的侍女看火,并在茶壶里加入同一桶水。 洛俪将茶具摆放好,坐等着茶水煮沸。 窦华浓略有些得意,“洛三娘,昨晚我们回馆驿,商量了一下,今儿比试结束之后,琴艺就搁到五天之后如何?” “五天后。” 窦华浓回去专门了解了一下,《情劫》的琴谱很长,厚厚三本书,她为了在顺天府买一套,可花了近二十两银子,光是记熟琴谱就得花工夫与时间,这也是今日琴才女没有现身的缘故。 给窦华浓预备的帐篷里,坐着书才女与画才女,两个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擂台。 窦华浓眯眯眼:“你嫌太远?就定在三天后?”她昨晚回过,“琴儿,你记熟这套琴谱需要几天?”琴才女的回答是“两天。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熟悉此曲。” 给敌人时间练琴,就是减小了我方队友获胜的把握。 第123章 斗技1 给敌人时间练琴,就是减小了我方队友获胜的把握。 窦华浓突然觉得,三天时间正好。 那么长的琴谱,她就不信洛俪还有时间去背,她又派人去洛府周围打听,洛俪最擅长的是书画,至于琴和茶艺算不得多出彩,倒是有女学的学子说她的茶艺好,再好能好过她?她可是跟宫里的茶艺大师学习过,除非她习得江湖第一茶艺大师香茗和尚的指点,否则,洛俪根本赢不了她。 窦华浓以为洛俪不答应,讥笑道:“你莫不会是连琴谱都没记熟吧?三天后,不能再多了。” 洛俪似有为难,“那就三天后,五局三胜,我还是有把握,就算再不济,我已经胜过一场,面上也算好看些,如果五场全输真是没面子。” 窦华浓道:“茶艺这场,你先胜了再说这话。” 洛俪没应,左右手虚空而舞,手指翘成漂亮的兰花指,又用双手挽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一次如此、两次如此…… 素绢唤声“姑娘”。 洛俪抬眸,“不碍事,练习一下,昨晚睡到半夜,在梁妈妈面前练习了一回,做得还不够熟练。” 窦华浓见洛俪临时抱佛脚,“洛三娘,这场你输定了。” 若她胜出,洛俪就是她的手下败将,而她窦华浓就是天下第一的茶艺才女,呵呵,这个美名可是洛俪捧给她的,她得了这机会,就会将洛俪狠狠地踩在地下。 痛快!太痛快了! 她扭头看了眼红泥小炉,“把火给本姑娘看好,这么一会儿,怎的水还没沸。” “姑娘莫急,这银炭都是极好的,一会儿就沸了。” 洛俪练习了两遍,闭着眼睛养神,努力地回味前世时所学的茶艺,没错,她就是窦华浓意想不到的那个意外,前世因洛瑞的原因,在她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香茗大师云游至顺天府,登门拜访洛瑞,洛瑞便唤了洛俪到客房侍茶,令她沏茶给香茗大师品尝。 她沏出之后,香茗大师连呼“暴殄天物”,直说她沏茶的方式不对。之后,香茗大师亲沏茶水,她立在旁边跟着比划学习,香茗见她勤奋肯学,便手把手指点了几遍,第二日再去时,她就照着香茗大师所授的茶艺沏茶。 香茗大师颇是赞赏,离开洛府时,又教了如何沏出佛莲的技巧,她后来练过无数次,终于悟出如何沏出佛莲。 这,也是香茗大师闻名的绝技。 侍女乙喜道:“姑娘,水沸了。” 洛俪这里的水却开始响,俗话说:沸水不响,响水不沸,这是快沸。 窦华浓洗茶具之时,洛俪又开始用双手挽着奇怪的手势,一遍、两遍,评师台上的老夫子牛志高道:“洛三娘使的是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之技。” 他一语道破,周围立有人道:“香茗大师是天下第一茶艺大师,听说他喜云游天下,在各地品尝香茗。你没瞧错?” “老夫绝不会错的,十几年前,老夫曾在福州为官,无意间与香茗大师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他坐在福州一座林间,身边跟着两个小和尚,招呼老夫品了一盏茶,那手法就与洛三娘一模一样,沏茶之时,壶中能飞出一朵佛莲虚影,这便是出水佛莲的由来。” 铁氏听到那边的议论,心里沉沉地想:自家孙女见过什么人,她最清楚啊,她几时见过香茗大师?又从哪儿学来的这手茶艺绝技? 可那老夫子说得有鼻有眼,分明就是亲眼瞧见过的。 窦华浓此刻闷闷地想:老娘没这么倒霉吧,自以为皇城第一茶艺才女,居然个天下第一茶艺大师的徒弟,这可怎么比?不,肯定是那些老夫子给洛三娘壮势,什么清流文人,狗屁,还不是一个个溜须拍马,只是小丫头,也值当他们这样捧着,明明是临时抱佛脚,还非说是香茗大师的弟子。 洛俪的水也开了,她开始冲洗茶具,动作熟络,优雅得体,神情专注,漂亮的双手搭配得宜,她取了一个小碟,盛出适量的茶叶,又取了一只碗,再注入沸水,一手执茶,一手扑水,又飞扑式洗茶之法,不偏不倚,茶叶端端进入茶壶之中,擂台周围的人瞪大了眼睛。她闻了一下,将茶壶盖子合上,拿着茶壶或高或低的摇了又摇,不知摇了多少次,她突地放下茶壶左手启盖,右手挽花,双手配合得如此舞蹈一般,空间中一内偌大的白雾莲花便升腾出来。 “佛莲!出水佛莲!” “这正是香茗大师的绝技。” 洛俪双手合用,在空中虚空一点,一片片小白莲便悠悠而升。 “纤指生莲!” 有人惊呼。 空气里,飘过一阵淡淡的茶香。 有爱茶之人阖目陶醉,仿佛已经浅呷一口。 洛俪已合上了茶壶,再次执着茶壶摇晃了两下。 窦华浓坐在对面,瞧看得双眼喷火,她真得了香茗大师的指点,所以,她才会香茗大师的沏茶绝技出水佛莲,可这纤指生莲又是什么个东西? 洛俪起身执起茶壶,有三点一杯之法将茶水注入茶盏之中,不多不少,每一盏都只得七分茶。 侍女乙道:“姑娘,我们的茶得沏出来了,再不沏就要老了。” “你给老娘闭嘴!”窦华浓怒不可遏。 她这是上当了,她不知道洛俪会此技,否则才不要比茶艺,不用说,她也知道自己输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听到窦华浓声音的人,忍不住摇头,这是因为输了,就失了风度。 人可以输场,不能输势,更不能输了风度。 侍女乙轻声提醒道:“姑娘,我们还有三场比试,剩下三场一定能赢。” 窦华浓自我安慰,“就算此场胜了,后面的三场也未必能赢。” 副山长捧着托盘上一排八盏茶水,由婆子小心地奉给评师们,每个人捧着小盏,浅呷一口。 铁氏瞧得不眨眼,孩子气地道:“回家就让俪姐儿给我沏茶。” 铁嬷嬷道:“老夫人,闻起来很香。” 牛志高呷了一口,“茶的香味都出来了,令人回味无穷,意味深长。那个……窦姑娘的茶也献上来罢。” 窦华浓恼瞪一眼,“臭老头,喝死你!” 侍女乙瞧着这样不能,闹下去不是给人坏印象,提了茶壶倒了八盏。 副山长继续捧了给评师们点评。 好几个评师就看了一眼,一脸嫌弃,光是瞧水色就知道是沏老了,还喝个屁啊,不喝也罢,何况那应赛的女子已经说了“喝死你”。 众人商议一番,牛志高道:“茶艺比试,洛三娘胜!” 围观的群众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还以为是一番激烈的争斗,胜得没有任何悬念,但在这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洛三娘有绝技。 窦华浓双手负后,强行按捺住怒火:“洛三娘,半个时辰后比书法、绘画,你就等着输吧!” 洛俪对着评师们微微福身,算是谢过他们的评点。 待她到梅园小憩室时,铁氏已经到了,“俪姐儿,给祖母沏一壶那种茶。” 看上去很好喝,她也要喝。 素绢立时去取了茶叶来,又让女学的婆子搬来红泥小炉等物。 郑小妹、杨玉莲等梅班的学子瞪大眼睛立在两侧观看着,看着洛俪那熟练而优雅的动作,一朵偌大的佛莲飘出,带着一股淡香,随着朵朵小莲飘飞,茶味的香味也浓了几分。 铁氏坐在一边连连叫“香”,“茶叶还可以这样沏,真香,一看就想喝。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见过香茗大师。” 洛俪傻傻一笑,“祖母得问祖父。祖父与香茗大师是好友,那回祖父让我沏茶,香茗大师见我沏得不成样子,就指点了我两日。” 铁嬷嬷自以为是的脑补一番,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在铁氏眼皮底下长大的,“老太太,莫不是老太爷带姑娘去寒山寺的那几次,有两回姑娘不是在寒山寺里住了两日。” 素绢歪着脑袋,可惜她没跟着啊。 难不成是素纨知道。 素纨的嘴还真紧,这么大的事,硬是没透一个字。 或者,是老太爷不许张扬的? 杨玉莲此刻兴奋不已,“俪妹妹,回头你将此绝技传授给我。呵呵……” 周娥眉道:“香茗大师会出水佛莲之技,纤指生莲莫不是俪妹妹自创?” 洛俪依旧傻笑,“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琢磨琢磨也就会了。” 她说得容易,周围的贵女们心下暗道:人比人气死人,人家随便一琢磨就多出一项绝技,真让人没法活。 杨玉莲道:“好妹妹,得了空,你就教教我呗。” 铁氏道:“此乃香茗大师的成名绝技,俪姐儿若要传授他人,需得问过香茗大师,你虽与他只学了几日,可人家真心教你,便是你师父,你得遵师重技。” 但凡绝技,都是不轻易教给外人的。 杨玉莲立时哑然。 在场的贵女也都知道这道理。 洛俪笑道:“纤指生莲是我自创,我可以教杨姐姐。” 周娥眉忙道:“那……我也要学。” “好。”洛俪应道。 贵女们对那壶茶水很感兴趣,争着各倒了一盏,小口地浅呷着,许是心理因素的原因,听所有人都说好吃,连自己也觉得很香,更有的舍不得尝多了,就小口的尝,需知这茶就是要慢慢品,也至所有人都觉得洛俪沏的茶格外香。 第123 擂台上,已经摆下了书法赛的书案,评师团从先前的茶艺夫子换成了书法夫子先生,这一场比赛的评师团将会继续评点绘画丹青。 书才女与洛俪相对而坐。 窦华浓坐在专门的帐篷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擂台。 一声锣响,副山长朗声道:“书法赛即将开始,由皇城才女邹雅梅对顺天府洛三娘。比赛规则:由双方各写三道应赛题目,将纸签封入编上序号的信套之中,执骰子后由点数多者抽签,抽到签号,对应相应编号的题目,由二人各自答题。” 再一声锣响,两个婆子分别拿着三张纸,由二人各写题目。 书才女写的是“《岳阳楼记》、《子虚赋》、《赵太祖碑帖》。” 洛俪想了片刻,写下:“《爱莲说》、《孔雀东南飞》、《长恨歌》。” 六个题目交与评师团当场封装到不同的信套之中,六个大红的信套放在擂台中央的桌案案上。 洛俪与书才女开始执骰子。 洛俪执了六点,书才女执了个二点。 副山长宣布:“请洛三娘抽签!” 洛俪抱着签桶一摇,跳出一根。 婆子捡起签,将一字展示给看客们瞧,“请取一号题目。” 副山长拆开信套,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爱莲说”三字,“写爱莲说书法!三声锣响之后开始!” 素绢自动承担了砚墨的工作。 侍女乙也在帮书才女砚墨。 过得一阵,素绢报了声“姑娘,墨好了。” 纸用的是一样的澄心堂纸,墨的是徽墨,笔也是一样的狼毫笔,砚也是一样的墨玉砚台,就连题目也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各个的实力就犹为重要。 素绢乖巧地按照洛俪的风格,将另两张纸剪裁成寻常书页大小,洛俪遇到不是满意的字时,就先在一边的稿纸练习两遍,直至满意这才写在那张偌大的大纸上,这样一来她的速度比书才女就要慢,但更显出她的谨慎与用心。 书才女写到一半,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这《爱莲说》的字数也太多了,往回她习练书法,也就是几十个字,可这次得有数百个字,想要将每一个字都写得尽如人意,这很难。 洛俪写了一阵,搁下笔,活动活动手腕,又在稿纸上练了几个字,这才继续写。 书才女先写完,看着整张纸上的书法,立时有些丧气,抬眸看着对方的小姑娘,心里不由暗暗叹异,这么小的年纪却有极好的耐心,可用认认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无论是早前的棋艺,还是后来的茶艺、书法,她都表现得很好。 虽然还说宣布结果,她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她写几十个字可以很好,可这字一多,后面写得越来越不如。 窦华浓大喊道:“这是在比试,怎么可以在稿纸上练字。” 评师团的老夫子道:“你们也可以用稿纸习练,原就备了好几张纸,若是邹姑娘对自己的书法不满意,可以重写一份,但只能重写一次。” 书才女一听,立马又执了笔,照着早前那一份抄录起来,说到第一份,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满意,第二次抄录时,到了后半部分的书法着实比第一份要流畅漂亮得多。她满意地抬眸时,洛俪的《爱莲说》已写完,她拿着纸正用嘴吹着上面的墨汁,写字时她揭起了一层纱帷,那张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地落到世人眼底。 婆子接过两份《爱莲说》交予评师团点评,几个人只议论了片刻,老夫子道:“书法比试,洛三娘胜!” 窦华浓提着裙子登登登地奔上擂台,“你们分明就是偏袒?书儿的书法哪里不好了,居然评她一个小姑娘获胜。” “窦姑娘,过往数次书法比试,我们可曾偏袒了?你若真懂书法,可以将两份爱莲说展示出来,供世人评点。” 两个婆子各拿一张,每一张都署有各自的名讳,一样的内容,一样的行书,这一下高低立见。 书才女曾以为自己的书法在女子里当属大师级别,可与洛俪清新高洁又不是高贵的风格一比,她的字就显得浮燥,不如洛俪的书法沉稳有力。 她输了! 可她又不说出输了的话。 合一起有了对比,分开来也有了对比,毕竟这是一样的内容,要从中选出谁优谁劣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但凡是识字的都能辩出优劣。 窦华浓心里明知是洛俪的更好,可嘴上依旧叫嚷着:“书儿的字也不差,这一局只能算平局。” 牛志高哈哈大笑,“若是伯仲之间,自可算是平局,可邹姑娘的书法太过浮燥,整个书法的风格犀厉有余圆润不足,以往几次,还算独具风韵,可是今儿这书法着实让人失望。而洛三娘的字,清雅之中不失高贵,雅俗共赏,一遍《爱莲说》让人犹似看到白莲静立,但凭这份风格,就是邹姑娘遥所不及的。再说这字本生,洛三娘的书法更为熟练流畅,起笔运笔也更为平顺圆润,再看邹姑娘的书法,这篇文中,好几处地方都有断层之感,字写得呆板无趣,要不就是犀厉过头,影响了整个书法的美感。邹姑娘的书法与洛三娘相比,差距甚大,如此明显的差距,你让我等评成平局,真亏窦姑娘想得出来。” 另一人道:“若是窦姑娘不服气,我们可将两份书法送往皇城,张帖于皇城书院,可供皇城读书人点评,让世人来说说谁优谁劣。” 书才女依旧沉默不语。 她技不如人,再强辞夺理,这不是自取其辱。 窦华浓见说不过众人,“丢人现眼,还不滚下去。”她愤愤然地瞪着洛俪,“不休憩,直接进入绘画赛,你的手好像有些力竭了,还能行吗?” 最好累酸她的手,看她还比个屁。 她就不信,这一次还输。 若能胜两次,让画才女与琴才女压洛俪一头,窦华浓也会觉得欣慰高兴。 “不劳窦姑娘操心,我还扛得住。” 窦华浓回到帐篷观席上,厉声道:“画儿,你可不能让我失望,今日我们非得杀杀洛三娘的锐气不可。” 书才女道:“窦姑娘,画儿的绘画一直很好,她习练小画仙与洛子丹青多年,取两家之长,避其短,此局定能得胜。” 画才女暗骂书才女祸水东引,若是她再输,窦华浓就该发狂了,这个女子手段狠着呢,什么整人的法子都能想到。 梁妈妈捧着洛俪的小手,一面轻捏按摩,一面低声道:“姑娘,她说不休憩直接比试,你怎么就应了。” “她是故意的,瞧着我有些手酸,可我若争执,她定会吵闹不休,这么多眼睛都看到的,大家都知道如果我手酸之下还能胜过画才女,就没人非议了。” 前世的她,敛去才华的光芒,就怕引来麻烦,今生她索性就活得光芒万丈,让自己的才华张扬地展示在世人面前。 梁妈妈吩咐素绢砚墨。 画才女坐到了早前书才女的位置上,懒懒地道:“你手揉够了没有,揉够了就准备拟题目。” 洛俪收回自己被揉着的双手,梁妈妈后退到她身后。 一声锣响,副山长朗声道:“本场比试绘画,规则如下:双方各拟三题,题目细致到具体一物,然后将三题封印到红信套之中,由双方执骰子,点数多则抽签,用相应签号对应相应号的题目。” 她伸了一下手,“请尹姑娘与洛三娘拟题目。” 两个婆子和送了三张纸笺。 画才女写的是:“仕女、牡丹、石榴。” 洛俪写的是:“兰竹、秋菊、莲。” 两人执骰。 副山长宣布道:“洛三娘执出一点,尹秋芳执出三点。尹秋芳抽签!” 尹秋芳抱着签筒一摇,侍女乙往上一瞄:三号。 副山长一说“三号”便有婆子递过三号信套,从里头取出一张纸熏,“绘画题目为莲。莲花的莲!”她生怕别人听不懂,还刻意重复了一遍。 两人各自铺张宣纸。 画才女想了片刻,提笔浑洒,动作如行云流水。 帐篷内,书才女连连夸赞:“窦姑娘,我就说画儿肯定能行,你看现在下笔如神,定能胜过洛三娘。” 洛俪这会儿还看着纸似在深思,待画才女已完成一半,她方才握笔绘起莲花,然,她的动作更为快速,这里一点,那里一勾,又从清水碗里或淘去墨汁洇染,取手投足之间,更是成竹在胸。 评师团里的几个夫子先生,个个引颈观看着洛俪,她不停地变换着笔,从细的到粗的,最后再到不粗不细的,那动作很是熟练,将她笔架上的笔几乎都用了一遍。 画才女蓦然抬眸时,一望过去就被她的动作与熟络给吸引了,这得练多久,才会有如此的熟络,早前还以为她被难住了,莲的题目不是她拟的,就只能是洛俪拟的,哪有人被自己拟定的题目给难住之理。 洛俪绘完,取了中号笔在上方空白处题跋,还写了一首盛唐时代著名诗人的莲花诗,题罢,她停笔,打了个手势。 第124章 连胜四场1 洛俪绘完,取了中号笔在上方空白处题跋,还写了一首盛唐时代著名诗人的莲花诗,题罢,她停笔,打了个手势。 素绢会意,捧了茶水递过来,“姑娘,小心烫。” 她一口含下,鼓在嘴里,揭起面纱,“哧——”的一声喷在画上。 围观的人群立时热闹起来。 “毁了,毁了!” 然而,当看见洛俪的丫头笑微微地看着画时,所有人都踮着脚往上面看,可还是看不到画。 副山长问道:“洛三娘,可是绘好了。” “绘好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浮不燥,亦没有半分的得意之色。 副山长揭起画,双手高举,不停地转换着方向,以便擂台周围的观者、评师都能清楚地瞧看到。“洛三娘绘的是《雨莲图》。” 顾名思义,就是雨天的莲,虽是墨莲图,可整个画面却有几种色,有灰色,有浓墨,有淡墨,还有不浓不淡的墨,颜色层次分明,画面感强烈,有远山与古塔、有桥上撑着雨伞的少女、有湖中的扁舟,墨莲清新夺目,整个画面意境深远,将莲的高洁渲染纸上。 画才女沉重得如失了灵魂一般坐回椅子上,顾不得看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 她输了!嘴上不说,心里已然认。 江南第一书香名门的底蕴,即便她苦练多年,也是她所不及的。她连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斗不过,自己虽也曾拜过先生专攻绘画,可这些人不过是卖画的秀才、或是擅于临模名家字画的文书铺子掌柜,他们的身份又如何与一代大儒洛子相比。 雨中绘画的手法,不是寻常人能学来;画面的层次感,更是她不会的;意境风韵,高洁又不失宁静致远,清新又不失优雅,她学不来,终其一生也赶不上。 画才女的莲,虽是墨莲,与洛俪的一比就显得粗糙,莲的一侧绘了两条鱼,可就算是如此,光是风韵、笔法就被洛俪甩出一大截。 女学子们乐了,立有人大叫:“还以为皇城贵女的书画有多厉害,简直丢人,那莲绘得太粗糙,没有一点意境不说,莲的高洁都没了。” “书法不如洛三娘。” “我们江南的文化底蕴,岂是她们能学的。” “我们是无才的,可江南乃是人才辈出之地。” 一目了然的成败,其间技艺的悬殊昭然若揭。 副山长道:“绘画比试,洛三娘胜!”最后四字她拖长了尾音,女学子们沸腾了,有尖叫的,有大喊的:“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哈哈……” 欢呼与喜欢声坚持了许久。 洛俪起身,望向窦华浓那边:“窦姑娘,五局三胜则算赢,最后一场的琴艺是不是可以免了?” 洛子教孙女的多是书画,跟洛三娘斗书画这是必输之局。洛三娘茶艺能胜,是瞒下得香茗大师指点的事,洛三娘的棋艺也只是险胜罢了,算是她的运气好。 琴才女的琴技若是赢了,皇城贵女总有一项胜过洛俪。五场里赢一场,有一样踩在洛三娘头上窦华浓就觉得痛快,只要她败一样,依旧是手下败将。 为什么要取消?比,她要继续比!只要有一项赢,她就有一分面子,若是样样都输,回到皇城岂不惹人笑话,也枉费她如此大闹江南,来之前,她可是报着必胜之心。 窦华浓纠结片刻后,“你若在琴艺上自认不如,现在可以服输。” “不战而输,不是江南贵女的风格,既然你执意要比,我接招。” 汪灵欢跃地拍手,“洛妹妹说得好!”眼里蓄着满满的崇敬,就差顶礼膜拜。“到时候,我们一定将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好像得胜的是她自己,她扬了扬头,“窦华浓,你回去可得好好准备,不要再输掉第五场,到时候你这脸面也太难看,此次江南一行,五个人挑战一个人,还被同一个人打败,好惨!好惨啊!” 若干的贵女跟着起哄:“好惨!好惨!” “骄军必败!哼!洛三娘,你等着!” 窦华浓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女学,一路上都琢磨着第五场如何扳回一局,总不能五场皆输,她不服气,最后一场怎么也要赢,且一定要赢。 琴才女说需两日记熟琴谱,再需一日来练琴,三日后再战,就算琴才女战赢洛俪的把握不大,她也会暗中下手,定要洛俪输上一场不可。 因洛俪在五场比试中连胜四场,且茶、书、画三项比对方高出许多,一时间“大才女”的名头四处传扬。 * 洛府书房。 洛瑞居心临下的看着比他矮胖一头还多的孙女,“你几时与香茗大师学的茶艺?” 洛俪笑,咬着下唇,面有难色。 确实是香茗大师所授的茶道,不是今生而是前世,今生她还没有机会遇到香茗大师,着实解释起来太过麻烦。她不想骗人,尤其不想骗祖父。 洛瑞道:“香茗大师不许你说?” 洛俪依旧是笑,面上的难色更甚。 洛瑞又道:“是七月十五去的那次,八月初一还是九月初一那次?” 他带着洛俪去乡下庄子住的几个月,曾带洛俪去寒山寺住过三回,第一回是七月十五,原是七月十三过去的,与寒山寺的住持下棋悟禅,直到七月十六早上才回的庄子。第二是八月初一,他又带了洛俪去,还让洛俪在寒山寺抄经,又住了两晚。 最近一次是九月初一,这次去只宿了一晚。 去了三次,因洛俪身边有梁妈妈和素纨,他便没多管。只给她布置功课就离开,就连洛瑞也不知道除了这三次,洛俪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旁人。 洛瑞道:“怎没听寒山寺的法明大师提起?” 如果香茗大师在寒山寺,法明大师定会提及。洛瑞的门生遍及天下,相对的,他的朋友、故知、熟人也有不少,在佛门之中认识的高僧便有好几位。他与法明大师就常在一处奕棋,有时候说佛经、佛禅,有时候说书法丹青。 洛俪依旧不答。 洛瑞反倒是急了,“祖父问你,你怎么只笑不答。”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也。” 洛俪这么一句,气得洛瑞失声笑起来,“是香茗大师不让你说的?你不提他传茶艺之事,好歹让我与他见一面。说起来,我已快二十年没见到他了,早年结识,曾结伴云游泰山。有时想起,就跟一场梦似的。香茗大师授你茶艺,你怎在比试时露出来?” 她压根没见到香茗大师,着实是前世时香茗来洛府住过几日。 但这事她不好说,故而只能不开口。 “在孙女心里,既是比试,就很神圣,自当全力以赴。”她顿了片刻,继续道:“窦华浓不屑江南贵女,可她自知与我茶艺上的差距,不是一丁点而是一大截,看她们还张狂说江南无才女。” 洛瑞又问道:“今儿可累了,若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息,三日后还有一场琴技比试。” 洛俪道:“原想取消此赛,可对方不同意。明明已输四场,最后一场就算我输了,也是江南贵女赢。”她看着外头,“窦华浓是觉得五场里赢一场,至少有一人在一技之上胜过也能踩有一下。不战而输,她不甘心,五场里头赢一场也是好的。观此女行事风格,只怕第五场会比前四场更为凶险。” 第一次棋艺,洛俪纯粹就是险胜,第二局、第三局胜得很险,也可以说是她运气好,她第二局时想到了洛廉的棋风,第三局时,则是她看了棋盘半个时辰才冒险走出的一步,她赌棋才女以为她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旦对方错误判断,必会堵路,吃掉她三子。对方一疏忽,就会让右侧空虚,进而让她得到机会盘活棋局转败为胜。 洛瑞亦想开了,洛俪能在深夜奕棋中想到声东击西之计盘活棋局,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明知棋盘上已经落败,还能沉住气扭转棋局,光是这份心性就令人赞赏。 近来,洛廉看洛俪,“父亲,我瞧俪姐儿是真正的神童!只瞧了几回棋,就将儿子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学到手了。” 洛瑞是高兴的,同时又是担忧的。 这几月,他不许洛俪碰棋,就是因奕棋伤神劳力。 上天对人是公平的,给了你这样,就短缺了那样,就如洛俪人聪明,长得又好,偏生思虑成疾恐难长寿。 洛瑞道:“你用心应战,你伯父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谢祖父。”洛俪用清灵的声音问道:“祖父,我今日写的《爱莲说》、绘的《雨莲图》,祖父给点评点评。” 他又没去,但听府里的下人说了,说三姑娘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连战三场,把对方打得灰溜溜,三姑娘在洛家快成英雄。 “近来俪姐儿在书画上的长进祖父是瞧见的,《雨莲图》的风格,你是从郑文宾的雨图里感悟来的。” “上回郑世叔入府,我问过他如何绘画图,他点拨了一番。” “你学得很好。” 这个孙女,得人点拨之情,十分才艺就能学到八分乃至九分,有天赋,更难得的是肯下苦功夫。 洛瑞原就是爱才惜才之人,对这样的孙女就是疼之入骨。想到洛俪许会早夭,又想世外之人就要到了,越到跟前,他越是不舍,却又不得不让她离去。 第124章 连胜四场2 夜晚。 书房东厢房。 洛廉凝视着面前的夜公瑾:“所以,给皇城四才女弄户籍名帖的事是你做的?” 夜公瑾莞尔一笑,眼里有笑,面上显得僵硬,“先生,窦氏派想羞辱江南贵女,借此打击清流扳回上次一局。现在他们自取其辱,搬了石头……” 洛廉一句“自以为是”,愤愤瞪眼,“俪姐儿原本想借此事拒绝应战,被你一搅和逼得她不得不应战。” 洛瑞很生气,认定这背里捣鬼的人是洛廉。 洛廉细想一番,他派人查四才女的底细,动用的是季如风。季如风是夜公瑾的人,他能知道的事,夜公瑾肯定知道,除了他会背后捣鬼,不会有第二个人。 “你怎么做的?” 夜公瑾答道:“我让季师傅将户籍帖子藏在窦华浓的侍女朝朝身边,另一个女侍卫扮成朝朝喝醉酒的模样,装后‘酒后吐真言’,让暮暮把窦三公子提前备了户籍帖子的事告诉给窦华浓。” 洛廉轻哼一声。 他倒会借力打力。 恐怕直到现在,窦华浓都不知道户籍帖子的事是被人给利用了,而他们忙活一场,唯一的获益者是夜公瑾。 经窦华浓这么一闹,皇城清流的臣子又该吵翻天了,定会弹劾窦国舅养女不教,目中无人搅乱江南的才女大赛。保皇派哪会甘心,会跟着跳出来弹劾窦国舅,让他们知道是哪四家的贵女。 那四家只得忍下这个哑巴亏,不是女儿也必须是女儿,弄不好还会累及四家贵女的名声。 夜公瑾道:“户部左侍郎薛德义是窦太后的人,他对太后很忠心,被窦国舅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嫡长女,恐怕又得闹腾,他的嫡长女自幼体弱,一直娇养在薛老太太身边,听说此女所以体弱,乃是替薛老太太挡过一次灾。薛老太太要是知道窦国舅算计得她嫡长孙女失了名声,肯定会大闹。薛德义乃是孝子,怎会善罢干休,这场戏还有得看。”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为了薛德义的嫡长女,坏了薛波的名声不说还突然就消失了,保证书绘上的头像可是另一个女子的,明明亲生的女儿成了一个假货,换作是谁都会义愤填膺。 洛廉问道:“另三人的身份恐怕没这么简单罢?” 夜公瑾答道:“李秀妍是皇城府尹李东城的女儿,虽是嫡次女,却甚得李东城之心,本是要许给我的瘸子哥哥赵循做侧妃。突然冒出个假李秀妍,这亲事是算真姑娘还是假姑娘的?赵循虽不问政事,但也是个爱面子的。这么一闹,李秀妍的名声毁了,必是要毁婚,李家自会将这笔账算到窦国舅身上。” 大赵虽然不轻视女子,可像窦华浓带着四女大闹江南,这应战的四女若真是贵女名声可是毁得干干净净。 洛俪毕竟只得十岁,可以说成是小孩子,那是外人跑到人家门上来叫嚣,也会被视为大义有担当,但窦华浓一行几人就不是这样。 “尹季生的嫡四女是尹家女儿容貌最美的一个,虽然尹家的女儿不值钱,但这是被太后看中要入宫给我当妃子,这么一闹,我自然要以她大闹江南名声全无,质疑她德行有亏拒绝要她。都被我嫌弃了,谁还会要这么一个女子?尹季生肯定恨死窦国舅,这老头儿可是窦国舅的死对头,指定认为这是窦国舅故意坑他。” 尹季生定会否认画才女不是他女儿,这是窦国舅的安排。 谁会愿意一个未知因素的女儿,自然是自家女儿更亲近,若自己这个女儿又听话又乖巧,那就更好,凭什么去要一个敌人塞到手里的女儿。 尹季生一旦犯了倔脾气,定然会大闹朝堂。 “礼部员外郎邹荣庶长女长得绝色倾城,是窦太后给我物色的妃嫔,我在皇城也曾多次流露出对此女的另眼相看,若我突然质疑邹雅梅的真假,断其富贵路。以邹荣汲汲钻营,一心想得到大富贵的心思,也不会忍下这口气。到时候我再在后头搧搧风,坐在一边瞧热闹。” 洛廉嘴角一抽:他为了解决自己的麻烦,倒是把他侄女给拖下水了。洛俪不想应战,硬是硬着头皮上。 邹荣是窦氏派的人,肯定以为窦国舅这么做是怕他做大,更是借机阻了他的前程富贵,这是不拿他当回事,还不得可劲地闹腾。 夜公瑾继续道:“棋才女倒是个聪明人,拿到了户籍帖子后就趁着窦华浓不备带上细软坐船逃了。” 洛廉道:“此女的智慧心机不弱,以你的性子会放过她?” 夜公瑾笑,“先生说得是,我派季师傅把人给捉回来,现下控制起来,她害得俪妹妹劳心劳神险些犯病,怎能就这么算了。” 一口一个“俪妹妹”,叫得还真亲密。 洛廉冷声道:“你可别打三娘的主意,无论是老太爷还是我,都不会让她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又是这话,为什么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提醒一回。 他夜公瑾哪里不好了,风度翩翩,智慧不凡,魅力十足,权势富贵尽有。 夜公瑾眼里的笑意顿敛。 洛廉摆了摆手,“你不高兴我也得说,你多大年纪,三娘才多大?三娘若是入宫,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你给连累死,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得了她?” 瞧不起他! 不是说他学得好,怎么关键时候就嫌弃他了。 洛廉懒得理会夜公瑾那不高兴的眼神,“你这次算计三娘,我还没找你算账,你以为我家老太爷猜不到是你捣的鬼,害得为师替你背了黑锅。你且知足吧,别在那儿玩得过太过份。” 让他不要打主意,他就打主意了,洛廉能吃了他? 明着不成,他就来暗的,到时候把洛俪给拐跑。 他们就算不同意,只要她乐意,这事不就成了。 夜公瑾想到这儿,眼里又有了笑,“先生说如何给俪妹妹报仇?” “那是你自己想整人,与我何干,少打着我洛家的旗号,我不吃你这套。” 洛廉起身,大摇大摆地离了书房。 夜公瑾冥思苦想,早知道他就咬死说户籍名帖的事不是他干的,以洛廉的性子,就算他不认,肯定会怀疑到他。到时候洛廉再逼问季如风,季如风许会道出实情,洛廉还是会知晓真相。 只不知,洛俪是否会疑到他身上。 * 窦华浓在骂骂咧咧中回到顺天府馆驿落脚,因气得急,也未问棋才女的事。 三日后的第五场比试,无论如何她都赢,着实五场皆输让她太没有面子。 她该找一个人商量一下,同行四人里头,也就棋才女有些见地。 “来人,把棋儿唤来!” 侍女甲令人去传话,过了良久,传话的人回话道:“棋姑娘今晨随你们出去后就未见人。” 窦华浓脑子里一转,倏尔起身,“给我找。” 然,一个时辰后,还是没有找到棋才女的下落。 她该不会是逃了吧? 窦家为了给她们一个体面身份,可是下了大血本,户部左侍郎家的嫡女薛波,这个身份可不低,就算搁到皇城,那也是扳着指头能数上名号的。 琴、书、画三人现在有了体面身份,盘算着跟窦华浓入皇城享福,做一个体面的官家贵女。在有心人的挑驳下,几个人都打着主意走一条富贵路,也能像别人那样风风光光地嫁人,再有一笔瞧起来体面的嫁妆。 这可是窦国舅给安排的身份啊! 为了不开罪窦国舅,将来她们的嫁妆也不能太难看,不难看就得体面。 琴才女惊问:“棋姑娘不见了?” 书才女道:“窦姑娘正四下寻人,今晨出门,我依稀还瞧见过,看她神情蔫蔫的,还以为是奕棋落败心情不好四下走走就回来。” 画才女扫过二人,棋才女一直端着一幅清高模样,很是瞧不起她们,她们也依稀瞧出棋才女还真与她们不同,对方是什么身份底细,虽然被同一个富商买下,彼此都没说过实话,富商直接将她们四人的卖/身契给了窦国舅。 窦国舅得到之后,除了琴才女、画才女二人没碰,召过棋才女与书才女伴过几回枕,原因很简单,这二人都不是清白身子,而另两位的琴才女与画才女,窦国舅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 在心底下,琴才女与画才女是瞧不起棋才女,觉得她太能装,你再清高,还不是服侍男人了,就说她们二人虽然身世堪怜,可也没她能端架子。 琴才女道:“窦国舅这次对我们有提携、栽培之恩,棋姑娘是正三品侍郎的嫡长女,比我们的身份都要尊贵,你说她真是外头散心还是逃跑了?” 她们三人生怕身份太卑微,争着抢夺体面身份,可最好的身份却在最后,被不愿争抢的棋才女得了去。 书才女吃吃笑了起来,“她要是傻了才逃跑,堂堂官家贵女不好么,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会笑醒的事,何况皇城那边都安顿好了,我们顶替的这几个姑娘,不是只剩半条命的就是貌丑不堪,又或是拿不出手的,否则窦国舅下这大力气作甚?还不是要用到咱们,无论是联姻,又或是嫁入大富大贵之家,这往后,要用到我们的地方还多呢。” 第125章 琴技情劫1 书才女以前嫁的也是大户人家,可惜后宅争斗得厉害,儿女的婚事就是为了家族前程联姻打拼的。书才女自认为将这些龌龊瞧得分明,更认定给她们尊贵身份,其实也是为了利用她们给名义上的父亲换前程,她们能嫁人做正妻,人家能换前程,两不耽误,自然就接受了这种交易。 画才女道:“我怎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本就不简单,无论背后的意义,还是旁的,世间就没有这样的好事。 书才女娇呼一声“尹姐姐”,咯咯笑道:“就是我说的那么回事,你别想太多。” 画才女睨了一眼:谁是你姐姐?明明比我还年长两岁,居然唤我姐姐,没的把我唤老了。因户籍名帖写的年岁只有十四岁,还真当自己十四岁呢,长得比谁都成熟,但凡明眼人谁会相信她才十四岁。 书才女笑道:“李姐姐,我们现在都得把称呼改过来,棋儿薛姐姐最大,画儿尹姐姐其次,琴儿李姐姐再次之,我最小。” 琴才女道:“我们四个人里头,以薛姑娘最有谋略,你们说她到底去哪儿了?”连她也不信,棋才女会放掉这到手的机会,擂台上,那么多眼睛瞧着,她们可是正经官家贵女,且身份都不算低。棋才女怎么就不见了?是被人害了,还是她自己走了,怎么猜都有可能,又觉得想不明白。 说棋才女被害,窦华浓没必要这么做,既然窦国舅都给她们尊贵身份了,定是要利用她们办大事,这样弄死很可惜。 若棋才女真是被人所害,她们是否有生命之忧? 棋才女自己走了,傻子才会悄然离去。她们就是弱女子,有富贵不享,为何要到外头冒险,光是她们几人的容貌,在外头必是惹祸的根源。 几人东猜西想一阵,最后一致认为“一定是下棋输了,觉得皇城无法接受,所以暂时躲起来。” 无论她们是怎么猜,琴才女已经拿定主意一定要赢了最后一场,只为自己搏一回。 在她们猜测之时,夜家别苑的地下密室之中,棋才女经历了恶梦般的梦境,折磨、凌辱令她生不如死。 “乖,告诉爷,窦国舅那奸\贼让你们来江南都有什么阴谋?” 棋才女趴在僵硬的木板上,浑身伤痕累累,她原是想逃离顺天府,去哪儿都行。若是去一个小县城更好,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到时候再给自己弄一个身份,不曾想还没登船,就被人罩了一条麻袋抓回来。而人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密室。 如若,她猜到了此节,逃走后是更不堪的命运,她一定另想办法。 不甘、怨愤在心间周转。 她迷茫。 天地虽大,却没了藏身之处。 卢淮安扬手打了一巴掌,嘴里厉骂道:“贱\人!还以为是个好的,原是残花败柳,亏你还在擂台上装出一副清高性子,贱!” 他一碰棋才女,就知是个早通人事,更非完\璧之身,他原就想毁灭,却因此有些失落,觉得自己的毁灭差了火候。 密室外头的铁栏杆上,有人摇推着门,“小卢,你好了没,老子都快等不及了。” “小梁呢?” “这小子要考状元,定是苦读去了。原想让他开\荤,可他居然说不感兴趣,我看他是心里有人了。” 进来的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公子,穿得衣冠楚楚,一双如狼的眸光在棋才女身上打转,他看了看床板,“看似仙女白莲花,原是个装\逼的……” 不用自责,也不用太过怜惜。 卢淮安整衣袍,“擂台上装得真好!” “奸\贼的女人,能几个好的?” 卢淮安笑得阴凉,“你有本事,把窦华浓弄来,父债女偿。老子就瞧不得她那张狂的样子,什么玩意儿。” 言语的羞辱,肉体的折磨交织,真真令棋才女生如如死。 棋才女仿似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死囚牢房,那是她所有痛苦的深渊。 也不知过来了多久,不停有人进入密室,又有人出去。天亮时,他们散了,给她送来了饭菜,她就算想死,也不得自尽的法子。就这样大概过了三晚,他们似有什么大事,不再有人来。 棋才女抱着被褥,透过碗口大小的洞孔看着外头的天空,停止了思绪,也忘了思绪。这些欺负她的男人有琼林书院的学子,还有的像铺子上的管事,也有的像护院,他们欺负她,是因为他们恨透窦国舅,拿她当成窦国舅报复。 她该恨命运还是应该恨窦国舅,亦或恨自己想得自由,这才落单被人捉住。 一次又一次不甘向命运低头。 一回又一回地遭遇不幸。 她原也出身名门,只是忘了家族是哪家,那时的她太小,随乳娘逃出来,藏在道观安身。她一天天长大,得观中一个女冠授艺,下得一手好棋。十五岁那年,有一个求学的学子贾智住到观中,他气度不凡,更难得是个棋手,她与他一见如故。 贾智在道观留恋往返,蜜语甜言,也至她以身相托。贾智的未婚妻,是贾智的舅家表妹,被她知晓棋儿的存在时,她不择手段,设局陷害她不守道门清规,色/诱男子,事成之后,还将那男子毒杀山林。 更有所谓的“证人”言词凿凿,她一朝成为杀人凶手,被拿下大狱,定了一个“秋后立斩”的罪名,然,狱中的非人生活,折辱了她的气节、骄傲,而贾智却在她下狱不久迎娶表妹过门。 他在天堂,她在地狱。 后来,是晋省富贾白万山用一个女子换出她,其间更是花了不少的银钱,只为慕她“棋技不凡”的名声,他要替窦国舅搜罗擅长琴、棋、书、画四个绝/色美女。 入窦家,成为窦国舅的姬妾。 窦华浓要羞辱江南贵女,令她以棋技力战江南贵女。 她以为拿到了身份名帖,就可以重获自由,逃走不成,却又落入魔窟。 棋才女有太多的不甘,亦有太多的怨恨,可命运在这世道的面前,她的挣扎求生又是何等的无力。 如若,她未曾遇到虚情假意的贾智,是不是她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如若,她听乳母临终之言“莫要轻意许心给男子”,是否就不会被贾智的表妹报复。 没有如果,她已经如此的不堪。 死之于她,反而是一种解脱。 无论是曾经深爱过的贾智,还是现下困住她的男子,他们都是恶人。 * 黑暗里,洛府漪兰阁的屋顶上,坐着一对男女,月夜下的身影显得温馨而恩爱,相互依偎。 “邪哥哥,洛三娘这小丫头听起来还真不错。” “你喜欢,我们就把她带回去,让她给你解闷。” “那是个孩子,还是铁妹妹的孙女。” “什么铁妹妹,我瞧她太老了,哪有蓉妹妹年轻美貌。” “你嘴真甜!” 两个相依相偎,一入江南,尤其是进入顺天府,无论是书院学子,还是市井百姓,又或是茶楼说书人,近来讲的、说的都是洛子孙女洛三娘的故事,洛三娘如何才华横溢,洛三娘怎般出奇不易连胜四场。 洛俪睡得很香甜,明儿还有一场比试,她得睡足,明日才有精神应对比试。 一对男女的身影近了床前,借着月光,妇人歪人打量睡梦中的洛俪,“邪哥哥,这孩子长得像我。”她伸出手来,轻抚着她额上的胭脂痣,“咦,不是点上去的,是天生的。” 洛俪伸出手臂,虚空挥了挥,嘴里嘟囔着:“天凉了,怎么还有蚊子。” 男子指头一点,洛俪立时睡沉。“你怎么碰她都不会醒。” 妇人像是瞧见了好玩的玩具一般,“我喜欢这丫头。” “我们不是来接她的?既然喜欢就更好了。” 妇人“嗯”了一声,“明天她与人斗琴,我们进去瞧瞧热闹。” “好。” “你先让人把她的东西都搬上大船,明日斗琴结束,我们就带她离开江南。我想家了,一天也不想在外头多待。” “如果你想现在走,我们立马就能带她走。” “我明早还得见见铁妹妹,既然来了,总要打个招呼。” 夜,很静,妇人看着睡梦里的洛俪,越瞧越喜欢,时不时用手捏着她粉嫩的小脸,又握一下她的小手,忍不住时,还俯身亲一下她的脸颊。 * 洛俪醒来时,觉得脸颊疼,双手也有些酸,迷迷糊糊坐在菱花镜前,梁妈妈问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红红的。” 洛俪伸手一抚,“嗞——”“有点酸疼,就像被人捏过,莫不是睡落枕了。” 睡落枕也不对啊!应该是脖子疼,可她怎会是脸颊疼。 “一会儿,我给姑娘敷点粉。” “也好。” 拾掇停当,洛俪依旧与杨玉莲等人进入蘅芜女学,因今儿比试的题目是《情劫》,许多人一生都未听过一遍完整的《情劫》。城中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来了不少,就说洛家,铁氏来了、大太太苏氏与大\奶奶朱氏也都坐在女学给铁氏预备的帐篷里,桌案上摆放着茶点瓜子。 琼林书院的琴艺夫子、先生,蘅芜女学的琴艺夫子,又有江南各地因为瞧热闹未离开的参赛贵女们、各女学领贵女来参赛的先生,几乎比前几次更为热闹,密密地围着擂台坐满了人。 第125章 琴技情劫2 因《情劫》弹奏完整的一遍需时半个时辰,两个人各弹一遍那就是一个时辰,再加上点评等半个时辰,预计辰时三刻开始。 时辰一到,女山长在三声锣后,大声道:“今日是皇城四才女的琴才女李秀妍与顺天府洛三娘比试琴技。为示公允,先宣布一下比试规则。先由二人执骰,谁点数大,谁先抽签,抽到先者,先弹比试曲目《情劫》,抽到后者稍后弹。” 婆子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一枚骰子。 洛俪与琴才女走近,琴才女谦让一番,洛俪再让,琴才女执了一个三点,洛俪一抛执了四点。由洛俪先抽签,她没摇签桶,而是随意取了一根,另一头写着一个“先”字,琴才女看过签上的字,“洛姑娘,你先!” 这,正是她要的。 洛俪今儿带来的琴乃是铁氏的陪嫁名琴,唤作“绕梁”,相传古时有四大名琴:号钟、焦尾、绕梁、绿绮。第一把名琴的背后,都有一段传说。 绿绮因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闻名后世,当年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打动卓文君的心,所弹之琴正是绿绮。 焦尾,传说是三国文学大家蔡扈听到邻家传出木头断裂之音,认为此梧桐木是最好的制琴材料,与邻家商议,买下此木制成一把琴,因一头被烧焦,故而名曰焦尾。 绕梁,据说其音可绕梁三日久久未歇。 鸿钟,则是以声音浑厚,有一种刺透灵魂之感而闻名。 洛俪手里的琴,正是“绕梁”,是如何得来的,没人知道,但年代久远。但为了与历史上的绕梁区分开来,它的名字唤作“小绕梁”。 铁氏对音律,也只会用笛子吹曲子,且只会三支曲子,旁的不会。而琴技几乎不懂,她出阁之时,娘家父母健在,因夫婿是当时的才子,母亲从自己的陪嫁里将“小绕梁”作为陪嫁相赠于她。洛俪订琴技比试,铁氏令铁嬷嬷从她的嫁妆库房里寻出来,将此琴送给洛俪练手。 洛俪这几日在家,每日只习一个时辰的武功,不是练字画就是习琴,而且习的那部分皆是她练得不熟练处。 《情劫》讲诉的是赵太祖皇帝时期,皇城一代才女玉玲珑的爱情故事,相传她爱上了一个江湖中人,后来却因变故被迫嫁于皇家亲王为妃,然她一生真爱乃是那男子,对自己的丈夫一直冷若冰霜,也至王爷对她冷言冷语,她活到二十八岁突然病逝,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只对丈夫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你不是不好,而是我早已无法再爱。” 玉玲珑逝后,亲王反省自身,懊悔不已,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残忍,玉玲珑不会英年早逝,终是难以释怀,最后也出家为僧。只留下一段爱情悲剧,《情劫》也因此而闻名。 洛俪纤指飞舞,为了更好的弹奏,她今天蒙了一张罗帕在脸上,一双漂亮的凤眸时而看着琴弦,时而暗自沉思,从一双男女的初识、相识、相恋、许诺、定情到最后的劳燕纷飞,再一世成劫。 她想到了前世的爱情,初识梁俊时的一见如故,欢喜难自抑;秋千跌落,池宪双手相托,搂接于她,目光相对,情初生。 初识这章,将一个少女初识少年纯真美好弹奏得令人动容。 人群里,上官蓉夫妇侧耳聆听,上官蓉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望着擂台上倾情弹奏的少女,配上绕梁独有的韵律,让人回味无情。 窦华浓只听一章,再审视琴才女的神色,是佩服,是欣赏,更有迷茫。 画才女呢喃道:“洛三娘的琴技不如李妹妹,而琴音神韵远在李妹妹之上,这一局胜负难料。” 她必须胜!五场比试尽输一人之手,让她如何甘心?窦华浓此念一闪,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徘徊,不多时看到了伪装成围观者身份的暗卫,她冲着暗卫果决地点头,眸光掠过一股浓浓的杀意。 夜公瑾混在琼林书院的学子人群中,耳畔有人低声道:“公子,窦华浓要对洛姑娘下手了。” “拦住他!” 他吐出三字,神色无波,穿过擂台的视线落在了窦华浓的身上,她身上的衣裙来自针工局,首饰来自司宝局,可以这样说,窦华浓从头到脚的每一件东西是内务府制造,她不过是一介臣女,却享受着如同天朝公主般的富贵荣华。 夜公瑾微敛目光,她若敢伤洛俪,他便让她江南之行留下最难忘的回忆。 夜公瑾的护卫潜入人群,寻到一名窦氏暗卫,不等那人回过神,扬手一击,窦氏暗卫昏迷,被护卫伴装成勾肩搭背地模样,“兔子,她们不骂也不打,无趣得紧,对琴音,我们听不懂,走了,走了……” 如此这般,几人接连带走了五名窦氏暗卫。 洛俪弹到了定情章,往事浮上脑海,她对池宪非嫁不可的果决,祖父的劝导:“池宪答话时眸光闪烁,看人时眼神不正,恐非正人君子。他看倾城时,表情虚伪,笑意不到眼底,实非真心啊!”然,深陷情网的她,视亲人之言仿若未闻,听不进半句的劝告。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倾注地聆听琴曲时,站在台前的一个贵女突然地手臂一场,“啊——”一声尖叫,她对着洛俪射一排银针,洛俪本能的反应,抱着琴纵身一闪,用琴背接下银针。 “有刺客!有刺客!啊——” 若干贵女的呼救声交织一处。 梁俊、卢淮安等人纵身一闪,直往女刺客方向奔赴而去。 女刺客的周围,人群立时消散,其间一个紫衫妇人已与她交起手来,紫衫妇人手脚麻利,武功招式更是如雷霆之势,不过才三招,便将女刺客反手止住,擂台上,琴曲依旧,虽之前被扰停顿片刻,似乎并未影响到洛俪。 但,唯有洛俪知道,她已经被人惊扰了琴音,心头一刺如针的刺痛,银针被她接在古琴背面,缘何心口疼痛难忍,风波袭卷。忆起当步入书房,发现池宪与窦华浓的秘密与真相,痛与悔,如两股难以停歇的洪流,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将风波章节推向了高/潮,那激昂、悲愤、痛楚、懊悔等诸多情绪交融的琴音自她的指尖流泄,回荡在空中,让人觉得心痛难耐。 立得最近的素绢,看着洛俪额上密密的汗珠,轻声道:“姑娘,你受伤了,还是停下来吧,姑娘……” “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她额上那么的汗水,面容煞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楚,激昂的曲调中,琴弦割破了纤指,那丝丝血迹染红了琴弦。 血染琴,琴沾血。 就似她的灵魂与曲谱、古琴融为一体,痛楚的弦音弥漫在空中,久久难消。 琴才女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个倔强却又不失坚韧的姑娘,从她的额头汗水又移到那滴血的指尖。 素绢跺着脚,“姑娘!小婢求你了,你别弹了,求你了!” “就快了,再坚持一会儿,我就弹完了。素绢,你不会懂的。” “姑娘……” 素绢慌张地望向帐篷。 铁氏扭头看着身侧的铁嬷嬷。 铁嬷嬷面露茫然。 洛俪还在弹琴,此刻进入至死方休,爱能让人至死方休,恨亦如此,不,恨比爱更久长,恨便是至死也能休,来生来世还会继续恨下去,就如现在的她。 她有爱,对家人,对长辈,对她爱着也深爱着她的人。 她的眼里因爱恨交织有了闪烁的泪光,她似看到一个光影中一个美丽妇人的身影,她瞧不见她的面容,她听到一个声音,轻柔如梦似幻“倾城,倾城……” 众人以为琴音将停之时,在《至死方休》之后琴弦却完美一转,化成哀怨浪漫的曲调。 琴才女错愕,转而更是吃惊的望向对面的洛俪。 郑小妹呢喃道:“《情劫》九章,刚才是至死方休,这后面怎么还有?”停凝片刻,倾听之后,惊道:“第十章与第九章衔接得天衣无缝!” 奇哉! 莫非自玉玲珑之后,还有另一个音律奇才。 也只有这样的奇才方能续出这样美妙的曲子,这种风格与哀怨浪漫,与前面的九章相融一体。 不仅是她们,以上的琴艺夫子、先生们也是相互对望,茫然与意外中,齐齐看向琴台前的洛俪。她的双手早已被琴弦划出了数条口子,琴弦的血迹越来越红,琴弦上还凝了两滴鲜约的血,而她却忍住指尖的剧痛。 她一定要弹完,一定要! 前世,她未让第十章《传说》以梁氏之名流传于世,今生要世人知道,她的母亲梁氏替《情劫》续出第十章。 前世,母亲留下的琴谱《情劫》成为她的嫁妆,无意间被池宪看到。他将《传说》琴谱给了池宓,又问她“倾城,你精通琴技,不如传授宓儿琴艺如何?”因他一句话,洛俪用心传授池宓琴技。一次盛宴,池宓借着《传说》扬名皇城,更是获得“琴仙”之名。 母亲倾尽几年的心血,成就的却是池宓的才名。 一曲《传说》令池宓与十五爷赵徴喜结良缘。 赵徵,赵彻的十五皇兄,明和十九年冬离开皇家外出学艺,直至天隆十年方才重返皇家,彼时由赵彻引荐,他与池宓一见如故,以为《传说》是她所谱,大加赞赏,两人花前月下谈论音律,最终缔结良缘。 第126章 命悬一线1 池宓为了赢得赵徵的欢心,时不时请教洛俪关于琴艺、音律方面的知识,甚至还逼洛俪发下毒誓,一生不得道破《传说》背后的真相。她深爱池宪,傻傻地被骗得发下毒誓,若是道破就不得善终。 她发了毒誓,遵守诺言,害她不得善终的却是池家母子。 这,就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 她终未对任何人提起,可是父亲洛康却知晓其间的真相,曾因此事训斥于他,她却有苦难言,反过来跪求洛康不要道破此事。 今生,她要让母亲花几年心血而成的《传说》琴谱名扬天下,更要令《情劫》有一个圆满。 人群里,熟谙琴技、琴曲的上官蓉听到此章,吃惊不已,更陶醉在那如诗如画用琴音为笔,为琴韵为魂的弦律之中,上官蓉一生弹奏过无数次《情劫》,第一次听到这一章节。 在悠扬浪漫,空灵婉转的琴曲中,仿佛一对蝴蝶飞舞花间,就似两个相爱的灵魂终于在逝后再度相聚,翩翩起舞,缠缠绵绵,最终消失于天地之间。 洛俪的琴落音,她的双手早已血迹斑驳。 绕梁的余音还回荡在空中,令在场的人深深沉陷。 琴才女悠悠问道:“《至死方休》之后那一章是什么?据我所知,这一章琴谱并没有?” 洛俪忍住心头无法控抑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就似要破碎一般,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是家母梁氏用数年心血所续曲谱《传说》!” 琴才女失魂落魄地起身,吐出一句话:“洛姑娘的琴音意韵悠长,令人佩服!” 窦华浓倏然起身,厉声大喝:“李秀妍,你还没弹,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窦姑娘,我是实话实说,洛姑娘的琴韵我难及十之四五,又有梁夫人所续《传说》,更是完美无瑕。”琴才女敬佩地看着洛俪,在明知窦华浓不许她输的情况下,她却坦然而大胆地称赞对手的琴艺,这也是一种勇气。“琴技熟能生巧,而琴韵却是多少人倾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我认输!输得心悦诚服。” 她自认在修炼琴技上颇有天赋,今日瞧见洛俪,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洛俪道:“琴姑娘的琴技,我不能及。” 窦华浓咬牙切齿地道:“李秀妍,你若不弹好琴曲,本姑娘饶不了你。” 琴才女心下纠结,落坐在琴台前,琴谱早已经熟记于心,最日更是反复修练了八遍,每弹一次要半个时辰,其间休息的时间极少,手腕、手指颇是酸痛。不战而败,不是她的风格,就算窦华浓不逼她,她也是弹的。 洛俪小小的年纪,却有一颗剔透的玲珑心窍,吃透了《情劫》的神韵,这普天之下,恐怕再难有人超越其女,而《传说》之名定然会名动天下。 噗—— 洛俪终于按不住心头的刺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素绢尖叫一声“姑娘”伸手将她死死地搂住,而洛俪一脸煞白,歪在素绢的怀里已然昏厥。 铁氏失控大唤“俪姐儿”。 上官蓉腾空而起,端端落在擂台,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是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指头上深深浅浅都是被琴弦划伤的口子。 沐子轩上了擂台,诊脉之后,“她劳神过甚引发旧伤,需寻个安静处,我给她施针治疗。” 琴才女的琴音依旧。 洛俪被众人扶离擂台。 第五场已毫无悬念,洛俪赢定了。 然而,熟谙音律的人,很快发现琴才女的琴韵虽与洛俪不同,却是亦有了灵魂一般。 郑小妹压抑下对洛俪的担心,低声道:“琴才女在几日之内对琴谱对熟记到如此地步,令人称赞,琴韵虽不及洛姑娘,却亦有可取之处。” 洛俪胜在琴韵,而一首曲子越是倾情弹奏,所耗心力亦越大。 原本燥动的人群在琴才女的琴音安定下来,她所使之琴,虽不如洛俪的绕梁韵味久长,回味无穷,却自有一种空灵婉转的魅力。两人的琴韵完全不同,勾勒出的意境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如果说洛俪指下描绘的情之四季,初识如春,绚烂美好;相爱如夏,炽烈激荡;风波如秋,悲凉在胸;至死似冬,万物沉寂。最后,洛俪的琴音借《传说》重新复活,是释然,是新生,是静好如水的初春生机,在一片花海中,蝴蝶双双翩然去而结束。 琴才女的琴韵,没有四季变化的激烈,更显温和、静好,就像是一个人在静默地倾诉一段情的起始终落,用一种旁观者的心境在讲。 所以,用真懂音律的人来点评,还真分不出二人的琴谁优谁劣。 端看各人的喜好。 年轻人许是喜欢洛俪的琴更多些,爱恨分明,也能大胆地演绎。 而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反而喜欢琴才女的风格,平和、悠扬。 一曲止,琴才女起身优雅行礼。 她没有信心必胜,就连她现在弹出的琴,也是超常发挥,更是得了洛俪给她的感悟,如果她先弹,肯定必输无疑。 但她可以敬佩对手,却不能不战而败。 窦华浓指着擂台上的评师团,“你们可不要偏袒自己人,本姑娘以为,李秀妍的琴技在洛三娘之上,不说旁的,洛三娘弹此曲中间可是停顿了好几次,虽说是她受伤,可停了就是停了,输了就是输了。在比试琴技过程中,琴音停顿这可是大忌……” 汪灵回道:“洛妹妹是如何停的,是因为有人行刺,真是奇了,好好的,从哪里就冒出一个刺客来,要我说,那肯定就是你派的人,目的就是阻止洛妹妹比试琴技。” 刺客杀一个女童作甚么? 早前行刺洛子的人是窦氏派的。 现在行刺洛俪,定然与窦华浓有关联。 窦华浓眼帘微垂,“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洛三娘恶毒无双,天晓得她开罪了什么人,被人报复原在情理之中。” 评师团八人交头接耳。 洛俪确实在中途停顿三次,虽未弹错音,但就如窦华浓所言,比试琴技时停顿,这可是大忌,因为这会影响到整体音律的美感。 然,琴才女就做得很好,其间从未有停顿。 一个胜在琴技出众,一个胜在琴韵过人,且两人的风格又各不相同。 评师团里头,四个人支持洛俪,又有四人支持琴才女。 副山长朗声道:“琴技赛,皇城琴才女对顺天府洛三娘,二人各有所长,琴才女琴技出众,洛三娘琴韵过人,经过几位评师反复商量,现在宣布:琴才女与洛三娘平局!” 人群里的姜禧一直不说话,这会子陡然跳了起来,“为什么是平局?洛三娘最后弹的《传说》,就是连琴才女也弹不出来。” 副山长道:“评师团先生、夫子以为,《传说》很美,也很动听,但不能纳入《情劫》琴曲中点评,否则于琴才女不公平,要撇开《传说》进行点评。”目光投向窦华浓,如果你还说我们江南书院、女学的夫子、先生偏袒,就太无理取闹了,“所以,琴才女与洛三娘并列第一。” 窦华浓心下想着:虽不能踩上洛三娘一头,洛三娘已经发病受伤,一瞧就是早夭模样,能不能长大还另说,她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并列第一就并列第一,江南之行又不是一无所获。只是棋才女那日离开后就失了下落,她派人寻了两天,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与她随行的六名暗卫,除了女暗卫现身被抓,其他几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窦华浓担心出事,又担心刺客道出是她指使的,虽然暗卫多是死士,可万一说出来,她想离开江南都不成。“那就……并列第一罢。” 姜禧道:“你还不乐意,要说洛姑娘才委屈呢,明明比李秀妍弹得好太多。” 琴才女不说话,姜禧的话很有道理,她在洛俪这个年纪时,根本难及对方一半的琴技,更别说琴韵了。 副山长再次宣布了结果,有人陆续退去。 繁华落幕,城中各大赌坊没想结果会是并列第一,倒是赢了个大满贯,着实早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 洛府,颐和堂。 洛俪送回来的时候,已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沐子轩虽然施针,却依旧没能让她醒转。 “洛三姑娘是消耗心力过甚已伤心脉,学生……实在无能为力。” 铁氏搂住昏睡中的洛俪,“请郎中,把全城所有的郎中都请回来。”她眸中含恨,“若我孙女有个三差两短,我要窦华浓替她抵命!” 她的孙女是被窦华浓害成重伤,如果不是窦华浓派人行刺,怎会让全力弹奏的洛俪伤了心脉;如果不是窦华浓挑战江南贵女,洛俪更不会迎战受伤。 沐子轩神情落漠地离了颐和堂。他曾想,若是年幼的他会医术,也许母亲就不会病逝。自己学会了医术,看重的亲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离开,他想救洛俪,却发现自己的医术也救不了她。 上官蓉夫妇静立一侧,洛俪的坚韧与倔强深深地打动了她,“铁妹妹,我倒有一个法子。” 铁氏寻声而望,看到屋子里似曾相识的妇人,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比苏氏都还要年轻许多,居然唤她铁妹妹,“你……你是……” 第126章 命悬一线2 上官蓉夫妇静立一侧,洛俪的坚韧与倔强深深地打动了她,“铁妹妹,我倒有一个法子。” 铁氏寻声而望,看到屋子里似曾相识的妇人,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比苏氏都还要年轻许多,居然唤她铁妹妹,“你……你是……” 上官蓉笑道:“我是你的蓉姐姐。四十五年前,我们曾一起行走江湖。” 铁氏将洛俪交给铁嬷嬷,一把抓住上官蓉的手,“蓉姐姐,你快救救俪诳,你救救她。” 上官蓉原比铁氏年长,可现下瞧上去如苏氏一般年纪。 她应该是六十多岁的人,怎的这么年轻? 上官蓉看着昏厥的洛俪,“要救她,说难也不难,只需一个武功高强,内力真气绵柔又不失浑厚的人将自己的真气输入俪儿的体力,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即可。若俪儿到了芙蓉岛,我自有法子助她恢复健康。” 铁氏沉吟着:“内力真气绵柔又不失浑厚……”她自小习武,活了六十岁,习了近六十年的武功,她所习武功至阴绵柔,内力也偏绵柔之力,自是最适合的人选。 “铁花,将三姑娘带到密室。”她转而看着上官蓉,“还劳蓉姐姐替我护法,待我救下俪儿,你便带她离开中原,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无忧的活着,我……什么都能答应。” 孙女就是她的命,她不愿看孙女早夭。 洛俪明知比试有险,还是欣然应赛。 她是为洛家,是为整个江南的贵女。 可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疼惜孙女的,知晓孙女的身子有病,不能劳神劳心。 宋蜜儿面有不忍,“姑母,万万使不得,许还有别的法子。” “蜜儿,俪儿是我最疼的孙女,她还这么小,才刚刚十岁,我不能看她就这样离开。” 就算不会有性命之忧,为了洛俪的健康,铁氏也会义无反顾地做这件事。如果有人说:用你的命换洛三娘的命,她不会犹豫半分。 洛俪还未长大,而她已活了六十载,为了救心爱的孙女,她愿意做任何事。 宋蜜儿道:“姑母若将内力真气输给三姑娘,你……也许会……” 内力真气是一个习武之人自幼勤加练习得来的,其真气已经与奇经八脉相融一体,一旦失去,就会一夜苍老,甚至更有甚者会在失去内力后丧命。 “别说了!若用我的老命换她活下去,我愿意!” 铁嬷嬷突地伸手一点,铁氏立时昏睡过去,她扶住铁氏,一步步将她扶到榻上,“老太太,铁花从记事以来便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若不在,铁花还活得有什么意思。你疼三姑娘,老奴也视她为亲孙女一般疼爱,就让老奴来。老奴的武功是与你一道学的,内力真气也不比你差。” 铁嬷嬷含泪看着昏睡的铁氏,抱起暖榻上的洛俪,径直往后院地下密室走去,那是一间专门用来习武的地下密室。 铁氏醒来的时候,已近黎明。 铁嬷嬷浑身虚弱不堪地坐在榻前,不知坐了多久,似一直在等她醒来。 铁氏忆起自己要做的事,“铁花,三姑娘呢?” “老太太,三姑娘跟郑岛主走了。” “郑岛主……” “上官蓉的夫君。” 上回铁嬷嬷说:郑岛主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岁,其实人家的年纪不比洛瑞小,应该是近七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岁。 上官蓉比铁氏年长三岁,可人家瞧上去不过三十岁模样,美丽、青春而充满了活力,还娇滴滴地唤自己夫君“邪哥哥”,光是一心,铁氏心下就微微打颤。 铁嬷嬷道:“三姑娘喜爱的东西、衣物全都一起送上了船。老太爷说,希望三姑娘年满十四岁后回来,家里会给三姑娘办热闹的及笄礼。” 铁氏看着铁嬷嬷,她怎会如此虚弱?她抓住铁嬷嬷的手,体内已无一丝内力,习武之人,就像是一个容器,里面蓄满了内力真气,而铁嬷嬷没有,就像是一个容器突然被清空,就算是身强力壮的都未必会承住,有些人失尽内力会当场毙命。 铁嬷嬷道:“老奴没事,郑夫人离开时给了老奴两枚九转玉露丸,要不是这东西,老奴只怕早就没命了。” 铁氏一把扛起铁嬷嬷,带她进入密室,点了铁嬷嬷的穴道,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铁嬷嬷的体内。 铁嬷嬷嘴里大喊:“姑娘,不要……” “我们一生相伴,你于我如同手足姐妹,你把毕生内力真气给了俪儿,我怎能不顾你的性命?我将自己的内力分你一半,我不想过着没你的日子,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在我心里,你和阿瑞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在姑娘的心里,她的地位竟是这么高。 她原就是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如果不是遇到姑娘,怎会学得一身本事,又怎会有现下安宁的日子。铁嬷嬷心甘情愿将自己一身武功修为给洛俪。 铁嬷嬷全给了洛俪,如果没有及时服下九转玉露丸保命,恐怕当时就毙命了。 铁氏收住了招式,试着运行体内的真气,失了一半,但其他的她可以慢慢再练回来,若是全都没了,就会更加虚弱。 铁嬷嬷有了内力立时就精神恢复,不再像行将朽木的老妪,铁嬷嬷将体内真气运行一遍,拿出九转玉露丸让铁氏吃下一粒,铁氏如生大病似的,面容煞白,九转玉露丸一服下,不多会儿就恢复了生机与体力。 * 窦华浓知惹了大祸,回到馆驿就迅速带人登上回皇城的大船。 码头上,夜公瑾负手远眺。 洛征、梁俊静立在他的身侧。 梁俊带着疑惑地道:“你让卢淮安等人潜入艘船了?” 卢淮安在卢家举族被杀之后,一直在江湖习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除掉窦氏为亲人、卢氏全族报仇,他恨极了窦氏,恨到看到窦华浓都想把她撕碎。棋才女落到他们手里,猜到她许是窦国舅的女人,就疯狂的报复,从未想过,棋才女也是迫不得已,将一个娇如春花的少女,几日之间就折腾得丢掉了性命。就算这样,卢淮安还不放过,与季如风建议,“季师傅,棋姬这娘们甚会服侍男人,不如送往边关犒劳有功将士。” 季如风见棋才女仿似没有灵魂的木偶,“先让她好生将养,以后再说罢。” 梁俊知道卢淮安的手段,他恨透了窦氏一派,这种恨几近疯狂,他暗中上了窦华浓的船,卢淮安会做什么,不用多猜也能知道。 洛征四下里寻觅,“怀青呢?我看到出来的,这人跑哪儿去了?” 梁俊的视线处是夜公瑾。 卢淮安就对洛修说了句:“萧怀青,你不想对付自己的灭门仇人?喏,窦国舅的宝贝女儿上了那艘船,就算不要她的命,也要让她尝尝我卢家所受的痛苦。” 洛廉寻了机会,唤了柳姨娘,悄悄将洛修的身世告诉了他,并很直切地告诉他:“这么多年来,我与你娘假扮夫妻,不曾有半分逾矩之举。” 洛修还以为洛廉不喜欢柳姨娘,原来背后另有真相。 柳姨娘见洛修得晓真相,拿出丈夫的画像,又是哭了一场,带着儿子给丈夫烧香祭拜。 洛修的身世,卢淮安与梁俊知道,因为他们这些人围绕在夜公瑾的身边,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扳倒窦国舅,替自己的亲人报仇。 卢淮安见洛修不接话,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知道窦家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政敌?我那时已经记事,我躲在暗处,亲眼看到窦国舅的长子窦三思领着锦衣卫冲入卢府,他们来势汹汹,看着年轻美貌的奶奶、姑娘,毫不手软,窦三思那禽/兽,将我只得十三岁的姐姐给凌辱了,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姐姐尖叫着、痛哭着,就算是死也用眼神告诉我,叫我不要出声……” 洛修不敢去想,心头有恨波袭起,“我和你一道上船。” 窦家能如此对卢家,想来也是用一样的手段对付萧家。 柳氏为什么躲在洛家后院不敢出门,是为了保护他们姐弟。 卢淮安苦笑道:“我们还不能立马为亲人报仇,却能向窦家先讨回一点利息。对船上的女子,你就不能当作是人,要当成玩物,比花楼里最卑微的姑娘还不如。” 在卢淮安的鼓动下,洛修上船,洛径略有些动摇。高飞、娄知文等几个琼林学子亦一道上了船。 船上除窦华浓外,还有三位绝/色才女,琼林学子观了几日的赛事,说对那几位绝/色才女不动心,恐怕没有,不过是动心的多少差别。 卢淮安原想拉梁俊去,梁俊道:“我不去!那么脏的女人,有什么好玩的,我……我要留给我娘子。” 卢淮安哈哈大笑。 梁俊发现,他们所有人都对四才女有好感,那是男人骨血里带着的野性与贪婪。美人,又有绝世才华的美人,但凡是男人都想要征服,她们的存在让他们热血沸腾。 琼林书院的学子有几个不心动,有的眼里满是爱慕之色,有的虽面上瞧不出,却心心念地想着。 第127章 高人要当娘1 卢淮安拉着洛修、林经业、娄知文一道,几人半推半就,卢淮安信誓旦旦地道:“你们别担心,肯定没事,船上安排了我们的人,开船一个时辰就下药,到时候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在船上玩上三四天,进入四方湾码头,我们换船回转,那里亦不是江南地界。窦华浓若还想体面活着,必不敢张扬。我们行事时,戴上面具,又一直穿着统一预备的夜行衣,谁会瞧出来?” 梁俊想到卢淮安的手段,想到他那古怪的嗜好,心下就觉得不耻,同样是忠良之后,报仇的法子有千千万,却唯独不该有这样的手段。 “窦国舅害得梁家满门惨死,我恨极了他,一码归一码,可这样对待女子……” 说不该吗?说这样与当年的窦家人没有分别。 他不敢保护,他梁家的女眷、姑娘就没受到生不如死的羞辱? 卢淮安说“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这就是他一直念着的复仇方式。 窦家人欺负了他的长姐,他便用同样的方式欺负窦国舅的嫡幼女。 梁俊化成一声喟叹,“罢了,窦华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表妹下杀手,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只莫伤无辜女子。” 洛征苦笑,“无辜女子,阿俊,你开什么玩笑,四才女一股风\尘气息,你还真当她们是好人?窦国舅给她们弄出来的体面身份,都是假的。你看哪家的贵女,会像她们那样的闹腾,当然窦华浓除外,因为窦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女人该守的本分。” 窦家姑娘不学女德,若她们学女德,就不会有今日的窦太后。 窦华浓的目中无人,还不是被窦国舅与窦太后给宠出来的。 梁俊恼道:“你与传闻一点都不像,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洛征道:“本公子是风\流,可不下\流,我不会对恶人恶女伸出援手,但也不会去欺负一个恶女,我只是袖手旁观罢了。” 卢淮安要上船对付窦华浓,他还要阻止不成?就连夜公瑾都是默认的。 洛径上船了,洛征知道,他是避开其他人暗自上的船,洛径纯粹是为了寻找刺激,朱氏有孕,他已经许久不能碰她了,有这么个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夜公瑾淡淡地道:“你若想开荤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他是故意的。 既然决定了给窦华浓留下一些难忘的记忆,他怎可心慈手软,他要让窦华浓未来忆起这次江南之行,就不敢回味。 梁俊揖手道:“属下不敢。” “这是我应允的。” 夜公瑾笑容古怪,伸手轻拍着梁俊:“阿俊,人不风\流枉少年,你要向卢淮安学学。” “属下不要,属下要把自己留给未来的媳妇。”梁俊固执地答着。 夜公瑾哈哈大笑,只片刻,他问洛征:“学舟,你呢,你的第一次给了谁?” 洛征面容微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应对。 夜公瑾反问道:“你要留给你未婚妻郑小妹?”他扬头,又是一阵大笑,“男人也有贞/操?哈哈,你们却有一样的想法。” 他的呢?早在他知事之时就没了,是在去年,窦太后赏了他四位绝/色宫娥,他最初还觉得有趣,应该说是来江南前,都是觉得好的,只现在读的书多了,知道年少太过放纵于己身体不好,这才收敛,一门心思地修身养性、读书习武。 洛征揖手道:“世道对女子不公,可我只想善待自己的妻子,她将最好的留给我,我自将最好的回她,这是尊重,与男人的操守无干。” 夜公瑾若有所思。 洛俪那么好,她的身上有太多他向往的东西,她的聪慧、她的才华、她的美丽、她的纯洁……那是他一直渴望拥有的,也许他从来不曾得到过,所以他才对她另眼相待,一心想要拥有,是否得到了她,他就得到了一半的美丽与纯洁。 洛俪走了,几时归来谁也不知道。 沐子轩说洛俪病得很重,连他都想不到救治的法子。 夜公瑾心情很糟,“学舟,我们还能见到俪妹妹吧?” 他想到了胸口的朱砂痣、他的青梅妹妹;亦想到洛俪。 两个女子,他都要。 两个女子,他一样的欢喜。 洛征悠悠道:“不知道!我只听父亲母亲私下里说,寒山寺的住持给三妹妹批过命,说她是个早夭命格,若能活过二十岁,许能寿终正寝,若是不能,十四岁以前随时都有可能早夭。祖父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三妹妹就是太聪明、太好,所以上苍难容……” 三妹妹是他心里最好的女子,这是兄长对妹妹的欣赏,更是敬重。 洛俪此去,山高水远,谁也不晓得他日再逢是何时。 梁俊的心头掠过淡淡的忧伤,想到那个美好的姑娘,还来不及长大成人,许就会离去,“总会有法子的……” “祖父为了保她性命,将她舍给一对世外高人夫妇,他们说会尽力保她性命,尽力却非一定能。”洛征转过身,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 今天黄昏,家里人说到洛俪,尤其是苏氏早已经泣不成声,说三日前的夜里,洛俪去找过她,与她说了很多话,家里的人一一都念叨了,她让苏氏告诉洛征“出远门带一个武功高强的随从,不要再带铁头,铁头的武功不好,遇到贼匪帮不上忙不说,许还要拖累他。”那声声关切,言犹在耳,此去一别,兄妹也不知几时能相聚。 夜公瑾望着茫茫夜色,“九月了,待得腊月时,我亦要离开江南回去了。学舟,若是他日俪妹妹回来,你……可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洛征问:“为何?你的事那么多,能走得开身?” “待俪妹妹回来时,许已长成倾城少女,那时我十里红妆迎娶她……” 洛征丢下一句“你这是做梦!”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他的心思,三妹妹归来,他绝对不会给他传消息,不仅不传,还会让三妹妹远离他。虽然他不反对卢淮安等人欺辱窦华浓,可三妹妹的良人,怎么能干这等下作之事,即便欺辱之人是恶人,这也不行。 如果三妹妹的良人是沐子轩,他洛征还是可以接受。 梁俊对夜公瑾道:“主子,还是别拿俪妹妹开玩笑,洛家不会同意的。” 夜公瑾问:“你也觉得不合适?” 梁俊连连点头。 你注定一生有无数的女人,俪妹妹嫁给你,只是千百女人中的一个,可若嫁给旁人,那就是唯一。何况洛瑞一早就说得很明白,要娶她的孙女,此人才华不俗外,一生只能有洛俪主人。 “主子做不到一生唯她一人,所以,别伤害俪妹妹。” 是这个原因么? 夜公瑾看着说完话就跟逃跑似的梁俊。 这一次江南之行,他的收获很大,在琼林书院里他认识了许多的朋友,尤其有了志同道合的同龄人,如洛征、沐子轩、梁俊、卢淮安、唐大满等,有名门之后,亦有寒门学子,他们将在不远的未来,与他一起支撑起朝堂、天下。 可谁又能长伴他的身侧。 他想要的是那个尚未长成的洛俪。 * 洛俪醒来时,已是四天之后。 清晨的阳光撒在运河上,波光粼粼,天地山水仿似披上一件霞衣。 耳畔,传来了船浆弄水的哗啦声,这是一艘不大的船,有上下两层,而她所待的地方就上层的一间耳房,屋子不大,有一张暖榻,榻前重叠放着几口大箱子,紫漆花鸟纹的、蓝底金福字的、红底并蒂纹的。 耳房与正房之间有一道椭圆门,门上坠着珠帘,河风轻拂,珠帘摇晃碰撞作响,煞是动听。 洛俪转身坐起,趴着暖榻前的窗前,一双眼睛望着外头,两岸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底,这是她前世今生从未瞧见的风光,那样的山,与江南见到的完全不同,也与前世看到的皇城之山不一样;这样的水,清澈却又像一块黄澄澄的美玉,带着一种贵族的瑰丽色彩。 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进来,透过珠帘,看到暖榻上醒来的洛俪,立时对偎依在船窗前的夫妻呜哇呜哇地比划起来。 上官蓉问道:“你说俪儿醒了?” 下人连连点头。 上官蓉进入耳房:洛俪趴在窗前,神色里难掩惊喜,一双漂亮的黑眼珠晶亮得赛过夜空的星子。“俪儿。” 洛俪回眸,看到一对中年夫妇,男子四十岁上下,长得高挑,一袭灰白袍子,气宇不凡,带着一股飘逸出尘的味道,而女子生得娇小玲珑,如花似玉。“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我祖母说的……世外高人,你们要带我去世外的蓉婆婆。” 铁氏是这样告诉她的? 上官蓉垂首,张着双臂,“蓉婆婆?你叫我蓉婆婆,你看我有那么老。” 洛俪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看上去真的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可祖母唤的是“蓉姐姐”,到了她这儿,不就是该唤“蓉婆婆”,洛俪连忙改口,“蓉姨!” 上官蓉叫嚷道:“谁让你唤蓉姨的,叫声‘娘’来听听。” 娘…… 第127章 高人要当娘2 上官蓉叫嚷道:“谁让你唤蓉姨的,叫声‘娘’来听听。” 娘…… 洛俪瞪大眼睛,前世今生,“娘”这个词,她没叫过啊,她亲娘早死,她唤吴氏“母亲”,从来没唤过“娘”,不能这样欺负小孩子的,虽然前世活了二十几岁,可面前这个人比她两世加起来都还要年长啊。 上官蓉弯下腰,用手捏着洛俪粉嫩的小脸,“俪儿乖,叫声‘娘’?” “可你不是我娘。” “你弹琴弹到心脉受损,是我们救了你的命,我们对你恩同再造,让你唤声爹、娘怎了?” 上官蓉突然觉得多一个小姑娘不错,可以逗她玩,还能解闷。 洛俪拧着眉头,“我祖母唤你蓉姐姐,我唤你娘,这不是乱了辈份?不好。” 上官蓉乐了,“邪哥哥,快瞧,她这小表情好可爱,真可爱!乖乖,让娘抱抱。” 这女人是哪来的怪物? 根本就是玩闹性子。 而那个飘逸如仙的男子,居然没有阻止的意思,由着她捏着洛俪一脸苦相的小脸,还任她抱着,任她抚摸、揉挫。 祖母说的世外高人,说的本事无双的人,莫不就是眼前两个人。 抱了人,捏了脸,还像哄婴儿一样给她唱催眠曲,这又是闹的哪般? 洛俪要吃饭,上官蓉非要喂,“你这么小,怎么能自己吃呢,让娘给你喂。” 洛俪直接怒了,跳起来大吼:“蓉姨婆,我十岁了,不是一岁,为什么要你喂?你不要总捏我的脸,捏得很疼的;你那不是抱我,就是揉我,把我当成馒头了!一看你就是没带过小孩子的,不许再虐/待我!” 她一把夺过饭碗,自己大口地扒拉着饭,“祖母哄我,说蓉姨婆是个美丽温柔,像仙女一样的人物,原来都是骗人的!” 上官蓉更怒,指着洛俪大叫:“不许叫我‘婆’,你再敢这么喊,信不信我把你从船上丢下去,别以为你是铁妹妹引荐的,我就不敢拿你怎样。” 明明是这样的辈份啊! 洛俪捧着碗,是饿狠了么,这米饭真像,取了一口菜,哇塞,快把舌头香掉了,再取了旁的菜也好吃,“岛主大人,你家的厨子手艺真好,太好了!做的饭菜真香。” 郑邪不紧不慢地看着洛俪,脸上含着浅淡的笑,“往后就唤我一声师爹,叫蓉儿一声‘师娘’。” “我不要当师娘,我就要当她的娘,你也不要当她师爹,而是当她的爹。她今儿敢不叫,就不许她吃饭!”上官蓉强行夺了洛俪手里的碗筷。 洛俪看着这个风/情万种又美丽温婉的女人,果然是表面,还真不让她吃饭,她很饿的啊。 “你瞧着吧,什么时候喊他‘爹’,喊我‘娘’,我什么时候让你吃饭,你要不喊也没关系,大不了饿死。回头,我再找一个与你长得像的小姑娘来,在她额上点一个一样的朱砂痣,过上几年也能与你祖母交代。” 祖母没说这女人有让人喊娘的特别癖好。 洛俪抬头看天。 说的神仙人物呢? 为什么感觉自己掉起狼窝了。 她想着:现在回去不可能,她的病还想人家治呢。最坏的局面,就是她不叫,他们也不让她吃饭,她就得挨饿,这是两不讨好的局面。可是喊爹娘,爹好说,唯独这娘,两辈子都没喊过,虽然后来嫁给了池宪,唤池老太太也是“婆母”。在她的心里,无人可以替代“娘”。 洛俪好生纠结。 上官蓉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我家的肴奴,比大赵皇宫的御厨手艺还好,否则我们夫妇又如何看得上眼。小丫头,我们就是你的爹娘,你认是,不认还得是。你没拿镜子照照自己,没发现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我生的,被我们寄养在洛家,现在我们接你回家,你还敢不认爹娘,你不认,我就当成是别人家的,反正是个不记生养恩的,索性饿死得了。” 这女人疯了! 颠倒黑白啊,她明明是自家爹娘生的,怎么变成他们生的了。她哪里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没一点一样,这女人睁眼说瞎话,非说她和她长得一样。 “乖女儿,你唤了爹娘有饭吃,快叫一声来听听。” 洛俪喊不出口。 大不了不喊。 此念一闪,她一转身进了耳房。 “啊呀,你这不认亲爹亲娘的臭丫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居然还真不吃饭了……” 洛俪心里汗滴滴地,她绝对被亲祖母给坑了,没告诉她这所谓神仙般的蓉姐姐原来是个疯子。 外头,传来郑邪的声音:“蓉妹妹,你何必与一个孩子滞气。” “邪哥哥,我这是啥命啊?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好不容易寻回来了,她居然不认我,我这心好痛好痛啊。” “蓉妹妹莫恼,待靠了岸,我去抱个奶娃娃给你玩。” “真的?” “挑个可爱又漂亮的。” “不要,奶娃娃好玩是好玩,就是爱哭,还拉屎撒尿,弄脏我的衣裙,我得一天洗三回。我就觉得我们女儿好玩,可她不喊我娘,我不管不管啦,你让她喊我娘。” 洛俪站在窗前,继续看着外头的风景。 郑邪哄了上官蓉良久。 外头总算是安静了。 郑邪进入耳房,立在一边,握住洛俪的双肩,凝重地道:“你没亲娘,就唤她一声‘娘’。” 她没亲娘,就能唤别人娘了?这是什么怪道理。 郑邪继续道:“你师娘她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可她一出生就有心疾,虽然后来在神医谷瞧好了,却不能有孩子。这几十年来,她总要抱别人的孩子玩,长时能玩一个时辰,短时就片刻工夫,玩上一阵就不新鲜,嫌那孩子长得丑。但她从来没让任何一个孩子唤她‘娘’,她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郑邪又道:“她看似玩闹,可我觉得这一回她是认真的。你昏睡的时候,一直是她在照顾你,你坐在榻前,傻傻地看着你笑,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喜欢一个孩子。你就满足她这个心愿,喊她一声‘娘’,好不好?” 洛俪没喊过,她如何喊得出口。 她依旧看着外头。 郑邪道:“很多年前,她行走江湖,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像个快乐的百灵鸟,只一眼,我就认定她了。” 那时的上官蓉有二十多岁,却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单纯、活泼,她久居世外芙蓉岛,不沾纤尘,对俗世的一切即好奇又挑惕,她跟在老岛主的身边,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 只一眼,他情根深种,开始猛烈的追求,可老岛主对郑邪却百般挑惕。为了娶到上官蓉,他勤加习武,还是无法让老岛主,是动心动情的上官蓉定要嫁他,老岛主为了让唯一的女儿幸福,这才退让,并且要郑邪保证一生要对上官蓉好,甚至将上官蓉患有心疾,一生不能生养的实情相告。 “几十年来,我们风风雨雨,朝夕相伴,我们夫妻也算是人间的神仙眷侣,可我与她之间,就是缺少一个孩子。后来,为了芙蓉岛后继有人,我先后收回四个弟子,我对他们说:是到外头历炼,说我的命令不许回来。可真实的原因是蓉儿不喜欢,嫌他们不可爱,为了不惹她心烦,我只得将四个弟子送走。” 老岛主不在了,可他是岛主,更是上官蓉的丈夫,他理当护着她、宠着她。 洛俪固执地抿着嘴。 郑邪宠妻如命,为了让妻子自在快乐,什么样的事他都会去做。即便夫妻二人没有孩子,可对方依旧是心里最重的亲人、挚爱。 “我们带你去芙蓉岛,你就是我的弟子。芙蓉岛有最上乘的秘笈、流传千年的宝物,都握在蓉儿手里,有我的弟子也不能习练,你是她看中的人……” 如果上官蓉喜欢她,就会把这些东西传给她,这在天下是多少人梦想得到的宝贝。 洛俪回头,“我不会因为身外之物就背弃我的本心,我只能唤她师娘,而不是娘。” 这孩子怎么就这样倔呢。 郑邪疏了一口气,“她说到做到的,今天你真的没得吃。” 不吃就不吃! 一天不吃又饿不死人。 洛俪觉得唤了上官蓉为“娘”,这是对自己亲娘的背叛。 她做不到! 她也实在唤不出一声“娘”,她的娘是对着梁氏的画影、灵位唤的。 郑邪离开了。 洛俪坐在暖榻,看着外头八仙桌摆放了几盘点心,抓了几块点心合着茶水下肚,然而,待她第二次去取时,茶水没了,点心也没了。 茶点都是被上官蓉拿走的,她捧在怀里,带着几分挑恤与得意,更有咄咄逼人的眼眸:臭丫头,不喊娘,就不给吃的。 夜里,洛俪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屋里一点吃的都没有,外头大屋子的华丽绣榻内,郑邪与上官蓉拥被而眠,睡得香甜不已。 这真是要饿死她的节奏。 上官蓉是与她拗上了,非得逼她低头不可。 而洛俪拿定主意不认输。 洛俪决定去一楼的厨房瞧瞧,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楼,从厨柜里取了一盘点心,坐在案板下大口偷吃。 正要吃第三块时,一个恶厉的声音传来:“臭丫头,你不是能耐吗?这就偷吃了?” 洛俪搁下点下,一扭身走了,却被上官蓉拽住了右臂,直接用手指从她的衣袖里抓出点心,一块、两块……直至有八块之多。 上官蓉得意地道:“不认娘,就等着饿死罢。” 第128章 仇敌救她1 洛俪饿得不轻,夜里睡不着,将屋里的几口大箱子打开,这大箱子原就是她的,有两口是她闺阁里的,还有两口瞧着是祖父祖母给她装的东西,里面有四季的衣衫,还有她喜欢的文房四宝,甚至于她最喜欢的首饰、书籍,还有铁氏的陪嫁名琴绕梁,亦有祖父洛瑞珍藏的《兰亭序》字帖,亦有她这几年整理的书法笔迹、绘画笔迹,装订成厚厚的两本,已出现在她箱子里。 洛俪捧出文房四宝,刚砚好墨,笔筒里突地奔出一只小猴来,正是夜公瑾送她的墨猴。墨猴通常胆小,可现下瞧着丝毫不怕人,跳到砚台旁,伸着舌头贪婪地舔食着墨汁。 “小墨猴,你也来了?是祖父让你来的?我要练字哦,你乖乖的。” 洛俪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寻出自己的木剑来到一楼舱中,将《素女剑》挥完第一遍,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子越发轻盈,“我的武功又长进了?以前练完一遍还会出汗,而今一点汗都不出了。哈哈……”她又继续练第二遍,然后学着在梅花桩上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运剑。 暗处,郑邪与上官蓉凝视着一楼船舱全神习武的洛俪,练到第三遍,洛俪双腿一软坐在舱内,“好饿!快饿死了……”她望向二楼,夫妻俩快速缩回脖子,洛俪起身往厨房奔去,推开门,打开厨柜,“做得真狠,点心没有,熟食全都没有。”她抓了两根黄瓜,用手一擦啃了起来,转身走到灶前,取了打火石点柴禾,“又饿又渴。” 洛俪点着了火。 郑邪与上官蓉两人一路跟随,洛俪的动作虽不如肴奴熟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洛俪寻了鸡蛋出来,打碎之后搅匀,加上水,又加了一点盐,寻到猪油,往里加入少许猪油,待水沸之后,将碗搁到锅里蒸上。 上官蓉回到楼上,“我只道俪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原来还会做饭。” 太不可思义了! 洛家是如何教姑娘的,洛俪教得也太好了吧。 洛俪吃罢鸡蛋羹,肚里有了货,又练了几遍剑法武功方回到耳房里练字绘画,练了半个时辰后,她开始看自己的笔迹,一边看一边思索。 待天明之时,洛俪睡得正沉,听见上官蓉在外头叫骂:“哪来的小贼,敢偷家里的鸡蛋,要被我抓住,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郑邪心里暗道:蓉儿这是与洛俪较上劲了。 洛俪吓了一跳,不就是三个鸡蛋,至于这样嘛,要在洛家多少鸡蛋没有。完了,下次想做鸡蛋羹恐怕不行了,那女人不给饭吃,还不给水喝,点心也不让她碰,她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叫什么都行,她就是叫不出“娘”,就连爹也没叫过,好歹前面加一个字,她还不至于别扭。 洛俪琢磨着怎么给自己弄吃的,看到两岸的风光,还有哗啦的水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可以钓鱼,对,就是钓鱼。 用晨食时,上官蓉故意提高嗓门:“肴奴的厨艺真好,比御厨还好,这粥真香,夫君啊,多吃一点。这是肴奴做的包子,好吃,比外头的香太多……” 说得洛俪口水直流,她愣愣地告诉自己:闭着眼睛睡觉,睡着了自然不饿。 待洛俪起床后,她寻了自己箱子里的小刀子,到小厨房里转了一圈,上官蓉以为她又要拿食材做吃的,而她却做了个鱼竿,还用丝线做了鱼线,从厨房里寻了面团做鱼饵。洛俪扛着鱼竿坐到一楼的船舱里钓鱼。 上官蓉骂了声“臭丫头”。 郑邪劝道:“蓉儿,算了罢。” 洛俪拿了三个鸡蛋吃,这根本不算事。洛家娇养大的姑娘,能生火做饭很是难得。人家有爹娘,偏上官蓉非要让人家喊她“娘”。 上官蓉恼道:“我就要她喊我娘!”她压低嗓门,“她越不是喊我,我偏要她喊,像我这样年轻美貌又有本事的娘哪里去找,能当我上官蓉的女儿是多大的福气。” 可洛俪就是不理她。 这都多久了,她宁可饿死也不喊她娘。 洛俪坐在舱里,像模像样的钓鱼。今生的洛瑞教了她许多本事,这钓鱼算是其中一样,总之就是要有耐性,有耐性能静心,早晚能钓上一条鱼。她不拿上官蓉家的鸡蛋吃,她吃自己钓的鱼。 坐了大半日,还真被洛俪钓上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虽只一条,对洛俪来说这可当一顿了,心情大好,重新放了线,继续坐等鱼儿上钩。 肴奴是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就是不会说话,只会呜哇呜哇地比划过不停。洛俪饿得狠了,让肴奴帮她杀了鱼,丢到鱼里熬了一大碗的鱼汤,连汤带鱼的吃下肚,肴奴的厨艺极好,哪怕是熬一碗汤,也是色香味俱全,吃得洛俪心满意足。 洛俪原想再钓一条,可这一整天,就没别的收获,困得不行,先回耳房睡了一觉,醒来时,外头天高月明,重新放饵下料继续钓鱼,钓鱼、习武、练字、读书,读罢书后,发现有鱼上钩,洛俪心下大喜,用力扯,扯不动,又不敢使力太大,容易把线扯断,只能随着鱼游的方向,然,船在行,鱼也在游,想控制下来很不容易,两个对抗,鱼拼力一摆,洛俪一个不妨。 扑通—— 她整个人自船舱掉落运河。 完了,这回玩大发了。 洛俪拼命展开四腿,前世今生她都不会游泳,莫不是天要亡她,没病死,也没中毒死,居然是被水淹死。早知道这样,她又何必别扭充这硬气,命都没了,还如何守护家人。她很后悔,四肢越发扑腾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许是淹死了,她失去了知觉。 郑邪睡得迷糊间,听到一声水响,起身往四下里一寻,发现洛俪不见了,唤醒妻子,两个人在船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一楼船舱里摆了张桌子,上面还放着她练过的字与画,笔筒里还跳出一只小墨猴,吱吱叫个不停,那手舞足蹈地样子好像在说“姑娘掉下去了,姑娘掉下去了。” 上官蓉慌了,“怎么就掉下去了?铁妹妹信任我,才把俪儿交托给我们,这人弄丢了,我拿什么赔一个给她。” 早前说得稀松平常,那完全是为了逼洛俪。 洛俪一身才华,岂是外头随便寻来一个小姑娘就能代替的。 “蓉儿,你不是说饿死她,就寻一个和她长得差不多的蒙骗过去。” “邪哥哥,我那是说气话,这丫头跟个人精似的,小小年纪学得才华横溢,寻常人活一辈子也未必有她一半的才学,岂是寻一个人就能替代的,你快想想法子,先把人找回来。” 夫妻二人令船奴掉转方向,沿着来路往下寻,从二更时往下寻了百里,来回寻了三个来回,也不见洛俪的身影,一日后,郑邪决定到岸上寻人。 * 洛俪落水昏迷,浑身热得难受,肚子里又饿又渴,昏睡中不停地喊着“饿!饿,好饿!”“水,水,我要喝水。” 在一处官家府邸内,一个贵妇正坐在榻前,她的身侧渐次立着一对儿女,个个穿戴华贵。 “娘啊,她都病两天了,怎么还不醒?” 妇人伸手,往洛俪头上一抚,笑微微地道:“已经好转了。” 婆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汤药,“大/奶奶,药好了,不烫,老奴刚才试过了。” 妇人接过汤碗,旁边的少年道:“娘,让我喂她吃药吧。” 婆子笑着。 妇人道:“你自己还要人服侍,哪就会照顾人了,还是我来。” 小姑娘歪着脑袋,“娘,她是哪家的姑娘?瞧着穿戴应该是富贵人家的,长得又好看,还有眉心的胭脂痣竟是天生的。” 少年扯着妇人的衣袖,“娘,你就让我给她喂药吧,我会照顾她,真的。” 妇人犹豫了片刻,经不住儿子的央求,将药碗递给他,“你慢着些,她身体还虚着呢。” 少年盛了一匙汤药,轻缓而小心地喂到洛俪的唇边,“乖,吃药了。”一匙汤药,一半入嘴,一半从唇角溢下,他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洛俪擦掉嘴角的棕色药汁,一匙又一匙,到了后半碗,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不能喂太快,要慢慢地喂她吃下,药汁不溢。 他喂完了药,替洛俪拭了嘴角,“乳娘,让厨房熬些瘦肉粥,这个易消化,总吃药把身子都吃虚了。” 小姑娘捂嘴笑了起来,“哥,你什么时候会关心人了?不会是瞧这小姐姐长得好看被迷花眼了。” 少年连声喊“去”,“你胡说什么?” 不过,他们救上来的姑娘长得还真好看,坐在面前,静静的看着她,他就觉得欢喜。他在家里因是嫡长子、嫡长孙,打小就瞧过不少的美人,可这小姑娘长得也太精致、漂亮了一些,只一眼就将他给迷住了。 妇人问道:“阿芸,问过舅老爷么?这附近可有人家丢了女儿?” 婆子道:“回大/奶奶话,奉天府城内还没听说哪户大户人家丢了女儿。” 妇人轻叹一声。 少年倒觉得,最好没人来寻,这样他家就可以一直养着她,他便可以与她一起长大,想到这里,他咧嘴直笑。 第128章 仇敌救她2 少年倒觉得,最好没人来寻,这样他家就可以一直养着她,他便可以与她一起长大,想到这里,他咧嘴直笑。 “长庚,时辰不走了,回屋歇下罢,明儿要给你姥姥贺寿,这可耽搁不得。” “娘,我知道了。” 少年久久的凝视着睡沉的她。 她头烫厉害时,嘴里说着:“我要守护家人!”还唤着“祖父祖母”也会用低得谁也听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母亲说,她是病得太厉害了,许是在做恶梦。 兄妹二人退出房间。 妇人叮嘱婆子道:“夜里警醒些,将她服侍好了。” “是,大/奶奶。” 妇人点了一下头,这才离开房间。 洛俪终于好受了,身子如沐在春日阳光之中,不再难受,嗓子也不再如火烤一般的疼痛,浑身有些酸疼。 迷迷糊糊间,一股暖流从嘴里进入,带着久违的饭香、肉香,她贪婪地吞食中,嘴里喊着:“还要吃!我要吃。” 婆子笑了,“姑娘慢些吃,锅里还有。” 她迷迷糊糊地应着“哦”。 婆子直喂了两碗,再不敢多喂,双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看她睡熟了,这才回值夜的耳房小榻歇下。 黎明,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洛俪本能地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屋子,甚至陌生的气息。她突地坐起身,审视着周围:这是一间内室,西窗下是一张桌案,案上摆着一只花瓶,瓶里插着黄紫相间的秋菊,一侧又摆了盆长得极好的君子兰;屋子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大盘水果,有苹果、香蕉、橘子,水果盘周围环绕着两样饯果,三样点心,桌上还搁了一壶茶水,一侧的盘子上倒摆着几只汝瓷茶盏。东边有三幅屏风,屏风微成了一个小房,大户人家会在屏风里放浴桶或恭桶。 洛俪掀开被褥,床前有脚踏,脚踏上摆着一双式样精致的绣花鞋,她穿上绣鞋,低头时,发现自己穿了一件银白色的中衫,她信步而走,在北墙处摆了一张妆台,上面有菱花铜镜,一侧放着妆盒,启开妆盒,她的首饰正整齐地躺在里面,再仰头时,她落水那日的衣衫也搭在一边的木架上。 她挥动着双臂,当是活动筋骨,心头又暗想:人心隔肚皮,谨慎小心些的好,先不要暴露身份,万一遇上坏人,也能应对三分。 洛俪回到床上,不能运剑法,她可以用铁氏教的内功心法打座练功,这一练,她立时发现自己体内有着浑厚的真气,不由得微蹙眉头:她只得一点点,早前是丝丝缕缕的,可现在瞧着却有很多,这是几时有的?是了,她在船上练剑时,就觉得自己连练几遍都不会流汗,也不会有疲惫感,难道是那时就有了内力。 莫非,是上官蓉给她的? 不像! 她觉得如果见到上官蓉一定要细细地问一问。 洛俪练了一个时辰,听到耳房婆子起床的声音,立时重新躺回。 婆子进了内室,打起帘子瞧了一眼,伸手轻抚,“大好了!” 她一缩手,洛俪的上翘且长的睫羽就似夏蝉的羽翼一般,扑闪了两下,露出两颗黑曜石般的明眸来,婆子怔怔地盯着。 “婆婆,这是哪儿?” 婆子回过神,方知她是与自己说话,“姑娘,这是奉天府玉家。” “奉天府玉家?”她重复着,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奉天府曾是大赵一统天下前的“赵都”,再往前推,名唤“济宁”,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进鲁省地界。“婆婆,我怎会在这里?” “姑娘,是我家大/奶奶从运河救起了姑娘,你救上来后一直昏睡着,身子滚得跟个火盆似的,是我们家大/奶奶和老奴给你降温,还请了奉天府最好的郎中给你瞧病……” “是玉家大/奶奶救的我?” 洛俪的语调有三分顺天府口音,又有七分皇城口音,婆子现在已经拿定主意,听这姑娘柔软悦耳的声音,指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只不晓得是如何落水。 “不是玉家大/奶奶,我们大/奶奶是玉家的姑太太,我们大/奶奶带着少爷/姑娘从皇城回娘家给玉老太太贺五十大寿,刚进奉天府运河,发现河面上漂着一个人,令人救上来一瞧,正是姑娘。” 洛俪心下一盘算,玉家姑太太嫁在皇城,她前世时好像有些印象,电光火石间,猛地忆起,承恩候窦国舅的嫡长子窦三思之妻正是奉天府名门玉家的姑娘。这可真有意思,洛子的孙女被窦家的儿媳所救。前世时,洛家的男丁可是被池宪所害,而池宪幕后的主子就是窦国舅父子。 这是不是很讥讽?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立马离开。 可她不能。 洛俪拿定主意,决不能让他们知道真正的身份。 上官蓉与郑邪发现她失踪,肯定会寻来,待那时,她就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 婆子轻声道:“姑娘,老奴替你更衣梳洗?” “婆婆……我……我想用香汤。” 哎哟,听听这声音,起床后用香汤,这一整天都香喷喷的,可不是就是权臣重臣家娇养的女儿才这样,要真是重臣家的姑娘,指不定大/奶奶这回救下的就是窦家未来的大少奶奶呢。 婆子忙道:“姑娘大病初愈,先歇着,老奴这就让丫头预备香汤。” “有劳婆婆。” 婆子乐呵呵地出了院子,当即去禀告诉玉氏:“回大/奶奶那个救下的姑娘醒了,说话的声音温婉好听,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娇养的,这会子说要先用香汤。” 玉氏道:“她大病初愈,莫让她出来吹风,以免返病。” 窦长庚似很喜欢这小姑娘,若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许能结成一世良缘。 玉氏也觉得小姑娘虽病着,可一身的气度、容貌骗不了人,定是来头不小的。 婆子回来时带着两个丫头。 婆子在浴桶内注满香汤,寻了一套秋裳出来,“这是玉家表姑娘做的秋裳,穿在身上就试了一下,因压不住紫色再没穿。瞧着与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想着以姑娘的气度定是压得住紫裳就取了来,回头绣坊给姑娘新做一身。” 鲜紫色的裳裙寻常人还真压不住,若因年纪小,这颜色就压不住了,故而鲜紫色多是些妇人做新裳穿。 洛俪道:“给贵府添麻烦了,待我爹娘寻来,定会厚谢玉大/奶奶。” 婆子“啊哟”一声,“我们家奶奶救下姑娘可不是为了报\恩才救的。” 洛俪心下暗道:虽不是心存求报\恩,但人心难料,谁晓得他们会有甚想法。洛家与窦家是死敌、对头,至死方休的仇人,若不是她小心,一早道破身份,说不得就惹出一场麻烦。 原是对头,也别妄想化干戈为玉帛。 前世时,祖父、伯父等人以为保持中立,就不会惹来大祸,可最后还不是被窦氏派与池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婆子想服侍洛俪沐浴,洛俪死活不让,“我在家时也不喜别人服侍我沐浴,婆婆还是出去吧。” 婆子只当她害羞,吃吃笑着出了屏风。 洛俪着好衣衫,坐到菱花镜前,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梳着长发,婆子进来时,见她只着中衣,又“啊哟”了一声,“姑娘啊,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受了风。” 洛俪看着镜子里那张精致得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尤其眉心的胭脂痣红艳如血,亮如珠子。 婆子接了梳子,笑道:“姑娘是哪里人氏。” 洛俪面露难色,“爹娘不让我往外头说。” 她不能说真实身份,但郑邪夫妇的身份也不能对外人多说。 “世外”这个名字带了太多的诱惑,而能拿出九转玉露丸的世外高人,只在传说中存在。 婆子反倒是好奇了,一边给她挽着髽鬏,一面问道:“他们为何不让你对外说?” 洛俪喃喃道:“我爹娘的本事很大,他们不让我说,自有他们的原由,爹娘说外头的坏人多,让我多个心眼。待得我爹娘寻来,你可问他们。” 不让自家孩子说出来,莫不是她的爹娘非寻常人物。 婆子这么一想,越发热络起来,想着自家大\奶奶定是救下了不得的大人物家的女儿,笑眯眯地道:“姑娘如何称呼?” “我娘复姓上官,我爹姓郑,婆婆唤我一声‘郑姑娘’便是。” 洛俪说的是郑邪夫妇俩的姓氏,这算是实话,师爹、师娘,可不就是半个爹娘。 婆子又想:姓上官的名门闺秀,父亲姓郑的。她眼珠子一转,应天府卫王府世子妃貌似就姓上官,卫王府世子单名一个‘镇’字,老天,莫不真是卫王府的嫡孙女,这下可了不得了,卫王府是先帝的弟弟,当年太后能斗败原配王皇后,成为先帝的皇后,卫王爷功劳不少。好几次,还是宠妃的太后险些就被后宫后妃给害死,也是卫王爷出面搭救。 因着这儿,窦太后成为太后之宾,对卫王府多有关照、赏赐,虽然杀了数个先帝的皇子、王爷,却独对这位手下留情。 卫王爷已多年不问政事,一心求仙问道。卫王府由世子爷赵镇打点,而世子爷只忙着做生意赚银子。 第129章 几番试探1 婆子听说卫王世子爷膝下有四子两女,上官世子妃只生了一个嫡女,听说世子爷极宠世子妃,对这唯一的嫡女也是疼爱得紧。窦太后掌权之后,因念着卫王爷当年的恩情,破例封了卫王的嫡出孙女为郡主,赐食邑,享俸禄。 婆子自以为是的一阵脑补,心脏颤颤儿地跳得更欢。 洛俪只看到婆子那双眼睛忽明忽暗,知她在琢磨什么事。只婆子一个劲儿地脑补,居然能把她自己乐得飘飘欲仙,乃至辩不清东西南北。 婆子给洛俪梳好髽鬏,洛俪启开妆盒,从里头取出自己的首饰,抬手将珠钗等物插上,她头上戴的原就不多,因落水中,又失了几件,留下来的只是可数的一对镯子,再一对耳坠,头上也只一对珠花。 婆子当时查看过,耳坠、镯子、珠花,皆是内务府司宝局打造的,这等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拥有,越发觉得洛俪的来头不俗。 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老奴服侍你洗漱,晨食备有青菜羹、瘦肉羹、豆浆,又有包子馒头、蒸饺,姑娘想吃什么?” 洛俪故作意外地道:“早膳都吃这些的?” 早膳…… 她说是早膳,这个“膳”字只有皇家人才用啊,看来她果真没猜错。 婆子心头乐得快要跳起来,若是她将这差事办好了,回头窦家肯定有重赏,越发小意殷勤起来,“姑娘想吃什么?” 婆子眸子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可见真拿她当皇家姑娘对待了,误会了也好,这样她的日子不会难过,只待郑邪夫妇寻来,她只管随郑邪夫妇去世外。 洛俪想了片刻,“我在家时,早上都是鲍鱼粥、鱼翅羹又或银耳燕窝、粉米血燕,我娘说青菜羹这样的俗物乃是寻常人家吃的。” 她说的这些,着实是皇族国戚们常吃的,若是家中最得宠的儿女,拿这些当家常便饭。 卫王府世子爷最多的就是银子,家里的吃食定然是极好的。 婆子笑了一下,“姑娘且等着,我让两个丫头进来陪你,一会儿就让厨房做了吃的送来。” 婆子到外头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乐颠颠地道:“这姑娘身份贵重,小心服侍着,我这就去禀大\奶奶。” 洛俪坐在窗前摆弄着瓶里的花儿,两个丫头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先是惊诧,很快就镇定下来,立在一边递水递点心,服侍得极是殷勤。 婆子跑到玉氏跟前邀功,将她与洛俪之间的问话细细地给说了一遍,当然还加了一些她的想像之言,说得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大\奶奶,我早前还想许是我多想了,我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老奴好去厨房取早食。便说我们大厨房的吃食,她还奇怪,说那是下人们吃的。” 玉氏的女儿立在一侧,瞪大眼睛吃婆子说话,“她认为瘦肉粥是下人吃的?” 婆子又道:“老奴问她,她寻常都吃什么。她说‘家里早膳多是吃鲍鱼粥、鱼翅羹又或是银耳燕窝羹、粉米血燕羹’,啧啧,大\奶奶,她还说了几样,老奴听都没听过。她说‘早膳’,这不是皇家人才会用到的词。” 玉氏点了点头,在运河上救起的小姑娘竟有这般来头,想到自家儿子盯着小姑娘目不转睛,还学起照顾人来,若真是如此,许能促成一段良缘。玉氏看往婆子的眸光多了几分赞许,婆子似得了鼓励,越发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大\奶奶,她不肯说是哪家的,直说她爹娘交代过,不让她说出来。可又说了她娘复姓上官,爹姓郑,让老奴唤她‘郑姑娘’,老奴思来想去,这偌大的天下,能合上这等身份的,还真不多。” 婆子不提卫王府的事。 玉氏眼睛一闪。 一旁的小姑娘惊叫起来,“娘,她该不是卫王府家的掌珠郡主吧?” 玉氏沉吟道:“卫王爷的嫡孙女着实这般大小,上官世子妃容貌倾城,当年与郑国公府的梁思思并称皇城双美。一个丽似秋菊清雅婀娜,一个美似牡丹雍容高贵,各有其美,细细瞧来……”玉氏蓦然一惊:这姑娘与梁思思倒有几分神似,却有可能是卫王府的姑娘,这又是什么道理。 玉氏将洛俪与上官世子妃进行比对,这一比越发觉得二人更为相似,一样的肌肤赛雪,一样的额头饱满,一样的眉毛漂亮,一样的下颌微翘。 这世间,但凡是美人总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待字闺中时,曾去皇城参加过几次宴会,是见过梁思思与上官世子妃的,这二女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细似她的容貌,还真与上官世子妃有几分相似处,她乃镇世子爷唯一的嫡出女儿,怎的掉到运河上了。” 玉氏等着婆子回答。 婆子直拍脑袋,“大\奶奶,怪老奴糊涂,这一高兴忘了问她是怎么落到河里了。我这就去问。” 连连去追问、套话,只怕惹她反感。 皇族金枝玉叶,成长的环境不同,自小的见地又不见寻常贵女,她定会生疑,到时候好心救了人,说不得反而落个坏名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自来发生的可不少。 玉氏唤住她,“先莫问,你与小厨房说一声,从大嫂那儿讨些上好的食材,问她吃哪样,就令小厨房做,务必把人服侍好了。” 婆子应声而去。 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娘,没想能遇上卫王府的掌珠郡主,这敢情好。” “你先莫往外头说,若是猜错了,且不惹来一场笑话。” “娘,我知道!知道,要是被玉家的表姐妹知道了,还不得一个个往上凑,郡主身子刚好,哪里经得住她们打扰。我不告诉,我就悄悄告诉哥哥。” 这小姑娘乃是玉氏的女儿,名唤长安,虽年纪不大,却已初显几分娇俏容貌。 “长安,叫你哥莫往外说。” 小姑娘福身应是,想着那是位贵客,带着小丫头去了客房。 待她过来的时候,婆子正服侍着洛俪吃银耳燕窝羹,又摆上精致翡翠饺子,取了青菜汁和面将皮擀薄,可成翡翠色的饺皮,洛俪优雅地用筷子夹了一人,小小地咬了一口。 婆子与两丫头立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人长得好看就罢了,连吃个饺子都这么优雅,真是太好看了。 窦长安进了花厅,扫了眼桌上的吃食,比她们母女用的还要精致,笑着唤了声“镇姐姐。” 洛俪眨了一眼,面有诧色,“你是谁?怎知我姓郑?” 刚才婆子不是打听过么,定是婆子去说的。 婆子定是玉氏的耳目,玉氏不好直接问她,却派了个婆子来打听。 窦长安笑道:“我不仅知道姐姐姓镇,还知道你娘是个大美人。” 洛俪想的是上官蓉,那确实是个美人,风情万种,如花似玉,她的表情落在窦长安眼里,那就是自己说中了。 洛俪问道:“妹妹如何称呼?” “我姓窦,闺名长安。” 窦长安,果然,果然是窦国舅的孙女。 窦国舅的长子窦三思之妻玉氏,膝下育一双儿女,长子窦长庚,女儿窦长安。窦三思后院虽有姬妾无数,却被玉氏给调\教得一个个老老实实,对于服管束又听话的,她就让她们生儿育女,那些个妄图挑战她的,待窦三思玩腻之时,便贱卖出去。窦三思是有庶出子女的,可她们都不敢与玉氏的儿女争抢半分。 洛俪优雅地吃着银耳燕窝羹,对桌上的小菜倒不甚喜欢,虽是照了皇城一带的口味做,她亦一样只动了一两筷子就不碰了,落到婆子眼里:这就是真正的皇家贵女风范。 洛俪连吃了两碗银耳燕窝羹,搁下了碗筷。 婆子笑道:“姑娘,要不再吃一碗。” “家中有规矩,再好吃的东西,不能动第三次。” 哇,这样的规矩,只有皇家才有,尤其是窦太后与皇帝可不就是这样的。 婆子立时更肯定了。 让丫头取了漱口水来,洛俪接过,浅呷一口漱水吐到盆里,刚漱完口,又端了盆过来给洛俪洗手,另一个丫头捧着托盘,上头放了一排九条帕子,洛俪动作优雅,心里暗道:他们好像误会了,怎的备了这么多的帕子。 八条,这种规矩只有皇家亲王府才有。 而宫中洗手备的帕子是在十条或以上。 寻常富贵人家,也必不能超过八条之数。 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她是不会懂得这些内里的规矩,谁让她前世经常赴宴,又私下留意记在心下。八条,这是王爷、王妃擦手用帕的数量,而她最多只能用八条。 洛俪每沾一下手就换一条,直用了第八条,却不肯动叠好的九条之数。 窦长安看在眼里,眉头跳了又跳,忍不住道:“你真厉害!我姑祖母洗手能用十二条帕子,你洗个手能用八条,咦,你为何不用那一条。” 洛俪淡淡地道:“习惯了……”似有些难言之瘾。 婆子暗道:瞧吧,是不是真贵女,这小事上头一试就试出来了,肯定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九条帕子只能亲王和亲王妃可以用,即便是世子爷、世子洗手照规矩来时那也只用八条帕子。 窦长安道:“镇姐姐怎的掉到运河里了?” 第129章 几番试探2 窦长安道:“镇姐姐怎的掉到运河里了?” “我……我钓鱼……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钓鱼落河里? 婆子不信。 窦长安同样不信。 二人都在怀疑,是不是什么人算计了她,所以她才掉下去的。 窦长安又问:“你从哪儿掉下运河的?” 洛俪道:“我爹和我娘带我出来游河,坐在我家船上,我爹说要钓鱼给我们尝鲜。我爹钓了一会儿,有下人来禀,说有事找他。我就想学钓鱼,我真的钓到鱼了,看到有鱼在咬饵,就用力拉,钓住的肯定是大鱼,我都拉不住,这一拉一扯,就被鱼给拉到河里。也不知道爹娘知不知道我被鱼拉到河里,他们肯定急坏了,一定会来寻我的。” 窦长安歪着脑袋,“镇姐姐家是不是住在应天府。” 她愣怔一下,只一刹,快速垂下脑袋,他们将她误会成谁了,为什么问她是住在应天府的,刚才那婆子刻意摆了九条帕子给她净手这就有问题,就算是皇家,素日没这规矩,只在重大日子时才有这种讲究。难不成当她是皇家的谁了,又住在应天府的,洛俪快速地思忖,立时想到了卫王爷。 卫王爷在窦太后成为先帝皇后之后,几乎就是个闲散亲王,最近十年更是迷上了修仙问道,镇日与丹药为伍。 卫王爷膝下有四个儿子,嫡长子赵镇,立为卫王世子;嫡幼子赵铎,封为德昌候,可惜这个幼子是个短命的,同光二年时病逝。另两个儿子庶出,不得卫王爷之心。卫王爷一生并不倾慕女色,娶一妻二妾,而这妻子,早前做了二十多年的侧妃,直至明和十二年,方被立为正妃。 民间曾有流言,说卫王爷一生挚爱乃是宫里的窦太后,所以他一生才没娶嫡妃,后来也是将侧妻立为正室。 洛俪道:“爹娘不让我与陌生人说。” 窦长安拉着洛俪的手,“镇姐姐,我们算认识了,算不得陌生人,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洛俪重复道:“我答应我娘的,不能说。聚散皆是缘,我被你们所救也是缘,缘来时聚,缘灭时散,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婆子想笑:这话定然是卫王爷说的。卫王爷不是修仙问道么,许是掌珠郡主听得多了,就耳熏目染学会了。卫王爷一个修道之人说话,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 窦长安见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她坐了一阵,挂着要去见玉老太太,告辞离去。 洛俪让丫头寻了几本人物传记的话本书来,自己捧着书看,不能习字,不能练武,只能自己寻了机会。 明明在运河上,一觉醒来就被人救到奉天府,这是入了鲁省地界,而芙蓉岛位于鲁省的大海深处。 这一日,玉府很热闹,后花院里搭了戏台,声乐齐鸣,恭贺声不断,婆子来了去,去了又来。洛俪并不当一回事,只是打发了丫头到外头去,自己寻了文房四宝,将纸裁成书页大小,执笔在纸上画了芙蓉花,在下面写上“玉府”二字,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芙蓉花,却拥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当天夜里,洛俪将被窝拢成自己睡下的模样,在外头打昏一个小厮,剥下衣衫给自己换上,趁着前来贺寿的人来人往,借着夜色溜出玉府,在奉天府最热闹的街道上,寻了一处酒楼,在的木柱上贴了一张芙蓉花。行得最大的成衣铺,又在人家柱上贴一张。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将手头二十多张都贴出去。 洛俪看着手里的十几张,想了片刻,拿了件自己的珠钗从当铺换了银钱,买了可以遮住额上胭脂痣的花钿,她走近一个暗夜里的乞丐,“你……过来。” 乞丐是一个瘸腿男子,瞧不出年纪,“我手里有十六张纸,你帮我贴到四个城门外头去,若你办好了,我就将这支钗子赏你。” 乞丐打量着洛俪,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厮,往上瞄了一下,花了朵芙蓉花,又写了“玉府”二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洛俪道:“我不会做坏事,不会连累你的,我瞧你倒有几分诚信之分,刚才有人赏你一钱银锞子,说只赏你一文钱,你还去帮他兑换,这才寻你的。” 她可不是随便拉一个乞丐来帮忙,自然是有用意的。 “你真不做坏事?” 洛俪道:“我与家人失散,现下住在玉府,我家人看到上面的芙蓉花,就知是我,而看到玉府,就会来玉府寻我。” 乞丐觉得这小厮显然就是个姑娘,“我信你。我今晚就将芙蓉花分贴到四处城门。” “多谢!” 乞丐还不放心,小心跟在洛俪的身后,将她寻着来路自玉府的偏门走了进去,而她身上的小厮服与玉府小厮几近一样。 洛俪刚进去没多久,便有人拉住她,“小子,去再抱一坛酒来。” “是。”她抱完酒,原想脱身,不想却被那男子缠住,“玉府的小子也长得这么好看,如果没有眉心的黑痣就更俊了……” 不远处,窦长庚听到“眉心”二字,快速转过身来,此刻,他正与玉家的表兄弟们在一处吃酒闲话。这一转眼,就见那男子正对洛俪动手动脚,洛俪吓得连连后退,不让对方碰到自己的身子。 窦长庚这一瞧:如何了得?这丫头不是在客房么,怎的穿了身小厮服跑出来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洛俪护在身后。 “窦……窦少爷。”男子认得窦长庚,这可窦国舅的嫡长孙,不是他能招惹的,语调立时就变了,“我就是瞧她长得好,想逗逗她,没别的意思。” 窦长庚拉着洛俪道:“你怎出来了?” 洛俪垂着头,她不认得他,但对方却似认得她的,莫不是她昏迷的时候,他见过她。 刚才那男子唤他“窦少爷”,难道是窦国舅的嫡长孙窦长庚。还以为玉氏只带了窦长安来吃寿酒,竟是连窦长庚也来了的。 窦长庚道:“我问你话?” “外头如此热闹,我想出来瞧瞧,我想……幸许能在这里看到熟人,说不得就带我去见爹娘。” 窦长庚语塞。 洛俪福了福身,“多谢你解围,我这便回去。”她一转身往自己住的小院去。 窦长庚追了过来,问道:“掌珠,你生气了?” 她停下脚步,果然误会了,以为她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郡主,这会子更是直呼其封号。 洛俪道:“我不叫掌珠,你还是唤镇姑娘罢。” “你真不是掌珠?” “这很重要吗?” 窦长庚答不上来,可妹妹窦长安说得信誓旦旦,说他们无意间救下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郡主,可她却说不是。 洛俪继续往前走,窦长庚没再追来,这地方不能久待,她得尽快离开,若是让人发现她的价值在掌珠郡主之上,定然是一场风波。 也不知道郑邪夫妇是否会寻来,再不寻来,她就另想法子离开,大病一场,她需要将养身子,又在船上饿了几日,不能义气用事,否则得不偿失。 想到早前与上官蓉赌气,大不了在心头唤“师娘”,嘴上唤“娘”,不,是低声唤一个师字,再高声唤一个娘字,这不就结了,为什么非得死磕,害得自己险些玩掉了小命。 洛俪回到院子,将小厮服藏起来,上床继续睡觉。 * 次日清晨,洛俪用花钿将自己额上的胭脂痣遮上,坐在铜镜前,婆子嘟囔道:“姑娘的珠钗原是一对,另一只呢?” “不见了。” 她淡淡地答着。 外头,传来窦长安的声音:“镇姐姐起身没?” 婆子往外一望,见是玉氏带着窦长安进来,笑道:“给大\奶奶请安!” 玉氏道:“你且忙着,我给镇姑娘挑了几件首饰来,这是玉府绣坊连夜赶制的新裳,你一会儿让镇姑娘换上。我娘听说家里来了贵客,想见见她,既然镇姑娘梳洗好,我就不打扰了。” 昨儿夜里,玉氏就将她救了掌珠郡主的事告诉玉老太太,玉老太太听后大喜,说既然遇上了,怎么也要见见她。 掌珠郡主可是卫王爷的嫡孙女,卫王府的公子、姑娘不少,但这嫡出的可只一个,无论是卫王府还是上官家,都是视若珍宝一般。 洛俪在屋子里道:“窦大\奶奶有心了!” 玉氏隔着门道:“不碍事的,镇姑娘用了早膳再随婆子去主院就是。” “是。窦大\奶奶好走。” 昨晚窦长庚没将实情告诉玉氏? 听对方的语调,还以为她是掌珠郡主啊! 洛俪很想离开,可已经给郑邪与上官蓉递了消息,现在离去,万一他们赶来不是落了空。也不知道他们相隔多远。 婆子捧着一套崭新的秋裳进来,用手轻抚,“姑娘,是贡缎做的呢,这头面首饰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洛俪若有所思地望着外头,“每年我生辰,我爹就会送我司宝局制作的首饰,只是我都不甚喜欢,只锁在自己的小库房。”她抬起手腕,看着送来的东珠头面,这玉家似下了大血本,送给她戴的居然是东珠,东珠的耳坠,东珠的钗子,东珠的珠花,“这看似珍珠大小,实为东珠,我怎能承下窦大\奶奶的好东西。” 若非她道破,婆子还以为这只是极品的珍珠,哪曾想到这是东珠,光是一枚就价值连城。 第130章 世外仙境1 若非她道破,婆子还以为这只是极品的珍珠,哪曾想到这是东珠,光是一枚就价值连城。 婆子道:“以姑娘的身份,这东珠最是相配的。” 洛俪悠悠轻叹,“今儿是第五日了,也不知爹娘会不会寻来奉天府。” 汪!汪! 随着一阵狗吠声,外头传来了一片嘈杂,似有人在追狗,还有人大叫着:“去客院了,快追!” 然,窦长庚立在院子外头,看着将要追进去的家丁,厉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惊扰了贵客,你们担得起吗?” “禀表少爷,从我头跑来一条野狗,像疯了一样往里头跑,拦都拦不住。”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俪儿,俪儿,你在哪儿?” 洛俪顿时起身,立在院子里,仰天大喊:“爹,我在这儿!我在玉府,爹!” 奉天府最高的城墙瞭望塔上,郑邪用千里传音之术对着奉天府送话,他的身后立着上官蓉,两个一路沿着运河寻了几百里,每到一处就喊音寻人。 郑邪听到声音,拦腰拥住妻子,腾空而飞。 “爹,我在这里,爹,我在这儿!” 不管了,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只有唤郑邪夫妇为爹娘。 唉,其实是师爹、师娘啊! 郑邪习武几十年,听力非凡,依稀听到有人在应话,拥着上官蓉的腰,凭空而行,不似世间凡人,而似神仙一般。 上官蓉近了跟前,发现洛俪唤的是爹,浑身微颤,腾空而下,一把抱住她:“傻孩子,你可吓死我和你爹了。” “师(低如蚊鸣)……娘(大声),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 洛俪觉得自己想的法子不对。 活人不能死拗,吃苦的还是自己。 上官蓉是个倔脾气,就凭真不给她吃食,要真饿她就瞧出来了,寻常人可干不出这等事。她与上官蓉之间,总得有一个人服软。 “你叫我娘了,你叫我娘了!邪哥哥,你听到没有,她终于叫我娘了。乖孩子,娘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啊,俪儿!”上官蓉喜极而泣,抱住洛俪又哭又笑,“快,再唤一声。” 她在心里唤了个师字,嘴上又大声唤了个“娘”字,这一唤出,似乎直接唤她“娘”也并不是难的,她的亲娘不在,就认一个养娘又如何,这世间只是多了一个疼她爱她之人。 上官蓉抱住洛俪,更是欢喜了。 “邪哥哥,俪儿唤我娘了!” “蓉儿,我听见了。”郑邪笑容明媚,那飘逸修长的身姿像染了霞光。 上官蓉抱了一会儿洛俪,牵着她进了花厅,“你那日钓鱼落到运河,我和你爹一路寻找,运河两岸方圆五百里都寻遍了,后来,还是你爹说,我们不如沿着运河再往寻,直寻到奉天府来……” 洛俪歪头道:“爹娘没在城门口瞧见我留下的标记。” “什么标记?” 上官蓉反问。 洛俪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就是这个,我画了芙蓉花,上面写了玉府,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在玉府。想着你们如来奉天府,一定能发现,我还在奉天府最热闹的街上都贴了好多。” 上官蓉将洛俪搂在怀里,愤愤然地瞪着郑邪,“在城门时,我瞧见了这个,我说是你绘的,偏你爹不信,直说我魔症了。他非要跑到城墙上用千里传音喊上是一遍。” 郑邪初当爹,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喊爹啊,他的心情欢悦度不比上官蓉少,只不曾表露出来。 在婆子等人眼里,这就是一家三口相聚的画面。 婆子还在想:这对如神仙般的璧人夫妇是从天上飞下来的,那这姑娘是何来路?没听说卫王府的镇世子爷有此等厉害的仙术啊? 洛俪撒娇地道:“还是娘最了解我了,那就是我画的、写的。” 上官蓉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洛俪脆脆地道:“娘,我要吃肴奴做的饭,还有他炒的菜,我再不和娘闹了。” “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回船,我让肴奴做饭菜给你吃。”上官蓉扭头换了声:“邪哥哥。”郑邪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揽着女儿,就这样从婆子的眼前腾空而去,婆子嘴里连连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大\奶奶救回来的是世外高人。” 两个丫头到底见识下,此刻跪在地上顶礼膜拜,“神仙,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洛俪到了船上,对上官蓉道:“娘,爹露了这手绝技,怕是引人注意,还是开船罢,我们一家人用了饭,也歇好了,换身衣裳去玉府谢他们。玉家姑太太救了我一命,再送份礼物便是。我箱子里有好些名画,最是难得的。” “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他们救了你,娘去预备一份礼物。” 郑邪道:“他们救俪儿一命,我们送两粒九转玉露丸,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不比其他东西都强。” 洛俪却不想给多了,前世时就听人说过世外高人有九转玉露丸,此丸对即将咽气的内伤患者、中毒者有起死回生之效,最是难得,曾有大赵皇宫的御医想配出此药,研开了丸药,却分不出里面用了什么材料,也至这九转玉露丸更是珍贵无比。 洛俪甜甜地道:“爹,送一粒就成,他们救了我一回,有一粒就等同还一命。” 他们救她一命,她亦还之一命。 哈哈—— 郑邪大笑。 上官蓉心里乐,洛俪是向着他们啊,更是心疼他们的宝贝,“你爹最不喜欠人恩情,你的命比那些人值钱,就送两粒九转玉露丸,如此便不欠他们。” 于世人,多一粒是宝贝;可对他们,这东西并不算如何珍贵。 只是有些药材,中原根本寻不到,不仅寻不到,只怕大多数的人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娘负责貌美如花,爹负责赚钱养家。” 上官蓉这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这么多年,她盼的不就是这么一个可爱又优秀的女儿,一时间疼到心坎。 * 玉老太太还等着要见卫王府的掌珠郡主,突然窦家的婆子跌跌撞撞地进来,直说洛俪不见了。 “大\奶奶,高人……世外高人,从天而降……把镇姑娘给带走了……” 玉氏轻斥道:“你在说什么呢?” 外头,窦长庚奔了进来,揖手道:“娘,祖父曾说天地之间有世外高人,父亲和我都不信,我今儿可亲眼见着了,真有高人,是郑姑娘的爹娘,他们把郑姑娘带走了。娘,你可记得早前有人在大喊‘俪儿、俪儿’那是郑姑娘的爹在唤她。” 玉老太太道:“玉府在他们眼里,就如履平地?” 世外高人,莫非真是视仙? 他们可以在空中飞来飞去,还可一日行上数千里。 窦长庚点头,“他们的武功造诣高得惊人。” 玉氏不由觉得失望,“他们说走就走了?” 无人应答。 原以为是卫王爷的嫡孙女掌珠却是世外高人的女儿,难怪那姑娘长得太好。 晌午后,奉天府大街上出来了一辆看起来很寻常的大户人家马车,马车内坐着一对璧人般的夫妻,一左一右呵护着中间的女儿,看上去是温馨而甜蜜的一家人。 玉老太太听说玉氏所救的那个小姑娘父母来访,当即令人打开大门相迎。 郑邪丰神俊逸,看上去如四十岁上下模样,一袭长袍飘逸出尘,更显仙风道骨。上官蓉三十岁模样,虽生得娇小,却自有一股别样风华,五官眉眼仿似盛开的芙蓉般娇妍。这样的夫妻,落在世人眼里,真真当得是“神仙眷侣”般的人物。 洛俪换上了一身粉色秋裳,戴上了精心配制的珠花,刚当上娘的上官蓉还极用心地给她梳了个新发式。洛俪眉心的胭脂痣被一个银色花钿所覆盖。 这样的一家三口,走在大街上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依然是幸福温馨的一家。 玉氏的大哥、玉大老爷已闻讯赶来,彼时,郑邪一家三口正坐在老太太的花厅上。 老太太谦逊而恭敬地问道:“不知高人在哪处宝山修行?” 郑邪道:“在下乃芙蓉岛主。这是我夫人,这位是我们的女儿。前几日,小女顽皮在运河钓鱼,不想钓到镇守运河的神龟,玩闹之时,惹恼神龟,被神龟拖下运河。我们夫妇当即寻人,怎耐神龟狡猾得很,竟潜到河底,害得我夫妇在小女失踪之地,寻了上下二千里之遥。多亏贵府的姑太太出手相助,才有幸救回小女一命。” 洛俪心里已是暗涛翻滚:郑邪侠气风骨,也会说这等糊弄人的鬼话。 她是钓鱼,可没钓到神龟,这个故事编得足让人相信:这一家三口乃是真真的神仙人物啊。 洛俪掉落运河,而郑邪夫妇本事过人,为何险些丢了女儿的性命,旁人还不是质疑。反是郑邪这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信服,玉老太太听后一脸崇拜模样,似乎已经认定这一家三口就是神仙。 窦长安惊呼道:“你说钓鱼被拽下去了,我还在想哪来的大鱼,原来你是碰上神龟,天啦!多大的神龟才把你拖到河里,还能把你驮到河底,让你爹娘都寻不到……”她满脑子都是奇妙的幻想,想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趴在神龟背上的画面。 第130章 世外仙境2 她满脑子都是奇妙的幻想,想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趴在神龟背上的画面。 以为救的是卫王府掌珠郡主,可来头比那位更厉害,竟是世外高人的女儿,一家三口个个长得像仙人。 玉氏轻斥一声:“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郑邪又道:“今日,我夫妇特意登门感谢玉家姑太太搭救小女之恩。送上两枚九转玉露丸以示谢意。” 九转玉露丸,这可是疗伤解毒的圣药,有价无市,就是宫中也只堪堪一枚。 “遇伤重、中毒者,可服食一粒,快至半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便可起死回生。”他举止之间自有一种脱俗傲然之气,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玉瓶,这玉瓶就似凭空出现的。 玉老太太连呼一声:“多谢高人。” 正要接过瓷瓶,已被玉氏抢先一步。 郑邪揖手道:“玉老夫人、玉姑太太,恕不打扰,我们一家就此告辞!” 一家三口起身,郑邪夫妇携着洛俪翩然而去,因使出迷踪步,只见幻影重重,眨眼之间,已出了玉府,上了外头的马车。 待玉大老爷到花厅时,已不见了人影。 玉氏启开瓶塞闻嗅了一下。 玉老太太正笑容可鞠地看着她,“沅儿,我不讨两枚,好歹给玉家留一枚。” 玉氏想着宫里也只得一枚,这么好的东西岂是轻易能得到的,“娘……” “我生养你一场,还讨不得一枚九转玉露丸?你是救了高人的女儿,可这请医问药,还不是玉家去请的。” 世外高人的女儿在府里,可是好吃好住,还用着玉家的好药。 这谢恩的好处,总不能都叫玉氏一个人得了去。 玉大老爷轻呼一声:“高人有九转玉露丸?” 九转玉露丸能起死为生,千金难求,更离奇的是连御医们都研究不出其用料配方,也至此药成为天下治伤解毒的圣药。 玉老太太道:“赠送两枚以谢你妹妹救他女儿一命,可沅儿倒好,竟是一枚也舍不得留玉家。” 这可是圣药、宝贝。 玉大老爷目露贪婪,“妹妹,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得了两枚,分一枚给娘,让她保管着也是好的。” 玉氏自是舍不得,可若不给,这不是惹玉老太太不快。心下纠结不已,经不住玉老太太与玉大老爷的一番索要,到底是分了一枚给玉老太太。 玉老太太捧在手里,宛似捧了救命仙丹一般,小心揣到怀中,想着寻了机会再藏起来。 芙蓉岛岛主一家突然出现奉天府玉家的故事,一时间被玉府下人传了出去,自是省去得了两枚九转玉露丸的事不提,只说是玉家姑太太回娘家为母贺寿,从运河救了芙蓉岛主千金,原是这千金在船上钓戏运河神龟,惹恼神龟,被神龟拖下水。然,下人们一转,就变了味,变成神龟喜欢那长得乖巧喜人的小姑娘,硬是要带小姑娘去水府一游,害得芙蓉岛主夫妇丢了女儿,在运河上寻了大半年,直至几日前才从玉府寻得爱女。 于是,半年后,依旧有玉家姑太太回娘家贺寿途中遇仙一说。 这仙不是指旁人,指的就是芙蓉岛岛主。 对世人来说,那芙蓉岛便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 洛俪看着面前的荒岛,背后冷汗直冒,这怪石嶙峋、险峰峭壁,不见一只走兽,只得一地鸟屎,满地扑腾着海鸟的地方,这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芙蓉岛”? 骗子!天大的骗子! 空气里全都是鸟屎的味道与海风里夹带的鱼腥味。 这种鸟窝海岛是仙境,江南之地岂非处处天堂。 世间事物,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真是被传言给害得不轻,这么个荒岛越瞧越让人胆颤心赛。 洛俪的脸立时沉下来。 上官蓉挺着胸脯,“女儿,怎么样?我们家是不是比外面的世界特别多了?” 是怪特别,外面可没这么个鸟窝海岛。 “娘,我们没来错地方吧?” 一定是错了。 说的美丽如仙境的仙岛呢? 这不是啊! 呜呜,她要江南。 上官蓉拉着洛俪的小手,“俪儿,看事不能看表面,我们住的地方真真是一个人间仙境,真的,娘保证不骗你。” 还不骗她啊,她可不信。她想逃跑,一回头,哪里还有肴奴、船奴的身影,就连乘坐的大船也不见踪迹。 三人往海岛深处行去,行得大半个时辰,便看到一处悬崖,但见悬崖对面奇峰险峻,如剑似刀,还有的犹如猴子,又有的如同飞马,各式各样,倒有些看山之意,在奇峰林中中周稀疏生长着椰树、巴蕉或一些杂草等。 郑邪从崖下取出一根铁链,运足内力一抛,端端系住一块峰石,他回眸一笑,“俪儿,爹带你飞过去。” 上官蓉道:“俪儿你这轻功可得好好练练,我像这么大的时候,虽不曾习武,可这轻功却是数一数二的好。就连你爹现在的轻功还是我教的呢。” 洛俪不说话,看到岛上的绿草、绿树,她总觉得里头许另有乾坤。 郑邪抱着洛俪,踩在铁链桥上纵身一跃,只片刻就到了奇峰林。 上官蓉的动作则要优雅漂亮得多,她撤了铁链,原来这悬崖两侧各备了一根铁链,要出去时,则用里头的,从外归来则用外头的那根,只是铁链掩映在悬上的一片荆棘之中,若非自己人,很难寻到。 “俪儿,这内里方圆约有八里大小,全都是奇峰巨石,我们称为奇峰巨石阵,阵中有一百零八种变化,相传是若干年前,诸葛女神谋途经此地布下的,百余年来,从未有人能破此阵。要离开此岛,必先学会破除此阵,否则是走不出去的,而要学会破阵,有天赋者三五年可成,无天赋者就会在此被束一生。” 这话的意思:她得学阵法? 洛俪看着眼前依旧奇峰、巨石,椰子树、巴蕉丛、杂草丛组成的地方,一样的树木,一样的草丛,只有不一样的巨石奇峰,虽偶有空隙,这长的是树草之物,她紧跟在郑邪身后,兜兜转转,也没瞧见半株芙蓉树的影子,正纳闷间,上官蓉旋转着一座奇峰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奇峰一启,地下出现一条石阶。 三人沿着石阶而下,到了地下,下面纵横交织,全都是石洞、石阶,不注意就能将人转迷糊,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就看到一个白雪水晶般的世界,奇形怪状的天色钟乳,将洞里的世界哄长得如同水晶迷宫一般,在一些钟乳上嵌有夜明珠,夜明珠悠悠地闪出赤白光芒,将整个水晶宫殿照耀得亮若白昼。 上官蓉骄傲地道:“这是芙蓉岛水晶宫,那位水晶女神像乃是上古三皇之一的女娲,此处原是祭台。祭台之下便是习武练功之地,此地非我芙蓉岛主人而不能入,你现在是我们的女儿,可到祭台下习武练功。” 出了水晶宫,自石阶而下,看到一处石门,迈出石门,关合机关,就看到石门外立着一个三丈高的巨石,上刻“禁地”二字,石板小路两侧种满芙蓉树,这里的空气与外头截然不同,空气里带着浓郁的芙蓉花馨香,芙蓉花开得如花如荼,花枝颤颤,九月末时节,这里却是一片花的海洋,有颜色各异的菊/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其间更有少数的翡翠菊、蓝玉菊,直瞧得洛俪惊艳不已。 绿菊,自是名品。 而这深蓝如海般的蓝菊,她却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 她立时张开双臂,飞一般地扑向花的世界。 上官蓉回眸看着郑邪,自然地偎依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完整的女人,她有女儿了,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 洛俪很快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海岛深处的悬崖底。整个悬底呈船形,东、西两侧高翘挺拔,路险难行,南北则是千丈高的悬崖峭壁,而中间是平地,宽约百丈余,长约二里。谷中央又呈盆底状,四周皆有呈曲线状的坡度,而中间自有三十余亩大小的平地,四周坡上种满芙蓉花。 三十余亩大小的平地上依然是一处设置巧妙,环境雅致的庄园府邸,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庭中阁楼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院中小院或芭蕉接雨,苍实冷翠;临水之榭有荷叶满塘,映日接天;静幽房居有梅林静立,梅绽花蕾。置身其间,一年四季楼台闻风赏雨,或观水中锦鲤畅游,好不快活。 这里的房屋小院,除最大的那处院落设有围墙,其余各庭各院皆未建围墙,或石头砌筑,或古木建造,古朴之中不失大气雅致。 直到现在,洛俪才认为这里真有几分“世外”的意味,不同寻常的奇花异草,又静幽美丽的岛中小谷,这里繁花似锦,鸟语花香,更有蝴蝶翩飞,当得“世外仙岛”之称。为早前自己未到目的地,就轻下判断觉得羞愧。 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走近,行罢礼后,呜哇呜哇地与郑邪夫妇比划起来。 上官蓉道:“俪儿,管家说,肴奴与船奴将你的行礼搬回谷了,问你准备住哪处院落。” 洛俪看着谷中几处庭院,那设有围墙的院子,想来郑邪夫妇的寝院,“我住荷榭。” “说来也巧,临荷塘的院落,名为浣莲榭,是座木屋楼榭,你住倒也合适。今儿也累了,你看着肴奴、船奴二人,让他们帮你拾掇拾掇浣莲榭。” 第131章 世外学艺1 洛俪福身,飞野似地往自己新的住地奔去,荷塘约有一亩大小,浣莲榭有三间木屋,有内室一间,又有一间花厅,另一间小库房,与浣莲榭连成一片的长廊尽头乃是搭建在荷塘之上的八角赏荷亭,八面亭子挂垂着浅蓝色的轻纱,微风拂过,轻纱飞扬。 上官蓉初当“娘”,心情大好,一心想好好表现,给洛俪做新裳,下厨做好吃的,又或是要教洛俪琴棋书画,总之,一个优秀的母亲能做的,她都照做了一遍,指点琴技,这个可以,洛俪在琴技上原就差,只是这棋技么,上官蓉下了三盘棋,就输了两局,最后一局,洛俪怕她不悦,故意放水。 说到书画,上官蓉自不及洛俪,根本教无可教,立在一边夸赞了几句就觉没趣。 文的她教不成,上官蓉就教武的,第一项就是轻功,“芙蓉岛轻功,乃世间第一,名为行云功,顾名思义乃是让人体身轻如云,比江湖第一世家铁家的轻功更高、更好。” 洛俪自己调整了作息时间,什么时辰起床习武,什么时辰陪郑邪夫妇用晨食,什么时候练字绘画,又什么时候习练琴棋,安排得妥妥当当。 上官蓉第一个月还有兴趣当娘,到了第二个月,神情蔫蔫,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洛俪问道:“娘,爹闭关一月了,他什么时候出来?” 上官蓉摆了摆手,苦着脸道:“好无趣啊!你爹不在,就我们娘俩,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她望着眼底的美景,“唉,芙蓉岛虽好,可我看了几十年,越看越没兴趣,我想出去玩,外头的天地多大多有趣……” 洛俪愣愣的,说来也怪,自从到了这儿,自己心口刺痛的毛病虽然还在,却没之前厉害了。 洛俪问道:“娘,我离开江南前,身上没多少真气,到了船上,发现身上的内力真气很浑厚,这是何故?” 上官蓉叹道:“你心脉受损,命在旦夕,是我提议用内力真气护你心脉。你祖母二话不说,把一身修为给了你。” “啊,那我祖母没事吧。” 她的话还没说话呢,这孩子也太急性了些。 “结果,你祖母身边的铁嬷嬷不忍,点了你祖母睡穴,将她自己的内力真气尽数渡给你。多亏有我芙蓉岛的九转玉露丸,否则她当时就毙命了。想来现下已经平安无事。” 祖母待她如此好,她若再不用心,就辜负长辈的一片苦心。 第二个月,上官蓉要带着洛俪一起玩,放纸鸢、荡秋千,一起踢毽,投壶、射箭,能玩的全都玩了一个遍,然,待玩遍之后,上官蓉又叫嚷得无聊,进了禁地水晶宫,要喊郑邪带她到外面去玩。 郑邪没叫出来,上官蓉又发现一件好玩的事,那就是找洛俪拌嘴、吵架。 “臭丫头,你快出来玩!练什么字?绘什么画?小娃娃就要玩,不玩光学,这得多累啊,赶紧出来……” 洛俪就被上官蓉拉到外头,两个吵起架来,上官蓉输了,赌气不吃饭,还得洛俪哄她,将她哄高兴了,她才会吃。 洛俪满头是汗:这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上官蓉口才了得,洛俪与她吵,多数时候都是落败而归,上官蓉一得意,就道:“丫头,你输了,今儿由我说了算,我们玩。” 洛俪灰败,心下低喊一声“师”,嘴再再喊一声“娘”,几个月下来,她倒是练得很顺溜了,“娘说玩什么罢?” 喊顺溜后,大多数时候心下已经忘记了喊“师”字。 上官蓉双手负后,“今儿就玩制九转玉露丸,要是你乖乖地学,娘一高兴,就帮你炼一枚淬体排毒丹。” 就这个玩货,她还会制九转玉露丸。 上官蓉笑眯眯地道:“我可不怕你偷学,连御医都寻不到的药材,你就算知道用料也没完。” 她得意不已,拉了上官蓉进了东坡上,里面有一间石屋,进入里面才发现是一间偌大的药房,正中有一个丹炉,上官蓉寻了几十种药出来,“这个焙干,这个是辗末,这个是暴炒……”一一吩咐完毕,“你今儿都弄出来,这些药材每一份都是千金难买的,可别给老娘弄砸了。不知道如何焙干、爆炒,你取了旁边那本医书瞧,那上面有讲解,你照做就行。” 洛俪在药室里忙了个昏头转向,虽是照了医书说的用,为了练手,寻了普通药材学,就是这样,也弄废了不少的药材,直至最后勉强过关,已经是好几天过去了。 太阳从东边的高峰上升起,再从西边的巨石落下。 待她兴致勃勃地跑去“岛主府”寻上官蓉,上官蓉正哼着小调,泡在一个巨大的玉石浴桶里,那玉石是白玉做的,浴桶飘出翠绿的叶子,洛俪一瞧,提着裙摆走近,“娘,你不是要做药?” “我让你准备药材都备好了?” 让她做药,上官蓉自己在泡澡。 洛俪直勾勾地盯着上官蓉的脸,这才几天,这女人一下子就年轻了五六岁,早前眼角的细小鱼纹都瞧不见了,现下最多二十五岁,真逆天,几天不见,变年轻了。 芙蓉岛有宝贝! 祖母说过,上官蓉的年纪比她还长三岁,她应该是六十多岁的老妪,可她保养得像个二十五岁的青春女郎。 洛俪这些日子看了医书,也认得一些药草,将手一伸,一把抓起浴桶里的翠叶子,柔柔软软,那水光滑细腻得很,就跟婴儿的肌肤一般,“你用的是什么汤?” “驻颜汤!”上官蓉没打算瞒她,嘴里继续哼着小调,“丫头,你还小,驻颜汤你用不着。” 洛俪看着手里的叶子,像是藤萝,又不像,椭圆的叶片看似寻常,可捏在手里就能发现它的不俗。 “把叶子给我放回来,回头娘给你做淬体排毒丸,乖啊!” 这叶子还是活生生的,肯定是芙蓉岛里的叶子,一看上官蓉那样子,就是拿定主意不告诉她,她肯定能寻到的,洛俪往水里一瞧,将几种叶子的形状暗自记在心头,“娘,我把你用的药材都预备好了,我好累,我得回去睡一觉,哇哇,困死了。” 洛俪回到浣莲榭,立即将几种叶子的形状给绘出来,她一直好奇,上官蓉为何如此年轻,原来是有秘密的。 次晨,上官蓉进药室制作,石门一合,只瞧见药室里炊烟滚滚,药香迷漫。 洛俪习武练字,在谷里转了一个遍,就连肴奴、船奴、管家、花奴住的屋子都没放过,谷中除了有一些外头瞧不见的花,硬是没寻到她在上官蓉浴桶里看到的叶子。 翠叶是活的,定是长在什么地方。她进入岛主府,翻进岛主府的后院,这是一个约有一亩大小后的后花园,不,准备地说,这真是…… 毛骨悚然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有专门养着毒蛇的玉石槽子,还有养蜘蛛的、蝎子的,院子里有一个丈许高的蔓藤架,蔓藤上的叶子与她在上官蓉浴桶里见过的有些像,她摘了一片,仔细分辩,可不正是。洛俪似得了鼓励,立时在后花园里四下寻觅,想找出其他相似的叶子,没了,那浴桶里用的数种叶子里,后花园里只得一种,倒是毒蛇玉槽的周围种着叫不出名的花儿。 这里所有的植物与动物之间似乎都是相克共生般地存在,就似那毒蛇,好似很害怕周围的花,却又对那鲜红如红的花朵生出贪婪,几条蛇相互争斗,就为了抢那朵刚开出的红花。 洛俪正瞧得专注,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连忙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袭翠绿衣裙翩然而动,上官蓉从外头进来,径走走近毒蛇玉槽,动作奇快,从里面抓出一条蛇,麻俐地拿着一根五寸长短的银针,往蛇的肚子一扎,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对着用银针对着瓷瓶,不多时,银针里便有黑黑的汁液,原来那银针中央是空心的,她是用这种方法取蛇胆。 蛇痛苦的扭曲着,上官蓉近乎自言自语,“蛇五,养了你这么些年,用了几滴胆汁怎了,别这小心眼,老娘又没要你的命。” 上官蓉取完蛇胆汁,将蛇槽旁边的红花连掐两朵喂了蛇吃下。 她收好胆汁,又走到另一个玉槽面前,洛俪以为她要抓蜘蛛,可她蹲在地上寻觅起来,拿了一枚透明珠子状的东西,又寻了一个奇怪的巴掌大小盒子,盒子上有个极为细小的孔洞,她拿出一个玉盘,将珠子放在盘中,立时一股怪异的带着冷香的气味飘散开来。 洛俪躲在暗处,瞧得目不转睛,不多会儿寒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从一个老鼠洞里爬出一只冰蚕,是的,就是冰蚕,它所到之处,立时化为冰霜,一路寻着香味爬近了四方盒子,围着盒子转了一圈,那盒子立时被冻成了冰盒。 上官蓉似笑非笑,立在丈许外静默的关注,冰蚕显然是被那珠子吸引了,它想吃珠子,可又不得进去之法,就在洛俪好奇时,冰蚕居然拼命往那细小的小孔里钻,盒上的小孔只得蚕的十之二成大小,它努力的钻,钻得身上竟生生被刮下一层雪白的蚕皮上来,这一层蚕皮准确的不像是蚕皮,而是它身上的一层细绒,就像是雪一般,很细很细,就如此猫狗身上的皮毛。 第131-132章 (9000+大更) 它努力的钻,钻得身上竟生生被刮下一层雪白的蚕皮上来,这一层蚕皮准确的说不像是蚕皮,而是它身上的一层细绒,就像是雪一般,很细很细,就如此猫狗身上的皮毛。 蚕为了进去,从最初的三寸长变成二寸、一寸,待孔口刮下一团白绒绒如雪花状的东西时,它已经进入了盒子中。上官蓉走近,将盒子的另一头启了一条缝,那冰蚕像一个被剥了皮的怪虫子,能清楚地看到身上的雪花状暗纹,它蜷抱着珠子如滚动的球般往洞口移去,只是来时能引起周围三尺内的寒冰,去时却只得不到半尺,可见它的关键处都在那被刮下的外衣上。 洛俪用一根竹片将收集到的冰蚕外衣装入另一只瓷瓶。将空玉盘放到藤架下的石桌上,抬手摘取了好些翠叶,突地嘴里一喝:“出来!” 洛俪以为她说其他动物,蹲着未动,后襟一凉,被上官蓉给拽了出来,她傻笑道:“娘”。 上官蓉道:“怎寻到这儿了?” 洛俪嘿嘿傻笑,只片刻一脸佩服地道:“上官大美人独步天下,美貌无双,医术更是天下第一……” “这小嘴学得越来越油滑了,说说,你都瞧见了什么。” “没瞧见,什么都没瞧见。” 瞧见也会说没瞧见。 芙蓉岛的秘密不少,宝贝更不少。 “臭丫头,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你就不怕被毒死。” “这是娘的后院,是自己家里,我要被毒死了还怎么玩儿。” 上官蓉轻叹一声,蹲下身子道:“这后院的东西都是宝贝,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岛上的下人不行,你的四位师兄也不行。” “那爹呢?” “他除外。”上官蓉道出三个字,“下次别进来了,若不是我要取药材,使了秘法控制他们,你今日进来定会小命难保,出去罢。” “是。” 洛俪跟着上官蓉出来前,自己也掐了几片藤叶,掐了不算,还从根下扒了两根发出来长到不到五寸长的幼苗。 上官蓉问道:“你想种玉藤?” “娘,这可是珍稀药材。” “别折腾了,你种不活。整个岛上,也只此地这方寸之地能种出玉藤。”上官蓉落下一句话,也不理洛俪,径直去了药室。 洛俪不信邪,到底寻了花盆,挑了最好的土将两棵玉藤种在花盆里,早晚精心照料,不到两天,玉藤枯了,瞧得她的心一阵阵揪疼。 洛俪觉得岛上还有秘密,又在岛上转了圈,除了知道玉藤叶在岛主府的后花园里,其他的几样的叶子、几种花硬是连影子都没瞧见,她更觉得定有自己还没有发现之处。 这样的日子,单调而又有规律,她继续过着习武练字绘画的日子,得了闲,弹弹琴,逗逗小墨猴。 芙蓉岛上无冬天,整个冬天岛上凉爽如秋,待梅花凋弊,树上长满了嫩芽,洛俪知道春天来了。 这日,上官蓉从药室出来,递给洛俪一枚圆溜溜散发着药香的药丸,“送你的糖豆子,吃了吧。” 洛俪接过往嘴里一塞,接下来就拉了三天的肚子,拉得人脱了形,拉得浑身冒乌黑色的汗水,拉得她只能泡在上官蓉预备的香汤里。 上官蓉笑得意味深长。 洛俪有气无力,“你是想谋杀亲闺女。” 上官蓉对不对就说洛俪是她生的,洛俪时时与她吵架,吵到现在,也学会上官蓉的腔调。 上官蓉用手凿着她的额头,“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小没良心的,老娘在药室为了这药丸子忙乎了大半月,你还不领情。” 洛俪定定心神,拉了三天肚子,虽然脱了形,可精神一样好,而且浑身清爽舒坦,“娘,我错了还不行么。” 上官蓉冷哼一声。 “蓉儿,我出关了!” 一个男音传来,上官蓉丢下洛俪化成离弦的箭,“丫头,自己照顾自己,我找你爹恩爱去。” 见色忘女!不,是见色忘徒。 上官蓉说,这一桶香汤一定要泡足四个时辰,这还不得将她的肉皮上泡出一层皱褶来。 郑邪出关,上官蓉与洛俪过上了正常的日子。 上官蓉一门心思都在夫君身上,将她撇在一边,全然没有当娘的觉悟,洛俪该干嘛干嘛,看到二人相拥依偎,躲得远远的,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练字绘画。 这日,洛俪习完武功,花奴对着她手舞足蹈地比划,洛俪猜了半天,才总算蒙对,“家里来人了?” 花奴连连点头,指着岛主府方向。 “爹娘让我过去。” 花奴再点头。 待洛俪到时,岛主府前院的凉亭里多了一个年轻人,瞧上去二十六七的样子,人长得算清秀耐看,举止恭谨,一袭浅灰色的长袍,头上裹着纶巾。 上官蓉热情地道:“俪儿,快过来,这是你三师兄。” 洛俪一进凉亭,上官蓉紧紧搂住了他,“老三,怎么样,我与你师父的女儿长得漂亮吧?额头和眉毛随了你师父,其他地方像我。” 洛俪汗滴滴地,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上官蓉生的。 郑邪吐了口气,“你师娘与我想出一趟远门办点事,留你师妹一个人在家我们又不放心,老大在外头有官职要务在家,不便唤回来;老二风/流成性,在外头自在惯了,让他回来肯定不成;再有老四,大大咧咧,将俪儿交给他,我和你师娘都不放心。老三,也只有你,行事沉稳心细,能将俪儿托你照顾……” 洛俪听明白了,上官蓉和郑邪是要丢下她,自己出门游山玩水,而且这没有她的份儿,登时跳了起来,对着上官蓉大叫:“好哇!你们俩还有没有当爹娘的样子,我是你们的娃,你把我丢给师兄就要出门。”她又调头指着上官蓉大叫:“我还是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你是不是嫌我闹腾了?你把我塞回肚子里,现在就塞回去,你揣我到外头玩去……” 郑邪直冒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被叫老三的年轻男子看着大闹的洛俪,现下已经认定她就是师父师娘的亲闺女了,自己离岛十二年,他们连女儿都有了,长得很可爱,可就是这一出口就能吓人一跳。 上官蓉蹲下身子,哄道:“俪儿乖,我和爹出门要办点事。” 洛俪歪着脑袋,“你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玩,让爹陪你游山玩水,连我都不管了,把我撇给三师兄就要离开……” 洛俪决定和上官蓉吵一架。 上官蓉是被闲的啊,这女人似乎活着就是为了玩。 “老娘和你爹要出门,你这臭丫头想怎样吧?” 洛俪就等这句:“你们出门,得带上我啊,谁让我命好,是芙蓉岛主的闺女。” 上官蓉怒道:“想也别想。谁让你好的不挑,偏挑了老娘的心疾,你还是留在岛上静养……” “不干!我就要出门。” “乖啊,娘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你不会骗小孩子吧?” “不骗你,真的。” “上官大美人,你要骗我,再叫你娘,我就跟亲爹姓。” 她本来就跟洛康姓的啊。 这种吵架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上官蓉为了哄洛俪,拿出一只玉瓶,“十瓶九转玉露丸,这下可以同意娘出门了吧?” “上官大美人的闺女,可不是眼皮子薄的,你是欺负我娘呢,还是欺负我小孩子不懂行规。” 这分明是嫌少,但话说得很得上官蓉的心。 大半年吵吵闹闹下来,洛俪几乎将上官蓉的性子摸了个熟络。 郑邪笑问:“俪儿,你想怎样?” “香汤里的花儿从哪儿来的?” 郑邪一凝。 上官蓉道:“我若不说,你待如何?” “我半夜跑去把你们坐的船凿个洞。” 啊呀,这种狠话也能说出来。 洛俪觉得,她跟着上官蓉,那纯粹是被教歪的节奏。 跟上官蓉学的,谁让上官蓉吵不过她,就说要把她的床拆了,还说要把她的浣莲榭给拆了,什么话狠,她就说什么话。 上官蓉道:“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等娘下次回来,希望你能在谷中找到那种花儿。”她一挥手,“老三,俪儿就交给你了,你只要看着她不饿着、不伤着就行,若能哄她高兴就更好了。” 上官蓉与郑邪走了,带走了船奴、肴奴,谷里就剩老三与洛俪,还有谷中的管家与花奴。 就在洛俪以为自己要下厨时,老三亲自下厨烹饪,其厨艺仅次于肴奴。 洛俪吃着美味的饭菜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郑岛主要把你叫回来了。” 老三,原名林翌,今年二十九岁,未婚娶,江湖人称“林大侠”。 两天后,林翌终于懂得上官蓉说的那句“不饿着、不伤着就行”是什么意思。洛俪当真不让他操心,她每日起居规律,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睡觉,全都照着来,她习武、练字、读书、绘画、奕棋、弹琴。 洛俪每过六日,就会有一日疯玩,林翌很快发现,几乎每至月曜日,洛俪就跟疯子一样在谷里乱跳,她还奇怪的围着四面坡上的芙蓉树拍打,她更是在芙蓉盛开的时候,摘回一大堆的芙蓉花,说着要用来酿酒,指挥着花奴、管家忙前忙后。 第132章芙蓉岛记 一月后,酒坛开启,第一坛臭了,第二坛酸了,第三坛倒是像模样,最好的当属第七坛,林翌才知道,洛俪酿酒的时候,九坛酒都用了不同的法子,看起来大同小异。 之后,她摘回更多的芙蓉花,照着第七坛的法子酿造美酒,还令要将所有的酒坛埋在地底下。 洛俪还会进岛主府的书房拿书看,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 可是今儿,林翌起床未发现洛俪,在谷里寻了个遍,寻了管家与花奴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么个大活人去哪儿了? 她住的浣莲榭没人,她屋里的几口大箱子全都挂着锁。 “难道是入禁地水晶宫了?”林翌沉吟着,扭头往禁地方向去,这次回来后,他一直还没进去过,心下很是纠结。 洛俪想入禁地水晶宫,可她在禁地外头的石壁上寻了几百个来回,硬是没找到开启的机关,这不是很让人郁闷。 林翌四下里张望,确定花奴和管家都不在,这才在禁地下的第五步石阶下对着上面的脚印,拼命地往东移,一声巨响,石门开启,林翌进入水晶宫。 香汤用的花,莫不是藏在水晶宫里? 洛俪歪着脑袋,知晓了开启机关,她大摇大摆地回到浣莲榭。 林翌为了寻人,出了水晶宫,将外头的奇峰巨石阵都寻了一遍,还是没人,待回到谷中,远远就听到一阵琴音。 他不由快奔几步,站在浣莲榭外头,“小师妹,你……你藏哪儿了?” 洛俪笑而不语:我在南坡芙蓉树上。 “我喊你,你怎么不答,知不知道我寻了你……” 洛俪可怜巴巴,泪盈于睫,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爹娘离开大半年了,他们肯定不要我了……” 林翌心下一软,原有责备的话都化成了一句安慰,“师父师娘怎会不要你,等他们在外头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了。” 当天夜里,洛俪就进了禁地水晶宫,在里面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人大喊:“小师妹!小师妹……” 洛俪应了一声,“三师兄,怎了?” 林翌道:“得用饭了,回家吃饭。” 知晓了机关,洛俪往禁地跑的次数更多了,这一来二去,还真被她找到了另一处密境,在一个暗门后头有一条密道,密道外头直达悬崖,而悬崖外是一个瀑布,水势汹涌,垂下的瀑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遮幕,里面有一块半亩地大小的地方,长满了花花草草。 瀑布的东边有一道缝隙,阳光穿过缝隙照进花草田里,再往前走,就能看到山溪水潺潺,她沿石径而上,看到一个十几坪大小的幽潭,用手轻潭水,发现与上官蓉用来沐浴的水有得一比,一样的柔和细腻,仿似婴儿的肌肤,早前她还以为是因为加入了奇花异草的缘故,现在才知道,这水也很重要。如果没猜错,这水流到花草田,正好可以滋养那些奇花异草。 而她久寻不着的香汤所用材料就在这里,里面还有用来制作九转玉露丸的材料。 九转玉露丸的配方她是知道的。 难怪皇宫御医们都不知道九转玉露丸的药方,大赵根本就没有这些花草啊。 洛俪心情大好,一路上敲敲打打,拍拍这里,摸摸那里,也不知触动了那儿,嘎嘎一阵声响,出现了一间石屋,里面堆满了尘土,一间石床,有一个书架,而架上皆是竹简、羊皮类的书籍,用的是篆体文字记叙,是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而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书籍的内容有失传的武功秘笈,如行云轻功,又有惊鸿剑谱,又或是她从未听闻过的《百蛊奇谈》,还有神医谷的内门秘传典籍《鬼医药谱》,又有棋谱、琴谱、舞谱等等,其涉及内容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洛俪坐在石室里,看罢一册书寻路出去。 因她时常进入水晶宫,林翌见的次数多了也不再奇怪。 洛俪偶尔会失踪一日,有时失踪两日,后来的时间更长,能失踪五日,但离开前,她总会提着一个食盒,在里面装满足够几日吃的东西,东西吃完了,她就回来了。只是她要的越来越多,“三师兄,我明天又要进去,我要三天的干粮。”“三师兄,我要五天的干粮。”“三师兄,我要七天的干粮。” 林翌早前还问,到最后也懒得问了,着实这个师妹读书习武的自觉性比他都高,什么时候该玩,什么时候该练武,根本不屑他担心。 这次,洛俪在里面待了五天,将石室书架上的书都瞧了一遍,里面不仅有关于这里的历史记载,还有一些江湖中从未有人知晓的武功秘笈。 洛俪走在水晶宫里,站在祭台前,仰头看着女娲神像。 “小师妹!小师妹……” 洛俪回眸时,冰玉般的石阶上,林翌展开双臂而至,“小师妹,师父师娘回来了,我刚才在眺望峰看到大船了。” “走!” 这两年,洛俪长高了许多,十二岁的她,已初现一个少女的轻盈体态。 林翌早早备了食材,开始下厨烹饪预备。 洛俪收拾着岛主府,换上干净的绣帐,换上干净的被褥,甚至连瓶里的插花也都换了个遍。 近午时,郑邪上官蓉夫妇进入谷中。 林翌带着洛俪候在禁地外头的石阶上,看到长高一大截的洛俪,再看到一侧年少了好几岁的林翌,上官蓉尖叫一声:“臭丫头,你动我的宝贝了?” 洛俪连声道:“娘不要冤枉我,我可没动你的宝贝。” “你还说没有,你看看林翌,明明是三十岁的人,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皮肤比回来时可细嫩光滑了许多,你还说没有?” 林翌变年轻了,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没有!”洛俪扬着头,“我学着娘的样子,在药室做了一些药丸子,我让三师兄给我试药来着,瞧着有点效果。” 上官蓉连连怪叫,“真是讨债鬼啊!我后院那些宝贝养了多少年,就被你折腾来练手,啊哟,真是要了老娘的命。” “娘放心,我有轻重,没用多少,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上官蓉想着她的宝贝,捧着胸口心疼了大半月。 她恶狠狠地道:“臭丫头,我看你这是闲出来的,老娘给你一个机会,你写一遍《芙蓉岛记》,要书画合一,要是做好了,老娘就不计较你浪费我药材的事,否则老娘要你好看。” 洛俪离开洛家已经两年了。 铁氏、洛瑞定然想念头得紧,她让洛俪绘些字画送回去,当是给二老的一点念想。 洛俪道:“上官大美人,你不带这样的啊。” “滚!半个月交书稿,文章、书法、绘画一起,过不了关,老娘就揍你。” 让她写文章,她生平最讨厌这个。 洛俪捧着书,看着《岳阳楼记》、《桃花源记》,从哪儿写一遍《芙蓉岛记》,如果照实写,把岛上的秘密说出去,上官大美人肯定会揍她,可她瞎写也不对,为此,她绞尽了脑汁,在参考无数名作之后,花了三天的工夫憋了一遍《芙蓉岛记》。 上官蓉瞧过之后,批了一顿:“我们芙蓉岛怎会是世外桃源,这怎么也应该是神仙府邸,遥远海上,云蒸霞蔚,紫气升腾,遭遇家变的世家落魄少年进入紫雾之中,迷雾越来越盛,待迷雾消去,但见海上有一座仙岛,岛上芙蓉花开,其间仙娥携着花篮往返其间,一个个倾城绝代,幼者十三四,长者十七八,个个都如花妙龄……” 不是让她写,为什么上官蓉要说。 这纯粹就是骗人啊。 洛俪问道:“娘,你真要这么写。” “就这么写,就写一个落魄少年因为逃避仇家追杀,出海避难,误入芙蓉岛的所见所闻,仙岛之人乃是未名宗之后。百余年前,大赵一统,未名宗弟子功成身退,相携前往芙蓉岛避世,再不问俗世纷争,他们很热情地邀请少年去岛上作客,少年在岛上住了七日,后离开芙蓉岛回海上,突遇一人,竟识得他,原是故交一个商人,没想她在岛上住七日,外头已然是七年……” 骗子啊! 洛俪挠着头皮。她是说不过上官蓉,只能找郑邪。她原有告状的意思,不想郑邪淡淡地道:“照你娘的意思写罢,把文章写漂亮些,回头再配上一幅漂亮的画。” 洛俪问:“爹,为甚这般麻烦。” 郑邪问道:“知你来此多久了?” 洛俪旁的记不得,只知道她上岛时,芙蓉花开,之后上官蓉离去,岛上的芙蓉花又开了一回,“两年多了。” “是啊,再有几个月便是洛子的寿辰,你也不想他们为你牵绊,你娘的意思,是将你的书画送回去,让他们瞧瞧,知道你生活在如仙境般的岛上,定会为你高兴。” “可这……也不能骗人啊。” “芙蓉岛不美?” 洛俪看着谷中,很美,无论是景致还是房屋,皆是一等一的。 郑邪又道:“既然很美,就照你娘的意思写。” 修修改改,再圆润粉饰,洛俪还请了林翌帮忙参考,最终定稿,然后她光是练《芙蓉岛记》又用了一月,再绘出相配的丹青又用了一个月,当她最终将两幅满意的《芙蓉岛记》呈递到郑邪与上官蓉面前时。 郑邪颔首。 上官蓉唤了声“乖女儿,不负厚望”便再没多的话了。 又几日后,上官蓉郑邪离去。 洛俪又和过往一般,除了习文练武就是弹琴奕棋,林翌为了陪她下棋,还学会了棋艺。 岁月如梭,在芙蓉花又开的日子,洛俪又酿了几十坛的美酒埋在地下。 林翌的话越来越少了。 洛俪此刻像一只快乐的蝴蝶,飞舞在林间,正指挥着管家与花奴:“花叔,不要摘老的,要采初绽的花,你刚才采的太老了。” “管叔,摘高处的,高处的花最嫩,酿酒最好。” “花叔,我记得去年我酿的酒有二十八坛,怎么只挖出八坛。” 花奴呜哇呜哇地比划。 洛俪现在能听懂他们的话了,“我爹带走了二十坛,啊呀,我们忙活一阵,他都不说一声就带走这么多,他这是强盗,是强盗!” 洛俪一扭头,看着凉亭里懒懒依柱而坐的林翌,“三师兄,你怎不帮忙,八坛酒啊,花叔一坛、管叔一坛,剩下的都归我们兄妹。” 林翌反问:“有我的份?” “当然,你可以喝啊,不过得给我留两坛。” 林翌听说能喝,二话不说,直接抱了四坛酒回自己住的屋子。 芙蓉酒开坛之时,满谷酒香。 洛俪坐在桃纹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一个美丽无双的少女,盈盈的肌肤闪耀着醉人的光泽,肌肤赛雪便如她,看来她配的淬体排毒丸还不错,这一次她制了九枚,又制了几十枚九转玉露丸,只要有材料,就不惧制不出来。 洛俪一直想养活奇花异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与土壤和水有着直接的关联。她将眸子移向窗前,她用了山洞里的土,还用了里面采回来的水,花草就活得生机勃勃,而今已经活了一年多,早前直接用那水,后来她发现用谷里的水与洞里水的稀释、调和之后再浇也会生长。有这了发现,她便取水用给自己煮茶烹饪,发现其水质惊人的香,就连人的精神也是一日赛过一日的好。 关于那个神秘的山洞、神奇的水潭,养了半亩地奇花异草之地,洛俪没有任何人。而林翌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话越来越少,一双眼睛总是随着洛俪的身影移动。 “小师妹,有商船经过!” 林翌在外头喊了一嗓子。 洛俪丢下手里的钗子,飞野似地奔到外头,两个人立在眺望峰后,一艘偌大的商船正往小岛方向驶来。 林翌道:“我自小在岛上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有外头的船靠近海岛。” “他们不会发现这里吧?” “应该不会。” 就在他们的担忧与期待着,这感觉很奇怪,这几年洛俪与林翌朝夕相处,郑邪与上官蓉根本就在家待不住,长则三个月就会嫌烦,短则半个月,就如上次他们归来,只住了三个月便又离开了。 商船上下来了二十几个人,他们站在沙滩上瞧了许久,分成五队人马,从不同的方位往岛上行来。 洛俪与林翌站的这个地方视野宽阔,外头还有好大一片的高峰巨石从,只是这高峰巨石都被海水所淹没,下面有着一大片的珊瑚丛,船只很难通行,就算步行过来,走了多远就得退回去,这二百丈的峰石林很难通过,若是坚持走到底又会遇到一处悬崖峭壁,谁能想到在这高耸得一毛不长的二百丈峭壁山峰之后会有一个芙蓉遍置的山谷。 这些人似有武功,走到高峰林中,有人大喊道:“不行,走不通了,此次全是高峰巨石,前面那座峭峰连只鸟都没有,更不生一草,没必须再冒险了。” 一行数人只得退回去。 洛俪与林翌又跑到西边峰林后眺望,另一支队伍同样遇到险路,见无鸟又无一草,也放弃继续前行。 师兄妹再回东边峰林后,五支队伍便有两支回去,而另三支队伍不见了踪迹,商船在外头停了一个多月,又有人陆续上岛,却不再从东、西两面探路,而是从南、北方向,只是北面乃是悬崖峭壁,就算爬上去,就要过悬崖到对面,而对面的峰石里更显荒芜。从南边上岛的人,若一直往北行,就能看到一处悬崖,那里是洛俪当年随郑邪夫妇入岛之地。 让洛俪奇怪的是,每次船奴、肴奴不是照路而行,而是从岛上放下一个铁笼机关,他们进入铁笼,铁笼升起被拉入谷中。而船则是停在一个山洞之中,山洞有石壁大门,开启机关就能进入,外人是不知道那处机关的。 洛俪担心地问道:“三师兄,他们不会闯进来吧?” “峰石大阵是诸葛神谋布下的,至今为止,无人可破阵,就是白城子若被困在阵中也是九死一生。” 一月后,自南边上岛的人还没回去,到夜晚,商船上升起了灯笼,有人站在船桅来回摆摇着灯笼,就似在召唤远去的同伴快快归来。又七日后,商船启程往更远的海域离去。 洛俪微蹙着眉头,“真奇怪,他们好好地到海岛做什么?” 林翌凝眉,他隐隐觉得与洛俪给郑邪的两卷《芙蓉岛记》有关,上面将芙蓉岛说成了仙岛,还以一个世族落魄少年为主角,隐晦地提到芙蓉岛上的美好,说岛上一日,世间一年,这也是外人疯狂寻找的原因。 郑邪与上官蓉又回来了,这次带回了洛家给洛俪的礼物,有几千两银票,更有好几身衣裙。 几日后,上官蓉道:“俪儿,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留在芙蓉岛做我们夫妻的传人,还是回中原去?”她的眸光扫过林翌。 林翌沉重地垂下眼帘。 郑邪如常饮茶吃点心。 上官蓉道:“我芙蓉岛的弟子,一旦自请离开,就再无回岛之法。而你三师兄当年是我们夫妻让他入世历练。” 所以,他们夫妻召林翌回岛,不是因为另三个弟子不合适,而他们都已经没了回岛的路。 林翌期盼地看着洛俪:“小师妹,留下罢。” 洛俪想到前世点滴,重生那日,她就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定要守护家人平安。“娘,对不起,我得回去,那里有祖父祖母有我的家人。” “俪儿,你一旦离开,就不能再来芙蓉岛了,而你离开后,我与你师爹就要闭关修炼,未来十年、二十年,亦或更漫长的时间,芙蓉岛上再无人踏出半步。他日,就算有懊悔回头,想要回头也无机会。” 她不舍洛俪。 这几年,她怕对洛俪生出太深的感情,无法照着岛规行事,所以每住一段时间,就与丈夫外出云游,她说受不住岛上单调的岁月,可上官蓉自幼在此长大,又怎会承不住寂寞与枯燥的生活,她是为了避洛俪。 “娘,我明白了,无论是对是错,这都是俪儿的选择,我要回洛家。” 上官蓉将身转向一边,看着外头的景致,“又至秋菊盛放时,你……收拾一下,后日一早离岛,我已通晓你的家人,让他们于八月初三时在奉天府码头接人。” 明明一早猜到了今日的结局,近了跟前,她还是有太多的不舍。 明明几年前就担心惧对她的感情太深,上官荣远远避开,可还是生出了浓厚的母女之情。 郑邪过去的四十多年,先后收入四个弟子,但,上官蓉对他们的感情都不算深。在他们选择了离岛后,她也曾沉闷过、难受过,却独没有任何一次如洛俪离开时这般的伤心。 上官蓉故作平静地道:“俪儿,芙蓉岛弟子离岛有两种,一种是离开后将不再回来,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芙蓉岛的弟子。第二种,是奉师命前往中原历练,但在历练过程中,不得做出违背道义之事、不得手染人命,不得卷入江湖恩怨,不得对俗世中人生出情愫……” 她愿意多给洛俪一场机会。 不做违背道义,洛俪想:她要守护家人,她要对付窦家与池宪,要看着前世的仇人受尽痛苦而死,这其间少不得要用上阴谋、阳谋,为了达到目的,她定会出手,哪里还会管何道义,对于仇人,是不需要用上“道义”二字,光这一条她就做不到。 “娘,若是历练时违背岛规会如何?” “以背叛师门之罪论处,废去一身武功。” 那还不如做第一种选择。 洛俪未曾明言,上官蓉已经知晓她的选择。 洛俪要离开了,这是她的选择,没有人可以留下她。 上官蓉道:“老三,后日一早你陪船奴护送俪儿前往奉天府码头,人一交给洛家就调船回来,往后,你便是芙蓉岛的少岛主,在正式成为少岛主前,你需要闭关修炼提升武功。” “是,师娘!”林翌没有欢喜,更多的是失落。 他多希望小师妹可以留下来,早前还以为小师妹是师父师娘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也是从外头收来的弟子,这几年师娘并不曾传授师妹什么武功绝学,只是教她行云功,这是世间最好的轻功,而师妹习练了两套剑法,都是最合女儿家修炼的,一套是她以前就会的《素女剑》,另一套则是他从未见过的剑术。 第133章 挽留(6000+求月票) 洛俪已是十四岁的少女,因谷中日子静好,吃的又好,后两年她还学会用山洞里的潭水煮茶饮用,加上早晚习武的缘故,身子轻盈。 洛俪回到浣莲榭,看着自己的书法笔记、丹青笔记,到底是装入离开的大木箱子里,又挑了郑文宾的几幅字画,她依稀记得郑邪好像喜欢那幅《盛世山河图》,而林翌对那幅清雅悠远的江南图更为偏爱,她将两幅图挑出来。 两大箱子的衣物,多已经小了,是她以前穿的,而今也不能再穿。 洛俪拾掇一番,最终只收了两口大箱子,多是她最心爱不能弃下之物。 来时沉重的五口箱子,归去时也只得两口。 她想了又想,从地下挖出了几坛子芙蓉酒,又装了一大坛子的潭水,此去一别,往后再想要潭水只怕就不成了,她知道潭水是宝物,也知道山洞里的土也是宝贝。 次晨习武之后,洛俪将两幅画送给了郑邪与林翌。 郑邪沉默良久,“俪儿,明晨离开,你师娘就不来送你了,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唉……”他喟叹一声,欲言又止。 洛俪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们不能阻止。 他们到底是她的师爹、师娘,即便情义再深,到底会面对现实的一天。 分离,已近在眼前。 她终究要回家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这四年,她在岛上过得很快乐,几乎无忧无虑。 洛俪问道:“师爹,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邪莞尔一笑,“你出去就会知道,只是关于芙蓉岛的秘密,你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要再对人言。” “我明白。” 郑邪犹豫片刻,“你稍等,我有东西给你。” 他进去后不久,捧着一个盒子出来,“这里面是源水石,是你师娘从灵液潭底发现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是上官蓉在秘洞之中发现的,某日她好奇,潜入水底,看到了这块源水石,后来发现源水石有聚灵液之效,每每外头游玩时就带在身边。 郑邪道:“你细细温养,每三五日能养出一滴如同灵液潭一样的灵露,若所处之地人杰地灵,养出灵露的时间则短,若时间越长则一地灵气越少。” 洛俪想到山洞中的水潭,“那是灵潭?” 郑邪答:“只有灵潭灵土才能养出奇花异草,你带入中原的花草将来会慢慢减少奇异的药效,但在中原也算是异宝。” 又蒙她呢? 让她瞎写一通,上官蓉还非说芙蓉岛是仙境仙岛,罢了,她也懒得理会。 郑邪从腰上拔出一柄软剑,“此剑名为绕指柔,与你所习《惊鸿剑》相辅相承。你可用《惊鸿剑》之力使其坚硬无比,而对方攻击之时又会觉得此剑柔软无比无从下手。这是你师娘赠你的宝剑,这条玉带剑鞘也一并赠送于你。” “俪儿,存放灵液灵土最好的容器乃是玉。养育灵花灵草,以玉盆为首,你所选用的花盆、酒坛并非最好的,你从花奴那儿领几个玉花盆与一个玉花瓶用。” 洛俪心下感动,“师爹,我离开之后,必不会说芙蓉岛的真实情况。” “直到现在,你的家人对外从未提你拜师芙蓉岛之事,只说你与世外高人学艺。《芙蓉岛记》是你偶然听一个少年讲叙,并无不妥。你家中祖父祖母铁嬷嬷知晓实情,可他们是万万不会对外透露。” 芙蓉岛的事,知晓之人寥寥可数。 这何偿不是他们对她的保护。 “师爹,我在谷中替你埋下了一百余坛芙蓉美酒,待你与师娘劳累之时,就掘出一坛解乏。” “一路保重,我与你师娘稍后就闭关修炼。” 别了!芙蓉岛。 洛俪带走了需用的奇花异草,翡翠般的绿菊/花、湛蓝色的菊/花,大大小小的玉盆玉瓶尽数被搁放到一口大箱子里,又被移到了船上。 晨曦着,洛俪一袭湖色绣裙,头戴纱帷帽,站在船尾眺望着身后的芙蓉岛。 林翌翘首而立,丰神俊逸,他沉默静立时,神态模样真真像极了郑邪。 “三师兄……” 林翌不语,依旧赏着海面的景致。 洛俪离去,此生便再无回岛的可能,就如其他三个师兄弟一样。 离开易,回转难。 一旦有了自己的抉择,从此就不再是芙蓉岛的弟子。 林翌与洛俪对奕,虽然胜负皆有,可这几年林翌的棋艺长进很大,而洛俪却不知道自己的长进在何处。 她经心照料着自己的奇花异草,就像是送给家人的厚礼,绿菊、蓝菊依旧,只灵花灵草有些微蔫,洛俪取了灵液,直加了少许清水浇灌,不到半个时辰,灵花灵草又恢复了生机。 进入运河就意味离奉天府越来越近。 * 这日黄昏,林翌立在窗前,语调平静地道:“龙影卫统领季惊雷乃是大师兄,江湖中自称无所不知的百晓通是二师兄,恣意自在,大大咧咧,最不喜管束拘谨的逍遥剑杜冲是四师弟。” 洛俪粲然笑道:“大赵第一鸿儒洛子嫡孙女洛三娘是小师妹。” 林翌微怔,转而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师父师娘召他回岛之时,他听天下读书人沸沸扬扬的议论,说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小小年纪,才华过人,乃是当世无愧的真神童。琴棋书画、茶艺五项皆有过人之处。此女更为难得的是极是孝顺,为救祖父,以身挡镖,身中难解奇毒,洛家为保其性命,令其跟一高人学艺而去。 这高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翌的师父师娘。 “难怪一幅《芙蓉岛记》会引来江湖中人的寻觅。” 洛俪若有所思,“三师兄是说他们是因我给祖父的那幅画才去的岛上?” 林翌道:“只怕师妹的《芙蓉岛记》早已名动天下,我道师娘为何待你严厉如此,原来她的用意在此。” “用意?什么用意?” 林翌笑而不语,不愿答她的话,而是问道:“师妹为何不肯留在岛上?或是告诉师娘,你只是入世历练,十年、十五年,师娘也会等你回去?” 若留下,他与她做一对师父师娘那样的神仙眷侣又当如何快活。 只要她承诺归去,总还有一份念想与期盼。 若是她说出来,无论多少年,他会和师父、师娘一样静静地等着小师妹回岛。 师娘的用意:是借世人对芙蓉岛的寻觅,婉转地告诉洛俪,能到那里很不易,她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芙蓉岛对俗世之人,那就是世外仙境。 多少人为子殒命,为子寻觅,也想寻到传说中的仙境。 洛俪悠悠地道:“我此生就是为守护家人。” 前世愧疚、亏欠了家人颇多,今生只想静默地守护,是赎罪也好,是固执也罢,这是她最初的决定,她不会改变。 “你不能为你自己?” “唯有我平安活着,才能更好地守护家人。” 原来如此! 所以,她不会留在芙蓉岛。 即便那里有她喜欢的东西,她也不会留下。 人可有所求,如他,一生梦想就是做一个师父那样的人,而她与他到底不是同一个世界。 他后来两年的沉默,是因为猜到了她的抉择,他多希望自己不曾猜到,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又如何再自欺欺人。 他突地明白,为什么师父师娘在她到芙蓉岛后不愿长住家中,而是行走于外,大多数是怕与她生出情感,而做出违背岛规之事。 芙蓉岛的规矩,弟子可以外出历练,只不能违反岛规,只是那岛规看似容易,真正做到的却很难,又有些不尽人情。就如林翌,入世历炼八年,多少次险些控制不住动了情愫,每到那时候,他就远离那女子,逃得远远的,直至洛俪的出现,朝夕相处的四载,他才将从前种种情动搁下,没想到,这一次也是无疾而终。 选择了离岛的弟子,终生不得再有回岛的机会。 遥望奉天府城,远在天边,运河上往来穿梭着无数的船只,官船、商船、花船、客船无所不有,木船、乌蓬船、羊皮船、渔船亦有其踪影。 林翌呢喃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师妹可得保重。”他一转身,进入舱内,摇起机关,一排绘有竹叶、松叶二纹,又有三只灯笼上写着大大的“竹、松、舟”的灯笼杆缓缓升起。 码头上,洛征、洛修、铁建树等人已是左右翘盼,就连同来的小厮、丫头个个神色紧张。 “竹松舟,三姑娘是乘竹松舟回来的,快看码头的大船。” 他们七月底就到奉天府了,住在铁家的大船上,每日都在河面搜寻特殊记号的船人,可瞧了几日也没看到。 突然,只听素绢大叫一声:“北边,北边过来了一艘船,那船上挂着竹松舟三个大字。” 众人寻着素绢手指的方向,果然瞧见了一艘船,船算不得多特别,是个两层高的船,然而那一排灯笼在夜里却显得尤其的注目。 洛俪立在船前,船奴抛锚,船缓缓靠在了码头上,刚一靠岸,便有几个翩翩少年站在踏板上,领首的揖手大呼:“船上可是林公子?” 林翌应道:“正是,几位是……” “在下洛征(洛修)特意来此接我家三妹。” 洛俪听到久违的声音,似洛征,非洛征,一别四年,洛征已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想来已经成家立业。 林翌沉声道:“小师妹,你想好了,下得这艘船再无回头路,芙蓉岛与你所写的《芙蓉岛记》上的仙岛,就算有所不及,却亦相差不远。师父师娘的年岁在你祖父母之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不想她离开,想再试一次。 如若他说得这般明显,还不能阻止她下船的脚步,他亦只好认了。 “三师兄,我会想师爹师娘和你。” 林翌失望不已,朗声道:“上船罢,船上有她的几口箱子。” “三师兄,我屋中的笔桶里养有了一只墨猴,请代我转赠师娘。另外,那屋里有一只锦盒,里面我给师娘配制的药丸,也请转予师娘。 我屋里还有几幅书画,是留给师爹、师娘和三师兄的。 你们予我颇多,我能做的只此寥寥,洛俪就此拜别三师兄!” 她款款福身,一个标准而优雅的万福礼。 最先上船的是洛征,难掩激动,看着揭起纱帷的少女面容,还依稀有四年前的面容,却早已脱了稚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三妹妹,几个月前祖父祖父就在念叨了。” “二哥,这几口箱子都是我的物件,紫色箱子内存放着贵重物品,抬的时候小心些。” 洛征招呼洛修、铁建树,三个人抬着紫箱子离去。 洛俪亦随着他们下了船,“二哥,那是我三师兄,他还有要紧事不能耽搁,你尽快把箱子抬下来。” 洛征令人将箱子放在码头。 林翌与船奴打了个手势。 船奴冲着洛俪呜哇呜哇地比划着:姑娘保重,姑娘你不能留在岛上么? 洛俪冲船奴比划了几下,大抵是说:船叔保重,但愿他日还能相会。 船奴呜哇了几声,调转船头,收锚而去,看着渐次远去的大船,洛俪眼里有泪。 素绢激动地道:“三姑娘,奴婢随二爷都来好几天,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洛俪道:“把箱子抬上船罢。” 洛征道:“妹妹上船,我们备的是铁家大船,一路还能瞧瞧沿途风光。” 洛俪未接话,携了素绢往大船移去。 洛征令人将洛俪的几口箱子抬到她在船上的房间。 一到船上,洛俪打开一口大箱子,从里头将花草移了出来。 洛征看着翠绿的菊、湛蓝的菊,眼里全都是惊叹之声,“这是什么品种?” “翡翠菊、蓝玉菊,你看他们的颜色,绿如翡翠,绿得干净纯粹,蓝得也像是蓝幽幽的玉,在外头极是少见,便特意各弄了三株,这种名贵菊,很难养的,所以我还装了大半箱子的土上,就是为了种这种花木。” 洛俪从箱子里捧出玉藤、灵草、灵花,全用清一色的玉盆养着。 素绢瞧着那一只只的碧玉花盆,心下暗暗称奇。 洛修问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罢?” “翡翠菊、蓝玉菊价值几何我不知。但这几盆藤啊、草啊、花啊,一盆的价值在菊的数倍之上,我在外头可是下了苦力才养出这几盆。前三年我都养坏,直到最近一年才悟出些门道来。这花有大用,可别弄坏,否则我哭都找不到地儿。” 几人听洛俪一讲,都不敢碰,生怕弄坏。 洛俪将花草放在大箱子里,取出一只玉壶来,往盆里加了少许的水,“这水是我从师娘那儿讨来的,往后也只能用玉壶里装着的水,这花娇贵得很,外头的井水、泉水浇灌后就会养坏。” 铁建树不屑一顿地道:“就你们女儿家才喜欢奇奇怪怪的花草,这等娇贵,还养着作甚,真是麻烦。” 洛俪笑道:“我在外头镇日无事,不是养着玩么,这是我送给祖母的礼物,祖母和铁嬷嬷肯定喜欢。”她顿了一下,对素绢道:“花草我自己养着,你不要碰。” 素绢蹙着眉头,看着这长得翠绿的玉藤,再看看那些花草,连她动不得,姑娘也太宝贝花草了,“姑娘带回家怕是老太爷要训斥姑娘玩物丧志。” 洛俪怕她记不住,低声道:“这些花草一株得值百金,你说稀不稀罕。”故作神秘地道:“曾有高人来寻我师父,一百金买一株,我师娘还不允,这可是我求着央着好些日子才给我分了这么几株。” 素绢惊呼起来,听说一株值百金,立马早前的不快全没了,“姑娘回头教教奴婢如何养,要是我们多养些出来,可不就赚大钱。” 一株就能买多少个素绢了啊? 一百金一株,天啦,这莫不是仙草。 素绢脑子飞快地转动,“一年多前,老太爷大寿,送回来一幅墨宝《芙蓉岛记》,轰动整个江南,来贺寿的人都夸字好、画好,文章好。还是二\奶奶眼神好,在画里发现了姑娘自己。” 二\奶奶郑小妹,洛征的嫡妻。 洛修张罗着下人备了暮食来。 捧上桌,洛俪吃了两口,立时蹙着眉头,她终于明白,当年上官蓉来到中原,吃上这些东西如同嚼蜡之感,着实很难上咽,她在芙蓉岛四年,那里的菜、那里的水,就连那里的鱼都比外头香。 洛俪绘了两幅《芙蓉岛记》,两幅画里加入了自己,但表情与动作不动,一幅绘的是倒影,一幅则绘的是背影。 “在芙蓉花旁对水照影的那个,人虽低头,可水里有影子啊。我们二\奶奶认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直说那水影绘得跟真的一样。里面的仙女、仙童、庭台楼阁也绘得好,每个人都跟真的似的,真是太漂亮了。” 他们都是洛俪幻想出来的,整幅画中,除了背影发呆的自己是真,另一幅中对水照影的她是真,其他人都是虚幻的,然,画中的亭台楼阁是真,虚虚实实的绘法,岛主府比现实的更美,而她住的乃是浣莲榭,会有荷塘楼阁与莲花,所以她是坐在廊桥垂首照影子,似在沉思,又似在看塘中的锦鲤。 “姑娘写的《芙蓉岛记》传了出去,听说去年铁家还组织了一批江湖中人去海外寻找芙蓉岛,只是听说去了一百多个,回来的时候就剩八个人,在东海一带寻了好几个岛都不是,硬是没寻着呢。” 洛俪心头一沉:铁家会不会派人来问她关于芙蓉岛上的事,到时候她只能说偶遇一个少年,听他讲叙的,反正整个故事的开篇说的也是一个少年偶至芙蓉岛,后离岛在海上漂,被一对游历东海的师徒所救,师父为一女冠,道“名号不过一虚名尔”不肯相告,倒是弟子自称洛三娘,师徒二人结伴出海,数月寻芙蓉岛未果,只得归返等云云。 洛俪道:“素绢,你与我说说家里的事,就说我离开这四年的事。” 离家四年,认真算起来应该是差一个月才四年。 素绢认真地细数起来:“姑娘离开后第二年三月十八,二爷、三爷在同一日迎娶新妇过门。大\奶奶给洛家添了个漂亮的小姑娘,闺名叫逸……” 天隆六年秋天,洛廉唤了几个儿子商议,重新让三个儿子选择未来的路。大爷洛径愿意参加天隆七年春天的科考;二爷则选择了孙承祖志,在家专心学问,只等下届应考,中个进士就回书院谋个先生做;三爷洛修知晓身世(洛家下人还不知道),决定走科举,如今正在家中苦读。 天隆七年正月,郑小妹给洛征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洛征喜当爹,孩子取名‘逍’。这可急坏了同时进门的杨玉莲。 天隆七年九月,郑小妹又传出了喜讯,就在当天,杨玉莲说自己也怀上了,一时间洛家喜气洋洋。 天隆八年五月末,二\奶奶郑小妹再诞下一个男婴,孩子取名“遥”。同年六月初,杨玉莲诞下一子,取名“通”。 洛径在天隆七年春下场应考,虽未能得中前三甲,却也是二榜第六名的进士,在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带着朱氏、儿女入京,现在朱氏在京城又育有一子,取名“进”。 洛府很大,洛径一家与洛康同住,专将西府三个院子拨给他们使用。洛径提出单独开府,洛康不同意,洛廉与洛瑞也陆续写信到皇城,斥责洛径胡闹。后,洛康经幕僚一点拨,知洛径许是觉得同住不习惯,洛康主动提出设东、西府,在两府之间又建了一道围墙,围墙设有小门,门上挂上一把大锁,两边的要过去,就自去主母那里拿钥匙开门。西府由洛径夫妻自己当家,账目也分开处理,只每月初一,朱氏过东府给吴氏请安,而每逢过节时两府人便齐聚东府,其他时候各过各的日子。 洛径得了自在,没再提搬出去的事,搬出去了,他得张罗院子,虽然在江南时有一个铺子练手,到了皇城,哪样不花钱。 洛俪离开家后,铁氏在铁嬷嬷、宋蜜儿的陪同下回了一趟娘家,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回来时又带了铁家的几个子孙到顺天府,姑娘们入了女学,男丁就读于顺天府的学堂、府学、书院。 第134章 变迁 天隆六年秋天,晋陵苏家传来消息,洛倩给苏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苏家长辈很是高兴。 洛俪用罢暮食,上了暖榻休憩。 素绢看着屋里的花,一百金一株,还是没敢碰一下,生怕弄坏了。 从奉天府至顺天府,一路运河风光无限好。 洛征、洛修与铁建树几人打打闹闹。 洛俪看着说笑的几人,问素绢道:“铁五公子的事,怎没听你说起。” 素绢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铁建树满是坦荡地道:“五哥去皇城谋发展,得了朋友引荐,在龙影司谋了差事,与他一道的还有卢淮安,他们俩啊,现在好得穿一条裤子。” 龙影司乃是皇帝御前侍卫,以保护皇帝安危为任。 前世时,卢淮安便是皇帝的御前近卫,从七品带刀侍卫做到六品、五品,最后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 洛俪问道:“梁俊梁大哥呢?” 洛修道:“他还在琼林书院读书,书还念得不错,上届中了举人,在顺天府的名次比较靠近,正发奋苦读,想着下届能考个名次出来。” 洛俪道:“铁五表哥是铁家后生里头,难得有读书天赋的,弃文从武,倒真可惜了。” 铁建树道:“三表妹,五哥回咸城参加科考,考官是窦氏派的人,说五哥的文章狗屁不通,气得五哥不念了,索性去皇城谋了个龙影司御前侍卫的差。他到皇城后,第二年参加童试,一考就中了秀才。” 因着这事,铁建章恨透了窦氏奸/贼一派。 素绢笑着,“铁五公子去了皇城,正巧遇上了朱家姑娘也在皇城,还是大\奶奶保的媒,而今朱家姑娘与铁五公子订了亲。” 朱娟与铁建章订亲,两人早就相识,倒也算得一桩良缘。 “娟姐姐去了皇城?莫不是朱世叔在皇城任职?” “哎哟,我的姑娘,朱山长去皇城,已是天隆五年七月的事了。那时候你在乡下,没人与你提。朱山长去皇城书院任山长,当年离开的时候,从琼林书院带走了十二位夫子、先生,全都是江南人氏,个个携家带口。 娟姑娘就算到了皇城,也有三两个同龄姑娘说话解闷。却是再没入女学,皇城的牡丹女学门槛太高,得正四品以上官宦嫡女才进得去呢。” “牡丹女学的门槛一直就很高。” 素绢连连摇头,“皇上颁下恩旨,在皇城择了块地方,建了一座很大的菡萏女学,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小家碧玉又或是商户千金、寻常百姓家村姑,皆可通过考试入学。朝廷从顺天府蘅芜女学及扬州、姑苏、杭州女学选拔一批女夫子去皇城执教。 现在,蘅芜女学是真正的朝廷官办女学。山长领正七品的俸禄,两名副山长从七品,先生、夫子皆可领俸禄例银。四大书院的山长,琼林、皇城两大书院提为正五品官职,南岳、峨眉两大书院晋为正六品官职,副山长略降两级。其他照着以前的规矩。 姑娘,蘅芜女学现在是江南第一女学堂。皇上从宫中挑了八名礼仪教养嬷嬷来任礼仪先生,又挑了宫中针工局的二位绣女做女红先生,还有还有两位厨艺课女先生,全是从宫御膳房出来的女官姑姑。有烹饪先生,还有点心先生。这些女先生,在外头寻一个都难,蘅芜女学却有好几个。江南的贵女都以进入蘅芜女学为荣。 每年二月、七月时,各地的贵女云集到顺天府,竞争可激烈了。一些小户人家的姑娘、平民姑娘也有应试入学的,现在门槛高,择优录取。 外地贵女十个里头考上三个就不错,顺天府贵女降低门槛,若自幼在蘅芜女学读书的亦都能考进去。” 局势在变,人心亦在思变。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与离家前。 听起来似乎没变多少,可太多的事早已经偏离了轨道。 洛俪问道:“晴姑娘、周姑娘、彩衣姑娘现在快毕业了?” 素绢滔滔不绝地道:“姑娘,晴姑娘平日瞧着也是得体聪慧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到考试的时候就不成,唉,晋级考试时昏过,好不容易升到菊班,本要升梅班的,晋级试又昏了。前年腊月十二申请辞学,只考得菊班蓝本。苏四太太气得不成,为此还生了一场。大太太气她不争气,与苏四太太一商量,挑了个琼林书院就读的钱塘学子订了亲事,今年四月就出阁。” 苏晴性子原就要强,第一次参加晋级考试昏厥,原想后来会好,没想一到考试她自己先紧张到不行,原该得上评的成绩,因她一紧张也只能得个中上评或是中下评。 苏晴好奇性子,到底是没考出好成绩来。 苏四太太对苏晴很是失望。 苏氏也觉得苏晴不争气。 姑嫂二人一商量,给苏晴寻了个还算争气的夫婿,订亲之后将苏晴给嫁出去了。 “周姑娘是个会念书的,去年冬天参加辞学试,成绩优秀,琴技、棋艺、礼仪得了上上评,书、画、术数、账簿、刺绣皆是上评,厨艺这一项烹饪是上、点心是中下最后取中得了中上评。领的是红梅本,家里一说到这事,觉得甚有面子。 周姑娘开的胭脂铺子现下生意好,一月能赚上二三百两银子,手头也不差钱。她与二/奶奶合伙在扬州开了一家胭脂铺子,每季也能分一份例红,听说那边的生意不错。 周姑娘在顺天府颇有才德之名,江南一带来求娶的人家也不少,可我们老太太说她是三老爷的义女,她的亲事得三老爷做主。也不知三老爷是怎么想的,每年给家里送年节礼,总少不得提前给周姑娘送一份生辰礼,却一直不提接她回皇城的事。” 洛俪多少猜到洛康的用意:洛康定是知道梁俊在琼林书院读书,也知梁俊乃梁家后人,让他们兄妹在一个地方便可时常见面。梁家就剩下他们兄妹,兄妹感情的培养也是极重要的。 周娥眉的琴技,在几年前就比洛俪还好些,几年已过,想来琴技评个上上也在情理之中,但 “铁八姑娘去年八月晋级入梅班,铁五太太说,让她明年五月申请辞学。她在铁家三个姑娘里头学得最好的,现在也是个小才女,与周姑娘走得最近,感情也好。周姑娘一直念着姑娘,还说不晓得姑娘几时能够回来。” 相识的朋友们好。 挂念的家人好。 洛俪因为离别的惆怅被冲淡许多。 “梁妈妈与素纨现在如何了?” “姑娘离家后第二个月,大太太就找梁妈妈,说你临走时原有交代,说她年轻,让她再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大太太帮梁妈妈挑了五个人选,有洛家的管事,有琼林书院的夫子,还有顺天府的小吏,个个都是极好的,无论年岁、模样都配得上梁妈妈。梁妈妈想了大半月,最后挑了个琼林书院的夫子嫁了,而今呀,育有一男一女,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过得还不错。” 洛俪问道:“她夫家如何?” “那夫子姓宋,是个举人老爷,早前娶过一妻只留下一个女儿,一直不曾续弦,生怕继室薄待他女儿。宋家大姑娘十六岁出阁,嫁的是顺天府一个寒门学子,宋夫子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给了女儿做嫁妆。 梁妈妈许是看重他的人品,嫁过门上头无翁婆,下头无姑子,虽有个弟弟,却是十二年前就分家单过的。虽然家无产业,但梁妈妈出嫁时,老太太赏她脱了奴籍,又另赏一百两银子,大太太也赏了她五十两银子,老太爷说她奶姑娘有功,赏了她二十亩良田为嫁妆。啧啧,她自己置了十八抬嫁妆,又有良田,比小户人家嫁闺女也不差。 天隆七年正月的时候,梁妈妈给宋夫子添了白胖小子,乐得宋夫子见人就发喜蛋。今年三月时,梁妈妈又生了闺女,宋夫子家的日子倒越发过得好了。 梁妈妈的女红好,天隆六年的时候在家里绣了一幅《莲花》,借看姑娘当日在女学毕业时的书画作品,啧啧,她借了一回,照着那字画描了底图,用了十个月的时间绣出来,一挂出来,就有人出了高价要买,最后还是我们家二/奶奶搁到二爷的书肆铺子里售卖,最初喊价一千二百两,后来瞧看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卖出了三千八百两银子。” 历时十个月,绣了一幅《莲花》售出这等好价,也够家里过得殷实了。 “梁妈妈赚了银子,备礼谢了二爷,在城西菜市附近置了个杂货铺子、又在城东再置了个杂货铺子,家里还添买了两个服侍下人。” 梁妈妈是个能过日子的人,而且能干又精明,一手女红手艺更是少见。 洛俪一直就坚信,只要她离开自己身边,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梁妈妈怀她家闺女时,在家闭门不出,绣着小画仙的《西湖春》,还没绣出来,就有慕名而来的贵太太、商人打听,出的价一个比一个好,待挂出来的时候,引得不少人去二爷的铺子瞧见,最后竟买得了六千两银子的高价。 她便在城外又置了一百两亩的良田庄子,在琼林书院外头买了块二亩地修了个三进院子,而今,宋府还没建成,说是年节前就能建好,想来年节后就要搬进去。 顺天府的人听说梁妈妈的事后,所有人都说洛府出去的下人,即便是个奶妈妈都是能干有本事的。早前,书院还有许多夫子笑话宋夫子说他娶了个奶妈妈为继室,现在没人不羡慕的。蘅芜女学的山长听说梁妈妈刺绣过人,登门聘她去女学做刺绣先生,早前梁妈妈不愿去,经不住宋夫子帮着劝说,梁妈妈就去了。 七月末,梁妈妈就去了蘅芜女学做刺绣先生。早前宫里来的两位刺绣先生瞧不起梁妈妈,一看梁妈妈的手艺,觉得梁妈妈的手艺不比宫里出来的绣娘差,后来瞧着她的绣法有宫中一位掌事女官独创绣技,一问之下,才知道梁妈妈就是那位掌事女官的女儿。如此一来,梁妈妈的绣技更出名。山长就将梁妈妈调到了梅班任刺绣先生,只偶尔给菊班的女学子指点刺绣。” 素绢不无遗憾,“早知道梁妈妈的来头这么大,奴婢就该用心学刺绣。素纨姐姐现在可是洛府第一的刺绣高手,姑娘走后,她一直住在浣莲阁,说要等姑娘回来。她满十六时,大太太说要将她许给护院梁霸为妻,素纨姐姐只说可以先订亲,但得等姑娘回来才肯嫁人。还说将来就算嫁人了,她也要留在姑娘身边。” 洛俪昔日离开,特意与苏氏说那些话,就是不想误了她的前程婚事,前世时,素纨也是在她出阁嫁人后才与梁霸完婚。 梁妈妈今生嫁给宋夫子,早早离开洛府,育下一双儿女,再不会孤苦伶仃,她有了家人、丈夫、儿女,命运定与前世有所不同。现在还因刺绣出色,做了女学的刺绣先生,也算是体面人物。 英雄不问出路,虽曾经是下人、奶妈妈,可她是洛家的下人、洛俪的奶妈妈,这身份自然不同寻常。而今因刺绣闻名顺天府,又成为女学先生,得人敬重,还有谁再会小瞧她。 素绢道:“梁妈妈将祖传的绣法教给素纨姐姐,姑娘这几年不在,素纨姐姐就帮老太太做几件绣活,三/奶奶想让素纨姐姐给她绣一幅山水画被老太太给训了,说素纨姐姐是姑娘的服侍丫头,三房的人被大房的奶奶使唤着算怎么回事,再说素纨姐姐可是先前三太太留给姑娘的丫头,旁人不许使唤。” 杨玉莲倒是想得好,梁妈妈绣一幅彩图价值几千两银子,素纨是梁妈妈教出来的,嫁出府前又将秘技传给了素纨,那素纨的绣活肯定是府里数一的好。若让素纨绣一幅丹青画图来,就算不及梁妈妈的,那也是上千两银子的好东西。 铁氏一发话,就连苏氏想让素纨做私活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素纨只绣些小件,譬如鞋面、绣帕、香囊、荷包,但铁氏给洛俪送去的几身新裳,全都是出自素纨之身,亲自描了花样子,配了最好的丝线,历时三个月,绣了三身秋裳,一个月一身,这针脚、绣工皆是数一数二的好。 素绢低声道:“三/奶奶其实是看到二/奶奶屋里挂的那幅《西湖春》绣图眼馋的。” 洛俪思忖片刻,“莫非那绣图拐了个弯,被二/奶奶给得了去?” 素绢迭声道:“姑娘一猜就中。原是小画仙瞧着绣图绣得好,这才出高价购下,听说小画仙那幅《西湖春》原是要给二/奶奶做嫁妆的,郑大爷却抢先一步从郑太太手里给讨走。小画仙觉得心里愧对二/奶奶,这才花了重金送给二/奶奶当成了生辰礼。 二/奶奶很稀罕那幅《西湖春》着人制成一道挂匾,挂在华藻苑的花厅上,一进华藻苑抬眼就能瞧见。三/奶奶看到眼馋,姑娘想想啊,那可是六千两银子买来的绣图啊,小画仙眼睛都不眨买下就给了二/奶奶。三/奶奶虽是官宦之女,奴婢瞧着她在杨家也不算得宠。二/奶奶出阁的时候,那嫁妆可比三/奶奶都来得丰厚,整整四五万两银子的嫁妆呢。听说三/奶奶还不到三万两。 三/奶奶面上不说,私下暗暗与二/奶奶较劲。二/奶奶传出怀上第二胎时,她立马就去告诉大太太与柳姨娘,说她小日子没来,是不是怀上了?柳姨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当即请了郎中上门,这一诊脉还真是怀上了。” 郑小妹前世命运凄苦,即便父母疼爱、兄长呵护,可因嫁到扬州孙家,那一家子从下到上的商人眼光,还嫌郑小妹是个只会琴棋书画,却不会嫌钱的臭丫头,硬生生将一个如花美人折腾得郁郁而终,即便小画仙寻了藉由将女儿接过娘家调养,偏才她婆母变着花样地装病,非要郑小妹回娘家侍疾。 今生,郑小妹亦有疼她的父母,却因嫁给同样书香名门的洛家,又得嫁洛征,两个夫唱妇随,都是有才学之人,就说谈诗论棋,也能有共同语言。 小画仙疼郑小妹,这在前世是有名的,可前世他却有太多的无奈。 洛俪想到离家前家里的情形,“柳姨娘还住存善居。” 素绢道:“三爷没成亲前就将洛府南边那片三亩地的果林给挖了,长得多好的桃杏,一年摘的桃杏可不少呢,不光是制成饯果,就是酿果子酒也使得。这一移,死了大半,大太太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建了个三进小院子,取名沉香别苑,三爷与三/奶奶成亲后就带着柳姨娘搬过去。大太太说现下几位爷成了亲,府里又添了小少爷,人丁旺了,索性分家不离家,让三爷搬过去住倒也自在。沉香别苑原是交给三/奶奶的,可她……啧啧,不是奴婢说,连柳姨娘一半的能干都不及,账目也记得不大清楚,三爷就以她怀有身孕为由,把打理权给收回去了,交给柳姨娘打理着。 沉香别苑与洛府中间弄了个小门,要进洛府后院倒也简便。三/奶奶而今有子万事足,早前还过府来闲逛,现下却是少出门了。奴婢听说,她怀五少爷吃得太好,补过了头,伤了元气,怕是很难再生。前几日,柳姨娘与大太太聊天,还提起要给三爷纳妾的事。” 洛俪隐隐觉得,许是柳姨娘与杨玉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这些不被外人所道,否则柳姨娘好好的,为甚要提给洛修纳妾的事。 再则,萧家没了,就剩洛修一个男丁,这后嗣繁荣,人丁兴旺更为重要。 在素绢的讲叙着,洛俪将家里的情况都摸了个熟络。 洛径前世是作为琼林书院未来的山长培养的,而今生他赴考入仕。 * 从奉天府码头进入运河,往江南方向行驶。一路上,来回船只若干,两岸景致从秋色萧索到江南的生机盎然。 洛征悠悠轻叹:“三妹,进入江南了,再有三日就能抵家。” 洛修挫着手,“二哥,就不能下船玩两日,出门前,祖母叮嘱中秋佳节前赶回去就成,我们……嘿嘿,在扬州玩两天吧。” 铁建树瞥了一眼,“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我能打什么主意?” “怀青,你真要我说出来?”铁建树咄咄逼人。 洛征捂嘴轻咳,眼珠子四下转动,看着洛俪的方向。 洛修不像洛征,到花楼里坐,就只是为了风花雪月,最多过过嘴瘾,说说荤话,与花楼的姑娘打情骂俏,洛修可是实干者,他宁可到床上也不会与花楼姑娘说那些有的、没的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四年前,窦华浓扰乱顺天府蘅芜女学的才女选拔赛,洛俪带病应战。虽获胜,却以病弱之体离开洛家前往世外休养。 洛修在卢淮安的挑唆下,跟着上了窦华浓回皇城的大船,他们几人是在七日后归来的,彼时一个个全都是熊猫眼,走路打飘,一瞧个个显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随卢淮安同去的随从、护卫个个如此。 洛征虽然猜到,却只作不知,也从未正面问过洛修关于在船上的事,见众人未曾受伤,想来一路也算是平安无事。自那以后,洛征发现洛修变了,似乎对那种事有了一种着魔的喜爱,大抵也是柳姨娘与苏氏说,想替洛征纳妾的缘故,定是柳姨娘察觉到什么,与其看洛修在外胡来,倒不如纳上两房侍妾,收收他的心,也算是替萧家开枝散叶。 洛修立时回过神,连打哈哈,“出来一趟,怎么也得给家中长辈送份见面礼。”他一扭头,笑盈盈地道:“三妹妹,扬州胭脂水粉、油纸太阳伞,还有仿着真人绘制的锦扇美人,更有漂亮的头面首饰……” 洛征轻斥道:“你自己想去玩,拉着三妹作甚?” 铁建树附和道:“二表哥说得是。” “这不是到了江南地界,一切还不得我们说了算,就下船去玩玩。” 前世这个时候,江南一带并不安稳,孟知府已经在江南站稳脚跟,各处暗潮汹涌,一些明面是清流,实为保皇派的臣子陆续被刺杀。 第135章 一梦解惑 洛修忙不迭声地道:“三妹妹,在扬州玩两日。” 洛征不会同意,他可以与洛俪说。 此次,洛家雇铁家商号的大船前往奉天府接洛俪,临出门时,铁氏千叮万嘱:“接到俪姐儿就回来,莫在路上耽搁,早日回家,以免家中长辈挂心。” 洛征当时是应了铁氏。祖母的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念着洛俪,接到人就要尽快还家,也好让祖母早日见到妹妹,一了这几年的挂念之情。 洛俪道:“正因进入江南,更得谨慎行事,三哥若想到扬州一游,待中秋节后,你另与柳姨娘说一声,别说玩两天,便是玩二十天我们亦不拦你。此行二哥与铁八表哥随行,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了意外,他们俩都得替你担责任。” 她身上带的紧要东西可不少。 洛俪不想冒险。 洛修多大的人,他已成家立业,且已娶妻生子,不就是玩两天,难道还能惹出祸事? 洛修笑意顿凝,想到自己都用央求的语调说话,洛俪还不同意,心下愠怒:“你们不下船,我带铜柱、随从滞留两日。两日后,我们雇船回顺天府。” 洛征恼道:“不行,我们一道出门,自得一道回去。” 洛修来的时候,经过扬州码头,看到船上的花船,心下直痒痒,“烟花三月下扬州”,整个江南的风月女子当属扬州的最有风情,也最是惹人怜爱,他怎能错过?去奉天府时,他悄悄去花楼玩过一宿。 洛征与铁建树知晓此事,只作未见。 没有洛家妹妹同行,洛征就睁只眼、闭只眼,可洛俪同行,身为兄长,自要维护自己在妹妹心目的形象。别说大户人家的兄弟会给自家姐妹面子,但凡懂些规矩的,也不会当着姐妹的面去那种地方。 洛修因着洛俪在,还想着去逛花楼,洛征哪里会应,这会子更是恼恨洛修没个当兄长的样子,好歹妹妹在,就算装,也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哪曾想到,洛修是装都不想装。 洛修见洛俪不给他面子,就连洛征也扫了他的面子,心下大恼,“洛二哥,还请你不要把洛家的规矩套在我身上。” 他与洛家可没有半点关联,为甚要守洛家的规矩。 他原该姓萧的,应是萧家人。 如果萧父在世,他就是候伯府世子,逛个花楼还不是说去就去了。 “你……”洛征气得不轻。 铁建树问道:“三表哥,什么叫‘还请你不要把洛家的规矩套在我身上’?你不就是洛家人么?难道不该遵守洛家的规矩?” 一日姓洛,一日还住在洛府,就要守洛家的规矩。 洛修的身世,洛征的男丁几乎都知道,就连苏氏、郑小妹也都知晓真相。现在洛府还瞒着的人,主子里头也只杨玉莲一人。 杨玉莲一直以为自己是洛家的儿媳妇。 昔日杨耀宗知道实情,不仅他知道,就是杨太太也深晓其间内情。 洛修怒斥:“谁稀罕做洛家人?铜柱是姨娘给我的书僮,另几个也是我们小三房分出去后新买的下人,他们跟我走,二哥可还有意见?” 他们母子有什么?早在萧家获罪被灭门之时,已经一无所有。柳姨娘身上穿的、戴的、用的,哪样不是洛家给的。就算柳姨娘身上有些许银钱,不是洛家的就是杨玉莲的嫁妆,洛修说得振振有词,好似那些钱都是他挣来的一般。 洛征连道两声“好”,对铁建树道:“八表弟可是听见的,我与三妹阻不住他下船玩。” 铁建树道:“三表哥,你说那种话着实太让人伤心了!” 不稀罕做洛家人,洛家养你们母子,还给你姐备嫁妆,与你备了一份聘礼娶妻生子,现在你日子过好了,得了人的好还要说风凉话,洛家又不曾欠你的,凭什么要纵着你。 一时间,船舱里一片静寂。 洛修反问道:“我已是独撑一府的人,这种小事,我还不能做主?” 洛征原是希望洛修好歹有个兄长样子,洛俪在外学艺数年,而今回来了,哥哥们欢欢喜喜地护送妹妹还家。 洛俪道:“三妹妹,你且回屋小憩。” 兄妹二人交换目光。 洛征对洛修那种口无遮拦的话颇是生气。 洛修弹着袖子并不存在的皱褶,唇角上扬,待洛俪回屋,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不就是去花楼玩女人,我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我花银子,人家服侍我,这就是一场买卖。” 铁建树面露不屑,“三表妹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你说你……当着她的面还提去花楼,你把她置于何地?好歹也装装当兄长的样子。” 他又不是洛俪的亲兄长,与洛家连半点了关系都没有,他装好兄长给谁看。 他一心敬重洛俪,好心与她商量,可洛俪却驳了他的面子。 人与人之间的脸面,不都是相互给的。 洛俪不给他面子,他为甚要顾忌洛俪。 反正,他又不是洛家人。 “三姑娘的好兄长,有洛大爷、洛二爷,与我何干?二哥装好兄长就成。” 洛征气急,怒骂一声“不可理喻!”扭头就走。 铁建树也觉得洛修闹得不像话,哪有当妹妹面去那种地方的,就说他也去过花楼喝花酒,可顾忌身份,在自家妹妹面前,那是做足了好哥哥的样子。易地而处,如果有其他兄长在铁彩衣面前不顾身份,铁建树也会气恼。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船抵达扬州码头,铁建树令人将船停靠码头,停了半炷香时间,一是补充食材、饮水,二是再采买了些果子、点心。 洛征拦在甲板上:“怀青,你好歹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与体面。” 洛修莞尔一笑,“二哥,要么我自己去玩,要么你陪我一道?” 洛征愤然拂袖,“好自为之罢。” 洛修领着铜柱等一行四个人下了铁家大船。 洛俪披着外套,立在船窗前,静默地看着洛征与洛修。 素绢立在后面,轻声道:“姑娘离家后,三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也不好好读书了,就是进入琼林书院,也是走了大老爷的门道免试入学。柳姨娘想着他许是成了亲,就能好好读书,谁知道还是镇日的玩闹。三/奶奶的嫁妆虽不及二/奶奶,可杨家也是陪了近三万两银子的好东西,他时不时逼着三/奶奶拿银子给他应酬,若是三/奶奶多说几句,他就要发脾气。” 洛修变了。 就如曾经的洛佼,在得晓真相之后,不再有快乐,脸上也没了笑颜,最后为了报/恩,在孝义之间亲手毒杀她的亲娘李妈妈,上演了一出人间悲剧。 洛佼(李娇)的离开,是为了报/恩,也有逃避亲手杀害李妈妈痛苦的因素,但更多的则是为了给李氏满门报仇。 洛俪觉得,洛修的改变,定与他的身世真相有关。 洛俪因习武之故,听力好,自然也听到洛征是因何故下船。她不由得长长地倒吸一口寒气,“时辰不早,歇下吧。” 想到前世,顺天府洛府男丁的结局:洛瑞因身中慢性夹竹桃粉,郁郁而终;洛廉突发恶疾,瘫痪在床,只怕这瘫也是一种毒;洛径在街上采买时,被受惊的马踏断腿骨成了瘸子;洛征在云游西域至阳关时,埋尸他乡;洛徘因屡考童试不过,被洛康送到军营磨练,然新军训练出了意外,洛徘的右臂被毁,亦落下了残疾;洛康陪吴氏去寺里敬香,途遇匪贼,伤重页亡。 洛修,她曾以为是洛家的子孙,今生再来才知道他与洛家没有半分的关系,原是名门萧家幸存的骨血,得洛家收养,苟延残喘。他后来莫名地离家出走,一去数载,再未回来过。 洛俪知结局,却不晓其间过程与原由。 迷迷糊糊间进入梦乡,她已回到洛府,她立在睦元堂院子里,听到苏氏似刻意抑制,又似尽情发泄的哭声,“我的天,这是怎了啊?我洛家一心向善,为什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大老爷瘫了,书勤也被马踏断了腿骨……” 这哭音回荡空中,道不出的让人肝肠寸断。 她在梦里,回到了前世的洛府。 洛俪寻声而行,苏氏坐在榻前,对着已然瘫痪在床的洛廉泪流满面,洛廉的眸子闪了又闪,嘴唇蠕动,用尽力气,断继续续地道:“是……是他们。” 苏氏止住哭啼,“大老爷,你说什么?” “柳……柳氏。” “柳氏,哪个柳氏?” “萧……萧柳氏。”洛廉眸子里掠过一道阴狠的杀气。 苏氏不解地道:“书勤腿骨被马踏断,你说是萧柳氏做的?”她摇了摇头,“怀青走了,她对我们洛家有怨言,可若不是洛家,他们母子三人早就尸骨无存。依丫头能体面出阁,就连她的嫁妆还是我们洛家预备的。修小子能读书识字,是他自己承不住真相打击要离家出走,与我们又有何关系?” 洛廉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神色里难掩心痛,“怀青……在扬州,因女票赌欠下巨资,萧柳氏……寻到他,若要……抵销巨资……就得……毁……掉洛家男丁……” 藏在洛家的细作,给洛瑞下慢性毒药的人,莫非就是柳姨娘? 她怎么敢? 就如苏氏所言,洛家对他们母女有着厚恩。 苏氏摇头:“不,大老爷,你一定弄错了,柳氏怎么会害洛家人。” 洛廉眸光一敛,带着狠绝,“柳氏……母子三人,是你……带回家的,我不怪你,可我……瘫痪,就是她……给我……下的毒。” 苏氏一扭头,“我明日就去姑苏柳家,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她……被窦氏……拿住短处……她为救……儿女……什么事……干不出。” 为救儿女,就可以害了养了他们十几年的洛家。 苏氏恨难发泄:“贱/人,那个贱/人!当年柳家怕惹祸上身,不敢收留他们母子,是我看在自幼相识的情分收留她,她竟这般害大老爷,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洛廉面含讥讽,阖上双眸,除了嘴还能说几句话,浑身不能动弹,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静默滑落。 这是前世的伯父!洛俪静立榻前,她能看到亲人痛楚时流下的泪,而他们却看不到她。 “太太,信……寄出去了?” “照你的话寄走了。” 洛廉欲伸手,可浑身乏力,终究化成一声喟叹,“事到如今,她儿子被困扬/州花楼,就算还活着,却也残了、废了……” 苏氏悲啼着,是她害了洛家,是她害了洛廉,如果不是她当年主张收留他们母子三人,怎会有后来的事。 洛俪曾经对柳姨娘有过短暂的怀疑,可听到柳姨娘半夜焚香拜祭亡夫,她听到柳姨娘说的报/恩话,打消念头。 前世的洛修是因承不住身世真相的秘密,自暴自弃离开洛家。听洛廉所言,洛修因在扬州欠下巨额赌资,最后定是被人拿住,为了救儿子,柳姨娘选择了背叛算计洛家。 洛廉微阖着双眸,“我的毒有人能解,等……等季惊雷……” 苏氏面露凝重。 季惊雷,这是明和帝时期龙卫营的统领,此人神龙见尾不见首,在明和帝驾崩之后,他淡出朝野,谁也不知他的下落。 苏氏问道:“大老爷,你认识季大统领?” 洛廉没有答话,“我的瘫毒是柳姨娘那忘恩负义的贱/货所为;父亲的死……也非偶然……你莫去找她对质,如若……你暴露我的底,你就是真正的洛门罪人,我……再不会原谅你……”他说完,苏氏面上难掩意外。 如果真凶是柳姨娘母子,她苏氏便是洛家的大罪人,害了敬重的翁爹、害了疼她一世的丈夫,甚至还害了她自己的儿子。 洛廉不怪她,可她的自责与愧疚却像两柄利剑,无时无刻地不在纠结着她。 洛廉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大老爷,你怪……怪贱妾?”苏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是贱妾害了洛家,害了翁爹,更害了你……” 洛廉沉声道:“你莫自责。连我也未瞧出柳氏的心肠歹毒,当年你建议我给她一个名分,我是可以拒绝的。”他吐了两口气,“三弟没了、倾城身亡,至少我们洛家……知道池宪是窦承嗣的人、知道萧柳氏面上恭敬感恩却心存报复。” 升米恩,斗米仇,在柳姨娘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非但没有感激洛家收留照顾之恩,反而因为苏氏给洛依的嫁妆不如洛倩心存怨恨,又因洛修在知晓身世真相后的离家出走,责怪洛家没待洛修更好。 当年若是洛廉拒绝收留柳姨娘,苏氏就算是提议也没用。 洛家养了柳氏母子十几年,最后却养出了白眼狼。 苏氏低泣着出了内室。 洛廉悠悠轻叹,是在鼓励自己,又似在提醒自己,“窦承嗣、池宪、萧柳氏,你们算计我洛氏如此,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能将尔等踹下云端。” 最后一句,他说得咬牙切齿。 他闭上双眸,嘴里轻柔得如同蚊鸣一般沉吟:“明为文人、琼林山长;暗为……” 暗为什么?他却没有继续说。 洛廉继续道:“先帝,你说不到万不得已,令臣不要暴露……洛家被人连番背叛算计,男丁一个接一个地出事,臣不得不令季惊雷出山……” 洛家不在,大赵天下危矣。 洛俪唤出一声“柳氏……”咬牙切齿地呢喃:“保护家人,除掉细作!” 素绢听得一阵呢喃,轻轻推攘着洛俪,“姑娘,姑娘,快醒醒,你做恶梦了!” 洛俪启眸,眼里掠过一道寒芒。 素绢身子微颤,“姑娘……” 洛俪这才回过神来,害她洛家的人是柳姨娘,而柳姨娘是被窦氏的人要胁。前世一直不知洛修离家后去了何处,原是被困在扬州花楼,欠下巨资不得自由,说不得这件事就是窦氏刻意谋划。 “我无碍,你回去歇着罢。” 洛俪起床,砚墨习字绘画。 船,在行驶。 运河上,秋风微拂,头顶的明月落在湖波上,碎了一湖的月光,就如她破碎一地的真心实意。 为了她守护的家人,无论是谁敢伤害洛家、背叛洛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她如何劝服祖父、伯父放弃柳姨娘那对狼心狗肺,不晓报/恩,却自私到了极限的母女。 曾以为,李妈妈是负心之人。 现在才知道前世悲剧之中,最大的白眼狼是柳姨娘。 是,她是被人逼的,为了救儿子不得不对洛家男丁下手,可若非洛家,他们早已不会活在世上,光是朝廷的悬赏追杀便很难让她们有安身之处。 * 三日后,船靠在了顺天府码头。 早有丁管家带着婆子、下人来接船。 素绢令人将洛俪的几口大箱子抬上马车,“这可是姑娘最紧要的东西,你们都小心些,千万千万小心。” 洛府大门前,几个婆子丫头正在翘首张望,素纨固执地拽着绢帕,紧张得难以自抑。 颐和堂花厅,苏氏、郑小妹、柳姨娘、杨玉莲,又有宋蜜儿母女、周娥眉正坐在花厅两侧,一个个静默等待着离家几年的姑娘归家。 素纹进了花厅,“老太太,三姑娘回来了,人已经进了大门。” 铁氏连声道“好”,一双眼睛望着门口,笑微微地等着,不多会儿,就见素绢素纨等人簇拥着一个湖色秋裳的少女翩然而至,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洛俪的身上。四年未见,三姑娘长成大人了,身量高挑,虽略显清瘦,却自有一种出尘优雅的气质,脚步轻盈,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雅致,她抬手摘掉头上的纱帷帽,“祖母,俪儿回来了!” 洛俪快走几步,在离铁氏几步之遥处,重重跪下,接着就是一个磕头,铁氏连忙扶住她,“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祖母好好瞧瞧。不要磕头,你每磕一下,祖母都疼在心头。” 那一双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凤眸,那一张与当年梁氏有六分相似的面容,这一切都在证实:她的宝贝孙女洛俪回来了。 铁氏瞧了好一阵,这才放开洛俪的手。 洛俪与苏氏见了礼。 与郑小妹、杨玉莲行礼时,彼此还了礼。 铁氏道:“三姑娘风尘仆仆,先让她歇上两日,可不许有人去扰她,否则,我可饶不得她。你们都散了吧。” 太太、奶奶们齐声应是。 洛征带着下人从外头搬进一口大箱子,笑道:“祖母,三妹妹送了你几盆奇花异草。” 铁氏“啊哟”一声,“且先放下,你去接三姑娘,一路辛苦了,先回去歇着。” “是。” 洛俪让素纨带了素绢回浣莲阁小憩。 铁氏斥退左右,只留了铁嬷嬷在跟前服侍。 几人正说话,外头传来素纹的声音:“老太太,老太爷和大老爷来了。” 洛俪点头。 一些事,她不想瞒着家里人。 “素纹,你就在守在院子外头,旁人来见,就说老太太正与我说体己话,打扰不得,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是,三姑娘。” 洛瑞、洛廉父子进来,两人的眼睛亮了又亮,闪了又闪,洛廉看着长得出尘美丽的侄女,面上含着笑。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取出一枚丸子,“祖父,给你吃一枚糖豆子。” 洛瑞哈哈一笑,“你这孩子,祖父又不是小孩子,吃这糖豆子作甚。”他一笑,洛俪亦不管,径直将一枚糖丸塞到他嘴里。 洛瑞一入口,就随着咽喉滑下去,他好奇地道:“这……这是……” “这东西,比九转玉露丸还要珍贵呢。伯父也吃一枚。” 洛廉接过,看颜色与他以往所见不见,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带着一股淡淡的浅金色,闪耀着诱人的光芒,往嘴里一塞,寻了个坐儿落座。 洛俪想着昔日铁嬷嬷将一身武功内力尽数给她,并未小气,又给了铁嬷嬷一枚。 铁氏塞到嘴里,还没吞就不见了,心里暗暗称奇,这是什么味儿,只觉得香,还没品出来就没了。 铁嬷嬷呵呵笑道:“三姑娘,这等珍贵的东西……” 铁氏道:“你拿她未当外人,她还能拿你当外人?俪姐儿给你,你只管服下就是。” 铁嬷嬷这才塞入嘴里。 洛廉坐了一阵,因忙着其他事,先行离开。 第136章 训斥白眼狼 洛俪望着洛廉的背影:在船上的梦里,伯父有两重身份,明面是琼林书院的山长,暗里还有一个身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听他所言,竟能调使季惊雷为之一用,莫非先帝给他留下一件信物,而这东西能令季惊雷都能俯首听令。 颐和堂内,洛俪与祖父母、铁嬷嬷正叙着离别之情。 她转身开了大箱子,从里头捧出两盆秋菊。 “这一盆叫翡翠菊,另一盆唤作蓝玉菊,都是世间少有的名品。”她顿了一下,指着箱子里几株少见的花草,“这些更是世间宝物,乃是世外之物,是制九转玉露丸的药材。” 铁嬷嬷一声惊呼。 洛俪又道:“我刚才给你们吃的乃是比九转玉露丸还要珍贵的淬体排毒丸,服下之后,会拉三日肚子,全身会淌出从黑色到棕色再到灰色最后变成白色的汗珠,若有此情形,你们不要怕。三日之后,再吃些清淡的素食,再十日后,多则年轻十岁,轻则年轻五六岁。” 她顿了一下,“我回头将种植这些奇花异草的法子写给祖母和铁嬷嬷,往后就由你们养着,这东西最忌污秽之物,得用玉盆灵土,还得用灵露浇灌。” 铁嬷嬷弯腰看着大箱子里的几盆奇花异草,“难怪御医们研究不出九转玉露丸的配方,原来所用药材乃是世外的奇花异草。当真让人称奇!” 铁氏叮嘱道:“这件事,我们几人知晓就成,可莫要传了出去。” 洛俪摇着手里的玉瓶,“我给爹爹留了一枚药丸子,且先放到祖母这儿保管着。若是爹爹回来,祖母给他服上一枚。” 铁氏接过,叮嘱铁嬷嬷小心搁好。 铁嬷嬷问道:“三姑娘在世外休养,真遇到一个遭遇家破人亡的落魄公子?” 若说没有,那如何圆谎? 洛俪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了那位公子,不得与世人透露他的身份,我与师父在海边救他一命,这些奇花异草的种子就是他所赠。” 铁嬷嬷若有所思,“你虽不肯说,只怕会有不少人来追问你此事。” 外头,素纹大声道:“三姑娘,二爷带人送了六坛子百花酒过来。” “让二爷进来。” 洛俪笑眯眯地招呼下人将百花酒放到花厅。 洛征这会子不肯离开,一双眼睛就盯着六只酒坛子,“妹妹,虽未启坛,闻着就香。” “今日却喝不成,四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彼时倒可以取上一坛来。只是这酒珍贵,还是自家人一道品尝的好。” 不等她话说完,铁嬷嬷“噗哧”一声放了个响屁,扭头就跑,洛俪给他的药丸子还真是灵验,说了会拉肚子,这就要拉了。 这淬体排毒丸,越是内力深厚之人,发作得越快,这是因为他们消化吸引得更快,第二个发作的是铁氏,之后便是洛瑞。 洛征面露茫然,“莫不是都吃坏了肚子!来人,快……” 洛俪道:“二哥莫要惊慌,祖父祖母刚用晨食不久,出恭是常事,你这样一请郎中,没的反而惹来笑话。” 洛廉因拉肚子,向书院请了假,待在家里时不时出恭,第一天出的汗又臭又黑,一天洗了两次,就连小衣都被染成了灰扑扑的颜色,捏在手里那还有绸缎的柔软。第二天,不再拉了,白日排的汗是灰色,夜里的汗水已经转为透明。 苏氏不晓缘故,不停地抱怨:“都拉成这样,还不许请郎中,我瞧你就是折腾的。” 洛廉也觉得奇怪,虽然拉了两日,精神没有半分不振,反而更加精神了,浑身清爽舒坦。 洛俪觉得,洛廉拉两日就好,许是因为他的武功最高、内力最浑厚,铁氏与铁嬷嬷都拉了三日,而洛瑞拉的时间最长,直到中秋节还有些拉肚子,身上的黑色汗水就发了两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喝水,无论喝进去多少,都能变成黑色的汗水出来,第三天发的是棕色汗水,第四天转为浅灰色,中秋节这日白天,汗水才渐次转为透明。 洛俪私下悄悄给了洛廉两枚九转玉露丸,又给了铁氏三枚九转玉露丸。 铁氏得了后,直当成宝贝,交给铁嬷嬷一道藏到颐和堂的地下密室内的机关暗格里。 铁氏、铁嬷嬷得了洛俪写的如何种植奇花异草的密方,主仆二人在颐和堂研究如何侍弄花草,生恐养坏了,唤了洛俪过去,洛俪手把手地教了一遍,又把一盆几株的花草寻了玉石盆移出来,“这种花草得用玉盆,浇的是灵露,就是我交给你们的那瓶,一滴灵露调一木桶水,又用玉壶装入小心地滴上,每日浇上几滴,以晨暮浇花为宜,若遇雨天,就把它移到空旷下受雨水灌溉。千万不能用屋檐水,那水受过瓦片尘土污秽,用不得的。” 铁嬷嬷听得一咋一愣,“这花儿还真是衿贵,半分污秽都沾不得。” 转而又想,多亏了花草衿贵难侍弄,否则,花草就不值钱。想到这是能制出九转玉露丸来的宝贝,铁嬷嬷也就不抱怨了,着实九转玉露丸这样的稀罕太珍贵,珍贵得千金难求一枚。 铁氏道:“这花草太珍贵,俪姐儿搬几盆去你屋里养着。我和铁嬷嬷都是粗人,真怕养坏了。” 洛俪想了一阵,道:“如此也好,我让素纨素绢搬几盆去我屋里,回头让人做一个花架来。” * 中秋佳节,举家欢聚,当天夜里,天清月明,正是拜月赏月好时节。 洛府的主子齐人聚华厅。 铁氏与洛俪、周娥眉三人在偏厅里喝茶吃点心。 郑小妹、杨玉莲则围着少爷们打转。 杨玉莲问洛征:“二伯都回来了,我家怀青怎还不回家。” 不得洛修还罢,一提他,洛征就气恼不已。 洛修但凡眼里有洛家、有三妹妹,就不该在接人的时候去逛花楼,他要阻洛修,洛修就说出那般无情之话。 洛征没好气地道:“三弟妹,这能怨着我么?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非要去扬州游玩。前儿你问我,我可唤了铁八表弟一道说的。” 柳姨娘在一旁道:“二爷是兄长,就该好生劝导着他,怎能任他自顾贪玩。” 洛俪忆起梦里所见,她坚信那不只是梦,而是前世她不知的真相,当即恼道:“柳姨娘还是他亲娘呢,怎不劝导着他?二哥、铁八表哥两个拦在甲板不让他去,就差大打出手了,他还叫嚷着说什么‘请莫拿洛家的规矩往他身上套’又说什么‘他不稀罕做洛家人’,听听,这是什么话? 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还在船上,他就不管不顾地要去花楼逛玩,二哥与铁八表哥劝他,好歹顾忌我的面子,做个兄长样子,他还说‘二哥才是我兄长,与他有何干系’?” 洛俪想到柳姨娘与洛修前世做的事,心下愤恨不已,这会子一恼,一古脑儿地全都倒了出来。 洛修不给她面子,也不顾洛征,分明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亏得她从前,还以为洛修是性情懦弱,现下瞧着,哪是懦弱,分明就是自私得自管自己的人。 铁氏的脸凝了又凝。 柳姨娘脸颊绯红。 洛徊鼓着腮帮子,显然是气得不轻。 杨玉莲这会子呜哇一声大哭起来:“那个没良心的,我给他生儿子,他倒跑到扬州吃花酒逛花楼,大过节的连家都不着了。” 她还带洛修是有事耽搁了,原来是跑到扬州风/流快活去了,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柳姨娘咬了咬唇,直直地看着洛俪,“三姑娘也是姑娘家,怎么……” “他都不顾忌兄弟姐妹的情分、颜面,难不成我还要顾他的面子不成?他都声声叫嚷着,说不稀罕做洛家人,还对二哥热潮冷讽,说莫拿洛家的规矩约束他,就像他这样的,难不成我洛家还稀罕他不成?” 洛俪才不屑给柳姨娘颜面,几句话将柳姨娘堵得无从答辩。 洛修声声不稀罕做洛家人,他就算真想做洛家人,洛家也不稀罕。 洛家的子孙就没那等自私自利,将家族名声置于不顾的。 铁氏恼道:“好啊!真是好本事,不顾家里待字闺中的妹妹,公然往那种下/贱、脏肮地方跑,还有理了!真是气死我了!我洛家哪来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 铁氏最气的是,好歹洛家养了柳氏母子十几年,洛依出阁备了嫁妆,洛修成亲也预备了聘礼,最后还建了沉香别苑给他们安顿,可洛修当着洛俪的面往花楼跑,这是丝毫不将他洛家娇贵、体面养大的姑娘当回事,还当着洛俪的面,与洛征争执,说出那等无情无义的话。 柳姨娘再不敢说一个字,心下暗暗气恼洛俪说话不给他们母子留面子。 洛俪道:“祖母,我倒是奇怪了,这三哥怎的声声不拿自己当洛家人?这内里莫非有什么缘由不成?” 杨玉莲哭得呼天抢地。 这会子,听洛俪一问,敛住了哭声,侧耳聆听着铁氏的话。 铁氏不答,着实没法回答。 苏氏原在张罗晚宴,突地听到杨玉莲的哭声,频住呼吸一听,心下立时凉了大半截。 洛俪很生气,“祖母,三哥声声说‘做好兄长的面子情与他无干系’,可外头都知,他可是我洛家的子孙。坏了名声,还不是与我洛家系于一体,有些骨血至亲,为了自保,连亲妹子、亲外甥上门求助,都能袖手旁观。” 柳姨娘心头微惊,洛俪最后一句话可是在说她。 当年萧家被治罪,她原在柳家给长辈贺寿,柳家一听说萧家获了大罪,连她的父亲、大哥都不敢收留她,催促着她早些离开姑苏。 她一个弱女子,身边带着逃过一劫的下人,哪里敢回洛城,自是要在他乡寻求庇护,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几家交好的世家、姻亲,姻亲没有去告发就算是顾惜她了,而世家有的接济十两银子,大方给接济五十两,可谁也不肯收留。 洛俪继续道:“我洛家可莫再遇到升米恩斗米仇之事,与其用斗米养一个仇人,不如用一斗米换十个怀揣感恩之心的善人。” 柳姨娘的身子微微一抖,“你……洛俪,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俪扬了扬头,“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嗜血啃骨的恨意,这种恨很深,深到如果你手里有一把刀子,你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柳姨娘,我倒是奇了怪了,我在山上久养病体,回家还不过几日,又做错了什么事,竟让你深恨如此。” 柳姨娘脱口而出:“三姑娘瞧错了。” “柳姨娘,你养出了有才干的儿子,是你忍辱负重,教子有方;你儿子长歪、学坏了,怎就变成了我二哥不劝他,变成了我洛家的过错。你这样的看法,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既然她晓得了前世的白眼狼,还以为柳姨娘是个知善恶的,原来也不过是自私之人。 忆起几年前她在深夜偷见的一幕,只怕那时,柳姨娘就知道她在外头,所以故意装出一副很感恩的模样,说出那些感恩之话。 洛俪笑,带着讥讽。 柳姨娘身子一软,顿时跪在地上,“老太太,你给贱妾做主啊,贱妾并没有……” 洛俪睨了一眼,“你儿子去扬州玩,二哥阻过,铁八表哥也阻过,你不问问自己如何教的儿子,凭甚怪我二哥不劝。真是奇了怪了,你儿子声声说自己不是洛家人,你却巴不得要洛家将你儿子培养成材。 柳姨娘,你说你们到底是何想法?一面要借洛家成名上位,一面又想欺着洛家的嫡子嫡孙,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全了。” 柳姨娘跪在地上,“三姑娘,三爷不对,你莫与他计较,你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这等咄咄逼人,传出去……” “传出去如何?我这天下第三的恶女名声,可不就是恩将仇报的李妈妈给我的?难不成,柳姨娘也想学上几分。我还不妨告诉你,名声这东西,我洛俪还真不在乎。如果洛家上下,没人做恶人,我……做做恶人又何妨?” 她再也容不得这等狼心狗肺之人,现在更是容不下,恨不得立时就将柳姨娘的伪善面具给撕下来,好让所有人都瞧过明白。 柳姨娘泫然而泣,抹着眼泪珠子,“是婢妾的错,是婢妾没教好三爷,他扫了三姑娘的情面,婢妾代他向三姑娘认错。” 洛俪漠然笑道:“当面服软认输,背后捅刀要命,不错,不错,柳姨娘的本事越来越不错。” “三姑娘冤枉婢妾,婢妾可什么也没做过,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聚华厅里,苏氏大喝一声“住嘴!” 洛修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虽有忠良之后的名头,可也是个破落户,居然背着她欺负她儿子。 她苏氏的儿子,岂是一个外人可以欺负的。 他们养柳姨娘一场,柳姨娘不分黑白是非还怪洛征。 原来洛征一直被洛修欺着。 洛俪是什么性子,最是个能容人的,连她都瞧不过,定是洛修行事过分。 苏氏进了偏厅:“柳姨娘,带着三奶奶母子回沉香别苑吧,既然你们不当自己是洛家人,往后洛家的家宴、节宴,你们也不必参加了。” 洛征想说,可心里也暗自惊讶,明明是他们几个说的话,怎的洛俪就听见了,那么远的距离,她是如何听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洛俪的武功过人。通常习武之人的耳力都较寻常人更为敏锐。 柳姨娘自不愿离去,用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铁氏。 铁氏这会子想到洛修干的混账事,“回你们的沉香别苑罢。” 周娥眉一直低垂着脑袋,洛俪离家四年,这气势变了,言语之间咄咄逼人,犀厉之气流露,不容半分质疑,更是将柳姨娘逼得退无可退。 洛修还真是蠢笨,洛家这样的门第,人家养他,是看得起他,偏他倒好,居然说出那等无情无义的话。 洛瑞、洛廉父子从外头进来,正巧看到柳姨娘与杨玉莲带着孩子离开,“这是怎了?” 柳姨娘结结巴巴地道:“回老太爷、大老爷,五少爷身子不适,得先回沉香别苑。” 洛俪听到声音,站在聚华厅,莞尔一笑,“祖父、伯父,柳姨娘在撒谎。刚才,因为说到洛修的事,与她起了争执……” 她为什么要给柳姨娘面子,这一次,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把柳姨娘母子正大光明地逼出洛家,最好柳姨娘带着儿子去姑苏,姑苏柳家不正是她的娘家吗? 洛依所嫁的夫婿柳强不正是柳姨娘的嫡亲侄儿吗,这门亲事,看似洛家人的主意,实则是柳姨娘自己挑选的。 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小时候还人见人爱的三姑娘,而今归来,竟是这样的眼不容沙子,抓住洛修的不是不放。 她突地提高嗓门,厉声高呼:“三姑娘,我已代怀青向你赔不是,你还要怎样?” “他在船上,声声说自己不稀罕做洛家人,这话就像一把刀子捅在我心上。我亲眼目睹他对我二哥用尽冷嘲热讽之话,不顾我一个待字深闺的姑娘,公然去那种地方,可曾想过维护洛家的名声,想过我的难堪。他在外头做了坏事,毁掉的是洛家名声,柳姨娘当然可以这样说得轻松。 柳姨娘可曾想过,如果他毁掉的是姑苏柳家的声誉,你能这样淡定?人,在关键的时候,会维护自己紧要的亲人,我可以理解。但是,对于你这种明知是你儿子不对,却怪我二哥不阻止、不劝导,我无法接受。二哥是我洛家的嫡子嫡孙,就算他真有不是,上有祖父祖母劝导,又有伯父伯娘教导,几时论得上你来说三道四。你有这心思,还是关起门来,好好教教你的亲生儿子。不要把我洛家的仁慈当成是无能、无奈,更不要把他人的善意当成可欺。” 柳姨娘紧握着拳头,胸口气得不轻,如果以长辈的身份来说洛俪,她凭什么? 洛修的改变,是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开始的。 以前的洛修还在竭力维护着洛子与洛家的名声,后来,破罐子破摔。 早前是悄悄去花楼寻欢作乐,肆无忌惮,我行我素,柳姨娘私下怎么没劝过,又担心杨玉莲闹腾,不敢让她知道,没想中年佳节,还是因她一句话就触怒了洛俪,吃了一顿排头不说,洛俪更是不依不饶,非说洛修欺负洛征,丝毫不给柳姨娘与洛修面子,将二人狠狠地训斥一通。 柳姨娘用帕子捂着嘴,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是怀青的错,我代他向三姑娘赔不是。” “你赔礼,找错人了,应该向我二哥赔不是,向我伯父赔不是。” 洛俪想到前世柳姨娘母子所为,心里暗恨不已,养你们一场,最后还算计起洛家人来,无论你是被迫的,还是有别的用意,你完全可以告诉家主实情,让洛廉来应对,而不是在暗中下手。 洛俪以前一直以为给洛瑞下毒的人是细作,那一梦才解开迷团,居然会是柳姨娘。她不仅毒害洛瑞,还下给洛廉下了瘫毒。 洛廉道:“好了,你们回沉香别苑罢!” 洛俪离家学艺,回来才几日,洛家人难道团团圆圆地一起过节,岂能被外人给扰了兴致。 杨玉莲见这里说完了,她算是瞧明白了,柳姨娘母子根本就是欺软怕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翁爹,你要给媳妇做主哇。翁爹,怀青去扬州逛花楼吃花酒了,呜呜……临出门时,还哄着我说,与朋友有应酬,从媳妇儿这拿了三千两银子,这可是媳妇所有的积蓄,原想是交友应酬的,没想却是这般使用。” 柳姨娘问道:“你给了三千两银子?” 杨玉莲原不想给的,可洛修拿不到银子就不离开。 洛俪一听便明白:柳姨娘只怕也给了银子,婆媳二人的加起来定也不少。 洛瑞懒得理会柳姨娘母子的事,径直进入聚华厅,脸略微阴沉。 洛俪有容人之量,可今儿言辞咄咄逼人,与以往有些不同。 洛修不稀罕做洛家人,这洛家人可是想当的,就似想做洛家人就能做洛家人,此子乃是白眼狼。 洛廉又道了声:“以后没事,少往这边来。” 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亲媳妇,他可是半指头都没碰过柳姨娘,现在反倒家里不安生,而洛修那混账知道了身世,不知道发奋图强,反而欺到洛征头上,更当着洛俪的面去逛花楼,这让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杨玉莲见洛廉不理会,哭着抱着孩子回了沉香别苑。 柳姨娘则在想洛俪今日突地发作,心里有些忐忑摸不着洛俪的用意。 铁氏令铁嬷嬷去抱了一坛百花酒出来。 第137章 香茗大师 酒坛一开,香味四溢,一家人连带着周娥眉都倒上了酒,洛瑞浅饮一盏,立时精神大振,这酒有一股香味,还有一股花香味,回味无穷,就似置身花海之中,“铁嬷嬷,你不算外人,坐在老太太身边,也吃上几杯。” “老太爷,这如何使得。” 铁氏道:“老太爷都发话,加个座儿,就坐我身边。” 下人给铁嬷嬷移了凳子来,她挨着铁氏坐下。 洛征一盏饮完,连声叫好,“这百花酒当真不俗,一口饮下就似沐浴春日百花园中,一盏饮下就能解乏提神,好酒,真是好酒!” 洛俪柔声道:“这是我亲手酿的,用的是秘法,因所用花不同,水不同,酿出的酒亦不同,这酒不仅解乏提神,还能养身。剩下的就留给祖父祖母享用,若得宜,给我爹捎上三五斤去亦让他尝尝鲜。” 郑小妹听他们说酒,也饮了一盏,饮完之后,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喝完后又不好意思。 铁氏催着素纹满酒,率先举杯,“今儿过节,一家团聚,皇城那边,老三与书勤一家自在一处,我们都一起碰杯团圆酒。小五,允你今日吃几杯。” 洛徊甜甜地笑了,也举着杯子,一碰之后,所有人一饮而下,丫头婆子再给满上。 铁嬷嬷先是侍候着铁氏吃菜,刚布完菜,又忙着给坐在旁边的洛俪布。 一坛酒只能装约莫五六斤模样,洛瑞、洛廉父子早前还用酒盏,喝了三盏后就吵着要换大碗,洛征也叫嚷着要用大碗吃,洛徊也想换,却被长辈一盯,不敢开口,只用小盏一杯接一杯地吃。 喝完了百花酒,洛廉让抱出家中珍藏的女儿红,竟是怎么也吃不出味道,一碗酒只尝了一口就不愿再喝了,“娘,要不再抱一坛百花酒。” 铁嬷嬷恼道:“我就那么几坛子,还是俪姐儿孝敬我们的,不给!我还要留着和你爹当药酒喝呢。” 洛廉讨了个没趣,又没了喝酒的兴致,只得吃桌的菜。 一顿饭吃完。 丫头们摆了香案,郑小妹领着洛俪、周娥眉到院子里焚香拜月。 周娥眉只觉那百花酒真香,即便在沐家时,家中的御酒、贡酒不少,可也没今日饮的酒好喝,只怕这是她喝过最好喝也最香的酒,通常男人喝酒喜烈的,女子喜清浅甘冽些的,可今儿这酒,无论男女都觉得好喝。 洛徊因明日要去府学,在书僮陪伴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曾经洛修住的沉香易名木樨院,做了洛徊的寝院。 周娥眉有些微醉,两颊微红,在冬芷搀扶下回了清芷阁。 郑小妹因为要照顾两个孩子,也早早回了华藻苑。 洛瑞斥退左右,只留了铁嬷嬷在跟前服侍茶水,不紧不慢地道:“俪姐儿,你今儿说话行事太过咄咄逼人。做人得给对方留一线,日后才好见面。” 洛俪答道:“回祖父、伯父,近日我只看到了忘恩负义的小人,纵小人为恶,便是纵自己为恶。”她顿了一下,“世人都说,以小看大,我从柳姨娘责怨二哥,大胆猜测,若有朝一日柳姨娘为了保护她的儿子,是否会伤害洛家人?是否会算计洛家?” 苏氏连忙道:“不可能,我相信柳氏做不出这等事。” “伯娘。”洛俪唤了一声,“如果真到那一日,伯娘便成了罪人,你自责难恕,人家可未必会有此想法,说不得早已嫉妒成狂,羡慕你丈夫呵护,儿子成器,女儿又觅得好婆家。防人之心不可无,伯父还是小心为妙,对于侄女的预感,几年前你愿意相信,事隔四年,难道就不信了?” 洛廉微怔。 洛瑞若有所思,“俪姐儿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苏氏有苦难言,柳氏母子是如何进了洛家大门,这可是她玉成此事的,她当初就是瞧柳氏可怜,又想着那一双儿女乃是忠良之后,她不会这么倒霉,救人、帮人最后救回的却是中山狼。 “歹竹出好笋,亦有好笋出歹竹,他们上一辈许是好的,可现在的修公子……”洛俪又道:“待他从扬州回来,伯父不妨罚他闭门读书,好好修身养性。修公子沉迷风月,绝非好事。” 此刻的洛俪,不知道洛修在扬州还真惹出了大祸。 洛廉对洛俪所言上了心,遣了心腹小心盯着沉香别苑不提。 一家人叙了一阵话,近了三更各自散去。 * 洛俪素有五更起床的习惯,因头日饮了百花酒,睡了个好觉,起床练了剑法武功,又令素绢预备了香汤,由素绢服侍着洗了头发。 素纨正忙着给洛俪做新的秋裳、冬衣,鞋袜、小衣、肚兜等也是要做的,做的东西很多。除此之后,素纨还得做浣莲阁的管事大丫头,铁氏又给挑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取名翠丝、翠纱,规矩等还算熟络,是洛康从梁氏陪房下人里头挑出的家生子,十二三岁的模样。 浣莲阁里,东厢房有一间厨房,西厢房新建了两间厢房出来,一间给了两个小丫头做寝房,一间就置成了杂库房。 翠纱立在楼下,朗声禀道:“姑娘,老太爷、大老爷要考究姑娘的功课,请姑娘去书房。” 素绢道:“姑娘刚沐浴洗头,这头发还没绞干呢。” 翠纱笑答:“那奴婢告诉执墨,就说姑娘打扮好就去。” 洛俪乐了,“这小丫头倒也机灵。” “姑娘,这可是三老爷从皇城挑了好的送来的,三太太帮忙给调\养了许多,规矩、才干什么都会,人也机灵。” 若是笨的,三老爷才不会送来。 素纨正在花厅里摆吃食,都是照着洛俪的口味布置的,老太太叮嘱了好几次,说要给三姑娘好好的补补,着实三姑娘长得太清瘦了,瘦得有些让人心疼。 素绢给洛俪绞干头发,又梳了个洛俪喜欢的发式,取了侧莲花状的银色花钿将她额上的胭脂痣给遮住。 洛俪瞧了瞧:“几年没见,梳头的手艺见长啊。” “姑娘,奴婢这手艺再不长长,哪还能服侍姑娘呢。姑娘不在这几年,奴婢可是跟着周姑娘、素纨姐姐没少学东西呢,白日在外头帮忙,到了夜里就回来陪素纨姐姐同住。”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回头我从爹爹给的金银锞子里取出些来打赏你们,这几年我没在,辛苦你和素纨了。” 素绢捂嘴笑道:“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 洛俪取了绕指柔腰剑,扣在腰上,又在外头压了锦带,素绢在她的腰间系了一对玉铃铛,行止之间,传出一阵悦耳的声响,宛似仙乐。 洛俪面蒙轻纱,一路上时不时遇到一些小厮下人,或是护院,待入了书房,见正房里坐着一个橙黄色的身影,还是个光头的和尚,她立时错愕不小。 洛瑞喊道:“俪姐儿,快过来,你瞧瞧这是谁?” 洛俪微愣,连连福身,“给香茗大师问安!” 香茗打量着洛俪,这姑娘长得真好看,不过在出家人眼里皮囊的美丑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更注意的心灵美丑,“洛小施主,老纳见过你。” “小女在梦里见过香茗大师。” 来人正是名扬天下的香茗大师,他呵呵一笑,“听说你茶艺不俗,今儿就劳小施主给沏一盏茶。” 洛俪回眸,素绢会意,立时叫书房的执丹去预备茶具、红泥小炉。 洛廉坐在一边,听洛瑞与香茗说话。 洛俪坐在红泥小炉前,手里摆弄着茶具,亦查看着茶叶,素绢提醒了一声:“姑娘,水沸了。” 洛俪用的是四年前在茶技比试中的手法,但不动的是,她摇了茶壶后,水雾升腾,组成了一内偌大的白芙蓉,待芙蓉花散,立时又化成了十几只翩飞的蝴蝶,直瞧得洛廉暗暗吃惊,蝴蝶翩飞后,一股茶香扑鼻,洛俪捧起茶壶,时高时低地摇了几下,壶嘴里就飘出片片如花似雪的白雾,香味更是诱人欲尝。 洛俪取了六只茶盏,三点一杯,动作较四年前更为熟络优雅,几乎是一气呵成就倒满了六只茶盏,做了个有请的动作,由素绢将茶捧到了三人面前。 香茗大师浅呷一口,微眯双眸,几乎一饮而尽,到了第二盏时又是一饮而尽。 素绢将两只茶盏送回,洛俪再蓄,香茗大师道:“换大茶盏。” 洛俪只得换了大茶盏,倒了七分满奉上。 香茗大师连饮了四盏还要喝。 洛俪便又蓄。 当茶壶里再蓄上第二壶水时,香茗大师只一口就搁到了一边,“洛小施主,瞧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分老纳十滴罢。” 洛俪心头一紧,她刚才加灵露时,自以为做得隐秘,莫不是被他瞧见了,不,应该没有瞧见,完全就是他尝出来的。“小女不知大师在说什么?” 香茗大师抬手,洛廉斥退了左右。 香茗道:“第一壶茶水里,小施主加入了灵露,是也不是?” 他好厉害的嘴,只一口就饮出来了。 “小施主,老纳不白要你的灵露,十金一滴如何?” 洛俪惊呼一声“一滴价值十金?” 她在芙蓉岛时得有多暴殄天物,山洞幽潭水竟是灵露,而且一滴就值十金,她还直接提了两桶进浴桶泡澡,还曾将泡澡水弄去浇山洞的灵草灵茶,也曾在荷花池里直接倒下一整桶的灵露。 那一桶桶的灵露得值多少钱财? 洛俪垂首,“我……我……手里其实剩的也不多,当初师父曾说要我留在谷中,是我执意下山。师父便说,他座下弟子一旦离开再不能回去。我……只带了一瓶这东西,我当时不知是灵露,就是觉得用它煮饭烧汤的挺香。在家吃茶用饭不习惯,少不得往里加上一滴两滴,想着时间长了,许就习惯家里的饭菜。” 香茗扬天痛呼,这可是灵露,她居然用来配茶水、饭汤吃,简直就是浪费啊,而且这灵露很纯净,是他毕生所见最好的灵露。 香茗大师带着恳求地道:“分老纳几滴吧。” 洛俪茫然地点点头,“大师可带了玉瓶?” “有。” 他立时拿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洛俪掏出怀里一指比姆指大不了多少的玉瓶,“大师啊,我现在就这么一点,我分你一些,钱财之类就太见外了。” 香茗看着洛俪大方地往他小玉瓶里倒了半瓶灵露,接过玉瓶时,闻嗅了几下,立时像狗儿似地在洛俪身上闻了一个遍,一转身又往洛瑞、洛廉身上闻,指着洛廉道:“你家还有灵酒。洛君子,把你家的灵酒拿出二两来,让老纳尝尝味儿。” 洛廉回过神,忆起洛瑞昨日让铁嬷嬷取来的一坛酒,“灵酒?” “老纳的鼻子自来最好,不瞒你们,我就是闻着这灵酒香味寻来的,瞧在老纳为了一口酒登门拜访,就让老纳尝尝味儿。” 洛廉道:“爹,难道是昨天晚上我们开坛的那酒?” “一坛,居然有一坛?这一坛得有多少?” 洛廉道:“不多,只得五六斤。” 香茗大师一听,哇哇大叫起来,“五六斤的灵酒就被你们给喝了,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宝贝,这可是能养身祛病,强身健体之效的灵酒,一月吃一口即可,你们居然一口气饮掉五六斤,哇哇……暴殄天物啊,简直是暴珍天物,我寻遍天下,也没寻到用如此灵花灵露酿制的灵酒,你们居然这么吃……” 洛廉看着洛瑞。 如果不是他们父子吃过淬体排毒丸,又饮了百花酒,还真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东西,这会子香茗大师叫嚷不已。此刻,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个宝贝。 洛廉支吾着道:“就这一坛,还是我家侄女向她师父讨的,侄女只是觉得山上的酒香,就带了一坛让我们尝鲜,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么宝贝。” “没了?”香茗大师瞪大眼睛,“老纳不管,你们不给老纳尝美酒,老纳就住在洛家不走,不走了!哼,老纳不走了!” 洛俪笑盈盈地道:“大师,小女会酿灵酒。” 香茗近乎惊呼:“小施主会酿灵酒?” “正是,只是灵花、灵泉难寻。” 她要养灵花灵草,少不得要寻灵泉浇花,虽有一块源水灵石,她小心地放在箱子的机关暗格里,三日才生出一滴,照这样下去根本供不应求,若她能寻一处灵气充盈之地,许能收集更多的灵露。 香茗大师道:“现下是秋天,我倒知道一个地方有灵泉,虽无你的灵露好,却也能勉强一用。至于灵花么,老纳修行的梅花寺有一片梅林,正好可以酿酒,只还得等上几月。” 洛俪道:“待梅花寺寒梅初放之时,小女去帮大师酿梅花酒。” 香茗乐得合不拢嘴,“还是小姑娘好说话,你与老纳投缘,这枚冷香膏就送你了,这可是几年前老纳用梅花寺的雪后腊梅制的香膏,清香宜人,送你这小姑娘正好。” 冷香膏,她在芙蓉岛的秘笈里看到过,是采雪后梅蕊制成的香膏子,就她手里这么一盒,就得二十个人采集五天,而制作起来工序更是繁琐,虽只一盒却价值不菲。 洛俪福身道:“听闻大师云游天下,脚步踏遍大赵的每一个角落,大师的鼻子灵验得能闻嗅到天地间所有有灵性之物,不知我们府中可有灵泉?” 前世时,她就听洛瑞说过,说香茗大师的鼻子很厉害,方圆数十里的美酒佳肴都能闻嗅得出来。今日,香茗大师说他是寻着香味而来,洛俪信。 香茗大师用力闻了又闻,“要说灵性之物,你们府里还真有,小施主此次回家,是不是带了灵菊归府。” “灵菊!”洛俪惊呼,难不成是那几盆翡翠菊与蓝玉菊,这名儿是她取的。 “难怪,我依稀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菊香,不知能否让老纳见识见识,老纳不夺你的宝物,只是他日若是养出更多的灵菊,你分老纳一株两株的便使得。” 洛俪又行了一礼,“若是大师能在我家府里寻到灵泉灵水,小女愿以一株灵菊为谢礼。” “好!就这样说定了。” 香茗大师倒也爽快。 洛瑞跟着他出了书房,香茗大师在洛府前院、后宅寻了一遍,最后近了颐和堂,“那名品菊养在这里罢?” 洛俪道:“正是此处,乃由我祖母亲自照料,我祖母生性喜菊,小女为敬孝道,特意弄了两株回府哄她高兴。” 香茗点了一下头,继续往祠堂方向走去,最后,他进了祠堂,在里面转了又转,看着一株桃树,旁边的草地很湿润,用手画了一个圈,“在此掘井,不足两丈便能掘出水源,此井必出灵泉水。”他围着桃树转了又转,“这株桃树不必移走,以老纳之见,他经地下灵泉滋养,已成灵桃,虽然这灵泉水的水源不多,但用来煮茶足矣。” 洛瑞与洛廉交换眼神。 洛廉离开后,再回来时就当了十个小厮、护院,当即在祠堂桃树旁边挖掘起来。 香茗道:“待此处出水之后,老纳再离开贵府,免得被人说,老纳哄了一个小姑娘的名品菊。” 他虽是出家人,却知哪种话该说,哪种话又不该说。 洛俪吩咐道:“请问大师,这掘出的泥土,是否能养名品菊?” “如此好水滋润之土,定能养好名品菊。” 洛瑞明了,让人将掘出的水倒到颐和堂后院的小花园里头。 十个护院在祠堂挖了三日,水壤越来越潮湿,到了第四日就更潮了,第五日时已经掘了二丈深,下人来报,说里头果真出了水。 老太爷令人运了石头,将井给箍了一遍,又往下再掘了丈深,方才令护院、小厮等上来。 洛俪谨守承诺,分了一株蓝玉菊给香茗大师,香茗大师捧着蓝玉菊乐呵呵地离去,又相约待梅花寺寒梅盛放时,请洛瑞带了洛俪去梅花寺酿酒。 家里有了灵泉水,老太爷、洛廉立时就迷上了用那水煮茶,又恐被看守祠堂的老夫妇给私取出水量不多的灵泉,还特意叮嘱了一声:“这是给老太爷、大老爷煮茶的水,莫平白糟蹋了。” 颐和堂后院的小花园有了灵土,老太爷准备去杭州梅花寺弄几株梅花种上,再将铁氏、铁嬷嬷侍弄的奇花异草也跟种到后头去。铁嬷嬷提心吊胆地浇了那井里的水,只浇了一株,观察了几日,发现那花草还活得好好的,这才又浇了旁的花草,如此一试验,方知当真能用祠堂桃花井的水浇灌。 洛廉知道铁氏养了奇花异草的事,花高价让铁家大船从西南运了一批成色不算好的玉石来,在颐和园后头砌了几个花坛做偌大的花盆,铁氏与铁嬷嬷将花草移了进去,就连名品菊也在颐和园后院的小花园里落了脚、扎了根。 * 八月二十二日,洛修终于从扬州回来了,整个人眼底一片阴影,但凡明眼人一瞧,就知是纵欲过度所为。 杨玉莲在沉香别苑与他大闹了一场。 洛廉下令让洛修在家修身养性,又说“书院那边不必去了,反正这几年你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没认真读过书。” 苏氏唤了柳姨娘过来,声严色厉地道:“那是你儿子,你再由着他胡闹下去,就真对不住地下亡灵。” 这地下亡灵是谁,苏氏不说,柳姨娘心里却是明白的,正是萧氏一门。 夜里,洛俪不放过沉香别苑,换上深色劲装,蒙上脸奔往别苑,在主院的屋顶停下脚步,刚藏好身,就见空中掠过一条黑影,瞧那背影依然是洛廉。 屋里,柳姨娘摆了香案,逼着洛修在一幅男子画像前忏悔。 “十九年了,为娘忍辱负重,寄人篱下,又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平平便不说了,她已出阁嫁人。可是你呢,怀青,你是萧氏遗脉,是最后的骨血,你怎能如此不自重?” 洛修定定地望着画像,淡淡地道:“我是忠良之后,若是身份暴露,有今日没明天,能得快乐就得快乐。若是突然哪日被告发,就这样死了,岂不遗憾?” 就算是死,也要快活够,不留跃居,他要捞够本地活,方不枉此生。 女人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花楼原就是做这等生意的,外头的良家女他动不得,玩玩花楼娘子又何妨。 这该吃的,多贵也要吃,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食物。 这该玩的,就得玩,享受过了,才是美满人生。 该穿的,也得穿在身上,至少也曾风\流倜傥一回。 第138-130章 见招拆招(12000+求月票) “你……”柳姨娘气急,痛苦摇头,“怀青,你怎能这么想?你瞧瞧梁俊,他也是忠良之后,你看人家,文武兼备,在外头与人合伙做生意,在书院也是寒窗苦读,你怎么就不与他学学。” “娘,我不是读书的料,就算是习武,这么多年,老太爷就只教了我五禽戏,养父亦只传授我一套鹤拳,他们嘴上说要拿我当洛家人,骨子里可没当我是一家人。洛径、洛征一成家,现下过得多好,可我倒好,一成家就将我分出来单过……” 洛修果然有怨言。 他原就不是洛家人,难道还要洛家人待他胜过待亲子,这不可能。洛家冒此大险将他养大,已经天大的恩情。 “闭嘴!”柳姨娘拍着桌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要不是洛家,我们母子哪有今日。” 洛修扬起头,“娘,他们根本就是瞧不起我,如果真瞧得起我,就该把洛俪许配给我。” 柳姨娘想要喝斥,可这话却又有几分道理。 洛修道:“娘,我去接三妹妹了,长得可真是勾人,如果孩儿能娶这样的美人过门,孩儿发誓,再不去花楼胡闹……” 他居然打上洛俪的主意。 屋顶上,洛廉气得不轻。 洛俪说得没错,升米恩斗米仇,这是养出白眼狼来了。 “怀青啊,你醒醒吧,洛家如此疼爱那丫头,人家怎么可能将她许配给你,你已娶妻生子,就好好与玉莲过日子。”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她连三妹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了,领了个蓝梅本就自恃才高八斗,简直笑死人。她生通儿时又伤了身子,郎中都说她再不能生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养着有什么用?” 洛修这话说得很寡情。 洛廉听到眼里,又气又恼。 杨玉莲配洛修,那也是绰绰有余。 杨耀宗昔日同意这门亲事,是念在洛修的亲爹情面上。 “你近日就乖乖在家修身养性,认真读书,这可是大老爷下了令的。待这件事淡了,为娘再想想法子,替你纳两房娇妻美妾,以洛家的地位,想靠上洛家的小户人家大有人在。” 洛家在江南的声名可是如日中天,虽然没权势,但名望在那摆着。 有多少举人老爷想投上这棵大树,只要她与媒婆一说,愿意把女儿许给洛修为妾的定然大有人在。 洛修扬头,“娘,我想要三妹妹。” 那日在船上只瞧了正好,他的整颗心都被撩动了。 洛俪在屋顶更是气得不轻,真想提上一把剑,直接夺了洛修性命才好。 什么个东西,自己已经娶妻生子,还敢来肖想她? “你别想她了!洛家是绝不会同意的,再说她的才华那么高,而且这丫头性子古怪,说话犀厉又有武功,娶这么个人,你可压不住她。” 洛修沉默良久,突地眼睛一亮,“不娶三妹妹也行,那你帮我娶周娥眉为平妻,我要她,她长得美貌,而且我瞧梁俊对她很上心,私下没少替她悄悄预备嫁妆,将来的嫁妆肯定不少。” 梁俊这几年生意做得不小,客栈、当铺、绸缎庄、货船全都有,又在江南置了千亩良田的大庄子。 “周娥眉可没杨玉莲这么好对付,我能寻个藉由夺了杨玉莲掌理家中事务,可周娥眉却是个精明的,虽然性子比洛三娘那臭丫头好,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好了,你就别有的、没的乱想,就听为娘的,过些日子,我替你纳两房娇妾,萧家眼下可就你一根独苗,而你还只得一个嫡长子。怎么也得多多地繁衍子嗣。” 洛修听到这儿,“娘眼里还是孙子重要,全没有我了,要不是我能替你生孙子,是不是你就不对我好?”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在为娘眼里,自然是你更重要。” “真的?” “真的。”柳姨娘肯定地答着。 洛修心下好不纠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 可不说,定然是早晚都会知道的。 可现在说了,柳姨娘肯定要骂他。 罢了,慢慢谋划。 柳姨娘继续念叨着:“傻孩子,我们现在要啥没啥,借着想攀附洛家的人不少,挑两个美貌又清白的侍妾不难。要不是为了你这冤家,你当我愿意被洛三姑娘那臭丫头指着鼻子骂?只要你出息了,比什么都强。他日在洛家受过多少委屈,都能讨回来,这不是我们母子不得不依仗这棵大树么?你该忍的时候就得忍!” 他们母子一旦翻身,还要打算报复回来! 好,真好啊! 这些年,柳姨娘隐忍不发,全都在这里等着。 洛家养李妈妈母女,李妈妈恩将仇报,好在李娇还有几分血性,总算没辜负洛家当年的一番义举。 洛家养柳氏母子三人,柳氏却在心里记了一笔账,这账本上满满地写着洛家何时何地某人给了他们母子难堪,想着他日一朝翻身就要报复回来。 洛修不懂事,柳氏看似贤惠温柔也不是一个省事。 洛俪九岁那年,梦回前世,就将家里可能陷害洛家男丁的都想了一个遍,因那年她瞧见柳姨娘拜祭亡父,还以为她存有感恩之心,将她排除之外。如果不是在回家途中再次梦回前世,她不会知道柳姨娘就是一个披着温顺、善良羊皮外衣的狼。 柳姨娘继续道:“有洛家这棵大树,你何愁前程无望?洛家三老爷现在虽不是吏部尚书,可老尚书已经不管事,全由着他这个吏部左侍郎拿事,三老爷现在无论在皇上还是太后面前,这可都是能说上话的人,他想要替你谋个实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是冷静的,洛家还有更多的好处。 首先借洛家的名声行事,能替洛修纳到两位极体面的侍妾。 再次,洛康在吏部任职,到时候替洛修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干好了,还能得洛康提携。就洛修这模样,干好不成,只要不出差子就是好事。 洛修道:“娘与大太太好好说,让她与养父求个情,只要养父开口,三叔肯定会替我谋一官半职。我可是忠良之后,才华不比别人差。” “你但凡有梁俊一半用心,为娘就该笑醒了。”柳姨娘一面轻斥,一面愠怒道:“这几个月,就在家好发的修身养性,不许再往外头跑,你上回从我这里拿了一千两银了,又哄了杨氏拿三千两,你拿银子上花楼……” “娘,你又来了,若杨氏是个贤惠美貌的,我会到外头去寻快\活?” 这哪能怪他,还不得杨玉莲容貌太过普通,性子也不温柔,更不解情意,否则他怎会三番五次地到外头偷\吃。 柳姨娘轻叹一声:“杨耀宗现下在陈州任知州一职,也是正五品的官,若是萧家以前的地位,配你是有些委屈。” 萧家以前,萧家满门获罪,早就落魄了,柳姨娘还在想萧家以前,听来真真可笑。 柳姨娘道:“你就在你爹跟前跪一宿自省忏悔,明早我再来瞧你。” 洛修没唤她,老老实实地跪在画像前。 洛俪觉得很奇怪。 柳姨娘回了自己的内室,在婆子丫头服侍下,上床歇下。 洛廉悄无声息地离去。 洛俪正要离开,却见铜柱鬼鬼祟祟地从外头进来,唤了声“三爷”在他身边跪下,“三爷,你与柳姨娘提你在扬州的事没?” “欠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哪好开口。” “可是三爷,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如果三月期满不还上,那些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洛修一身轻松,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吓得洛俪赶紧藏起来,过了良久,看着被自己移开的琉璃瓦,只得鸡蛋大小的缝隙,她往里瞧,能看得分明,里头的人哪发现得了这个小洞,索性大着胆子往里瞧。 洛修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三月期限,要八月十六日才到期呢。” “可是三爷,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还是得想想法子。” “车到山前自有路,临了跟前,洛家想不管我都不成。洛家可是清贵门第,这笔钱自有他们替我还上。” 铜柱道:“三爷,若是洛家不肯呢?” “他们不要名声了?” 三爷你可不是真正的洛家人啊,而是名门萧氏后人,人家可以给你几百一千两银子,还帮你成家立业,凭什么帮你还女票赌债务? 洛修面容凝重,着实有可能拒绝替他还债,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养了别人的儿子,给了一笔家业,还替人家的儿子还债吧,说到底,洛家又不欠他的。他呢喃道:“着实不行,洛家书房的字画我偷上十几二十幅出来,十万两银子不就凑足了?洛老头的字画、洛三娘的字画在外头可值不少银子。” 洛修敢对洛家不利,洛俪就得想法防备。 杨玉莲虽然不够好,可配洛修那是绰绰有余,偏柳姨娘还嫌杨玉莲,若不是杨耀宗看在洛修亲父的份上,这门亲事未必就能做成。 洛俪心下感慨,杨玉莲前世英年早逝,今生所遇非人,被柳姨娘与洛修拿得死死的,娘家父母又相隔数百里之外,杨耀宗真是看错人了。 必要的时候,她会杀人! 此念一亲,洛俪觉得,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前世的柳氏母子害得洛瑞中毒离逝,害洛廉中毒瘫痪,又害得洛径腿断,这一笔账,她可是记得呢。 * 八月二十五,洛俪正在书房练字绘画。 执墨欢喜地禀道:“姑娘,有贵客来访。” 老太爷回了颐和堂,近来不仅铁氏对那些花草有兴趣,连老太爷也要侍弄几下,还与铁嬷嬷学了如何照看花草,被移植到颐和堂后院小花园花坛中的花草长势喜人,可洛俪却觉得,似乎那些花草还没她屋里的那几盆的药效好。 不多时,洛征领着两个青年男子翩然而至。 洛俪微怔,一眼认出了梁俊,“梁大哥,你来了?” 梁俊羞涩一笑,只片刻,鼻血横流,立马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一侧的少年阴阳怪气地道:“俪妹妹就瞧见了他,没瞧见我么?” “你……”洛俪歪头,这声音语调酷似夜公瑾,可这模样似乎不大像,看过了英俊不凡的沐子轩,此人的模样虽然也生得英俊,可她着实没印象。 洛征低声提点:“三妹,这是父亲的弟子夜公瑾。” “他啊……” 他怎么了? 夜公瑾蹙着眉头。 听说洛俪回家,他接到消息就恨不能立马飞到她身边,想看看自己朝思暮想四年多的俪妹妹长成何般模样,这容貌还真是出尘美丽,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太令人失望,为了让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可是连面具都丢了,以真面目示人, 夜公瑾年岁约二十左右,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穿件蓝底银色祥纹袍,束着刻丝攒花长穗宫绦,脚踏蓝底银纹小朝靴。面若深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 这等容貌着实与沐子轩有得一比。 沐子轩是名门贵公子,倜傥风\流,举手投足都有别样的风仪。 夜公瑾就像是一片看似沉静的冰湖,底下实则藏着随时可能暴发的火山,自有一种危险却又有诱惑的独有魅力。 沐子轩是轻风,夜公瑾就是暴雨。 洛俪笑了一下,这一笑娇若春花,灿若阳光,连屋子里都瞬间亮了起来。 梁俊捂住鼻子,立时转过身去。 洛俪取了茶壶,替三人倒了茶水,又对素绢、执墨道:“到院子外头待着,我与二爷说几句话。” 二人互望一眼,执墨傻笑,素绢愤愤瞪了一下,一前一后立在书院大门外头。 洛俪道:“夜大哥来了,正好有事,我想求你帮忙。” “俪妹妹有所托,但说无妨。” 夜公瑾心情大好,不枉他千里奔忙前来瞧她。 洛俪悠悠轻叹一声,“不瞒夜大哥,萧修在外头惹下大麻烦了。” 简短一句,吸足了三人的注意力。 洛俪道:“前两日,我潜入沉香别苑的屋顶,守了一整晚,就想瞧瞧柳姨娘是如何教子的,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真真合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干嘛要停啊,这不是吊足他们的胃口,还以为柳姨娘训斥了洛修,原来是纵容去了。 洛俪又继续道:“洛家养了柳氏母子三人近二十年,好吃好喝,原来人家心里记了一本账簿,某年某月某日洛家某某人羞辱了他、讥讽了他……正等着时机成熟,就报复回来呢。” 她此言一出,几人面容各异。 洛俪可不会胡言乱语,定是真的才会如此说。 洛征是怒。 染俊是愤。 夜公瑾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萧家当年是何风光,不说一门刚烈,却也还算正直为人,可这柳氏当真不敢抬举,正打着借洛家的名头,要挑两个身世清白,美貌有才的好人家姑娘做侍妾。还谋划着要借洛家的名声替萧修谋个官来做做。我道这些年萧修为何不肯上进,原来都是被她宠的呢。” 洛征不说话,他自是知道,洛俪其实是向着自家人的,那日洛俪在中秋佳节上拆柳姨娘母子的台,纯粹就是为了保护他,换言之,就是洛俪护短。 洛俪又道:“上次二哥与铁八表哥去奉天府接我,途经扬州,萧修非要去扬州花楼吃花酒。二哥劝不住,拦不住,就差大打出手,也没将他留下,还让他说出‘不稀罕做洛家子孙’的话来,既然不想做洛家子孙,干嘛又要借洛家名头在外行事……” 洛征听得急了,“妹妹还是说正事,你这么拐弯抹角的,听得我心急。” 洛俪点头,“夜大哥,当今太后是九月的生辰。” 夜公瑾道:“九月初十。” “听闻夜大哥在皇城颇得皇上看重,不如与皇上求求情,请皇上借太后千秋,以替太后积福施恩为名,恩赦明和年间、同光年间获罪的萧家与李迁等人为首的忠良后人无罪,将他们的后人降为平民,允其通过科考可再度入仕的恩典如何?” 洛征呼声“三妹妹”。 洛俪笑得明媚,殷勤地替夜公瑾蓄了茶,“夜大哥以为,我这茶如何?” “茶香醇冽,回味悠长。” 洛俪继续道:“夜大哥做一件事是做,做两件也是做,不如给郑国公梁家后人一个恩赦,到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梁大哥救皇上一命,救命之恩,皇上自当厚赏,就赏梁大哥和周姐姐恢复身份如何?” 夜公瑾一口咽下,连连咳嗽。 这臭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换成别人许是大祸,可她却说得云淡风轻,就跟菜市上买白菜一般容易。 梁俊大气都不敢出。 洛俪难道不知道夜公瑾的身份,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话。 “我若办成,俪妹妹如何谢我?” “咱们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岂不是外道?你请皇上宽恕功勋名门、忠良之后为无罪,实不相瞒,其实是保洛家。萧修在扬州欠下了十万两银子的花楼银子和赌资,据我所知,期限为三个月。” 他与她是自家人,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夜公瑾。 洛俪继续道:“以柳氏为保儿子不顾一切的私心,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奇不意。若是皇上恩赦这些人无罪,那么,萧修就是萧家后人,自与洛家再无干联。夜大哥,善良的好人不应该这样被人欺负、利用?” 萧修谋划着洛家替他偿还女票资、赌资,她就先下手为强,将他的谋划给打乱。 柳姨娘想借着洛家的名声、势头替萧修谋一个大好前程,此事一旦说破,柳姨娘的千般谋略也将扑空。 夜公瑾微锁眉头,“梁俊的事好办,可忠良之后的事我得细细想想。” “俪儿在这儿多谢夜大哥!”洛俪悠悠轻叹,“梁大哥一年大似一年,周姐姐也到了说亲之时,因身世之事,二人的亲事亦久久耽搁,长久下去并非是个法子。若我娘在世,哪里轮得上我来操心。” 梁俊的俊脸通红,他竟让洛俪忧心如此。 洛征心中感慨:三妹妹还是三妹妹,还是爱这么操心,操洛家的心,操梁家的心,当年不就是因为她思虑成疾,祖父祖母才将她送走的。 夜公瑾若有所思地道:“我与梁俊同龄,我也没成亲啊!” “夜大哥与梁大哥不可同日而语,你是何身份,以你的丰神俊逸,天人之姿,动动手指头,这要嫁你的人能从江南排到皇城。” 夜公瑾的身份,洛俪早已猜到,只装作糊涂不点破。 以他的身份,注定今生会有无数的女人。 而她是万不愿与他有任何干系。 “可梁大哥不同啊,他虽是举人,还有份家业,这世家贵女瞧不上他,商贾之女又委屈了他,他现在可是梁家的独苗苗,选表嫂的事,自当慎之又慎,若是夜大哥能给梁大哥指一门皇族贵女中贤惠得体、进退得宜又性情温婉的贵女为妻就更好了。” 夜公瑾盯着洛俪,“你这是几件事?” “不就是在说梁大哥一个人的事,怎成几件事了?你瞧瞧梁大哥,名门之后,相貌堂堂,能文能武,哪里去找这等人才。夜大哥帮他可一点也不亏,这笔买卖定然做得。” 若换成旁的说这等话,他直接拉出去砍了。 她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要宽恕被窦太后治罪的人,这不是与窦太后为敌。 梁俊的事好办,他可以安排,救命之恩,他一高兴赏赐下去,窦太后总得给他一个面子。窦太后这几年老了,不再年轻,更是六旬老妪,对权势的掌控***亦不如当年强烈。 夜公瑾沉默良久。 洛征提着心。 梁俊则是忐忑不已,若是自己的身份昭然,他就承下了皇帝的大恩。 洛俪到底猜到夜公瑾的身份没有? 瞧她那淡然自若的模样,一点都不紧张,反是洛征、梁俊,背心冷汗直冒。 “俪妹妹,我特来瞧你,是不是送我幅墨宝?” “夜大哥想要什么?” “不如送我一幅你的画影如何?” 洛俪眸光微敛,他瞧着自己怕眼神很特别,亮若星灿,还有三分宠溺,五分喜欢,两分痴迷,情意深达眼底,唇角微翘,表情更是一脸投入。 他喜欢她? 她可不想嫁他。 她声声唤夜大哥,就是想对方明白,她敬他如兄。 洛俪干笑两声,“夜大哥,说来真巧,梅兰竹菊是我最擅长的,莲花、芙蓉、牡丹也还过去。” 告诉他:她不会绘人物。 他不信。 “《芙蓉岛记》上,你绘了自己,只可惜我得的那幅是俪妹妹背影,我天天对着妹妹的背影瞧,如何解我……” 第139章乳母再嫁 她还在奇怪,原是会了两幅,怎的只有一幅,另一幅被夜公瑾带走了,两幅的画风大同小异,虽以芙蓉花为背景,可里面的仙娥、仙童却各不相同,就是她自己也不大一样。 洛俪大叫一声“啊呀”打断他的话,“那个……绘不好自己,只能绘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或绘一个水中倒影。医者难自医,绘者难自绘,这不是为难我?夜大哥若喜欢美人,我让琼林书院擅绘美人图的夫子挑顺天府最美的美人来画,包管夜大哥满意。” 他想要的是她的画影,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画影。 她到底是年纪太小不懂,还是故作不懂。 洛俪抬头望天,一脸懵懂状,“我得去颐和堂吃药,不打扰三位哥哥叙旧!小妹告辞!” 洛俪一溜烟跑了,逃得极快,就像后面追杀而至,她得逃命一般。 到了外头,洛俪唤上素绢前往颐和堂。 走到半道,素纨遣了翠纱来递话:“禀姑娘,梁先生来访,正在浣莲阁等候姑娘。” 一别几年,梁妈妈再嫁,生儿育女,长子已有三岁,女儿一周余,家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踏实,半月前就听闻洛俪回家,只是一直忙着女学的事,总不得空来洛府一见。 梁妈妈静静地望着进来的洛俪,一个恍神,似又见到二十年前的梁氏,心潮起伏间忘了行礼。 “奴婢拜见姑娘!” 洛俪笑道:“我这里永远欢迎妈妈,你的事已经听素纨、素绢二人提了,妈妈能过得好,我很欣慰,也替妈妈感到高兴。妈妈且坐,来人!给梁先生上茶点。” 梁妈妈道:“刚才素纨说要上茶点,我只坐片刻,一会儿就走,女学那边还有一个班的学子要上刺绣课,我得赶回去。近来为姑娘做了两双绣鞋,绣了一套梅兰竹菊的绣帕,虽是随常物什,倒是我的一片心意。” 久别重逢,再无曾经住在一处时的自在、融洽。 梁妈妈当年同意改嫁,也是听府中下人议论,说三姑娘许会早夭,着实三姑娘太过聪慧,且又太过有本事,自古以为这样的人物都是早夭之命。 洛俪临离开前,替她与素纨都安排好了去处。 对梁妈妈来说,洛家是个伤心地。 她的养母在洛家仙逝,她服侍的梁氏在洛家离逝,就连她奶大的洛俪也因慧极必伤而离去。苏氏给她挑了三个夫婿人选,有洛家管事、江南小吏、书院夫子,她没有挑最好的,也没有挑差的,而是选了宋夫子为夫婿。 “妈妈客气了。”洛俪笑着,“我这里的茶可是旁处喝不到的,妈妈不妨吃一盏。” 梁妈妈拘谨地笑着,“姑娘都这么说了,我再坚持就失礼了。” 素纨亲自去小厨房沏了一壶茶来,“前不久,香茗大师来府中拜访,老太爷请他帮忙看泉眼风水,在府中挖出了一处泉眼,每日只出不到两桶模样的泉水,但泉水却是极其甘冽清香。每日供颐和堂一桶,大老爷大太太屋里只取一壶,二爷院里取一壶,到得姑娘与周姑娘屋里,每日只能取半壶煮茶吃,多了却是没有的。老太爷老太太珍视得如何宝贝一般。” 梁妈妈捧着香茶,浅呷一口,果真清冽甘甜,入口柔滑,沏出的茶也格外香甜,“这茶好,泉水更好。” 梁妈妈想到洛俪会的茶技之术,勾唇微笑,对于品茶他并不是十分精通,但这茶水口感颇好。 “妈妈得空定要常来浣莲阁坐坐,我还没见过奶弟、奶妹呢,甚是想念,不知道他们长得像不像妈妈,若像妈妈,奶妹长大定是个美人儿,我一直觉得妹妹的眼睛、鼻子生得最好。” 洛俪一席话,立时改变了尴尬静坐。 梁妈妈笑道:“姑娘说笑了,不过你奶弟长得像他爹些,倒是你奶妹与我的五官眉眼倒有六七分相似。” “奶弟得有三岁了,在家可顽皮淘气?这三四岁的男孩子最是离不得大人的。” 梁妈妈提到自己的儿子,那就是三天三夜说不完的话,说他儿子先学会说话,后再学会走路,急得她早前以为这孩子不会走,而今会满地撒欢了,却是片刻都离不得人。琼林书院的夫子园,住了拖家带口的夫子,他硬是能将临近好几家都窜遍门,到了别人家,那小嘴儿甜得哟,见到年纪大的都唤婶婶、伯伯,年轻的就叫姐姐、哥哥,哄得人家时常给他吃的。 对于每一个父母而言,说到自己的孩子,定然都有说不完的话。 洛俪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又问上一句,梁妈妈滔滔不绝起来。 梁妈妈是二十九岁上头才生了这儿子,而宋夫子的年纪更大,已经三十三岁了,虽说不是老来子,却是半生操劳得了这么个儿子,也是疼着、宠着,却也不纵着、惯着,该教的教,该管的也管,偶尔也会因孩子顽皮吃上一顿树枝儿,不过是吓吓小孩子。 偏梁妈妈这儿子,也不知随了谁,一见他老爹拿了武器,立时爹爹前、爹爹后叫得那个顺溜甜腻,还拿着小手给宋夫子捏腿,惹得宋夫子下不了狠心教训他。 宋夫子与原配育有一女,那姑娘在得知亲爹娶了后娘也没说什么,宋夫子可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给她做了嫁妆,宋大姑娘嫁的乃是顺天府某县的一个秀才,家里有田有店铺,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小户殷实人家,她的儿子、闺女比梁妈妈所出的一双儿女分别都大上一岁。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看到梁妈妈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原喊不出一声“母亲”,却也唤出来了。宋大姑娘想着将来把她闺女交给梁妈妈,想学梁妈妈的绝活刺绣,梁妈妈便说这绝活原是从梁家养母那儿学来的,答应了只传梁家与自己嫡亲闺女、未来的宋家儿媳等。 宋大姑娘颇不高兴,又在宋夫子面前直说梁妈妈坏话。 梁妈妈拿各大医馆的医术说事,哪家有名气的医馆没有自己的秘方,那也是绝不会外传的。 宋夫子倒没多说,只是叮嘱宋大姑娘,路途遥远,过好自己的日子,往后无甚大事就不要来顺天府了。 宋大姑娘大闹了一场,只说宋夫子娶了新妇忘了闺女。 宋夫子便说,为了给她置嫁妆,他身上就只剩了五百文钱,就连家里分的祖屋、良田都卖给了族人,他对得住她,问心无愧。 父女争执了几句,宋大姑娘还是不肯走,又说梁妈妈绣了两幅绣图赚了大钱,她现在在婆家日子过得艰难。梁妈妈也不是一个省事的,当即就训她,说那是她自己本事赚来的,不是偷、不是抢,再说家里置了家业,也剩得不多,最后打发了宋大姑娘二两银子作路资,到底是把她娘三个给打发走了。 宋大姑娘走了,宋夫子的侄儿又上了门,也是哭诉家里日子难过,实则是听了外头的传言,觉得宋夫子家发了大财。 梁妈妈懒得应付,又打了一两银子让他回去。 梁妈妈对宋夫子倒是极满意的,宋夫子常说,对父母,他尽过孝心,算是孝子;对兄弟,他亦尽了手足之情,亦是尽了兄弟本分;对女儿,出嫁之时,出了他身上的五百文钱,值钱的都给了闺女,当算是个慈父。所以他无愧于心,往后也不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只与梁妈妈带着儿女们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其他人如何,自是别人的事。 宋夫子不是说说,而是真的这样做了。 宋大姑娘回去后,没住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挑唆又跑来顺天府,这回宋夫子却是连门都不让她进,说她没孝心,回家空着手,还要从娘家拿银钱花,说他只当没养这么个闺女,气得宋大姑娘哭了一场,哭哭啼啼地走了。 宋夫子的侄儿兄弟见他这样对曾经疼若眼珠的姑娘,也不敢抱着打秋风的念头。 “我们现在有两个儿女,儿子的家业得置一份,就算不是丰厚,好歹得有一份。闺女的嫁妆也得预备上,总不能太薄,免得到了婆家受气。” 洛俪笑道:“以妈妈的才干,置份家业还不是三两年的事。” “我置了一座百亩田庄,在乡下建了一个二进宅院,酷夏时就带着两个孩子过去住上一段时间。在城里开了两处杂货铺,虽然不算大,但好在铺面是自家买下来的,省了租银,又能多赚点儿。 在顺天府琼林书院旁买了块地,正在建四进宅邸,年节前就能完工。我再辛苦几年,再置上两个铺子、一个田庄就不折腾这些了,好歹给闺女的嫁妆也有了,只管过些清静日子。” 梁妈妈的计划很美好。 洛俪却道了一句,“妈妈还年轻,走到外头,说你只得二十一岁,相信的人不少于七成。奶妹才一周多,说不得明年又添一个奶弟、奶妹呢。” 梁妈妈噎了。 素纨素绢两个乐了:梁妈妈这表情有些呆萌,显然是没想到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素纨附和着道:“姑娘说得是,一瞧梁夫子就是个多子多福的,说不得再过几年,儿女好几个,家里人丁多了,定很热闹。” 素绢道:“梁夫子给一个孩子备一处田庄两个铺子,照这种打算,若明年再添一个,就再备一份,梁夫子有这刺绣工夫的手艺在,自是不惧的。” 梁妈妈这才知道,自己被三个小丫头给打趣了,真真是哭笑不得,自打她生了闺女,一直在骨子里就认定,她是不会再生的,听素纨几个不说,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不能再生几个孩子呢? 梁妈妈岔开话,看着洛俪身上衣裙的针脚、绣工,“不错,这是素纨的手艺,越发像个样子了,再过两年就能超过我。” 素纨忙道:“梁夫子就会打趣小婢,我哪敢与您比,你可是针工局掌事女官的闺女,寻常人可比不得。” 梁妈妈坐了一个时辰,因忙着回去给学子上刺绣课,只得告辞离去。 洛俪几人又将梁妈妈刚才被说得一呆的事说笑了一番。 * 夜公瑾与洛征、梁俊叙旧良久,直到晌午时,洛廉从书院回来,师生二人又说了一阵话。 夜公瑾提到萧修在扬州欠下巨额女票赌资的事。 洛廉微怔,当即传书,派人去扬州细查。 夜公瑾此来江南,就是为了见洛俪,他还没叙相思之情,直接把洛俪给吓跑了,怎么也得把话挑明白了,看着他的俪妹妹长着天人之姿,又狡黠、又聪慧,他是一千个的满意。 次日早晨,洛俪又进书房练字,没写几个字,夜公瑾就进了书房。 “俪妹妹!” 洛俪抬眸望了一眼,“你还在洛府?我还以为昨儿就回去了。” “我从皇城来江南,千里迢迢,虽说走运河水路快,可这也有八/九日的路程啊。” 他都这么说了,难道就不表示表示。 洛俪继续写字。 夜公瑾立在她的身边,闻嗅着空气独有的冷香气息,沁人心脾,他可是把执墨支到书房大门口了,就为了拿定主意表白一番。 “俪妹妹,这几年我可是时时、日日不曾想念妹妹的。” 洛俪昨日逃了,今儿有了应对之策,“我也想念夜大哥。” “真的?” 好激动,一腔真情原有回报,不是他一厢情愿,竟是两情相悦。 “我不仅想念夜大哥,更想念祖父祖母、伯父伯娘,还有大哥二哥……” 他说的不是这种喜欢,而是男女相思之情。 洛俪继续如数家珍地道:“我想梁大哥,想周姐姐,想我认识又熟悉的人,虽然夜大哥给我的最初印象不算好,但也不是特糟糕的坏蛋,比那个冒犯我的登徒子池什么的稍稍微微地好……好那么一点点。”她用手指掐了一点指头,比划着那好一点点的程度。 还不如梁俊! 这也太打击人了。 他千里奔赴,就换来她这样的话。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是特殊的、别样的。 夜公瑾想着:她还小,不会相思,我教她便是。“俪妹妹,我说的是相思之情,就是睁着眼睛想,闭着眼睛也想,醒着时想,睡着时也想。” 洛俪轻呼一声,“啊呀,你会说这种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不知道如何表白,知道我不懂,故意说这话?”她拍着胸口,“不错不错,虽然肉麻一些,但应该有用。夜大哥,你应该再写上几首情诗、情书什么滴。” 她装不懂。 他就来更不懂。 夜公瑾计上心来,“你喜欢情诗、情书?” “我收到过啊,不过,这些人的字写得太难看,与我祖父的书法一比,啧啧,难以入目。如此难看的书法文字,我可没有看下去的心情。” 他要是写了,她还会嫌弃字丑,许是看都不看就一把丢开了。 “俪妹妹,我帮你办事,你是否给予一份回报。” “夜大哥,我为什么要给你回报,帮我忙的是当今皇帝,你就是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臣子,要回报,我也回报皇帝。” 夜公瑾这边不亮,在另一头看到了希望,“你如何回报皇帝?” 洛俪想了片刻,“我决定算计太后、窦国舅一把,我昨晚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想了一个最直接、干脆的法子。”她一转身,从书架上寻了盒颜料出来,里面有无数个纸包,又寻了个调色盒,取出向个颜料包,调了颜料,一边挥笔彩绘,一边道:“至于旁的,只要夜大哥回皇城说服皇帝配合我的计划,定能事半功倍。” 她在纸上勾画的是如花瓣状的东西,上头有半片花瓣,下头是一片完整,一大一小,“夜大哥,你让皇帝在宫中寻一个行事圆滑,敢于胆当,又忠于皇帝的内侍,在其身上纹上这种印记,记住要做得像两片紫色胎记,最好轻易不能让人瞧出是纹上去,要让人知道这就是天生的胎记。 另外,他日来江南宣旨,宣布宽恕柳氏萧修母子无罪且贬为平民,恩赏他们母子重返萧氏故居的宣旨太监最好是太后信得过的人。其实要做这件事,不需刻意,只要将我的《芙蓉岛记》让太后产生兴趣就行,太后有了兴趣,若有太监到顺天府宣旨,必会寻我问话,到得那时,我自有话与太监、太后说。待太监回宫,你就等着太后在宫寻找身有此胎记的内侍。 你再暗中叮嘱内侍,若太后问他话时,适当的时候提提,就说他从小到大最爱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牡丹园中灌溉牡丹,常有一个衣着高贵,美丽无双的姐姐与她说话,只一觉醒来,又记不得到底说了什么。只晓得,那个姐姐就是他至亲至重之人,他活着一世,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她。” 夜公瑾被弄得莫名,却显然被洛俪勾起了无尽的兴趣,他抓起昨上的彩图,勾唇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俪妹妹,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且回京等着你的消息。俪妹妹他日若能嫁我为妻,公瑾定然快慰。” 你快慰了,就该我郁闷。 “夜大哥还是先与梁大哥商量个法子出来,分头行事。” 夜公瑾离开了。 洛俪让素绢去寻梁俊。 梁俊这两日因夜公瑾来了,与书院请了事假。 夜公瑾离开就去了会客厅,今日的他又戴上了面具,虽然眉目清秀,却少了几分生动的表情。 梁俊过来时,洛俪拿出一只桃木小瓶,斥退左右,“梁大哥,这里面装的是一枚九转玉露丸,送你随身携带也防不备。” 他要救皇帝,让皇帝有理由恢复他的身份,就算是作戏,也得逼真,所以这亦是冒险之事,有了九转玉露丸,也算是给他的性命增加了一重保障。 梁俊接过,启开瓶塞,用力一吸:“还真是九转玉露丸,妹妹确定要把这么珍贵的宝贝……”两行鼻血又飞流直下,他赶紧转身,用帕子捂好口鼻,小心地收好药丸。 梁俊不敢看洛俪,将身子转向一边。 洛俪道:“奉天府有玉家姑太太遇仙传说,众人只知玉家姑太太救了一个世外小姑娘,却不知道,那小姑娘的父母为谢玉家姑太太救爱女一命,曾以两枚九转玉露丸相赠。这位玉家姑太太乃是窦三思之妻玉氏。” 梁俊问道:“妹妹是说窦家有九转玉露丸。” “窦大\奶奶得了两枚,是两枚带回窦家,还是给娘家留下一枚就不得而知,但窦家手里肯定是有此药丸的。此药功效对内伤不治、中毒不解命悬一线者有奇效,并非外头传说的死人服下亦能复活。” 窦家有两枚九转玉露丸,是不是说就多了两条性命,就算有人给窦国舅下毒成功,人家有解毒圣药也不会死,又或是行刺成功,就算伤重也能康复。 洛俪微锁眉头,“梁大哥,我得练字绘画,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她提到此事,是想让梁俊知己知彼,那么他对窦国舅行事之时计划将会更为圆满。 梁俊捂着鼻子飞野似地奔了,怎么一见她就流鼻血,太失礼了。 夜公瑾一看到梁俊流着鼻血回会客厅,就知道他又见了洛俪,真没出息,几年前如此,几年后还是这副德性,怎的他见周娥眉就不这样? 夜公瑾一脸嫌弃。 洛廉抬手,示意左右下人退至会客厅门外,“公瑾怎的想起彻查怀青在扬州的事?” 夜公瑾问:“先生这里有结果了?” 洛廉拿出两页纸,要不是夜公瑾让他去查,他还真不知道,洛修这混账在扬州又是女票花楼头牌,还与人豪赌。所赌之物乃是扬州花魁娘子——花落雁,初\夜二万两银子,谁赌赢就免费玩上一宿,由输家付钱。 洛修一见花落雁惊为天人,不甘落败,摇骰子输了却不愿服输,缠着对方非得让把花落雁让给他,对方就提出要三万两银子。在身边下人的怂恿下,洛修同意了,他身上没钱,找了扬州的大赌坊借高利贷,说好借期为三个月。 洛修玩了花落雁一夜不过瘾,又提出得包上几日,虽不是头晚,却一夜也得五千两银子,再次写下借契,与大赌坊又借了五万两银子,一人玩,不如众人玩,他豪情一挥手,给同去的随从书僮一人一千两银子,让他们去其他的花楼寻欢作乐,让他们几日后再去花楼寻他。 洛修与花落雁有三夜之情,后头几夜却是花楼中别的姑娘屋里歇下,挥银如土,在扬州玩了几日,硬是把十万两银子连带他自己身上的花得一两不剩,这回顺天府的路资,还是他身边的铜柱余下的银钱。 第140章 皇帝遇险 铜柱因有什么样的主子,也学会玩花娘。只不过,他为了省钱,玩的是扬州的暗门女昌,一来相对大花楼要便宜,二来还管吃管住,住了几日,一千两银子只花了八百两银,而另几人一千两银子就算没花完,却不肯拿出来,只说都花完了。 洛廉忆起那夜见到的情形,若不是洛俪提醒,他怎会想到夜里一探究竟,这一探之下心凉了半截,难怪洛俪瞧不起柳姨娘母子,怕是她早就去探过两回。 正如洛俪所说,柳姨娘教好了儿子,是她教子有方;洛修学歪,则成洛家所害。这都是什么破道理,难不成,洛家替别人养了儿子,还要管这儿子是否成材,便是洛家的子孙也没洛修这般胡闹的。 洛廉飞鸽传书让人在扬州查了个底朝天,今晨黎明接到回书,失望极了,这件事洛廉没瞒苏氏,当即就给苏氏看了。 苏氏又气又恨,自己当年一时恻隐之心,倒养出条毒蛇来。 洛廉叮嘱苏氏先不要发作,心里有数就成,一切还有他。 苏氏心下逾发愧疚,觉得如若因这事洛家声誉有损,全都是他给害的,如果当年不是她出主意,洛廉怎会给柳氏一个侍妾名分,又怎会给毫无相干的萧氏儿女一个洛家庶长女、庶子的身份。 夜公瑾看罢,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洛廉微阖双眸,“我有杀人之心!” 夜公瑾笑,“此事不必先生操心,已经有人私下寻了我,让我处理此事。” “谁?” 这人为什么找夜公瑾,显然不是杀人的事,若要杀人只需做得隐秘就是。 夜公瑾道:“俪妹妹,昨儿她就找我说了此事,说是柳氏母子算计洛家,如果朝廷一日不赦萧氏后人的大罪,洛家就得因此受到连累、受人威胁,求我恕了明和、同光年间获罪的功勋名门后人与一干幸存的忠良之后。” 洛廉想到的事,洛俪已经先付诸于行动。“这孩子真是胡闹。” “先生,俪妹妹建议我借太后千秋以给太后积福为名颁下恩旨,赦名门、忠良之后无罪不大可能,但萧青麟、李迁后人之罪可恕,这件事先生就不必过问了。且我也想知道,俪妹妹那葫芦里到底买了什么药?” 他几年前可是见识过洛俪的谋略,看似没她的影子,可当年他借着窦华浓的事,是窦国舅顾头不顾尾,闹得整个窦氏派一团糟,忙于收拾内部乱子,而他之后两年可真是轻闲了少少哇。 当天午后,夜公瑾离开顺天府,直到离开后,才经铁建树之手转给洛俪一口大箱子,里头是十几套四季新裳,式样别致,式式新颖。 洛俪看着一箱子用宫绸贡缎制成的新裳,微蹙着眉头。 这等好布料的衣裙,不像是洛康的手笔。 到更像是…… 夜公瑾的。 素纨倒是兴奋不已,“姑娘,是三老爷送来的,这针工真好,是针工局绣娘的手艺吧?” 洛俪又不能说是夜公瑾给的,男女不得私相受授。 素纨手抚着衣料,“姑娘,我可以借这些衣裳研究么?我想学学这上面的手法针工与花样子。” 洛俪道:“你想瞧,只管取用就是。”她顿了一下,“只是这事别告诉周姑娘,我怕她多想。” “姑娘,周姑娘不是这种小心眼的人,过去几年姑娘不在,三老爷年年都给周姑娘添首饰、衣裙,虽是义女,便是待她如亲女儿也不差。” 洛俪点了一下头,令素纨将东西收好,去了清芷阁找周娥眉说话。 周娥眉正独自奕棋,左手与右手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玩得不亦乐乎。 “周姐姐,你怎不找我下棋?” “你可是大忙人,我可不敢耽搁你。” “我瞧周姐姐比我更为勤奋,二更天还在弹琴,一大早又起来下棋。” 周娥眉让冬芷奉了茶点。 她看着外头,“三妹妹还记得当年我们说过的事么?” “哪一件?” “我说,我要去咸城参加女儿节才艺赛。”她顿了一下,脸上挂着回味,满是笑容,“我为了自主婚姻,妹妹为了守护家人。” 一声守护家人,让洛俪忆起夜公瑾的表白,虽然她装傻充愣,蒙混过关,可谁晓得他日呢,若他一旨赐下,届时她不嫁也得嫁,便是祖父祖母到那时也不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周娥眉继续道:“从女学毕业之后,我一直潜心练习才艺,最初以为自己的琴技过人,在四年前看到有人与琴才女斗技,方知自己那点琴技,当真没有可取之处。思来相去,也只有潜心习练琴棋书画,我虽不及妹妹才华,可想着只要自己全力以赴,用心应对,总还有获胜希望。以妹妹之才,定能夺得咸城女儿节才艺赛魁首,赢得自主婚姻之权,你真不参加咸城才艺大赛?” 洛俪问道:“周姐姐是准备明春去应赛?” “现在还不成。”周娥眉继续奕棋,“虽然我的才学在江南算是好的,可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吸引了无数女子参加,而参赛者无论身份高低,出身贵贱,一视同仁。每年到了二月末,全国各地的才女纷涌而至,江南的清倌花魁、蜀省的才女、皇城的贵女,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现在还真没把握夺得魁首,也许得等到我十六或是十七岁时才能参加。” 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经过百年的变迁,吸引了大赵全天下的女子参赛,但凡有些才艺的,都会慕名前往,有的求自由,有的求良缘,还有的是为了求一个美名。 洛俪歪着脑袋,自己去试试又无妨,主要是能赢得自主婚姻之权,那可是从赵兴祖皇帝时期就下的恩旨,后来的大赵皇帝也遵循了这个规矩,不就是每年产生一个能自主婚姻的才女,他们不屑过问。 若自己拿到自主婚姻之权,就算是当今太后、皇帝也不能违背赵兴祖皇帝留下的旨意,不能强迫她嫁入宫中,而自己一旦拒绝夜公瑾的情意,也不会累及家人。 洛俪越想越觉得这事好。 周娥眉笑容温婉,看着与她有五分相似却更加出色的面容,“妹妹心动了?” 洛俪若有所思,“让我想想。” “你可别想得太久,咸城女儿节大赛每年提前一月报名,对除咸城以外异地籍的选手更为严苛,历届五强可以挑战于你。而你却不得挑战她们,一旦她们下了战书,你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应战。 若是咸城籍女子名列前五,却不用接受历届五强挑战,虽说是每年三月三绝赛,实则通常提前半月报名。 若是每州公认的大才女,拿到督学署引荐印但不必参加初赛,而是直接进入复赛资格;若能拿到每省督学府引荐信证其才华,则可直接进入绝赛。妹妹领到的乃是朝廷颁发的金梅书,这比督学署的引荐信还管用,可直入绝赛。 每届绝赛人选因各省才女来的人数多少不定,多时有二十多人,最少时亦有十几人,层层选拔,又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八组,每组之中挑出最优者一人,再进行下一场的最终赛,由评师团根据各人的才学进行品评。 评师团点评之后,会当场请人评点其才艺作品的价值,谁的价值最高,得分最高。最后综合其价值与评师团评分相合决出魁首一人,并列出前几强名单。 外人只知,魁首者能自主婚姻,却不晓得能位列五强的女子多是觅到良缘的。” 周娥眉说话时的语调轻缓有度,很是悦耳动听。 洛俪呵呵一笑,压低嗓门:“近来得空,姐姐不如寻我练练棋技,只每日不能太久,最多下两局。” 周娥眉微微移眸,“我可没打算以棋技参赛,奕棋只是为了磨练心性,我要参赛的依旧是琴技。” 她最以为傲的便是琴技,自然要以琴技入赛。 洛俪连连点头,“几年前,姐姐的琴技就在我之上。” “可我的琴韵不如你。” 周娥眉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信心了,但在洛俪与琴才女对决之时,她又看到了希望。 琴才女的琴技很高,与洛俪相对,最后打了个平手。 虽然她心里明白,琴才女在应战时的琴韵有大半来自于洛俪琴音中的点拨,可见多听听还是有好处的。 “妹妹若真想帮我,就每日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着实妹妹的琴韵是我不足之处,我的琴技自认不输人,若再提高琴曲韵味又多了三分胜算。” 周娥眉可不想找虐,找洛俪下棋,虽然对外,只说洛俪当年是中毒颇深,不得不离家休养,可实则她听梁俊说过,说洛俪是思虑成疾不得已离家。 小小年纪,怎就得了这样的病。思虑成疾,许是劳心过度,又许是忧思过甚,而奕棋也最是个劳心劳神的活,并不如外头瞧起来那么的轻松自在。 洛俪呵呵笑道:“我若应赛,以书画参赛,我的书画不分家,这到底是书还是画?” “一人报两组,书画融一体。”周娥眉悠悠叹道:“我娘与姨母当年是同时报了歌舞两组,一人弹琴引歌,一人翩翩起舞,最终夺得魁首。” 洛俪附到周娥眉耳畔,“我参加明年的女儿节才艺赛,只是,我报的书画组,不会有人拿歌舞来挑战我罢?” “会。” “这几种根本不是一回事,如何评判。” “只有评师团的人来评判,你且放心,这些人都是从江南、咸城、大兴府三地请来的名士鸿儒,为示公允,不敢有私。” 洛俪没瞧过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前世时有人提到,就连皇城贵女也有奔赴千里之遥,只为赢取魁首的人物。 “如此,我再思量思量。” “可别太久,在进入冬月前,你就得给个实话,这里面注意的事项还多着呢,我再细细告诉你。” 周娥眉是沐紫薇时,就心心念着参加女儿节的才艺赛,所以在咸忠候府时就将大赛的规则打听了个仔仔细细、倒背如流,有那些禁忌,有哪些规矩了然在胸。 * 梁俊按照约定好的计划入京。 九月初九重阳节,皇帝要出宫去报国寺替太后祈福,在报国寺附近安排了刺客,到时候他只需要出去奋力护驾,一切就水到渠成。 可是,说好了辰时一刻从宫中出发,巳时二刻左右抵到报国寺,看看日头,现在已经是午时一刻,怎的还没有人来,早前报国寺内外还有僧人来回走动,这会子都安静下来了。 梁俊心下觉得不安,四下里一打听,却听到一个惊天大消息:“皇上今儿不来报国寺了,听说今辰刚出皇宫,在宫门外遇刺客袭击。” “皇上如何了?” “听说皇上打道回宫了,情形如何,没人知道。” 梁俊策马扬鞭赶回皇城,在季师傅安排的小院里落脚,直到午后,季师傅回来他才打听到消息,“季师傅,听说皇上遇刺了!” “定是窦国舅干的,近来皇上与太后关系相处融洽,他这是害怕了。”季如风提到这事就恼。 梁俊道:“季师傅,皇上可是无碍。” “皇上中了毒箭,已昏迷不醒。杨丞相要太后拿出九转玉露丸,可太后却说早在数年前为救中毒的卫王爷就已经用了。” 梁俊的手落到怀中,“季师傅,我有九转玉露丸,你带我入宫。” 这东西可是救命宝贝,便是皇宫早年也仅存两枚,一枚被御医们研究报废,一枚被太后赏了卫王爷。 若不是今日皇帝中毒,世人还不知那一枚早就没了。 杨丞相在养性殿急得团团打转,满殿的太医个个胆心慎微,不敢出大气。 季如风面露迟疑。 梁俊从怀里掏出一只桃木瓶,启开瓶塞以证事实。“这是我行走江湖时无意间得来的,一直随身携带。” 九转玉露丸带在身,就等同为自己加了一条性命。 “我带你入宫救皇上。” * 奉恩候府。 窦华浓提着裙摆,领着几名丫头站在窦大\奶奶玉氏的寝院内,围着玉氏打转,玉氏坐,她也坐;玉氏行,她也行。总之,就是要玉氏拿出九转玉露丸。 “大嫂,皇上遇刺中毒了,你把九转玉露丸给我呗,我入宫救皇上,到时候我救驾有功,也许皇上就会同意娶我为后。大嫂,我做了皇后,对长庚、长安有利无害,你就把九转玉露丸给我。” 玉氏早就拿定主意,这东西她得留着,为自己、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留着,窦国舅在朝在野的仇家数不胜数,天晓得什么时候就对付到她们母子头上。 窦华浓磨了一下半,玉氏一直不开口。 她想到了母亲刘氏,去刘氏跟前告了玉氏一状:“娘啊,不过就是枚药丸子,大嫂就是不给我。女儿拿到有大用,太后姑母一直说,如果我能让皇上自愿求娶,我就能做皇后,可是皇上连正眼都不瞧女儿一眼。现在皇上中毒,如果我拿着九转玉露丸去求皇上的命,他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杨丞相家的杨玉梅不就是因为救过皇上,得他高看,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就连说话,他也是轻言细语的。 娘,你和大嫂说说,让她把药丸给我呗。女儿要做皇后,可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娘,为了哥哥,父亲得罪了那么多人,如果我做了皇后,就能保住窦家,娘家……” 刘氏觉得窦华浓的话颇有些道理,反复一思量,皇上中毒,他们出手解毒救命,就算朝堂斗得再厉害,总得给承恩候府几分薄面。 刘氏唤了窦三思,将他给训了一顿,又说窦华浓一片真心:真心为了窦家,真心爱慕皇帝,真心要给兄长侄儿谋个平安前程,身为家人就当支持。 窦三思被刘氏给训了,回到寝院逼玉氏拿出药丸。 玉氏自是不肯,窦三思大发了一通脾气,玉氏迫于威严,这才不甘不愿地拿出来。 未时三刻,窦华浓盛妆入宫,携着一群侍女小婢,前呼后拥地行到御花园,正遇两个内侍太监打扮的人跌跌撞撞,神色慌张地奔过来。 “你找死!”一声喝斥,其中一名小太监撞到了窦华浓身上。 两人连连赔礼。 窦华浓此刻正急着去拜见太后,想向她说自己手头有九转玉露丸的事。 凤仪宫,太后神色舒缓,跟前的总管太监正与她禀报:“一个叫梁俊的少年自称有九转玉露丸,午时三刻给皇上服下,这会子皇上已经苏醒,太医院的医正已请过脉,将养两日便能康复……” 宫娥一路快奔,“启禀太后,窦姑娘求见,说她带了九转玉露丸给皇上解毒。” 九转玉露丸! 皇上用不着了,可不代表太后用不着。 宫里就该备上这么一丸。 太后立时神色飞扬,“宣她进来。” 窦华浓见罢了礼,说明了来意。 太后道:“真是九转玉露丸?拿来给哀家瞧瞧。” 窦华浓往怀里一掏,她明明记得搁到怀里的,莫不是放错了地儿,再往左袖里寻,又往右袖里寻了一遍,浑身上下都寻了个遍,香囊寻了两个,钱袋子都捏了个遍,依旧没有那药瓶子的踪迹。 太后还等着她献上来,自己给留下。 窦华浓旁边的侍女低声道:“姑娘,许是在御花园撞你的那个内侍。” 窦华浓努力地回忆,出家门前,她还特意放到怀里,这可是她能通往皇后之位的钥匙,怎么就丢了,现在没了这宝贝,她如何去救皇帝,如何让他承下这救命之恩。 “姑母,是御花园我们遇到的内侍,是他,肯定是他偷了我的九转玉露丸。” 大总管道:“窦姑娘,若不是你今儿入宫,便是太后娘娘也不知道窦家有此圣药,这宫里的内侍又怎会知道。你再想想,是不是将此药搁到旁处了?” 这话也有道理。 玉氏得了此宝物,知道的人不多,这还是玉氏的宝贝闺女长安说漏了嘴,窦国舅等人才知道有这样东西。 如此圣药只不能传出去,若被太后知道,肯定要逼窦家献出来,故而窦国舅父子下了令,不许人传出窦家有九转玉露丸的事。 既被窦国舅刻意瞒着,窦太后不知道,宫里旁人又如何知道。 大总管以为窦华浓是得了消息,知道皇帝身上的毒已解,“窦姑娘,皇上那边还等着呢,你会不会搁失了手……” 窦华浓道:“没有,我明明揣在身上的,为什么没了?除了御花园那个内侍撞了我一下,也没旁人,一定是他盗走我的九转玉露丸……” “我的窦姑娘啊,皇上还等着救命呢,你怎么就找不到药丸了,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 她的弄丢了啊! 窦华浓眼睛一闪,“禀姑母,我这里的丢了,可是我大嫂娘家玉府之中还有一枚。” 太后与大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总管会意:“老奴这便派人去着办。” 皇家都没有的东西,玉家却有,这必须献上来啊。 窦华浓心下气恼不已,苦笑了一下,“姑母,把刚才撞我的内侍抓起来……” 窦太后觉得这事很怪,作非是窦府有细作,一早窥到秘密,问道:“你是几时拿到药丸的?” “离家之前啊,这药丸一直是我大嫂收着,我今儿缠了她一上午,她都不肯给,还是母亲唤了大哥过去训了一顿,大哥当着我的面,逼着大嫂拿出来的,我一拿到药丸就入宫了。” 时间很快! 这消息能传这么快? 窦太后心下疑云顿起,若窦华浓所言属实,这动作未必太快了些,想了片刻,又觉得撞窦华浓的内侍不可能知道窦华浓身上有九转玉露丸。“玉家是从何处得来九转玉露丸?” 窦华浓答:“哪里是玉家得来的,明明是我大嫂几年前回奉天府给玉老太太拜寿,在运河救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来头不小,乃是芙蓉岛岛主之女。为谢我大嫂救她女儿一命,芙蓉岛主馈赠了两枚九转玉露丸作为谢礼。我大嫂心软,经不住玉老太太索要,就留了一枚给玉家,只带一枚回窦府。” 窦太后听到“芙蓉岛”几字,眼眸亮若星子。 窦华浓又道:“这件事,大嫂还瞒着家里人,一日我突然心血来潮,就故意逗长安侄女,她却说她见过真正的仙人,还与小仙女做了朋友,我只当她胡说,一问之下,才知九转玉露丸的事。” 小女孩儿家都有爱炫耀的因子,这窦长安也不例外,总爱将“我以前见过一个小仙女,长得真真好看,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了,我们还做了朋友。” 第141-142章 公布身份(加更求月票) 窦太后一听“遇仙”二字,追问起原由。 窦华浓害怕窦太后追究她弄丢药丸的事,自是知无不言,添油加醋地将四年前秋天,玉氏遇仙的前前后后给讲了一遍,自然少不得说芙蓉仙岛岛主之女,随父母到人间游历。走到运河,那小仙女顽皮,用了钓鱼竿游弄运河的镇河神龟。神龟一怒,将小仙女拖下水,还带着小仙女游水府,害得她的父母四下寻人…… 她近乎如同倒豆子,将她知道的全都尽数讲出。 大总管分派了人手去奉天府玉家索取九转玉露丸,回来时,正听窦华浓眉飞凤舞地讲玉氏遇仙的故事。 太后问道:“那位仙人既没留宝山仙府名号,你怎知是芙蓉仙岛?” 窦华浓道:“我这样问长安,她说待他们一家三口腾云离去之后,奉天府城内城外发现了绘有芙蓉花又写有‘玉府’二字的纸笺。她亲眼看到那小仙女双手挽了个花儿,手上就跟雪花一样飘出上百张纸笺,当时还不明白,她纸笺是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是小仙女联络父母所用。我原不信,长安后来还拿了一张纸笺给我瞧,上面确实绘有芙蓉花、也写有玉府二字。瞧上去亦有些日子,并不是伪造的。” 那芙蓉花便是芙蓉岛的证明。 而“玉府”二字,则是小仙女告诉父母,她现寄身玉府。 大总管高长春道:“说到这事,两年前,洛子的孙女洛三娘曾写了一遍《芙蓉岛记》,上面就写了一个落魄贵公子在东海误入芙蓉仙岛的故事,在岛上住了七日,人间已是七年。” 窦太后年纪大了,越发怕死,如果她也能成仙,与天生同寿,岂不自在快活。 窦华浓道:“那上面说的芙蓉仙岛,便是我大嫂遇到的仙人,一家三口真正是天人之姿,男子丰神俊逸,气度不凡,女子容貌娇妍若芙蓉,就连那小仙女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我家长庚初见的时候,守着人家就不眨眼,看着小仙女就能不吃不睡,真真那个好看……” 天上神仙只有凡人不同。 窦太后抬了抬手,“好了,宫里没什么事,你且回去罢,哀家得小睡一会儿。” 世间真有仙岛! 她可是派人去东海寻了一回,同去百余人,回来只得十几人,其他的人都没了。 听说江湖中亦有人去寻芙蓉仙岛,也是无功而返。 窦太后问大总管:“高长春,你以为华浓说的事有几分真?” “太后,江南不有一个知晓芙蓉仙岛的人么,何不召她一问。” “不成,她也是听那落魄贵公子所言,若是你能去趟江南就好了,许能私下亲口问问。哀家若召她入宫相问,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再说那地方,有是没有还另说呢。 * 养性殿。 皇帝还有三分虚弱,一个小太监进了大殿,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只瓶子。 皇帝接过,闻了一下,递给心腹太医。 太医查验一番,“启禀皇上,确实是九转玉露丸。” 皇帝接过,让心腹太监小心收好,转身看着一边静立的梁俊,“梁俊,你今次救驾,朕会好好地赏你。” 原是想演一出戏,没想还成真了。 梁俊将窦家有九转玉露丸的事及时禀报,这才让他得了一枚九转玉露丸收藏。 以窦华浓一心想讨好他,一心想做皇后的性子,这等救驾之功,她怎么可能错过,在梁俊禀报之后,皇帝就算到窦华浓肯定会带着九转玉露丸入宫,甚至将她可能藏药的地方都猜到了,早早派了心腹暗卫扮着的太监去御花园守着,只等窦华浓一到就盗药丸。 这得手得好不顺遂。 窦家没了圣药,他却多了一条保命法子,就像多年与窦国舅斗法,他又胜了一次般地心情大悦。 对于太后说早前那枚给了卫王爷解毒,皇帝将信将疑。 “启禀皇上,保护皇上乃是草民份内之事。” 梁俊朗声答道。 皇帝睨了一眼,“来人,扶朕去凤仪宫,朕要面见太后。” * 凤仪宫, 皇帝说明日是太后千秋大寿,为给太后积福,当重赏对天下社稷有大功的江南洛子,其子洛廉也该赏赏,谁让他教书育人,替大赵培养了不少人才。末了,又道明自己这么做,就是要天下仕子承皇家的情,承太后的情。 太后想了一阵,与其让皇帝厚赏洛家拉拢他们,倒不如自己厚赏,“皇上说得不错,洛子才学过人,得是厚赏。不如就封洛子一个一等文穆候,赐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琼林书院山长洛廉,虽官至五品,这些年兢兢业业,就封个三等伯。” 有了封赏,她就有名目派身边的心腹内侍去江南传旨,到时候借机再寻了洛三娘到一边问话,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对洛家,太后一直心存好感。 洛子是先帝的先生,而洛廉也是皇帝的先生。 皇帝能拜洛家人为先生,说明他确实有些本事。 皇帝又舒了口气,“既是给母后积福,不如再恩几位功勋名门、忠良之后无罪,将其贬为平民,可令其重返祖籍故居。比如洛城名门萧文化的后人,又比如铁齿铜牙的李迁后人。” 太后亦得到消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里头,有个叫卢淮安的,身份就很有问题,只是这小子行事还算得体,他也没点破,此刻听说卢淮安不在此列,又不是翻案重审,她也懒得计较,不就是落破门第的幸存者,她要杀人,就这几个蚂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帝他日要成大事,少不得要重用梁俊、卢淮安、高飞等这些或功勋门阀,或忠良之后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给窦氏派埋也一个隐患。 她是窦太后,不是寻常妇人,虽然看到了苗头,但因一个承诺,她不地自毁大局。 太后一门心思盘算让自己的人去江南传旨,她可是想万寿无疆,天地同寿,这等小事也没往心里去,自也应了。 皇帝以为当为嘉奖郑国公后人梁俊救驾有功,在赦免其罪之后,不如将郑国公的爵位赐给梁俊,这次他拿出的圣药是九转玉露丸,必须重赏。相较于窦家,有了圣药还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这次是无情应对皇帝。下次是不是也这样冷漠看着太后受罪。 太后不说应,也没说不应。 皇帝道:“母后,郑国公梁氏一门已经没人了,就梁俊一个年轻少年,还能成什么气候,朕如此做只是想嘉奖他救驾之功,并无他意,还请母后恩允。” 太后道:“郑国公乃是一等国公,就赐为二等郑国候。” “多谢母后。” 太后道:“既是厚赏洛家,哀家着内务总管为洛子之妻、洛廉之妻赐两套风冠霞帔,洛子之妻年岁已大,就不必入京谢恩了。宣旨太监,我瞧高长春是个机警得力的,就让他去一趟江南。” 皇帝心下暗道:今儿这事也太顺了,顺得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要赦萧家后人无罪,赦李家后人无罪,赦梁家后人无罪还要封梁俊以爵位,太后都没异义,只是让梁俊承了二等郑国候的爵位,虽是二等,这也是正二品的爵位。 洛俪似猜到太后要派她身边得力的内侍去江南,这一点上,皇帝心下暗惊,他这边可是做好了,他很期待洛俪那边又如何应对。 翌日,太后千秋,皇帝颁下恩旨,先嘉奖洛子教书育人有功,再赏梁俊救驾有功,将早前的郑国公府赐予梁俊为府邸。郑国公府早已荒芜一片,着实当年府里死了太多的人,后来也不好赏给旁人。 皇帝又下旨恩赦萧文化后人、李迁后人无罪,将两家后人降为平民,责其即日返回祖籍故居,又令其族人不得为难。只是这份旨意,并没有宣布所有的内容,只是借着太后千秋宴提了这么一句话。 倒是洛子被封了文穆候,其子洛廉也被封了个二等嘉义伯,连着这对父子的妻子也成为朝廷命妇。 九月十一,高长春携着圣旨,领着浩浩荡荡的颁旨队伍入江南。 颁旨的太监未到,洛廉便已经得了消息。 夜公瑾让他别插手,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洛家弄封赏。 洛俪和夜公瑾到底在玩什么? 夜公瑾为何听洛俪的话,比听他的话还灵验。 * 铁氏是九月二十六的寿辰。 因洛瑞听到洛廉的禀报,决定今年给铁氏大办寿宴,一来是图个喜庆,二来是告诉江南仕子,他的宝贝孙女在外休养终于平安归来,至于三来么,当然是因为洛家感激皇恩浩荡,若接到圣旨,这感谢皇家就得提到首位。 洛家设宴,自来都是几喜临门,这次也不例外。 着实是苏氏怕极了办宴会。 没有办法,谁让洛有的亲友太多,每一次办宴,都弄得人山人海的阵仗。 九月二十二,洛俪正在书房绘画,就听执丹兴致勃勃地道:“启禀姑娘,宫里有封赏,老太爷让全家去会客厅接旨。” 洛俪整整衣裙,赶到会客厅时,苏氏、郑小妹、洛瑞父子等全都到了,就连洛征、洛徊也从书院、学堂赶回。 一家人齐聚之后,高长春取出一份圣旨,朗声宣读,大约是太后与皇帝赏洛家教书育人有功,替天朝培养了一大批的人才,功不可没,今赐封洛子为一等“文穆候”,其妻铁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其长子洛廉,德义双全,才华过人,收养萧文化、李迁之后人,其义行令人感佩,赐封为二等“嘉义伯”,封其妻为三品诰命淑人。 读到萧文化、李迁后人几字时,高长春凝了一下,虽然这事皇帝禀了太后,可没说这两家的后人被洛家收养啊,罢了,这件事太后也没在意,他又何必多事。 高长春宣完第一份圣旨,“萧文化、李迁后人出来接一份朝廷邸报。” 恩赦旨意,就这样些,还不够资格,不过是皇帝太后的一句话罢了。 洛廉揖手道:“公公有所不知,李迁后人乃是一个幼女,四年前外出学艺,至今未归。不过萧文化的儿媳、孙儿却在我府中。” “请他们出来罢!” 柳氏乍闻萧家后人已赦无罪,心中想着,会不会恢复萧家的伯爵之位,吩咐杨玉莲、洛修好生更衣,一路急奔洛府会客厅。 “九月中浣邸报:赦罪令。太后慈德,广纳福缘,今皇上念及洛城罪臣萧文化虽有大罪,稚子无辜,赦其后人无罪。萧青麟之妻柳氏、其女萧依、其子萧修降为平民,即日起柳氏、萧修回归洛城祖籍故居,责其族人不得为难,给予照顾。又有前朝御史李迁,为官清廉,虽犯有大罪,赐其幼女李娇无罪,即日起降为平民。” 柳氏抬眸,看着一身华服的宣旨太监,这连圣旨都不是,就是一份朝廷新印出来的邸报,而他们的赦罪令,在邸报之上只占了半张书页大小的地方,倒是“赦罪令”三字异常醒目,上面用蝇头小字印着几句话,这话的意思是,不会再让朝廷捉拿萧文化、李迁的后人,但他们再不官家子弟,而是平民百姓。亦可重返祖籍故居,与萧氏族人共同生活,还让其族人莫要欺辱他们。 苏氏令丁管家去备酒宴。 高长春看着会客厅的男男女女,“谁是洛三娘?” 洛俪抬眸,“回公公,正是小女。” 高长春招了招手,示意洛俪近了跟前,正要说话,却见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连连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洛徊走近柳氏母子,揖手道:“恭喜萧太太、恭喜萧公子,现在身世昭然,可无罪回乡,可喜可贺!这几年,萧公子不稀罕做洛家人,而今可不就恢复真实身份。颁旨公公连九月中浣的邸报都送来了,相信不日,洛城官府也能收到这份邸报,虽是罪臣之后,却再不用躲闪生活。” 洛徊狠狠地踩上几脚。 不稀罕他们洛家的名头,现在可不就顺意了,还妄想毁了洛家的声誉,只怕用不了多久,萧文化后人被赦无罪的消息连整个天下都知道。 杨玉莲失魂落魄,她嫁的丈夫不是洛家公子么,原来是个破落户家的儿子,圣旨赦了其事,可是半分赏赐也无,还得回归祖籍故居。 洛城! 那虽是古城,又如何比得顺天府繁华热闹。 杨玉莲恶狠狠地看着柳姨娘,目光停落在洛修身上:“骗子,你们这个骗子!你居然一无所有,还嫌我不贤配不上你。” 苏氏轻声道:“萧太太,而今总算苦尽甘来,邸报上写着即日回返祖籍故土,这可不能拖延,否则便是抗旨不遵,赶紧回去拾掇拾掇。” 洛修还打着主意,让洛家帮他还外头的高债。 这赦罪圣旨一下,他还如何打着洛家的名号。 只怕不需一个时辰,外头所有人都会知道洛家收留忠良之后的事,只会更加赞赏洛家大义,若他咄咄逼人,定会被人凿脊梁骨。 洛家封赏圣旨,金灿灿,黄帛黑字、朱印鉴,而萧家的赦罪令,就占了邸报方寸之地,一尊一卑,落眼分明。 洛瑞不紧不慢地道:“洛廉,让周夫子挑个黄道吉日,择日开祠堂,请洛家庄的族老过府做个见证。将洛依、洛修、洛佼三人从洛家嫡系上除名,洛家嫡系的公子、姑娘得重排序齿。倩丫头能回顺天府罢?” 太后、皇帝有了恩赦,既然萧柳氏母子不稀罕做洛家人,就早早除名,让他们认祖归宗,洛家当年收养他们原就没有施恩求报的念头,现下除名恢复本来身份,于洛家是件喜事,于柳氏母子却未必。 柳氏近来正与萧修相看美妾,一旦让世人知晓萧修与洛家并无干系,这早前有意的三家只怕也会变卦。 人家愿意让女儿嫁给萧修为妾,看的可不是萧修这个人,根本就是洛家的门第与美名。 洛征道:“回祖父,几日前就给苏家去了信,请妹妹回顺天府给祖母贺寿。” “好,皇城三房、书勤那边可写家书了?” “三叔还没回信。大嫂想回来,拖着三个孩子着实不便。” 洛瑞没再说多余的话。 铁氏的目光都被太后赏赐的诰命服吸引了。 洛瑞、铁氏夫妇年纪大了,不便出门。 可洛廉、苏氏得了封赏,照理要入京谢恩,必是要走一趟的。 因铁氏的寿辰在即,也只得贺完铁氏的寿辰再动身。 杨玉莲满脸悲怆。 柳氏全无喜色,她还想仗着洛家这棵大树过些安稳日子,这下好了,一纸圣旨,全乱了。 洛城萧家镇,当年唯恐被牵连,一夜之间就与嫡系萧家断了关系,声称他们是旁支。 萧家当年获罪,罪及满门,但萧家镇的族人却未受到牵连。 如今归去,那些人还真愿意管他们? 族人,嫡支这脉就他们母子,哪还有什么族人。 柳氏将眸光一移,落到杨玉莲身上,“儿媳,洛城也是大地方,不比顺天府差。” 柳氏讨好。 杨玉莲觉得恶心。 这会子,她也回过神来,现在讨好她,原是有求于她,若她真跟着柳氏母子去,他日还不知如何被拿捏,邸报写的是即日启程回洛城祖籍故居,只说了柳氏母子,没说她杨玉莲啊。 她才不要去那么个穷破地方。 他们母子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饭吃还另说呢。 “你当我是无知稚童?洛城能与顺天府比?顺天府是仅次于皇城的繁华地,我这是什么命,怎地嫁了这么个窝囊废?没本事便罢,还是一无所有的破落户,祖上不连累后人就是好的,还说什么是官宦之后,罪臣之后还真是官宦之后。我呸!自己穿衣吃饭还成问题呢? 洛城萧家算个什么东西?我祖父……不,师祖三十六贤士门生里头,可没这么个洛城萧家,八竿子打不着,洛家还真好,就养了你们母子三人二十年。我还道怎的师伯从来不进你屋里,原来你们就是挂名夫妻,师伯根本就是在替不相干的人养妻子儿女。” 洛修现在是萧修,见杨玉莲絮叨,当即大怒,厉声道:“杨氏,你再说一句。” “萧怀青,你打啊?我爹好歹是正五品的陈州知州,我哥还是举人老爷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个秀才,连洛府管家都比你的功名高、比你体面,丁管家人家还是举人老爷呢。 你打啊,你打死我,你打杀官宦嫡女,我让我爹把你抓起来下大狱。 这日子我不过了!我要和离,我不要嫁你这种废物男人。 不事无成,还会败老娘的嫁妆。我要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 以前,杨玉莲不闹,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洛子与洛家,在她心里,洛子是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者,她多少得给洛家面子。 可现在发现自己所嫁的夫婿,根本和洛家没有一点血脉关系,而且还在外头逛花楼、玩花娘,她凭什么还要护着他,还要给他留脸面。 上回洛俪就说得对,洛家又不欠他们,相反,是他们欠了洛家。 二十年前,获下大罪的人不少,哪家不是抄家灭门,家产充公,就凭柳氏那娘家,时不时还想从她手里弄点好处走,就连萧依都是一副眼皮子薄的主,还嫌她的嫁妆不如郑小妹的丰厚,想她萧依当初出阁也不过几千两银子。 我呸,就这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还是人家洛家给的。 萧依好意思拿洛家的东西。萧依嫁去姑苏,逢年过节,也没见对人家洛家长辈有什么孝敬。端午节送了一百斤煮好的粽子来,柳姨娘还见人就夸萧依有孝心,可知萧依每次回顺天府,拿走洛家多少好东西。后来被洛家一个婆子瞧不过去,拿萧依拿了洛家多少东西说话,柳姨娘才没继续念叨。 铁氏常说“嫁出门的姑娘,只要她们过得好,有没有孝敬又有什么打紧。”可萧依还能不给的,拿走的比她回来的还要丰厚不知道多少倍。 用萧依的话说,“洛家看似清贵,实则富裕,就连邻里也常得干果、海货,我这个外嫁女自然拿得。” 好意思说她是洛家外嫁女,现在露馅了吧! 杨玉莲哭闹着不愿拾掇东西,坐在屋子里破口大骂,“老娘不去洛城,老娘有陪嫁铺子、田庄,还有个陪嫁院子,就算洛家住不成,我自回陪嫁院子里住。” 她将自己的陪房、丫头婆子唤到一处,若是柳氏母子敢打她,她也不会客气。 杨玉莲怒火燃烧,想到自己被父亲给骗了嫁了这么个破落户。 萧修听着耳畔的哭闹,他不是不在乎依仗洛家,为何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又觉惊慌无措。 柳氏对萧修道:“我去大太太那边瞧瞧。” 第142章情分断 且说高长春斥退左右,要私下问洛俪几句话。 高长春问道:“洛三姑娘,《芙蓉岛记》你所遇的那少年……” “那少年不肯说名讳,不过我记得他的模样,若是公公要他的画影,小女可以绘出来。” 洛俪对外头的素绢道了声:“准备文房四宝,砚好墨送进来。” 洛俪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芙蓉仙岛出现在东海尽头,乃与当今太后娘娘有莫大的关联。”她左瞧右看一番,又对外头道:“准备香案!” 高长春吊得胃口十足,“洛三姑娘,此话怎讲。” 洛俪指了指虚名,打了一个噤声的话,“我先用香案供了圣旨,借到帝王瑞气,我们俩躲到香案底下说话,这可事关天庭往事。” 高长春不知所谓,见她煞有介事的焚香,叩拜,然后率先躲到香案底下,“帝王瑞气借出来了。” 高长春哭笑不得,蹲着身子爬入香案,两人相对坐。 洛俪呢喃道:“芙蓉仙岛出现东海,乃是因当今太后娘娘。这个故事,是那少年告诉我的,原话我记不得了,太过深奥,是我下山之时,我师父细诉之后让我记牢,说今年不出十月前,必有太后所遣使者来问我,我只需如实禀报。” 高长春原是半疑半信,这会子又信了一分。 洛俪答应了夜公瑾,说要帮皇帝一把。 她只是凭着前世的些许记忆,判断出太后信举鬼神之说,尤其相信自己就是转世下凡的花仙。 洛俪继续道:“上界,花神仙郡有十二主事花神,又尤以牡丹花神为尊,掌管人间四季节令十二月花事。天庭青丘仙国国君九天狐王求娶花神仙郡之主牡丹花神为妻。牡丹花神离任之前,从牡丹殿选出三位花仙子到凡间历练:魏紫、葛巾、玉板,欲从中择出最优者接任牡丹花神一职。 现玉板仙子已第一个重返天庭;而葛巾,遭到玉板算计,对人间男子动了凡心,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自在日子,浑然忘却自己的使命;而一早最得现任牡丹花神看重的魏紫仙子,便是宫中的太后娘娘。” 高长春惊愕不已,他可是服侍太后娘娘几十年,太后常说她经常做梦,梦到自己是一株魏紫,莫非这不是梦,根本就是她在上界的生活。 只是关于太后娘娘曾梦到自己是一株魏紫的秘密,也只高长春知晓,他是太后的心腹大总管,太后信得过他。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事,可见真有些由来。 高长春等了片刻,洛俪不说,他追问道:“然后呢?” 洛俪轻叹一声,“魏紫仙子在天庭之时,有位好友正是花神郡芙蓉仙岛的芙蓉花神。芙蓉花神见玉板仙子重返天庭,近来正得宠于牡丹花神,心下着急,曾先后两次试着梦入太后,告诫她早返天庭,不曾想,人间冤气冲天,冤雾缭绕,冲闯芙蓉花神身上的仙气、瑞气,她是上界神仙,若沾了人间冤气、纤尘,就要被天庭治私下凡尘的大罪,连试了两回都不得法。 最后,芙蓉花神只得布下仙阵,现身东海,只愿遇一有缘人能将此事转告太后。可那少年似与窦家有仇,死活不肯去亲见太后,只将此事告诉云游之中得遇我们师徒二人。 芙蓉花神说:玉板仙子的转世,太后娘娘认得,且是太后宿敌。她现在正在天庭四下运作,拉拢花神郡的人脉,对花神郡之主的位置志在必得。 芙蓉花神还说,让太后了断人间恩怨,在离逝之间一定要消除人间冤气,否则她一旦在人间的肉身仙逝,飞升之路被挡,入不得南天门,灵魂无法重返魏紫仙花本体,就只能再入轮回。若魏紫仙子入轮回,哪还有什么机会。芙蓉花神担心若玉板仙子达成所愿,太后娘娘再难重列仙班。” 难怪太后有此等福瑞,原是天庭下界历练的花仙子。 为了让高长春坚信此事,洛俪早就想好了。 洛俪又道:“我且绘幅画影,乃是那求仙少年的。他与我们师徒讲完此事,又摇船去寻芙蓉仙岛,太后瞧着人的模样,许能知道他是哪家少年。”她又凝了一下,“我师父让我另与太后亲书一封,叮嘱她定要谨慎。我师父修道多年,不得飞升之法,若是太后飞升上界做了牡丹花神,不求别的,她就随便赏我师父一枚仙丹就行。” 高长春心下暗暗称奇。 洛俪握着笔,早在数日前就练习过这少年的画影,绘的是一张鹅蛋脸,少年很是秀气,三分婴儿肥,七分秀丽清俊,纯粹就是一张大众脸,有了像梁俊,又有点像卢淮安,甚至又像是沐了轩,看着但凡长得好的,都与他有点像,可又不能完全套到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洛俪要的效果。 她很快绘好了,将画影递给高长春,又拿着笔写了两页纸的书信,装到信套里,小心封好,请高长春务必要亲自呈给太后。 高长春捧着画影,只觉画上的少年似曾相识,他就算不认得这少年,肯定认识少年的父亲,到底曾是哪位大臣的儿子呢?他冥思苦想,越是要想出来,越不得法,着实这二十年,窦氏杀掉的人太多,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 窦氏杀掉了人家的家人,人家得了消息不肯告诉太后原也在情理之中,许又想飞升做神仙,所以不愿违逆了芙蓉花神所托,告诉给了洛俪师徒,请洛俪代为转告。 高长春在顺天府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乘船归去,他急着回去向太后禀报这天大的消息,想着这原是上界秘史,也难怪那小丫头要焚香借了帝王瑞气,也免泄露天机,回宫后,他也得寻个法子借瑞气来挡挡。 高长春想了几日,就想到了皇家宗庙。 于是入宫后,让太后去宗庙才肯细说。 太后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自是随他去了宗庙。 高长春细细讲完,太后越发觉得自己不是凡人,她是天庭的花仙,还有可能成为尊贵的牡丹花神。 高长春拿出洛俪给的书信,太后拆开一阅,上面内容不多,只得几句话: “太后娘娘: 金安!见字如晤。另有一事不便告诉知公公,只得写信密叙,天庭三位花仙入凡历练之时,魏紫仙子身边的仙童甘霖亦一并转世人间。若识此人,寻一身上有一片半花瓣纹身的内侍即可。主仆于人间相会,相扶相携,人间冤气散尽日,魏紫重返天庭时!” 洛俪凭着前世的记忆,知道窦太后年岁高时,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她就是一株美丽无双的牡丹——魏紫,小时候梦过几回,后来入宫为妃,又做过几回梦,过了五旬之后又梦过几回。尤其年迈后的窦太后,更是认定自己是上界下凡的神仙。 窦太后很喜欢牡丹,她所住宫殿周围种满了牡丹,这种喜欢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却没人留意,她的宫殿唯一不种的牡丹是魏紫,其实魏紫只有一株,被她养在自己的寝殿,用的是最好的翡翠玉盆,必要她亲自照料。窦太后觉得,她就是那株牡丹。 窦太后瞧罢之后,当即烧了密信,“玉板仙子乃我宿敌。”这个人是谁,可是要阻了她的睡,人间她斗胜了,难道到上界她还要败给那贱人,窦太后蹙眉苦笑,嫁给明和帝时,与她斗的嫔妃太多,有的没两个来回就被她斗败了,手下败将太多,一时不知是哪位。 她看着那画影,“长春,你有没有觉得这少年面善得很。” “启禀太后,这人着实面善,可奴婢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哪家罪臣的儿子。” 高长春自恃记忆力非凡,一路上反复瞧了好几遍,越看越面熟,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 窦太后得晓“真相”后,生活又有了乐趣,过了两日,方让高长春给她在宫中寻一个身上有花瓣纹的内侍,那语调就是定要寻到,不寻到绝不干休。 于是乎,在通过一月余的寻寻觅觅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被寻了出来,他胸口有一片半的花瓣纹胎记。 窦太后微眯着双眼,“知道自己是谁么?” 太监想了片刻,答道:“在这里,奴婢是个内侍宫人。” 窦太后问道:“不在这里,那旁处又是何种身份。” 太监答道:“奴婢在梦里是个仙童。” 仙童? 那不是她做梦梦见自己是株牡丹一样。 窦太后不流于颜色,继续问道:“说来听听。” 太监自己先笑了,“回太后,奴婢从小到大就睡一些奇怪的梦,在梦里,奴婢身处在一个偌大的牡丹园里,园子中央建了一座很漂亮的宫殿,每日我都在浇灌牡丹,总有一个戴着牡丹花的漂亮仙娥与我说话,有时候我做得好,她就赏我一枚仙果吃。”他落音之后,怪异地打量着太后,只一眼,就不敢看了。 就这一眼,勾起了窦太后的兴趣,“怎么不看了?” “启禀太后,太后的眉眼与我梦里的仙娥姐姐有些相似……”他一落音,吓得立时跪在地上,“请太后恕罪,奴婢逾矩了。” 窦太后起身,居心临下的看着地上趴着内侍,“甘霖,起来罢!哀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可现在我们主仆有难了。” 此人寻来前,高长春就把人家祖宗八辈察了一个底朝天,此人在内务府花木局任职,是里头一个专门养花弄草的内侍宫人,平日话不多,兢兢业业,据内务府的人所说,是个老实勤快人。 太监深深一拜,“奴婢谢太后赐名。” 窦太后瞧了一眼,“唉,别说是你,便是哀家都记不得天庭的事了,也只在梦里能梦到曾经的些许片断。甘霖啊,我就是你梦里的那个戴着牡丹花的仙娥,而你是我身边的仙童,专给牡丹浇水……” 皇上这是给他找的什么差事,怎的窦太后说的话,他一句听不懂。 窦太后见他一脸茫然,“好了,时间长了你自然就明白,往后留在哀家身边服侍,我们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这是几万年的情分啊。” 甘霖更昏了,太后神叨叨的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一个月后,甘霖才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原由,原来《芙蓉岛记》上面所说的故事是真的,别人信不信,甘霖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坚信不疑,还认定芙蓉花神乃是她的挚交好友,是唯一一个会真心帮她、向着她的人。 所以,太后在继喜欢牡丹花后,令人弄了一批珍稀的芙蓉花入宫,在凤仪宫、御花园都种上,至于她的宿敌玉板,成为她最讨厌的花,不许宫里种植玉板,“全给哀家拔了晒干当柴烧。” 如此,窦太后还不罢休,让她的新任心腹甘霖去宫外寻了一个道士进来,这道士乃是世外高人,专门给窦太后解疑释惑。 皇帝听说窦太后近来的怪异之后,满头黑线。 洛俪那丫头到底与窦太后说了什么,把一个喜爱权势的窦太后弄得如同换了一个人,要不是他确认没换人,连他都要怀疑窦太后被鬼附身了。 窦太后要寻高人,皇帝就给她安排一个,反正她跟前的甘霖也是他的人。 窦太后变了,窦国舅郁闷了,猜不明白,那样一个高高在手,誓要将权势握到底的人,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再这样下去,他窦氏派还不得完蛋。 保皇派的人乐了,太后势弱,就代表皇帝势强。 皇帝依旧时不时地想:“俪妹妹到底如何与太后说的呢?” 身边的季如风道:“禀皇上,无论她怎么说,现下的局面于你最为有利。” 皇帝点头。 太后身边不是针难***,他安排的人现在成功插进去了,且还得到了窦太后的信任与重用。 皇城的局势发生了转变,而洛家也在好转中。 * 睦元堂。 秋芹禀报之后,柳氏进入花厅。 苏氏正悠闲、优雅地用茶点。 宫中宣旨太监来访,自有洛廉、洛征陪着用宴,又有姜权、汪知府坐陪。 苏氏搁下茶盏,“萧太太怎来了?” “苏姐姐如今真是风光体面,正三品诰命淑人、建义伯夫人,还得了太后赏赐的诰命服。” 柳氏难掩羡色。 如果不是洛廉告诉她真相,她是不是还要被柳氏所蒙蔽? 当年,萧家遇上灾祸,连姑苏柳家都避而远之,是她动了恻隐之心,给了柳氏母子一个容身之所,好吃好住好穿地养着。二十年来,花了洛家多少银钱米粮,可柳氏却想借着机会要治他们一回。 升米恩,斗米仇,这话一点都不假。 柳氏在苏氏的面上瞧不出半分的喜怒,“苏姐姐是个好命的,当年,江南四大书香名门:顺天洛、扬州郑、姑苏柳、钱塘苏,四家姐妹偶有相遇。洛家的庆姐姐远嫁鲁省,而苏姐姐亦嫁入洛家为嫡长媳,可我……” 柳氏瞧不上郑文宾,又岂知二十多年后再回头,两人命运已是云泥之别。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亲娘早逝,虽有一个兄长,却胆小怕事。后娘待她不好,从她记事起,她就学会了替自己谋划打算。 原以为,择膏梁可一世富贵。 成亲不到三年,萧家就引来如此横祸,也亏得当年她运气好,带着女儿萧依回江南给娘家祖父贺六十大寿,就在她贺寿准备回洛城时,走到半道就听人说萧家获罪,被灭满门的消息害得她不敢再行,寻了个客栈落脚,打发陪嫁婆子与随从打听虚实。 不打听则罢,一打听险些没吓出一身冷汗。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实实的消息。 她立马调头重回姑苏,谁知继母已得了消息,直说她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覆水难收,不能因她一人之故连累整个柳家获罪。 柳氏兄长想收留,却抵不住大嫂生怕受到牵连,寻死觅活一番,还以如果他收留柳氏,她就要上吊寻短,吓得柳氏兄长不敢收留,给了二十两银子,让柳氏去住客栈。 苏氏道:“可你,原是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许配给扬州郑文宾,是你瞧不上他,执意非顺天府游学的洛城萧青麟不嫁。”她含着浅笑,这样的笑带着讥讽,“柳妹妹,今日我们就要分开,你回洛城之后,想来你、我二人再难相见,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当年你瞧不上郑文宾,瞧上萧青麟是因为他是萧家嫡长子,有希望袭爵做世子,过门就能做有品级的世子夫人罢?” 而今再回头,郑文宾名满天下,儿女个个都算争气。 再看柳氏,一心谋划荣华富贵,反倒是个福薄的,所嫁夫婿早亡地下,她却不敢替萧青麟收尸,只能躲得远远地苟且偷生。 柳氏吐了口气,“我不屑看你为洛廉心动,也不屑再嫁郑文宾。你明知洛子打算让他做琼林书院的山长,一个书院的山长我怎么看得上,再怎么努力,前程有限。” 洛廉最多是个做山长的命。 郑文宾考到举人功名后,从未参加过会试,他根本就没有入仕为官的打算,反而想做其父郑甫那样的风\流名士。 这样的两个男子,怎会是她柳氏的选择。 她要嫁的、要选的自然是最优秀的。 只是天算不人算,她是如愿以偿了,命运却与她开玩笑,让她年纪轻轻做了节妇,拖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 苏氏笑。在洛家,她一个活了几十岁的人,竟不如洛俪那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得透彻。她以为,柳氏看是萧青麟,是因两情相悦,是因情难自禁,没想到,这真正的原因而是萧青麟能带给柳氏更大的富贵荣华。 苏氏道:“手帕之交的三人,你、我、佑娘,佑娘远嫁,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而你,却落到如此田步。反倒是我,苦尽甘来,虽然廉哥哥没给我大富大贵,但我的三个儿女却成器、懂事、知上进。” 佑娘乃是洛家嫡姑娘洛庆,嫁往鲁省名门孔家的那位姑太太。 苏氏想到自己一生,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可洛廉后宅只她一妻,三个儿女个个争气又懂事,可不比多少人都省心。 柳氏的女儿萧依,嫁的是柳氏娘家大哥家的嫡次子,日子不好不坏,以前觉得是个好的,而今考到举人这儿,连考了两回会试,都落榜了。 柳氏的儿子萧修,这是养废了,沉迷花楼,更是听不进任何的劝告。 柳氏在苏氏的对面坐下,“真是命运难料啊,早前我瞧不上的,反给你赢来了诰命之尊。就算是佑娘,在鲁省孔家也过得比我如意。” “其实人是争不过命运的,我记得那年我及笄,带着你、佑娘去寒山寺烧香,我们三人的姻缘签,佑娘抽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当时我们就打趣,说她定是要远嫁的。而我抽中的‘对面相识已相遇’,会寻一个相识之人为夫婿,当时我回到家中,反反复复地想,我这个对面相识又相遇之人是谁呢?而你,则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却偏生不信,定要替自己谋一段良缘。” 求一份真情的,终得真情;求一份良缘的,亦得良缘;想求泼天富贵荣华的,是曾享受过,却只是昙花一现。 恍然回首,她们三人有人已经走了许久,翻过了山,跨过了河,而还有的人依旧静立原处,只看到别人远行的背影。 苏氏道:“柳妹妹不会是专来与我叙事旧的吧?” “苏姐姐,你再帮我一次,帮我一次……你给皇城的洛三老爷写一封信,求他在洛城给我们怀青谋一个知县之职,以他现在的位高权重,要谋不小的七品官职自在话下。” 知县还是小小的官职? 苏氏提高嗓门大笑起来。 “当年,你回姑苏柳家,他们不肯收留你,我便做主将你安顿到乡下庄子,可是后来如何?就连你嫡亲的大哥大嫂都说,原是给了你嫁妆,现在因萧家大罪被官府给收没了,他们再不会养你。 是我,是我收留了你们母子三人,一收留就是二十年,就连萧依出阁,我也备了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后来,萧修婚娶,我又备了五千两银子的聘礼,洛家三叔也不曾亏待他们,该添的妆,该添的聘礼一样不少。 我三叔待你们这不相干的外人,比你嫡亲的兄嫂、父亲还做得有情有义。可你是怎么谋划的?柳如月,你想依仗洛家的这棵大树为你们自己谋利,更在外头损坏洛家的名声。有了好处,你们就想从洛家分一份,却又处处不稀罕做洛家人,这样的心思,让我觉得恶心!” 拿了人家的好处,却嫌人家的好处不够好。 柳氏便是这样的人。 第143章 赶柳氏 柳氏面容一沉,身子一软,跪在地上道:“苏姐姐,我求你,你就再帮帮我,就最后一回……” “得了吧,你的最后一回我早已不信。萧依出阁,你对我说最后一回,求我拿银子给她备嫁妆,不求照了佑娘的礼数走,要我照了五品官员家的庶长女预备。五千两银子,你当我洛家的银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之后,你大哥要谋官职,你便以廉哥哥侍妾的身份求我,要我帮你大哥谋一个知县之职,黔省太苦不想去,还要留在江南一带,我为你写信央求三叔,给他谋了一个秦省的县丞,你大哥还嫌官职低,地方穷。难不成,我洛家还当真成了你们兄妹的姻亲不成?” 柳氏的野心太大,求一回又一顺,一面要利用洛家,一面还要说洛家的风凉话,甚至在私下谋划着一朝翻身、得了机会,就要报复洛家。 柳氏嫉妒苏氏,这种嫉妒就像缠绕在心头的上毒蛇,时不时出来作崇一回。 苏氏不如她,没有她年轻时的美貌,也没有她年轻时的聪慧,可苏氏的命就是比她好,嫁的丈夫一心一意,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却也受人敬得,苏氏的三个儿女,个个娶的妻子好、结的良缘也好。 苏氏听洛征说了。柳氏在心头给洛家人记了一笔账,在夜里时还与萧修说,先忍一忍,待将来出息了,再找洛家报复回来。 苏氏险些没给气得呕血,这就是她拉拔了近二十年的姐妹,养着养着,还养出仇人来了。 柳氏泪盈于睫。 苏氏厌烦地道:“你哭给谁看,事过二十年,你以为我还吃你这一套。就算整个顺天府知道我与你的关系,旁人不会说我是非,只会说你得寸进尺不要脸。 在你们母子三人身上二十年花下的银钱不下二万两银子,我就是扶一百个贫困百姓,他们还念我一声好,可你却在心头给我记了一笔待你们不好的账。 既然是这样,就算我有银钱,我撒了外头的乞丐也不会给你。有皇上旨意在,你还是带着萧修赶紧拾掇,趁离开罢。” 柳氏忙道:“当年,你说沉香别苑是给我们母子的,院子的房契呢?” 苏氏哈哈大笑。 苏嬷嬷也觉得讥讽,更替苏氏不值。 “睡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将别苑租出去一年还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我是给你们住,前提是住到你们身份昭然于世之时,一旦公布身份,你婆家可以依仗族人,娘家可依仗姑苏柳家,你两家的亲人不依仗,依仗我这个没有一点亲戚关系的人作甚?” 原就是不相干的人,她不过是念着幼时结识、两家的父亲又是好友的情分才帮衬她。 听柳氏说的这些话,苏氏的心沉到谷底。 相识几十年,竟被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给糊弄了,还险些惹上大麻烦。 苏氏摆了摆手,“苏嬷嬷,送萧太太出去,派人盯着沉香别苑,他们一离开,就换上大锁,再请了砖匠把中央的门给砌上,让丁管家写个租契,问问有没有人租下沉香别苑。” 苏嬷嬷笑道:“大太太,这地段好着呢,虽离城有二里路,可旁边是琼林书院,三里外是蘅芜女学,无论是公子读书,还是姑娘入学,都方便着。” 江南有些名望的人家,都愿意花大力气培养儿女。 就像这蘅芜女学,必是江南贵女的首选。 柳氏不想走,苏嬷嬷唤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来,强行将她拽出睦元堂。 身后,苏氏高声道:“不许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再入洛府,萧修不成,萧依柳强往后也不必再入洛府!” 柳氏大声道:“苏姐姐,你再帮我一次,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苏嬷嬷冷声道:“你们败坏洛家名声还不够么?早些离开吧,如果不愿离开江南,去姑苏投奔你兄嫂女儿去。” 柳氏自小门进入沉香别苑,抬头就看到顺天府知府衙门的官差。 “萧柳氏,皇上下了旨,令你们母子即日离开顺天府回洛城祖籍,这是官府替你们开办的临时户籍文书,到了洛城府衙,自有官员替你更换新的户籍名帖。皇命不可违,天黑之前你们必须离开顺天府地界!” 晌午用饭时,洛征委婉地向汪知府提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说,洛家一片好心收留罪臣之后,最后养出了忘恩负义的人,萧修母子这几年在外头败坏洛家的名声。 这还了得! 汪知府当即就让官兵去了沉香别苑,盯着柳氏母子离开顺天府。 周围村庄的百姓围在外头看。 “早前还以为是洛家公子,原来是个假的,是洛家收养的罪臣之后,听说那罪臣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不是洛老先生的学生,更不是洛家的亲戚。” “我听说,一养他们母子就养了二十年。” “那姑娘借着庶长女的名头,嫁妆得有一万两银子,当初可有三十二抬嫁妆呢,还有陪嫁庄子、店铺什么的,这也是洛家出的钱。还有这个假洛公子娶妻,聘礼也是洛家出的。” “洛家可真正是仁义之家。” “啊呀,我就说洛家的公子姑娘都是争气成器的,哪来这么个混世魔王,镇日就知道逛花楼吃花酒,把洛家的名声都给毁了。原来根本就不是洛家人。” “洛家对子孙教得多严格,哪有这种不识体统规矩,有辱斯文的。” 百姓们围在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下人们收拾了几十口箱子,一口又一口地抬出来。 萧修的心里空落落的,洛家不替他还债,那他就早早地逃离江南,回洛城也好,到时候就来个抵死不认账,扬州大赌坊的人找不着他,说不得就赖掉了。 杨玉莲唤了陪嫁婆子来拉自己的箱子,因萧修偷过她的首饰和值钱的字画,她的贵重东西都锁在陪嫁院子里头,那是一处三进小院子,虽然不大,落脚暂住还是够了。 杨玉莲上马车前,“通儿呢?” “奶奶,小少爷被太太给抱走了。” 杨玉莲四下里一扫,他们走在最后,而柳氏母子已不知走多远了,当即大喊一声:“快追!” 马车太慢。 她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像个疯子似地冲到前头,“柳氏,把通儿还给我!你不是要替他纳妾?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我也不拦,通儿是我的命根子,你把通儿还给我……” 杨玉莲扑倒在车夫旁边,车夫怕她摔下去,不敢赶得太快,她一溜烟进了马车,正瞧见柳氏抱着孩子,萧修沉默不语地坐在旁边。到了现在,这对母女还不能接受现状,不明白昨日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命运就翻转了。 杨玉莲扑向柳氏,抱住孩子就不撒手。 柳氏亦抱着,更不愿撒手,拿着孩子,就能拿住杨玉莲。 杨玉莲现在瞧不起她们母子是个破落户,若真离了杨玉莲,就他们母子身上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花。 孩子被两个抢来抢去,许是疼了,又许是看到祖母与母亲可怕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 杨玉莲一阵心疼,松了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氏勾唇,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把你在顺天府的嫁妆全部转卖,到洛城再另置好的。” “萧柳氏,你还要不要脸?拿了儿媳妇的嫁妆挥霍,而你不要脸又窝囊的儿子拿着我的首饰、嫁妆去逛花楼,你们萧家就是个破落户!” 杨玉莲瞧不起这对母子,若不是他们行事过分,怎会被洛家赶出来。 洛家没赶上,但朝廷的一纸诋报,将他们打回了原形。 萧修声声说不稀罕做洛家人,现在可不就遂愿了。 他是萧家人,回洛城萧家镇当他的萧家人去。往后是好是坏,再与洛家没有半分干系。 柳氏搂紧了怀里的孩子,“你不照我的话做,这辈子就别见你儿子。” 杨玉莲生通儿时伤了身子,郎中说她往后再难有孩子,这也是她疯狂争抢儿子的原因。 若是照了柳氏的话做,到了洛城,她的嫁妆肯定保不住。 如若不照柳氏的话做,看柳氏的狠绝,是真的不会将儿子给她。 杨玉莲绝望地看着外头,心潮起伏,突地嘴唇微扬,苦笑连连,是失望,是鄙夷,是不甘,“你们当自己是谁?失去了洛府这根大树,你们以为自己还能为所欲为。萧怀青,你不是不屑做洛家子孙么,就凭你这种贱\货,你也配?洛家的下人都比你干净有才华,还学人玩什么风\流倜傥,你玩出来的不过下作手段。” 萧修心事重重,一是担心十万两巨额欠款的事,这利滚利算下来,几个月可又不止十万两了。二是担心未来的路,他嘴上说不稀罕做洛家人,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不是洛家人,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骄傲,即便萧家落魄,他是愿意认祖归宗的。 真到了这一天,他无措,无不知应对。 失去了洛家的庇护,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如何走。 以前有吃有喝,还有人庇护,就算惹了事,洛家自有人出面给他料理,就是洛征就数次替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他不是洛家人了。 又加上这几年他开罪洛征的次数不少,洛征凭什么再帮他? 柳氏去请苏氏,想给他谋一官半职,若是当了官,到时候弄些银钱,许就过了难关,可官职没谋上,还被苏氏断了情分。 苏氏一早就知道他们母子的事,却忍到了今日,道破了实情,说了真话,苏氏与柳氏之间的情分也淡了。 柳氏淡淡地道:“凭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把孩子跟你,你是怀青明媒正娶的妻子,嫁鸡随鸡,你必须随他回洛城,否则,免谈!” “让老娘嫁这么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就会败花银子,若是你们早前待我真心,就算再苦再累,我也认了,可这几年,你们母子是怎么对我的?他明明去花楼鬼混,你却欺我、瞒我,说他去与朋友应酬。而他呢,将家中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外头的花娘相比,说我不够温柔,不如他们善解风情。花娘好,你怎么不娶花娘做娘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萧家,又是何门庭,又配娶什么样的女人?” 杨玉莲跳下马车。 柳氏打起帘子,故意在孩子屁股上掐了一把,孩子哇哇大哭,冲着李玉莲哭得小脸通红。 杨玉莲只觉自己的心尽皆滴血,傻傻地看着顺天府知府衙门的官兵监护着柳氏母子前往码头。 柳氏的下人租了艘船,他们要坐船到徐州,再从徐州雇马车,再行上七八日就能抵达洛城。 杨玉莲的陪嫁婆子唤道:“姑娘,他们把小少爷抢走了,现在怎么办?” “去洛家。我爹说过,若我遇到难事,可以求助洛世伯。” 杨玉莲失魂落魄,几个时辰里,仿佛失了生机。 洛廉听说杨玉莲求见,在睦元堂花厅见了她。 杨妈妈在一边道:“姑娘的东西已搬到陪嫁院子里,小少爷被萧太太给抢走,萧太太要胁姑娘将顺天府所有的嫁妆全部变卖成现银,要姑娘在洛城另置一份。不瞒洛大老爷,自从姑娘嫁给姑爷,三天两头的争执、吵架,最初姑娘还忍忍,后来着实忍不下去,就跟着一起吵。 姑娘昔日嫁进门,嫁妆洛府是没沾一文钱的,整整三万两银子的嫁妆被萧太太弄去,又被姑爷或偷出去转卖,又或是逼着姑娘给他银子。这一翻折腾,字画没了,值钱的首饰也没了,就剩下陪嫁田庄、店铺和一处小院。若是再连这些都卖了,以姑爷的性子,只怕还不得全折腾光了。” 嫁妆原是多的,可这几年折腾下来,所剩的也不多。 苏氏问道:“现下还剩多少?” 杨妈妈迟疑一阵,“陪嫁田庄也被姑爷偷出地契给卖了,就剩一个一百二十亩的田庄,再有一处茶叶铺子、一个豆腐铺子,再有一处三进宅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两银子。” 苏氏叹了声“冤孽啊”。 当初杨耀宗执意要将杨玉莲许给洛修,一是觉得洛修许能有出息,二是为了兑践诺言。虽然萧青麟不在了,可他们二人说好结儿女亲家的事不能作废。 杨玉莲痴痴傻傻地看着地上,问洛廉道:“世伯,从一开始,我爹是不是就知道他不是洛家的子孙,是洛城萧家的后人。” 洛廉并不打算瞒她,“你爹与萧青麟乃是同窗。萧青麟并不算你师祖的弟子,但他与你爹的关系不错,听你爹说,当年他们同窗共读,常在一处喝酒吃饭,一次酒后,两人还约定要做儿女亲家。虽然萧家出事了,但你爹觉得不能失信于往生之人。” 杨玉莲猜到了,只没想到,这是因为杨耀宗当年的一句酒后戏言,杨耀宗便将她许给了萧修为妻。 萧修若是肯上进的,就算眼下苦些,她亦能接受。 可萧修,背着她逛花楼,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上面。 苏氏轻声道:“玉莲啊,你有什么打算?” “世伯母,我还能有打算吗?嫁了个那样的男人,早前原瞧着还不错,可后来越来越过分,我无论怎么,他们亦总是嫌弃我,早前说我不能生孩子,他才到外头快活;后来我有了通儿,又说我不能碰,理是要去花楼;到了如今,又说我不能生……说到底,还是他们给自己寻的藉口。” 萧修早前对柳氏说:他是罪臣之后,有今日没明白,他要洒脱痛快地活够本。所以,他他贪玩贪吃,什么都要好的。而今他身份昭然,不用再担心生命之险,从今往后就得以平民身份活下去,他就能改了性子? 世上有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苏氏不信萧修改好。 过去几年,柳氏劝过,就是苏氏也劝过,私底下洛径、洛征也都劝过,可对萧修根本没有用,他还是我行我素地行事。 洛廉道:“我与你爹修书一封。现在,萧修的身世大白天下,世伯着实不便插手你们的家世。你拿着我的信去陈州找你爹,你爹还是疼你的,你遇上难处,他不会不管,你就照实把发现的事告诉你父母,他们会替你做主。” 杨玉莲道了声:“多谢世伯。” 洛廉写了信。 杨玉莲依旧不说话,今儿闹得晌午饭都没吃,她着实没胃口。 洛廉道:“我挑两个会武功的,护送你去陈州。” “世伯,我跟铁家的镖师去陈州,铁家在江南、豫省一带都有生意,这样也是安全的。” 柳氏母子离开了。 杨玉莲在洛家这里讨了主意,次日一早跟着铁家镖师前往陈州,嫁妆的事亦没处理,留了陪房管事们帮忙盯着。 * 周娥眉与洛俪去瞧郑小妹时,郑小妹又是一阵感慨。 柳氏以前瞧着不管事,护儿子护得没边。 郑小妹嫁到洛家,苏氏面上严厉,对儿媳却最是宽容的,也不甚刁难,只要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好,洛家的嫡系的男丁不纳妾,这也是郑小妹日子过得滋润的缘故。 郑小妹道:“萧怀青以前不这样的,后来突然就变了。” 周娥眉半垂着脑袋,吃着丫头沏的茶水,自打府里掘出泉眼,这沏茶的水也越来越好喝。 周娥眉饮茶,小啜一口。 洛俪的动作更为流畅自然,虽是浅呷,却更像在品茶。 郑小妹问道:“周妹妹,你呢?几时回皇城梁家?” 她为什么要回梁家? 难不成所有人都瞧出她喜欢梁俊? 不对,不对,她用的是回。 周娥眉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看着郑小妹,又望向洛俪。 郑小妹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我听宣旨公公的随从说,梁公子的身世公诸于众,因他救驾有功,让他袭了梁家的爵位,只是降了一级,可那也是郑国候,也算是名门望族。周妹妹往后就该唤梁妹妹了!” 周娥眉自认很淡定,也能沉得住气,此刻大叫一声:“二嫂嫂,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郑小妹一脸无辜。 莫非周娥眉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洛俪错愕不已,“我离家四年,我……以为家里人与她说过。” 周娥眉反问:“说什么?谁与我说?” 洛俪将她按坐下,“周姐姐,真没人告诉你身世?梁大哥、长辈都没人与你说过?” 她的心不淡定了。 一边的陶妈妈福身道:“禀三姑娘,我们姑娘还不知道。” 郑小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对不住,我以为周妹妹知道了。” 洛俪柔声道:“周姐姐,你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严格说来,你是我舅家表姐,是梁家嫡系四房的嫡姑娘。” 周娥眉惊道:“梁大哥呢,他……”她风中凌乱,在心里默默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是梁家后人,而她也是梁家后人,这不是说,他们应该是兄妹。 洛俪悠悠轻叹:“我娘有四个哥哥,除了三房是庶出,另三个舅舅与我娘是一母同胞。大舅袭得郑国公的爵位,在我外公仙逝之后,照着梁家的规矩,几房人分了家。最小的四舅舅因自幼体弱,分家后回了梁家祖籍故居的大兴府梁府长住。也就是那时候,他去咸城瞧女儿节才艺赛,对四舅母小周氏一见倾心。 咸城周举人家有一对孪生女儿,自幼生得美貌如花,颇得周举人喜爱,延请名师传授才艺,姐姐大周氏,擅长琴技,性子沉稳温婉;妹妹小周氏,擅长舞蹈,活泼灵动,行事洒脱干练。 当年姐妹二人一举夺魁后,引来无数名门公子登门求娶,大周氏选了咸忠候世子为夫,小周氏则相中了我四舅梁思安。姐妹二人同日出阁,同觅良缘,一时在咸城引为佳话。 然而,大周氏婚后一年产下一子,便是咸忠候世子嫡长子沐子轩。小周后成亲后,竟是五家不见有孕。我外祖母心焦不已,逼着四舅纳妾,四舅不肯,万般无奈后,就过继了大舅郑国公的嫡三子梁俊为嗣子。 过继不久,四舅母就传出音讯,经老郎中一诊脉,说腹中乃是一对双生子,喜得四舅合不拢嘴。可是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窦氏奸党突袭郑国公府,说得到举报,说梁家与匈奴通敌。通敌文书没搜到,却从梁家书房搜到两本账簿,那上面所记,乃是贪墨罪证。窦太后闻听后下令抄灭梁家,就连在外为官的二舅、三舅也未能幸免于难。 唯有四舅,一日深夜得到神秘人登门告诫,让他携了妻儿赶紧逃命。四舅疑有人开玩笑,却又不知消息真伪,只得让四舅母与梁大哥先离开大兴府,躲在脱了奴籍的老仆家中等候消息,不想,却传来官兵闯入大兴府,四舅被官兵残忍杀害梁府的噩耗……” 第144章 寿宴 周娥眉心头暗潮汹涌,在洛俪详尽的讲叙之中,她方才知道,沐紫薇其实不是咸忠候沐家的姑娘,而是小周氏与梁家的骨血,而她重生在自己的孪生妹妹身上。 梁俊是她的兄长。 梁俊对她的好,一直都是为了呵护她。 她被洛家娇养,是因为她的姑母梁之故。 与她长得有五分相似的洛俪,其实是姑母的女儿。 一连串的讯息涌入脑海,周娥眉木讷地起身,忘了告辞,拖着沉重的步履往清芷阁移去。 身后,郑小妹连声道:“周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梁公子这几年一直都说要为你赚嫁妆,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阁,让你像当年的先头三婶娘那样风光。所以我想,你现在也渐次大了,应该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梁公子也不容易,他一个人肩负着梁家的血海深仇,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风风雨雨……” 那样好的梁大哥,是她的亲哥哥。 周娥眉的眼泪脱眶而出。 耳畔又回忆起这几年相处的快乐时光。 “梁大哥,我要入女学了,听说江南贵女以单字闺名为贵,你帮我想一个名字罢。” “我叫梁俊,你叫周俏,乳字叫娥眉,好不好?” 她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原来是因为他们是兄妹,是血脉至亲的亲人。 沐紫薇居然也是梁家人,这是她不曾想到的,她重生在自己的孪生妹妹身上,注定了终究要做梁家的姑娘。 他其实暗示过她,他说:“娥眉,待你出阁,我许你丰厚嫁妆,让旁人再不能小瞧你。” 他说的是丰厚嫁妆,而她却曲解成“十里红妆”。 嫁妆,只有娘家人才给。 而十里红妆是聘礼,这是婆家所给。 不一样的。 她居然没往深处想过。 洛俪并没有追来,还阻止了想去宽慰的郑小妹,“二嫂,让她静静,她会接受的。” 前世,她一直为梁俊的那句“视若妹妹”而神伤,如果梁俊道破自己的身世,她会坦然的接受,也不会因负气之下接受池宪,最终造就一场悲剧。 想到悲剧,洛俪觉得有些事还是当与周娥眉说过明白。 第二日,洛俪没去清芷阁。 第三日一早,苏氏备下了祭祀用的祭品,今儿请了洛家庄的族老们来,洛瑞要与他们宣布一件要紧事,早前的柳姨娘母子、洛佼正式从洛家嫡系族谱中除命,洛家庄的族谱里也得勾去他们的名讳,嫡系公子、姑娘得重新排序齿。 洛倩因参加铁氏的寿宴,从晋陵赶回来,却没有带两个儿子回来,由她婆母看着,洛倩在婆家与婆母的关系处得不错,一开口就是夸苏太太贤惠慈爱,听得苏氏很高兴,认为她自己给洛倩寻了一门好亲事。 洛家庄族里的太太、奶奶们直夸苏氏会识人,能拿儿媳当女儿带的人家可不多,偏就被她选中了。 洛家公子、奶奶、姑娘、少小爷们一律被带到了祠堂,这种活动身为义女的周娥眉是不参加的,只待在她的清芷阁里看书弹琴,又或是做做女红。 祭祀活动完毕,洛瑞与洛家族老宣布三人从洛家族谱除名,洛廉取了一笔邸报给族老们传看,以证几人的身份,而萧修也因为皇上有旨,责令他离开江南回返祖籍故居,所以他们已经回洛城了。 办完祭祀活动,重新记录序齿,洛倩是嫡长女洛家大姑娘,洛俪依旧是三姑娘,洛仪成了四姑娘,原因是在洛倩后头,苏氏曾生过一个姑娘洛伊,长到近三岁染病夭折。而外头的人,早已习惯叫洛俪为“洛三娘”所以改了反而不好。 公子那边洛径、洛征的序齿未变,洛徘是三爷、洛徊是四爷,洛律是五爷。 走之辈的少爷这辈,洛径所出的是大少爷洛逊、大姑娘洛逸、二少爷洛逍、三少爷洛进、四少爷洛遥。到了这辈,皇城三房的行字辈少爷暨洛徘兄弟的儿女们算是出了洛家嫡系这脉,要单独记录序齿, 洛径、洛征兄弟二人因是嫡系一脉,不能纳妾。 洛徘兄弟长大,却不用遵守这规矩。 洛家庄的族老、体面太太姑娘们在洛府用了午宴,苏氏又让丁管家备了好些干货、海货等物,让他们带回去吃,有几位年迈出族老、太太因要参加铁氏的寿宴就暂时不回乡下了。 洛俪因生得好看,被族里的太太们拉住不撒手,姑娘们更是围着洛俪,她们看着她的目光,就如同族老们看着洛瑞,是又敬畏又羡慕,言辞之间更捧了三分。 “啧啧,还是嫡系老嫂子会生孙女,瞧瞧人家这孙女,跟个小仙女似的,再看看我的孙女,真是没法比了。” 洛俪羞涩地垂眸,“三祖母说笑了,我小时候还没妹妹好看呢,长着长着就长好了。” 那小姑娘信以为真,当即道:“我将来有姐姐这么大,肯定也能变好看。”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 直说到下午未时二刻,这才各自散去。 洛俪更是累了个半死,这作陪的事真不是人干的,但想着萧依萧修姐弟不再挂在洛家嫡系名下,别说陪客一次,就是三次她也乐意。 * 洛俪回浣莲阁时,周娥眉像个没事人,俏生生地立在浣莲阁外头,笑盈盈地望着她。 “周姐姐,我原想过去看你,想着这些事,还得靠你自己,所以……才没过去扰你。” 她避开周娥眉,就是想周娥眉自己多想。 周娥眉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女,现在有表妹,还有一个兄长,可是我赚了哦,哥哥待我很好,每年正月末都给我送一份生辰礼,而且每次的礼物都不薄。他还帮我赚嫁妆,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哥哥。” 没了一个心仪之人,却多了一个亲人。 喜欢的人若结不成良缘,终究会淡去。 可亲人却是一辈子的,苦难不会放弃,坎坷不能放弃。 洛俪带周娥眉进了花厅,拉她坐在旁边,“周姐姐若还有什么事,可以问我哦,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娥眉问道:“我娘是因为产后悲痛难耐跟着爹爹去的。我大姨母是因为病逝去的。姑母是怎么没的?” 洛俪早已经释然,“我娘是吞金自尽……” 细细地将窦家姑娘向洛康逼婚,又有窦氏派说梁氏是罪臣之妹,理应问罪,最后,梁氏选择了以死成全,临终前替洛康挑了吴氏为续弦。 洛俪觉得有必要给周娥眉敲响警钟,前世的她是周娥眉,不知道周娥眉会不会重复自己的路,负气之下嫁给池宪,她心头一紧,道:“其实最近二十年来,窦氏派与保皇派、清流一直斗得很厉害。周姐姐,大概是四年多前吧,窦国舅就让她的妻家外甥池宪到顺天府做细作,哄得我二哥还将池宪领进了洛府,我第一次见那人,目光闪烁,眼神不正,看到我又古古怪怪的,当场就给骂了一顿。 后来,伯父寻了书院的夫子们打听,又暗里查了一遍,才知道池宪的亲娘与窦国舅的夫人是堂姐妹。可这件事,直到现在,皇城那边知道的人除了池、窦两家,外人就没知道的。你说他要是进了琼林书院得闹出多大的麻烦。 池宪的爹是个举人,谋到了知县的实职,不到三年就晋为知府。 窦国舅利用别人不知道池宪与窦家的关系,想让他到江南当细作,甚至秘密下了命令,让他去引诱清流、保皇派的贵女,好暗中帮衬窦家……” 洛俪在洛家完全是当儿子养的。 对于一些隐密之事她会知道,周娥眉一点也不好奇。 “周姐姐他日去了皇城,万事得长个心眼,千万不能被人给利用了。” “我才不会呢,窦家是梁家的仇人,与窦家牵扯的人,我都会离得远远的。” 前世的沐紫薇嫁的是窦国舅的嫡长孙窦长庚,却又与当今皇帝赵彻产生情愫。赵彻迎娶的皇后是沐紫蔷,这其间是是非非难以言说。 周娥眉当底会重复自己前世的命运,还是会重复沐紫薇的路? 洛俪迷茫不已。 但她,肯定不能重复前世的路。 “姐姐,命运就像打不倒翁,如果你够强,就能打倒它;否则,就被它打倒。” 周娥眉笑,她如何不明白洛俪的言下之意。 洛俪道:“萧怀青、梁大哥、夜大哥、卢淮安、唐大满……这么多的人,有人奋发图强,顶天立地,就像梁大哥;还有人就此沉\沦,一蹶不振,荒唐可笑,就如萧怀青;还有人在复仇的路上渐行渐远,甚至一点点变得麻木不仁,就如卢淮安;也有的始终如一,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人生,就如二哥;又有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好比夜大哥…… 男子们尚且有千般不同,何况是我们女子。我只望姐姐初心不改,永远都能明白自己想要的什么,求取的又是什么?” 两个一个玲珑心思,一样才华横溢,一样温婉高贵的少女,缓缓地诉说着心思。 洛俪道:“我的初心是守护平安,是让自己一点点就得强大,唯我强大,才可以守护我看重又珍惜的亲人:祖父祖母、父亲、伯父伯娘、大哥二哥还有梁大哥和姐姐。我疼他们,念他们,也想护着他们。” 周娥眉心下感动,拥住洛俪,“你是我一生的好姐妹。” 沐紫薇时,她的姐姐是沐紫蔷,可这几年她心中的好姐妹一直都是洛俪。 洛俪问周娥眉:“姐姐没学武功?” “跟着彩衣妹妹学过一些拳腿工夫,使得不好,权作强身用。” “姐姐应该学学,除了强身,还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周娥眉笑着问道:“昨晚,我听陶嬷嬷说,我哥哥现在袭了郑国候爵位,皇上赐了府邸,义父拨了下人去梁家帮忙,待那边拾掇好就要住进去。明儿是祖母的生辰,待生辰一过,伯父、伯娘要入宫谢恩,而我因身份改变,要回梁家。哥哥后院没个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的,也不成样子,我得回去。” 她是梁家女儿,就得担起属于她的那份责任,总不能把所有的担子压在梁俊一个人身上。 她顿了片刻,“妹妹,你随我一道入京,可好?” 洛俪前世时,是在与池宪订亲之后,回皇城待嫁。 今生她还没及笄。 “好妹妹,陪我一道嘛,到时候去郑国候府小住些日子,就当是陪我。” 洛俪想出去走走,就当是散散心。 “好妹妹,就一道去嘛,去嘛?”这是周娥眉第一次撒娇,声音很好听。 洛俪微微点头,“我回头得与祖父祖母说一声。明儿是祖母寿辰,十月是祖母寿辰,我怕祖父不高兴,说我陪祖母过寿不陪他。” “我帮妹妹与祖父祖母求情。” 两人商量好,待明日寿宴过了再提。 * 九月二十六日,洛府上下起了大早,说是寿宴,其实上午便有客人陆续来访,三三两两,多是太太奶奶,亦有带了姑娘来玩的。 宋蜜儿带了铁家的三姐妹来帮忙。 洛俪与周娥眉也坐在一边,与几个姑娘们闲聊起来。 众人寒喧后,少不得好奇,自然有人问洛俪那篇《芙蓉岛记》的事。 洛俪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那上面的内容,是我凭着那少年所叙所写。两年前,我跟着师父去东海访友,在沙滩上遇到一个小船被浪头打翻,人被冲到沙滩昏迷不醒的少年,听他与我们讲的故事。师父救醒他后,将少年带到东海一个寺庙里静养了大半月,有一天,他醒来就向师父告辞,说他家中亲人全无,对红尘已无眷恋,正好有出海商船听说他的故事,愿意同他一道去寻芙蓉仙岛。” 铁彩衣听得津津有味,对她来说,这就是真人真事,“表姐,他后来寻着芙蓉仙岛了?” 洛俪摇头,“我与师父在东海附近的寺庙里滞留了一月,后来就离开东海,没再遇到他,也不知道寻没寻到。我瞧那少年,似拿定主意非要寻到那里不可。” 汪灵问洛俪,“妹妹为什么在两幅《芙蓉岛记》绘上自己,一幅绘的是背影,一幅则是临水照影。” 洛俪笑,“绘背影,是我向往那个地方,可我找不到。” 语调里带着伤感,她再也回不去了,在她做出了抉择时,芙蓉谷就与她再无干联。 “临水照影,则是因为那地方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不是我世俗女子能去的,我只能无聊得照自己的影子,幻想一下自己到了那里。” 一时间,姑娘们乐了起来,只觉得洛俪说话还挺逗趣。 太太、奶奶们则在说柳氏与萧修的事。 苏氏看开了,也是坦然大方地说,柳氏与她算是手帕之交,萧家落难,柳家将她拒之门外,当时她瞧着可怜,就收留了他们母子三人…… 她说得中肯,没有点评柳氏母子任何不是之处,这样更易引得太太们的好感。 太太们闲聊一阵,话题就兜到洛三娘身上,多是打听洛三娘许了人家没有。 铁氏道:“早年中毒,送到外头休养,一离开就是四年,这孩子又最是乖巧,我得多留她几年。想着若能招婿上门就更好,免得她嫁到婆家受委屈。” 立有太太轻呼一声,“瞧老夫人说的,这么个德才兼备的媳妇哪里去找,谁家舍得让她委屈啊。” 铁氏自是听出她们的意思,坚持道:“过三年再说,她老子前一阵写了信来,催她去皇城玩,我压着没让去,我还没瞧够,他就来挖我的孙女去,他想得倒美。” 铁氏看着洛俪,一脸知足的笑容。 洛俪在各家姑娘们中间一坐,那也是极打眼的。 有太太留意到周娥眉,“那位是周姑娘吧,听说是洛三老爷的义女,不知许了人家没?” 这些人的心思转得真快。 苏氏道:“俏儿原是郑国公梁家的后人,她哥哥梁俊现在皇上面前也是得力倚重的臣子,前儿听来我家宣旨的公公说,梁俊袭了郑国候的爵位,待皇城府邸拾掇好,就要接她去皇城。” 梁俊都出仕为官了,想来梁家的罪是揭过这篇。 苏氏又道:“俏儿的亲事,自有她义父与她嫡亲哥哥做主,虽是住在我们家,却不是我们能做得主的。” 顺天府妇的寿宴通常在中午,而男子寿宴则在晚上,这是为了让妇人们吃完寿宴早些回府。 众人说着话,秋芹来禀:“大太太,姑苏柳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贺寿。” 去年也来过,九月铁氏寿辰来了,十月老太爷的寿辰也来了。临走的时候,苏氏还给预备了不少干货、海货带上,其间不乏绸缎衣料。 旁边立有熟知内情的郑大\奶奶道:“是洛城萧文化的嫡长孙女,唤作萧依。往年来时,世家太太们都是瞧过的,来时没甚东西,走时大包小包地带上不少东西。” 太太们立时脑补:这敢情是来打秋风的。 与洛家没有半点关系,出阁的时候,洛家当成庶长女给嫁出门去,没有个回馈、孝敬,还好意思拿人家的东西。 白眼狼! 萧依带着个六岁孩子进来,远远就见聚华厅周围热闹不凡。 她步步行来,发现府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径直往聚华厅而去,铁彩衣姐妹三个却拦在门口。 铁家五姑娘铁彩屏问道:“这位是萧姑奶奶吧,前儿我姑祖母府里开了祠堂,已经将你与萧怀青从族谱除名了,你们原就不是洛家人,早该认祖归宗了。” 萧依含着浅笑,“我到底是在洛府长大的,洛家养我一场,洛家长辈宛如我亲生长辈一样。” 铁彩凤挑了挑眉,“对我姑祖母真有孝心,你体面的寿礼呢?去年你来贺寿,送了一只粉色的寿桃,离开的时候,得了六匹绸缎、又有一大箱子的干货、饯果,就连茶叶、点心都没少拿,哪样拿出来不比你的寿桃值钱。” “看几位铁家表妹说得,这千里送鸿毛礼轻人意重。” 铁彩屏、铁彩凤、铁彩衣三姐妹,私下里斗得不成,都是争强好胜的,可在外人面前,那是一致对外,三姐妹昨儿夜里就想好了要给萧依来个下马威,着实铁彩衣听铁建树说,说萧修真不是个东西,得了人的好,还嫌人家对他不是最好的,洛家又不欠他,凭什么要捧着他。 铁彩屏从路边摘了片茶叶,“我以为这叶儿比花好看,今儿就送萧姑奶奶,你此次带上一片叶儿回姑苏就成,可别再拿我姑祖母家的东西。” “她装什么装?去年姑祖父大寿,苏伯娘想着九月才给了东西,不给她预备,她居然不走,住了五天,直到拿到了东西才离开。既然千里送鸿毛礼轻人意重,回去的时候可别再拿洛家的东西。我们就送朵花儿、鸟毛什么滴,反正心意重要。” 萧依翘望四下,没想此次归来,情况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刚开始嫁到柳家,她不愿回来,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正经娘家,可后来回来发现每次都能得不少东西,连她自己都喜欢上回来一趟,久而久之,就将拿东西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在私心里还真拿自己当洛家姑娘。 洛倩起身,唤了声“萧姐姐”,笑着道:“表妹们玩笑也开过了,今儿你们可是主人,不得当成客人,快帮三妹妹招呼姑娘们去,再让我发现你们三个偷懒,回头可不许入酒宴吃寿酒。” 铁家三姐妹说笑一阵,各自散去。 铁彩屏直骂:“装模作样,最讨厌了!” 铁彩凤直接瞪眼睛。 洛倩领着萧依,与众人介绍道:“这是早前在我们洛府长大的萧依姑娘,而今认祖归宗了。” “洛大姑奶奶坐着说话罢,你若站着,我们几个都不舒坦了。” 也没人正经搭理萧依。 着实众人都是会看脸色的,想着铁家三姑娘出面斥责,许是有原由。 萧家人走得突然,要不是邸报传来,恐怕没人知道洛家养大了罪臣、忠良之后的事。 好竹出歹笋! 用在萧修身上,这就是真理。 往年来时,萧依还能与顺天府三五位说得上话的奶奶们聊一会儿,今儿来时,除了洛倩搭上一两句话,其他人也懒得理会她,她自是讨了个没趣。 萧依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遍,“怎没瞧见杨玉莲?” 郑小妹接过话道:“萧家领旨回洛城。杨玉莲来府里找过翁爹,翁爹说萧家人要认祖归宗,已经算不得洛府的人,他不好过问萧家之事,后来就没再上门了,不晓得去了何处。” 算算时日,杨玉莲已经走了几日,已经在半道上了。 第145章 打秋风 柳氏以为拿住孩子,就能拿住杨玉莲。 萧依来顺天府,一方面有试探洛家态度的意思,若是洛家还和以前一样给她东西,她往后还这样过来。若是洛家态度已改,就瞧瞧杨玉莲的意思,最好鼓动杨玉莲把嫁妆给变卖了,若是能交给她来帮忙处理,幸许她还能从中赚点钱。 萧修是个混的,她心里知道,可再混也是她弟弟。 晌午宴后,太太、奶奶们陆续告辞。 洛家乡下本家的太太、奶奶留下了好几位。 苏氏让秋芹去告诉萧依:“萧姑奶奶,我们大太太说今儿留宿的客人多,客院都住满了,不能留客了,只能劳你去客栈将息一晚。” 萧依望向沉香别苑,“那边不是有别苑么?” “那处别苑已经赁给一位从晋陵来的官宦太太,她是特意租下给三个儿女用的,姑娘们要考蘅芜女学,两位公子要入琼林书院,只等里面拾掇好就搬进去。” 萧依气急,不是说洛家清贵,对事不对人,这次回来怎的就不睬她了,不让她住在洛府,还打发她去外头,她来的时候可没备多余的银钱,这上上下下得有好几个人呢,住一晚就得花几两银子,还不说晚这一顿饭。 萧依不肯走。 苏嬷嬷从一边过来,“哟,洛家养了二十年,赔了多少银子财物进去,这是要赖上洛家么?赖也没用,谁让她自己个投生成罪臣之后呢。要不,萧姑奶奶与洛家清算清算,算你们二十年在洛家的饭钱、住宿钱、新裳钱,再算算你们姐弟的嫁妆、聘礼钱,要不萧姑奶奶都一并还上。” 苏氏听着苏嬷嬷这话不中听,喝斥一声:“苏嬷嬷!” 萧依见苏氏出了睦元堂,唤声“母亲”,眼盈于眶,这模样倒与柳氏是十足相似。 以前,苏氏看到这样的她们会心软,可知晓了实情,只觉得恶心。 语调淡漠地道:“萧依,你认祖归宗了,邸报都写着你的大名呢。洛家也改了族谱,没你的名讳了。” 假的就是假的,好也罢,坏也罢,都会成空。真的就是真的,就算再残忍,也得面对。 苏氏含着浅笑,“萧依,洛家二十年来从不曾薄待你们母子三人,我们施恩于你们,从未求过回报。往后不要再来洛府了,你只权当是萧家的女儿,贺寿就去洛城,那里有你的母亲。 洛家嫡系一房,因为你们母子险些被人指责说违背祖训,即便是挂名的,我这个做世交姨母的也尽了心。在你们母子走投无路之时,连你嫡亲舅舅都不收留,是我免让你们颠沛流离,升米恩,斗米仇,你们感恩也好,心中仇恨也罢,眼不见心不烦,但若有人想在背里算计洛家,我洛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走吧!从今往后,你守好本分,与你丈夫儿女好生度日,忘了洛府,忘了这里的一切。” 萧依垂着头,出门一趟,怎么也要把路资赚出来,咬咬下唇,“苏姨母,可不可以再给我些不要的绸缎、海货、干货、茶叶?” 苏氏心下微惊,只想她若有骨气就不当说出来,一旦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瞧不起,“早前的李妈妈,我们好吃好喝养她一场,最后却在外头败坏了三姑娘的名声。后来你的母亲、哥哥也是如此,不念我们二十年如一日的给他们好吃好穿,却在心里暗暗忌恨洛府。 没有了,再不会给你任何东西。就算有多余的,我们会赠送邻里、洛氏族人,又或是帮扶一些危急百姓。你有嫁妆铺子、田庄,日子过得比那些没田耕种,比没营生过活的贫困百姓强太多。既是好脚好手,又有生利生益的营生,好生打理罢。 爹有、娘有,不能伸手;哥有、嫂有不抵自有。何况洛家并不是你正经的娘家,你也是上过女学,还是领到菊班毕业证的人,怎不知这个道理。就算是亲生爹娘也没有管你一辈子的事,往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 萧依还是不愿离去。 去年十月回来,苏氏也说不给东西,她多住了几日,最后又是两大箱子,那可得值好几十两银子,够家里吃用好些日子。 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苏氏训完了,许不是会给她东西。 骨气这东西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她早就没了,她还想巴着洛家,好替丈夫谋个小吏做做,丈夫考过秀才就没动静了,屡考举人不中,着实江南之地,会读书的仕子太多。 苏氏弯腰,从路边掐了朵花,“这个送你吧。” “苏姨母……”萧依吃惊不小,这只是一朵花,还是一朵蒲公英的黄色小花。 苏氏笑道:“千里送鸿毛,我借小花送你。”她顿了一下,“看来你在女学学的主持中馈课都白上了。” 主持中馈,是教姑娘们要礼上往来,别人送了你什么,下次你只能回同等或更珍贵的,不能太轻,否则就失礼,更是得罪了人。 “过往几年,我是懒得与你计较,到了今日,萧依,虽然你也算忠良之后,你行事很让人失望。” 萧依拉长了脸蛋,这是羞辱她。 她满怀信心,小意殷勤,赔着不是,苏氏居然这般羞辱。 苏氏对苏嬷嬷道:“若她还不肯离开,就让婆子送她走,告诉门婆子,从即刻起,姑苏萧依不得再入我洛家大门。”她愤然转身。 身后,萧依狂呼大喊:“为什么?做错事的是我娘、我弟弟,你为什么连我也不待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氏与苏嬷嬷交换了眼神。 女客院里,洛家的太太、奶奶们听到萧依的争执声,出来张望。 苏嬷嬷道:“萧姑奶奶,原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既然你问了,老奴就告诉你。人与人交往是相互的,你去年送了只寿桃,只需一斤面粉就能做成,却从洛家换回了那么多好东西。 主持中馈,这是一项学问,更是妇人当学的礼仪礼节。你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已经是对主人家的冒犯,换成其他人,早已因你的失礼,将你打出门去。 你送薄礼是人意重,太太赠你一朵小花,你却受不得。萧姑奶奶,洛家不欠你,也不会一再地忍受你的失礼无礼,不要把别人的容忍当成好欺,更不要将他人的宽容当成傻子。 就你这种不晓人情事故,一味小家子气,怎配得洛家往来皆名士,相交皆清贵的门第,要老奴说,像你这种就是小人行径,我们洛家是最不屑与小人为伍的。” 说到激奋处,苏嬷嬷对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打手式,两人架住萧依就往外走。 洛家族里的太太奶奶们早已经骂了起来:“不要脸的东西,没脸没皮地想打秋风,破落门第!这种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 “还说上过几年女学,全读狗肚子里。” 更有一位太太对女儿现身说教,“听到没有,主持中馈是项学问,更是女子当修的礼仪礼节,你要是跟她学,将来出阁了,别给老娘回娘家,老娘辛苦供你上女学,可不是让你做失礼之人。我们洛家乃至书香门第,往来皆名士,交往尽清贵……” 萧依脸面全失,被两个婆子直接送到大门外,身后跟着她回娘家带来的婆子丫头,也一并被洛家请出了府门。 柳强奔了过来,抓住萧依的衣襟就是一记耳光,“贱\妇,你到底在洛府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人把你赶出来?”末了,柳强还踹了一脚也示发泄。 她能给家里拿回东西,柳强就说她贤惠,而今,拿不回去了,便说她是无用之人。 萧依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当年,她要订亲,柳氏执意要将她许给大舅家的二表兄。 苏氏阻拦过,说柳家大房的四位爷,在读书上头无甚天赋,为人处事上也不及旁人,着实是柳家大房与柳氏生母早逝,被后来的继母给养废了。反是柳家二房,这位老爷如今是闽省一位同知,高中进士,二房的公子姑娘也比大房的要出息得多。 苏氏想着:那是柳氏的女儿,劝人的话说过就了,没必要为此事闹不快。 柳氏一心想着亲上加亲,坚持要把萧依许给娘家侄儿,还说萧依的嫁妆不丰,许到别人家许会被瞧不起,若嫁回娘家侄儿,婆母是舅母,翁爹是嫡亲舅舅,定会护萧依几分。 柳强破口大骂,“我爹还指望洛家提携,你把这门亲戚开罪得干干净净的,你是不是想祸害柳家?” 萧依自不承认自己失礼之事,哭道:“你怪我作甚?我还不是被亲娘、弟弟给连累的,是他们把人得罪狠了,我这不是向大太太求好,让她帮你在衙门谋个差事。” 柳强的怒色立时软下,笑道:“洛家正在气头上,我刚才打骂你就是做做样子,好表妹,你莫怪我……” 萧依心下苦笑,这就是亲娘给她挑的夫婿,待字闺中时,她也有骨气的姑娘,这才几年,就为了生活,硬是将骨气给熬没了。 柳强道:“听说洛三娘回来了,瞧见没,而今长多高了?” 萧依莫名紧张,他这是打什么主意,洛三娘出门,这身边跟着会武功的丫头,还有机灵的婆子。 柳强微微一笑,“我今儿在男宾席,洛家这回可光耀门楣了,洛子封了一等文穆候,你养父亦封了个三等建义伯,老夫人、大太太全都是诰命,这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他拉着萧依,温柔流露,“我听说她在洛家是说得上话,洛家老夫人、老候爷最宠她,若是她在老候爷说上一句,撒上一个娇,老候爷一声令下,无论是洛廉还是洛康,不都听她的。” 萧依待字闺中时,与洛俪的关系就不好,大抵是洛俪三岁时就与她不亲近,她以前还哄着洛俪,想让她帮忙在铁氏面前说好话,想多弄点嫁妆,洛俪回头就把原话告诉了铁氏,害得她出了大丑,被苏氏、柳氏叫过去痛斥了一顿。再遇时,洛俪一脸无辜状,她可不相信洛俪,总觉得她人小鬼大。 洛子多厉害的人,他养大的孙女,绝非省油的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萧依凭着直觉,是宁招惹苏氏,也不去沾洛俪的边儿。 柳强恼道:“我与你说话呢,你哄哄洛三娘,让她帮我一把,爷要是在衙门谋了差事,你就是官奶奶,有甚不好,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体面。” 萧依想到洛俪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胆寒,任柳强说了一大通,不吱声,也不搭腔,柳强生气,直骂萧依是木头不开窍,寻了一处较便宜的客栈住下,柳强还在幻想着他做官的梦。 萧依心里五味陈杂,苏氏主仆那番话说得很重,她是没脸再去洛家了,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明知道实情,还跑到洛家去遭人笑话。 夜里,萧依反复思量着苏氏的话,觉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若去恨洛家,去惹事,还真没这必要,以洛家现在的名望、地位,她去招惹就是作死。 次日一早,柳强让萧依去找洛俪。 萧依不肯,在顺天府置买一些便宜的土仪,一两银子买了一大堆,当成是回了趟娘家给妯娌之间的礼物,之后携着下人雇船回姑苏。 在路上,她一次次反复思量,洛家对她付出颇多,可她的回馈极少,她一直觉得洛家不需要自己的回馈,久而久之,连该守的本份都忘了。她对柳家是极好的,柳家给她的东西少,她却给她们多,一是想赢得她们的敬重,二是想证明自己娘家是可依仗的。 以前,她是洛子的孙女,在柳家媳妇里头,她是头一份的体面。 这次回去,还不晓得她们如何说。 她不敢去想未来的事。 但已经预料到会受到的挤兑、嘲讽。 萧修可以说不在乎做洛家子孙,可她萧依是需要这个虚名,脱去了那层外衣,她还有什么体面的,洛子孙女好过罪臣之后百倍。 苏氏说,假的成不了真的,而真的再残酷都必须面对。 上船那一刻,萧依就暗暗发誓,再不来顺天府,也再不登洛家大门,只是她的誓言到底是无用的,在不久之后,她还是迫于现实的残酷,不得不登洛家大门求助。 * 铁氏寿宴后第四天,洛廉夫妇携着周娥眉、洛俪启程前往皇城。 铁氏一脸不快,“一个一个都走了,不陪我这老太婆。” 她以为自己不喜热闹,其实不是这样,她其实喜欢看自己的儿孙们承欢膝下。 洛俪嬉笑道:“我瞧祖母身子康健,不如随我们去皇城住几日?” 铁氏忙道:“不去!皇城虽好,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只是俪姐儿,莫在皇城住久了,玩几日就回来。” 洛瑞更是不出门了,他的年纪越发了,明年就满七十的人,因着服了洛俪的淬体解毒丸,倒似年轻了十岁,瞧上去六十模样,人也精神了许多。 “祖母,我已经与五舅母说好了,让铁家姐妹们过府陪你解闷,实在不成,把漪兰阁拾掇出来,让铁家姐妹先住些日子。” “三姐妹小麻雀似的,为点小事能吵得我头昏,不来也罢,我还是过几日清静日子。” 铁氏千叮万嘱一番:“早去早回,祖母在府里等着你呢。” “是。” 洛俪辞别铁氏,乘马车抵达码头,又从码头乘船走运河抵达应天府,再从应天府改乘马车,走上两天就能到皇城,这是行程最快的走法。 一路上,周娥眉,不,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易名梁娥眉,就连顺天府的太太奶奶们都知道,其实洛康收养的这个义女,乃是原配结发的娘家侄女。 洛家收养了那么多的忠良之后,谁不说她们有情有义。 可有情义,有时候就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一般。 一路上,赏尽湖光山色。 * 皇宫。 梁俊因救驾有功,得了皇帝赏识,在御前行走,时不时皇帝就把他揪出来问上几句话。 梁俊也因此成为后起之秀,人长得好,做人又有担当,再加上皇帝将郑国公府还给他,没多少日子,就将郑国候府给拾掇出来,就连下人也一早预备好了。 皇帝发现今儿的梁俊一直乐呵呵的,他在批阅奏章,他穿着一袭御前侍卫袍在那儿傻乐。皇帝一急,抓了个点心一把掷过来,端端落在梁俊身上,他吓了一跳,揖手道:“皇上。” “梁俊,你在傻乐什么?” 梁俊笑,“回皇上,我妹妹娥眉和俪妹妹入京了,我在算着行程,这会子想来已到应天府码头……” 皇帝跳了起来,纵身一闪,抓住梁俊的衣襟:“你这小子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现在才告诉朕。” “皇上,我也是今晨才接到府中下人送来的家书,是我妹妹写的信,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入皇城后会一直陪着我,还说家里有她,我只管在外打拼。皇上,微臣也有家了,有家人了,有两个妹妹……” “你说谁是你妹妹?娥眉就算了,她是姓梁的,可俪妹妹怎么是你叫的,朕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再让朕听到你叫俪妹妹,朕就割了你的舌头,叫你一辈子都说不成话。” 莫名其妙的霸道! 怎么就成他喊的。 皇帝坐在龙案前:俪妹妹来皇城了,他好久都没瞧见了啊? 太后近来变得好古怪,不过似乎不怎么管朝政了,这于他是好事。 梁俊揖手,“禀皇上,我妹妹要回家了,微臣能否请两日假,微臣想回家收拾一下。” 不会是借着名目,去讨好他的俪妹妹吧? 门都没有,这种讨好人的差事应该是他做的。 皇帝怒道:“梁俊,朕瞧得起你才提拔你,胆敢值防时给朕开小差,朕饶不了你!来人,让梁护卫围着养性殿跑十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歇着。” 梁俊跑完十圈,累了个半死,以前没觉养性殿大,这会可是第一次领会到这宫殿到底有多大。 他不回家,也不晓得府里的管事会不会去接娥眉。 皇帝越来越过分了,一阵阵地发神经。 还说他傻乐,皇帝一脸发\春模样,不比他好多少。 * 洛廉一行刚抵达应天府码头,洛徘骑着马,带着管事随从一行已经到了。 洛俪望了一眼,着实洛徘与洛徊长得很相似,不同的是洛徊比他更白,更高挑些、洛徘更壮实,眉眼一样,脸盆子比洛徊要宽,唯一的不同处,是他们二人的嘴唇,洛徘的唇更薄,洛徊的嘴型长得似洛康。 洛俪忆起前世的吴氏,吴氏是标准的樱\桃小嘴。 洛徘的嘴巴长得像他外公,吴氏的父亲就是这种薄唇。 梁娥眉对洛俪低声道:“妹妹,这是三弟,与四弟一比,还是分得出来的,可我以前住在皇城,偏生分不出他们俩谁是谁。” “许是四弟去了江南,方长变了,你没觉得四弟容貌更清秀些,三弟更显粗旷,但五官眉眼除了嘴巴不同,其他地方都一样。” “嘴型不同……”梁娥眉这才细细地瞧着洛徘瞧。 洛徘翻身下马,揖手问道:“请问……” 苏氏先一步唤道:“洛徘,就你那模样,长得跟洛徊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伯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洛徘四下里寻觅,像在寻找什么人。 他左看右望,再细细地打量着从大船上下来的人,有下人抬着大箱子,其间亦有服侍丫头,船首甲板上,立着两个戴纱帷帽的少女,看不到五官,身上的衣裙还算精致,个头儿一般高矮,就连举止都有几分相似处,瞧着像是姐妹。 苏氏问:“洛徘,你是找洛徊吧。他在顺天府念书呢,就算回来,也得腊月,放上一月假,路上耽搁二十日,倒不如不回来。” 洛徘连忙道:“回伯娘,听说三姐姐此次随你们来了……”他说得结结巴巴。 苏氏一回头,看着浑然不知还在一处说话的姐妹,“俪儿、俏儿,三爷寻你们。” 梁娥眉大声道:“三弟,等箱子下去了我们再下船。” 洛徘定定地看着粉裳的梁娥眉:莫非这穿粉裳的是他姐姐。 他还是当年给洛瑞贺六十大寿时回江南瞧过一回,几乎已经没甚印象了。 这些日子,洛仪天天挂着“我姐姐”三个字,就连她在菡萏女学的同窗都知道,洛仪那个十岁时就一人对五人,还场场获胜,琴棋书画、茶技绝顶的姐姐洛三娘要来了。一些好奇的小姑娘,还想去洛府瞧瞧洛仪眼里那个非常了不得,像是神人下凡一般的姐姐。 皇城亦有人时不时向洛康打听他嫡长女洛三娘的事,言辞之间颇是敬重、羡慕,洛康一提到洛俪,那就是“父有此女,父复何求”之感。 十几口箱子从大船上抬下来,统络放到两辆敞篷马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 第146章 遇琴王 洛廉骑马。 洛徘紧跟在洛廉身后。 苏氏招呼着:“俪儿、俏儿,你们俩快下船。坐了几日船,还没说够悄悄话?” 两姑娘从上船一直说到现在,比亲姐妹还亲,因年纪相仿又是表姐妹,情感极好。两人的容貌有五分相似。梁娥眉是倾城之姿,洛俪便有倾国之容。两人的嘴巴、下颌、鼻子、脸形都长得像梁家人。洛俪唯有眉眼长得像洛家人,其实是长得像铁氏。 在铁氏眼里“要说几个孙儿孙女,就俪姐长得像我,瞧瞧她的凤眼,多像啦!活脱脱就是我年轻时的模样。我年轻时也是江湖闻名的大美人。”铁氏长的是标准的凤眼,这让她颇是骄傲。她的几个儿女里头,唯有洛康在眉眼上随了她,洛康几个儿女里洛俪这点随父。 洛俪走近,柔声道:“伯娘,我跟义姐坐一辆马车罢,劳你先行。” 苏氏轻啐一声,“得,你们继续说悄悄话。”唤了翠纱、冬芨两人,苏氏上了马车。 她一片好心等人,人家倒不自在了。 她年纪大了,聊天说话都不能与这些小姑娘说到一处。 马车上,洛俪与梁娥眉相对而坐,身侧各坐了素纨、冬芷二人。 梁娥眉不紧不慢地道:“我们今儿靠岸得早,到二更时正好在小镇客栈落脚。待明晨五更赶路,大抵明晚二更时分就能抵达皇城。” 她上回与洛徊去江南,走的是也是这条道,护送他们姐弟的是铁家镖局的人,因着两家是亲戚,一路上颇是关照。带队的镖头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爱说话,一路上还与梁娥眉介绍一番,若是从皇城到应天府坐船,应该怎么走,何时起身,到哪里落脚过夜,都是有讲究的。 冬芷满是倾慕地道:“姑娘懂得可真多。” 梁娥眉道:“我没三妹妹懂得多。” 洛俪的才学是洛子教的,梁娥眉不敢与她比。 人的才华若有比对之人,就能分出高下。 两人看着窗外,梁娥眉是想着如何与梁俊相处,梁家没了,就剩下她与哥哥,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洛俪则沉陷在前世点滴记忆中,前程往事恍然如梦。 因急着赶路,洛廉下令不要入应天府城,直接前往皇城。从码头切入官道,需行五六里路。皇城的各种需用物资:如粮食、布帛、茶叶等,是先运至应天府码头,再由码头转达皇城。 洛徘原跟着洛廉走在前头,莫名在想与自家姐姐亲近,故意落后,跟在洛俪的马车旁。 马车里,传出两个姑娘悦耳好听的声音,声音有几分相似,猛一听还以为是一个人,然而,一个声音清冷婉转如林间夜莺;一个声音甜美之中微带一分沙哑,灵动如百灵。 夜莺,有与生俱来哀伤的声音。 而百灵,则是快乐的乐师。 素纨不解地问道:“朝廷为甚不把运河直接建到皇城。” 梁娥眉茫色道:“妹妹,是不是皇城不适合建码头?” “非也!”洛俪顿了片刻,就这个问题,洛徘也不知道答案,心下好奇得紧,只听洛俪缓声道:“赵元祖皇帝一统天下,有野史说他随女神谋飞升成仙,此事不足考证。但赵太祖皇帝登基后,先是疏通运河,将天下三十多省贯穿其中可直达皇城,姐姐若是瞧《大赵本纪》之赵太祖篇就能知道,可见那时候的运河可直达皇城。 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玄祖皇帝独宠宁贵妃,引来宁史之乱,当时的叛贼从北方之地起兵,借运河之势直往皇城,慌乱之中,玄祖皇帝只得携宁贵妃慌离。 后,赵肃祖皇帝经过八年平叛,终于手刃叛贼,可因运河带来的战乱令他不安,他下旨改制皇城运河,其实也不是真的改,而是让皇城运河无法再行船,他鼓励百姓在皇城运河两岸开垦稻田,久而久之,运河变窄,再不能通行船只,亦只能作废。” 素纨沉吟道:“为避战祸,将运河两岸改为稻田,若是运河直达皇城能省不少时间。” “万事有利便有弊,就皇城运河而言,总体说利大于弊,然,从应天府转运货物至皇城,这段三百多里的路上,靠着运送货物养活的百姓、商家、镖局便有数千人。所以,这样来说,也不算坏事。” 大赵皇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受了一次战乱之苦,就觉得皇城不当有运河。 皇城运河一带的良田增加了少说近万亩,而靠着从应天府到皇城这一段三百里路做转运生意的百姓、镖局亦有数千人,这些人有了生意就能赚钱,也算是有一门营生手段。 洛俪揭起马车窗帘一角,往外望去,应天府码头里船来船往,真真是政通人和,八方通衢。 “应天府的热闹,从来往船只瞧来,不在顺天府之下。” 梁娥眉望着应天府城,“可我总觉得城内未必有顺天府繁华。” “应天府码头只是货物中转之地,所以码头热闹。而城里的百姓远不如城外人多,自不如顺天府热闹。” 洛俪说得轻浅,依在车壁上微阖双眸。 几人以为她要小憩,俱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洛俪启眸,问道:“姐姐这会心情如何?” “我明儿就能见着哥哥,自是好的。” 梁俊过去几年,一直是梁娥眉心下暗暗喜欢的人,可一朝得晓真相,成为她唯一的亲人,有亲人的感觉好。四年多的时光里,她一直寄人篱下,虽然洛家待她很好,而她又置了胭脂铺子,生意不错,每月都有进项,自己手头有钱,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但,想到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现在,梁俊补上她心里缺失的一角,梁娥眉只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完整的。 洛俪道:“不如姐姐弹首曲子给我听听,你不是说琴韵不如我,我点拨点拨你,许你的琴韵从四分就涨到五分。” “你可真会说,想听我弹琴直说,非说点拨我。” 梁娥眉令冬芷递过古琴,轻弄琴弦。 洛俪呢喃道:“我祖母送了我一把好琴,我记得母亲陪嫁里头也有一把上好的名琴,回头我与爹爹说说,请他开了库房寻来,名琴配美人就赠与姐姐罢。” 铁氏给洛俪的琴乃是千古名琴绕梁。 当年洛俪在琴技比试中一拿出来,一听那琴音,所有人都猜出来,只不大肯定,毕竟绕梁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四大名琴之儿,就如曾经的焦尾一样,后来都失传了,再出的可能性不大。 铁氏生恐这名头太大,特意在绕梁上加了一个“小”,也伪装成仿制绕梁的名琴。 洛徘心里暗暗一怔:姐姐出手还真大手,梁氏嫁妆里头的名琴,定是价值不菲,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 吴氏娘家的母亲、兄弟媳妇一直就眼馋梁氏的嫁妆,曾几次给吴氏出主意,让她从洛康手里讨过来打理。着实她们听说,当年梁氏出阁,郑国公府像是预感到全家难保,将大半个梁家的产业都陪嫁给梁氏。 吴、梁两家都是地道的皇城人氏,梁家名下可有不少百年老店,就是田庄都是打理了一百多年的,通常这些好东西都是家族留给掌家的儿子,可梁家却逆行此事,将最好的给了梁氏。 吴氏娘家的人想着既然梁氏没了,就该由继室吴氏继续打理。 吴氏曾有一度也动过心,先后提过两回,一次是洛俪去江南后第二年,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觉得要给自己的儿子挣份家业。 刚说完,洛康就恼了,“是我养不起你,还是你缺吃少穿,你要打思思嫁妆的主意?那是俪姐儿的,你想都不要想。成亲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思思嫁妆的主意,更不要把手伸到那上面,否则,别怪我薄情不留情面。” 洛康想做什么,意思是:如果吴氏做得太过份,他不在意休了吴氏。 吴氏安份了几年,直至娘家人在几年后又提了此事,直说看到洛康手底下一个心腹幕僚,原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穷酸秀才,三十二岁都娶不上媳妇,结果跟了洛康后,帮着洛康打理梁氏的嫁妆,在皇城买了体面的三进宅子不说,还娶了个二八妙龄的漂亮姑娘为媳妇,家里还置了田庄、店铺。直说那幕僚不晓得私下里吃了多少银钱,让吴氏将梁氏的嫁妆要过来,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家人。如果吴氏嫌东西太多管理不过来,吴氏娘家的弟弟不是读书不成,可以让他帮忙打理。 吴氏觉得有道理,两个人温存时,与洛康吹枕边风,洛康正忙着办事,听她一说,当即掀开被子就走人。 吴氏委屈得哭了一夜。 不是说,女人在枕边给男人吹的风,男人都言听计从,可到了她这儿,那些话就像一把刀子,能把办了一半事的洛康直接给气跑。 之后,吴氏再不敢提这事。 她觉得对洛康,根本不能当他是寻常男人,其他男人受用的招,在他那儿施展不开。 洛徘心里知晓梁家嫁妆丰厚的事,早前原没甚想法,经不住外祖家的表兄弟们,时不时就提这事,每次说到时,那纯粹就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洛仪更简单,听吴家表姐妹一说,眨巴着大眼睛,道:“那是我姐姐的,我爹说是给我姐姐的,我姐姐对我可好了,年年给我送礼物,一套值三千两银子的首饰给我做了十岁的生辰礼。开口讨要多没骨气!” 一脸不屑的模样,仿佛她什么都有,唯独不差的就是钱。 此刻,梁娥眉见洛俪说那话,不悦地恼道:“你不好好听琴,又在那儿胡说,我就不弹了。” 洛俪嘟囔道:“我是觉得姐姐就差一把上好的名琴。” 她有一把名琴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就如她常想:手头的钱够用就行,是一回事。 “弹,你怎能不弹呢,哪有弹一半的琴音。” “也不知你这么懒与谁学的。” “素纨,听到梁姑娘的评价没,说你家姑娘我懒,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三恶女,还真没人知道我是懒女,赶紧的,给我宣扬宣扬。” 早前不知道,出了顺天府地界,还真有人议论说“洛子一心做学问,德高望重,听说他孙女是个出名的恶女,能把庶妹推下荷花池淹个半死,气得洛子将她关到祠堂抄了一月的祖训。” 彼时,翠纱、素纨两人气得不成,要上去找那多嘴的船娘争辩,却被洛俪淡淡地一句“当成趣事听就不恼了。” 梁娥眉当时心下惊叹:若换成自己,未必如此淡定,倒是洛俪就跟听别人的趣事一般。 洛俪喜欢拿她“第三恶女”之名来自嘲,还说得很是高兴。 梁娥眉恼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可当真不弹。” “瞧瞧,明明是你犯懒,非说我懒。来,来,让妹妹弹,今儿我心情大好,弹《传说》如何?这可是我娘、你姑母所谱名曲,这么好的曲子,居然没流传开,暴殄天物。” 怎没流传开,当年洛俪弹奏之后,整个江南的贵女就没有不喜欢的。 蘅芜女学的琴艺课先生最爱教女学子们弹的就是此曲。 《传说》是蘅芜女学的学子们必学的曲目,有琴曲,有笛曲还有箫曲。 梁娥眉连翻白眼,一路过来,当属洛俪的话最多,以前她也没发现洛俪有话唠的潜力。 洛俪接过琴,用手指一挑,琴音倾泄而出,用琴为笔,以音律为画,在她的指尖,一曲灵动又不失浪漫温馨、悠扬感人的曲调缓缓流泄。 梁娥眉是个很好的听者,当她听到美妙的琴音时,她会压低呼吸声,全神贯注地聆听,这支《传说》她也曾练过很多遍,论琴技,洛俪不及她;可洛俪的琴韵却是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皙如雪的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似看到当年梁氏与洛康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情感历程,最后梁氏在权势争斗之中,毅然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用这样别样的方式来呵护她的丈夫与女儿。 许是因此,洛康对梁氏一生难忘,也一生心痛,曾经多快乐、甜蜜,两人的结局就有多残忍、痛楚。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骑马的男子:一人着玄衣长袍,头发高挽,裹着同样玄色的纶巾,背后负着一个锦缎包裹,里面包着长长方方的东西,似里面装着一个长形盒子;另一人衣着蓝袍,着江湖中人的束袖长袍打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因相隔太远,瞧不清二人的五官容貌。 “主子!” 玄衣男子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他的眸光在山野寻觅个遍,最终锁定在官道上徐徐行来的一队人马:他们一行有二十多人,有人骑马,有人乘车。前面是一辆皇城富贵人家的马车,后面又跟了一辆同样是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乘用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通常做得精致,外头车檐上会垂下流苏,四角翘檐多是悬挂铃铛,或拳头大小的铜铃,或声音悦耳的银铃,而车帘也制作考究,多是请府中最好的绣娘绣制,会在车帘上绣上各家各府的姓氏名称。有图腾的勋贵名门甚至不绣姓氏只绣本家的图腾,但凡是皇城、应天府的人,一瞧就知道他们是哪家的。 琴音在继续,声声婉转、缥缈,就如不似人间的曲目。 玄衣男子听得入迷。 琴音在温馨幸福得如同梦幻般的尾音里停下。 洛俪笑望着对面的梁娥眉。 梁娥眉道:“妹妹不如就以琴技参赛。” “这不是姐姐最拿手的。” “你琴技长进颇大,尤其这首《传说》,不瞒妹妹,就这支曲子,我自叹不如。” 洛俪乐了,却不是真的乐,而是觉得梁娥眉这话说得有趣,“素纨、冬芷,你们听见没,姐姐居然自认琴技不如我了。”她乐完之后,“姐姐不是糊弄我吧?” 梁娥眉睨了一下,“瞧你那得意模样,我只说就此曲琴技我不如你,你定是私下不知弹了多少回。” 前世的她,因这曲子是梁氏所谱,多有偏爱,弹得最多,也是她手把手教了第一琴才女之称的池宓。 池宓会弹此曲,令十五王爷赵徵对她一音钟情,可见此曲的魅力不小。 洛俪问道:“要不姐姐也弹一支。” 梁娥眉接过琴,“我弹《传说》你替我点评点评。” “姐姐请!” 曲子飘出,却是与前一次弹时完全不同的琴韵风格,洛俪弹时,是缥缈、是浪漫,是温馨、是美好,可梁娥眉弹时,却无法消除的忧伤,是如诉如歌的吟诵。 马车近了,玄衣男子看着领首的马车,这上面坐着的是苏氏,马车帘子上没有绣姓氏,只绣了翻开的书籍图腾,灰色的帘底绣着蓝白相间的书籍,书籍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楹联“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暇,尽读其书” 蓝袍男子欲问,却见玄衣男子正凝神听琴,只得住了话,玄衣男子见车队走近,静静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琴曲终,蓝袍男子则好奇地问道:“主子,我们好些年不回来,皇城之中几时出现一个以书籍为图腾的权贵名门?”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洛家。” 蓝袍少年一脸茫然,“莫非是窦氏的门生、亲戚?最近几年崛起的人物?” 玄袍男子回眸一望,“我说的是江南洛子的洛家,洛家幼子洛康在朝为官。图腾我也是第一次见,但那句对联我却知道,乃是洛子年轻时候勉励自己多读书、潜心学问的楹联。别家用这样的图腾与楹联不妥,唯有洛家这样的书香大家,用上更显底蕴。” 江南顺天府洛家在洛子之前是无名之辈,经不住人家祖坟冒了清烟,出了一个被天下读书人捧得极高的“洛子”。 蓝袍男子沉吟道:“原是他家的,难怪琴技不俗。属下以为,虽弹的同一首曲子,可这前后的差别,韵味也相差太多。” “这是两人弹奏同一支曲子,自然不同。洛家当真底蕴十足,家中养出两位如此琴技的姑娘。” 蓝袍男子正待问,看着跟随马车骑马而行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少年,马车里定然坐的是女眷。 玄衣男子道:“听闻扬州小画仙的爱女郑小妹嫁入洛家嫡次孙为妇。洛子的嫡孙女洛三娘更是江南出名的女神童,十岁之时,以中毒之身应战五位才女,唯琴技与皇城李秀妍并列第一,其他四项皆以出色成绩获胜,琴棋书画、茶技上的造诣堪绝。” 十岁之身应战五人,五场就赢了四场,最后一场也只与李秀妍打了个平手。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即便是现下,亦有不少人谈论。 在人人夸赞洛三娘才华之时,她的恶女之名一直相伴,但瑕不掩瑜,赏其才华者居多。 蓝袍男子面露激动,“主子,我们要不跟上去,许能结识呢。” 玄衣男子神色淡然,但眼底的好奇与探究瞒不了人。 主仆二人静默跟在洛家车队后头,行得一程,玄衣男子似有不甘,纵马奔到传出琴音的马车右侧,引得在左侧行驶的洛徘半恼半怒地盯视过来。 “妹妹以为,我刚才弹得如何?” 一个清冷温婉的女音传出来。 洛俪想了片刻,“抛开琴技不说,单说琴韵。姐姐眼中的《传说》是什么样的?” “自是美丽、温馨,甜蜜浪漫的爱情,没有其他爱情曲谱之中的波折,演绎的是爱情之中的各种美好。” 梁娥眉落音,静静地等着洛俪答话。 洛俪凝重地道:“十个人弹《传说》,会弹出十种不同的韵味;十个人听同一个人弹《传说》,亦会有十种不同的看法。既是姐姐问到,我亦说说我的看法。我以为:《传说》是女子对爱情中所有的幻想与美好,还有一份战胜困难的勇气,更有女子如菖蒲般坚韧的决心。” 这是一个抑扬顿挫,却又灵动委婉的声音,就像百灵鸟般的悦耳动听。 第147章 被指婚吓跑 梁娥眉沉吟道:“难怪我弹出的曲子不如妹妹的轻快灵动。”她又悠悠道:“妹妹常说:要以曲感人,首先得让己入曲,琴若笔,曲如画,端看各人拿着这笔绘出怎样的画卷。” 洛俪是两世为人,琴韵优胜,又何曾不是占了这个便宜,“姐姐的琴韵自有特别之处,姐姐可曾一次性弹完过《情劫》?” “未曾一次弹完过,九章之中亦是分章习练。” 洛俪道:“不妨进行全篇习练,虽说弹一遍要半个时辰,也只有在弹全篇时才可真正领悟。祖父常说,读书要深入灵魂,其实是说读书与其浅读倒不如不读,而一旦读了,就得读到书的精髓。想来习练琴技也是如此,只弹其音就似浅读,领悟琴曲就得深达曲谱灵魂,也只有能振撼灵魂的曲子,才能称之为好曲。” “这一路过来,与妹妹畅谈琴曲数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数,这一路畅谈远胜我闭门习练琴技数年。” 洛俪心里暗道:若非她两世为人,恐怕也难及梁娥眉的琴技。 “以姐姐的年纪、阅历,能有今日的琴技已属难得。” 梁娥眉道:“这要瞧与谁比对,若与妹妹比,我自是比不得的。妹妹以为,我与琴妃相比,琴技如何?” 洛俪惊道:“琴妃是谁?” 她离开几年,天下还出现了一位琴妃? 莫不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素纨接过话道:“禀姑娘,琴妃就是当年在蘅芜女学与你斗琴的李四姑娘李秀妍。” 洛俪语调里带着笑意,“姐姐,这琴才女如何变成琴妃的?” 梁娥眉捂嘴轻咳一声,冬芷倒了半盏茶水递给她,“姑娘饮口茶润润喉咙。” 梁娥眉悠悠道:“说起来,这是一段佳话。我朝十五王爷,数年前云游天下,他别的不喜欢却独爱收集民间各种曲谱,对音律造诣甚高,故而得了个雅号叫‘琴王’。” 不是秦省之秦,也不是多情之‘情’,而是琴棋书画的琴。可见琴王爷对音律痴迷到如何地步。 马车外,主仆二人突地听到有人提到“琴王”,都竖起了耳朵,就连洛徘也忘了两个跟着马车而行的男子。 梁娥眉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与洛俪的声音很像,但语调、风格却又完全不同,多听二女的声音几次,很快就能分辩出来,“当年妹妹与李四姑娘在江南斗琴赛后,李四娘在皇城名声大盛,连宫中的太后也略有耳闻,曾几番召她入宫弹琴解闷。 大约三年前,被宫人们一提,太后突然想到了琴王爷,就道‘先帝第十五子既十五王爷也爱琴,不如哀家为你们赐婚’。” 洛俪道:“一句话,就赐婚了?” “可不是一句话,是嫡妃还是侧妃就不知道,反正李四娘是琴王爷未过门的人。若是琴王爷回皇城,这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李四娘过门。” 洛俪似被吓住,压低嗓门道:“太后不会宣我入宫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可不要被人一句话就给赐婚,这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梁娥眉笑道:“妹妹都近皇城了,现在才知道害怕?” “乱点鸳鸯谱的事,最是当权者爱玩的伎俩,我不是怕,是很怕,怕极了,不行!我不能去皇城。回头,我与伯父伯娘说说,就说我是为了陪你解闷才将你送到顺天府。”洛俪捧着胸口,“我要被人这么赐婚,还不得犯了旧疾丢掉半条小命,我这小命衿贵着呢。” 她只想着去皇城瞧瞧,可没想到有这一岔,听梁娥眉一说,她不敢去了。 前世时,她没今生的名气大,直到与池宪订亲,这才入皇城,后来太后听说洛子有个才德兼备的孙女洛三娘,也曾问了几句,知道她订亲还不无遗憾,她怎么觉得,若自己不曾订亲,太后这是要赐婚的节奏。 梁娥眉见她当了真,“你不会真调头回江南?” “我就是这么想的。” “妹妹啊,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 “姐姐自是不懂的,你说就太后指的那些男子,会有什么好的,不是不晓五谷生长的,就是个大草包,要不就是一肚子坏水,像我这样灰扑扑得亦白亦黑,纯真可爱的小灰兔,那指定是送到狼嘴了,不成!不成!皇城去不得!我不要去皇城,待到了前方客栈,我就与伯父道明一切,你们入皇城吧。” 梁娥眉颇有些无奈。 素纨若有所思,道:“以姑娘的名气、才貌,若被人瞧见,指定是件麻烦。” 翠纱怯怯地道:“可是小婢……已经两年没瞧见我爹娘兄弟了,眼瞧着就进皇城,却连亲人的面……” 洛俪笑得甜美:“翠纱,你先服侍着伯娘,待伯父回江南,你再跟着一道。素纨你呢?” “我是姑娘的大丫头,自是姑娘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素纨你若想瞧皇城的亲人,也一并去。” “这怎么使得,总不能让姑娘独自一人回江南。” “使得,使得,祖父常说我与佛家有缘,佛祖会保佑我的。” 梁娥眉啐骂道:“素纨,你别理她,我瞧她这会子犯了疯病。” “对,姐姐说我犯了疯病,这藉口真真好,我就告诉伯父,说我现在疯病犯了,要疯回江南去。”洛俪落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着奇异地魔力,引得玄衣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素纨怒喝一声:“谁在外头笑?” 她揭起车窗布帘一角,她瞧过去,马背上的玄衣男子亦望了过来,目光相对,皆是微微一怔,素纨意外的是这男子气度不凡,又有几分飘逸脱尘气息。而男子却看到了梁娥眉的正面,是一个绝/色美丽的少女,瞧上去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就如他早前所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梁娥眉与他的目光一对,脸颊微红,快速移开了视线。 洛俪原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少了好奇心,这会子见坐在对面的梁娥眉娇羞如花,亦扭头透过窗户一望,她这一刹的回眸,立时惊住了车外的两位陌生少年。 早有瞧到一个***,而这回眸的少女其姿容更在那位之上。 只一刹,洛俪回过头去,看着梁娥眉那张越来越胭红的脸,“姐姐,你脸好红啊!快成红苹果了。” “我……我热的。”梁娥眉结结巴巴地答道。 洛俪忙道:“冬芷,你家姑娘热,快把车帘子打起半截。”她望着车顶,“这可是十月,是初冬啊,我的好姐姐,这冬天发热,许是染风寒了,到了前面小镇,定要请个郎中给你诊诊脉。” 梁娥眉垂着头,连脑袋都不敢抬,而素纨还打着帘子看外头,直至洛俪用手轻扯一下,低声道:“将窗帘放下去。” 外头,传来玄衣男子的声音,“请问,你们是哪家的老爷?” 玄衣男子已打马奔往前方。 洛廉回眸,回礼道:“顺天府洛家。” 玄衣男子揖手道:“在下赵徵,有幸结识洛老爷,幸会!幸会!” 梁娥眉心头微颤,“妹妹,刚才我们还在议论琴王爷呢,居然就遇上了,这……” 难怪世人常说:莫在背后议论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洛俪不以为然,“我们没说他坏话,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实情,担心作甚?”她凝了一下,似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回家成亲的!” 他是回皇城成亲的! 她在这儿慌乱个甚? 只片刻,梁娥眉就淡定下来了。 她在遇到急事时,竟比不得洛俪的淡然洒脱,她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赵徽问道:“洛老爷可是琼林书院的山长洛廉。” “正是鄙人!”洛廉打量着赵徵,“不知阁下可是十五王爷。” “正是在下!” 洛廉一早就发现他们跟着,早前远在他们前头,硬是站在路上不走,他还以为对方在等什么,直到他们的车队先完,却又跟在后头行了一程,最后索性跟着洛俪、梁娥眉坐的马车。 少年爱美人,何况洛廉自认这两个姑娘的确不俗,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都是极好的。 洛廉抱拳:“幸会!幸会!”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赵徵问道:“此次洛山长入京,所为何事?” 洛廉答道:“前不久,皇恩浩荡,太后与皇上对洛家封爵赐赏,此次入京,我夫妻二人只为谢恩。” 两人一问一答,认识了,还一路闲聊了起来。 洛徘策马跟上洛廉,听洛廉与赵徵畅谈。 梁娥眉恼怒地看着洛俪。 “姐姐别自恼!” 她是自恼? 她分明是恼洛俪,这臭丫头有时候坏死了,居然说她脸红,这不知道的会如何看她呀。 洛俪呵呵一笑,没心没肺地依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早前没想到赐婚一事,现在她是说什么也不能入皇城了,就算要去,也只能悄悄地,她必须参加明年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由别人掌握着姻缘,这感觉太糟糕了。 近晌午时分,洛廉大声道:“在前方林子里小憩半个时辰,众人用些吃食再赶路。” 太太、丫头下了马车,婆子丫头忙着摆上点心干粮,又有婆子移了个红泥小炉下来,令腿脚快的小子打了溪水烧水煮茶。 梁娥眉与洛俪各戴了一张纱帷帽。 林间,铺了两块地毯。太太姑娘围坐一处,洛廉与赵徵、洛徘又围坐一处,其他的下人各了干粮,各自立在不远处吃着。 洛俪吃了会干粮,让素纨给她拾掇一个包袱,“选一身江湖女儿的衣裙,就是你上回新给我做的那身,另给我拾掇一些银票。” 素纨担心洛俪被人给赐婚,老太爷都说要由姑娘做主,万一被太后赐婚,姑娘连哭的地儿都找不到。 洛俪走近洛廉,唤声“伯父”,柔柔笑道:“伯父,我……我就送你们到此吧,我现在就得改道回江南。” 苏氏惊呼一声,“什么?俪姐儿,你不是开玩笑吧?这……这都进顺天府了,明儿就能到皇城。” 洛俪垂着头,“伯父,你跟我来,我……我与你说几句话。” 洛廉随她走到十丈外,站在林间,洛俪低声道:“伯父,我真不能去皇城,我害怕,你说太后皇上最喜欢乱点鸳鸯谱,万一他们一句话把我的终身就给定了,别说我哭死,祖父肯定会郁闷得生病。我想了又想,这皇城我还真不能去。” 她压低嗓门,用近乎蚊鸣地声音道:“我至少不能明着进皇城,只能悄悄地回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伯父,我……先回顺天府转转,回头我骑马去找你们。要不,你把如何去洛府告诉我,我夜里回去。” “你莫不是打算一个人走?” “伯父英明。” 洛廉气得无语,洛俪的担心何偿没有道理。 太后很偏护窦家,万一那老太婆心血来潮,说让洛、窦联姻,别说洛子,便是他都能气得发狂。虽然洛俪说的一个可能,但是很怕万一,所以防范于未然是上上之策。 “你独身一人,伯父如何放心?” “伯父,我的武功虽不及伯父,但自保还是有余。伯父,在家里时,我可看到你深夜到沉香别苑打探柳氏母子的虚实……” 洛廉自认谨慎,怎被她知道了,“你当时也在?” “比伯父先到别苑屋顶,刚到不多会儿,就见伯父去了,我就躲在暗处,可惜伯父离开得太早,不知道萧怀青与他书僮铜柱说话,我这才知道萧怀青在扬州欠十万两银子女票资之事。如果我不赶他们母子离开,萧怀青就要伯父替他还账,而且听他话的意思,好像拿着洛家的什么把柄……” 洛俪一席话,洛廉心头却是惊涛骇浪。 萧怀青拿着洛家的把柄,若是他不帮忙还债,就要以此为胁。 他心头暗自思量,萧怀青拿住的到底是什么把柄? “伯父……”洛俪连唤三声,洛廉方回过神来。 洛廉道:“你先收拾一个包袱,我把马给你。” “伯父,我……我好像不会骑马。” 好像…… 明明是不会。 洛俪傻笑。 洛廉道:“你要走到皇城?” “我的意思是……伯父这会儿得空,先教我骑马,我学学不就会了。” 洛廉立时大叫,指着洛俪怒斥道:“你当骑马一学就会,万一有个危险,重则丢命,轻则受伤,岂是你说的这么容易。” 洛俪弱弱地道:“好罢,我走路或是雇车坐船。” 洛廉这一嗓子吼得,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洛俪福了福身,像个没事人,回到车里,换了一身干练江湖女儿装:上身束袖秋裳,下头是一条石榴裙。身上背了一个包袱,脸上蒙了一张面纱,额上贴着银白色的钿片,那是一枚椭圆形的钿片,恰恰遮住眉心的胭脂痣。 苏氏倏尔起身,“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让俪姐儿一个人回江南?” 洛廉道:“不去也好,就让她先回去。” 素纨此刻也换一身小户人家侍女的打扮,上头是束衣秋裳,下头是一条藏青色的绸裤,脚上踏着一双藏青底绣着蝴蝶纹的绣鞋,背上负了一个袱,模样儿俏生生地。 洛俪一脸歉意地道:“伯娘,我跟你们来,其实就是想在陪陪梁姐姐和伯娘,怕你们在路上闷得慌,这一路我都在说笑、弹琴就是替你们解闷的。” 苏氏心头一软,多贴心的孩子,丝毫不怀疑洛俪这话的真假,“我说,这都快近皇城了,怎么就不去了,你爹要知道你到顺天府了又回家,他还不得伤心。” 洛俪道:“我爹这些年一直不提接我回皇城,定有他的思量,所以……我不能贸然入城。”她福了福身,“素纨,你跟大太太去吧,待大太太回江南你就再回去。” “小婢是姑娘的侍女,姑娘去哪儿,小婢就去哪儿。” 洛俪扬了扬头,“把我路上用的银钱都备足了。” “姑娘,二千两银子,应该够了吧。”素纨低声地问。 洛俪点了点头,她挥了挥手,“伯父,我的那口大箱子,你给我收好了,回江南时,帮我带回去。” 洛徘紧张一揖,“三姐姐,你……你真要回江南。” “比珍珠还真。三弟啊,乖乖的,回头你与爹说一声,就说我先回江南了,等我及笄之后,若得空再去皇城瞧他,我现在想祖父祖母了,想得都想哭了,得尽快回去。” 梁娥眉见她真要走,扯住洛俪的左臂,“你真担心啊,早知道我就不说琴妃的事。” “你提醒得对,我一路都沉浸在玩乐之中,把这顶顶重要的大事给忘了。姐姐,你一路保重。”她压低嗓门,“回头与梁大哥说一声,小心有人给你指婚,让他在皇上跟前给你顶住了,最好先别让太后知道你的事,若被太后惦记上,你可就惨了。” 别人都希望太后指望,可她们俩都是有主见了,这会子心里怕怕的,尤其是洛俪直接吓得不敢入皇城。 洛俪挥了挥手,“伯父、伯娘慢走!翠纱,跟大太太回皇城,瞧过你爹娘记得和大太太回江南。” “素纨姐姐,一路上记得照顾好姑娘。” “行了,你家姑娘我好歹也跟着师父走过江湖,你们别担心。素纨,我们走!” 在洛家一行二十多人的注目下,洛俪洒脱地挥挥手臂,带着素纨,主仆二人各挎一个包袱翩然而去。 素纨走了一截,放小跑跟上洛俪。 “姑娘啊,你怎么不与大老爷要一辆马车,我们走路,许天黑也到不了码头。” “我们为甚急着回江南,我们要边走边玩。素纨,你不想玩吗?先问问附近哪里有寺庙,我们寻个寺庙安身。” 啊—— 素纨止住脚步。 回过神,洛俪已行至十丈外,她一路小跑跟上洛俪。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三姑娘!” 回首时,梁霸坐在车夫旁边,咧嘴傻笑,“大老爷不放心,新雇了一辆马车给三姑娘用,让小的一路将三姑娘主仆送到码头。” 素纨感动得泪光闪闪,她走了一截,连姑娘的脚程都赶不上,还在心下盘算,今儿许是天黑也走不到顺天府码头。 洛俪打起车帘,一眼看到自己那只大箱子,她说保管好,洛廉以为她想要这只箱子,罢了罢了,她真的想轻装上路,提醒洛廉这口大箱子,现在还多了一口箱子。 梁娥眉上了苏氏的马车。 洛廉让洛徘从附近小镇上新雇了一辆马车,又让梁霸护送洛俪主仆,这才放心带着众人启程前往京城。 苏氏轻啐一声,“三姑娘怎突然说不去皇城了。” 梁娥眉便将她偶然说到琴妃的事说了。 苏氏苦笑道:“被太后赐婚,这是多大的福份,我道那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怕这个,吓得不敢入皇城。” 梁娥眉笑着,她可不敢说洛俪已经决定参加明年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的事,身为女儿家,又有几个能自主姻缘,她想自主,洛俪更想自主。 洛俪明年参加,梁娥眉对自己的琴技还没有把握,她想再苦练一年,待后年定是要参加的。 车夫听说到了顺天府码头就付车资,在官道上跑得很快,原计划二更能到,结果酉时一刻就到了码头,洛俪还好,颠得素纨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梁霸瞧得心疼不已。 到了码头,梁霸付了车资,打发车夫回去,在码头揽活很容易,这也是车夫愿意跑这一趟的原因。 洛俪并没有上船,而是再雇了一辆马车,带了梁霸、素纨去了顺天府城外古塔寺。 古塔寺相传是北齐时所建,曾经是北齐的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到了如今,虽不是皇家寺庙,却是顺天府最大的古寺,每月初一、十五,香客云集。 洛俪让梁霸将箱子搬到香客房,寻了个支客僧,问道:“方丈大师在何处?” “回女施主,大师正在禅房悟佛。” “你将拜帖呈与方丈,他看后自会明了。” 支客僧面露迟疑,但觉这女子气质不凡,念了声“阿弥陀佛”。 过得半炷香,一个小和尚过来,“禀女施主,方丈请女施主移驾寺中后山女香客房。” 小和尚的后面跟着两个武僧,手里握着棍子。 洛俪点头含笑,“有劳小师傅,小女此行就只带了一口大箱子,还请二位武师傅帮忙抬过去。” 第148章 菊露(6000+) 早前住的香客房,没有围墙,是一间又一间的香客房,而后山女香客房却是单独的院子,里面摆设一应俱全,一瞧就是供身份尊贵的女香客所用,有正厅,有寝室,甚至还有茅厕恭房。 安顿好后,就有专门的小和尚送来斋饭,进了屋,小和尚不紧不慢地道:“女施主,我们寺里每日辰时用晨斋,酉时一刻用晚斋,晌午提供斋包。小院里有单独的小厨房,可让下人自行烧茶水……” “有劳小师傅跑一趟了。” 小和尚行了佛礼告退。 梁霸不好进入洛俪的香客房,立在外头道:“这出家人也是看人下菜的?” “不是。”洛俪笑着,“我递了拜帖,说我是江南洛家的洛三娘,特慕名来听大师讲禅。” 素纨不相信。 洛俪也知她不信,“能让自己住得更好些,为甚要与普通香客住一处,没瞧早前那香客房周围吵吵闹闹的,哪有这里清静自在。梁霸,你回房歇下,我们要在此处住上几日。” 素纨道:“姑娘住几日再回江南。” 洛俪道:“这才出来几天,你就想家了不成?” 素纨不说话,着实离开皇城时小,也没甚印象,而且梁妈妈在她的感情世界里亦师亦母,而洛俪就像她则亦主亦妹。 “素纨,给梁霸送一份斋饭过去,我们吃了饭,洗漱一番睡个好觉,明儿再给寺里添一笔香火钱。” 古塔寺的香客房,床上没挂帐子,是用木板制的通铺,即便是贵宾香客房,那也是设的通铺,可供三四人一起睡,只根据人数不多,备了不同数量的被褥。 素纨睡到半夜,突地坐了起来,看着床侧的洛俪,道:“姑娘,大师会不会把你在这儿的事传出去?要是登徒子知道,会不会打姑娘主意?” “快睡吧,你当出家人口风不紧么,大师不会说的。” 次晨,洛俪带了素纨去斋饭用晨斋,清汤米粥、馒头、包子又一样腌制萝卜丝,今儿洛俪故意用特意的颜料,将自己的脸抹成了小麦色,在眼睛周围抹了些别的,将眼睛也弄小了,鼻梁周围还画了一些雀斑,原是十分的容貌,就变成了五分,现下更是连素纨的容貌都不及。依旧在额头贴了银钿,这样能遮住胭脂痣。 素纨乍一看时,凝了一下,“姑娘,我要不要也弄丑?” “你舍得,梁霸瞧了还不得难忍,你这样就很好。” 洛俪回到香客院,取了一本佛经,翻看了几页,道:“素纨,你和梁霸闲着也闲着,一人抄一本佛经罢!” “姑娘。”素纨颇是意外。 梁霸一头冷汗,他宁可去抄一百挑水,也不愿抄佛经一本。 洛俪笑眯眯地道:“抄吧!你告诉梁霸,他什么时候抄完,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古塔寺,这可是由他决定,而不是由我决定的。” 梁霸在外头,立时大叫:“姑娘,你罚小的干别的,要不帮寺里抄一百挑水,要不帮寺里劈柴,你可千万别让小的抄什么佛经,小的宁愿干活。” 洛俪道:“好,既如此,就由素纨说了算,什么抄完一本佛经,什么时候离开。梁霸就帮寺挑水劈柴。” 梁霸得了令,乐呵呵地离去。 洛俪莞尔一笑,“素纨,瞧见了吧,以后梁霸欺负你,就就罚他写字,比罚他跪挫衣板还管用。” 素纨知她故意打趣,娇呼一声“姑娘,小婢不理你了。” “不理好,那就不理罢。” 住持方丈请洛俪去听禅,洛俪闭目聆听。 之后,住持方丈令小和尚备了笔墨,要请洛俪留下墨宝。 洛俪猜到有此节,前世之时,池宪高中状元,曾在婚后与她到顺天府游玩,也曾在古塔寺住了两日,那时,住持方丈听说寺中来了个状元,且是洛门弟子,特意请池宪留下墨宝。池宪一时苦无对联,她便随口应了一句:“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后,这副对联成为古塔寺大门上的对联,而世人只知是池宪所写,却不知字是他的字,联却是她的。 前世的她,甘愿为他、为池宓作嫁衣裳,今生却不愿再干这样的事,她要张扬,她要让世人记住自己的才华,何况今生的她,比前世更为用心刻苦,早已超越前世的才华,她虽然站在前世才华的肩上,却也成就了今生的她。 洛俪握笔,龙飞凤舞地题下佛门对联。 落笔时,住持方丈面含笑意。 洛俪福身道:“大师,对联还请不要在年节前挂出去。另外,还请大师保密,莫将小女在此清修之事告诉他人。” 住持方丈道:“贫僧会如小施主所愿。” 这就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住持方丈令小和尚收了对联。 “小施主来了,尝尝我古塔寺的铁观音,这是古塔寺后山种栽的铁观音,是从南方普济寺运来的。” “让小女替大师沏壶茶。” 有小和尚搬了红泥小炉进来,里面烧着银炭,这些大寺庙,通常都有大香客供奉,从来不缺银子,广接八方信众,这素日收的香火钱也不少。 洛俪洗茶具,洗茶,沏茶,一整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之后便是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再是“纤指点莲”,佛莲很大,点莲细小,全由白气蒸雾所形成,看在眼里竟有一种出奇的美感,两个小和尚看得目瞪口呆。 “品茶,自是茶的味道更为上乘,这种出莲现图之技,不过是玩耍耳,茶的味道沏得好,才是真的好。若能沏好茶,又能让品茶之人耳目一新,引起品茶的兴趣,自然就是一桩雅事。” 洛俪斟了一盏茶,让素纨双手奉给住持方丈。 他浅呷一口,“茶很香,味道比以前更为甘美。” 洛俪亦捧了一盏,轻呷一口,“寺中的灵泉不错。” 上回,香茗大师就说他的修行寺庙——杭州梅花寺种有一片梅花,而这梅花用灵泉养育,已成灵梅,所谓灵梅,就是比普通梅花更有灵性、亦有了药用价值。 洛俪又呢喃道:“茶更好,乃是养身灵茶,长期饮用可强身健体,去掉体内浊气。”她摇头晃脑,面露憾色,“可惜了如此好茶,若能制成茶露,效果定然更加。” 住持方丈先是微怔,后又转为惊喜,“茶露……” “就是凝炼出茶中精华,换言之,就像是熬药,把药里的精华熬到水里,数十种药汇聚成一碗汤汁,却有治病之效。茶露似酒却又非酒,乃是茶中精华,只是制作茶露工序繁复,若制成茶露,每日只需小呷一口,就能达到喝上五壶的效果。” 住持方丈越发激动,双肩微有颤栗,“小施主会制茶露?” “在山上学艺之时,瞧我师父做过。” 骗人! 明明是她从书上看过。 芙蓉谷里,漫山遍里的芙蓉花,所以她学会了酿芙蓉酒。 又有许多菊/花,便想用菊制茶,茶没制成,眼瞧着就坏了,她就改制成菊露,不想最后还成功了,第一次做时不够好,后来却是极好的。 想来制茶露,与制菊露差不多。 “先是摘取含露的茶叶嫩芽……”洛俪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细细地将制作茶露的法子讲给住持方丈听。 住持方丈听完,也大致明白如何制作。 “原来如此!可惜现下是秋天,没有茶树嫩芽。” “不碍事,若他年春天小女再来,亲自替大师制几坛茶露。上回杭州的香茗大师邀我严冬时节去梅花寺游玩赏梅。” 别的不知道,住持方丈却知,梅花寺早前不叫梅花寺,是因为香茗五十年前在寺中种了一片梅林,故而被江南人称为“梅花寺”,后来香茗大师名扬天下,成为第一茶艺高手,那寺庙便正式易名“梅花寺”。 “香茗师弟可不像会邀人赏梅的,莫非是想请小施主去制梅花露。” 洛俪笑了两声。 这老和尚一猜就中。 住持大师心里暗道:香茗一生,虽是出家人,嗜茶成瘾,尤其偏爱好茶。若知世间有茶露、梅花露,怎不想尝上几口。 住持大师见洛俪默认,眼睛一亮,道:“我寺中后山还有一片菊田,原是用来制菊茶供女香客们饮用,现下天气虽转冷,还有不少鲜菊,不知道小施主可能帮忙制成菊露。” 洛俪当即笑道:“制菊露我最拿手了,连我师父都说好。只是,所需的工具、物什大师可得预备齐全。” “好说!好说!到了冬天,弟子闲着无事,就让他们明儿一早下田采菊,其他的用具,贫僧让其他弟子来预备。” 因为洛俪要帮古塔寺制菊露,素纨与梁霸得打下手,再有寺中二十多个僧人也一并帮忙,洛俪架着大锅开始了她忙碌的制菊露大业。 那么多的菊\花,制成菊露后,只得两坛子,皆是二斤一坛,而被制取菊中精华之菊,被她制成了菊饼,还能当成点心吃。 住持方丈取了一小盏,饮了一口,一股菊香扑鼻,入口之后甘冽香甜,只是微微的甜,却能温暖人的五腑内脏,“这就是茶露?” “也可以制成菊/花酒,使用法子与这不同,佛家寺庙不能饮酒的,茶露最好。菊沫可制成点心吃,能祛火明目。大师,我瞧这菊沫甚好,送我几斤,让我带回家做菊饼吃。” 住持方丈让弟子包了几斤菊沫给洛俪。 洛俪瞧了眼菊露,“大师再送我半斤菊露,我好孝敬家中长辈。” 住持方丈让弟子在一边学习,亲眼看到洛俪制作菊露,想来制作茶露也这差不多,着实他听洛俪说过,似乎与这工序一样,寺中僧人学得此技,他日寺中就多了一样名品,定会因此而闻名。 住持方丈又让弟子取了一个装半斤的瓶子来,装了半斤菊露送给洛俪。 洛俪道:“菊露可埋地下,时间越外,菊香越浓,似茶非茶,似酒却无酒味,又能如酒越陈越香。” 这里正说话,就听到空中有人大叫:“圆观师兄,你寺中有好茶,师弟特来讨上一盏。” 这声音…… 没错,洛俪可以肯定,正是香茗大师,果然空中人影一晃,一个着灰色僧袍的老者扑向坛子,素绢以为要抢,抱在怀里连连闪身,不想那人却扑向一只坛子,抱在怀里大饮一口,吧唧吧唧嘴巴,“菊露,这是菊露,真香,存上几年就更香。” 此刻住持方丈已经抱了另一坛刚封好的,赶紧递给心腹弟子,“快送我禅房去,给我收好!” 香茗大师为了茶,痴迷到可以舍命的地步,饮了一口,再浅尝一口,“圆观师兄,这坛就归我了。” “你……我二十亩菊田,就只制了两坛,你一来就要分一半?” “别小气嘛!”香茗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突地一启双眸,立时乐了,“洛家小姑娘,你不在江南待着,怎么来顺天府了?你祖父舍得让你出门了。” 洛俪心头冒汗,她都改变妆容成这样,他也能认出来。 香茗大师道:“我只道你会酿百花醉,还会制茶露,不错!味道甚合老纳口味。” 洛俪福身问道:“大师的梅花开了?” “快了,快了,我近来四下寻找新东西,一到顺天府码头就闻到香味了,寻呀寻,发现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此行不虚,得了大半坛子菊露,可以回杭州了。” 来时突然,去时洒脱。 香茗大师盖好菊露坛子,翩然而去,空中传来他的声音:“年节之后,邀圆观师兄到我梅花寺品尝梅茶,别来晚了!晚了可没得喝。” 住持大师心疼他的菊露,小姑娘都不好意思多要,那么多的菊露就被香茗给抱走了,他可真不客气,是了,他从不客气,在天下各家的寺庙里,见到什么合意的,定是要尝尝,尤其是茶叶。 一边的和尚道:“师父莫气,到时候你老带上弟子,弟子从梅花寺弄两坛花露,不,弄三坛回来。” 住持大师哭笑不得。 众人各自散去。 素纨看着自己才抄半本的佛经,这已经过了五天啊,今天一定要用心抄,抄完了,姑娘就可以离开寺庙了。梁霸爱吃肉,这吃了几天的素食,吃得人都没精神了,洛俪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去外头吃顿好的,可他舍不得吃独食,悄悄买了卤食回来,洛俪不吃,倒便宜了素纨与梁霸。 第七日一早,洛俪让梁霸雇了一辆马车,主仆二人拾掇一番,将大箱子移到马车上,乘马车前往皇城。 * 且说那日,洛俪半道上折道“回江南”。 洛廉遣梁霸护送,苏氏埋怨洛廉不多派几人,洛廉只不解释。 洛俪知道他去夜探柳氏母子,而他却不知当时洛俪在旁,他自恃武功高强,以他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发现不了,若不是洛俪掩息太好,就是武功不在他之下。 这样的洛俪,就算行走江湖也能保护好自己。 夜里,一行人在顺天府一个小镇客栈下榻,次日五更未到所有人起来整理行礼,而此时,早已不见赵徵主仆的身影。 苏氏呢喃道:“莫不是嫌我们人多,不愿与我们同行。” 待得次日酉时,官道上出现一行人,领首者依然是铁建章、卢淮安、梁俊与夜公瑾四人,远远儿地,夜公瑾唤了声“俪妹妹,我来接你了。” 梁娥眉汗滴滴的。 苏氏冷着脸。 看来洛俪不来是对的,瞧瞧这些狼,不安好心,而洛俪直接被吓得“回江南”。 洛廉淡淡地道:“俪姐儿回江南了。” 夜公瑾似被雷霹了,立时那脸色甚是精彩,“几时回江南的?” 苏氏道:“都到了顺天府青坡县,她却道:此行是为了给我与俏儿解闷才一路相随,现在她得回去陪老太爷、老太太,怎么也留不住,带着丫头、随从调头就回了江南。” 梁俊愣愣的。 铁建章与卢淮安则看着夜公瑾,他一门心思,热情高涨,没想人却先回去了,这不是扫他的面子。 梁娥眉打起车帘,唤了声“哥”。 梁俊下马,兄妹相对,彼此都是笑意,他压低嗓门:“俪妹妹真回去了?” 梁娥眉低声道:“真回去了。说义父家书里没让她回皇城,她就不要去了,义父有此意定有他的考量。” 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 洛廉怒道:“老夫怎么教了你们这几个弟子,接到老夫不高兴?” 卢淮安揖手笑道:“我们就是来接先生的,怎会不高兴,先生能来,是我们做学生之福。”冲铁建章眨眨眼睛,铁建章跟着附和了几句。 洛廉朗声大喝一声:“赶路,再有一个时辰就进皇城了。” 夜公瑾闷闷不乐,听说洛俪要来,他高兴了好几日,夜里都在想着给他的俪妹妹一些什么好东西,可她倒好,都到顺天府青坡县了,只剩一日脚程,硬是调头回江南了。 她到底有没有喜欢他? 他可是一直念着她,从她才十岁就牵肠挂肚,那几年她学艺在外,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 与夜公瑾一样失望的,是洛家的四姑娘洛仪,知道今儿洛俪要来,下学后就往家跑,遣了丫头去二门处,“看到我姐姐回来,赶紧告诉我。” 终于听到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来禀,“四姑娘,三姑娘来了!大老爷一行人进大门了。” 洛仪飞野似地跑到二门上,看到一个粉衣少女面戴纱帷帽,身后跟着两个服侍丫头,她奔了过去,站在几步之外,甜甜地唤着:“姐姐!姐姐,我可想你了,你终于来了。” 梁娥眉揭起轻纱,笑盈盈地道:“仪妹妹几年没见,长得好高啊。” 这不是她姐姐? 洛仪伸着脖子往后头瞧,“义姐,我姐姐呢,信里不是说她也来的,都上船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自己的长姐。 长姐是女神童,她就像一个传说般存在。 父亲一直以长姐为傲,而祖父极是疼爱长姐。 冬芷垂首道:“四姑娘,三姑娘是上了船,到了顺天府青坡县,说一路相随是为了陪大太太和我家姑娘说话解闷,执意要回江南,说她想老太爷老太太了。” 洛仪一听,小嘴一扁,呜哇一声哭着跑了。 她的脸面丢大了,她可是在女学里与同窗说,她姐姐要入京了,所有的同窗都羡慕极了,还说要到她家瞧她那位名满天下的女神童姐姐,她可如何与人家说啊,呜呜,姐姐没来啊! 晚饭时,洛仪说身子不适,没参加洛康给兄嫂举办的揭风宴,夜公瑾也以公务繁忙为藉口早早回宫,倒是梁俊、卢淮安、铁建章三人留下来凑趣,毕竟他们都是洛廉的弟子,先生来了,身为弟子自当相陪。 用罢宴,各人散去。 书房中,洛康问到洛俪的事。 洛廉将洛俪的担心说了,洛康哭笑不得,无奈摇头,“不来是对的,仪儿那丫头,这才几日,就将三娘要来的事说得整个菡萏女学都知晓。太后若知晓,必心生好奇,近来太后变得很古怪,前儿还说,要让保皇、窦氏两派的人握手言和,最好的法子就是联姻。要将窦国舅的女儿窦华浓赐嫁给郑国候梁俊。” 没等梁俊开口,窦华浓哭闹着入宫,直说她已有心上人,非那人不嫁,若太后赐婚,她索性寻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窦太后被气得不轻,直接将窦华浓赶了出去,又召窦夫人训骂一通。 洛康道:“近来太后性子变得很古怪,崇信道士,又宠一个叫甘霖的内侍。镇日的要修身养性,还说什么结善缘解冤气,要化干戈为玉帛,尤其喜欢给人赐婚,还专爱将保皇派家的公子姑娘与窦氏派的公子姑娘凑成对。短短一月,已经下了十道赐婚圣旨,各家敢怒不敢言,不光窦国舅被她闹得头大,就是杨丞相也是有苦难言。” “清流这边……没什么事罢?” “我们原就中立,不树敌,只为朝廷办差,太后不曾上心。” 洛廉扬着头,上回洛俪说要送夜公瑾一个大礼,针对的目标就是太后,莫不是与洛俪的事有关联,洛俪快到皇城,突然说不来,莫不是猜到什么。他轻拍着洛康的肩膀,“三弟生了个好女儿,俪姐儿很贴心懂事。”他压低嗓门,低到唯有洛康一人能听见:“她会来皇城,只不敢走明路,或许哪天夜里突然就出现了。” “大哥……” 不要说这么恐怖。 只有鬼怪才夜里出现,而他的女儿要夜里造访。 第149章 夜归 洛廉又道:“我递了谢恩呈表,只等礼部回复消息,便入宫叩皇恩。” 皇帝封赐受封之人需入宫谢恩。 虽是谢恩,还会献上一些土仪、宝贝等物,以示对皇家的看重。 洛廉此次入京,带了几件洛瑞的笔墨丹青作为礼物,再有一些顺天府的土仪特产。 洛康想着近来皇帝似乎有些不同,还时常问到他家的一些事,“皇上对我们家的恩赏是否太厚了些。” “三弟,皇恩浩荡,我们拒绝不得。” 皇帝厚赏洛家,一是因为洛廉是他的先生,二许是因为洛俪。洛俪的父亲在朝为官,现在官拜正三品,只差半步就能做到从一品尚书之职。皇帝赏了洛瑞一等文穆候,封洛廉三等嘉义伯,这爵位都是赏给本人的。 大赵赐爵亦有三种:一种是独赏给一人;一种是世袭罔替,第一代是几等爵位,代代相传后,父传子,子传孙,不降爵;还有一种是世袭爵位,这种是降级袭爵,父是一等,子袭时就降为二等,以此类推。 郑国公这个爵位,原就是世袭罔替的,且是世袭了八代的爵位,是在大赵朝第一代赵元祖皇帝时就有,而今到了梁俊这里,降为候爵封为郑国候。 洛廉入京,皇城书院的朱山长在家设宴款待洛廉夫妇,世交老友相聚又是一场热闹,同到朱山长参加酒宴的,还有皇城书院当年同朱山长一道来的江南籍夫子先生。 洛仪因为洛俪没来皇城,觉得丢了颜面,在家装病不去女学。吴氏说道了半天,她还是不肯去,看她蔫蔫的,用手一探,额头发烫,装病装得真生了病。吴氏懒得训她,着家中下人请来郎中,拘着洛仪在家吃药养病。 洛仪的几个同窗贵女,见她几日未去,以为洛仪赖在家里陪长姐,一问才知生病了,私下里议论了一番,说洛仪许是没了面子给闹的。 洛仪先装病三日,后生病三日,病好之后,吴氏不放心,恐她返了病气,束她在家休养。生病的女学子,就算进了女学,也会要求回家休养,恐她给其他同窗过了病气。 洛仪身边服侍的丫头,再不敢提洛俪的名字,着实洛仪忌讳得紧,时不时望着屋顶自言自语,“姐姐明明都到顺天府青坡县了,一日路程就能回家,为甚不来了?” 为什么不来? 爹在这里,哥哥在这里,她在这里,就算梁氏没了,她洛仪的母亲,不也是姐姐的母亲么,为什么不回家? 洛仪想不明白,这样沉沉地想着,压在心头,越发难解,只沉得这个姐姐让她看不透,也理解不了。 她躺在床上想不明白,坐在桌前想不明白,立在窗前继续想,想着想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外头大叫:“白萼,有飞人!” 丫头正在给她铺张,往外头一望,“姑娘,你刚病过一场,许是眼花了,烫了脚就上床歇息吧。” “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看到飞人了,嗖的一下就……”洛仪顿了一下,那飞人好像落到父亲的书房了,不会是刺客吧?可是没听到声响,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把斗篷给我披上。” “姑娘,二更天了。” “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快点。” 洛仪转身取来斗篷,往身上一披,提着裙子下了阁楼。 白萼担心出了事,支着灯笼跟在后头,主仆二人身后又跟了两个三等丫头,两人手里各撑了一只灯笼。 洛俪落在洛府书房的院子里,如花瓣飘落地上的细微声响。 烛光映出三个人的身影:洛廉高大魁梧的身影,那宽厚的双肩,似能支撑起天地;洛径不及其父高大,背影显沉稳而踏实,给人一种安心感;洛康显得清瘦,身高与洛廉一样,就连背影都让人觉得有些疲惫。 数年前,洛康带着吴氏母子回江南给洛瑞贺寿,那时候的她才得五岁,对洛康的印象就是严厉,不爱言谈。 他,只是不知道给自己年幼的女儿说什么话。 但与洛廉父子说话时,他滔滔不绝,在分析政局时也有独到而尖锐的认识。 她定定心神,调好呼吸,声音不高不低地走近门口,“伯父、父亲、大哥,俪儿回来了!” 洛径道了句“我的天”转身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月色下,洛俪披着一件短斗篷,笑意盈盈地立在门外,“大哥,梁霸、素纨到了西侧门,劳你把他们接进来。先将他们安顿好,就安顿到……大哥的西府院子里,那口大箱子你就带到我爹书房来。” 洛径回头看洛廉,洛廉冲他点点头,洛康神情恍惚,讷讷地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女,她的脸上蒙着面纱,抬手之间,洛俪摘下了面纱,又轻柔地抠下额上的银色花钿,眉心那一枚殷红的胭脂痣,如同桃花瓣,又似一滴鲜艳欲滴的血。 “不孝女洛俪给父亲请安!” “你……你……” 洛康立时泪眼朦胧,这是他与梁思思的女儿,也是梁思思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他担心吴氏薄待,又担心自己无法面对那张长得像极了亡妻面容的女儿,在铁氏提出要照顾她时,他同意了。 离开时,她还是一个抱在怀里软软的小女孩,而今已然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心那出生就有的胭脂痣,正静默证实着她的身份。 洛廉轻声道:“三弟,地上凉,让俪姐儿先起来罢。” 洛康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快速转身抹掉眼泪。 洛俪与梁思思相似的容颜,在他面对之时,往事斑驳而过,容颜苍白,泪光闪烁,一幕幕俪影飘飞,衣香出尘的光影滑过幽深眼底。那些尘封的旧事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铭心,而今,仙侣璧人天人永隔,他的爱妻梁氏早已化为白骨红颜,生死两相隔,让他不能不心痛,不得不面对失去挚爱的痛楚。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药丸,“父亲,这糖药丸甚好,你服下吧。” 洛康接过,迟疑地看着药丸。 洛廉笑道:“我也吃过一枚,吃下后,就变得比你还年轻了。” 洛康含泪笑着,往嘴里一塞。 外头,传来洛仪的声音:“大哥,我看到刺客飞进书房了!你快进去保护我爹……” 洛径轻斥道:“胡说,哪有什么刺客,我刚从书房出来,是我爹与三叔在讨论学问。天色晚了,四妹妹还是回屋早些歇下,听说你这次病了一次,明儿是要去女学的。” 洛仪鼓着小嘴,心里暗道:白萼说她瞧错了,现在连洛径也斥她,家里就没人相信她的话。如果说话的是她姐姐,是不是他们就不这样看了? 她佯装转身往阁楼去,见洛径走远,心里琢磨着如何进书房一探究竟,她没看花眼,她揉眼睛了,的确看到一个漂亮的影子从府外飞进来,然后飞到了父亲的书房,为什么大哥说没有人? 她歪着脑袋,更加确定自己没瞧错。 洛仪回了阁楼,不褪斗篷,坐在贵妃椅上发呆,她必须再去瞧瞧才放心,只是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洛康服下药丸,洛廉才低声道:“你吃下的乃是比九转玉露丸还好的东西,叫淬体排毒丸,吃下之后,根据各人习武和体质不同,能排出污浊,三弟也是自幼习过武功的,我瞧一个时辰就能发作。先是拉肚子,再是出汗,这几日你多喝水,直到汗水从黑变灰、变棕,最后变成透明时,体内的污浊就排完了……” 洛廉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与洛康经说了一遍。 洛康问道:“这东西还有么?” 洛俪笑道:“父亲,我下山统共就只得了五枚,祖父祖母铁嬷嬷与伯父、你各吃了一枚,哪里还有。不过家里还有九转玉露丸。” 她看了看洛廉,那模样就是在说,给了伯父了。 洛廉道:“有两枚,给我了,此次入京,身上亦带了一枚,既然如此,就送一枚给三弟。” 他往怀里一探,摸着小瓶来,将药递给洛康。 洛康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终是转身去了书房后头,许了个机关暗格,小心地藏匿起来。 洛廉打量着洛俪,“你刚才若不说话,我与洛径都没察觉你入了院子。你习练的是什么武功?” “上山四载,除了习练一套剑法,就是一套专适合女儿家习练的内功心法,其他武功乃是祖母和铁嬷嬷所授。之所以我瞧着不易被查察,许是因为当年离家,铁嬷嬷把一生内力真气都输给我的缘故。我现在拥有近六十年的内力真气,日日习练,若武功还不长进,岂不要气坏祖母?” 洛廉笑道:“待回江南,我们伯侄好好比划比划,也好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武功。”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 洛康将九转玉露丸收好,这可是宝贝,听说太后为了得到此药丸,派人去奉天府,逼着玉家交出此物,玉家是交了,心头肯定埋怨得紧。他还听梁俊说,皇帝派人将窦家的那枚也给盗走了。 皇帝、太后处各有一枚。 洛康从后头出来,与洛廉并排坐到书案前,而洛俪则坐到茶案旁,洛康还在打量着洛俪,每多看一眼,就觉得多痛一分。如果梁氏还在,看到女儿长得这般好,指不定如何高兴,到底是他无能,累得她被人说道、欺负,还要她牺牲自己来保护他的气节。 他要保护女儿! 不会让她受伤。 外头,洛径带着两个小厮,都是西府那边的人,现在梁霸、素纨都安顿好了,就如洛俪所言,住在西府客院里。 洛俪闪身藏起,待小厮将大箱子搁下离去,确定屋里只有自己人,她才缓缓出来,取了钥匙打开大箱子。 “父亲,这是百花酒,又叫百花酿、百花醉,虽只二斤,却是稀罕之物,其价值当以滴来售卖。” 洛俪落音。 洛廉正容道:“俪姐儿说的不错,上回香茗大师曾出十金一滴的天价,父亲只推说家里再没了。我亦只饮过一回,往后三弟困乏之时,可以饮上一小口解乏。” 洛径舔着舌头,“三叔,要不打开,也让我尝一口,品品味。” 一滴十金的百花酿,肯定不止是好喝。 洛康道:“取三只小盏来。” 洛径应答一声,熟门熟路地取了酒盏,只一口酒的那种,倒了三盏,立时香味四溢,除洛俪外,三人各执一盏。 洛廉闻了又闻,“俪姐儿,你祖父那儿还藏有多少?” “这东西喝一口就少一口,又不会涨出来。不过这次滞留顺天府,我在古塔寺帮圆观大师制了四斤菊露,二十亩的菊田只得四斤,我分了半斤给祖父尝新,又得了几斤制菊露的菊渣,路上时,将制菊饼的法子告诉了素绢,明儿借西府小厨房做些菊饼吃。” 洛径问道:“二十亩菊田只制出四斤菊露?” 这东西得多珍贵。 洛俪道:“菊露也好,百花酿也罢,都是养身佳品,可以延年益寿,比人参、鹿茸、燕窝还好。要不我分二两菊露给父亲,这东西埋在地上,藏的时间越久越香,若是父亲在一坛十斤的酒里加上两滴菊露,就能变成菊酒。” 洛径来了兴趣,不知真伪,当场就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家里就是酿酒的,前儿从他家买了一批同盛金烧酒,我抱一坛来,我再让大\奶奶吩咐小厨房做几个下酒菜。” 洛廉觉得今儿心情好,吃几杯也无妨,“多做些素菜!” 洛径道了声“知道了”,又匆匆离了书房。 他一出来,躲在暗处的洛俪就瞧见了,早前抬着个箱子进去,这会儿又急匆匆地出来,大哥、伯父、父亲三人到底在做什么? 洛康又寻了个小瓶子出来,洛俪从菊露里倒出了四之一成,重新将坛子封死搁好。 洛廉道:“俪姐儿,回了江南,你分伯父二两。” 到了洛瑞和铁氏手里,哪还有他的份,铁氏很抠,除了对洛瑞与洛俪大方些,对其他人都把得严。 “好。”洛俪应得爽快,“待杭州梅花寺的梅花开了,我要帮香茗大师制梅花酿和梅露,到时候亦能弄些回去,古寺之中的菊、梅,因僧人潜心养植,多了一股子灵气,比外头的东西更好,香味更纯正。” 洛径回来时,抱了一大坛的酒,身后又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丫头,近了书房,他打量了一下立在门外的书僮,“都机警些,我与大老爷、三老爷谈事,莫让人靠近。”又对身后的丫头道:“你们俩把食盒放下,一会儿大\奶奶备了其他的下酒菜,你送到门口即可,我自来取。” “是。” 他进了书房,洛康倒了三滴菊露进去,只片刻,一股异香扑鼻而至。 “若菊露存放十年以上,一滴即可。” 洛径啧啧称奇。 几人三两下摆好了桌子,又将下酒菜、碗筷、酒壶、酒杯等摆上。 洛俪自取了一个漂亮的玉葫芦出来,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拔开塞子,小抿一口,引得三个齐刷刷地看着她,“百花酿,我带在身上解乏用的,你们刚才不是饮过了,我可喝不来这种烈酒,你们吃罢,其实我忘了说,加百花酿会更香,另外,爹在吃药,别沾荤腥,等过了这几日再吃荤腥,酒可以喝。” 她站起身,往酒坛里加了几滴百花酿,“你们尝尝,现在的滋味肯定不同。” 三人各倒了酒,细细一品,果真不俗。 洛俪将素菜移到洛康面前。 洛康自是不语,举着筷子吃起来。 书房外头的洛仪吸着鼻子拼命的闻嗅,像花一样香的酒,伯父大哥与爹爹三个人躲在书房饮美酒,吃好菜,真是太过分了! 洛康道:“书勤,明儿帮我买上三十坛同盛烧金,我瞧这样喝着不错,先弄上三十坛埋到地下,想吃的时候挖一坛起来。” 洛俪觉得这样坐在一处真好,“伯父和爹爹可莫吃醉了,身子要紧,尤其是爹爹,正吃着药,最忌吃醉,待汗珠变明,你吃醉我也不拦着,但这几日不成。不如,爹爹明儿请假,就说病了。” 洛康笑。 女儿关心他啊,她就和思思一样,都是贴心的女子。 洛仪又不敢进书房,在外头转了一圈,本想回阁楼,却又不甘心,就藏在书房外的花丛里,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洛径抱着个酒坛出来,洛廉跟在后面带了两分醉酒。 洛廉道:“痛快,这酒好,好!” 洛径笑道:“剩下的几斤就归我了。” 洛廉摆了摆手,“去罢,我回屋睡觉。” 洛径对书房的两个书僮道:“扶大老爷回去,别让他摔着了。” 书僮应声。 书房里,洛康细细地看着洛俪,他已经跑了两趟厕所了,拉出的东西奇臭无比。 “俪儿,给你娘上炷香罢。” 他拉着洛俪的手,进了小佛堂,香案前供着梁氏的画影,这是一袭浅黄衣袍的美丽女子,站在海棠树下,眉眼含笑,眼似善语,唇角含情,画上的女子头发根根细腻,可见绘画者对她有极深的感情,而这画亦非一朝一夕所成,她的双手握放在胸前,仪态万千,贵气逼人。 洛俪前世今生对母亲的印象都不深,看着画上的人,一种油然而生的熟络感充斥心头,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鼻子、嘴巴、下巴都长得像梁氏,而她的额头、眉眼却像极了洛康,她似乎融合了一对天侣璧人的所有优点而生。 洛俪意外地发现母亲的脖子亦有一枚胭脂痣,“爹,娘也有胭脂痣?” “听说你外婆也是有的,她出生时有,而到了你这儿,胭脂痣就长到了眉心。” 洛俪执香而跪,三跪九拜后,将香***香案。 洛康在一边呢喃道:“思思,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和你一样聪明又贴心,长得像你又像我,美丽端庄……” 看到了吗,女儿长大了。 我不曾见证她成长的足迹,她便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愧对爱女,亦一样愧对梁氏。 洛康的眼泪不由自己的滑落,却不愿让女儿瞧见,总是转过身去拭泪。 “爹,娘若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能平安快乐,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娘,为了身边爱着我们,我们也在乎的人。” “对,你说得真好。” 洛康将洛俪揽在怀里,他这冰冷了十几年的心,这一刻似又活过来了,为他的女儿,看着洛俪,他似乎觉得梁氏并没有死,她还在,她给他留下了他们的女儿。 洛仪在书僮离开后,怀揣猎奇之心,悄悄进了书房,一进来就见书房的八仙桌上一片狼藉,屋子里全都是一股酒香。 她将脑袋往小佛堂方向一探,立时持到父亲拥着一个女子,只片刻,怒火乱窜,她破口大骂:“臭女人,你给滚出来!不要脸……” 正要再骂,嘴巴却被人一把捂住,捂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女,她惊异地盯着少女眉心的胭脂痣,洛徊去江南后,曾在家书里提过一件窘事,便是他将洛俪眉收的胭脂痣当成了贴上去的花钿,直接一把揪得洛俪眉心瘀紫,为此还惹来铁氏的一场训斥,而洛俪更是顶着被揪紫的额头生活了好几日。 所以,她知道姐姐眉心有一个漂亮的胭脂痣。 耳畔,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别吵,我是你长姐,父亲只是一时激动,把我当成小孩子抱了一下。” 洛仪转着眼珠子,正瞧见父亲转身抹眼泪。 在她心里,洛康一直是个严肃又不苟言笑的人,对洛徘严格,对她也很少宠溺,对她那个顽皮的弟弟,一气之下直接打屁股,所以,洛仪很畏惧洛康。没想到父亲见到久别的姐姐居然会哭,还哭得双眼红肿。 洛俪忆起前世的洛仪,其实是个极好哄的孩子,“不许叫!” 洛仪点头。 洛俪放开手,“四妹妹长得真漂亮,像母亲呢,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洛仪心里暗道:虽然自己长得不差,可与这长姐一比,立时高低立见。 洛仪低声道:“姐姐为什么要骗人?说你回江南了?” 洛康恼道:“怎么和你长姐说话的?” 洛仪害怕地移开视线,不敢看洛康的脸。 洛俪笑道:“爹,不要紧的。”她顿了片刻,“妹妹一定生气了,姐姐向你道歉,要不姐姐教你茶技,就当是向你赔礼。” 第150章 倾城嫁妆1(一更) 洛仪一听,她可听说洛俪的茶技是跟香茗大师学的,香茗大师乃是茶道大师,其茶技独步天下,洛俪学会了,就算不是第一,那也是第二,自己再学会,女学上茶艺课时,她就可以炫耀了,多少能挽回丢失的颜面。 不,她姐姐入京了,这不算骗人啊。 洛仪立时眉开眼笑。 洛俪道:“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姐姐快说,别说一个,十个仪儿也答应。” 洛俪点了点头,“我到皇城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你的同窗、你的表姐妹,甚至母亲也不行。” “姐姐,为什么?” “我怕太后知道,将我嫁给窦家人,听说近来窦太后最爱给人做媒,难道你希望姐姐镇日以泪洗面,或是为了不嫁给窦家人悬梁跳河?” 原来是这样! 她姐姐长得这么好,本事又大,很容易被惦记上。 “我答应了。姐姐一定要教我茶艺。” “放心吧,我答应了你,就会认真教你,我要在皇城住些日子,从明儿开始,每日下午你下学后,先做功课,之后到西府大嫂那儿来找我。记住了,不许告诉任何人!” 洛仪应了。 洛俪福身行礼:“爹爹,女儿告退。” “一路小心!” 洛俪牵着洛仪的小手。 洛仪低声道:“姐姐,明日你教我茶艺。” “明日要早早回家,先做功课,再来西府学习。” 洛仪连声应“是”。 洛俪道:“若有同窗问你,为何你姐姐没来,你对她们说,我原是来了的,到了顺天府因挂念家中年迈的祖父祖母,乘船回江南了。” “姐姐,骗人不对。” “这是善意的谎言,你不这样说,难道要你姐姐嫁给奸臣之子?” 洛仪不吱声。 她们家可是清流,无论是长姐嫁保皇派还是窦氏派这都不合适。 洛仪身边的朋友几乎清一色全都是清流。 皇城的贵女也是根据父兄站队分了三派的,就像洛家交好的几家,无一例外都是清流。 前世的洛仪,被吴氏养得心思单纯,吴氏不放心嫁到旁人家,将她许给了吴氏娘家弟弟的嫡长子。洛仪与吴家表哥青梅竹马,他还算迁就、疼爱,只是到洛俪殒命之时,洛仪也没能有孕,这让吴家舅母很是不满,说要给儿子纳妾,还说洛家的姑娘不好生养。 洛康生前原有意反对,可吴氏在这事上却异常固执,连洛仪也觉得舅家表哥好,洛康后来就成他了他们母女。 洛俪回到西府主院。 洛径夫妇住的是一座二进寝院,分前院、内院,前院住着服侍的丫头婆子、跑路的小厮、随从等,内院则住着洛径夫妇和年幼的洛逸、洛进姐弟俩,而洛逊因为年纪大了,又启蒙读书,住了一座单独的小院,每日一早要去学堂。 洛俪暂住的是东厢房,中间隔了道屏风,里头是寝室,外头有书案、暖榻。 洛俪进来时,素纨迎了过来:“姑娘可要用香汤。” “让丫头送两桶水进来,你也得洗洗。” 第150章 倾城嫁妆2 洛俪进来时,素纨迎了过来:“姑娘可要用香汤。” “让丫头送两桶水进来,你也得洗洗。” 雇的是铁家的大船,船上还有从江南运送到顺天府一带的货物,虽有洛廉夫妇同行,沐浴到底不方便,一路上洛俪都是擦擦就算是洗过澡了,这半个多月还未正经好好泡过香汤。 素纨不好意思地道:“姑娘久未归来,小婢就先用了,不过浴桶已经洗过两遍。”语调里难掩愧疚,照矩是不该这样的,换成一些规矩重又严厉的主子,少不得要训斥一顿:主子都没用香汤,你倒用上了,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洛俪道:“见外了。” 她还真的不计较这些琐事,素纨是陪过她两世的人。前世之中,在洛瑞说池宪并非良人之后,素纨也劝过她,还曾对她道“姑娘应该听老太爷的,老太爷瞧人眼厉着呢,听他的准没错。”可那时的洛俪哪曾听进去过。 洛俪躺在床上,拿出玉葫芦又抿了口百花酿,想着素纨这些日子也很累,“素纨,抿一口吧。” 素纨接过玉葫芦,迟疑了片刻,小饮了一口,“这是酒?” “饮一小口又不会醉。” 好东西就该与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一起分享。 若不是淬体排毒丸只得五枚,洛俪都想给素纨一枚,着实连苏氏都没有,早前洛俪是想给苏氏一枚的,但那一枚被她给了铁嬷嬷。 铁嬷嬷虽是下人,可铁氏看重,陪了铁氏一生,从年幼时一直陪到年过六旬,铁氏要用自己的内力真气替她护住心脉,铁嬷嬷二话不说就抢了去,如果不是视如家人的关切,谁会舍弃自己一生的内力? 素纨饮了一口百花酿后,在暖榻上躺好。 主仆二人许是近来太过劳累,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洛俪起了大早,原想习武,方才忆起这是皇城洛府。 洛径站在院子里,声音不高,“三妹妹,你在院子里习武无碍。院子内外的下人已叮嘱过,不会乱说话。” 他可是西府的主子,若有不听命令的,直接打上一顿再贱卖出去。 洛俪欲从箱子里寻木剑,方忆起大箱子还在书房,不由心下暗恼。 洛径道:“昨儿夜里,三叔把箱子送过来,我见夜深了,令人搁在花厅。”他转身扛了箱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洛俪房内。 洛俪脸颊微红。 洛径想着那箱子搁的乃是女儿家的衣裳,只不点破,佯装无事地拉着家常,“叔父昨日吃坏肚子,夜里上了几次恭房,今晨让执书递话来,让我帮忙去吏部请三日病假,待痊愈立马就回吏部衙门当差。” 洛康不当差,自有吏部尚书主事,这位吏部尚书已经递了辞官折子,想要辞官回乡养老,可近两年递了两回,皇帝都没应。 洛康服下药丸后,相较洛廉等人更为强烈,夜里拉了三回,第二天遣了洛径给吏部尚书请病假。 吴氏要给他请郎中,被洛康拦住不允,吴氏看他白日又跑了几趟恭房,水喝了三大壶,身上出的汗珠都是黑色的,吓得不轻,“老爷呀,请郎中罢,你这是生病了,连汗都发黑,莫不是中毒了。” 第150章 倾城嫁妆3 正常人的汗珠怎会是黑的? 肯定是中毒! 洛康自我感觉良好,早前的排泄物臭气熏天,从恭房出来,他都能看到下人们看他的怪异的眼神“老爷没掉茅坑啊,怎的这么臭呢。”洛康回来时就洗了澡,浑身上下的衣物重新换过,可等下次进恭房时,出来又是这样,身上的汗水一直都是黑色的。 洛廉来瞧过一次,宽慰了几句,用过来人的话道:“瞧你这样,比我体内的污浊还重,父亲排除污浊的时间最长,但之后恢复过来后,效果也最好。”他看看四下,补充了一句,“最少年轻了十岁,精神抖擞,便是十年前也没这么好的精气神。” 江南洛府掘出一眼灵泉,虽然每日出水不多,但家中主子们沏茶足够了。 早前,洛廉没觉那东西好,可看着老太爷、老太太越来越精神、越健朗的模样,由不得他不信。 只可惜,洛俪手头的药丸子不多,否则也给苏氏吃上一枚,说不得苏氏都能年轻几岁。 苏氏近来有些吃味,看着一个月内突然变得年轻的洛廉,私里打趣道:“廉哥哥,你莫不是什么妖精转世,怎的越长越年轻了。” 苏氏也算是会保养的,坐在镜子跟前不敢细瞧,尤其是她与洛廉坐一处,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出了老相,而洛廉反倒显得年轻了。“大老爷,你正值壮年,妾身却老了,要不妾身给你纳一房美妾吧。洛家嫡系不纳妾,那是说四十岁以前不纳,是怕男子年轻受了侍妾蛊惑……” 洛廉狠声道:“胡说什么?我不要纳妾。” 洛俪不便出门,缩在洛径夫妇的院子里,立在窗前习字绘画。 素纨原是“回江南”了,见主子连院门都不出,她也不会出去,坐在素纨身边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反倒是梁霸跑前跑后,或帮忙采买素纨要的丝线,又或是给洛俪买笔墨等物。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 今儿梁霸出去,去郑国候府给梁娥眉送了一封信。 梁娥眉看是洛俪的笔迹,吓了一跳,收拾一番,只当成是走亲戚模样进了洛家西府。 梁娥眉与朱氏打了声招呼,进了洛俪的房间,姐妹二人相对而坐,梁娥眉道:“听说义父病了?” “我爹吃坏了肚子,浑身出汗,今儿听说已好了许多,如果明日无佯便可去衙门当差。” 这不是生病,而是在排毒,这需要几日的过程,时间越长说明吸引药效越慢,而排毒也会排得越干净。家里服下药丸的早前有四人,尤以老太爷洛瑞排毒的时间最长,但效果却最好,老太爷养了一月后,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而铁嬷嬷与铁氏也不过年轻六七岁模样,而武功最高的洛廉只年轻了五岁模样,但若有灵泉水长期饮用,三个月后,他们会更显年轻。 梁娥眉低声道:“我还当你真回江南了,没想却是悄悄入京,你不让我告诉我哥,我可是连他也没说。” 第150章 倾城嫁妆4(四更) “梁大哥知道了,不就等于皇帝知道,谨慎些总是好的,我就怕出了岔子。都到了顺天府,不来看看我爹和大哥也说不过去,前儿我爹把我娘的嫁妆簿子送来,让我过过目,我和素纨摘录整理了一下,唤姐姐过来就是商议的。” 梁娥眉不由吃吃笑了起来,“那是义母的嫁妆,你唤来商议个甚?” “你少与我打哈哈,我说正经的呢。”洛俪搁下笔,转身取了几个簿子来,“我娘当年的嫁妆着实丰厚,名下田庄有五处,其中有三处大田庄全是一千亩良田以上的,皇城石堡县有一座三千亩的大田庄,是连成片的良田,里面用的庄头原是梁家世代忠仆沈长禄,仅沈长禄的子孙就高达近百人,此人有子六人,子再生孙,男丁十九人,闺女十五人,又有重孙九个,是个大家族。他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媳个个都是有本事,或擅侍弄果树,或擅侍弄蔬菜,又或是擅于养鸡鸭、养鱼……无论是养家禽家畜,还是种庄嫁,有他这一大家上,抵上多少好的……” 洛俪以为:当年大舅舅梁思远与外婆冯氏,许是猜到梁家会有大劫,方将梁家祖传的几个大田庄都给了梁。 与其被朝廷收没,陪嫁给梁氏不算便宜外人,好歹能给女儿撑撑面子,照着规矩,除是诛连六族的大罪,否则不会罪及嫁出门的女儿。 让洛俪猜到梁家当年用意的原因,是因洛康送来的嫁妆簿子里有“镇恶剑”。这原是一把名剑,相传是大周名将所佩宝剑,虽经数百年岁月流转,拔开宝剑,寒气袭人,剑身隐有划纹,剑柄往上一寸处,镌刻有篆体“镇恶”二字,剑柄上纹有麒麟图纹,古朴生动,又不失厚重细致,整把宝剑锋利无比,吹发可断。 镇恶剑,由太祖皇帝时期一位龙卫营统领当成宝贝献予赵太祖皇帝。赵太祖皇帝见此剑不俗,赏赐给第一代郑国公梁宗勤,以此嘉奖梁宗勤对大赵一统天下中做出的贡献。之后,梁家将此剑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到了梁思远这辈,原是由他保管,却作为梁氏的嫁妆之物陪嫁进了洛家。 前世的她一心沉陷情爱幻想之中,从未认真瞧过梁氏的嫁妆簿子。她带着富可倾城的嫁妆成为池宪的妻子,最后在池宪眼里,也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她从未认真细瞧过自己的嫁妆,着实里面的品种太多、名目太细,寻常贵女丰厚者有三十多页,而她的嫁妆却有一百多页。在那一百多页里又有五千余件物件,大到名家字画,小到官窖瓷瓶摆件,就算这样的她,也未得的打动池宪的心,未让池老太太对她高看,在他们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地道的蠢货。 让洛俪留意到“镇恶剑”的原因,是她记得,这把剑在前世时出现过,它成为窦国舅的长孙窦长庚身上佩戴的宝剑。 洛俪突地忆起,在她嫁给池宪之后,梁俊入京,在池府不远处买下了一个宅子落脚,他曾问她“镇恶剑为何在窦长庚身上。” 第150章 倾城嫁妆5 而洛俪当时的回答是一句淡漠的“我怎知道,许是窦国舅疼爱嫡长孙,设法收罗了来。” 现在回想,定是梁俊知道这宝剑是梁氏的嫁妆,也成了她的嫁妆,所以生了怀疑,以为是她将宝剑送给了窦国舅,她不曾送过,就定然是池宪背着她赠给了窦家,又知她原对打理店铺嫁妆之时不上心,这才任意挥霍她的嫁妆,处理她的嫁妆。 两日前,洛俪看到嫁妆簿子里的“镇恶剑”,洛俪特意问了洛康,这才知道镇恶剑的历史,发现这事显得怪异。 梁家为什么把祖传的宝物给了梁氏做嫁妆? 她怀疑:这其实是当时的梁家当家人预感到梁家会有大劫,所以,不惜倾半个梁家之力,给唯一的嫡女梁氏预备了丰厚的嫁妆,更将梁家的传家宝陪嫁给梁氏,许梁家一早就有别的用意,只是他们也不曾想到,梁氏会选择自尽来保全她的丈夫、女儿,这也打乱了梁家人的计划。 梁氏的陪嫁名琴——籁音,在前世时因为池宓要学琴技,直说遗憾没有一把好琴,洛俪二话不说就送给了池宓。 池宓得了如此名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嫂嫂”抱着琴离去,有了名琴不说,还让池宪下令,“倾城,你将自己的毕生琴技传授给宓儿吧,她若能寻个好婆家,对你我二人也有助益。” 可笑! 真真是可笑! 池宓得了名琴,还得了梁氏花尽数年心血谱写的《传说》,更是大言不惭地对外说,此曲乃是她花了半年所成,也因一曲《传说》,让她与琴王产生情愫,最后得偿所愿地嫁给琴王为妃。 为了让她的嫁妆好看些,池宪又找她说话,要她将石堡县的那处三千亩田庄给她,又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哄得她一口应允。 成亲后,池宓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鼻孔朝上,对她更是诸多的看不起。 走过前世,有了今生,她才明白,看不起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改变看法;而看重你的人,就算你做错了事,也可以大度包容。 那时的她,很傻!为了哄池宪高兴,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将自己堆放嫁妆库房的钥匙交付,“若夫君需要我库房里的东西,尽管取用。” 一句“尽管取用”,几近嘲讽,在池宪眼里,她虽有才华,却是一朵温室的娇花,愚蠢得无法理喻。 梁俊在前世是默默守护她的人,如果梁俊选择告诉她身世之谜,一定不会一错再错,所以今生,她坦然地告诉李娇真相,也可以用平常心告诉梁娥眉真相。 在前世,她一直想不明白的真相,却没人告诉她。 前世的悲剧,一半是她自己造成,还有一半则是身边人将她保护太好,他们不愿看到她受伤害,最后她却是受伤最重,也伤了那些以爱之名义保护她的人。 有一些伤害,是成长的道路上必须承认的,就如她,经过了前世的苦难,才有了今生的努力与奋斗。 第150章 倾城嫁妆6 有一些伤害,是成长的道路上必须承认的,就如她,经过了前世的苦难,才有了今生的努力与奋斗。 洛俪继续道:“我问我爹的意思,他同意并支持我的做法。我想把石堡县这处三千亩的田庄还给梁家,这是梁家的祖传根基,姐姐为了梁家的将来,也必须接手。”她抿嘴一笑,揶揄道:“小心未来的梁家侄儿、侄孙将来在背里骂你,说你和梁大哥就是败家子,把梁家祖宗的家业都败给外人了。” 梁娥眉哭笑不得,也只有洛俪到了现下还有心情打趣。 皇城物价贵,一亩良田就得十几两银子,这三千亩就是几万两银子。 换作旁人家,不知道看得多么宝贵,可在洛俪眼里,就似没什么打紧的。 “皇城南三里外有一个乔家庄,里面有一千一百多亩的良田,地段也好,当年专门供奉着郑国公上下吃用的粮食、菜蔬等。这处庄子也是梁家祖上传下的家业,从赵太祖时期到现在有一百多年历史,这一处也当重回梁家。” 皇城的田价,是根据离皇城远近的距离而定:离皇城五里内,上等良田得三十两银子、中等田二十两一亩,下等田则是十五两银子一亩,就连荒坡也得十两银子一亩;离皇城六至十里,在六里的价格上又降了二三成;离皇城十一里至二十里间,则是在五里以内的价格上降半;超过二十里则只得四成的价格。 后来的新贵们想在皇城置下如洛俪手里的大片良田是极难的。像洛俪说的这处乔家庄,那就是一等一上等良田庄子,虽然其间夹杂了二三百亩中等田,这也是极难寻的成片好田庄。 素纨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时不时给二人蓄上茶水。 白芷看到洛俪主仆,心下极为好奇,她一直以为洛俪已经回江南了,来的时候,梁娥眉叮嘱她不可泄露此消息。 白芷,早前原唤冬芷,随梁娥眉回了梁家后,易名为白芷。 新名字是照着梁家的规矩来取的,听梁家的老仆说,梁家规矩重,大丫头的名字,管事的名字称呼都是有讲究的。 梁氏嫁妆里头还有七家店铺,全都在皇城,这些店铺有布庄、酒楼、药铺、杂货铺子、当铺、钱庄,首饰铺全都是有百余年历史的老字号,也都是梁家的祖传铺子,生意是极好的。 洛俪道:“近日,我不便出门,但整理出来的两处良田庄子又七家百年老店定要还给梁家。另外,我整理了一下这七家老店的近十五年来的账目,不说全给梁家,怎么也得给上五成盈利。这里是账簿,姐姐先拿回去,你再将两处田庄上的庄头、下人都再理理,店铺上的管事等也了晓一番,回头我再整理整理,将这些人的身契一并还给你。 我不便出面,让素纨与梁霸及我父亲的管事代为出面去郑国候府交接。梁大哥那边你如何解释,端看你的,千万莫提是我的意思,你私下告诉梁大哥,原是我娘当年的遗愿。对外只说是我娘担心我的嫁妆太厚,减了我的福份,所以留下遗愿要赠送一部分给你们。” 第151章 撒泼1(一更) 梁娥眉道:“哥哥也是聪明人,我这么说他未必肯信。”梁俊为人正直厚道,不会平白无故接受这么大一笔财物。 “梁大哥不信,你便说梁家的祖传宝剑镇恶剑也做了娘的嫁妆……” 梁娥眉微怔,就算家中女儿太得宠,也没有将自家祖传之物作嫁妆的道理,传祖宝物通常代表的是一个大家族的运道,你将自家运道都送出去了,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梁娥眉心下暗道:莫非当年父辈们这么做,其实是在替梁家保存一份根基,以便他日后人归来,能重振梁家门楣。 如此一想,梁娥眉心下激荡不已。换成旁人,得了这么好的东西,指定是不还的。“妹妹都整理好了,我还瞧什么?老店的盈利就算了,这些年义父打理得也甚是辛苦。” “姐姐莫推辞了。”她四下里瞧了一下,压低嗓门道:“不瞒你说,七家百年老店一年的盈利就得十几万两银子,十五年可不就二百万两银子,且我还不敢细查账目。 七家的管事个个纳有美妾,人人在外头置有田产店铺,家家都有下人服侍,在外头也被人称为老爷。好在,我手头握有他们一家卖/身契,姐姐知晓此事就行,接手之后,你是换人,又或是拿了他们把家业收没回梁家,全凭你和梁大哥做主。 我爹手底下有位姓茅的幕僚,听我爹说这个人做生意是个好手,这些年将我娘的陪嫁铺子管理不错,除了原属梁家的百年老店,其他的书肆、文房、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家,这每年的盈利不比七家百年老店的差。” 梁家只得梁氏一个嫡女,梁老夫人几乎将自己的嫁妆尽数给了唯一的女儿,因上任郑国公梁思远预感到梁家有危,索性将自家名下最好的田庄、店铺陪给梁氏,这也有疼爱之意,也有保全一点百年世家的根基之意,只要梁家有后人在,梁家就有重新崛起的时候,只要有了生存的根基,梁家便又能站立起来。 洛俪抿着嘴,饮了两口茶,继续道:“籁音原是外婆的嫁妆,过些日子,我让我爹寻出来,正好转赠给姐姐。“ “不行,这是祖母的嫁妆,祖母给了义母,照着规矩,这当是妹妹的,我不能要。” 姥姥传母亲,母亲再传嫡亲的闺女,一份嫁妆,如果有两个女儿,就由两女平分,这分派人自然是母亲;如果有三个女儿,也由三女分配;若只是一个,就由她一人全得。当然,这要母亲的意思,有时候会分出一部分留给儿子,也有的时候因女儿多,分成同份显得薄,少不得再添一些进去。 “名剑配英雄,名琴配美人,何况姐姐又一心要在琴艺上有所作为,许是你承袭了梁家女子的琴艺才华,我与爹爹打听过,外婆年轻时候的琴技就是出名的好,到了我娘这里,更以琴技闻名皇城,而今姐姐的琴艺定能超越我娘。若是娘在世,也定会赞同我将籁音送给姐姐的,毕竟,你是梁家人,是我娘看重的亲人。” 第151章 撒泼2 洛俪前世就对钱财、珍宝之类的东西不看重,她所看重的是感情,是爱情,更是夫妻间能守候一生的真情。 今生她看重的是亲情,想守护亲人的平安。 直到现在,她都没想过自己姻缘之事,她说要参加女儿节才艺赛,也仅仅是为了自主婚姻,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嫁,为什么要在嫁人去应对那些尔虞我诈,要将自己一颗真心交给一个难猜真伪的人,还要为他操劳,为他忍让,她今生才不会做这等傻子。 “我听说,梁家嫡支被灭族,旁支还有人,这些人若是重情有义的,认成亲戚也无妨,可若是不知好歹、眉眼高低的,不认也罢。” 梁娥眉原想推辞,可想到洛俪所言,这是长辈们一早给梁家留下的根基。虽然梁俊自己争气,在江南置了一份产业,但梁俊挣下的不到十万两的家业,与洛俪拿出来的东西,当真没法比,百年老店的声誉就不是新店可比拟的,顾客们瞧的就是那铁字招牌,光一家老店就能抵过梁俊在江南的产业。 洛俪舒了一口气,“我爹请报国寺高僧选了个吉日,十月三十是个好日子,会登门转赠产业一事,这九处的庄头、管事亦会随他登门,姐姐可以在他们里头挑些可靠得用的入府做管事、下人、丫头,比那些外头来的倒是可靠得多,到底是梁家世代用着的家生子。” 她顿了一下,悠悠道:“当年大舅和外婆有此安排,将梁家最好的下人都给保存了下来,何曾不是为了他日梁家的重新崛起。”她又道:“姐姐可得郑重些,毕竟这是梁家的大事,你回去将此事与梁大哥说说,十月三十日预备好人手接手此事。” 梁娥眉原还愁着要到外头采买一部分下人。 梁俊对她说:“妹妹莫急,听说每年年节前会有一批抄没家业的犯官、罪臣家下人在菜市口贱卖,到时候拿了银子置一些好的。” 别人家好的,哪有自家的可靠。 这下子,这些问题全都解决了,梁家田庄、店铺自要用忠心可靠的人,像这种世代为仆的家生子更是可靠。 洛俪这里交代好。 梁娥眉回郑国候府查了几日帐簿,正如洛俪所说,账簿根本不能细查,一查就能发现一些小问题,看似小问题,仔细一想就成大问题了。 梁娥眉想着,当时候她正可以借这些小问题来压压各处的管事,让他们收敛便罢,若不收敛,正好杀杀锐气,着实不知好歹的,或是寻了错处送官严办,或是打上一顿贱卖出去都使得。 下人的下人,那也主家的下人。 下人的家业,那也是主家的家业。 所以,只要他们态度好,她亦只作不知。 但他们若是以为主家好欺负,她梁娥眉也不是省油的灯。 十月三十日这天,一大早,素纨、梁霸就代表洛俪跟着洛康去了郑国候府,洛康又请了皇城书院的朱山长、吏部尚书、洛廉、户部右侍郎、皇城府尹等五人做见证人,登门交七家百年老店、两处大良田庄子及这九处的下人尽数按“梁氏遗愿”转赠郑国候家主梁俊。 第151章 撒泼3(三更) 梁俊因得了消息,今日特意请了假在家处理事务。 上午交接完产业,中午郑国候办了酒宴款待,各家管事及下人正式回到梁家,成为郑国候的家仆,当场一起移交的还有一百万两银子,洛康给的理由是“梁家人丁凋蔽,正是需要重建之时,梁家府邸修缮、梁俊官场打点并他日娶妻,梁俏(梁娥眉的名)要置备嫁妆也需要银子,故再赠一百万两银票”。 当日下午未时,关于洛康的举动,立时就像在一湖死水的皇城砸起了冲天巨浪,何况皇城这地方原就暗潮汹涌。 清流派人大赞:“洛家人清贵,不贪权势,不爱钱财,七家百年老店,两处上千亩的良田庄,再有一百万两银票,啧啧,好大的手笔。” 保皇派杨丞相来回踱步,“早就听闻洛康的原配梁氏,当年嫁妆丰厚,没想一甩手就是这么多好东西。” 丫的,这也太有钱了。 光那一笔一百万两的银票,就能让人眼冒星星啊。 * 吴氏原不晓此事,正坐在家里教小儿子洛律,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弄了条死蛇,将两个小丫头吓得快傻掉了,被管事婆子告到吴氏跟前。 “太太,吴家老太太、吴大太太、吴三太太来了。” 吴氏厉声道:“再吓人,看你爹回来不揍你屁股。” 洛律僵着脖子,姥姥、大舅母、三舅来了,娘肯定不再骂他,只等吴氏说句话就开溜。 吴氏道:“带五爷下去吧!” 洛律的奶娘牵上他的手,轻声道:“五爷,再过两年你就要上学堂,可不能再胡闹。”又不敢说重,人家上有父母,哪里轮得她这个做下人的教导。 吴老太太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进了洛府主院花厅,拉长着脸,“女婿给郑国候赠了两座大良田庄子,有一处还是皇城南郊三里地儿的乔家庄……” 吴氏闷闷地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先头死女人梁氏的嫁妆,三老爷不许我插手此事,我要一说,他又得不痛快。” 想到上回那事,她是原准备吹耳边风的,结果洛康一听,直接从她床上拂袖而去,之后好几天都不进他屋子,直接睡在书房,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吴大太太道:“大姑姐啊,七家百年老店,光是拿一家出来,这都是只赚不赔的。” 吴三太太又道:“还不止呢,外头都传遍了,说大姐夫赠了梁俊兄妹一百万两银票,让他们修缮府邸,准备他日的聘礼、嫁妆。” 一百万两…… 丫的,这出手太阔绰了。 五品官员的嫡女出阁,有三万两银子的嫁妆那就是极体面的,可洛康一出手就一百万两,这是多少富贵人家积攒几代人才能攒下的财富,可洛康眉头不拧,眼睛不眨就给了。 吴氏听到这数目,吓了一跳。 她虽知梁氏的陪嫁铺子赚钱,却没想到会如此赚钱。 这么大一笔钱,得嫁多少个嫡出贵女了。 吴老太太啐骂道:“你这没心眼的,我几年前就让你把梁氏的嫁妆铺子接手过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让他拿着钱便宜外人了。” 第151章 撒泼4 吴老太太啐骂道:“你这没心眼的,我几年前就让你把梁氏的嫁妆铺子接手过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让他拿着钱便宜外人了。” 吴氏死鸭子嘴硬地道:“娘,那些东西原是梁氏,人家愿意给梁家人,我能有什么法子?” 吴老太太用手指点头吴氏,厉声道:“你这没良心,梁家还与洛家有什么关系,梁氏死了,梁家的长辈一个都不在,梁氏的东西可不就是你的……” “娘……”吴氏轻呼一声,“你别再说了,那是梁氏的嫁妆,老爷在我过门前就说过,叫我别打梁氏嫁妆的主意,那些嫁妆是要留给三姑娘的,我要打了主意,老爷能为这事休了我。” “哎哟,你还怕他休你,你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倒是休来给老娘瞧瞧,真当我们吴家是好欺负的不成。梁氏的娘家是娘家,吴家就不是了?他能给梁家一百万两银票,就不能再给我吴家一笔钱财,我也不望多的,更不要田庄店铺,就给我们一百万两银子好了……” 一样都是岳家,怎能厚此薄彼,自是要一视同仁。 巨财惹人眼馋。 吴家一得到消息,小心肝是颤了又颤。 前些年,吴氏的父亲吴大人仙逝,这吴老太太突然翻身做主人,能说话做事了,没少在吴氏耳边吹风,吴家的事她想管,就连洛府的事也想问一问、管一管。 吴老太太越说越生气,这会子也顾不得体面,为了让自己生的两个儿子过得更好,让她的后人衣食无忧,她今天算是豁出去了。 “吴软软,老娘再问一次,你与洛廉要不要银子?几时要到?几时送到吴家?” 吴氏觉得脸面都丢尽了,她好歹也要面子的,当年她正要及笄,先是祖母仙逝,她得守一年的孙孝;好不容易出了孝,正说要议亲,吴老太太刚给瞧了三户人家要选,祖父又仙逝,她又得守孝。如此一耽搁,待她出孝时,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虽有提亲的,不是继室就是侍妾,且提的两家继室,一个儿子比她小三岁,另一个侍妾一大堆。 吴氏待字闺中时,与梁氏交好,二人年幼时结识,算是手帕之交,她曾到梁氏面前哭诉,说吴老太太要将她嫁一个侍妾一大堆的男人为继室,她不愿意,吴老太太便说要将她许给一个商贾人家,原因是那家提出给二万两银子的彩礼。 吴老太爷彼时还在世,又是清流中人,自是不许,说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卖女儿嫁入商贾人家。 最后,那侍妾一大堆的男子听说吴氏容貌美妍,竟令媒婆递话,说他也愿意给二万两银子彩礼,若不是梁氏留下遗书给她,她还真就被吴老太太给嫁给那五品沧州知州做继室,镇日面对那一大群的侍妾、继子女、庶子女头疼,哪有现下的轻松、平安日子过。 所以,吴氏对梁氏一直心怀感激。 可因梁氏过逝十几年,洛康还念念不忘又心有怨恨。想到洛康对梁家人的大手笔,就觉得梁氏死了那么多年,到底阴魂不散,到现在还要来闹她。 第151章 撒泼5(五更) 这种感情是矛盾的,即有感恩,又有怨恨,感恩的时候,觉得梁氏就是救她于水火的活菩萨;怨恨的时候,又怪梁氏夺占了洛康的心,却不陪他走完人生。 生活,就是一个大染缸。 你进入什么样的染缸,就被染成什么样的颜色。 像萧依,在娘家时也是有气节、骨气的人,嫁到柳家,到底被磨得没了血性。 又如吴氏,她老娘就是一个势利人物,可她老爹吴老太爷却是个正直正派人,而吴氏早前有些性子是随了吴老太太的,嫁入洛家,不愁吃穿,也没后宅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骨子里是骄傲的,让她去求洛康,再看洛康给她甩脸子,训她没规矩,她还真没这脸面。 吴氏是很维护自己在洛康心目中的印象。 就算她比不得梁氏,但也不能太差吧。 “娘,那原就是梁氏的嫁妆,又由夫君管着,我是个继室,怎好意思去插手先头原配的东西。你说得出,我可做不到,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没的我一闹,连洛徘、洛仪兄妹四个的脸面都没了。” 吴老太太一听,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你这个死丫头,你不孝啊!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把你两个弟弟的死活都不管了,你大弟弟现在做着个从七品县丞的官,你三弟弟更差,就是个末吏啊! 当年你出阁,我跟你爹可是把大半个吴家都给做嫁妆,你老娘、弟弟吃不饱、穿不暖,你就不管了? 啊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吴氏没想吴老太太为了讨银子,居然坐地上撒泼,立时拧着眉头。 头一遭啊! 为了银子,连他正五品官家太太的身份也不要了。 好歹她爹在世时,那也是正五品的礼部员外郎,算是个光鲜体面人物。 “娘,你这话可真能说,梁家给梁氏陪嫁了大半个梁家的嫁妆,这话别人信,毕竟这回夫君拿出来的东西,由不得他人不信。可你说给我陪了大半个嫁妆,我可不信,当年我出阁,爹说要置备三万两银子的嫁妆,你硬是不许,说那是给两个弟弟的……” 吴氏话没说完,吴三太太轻啐一声:“大姑姐,你怎能这么说,你没有体面嫁妆,能在洛家过得这么好。” 吴氏苦笑,“离皇城六十里外冯家庄上一百亩的田庄,再有一百八十里地沧州地界盐坪县城的五家铺子,多体面的嫁妆啊?还是爹走了门道,另给我换了一处十里外大庙镇的一百亩田庄,结果被娘知道,非说他藏了私房银子,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是爹逼着娘,使了皇城的五家铺子出来,可就这五家,也只得一家在皇城,另外四家还在二三十里外的县城里头。 我的嫁妆体面,娘也不嫌渗人,寒人的心。我现在手头是在皇城南郊、北郊有两处田庄,可这田庄是我嫁妆么?这是我夫君赚了银子自己置下的,这是三房公中的家业,将来是要留给洛徘兄弟几个的。再有皇城的几家铺子,那也不是我的嫁妆,也是我夫君新置的,花了高价从官府、别人手里头买来的。 第151章 撒泼6(六更) 这是我夫君赚了银子自己置下的,这是三房公中的家业,将来是要留给洛徘兄弟几个的。再有皇城的几家铺子,那也不是我的嫁妆,也是我夫君新置的,花了高价从官府、别人手里头买来的。 爹为官清廉,是没攒下什么东西。可留给两个弟弟的东西,好歹比我的嫁妆强吧?娘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当年嫁了我爹那个大才子,家里可是陪了三万两银子的嫁妆,你陪给我的,有二万两吗?没有!在你心里,我这个女儿就是赔钱货,就你的两个宝贝儿子才是好的。” 吴老太太年轻时可是重男轻女得厉害,虽然吴氏是吴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可吴老太太更看重自己的儿子,事事都偏着两个儿子。 吴氏原还顾忌体面,这会子她也撕破脸面,她不开口,吴氏还真当是好话的。让她给洛康讨一百万两银子,吴老太太还真开得了口,就算把她吴氏宰了论斤卖,也卖不出这价儿来。 吴老太太怔了片刻,这死丫头不帮忙说话,她如何从洛康那里讨银子来。“好罢,我不要一百万两,这十万、二十万可是有的吧?” 吴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娘,不是我说你,就你说得出这种话,吴家是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不是吃不上饭、穿不暖衣的,你与我叫穷也没用,你就算把我所有的嫁妆都拿走,连二万两的价值都没有。” 吴老太太呜哇呜哇大哭起来,哭声震天,传出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洛俪正在西府练字,听到哭声,停下笔来。 朱氏正在院子里给洛进喂粳米粥,“吴家老太太是个爱闹腾的,每个月都会上门,时不时给叔娘出一些***/主意,我就遇到过两回,亏得叔娘是个有主见的,若非如此,这一家子还有得闹。” 洛俪笑了一下。 朱氏道:“三妹妹,你让三叔这般去梁家,此事早就传遍整个皇城。”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这件事知道的会赞洛康大义,不知道就说“傻缺”。 洛俪与洛康提出这么做时,洛康颇为赞同,洛康身上有文人的清高,且他潜意识里也想这么做。正如他所言,梁氏的嫁妆最终要留给洛俪,他是没有处理权的,所以洛俪开口,他赞赏并支持,更以有一个不贪权势、不爱钱财的女儿感到骄傲。 朱氏道:“梁俊兄妹得了这么大一笔家财,你就不怕别人对他们使坏?” 洛俪继续练字,思绪已飘至很远。 梁俊、梁娥眉得了那么些好东西,肯定有人说,他们就像一块肥肉。有儿子的人家,会想着迎娶梁娥眉为妻;有女儿的人家会想着把女儿嫁进郑国候府,其用意是在肥肉上咬一口。 洛俪原是想给梁家兄妹助长势力,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兄妹的背后有洛家帮扶。 梁娥眉前世的灵魂是沐紫薇,在洛俪前世的记忆里,她嫁的是窦长庚。 洛俪的前世占用的是梁娥眉的肉身,嫁的是池宪。 那么今生,梁娥眉的良人是谁? 梁娥眉现在的婚事不急,且她也是个有主见的,又决定要在后年参加咸城女儿节才艺赛。 第152章 忆初识1(一更) 梁俊的年纪不小了,今年已是双十年华,男子在这个年纪成亲,在富贵人家算是极晚的。从重创中走出来的梁家,必须得寻一个坚强、能干的女子为妇,寻常人万万不成。与其这般久决不下,倒不如仔细寻思,也好给梁俊寻一个能干的妻子。 洛俪这里琢磨梁俊兄妹的亲事,洛府主院宣德堂,吴老太太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吼。 洛康兄弟离了郑国候府,与同来做见证的人道了谢,刚进二门就听到一阵嚎哭声。 洛廉喝问道:“宣德堂出了什么事?” 二门上的婆子讪讪低头,吴家老太太在那边撒泼,赖着不走,非要吴氏跟洛康讨一笔银钱。 洛康道:“你照实说,大老爷不是外人。” 门婆子答道:“吴家听说三老爷馈赠梁家一笔财产银钱的事,正在宣德堂闹着。” 洛廉微凝,这是三房的家事,他不好过问,面上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三弟,好好处理,我去西府瞧瞧进哥儿。” 哪里是瞧进哥儿,许是洛廉找洛俪说今儿在梁府的事。 洛康二话不说,阴沉着脸往宣德堂去。 宣德堂是个三进寝院,一进院门是前花园,抬头就能看到一座凉亭,再进一道门,是前院,里面住着婆子下人、随从等,前院设有小厨房、杂库房等,前院东边有个角门,从角门可入后院,后院呈四合院布局,里面很大。 吴氏与洛康住在这里,洛律因为年纪小与他们夫妇同住,东厢房有四间、西厢房也有四间,就如正房四间一般,东厢房设有小书房,另三间则设成洛康的个人小库房,里面装的都是梁氏的嫁妆,自从东西放在这儿,洛康几乎就没打开过。 西厢房有两间是五爷洛律与乳母的房间,另两间则放着吴氏的嫁妆,说是嫁妆其实是吴氏的个人小库房。 正房花厅上,吴老太太正坐在地上哭闹,又哭又说,支吾不清,洛康听了好一阵,大致明白了原由。“都是岳家,吴家姑娘比梁氏有本事,给洛家生了三个儿子,凭甚厚此薄彼,给梁家一百万两银子,怎么也得给我吴家二十万两。” 洛康捂嘴轻咳,大踏步进了前院,立有管事婆子扯开嗓门:“老爷回来了!” “回来了!家里够热闹啊。”洛康带着讥讽,衣袂飘飘,闷头自边角门进入后院,昂首阔胸。 吴氏觉得丢人,低声道:“娘,你快起来,让他瞧见你撒泼,你当吴家的面子好看。” 洛康进入后院,吴老太太吓得立马起来,拍拍尘土,装模作样地扮大方优雅,捧着茶盏扮成饮茶,心里将外头的下人骂了个半死:一个个作死啊!让她被女婿瞧见这模样,真是丢脸了。 洛康对着吴老太太揖了揖手,“岳母大人近来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了。” 吴老太太干笑着。 吴氏怕洛康,眼睛此刻不敢正眼瞧洛康。 吴老太太也怕洛康,着实洛康在吏部任职,关系着她两个儿子的前程,就是她儿子的实缺差事,都是洛康给安排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上回吴氏还偷偷告诉她:“娘,我夫君说阿辙在任上干得不错,不出意外就能升为从六品的同知。” 第152章 忆初识2 从七品的县丞直接升为从六品的知州衙门同知,这可是连升两级呢。 秋天官员考评,吴氏的大弟得了上评,照着规矩只能晋一级,这要晋两级还得依仗着洛康。吴老太太因出身商贾人家,最会权衡利弊,在这当口她着实不敢招惹洛康,而且洛康在吴老太爷过世,就不大瞧得起他们吴家。 倒不是洛康瞧不起,着实吴老太太说话做事最爱用商人的眼光,就像是卖东西衡量轻重、价值贵贱一般。 吴大太太目瞪口呆,刚才哭天喊地的不知是谁,这才多久,洛康一出现,吴老太太立时来了个惊人大转变。 吴老太太笑盈盈地道:“听说吏部尚书向皇上递了辞仕折子,他一辞仕,女婿就是吏部尚书了。” 洛康答道:“皇上一日没准折子,就做不得数。” 吴三太太很狗腿地道:“大姐夫,我听人说,皇上只是不忍寒了老臣的心,所以才压住尚书大人的请辞折子不准,事不过三,照着以往的规矩,这回肯定会恩允的。” 她哪里懂晓这些,还不都是听外头的人这般议论。 洛康坐在吴氏身边,吴氏就怕他提吴老太太刚才哭闹的事,她与洛康做了十几年夫妻,一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低了一头,连大声说话都不成。 吴老太太道:“女婿啊,阿辙的事还得劳你多费费心。” “大舅弟那儿我与杨丞相提过此事,他离家也有几年了,该往皇城一带更近些,正巧应天府的同知升任户部员外郎一职,我昨儿让吏部下发调任官文。大舅弟在豫省,年节前就能接到调令,今年年节许能回皇城过节,年节一过,正好去应天府任职。” 吴大太太立时乐得见眉不见眼,就差将洛康给供奉起来。 吴氏忙道:“娘,我就与你说大弟的事夫君一直记在心里呢,你非不听,还要闹腾上这么一回。” 明明不是为这事,吴氏一说,好像吴老太太有多紧张儿子的前途。 吴三太太这会子见好事没他们的份,“大姐夫,今天娘带我们上门,是为了……” 吴老太太轻咳一声,冲吴三太太挤挤眼睛。 洛康只作没瞧见。 他搁下茶盏,不紧不慢地道:“我原配结发早逝,当年她的嫁妆有多丰厚,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梁家就剩下梁俊兄妹俩,当年她活着时,还曾与我说,若我有能耐时,还望我多帮扶着梁家一些。梁俊这孩子自己争气,救过驾,又在皇上跟前当差,我是帮不上的。我这个做姑丈的,能帮他的就是将梁氏的嫁妆馈赠一些给他们兄妹,只盼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些。 今儿外头都说我给了他们兄妹一百万两银子,这银子其实就是那七家百年老店十几年的盈利,我洛家又不差这些银子,没必要去贪了一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孤儿兄妹的钱财,没的让人小瞧了去,所以索性就一并给他们了。 第152章 忆初识3(三更) 田庄、店铺,原一早就是梁家的,就连银钱也是梁家的,我不过将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反倒成了我的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是一百万两银子啊,你说得可真轻松,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吴老太太犯嘀咕,“大女婿啊!你家日子过得宽松,我们吴家……” “吴老太太,日子宽松还是紧巴,还不都是过出来的,这些年我帮衬吴家的还少?大舅弟、三舅弟只要肯踏实为官、认真办差,比那些没门道的人可强太多,就说这回,大舅弟在任上一努力,一考评得了上评,我这不是立马就给他谋到实缺。一个从七品县丞,到应天府这样的大地方做从六品同知,若换旁人,花上二十、三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也不一定办成。” 应天府离皇城近,应天府又是大城,里面住的权贵名门也多,这可是个极好的实缺。同知一缺,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谋到。 吴老太太听说长子升官了,又要回家过年,哪里还敢提什么钱的事,脸上笑眯眯的。 吴氏觉得自己在娘家人面前特有面子,早前被闹的气恼立时不见,脸上也有了喜气儿。 洛康继续道:“窦国舅也盯着这实缺,想给奉恩候夫人娘家的侄儿谋划,被我压下举荐帖子,先放了调令,再将帖子递给杨丞相瞧。这件事,我也是冒了风险的,回头若被窦国舅知道,少不得连我也要吃挂落。 到于三舅弟那儿,岳母还得多说说他,虽然做的是皇城所属县的主簿,好歹也上心些,只要干出了成绩,我好帮忙说项说项,回头像大舅弟那样给谋个县丞,去地方磨练上几年,不愁不能出人头地。 秋天时,我原有心给他谋县丞,被窦国舅、杨丞相的人盯得太紧,直说我以公谋私,压得我不敢打这主意。这件事,我与软软提过,想来你们也听她说了,谋了实职就好好干,别在县城学人收受贿赂,吃一顿饭、两顿饭可以,商人把自家的庶女送给他当外室,他还真收了……” 吴三太太瞪大眼睛,眼里全都是意外:没良心的在外头养外室?他瞧上她的陪嫁丫头,她大方地开脸给他,一怀上身孕就抬了侍妾,还让那丫头一道去了县城照顾,他居然还养外室。 吴老太太面色慌张,这件事最先知道的是洛康,实在是窦国舅一派的人给拱出来的。 这种几派狗咬狗的事,屡见不鲜,你揭我的短,我揭你的短,洛康总体来说没大过,也会替自己事做一些职务之便的小事,就像他给吴氏的两个谋实缺。 洛康继续道:“收了商贾庶女就罢,他怎么把人家商贾的美貌小妾也给睡了,岳母,你自己说说,我是他大姐夫,连我都觉没得面子,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差别。窦氏的人就说他品行不端,我如何能晋官位?他若行事得体,今秋就能再晋一级。” 可吴三老爷行事不像话,收了商贾的庶女为妾,怎么还去勾搭人家的小妾,这种话外头传得很难听。 第152章 忆初识4 可吴三老爷行事不像话,收了商贾的庶女为妾,怎么还去勾搭人家的小妾,这种话外头传得很难听。 吴氏立马恼道:“娘,你看看把三弟宠成什么样子?这也太无法无天,那小妾就是个天仙,一个商贾的小妾也值得他这么干,庶母庶女同侍一人,你不嫌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呢。三弟但凡有大弟一半的稳重、能干,我都觉得体面。” 吴老太太觉得颜面尽失,实在没法再待了,当即领了两个儿媳告退。 大儿子升官了,这是喜事,吴大太太心情极好。 吴三太太郁闷到了极点,丈夫不争气,还闹了笑话,可瞧这样子,吴老太太和吴大太太都像是知道的,觉得全家人就她是傻子被人瞒得死死的。 待吴家婆媳三人一离开,吴氏低声问道:“三弟那事……” “你当我容易,原是连主簿一职都做不得的,是我顶着压力给他留着。你回头与岳母说说,实在不行,就让吴三太太跟着去任上,有她盯着,他在县里也不敢闹得太过份。” “真是个混账,这么丢脸的事都干得出来。” 吴氏跟着气了一场。 每次娘家出了丑闻,她都觉得自己就像是脱/光了被人瞧了一遍地羞耻。 马车上,吴家三婆媳,吴大太太支字不提早前的事,吴三太太气恼后,突地忆起今儿来的目的。 “娘,你不是说要向大姐夫讨个十万二十万两银子花的么?” 吴老太太是不敢提,怕被洛康奚落,更怕洛康真不管她两个儿子的前程,当即劈头盖地大骂:“都是你这扫把星,我多好的儿子,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只顾自己,不晓得相夫教子之过?你若是贤惠的,他怎会干出这么丢脸的事。哎哟,我这会在大女婿面前丢老大的脸面啊,我都没法见人了。 老娘也不管了,待老大回来,我就带着大房一家跟老大去应天府享清福,再不管你们三房的破事。你们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老娘再不过问了。” 吴老太太虽是商贾出身,可也有脸面,光是一听庶母庶女共侍一人,这就让她脸面上挂不住。商人把庶女献出来,还把自己的宠妾献出来,人家没个所图,打死她也不信。 本来是可以升升官的,结果被他一闹,给窦氏抓住把柄了,能保住官位就不错,哪还敢肖想升官的事。 吴氏见洛康帮了娘家弟弟,令管事婆子预备一顿好的。 洛康道:“不用置备家宴,今晚我去西府用饭。大嫂带了几个江南厨子,做的江南菜地道,我去那边吃。” 吴氏淡淡地“哦”了一声,不由得有些失落。 洛康又道:“大哥大嫂入宫谢了恩,置备好回乡的东西就要启程回去了,你回头帮忙置备一些皇城一带的土仪,让大哥带回去孝敬爹娘。” 吴氏每年都备年节,有时候她备了,洛康还会添上一些。 洛康起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拿来了钥匙,往东厢房的库房移去,他立在门口似在想什么,过了一阵,终是掏出钥匙开了库房。 第152章 忆初识5(五更) 吴氏身边的婆子满是好奇,伸着脖子往东厢房望。 吴氏坐着未动,她知道洛康不喜欢她插手梁氏嫁妆的事,就是问一句也不行,只得装哑巴,不多会儿,洛康唤了声“执书。” 他的长随应了一声,“老爷”,跟进了库房。 不多会儿,洛康从里头抱出两个盒子来。 执书用嘴吹着盒子上的尘土,吹罢之后又寻了抹布擦拭,“老爷,这盒子里装的是……” “一把琴、一柄剑。” 洛康说得平淡。 琴,乃是大周皇家才女升平公主所用的名琴——籁音。龙池上刻寸许行草“籁音”小字,池之侧刻隶书铭文:“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十六字,洛康用手拂琴,琴音响亮松透,饶有古韵,造型浑厚优美,漆色璀璨古穆,铭刻精整生动,富丽堂皇,寻常琴亦只能及其千一。 往事历历,忆潮翻滚: 十几年前,他是前来皇城赴考的学子,跟着一群江南籍同乡,相约去郊外踏春。报国寺西边三里有一座西山,彼时西山正值百花盛开之时,桃李芳芬,花气扑面,衣染花香。 林间深处,传出一阵悠扬如天籁之音。 他与几位同乡打赌,说林间奏乐之人必是一个高雅贤士。 所谓贤士,定然是翩翩公子。 同乡甲道:“我说是名士,是因琴韵洒脱,意境悠长,这绝不是女子能弹出来的。” 同乡乙却道:“我赌这弹琴之人,定是位如你我这般的翩翩少年公子。” 他的话落音,一行六人都笑了起来。 “我倒觉得这弹琴之人是个老者,琴技纯熟,怎么也得三四十年的功底。” 然后,几个人各有道理,相约一起到林间深处一探究竟。 只是结果,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林间深处有一凉亭,名曰:百花亭,亭中坐着一个少女,两侧侍立着丫头,亭子外头更有婆子、护院静立,离凉亭三丈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马车的车帘上绣制着一位舞着宝剑的武将侧影,几人面面相窥,大赵功勋名门,不在马车上绣姓氏,而是绣上他们独有的图腾。大赵皇家的图腾是一个金光闪耀的龙头,皇族亲王则以青龙为图腾,为区别哪家亲王府,会在青龙之侧绣上封号,如卫王,只绣一个“卫”字,借此来区分。 洛康与同乡们静立林间,看着亭中那位美丽无双的少女,听着她指尖流泄出的弦律,竟是道不出的好听,仿佛她不是人间之人,而是遗落在尘世的仙子、精灵;而她弹的琴音,亦不如人间所有,而是天籁之曲。 “洛贤弟,这位贵女使用的乃是名琴籁音,真真当得天籁之音四字。” “我觉得不是名琴之故,而是琴艺造诣不俗。” 几人低声议论起来。 琴音落,贵女轻叹一声,一旁的侍女问道:“姑娘,你感叹什么?” “《情劫》一曲以悲剧结束,若能续一个美好的结局就好了。” 过程可以波折,经过也可以多些磨难,可怎能以痛苦纠缠,至死方休为结局。 第152章 忆初识6(六更) 洛康揖手,朗声道:“姑娘,在下打扰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情劫》琴曲,不在乎其结局好坏,而是让人领悟男女之情的几种阶段。” 他与她相识在桃李林间,因一曲《情劫》结缘,那是他的劫,亦是她的殇,他们一见如故,就《情劫》发表各自的感慨,待他回过味时,发现自己的几个同乡早已离去,只余下他与她在那儿忘我说琴。 分别时,他揖手道:“江南顺天府洛氏子弟洛康!” 他想:若她告诉知自己姓氏名讳,就定是心悦于他。 她磊落大方,不卑不亢地道:“郑国公府梁氏思思。” 那一刻,他心喜若狂。 他写信回江南,告诉父母,自己在皇城遇到一个贵女,对她一见倾心,他坚信她就是自己想要求娶的妻。 父亲在信中斥骂,说他轻浮,想要求娶,就得考取功名。 他得中状元时,父母特意江南赶来,在打听过郑国公府梁思思的才德之后,颇是满意,方正式替他求娶、下聘…… 那些日子,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般,从高中到成亲,其间只是不到两月,而令他意外的事,梁家却是早早就替她预备好嫁妆,用郑国公府老夫人的话说:“思思三岁之时,我就在替她攒嫁妆,我膝下只此一位嫡女,定要将我所有的嫁妆都给她。” 而她,上头有四位兄长,又有三位乃同母所出,兄长们对她呵护倍加,更是将梁家的家业、百年店铺陪送成嫁妆。 以前,他天真而简单地以为,是梁家人疼极了她,后来才明白,梁家的确疼她,但同意他的求娶,是因为洛家嫡系有“男子不得纳妾”的祖训,这才是打动梁老夫人的真正原因。 婚后,他们琴瑟合鸣,也曾红袖添香,梁氏才华横溢,除了琴艺造诣的不俗外,棋艺、书画都极好,更重要的是她性情温婉,行事得体,对他更是敬重、爱慕、关心、体贴……洛康能将世间所有女子的美好形容到她的身上。 只可惜,幸福、快乐太短。梁家突遇大祸,被诛满门,罪及全族,她脸上的笑容渐少,身怀有孕的她时常一个人捧着大肚子站在院子里发呆,即便他花尽心思也再难看到她的笑颜。 娘家的灭门之祸,后来窦氏的咄咄逼人,欲要以“罪臣之妹”的事置她于死地,她最终在痛苦之后,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骄傲如她,清醒如她,不愿再让世人有一个伤她、害她的理由,更不允旁人以她之过的理由来伤害她深爱的丈夫、女儿。 那天,她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颜,还温柔地叮嘱他“在别人家赴宴,莫吃醉了酒,各大户人家,许多平妻、侍妾就是趁着男子吃醉、中/药被塞进去的……” 他打趣她道:“你怕我纳妾?思思,我不会负你,今生今世,我洛康的妻子唯梁思思一人。” 只她一个,可最后他还娶了别人,而且还是她替他选择的继室。 第153-154章 赠琴(12000+嫌字数多者勿点) 她笑,“我信得过你。” 后来回想,那一天的她怎会突然变得欢喜起来,又怎会亲自将他送到二门,以往她也曾相送,却不是送到二门,只将他送离宣德堂大门外,如若那天,他肯多想些,是否她就能打消轻生的念头,而他也不会痛苦如斯。 籁音是一根红线,将他与她牵在一处。 而籁音的第一位主人,大周的升平公主与丈夫程长龄之间有着波澜壮阔,从相识相知相爱再到分离,再次相遇相爱,又到被继子挑驳误会丛生,最后已近年迈的他们,解开了过往种种误会,携手归隐。 他们夫妻,相爱之花正盛,她却突然而终。 梁氏离逝后,她生前喜爱的琴、摆放的花瓶、用过的妆台、使过的铜镜……尽数被他下令收入库房,只为他不想见物思人,忧思难抑。几把大锁,锁住的是她生前的旧物、嫁妆,还有他内心不愿触碰的伤痛。 若非爱女洛俪的归来,他还不愿面对她的离去。他会觉得她还在!洛俪说“爹,娘一直都在,她就在天上,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就是娘的眼睛,她一直在看着我们,希望爹能平安快乐,希望我能健康顺遂。” 洛康将琴搁好,又瞧了那柄宝剑,看到剑柄上刻着的“镇恶”二字,他还真没细瞧过妻子的嫁妆,若非洛俪瞧到簿子上有这么件东西,他都不知道梁家的传家宝竟然在他府里,在他那个尘封的库房之中铺满了尘土。 洛康将库房的大门锁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携着执书出了宣德堂。 * 洛俪静静地看着案前的琴、剑。 琴心剑胆,赵氏的琴、老郑国公的剑,那又是一段爱情佳话。 老郑国公夫人赵氏,并非官宦贵女,亦是商贾之女,而是明和帝的堂姐,乃一位亲王之女。这位亲王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年轻时爱行走江湖,结识了徽省首富家唯一的嫡女,在她嫁给人人都觉得不可能高攀的皇族出名的“侠义王”时,其父为示慷慨,也为了替两个庶子铺好路,更大出血,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给义王妃做了嫁妆。富贾嫡女的嫁妆是最实在的,许多富贵人家瞧不见的东西,此女全都有。 义王妃与义王一生只育了赵氏一个女儿,虽然义王还有三个庶出儿女,但义女最为看重、疼爱的还是老郑国公夫人赵氏。当年赵氏下嫁梁家老郑国公为妻,带的也倾国嫁妆,一时名动天下。 只是,梁家大祸之时,这位虽有亲王郡主身份的赵氏,竟在梁家获罪前两月逝世,如果她能多活几年,梁家许能避开大祸。对于赵氏这位堂姐,明和帝多有敬重之意,相传在宁史之乱时,义王是唯一一个变卖家财支持兄长赵肃祖皇帝平叛的亲王,因着这儿,明和帝与赵氏的姐弟感情一直还算不错。 据说“绕梁”是一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其制作年代不详。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 有一次,楚庄王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规劝楚庄王说:“君王,您过于沉沦在音乐中了!过去,夏桀酷爱妺喜之瑟,而招致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楚庄王闻言陷入了沉思。他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绝响了。 洛俪手里的绕梁,古朴中带着一股浓烈厚重的历史气息,她隐隐听铁氏提过,说是在一个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古墓里寻得,在铁氏祖父那辈得到的,到了铁氏这里就做了她的嫁妆。 洛瑞则研究过此琴,说“此琴乃真绕梁,对外只说是有赝品”。 赝品值得不了什么钱,说是真的,定会引来一场麻烦。 毕竟历史中记载的绕梁是被楚庄王给毁掉的,许是当时有人易换了此琴,否则此琴也不会完好出土,还在春秋战国贵族的古墓里被保存得极好,可见墓主人身前亦是极为喜爱的。 铁家得到此琴,觉得是赔葬品,就放在铁家佛堂里香火供奉,先是用果品香火供奉了三十多年,后来又装入盒中供奉,直至认为上面的晦气全消,这才给铁氏做了嫁妆。 洛俪用指头轻拨籁音琴弦。 琴有数种式样,如籁音便是连珠式古琴。琴身造形饱满,有盛唐琴之“圆”,又有大周时琴之音透为佳的特色。琴师试弹,称此琴音韵沉厚清越,音透而动人心弦,却是传世名琴。 而洛俪的“绕梁”,更有春秋战国时琴的形状,音色自是极好,颇有余音绕梁之感,只是没有传说中“绕梁三日”,但能绕梁数十息。 洛俪手抚“籁音”,一曲《传说》款款流泄,音落时,一个少女拊掌而拍,不是梁娥眉还是谁? 朱氏笑道:“不愧是梁叔娘的陪嫁名琴,这音色通透又不是沉厚清越,当今天下除了三妹的‘绕梁’便是此琴了。” 洛俪笑道:“祖母给我的是‘小绕梁’,虽不是历史上的绕梁,但音色不亚于籁音。”她指了指琴,“义姐来了,不妨再奏一曲。” 梁娥眉坐在琴台前,看着这漂亮的琴,这就是当年大周昇平公主与名相程长龄用过的名琴,与这琴一道的,还有流传后世的《沉浮》,琴弦一拨,一曲波澜壮阔的《沉浮》当即流泄指尖,令人如痴如醉。 相传这支《沉浮》的作者是北周开国之初的第三任左丞相程子龄,亦有人说是他夫人昇平公主。程夫人原是北周昇平公主,是南宫皇族里最富才华的女子,她一生命运坎坷。北周建国之初,正值妙龄的昇平公主爱上了北周建国以来第一届新科状元程子龄。然,周太祖皇帝南宫兴为拉拢前朝贵族,将她许配给萧氏为妇。婚后不到半载,丈夫战死沙场。又三载后,驸马之弟求娶她为续弦,被昇平公主所拒,她自请进入道观清修。 若干年后,程子龄的原配结发早逝,二人再续前缘,彼时北周天下一统,由太后做主,将昇平公主下嫁程子龄。程子龄的嫡长子程遗玉,因生母郁郁早亡迁怒昇平公主,一心想替亡母报仇雪恨,暗使手段,令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二人间误会重重。后程子龄父子因助三皇子夺帝,获下大罪,被牵入谋逆大案。 昇平公主跪求太后,却只得保住程子龄与她所生的幼子二人性命。直至程遗玉临终前,程子龄方才明白自己误会昇平公主颇多,消除误会之时,二人已是残暮老人,昇平公主为保程子龄父子性命,自请贬为庶人,从此隐居山野。 夕阳西下,夫妻二人相携欣赏看晚景。 《沉浮》写的是程子龄一生的宦海浮沉,从他位于丞相,到因牵入谋逆案被贬庶人成为山野普通老翁,他的一生留下了名诗三十首,是对后世影响极深的诗人之一,是北周最出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诗人。 多情如程子龄,他一生写给原配结发的妻子有五首,而写昇平公主的却只得一首,野史之中,却道他最爱的是昇平公主,最愧疚的却是他的结发原配。 无论程子龄对原配妻子有多少愧疚不安,也因程遗玉对他的连累,对昇平公主的算计而消亡。 程子龄意气风发,却见心爱的昇平公主被周太祖皇帝许配前朝贵族为妻,难忍悲伤。 错过,是一种遗憾,并非世人都有再续良缘的机会。 程子龄与昇平公主之间的爱情故事,是那个时代的缩影;程子龄一生宦海沉浮、人生沉浮,更有北周开元盛世的繁华。 一支《沉浮》写尽一世聚散离合,欢喜悲愁;一首《沉浮》更道尽一代名相的悲苦人生。 这首曲子弹完,需用时近一个时辰。 洛俪微阖双眸,她虽记熟琴谱,却无法像梁娥眉这般熟练弹奏,在琴技上,她不如梁娥眉多矣,虽说琴技可以练,可她只想在书画上获胜,琴也罢,棋也好,都是只作为消遣,亦会是附庸风雅时的玩闹。 夕阳西下,洛仪一下学就往家跑,为了尽快完成功课,她在课堂就写功课了,只是为了回家能跟着姐姐更好地学习茶艺,刚入二门,就听到一阵优美的琴音,吩咐身后的侍女道:“你把我的书袋送回阁楼,把点心食盒送到宣德堂,让杜妈妈明儿给我做鲜花酥。” 她蹦蹦跳跳,近了西府主院华穆苑,小心地四下望望,确定无人,这才自角门进入后院。 院子里,朱氏、洛俪正坐在贵妃椅上闭目聆听琴曲。 梁娥眉正在倾情弹奏。 洛仪走近洛俪,轻拽了一下,“姐姐,我来了。” 洛俪与素纨打了个手势,素纨很快搬了个红泥小炉和一套茶具来,外带着一盅茶叶。 洛仪皱了皱眉头,她每日练习洗茶具、烧沸水、洗茶、沏茶的同作,可她最想学的“出水佛莲”、“纤指生莲”还没学呢。 洛俪给了她一个“赶快练习”的动作。 洛仪将所有的不满压回肚子,坐在茶艺小案面前,一面看着茶水,一面看着自己面前的茶具发呆。 洛仪照着洛俪教的法子洗茶具,洗茶,再是沏茶,因为练习了好几日,动作也从早前生涩变得熟练,只是她还是洗不茶,更不会像洛俪那样擅长飞水洗茶之技,洛俪只让她照着寻常人洗茶的法子来,先倒两分水,过片刻再将水滤掉,之后再加水沏茶。 洛俪因洛仪到来,除了听琴,还看着洛仪的动作,对她洗茶的动作与时间低声进行了纠正。 洛仪又照做了一遍,洛俪鼓励了两句。 每日洛仪练习茶艺,能浪费不少的茶叶,早前两回洛俪还给她一等好茶,而今也只用二等的,泡完了赏给西府的下人们喝,当然,这都是洛俪品尝后尝下去的。 一曲止,梁娥眉的双手都弹累了,有几个指头更被琴弦划出了口子,还有的打出了血泡,一个时辰不间断的弹奏,这不是寻常人能忍下来的。 “妹妹,如何?” 洛俪微微点头,“以姐姐的年纪,能领悟到此,已属难得,就算是皇城琴妃也未必有你这等琴韵。”她顿了一下,笑道:“姐姐使籁音正好,今儿就将籁音带回郑国候府。” 梁娥眉很喜欢籁音,这也是她控抑不住就想弹一曲的缘故,有历史、有故事的名琴就更为难得,这可是程长龄与昇平公主爱情见证的名琴。 “妹妹将如此名琴相赠,我……怎能受用。” “你只管收下,我已有一把名琴,没必要再占一把,送给姐姐正合用。”洛俪让素纨抱出一个剑盒,“名剑镇恶当回梁家,姐姐一并带回交给梁大哥罢。这可是梁家的祖传宝剑,得好生保管,可别弄丢了。” “有劳妹妹挂心,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仪正沏茶,名剑籁音她可是听人说过的,是琴艺课先生说的,说这是一把难得一见的传世名琴,价值不菲,没想它居然在自家姐姐手里,而姐姐还送给了梁娥眉。 讨厌死梁娥眉了! 近来动不动就往洛府跑,还哄着姐姐,让爹爹与田庄、店铺送给了梁家,更送了一百万两银票,女学里的同窗都问她这事,可她又不能说姐姐在家里,只说是洛康的意思。 洛仪忍了又忍,突地大声道:“梁娥眉,这么宝贵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收。”她鼻子里哼哼直响,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梁娥眉想着已经收了,她又着实喜欢籁音,“四妹妹,你不是学茶艺么,怎的一心二用,再不用心学,你这茶艺就很难长进了。” “我茶艺不长进,你的茶艺就好了?” 洛俪唤了声“仪儿”。 洛仪见梁娥眉把自家的宝贝拿走了,心里极不高兴,“姐姐,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姐姐和爹爹给了她多少好东西,她还往我们家跑。” 没脸没皮,来她们家就是来讨好东西的吧? “仪儿,不得无礼,有些东西原就是梁家的,还回去才是君子所为。” “明明是大娘的嫁妆,为什么要还回去?” 洛俪不要,将来给她也行啊,为什么要给梁娥眉。 洛仪看梁娥眉是越来越不顺眼,就会哄她姐姐的好东西。 梁娥眉懒得与一个小孩子计较,说实在的,知道身世之后,她还真觉得自己与洛仪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看是洛康洛俪的面子上疼她两分,她与洛俪才是有血脉关系的表姐妹。 “仪儿,你好好学茶道,你学好了,姐姐送你一套香茗大师的茶具。” 梁娥眉知洛仪不喜她,塞上一把柴,撩上一团火:“她是个小笨蛋,连素纨都比她学得好,她学多少天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也就是三妹妹有这耐心,换成是我,早不教了。” 洛仪立时跳了起来,指着梁娥眉哇哇大叫:“你就是聪明的,有本事,你使出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使出我姐姐的纤指生莲。” 梁娥眉吩咐白芷收好名琴、名琴。 白芷用绸缎将两样东西包裹好。 梁娥眉走近茶案,冷喝一声:“小笨蛋,我说你笨,你还不信。” 洛俪就不明白了,梁娥眉不这样说话,怎的对洛仪这么说,这不是刺激洛仪? 梁娥眉坐到茶案前,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到一个大铜壶里,睨了一眼洛仪:“简直浪费你姐姐的好茶叶,瞧瞧你沏的什么茶,洗茶的时候给洗过火了,你怎么不再洗一阵,索性把茶味全洗没了。” 洛仪瞪着眼睛,一副咬牙切齿状,义姐什么滴最讨厌,她宁可爹爹没认这么个义姐,反正这是爹爹与先头大娘认的义女,她以后都不会叫梁娥眉“义姐”。 梁娥眉厉声道:“洛仪,瞧仔细了,我没与你姐姐学过,这几日瞧过几回,我都瞧会了。”她动作流畅,还学会了飞水洗茶之技,洛仪瞧得心头怒火乱窜:“你骗人,你这动作分明是我姐才会的。” “上回我来时,你姐可是手把手教你,我就看了一遍,回家又练了几回,这不就回了。你仔细瞧,我要沏茶了!” 梁娥眉将火候掌控得很好,在茶壶里注入水,合上盖子,提着茶壶摇了几摇,启开茶盖,纤指飞舞,白雾升腾间,一朵佛莲化成,这佛莲虽然没有洛俪的漂亮,可一眼也认得出来是莲花,她再用双手快速点点,立时佛莲化成了四朵小莲花,小莲花也不及洛俪的漂亮,但人家做得像模像样。 洛仪立在一边,气得双腮发红,两腮鼓鼓的。 “大嫂、三妹妹,尝尝我沏的茶。” 洛俪与朱氏接过,各自浅呷一口,朱氏道:“这茶味清香扑鼻,甚好。” 洛俪笑而不语。 梁娥眉问道:“三妹妹,如何?” “确有茶韵茶味,我教四妹,反是姐姐站在一旁学会了。四妹妹,你用心学,一套香茗大师用过的紫砂茶具哦……” 梁娥眉嘻嘻笑道:“送那小笨蛋作甚,不如送我吧,香茗大师用过的茶具,这价值可不菲。你瞧我,学得多好,比小笨蛋学得像那么一回事,你那般教她,她连沏壶茶都沏不好,就没这天赋。” 洛仪指着梁娥眉,支支吾吾地“你……”了三声。 洛俪道:“仪儿,我让你先学沏出茶味,如何让沏出的茶更香,就是想你从基础开始练习,我让你练习绘莲,你瞧见虚空双手起舞,实则那是用手指为笔,以白雾为纸,绘出来的莲花,就连最初那朵极大的佛莲,也是配合双手绘出来的……” 洛仪恶狠狠地看着梁娥眉,“休想抢我的茶具。” “不是我抢,是你得了也白瞎好茶具,倒不如便宜了我。” 洛仪就差冲她喊“滚”,她一把推开梁娥眉,自己坐在锦杌上,开始认真地练习,不知是被刺激的,又或是心有不甘,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也急燥了一下,末了,也学着梁娥眉的样儿虚空一点。 梁娥眉哈哈大笑,“小笨蛋,这是佛莲,我瞧是秋天被虫咬的枯叶儿。哈哈,笑死我了,你不照你姐教的脚踏实地练习,这都什么东西,我们使出来就漂亮,你这使出来就是个四不象。” 洛仪看看朱氏,朱氏似有笑意,再看看洛俪,洛俪微微轻叹了一声,这样的表情落在洛仪眼里,就带了几分责备,洛仪看着空中渐次消散的白雾,不像莲,就像是被虫咬的枯叶儿,为什么啊?她已经很努力了,突地呜哇一声,捂嘴痛哭着自边角门跑了。 “四妹妹!”身后,传来洛俪的声音。 朱氏道:“梁妹妹,你也真是的,非得逗她作甚?她就是个小孩子。” 梁娥眉不以为然地道,“她虽在学基础,根本就没用心,完全就是应付心态,不明白三妹妹让她反复练习是为了打基础,就她这心态,根本就学不好茶技。” 朱氏深以为然,学什么,贵在用心二字。。 朱氏道:“三妹妹,我这几日在旁瞧着,昨晚也练习了几回,虽不如梁妹妹做得好,似乎也还不错,三妹妹再指点指点我。” 洛俪颔首。 朱氏坐在茶案前,照着洛俪教的要诀,依葫芦画瓢做了一遍,她亦能画出佛莲,大致轮廓还是像的,然后也会双手轻点,右手能画两朵,左手笨拙些,能画出一朵来,佛莲之后,纤指生莲一下就是三朵,也都画像了。 洛俪道:“这下好了,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个不拜师的,倒是学了个像模像样,我用心教的,竟是连样子都没学会。” 洛仪人不是不聪明,而是不愿足踏实地地学习。 朱氏道:“四妹妹年纪小,并非正经会画莲花,她若当真入心,早就学会了。” 想洛俪像洛仪这般大小时,早已经名动江南,那书法丹青已经练成一绝。 人,真不可比对,一比对就没法看了。 朱氏以为:洛仪不成器,性子不够沉稳,全都是吴氏教出来的。吴氏有三个儿子,她的心思全都在三位爷上,很少顾及到洛仪。吴氏时不时还与身边人说吴老太太喜欢儿子,不喜她,其实吴氏又何曾不是第二个吴老太太。 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朱氏在一旁冷眼瞧着,吴氏时常训洛仪不好,倒不是问问她自己个,可曾真做到一个好母亲,拿女儿与儿子一样对待。 洛俪纠正了梁娥眉与朱氏的几个小错处,这两人一改就会,倒比洛仪做得好。 第154章告状 洛仪一肚子的委屈,进入宣德堂,一下扑到吴氏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吴氏吓了一跳,“近来一下学就去你大嫂那儿,这好好的,怎么哭了呢。” 洛仪想到梁娥眉一口一个小笨蛋,气得不轻,梁娥眉说她是看会的,洛俪没否认,那定是真的,她都学到这样用心了,居然连模样都没学会,学一半也成啊,别人弄出的是莲,到她这里就是被虫咬的枯叶儿。 洛仪伤心欲绝地道:“娘,姐姐把大娘留下的名琴籁音送给了义姐。”她一脸委屈,那眼泪儿一闪就滑落下来,几近哭出声来,“姐姐说要教我茶艺,这些天,天天让我重复着洗茶具,洗茶、泡茶上,‘出水佛莲’、‘纤指生莲’的绝技却没教我。” 最可恨的是梁娥眉,她是不是故意来偷技的,将姐姐的茶技偷学了七成去,现在还拿这事来打击她。 吴氏错愕不已,“姐姐?” 洛仪呆愣:她可是答应过连亲娘都不说的,姐姐知道她说话不算话,会不会不高兴?此念一闪,洛仪扯了扯唇角,“娘,我什么都没说,都没说。” 不说才怪! 她听见了啊。 洛仪想开溜,被吴氏一把拽住,她斥退左右,低声问道:“三姑娘是不是在府里?” 洛仪不语。 吴氏恼道:“我问你话呢?” “娘,我答应姐姐不说的,爹把好多东西都还给梁家,就是大娘的陪嫁名琴也被姐姐转赠给义姐。那个臭丫头,最会哄姐姐了,把姐姐哄得团团转,我最讨厌她了,我和姐姐才是亲姐妹,她居然骂我小笨蛋,说我学了这么多天也学不会姐姐的茶技,而她在旁边看看就学会了,呜呜……” 洛仪想到梁娥眉,她学茶艺时,梁娥眉就坐在一边,还笑她沏的茶没茶味儿,洛俪就让她多练几遍,直说“妹妹沏的茶,什么时候有茶香味了,我什么时候教你‘纤指生莲’的绝技,不过,这几日你得习练画莲花,绘不出莲花怎么生莲。” 洛俪一直夸她,说她沏的茶越来越香了,虽然进步不大,可每天都有进步。 “我是外人吗?我是你亲娘,你姐姐来了,你还瞒着我?” 洛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又不是我要瞒你,是伯父、大哥大嫂和爹爹他们都知道啊,爹爹也没说出去。姐姐说宫里的太后近来迷上给人保媒赐婚,配了十几对怨偶,万一太后将姐姐赐嫁给窦氏,她肯定是活不成了……” 莫非是因这原因,才让洛仪不要说出来的。 她还道洛仪怎么总往华穆苑跑,敢情这是跟洛俪学茶艺去了。 洛俪的茶艺是跟香茗大师学的。 洛仪揉着眼睛,“姐姐说,等我学会了,就把香茗大师送她的紫砂茶具送我,可那个梁的,直说她已经学会了,要和我抢茶具。讨厌死了,她什么都想抢,今儿把姐姐的籁音琴也给弄走了,她还不知足。” 吴氏低声宽慰了几句,“你姐姐教你,你就用心学。” “我也想用,可那出水佛莲的动作也太快了,我只会点出树叶儿来,还被姓梁的给嘲笑了,直说我是个小笨蛋……” 吴氏心下不快,梁娥眉怎么能这样骂洛仪。 洛仪毕竟还小,多学一阵子定就学会了,哪有这样骂人的,好歹洛家还养了她几年,她现在琴棋书画什么都会,竟然开始骂洛仪是小笨蛋,这不是凿她吴氏的脊梁骨、捅人心窝子。 “仪儿乖,别与她计较,她是个没爹没娘的,不懂规矩。” 洛仪抽泣道:“我才不得她呢,小人得志就张狂,就会哄着姐姐。” “你也真是的,你与三姑娘才是嫡亲的姐妹,怎的被个外人气得哭回来,还不跟你姐姐好生学茶艺去,学得好了,这也是你的本事,这茶艺可不比琴棋书画,那些可叫作附庸风雅,这茶艺可是女红之一,他日是用得上的。” 吴氏温言相劝。 洛仪擦干眼泪,“姓梁总骂我小笨蛋,我……” “你姐姐可骂你了?” “姐姐夸我有长进,还说我聪明好学,只是性子贪玩了些,不肯苦学。” 洛俪说得是实话。 吴氏自己的女儿,还能不知道洛仪的性子,要是洛仪肯用心,又怎会一直是成绩平平的模样,这不上不下的样子最惹她着急,早前还时有叮嘱,后来有了洛律,吴氏被这小儿子气得不轻,也没多少心思管吴仪。 “你瞧,你姐姐都说你聪明好学,你何必把旁人取笑的话当真,说不得人家巴不得你学不会,这样就能瞧你笑话。” 洛仪道:“她瞧上姐姐说的紫砂茶具了,那可是香茗大师给姐姐的,她肯定眼馋,才故意拿话激我,好把我气走,紫砂茶具就归她了。” 吴氏连连点头,“仪儿真聪明,她就是这用意。” 洛仪洗了把脸,“我这就回去学,等我学会了,我就骂回去。” 吴氏低声问道:“可听你姐姐说几时回江南?” 洛仪不解地看着吴氏,“我还没学会茶艺,姐姐走了,谁教我?” 吴氏又问:“我不是赶她走,我就是随口问问。” 洛仪都知道的事,却单单瞒着她一个。吴氏心里不大痛快,但想到洛俪原是有原由的,总不能因为满,就将洛俪入京的事给捅出去。 洛仪道:“听姐姐与大嫂闲聊时说过,说姐姐要比大伯他们先动身一天,姐姐怕被人发现回皇城的事。” 吴氏心里暗道:家里人刻意瞒她,她很不高兴,仿佛全家人就她是个外人。可又知洛俪在悄悄教洛仪茶艺,她又觉得欢喜。如果洛俪走了,谁教洛仪茶艺? 吴氏叮嘱道:“你先回去认真学。” 洛仪应了。 再回到华穆苑时,洛仪就见朱氏坐在茶案前,正在虚空飞舞,一朵佛莲飘荡而出,立时又化成了三朵花莲飘散而去,只片刻,她立时暗道:我学了这么久,没想大嫂都学会了,可我却不会这招出水佛莲,更不会纤指点莲,她不要三朵,就是一朵莲花也行。 洛俪道:“纤指生莲,要生出更多的莲,动作就一定要快。我再给你们示范一遍,你们看我的动作,先不沏茶,只用沸水示范。” 洛仪奔近,立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洛俪,只见她注了一壶水,摇了两下,揭开壶水时,双手并用,立时一朵摇曳而出的莲徐徐升起,升了不足两尺远,洛俪双手的每一根指头都在动,每一根指头都在画莲,待她垂下双手时,空中便立时有三十多内莲花飘散开来,这场景尤其壮观美丽,就连空中似乎都有淡淡的茶味散出。 茶壶近来天天泡茶,早被熏入几许茶香,就算没茶,蒸气也自带三分茶香味。 梁娥眉道:“妹妹这动作,我们可是学不来的,双手十根指头能同时画莲,恐怕我再练两年也未必有这功底,我现在能点出四朵莲花已很满足。” 洛仪讥讽道:“梁姑娘不是聪明人,不能学得我姐姐的十成十功夫,怎么也得有一半吧,不说三十几朵,就连个十五六朵也行。” 梁娥眉若有所思,“我练上三个月,许能点出十五六朵。小笨蛋,就你这种呆笨模样,练上三个月能点出莲不?要学此技,就得先练画,你是不是不会画莲,如果不会画,肯定是点不出来的。” 她就想刺激一下洛仪,好让洛仪认真学。 洛仪到底是孩子心性,哪里知道梁娥眉的“促进”心思。 洛俪道:“你们俩就别拌嘴了。四妹妹,坐下继续练习,你的关键是洗茶,不能过了火候,也不能洗得太浅。” 洛仪这次坐下,比前几日都用心了许多,洛俪又纠正了一两处,再练习时,洛仪就做像模像样,洛俪不吝夸赞,“茶艺,先是沏出香茶,出水佛莲与纤指点莲,只是为了好玩与附庸风雅,所以茶香有韵味才是真的好,你现在沏的茶已经达到了要求,要再巩固如何沏出好茶,其次才是出水佛莲、纤指点莲之技,你不要急,可以慢慢来。 大嫂与义姐学起来快,那是占了女红的便宜,她们可是会绘莲的,以白雾为纸,以手指为笔,无论是出水佛莲还是纤指点莲都是用手绘出来,或者是捏出来,绘的、捏的又与纸上绘莲不同,却是以纸上绘莲为基础。” 洛仪听明白了一半,大概明白为什么洛俪让她练习画莲花的原因。 洛俪又虚空比划着如何捏出莲花,动作放慢了许多,让洛仪照着虚空画,最初很慢,到后头则让她加快动作。 因学出水佛莲的动作,朱氏与梁娥眉便在一边练习。 两个人还拿了茶壶,照着动作演示,出来的莲花果然比早前灵动漂亮了许多,二人心下大喜。 洛仪直在心里哼哼:卑鄙的偷技者!倒便宜了姓梁的。 洛仪学好了出水佛莲之技,洛俪便让她用白雾练习,这一次果然绘出一只像模像样的莲花,洛俪又夸了几句,让她回去自己练习。 这次,洛仪回到宣德堂,迫不及待地要给洛康、吴氏沏茶吃。虽是夜里,可吴氏兴致勃勃,看着洛仪像模像样地沏茶,然后学着洛俪的样子摇了摇茶壶,在心里数数,这是洛俪教她的法子,掌控不好火候,就在心里数数,数到多少滤掉洗茶水,又数到多少即是茶沏好了,这样一数倒是合宜了。 洛仪启开壶盖,将练了一个时辰的手法重做了一遍,立时虚空就有一朵白雾莲花出现。 吴氏吃惊不已,下午时,洛仪还说自己学得不如梁娥眉,现在这就学会了。 洛康道:“仪姐儿学得不错。” 洛仪得意地抬起下颌,三点一盏地倒了两盏茶,小心地捧给洛康。 洛康浅呷一口,“韵味甚好,看来你学得很用心。” 如果洛仪有孔雀尾巴,这会子便已开屏了。 吴氏饮了一口,“仪姐儿真聪明。” 洛仪道:“姐姐说我早前没认真学,只要我认真了,我就极聪明的。明天姐姐会教我‘纤指生莲’,娘啊,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学堂,后天姐姐就离开了,我怕学不会啊。” “女学近来也没什么紧要的功课,不如你就说伯娘伯父要回江南了,你得在家多陪他们一日。” 洛仪次晨到了时候,洛俪教了她如何用两只手绘莲,洛仪的手比较笨拙,学不来同时绘几朵,只能一手绘一朵,洛俪研究了一下动作,让洛仪在那虚空练习着。 “四妹妹若是觉得差不多时,就取了茶再从头到尾的练一遍,可莫忘了沏出韵味悠长的茶来,不仅得好喝,还得好看。” 洛仪坐在那儿反复练习,搭配着出手佛莲,左右手又各会点出一朵莲来,心里更是沾沾自喜,加上洛康夸了她,她就学得越发用心。 洛仪在学,朱氏也跟着在一边学习。 近晌午时,梁娥眉来了,看了洛仪奇怪的动作,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缠着洛俪教她几根指头一起点莲的动作。 洛俪便教了她。 洛仪一瞧,也要学左右手三根指头同时绘莲的动作,三个人连带着素纨皆在学习。 酉时一刻,最有灵性的梁娥眉学会了,能同时点出六朵莲,而朱氏也学会了,却没有周娥眉的莲有灵性,就连洛仪也笨笨地能点出大小不一的六朵莲,虽然模样不好看,但能让人辩出那就是莲。 梁娥眉要离开的时候,洛仪大声道:“梁姑娘,你下次再叫我小笨蛋,我可不会客气的!” “你不是小笨蛋,你是小聪明。” 小聪明?一样难听啊。 她怎么也是真聪明。 洛仪气哼哼地瞪眼。今儿她学会了茶艺,出水佛莲、纤指点莲,全都会了,虽然点出的莲花不够漂亮,但那也是莲花。 洛仪心情大好,再懒得理会梁娥眉的挑恤,转而道:“姐姐,你答应送我的紫砂茶具。” 洛俪道:“我一回江南,就找镖局给你送来。” 许诺的事,就会竭力去做到。 洛仪心满意足地离去,离开前冲着梁娥眉扮鬼脸,神色里难掩得意。 今日,三人都学会了茶艺,朱氏学得最好,到底年长,经洛俪细说诀窍之后,飘出的莲花亦学到了七分,其次是梁娥眉,她弄的莲花有六分,最差的就是洛仪,只学了个大体相似,莲花没有灵韵之气,也只能让人瞧出那是朵莲花。 洛俪不忍打击洛仪的信心,只赞了两句,赞赏只是为了让洛仪有信心得空时反复练习。 * 洛俪问素纨:“东西都拾掇好了?” “是,收拾好了。” 洛俪道:“干粮备好了?” “备好了。” “暮食后就起身吧。” “是。” 梁霸从外头雇了一辆马车,一到二更天,抬着大箱子上马车。 素纨拾掇着路上需要的干粮,不用备太多,足够从皇城到顺天府这两日行程需吃用的干粮,有她做的菊花饼,还有从外头买来的卤食,又有朱氏给预备的几样点心、一篮子路上吃的鲜果等。 朱氏因跟着洛俪学会了茶艺,对洛俪亦越发热络。 洛俪进了吴氏的院子,彼时洛康、洛徘也在,最小的洛律玩累了,早早歇下。 洛仪一看到洛俪,眉眼含笑,“姐姐,你可用过暮食了?” 洛俪与洛康夫妇行了礼。 洛康让她莫要多礼。 洛俪道:“爹,我要回江南了,一早就走,特来辞行。” “都预备好了?” “预备好了,换洗的衣衫还有路上吃的干粮都带足了?” 洛康的声音低沉又温和。 吴氏听得很是意外,他们成亲十几年,她从未见他这样说话过。 他到底是待梁氏不同的,就连对梁氏的女儿也有所不同。 “带些钱上,需要多少?”他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荷包,里面鼓囊囊的,“女孩家要娇养,多带些钱花使吧,你娘的嫁妆我替你打理着,需要什么使人来说一声。你又是个贴心的,从不乱花使银钱,这点为父还是放心的。” 如果是男孩,他指定是严加管教。 可因是女儿,也惹不来麻烦,最多就是喜欢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要么就是漂亮衣裙,可他这女儿,对书画上造诣高,似乎更喜欢名家字画、书籍。 他没有陪她长大,更没见证她成长的轨迹,但他会在其他方面做一个好父亲。 “爹,我最近绘了梅兰竹菊、莲花等书画,放在大哥那儿,明早大哥会送到书房。爹想我时,拿出来瞧瞧。” 洛康道:“我知道。”他轻叹一声,“明年你就及笄了,及笄前会订亲,多听你祖父祖母的意见,尤其你祖父看人很准,女儿家姻缘是一辈子的事,不可马虎。” 一样的话,她也曾听过。 可那时只当是洛康说的场面话。 “爹……”洛俪垂下头,脸上微红,咬咬下唇,低声问道:“明年五月女儿及笄,爹爹会回江南么?” 落在洛康眼里,这是女儿害羞了,心下越发柔软,疼爱之情更难压抑。 父亲是她最亲近的人,前世时,因为她没在洛康身边长大,对这个父亲很是疏远,洛康想与她亲近,可她却总是躲得远远的。洛康将梁氏所有的嫁妆给她做了嫁妆,其间还陪嫁二百万两银票,最后那些东西还不是花在了池宪身上,否则以池宪之力,又以池家并非勋贵名门的出身,怎会赚来一个爵位? 池家人利用了她,还在背后嘲笑她的愚蠢,她其实不笨,只是陷入情网的她,不曾怀疑枕边人,也至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蒙蔽了清明的双眸,以叶障目,不肯相信他的利用与算计。 今生洛康想亲近洛俪,她没再拒绝,压下心头的陌生感,偶尔也撒撒娇,说几句俏皮话,虽然近来相处不多,可洛康与她之间的陌生感却已消除。 洛康还真不忍拒绝,“明年五月,若是吏部的事不多,为父就回江南参加你的及笄礼。”他又怕答应了,若赶不回去,岂不是让女儿失望,“若为父回不了江南,会提前给你预备生辰礼。你是好孩子,家里人过生辰,你年年都没少预备。” 洛俪将头垂得更低了:她何曾年年给吴氏母子备生辰礼?是备过两回,也只得两回,给洛仪预备,那是这丫头每年早早就念叨上了,刚学会写字,就歪歪扭扭地写“布儿”给她,她令梁妈妈去街上买了一整套的布偶,通过镖局转送到皇城洛府。 那之后,洛仪似得了鼓励,想要什么,偏父母不给的,就写信跟洛俪要,洛俪更是早早给她预备了一套价值三千两银子的头面首饰,这让洛仪很高兴,总说洛俪是个好姐姐,而且还说是对她极大方的好姐姐。 女儿家的及笄礼,是一个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就算是庄户人家,在女儿及笄之时也会在家中摆一顿酒宴,虽然不请旁人,但一家人坐在一处,同贺自家姑娘长大成人。在富贵人家,将姑娘的及笄礼当成一件大事来办,可毗美一个老者的六十大寿,这也是姑娘一生中,在娘家时唯一为她办的贺宴。 洛仪连忙夹了快鸡腿到洛康碗里,“爹,快吃!这鸡腿很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鸡腿。” 姐姐会害羞的,爹还真是,干吗当着哥哥说这话,女儿家要脸面的嘛。 洛俪福了福身,“母亲、爹,女儿告退!四妹妹,我回江南后,你得继续练习茶艺。熟能生巧,只要勤加练习,你的茶艺定会是菡萏女学最好的。” “姐姐,爹说我沏的茶很香,我还会出水佛莲与纤指点莲,肯定是最优秀的。” 洛徘轻斥道:“姐姐说你一句,你还喘上了,有你这么骄傲的?” 洛仪是什么性子,洛徘最了晓,让洛仪勤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做什么都是几天的新鲜感,如若近日还学不会洛俪所授的茶艺,洛仪肯定不会再学,现在洛仪自认已经学会,更是不会再学了。 洛俪又福了一下身,“女儿告退!” 洛康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回头再给她些什么。 然,等他赶去华穆苑时,洛径告诉他:“叔父,半个时辰前三妹离开了,这会子已出城行了五六里路。” 洛径又道:“叔父想给三妹带什么,可让我爹娘捎回去。” 第155章 点破 洛康道了句“不用”,心头空落落的,女儿回皇城,生怕被乱点鸳鸯谱,连面都不敢露,还得偷偷摸摸的,他们父女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洛径以为他要出后院门。 不想洛康又折了回来,“俪儿说,她搁了一些书画在你这儿。” 洛径笑了两声,“是一套梅兰竹菊。” “还有莲花图。”洛康补了一句。 洛径笑得讪讪。 洛康心里暗骂:臭小子,贪人字画贪习惯了,念头都打他身上,那是他宝贝女儿给他留下做念想的。“书勤啊,你妹妹临离开时,可是说了有多少幅的,你别想糊弄三叔,三叔还没老糊涂。” 洛径哭笑不得,他就是觉得这是三妹绘的,且瞧着都是三妹得意之作,想截下一两幅,洛康一说,他还真留不下,笑了笑,道:“叔父送我一两幅呗!” 洛康不语,待洛径拿出一个盒子来,洛康往里一瞧,有六幅之多,抱起盒子就走。 洛径在后面大喊,“叔父,你送我一幅呗。” “俪儿在这里住着,我就不信你没留上两幅,年轻人太贪心可不成,容易变贪官,有一幅就当知足,不应求多。” 洛径无奈。 他不就是想多讨一幅,洛康就能借此说话,还与贪官扯上关系。 洛康出了华穆苑,回到书房,将女儿留下的字画一幅幅地展开,一幅幅地品着,怎么也瞧不够,瞧了良久,进了小佛堂,对着梁氏的画影絮絮叨叨起来:“思思啊,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又漂亮又有才华,很像你,也像我……”手里拿着一幅画,“你瞧,这是她绘的梅花,是不是傲骨铮铮,梅骨清丽?不愧是我们的女儿,有你的骄傲贵气,又有我的才情……” 洛康在妻子画影前连连夸赞,如果旁人听见,只怕要酸掉大牙,他一幅又一幅地评鉴一番,只说优点,缺憾之处他全瞧不见。 他在小佛堂里说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心里更空落了,洛俪说一早,不是指明天一早,而是指今天,是尽快离开的意思。 洛康还想私下问问女儿“你需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总之,就是女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支个梯子让人去摘,还没问呢,她就走了。 出得皇城的马车上,洛俪掏出一个荷包,里面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大的是一万两,小的亦有五十两,细数了一番,竟有十万又五百五十两银票。 素纨咋了咋舌:这三老爷待姑娘还真是大方,给个荷包就这么多,据她的观察,皇城洛府的日子过得也以节俭为主,并没有多奢华。 “姑娘,我们要在顺天府滞留一日么?” 洛俪道:“在顺天府城内先住一日,待铁家大船一到,先上船等大老爷一行。” 梁霸寻的马车和车夫是洛径介绍的,洛径与这家车行东家相熟,因相熟,车夫也是口风紧的,只当洛俪主仆三人是洛家的亲友,雇车的银钱一文不少,路上两日还管吃喝,到了顺天府码头,要揽活也容易。 * 皇宫,养性殿。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看了一半,就觉得乏了。 副总管道:“皇上若是累了,不妨早些歇下。” “高昌,你与朕说说近来皇城发生的新鲜事。” 困了,还不能睡,他得把奏章看完,小事都由六部与丞相处理了,剩下的这些都是极重要、紧要的事,需要他亲自瞧看。 他还没有亲政,太后提过两回,窦国舅跳出来说“皇帝年幼,对政务不熟,还得太后把关才可。” 他年幼个屁,他都弱冠之年了,偏窦承嗣这奸/贼非说他年幼。 为了证明自己有处理朝政的能力,他一定要看完今日的奏章。 高昌是太后身边大总管高长春的干儿子,高长春给他取了个“高昌”的名。 高昌笑了一下,捧过一盏茶,“说到皇城的新鲜事,听说数日前,倒发生了那么一桩。说是吏部洛侍郎带着两处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去郑国候府,将这些东西赠予郑国候梁家,另还赠送了纹银一百万两。” 皇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七家百年老店,这可是活字招牌,这样的老店做生意是只赚不赔的,洛康还真舍得?” “舍得!他还真舍得,眼睛都不眨就送给了梁俊。当时见证的有皇城书院的山长、户部右侍郎、皇城府尹、琼林书院山长等人。当日上午的事,下午就传得整个皇城上下皆知。 百姓们都在议论,说洛大人高风亮节,不贪钱财,不慕荣华。 还有人说,谁要娶了洛大人的嫡长女,可真是赚大发了。听说老郑国候之女梁氏嫁给洛大人时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陪奁能排十里,而陪嫁的田庄、店铺不计其数,处处都是赚钱的,可与皇家嫡公主的嫁妆相比。” 皇帝听高昌提及洛俪,立时精神百倍,“有人打洛三娘的主意?” “哎哟,皇上,这一家有女百家求,洛三娘嫁妆丰厚还有才华,虽然名声难听了一点,可这不影响名门大户求娶啊。” 名声难听…… 江南第一恶女? 这名头,还不是当年李琴儿给闹出来的。 名声都毁了,还有人前赴后继地想娶。 这算不算瑕不掩瑜。 虽有一点恶名,但大体却是好的。 高昌又道:“听说已经有不少大臣有意求娶洛三娘,可洛子发了话,娶他孙女就不能朝三暮思,不能纳妾,不能逛花楼,连通房都不能,必须一心一意对他孙女,许多大臣一听,打消念头的就去了大半。不过还有的想,不能纳妾,那就养外室吧,只要不被发现就成……” “这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好! 只是洛子还真是,干嘛说那样的话。 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高昌,你说朕求娶洛三娘如何?” “皇上……”高昌吃惊不小,“洛子可说了,谁娶他孙女就唯洛三娘一人。” 皇上你能成吗? 别说其他,就是你的后宫,从十五岁时开始,就有好几位司帐、司床、司寝、司被存在,这虽不是正经的嫔妃,可与大户人家的通房就是一个意思,不过因身在皇家,换了一个说法而已,她们的存在,就是陪皇帝睡/觉,将年轻的皇帝的侍候舒服。 一品的四妃之后空悬,就连后位还没人选。 皇帝想亲政,就必须纳妃娶后,这是拉拢朝臣,巩固自己的权力最好的法子,也是历代帝王最常用的拢权之术。 皇帝道:“近来太后又与人赐婚了?” 高昌笑。 皇帝道:“她又给谁赐婚?”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一头是窦氏派臣子,另一头是保皇派,要不就是两家是仇敌,要来一桩“化干戈为玉帛”非将两家世仇儿女给凑成对。一位刚烈的武将之女,当天就要剃发去当姑子,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害死她祖父的仇人幼子。 高昌笑微微地道:“太后相中郑国候,夸他年少有为,要将窦家姑娘许配给郑国候为妻。” 皇帝拧起眉头,若说旁人,可梁俊知道窦华浓的底细,当年窦华浓下江南搅乱四大才女选拔赛,大败回皇城,上船的时候,可有萧修、卢淮安等人相随,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听说窦华浓回皇城就大病了一场,这病得很蹊跷。 窦华浓就是个残花败柳,他依稀听卢淮安说“主子,窦华浓那女人是个不守闺训的,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 也就是说,在被卢淮安碰之前,窦华浓已经被人给碰了。 皇帝想到梁俊是他的人,如果梁俊的亲事真被人给糊乱给定了,这不是给他添堵。 高昌道:“窦姑娘不从,在太后跟前哭闹了一场,气得太后说,再不管她的婚事,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窦华浓一双眼睛就盯着年轻英俊的皇帝,看着皇帝还未大婚,越发觉得后位就是给她留着的,对她想做皇后一事,窦家上下就没人不知道的,太后也知道,可太后偏要乱点鸳鸯谱。 皇帝又问道:“高翁可是陪伴过朕父皇的人,近来居然被个半路杀出的甘霖抢了宠。高昌啊,这甘霖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都没听过此人,怎么突然就把高翁挤一边了,要说用人,朕觉得还是高翁好……” 他一脸担忧。 高长春父子都是太后的人,他要说实话太怪,一副很担心甘霖抢了高长春大总管之职的模样。 “甘霖就是个卑鄙小人!” 终有一日,会落到他们父子手里,最近高长春连连失势,而太后对甘霖的信任,远超过高长春,这让高长春很有危机感,在暗里下手整甘霖,竟被他查出了真相,太后对此很气恼,将高长春叫过去训斥了一顿,敲打之后,更是流露出“你再给老娘使坏,老娘就换人做这大总管。” 以前的太后,哪里会说这等话。 可现在,甘霖虽没做大总管,那风光体面完全不次于高长春,甚至有内侍太监已经敬称他一声“甘大总管”,而甘霖不纠正,对此还很受用。 皇帝坐在龙案前,指头敲击着龙案,暗自琢磨着洛康将一大批财产赠送给梁俊的事,他不是声声说梁氏的嫁妆是给爱女洛俪的,怎么回头就送给梁家了呢? 不对啊! 以洛康的为人,不会不问洛俪,不问洛子就自作主张。 皇帝突地眼睛一亮,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传梁俊!” “皇上,已是三更二刻了!” “他不是朕的御前侍卫,给朕叫进来。” 梁俊正在外头与几个侍卫说话,这得值到天亮上早朝,换防的人才会来,而他才能回去睡觉。 梁俊进入大殿,揖手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 高昌会意,退至殿门外。 皇帝歪着脑袋,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梁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皇上……”梁俊一脸茫然,正视着皇帝的眼睛,如果不正视,就会被他以为自己心虚,“微臣从不曾隐瞒皇上。” “洛康赠了一大笔财产给你,有这事吧?” 梁俊点头。 这件事整个皇朝皆知,连文武都知道,他也否认不了。 皇帝道:“洛康为朝堂办差,事事总要请示太后与朕,再问杨丞相、吏部尚书,上至百官任命,下至七品知县的调令,他就没瞒过人。这一次怎的这么大有主张,将那么大一笔财产就送给你了?” 转赠家产,这虽是私事,以他对洛康的了晓,肯定会事先问洛俪与洛子。 洛康行事谨慎,那是谁也不得罪的人,正因为如此,皇帝怀疑这件事不是洛康做的主,许是洛子的意见,可梁氏留下的嫁妆,洛子凭什么对自己儿媳的东西指手画脚,再以皇帝多年对洛子的认知,他肯定洛子不会干这种事。 洛子被皇帝排除掉。 还剩下一个人——洛俪。 梁氏的嫁妆是要留给洛俪的,在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发言权,若在其他的名门世家,许是不会问女儿,可洛俪在洛家的地位如同儿郎,洛子看重,连洛廉也看重,试想如果洛康也看重这个女儿,并且愿意听女儿的意见,那么支持洛康这么做的人就是洛俪。 所以,最后皇帝一致认为,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可到底是什么,他依稀猜到,却要寻梁俊来证实。 梁俊答道:“是我姑母的临终遗言,姑母叮嘱姑丈让帮扶梁家二三。” 梁家的祖传宝剑在姑母的嫁妆之中,这许是当年梁家为了保存一部分根基不得已而为之。梁娥眉也与梁俊解释了一番,只说是长辈们的安排,事关振兴梁家门楣,而他们兄妹是万万推辞不得,两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皆是梁家的祖传家业。 皇帝冷哼一声,“这等混话,哄哄别人还行,你用来哄朕,真当朕是三岁小孩?梁氏莫非是神人,能算到你梁俊救驾,还能算到你们兄妹能被赦免无罪,而你还能袭得郑国候爵位?” 如果他没有走在阳光下,洛康就算想赠送一批财产,梁俊也不敢接手,接了这笔财产,只会惹人眼馋的,算计、陷害也会接崇而至。只有梁俊恢复了爵位,有的身份,拥有足够保护自己与这份家业的本事,才不会被人算计。梁俊成了皇帝跟前的近臣、红人,别人要动他,也得考虑一二。 梁俊是皇帝的御前四品佩剑侍卫,整日与皇帝一处的,能与皇帝说上话,救过皇上的命又得皇上信任,别人要对付他,不看僧面看佛面。 皇帝要胁道:“朕不管你是真不知实情还是假不知实情,给你一日时间,将此事给朕查实,朕要知道,是谁给洛康出的主意,让他把如此大一笔财产赠送于你。” 梁俊心下着恼,“皇上怀疑是别人的意思?” “朕是觉着,这件事是洛三娘干的。” “不可能,微臣的姑丈说过,这是姑母的遗愿……” 皇帝笑微微地看着梁俊,带着讥讽,就如他所说,梁氏还真神仙不成?她能算到梁俊会得皇帝宠信,能算到梁家后人能走在阳光下,不会被官府以“罪臣之后”悬赏捉拿。 梁氏就算猜到了有朝一日皇家许会给梁氏昭雪,可那得什么时候去。历史上被杀的功勋名门比比皆是,而大部分的人死后不曾昭雪,虽有死后哀荣,可那时多少人早已断子绝孙,连个承继香火之人。 君臣对视,梁俊不敢正视太久,只一刹就移开了视线。皇帝说的极有道理。如果真不是姑母临终叮嘱,这件事只会另有隐情,就像皇帝说的,最有可能干这事的就是洛俪。 梁氏的陪嫁名琴籁音,乃是冯氏的陪嫁之物,母传女,这才是正经,按理是不该被梁娥眉所得,可梁娥眉得到了这把名琴,梁娥眉说“这是姑母留给我的,姑母对姑丈说,我与妹妹二人,若谁在琴技上更有天赋,也更喜欢钻研琴技,就将名琴留给谁。” 梁俊信了,因为他从来不怀疑梁娥眉会骗他。 现在听皇帝一说,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谁信的。 皇帝摆了摆手,“宫门开时,你就回家弄个明白,只得一日时间。” 梁俊揖手应“是”。 * 天微明。 文武百官站在玄武门外,排队接受监门卫的检查,逐一进入宫门,低声说着话,结伴往议政殿去。 梁俊出得宫门,在卫马营牵出自己的骏马,策马扬鞭往郑国候赶。 梁娥眉知梁俊昨晚值夜,提前一天就安排厨娘给梁俊做了补养身子的羹汤、食物。 清晨,兄妹俩相对坐。 梁俊斥退左右。 白芷要留下服侍,也被他一句“都下去罢,爷有事与姑娘说。” 梁娥眉笑道:“哥哥这么凝重,要说什么?” 梁俊板着脸,一脸严肃:“不许嬉皮笑脸!” 梁娥眉何曾见他这样过,立时敛住笑意,“哥……” 梁俊道:“我有事问你,弄不清这事,皇帝可饶不得我。” 这么严重。 梁娥眉道:“哥,你说。” 梁俊道:“将两处大田庄与七家百年老店送回梁家,出这主意的人是不是俪妹妹?” 洛俪已经离开皇城了,算算时间,已是四日前的事,现在已经坐上回江南的大船。 梁娥眉垂首,只不作声,她原就不会骗人,答应帮洛俪撒谎,也是因为觉得洛俪说的话有道理。 梁俊定定地看着她:还真是他的好妹妹,两个人合伙骗他一个人,而他信以为真,根本就没想到梁娥眉会与洛俪一道骗他。 梁娥眉道:“哥哥,我觉得妹妹说的话有道理。义父把义母的嫁妆簿子给妹妹了,妹妹查看了一遍,在里面发现了梁家的传家宝剑,妹妹还说,那两大田庄、七家百年老店是梁家祖上传下来的,无论多宠女儿,也不会将一个大家族的祖传之物当嫁妆。 妹妹猜,当时伯父等人许是猜到梁家会有大劫,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大田庄与百年老店给姑母做了嫁妆,也是希望若有朝一日梁家后人能逃过一劫,以此当成梁家的基业。 哥,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着实是俪妹妹的小嘴太能说了,由不得我不答应……” 她帮着洛俪骗人,还让洛俪一个担责任? 梁俊很生气,“你是不是一早就瞧上姑母的名琴?俪妹妹是不是说,如果你帮她瞒着我,就把名琴给你?” 梁娥眉只觉胸口闷痛,“在哥哥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那你为何要跟俪妹妹一起骗我?” “我骗你?我是觉得俪妹妹说的话就是事实。哥哥,你自己想想,当家伯父及爹爹他们为什么拿梁家的最好的田庄、百年老店陪嫁给姑母,这不是太奇怪了?不仅俪妹妹觉得他们是为了保住梁家的基业,就连义父也觉得正是这样。 你觉得我不恼,早前俪妹妹哄着我,信誓旦旦地说,给我们一百万两银子,这是百年老店的一半,可近来我一查账目,十五年来,七家百年老店统共才赚八十万两银子,哪里就有一百万两,只怕义父还倒贴了二十万两进去。 你以为我不生气?可后来一想,这是俪妹妹一片心意,她是对我们兄妹有情有义,难道我还能拒绝?就算我拒绝,以俪妹妹的性子,到时候她兜上一圈还是会这么做的?” 梁娥眉噼哩啪啦说完,气哼哼地坐在一侧。 梁俊见她生气,想哄他,却更气自己。 皇帝一下子就想明白的事,可他居然认为那就是姑母的安排。 原来不是姑母的意思,根本就是洛俪的意思。 姑母的嫁妆是要留给洛俪的,洛康是代洛俪来处理此事。 梁俊又问:“是俪妹妹写信要姑丈这么做?” 梁娥眉气呼呼地道:“俪妹妹听说太后近来喜欢给人保媒赐婚,吓得不敢明着来皇城。” 不明着来,那就是暗里来的。 梁俊立时恍然大悟,明白皇帝让他来查的意思,不是查梁家得来的这笔家财背后的真相,根本就是查洛俪是不是入皇城了。 他真笨! 与皇帝一比,他就是渣渣,根本不如人家的睿智。 “俪妹妹几时入的皇城?现在何处?” 梁娥眉道:“俪妹妹是嘉义伯入皇城后第七日进的洛府,就是洛三太太母子也被瞒着,洛仪妹妹能知晓,也是偶然撞到俪妹妹。俪妹妹为了封她的口,还将茶艺都传授给洛仪妹妹。 第156-157章 梁俊对策(二章合一) 俪妹妹赶在嘉义伯夫妇离京前的头一天出的皇城,她与嘉义伯约好在顺天府码头碰面,一道跟着铁家大船回江南。这会子,已在运河行了一日的船,再有一日就能进入江南地界。” 梁俊恼道:“你知道她入京,还不告诉我,我怎么还得见见她吧?” 梁娥眉道:“这怎么能怨我?要怪也怪哥哥自己,一见到俪妹妹就流鼻血,我也说让你们见见面的,可俪妹妹说还是别了,你到时候流上几大碗鼻血,怕是三个月都补不回来。” 被嫌弃了! 梁俊很没有面子,他平日也是健康的,为甚一见到她就会激动得流鼻血。 时隔四年,他以为不会再如此,结果一见她还是控制不住。 梁娥眉莞尔一笑,“哥哥,俪妹妹说,叫我们兄妹俩要小心,担心有人算计我们的亲事,哥哥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一个贤惠能干的嫂嫂回来。” 梁俊大喝一声:“给我闭嘴!” 梁娥眉扁了扁嘴,“若是家中长辈在,以哥哥的年纪,许是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贵女,操心兄长的婚事,你也不嫌害臊?” “若是俪妹妹说,是不是你就听?” 梁俊恼道:“我心里有数。” “梁家就剩哥哥与我,我不关心你,谁来关心?哥哥,这些日子登门提亲的人家可不少,就连洛大嫂嫂也问起来呢,说是有人托她问你的意思。” 朱氏能认识什么特别好的?她是洛径的妻子,是皇城书院朱山长的女儿,倒是她妹子许给了铁建章。 铁建章在龙影怀谋到差事后,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六品侍卫。 大赵设有锦衣卫,将历朝历代的六卫结合到代表了帝王权力中心的锦衣卫。锦衣卫分东卫、西卫,除了皇城治安,还兼作皇家眼线。 早前两卫的指挥使,皆是帝王心腹侍卫担任。自窦太后掌权之后,东卫指挥使是杨丞相的女婿,而西卫指挥使则是窦国舅嫡长子窦三思。 两派的人斗得凶,这两卫的人也暗潮汹涌,杨丞相拿下的窦氏贪墨官员、罪行累累官员,就是东卫抓住把柄的。同样的,西卫拿住的犯罪保皇派臣子,将人拉下马来的幕后元凶也是西卫。 这两派的人,以互拆对方的台为乐,并且一直暗中较量,互不相让。 你有女婿任东卫指挥使;我有儿子做西卫指挥使,彼此的势力相当,却又将朝堂搅得风云突变。 保皇派、窦氏派各掌一卫。 清流的人却是兵部尚书,手握天下兵马,这一部分的人却一直不参与党派争斗,否则这天下还真被窦国舅搅得风雨飘摇。 梁娥眉嘟囔道:“上回,我与俪妹妹私下说到哥哥的亲事,俪妹妹说,定西大将军的女儿马茹不错。” 梁俊立时跳了起来,“你们俩还真是闲的,马茹就是男人婆,你让我娶他,直接拿把刀把我给杀了,那女人能有三分女人样也不错?镇日在定西大将军府作威作福,把马大将军的侍妾、庶出儿女压得死死的。” 梁娥眉道:“俪妹妹说,马茹姐姐根本就不凶,还不是因为她亲娘去得早,她又是长姐,底下还有一个幼弟。大姨娘若真是好的,也不会从一个贵妾直接成了一府主母。马茹再不强些,父亲不在家,祖母不管事,继室野心勃勃,侍妾好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难缠,还不得被他们生拆活吞了去。 哥哥,我原也没往心里去,那天俪妹妹提到她时,我这才留意了。数日前我特意到铺子查看生意,遇到了马茹姐姐,没像外头说的那样,人家也长得如花似玉,貌清目秀,哪里是凶神恶煞,也是一个娇滴滴的贵女。 我一个人看了不算,后来我约了马姐姐去报国寺,把洛伯娘也带上了,伯娘就与马姐姐说了几句话,后来告诉我‘你哥若真娶此女,倒是福气。’我问伯娘缘故,伯娘道‘这女子行事磊落,做人坦荡,属于人不犯我,我不欺人的性子。这种性子,倒配得上阿俊。’ 哥哥,你听听,连伯娘都说好,你当我是胡说的。 如果你见着俪妹妹不流鼻血,我倒是愿意替你说项,可我虽把你们凑一块,你还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流鼻血,就你那鼻血,哪经得住春流到秋,冬流到夏……” 梁娥眉说得一本正经。 梁俊气得不轻。 这到底是劝他呢,还是在损他。 娶洛俪?他是很喜欢洛俪,可他从未想过要娶她。 为何不想娶,是因为皇帝镇日对他说“俪妹妹是朕的!”在他们几个相熟人的眼里,洛俪就是被皇帝盯上的人啊,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皇帝抢女人,所以他还是拿洛俪当妹妹、当亲人一般呵护就好。 梁俊想着,皇帝前儿还说:“阿俊,你又欠了朕一个人情,太后要替你赐婚,被朕给挡回去了。” 早前太后说要将窦华浓赐嫁给他,不等他去婉拒,那丫头自己先入宫哭闹,气得太后直说再不管她的婚事。 过几日,太后又瞧中窦氏娘家一个兄弟的女儿,是窦太后一个庶弟的嫡女,说是才貌双全,配给梁俊正好,这是直接被皇帝挡住的,皇帝道:“母后,梁俊已经议亲了,人家只等合了八字,就正式文定。” “原来有人了啊,不错的孩子。” 窦太后不无遗憾。 梁娥眉蹙眉道:“哥哥的亲事还是早些订下来的好,与其拖着被别人做主,倒不如自己先订一个满意的。” 梁俊恼道:“你说我,那你呢?” 兄妹二人,一个到了待娶时,一个已到待嫁日。 梁娥眉道:“我正在练琴技,等我练好了,我就去咸城参加才艺赛,到时候争一个自主姻缘岂不自在?” “不等妹妹争回来,只怕就被太后给订了,我瞧着不如你时常去宫里转转,旁处也不去,就到皇上身边走走。” “哥哥要我入宫?” “我怎会让你入宫,我让你去皇上身边打转,那是知道皇上对你没兴趣。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就盯着俪妹妹呢,还怕别人抢他的,时不时就说‘俪妹妹是朕的’。” 皇帝爱说“俪妹妹是朕的”,不仅在梁俊、卢淮安、高飞等人面前说,还有认识洛俪的人跟前说。他这么说,就是为了打消几个少年对洛俪的心思。 皇帝的心里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的青梅佳人杨玉梅,另一个是洛俪。 梁俊见过杨玉梅,真真是一个大美人。 洛俪虽无杨玉梅的风情,却独有一种韵味。 杨玉梅如同一株娇兰,诱人呵护。 洛俪就似一株秋菊,有一种历经风霜之美,迎傲严寒。 娇兰、秋菊各有其美,辩不出哪种更美,只是完全不同的风姿。 梁娥眉眨巴着眼睛:洛俪避之若虎,以为没人打她主意,原来还有一只最大的老虎。 “皇上什么时候见过俪妹妹?” “皇上许是听别人说俪妹妹好,要不你与俪妹妹书信往来时,提点提点?” 梁娥眉心下摇头:俪妹妹走的时候,还与她约好,不要说提洛俪明年要去咸城参加才艺赛的事,反正洛俪手里有金梅书,亦不需顺天府督学署开办文契,直接拿着金梅书就成。可她梁娥眉,是想正大光明地去参加,而且是抱着必赢的决心。 洛俪多警觉的人,弄不好她早就猜到了这只大老虎的心思,所以才刻意避着、躲着。 “我去皇上面前转……” 这不是引诱,不会被人议论。 她可不想入宫,更不想与皇帝牵扯上什么。 梁俊道:“皇上虽年轻,朝夕相处这么久,行事倒有几分君子作风。你不用惧他,去宫里转转,让外头的人以为,皇上似乎看中你了,只要有这么一个讯息传出,太后必不会将你指给别人,就是外头那些打你主意的也会有所收敛。” 就算是窦家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人。 梁娥眉立时明白梁俊的意思,点头道:“法子是个好法子,要不……哥哥与皇上说说,我到他跟前转两回。” 兄妹俩一琢磨,这事定下来。 冬月中浣,宫中、皇城便有各种传言: “听说御前侍卫、郑国候的妹妹被皇上相中了。” “我听说皇上大婚后,就会纳她入宫。” “我听说是许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 “我怎么听说,好像皇上要娶她做皇后。” 总之,一句话:皇帝看上了梁俊的妹妹梁俏,至于是后还是妃,这一切难料。 反正人家进了一趟宫,皇帝赏了宫裙,赏的头面首饰,连胭脂水粉都赏了好些,这不是瞧上是什么意思? 窦华浓听到后,在阁楼内大发了一顿脾气,摔坏了一屋的摆件,“贱/人,那就是个贱/人,皇帝表哥又没召见她,她厚着脸皮说要给她哥哥送汤,跑到御花园去引/诱!不要脸!就她这样没爹没娘没长辈的破落户,还敢肖想后位,最多做个妃子。” 一个个的都想抢夺她的后位。 她稍有不慎,就凑到皇帝跟前。 “姑娘莫恼,你多尊贵的身份,她算什么呀?姑娘你才是未来的皇后,她还不得受你管束,你让她站着,她就得老老实实站着。” 可是,她有做皇后之意,皇帝没有娶她之心。 好几年了,她的心思如此明显,皇帝一直装没瞧见。 窦华浓很生气。 只片刻,她大笑起来:“丞相府里那一位,只怕又该好几日睡不着了吧?她不是最得皇上疼爱么?现在又出现一个同样得皇上心的,不知道又要哭湿几条绢帕?” 侍女哑然。 窦华浓说的,乃是保皇派之首杨丞相的女儿——杨玉梅,这个女子美则美矣,那真真是个水做的,悲春伤秋,弱不胜风,但凡是男人瞧见,就想捧在胸口疼着的。 杨玉梅亦是窦华浓的死对头,当然,窦华浓也是杨玉梅的死对头,两人碰到一处,窦华浓是恶女,那就是个受人保护的,从小到大,窦华浓没少吃杨玉梅的挂落,她在杨玉梅那儿更是吃了暗亏无数。 “一个一个全都不省心了,为了入宫,连脸皮子都不顾了,哼,不要脸的东西。” 窦华浓骂了一阵。 几个侍女轮流开解,只将窦华浓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才让她消了心头的怒火。 “姑娘,说不得是梁俏故意为之,知道姑娘不肯嫁他哥哥,所以想出个法子来报复姑娘,要抢了姑娘的意中人……” 窦华浓深以为然。 一定是这样! * 洛俪回到了顺天府洛家,与祖父祖母一处,又是一番天伦之乐,没几日就过回以前的日子:习武练剑、习字绘画,日子充实。 只是,又有什么似乎和以前不同。 洛府南边的沉香别苑里,近来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琴音,千篇一律不变的弹奏着《凤求凰》。 洛俪坐在阁楼,此的琴技造诣很高,每一次琴韵风格转变,该低的时候低,该高的时候高,该拉长音绝对是拉长了音调,就连那琴也是名琴——春雷。 春雷相传是盛唐时期制琴世家雷威所制,此琴制工精美,“声沉以雄,韵和以冲”,这是后世对此琴琴音的评论。 洛俪到郑小妹住的院子里,与郑小妹打听隔壁的新邻居。 “早前原是赁给晋陵来的章太太,大约一个月前,章太太搬到秦家庄了,说在那边另租了个院子。沉香别苑就转给了一位贵公子,他们家也没有别人,只得主仆二人,就连厨娘、下人也是从秦家庄请来的。” 来历不明的贵公子! 天天隔着一道围墙弹《凤求凰》。 洛俪怎的觉得这心塞得紧。 郑小妹觉得这事,许与洛俪有关,早前也有人谈,自从数日前洛俪随洛廉回家,当天夜里就弹《凤求凰》了,接下来几日,早晚必弹此曲,其他时候也会有琴音飘出,但《凤求凰》这曲子弹的次数太高了些。 “你二哥说,此人琴艺造诣不俗,他听着甚好!” 洛俪很是肯定地道:“琴艺确实不俗!只是他这样早晚弹奏此曲,似乎不大妥当,沉香别苑离华藻苑如此近,莫不是他暗慕二嫂嫂,相思而不得,只能借琴音传递情意……” 郑小妹立时大叫起来,“你……” 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与她可干。 就算要表白、喜欢,那人也不是她,最有可能就是冲着洛俪来的。 偏洛俪说话,颠倒黑白,非要扯到她身上。 洛俪嘻嘻一笑,“还是让二哥过府谈谈,他镇日如此,没的误了我们洛家女眷的名声。此人以琴传音,若倾诉之人是二嫂,就太过轻浮;若倾诉之人是我……我怎么觉得心塞得紧,虽说琴技确实高超,还是觉得不妥,太不妥了。若真的思慕,就该照着名门世家的规矩,正经上门求娶。而不是学什么司马相如,难道还想着我洛家姑娘学卓文君?” 郑小妹算是听明白了,洛俪打趣她一场,绕了一道弯,原来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若他遣媒人上门,长辈就能答应?” “自是不会答应的。” 郑小妹知道隔壁新来的是谁,洛俪还未归家时,洛征就到隔壁拜访过,他还与人对饮当歌,吃了个酩酊大醉地归来,更是对他人赞不绝口,说此人是当世真豪杰、真君子,真才子。 洛俪沉声道:“别说祖父不应,伯父也不会同意。” “那你呢?” “父亲叮嘱我,在姻缘之事上,定要听祖父意见,他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他们真心疼我,自会疼我,设身处地为我思量。” 隔壁的多情人,只怕这次,一腔真情错付。 他有心学司马相如,却遇到一个不会学卓文君的女子。 洛俪更为冷静,她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 郑小妹以为,若促成这段良缘,定会传为一段佳话,问道:“三妹为何不应?” “不是我不应,是祖父不会应。”她顿了片刻,正容道:“二嫂帮着邻居问话,想来知晓他的身份。” 郑小妹并未否认。 洛俪继续道:“二嫂可曾知道,皇城太后已替此人与皇城府尹家的嫡女李秀妍赐婚。以我的骄傲,二嫂以为我是自甘堕落与人为妾还是委曲求全为一段所谓的爱情与人共侍一夫?” 郑小妹立时哑然。 她还真不知道太后给琴王指婚一事,而对象是当年随窦华浓来搅乱四大才女大赛的琴才女。 洛俪无奈苦笑,“二嫂让二哥将我的话带到罢!我不想自己的下半生,是在与人争宠斗爱中度过,我没那心思,更无那兴致,有此精力面对那等事,倒不如一生不嫁。” 她说完自己要说的话,福身而去。 郑小妹心下忐忑,洛俪是骄傲的,如果是自己,就算对方有十分倾心,也定是不愿甘为侍妾,更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洛俪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去做这样的事。 拒绝,是她必然的选择。 洛征从书院归来时,郑小妹将洛俪的话细诉了一遍。 洛征沉吟道:“他与李秀妍订亲之事,我还真没听说,要真知此事,定不会答应帮他说情。既是如此,这件事就此作罢。” 若是父祖知道,他在暗里帮赵徵说情,只怕洛廉第一个就饶不得他。 当天夜里,洛征去了沉香别苑,去时还带了一坛美酒。 琴王与他相对而坐。 琴王的长随令厨娘预备一桌酒席。 二人如相识已久的故知,吃酒谈天,从文章学问说到书法丹青,再说琴技、棋艺,待说得差不多,洛征感慨道:“赵兄所托,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琴王想到上次与洛征说好的事,“洛兄家中的长辈不同意?” 洛征无奈摇头,提了洛家知晓琴王与皇城府尹之女李秀妍订亲之事,洛俪是洛家的掌上明珠,是万没有许人为妾的道理,且数年前,洛瑞就曾说过,要娶他的孙女洛三娘,此人不得纳妾、不设通房,更不得留恋花楼勾/栏之地,娶了洛三娘,一生就唯她一妻,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洛瑞还说过,他是准备让孙女招婿的。 琴王听罢,轻叹道:“太后赐婚之事,我并不晓实情。” 洛征笑道:“皇城府尹家的李姑娘,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年与我三妹斗琴,在五场比试之中,是唯一能与我三妹斗成平局的人。” 琴王道:“虽是平局,在我看来,李姑娘依然输了。” “当年比试,琼林书院、蘅芜女学的不少先生也在,可是亲口评定为平局。” “琴技赛时,洛三娘身中剧毒,乃是带病应战。早前连战四场,劳心劳神,此其一不公平处;其后,比琴技时,洛三娘忙着应对前场比试,李姑娘却可以全心练习琴技,在琴技的熟练程度之上,自然比洛三娘更为熟练;其三,当日比试洛三娘先弹,李姑娘在后,以我之见,李姑娘当日弹琴仅有琴韵琴味也来自于听过洛三娘琴音之后产生的感悟。 综此三点,那场琴技赛,对洛三娘有太多不公平处。若再来一场,李姑娘未必会是洛三娘的对手。李姑娘称为琴才女,要我说,在行事磊落、品性高洁上,却已输洛三娘一筹。” 洛征哈哈大笑。 琴王所说的三点,也是当年他们认同的。而在比赛之时,还有刺客作梗,赛后洛俪吐血昏迷,这桩桩件件都是瞒不了人的。 琴王道:“洛兄,待我回京,我定与太后言明:徵亦有意中人。今生,徽非洛三娘不娶!”他长身一揖,“还劳洛兄安排,让我与洛三娘见上一面。” 他拿定主意,定要求娶洛三娘。 洛征挠着头皮,满是无奈,“家规祖训森严,要被家父知道我替你们安排见面,他肯定会剥了我的皮。” “还请洛兄玉成。”琴王又是一拜。 洛三娘素有才名,容貌俏丽不俗,琴王见过一次更情重一分。他还想见几次,想着上次许是表现不好,所以洛三娘才对他不假言辞,也没个好脸色。 这一生,他自认应对女子颇有一套经验。这些贵女们,或是情诗、或是琴曲,再不就送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总有一样会打动她们的心。 洛征好不为难,“这样罢,你明日随我去我家吃酒,届时,我让拙荆将三妹妹请过来,你们在我院子里见一面。” 琴王欣然一笑,再次一拜,谢过洛征的玉成之情。 第157章琴王表情 这一日,洛俪没再听到外头飘进来的《凤求凰》,再听下去,她耳朵就要起茧子。 两世为人,她再也轻狂不起来。 也不会同前世一样,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男女真情,又如何比得骨血亲情重要。 何况她说的那些话,原有她的道理,如果赵徵真的有心,就该使人上门求娶。赵徽要做司马相如,她是断不会做卓文君的。 奔走为妾、聘为妻。她洛俪是非妻室而不嫁。 翌日午后,郑小妹派了陪嫁丫头来请,“三姑娘,二/奶奶今儿备了酒宴,请三姑娘过去坐坐。二/奶奶说,三姑娘从皇城回来,还没去华藻苑吃过饭呢。” 洛俪携上素绢,待她到华藻苑时,发现花厅设了一桌酒席,见席上坐了个玄袍男子,微微一凝,止住了脚步,只片刻她进入花厅,唤了声“二哥、二嫂!”道:“既然你们这里有男客,妹妹改日再来。” 她既没有立时拂袖而去,也没有直接坐下,她这样抑下意外,无喜无悲的样子大大出乎琴王意外。 琴王起身一揖,“洛三姑娘请留步!”他举止落落大方,“今日之事,是在下请洛二公子帮忙安排的,若三姑娘要恼,只恼在下便是。” 洛俪移眸,淡淡地扫过琴王。 琴王主仆今日再见洛俪,她一身随常冬裳,湛湛若仙娥,濯濯如净荷;眉鬓如裁,容貌瑰丽。肩若削成,腰如约束,柔纤合度,云髻低挽,容华清绝,仪静休闲,披一袭雪白狐裘成膝短斗篷,足蹑幽兰文履,仿若青莲出绿波,凌波清漾。眉心有一枚殷红如血的胭指痣,微突肌理,非粘上的梅花钿,更非描上的桃花妆,一瞧就是天生。 不仅琴王意外,便是他的长随也没想到洛俪会这样素颜来见,上次在马车内惊鸿瞥,只知她容貌出色,当时她眉间贴了银白花钿,现下想来,她是在刻意遮掩自己眉心的胭脂痣,着实痣长得太美,比那些刻意纹上、贴上的还要精致漂亮,落在视野,仿佛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误落凡尘的仙子,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顺天府官道之侧,在下与姑娘相识于《传说》,虽未先识人,却已先识琴韵琴技,在下甚是仰慕姑娘的才华,绝非有意轻薄。” 洛俪神色如初,没有欢喜,也无恼意,而是平静地道:“琴王殿下,小女最擅长的不是琴技而是书画,在琴技上更无进一步的意思,恐怕要让琴王失望了。” 她不会钻研琴技,她要钻研的书画,她要做卫夫人那样的女子,以书法丹青扬名后世。 最擅长的不是琴技,可她的琴韵却是多少人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 世间,怎会有她这样的女子,说得漫不经心,却可以做得如此的好。 旁人又如何知道,她走过怎样的痛楚,所有的琴韵都是用磨难换来的。 不曾有风雨,又如何现彩虹。 曾是池宪之妻的她,书法丹青不及今生十之其二,字写得娟秀工整,画也可以说拿得出手,在女子里算是拔尖的,若与寒窗的男子们放到一处,无论是字还是画,只能说才学平平而已。但她在琴棋两项上有独到之处,她选择收敛风芒,甘愿站在池宪的身后,甘愿去成全池宪的妹妹池宓,甘于平淡,只为做一个标准的贵女、贵妇,只求有一个真爱自己的良人,幸福而平淡地过一世足矣。 而今的她不再奢望爱情,选择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再安于后宅,她要活得光芒万丈,要活得恣意自在,活得令人敬重。 她不擅长琴技,可她的琴韵却拨动他的心弦。 洛俪道:“琴王是想寻一个可与你在琴技上比肩之上,普天之下,确实不乏这样的奇女子,小女在此祝愿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琴王心下微痛,顺天府官道上,他系情于她,听说他回转江南,他带着长随亦来顺天府,甚至花费心思,说服官家太太将沉香别苑让给他,只求能离她更近,能以《凤求凰》表明自己的心迹。 未曾想,她知他的心,也懂他的意,却无法回报他的情。 “洛姑娘,我回京后定跪求太后收回成命,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洛俪眸子里微起涟漪,她垂眸时眼里似笑非笑,他以为她会说什么,却化成一声无语嗟叹。 她没有离开,而是落座郑小妹身边。 陪嫁丫头正要蓄酒,洛俪道:“先别斟。”她唤了声“素绢”,吩咐道:“浣莲阁,让素纨取一坛我带回来的菊\花酒来。” 素绢应答一声。 洛征笑道:“妹妹几时得来这等好酒?” 洛俪笑而不语,“且尝尝它与百花酿有何不同?我是不爱酒的,喝不灌它灼烈、辣喉,沏一盏碧螺春,我以茶代酒。” 郑小妹的陪嫁丫头应答了一声“是”。 素绢回来时,怀里抱了一坛酒,约有五六斤模样,递给了服侍的丫头,丫头一启酒坛,立有一股醉人的菊香扑鼻而来。 郑小妹忙道:“也给我斟上一盏。” 几人饮过,这酒很好,难得的是这香味。 琴王道:“洛姑娘,不知这酒是……” 素绢得意地道:“这是我们姑娘亲自酿造的,我们姑娘可厉害着呢,除琴棋书画与茶艺,这酿酒也是一绝。我们家老太爷、老太太饮用的药酒,也是姑娘酿制的。” 洛征突地忆起,这几个月,老太爷、老太太似乎变年轻了,精神也好,还有心思拌嘴吵架,就连铁嬷嬷原有不少银发,竟然也少了许多,听说是银发转黑了,而今也只两鬓有几根白发,其他都是黑发如缎。 琴王细细品味,觉得这酒很香,不由得多饮了几碗。 洛俪以茶代酒,几人从诗词歌赋谈到琴棋书画,洛俪不说话则罢,一说话就能让人耳目一新,见解独到,一语中矢,通常是她说完话,另三个人都会陷入沉思。 洛俪酒宴吃到尽兴,起身道:“我得去颐和堂陪祖母说说话。琴王且坐,二哥二嫂,小妹告辞!” 郑小妹笑道:“今日听三妹一席话,胜读三年书。” “尽信书不如无书,尽看书而不多思,不晓灵活运用,亦不如无书。你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曾想到。”洛俪落音,已翩然而去。 素绢紧跟在后。 洛俪出了华藻苑,吐了口气,径直往颐和堂而去。 两日后,郑小妹又递话来,说华藻苑备了酒宴,请她过去一坐。 洛俪直接让素绢去回话:“就说我正在绘画写字,不可半途而废,就不去了。” 上回她没发作,莫非真当她对琴王动心了不成。 她可不会轻易再动心。 男人的爱情,又有几分真? 她可没瞧出琴王有真心,不可是一时兴起之言,要说真心,还不如夜公瑾来,至少夜公瑾是真的对她有心。 素绢过去回了话,不多会儿,又回来道:“姑娘,二爷说,你还是过去一趟的好。” 洛俪恼道:“好个屁!你就告诉他,上回的事我不计较,不代表不生气,只是给他面子罢了,如果他连我生气都没瞧不出来,那他就是个没眼色的。” 素绢愣住,这样的话她可不敢回。 洛俪摆手道:“你告诉二爷,再让我去他院子里吃什么酒宴,我就告诉伯爷、老候爷,且看他如何交代,亏得他一个书香名门的公子,几时干起保媒拉纤的活儿?若他是为了我这儿的菊\花酒,你找素纨再抱一坛去,但得告诉他,今年就这一次,我院里的菊\花酒统共没几坛子,他只管瞧着办。” 素绢寻素纨抱了坛酒过去。 琴王与洛征有些失望,着实人没来,但看到菊\花酒,二人的眼眸闪了又闪。 素绢垂着头,道:“三姑娘说,她正要绘一幅好书画,被二爷一吵,这书画就要废了,说下次二爷再在她题书绘画的时候打扰,就要告诉伯爷和老候爷,说你居然扰她清静。 姑娘还说,她院里的菊\花酒不多,得来不易,统共也没几坛子,原是埋在地下,过上一秋,滋味会更好,二爷如此贪杯并非好事,请二爷好歹给姑娘留点菊\花酒。” 洛征哭笑不得。 郑小妹道:“瞧吧,这是惹恼她了。我就说莫去扰她,你偏不听。” 洛征道:“三妹还真是小气,不就是几坛子菊\花酒,也值得这般宝贝。” 素绢翘起小嘴,“三爷这话可说差了,上回江南大都督来我们府里,在伯爷那儿尝了一口,硬缠了半晌,才给分了二斤菊\花酒。 姜大都督听说这菊\花酒有明目之效,带回家孝敬姜老太太,每晚饮上一盏,连饮七日,姜老太太迎风落泪的毛病就痊愈了,就连姜老太太的风寒腿也见大好。姜太太得晓后,愿出高价求购,出了十两银子一斤,姑娘却说,谁家有这么廉价的同等级菊\花价,有多少她收购多少? 大夫人听说后,直问多少钱一斤才不赔本。伯爷便道‘十金一斤’,大夫人当时就吓了一跳。后来奴婢问姑娘,姑娘才道‘菊\花酒所用的菊露,不是寻常菊\花,而是集天地灵气养育而成的药灵菊,这普天之下,光是寻这药灵菊就颇是费劲,再用药灵菊制成菊露,其间工序繁琐犹胜酿制菊\花酒。二十亩的菊田,也只能求得半斤多不足一笔的菊露,而这菊露更是以滴论价。这一坛菊\花酒一斤卖十金,并不算贵,只能算是保本。” 郑小妹看着已经开坛的菊\花酒,“这一坛子,就是几十金?” 素绢连连点头。“二爷、二\奶奶不信,可否觉得自上次饮过菊\花酒与旁的不同,虽是吃醉,可醒来后,头不疼、眼不花,浑身也无乏力感,浑身还暖洋洋地,就如沐浴春日之下?” 郑小妹道:“正是如此。” 素绢道:“这便是姑娘手里菊\花酒的特别之处。姑娘说,伯爷、大夫人那里也有此酒,二爷若是喜欢,只管与他们讨去,只别再打她手中菊\花酒的主意,剩下的她是要给老候爷、老夫人做药酒的。” 洛征这会子看着桌上放的菊\花茶,有些不敢喝了。 让他去向苏氏讨酒,苏氏那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模样,还不得骂他个败家仔,这么贵的东西,一次就喝几斤,这得多败家。 洛征笑道:“赵兄,你再饮一碗,剩下的我得存起来,我这三妹可是说到做到的主儿,她指定不会再给我菊\花酒了。” 琴王笑了一下,他上次以为是自己的心情缘故,所以酒才特别香,哪里知道这菊\花酒如此珍贵,他也曾饮过菊\花酒,可那些酒都没这个香,也正如那丫头所言,虽是吃醉了,酒来后浑身舒坦,头不昏不疼,精神也好。 之后,琴王又求见了两回。 洛俪还是没见,素绢一瞧她认真题书作画,生怕打扰到她,只与那边递话“我们姑娘正潜心绘画,打扰不得”。 琴王瞧着年关将近,不便久留,只得收拾行李,辞别洛征赶回皇城。 他猜:她对自己也绝非全无情意,只是因着他与李秀妍有婚约,所以不愿相见。 郑小妹后来问过洛俪。 洛俪反问她:“若是二嫂,待字闺中,有兄嫂在中间保媒拉纤,而你明知此举不妥,你是给兄嫂面子去赴酒宴,还是照着祖训规矩拒绝?我的藉口是自己要潜心书画,二嫂觉得不妥?” 郑小妹直接被堵了个无言以对。 洛征觉得琴王不错,所以想玉成二人。 郑小妹自然是听丈夫的,根本没想这事不合规矩。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真心假意,我难道当真不懂?琴王如何想的,我不想知道,我却知道他此举太过轻率。” 前世的琴王,在未娶池宓前,是个风\流男子,外头的红颜知己可不少,又好几位名门女子有过暧昧。他最喜欢许诺别人侧妃位,时常与人私下幽会,其间不乏有公子信以为真者,帮他约会自己的美人妹妹,结果害了妹妹闺誉不说,还闹了笑话。 而他在娶妻成家之后,一改曾经的风\流浪子行为,对妻子百般呵护,后来琴王封为“益王”,赐封地成都府三县,建王府于成都府。带着池宓到封地生活,听闻池宓育下一双儿女后,琴王不知何故,突地再度云游天下,而池宓曾写信回皇城,向池宪哭诉,说琴王斥她是“假才女”。 池宪曾在某夜问她,《传说》真作者的事,是不是她传出去的?当时她悲苦一笑,“妾身要传出真相,会等到今日?阿宓已稳坐亲王妃,传出去于我有何益?” 池宓育下的乃是琴王的嫡长子、嫡长女,光这两样,就不是他人能动摇的地位。 洛俪以为,琴王的改变,许是发现池宓伪装,所谓的奇才,是借他人的作品,而她的琴技也不过仅限过将《传说》弹得极好。池宓的美满姻缘,是踩在洛俪母女的肩上爬上去,一朝真相败露,以琴王的骄傲,自然认为自己被骗。 琴王云游天涯,在娶妻成家前的风\流不羁上又更上了一层,直到洛俪前世被池氏母子毒死,琴王后宅侧妃、侍妾不知凡知,其间不凡真才实学有才华的,才貌双全,更得琴王之心。 池宓当初占的是嫡妃之位,虽然后来失宠,不曾动摇身份地位,可她因欺骗琴王一事,在琴王心中有一道难以消融的鸿沟,更不能阻止琴王一个接一个地入土琴王府后宅弄美人。 “若他毁我闺誉,迫我不得不跟他,彼时,他却不敢开罪太后,要我委身为妾,我是应还是不应?我在他日痛苦、纠结,这份苦楚是二哥替我,还是二嫂能替我?” 多少男子,就以甜言蜜语,许诺种种美好,得手之后,又迫得对方不得不委曲求全,这种事,她前世今生又不是没见过,甚至有皇城名门世族的嫡女,原订有极好的亲事,硬是被毁掉亲事,嫁人为妾的。 洛俪继续道:“二嫂,此次你和二哥所为,很让人失望,我原以为你们是个思虑周详,但这次的事让我觉得,你们行事着实唐突又失沉稳。” 郑小妹脸上一红,她的口才也不差,只是觉得两人般配,这才决定玉成二人,谁知洛俪只在第一次坐了会儿,之后就再也不肯去,即便明知道琴王要回皇城,也不愿去。 洛俪冷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琴王可莫小瞧了他。这皇家的男子,有哪个是省心的灯,又有哪个是真正将女子当一回事的。祖父说的择婿条件,我不以为他能做到,若他做到,且等做到了再说,反正现下,我万不会信他。太后金口玉言赐的婚,以他的性子,他有胆量与太后对恃?” 不听窦太后话的皇子,不是流放发配,就是贬为庶人圈禁。 留下的三位皇子,一位是先帝最年幼的十九皇子、当今圣上,另两位一位瘸腿残疾,一位以云游天下寻曲谱为名逃避劫难。 郑小妹轻声道:“琴王离开时,说他回京就会推掉这门亲事。你二哥怕误你闺誉,已经与他说过,回京之后,切莫提你的事,免得被人说道,我想他……应该不会……” 洛俪道:“就算他提了也没用,大不了,我在有‘江南第一恶女’这名后,再添一个‘不守闺训’的骂名。” 郑小妹更加无法自容。“三妹妹,是我们没想……” 洛俪淡扫郑小妹,她很失望,也懒得与郑小妹再说多的话,“我与二嫂不是一路人,二嫂请便吧!” 她是真的生气了! 气头比他们预想的都大。 洛俪不再理会郑小妹,自顾自地习字练画,以前还用泥浆代墨、以习字木板代纸,现在的她几乎都不用这两样,而是在纸上反复习练,她练了一阵,取了本佛经,在一本空白的书籍上抄录起来。 郑小妹得了个没趣,怏怏地起身离去,背影落漠。 素纨瞧不过去,轻唤一声“姑娘”,“其实二\奶奶也不是有意的。” “正因不是有意,我才更伤心,她与二哥都算是聪明人,被人当了枪使还浑然不知,就二哥这样的若是入仕,不知道被人算计多少回。” 素纨轻叹一声。 素绢则觉得洛俪做得对,这到底事关女儿家的闺誉,二爷夫妇这么做,真是太轻率了,是万万不该这样的。 之后好几日,洛俪在颐和堂遇到郑小妹,也只是面子情地打招呼。 大夫人苏氏只觉得奇怪,往郑小妹打听原由,郑小妹便将事给说了一遍,苏氏立时就着人把洛征唤过去,将夫妻二人给训斥了一顿。 “你们胆儿还真大了,合着外人来算计自家妹妹,若是俪姐儿的闺誉坏了,你们有什么脸面见人?你们俩哪个不比俪姐儿年长,居然干保媒拉纤儿的事,还帮人幽会自家妹妹,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顾面子呢,也亏得俪姐儿是个晓轻重,明事理的,要照你们俩胡闹下去,这可如何收场。” 洛征争辩道:“我瞧琴王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你才见过几个人?那若是个好的,能玩世不恭,不务正业,说什么到天下收集曲谱,以他的身份,只要他坐在府里,那些艺人也能把曲谱送上门来,他何苦要去遍天下的寻? 大约五年前,应天府有位姓石的知府,膝下只得一个美貌的女儿,是个独生女,原是要招婿上门。上元佳节的灯会时,得遇一名门公子,两个人一见钟情,公子千方百计地数度幽会美人。待得石姑娘大婚在即,石姑娘方求公子上门提亲,可他却不辞而别,音讯全无。 石小姐大婚当夜,被女婿发现已非完璧,女婿当时就不干,闹着要休弃,好不容易被劝了下来,石知府又同意将来的孩子跟女婿姓,还从石府抬了两个美貌丫头给他作妾。可一月之后,石小姐突然昏倒,郎中却诊断出她已有身孕三月,石家女婿说什么都不干,逼问石小姐腹中孩儿是谁的。 石小姐只是悲啼,并不敢说。 女婿认为蒙受奇天大辱,说什么也要和离。 后来,石家在顺天府声名狼藉,石家更被保皇派的人所不耻,而石小姐遭此变故,想到情郎离弃,夫君辱骂,竟一根绳子上了吊。石太太痛失女儿,一夜疯狂。石知府心灰意懒,带着疯妻辞官回乡。 天下之间,这等玩弄女子感情的公子还少么?你们又如何保证琴王一定不会是这种人,若到了那种时候,你们毁掉的不仅是洛家的声誉,更有三娘的性命。” 第158章 求人 苏氏扫过洛征夫妇,面容肃冷。 郑小妹的脸通红,他们差点就害了洛俪,难怪洛俪至今也不理她。 洛征迭声道:“琴王不是那种人……” “伪君子比比皆是,这可比真小人还难缠。”苏氏又道:“此事是朱太太告诉我的,我又讲给了俪姐儿和娥眉听,我说这些是为甚?就是要她们心下警醒,对男子心存警惕,莫被男子三言两语的话给哄骗去。但凡男子,就该敢作敢为,更应照着规矩行事,看上了谁,正经遣媒人上门提亲,他不使人提亲,却让你们做说客,你们俩就不想想其间的原因?” 若是洛俪对琴王生情,被琴王得手,洛俪定会生不如死,光是世俗的眼光就能要了她的命。 洛征心下一阵后怕。 苏氏摇了摇头,“俪姐儿的婚事,你们夫妻不许插手,即便那人才高八斗,高中状元,也不许暗里插手,否则,别说老候爷容不得,你们爹也会要你们的命。” 老候爷花了多年心血,这教养大的宝贝姑娘,竟被洛征夫妇胳膊肘往外拐,洛征还想助了琴王抱得美人归。 若是铁氏知道了,肯定要指着洛征鼻子大骂。 苏氏颇是赞同洛俪看法,更觉洛俪行事沉稳得体。 女儿家的名节重于性命,多少大家族因姑娘失了名节,那可是宁可毒杀也不会放过。 郑小妹应道:“媳妇错了,娘教训得是。” 洛征想到琴王以前干过那等事,心脏颤了又颤。 苏氏道:“琴王绝非你们表面瞧来的那般正人君子,他是有些才华,可你们宁可与有德之人为友,亦不能与光有才而无德之人为朋友。交朋结友,亦得看人啊。” 夫妻二人双双应“是”。 洛征知惹恼洛俪,从外头寻了极好的松烟墨、寻了极难得一见的澄心堂纸,最后还弄了一套名家制作的毫毛,洛俪想着他已知错,便没再怪他,兄妹二人和好如初。 * 这日,洛俪在浣莲阁绘画,只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哭求哀嚎声。 她停下画笔,寻声望向大门外。 因她武功修为不错,虽隔得远,却也能听到声音,是萧依的声音: “伯爷、养父,我求求您!您再帮帮怀青,帮帮他吧!” 上门求见的萧依,衣着半新的茧绸衣裳,脸上全是泪痕,哪里还有以往上门走亲戚时的光鲜。 失去了洛家这棵大树做娘家,以前虽不是真娘家,好歹她还挂了个“洛家姑娘”的名头,这些年,她一直很享受这个身份,她的心境与萧修萧怀青有些相似,一面不屑,一面又享受着洛家带来的一切好处。 丁管家道:“萧姑奶奶,你有亲娘,又哪来的养父?当年洛家收留你们母子三人,原是权宜之计,所谓养父养母,是没有亲娘亲爹,更无亲人长辈才被人家收养之人,你莫再唤我们伯爷养父。他早就言明,你们现在是无罪之身,可以回归祖籍故土生活,与洛家也再无关系。洛家不求你们报/恩,你们也莫再给洛家惹是生非,更莫再想着要损毁洛家名声。 萧姑奶奶,你回去罢!天寒地冻的,我们大夫人发了话,再不许萧家人登门,你们的好与坏,再与洛家无干。洛家给你们好吃好喝,当成主子般养了二十年,你再给洛家添乱,就是太没良心了。” 萧依哭道:“丁管家,我真的是没法子了啊。” “洛家并不欠你们,何况你是有婆家的人,婆家又是你的亲娘舅家,你最该去求的是他们。” 萧依摇头,泪流满面,“如果柳家能帮上怀青与我母亲,我又何苦再求上洛家。” 洛廉从书院归来,一近家门就看到萧依跪在府门外央求痛哭,他双手负后,佯装无事地往府门去,萧依见到他,疯了一般,大喊一声“养父”就奔了过来。 洛廉道:“我怎不知有你这样的养女?你姓萧,不姓洛,当年收留你们的是大夫人,而非我之意,你即有生母亲娘在世,大夫人也当不得你的养母,你生母这些年一直陪在你们身边,莫乱认亲戚。” 他何曾不心寒。 洛家一片善心好吃好喝娇养的母子,却像一条毒蛇。 柳氏有一门好盘算,利用洛家替她儿子谋个好前程、纳两房好侍妾。 萧修何曾没有,居然想利用洛家得到好生活,又想让洛家帮他还女票资、赌债。 他们一面利用洛家带来的好事,一面又自嘘不屑与洛家有干系。既然不屑如此,就断个干净。 萧依哭诉道:“养父,你养育我与怀青一场,难道你对我们就如此无情?” 洛廉扬头,“我养你们母子三人二十年,给你备嫁妆,给他备聘礼,且不说二十年的吃穿用度花销几何,但凡顺天府贵门公子、姑娘该有的,你们都有了,你上女学数年,萧怀青读书数年,至于你们争不争气,就算是亲爹娘都不能保证,何况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之人。 你现在指责我无情?我待你们问心无愧,若你说无情,那就无情罢!且由你们说去,你们已与洛家再无干系,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算是嫡亲儿女,做父母的还未必管他一生一世,何况你这寄居在洛家二十年的外人。” 他调头便走。 萧依扑了过来,抱住洛廉的双腿,“伯爷不愿认我们,可我不能不认您。” 洛廉淡淡地道:“你也不想认我,只是遇到了难处想要我帮忙,方厚颜上门认亲,只是原不是亲戚,又何来一认?若真是亲戚,不需认也是亲戚。” 萧依是临时抱佛脚。 过往几年,她对洛家并没有多好,心里更多的是向着柳家,但凡她心里真当洛家是娘家,就不会时时来打秋风。 洛廉不想与萧依纠缠,可这女子像个疯子,抱住他的腿不撒手。 萧依泪眼朦胧,“以你老的身份地位,若你想帮怀青,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哦,且说来听听,萧怀青到底怎了?” “他……他……” 萧依虽想过无数回,可现在看着周围的议论的人群,她还是说不出口。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苍白的声音传来,“洛世伯,还是让我来说吧。”人群里,走出一个瘦如竹竿的妇人,瞧上去竟似三十岁似的,那熟悉的五官却在静默的彰显着,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玉莲。 杨玉莲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她近了跟前,指着萧依厉骂道:“萧家人忘恩负义,无情无义!妾身原是萧怀青的结发原配,萧怀青今年八月初,哄我说要做茶叶生意,我想着他肯上进,就拿了三千两银子给他。 谁曾知道,他居然跑到扬州去逛花楼要买人家花魁的初\夜,还与人赌骰子,谁赢了,花魁归谁,而输者就付女票资二万两,他原也赌了,却在惊见花魁美貌之时不肯罢手,心心念着,又出了三万两银子让对方让与他,他哪来的银子,只得与扬州地头蛇借了高利贷,之后,尝到花魁滋味,又想再包几日,又再借五万两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整十万两。 今年九月,太后皇上恩旨,赐萧文化、李迁后人无罪,上了邸报赦其大罪,并勒令萧怀青与柳氏母子回返祖籍故居。他们临走之时,强行带走我的儿子通儿,逼我将扬州的嫁妆转卖,回洛城另置产业。我知道,一旦转卖到了洛城,就得任由他们拿捏,想我杨氏,父亲是陈州知州,嫁予萧怀青,那也是三万多两银子的嫁妆,可如今,只剩不到一万两的田庄、店铺与一座小宅院。 陪嫁的字画,被萧怀青偷出去当了;陪嫁的首饰,也被他拿出去当了。柳氏还不许我对外人说,怕我影响她儿子的名声……” 得了人的好,还不让说道。 柳氏更以她不贤之名,要接掌她的嫁妆。 说是接掌,还不是由着他们母子折腾嫁妆。 萧依大喝一声:“杨玉莲,你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声声唤‘柳氏’,那是你婆母。” “婆母,二十多日前的确是我婆母,如今再无干系,我与萧怀青和离了。柳氏母子狠辣无比,离开顺天府回洛府,途经扬州,被扬州的地头蛇得晓,抓了他们,逼其还债……” 原来,柳氏母子并没能顺遂回到洛城,走到半道就被扬州的地头蛇给抓住,一番折辱不说,就连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去抵了债,最后有个牙婆瞧中了萧怀青的儿子萧通,又听说才一岁多,将将开始学说话,灵机一动,愿出一百两银子买下萧通。 寻常这么大的男孩,最多就是二十两了不得。 而愿出高价的,定然都买回去有大用。 扬州地头蛇自是二话不说,立时就应了那牙婆的事。 柳氏自是不肯,她还想拿那孩子要胁杨玉莲,可扬州的地头蛇根本就不会管她,直接将萧通给卖掉了。 杨玉莲以为柳氏母子回了洛城,前往陈州求助父兄,他大哥杨玉松陪他前往洛城,想将杨玉莲的儿子带回杨家养育,一则又想瞧瞧萧怀青的态度,若他发奋图强愿意改好,杨家也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兄妹二人风尘仆仆赶到洛城,在萧氏一族里打听了一番,才知萧怀青母子根本没回洛城。 杨玉莲只得照他们母子行走路线再回江南,一路打听,有一天,一个牙婆带着几个下人去一个大户人家走过街上,正巧被杨玉莲瞧见,她追上那丫头,一打听才知柳氏母子在扬州出了大事。柳氏与萧怀青都卖/身抵债给了扬州地头蛇,更别说随身值钱的东西与身边服侍的下人。 杨玉莲听说扬州地头蛇拿了她儿子给萧怀青抵债,当即去寻人,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寻到儿子,最后还是一个心善的婆子悄悄告诉她,“你儿子早就被转卖远乡了,听说是一个商贾家的太太,婚后九年,接连生了四个女儿,第五胎不能再生儿子,为了保住嫡妻位,他谎称自己在回娘家给父亲贺寿时生了一对龙凤胎,现在这一双小儿女正养在娘家。 这太太娘家是江南人士,近一个多月四处物色一岁多的男童,出了高价,纹银三百两,一要眉眼长得好,二要与她长得相似。这不,正巧瞧见你儿子,就被她给买下了。买下当日,就乘船回了婆家。” 杨玉莲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险些没栽倒在地。 她许再不能生,只能有通儿一个孩子,还被拿去抵债,现在这孩子更是不知下落。 婆子道:“人家买去是做嫡子,虽是商贾人家,定不会薄待了他。这位奶奶,你莫念了,遇人不淑,他日改嫁个好的,要多少孩子不能生?” 杨玉莲问道:“那妇人是哪里人?娘家何处?” 婆子道:“奶奶,我瞧你也是个可怜人,这才将实情相告。只是那妇人的娘家、婆家我真不知,只听隔壁牙婆说那妇人是从晋陵经过的商贾太太,这种事多是怕走漏了消息,这才故意隐瞒,就算是牙婆想查,也查无可查。” 每一行都有自己规矩,早前人家不说身份,就是怕走漏消息。 牙婆是为了赚钱,人家则是为了寻个男孩为子。 杨玉莲悲怆地看着面前的萧依,“你们萧家行事狠毒,我在扬州府衙便与萧怀青和离了,从此之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我恨不能饮尽萧家人的血,啃食你们的骨。 萧依,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现在求上洛家,是想让洛家出面替你弟弟还女票资么?你不是他亲胞姐,把你的嫁妆卖了,把你所有值钱的东西卖抵债去啊!” 她满腹的怨恨无法发泄,看到萧依,看到与萧怀青相似的眉眼,她的恨意立时直往上窜。 萧依放开洛廉,从地上站起,恶狠狠地道:“杨玉莲,你这恶妇,你杨家明明有机会帮怀青,可你却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仗着杨家的官威强行与他和离,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谁娶了你谁倒霉?” 杨玉莲反问道:“一个罪臣后人,被贬平民却连平民都不如,连躲风避雨的茅屋也不曾有一间,又不晓寒窗苦读,就凭他那样的废物,难道要我陪他一辈子?我三万多两银子的嫁妆,被他折腾得还剩十之三成都不到。就算是这样,柳氏母子还不放过我,拿着通儿逼我转卖嫁妆,好给你萧家置家业,可是他们……却连累我的通儿,害我们母子各奔西东。通儿是我的命根子,我好恨,我恨透了他们!” 这样的痛与恨,几近要摧毁她的理智。 杨玉莲想到自己可爱的儿子,而今天涯海角,亦不知人在何处,今生今世,许是再也见不着了,即便想尽了法子,她甚至在扬州花了大价钱,想打听到萧通的下落,可那个买走萧通做儿子的商贾太太,虽是江南人,却是途经扬州买走孩子的。 杨玉莲甚至还去了晋陵一趟,求洛倩的婆家苏家帮忙打听,可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有哪家的姑娘许的是他乡商人,更没有接连生五个女儿的。 最后,苏家老太太认为:“杨姑奶奶,那富贾太太自称是晋陵人,以我之见,她定不是晋陵的,许是其他地方的人,生怕被人知晓根底,这才谎称晋陵。” 不提娘家姓氏,亦不提婆家姓氏,说她嫁的是晋地富贾,只怕这晋省的婆家也不是真实的。做这种事,买个儿子回去冒充亲生儿子,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来路。 牙婆、牙行都不知道底细,更不知她婆家何处、娘家何处,就是这样,天大地大,她哪里寻回自己的儿子。 杨玉莲怨过父亲,怨他识人不明,将自己许配给那样一个男人为妻,最后连她唯一的儿子也给连累了。 杨耀宗听说萧怀青不争气,在外头乱来的事,也连连轻叹,“早前我想着,他在洛家长大,许是个好的。” “父亲,洛家好吃好住好穿地养他,教他的可是柳氏,柳氏那等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他有亲娘在,洛家凭什么越过柳氏去教他。” 柳氏早前挂的是洛家大房老爷侍妾的名分,身份昭告天下之时,洛家与柳氏母子再无关联,洛家又凭什么去过问萧怀青的事。 萧依没想杨玉莲对柳母子恨得如此深,原想借杨家之势,现下看来是万万不成了,她一转身继续跪在洛廉脚下,“伯爷,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娘,救救怀青……” 上次离开顺天府,她曾在心下发誓不再来的。 可她真的没法子了。 她求婆家,求婆母、求夫君,求婆家的大伯小叔子,他们没一个人理她。 婆母还讥笑起来:“以为如月傍上洛家真做了侍妾,原来人家嫌她是拖油瓶,也就是个挂名的。这下好了,不仅没保住这门亲戚,还得了人家的大恩,不还便罢,这再求人帮忙,就会被世人斥骂得寸进尺。” 他们也是姑嫂,可婆母压根就不想帮枊氏,仿佛柳氏的好坏、生死与他们没有关点干系。 萧依求婆家人无用,这才想到来顺天府求洛家人。 洛廉冷声问道:“萧氏,你要我如何帮他?” 萧依立时化悲为喜:“伯爷愿意帮我娘和弟弟了?” 洛廉睨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一,我洛家不会仗势欺人,违反江湖规矩,扬州赌坊的事不会插手;二,十万两银子的高利贷,转眼已有几月,照着这行的规矩,现下得几十万两银子,我洛家不会去给一个德行亏欠的人还债。” 早前的萧怀青,声声说不屑做洛家子孙,可柳氏呢,却想借着这身份,为自己谋利,而萧怀青更是在外头破坏洛家的名声。 一面不屑,一面又享受着洛家带来的声誉与好处。 这样的人,真真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乘,以为自己多有气节。 洛廉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萧怀青的今天,何曾不是柳氏给宠出来的,因为他与苏氏知晓真情,在萧怀青的管教好不便插手,一直是柳氏自己在教儿子。 萧依心下微沉,转而道:“请伯爷与扬州官府写封信,让官府出面封了扬州大发赌坊。” 杨玉莲听得好笑,“萧姑奶奶,你以为封了扬州大发赌坊就不用还债,你想得可真轻巧。” 萧依恼喝:“杨玉莲,你有没有心?就算我娘和弟弟待你不好,却也不坏。” 杨玉莲笑,笑得张狂,“他们待我不坏,连累我儿子被卖,害我母子不得相聚,这还算不坏?” 她恨不得生吞柳氏,恨不得活剥萧修。 她也怨过父亲杨耀宗,因为对亡者的应诺,白白牺牲她的一生。 萧依道:“已经这样了,你恨他们又有何用,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你们也是夫妻一场。” “萧姑奶奶真会说话,想来柳强骂你打你,甚至当着你的面与陪嫁丫头亲热,占了你与她的床,你也是甘之如饴的,毕竟,你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恨他嘛。”杨玉莲一言出,带着无尽的讥讽、嘲弄。 萧依被人凿中痛处,身子微颤,自打他们母子身份昭然,又失了洛家这个依仗,她在婆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前她但凡得了好处,少不得孝敬婆母,也赠些给嫂嫂、弟妹,现在她们立马变脸,甚至还笑她是个没娘家的,就连她的嫁妆,也是别人瞧她可怜赏赐给她的,她虽是萧家姑娘,实则不过是个丫头命。 柳强听了她们的挑驳,也越发看不上她,说她是破落户。 以前,柳氏坚持要将她嫁入柳家,就是觉得舅舅、舅母会待她好,必不会让她受委屈,舅舅是待她不错,可舅舅在外做官,不在家里,还不是由着舅母等人作贱她。而今,连庶出的弟媳女都敢在她面前说风凉话。 洛廉轻叹一声,“我会派人去扬州,看看那边的情形,在能力范围之内,不违道义,不违江湖规矩,替他们母子说几句好话,让他们在扬州少受些罪。” 萧依连连磕头:“多谢伯爷,多谢伯爷!” 而今,她再不敢唤“养父”二字。 杨玉莲面容微凝。 素绢出了府门,对杨玉莲行了一礼,“杨姑奶奶,我家三姑娘听说你回顺天府,请你入府一叙。” 萧依眼睛闪亮,若能搭上洛三娘这根线,洛三娘一时心软,她说的话,不就是老候爷的话,许能救到柳氏母子。扬州大发赌坊心太黑,当初借下十万两银子,这才几月居然高达四十多万两,这么大一笔钱,让洛家还也不可能,但能借洛家的势力,让扬州官府查没赌坊,这笔债自然就能不还,还能救出柳氏母子。 第159章 女儿香 杨玉莲在两名侍女搀扶下进步府门,萧依随势跟了上去,刚近门口,立时就有一个婆子拿着棍子挡了过来:“萧姑奶奶,我们伯爷说了,会与扬州那边的朋友递话,让柳氏母子少受些罪,你先回家等消息吧。” “伯爷只说让他们少受罪,能不能将我娘和弟弟救出来?” 婆子道:“要救人,你再另想法子罢。” 萧依是真的想不到法子,急得火急火燎,能求上的也只洛家。 “门婆婆,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跟三姑娘问声安。” 婆子打量着萧依,“三姑娘近来正在练字绘画,可没这等闲工夫见你,快走,别让老婆子难做。” 萧依还往里冲,被婆子用棍子拦住了去路,棍子横挡在她的小腹处。 素绢扭头道:“萧姑奶奶,昔日你也曾就读蘅芜女学,想来同窗朋友也有几个,怎不求助别人。我们家老候爷、伯爷都是做学问、做先生的,九月又新得了封赏,行事更不敢大意,你要体谅,若是亲厚的亲戚求上门,有违公道正义也不会应允的。” 萧依被素绢这么一说,突地忆起,她当年读蘅芜女学着实认识好几个贵女,第一位便是杭州镇江候府的萧祺,她是江南大都都督姜权的嫡长女,嫁的夫婿是皇族镇江候,日子过得富裕,又是皇族女眷。 再有的几位也被她想起来,只是这地位、夫君官职都比不过镇江候。 萧依想着走了姜祺的门路,搭上江南大都督府姜家,这件事许还有转圜。 杨玉莲跟着素绢进了浣莲阁。 洛俪正抱着个汤婆子坐在花厅上,手里另拿了一本书翻瞧着。 “俪妹妹……” 杨玉莲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上回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因为萧怀青的事被气得先回了沉香别苑,百感交织间,泪盈于眶,她眼睛一眨,两行清泪便滑落下来。 洛俪唤了声“杨姐姐”扶她在旁边坐下,又让翠纱沏了茶水,“我们家新掘出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可口,姐姐尝尝。” 杨玉连“唉”了一声,捧着茶盏,想到自己的遭遇,心头百味陈杂。 洛俪问道:“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通儿没了,我真想一死了之,现在闹成这样,还有什么活的念头……” 不过两月未见,杨玉莲瘦得脱了形,原是不到二十的人,瞧上去竟有三十来岁,面容憔悴,眼角亦有浅浅的皱纹。 洛俪道:“姐姐还年轻,应该坚强些,以姐姐身世本事,寻个好的再过日子,你瞧我身边的梁妈妈,这嫁人之后,有夫有子又有个女儿,现在还做了蘅芜女学的女红先生,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她如何与梁妈妈比,梁妈妈是能生的,她被老郎中诊断过,说她生通儿时伤了根本,怕是再难有子女,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根本无法在婆家立足。 她原想,有了通儿,她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谁曾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杨玉莲泪眼朦胧,“我没希望了,所有的希望都没了,呜呜……我还活着作甚,生不如死。” 身边的侍女忙道:“姑奶奶莫要悲伤,日子总会好起来。” “有什么好起来?就算混账胡闹,爹爹还不许我和离,要不是大弟向着我,在扬州帮我办了和离,爹爹还让我过下去。爹爹留了话,若我与萧怀青和离,就再别娘家,我有嫁妆维持生计,不愁没地儿住,也不愁会饿着冻着,只别回去连累了侄女、庶妹们的闺誉名声……” 杨耀宗说这些话,有气愤之言,也有维护杨家声誉的意思。 杨太太知杨玉莲姻缘不顺,在家里也时不时想起来就哭,可这又有什么用,亲事是早前杨耀宗做主定的,她又不敢怪杨耀宗。杨耀宗早前以为洛家教出来的孩子是好的,哪知道萧怀青是柳氏教\养大的,人家洛家不会逾矩去教萧家的孩子。 洛俪轻声道:“杨姐姐身子有亏欠,我略有耳闻,我配了一些药酒,对调理身子极有疗效。上回,姜世伯家的姜老太太有好些年的迎风落泪毛病,又有风寒腿,饮了我的药酒,听说迎风落泪的病症已痊愈,又从我伯娘那儿买了几斤回去继续喝,就连姜世伯、姜世伯母也都饮着,听说效果还不错。若是杨姐姐需要,我令人送你五斤,每日饮上五钱,待饮上一月,先请个老郎中给瞧瞧。” 杨玉莲听洛俪慢悠悠一说:难道她这不育的病还能治好? 洛俪眨了眨眼睛,“素纨,取一坛五斤的药酒来。” 素纨不动。 姑娘还真是大方,那等好东西,说送就送。 大夫人当初送给姜家,也只送了两斤,这还是世交,后来姜太太再分,那也是照了十两黄金的价儿,一文不少地付了真金白银。大夫人身边的苏嬷嬷,那可真真的称足了斤两,多给了一两这都是人情。 素绢一脸不畅快。 杨玉莲只瞧得意外。 翠纱忙道:“杨姑奶奶,别怪两个姐姐不动,着实是我们姑娘做的药酒太尊贵,上回姜太太上门分几斤,大夫人只收了个成本价,一斤价值十两黄金。” 杨玉莲惊讶不已,如果换成自己,也舍不得一下子给这么多,别说五斤,就是半斤也舍不得,这哪是药酒,分明就是金子啊。 想到许能治她的病,她笑道:“要不妹妹送我一斤,剩下四斤就当是我买的,只是眼下,你也知道,我手头着实没有值钱的东西。” 洛俪又催促了一声,“素纨,你还站着作甚,快去抱一坛来。” 素纨抬眸,“姑娘,你上回送了二爷两坛,这地下就只剩两坛了,小婢还想着,待你及笄,到时候用来待客,一人就送五钱喝,那也是极体面的事……” “我让你去,你就去,还啰嗦作甚?” 素纨应了一声,带了翠丝走到院子里,取了锄头小心地刨土,不多会儿,就从地上抱出一只坛子来,里头还真只有两坛,坛子都不大。 洛俪道:“姐姐先吃着吧,想来五斤饮完,身子也大安了,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有送你几斤药酒了。只是,这药酒虽好,姐姐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是!是!”杨玉莲迭声应答,她满腹的怨气,一是因为她不育只得一个孩子,却偏偏受了边累弄丢了,知道她许还能生,她又看到了希望,她既然敢顶着杨耀宗不让她回杨家的压力,执意和离,也是想将来另找一个人再过日子。 就算再嫁,总得能生孩子。 不能生,她就看不到幸福的希望。 素纨道:“姑娘,我瞧杨姑奶奶的身子,三斤就能痊愈,送三斤就好了。” 杨玉莲知道这药酒的价值,也不好多要,忙道:“俪妹妹,我就要三斤,等到有钱了,一定付给妹妹。” “姐姐这般见外作甚,我说了是送的,就只是送的。”洛俪懒得与素纨纠缠,“就送三斤吧。” 素绢跑得极快,很快就从小厨房里寻了个二斤的坛子,将坛子一倒满,小心地将坛口封好,又重新埋到地下。 杨玉莲得了药酒,也不好说回去的事。 她在顺天府还有些嫁妆,只要打点好了,她的日子倒不愁过不好。 洛俪道:“姐姐是不是恨极了萧怀青?” “恨,自然是恨的,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要他命是不成,只怕扬州大赌坊的人也不应,不过我听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对付萧怀青这样的人,若是仇人要买他的耳朵、眼睛,又或是要他的腿、胳膊,道上会与人方便,只要你付了钱,就能卖。或你自己割取,又或是请大赌坊的人代劳。像这种欠下巨债的,为了让他们多讨银钱,讨人怜悯,少不得弄残弄瞎,送到城门、菜市场做乞丐。” 素纨与素绢一听,心下发紧,姑娘与杨玉莲说这事,是让杨玉莲却找萧怀青报复。 做乞丐讨银钱,健全人又身强力壮的,也讨不到钱。最好的法子就是变得伤残了,或是瞎子,或是手脚不便,这样往城门口一赶,趴在那儿,但凡手头有些余钱的,瞧着可怜,赏上一枚两枚铜钱。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杨姐姐被我的话吓住了?” 杨玉莲摇头:“道上还有这规矩?” 洛俪道:“一早便有这规矩,何况卖了还能赚回几个钱来。不卖,他们照着规矩也是要打贱了做乞丐才好讨银子。” 杨玉莲脸上带了畅快的笑,欠了欠身,“多谢妹妹的药酒,若我的病能痊愈,改日再登门厚谢妹妹。” 杨玉莲出门时,一脸轻松。有仇的报仇,有恨的报恨,既然是这样,她再去一趟扬州,亲手报了心中痛与恨,她与萧怀青之间,这段过往与仇怨就算是了了。 只是,洛俪怎么好像也恨萧怀青,莫不是萧怀青什么时候开罪过她。 洛俪从上次回来时,就很看不起萧怀青,一定是恨萧怀青坏了洛家的名声。 素纨问洛俪:“姑娘为什么要将道上的规矩告诉杨姑奶奶?” “杨姐姐心里有恨,不让她发泄出来,早晚性命难保,我给她三斤药酒是治病,但这心病一定要治。”当然,她是恨柳氏母子,又不能亲手出面,所以想借杨玉莲的人亲手毁了柳氏母子,让他们再无机会威胁到洛家。 她,其实是在防柳氏母子。 柳氏母子前世毁掉了洛家男丁,可见背后是有人的,如果发现这对母子没有利用价值,是不是就没危险了。 “杨姐姐命运多折,遇人不淑,我对她有怜惜,有疼爱,更有心痛。可是对萧怀青,我也是不屑,甚至厌恶的,如果能让杨姐姐化解心结心病,让她去发泄一通何偿不是好事。” 这是她说的实话。 她对杨玉莲着实有几分感情。 可对萧怀青母子,是仇恨多过好感,而她更不可能对前世忘恩负义的仇人有好感。 柳氏与萧怀青落到今日地步,原就是咎由自取。 萧怀青居然在得见她之后,还心存娶她之念,洛俪光是一心就觉得恶心,萧怀青居然因为洛家没将洛俪许配他,认为洛家瞧不起他。 萧怀青哪来的底气让人瞧得起? 一个破落门第、罪臣之后,自己不肯上进,还一门心思要活够本,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愿吃苦,只想享福。 以往安宁、富足的日子,是洛家给的。 洛家能给,既然就以收回来,更能看他们自生自灭。 * 腊月十二日,乃是女学辞学试、晋级试的日子,这一天,洛俪收到了从杭州梅花寺转来的书信,是香茗大师给她的,说梅花寺后面的梅林快要开了,邀她去赏梅。 洛瑞决定带着洛俪一道去杭州,随道从香茗大师那儿讨几株珍品梅花来种。 因洛俪要出门,铁氏不放心,将素缱、素绻给她,说是以后,这两个会武功的丫头都跟着她。 洛俪这次依旧决定带着素纨去。 素绢的小嘴快翘上了天,是不快,上回洛俪出门去皇城,带的就是素纨,现在又带素纨,一百个不乐意。 洛俪招了招手,在素绢耳边说了一句,素绢立时眉开眼笑:“姑娘说真的?” 洛俪肯定地点头,“只是你先要保密,若要被我知道你告诉了旁人,到时候我就不带你去瞧热闹了。这次我带素纨去赏梅花,定会早早回来的,你瞧,这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过年节了,路上就得耽搁四天呢,最多只住十二天注得回来。” 素绢消了心事,手脚麻利地帮素纨给洛俪拾掇了几身冬裳。 洛俪带素纨去杭州,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素纨精通女红,刺绣极好是其次,素纨在学习制作菊露上也是一点就会,而素绢丫头因性子活泼,在女红上缺乏一股子灵透。 洛俪与洛瑞抵达杭州梅花寺时,应天府古塔寺的圆观大师已经到了,与他一道的,还有他座前的一个小沙弥,十三四岁模样,光溜溜的脑袋,相貌则是出奇的清秀俊俏,瞧得素缱姐妹心下暗暗称奇,着实小沙弥长得太好,要不是光着脑袋,定会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而非出家人。 歇了一日,梅花林里盛放的梅花更多了,起了大早,香茗大师招呼了二十几个寺中弟子采摘梅花,照着洛俪所说交给素纨。 洛俪则与素纨一道在寺中制梅花酿与梅花露。 香茗大师想学制作之法,带着两个精通厨艺的弟子立在一边瞧看,想记住每一个步骤。 洛俪道:“梅露,照的是菊露的法子。” 梅花寺后头得有二百亩大小的梅林,这么大的地儿,也只做了四坛梅露,且这坛子很小,一坛只得二斤模样,刚制好,就被洛瑞与圆观大师各抢了一小坛。 圆观大师还骂香茗大师:“你抢我一坛菊露,至少二斤,瞧瞧你小气的模样,这一小坛也最多一斤。” 香茗大师道:“师兄若嫌少,就留下吧。” 他傻了才留下,不远千里,坐了数日船来杭州,就是冲着梅露、梅花酿来的,他一个出家人,不好讨梅花酿,带一坛梅露回去也是好的。 洛俪教香茗大师制梅露、梅花酿,香茗大师教洛俪制作冷香膏、冷香丸。 * 这日晨斋时,香茗大师对洛俪说了一声“今晚三更,梅林凉亭一见。” 洛俪心下错愕,睡到夜里,悄悄避开素缱素绻进入梅林。 冷月下,香茗大师手里拿了两把锄头,他笑着问道:“小丫头,你以为老纳这梅林如何?” “梅林之中,有六成是灵梅,剩下四成是后来移栽,皆是名品梅花。” “这可是老纳几十年云游天下,从各地收集来的梅树,自然非同寻常,而后山这一处泉潭也是灵潭。” 香茗大师颇是自傲,这片梅林几乎倾尽了他一生的心血。 洛俪微蹙眉头:“大师这是要……” 香茗大师道:“这片梅林中还有好东西,于旁人无用,对你这小丫头却是极难得的。” “还请大师明言。” “不说多的,你带了锄头,随我去挖就是,你挖到了那物,自然就明白了。” 洛俪应声,跟着香茗大师来到一株古梅树下,香茗用锄画了一个范围出来,指了指地,让洛俪动手。 两人在梅树下不知掘了多久,眼瞧着东方出现了鱼肚白,突地地下一股异香扑鼻,洛俪惊讶不已,定睛细瞧时,竟掘到了女儿家佩戴的玉饰等物,她拾起首饰,用手擦了又擦,“这是香玉?” “原不是香玉,只是天长地久染上了主人身体的香气,从寻常白玉变成香玉。” “大师,莫非下面藏有女儿香。” “孺子可教!” “我还以为是传说,世间真有女儿香?” 女儿香,据说是古时富贵人家娇养的女儿在未出阁时便已殒落,不用棺材,直接将人的尸身深埋于一人杰地灵之地。天长地久,集天地灵气,尸身腐烂后凝化女儿香。这女儿香制成的香料可与龙涎香相匹美。不仅是难得的香料,还能护肤养颜,更能解奇毒,最是天下难求之物。 古时也有的人家先用最残忍的法子,特意寻来美丽娇俏的小女孩来养,娇养到十三四岁时,就将其活埋于地下,并将埋尸之地密告后人,令其千百年后到那地挖掘,而掘出的女儿香就能卖出天价。 相传在盛唐之时,曾有一个制香世家就闹出如此丑闻,他家在掘出两块女儿香后发了迹,后来在其鼎盛之时,就学其先祖,将几十名家中娇养的女孩活埋,其中一个女孩与当时一人名门贵公子相恋。贵公子为给意中人报仇,将此事给闹了出来。 洛俪继续往下挖,不多会儿,异香越发浓烈,只听香茗大师大喝一声“且慢”纵身跳下深坑,用手扒土,又扒出一只玉镯子来,也是带有香气的,只不见尸骨,那骨头早已经腐朽与泥土融合一体,用手捏,就似泥土一般化为虚无。 香茗大师扒了许久,从地上抓了一块沾有泥土的东西,呈不规则形状,微软,肉粉色,他用手拭去外头的泥土,对着东方,就能看到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大小约有巴掌大,厚约二寸,晨风拂过,异香扑鼻,这是最纯净的少女体香,依稀还有古梅馨香。 “这就是女儿香?” 香茗大师道:“是我香家一处密藏女儿香之地。” “香茗不是大师的法号?” “老子姓香。”香茗大师冒出这一句话,洛俪惊骇不已。 据她在野史中看到的一个故事,莫非…… “莫非大师是盛唐制香世家香家的后人?” “要不然老纳怎会在此地落脚?着实是先祖缺德事做多了,到了老纳这辈就只能出家当和尚,好给香家恕罪。这处梅林是香家埋娇女的一处埋尸地,香家后人,鼻子都特别灵,这也是老纳为何能在相隔百里之外,闻嗅到异香的缘故。老纳瞧着与你有缘,这块女儿香就送你了,那从土里挖出的香玉吊坠与香玉镯子也一并送你。” 洛俪想到野史中记载,说盛唐制香世家的香家将娇养的姑娘活埋,就为了给后人留下女儿香,虽是活埋,相信埋下之前就做过一些处理,到底是什么手法,却无人知晓。香家闹出丑闻之后,当时的盛唐皇帝,下令抄没香家,取消其上供皇家香料的资格,而香家嫡系一脉更是被斩杀。 洛俪以为,香家的秘密再无人知道。 没想到香茗大师居然会是盛唐香家的后人。 “大师,这不会是盛唐时候埋下的吧?” “你当这女儿香得来容易,那时埋下的最快也得三百年后才能化成女儿香,至于现在发现的这处,是我自己研究了祖上留下的竹简秘笈推算出来。乃千年前的香家埋香处,与现在的地名不同,寻起来颇是费事,亏得我鼻子灵敏,方才寻到此地。” 在这梅林之中,埋下的可不止一块女儿香,还有好些。这里的梅花能长得如此好,开得如此娇妍,若没有这些女儿香,仅有灵泉,也不能将世俗的梅花养成灵梅。 香茗大师回想祖上的残忍制造女儿之法,心有余悸。 盛唐时的香氏乃是一个大家族,而今还有的人多是旁支、旁系。就算是他,也非香家嫡系,不过是有幸得到香家留下的竹简,看了上面的记载,又进行了一番推算,知晓此地是埋香之处。 第160章 香丸 洛俪抓了把泥土,土中有女儿香的气息,“大师,是不是这土便是种梅花最好的土壤?” 这泥土芬芳,带着一股淡雅的女儿香,其间更有一股淡淡的梅香,两香交融,让人觉得泥土不俗。 “确实如此。” “大师能种我几株灵梅否?” “瞧见老梅的枝干没?上面挂着坛着的地方就是靠接的小梅树,我可以分你几株,若你挖梅移植,未必能种活。能种灵梅的土壤,你也可以尽情挖取,只是你得把这坑给老纳再填平,就算为了取土,也不能留下这么大一个坑。” 此行不虚,她竟然得了一块传说中的女儿香。 有了这个,她就能制出独一无二的香膏来。 香茗大师在洛俪制梅露时,制了两小瓶冷香膏,又将冷香膏制成了一枚枚麻雀蛋大小的冷香丸,冷香丸里面是从冷香膏再次凝炼的香丸,外头裹了一层纯白的蜡丸皮子,握在心里晶莹剔透,透过半透明的薄蜡外壳,能依稀看到里面的香膏,在薄蜡壳用针扎上三五个小孔,香气自小孔里散发出来。 香丸在大赵并不算稀罕物什,有富贵人家的女儿喜带香囊,将一些香花香沫装在香囊里佩戴,身上就会有一股香气;有些底蕴的人家,则是制成香丸,有兰香丸、桃香丸、莲香丸……品种繁多,根据各自的喜好,制成不同的香丸。将香丸装入香球,如同项链一般挂在脖子上,压在衣襟下,又或是直接揣挂在怀中,还有的是藏在衣袖内。更有张扬高调的,为展示自家底蕴,会让姑娘挂在腰间。 香球的式样也是多种多样,最好的当属翡翠与羊脂白玉,只是这东西易碎;其次是赤金香球,再是银质、铜质香球,制作工艺差些的,香球上只得两个小孔,制作精良的,则是雕刻成镂空状,或花鸟图案,或龙凤呈祥,又或是人物造形,各种各样,越是细腻,其香球越是珍贵。 一枚香丸的好坏,除了从香气的纯净度评定,还要看一枚香丸耐用时间,一等香丸可用半年,二等使用时间为一至三个月,三等香丸通常只能戴三天到半月时间。 洛俪制完梅露,将制作工序、法子细细地写出来交给香茗大师,一边制作,一边解说几句,除了烘烤梅花是她亲自动手,炸梅露则是由素纨代为完成,当地红中带着浅粉的梅露从大容器的小竹筒里滴下来时,几个人都激动了,光是尝上一滴,便觉回味悠长。 洛俪帮着帮了几坛子梅花酿,为此还特意让香茗大师去寻了百年酒窖的窖泥封坛、发酝,香茗大师自己私藏了五六斤的千年窖泥,黄黑色的干土散发出一股酒香,经久不灭,洛俪向香茗大师讨了一斤留用。 制作完成后,香茗大师对洛俪大同小异的三种法子有些疑惑。 洛俪道:“梅花酿虽照了百花酿的法子,可还不够好,我适当进行了调整,贴红纸的,照的是百花酿的制法;贴黄纸的是我改良后的第二种制法;贴蓝纸的是改良后的第三种制法。大师,年节之后天气转暖,可开坛品尝,我不知哪种法子制作出的梅花酿更好。” 洛瑞道:“我们回去时,各带一坛,待天气转暖,我先开坛品尝,到时候自能分辩哪种更好,待得明年腊月,我孙女再帮大师做梅花酿。” 他若来了,不是又要带走几坛? 香茗大师看着这不多的梅花酿,心里跟滴血似的。 洛瑞这是瞧上他的梅花酿。 洛瑞不说多话,直接让素缱素绻下手三种制法各抱一坛。 梅花寺的僧人不干,两个丫头与僧人过起招来。 洛瑞轻叹道:“出家人,怎能误人家大姑娘名节,还不住手,被人瞧见,这像什么?” 两个僧人一听,刚一住手,就被两丫头一个闪身各抱了一坛梅花酿在怀,而洛瑞又抢了另一坛。 各得了东西,又多住了一日,次日一早,圆观大师领着弟子告辞。 洛俪跟随洛瑞乘船回顺天府。 船上,洛瑞吸了吸鼻头,“俪姐儿,你身上带子什么?” 洛俪笑盈盈地拿出一只香球,纯银的,里头有一枚冷香丸,又露出手腕上那只白里带粉的镯子。 洛瑞惊呼一声“香玉镯!”他快速抓住洛俪的手腕,闻了又闻,面容渐次转肃,“这是女儿香浸染千年的香玉镯,你从哪里得来的?” 女儿香浸染的香玉镯,洛瑞竟是一嗅就辩出来了。 洛俪还以为,他只是认为是单纯的香玉制成的镯子。 “祖父,是香茗大师送我的。” 洛瑞放开洛俪的人手,“是死人血骨、精气滋养之物,着实晦气,这东西虽好,还是送佛堂让你祖母帮你供养一些日子。” 死人之物,放在佛堂供奉一些日子,去了晦气方可佩戴。 “香茗大师与圆观大师给这香玉坠、香玉镯开过光。” 洛瑞呢喃道:“将活人深埋,千年后取其精血、气魄化成的女儿香……” 法子太过残忍。 他顿了片刻,“女儿香确实是世间第一香。” 关于香家制作女儿香的事,早在盛唐的典籍上有所记载,但到底用了何种秘法因方子隐隐秘,除了香氏后人无人知晓。 盛唐香家,是天下最好的制香世家,鼎盛之时,香家不仅是供应宫中香料、脂粉的皇商,家族中更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 洛瑞不得不承认这女儿香确实能与龙涎香相比美的上等香料,也难怪当年的香家会如此疯狂。 千里之堤溃于蚁下,因为香家的美貌养女与世族贵公子的恋情,而这养女被香家用秘法活埋制造女儿香,引得深陷热恋的贵公子告御状,也要替恋人讨回公道。最终,曝露出香家用娇养的姑娘制造女儿香之事。 洛俪瞧瞧周围,压低嗓门道:“祖父,香茗大师还送了我一块女儿香,有了女儿香,孙女就能配出淬体排毒汤,虽然效果不如药丸,却也相差不远,可以给二哥、二嫂饮上两碗,想来两碗的效果怎么能也抵一枚药丸。” 洛瑞惊道:“这女儿香还能排毒?” “不仅排毒,还能解难缠之毒,更能制成香。回头我分一半给祖父,祖父交给祖母小心珍藏。” 此香原有大用,洛瑞看过典籍,自是知道此物的珍贵。否则,盛唐时的香家也不会凭着祖上的两块女儿香就能崛起振兴,一度成为盛唐的大世族。 洛瑞问道:“你得了多少?” 洛俪比划了半块巴掌大小,“厚二寸。” “只怕用不了多久罢?” “就这样存放不成,我得重新炼制,如此存放的时间会更久。”洛俪顿了一下,“家里没炉\鼎,否则,我就可以炼制了。” 洛瑞道:“这个无妨,我与三清观的观主有些交情,他的丹炉颇多,我去借一个小的回来给你用。” “谢祖父。” 洛瑞还真给洛俪借了一个丹炉回来,有抱大一个,里面能注大半桶水,有了丹炉,洛俪去了颐和堂一间屋子里,开始了炼制女儿香,除了女儿香,她还将自己的冷香膏、冷香丸重新炼制成香丸,外头并未加蜡布,炼制成麻雀蛋大小一枚,装到特意的香球里,挂在小衣上,身上就能散发出悠悠腊梅与女儿香融合的清香来。 “往后,这就是我特意的香味。” 洛俪用买来的菊\香型雪花膏、玫瑰香型的雪花膏等制成不同的香丸,铁氏喜欢桂花的,就制成桂花香丸给她;郑小妹喜欢兰花的,就送兰花香丸;朱氏喜欢的菊花香丸,梁娥眉喜欢的玫瑰香丸;又制了几枚栀子香丸。 待洛俪重炼好女儿香,将其中一块交给洛瑞保管,为恐被误成香胰子,洛俪还在上面刻了“女儿香”三个字,而她自己得了两块,从小的那块上切下一姆指大一条,剩下的尽数收藏在浣莲阁的暗格内,打开暗格,发现里的源水石下的玉盆已生出不少灵露,她小心地将灵露倒入玉瓶,将女儿香与它放到一块,就当是互为滋养。 年节时,洛府张灯结彩。 大年初一至初三,顺天府有不出门在家过年节的习俗,过了初三就要走亲戚、访朋友,互道新年好,互相拜年窜门。 洛瑞与洛廉的门生不少,初四至十四这几日,日日都有好拨客人上门造访。 洛俪是待字闺中的女儿,而三房的亲戚多在皇城,她也不用去别人家拜年,只陪在铁氏身边,铁氏镇日乐呵呵的,亦不见烦忧。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洛俪给梁娥眉写了信,请铁家镖局送了她自制的一盒玫瑰香丸,还打趣道:“此丸一枚十金,想再要,就将你的玫瑰园给我采一月的玫瑰,我要制玫瑰露、玫瑰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制玫瑰露?我决定在二月初六出门预备……” 这是洛俪与梁娥眉约好的暗语,如果她在信中提到了什么日子,就表示她要去咸城了,而问梁娥眉要不要一道制玫瑰露,则是问她,会不会去咸城瞧热闹。 二月初八时,梁娥眉回了信,对她做的玫瑰香丸大为赞赏,朱氏的菊\花香丸、给吴氏母女的栀子香丸全都是极好的。 “俪妹妹好生厉害,我拿了香丸去皇城的胭脂铺子,管事的大声夸赞,说这是顶极的香丸,便是宫里娘娘们使的也不比这差,我很喜欢。如果妹妹能帮我再制一批玫瑰香丸,姐姐感激不尽……” 梁娥眉又道:“我预备二月二十日动身,待我到时,想来你已经预备好了,直接看你如何制玫瑰露。” 洛仪收到了香丸,当即就挂在腰上。到女学读书,不仅她身上香喷喷的,就连学室里也是一股幽香,就连女红先生的妆容夫子还问她,这香丸子从哪儿来的?洛仪很是得意,“是我姐姐闲来无事做的。” 我姐姐不仅是才女,也是制香高手呢。 现在得了我姐姐的香丸子,外头买的香丸,洛仪都不大看得上了,要不就是味太淡,要不就是太刺鼻,哪像她身上的栀子花,做得味道适中又不突兀,怎么闻都很舒服。 然而,洛仪还没得意两日,她腰上的香球就被人偷了,是在何处被偷的,她不知道,反正是女学里掉的,她吵着要先生帮忙查,结果不了了之。 最后,吴氏重新给她买了一个更好的香球,又叮嘱她,莫再套在腰上,要系在小衣上的系带上,这样别人就偷不走了。 洛仪依旧不听,“有了好东西,就要让人瞧着,眼馋死那些眼皮子浅的,我就套在腰上,我倒要瞧瞧,谁还能偷我的香球。” 结果,只过了两天,洛仪的香球又丢了。 这回,吴氏却不给她第三枚,原因很简单,她觉得香丸很珍贵,香味持久不说,而且戴上一天,整个身人都是清清爽爽,幽香长在的。 洛仪从吴氏这讨不到第三枚,还被吴氏训骂“败家”,“我让你挂里头小衣上戴着,你偏不听,非要挂外头显摆,这下好了,没了吧。我上回可说过,在香丸子香味散尽前,别指望我给你第三枚,吴嬷嬷都在外头打听了,你姐姐做这香丸子可是费了大力气,制起来麻烦着呢,你却不当回事,当是家里有几枚,就使劲折腾……” 吴氏数落了洛仪一通,就是不再给她。 洛仪哭了一场,回女学时,跑到副山长那儿去告状,说女学有学子手脚不干净,专偷她的香丸子。 副山长顾忌女学名声,拒绝搜查学子的身,宽慰了几句就算了结了。 朱氏收到香丸子,特意写信感谢,还说她是很喜欢的,就连朱娟也甚是喜欢,朱娟讨去了两枚,现在朱氏手头也只剩二枚。 * 洛俪近来先是哄铁氏高兴,再是说动洛瑞外出游玩。 洛瑞反是好奇了:“祖父老了,不想出门。” 年轻时候,他也曾云游天下,也曾欣赏大好河山,那时候一出门短则三五月,长则一两年,家里都由着铁氏打理,更由铁氏敬孝母亲。年老了,再不想出门,就想在家中陪陪老妻,教养教养儿孙。 “祖父就当是陪我呗。” “陪你?”洛瑞想到洛俪近来太过热情,“你想作甚?” 洛俪嘻嘻一笑,“祖父,我说了,你可不许训我。”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参加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争一个婚姻自主。去年秋天跟伯娘一起入京,因梁姐姐说太后喜欢随意给人指婚,吓得孙女都不敢入皇城。如果我参加才艺赛,就能搏一个姻缘自主之权,便是太后与皇上也不能给我指婚逼我。” 她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不让家里人为难,也不让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里。 虽然有洛瑞的许诺,孙女可以自己挑女婿,可太后皇上未必认,如果能夺得头魁,洛俪就能真正的掌控自己的姻缘。 “祖父,我与祖母说过,祖母并未反对,还夸我,说我这点随她,她年轻时候,最讨厌所谓的父母命、媒妁言,所以才会离家出走,终于遇上了祖父。” 铁氏年轻时可不是因这离家出走,分明是想到外头去游山玩水,顺道过一把当侠女的瘾。否则她怎会多管闲不管得洛瑞头上,两个人不吵不相识,最后还互生情愫。 洛瑞道:“你若真想去,让你二哥请一月假,陪你走一趟咸城,把你祖母给的素缱素绻也带上,一路好有个照应。” 咸城女儿节自来是大赵的盛会,每逢此时节,各地的才女云集一地,争夺魁首,有求名者,一旦夺魁,就能名动一时;有求姻缘的,夺得魁首,名门世族的公子会纷纷登门求娶,就是小户女儿也能觅到一个如意夫婿;亦有求财的,夺得魁首便有三千两银子的赏红。 三千两,对于小户人家来说,完全可以当成一笔丰厚的嫁妆。 洛征一听领了这样的差事,就差蹦跳起来了。 郑小妹却不安了,谁不知道咸城女儿节有多少热闹,天下各地的美女、才女都奔往那里,这光是瞧美女就能把人瞧花眼。 郑小妹不放心,窜掇了她娘家兄长郑洵也去,美其名曰:代表江南名门给洛俪鼓劲。 洛俪彼时正咬着大苹果:“我去参赛,还要带鼓劲的人?” 郑小妹笑道:“妹妹出门在外,多个人一道,也多个解闷的不是?你是深闺女儿,不好跑外头,你二哥虽说不错,有时候思虑不全,不如我大哥心思细腻。” 明明是郑小妹怕洛征看上旁人,所以这才郑洵跟着。 洛征跟着大舅兄在一块儿,总不能做出过分的事。 苏氏不放心,特意去周夫子家,请周夫子给瞧看了最近的吉日,定在二月初儿启程,一行有二十多人,洛征带了长随、护卫,洛俪带了素绢、素缱素绻与翠丝,翠纱而上回出过一趟门,这次不能再去了,得留下和素纨一道打理浣莲阁。 铁氏不放心,让铁嬷嬷跟着一道去,还叮嘱了一大通话: “三姑娘小孩子心性,她若是冲动,花儿,你替我劝上两句。” “花儿啊,我孙女就跟你孙女的,你该训的时候只管训。” “我让你跟去,就是保她平安。你说这丫头,长得太像我,模样普通些也成,偏长得那样,让人不省心啊。” 总之一句话,铁嬷嬷跟着就是为了保护洛俪、再约束着她,更得确保她的平安。 铁氏给铁嬷嬷派了外差,铁嬷嬷自是欢喜接受,一来可以近身保护洛俪,二来她也想见识一番,回家后好讲给铁氏听。 铁氏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热闹的,只后来嫁了人、做了娘,才慢慢变了性子。 铁嬷嬷从不怀疑铁氏说洛俪长得像她的话,着实洛俪那眉眼真的像铁氏,只是鼻子、小嘴随了梁家人的相貌,人家会长,把爹娘的优点全长一张脸上了。 铁嬷嬷还是几十年前跟着铁氏去瞧过几回。 铁家庄就建在咸城境内,想看女儿也容易得很。 当时铁氏还将女儿节才艺赛说得一文不值,哪里是铁氏不屑,根本是她不能参加,才艺赛名目众多,唯独没有比武功这一项,铁氏觉得这才艺赛很不公平,应该设“武赛”。 * 二月初七一早,洛征兄妹一登船,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三娘去咸城参加才艺赛了!那边已经报名了,听说是洛山长请了同窗帮忙报的名。” 洛家门生遍天下,一出江南就更加体现出来,走到哪儿都有洛家的门生,还有一些官员前来拜访,争着说要作东。 洛俪汗滴滴的,上回出江南也没这么抢眼。 朝廷原是正月十六朝廷开印,皇帝下旨,准了吏部尚书辞仕还乡的折子。洛康晋为吏部尚书,全权打理吏部诸多事务。洛康举荐一个清流大臣接任了左侍郎一职,太后皇帝应允,唯窦国舅与杨丞相不高兴,他们一早就盯着左侍郎一职,想将自己的人塞进去,最后还是皇帝拍板,坚持重用洛康举荐的人。 消息传出,吏部尚书的嫡长女要去参加才艺赛,途经此地,还不得赶紧巴结,这不比公主出行逊色啊,况且洛三娘之名,早在当年窦华浓带四才女挑战之时就有了名头。 一出门,洛俪就想着报名的事,催着洛征先给她报名参赛,洛征只得让郑洵带了长随先后一步,拿了洛俪的金梅帖前往咸城报名。 这样的后果时,洛俪人还未到,整个咸里都传翻天了: “此届的热门人物是顺天府洛三娘!” “她来了,其他才女还不得乖乖让路。” “这回有热闹瞧了。” 一些参赛的女子向才艺会一打听,得知消息属实,一时间无数才女退却了,主要是这才艺赛一个女子一生只得有一次机会参加,如果是败了,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咸城女儿节才艺商会由官府、赞助的商家、府学先生、当地名士成立了专门负责此项活动的商会。会员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会在大赛开启之时担任评师,琴、棋、书、画、歌、舞、诗词、女红等八个组,从每个组里挑出优胜者一名,拿到各州府举荐帖的才女再一处进行角逐,从中挑出三名优胜者,与这八人进行最后的绝赛。 有州府举荐帖者,不用参加初赛,直接进入复赛,而有名气的才女,如洛俪这样的,连复赛都免了,直接与八组才女进行绝赛角逐。 洛俪的到来让一大批参赛的女子打了退堂鼓,着实有人听说洛俪就跟神人一般存在,吓得不敢参加今年的赛事,一些报名的女子也前往才艺商会,请求取消参赛资格。 第161章 评书段子 才艺商会偌大的院子里,聚齐了好几位才女,而她们全是来自秦淮一带的花楼娘子,年纪长的已有十九岁,年幼的不过十四五岁,每个人面露凝重表情。 粉衣女子道:“姐妹们,你们倒是说话?今年你们还参不参赛了,为了夺魁,我们自小习练一项才艺。” 紫衣女子道:“还比什么呀?五年前,洛三娘只得九岁,一人战五位当世才女,琴棋书画、茶道,样样拔了头筹。如果不是她当时身中剧毒,我瞧琴妃未必就能与她打了平手。 又过了五年,她的才华只高不低,生于顺天府洛氏那样的圣贤门第,得洛子亲自教导,我们如何与她比?” 洛家能引领天下读书人之首,那是有底蕴,这样的大家培养出的姑娘,岂是他人能比拟的,着实是一听就先怯了三分场。 人家是第一书香名门的嫡女,身份尊贵自不肖说,更难得一身才华,她们若与洛三娘对上,那是必输之局。 蓝衣女子道:“我们一生只得一次参赛资格,只能胜,不能败,我已决定退赛。明知对方是能与男子才学相比的大才女,我可不敢应战。” 明知必败,还能这仅有一次的参赛资格去与人比拼,这当真是自不量力。 橙衣女子颔首道:“姐姐说得不错,我陪姐姐办理退赛手续。住不了才艺商会的贵宾房,我们到外头住客栈,且先看看情势,说不得还能长长见识。” 洛俪因为是热门参赛才女,被才艺商会安排进单独的小院,因这里不能住男子,铁嬷嬷、素绢、翠丝、素缱、素绻一并住了进来,而洛征、郑洵则去寻了咸忠候府,走了沐子轩的门道,住到了咸忠候府。 咸城每年二月,客栈人满为患,有来猎\艳的名门公子,亦有一些想碰良缘的才子秀才。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有陪自家妹子参赛的兄弟,就如洛征这样的,他纯粹就是奉了洛瑞之命而来;还有带着自家女儿应赛的父亲,只是千里而来,一听说此次洛三娘参赛,也只能观望,不敢参赛。 洛征以为:“祖父宠三妹,宠得没边。祖父一生不追名逐利,不求仕途前程,品性高洁,专心学问,偏在三妹的事上,他就是一味纵着、宠着。” 洛征与郑小妹如此说时,郑小妹低声道:“莫让祖父和父亲知晓,回头又得说你多事。” 她在郑家时,父母也最宠她,虽不及洛俪,想来也差得不多。 都是各家娇养、得宠的女儿,想来长辈们的心思是一样的。 郑小妹道:“待我们有了女儿,征二哥一定要做个严父。” 洛征惊道:“为何要做严父,儿子才严管,女儿就要娇养?” “你这不是说祖父宠三妹,待你有女儿,你可一定要做严父,我就做慈母。” 洛征无语。 难道是他吃洛俪的醋? 想想洛俪,祖父宠得太过了,居然由着她参加咸城的才艺赛。 洛征幻想着自己有女儿,他可舍不得打骂,“凭甚你做慈母,我若有女儿,我也能做慈父。”他才不要打骂闺女,就说洛廉,也没见他训斥过洛倩。再有洛瑞,以前没听说他训姑母洛庆。洛家嫡系的女儿,个个都是娇养大的。 到了他这儿,他自然也是娇养。 郑小妹吃吃笑了。 * 洛俪下榻才艺商会的牡丹苑。 牡丹苑是一个雅致的小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就连小厨房也有。 屋子里,有摆件、花木,亦有屏风、书案、琴台,几乎是一应俱全,与家中的东西相比虽有不及之处,却亦相差不远,布设高贵之中不失雅致。 铁嬷嬷与素绢将她的东西拾掇好,该置入衣橱的一律放到衣橱,该将首饰摆到妆台的,都放到妆台。 洛俪对素绢道:“你一会儿出去打听打听,此届优胜都有些谁?” 翠丝忙道:“姑娘,让小婢跟素绢姐姐一道去罢,正好去长长见识。” 素绢一人多无趣,多一个人也多分热闹,“姑娘,让小婢带上翠丝吧。” 洛俪应了。 铁嬷嬷备了笔墨,洛俪立在案前习字绘画,她现在会的可多了,除了梅兰竹菊、莲花,还会绘牡丹、蔷薇、松柏,甚至还学会了绘人物图案、山水房舍等,但凡见过的,她都能绘出来。 素绢带着翠丝在外头转了一圈,照着往年的规矩,现在八组的赛场,也该进行比试了,可她在四下一转,一点新奇都没有,冷冷清清,八赛区各坐了一组评师,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吃茶,而擂台下,围着的看客,大眼瞪小眼。 翠丝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很热闹的,歌赛区怎么没才女?” 素绢附和道:“今天是初赛第一日,应该很热烈,怎么评师们在聊天?” 旁边立有围观群众道:“二位姑娘一定就是陪贵女来应试的吧?” 二人连连点头。 围观群众不无气愤地道:“江南传说一代大儒洛子,什么都好,却有一个缺点。” 素绢信以为真,连问道:“洛子有什么缺点?” 另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哀叹:“宠孙女啊?” 早前读书人还不信这传言,可现在信了。 瞧瞧洛子他老人家把孙女宠成什么样了,大家闺秀不做,偏出来搅咸城的才艺赛之局。 才艺商会的人不敢拒绝啊,人家是按照规矩来参赛的。 只是,后果没瞧到。所有参赛的才女们一听说洛三娘来了,报了名的自请退出比赛,没报名的不敢报名。也至年年这个时节最热闹的擂台与赛场,百年里第一次如此冷清,寥寥无人,但见观者,不见赛者。 “听说洛三娘孝顺,替他挡了毒箭,送到外头休养四年。而今归来,越发宠得没边。洛三娘还真是,好好待在江南做她的贵女,非跑来参加什么咸城才艺赛,你瞧瞧,她一来,吓得天下与咸城的才女都不敢报名了。” 没热闹瞧,观者心下不满。 洛子那样一个圣贤大儒,居然宠孙女,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大家闺秀的规矩不是更该严谨才对,可他老人家居然落下这么个诟病。 “我还等着到赌坊下注赚点银子花花,你瞧瞧,这参赛的都没几人,还比个屁啊。” 所有才女都被自家姑娘给吓住了? 姑娘参赛,是为了争一个婚姻自主之权,这事她是听铁嬷嬷说的,可不是为了搅局,更不是好玩。 “咸城才艺赛规矩,异地籍才女得接受往届前几名才女挑战,而异地籍才女却不能挑战她们,若到最后,敢于挑战洛三娘的才女,不是都是极具实力的。” 立有人大叫起来,“对,对!今年也不一样就没得热闹瞧。” “洛三娘不会唱歌,让歌唱得好的去挑战。” “洛三娘好像也不会跳舞,以舞挑战啊!” 擂台上,几名评师聊罢了,与司仪交换了一个眼色。 司仪大声道:“棋赛还有没有应赛才女?没有应赛才女,只得明日再来了,明日辰时开始,半个时辰后再无人应赛便宣告一日赛事结束。” 评师们招呼了彼此,有老者捧着茶壶,喝朋唤友往其他赛区去,刚走到半道,就发现对面也过来几个评师,一问之下,方知遭遇了冷场。 这是自咸城有女儿节才艺赛以来,年年举办,有史一百多余,第一次遭遇冷场。 “洛三娘就这么厉害,她一来吓得咱们咸城的姑娘不敢参赛了?” “不仅是咸城姑娘不来,异地籍的才女报名的也撤了,且再等等吧,许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异籍才女来参赛,好歹添添喜庆。” 不知死活…… 明知人家是送死找虐来的,还让人家来。 而此刻,梁娥眉带着白芷等丫头随从正风尘仆仆地往咸城赶,眼瞧着就看到咸城了,里面一定热闹得紧。 一入咸城,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以她前世沐紫薇的记忆,这个时节,街上没几个行人,几乎所有人都挤到赛场瞧热闹了,哪里会是眼下这模样。 茶肆里,人满为患。 酒楼里,喧声动天。 路边上,卖艺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梁娥眉很怀疑自己走错地儿了,“这真的是咸城?” 白芷道:“姑娘,是不是太热闹了,你瞧街上的人,比皇城过年节时还多啊,真热闹。” 是热闹得太诡异。 又走了一程,只见一个茶肆里传来说书人的声音:“要说洛三娘,才华横溢,琴棋书画、茶技皆绝,唯一的不好,是这脾气不大好,时不时做些恶事。据江南人所讲,她因为嫉恨养妹比她可爱,将人一把推下荷花池。” 下面,坐了不少的人。 这说书人为了争取生意,多赚几个赏钱,近来的咸城流行洛三娘的段子故事。 “苟先生,洛三娘把她养妹推下荷花池,洛子也不管吗?” 有人大声询问。 说书人道:“洛子宠孙女,那是宠到天了,因这孙女自小是神童,相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学什么都快,她学一个月,抵旁人刻苦学一年,方才十岁,就学得洛子一身的书画才学,琴技、棋技便是无数男儿都自叹不如。因着这儿,洛子爱其聪慧,惜重其才华,所以才纵着、宠着。 洛家的老夫人、夫人、奶奶们,因着洛子宠孙女,不敢说她半个不字。她把养妹推下荷花池,老夫人还说那孤女行事不妥,你好好的招惹三姑娘作甚,三姑娘的心思是用来做学问的,不是用来与你斗气的…… 听听,这都叫什么话?” 洛家宠孙女,因洛俪参加咸城才艺赛,更是成为一个传闻,还有了各式各样的桥段子,说的都是洛三娘幼时的种种轶事,这些事有道听途来的,也有真的,真真假假混在一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又有人高声问:“近来无数参赛才女退出比赛,这与洛三娘有关?” “洛三娘才华有,可性子霸道,若是瞧谁碍眼,少不得要出手伤人,谁傻了才这个时候与她作对。洛子教出的孙女,才学能是寻常的?十岁时带着中毒身子应战皇城以窦国舅之女窦华浓为首的五大才女,都叫她轻松获胜,这可相隔四载,她现在的才华到了如何地步,无人能晓。 不过,洛三娘的字画价值而今与扬州小画仙的同价,小画仙的画一幅三千至六千两不等,洛三娘的字画也是这个价儿,且想求她一画,还得提前相约,走了门道,这才能求来。 一字千金,用此形容,一点不为过。 洛三娘两年前的《芙蓉岛记》,那文章、书法、丹青,江南文人瞧过的,就没说不好的,里面的仙娥神态逼真,各不相同,人家是有真才华的。” 洛子宠洛三娘,不就是因为这孙女才华过人,怜才重才,虽然洛三娘行事霸道、刁蛮些,但不掩其才华。 有人道:“洛三娘是有绝世之才,可这脾气性格也太差了些。” 梁娥眉听着外头的声音,气哼哼地道:“胡说八道!” 白芷道:“他们又没瞧过洛三姑娘,就在那儿乱说,洛三姑娘可没推人下荷花池,外头非得将这事诬到她身上。” 梁娥眉忆起洛俪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还认为有点恶女名声也不错。 洛俪已经知道赛事冷场的事。 照着往年的进度,二月十八日开始是初赛,初赛时间约有十日,二十二八日则是复赛,确定出绝赛选手名单,三月初三这日就是绝赛,所有优胜者角逐魁首。 梁娥眉住进了洛俪下榻的牡丹苑,本想宽慰一番。 洛俪睨着眼问道:“这就是姐姐说的热闹非凡,有趣得紧的才艺赛?来了大半月,一点热闹没瞧见,除了外头说我的评书段子,就没别的了。” 到底是才艺赛,还是洛三娘的评书赛? 外头茶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个个都在说洛三娘的故事段子。 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风头堪比一绝。 四面八方赶来的才女还真怪,不是来参赛么,居然不报名了,可个个也不走,就像在等着什么趣事发生一样。 外头,传来素绢的声音:“姑娘!姑娘!” 她与翠丝气喘吁吁地进来。 素绢道:“姑娘,今儿报名参赛的统共……统共只得二十四人,棋艺只得一人报名,直接晋入绝赛,新鲜出炉的八位才女……听说还有个在花楼里做伴舞的姑娘进入其间。” 洛俪心平气和,她原就是为了拿魁首,只是这也太简单了一些。 每年咸城的各大赌坊,可就靠才艺赛大赚一笔了,现在各大赌坊都在下注,赌的不是胜负,而是赌什么人会有胆子来挑战洛三娘。 才艺商会的人已经在暗中运作,纷纷前往历届前五强家中拜访,无论是嫁人的还是没嫁人的,希望他们站出来挑战洛俪。 他们要拿出当年洛俪为替江南贵女出头,有勇气全力“抗敌”的勇气,虽然这次洛俪是来参赛,可她的到来直接让才艺赛冷场,这让他们很生气。其实是他们想从中赚上一笔,多几个人挑战,让洛三娘多绘几幅参赛字画这也能赚回一点银子,着实洛三娘的字画太值钱了。 素绢道:“今日有去年、前年的三位五强才女出来,报名参加挑战赛,要挑战姑娘。” 才艺商会见此届冷场,积极说服往届才女挑战洛三娘,好歹得把这场大戏给挑起来,各大赌坊能赚点钱,就连才艺商会的各大小商家今年的生意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洛俪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且让她们来。” 落音之后,她像个没事人,继续习她的字,绘她的画。 * 三月初二,咸城除历届五强才女外,选出的八人应赛者要进行再一次角逐,咸城传闻,挑战洛三娘的才女里头,有七年前、已嫁作贵妇的王奶奶,光挑战者比应赛者人数更多,居然高达二十五人。 参赛者比挑战者还多,这又是咸城才艺赛有史以来的第二怪现象。 沉寂许久的各大赌坊,近来生意红火,不是赌胜负,而是赌挑战者能坚持多久。 为了让挑战者有更多的时间与洛俪对抗,才艺商会决定在三月初二这天只选出两个最强的选手直接与洛三娘对赛。 三月初三一大早,梁娥眉给洛俪打扮了一番,洛俪穿了一袭素服,面蒙轻纱,在铁嬷嬷、素缱素绻的簇拥下进入咸城中心最大的赛场。 赛场中央有一个擂台,上面铺着红地毯,擂台周围划分成八片区域,前面摆有桌案,这是给贵宾们安排的座位,早早便有贵宾坐在那儿。 举目望去,只见赶往赛场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去卖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有戴着纱帷的少女,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还有满挑鲜果菜蔬的村民,那担里除了带来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擂台上坐了一排九人的评师团,每个人面前摆有果点、摆有茶盏。 司仪一声高呼:“有请顺天府应赛才女洛俪!” 洛俪,洛三娘的闺名,以前所有人只知江南洛三娘,不知其名,今儿才知晓大名。 在东南区之间留下的小道尽头,洛俪翩然而行,举止高雅,面蒙轻纱,动作不疾不徐,踩着优雅的步履,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如缎长发只以一条湖色丝带松松束着,尤显袅袅风致;眉心的金箔花钿散发出淡淡的芒色,宛如这闲淡的笑、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东南小道两侧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这少女在自家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而入,空中掠过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梅非梅,沁人心脾,清新舒坦。 洛俪上了擂台,在擂台东有专给参赛才女随从站立的位置,只得不到三坪,却安了两排条凳。梁娥眉背着名琴,与铁嬷嬷坐在第一排的条凳上,又有素绢在铁嬷嬷身边落座,素缱素绻、翠丝与白芷则挤在第二排条凳上。 铁嬷嬷背上背着一卷白布。 素绢手里提着两个盒子,两个盒子绑在一处。 素缱提了一只木桶,里面满满一桶的墨汁。 素绻抱着一个圆桶,用布遮着,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些便是洛俪昨日花了一日时间预备好的参赛材料,有人看着她的打扮,依然是一袭舞裳,莫非是要跳舞的。 司仪大声道:“有请扬州应赛才女李鸣蝉。” 东南人行通道上,脂粉香气覆郁,一个着红衣的少女面蒙红纱,身后跟着九名着同一款多,梳着同一发式,着粉色舞衣,一行十人,浓妆艳抹,竟有道不出的气势。 司仪朗声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角逐,来自扬州怡红楼的才女李鸣蝉在众多才女中脱颖而出,成为本届八组中的优胜者。” 这是没有角逐的赛事。 往届之时,想要崭露头角,必要经过一番竞争,今年只要报名的,都能扬些名气出去。 梁娥眉低声道:“她能脱颖而出,实在是运气好,着实参赛的几乎都是报着自杀式心态。原本,李鸣蝉是陪她服侍的姑娘,扬州怡红楼的头牌清倌人关燕燕应赛。因妹妹参赛,关燕燕退出后,李鸣蝉跪求关燕燕,请求让她应赛,关燕燕便将给自己伴舞的艺伎借给她。 我瞧见李鸣蝉的舞姿,是下过苦工夫的,身姿柔弱,除了模样不如关燕燕貌美,舞技上未必就比关燕燕差。估计关燕燕也没想到此女真的会以舞技获胜。” 李鸣蝉上了擂台,她身后九位粉衣女子便逐一坐在她身后的条凳上。 洛俪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这个……”梁娥眉顿了片刻,“另一位是咸城名门王家的庶女,唤作王幼萍,以棋技为长。我担心,她到时候会要求妹妹与她对奕,毕竟妹妹这些年主修书画,在琴棋等技艺上早已生疏。” 自以为主修棋艺,可以挑战洛俪,无论输赢都可以扬名。 一个庶女,居然有此等勇气参赛,让人敬佩。 司仪道:“洛俪、李鸣蝉,你们将进行对决!你二人有半炷香的时间预备,现在有什么问题,可在先提出来!” 第162章 舞傲山河 司仪看向李鸣蝉。 李鸣蝉朗声道:“小女的参赛曲目是《惊鸿舞》,我已经准备好了。” 司仪又看向洛俪。 洛俪道:“这位姑娘最擅长的是舞,今日洛三娘所绘之画,名为《舞傲山河》以脚绘画,以手题字。” 一音落,擂台周围议论纷纷。 洛俪道:“我需要预备一下,也得寻个地更一身衣裳。” 商会预备了一顶帐篷,是用来给参赛才女更衣之地。 洛俪与梁娥眉点了一下头,“劳姐姐今日代劳弹奏一首曲子,不拘什么都好。” 洛俪进入帐篷,换了一双鞋,这鞋是她令人特制的,前头加了狐皮,毛绒绒的,式样还算好看,从素色衣裙换成了宽裤长袖衣。 再出来时,她与司仪交换了一个眼色。 铁嬷嬷已然在一侧摆了两个大足盆,两盆皆是清水。 锣鼓一响。 司仪朗声道:“天隆十年咸城女儿才艺赛绝赛第一场,扬州李鸣蝉对顺天府洛俪!开始!” 梁娥眉早已坐在琴台,纤指一动,一曲美妙的《惊鸿曲》款款流泄,另一侧的李鸣蝉微诧,她原是请了扬州另一家花楼的姑娘代为奏曲,可那姑娘尚未开始,梁娥眉已然开始。 洛俪手抱一卷白绡,纵身一抛,白绫化成一道白练,款款而展,她一个纵身,左脚在墨桶之内轻点,沾上墨汁右脚则整只脚落在墨汁桶中,她突地快速而奔,白绫立时化成一条长长的黑线,洛俪几个漂亮的旋转,白绫上又是几处线条,看似杂乱,洛俪款款舞动,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 突地,她足尖点地,翻身一跃,半空中的影姿流畅而绰约,蝶飞花粉,燕舞碧空。结伴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姓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更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 “舞傲江山”,原是以舞为画,且是用她的双脚所绘,这份别致,如此才华,是世间多少女子所不及。 洛俪再回到墨桶附近,右脚落入桶里,左脚却站在清水盆中涤了两下,似要涤去墨汁,再度舞回时,早前的墨团、深浅不线的线条就出现了奇异的效果,群山巍峨,江河奔涌,右脚绘的是山,左脚绘出的是河,颜色有深有浅,竟出现了层次之感。 周围无数双的眼睛,忘了瞧李鸣蝉,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洛俪,待她第三次回来时,她双脚一蹬,脱去了绣鞋,只着被染黑的绸袜,再次沾了墨汁,在她长袖冲天的飞舞中,她的双脚则在群山之上绘出了山峰,在小河之畔绘出了茅屋、水牛,甚至是牧童…… 哑然,安静,落针可闻,就连远处围观的百姓们、读书人都频住了呼吸,有舞蹈之美,却能呈现出一幅山河画卷,普天之下,也唯有洛三娘! 她确实有才! 也难怪令天下斗技才女退避三舍。 洛俪唤了声“素缱素绻!” 二女齐飞,从两头将白绫抬起,洛俪一个飞身,指尖弹出一样东西,击在白绫之上,立时化成了一轮火红的东阳。 啊—— 现场的人又是一声惊呼。 洛俪再次回到墨桶前,执起大号毛笔,沾了又沾,飞洒之下,写下“舞傲山河”四个大字,之后又一侧题字署名,无论是书还是画,都堪称一绝,这样气势恢弘的山河图,若非亲见,谁又能说,这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洛俪落笔,琴声依旧。 她沉默片刻,携了素绢进入帐篷换回素衣,有素绢服侍,弄脏的衣裳、鞋袜都已经换下,就连脚也洗完。 远处的人们,伸着脖子看画。 近处的人,则一边看画,一边赏李鸣蝉的《惊鸿舞》,舞是好舞,可与洛俪的舞书画相比,着实不够看,这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不用说也知道,李鸣蝉输了。 或者说是洛俪赢了,她将舞、书、画融为一体,谁说洛三娘只会琴棋书画与茶道,人家的舞也是一绝。 李鸣蝉故作淡定,将《惊鸿舞》跳完,不卑不亢地回到擂台,等候着最后的评定结果。 洛俪端坐在李鸣蝉的对面。 李鸣蝉福身道:“洛三姑娘书画一绝,姑娘更会将舞蹈融合到书画之中,一幅《舞傲山河》令人佩服。” 洛俪不冷不热地问道:“姑娘就没从我的舞蹈里瞧出什么?” 李鸣蝉身后的粉衣姑娘小声议论起来: “洛三娘的舞,瞧着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眼熟。” 李鸣蝉想了片刻,脑子里一片清明,惊道:“是《惊鸿舞》?” 洛俪道:“李姑娘跳的是惊鸿舞的上卷,我跳的乃是下卷。只因我要以脚绘画,其间做了一些改变,可下卷该有的盈袖冲天、舞步凌波、惊鸿一瞥一个没少。” 李鸣蝉身后的姑娘们面容激动,谁要是学会了惊鸿舞,定会成为天下第一舞。 洛俪抿了抿嘴,“姑娘勇气可嘉,明知会败,却依旧能以一颗平常心应赛,若是得空,姑娘可以来寻我,我愿意以《惊鸿舞》下卷相授。” 李鸣蝉身子一软,双膝跪在地上,朗声道:“鸣蝉愿拜洛姑娘为师。” 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这又是什么状况,李鸣蝉居然跪在地上还要拜师,立有近处的开始解说起来,原来早前洛俪所舞,不是乱舞,而是失传的《惊鸿舞》下卷,以前的惊鸿舞多是只跳上卷,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他们见过的惊鸿舞其实不全,而下卷早已失传。 “罢了,不过是半卷舞谱而已,不值得行此大礼。我留着也无用,倒不是传授于你。惊鸿舞全了,世上便能看到完整的《惊鸿舞》又何曾不是一种享受。” 洛俪微微颔首。 李鸣蝉垂道:“不知姑娘从何时觅得下卷《惊鸿舞》?” “这还用觅吗?盛唐野史、正史中,皆有记叙永兴皇后擅长《惊鸿舞》,更有些相关的记载,琢磨琢磨不就修补全了。” 梁娥眉此刻在后排上跳了起来,大着声儿叫道:“你琢磨琢磨就给修补全了?” 洛俪低声道:“我娘能谱《传说》,我修补下卷《惊鸿舞谱》这两相比较,我这也不算什么本事吧?” 大才! 洛三娘果有大才。 人家能修补史记中的《惊鸿舞》,这岂是寻常人可比。 梁娥眉扯着嗓门:“不算什么本事?你是不是故意的?自我朝永兴皇后之后,虽有不少人跳《惊鸿舞》,可真正跳全、跳对的却一个没有,就连永兴皇后的女儿长秀公主也没能学全。下卷的动作太难,不仅要求筋骨柔软,还要身子轻盈,只两点难住了多少人?” 难道要她说,她是从芙蓉谷瞧来的舞谱,上面确实有几个高难动作的图解,她也是学得一知半解,当时就只是觉得《惊鸿舞》与她的《惊鸿剑》有些相似,而据她的理解,永兴沐皇后肯定会武功,舞蹈分明就是《惊鸿剑法》改编的。惊鸿剑有十八式,而惊鸿舞有九式高难度动作,舞谱将这九个高难动作融合贯通,便有一种惊鸿之感。 铁嬷嬷也在一边附和道:“姑娘啊,这么好的传世舞谱,你怎能传给一个花楼姑娘。” 不是她瞧不起兴,着实要教也教一个好些的。 洛俪淡淡一笑,“无妨!” 李鸣蝉此刻从地上起来,坐在洛俪的对面,笑得不卑不亢,她除了容貌没有关燕燕漂亮,在舞技上可不比她差,甚至她觉得自己更有舞蹈天赋,可楼里的妈妈就觉得关燕燕好,如果自己学全《惊鸿舞》许就能离开花楼。 若她学会全套舞蹈,这也是一项本事。 人群里,王幼萍好不紧张,这一场分明就是洛俪赢了,她与李鸣蝉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那幅白绫上的画卷,引得评师们在跟前赞不绝口,她虽不甚懂,却也知道定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好画。气势磅礴,层次感分明,一轮红日照着人心里热血澎湃,止不住心跳加速,引得会画的人都站在跟前,有品画的,有品书法的,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是个中佼佼者。 “六妹啊,你还是别比了。洛三娘那一幅《舞傲山河》,集舞蹈、书法、丹青于一体,光那画的气势、风格就无人能及。” 高低立现,洛三娘是什么来头,那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洛家的嫡女,洛子亲授,洛门倾力培养,光这些,足可以压倒多少女子。 “你就算上去,也是个输,倒不如讨好洛三娘。” “洛三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伯父、父亲、大哥、三哥的前程可都得人家一句话的事。” 洛康做了吏部尚书,这不是秘密,但凡是官员们都知道。 洛康也是个有本事的,能得太后倚重,还能看入皇帝青眼,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更重要的是,洛康行事公允,当然,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也会替“自己人”开一些后门,但皆无伤大雅,他所举之人也确实是有上任的能力。 就如洛康举的吴家两个舅弟,大舅弟有些本事,能办些事;三舅弟着实有些不成器。所在两个舅弟的官职高低就拉开了。 三舅弟没本事,他总不能硬给他一个高位,这不是赏识,就变成辜负朝廷,更是祸害百姓。 “我听洛三娘的脾气可不大好,家里又宠得紧,你得罪了她,可不大好。” “她这会子高兴,如此珍贵的《惊鸿舞》下卷舞谱说送人就送人了,你要是得罪了她,到时候她与洛尚书说了我们王家的坏话,得多坏事。” 王幼萍低垂着头,她原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没想还真冒出头了。 洛三娘傲然坐在擂台,那一身气度、风华,就如白雪世界里的梅花,而旁人都是她的陪衬。 不远处,传来两个贵女的声音,“天啦,她的才华也太高了,幸好退出来。” “遇上这么强的人,我们去了就是垫底。” “听说还有二十五个挑战者。” “不知死活的,光人家这幅《舞傲山河》还怎么比啊?恐怕能与她比的就扬州小画仙,小画仙是男子,又不参加这种才艺赛。” 有人庆幸,幸好没与洛俪比试,要真比试,人家才华太高,就显得她们太低,就像现在,同样是《惊鸿舞》,一个像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这差别也太大了,也太打击人了。 擂台上,才艺商会的人将洛俪绘的《舞傲山河》移到了擂台一侧,这是一个长约近两丈,宽约五尺的白绫,中间有拼接过的痕接,这是洛俪让素绢将两匹白绫接到一处,还有的人时不时望上一眼,一脸激动。 洛三娘的字画啊,这么大一卷,得值多少银子。 已经有人在衡量价格了。 绘在白绫上的,装裱好了,经年不朽,比纸更好啊。 看着今年参赛的人少,可得了这么个一件宝贝,也不算太亏。 司仪大声:“天隆十年咸城女儿节才节赛绝赛第一场,扬州李鸣蝉对顺天府洛俪,洛俪胜!下一场,咸城王幼萍对顺天府洛俪。” 王幼萍在王家兄弟姐妹的注目中,缓缓上了擂台,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她期待地看着不远处,希望家人有人站在这边,而他们不是看天,就是在低声说话,丝毫没看到她期待的眼神。 司仪道:“王幼萍,你是以棋参赛,我才艺商会有数位会员是棋技高手,你可与其中三人对奕,根据你输赢棋子评出等级。顺天府洛三娘的应赛书画《舞傲山河》已评为上上成绩。” 王幼萍低着头,“我……可不可以与洛姑娘对奕,三局两胜定输赢。” 洛俪神色淡淡。 梁娥眉就猜到会有此节,面有恼容,“大赛不是有自己的规则,以棋对书画,这就照着才艺商会的评师、先生们对奕,根据各人棋技高低评出等级。” 洛俪也不生气,问道:“王姑娘可自幼习练《盛唐玲珑棋谱》?” 王幼萍听过此棋谱的名字,此棋谱乃是一个号玲珑道长的人所写,可王家并不曾有珍藏,她木讷摇头。 洛俪又问:“可曾瞧过《春秋战国棋谱》里面有孟尝君与弟子对奕十二残局,有西施与吴王对奕棋残局等一百零八种棋局破解之法?” 王幼萍又木纳摇头。 “这些棋谱你没习练过,那《张良棋谱》可曾研究过?” 王幼萍的信心被打击得全无。 洛俪平静如初,“《大周名将棋谱》呢?” “《神谋棋谱》呢?” 洛俪一连问出了十几种大多数或看过,或闻所未闻的棋谱来,而王幼萍除了《大周名将棋谱》、《棋谱初入门》看过、背过,其他的或知道名字,或从未听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摇头。 最后,洛俪淡淡地道:“王姑娘下不过我,若你不信,我可肯定,在二十子内必能胜你,你信还是不信?” 王幼萍还是摇头。 洛俪笑道:“你既不信,就先对奕一局,若你二十子内输棋于我,就不必再下了。” 王幼萍点头。 司仪宣布开始。 懂棋的人立时一古脑儿汇聚到棋盘周围瞧看,又有人在旁边摆了一个大棋盘,将棋局情况展示给百姓们瞧。 洛俪不想久缠,一开局就在布局,待得十七子时,棋局已成,王幼萍蹙着眉头,果然二十子内就输了,几欲悲啼。 洛俪淡淡地道:“王姑娘勇气可嘉,明儿一早到才艺商会找我,记得带一本空白棋谱来,我将《盛唐玲珑棋谱》背给你,这套棋谱一套三册,记得把空白棋谱带齐全了。” 王幼萍呆愣愣地望着洛俪,与人家如何比,对方就是天上的仙子,而她就是地上的凡人。“洛姑娘……你……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你是少有几人里,明知是败却有勇气参赛的人,勇气可嘉,我所赠棋谱正好是你需要的。你若熟读《盛唐玲珑棋谱》再练三两年,必成棋技高手,就算与男子中的棋手对奕,也有几分胜算。棋技非我所长,我最擅长的是书画,习棋也不过消遣。” 这不是我擅长的,所以你不必与我比棋技。 人家最不擅长的,就能打败于她。 王幼萍福身道:“多谢姑娘相赠,明早我定登门拜访。” 洛俪点了点头。 司仪走近,“洛三姑娘,是下午应赛还是继续,还有二十五位往届八强才女挑战姑娘。” 洛俪扫了一眼。 铁嬷嬷声若洪钟,“要挑战我们姑娘,就得有个彩头,奴婢这儿有一只我家老夫人的香玉吊坠,此香玉气味芬芳,后由我家老夫人赏给三姑娘做了首饰。 挑战者得拿出一件此物一半价值的物件,若是我家姑娘胜了,那东西就归我家姑娘。若我家姑娘输了,这只价值不菲的香玉镯子就归她所有。 若是大家不信,可由才艺商会检验这只镯子的价值。” 当她家姑娘没事,要去应对那些挑战者。 司仪接过香玉吊坠,立时传给后面的评师团查验,一时间惊声连连,着这香玉吊坠自带一股幽幽馨香,而质地不俗,成色上乘,触手生温,在手里暖了之后,香味更甚。 几位懂行情的瞧了又瞧,看了又看。 司仪回来时,朗声道:“此香玉吊坠价值一万两黄金,乃是极好的养颜驻颜极品,可有人拿出其半价物件挑战洛三娘。” 全场一片寂静。 洛俪心里暗道:光是姆指盖大小的香玉吊坠就值一万两黄金,若是那件香玉镯子,岂不是更值钱了,那镯子可以切碎,制成数个吊坠,可这样毁掉又可惜,香玉镯子还被她搁在家中暗格里滋养。 今日出门前,她算到会有挑战者,也懒得陪她们打擂台,就与铁嬷嬷交代了此事,只说这香玉吊坠是铁老夫人赏赐之物,铁家也是江湖世族,有一百余年的历史,有这样的好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 才艺商会的会长走上擂台,他可瞧过这东西,着实是一件珍品,带着女儿香的香玉吊坠,定是江湖第一山庄铁家之物,也只有这种百年大家族才会有如此宝贝。 一万两黄金若能买来,绝对物有所值,这件吊坠本身不值钱,可因带有浓烈的女儿香,便知此事是用女儿香滋养千年而生,女儿香可以养颜、排毒,这玉坠子自有些同等效果。 挑战洛俪,着实没有半分把握。 二十五位挑战者,此刻个个胆怯。 丫的谁这么败家,明知是败还去挑战?洛三娘若是寻常女子,挑战也就挑战了,可她背后是洛家,她祖父、伯父、父亲没一个能惹。 要真挑战,输了就得折五千两黄金,这可是五千两黄金啊,嫁妆也没这么多,不敢啊。 才艺商会会长高声道:“各位挑战的才女,你们真的就不挑战了么?这可是一枚香玉吊坠,此坠自带香味,很是不俗,你们就不想要吗?” 如此宝贝作为赌注,一旦胜了,就得到了稀有宝贝。 洛征坐在人群中,“我怎么觉得,这商会会长好像看上三妹的香玉吊坠了?” “定是好东西,否则不会让他动了心,你瞧他看着的眼神,双眸放光。” 才艺商会会长还真是瞧中这宝贝了,他原就是商人,也时常外出,江湖中各种下药的阴损手段都有,得了此物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 司仪朗声道:“有人挑战洛三娘吗?” 问了一遍,没人答。 全场鸦然无声。 观者有期盼,有等待,就想看着有不怕死的跳出来比试。 只是这香玉坠子就那么一点大,居然是个宝贝,甚至有人幻想着换成一万两黄金,只能想想,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又问了一声,“有人挑战洛三娘吗?” 还是没人答。 早前还有人想挑战,就算输了还有赠品,无论是舞谱还是棋谱,这都是宝贝。 现在一听说那香玉坠价值万两黄金,竟无人敢应战。 才艺商会会长摇了摇头,“金奶奶、毛姑娘、黄姑娘,你们不挑战了吗?” 一个叫毛姑娘的女子朗声道:“会长,才华悬殊太大,实在不敢挑战,请见谅!”这女子原是想挑战的,可现在不敢啊,这么多双的眼睛瞧着。 副会长道:“宣布结果吧!” 会长那眼神也太明显了,当周围的人是瞎子,就想赢洛三娘的香玉吊坠,可这东西好赢吗?就算赢下来也棘手,如此好东西,定然是传祖之物,可会长倒好就敢打这主意。 商会会长又问了几遍。 第163章 沐氏诅咒 台上有人不耐烦了,“别再问了,没人挑战,洛三娘的才华在那摆着,快宣布吧。” 说这话的乃是咸城一个大赌坊的东家。 这会赚翻了,那些挑战的才女居然都没露脸的机会就认怂了,无论买谁坚持多久,全都赔了,只有庄家一人赢,他现在是巴不得早些宣布结果。 他一起哄,有几人跟着起哄,围观百姓随之也跟着起哄。 会长一脸憾色。 司仪朗声道:“天隆十年女儿节才艺赛,顺天府洛俪夺得魁首!” 音落,一阵鞭炮声响。 副会长低声道:“你想要洛三娘的香玉吊坠,连我都瞧出来了,你再一个劲儿地喊,也没人敢挑战。” “咸城这些才女,一个个就没点骨气。” “不是她们没骨气,是实力悬殊太大,这挑战就是找死,还得自赔五千两黄金,就算是大世族,也没有这样赔钱的吧。” 会长这才明白关键,如果他拿出五千两黄金,可能支持一人,也不能支持二十五人吧,万一总输,他就是倾家荡产也不够赔。 “现在,由咸城副会长给魁首颁发女儿节丹凤璎珞项圈,颁发赏红三千两银子。” 还有礼品。 洛俪显然不知这事,就算前世,也没听说有礼品赠送的。 梁娥眉一脸意外:“得中魁首,还有这种彩头吗?我怎么第一次听说。” 会长惊问:“这东西从哪来的?” 司仪一片茫然,“不是商会预备的。” 副会长是个中年人,已经笑呵呵地带着一侍女上擂台,揭开红绸,托盘是一个制工精美的丹凤项圈,美则美矣,还很贵气,且又不失精致,上头有用红宝石嵌的牡丹,有用赤金雕刻的凤凰,这等工艺一瞧就非凡物。 洛俪接过了礼品,谢过副会长。 在锣鼓声与鞭炮声中,百姓们渐次退去,而洛俪面含浅笑:咸城女儿节魁首,好像很容易就得到,一点悬念都没有,真不好玩。 洛征、郑洵等人护着洛俪回到才艺会馆的牡丹苑。 一同跟回来的还有李鸣蝉,身上的舞衣未脱,不远不近,不急不慢地跟回来了。 洛俪质问梁娥眉:“姐姐说的热闹有趣又好玩呢?真没劲!” 梁娥眉的嘴里,将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夸得热闹非凡,精彩无限,待她来时,没瞧见热闹,也没看到精彩,就连应赛也没几个。 梁娥眉也没想到啊,“哈哈,这是妹妹的实力太高,高得其他人都不敢参赛。只是妹妹,你怎没告诉我,你原来还会舞蹈?” “会跳几支舞而已,虽然没练过,但我自幼习剑法武功,学起来也不难,在舞蹈上我无甚天赋。我的天赋在书画上,告诉姐姐这个作甚?” 低调呢? 她学不会低调,根本就是张扬高调嘛。 李鸣蝉静立在侧,垂着脑袋,看着梁娥眉与洛俪说话,心里只想着,也不知道洛三娘会的都是什么舞蹈,她能把下卷补齐,可见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洛三娘是当世天才,也难怪洛子会宠她如斯地步,即便性子霸道刁蛮些这又算得什么,至少洛三娘再如何霸道与窦华浓相比,依旧有云泥之别。 洛俪轻叹一声,“李鸣蝉……” “小女在!” 李鸣蝉恭敬地应答。 洛俪道:“我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将下卷的舞蹈给你,我只演示两遍,你可瞧仔细了。” “是。” 她怕洛俪不教,又怕洛俪要教,自己却苦无机会接近,毕竟二人的身份悬殊在那儿摆着。 洛俪不多时换了身舞衣上裳,下身穿的是白色女裤,在梁娥眉的琴音之中,她挥动双臂,从头到尾地跳了一遍完整的《惊鸿舞》,李鸣蝉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一瞧,才发现真正的《惊鸿舞》与怡红楼里跳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尤其是下卷,动作很美,盈袖冲天,而人竟似要飞天而去…… 洛俪跳完一遍,让李鸣蝉再跳。 李鸣蝉纠正了自己上卷进的几处错误,下卷进里的几个新动作跳得停停顿顿,着实一下子记不住那么多。 洛俪又指点纠正了一下,最后再示范了一遍下卷的舞蹈。 指点完毕,李鸣蝉又跳了一遍,半日的工夫就算过去了。 晌午时,洛俪留了李鸣蝉与她同桌用饭,李鸣蝉见她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心下感激不已。 临分别时,洛俪道:“李鸣蝉,鸣蝉之名与你不符,不如改过名字。” 李鸣蝉道:“还请姑娘赐名。” “你擅长舞技,不如就取个与舞相关的名字。” 梁娥眉道:“李蝶舞!如蝴蝶飞舞,这个名字正合她的气质。” “多谢姑娘赐名。” 李鸣蝉谢过洛俪,出了牡丹苑,脸上的满足与笑意越发灿烂。 关燕燕不参赛,她参赛了,就算没有美丽的容貌,要是她是唯一一个学全了《惊鸿舞》的人,待回到江南,他李蝶舞之名定会传遍扬州、传遍江南,曾被无数人人墨客描绘过的《惊鸿舞》,定会吸引无数的公子、才子。 她不可以骄傲,她要更刻苦,才不负学得如此优美的舞蹈。 * 咸城,王府。 王幼萍一回家,受到了全家上下的热情招呼。 从小到大,她都是躲在角落里如同隐身人一般的生活。生平第一次被家里人关注,虽然她最初参赛,姐妹们为此打趣、笑话,可她现下在家里完全是另一种存在。 嫡母端坐上方,“听说洛三娘邀你明早去牡丹苑抄录棋谱?” “是。”王幼萍低着脑袋,她自认才华不俗,可今儿才知,与别人一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王夫人轻咳嗽一声,“明儿把你三姐姐也带上吧,让她结识结识洛三娘。” 王三姑娘带着喜色。 王幼萍面有难色,洛三娘只说了让她去录棋谱,并没有说其他,若是带了王三姑娘,人家会不会不高兴。“母亲,幼萍听人说洛三娘性子骄傲,行事自来我行我素,不管人言,女儿怕惹恼她,恐怕……” 咸城才女个个避着洛三娘,全不敢招惹。 咸城贵女,但凡家里有人为官的,谁不去捧着洛三娘。 “正是你不擅应酬,又不懂与贵女相处,我才让你嫡姐跟着,洛家是什么门第?你别把人给我得罪了。洛三娘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书,乃清流之首,就是太后皇上也颇是看重,他可掌握着你父兄的前程仕途,有你嫡姐相陪,我就能松一口气。” 王幼萍不愿意,又不敢拒绝。她甚至想好,为了自己与姨娘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好些,要讨好洛三娘。这还没去呢,就被嫡母给盯上了。 咸城关于洛三娘的各种传言满天飞,好的、坏的皆有,坏的都说她行事恣意,我行我素,好的则是赞她有真才实学,以前还有少部分说洛三娘的才华是洛家和顺天府的人捧出来的,然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如此质疑。 光是她说的那些棋谱,便是有名的棋手也未必瞧过。 当天夜里,王幼萍回到自己的院子,二姨娘已经早早来了,也她叮嘱去见洛三娘时莫要失礼,又说了好些注意的话,甚至还带了她收藏的首饰出来,让她明日出门时戴上。 * 咸城最大最热闹的客栈里。 关燕燕笑看着一袭舞衣的李蝶舞,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鸣蝉,好妹妹,你真是不负我所望,虽然输了,却看入了洛三娘的眼,还传你《惊鸿舞》的下卷舞谱,真是可喜可贺,往后怡红院的第一舞当属妹妹了。” “关姐姐……”李蝶舞怯怯地缩了一下脖子。 关燕燕温柔地道:“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 “关姐姐待我自是好的。” 关燕燕轻声道:“你把《惊鸿舞》的下卷舞谱传给我罢,我拿了积蓄替你赎身,你不是一直挂念北方的亲人么,到时候我还可以赠你五十两银子,让你还家与他们相聚。” “姐姐可是说真的?”李蝶舞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以关燕燕的性子,肯定要她传授下卷舞谱,如果她拒绝,关燕燕讨不到就会来硬的,说不得到时候连楼里的妈妈也会一道来逼她,“姐姐若学会了,我也能从良,万没有再抛头露面的,只是姑娘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她从关燕燕的眼里,分明瞧见了一丝寒光,那是杀气。 她七岁进入扬州怡红楼,妈妈说她习武的年纪大了,只拿她当服侍丫头,小时候镇日在花楼后院洗衣做饭。冬天时,一双小手满手生疮,后来她还是偷偷习舞,得空就跳,甚至在半夜里起来跳,就为了少做些粗活。 可,她的努力没人瞧见,妈妈还嫌她长得太丑,更无心培养她。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在半夜里练了一阵舞,太喜欢楼里新做的那批舞衣,就悄悄溜到衣库里,穿了一袭红舞衣,扮成楼中头牌姐姐的样子翩翩起舞,被一个舞师瞧见,说她有些天赋,又劝说妈妈,这才给了她机会。将她从后院调到一个头牌姑娘的身边服侍,得空时也能去舞院习练舞蹈。 四年下来,她学过不少舞,偶尔舞伎不足,会让她穿上舞衣应急。 关燕燕道:“好妹妹,只要姐姐能做到,你且说来听听。” “姐姐,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小户人家丫头的身份。我……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被转卖到扬州花楼。” 关燕燕心头的石头落地,原来她是要嫁人的,想嫁清白好人家,必不敢再跳舞,必不敢让人知道她是从花楼出去的,这样也好,免得她为了成为除洛三娘之外会跳《惊鸿舞》的人,要对她下杀手。 李蝶舞面露为难色之色,“姐姐,只怕回家,也会被人说三道四,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四月就满十六,定是要寻夫婿找婆家,着实不敢让人知道我过往之事。” 关燕燕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定找人给你办得妥妥的。” “多谢姐姐。” 李蝶舞还真没藏私,在咸城客栈里就将下卷传授给了关燕燕,只是有一个高难度的“惊鸿一瞥”她没传授,就是上卷之中错误的动作也未能纠正。 她不会告诉关燕燕,若真能离开扬州,她也回不了家。家里太穷,她想让母亲和弟弟妹妹过好日子,就得继续卖艺。无论去哪儿,只要她练好此舞,就不愁找不到赚钱的营生。 主仆二人各有盘算,李蝶舞是离开江南另找出路,最好能离母亲更近些。 关燕燕则是想成江南第一舞伎,让自己名满江南,也许明年才艺赛,她可以借着此舞一举夺魁。 * 当天黄昏,洛征见了铁嬷嬷。 铁嬷嬷再回牡丹苑时,道:“二爷的意思,才艺赛已结束,姑娘且与他们一道,先住在咸忠候府,如此也便捷些。这几日,姑娘在咸城闷坏了,明儿给王姑娘录完棋谱,可以去街上逛逛。” 梁娥眉很是兴奋,“去咸忠候府住?好啊!白芷,我们快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去咸忠候府。” 她是沐紫薇时,可是在咸忠候府住了八年。 她已经几年没见到沐子轩。 当年洛俪离开,之后夜公瑾离开顺天府,最后连沐子轩也离开了琼林书院。 卢淮安、铁建章、高飞等人随夜公瑾去了皇城,几人亦在朝廷谋到了实缺,或在锦衣卫供职,或在龙影司当差。 苏恺、柳毅等人则是参加科考入仕为官。 现在的琼林书院,洛俪还熟识的学子不多,唐大满、钟澹、娄知文等,只是下届几人定是要下场应考的,十年寒窗,他们等的就是一飞冲天的机会,而通过科考入仕,也是他们唯一的也最实用的入仕之路。 洛俪离开前才艺商会前,叮嘱了门上,“明儿王幼萍姑娘会来寻我抄录棋谱,请她到咸忠候府寻我,我在那边等她。” 王家下人却是早早就看到洛俪一行搬进咸忠候府。 夜色降临时,世子夫人设了酒宴,男子们坐一处,女眷们又坐一处,在洛俪摘下面纱时,沐家的女眷们还是吃了一惊,虽然知道那面纱上是一张美丽的脸,只不曾想到会美成这般,只是眉眼之中却怪异地有一种熟络感。 然,在梁娥眉摘下纱帷帽时,所有人再度意外,着实她的容貌,与沐府的沐紫薇颇是相似,虽然沐紫薇仙逝多年,可梁娥眉就像是又一个沐紫薇。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酒宴之后,沐老夫人忆起了沐紫蔷、沐紫薇这对孪生孙女,没想到还未长大,就遇了危险。这一辈里,沐家嫡系就没女儿,三个嫡女全遇害了,就连庶女也都没了,虽然后来姨娘们也有生出女儿的,活不过半岁就会夭折。 因着此,咸城百姓说沐家是被诅咒了,否则怎么一门全出男丁,连个女儿都没有,生了女儿也活不久。 估摸着男客那边的酒宴结束,沐老夫人请了世子与沐子轩过来说话。 扫过儿子,沐老夫人神色凝重,“今日我瞧见了洛三娘与郑国候之妹梁姑娘,洛三娘与梁姑娘有五分相似,而梁姑娘却与我们家的沐紫薇五官眉眼颇是相似,看到梁姑娘,就让我想到薇儿……” 咸忠候世子望向沐子轩。 沐子轩揖手道:“启禀祖母,梁姑娘的生母乃是我亲姨母、我亲娘的孪生妹妹——小周氏。” 沐老夫人道:“这么说,梁姑娘是你的姨家表妹。你们俩自当更亲近些才是,瞧着这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闲话之间,听说是在洛家长大的,直至她哥哥梁俊救驾有功,他们兄妹赦免其罪。梁俊被皇上赐封郑国候,之后她回了梁家。我瞧她规矩、礼仪样样不差,与正经世家大族长大的不逊色半分。再有那个洛三娘,才华过人,言行举止都是极得体的,半点不瞧外头传的那般不识规矩。” 沐老夫人一生看人无数,洛三娘是否是真霸道、真刁蛮,一眼就能瞧出来。 洛三娘有傲气,亦有才华,礼仪举止半点不差。 传言,不可尽信。 只有自己亲眼,自己判断才是真。 沐子轩又道:“禀祖父,洛三姑娘养在深闺,外头流传的传言原不可信。当年洛家养女掉入荷花池一事,孙儿便在现场,绝非洛三姑娘所推。那时洛家大姑娘及笄,她正在女宾那边参加及笄宴。而我们一干男宾,则是参加洛二爷订亲之喜。 洛家养女掉落荷花池,原是受她亲娘挑唆,想嫁给闽省都督杨平安之子,诱着杨平安下水救人,被人利用,落水之时,穿的是与洛三姑娘一样的衣裙,就连发式也是梳成一样的……” 大户人家后宅阴私,哪家没有,想来洛三姑娘是受了养妹连累,否则怎会穿成与洛三姑娘一样的打扮,只怕养妹想谋亲事,而杨家也下了一番苦工夫,定是知道洛三姑娘在家中得宠,又是吏部洛康之女,打定主意要谋洛三姑娘为妻。 就说现下,这官宦人家想求娶洛三娘的人就不在少数。 一来洛三娘亲娘梁氏留下的嫁妆丰厚,二来洛三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三来洛三娘才华不俗。这么多的好处,即便真有些性子刁钻不容人,也是娶得的。 沐老夫人道:“洛三姑娘被人传成恶女,洛家人就不曾过问?” 沐子轩答道:“洛家老夫人原是气不过,要一查到底,只是此事被洛三姑娘给拦了,她说世间无完人,恶女之名倒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需为俗名烦恼。自来名动天下者,誉满天下,诽满天下,就如她祖父洛子,文人、读书人敬重有加,可亦有不少人在谩骂抵毁于他。洛子如此,何况她这个小女子,没有恶女这污名,就会有旁的污名,与其如此,倒不如这恶女之名来得好。” 咸忠候世子道:“没想这洛三姑娘,年纪不大,见识倒是不凡。” 沐子轩道:“她是真正的神童,聪慧过人,许多见地就连洛家的男子也不及,这也是洛子拿她当男儿教\养之故。当年,洛家长辈们都觉得她太过聪慧,恐不长寿,这才送离洛家,让她在外静养。但离家之前,洛子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而洛三姑娘更是日日整理笔记,离家之时带了一箱子的笔记为伴,这也是她虽离家三年,在书法丹青上更直逼小画仙之故。” 沐老夫人道:“如此说来,此女自制力极强?” “是。她除了聪慧,还肯刻苦勤奋,每日五更起床学习,除了其间吃饭时间,再是午憩半个时辰,直至夜里三更一刻,她方才歇下。她有今日成就,与她长年累月的刻苦用心分不开,即便是到了外头,没人管着,她也能始终如一地刻苦学习,这也是洛家上下疼她、重她的缘故。” 自制力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意志坚强之人。 他们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会坚持不懈,就会努力达成。 “这样的女子,还真是不比男儿差。”沐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瞧着沐子轩,“你喜欢洛三娘?” “没,没有。”沐子轩神色有些慌张。 沐老夫人却不大相信。 沐子轩的年纪也不小了,要他一直不提亲事,甚至还主动提出不袭沐家爵位,请家中长辈将爵位传给继母所出的沐子辕。 世子道:“我儿若是喜欢,为父愿亲往顺天府为你提亲。” “父亲,儿子听洛学舟说,洛三娘之所以参加咸城才艺赛,就是想替自己争取一个婚姻自主之权。她在洛家原早就讨下婚姻自主之权,这个良人不仅要长辈满意,且还要她看得入眼。然,她这次还来能赛,则是为了防备宫中贵人赐婚,夺得魁首便是他们也不能妨碍。” 这样有主见的女子,又有才华,娶来之后定能光耀门楣,只是太过优秀,不仅容貌姝丽到世间罕见,就是才华也是极为少有的。为了立于世间,她任由他人抵毁名声,行事磊落、淡然却又大度。 此次进入最后绝赛的两位才女,都得了她的馈赠礼物,就凭这点,但凡有些阅历的人,会看人懂人的人,都不会以为她是一个心胸狭隘之辈。洛俪的所为,根本就是心胸宽阔,无论是《惊鸿舞》亦或是《玲珑棋谱》这两样都是宝贝,可遇而不可求。 世子道:“明日,洛三娘要传棋谱予王家姑娘,她若同意,你也备上几本空棋谱去抄录一套。” “父亲……”沐子轩似有不愿。 第164章 玲珑棋谱 世子抬手道:“《盛唐玲珑棋谱》相传乃是大周皇宫所藏孤本,我不管她是如何得来,但你定要抄录一套,这可是宝贝,这套棋谱融合了兵法阵术,绝非普通的棋谱那般简单。” “是。” 《盛唐玲珑棋谱》是失传的孤本,她却牢记于心,也难怪她的棋技如此高超,她声声说,她最擅长只是书画,旁的不擅,如果这样还算不擅,别人又如何说。 沐老夫人道:“梁姑娘是你表妹,子轩,如果我们家为你求娶此女如何?” “祖母,我视她若妹,怎能为妻?往后休要再提此事,孙儿告退。” 洛三娘很好却是求娶不得,着实太有主见,恐寻常男子难以驯服。 梁姑娘正好,偏沐子轩无心。 沐老夫人歪着脑袋,“梁姑娘与薇儿长得一般模样,薇儿与蔷儿虽有几分相似,却不如她们这般相似。” 十几年前,大周氏是在乡下庄子上产下那对孪生姐妹,待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生了,又不能移动,恐吹风落下病根。沐老夫人派了婆子过去服侍,直至大周氏坐满月子,方才回到咸城沐家,彼时两个女婴瞧着一般大小,又有庄子的下人作证,说大周氏当日确实产下一对孪生女。 孪生姐妹有长得一般模样的,也有只长得几分相似的,甚至还有的容貌不相似。 今日的梁娥眉,没与蔷儿一样,而是与薇儿长得一模一样。 怎不让她生疑。 沐老夫人待咸忠候回来,又提了一回梁娥眉与沐紫薇生得一样的事。 咸忠候化成一声长叹。 沐老夫人道:“到了此辈,我族之中原该再出现一位皇后,没想嫡系一脉连个姑娘都没有。” 最优秀的沐紫蔷、沐紫薇,甚至于李氏所出的两岁幼女都没了。 沐老夫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沐家的秘密走漏了出去,否则接二连三夭折的都是姑娘。” 咸忠候道:“你别再想了。” 老妻怀疑的,他何曾没有疑惑。 咸城女儿节如何来的?是因为沐家祖上出了一个永兴沐皇后,襄助明君,创下大赵永兴盛世,后来又陆续再出了两位皇后,不是有高才就是高德,令他们沐氏一门荣耀无双。正因为此,即便窦太后灭掉无数忠臣良士、功勋名门,却对他们沐氏网开一面,不预追究,这何曾不是沐家祖上保佑。 自来外戚当政者,就没有一个好下场。 沐家为了自保,但凡家中出现一位皇后,沐氏一族入朝为官的男子就不得担任正五品以上的官职,更不得在皇城、应天府一带为官,而是在地方为官,这才避免沐家没有出现外戚当政的情形。 沐家自认未有仇敌,是谁将沐家的女儿一个接一个地陷害身亡,将先祖留下的口耳相授的密训就此中断。 咸忠候为了预言成真,甚至从他的弟弟那儿过继了一个孙女过来,这也算是千挑万选的人物,不想没到半年,这姑娘暴毙而亡,死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他们怀疑是中毒,可郎中硬是查不出原由。 咸忠候厉声道:“我沐家的姑娘不能白死,我一定会查出是谁背后使坏,害我沐家姑娘一个个夭折。” 他紧握着拳头,眸光似要穿透暗夜,可查了数年,除了一些毫无头绪的线索,也没个定论,只猜到确实有一双暗中的大手在促成这一切。那人似乎不许沐家有姑娘出生,在害了嫡女之后,又害了庶女,就连过继来的姑娘也没放过。 * 梁娥眉今晚很兴奋。 她坐在熟悉的阁楼里,这是沐紫薇的阁楼,虽然逝去多年,因为沐家嫡系没有姑娘,府里的三处阁楼一处空置着。传说中,这三个阁楼曾住过三位皇后,她们无一例外都是沐家嫡系的女儿,她们贤惠,美貌如花,她们性情温婉大方,她们是沐家竭力培养的贵女。 梁娥眉让白芷、素绢远远跟在后头,自己拉着洛俪的手,低声道:“和我前世记忆里一模一样,就连一花一木都一样。 我姐姐住的是永兴阁,名为永兴,指的永兴皇后,那是百年前永兴皇后住的阁楼,她就是在那座阁楼住了十几年,直至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永兴帝为妻。 我住的是顺宜阁,这是顺宜皇后住的阁楼,她是沐家出生的第二位大赵皇后。 还有一处是端敬阁,是端敬皇后住的阁楼。 沐家先祖给沐家留下了预言,说‘赵家天子,沐家后。’曾说沐家会先后出现四位皇后,还留下预言,说第一位皇后当嫁天生一对紫眸的盛世之君,若皇家有此皇子,当配此人。后来,大赵皇家一位贵妃真生了这么一位皇子,母以子为贵,也因为这紫眸皇子是她所出,便被皇帝封为皇后,只可惜这皇后没当足五年病逝了……” 洛俪惊道:“如果预言是真,说沐家还会出现一位皇后,你说沐家嫡系无姑娘,会不会是因为这个预言?” 梁娥眉以前还真没想这问题。 如果洛俪的话属实,沐家嫡系姑娘的死就是有人暗中所为,只是前世的沐紫薇并不是真正的沐家女,可旁人不知道,只当她是,这也是促成她殒命的原因。 洛俪问道:“你是如何知晓预言的?” 梁娥眉回想着: 她还是沐紫薇,大抵五六岁时,一时顽皮与姐姐沐紫蔷躲到沐家嫡系的祠堂里,两人刚藏好,就见沐老夫人与咸忠候入祠堂祭拜,两个人斥退左右,沐老夫人看门,咸忠候在那儿絮叨起来,而咸忠候说的其中一段话,就是说沐家留下的预言里,有三位皇后已经应验,而第四位已经降生沐家。 “祖先保佑,待我沐家出现第四位皇后之后,沐家功德圆满,不用再隐忍、忌讳……” 咸忠候烧香祭拜,沐老夫人在旁作揖,“祖先,请告诉媳妇,我们家中三位嫡出姑娘,谁是未来的皇后?” 然,篆烟缭绕,无人应答。 梁娥眉低声道:“我与姐姐藏在里头,吓到祖父祖母的话吓得不轻,后来,瞧着他们出去,这才悄悄离了祠堂。自那以后,姐姐的话就更少了,只潜心听从教\养嬷嬷的话用心学礼仪、规矩,就是旁处也更为努力……” 天,不遂人愿。 也许是沐紫蔷觉得,她是长女,她应该担起宿命,应该成为沐家的第四位皇后,就似曾经的永兴、顺宜、端敬三位一样,沐家或许会有第四座阁楼,会以她所嫁帝王封号为名,从此沐家子嗣后人都记得她。 “那时,蔷儿与我私下说,预言里的第四位皇后肯定是她,叫我不要和她争。她还说,如果她做了皇后,就求了皇帝封我做郡主,她要像为公主挑驸马那样给我挑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赐我为夫。” 想到两个小姑娘说这话,洛俪就乐。 前世的沐紫薇,虽有一个身为皇后的长姐,还不是被窦太后许给了窦长庚,沐紫薇曾想逃避宿命,在庵堂里养了一年的病,而沐紫蔷做了一年的皇后,也没将沐紫薇的婚事给推脱。 沐紫薇甚至为了抗拒嫁给窦长庚,参加了咸城才艺赛,却功败垂成。最后经不住窦家的几次催娶,沐紫薇只得嫁给窦长庚为妻。 虽然那时,沐紫蔷确实向天隆帝求情,封了沐紫薇一个“弄琴郡主”,有了身份又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地下嫁窦长庚。 梁娥眉满眸悲怆,“只是好景不长,她就遇刺了,她还是一个孩子,那刺客残忍无比,居然用剑在她身上刺了好几个洞。我甚至在想,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如此大的仇恨,竟要她死得如此痛苦……” 对一个孩子,哪来的仇恨? 洛俪只觉这事怪异无比。 “你说皇家的人会不会知道这个预言?” “听说先祖托梦告诉第一代咸忠候,后来口耳相传嫡系家主,我与紫蔷是无意间听来的。至于皇家是否有此预言,我还真不知道。” 洛俪凭着直觉判断:沐家嫡系姑娘的惨死、遇刺,定是与沐家口耳相传的秘录有关。否则沐家别的女儿无事,为甚偏偏是嫡系姑娘一个接一个的惨死。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并肩进入顺宜阁歇下。 次日一早,洛征、沐子轩、郑洵三人在晨食后进入了顺宜阁,三人手里各捧了几本空白的棋谱,所谓空白琴棋,就是制成棋盘模样,若要记录棋谱,就在相映的纵横交叉线上画圈,为实圈代表黑子,为空心圈代表白子。 王幼萍是辰时一刻到的顺宜阁,与她同来的还有王家三姑娘,被人领到顺宜阁时,姐妹二人发现有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而院子里头摆了几张桌案,其间一张是空着的。 素绢道:“王姑娘,请入座吧,因要记录三册棋谱,今儿可不能晚了,上面可有不少内容,我家姑娘会在棋盘上摆上棋局,你们照着记录。” 王三姑娘还想与洛俪套交情,这么一瞧,只怕另三位贵公子也是记录棋谱的,一位是咸忠候府的大公子沐子轩,另两位却不认得。 素绢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三姑娘的兄长洛二公子;这位是小画仙嫡长子郑大公子;这位是咸忠候嫡长孙沐大公子。” 三人齐齐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王三姑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说不出口,在看到沐子轩时,双眼放光,这位沐大公子不是游学在外,就是学艺在山,即便在家,也少与咸城名门公子来往,只知他是琼林十二杰之一,相貌不俗,才华颇高,精通医术。 王三姑娘瞧着瞧着,自己一脸绯红。 洛征与郑洵二人交换眸光,似有所思,只片刻,洛征先催促道:“三妹妹,快给我说棋谱。” 洛俪跟前的棋盘竖立,选用的黑白棋子带有磁性,能吸在铁制棋盘上,她沉声道:“玲珑棋盘第一局,潜龙出海。”素绢捧着黑白棋子,只见洛俪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动作熟络又快捷地落定。 洛征大叫一声“慢!慢!你落得太快了,第十一子是如何走的,再给我看一遍。” 洛俪将棋子抠回,重新慢走,并不说话,在众人看清之后,她继续走后面的,大约半炷香后,棋盘上黑白子分明,“这是潜龙出海的棋局。你们记好步骤,先下哪子,后落哪子,这都是有讲究的,待你们记录完,我演示第二局,龙啸九天。” 郑洵歪着脑袋,“玲珑道长的玲珑棋局,这名取得可真怪,都是以龙命名的?” 洛俪道:“玲珑棋局共有三册,换句话说,是三卷,上卷名为龙局,中卷名为虎局,下卷则为鼠局。”她顿了一下,“龙局,犹似阳光,亦如阳谋,是正大光明的厮杀。”她扫过几日,沐子轩听得很认真,就连王幼萍也是眸光熠熠。 “虎局,则是半阳谋半阴谋,以狼虎之势吞食对方的棋子,夺得优势,棋风更为犀厉,杀气必露,有猛虎攻击之势。” “鼠局,则以阴谋为主,落子则开始布局,棋风诡异多变,棋路变幻莫测,故而被玲珑道人归入下卷棋谱之中。” 洛俪又道:“在若干棋谱之中,我最喜欢的也是这部《盛唐玲珑棋谱》,我能看懂龙局,而虎局却只能参详一半,我看到的棋谱,可没有先落哪子,后落哪子,就连这整个棋局步步落子,都是我琢磨数年才悟出来。你们今日想记完三卷棋谱,可别再让我放慢速度,否则,我不是给你们棋谱,而是给你解棋。 别人数年感悟,岂能尽数相传,就算是授业恩师也未必如此,所以第一局便罢,这第二局我只管摆棋谱,而不会告诉你们在这残局之前,黑白双方是先下哪子,后落哪子,你们现在只管记录,要领悟端看各人。 我若告诉了你们每一步的走法,你们就领悟不到其间精髓,就算有十部最好的棋谱,也如同于无。” 洛征问郑洵:“这棋谱都不标先后顺序的?这让人怎么看?” 郑洵摇头。 洛俪这会子抓了一把黑子叭叭落子,铺设开来,再一只手抓了白子,也是叭叭落子,最后添补了几枚,“记录罢!待你们有机会,自己感悟哪子先,哪子后,你们若要破了残局,转败为胜,那就算你们本事。” 王幼萍忙着记录棋谱,棋盘纵横交错,稍不注意就会记错。 王三姑娘立在旁边,伸着手指,嘴里啐骂道:“是上面一格,你记错了!笨!笨!这等绝世棋谱你也能记错,还是我来记录。” 王幼萍蹙紧眉头,握着笔,淡淡地道:“三姐想记,反正今儿带的空棋谱多的是,你取了笔自己记就行。” “你回头把第一局借我抄。” “你空着就是。” 洛俪摆棋谱,梁娥眉坐在贵妃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这玲珑道长真厉害,居然摆下这等残局,这一局如何破,这分明就是必死之局。” 洛俪微微一笑,“要破局自得费一番心神。” “你会?” 洛俪点头。 前世时,池宪不知从何处搜罗了一套棋谱,他带回来的时候,棋谱装在一个包袱里,内里又有一个古朴的盒子,池宪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一回家只说了句“倾城,我受伤了,快给我包扎伤口。”说完就昏了过去。 洛俪给他包扎伤口后,打开他带回包袱,看了几页,心下称奇,知是孤本棋谱,当即寻了空白棋谱来,连夜抄录了一份,要抄完倒不费事,费神的是她要研究棋谱却不易,好在她抄录了一套,是后照原样放回,池宪也不知她抄录之事。 池宪不在家时,她一得闲就看棋谱,反复研究,几年下来还真被她瞧出一些门道。 她说自己只会看龙卷,这是骗人的。 她其实将三卷的内容都研究出来,甚至还想到了破局之法。 这也是她棋技长进迅猛的缘故。 看通了此棋谱,今生再看别的棋谱,就更为容易,她几乎一瞧就通。 后来这套棋谱被池宪献给了皇帝,讨得皇帝的欢心,还厚赏了他。 洛俪曾追问“你哪来的《盛唐玲珑棋谱》?” 池宪却不肯说实话,只说“爷自有来处。”而她不再追问,其实她就该想到,池宪不愿告诉她,不是因为怕她担心,而是防她知晓太多。 一个半时辰后,洛俪摆完了龙卷棋谱。 “大家也累了,先歇息一会儿。” 素绢沏了茶水,给每张桌上摆了果点。 洛征则在翻自己记录的棋谱。 郑洵在回味。 沐子轩瞧得最用心,似乎被最后一盘残局吸引了,在纸上比划指点,仿佛怎么也破不了局。 王三姑娘抬眸,深情一望,又垂下脸去,低声嗫嚅道:“原来他喜欢下棋?”转而又道:“六妹妹,你教我下棋吧。” 王幼萍道:“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棋艺不错,今日才明白天外有天,与洛三娘一比,就我这点棋艺都不够看。” 到底有没有就能瞧出来啊。 这些棋谱,洛三娘可是琢磨好几年的,而他们今日才得见。 休憩半炷香后,洛俪继续摆棋谱。 其间休息了一阵。 所有人或翻看自己的棋谱,或是看着棋谱冥思苦想。 洛俪品茗。 沐子轩令沐家下人新沏了好茶。 洛俪勾唇,笑容浅淡,“沐大哥,谢谢你几年前给的药方。” 那年她九岁,因为倒春寒病了一场,吃的药方便是沐子轩给开的。 沐子轩早已不记得她九岁时的事,他只记得洛俪落下心疾,自己进入洛府诊过几回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于他不需挂齿,可于她却是救命之恩。 他们这般近,却又相隔如此远。 似什么要破冰而出,他看着她的眸光多了一些情丝,只是她许是不懂的。 见到了世间最好的女子,其他女子定是无法入他之眼。 又一个半时辰,洛俪摆完了虎卷棋谱。 中间又歇息一阵。 几人这次是坐在一处用饭,王三姑娘一脸娇羞。 梁娥眉大咧咧地道:“吃啊,今日属于特殊情况,大家都不要拘谨,吃完了饭,妹妹继续布棋局。” 她举着筷子,也不怪什么男女有别,大快朵颐地吃菜用饭。 洛俪也没客气,虽然吃得小口,却用得极快。 王幼萍都挂着最后一卷棋谱。 王三姑娘总在一边叽叽喳喳,还让丫头帮她数格子,结果能记对三成的棋谱就算她运气好,被她记得乱七八糟。 王幼萍也有错处,可到后头就有了经验,洛俪摆完每盘残局,就会给他们时间抄录、检查。 梁娥眉道:“我在一边也瞧得甚是有趣,龙卷的只记了一半,不过虎卷的记全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棋谱真是太妙了,妙啊!” 午膳用罢,又休息了一阵,三个男子挤在一处小声讨论上面的残局,有说这里落子破局,有说那里落子破局的,总之讨论得很是激烈。 洛俪因为有午憩的习惯,正在阁楼里小睡,铁嬷嬷在一边给她按摩着:“姑娘近来累坏了。” 她累,她哪里累了? 洛俪笑着,“嬷嬷回暖榻歇会儿吧?” “老奴睡不着,回头老夫人瞧见姑娘瘦了,连老奴都得挨训。” 洛俪醒来时,楼下却莫名地多了几张桌案。 沐子轩不好意思地揖手,指着青衫男子道:“洛三姑娘,这位是青云棋社的社长,央求了家父一上午,想进来瞧瞧《玲珑棋谱》。”又指了另一位黑袍男子,“这是才艺商会的副会长平先生,擅长棋艺,是咸城的数一数二的棋手。”再指着一位灰袍人道:“这是咸城知府家的大公子鲁胜。” 洛俪下楼前被铁嬷嬷戴上了面纱,她微微颔首,“现在是下卷,即鼠卷棋局,我现在开始摆子。” 她啪啪地往棋盘上摆下黑子,最后是白子,许是有一子的位置错了,她又移了一下,打了个已摆好的手势。 平先生看着棋局,“这黑子分明落败,这死定了,如何获胜?啧啧,世间怎会有如此怪异的棋局?” 洛俪听罢,往棋盘上啪啪落了五黑五白。 平先生大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扭败为胜?” 洛俪不语。 将新摆的五黑五白拆了回来。 到下一局时,平先生又在那儿叫嚷“好怪的棋局,这不大好破局。” 洛俪这回扫了一眼,没有再摆出破局之法,但她的神色分明就是“我知道破局之法”。 直至酉时一刻,最后一局摆成,洛俪坐下,捧了茶盏,吃了点心。 新来的三人正围着沐子轩,“沐大公子,将龙卷、虎卷的棋谱借我等三人抄录一遍,就抄录一遍可好?” 第165章 醉时绘画 沐子轩倒也干脆,“我借你们可以,你们今晚在我家抄录,明晨记得还我。” 爱棋之人遇上绝世好棋谱,没有不喜爱的。 几人出了顺宜阁院门。 铁嬷嬷关上院门,让洛俪静心睡觉。 青云棋社的社长得到棋谱,回到棋社就开始摆残局,诱得棋手们竞相前往,都想着如何破局,没几日,整个咸城的棋手、棋迷们都陷入一种疯狂之中,人人都在摆残局,个人都想解开残局。 彼时的洛俪,与梁娥眉、洛征等人登上了回江南的马车,到了徐州就要改坐船回顺天府。 上船之后,洛俪就与梁娥眉说笑开了。 洛征、郑洵两人,各自对着一个残局,在那儿冥思苦想,一副不解开残局绝不罢休的模样。 梁娥眉一副庆幸模样,“还好我擅长的琴技,若是棋技,估计也是咸城那些人一样,为个残局可以不吃不喝。” 洛俪面露不屑。 她在前世时得到这棋谱,也曾有好几日人都是恍惚,就想着如何破局,池宪还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或是变着方儿地探她的口风,以为她发现他的秘密。 洛征想了两日,破不开局,一大早,顶着黑眼眶敲洛俪的门,“三妹妹,救命啊!你帮我们解了那残局罢,我和大舅兄想两天了,什么法子都想了,就是破不了。” 洛俪未曾梳洗,走到棋盘前一瞄,啪啪几下,扭身离去。 “这是……声东击西!” 二人面面相窥,怎么忘了这招,当年洛俪与琴才女对奕就曾用过此招。 洛俪尚未回顺天府,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咸城一举成名,“江南洛三娘一出,天下才女退避三舍,无人应战。” 行走在顺天府回家的路上,马车里的洛俪闷闷地问梁娥眉:“我真有这么厉害?她们会不会被我恶女之名给吓住了,不敢开罪我,以为我若输了就会报复?” 梁娥眉连连摇头,“你才华在那儿摆着呢,就算早前有人微词,可后来你将《玲珑棋谱》献出来,咸城的棋迷、棋手们可没说你坏话,他们还感谢你给了他们这些乐趣。往后青云棋社又有得忙了,陆续摆出一副残局,就算要破局,不知多久才能将棋谱上的残局尽数破解。” 洛俪回到洛府,先拜见了老候爷、老夫人。 铁嬷嬷眉飞色舞地将盛况夸张地细讲了一遍,听得苏氏与郑小妹婆媳二人张口结舌,“妹妹会跳《惊鸿舞》,还会边跳舞边用脚作画,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铁嬷嬷得意地道:“老夫人,我们家三姑娘像你,一上那万人关注的大擂台,不急不燥,不卑不亢,应对自如,啧啧,想当年,老夫人也是如此啊。那些原想挑战的才女,一个个吓得都不敢应赛了,尤其是我照姑娘吩咐,拿着老夫人赏的香玉吊坠为彩头,只要对方拿着价值一半的为彩头就行,更没人敢应战了。” 老夫人听得迷糊了。“什么香玉吊坠?” “就是老夫人给三姑娘的那枚,一枚肉粉色的玉吊坠,香香儿的,在手心搁热了香味更甚。咸城才艺商会的人验过,说吊坠价值一万两黄金,老夫人可真疼三姑娘。” 老夫人冥思苦想,“我怎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件东西?莫非是她娘的陪嫁之物,三儿媳当年陪嫁的东西里头,宝贝可不少。” 不是老夫人的? 可三姑娘说是老夫人的。 铁嬷嬷自是照着三姑娘的话去吩咐。 苏氏当没听见。 郑小妹则在想:莫非老夫人以为她们会嫉妒,所以故意不认这事,毕竟一万两黄金的香玉吊坠,这可是个宝贝。 洛俪归来,铁家三姐妹相约上门拜访。 姑娘多了,聚在一处叽叽喳喳。 铁彩衣很是好奇地道:“我在女学都听人说了,说表姐在咸城可威风了,吓得天下才女不该应战,许多原是报名的都吓得退出来了……” 洛俪对梁娥眉道:“好姐姐,早前我答应铁家表妹,说要传授她们茶技,你现下已经学会了,拜托你教教她们三人,我近来坐船,头昏昏的,先上楼躺一会儿。” 梁娥眉见她摆明就是偷懒,连应付三位表姐妹都不大乐意,轻呼一声:“妹妹!” “乖姐姐,好姐姐,我应赛的时候多紧张,没听铁嬷嬷一路念叨,说我好不容易长的三斤肉又瘦下去,就让我再长三斤肉。”她一转身,开溜走了。 铁家姐妹乐了,原来洛俪还记着这事,而梁娥眉已经先学会了,自是梁娥眉教她们的。 梁娥眉依旧住在清芷阁,带着三个姐妹开始学茶道,只是让她们寻了三个红泥炉子、三套茶具又三个茶案,开始在清芷阁里用心学习。 铁家三姐妹当属铁彩衣学得最是用心,也最有灵性,梁娥眉一点就透,反惹得另两个不快,三人跟拼命似地想学得最好。 梁娥眉可没洛俪的耐性,直接教出水佛莲、纤指点莲之技,对于她们沏的茶好不好喝,她可没提,只道:“茶是用来喝的,沏出好喝的茶才是上乘,这些化莲、点莲之技只作锦上添花用,你们回去要多练习沏茶技艺。” 所以,梁娥眉只教了半天,三个人就学会了。 次晨到浣莲阁时,梁娥眉得意地道:“妹妹,你让我教的三个徒弟,全都学会了,至于沏的茶好不好喝,这可不是我管的,该由女学的茶艺先生来教。” 洛俪颇是无语。 梁娥眉道:“你自己偷懒,却指使我去,你道我不会偷懒,我能教她们,很不错了。” 梁娥眉在顺天府洛家住了五六日,辞行回皇城,因铁建树安排的是铁家大船、铁家镖局,这一路倒不怕危险,着实江湖铁家出品,黑白两道都得给几分脸面。 洛俪在梁娥眉离开后,继续过回自己只知习字练画的生活,咸城那边,已经有人将她用脚绘的《舞傲山河》炒到了二万两银子。白绫被装裱成轴,挂在才艺商会的大厅上,画面颇是壮观,不少文人雅士前往观瞻,有夸字写得好的,有夸画绘得妙的。 郑文宾听了郑洵说洛俪舞时作画,还是用脚绘的,心下颇是好奇,郑洵的描绘是“《舞傲山河》画面宏伟,气势不凡,颇有山高人为峰,傲视群山之感,而一轮红日出现,更给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画面惊艳,风格颠覆了我早前所见的其他画作。虽是水墨山水,然层次感分明,山巍峨,水静雅,上面的松、树也绘得活灵活现,绘的茅屋、水牛、牧童更是意境悠远……” 总之,郑洵对那画的评价很高。 郑文宾听得很想一见,听了第二日就与洛廉告假,洛廉以为她回扬州处理族中事务,不想他却去了咸城,目的就是去看那幅《舞傲山河》。 去时兴致勃勃,回来时郑文宾如霜打的茄子,只隔了一晚,他拜访洛瑞,“你老慧眼识珠,你家洛三娘是奇才,你老没瞧见那幅《舞傲山河》,真是气势不凡,半点瞧不出是女子所绘。洛老啊,你不是不知道,我都出了三万两银子的高价,咸城才艺商会的人居然还不愿售出,别人出二万二千两,我给三万两,这算是高价了吧,就算他们装裱了一回,最多也就是加个轴再配了一个大匾装上,可他们居然说不卖。 凭什么不卖?那画是洛三娘绘的,虽没有拜我为师,我也曾指点过她吧,他们居然据为己有了,没把我气得吐血,居然说‘给多少钱也不卖’。洛老,要不你与洛三娘说说,让她给我绘一幅水墨丹青,我出高价,三万两如何?” 洛瑞见郑文宾对那画的评价如此之高,心下痒痒,那到底是幅怎样的画呢?连他也想瞧瞧。 “洛老,你知道世侄的性子,得不到一幅好画,我是睡不着觉的,从咸城回江南,我一路上憋了口气,再不遂愿,我肯定要生病啊。” 洛瑞见他说得情深意切,若有所思地道:“好!我与俪姐儿说说,令她得空给你绘一幅。” “我要一幅像《舞傲山河》那样的画。” “好,我知道了。”洛瑞顿了一下,“三万两银子就不用了,你出一万两就行,你予俪姐有授业之恩,回头再给她指点指点。” 洛瑞是当着铁氏的面与洛俪说的。 洛俪亦答应了。 铁氏习惯性地遣铁嬷嬷去找周夫子选吉日,要选个天气明媚的日子让洛俪给郑文宾再绘一幅《舞傲山河》,她穿的袖、舞衣、舞裤一早就是备好的,自从洛俪答应,素纨带着翠纱翠丝就开始忙开了。二翠成了素纨的徒弟,给素纨打下手做女红,这次的舞衣舞裤因是素纨所做,式样、款式更为精致。 周太太管不住嘴,第二日就将铁嬷嬷奉铁氏之令上门求吉日的事说了,她一说,这事十传百,百传千,顺天府就跟砸开了锅一样。 “小画仙出银三万两求娶洛三娘的书画。” “三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周夫子说这日天气晴朗,洛三娘要在府中绘画。” “跳舞绘画,只用一支曲子的时间……” 女人们想的是:一支曲子的时间就挣三万两银子,这简直是天落馅饼。 早年,洛子还说,他的孙女不学女红,说将来一幅画就能买很多最优秀的厨娘、绣娘,这话不就应验了,哪家有这样的姑娘还不得当成宝贝供着。 男人们则想:以舞绘画,从未见过,那是怎样的画?一定很壮观。 可惜,女人当成看大戏,走了门道要在那日进洛府,郑太太、郑大\奶奶则可以借着入府看女儿之便去瞧热闹;宋蜜儿母女也打着主意去给铁氏问安。与洛家有交往的世家,也是早早就先递了消息,选在这日去拜访铁氏、苏氏,总之就是要去。 三月二十日辰时二刻,洛家后花园,铁氏、苏氏已经搭了座在空地上等着了,地上铺了红地毯,上面又铺了一些宣纸,这宣纸一早就拼接起来,五尺宽、两丈六尺长,上头又铺一层白绫,照的是铁嬷嬷说的预备的。 墨汁也早早由书房几个书僮给备好了。 这次还备了洛俪点名要的粉色、石青色、白色颜料等。 时辰一到,洛俪双颊微红,被素绢、翠纱给扶到后花园。 铁氏大叫一声“我的天,这是怎么闹的,一股酒气。” 素绢垂着脑袋,“姑娘今儿用完晨食就说要喝酒,还让素纨姐姐取了二斤酒来,还没喝一半就成这样了。” 苏氏问:“这还能画吗?” “画……画,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二嫂给我弹《惊鸿曲》,不弹曲子,我用脚画不出来。” 铁氏四下里一扫视,还好都是自家人,“孙媳妇,快给你妹子弹琴。” 郑小妹坐在桌案,纤指熟练地弹奏出《惊鸿曲》,洛俪跌跌撞撞,似醉非醉地走近墨汁桶,双脚点了一点墨,撒开两腿在上面狂奔,衣袖飞舞,盈袖冲天,就似随时就要飞天而去,瞧得铁氏瞪大眼睛,就怕她摔倒在地上,她如此往返,一会在清水里涤了涤,一会儿又是沾墨,那最初看是凌乱的线条,在她的飞舞之中,居然就变成了画卷。 郑太太婆媳进来时,正看到在画上起舞的洛俪,摇摇晃晃看似毫无章法,却发现她的步伐很奇特,每一步都恰到好,或一点成石,或一踏一划成峰,或浓墨,或淡扫,层次感极强,她舞罢之后,再回到清水里涤了涤两只脚,左脚为粉,右脚为石青色渐次退回,左脚落下则是一树桃杏花开,右脚落下则是山峰点绿。 她走到颜料旁,再涤涤双脚,这次左脚为白,右脚是黄色,退让飞舞间,左脚点出李花,右脚则是菜田。 舞完之后,洛俪大声道:“把画提起来。”她手指点点,点中了素缱素绻,二女提起画卷,洛俪用笔沾了墨汁,龙飞凤舞,“春染山河”四个大字一气呵成,最后署上日期与“洛三娘”等字。 她醉熏熏地提着墨桶,蹲在白绫下面的宣纸前,微蹙眉头,待她双眼闪光之后,她大笔一挥,在纸上挥毫泼墨,那动作就是小孩子在玩家家,将偌大的白纸涂得过乱七八糟。 而彼时,宋蜜儿带着三个女儿正好进来看到这幕,就连洛俪自己身上、脸上都是墨汁,这样子甚是滑稽。 铁氏呢喃道:“素绢,你们几个如何照顾姑娘的,怎还由着她喝起酒来?” 素绢低着头,她也是略懂书画的,她在旁边瞧着,姑娘今儿绘的“春染山河”比上回在大赛上的还要好,颜色多,有一种暖意洋洋之感,让人如沐春光。 郑小妹在弹琴,见洛俪没叫停,便反复弹奏着《惊鸿曲》,不知是弹到第六遍还是第七遍,老候爷与郑文宾、洛廉从前院过来,就见洛俪将手里的笔一丢,“好困,我要睡觉……”声音未落,她整个人扒在地上就睡着了。 铁氏忙道:“你们还站着作甚?赶紧把三姑娘扶回浣莲阁,给她洗洗擦擦,拾掇干净了再睡,让素纨给煮一碗醒酒汤。” 看到自家孙女跟个疯子似在那儿折腾,铁氏觉得很丢面子。 郑文宾看着那幅白绫画,“春染山河,这名好,好在一个‘染’字充满了生趣,字写得比以往有气势,整幅画的布局还不错,颜色略多了一些,但不碍整体布局。” 他再一低头,见地上还有一幅宣纸画,绘的是“秋拥山河”,颜色比“春染山河”要少,定睛细瞧,绘得比春要细腻得多,风格带着几分萧索,红叶、枯叶树木,画风与春完全不同。 洛廉站在两幅画前,“这么短的时间,绘出两幅截然不同的风格,真是难得。” 洛子面上全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家孙女终长成,无论是书法还是丹青终成一派,虽略显稚嫩,但胜在画风大胆,气势不凡。 洛俪睡着了,喝醉了,前世今生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喝醉,醉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软若烂泥,睡得香甜,睡得沉稳,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灌了醒酒汤亦不管用,她就是趴在那儿睡。 吓得铁氏唤了郎中来瞧,郎中道:“三姑娘是吃醉了,醒来就好。” 洛俪偷着喝了一葫芦的芙蓉醉,又喝了近一斤的菊\花酒,这是她吃醉的原因,虽然醉了,头不痛不昏,反而睡得格外香甜。 待她醒来的时候,琼林书院早已经再度盛传洛俪的才名,都在说洛子的孙女洛三娘吃醉了酒绘了两幅画,且这风格各异,是在半个时辰内完成的,学子、才子们挤在励志楼的展厅里议论纷纷。 有人疑惑:莫非洛三娘还是酒鬼? 当然不敢说,只是在心里暗问。 洛俪醒来时,素绢立马捧了羹汤,“姑娘,老夫人说,等你醒来,就让我和素纨姐姐去颐和堂各领二十大棍。” “为什么?” “老夫人说,是我们没服侍姑娘,纵着姑娘喝醉了酒。” “我吃完就去颐和堂,替你们求情。” 洛俪求情的理由很充足。 铁氏气了三天,觉得自家养成淑女的孙女居然在郑家人面前露出醉鬼模样,这让她耿耿于怀,虽然郑小妹一再表示,“祖母,我娘和大嫂不会传出去的。” 她们不说,可外头已经知道洛三娘喝醉酒绘画的事,还有百姓私下议论,在洛三娘是恶女之名后,又冒出了“洛三娘嗜酒”。 洛俪觉得很冤枉,她第一次喝醉,怎么就嗜酒。 她拉着铁氏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求情:“祖母,不怪素绢素纨两个,我是怕自己绘不好小画仙要的画,看到古时名师教弟子书画,就会让弟子先喝酒,喝到似醉非醉时再开始下笔,这样写出的字,绘出的画,风格明晰、独特。” 铁氏问铁嬷嬷:“花儿,有这说法。” 花儿,老夫人你别这样叫奴婢,奴婢一大把年纪,早就是土埋半截的人,哪里还是什么花儿。 可铁氏不管,她就这样唤铁嬷嬷。 铁嬷嬷想了片刻,“老奴好像听老候爷说过,是有这么个说法。” 铁氏道:“既然三姑娘替你们求情,今次就先记着,再有下次,就不是二十棍子,是四十棍子。” 素绢素纨谢过铁氏。 铁氏搂着洛俪,“哎哟,绘那么两幅画,你醉了三天啊,比生一场大病还伤身子,下次再不让你祖父随便应人,就绘绘花草。” 铁嬷嬷在一旁念叨:“老夫人,三姑娘要及笄,是不是该让大夫人该预备着,及笄礼在哪日办,也要请人看期。” 铁氏想到那日,洛瑞一行三人之后,姜太太来了、汪太太也来了,一行五六位太太,幸好洛俪离开得早,否则这脸面丢大发了,可是还是让她们知道洛俪喝醉酒的事。 铁氏忙道:“不许再找周夫子,每次选期,都付了卦资,他那女人嘴巴也太不牢靠了,嚷嚷得全城都知道。”她顿了片刻,“上回老三写信来,说最好让俪姐儿回皇城儿过生辰,这么多年了,她老子还没给她过一回,就挑四月的生辰。” 及笄礼,有的在姑娘生辰那日办,也有的是选期或提前一月,或推后几月都有的。 铁嬷嬷看着眼下,可不就是三月底了,“会不会太急?” “有甚急不急的,大夫人办过一回,亦有经验,二\奶奶又是个能干的有她帮衬着呢,着实忙不过来,把郑家亲家母、亲家大嫂唤来帮忙也使得,不是还有宋蜜儿,她也能帮上忙的。” 铁嬷嬷得了叮嘱,去了寒山寺请方丈大师给选了期,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八。 铁氏让洛征给洛康写了信,说洛俪的及笄礼之期选好了,问他回不回来? 洛俪原想着要让梁娥眉做赞者,可她得尽快回皇城,梁府里头是由她打理后宅的,思来想去,就只能从铁家三姐妹挑一个。 洛俪这里刚说了话,铁家三姐妹就为了赞者一事开始窝里斗,吵嚷得宋蜜儿耳根子都不清静。 铁彩凤道:“我是长姐,要听我的。” 长姐就该当先? 铁彩屏道:“凭什么听你的,洛家表妹都说从我们三姐妹里挑一个,凭什么是你?要说礼仪规矩,我比你都学得好。” 第166章 污遭事 铁彩凤骂道:“你好个屁!上回礼仪课,就得了个中上之评,还好意思说好,我这得上评的都没好呢。” 铁彩衣不紧不慢地道:“你们也没争了,我觉得,三表姐说让我们姐妹里一人做赞者,这肯定是指我。” 两个姐姐一脸鄙夷。 铁彩衣道:“肯定是说我,让我去当赞者。” “你除了吃、除了玩,你会什么?你的礼仪规矩学得最差,那一日得有多少人参加及笄宴,你要是出了差错,丢的是我们铁家的脸面。” 三姐妹继续争执谁做赞者的事。 * 洛俪醉后醒来,铁氏言明,不许她再沾酒。 洛俪与郑小妹去了梁娥眉的乡下玫瑰园,离开的时候,还从家里带了两桶灵泉去,要在那边制玫瑰露、玫瑰酿,洛俪指挥着素纨,又有郑小妹主仆搭手,忙乎了九天,带了二斤玫瑰露,又有五十斤玫瑰酿归来。 一回洛府,玫瑰酿就被老候爷接管了。 刚近府门,老候爷便负后立在大门口,瞧那模样,竟似已等了不下半个时辰,似乎就在等她们姑嫂归来。 “咳,来人,把玫瑰酿搬到颐和堂,交给老夫人,让老夫人好生保管。” 郑小妹不敢说一个字,看着姑嫂二人忙乎数日的成绩,这酒要埋在土地捂上半年才能启坛,若是埋几年的味道更好。 老候爷一声令下,书僮、小厮把酒坛搬得一坛不剩。 老候爷美其名曰:“俪姐儿,鉴于你上回喝醉睡了三天,就不给你留酒了,这是你祖母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至于玫瑰露,就留给你们姑嫂。” 郑小妹多少觉得安慰。 洛俪待洛瑞领着人离开,拉着郑小妹道:“二嫂,我说什么,如果全带回来,肯定保不住,还是我聪明,回头你二十斤,我二十斤,我们把剩下的给分了。” “恐夜长梦多,我一会儿就让你二哥去乡下把酒拉回来。” 洛俪拍了拍手,“素绢还没回来呢。”她一扭头,对翠纱道:“去看看素绢到哪儿了,告诉她莫走正门,要走偏门,莫被老候爷抓住了,回头赏你们一人一斤玫瑰酿。” 翠纱一听,乐得立马调头去等素绢。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老候爷堵着她们搜酒,她们可没全放在马车上。 二十斤酒,素绢是搁在大箱子里头的,全是十斤一坛的大坛子,用一块红绸一遮,可以谎称是“回门婆婆,这是我们三姑娘的衣物,东西太多,合不上箱盖,只能用红击遮住。” 门婆婆揭了一角,往里一探,还真是衣物。不是说与二\奶奶去乡下住几日,怎的带这么衣裳。 素绢带着人一路进了浣莲阁。 人刚进院门,洛俪就下令关门,素缱素绻被她派到老夫人身边帮忙搬酒,院子里都是她的人,无论大丫头、小丫头,一人先放了一斤玫瑰酒,剩下的统络埋到院子里。 刚藏好酒,素缱姐妹俩归来,立在院子外头大喊:“开门!翠丝你这臭丫头,大白日你们关着门作甚?” 翠丝今儿值守,撒开小腿开了门,冲着二人甜美一笑,“姑娘得了一斤玫瑰露,让我们姐妹各备一只小瓷瓶,人人都能分六滴。” 素绻答了句:“给我姐,我不要。” 素缱不支声,她想的是:莫非这东西稀罕不成,否则关着门作甚? “这东西很难得?” 翠丝答道:“自是难得的,一坛五斤的同盛烧酒值多少钱?” “上等好酒,一坛五斤的得二两五钱银子。” 她扬了扬头,“如果在五斤的里头加两滴玫瑰露,就两滴,这一坛酒就能卖出十金呢,你说宝贝不宝贝?” 钱啊! 金子! 素绻一转微就往自己的房间里钻,“姑娘,我有六滴玫瑰露,我有六滴啊。” 素缱道:“妹妹刚才说你不要?” “开玩笑的,怎么能不要呢,这可是宝贝。” 翠丝道:“这东西还真是宝贝,我要存着带回皇城,到时候调成玫瑰酒再卖掉,就能给我哥娶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 “皇城的俏媳妇要三十金一个?” 翠丝睨了一眼,“那有这么贵,三十两银子就能娶个好的,不是还要预备新房,准备聘礼么?我就一个哥哥,到时候要办得风光。” 素纨给每人分了六滴,是真的拿了根象牙筷,一滴又一滴地数着,多一滴都没有。 一股玫瑰花香扑鼻,几个丫头闻得满脸喜色。 * 洛府上下都在忙着洛俪及笄宴的事。 皇城那边,洛康回了家书,说已向皇帝请假一月,会在四月二十八日抵家,这次带了些东西孝敬父母,赠送家人,让洛征届时到码头接货接人,他依旧坐的是铁家大轮船。 洛康要回乡探亲,给嫡长女办及笄礼,没两日就传出去了,顺天府名门贵族们也是各寻门道,想见一见今年现任吏部尚书大人,此人关系他们往后的仕途前程,是必须要巴结的。 洛俪及笄礼,顺天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早早开始琢磨着要送什么礼物。 而此时,杨玉莲登门拜访了。 几月不见,她的气色很好。 见到洛俪,不无遗憾地道:“俪妹妹,我原想找萧怀青报仇,只可惜晚到了一步。” “此话怎讲?” 杨玉莲沉默片刻。 她是想要折磨萧怀青,可到扬州时,在城外遇到了一对乞丐,妇人瘸腿,而男子却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眼睛被缝起来了,深深陷了下去,可见里面并无眼球。 那一刻,杨玉莲愣在城门口。 她要报仇,她要伤萧怀青,为何这一切,她却什么都不想了。 瘸腿妇人柳氏,见到杨玉莲,只作不相识,对着过往的行人,嘴里不停地喊着:“行行好吧,赏个钱!” 曾经多少仇恨,在杨玉莲瞧见萧怀青的现状时,她竟然不恨了,甚至有些同情他、可怜他,萧怀青母子落到如此地步,她还有什么好怨、好恨的?终归是各人有各命。 她下了马车,立在萧怀青的面前。 柳氏紧张不已,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萧怀青的事。 萧怀青嘴里呜哇作声,却是说不出话,张嘴之时,杨玉莲瞧见了半截舌头,只片刻,她最后的那点恨也没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爱萧怀青了,却也不恨他了。 他是乞丐,她还是官家嫡女,虽然和离了,却不缺衣少食。 “行行好吧,大爷,赏枚铜钱,我们母子已三天没吃饭了,行行好吧。” 杨玉莲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锞子,纵手一抛,落到萧怀青面前的破碗,萧怀青快速地寻声扑了过来,嘴里呜呜作响,似在说“有钱了!有钱了!” 柳氏似不认识杨玉莲,没有愧意,没有懊悔,表悔麻木得似不相识,杨玉莲不知道他们母子经历了什么,想来都是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杨玉莲立在一边,“萧怀青,你声声不想做洛家人,这就是你要的下场么?你想活过痛快赚个本,就算有朝一日被发现是罪臣之后,死了也无所憾。既然是这等想法,柳姨当初为何要投靠洛家,享受了洛家给的荣崇,却想要算计……” 柳氏只得片刻的微征。 她们没有回头路。 落到大赌坊东家的手里,她也想过要死,却抛不下儿子。 萧怀青被他们伤得体无完肤,他们说瞎了双眼、割了嘴,才会更像个乞丐,也才能引起贵人们的善心,这样讨的银钱就会多。 柳氏等过、盼过,在过着恶梦般的生活时,她天天想的都是洛家能出面救他们,曾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洛家救他们母子,就是让他们回去当下人也愿意;第二个月时,她又想,若是洛家救他们,她愿意去做最低贱的事,哪怕给苏氏跪下来舔足;第三个月,她知道洛家不会管他们,她开始恨洛家,如果洛家救他们,她便要毁掉洛家;第四个月,她什么幻想都没有了。 萧依来扬州几回,一直为搭救她们母子奔波。 萧依说,她求过洛廉,可洛廉只答应让他们少受些罪,因为借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已不是十万两银子,而是几十万两银子。 萧依也曾去求过姜祺,希望姜祺能求了镇江候说情,可姜祺并不曾理会她。 萧依来扬州看过柳氏母子,萧怀青眼瞎瞧不起,柳氏又装作不认识她。 他们母子被毁了,萧怀青一辈子出不了头,他没眼睛、没舌头,虽有笔,却是写也写不全了。 洛俪听罢,问道:“只要杨姐姐能打开心结,什么都好,你的药酒吃完了吧?” “吃完了。”杨玉莲说得轻松,“前些日子请郎中瞧过,说我的身子已康复了。”她垂着头,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前些日子,我与族伯娘写了一封信,族伯娘回信,说要替我保媒寻一个夫婿。” 她放下了! 儿子已经丢了,可她的人生路还长,不能再纠结在过往,她连对萧怀青母子的恨都能放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另一个人家里过得好好的,那位商贾太太定不会薄待她,因为是她千辛万苦在连生了五个闺女后,才盼来的儿子。 至少通儿跟着商贾太太,比跟着萧怀青好。 跟着她,早晚会知道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爹。 杨玉莲道:“今日我过府,就是想问问洛世伯母的意见,族伯娘说,她为我物色的男子是我族伯的门生,今年二十八岁,是礼部七品笔帖式。 原配留下了两个女儿的,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应天府青坡县人氏,家里有几十亩良田,兄弟三人,他是长兄的,家里的母亲不是亲娘,是他亲娘的妹子做的续弦。父母一早就说好,他们跟他二弟、三弟度日,而他不分家里的良田,每年只给二十两银子回家孝敬父母即可,旁的都不用管。 他在京城有一处二进的小宅子,虽然小些,一家人倒也够住,他自己比较争气,人还算可靠老实。” 洛俪轻声道:“杨姐姐先莫急,过几日我爹爹就回来了,他在皇城认识的人多,许是知晓些的,回头我再与你打听打听。我倒觉得,与其去皇城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倒不如在江南,你在蘅芜女学读过书,这里认识的朋友也多,而且我伯父、伯娘的为人你也知道,最是重情重义的,不问旁的,只凭两家的交情,可不就是半个娘家。” 杨玉莲嫁错一回人,不能再行错了,第二次再嫁如果不好,她也没有再和离的,否则就会被人说道。她顶着杨耀宗不允和离,硬是和离,连娘家都回不去,只怕姐妹们也不屑与她为伍。 杨玉莲说的族伯娘,其实是杨丞相的夫人。 如果杨丞相当真可靠,就该多多帮衬杨耀宗。 可关键时候,真帮上杨耀宗的却是洛家人,就连杨耀宗的陈州知州一职也是洛康给谋的,递了拟调官员名单上报皇帝。杨丞相似乎忘了他有那么一个族弟。 杨玉莲讪讪笑道:“既然俪妹妹都如此说,我便听你的再等等。俪妹妹是忙人,我不打扰了。我前儿从街上给妹妹挑了一对玉镯子,算不得多贵重的,多少是点心意,我是个不祥人,妹妹及笄宴那日就不来道贺,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她和离过一回,这样的身份不能参加贵女及笄宴,对于规矩重的人家,也是忌讳这样的女子参宴。 洛俪笑道:“杨姐姐客气了。”她唤了素绢,“我妆盒里有个银质香球,你去取来。”她顿了片刻,“杨姐姐先莫离开,这银质香球有宁静安神之效,是个药香丸,还是去年我去杭州,香茗大师送我的,统共得了两枚,且送给杨姐姐一枚,对你身子许有好处。” 杨玉莲接过银香球,镂空的缠枝花纹,里面能依稀看到一枚蜡丸子,一股淡淡的金银花香气扑鼻而来,“是金银花味儿的,我喜欢这味道。” “姐姐贴着小衣戴着,能滋养身子,还能安神。” 香茗大师送的东西,指定是好的,“曾经说要教姐姐茶道,彩衣妹妹学会了,我叮嘱她,到时候让她教给姐姐。” 那已经是几年前说过的话了,杨玉莲都已经忘了,更不去想了。 杨玉莲福了福身,“谢过俪妹妹的药香丸,我去睦元堂瞧瞧洛伯娘。” 她携着两个丫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姑苏柳家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具体什么我说不上来。” 姑苏柳家…… 那是柳氏的娘家。 柳氏不在顺天府,与洛家也扯不上干系。 杨玉莲苦笑道:“我上回在茶点铺子上,遇到了姜礼的娘子谢氏,她提了那么一嘴,说姑苏柳家全都是不要脸面的。我要细问,她却不肯说了,只说姜家大姑奶奶前些日子回了顺天府,带着三个孩子一道回娘家,哭着说不回杭州。” 洛俪道:“姜大都督的妹婿便是姑苏知州,姑苏发生什么事,他家定是知道的。” 杨玉莲不好多说,着实这些事太脏人耳朵。 洛俪望着杨玉莲的背影,姑苏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瞧杨玉莲的样子却是知晓的,看她一脸忌讳,欲言又止的为难样,不由得让洛俪多想了些。 洛俪唤了素绢来,叮嘱道:“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姑苏柳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事是否与萧大姑奶奶有关。” 素绢道:“姑娘,不相干的外人罢了,管她作甚?” 素纨催促道:“姑娘让你去,你只尽去就是。” 素绢努了努小嘴,调头出了门。 大半日后,素绢从外头回来。 “姑娘,你莫打听了,免得脏了耳朵。” “脏的是人心,哪有脏耳朵的理,说罢。” 素绢露出与杨玉莲如出一辙的表情。 素纨催促了一声,素绢才不甘不愿地道:“上回萧姑奶奶求上门,想来见姑娘,被小婢给阻上,我就随口一嘴,说她也是在女学念过书的,难道就不认识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不如去求她们……” 萧依听闻之后,确实有了想法,第一个被她想到的就是姜祺。 虽然当初,她借的是洛家庶长女的名分,姜祺瞧不起她,却也没给她难堪过。 萧依当日便乘船去了杭州,到镇江候府求见,可姜祺二话不说,直接道了句“萧依是谁?倒是听说过洛依这名,只是不是洛家姑娘,那其他什么依的,本夫人不认识。” 萧依不甘心,镇日在镇江候府打转,盯了三天,终于发现了镇江候的出门规律,这日她打扮得体,专在他必经的青石小路上堵着。 “民妇求见镇江候,请看在相识情分上,帮帮苦命的民女!” 镇江候听到这侬语软声,顿时身子就酥了半个,打起轿帘一望,却是个如花似玉的贵妇人,只一眼就觉得眼熟,“本候在哪里见过你?” “候爷忘了,民妇与候夫人曾同时就读顺天府蘅芜女学,做了四年的同窗……” 镇江候一想,还真想起萧依是谁,不正是当年洛府的那个庶长女,眉眼也是见过几回的,只是那时,姜祺许配于他,而萧依许配给了姑苏柳家。 “原来是你。”他下了轿子,一把扶起萧依,大手还捏了捏她的手,“依妹妹能来找本候,本候很高兴,前方有本候置的一处别苑……” 萧依身子瑟缩,“民妇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候爷眼睛。”她停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民妇婆家乃是姑苏柳氏嫡系一脉,家中的大嫂、弟妹、妹子个个姿容皆在民妇之上。”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镇江候道:“哦,你来见本候必有所求,说吧,什么事?”这倒是个上道的,他压低嗓门:“你能替本候引荐这几位美人?” “能,只要候爷帮民妇救出母亲和弟弟,民妇发誓将姑苏柳家的美人献给候你享用。” “那可是在姑苏地界上。” “候爷去那边行事岂不更方便,没人怀疑,夫人也不会知晓。” 镇江候深以为然,觉得萧依真是个妙人儿,要将她的嫂子、弟妹、姑子献给自己,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他现在玩的就是偷,且不容易负责任,家中的姜祺可是个强势的人,就连他也不肯认,着实姜祺的父亲是江南大都督,而他要受姜权保护。 洛俪问道:“萧依真做了?” 素绢道:“我是从二\奶奶身边的婆子那儿打听到的,说是萧依自己与镇江候没什么,可她将镇江候带到了姑苏,又凭三寸不烂之舌哄着嫂子、弟妹、柳家的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寺庙进香,却暗里下\药,将她们全部迷倒,最后……” 她不说了,洛俪却明白,定是被镇江候得手了。 素绢咬了咬唇,“原只一回,柳家的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姐不敢说。可是柳家两位姑娘,一个已经及笄,另一个才十三岁,知是镇江候,一门心思要嫁进镇江候府做姨娘。 再后来,萧依做了一回,又设法骗了姑苏嫡系二房、三房、四房的奶奶们出门,至于法子却是各不相同,短短一月间,全都被镇江候得了手……” 偏事不凑巧,某日姑苏知州夫人何太太出门,她身边的婆子隐约瞧到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长得酷似镇江候,婆子一提醒,何太太打起轿帘细瞧,“这就是镇江候。” “太太,他到了姑苏,怎不拜会我们家老爷,说起来,你也是镇江候夫人的亲姑母。” 就算是皇亲,可这也是亲戚,到了姑苏怎么也得见上一面吧。 何太太遣了两个精干的护院跟着镇江候。 镇江候刚偷吃了一回,正得意,想赶回别苑睡觉,他的别苑里又藏了柳家的两个庶女,这两姑娘就认定镇江候,觉得与其嫁个半老头子为妾,或是嫁入贫寒人家为妻,还不如跟个年轻英俊又有权势的镇江候为妾,两个护院夜里摸了进去,才发现镇江候正与两个少女厮缠,听她们说话,得知是姑苏柳家嫡系大房的姑娘,已经被镇江候偷偷给养成了外室。 两人一回去,立马与何太太禀报。 何太太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当日就派了心腹婆子去杭州。 姜祺初是不信,与姑母一见面,何太太又给她出主意,说这种事就要捉双,千万不能声张,住了两日,听了护院小厮打探到消息,姑侄二人半夜闯入那处别苑,这回更新鲜,不是镇江候与柳家姑娘,而是镇江候与柳家大房一个庶子媳妇厮混到一块儿。 待何太太身边的下人一辩出那妇人的身份,姜祺气得昏了过去。 第167章 洛康返乡 何太太见自家侄女气昏,哪里肯放过柳家奶奶,抓住她又骂又打,动静太大,惊到了隔壁邻里。镇江候与姑苏柳家奶奶有染之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姑苏,就连镇江候与柳家姑娘的事也被挖出来。 一时间,姑苏柳家名声扫地。 姜祺岂会罢休,镇江候不说,就抓了镇江候的长随逼问,这一问之下,才发现镇江候将姑苏柳家嫡系的奶奶除萧依以外,全都染了个遍,招惹了妇人,她们不敢赖上镇江候,可那两个姑娘,镇日哭着闹着要做他的妾,否则就要寻死觅活。 镇江候知姜祺知晓所有事,便发下话“柳家两个姑娘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有一个可能怀上身子了,就给他们俩一个良妾身边,后宅是三个妾还是五个妾,又有什么区别,而你才是唯一的妻。” 姜祺再度被气昏。 何家也因此乱成了一团。 何太太领着儿子直接冲到姑苏柳家,让一些嘴麻俐儿的婆子对着柳家大门大骂,将柳家的丑事全给揭了出来。 柳家的男子才知道自家的媳妇给他们戴了绿帽子,除了萧依没有,全都有份,尤其是庶子媳妇,都对镇江候生情了,还想抛夫弃子跟镇江候作妾,所以服侍镇江候时,那是格外用心。 所有奶奶想到被辱之事,而最后只萧依没事,猜到是萧依捣的鬼。 柳家大开祠堂,在将所有嫡室奶奶降为侍妾,奶奶们不甘罢休,哭诉自己的遭遇,众口铄金,一口咬定是萧依给害的。 萧依仰天大笑:“我害的?哈哈……你们自己不小心,怎与我有干,若是你们谨慎些,又如何被人得手,我没害你们。” “如果不是你,为何我们都出了事,唯你一人没事。” “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与镇江候夫人是手帕之交,他就算要毁人,也不会毁我……” 萧依抵死不认。 她知道:这件事认了,她就是恶妇,柳家再无容她之处。 就算是打死、骂死、被人喷死,这种事她也不能认。 这些所谓的嫂子、弟妹,她有洛家为依仗时,个个讨好她,而今她没了娘家,个个又来排挤她、嘲讽她,她为什么要受这委屈,她自要给她们一点厉害瞧,她若下地狱受苦,也要给这些落井下石一些痛苦。 洛俪问道:“后来……” 素绢答道:“镇江候闹着要纳两位柳姑娘过门为良妾,姜大姑奶奶不肯,他索性将柳家休弃的庶子奶奶给弄到身边,直接让她做了贵妾,还赠了一个称号叫媚姨娘。姜大姑奶奶被气得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 称号“媚”,也亏得镇江候想得出来。 镇江候是摆明与姜祺作对,姨娘们的称呼,要排是按进门先后排名,如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等;或是按姓氏称呼:张姨娘、李姨娘、王姨娘。称一个被柳家休弃的庶子奶奶叫“媚姨娘”,如皇帝给嫔妃赏赐封号,这不是告诉所有人,镇江候最宠的是媚姨娘。 洛俪微阖着双眸,“柳家人招惹上姜家,这回有得瞧。” 无论是姜权还是姜太太,全都是省油的灯,挖墙角挖到他家姑娘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翠纱恼道:“姜大姑奶奶回娘家,不是把家让给了别人,怎么也得守住自己的家。” 姜祺带着孩子回到顺天府,杭州镇江候府就由着镇江候与新任媚姨娘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就连柳家两位庶姑娘也被正大光明地抬入镇江候府做了良妾。换成大部分的嫡母,老娘有儿有女,就是死赖在府里也不让一群贱\人讨了好,任是贵妾还是良妾,不都是妾,得都给嫡母晨昏定省,想收拾你的法子有无数种,总有一天落到我手里,到那时,先把你治个半死不活。 洛俪道:“换成寻常人,此举最不可取。可这是江南大都督姜家,姜大姑奶奶此举就很有效,她将事闹大,以姜大都督夫妇的性子,必要护自己女儿。” 姜家人窝里斗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张扬出去,一旦遇到外敌,就会抱团对敌。这样的大世族有不少,也唯有这样的大世族才能走得更远。 上回洛征合着琴王想为她配对,这也是洛俪气恼的原因,怎能因为外人就出卖自家妹妹,不应该是一致对外的。苏氏将洛征夫妇痛训一顿,后来这事被洛廉知晓,将洛征唤到书房也给痛骂了一顿,洛征痛定思痛,也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镇江候以为自己是男人,很洒脱,用不了多久就会灰溜溜地去给姜祺认错,姜权要收拾他,那法子多的事,首先就会封了镇江候在杭州、江南的生意铺子,最赚钱的布庄、当铺、钱庄、赌坊,这背后若没有姜权的权势的支撑,镇江候何来顺风顺水。这么多的铺子,关一日就得损失不少银钱。 等镇江候示弱时,为了表示决心,定会拿现下得宠的媚姨娘开刀,牺牲一个姨娘,换回与姜家的和好如初。 男人看你好时,什么都好;看你不好时,你就是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洛俪完全是副等着瞧热闹的心态。 她自认对萧依颇是了晓,只不曾想到萧依居然会将柳家的年轻奶奶、姑娘们打包献给镇江候玩乐。虽然萧依不认,但不代表她就没有嫌疑。柳家奶奶被集体降为侍妾,或是娘家上门闹腾的直接休弃,这在姑苏城已经传来笑话,因着姜祺回娘家,现在世交几家都知道镇江候干的混账事。 顺天府有头面的太太、奶奶、姑娘,立时警觉起来:镇江候就是个混\蛋!避而远之的好,与他纠缠上准没好果子吃。 萧依原想讨好镇江候,借他的势力救出母亲与弟弟,可人没救出,还惹得姜祺大怒,派了她的心腹婆子去扬州。 这一打听,知道萧怀青被剜双目,割去舌头,镇日在扬州城门口乞讨,就连柳氏也被打断了左腿,作衣衫褴褛状行乞于城门口。 柳氏明明辩出了姜祺的陪房婆子,只作不识,柳氏的左右脸颊上,各有一条狰狞的伤痕,初见之下还有有点吓人,但五官之中不难瞧出曾经的清秀美丽。 婆子立在一边瞧了许久,啐了几口,“柳如月,你可真是本事,为了报复柳家对你们见死不救,挑唆你女儿,利用柳家奶奶、姑娘引\诱镇江候,不过啊,你柳家现下可真是声名狼藉,一门子暗女昌,你女儿也不是好东西。” 柳氏只作未听见,仿佛萧依也好,柳家也好,再与她无干系。 她对着入城、出城的行人,见人道一声:“大爷,赏点钱吧,三天没吃饭了。” “太太,赏个钱吧……” 婆子心下觉得好奇,想想姜祺的吩咐,进了城中,寻到大赌坊,一问里头的管事。 大赌坊的人听说她是镇江候夫人身边的婆子,态度谦恭,问什么答什么。 “嬷嬷问西城门的乞丐母子?”他一边吃茶,一边像聊天似地道:“那柳氏刚来时倒有几分姿色,扬州城里有几个花楼常客,最喜的就是这种良家贵\妇,可她倒好,抵死不从,其间有两位就爱这个味,花了三千两银子包了三晚。那把年纪,还能卖这好价儿,可不大容易。” 婆子心下一惊:难怪柳氏在城门口一副木头人状的模样,竟遭遇了此事,早前柳氏也算是清白书香门第的姑娘,又嫁到洛城萧家为妇,只是运气不好,靠山山倒,靠水水跑。而柳氏最不该的,就是开罪了洛家。 洛家是不屑报复她,只需要袖手旁观,拿她当不相干的陌生人,就能让柳氏生不如死。 洛家引领天下读书人,而洛家的老夫人铁氏可是江湖中人,这江南的黑道如大赌坊、花楼,都与江湖中人扯得上关系,你将铁家老姑太太都给开罪了,这还有好日子过。 “那儿子叫萧怀青,没被客人毁掉前,那也是个容貌清秀的,有人就好男风,也给送去侍候着,他借了我赌坊四十多万两银子,就算是论斤卖,也卖不回多少,可能讨回多少算多少,不然这赌坊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他服侍客人犯了人家的忌讳,把人给咬伤了,客人一恼之下割了他的舌头。最后,他又瞧了不该瞧的人,另一客人便将的双眼给剜了。我自是替萧怀青出头,两位客人前后多付了一千六百两银子让他将养,我可是赏了他六两银子治伤的。” 管事不无遗憾。 “柳氏不愿服侍人,宁可去做乞丐,自己在脸上划了两刀,既是如此,就不做花娘,当个乞丐婆子就成。她一天讨不了几个钱,交不上银钱,就没得地儿住,也没得饭吃,这也是这行的规矩。” 像这种因犯到赌坊手里,是需要还债的,这些人最是无情无义,有时候逼着赌徒卖妻儿抵债,他们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只认钱。 柳氏母子一日交不了五两银子,没地睡,亦没饭吃,不过若是当场讨到包子馒头类的食物,他们就先吃了,可每日讨来的银钱,全都给赌坊出来巡视的打手给搜走了,一文不剩。 婆子了解到情况,心下暗道:柳氏母子低贱如脏泥,夫人何等高贵,再为难他们,没的弄脏了自己的手。在夫人眼里,他们现在连蝼蚁都算不上。 在扬州城转了一圈,婆子自西城门而出,将手里的两个包子丢了过去。 柳氏见是包子,立时扑了过来,一把抓起,笑着走近萧怀青,“怀青,我们有包子吃了,刚才有个大户人家的婆子赏的,我擦擦泥巴给你吃。” 婆子瞧着现在的柳氏,哪里还有当年在洛家的体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转而又想萧依,一个连娘都没有的人,还在那儿蹦跶惹事,既然萧依不安分,也该出手收拾她,这种贱\人,日子就不能过得太好,必须将她踩下去,否则她就是惹是生非的。 * 四月二十六日午后,洛征前往码头接洛康,一道去的还有铁建树、洛徊。 洛康见到次子,看着比洛徘白净更清瘦的模样,洛徊先前行礼唤了声“父亲”泪花花直闪。 洛康道:“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洛徊将眼泪生生咽回眼眶,酸了鼻子,硬了心肠。 寒喧几句,洛征带人将箱子搬上马车。 洛康上了马车,随道将洛徊拉了上去,父子俩一路聊着家里的事,洛徊只是将洛俪的事给说了一遍,当是新鲜事,也权作趣事,“姐姐要及笄,祖父祖母有意让她回皇城,可又担心宫里贵人赐婚,方同意姐姐去咸城参加才艺赛。” 洛徊又道:“姐姐绘的《春染山河》、《秋拥山河》,秋图被小画仙花一万两银子买走了,春还挂在琼林书院励志楼,我觉得春山河更好看,可小画仙说那颜色太多,他更喜欢秋山河。我问祖父,祖父说各有特色,春山河颜色略多,但气势更好;秋山河有一种宁静幽远之感,气势却差了一截。” 洛康又忆起上回见洛俪的情形,淡淡地问道:“你是想回皇城还是继续留在顺天府念书?” 洛徊可不想只做纨绔,“伯父帮我办了顺天府的户籍名帖,我三月过了童试,爹,我现在有功名在身,是秀才了。虽然名次不在前五,还算靠前。” 洛康看着次子,“不是前五,莫非是第六?” 小时候的洛徊,镇日的上树掏鸡窝,上房抓老鼠,他就没闲下来的时候,洛徘能在学堂认真读书,他就想方设法地如何整夫子,原想着是个不成器的,那年正要送梁娥眉到江南,便连他一道打包,免得有孕的吴氏又被他气得胸口疼。 谁能想到,几年过去,孪生兄弟俩,最先考中秀才功名的会是洛徊。 洛徘在皇城学堂里读书,成绩还不错,也属于拔尖的,今春也下场应考,却没中秀才,只有考中秀才方能入读府学,在府学念上几年方能应考大赵四大书院。洛徘是要考皇城书院的,而洛徊现在有模有样名门少年的模样颇让洛康满意。 洛徊笑得憨态可鞠,“回父亲,正是第六。” 洛康微微点头,“读书要用心。世人只看到你姐姐的才学,却没瞧到她的努力,每日五更起床,三更一刻才歇,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就是在练字绘画。可见,所谓的天赋其实是勤奋。” 洛徊答道:“长姐说世间无天才,全是靠勤奋换来的。”他脸上笑着,“祖父很关心我的学问,每个沐休日都会唤我去书房考校,我若答不上,他就会打我手板。” 洛康道:“你祖父教育子孙很有经验,你瞧瞧伯父、我、你大哥二哥和你姐姐,哪个不成器,你要多听他的教诲,不懂就要请教。”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句,几年没见,很快就消除了生疏感,打开了话匣,拉起了家常。 洛徊又问道:“爹,娘可好?哥哥可好?弟弟妹妹们都好?” “好,都好着呢,你娘打理府邸,要教你妹妹,还要管洛律,镇日忙得不成。洛律比你小时候还要淘气,你小时候只是爱捉弄夫子、同窗,可他从两岁多开始就会捉弄府里的婆子、丫头,我出门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只癞蛤蟆,把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吓得往河里跳。你娘捉了他,正罚他顶水盆子。 你妹妹在菡萏女学读书,年节前,你姐姐给你娘和她做了几枚香丸子,我瞧着是极好的,可她倒好都弄丢两个香球,你娘气得不成,直说那东西珍贵,近来又缠着你娘想再讨一个香球,你娘死活不给,她求我跟前,我一个大男管他们母女间的小事作甚,没的笑话。 你哥还在学堂读书,闲暇时跟着护院长学了些武功,早年瞧着他是个能读书的,而今大了,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考秀才都连考了两年了,都没能过考,着实不成,我想把他弄到军营里磨练磨练,洛家子孙不能养出一事无成的纨绔,做不了官可以做学问,做不了学问就可以经商,若连经商也不成,就去军营磨练磨练,不能被养废了。” 洛徊想到洛徘没中秀才,而他中了,且名次靠前,心里欢喜,又听着父亲说要送洛徘去军中,心里有些难受,小时候,母亲吴氏对不对就拿他和洛徘比,说洛徘沉稳懂事,说他就是个冤孽,骂起来的时候,吴氏恨不得直接把他给吞了;疼起来的时候,那是极疼,恨不得将他捧在心口。 洛徊垂首道:“弟弟明年就要启蒙了,若还顽皮,不如送到顺天府来,我帮爹娘管着些。” 洛康心下波浪起,次子真是长大了,知道替父母分忧,还晓得管着弟弟,点了点头,“且再看看,若是到了八岁还不收敛,定是要送回江南。要说读书学习,还得顺天府好,各世家名门就没皇城那般的混世纨绔,瞧着就喜欢。” 再回家乡,洛康透过车帘看着外头,什么都是新奇的,码头和十几年前离开时一样,他从一个明和年间的状元。十七年中,从一个庶吉士做到了从一品的吏部尚书,其间有艰难,有辛酸,可更多的还是衣锦荣归的荣耀感。 洛徊的眼里有几个人如同神灵般的存在:一是祖父,洛子就像他心里的孔孟,他敬重、仰慕;二是长姐洛俪,长姐就像一个仙子,机灵古怪又有些小霸道、小刁钻;三是他的父亲,父亲是一个严谨的人,话不多,但他小时候就是怕父亲,怕他的眼睛,也至见到长姐时,最先怕的就是长姐的眼睛。 * 洛府大门前,铁嬷嬷张望了一阵,对一边的素纹道:“二爷、四爷出去有一阵了,怎的还不见人。” 不多会儿,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一骑骏马奔驰在洛府门前的青石路上,近了跟前依然是护院梁霸,他大声道:“铁嬷嬷,三老爷接着了,再有会儿就到了,这会已经到了琼林书院附近。” 素纹转身快步去颐和堂禀报:“禀老夫人、大夫人,二爷四爷接着三老爷了,人已经到琼林书院。” 洛府就与琼林书院毗邻。 洛府选址并没有建在顺天府城,而是离顺天府城还有三里远的路程,要采买东西还算便捷,但离城有段距离,意味着洛府很静幽,适合家中子孙安心读书。 郑小妹坐在苏氏身旁。 洛俪则慵懒地半歪在铁氏身上,铁氏很是享受这种被孙女依靠的感觉,问道:“昨儿没睡好?” “爹回来了,我高兴得睡不着。” “瞧这孩子,这么点事也能高兴得这样,回头我让铁嬷嬷取两斤百花酿给你,你若是睡不着,抿上两口就能睡个好觉。” “祖母真好。”洛俪撒娇着往铁氏怀里扎,脑袋触到铁氏的笑感,铁氏呵呵笑了起来,身子又扭又缩,颇有喜感。 苏氏与郑小妹早已见惯不惯,看着祖孙闹腾着。 铁氏笑着时,见郑小妹的手不经意地往腹部摸了一下,“孙儿媳妇莫不是又怀上了?” 苏氏定定地看着郑小妹。 郑小妹羞涩地垂眸,“若能生个像妹妹这样的姑娘就好了,都生两个小子了,二爷也说想要个闺女。” 铁氏道:“生儿子有什么用,不是上学就是考功名,像老三那样的,几年都瞧不见人,上回抵家,还是老候爷六十大寿,这一恍又有好几年了。还是生女儿好,留在家里陪在爹娘身边,一天都能瞧见,还能解闷说话,多贴心……” 苏氏心里道:老太太以前还说生女儿最是亏本,连她都觉得如此,想当初她女儿洛倩嫁人,苏氏悔得那个肠子青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闺女嫁那么远。“我是不想生女儿了,生女儿早前是好,又乖巧又懂事,可是要出阁了,就像往我心上捅刀子一样难受。” 铁氏笑道:“成,你不生女儿,赶明儿再给我添个小孙子,到时候与我小重孙一起养,多乐呵。” 苏氏被铁氏给打趣了,“婆母,哪里话,儿媳……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真是丢死人了,她也是五个孙儿孙女的人了,说那等话真是羞死人。 第168章 奴大欺主 郑小妹摸着肚子,“还不到三月,就先没说,我觉得和怀逍儿、遥儿时不一样,这胎肯定是个姑娘。我娘让人每日给寒山寺的菩萨供奉花果,听说这样生出来的姑娘就会又漂亮又聪明。” 苏氏问道:“有这说法?” 洛俪道:“这好像是皇城、应天府一带的习俗。” 郑小妹徐徐道:“我也不信的,可看到三妹妹,不由得不信,我是早前听梁夫子说的,说三妹妹还没怀上时,叔娘就天天在报国寺供了花果,后来怀上了三妹妹也没间断,直至三妹妹出生满百日才停掉花果。梁夫子说,这种事就得心诚。” 她这模样,落在洛俪眼里,郑小妹就是认定肚子里怀的是女儿。自己感觉和早前两胎不一样,那是早前没有好酒、好露、灵泉喝,现在用灵泉沏茶养生,洛府之中的上至老候爷下至郑小妹的两个儿子,哪个不是精神抖擞。 苏氏乐道:“这胎准是姑娘,我回头给孩子做几身小衣服,就选粉色、玫红、额黄的,小姑娘最好打扮,穿上鲜色衣裳,养眼又白嫩……” 因话题扯到了未出世的小姑娘身上,铁氏与苏氏你一句我一言地发表看法,铁氏夸夸其谈:“要说打扮小姑娘,就属我最有经验。俪姐儿是我带大的,她小时候打扮得跟观音菩萨座下的仙童似的,我带出门去,没有不夸的。孙儿媳妇生了姑娘,到时候我帮你打扮,一定可爱又乖巧,人见人喜……” 苏氏暗道:老夫人又自夸上了,是她打扮的么,那是梁妈妈给打扮的,梁妈妈女红一流,最会打扮孩子。洛俪小时候的衣裳、首饰,全都是梁妈妈给张罗的,每次领到铁氏跟前,铁氏瞧着喜欢。 别说铁氏,苏氏也瞧着好,甚至还照着洛俪的打扮要给洛倩扮上,洛倩穿了两回去女学,回来就躲屋里哭。 苏氏问她“你被欺负了?” 洛倩就恼道:“娘别再把我扮成小姑娘,我都大了,那是五六岁小姑娘的穿戴,我都十岁大姑娘了。” 苏氏只是瞧着洛俪那样穿好看,完全忘了自家女儿比洛俪大五岁的事实。 后来,铁氏还拿这事取笑过苏氏两回,说她“你这当娘的,连自己姑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得可真好。” 苏氏那时候觉得对不住洛倩,所以特意与梁妈妈打听,像洛倩那么大的姑娘应该如何打扮,每遇宴会什么,她就让身边的嬷嬷先向请教梁妈妈,梁妈妈在这方面还真是厉害,竟从未出过差池。 素纹进了花厅,“禀老夫人、大夫人,三老爷回来了已经过二门了。” 一屋子的女眷皆坐端了身子,铁氏扮出端庄慈母状。 苏氏也摆出长嫂的仪态。 郑小妹与洛俪则是齐齐起身,一个站在铁氏身边,一个立在苏氏身后。 洛康进了花厅,抬眼看到铁氏,提袍一跪,“不孝子拜见母亲!母亲近来可好?”泪光闪了又闪,似刻意忍了回去。 铁氏道:“老三啊,老娘生你有什么用,一出门就几年不见回来,要不是我写信唤你回来,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丢下老爹老娘、抛下一双幼儿幼女就不管了……” 铁氏埋怨一通。 洛康跪在地上一脸愧疚。 洛俪轻声道:“祖母,爹膝盖不好,你让他起来吧,回头跪疼了,你又要心疼。” 铁氏望着铁嬷嬷,铁嬷嬷代替铁氏说道:“三老爷快起来!一路风尘仆仆,定是辛苦了,你还没着家,老夫人就令厨娘给你预备你爱吃的菜式,宣德堂那边已经拾掇好了,服侍的婆子、小厮都已挑好,一切都是三老爷当年在家时的模样……” 洛俪福了福身,“祖母,我带爹爹去宣德堂。” “好!去吧!瞧瞧,还是心疼她爹,见着她爹,就不理我这老太婆了。”铁氏酸溜溜地,她盼着洛康不假,可又想着洛俪在家住不了多久就要跟着洛康去皇城,心里很是不舍。 洛康道:“俪儿就不必去了,让丫头领路就成,你陪着祖母。” 苏氏笑道:“三弟还当真不成,母亲是在说笑呢。俪姐儿,你陪你爹去吧。” 洛康哭笑不得,离家太久,他都听不出母亲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了。 洛俪领着洛康,出了颐和堂,看到颐和堂往东后方的祠堂,在祠堂的东前方又是大房的睦元堂。 洛府很大,分前府后宅,后宅是寝院、花园,前府则有两座客院,有大厨房、杂库房、书房,还有一处会客厅,更有护卫院;后宅是主子们住的寝院:老候爷夫妇的颐和堂、洛廉夫妇的睦元堂、洛康早年住的宣德堂;有三座阁楼:漪兰、浣莲、清芷;又有洛家公子住的华藻苑、华穆苑,华樨苑,后宅设有库房、珍宝房等。 睦元堂在东,颐和堂居中,而宣德堂位于西边,洛俪带着素绢,洛康跟在后头,洛俪望着洛康笑,“爹,家书一寄出去,祖母就天天念叨,想看看你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可看到你,又突然想起,你回来便要接我去皇城,心里又不痛快了。不过现在好了,二嫂嫂有了身子,直说肚子里是个小姑娘,祖母就喜欢姑娘,说姑娘好打扮,穿上鲜色衣裙,再戴上绒花珠花,漂亮得很。” 洛康道:“俪儿小时候就很可爱,就是头发太稀,你娘总抱怨说我们头发都不少,怎的你的头发又黄又少,还愁以后大了还这样可如何是好……” 看到洛俪,洛康又想到梁氏。 洛俪凝了片刻,“娘要是看到我现在的头发,想来也不会担心了。” “你的头发随你娘,又长女黑。” 父女俩说着话儿进了宣德堂。 洛俪还是七八岁时进来过一次,后来再没进来,这里留了洛康的乳母柴婆婆与洛康的乳弟在这里看守。素日里柴婆婆只打扫一下庭院,而柴三毛则负责养护洛家后花园的花木,白日做花匠,府里就回宣德堂陪老娘、妻儿。 宣德堂是二进的院子,进了大门是前院,过了边角门才是后院。 柴婆婆独自一人住在后院,她的儿子媳妇与孙儿们则住在前院。 因前两日得到消息,听说洛康要归家,柴婆婆早早就与新派来的小厮、丫头一起,把后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摆件都照着洛康当年在家时的模样摆放,丁点都不许出错。 柴婆婆听说洛康回家,就一直站在院门口张望,她的身后站着柴阿毛夫妇与两个孙儿,柴阿毛刚十六就成亲了,他的两个儿子大的已经二十出头,小的也有十七八岁,只因她一个寡妇,儿子又是花匠,两个孙儿至今也没能娶上媳妇。 洛康的长随小子执书正领着几个小厮护院抬了几口大箱子过来,唤了声“老爷”,“给府里的箱子照着老爷贴的纸条都送到颐和堂和睦元堂了,这是老爷的随身物什。” “抬进我屋里。” 洛康近了院门口,柴婆婆唤声:“三老爷,你总算回来了,这些年,我天天盼,月月盼,就盼你能再回来啊!你上回给老候爷过寿,这一去就是近十年,可想死老奴了。” 对柴婆婆,洛康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是他的乳娘,而今再看,比铁氏瞧上去苍老了不少,两鬓都有白发,“乳娘老了……” “我怎不老呢,阿毛家的两个小子,大的今年就二十一了,小的都十八了,唉,阿毛小时候读书不成,给你做书僮,今日认识十个字,明日就只认得六个,忘得比记得还快,也怪老奴没这福气啊,享不了儿孙福,还得替他们担心。” 洛康能干,所以柴婆婆一家在洛府也没人受欺负,可家里饿不着冷不着,整个顺天府都知道洛家日子过得节俭,下人们的月例也不多。柴婆婆领着管事婆子的月例,柴阿毛则领着花匠的份例,柴阿毛的媳妇只领的大丫头的例,两个儿子柴大宝、柴二宝文不成、武不就,只得在丁管家那儿打个下手,跑个腿,虽然识字,却是洛府下人里头下等之姿。 柴婆婆要跪,被洛康一把止住,“乳娘别见外了,一大把年纪,没跪坏了膝盖多的都去了。”他扫了眼柴阿毛夫妇。 柴阿毛一脸憨厚状,脸上挂着老实的笑容,胆颤心惊,低垂着脑袋,自卑得似要低到尘埃里。 阿毛婶眉目清秀,脸上挂着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柴婆婆一见儿子儿媳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上来,“见了三老爷,除了跪着,连安都不请?三老爷莫与他们一般见识,阿毛从小就有胆小的毛病,她媳妇人前还有个机灵样,这会子听说三老爷在朝廷当了大官,吓得不敢说话了。” 柴婆婆看到洛康身边的姑娘,“这是三姑娘吧?一个府住着,三姑娘忙着做学问,还是八/九岁时来过宣德堂,莫不是姑娘还在为那只瓶儿的事难受,你不是让人送了一对瓶儿摆上么?定是被吓住了,后来几年都不能宣德堂,躲得远远的。” 洛俪哪里会为打碎瓶儿的事难受,着实心头不舒服,她就在宣德堂看了一遍,一只花瓶就落下来打碎了,后来她拾了瓷瓶瞧过,上面似有破碎的旧痕,似被人拼凑回去的,好巧不巧,她只是突然想起了爹娘,想到宣德堂寻些爹娘的身影,明明离那瓶儿远远的,怎么瓶子就掉下来。 柴婆婆还扯着嗓子大叫:“啊哟,三姑娘啊,这可是三老爷最喜欢的花瓶,你怎么就给打碎了。” 梁妈妈当时还在,争辩道:“姑娘离了五六步远呢,怎就是姑娘打碎的。” 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洛俪蹲下身子拾起瓷瓶碎片,见上面是旧痕,立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很是不快,她显然是被别人诬陷,别看柴婆婆的儿子媳妇瞧着老实,以她的判断,这两人真不是老实人,还有柴婆婆也不会省油的灯。 丁管家行事沉稳,这府里的下人说不多,也真不多,各房各院各处有多少人,都是有定例的,说不少也不少,但凡性子沉稳,办事得力的,前府会得丁管家与洛廉赏识,后宅则有苏氏高看。多少小子、丫头进来又出去了,进来时是半大的孩子,出去时都是该婚配之龄,或在外头谋了管事,或在庄子上当了庄头,又或去了码头做个掌事的,为甚这柴婆婆只做了宣德堂的管事婆子,说是管事婆子,其实就是一看家护院的,负责打扫宣德堂。 柴阿毛比洛康晚三日出生,人是老实,也只有一点养花的本事。 洛俪对柴婆婆这人还真没好感,忆起几年前她算计自己打碎花瓶,她回头就挑了浣莲阁一对花瓶补上,她是懒得与柴婆婆一般计较。 洛俪原作不提,偏柴婆婆借着那花瓶说事,她淡淡地道:“当年那花瓶可不是我打碎的,我离花瓶五六步远,而且当时我可拾了碎片瞧,上面的裂痕都是有些日子的旧痕。” 柴婆婆忙道:“三姑娘打坏了花瓶不是又赔了一对送来,老奴又没说甚?三老爷啊,你可得管管三姑娘,这小姑娘家还是安静和顺些的好……” 素绢立在一侧,顿时就不乐意了:“当年花瓶的事,小婢也是听梁妈妈与素纨姐姐说过的,当时姑娘还捡了块碎片回去,新裂的和旧破的能一样吗?碎裂口上都发黄了,新摔的瓶子破口可是白鲜的,姑娘只是想念三老爷,却不得见,跑到宣德堂来作念想,可你这婆子,不知几时打碎的花瓶,非要赖到三姑娘头上,这样的地方,三姑娘还敢来吗?” 她不就是奶过三老爷几年,三老爷五岁一启蒙,可是遣走了奶嬷嬷,另派了细心大丫头来服侍。待得大丫头十七岁,三老爷也十岁了,大丫头再配出去嫁人。三老爷身边就留了书僮长随服侍,挑的书僮长随都是心细会识字的,比三老爷小两岁,素日跟着一起读书识字。 洛康听素绢一说,心下亦猜到几分,虽说有几分感情,可你一个下人婆子,什么不好做,自己不知几时弄碎的瓷瓶,还赖到主家姑娘身上,也难怪洛俪再不来宣德堂。 洛俪一人说,洛康未必全信,连素绢都气不过说出来,洛康心头就不大乐意了,早前原是要把柴婆婆一家送到乡下庄子的,是柴婆婆哭着说舍不得宣德堂,洛康后来便向铁氏求了情,铁氏想着洛康去了皇城,宣德堂要留下婆子打扫,就将她们一家给留了下来。 洛康神色一凝,喝道:“阿毛,到底怎么回事?” 柴阿毛打小老实,现在见到洛康,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当即身子一颤。 柴婆婆道:“那花瓶就是三姑娘打碎的,三老爷还真得管管,小姑娘家家,怎的能颠倒黑白……” 洛康只冷冷地瞪着柴阿毛。 柴阿毛一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小宝……打碎的!” “柴阿毛!”柴婆婆高呼。 洛康将视线转盯着柴婆婆,这眼神威严十足,毕竟是做官做久的,柴婆婆的身子颤了又颤,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继续说!”洛康喝道。 这等气势,柴阿毛哪里见过,嘴唇打着颤,“那几年,大宝、小宝小,有时候……大人看不住……溜到后院打碎……几件……花瓶……娘她想了法子……拼起来,里面抹了黄泥,若是有人来……就说是……她打烂的。可……三姑娘来……来……来了一次后,就……再不来了。” 素绢冷哼道:“姑娘就来了一次,就诬是她打碎的花瓶,往后谁还敢再来。” 洛康径直自边角门处进了后院,步入花厅,左右一扫看着一只半人高的花瓶摆件,用手指一凿,花瓶立时化成了七八块碎片,只剩下着地的一截,这还用说,肯定是早前就打碎了,后来被粘起来做样子的,只等有人进来,就诬到人家身上。 难怪他五岁时,洛瑞便拿定主意,不许柴婆婆留在他身边,这德性还真不敢恭维。 洛康厉声道:“来人,从即刻起,柴婆婆一家不许再入后院。执书,你现在兼着宣德堂管事一职。”他眼里难忍怒色,看着乖巧的女儿,心头掠过一丝愧疚,还真是翻天了,诬人欺人都欺到他女儿头上。 洛俪道:“爹爹莫恼,小心急坏身子。” “你不生气?” “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当时我是生气,可后来就不气了,惹不得,我躲着就是。大不了不进宣德堂,反正爹爹又不在里头,来是不来又有什么紧要的。” 可她小时候,是为了寻找爹爹的影子,是想爹了才进去的,反是被个下人给诬陷打碎了花瓶,这怎不让人气恼。 洛康道:“当年我高中在外为官,你祖母就说要柴婆子一家去乡下庄子,她求到我跟前,我就应下了,没想她是这种人。” 他的女儿,连个下人都能诬陷。 早前洛俪主仆说不是她打碎的花瓶,可柴阿毛自己招认真相,洛康心里的不满又重了两分。 洛俪吐了口气,“阿毛叔是个老实人,阿毛婶也不多事,他两个儿子一个奸滑过头,一个又老实过头,都是前院丁管家手底下跑腿的,大宝人老实,车赶得不错,听说小宝就爱做些投机倒把的事,不大安分。 爹爹,我们家也不差那几个钱,柴婆婆到底奶你一场,要不我们就出点钱,给他们一家在乡下置个二十亩中等田,再建一座砖瓦房,放了柴婆婆一家的身契,他们自己度日去罢。 这些年,爹爹不在家,我冷眼瞧着,进入洛府的丫头、小子不少,跟着主子学习磨练一番,都有些作为。丫头们后来做了管事娘子的不在少数,就算没这份独撑一面的本事,其中还有嫁了管事为妻的。可柴家两小子,至今没觅上媳妇,与他们本人有些关联。 伯娘在后宅,行事公道,贤惠得体;丁管家做事沉稳公正,府里下人交口称赞。我瞧阿毛叔将花草侍弄得还成,听说他最喜欢就是侍弄庄嫁,爹爹高中前,他原就在乡下庄子种庄稼的,是被柴婆婆硬带入洛府侍弄花草。” 洛康指着一边的座儿,“俪儿,你很像你娘,一样的善良宽厚。他们算计了你,你不生气,反而厚待他们。” 看着洛俪,他就像看到妻子重生,相似的容貌,一样的善良。 洛俪自认不是良善人,只是柴婆婆虽然算计了她,她不喜对方,但也没犯下大过,不过是孙子打碎了花瓶,又害怕担下责任,更怕被主家罚了银钱,所以才诬到洛俪身上。 柴婆婆做的这些事,不过是一些小聪明、小手段,还没触到洛俪的底线,像柳氏母子那样的,洛俪才真的容不得。 既然昔日洛家在不相干的柳氏母子身上都花银几万两,何不花上几百两银子给他们一家置些田地房屋,他们有了生活的依靠,又从了良籍,自是愿意离开的。 “柴婆婆好歹奶养爹爹一场,何不宽厚些。她一个妇人养着个儿子原比别人艰难,阿毛叔又是个老实人,什么都得靠柴婆婆给他做主、谋划,何不帮她给阿毛叔置份家业,阿毛叔有了自己的土地,就会将心思用侍弄庄嫁,好生度日上。 柴大宝会驾马车,爹再花上二十辆银子买一头水牛,给买一辆乡下人用的牛车,他农闲就跑跑牛车,或是载人,或是载货,多少也能赚几个贴补家用的银钱。只要柴婆婆一家过得安稳了,爹爹也就安心。” 洛康若有所思,沉重地点头。 对这些事,他原不是很懂,但听洛俪说得头头是道,又真心替柴婆婆一家谋划思量,心下也是叹服的。 洛俪又道:“听说乡下娶一个媳妇花不了多少银子,到时候爹爹再另赏柴大宝兄弟一人十两银子的娶妻钱,这件事是算了结。” 洛康回家的日子不长,当即对执书道:“你去前府把丁管家唤来,我有事找他商量。” 执书出得后院,正瞧见柴婆婆与柴阿毛夫妇立在小角门一侧,满脸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执书笑道:“柴婆婆、阿毛叔,你们一家可真是好福气,你们诬陷三姑娘摔碎了花瓶,三姑娘不记恨,还替你们求情。三老爷要赏你们脱奴籍从良,还要给你们置份家业……” 第169章 恩赏(加更6000+) 执书想着他老爹老娘也是洛家的家生子,与柴阿毛也算自小就相识的,索性卖个人情给他们,将三姑娘与三老爷之间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柴婆婆不敢相信地道:“执书小哥讲的是真的?” 执书道:“婆婆瞧我是那种说谎的人?我当时就在旁边,可是三姑娘替你们说情,三老爷正要唤丁管家来,许就是替你家置中田、买屋子的事,便是你家大宝将来还可以赶个牛车做点小生意,你们可不是有大福气了……” 下人是奴,脱了奴籍就是平民百姓,若有了自己的田地房屋,这就是庄户人家,可不比什么都好。 柴阿毛作了个揖,对着后院方向就跪了下来,“三姑娘是好人,三老爷更是大好人啊!大好人啊……”他原是老实人,说不来更多其他的话。 丁管家来得很快,进入宣德堂后院,与洛康说了一阵话,洛康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就置中等田二十亩,若有现成的房屋最好买下,但既然要置,就给置好的,最好是江南庄户人家的那种体面瓦木房,这种房子久住。” 洛俪笑道:“爹爹,丁大叔可是出名的精明能干,你请他出面去办的,他定会办得妥妥的。” 洛康见被女儿笑了,有些讪讪地道:“就劳丁兄了。” “洛三弟客气了,我这就去一趟城中最大的牙行。” 丁管家出来时,柴婆婆一家还在旁边站着,他瞧了又瞧,“你家的运气不错,得主子恩赏,快去干活吧,三老爷需要服侍,自会让人传话,别误了正事。” 柴阿毛迭声说“是”,扯了一下他女人,转身就去后花园侍弄花木去了。 丁管家去了趟顺天府城,一个时辰后回来,不仅将柴婆婆一家的身契给换成了户籍文书,还拿了一纸地契,“顺天府金陵县章家镇杏花村章家离府城有一百八十多里路,离章家镇大约四里路,离金陵县有三十多里,这户人家的大儿子做生意,听说现在发大财了,变卖了家业,要在顺天府另置好的,好方便他家小儿子在府城读书。这次卖掉的统共是八十多亩田庄,良田四十多亩,中等田四十多亩,我瞧了他们家划的那片,将四十多亩的分了一半,置了二十二亩。 家里的院子有两处,原是计划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座宅院,现在卖的是小儿子那处宅院,带院墙,里头有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又各有三间,后头有一个养猪养鸡鸭的地儿。 大牙行听说是买主是洛府,也没要高价,十二两银子一亩,统共是二百四十四两银子,那处房屋院子牙行的牙师去瞧过,是木瓦房的,风水也不错,要价八十两,这价儿是贵些,不过听说屋里的家具、农具、厨具都给留下了,都是庄户人最合用的,若是新置光这一块就得二十两银子,对方只折了十两银子。 章家有水牛、也有牛车,都是自家早前用惯的,这次也折了银子,算作十二两,今儿统共花了三百三十六两银子,又赏了大牙行牙师五两,给衙门办文书的差人五两,统共是三百四十六两银子,剩下的都在这儿了,请三老爷过目。” 洛康没想丁管家速度这么快,心下想着:若是洛府的管事也这等麻溜,得省多少事,不过丁管家这行事风格,倒也他的心腹幕僚卫先生有些相似,都是雷厉风行的事,要办什么事,一旦决定,马上就动手。 “丁兄客气了,你办事,我放心。回头还得劳你派一个识路的将他们一家带去金陵县章家镇。” “洛三弟,你这边没事,我先回前府了。” “辛苦了。” 丁管家揖手离去。 洛康让执书唤了柴婆婆、柴阿毛夫妇进来。 柴阿毛的两个儿子:柴大宝、柴小宝已经得了消息,着实是这好事一下子就传出去了,两人兴奋不已,想着要离开洛家,回自己的家,自家的田,自家的房屋,自家的牛车,再不用被人使唤来去。 洛康简要说了几句,最后道:“事儿是丁管家出面办的,在金陵县章家镇杏花村,有二十二亩田,都是早前的主家养了好些年的好田地。屋子是早前主家给他小儿子建的,还未住过人,是极好的木瓦房,正房四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又各三间,屋子后头有个后院,里头可以养猪养鸡鸭,还有大水牛和牛车,家里的家具、农具、厨具等使用物件,一应俱全……” 柴阿毛浑身颤栗,有紧张,有欢喜。 柴阿毛妻垂着头,依旧不敢说一个字,生怕说错了,回头又被柴婆婆劈头盖脸地训斥。 角门外头的柴大宝、柴小宝立在两侧。 柴大宝垂着头,微弯着腰,一脸恭谨。 柴小宝一双贼精的眼睛四处转悠着,不停地打量着周遭,他依稀看到宣德堂外头有人影走过,不由得挺了挺胸,早前那些俊俏丫头还瞧不上他,他还看不上她们呢。他是平头百姓了,她们还是奴婢一个,哼,等他一回家,过几日就求一个水灵漂亮的姑娘为妻。 洛康介绍了一下,道:“今儿你们一家就拾掇拾掇,现下是四月了,地上的庄稼人家没算银子,早些回去侍候好庄嫁,这可是你们一家一年的嚼用。大宝、小宝年纪大了,乳娘奶本官一场,本官就给他俩另一人给十两银子,算是他们娶妻成亲的花用。” 他将契约等递给了执书。 执书道:“阿毛叔,你瞧仔细了,这是你们一家的户籍文书,顺天府衙门开具的,到了杏花村,找到村长,把文书给他瞧。 这是你家的房契,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在杏花村东头,左边是谁家,右边是谁家,周围成哪里,都细细写着。 另外一份是二十二亩水稻田,是连成一片的,中间只弄了能走的细田埂,现在这时节,秧苗已经下田了。” 柴阿毛接过三张纸,拿着的手颤得更厉害了,眼眶里全是都泪花花,活了一辈子,终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业了。 三份文契还没拿热,柴婆婆大喝一声:“搁你那里怎成,还是放我这儿,我给你们收着。大宝、小宝娶亲的银子也放我这儿,待他们娶亲的时候,该拿出来的,我自会拿出来。” 柴婆婆就只柴阿毛一个儿子,柴阿毛对放在哪儿没有一点想法。 柴阿毛妻道:“娘,现在田地正长着秧苗,得早点回去看着,阿毛和大宝都是会侍弄庄嫁的……” 柴婆婆指着鼻子就大骂:“没良心的货,三姑娘后日及笄,拿到了东西转身就不认人了?府里到时候忙得紧,怎么也得帮衬帮衬。” 素绢睨了一眼:你老要帮忙,我们还不放心呢? 谁需要你帮忙呢,府里的下人不够,铁家、郑家那边都会过来帮衬,你一个老婆子毛脚毛爪的,还是别添乱了。 洛俪道:“地里的庄稼也重要!听丁管家说,前头的主家可是大半月前就进了顺天府,地里好像没人打理。” 柴婆婆一听这情形,心下紧张了,“田里没人打理,不会长成杂草吧?” 她想回去,终于有家了,何况听执书一说是极好的,归心似箭啊。可又不好直接走人,害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左右为难,真心纠结万分。 洛俪道:“柴婆婆先回家瞧瞧!我一个小姑娘过及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还是你们一家的生计重要。” 柴婆婆笑了。 洛康道:“俪儿说得是,那二十二亩稻田可是你们一家的嚼用,江南乃是鱼米之乡,自来种下去就有收成。本官听说西北一带今年自年节之后就颗粒未下,今年的粮食……”他说了一半,似回过神来,粮食要涨价的事他现在还不能说。他是吏部尚书,不是平头百姓,他说的话有时候就代表了朝廷的意见。 柴婆婆拉着儿子儿媳又给洛康磕了几个头,一家三口出了后院,开始紧张地拾掇东西,什么被褥、枕头、茶叶、白糖、红糖、瓜子……乱七八糟,俱无大小,在前院忙得一榻糊涂。 柴婆婆手抚着屋里好看的瓷瓶。 柴阿毛妻迟疑道:“娘,要不就带回去。” “庄户人家,再好看的瓶摆着给谁看,三老爷待我们不薄,又置家业,连大宝、小宝娶亲的银子都预备了,再拿洛家的东西就是忘恩负义。”柴婆婆吐了口气,“只带自己的细软、衣裳和一些被褥等自己的物件,屋里的摆件别动,这是洛家的。三姑娘后日及笄,我们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人添乱。” 柴大宝到外头雇马车。 柴小宝走路生风,昂首挺胸,看谁都是一副同情别人的模样,惹得一群小厮、丫头在背里暗骂。 柴婆婆去了铁氏院子里,给她磕了几个头,当是拜别洛家。 铁氏待她走后才回过神,“这是怎么闹的,老三一声不吭就给柴婆子一家放了卖/身契,还置了份家业?” 铁嬷嬷道:“三老爷哪管这等琐事,定是三姑娘的意思。” 铁氏不说话了。 她自己的孙女自己了解,表面上瞧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说话也是有份量的。 “三姑娘的性子随我,我也这样,不办便罢,一旦决定就得办成。得了,得了,那是三老爷的乳娘,早前柴家人的卖/身契原就是三老爷收着的,估计三老爷是交给三姑娘了,脱了奴籍也好,我瞧着那柴婆子就不顺眼。” 洛徊听说时,天色已经暗了。 三姐姐这是唱的哪出,放人从良原就是大恩典,居然还给置了份家业,虽说是庄户人家,可也是几百两银子啊。 第二日洛徊从学堂回来,在洛俪嘀嘀咕咕起来:“姐姐手头宽松?” “怎了?” 洛徊将手一伸,“听说姐姐给爹出的主意,放了柴婆子一家从良籍,还花了几百两银子给置了份家业,那可是几百两啊……” 洛俪神色淡色,“柴婆子好歹奶养爹一场,与其将他一家总养在府里,还得付月例,倒不如打发了出去。” 柴婆子一家有些本事也成,偏生都没有甚本事,留下尴尬,又派不上大用处,谋不到好差使。这样两相困缚,不如彼此痛快,眼不见心不烦。 洛康一直放着柴婆子住在洛府,不就是念着旧情,现在既能成全洛康的仁厚,又顺了柴家人的心意,是两好之事。 洛俪想着洛家在柳氏母子身上花的大笔银钱,她还真没将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至少柴婆婆虽然有小心眼,但总体来说不算什么坏人,而且离开时,全家人眼里的感激,就差将洛康当菩萨给供起来了。 有了一份家业,柴阿毛与柴大宝都不是懒人,柴婆婆也是个会过日子的,到了杏花村自是会把日子过好。 “姐姐,我最近都穷死了,你给我点银钱花花呗,祖父拨给我的那处铺子,一月就赚几两银子。姐姐,你说同样是铺子,二哥的书肆茶寥一年赚多少啊,可我一年加起来还没人家一天赚的多。” 洛徊在洛俪跟前叫穷。 洛俪道:“你就不能上些心,好好打理铺子,经营得当,也有银子的。”她唤了素纨,“给四爷取二百两银票。” 不敢取多了,怕将洛徊给养废了。 洛俪轻叹一声,“你嘴儿甜些,哄着二哥帮你出些主意,再将管理铺子的人选好,挑那种会做生意的……” 洛徊道:“二哥说了,我那杂货铺子就差名家题写匾额,若是挂上去,出了名儿,自然就不愁生意。” “那你找祖父,祖父的字现下最值钱。” 洛徊摇头晃脑,“要不姐姐给题一块匾,回头我找人做出去,再在匾上刻‘洛三娘’三字,这得多吃香。” “滚——” 洛俪暴粗,提着笔继续写纸。 洛徊道:“要不,我先付你二百两银子的润笔费,二哥说,找人题匾一定要付钱,这样能图个彩头,意即财源滚滚。” 拿着她给的钱,再还给她,让她给题匾,这都叫什么事儿? 洛徊打趣道:“姐姐莫恼,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洛俪还真不想管。“我的字真管用?” “自是管用的,整个江南,除了祖父的字,就没人比你的字更好使,偏姐姐跟着祖父学,就是练费的纸都化成灰灰,外头一字难求。” 洛俪在咸城以舞起画,现下的名头比以前更胜一筹。 洛三娘的墨宝,外头可不多见。 “你的铺子是什么招牌?” 洛徊扬了扬头,“吉祥杂货铺,怎么样,这名够好听吧?满大街的张记、李记,瞧着一点新意都没有,我取的名。二哥的书肆名更绝,有间书肆,有一间书肆,这名多特别啊……” 洛俪一脸鄙夷,“吉祥,真够随便的,就不能用心些,不如我替你取一个。” “叫什么?” “万家福杂货铺!” “万家福?”洛徊歪着头,“三个字的名儿,很少见,比我取的好,就改作这名。明儿是沐休日,又正值姐姐及笄,可喜可贺。” 不是说杂货铺的是,怎么又扯到她及笄的事上。 洛俪让素纨另取了字,握着笔,刷刷一写,“万家福”用的是行书,“杂货铺”三个字又是隶书,一个招牌两种字体,亦有不同的书法风格,将纸一递,“可满意?” “满意,满意!姐姐在一边给署下‘洛三娘’三字呗。” 洛俪署了名儿,加了年月日,转手递给洛徊。 洛徊捧在手里,换个招牌,挂上洛俪的书法,幸许这生意就好起来了,回头就让洛征寻一个可靠的木匠铺子给新做一个招牌挂上去。 至于手里这个,他就装裱起来,再挂到店子里。 * 洛俪及笄乃是洛家大事。 洛府头一日开始布设,聚华厅周围焕然一新,窗明几净,漆亮金彩,处处锦绣,摆鲜花、挂彩绸,铺红毯,插时新花卉。 洛俪今儿是主角,姑娘贵宾由铁家姐妹招呼,年轻奶奶则由郑小妹与她娘家大嫂招呼,太太们又有苏氏、铁氏招呼着。 宋蜜儿这几年在顺天府住着,也学会了贵妇太太奶奶之间的应酬话,游刃有余。 铁家三姐妹为了给洛俪当赞者,在铁家别苑里头斗,铁彩凤给铁彩屏下拉肚子的药,结果被铁建树给揪了出来。三姐妹被铁氏唤到颐和堂敲打一番,最后赞者一职由铁彩衣担任。 铁彩屏没拉肚子了,看着铁彩凤就似仇人一般,明明恨得牙痒,还要装着姐妹友好,甜甜地唤着“五姐”,铁彩凤也甜美亲热的唤着“六妹妹”。 铁彩衣在一旁看着,只觉浑身不自在,前几日就差提着剑大打出手,今儿盛装参加及笄礼,二人就跟没事似的,嘴上像抹了蜜糖,眼里却似淬了毒。 铁彩衣躲得远远地,应付了几句,寻了机会溜到洛俪的浣莲阁。 洛俪正与知府家的姑娘汪灵在一处说话。 汪灵已经许了人家,许的是皇城官宦世家,原是去年秋天就该过门的,可婆家祖母去年秋天没了,未婚夫要守一年的祖孝。 汪灵低声问道:“外头都在传,说俪妹妹及笄礼后,就要跟洛世叔去皇城。” 洛俪垂着眸,笑而不答。 汪灵说的外头,肯定是指蘅芜女学,铁家姐妹就在那儿读书,铁彩凤比洛俪还要长一岁,去年夏天回铁家办的及笄礼,原都已经领了红菊本,却不愿回第一山庄,直说山庄一点不好玩,还是顺天府热闹。 铁彩屏也准备考红菊本,说是今年六月初六就要申请辞学,她的年纪比洛俪小几个月,依稀记得铁彩屏就是六月的生辰,六月哪日她不大清楚。 铁家姐妹出身江湖世家,没有书香门第、当朝名门世族的种种规矩,就如铁氏当年,十七岁的大姑娘没订亲,还在外头做“侠女”。铁家姑娘出阁的时间都不会太早,最早的也是满了十六岁出阁,晚些的二十出头才出嫁。 以前的铁家,姑娘们嫁的多是江湖门派、世家的弟子、公子。而今的铁家,到了现下有改变门风的意思。 铁家三姐妹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门第好的,人家瞧不上江湖世家的姑娘,说他们没规矩;门第低些的,铁家又瞧不上。苏氏热心的张罗过铁彩凤、铁彩屏姐妹的婚事,介绍的有小户人家出身的学子,或是寒门才子,可这两丫头直接说“我们要学姑祖母,自己挑夫婿,表伯娘就不要替我们张罗了。” 苏氏一片热心撞在石头上,气得向宋蜜儿絮叨了几回。 宋蜜儿宽慰了两回,写信回铁家庄告诉老庄主。 老庄主夫人直将两姑娘的娘给骂了一顿,直说既是苏氏看好的,对方早晚会出人头地。 洛家人都是会瞧人的,就算是寒门才子,定是有本事的,眼下艰难些,将来也能打拼出前程。偏这两个姑娘眼皮子浅,只看到现下,看不到往后。 二人的娘只垂头不语,想赔不是,可她们也是江湖中人,觉得自己女儿的话原没有说错。 汪灵急道:“妹妹倒是说话,是不是真的?” 洛俪微微点头,“我爹请了一月的假,一是探望祖父祖母,二是接我回皇城。我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他要接我走,总得与他们打招呼。” 还真是啊! 只片刻,汪灵立时想到自己,她今年秋天许就要嫁去皇城了,虽然皇城那边也认识几人,可哪有认识洛俪来得光鲜。 洛俪的规矩那是极好的,在女学时,夫子、先生就常挂在嘴边,作为女学教育的正面人物,也是蘅芜女学的骄傲,而今洛俪的名气越大,女学的先生、夫子们就提得越多。 尤其是梁夫子,动不动就道:“你们以为世上真有神童、天才?那是在你们瞧不见的地方,人家付出比你们多出十倍、二十倍乃至百倍的艰辛,就说洛三娘,早前我是她的奶妈妈,小小年纪,五更未到就起床学习,要到夜里三更一刻才上床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全都在学习。 哪像你们这些姑娘,就会贪玩,夫子、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不用心完成,天天聚在一处,羡慕那个有才,这个有德,与其羡慕别人,还不如自己用心。洛三娘是有才华,那也是人家付出艰辛和努力才换来的,你们若是个个如她刻苦,全都成名满天下的有德才女。” 汪灵在女学念了几年,能将梁夫子说的话倒背如流。 第170章 及笄礼 其他夫子也没少提,“练这么一会儿字就停下了,瞧瞧你写的这字,这是字?这是鬼画符还是鸡爪乱抓?你们要有洛三娘习字的坚韧,人家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外,全都在练习,哪天不练七八个时辰,她的好字也是练出来的,我不望你们一天八个时辰练字,一天四个时辰好么?” 彼时,汪灵举手,朗声问道:“先生,刺绣课的梁夫子说,她希望我们一天四个时辰练刺绣;昨儿礼仪课的夫子也说,希望我们一天四个时辰练礼仪。都让我们一天四个时辰,那我们不用睡觉了?” 书法先生气得不轻,“你们谁做到一天除上学、吃饭、睡觉外,在家学习用了四个时辰的?” 没有吧?居然没一个人做到,她们学说什么。 书法先生鄙夷地扫过面前的女弟子,“一个个就嘴儿伶俐,不肯吃苦,也不愿努力,真是丢了我们蘅芜女学的脸面。皇上与朝廷给了我们女学配了最好的夫子、先生,教礼仪规矩的,那可是宫里的老嬷嬷,女红刺绣等也是宫里出来的女官,瞧瞧你们,一个个就会混吃混喝地度日子,有谁像洛三娘那样,把先生教的东西当成学问来做?” 汪灵再度举手,反驳道:“我爹说了,洛三娘才华好,不是因为女学多好,而是因为她有个像洛子那样的祖父,是洛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之故……” 书法先生哪见过样的弟子,动不动就与她对着来,抠她的字眼,还振振有词,惹得其他女学子窃窃私语,忍俊不住,“汪灵,明日把你母亲唤到夫子园、我的房间谈话。” “先生不带这样的,说不过我,就让我娘来谈话。” 汪灵在女学里属于特别跳脱的人,她最爱干的事,就是顶撞夫子,对他们的话表示质疑。所以,汪灵领到红菊本辞学那天,教她的夫子们集体高兴,终于将这个多嘴多舌的贵女送走了,其他的贵女好管多了。 汪灵在父母面前一个样儿,在同龄面前又是一个样,在女学里又是另一个模样儿。 铁彩衣往洛俪身边一坐,歪头打量着已经打扮好的洛俪,“表姐今儿可真好看。” “姐姐今儿回来没?” “倩表姐没回来,我听表伯娘说,好似又怀上了,婆家不让她出门。” 洛俪吐了口气。 铁彩衣道:“倩表姐没回来,不是还有我们么?我陪表姐。” 洛俪浅笑嫣然,“今儿请的司仪是谁?” “姜太太,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她带着镇江候府的姑娘已经到了,小姑娘长得很可爱,有六七岁模样。”铁彩衣顿了一下,“姑苏知州何家的双胞胎姐妹也来了。” 汪灵挑着眉头,“他家的姑娘早及笄了啊?我记得比我还大一岁,当时我娘还以我的名义捎了两份及笄礼过去。” 旁的不清楚,单送及笄礼的事,汪灵记忆犹新。 姑苏到顺天府不算远,可因是世交,主子不能亲往,就遣了管事婆子去送礼。 铁彩衣低声道:“原是姐妹俩都要出阁的,真是倒霉得很,姐姐何安定的未婚夫在订亲第二个月坐船去应天府,船毁人亡给淹死了。 何宁订亲第二个月,婆母突然得了急病没了。 姑苏那边,说这姐妹二人不大吉祥。” 汪灵八卦心起,“我想去女学,娘还不许我去,在家闷死了,在女学里听到好多有趣的事。铁衣妹妹是听谁说的?” 铁彩衣道:“我是听五姐说的,五姐是听菊班的学子讲的。五姐虽然拿到了红菊本,却时不时跑到女学里去听课,夫子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交学费就成。有两个菊班学子觉得无趣,见到姜家大公子的女儿姜彤,小姑娘在读兰班,人小好哄,被她们俩一哄什么都说。” 姜家人的口风太紧,可小孩子好哄,偏有几个恶搞的学子专哄了人家小孩子套人家的话。 “姜彤说她姑祖母为一对双胞胎女儿都愁死了,何安第一次订亲的未婚夫没了后,就订了第二个,听说是奉天府人氏,不到三个月,那人骑马从马背摔下来,被马蹄踩碎了肝脾,没两日就死了。 何宁原有婚约,不知婆家怎么听说她们姐妹二人的命格硬,只说她姐姐都克死两个未婚夫了,吵嚷着要退亲,硬是在母亲孝期里头就给退了。姑苏那边的人家都知道这事,没人敢求娶,何太太只想在远些的地儿给寻婆家。” 汪灵似听到天大有趣的事,“远些的地儿,姑苏离顺天府可不算远,女学里天南地北的人多,彩衣妹妹都知道的事,别人能不知道?肯定早传出去了,谁会娶命硬克夫的贵女?指定是嫌命太长了。” 汪灵是天生的毒舌,说话半点不饶人。 此刻的话语,完全就是信了那传言。 比她还长一岁,她是因为婆家守孝延了婚期。 何安何宁姐妹原来是个克夫命,被人嫌弃没人求娶。 铁彩衣低声道:“汪姐姐可莫是我说的,否则,我肯定被五姐姐骂死。何太太一双如花女儿,多好的人啊,到现在都寻不上好人家,真真是可惜了。” 洛俪闪着眸子,“我倒觉得何安挺好的,人端庄,行事也得体,其实若有人娶了她,还真算是福气。”她托着下颌,还以为那对姐妹早出阁,如今还待字闺中呢,“我表哥、郑国候还没订亲呢。” 铁彩衣道:“表姐可千万别与长辈提,哪有女儿家替人说媒的。” “我只说我表哥没订亲,又没说别的?你怎么就扯到说媒上?表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年轻有为,武功好,又考过了秀才,现在还在读书,准备考举人,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我还真没见过有几个像他这样努力的。 太后就夸过我表哥,还想把窦家嫡幼女许配给他,不过被皇帝给拦回去了。 杨丞相也喜欢我表哥,还试探过要把女儿嫁给他呢,我表哥是我伯父的门生,一听说派系不对,吓得寻了个小解的借口逃走了……” 汪灵垂着首:洛三娘这话什么意思呢?不会是说我和她表哥合适吧,还把她表哥夸了一番,能被窦太后与杨丞相都看中的人,指定是差不了。 她爹是清流,郑国候也是清流,派系可是一样的,而且洛俪口里的表哥她也是认得的,叫作梁俊,见过几回,没说上话,但人长得很英俊,也很精神。 她以前喜欢过沐子轩,也暗示过两回,那人就没搭理她。 她现在觉得梁俊不错,至少比她娘给自己订的亲事好。 汪灵想私下问洛俪,可铁彩衣坐在屋里不走,她又开不了口。 “彩衣妹妹,你不去外头?今天你可是赞者。” 铁彩衣摇头,想到铁彩凤、铁彩屏两个假模假样扮好姐妹的样子,她心里就想吐血,正常一点也行,为什么非要假扮,扮一扮就行,就还扮得那么夸张,不知道还当她们是一个娘生的,天晓那就是堂姐妹。 铁彩衣心里揣着另一件事,她想告诉洛俪,所以也不想走,“汪姐姐不出去瞧热闹?” 汪灵冷声道:“俪妹妹要去皇城了,我就乐意多陪她。外头那几个,我又不熟,干吗要陪不熟的人说话。” 铁彩凤不熟吗? 她们两个可是朋友,在女学时还一处说笑玩闹。 素纹进了浣莲阁,立在花厅门福身道:“姑娘,吉时到,要去聚华厅开始仪式。” 洛俪起身,铁彩衣紧跟其后。 汪灵心里暗骂铁彩衣不懂眼色,岂知铁彩衣也骂着一样的话。 今儿的及笄礼司仪请的是姜太太,赞者是铁彩衣,司仪的诵词、赞者的赞赋都是一早就寻人写好的,文辞优美。 洛俪披着长发进来,向尊位的铁氏行礼跪拜,以谢祖母养育之恩。两侧坐着的太太奶奶与姑娘们有好奇的,有惊艳的,有审视的,有探究的,表情各异,却同时被洛俪绝丽的容貌吃惊,着实这容貌长得太漂亮了,而妆容适当,多一分太浓,浅一分太淡,最引人注意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标准的凤眼,与铁氏很像,却眸光明亮如星子,一闪一闪,一转一流波皆有一股特有的韵味与风情。 姜太太捧着一篇诵词,朗声而读,洛俪跪在蒲团上,待她诵完,则由铁氏将洛俪的头发挽起,簪发,以示自家姑娘从今日起长大成人,是个大姑娘。 铁氏挽发簪发之后,便是赞者铁彩衣念诵赞赋。 铁彩衣有模有样,立在铁氏身边,用带着两分稚嫩的声音朗读起来,这赞赋是铁建树给写的,都是夸赞之词,其间也有说女儿家如何做一个贤妇等的话,但这些话也只寥寥几句带过。 赞者读完赞词,则由洛俪的两个大丫头:素纨、素绢二人各捧一个托盘,向观礼的太太、奶奶讨取贺礼,这是顺天府传下来的习俗,姑娘及笄这日,讨的礼物越多,预示着将来的福气越厚,给了礼物,观者还得赞上一两句,以示这家的姑娘极好。 洛子父子门生极多,再因为洛康的归来,整个江南一带的官太太们都云集在洛府,聚华厅里全都是人,排了好几排的坐儿。丫头们走一圈,托盘内全是珠光闪耀的首饰,珍贵的有东珠钗子、南珠步摇,有宝石的项链、缂丝赤金的镯子、玛瑙的头钗、珊瑚的簪子……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这里正纳及笄福,素纹禀道:“老夫人,老候爷、三老爷与伯爷、大都督过来了!说三姑娘今儿大喜,过来给三姑娘送份祝福!” 洛瑞走在前头,笑声朗朗,江南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是古稀之龄的老者,可今日见到,精神极佳,说话声音也好听,分明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者,“我家孙女今日及笄,有劳各位太太、奶奶观礼!哈哈……”他心情似很不错,走近洛俪,立有执墨捧过一只盒子。 里面是一本《兰亭序》! 有人瞧见,唏嘘不已,而对洛俪早不熟悉,当年她离家,这字帖就在她的箱子里,显然是洛瑞刻意放进去的。 “我家俪姐儿长成大姑娘了,祖父心甚喜,将此孤本《兰亭序》送给你做及笄礼物,祖父希望俪姐儿不骄不躁,在书法丹青上走得更远、更稳,亦祝俪姐儿平安快乐!” 洛俪跪下一拜,“孙女磕谢祖父赏赐!”她举起双手,接过洛瑞捧来的盒子。 她原是不想收的,可已拒绝过两回,现在洛瑞再拿出来,就算她不要,也要私下还与洛瑞,长者赐,不得辞。 洛廉与姜权道:“姜贤弟先请!俪姐儿也是你瞧着长大的,与你自家姑娘没甚差别。” 姜权走到中央,笑呵呵地道:“世侄女今日及笄,世伯很高兴,听闻世侄女棋艺非凡,特将这一套玉棋相送。人生如棋局局新,世侄女的书画幅幅称绝,世伯祝世侄女顺遂安康。” 洛俪跪下一拜,“谢世伯!”依旧举起双手接过姜权馈赠的玉棋。接过之时,她看了一下玉棋盒子,双眸一闪,“世伯,这是盛唐玲珑道长的黑白玉棋?” 玲珑道长的黑白玉棋,黑子由墨玉制成,白子枚枚都是羊脂白玉,价值不菲,更因其源自玲珑道长之手,流传后世。 洛俪知晓此棋,前世时,曾成为窦国舅的心爱之物,窦国舅更是珍藏有加。 姜权大笑,“世兄、贤弟刚才没辩出,倒被世侄女认出来了。如此好棋当配得世侄女才是。” 姜太太身边,姜禧嘟着小嘴,“娘,当年我出阁,想要这副玉棋,爹爹却不舍,而今倒好,拿出来送给洛三娘。” 难不成,世交侄女还比不得自家亲生女儿。 姜太太低斥道:“你出阁时,你师祖公送了两幅字画添妆,你洛世伯也添了一幅价值不菲的头面,你洛世叔知你不弹琴,习练琵琶曲,花了重金请蜀中制器名家唐鹏为你制作‘明珠’!” 姜禧道:“那把乌不溜丢的琵琶还是名器?” 姜太太抬手就打了一下,“没见识的,那是你洛世叔花了重金请唐鹏大师制的名器,你居然说乌不溜丢?难道你得了后,就没弹过琵琶,不知道音色、质地都是万中挑一的。” 姜禧怔了片刻,立时呼天抢地:“娘啊,我丢人丢大发了,我把那琵琶送给小姑子,我道那丫头,玉笛、古琴全没挑,怎就选了那么个模样不出奇的,原来是名器啊!不行,我回家就讨回来,这可是名器……” 镇江候家的小姑娘,此刻尖着嗓子,直羞着姜禧:“三姨母真丢人,拿着名器当凡物。” 姜禧捂了她的嘴,“你再敢给我叫嚷,我就让丫头送你回家。” 姜太太睨了一眼,“早前我没瞧出来,还是昨儿你爹到洛家,几兄弟相聚,你洛世叔才说出来的。不光是你的琵琶,你姐姐的玉笛——明月,也是你洛世叔请唐鹏给做的。” 小姑娘一听,立时捂着小嘴。 姜禧乐了,“小雪,快告诉姨母,你娘是不是把明月给送人了。”还骂她不识金镶玉,也不止她一个人啊。 小姑娘低着头,她只当是寻常的,上回偷偷从姜祺的屋子里拿出来了,她现在搁哪儿了,小姑娘想不起,努力地想,只记得自己拿出来的事,后来随手丢到哪儿怎么也忆不起。 她年纪虽小,可一听外祖母说那也是名器,立时就觉得那件宝贝。 姜太太道:“你洛世叔这人重情重义,这次他长女及笄,万不能失礼。你爹昨儿回去,念叨了一晚上,说这些年要不是你洛世叔在京转圜,哪有我们姜家的安宁和乐。你爹只得他与你姑母兄妹俩,连个兄弟都没有,可不就与亲兄弟一样,瞧瞧你师祖、世伯,在你们兄妹的婚事上,人家可是照着亲祖父、亲叔伯的例来添的礼。你在这儿叫嚷礼厚,没的让人瞧了笑话,回头你爹和你祖母听见了,少不得又要训你。 你这孩子,也不想想,你洛世叔给添的妆,能是凡物,居然当成普通琵琶给人了,将来留给你家霜儿也成,这名器难求,有几家贵女能得上这种好东西的?” 姜禧为了引起姜太太的注意力,此刻抓住镇江候的女儿赵雪,嘴里逼问道:“小雪,把你娘的明月弄出来,姨母与你换?” “拿明珠换明月?” “你想得美,我用一支玉笛与你换。” 赵雪摇着脑袋,她若再小些,就被哄了去。 她可听人说了,大舅家的姜彤就是个傻的。在女学里被那些喜欢玩闹的女学子哄得说了家里的秘密,害得大舅母被姜家老祖宗与姜太太给骂得不轻。姜大\奶奶将女儿教了几回,最后的结果是姜彤看到比她年纪大的女学子与自己说话,吓得调头就跑,躲到学室里不敢出来,生怕说错了话,回家又被长辈训斥。 对姜彤来说,女学里那些比她年纪大的学子就是猛虎恶狼,一个个坏得很。 赵雪奶声奶气地道:“姨母的玉笛又不是名器,我从娘那儿得来的是名器,你用十支换我一个,我也不换。” 姜太太将赵雪搂到怀里,嘴里笑道:“瞧瞧我这乖外孙女,多聪明,你姨母就想哄你的宝贝,你别听她的,回头哄了你,你还要帮她说好话。” 姜禧嘟嘟囔囔一阵,她嫁的秦省都督余家嫡长子,而今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居长,儿子刚三月余,这次回娘家,是因为听说姜祺那边遇上麻烦事了,从大兴府到江南不算太远,就回娘家瞧瞧,两个孩子都没带回来。 姜禧的女儿乳字霜儿,而今不到两岁,正是活泼可爱之时。 姜禧咬了咬唇,“上回,不是说你从洛家分了几斤药酒,洛伯娘收了你十两金子一斤?” 姜太太用手凿了一下姜禧,“你怎么没学到我的一半聪明。” 难道不是这样的? 姜太太摇了摇头:笨丫头啊!那等珍贵的药酒,如果不这样说,求娶的人多了,洛家哪有这么多,只有这样说,旁人才不好讨要。 就凭他们两家的交情,人家怎么可能收钱,只是对外头的说辞,也只有姜禧这样的居然信以为真。 姜禧立时心下一沉,“那我今儿来,不是给俪妹妹的礼太薄了?回头祖母不会骂我眼皮浅吧?” 姜太太懒得理会她,她出门时可是问她“你有珍贵的贺礼没?没有说一声,我帮你备。”她当时说是有的,还好今儿来的人多,也没人注意到她送的是什么,否则多丢人啊。 洛廉送给洛俪的是一套书籍,只听到周围在议论,好似什么珍藏,价值不菲。 这会子是洛康给爱女赐及笄礼:“我儿端庄善良,秀外慧中,知你喜爱茶道,就送你一套香茗大师的玉石茶具。祝我儿幸福安康!” 洛俪举手接过,“谢父亲!” 洛俪将所收的礼物尽数交给了素纨,她又递给了素缱素绻姐妹。 洛瑞笑道:“打扰太太、奶奶们了,老夫这就带着三位老爷离开,还请大家莫要拘谨。”他抬手做了一人动作,姜权、洛廉等人跟着退去。 姜禧低声道:“娘,我发现爹和师祖的背影很像,爹不会就是师祖的儿子吧?” 姜太太抬手就拧了一把,这臭丫头,都当娘的人了,怎么口无遮拦,想起一句是一句。姜家老夫人与洛子的母亲王氏一样,都是年轻守寡。后来得识铁氏,两人一见如故。姜老夫人欣赏铁氏的个性坦荡、率直、敢于担当,铁氏赞赏姜老夫人的贤惠性情好,二人结成了异姓姐妹。 姜老夫人当年到洛家窜门,王氏觉得姜家老夫人与自己年轻时候一样坚强,多有看顾,两人投缘,王氏便收了姜老夫人当义女,姜老夫人才会如此护洛家。 没有洛家,就没有姜权现在的荣华与才干。 洛瑞是姜权的先生,在拜师以前,也得亲切地唤洛瑞一声“姨父”,后来拜了师,这才改口唤“先生”。 姜权自幼丧父,是拿洛子当父亲一样看待的。 姜太太道:“你敢把这话搁你爹跟前说,看他不打死你,没大没小,胡说八道。”她颇是无语,若非余太太是她表姐,她都不知道姜禧这是什么脑子,都嫁人当娘的人,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姜禧道:“我这不是低声说的。” 姜禧小声嘀咕,一扭头看到自家的两个表妹,何安冲她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旁边的何宁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71-172章 欢聚(12000+) (续上章:姜禧……在想些什么。) 洛俪的及笄仪式结束。 苏氏朗声道:“太太奶奶、姑娘们可以一处尝尝茶,吃吃点心,今儿府里待客的茶,是香茗大师亲手制作的铁观音,点心里头有应天府古塔寺讨来的菊花饼,亦是极好的。午宴用的酒是我们府里自制的药酒,有养颜驻颜之效。因是药酒,每人限量,一人五钱。二十年的女儿红管够!” 太太奶奶附和了几句,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处闲聊,还有的出了聚华厅,在外头的凉亭、帐篷里说话,今儿的洛府后花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如诗似画,而贵妇贵女们更是往来穿梭,原有想着仪式结束就离开的,听说晌午备了驻颜药酒,更听外头说,姜家老夫人便是喝了这酒,眼疾好了、风寒腿也痊愈了,这下子更没人离开。 一斤药酒十金,这还是成本价,吃上五钱,便能将本钱尝回来,这只小部分的想法,而江南各地赶来的官太太、贵女们,则是想见识这十金钱斤的药酒是什么样儿的。 洛俪这会子被汪灵等人包围着,挤在一处说着话儿。 不知是谁提了个开头,说到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的事。 “听说洛姐姐一去咸城,吓得天下才女退避三尺,不敢与洛姐姐比赛才华,往届人海如潮,热闹非凡的赛事,突然就没几个人了。” 洛俪抿着嘴笑,学着当初洛倩及笄时的样子。 果然,汪灵接过话道:“那些人根本比不过洛妹妹,站出来比了更丢人!” “我表哥就去咸城瞧过,说洛姐姐会跳真正的《惊鸿舞》,还将舞谱传人了扬州一个叫李鸣蝉的才女。” 扬州知府的女儿道:“我听说有个叫关燕燕的就会跳《惊鸿舞》?” “我表哥去瞧了,说她跳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惊鸿舞》许是偷学洛姐姐的,跳出来都没洛姐姐好看。” 洛俪努力扮得端庄有礼,想到洛倩当年坐在贵女中间,一张脸都笑得僵硬了,她是深有感触。前世的她,及笄礼是在皇城办的,虽有热闹,可来的贵女一个不认识,就连窦华浓、杨玉梅也到了。那日的情形,简直可以说很糟糕来形容,着实是窦华浓拿她与池宪私订终身的进行讽刺,气得她几度绷不住就要发作起来,忍得几尽疯狂,虽然没发作出来,可后来还是有人传“洛三娘性子不好”类似的传言。 洛俪看着何安,“安姐姐的妆容好别致,身上的香膏味儿也好闻。” 一句话岔开,贵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女容来,从哪家的胭脂铺子的胭脂好用,到哪家的雪花膏气味好,又说到眉毛应该怎样画才好看。 蘅芜女学开设有礼仪课程,除了女子的礼仪,还有仪容,指的女子妆容,从衣饰打扮到首饰搭配再到如何化妆都有详细的讲解,听说这课程,便是皇城的菡萏女学也没有,这也是当初孟德龄来到顺天府,被贵女取笑的原因。 洛俪笑道:“我前阵子迷上做香丸,曾与二嫂嫂去乡下,采了好些桃花、槐花、杏花、海棠、梨花做香丸子,味道还不错,回头姐妹若喜欢,一人挑一枚,装到香球里头戴着比香囊雅致,也比香囊好闻。” 另一个贵女叫嚷了起来,她是钱塘某位知县家的女儿,尖着嗓子道:“原来洛姐姐真会做香丸子。” “你这怎么说话的?洛妹妹都说是自己做的,还会骗我们不成。” 贵女笑了一下,道:“我有个堂姐,在皇城菡萏女学读书,她写信说,洛世叔的小女儿洛四娘身上带了一种好闻的香丸子,戴一个被人偷一次,连丢了两次,再不敢戴了。说那香丸子与宫里娘娘用的差不多呢,气味清香,不淡不浓,最是好闻的……” 戴一次被偷一次! 这偷儿专偷人香丸子? 贵女信誓旦旦地道:“真的!菡萏女学开设了制香课,不是必学的,愿意学制作胭脂水粉的学子就可以在开课的时候去学。制香课的女先生就曾追着洛四娘问,问她身上的香丸子是哪来的,早前以为是宫里娘娘赏的,一问才知道是洛姐姐制的呢。” 洛俪心下沉沉,她没想这样啊,只是觉得她们来,自己也示好,送个小礼物,被这贵女一说,倒显得她刻意了。 姜禧现在嫁人了,当属“奶奶”圈的。 这会子见几个年轻奶奶围在姑娘们那一圈里,正津津有味的讨论什么香丸子,这一听是洛俪自己做的,她记得洛俪还会制药酒。 “俪妹妹,快把你的香丸子拿出来。你制的香丸子,我可得多抢几枚,药酒就是精贵物,料想香丸子也一样。” 洛俪道:“禧姐姐,那东西难置得很,十来斤桃花只做得一枚,而且桃花味的香丸子,成亲的人不能用。” 其中有懂晓的贵女道:“桃花有化血去瘀之效。” 汪灵早已经等不及了,催道:“妹妹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何宁嚷道:“还有我!我想多讨一枚。” 还好她做的时候就捏得小,外头裹的蜡丸大。 洛俪唤了素绢,让她回去取来。 太太装作不感兴趣。 年轻奶奶们听说有香丸子,都围了过来。 待丫头抱着盒子,启开盒盖时,里面一层层放的全是香丸子,每一层都放了个纸条,写着“桃花香丸”、“杏花香丸”、“槐花香丸”、“梨花香丸”,又或是蔷薇香丸等。 洛俪道:“姑娘奶奶们先一人挑一枚,若是再有剩下的,有需要的可以多取一枚。” 主人发了话,也没人异义。 每人各挑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嗅了又嗅,奶奶们都像约好的,没一个挑桃花香丸,但姑娘们多喜欢那香味,淡淡的,很是好闻。 因里头的量小,一人一枚,最后还剩下了十几枚。 不等丫头搁下,姜禧冲了过去,一把抱过盒子:“剩下的全都归我了。” 赵雪正和两个同龄的小姑娘玩,是听了一个侍茶的丫头说:“三位姑娘怎还在外头看花?聚华厅里,这会子正领着香丸子呢,这可是我们家三姑娘亲手做的,外头花重金也买不着。” 赵雪一听,心下好奇,带着两小姑娘回来。 何宁道:“禧表姐,里面还有十几枚呢,你再匀我几枚,你又用不得桃花香丸,把桃花味的给我。” 姜禧启开盒子,“桃花的还剩三枚,都拿去罢。” 汪灵一瞧,伸手就抢,一把抓了两枚,一副打了胜仗的得意模样。 何宁只得了一枚,自是不甘心,“禧表姐,匀我几枚。” “你自己手脚慢,被汪灵抢了去,与我何干,这里面都我的……” 赵雪提着裙子站在姜禧跟前,仰头看着姜禧,“三姨母,你真丢脸,主人家的东西,你抱着人家盒子就不撒手。” “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这都是好东西,俪妹妹说了,每人取一枚,若有剩下的,有需要者再分,我是最需要的,我喜欢这些香丸子,就全都归我的。” 赵雪将小手一伸,“我们几个也是姑娘,我们还没领呢,快放下来,给我们挑几枚。” 另两个小姑娘道:“就是!我们在外头看花,刚听丫头说了才知道香丸子的事,你不能把我们的也给贪了去。” “我贪你们的,就你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香的臭的,没的白瞎了好东西。” 赵雪指着姜禧,见理说不通,只能耍狠的,“三姨母,你再抱着盒子不放,我就告诉外祖母去,说你失礼。快把盒子放下来,就你最需要,旁人都不需要,太太那边也有人想要的,怎么你就霸占了去。” 姜禧看着洛俪。 洛俪笑微微地道:“小雪说得是,禧姐姐,小雪她们还没挑呢。” 姜禧打开盒子,赵雪人小动作快,双手齐下,立时就抓了四枚在手里,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另两个小丫头反应快,也学她的样下手抢,只是她们还没抢何宁、汪灵就开始抢了,另几个贵女觉得有趣也跟着下手。 待姜禧想合盒子时,里面已经空了,气得她跳了起来,“你们这些姑娘,越来越没个样子,都是读女学的,太失礼了!居然抢别人的东西。” 何宁歪着脑袋,抓着手里的香丸子,一枚一枚地闻嗅着,“只有抓到手里的东西才是归自己的,禧表姐抢得,我们为甚不能抢。” 就连六岁的赵雪都知道下手抢,一抢就抢了四枚。 知县家的姑娘、同知家的千金,相比姜家、汪家姑娘奶奶要胆小许多,着实不敢失礼。 姜禧丢下盒子,追着何宁道:“你抢了四枚,快还回几枚来,臭丫头,你胆儿不小,居然敢抢我的东西,快还回来……” 何宁转身就跑。 姜禧见何宁跑了,要向汪灵讨,汪灵更为灵活,一转身就往太太那边跑过来,还献宝似地给汪太太闻自己新得的香丸子:“禧姐姐太厉害了,把盒子都抢了去,她抢我也抢,这是我抢来的。娘,你快闻,真的很香,是俪妹妹自己做的香丸子,所有年轻奶奶、姑娘都得了的。” 汪太太笑道:“这些东西,也只你们这个姑娘喜欢,留着自己用吧。” 姜禧追了过来,指着汪灵道:“汪叔母,灵妹妹太过分了,哄着我要拿桃花香味的,把其他的也给抢了,她今儿抢了好几枚,桃花香味的我不要,好歹把另几枚还我,我可抢了半晌,就只得了一枚。” 汪太太道:“灵儿,给你禧姐姐。” 汪灵不愿意。 汪太太的话她又不能拒绝。 谁让姜禧的爹官职高,不甘不愿地掏出几枚香丸子来,旁边一个太太瞧见,随手拈了一枚,放在鼻尖闻了又闻,“香味真好,闻着怪舒服的。”这样子是不打算还了。 汪灵将桃花香味的挑出来,将剩下的三枚给了姜禧。 姜禧得了香丸子,一回头又去找何宁。 这是她表妹,何宁可没打算还的,“你得你的,我得我的,都进我包里了,你再让人掏出来,这是何道理?” 姜禧咬了咬唇,“小没良心的,我让你取,反被你累得给其他贵女抢了,这会子倒说此等话。”她去追赵雪。 赵雪一见她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叫:“外祖母,三姨母要抢我得的香丸子,外祖母救命!” 姜禧追了半晌,没得着。 一时间,其他贵女觉得这样好玩,故意要抢别人的香丸子,整个后花园里闹得嘻嘻哈哈。 姜太太轻叹道:“想当年,我们也是如花之龄,看看这些孩子,才发现自己老了。” 汪太太道:“我们是老了,可是我怎觉得洛嫂嫂近来越发年轻了。” 苏氏笑了笑。 她年轻了?莫不是上回洛俪说给他们熬的驻颜排毒汤有效,拉了两天肚子,还出了灰色的汗珠,她自己也觉得浑身是劲。 “还不是那样,我都做祖母的人,哪还能年轻,你们可别取笑我。” 晌午时,洛家的酒席备得很体面,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最先上的是一人五钱的养颜药酒,香味扑鼻,饮下后,浑身通泰,暖融融的。养颜药酒后,有二十年的女儿供大家饮,太太奶奶们也就是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小饮,喝了养颜药酒,再吃这女儿红就觉得难喝了。 未时一刻,午宴结束,太太奶奶们陆续告辞离去。 到得未时三刻时,除了几家世交、姻亲,几乎都已经走干净了。 然,姜太太、何太太却没有离开。 姜禧闹腾了一场,早早带了赵雪回大都督府。 洛俪曾有些懒懒地依在铁氏怀里。 铁氏笑呵呵地半搂着她,一脸宠溺。 何太太正在说一双女儿的婚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外头乱传安儿、宁儿姐妹俩的事,好好的贵女,硬是被说成克夫命。洛大嫂嫂,你说我这都是啥命呀,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尤其我家安儿,规矩礼仪、才干处处都不落人后,被那谣言给毁了。” 姜太太轻声宽慰道:“妹妹也莫急,总会挑上好的。” “姑苏那边不成了,我想在顺天府挑挑看,再耽搁下去就十八了,给官府交罚银,我可没这脸面。” 大赵朝廷有规定,女儿养到十七岁必须出阁,不出阁就要处罚银,虽然一个人交得不多,一年只得二百纹钱,可各家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苏氏道:“妹妹可瞧得起琼林书院那些有才干的寒门学子?” 何太太凝了一下,她真拉不下面子,心头转桓了一番,“听说郑国候梁俊是个好的,今年有二十了吧,在皇城订没订亲?” 姜太太想了一阵,这才忆起谁是梁俊,“我真把他给忘了,这后生文武兼备,听说连太后、皇上都是看重的。” 何太太道:“梁俊是洛大哥的门生,若是洛大嫂嫂来保这桩媒,许就成了,我家安儿看着话不多,也撑得起门庭,这些年是当成世族宗妇培养的。若将宁儿许他,我也不放心,宁儿这孩子心思单纯,不如安心处事得体、行事沉稳。宁儿的婚事,我是想许个寒门学子,可安儿更适合做名门宗妇。” 如果不了解,定会以为何太太胡说。 可洛俪却深切地知道,何太太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洛倩及笄之时,她第一次见何安,就知道这女子不简单,她沉得住气,话不多,但一口唾沫一口钉,是极有份量的,举止也让人挑不出错来。明明是双生姐妹,模样不同,性子更是不同,一个沉静,一个活泼跳脱。 苏氏道:“没在一处,只能写信去问问。” 洛俪坐直身子,徐徐答道:“伯娘,上回我听梁姐姐提过,她说杨丞相看中了表哥,想把他家女儿许过去,表哥一听,想到那是保皇派的人,寻了个藉口躲开了。” 何太太想:杨丞相看中的人,那可是一只老狐狸,如此说来她的眼光还真不错,立时来了十二分的兴致。 苏氏道:“俏儿可有提过,梁俊亲事的事?” 洛俪道:“皇上打趣过,说将定西大将军马家嫡长女许配他。表哥说那女子不合适,受不得她的性子,我倒是听梁姐姐说过,好像梁姐姐有一次在皇城老店里遇到了马姑娘,对马姑娘的印象不错,梁姐姐有意让马姑娘做她大嫂,离开江南的时候,还说回去再劝劝表哥,看他乐不乐意。” 姜太太道:“哪有姑娘家插手兄长亲事的理儿,我瞧这事,指定还没成。洛大嫂嫂就帮忙转圜一番,梁俊二十,安儿十七,这可是正好么,她这个年纪,我们家祺儿、禧儿都当娘了。” 这一句话,更让何太太忧心不已。 “安儿居长,她的亲事得定下来才能说宁儿的,这次来顺天府,她是不肯来的,是我好说歹说才哄了她,她也怕被人议论说笑,反是宁儿是个心宽的,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苏氏道:“回头就让学舟给梁俊写封信,先问问他的意思,若是能成,这也是一桩极好的良缘。” 何太太笑道:“有劳洛大嫂嫂了。”她面露感激,“从顺天府到皇城,若走铁家镖局传信,半个多月就能回消息,我且等到那边回了信儿再回姑苏。” 她此次回顺天府,原就是为了两个女儿的亲事来的。 若亲事定下来,她也算了结一桩大事。 素绢站在凉亭外头,“禀姑娘,郑国候、梁姑娘从皇城给姑娘挑礼物来了。二爷已令人将箱子送入浣莲阁。” 洛俪福了福身,“祖母、伯娘,我先去瞧瞧,许里头有梁姐姐的家书,若是表哥订亲,她肯定要提的,若不曾订亲自就不提了。” 何太太乐道:“这感情好,若真是如此,倒不必写信去问,直接请洛大嫂嫂保媒就成。” 洛俪回到浣莲阁,送回的是一只箱子,不算太大,里头装了两个锦盒子,盒子上头就如洛俪所想的那样,搁了一封家书,洛俪拆开家书,能瞧出梁娥眉字里行间流露的喜庆。 先是道贺洛俪及笄,说紫盒是梁俊给她的及笄礼物,而大红盒子则是她备的及笄礼物,又说想送的东西太多,最后兄妹俩一合计,各送各的,梁俊从司宝局定制了一套头面首饰,梁娥眉则是送了一套西域颜料与一套名家制作的白玉狼毫笔。 最后,梁娥眉道:“哥哥终于决定订亲了。四月十八遣了媒人上门,请的是吴姨去的,马家老夫人代马姑娘应了,马家生怕返悔,拦着吴姨不让走,当即请了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就称是天作之合,当日便换了庚帖。我给妹妹写信后,就要预备两家小定之礼,哥哥的亲事订了,我也放心了……” 洛俪看罢了眼,想着凉亭里还有人等着音讯,让素纨处理礼物,自己去回话。 她将信递给了苏氏,苏氏一瞧,颇是遗憾地道:“就差了几日,四月十八请了皇城三太太带着媒人去提的亲,马家老夫人做的主,当天就给订下来了。”她恐何太太不信,将信递给了何太太瞧。 何太太一瞧,当即骂道:“这马家的女儿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哪有人家登门求娶,缠着保媒不让走的,还马上请算命先生、大师上门合八字,一合下就换庚帖,约定小定之期……这……” 简直闻所未闻。 何太太就瞧上了梁俊,结果被人截足先登了。 这一切都是命! 怎就差那么一点呢,如果她早些想起来多好,这亲事指定就是她女儿的。 洛俪努力地想着前世的何安嫁的是什么人?又用心地想何宁的归宿…… 前世的她,此时正一心迷恋着池宪,就是家里人的都不过问,更别人世交各家的事,她只是依稀记得,素纨曾与她说过,说何安嫁的是皇城世家崔氏,世家子是个纨绔,并没有太大的毛病,镇日无所事实,亲娘早逝,继母故意将他养废。是由他亲祖父选的这门亲事,说何安是照着宗妇培养长大,可堪重任。 崔老太爷认识洛瑞,曾写信与洛瑞,问江南贵女可有大方端庄,行事得体,可堪宗妇重任的,请他代为举荐。那时,洛俪已经嫁出洛家,而何安的年纪原比她长两岁,就更长了。 (续上章:崔老太爷认识洛瑞……就更长了。) 洛俪眼睛一闪,对铁氏道:“祖母,你可记得上回祖父有提过一桩事,还当成闲话说了几句。说他的早年的一个朋友皇城东塘县世族崔家老太爷有一个嫡长孙,因其生母早逝,而家中老太爷、老爷在外地为官,被继母养成纨绔,这崔大公子容貌出身都是一等一的好,待老太爷年迈归乡,才发现长孙被养歪,正想尽法子给纠正过来。祖父还说,快二十岁的人了,考了个秀才,崔老太爷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铁氏一脑子浆糊,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件事,但她知道洛瑞有一个朋友的确是皇城人氏,当年洛瑞云游天下,而此人在肃州任知州,结为朋友。后来此人做到了正二品的地方大员,辞官养老回乡。 洛俪的声音很好听,既不谄媚,也不冷漠,反而甜美温润,即便是女眷们听到耳里,也有一温暖之感。“我依稀记得,他还与祖父说,想给他的嫡长孙寻一个端庄大方,进退得体,能担起宗妇重任的贵女为妻,这两年相看无数,总不合他心意。祖父还说,这孙媳妇还没娶,就想着成亲后就分出来过,还说他待长孙分家了,就眼着长孙、长孙媳妇过日子……” 苏氏道:“这可是老候爷的朋友,我可认不得。” 何太太刚失了一桩好姻缘,这会子听说还有一桩,虽然远些,这样也好,免得江南的谣言传到那边去,当即道:“世伯娘,你看……这……我瞧着倒是不错的。” 铁氏斥道:“你就听俪姐儿一说就认为不错了,那可是你闺女一辈子的大事。” 姜太太知道:“早年,我随我家大人也在皇城住过几年,皇城东塘县崔家还真是不错的门第。崔氏一族里的进士、举人可不少,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功勋名门们在时,算不得大世族,可现下崔家可不就是大世族,在朝为官的子孙可不少。像这样的人家,家中的子孙多是争气的。 姜太太道:“我瞧这亲事做得,不如让老候爷写封信去问问,若是能成,也是一桩良缘。” 何太太道:“东塘县在应天府与皇城之间,若是去信也是二十天左右就能往返,我且再住些日子等消息。” 她巴巴地望着姜太太。 东塘县与应天府青坡县毗邻,离皇城得三个时辰,到应天府亦有两日时间。 姜太太受不得她这眼神,“好!好,为了安儿,我就拉下脸去求求先生,请他写封信去问问。” 洛俪道:“我同世伯母一道去。” 洛瑞等人正在会客厅里摆了酒面,说是吃饭,就跟玩似的,一大桌子有十来个,都是与洛家的世交、姻亲:洛子、姜权、郑文宾、洛廉、洛康,又有琼林书院的周夫子等。 洛俪没进去,只遣了素绢进去通禀,请她把老候爷唤出来。 洛瑞带了几分醉意,但面上还好看,今儿先饮的是菊\花醉,后来其他人换成了十五年的状元红,而洛瑞因年岁大了,依旧饮的是菊\花醉。“俪姐儿,你怎来了?” “祖父,是姜伯母找你,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姜太太简要地将皇城东塘县崔家嫡长孙公子的事说了。 洛瑞轻叹一声,“那孩子真是被继母养废了,崔老一直在家想给教回来,现下教成什么模样,我还真不知道,你们真舍得把何安许配此人?” 麻雀再小也是肉,何况崔家是皇城世家,族中做官的不少,主要看中崔老太爷与洛瑞交好又是朋友,想来此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世家大族的底蕴在那儿摆着。 姜太太道:“是我小姑子的意思,偶然间提到此人,很是满意。先生有所不知,何家这对外甥女被外头乱传,说她们克夫,江南一带是不好寻婆家的,只能往外些的地方寻。阿枚这些日子都愁得睡不着觉,我婆母也跟着犯愁,没个安心时候。” 洛瑞道:“俪姐儿,你去书房,以我的名义给崔老太爷写封信,用官体字,写好了再给我过目,我若满意署了名你便将信送出去。” 洛俪应声“是”。 姜太太谢过洛瑞。 洛俪回书房写好信,又修改一番,抄录好后,让素绢把信送了进去,自己捧着笔墨站在外头等。 洛瑞有三分醉意,睁着眼睛一边看一边念:“崔仁兄:近安,见字如晤。久不见面,甚是挂念,听闻崔兄辞官之后,以教养长孙为乐,可喜可贺……” 调侃、玩笑,轻松,最后先是叙旧,最后话题一转,“你家长孙已近双十年华,想来还不曾成亲。今有江南贵女何姑娘,老夫以为与你长孙颇是相配,此女端庄大方,进退得宜,行事得体,自幼熟读《女书》,以宗妇培养长成。今突见此女,思及崔兄,认为此乃良缘。若崔兄以为不妥,权当玩笑尔,不必再提……” 他眯着眼睛瞧完,“这丫头……”摇头轻叹一声,“取笔墨!” 素绢立时递过笔墨与信套,洛瑞署了自己的名字,又在信套上写下“崔坚”二字,递给素绢,“发出去罢!”近乎自言自语地道:“老夫老了,还要替人保媒。”他问姜权,“你媳妇和你妹子怎就想到此人了,崔坚这人极是不错的,四个儿子,个个还算成器,嫡长子与阿康是同年进士,嫡次子是同光恩科进士,庶三子虽读书不成,经商却有一套,幼子在西北军中谋到正五品的武官。唯独这嫡长孙,被继母给养废了,崔坚告老回乡时,见到这孩子颇是心痛,这两年一直在家教长孙,想给他扳过来……” 姜权还真不知有这么个人物,而且还与洛瑞熟识。 洛廉道:“此事定是母亲提及,正巧被姜弟妹听见,这才有了此意。” 洛瑞淡淡地道:“若那孩子扳过来,倒也配得安姐儿。” 他能这么说,自是相配的。 姜权附和道:“学生相信先生的眼光。” 洛瑞又道:“以我对崔坚的了解,若他长孙是个不堪造就之材,他也不会花如此心力扳转、教\导,想来也是个好的。” 众人说说笑笑,继续喝酒。 洛瑞这日喝醉了,是被执墨、执丹两人给扶回去的,他直接喝得忘了一切。待后日黄昏方才醒来,且将崔坚写过一封信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待他醒转,铁氏就与他说崔、何两家结亲之事。 洛瑞想了半天,问了左右,才得知原委。 洛瑞就奇了,“俪姐儿是如何知晓这事的,我几时与她说的?” 铁氏睨了一眼,“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老糊涂了,不是你与俪姐儿说的么?看来不知道是啥时候喝醉说的,居然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你让俪姐儿代你写信,你瞧过之后署上名字,让将信发出去的事?” 洛瑞还真不知道。 喝酒误事啊,他居然会胡说八道。 还好并没有说旁的什么事,这要是说了旁的,不是要闹更大的笑话。 铁氏道:“还有几日就是端午佳节了,老三订了初六出门的日子,铁家商号的吉祥号大船给留了三间等客房、又有好几间下等客房。彩凤要同去皇城,他哥在龙影司任职,置了院子,建章娶了朱家的娟丫头,倒不愁没人照应。我打算将好酒好物都分一些给老三,让他将养着身子。” “这种事,你做主就好。” 铁氏瞪了一眼,“你且继续醉着吧,好在是菊\花酿,否则光是这头疼就难受得要死,就算那东西好,也不能像你这样喝,一醉就是两天。” 洛瑞自不作声,他是高兴,也是不舍,养了十几年的孙女要去皇城了,想到往后的日子,心里空落落的。 因着洛康回家住的日子不长,洛廉近来一办完手头的事就回家,与洛瑞一道陪着弟弟,就连洛征、洛徊也不去外头玩耍、逗留。 洛俪因着要离开江南去皇城,相熟的姑娘来府里找她玩过几回,尤其是姜禧也不知道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接连往洛府跑,还拉着姜禧一副极舍不得的样子。 洛俪早早就令素纨拾掇东西,铁氏做主,让素绢留下来待嫁。 素绢哭成了泪人。 铁氏道:“你哭个甚?三姑娘及笄了,你比她还大两岁,自要许配人家了。素纨的兄嫂在皇城,你去皇城作甚?你的家人都在江南啊,我让素纹顶了你,跟着三姑娘去皇城。” 素绢哭得直抽抽,相伴这么几年,感情亦是极好的。“素纹……也不是皇城人。” “她虽不皇城人,可她没有爹娘老子这样的家人。这些年跟在老夫人身边,也学了不少本事,女红上头会上女妆,会梳头,还会一些武功,更能服侍人,关键时候能保护姑娘……” 铁嬷嬷细数一遍,素纹的优点还真不少,至少比素绢强。 素绢愿意服侍洛俪,一来洛俪性子好相处,二来出手也阔绰,不那是种刻薄的主子。 素纹一听说老夫人拨她顶了素绢的差,先是微怔,之后去给老夫人磕头谢恩,欢欢喜喜将东西一收就去了浣莲阁。 素绢伤心了好几日,一是不舍分开,二是难过自己被人顶了,而她又要待嫁,听着老夫人的意思,回头她娘就要给挑个女婿,这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哪能像以前一样自在。 洛俪到颐和堂时,看了后院种的奇花异草,玉藤长得很高,在上面搭了个架子,爬得满满都是,又有些其他的花草,或开了花,或长得郁郁葱葱。 花坛之中的翡翠菊从曾经的三株长成了六株,铁嬷嬷已经给分了。 蓝玉菊亦有四株。 到秋天时才会开花,可看花的长势是极好的。 洛俪配了药方,又取了女儿香,准备到屋里炼几枚九转玉露丸,这东西有几枚正好备用,采了些花和草叶,进了屋就不见出来。 直至五月初四夜里,洛俪方才出来,手里握着九转玉露丸,辩认了一番,不如芙蓉岛的好,只怕要吃两枚才当得一枚的效果,了胜于无。 铁嬷嬷猜到洛俪在做什么,见到烟囱的烟少了,早早立在门口,“姑娘,如何了?” “药效没有那里的好,不过两枚能抵一枚的效果,我练了六丸,给祖母留下两丸。”她递过瓶子。 铁嬷嬷接过,道:“丹炉是老太爷用一幅画与三清观道长换的,姑娘此次可以带回皇城使用,你制香丸、花露都少不得要用到,而搁在家里,却是没人会用的。” 早前洛瑞说是借,发现自家孙女会用,便没还回去。 三清观道长想讨一幅洛瑞的字画,他留了字画,就当成易换走了。 三清观道长有些好奇,问老太爷:“洛子要丹炉作甚?” “我孙女想做香丸,说有丹炉做起来方便。” 三清观道长颇是无语,“用丹炉做香丸,也亏她想得出来,外头都传你宠溺孙女过甚,此言非虚。” “道长这是嫉妒老夫有孙女,可惜你现在生都来不及。” 三清观道长懒得与他耍嘴皮子。 五月初五端午节,洛家阖家团聚,这一日衙门和书院放了假。 洛俪在没人的时候,往洛徊手里塞了几张银票,做了个噤语的手势,洛徊四下一瞧,没人发现。 “四弟,善待自己,但也不能乱花钱,省着些花,待你考中举人许就能早日回皇城下场考会试,我和爹爹可在皇城家里等你呢。不许去花楼,不许学坏,否则,到时候别说你是我弟弟,更不许走萧怀青的老路,他不是洛家人,可以不爱惜洛家声名,可你是少家的嫡子嫡孙,想像鸟儿爱惜羽毛一般爱护洛家的名声……” 洛俪絮叨了一大通,又是叮嘱,又是告诫提醒。 待她离后时,洛徊打开一瞧,心险些没蹦出来,居然是整整五千两银票,全是一千两一张的,洛徊小心地将银票揣回怀里,佯装无事地回到家宴上。 而这里,洛俪正云淡风轻地坐在铁氏身侧,不紧不慢地道:“我许是洛家孩子里最有钱的,我与爹爹商议了一下,给家中的兄弟姐妹们一人二万两银子,或置各人的产业,或置成嫁妆不定。大姐姐虽然出阁了,她的那份我就交托给伯娘,回头伯娘给补添嫁妆的形式给大姐姐加进去。” 洛征道:“这……这不大好吧,你是小的,我们才是兄长,怎好要妹妹的东西。” 洛俪道:“有些东西够吃够用就行,不有太丰厚,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又不是外处。”她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荷包,“这是给大姐姐的二万两银票,我交给伯娘。女儿家嫁妆丰厚些,在婆家才得人高看。” 苏氏恨恨地道:“苏家敢给我女儿委屈,我指定打上门去。” 洛俪笑了一下,又将另一个荷包递给洛征,“这是二哥的。至于大哥的那份,我先交给爹爹,让爹爹交给大哥。我们三房的兄弟姐妹,每人亦有二万两,我回到京城,会交给母亲处理,若是产业置得早,许还能多赚点钱,等三弟、四弟成亲的时候就更多了……” 洛徊的脸一下转红,想回一句:姐姐都没嫁呢,倒先说我们。可这话他不能说,女儿家原是脸皮薄,到时候恼了她,不是闹不快。 家宴上,气氛融洽。 初六一早,洛俪跟着洛康,带着她一早拾掇好的几口大箱子与六个大小丫头出门了,临出门前,去给铁氏磕头,铁氏抱着洛俪哇哇大哭,被洛瑞给斥了一顿,说她活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啼不成样子。 * 铁彩凤一早就占了个大船上的上等客房,非想要中间的,被宋蜜儿给训了,让她住最边上的那间。 铁彩凤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阵。 宋蜜儿只作不理。 铁彩衣、铁彩屏对铁彩凤能与洛俪同行,又羡慕又嫉妒,铁彩屏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为什么我没毕业,早知道我去年冬天就递辞学申请,皇城肯定比顺天府好玩,我现在就喜欢大地方。” 洛征、洛徊兄弟到码头送行。 洛徊看着父亲、姐姐乘坐的大船远去,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洛征道:“四弟想回皇城了?” 洛徊道:“姐姐说让我考过了举人就让我回去。” 可他才刚考过秀才,要过举人又岂是容易的,不过他有信心,他一定可以考过举人,姐姐还说,她会在皇城等他回家。 他一定会用心读书,争取早日过了乡试得中举人,如此他注能回皇城与父母家人团聚。虽然这里是祖父母家,可他真的想与父母姐姐一处。 大船上,洛俪站在窗前,看着两岸湖光山色,上次去是初冬,这一次是五月,运河水上涨,两岸的风光又截然不同。 这样的画面,洛康从昨天、前天就一直看着,洛俪的背影有些像梁氏,这让他总是不经意地忆起亡妻。 洛康立在一边,“皇城洛府还有一座阁楼,亦有一座二进院子,都是极好的。那还是你母亲怀着你时,不知男女,让我修建的。若是女儿,就住入阁楼,想着男孩就住入院中。” 他走到桌前,掏出一张图纸,“素纨,你到门口候着,我与姑娘说说几句话。” 这次素纨回皇城,梁霸与一干随洛丽来江南的皇城籍梁氏陪嫁下人尽数顺洛俪返回皇城。 洛康点着图纸,“听你伯父说,你私藏有不少好东西,我怕太碍眼,在府中院子里建了暗室,这是暗室的地图。你记熟之后,着火焚掉。昔日设计此处暗室的是一个机关大师,因他犯了案子被困监牢待斩,求到我这里,我请他建造此处暗室,人还是靠得住的,乃是世外之人。除了这处暗室,为父替你打造了一只袖箭,一支能藏毒的钗子。” 他打开桌上的盒子,里面放了袖箭与钗子,式样精美,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洛俪在手腕上扣上袖箭,见盒子有纸,是说如何使用袖箭、如何使用藏毒钗子的事。 洛康望着外头,“皇城暗潮汹涌,东卫、西卫把持在杨丞相与窦国舅手中,稍有不慎就会性命不保。我当年将你送走,也是怕人拿你要胁为父做一些不愿意的事,你娘为了保护我已经没了,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亲人因我受到伤害。 俪儿,到了皇城万事都得小心些,虽然你祖母送了你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可为父还是不放心。为父不能时时保护着你,希望你时时警惕。” 洛俪粲然一笑,看着图纸,很快就明白了关键,图纸上标明了如何开启机关进入暗室,又如何从暗室再出来,看了一阵,她就着烛火将图纸化为灰烬。 洛康道:“都记下了?” “爹,我都记住了。”前世的她回到皇城住进了阁楼,今生的她选择住二进小院,那是一个带了前院、后院的院子,足够她存放许多东西。 洛康道:“还有好些日子才能抵应天府码头,你早些歇息。” “爹。”洛俪唤住她,转身从自己的妆盒暗格里取出两只瓷瓶,“九转玉露丸两枚,没以前的药效好,得两枚一次性同食方才管用。”又拿着另一只瓷瓶道:“驻颜排毒丸,也无以前的好,能拉两日肚子,排两日浊汗,两枚同吃可抵以前一枚的功效。” 洛康问:“给你继母的?” 洛俪反问:“我可没说,只是交给爹处理,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我离开前,给了伯父两粒驻颜排毒丸,他是自己留着还是赠人,我是不问的,上回给伯娘他们熬过一大锅排毒汤,瞧着有些作用。” 洛康接过两只瓷瓶,好奇地问道:“你在外头学了医术?” “我可不会医术,但学会做药丸、香丸子,祖父疼我,从三清观道长那儿用画换了一个做香丸、药丸的丹炉来,留在家里没用,就让我带上。” 洛康道:“颐和堂后院种了些奇花异草,这是你带回去的?” “这都是制做九转玉露丸和排毒丸的药材,有大用,我交给祖母和铁嬷嬷种着。前几日去瞧,长得极好,只是药效不如我在外学艺的地方。我试做了几枚药丸,一闻就瞧出差异。” 洛康思忖了片刻:难怪御医们研究不出九转玉露丸的药材,这些药材根本就是见所未见之物,他们如何配得出来。 洛俪看着外头,“不知道药材的药效会不会再降?” 洛家没有芙蓉岛那样的土壤,更无芙蓉岛那里的灵液浇灌,药材的质量自不如以前,虽然移了梅花寺的土,又有家里的水浇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洛康没有接话,捧着这两枚药丸子,有欢喜,亦有繁复情绪在心,“早些歇下。” 第173章 中蛊 洛康没有接话,捧着这两枚药丸子,有欢喜,亦有繁复情绪在心,“早些歇下。” 洛康收好瓷瓶离了房间。 房门半掩,素纨待洛康离去,复又回了房间。 洛俪立在窗前,铺了笔墨,垂眸习字练完,一边摆了个火盆。 姑娘的动作、习惯与洛子很像,洛子练完字,将废纸掷入盆中烧为灰烬,除了留下来的字画,从无败笔。 素纨、素纹、素缱、素绻都是大丫头,翠纱、翠丝是跑腿小丫头。 现在几个丫头挤在一个下等客房里,素纨不愿待那边,便在洛俪跟前侍候着。 素纹在下等客房坐了一阵,就听翠纱翠丝在那儿拌嘴,两个人都想抢靠近窗户地方睡,不过就是个大通铺,也值得他们吵成这样。 另一边,传出铁彩凤的怒吼声:“呸!呸!你们晌午就给本姑娘送这种难吃的点心,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大房的嫡出姑娘,你们敢这样对我,信不信我把你们赶出铁家大船。” 素纹低声道:“铁五姑娘胃口好,上船的时候,两个服侍丫头预备了不少的点心、零食,从前儿到今上午,把好几天的干粮全吃完了,闲得没事,要找护船人比试武功,打不过人家还打,打完了就回客房吃东西,吃完了又去打。 今儿晌午让船上给她送吃的,又闲点心太难吃,让两个丫头去厨房做吃的,也挑了一堆的毛病,非逼着两个丫头把做的几盘子吃完,还说‘下次再做难吃的给我,你们俩就吃完。’” 铁彩凤了不得,她们家姑娘不知道比她尊贵多少,人家也没像她那样折腾人。 铁彩凤有时候恼了,会拧人、掐人,训斥、骂上一顿还是轻的。 可这些丫头,都是铁家的家生子,有父母家人在铁家船运、当铺等生意里跑腿、当管事的,自不敢惹她。 洛俪道:“你告诉铁五姑娘,往后一日三餐,她来我这里吃。” “是,姑娘。” 这里刚传了话,铁彩凤就过来了,进门就笑,“表妹,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我的果点被两个馋嘴丫头给吃光了,饿得我今儿前心贴后背。” 后头的两丫头,大眼瞪小眼:五姑娘,你不带这样的,明明是你自己吃光的,却赖在我们头上,瞧瞧你长得珠圆玉润,一瞧就是吃得多啊。 洛俪指了指八仙桌:“凤表姐吃罢!” “凤表姐,凤表姐,这个好听,比你唤我铁五表姐好听多了,以后就这么唤我。”她抓了点心、饼饵往嘴里塞,“水,水,快给我倒水,我今天饿惨了。” 洛俪蹙了蹙眉,铁彩凤吃相这么难看?她几下就把点心给吃光了。 铁彩凤傻笑一声,“俪表姐还有没有吃的,我还是好饿。” 素纨道:“我去取些果子。” 不多会儿,素纨提了一篮子果子,上面闪着水光,一瞧就是刚洗过的,铁彩凤狼吞虎咽地啃着,动作粗俗,就似好几天没吃饭。 洛俪问道:“凤表姐在顺天府也这样吃东西?” “不是!”她微怔,“也真是奇怪了,我自从上船睡了一觉后,醒来就特别饿,不吃饱就不成,不吃饱我就想打人、骂人,可一吃饱,我就觉得心情极好,呵呵,我没想到一上船,我这么能吃,所以备的点心水果、卤食全被吃光了。” 洛俪搁下笔,一个转身,抓住铁彩凤的手腕,上头有一道青色的线,“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铁彩凤啃着苹果,“是上船之后冒出来的。”她一答完,“啊,是青线,我不会中毒了吧,呜呜,我一定中毒了,完了完了,我一定是中毒。” 服侍铁彩凤的两人丫头奔了过来,一脸惊慌,若是主子中毒,她们也没法交代,虽然今儿铁彩凤因饿了发脾气,可她样一点不怨她,铁彩凤是中毒了。 洛俪坐在铁彩凤对面,她在芙蓉岛看过一些奇闻轶事的书籍,其中有一本《百蛊奇谈》的书,上面介绍了一百多种蛊虫,像铁彩凤这种状况,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中蛊了,“凤表姐中蛊了,中的是饿蛊。” “饿蛊,这是什么蛊?” “一种苗疆奇蛊,是一种奇怪的小虫子。它被置入人体内,会不停散发一种毒素,刺激人的饿觉,提醒你,你饿了,饿得受不了。可一旦吃得过多,你又会呕吐,将吃下的东西给吐出来,看似吃得多,中得此蛊的人不出两月就会骨瘦如柴。” 铁彩凤不再吃苹果,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是什么时候中蛊的?” 两个服侍丫头努力地回想着。 洛俪等着她们忆起些什么。 侍女甲道:“小婢想起来,上船的时候,有一个从船上下来的斗篷人碰了姑娘一下,当时姑娘还气得大骂。” 那人似乎是刻意撞了铁彩凤一下。 铁彩凤当时很生气,冲着他就骂:“你找死!走路没长眼睛?” 他人凝了一下,突地调头回来。 铁彩凤只看到一张煞白的面容,不由得后退数步,“你……你想干什么,想打人吗?本姑娘可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嫡女,我是会武功的。” 他却勾唇露出一抹笑意,突地抢先上了船,道了句:“上等五号房!” “客官,这房间已经被人定了,你要再住,也得预订明日的铁家大船,这船上的客房全都是昨日之前就定出去的,人家连船资都付了。” 那人很是张狂,“我与他谈,要不他去下等房睡通铺,要么将上等五号房给我。” 上等五号房那边就过来了一个贵公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抬箱子的、提着食盒的,还有两个貌美的丫头。 斗篷人道:“把客房让给我,五片金叶子就是你的。” 贵公子原有质疑,可看着制作精美的金叶子颇是心动,这十之二成的叶子就足够从顺天府坐到应天府,何况人家付了五片金叶子,他接过起金叶子,“下船,明日乘船回应天府。” 铁彩凤忆起那人,当即跳了起来,“是他,一定是他!走,我们找他算账去。” 洛俪、洛廉、铁彩凤订的是上等一号、二号、三号房间,而铁彩凤住的正是一号最边上的房间。船共有三层,一层设有五间上等房,自是比不得真正的客栈房间,一间也就十五六坪大小,里面有一张木榻,又有一张榻,八仙桌、书案,几件东西一摆,里面满当当、挤挨挨。虽说挤,但因摆设得当,房间显得很是得体。 二层是中等客房,也有五个房间,但房里设的是上下铺,一个房间有六个床位,按床位收费。 三层是下等客房,里头全是通铺,一个通铺上可以睡六至十二个人不等,可以按人算钱,也可以按包房算钱。 上等客房统络是照着包房算的,从顺天府抵达应天府需船资一间二十两;而中等客房有两种收费方法:按床位计,一个床位三两银子,一个包间是十八两银子;下等客房包间一间十五两银子,按人算则是一人一两银子;又有货舱,一人一个座位,船资二百纹。 五号客房外头,铁彩凤正立在那儿:“妖人,给本姑娘滚出来,你使坏都害到本姑娘身上了,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嫡姑娘,你敢算计本姑娘,我叫人把你丢下河去。” 无人作声。 铁彩凤走近门,用脚踹着,直将门踹得震响:“妖人,滚出来!你居然敢给本姑娘下蛊,我要杀了你!你滚出来!” 屋子里,坐着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无血,嘴唇发黑,正闭眸逼毒,被外头的铁彩凤一吵,立时气息乱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浑身剧痛无比,他歪坐榻上,满脸痛楚,哪来的刁女?他命休矣! 铁彩凤在外头叫嚷一阵,见无人开门,“妖人,我知道你一定在里头,快给我滚出来,再不滚出来,我可要撞门而入。”她拼足全力,洛俪以为她真要撞门,铁彩凤却打了个手势,对她的两个侍女道:“撞门!” 两侍女一望,嘴里发出一阵嘶喊。 啊——砰—— 双双撞入五号客房。 此刻,四号客房里出来一对年轻夫妻,正一脸好奇立在长廊上张望,这长廊外头有栏杆,以防客人掉落水里,河风吹拂着衣袂。 铁彩凤气冲冲地抓住面容苍白的男子,“给姑娘我装死,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快帮我解蛊,否则我将你大御八块。” 洛俪蒙上轻纱,带着素纹移了过来,门大开着,里面榻上的男子歪倒在床上,面色苍白无血,就似死人一般,眼睛微阖,嘴角有黑血溢出。“凤表姐,应该不是他?” “从我出门到上船,就只有他撞过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洛俪走近,探了一下他的气息,“他中剧毒了,原本在运功逼毒,被凤表姐一闹,走火入魔,逼毒失败,命悬一线。” 铁彩凤现下认定是五号客房的人给她下蛊,非要找人算账不可。 侍女乙叫道:“姑娘,你闯祸了,如果他死了,万一他师门寻上山庄,老庄主肯定会罚你。铁家有祖训,无论是在外历练,还是在外云游的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姑娘……” 洛俪厉喝道:“你们现在出去!快出去!” 人命关天,还是救人要紧。 铁彩凤听说要死人,她是想杀人,可她从小到大还杀过兔子、老鼠,还真没杀过人啊,她就是做得凶狠。 主仆三人退出客房。 洛俪扶起陌生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取出两枚药丸,“素纹,倒一杯清水来。” 她捏开男子的嘴唇,将两枚药丸塞至嘴中,又与他喂了水。 洛俪道:“素纹,你先留在这里照顾他,若是他醒来再回去。” “是,姑娘。” 洛俪出房门时,铁彩凤怯怯地道:“俪表妹,他没死吧?他死了,谁给解蛊,呜呜,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命是保住了。”洛俪道出,“凤表姐的蛊中得莫名,这可是江湖中不常见的蛊。你再仔细想想,手腕上的青线几时出现的?” 侍女甲道:“出家门到码头,除了五号房的黑衣人,就没人撞过我们姑娘……” 洛俪回到二号房,继续提笔练字。 素纨坐在五号客房里做女红,绣的是洛俪用来绑头发的丝绦,就像她现在头上绑的那种湖色银线波浪边丝绦一样,上面绣了点点白色花瓣,很是别致,这次绣的是黄色线绦,头绣了雪花纹,边上用银线描边。 洛俪练了一会儿字,将废纸丢入火盆,又习练了一阵画儿,一个时辰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五号房里,男子悠悠地醒转,睁眼时,就见桌前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小人书,正瞧得笑呵呵的,时不时传出低低的笑声。 男子坐起身,轻咳一声。 素纹抬头,“咦,大侠醒了?你看上去好多了,脸色也不再苍白了,嘴唇也红了。” 他的毒,莫非已经解了? 男子此念一闪,试着运气,果然是解了。 这怎么可能,这种毒除了神医谷,无人可解。 “是……是你救的我?” 素纹摇头:“我哪有这种本事,是我们家姑娘救的。你既然醒了,我就得回去给姑娘复命。”她站起身,将针线活放到一边。 她家姑娘,是哪一个?他下船之后又再次上船,是他因为几日前毒发,应该在进江南后的第一个码头下船。他要从那里再转往神医谷,可没等他下船,就毒发昏迷过去。他身边无人,一觉醒来时,发现已经过了三天。这船直达顺天府,中间不曾停歇,他只能到了顺天府后再乘船回去。 黑衣男子一脸疑惑:莫非那姑娘就是神医谷的人,否则如何解了他身上难缠的剧毒? 他试着运了一遍内力,除了略有些体弱,旁的并无不妥,他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饼子,一口咬下,却已是一股霉味。将饼子吐了出来,他不知自己这次昏迷又是几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素纹道:“大侠,我们姑娘让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请进!” 素纹推门而入,捧着托盘,将一大碗肉羹搁下,又有三个大馒头,另有两样小菜,一盘腌萝卜丝,一盘烧鸡蛋。 “这是新熬的肉羹,你用一些,姑娘说,对于今日凤姑娘的失礼向你道歉。其实凤表姑娘也是被吓住了,在顺天府都好好的,上船不久就被人下了蛊,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是被谁下的。旁的蛊还好说,偏偏是饿蛊,光听这名字都古怪得很。凤姑娘上船前,就与大侠相撞过,所以她们主仆才会以为是你下的毒,加上大侠又穿着黑斗篷,显得很神秘……” 素纹一边摆着饭菜,一边不紧不慢地念叨着。 男子问道:“你家姑娘精通医术?” 素纹道:“不知道!着实我们姑娘会的太多,有时候突然露出一手,家里人都见怪不怪了。我们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后来家里人偶然知道她茶艺精绝,再后来又发现姑娘会酿酒,还会做花露。大侠问我,姑娘会不会医术,我真不知道。” “你不是她的侍女?” 既是服侍姑娘的侍女,怎会对自家姑娘擅长什么一无所知。 “我是她侍女,可我是前几日才被老夫人拨到姑娘身边服侍的,真不清楚。早前的素绢姐姐年纪大了要嫁人,老夫人说我年纪还小,让我服侍姑娘正合适。” 就算不一起长大的,也不该一问三不知。 从老夫人身边来的,自是家生子。 “姑娘是你家的,家里人不知道她会什么?” “姑娘小时候中过剧毒,被家里送到山上休养,听说还拜过师学过艺。后来毒好了,人也健康归来,她对外头的几年支字不提,家里人才不知道她在外头都学了什么,姑娘不说,家里人也不问。想着那几年她定是过得极苦的,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原来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瞧着这丫头的打扮,她家的姑娘定是大家闺秀,难不成她中剧毒时,被送去的地方正是神医谷? 男子心下一阵激荡,他要寻神医谷,寻了数月未果,着实神医谷太过隐秘,到过那里的人为数不多。他从别人那儿打听到,说神医谷位于顺天府与江南交界的一个深山山谷之中,方慕名寻觅前往。 素纹将饭菜摆好,道:“大侠先用饭,我们姑娘说,她救你一场,别让你被饿死。半个时辰后,我会来收碗筷,这些东西是船上借来的,不还回去可要扣银子。” 男子坐在桌前,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出得客房,看着两岸风光,不由得心旷神怡,此次还以为就此殒命,不想又活过来,不被剧毒纠缠的感觉真好,他闭着眼睛,正吸着空气,只听到一个女子恶狠狠的声音:“又是你这个装死鬼!你害我被表叔骂,就是你给我下蛊的,快把我蛊毒解了!” 男子回眸:漂亮的发际线,线条柔和的鹅蛋脸,剑眉、不大不小的双眼,鼻子修直,下巴圆润,瞧上去十八\九岁模样,皮肤带着浅浅的麦色,唇红得鲜艳。 铁彩凤看到一张俊美妖孽的脸庞,一颗心怦怦乱跳,脸颊一片粉红。“我表妹说,你不像是下蛊之人,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可我中蛊毒了,我不解蛊毒会死。” 这态度,立时来了个大转变。 男子移眸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与一个少女并肩而行,少女蒙着面纱,话语不多,经过上四号房时,屋子里突然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作揖唤道:“可是吏部洛大人?” 洛康疑惑地看着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着实不记得此人是谁。 男子自我介绍起来,“大人不记在下,我是顺天府金陵县的董守德,是天隆三年的进士,曾在翰林院做过庶吉士。三年前的四月,家父仙逝,我回乡丁忧,如今孝期已满,正准备回皇城求个实缺。” 洛康想了片刻,“本官想起来了,天隆三年的二榜第十四名进士,很好的成绩。” 他能记得此人,是因此人是顺天府人氏,对于每届考得好又同属江南籍的,他总会刻意记下。 “谢洛大人赞赏!”董守德抱拳道:“这位贵女是……” 洛康道:“这是我嫡长女洛三娘。” 董守德忙道:“洛三娘名满天下,在下内子仰慕已久,常以今生无法结识洛三娘为憾。” 董守德是何需人也,洛俪前世对此人毫无印象,前世是她自己在铁家镖局护送下回的皇城,今生则是洛康到江南接他回去。 洛俪一见此人模样,心下很是不喜,“董大人当年不曾在琼林书院读书罢?” 董守德答道:“不曾,在下于峨眉书院读书。”转而,他大声唤道:“娘子,是吏部洛大人与洛三娘,你很仰慕洛三娘的,快出来呀!娘子!” 一个美貌妇人出了客房,款款福礼,屋子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约有七八岁,最小的有三四岁,一男两女,男子最长。 董太太用带着怪调的顺天府话道:“妾身拜见洛大人!见过洛三姑娘!” 顺天府话说得不大标准,反有些像蜀省话,听到人耳里阴阳怪气。 董守德道:“洛大人,洛三姑娘猜得没错,在下是在蜀省的峨眉书院就读,我母亲原是蜀省人氏,而我舅父在峨眉书院做夫子。十四岁时寄住在舅家,十八岁时娶舅家表妹为妻,二十一岁时得中进士……” 就差将他家祖宗八辈的事都给通报一番了。 洛俪却在心下暗暗地琢磨: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只怕是一早就有人打听到洛康的行程,所以这才出现一个“同乡”,而这同乡还不是琼林书院的学子。 董太太用不标准的顺天话道:“洛三姑娘是天下第一才女,听说今岁参加咸城女儿节才艺赛,令天下才女自请退避,姑娘之才当真亘古至今从未有过。” 洛俪汗滴滴的,不卑不亢地道:“董大人、董太太,二位请便吧,小女与家父想赏看风景的,改日得闲再聊不迟。” 董守德凝了一下。 董太太不好意思地笑。 洛俪又道:“船上混入了江湖中人,与我表姐下了蛊毒,来人身份未明,你们一家小心些。” 董守德揖手道:“多谢洛三姑娘提醒。” 洛俪点了一下头,跟在洛康身后继续往前边走去。 第174章 救人 铁彩凤仿佛吃了火药,大叫着:“表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别人,说我中蛊毒了,为什么?” 洛俪淡淡地道:“凤表姐早前的声音大,上层船舱的住客没一个不知道,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坦荡荡。因我知晓,提醒一下别人有所防备,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若是旁人遇到这种状况,也是会提醒的。” 铁彩凤闹得就差人尽皆知,现在再遮掩又有什么用。 侍女乙过来,“姑娘,你不是想喝肉粥,已经盛上了,你怎么不喝。” “不喝!不喝,想到这怪蛊要把我撑死,我就不敢吃。”铁彩凤叫嚷着进了一号客房。 她很怕死,怕被饿死,也怕被撑死,一吃到食物香味,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侍女紧随其后:“姑娘,你还是吃点吧。” 洛俪望着铁彩凤的背影,“爹爹今晚屋里留梁霸在身边值夜。” 洛康道:“俪儿还是担心有人混入船上?” “来人意图不明,我们小心一些也好。” 洛康深以为然,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防备一些更好些。 “俪儿让素缱姐妹陪伴身边,她们是你祖母赏的,有她们在,为父也能放心些。” 父女二人缓缓走到长廊尽头,穿过那道栏杆小门,立在了甲板上。 男子近了跟前,揖手行礼:“纪玄均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洛俪定睛看着面前的少年,长得很是英俊,有种男生女相之感,那一张脸半点没有江湖中人的气息。 洛康一手负后,并不说话,而是看着周围的风景。 洛俪道:“你怎会中如此深的毒?” 纪玄均道:“在下被仇人算计中毒,幸姑娘妙手得解。” 洛俪苦笑不得,“我不通医术。” 她见他毒发,性命垂危,正巧手里有九转玉露丸就喂了他两粒,有试药效的意思,也有救人之意,就算不能完全解毒,至少对方的命能保住。看到此刻的纪玄均,洛俪地知道两粒当一粒效果还是不错的。 纪玄均以为她是怕人知道源自神医谷,所以不愿被人打扰,连忙道:“是,姑娘不通医术。” 洛俪听着这话有些怪,想要争辩什么,又暗自忍下,走到洛康的身边:“爹爹,你到过很多地方么?” “当年我离开江南入京赴考,之后遇上了你娘,成亲之后就在皇城翰林院做庶吉士。再后来,我去了沧州做知县,三年期满,考评上上,连升几级晋为知州,又三年后再次被评上上等,之后被调往皇城做了吏部员外郎。 天隆三年时,因黄河泛滥,却过西北一带赈灾,顺带巡视西北官场吏治。在西北逗留了八个月方才返回皇城,之后就晋为吏部左侍郎……” 洛俪俏皮笑道:“爹爹,当官的人都这样说话,你这番说起来,倒与刚才那位董大人有几分相似。” 洛康一凝,当即勾唇一笑。 洛俪再不管一旁的纪玄均,只当没这么个人,也没将救人一世放在眼里。 纪玄均知洛俪似乎并没有要他报/恩之意,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纠结,她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这姑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站了一阵,转身回了五号客房。 洛康见四下无人,方问道:“你可有法子解凤丫头的饿蛊?” 洛俪道:“没见过,只在书上看到过。爹爹,你不会以为我懂医术吧?我真的不懂,只是看过一些杂书,上面有些记载。” “我就是随口一问。” 洛俪半是撒娇的偎依在洛康怀里。 洛康轻斥道:“及笄的大姑娘了,还会撒娇?” “在爹爹眼里,俪儿就算活得八十岁,那也是爹爹的孩子。”她笑着偎依得更紧了,“小时候,爹爹都没怎么抱我,以后要补起来,快,爹爹再抱抱。” “不像话!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洛康顿了片刻,望着远处的风景,“俪儿,你在外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 “爹爹,快别问了,说起那四年,无趣得紧,我在一个山谷里,管家是哑巴、厨娘是哑巴,所有的仆人全都是哑巴。每日只有三师兄陪我,师父、师娘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还好我离家的时候,祖父给我装了一大箱子的书,我每日五更起床学习,夜里三更就歇下。 不过三师兄很厉害,他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饭菜,比我们家厨子的手艺还好。每到沐休日,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啊跑啊,可我怎么也跑不出山谷,周围全都是大阵,方圆好大一片山林全都是阵,有林阵、百花阵、草丛阵、怪石阵、山峰阵……总之要出阵很难,运气不好就会遇到毒虫毒蚁,师父不传我布阵、破阵之法。 师父说,俗家弟子是不许学阵法的。我想大抵是怕我学会了破阵法,扰了谷中的安宁。师父还说,他答应我去谷中,就是为了给我养病,他不教我武功,不教任何东西,但是谷里的书我可以看,最隐密的不能看。 然后有一天,师娘心血来潮,说她要制药丸,让我给她准备药,还写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炒药、切药、泡药……我用了半个月时间才预备好,跑去找找师娘时,师娘一个人泡在浴桶里看话本子直乐,气得我直跳。 我觉得好难过,想和她吵架,结果师娘说了一句‘丫头,我做药是给你用的。’我立时就没脾气了。后来,师娘制药,我就在一边瞧,瞧着瞧着就学会制药丸了……” 纪玄均是习武之人,虽然隔得远,可是那对父女的声音还是徐徐传来。 神医谷好像不是她说的那样。 她莫非不是神医谷的弟子,可若不是,她是如何替自己解毒的。 洛康又问:“你师父师娘在你离开时没说什么话?” “师娘说,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下做亲传弟子还是回家。如果选择后者,永世不得再返谷中,且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她和师父的名讳。 我上船之后,师兄又重提了一次这话,说我在下船之前还有再选一次的机会,我说我想家,我想见到祖父祖母、伯父、父亲。师兄轻叹了一声,很是失望,之后乘船而去。 师父师娘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在我选择离开之后,我就答应不再提门派之事,着实门派之中只得师父师娘和师兄三人,而那些哑巴仆人则是被责令永世不得离谷之人。 谷里的人遍种百花,一年四季美如阳春,谷中亦种果蔬,亦有鱼塘,里面的东西比外头不知美味多少倍。师兄说,是因为谷里的泉水好。” “这便是你为何不懂医术的缘故?” 洛俪到世外原就是调养身体,不曾学习医术,也不曾接受郑邪夫妇的任何传授技艺、武功,但是,她学会了惊鸿剑、行云功,还学会了制药丸了。 两种武功是她在水晶宫秘室里学来的,上面有剑谱,也有详细地讲解如何修习武功。 她想着制药丸的技艺,上官蓉虽没有明着说要教她,但上官蓉制药时并没有避着洛俪,甚至是当着洛俪的面制作,甚至还将其间各种制药工序都倾囊相授,光是岛上那些书籍,就不是外头能有的。她看了,也学会了,虽说上官蓉没有明着教,其实用心授予她制药技艺。 “师门相信养身比治病更重要,与其有病才治,不如率先防治。” 洛俪入师门四年,上至师父师娘,下至谷里养的猫狗,从未发现有人生过病,连感冒都没有,就连她去了以后也是如此。师兄说,他拜入师门二十多年,就从未见过师父师娘生病,就连他都快不知道病是什么东西。 “偶尔闲谈时,师兄对神医谷颇是不屑。可我不是亲传弟子,谷中秘笈根本触及不到,更不能传授于我。” 即便她内心感激上官蓉夫妇,但在人前还是不能提及,也不能承认自己学了制药术、武功,反而是低调地言行。 洛康没想到外头还有那样的地方。“你可曾后悔自己的选择?” “不后悔!因为师娘的要求太过严苛,几乎不近人情。若我选择留下,便一生不得与亲人相认。除了师父师娘与师兄三人,其他人都是陌生人,我哪里做得到,所以无论是师娘问我还是师兄问我,我都不曾动摇过。” 即便芙蓉岛真是人间仙境,她也不后悔。 此生,她以守护家人平安为任,如果抛下了自己的责任,就算真成了神仙,活了百岁又有什么用。 洛康又问道:“世间竟有如此怪异之地。” “师父师娘相信,天地之间自有缘法,他们从来不会强迫于人,缘来缘散,比世人看得更通透。我要离开,他们不会强留,只是问了两遍就果决放手。而我下山之后,不得自报师门,更不得道出他们的名讳,就当自己从来不曾去过哪里。” 正因为如此,洛康才觉得怪。 洛康又问:“芙蓉岛记是你亲下听人所讲?” 那分明是郑邪与上官蓉二人杜撰出来的世界。 可洛俪承诺不说的。 “有我身体好转后不久,师父与师娘吵架,师父一气之下带上我说要去云游,在东海之畔遇到一个少年,是听他讲的,他讲完之后,继续寻找芙蓉岛,而我就将故事记录下来。” 洛康面露迷茫:“宫中太后坚信天地之间有神仙,近来很是宠信一个叫甘霖的内侍与一个叫太虚的道人,还在宫中建了太虚宫。” 太虚,洛俪在芙蓉岛的书上看到关于此人的记载,算起来此人应该活了几百岁,不知是同道号之人,还是真的是书中记载的那位太虚上人。 洛俪自然不会告诉洛康,说这件事与她有关。 洛康一时间颇有感触,至于是哪里触到了他,洛俪不知道,“为父累了,先睡一觉。” 洛俪道了声“恭送父亲”,她信步走入长廊,一扭头发现五号房里的纪玄均正坐在八仙桌前,洛俪道了句:“纪大侠以为偷听别人父女谈话很有意思?” 她知道! 洛俪勾唇,不辩原由的笑了一下,“你们自恃为侠,常做这种偷听别人的事?” 纪玄均一时间无地自容,想解释什么,却无从说起,即便他们父女谈话的时间不高,可离他最近,而他又是习武之人,要倾听到并不算难。 纪玄均抛去偷听一事,而是问道:“姑娘并非神医谷弟子?” “不是。我虽拜了师门,却未曾在里面学得任何东西,但师门调养好我的身子,便是我的恩人,对师门之事,我无可奉告。” 纪玄均揖手道:“敢问姑娘是如何救得在下。” 她不是神医谷弟子,又如何救他一命,他昏迷醒来,身上的毒就奇迹般的全解了,当时给他下毒之人可说过“此毒非神医谷而不能解。” 洛俪低声道:“你运气好。本姑娘随师父云游之时,遇到自称到过芙蓉岛的少年身上带了一枚圣药——九转玉露丸!” 九转玉露丸!相传这是治愈内伤、可解百毒的圣药,更有起死回生之效,万金难求,就连宫中也收藏不多。 “你……你把九转玉露丸给我吃了?”纪玄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就是好奇,那破药真有那么神奇,所以就试试看喽。没想喂你吃下后,你就活蹦乱跳。早知道此药如此好,我就该为自己留着,罢了罢了,没了圣药,我可以再顾惜性命些。你不要觉得是我救了你,我压根就不相信那药有如此效果,只是拿你验证传言。” 他可不信! 她说这些话,就是让他不必想着欠她人情,更不必想着她救他一命之事。 江湖、世人谁不知道九转玉露丸可遇不可求,多少人出万金也未必求得回来,而她却拿出来给他不相干的路人服下。 难怪,他一服下毒就解了。 不是她精通医术,而是她手里的圣药救了他的命。 纪玄均看着洛俪,他相信自己吃下的是九转玉露丸,可总觉她很神秘。他有一种感觉,她告诉自己父亲的话,真假掺半,让人辩不清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 “姑娘,在下知道铁姑娘的蛊是谁下的?” “谁?” 她救他一命,他告诉她一个真相,说起来还是他赚了,无论如何,他欠了她一命。 纪玄均道:“顺天府码头,我下船想追一个老妪。我怀疑她经过易容,身姿轻盈,不像老者,反而像一个少女,身上有铃铛作响之音。不等我追上,她已跳上去南方闽省的船,一上船就给船家抛了一锭五两银元宝的赏钱。” 五两银子的赏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洛俪沉吟道:“她在应天府上的船,又从顺天府转船前往闽省,为何会在中途给人下毒?” “苗女性子无拘无束,敢爱敢恨,有时候厌恨一个人不问原因,看不顺眼就给人下蛊的并不少见。” 爱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 恨一个人,同样无理由。 爱恨一线牵,由爱可以生恨,因仇也可以生爱。 纪玄均道:“姑娘若是想寻出她给铁姑娘解蛊,在下愿往闽省寻得此人。” “身中饿蛊,百日之内不能解蛊,不是撑死便是饿死。到了皇城,我会有法子为她解蛊。” 她到底是会医术还是不会? 她的语调分明会解蛊。 她现在不解蛊,许是还需什么东西,又或遇到什么难题?总之解蛊的条件还不成熟。 纪玄均想帮忙,显然洛俪不需要,他第一次有种无力感,面前的女子面蒙轻纱,透过轻纱能看到她精致的五官,她长得很美,他也曾见过无数的美人,但像面前这般美丽的女子,平生第一次见。她的美,在于气质,在于风华,在于每一个举手投足的高雅,他愿意臣服在她的脚下。 “在下……愿追随姑娘……” 洛俪抬眸,“若你想报/恩,大可不必!我说了,我就是想知道药丸是不是像传说中的管用,你就当自己运气好,我希望下船之后,你一定忘掉之前的事,忘掉得越彻底越好。” 他就这么无用?竟被她瞧不起? 她不让他跟着,他还非要跟着不可。 他纪玄均一生,绝不欠人的人情,况且他知道她是洛三娘,而同船的还有洛康。 天下早有传言,说洛家收留过几位忠良之后:萧文化的后人、李迁的后人、梁思远的后人,这些人不是功勋名门之后就是忠良之后。 他是不是可以相信洛康? 纪玄均想到此处,心下略为纠结起来,想他习武十几载,等的不就是今日。眸子里掠过一道果决的光芒,他抬步走近三号房,抬手敲了两下。 “谁?” “洛大人,是我,五号客房的纪玄均,有事求见。” “进来。” 执书打开房门。 纪玄均打量着一样摆设的房间,洛康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他双膝一屈,重跪在地,“洛世叔!” 洛康吓了一跳,“你……这是……” 一声洛世叔,就似他认识自己,可洛康并不认得这少年。 洛康与执书打了个手势,执书退出客房,立在外头,能听到四号客房里传来的孩子哭闹声,似两个小姐妹起了争执,姐姐被妹妹给推倒了,姐姐哭得很是伤心。 洛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他姓纪,近二十年被灭门、被杀头的功勋门阀有一家,保皇派里有一个姓纪的朝臣,窦氏派里也有一个姓纪的,这到底是哪家的纪,洛康一时摸不清楚。 纪玄均跪在地下,视线平稳,神态落落大方又不失谦恭,“不瞒世叔,晚辈是皇城世族名门平国公纪衍的嫡长孙。当年窦国舅领着锦衣卫包围纪家,查抄全族,纪家忠仆用自己的孙儿与我易换,方保我一条性命。后来我随着忠仆一家被官府贱卖至福州,是忠仆一家凑了银子,替我赎身,又寻了我祖父生前的江湖好友相助,带我离开福州在外习武。 我师父一心希望我能替纪家昭雪,为全族冤死亡魂诛杀奸\臣。去年秋天,侄儿初入皇城,想在中秋节时行刺窦承嗣,不曾想,窦贼身边武功高强者众多,终是失败。今年三月,侄儿又二度行刺,被窦贼所养的江湖恶人算计中毒。” 洛康不会凭他三言两语就相信纪玄均的话。 朝中争斗如此激烈,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他身系的不仅洛氏一门的荣辱,还有更多清流臣子的前程仕途。 “平国公世子纪立果是你什么人?你又用什么证明自己是纪衍的后人?” 纪玄均从脖子摘下一块玉佩,“这是纪家的祖传血玉。纪立果正是家父,当年窦贼领着锦衣卫冲入家门时,我娘不愿受辱,撞柱身亡。” 平国公纪衍祖上并非开国功勋,而是先祖有一人位列丞相,曾辅佐大赵第四位皇帝永兴帝,后此人做了第五位皇帝、当时的太子师,是为平昌帝,他登基之后,封自己的恩师为平国公,又立其嫡女为后。 永兴帝在世时,曾留下遗言,让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在百年之后入帝陵安葬,并令画师绘得这二人画像享皇家宗庙香火。这是有史以来,一个帝王对臣子最高的封赏。 这文臣便是当时的纪丞相,而这武将乃是护国大将军、当时的宁国公府家主夜炜。平昌帝登基后重赏有功之大臣,纪丞相得封平国公,而宁国公夜家则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原本开国时赵元祖皇帝赏了夜家“世袭罔替五代”的恩旨,因夜炜之功,再得袭五代爵位。 纪家在永兴、平昌二帝时期,乃是天下文臣之首;而夜家则是武将之首。这两大家族一文一武,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赵玄祖独宠宁贵妃,但大赵的功勋名门皆无损伤。 洛康握着血玉,这是一枚圆月形的玉,中间镂空雕记得着一只祥云腾飞中的仙鹤,这个图案洛康并不陌生,他第一次入京赴考时并未得中,那时候的平国公纪家用的就是这样的图案,仙鹤代表着长寿与福瑞,常与松柏为伴,多得文臣喜爱。 洛康将血玉还与纪玄均,“时隔十几年,还以为纪家已无后人,若你祖父在天有灵,应当安慰。你且起来!” 纪玄均抱拳起身,“此次中毒,晚辈险些毙命,多亏洛姑娘出手相救。” 洛康不以为然,洛俪救纪玄均,只是不想在铁家大船上出了人命,亦不想铁彩凤背上人命官司,可从未想过这人会是功勋名门之后。 洛康道:“你有何打算?” 第175章 吓唬 纪玄均道:“刺杀奸\贼,为亲人报仇!” “莽夫!”洛康摇了摇头,“窦氏所害的人又岂止纪氏一家,郑国候梁俊、龙影司的卢淮安,哪个不曾身负血海深仇?你这般几番行刺,就能替你家人报仇,若是惨死窦氏剑下,命丧黄泉,你纪家岂不是断了香火。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大不孝……” 洛康的意思:是要他成家立业生儿子? 纪玄均垂首而立。 洛康扫了他一眼,“你若再这般莽撞行事,别说你见过我,也别与我说什么是旧识。” 报仇雪恨,就要去刺杀别人,这真真就是鲁莽行为。 洛康最不喜的,就是这样的做法。 梁俊就做得很好,知道仇人活在朝堂,时不时还能见着,仇人也知他存在,可这又能如何,仇人不能对付他,他也不会对付仇人,但彼此都在寻找机会。窦国舅想除掉的人太多,不可能全力以赴对付一个梁俊,但梁俊却可以一双眼睛紧盯着窦国舅。 “请世叔指点晚辈。” 洛康道:“你以洛家护卫的身份先入京,入京之后,我介绍你与郑国候结识。” “梁俊会帮我?” 洛康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窦国舅视梁俊、卢淮安为敌,他们就是你的朋友。多几个朋友,总好过多几个敌人,彼此之间亦能相互扶持。” “晚辈听世叔的。” “往后还是唤一声‘洛大人’,卢淮安也是如此称呼的。” 梁俊不算,梁俊是梁思思的侄儿,一直唤他“姑丈”,他也拿梁俊当亲侄女看待。 大船,在行驶中。 洛康与纪玄均说了一阵话,纪玄均出了房间,径直往四号客房走去,早在门前,叩响了董守德的房间。 董守德被三个孩子吵得火冒三丈。 他入京,原就不带孩子去,可董太太不答应,留在家里不好么?老太太自会帮忙照顾,可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对这个自小离家的大儿子情薄得很,董太太又担心老太太偏心眼薄待了自己的孩子。 董守德打开房门:乳娘正在哄着最小的姑娘,另一个丫头把大些的姑娘拉到一边说话,最长的公子则蹙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董太太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对孩子间的吵闹没有半分影响。 纪玄均揖手道:“打扰董大人了,在下刚才瞧见三号房的长随出来瞧了好几次,似面有不快,许是打扰到三号房的客人……” 董守德也觉得不好,隔壁是洛康,他还想巴结上呢,结果自家的孩子哭闹得人好不心烦,扭头对董太太道:“你就不能哄着春芳,老是哭,这不是打扰到旁的客人休息?” 董太太轻啐道:“难不成,要他们三个去下等房?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姑娘,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董守德颇是无语。 纪玄均道:“这位大人,在下就是一个江湖浪子,我与你换一个房间,隔得远些,也许住在隔壁的大人能安宁些。” 董守德拖家带口,因随行的有小孩子,一路上总是哭闹,但凡喜静的人都能被吵得脑袋大。 董守德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道:“换!换!现在就换!” 纪玄均揖手:“在下东西不多,被褥和包袱立马就抱过来。” 被褥是船上的,一旦抵达码头,就会有专人换上干净的,房间也会清扫干净。纪玄均可不想用他家的被褥等物,要用自己用过了几日的。 纪玄均换到了四号客房,看着榻上斑斑尿痕,眉头皱得不轻,索性揭了床布再转入五号客房,把他用的床布也换了过去。 董家人因行李多,服侍的下人也带了好几个,有乳娘、丫头、长随、管家,听说包了一间下等房,婆子下人的从通铺上了拉了一道帘子,就当是两家使。 董太太换了个客房,心头还挺高兴,见纪玄均把被褥、床布都一道换了,心下有些不快,转而又想,四号房住了几日,屋里都有一股怪味,五房号的气味倒是好闻多了。 铁彩凤在一号房里睡觉,此刻已经醒转,正无聊地望着屋顶发呆。 侍女看四号房与五号房换了房间,立时跑进屋,“姑娘!你不是不喜一号房?虽是边上风大,夜里吹风声吵得人睡不着,刚才小婢瞧见怪大侠与董家人换到四号房,要不……你与怪大侠说说,我们换四号房。” 铁彩凤坐起身,想到这几日夜里,运河上的风吹得那个响,鬼哭狼嚎似的,吵得人直想骂爹骂娘,却不得不忍着。虽说洛康是文人,可她瞧着就怕,让她提出与洛俪换房间,她又不愿意,想着洛俪那娇滴滴的模样,肯定也受不了夜里的风声。她要是硬换了,入了京,五哥肯定不高兴,会骂她不懂事。她还等着五哥将来罩着她,还想与洛俪在皇城逛街玩耍呢。 铁彩凤扭扭昵昵,声音压得极低,江南那些贵女都是这样说话的,她心里想着,自己这淑女一定装得很好,“大侠……那个……我想与你换个房间。” 纪玄均一进四号客房,就闻到里头一股怪味,要不是他为了就近保护洛康,他才不会换房间,他面露难色:“我……我想挨着洛大人,就在不久前,洛大人雇我做洛府的护卫,让我贴身保护他的安危,所以我必须挨着他的房间。” 铁彩凤先是意外,再是趾高气扬,丫丫的,说了半天,大侠变下人了,洛家的下人那也是下人,自己是姑娘,凭什么要央求他,应该直接下命令,“现在……我……铁姑娘要求你,必须与我换房间。” 纪玄均微锁眉头:她脸变得也太快了! 说好是央求,怎么就这个样子? 什么时候江湖世家的姑娘也学得世俗中人一样,喜欢看人下菜? 铁彩凤唤着两个侍女的名字,“把我的东西搬进四号客房。洛家护卫,我命令你马上搬到一号客房去,敢不听我命令,我让表叔把你赶走,哼哼……” 这声音很大! 董守德正饮着茶,听铁彩凤一吼,方知道那江湖中人被洛康请去当护卫了,发生得未免太快了些。 不多会儿,就听到纪玄均又在搬东西,负着他的负袱,抱着他用的被褥、床单,嘴里嘀嘀咕咕:“仗势欺人,看人下菜,一听说我受雇洛家当护卫,就端主子的架式……” 铁彩凤怒喝道:“你小子有意见?做下人的就要听主子的命令,你连主子的命令都不听,还叽叽歪歪,信不信我给表叔说,让他把你赶走,洛府的护卫想做的人多着呢。” 纪玄均不说话,抱着东西进了一号房。 铁彩凤摆了摆手,对两名侍女道:“把客房都给我拾掇好了,我去甲板上赏赏风景。”她才懒得看一团乱的客房,等收拾好了,她就往床上一躺,将前几晚没睡好的觉全都给补回来。 两侍女一见四号房就闻嗅到一股怪味,两个互望,又不敢说,只得打开窗房透透气,侍女甲拿着薰香炉了点上,想去去屋里的怪味。 洛康从屋里出来时,发现纪玄均搬到一号客房,他闺女住的是二号客房,这不合规矩啊,男女有别,得避嫌,让执书去通禀一声,就说他与洛俪换客房。 洛俪在绘画,当即就调换了一下客房,她又移到三号客房去,因是父女俩,床上被褥、床布等也都没换,反是素纹嫌暖榻上的被褥是执书睡过的,给换到二号客房。 这样一折腾,大船上的五个客房都进行了重新调整。 洛俪继续习练时,就听到隔壁四号房传来铁彩凤那锣鼓嗓子一样的声音:“这房里什么味儿?什么味儿啊?怎么像是臭哄哄的尿味,还有汗臭味,那一家子怎么用的房间,弄得这么臭?“ “不行,本姑娘不换房了,我还是住一号房!” 铁彩凤叫嚷着要换回来,正往一号房去,就见洛康立在走廊,面有恼意,厉声斥道:“凤丫头,你闹够了没有?因为你要换房,我们都换了一个遍,你现在又要换回去?让所有人都迁就你。” 铁彩凤低声道:“我……我又没让表叔和表妹换房间?” 洛康道:“俪儿隔壁住着一个陌生男子,你觉得妥当?” 铁彩凤看了看洛俪的房间,“表叔,我……我现在是病人,我中蛊了,很可怜的,也许……我会死的……” 她哪里像要死的样子,尽在这儿瞎折腾,这些天都听到她的声音。 执书似笑非笑,“凤姑娘只管折腾,回头折腾得三姑娘想不出为你解蛊的法子,你真只能等死。” 执书服侍着洛康,这几日先是董家的小孩子哭闹,吵得人头昏,再就是铁彩凤闹腾,一样让人心烦。 铁彩凤立时问道:“俪表妹有解蛊的法子,我不用死了?哈哈……” 执书问:“凤姑娘还换房间不?” “不换,不换,四号客房挺好的,很好!” 洛康调头回了房间。 铁彩凤一转身往三号客房去。 素纹着实烦她得紧,“凤姑娘,我们姑娘一直都在琢磨给你解蛊的法子,她需要安静,你若把她吵昏,到时候想不出来可糟糕了。” 铁彩凤安安静静地回四号房客,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大侠受雇洛家,做洛家护卫,怎的这般突然?给自己下蛊的人什么来历,是否就在船上?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大侠给她下的蛊,他自身性命难保,是什么人给他下的毒?早前看上去中毒很深,那么快就被俪表妹给解毒了。 俪表妹会解毒,还会解蛊,莫不是在外头的那几年学的医术? 哇哇—— 五号客房里传出一个小姑娘的大哭声。 铁彩凤捂住耳朵,真是吵死人了,下回一定要给家里说,不要做带小孩人家的生意,不,是不让他们到上等客房来,她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忍,再忍…… 铁彩凤努力地与自己做斗争。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冲出房门,噔噔直奔五号房,如打雷似地大力敲打着房门:“里面的臭丫头听着,你再敢哭,本姑娘就把你丢到运河上去。我表妹正想救我的法子,你这一哭,她想不出解蛊法子,我就得死了。本姑娘要死了,先把爱哭的臭丫头丢河喂大鱼,到时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三四岁的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听到外头一个凶巴巴的女音,立时忘了哭,吓得泪得汪汪。 乳娘低声道:“姑娘莫哭了,隔壁那位女客可凶了,你哭她会把你丢河里喂鱼,听说这在河里的鱼可大可大了,那嘴里就像门那么大,一口就把你吞下去了……” 铁彩凤的威风、暴露,彻度吓得董家小姑娘不敢哭,她故意将脚步走震天动地的响。 董太太微皱着眉头:“夫君,这姑娘是什么人?我瞧着洛大人与洛三娘气度高贵,怎的与这么粗俗的人做亲戚。” 董守德道:“洛子的妻子铁氏,出自江湖第一世家铁家,这是洛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江湖女子哪有讲名门规矩,我们惹不起只管躲着便是。” * 每日早晚饭点上,一至四号客房的人都去洛康的屋子里用饭。 饭菜是洛康从顺天府带回的厨娘做的。 厨娘与洛家一个家生子成亲不久,这次到皇城,是要做厨房管事的,早前的厨房管事年纪大了,上回随洛康回了顺天府,安置到庄子上养老。洛康吃惯了江南菜式,家里是一定要备个会做地道江南菜的厨娘。 厨娘与翠丝等人住在同一个下等客房。 随从、护院等男子又同住另一个下等客房。 洛康、洛俪、铁彩凤坐一张桌子,素纹素纨、执书、梁霸、纪玄均五个人又坐了一张八仙桌,将二号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铁彩凤很想吃,又怕被撑死,为了不把自己撑死,她强抑着要吃的***,让自己的侍女喂她吃。“俪表妹,你想到给我解蛊的法子没有?” “我正在努力地回忆,回忆上回看到师父遇到一个中饿蛊的人是如何解蛊的,已经想到一些,只是抓蛊的针法还有琢磨琢磨。若没有不打扰我,我想抵达皇城,我一定能想到。” “好!如果五号客房的小丫头再哭,我就过去吓唬吓唬她。” 铁彩凤一听到哭声就跑过去吼一嗓子,吓得董守德的两个女儿不敢哭,只得小声的抽泣落泪。 洛康等人正用饭,五号客房那里又传哭声。 依旧是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正哇哇哭诉着:“我不要吃干粮,我不吃冷馒头,我要吃肉,我要吃热米饭……” 哇啦啦地哭得好不伤心。 铁彩凤立马调头就跑,对着那边就大吼,“臭丫头不听话是吧?本姑娘早就受不住了,哭了多少天,白天哭,夜里哭,哭得我蛊毒都要发作了,我要死了,我先把丢河里喂大鱼……” 哭声又奇异地收住了。 铁彩凤不肯罢手,还在人家门外大吼,“臭丫头,真不像话!你爹娘都吃的东西,就你不能吃,不听爹娘话,是要被大鱼吃的!” 洛俪抿着嘴儿,“凤表姐这性子还真是特别!看着凶,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对她不了解的人。” 素纹道:“姑娘还别说,董家的两个姑娘就怕凤姑娘,凤姑娘一吼,大气都不敢出。今晨,董家小姑娘在长廊看到凤姑娘,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浑身吓得发抖。她乳娘一瞧立马护着她入房,小婢见小姑娘一进屋就往桌子底下躲。” 素纨笑道:“以后董家人吓唬小孩子:船上那个凶姑娘来了,要把你丢河里喂大鱼。这一句保准管用!”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素纨,回头与厨娘说一声,暮食时,荤菜多做一份,米饭也多做五个人的量,到时候你给五号客房的人送去。” 纪玄均不由望了过来,只能看到洛俪的背影。 素纨应了声“是”。 早前洛俪害怕船上出事,这两日下来,并无异样。 到黄昏时,又到了二号客房饭菜飘香时,素纨提了个食盒站在五号客房外头,“董太太,我是洛三姑娘的侍女,奉我家姑娘之命,给你家送饭菜来。” 侍女打开房门,“姐姐请进!” 素纨笑道:“这是我们家厨娘做的江南菜,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们先吃用着,半个时辰后,我再来取碗筷,碗快都是从船上厨房借来的。” 董太太笑道:“怎么好意思,还劳洛三姑娘挂念着,这几日,几个孩子吵着洛大人、洛三姑娘了。” 素纨道:“谁家小孩子不吵,知事就好了。小婢告辞。” 一家人坐了七日船,除了干粮就是水果,虽然船上有小厨房可以用,可里面的东西贵得要死,用了炭火、柴禾都要算银子的。听说光是煮碗面下来的火候钱,能当岸上客栈里吃六七碗面条的价儿。 董太太一打听,谁吃得起,吓得也不敢去小厨房做吃的。 每日船上照例要送三茶壶的开水,早晚另有半桶热水。 洛家三姑娘、铁家凤姑娘每晚都要沐浴,那可是两三桶的热水,听说这也是花银子买,一桶热水就得不少钱。 素纨从食盒里摆出四样荤菜,有糖醋鱼、糖醋排骨、红烧五花肉、素炒猪头肉,肉香一飘,连带着董守德都控制不住地直咽口水,每份的份量较足。 董太太唤了一儿两女坐下,大女儿能自己吃,小女儿虽有三四岁还由乳娘喂,董太太尝了一下,“现在五月中浣,船上的肉可不经放,这等新鲜的肉只怕得不少银子。” 董守德喃喃道:“洛家什么门第,人家才不缺银子,像洛大人这样的一品大员,更不缺银子。别说一顿饭几十两银子,就是几千两银子人家也吃得起。” “说起来最穷的,还是像我们这样的。” 官职不高,要晋升就得打点,想讨个实缺更得打点,自己的积蓄全用在跑关系了。 董守德大口吃着饭菜。 大公子更是狼吞虎咽,看着那一大钵的米饭,越发觉得馋了。 大姑娘在那儿低头扒着米饭、吃着肉。 小姑娘也难得的乖巧,由着乳娘喂她,时不时指一下自己要吃的菜。 董太太又道:“洛家的厨娘手艺真不错,在船上做的菜都这么好吃。” 董守德道:“娘子等着,我一定会用心,将来也给你挣个诰命。” 董太太笑着,妻以夫为贵,若是丈夫出息了,她也有脸面。 董守德又道:“娘子,外头都说洛三娘恶毒,我怎瞧着不像。” 董太太道:“姓铁的凤姑娘是真恶,说不得是因为凤姑娘常与她一处,在外头干了坏事,不知道的以为是她。” 铁彩凤一听到小孩哭,就去拍五号客房的门,骂骂咧咧,连蒙带吓,惹得董家小姑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往桌子底下藏。大姑娘虽好些,也吓得不轻,三个孩子里也只最大的长子不变,该读书时读书,该写字时写字。 “世间张冠李戴之事不少,许真是这样。” 小姑娘见桌上的菜剩得不对,心里着急,觉得她还没吃饱,张臂一揽,将装红烧肉的碗往跟前一抱,用劲太大,碗直接滑到胳膊上,她再用胳膊再抱。 砰啷—— 大碗摔到了地上。 小姑娘见她爱吃的肉没了,哇哇又要哭,乳娘却小声提点:“凤姑娘就住隔壁,快莫哭,她会抓了你丢大河喂鱼。” 小姑娘立时没了哭声,嘴里叫嚷着:“肉,肉……” 大些的姑娘恼道:“见着好吃的,就往你跟前扒拉,难怪祖母不喜你,说家里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你怎总是一副没吃过肉的样子。还有好些呢,被你一扒摔地上没了吧……” 乳娘道:“肉还干净着呢,我拾起来,用开水洗洗就能吃。” 董太太可不想吃掉在地上的肉,“要吃你们吃。”顿了片刻,厉声道:“五姑娘不许吃,否则我就揍你,哪有官家姑娘吃地上掉的肉。” 小姑娘抹着泪,嘴里道:“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红烧肉……” “吃,吃!你就知道吃,到了顺天府,我们去城里住一宿,到时候让你们吃个够。” 因数日不曾吃过新鲜饭菜,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除了被打落在地的那碗,其他的盘子里就只剩一点油汤水。 第176-177章 好人做不得(12000+) 素纨半个时辰后去收碗筷,发现少了一个碗,勾唇笑了一下:这家人还真是,已经说过是从船上小厨房借来的碗筷,还少了一个,这赔价可不低呢。 铁家大船上备有护船人,路上有保障,可船资比其他的要略高一些。江南人出远门,都喜欢坐铁家商行的船。 素纨回去时,念叨了一番,说董家那边少了一个碗的事。 素纹问道:“少了一个碗,董太太就没说话?” 素纨道:“我收碗的时候,董太太只赞了句‘不愧是洛家厨娘,厨艺真好。’又说了句‘代我谢谢你家三姑娘。’” “没了?” “就这两句,没了。” 素纹一脸不快,“我瞧这人不怎么样,好歹给句解释,或是假模假样地说‘这是你们从船上小厨房借来的,这赔钱算我们的。’我们姑娘又不会真要她赔,至少心里舒服些。得了人的好,少了一个碗提都不提,虽然碗不值几个钱,可这碗比岸上的可要贵得多。” 洛俪这几日一直在一个空簿子上写着什么,有时候能写一个多时辰,有时候却是半晌也不见动笔,甚至半夜时突然醒来,点了灯又继续写,想不起来时,她就不写,想起来时就会写不少。 因纪玄均做了洛家的护卫,近来与执书同住一个房间,而梁霸白日在下等客房,夜里就回洛康的房间。 一路上,除了铁彩凤中蛊,又有董家小姑娘哭嚷闹腾,旁的还算平安无事。 次日一早,素纨素纹二人依旧从小厨房取来粥点小菜,上等客房的人又围坐了两桌用房。 董家小姑娘看到素纨、素纹几人捧着托盘逐一进了府,远远瞧到上面冒着热气的包子,哇哇哭嚷着“我要吃肉包子!我要吃肉包子!” 洛俪瞧着他们三位主子桌的包子还算多,道:“素纨,用油纸包一盘子过去罢。” 洛康淡淡地道了句:“别送了!再送过去,回头人吃坏了肚子,赖上你,多的都去了。” 洛俪见他的话似没说话。 梁霸道:“姑娘听老爷的罢。”他瞧了瞧外头,压低嗓门道:“这是小纪无意间听到的。” 执书道:“姑娘,小的也听到的。昨儿夜里,我睡醒了,听到外头的风大,心里怕,就拉小纪陪我一道去甲板的恭房。经过五号客房的时候,正听见董大人与董太太说‘不知明日洛三姑娘会不会给我们送吃的?’” 那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睡熟了。 两人想着夜深,老爷、姑娘睡意浅,不能吵醒了,所以出去时轻脚轻声地行,一听到这声音,两人就停了下来。 屋里,传来董太太的声音:“夫君,哪有天天给我们送吃食的理儿?” “我瞧洛大人的意思,是不想与我结交。我虽是顺天府人氏,自幼在蜀省长大,且这清流人最爱分一个亲疏远近,我又自报说在峨眉书院就读,他说不得拿我当窦氏派或保皇派的人看待。” “夫君当时就该说是琼林书院的学子,岂不省了麻烦。” “这种事能瞒得了人,你别忘了洛家大房的建义伯是琼林书院山长,回头他还是与自家兄长一打听,定会查学子卷宗,这一查就得露馅。” 董太太悠悠轻叹,虽说她爹在峨眉书院做先生,也没认识几个做大官的,否则父亲给写几封信,何愁谋不上好差事。 “夫君刚才说洛三姑娘送吃食,这又如何说?” “若明儿再送,我想使个法子,若是孩子们吃坏了肚子,洛家人总不好不管。到时候洛大人会以为是他女儿使坏,洛三娘在外头素来有恶女之名,为了替她遮丑,少不得要我们夫妇保密。那时候,不用我求个实缺,为了封住我们夫妻的口,他也会主动替我安排一个实缺……” 屋里传来一个“啵——”的声音,董太太搂住了董德守的脖子,“夫君真厉害,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到。” “我也是今儿刚想到的。” 当那个丫头送来吃食之时,董德守就想到了此事,不花一两银子,只需下一包药,让三个孩子上吐下泄一番,到时候就咬定说因吃食不多,他们夫妻没沾,就让给三个孩子吃了。 届时,洛康就算怀疑,也不得不入套。 “为什么暮食时不使手段?” “第一顿闹出事,岂不惹人怀疑?何况当时,我也真饿了,并没想到此事,直到洛家侍女来收碗筷,我才突然想到的。” 董太太道:“若是明日他们不送吃的,我就引得小五哭闹,瞧着洛三娘是个心软的,听到孩子哭闹,许会送些吃的来……” 不入局,也定要他们入局。 屋子里传出一阵异响。 执书气得直想冲进去打人。 纪玄均想着:这对夫妻真是狼心狗肺,洛三娘心善,心疼他家几个娘子好几日没沾油荤,他们居然想对自己孩子下手。寻常人,谁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这分明就是心狠手辣。 执书说完,铁彩凤气得站立起来,被洛俪强行拉坐下,“凤表姐一点就着的性子得改改。” “难怪表叔不想理他们,好几次想套近乎,不是被小纪挡了就是被梁霸挡了,原来这么可恶。明着套近乎不成,就要下暗招儿,可恶,太可恶了!” 为了谋到一个实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可不是阴险恶毒的。 “好了!凤表姐,我心里有数,你先吃饭吧,你现在中蛊,不能动怒。” 旁人有了打算,如果她再好心送过去,岂不就着了别人的圈套。 好人还真是做不得。 她不过是瞧着那两个小姑娘可怜,董家夫妇又节俭,一上船就吃干粮,一屋子那么多人主子、下人,全挤在里面。小孩子哪待得住,想出去玩,这是在船上,总不能为了他们几个小孩子就停下来。大船不达应天府是不会停下来的。 梁霸道:“一号、二号房无碍,凤姑娘的房间也没事,素缱姐妹今儿一日看好三姑娘的屋子,莫让小孩子钻下去,最好把桌上的吃食都收起来,万一被小孩子偷吃了去,反要诬到三姑娘身上。” 素纹不放心,当即起身进了三号房,将里头的吃食都收了起来,若是有她们在屋里陪着姑娘,自有法子将小姑娘赶出去。 洛俪小声道:“凤表姐莫说漏了嘴,只当不知道。若是小姑娘还哭闹,你跟以前一样吓唬几句。” 就像现在! 铁彩凤明了,听着耳畔哇哇哭着要吃包子的声音,她提着裙子:“臭丫头,又扰人清静了,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抛河里喂大鱼!” 这一嗓子恶狠狠的声音传出,哭声没了。 铁彩凤继续道:“真是倒了大霉,怎与你们同船,一路上都快被吵死了。” 董太太想:你也是姑娘,将来也会有孩子,小孩子不都这样。有本事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不生孩子,孤孤单单一个人,自然没孩子吵闹。 夫妻二人有些奇怪等了一早上,没人送吃的。 董德守急得不轻。 董太太也着急,洛三娘不上当,他们的美好计划没法实施。 董太太挑唆着小女儿,“小五,你想吃好的,三号客房里很多,你一会儿瞧门开着,自己跑过去,小嘴甜些,唤声‘洛姐姐,我好饿’说不得就有好吃的了。” 董大公子微拧眉头,“娘,这样不好。”这几日夜里,他们兄妹三个挤大床,爹娘就抱着躺在暖榻上,乳娘、丫头就在大床下面打地铺,其他同行的下人则坐的是座位船,因为这样最省钱。 “去,你懂个什么,不是我们身上的干粮你妹妹都不吃,你瞧她都饿瘦了……” 再不吃洛三娘的东西,计划就没法实施,要谋个好实缺,那得花钱,不是几千两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小姑娘听母亲一挑唆,越发觉得那个蒙着面纱的贵女那儿有好东西吃,一转身出了门,正要过去,就见立在长廊上的丫头轻咳一声,铁彩凤纵身一闪跳出了房门,小姑娘立时倒退两步,迈着小腿回了五号房,一进去就藏在桌子底下。 董太太“啊呀”一声,“我说小五,你躲桌子底下做什么?” 乳娘道:“太太,奴婢以为,定是凤姑娘又在走廊上,否则五姑娘不会怕成这样。” 铁彩凤听了董家的事后,她今儿就拿定主意了,自己就坐在长廊,她倒要瞧瞧,那小姑娘还能越过她跑进俪表妹的屋里吃点心。 任是董太太再如何夸张地形容: “洛三姑娘屋里有好吃的点心,绿豆糕、红枣糕,还有你最爱吃的板栗酥,你闻,多香啊。” “洛三姑娘很喜欢你的,你嘴儿甜些,什么好吃的没有。” 任是董太太说破了天,小姑娘出去两回,一看到铁彩凤移了根锦杌坐在长廊上,吓得再不敢出去。 董太太见小女儿不成事,立时转而游说大女儿。 大女儿道:“娘,我是官家姑娘,跑到别人屋里讨点心,我可做不出来。你还是让妹妹去吧,她年纪小,别人不会说的。” 一扭头,拿着绣箍绣她的小帕子,花不成花,纹不成纹,只瞧见一团五颜六色,硬是看不出她绣的是什么。 董太太吐了口气,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丢人不丢人。” 任董太太软的、硬的、吓唬的全使出,小女儿就是躲在桌子底下不动,最后抱着双膝还睡沉了,气得董太太没脾气。 未时一刻,听到一阵摇铃声。 这是船入码头,要靠岸的传讯声。 大船上,有人大喊:“铁家商船——吉祥九号要靠岸了!各位客官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下下舱的客人先下船、之后是下等舱客人、中等舱客人,最后是上等舱客人。” 这是一早就定下的规矩,上等舱客人最后走,是因为他们是贵人,行李也多,免得被冲撞了。 船摇晃了几下,停稳后又是一阵摇铃声。 董家小姑娘又出来了一回,见铁彩凤还坐在长廊的,觉得自己像在做恶梦,睡着前她在,睡醒一觉,铁彩凤还在,藏在乳娘怀里,将脑袋扎得死死的,不敢去瞧铁彩凤。 执书、翠丝、翠纱等人已经出了船,在外头寻洛家派来的下人,瞧来看去,洛有下人没寻着,执书发现了吴家大老爷派来的管家,让翠丝飞野似地回来传话。 翠丝道:“禀老爷!大舅老爷派人来接船了,说请老爷和姑娘去府上暂住几日,解了乏再回皇城。” 铁彩凤跳了起来,大嚷道:“表叔,我还等着解蛊呢,皇城的药多齐全啊,你瞧我的小脸,现在多瘦,再天天饿得前心贴后背,我肯定要生大病。表叔,我求你了……” 洛康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表叔,别停了!” 翠丝刚禀完,就见翠纱又回来了。 翠纱福了福身,“禀老爷,古塔寺的僧人奉圆观大师之令,想请姑娘去古塔寺住几日。” 洛俪低声对洛康道:“现在是五月,铁观音发嫩芽,圆观大师曾说要请我过去帮忙做茶露。爹,这可是好东西,到时候做成了,你有口福了。” 洛康问:“茶露和花露一样?” “这怎么一样,花露可以调酒、制香丸、调香膏。茶露怎么说呢?比花露要好,茶露是茶中精华,每日饮一滴茶露,等同饮一滴灵露,在一壶水里点上一滴,有茶的馨香,有茶的味道,有淡淡的绿。” 洛康若有所思,这么好的东西,他还没尝过。 他试探似地问道:“俪儿想去?” 洛俪连连点头。 洛康呵呵一笑,“圆观大师种了不少名品菊,你讨上几株回家种着。” “谢爹爹!” 洛康道:“大舅老爷一片诚心,将箱子等东西归拢一下,除了换洗衣衫、随身物品外,其他的货箱去铁家商号租一个铁柜子存着。” 洛俪似有些担心,她的东西里头,贵重的可不少。 洛康宽慰道:“执书晓得轻重,会照了贵的租用,那么多箱子,搬来搬去也麻烦。铁家商号的存物柜、存物库,最是保险的。” 洛俪道:“梁霸可以领着翠纱等人先回府,若是……”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去古塔寺了。” 她着实不敢冒险,源水石可遇不可求,若是丢了,她就没了。还有箱子里头的香丸子、药丸子,更有玲珑玉棋、兰亭序,哪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洛俪道:“素纨,你去告诉古塔寺的小师父,就说我表姐被人下蛊,我们得尽快回皇城给她解蛊,耽搁不得,若改日有时间,我定会到应天府拜访圆观大师,还请他海涵。另外,你再低声告诉小师父,就说制作茶露与菊露差不多,先用菊露的法子制作。” 素纨领命。 铁彩凤高兴了,“还是俪表妹对我好,知道我中蛊已深,到了生死攸关之时……” 洛俪哭笑不得,“哪有凤表姐说的严重,你中的饿蛊,百日内得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铁彩凤挽着她的胳膊:表妹待她好,她也真心待表妹。眼睛一扫,发现董家小姑娘正在乳娘怀里好奇的打量。她一个眼神过去,董家小姑娘立时在乳娘怀里装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俪表妹,那小姑娘挺容易吓唬的。” “还不是被你的阵仗吓坏了。” 铁彩凤是江湖中人,就连朝中不少大臣都畏惧三分。 再说董德守,只是个七八品小吏,守孝期满,前路茫茫,可不得夹紧尾巴做人,只是他近来做的事、说的话,着实被骄傲的洛康瞧不上。 吴大老爷那边,洛康给了同样的理由“铁家表姑娘中了毒,得赶回皇城给寻郎中给她解毒,不敢耽搁。” 吴大老爷得了下人禀报,觉得不去码头见见大姐夫不成样子,回头吴氏不高兴,说他得了好差忘了大姐夫,换了官袍,一路快奔地出了城,直往码头赶。 待吴大老爷到时,执书几人已寻到皇城洛家派来的马车,也雇了相熟车行的货运马车,小厮、长随等正小心翼翼地搬放箱子。 吴大老爷远远瞧见洛家马车,揖手高呼:“弟拜见姐夫!”长身行礼,很是恭敬。 吴大老爷许是在地方任职的原因,瞧上去显得比洛康还要苍老几分,其实是正常的,主要去年洛康吃过洛俪给的淬体排毒丸,体内毒素排解完,人又调养了一番,故而显得年轻。 洛康道:“铁家表侄女中了毒,怕误了她性命,得尽快回皇城。郎中解不了,我还能请两位御医给她瞧瞧。一道离的顺天府,她没个长辈在,我再不关照些,岂不枉为表叔。” 吴大老爷不无遗憾地道:“姐夫啊,我们兄弟好些年没在一处饮酒了。上次你回江南,弟弟不知道,还是姐姐写信来才听说,就想着你回来,无能如何也要尽尽地之谊……” 董守德一家人最后下船。 董太太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大女儿,正低声说着什么。 小女儿抱在乳娘怀里。 后头又跟了管家、婆子,几名小厮、长随抬着几口大箱子。 丫头则背负着两个偌大无比的包袱,路走得摇摇晃晃,似承不住重量。 吴大老爷与洛康站在马车旁说话。 洛康唤道:“俪儿、凤儿,你们出来见见大舅父。” 铁彩凤不愿下马车,什么大舅父,隔得老远了。 洛俪跳下马车,裣衽行礼,“三娘拜见大舅父!给大舅父问安!” 吴大老爷看着面蒙轻纱的少女,笑容灿烂,拍拍脑袋,“瞧瞧我这性子,前些日子三娘及笄,我怎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原想请姐夫去我家小住两日,一听下人说不去了,我立马就赶过来,居然忘了给外甥女备份礼物。”他满脸不好意思,往自己的衣袖里一搜,抓了两张银票出来,“来,来,见面礼没有,自己拿着银票,回了皇城,买些你们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还有钱啊! 铁彩凤灵机一动,喜上心头,学着洛俪的样:“凤儿给吴大舅问安!” 吴大老爷只顾着爽快了,忘了还有一个。 洛俪道:“大舅父见外了,顺天府与皇城相隔不远,他日少不得常见面。” “拿着拿着,这是大舅父的心意,不收就是瞧不起大舅父。” 这吴大老爷长得富态,眉眼还算清秀,挺着个大肚子,脸儿圆圆的,就算是扮凶装肃也无法让人生畏的,一说话就带了三分喜色,眉眼倒与吴氏很相像,许是吴氏人瘦,而吴大老爷胖的缘故,显得姐弟二人不大像。 “三娘谢过大舅父。”洛俪见是两张银票,各面值勤一百两,许是时常带在身上应酬吃酒等用的。 洛俪取了一张递给铁彩凤。 铁彩凤笑着行礼:“谢吴大舅!” 吴大老爷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他扫了眼队伍,“姐夫,马车可够?我让吴家的马车、护院送你们一程。” 董德守奔了过来,恭谨一拜:“学生拜见洛先生!” 学生,洛康的门生? 吴大老爷一脸疑惑。 洛康恼道:“董德守,你是峨眉书院的学子,几时成本官学生了?本官怎不知道?” 吴大老爷一听,原来这是个套近乎的,指着董德守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呀,说话行事就是轻率,这学生、先生的话且是乱说的。你是峨眉书院的学子,怎与我姐夫扯上关系了?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故意拦住董德守,一副要与他分辩的模样。 这小子一瞧就是溜须拍马之辈,姐夫如果被他缠上,定会烦得头昏。 洛康道:“岳母和弟妹出门也是要用马车的,你且回家,待下次得空总有相聚时,我们回皇城了,若非凤儿中毒耽搁不得,我还真要去吴家住两日。” “是!姐夫,到了皇城让洛徘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吴大老爷挥着衣袖,继续纠缠着董德守,“你怎么能乱认先生?真轻率!” 一看就是个不省事的,他把人拦住,就等同给姐夫解危,姐夫一直待他不错,这种小忙他还是会做的。 “好,你回去罢。” 吴大老爷还不肯走,站在路口上,挥着衣袖,高喊着:“姐夫一路平安!”董德守想过去,依旧被他给拦住,董德守眼瞧着洛康跃上马背,带着一行二三十人回返皇城,急得不成。 吴大老爷拦他不说,吴家的长随也跟着堵了过来,把他的去路给拦住。 “我说你这年轻人,你总缠我姐夫作甚?不要见到有身份的人,就与人套近乎,这样是会闹出误会的……” 第177章接人 吴大老爷多的话也没有,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用一种夫子的语调数落着董德守,董德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洛康一行走得越来越远。 吴大老爷还不放过他,缠着他要理论,听来听去,都是几句,“你也太轻率了,怎能乱认先生。”“你不要缠我姐夫,我姐夫是忙人,少与他套近乎,会让人误会。”“你不要瞪我,我儿子比你小不了几岁,你要尊敬长者。” 洛康一行的人影瞧不见了。 董德守气得不行。 董太太带着儿女坐在自家的大箱子上,先前是董德守想缠洛康,现在是董德守被顺天府一位官员缠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能上前解危,且对方只是说几句,对方的长随也只是围着董德守,并没有打人的意思。 大女儿问道:“娘,爹与那个伯伯在说什么?” “探讨学问,我们又不懂,且等着罢。” 董大公子道:“洛家的人一到,马车、骏马什么都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雇到马车?” “等你爹的学问讨论完了,我们就寻个客栈住一宿,先吃两顿好的,明儿一早再赶路。” “不是应当追上洛大人,我听爹爹说那可是个大官。” 官位是挺高,可人家根本不甩他们。 董太太还是觉得自己脸皮薄,她已经像赖皮糖一样粘上洛三娘。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吴大老爷这才放了董德守。 董德守早前以为他恼了,也不敢问,这会见他放人,这才揖手问道:“请问这位叔父是……是洛大人的妻弟?” 吴大老爷已经打算不说了,没想对方一声“叔父”,他大声质问:“谁是你叔父?我说你乱攀关系,你还不承认,你怎能这样,把我们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别再乱攀交情,这样的人在皇城没人喜欢,尤其我们清流个个都是有骨气的,不对,你不是清流文人,清流文人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他又数落了一通,这才携了长随离去。 董德守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有官威,应该是官场中人,可到底是谁,他还拿不定主意。 洛康先后有两位妻子,原配梁氏、洛三娘的生母;继室好像姓吴,是地道的皇城人氏。梁家被灭门了,好像有后人,但人丁单薄,此人应该是继室吴氏的弟弟。 本想讨好吴大老爷,请他替自己说情,结果一声“叔父”气得吴大老爷数落之后扬长而去。 莫非,他就要毁了。 不甘心啊! * 养性殿。 皇帝坐在龙案前,思绪漫飞。 到底要不要去接俪妹妹? 上回,他白跑一趟,觉得很丢面子。 可她倒好,还与他玩起了兵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到底是入皇城了,却在她离开后他才回过味儿。 俪妹妹,我的心你就看不到么?我待你这么好,你却总不解风情。 皇帝唤了声“高昌”。 “奴婢在!” “去摘朵花来,不,多摘几朵。” 高昌不多时捧了一大束的花,有魏紫,有蔷薇,皇帝拿起朵蔷薇,嘴里絮叨着:“接!不接!接!不接……”每喊一声,摘一片花瓣,如此往复,最后还剩一瓣,“接!” 高昌提醒道:“皇上,你喊错了,这片应该是‘不接’!” 皇帝恶狠狠地瞪一眼。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俪妹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高了还是胖了,他真的很想看到她。 皇帝又抓了朵魏紫,继续喊着“接!不接!接……” 该死的高昌,是不是故意整他,采这么大一朵魏紫做什么,他都数多久了,居然还没有掐完。 满殿的宫娥想着:皇上啊,要是太后知道你把她种的魏紫用来掐着玩儿,不知道多难受啊。 皇帝掐呀掐,只剩最后一片了,不用喊,他也知道是“不接”。“高昌,你给朕摘的什么花?这样数下去,得数到什么时候。” “奴婢去挑个花瓣少的。” 不多会儿,高昌又折了一大束的栀子来,这是药栀子,只得六瓣,还善意地提醒:“皇上要先从不接开始数。” “不接!接……”皇帝乐,看着最后一瓣,当白玉般的花瓣飘落,他喊了声“接”,喜道:“这次是接。”他又拿一枝继续数,“啊,高昌,你这小子办差不错,又是接。”他再数。 满殿的宫人汗滴滴的:皇上你要数到什么时候,瞧一眼就知道结果啊,你还数,摘得满地的花瓣,这样真的好么? 当皇帝连数了五支“接”后,他挺了挺胸膛,“嗯,不错!高昌,把朕的常服取来。将英姑姑唤来,把朕打扮得英俊些,要俊美无双……” 要去见他的俪妹妹了! 虽然皇城还有一个“梅儿妹妹”,但她是常见的,唯有俪妹妹很少见到,一直让他心心记挂着。 * 皇城就在前方。 夕阳西下,皇城似披了一层霞锦。远望而观,城墙高大,气势恢宏;俯瞰而下,高楼大厦,云蒸霞蔚。 马车轧轧,洛俪挑起车帘,上次来时是晚上,她不曾细瞧,前世似已走远,今生却握在当下,她微微勾唇,池宪就在这里,她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前世的仇恨,今生定要了结,否则她受过的算计、欺骗,心头的恨意又要如何化解。 得!得!得! 南城门外奔出一行骏马,马背上坐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少男少女,其间有一个紫衣飞舞的女子尤其醒目。 铁建章走在最前头,“表叔,回来了!”他抱拳问安。 梁俊的鼻孔塞着两团东西,铁彩凤伸着脖子瞧着:“八妹妹说郑国候一见俪表妹就会流鼻血,还是真的啊,你瞧,他鼻子上塞着东西。” 卢淮安揖手道:“洛三叔好!” “好。”洛康答道。 梁俊兄妹亦问了好。 铁建章道:“上回听闻表妹要入京,我们奔了两个时辰去接,却听说表妹到了青坡县调头回了江南。” 后来的事,梁俊知道洛俪来了,只是没有张扬开。 皇帝知道了,身为近臣的卢淮安、铁建章也都知道。 皇帝对此很郁闷,最后还是梁俊说“表妹听说太后迷上给人保媒赐婚,吓得不轻,问道:我入京会不会被指婚?我妹妹说,难说。她吓得不肯入皇城了。”因着这儿,他们几个人传为笑谈。 被太后指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偏有洛俪就是怕,怕得躲避如老鼠见猫。 梁娥眉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妹妹,你来没来啊,你不出声,我心里打鼓。” 洛俪挑起车帘,露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来了!我在咸城才艺赛得了魁首,自是要来的。” 她得了魁首,便能自主姻缘,为什么不能再来,她还恨不得将自己得了魁首的事宣扬整个皇城都知道呢。 梁娥眉立时脆声笑了起来,这与她以前的淑女之风颇是不同。 那一张如梦似幻的脸,落到几个男子眼里,化成天下无双的绝世姿容。 只是,她却不是他们能肖想的,皇帝一直盯着呢,皇帝因为梁俊尚未成亲,防梁俊防得跟贼似的。后来梁俊怕误了大事,这才同意梁娥眉与镇西大将军府的马茹订亲。 梁娥眉跳下马背,“还有一会儿就入皇城了,妹妹,我上马车陪你说话。” 铁彩凤见所有人都围着洛俪,醋意大发,嚷道:“五哥,我中蛊了,我要死了!呜呜,不知道哪个坏心肝的给我下了饿蛊,我天天饿得前心贴后背,又不敢多吃,怕被撑死,呜呜……我好可怜啦!” 铁建章蹙着眉头,喊了声:“小红。” 侍女连声道:“五爷,五姑娘说的是真的,刚开始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吃一次比以前吃一天的还多,才两三天就把小婢预备的干粮点心全都给吃完了,这可是照着好几个人的量预备的呢。还是俪姑娘发现了五姑娘手腕上的青线,才知道她是中蛊了……” 卢淮安问道:“饿蛊,这是什么蛊,我们行走江湖时从未听过。” 铁彩凤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心下正感宽慰,梁俊问道:“表妹没事吧?没被坏人给算计到?” 卢淮安跟着附和道:“师妹,你可不能有事,要有事这事可就惹大了。” 师妹?洛俪眨巴着眼睛,这又是怎么称呼的? 倏尔,忆起卢淮安是洛廉的学生,立时释然。 只是卢淮安唤她“师妹”,洛俪还是觉得奇怪,这可是武人的称呼,这文臣里头也没有这么个唤法。 纪玄均看着这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穿着龙影司帝王近卫的服饰,全都是四五品的御前侍卫,心下不由露出几分羡慕,就如洛康所言,自己独身一人行事,哪有几个同伴的好。 洛康回眸时,似瞧出纪玄均的意思,唤了声“小纪”,他驶马走近,洛康道:“卢淮安、梁俊,你们随我先行。” 铁建章一脸莫名,策马追上几人。 洛康走在最前头,后面的人被甩得二十丈之外,“小纪是平国公纪衍嫡长孙纪玄均,名门后人,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卢淮安很兴奋,这意味他们的新同伴多了一个,皇帝对他们这些名门、忠良之后可是很厚待的。“小纪,我叫卢淮安,是明和年间北威大将军第七子,我们家都死绝了,就剩我一个。当年还是洛三叔帮衬,将我和乳母从卢家后门接走,否则,早被窦贼给斩草作根了,后来我去了第一山庄习武……” 北威大将军名叫卢敬忠,曾立下赫赫战功,北夷人最是畏惧于他。 难怪卢淮安对洛家有一种莫大的信任,将洛康声声唤着“洛三叔”。 卢淮安说“我们家都死绝了”时,似在开玩笑,却有一种乐观向上催人奋进的力量。 梁俊揖手道:“郑国公嫡孙梁俊。” 卢淮安拍着梁俊道:“这小子运气好,窦国舅派刺客行刺皇上中了剧毒,正好被他给救了,皇上一高兴恩赦无罪,将梁家的爵位赏还他。太后让人降了一级,他现在是郑国候。” 对太后,卢淮安没有好感,这老太婆惯会坏事;若不是皇帝拦着,好几次他都想闯到凤仪宫把这老太婆给杀了。 铁建章抱拳道:“江湖第一山庄铁老庄主嫡孙,兄弟里头行五,大家都叫我铁五,名字上建下章。” 洛康道:“你们年轻人处得好,小纪,入了皇城,你看你是跟着卢淮安去还是随梁俊去?” “洛……洛大人。”纪玄均结结巴巴,他原是要唤世叔,以为纪、洛两家有交情,后来才知道,洛家人都没见过他的长辈,心下甚以为憾。 “以后私下里如淮安一样,唤我一声‘洛三叔’,在外头还是得照着规矩来。” 纪玄均应了声“是”,脸上洋着笑。 卢淮安拍着他的肩,“要不住卢宅,虽然地方小,我们俩正好作伴。铁五那儿不大方便,他有妻有妹;阿俊那儿也不大妥当,他刚了订,五月二十要娶亲。这几日府里正忙得一团糟。” 梁俊笑道:“有甚不妥当的,郑国候府地方大,现在就我与妹妹住,妹妹镇日喊累,吵着不愿打理,这不是逼得我没法,这才想早些娶个女人回来,好打理打理后宅,免得把我妹妹给累着了。” 卢淮安啐了一声,“就他有妹妹,得瑟不行,你我都是孤单单的……” 梁俊道:“皇城喜欢你的姑娘也不少,你挑个好的娶回来,这也是家有口的,过三年抱上一双儿女,可不就热闹了。” 他们是功勋名门的后人,全家就剩他们这一点骨血,娶妻生子这是他们的责任,就如梁俊,昔年梁思远这一辈有兄弟四人,却只他一个独苗活在世人,一人挑四房,可不就要娶妻把梁氏一门支撑起来。 卢淮安笑:“这是阿俊的想法,与我无干,娶个女人回来镇日管东管西,要不就是抹着眼泪儿,当真烦得紧,哪有现在自在,一人饱、全家饱。” 几人说笑起来,依然是故友相聚一般。 梁娥眉正与洛俪说着家里的事,“让吴姨到定西大将军府提的亲,马老太太比我们急,生怕我们家返悔似的,当天提亲就要定下来,这刚下文定,马老太太就催着看期。” 梁娥眉怀疑马家姑娘有问题,遣了府上的婆子去打听,郑国候府上的管家、管事婆子都是洛俪还给梁家的那批下人,忠心是没问题的。几个年纪大的妇人还与梁娥眉念叨早前梁家的种种规矩,还说“梁家家业,照着祖训不得交到宗妇手里,而是由家主掌管,由家中族老监督。赚了银子,每年二成交到族中,再一成银子交给宗妇,以便府中花销所用,另七成则交到府里公中,宗妇不得插手祖业生意、盈利。” 她们保存了《梁氏祖训》,上面清楚地写了梁家的种种忌讳规矩等。 老仆们在梁俊救驾之后,又重新回到了久违的郑国候府梁家,一面为梁家的崛起而努力,一面尽心尽力地辅佐、帮衬梁俊兄妹。 “哥哥的成婚吉日定在五月二十日,一定下我就在预备,请了吴姨和洛大嫂嫂帮忙预备聘礼。昨儿开始登记造册,又盯着府里婆子、小厮整理箱笼。” 吴氏的儿女尚幼,根本没主持过这等大事;朱氏也毫无经验,说到出主意、有经验,还不如回梁家的几个婆子,人家说得一套一套的,还能细细道出梁家早年梁思远兄弟三人成亲的事来,说里面又备了何物何件,哪些是可以做聘礼的,事无巨细,说得明明白白。 铁彩凤好奇地问道:“梁姑娘预备了多少?” “六十六抬。这是梁家嫡长子的例。嫡子是六十抬,庶长子为三十六抬,庶子为三十抬。嫡长女的嫁妆是一百零八抬,嫡女九十抬,庶长女为四十九抬,庶女则为三十抬。这是最高数额,自来不能越过这个数额。” 传承百余年的世家大族,都是有规矩的,不能违例。 梁娥眉道:“哥哥预备的六十六抬,是府里沈婆婆建议的。她一直盼着哥哥早日成家,这几日比我还上心,带着她两个儿媳妇忙前忙后,若没有这些忠仆,我都不知道如何帮了,要说规矩上头,一点也不差。” 虽然嫁妆聘礼有定数,可置备的时候也可做文章,将两抬置成一抬的数额,又或是将一抬置成两抬,这一抬十匹绸缎,与一抬三匹绸缎用箱子一装,外头裹上一层红绸或贴一层红纸,别人也瞧不出来,但抬聘礼嫁妆的人和杆子还是能瞧出来,东西重了,杆子必须弯垂得厉害。 就似当年的梁氏出嫁,虽说照的是一百零八抬的例,那可是两抬照一抬地打包,一抬嫁妆就是四个人抬,但凡明显人,谁不知道这内里是实实的。 梁娥眉道:“哥哥订马姑娘,沈婆婆帮忙劝过哥哥,又分析其间的厉害关系。说梁家就需要一个贤惠能干能降下人,晓进退,干练泼辣的嫡母。可府里的老人里头,也有说马姑娘在外头的名声不好,堂堂嫡长女,将父亲的小妾压得不敢大声说话,德行有亏。说她性子太强悍了些,又有的说这样的主母,他日过府,只怕要插手梁家家业、祖业生意的事。” 梁家的下人们议论得多。 有赞同梁俊娶马茹的,赞同的原因是梁家需要一个干练、泼辣的主母,虽然马茹在外头的名声不大好,但定是个能压住下人的主母。 也有不赞同的,以马茹的性子,能压父亲的小妾,还不许马家大姨娘打理后宅。可见是个对权势有掌控欲的女人,他们担心马茹守不了梁家的祖训规矩。梁家历经百年,主母要强势,但也必须得守梁家的规矩。 马家老夫人见自家的嫡长孙女终于有人愿意娶,赶紧定下,这定下不要紧,又赶紧嫁出门,着实马姑娘后头还有一个庶长子,更有十四岁以上的庶女就得三个,嫡长女不嫁,后头几个弟弟妹妹的亲事不好处理,婚姻之事但凡有规矩的人家都是长幼有序的。 洛俪道:“你莫想多了,我觉得马姑娘是好的。” 她这样说,是因前世的马姑娘嫁给杨丞相杨耀国的长子杨玉稹做了继室,一过门,将杨玉稹的七八房侍妾收拾得妥妥的。杨玉稹要闹,却被杨丞相给闹了起来,反而觉得马茹做得好。马茹进门不到一年,给杨家添了个嫡子。 杨玉稹的原配有些冤,杨玉稹太过风\流多情,外头的表妹、情妹妹太多,原配被几个妾侍害得伤了身子,产下一女后再不能生,熬了十二年撒手人寰。 马茹前世二十二岁才出阁,真真成了皇城闻名的“老闺女”。今生比前世提前四年嫁人,所嫁之人不是前世的杨玉稹而是换成了梁俊,不一样的姻缘,自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现在的杨玉稹原配,还熬着一副病弱身子,会在三年多后病殁。 洛俪早前一力提及马茹这个人,不得不说马茹很厉害,除了管理后宅,还体现在窦氏派的人一直想拿了杨玉稹的短处,硬是被她抹得干干净净。即便有窦氏御史弹劾说杨玉稹在我头霸占民女,最后就化成了是杨玉稹的表妹、情妹妹,人家是你情我愿的,就这一点上,杨玉稹能无数化险为夷,不得不说马茹会处事。 梁娥眉微微点头,“我也知道马姑娘好,可心里还总是担心,只要她真心待哥哥,我什么都好说。”她坐直身子,低声道:“马姑娘对哥哥瞅着还有几分真心,我们家要备聘礼,他日她遣了身边的心腹侍女来传话,对哥哥说,聘礼不要备得太厚,面子上说得过去就行,又说若是将聘礼送到马府,让哥哥多抄录一份,交给她身边的侍女就好。妹妹,你说但凡贵女,谁不希望婆家的聘礼越丰厚越好,她怎么让我们不要备得太厚?” 洛俪两世为人,若非此,她很懂得马茹的心情,着实前世她知道马茹对亲人除了幼弟有情,上至马老夫人、马大将军,下至她的庶弟庶妹都是情感淡薄。洛俪只依稀听说,马茹的亲娘就是被马老夫人与大姨娘给害死的,就连她的弟弟中毒体弱,也与大姨娘、庶长子有关联。因这缘故,马茹对所谓的亲人并不亲,甚至于她心里深恨着大姨娘,也怨着马老夫人。 洛俪道:“提到马姑娘递话的原由,我知晓一二。” 同车的铁彩凤兴趣被提了起来:秀才不出门,能晓天下事。俪表妹人在江南,对皇城的事知晓不少,令人佩服,莫非这就是饱读诗书的好处? 第178章 隐瞒身份 “二十多年前,马老夫人有意让马大将军迎娶大姨娘为妻,马大将军瞧中了书香门第的乔氏,坚持娶乔氏为原配嫡妻。之后,大姨娘视乔氏为敌,认为是乔氏抢走了她的嫡妻之位,她被迫成为贵妾。 马太太乔氏病逝后,马老夫人、大姨娘都想被马大将军扶为正室,可这么多年,马大将军镇守西北并未回京。他在西北还有一位五姨娘,这位五姨娘姓乔,是早前马太太的奶妹,在西北已育有两子。大姨娘更因此深恨乔氏,觉得乔氏自己身子不成了,却安排了这么一个女人在大将军身边。” 梁娥眉笑道:“我听人说过,马姑娘与马府大姨娘关系不好,马姑娘能夺得马府打理权,是因为四年前,她发现大姨娘借着打理,中饱私囊,私下将马太太的嫁妆给抵卖了,这件事一度在皇城闹得很大。最后马姑娘请了两位舅舅出面主持公道,方逼得马老夫人将打理权交给马姑娘,马老夫人更是拿了自己的嫁妆赔上,乔家两位老爷这才罢休。” 铁彩凤好奇地问道:“听你们说话,好像马老夫人挺维护大姨娘,大姨娘的亏空她还给填补上。” 洛俪与梁娥眉异口同声地道:“马老夫人是大姨娘的亲姨母。” 梁娥眉落音,面露诧色,“这事妹妹也知道?” 洛俪粲然一笑,“年年都有回江南的家仆,少不得问些皇城趣事,自然知道。” 梁娥眉回以一笑,虽是深闺女儿却能晓天下事,这样的女子能成大事。 洛俪悠悠问道:“马姑娘有位同母弟弟名叫马莘。” “是这个名儿,比她小了七岁,如今十一。听说小时候中过毒,一直体弱不堪,路走急了就出虚汗。” 小孩子中毒,怕是被后宅女人给害的。 马府大姨娘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可见不是个心善的,她自己也有儿女,怎就能对嫡室的儿子下这种狠手,若不是几年前的马茹机警,发现得快,恐怕马莘就没命了。 洛俪亦只得一想,轻声道:“姐姐回头与表哥说说,待马姑娘过门后,表哥说几句好的,比如索性拿出五万两银子给她。就与她说:知马家不易,钱是给马莘置家业的。与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争家业了,莫白耗马莘的心力。你拿了钱置田庄、店铺,先帮他打量着,待他大了,寻个贤惠贵女成家,也能过得好好的……” 铁彩凤听到这儿,咋了咋嘴:俪表妹可真阔气,五万两银子送去给妻弟置家业,这可得当二三品官员嫡长女的嫁妆了。就算铁家产业遍布天下,也没这般豪气。 梁娥眉面露疑色,“妹妹不妨说明白些。” 她有时候反应不过来啊。 梁娥眉自认,她还是很用心地学习,可与洛俪一比,就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洛俪勾唇笑道:“姐姐只往深里想,马姑娘这些年在外头传出与父亲侍妾庶长子等人争斗的名声,又重罚大姨娘等诸多事,哪一件的背后不是她在拼足全力保护体弱的幼弟。姐姐,身为女子,要被逼到何处地步,才会不顾名声也要护全幼弟平安。可见马姑娘在马家,最看重之人必是马莘。 既然她看重,表哥何不成全她一片慈姐之心,做个大度呵护幼弟的大姐夫。人与人相处,定是相互的,表哥为她弟弟设想,他日她也能为姐姐所想。哥哥一生看重的亲人不多,而马姑娘也是如此,这样两个明明重情,却命中注定少有真情血脉的亲人,互相取暖,方能携手人生。” 梁娥眉面露愧色,她从未想过此事,只盼哥哥幸福,亦希望马茹能真心对待哥哥。呢喃道:“与妹妹一比,我甚是惭愧。” 洛俪的手覆上梁娥眉的手,“姐姐才是真心为表哥操心之人,近来忙着表哥亲事这些事自是想不到,姐姐帮着大事要紧,这些琐碎之事,我寻了机会与表哥细说。” * 皇城洛府,洛徘兄妹二人一个在大门外踱步,一个在二门外徘徊。 洛仪时不时伸着脖子看大门。 若是人到了,门上的人定会禀报高喊。 白蕊道:“四姑娘,你回流霜阁等罢。” “不要!姐姐好不容易来皇城,我就要在这里等。” 洛仪念着洛俪那里的好东西。 她想要香丸子,快半年了,吴氏与朱氏身上佩的香丸子还散着香味,吴氏又骂了洛仪两回“真会败家,这么好的香丸子被你糟践了两丸,真是枉费了你姐姐的一片苦心。” 洛仪早就后悔系在腰上了。 她当时想着丢过一次,第二次定不会再丢,哪里想到还有人偷啊,更没想到吴氏说到做到,说了上一枚香味未消,是不会给她下一枚,若弄丢了也是不给的,她缠了吴氏许久,吴氏硬是不给。 洛仪亦缠过朱氏,朱氏还笑道:“四妹不是喜欢栀子花的,我这可是菊香型,你不喜欢的。” 朱氏统共只得六枚,有三枚分给她妹妹朱娟,哪里还有多的,自己都宝贝得什么似的。 洛仪知梁娥眉有,但那是玫瑰香丸子,她不喜欢那味儿。想到梁娥眉总打趣她,更张不了口与梁娥眉讨。 “来了!三爷,老爷回来了,听,路口有马蹄声和车轮声。” 一个小厮兴奋地大叫着。 洛仪几步冲到大门前,立在旁边瞧,寻着光亮,能看到夜色中过来的骏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几个年轻人,正有说有笑,洛康夹杂在其间,静默地听他们说话。 近了大门,洛徘迎了过来,行礼请安。 洛仪问道:“爹,姐姐呢?” “在后头马车上。”洛廉对几个年轻人道:“入府用顿便饭,改日得空再邀你们入府用宴。” 铁建章想着洛廉与洛俪风尘仆仆,“表叔,我们不打扰了,下次再来讨顿便饭吃。” “驾——”一声高呼,夜色中的巷子深处奔出几个人影来,铁建章几人寻声望去。 铁建章一怔。 梁俊心下一沉:他怎又出宫了,上回没接着人,使他们几个撒气。 卢淮安面含浅笑:皇帝这是陷到洛师妹身上了,洛师妹两进皇城,他就来接了两次,看来即便是帝王,动了真心也都是普通人。 夜公瑾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俪妹妹!俪妹妹……” 梁娥眉只听这声音,便已辩出来人身份,身子微微一颤,僵硬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洛俪打起帘子,“夜大哥,你不在皇帝身边当差,怎的来我家了?” 洛康听洛俪一喊,风中凌乱。 洛徘是见过皇帝的,这来的人可不就是他么,可姐姐为什么喊他“夜大哥”听语气是一早相熟的。 洛徘正发呆,铁建章跃下马背,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姐不知道皇上的身份,你可千万别傻傻的点破,否则你小子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皇帝想在洛俪面前瞒着身份,他们可不会像傻子一样去凿破谎言,万一洛俪一恼不理皇帝,以皇帝那性子,还不是轮番折腾他们几个御前近侍。 龙影司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又分明卫和暗卫,梁俊等人担的是明卫,季如风等人则是暗卫。 洛徘问道:“他为什么要骗我姐?” “我哪儿知道。”铁建章说完,补了一句,“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否则就犯了他的大忌。” 洛徘点头,姐姐回家,皇帝还跑来接人,瞧姐姐的样子,二人分明就是相熟的。 夜公瑾跟在洛俪身边,笑得跟朵花似的,那一脸的阳光、纯真模样,“俪妹妹回皇城,我怎能不迎接?都怪那两个长随,我原说要早来的,非被他们磨着,皇上都同意我请假,就他们事多耽搁了我的时间,要不然,我在城门口就接着妹妹了。我刚才去南城门了,没瞧着人,一问城门卫,才说看到洛家马车入城了,我一路追赶,就追到洛府外头了。” 纪玄均见铁建章几个人表情怪异,一个比一个不自然,心下纳闷:莫非这人有什么来头? 洛徘招呼着下人开了侧门。 洛俪等人则是从大门前下的马车。 夜公瑾借着灯光,一双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洛俪瞧。 卢淮安伸手拍在纪玄均肩上,将他拉过来,低声道:“小纪,惹窦国舅,得罪杨丞相都不算事,只千万莫惹此人、我们几个都是敬着、让着、忍着,惹了他,我们别说昭冤雪耻,连报仇都不成。” 纪玄均心下一转,比窦、杨二人还厉害的人,“莫非他是……皇……” “嘘!千万别说,你要是在师妹面前点破他的身份,他明天一早就下必死令杀你,师妹就是他的逆鳞,他可是心心念着呢,也就这事上他还像个正常人。” 皇帝想如一个寻常贵公子一样去追求淑女,他们就得装聋作哑。 洛俪能否发现真相,那便是她的事。 纪玄均揖手道:“多谢卢世兄提点。” “你我都无兄弟,改日我们义结金兰,他日也可互相扶持。” 梁娥眉听到夜公瑾的声音,心里暗骂: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会要胁她哥哥,还不许告诉妹妹。突然间,梁娥眉心下愧意渐生,觉得他们兄妹对不住洛俪,这么大的事还不能说。 夜公瑾紧跟在洛俪身后,手里拿着马鞭,两个长随亦跟在左右垂首而行,高昌穿的是护卫服,此刻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洛俪。 “听说四月底,妹妹办了及笄宴,而今也是大姑娘了。” 洛俪声音很好听,不高不低,不软不硬,甜美中带着悦耳,“劳夜大哥挂念,是祖母请了高僧挑的吉日办的,来了不少的世交亲友,办得很热闹。” “俪妹妹真是好本事,你现在可是名扬天下的第一才女,听说俪妹妹到咸城参加才艺赛,令天下才女敬重退让。” 夜公瑾的语调里有好奇,更多的是欢喜与赞赏。 才艺赛的奖品,那个漂亮的璎珞项圈可是他精心预备的。 洛俪轻叹一声,“我真不想去,可我要和爹爹团聚,就必得走这一步。”她顿了片刻,拉着夜公瑾的衣袖问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有与赐婚的习惯?” 这一句话问出来,后面的人惊住了一大片,每个人的表情各异。 夜公瑾道:“咸城才艺赛夺得魁首有婚姻自主之权,这是皇家流转近百年的习俗,妹妹名声这么大,太后早就知道,必不会替你赐婚。” 莫再把她给吓跑。 何况祖先的旨意在那儿,咸城那边也传了近百年的习俗,是不能改的,一年才出一个婚姻自主的女子,一百年也才一百个,何况这大部分的女子出身贫贱,与皇家也扯上不上干系。 洛俪拍着胸口,“这就好!想来魁首这个名头还管用。” 高昌心里暗道:各家贵女被太后指婚,这是多大的荣耀,可这位贵女倒好,避如猛虎。 洛仪奔了过来,拉着洛俪的手,指着夜公瑾道:“你这人,脸皮真厚,干嘛缠着我姐姐。” 这丫头是谁啊? 洛徘一瞧夜公瑾沉下来的脸,立时拉住洛仪道:“夜公子请便,我和四妹要去厨房瞧瞧饭菜做好了没。” 洛仪被哥哥强行抱住,气得嘴里大叫:“三哥,你放开!我要和姐姐说话,你放开!”任她手舞足蹈,张牙舞爪,洛徘就是不放,直将洛仪带远了。 一行人进了会客厅。 众人按宾主入场,铁建章等人原计划看他们到家就回去,改日再登门,夜公瑾一到,他们也不敢提离开的事。 洛俪进了会客厅,见都是熟识之人,这才摘了面纱。 夜公瑾就跟着魔一般,直愣愣地看着洛俪。 洛俪往额头上摸一下,又往脸颊摸了两下,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夜大哥,我脸上可还有脏东西?” 他是因为脏东西瞧直眼? 卢淮安是不敢瞧,夜公瑾时不时就在他们面前说“我的俪妹妹”,梁俊唤了几声“俪妹妹”被他连打带削地狠虐了几回,现在不这么唤了,改喊“表妹”。 铁建章则是“三表妹”。 卢淮安为了更显亲近些,唤“师妹”。 夜公瑾讪讪一笑,“没,就是脸上有个眼睫毛,已经掉了。” 洛俪坐直身子。 铁彩凤傻笑两声,“俪表妹,他刚才就是……”话没说完,立即被铁建章捂了嘴巴,“妹妹,你坐了几日车,你嫂嫂还在家等着呢,我们先回铁家罢。” 姑奶奶,你别在这儿装聪明,能说皇帝瞧表妹瞧直眼,你驳了他面子,你哥要倒大霉,明天肯定被他拽到练功室当人肉木桩练拳腿。 他是皇帝,他们又不敢真打,最多是防,不能攻,只能被他猛揍。 想想梁俊,以前因为喊了几声“俪妹妹”,就被他变态地当了多久人肉木桩,打得鼻青脸肿,好几次梁俊因忍不住与他对打,结果这皇帝像疯了一下,下手之狠,居然把梁俊揍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就差把他的骨头给打断。 梁俊现在再不敢喊“俪妹妹”,改唤“表妹”。 皇帝说了“俪妹妹是朕唤的,你再敢喊,朕就揍到你不敢喊为止。”他警告过两回,梁俊不改口,他只能用武力解决,让梁俊牢牢地记住他的规矩。 他拿梁俊打了三个月练手,梁俊还真改口了,不改口不行,再不改口就会被皇帝揍死。 皇帝很满意,却让卢淮安等几人胆颤心惊。皇帝不许他们对洛俪有想法,这是真的上了心。可是皇帝上心的女人可不止洛俪一个,还有杨丞相府的杨玉梅。 皇帝唤她“梅儿妹妹”,提起来的时候,那表情不比喊“俪妹妹”差半分。 在皇帝的心里,他的青梅他不弃,他的真爱洛俪也不会弃,这两个女子是完全可以和平共处的。 青梅于他,是他胸口上的朱砂痣,是掌中宝;洛俪于她,是他床前的白月光,是他的怀中拱璧。掌中也好,怀中也罢,都是他不能放弃的人。 铁建章可不想被揍,赔了个笑脸,硬扯着铁彩凤,“妹妹,我们先回家。” 铁彩凤道:“我不能走!俪表妹还要给我解蛊呢,我中这么古怪的蛊,再不解,我不是撑死就是被饿死。” 铁建章道:“你嫂嫂在家等急了,我们不回去,她连暮食都不用。你饿我没干系,你饿了她肚子里的小侄儿就不对了。” 为了把妹妹哄回家,他什么也不管了,什么怀孕不满三月不能说的忌讳,也不能管,想哄回家再说,否则,铁彩凤肯定给他捅漏子。 铁彩凤惊呼一声,“嫂嫂有喜了!” 铁建章拉了铁彩凤,又借了洛家的马车,将铁彩凤的箱子带回铁府。 洛俪打了个哈欠,“夜大哥、表哥、卢大哥,我今儿乏了,得回去歇下,你们别见外,改日得了空,我请你们喝好酒,我酿的好酒。” 洛廉一回头,没见到洛徘,连洛仪也没看着。 唤了个婆子来,“带姑娘去寝院歇下。” “老爷,夫人拾掇了阁楼,你又让人拾掇了那处无名二进院子,这……” “无名二进院子!” 洛俪福身行礼,与几人告辞离去。 夜公瑾目送着洛俪,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夜色中方才收回来,多看一眼就乱一次心,俪妹妹还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小时候就长得好,而今更是了不得。 洛俪走到半途,素纹、翠丝二人撑着灯笼寻来,“姑娘,东西已经抬到院子里了,素纨姐姐说,后院住姑娘与四个大丫头。翠丝、翠纱与婆子、小厨房的厨娘和夫人预备的粗使小丫头住外院。” “照素纨的意思办吧,大丫头一人一个房间。外院若是房间够多,也可一人一间,让素纨与外院的管事婆子商量,素纨做后院的管事。” 无名二进小院,一进院门是前院,院子里种有花木园艺,边角门设在西边,是个椭圆形的垂花门,比门高的墙上又设有翘檐,上面爬满绿萝与牵牛花,因正值五月,长得翠绿。边角圆门是两扇的,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喜鹊登梅图案,是正反两面刻纹,刻的皆一样,木门很厚实,里面设有门闩。 在灯笼照映下,洛俪进了后院。 素纨正带着素缱素绻三个人整理行李,对于洛俪紧要的东西,二人却不敢动,只是上素缱素绻姐妹给抬到内室。 内院正房四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亦有三间。 洛俪指了一下,“东边第一间、第二间留着,剩下的厢房你们一人挑一间。若是那两间摆着床榻,也莫先急,今儿将就一宿,明儿再慢慢收拾。 素纹,与小厨房的人说一声,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泡澡。晚饭做得清淡些,若大厨房有,取现在的也使得。” 洛俪用罢粥点,练了会儿字,沐浴就寝。 一觉醒来时,外头月至中天,因已至月圆时,明月皎洁,如轮如盘。 她忆起自己的内室设有机关暗室,抬眸时,看到墙上的铜形葵花,中间是辟邪的阴阳图,阴阳图周围是十二片花瓣,每片花瓣刻有一个生肖动物,形态各异。 船上时,洛康给她瞧见的图纸便是这机关,十二生肖与阴阳机关联合起来就是打开暗室的钥匙,她频住呼吸,确定值夜的素纹已经歇下,这才按了一下鸡、龙、虎三片花瓣,再转动突出的阴阳图,一声低沉的轰响,地下出现一个石阶,是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她抱起一个大箱子,拾阶而下,一下完石阶,洞门自然关合,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行了约有丈余,又看到一道石门,石壁上有一个侧莲花纹阴阳图,花之中央是阴阳图,两侧各有四片莲花,左侧四片花瓣上刻着“春、夏、秋、冬”字样,右侧花瓣则是“兰、莲、菊、梅”,洛俪按了下春、兰、冬、梅四片花瓣后,再一转阴阳图,石门开启,里头是一张约有二十坪大小的四方形暗室。 她抱着箱子进入暗室,在四方墙壁瞧了一下,又看了莲花纹佛像图、雪花纹观音图,无论是桃花还是雪花,都是六瓣的,每一瓣或刻“一、二、三……六”,又或刻着“平、安、静、宁、吉、祥”六字。 她知道若按对了,里面又有石壁暗格,而且图纸上还讲解更换密钥的法子。也不知道爹爹从何处寻来这般厉害的机关大师,这师关设制得巧妙无比,照图纸所说,若是按错门钥,就会有机关设置的铜铃摇响,从而惊动主人。 第179章 文章如包子 洛俪照着密钥按了莲花纹佛像图,又按了二三六数字,一声轻响,出现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石书架模样,上面可存书籍,可放宝剑,还能安置琴棋等物。 洛俪将箱子放下,从里面捧着自己用玉瓶养置的源水石,先取出盘子大小的玉盆放到架上,再将源水石放置中央,将瓶里的灵露一起倒了进去,又将女儿香放入,她放的是最底层的石架,这里最接地气,若此处灵气充盈,灵露会生得更多。 她的《兰亭序》带着盒子摆进去;她的玉棋、洛廉送她的珍藏书籍……一件又一件,最后还有她从芙蓉岛带回的《绕指柔》软剑等。 放好了东西,洛俪出了暗室,立在石门外,照着图纸所示修改密钥以梅春、兰冬四字成叉之状为密钥。 她再回到房间,又同样修改了葵花机关的密钥,选的是鼠狗龙鸡四个为密钥。 洛俪将自己的几口大箱子打开,又挑了几样紧要物件,陆续搬移到暗室里存放好,她的香丸子、她的花露、她的芙蓉酿,还有她的丹炉…… 丹炉与芙蓉酿没放入雪花观音暗壁之中,而是直接摆放在暗室。 洛俪在暗室里练习了一遍《惊鸿剑》,又将内力真气运了一个大周天,饮了一口芙蓉酿,浑身舒坦不少,心里暗道:以后清晨醒来,不用到外头习舞,就在暗室习练,这暗室设计巧妙,似通往小院后头的花园底下,四周空气流通,能听到外头人说话的声音,可里头的声音却传不出去,暗室顶上设计了七星气孔。 花园里,素缱姐妹正在习武练剑。 素绻道:“姐姐,姑娘十几年前来,每日五更起床,便是沐休日也未睡过懒觉,今儿倒是了奇,已经五更三刻,还未见起身。” 十几年的习惯,怎么到皇城就改了。 姑娘以前,无论夜里睡得早晚,一到五更必然起床,根本不需值夜丫头提醒的。 素缱道:“许是姑娘这几日太累,多睡一会儿也是有的。” 洛俪在暗室里再练了一遍《惊鸿剑》,以前这剑法她只在铁氏与铁嬷嬷跟前练过,铁嬷嬷当时很意外,学着洛俪的样模仿着学了几招,可这惊鸿剑是有心法口诀相配合,方能使出最好的效果,但这心法口诀乃是芙蓉岛密术,不得外传。 估摸着快到六更天,洛俪出了密室,坐在榻上调整内息。 素纹进来时,见洛俪盘坐榻上,轻声问道:“姑娘,今晨是吃大厨房的晨食,还是让小厨房的厨娘做?” “粥点从大厨房取,小菜让厨娘做,做两样江南菜,再两样皇城菜。” 素纹应声,到小角门上与翠丝递了话。 翠丝甜甜地应答一声,飞野似地传话给小厨娘。 主子新到,都是大家挣表现之时,尤其听说这位三姑娘对身边最是大方,就连厨娘与前院的婆子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婆子叉着腰,看着外院的丫头、厨娘等,扯着嗓子道:“翠丝、翠纱是跑腿传话的,闲时负责清扫院落,修剪花木;厨娘只负责小厨房;翠绵、翠缠两个轮流看守院门,一个负责双日子,一个负责单子,不值日时,另一个人就要负责清洗姑娘的衣物、被褥等,若遇姑娘出门,就要去管家那儿安排车轿……” 外院婆子让厨娘在内的五个粗使丫头站成一排训话。 内院里边,素纨已经与素纹、素缱、素绻几个分工:素纨是管事大丫头负责掌管姑娘的衣物首饰等,再负责给另三个大丫头分派任务。素缱姐妹主要负责姑娘的安全,但从现在开始,她们姐妹与素纹一道轮流值夜,不值夜的另两人要负责清扫内院,擦拭桌椅、花瓶等摆件,但凡值日时,还要打点姑娘的一日三餐,姑娘要出门亦是通晓前院的管事婆子。 洛俪在江南时,早前身边只两个下人,如今一下子涨到了十个服侍下人。 前院、后院的活一分派完,各人便先分开忙碌。 洛俪见饭点还有一阵,出了房门,除素纹与值日的大丫头,另两人就要跟在她身边服侍。 厨娘正在小厨房里忙碌,一见姑娘领着两个大丫头出门,嘴里嘟囔道:“不是让小的备小菜,怎么就出去了?” 翠丝道:“问过素缱姐姐,说姑娘到后花园转转,一会儿就回来。素纹姐姐这会儿正在收拾房间、预备笔墨,姑娘用过晨食就要习字练画,读书做学问……” 厨娘松了口气。 洛俪到后花园时,正瞧见洛康带着洛徊、洛律兄弟练五禽戏。 洛康将五禽动作演练得惟妙惟肖,臂膀更是铿镪有力。 洛徘跟着洛康亦做得像模像样,轻松自如,额上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洛律方才四岁余,举止颇有些搞笑,学不像,却学着父兄踢腿比划,好几次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洛康一盯,立马无声爬起来,继续跟着他们比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四下转动,当看到洛俪时,一双眼睛似不会眨了。 洛俪进了跟前,“女儿给爹爹问安。” 洛康道:“路上辛苦,怎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五更就醒了,在内室调了内息。”洛俪笑望着洛律,目光一对视,洛律立在那儿不动,仰头望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前几日就听洛仪念叨“五弟,姐姐要来了。” 洛律道:“你不是一直在家。”他以为是洛仪。 洛仪骂他“小笨蛋”,“我是四姐,我说的是三姐,其实是我们的长姐,我以后都唤长姐。” 这个也是他姐姐? 为甚以前没见过。 洛律心目中的“姐姐”,是洛仪的代名词,可现在又多出一个来,他就有些迷糊。 洛俪看着洛徘,“爹,我在江南时,找伯父准备了一些江南、皇城、应天府、奉天府等地童试考试的试题,我整理了出来,我想借着这机会给三弟补习。五月二十八是今岁皇城童试的开考时间,争取此次能中秀才。” 洛康依旧练着《五禽戏》额上亦出了汗珠,“你的学问本事,爹是信得过的,只是阿徘……”小时候瞧着是个读书的料,如今瞧来,似乎并不是这样。洛徊在江南都考过了乡试拿到秀才功名,可洛徘连考了两年都没过。 大赵其他各地的童试都是在九、十月,唯有皇城安排在五月下浣、六月初,这是各私塾、学堂即将一学期结束时的时间,这是为了与其他地方的秀才试错过。国子监每年会派人去各地巡视童试,从永兴帝年间就改作五月下浣、六月初进行,皇城童试也是各地童试里最严格的,因为国子监、皇子书院、皇城督学署全都会派人监考,而每年过试的人数都是定了的,不多不少,只得一百二十人。 应天府、奉天府、顺天府每届为一百人,其他各地的过童试的名额,各省首府为八十人,各州多则七十人,少则五十人不等,宁可少录,也不能录上无才德之人。 乡试统络在八月中秋前后;会试是四年一次,偶尔会设有恩科考试,统一安排在三月。童试由各州府主持,每年一次;乡试由各省主持,每三年一次。 洛俪道:“若是三弟不愿让我补习,这事作罢就是。” 开什么玩笑?自家姐姐的才学是祖父亲授,祖父那是什么才华,得他点拨顺利考上进士的不少啊。 洛徘道:“长姐,我愿意!愿意!晨食后我就去学堂向先生请假,说留在家中补习预备五月二十八的皇城童试。” 洛康道:“俪儿,辛苦你了。” “爹爹说什么呢?三弟是我弟弟,我在家无甚大事,给他补习一下也是应当的,何况伯父收集了那么多的试题,我又预备了各地案首的文章,他多看些,定有进益。” 姐姐不仅收集各地童试试题,还备了案首文章、答案。 洛徘不由欢跃起来。 洛康道:“阿徘,这次你姐姐给你补习,如果你还考不过秀才,一到八月就去军中磨练吧。” “爹,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三弟?我瞧三弟好着呢,只是早前少人指点。” 洛康与洛徘谈过,也说了今岁再考不过秀才就将他送走,他今年才十三岁,多少童试考生胡须都白了,与他们一比,他就是个孩子。只因洛家是书香名门,洛廉、洛康、洛径、洛征包括他的弟弟洛徊都是十三岁前就考上秀才功名,到了他这儿,他算是晚的,不免被洛康认为:此子不是读书的料。 洛俪想到给洛徘补习,是因前世洛康将一对孪生子送到了军营,洛徘在一次训练时负伤,残了右臂,虽是洛康嫡长子,皇城贵女都不愿嫁他。文不成、武不就,又残一条手臂,能有什么前途?洛俪回想前世,恐怕洛徘右臂伤残与池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洛徊却是个纨绔,在军营里与几个皇城贵族镇日混在一处,不学无术,伤透了洛康与吴氏的心。 前世的洛俪极看不起吴氏生的儿女,只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冷笑,就是她对洛仪也只是面子情,但她对洛子、铁氏、洛廉等人感情极强。 洛俪无法忘却,前世池宪说洛徘训练时与人练习对打,误伤右臂筋骨时那种讥讽、嘲笑之意,就算她对洛徘无甚感情,可也是她弟弟,当时她又气又恼。池宪却轻飘飘地道:“右臂损了,不是有左臂,换只手写字呗。” 可换只手,就得从头再来,这是何等艰难。 洛徘的确用左手习字,也用左手吃饭,从生疏到熟练,可因他落了残疾,却受不得世人异样的目光。 如果洛徘不入军营,是不是就不会残臂,就不会有后来的碌碌无为? 洛俪想努力一次,不仅是她的努力,也是洛徘的努力,只要洛徘今岁通过童试,洛康就不会送他去军营磨练。 洛康道:“把小纪唤来,让他与阿徘作伴。” 洛俪怔了片刻。 纪玄均么? 那就是个江湖中人。 洛康道:“连卢淮安去年都考过了个秀才功名,说如此才不枉书香名门之后,你就给小纪补习补习,统共就这半个月,就算不能过试,让他下场历练一下也好,有了目标,他自己在家以后也能学着。” 纪玄均本是剑客,游走江湖,洛康这是想到故人?呸,据洛俪知晓,洛康与纪家没甚交情,与卢家还算相识,所以洛康当年才会在知晓卢家出事,壮着胆子派了家里的护院去卢家周围救人,没想还真遇到卢淮安的乳娘带着卢淮安从小门逃出来,正巧被他派出的护院给带走,如果再晚半分,窦国舅带的锦衣卫就给抓住了。 洛俪道:“爹想让小纪与参加童试?” “从江南回皇城,一路上我与他谈过,那孩子虽自幼习武,也是读书识字的。他师父与他祖父有交情,还特意花钱替他请了先生,每日早晚习惯,其他时候就读书,七岁启的蒙,十三岁辞了先生,之后是他领着他读书。他现在差的就是一个指点之人。” 纪玄均的师父是江湖中人,他请的先生能有多好,最多就是请一个秀才指点一下。 洛俪不便拒绝,“每日辰时开始,未时四刻结束,晌午吃饭半个时辰。中间每学半个时辰,可以稍作休息。” 没反对,就是同意纪玄均来洛府读书。 洛徘忙道:“弟记住了,辰时以前就过去……” 洛俪转身离去。 洛徘问洛康,“爹,我去姐姐寝院读书?” 男女有别,何况还带了一个纪玄均。 “俪儿,从今儿起,书房借给你用!”洛康又补充了一句:“不许接近小佛堂。” 洛徘咧嘴笑。 洛俪瞧了眼洛律。 洛徘指手在洛律头上弹了一下,洛律疼得跳了起来,口里哇哇大叫。 洛徘道:“难怪仪儿说你傻,见了长姐人都不知道喊。” 洛律呢喃道:“她也是我姐姐?” 洛徘无奈摇头。回头得给娘好好说,哪有洛律这样的,他不是挺倒捣蛋、顽皮,关键时候怎就如此失礼。 五月十五日,洛俪在洛府书房开始给洛徘、小纪二人补习功课,与他们分析江南童试的试题,还分享了各州府几届案首的文章,之后又从中挑了两个试题,让二人回家后做功课,次日她要点评、修改。 “阿徘、小纪,你们俩听好了,今晚回去做不好,明儿可是要罚的,都给我用心些。应试最忌抄袭他人文章,但你们可以仿写手上的文章。” 一模一样的抄、背诵,那是傻子,更是自毁前程。 所以洛俪希望他们能仿,天下文章一大抄,读得多了,写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洛俪想的让他们先练习考题,待近了跟前时,她再把前世此届皇城的考题拿出来给他们练习,到时候只说是她给出的,当然其间可以夹杂一些其他的题目。 她对天隆十年皇城童试的考题熟悉,是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在皇城,而洛徘在这次应考时,一个头两个大,着实考题太过刁钻,原计划皇城考录最少八十人,最多一百二十人,可最后的结果是只得五十人过了秀才试,成为有史以来,皇城童试暴发的最大冷门。 出题的国子监上下官员被窦氏、保皇两派轮番弹劾,说他们出题刁钻,最后还是太后出面,说了句“国子监云集的是不亚于翰林院学士学问的夫子、官员,若真是刁钻,怎的还有五十过人试。这只是说明他们才华高,而应试者多是无才之人!” 窦舅男首先不说话了,对于太后时不时在朝堂吵闹不时出来说话,他是早就习惯了。 他要再争辩,太后肯定要说“是为你的嫡幼子、长孙、庶子不平了,有本事做好学问,还怕考不中秀才。” 他不说了,杨丞相难道要承认自己一派的子弟才学太低,只是一打听,貌似此届过考的寒门学子占了七成之多,令富家子弟一时颜面尽失。 洛徘次日将功课交上去,洛俪看罢,“第一篇,言辞华丽,内容空洞。三弟以前就是这样写文章的?” 洛徘觉得他可是憋了一夜,这才写出来的,结果姐姐就评价了这么一句。 洛俪翻找了一遍,“你把爹和二哥当年下场应考童试的文章多看几遍,你着实写不了,就照着他们的风格仿写一篇给我交上来。今儿上午,先不练习别的,就练习八股文。”她取出洛康年轻时候的童试文章,又寻出洛征的,这二人当年都是顺天府童试的案试,别人要连考三场,他二人只考了前两场,因成绩不俗,第三场没考就定为案首了。 实力在那儿摆着,你有学问没学问拉出来一溜就知。 洛徘似不服气,洛俪指着上面的华词丽句,“让你论治理河道,你给我写风景做什么,督学署与国子监的夫子不知道河道风景?你再给我胡乱应付,我可生气了!重写!写不来,先坐在那儿想,河道应该怎么治理?” “应试,你自己都没认真对待,又如何让别人郑重看你的文章?” 洛俪一点不客气,言辞犀厉,将洛徘批了一通,又给了几篇文章,“瞧瞧这些人的文章,对你有好处,你写不来,给我读熟也行。” 洛徘回到书案前,先是看文章,再由长随书僮给他研墨。 洛俪看了纪玄均的文章,又是批了一通,“你是读书人,这是读书人的文章?怎么瞧着是种田的农夫在谈论如何治理河道,你以农夫的角度看问题是不错,可你得把他的话转换成你的意见进行阐述。不能用白话,必须改为书面言语。重写,改掉上面的言辞,就这样的文章,考官一瞧,会以文笔太差不过关。” 纪玄均垂着头,回到书案上,翻看了几篇样文,想了一阵,认真修改起来。 洛俪点评完之后,提笔习字绘画,素纹大声不出地立在一边。 纪玄均还好,洛徘蹙着眉头,不知如何写。 洛俪低头看着自己笔下的字,“阿徘,仿写爹的文章、再仿写二哥的文章。” 洛徘不明白,依旧苦着头。 洛俪道:“阿徘,知道我为什么推崇爹与二哥的文章?” 他茫然摇头。 洛俪恼极,“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文章差不说,连洛家子弟的文章风格都没弄懂?” 一吼完,看到洛徘那黑压压委屈的脸。 洛俪所有的怒意全无。 她悠悠长叹一声,“自来各地督学署与考官性情不同,有人喜欢华词丽语,还有人喜欢朴实无华,而爹与二哥的文章,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风格中庸,言辞优美之外,内容充实,让人看后回味悠长。这种风格的文章,无论遇到的阅卷考官无论喜欢华词丽语,还是喜欢朴实无华的,都会毫无芥蒂地喜欢他们的文章。这也是爹当年,为何能从童试获得案首,在乡试夺得解元,又能在会试得到头名,成为一时传奇之故。 你的文章虽然华丽,内容空洞,就这就像在做包子,只是外头好看,里头都没馅,这算包子吗?所以,你必须给你的包子加入馅,先不说馅的味道好不好,今儿你就从加馅开始学,自己做不来的馅,就仿照别人的馅做,做的多了,味道自然就好了……” 两名书僮眨巴眼睛,尤其是执书,因洛康下令,他也在书房服侍,“做文章如同做包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都说做人不能像银子,银子可以让人人喜欢,人却不能。文章也是一样,但爹和二哥能做到让所有考官交口称赞,这就是本事。三弟啊,爹的才华,你要学会,路还很长,现在开始不能放松。” 纪玄均一听,立时把抄录的洛康、洛征二人的文章取出来反复细读,初读觉得不显,多读两遍味道就出来了,他们叔侄二人的文章耐人回味,越品有越有意思,洛征的文章里词汇优美,风雅有趣;洛康的文章,在文辞优美中多了份风/流韵味,而用词用语更为恰当,同样的意思,你换一个词,味道就变了,风格致远,诱人品读。如果不是洛俪评点,他还真读不出来。 洛徘亦拿着父亲、堂兄的文章读。 洛俪道:“两个书僮给他们沏壶好茶,这读文章除了心境,还得有气氛,细细品读,什么时候品出味来了,你们就仿着写,写得多了,自然也有味道。” 第180章 应考之心 洛徘不去学堂了,派了自家的长随书僮与夫子请的假,不过三天,整个学堂的同窗都知道“洛徘的长姐入京了,正在给洛徘补习功课,要让他下场考试。” 立有成绩优秀的同窗不屑一顿,“夫子见他是洛大人的儿子,时不时吹捧几句,要我说,他的文章除了华词丽句堆砌而成,根本就没看头。” “听说他长姐是洛子教导养大,才华颇高。” “才华再好也是女子,在女子里头比是好的,与我们男子一比就什么也不是。” 才华这东西,也要看与谁,与什么样儿的人比。 洛俪每日指点完,就布置功课,再他们读优秀文章,评点文章的优胜之处,将文章的优点一一点出来,哪里是他们需要学习的,而他们各自的缺点在何处。 洛徘早前没回过神,几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长进颇大。 纪玄均更是住在洛府,与洛徘同吃同住,每日辰时未到就先到书房,直到酉时之后又才回寝院。 消息传出去后,有几位官员向洛康打听此事真伪,洛康把嫡长子交给嫡长女指点学问,真是天大的奇闻,莫非嫡长女的学识真的能指点出贡生、学子来。 洛康神色淡然道:“三娘得我父倾囊相授,她有这份心代我教养老三,我何乐而不为。昨日回去后,我瞧了一下小儿的文章,比以前长进颇大,倒像那么回事了。” 户部左侍郎与洛康皆属清流一派,揖手道:“洛大人,下官家里的嫡长子今年十五,此次也要下场参加童试,你看能不能让小儿也去洛家读几日书?” 洛康有些怀疑。 户部左侍郎韩修德一脸恭敬,以洛康自来行事谨慎的性子,如果不是对洛三娘的才华有极高的评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由着洛徘请假不去,而是在家跟着长姐闭门读书,还谢绝与朋友来回。洛三娘是信得过的,既然洛三娘要闭门教弟读书,他也把儿子送去,若是能考过秀才,也算是一件美名。 他对儿子要求不如洛家那么高,十四以前必须过秀才,否则就不是读书的料,他的儿子十八岁考过秀才就行。 韩修德揖手道:“洛大人,下官是认真的,小儿性子还算沉稳,必会用心苦读,定不会扰了洛徘做学问。” 洛康想着男女有别,洛家书房还有个纪玄均呢,虽然他给纪玄均弄了个户籍文书,名字未改,说是南方人氏,现下纪玄均与卢淮安结义成异性兄弟,担心被人识破。转而又想到卢淮安的身份,窦国舅怀疑,可也没有证据,而卢淮安被当成龙影司掌司季如风带回来的孤儿,所以在处理纪玄均的户籍上,洛康请了季如风去办,也是季如风在外收养的徒弟。 又一个户部员外郎想到自家儿子,十九岁的大人了,媳妇都娶了,从十四岁下场考秀才,年年考,年年都没考过,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跟着行礼请求道:“洛大人,我家长子读书尚没什么长进,还请大人恩允,让他去洛家做几日学问。” 大不了,就是不长进。 那么多年都考了,今年再不过也没什么。 若是过了,那也算是意外之喜。 洛康道:“此事重大,我得回去与小女商量一下。” 韩修德连连作揖,恳求道:“若小儿能过童试,韩家感激不尽,为让他学问长进,下官这几年可费了不少心思。” 散衙的时候,洛康正巧遇到了杨丞相。 杨丞相问道:“听说你家长女近来带着洛徘闭门苦读?” 洛康道:“小女有担起长姐之责的心,本官也得成全,况且本官相信小女的才学担得洛徘的先生。” 杨丞相想起洛三娘的才名,虽然脾气坏了点,总的来说还不错。典型示范想洛康为人处事的性子,他能这般放心,定有把握。 洛子教导、倾囊相授带大的孙女,虽是女子,想来与男子的才学相差不远。 洛家人才辈出,嫡系子孙个个争气,就是洛家一族人里头的进士、举人也不少。 “洛三娘的才学在女子里极好的,若放在男子之中……” 洛康一脸骄傲,“说到小女才华,书法、丹青仅次小画仙与家父。会写文章的人,不一定会指点文章、点评文章,可小女得家父亲传,在指点一事上比我都强上几分,洛徘今岁考童试有顺利过试的希望。” 杨丞相滴溜溜转着眼睛:洛康对洛三娘的才华评点甚高! 是了,他可是瞧过皇帝收藏的《芙蓉岛记》,文章写,字好,丹青也好,这又过了几年,定然是更好。 洛子所授,必无虚名。 杨丞相揖手,“洛大人,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杨丞相不妨说来听听。” “不瞒大人,本官的儿子玉积亦在家苦读,眼瞧着要考童试了,能不能请洛三娘代为指点一二。” 洛康面露难色,“代我回家问问小女,明日就回杨丞相。” “多谢洛大人。” 杨丞相又想:洛三娘有恶名在外,而他的两个嫡子,大的、小的全都养成了纨绔。听闻洛三娘生得绝/色,而杨玉积也生得风/流倜傥,这少男少女一处,说不得就…… 洛子的嫡孙女,才华独步天下,娶进家门,将来孙儿教养就不成问题。 做学问什么滴,都是其次,重要的是给嫡幼子娶一个好娘子。 * 洛康回府后,进了书房。 彼时天色还早,纪玄均、洛徘各坐在书案前,一个在看文章,一个在写文章。 洛俪一脸悠闲,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提着笔,正在冥思苦想:丫的,又想起来了,这个蛊是如何解的,早知道会有今日,应该在芙蓉岛将《百蛊奇谈》、《鬼医毒谱》全都抄一遍,她抄了百毒方,却忘了抄《百蛊奇谈》,她当时不相信那书上写的,只以为是一个笑谈,直至铁彩凤中蛊,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世间真有饿蛊这种东西,那其他的蛊是不是也是存在的。 “这个蚀心蛊的破解之法是……” 据书上所记,这里面的破解法都是最简单直接而且有效,并且属芙蓉岛一脉特有。 捉出蚀心蛊用银针扎哪几处穴道,好像是有十六处,她现在只记得一半。 洛俪挠了挠头皮,想不起来了,跳过这里,翻看一页继续写其他的蛊的症状、解法。 洛康进去,立在洛徘的身后,看洛徘写的文章,已经写了一页,第二页写了两行字,他难掩浅笑,似有赞赏,洛徘一口呵成,挫了挫手。 洛康道:“阿徘近来的进益不少,不错,做的文章比以前有内容了。” “爹……”洛徘听到声音,望了过来,看着父亲那欣慰赞赏的目光,笑道:“爹回来了?” “今儿回来得早,特意过来瞧瞧。”他取了文章,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除了有些地方文辞略欠修饰,总体还是不错,再努力一下,定能通过童试。” 洛徘笑得羞涩,垂着头:“这几日长姐很是辛苦,我有长进都是长姐功劳。” 洛俪正握着笔写字,啐道:“少给我脸上贴金,我的要求可不止考个秀才,不要求你考案首,怎么也要给我考个前几名的成绩。” 洛徘像模像样地揖手,道:“学生一定努力!” 洛俪道:“这还差不多,若非我是女子,我都想下场去考试了!” 洛徘答道:“不如姐姐就下场应试罢?” “可女子不能应考……”如果能考,她一定去,她也想知道自己的才华与男子相比,是平平,上乘还是下等,女子里的才女,一些有才华的男子都是瞧不中的,如果她通过应考获得名次,这定能证明自己。 洛康哪里知道,洛俪这会子已经动心。 洛俪起身行礼。 洛康坐下,与小纪、洛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忙自己的,“今儿杨丞相听人说你在家给洛徘指点学问,想让他家的杨五公子来我们府读书,接受一番指点,你看……” “杨五……不会是杨玉积吧?” 洛俪可是记得这小子的,前世的杨玉积看上了皇城花楼的头牌,而这头牌是个性子骄傲,非正妻不成,杨玉积闹死闹活非娶不可,吵得杨丞相夫妇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杨丞相一怒之下将杨玉积赶出杨府。 杨玉积依旧与头牌走到一起,这头牌听说原是自由身,二人结为夫妇去了乡下生活,自她前世殒命,杨玉积再未出现在皇城。 杨丞相虽有权势,可他两个儿子都被养成纨绔,一个醉心女/色,不务正业;另一个太过痴情,为红颜所误;杨丞相能依仗的就是杨玉兰的夫婿、东卫指挥使。 “你听说过他?”洛康反倒意外了。 洛俪淡淡地道:“听过一些,听说此子不爱读书。”她停了片刻,“杨丞相明知此子不爱读书,还送来让我指点什么?他不是多此一举?” 既是如此,就说不成,明日回话就行。 洛康又道:“户部左侍郎韩修德,员外郎戴高二人之子也想来读几天,这二人都是琼林书院的学子,亦皆是江南人氏,你看……” “只要是真心做学问的,送来就是,只是得照我的规矩来。” 洛康笑,“明日我回了话,他们就会过来。” 洛俪并未说旁的。 洛康道:“十九日,为父想在府里给你补过一个生辰宴,没有外人,就自家人在家里一起坐坐。” “三弟正是紧要时间,可不能耽搁,既是生辰宴已过的,不如再往后延,延到六月罢。” “也好。” 洛康立在旁边,不再说话,取了一本书坐在一边看,眼睛却暗自打量着女儿、儿子。 洛俪看着洛徘的文章,面上露出两分赞许,唤了洛徘过来,“除了用辞还欠谨慎外,现在是言之有物,长进很大。我用素笔画出的地方尚需修改,你再想想,这几处用什么话来形容你要表达的意思,第一处太过肯定,这里应该说得柔和些;第二处又太柔和,应该用肯定的语调;第三处则过于圆滑,将这段话说得有些轻飘。有时候语调不同,会影响全篇文章的效果。 阿徘,不要怪我太过严谨,我今日不严谨,考场之上却没有人指点你的,你要以应试的心态来对待自己写的每一次功课、第一篇文章;而你又要在应试之时,像在家完成功课一样的淡然、轻松。前者是修习文字功底,后者则是修心,讲的是淡然处之。” 洛徘接过,应声“是”,恭谨地捧着文章回到书案前。 洛康看着洛俪的眼神,有疼爱,有惊异,这些话,便是他活一辈子也未必会说出来,可洛俪说了,她点评文章时看得很认真,也很严谨,的确像个好先生。 而洛康不知道,洛子就是这样严谨地教洛俪,洛俪也是跟洛子学来的。 洛康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书房,一进宣德堂就将洛徘夸了一阵,又说洛俪做得很好,“无论是教的,还是学的,近来都很辛苦,夫人让厨娘给他们姐弟送些好吃的去,得好好补养。” 洛康又道:“我今儿又看了洛徘的文章,长进很大。这才几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虽与我的文章差上些,但这个年纪有此等见地、功底,已属不易。” 吴氏听丈夫夸洛徘文章有长进,比夸她还欢喜。 夫妻俩人正欢喜,就听洛仪扯着嗓门:“娘!太可恶!那个执书,镇日守在书房门口,我要进去见长姐,他拦着我不许,长姐回来几日了,我还没她好好说话儿呢。” 吴氏这会子哪还管洛仪,出来斥道:“你长姐正督促你哥做学问,你去吵闹作甚?还有几天你哥就要参加童试了,岂能耽误。” 洛仪努了努嘴。 吴氏神色俱厉,“在你哥考完童试前,你不许去打扰,否则,我可不饶你。” 洛仪气鼓鼓地看着吴氏,“我哥,我哥……你一天到晚不是我哥就是我弟,我就是路边捡来的。” 洛康在屋里轻咳一声。 洛仪面露慌张,“娘,爹回来了?” 她可不敢招惹洛康。 洛仪小心翼翼地进了偏厅,福身行礼。 洛康道:“你哥正在苦读,不许去打扰,你若不听,我定会收拾你。” 有婆子进了后院,“老爷,夜公子求见!人已到会客厅。” 洛康立了起来,“我就来!”又对吴氏道:“几个孩子读书辛苦,让厨娘做些好的送去。尤其是仪儿,你哥正苦读,不许打扰!” 洛仪像个木块,半晌才道:“我找大嫂玩去。” 她定是外头捡来的。爹现下眼里只有洛徘,母亲从她懂事起,一双眼睛就看着她的哥哥弟弟们,对她的事,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算万事大吉,从不问她在女学如何,也不问她在女学的功课如何,就是她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也少有问及。 洛仪心里落漠。 同样是女儿,长姐洛俪受祖父母疼爱。 她这样的,还不如没娘呢。 如果当年她也去江南,由祖母养大,说不得也受尽宠爱。 可她却是畏惧祖父祖母的,着实祖母好似对她不大喜欢,祖母只喜欢在她跟前长大的几个哥哥姐姐,与他们的感情最深。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洛俪,着实洛俪不到两岁就在养在祖母跟前,真正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因为洛俪的眉眼长得像祖母,祖母见人就说“俪姐儿随我,长得像我,性子也像。” 洛仪想到自己受的冷落,姐姐来了,她感觉得到姐姐是真心疼她的,她要与姐姐亲厚些,偏爹娘还不许她去打扰,心里沉闷不已。 * 洛康到前府会客厅。 夜公瑾正负手立在大殿上,仰头看着厅上的字画。 “微臣拜……”不等他跪拜行礼,夜公瑾已经转过身来,小心地指着周围,反而揖手:“晚辈拜见洛三叔!” “你……”洛康支吾着。 夜公瑾是君,他是臣,这反过来行礼所为哪般。 夜公瑾身侧立着卢淮安、高俊二人。 卢淮安道:“洛三叔,把师妹叫出来吧,我们几个可是特意来瞧她的。” 洛康迟疑。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近来做起先生了,给洛徘、小纪指点学问。”说真的,他不大相信,俪妹妹的字画好,可不能代表文章也好,学问也好。 洛康道:“她就是瞧洛徘学问太差,想教他几日。我亦想好了,此次洛徘再过不了童试,就让他去军营磨砺。” 得寻一条出路,文试不成,就走武将之路。洛徘幼时脑子好用,大了资质反而显得平常,他也不想让孩子读死书。 洛康与长随道:“请三姑娘过来一趟。” 洛俪听执书转告后,带上素缱、素纹来到会客厅。 她福身与几人行礼问安。 洛俪虽然心下有些厌烦,却按捺住性子,一来那人不是她能开罪的。他想瞒着她,她就装成不晓得的模样,今儿如何能争取一下,也许她能以女子之身下场应考。 洛康不放心,静坐在一边,颇有替女儿保驾之意。 夜公瑾道:“听说俪妹妹当起先生了。” 她又不真的是先生,不过在家里督促弟弟读书。 前世时,她性子太过冷漠,只将祖父祖母与伯父伯娘放在心上,其他人还真没打上眼,对自己的父亲疏远,对异母出生的弟弟妹妹更是不大搭理。 可外人算计洛家时,可是拿他们都当成洛家人。 洛家兴,则家族旺。 她的命运有时候与整个洛家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所以,她主动担负起长姐的责任,挤出时间督促洛徘读书。 洛俪道:“我还想参加科考呢,可是朝廷有规定,女子不得应试,我就想知道,我与男子放到一处,我的才学居于何种水平,是中等、上等还是下等?” 夜公瑾、卢淮安几人面容一沉。 她想参加科考,就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才学。 “我来皇城时,请伯父收罗了江南、应天府、皇城几地历届的童试题目,案首的文章,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感觉我的文章不比案首的文章差。祖父说过,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评点文章,而会评点文章分辩高低优劣者,却多是会写文章的人。会点评者会修、会改,会知道怎样的文章才能获胜。而我——洛俪,正巧就属于祖父说的第二种人。”洛俪拉着夜公瑾的衣袖,娇声道:“夜大哥,你不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你与他求求情,让他下道恩旨,容我也去下场考试呗!” 梁俊有些着急,表妹这是什么想法啊,她还嫌闹得不够,居然想参加科考。 洛康喝斥一声:“俪儿,不许胡闹。” “爹,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轻松过童试,我已经认真瞧过各地历届童试考题,我肯定能过。”洛俪拽着夜公瑾,继续撒娇道:“夜大哥,你最好了,你替我跟皇上求一道恩旨,我不白让皇帝下旨的,我把能解一切毒雾的香玉吊坠献给他,这可是价值万金的宝贝,我祖母留给我的。如果皇帝有这个,就不怕毒烟、迷烟……就算是中了轻微之毒,也能得解……”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这是一枚漂亮的肉粉色吊坠,式样不老,也不算精致,只是比较光滑,一取出来,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去。 她早就决定献出香玉吊坠,不为别的,只是她猜测自己保不住。在咸城才艺赛上,有多少人见过这香玉吊坠,而咸城才艺商会的会长更是对此垂涎欲滴。与其如此,倒不如舍出去。若太后知道她身上有这么一件宝贝,肯定会派人来索要。总要送人,倒不如送给皇帝。 夜公瑾接过,闻嗅一下,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梅香,又似女儿体香,很是好闻,闻着闻着,他就觉得这香味与洛俪身上的味道很相似,“俪妹妹真要把价值万金的香玉吊坠献给皇上?” “皇上不好当,不是被人下毒,就是被人刺杀,刺杀有龙影司护驾,可防毒却防不胜防。这香玉吊坠很好用的,我与素纨做过试验,让素纨点毒烟,毒烟会绕着香玉吊坠周围。夜大哥不信,拿回去可以再试一下,这当真是宝贝。” 俪妹妹对他真好! 她想下场应考,虽然要求有些过分,可是他很想成全。 再看着娇滴滴的俪妹妹拉着自己撒娇,他可是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没有香玉吊坠,他会帮;他得了这样的宝贝,就更得帮。 第181章 恶补 “俪妹妹,我回去与皇上说说,但不敢保证皇上一定会同意。” 他现在是夜公瑾,不是皇帝,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洛俪恶狠狠地道:“他不同意,你就把宝贝给我送回来!” 都到他手里,这怎么能还回去。 他知道这东西宝贝,不想还回去了,而且他觉得这东西沾上了俪妹妹身上的味道,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多好。 洛俪勾唇又笑,“夜大哥可是皇上跟前的近臣,你说的话都不管用,就没人管用了,这样好了,我不为难夜大哥,你让皇上给我安排一个男子身份,就以洛家弟子的身份参加童试,我秋天还想参加乡试,明年春天再参加会试……” 这是考没完没了! 哪有女儿像她这样着迷的。 洛康心里直滴汗:父亲这是把他女儿完全当儿子了,女儿居然想应试,还要一路考下去还了得。最好第一次考秀才就不过,她知难而退,就不会再考了。 他一点底也没有,实在不知道洛俪的才学到了何种地步。 洛子亲授弟子,这再差也有几成。 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何学问水平,洛康同样想知道。 夜公瑾问道:“你不是得了国子监发的金梅书,你的才华在女子里头是一等一的好。” “可我想知道与男子放一起,我学问到底如何?男子寒窗苦读十载,不是要在考场一较高低?我一定要下场应考,我想知道自己寒窗苦读,是否拥有男子里头比较优秀的学问。” 夜公瑾心头纠结,“俪妹妹一定要下场?” “当然。” 他让国子监出些刁钻古怪的题,最好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而这难度么,要上升到历届最高。到时候把她给难住,她答不上来,自然就不会硬着头皮去考了。 夜公瑾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这样一来,他的俪妹妹不会生气,而且也圆了梦,到时候神鬼不知。 “俪妹妹,我们约法三章如何?” 皇帝这是要应了? 完了,这下乱套了,自古以来,可没有女子下场应考的。 “夜大哥请讲!” “童试若是你过不了,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他到时候就下令,今年的皇城童试只给五十个过试名额。 “夜大哥可不能把我化名成某某的事泄露出去。” “我自会给俪妹妹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自会替你保密。” 洛俪想到自己能和男子一样,搂住夜公瑾的脸,“叭叽”亲了一口,乐得蹦了起来,“夜大哥真好!哈哈……我终于下场考试了,哈哈……” 洛康冷汗直冒:女儿,你知道自己亲的是谁吗?还当人家是天子近臣,这就是天子啊。 洛俪福了福身,“夜大哥,我要回去读书。”提着裙子,像一股风似地走了。 夜公瑾抚着被亲的脸颊:俪妹妹亲他了,这是不是代表俪妹妹很喜欢他,还给了他一件辟毒宝物。他双眼发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倩影,再看看手里的吊坠,上头还隐有熟悉的香味。 夜公瑾在洛府吃了一盏茶,领着梁俊、卢淮安出来。 卢淮安道:“主子真要同意师妹参加科考?” 夜公瑾低声道:“她都这样求我了,又是送宝贝,又是送香/吻,朕要不答应,岂不是扫她的兴。” 只要俪妹妹高兴,他让她下场试试又何妨。 何况,俪妹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才学本事放在男子里头是何水平? 俪妹妹又不是真的冲着入仕为官去的。 梁俊沉吟道:“我觉得表妹能考个案首。” 卢淮安瞪了一眼,哪有这么容易的,皇城的童试有多难,全天下最难的啊,而且国子监那些做学问的夫子、国子监祭酒,几乎全都是清流派大臣,他们只做学问,也一直禀承着公平公正,所以很严苛。 夜公瑾心里早有盘算,到时候他把试题提升到历届最难程度,再将通过的人选名额给降低……心里乐啊。忙,他是帮了,可洛俪过不过得了,就得看她的本事。 丈许宽的青石小巷里,拐角过来一辆青壁油纸马车,轻纱飞舞,车帘上绣着“铁府”二字,马车旁一个少年端坐其上。 卢淮安大唤一声:“铁兄!” “淮安!”铁建章策马奔近,揖手道:“你们这是从洛府出来?” 卢淮安道:“我们刚去瞧了师妹。” 夜公瑾微抬着下颌,淡淡地打量着铁建章与马车。 梁俊抱拳道:“铁兄这是……” “表妹递话来,让我们找一个医术好的医女,她再给配药,让医女照着她的话给我妹妹扎穴逼蛊。寻来觅去,请了太医院章医正的女儿章姑娘帮忙。” 皇城大,宫中就有医女,而这位章姑娘正是在宫中任医女,二十出头,至今未嫁,虽是医女,亦是宫女,说是章医正的女儿,其实是章医正收的义女,两人都姓章,又得章医正传授一些医术。 梁俊揖手道:“铁兄,二十日是我大喜日子,记得早些到府上吃喜酒。” “好说!好说!” 寒喧几句,各自散去。 夜公瑾问道:“皇城之内,怎会有苗疆的蛊毒出现?” 明和帝时期,曾有一度皇城蛊毒横行,为了彻底除掉蛊毒,曾派心腹大将前往苗疆,将擅玩蛊毒的几族给灭了。 而蛊毒之技,最擅长者为苗疆蛊毒门的圣女。圣女灭,则蛊毒无。明和十年后,皇城一带的蛊毒销声匿迹,可现下,铁建章的妹妹铁彩凤中了饿蛊,这可是苗疆奇蛊之一。 卢淮安道:“主子,可要彻查?” “不可让蛊毒复燃。” 肃祖皇帝平叛之后,连宫中都出现了蛊毒。 明和帝的亲娘便是死于奇蛊,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蛊毒,先灭蛊毒发源地苗疆蛊毒门,再是将苗疆洗血了一番。最近几十年,蛊毒一直没有出现,可现在突然出现,夜公瑾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洛俪正从书房出来,就听翠丝来禀:“姑娘,凤姑娘来了,带了一位医女,要请姑娘给解蛊。” 洛俪不懂针法穴位,只是配了《百毒奇谈》上面所说的诱蛊虫的药物,说是药物,其实就是灵露配上一点灵草灵药的汁液,蛊虫多是有灵性之物,闻到这气味就会被诱出来。 铁彩凤被素纹安置到洛俪后院的偏厅里,净了外裳,只着一件肚兜。 洛俪道:“有劳章姑娘!我一会儿说穴道,你按穴下针。我会将药汁放在妹妹鼻尖,妹妹要大口地吸,能吸多少就吸多少,这种药汁对蛊虫有巨大地吸引力,他感受到药汁香味后就会自鼻孔爬出来。” 洛俪拿出一只瓷瓶,取了一个玉碗,将瓷瓶中的药汁倒入玉碗,让小红捧到铁彩凤的鼻下,铁彩凤吸了几口:“这药汁味道真好闻。” 这可是用灵露与灵药炼成的,就是人也能喝的,否则就这样糟踏,洛俪还不得心疼死。 洛俪念着穴道名,章姑娘举针落下,她说得快,章姑娘就下得快,不到片刻,就插下十几根银针。 铁彩凤的额头上出现一条青线,在快速地蠕动,洛俪又指了几处穴位,让章姑娘堵住蛊虫的退路,青线快速地往鼻子方向移动。 “凤表姐,继续吸,它已闻到药香,很快就会出来。” 铁彩凤紧张不已,又吸了一口,突然一道青线一闪,说时迟,那时快,洛俪用纸盖上玉碗,那细如发丝的青线落在纸上,所有人侧目看着蛊虫,约有三寸长短,遍体皆青。 小红大叫着:“姑娘的额头又有青线。” 洛俪指了几处穴位上的银针,“快取掉。” 她将纸一收,将包有蛊虫的纸裹了起来,继续让铁彩凤吸食,又过得一会儿,在青线初冒时,洛俪又将另一张纸盖在玉碗上,这次是两条一寸余长的蛊虫,也是头发丝粗细,将两条小的裹在纸上,章姑娘拆去刚才的几处穴位银针。 等了一阵,确定再无蛊虫出来,洛俪方将玉碗里的药液倒回玉瓶,取了清水,将玉碗里的水汗一涮倒入窗台前的一盆梅花树下。 “素纹,取火盆来。” 洛俪确定三条蛊虫被捉出来,将纸与蛊虫一并丢入火盆,传出吱吱如蚊鸣般高低的声音后,空气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铁彩凤看着自己的手腕,青线已消,“真的解蛊了。” 章姑娘拾掇着自己的银针,她心下错愕不已:今儿算是学了一招,可是那药汁才是关键,只不知道药汁是如何配出来的。她闻到了药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药材配制,想问又不能问,身边医女,她自认自己的医术不凡,为什么辩不出药材名。 章姑娘微蹙着眉头,自认医术好,竟有辩不出药材配方的药汁。 洛俪道:“凤表姐今儿要在洛府住下么?” “我解了蛊就得回去。” 她现在觉得很饿,不怕被撑死了,如果在洛府,她怎么好意思大口地吃饭,还是回家好,回家更自在些。 洛俪点头道:“三弟准备参加童试,我要督促他学习。近来,三弟正在闭门用功,在童结束前,就不能陪凤表姐说话了。” “行!行!我知道了,近来不找俪表妹玩了,免得误了你给三表弟指点功课。” 铁彩凤带着章姑娘离去。 章姑娘一步两回头,欲言又止,到底是忍住没问。 * 次日,吏部韩修德之子韩兴邦、戴高之子戴超各带了一名书僮,奉父命到洛府书房读书。 尤其是韩兴邦,想到父亲对洛三娘的评价,但又自己都是成家立业要做父亲的人,着实不愿跟个女子读书,尤其还是比他还年纪小的读。 戴超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纪玄均,心里越发平衡了。 洛俪拿了一套近三年应天府童试的题目,其中又有三位案首的文章、答题,“我让素纹先读一下题目,再读一下答题,你们几个轮流把文章、答题都各抄一遍。因你们有四人,所以我准备拿出一份顺天府于天隆五年的童试题与案首答题。” 素纹手先读了题目,再用好吃的江南声音读起文章,声音抑扬顿挫。 韩兴邦早有轻视之心,这会见洛俪身边的侍女都识文断字,而且读得很是激昂,心下一震,打足精神听着。 素纹读完之后,洛俪便开始点评这篇文章的优胜之处,言辞颇是中肯,将第一套题目与答题交给了韩兴邦,“待几套题目、答题都读完,而我又评点完,你们就可以抄录,要一边抄录,一边细读几遍文章,之后我会出今日的文章题目,还会在午后给你们留回家后的功课,必须认真完成。 阿徘,尤其是你,虽然父亲夸赞你进益大,绝不可生出骄傲之心。骄傲对做学问的人最是要不得,更应谦虚谨慎。” 洛徘站起身,揖手道:“长姐,我记下了。” 洛俪微微点头。 戴超看着面前的少女,眉心贴了银钿,长得很是美丽,这样的女子做女先生,要是不用心,岂不被人笑话。他一定要学好,得她高看几眼,他才不是废物,肯定比得过韩兴邦。 素纹开始读第二套童试题目,读完之后,便开始朗声读着文章。 韩兴邦先是意外洛俪的容貌,再想到自己已经娶妻,这会子看到这个叫素纹的侍女,瞧着也是学问不错的样子,心旌摇荡,不由得直直盯着素纹瞧。 洛俪转身与素缱说了声:“去我屋里找素纨,取两张布面具来。” “是。” 洛俪评点第二篇文章时,素缱取来了面具,她往脸上一套,露出圆润的下颌与额头,眼睛周围至嘴上都被布面具遮住了,而素纹也戴上了面具,这样只得中间的面具,不影响说话喝茶,做得很是漂亮,一个是银灰色,一个浅粉色,上头绣了树叶、花瓣状的图案。 几篇文章都评完之后,洛俪站起身:“从今日开始,我会与你们一道做学问,你们写文章,我也写文章,我给你们点评,你们也要为我点评。” 夜公瑾答应帮她弄身份名帖,如此一来,她就可以下场应考。 既然她决定下场,只要用心读书、学习写文章。 天下文章一大抄,不能原模原样地照搬,但可以仿写。 洛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小纪。 小纪回以一笑,面上有几分莫名。 “现在,你们开始抄录四篇文章和答题,每人必须抄齐四卷题目的答题,这关系着你们稍后的功课。” 一人得了一份,抄完一份,就与另一人交换。 素缱给洛俪摆好笔墨,洛俪握着笔在那儿习字绘画。 韩兴邦与戴超略有好奇,见小纪与洛徘瞪着他们,只得收住性子恭恭敬敬地抄录文章题目。 晌午,几个男子在书房的小憩室里用午食,还在一处讨论了文章学问上的事。 午后,他们要完成今日的功课、写文章。 未时二刻,洛俪让素纹先读了自己写的文章。 韩兴邦瞪着眼珠子,没法活了啊,一个女子居然写的比男子还好,再看看自己的文章,更没法看了,他都后悔交上去了。 素纹道:“你们现在给三姑娘点评,说说这文章的优缺。”素纹顿了一下:“纪公子,你先说!” 纪玄均哪会评点,但照着好里说就对了,“洛先生的文章言辞优美,风格……风格清丽……” 素纹将目光移向韩兴邦,韩兴邦连叫:“好文章!好文章!我只知道比我好,听上去很悦耳,声音温婉如清泉,就跟听仙泉……” 他可不会评,反正比他写的好。 素纹恼怒地盯着他,让他评文章,谁让说她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如何,她比谁都明白。这些个纨绔,她虽是丫头也知道,姑娘的文章比他们写得好。 素纹又看着戴超。 戴超道:“洛先生的文章比我好太多。” 洛俪很失望,还指望着共同进步,相互勉励,结果他们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连纪玄均也是应付之言。 洛徘揖手道:“长姐的文章,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名为《论官田制》,详尽阐述官田制对百姓的益处,写出私田制的处处劣势,有了比对,更显得官田制的好来。所以洛徘以为,很有说服力,的确是篇好文章。” 洛俪问道:“文辞如何?风格怎样?” 洛徘道:“文笔流畅,用辞得体,颇有父亲文章的风格,然后用语活泼,又有二哥的文风。” 只说优点,缺点一个没提。 为此,洛俪很是不满。 洛俪恼道:“我以后再不用你们,我让大哥与父亲点评,你们就会说好。待父兄点评后,我再琢磨琢磨。” 她与素纹使了个眼色,“素缱正闲着,让她把这文章抄上两遍,一会儿分别送到老爷和大爷那儿,请他们给我写评语。” 素缱苦着脸:“姑娘,你让小婢劈柴、挑水都行,你别让我去抄……” “正因为你的字不好,才让你好好练练,时间还长,这文章不长你去抄两遍。” 素缱一脸苦大仇深状。 这四人太可恶了,如果他们好好说话,姑娘就不会生气,姑娘不生气就不会让他抄文章送到老爷、大爷处点评。这真是找虐! 五月十九日快散学时,洛俪给几人布置比寻常多一倍的功课量。 “明日,我要去郑国候吃喜酒,你们不用来洛家书房,不过功课还得完成。” 韩兴邦、戴超两人才上一天,但这一天抄了几篇文章回家学习,又写了一篇文章。洛俪分析他们各自文章的缺点,说是中肯,又不失说到点子上。虽然二人都知道自己的缺陷,可如何提高、纠正一直不懂,经洛俪提点,才寻到提高文章水平的门路。 这就像明明知道错处,却不知如何改错的孩子。 洛俪是把改错的法子告诉了他们。 散学时,二人兴致颇高。 回到家时,韩修德、戴高都询问情况,两子对洛三娘的评价很高。 戴超道:“爹,洛三娘是有真才实学,为了给洛徘补习,将江南各州府、应天府、奉天府、皇城往届的童试试题都搜罗齐了,还有各届各地案首的答题、文章,与我们说文章的优胜之处,说得很细,这与我们在学堂里能学到的完全不同……” 说得越是详细,就提高得越快。 戴高沉吟道:“江南早有传言,洛老先生是拿洛三娘当儿子养大,又亲自教导,她的学问是作不得假的。” 可惜是个女子。 若是男子,洛家又多一个能撑门庭的人物。 他将自家儿子送去给洛三娘指点,这一步路是走对了。 戴超又道:“爹,洛三娘长得很好看,我在皇城这么多年,就没瞧过比她更……”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戴高踹了两脚,“臭小子,让你去洛家书府是读书的,你把这心给我摆正了!” “我……就是随便说说。” 那样才华高绝的女子,哪是他能奢望的,他就是多看几眼而已。 韩兴邦面对父亲的追问,“洛三娘说要与我们一起做文章,爹,这女子太厉害了,写的文章把我们几个都听愣了,一点不像女子写的,很大气,我真不敢和她的文章比。她还非让我们几个给点评,结果所有人都赞了,她还恼了!让侍女挑了送到她父亲、大哥那里,请他们帮忙点评,这认真模样,比我们还像要下场应考的。” 他真是怀疑洛三娘要下场赶考,可自来没有女子应考的。 他当时有用心地听素纹读,那文章真的很不错,文笔自是好的,难道是内容也好,如果文章真如做包子。这包子的卖相好,内里也实在,是个抢手货。 韩修德点头赞赏,“洛老先生的孙女,做学问自是严谨的。” 洛子做学问很严谨,就连洛康也承袭到这点。 洛子教养大的孙女,自有洛子的风格。 韩兴邦又道:“洛三娘身边的侍女个个了不得,读书识字,也通文墨,长得还好看……” 韩修德立时就拉长了脸。 你小子是去读书的,不是看美人的,夸完了洛家的姑娘,又念人家的侍女。 他真恨不得把儿子拉出去揍一顿。 韩兴邦嘻嘻一笑,“爹,如果我过了童试,你去洛家求娶叫素纹的侍女吧,我娶回来当贵妾。” “那是洛三娘的侍女,能是你打主意的。”韩修德立时啐骂起来,“臭小子,你再这样不知轻重,明儿就不用去了。” 传出去,他可没法做人了。 第182章 抢婚 洛康一片好心,让他儿子去洛府书房读书,这臭小子居然看上人家闺女的丫头,这都叫什么事。换成是寻常人家,他都可以去说,可那是洛三娘的丫头,韩修德不能说,说出去肯定被人瞧不起。 “洛三娘说她明儿要去郑国候府吃喜酒,给我们布置好多功课,让我们再把今日抄的文章、题目都吃透了,自行学习。” 洛俪给其弟补习,人家早有预备,江南各州府、应天府、皇城的童试题目收集起来,光这一点,除了洛家,旁人还真做不到。洛廉是琼林书院的山长,他有这身份,江南各州府的督学署得给几分面子。应天府、皇城这一块,朱山长原是洛子门生,一句话,人家就能帮忙收集,朱山长的嫡长女还是洛家的嫡长媳呢。 洛家占据的天时、地利,就那些资料,是多少人很难收集到的。韩修德越发觉得将儿子送去洛家读书是做对了。 韩修德道:“明儿就在家做功课、读书,再敢给我乱出心思,老子饶不了你,你多大年纪了,再考不上秀才,可就废了。” 洛康对其长子此次过童试很有信心,说明洛三娘不仅有才华,人家给弟弟恶补也是有备而来。 * 五月十九日二更,洛俪带着素缱素绻提前去了郑国候府。 梁家已是焕然一新,窗明柱亮,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挂灯笼,贴喜字,十步一灯笼,五步一对时鲜花盆。府中下人三五成列,有条不紊地忙着,鱼贯穿梭。 洛俪与梁娥眉走走停停。 梁娥眉道:“都是沈婆婆帮忙打点的,正如妹妹早前所说,他们一家个个都是能干的,去年年节前,哥哥又置了几处田庄、店铺,用的就是沈婆婆的儿子、孙子,个个都是得力的,全能独挡一面。” 这些人都是梁家留在梁氏那儿保存实力的。 洛俪心下坦荡。 她来皇城,想要报复池宪,可一直都没机会遇见,她与他就像两个很难交织的平行线。 梁娥眉道:“今儿是催妆日,未时,哥哥在龙影司的朋友就去了马家催妆。” 皇城的婚礼习俗,二十日的吉日,通常十七、十八都是姑娘的添妆日,深闺姑娘的手帕之交、表姐妹会在这一日去添妆祝福。 十九日则是催妆日,男方新郎的朋友、兄弟会结伴去新娘的绣楼外催妆,吵吵嚷嚷,就是催着姑娘赶紧上妆着嫁衣,好早日嫁到婆家。这时候如果娘家人嫌吵,就要给催妆的公子们给红包,如果给了红包还不走,就得加重份量,直至让他们离开为止。 “聘礼都抬过去了?” “五月十八一早抬去的,六十六抬聘礼,照了马姑娘的意思,照着寻常抬数走,既不厚也不薄,该有的都有。给马姑娘送了一份聘礼单子,又与马老夫人送了一份。” 洛俪忆起前世的马茹嫁到杨丞相府杨玉稹为妻,曾险些出了大事,原因是马茹在新婚前一日招了大姨娘的算计,中药昏迷,大姨娘便想来一招李代桃僵,好让她的女儿马茵替长姐代嫁,被马茹的胞弟马莘得晓,连夜求到杨丞相跟前。 杨丞相得晓之后,在次日迎亲之时,要先看人,一揭盖头,发现不是马家嫡长女,而是马家的三姑娘马茵,当即痛斥马老夫人,又扬言要退亲,逼得马老夫人把马茹寻了出来,泼了水,人醒过来,匆匆打扮一下出门。 可是,后来洛俪听说,因为这一闹,马茹的聘礼、嫁妆居然莫名少了十二抬,全都是最贵重的那部分,因着这,出嫁后的马茹利用杨家势力打压大姨娘,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让马大将军扶了小乔氏为嫡妻,彻底绝了大姨娘与马老夫人的念想。 今世的马茹比前世嫁得更好,前世是继室都惹得大姨娘嫉妒不已,一心要替她的亲生女儿谋划,想着过门做了嫡妻,生米煮了熟饭,一切已成定局。 难说马府的大姨娘不会再动同样的心思。 为母则强,有时候为了给自己的儿女谋前程,多少母亲不顾一切,义无反顾,即便是杀人放火也能干出来。 梁家家业大,百年老店、上千亩的大田庄,哪样不惹人心动。 洛俪道:“明儿还是小心些。” 梁娥眉道:“各处管事得力,丫头小厮们都已经调/教好了,应付得来。” 洛俪勾唇一笑:但愿明日太太平平的才好。 姐妹说了一阵话,洛俪住进了梁家后院,反复思量,终究有些不放心,唤了素缱进来,道:“你去定西大将军府马家,暗中护着马茹,我担心会出事。” 素缱不说话。 洛俪继续道:“你先暗中盯着,保她不受伤害,切莫打草惊蛇,其他的事,我自有应策,必要的时候我会让素绻去找你。” “是。” 素缱当夜令命而去。 * 定西大将军府。 马茹坐在闺阁里,外头都是少年们的嬉笑声。 “马姑娘,快上妆打扮!郑国候府正缺一位当家主母……” “打扮漂亮些!把梁候爷哄高兴!” 少年们说不了几句,话语里带了轻佻,甚至有了些荤味。 不远处,大姨娘紧拽着绣帕,身侧跟着庶女马茵。 马茹的名声明明这般差,可最后还是有人指名求娶。 郑国候梁俊,年轻英俊只不说,更重要的是文武兼备,又是皇帝跟前的宠臣,因他救过皇帝,皇帝很信任他。 梁家的家业大,有一百万两银钱,有七家百家老店,更有田庄无数。听说梁俊又是会打理的,在江南求学时,就挣下了一笔不小的家业。要貌有貌,有才有才,有钱还有钱,要权势亦有了权势,这样的金龟婿就被马茹得到了。 马茵一脸妒忌。 大姨娘拉着她的手,“先让她得意。”她可是一早就谋划好的,只等给马茹当头棒喝,金龟婿会是她的女儿,好良缘也归她的女儿。 “娘,新娘子三更天就得起床沐浴。” 上妆、打扮就得一个时辰,梳的发式更是繁复不已,光那新娘发式就得好长工夫才能梳好,而且还得用最好的梳妆师。然后是着嫁衣,这新娘的服饰,从头到外全都是崭新的,层层叠叠,件数可不少。 梁家选的吉日是巳时一刻进门,而马家这边出嫁吉时辰正,在外头转一圈,就得进梁家大门。 少转更好! 大姨娘对身边的丫头道:“去,告诉二爷,她可是郑国候夫人的弟弟,多拿些封红,装五两一个,先把这些催妆的公子打发了再说。” 他们不走,他们的戏如何开唱。 大姨娘微眯着眼睛:乔丽君,你的嫁妆是我女儿的,你的女婿也是我的。你抢了属于我的嫡妻名分,我便让你的女儿生不如死,等我的女儿嫁入郑国候府,我会一步步抢回自己的正室妻位。 马茵瞧得眼里几近滴血,“娘,郑国候备的聘礼可真丰厚。” “我们的嫁妆也不少,九十抬呢。” 乔氏的嫁妆都赔进去了,但陪送的对象是她胡氏的女儿。 她低低地道:“茵儿,莫急,这些都是你的。待你顺遂进了梁家大门,娘就想法除掉他们姐弟。往后梁家成了你的,你可别忘了帮衬你哥哥。” 梁家那么大的家业,只要哄好了梁俊,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娘,我知道的,等我做了主,定会好好孝顺你,让你穿金戴银。女儿再求求梁候爷,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封娘做诰命夫人。” 大姨娘笑盈盈地覆上马茵的小手,“娘不白疼你一场。你莫着急,娘都安排好了。” 马茵问道:“娘,我还是有些担心。” “别怕。”她宽慰着。 不到半炷香,二公子马苍带着两个长随出现在马茹的阁楼外头,揖手道:“各位公子辛苦了,我家备了封红,多谢各位上门催妆。” 卢淮安笑道:“少了我们可是不走的。” 洛徘跟着附和:“最少也得十两银子,谁不知道梁家富贵,你们这儿出了,回头梁大哥就补给你们家。” 纪玄均亦大叫着:“十两!十两!” 另几人跟着附的起来,叫嚷着“十两”。 马苍觉得几人的话不错,今儿最多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他日回来的可是数万、数十万两,何必计较这个钱,他们不走,姨娘妹子的计划难以实施。 如此一想,他拿着封红,一人发了两个。 有人瞧了一下,“祝马大姑娘与梁候爷百头偕老!” “早生贵子!” 附和声声,祝福声声,十几个年轻人方才离了定西大将军府。 马苍往月洞门方向望了一眼,调头离去。 * 马茹的乳娘捧着羹汤,这是今晚熬的莲子羹,通常这一晚都吃莲子羹,意即承福多子的意兆。 刚出大厨房,转角处立时出现一个精干的黑影,带着酒气撞了过来,乳娘躲闪不及,她往左,对方也往左;她往右,对方也往右。数次之后,乳娘大怒,然而就在此时,那人的手却用极快的速度探入汤钵之中,手指一点,指甲上的药粉融入汤中。 “哪来的酒疯子,半夜三更的乱撞个甚。” 乳娘啐骂了两句,捧着羹汤上了马茹的阁楼。 马茹正坐在菱花镜前,神色忐忑难安。 “姑娘,小婢听说梁家人口简单,没有翁爹、婆母,过门就是你做主,郑国候府那么大,你着实舍不得七爷,到时候将他接过去同住。” “梁家是没有长辈,可我听人说,洛家还回去的老仆可不少,这些人对梁家规矩熟络,《梁氏祖训》就是厚厚一本书。” “姑娘,梁家家大业大,你往后手指缝里省一点,就足够七爷吃喝了。” 马茹粲然苦笑。 再家大业大,那些家业是梁家祖传的,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未嫁过去,便有梁家仆妇过来,说要教她规矩,又送了她一本厚厚的《梁氏祖训》,仆妇神色中颇有些瞧不起她,直说她能嫁郑国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 正因为梁家有一群老仆,想要压住他们只怕不易。 乳娘进了屋,“姑娘,我瞧着熬的莲子羹,你先吃两碗,早些就寝,三更二刻就要起来沐浴,四更就得上妆梳头……” 几个时辰后就得出门,再进梁家门。 皇城拜花堂原多是在黄昏,但因梁家长辈多是惨死,所以镇国寺的高僧给选的拜花堂吉日定在正午,说这时候阳气最盛,能压住邪崇,这也是家有惨死长辈者都会选择的吉日,也算是一种习俗。 乳娘盛了羹,马茹一下又一下地吃着,“乳娘,阿莘那边都安排好了。” “姑娘,有你乳弟在,你就放心吧,他会照顾好七爷。” 乔氏死得早,她就这么个弟弟,以前一味忍让,险些看马莘被毒妇给害死。那一刻起,她心下发誓,今生今世为了弟弟,为了她自己,她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她学会了算计,学会了陷害,学会了旁人会的或是不会的手段,只为了能护得幼弟的平安。 她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自己想要过得好,就得掌握大权,尤其是理家之权。 马老夫人不拿他们姐弟当孙儿孙女看,他们自己看重自己。 大姨娘一心想除掉他们这对眼中钉,她偏要活得好好的,压在她头上,让她气难平,意难消。 父亲靠不住,她就让自己成为幼弟的依仗。 素缱听到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正待分辩,只见马茹突地将手中的羹碗一丢,扒在桌上人事不醒。 侍女道:“乔妈妈,这是怎么了?” 乳娘推攘着马茹。 素缱心里暗道:羹汤被下了药,看这样子,马姑娘是中药了。姑娘生怕出事,让她过来,又叮嘱保马姑娘不受伤害就行,还让好莫要打草惊蛇。 心头一周圜,她静心看着里面发生的事。 一条黑影近了阁楼,一个倒挂金勾,用细小的竹筒凿穿窗纱,从竹筒里吹进迷烟,连吹三次,屋里的乳娘、两名侍女陆续倒地。 黑影纵身一跃,对着外头学了声蛙叫。 阁楼的院门被破门而入。 两个粗使丫头大喝:“什么人?” 大姨娘胡氏与二公子马苍带着十几个婆子、护院,手里拿着棍棒立在院子里。 “姑娘!姑……”高挑丫头要报信,马苍将手中的大刀一挥,“喊啊!你且喊喊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黑影晃了晃双肩,“马二爷,你早前答应我的……” 大姨娘眯了眯眼,毁掉马茹,就没人再压她,对付她,马茹嫁好了,就是他们母子最大的威胁,“人,送给你了,是生是死都与我们无干,我只要她再别出现在皇城。” 黑影笑道:“谢了!”他一转身上了阁楼,扛起马茹从院门口大摇大摆地离去。 素缱下了屋顶,一路小心尾随着黑影。 大姨娘进了阁楼,令人用水泼影乔妈妈与两个侍女。 三人被绑在贵妃椅上,难以动弹。 乔妈妈不停地挣扎。 两个侍女嘴里塞了布团。 大姨娘扬了扬下颌,“乔妈妈,看看这铃铛,你可还认得。” “福儿!你把我福儿怎么了?” “你大儿子可是为了救马茹姐弟没的,他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了,你真忍心看福儿也枉死?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明日起做三姑娘的陪房婆子,而她们俩是三姑娘的陪嫁丫头,只要你们做好明日的事,或是赏你们自由良民身,或是继续留在郑国候府都可以。” 李代桃僵! 乔妈妈道:“你把大姑娘怎么了?你怎么可以如此狠毒,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大姑娘……” “你应还是不应?实话告诉你,大姑娘这会儿已不在皇城。谁让她抛头露面招惹了采花贼,人家可是觊觎她的美色很久了,既然是个多情人,妾身就成全了他。” 恶毒! 大姑娘是嫡女,一个侍妾就敢陷害算计。 大姨娘有什么不敢做的,当年的乔氏,不就是被她步步为营陷害没的。 乔氏一心想扶自己的陪嫁小乔氏,可小乔氏一达成如愿,做了定西大将军的第五房侍妾,还不是放下马茹马莘姐弟俩不闻不问,一心在边城与大将军过起了双栖双飞的温馨日子,还替大将军生了两个儿子。 乔氏,你一心谋划打算,最后还不得看走了眼。 在马府后宅里头,没一个女人是简单,即便是与你自幼一起长大的侍婢,也不过是利用你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罢了。 马苍道:“乔妈妈,我劝你还是聪明些,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明日陪三妹妹进梁家,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他一落音,“你孙儿的性命可捏在你手里,你应还是不应?说话罢!” 乔妈妈垂着眼眸,大姑娘已经被带着皇城,现在生死未明,胡大姨娘到底是忍不住了。 大姨娘道:“不应是吗,把福儿带来!先斩去左手,再斩去左脚,不到一岁的孩子,要失了手脚,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她一声令下,立有丫头抱出一个孩子。 大姨娘使了个眼色,一个婆子掏出短刀,将刀子对着福儿的小胳膊,只那么一压,鲜血淋漓,福儿痛得哇哇大哭。 乔妈妈忆起早逝的儿子,想到难产而去的儿媳,一颗心纠结得生不如死,“停!停……”眼泪夺眶而出,人世间最难的抉择莫过于此,她闭上眼睛,“我答应你们。只是……老奴求求你们放过大姑娘,别伤了她!大姨娘和二爷就是想要梁候爷这个女婿,我劝大姑娘让给三姑娘。” “让?”大姨娘哈哈大笑,“就像当年乔丽君抢我良缘一样,若她回来,你让她以不洁之身去梁府做妾室吧,我要让茵儿一辈子踩着她!就如我这一生被乔丽君压住。” 她与乔丽君的恩怨,一言难尽,她对乔丽君的恨不死难灭。 她要让自己的女儿从乔丽君女儿身上讨回来。 她要一辈子看马茹生不如死! “大姨娘,你们已经胜了,难道就不能放过大姑娘,你们当年害得七爷小小年纪中毒,丢了半条命,七爷十一岁了,还没有正常八岁的孩子个头大,你们……放过他们姐弟吧。” 大姨娘笑。 马苍厉声对侍女道:“你们两个的爹娘都在我和姨娘手里,明儿乖乖地跟着三姑娘去郑国候府,否则,我会要了你们爹娘的命!” 乔妈妈都应了,她也不能拒绝。 为了亲人的性命,她们不敢赌。 * 素缱跟了一程,随黑影进入一个不知名的城南破败院子,瞧着里面,早年也是大户人家,因院子里死的人太多,也至朝廷查抄之后,虽由官府拍卖,普通人家买不起,商贾之人却嫌晦气,而后来的官员也觉得是凶煞之地,久而久之,无人买下,便成了荒芜、杂草丛生之地。 黑影将马茹放在一个小榻上,点了油灯,一脸阴邪地看着马茹清秀的面孔,“马茹,今晚我们就做夫妻罢!” 素缱纵身一闪,一柄寒光闪烁的厉器已落在那人脖颈上。 “女侠饶命,女侠……”他缓缓扭着脖颈,正常情况往后一闪就能躲过厉器,不想他一闪,那厉器却吃入肌肤,来不及吃疼,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素缱连退两步,“我没想杀你,可我自幼修习的武功与常人不动,你躲闪的方向正是我推进的方向,如果不是你想反抗,我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她没有愧疚! 要怪就怪这黑衣人自不量力。 素缱取出一枚药丸,一股香气飘散,“这是我家姑娘炼制的祛毒丸,姑娘说对迷/药、迷烟有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放在马茹的鼻尖,过了一阵,马茹悠悠启开双眸,见是个劲装少女,微微一惊,目光触及处,全都是陌生,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素缱道:“我是洛家三姑娘的贴身侍女,三姑娘担心你会出事,让我今晚保护你的安全。将你带走的贼人已经被我失手杀了,你快起来,我们寻了东西挖个坑把他埋了。我得把你带去给三姑娘!” 她像在说一件无干紧要的事。 失手杀了,这原就是实话。 素缱哪知道那人想反抗,他不反击就不会死。 马茹哪有甚力气,没挖几下就累得不成,素缱絮絮叨叨地道:“你别告诉我家姑娘,说我把人杀了,她不喜杀人!也一定不喜我杀人。我不想离开姑娘身边,我和妹妹从小就是老夫人给姑娘培养的侍女……” 孪生姐妹原就是铁氏给洛俪预备的服侍丫头,需要她们用武功来保护洛俪。 “姑娘放心,我不告诉洛三姑娘。” 第183章 李代桃僵(6000+) 马茹反复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乔妈妈送来的羹汤有问题,但肯定不是乔妈妈下药,定是被其他人给利用。 素缱又道:“马府大姨娘和二公子买通此人,他给你和你的乳娘、两个侍女下了迷/药,又把你交给这黑衣人带走,想用马府的三姑娘代替你嫁到郑国候府……” 她的话原就不多,又是第一次失手杀人,她需要用说话来化解心头的沉闷与惊恐。 素缱又道:“我会带你去见三姑娘,我们三姑娘很厉害,她定有法子帮你。”她说得不紧不慢,就像在陈述事实。 马茹心头怒火冲天,这样的恨意,让她懊悔几番对胡大姨娘母子心慈手软,她的心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不是洛三娘派了丫头来保护她,她真不敢想像最后会如何。 她若失去名节,会成为马家的弃子,她前路堪忧,就连马莘也会失去最后的庇佑。 马府现在定然落到大姨娘和二公子手里,她唯有求助郑国候帮忙,否则,你明日出现时别人诬她已失名节。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她必须离开这里,也必须尽快出现在梁俊面前。 素缱埋好人,带着马茹自郑国候府偏门而入。 梁家的门婆认识素缱姐妹,着实这姐妹长得清秀,又是一对孪生姐妹,且是洛俪的贴身侍女,想忘也忘不了,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总会吸引人的目光,也会让人议论一阵子。 洛俪正在阁楼里小憩,听素绻禀报立时披衣起床。 洛俪令人去禀梁娥眉,又派人去禀报梁俊,“就说有大事商议,请候爷勿必到捧珠阁一趟。” 捧珠阁是梁娥眉的寝院。 洛俪到时,梁娥眉已经起身,不多时,梁俊赶到,他因明日成亲,皇帝特恩允了他五日的婚期,从十九日一直到二十四日,直至陪马茹三朝回门后才回皇帝跟前当差。 素缱将今晚在马府所见所闻细细地讲了一遍,不提自己杀人之事,只说她把那人赶走了,打斗时刺了那黑衣人一剑,身上的血点就是那黑衣人的。 马茹很平静,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哭啼,更没有央求梁俊做主。 梁俊问道:“阿茹,你有何打算?” 洛俪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 这是马家的事,于她,就是不相干的地方。 马茹道:“候爷,我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她凝了片刻,“这么多年,我与胡姨娘母子争斗,自认为很了解,可今晚还是中了他们的招儿。我早前一直在想,胡姨娘给我预备的嫁妆太丰厚了,几乎将我母亲的嫁妆全都赔进来。” 四年前,她曾私下将乔氏的嫁妆侵占变卖成银子,后来是马茹写信到应天府,请乔家舅舅出面主持公道,才逼得她不得不退让,不得不将马府打理权交给马茹。 这四年来,马茹时时与胡姨娘斗,与马苍斗,与马茵斗,她见招拆招,防无可防,借着舅家势力更是让胡姨娘几乎退无可退。 马老太太的心是偏着的,她偏着胡姨娘母子,眼里更因乔氏之故,忌恨马茹姐弟。 定西大将军已经好几年不曾回过皇城。 在边城,他一心与五姨娘小乔氏过起了日子,还将小乔氏所出的两个儿子当成嫡子般培养。 他对真正的嫡子马莘很失望,着实是马莘的身子太弱,可弱也是因为马莘中毒被陷害。 马茹在马家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父亲,年轻时爱过乔氏。可后来,情分淡了,乔氏死了,他眼里就没有马茹姐弟。 梁娥眉道:“我们梁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马姑娘何况为了一些嫁妆让自己委屈。” 马茹摇头,“嫁妆是我母亲留下的,就算我捐给外头的穷人、乞丐,我也不会便宜了仇人。胡大姨娘母子是害死我母亲,害我弟弟的仇人,一个是我父亲的侍妾,一个是我父亲的儿子,我却不能主动害人……” 这次是他们自己落到她手里。 她若再不反击,岂不被人伤得体无完肤。 梁俊道:“阿茹,你继续说。” 这个女子将是他的妻子,他们夫妻同体,没什么可隐瞒的。 马茹愿意把马府的恩怨坦承在他面前,他愿意试着去理解。 洛俪为了防止梁俊瞧见自己时流鼻血,特意戴了面具,这一戴上梁俊真没流鼻血,也许是因为马茹的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又或是戴面具真的有效。 “他们今晚一闹,我反而安心了。若是现在找上门去,到时候她还能再在聘礼、嫁妆上动手脚。所以,我觉得将计就计最好,我明日在梁府扮上新娘妆,而马茵必会代替我入府,待所有的嫁妆入府,候爷只需在拜花堂时揭穿真相……” 胡大姨娘你想害我,我便让你们母女明日身败名裂。 一个在花堂上被人识破诡计,这比过府休弃还耻辱,因为这是赤果果抢姐夫为夫婿,更有进门被休的嫌疑。 马茹说完,起身一拜,“请候爷护我弟弟!我猜想,为了事先不被候爷发现真相,胡大姨娘一定会要胁乳娘与两个陪嫁丫头,而最好的法子,就是抓住乳娘的孙子福儿,又或是抓了陪嫁丫头的爹娘,她们都是马家和我娘留下的家生子,在马家有亲人。” 梁俊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安排,你今晚在捧珠阁里歇着。”他将视线移向洛俪,只一眼,看到洛俪眼睛的那刻,心头一震,他快速将脸扭向一边,起身道:“妹妹着人从外头成衣坊买一身新嫁衣,再挑些上等头面首饰给你嫂子,回头我从内务府司宝局给你做好的。” 洛俪道:“表哥,姐姐哪有我的首饰多,不如让素绻走一趟,我让素纨收拾几套体面的来。” 梁娥眉笑了起来,“妹妹这是小瞧我呢,皇上还赏赐了两套……” 话没说完,她立时忆起,皇帝瞧上的人是洛俪,虽然洛俪不知道夜公瑾就是皇帝,如果坏了皇帝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找梁俊的麻烦。 梁娥眉改口道:“是哥哥在内务府把我定制了几套头面首饰,全都是极好的,我明儿给马姑娘打扮上……” 洛俪眯了眯眼,似没听见。 梁俊的鼻血已经不可控抑的流泄而下。 洛俪道:“真不要我的头面首饰?” 梁娥眉道:“你要送过来,仪儿又该不平了,认为我把你的东西抢走,会在心里骂我是强盗。” “她就是小孩子心性,你与她计较个甚。”洛俪笑了笑,“我有些不放心,去瞧瞧表哥那边安排救人。” 她想与梁俊谈一次。 梁娥眉见洛俪出了院门,斥退左右,只留了白芷在侧,低声道:“马姑娘,妹妹被宫里那位瞧上了,他还学人扮贵公子,妹妹到现在都不知他的身份。下次若是你见到,千万别点破,否则哥哥就该吃苦头。早前哥哥就想告诉俪妹妹,被他拧到练功室挨揍,揍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三日才下来。直揍到哥哥许诺保密,他方才罢手,俪妹妹有时候精明,唯独这事糊涂着,听我哥哥说,前几日拉着夜公子,说请夜公子与皇帝求情,她要下场考秀才,那位居然还同意了。” 马茹微惊:皇帝看上洛俪了。 哪有女子参加科考的,这可真是大怪事,偏皇帝就应了。 梁娥眉又道:“这件事,只皇帝身边亲近之人知晓,窦华浓、杨玉梅都不知道。俪妹妹多单纯的人啊,若被窦华浓知道,这女子狠毒,听人说曾把一个要入宫的贵女直接给毁了……” 马茹道:“妹妹,我知道分寸。” 梁娥眉将洛俪把梁家家业还回来的事细细地说了,说外人只当是姑母的意思,其实这一切都是洛俪的意思。 那么大一笔产业,说还就还了。 洛俪还真有奇怪,难怪她就不知道什么是钱财? 洛俪追出捧珠阁,喊了声“梁大哥”,前世今生,她已经习惯这样称呼她,她快走几步,轻声道:“你先安排救人之事,我就在这里等你,有几句话我不说不快。” 梁俊离开片刻,安排了心腹护院入马府救人,再回来时,洛俪坐在凉亭里,身上披着斗篷,夜风轻拂,她衣袂飘动。 “表妹。” 洛俪点了一下头,“梁大哥,马姑娘也不容易,上回我与姐姐说,让她转告你,让你在成亲后给马姑娘五万两银子,就当是送给马莘的家业……” “娥眉已经说了。” “梁大哥不会怪我多事吧?” “你是为了我们好。” 洛俪是拿他当亲人,才会替他操心。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高兴。 洛俪又道:“成亲后,你寻个机会与马姑娘好好长谈一次,马莘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马莘于马姑娘,就像姐姐于梁大哥,梁大哥不妨视他为亲弟,与马姑娘提议,接他接到郑国候府长住。 我今晚与姐姐闲聊,听姐姐说,马莘那孩子今岁十一可个头还不及正常八岁孩子大。若是信得过,我替他配药调养,还望梁大哥说服马姑娘,且对这事保密。” 但愿,以梁家人之心,换马茹对梁娥眉的真心。 一个是兄长,一个是长姐,梁俊想护妹妹娥眉,马茹亦要护自己的胞弟马莘,护幼之心相同。 洛俪能想到的,她都道出来。 她忆起梁娥眉与梁家下人的担忧,担心马茹对掌家权太过执著,将来嫁过来,会打梁家祖业的主意,而这祖业是不允过门的妇人插手的,梁氏祖训上说了,祖业必须由家主打理。若真如此,梁娥眉与梁俊兄妹二人都是按部就班,严守祖训之人,一旦与马茹发生矛盾、冲突,只怕梁家的日子就无法安宁。 梁俊不解地问道:“表妹,你为何要对马茹这般好?” 他娶马茹,不是因为感情,是因为他肩负的责任,他必须让梁氏的香火传继下去,必须得有儿子、有孙子,不能让梁氏一脉断了根。 “许是懂她的不易,心疼她的坎坷,哪个女子不愿享受单纯、快乐的生活,可她却被无情的马老夫人,精于算计的胡大姨娘,以及一心想取而代之的庶弟庶妹们伤得遍体鳞伤。 梁大哥,她是你的妻,盼你能重她、疼她、敬她。我亦知道梁家人丁凋零,过上几年,梁大哥必是要纳妾收房中人,要为梁家开枝散叶,只是希望你能待她如一。你可以与她表态,就说你若添妾,必要得她首肯同意,也必会在她育下嫡长子之后才会有此心思。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猜忌,什么事说开了就好。” 前世的她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池宪声声说不会纳妾,却背叛了她,与窦华浓有了首尾,而最后她是被声声说爱她、视她为唯一的丈夫所背叛。 如果一切从来,她宁可那男子三妻四妾,至少这样,她不会爱得太投入,也不会伤得逾伤。 从爱到恨,只有一步之遥。 而她对池宪,那是刻骨的仇恨。 她恨他的欺骗,恨他的利用,恨他为了爬上高位,不惜算计她,不惜害她的亲人。 “坦诚相待,不离不弃,互不欺瞒,永不怀疑!” 这是她向往的爱情。 梁俊捂住鼻子,随手捊了一把桃树叶,快速往鼻孔里塞,听到最后这句,让他心潮汹涌,亦让鼻血横流,她的声音、她的话语于他有着一种别样的魔力,让他无法闪躲。 “坦诚相待,不离不弃,互不欺瞒,永不怀疑。”梁俊沉吟着。 这何偿不是他的渴望,他的所求,如果他娶的人是洛俪,那该多好。可他不能,只因有一个人也相中了她,而那人的权势地位不是他能挑战的。 洛俪的声音和应在风里,“夜深了,梁大哥,我先告辞!明日还要起早,你早些歇下。” 他歇不了! 他还要等派出去的人把马茹的两个丫头、乳娘的亲人给救回来,不能看她们被捏在胡大姨娘母子的手里。 “我能对马茹做到坦诚相待,但后者三样,端看她能否值得我这样待她。” 这是梁俊的选择,洛俪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梁大哥成亲后与她长谈一次也是好的。” 毕竟是要做夫妻的人。 * 次晨,洛俪五更天起床,盘腿打座,调养内息,然后饮下两口芙蓉酿,又饮下一小口灵露。没有灵泉的日子,灵露有些供不应求,但身子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她练了一会儿字画,换成左手习练,左手显得有些笨拙,写出的字比素缱的字好看不了多少,但她习得很认真。 洛三娘的书法,太多人相识,她必须用左手下场考试,只是左手的字还与以前一样不堪入目。 她静默地,全神贯注地,右手亦执起了笔,右手放慢了速度,似在等待左手,但左手一停,右手的速度就自然加快,这就是熟与不熟之间的差距,但因这差距在,因有两手的对比书法,左手的字一直在提高,几乎每过半个时辰就有所提升,这种速度是惊人的。 这些日子,洛三娘一直在背诵《百蛊奇谈》的内容,还有十几种蛊的解法不大想得起来,但她发现一个现象,蛊在大脑,则方法有八成相似;蛊在胸膛,又有八成相似。照着这规律,她很快就能整理出来,勉强将《百蛊奇谈》给默认齐全,就算有些是推测出来的,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想起。 梁娥眉一早与府中婆子、管事忙碌开来,朱氏今儿上门帮衬,最多也就帮忙招待参加婚宴的太太、奶奶,洛俪听到外头的嘈杂声,让素绻取了妆盒,往脸上抹了些黑膏,变成小麦色,将额上的银钿用水浸了,换成金钿,这样一来,脸上更显得黑,她又刻意抹黑耳朵、脖颈,让自己的容貌变得平常些。 人一黑,容色自然就降低了。 俗语说:一白遮三丑,这话可是有道理的。 麦色的肌肤,配上素色的衣裙,怎么看都显得更黑,可穿在洛俪的身上,依旧有一股难言的韵致。 男客那边,洛康今日请了假,洛径亦来帮忙,另有铁建章带着铁彩凤上门帮衬,倒也是热热闹闹。 梁娥眉立在后宅垂花门招呼来吃喜酒的太太、奶奶,一见到洛俪,打趣道:“你昨晚挖煤了,一晚不见,黑成这样?” “挖了一宿,只得了几块炭头,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哉。” 洛俪随着梁娥眉的话说下去。 朱氏呵呵一笑。 洛俪这分明是故意把自己的脸与脖子涂黑,就连双手也涂了一层,如果不是他们知晓实情,还不得真怀疑她就是这种小麦色的人。 洛俪四下张望,“母亲没来?” 朱氏道:“我家三个皮猴都给叔娘看着呢。” 府里还有一个洛律,这下子还真忙不过来。 知梁俊成亲,拜堂吉时定在正午,这吃喜酒的便早早上门,通常定在正午的喜酒,酒宴就设在午宴,一直喝到黄昏、再吃到第二天早上;而定在黄昏拜堂的,酒宴设在日暮时分,一拜完堂就开宴,可以吃到第二日清晨。 太太、奶奶、姑娘们被招呼进后宅大厅上入座。 梁府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小心地摆上果点、茶水。 一个干练的中年婆子指挥着,有条不紊。 有太太觉得,梁家虽然只剩一对兄妹,就瞧今儿这架式,就知梁家底蕴还在,规矩也在。 门外,锣鼓喧天,有人说笑着出门,梁俊骑在骏马背上去马府迎接新娘。 马府早就等着了,听说梁候爷到,胡大姨娘热情地招呼着新娘,拉着马茵的手,“姑娘啊,你是有福的,能得嫁梁候爷这样的少年才俊……” 全皇城的人,谁不知道早前太后也夸过梁俊,还要把窦华浓许配给他,可窦华浓死活不乐意,窦华浓对皇帝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些年了;杨丞相也瞧中过,但杨家的那位林黛玉似的杨玉梅是皇帝的青梅竹马,人家可是声声唤着“彻哥哥”呢。 杨丞相提过将他的嫡出侄女说给梁俊,但梁俊吓得落荒而逃,着实派系不同,他没这想法。 马茵低声道:“姨娘,我不会忘了你和二哥的好。” 这话母女俩明了。 定西大将军不在府里,马茵要给大厅上的马老夫人磕头哭嫁。 哭嫁,也是皇城的习俗,女儿出嫁这日定要哭上几声,以示对父母亲人的不舍。 马老夫人微蹙着眉头,扫了下周围,“阿莘呢。” 胡大姨娘道:“昨晚又说不舒服,今日没出门。” 马老夫人打量着马茵,她记得马茵没这么矮小,再垂眸看地上,地上的嫁衣裙子也拖了一截,怎么瞧着似有些不大合身,这嫁衣是马茹绣了几年的,绣得很漂亮。 她上上下下一打量,立时就发现了不妥,“你……你不是……” 胡大姨娘生怕她道破,轻呼一声:“母亲!”打断马老夫人的话,“快接受姑娘的跪拜,这也是你孙女,是你最疼爱的孙女。” 这话耐人寻味,莫非真不是马茹,而是马茵。 马老夫人浑身一颤,一把抓住胡大姨娘,“你……做什么了?” 马茵跪下,哭得呜呜咽咽,痛不绝生状,心里却乐难自抑,过了今日,她就是郑国候夫人,荣崇一生。马茹再也出不了头,昨晚就被人带走了,早就不贞不洁,别说郑国候不会要她,就是好些的人家也不会要她,她只配嫁一个会武功的痞子、偷儿。 胡大姨娘低声道:“母亲,你更希望谁嫁去梁家?” 马老夫人不喜欢马茹,只因她是乔丽君的女儿,谁让马茹容貌五官长得七分随了乔丽君。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嫁去梁家的是马茵,这是她最喜欢的孙女。 马老夫人问:“灾星呢?” “母亲,早离开皇城了,给寻了个年轻英俊会武功的后生,人家不要嫁妆,还有一项本事营生,她吃不了亏。” 偷儿,可不是一项营生本事,还是能翻墙入府,飞檐走壁的偷儿。 喜娘大喊声:“吉时到,新娘上花轿!” 胡大姨娘挥了挥手,提高嗓门提醒道:“阿苍,快送亲!” 越快入洞\房越好,生米煮成熟饭,便再能更改,以免夜长梦多。 马苍点头表示懂了。 一声“起轿”鞭炮齐鸣。 马茵紧拽着大红的衣袖,喜轿两侧站着陪嫁丫头,穿着粉裙红褂,两人都戴着大红的绢花,神色不安。 乔妈妈表情更是惶恐,只希望胡大姨娘母子能够如约,待三姑娘成亲放了她孙儿,再放她去寻自家大姑娘。 马茵的心腹大丫头亦站在一边,到了梁府,她才是真正的大丫头,那两个不过是陪衬,听说郑国候府家大业大有钱得很,她抬了抬下颌,得意地扫过两个陪嫁丫头。 第184章 教弟 花轿动,吹吹打打好不风光,走过了城南,听到了街道上围观百姓的议论声: “定西大将军马家的嫡长女出嫁了。” “马大姑娘外头的名声可不大好。” “虽说不好,这不被郑国候看上了,主动求娶,四月十八说的媒,五月二十就完婚。” 这分明是怕人家返悔,所以办得急。 “嫁妆怪厚的,你瞧,还有四人抬一抬的。” 马茵想着:这嫁妆可都是乔丽君的,乔丽君的两个兄弟还巴巴地添了十几抬,现下都便宜她。马茹回不来,她这是替姐而嫁,英俊的夫婿归他,好婆家归他,就连所有的好处都被她占全了。 就算坐在花轿里,她还是晕乎乎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如果不是胡大姨娘打着主意,才不会把梁家的六十六抬聘礼原封不动的抬回去,更不会预备得如此丰厚,她将是今岁城中嫁妆最丰厚的贵女。 行到半道,迎面听到了迎亲的喜乐声。 马苍揖手:“见过梁候爷。” 梁俊道:“马二公子,把大姑娘交给本候,送亲的人可以回去了。” 马苍走近花轿,低声道:“妹妹,小心些,在入洞房前千万不能被人识破,若入了洞房,更能坐实夫妻名分。” 马茵低低地道:“我省得。” 都坐上花轿了,还让她退让,这不可能。 梁俊一挥手,骑着骏马,带着众人往回走,转了一圈,道:“马大姑娘,不如让嫁妆先入府,我带着花轿、乐队在城里多转一圈,也好让全城人都知道,我梁俊今日成亲了!” 马茵不敢说话,着实梁俊是见过马茹的,她怕暴露了身份。 马茵的侍女代为答道:“候爷是一家之主,夫人自是听候爷的。” 还没拜堂,就成夫人了? 连这片刻的时间也等不得了? 梁俊对管事说了意思,管事领着抬嫁妆自侧门而入,直接将嫁妆从侧门抬到新房,那是梁房最大的主院,无论是放主院的前院还是后院,都可以放进去,而后院里更整理出两间库房来堆放嫁妆。 梁俊带着马茵穿到一半,就听到一阵鞭炮声。 乔妈妈觉得奇怪。 另两个大丫头只不作声。 马茵的侍女道:“听这鞭炮声也是喜炮,莫非今儿还有其他人成亲。” 马茵见此刻梁俊坐在马背,并未留意到后头,低声接过话道:“但凡黄道吉日,总有人成亲,尤其是这种好日子,皇城这么大一天不知道有好几桩呢。” 侍女深以为然。 梁俊转了一圈,估摸着嫁妆都入府了,这才往郑国候府大门而去,还未近郑国候府,就见有人奔了过来,“候爷,新娘子都进门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梁俊错愕地道:“我后头的才是新娘子,进门的新娘子从哪儿来的?” “那个新娘子身边的喜娘声称,她护送的就是马大姑娘,难不成还有两个?” 两个? 马茵心头一沉,花轿在行走。 梁俊大声:“走快些,我要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俊进了大门,直往花堂奔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新娘,头上顶着盖头,两侧观礼的宾客正在议论纷纷。 “真有两个新娘?”他似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对面立面的大红倩影,“你是谁?” 那女子声音温婉如泉:“小女是与梁候爷订亲之人——定西大将军府马大姑娘!” 马茵听说出现了两个新娘,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从花轿上走下来,在心腹丫头的搀扶下,厉声道:“你是马大姑娘,那我是谁?你就是个假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梁候爷,你看看我旁边的人,我的乳娘、丫头,你可都是认得的!” 梁俊摇了摇头,“你们的声音差不多,你们揭了盖头让我瞧一眼,我见过马大姑娘几次,自是认得她的。” 马茹等的就是这句话,顶着盖头,只等马茵揭了她再揭。 马茵不敢揭。 她抢了嫡姐的良缘,又有人跑出来抢她的。 她紧捏着衣袖。 卢淮安大叫:“梁俊,不如两个都娶了吧,来一个并妻!” 不等梁俊开口,两个女音异口同声“不行!” 马茵想到马茹被寻偷贼带走,这里的新娘定然不是马茹,而她也不是马茹,这样说起来,大家都差不多,这假新娘总没她的嫁妆多,马茹没了,梁俊总不能不成亲,自己无论哪方面都比那假的好。 拿定主意,马茵壮着胆子,也顾不得吉不吉利,一把扯下盖头。 卢淮安惊叫起来,指着马茵:“这是谁啊?这是谁啊?这不是马大姑娘,这个是假的,她一定是真的。” 马茵满是委屈:“我姐姐跟人私奔了,我祖母与姨娘没法,这才想到让我出嫁的法子。梁候爷,妾身对你一片仰慕,心存敬爱,请你体谅……” 花堂之下,表白感情,还说马大姑娘跟人私奔? 马茹依旧站立不动。 梁俊道:“不可能,阿茹不是这种人,她不会这样做,我相信她!” 马茹有些感动,虽只几面之缘,可梁俊却能信她,是了,他们昨晚才见过,梁俊是站在她这边的,否则不会为她保弟弟、救出乔妈妈的孙儿、救出两个丫头的爹娘,还巧妙地将人藏在郑国候府。 马茵道:“梁候爷,你信妾,妾没有骗你。这个女人就是个骗子,她不是马家姑娘……” 梁俊走近马茹,问道:“你是阿茹吗?” “正是妾身。” “能与我看看你的脸么?” 马茹轻缓地将盖头揭起一角,露自己精致的妆容与五官。 梁俊欢喜地抱住马茹,“你真是阿茹,真是我的阿茹……” 洛俪立在人群:梁大哥还真会演戏!这模样就跟真的一样,旁边看的还以为两人早已有情。 马茵尖叫一声“不可能!”痛苦摇头,不敢相信在花堂上居然遇上了马茹,“你明明……被……” “被什么?”马茹咄咄逼视着马茵,“被你与胡大姨娘下了迷/药后关入柴房?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母女正谋划着,待你成功嫁给梁候爷就将我贱卖他乡。”她转身问梁俊,“阿俊,自己选,是娶她还是娶我?” 梁俊道:“我郑国候府岂能容得谋害嫡姐,夺人良缘的恶毒女?定西大将军府的马大姑娘马茹才是我梁俊要求娶之人。” “阿俊……”马茹为他的配合感到心慰,有这样的男子护着她,她又何惧之有,未来的路,不会再辛苦,也不再孤寂,就为了今日他的上道、他的帮衬,她愿意倾尽一切为他。 梁俊大喝一声:“来人,将你这个不知羞耻,恨嫁到想混水摸鱼要嫁姐夫的恶毒女子关起来!今日本候大婚,不想沾血腥,归宁之日再去马府问明原因、讨回公道。” 乔妈妈看马茹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又喜又悲,只见一个姑娘走近:“你孙儿福儿已被救入郑国候府,稍后会有人带你去瞧他。” 这传话的是素缱。 她又走到另两个丫头身边,“你们的爹娘亲人已入郑国候府,平安无事,稍后能见面。” 两个丫头原本僵硬的表情立时露出了喜色。 素缱与她们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立在洛俪的身后。 马茵咆哮着,大叫着:“马茹!你这个灾星,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扫把星,我昨晚就该杀了你……” 半炷香,她沐浴在幸福之中;半炷香,她被人从云端推下了泥沼。 她还没骂完,有婆子塞了块抹布,马茵再也骂不出口,这抹布有股子怪味,吐之不出,被呛得几近呕吐。 喜娘先是微愣,四下里一看,只她一个喜娘,朗声道:“新郎、新娘站好了,要拜堂。” 乔妈妈快速给马茹垂下盖头,“大吉大利!新郎新娘见面喜,百老偕老。”扯了个吉祥话出来,有些不圆溜,了胜于无。 梁俊拜的长辈乃是洛康,因梁思远兄弟被赦无罪,故拜了梁思远与梁四老爷两房夫妇的牌位,一个是梁俊的亲生父母,一个是过继父母,拜完之后,新娘送入洞\房,梁俊便要陪客喝酒。 龙影司那边有卢淮安等几个相熟的人帮忙顶着,又有洛径帮忙招呼。 洛俪在喜宴坐了一阵,许多太太、奶奶想套近乎,更有的直接说要求字画,洛俪道:“今日只吃喜酒,不说其他。” 就算是洛子当年,即便是他的门生,也不是一求就有。洛子说过,越是不容易求到的才越珍贵,所以洛俪的字画在外头的并不多。 洛俪见梁娥眉应付自如,借了去恭房的藉口立马开溜。 梁娥眉寻了一阵,没瞧见人,只得应付着年轻奶奶与姑娘。 朱氏虽能应付,可与年纪大些的官太太根本说不到一块。 酒宴正午开席,吃到未时二刻,女宾酒宴例渐次散去,只是男宾那边只走了不到三成的人,这三成人还多是有急事需要办理。 洛俪在未时四刻时辞别梁娥眉回到洛府,人累得不轻,沐浴之后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暗。 * 郑国候梁俊与定西大将军府马大姑娘成亲,冒出庶妹算计嫡姐,意欲抢夺良缘的丑闻,一时间在吃喜酒宾客的口耳相叙下,成为一件笑柄。 早前对马茹有偏见的人,听说这事之后,不免有些同情于她,姨娘、庶妹联手算计,还打算在事成之后将其贱卖,天下奇闻。 因洛康的授意,一时间弹劾马家教女无方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落到皇帝的案头。 洛俪彼时正坐在岁寒馆内用左手练字。 自打吃完喜酒后,每次点评文章、做考题、写文章,其他时候她就在练字,除了右手练,左手也练,左手的字还是有些差,她必须在下场考试前练得更好些。 素纨进来添了茶水,“姑娘何必这么辛苦?” 洛俪小声道:“夜大哥答应帮我弄一个皇城户籍文书,到时候我就能下场应考。” 得,她还是不说了。 她一脸“你别告诉别人”的凝重样。 素绻进入岁寒馆后院,四下里一扫,抬头就西屋小书房窗前站着的洛俪,“姑娘,小婢刚才去瞧过了,素纹在那边盯着,四个人还算老实,都在认认真真地抄案首的文章和考题。” 洛俪道:“等他们几个抄完,做完考题就得一个多时辰,以后这个时候是我练字的时候。他们若自己不自觉,我盯着也没用。” 素缱笑道:“姑娘要这样想才轻松呢。” 她们姐妹最讨厌韩兴邦与戴超,两个人的眼神古怪,韩兴邦总爱瞧素纹,而戴超又爱看洛俪,害得两人戴了面具还避不开。 未时,洛俪坐在书房,与几人一样写文章。 书房外,传来低沉的说话声,一个是洛康的声音,另一个听得不大分明。 洛康道:“杨丞相,请!” 率先进来的是一个近五十岁的男子,两鬓各有一缕白发,双目熠熠有神,进来时就算坐在夫子席戴着布面具的洛俪,而她的对面摆了四张书案,案前各坐了一个人,都在认真答卷。 洛康进来后,身后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好奇地瞪大眼睛,直直望向那个戴面具的少女,她穿了一件束袖湖裳,下身配了一条深蓝色的渐变色裙子,腰身下是浅蓝,蓝、深蓝,蓝色裙摆上绣了不规则的千醉芙蓉,错落有致,她落下笔,看了看手中的文章,递给一旁的侍女。 侍女一脸苦相,拿了文章坐到一边的书案上抄录起来。 第一个交卷的是纪玄均。 洛俪接过,细细地看了起来,之后拿了素笔,勾点了几处,与他打了个手势,“记得遮住避讳词字,策与皇上名讳谐音,记得缺笔。现在的文辞比以前好许多,注意用语太过犀厉,若遇上温润的考官,就会将你的答卷搁放一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朝中几派争斗,你必须学会避嫌,更得改掉你的犀厉,你可以严厉,但没必要犀厉。” 纪玄均揖手一拜,“谢先生指正。”拿着考卷回去,照着洛俪所言重新修改,改好之后又反复再读,直至满意,方才另寻了纸抄录一遍。 杨丞相立在纪玄均身后,看罢了文章:“不错,立意很新,行文沉稳。” 这样的文章,拔不了头筹,却也不落不了榜。 第二个交卷的是韩兴邦。 这数日下来,从早前的不屑一顿,到如今的敬重有加,他将洛俪评点过的文章带回去,韩修德很是认可洛俪,甚至还颇为赞赏,“让你跟洛三娘读书真是明智之举,此次过试有望。”少有地鼓励了儿子几句。 洛俪看了之后,写了评语,将不妥之处指正出来,依旧让韩兴邦修改。 第三个交卷的是洛徘,他吹了吹墨汁,拿给洛俪瞧,洛俪低声道:“你忘了署名,你已经犯第三次了,如果下场应考时你再忘署名,你可知道后果,我说过,答卷之时,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名字写上,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她拿着素笔,从头到尾瞧了一遍,“不错,近来长进很大,记得用词避讳,太后名讳、皇上名讳一样的字、同音的字全都需要避讳,我将这些字勾了出来,下次注意。”她执笔在旁边写了评语,“这次小问题没有,却是立意、立题上有问题,参照今日抄录的文章再看看你与别人之间的差距。我与你说过,不会写可以仿写,写得多了,自然就会了。题目不变,再写一篇,明日交给我。” 洛徘抱拳一揖,拿着试卷坐到原来的地方,看着自己的文章,又将早前抄录的翻出来看,近来别的不学,全做的是历届童试考题,做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杨丞相看着洛徘的文章,“也没洛三娘说的那般糟糕,除了立意略有些模糊,文笔、内容还是不错的。” 洛徘答道:“长姐要求做学问必须严谨,我的立意确实不如别人立意明朗,我只要把长姐勾画的那些字词用语修改一番,这篇文章就能变得明朗起来。” 杨丞相似有不信。 洛徘这些日子下来,也知道洛俪说的重写,其实就是大修,而她越是勾画得多,越是小修,如果勾画少了,这文章的问题就大了。 洛徘看了看别人的文章,拿素笔在自己的文章上修改起来,一句又一句地改,然后又通读了两遍,发现没有大问题,这才继续抄录。 杨丞相就在四人身后,看了一个遍,瞧出了些门道,那就是这四人的文章都不错,文风中庸,用词严谨,然后四个人的文风又各有不同,洛徘的用词华丽又不失厚重凝实;纪玄均的文章略显尖锐,是尖锐而不是犀厉;韩兴邦的文章更有内涵,风格洒脱干练;而戴超的字写得最是公正有力,言词活泼中不失严谨。 洛康看着洛徘的认真模样,再看看他修改后的文章,再细读,果然有了几分味道,没想这十余天下来,洛徘长进迅猛。 四个都将自己的文章修改好了。 洛徘捧着修改好的走近。 洛俪看了一眼,立时抓了竹片。 洛徘巴巴地伸出左手,洛俪啪啪啪地打了十下:“自己说错处。” “我忘署名了!” “这次的文章给你评上等!”她沾了墨,像挽花似地给挽了一下,还真是一朵花,花的中央是“上评”二字。 洛徘挨了打,却乐得见眉不见眼,“谢长姐!谢长姐!” “下次再忘署名,就打二十下,事不过三,重要的事我只说三遍。” 洛徘捧着文章坐回原来的地方。 杨丞相又移到洛徘身边,将他刚才的文章再看了一遍,“啊呀!奇才啊!这样的文章,童试中评为案首也不为过,早前立意不成,这一翻修改,竟变得如此优秀……” 洛徘眼睛透亮。 这位可是当朝丞相,连他都夸这文章好,那定就是好的。比他在学堂得了先生的夸赞还要欢喜、鼓舞。 洛康答道:“小儿只是初学,本官这些年疏于教导,哪有丞相大人说的这般好,好在长女学识不错,能督促指点。” 丞相? 另三个齐刷刷地望着杨丞相,他们还在讷闷,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儿,原来是保皇派之首的杨耀国。 洛俪淡然地道:“此乃做读书做学问之外,二位大人不得高声喧哗,若是吵到他们,本姑娘可要请你们出去了。” 杨玉积来了许久,洛俪没有起身,就坐在夫子位置上,不拜他父亲这个当朝丞相,也不对她的父亲行礼问安。“臭丫头,你督促几个人学习,真当自己是夫子了。” 洛俪道:“公子没看到院门贴的纸,‘苦读诗书,谢绝访客’,如果看到,贸然而入的是你们,即便有一位访客是我父亲,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扰。” 杨丞相哈哈大笑起来,“洛三娘做学问的严谨颇似洛子,难怪有此高才,今日我们贸然而入,是我们不对,老夫不说话,不打扰你们苦读。” 瞧瞧这四人的文章,个个做得不错。 杨丞相觉得,他们以前不是这样。 洛俪坐在夫子席上,朗声道:“拿笔记录今日功课。” 素纹取了一张纸,朗声诵了起来,这功课题目是参赛童试设置的,童试有三场。 四个提笔记录。 素纹念完,朗声道:“规矩大家都知道了,今晚回去完成,明日早上交功课。”她将手里的题目单递给了纪玄均,他瞧过对比了一下,没有落下,又递给下一人,以此类推,四个都比对完了,最后又递给素纹。 洛俪喊了声:“今日散了吧。” 韩兴邦将自己今日抄录的文章与自己修改后的文章卷好。 戴超眉眼含笑,听丞相对他们几个的评价,这很高啊,这次童试过试希望极大。 纪玄均与洛徘结伴随而行,两个各夹了几本书,又夹着文章题目等。 执书、素缱收拾了一番,洛俪起身,像个小夫子般不紧不慢地带着自己的侍女出来,出了书房收拾出来的学室,福了福身,“爹爹不是说书房借给我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他们散去再说?” 洛康笑问:“俪儿,你还真像个夫子。” “爹爹,我这几日就是个夫子,你没见他们几个对我恭敬得很。” 洛俪又对杨丞相福了福身,“洛三娘拜见丞相!” “洛大人,你生了一个好女儿。” 洛康含笑,是默认,更是骄傲。 第185章 许诺 杨丞相道:“洛三娘,本官与你商量个事。” 洛俪道:“丞相且说来听听。” “本官想让小儿玉积随你读几日书,你与他指点指点。” 杨玉积大叫起来:“爹,我才不与一个小丫头读书,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洛俪轻叹一声,“丞相还是听听令公子的意见好,若他愿意,明早辰时之前到学室;若不愿意,小女就当此事没提。” 杨丞相又道:“洛三娘,本官还有一事。” “丞相请讲。” “本官想求一幅洛三娘的墨宝。” 她的字画? 洛俪想了片刻,这人是洛康领回来的,若要推辞也不好,对素纹道:“备笔墨、宣纸。” 洛俪近来天天练字绘画,尤其是书法练得最多,她绘得最好的原就是兰竹图,所以此刻挥洒之间,动作流畅,只是布景与以往有所差异,生趣灵动的蝶,摇曳轻舞的兰,微风似在轻拂的竹叶。 最后随手题了一首关于兰花的诗词,署上“洛三娘”三字,再署上日期,取了印章,素纹拿出红印泥,她一沾一按。 杨丞相接过,“本朝第一才女洛三娘之名,真是名不虚传,墨兰清丽优雅,墨竹风骨清奇,画风宁静,雅俗共赏,妙!着实是妙!” 洛俪福了福身,“丞相大人谬赞,三娘愧不敢当。爹爹,若没其他事,女儿先行告退。” 杨丞相得了画,在洛府用了顿暮食告辞离去。 * 洛俪近来愁得不成,与四个丫头低声说道:“你们说夜公子是什么意思,答应了给我弄户籍文书,好让我参加童试,还有三天就要下场应考,可我现在还没户籍文书,没有文书就办不成帖子,我就参加不了。” 在开考前一天,将会结束报名考试的登记,后天前还拿不到,她连考试的资格没有。天朝的科考制度是根据属地管理,你户籍在何处,就在何地参加科考,先考童试,童试通过即由官府发出红榜通告结果,由督学署建档,成为有功名的秀才。 要再考举人,就得有秀才功名的人才成。这就像后世的高中毕业考大专(大本),大本毕业证拿到后才能再学士……层层晋级考试。 暮食时,翠丝在角门外报道:“禀姑娘,梁候爷来了。” 洛俪出了院门,梁俊站在院门外,手里拿着一只盒子。 “梁大哥。”她行了一礼。 梁俊道:“这是夜公子给你的,夜公子要我提醒你,你虽是女子,当一诺千金,若是考不过,可不能再考。” “梁大哥,我过不了童试,拿不到秀才功名,这肯定是考不了乡试、更参加不了会试的。” 大赵科举,童试之后是乡试,乡试之后是会试,童试过试称为秀才,乡试过试称举人,会试之后有殿试,会有状元及第、进士、同进士。 梁俊觉得这话在理,叹了一声,“没事我就先走了。” “有劳梁大哥走这一趟。” 梁俊转过身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流鼻血,“那日三朝回门,我拿马茵的事逼马老夫人同意马莘长住郑国候府。阿茹很高兴,我昨晚与她说你愿意替马莘调养身子,她一口同意了。阿茹接手后宅事务,我把五万两银票给她,让她给马莘置备家业,她很感动……” 马莘现在的身体,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没法,十一岁的人长得像个七岁八的小豆丁。这就像地里的瓜苗受了症,同样长了一个月,别人的已经长成瓜藤,开花结果眼瞧着就长大开始收获;而你家地上受虫咬、受过病症的瓜苗还蔫巴巴地是个瓜秧。 马莘就是受症的秧苗。 马茹答应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梁俊将洛俪调养的法子说得不错,又没坏处,试试又何妨,若是有幸真的调理好了,马莘往后就是个正常孩子。 马莘虽然看着像七八岁的孩子,可心智却有十三四岁,在马家后宅那样残酷的争斗中,不成长,不长心眼这也是不可能的,尤其这次,胡大姨娘母子三人算计他胞姐,他也是知道的,心里恨得紧。 梁俊与马茹在三朝回门的当晚,就进行了一次长谈,他许她约定“坦诚相待”,后头的“不离不弃,永不生疑”梁俊却没有许,他的坦诚是建立在马茹的坦诚真心之上。马茹当时感动的热泪满面,只觉这个丈夫是嫁对了,再念及梁俊对她的好,对她弟弟的看重,满心都想要做梁家的好媳妇,做梁俊的好妻子,做梁娥眉的好嫂子。 梁娥眉近来把后宅打理权交给了马茹,她自己只管着几家铺子,梁俊与马茹说“妹妹在江南时就开过两家姻脂铺子,还会自己做胭脂,生意不错,这几家铺子是她自己赚来的。她最初开铺子的本钱还是洛家表妹给的。不怕你笑话,就连我在江南行商挣下一份家业,也都是洛家表妹给我的本钱。” 梁俊的本钱早前是借的,借着琼林书院十二杰打擂之机,下注赚的,但他觉得这事到底不大光明,且说成洛俪给的。 马茹笑道:“洛表妹待夫君与妹妹真好?” 梁俊心头涌过一丝暖流,“洛表妹、妹妹都是我看重的亲人,尤其洛表妹待我们兄妹付出颇多,也最是操心,就是救娘子的事,也是她听说马家的事后,生怕出意外,派了素缱去保护你……” 如若不是洛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马茹若被那黑衣人得手,就算不死,也没脸出现在皇城,她一人失节事小,马莘体弱,哪里斗得过胡大姨娘母子三人,而胡大姨娘背后还有一个看似不管事,却视她们姐弟为眼中钉的马老夫人。 这么多年,若不是马老夫人的偏护,怎会有胡大姨娘母子三人的猖狂。 梁俊轻叹一声,“我与妹妹商量过,待将来洛表妹出阁,我少不得要送份大礼。”他索性把洛俪劝洛康将梁家的大田庄、百年老店及百年老店十几年来赚下的银子一次性尽数赠还梁家的事细细说了。 马茹听罢,心下感佩不已,世间爱慕钱财、荣华者比比皆是,洛俪居然不贪恋这些,一来是她性格使然,二来洛家人个个品性高洁,皆以学问好而为富者,学问薄才是贫贱,金钱、权势上反不是那么看重。 梁俊讲罢洛俪的事,又道:“我曾想今生今世寻一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可梁家到了我们兄妹这脉,人丁单薄,他日少不是为了肩负繁衍梁家子嗣的重任。我亲父乃是郑国公,因四房父母结亲五载无后嗣,四房的父亲就请求把我过断到四房做继嗣子。后来四房的母亲又有了妹妹。我是一人挑四房,我需要数个儿子,嫡长子不能过继,总不能让我的叔伯们连年后继香火之人都没有,阿茹,我将来会纳妾,除非你能替我生下至少五个儿子……” 五个儿子! 如果没这么多,他就会纳妾。 马茹还在欢喜中,突然就被这个事实击得神思恍惚。 她曾想,自己是不会在乎的,可就在梁俊护她,梁俊让她给马莘置定粗,梁俊又为她救出福儿,救出两个贴身陪嫁丫头的爹娘后,她不想任何女人近他的身。 他说:他是洁身自爱之人,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她一生中唯一的男人。他能回报她的,就是将她成为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与原配嫡妻。 床榻缠绵之时,他还说“阿茹,你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否则你若没了,我是一定会续弦的。” 他给她梦想,却也给她最残酷的现实。 马茹鬼使神差地问道:“夫君,是不是只要我……我生下五个儿子,你就不会纳妾?” 以前他在皇城店铺、街上看到的马茹,都是冷静得体,应付自如的模样,结为夫妻后,他发现以前所见都是表面,她亦有不为人知的畏惧,梦想,甚至与坚守。 梁俊笑问:“你能生五个儿子?”觉得她到底是着相了。“阿茹,你别为难自己,我答应你,嫡长子一定是你所出,五年之内,我不会纳妾……” 她最讨厌后宅那些侍妾姨娘了,她娘就是被胡大姨娘害死的,胡大姨娘害了她不算,还要害她弟弟,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也要面对这种情况。梁家的家业有多大,她嫁过才知道,世人只知洛家还回来那部分,江南那边还有一份,自打梁俊有钱后,似乎还在江南开了布庄、钱庄、当铺,这些生意不比百年老店赚的钱少。 马茹摇摇头,“十年,夫君给我十年时间好不好?十年内,如果我不能生下五个孩子,夫妻再纳妾。” 他为了她,可以一直洁身自好,守到二十出头才有她这第一个女人。 那么他一定是个自持力很强的人。 这样的男子,只要没有别的女人沾身,他就能为她守一辈子。 既然看到这么一个好苗子,她为什么要把他恭手让人别人。 这是她马茹的夫君,是她一个人的男人。 她才不会像母亲当年那样,傻傻地同意胡大姨娘过门,母亲的一时心软,害了自己的性命,也害苦了她自己的一双儿女。 同样的错,马茹绝不会犯。 梁俊郑重道:“阿茹,我说的是五个儿子,我说的是五年之内。” 他只给她五年之期。 五年内,想来她定已育下嫡长子。 “女儿怎么了,你不是常说,娥眉和洛表妹都是能与男子相比的奇女子。如果我们生了女儿,像洛家一样,把姑娘当儿子养,到时候过继到其他三房,给他招婿,让她所出的儿女姓梁,不也是梁家人,夫君为何要着相于男女。到时候外孙儿也是孙儿,也是梁家子嗣,这不是很好么?” 梁俊没想她会说出这翻话。 这与他当初想的不一样。 马茹央求道:“夫君,给我十年,十年好不好?十年内,我为夫君生五个孩儿,夫君不要纳妾,我想和夫君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是真心喜欢夫君的,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夫君是我一个人的,就像我是夫君一人的一样……夫君……” 梁俊不应,马茹急得眼泪儿扑簌簌地滑落。 十年,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 在他重回皇城前,他甚至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娶妻成家,还能担负振兴梁家的重任。 如果面前的女子是他心意之人,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他都守她一个。可马茹,只是他因为家族使命必须要娶回来的妻子,因为他得繁衍子嗣,得让梁家嫡系四房后继有人。 马茹想的是另一回事,现在的梁俊能一心对待她,甚至善待马莘,如果有新人进门,原本算不得绝/色姿容的她,能否抓住丈夫的心却不一定。只要他身边没其他的女人,只要他承诺给十年,她会想法子,让他相信自己,让他爱上自己…… “夫君,给妾一个机会,五年与十年能有多大差别,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夫君为何要着相于男女。夫君,妾身要十年之约,十年之内如果妾诞下五个孩儿,夫君就不要纳妾……” 梁俊心下凌乱。 这与他想的不一样,他想对她好,想让她一心一意地做梁家妇,事事为梁家所想,可现在他却被她的话给扰乱了心。 她居然说出他是她一个人的。 他有些高兴,却又有些慌乱。 是她一个人的! 他当初的坚守,只是因为想到将来妻妾成群,所以他应该把最清白的自己留给原配嫡妻,这种想法,是从洛征那儿学来的。 洛征说他一生只求一人,不纳妾。洛征想纳也不成,因他是洛家嫡系长房的子孙,就注定必须遵守洛氏祖训,不得纳妾。 梁俊纠结之后,道:“阿茹,我只答应给你五年时间!” 马茹喜极而泣,“夫君答应给妾十年时间可好?十年内不纳妾,如果我育下五个孩儿,你就一生不纳妾?” “阿茹,就算我将来纳妾,你才是我的妻,你能得到我的敬重。” 他没说真心,他的真心没了。 他给的是妻子应有的敬重。 马茹连连摇头,“妾很贪心,妾要的不止这些,妾要梁家以后的子孙,全都是夫君与妾生的,而不是其他什么女人。” “你呀……”梁俊轻叹一声,拥住马茹,不知是悲是喜,两个妹妹看中的是什么女人,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我许诺你,五年内不纳妾。但有兄弟的女儿招婿,难免心存异心,你想得太天真了。” 儿子怎会与女儿一样? 自古以来就是不同的。 招婿是没有儿子的情况下才这么做,有儿子是不可能用女儿招婿。 梁俊咬定五年之约,并没有答应马茹的十年之约。 马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夫君,我会努力的。” 上天给了她一个好男人,她就一定要握住这个好机会。 哪怕明知道生五个孩子有多难,但她愿意去努力。 她曾让老郎中瞧过,说她的身子还是不错的。 这一夜,梁俊与马茹在锦帐之内抵死/缠/绵,直至黎明时分才罢手,两个人方熟睡过去。 马莘在郑国候府有自己的一座小院,服侍的婆子、下人从马府带到了郑国候府,没几日就听府里人议论,说梁俊给了马茹五万两银子,特意叮嘱是给马莘置家业的,将来就算郑国大将军府一纹银子的东西分不到,他都不愁吃喝。 马莘的乳娘常说:“大姑娘苦尽甘来,找了个良人。嗯,七爷也有福了,往后大姑娘与大姑爷就是你的依仗。” 马莘来了郑国候府后,没几日就习惯了,住在梁家比住在马家舒服得多,下人们各施其职,也没有马家后宅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因为胡大姨娘母子谋划失策,马茹的嫁妆丰厚,乔氏、乔家舅舅的添妆全都到了马茹手里。 马茹拿着梁俊给的五万两银子置了田庄、买了一处四进宅院,还添了店铺,想着马莘将来大了,可以单独开府,就如梁俊所说“马家的家业,你就别去想了,没的与一群眼皮浅的花费精力。马莘不需要,你也不需要,而我梁家,根本就没将那点子家业瞧上眼。” 梁俊以为:自己一见洛俪流鼻血,是因为对洛俪有不该有的心思,每次见到她,就无法控制地激动。现在他有妻子了,虽无法刻骨铭心地爱马茹,却有几分感情,尤其是成亲后,这感情发展就更快了。 梁俊很享受被妻子照顾,又被妻子温柔、小意地关心。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想过的、想要的。 这会子,梁俊与洛俪说完家里的事,道:“那我先回了。” 原本,他不该告诉洛俪这些,但知洛俪是个操心命,便细细地说一遍,免得让洛俪一直挂着心。 “等等!”洛俪轻声道:“带一坛药酒回去喝,梁大哥每晚抿上两口,量不要超过五钱,让马莘每日睡前饮上五钱,时间一长,自会感觉到好处来。” 她唤了声“素绻!” 素绻应答一声。 “让素纹把我房里那坛药酒抱来。” 素纹抱着药酒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梁俊,“梁候爷,这可是十两黄金一斤药酒哦。” 一斤酒,一斤金。 天下哪有此等的价儿? 梁俊以为是玩笑,回以一笑。 素纹一本正经地道:“小婢说真的,顺天府家里的大夫人就是卖的这价,好些想买的还没有。” 姜太太一喝完就到洛府,从苏氏那儿分上二三斤,也只得姜老太太、姜权能喝上一些,姜太太自己都舍不得喝。姜家其他人也只能闻一点酒香,想尝也没得。 姜老太太的迎风/流泪的眼疾好了,就连风寒腿的毛病也得到缓解,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那药酒当真好,在顺天府官宦贵妇圈里,都知道洛家做了一种药酒,效果是一等一的好。 苏氏是怕旁人也上门讨药酒,所以才对外说这价精贵,一斤酒十两黄金,姜太太也配合,对外也是这么说,也只得姜家老太太、太太和姜权知道这是洛家送的。 可洛家的下人都当真,认为这酒好,所以才值如此高价儿。 梁俊方知素纹不是玩笑,而是认真的,“这药很贵?” “用的全是最贵的药材,你就算让御医瞧,他们也制不出这等药酒,着实药材太好,没人舍得这么用的。” 到底用了什么药材,别说是素纹,就是素纨也不知道。 素纨几个早前得了几滴花露,也各自花银子买了同盛金烧酒,调制成药酒,效果没洛俪做的药酒好,而翠丝居然四处鼓吹,让她娘老子给卖出去了,一坛五斤酒还真卖了十金,卖的是皇城一个商贾,那商贾喝了下,感觉效果不错,说如此还有,他还要。 生意人,就想研究一下配方。 结果商贾家养的人不少,硬是没人研究出来,所以这酒就显得更特别了。 梁俊对洛俪道:“多谢表妹。” “且给马莘调养着,若三个月后没效果,我再上门给他瞧瞧。” 这一坛药酒,她加了五滴菊\露,还加了二两芙蓉酿,又有两滴灵露,还加了绿豆大小的女儿香,这么多好东西,定有排毒强身之效。 洛俪捧着手里的盒子,“上回,我让夜大哥转给皇帝的香玉,皇帝戴上了?” “让司宝局嵌成了一枚戒指戴在手上,时不时摸一下、闻一下。” 皇帝每次摸戒指时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像在摸美人的小手,重了生怕摸完,闻一下,那也闻的是美人的体香,一脸陶醉,经常在上早朝的时候就这样又摸又闻,瞧得百官直发愣。 洛俪立时面容巨变,“真是暴殄天物!”想到昔日香茗大师说他们浪费灵露,定然也是这种表情,真的是浪费啊,“香玉有强身健体、养颜驻颜之效,他不贴身挂佩胸口,居然做戒指,简直糟蹋好东西。香玉戴三年,一生能抗迷\药,迷\烟,居然做成戒指,多此一举……” 那等香气就该用来滋养身体。 偏制成戒指,中间还隔着金银之物,哪有直接佩戴有效果。 她一生气,立时调头走了,嘴里嘟囔道:“皇帝原来是个画蛇添足的。” 梁俊当天回宫里值夜,将事转告给皇帝了,他做成戒指还不行,得贴身挂胸口,当即唤了章医正来。 章医正拿着戒指,“辟毒玉!好玉啊!这样的玉价值连城,能避各种迷/药,戴得久了还能养身。”他闻了又闻,嗅了又嗅,这一嗅就知是女儿香浸泡千年的香玉,女儿香有排毒解毒之效,这玉也有同等效用,“皇上怎么做成戒指?为何不贴肤佩戴?若贴肤佩戴效果更佳。” 第186章 女扮男装 女儿香在太医院珍藏的医书里有记载,盛唐制香世家的香家,曾有制造女儿香的秘法,不过后来被人闹了出来,盛唐皇帝认为此法太过残暴不仁,下令抄灭香家,而女儿香就此失传。 不过民间一直有传言,说香家曾娇养了一批女儿,长到十四五岁时令秘法药材泡浴,再择一人杰地灵之地,将她们灌了秘药深埋地下,经过百千年时间流转,她的骨血就能化成女儿香。 但这只是传说,而史书记载的香家制女儿香之事又不像是假。 皇帝好不容易得了俪妹妹送的东西,他就是要戴在人人都瞧得见的地方,原来这东西就如洛俪说的那样贴身戴着才好。 皇帝觉得丢了脸面,啐骂道:“司宝局的混账,没告诉朕玉不能这样戴,还把朕的一角给削了。” 梁俊暗想:当时表妹说过的,是你自己不听,以为是随口话。 价值万金的辟毒玉,这能是寻常之物? 铁氏出身江湖第一世家,给她陪嫁的东西能是寻常的? “削了?”章医正痛心疾首,“皇上,玉粉能解奇毒,只一点就效用非凡。” 那一角,正是香玉钻孔、系丝线的地方。皇帝瞧着玉面正好可以做戒指,哪里知道这东西珍贵着呢,虽然洛俪说价值万金,可他总有些不信,现在明白其药用价值,心里懊悔不已。 “要被朕查出,谁贪了朕的玉角,朕砍了他脑袋。” 待皇帝令人查时,那被切下的一角早不知所去,就算真被人得了,司宝局的人也不认,只说以为是残玉沫,没当回事给丢了。 司宝局的掌司听说那一角也是好东西,自己暗里查访,可查来查去还是没个结果。 皇帝让司宝局的重新做成了挂坠,在周围嵌了赤金边挂在脖子上,因少了一角,他心情很郁闷,认为是有人欺他不懂,占了他的便宜。皇帝决定找司宝局的麻烦,得让所有人知道:他的东西,就算是个边角料,也不能随便动,就给他当成宝贝收藏、供奉好了。 皇帝对身边的副总管高昌说了一句,“司宝局敢贪朕的宝贝,你寻机会敲打敲打,让他们长长记性。” 高昌最喜欢干这事,何况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一敲打,司宝局上下就得孝敬他,这不是给他发财的机会。 高昌心下直乐。 皇帝一挥手,高昌立时去办皇差。 皇帝扬着头,养性殿的宫人都在外头,大殿就他与梁俊两人,暗处还有龙影司的暗卫,但这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出来,“阿俊,你说俪妹妹会不会应试?” 还是希望她别去,一个小姑娘干嘛学男子科考。 梁俊揖手,回道:“回皇上,以表妹的性子,她肯定会去。” 皇帝道:“把国子监祭酒传来。皇城童试的试题也该定下。” 按照历届规矩,皇城一带的童试可是国子监出的。 他早前下令,一定要加深难度,越难越好,至于原因,皇帝道:“皇城乃是天子脚下,不要读了几本书就应考童试,还以为秀才很好考。这么多年,为何皇城的秀才考中举人的不多?高中进士的也不多?是童试的题太简单!为何皇城举人考中进士的不如江南举人多?还是皇城的乡试题目太简单。” 这是皇帝的看法,他都如此说了,国子监定童试题目的官员不敢不慎重,挖空心思要提高童试难度。 “待到翰林、国子监汇合我朝饱学之士共同出题的会试时,皇城读书人傻眼了。所以,以朕之见,从此届开始,童试、乡试的题目一定要难,必须是饱读诗书者才能答出来。不难,当这秀才遍地开花。童试乡试的题目难,高中进士、同进士的人就多,皇城读书人多有面子。” 多好的理由! 俪妹妹你到时候考不过,就乖乖在家习字绘画,不会想着做学问的事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手段高,高到很公平,高得明路上,还让人挑不出错。 梁俊、卢淮安等人在御前护卫,猜到皇帝下令提高童试难度可能是因为洛俪,但不敢说,谁点破谁找死。 铁建章看着皇帝一副小人嘴脸,心里很鄙夷:你老这么玩,就为了阻止表妹应考?铁建章揖手问道:“启禀皇上,如此一来,她肯定过不了?” “谁说她过不了?她乃高才,一定能过。” 铁建章是认为洛俪过试的希望很大。 皇帝一心想把洛俪阻在门外,嘴上不承认这是因为洛俪才加深难度,还赞她高才能过。 而此刻,洛俪带着梁俊给的盒子回了岁寒馆内院,启开盒子,里头有户籍文书,打开看时,上面写着“兹有皇城京南县百家洼人氏梁励,出生于同光元年四月二十六日,父为梁原康,母为卿良姒,系家中嫡长……” 洛俪拿着户籍文书,爹娘姓名编得真拽:梁原康,梁父原是洛康;卿良姒,谐音亲娘逝。这玩的是文字游戏。家中嫡长,她可不是爹娘最长的女儿,这也符实。 内有一份户籍帖子,这是一份用于报名参加督学署考试的专用帖,也是出门在外必须备用的身份帖子,童叟无欺,上面写了她的身份来历,父母是谁,生于何年。 洛俪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将素缱姐妹审视了一下,“明儿,你们姐妹扮成男装,拿着帖子去给我报名参加皇城乡试。” 素纹在一边道:“姑娘,自从你与我们四姐妹说你要参加科考。小婢就特意私下找大爷打听了一番,只说是帮素纨姐姐的远亲打听。童试要先去户籍所在地考,先是县里考第一场,再到皇城府学考第二场、第三场。姑娘的户籍上写的是京南县,你就得回京南县考第一场。” 洛俪挠了挠头皮,“素缱素绻明儿扮成兄弟,拿着帖子去报名,如果真去京南县,你们也得赶紧,不能误了本姑娘科考。” 素绻姐妹将洛俪的事当成天大的事来做,“小婢也打听了,小婢听说,府学童试时要搜身;小婢还听说,乡试时要脱衣服……”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洛俪。 “会试时也要脱得只剩一件小衣、裤/头,考官、御林军还要在你身上捏捏、摸摸,看你有没有在衣兜里缝布袋,藏纸条,可严格了!就连吃的馒头、饼子,恐人将纸条藏在馒头里,也会扳开细瞧,若一旦发现,当场取消应考资格。” 话本子上全都是骗人的! 谁说《女驸马》她跟谁急,一路考上状元的女子怎么蒙混过去的,搜身脱衣服,不是为了验男女,是防舞弊、夹带小纸条。这一脱光,还不得立时露馅,除非这应考的是个孩童。 洛俪满头黑线,她就不信找不到办法,她可不会作弊,她只要一个公平的机会。 素纨巴巴地问:“姑娘,你还考吗?” “考,为什么不考?到了那一步再说。先给我报名,素缱扮成男子,骑快马去京南县,京南县离皇城不到四十里路,一日就可往返,你即刻上路,就说你我家公子现在皇城上学,到了三月二十八定会回京南县参加第一场童试。” 百家洼是一个贫民区,在一个偌大的山洼洼里,两侧的山比较大,山里的百姓多是吃不饱、穿不暖类型。有避北边战乱的,有因黄河泛滥逃灾而来,有孤儿孤女,亦有无依无靠的妇人。那一片山洼洼里住了五百多户人家,什么姓氏都有,时常还有其他外来逃难百姓加入其间,有时候来不及换户籍文书也是有的。 所以,京南县百家洼是一个不好管理的死角,着实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安排一个新身份也最容易。 三月二十六日暮食时,洛俪陪洛康夫妇在宣德堂用饭。 洛仪亦在。 洛俪道:“三弟后日要考试了,明日不补习,你自己看书,我想去娘留下的陪嫁庄子走走,随便找找看,庄子上有没有最好的山泉水。” 江南洛府就有一眼灵泉,那眼泉水出水不多,但贵在泉水很甘甜,长期饮用此泉能延年益寿。 洛仪叫嚷道:“长姐去庄子上,我也去。” 吴氏轻斥一声,“你去作甚?女学还没放假,六月初九是晋级试,你能晋入冬班了。” 菡萏女学与蘅芜女学有些类似,但又有些不同,承袭了蘅芜女学的教学模式,有春班、夏班、秋班、冬班,对应蘅芜的兰班、莲班、菊班、梅班。春天是万物初生之时,所以是女子启蒙学习的班级;然后晋入夏班,开始正式学习女德、女容、女红等;之后是秋班、冬班,若能从冬班毕业,就是很优秀的女学子。 洛仪道:“我的茶艺一等一的好,比冬班学子更好些。” 洛徘面容严肃,洛仪还真是大言不惭,在长姐面前自夸茶艺好,“你的茶艺就是个花架子,沏出的茶能喝么?长姐说你多少次,让你把茶沏好,你不学基础,却妄想学出水佛莲、纤指点莲,学得四不像。大嫂教会了铁表嫂,铁表嫂沏出的茶又好看又香。” 铁表嫂,指的洛大\奶奶的胞妹朱娟。 朱娟许配给铁建章,二人已经完婚,现下又有了身孕,正在家里养胎。 洛仪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指着洛徘道:“三哥惯会长他人志气,我的茶艺怎就不好了?连先生都说好,女学里想学我茶艺的多了去,哼,我才不教他们呢,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就你?只怕教会了别人,个个都是青出于蓝,到时候你的脸面可挂不住。” 洛俪不插话,由着洛徘与洛仪姐弟两个争辩。 洛徘不紧不慢,声音徐徐,近来因为学习好,得了洛康夸赞,对读书更是充满信心,就连性子都变得比以往更为活泼,活也多了。那日杨丞相说他的文章能得案首,他越发觉得此届童试,自己过试在望。故而说话也有了底气,眼睛也变得明亮有神,再加上洛俪每日在书房沏的茶水,也会倒他们几个吃上两盏,整个人都精神百倍。 洛徘道:“你今年十一了,明年还有一年时间,你再考不上冬班,明年就该申请辞学试。我们洛家的姑娘,大姐姐拿着红梅本,长姐拿的是独一无二的金梅本,你要是拿秋本回家,你还意思到外头说你是洛家嫡女?” 洛仪像炸了毛,执起手中的筷子飞向洛徘,“都怪你!如果长姐给我补习几日,我肯定能考上冬班。长姐为了你能考上秀才,近来天天给你指点学问……” 吴氏厉喝一道:“仪儿,不许再闹!你哥后日就要下场考试,得保持好心情。” “三哥要考试,我六月初九还要考试呢。” 皇城菡萏女学是朝廷新办的女学,里头的夫子、先生都是女子,有宫里的礼仪教引嬷嬷,亦有针工局出去的女红先生,还有御膳坊的厨娘先生,年纪大了,送到女学里任先生,有的嫁人,有的依旧独身一人,买一两个孩子当义子、义女,也算是老来有靠。 菡萏女学比顺天府的蘅芜女学的夏季晋级考试晚三天,但都是在酷暑之前应考,一考完就放酷暑假,要等到八月初一再开课。 洛徘瞪了一眼,懒得理会洛仪。 这可是吃饭! 吴氏心下微恼。 洛仪重新让丫头取了副筷子,握在手里,准备随时用来当武器。 洛康沉声道:“谁再闹腾我吃不好饭,就给我滚出去!” 洛律扮着乖宝宝,一双眼睛流转在洛仪与洛徘身上。 洛徘固执地道:“娘还是管管妹妹,她又不像长姐,长姐一幅字画值不少钱,她又这等性子,女容、女德也该认真读读,女红也得赶紧学,再这样下去,哪家贵公子愿意娶她?” 洛仪立时又炸毛,执起筷子就要飞,却看到洛康犀厉的目光,吓得不敢,直咬牙切齿地盯着洛徘,“你还说我,你先考上秀才再说。” “妹妹可得考上冬班才行。” 洛徘这次对自己信心满满,杨丞相可不轻意说“当评案首”的话,他就算不是案首,这名次定然也是靠近的。 洛仪冷哼一声,决定不再理洛徘。 洛徘摆着嫡长子的谱儿,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子大气。 吴氏瞧着长子的变化,乐在心头,因连考两年童试不过,这孩子的话都越发少了,而今又像变回曾经的样子。 洛俪道:“早年,我读蘅芜女学时,细瞧过那边的试题。不晓得菡萏女学这边又是怎么个规矩,若是妹妹能想法子弄几套近两年的试题,我许能给妹妹补习。” 吴氏还盼长子出息,哪有心思管洛仪,女儿家书念得再好,又不能出仕为官,还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女儿教养好了,嫁到别人家,也是婆家的光鲜。教养不好,不过是祸害一家子人罢了,反而与娘家没有多大关联。 在吴氏的心里,还是儿子更重要。 儿子出息了,能给她挣来诰命。 虽然,她已经是诰命,这是丈夫挣来的,但她指望着三个儿子个个出息,若能超越洛康的成就,自就更好了。 吴氏不想洛俪将心思用在洛仪身后,道:“待阿徘参加过第一场童试,先歇一日,你继续督促他学习。仪儿聪明,今年一定能考上冬班,洛家姑娘就没一个弱的。” 洛仪洋洋自得:还是娘好,知道她聪明。 她根本没瞧出吴氏是偏心眼。 洛俪却听出吴氏到底更看重儿子些,毕竟洛徘是嫡长子,将来是要支撑三房门户的,她也不希望儿子太弱。 洛俪笑了一下。 一顿饭后,一家人各自散去。 洛俪坐在内室里,忆起前世的此届皇城童试,是有史以来最难的,第一场还好,第二场、第三场出现的题目就只能用“刁钻”来形容。第一场是皇城各县学出题,县学挑了优胜者,盖上县学的过试章,让学子们再入皇城参加府学考试。 次日一早,洛俪带上素纨、素缱姐妹等人去了京南县庄子上,实则扮成了男子,带着素缱扮成的书僮去县学参加第一场考试。 夜里,洛俪还在练习用左手写字。 “左手的字与素缱的字有得一比,虽然近来有所进益,还是太差了。” 素纨道:“姑娘,应试时用的是朝廷规定的官方体,就算姑娘的字比寻常人好些,也不会被人瞧出来。” 大赵一统天下后,就规定行书与隶书为朝廷统一使用的字体,无论是科考、奏疏、官文,全用的是这两种字体。在科考时,如果使用其他字体,考官有权当成废卷处理。 洛俪拍了拍脑袋,“素纨,还是你厉害,反是我着相了。” 有规定官体字,她还担心个屁,只是在风格上稍稍隐藏芒锋,再暗敛一些,不会被人瞧出来,瞧不出来自然就不怕被识破身份。 童试第一场又称县试,本县知县主持,又有县教谕及本县一些有名望的举人、小吏担任考官。洛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直扮成男儿模样,眉心的胭脂痣硬是被她涂成黑痣,脸也涂成小麦色,在鼻子两侧还加了几个雀斑,特意通过化妆术将眼睛化小。 素缱站在县学考场外,看着京南县衙的官差给一个个的学子搜身,因是夏天,大家穿的都不多,象征地拍了拍,或是轻拽着学子的衣袍抖一抖就将人放过去了。 洛俪进考场,每人发了一个试题卷,上面清楚地列举着八股文、诗赋、策论三项的标准,通常情况下,县试要考四、五场不等,但皇城县试自有不同,是把所有考题汇集到一处,考题时间为辰正始。只要你答完规定的题目,亦可提前交卷。 洛俪进去后,瞧着题目都是自己练习过的,提笔一气呵成,不到一个时辰,答完卷就出来。 县教谕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摇头轻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轻狂,不到一个时辰就交卷了!”一看卷子上的字,写得很好,虽然用的是隶书,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心下大喜,再看她的答题,当即题笔用红笔写了个“上上”之评。 县试这里,先是按等级进行评比,上上评的放在一边,上评的又放一边,至于中上、中中、中下等级及其以下的,通常就不再瞧看了。最后再在上上评、上评里挑出最满意的答卷定为县试通过。 京南县此届考秀才的有一百八十多人,而身为第一个交卷的梁励,因交得早,一眼就被县教谕大人给记住了,以至后面看别人的答题,不是文笔太差就是字写得不好,瞧来看去,就这梁励是个人物。 县教谕又查了一下梁励的根底,听说是在皇城读书,家是京南县百家洼的,那可是一个穷人堆,这是穷人堆里要飞出一个人物? 在大周时期,参加县试,需有同考者五人互结,并且有本县廪生作保,才能参加考试,试期亦多在二月,考四到五场,内容有八股文、诗赋、策论等,考试合格后才可应府试。 到了大赵,县试统一进行改制,由学子自行报名参加户籍所属县的县试,报名时需持官府开具的“户籍帖”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学子要开具户籍帖,就必须手持户籍文书与就读学堂有名望的夫子,或是当地保长、镇长等人联名作保的保书,方能到当地县衙办理可以报名参赛的户籍帖。给所有学子发放一样的题卷,照着题卷要求完成考试,时间从大周时的三天考四、场缩短到一天考一场,将以前三天的考题放在一天完成。。 各属地县衙需得核实县试学子各人身份,也防有人代考、替考,所以到府试、院试会更为严格,除了拿到县试通过的官文外,还得在官文注明此人在某县的身份。 洛俪因手握户籍文书、户籍帖,也免去了再次请保人中保的麻烦,直接报名,而知县、县教谕多是不会再去核查,一看上头写的家庭地址、父母名讳就会通过。 洛俪考完。 素纨找了庄子上的庄头娘子,“今岁,我有个远亲表弟参加了本县童试,听说三日后要张红榜公告第一场过试学子名单,还劳婶婶帮我留意远亲表弟是否过试,若是他过了,请婶婶派人到皇城城南吏部尚书府洛家通禀一声,少不得他的喜银。” 有报喜银子赏,这种事,谁都乐意跑腿。 第187章 刁钻 庄头娘子问道:“不知姑娘这位表弟姓甚名谁?” “梁励,梁是栋梁的梁,励是励精图治的励。” “好名字!好名字!” 这日,洛俪在书房给洛徘、纪玄均、韩兴邦、戴超、杨玉积五人布置功课,确定了今日练习的文章题目,她与他们一道写,只是她不再让他们帮忙评点,而是写好后交给素缱抄录两篇,然后,再分别交给洛径、洛康进行点评,二人皆帮忙写上评语,指出其间不足之处,也备洛俪修改。 童试第一场考完了,会在皇城府学参加第二场、第三场,几个人的第一场应试感觉极好。 尤其是洛徘,回来时笑微微地道:“长姐,我从来没像这次觉得轻松。”末了,他补充一句道:“长姐常说,要以在家完成功课、写文章的轻松应对科考中的考试;又说在家做功课、写文章要以考试时的严谨、认真态度来应对考试。徘以为,自己做到了。! 洛俪轻拍他的后背,“三弟做得真好!” 外头,传来洛徘书僮欢喜的声音:“执书哥,三爷童试第一场过了!” 第一场过了算什么,还有第二场府试,第三场的院试。 所以,照着往届的规矩,这第二场、第三场是重中之重,如果第一场是测基础,第二场、第三场是真正测试学问、实力的。 书僮一进书房,想说又不说,只是乐呵呵地立在一边。 洛俪瞧看不过,问道:“执画,有话就说罢。” 书僮一揖手,“禀……禀三姑娘,三爷府试的成绩很好,刚才小奴去看榜,排在第一名。” 洛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是皇城南区县试的第一名?” 皇城区域内要参考的人数太多,就划成了皇城南区、皇城北区,隶属于皇城东、南一带的学子在南区参加县试;隶属于皇城西、北一带的学子在北区参加县试。 韩兴邦再也控制不住,问道:“可瞧见我的名字了?” 执画连连道:“恭喜韩大爷,恭喜杨七爷,韩大爷在南区县试中排名第六,杨爷是倒数第二。” 倒数第二? 杨玉积面容难看。 他要是多学几日,肯定比韩兴邦好。 哼哼,就他名次最末,还是个倒数第二。 他又细想:以前考过三回,每一次都没上榜呢,这次是最好的成绩。 这样一想,杨玉积又乐了。 纪玄均的户籍落在皇城城西,挂的是卢淮安的户头,说他二人原是孤儿,并无家人,结义成异姓兄弟,所以纪玄均是在皇城北区参加县试。 戴超是后来随父入京,家中的府邸置在城北,也在皇城北区应试。“执画,你可去北区瞧榜了?” 执画道:“恭喜纪爷、戴大爷,你们二位也得过试了,名次也都不错,在前十之列。” 岁寒馆里,素纨正等着京南县庄头娘子派人来递消息,皇城城南、城北的县试都张榜公布了,那边也该要放榜了。 洛俪并不着急,直至午后,素纨终于听说有个京南县庄子上的小子来寻她,立时拿了几两银角子出去,小子见是素纨,长身行礼道:“杏花婶子让我来与姑娘报个喜,说姑娘的那位表弟高才,今年县试得了头名。” 素纨一高兴,拿着一袋五两碎银子的钱袋子,“劳小哥跑一趟,多谢了,我表弟若是知道,定然高兴,我一会儿就亲自去告诉她。” 小子掂了掂,好足的份量。 “姑娘以后还有这样的好差,记得与小的说一声。” “有劳了。” 几个过了童试第一场的县试。 洛俪见他们心情大好,未时一刻布置了作业,就让众人先回去了。 因皇城各县公布了县试名单,隔一日皇城就张帖了公告,公示了第二场府试的时间。 彼时,洛俪让素缱去了趟京南县,取了过县试的文书。 六月初一,这绝对是个大日子,洛俪扮成翩翩公子,夹杂在长龙似的队伍里要进府试考场,听闻这府试是由皇城府尹主持,由皇城同知任副主考官,考题与内容与县试相同,在大周时也是考四场、五场,本朝时,将四五场的考题汇到一张纸上,考官给每位考生发一场考题纸,照着考题完成题目。 府试的题目相较于县试,难度更大,要求更为严苛。 洛俪答了一个半时辰,从辰时正开始,巳时三刻交卷。 素缱扮成的书僮,书绻则扮成了侍女,坐在府试考场附近的茶肆里等。 姐妹里还赌了一两银子。 “我赌主子第一个出来。” “我出赌主子能得头名。” 素缱赌对洛俪第一个离开考场,可却赌输了洛俪是头名。 六月初三,皇城知府衙门公告过试红榜。 素缱一大早就跑到衙门外头的墙上查看,当看到“梁励”这个名字时,数了一数,居然排至第十七名上。又寻着另五个人的名字,这一寻,发现几个人都名列其间,更妙的是杨丞相的小儿子杨玉积排名倒数第一,是过试的最后一名。 府试之中,几个人头,考得最好的是纪玄均,他考了第三名;其次是洛俪;然后是戴超,考了第十九名;洛徘考了个第二十三名,韩兴邦是第三十七名。 杨玉积和上次一样,先是沉着脸,然后一想通就乐了,“我不是第二就是第一,还是我厉害。” 老子不做顺数第一,还得了个倒数第一,这第一之名,怎么也比他们第十几、二十几的名次好听。 洛俪歪着脑袋,听素缱说完,沉默了良久,在分析她不如纪玄均的原因,府学的策论试题,是以百姓疾苦相关的“民以食为天”为题,她以前没写这篇文章。 纪玄均这些日子下来,倒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她难道只是算上乘才学,算不得拔尖人物,还有一场呢。 她眯着眼睛,到底要不要把前世那个刁钻、古怪至极的院试题目告诉他们。 最终,她悠悠道:“不知院试定在几时?” 素缱福身道:“皇城府衙外头贴了公告,院试定在六月初五,要考一天,酉时一刻结束。” 六月初五…… 今日,她就推荐大家去读那两本书,如果他们用些心,自然会知道“妇德”是怎么回事。 洛俪依旧安排他们继续做题,写文章,而这些文章与人物有关,她开始引导五人读一些野史人物,再写野史人物为主的策论,又收集了几遍往届童试写人物的策论案首文章供几人抄录、细读。 六月初四日晚,洛俪借口去乡下庄子避暑先离开了洛府,又于六月[妆五一大早入城参加院试。 策论时,题目居然是“论妇德”,再看八股文、诗赋的要求标题,与前世记忆的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洛康觉得好玩,还照着有史以来难度最高的院试要求答题一遍,那八股文的内容、诗赋、以及“论妇德”的策论,洛俪记忆犹新,着实她在下试前就在庄子上重写了一遍,最后还修改了一番。 她这算不算作弊? 妇德,这是什么东西?那几人肯定知道,她曾经在推荐的《盛唐野史侠士传》、《盛唐野史烈女传》里看到过。 洛俪依旧刷刷答题,作弊就作弊吧,着实以她自己的本事,根本就答不出这古怪的八股文,这八股文后面还有一道“请问:大赵一斤白菜多少钱?”这就是个坑,能坑死人的,前世时,无数的学子说一斤菜价值一文,也有说要因地制宜,更有甚者把大赵东南西北各省府的价格都列举出来,结果,答案只得一个“一斤白菜一百六十钱”。 一百六十钱一斤啊,你们说什么最低一文,最高三文,甚至还问如何是雕刻的玉白菜当价值连城,丫丫的全是错的。 《论妇德》,这文更有意思。妇德,其实是《盛唐侠士传》中的一个侠士,此人名叫田妇德。因出生时体弱若猫,一个游方道士给他算命,说他必须取个女人的名字,于是乎,大字不识的母亲给他取名“妇德”。妇德自幼体弱,幸得当地一个富商接济,又请郎中给他调养,成年后的他长得人高马大。然,富商被仇家陷害说他杀了人,要判问斩之刑,妇德为报富商多年来的知遇之恩,到官府领罪,声称是自己杀人,最后妇德被处以秋斩之刑。 田妇德因知恩图报,舍生取义,被收录无名氏的《盛唐侠士传》之中。 前世时,考题让四成的学子以为,论妇德,指的就是《妇德》这本书;又有四成的学子写的谈论妇女美德,甚至还形容出了婀娜多姿、美丽倾城的女子,当真是一群书生在考场集体意/淫。唯有两成的学子答对题止,妇德其实说的是盛唐侠士田妇德,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洛俪在接近正午时交的卷,她努力做得最好,她这次不是第一个交卷的人,因为在她交卷之时,已经有二十多个人交卷了。 她交卷出来时,就见院试考场外头站着洋洋得意的杨玉积。 杨玉积正与好几个书生在那说话: “杨兄,院试的题真简单,一斤白菜多少钱,正好前几日我听家中仆妇说,今年的白菜比去年贵,一斤得三文钱,去年这个时候最多一文,仆妇说是因今年遇旱之故……” 天旱了,菜就贵了。 往年一文钱一斤,今年得三文一斤。 杨玉积与那人认识,另一人乃是位官宦子弟,一听这话,嘎嘎如鸭子似地大笑起,“你写一斤白菜三文?” 此人很是凝重,“可不就是三文。”他停了片刻,“还有一位学子,答了满满一页纸,还说南方的白菜便宜,因为那里将白菜籽撒下地就能自己长出来,答案是南方白菜价值一文,鲁郡白菜半文,江南白菜二文(江南人最有钱,一定要贵点),皇城白菜三文,最后还分析出,如果这株白菜是颗玉石雕刻白菜肯定就更贵……” 南方的菜不值钱。 鲁郡的白菜一棵就得几斤重,也是不值钱的,所以当是最便宜。 杨玉积听罢,笑得更得意。 另几个人被他笑得不知所谓,揖道:“我见杨兄意气风发,想来院试成绩不错。请问杨兄的答案是……” 杨玉积道:“一斤白菜多少钱?又不问你们一斤白菜价值几何,多少?这答案只有一个。”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望着杨玉积。 洛俪早前就出过一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让他们做,洛俪的出的是“一斤苹果多少钱?”之后,他们五个人也像现下这位仁兄一样,写了长篇大论,还谈论起这苹果是哪里的苹果,是吃的,还是瓷器摆件,又或是名贵玉器。 结果洛俪一看,当即大斥,最后,她说“答案没这么多,只有一个:一斤苹果一百六十钱,这是朝廷规定的计量,少一钱都不行。” 五个人这才回过味来,明白刁钻的题就是个坑。 杨玉积做过一次类似的题目,已知正确答案。 长篇大论的仁兄揖手:“杨兄,正确答案是……” “一斤白菜一百六十钱,哼,你们写那么多作甚?” 近二十个人齐刷刷地沉着脸。 不是问价值,而是问斤两。 另一个人揖手问道:“敢问杨公子,这《论妇德》是指《妇德》这本书的优劣,还是指妇人美德?” 杨玉积反问道:“你们没读过盛唐野史侠士传?” 他们被家中长辈拘着读书,读的都是正史,几时去瞧野史侠士类的传记,着实那种书与学问无干。 杨玉积想到自己答对了题目,得意之色难抑,“妇德乃是指盛唐时期一位侠士,知恩图报,舍生取义的故事。你们居然写什么论《妇德》这本书,或是妇人美德?” 洛俪在六月十二日这天,什么事没做,就让他们写一个人物策论,而他们每人都带了两本书去。一本是《侠士传》、另一本就是《烈女传》,若不是洛俪指定题目,他们必须要看。 他们这算不算瞎猫遇上死耗子。 杨玉积原是不读书的,却知道妇德就是个侠士。 一时间,十几个书生,除了杨玉积,其他人全都是一脸苦相,这是写跑题了,这题目也太刁钻。大家都闹笑话了,妇德居然是个侠士的名字。 杨玉积得意地道:“你们啊,就该多读读书,连妇德是位侠士都不知道,真是丢人!”他一扬手臂,转身离去。 院试一结束,一大片的读书人写跑了题,一个个全垂着脸。 杨丞相夫人得意了,她小儿子从考场回来,一脸得意相,直骂那些学子是草包,居然不知道妇德是个侠士,还以为是妇人,夸起女人美德来。 杨夫人赞道:“我儿真是才高八斗。” 杨丞相一听说自己儿子答对了,立时就知道过试有望。 朝堂上炸开了锅,对此届皇城童试中院试的难度太高,考题太刁钻,百官们颇有争议。阅卷考官们倒是省事,写跑题目的一律不过试,一看评《妇德》,再看是讲妇人美德,直接划叉不过,一番挑捡,最后只剩不到二成的试卷。 在二成的试卷里挑出优胜者,就更容易,毕竟没因《论妇德》写跑题者是少之又少,然而,一位京南县叫梁励的学子,字写得好,文笔上乘,文辞优美,风格清丽,词藻丰富,语言生动,吸引了一众的考官,就连国子监祭酒也拍案叫绝。 六月二十日,皇城在城墙上张帖红榜。 因童试考结,洛俪正坐在书院里习字绘画。 素缱风一般地跑进来,喘着粗气儿道:“姑娘,过试了,全都过试……” 素纹答道:“过逝……” “我说的是童试都过了,梁励得了案首。我们家三爷、纪、韩、戴、杨全都通过童试,现在都是秀才。三爷是第六名,纪公子得了第三名,韩公子大概是二十几名,戴公子是第十九名,杨公子倒数第三名。此次过试的只有五十人,听说八成的人写《论妇德》全写偏了,没写偏的虽有二成,可一斤白菜多少钱,答案偏离的又有不少。这一番挑选下,最后只挑出五十人。” 这个杨玉积三场下来,不是第一、第二就是第三,而且全是倒数。虽然成绩不算最好,可此届落试的人比比皆是,在只有五十人通过童试的人中,显得鹤立鸡群,非常难得。 洛俪的魔鬼似训练,外加题海战术,令她补习的五个人全考中秀才功名。 以杨玉积的学识,本来考秀才是秀难的,杨丞相为了显示自己大公无私,又不许任何人给他的儿子开绿灯、走后门,执意让他们凭本事硬考,偏生此届出了刁钻题目,一竿子下来死了大片,像杨玉积这样的人过试了。 素缱一说完,走近素纹,大声道:“你输了,五两银子,再补我四两银子,可不许耍赖。” 姑娘上次考得比纪公子还差,这一回怎么又窜出来了,还得了个案首,了不得,了不得,将一大群的七尺男儿都给比下去。 洛俪却没有什么喜色。 她是在前世洛康答的八股文、诗赋、策论上进行了修改,她是不大会写文章,尤其是这种刁钻更难,为了考好,她是站在父亲的肩上得了这个案首,经她修改后,文章自然不俗。 * 洛俪给考了个案首。 国子监祭酒大肆夸赞,“皇上,你推荐的这位学子乃有大才,此次考中了案首。微臣调阅他的三场答卷,字写得好,文章漂亮,乃真才子也!” 此人说完之后,还咬文嚼字地诵起洛俪的文章。 皇帝的脸更黑了。 他是想难住洛俪的,可她居然给考了个案首,将一大片男子都给压下去了。 不是说,洛子只授她书法丹青,没说她的文章诗赋也这等厉害啊。 皇帝觉得头很疼。 他答应给她一个机会,可这样的她,他如何压得住风芒。 国子监祭酒以为皇帝是在微服私访时遇到了一个梁励的书生,所以才给他弄了个户籍文书。户籍文书就是国子监祭酒奉皇帝之令给办的,他认定此人是皇帝看中之人,且得皇帝赏识,而今此人有大才,更加证实皇帝识人有独到的眼光。 祭酒大人激动得浑身微颤,还在那儿诵洛俪的文章,嘴里连连夸道:“没想我皇城之地,居然有此奇才,字好,文章好,如此贤士若能出仕为官,定能造福社稷,造福百姓。” 皇帝不解了,“她知道妇德是何许人?” 祭酒道:“启禀皇上,但凡真正的学富五车者,又读过《盛唐野史》的人,都知道妇德乃是盛唐时期的一位舍生取义的侠士。” 皇帝蓦地忆起,洛俪很喜欢野史人物这类的书籍,还时常看得呵呵直乐,他当时根本就忘了这事。对于一个爱看野史人物传的人,他怎么能出野史人物为考题,这不成了为她量身定制。 失策啊! 失了大策。 他只知洛子曾有一度借着给洛俪讲《史记》,其实是给他授课,只当她熟知史记,所以他跳开正统史记,选了野史人物,结果正中她下怀,令她如鱼得水。 “一斤白菜多少钱?”皇帝想着这道怪题,“梁励也答对了?” 祭酒忙道:“回皇上,答对了,只写了一句‘答曰:一斤白菜一百六十钱。’简单干练,而大半的学子写了天下各地不同的价格,还有的只答一句‘只知皇城一斤白菜三文’。” 这可真是乐了,书生们发表着各地白菜的价格。 《论妇德》,书生们不是论《妇德》之书就是论妇人美德,还有更为荒谬,满纸赞叹美人之美,歌颂美人仪态,瞧得评卷的考官们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想考秀才,连妇德是个侠士人物都不知道,居然称赞起女人的美态。 果然是他的俪妹妹,才华不俗,难不住她啊! 她会不会继续考下去? 俪妹妹又一次给了他意外,美丽、善良、可爱、活泼还有才华,样样都好,越看越满意。 国子监祭酒来回踱步,手里拿着洛俪三场应考的答卷,读得抑扬顿挫,“状元之材啊!皇上真是慧眼识珠。” “也不瞧瞧朕的眼光,岂能看走眼。” 女人万千,他就看着她了,只一眼就认定了,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这种好能才压男子,独立鳌头。 她会不会参加秋天的举人考试? 皇帝充满了期待与欢喜,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未明的情绪。 第188章 拒谢师 此刻的洛府,很是热闹。 吴氏听闻洛徘考中秀才,更考出第六名的好成绩,心下激动不已,正想着择日设个宴会,以示庆贺一下。 洛徘虽不是案首,但能顺利过考,心情不错。 只是纪玄均出人意料,考了个第三名。 当然,五个里头,就属洛徘的年纪最小,每人的成绩相差不大,至少这次是占尽了风光。 洛徘坐在一边神游。 洛俪依旧在练字绘画,神态平和。 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 洛徘一惊:“怎么回事?”他好像是考中秀才,可不是高中状元,这么喜庆的锣鼓岂不太过招眼。 执画离去不久,飞野似地进来,笑道:“禀三姑娘、三爷,杨丞相府的杨夫人带着杨七爷登门谢师来了!锣鼓声就是杨夫人预备的乐队。” 这哪里是谢师,分明杨夫人被不争气的长子惹生气了,突然发现小儿子原来是个人才,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全皇城的人:杨耀国的嫡幼子高中秀才!没凭后台、关系,凭着他自己的本事考了第四十八名秀才回来。 今岁童试,死了一大片,得中的秀才差不多是近二百人里头只取一人,她儿子就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 杨夫人听杨丞相对洛三娘的才华评价颇高,“其才不在洛康之下,洛家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原本,她对自己的宝贝儿子跟一个小姑娘读书很有意见,但是大儿子考了多少年才中秀才,家里为了让杨玉稹考个秀才功名,花重延请了三位有真才实学的夫子、先生入府。 今年的难度有史以来最大的,杨丞相的嫡幼子杨玉积竟然考中,可见洛三娘当真有本事。 杨夫人生怕洛三娘不再指点他儿子,她一狠心,张罗了乐队,带上厚礼,领着杨玉积来洛府谢师。 洛三娘成了杨玉积的先生,总不能不指点学生考举人、考进士。 杨玉积早前不干。 杨夫人就问道:“你自己说说,如果没有洛三娘点拨、补习,你能考中秀才不?”末了,还加了一句,“说实话。” 杨玉积不语,低声道:“洛三娘镇日让我们做文章,答各种古怪的题目,又是读书,又得抄录,能把人给累死……” 那日子真苦啊! 虽然他带了一名书僮去。 可抄录、做文章、答题,书僮是帮不了的。 他本来懒得应付的,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实在拉下脸面叫苦,怕被人笑话,他从头到尾,这可是一直撑着一口气。 洛三娘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让他们做,甚至让他们读野史,这不就蒙上了。 杨玉积承认自己过童试有洛俪的功劳 杨夫人道:“她有真本事。指点了洛三郎在内的五人,五人都考中秀才,这就是她的本事。连你爹都夸说她有大才,你见你爹这些年佩服过谁?以前服过洛子,后来服洛康,现在连洛三娘都服,可见人家有才不是虚名。” 杨玉积说不过杨夫人。 杨夫人又问:“你想不想做举人、做进士?” “想,儿子当然想了。”想到杨丞相嫡子两个,庶子五个,兄弟里头七人,他可是最年轻的秀才,除了他大哥,便是他了。他大哥中秀才时可有二十三,而且还是杨丞相花了重金请回两三个举人老爷恶补了大半年才勉强考中的。 他的名次虽然不好,贵在今年整个皇城只有五十名秀才过试,一千多人的考生,等同二百人里只过一个。但凡过试的不是才子,就是拥有真才实学的。 杨玉积听说洛俪指点补习的五个人全都考中时,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他的名次最末,但是他说“七爷我去得最晚,要我去得早,我一定考个前几名。” 杨丞相见小儿子有上进之心,热情高涨。 杨夫人那是做梦都梦到儿子争气、出息,现在见他这般,自然欢喜不已,越发要让儿子好好读书。 杨玉积自己说想考举人、进士,杨夫人立时乐得无法言喻,“你不去谢师,这就是失礼!何况洛三娘认认真真地教你半个多月,你必须去。若是秋闱时,她再指点你一番,你不就过试了。” 杨玉积觉得有道理。他现在沉浸得中秀才的喜悦之中,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读书的料,在家里说话的声音大了,就连大哥都要礼让他三分。这是他从小到大没有过的得意。 杨丞相更是喜悦地道:“我杨家门楣端看七郎了!” 杨玉积越发觉得自己厉害,从小到大只看着杨玉稹的父亲,居然对他另眼相待,这种极大的虚荣,让他感到了快乐、幸福,更有扬眉吐气,看往后的皇城,谁还背里骂他是纨绔。 杨夫人可不管自己儿子拜的是女子为师,重要的是他儿子敢认真读书,这是一个好开头,她要趁热打铁,让儿子继续考举人、考进士,再入仕为官。 洛俪听执画禀报完,微锁着眉头,“这是怎么说的?我只是指点,怎成谢师了?” 执画迟疑片刻,“杨夫人一路大张旗鼓地过来,大半个皇城都知道杨七爷此次考中秀才,是因三姑娘指点学问才考中的。” 还不止这些。 杨夫人可是把洛三娘夸成了名师,当世伯乐,那神色里一脸佩服看重。 杨夫人过来的时候,她身边的婆子就夸:“洛三娘才华过人,我们家七爷得她指点考中此届秀才,一千多人过了五十人,七爷的才华了得!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我还听说,洛三娘指点的五人,五人此届都中了秀才,一个考中第三名,一个考中第六名的好成绩。” 经杨家的刻意为之,整个皇城皆晓此事。 洛三娘指点的五人全过了童试,有了秀才功名,一千多人只五十人通过此届童试,不得不说洛三娘拥有真才实学。 杨夫人这么做是为了让她继续指点杨玉积。 杨玉积怕吃苦,怕用功,能在洛家书房读半月,纯粹就是因为面子下不来,看着只得十三岁的洛徘,再看洛俪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姑娘,姑娘、孩子都能坚持下来,他要是嫌苦,且不被人笑话。 杨玉积不是一个能静下心又能坐得住的人。若他不拿出狠劲,想过乡试真的很难,就算洛俪给他补习、苦攻,但乡试之时是要连考三场,一场需时两日,那就是六日的时间,从进入考场到离开,需在里面吃住六日,没有莫大的毅力和耐心,根本做不到。 杨玉积能过童试,是因为童试一次只考几个时辰,且有答完卷就能离开的规矩。但乡试不同,六日时间,你至少要住四日。 第一场两日,得两日后才会有第二场的考题;第二场结束后,才会有第三场的考题,就算你想提前交卷,也必须等到答完三场的试题才能离开,若离开出场,早前的努力就算白费。哪怕你是答题最快的,也得用四天的时间才行。 洛俪首先想到的是:不能打破朝堂格局,一旦她承认杨玉积是自己的学生,这格局或许就会被打乱,她是洛子的孙女,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嫡长女,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她不能因一己之私,累父亲、祖父到党争的漩涡。 无论杨夫人的心有多诚,无论杨玉积是否真心拜她为师,她都不能承认。 她不是杨玉积的爹娘,没必要对他是否成材负责。 她早前提出给洛徘补习,是不想看洛徘再入军营,更不想看洛徘被生生毁掉。她甚至在猜想,前世的洛徘右臂伤残,是不是窦国舅也池宪在背后动了手脚。她要守护的,亦只是她的亲人,而洛徘到底是她的弟弟,她必须保护他。 执画继续念叨着:“杨夫人说,多亏这些日子多亏三姑娘指点,杨七爷才考中皇城第四十八名秀才,成绩优异。夫人请姑娘去宣德堂说话。” 洛徘道:“姐姐不想去,回拒了就是。” 洛俪勾唇一笑,“三弟,你说说自己的看法。” 洛徘有些意外。 洛俪鼓励似地点头。 洛徘想了片刻,“要我说,杨夫人闹得这么大,就是想赖上长姐。我可听说了,杨玉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半个月被长姐一指点,考中了有史以来最难的童试秀才。杨家为了让他成才,定要赖上长姐,才不会管长姐是男是女呢。” 洛俪含着欣慰的笑,“继续说。” 她来皇城后,明白一件事:洛康很忙,忙皇差、忙政事,甚至一月之中除了晨食在家用,午食、暮食难得在家吃一顿,即便是沐休日也忙着乱七八糟的事。 洛徘前世就是被耽搁的,但凡洛康能分一份心思到洛徘身上,洛徘就不会养成废,最后导致文不成武不就。 自然,洛康可以选择将儿子送到顺天府读书。 可在送走洛徊后,吴氏根本舍不得送走第二个。 洛康只能建议,却不能强势。 洛徘得了鼓励,“长姐到底是深闺贵女,凭甚要指点他?皇城还有书院,也有府学,他都可以去考,考不中书院,以秀才功名总能进府学读书,府学多是举人为夫子、先生,还有一些同进士;书院更了不得,里面有同进士、进士为师,个个学问了得。” 洛俪点了点头,“三弟心思明白,正合我意。三弟,爹爹早晚会老,我们幼时,爹爹是我们的依仗,待爹爹老了,你就是我和爹爹的依仗,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现在去帮姐姐把这事给处理了,姐姐相信你! 你连童试都能考出第六名的成绩,我敢说,此届得中的五十人,你是年纪最小的。所以,应付杨夫人母子,你一定处理得比我好。” 她将洛徘夸了又夸,直夸得洛徘男子汉气势十足,“长姐等着,我这就去宣德堂,当他们杨家什么玩意儿,她想见长姐,长姐就得去。哼——”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上回杨丞相来,还讨走长姐一幅字画呢。 洛徘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那半大的身影竟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模样。 吴氏与杨夫人母子等了一阵,以为是洛俪到了,却见执画一路快奔,进来的居然是洛徘。 洛徘彬彬有礼地长身行礼,“见过母亲!见过杨夫人。”又与杨玉积略微抱了抱拳,摇了两下,“杨兄高中秀才,可喜可贺。” 杨玉积立马道:“你们都学了好些日子,我才进的洛府书房读书,如果我来得早,哼哼,我一定可以考入前十。” 洛徘道:“杨兄是有才华的,就缺一个点拨之人,就像一个远行的游子在暗夜归家,知道家在前方,只是太黑寻不到路,而我长姐仅仅是一个指路之人,路一指,你就回到家。” 杨玉积眼睛一次,“洛贤弟这话我爱听,你长姐仅仅是点拨一二。” 洛徘点着头,深以为然,“杨夫人,我长姐原是给我指点才华,同时指点令郎、小纪、韩、戴二位公子,仅是随手之举,着实算不得杨兄的先生。你说谢师,岂不让人笑话。再则杨丞相高才,谁人不知?杨兄才高八斗,现在又得了秀才功名,要考中府学、皇城书院,也只是在家读几日书,做几日学问就做到的事。” 杨玉积最喜欢听这样的话,他就说自己厉害,偏杨丞相与杨夫人不信,怎么样,连洛徘都这样说,肯定不是虚吹的。 他要不是有真才实学,就凭洛俪指点那半个月的题海战术,哪里就能考中秀才。 洛徘继续道:“我长姐虽有才华,到底是女儿家,比不得府学、皇城、国子监饱读诗书的大儒。所以,万不能承杨兄一声‘先生’,杨兄只是与我一道做学问,又哪里认得我长姐。杨兄乃堂堂七尺男儿,请还杨夫人为杨兄的颜面多思谅几分。” 拜女子为师,难道杨玉积的才学连个女子都不如,这名声不大好听。 吴氏迭声道:“杨夫人,阿徘说得对,我们家三姑娘只是督促幼弟多读书,盯着他写写文章,着实不敢让外头误会,再说谢师的话岂不惹人笑话。” 杨夫人如何想她不管,但洛徘的名声、颜面都维护。 杨玉积也觉得名声重要,提高嗓门,大声道:“娘,我就是与洛徘、小纪几个公子一道做学问,怎么就成拜师、谢师了?” 杨夫人见几人异口同声,皆是否认谢师一说,可这会子事情已经传出去了,让她收回来,她便是自打脸面。 她儿子有出息了,岂是一个女子能教得了的,的确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入府学、进书院,若能进国子监也是极好的,去路多多。 书院的学子大多有秀才功名,而没有功名的那也在饱读诗书,只等时机成熟便一飞冲天。杨夫人亦听人说了,此次得中的秀才里头,有不少人是皇城书院的学子,可见皆有真本事。 洛徘先说服杨玉积,又笑道:“既不是先生,自然更承不得谢礼!” 杨夫人想着锣鼓喧天地来,闹这么大的动静,突然要她息事宁人,她这脸面如何搁得住。 洛徘又道:“杨兄最敬重的夫子是哪位?不如杨兄抬了礼物去谢他。如此一来,定不会让人误会” 杨玉积的先生多了去,没有三十个,二十人都有了,着实那些夫子教不了多久,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被他赶气,谁让他是杨丞相的儿子,杨丞相对此颇是无奈,打不是,骂不是,他一样顽皮,不肯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杨夫人低声道:“这……如何使得?” 洛徘道:“使得!使得!若杨府真要谢,就送些文房四宝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府里总用得着的。” 杨夫人兴致勃勃的来,被洛徘、吴氏、杨玉积一说,觉得自己太冒失,当即带了东西回府,之后派人给一位与杨丞相府交好的夫子送了份厚礼,谢他教\导杨玉积,又说了杨玉积此次考中秀才一事。 虽然杨府后来的人不承认与洛三娘有关,可消息到底是走漏出去。一些与洛府有交情的,或与韩、戴两府有往来的,早已知道两家公子近来在洛府读书的事,且他们尽皆中了秀才,一千多人中的前五十位,这是了不得的本事。 杨夫人给洛家送了一马车的纸笔墨砚,全是采买了好的送来。 吴氏因为洛徘考中秀,还是皇城第六名的好成绩很是欢喜。 洛仪拉长着脸,她的晋级试又考差了,听说除茶艺得了上上评,其他全都是中下、中上,要晋级必须是上等过半方才能评为“晋级”,若所有课目,成绩被评上者少于一半,是不能晋级的。 洛徘考了好成绩,她却没过试,又要被笑话了。 洛俪笑着道:“四妹,你放酷暑假了,要八月初一才开学,不如随我去乡下庄子住些日子。” 洛仪吸了吸鼻子,“我还有一次晋级机会,申请参加开学时的入学试。”她顿了片刻,“长姐给哥哥补习,才补不到一月,就过了秀才。到时候长姐替我补半月,我一定能考进冬班。” 洛俪道:“除了补习外,自己的努力也很重要。四妹,说句难听的话,你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就说茶艺,你泡的茶真的很难喝,就连出水佛莲、纤指点莲,从去年到现在,得有大半年了,你还是和初学时一样的难看,一点长进都没有。” 洛仪控抑不住,泪珠儿在眶里滚了又滚,“我想学好的,我……”还想争辩,却难掩委屈,呜咽哭啼。 吴氏说她,洛徘说她,她满腹的委屈,这次晋级赛的成绩清单一出来,吴氏扫了一眼,一个失望的眼神,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当时的她就想哭。 吴氏说“你今年冬天就递辞学申请,拿个红秋本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不上女学,拘在家里学学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再学学女红。”吴氏还真没指望着洛仪有多争气,洛家女儿的灵气似乎都集到洛俪一个人的身上,同样是洛家姑娘,这一比对就差了太多。 洛俪乖巧懂事,还知道为父分忧,督促弟弟用功读书,可洛仪就知道玩,只知道与女学的贵女们攀比,别人戴了一件漂亮首饰,她就要一个更漂亮的;别人穿一件贵重衣裙,她也要一件更贵重的。 吴氏对她失望了,连话都不想与她多说。 吴氏的注意力现在都在洛徘身上,因为洛徘考出好成绩,吴氏觉得她的脸面又寻回来了,孪生子的两个儿子,现在都是秀才,说出去她也觉得有面子,而且是教子有方。因洛徘过了童试,吴氏对洛俪很好,又给洛俪的岁寒馆配了两名跑腿小丫头,取名翠红、翠绿,两个小丫头一个八岁,一个九岁,长相甜美,唤人的小嘴甜。 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因不会办差,只能做一些打扫、传话的事,每月的月例不多,一人五十纹,当是先调养着,再大些才能使唤上,而且这种小丫头多是家生子。 洛仪揉着眼睛,“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我只能学成这样,呜呜……” 她在女学里算不得拔尖,只有茶艺一项拔尖,其他的成绩平平。女学这次晋级试,班上还有好几个人考了下评,照着这规矩,这是要取消下次参加晋级试资格的。而洛仪因考了中上成绩,放假的时候如果用心,就能申请参加开学时的晋级试。 洛仪的成绩在女学里算中上等,当然班上也有五个贵女这次顺遂晋级冬班,这让她们觉得脸上极有面子。只是要晋级琴、棋、书、画、茶艺、厨艺、刺绣、术数八个科目,最少有四项得上评,如果有两个上上评也可以进入冬班。 洛俪道:“你很努力?一日中有学到四个时辰?” 洛仪反问道:“谁这么学习,我们是女儿家,又不用考状元。” 洛俪正容道:“我每日五更起床,三更睡觉,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全都在学习,我能做到一日之中至少八个时辰在学习,你为什么做不到一日之中四个时辰学习。这次三弟能考上秀才,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真的用功了。辰日到书房学室,酉时才回寝院,夜里要做功课,近三更才睡,可见学习贵在勤奋用力。 你只说你努力了,你用什么努力了,谁又看到你尽全力了。任何成功,都是要全力而为,你不想学习,不肯下苦力,怎么能过试?” 让她与长姐、三哥比,那她真不要活了。 女儿家不都是要娇养的。 第189章 战书 洛俪道:“开学时,我想让素纨、素纹也参加菡萏女学的考试。” 素纨、素纹一听,齐声唤道:“姑娘!” 她们是丫头啊。 丫头怎么能去菡萏女学考试读书。 洛俪笑道:“四姑娘这样的都能得中上评,你们肯定是上上评与上评,我有信心你们能直接考入冬班。你们是丫头,要干活,打扫房间、洗衣、刺绣又或是种植花木,一日之中得闲一两个时辰,你们就乐得笑醒,就是这样,你们都能学得比四姑娘好。” 洛仪忘了哭,气哼哼地道:“长姐是拿丫头们来羞辱我?” “丫头?在我眼里,素纨素纹就与姐妹差不多,除了个身份,她们哪里差了,我瞧着倒比那些正经的姑娘还好几分。素纨的女红顶呱呱,刺绣、厨艺、茶艺都是极好的,还有素纹会读书识字,还会绘画、下棋,这几样也是不错的,妹妹敢不敢打赌?你比不过她们?” 洛仪反驳道:“素纨有三样评上上,若是琴棋书画是中下,那也是没用的,这几样得是中上才算合格,长姐也是读过女学的,你当考入冬班真的简单。” 洛俪道:“你还不服气?” “我就是不服气,你分明是拿丫头来讥讽我。” “妹妹选个日子,与素纨素纹比试一下女学的八项课目,我是她们俩的主子,我就不参与点评。你可邀请女学的先生来当评师,或是请大嫂嫂,又或是请几个有本事的,但必须保持公正之心。” “比就比,我还不信,我堂堂洛家四姑娘,还比不过两个丫头。” 洛俪道:“好!你选期请评师。” 洛仪扬了扬头,女学的茶艺先生可是一直想结识长姐,还有琴棋书画上的先生也有此意,“我明儿就去请夫子,到时候若是她们俩输了,长姐可得给我补习,否则我可不依的。” “无论输赢,我都给你补习,但你必须听我的。” “长姐赢了,我就听你的,一天学四个时辰。若是输了,我可不听你的。” 洛俪道:“你请三人,我请三人。” “我应了。” 姐妹二人说定。 素纨、素纹两受宠若惊。 洛仪领着丫头白萼、白蕊离去。 洛俪道:“赢了四姑娘,酷暑时我给你们补习,七月底递入学申请,到时候直接报冬班入学试。” 素纹惊呼一声“姑娘”,真让她们俩去上女学。 洛俪道:“让素纨嫁人,她迟迟不答应,既然不嫁人,就去女学上学,也只得冬班能学到一些东西,主持中馈,打理府邸,查看账目,全是实实在在的技艺。你们俩学了,将来也能帮衬我,就算不留在我身边,将来许了人,也是有大用的。这次是你们俩去,待你们拿着红冬本回来,就换素缱姐妹去。” 素缱苦大仇深,就差大哭了,迭声道:“姑娘,你行行好,别让我去读书,我是个习武粗人,哪里会做文章?求求你了,别让我去。我瞧妹妹会读书,你让她去……” 素绻也怕啊,只没素缱这么抗拒,尤其是近一个月,洛俪总让素缱抄文章,抄得素缱做梦都是抄文章,时常在梦里给吓醒。她的字现在能见人,可也仅限能勉强见人。 素绻觉得去女学读书,一直是贵女们的事,但自家姑娘说了,其实也挺好,所以她虽不喜欢,却也不反对,毕竟哪个姑娘不希望能去女学读书,这就像一个少女的梦。 “姑娘啊,我和妹妹去读书,谁来保护你的安危,我们可是你是的贴身女护卫,我不能离开啊……” 素绻知道姐姐怕读书,这会子连连点头。 洛俪道:“等素纨、素纹两个拿到红冬本最快也得半年呢,到时候是什么情况还难说。素绻回头先练习着,女学里头可不考武功。” 翠丝在角门外唤了声:“姑娘!你的信!从江南寄来的。” 素纹转身接过书信,双手递给洛俪。 洛俪一看笔迹,当即拍了一下胸口,“瞧我这记性,曾经答应过杨姐姐,替他打听那位小吏的事,我给忘了。” 她的事也不少。 洛俪看着书信,杨玉莲说她在江南久等不到洛俪的回信,心里忐忑,前不久杨夫人又写信提及此事,她着实不知如何回话,特意写信来问洛俪。 夜里,洛俪去了书房。 洛康近来收回书房,正在里面看书。 洛俪提到杨玉莲的事。 洛康闻后道:“这个人我知道,说不得多好,也不是很坏,只是行事呆板固执,做官不错,若要选夫,不是合宜的人选。听说他的妻子就是积劳成疾过世的,他在外头忙着应酬、差事,数日不着家是常有的事。” 一个小吏而已,能有多少事办,如果不是他性子自私,就是在暗里替杨丞相办差。 杨玉莲是杨丞相的族侄女不假,可杨玉莲也是个可怜人,先前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如果这次再遇人不淑,命也太苦了些。 “爹爹在皇城认识的人多,你替杨姐姐介绍一个,她怪不容易的,又在洛家住了几年,看她现在的这样,我这心里怪难受。” 洛康轻叹一声,“我一个大男人,就算认识,只知能力强弱、为官本事高低等,在旁处又如何说得上。你提的这个男子,正巧我知晓得多些。”他顿了片刻,“韩修德夫妇在皇城的时间长,他为人圆滑,定是知晓合宜的人选,让韩太太出面作媒,说一个相宜的。” 洛康摇了摇头,“玉莲到皇城寻夫婿,反不如在顺天府托你伯娘给介绍一个。你伯娘挑选夫婿可是一等一的好。” 苏氏选夫婿的眼光好,这在顺天府是公认的,着实她给自己娘家的侄女苏晴寻了个学子,虽说家里普通一些,但这个夫婿却是个有本事的,在琼林书院也略有名气。再有苏氏给洛倩挑的苏恺,此人上届高中二榜第九名进士,有学识、有才干,还懂得心疼妻子,走了仕途,疼得了家人,这样的夫婿谁不说好。 苏氏帮着世交家的侄女、娘家、洛氏族里的姑娘寻了好几个,个个都是好的。 洛俪给韩兴邦补习,韩修德心存感激。 韩兴邦的学问大进,近来正在家里闭门读书,准备考皇城书院。 洛俪次晨就将给杨玉莲的信送了出去,又说已托吏部韩世叔帮忙物色人选,让她静候消息。 这一个六月,似乎有些不同,先是杨玉莲的事,再是有人给洛俪送了一份挑战书。 洛俪看着精致的挑战书,眼里掠过一丝莫名。 打开看时,跃入眼帘的却是署名处的“李秀妍”三个字,电光火石间,她忆起此女是何人,是现任户部右侍郎李东城之女,几年前被太后赐嫁给琴王赵徴的女子。 素纹轻呼“是琴妃?” 素缱姐妹偶尔地到外头去,听的消息比旁人要多。 素绻道:“什么琴妃,琴王至今也没答应娶她,说身为深闺女子,居然不远千里大闹江南,女德有亏,闺誉有损,他万万不敢要。” 素纨道:“琴王不要她了?” 素缱接过话道:“琴王坚决不娶她,听说今年二月,琴王跪在凤仪宫外,请求太后收回成命,说李秀妍闺誉有损、女德有亏,虽琴技非凡,却非天下最好的,他万万不能娶她,他要娶的乃是真正的才女。” 太后金口玉言,她赐的婚,除了一个窦华浓敢反对,旁人如何敢,而这琴王应是第一人,他不问世事,也从不参与争权夺势,太后又不能严惩、更不能杀他。明和帝的十几个儿子,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再杀就真没了。 洛俪将手中的挑战书递给素纨等人瞧。 素纹鄙夷道:“姑娘擅长书画,可琴妃却要挑战姑娘琴技,这一个月,姑娘又潜心给三爷补习,已经一个月没碰琴了。” 不仅一月没碰琴,更是一月没碰棋,突然冒出一个要与她比试琴技的女子,洛俪还不能拒绝,因为上面写着“如若洛三娘怕输,就当认输服软。”这是要逼她必须应战。 素纨道:“此女卑鄙,无论是她赢还是输,必然都会名扬天下。” 这是想踩着洛俪扬名天下。 就如当年的江南一行,成就了一个洛三娘,同时也让皇城五才女之名传遍天下。 洛俪摆了摆手,“她想战便战,还不许我拒绝。日子是六月十五,镇国寺外庙会戏台上。”她停了一会儿,“素纨,让外院婆子安排马车,我要去郑国候府一趟。” 素纨灵机一动,“姑娘的意思……是想请梁姑娘应战。” “梁姐姐正想试试自己的琴技如何,这不是现在的人选,我干嘛要舍近求远。” * 郑国候府,捧珠阁。 梁娥眉让白芷奉了井里湃过的西瓜。 洛俪将挑战书给梁娥眉看。 梁娥眉一瞧,连连叫嚷道:“很明显嘛,李秀妍是想借妹妹名扬天下,野心不小嘛,懂得借妹妹这股东风成名。” 无论成败输赢,成就的都是李秀妍的琴技。 输了,她不丢脸,输在天下第一才女面前,还挺有面子。 赢了,那就压了洛俪一头,成为天下第一琴技才女,可不更体面。 无论成败,于李秀妍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洛俪慢吞吞地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近一个月连琴棋都没碰过,如何应战?若是做文章,这水准进益很多。姐姐可是一直没停止练琴,不如代我应战。” 虽然离六月十五还有几日,一日不练手生,一个月不练可得好几天才熟练得了。 当年的李秀妍琴技确实不凡,这一点洛俪是承认的。 李秀妍一直在练琴技,而洛俪却一直在攻书画,所以以琴技应战李秀妍肯定不行。 梁娥眉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洛俪没想她答应得这么爽快,“你真答应了?” 梁娥眉歪着脑袋,“为什么不应。我来皇城这么久,世人只知李秀妍,还不知我梁俏,我必须应战,不是李秀妍知道踩人,我梁俏也会踩。回头我把她踩得死死,姐姐帮妹妹报仇,六月十五正好去欺负李秀妍。” 她真想知道自己的琴技如何? 如果她能胜李秀妍,明年三月的咸城才艺赛,她就多几胜算,也多了几分信心。 洛俪笑道:“回头,我帮姐姐找找感觉。” 梁娥眉搂着洛俪,“我就知道妹妹会帮我的。” 两姐妹说了一阵话儿。 梁娥眉让白芷取了琴来,洛俪弹了一曲《传说》,太久没弹,手指有些生疏,就连琴韵也大打折扣,听得梁娥眉连连蹙眉,“妹妹这琴技当真不成。” “你当我哄你,这不是求助姐姐。” 梁娥眉还真愿意帮忙。 她最讨的就是踩着别人上位的人。 李秀妍挑战洛俪,莫非是因为年节前琴王的那句话“她的琴技并非最好”,世人皆知,当年在江南,李秀妍与洛俪斗琴,最后打了个平手。 籁音有着完美的音质,到了梁娥眉的手里更是传出如天籁般的琴音,曲调柔柔缓、空灵,琴技熟络,可见梁娥眉一直在苦加练习,琴韵好,琴技更好,听得洛俪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洛俪拊掌而拍。 梁娥眉道:“这曲《传说》,宫中太后很喜欢,时常令宫中乐伎演奏,还能配上笛声,琴笛同奏时,真真好听,是皇城贵族聚会、宴请时最受人欢迎的曲子。” 洛俪静静聆听。 梁娥眉道:“妹妹入京月余,还没参加过一次皇城聚会?” “这有什么好参加的?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回事,姐姐知道,我不喜这些应酬。” 两世为人,洛俪就不喜这种宴会,但前世因为心系池宪,为了他,即便不喜也硬着头皮参加,还转圜其间。 原来,一个人不喜另一个人,任你做得再多也不能打动对方。如果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无论你有多少缺点,他亦也能接纳。 “前些日子,可以说你督促幼弟苦读,谢绝来访。可现下,洛三弟考过秀才,八月初一开学时,或去府学、或在家读书,要等到明年三月才能参加皇城书院的考试。” 梁娥眉希望洛俪能出来走走,总在家里习字练画也不是个事儿,她与马茹参加宴会时,一些年轻奶奶、姑娘还打听洛俪的事。 梁娥眉道:“听说奉恩候府荷花池的名品荷花开了,六月十四办赏荷宴,与皇城各府下了帖子。郑国候府也收到了帖子,想来洛府也有。” 洛俪淡淡地道:“没空去,大热的天,往人多的地方跑个甚?到处一股子汗味,闻得人难受。” 梁娥眉吸着鼻子闻洛俪,“你用的什么香?” “香茗大师送我的梅香丸。” 梁娥眉很是羡慕,早就听闻洛俪与香茗有缘,香茗大师授其茶艺不说,还另赠冷香膏,洛俪用这冷香膏调制成喜欢的梅香丸,这种香丸只她独有,也唯她在用。 洛俪送了梁娥眉六枚玫瑰香丸,香味亦是极好的,是花了银子从外头买了三瓶最好的玫瑰香型的雪花膏,通过丹炉炼制只制出了六枚香丸,即便是最好的玫瑰雪花膏,里头的杂质不少,很费用一翻事。 梁娥眉用手臂推了推洛俪,“好妹妹,去罢!嫂嫂说我们梁家初回皇城贵人圈,最不能推辞,劝我也跟着去,我不大喜欢,可不喜欢就能不去?” 她也不喜参加这种宴会,多是不相熟的人。 马茹劝着梁娥眉,说是为了梁俊也是要参加这种应酬。即便窦国舅是梁家的大仇人,在梁国舅没倒台前,面子情还是要给的。马茹说参加这种宴会,是为了认识更多的皇城贵妇,他们姑嫂是一定要进入贵妇圈,为梁俊重回皇城站稳脚跟。 总之,马茹说了一大堆的道理,将原本不想参加梁娥眉也不得不赞同她的观点。 梁娥眉道:“妹妹没有这诸多顾忌,莫让外头说你清高,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城贵女听说你回皇城,不少人给你下了帖子,你一个也没去。” 洛俪有疼她的祖父,呵护她的父亲,更有疼她的堂兄,就算她任性为之,旁人也只能背后议论,当着她的面却要给上几分薄面。这不是给洛俪面子,是给整个洛家,现在的洛俪是大才女,旁人亦得给洛俪三分薄面。 洛俪淡淡地道:“有人给我下过帖子?我怎不知?” 素缱信誓旦旦地道:“梁姑娘误会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一份帖子都没收到。” “一份都没收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娥眉去参加宴会时,可有不少贵女提这事,还私下说洛三娘性子清高,不屑与她们为伍。这些贵女有吃味的,亦有不甘的。其间不乏有与洛俪结交而为任的,着实洛三娘的名头太响亮,若成了朋友,讨上一两幅字画也好。 素纹垂首道:“姑娘,奴婢知晓此事,有一回正好到二门办差,看到有人送了帖子来,被夫人身边的婆子拿走了。婆子说,姑娘正督促三爷做学问,打扰不得。四姑娘要上女学,偶尔请一两假可以,可若请假太多,女学的先生该不高兴了,夫人只派婆子、丫头去回话,说姑娘近来正忙,着实走不开。” 一次是忙,两次是忙,三次、四次,十几位皇城贵女下的帖子都没去,自会被人说道。这其间有保皇派的、窦氏派的贵女,也有清流贵女。 洛俪想到是奉恩候窦家的帖子,心下不快,“我来皇城,参加的第一次宴会居然是窦家的,我可不愿意,我宁可把这天大的面了给乞丐,也不想给窦家。” 窦家是她的仇人! 前世是,今生也是。 她不想与窦家有任何的牵连。 梁娥眉吃吃笑道:“妹妹就这么讨厌窦家?” “岂止讨厌,是仇恨好不好?大/奸/臣一个,还自认为自己权势滔天,不可一世……” 前世的她,从来不会在人前评价保皇派、窦氏派的人,可今生她为什么不说,她要过得更为恣意自在些,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要爱恨分明,敢爱更敢恨。 洛俪对素纹道:“一会儿回去,你去趟宣德堂,把近来各家请我赴宴的帖子都取回来,今儿是六月十二,明儿还有一日。回去你就整理名单,明儿我要回请这些贵女到洛府品茶,要特意说明,是香茗大师亲手制的雪梅茶,更有梅饼可品。” 梁娥眉立时激动道:“还有我呢?你居然还有这等好东西,明儿我可一定要过去尝尝。” “成,成!姐姐若是有朋友,我另给你补两份空份帖子,你可以带上她们一道入府。”洛俪笑着,“素缱你跑得快,先回去告诉素纨,把漪兰阁拾掇出来。备一间贵女们的小憩室,再备一间丫头们吃茶点的小花厅,将花厅拾掇好。再禀告夫人,明儿近午送两盆冰到漪兰阁。告诉四姑娘,问她明儿有没有要宴请的二三位最好的朋友,如果有,给她三份帖子,请她朋友一道过府品茶。” 洛俪瞧阁楼无名,就写了个“漪兰阁”匾额给挂人,又给自己的寝院取名“岁寒馆”。 早前,洛俪入住岁寒馆,吴氏心头有些不快,着实这处小院是二进的,房间多,布局与宣德堂有得一比。她是想留着给洛徘将来成亲做新房用的,结果洛康都没与她商量,直接就给洛俪了。 女儿家当成阁楼住过,就算将来洛俪出嫁,岁寒馆照着规矩也做不得家中男丁的寝院,男女有别,大户人家对姑娘、男子住过的寝院也是有规定的。男子的寝院可以改制成姨娘、庶女的寝院,但嫡女住的寝院是万万不能改成男子的寝院,这就是规矩。 素纹道:“姑娘,太过繁琐的事素缱记不住,还是让小婢先回府。小婢与素纨姐姐、外院婆子商量商量。” 姑娘决定要设宴回请几位贵女,素缱性子大咧,很能办好。 洛俪道:“也罢,你先乘马车回去,今儿天热,莫晒中暑了。” 梁娥眉对素绻道:“好素绻,你跟素纹回去给我取两份请帖吧,我还真有两个初认识的朋友呢。” 素绻望着洛俪:我们姑娘当你是好姐妹,你也不能指使我呢,我是姑娘的丫头,我只听我们姑娘的。 洛俪点了一下头。 第190章 登徒子 素纹与素绻上了马车。 素缱很是不平地道:“帖子是下给我们姑娘的,夫人怎不与姑娘说一声就处理,好歹递过话,她还真拿自己当姑娘的亲娘。” 江南的铁氏不就是怕吴氏薄待姑娘,这才将她们姐妹安排在姑娘身边。临走的时候,铁嬷嬷还把素绻给唤了过去,说道“去了皇城,若有人薄待姑娘,你只管写信告诉老夫人。”谁能薄待姑娘?素绻思来想去,也就吴氏一个人。 这女人真过份,若真为姑娘好,也不该自己把事处理了,让姑娘被人背里议论,还让人觉得姑娘清高与皇城贵女不合群。 素纹不说话,主子们之间的事,她还是少插嘴的好。 素缱姐妹两,长得一样,性子直率,素缱为人更为大咧。素绻心思却要细腻得多。素缱是说话做事要凭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好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天大的好事在她眼里也是坏事。素绻则不会为心情左右,一切都是妥妥当当,行事沉稳,常被人夸赞。 马车突地停住,素绻本能地挑起车帘,往外一望,却是一个翩翩少年立在路中央,端端挡住了去路,“什么人?拦着路作甚?” 少年公子举止洒脱,双手抱拳行礼,“请问车上可是洛三娘?” 面前站着的亦然是个儒雅之中不失阳刚威武的少年:峨冠崔嵬,浓眉虎目,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天然的贵气。一张柔和却不失轮廓分明、精雕细琢的面孔,目闪剑光隐寒气,容似俊朗仙道。 素绻见过夜公瑾的霸气、威严英俊;亦见过梁俊的冷酷帅气;更见过像沐子轩那样灿若春光,傲如秋月的少年;可这个男子长得还真是好看。一袭浅蓝以的锦袍,合体剪裁,举止高雅得体,气度风/流倜傥。 素绻苦笑一声,俏皮地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辆马车的车帘上挂着洛家特有的图腾,若要否认,这马车可是否认不了的,可洛俪此刻根本没在马车上。 少年揖手行礼,“在下皇城书院六君子之一池清正。” 素绻扬了扬头,“又如何?” 六君子了不起?我家老太爷还是大贤大儒呢。 不远处,站着两个翩翩少年,二人骑在骏马背上,唇角含笑,两人的气度皆是不凡, 少年略有些尴尬,“清正听闻洛三娘才华独步天下,早已心生爱慕,想一诉衷肠。” 素绻正要开骂,只见车帘一动,几个少年将目光齐刷地汇聚在车帘处,却是一个清秀美丽的粉衣侍女。 素纹道:“我家姑娘并不在马车上,我们二人是奉姑娘之命去郑国候府跑腿跑差的。” 少年从广袖之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在下……” 素纹道:“洛子曰:女子有才更要修德。公子当知,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得私相受授,我们姑娘牢记《闺训》,万不会接受公子此书,而小婢更不敢将这等信件传与姑娘,污她双眼。”她顿了一下,对外头赶马的梁霸道:“梁大哥,赶马吧!姑娘派的差事,我与素绻还没办完呢,今儿天黑前就得办完了。” 梁霸一场马鞭,厉喝一声:“书生,快闪开道!” 不等少年反应过来,两匹马从他的身边急驰而去,只卷起丈高的尘土。 远远瞧戏的两少年哈哈大笑,其中一位着银灰缎的公子道:“你们俩输了,一人十两银子。如何?我便说洛三娘定不会接受诗书,你们偏不信。” 浅蓝袍少年不甘地道:“那是洛三娘没见到本公子。” 棕色袍子少年道:“清正是我们几个里头长得最为俊美的,他若是不能打动洛三娘的心,恐怕就再没人能打动了。” 浅蓝袍少年沉思道:“不是说洛三娘出门了,怎只是她的两个侍女?” 银灰缎公子摇头,“我窦家的消息,岂会有误的。我派出的小厮可一直盯着洛家大门,马车出门后,又使了银子打听,门丁确认,洛三娘出门了。”他想了片刻,“以在下之见,洛三娘肯定还在郑国候府!” 既然还在…… 三人交换目光,异口同声,“继续等!” 这六尺小巷总能等到人。 若洛俪见到池清正这样的翩翩公子,怎会不心动。 他们可是让池清正如此试过数次,但凡见到他的姑娘没有不喜欢的,甚至收到诗书后,还会主动邀约池清正一道赏花,一道吃茶。 大赵对深闺女子的管束并不严,若有姑娘借着去外头买脂粉、丝钱,或在茶楼里听听书,看看戏,家里人也不会责怪。但有些姑娘借着这机会,在外头幽会情郎也是有的,只是对姑娘出门,酉时必须归家不得在外留宿却有要求。 * 素纹与素纨商议明日家中设茶会回请几位贵女的事。 吴氏生怕洛俪误会,与素纨解释了几句。 素纨只要了近一月的帖子名单,抄录之后,又问了吴氏,哪些贵女与洛家有交情,哪些是不算清静的,各人身世背景如何,从中选录备注上,将必须回请的人抄到一张纸上,将完全不必回请的又抄到一张纸上,又将她不确定的人选再抄到第三张纸上。 吴氏见素纨行事得体,心下暗道:梁氏给洛俪留的丫头都如此不俗,行事比寻常大户人家打理了十几二十年的管事娘子半点不差,更难得还有一股子气魄。若非出身是丫头,就是大户人家的嫡妻太太都做得。 素纨抄录好后,给了三份素纹写好的帖子,“这是我们姑娘给四姑娘预备的,四姑娘明日可以请三位要好的朋友入府一道去漪兰阁品茶。” 素纨说明日正午天气转热时,需得送两盆冰块到漪兰阁花厅,她已经派了岁寒馆外院管事婆子带着粗使丫头去拾掇漪兰阁的花厅、东厢房的小憩间,西厢房用来招呼贵女身边丫头的小花厅等等。 素纨说这些话时,是以虚心请教的态度问吴氏与吴氏身边的吴嬷嬷,主仆二人一听,心中感叹不已。洛俪一句话,素纨素纹二人就分工,如何安排,素纹写帖子,素纨定宴请名单,忙得有条不紊。 吴氏看似波澜不惊,打开帖子时,这帖子制作得很是精致,既不华贵,又不失雅致,真正突出了洛府的“清贵”二字,素纹的字写得娟秀清丽,比不少闺中贵女的字还好看,却又不失一分硬朗骨气。 如果洛仪的字有素纹的好看,吴氏就该笑醒了。 上面写着“兹订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日,于某某地,宴请贵府某某贵女携侍女一名参加洛三娘的品茗尝饼小宴。”上面还特意注明,茶是香茗大师所赠的红梅傲雪,饼是梅菊馅酥饼。 梅花茶、梅菊酥饼,这帖子发出去,贵女们还不得喜坏了。 皇城贵女多有附庸风雅之辈,在这炎炎夏日居然有梅花茶饮,梅花饼吃,且这还是天下第一茶道大师香茗特制的梅茶,岂有不来之理。 吴氏想到娘家三弟的嫡长女,问道:“这帖子能多给一份不?” 素纨道:“给四姑娘三份帖子邀请朋友,想来已经够了。” 不远处,传来洛仪的声音,“三份怎就够了?我要五份。我有五位极要好的朋友,哪两位不请?哪三位请?这不是让我开罪人。她们一早就想结识长姐,我答应引荐,若是不请她们,待八月初一开学时,她们可会恼我。” 洛仪要好的朋友就那五个,还是自小就相识的。 吴氏道:“也给吴家的沛玲下个帖子,让她过府来坐坐。” 洛仪一听,这不是吴家三房的嫡长女,“她不是在东塘县?” 吴氏道:“近来随你三舅母回皇城了。” 素纨提了笔,将“吴沛玲”的名字加入待邀请贵女名单之内,“这件事,小婢会请示姑娘示下。至于四姑娘说要邀请五位朋友,另两位是谁请把名字告诉小婢,回头请示了姑娘再回话。” 吴氏心下不快,她不就是请娘家侄女来沾沾风雅,瞧着素纨是能做主的,这才说出来,偏素纨还要请洛俪示下。 洛仪嚷道:“我就是多邀请两个朋友,怎么就不行了,你再给我两份帖子就成。” 翠纱眼珠子一转,答道:“四姑娘可知,我们洛府秘制的药酒在江南卖多少钱一斤?” 洛仪淡淡地道:“一斤十两黄金。” 翠纱笑道:“小婢听我们姑娘说,药酒的秘制之法是香茗大师教给我们老候爷的。不瞒四姑娘,这香茗大师所赠的红梅傲雪茶,可是极衿贵之物,能养颜嫩肤之效,就那么一壶价值十金,就是我们姑娘也只得了二两红梅傲雪茶,另三两由老候爷保存着。素日里,姑娘连自己都舍不得喝,这次要拿出来待客,不知道有多心疼。 梅菊酥饼所用的梅菊馅料也是香茗大师用秘法刨制,统共才二斤,明儿也要拿出来做成酥饼。一个酥饼,外头便是五两银子一枚也买不到。” 白萼张着小嘴,这么算起来,明儿的茶饼聚宴,吃的、喝的全都是钱啊,还价值不菲。 天啦!到时候捧着茶,看着酥饼,还如何吃。 就是她,想到吃掉的全是银钱,哪里还下得了嘴。 洛仪早前还想请五人,这会子立马笑道:“我只请两个最最要好的朋友,另三个人的量,能不能让长姐匀给我,到时候让我一人吃四人的量。” 素纨想笑,四姑娘是想把这茶饼当饭吃。 洛仪振振有词,道:“谁不希望自己长得更漂亮的,另三位就是普通朋友。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家里多留些,得了闲,我再去长姐那里讨茶喝、吃酥饼。” 吴氏想了片刻,吴沛玲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品得来什么茶饼,罢了,还是不请了,下次她过门,自己赏她一两件首饰就行。“把吴沛玲划掉罢。”末了,又加了一句,“宴请六位贵女就成,合上四姑娘这里的两位就够了。” 吴嬷嬷笑道:“素纨姑娘,明儿沏出红梅傲雪,也与我们夫人院里送一份来,让我们夫人尝尝鲜。” 素纨笑道:“这是自然,不仅夫人这里会有,就是西府那边也少不了呢。” 素纨拟定了好了名单,素纹写好帖子。 吴氏又遣了吴嬷嬷帮衬,当日就把宴请各家贵女的帖子挨着名单送出去了。 * 素绻取了梁娥眉要的帖子回郑国候府。 进入捧珠阁后,将回家路上遇到一个池清正的事说了。 梁娥眉听罢,颇是惊诧的道:“又是几年前在江南洛府冲撞妹妹的那个登徒子?” 登徒子…… 以前洛俪与梁娥眉提过池宪,她的用意很简单,就是给梁娥眉留下一个坏印象,让梁娥眉提防池宪。前世的她,身是梁娥眉的身,魂却是自己的魂,无论是梁娥眉还是她自己,都不想与池宪有任何交集。 素绻隐约听素纨提过两回,“那个冲撞姑娘的登徒子不是叫池宪吗?” 梁娥眉道:“池宪字清正。” 素缱一听,“还真是登徒子啊,以为用了字就瞒过了我们家姑娘。几年前没长大就坏,如今大了更坏,学会拦马车了,还要递诗书,呸呸,脸皮够厚!”她厉声问素绻,“你怎么任他拦马车,一脚踹过去,叫他拦去。这种登徒子就是欠揍,莫被他坏了姑娘的名声。” 梁娥眉熟读《女书》,什么《女容》、《女德》倒背如流,对这种私相受授的事最是厌恶,若对方真有心,就该正在光明地登门提亲,而不是学那浪荡子行为,在路上拦上马车。 她的第一反应:宫里那位要是知道,只怕池宪又有苦头吃。 洛俪道:“姐姐这儿收到帖子了,我得回家预备明儿茶饼宴的事。” 梁娥眉的帖子上并未注明是香茗大师的茶与饼,只说了宴请之事,给梁娥眉三份帖子,一份写了梁娥眉的名讳,另两份将宴请人的名讳空置。 洛俪告辞出来,上了郑国候府二门上的马车,门婆子开了偏门,马车从偏门直接驶离,通常拜访时,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客人自大门而入,这是主人对客人的敬重,也是客人对主家的尊重。 若是女客,离开时在二门上马车,直接从偏门乘马车离开,这也是主家维护女子清誉而为。若是男客,则依旧从大门离开。 洛俪上了马车,素绻在一边打着扇子,“这一月,给姑娘下帖子的共有十六人,有六人与洛府算是世交,不是老候爷的弟子,便与伯爷、老爷是同窗、好友。又有五人是窦氏派官员家的贵女;再三人与洛家无甚交情,又有两人是保皇派的人。 素纨姐姐以为,六位世交贵女是一定要回请的。夫人以为:窦氏派的贵女就不必请了,请了她们其中一人,不出一个时辰,整个窦氏派的贵女都知道,她们可是同气连枝。再有两位保皇派的贵女、三位与洛家无甚交情的,素纨姐姐拿不定主意,想请姑娘定夺。 四姑娘只得两位必请朋友,小婢出门时,夫人已令人把帖子送出去了。” 洛俪淡淡地道:“窦氏派的官宦贵女不请,保皇派的也不请,这三位与洛家无甚交情的也不请罢。若是夫人那儿觉得还有可以请的世交、亲戚家的贵女可请,亦可请来。” “夫人想请吴家三房的吴沛玲,后来听翠纱说姑娘的茶和饼金贵着,便打消此念了。” “给吴沛玲下个帖子!填好后,让夫人派人去送。” 这算是给吴氏一点面子。 以素纨行事作风,吴氏如果说了,也未必肯听吴氏的。素纨心里因着梁氏之故,对吴氏一直有抗拒心里,更有不认同的意思,她原就是梁氏陪房管事婶子的女儿。在她骨子里,就觉得自己真正的主子是梁氏母子,与吴氏根本没有关系。 自己的主子是已故嫡母,怎么可能听现任嫡母的指派。 洛仪这里原给最要好的朋友下了两份,派的是白萼亲自去送,其中一个朋友跟着家中长辈去乡下避暑,白萼将帖子带了回来。 洛仪想了一阵,又重新讨了一份新的,给另一个朋友送去。 而此间,只听梁霸大喝一声:“怎么又是你?” 语调里带着愠怒。 素绻挑起车帘,“姑娘,又是那个拦马车的……” 登徒子还没说完,素缱直接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迎面就是一掌,池宪吓得不轻,本能的连连后退避闪开来,“登徒子,你还敢躲?”素缱又是一掌击去,又被池宪躲过。 洛俪坐在马车里,看着池宪那快速的反应,再看他躲招的动作,没有十年的武功功底根本很难做到,她微微眯眼,问道:“素绻,你以为此人武功如何?” 池宪许是反应过来,自己本能反应暴露了武功底子,立时不再亲躲,被素缱一拳击在面门上,顿时鼻血直下,素缱可不管这许多,直接踹起腿飞向腹部:“打死你这个拦路的登徒子!数年前,在江南洛府冲撞我们姑娘,而今还来?你当我们姑娘是什么人?是泥捏的不成,岂容你如此冒范!本姑娘不揍得连你娘都认不出,姑娘便不姓铁……” 素绻汗滴滴的: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姓铁了?我们没姓氏,原就是被铁家收养的孤女啊。 不远处,两个华衣少年看到此等场面,这不对呀,与他们打赌说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他们想过,洛三娘被池宪的英俊倾倒;他们想过,洛三娘轻斥几句,让他让开道。 他们打赌的结果只得两种。 偏生没有挨打的! 素缱揪住池宪的衣襟,“登徒子,再敢拦我们的马车,本姑娘见一次揍一次,仗着自己长得人模狗样,就可以拦马车了?你是被小孩子欺负了,要请我们姑娘惩恶扬善?你要拦,也应该拦刑部官员和大理寺的马车,这种主持公道的事是他们爱干的,与我们无干。” 洛俪听到这儿,带着赞赏的道:“我还以为素缱就是个莽撞,听听这话,多仗义。” 六尺石板小巷上,素缱手舞足蹈,一会扬拳头,一会儿抬腿,只听得传来“啊!呼!”如同晨间练拳腿的声音,打得极是过瘾。 素绻见她每打一次,就缩一回脖子。 打脸了,啊,惨了,明儿这公子肯定是两眼阏青。 打小腹了,啊!他捧着肚子了。 鼻血流得好凶!看上去很恐怖,若是半夜一定被当成鬼。 素缱太不淑女了,怎么能踹人家的屁/股,好歹人家是公子嘛,能留点面子不。 素缱见洛俪没有阻止的意思,早前又听素绻说,早就想揍池宪一顿,拽住了机会,不打够本怎么能行。 素绻担忧地道:“姑娘,我姐不会打出人命吗?” 梁霸轻哼道:“打几下屁股就死了,这人又不是水做的女人。” 杖毙的不都是打屁股死的?这其间也有男人。 洛俪听了一阵,方不紧不慢地道:“素缱,好了!此人不就是拦错了马车,教训两下就成,不必与他一般计较。”她的声音很优雅,甜美带着灵动,就像在劝自家丫头,“一只猫儿而已,教训两下就成”,轻浅而傲绝,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语调,却出奇地让人觉得着迷,让人觉得好听。 洛俪用柔美合宜的声音道:“这位公子,下次拦车告状时可瞧仔细了,皇城遍地贵人,拦错马车可是要挨打的。” 素缱磨了磨爪,做出吓唬池宪的动作,“小子,听见我家姑娘的话没有,要告状别拦错马车,不如向刑部与大理寺递告状书?让他们为你主持公道!我呸,堂堂七尺男儿,被小孩子欺负还拦马车主持公道,丢人,真丢人!” 她幸灾乐祸地转身,跳上马车。 梁霸一呼声“驾”,立有两个贵公子策马奔来,拦在路中央:“洛三娘,你好张狂,打了人就想离开?” 打了人,怎么也要讨个说法。 池宪今儿拦马车,可是他们三人一道想的主意。 素缱一探头,“是他拦车无理在先!好狗不挡道。挡道的狗欠揍,本姑娘满足他。” 早前拦过一回,现在还来。 上次她不在,这次被她遇着了,岂会手下留情,他们分明就是欠揍欠打的,自己个儿送上门,她为何不打。 银灰袍少年勾唇微笑,“姑娘好伶俐的口齿。” 素缱正要反驳,马车里传出洛俪那不高不低,那好听得要人命的甜美声音,“这位公子口才了得,有颠倒黑白之能,颇得窦相爷真传,不愧是窦相爷的嫡长孙。” 窦国舅,被赐封一等奉恩候,任右丞相一职,与保皇派之首的杨丞相势同水火。 第191章 伪君子拦路(2更) 银灰袍少年心下吃惊不少,“你……你知道我?” 洛三娘一直未露脸,却知道他的身份,这实在太诡异了。 另一人扬了扬下颌,“洛三娘,你可知道我是谁?” “兵部顾侍郎嫡长子,其生母乃窦国舅之庶、长、女。”说到“庶长女”三字,洛俪语含讥讽,刻意拉长了音调,“顾公子亲姥姥乃死在窦夫人之手,而这位顾夫人却认仇为母,孝敬有加……” 顾夫人的亲娘是个爬上窦国舅床榻的美貌丫头,产下顾夫人后,被奉恩候夫人刘氏下令杖毙。后,顾夫人被窦夫人养在膝前,二十年前顾夫人出阁,照着庶长女的例预备嫁妆。若不是顾夫人对窦国舅夫妇极其孝顺,又如何做得正三品兵部右侍郎顾英的嫡妻。 顾公子面容巨变,一字一顿蓄满恨意:“洛三娘!”似要咆哮发作。 顾公子,单名一个“勇”字。 洛俪继续道:“三位公子今儿拦路为难弱女子,如此张狂、霸道的行径,窦国舅知道吗?” 她的语调带着几分犀厉,没有恼怒之意,反而说得抑扬顿挫。 洛三娘乃是洛子的嫡孙女,因指点杨丞相嫡幼子杨玉积,得杨丞相高看,因着这儿,保皇派的人礼敬三分。 窦国舅曾告诫子孙,让他的孙儿、外孙、庶子莫去招惹洛三娘。此女对洛家来说非同寻常,弄不好,就是洛家的逆鳞,招惹了她,就怕助长了保皇派的势力。清流不偏不倚,保持中立正合窦氏派的意。 窦长庚拉住顾公子的手,“表弟……”冲他摇了摇头,“我们兄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顾勇根本不明白窦长庚的意思,看着被打得不轻的池宪,吼道:“池宪,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还手,你……” 池宪朗声道:“这位公子,堂堂七尺男儿,何必去一个小女子计较。” 当他是君子,就算是,那也是伪君子。 池宪装不认识顾勇。 可顾勇一语喊出他的名字,却道明二人原就是认识的。 洛俪心下觉得好笑,只不知这三人又在玩什么把戏,喝问道:“请几位公子让路!” 顾勇道:“你们打了人就想走,我凭什么让路?” “顾公子不让道,这是想拦路?” “你若下马车让我们一瞧,我们就让路。” “既然请不开拦路石,就把拦路石踹开!素缱、素绻,给姑娘我涨涨脸!” 两女交换眼神,纵身跳出马车,一个舞剑,一个舞刀,冲着三人就奔了过去。 梁霸全神贯注地护着洛俪。 洛俪推开车窗,静默地看着外头的打斗场面: 池宪表情茫然中带着些许兴奋,双眸熠熠地看着与二侍女交手的窦长庚、顾勇二人,眸子里掠过一股杀气,以移形换影之速,闪到窦长庚身边,欲帮窦长庚对付素缱,只听“沙沙”声响,一排银光闪烁的银针扑面而至。 池宪一个闪身,以为躲过第一排银针,第一排银针突至,来不及往后闪身,却身背后落入不同的位置,一股彻骨的剧痛袭来。他一声轻呼,木讷回身,看着揭起车帘,对着他使出暗器的洛俪,是她衣袖上的机关。 她一按开关,银光闪烁前,一把银针回转,这是带着透明雪丝的针,能放能收,洛俪一个兰花指捏住漂亮的银针,看着上面有鲜血的痕迹,美丽的五官上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池宪,我早就想着有朝一日,你我相遇会将如此,我会慢慢地报仇,让你一点点品尝到失败、痛苦,而今日只是开始。这针浸泡过毒物,是我亲手刨制,就算是神医谷传人问世,也未必能解此毒。 素绻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窦长庚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素绻双臂两腿,素绻总能不紧不慢巧到好处的将窦长庚的拳腿招式给接住。突被牵制,窦长庚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衣袍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素绻过了十余招。 素缱的拳腿有力,出拳出腿带着不亚于男儿的力道,顾勇只接了不到二十抬,渐落下风,他三岁习武,在同龄人中,若他在皇城之内不敢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可今日竟打不过一妙龄少女。他银齿一咬,拼力出击,一拳一脚犹如打在棉花上,除了徒费精力,竟没讨到半分好处。 池宪本想帮忙,此刻中了洛俪的暗器,“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池公子想以多欺少,我只是出手阻止而已,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下次,可莫再学人拦人马车,尤其是名门贵女的马车,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如我这般好说话。” 她好学说话? 没说两句,直接令丫头揍他一顿。 顾勇只是气不过想扳回一局,这会子被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丫头给困住,窦长庚、顾勇自认武功不俗,可与这丫头一比,似乎略差一畴。 池宪道:“是在下开罪姑娘,姑娘何必为难两个打抱不平的人?” 还装不认识! 前世的池宪就一直在装也窦国舅不熟,暗里却把梁氏陪嫁的名剑镇恶送给了窦家,只怕在她不知晓的时候,送了窦家不少好处。 陷入情网的她,信极了他,任他欺瞒,像个傻子一样。 若非临死前撞破真相,是不是还会继续瞒她下去。 然,就在此刻,六尺小巷的尽头传来了马匹的声音,是梁俊带着长随回家,朗声喝道:“怎么回事?” 一声吆喝,窦长庚分神,素绻的剑架在他的脖颈。视线相对,窦长庚气恼,素绻咄咄逼人。 素缱抬头一踹,顾勇不妨,扑倒在地,正要爬起,素缱的刀已经离他的胸口不到二寸,“给姑奶奶动一下,姑奶奶不在乎捅你一刀。” 梁俊策马而至,扫过打斗的现场,“出了什么事?” 梁霸揖手道:“梁候爷,这三位公子拦在路中央,不许我们过去,姑娘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让道,他们不让,两边动手了!” 梁俊扫过三人:窦长庚与顾勇他是认识,着实这二位,一个是窦国舅的嫡长孙,另一个是兵部顾侍郎的嫡长子,是当朝权贵子弟。只这池宪,他听说过此人,无甚好感,是听梁娥眉说的,说此人就是个登徒子,曾盯着洛俪看得不眨眼,把洛俪给瞧得气恼不已。 梁俊是先未识人,便先厌上此人。 “窦大公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站在路中央挡他人的道就不对了。素缱素绻,天色不早了,赶紧护送你家姑娘回洛府。” 素绻应了一声,放开窦长庚。 素缱不服输,又在顾勇身上踹了一脚,厉声道:“就是你们窜唆着那个叫池宪池清正的登徒子来拦车,再有下次,本姑娘就揍得你们的娘都认不出来!”她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揍人的动作。 池宪摇晃着身子,鼻血不流,可一对眼睛却已瘀青,身上的衣袍更是狼狈不堪。 梁俊扭头看着池宪,“你叫池宪?” 池宪不知何意,揖手道:“不知梁候爷有何指教?”他顿了一下,忙道:“今日在下拦洛三姑娘的车,乃……乃是情不自禁,被洛家丫头打了之后,这二位贵公子瞧看不过,这……才出手相助。” 梁俊一闻,当他不知道池宪的根底么,扬头大笑,“池宪,你与他们不相识?” 这几年,池宪几乎没有在明里与窦家有任何来往。 窦长庚道:“我们不认识他!” 一句不认识,在洛俪的意料之内。 谋划、布局,自然不会是池宪一个人,肯定有依仗、靠山。 梁俊越发觉得讥讽,“池宪,字清正,生母刘氏,与奉恩候夫人刘氏乃是堂姐妹。你们现在惹出了事,又说互不相识,哈哈……有趣!有趣!只不知池母与奉恩候夫人相遇之时,是不是也互不相识?” 他的话一出口,池宪目光闪烁。 窦长庚面容更是难看非常。 池宪揖手道:“梁候爷此话而言,辽阳刘氏怎会与咸城刘氏有关联,若说天下刘氏本一家,想来一千年前应该是一个老祖宗。” 他们居然说不相识,还不承认此事,这又何道理,如果不是他们早就知道,恐怕还真以为二人不相识。 梁俊仔细想想,池母刘氏还真没在奉恩候的盛宴之中出现过,就连池宪似乎刻意在人前避讳,也在避免让人知道他与窦国舅一家的关系。而池宪的母亲守寡,一直大门不出。其妹池宓更是从未出现在奉恩候府的各种聚会、酒宴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头没有什么谋划,连梁俊自己都不行。 梁俊一扭头,“为了撇清关系,连祖宗都不认了。下次,在下若见到奉恩候夫人,一定要问问,是她不认祖宗还是池门刘氏不认自家祖宗,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人,当真薄情寡义!” 洛俪接过话道:“我道这二人怎的五官有几分相似,原来是一个老祖宗的外孙子嗣。只不知,池、窦两家所虑为何,连自家亲戚都不认了?” 池宪与窦长庚两个面容肃冷。 窦国舅原看池宪人够聪明,是准备利用池宪打入清流派中,不想到计划才刚开始,就被对方给识破了。今日之事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清流的人肯定会知道池宪是窦国舅的妻妹外甥。 失策! 早知此事曝露人前,今儿他就该远远避着,就看当成看戏不插手。 只是,他忘了,他们一早就为了这事打赌。 也没想到,洛俪会认出窦长庚、顾勇二人。 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小巷子里遇到梁俊,梁俊还当成玩笑点破他们的关系。 一切,都毁了。 窦长庚从未见过洛三娘,他不知道洛三娘为何认得他? 他现在是懊悔不已! 没想到对方认得他,再想开脱已经不能。 顾勇自不知窦长庚的心事,只是意外于梁俊所说的事,“表兄,池清正与外祖母真沾亲?” 窦长庚答道:“我也不知,回家问问祖母。” 梁俊哈哈大笑,“自家亲戚都不认识,你们不是一道的么?刚才瞧你们俩的样子,显然是替池宪出头,现在怎么反而不认了。” “谁不认了?我们与他真不熟,就是远远瞧见他立在路中央心生好奇,多瞧了一阵……” 素缱笑道:“窦公子颠倒黑白之能天下第一。就在一个时辰前,你们两也曾站在数丈开外,看着这位姓池的来拦我家马车,可惜当时我家姑娘并不在马车内,而姓池的却拦了我妹妹的马车。 你们不认识,却陪着姓池的在日头底下等了几个时辰,这不是很奇怪?现在却声声说不相干、不认识,谁又信?你们两家的关系被人点破,还说不认识,这分明就是有鬼。” 都怪顾勇,这小子不跳出来,就不会被人认出。 窦长庚实在不知道好好的局,怎么就毁了。 还被人道破窦、池两家的关系。 他们是打过赌,那是暗里的赌局,可这明面上是要池宪牺牲美/色,引/诱到洛三娘。 洛俪朗声道:“回府!”她顿了片刻,“表哥,就此道别。” “表妹,我护送你回洛府。” 梁俊带着自己的长随,跟在洛俪的马车后头。 梁俊想着:池母与窦家的关系,皇帝都知道,可池宪、窦长庚皆不承认,这件事还当真是古怪得紧。 池宪、窦长庚、顾勇三人尴尬地立在六尺巷中。 待梁俊一行人走远,暗处的长随方才现身。 窦长庚扬手就是两记狠重的耳光,打的是顾勇。 顾勇手抚脸颊,“表兄,关我什么事?坏掉计划的人是池宪。” “若不是你冲动,怎会坏了计划?” 这是窦三思布的局,想助池宪打入清流,当年池宪去江南应考琼林书院,谁能想到江南的清流对异地籍学子如此排外。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池宪,更有人在池宪应考之前,动他下了黑手打了一顿,丢到河里。在考试之前,池宪就病倒了。 池宪后来回到皇城,池母求了奉恩候夫人刘氏,刘氏求情后,窦三思方才应允,让池宪考皇城书院。 池宪是考进去了,也一路考过了举人试,可窦、池两家约好,对两家的关系一定要对外保密,必要的时候,池宪就是一枚可以打入清流、保皇两派最好的暗棋。 窦长庚恼道:“池宪的身份,瞧样子早被梁俊知晓,他知道,皇上就知道,就算我们再瞒也是瞒不住的……” 这一步好棋,已经被毁了。 可是对方是几时知道真相的,这才让窦长庚气恼。 池宪赔着笑,揖手道:“世孙,在下……可以去引/诱杨玉梅。” “她?”窦长庚冷笑,“她的心可系在皇帝身上,还能瞧得起别人?” 他顿了片刻,又道:“你去引\诱杨玉梅,那就是第二个章公子。” 还着讥讽与玩笑,杨丞相之女岂是能轻易引\诱的。 杨玉梅的一颗心,全在当今皇帝身上。 皇帝那性子,最是眼里不容沙子的。 杨玉梅可是窦华浓的情敌。 窦华浓强势。 杨玉梅柔弱得人见人怜。 两个不一样的女子,都对当今皇帝情有独钟。 即便一个是为了皇后的至尊之位、至荣身份;而另一个是真的情之所系。可她们暗里没少争斗,有时候还把彼此的父兄也牵扯进来。 窦华浓、杨玉梅是从小时候就斗到现在,这一斗就是十年来,谁也不服谁,就像窦国舅不服杨丞相一样,这是死敌,解也解不开。 池宪道:“世孙,在下听说郑国候有一个美丽的妹妹,我可以引/诱……” 顾勇冷笑道:“得了吧!梁俏那臭丫头与洛三娘比亲姐妹感情还好,今日我们拦了洛三娘的马车,用不了两日,梁俏肯定知道。再说,梁俏是皇上看中的人,你去引/诱她,要被皇上知道,你的仕途可就全毁了。” 皇城书院六君子之一,狗屁六君子,不就是模样生得好些,哪里有他顾勇像个男人,居然要出卖色相去引/诱名门贵女。 池宪今日失败,还被洛三娘下令给揍了一顿。 窦长庚道:“罢了!回窦家后,我会与父亲禀报,且听听父亲是怎么说的。” 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去,六尺巷石板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音。 池宪抚着脸,揉着额,浑身僵硬。 一侧的小厮柔声唤了声“公子”。 池宪咬牙切齿,“洛三娘,我与你没完!你不嫁我,我偏逼你嫁不可。” 小厮道:“公子,小的听说洛三娘在咸城才艺赛夺魁,乃有自主婚姻之权,上至太后皇上,下至家中长辈都不得为难于她。” “若是她***本公子,你说她……是嫁还是不嫁?” 小厮心下微颤:“公子。” “好了,先回家罢。” 来日方长,较量的机会还多着,他就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柔弱女子。 洛家虽然将洛三娘保护得好,可这也意味着洛三娘心思单纯,就是一株温室里长大的花。 池宪笑得阴险。 * 洛俪回府,梁俊去见了洛康。 洛康正与妻儿在宣德堂用暮食,留了梁俊一道用饭。 梁俊细细地将池宪两度拦洛俪的马车,最后洛俪客气请他让路不成,素缱姐妹与池宪、窦长庚、顾勇三人大打出手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洛徘惊道:“池宪的母亲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 梁俊点头道:“这件事,龙影司一早就查探清楚了。可奇怪的是,明面上,窦池两家一直没有往来,而今日,池宪与窦长庚都一口否认他们相识,顾勇却是认识池宪的,真是奇怪。” 洛康道:“窦家所图非小!” 洛徘甚觉怪异,他对池宪的印象不错,或者说,对于皇城书院六君子的几位才子印象都不错,没想到池宪居然是窦家姻亲。 洛康想了一阵,道:“池宪拦俪儿的马车,窦长庚、顾勇当成稀奇瞧……” 一旁的吴氏道:“老爷,妾身以为,若是三姑娘今儿接了池宪的诗书,只怕不用两日,这件事就会通过窦长庚、顾勇的口传出去,会抵毁三姑娘的名节。否则,他们在日头底下等几个时辰,还装不认识,这事如何解释。” 可见窦家人使的暗招有多厉害,到时候毁了三姑娘的名节,就得逼三姑娘嫁给池宪,而窦家却坐收利益。。 “不公开窦、池两家的关系,是想利用池宪来赢得我们清流的信任,窦家确实好谋划。” 对于皇城的事,他多有耳闻,前不久还有一位清流千金哭喊着非嫁这位池君子不可,所谓的君子,不过是伪君子、实小人。 池宪所谋,定是想引/诱洛俪,好利用洛俪的单纯,助池宪混入清流,之后么,洛康一想就明白窦氏的意思,显然是想清流为窦氏派所用,好深沉地谋划。 洛康问道:“夫人,近来窦氏派官员可与府中下帖宴请女眷。” “有的。六月十四,窦家有个赏荷宴。” “从即刻,我们家不许任何家眷参加窦氏派的宴请。” 窦家摆明是想利用池宪的英俊外貌来算计洛俪。 妙龄少女,又有几个能抵挡住英俊有才、家世不错的才子追求。 “窈窕淑女,君子爱逑”,池宪乃是皇城书院的六君子之一,只这君子是个“伪君子”,但能晓其真实面目者少之又少。 他洛康的女儿,岂容他人肖想、利用。 吴氏答道:“妾身记住了,妾身会告诉仪儿,让她近日离窦氏派的贵女远些。” 丈夫叮嘱,吴氏小意应承。 洛康这么吩咐,定有他的原因。洛康不说,吴氏不问,只照着他的话去做。 梁俊道:“姑丈,侄儿回去后,也与夫人、妹妹叮嘱一下,免得她们中人算计。” 寒喧几句,梁俊带着长随回府,当即就将意思与马茹说了。 马茹早前还劝梁娥眉去,可梁俊直接说不许她们姑嫂参加窦氏派官员家的任何宴请。 马茹没问原因,让陪嫁丫头去与梁娥眉传话。 梁娥眉凝了片刻,“近期都不参加窦氏派官员的任何宴请?” “是,这是候爷的意思!” 梁娥眉正不想去,“我知道了。” 是什么让梁俊下了这样的令? 梁娥眉想了片刻,继续练习琴技。 第192章 小宴 次日五更,洛俪在密室习武练功,素纨去了前院小厨房准备做菊/花酥饼、梅花酥饼,因早前的菊渣、梅渣不多,只能调制上新采来的蔷薇、玫瑰花瓣一起用,做了一炉又一炉的酥饼,一股异香从岁寒馆飘出,诱人垂涎。 未到辰时,梁娥眉带着两位贵女就到了。 由门上的翠纱给引到了漪兰阁。 梁娥眉笑道:“你们家三姑娘呢?” 素纹带着翠丝又流霜阁的白萼在漪兰阁服侍,“三姑娘正在挑最好的清泉水,说好茶得配好水,选好茶水就过来。” 洛仪今儿难得起了大早,打扮一新,领着白蕊进入漪兰阁,看到梁娥眉来得比她还早,“哟,我道是谁呢?这是一大早就惦记上我姐姐一壶十金的好茶了?” 梁娥眉故作听不懂洛仪的讥讽,应道:“香茗大师做的红梅傲雪,我只闻其名,还没尝过呢,可不得早些过来。” 洛仪翻了个白眼,“素纹,长姐什么时候过来?我还没晨食呢。” 梁娥眉示意两个同伴先坐下。 翠丝则领了三人的丫头去西厢房拾掇的花厅里吃茶,里头已经摆了果点、瓜籽等物。 素纹坐到红泥小炉前,优雅自如地沏了壶铁观音,让翠丝提着铁观音去西厢房给丫头们吃。 梁娥眉道:“道我是馋的,仪儿比我还馋,为了吃俪妹妹的好茶好饼,连晨食都不用了。你这空着肚子,是准备吃多少?” 洛仪一恼,“养颜嫩肤的红梅傲雪,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你管。” 洛仪的跑腿丫头急匆匆进来,“四姑娘,你请的客人到了。” “哪一个?” “欧姑娘和她的姐姐。” “啥?”洛仪惊呼一声,“不是写着让她带一名丫头前来,怎么把她姐姐也带来了?”原是高兴的脸,立时沉了下来。 洛仪在那儿扳指头,算着对方这一顿吃掉家里多少银子。 梁娥眉与另两位贵女看着洛仪那认真的模样直想笑。 洛仪带着白蕊去二门上接她的客人,只片刻,她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素缱拧着一大桶泉水进来。 洛俪在岁寒馆打扮,这次没把脸抹黑,而是改变了眉型,将眼睛画小,没点雀斑,而是将发际线变丑,这一变丑,容貌立时大打折扣,只是有几分姿色,却无太过扎眼的姿色。 素纨不解地道:“姑娘,小婢就不懂了,别人打扮,恨不得越美越好,可你总是把自己变丑。” 世间的女子,恨不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世间的男子,恨不得天下最美的女人就是自己的。 唯有洛俪,一直在掩饰自己的容貌。 “太美的人容易招来嫉恨,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不丑,却也不算太出挑。” 现在的容貌不及梁娥眉,别人瞧见反而容易亲近几分。 她富有才华,再有出挑的容貌,着实容易与树敌。 眉心的银钿还在,头饰也选用得体。 自古红颜薄命,古话是有一定的道理。被称为红颜的女子,不是她们命薄,而是或为情殇,或死于算计,有美无才者多是沦为玩物。 洛俪到漪兰阁时,里面少女笑声朗朗。 阁院门口的丫头朗声通禀:“三姑娘到!” 洛俪一袭浅粉色的夏裳,面似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枝翠,丽若春花,发髻珠翠辉辉,眉额银钿灼灼,蛾眉颦笑欲言却静,莲步乍移止行。翩若惊鸿,婉若舞凤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花厅上坐着的贵女们齐齐起身,见洛俪站在她们中间并无特别出色的姿容,也不算丑陋,不过是妙龄少女该有的如花似玉,只是她的肌肤赛雪,白净得没有任何瑕疵。 洛俪笑道:“前些日子,各位贵女下帖请我,我在家督促幼弟苦读,着实参加不得,还请各位贵女体谅,莫怪我失礼!” 立有贵女笑道:“洛三姑娘多礼了。” 洛俪与众人微笑点头,“今日来我们洛府小聚,还请各位贵女切莫多礼客气,就如在自个儿家中般随意。今日相聚,也不得什么大宴,只是去年腊月我得了香茗大师所赠的红梅傲雪茶,请各位贵女过府品尝。” 洛仪此刻一派名门淑女模样,衣着打扮也是吴氏早早替她挑好的,头上的首饰件件精致名贵,“我长姐的红梅傲雪最是金贵,是香茗大师用秘法刨制的,有养颜扶肤之效,一壶香茗价值十金。配此茶的秋菊酥饼、冬梅酥饼所用菊馅、梅馅也是香茗大师用秘法制作,与红梅傲雪一起品尝,养颜之效更好!” 洛仪身边的四位贵女面露喜色,有三人是她请来的,另一位则是吴氏娘家的吴沛玲,吴沛玲比洛仪还小一岁,这会子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一壶十金……” 洛仪得意地道:“香茗大师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茶道大师,除了茶艺绝顶,还是制茶大师、酿酒大师。” 洛俪抬了抬手,“各位贵女都入座吧,若是人来齐了,我便让素纹沏茶、奉梅菊酥饼。” 素纹拿着簿子,瞧了一下,道:“姑娘,都到齐了。” 洛俪道:“饮红梅傲雪前,大家先吃用清水漱口,一会儿更能品出这茶的香味来。” 音落时,素绻领着翠丝、翠纱及几名小丫头进来,给众贵女各奉了一浅温热的白开水,贵女们围着成一个大半圆的圈,花厅门口敞着,各人漱水。 火泥小炉内放了上等银炭,陶罐壶内盛的是两滴灵露的泉水,水沸之后,素纨启开一只汝瓷茶罐。罐里有银灿灿纸的,这是洛俪从香茗大师那儿学来的保存茶叶法子,有这种特制的纸包装茶叶,能更易存放。启罐之时,一股茶叶扑鼻,周围的贵女齐刷刷看着素纨。 素纨因学会洛俪的茶技,飞水洗茶,动作优美,洗过的茶立时在烟雾中幻化成红梅傲雪之景,那梅花在飞扑之中朵朵绽发,犹似独绽枝头。 一时间,所有贵女瞪大眼睛瞧着。 洛仪扯着嗓子:“这是什么手法?又是香茗大师的茶道么?红梅傲雪,原是这样来的?” 美景虽只刹那,却诱得数位贵女目瞪口呆,更有的激动不已。 素纨洗茶之后,初绽梅花一串串落在茶壶内,她提起大茶壶,将水注入中号青花瓷壶内,之后提起茶壶摇了两扔,揭开茶壶时,白气升腾,双手并用,“出水佛莲”摇曳而起,在清晨的微风里,似还摇了一摇,竟有一种清灵活泼之态。随着素纨的手法,“纤指点莲”化成六朵白色莲花,莲花或含苞,或半朵,或盛放,姿态各异。 吴沛玲拍着巴掌:“好漂亮,好香的茶!表姐,这丫头的茶技比你还厉害!” 洛仪身边的三位贵女,久久看着素纨的手,只见她提着茶壶又摇了摇。 素纹带着翠纱、翠丝从外头进来,两个丫头各提了一个食盒,启开盒盖,道:“这是今儿一大早,姑娘令素纨姐姐与岁寒馆厨娘一道做的菊酥饼、梅酥饼,东西虽好,却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易克化。” 洛仪嘟着小嘴,扭头对洛俪道:“长姐,我要学红梅傲雪!” 洛俪微微一笑,“这可不是茶道,而是因为这茶的缘故,这茶必须用飞水洗茶,要用妹妹的洗茶法,香味就跑了。” 素纨又摇了一下青瓷壶,启开壶盖,一股梅香扑鼻,给人如临严寒的气息,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凉爽起来。 素纨唤了声:“素纹,这壶茶好了!” 素纹接过茶壶,三点一盏地给贵女满添茶,每人都倒了七分茶。 洛俪笑微微地道:“各位贵女,除了在座的梁姐姐、四妹妹,其他几位还是初次见面,还请各位贵女自我介绍一番,往后彼此就算熟络了。” 梁娥眉对身边的贵女道:“胥姐姐,你先来。” 郁姑娘有一张漂亮的满月脸,眉角有一枚黑痣,眼睛很亮,“家父国子监祭酒郁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女儿里头行四,闺名亦菡!同光元年正月的生辰。” 梁娥眉右侧的少女接着道:“家父翰林院侍讲林学士,我是家中长女,闺名单一个敏字,同光二年三月的生辰。” 又一位贵女道:“家父大理寺卿杜大人,我是家中嫡长女,闺名海珠,同光元年四月的生辰。” 贵女们逐一介绍起自己,一个接一个地自我介绍,家中都是清流,有礼部左侍郎家的女儿,还有兵部尚书家的女儿,亦有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再有太医院正的姑娘,最后就临到了洛仪请来的朋友。 吴沛玲最是尴尬,着实与这些贵女相比,她的父亲官位最低,她灵机一动,“我姓吴,洛府主母是我亲姑母,闺名沛玲,八月生,今年十岁。” 洛俪暗想:这姑娘还知道避重就轻,笑意还算得体。 吴仪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 “家父是皇城府尹梅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闺名暗影,是洛仪在女学的同窗与朋友,今年十一岁,冬月的生辰。”这姑娘长得比洛仪略为高挑, 梅府尹是继李东城之后赴任的,李东城现下去了户部任职。 洛仪点了点头,道:“长姐,这是我在女学最好最好的朋友,梅大人还是京南县知县时,我与她就相识了,后来梅世叔做同知,再升成知府,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梅暗影含着浅笑,礼仪得体,也优雅地点点头。 另一个姑娘道:“我爹是工部员外郎欧大人,我是家中嫡次女,兄弟姐妹里行五,今年十二岁,是八月的生辰,闺名秋月,秋天的秋,明月当空的月。”她笑了一下,用手推了推旁边的姑娘。 这姑娘垂着首,被她一推,从茶盏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我……我叫春……春兰,是……” 不等她说完,欧秋月道:“这是我姐姐欧春兰,她是春天出生的。” 洛仪快人快嘴地道:“她们的亲娘是一对姐妹,欧春兰的娘是原配,自幼体弱,就娶了欧秋月的娘做平妻,入欧府打理后宅、主持中馈,她们都是嫡女。” 梁娥眉等几个贵女互望一眼。 怎能有这种事? 看欧春兰与欧秋月姐妹的样子,只怕欧春兰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脸谦卑、谨慎状,行事更是胆小怕事,再看欧秋月自信、得体得多,一看就是扬眉吐气的样儿。 这一会儿,素纨又沏了一壶茶,她取了两个小号茶壶,将茶水注入小号茶壶,对一边的素缱、素绻道:“素缱,你给西府大/奶奶送一壶茶过去,再各送一份菊酥饼与梅酥饼。”她又转而让素绻给吴氏送一壶过去。 洛俪抬手,“贵女们,可以品茶吃点心了。” 一声落,自己率先捧起一盏,与众人点头,先浅呷了一口。 梁娥眉啜了一下,“香!真香,饮红梅傲雪,吃梅酥,真是一件雅事。” 洛仪大口地饮茶,没两口就喝完了,伸着手道:“白萼给我蓄茶。” 白萼提着茶给她蓄上,她也不怕烫,一口又喝完,再将手一伸。 洛仪大咧咧地道:“养颜嫩肤的,我一定要多喝点。今晨还没用晨食呢,昨晚知道姐姐要设宴,我就喝了一小碗粥,留着肚子吃好的。” 她的话一落,惹得梅暗影笑道:“你还真留着肚子了?” “这可是好东西,又这么香这么好喝,自然要多喝一些。”旁人一盏没饮完,洛仪已经喝了三盏了,洛俪哭笑不得。 梁娥眉对自己的两个朋友道:“你们可别客气,再客气,就被洛四姑娘一个人喝了。” 洛仪道:“我最多喝一壶,怎么就喝两壶了,素纨那儿不是还有一壶。” 洛俪笑了一下,“再取只中号青瓷壶来,沏上一壶,瞧瞧小馋猫的样儿。” 洛仪望着白萼:“听到没,这壶归我一个人了,我爱怎么喝怎么喝。” 翠纱提着茶壶,是不是给快饮完的贵女们蓄上。 会品茶的品茶,不会品的只觉得香,因瞧洛仪喝得多,几个年纪小的姑娘也跟着学,尤其是吴沛玲,她是一盏又一盏地让翠纱给添茶。 翠纱又不好发作,只能垂首蓄上。 喝了一阵,梁娥眉道:“这么干座着也不是法子,不如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洛仪叫嚷道:“我最喜欢玩游戏了!白蕊,去,把我屋里的小丫头叫两个来,蒙了眼睛击鼓传花,花落到谁身上,或讲个笑话,或说件趣事,又或是吟诗赋词都成,再不成表现一项才艺。” 洛俪让素纨给侍女花厅的丫头送了一大盘梅菊酥饼去,一人只得一枚,算是给她们尝尝鲜,又给她们一人一盏红梅傲雪茶,也只一盏,喝完继续饮铁观音,侍女小花厅里备了果点、瓜籽、花生等干果类,亦提供酸梅汤,各家小姐的侍女也都在里面闲聊、玩闹,有的相熟,有些不大熟。 素纹与他们玩在一处,陪她们说话,将各家的情况倒是摸了熟络。 吴氏那边得了一壶茶,一份酥饼,悠然地品茶吃点心,吩咐吴嬷嬷给漪兰阁送了一两盆冰来,两盆都放在花厅里。 素纨瞧不过,取了个小盆,分了一小盆到丫头的花厅里。 洛俪看着面前热闹的场面:娶妻娶贤,嫁夫嫁心。这一屋子的深闺女儿,也不晓得他日又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看着欧家的姐妹俩,瞧着二人的年纪悬殊不大,原配嫡妻的女儿养得还不及平妻的女儿活泼,眉宇之间隐着忧伤、拘谨,因面露的欣喜被欧秋月瞧见,立时就沉了下去。 贵女们快速地传着绸缎扎成花束,刚接洛俪的手里,鼓声停了。 洛俪笑道:“四妹妹的丫头是不是故意,一半人都还没手,已经第三回传我手里了。” 洛仪也觉得郁闷,她还想表现自己的茶道呢,可就是传不到她手里,“要不姐姐把你跟前的梅酥饼给我,我帮姐姐表演节目。” 洛俪猜到她的心思,着实这丫头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成,你来吧!” 洛仪当即让白萼取了梅酥饼过来,“就爱吃这味儿,香香的。白萼,把长姐送我的那套香茗大师赠送的紫砂茶具取来,我给大家表演茶道!” 紫砂茶具制作不易,在大赵也只有有底蕴的人家才有这么一套两套,而洛仪很为自己得来的一套茶具沾沾自喜。 洛俪心下汗滴滴的:早前有素纨的茶道当先,你那一手真不够看! 洛仪可不管,在她看来自己的茶道就是女学最好的。 素纨立时将一边的水桶移到一边。 洛仪恼道:“素纨,你为什么要换桶?” “姑娘,山泉水可是今儿天不亮,让梁霸去二十多里的城外取来的,统共才三桶,一桶要给老爷、大爷留着泡茶。这里就剩一桶了,是专门用来泡红梅傲雪的。” 四姑娘的茶道实在不够看啊,花架子不错,可泡出的茶很难喝,偏四姑娘觉得自己的茶道非凡,这不是浪费山泉。 素纨指了指另半桶水,“这是府上古中井打来的,也挺不错,四姑娘用这个。” 洛仪鄙夷地扫了一下:“我不与你计较。” 素纨提了开水,将两只青瓷壶蓄满了水。 洛仪坐在红泥小炉前,取了铁观音茶罐,用的是比较传统洗茶方法,然后注水,摇壶,再揭盖,用手将白雾拢成莲花。 欧秋月很捧场的拍巴掌,惹得梅暗影也拍了几下,二人一拍,欧春兰、吴沛玲也跟着起哄附和,旁边的贵女一瞧,到底是洛家四姑娘还是给个面子也跟着拍。洛仪越发得意,过得片刻,问道:“哪位姐妹要饮铁观音?” 梁娥眉很给面子的道:“给我一小杯换换口味。” 白萼递过。 梁娥眉搁在面前,却犹豫要不要喝,她可是听洛府人说过,洛仪的茶道只能看不能喝,能将铁观音沏成苦茶,这分明就是火候水温没控制好,以前洛俪教她数数,明显是后来洛仪给忘得干干净净,照着她自己的法子来沏。 欧秋月道:“洛仪在我们女学,茶道可是上上等的好,我一定要尝尝。” 她要捧场,梅暗影不能不喝,谁让她是洛仪最最要好的朋友,不能拆了朋友的台,所以她也要喝。 原就只配了四只杯子,洛仪又问:“还有哪位姐妹喝?” 欧春兰抬了抬手。 欧秋月浅呷一口,眉头皱了一团,这是茶?怎么像喝药,还是因为饮了红梅傲雪,所以这种茶喝不入口了,真是太……太难喝了! 欧春兰瞧到她的表情,调匀了呼吸,以一种赴死心境,眉不皱,眼不眨,浅呷一口,“洛四姑娘的茶沏得真香。” 洛仪扬了扬下颌,难掩得意,“这可是长姐教我的茶道,长姐得香茗大师真传。” “别!别!”梁娥眉当即反驳,“我怎么记得,这是西府大/奶奶教你的,我与大/奶奶学艺不精,你别记到三姑娘头上。” 洛仪挑着眉头:我说是姐姐教的,你一口否认是嘛意思?整个女学都知道这一手是我姐教的! 梅暗影捧着茶盏,先是浅呷,再浅饮一口,“仪儿,你的茶道不错,今儿这茶好像不是你最高水平,稍稍的沏老了一点。” 稍稍老了点儿?一点? 梁娥眉觉得这梅暗影真是太会说话了,既不让人觉得巴结,还点出洛仪的问题。 洛仪尴尬地笑了一下,“确实不是我的最高水平,我有些紧张了,我再沏一壶,人人有份。” 梁娥眉端起茶盏,小饮一口,“噗哧——”一口喷出,用帕子捂着嘴儿,“暗影妹妹,这是稍稍老了?快赶上泡了一个时辰的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煮茶,我说洛四妹妹,你还是别沏了!” 洛仪倏地一下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梁娥眉。 梁娥眉忙道:“沏老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你刚才太紧张了嘛。” 还沏什么?纯粹就是浪费好茶。 洛仪瞪了一眼:算你还识相,你敢拆我的台,我可不饶你。 洛仪要表现她的最高茶艺,洛俪不能夺了她的面子。 于是乎,她坐在红泥小炉前,重新再沏,这一次比上回做得更认真,洗茶的时候还在数数,沏的时候也在数数,待完成之后,洛俪只是一闻茶味,就知道这次沏的不错。 洛仪热情地要每个人都尝一盏,还配齐了白瓷茶盏,一人一盏。 第193章 难分高低 洛俪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算是给洛仪赞赏。 梁娥眉道:“这次是你的最高水平,不错,不错!我终于知道你在女学的茶艺为何能评上上,定是发挥了最高水平。” “那是考试,我要傻了才不认真沏。” 洛仪的尾巴立时就翘起来了。寻常沏茶,就是为了展露那一手“出手佛莲”的技艺,其茶水真没用心砌。每遇考试时,她方才照着洛俪说的数数法认真沏泡,出来的茶自来能得上上评。 洛俪是认真品,可其他贵女一喝,真没喝出香来,着实与红梅傲雪一比,这茶要多难喝有多难喝。洛仪是主家姑娘,又不好直说,有的还违心赞了一句,“洛四姑娘的茶艺真好!” 梁娥眉对击鼓的小丫头道:“继续击鼓传花!” 姑娘们玩了一个时辰的击鼓传花,都累了,茶点也吃饱了。 红梅傲雪茶壶里的水蓄过六回后,亦没再蓄水,而是作费茶处理,之后便由素纨给众人沏了碧螺春,这又是另一种清香,只是珠玉在前,贵女对这茶倒没有什么兴致。 丫头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各人依旧坐在案前说话。 郁亦菡问道:“明儿是奉恩候夫人办的赏荷宴,姐妹们明儿有去的么?” 梁娥眉淡淡地道:“我是不去的,后日我有大事,明日得在家休息。” 洛仪连连点头,“我也不去!我姐姐接了琴妃的斗琴帖子,十五我就跟姐姐去瞧热闹。” 洛俪惊道:“你瞧我的热闹?” 洛仪立时笑道:“长姐这么厉害,肯定能打败李秀妍,她以为自己会弹琴就了不得,长姐的琴技才是最厉害的。几年前长姐中毒都能与她打成平手,如今长姐身子安康,肯定能赢她。” 洛俪汗滴滴的,这真是不知者无畏,她哪里厉害了?已很久没碰琴,居然说出定能赢过琴妃李秀妍的话。 贵女们本来有些困乏,这会子听说这件事,立时来了精神,这么大的事,她们居然不知道,这又是一件热闹啊。 想当初,窦华浓去江南闹腾,五人挑战洛三娘一人,竟被洛三娘给打败了。这件事可是让江南籍贵女最为乐道,直到现在还有人说。 洛三娘与李秀妍再斗琴技! 大热闹了! 林敏立时来了兴趣,“李秀妍挑战洛三姑娘?这是几时的事?” 洛仪道:“长姐昨日收到挑战书,李秀妍可猖狂了,还说长姐若不应战就是自愧不及,更是认输。” 欧秋月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去年冬天,琴王殿下回京,跪在太后的凤仪宫,说李秀妍千里奔赴去江南与人斗艺,此乃不守闺训,更是德行有亏,还说她的琴技并非天下最好,配不上他。请太后收回成命。” 论出身,李秀妍配不上琴王。 李秀妍早前是什么身份,别人不知道,皇帝、梁俊包括洛俪全都知晓,原是奉天府花楼的当红名妓。虽说是清倌,到底出身染了污浊,这种身份的女子,要么嫁入寒门为妻,要么一生沦为男子玩物。 吴沛玲道:“这种人最讨厌!不就是会弹琴,还找人挑战!俪表姐,到时候好好的杀杀她的锐气,看她还张狂。” 谁不知道李秀妍是窦氏派臣子的女儿? 而这里的贵女都是清流的,自然跟着父兄站边,认为那就是敌人。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我已经与梁姐姐商议过了,十五日定会应战。不过,她想挑战我,还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 洛俪想着梁娥眉对战李秀妍,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昨晚她熟悉琴技,也仅仅是熟悉,许是因她习武,又或是因她长年饮灵露,练了大半个时辰,好像效果还不错,只要再熟练几日,定能回到以前的水准。 只是时间不等人,想在十五之日熟练琴技,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洛俪只能梁娥眉应战,对梁娥眉来说,她更需要知道自己的琴技是不是最好的,如果是,明年三月咸城才艺赛,她便多了几分把握。 晌午,贵女们吃食偏要清淡,大家用的不多。 用完午食,洛府备了西瓜,贵女们不谈才艺,聊的都是一些趣闻轶事,最后郁亦菡说到洛俪那篇《芙蓉岛记》。洛俪也懒得再讲,由素纹代劳,将洛俪以前讲的故事重复了一遍,说的也是师父师娘拌了嘴,师父带她云游,偶遇一个落魄名门少年,听少年讲自己的奇遇,又将芙蓉岛记上的内容给说了一遍,仿若亲闻一般。 未时二刻,天气虽还炎热,贵女们陆续告辞回家。 最后,漪兰阁只剩下梁娥眉、洛俪二人,就连洛仪也乏了,早早回流霜阁歇下。 洛俪问道:“我没与她们说实话,姐姐不怪我吧?” “妹妹不说实话,是担心走漏了消息。明日没有宴会,妹妹还是在家装装样子,练练琴艺,而我一直没有放松习练,反而不会有人生疑。”梁娥眉拉着洛俪的手,神情凝重,“妹妹,我们姐妹之间即便不问原因,也不会心存怀疑。” 洛俪没与贵女们说实话,是担心走漏消息,若是传到窦氏派,说不得他们就会有对策。 李秀妍一心想嫁给琴王赵徵为妻,琴王却明言拒绝李秀妍。 李秀妍的年纪已有二十出头,原本当初给的户籍帖上,出生日期是照着真正的李秀妍预备的,而她名动天下,又是“窦国舅”给安排的身份,令得李东城不得不忍气吞声,而真正的李秀妍只得易名“李秀娟”。 李秀娟早前与人议说的那门亲事更是因此作罢,最后硬生生从嫡次女变成了庶女,更是委屈哭啼地嫁了个应天府世族嫡系的庶长子为妻。 梁娥眉在皇城见过李秀妍两次,一次是在贵女及笄上,另一次是在赏桃宴,皇城有适龄女儿,或是有婚配公子的人家,总爱借着品茶宴、赏花宴这样的事来替儿女谋划一段良缘,而这样的宴会上贵女、公子云集,虽分隔两处,却不失为相看佳婿、佳妇的好机会。 李秀妍因被太后指婚给琴王,贵女们私下唤她“琴妃”,她更是长袖善舞,行走在皇城贵女圈,与窦华浓、书才女邹雅梅一道狼狈为奸。 梁娥眉问道:“妹妹还记书才女么?” “邹雅梅!礼部员外郎邹荣庶长女!” “书才女邹雅梅早在四年前就嫁人了,许的是窦氏派刑部右侍郎来有福为继室,来有福五十出头,却认了窦国舅为义父。” 窦国舅是做祖父的人,比来有福大不了几岁,这种事也只有唯利是图的奸\臣才能干出来。 “来有福得窦国舅保媒娶到书才女为继室。现下邹雅梅已育有两女,听说颇得来有福看重疼爱,自打娶了她,将满后宅的五房侍妾弃之不顾,大家都说这邹雅梅倒是个有本事的。 五年前的翰林院陪读学士尹季生,说从江南归来的画才女尹秋芳并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嫡四女一直在皇城,从未离开过,而是将状纸告到了太后与皇帝跟前。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尹学士弹劾窦国舅为非作歹,为了对付清流不择一切手段,居然将花楼、小妾、扬州瘦马这样的女子颠倒黑白说成是皇城贵女。 而非说是他嫡四女的画才女就是个扬州瘦马,还寻到了人证物证,最后画才女被盛怒之下的窦国舅拔剑刺杀。” 四个人被莫名多出一女的臣了,唯有翰林院学士尹季生是清流人,因着这事,他好好的嫡四女声名受污,最后许了个寒门知县配人,远嫁蜀省。 尹季生原是对嫡四女抱有厚望,希望她能得嫁皇帝,却被窦国舅给毁了,不服气的他,更是将此事闹得惊动整个皇城,也因此引得保皇派、清流围攻弹劾窦国舅,直指窦氏派以天朝贱籍冒充贵女,简直就是混肴他人血统。 梁娥眉悠悠道:“棋才女薛波,被人指出是个假的,真正的薛姑娘并未离开皇城,且棋才女在江南之时,她还出席过几次宴会。奇怪的是,当年窦华浓回返皇城,唯有棋才女不见踪迹,有人说,是薛家不甘受辱,提前下人除掉冒充薛家姑娘的棋才女。还有人说,是窦华浓气恼棋才女败于你之手,被她气恼灭口。” 无论棋才女失踪的真相是什么,损的都是窦氏派的名声。 画才女被窦国舅杀于太后、皇帝所在宫中,连中数剑,死得凄凉惨烈。她也算是一代才女,却被人当成物件献于窦国舅,成为窦家利用的一枚棋子。 “棋才女失踪,画才女被窦国舅诛杀宫中。李秀妍成了户部侍郎李东城的女儿,窦国舅为息事宁人,升了李东城的官,将他从皇城府尹升为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后,李秀妍得了太后喜欢,被赐婚琴王。” 随窦华浓前往江南的四位才女,失踪的失踪,死的死,剩下的嫁了个老头儿为续弦,以书才女早前的身份,也只能为妾,能嫁一个正三品官员为嫡妻倒也是她的命数,还能被酷吏来有福捧在手心疼着,不得不说亦是她的本事。 洛俪当年最欣赏的便是琴才女,然,命运多折,就算后来成了李东城的女儿,这其间被利用的成分居多,后来许给琴王,也是李东城看到了她的“价值”。 洛俪静默地听梁娥眉讲诉。 良久,梁娥眉问道:“听说昨日妹妹回府途中,得遇窦长庚、顾勇、池宪等人拦道?” “说来也怪,池宪与窦家原是姨表亲,居然说不认识。窦长庚还说什么路见不平的话来,可顾勇与池宪分明就是认识的。” 梁娥眉昨日就听梁俊说了,梁俊讲完此事,就下令不许马茹与梁娥眉近期参加任何窦氏派臣子家的宴请,就算是贵太太、贵女的聚会也不行,全部回拒。 “窦国舅要隐瞒,显然是所图非小,妹妹他日还得小心些。” 洛俪抬眸,“姐姐也当小心才是。” 梁娥眉笑道:“我先回家,你有事使人递个话。” “姐姐走好,妹妹不送。” 洛俪让素纹将梁娥眉送到二门,看她上了马车,方才回转。 洛俪今儿与贵女们玩闹了一日,有些乏了,回到岁寒馆,沐浴更衣之后,继续习字绘画。 睡之前,她弹了一半个时辰的琴,从最初的生疏到最后的熟络。 夜深人静,洛俪睡不着,打开机关进入暗室,在暗室中打坐练功,又在暗室里习练书画,练得累了,扒在暗室中央的石床上小睡一觉。暗室比外头要凉爽,夜里还得盖薄被。四个大丫头已经发现暗室的事,可谁都没有道破,甚至连私下也没议论,全当成是她们各自的秘密,就算到了五更天,洛俪不起来,也没人去催,因为她们知道,洛俪没出来不是没醒,而是在暗室练功。 次日,外院管事婆子在外头买菜回来,就听说整个皇城都在传,说户部李东城之女李秀妍下了挑战书,要与洛俪对决琴技。 洛俪用晨食时,岁寒馆的管事平婆子到了内院禀报。 “姑娘,整个皇城都传遍了,还有人说如果此次姑娘输了,就要滚出皇城回江南,不得再来皇城。又有人说,琴王相中的人其实是姑娘,所以才闹着要与李秀妍解除婚约。李府的下人传出话,说李秀妍都跪着求琴王,说她愿意让出嫡妻之位,退一步甘为侧妃,可琴王还是不同意;最后,李秀妍只求为贵妾,琴王依旧拒绝了。” 李秀妍凭什么以为昔日太后一句话,将她许给琴王,定的就是嫡妻之位。这辈之中的皇族很少,以琴王的才德容貌,完全可以娶一个出身更高的贵女。 李秀妍是什么出身,旁人不知道,皇帝与卢淮安等人心知肚明。 就凭李秀妍的出身,就是给她一个琴王府贵妾都是抬举。 嫡妃也好,侧妃也罢,都不是李秀妍可以肖想的。 “琴王坦言,他已有意中人,这人才华横溢,犹似天上云,而李秀妍在他面前不过是浪得虚名。所以李秀妍认定这人是姑娘,这才下了战书斗琴技。 外头还有人说,本来李秀妍可以在姑娘入皇城时就下战书,听说姑娘在家督促幼弟苦读,这才延后了一月。” 洛俪问左右四位大丫头,“你们怎么看?” 素纹道:“说得李秀妍有多好?也只有哄哄外头的百姓。”她顿了片刻,“几年前,姑娘体弱中毒,她没占到上风。几年后她就能胜姑娘?明知姑娘要督促三爷读书应试,她若在一个月下战书约在六月十五日,姑娘有了准备,她岂不是必输之事。现在跳出来说,她有多少通情达理,还是说她有多仁慈。” 平婆子觉得素纹这话有理,早前听到,她还真以为李秀妍不错。 真要不错,先下战帖,一个月后再比啊,给人一个准备的时间,明知道洛俪没准备,而她一直在预备,居然下了那样一份战帖,真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素缱嗓门是四人里最大的,大叫道:“对!素纹说得对!说得她好像做得多好?简直胡说八道,为了一个琴王,跑来挑战姑娘。琴王不愿意娶她,与我们姑娘有何干系?天下有才华的女子又不是只得姑娘一个,她怎么乱猜测?要奴婢说,梁姑娘的才华不比李秀妍差。” 平婆子垂首道:“镇国寺山门外头的庙会上,戏台都已装点好,听人说李秀妍请了皇城书院的琴艺先生、宫中的琴师为评师,更邀皇城数万百姓围观决赛。今儿皇城各大赌坊已经开始下注,赌姑娘与李秀妍谁胜谁负,赌姑娘胜是五赔一,李秀妍胜也是五赔一,各大赌坊的生意好得不成,一大早就有许多前往下注的人。” 赌坊这回,只怕要稳赚了。 洛俪抬手,“素纨,取二两银子赏平婆子。” “是。” 平婆子得了打赏,欢喜地退出去。 洛俪微阖着双眸:前世里,她依稀记得皇城几大赌坊里有两个大赌坊是窦三思开的,窦三思因是西卫指挥使,仗着西卫锦衣卫的势力,没人在皇城干些缺德事,如果让皇帝大把下注,这一场定能让窦三思亏折得厉害。 洛俪突地勾唇一笑,“素缱,你骑马去一趟郑国候府,或是去趟铁府也行,无论是梁爷还是铁五爷在家,你把人请过来,我有大事与他们商量,需要他们帮忙。” 素缱应声是。 铁建章、梁俊,不可能两人都在殿前当值,如果再不成还有卢淮安。 半个时辰后,素缱在外头道:“姑娘,梁爷今儿当值,铁五爷来了。” 本来是梁俊今儿休息,因梁娥眉与他说了洛俪的计划,他特意与铁建章调换了一下。 “请他到外院花厅喝茶,我马上出来。” 洛俪简单整理一下衣衫。 岁寒馆外院花厅,翠丝奉了茶点,小心翼翼地立在一侧。 洛俪进来,行罢了礼,抬手打了一下退下的手势,由素缱姐妹侍立花厅两侧。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铁五表哥,听说今儿皇城各大赌坊的生意火爆,正在赌我与李秀妍谁胜谁负。” “无论你们谁胜谁负,这于皇城各大赌坊都是稳赚不赔的的买卖。” “铁家名下也有赌坊,铁五表哥,如果……我并没有与李秀妍对决,这结果会如何?” 铁建章眼睛一闪,他对这行的生意可是门儿清。“你不与李秀妍斗……”他蓦地忆起昨晚梁俊寻上门,说要与他调换一日,还说十五要去镇国寺陪妹妹看庙会,梁娥眉的琴技好,他们都知道,“你想让梁姑娘代你应战李秀妍?” “她想挑战,我就必须应战,要与我对,先让她赢了梁姐姐。如果她连梁姐姐都斗不过,我为什么要和她对。我只是问,如果梁姐姐胜了,赌坊那边会如何?” 铁建章沉吟道:“通常这种赌局,设有几种赔率,若你不应战,最后又真是梁姑娘胜,庄头就会通吃,赚一个钵满盆满。若有人剑走偏锋,买其他人挑战李秀妍且获胜,照着赌场的规矩,这属于偏门、冷门,赔率会很高。” “多高?” “最少一赔五。” 洛俪勾唇笑道:“一赔五,倒也做得。铁五表哥以为,梁姐姐与李秀妍相比,琴技如何?” “我又不懂琴,如何知道她们的琴艺如何?” 洛俪沉吟片刻,“明日斗技,以李秀妍的性子,今日必然在李府抓紧练习,我若到外头聆听,就能确定她们二人谁优谁劣。” 铁建章笑道:“着人预备马车,我陪表妹到李府外头转转。” 事不宜迟,二人一个骑马,一个坐在马车里,同梁霸赶着马车在李东城家的外头转了一圈,李府内传出了悠扬的琴声,听这琴韵,确比几年前更有神韵,反复弹奏的乃是《情劫》中由梁思思续出的末章《传说》。 如此熟练的琴技,这般激扬的琴韵,除了李秀妍不会有第二个人,相隔几年,琴韵有了,琴技更胜一筹。 铁建章问道:“表妹以为如何?” “与梁姐姐相比,确实难分伯仲,梁姐姐想胜她,就必须在琴韵上更胜一筹。” 梁娥眉这几年很努力,李秀妍到底多活几年,又多了一些人生阅历,两个同样很努力练琴的女子,这次要碰到一块,谁胜谁负,洛俪无法决断。 两个人的琴技差不多。 铁建章又护送洛俪回家,隔着马车问道:“表妹不会突然想起赌坊下注的事。” “我无意间得知,窦三思在皇城开了两家最大的赌坊,听说窦府的花销有大部分就是从这里来的。” 铁建章低呼一声:“表妹这消息属实?” “表哥何不让人彻查一下。” “哪两家!” 马车行进,洛俪低声道出那两家赌坊的名字。 铁建章唇角含笑,皇帝最喜欢在背后拆窦家的台,如果让他知道这两家赌坊是窦三思的,他会乐意去趁火打劫,让皇帝花钱下注,让皇帝拿钱,以他对皇帝的了晓:皇帝不会掏一两银子。皇帝喜欢空手套白狼。 * 六月十五,洛俪起了大早。 今日,她要带素缱素绻姐妹出门,还会还上跑腿的翠丝翠纱二人。 翠红、翠绿一脸羡慕,谁让她们年纪太少,也至于还不能办差,只能做些不轻不重的活计,比如烧个香汤,或者洗洗衣服,又或是跟着素纨学习女红,跟着厨娘学如何煲粥。 洛俪拾掇停当时,梁娥眉在梁俊护送下到了洛府外头。 洛俪正要出门,洛徘捧着一个四尺余长的盒子过来,近了跟前道:“长姐,这是爹昨晚交给我的,让我转给长姐。” 第194章 庙会斗琴 洛俪启开盒子,里头是一把色彩明丽,呈凤嗉式的七弦琴,原红漆,木头隐有丝丝缕缕的香味,隐有金丝可见,又有“桐楠合精”字样,乃是千年难遇的梧桐木与金丝楠木巧妙拼合而成。背面龙池上方刻行书“长相思”,池下刻篆书“长相思,永相忆”六字,左侧刻“唐鹏制于同光三年三月”。 唐鹏乃是本朝的一位乐器大师,以制乐器而闻名,然,要求他制琴却不是易事,少于千金提都不能提,而他每两年只做一把乐器,所制乐器必为名品。 梧桐、楠木融合制琴,这样绝妙的构思也只有唐鹏大师能够想到。 同光三年三月,那时的洛俪还不足两岁。 洛徘垂首道:“爹爹说,弹奏《情劫》,祖母送的‘小绕梁’并不合适,音色远不如‘长相思’音色动人。” “这是爹爹借我一用的?” 洛徘摇头,“爹爹说,这把琴他已珍藏多年,原是要送给大娘的,与大娘成亲之后就托了唐鹏大师造此琴。可惜唐鹏大师将琴送来之时,大娘已不在了……” 洛康是不愿面对这把琴的,当年看到这琴时他只有无尽的感慨,那时的他已经迎娶吴氏为继室,还是奉梁氏遗愿在梁氏热孝时成的亲。 梁氏有多喜欢一代才女玉玲珑所谱的《情劫》,洛康知晓,他知道妻子精通音律,这才想到要送妻子一件别样的礼物。只是琴成之时,佳人已亡,心间的悲凉也唯他知晓。 用两木融合而制,唐鹏为了寻得最合适的制琴古木,定然是花费了一番工夫。 洛俪想的是:唐鹏与洛康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为甚唐鹏会为洛康制作名器,她依稀听人提及,姜权的两个嫡女,姜祺的玉笛、姜禧的琵琶,全都出自唐鹏之手。制一把已是难得,而制三件更是匪夷所思。 唐鹏两年只出一件名品,这三件就得倾尽他六年的心血。 洛俪想着这是父亲的心意,没送给梁氏,却送给了她,心下激荡,有悲伤,有嗟叹。 有门上的婆子来报:“禀三姑娘,梁姑娘与梁候爷已在大门外等候了。” 洛俪呼了声“走罢!” 素纹对素绻道:“服侍好姑娘!” 洛徘今日也要同去,长姐与李秀妍斗琴,李秀妍还逼着长姐不去不可,更是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 镇国寺外的庙会。 因今日是十五,庙会很热闹,而庙会的戏台周围装饰一番,更有人在周围拉了围帐、搭了帐篷,可以分区观看,而围帐两处入口更有人收门票。 “一两银子,入场有茶水;二两银子一人,提供果点。”围帐门口的人吆喝着,“一人五十纹,只能站立围观。” 洛俪刚过入口处,立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可是洛三娘?” 洛俪答道:“正是。” “我家姑娘特意替洛三娘的随从家眷预备了东边帐篷。可免票进入!” 洛俪并没有进,问道:“付银进入,这是谁的主意?李秀妍自辱献艺,本姑娘可没这爱好。” 那小厮揖手道:“这不是我们姑娘的本意,可是今儿租了庙会这么大的地方,总得付场地费,这戏台也是从戏班子租来的,也要付租金……” “告诉李秀妍,要么取消收钱,要么取消对决。既然连一点子钱都出不起,还充什么胖子,可别让我瞧不起她。” 洛俪不进去,就立在那儿。 两个小厮互相对望。 洛俪提高嗓门,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李秀妍在此收取入门银子,她是视我为卖艺者吗?若是欺人,今日洛三娘拒绝应战!而非认输!就李秀妍这等行事作风,我洛三娘还看不入眼,既是挑战,付不起场地费,就别在那儿装?三弟,我们走!” 她不说多话,蒙着面纱的脸露出几分不快,蓦地转身,装出即将离开之态。 走了不到十步,李秀妍带着几名丫头翩然而至,立在不远处唤道:“洛三娘!” 洛俪停下了脚步,“李姑娘,不是要全皇城百姓做见证吗?为何要收银子?你是卖艺的?还是羞辱我是卖艺的?” 李秀妍面露难色,“洛三娘误会了,这绝非我的意思,着实是家母……” “要么让她取消!要么继续收钱!她要买茶水我没意见,但是来看决赛收人银子,我不同意。” 李秀妍唤过身边的大丫头,低声与她说了几句。 不多会儿,那大丫头回来,笑道:“姑娘,夫人说,这二两银子收的原就是茶水点心钱,备的上等的碧螺春、铁观音,点心也是从皇城六福来定制的,二两银子一个人也只是成本钱。我们夫人还说,若是洛家人要吃茶水、点心,只收半价。” 这李太太还真是见缝插针,莫不是商人出身。 洛三娘与李秀妍比琴技,她居然卖起茶点。 洛俪脱口而出,“不用!我家丫头自带了酸梅汤与果点,把你摆的东西都收走,外头的东西还是少吃的妙,谁晓得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大丫头“你……”了一下,不敢与洛俪计较,万一洛俪一走,今儿不是亏大发了,忍了又忍。 李秀妍道:“洛姑娘,请!” 洛俪率先进入围帐,在东边的帐篷里坐下。 李家的丫头将帐篷里两张桌子上的茶点尽数收走,立有翠丝、翠纱提着食盒,拧着一大茶壶放到桌上。 洛徘、洛仪等洛家人坐了一桌,另一桌坐了梁娥眉、梁俊兄弟,梁娥眉又让白芷到外头候着,“若见到郁姑娘、林姑娘几人行领回来。” 前儿散的时候,她们就说今日要来观战,今日几位贵女齐齐聚到报国寺庙会外头的戏台,有瞧热闹的,有给洛俪鼓劲的,亦有想赏洛三娘琴曲的。 梁俊主动起身,移去与洛徘一桌。 不多时,卢淮安、纪玄均几人陆续到了,自觉与梁俊坐了一桌。 姑娘们在梁娥眉那一桌,饮着自家的酸梅汤,吃着从洛府带来的点心,再有配好的瓜籽,坐在帐篷倒还自在。 辰时一到,几顶帐篷坐满了人,后面还有站着围观的百姓,更有人爬在周围的树上瞧热闹。 一行由皇城书院琴艺先生、宫中琴师组成的评师团一共六人上了戏台,逐一在中央评师位置上落座,立有李家的丫头上去奉茶水。 一个中年男子起身道:“在下是皇城书院的琴艺先生钟阳,今日由我与另三位皇城书院的琴艺先生、宫中乐坊的两位琴师共同组成评师团。现在有请守擂者洛三娘,挑战者李元娘上台!” 洛俪站起身来,勾唇道:“钟先生,李元娘下战书,我就一定要应战?” 立时,周围全都是轰然议论之音。 李秀妍面容一沉,“洛三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要挑战我就证明你的实力。李姑娘若能赢了郑国候府梁姑娘,我可以与你一战,若你不能胜过她,很抱歉,我没兴趣恃强凌弱。” 她的琴技比李秀妍更高? 周围又是嗡嗡议论,发蜜蜂,似感叹,更多的人还是瞧热闹。 洛俪信心满满,一句“没兴趣恃强凌弱”,骄傲的,目中无人的,那一丝浅笑也显得格外刺眼。 梁娥眉面蒙轻纱,随之起身,“洛三娘是名动天下、当之无愧的真才女。李姑娘要直接挑战她,确实说不过去,不过小女今日倒愿意与你切磋琴技。” 李秀妍没想会是这样! 她为了逼洛俪迎战,故意在战书写了那种“不应战请认输”的话,就是为了激洛俪。 洛俪来了,却也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让她先与梁娥眉对决。 无论她是输是赢,这赢的都会是梁娥眉。 她想踩洛俪,借机扬名,而梁娥眉何偿又不是如此? 梁娥眉身边的白芷大叫起来,“李姑娘,你不会怕输给我们姑娘吧!” 李秀妍倒吸一口寒气。 钟阳朗声道:“李姑娘,你应不应梁姑娘的挑战?” 拒绝,就是怕输。 这不是李秀妍的语调。 她还真不知道梁娥眉的琴技如何。 洛俪微微一笑,“李姑娘,应还是不应?今日我可以更公平、公正的法子哦?不分先后,同时弹琴,一坐在台东,一个在台西,各弹各的,若是有人错音、琴韵欠缺,立时一见高低。” 顺天府当年斗琴,李秀妍就占了大便宜,若非洛俪弹奏在前,她肯定要输在琴韵上,最后,江南的评师们还是给予了公正的裁决。 素缱大声道:“李姑娘,要不现在就认输吧?认输!认输!” 立时,卢淮安、洛徘几人跟着起哄,“李秀妍认输!李秀妍认输!” 这样的比赛规矩打乱了李秀妍的计划。 她早就打听好了,洛俪已经一个月没怎么碰琴,就算是练琴,也是近日才开始的。 钟阳抬了抬手。 李秀妍朗声道:“我应下梁姑娘的挑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梁娥眉道:“说来听听!” “由我来选对战曲目。” 洛俪提出同时弹奏,是避免当年在江南琴技对决的不公。 那一场比赛,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打了平手,洛俪当时体弱,且是先弹。琴才女李秀妍后弹亦占了优势,若非洛俪在前在听琴曲时,她未必会弹出三分琴韵。 梁娥眉答得干脆,“我同意!” 高手对决,为了显示高超的琴技,定会挑选最难的曲目。 李秀妍道:“应赛曲目为玉玲珑所创《情劫》。”她顿了一下,笑得暧/昧,“包括梁夫人续的第十章《传说》。” 梁娥眉与洛俪二人最熟悉的便是《传说》,对这琴曲,她们姐妹皆有极深的感情,这是她们共同的亲人所谱。 洛俪低声问道:“姐姐用我的‘长相思’罢?” “不,我已经习惯用自己的琴。” 梁娥眉提着裙子上了戏台,她有信心,就算不会赢,也不会输。 白芷紧随其后。 洛俪让素绻跟上戏台,“保护梁姑娘。” 素绻点头。 李秀妍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由侍女服侍着饮了几口茶水,白芨提了个小巧的茶壶上去,给梁娥眉倒了一盏酸梅汤,梁娥眉润了润喉咙。 戏台正对着的中央帐篷,窦长庚久久地盯着梁娥眉,轻薄的面纱将她的五官轮廓映得隐隐绰绰,好熟悉的眉眼,就似在哪里瞧过。 到底是哪里呢? 窦长庚认真地回想着,莫非以前见过郑国候之妹梁俏? 还是没有答案,油然而生的容貌太熟悉了,就像是刻入灵魂深处的人,他脑海里忆起数年前在奉天府遇到的“小仙女”。他立时再次审视,虽瞧得不真切,侧面确实与小仙女有几分相似。 难道,上苍知道他娶不到小仙女,就送一个与小仙女相似的女子来? 窦长庚一想,心不由激动起来。 钟阳移到戏台中央,身后是一个拿着锣的小子,“此轮琴技决战的规矩,各坐一边,同时弹奏《情劫》,比琴技,比琴韵,由优胜者与洛三娘再行比试。” “我数三二一,锣响之后即马上开始。” 钟阳比划着指头,声音很高,“三、二、一” 当—— 与此同时,琴音流泄,一样的曲子,一样的音调,一样的名琴,梁娥眉用的是梁氏留下的名琴“籁音”,此琴音色纯净,有天籁之音之说。 李秀妍手中亦是名琴,唤作“春雷”,如春天响雷般震撼人心。 这一支《情劫》需时半个时辰,梁娥眉今日饮下的酸梅杯中被洛俪加了一滴灵露,现在这杯子被盖住,自是喝不成,她微闭着双眸,弹得如痴如醉。第一章几乎是同步弹奏,到了第二章之间拉开了距离,梁娥眉在前面约有片刻,总是她弹远两个音后,李秀妍才会跟过来,有了前后,就有了比对,李秀妍的琴音就似梁娥眉的回音一般。 洛俪阖眸聆听,梁娥眉是有备而来,故意拉开速度,像这种时候,弹在前面的人会扰乱后者的心绪,可李秀妍的琴音未乱分豪。 两个人一样的熟练的琴技,却有截然不同的琴韵,这是两个女子对爱情诠释的不同,到了第三章,依然分不出二人谁高谁低。 梁娥眉听过李秀妍的琴,李秀妍不知梁娥眉,进入第四章时,李秀妍除了意外还是意外,她自认自己的琴技能与洛三娘一比高低,没想今日出现的梁娥眉却是个中高手,心下更是感叹不已。 第五章,梁娥眉与李秀妍之间的速度距离更远了,几乎是梁娥眉弹完一句话的音,李秀妍方才开始。 两人的琴韵风格越发明显,梁娥眉是婉约又不失明丽,李秀妍的琴韵则是悲凉又纠结,依旧辩不出谁高谁低。 李秀妍心里暗道:几年前与洛三娘辩不出高低,今日莫非与梁娥眉亦辩不出高低?如此一想,心下险些走神凌乱,待她快速回神,琴音有片刻的中断,只是太短,除了熟谙琴音者,寻常人几乎听不出破绽。 梁娥眉闭着眼,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之中。 李秀妍的心微有凌乱。 在评师团面对的帐篷里,坐的是当今琴王赵徵,听着辩不出高低的两女,他暗自惊叹梁娥眉琴技、琴韵的不俗。 正中帐篷里的另一张桌上坐的是窦长庚、顾勇等人,亦有窦华浓、来夫人邹雅梅,又有李秀妍的“嫡母”李夫人。 窦华浓微蹙眉头。 李夫人道:“窦姑娘,我怎觉得姓梁的似乎与我家秀妍悬殊不大啊?” 窦长庚道:“不是悬殊不大,而是两人不分伯仲,一样熟练的琴技,不一样的琴韵,各有各的妙。” 分不出高低? 洛三娘肯定会拒绝与李秀妍斗琴。 若洛三娘不斗,李秀妍就输了,必须同意琴王提出的“解除婚约”,这可是他们二人早前说好的。这么好的亲事,李夫人绝不赞同退亲,就算琴王嫌弃李秀妍的身世不够好,能捞一个侧妃也不错。他日李家也是皇亲国戚,还能帮李夫人所出的儿女一把。 不知不觉间,已进第九章“至死方休”,梁娥眉与李秀妍之间的速度差距更大了,二人各弹各的,互不影响,就像一个人唱歌,唱完了两句,另一个才开始唱。 戏台上的六位琴技评师,或摇头晃脑,用手轻扬合拍,又或是一脸沉醉,依旧分不出伯仲。 李夫人对琴音不是很懂,问道:“窦公子,现在呢,能辩出谁胜谁负?” 窦长庚摇头。 真是见鬼了!反正他是辩不出谁优谁劣,两个人的琴韵风格不同,琴技却是一样的熟练,两人用的都是名琴,籁音、春雷,谁好谁劣,难分伯仲。 籁音,是大周立国之初,见证过程长龄与升平公主爱情的名琴,与有史以来最长的琴曲《沉浮》一道流传后世。 春雷,则是本朝乐器大师唐鹏亲手制造的一把名器,相传是唐鹏一生之中最出名的名器。 一个有天籁之音;一个有春天响雷之效。 琴是名琴,人是美人,还是两个姿容不俗的美人。 无论是琴音还是美人的风姿,都一样难分高低。 戏台上,很是诡异。 进入末章《传说》,婉约的梁娥眉指下的音律似在倾诉,似在描绘,那是一幅优美的春日美景,在百花盛开的春景中,一对蝴蝶翩翩起舞。 李秀妍的意境带了一股哀怨、忧伤,让原该浪漫美丽的画面增添了几分不谐,却又有着该死的魔力,让人有爱恨之间徘徊,似乎她还没有从前九章的情感中回过神。 窦长庚轻叹一声,梁娥眉是梁氏的侄女,对梁氏所续的《传说》肯定有更深的了悟,只怕这一章就要分出胜负,然而,李秀妍很快调整好心境,琴韵风格一转,又有了一种和谐美丽的画卷。 梁娥眉的双臂已酸,十手几近麻木,但是她不能停下,她一定要一口气弹完,是洛俪告诉她,只有一气呵成地弹完,才能真正品出《情劫》的妙处。 她必须坚持下去,哪怕酸了、麻木了,她也要坚弹到最后,她也要将最美的曲章弹完,她最爱《传说》,这是她姑母所谱。 郁亦菡微锁着眉头,“听不出高低,从头到尾,无论是梁姑娘还是李姑娘,都没错一个音,两人的琴技一样熟练,两人的琴韵各有不同。” 林敏深有所感,“就像是春兰、秋菊放到一起,让人评哪种花更美,这根本不好评。只是有人喜欢春兰之娇,又有人喜欢秋菊婀娜,这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美。” 洛仪巴巴儿地望着洛俪,“长姐,你觉得呢?” “戏台上的六位评师,皆是琴技中的高手,我们听不出的瑕疵,他们却能听出来。”洛俪顿了片刻,一个翩翩贵公子接过话道:“洛三姑娘,你是听出她二人的不足之处罢?” 南帐篷里的众人齐刷刷望向玄衣蟠龙袍的贵公子,能着这等锦袍的皆是皇亲国戚。有人在心下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容貌似春兰秋月,风度似秋菊傲霜,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郁亦菡与林敏二人各望一眼,面带羞涩地移开视线。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琴王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他就是传说中的皇族才子琴王? 周围有认出他身份的贵女,不由得同时望着琴王 琴王在洛徘等人的桌子上落下,语调不高地道:“初听之下,梁、李二人的琴技、琴韵难分高低,可在本王瞧来,胜负已明。” 洛俪微笑。 李秀妍却被琴王的身影所牵绊,这是她一心等待的男人,更是她一心想嫁的男人,她一控痴情相付,而他却弃如敝履,他说“你配不上我”,他似乎知道她的真正出身,她不怪他,所以她自请为侧妃,而他还是一句“你根本配不上我”,她又自请为侍妾。他勾唇一笑,带着讥讽,眼里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这一刻,他走向了洛俪。 在他心里的女子,一定是洛俪! 一定是她! 李秀妍恨不得撕碎了洛俪。 她的心乱了,不再是为成败,而为了她心爱的男人。 琴王继续道:“李姑娘在第四章时,有一个不必要的停顿,有一段失了琴韵,她的心乱了,被梁姑娘的琴音所扰失了分寸,虽然后来调整过来,但这就是一个明显的瑕疵。 李姑娘在进入末章《传说》之时,这一章与前九章的风格完全不同,而她却弹出与传说不和谐的琴音,这是第二个瑕疵。 第195章 赌注(6000+) 综合两处,李姑娘明显已呈败势。且,本王要说句公道话,李姑娘早有挑战之心,在听到洛三姑娘入皇城之前就已经在反复苦练,而梁姑娘是近来才开始习练,所以,如此一比,李姑娘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不及梁姑娘!” 琴王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当—— 这是心碎的声音! 她的琴弦,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李秀妍。 六位评师中,有遗憾的,有惋惜的,唯一没有同情和怜悯。 他们只当他是户部侍郎李东城之女,谁会知晓,她得来一段良缘有多不易。 洛俪很怀疑琴王是故意的。 一个在弹琴之时,能被他人琴音所扰;而另一人,却不被外界扰扰。这样的两位琴师,明显是后者更为高超,一个优秀的琴师,是不会被成败所扰,不会被外界分心。 李秀妍却因为琴王说的“李姑娘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不及梁姑娘!”而扰了心神,失了分寸,断了琴弦。 她,败了! 李秀妍有气恼,有愤怒,看着手中断弦的琴,听着耳畔依旧不受任何干扰的琴音,眸子里喷射出滚滚烈焰。 她怎么可以输? 她不知道皇城之中,有一个女子的琴技在不动声色间已然超越了她。 郑国候之妹梁俏,相传在江南洛府长大,得洛家培养,那样的书香名门,那样的家门底蕴,不是任何一个家族、世家可以比拟代替的。她与洛俪一样,都长在一个好门第,拥有一个好出身,即便她李秀妍努力近二十年,还是比不过她们,还是输她们一筹。 有些人要成名,要拥有一段良缘,需要付出太多太多。 而梁俏与洛俪却可以轻易拥有。 梁娥眉还在倾注地弹奏,直弹到最后一个音,优雅地抬手,籁音美妙的音色在空中盘/桓,回/荡…… 琴王抬手,第一个鼓掌,面上带着赞赏,更笑得温和,一双俊眸直直地落在梁娥眉的身上。 洛俪拊掌其后。 洛仪跟着拼命鼓掌。 掌声如雷似潮,戏台下,都是一阵阵的高呼声! 梁娥眉起身,落落大方,优雅自如地微微福身,然后微抬下颌。 窦华浓近乎疯狂,陡然起身,“李秀妍,你怎么可以输?你不想嫁给琴王,你居然输给了梁俏?” 李秀妍木讷如泥塑:她可以输给洛俪,却输给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所有的不甘,让她愤愤地望向洛俪:“洛三娘,我输给了梁俏,但并不是输给了你。” 梁娥眉道:“洛三妹妹的琴技、琴韵在我之上,你输给我,自然也输给了她。” 李秀妍绝不会认输! 她拿定了主意,琴王不是看中了洛俪么?她偏不要他们称心如意,她的唇角掠过一抹笑,“我与洛三娘琴技高低如何,须得比过才能一比高下。” 洛仪大叫,跺着脚嚷道:“你说话不算话!一早说过,如果你赢了梁姑娘,我长姐就和你比。你胜不了梁姑娘,自然也胜不了我长姐。” 李秀妍扫着戏台下的众人,带着讥讽,“据我所知,洛三娘已有一个月没碰琴,闭门在家,一心督促幼弟苦读诗书,你根本没有把握赢我,这才请梁俏出面与我对决。梁俏的琴技,我确实略输一筹,可我却未必会输给洛三娘。” 她果然是故意的! “明知道洛三娘一个月没碰琴,还选在这个时候挑战,分明就是想踩人扬名。” “太卑鄙了!” “她原就是窦氏派的人,怎会是好的?” “卑鄙!奸诈!趁虚而入!” 百姓们骂骂咧咧,尤其是一些读书人,听李秀妍自己说出这番话,就知道此女所图非小,心机不纯。 梁娥眉道:“愿赌服输!我自认琴技不如洛三娘。” 李秀妍笑得嘲讽,“你们姐妹情深,对你们来说,谁第一谁第二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对我,谁第二,谁第三至关重要,我今日一定要挑战洛三娘,她不应战,便是认输!洛三娘,你接不接受我的挑战?不挑战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服软认输!” 卢淮安早已经站起身来,厉声道:“李秀妍,你好生狂妄!” 李秀妍傲然而立,借此来掩饰此刻内心的不安与卑微,她要做一枚有用的棋子,否则当年画才女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梁俊恼道:“着实猖狂!” “贱/人!”卢淮安怒骂一声。 李秀妍咄咄逼人地看着洛俪。 梁娥眉转身走近评师席,与几个评师说了句什么。 此刻,一声锣响,凌乱的现场立时安静了下来。 皇城书院的钟阳步上戏台正中,“洛三娘,李秀妍不服,要继续挑战于你,你接不接受?” 梁娥眉冲洛俪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洛俪怎会服软,虽然她的琴技还没熟练过来,可这并不代表无法接受挑战,几年前的她不会不战而输,几年后的她又怎会服软认输,而且李秀妍是故意要折辱于她。 洛俪起身,“我……可以接她的挑战,但是因她的失礼与羞辱,我要定一个赌注。” 钟阳看着评师团,其他几人也有几分恼,对李秀妍说“磕头认输”觉得这是因输了后的恼羞成怒,难道只许你赢,就不许别人赢,这是哪里的规矩,输了就要羞辱他人,这真不是一个大琴师所为。 钟阳道:“评师团接受你说的赌注,但前提是,必须对双方合理。” 洛俪走出帐篷,沿着戏台上铺有红毯的石阶而上,“我的赌注是:今日我与李秀妍对决琴技,我与她之间,无论谁输,从此之后,输的那个人一生不得再碰任何乐器,若是做不到,又或是被人发现私下碰了乐器,就当众挑断手筋!” 这个赌注,大了! 男子之间的决斗,可以赌性命。 而洛三娘出口的赌注,是输者一生不得再碰乐器。 不弹琴了,可以吹笛,不吹笛还有琵琶,可洛俪说的不碰乐器,若李秀妍输了,这征罚不可谓不大。 李秀妍咬了咬唇瓣,琴王酷爱音律,若是让洛俪终身不碰乐器,琴王又怎会喜欢她。“我赌!” 洛俪向评师团六人行了个万福礼,“请各位先生、琴师制定这轮的比试题目,我……洛三娘相信你们!” 李秀妍亦行了一礼,“高手对决,就要选世间最难最好的曲子。” 宫中的一位三十岁青年琴师起身,朗声道:“李秀妍、洛三娘,介于你二人下了赌注,那么这轮比赛的规则、题目,由我们评师团来出,我们力求最到公平、公正,就如你刚才所言,洛三娘因在家督促幼弟苦读,一月未碰琴,而你却是反复弹奏琴曲,所以,比试琴曲,于你二人来说——不公平!” 周围轰的一声,所有人议论纷纷。 窦华浓起身大叫,“什么叫比赛琴曲不公平?你们是怕洛三娘输吧?云中歌,你给我听好了,你敢徇私袒护,我让太后姑母赐死你!” 云中歌,是宫中乐坊最著名的乐师。 他淡淡一扫,与另几个评师商议起来。 钟阳让人写了一份“决战承诺书”,上面清楚地写着,对决的双方,无论是谁输了,必须按照约定,终身不得再碰任何乐器。 李秀妍看着承诺书,心里五味陈杂。 洛三娘输了,终身不碰乐器,可她最擅长的是书画,而非琴技。 若她输了,一生不碰乐器,于她生不如死。 李秀妍高声道:“我要她签下,一旦输了,终身除不得碰乐器,更不得习字绘画!” 立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跎牛粪,直落李秀妍的胸口。 李秀妍四下一寻,竟不知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里到底是谁用牛粪抛她。 钟阳厉声道:“李秀妍,你不要咄咄逼人,如果你加大赌注,那么,洛三娘就可以要求你拿出同等的宝贝。” 洛俪没想李秀妍得寸进尺,粲然一笑,“李姑娘若要加大赌注,但是你又有什么可以与我的书画相比的赌注?你一人的性命?在我眼里,你的性命当真不值钱。” 洛俪是在点醒她:当年,若不是我布局,你们能摆脱玩物的命运?你原就是从奉天府花楼出来的伎人,居然在这里大放厥词。 果然,有一种人,是不能轻饶,更不能帮,她就像农夫救下的毒蛇,你救了她,她却会害你的性命。 “我一幅书画最低三千两,最高价值三万两,你又有什么能与我值同等价值的宝贝?你必须拿出同等的赌注,否则,就不能称为公平的赌局。” 人家可以答应,从此不以书画传世,可是你呢?你有什么可以加大这场赌局? 李秀妍她除了琴技,没了,再也没了。 她的琴技根本无法与洛三娘的书画技艺相比,最多能与洛三娘的琴技相比。 窦华浓大喊道:“李秀妍,你赌一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足可以与洛三娘的书画之技相比了吧?” 皇城书院的读书人一听,这叫什么话? “古有一字千金之说,洛三娘的书画犹似之价,她的书画乃是价值连城之物,区区一百万两,如何能比!” “最少要一千万两!” “洛三娘乃是江南小洛子,得洛子倾囊相授,孔孟学问能卖钱吗?不能!窦家这是羞辱我们读书人!” “对!对!姓李的与窦家就是一丘之貉,他们是借羞辱洛三娘来羞辱我们读书人的孔孟圣人。” 洛子,可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活着的圣人。 他们羞辱洛三娘,就是羞辱他们。 一时间,所有的学子、文人立时炸开了锅。 洛徘愤然道:“李秀妍越来越过分!” “一个贱/人,若不是窦国舅在后头支持,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卢淮安想到当年之事,眼里掠过一丝阴狠。 居然要洛三娘输了,一生不得再习字练画,这是要人的命。 她自己生事,还要逼人家接招,这娘的是什么规矩。 这女人怎么还有脸面活着,还扮得一身骄傲,果然是什么货跟什么人,与窦华浓还真是一路货色。 郁亦菡等几人也觉得李秀妍太过分了。 林敏更是气得不轻。 洛仪干脆在那儿破口大骂:“她除了会弹琴就没别的,还想与长姐赌书画,太过分了!” 人群里,夜公瑾正与铁建章、季如风等人立在一处。 铁建章道:“李秀妍还真过分!” “一个下贱玩意儿!”夜公瑾愤愤地骂了一句。 季如风轻叹道:“也不知这一局是怎么个比法?洛三娘有一个月没碰琴,而李秀妍一直都在习练。” 夜公瑾微微拧眉,“查查李东城有没有触犯《大赵典律》?连我的女人都敢欺负,以为老子是软柿子。” 皇上啊,洛三娘可没嫁给你,怎么就变成你的女人了? 铁建章是见惯不怪。 夜公瑾怒了,李东城要吃苦头。 李秀妍是什么身份来历,他们比谁都清楚,在他们眼里,李秀妍敢如此猖狂,还不是因窦国舅,因李东城的原因。 李秀妍的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李秀妍还真拿不出可以与洛俪同等价值的书画技艺,道:“好!我向洛三娘道歉,若洛三娘输了,与习字绘画做学问无干,我与她只比琴技。若是我输了,我终身不碰琴,但可以习练其他的乐器;若是洛三娘输了,终身不碰任何乐器。” 这是退一步了? 可这个赌注就不合理。 你不用弹琴,还能吹笛、弹琵琶,这乐器多了去,只是不弹琴而已。 凭什么要别人再不碰任何乐器? 又有人跟着叫嚷:“这不公平!不公平啊!这娘们咋回事,怎么尽说些不公平的事?” 李秀妍看着周围,她总不能拿李氏满门的性命去赌洛三娘的书画吧,谁让人家的才艺太多,所以也只能这么个赌注。 钟阳与几位评师商议了起来。 最后,钟阳问道:“洛三娘,你同意这个赌注么?我们会让比赛趋于合理、公平化?李秀妍最精通的是琴技,而你最精通的是书画,所以她输了终身不再碰琴,你输了则是终身不碰乐器?” 洛俪想了一阵,对李秀妍来说,改练其他乐器便是从头再来,李秀妍年纪不小了,真实年纪应该在二十二三岁,而自己才十五,她有两世记忆,比她的阅历见识更为丰富。 洛俪道:“这个赌注,我接了!” 洛仪大叫:“长姐,你为什么要接?这不公平,凭什么她输了,只不碰琴,长姐却不碰任何乐器。” 她不碰乐器,还有旁的消遣,何况她是准备在书画上更有所发展。 钟阳是皇城书院的琴艺先生,而朱山长是清流派的人,所以洛俪相信此人会秉持合理、公平的原则。 又一阵锣响! 议论的人们停了下来,全场一片肃静。 钟阳大声道:“现,洛三娘与李秀妍达成共识,两人继续比试琴技,但,洛三娘若输了,一生不得再碰任何乐器;李秀妍输了,一生不得再碰琴。二人可有异义,如果没有异义就签定这份承诺书,若是有人不照约,无论是江湖人、官府中人,便挑断其手筋以示惩罚!” 承诺书由专人抄录后,一式两份,一人签一份。 李秀妍看罢,勾唇一笑,握着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洛俪亦签了名讳。 钟阳看过两份承诺书,交给评师团保存,“双方比试琴技,若是胜了,胜的一方可取回承诺书自行处理,而另一份,将会存于我皇城书院。评师团六位评师经过商议后,为示此次斗技赛的合理、公平,提出了两套方案。” 钟阳接过一位宫廷琴师递来的纸,朗声道:“鉴于洛三娘有一月未碰琴,而李秀妍却习练多年,所以为示公允,第一套方案,是二人选择一件不是琴的乐器演奏。” 洛俪有些狐疑,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秀妍的脸则是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最擅长的就是琴,除了琴,虽然会吹笛,可那实在算不得好。 洛俪前世今生最精通的乐器就是琴,但除琴以外,还会弹琵琶、吹笛、吹埙,笛子等,所以她的笛也吹得不错,在芙蓉岛时就常吹埙,次数比弹琴还多。 李秀妍对洛俪不了解,着实这女子会的太多,她有些胆怯,问道:“钟先生,第二套比试方案是什么?” 云中歌站起身,“我等商议之后,一至以为,一个真正的乐器演奏大师,不仅会弹琴,还会使用其他的乐器,所以,提出了第一套方案。 我等又以为,一个真正的琴技大师,除了会弹琴,还会谱曲。就如梁夫人,她的琴技当年独步天下,一曲《传说》更是声动古今。所以第二套方案,就是我们评师团六人各出一题目,由二位各自抽签,抽中什么就现场即兴弹奏一曲。” 李秀妍的脸更白了! 谱曲,这是谁出的主意。 她只会弹,可不会谱,这是怎样的人才能谱曲,弹得好不等于会谱啊。 还有第一种,乐器演奏在师,就当什么乐器都会。 真正的琴技大师得会谱曲…… 这都是什么话?她闻所未闻。 钟阳问道:“洛三娘,你对这两套方案可有异义?” 洛俪垂首,福了一下,“各位先生、琴师,小女以为这法子很公平。” 她觉得公平? 莫非她还擅长别的,只是从未在人前流露出来。 梁娥眉此刻笑眼微微。 洛仪拉着她的衣袖,“好姐姐,你快说说,我长姐是不是会用其他的乐器,她到底会用其他什么乐器?” 梁娥眉笑而不语,“妹妹的本事,我还是了晓一些的。姑母会谱曲,身为姑母的女儿,怎会没有这等本事,何况妹妹才华原在姑母之上。” 梁俊扭头,“若是表妹不会呢?” 梁娥眉反驳道:“我相信她!” 洛俪是在梁氏留下的笔记里发现了《传说》,而以洛康对梁氏的痴情,梁氏当年的随笔、小札都会尽数保留下来,对洛康来说,可以承袭梁氏所有手笔小札的人非洛俪莫属。 梁娥眉得了沈婆婆送的一些东西,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梁家珍藏的书籍,还有一些梁氏在闺阁时的随笔,梁氏喜欢在自己看过的书里写一些注解、小释。沈婆婆还与梁娥眉透露了一个讯息:姑太太当年常说,这谱曲也是要讲/法子的。 梁娥眉赌,她赌洛俪会谱曲,只是洛俪没这么多的心思,她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书画上。 李秀妍听到两个方案,完全就是傻眼状态。现在说不比,已经不可能了,她签了承诺书,必须硬着头皮比下去。 评师团的人是她请来的,最后却要站在“合理、公平”的角度出了这么两个怪题。 李秀妍故作淡定,“洛三娘,除琴以外,你还精通什么乐器?” “琴技在诸多乐器里算是最好的,不过其他的只能算略懂。” “略懂……”李秀妍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拿不定这略懂到底是什么程度,“你的舞技如何?” “略懂啊!” 洛俪的话落音,台下一片哄笑。 洛三娘的舞技略懂,那可是一舞惊天下,世间再难寻到第二个好不好。 她的略懂,分明就是精通。 尤其是洛家帐篷里的人,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李秀妍越发觉得自己掉到了一场谋划里,扭头看着评师团六人。 钟阳朗声道:“琴师算什么?你们要么证明自己是乐器演奏大师,要么是能谱曲的琴技大师,选一个!” 李秀妍想着:洛三娘就是个妖孽!她说自己的舞技略懂,可明明在咸城才艺赛就名动天下,甚至连失传的《惊鸿舞》也会。 李秀妍微闭双眸,她在用力地想,第一套方案不能选,一旦选了,她必败无疑,她又不能问洛三娘,你会不会谱曲。 《传说》是梁夫人谱的。 李秀妍道:“我选第二套方案——谱曲。” 钟阳问:“洛三娘,你呢?” “我想选弹琵琶、管弦乐器。” 一个选谱曲,一个选奏乐,这如何好比?一定要同样的。 洛俪为难地道:“管弦乐器不成,那我选鼓、瑟?” 她一脸萌态,眼神无辜。 又问道:“鼓瑟也不行啊,你们与我说一样乐器,让我奏一曲就成。” 戏台上的评师们神色丰富,尤其是宫中的两位乐师,那是一脸激动表情啊,原来洛三娘不止是琴技,人家旁的也会玩啊。 略通…… 根本就是会玩,好不好? 太逆天了! 洛家是什么教姑娘的,居然教出这样的全才来。 天下第一书香名门的底蕴,岂是寻常人家可比。洛子倾囊相授的孙女洛三娘,不仅书画一绝,在音律上也是一位奇才。 第196章 长相思 夜公瑾问道:“俪妹妹会玩所有乐器?” 这不成乐器大师了? 怎么可能都会玩呢。 洛仪这会子乐了,“梁姐姐,我长姐所有乐器都会玩啊?哈哈……我最讨厌弹琴了,琴弦总是划破我的指头,我要换一样学,反正考音律时,可以申请换其他乐器考试,带弦的我都不喜欢!” 洛徘沉吟道:“我一直觉得乐器之中,唯埙音最美,回头定要请教长姐,学学吹埙!” 李秀妍这会儿见洛俪还追着钟阳说,她要选一样乐器,什么样的都成,就是不能谱曲,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声道:“本姑娘就选第二样谱曲,我是不会改了。” 洛俪苦着脸。 六位评师商议起来,一个选用其他乐器奏一曲,另一个选了谱曲,这不好比。 最后,钟阳起身,“我们商量之后,决定掷骰!由点数多者,选择是奏曲还是谱曲。” 不多会儿,有小厮捧上了一只白瓷盘子,又一枚骰子。 钟阳问道:“二位姑娘,谁先请?” 李秀妍道:“当仁不让,我先来。” 早就猜到会有可能会掷骰,着实当年江南一比之后,就有掷骰,李秀妍在家里没少练习,她接过骰子,往盘里一掷,出了个六点,她勾唇一笑,“洛三姑娘若掷不出六点,就得由我来定比赛题目。” 洛俪接过骰子,随意一抛,出了个三点。 钟阳朗声道:“由李秀妍选题。” “我选谱曲。” 钟阳道:“洛三娘,运气不如人,你可还有异义?” 洛俪不快地摇头,“愿赌服输。” 钟阳道:“由六位评师各出一即兴题目,之后依旧掷骰选题,骰子有一至六点,题目有一至六号题,与之相对应。若有人抽一号,则由一号先即兴弹曲,与此类推,谁的号小,谁先弹。” 立有小子备了纸笺、笔墨上台,又备了六只信套,信套上分别写着一、二……六。 钟阳回到坐位,沉默片刻,写了一个纸笺,塞到剩下的信套里。 六个人写了什么题目,无人知道,所以这只能凭运气。 李秀妍道:“这次,洛三娘先掷骰选题。” 洛俪接了小厮捧来的骰子。 钟阳大喊一声:“洛三娘掷三点,选三号题。” 李秀妍想着再掷过六点,这样就能选到六号,她笑了又笑,一把掷下,夏日的轻风拂过,就在骰子快落下为六点时,风吹动,骰子摇晃一下,变成二点。 怎么是二点? 就比三点少一点。 “李秀妍掷二点,对应二号题。” 立时有评师将两个标有数字的信套递过来。 钟阳拆开二号信套,看着上面的字,一瞧就知是宫里乐师写的,朗声道:“二号题,以牡丹为主,即兴谱弹一支《牡丹曲》。” 牡丹曲…… 听说宫中太后甚喜牡丹,曾要求宫中乐师谱此曲,可谱了大半年,曲调无数,没一首让太后满意。 宫中乐师都颇是棘手的曲目,居然被乐师写出来了。 太后曾言道:“汉有《幽兰曲》,可惜已经失传,今各位乐师若能谱出《牡丹曲》,哀家定有厚赏。” 李秀妍皱着眉头,她随窦华浓入宫数次,曾听宫中乐师弹过几支《牡丹曲》只是都不曾定稿,所以也只是琢磨谱曲的阶段,不过她能借鉴过来,想到她能胜的把握,脸上有了笑容。 钟阳朗声道:“三号题目长相思,以男女真情为题。” 李秀妍一听洛俪的题目,笑得更高兴了。 窦华浓这会子很兴奋:“秀妍脸上有笑,肯定有必胜的把握,她谱《牡丹曲》,怎么可能败呢?她们去宫里给太后请安时,可是听过几支牡丹曲。” 李秀妍不用弹出一模一样的,将那几支融合一下就可以成曲,宫里乐师乃是云集了天下最好的乐师,比外头的不知强了几何。 梁娥眉问道:“妹妹今儿带来的琴,名叫‘长相思’?” 洛徘道:“长相思是父亲送给长姐的琴。” 他没提,长相思原是洛康准备送给梁氏的礼物,可惜琴到手之时,佳人已然离逝。 人虽不在,留琴思人。 这一张未被送出的名琴,亦成为洛康心里的痛。 李秀妍挑战洛俪,惊动整个皇城,洛康又如何不晓此事,他深深地明白,以洛俪的性子不会不战而输,定然会果断迎战。他没有评价此事的对错,只是在几番纠结后,取出了“长相思”,让洛徘将此琴转给洛俪。 为何没有亲手交托?一则他要参朝议政,每日未到五更就得起床,用过晨食就要等着入宫,而这时洛俪还没起床。 二来,洛康依旧有些难以面前洛俪,而且是捧出“长相思”之后,对梁氏的追思让他难在承受,即便梁氏仙逝十余年,可每每忆及,他还是难以释怀。 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最艰难的时候,不能将梁氏保护好,为她遮蔽风雨。 钟阳宣布完毕,问道:“李秀妍,准备好了吗?” 李秀妍点了点头。 一声锣响,李秀妍纤手一动。 洛俪闭目,调整自己的思绪,长相思,是琴之名,亦是今日比试她的题目。 耳畔,是李秀妍的琴音,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坏。 宫里的两位乐师,听了片刻,云中歌道:“这是雪乐师今年三月谱的第七支《牡丹曲》。”声音不高,其他先生、琴师、乐师已经听到耳里。 拿别人的曲子当成自己的,你可以仿,但不能照着那曲子来弹。 又片刻,雪乐师道:“这是云乐师上个月作的第五支《牡丹曲》。” 你的一段,他的一段,这算是拼凑? 谱曲者不同,意境不同,十个人谱《牡丹曲》就会有十种不同的《牡丹曲》;十个弹《牡丹曲》,就会有十种不同风格的《牡丹曲》;十个人听同样的《牡丹曲》,亦有十种不同的《牡丹曲》。 李秀妍将两位宫中乐师的《牡丹曲》连接起来,又加入自己的曲调,最终在一片牡丹花海落下余音。 静寂! 云、雪二人相视一笑。 窦华浓等人大叫起来:“好!秀妍,你谱得真好,可与宫中乐师相比。” 完全是抄袭别人的啊! 这还叫好? 钟阳走到戏台中央,“洛三娘,你预备好了。” “好了。”洛俪手里拿着一只玉葫芦,饮了两口芙蓉酿,塞上葫芦塞,将玉葫芦收好,端坐身子,动情沉吟:“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注:白居易《长相思》) 全场哑然! 这词曲好美! 洛俪一拨琴弦,音色别致,有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魔力,她任思绪飞扬,忆及前世,整理梁氏遗物,发现琴谱《传说》,亦发现了几首《长相思》的诗词。她只需随性而弹,无关乎好坏,无关乎成败,只是想替父母的爱情弹一支《长相思》。 她不再凝视琴弦,而是平视前方,似要穿过这无数的人影,陌生的、相识的,就似看到了若干年前,皇城桃杏林中,踏春的洛康与梁思思在郊外闻琴相识,落花纷飞,初识如梦…… 一见倾心的洛康被才貌双全的梁思思所心系、折服,一心求得功名,好得配出身功勋名门的她。 “长相思,在梁园。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她甜美婉转又不失动人的女音缓缓飘出,和着她的琴音,令场中静默,无数双眼睛汇聚在洛俪的身上,有一脸痴迷的学子,有面露狂热的名门贵公子,亦有沉陷在琴音、美词中的评师。 梁娥眉轻声道:“仪儿,我就说你长姐能谱曲,不仅能谱曲,连词都配出来了。” 郁亦菡神思恍惚,有意外,有吃惊,“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洛三娘,无人替代,就算是谱曲,今日定能谱出像《传说》一样的名曲,这曲子很好听,风格与《情劫》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曲调……” 李秀妍面容煞白,大声道:“她……她是不是一早就会此曲?” 云中歌倏然起身,厉声道:“李秀妍,你再才扰人思绪,我等就只好请你下去。” 你弹的时候,别人静静等候。 可别人谱曲,你怎么能打扰。 这品行,着实让人无法恭维。 谱曲依如作文章,总是不能扰人思路。 李秀妍微咬着下唇:洛三娘怎么能谱出这样的曲子,还有相宜的词赋。 这,就是大赵第一书香名门洛家的底蕴? 无论她李秀妍如何比,都难及洛三娘的项背。 洛三娘,竟然得了一个“小洛子”的称号,是皇城书院的学子所赠,从今往后,她岂不是天下最有才华的女子。 她不甘心! 她想将洛三娘踩在脚底。 洛三娘什么都会,她到底是怎么长成的? “日***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凄婉哀伤的曲调,伴着那扣动人心的词赋,李秀妍忆起自己几年如一日在皇城静候未婚夫琴王归来,可他却瞧她不起,更不愿娶她为妻。 她的一腕真情,真如“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这一句,正中她的苦楚,她一时间泪流满面。 人群里,只听一个贵女突地呜咽痛哭,嘴里唤着“表哥,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呀?” 这一首词,这一段曲,勾起无数人的心事,那些年少过往的真情,还有深埋心里的情感,竟似被诱得爆发出来,场中听曲者,有悲伤的,有失态痛哭的。 卢淮安四下里一扫,流泪者不在少数,梁娥眉在哭,郁亦菡、林敏俱在流泪。洛仪情窦未开,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她一脸好奇地看着周围或哭,或伤心的姑娘们,时不时眨着眼睛,想问什么,见她们听得痴迷,终是咽下。 弹琴的洛俪,此间已是泪流满面,曲调急转,风雨急急,一对璧人即将分离,似看到一个美人徘徊月下,孤影望月,黯然神伤,而男子浑然不知分离近在眼前。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数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在她悠悠的轻吟声音里,众人似看到美人殒落,唯留男子独自追忆、思念,从此只能与她的画影相伴,相思之路不穷不灭,余生亦只以相思相慰平生。在一轮孤寂、冷漠的明月中沿着美人走过的路,做着美人生前仰望夜空的动作…… “香亦竟不来,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洛俪重复了最两句,琴音一转,余音缭缭,泪湿面纱,双眼红肿。 她收回似要看透天地之密的明眸,目光看着手下的琴弦,她弹起此琴时,就像着魔一般,由着心意而起,而脑海里忆起的都是父母的爱情,以及父亲对母亲无法忘记,更不能间断的情思。 爱,是无人可以替代。 就如梁思思对洛康,即便天下美人无数,无人能替代梁思思在洛康心目中的唯一地位。 洛俪用哽咽着的声音道:“小女的《长相思》弹完了!” 而世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然,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皇城书院的学子们疯狂的拍着巴掌。 窦华浓冲出帐篷,立在戏台下,“你作弊,这首曲子是不是你娘谱的?” “不是。”洛俪肯定地回答,“弹奏前的词赋,是我母亲所写。而我弹奏后的三首《长相思》乃是家父为母亲所作。是在前些日子时,我整理母亲遗物无意间发现的诗词手稿,今日正好抽到《长相思》的题目,就想用父母的诗词给自己增添一份谱好此曲的信心。 如果让我弹第二遍,我却是弹不出来了,因我现在,除了记得这四首长相思的诗词,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我只能沉陷在父母爱情的悲伤之中。” 李秀妍摇了摇头,“不可能!既然这是你今日即兴所作,为什么会弹出如此优美的曲子?我不信,我不信……” 洛仪此刻亦出了帐篷,不大的人,对着李秀妍道:“我长姐常说,弹琴讲究心境,就算不照着曲谱弹也没什么,只要自己能随意就好。长姐刚回来第二天,我还听到长姐在月夜弹了一首很好听的曲子,可我问长姐是什么曲子,长姐说没有名字,就是想弹了,随意弹了一段。我长姐弹琴,最喜欢随便弹了……” 雪乐师站起身道:“在下可以确认,这首《长相思》我等闻所未闻,应是洛三娘临时弹奏而出。” 钟阳亦起身,“我钟阳以自己的人格保证,这是一曲从未闻听过的曲子。” 云中歌摇头,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刚才没记录,一旦记录下来,这就是又一首《传说》。” 洛俪福了福身,“小女随性而弹,如果能与家母的《传说》相提并论,弹过了,便罢了,我也想不起那都是什么调,什么曲?” 前世的她,束于池府后宅,无聊的时候,很少照着琴谱弹曲,多是随意而弹,目的就当是用琴音来倾诉心事,所以即兴谱曲其实是她最善长的。 李秀妍不可相信的问:“《长相思》真是你临时起意弹的?” 洛俪轻声答道:“我早前会玩数种乐器,此事不假,真的不算精通,而能与我的琴技一比的是吹埙,至于笛箫、鼓瑟所会的曲目不多。我最喜欢随意弹琴,没有固定的琴曲,将自己的快乐、悲伤、忧愁、辛酸等都化成曲子倾诉于天地,所以今日即兴谱曲,是我平素在家里最喜欢做的事。 当年江南比试,我是反复熟记琴谱,然后连夜练习。其实我最厌恶的就是背琴谱,弹琴于我,不是取乐他人,而是取乐自己,更是排解心事。” “我喜欢弹琴,琴之于我,就像是笔,而琴音就是我笔下绘出的美景。所以,我很少照着别人的琴谱去弹,即便有人听到我家的琴音,除了母亲的《传说》,便是我随意弹奏。” 李秀妍不无相信地摇头,“也就是说,无论我是选除琴以外的乐器,还是谱曲,今日我都是必输的?” “是,你是必输的。就算你最终要与我比试《情劫》、《沉浮》也是必输的,虽然我不喜强记硬背琴谱,可我一旦记住,就不会再忘,从小到大,有人传说洛家洛三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不尽属实,却也相差不远。” 李秀妍听完,突地悲怆大笑,“天地之间,既有我李秀妍,为何还有你洛三娘,这一次我是真的输了,可我输的心悦诚服。我弹的是别人的琴谱,天天去感悟琴曲中的奥妙,就为了让自己的琴韵更好、琴技更高。” “我练着别人的琴曲时,你却在恣意随性悠然地弹着自己的曲子。于我琴曲是一种束缚,是一项技益。而于你,琴,只是修身养性,只是为了让你倾诉心事的工具…… 我输了!我输了! 难怪有人劝我,说洛三娘的琴技是我李秀妍一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我输在起步,输在出身,亦输在心境、气度、修养……” 她为了追求爱情,迷失了方向,甘愿被他人所利用。 李秀妍立在戏台中央,突地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她正欲割下青丝,洛俪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李秀妍道:“洛三娘,愿赌服输,我输了,我愿意兑践承诺!我此生不会再碰琴!” 洛俪取过她手里的短剑,递给了身侧的素绻,福身问钟阳道:“钟先生,能否将两份承诺书交予小女。” 钟阳递过两份承诺书。 洛俪接过,“我从没有要李姑娘兑践承诺的意思,立下承诺书,是为了让你安心应赛。”她立时将两份承诺书化成了碎片,纵手一抛,如同空中的雪花。 李秀妍面有感动。 洛俪道:“承诺书虽立,但我是胜者,我现在宣布取消早前的约定。李秀妍,你可以继续弹琴!”她又看着六位评师:“六位先生、琴师没有异议吧?” 钟阳与几个一商量,“洛三娘是胜者,以你说话为准,你不计较,我们诸位自没有计较的必要。” 洛俪不计较,评师们自不地追究。 但若洛俪坚持,定要李秀妍兑践诺言,他们就照着签下的承诺书着办。 “多谢。”洛俪点了点头,对评师们道谢。 李秀妍结结巴巴,“谢……谢谢……” 洛俪蓦然转身,“各自保重!今日辛苦各种先生、琴师了!洛三娘告辞!” 洒脱的她,动作优雅,回身迈下戏台石阶,身后的素绻将琴收回琴盒,捧着琴跟随而来。 洛俪故作平静地道:“时辰不早,回家罢!” 洛仪连忙道:“走!走!回家了,回家了……” 李秀妍呆立在戏台:她都做了什么,为了一段情,迷失了本性。 琴王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的。 她在当年去江南回返途中,早已失清白。 可她还要自欺欺人,扮清高,装高贵。 她原就是一个卑贱的女子。 她已经扮得太久,她不想再演下去,更不想继续成为他人利用的棋子。 只是,要她放下,又谈何容易? 李秀妍问道:“琴王殿下,你告诉我,从始至今,你有没有丁点的喜欢我,就一丁点……” “没有!本王对你有过怜惜,从未有过喜欢。本王说过,本王心有所属,这人的琴技在你之上。” 李秀妍失魂落魄地追问:“是谁?洛三娘还是梁俏?” 琴王想大声地说出那个女子的名字,是的,他不想再这样,他要明媒正娶,今日更证实了他的眼光,他觉得自己一生,就是为她而活,就是为了来赴一场华丽的相约,“是……” 夜公瑾从人群里奔了过来,大喊道:“我知道!”他冲琴王挤了挤眼睛,“琴王殿下的意中人乃是梁俏!” 琴王面露错愕。 他喜欢的是洛三娘。 夜公瑾将嘴附到他耳边,警告道:“你敢说洛三娘三字试试,十五哥,洛三娘是朕的女人,任何敢与朕抢夺女人的人,都是朕的敌人。你希望我们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 天隆帝喜欢洛三娘! 琴王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所有的思绪成灾,这样的拥挤又这样的空荡,他们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第197章 铃铛 李秀妍厉声喝问:“琴王殿下,皇……” 夜公瑾摇了摇身子,眸光里带着告诫,敢道破我的身份试试,我瞒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瞒世人,只为了瞒洛三娘,要是她知道了我骗她,还不得生气。 李秀妍改口道:“这位公子所言可是属实?” 琴王神思恍惚,揖手答道:“正是!”他顿了一下,“梁姑娘回皇城时,我在途中就与她相遇,对她……一见钟情!” 那一程,一见钟情的是洛三娘。 可他即便是琴王,可以与任何人争,与任何人夺,却独不能与夜公瑾抢。 皇家兄弟,而今还健在的也唯有他们兄弟三人,还有一个脚瘸的皇兄,却不大过问世事。 而他,为了求得生机,远避皇城,放纵自己,云游天下。 夜公瑾则在年幼时就成为太后的傀儡,他们是兄弟,他对夜公瑾有着最后一点手足情。 虽然,这很傻。 可是他知道自己抢不过夜公瑾。 “梁俏!”李秀妍痛苦地摇头,“你居然喜欢他,而我还傻傻地以为那人是洛三娘!” 窦华浓立在戏台下,看着这样的结局,厉声咆哮道:“那个狐/媚子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被她迷花了眼?你们……” 早前,梁娥眉与皇帝闹过一段诽闻。 皇帝还赐了梁娥眉几匹宫锦,又赏了两套头面首饰,那时候惹得窦华浓险些要杀人。 夜公瑾“喂——”了一声,“窦华浓,什么狐/媚子?朕觉得,琴王的眼光极好,梁姑娘漂亮又有才华,出身高贵,最是相配!比你这个只知道胡玩骄纵的丫头强太多,要不是琴王相中,我都想娶回家藏起来,既然是琴王的意中人,今儿说明白了,我往后就不与你争。但是,我会将她藏在心里喜欢的。” 窦华浓听到最后一句,原本刚要放松的神情立时又紧张了,“你……你什么身份,居然要将别人的意中人藏在心里……” 更多的是暴怒!是愤恨! 她那么喜欢他,从八岁开始就认定要做他的新娘,整个皇城都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却喜欢着别人,如果他能正眼瞧她一眼,她就能高兴一月,就算是这样,他连一个眼神也不屑给予。 夜公瑾摇头晃脑,“我喜欢谁,与你何干?”他眸光闪耀:我就喜欢梁俏了,你能奈我何? 窦华浓气得要呕血,“你……你就那么喜欢她?” 这个男子,是不是故意气她的? “是!为了不给她增添困饶,我决定将她埋在心底,梁姑娘比你好千倍百倍,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她漂亮、温柔、大方、有才华却从来不张扬,贤惠淑德,柔慧得体……” 夜公瑾语调轻柔,落在窦华浓眼里,那就是痴情无限。 李秀妍此刻惊闻琴王的意中人是梁俏,觉得自己成了天下最大的傻子,与洛三娘斗技,成了皇城的笑话,可原来真主儿另有其人。 梁俏! 她才是琴王的意中人。 李秀妍道:“琴王殿下,你怎能喜欢梁俏?为什么不是洛三娘?” 琴王道:“洛三娘才华太高,娶这样的女子太累。梁俏正好,才华不如洛三娘,性情温婉,行事得体,贤良有德。” 在他的眼里,梁俏正好,而她李秀妍和洛三娘都太高调,所以就成了“不守闺训,德行有亏”。 可笑! 李秀妍满是悲怆,“那么,殿下决定与我解除婚约?” “是。” 琴王转身,带着长随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李秀妍定定地还收不回目光。 真可笑! 她与洛三娘斗了一场,却成全了另一个人的才情,别人的痴情。 夜公瑾追着琴王而去。 窦华浓气得咬牙切齿,“狐/媚子!我就说她不简单,连兄弟俩都给勾到了。李秀妍,我们成了全皇城的笑话,一个非她不娶,一个要把她藏在心里疼着、爱着,我们俩加起来,还不如一个梁俏。” “不是洛三娘!洛三娘那么清高,跟他祖父一样清高,怎么可能勾/男人,我们都被骗了,居然会以为是她,输给了不如我们的梁俏,输给没爹没娘只有一个哥哥的梁俏……” 李秀妍紧握住拳头,眼里喷出熊熊燃烧的烈焰。 这是恨,蚀骨铭心。 她被人退婚,梁俏却得了良缘,凭什么? 窦华浓一转身,发现帐篷除了自家带来的护院、丫头,已不见窦长庚的身影。 * 洛俪与洛徘、梁俊等人在庙会附近寻了个茶肆。 洛俪道:“我们难得出来,不如在庙会转转。”她压低嗓门,“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逛庙会呢。” 郁亦菡眨着眼睛:“你以前没逛过庙会?” 洛俪肯定地道:“在江南时,跟祖父祖母去过几次寒山寺上香,旁的就没了,寒山寺没有庙会,每个月初一、十五的香火鼎盛。” 洛仪失魂落魄,似乎还没成早前的琴音里回过味来:大娘才华横溢,爹爹才华出众,生了个女儿洛俪那更是惊才绝慧。 她悠悠轻叹一声。 梅暗影问道:“仪儿,你怎么了?” 洛仪又叹一声,“暗影,你说我要是大娘生的多好?这样我肯定比现在聪明,大娘是个聪慧的,我爹也聪明,生了个长姐天生就是聪明脑袋。” 洛徘一抬手,直接弹了一下她的额门,“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长姐有才,那也是苦练出来的。” “长姐不照琴谱弹,就那么随心一弹,比我们照着曲谱弹的还好听,这不是聪明是什么。”洛仪已经认定洛俪是天才。 对她来说,世间只有两种人:聪明的和不聪明的。很显然,她祖父、父亲、长姐都是属于聪明的,而她洛仪就是不聪明的。 梁娥眉、郁亦菡一左一右地护着洛俪,三个人走到一个小摊。 卖首饰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三位姑娘,我这里的首饰很精致。戒指、耳钉、耳坠、项链全都有,价钱也不贵。还有胭脂水粉也是极好的,味儿也好闻。” 洛俪瞧着什么都新奇,伸手取了一对银铃,“这个铃铛怎么卖?”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纯银,做得精细,无论是挂在窗户上、绣帐上,或是挂在马车上都是极好。”老婆婆夸了一番,“一对铃铛二两银子。” 郁亦菡道:“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就这么一小铃铛,最多一百纹,卖不卖?不卖,我们姐妹可走了,要卖,就这样一个价儿。” 老婆婆凝了一下,“姑娘,这价儿也太低了,成本都不够。” “当我不识货?这不是纯银而是镀银的。” 老婆婆面容有些难看,“这……这……”四下张望,生怕郁亦菡的话被人听了去,“一百纹再不能少了,姑娘要就拿去,我可是一纹钱不赚。” 洛俪往身上一搜,素绻奔了过来,掏了一个银角子,“一百纹给你一钱银子,够了吧?” “够了!够了!”说是一钱,老婆婆觉得应该不止一钱。 洛俪看着手里的铃铛,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刚摇晃着,又看到另一处也有铃铛,急急地奔了过去,“我要那对铜铃铛?” 郁亦菡问:“你表妹喜欢铃铛?” “我怎知道?”梁娥眉答着。 洛俪看着铃铛,心头有种莫名的熟络感,怎么看都觉得是梁俊在前世送她的铃铛,他说“妹妹若遇危难时,把铃铛给狗儿系上,一旦我看到,就会尽快出现。” 她会与前世不同。 她是真正的洛家女,前世的她是梁氏寄养在洛家的,虽然有洛家孙女之名,却不是真的,她其实是梁家的女儿,应该是梁娥眉。只是那时的她,一生都不晓真相。 她还记得,前世在江南过的是五月的生辰,但在出阁的时候,洛康对她说“你是二月初九的生辰。”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所以对梁俊说的“视若妹妹”还生气过,前世的她与梁俊有着血脉亲缘,是他的妹妹。 素绻问道:“姑娘,这铜铃铛要么?” 老汉道:“这是纯铜的,少了三百纹不卖。” 郁亦菡道:“二百纹卖不卖?不卖我们去别家。” 老汉想拗价,又怕她们真走了,目光望向那边的老婆婆,老婆婆点了一下头。 素绻“哦”了一声,“你们是一家的?” “京南县过来的,听说镇国寺庙会生意好,来赚点钱贴补家用。” 素绻付出二百纹,洛俪拿着铃铛。 这一会子,洛徘不知从哪儿买了好几对铃铛过来,笑嘻嘻地道:“长姐,我买了三对,一对纯银的,真是银的。我让执画瞧过了,拿到手里沉甸甸的。还有一对青花瓷的,又有一对铜的,怎么样,挺漂亮的吧?” 洛俪一把接过来,提在手里,左看右瞧,“真漂亮,我最喜欢听铃铛声儿了,回去就挂角门上,再挂两个到花厅上,院门上也挂两对……” 梁娥眉与郁亦菡面面相窥:这对铃铛的喜欢也太过了吧? 梁娥眉买了些脂粉。 郁亦菡买的是好些线。 林敏买了几把锦扇。 洛仪与梅暗影二人也买了少东西,洛仪买的是零嘴,梅暗影则是一些锦扇、佩饰之类的小玩意儿。 在茶肆里饮了凉茶,众人启程回皇城。 马车里,洛俪还在玩她手里的铃铛。 梁娥眉悠悠地道:“你喜欢铃铛?” “啊。”洛俪应了一声,“我喜欢听铃铛的声音,叮叮,叮叮,多好听。声音自然、温暖,想听曲子的时候,就听铃铛声。” 回想前世,给她温暖最多的除了祖父祖母的疼爱,更有记忆深处梁俊的不离不弃,她嫁入池府,他便在池府附近买下宅邸相伴。 梁俊一直是她心头的温暖,也是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 无助时,她依赖他;痛苦时,她仰仗他。就算是大难来临,她想得最多的人依旧是他。 今生的她,明明对他还有诸多的不舍,可还是成全了他前世那句“视若妹妹”,她只要继续做他的妹妹就好,无论是表妹还是妹妹,就以兄妹之情待之。 梁娥眉抚额,勾唇笑了一下,“现下天气热,我想过两日乡下庄子避暑,你与我一道吧?” 洛俪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铃铛,想着回头挂在哪里合适。 梁娥眉道:“梁家庄子很凉快,离皇城也不远。” 若她想回城,也最是便捷。 洛俪道:“凉快定要往树多水多的地方。我娘有一处京北县的乡下庄子,虽说只得六百亩良田,依山傍水,倒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她的思绪已飞到很远,“那处庄子种了一大片的莲花,得有二十多亩,养鱼、种藕,这个时节,莲花应已开了,周围有山有树,很是凉爽……” 前世时,她不曾留意过。 第一个发现那里的人是池宓,有一阵子池宓突然对她的陪嫁庄子感了兴趣,说要一处一处地走走,想寻冬天避寒之地,又想挑一处冬天避暑之处。早前她只当是池宓小女儿家心思,直至后来池宓因一曲《传说》名动皇城,又与琴王结缘,她方才明白,池宓是早打上主意,要从她的嫁妆分一份。 池老太太刘氏虽有嫁妆,可那点嫁妆太薄,薄得不能看,而池宓要嫁入皇家亲王,就必须要有与身份相应的嫁妆,因池宪、刘氏的一席话,她为池家付出。 京北县的莲花庄,离县城不到三里路,那处莲塘是几十年前就有的,这是郑国候府老夫人给爱女梁思思早早备下的嫁妆。这处庄子冬暖夏凉,在临山脚下建了庄园,冬天可以将温泉引来,夏天这泉水又是凉的,最是一处好地方。 前世的她,因为池宓想要那处田庄,她就傻傻地双手奉上,只为了搏池宪欢喜,只为他一句“倾城最是善解人意”。他一句赞美,是她心甘情愿的退让、舍弃。 瞧琴技大赛的百姓,已散去。学子们早早回了书院、贵公子怕酷暑之热回了皇城家中,还有一些小商贩,在天气转热后已躲到庙会的茶寥、茶肆里,要一碗凉茶,听戏台上咦咦呀呀的唱腔,还有些的人不妨要话一回“洛三娘”的传奇。 “我有个亲戚,是洛府隔壁施家下人,我听她说,这洛三娘可是了不得的人。” “洛府的邻居?我怎么听说洛三娘自幼丧母,是其祖父祖母教养大的,洛子最是宠爱,倾囊相授,将她养成了一代大才女。” “我是听我堂兄舅妈的外甥弟弟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传说洛三娘生于五月,出生那天清晨,三声响雷后倾盆大雨,那日起得早的下人,燃烧的蜡烛火光噼啪作响开出出凤凰状的火花,灶里的火更是火光大亮亦开出凤凰形火花,油灯也是如此,空气里还有一阵异香扑鼻。施家的婆子正诧异,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竟是隔壁梁夫人顺利产下一女,彼时东方彩霞满天,那彩云就如一只色彩绚丽的火凤凰,洛三娘带着异相降临洛府。” 而这个传言,伴随着洛俪再度夺胜与即兴佳作《长相思》,与洛康为纪念亡妻梁氏的三首诗词,又有梁氏的一首《长相思》流传于皇城的大街小巷。 读书人欣赏那四首《长相思》;而贵妇贵女们则感动于洛康十余年如一日对亡妻的追忆;又有花楼姑娘则是对那四首诗词喜爱不已。 这其间有一位奇人,乃是皇城教乐坊精通音律的名伎,那日也去瞧了热闹,只听了洛俪弹一遍的《长相思》就将整个曲谱牢记于心。回到教乐坊反复练习一宿,次日便能熟练地弹奏出来,再配上她那婉转如百灵般的歌喉,几日之间名动皇城,引得一些风/流贵公子点听《长相思》。 此刻,梁娥眉突地听到外头的百姓议论洛三娘出世时的异相,兴致勃勃地问道:“妹妹,你听说过么?” 洛俪前世今生也没听说过这等奇事,“我回家问问爹爹。” 因天气炎热,各回各家,梁俊、卢淮安担心出事,先将洛俪护送入府,又回了趟郑国候府。 洛仪听到外头的传言,一回家就往宣德堂去,拉着吴氏的事,把自己听来的话讲了一遍,“娘,你不是大娘的手帕之交?你肯定知道的?外头百姓们都在说,说长姐是骑着火凤凰转世到洛府,她是天上的仙女转世,所以她比凡人要聪明?有没有这事啊?” 吴氏恼道:“你出去一趟,一身汗臭,就为了问我这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若洛俪默默无闻便罢,可这次居然在皇城再度扬名。 洛俪也沉默,可她想这样,人家不允许,这麻烦还不是寻上门来。 洛仪连连点头,“影儿也问我呢?问我听没听说,她可信了。” 洛仪见吴氏不答,拉着她问:“娘,你说这事是不是真的?” 吴氏道:“你大娘的性子内敛,就算真有其事,她也未必会告诉,再说了,这种事着实……对亲娘来说不算是好事。” 洛仪连连大叫:“原来是真的啊!那长姐真是仙女骑着火凤凰投生到我们家的?” 吴氏什么时候说“这是真的”,她没说啊,她只是就事论事,想着梁思思的性子,若真有异相,肯定会选择不说,毕竟天现异相,要么是大福,要么是大祸,无论是福是祸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说,三缄其口才是上策。 若是大福,你家的姑娘降世有吉瑞之兆,这不是早早就被人盯着了,寻常人家娶不得,还只能帝王家可娶。以梁思思的性子,她不会看自己的女儿嫁入深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若是当年梁家愿意把梁思思嫁给皇家,或许梁家还真能避开一场灾祸。可最后梁家的选择,是嫁给一个真正心系梁思思的人。 若是大祸,洛俪是梁思思唯一的骨血,她怎么舍得把爱女推到风尖浪口,怎能让世人把洛俪当成妖怪。 所以,吴氏以为,无论有没有外头传说的异相,梁氏都不会说,即便她们是好友,也不会吐露半个字。洛康宠妻如命,梁氏一句话,他还不是说什么听什么,更不会往外头传。 吴氏一脸肃容:“仪儿,你可莫与外头的传言掺合,不许乱说,听到没有?” 洛仪连连点头:原来是真的? 洛康是未时四刻回来的。 彼时,一入后花园,就见洛俪站在凉亭的石桌前正在挥笔习字绘画,身侧立着洛徘,她正在给洛徘教授写好隶书的要点。 洛徘的跟前摆了一张木案,比洛俪矮上一个半头,握着笔,学着洛俪的样正用心写字。 洛康今儿一出吏部大院,就听别人议论洛俪、梁娥眉、李秀妍斗琴之事,李秀妍先败于梁娥眉,自以为洛俪一月未碰琴,定能大胜,结果在即兴弹琴时,再次大败给洛俪。洛俪弹奏的即兴曲《长相思》与她口里诵出的四首诗词更是令无数男女为之倾倒。 洛康出来时,正遇到杨耀国,他揖手道:“洛家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令嫒有大才,而今谁不知洛家有大小洛子?” 洛子是他父亲的称呼,什么时候冒出个小洛子来? 杨耀国一脸敬慕,“听说令嫒今日弹了一曲《长相思》,乃是天籁之音,引得无数百姓、世人感动不已,本相听说是根据洛大人与梁夫人的爱情故事谱曲而成……” 洛康听不下去,连连揖手,“杨丞相,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乘着府中的家轿,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洛三娘”、长相思、天现异象等事。 洛康看到长子长女相处和睦,心头欣慰,道:“你们都回来了?” 洛徘笑道:“未到午时就回来了,今儿我与长姐学书法,长姐说让我练练字,还将祖父的《桃花源记》字帖赠给我练习。” 洛康点了一下头,“阿徘,你先去书房练习,为父与你姐姐说几句话。” 洛徘收了笔墨,随执画退出凉亭。今日洛俪应战李秀妍,大获全胜。洛俪的琴技,在早前的技艺更上一层楼,那支《长相思》一日之间名动皇城,洛俪不仅会弹琴,还会谱曲,不是寻常弹琴者可比。 洛俪斟了一盏凉茶递给洛康,眸子里难抑关切之情。 洛康道:“今日你胜了?” “我不欲与人争,可事不由人,人辱上门来,不应战也不成,还请爹爹莫要恼我。” 第198章 大醉 洛康看着桌上的字,洛俪表现得太好,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她,时常有家书传来,听父兄说洛俪一月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三四岁的小孩子,却乖巧懂事得像个小大人,那时,洛康的心很痛。 若是梁思思在,他们的女儿又怎会少了父母疼爱。 “那四首《长相思》,你从哪里发现的。” “在娘的随笔小轧里,娘写了弹琴应当琴随意动,不应该一味习练他人的琴曲,而是让琴成为一种排遣烦恼、忧愁的工具。” 所以,她一直是这样做的。 “你娘的随笔小轧……” 梁氏在世时,会时不时写写画画。他不是小气的男子,亦给她留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几次他有些好奇,想要一瞧,梁氏俏皮地将小札藏在背后,“不给瞧。”他便装成要抢的模样,她就会远远地躲开。 他从来没想过细瞧她写的小札,就算有玩闹,也只是为了逗梁氏。 他也有自己的秘密,比如说,背着梁氏被几个好友拉去逛花楼,却不敢让花娘靠他太近,生怕沾上了脂粉气息,惹她追问。 梁氏也有她的秘密,他写过三首《长相思》,可洛俪今日弹奏之前的那首《长相思》又是从何而来,缘何被梁氏收录在小札之中。 “梁妈妈一直收着,后来梁妈妈带我去江南,娘留下的随笔小轧便装了几本进去了。梁妈妈说父亲太过伤心,可毁了又觉可惜,后来我会识字,她就交给我了。以前虽然瞧过,可外出学艺时我仔细翻看小轧,才真正领悟到娘的意思。 里面有娘最爱看的书,书上写有注释,更有娘谱《传说》时的心得。 我是从娘的随笔小札里看到《传说》的,后来爹爹与娘的陪嫁簿子给我,我瞧看簿子后,发现了有一箱子书,便写信与爹爹讨了回来。爹爹还记得,天隆四年时,你从皇城捎回来的那口箱子,里面便是娘的随笔小札。我出外学艺,祖父又令梁妈妈将箱子给我带上船。 在外几年,我就是凭着娘留下的随笔小札,与祖父教我的知识走过来的。 祖父教了我做人的道理,亦教我习字绘画,分辩善恶是非。琴技是我从娘的随笔小札内学得,又得女学先生指点;茶艺得益于香茗大师;棋技一半是祖父一半是娘的小札……” 梁思思的琴技一绝,洛俪凭借着梁思思留下的小札,再有女学里琴技先生的指点,便有了今日的造诣。 洛康思潮翻滚,思思不在了,而女儿却这般的出色,拥有梁思思的才华美貌,又有他的才思敏捷。 这是他们的女儿…… 那一张融合了他与梁思思的容貌,让他倍感骄傲、欣慰。 “那一首《长相思》,能再与爹诵一遍么。” 洛俪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诵读之时,“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康沉吟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神色黯然,难掩悲凉伤痛,落漠回身,一步步往书房移去。 洛俪唤了声“爹!” 洛康不曾回头,“我去书房。” 他的脚步,沉重如灌了铅水。 他的背影,孤寂而落漠。 洛康进了前府书房,“阿徘,你回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洛徘应声,带着自己未练完的字离去。 洛康启开小佛堂的机关,摇摇晃晃地望着墙上的画影,十几年前了,他们的女儿也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是事实与真相却是那样的无情。 “思思,你怨我吗?是不是怪我到底护不住你,逼得你不得不殒命而去?如果,当年娶你的是他,你是否会舍得抛下他?我以为近三年的夫妻情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终究是爱我的。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这是你在想他!‘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你恨他,何曾不是爱极了他。 思思,在你心里,那个让你思悠悠、恨悠悠的人,终究还是他。你为他谱下《传说》,也为他写下《长相思》。 我的相思为你,你的相思为他,无论我如何努力,还是留不住你离开的脚步。 倾城,倾注真心于连城,你给女儿的乳字,也是因为他吧?” 迷茫,痛楚,交织一起。 洛康泪眼朦胧。 在他对梁氏无尽的相思之中,有谁知道,他心底的痛与怨。 他怨她的薄情,又何曾不是恨她对另一个的深情。 世人都说,他与梁氏夫妻情深,可有谁知道,他们之间也有一桩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娶她为妻,只因他爱慕于她,心疼于她。 “你为她等候,她为你疯狂,你们才是真正的璧人,我是那个多余的,如果不是我执意求娶,如果不是我许诺定会护你周全,你的母亲、大哥如何肯把你许配于我。” 梁思思,不仅是他的妻,而他亦是她的知己,他心疼她,守护她,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走进过她的心里。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可自成亲以来,他却感觉到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刻意的回避。 他曾以为,她身为贵女,性情使然,直至今日她从女儿的误会里,方才明白,那一个人一直都在梁思思的心里,无人可以跨越。 这一夜,洛康在书房宿下,他让执书备了几样凉菜,对月独酌,未到三更便已醉得昏迷不醒。 洛俪送了一碗芙蓉酿,一有借酒解酒之意,又有以防他醒后头疼头昏。 洛俪让素缱姐妹扶起洛康,喂他喂了一碗芙蓉酿,这一碗里她又加了一滴灵露,希望能替洛康养身。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洛康沉吟着这句,“思思,是我害了你,是我无能,护不了你,我没用……” 洛俪心头一酸,喂完芙蓉酿,对执书道:“天气热,记得给老爷擦擦身。明儿五更若是未醒,就去吏部找韩侍郎帮忙请假。” “是,三姑娘。” 洛俪看着小佛堂,梁氏的画影如初,梁上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忧郁,眉眼里与梁娥眉有几分相似,不同处是她们二人的眉眼,梁娥眉是杏眸,梁氏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梁氏的风情,犹在梁娥眉之在。 就算是洛俪也难及她五分。 洛俪静静焚香祭拜,跪在蒲团前,低声呢喃道:“娘,女儿今日是不是冒失了?你与爹爹的诗词原已尘封近二十载,却因女儿曝露人前,爹是因为我自作主张生气了。 我当时只想如娘的随笔小札上记载的那样,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让手弄弦,用琴音描绘出自己心中的美景。 娘,女儿错了吗?所以爹爹很生气,要借酒浇愁?也许我真的错了,忘了继母的心思,只想到爹娘曾经的恩爱,然这恩爱,是爹的痛,是继母的痛。逝者亦已,而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今日此举是在爹和继母的心上捅了刀子……” 她不紧不慢地与画诉说着心事。 夜,已深。 洛俪出了书房,合上小佛堂的门。 洛康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她是他的女儿,他们是家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训她,哪怕是骂上两句也好,这样她的心会好受许多。 洛俪回到岁寒馆,取出长相思,用手调了一下弦音,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用琴音描绘出心中的美景,将满腹的心事倾诉琴弦…… 洛府的后门小巷里,正围坐地上吃茶点的人突地精神一振,“洛三娘弹琴了,快记!快记!现在有人出了高价要买洛三娘的琴谱。” 盈盈灯笼光下,几人捧着空白的琴谱,随着洛俪的琴音飞快地划动着,记录着,这动作竟是出奇的快。 另一人举着灯笼,看着另两个同伴快速地画下琴谱符号,一脸陶醉,直至墙内的琴音转弱,隐约间似听到一个女子的轻叹声,突地琴音再度升起,亦化成明朗、释然。 最终在缥缈、轻快中结束。 两人记完,“老大,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洛三娘今日在斗琴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喜欢以琴音来舒缓心事,这一首曲子的名字么……不如就叫作《心有千千结》。” “不行,这名字太普通了,得取个能振动人心的,最好老大再给修补修补,到时候肯定能卖个好价儿。” “唉,我们兄弟三个做了多少年的乐师,戏班子是混不下去了,再不寻点别的门道,就没法活了。” 怡香楼听说教乐坊得了《长相思》,怕被教乐坊抢了生意,这才放出消息,原出高价求购洛三娘的琴曲,底价三百两银子,若是名曲,愿出更高的价儿。 叫老大的道:“我们也没怎么谱曲,要这修饰一番还是会的,今儿有明月,叫作《明月心》如何?我们不是认识一个写戏的张生,再让他给补上诗词,到时候就买个好价,几百两银子到手,不比我们在戏班子里当乐师强。” 另两人连连附和。 三个人又坐了一阵,确定围墙里的人已经歇下,这才结伴离去,当夜两人修改曲目,另一人去找会写戏的张生补诗词。 洛俪弹罢了琴,又练了一会儿字,方在凉榻歇下,天气太过炎热,室外蛙声三三两两,蝉声错错叠叠。蛙蝉之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屋内宁静得有些压抑,一如山雨欲来。青花瓷瓶里荷花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幽意暗生。岁寒馆虽是四面有屋,却有穿堂风吹过,这不得不说岁寒馆建造独特,可即便如此,洛俪还是热得无法入睡,索性开了机关,进入暗室。 值夜的素缱好奇地听到了声响,只片刻,翻了一个身继续入睡。 洛俪到了暗室,在暗室中央的石床上躺下,头顶是七星布局孔洞,能看到外头的朗朗明月,她强迫自己闭阖上双眸,梁氏的随笔、小札已经看完了,而她的书画小札在芙蓉岛几年看得近乎能倒背如流。 家里实在太热了! 她得去京北县莲花庄避暑。 虽然离皇城有五六十里路,她想去那里瞧瞧。 前世的她,虽知道那么一个庄子,却一直没有去过。 未出阁前,是不知道;出阁后,忙于打理后宅,更没时间去。 她隐隐觉得,那处庄子上定有好东西,比如冬暖夏凉的山泉,真真是奇特无比,这就像是有些人家掘的深井,冬天从井里打上的水带着暖意,而夏天,井水冰凉透骨。 她到时候可以把源水石带上,说不得那里灵气充盈,能多生出一些灵露来。 她的灵露已所剩无几,这是用来调养身子的,不能没有。 次晨洛俪醒来时,听到了素缱姐妹在花园里练武的说话声儿。 饮了一杯用灵露调过的泉水后方才离开暗室。 洛俪沐浴之后在后花园练了两套五禽戏。 洛徘已经习惯五更起床,在洛俪来之前,也是贪睡的,后来见到了洛俪的刻苦用功,再不敢有半分懈怠,五更起床练五禽戏半个时辰,再半个时辰的书法,之后用晨食,继续读书习字,现在即便洛俪不盯着他,他也会照着自己的计划。 正待离开后花园时,洛仪顶着一对黑眼眶出现,一看到洛俪飞奔着近了跟前:“长姐。” 洛俪打着五禽戏,“这个时辰正凉快,你怎不多睡一会儿?” “我昨晚太兴奋,一晚上都想着我什么时候变得和长姐一样厉害,我要学埙。琴弦总是割破娇嫩的指头,还是学埙安全,不会让我流血受伤……” 洛徘一听洛仪的话,顿时回头一望:“娇嫩的指头,你就你的指头衿贵,旁人的指头都是铁打的。” 洛家的姑娘虽是娇养,可长姐都没洛仪那般娇贵,还“娇嫩的指头”,寻个旁的藉口也行,非说琴弦割破她的指头。洛徘听得浑身不自在。 “三哥,你不和我作对,你不舒服是不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的话怎这么多?我们姑娘家说话,你一个公子插什么嘴,没规矩。” 洛仪振振有词。 最讨厌洛徘了!以前多好的名门公子,怎么现在越来越话多,听着就心烦。 洛俪又道:“四妹妹,你继续说。” 洛仪兴头高了,“音律,我就学埙;我还要学下棋,长姐是棋艺高手,你一定不能藏私,都教我;书法、绘画,我也要学,跟着长姐,一个半月时间,等八月初一开学时,这四样我肯定样样能评上上。 女红这块嘛,我跟着素纨学,她的刺绣好;厨艺嘛,我也跟素纨学,听说那梅菊饼就是她做的,我也学。这两样到时候再评上上。 哈哈……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八月初一开学试,我肯定能顺利进入冬班。” 素缱觉得好奇:这四姑娘有这么大恒心么?想了一晚上,就想这些,还顶着黑眼眶,瞧模样怕是一晚上没睡。 翠红来了后花园,福了福身:“姑娘,晨食备好了!素纨姐姐已经晾着粥点。”她看到洛仪,问道:“四姑娘,你不是要与素纨姐姐、素纹姐姐比才艺,还请了女学先生来做评师……” 洛仪大喝一声“臭丫头”,气恼地道:“一点都不可爱,哪壶不开,你专提哪壶。” “那日不是四姑娘自己说要请评师来比的吗?” 洛仪挥了挥:“回岁寒馆去,用馒头把你的嘴巴塞住。” 她倒是想啊,也兴致勃勃去请女先生来做评师,结果一说完,就被礼仪课的先生给训了。 “洛仪,你是堂堂名门贵女,你长姐说你的才学不如她身边的丫头,就是为了勉励你,可你倒好,不知上进,还做出荒唐要与两个丫头比试,你若是输了,让我们女学的先生脸面往哪儿搁。” 先生没请到,还被先生训了一顿。 洛仪只得领着白萼白蕊两个大丫头灰溜溜地回来,一回来就听说洛俪接到了李秀妍,自然她与素纨两人比试的事就被搁下了。 她最讨厌谁提及这事。 洛俪就没提。 翠红这臭丫头居然还问她,这是等着瞧她的笑话。 洛仪不愿提比试的事,定是这事行不通,洛俪也就不问,着实洛仪这小姑娘根本就装不住话,有什么事噼哩啪啦就说出来。 洛俪挥着手臂四肢,拿了素缱的木剑,运着素女剑的招式,迈的是梅花桩上走的八卦步伐,“昨儿梁姐姐与我说,想到乡下避暑,三弟与四妹妹去不去?” 洛仪笑道:“长姐在乡下教我吹埙?” 洛俪低应一声。 洛徘道:“我要预备考府学、皇城书院的事,正好到乡下闭门苦读,不知长姐准备去哪儿?” “京北县莲花庄,我们家在那儿有一处六百亩的庄子,庄子上有一处山泉,冬暖夏凉,更重要的是现下这时节,莲花庄上瓜果蔬果全有,更有二十亩的莲花盛开,美不胜收!” 洛仪跳了起来,大叫着:“我要去!我要去!长姐,能不能把梅暗影也带上,他家在皇城的庄子都好小,最大的还不到二百亩,最小的才四五十亩,寻不到凉快的庄子。” “好,我允了。只是乡下比不得城里,日子艰苦,你可得有准备,别回头住上两天,你就叫苦。” 洛仪摆了摆手,“长姐,我要做你这样的事,不吃苦哪能行呢。” 洛俪姐弟三人决定去乡下避暑,晨食后,洛俪告诉了吴氏。 吴氏心疼洛徘,对洛仪还真是放养,但又不能看洛仪在外头惹事,“仪儿就不去了,留在家里学学主持中馈……” “娘为什么不让我去?我最怕热天了,长姐都答应教我吹埙、棋艺、书法绘画,你却要拦我……”洛仪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 吴氏道:“莲花庄我听说过,离京北县约有三里路,买什么倒也方便。只是庄子上的有太久没人去,每年也只年关前后,老爷会派人去庄子上收租子、把粮食运回来,又或是庄头将收益送来,庄子上可艰苦着呢。” 洛仪去作甚? 洛徘去乡下是为了闭门苦读做学问,这秋天要开考乡试,说不得能下场磨练一番,不一定非得过试,至少去试试也好。 洛仪若去了,只怕一天扰得洛徘不能安心读书。 “长姐、哥哥都不惧,就我不能吃苦?我要去!”洛仪吵嚷着。 吴氏道:“你长姐是个能吃苦的,你哥皮燥肉厚又是个男儿,他自不怕吃苦。仪儿,你就别跟去了,听说庄子可没多少空院子给你们住。你长姐去了,是要住一个院子的。你哥再住一个小院,哪还有你住的地方。还有啊,庄子上全都是村夫村姑,几天都不洗一次澡,你闻得惯他们身上的汗臭味?你受得了几天不洗澡?” 洛仪像是听到了最恐怖的事。 洛仪一到夏天,一天洗三遍,要让她几天不洗澡,还不如杀了她。她光是想想就难受,再听吴氏说乡下村夫村姑几天不洗,到了酷夏,半天不洗就一股汗味,这一天不洗得多臭。 她不要去乡下,更不要与乡下的人说话。 是听人说过一些地方大旱,对她来说原是遥远的事,可现在才知道这是很近的,乡下连洗澡的水都没有。 洛俪垂首看着地上:吴氏怎么不让洛仪去呢?还故意夸张地说没地住,不能洗澡,乡下水土,哪里会少几桶洗澡的水。莲花庄上空气好,水好,吃的也好,前世她没去,却是听池宓与她炫耀过的。 只是这炫耀是她把莲花庄的庄子送给池宓做陪嫁庄子之后。 那时候,她心里暗想:以为是仁义慈和,原来到了别人手里,反到她跟前炫耀了。她的陪嫁庄子不少,比如梁家的两处大田庄,大大小加起来有八处,池宓最先看中的就是莲花庄,可见庄子上必有奇怪之处,这也是洛俪决定去一探究竟的原因。 前世时,池宓嫁给琴王赵徵,后来赵徵得封地益州,被封益王,因离开皇城,池宓处理了一批嫁庄,唯独莲花庄她却没有转卖,可见这是不同的。 吴氏对执画道:“回去给三爷拾掇拾掇,换洗的衣衫,在家用惯的绣帐、被褥、凉席都从家里来,得住一个多月,把东西预备齐全了。还有三爷素日读的书,要用的文房四宝也都备齐了。” 第199章 替身 洛徘道:“母亲,不用带这些,莲花庄离京北到不到三里,缺了文房四宝去县城买就是。” 吴氏轻叹一声,“那多些银钱,回头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带在身上,需要什么就从县城买,得用心读书,争取八月考上皇城书院。” 府学也好,但吴氏还是觉得皇城书院更好些。 洛俪与吴氏闲聊几句,告辞回到岁寒馆。 素纹心下不解,“姑娘,夫人不让四姑娘跟去莲花庄,还将庄子上说得那么可怕,她到底什么意思?” “夫人是怕四姑娘去了莲花庄影响三爷读书,她更看重嫡长子。” 洛俪是能去的,洛俪可是三爷的半个先生,指点指点三爷,比三爷自己读书要强许多。 吴氏自己都嫌吴仪吵闹,怎么可能同意让吴仪跟着去莲花庄。吴氏近来很享受各家官家太太的奉承话,人人都羡慕她,说她第一胎所生的两个孪生儿子有出息,小小年纪都是有功名的秀才了,一个在顺天府的童试考了第六名,另一个在皇城童试考了第六名,可不值得炫耀。 而这些,是吴仪给不了她的。 她不靠女儿生活,年老了,指望的也是儿子,所以吴氏乐意洛徘去乡下避暑,却坚决不会让洛仪去。为了打消洛仪的念头,违背真心说一番可怕的话,硬生生吓得洛仪不敢去。 吴氏与前院的总管事通了气,令他派人去莲花庄递话,将三姑娘、三爷住的屋子、院子拾掇出来。 洛俪给梁娥眉写了一封信,遣了素绻带着翠丝去郑国候府送信。 素绻、翠丝穿过青石板小巷,兜转之间行得中途,翠丝突地唤了声“素绻姐姐”,素绻寻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一个纨绔贵公子带着一群小厮、护院正堵住一位贵女的去路。 “梁俏,本公子又不会吃了你,就是让你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瞧上两眼,你又不会少了二两肉。” 说话的是窦长庚,此刻正一脸纨绔相,骑在马背上盯着马车上的梁娥眉逼人摘下面纱。 梁娥眉就不明白了,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非追着让摘面纱不可。 早前是池宪堵洛俪的马车,现在改换成窦长庚。 梁娥眉冷哼一声:“前几日,就是在这里,我妹妹洛三娘给你们的教训你就忘了?” 窦长庚不会忘记,当梁娥眉坐在台上,那漂亮而熟悉的侧面,便是他做鬼也不会忘记,他的小仙女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他是世俗中的男子,娶不到心中的小仙女,就娶一个与她相似的人。 “本公子今儿带了十八个护院同行,你是自己摘,还是本公子亲自动手摘下你的面纱。” 梁娥眉看看敌我悬殊,自己有六个护院,还有两个大丫头,更有随行的婆子,赶马车的车夫,可与窦长庚一比,还是差了太多,这里离郑国候府远,离洛府更远,弄出太大的动静,反于自己的闺誉不好。“我能信你?” “我说了就瞧瞧你摘了面纱的样子,你若摘了给我瞧一眼,我自放你离开。” 梁娥眉纠结了片刻,人长来本就是给人看的。 不远处,素绻唤了声:“梁姑娘!”从马车里纵身一踩,运出铁家的飞燕轻功,端端落在梁娥眉的马车旁,“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好的,想去洛府瞧瞧妹妹,刚出来就遇上窦公子。” 窦长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素绻,“本公子可没干坏事,就是想瞧瞧梁姑娘摘下面纱的样子。” 素绻冷厉着声儿,“敢对梁姑娘无理,小婢也不是好欺负的。” 梁娥眉还真不想与人动手,令白芷结了车帘,自己走出马车,“窦公子,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我瞧过之后,自会让开道。” 梁娥眉手臂微抬,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她是一个注重仪容的贵女,每次出门或是会客,必会精心打扮,这让她的五官显得精致而漂亮。 窦长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脸颊,只道侧面像,从正面看也很像,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一样的一颌,若是眉眼再稍稍画一下,就与小仙女更像了,梁娥眉居然长得像他的小仙女,他的小仙女叫丽儿、莉儿,又或是立儿,总之就是这么个听起来很寻常的名字。 梁娥眉要戴回面纱,窦长庚急呼一声:“等等!”他抬起手,遮住梁娥的额头眉眼,只看下面,越瞧越像,再一点点地往上移,越是在记忆里比对,越发觉得二人像。 窦长庚呢喃如梦,“像!真像!”他道:“下次在你眉心点梅妆。” 梁娥眉厉声道:“窦公子,你别太过分!” 窦长庚蹙着眉头,“我就是觉得你若点了梅妆,再把眉毛画一下,不要柳叶眉,你试着绘一字眉,这样会更漂亮。” 一字眉,他依稀记得小仙女就是那样软萌可爱的眉毛,百看不厌,还有她眉心长的胭脂痣,状似水滴,怎么看都漂亮,可惜,她终究不属于俗世红尘,她与他之间相隔着完全不同的世界。 母亲说“小仙女不属于你的,放下罢。” 好几年了,他总会在梦里见到他的小仙女。 她昏睡在榻,睡得沉稳,那一刻,他想将她拉下凡尘。 梁娥眉戴回面纱,“你可以让开了吧?” 窦长庚一抬手,同来的长随让开中间的道儿,他目送着梁娥眉往洛府方向而去。 “大少爷……” “走,回家!” “走喽!”小厮讨好地问道:“大少爷瞧上梁姑娘了?” “是个美人吧?” “是。” “描了眉毛,点了梅妆会更漂亮。” 梁娥眉与小仙女有六分酷似,若是装扮上,在眉心点上胭脂痣,再将眉毛修描一番,就会从六分变成变成八分甚至九分相似。娶不到小仙女,娶一个相似的女人相伴一生也不错,梁娥眉并不让他讨厌。 报国寺庙会戏台上,他看着侧身而坐的梁娥眉,只两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惊愕地发现,梁娥眉与他的小仙女像。 洛俪也有几分像小仙女,但侧面不是特别像,洛俪的下颌翘且微尖,而梁娥眉的下颌微翘,却圆润漂亮,像极了几年前他见到的小仙女侧面,那时的小仙女还是半大的孩子,下颌带着一两分的婴儿肥。 洛俪太瘦,下颌太瘦,不够圆润。 梁娥眉正好,是他喜欢的那种漂亮。 窦华浓不是正烦恼梁娥眉占了她心上的人。 李秀妍更是与窦华浓昨儿就在谋划,如何毁掉梁娥眉。 若是成了他的女人,那些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窦华浓是他的小姑母,总得给他几分薄面,对他的女人也会网开一面。 至于李秀妍,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那不过是枚棋子,但还算聪明,知道讨好窦华浓。有了窦华浓护着她,就算她不嫁琴王,李东城夫妇也不会为难她。 素绻上了梁娥眉的马车,将洛俪给的信给她。 梁娥眉蹙了蹙眉:“你家姑娘还是要去莲花庄?” “姑娘说既是避暑,自要寻个凉快的去处,我们家夫人已经同意了。” “京北县莲花庄,离皇城得有六七十里路……” 梁娥眉嫌远。 这要有个急事,一时半会儿都赶不回城。 素绻为难地道:“若是梁姑娘不愿去,小婢回禀我们姑娘。” 梁娥眉轻叹一声,“我是想请她去梁家庄子,既然妹妹主意已定,我也不好为难。我是去不得的,离皇城太远,万一有个什么,往回赶也来不及。所以……还请素绻转告妹妹,我真的不能陪她去了。” 梁娥眉与素绻说了一会儿话,没去洛府,直接调头回了郑国候府。 素绻轻叹了一声,两个姑娘素日是极好的,今儿也不知怎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还倔,谁也不肯去对方的庄子,只想去自家的庄子上避暑。 素绻如实禀报给洛俪。 洛俪道:“梁姑娘是嫌远?” 素绻点头。 梁娥眉还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能尽快赶回皇城。 “我是觉得离城近且热又吵。罢了,不去就罢了,我们自己去,我原是想着与她好好住一段时间。” 洛俪名声太盛,她想寻个安静处消暑。 听到素绻说窦长庚拦梁娥眉的路,非要梁娥眉摘下面纱,瞧了梁娥眉几眼之后,又说“点梅妆、描眉”的事,洛俪忆起几年前在运河被玉氏所救的事。 她醒来时听窦长安提过,说她自救上来,窦长庚就守在她的床前,瞧着她看得眼都不眨。那时的她,眉上有胭脂痣,五官眉眼还带着两分婴儿肥,后来抽条,长得越发清瘦,就连下颌也变尖了,从曾经的鹅蛋脸变成了鹅蛋脸与瓜子脸之间的脸型,瓜子脸似的下巴,可额头又像是鹅蛋脸般的饱满。 乍一瞧怪,细一瞧漂亮。 她心下暗道:莫不是窦长庚把梁娥眉当成了当年的自己? 不对啊,奉天府玉家一直有玉家姑太太遇仙传说,直说玉家姑太太回娘家贺寿,从运河救了一个仙家小姑娘的事,却对仙家夫妇赠送玉家两枚九转玉露丸的事支字不提,甚至还有人说这种事只有积有大福的人家才能遇到。 玉家许有大福。 可窦家,这三十多年杀的人、害的命还少么? 曾经的功勋名门一朝被灭,看似窦太后下的令,实有窦国舅父子的影子,而之后几派党争,多少正义忠良被窦氏所杀所害。这些年,窦国舅父子的野心膨胀,曾数次窜掇窦太后学盛唐武媚登基为帝,窦太后曾有此心思,最终因清流派与保皇派反对得厉害,不敢妄行。 与其说,窦家想让窦太后为帝,不如说窦承嗣想做皇帝。 窦长庚要看梁娥眉真容,洛俪的心不由揪紧几分。 回头,她得与梁俊递个话,让他防着窦长庚在太后面前谏言。 素绻以为洛俪是因为梁娥眉不愿去京北县莲花庄避暑而不快,笑道:“若是姑娘嫌闷,不如请几位世家亲友家的姑娘同去,铁姑娘、郁姑娘、林姑娘……” 洛仪原是要去,因吴氏的反对打消了此念。 洛俪吴氏教/养子女的法子不敢苟同,洛仪现在的性子,又何曾没有吴氏的功能。 “铁姑娘是个爱热闹的,她连铁家都不愿回,会愿意跟我们去乡下?再有郁姑娘、林姑娘,一早答应梁姑娘,要陪梁姑娘去三里外的庄子住些日子,我把人叫走,梁姑娘岂不枯燥无聊,那二位可是梁姑娘的好友。” 洛俪原想带同伴,却发现自己在皇城并没有特别交好的,蓦然之间,还真想到了一位,前不久来府里小聚的姑娘里头,有位大理寺卿杜峰的嫡长女,这姑娘的命运与洛俪有些相似,她不到两岁亲娘病逝,后杜大人娶了她亲娘手帕之交的舅家表妹为继室,后母对杜海珠不算好,也不算坏。 她忆起杜海珠,是因为前世时,杜海珠曾与她暗示过池宪这人不简单,那时她已是池宪之妻,彼时洛康陪吴氏敬香途中被贼匪所害,她沉陷在失父的悲痛之中,并未细想杜海珠说的那番暗示的话。 杜海珠那日离开时,又与她道了句“我们女子,虽说笨些的好,可这太痴却非好事,你对自己的枕边人就这么信任。” 她答:“清正是我夫君。” 杜海珠悠悠轻叹,“但愿你是个有福的。阿俪,为自己多留三分心。” 前世一生中,能给她善意提醒的人不多。 杜峰在大理寺为官,许是查到了什么,而她却没有细想。今生细细回想,那时有人给过她明里、暗里的提醒、警示,是她不愿去怀疑,愿意装傻充愣,那时便是身边的素纨、素纹都说“姑娘,杜家姑奶奶的话似话里有话。” 无论杜海珠的提醒是因为杜峰的意思,还是杜海珠本人的意思,那也是她前世之时,在皇城之中,少有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我一会儿写封信给大理寺卿杜府的杜大姑娘,你再跑一趟,就说我要去京北县庄子避暑,问她要不要同去?” 杜峰的继室生了两子一女,长子与洛徘同龄,次子与洛仪同岁,女儿是最小的,今年方八岁。家里还有三个庶出子女,又一个庶子比长子小半岁,两个庶女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素绻带着翠丝过去时,杜海珠听说那处庄子凉快,又想这是难得有人与她交好,且这人是洛三娘,当即就回话“我得禀过父母”,派了大丫头去问杜太太。 杜太太一听大姑娘要跟着洛三娘去乡下庄子避暑,立时想到自家的长子,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愁死她了。以前她还与吴氏一起愁,可吴氏因着嫡长女愿意督促儿子用功,洛徘没多久就考过了童试,名次靠前,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你问问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是她自己带人去,还是有家里其他人?” 大丫头道:“大姑娘问过了,说是洛三娘要带着洛三爷一道去,洛三爷要在庄子上用功苦读,准备考八月初的府学与皇城书院。” 考得好,就进皇城书院。 考不好,人家还能进府学。 这两处都是好去处,府学必须得秀才功名才能进,而皇城书院虽说没设门槛,实则七成以上都是过了童试的人才往里考。 杜太太轻声道:“你与大姑娘好好说,若能把大爷一道带上,正好让他与洛三爷作伴一道读书。” 洛三娘要督促、辅导幼弟,随带着指点指点自家嫡长子。 杨丞相夫人改口,说他儿子考上秀才与洛三娘无干,可许多知晓内情的都知道,这可是欠了洛府天大的人情。吏部左侍郎韩修德一提到洛三娘就赞不绝口,只说此女乃高材,又有吏部的戴员外郎,也是赞赏有加,这两家的儿子此次能过秀才,皆是托了洛三娘的福。 杜海珠一听杜太太令丫头带回的话,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是后娘,就没想过她的难堪,人家请她去避暑,还让她带着弟弟去。 素绻笑了笑,“杜姑娘,出门前,我们姑娘便说了,若是杜姑娘想带上杜大爷,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正好让他与我们家三爷作伴。杜姑娘与我们姑娘同岁,杜大爷又与我们家三爷同岁,可不是有缘的么?杜大人与我们家老爷原有同届同窗之谊,不是外人处,切莫见外。” 杜海珠面露感激。 杜峰是去年秋天接到吏部调任文书方至皇城赴任大理寺卿一职,曾在黔省任知州一职,破过几桩奇案,又得洛康举荐。杜太太娘家蜀省,在皇城虽临时置了份家业,也只是两个小店铺,一处五十亩的小田庄。 皇城这地方,想置份大的可不容易,首先是店铺,生意好、地段好的你置不了,再说是田庄,上百亩的算中型,上了八百亩才算是大型田庄。就是上百亩的也不容易,她让几大牙行留意了一个多月,才置下这么处连成片的五十亩田庄。 田庄离皇城不远,在城南郊外四里多的地方,因是夏天,庄头每隔一日会向杜府送些时鲜菜蔬,就这么个庄子勉强够杜府上下众人嚼用,若说去避暑,皇城多热,那里就有多热。 对于像杜家这种初入皇城的外来户,杜太太很乐意家里的姑娘、公子与在皇城站稳脚跟的人家来往,尤其是洛康,他与杜峰的关系不错,二人是同届同窗,性格投缘,洛康向朝廷举荐的杜峰,否则杜家一家人很难离开黔州那穷乡僻壤之地。 洛俪与杜海珠约定了去乡下避暑的日子。 吴氏遣了婆子去给洛徘收拾行李。 杜太太也遣了心腹婆子给长子杜海琛拾掇。 * 洛俪在岁寒馆习字。 翠丝立在外头禀道:“姑娘,梁候爷求见!请你去书房。” 洛俪正想见梁俊,他既来了,万没有不见的道理,看看衣着还算得体,净手洗脸,带着素缱素绻二人就去了书房。 书房正屋中间的花厅上,梁俊、铁建章与夜公瑾正坐在两侧,洛徘正像个当家公子那般彬彬有礼地招待着客人。 洛俪福身行礼,“见过夜大哥、表哥、铁五表哥!” 在人前,她唤梁俊“表哥”,人后依旧唤着“梁大哥”。 夜公瑾笑道:“俪妹妹一支《长相思》名动皇城,现下皇城谁人不知俪妹妹的名头。” 洛俪面容未改,“我根本不想与人斗技,实属被迫无奈。” 她真不想斗,让梁娥眉去,结果还是无法避免。 六人评师团出的两套比赛方案,这其间定是有梁娥眉的主意,梁娥眉知道她若弹曲斗琴技,定是比不过李秀妍,所以才说换一种乐器,又或是以即兴弹奏。 铁建章不无遗憾地道:“李秀妍咄咄逼人,表妹怎能放过她?更不该撕毁承诺书。若有承诺书在,她必须应践诺言,终生不得再碰琴,表妹太过心善。” 李秀妍在戏台上如此张狂,就该让她终生不碰琴。 洛俪答道:“铁五表哥,我们清流与人为善,不会咄咄逼人。我若逼她遵照承诺,与她、与窦氏奸/党又有何分别?再则,诚信二字,守信者,即便没有一纸文书也会遵照;不守信者,就算写上十份也是一张废纸。” 她不是李秀妍! 她也不屑做出小人嘴脸。 她可以恶,恶要恶到明处,也可以坏到明处。 “李秀妍若当真有骨气,有诚信,就算我毁了承诺书,也该拿出态度,表明自己终生不再碰琴,可她没这么做,毫无气节,更无诚信。她在众多皇城人心里的名声更为降到更低。我让皇城人看到清流人的宽容大度,也让皇城人、天下人看看她与奸/党的言而无信。” 李秀妍不仅代表她自己,更代表着窦氏奸/党。 她也是在试探李秀妍。 洛俪道:“与我交手,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便有退路。可有一、有二,不会有三,若再有第三次,我绝不会对李秀妍心慈手软。” 夜公瑾笑微微地道:“若她有第三次,俪妹妹会如何?” “我亲自动手断其手筋?” 她亦笑着,这不是玩笑,她可是当真的,否则,世人还以为她真的是可以任意欺辱的。她放过李秀妍,并非一时心软,而是早就想好的,让世人将李秀妍的恶劣,与她的宽容相比对,有了比对,人心总是向着美好的一面,李秀妍有多糟糕,洛三娘就有多美好。 第200章 他的试探 梁俊道:“表妹还不知道,李秀妍的父亲李东城犯有贪墨大案,侵吞国库银两,过不了今日,就是窦国舅也不能保他。” “国之蛀虫理应严惩!这也算是给窦国舅一派一个颜色!” 洛俪说得云淡风轻。 李东城的下场与前世差不多,前世时也做过户部右侍郎一职,因挪用国库银钱,被官员告发。后,又有地方官员揭发,说他借着巡查各省各府的帐簿,收受贿赂等事。 无论是哪朝哪代,朝廷最恨的就是这贪墨官员,而将手伸到国库,这种事更不能容忍,便是窦太后也不会保他。 洛俪将窦长庚拦梁娥眉的马车,又逼梁娥眉揭下面纱一瞧的事说了。 梁俊握着拳头,“和池宪一样的登徒子!哼!欺人太甚!” 洛俪道:“表哥,我担心窦长庚对姐姐会有什么想法?好好的,他带着那么多的长随、护院拦路,非逼姐姐揭面纱做什么?梁、窦两家是不死不休的世仇,当年梁家灭门,带着锦衣卫包围郑国公府的是窦长庚的父亲窦三思。我担心,窦长庚对姐姐动了心……” 夜公瑾心头微震。 铁建章道:“太后这半年来,最喜欢把两家有仇怨的男女指成夫妻,这种事她可没少干,这皇城结下多少怨偶,又有多少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皇上与我们可都知道。” 说到“皇上”二字,他望向夜公瑾。 有他在,卢淮安几人说话行事都要小心几分。 梁俊抱拳道:“多谢表妹相告!” 洛俪吐了口气,“眼下之事,还是先与姐姐暂订一门亲事的好,也免被太后乱点鸳鸯谱。” 前世的梁娥眉是沐紫薇,最后所嫁之人便是窦长庚。 即便今生沐紫薇的灵魂成为梁娥眉,难道也逃不脱这宿世纠缠。 沐紫薇嫁给窦长庚后,并不见幸福,婚后多年,一直与窦长庚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自然更不谈生儿育女。窦长庚的后宅姬妾,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也许是沐紫薇不愿与窦长庚生,又或许他们二人因天隆帝。 无论真相如何,洛俪不希望梁娥眉再与窦长庚纠缠到一处。 洛俪沉了一下,道:“姐姐一直想自主姻缘,明年三月的咸城才艺赛,她是一定会参加的,我相信以姐姐的才华,定能夺得魁首。但在这之前,为防止太后乱点鸳鸯,当务之急表哥还是尽快给姐姐暂订一人堵了太后的嘴。” 铁建章笑道:“暂定一人啊!”想了片刻,“琴王的意中人不是梁姑娘么?这不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可这是琴王! 订了亲,万一梁娥眉觉得不喜欢,这不糟糕了。若她真的在才艺赛夺魁,是可以提出解除婚约的。因着才艺赛的规矩是百年前就有的,就算是太后赐婚,也可以在她夺魁之后解除婚约,且不会被人看成是蔑视太后,更不会被视为抗旨不遵,这就是咸城女儿节才艺赛夺魁最大的好处。 梁俊还真不想把梁娥眉许给琴王,皇族男子多是三妻四妾,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来得轻松。 洛俪又道:“池宪与窦长庚两家的事有些奇怪,明明是姻亲,却在人前死口否认,大胆地猜测,若窦氏有所图谋,定会以池宪是皇城书院六君子之一的身份打入保皇派、清流,这么优秀的一枚伪君子为棋子,定然是有大用。 保皇派之首的杨丞相有女杨玉梅,视若掌上明珠,而众所皆知,杨玉梅是当今皇上的青梅竹马,更是皇上心尖尖的人……” 夜公瑾听得新鲜,“等等!” 他心尖尖上的人是杨玉梅?不是两个人,怎么变成一个了。 说是杨玉梅也没错,洛俪与杨玉梅在他心头的份量是一样的。 洛俪不解,“夜大哥有不同的意见?” 他当然有意见! 他的心上人有两个,应该加上洛三娘。 夜公瑾很是气恼,“你听人说皇上喜欢杨玉梅?” 谁在外头坏他名声?被他查出来,他一定大卸八块。 洛俪反问道:“夜大哥,每年杨玉梅生辰之时,皇上都会送一份厚礼,而杨玉梅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入宫拜见皇上,还会亲手煲汤给皇上吃。杨玉梅哪是拜皇上,快赶上信众拜菩萨。” 报国寺的庙会,一月只得两次:初一、十五。 这不就与杨玉梅入宫拜皇上一样。 洛俪完全就是看好戏的心态:夜公瑾啊,几年了,你还玩什么微服私访? 你不直言身份,本姑娘装不知道,这样正好,大家都轻松。 “男有心,女有意,这么明显,还用别人说?全皇城、全朝的文武百官不都知道?就连杨玉梅入宫,宫人们可有不少私下唤‘杨娘娘’,大家都说,皇上将来的皇后不是她,这四妃之一定然有她。” 四妃之一,定有杨玉梅,这确实说中夜公瑾的心事。这么多年,他未娶,杨玉梅未嫁,他就是这么打算的,也是如此告诉杨玉梅。 “玉梅,你好好将养,待你身子好了,我就娶你入宫。” 十五岁的他,这样告诉杨玉梅。 那时候杨玉梅中毒不久,身子虚弱得吹风都倒。 他希望她能活下去,时不时开解她、宽慰她,也因为他与杨玉梅青梅竹马,是世人公认的男才女貌。 杨丞相认定皇帝是他的女婿,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衬、襄助,甚至于壮大自己的势力,就为了与窦国舅抗衡。 夜公瑾道:“杨姑娘是个好女子,当年上元宫宴,若不是她饮下有毒的酒,当今皇上不死也会元气大伤。那一年,杨姑娘才十一岁,从那以为,她的身子就毁了,虽因众位御医解毒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却终年要与汤药为伴。” 谁不盼有个健康的身份,可杨玉梅为了他,能将自己的命豁出去。 她是他见过,此生除母妃以后,待他最为真心的人。 他喜欢洛俪,亦欣赏爱惜,可洛俪的真心远不及杨玉梅。 十五岁时,他告诉杨玉梅,待她养好身子,他会风光迎娶她入宫。从那一天开始,他便视杨玉梅为自己的女人。 洛俪若有所思地道:“当今皇上一定会给她一个名分的?” 夜公瑾点了点头,“我听皇上说过,是准备赐她一份殊荣,在他娶……”他险些道出洛俪的名讳,转而又道:“在他娶皇后当日,一并迎娶杨姑娘为妃,让杨姑娘做淑妃。” 洛俪轻斥道:“皇帝还真会想好事,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嫁给他做皇后,后、妃同娶,还真是天下奇闻。” 嫁给他,倒八辈子大霉? 梁俊与铁建章、洛徘紧张不已,尤其是洛徘连连咳嗽。 洛俪一回首,“三弟上火啦?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让执画给你沏一盏菊/花茶败败火。” 长姐啊,你这样口无遮拦真的好吗? 你声声唤着的夜公子就是当今皇帝啊。 夜公瑾正要怒,可看到洛俪的脸,半点火气也没了,“俪妹妹,皇上好像没这么差?” “除了出身血统高贵些,没那么好。二十几岁了还没主政,被窦太后、窦国舅兄妹压得死死的,能有什么出息?一定是个精神不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老头。肯定不如夜大哥看着年轻有为!” 贬皇帝,抬夜公瑾。 夜公瑾心里五味陈杂,这是贬他还是夸他呢? “俪妹妹不想做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好?关在后/宫里头,想回家看看亲人都不成。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一脸同情状,“天下最难做的官是皇帝,最难做的女人就是皇后。她要替皇帝照顾大小姬妾,今日收拾一下越矩的嫔妃,明日防备想害她儿女的深宫娘娘,太累了!我光是一想,就替未来的皇后难过……” 夜公瑾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听她的意思,根本就没想过做皇后。 突地,夜公瑾笑道:“俪妹妹不做皇后,做贵妃如何?” “妻不做去给当妾?”她一脸讥讽,“本姑娘坚决不与皇帝扯上半点关系。” 不为后,不为妃! 这就是她的信仰。 “那是贵妃!” “贵妃是天下第一妾,那也是妾。” “那你做皇后好了。”夜公瑾一语落定。 洛俪指着夜公瑾,花容失色,“你把我卖给皇帝了?” 她喜欢他么?她喜欢的是夜公瑾,而不是皇帝。 她对夜公瑾的喜欢,仅仅限于兄妹情,还未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可他是夜公瑾,更是皇帝。 “夜公瑾,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就连我祖父、父亲都说要我自行挑选良人,你莫非还能越过我的祖父、父亲不成?一会儿皇后,一会儿贵妃,你当自己还能做皇帝的主?” 我就是能做皇帝的主,我不就是皇帝! 夜公瑾看着气恼的洛俪,很想道破,可一旦道破,这丫头还真有可能再不理他。 夜公瑾蹙着眉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他不能唯我一人,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等不到我要的人,我宁可孤独一生。没有退一步而求次之,没有委曲求全,我要痛痛快快地活!” 洛俪说完,整个人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不是在说姐姐的事,还说池宪、窦长庚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话风不对,扯得太远。 洛俪立时陪了一个笑脸,“夜大哥,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请你保密,不要告诉皇上。”她压低嗓门,“皇帝就是个傻缺!我献上去的香玉,多此一举做什么戒指,笨得要死,不知道如何用,不晓得问御医?” 笨! 皇帝给洛俪的印象是这个。 夜公瑾的眉头又是一蹙,想到这事,他就能气得不轻,该死的司宝局,居然敢黑了他的玉角,那磨成粉服下能解百毒。 洛俪又道:“表哥和铁五表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不用告诉皇帝,我在背后说他坏话。” 夜公瑾冷哼道:“你都说了,还怕他知道?不怕他把你砍了。” “砍啊!他要真傻就砍,我洛三娘现在的名头这么大,旷世才女因在家里与朋友兄长闲聊,居然被皇帝砍了。这传出去,说洛三娘在家骂皇帝是笨蛋而死,这是皇帝承认自己是笨蛋?还是说我的几位兄长口无遮拦,为了讨好皇帝,把自家妹子给卖了?” 铁建章回过味儿,敢情这是表妹挖了一个大坑,如果皇帝计较、知道,就是他们几个说的,洛徘肯定不会说。洛徘就是个秀才,连见到皇帝的资格都没有。可他与梁俊可是御前侍卫,朝夕与皇帝相处,如果皇帝知道,肯定是他们三个说的。 梁俊捂着鼻子,自洛俪一进来,他就侧身站立,尽量不去瞧洛俪,可这会子,鼻血还是流出来了,好在他来时就备了草纸,往鼻孔里一塞,嗡声嗡气地道:“表妹,你就提醒我们小心窦长庚!刚才你说池宪是窦家的最有利用价值的一枚棋子,说他与杨丞相府的杨姑娘没戏,还有呢?” 洛俪如梦初醒,说的池宪,怎么扯了一大圈,过得片刻,方继续道:“杨姑娘是皇帝认定要娶的娘娘。池宪不会招惹,保皇派中,最有利用价值的贵女与他扯不上,就无法发挥他更大的作用。那么,清流!” 她微抬着下颌,语调不紧不慢,“清流派之首乃是洛家,我祖父不问世事,一心只做学问;我伯父是琼林书院的山长,也不插手朝政;我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又是清流的领袖人物之一。所以,池宪想诱我上勾,用我来联姻潜伏清流,好暗中运作,借清流之力为窦氏所用。” 洛徘道:“但长姐猜到他的目的?” “这只是猜,如果池宪与窦家真有此意,他们不一定会想到我们会猜到。接下来,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动作。一旦有了动作,就证明他们有野心。”洛俪带着讥讽,勾唇一笑:“窦家想把池宪当成最有价值的棋子,只怕要失望了。” 上次六尺巷相遇,她可打出了两枚毒针,这毒针原就是她一早替池宪预备的,想着前世池宪的谋划,如果今生也是如此,池宪肯定会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她出现,她不会心慈手软。 前世,她让他不育。 今生,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此。 那毒是她亲自配的,买了外头的三包“绝子散”,再用丹炉精炼而成,最后亦只取了两滴药汁,用银针泡了足足几日,虽只用了半滴,却比两包的药效还甚,恐他人配出解药,她加了一些提升药效的两味灵草。 因是灵草汁提升药效,药力被人体吸收时,会加速速度,寻常的绝子散需有个过程,通常一月之后中毒者才会反应过来,又有半年时间的解毒期,但这药,如果三日之内不解,就算发觉也难以化解。 三日的时间,寻常人根本发觉不了自己中毒,除非是久浸声色、夜夜合/欢之人。据她所知,池宪在成亲前还算洁身自爱,这也是前世,祖父、父亲并未查出此人不妥之处,但祖父却从池宪的眼神与举动瞧出此人不是良人,亦不是女子可托付终身之人。 铁建章问道:“表妹要去乡下庄子避暑?” 洛俪答道:“明日一早就去。我与三弟,还有大理寺卿杜世叔家的杜姑娘姐弟。” 梁俊听梁娥眉说了,“京北县庄子太远了些。” “不远,又怎么能让敌人上勾?我会带着素缱姐妹同去,母亲也会挑最好的随从同往。” 莲花庄,那里似乎有什么秘密。 她一定要去瞧瞧。 梁氏的陪嫁庄子,她会在得空时一处一处地去转。 她总觉得庄子上藏有秘密。前世时,池宓不愿告诉她,池宪也在刻意瞒着她,今生她自己寻找答案。 夜公瑾在洛家坐了一阵,吃了两盏茶告辞而去。 洛俪立在书房院门前,看着他们三人离去,走了一截,夜公瑾回身,洛俪还俏生生地立在院门口,冲他挥着衣袖。 这一幅画面,直至若干年后,依旧会时常出现在夜公瑾脑海里,令他回味了一生。 洛徘心绪繁复,他认识皇帝,夜公瑾明明就是皇帝,可长姐似乎并不知道,就连两位表哥也刻意隐瞒。 执画在整理书房。 素缱两姐妹坐在书房的小憩间吃瓜。 终于,洛徘鼓足了勇气,决定不做出卖长姐的小人,“长姐,夜公瑾其实是……”在即将脱口而出时,他却又迟疑了。 洛俪轻声问道:“皇帝么?” 洛徘错愕地道:“长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直以为洛俪不知道,可洛俪一语道破,分明就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五年前,他去琼林书院读书,那时我就知道。他喜欢装天子近臣,我便装不知真相,各得其乐。” 他骗她,她何曾不是在骗他。 “长姐还说不愿嫁皇帝……” “这是真话。如果连真话都不可以讲,做人岂不太累,喜欢什么,我会讲;讨厌什么,我也会讲。人,要活得真诚,尤其对自己真诚。” 他的长姐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出夜公瑾的身份,竟是他多虑了。 不过,长姐能知真相,洛徘觉得很欢喜。 洛俪明知夜公瑾是皇帝,依旧拒绝成为皇帝的女人,不做皇后,更不愿做皇妃。 * 翌日一早,树叶儿、小草叶上噙着晶莹露珠,晨风中一摇即落,滴落泥土转瞬即逝,然,那如烟花将逝前的光芒,却刺花人眼。 杜海珠带着随行的两名大丫头出来,婆子已经将她们主仆三人的行李搬上了马车,二门处,大姨娘与二爷杜海玮立在路口,见到杜海珠就笑。 “大姑娘这是要出门?” 废话!所有人不都知道? 大姨娘笑容可掬,“大姑娘,大爷一人是带,不如把二爷也给带上吧,二爷念了五六年岁,若能得洛三娘指点,说不得明年就能考上秀才。” 杜海琛瞥了一眼,一撩衣袍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杜太太心头大不快,大姨娘仗着跟杜峰的时间最长,带着庶子堵在二门上算什么回事?如果她不在,是不是逼着杜海珠把二爷杜海玮也给带上? 哪家的嫡母会高兴看到,庶子比嫡长子的本事还高、才华还好,这些庶子姨娘得了势,还不得欺在嫡母、嫡子身上去。 杜太太厉声道:“大姨娘,大姑娘与洛三娘是闺中好友,大爷是与洛三公子作伴一起读书,你当是游山玩水,让二爷跟着作甚?没的打扰洛三公子与大爷静心读书。” 大姨娘赔着小心,“太太,二爷年纪大了,不会吵到洛三公子与大爷读书的,他……定会服侍好大爷的。” “家里没书僮小厮,要他服侍个甚,传出去我们杜家还能有脸面。海珠,快上马车,莫让洛三娘等久了,有什么事就遣人回来说一声。” 杜海珠福了福身。 不远处,立着杜家的两个庶女,个个面露羡慕。 一个粉裙庶女走近,福身央求道:“母亲,你就让二哥跟着大哥……” “住嘴!洛三娘与洛三公子邀请的是大姑娘与大爷,是不是全家都跟着一道去,你们不知分寸做得出来,我还没这脸面。” 小孩子们交好,彼此邀对方去乡下玩耍、避暑,一个个的跟去作甚,人多了,公子们能安心读书? 大姨娘心里暗道:洛三娘邀请的只有大姑娘。太太知道后,就让大姑娘带大爷去与洛三公子作伴读书,嫡长子去得,为何庶子就去不得,还不是私心作崇。 婆子喝了一声:“起行!” 马车轧轧,直接从偏门驶离而去。 大姨娘直勾勾地看着离去的马车,心潮起伏:太太还是防着他们母子,二爷自思聪慧,学什么都比大爷要快,早前老爷还偏着二爷两分。太太似防贼一般,时不时提醒老爷“嫡庶有别”,而今老爷没以前那样喜欢二爷。 这次如果大爷比二爷先一步过了童试,得到秀才功名,只怕老爷更喜欢大爷,或许眼里再没他们母子。 杜太太瞪了一眼,“天儿热了,都回去歇着罢!” 杜二姑娘望着嫡母的背影,红唇微咬,心里暗恨嫡母私心重。 大爷跟了去,若让二爷跟去也不算什么,可她就是不许。 杜海玮心下落漠,“姨娘、妹妹,我就说不成的,东西都收好了也不让我去。”看似无奈,却暗藏怨恨。 大姨娘道:“她还不是怕你比大爷有本事,在学堂里比不过你,洛三娘指点一番就能比你强了?” 杜海玮轻叹一声,带着书僮离去。 第201章 管家是举人(二更) 洛俪不晓自己此举在杜家引起的风波。 这会子,她已经将要带的物什、行李都搬上了马车。 寅时一刻出皇城北城门,待得巳时二刻抵达京北县,又行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莲花庄。 花莲庄依山傍水,穿过官道,再往京北县南边前行三里,一片莲塘与河沟相连。这个时节,莲花盛开,白的、粉的、紫的,碧叶莲莲,别有一番风景。谷苗长势极好,一片翠绿,其间传出鸭叫声、鸟语声,还有树上的蝉鸣声。 山脚下,建有一个村庄,其间隐见绿树石墙,松柏掩映,莲香扑鼻。 过了荷塘与小路间的石桥,路两侧的林间隐见几人,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男女恭候在侧,“在下沙金恭迎三姑娘,恭迎三爷!” 洛徘打起车帘,瞧了一眼道:“你是莲花庄的庄头。” 沙金揖手答道:“回三爷,正是小的。” 洛徘道:“今次我随长姐来此避暑,给你添麻烦了。你在前带路!今儿天热,其他人先回去,待晚些时间凉快些,再来拜见不迟。” 沙金应了声“是”,对一边的女人道:“让庄子上的仆妇准备午饭。” 一行五辆马车进入林间,林间依稀建有农舍,或结几间茅屋,又或建一座四合小院,又或是一座体面的砖瓦房。莲花庄少有看到这样贵重的马车,小孩子便闻声奔出来,站在林间、树下瞧热闹。 马车自大门而入,停驻在大门与二门之间的丈许宽石板巷上。 这处庄园是严格按照大户人家府邸进行建造,分前院与后院,前院有两处院子,两处院子皆设有了围墙,这个时候,两处院子有炊烟升腾。 洛俪还真没想到莲花庄会是眼下的布局,这分明就是一座体面的府邸,而景致更与江南园林有几分相似。 前世时,池宓池宪更是对她隐瞒了此处的建造。 仅仅是因为建告让他们不提这里的细节,还是这里有更大的好处,才使得他们兄妹得了而不吐一个字? 庄头沙金过来,恭谨小心地低垂着头,“这处园子是夫人娘家梁老夫人的陪嫁庄子。梁老夫人在世时,每年酷夏、严寒都会来此暂住,年年如此,从未耽搁。后来夫人仙逝,主子们倒不来了,只得每年的年关前后会有大管事来取粮食、鸡蛋等收益。” 洛俪道:“我外祖母常来,想来也是缘何此处建造雅致舒适之故。” 她的外祖母原是皇族郡主,是义王唯一的嫡出子女,也是肃祖皇帝下旨赐封有封号、有封地的嫡出郡主之一。 沙金面带几分拘谨,“回三姑娘话,过去十几年因没人来住,小的……小的曾一度将后院租出去过,住的都有从皇城来的贵客,赚了钱也是与大管事交账,大管家说打理有方,只收了六成,剩下四成由着小的养家。” 洛俪问道:“那么现下呢?” “今年夏天未到,早早就有人前来租,前几日听大管事递话来,说姑娘和公子要来,就退了租子,有五月中浣来此的,算是白做了一月并未收租子,但吃用庄子上的蔬菜瓜果可是另算了钱的。” “从现在开始,这处庄子由我掌管,大管事那儿,我会让大丫头去说。不必再租给别人。你们没银子,只管禀报,我自与你们贴补,万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过去十几年,他们一家小心翼翼,着实是没主子出头,如今听说梁氏的女儿长大了,而且才华横溢,名扬天下,更是洛子一手教/养,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欢喜的,一提起来就觉得有脸面。 素纨问道:“沙庄头,主院从未租出去过吧?” 沙金答道:“曾有人想租主院,可这各家主院历来没有借人、更没有租人的道理。十几年来从不曾租过,只是遣了我大儿子、大媳住在主院厢房。接到姑娘要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搬出来了。” 洛俪点了点头,“素纨,赏沙庄头二十两银子,以赏他尽心尽力打理此庄。但凡是跟着我洛三娘的人,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素纨应声,立时取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出来,赏给了沙金。 那些租住的贵客虽会打赏,可至多是一串钱、一枚银锞子,可从未有人一打赏就是二十两银子,这乡下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攒二两银子就是好年景。 一进来就可见到一座园林似建筑, 整个园子既有三分乡土气息,又有大家族的园林布局,远远近近,错落而致地建着阁楼、庭院,正中是一间气势不凡的会客厅,会客厅后头是一座二进主院。东、西两侧又各建了两座庭院,庭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再各建三两间厢房;又或是一座灵秀不俗的阁楼,四角飞檐,上头挂着硕大的铜铃,微风拂过,传出铿铿声响。 莲花庄,居然是一座雅致的园林庄院。 一行人进了月洞门,洛俪看着眼前的美景,洛徘的意外不在洛俪之下,咋了咋舌。 洛俪道:“阿徘,你与杜贤弟各挑一处东边的院子。” 杜海珠忙道:“俪妹妹,就让我弟弟与洛三爷同住一院,这里凉快,正合他们一处读书,我弟弟自来贪玩,若有洛三弟盯着定能勤奋三分。” 洛俪没有勉强,“既是如此,我就不坚持了。洛徘,先去挑选你们住的院子,一会儿收拾好了到主院用午饭。素纨,把我的行李搬到阁楼去。” 素纨垂首道:“姑娘,你还是住主院吧。” 杜海珠心下纠结,自己是与洛俪同住,还是另择一处院子,心下转桓一番,还是客随主便。 洛俪点了一下头,“也好,我正要去主院瞧瞧。杜姐姐住西边哪处院子?” “我……我就住那处庭院好了,周围有树,定很凉快。” 各人自带了下人去自己的寝院安顿。 主院是个两进的寝院,分前院、后院,前院未建正屋,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前院设有小厨房、库房、下人住的寝房等。正中是一道漂亮的绿幕墙,墙上爬满了蔓藤,碧翠欲滴,洛俪有一种感觉,这些蔓藤有灵气,换句话说,是有灵性,她快步走近,摘了一片绿叶,放嘴里一嚼,果然带有一股淡淡的灵草气息。虽然,这气息不够强烈,但此地能养出这样的蔓藤草来,可见真真是处人杰地灵之地。 绿幕墙中间,有一道椭圆形的门洞,门洞里头也是椭圆状的长廊,那是用葡萄藤、蔷薇藤搭成的绿色长廊,走在长廊上,可见两侧各有一个弯月形的花坛,花坛内植有海棠、桃、杏、梨、李、梅等花木,树下又植有花卉,花坛周围种的是草坪,草坪上摆有石桌、石凳。 内院有正房四间,东、厢各建有三间厢房。 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垂首立在一侧,介绍道:“这里的布局、建造,皆是当年郑国公府老夫人亲自设计的。十七年前,夫人与梁老夫人每至酷夏、严冬时节就会来此消暑避寒,主屋东边是凉房,西边则是暖房,而正中一间是花厅,东、西两边设有小耳房,是给值夜的下人预备的。 东厢房有一间库房,里面还存有当年梁老夫人、夫人的旧物。 西厢房亦有一间库房,却是用来存放下人们的物件,里头还有几口大箱子。只是当年随老夫人、夫人服侍的下人或是过逝,或是流落他乡,再没人见过了……” 素纨带着素绻去给洛俪收拾寝房。 翠丝与素缱静立在花厅上,听沙庄头的儿媳沙大嫂子介绍这里的情况。 洛俪问道:“沙大嫂子,见过我外祖母?” “见过的!奴婢那时候还小,约莫十一二岁,一转眼,连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洛俪审视着这处庭院,蔓藤有灵气,这里的葡萄、蔷薇定也不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可真清新。” “不仅是姑娘觉得好,我们庄子上常租客有一位还是太医院的章医正。” “章医正……” “是。他们家每年夏冬都会有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媳、孙女来这里住上几月,喜欢我们庄子上的鱼,菜蔬瓜果。因姑娘要来,只好将他们一家请走了。不过,小的听说章家在南山那边置了一处庄子,可惜只不到三十亩,建了一座三进宅子,五月刚修好,本想冬天时用上,这会儿倒是提前用上了。” 太医院章医正,洛俪没见过章医正其人,却是见过章医正认的义女章医女,针法不错。 沙大嫂子继续道:“老夫人与章医正喜欢我们庄子上的花木,前几日离开的时候讨了主院的两株葡萄、两株蔷薇,就是绿幕墙上的蔓藤也讨了六株去……” 章老夫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觉得这好,定然是发现这庄子上的东西有着某种药用价值。 洛俪就像在闲聊一般,“沙大嫂子,她们还讨了什么?” “就是这院子里的花儿,月季、玫瑰、菊、兰草……只要这里有的,或两株、四株多多少少都讨了些。今儿一早,章家庄园的一个婆子领着两个小厮来我们家,与我婆母讨庄子里的泉水,一下子拉了六桶去,说是从我这里移植去的花木,许是天热竟似要死了,章老夫人很心疼这些花,想拉水回去浇灌,看能不能救活。” 翠丝控制不住,“哪有夏天移植花木的,小婢听府上的花木师傅说,这多是冬天移植,来年翻春正好养活。” 夏天移植花木,这可是犯忌的事。 天气炎热,花木就不易活了。 洛俪沉吟道:“沙大嫂子,我很喜欢这园子里的花木,以后不要把花木送人。我在江南时与香茗大师学制香丸子,我瞧莲花庄园子里正巧用来制这样。” 沙大嫂子笑道:“姑娘可真是雅人。”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洛俪笑着。 沙大嫂子自见着洛俪,脸上一直含着笑,看着洛俪她不由一阵恍惚,似又见到十几年前的梁氏。 沙大嫂子六岁时,被梁家买来安置在这庄子上当差,因人小什么也不会,就认了沙庄头家的做干娘。后来年纪大了,人长得水灵清秀,行事灵活通透,经主家恩允,嫁给了沙庄头的大儿子沙大平为妇。她与丈夫也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不错。 沙大嫂子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家姓氏,只得梁氏赏了个名儿唤作蔓娘,蔓便是藤蔓的蔓。而今二十七八岁,膝下有两儿一女。因她自小学的规矩不错,今儿被沙庄头派来服侍洛俪。 洛俪道:“若再有人讨要,便说我还嫌园中得用的花木太少,巴不得多种些才好,偏外头的花草我又嫌没这园中的清香好闻。 主院的绿幕墙,绿萝藤有股淡淡的幽香,能制玉藤香膏。主园中的葡萄藤,到了秋天葡萄成熟,还能制葡萄美酒;而园中的蔷薇花也能制出蔷薇香型的香膏。 这些香膏最是皇城年轻奶奶、贵女姑娘们喜欢的东西,我要用来送亲戚家的奶奶、姑娘、世交各家的女眷,比外头买的更得用,更是一番心意。” 洛俪的声音,轻轻柔柔,听得沙大嫂子眉头眼笑,她自小记事起就认得梁氏,而今见到洛俪,是真心欢喜高兴。 沙大嫂子笑道:“姑娘,说来也怪,从奴婢记事起,父亲曾先后租给一些皇城来的贵客消暑避寒,他们走的时候也会讨上一些蔷薇、兰草之类的,可第二年来时,只说早前几日还好,用不了半月就枯死了,有的连讨了三回也都没了,后来索性不再讨要。就是我们庄子上种的莲藕,姑娘过来时,花儿开得又美,莲蓬也开始结了,偏被他们移植之后,就是种不活。” 这庄子的水土都有一股灵气,就连植物也长成如此,移到外头是长不活的。就如当初洛俪想将芙蓉岛密洞里的奇花异草种活,不知道死了多少幼苗,后头才慢慢悟出了经验,非得用那里的土和水不可。 “树挪死,人挪活,那些花儿草儿是在这里生长惯的,移植的时间不对,不易活;种植的法子不对,也不易活。再送给人,也是浪费好好的花草,倒不如好生种在这里,好让我做了香膏子送人。” 沙大嫂子连连应是。 洛俪道:“三爷初来庄子,一来避暑,二来是用了用心读书。沙家可有十多岁的小童?若是有会读书识字又聪明的,送来与三爷做个陪读书僮,他日若是读书上头有长进,我便赏他一个良籍出身,也能考个功名或是入仕为官……” 沙大嫂子愣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正要磕头,洛俪忙道:“千万别再磕!你们一家都是早有跟过我外祖母,又跟过我母亲的人,到我这里也是家生子了。洛家待下人恩厚,就说江南洛府,管事的子孙里头考中秀才的不少,去书院当先生夫子的举人也有不少。若你沙家子孙里头真有几个争气的,既是你们的骄傲,也是我这主子的脸面。” 翠丝轻声道:“沙大嫂子,快起来!姑娘可是一等一的大才女,你家小子跟三爷读书,再得姑娘点拨一二,说不得过两年就是个秀才呢。” 洛俪两世为人,自知笼络人心的手段,“沙大嫂子家的丫头多大了?” “回姑娘,今年十岁了。” “这丫头还伶俐吧?会不会读书识字?” 沙大嫂子道:“庄户人家,男孩子上三四年私塾,小丫头谁花这钱去读书。” 洛俪轻啐道:“丫头怎了?我也是女儿家,我祖父可是拿我当儿郎教养的,可见只要培养好了,丫头也不比小子差。我这次带的丫头不多,把你姑娘送来,让素纨几个瞧瞧,若是得用,是个能调/教的,回皇城时,我就留在身边做个跑腿丫头。 我家素纨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吧?教她女红的先生可是蘅芜女学数一数二的刺绣夫子,这茶艺是一等一的好,女红不比宫中针工局的女官差,再且素纨跟在我身边,也是读书识字,才学、见识都是外头少有的好。” 沙大嫂子乐得见眉不见眼,双膝一软,又要跪。 洛俪告诫道:“不许再跪了,我这里见了礼就算,不兴跪来跪去的,你不嫌累,我瞧着还累呢。 沙大嫂子连声应“是”。 洛俪道:“把你家小子一会儿送到三爷那边,就说是我的意思,需跑腿时,让他跑跑腿,得闲时跟着三爷读书识字。你家丫头明儿一早交给素纨。” 晌午时,洛徘、杜海珠姐弟在主院的外院花厅上用饭。 洛俪提了让沙庄头家的小子先跟着洛徘读书的事。 洛徘亦没多说话,反是执画有些不高兴了。 那个叫沙和平的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皮肤黝黑,个头不如他高,但比他壮实,哪里像是个读书的人,穿了一身崭新的茧绸夏衣,谨小慎微地立在一边。 执画想给洛徘蓄茶,反被他抢了,嘴巴甜得很:“三爷,喝茶!” 洛俪慢悠悠地道:“在顺天府洛家,丁管家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丁管家的大儿子在外做知县,府里管事下人里头,有不少人的儿子是秀才,其间也不乏有子孙做了举人,得我们洛家举荐在书院做夫子、先生的。 我瞧着沙家人还算踏实可靠,人家祖孙服侍我们洛家主子一场,求的不就是一家平安,子孙有出息。若沙和平是个读书的料,三弟得空时指点他一二。若当真不是个读书的料,也是他无这读书的天赋。” 杜海琛听得眼睛瞪得像铜铃,试探似地问道:“洛家的管家是举人?” 就算是丞相府,管家最多就是秀才,可洛家的管家居然是举人老爷。 洛徘更正道:“那是顺天府洛家,我听父亲提过,管家姓丁,原是清白人家的读书人,因仰慕我祖父才学,一路寻到顺天府,在洛府谋了个差事。不想管家一做就是几十年,后来他两个儿子便在琼林书院读书,大儿子是天隆元年的恩科进士,早前做过三年县丞,后来在任上干得不错就晋了知县,眼下已是同知。” 管家的儿子居然是同知大人,这可是六品官,这洛家也太体面了。 翠丝颇是骄傲地道:“在顺天府洛家,底下的管事、婆子,家里没出一个秀才的子孙,都不好意思在外头说在洛家当差。或有子孙做举人夫子,或是考上进士、同进士的,那才是真真儿的光耀门楣呢。”她扬了扬头,“我大舅家的二表哥就是举人老爷,在琼林书院当夫子,娶的二表嫂是顺天府一个老秀才家的姑娘,可风光了。我爹娘这辈子就指望我大哥能混出个人样,将来也考个秀才、举人。” 洛俪道:“在我们洛家,只要真有读书天赋的后生,都会赏一个自由身,让其脱了奴籍从良。后生若不好好读书,连考三年不中秀才,就会被视为无读书天赋再入奴籍,重回洛家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 翠丝提到顺天府洛家,就觉得扬眉吐气,“在洛府,无论是小子丫头,哪个不会读书识字,这丫头里头,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不在少数,就像早前服侍姑娘的素绢姐姐,那可是洛府丫头里头出名的才女,字写得好,还会吟诗作对,绘丹青。后来被由老夫人做主赏了自由身,配给一个在顺天府学堂任夫子的秀才做娘子。” 洛俪面露愕然,“素绢配的是秀才?不是许给她表哥了?” 素纨轻声答道:“姑娘,素绢以前嘴上唤的表哥就是这秀才,因着会读书,被大老爷赏了自由身,第二年就考上秀才。参加过一回乡试,没过试,又回学堂做夫子。” 洛俪轻叹一声,素绢服侍她几年,脱了奴籍做良民,嫁的又是秀才,算是较好的归宿。她的目光在素纨身上打了个转儿,素纨笑道:“姑娘,小婢说过了,小婢会一直陪着姑娘。” “你呀……”洛俪没再说话。 一侧的杜家丫头立在旁边,心思转了又转,做洛府的丫头能脱奴籍得自由不说,还能做秀才娘子。若是丈夫肯用功,将来就是举人老爷,甚至还能做官太太。自己怎么没这好命去洛家当丫头。 秀才有功名,做个私塾坐馆先生,或是去学堂做夫子都是使得的,得些束脩也能贴补家用,做洛家的下人是有奔头的。 第202章 秘密1 洛俪看着执画,“你跟着三爷有些年了,我瞧你读书也是用功的,这次随三爷来乡下苦读,你也用心些。待过了年,我得空考考你,若你过童试有望,三爷自会在老爷面前替你求求情,赏你脱了奴籍,明年五六月你就能参加皇城的童试。” 执画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碰碰就是两个响头,“小的谢三姑娘!” “你谢我作甚?你要谢,就谢三爷。”洛俪吃着饭,似在家常般的轻松,“上回三弟要参加童试,就提了一回赏你自由身的事。” 洛徘暗道:我几时提了?长姐说得好像我真要放了这小子一样,就执画这性子,要过童试才怪。不过,长姐好好地提顺天府洛家的事作甚?她是什么意思? 洛徘不吱声,执画以为真是洛徘有意提携自己,眸光闪闪,就差哭出声来,一脸感激涕零模样。 洛俪道:“我在一旁观察了一番,不是你没读书天赋,着实你偷懒,全没执书的沉稳用功。你但凡多用些心在学问上头,保不准一努力就考中秀才。洛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旦脱了奴籍,会给你三次机会,若是三次过不了童试,是要回府继续当下人,或去铺子上做掌柜,或是账房先生。你不拿出拼劲,你当秀才功名是天上掉下来的?” 执画原很讨厌沙和平,是怕这小子抢了自己的差事,这会子知自己要考秀才,也不讨厌,三爷身边总要有人服侍的,自己如果真中了秀才,只怕不会再服侍人。与其这样,倒不如用心教教沙和平,等他脱了奴籍,三爷身边少不得要有书僮长随服侍。 “小的往后都听三爷和姑娘的!” “你若过了童试,三爷就算是你的先生,他的面上也有光,庄子上凉爽,正宜读书,莫再偷懒。” “是,小的记住了。” 执画少有的老实,想着前程有望,只要他用心读书,也可以考秀才、举人,甚至还能入仕,心头就如吃了一枚定心丸。 沙和平手脚麻俐,见洛徘用罢饭,立时取了漱口水来。他是先顶执画的缺,先做几年陪读书僮,将来也能考秀才。 洛徘瞧了一眼,“你这小子还挺会服侍人。” 你老可管着小的前程,小的不服侍你,学问上头你少说几句,我不就考不上秀才。 沙和平笑眯眯地答道:“这是小的该尽的本份。” 洛俪搁下碗筷,翠丝一闪身捧过漱口水:“姑娘,漱口。” 素缱瞪圆眼睛:我们是大丫头,翠丝抢我们的活儿,这在府里可是犯忌的,哪些丫头干什么时候活儿,那可是有规矩的。 洛俪并没有接翠丝的递来的漱口水。 素纨接过,轻斥道:“翠丝,你今儿逾矩了,再有下次是要领罚的。” 翠丝刚才说话,没人斥责,她一时得意就给忘了,同时她也想到一件顶重要的事,三姑娘有才华,如果能指点一下她大哥,她大哥就能考过童试,这也是她献殷勤的原因。 翠丝垂着头,不敢接话。 洛俪道:“我瞧莲花庄周围不识字的姑娘挺多,素绻、翠丝明日召集一下,将八至十三岁不识字的姑娘召集起来,由素绻、翠丝任先生,教她们读书识字,就从常用的术数、三字经开始,教她们会写自己的名字,写家书,看个信什么的。素纨得空时,偶尔指点她们针线女红。 素缱,从今日起,你贴身服侍我一人。前些日子我瞧她在书房做得不错,从明儿开始,我督促三爷读书、奕棋,再教些音律方面的知识。 琴棋书画,自来不分家。音律可以陶治情操;棋艺,内藏学问,更有大智慧,这也得学;书画上,我亦可教导一二。” 杜海珠问道:“洛妹妹,那我做什么?” 洛俪道:“杜姐姐是来避暑的,那几个都是丫头,既然来了,就给她们找些事做。” 杜海珠心下不安,“好妹妹,让我做些什么吧?我这闲着什么也不做,心里难受得很。” “杜姐姐领着素绻、翠丝,给庄子上的姑娘们当女先生,免费教她们读书识字,这教学的地点选在何处,又从哪里开始教起,都是要有人拿主意的。” 杜海珠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两人大丫头,“好,我一会儿就与素绻在园子周围走走,选好地方。” 洛俪又对杜海琛道:“杜贤弟,我三弟那儿有各地州府考童试的试题、案首的文章,你借来抄录。近期,我会与三弟讲历届皇城府学的试题、优秀学子的文章。之后,会是琼林书院、皇城书院历届招录学子的试题、优秀学子的文章,你可在一旁听听。” 杜海琛起身抱拳,“海琛多谢洛世姐指点。” “杜世叔与我爹有同窗之谊,算不得指点,就当是长姐督促弟弟读书。八月初一开学,你不妨也去府学、书院应试,许能考上一处。” 洛徘听说洛俪又要指点,他最喜欢与洛俪一道读书识字了,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挫了又挫,嘴上挂着笑意。 洛俪扫了执画与沙和平一眼,“你们俩到时候就在一边听着,尤其是执画,将三爷整理的童试文章、试题该看的看,该抄录的抄录。三爷和我还不在乎那一点子笔墨钱,但凡你考上秀才,也能告慰你爹娘老子。” 执画应答一声“是”。 洛俪掏出帕儿,拭了拭嘴,“和平,告诉你祖父,回头帮衬着杜姑娘与素绻翠丝一些,莫让周围不知好歹的人冲撞了她们。东边那处闲着院子拾掇出来,明儿一早就当成三爷、杜大爷读书的书房,等闲人每日寅时至酉时一刻之间,不许任何人到那边打扰,有人来访可着素缱、执画与杜大爷的书僮通禀,至于书房与我的规矩,回头你问执画,他会细细告诉你。” 沙和平应声“是”。 洛俪又道:“休沐日,不用去书房读书,你们或睡懒觉,或在庄子周围玩耍,我自不管你们。只一点,不许在外头恃强凌弱,谦谦君子,做人行事更当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能讲道理的就讲道理,实在遇上那些不讲道理的,揍他一顿也未偿不可,但揍人前得自己站足道理。” 洛徘又应了声“是”。 洛俪道:“都散了吧,今儿坐了半日车,大家都累了,好好歇歇,明儿一早该读书的读书,该办差的办差。素纨明儿带了沙丫头、厨娘留在主院,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沙丫头去办。” 众人各自散去。 沙金一家今儿乐得个个跟吃了蜜糖似的,长孙跟着洛家三爷做陪读书僮,孙女又去了洛俪身边当跑腿丫头,要是自家长孙能读书还能得赏自由身去考秀才,这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办起差也是十二分的卖力。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沙金的二儿子沙二平,与他的闺女沙平丫。 沙二平媳妇嘟嘟囔囔,“要我说,爹娘就是偏心眼,偏着大房的几个,全捞到了好差事,我们家也有姑娘,也有小子……” 沙二平喝斥道:“你就不能学学大嫂,非要在这儿说三道四,三和才八岁,他会服侍人么?还有桃花,一个六岁丫头就会嘴馋讨吃的,她能去跑腿办差。” 沙平丫翻了个白眼,“二哥家的三和、桃花是不成,可我家杏花呢?十一岁了,比大哥家的兰花还大一岁,怎不见爹娘在三姑娘面前说好话?跟着一群乡下丫头长大,将来有甚出息,我可听说了,服侍过姑娘的丫头,不是嫁秀才、就是嫁举人,全都许的是好婆家,最后还能得笔体面嫁妆。要我说,爹娘就偏大哥大嫂,就大哥的儿子闺女是好的,我们两兄妹的孩子就是根草。” 沙平丫的男人是庄子上一个惯会做木工活的,姓田,人称田木匠,也是洛家的奴婢,话儿不多,就因长得好,被沙平丫看上,选了他做女婿。 外头,沙金家的扯着嗓子,四下里寻了个遍,没见着二儿子与女儿女婿,“人都死哪去了,主子来庄子上,是多大的福分,不给我警醒着些,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沙金家的望前院的另一处院子寻来,近了跟前,见堂屋上坐着人,立时火气不打一处涌上来,“大平一家子忙得前脚不沾后脚,和平要进书房侍候,这会子找人布置书房,你们一个个就躲清闲了!是要把老娘给累死吗?老娘和阿金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儿孙,好不容易得了姑娘高看,要提携和平去做陪读书僮,又让兰花去跟前服侍,你们一个个就给我懒起来了……” 沙平丫一动不动,继续嗑着瓜籽,“娘可真是偏心啦,就知道荐大房的小子丫头去,怎不想想我家杏花,她不比兰花差,怎的就让她到姑娘跟前服侍。” “你家杏花好吃懒做,就是我这当姥姥的都使唤不动,她还能服侍人?”沙金家的一手叉腰,也懒得管沙平丫,只问沙二平,“你家两孩子还小,和平、兰花去了主子跟前服侍,将来有了机会,他们还不能帮着三和兄妹两个,正布置书房呢。你大嫂要打扫,你大哥和你爹都去移书案椅子了,要布置成学室,和平明儿开始就要在那儿陪读做学问,还不给老娘跑快些。和平将来考了秀才、举人,还能不认你们这二叔二婶?” 沙二平觉得这话在理,起身后一溜烟就往后院去了。 沙二平妻子听了这话,早前心头的不快也没了。 唯有沙平丫依旧不动,见着沙二平夫妇都去了,更懒得动,“娘就是偏心两个哥哥,闺女在你眼里就是不成,外孙女就更不成了。” “老娘懒得理你!你要不成,我当初生下你就该把你丢水桶里溺死,免得你早晚都气我一场。你既不想帮忙,就回你家去,莫在这园子里待着,回头挨我的眼。” 田木匠笑道:“娘,我去帮忙,我去!”他一扭头也走了。 沙家人动作麻溜儿,不到一个时辰就将书房拾掇得像模像样,就连书案、椅凳,甚至于书架都搬了一个来,尤其是沙金与沙大平,想着沙和平将来会有大出息,更是精神百倍。 洛徘听说书房布置好了,睡了午觉醒来,就带了沙和平、执画去了书房。 杜海琛见洛徘如此,也不敢偷懒,将自己的书整理了一下,带上长随书僮也去了书房读书。 洛徘给了他一大撂考童试的文章、题目,杜海琛就照着洛徘编号的顺序瞧看、整理。 执画借了几份,像模像样坐在自己的书案上看着、抄录着,那模样还真像要考秀才。 沙和平帮洛徘磨完墨,也捧了一本书坐着看。 洛俪睡醒后,在主院里习字绘画,练了一会儿字画,在主院的花园里瞧看了一阵,将里面长的花花草草都揪下来往此里嚼。 素纨坐在花厅门口,眼前放了一个熏炉,正做着女红。 素缱面露好奇,“妹妹,你说姑娘是不是饿了?怎么见草见花都揪下来吃?” 素绻知道不是饿了,姑娘这么做定有用意,只是她猜不出来。 洛俪尝遍了主院花坛里种的花草,全都是有灵气的,无论是花瓣还是草叶,都有一股子清香味儿,是制作花露的最好材料。 主院设计、摆设得体,东厢房的库房门上挂着一把生满了青锈的铜锁,透过窗棂,能看到库房里堆满的尘土。 洛俪道:“素缱,把铜锁给我劈了!” “是。” 素缱扒出大刀,三两下一挥,铜锁被劈下。 洛俪推开库房门,一股尘土卷起,她捂了捂嘴,“素绻,你带了翠丝把库房里的尘土去去,我一会儿进去瞧瞧。” 过得大半个时辰,洛俪进入库房时,发现货架上摆放着漂亮的青花瓷瓶,大的有半人高,小的亦有半尺高,件件皆是精品。有一整套的白瓷茶具,或白瓷底带牡丹纹、或白瓷底带锦鲤纹,皆是官窖产的上等汝瓷、成瓷佳品,又有整套专用的碗盘之物,都是全套的。 如果没猜错,这些都是当年梁老夫人在酷夏、严寒来此居住使用的,后因人走了,便搁到这库房。 梁老夫人原是皇族的嫡出郡主,出身高贵,像这些瓷器,一瞧就非凡品,说不得是她外祖母当年的嫁妆。 沙金一家原是本分人,主子十几年未来,里头的东西未动分毫,本本分分地守着庄子,当着庄头。这里的瓷具,任何一套拿出去,都是值上百两银子。 一边有一排紫檀木衣橱,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衣橱上挂着大锁。这一排紫檀衣橱竟有四组衣橱之多。 素缱将大锁劈掉,一衣橱放的全是床上用品,外头裹了已经褪色的绸缎,打开包裹的绸缎,或漂亮的帐纱、帐缎,或是锦衾被褥,更有与其相配的华贵枕头,带着一股子历尽沧桑的俗世尘土扑面而来。 另一个衣橱里,上头放了两只锦盒。下头清一色全是夏、冬两季的换洗衣衫、鞋袜,都是洗净了叠放整齐,瞧着衣裳的颜色,不是深紫便是藏青、鸵色、棕色,花式细腻,这些衣物应是当年梁老夫人来庄子上穿戴之物。 洛俪抱过一只锦盒,上面并未挂锁,一启开里头竟是满满的头面首饰,每一层一整套,一只锦盒竟有三套,全都是价值不菲之物。 洛俪打开锦盒,里面虽不是整套的首饰,却是件件精品,做工细腻,或掐丝的赤金钗子,或缂丝的五彩宝石簪子,一盒下来,其价值不在二万两银子以下。 难怪…… 前世池宓到了这庄子,回去后没说多的,她定然是发现了这些东西,将她们全占为己有。 梁家将最好的都给了梁氏做嫁妆,包括这个庄子,这是梁老夫人将自己的嫁妆传给了梁氏。只是郑国公府遭难来得太突然,也至梁家人没来及拾掇这些便已经落没、丢命。 梁氏因遭遇巨变,没有心思打理。 洛俪打开另两衣橱,一橱依旧是被褥等物,但颜色却比早前的衣橱要雅致,或浅绿绣兰草被面,或浅蓝绣兰草的帐子,亦都是两整套的。 另一张衣橱里装的是一衣橱的夏、冬两季衣裳,上头也放了两个锦盒。 洛俪启开一个,这是个放有两套头面的首饰锦盒,一套是南珠的,另一套则是蓝宝石的;另一只锦盒里的首饰并未成套,也是件件式样不俗,其间还有几盒胭脂水粉,更有一盒雪花膏,看着首饰的饰样与颜色,虽然素净些,却别致灵动,这应是梁氏当年的首饰。 梁老夫人没了,梁氏也不在了,可她们留下的首饰、盖过的被褥却在静默地倾诉着,她们曾经在这里住过。 洛俪逾加明白,当池宓发现这些贵重的首饰时,为何不曾吐露一字,东西她已经拿走,为什么不提这庄子的特别之处,这里的花草特别,是缘于这里的土与水都好。 洛俪道:“素绻,你使人去趟县城,多买几把铜锁回来,大号、小号,门上挂的,柜上、箱上用的都买些,多买些也无妨。” 素绻应声退去。 洛俪的目光落在一边的几口大箱子上,上面亦挂着铜锁,是小号的锁。 她一个眼神,素缱拿着宝刀将铜锁劈开,洛俪打开一口箱子,这箱子里放的是一箱子的鞋袜,以夏天、冬天的为主,从式样与颜色上可以瞧出,不像是梁老夫人的,因为其间更有一些男子的冬靴、夏天的撒鞋。 再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是男子的衣物,或紫色、蓝色,绣的是蟒蛇,这是当朝国公的服饰。 洛俪用手轻翻着,一件又一件,看着上面精致的绣工,华丽的服饰,曾经的梁家有多富贵实难想像,蟒袍上绣着金丝银蛇,蟒更是绣得威风凛冽,气势不凡。 “素纨,你进来瞧瞧。” 素纨应声,看着洛俪手里的蟒袍,“姑娘,这绣工不俗,莫不是梁夫子养母的手艺,这手法寻常人可绣不出来。” “你不就喜欢这些?” 素纨手抚着蟒袍,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有激动,有欣赏,“梁女官的女红真好,难怪梁夫子常说小婢的女红没法看。” 素纨看着,一点点将锦袍抖开,只听“叮”的一声,她低头时,从地上拾起一块铜牌。 洛俪接过铜牌,正面上方是一只虎头,下方刻着一个“梁”字,翻转过来,背面是一个篆体的“令”字,周围刻有海浪纹饰。 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洛俪想了片刻,总觉得这事古怪得很。 将令牌藏在怀里,她继续将箱子里寻了一个遍,素纨捧着那身蟒纹锦袍坐到花厅门前继续研究绣工手法。 洛俪寻遍了箱子,最后在另一套中衣里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写的是“梁氏后人收”字样,字体龙飞凤舞,不失流畅洒脱。 电光火石间,洛俪似触及到什么天大的秘密,浑身不由一颤,这才是庄子最大的秘密? 前世的她,糊涂如斯,到底被人利用到了何种地步,又都干了什么蠢事,不仅误了洛家男丁,更害了梁家。 她将信小心揣入怀中,今生这些东西没有落到池家人手里,而是被她发现。 这处庄子应该是梁家人来得最多的庄子,正因如此,才会在这儿留下了梁老夫人、梁氏、郑国公的衣物、鞋袜,人已早逝,可物什还在,似乎在静默地倾诉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洛俪将一口口箱子翻过,其间还有一箱子珠宝,珍珠衫、一盒价值不菲的珍珠、东珠项链、南珠,又有翡翠镯子、羊脂白玉的观音……更有一件寒铁打造的铠甲,上面镀银,拿到手里沉甸甸。 件件精品,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珍宝,落到洛俪的眼里更是吃惊不小,就连一旁的素纨、素缱都张大嘴巴。 在洛俪启开箱子时,一道珠光从箱子飞出,那一种从未见过的华贵气息而来。 梁家居然将这么大一箱子的宝贝藏在这里,而庄头只当是主家留下的旧衣物裳等物。 近二十年来,沙金一家居然真的坚守对主家的承诺,从不曾动主院内院之中的一件一物。这是沙金重诺还是主家的信任? 最后翻到的箱子里,启开之时,里面竟是一箱的乐器,有琴、瑟、笛、箫、埙、琵琶…… 第203章 秘密2 里面的乐器,或放在琴盒之中,或摆放在大箱子里,所有的乐器都有一个共同处,上面都有乐器大师“唐鹏”的名讳。 难道…… 认识唐鹏的不是洛康,而是梁家人与唐鹏是故交好友? 可是唐鹏为什么会将这么多的乐器送给梁家人? 箱子里还有一个未做完的女红,这像是用来装笛子的绣套,浅蓝底面兰草图案,上头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针。 兰草是梁氏最喜欢的花木,箱子应该是梁氏的,梁氏从哪儿收集到这么多的乐器,且件件出自乐器制作大师唐鹏之手? 相传这位乐器制作大师不仅擅长制作各种乐器,还是一位出色的乐师,才华横溢,仪表不凡,曾是无数江湖女子心目中的情郎。只是洛俪听人说过,唐鹏一生并未娶妻,前半生以制作乐器而乐,后半生却突然沉寂于天下,也不曾再有人拥有他亲手制作的乐器。 洛俪记得洛康送她的“长相思”便是唐鹏所制,用梧桐木与金丝楠木取其精木而制,巧妙地将两种木头互嵌互融,也令长相思的音色更为迷人。 洛俪忆起洛徘说过,说他想学埙,将箱中的埙取出,这是一个看上去甚至有些丑的陶埙,黑黄色的,周围绘了黑色的兰草、蝴蝶,而埙的一侧有黑色的两字“相知”。洛俪又看了其他的乐器,最后惊异地发现,它们的名字居然是《情劫》十章每一章的名字:初识、相知、相爱、许诺、风云起……至死方休,最后还有一个名叫“传说”的琴。 传说,不是母亲与洛康结为夫妻后谱的,怎会出现在二十年前就存在的一把琴上? 洛俪定定地看着箱子里的乐器,她忆起自己作出《长相思》后,洛康追问梁氏所作的《长相思》是在哪里发现的,当时洛康失魂落魄地离去,当天夜里,她就听说洛康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康并不曾云游天下,他年少时在江南读书,之后入京赴考,娶梁氏为妻。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梁氏仙逝后至某县任知县,得吏部清流官员暨上任尚书大人提携步步高升。 据洛俪所知,洛康一生并未去过瓜洲,梁氏这首《长相思》并不是写给洛康的,反而像是在期盼远去的人早日归来,也至她“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梁氏心中最爱的男子并不是她的父亲洛康! 洛俪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这把黑不溜丢的埙居然名叫“相知”。 洛俪闭阖上双眸,先是想梁氏与洛康,然后又在猜测唐鹏其人,唐鹏一生未娶,莫非与梁氏有莫大的关联? 前世的池宪池宓兄妹,发现了这处庄子上藏下的宝贝,有梁老夫人、梁氏的首饰,更有郑国公梁思远留下的令牌与他给后人的书信,还有这一箱子唐鹏制造的乐器,不得不说是一笔额外得来的财富。 难怪池宓会走完她名下八处陪嫁庄子,从梁家祖传的两大田庄,到梁老夫人的陪嫁、梁氏陪嫁庄子变成她的庄子。因为池宓发现了这里的秘密,她想碰碰运气,所以又去了其他的田庄,说是散心,实为寻宝。 光是这里寻到的宝贝,就足让池家过上好日子。池宓尝到了甜头,想瞧瞧其他的庄子会不会也会有意外的惊喜。 池宓与池宪担心她知道真相,所以,池宓迫不及待地表露出自己嫁妆薄,怕被婆家小瞧,想要这处田庄的急切心思,于是她连着田庄与这里的庄头一并转给了池宓。看似池宓为未来担忧,这何曾没有怕张扬出真相的意思,沙金一家成了池宓的奴婢,不敢不听她的吩咐。 外头,传来了素绻的声音:“姑娘,你要的铜锁买回来了,门上用的三把、衣柜上用的六把,箱子上用的小锁有十把。” “给我罢!” 莲花庄上的秘密是主院的库房。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珍贵的,有外祖母的遗物,亦有郑国公梁思远的遗物,更有梁氏当年的遗物,这里的东西尘封在库房内,静默地等待着它们主人的来临。 前世的她,沉于情爱之中,一心想做贤妻良母,忽视了太多重要的东西。今生的她抛下情爱,见识到完全不同的世界与人生,亦看清了许多的真相。 洛俪将梁老夫人的两个衣橱锁上,又锁了几口大箱子,最后将梁氏用过的被上衣橱也给锁上,她翻看着梁氏留下的首饰、衣物,“这是我娘以前穿的衣物,不知道合不合我穿?”洛俪将里头的夏裳夏裙取了出来,又将一只零散首饰盒取出,一并交给素缱姐妹,“多年未穿,许得洗晒之后才能穿。” 素缱问:“姑娘要穿夫人的夏裳?” 梁氏留下的新裳着实很漂亮,难得的那种精致与风格,即便再过若干年,也不过世,无论是颜色还是式样,都另有一种风情。 洛俪有些明白,当年的洛康为何对梁氏一见倾心,只怕一早就知道梁氏有意中人,可他还是执意迎娶为妻。 洛俪道:“我一会儿试试大小,若大小合适,正合我穿。” 然而,洛俪试了一下,梁氏的衣裙她穿在身上太肥,可见梁氏的少女时期不像她这么瘦,洛俪轻抚着漂亮的夏裳,“娘这些夏裳可真漂亮,又雅致又特别。” 素纨道:“姑娘若喜欢,小婢给你照着这花色做上几身?” 洛俪看着这漂亮的浅蓝底绿兰草纹的夏裳,上面还绣有诗词,她不知道当年的梁氏穿上时会是如何的雅致风\流。梁氏十四岁时,就以其清丽无双闻名整个皇城,乃是皇城出名的美人,更有皇城第一才女之名,她的琴技,才学是有目共睹的。 蓦然之间,洛俪突地忆起,池宓一曲《传说》打动琴王,当日所穿的就是这样一身衣裙,原来,那时候就有端倪。 池宓说“嫂嫂,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衣裙,式样颜色还好?”这明明就是梁氏的新裳,无论从颜色还是式样,尽皆绝好,再加上精致的刺绣女工,丝毫不比针工局的差。 当天夜里,洛俪坐在灯下,给梁俊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了自己在莲花庄发现梁老夫人、梁氏、郑国公生前衣裳鞋袜等遗物之事,问梁俊要不要来莲花庄将长辈遗物带回皇城处理。 洛俪给洛康写了一封信,说莲花庄的种种好处,这里的水好,风景好,虽离皇城远,可真真比皇城要凉快,依山傍水,又说这十几年来,每年夏冬都会有皇城贵人来此租上一个小院避暑、避寒等等,又说她督促洛徘用心读书,好让洛徘顺利考进府学或皇城的种种打算。 次日一早,除了梁霸与杜家一位大公子的长随车夫留下,另几辆马车都要回皇城,洛俪想让人把家书带回去。 洛俪发现了秘密,夜里睡不着,不是热的,而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她起床唤了素绻到外头散步,主仆二人在后院里转了一圈。 素绻道:“姑娘,我听沙大嫂子说,庄子上有一处山泉,冒出的泉水冬暖夏凉,这泉水是从后头的石缝里流出来的,沙家上下就是取泉水沏茶做饭,我瞧着不比顺天府洛家的那口灵泉差。” 洛俪走到了山脚下,这里种了一些果树,有桃、杏、樱桃、梨、苹果等,那处山泉是一洼约有二分地大小的潭水。中间有一块巨石,将一潭化成两潭,泉眼在巨大山石缝里流出,只得手指大小的缝,流到一口约有四人合围的井里,再漫过井水流到下方的两处幽潭。 素绻问道:“姑娘要不要沐浴,男左女右,这是沙大嫂子告诉小婢的,说女子在右潭沐浴,男子则在左潭,上头那口井不能动,那井里的水是用来吃用。” 洛俪走到泉井边,用手沾了水,放在唇边细细地品,这泉水比顺天府洛家的灵泉还有灵性,依旧比不得芙蓉岛的灵液。她将手放到石缝里,沾水再尝,石缝里的水比井里的有灵气,而井里的水比浴潭的有灵性。 “素绻,你回去把我箱子里那只蓝漆盒子取来。” “姑娘……” “去吧,这在庄子上,我不会离开,就在这儿等你,你取一套你自己的衣裙,再带一套我的衣裙来。” 姑娘是要沐浴。 素绻应声而去。 不多会儿,素绻背了两个包袱过来,大些的包袱里有一个盒子。 洛俪道:“你先沐浴,我替你瞧着。” “姑娘,你先!” “又不是什么大事,听话!” 素绻这才褪下衣裙,下了右潭准备沐浴。 洛俪以出盒子里的源水石,将石头放在石缝处,又从盒子里取出两只玉瓶,在夏日的月光下,只见源水石闪出悠悠的光亮,原是几日出一滴灵液的地方,只片刻就凝出了一滴,洛俪将玉瓶接在源水石出水的下斜石尖处,这里就像一个水嘴,最初是一滴,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滴,这源水石莫非能吸天地灵气,很快凝聚得更快。 洛俪对那边的素绻道:“你慢慢洗,别急,我们的时间多着呢。” “是,姑娘!” 不到一刻钟,洛俪就将一只半斤重的玉瓶接满了,心下大喜,又换了一只玉瓶,只是灵液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刻钟也不见凝一滴,洛俪将源水石放到井沿,一半的源水石浸在水里,速度又快了起来,待凝到半瓶时,速度又慢了下来许久也不见凝上一滴,洛俪将源水石放到左潭里,不多时又开始凝聚灵液,滴了约莫十来滴再没动静了。最后担心井与左潭一点没有,在井里滴了三滴,在左潭又滴了一滴。 她将玉瓶塞好,将源水石放回盒子里。 有了这些灵液,能用上好一阵子。 洛俪没凝右潭,她要在右潭沐浴。 主仆二人泡了个澡,又在浴潭周围习武练剑,两人难得的好精神,虽然一夜未睡,竟似不知疲惫,回到主院时,已是五更三刻。 素纨与素缱都未问。 翠丝带着兰花去井边打水回来,翠丝如同说新鲜事一般,“姑娘,南山后头的章家下人又来我们庄子打泉水了,说章老太太只吃得惯我们家的泉水。” 兰花垂着首,一双眼睛好奇地打理着洛俪。 翠丝道:“姑娘,兰花说,章家从我们这里移走的花木眼瞧着要死了,浇了我们庄子上的水又活过来。” 洛俪道:“他们来我们庄子运水,就为了养花?” 兰花连连点头。 洛俪道:“兰花,往后你家里这样唤你,到了我这里,就叫翠兰。” 兰花连连谢过赐名之恩。 翠兰,她觉得这名儿比兰花想听多了,乡下的姑娘多是花,桃花、杏花、梅花、菜花……各种花儿,她终于与别人的名儿有了差别。 洛俪在煮茶的水桶里加了一滴灵液,用过晨食去了书房,自己习字绘画,督促洛徘、杜海琛用心读书。洛俪用的是以前教洛徘在童试前的苦读模式,现在开启考入皇城书院的刻苦模式,依旧是题海战术,作往届琼林、皇城书院的题型、文章,还抄录他人的优秀文章,并进行一番点评。 讲完之后,洛徘、杜海琛、执画抄录、苦读,再写功课。 他们写的时候,洛俪也在写,写罢之后修改一番,让素缱抄上两份,自己写的那份另外放起来。 杜海珠与素绻、翠丝等人在沙大嫂子的帮忙下,在别苑外头的林间搭了个简易的凉亭,在里面设成教莲花庄八至十三岁小姑娘的学堂,因为沙家人的宣扬,第一天来的姑娘就有八个,虽说是八至十三岁,因是酷夏,家里没什么事,附近的小姑娘几乎都来了。 素绻给每个人发了毛笔、纸墨等,开始教她们认各自的名字,让她们拿着树枝在地上学写名字,但写得差不多,再将破碗翻转,用碗剁作砚,磨墨后在纸上写,写好之后素绻鼓励了几句,“各位姑娘今儿的字写得不错,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沙桃花,名字写得最工整。现在我们开始学三字经,今儿先学六个字,你们学会之后在地上用树枝写,之后先写在纸上,回家后就照着纸上的字在地上画。” 沙桃花是沙庄头二儿子的姑娘,她是闲着没事,又羡慕堂兄堂姐跟了公子姑娘跟前当差,听祖母念叨,说她要是有本事,总有一日也能去主子跟前当差赚月例,将来还能嫁个好婆家。所以学的时候特别认真。 素绻教她们认自己的名字,读三字经。 杜海珠教她们术数,先是五以内的加减法,一些年纪大的姑娘一点即会,又升为十以内的加减法,年纪小的就反应慢些。 上午散学的时候,素绻道:“今天下午,会有其他的姐姐给你们上课,学的是女红,这位姐姐很厉害的,她的师傅是早前宫中针工局的女官女儿、是江南蘅芜女学的刺绣夫子。梁夫子在江南绣了几幅出名的绣图,一幅卖了三千八百两银子,另一幅更是卖了六千两银子……” 略大些的姑娘瞪大眼睛,这么多银子,如果她们能学会,不是能自己挣嫁妆。 素绻笑道:“你们想让自己的女红也有人买,就要用心学,梁夫子的绣图能卖得这么好,这也是用心练出来的。” “素绻姐姐,我也不望一幅绣图买几千两银子,能买几两我就心满意足了。” “卖几两还不容易,下午的素纨姐姐,随便绣一块帕子,在外头也能买几两银子。”素绻含着笑,“下午未时一刻开始学女红,你们来时,要将自己的针线活带来,素纨姐姐会给你们指点。” 杜海珠道:“把你们今儿写的字带回家,笔、墨等物得留下,明日学习时,会再给大家分发笔墨纸等物,没有砚台的姑娘,回家后寻个破碗,用碗剁做砚。” 能免费读书识字,还能学女红刺绣,且还有笔墨纸用,第二天一早,来的姑娘更多了,其间还有好几个一瞧不是十三岁的姑娘。 杜海珠带着两个丫头,依旧照人头把笔墨发了下去。 素绻先教了昨日的六个字,继续教了今日学的六个字,然后就让所有姑娘蹲在地上练字,对新来的姑娘教她们写名字,是手把手握着笔写她们的名字。 让所有人分发笔墨纸写了新字后,杜海珠继续将术数,从加减到教到日常生活中用得最多的,比如上街卖鸡蛋,又卖了几块绣帕,应该多少钱,让姑娘们自己计算。 休沐日时,无论是书房还是凉亭女堂都不授课,而是各自休息。 洛俪依旧起了大早,在井水旁边与素缱姐妹习武练剑,莲花庄很凉爽,没有闷热感,又有山风吹过,很是舒坦。 翠兰得空时,也跟着素绻读书识字,学得很认真,每日揣着纸在怀里,时不时拿出来照着字在地上练习。 就像清晨,主院的主子丫头都起得早,各忙各的,翠兰便蹲在地上写字。 素绻道:“好几日没瞧见章家的人来拉水了。” 翠兰轻声道:“素绻姐姐,我听说章家头几日拉的水还管用,后来也不管用了,从我们园子里移去的花木全都枯萎了,可我们这里的花木都长得好好的,一移到外头就死。我娘说,人挪活,花挪死,花也讲究个水土不符哩!” 素缱打趣道:“啊哟,翠兰,你这小嘴越来越会说了。” 翠兰不好意思地笑着。 自打跟着姑娘,她说话也不如以前那般随意,也学会了说文绉绉的话。 素缱道:“上回你爹送来的鱼不错,回头让你爹多送几条来。” 翠兰应了声“是”,提着裙子飞野似地跑去告诉沙大平。 翠兰刚走,就听沙大嫂子气恼地从二门处进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哼!当自己是谁呢?有钱了不起,主家是洛府,那可是清贵门第,没见过他家的银子,非要租我们的院子避暑不可,都说了主家的公子姑娘在,还非要租不可,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素绻问道:“沙大嫂子,这是怎了?” 沙大嫂子见洛俪几个在花园里,行礼问安,“禀姑娘,昨儿午后来了一行人,说是皇城来的,要租我们一处庭院避暑。我翁爹说,今年不成了,主家的姑娘带着公子正住在庄子上读书,可对方却说要租主院,也不用太久,就租上一月,过了这酷暑就离开。翁爹说实在不行,主院是不会租的,主家姑娘正住在里头呢……” 昨晚以为打发走了,结果今儿一大早,那人又上门了,还说租一月付十两银子,沙金只推说不行。对方又涨到二十两,这会子又涨到一百两,非说她家姑娘听说莲花庄凉爽,就想在这里住一月消暑。 沙金依旧不同意,管事便回去了。 可不曾想,不多会儿就来了一个姑娘,非要租主院一月不可,这回又给涨到了二百两银子。 沙金便说“你出多少银子都不租。” 一个非租不可,一个直说不能租。 两相争执不下,就吵了起来。 沙大嫂子道:“都说了我们主家公子姑娘在这里避暑,却非租不可,真是没法说。那姑娘非不信主家公子姑娘在,说这庄子十几年都没一个主子出现,定是我翁爹租给了旁人,还说旁人无论出多少,她都只管多出一倍儿的价来。” 洛俪微蹙眉头:“姑娘是皇城哪家的?” 非租这里的主院不可,这是什么道理? 她是近日才发现主院库房的秘密,难不成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不对,除非这个人是冲着主院库房的财宝来的。 她是信得过自己身边的丫头,她们不会说出去,对方又是如何知道这秘密的。 沙大嫂子想了片刻,“说与窦国舅家是姻亲,姓池。” 池宓!洛俪的脑海里掠过这个名字,池宓为什么非要租主院?沙金已说过十几年来,虽然租过阁楼、院落给皇城贵人们消暑避寒,却从未将主院租给外头。 主院是庄子主人所住。若把主子住的地儿给租出去,这是大不敬。 沙金是个踏实人,又是从梁家出来的,这个忌讳他懂,这也是沙金这十几年来,即便主子不再来庄子上避暑,却一直严守本分,不将主院租出去的原因。 洛俪从袖子里掏出面纱,“素绻,我们去瞧瞧!” 第204章 强租 翠兰刚出去不久,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姑娘,姑娘!庄子上来客人了,自称是姑娘的表姐,姓梁。” 洛俪轻呼一声:“梁姑娘来了!” 虽然猜到梁俊收到家书后,许会前来一探究竟,但没想梁娥眉来得这么快,与上次姐妹分离还不到十日。 池宓正带着池家管事、护院、丫头等堵在莲花庄大门上,缠着沙金要租住里头的主院。 不远处的小径上,行来两辆马车,马车旁边跟了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池宓凝了又凝,指着那一行人,厉声问道:“好你个沙金,你说不能租,那些人来作甚?” 这个沙金最是难缠,前世时她来这里游玩,先是说庭院已经租给皇城的贵人,后来她强势闯入后,发现主院是空的,强行入住主院,可沙金竟说什么那是梁老夫人与梁氏留下的陪嫁庄子,除了洛三娘谁也不能住主院。 池宓一恼之下,下令杖责,还是他的女人通情理,跪地求情,又哀求告饶,更是态度谦恭地请她入住主院。 进入主院后,她就发现那间库房,上面挂着锁,库房里的物件铺着厚厚的尘土,她当即大怒,而沙金家的女人却说“当年梁老夫人下令,那库房除了主子可开,任何人不得进入,里面存放的都是些旧物。” 十几年没人进去,池宓心下好奇,令身边的丫头强行砸了门锁,进入里面后,又将里头的锁都给砸了,她发现了库房里的一箱财宝,心下大喜。那一箱子东西件件精品,价值不菲,全被她占为己有。 只是,许是沙金听说了这事,当天夜里发了疯病,沙家上下四下寻找却突然失踪,却有人在五里外的河边发现了沙金留下的一双鞋。 听说那晚与沙金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长孙沙和平。 沙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池宓怕传出消息,更不想洛家与洛三娘知晓她得了一箱财宝的事,原本那财宝要么是梁氏后人所得,如果不给梁氏后人,就该给洛三娘。而洛三娘眼里对钱财就没印象,自然不会在乎。池宓怕洛家人出来争抢,好言哄劝,抬了沙金的大儿子沙大平做庄头,又许诺种种好处,这才让沙家人答应保密。 梁俊骑在马背,打量着池宓,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沙金望向梁俊:这少年的眉眼好生熟悉。 片刻后,沙金快奔几步,迎上梁俊重重一拜,“沙金拜见郑国候!” “你认得我?”梁俊有些好奇。 沙金仰望一眼,情绪激动,“候爷与当年的郑国公五官肖似。二十年前,郑国公常陪老夫人、嫡姑娘来庄子上消暑避寒,小的见过郑国公。” 梁俊若有所思,这算是梁家的忠仆,“据本候所知,这处庄子乃是我祖母留下的陪嫁庄子,后来给了我姑母,而今是我表妹洛三娘的庄子。” 沙金笑着,做了一个请入内的动作,“三姑娘带着三爷在浣莲别苑避暑读书,候爷快请!”十几年没见主家露面,先是姑娘来,而今连郑国公的儿子也出现了,沙金见故主子的后人,心下难掩激动。 梁俊点了一下头,跳下马背,将缰绳递给身后的长随小厮。 后面的马车车帘一动,梁娥眉跳下马车,山风拂过,衣袂飘飞,池宓呆愣愣地看着梁娥眉:嫂嫂,又见面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与大哥会毒杀嫂嫂,而嫂嫂更在临死前算计了池家一把,所有灾难都是从嫂嫂临终前的布局开始,面前这个叫梁俊的男子将是池家的灭顶之灾,亦是她一切痛苦的起源。 池宓看着梁俊,眸子里掠过浓浓的恨意。 梁娥眉淡漠地扫过池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洛家的庄子上闹事?” 池宓看着梁娥眉陌生的眼神:还未成为嫂嫂的洛三娘并不认得我。 她是庆幸,是欢喜,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地。 只要她没有前世的记忆,自己就可以主宰一切。 没人知道她是重生而来,也没人知道她会知道许多事,只是一切都与前世不同。前世这个时候,哥哥池宪已经与洛三娘订亲,可今生,池宪没去琼林书院读书,而是在皇城书院。洛三娘不仅有“江南第一恶女”的名头,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大才女,而前世的洛三娘没有这么响亮的名声。 更让池宓气恼的是,当她在琴王必经的茶楼上弹奏《传说》时,没引来琴王的侧目,只是换来一个学子淡淡地道:“将梁夫人的《传说》弹得不错。” 《传说》是她谱的曲子,可今生却是洛康之妻梁氏所谱,就在她志得意满想大展才华,一倾天下之时,“洛三娘”早在数年前便已才满天下。而《传说》更在五年前就已成为闺阁贵女们最喜欢的名曲。 沙金道:“回表姑娘的话,这姑娘自称姓池,是窦国舅家的姻亲,也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莲花庄有避暑庭院出租。昨儿黄昏来过一趟,老奴已经说了,我们不租庭院,他们非不信,吵着定要租不可。” 池宓听得有些糊涂,这处庄子原就是洛三娘的,可怎么沙金唤洛三娘叫“表姑娘”,她也不管了,为了池家的崛起,为了自己能嫁给琴王,她必须握住这难得的机会,笑着道:“洛三姑娘,我想租庄子上的主院避暑,你开个价儿。” 只要她进入庄子的主院,财宝是她的,里头名贵的瓷器是她的,甚至于那些梁氏留下尚未穿过的新裳也是她的。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穿着那种风/雅别致的衣裙,一下子就吸引了琴王。 梁娥眉审视池宓:“哪家的避暑庄子主院会租出去,姑娘也太能异想天开。” 她根本不知道过去数年,沙金将这庄子除主院以处的庭院租出去过。 池宓道:“这处庄子在洛夫人梁氏逝后一直在酷夏严冬时节出租。怎到了我这儿就不行?我又不是不付银子,只管开价,本姑娘付得起。” 梁娥眉很不喜欢池宓的语气,当她银子多,她又是否知道,梁、洛两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在别人眼里一百万两银子的浩浩之数,可在洛家人眼里也不过尔尔。 与她们说银子,还真是可笑。 见池宓的神态、模样有一种张狂,还有一种上位者的骄傲,偏生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梁娥眉冷声道:“这不是我的庄子,我做不得主,怕是姑娘弄错了。” 就算能做主,她也不会租给这样的女子,闲着、空着都成。 池宓恼道:“姑娘少哄我,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不就是近来名动皇城的洛三娘?” 瞧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面前的女子就是前世的洛氏,是她哥哥娶回家的嫂嫂。 她嫉妒过洛氏,羡慕过洛氏,可又在背后讥笑过洛氏,自以为出生天下第一书香名门洛家,不过也是个蠢货。被人利用、算计,她哥哥从未喜欢过她,可她却自以为是地以为池宪最爱的是她,为了池家什么都可以付出。 洛俪刚近大门,就听人提到“洛三娘”三字,不由脱口而出,问道:“谁找我?” 一袭湖色衣裙翩然若蝶。 洛俪携着素缱姐妹立在大门口,唇角含笑。 梁娥眉唤声“妹妹”快速奔了过来,“妹妹,这位池姑娘好生奇怪,见着我直说我是妹妹,还说我便是化成灰也认得。” 说梁娥眉是她? 梁娥眉现在的容貌,可不是就是前世的她。 前世为何没有现在的自己,洛俪不得而知。 可是,池宓突然现身,非要租庄子上的主院避暑不可,又将梁娥眉认成自己,莫非…… 池宓重生了? 此念掠过,洛俪按下疑惑,故作奇怪地打量着池宓。 现在的洛俪,因住在乡下,并没有刻意化丑,只是遮住了眉眼的胭脂痣,依旧贴了一片银钿,俏生生与梁娥眉立在一处,竟将梁娥眉比下去一截。 池宓指着洛俪:“你……你是洛三娘?” 洛俪微抬着下颌,“难道还有人冒充我不成?” 洛三娘…… 洛俪! 她前世的嫂嫂,怎的换了一个人。 梁娥眉才是她的嫂嫂,可怎么成了梁家姑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与前世一样,唯独是洛三娘换了人,唯独应该是洛三娘的梁娥眉成了郑国候的妹妹。 那么,莲花庄内主院藏着的财宝与秘密,会不会被人发现? 梁娥眉显然不认得她。 池宓立时紧张不已,这次前来她可是冲着主院那批财宝去的,得了那批财宝,不仅池家的日子能过后,自己也能扭转命运。她可知道那主院库房除了一箱子价值连城的财宝,还有一箱子唐鹏制作的十件乐器,以纯净、清灵的金玉笛“初识”为始,又以一张名为“传说”的琴为终,件件都是精品,件件声音不俗。 前世时,这一箱子的名器最终成为池宓的嫁妆,也因着这一箱名器,琴王对她另眼相看,认为她来头不俗,造诣不俗。 洛俪问道:“这位姑娘,以前别苑是有出租的先例,可那是主家不用的情况下,只是主院乃一地风水所在、更是福瑞之气汇聚之地,万没有出租的道理。主院曾是我外祖母、亡母住过之地,若是租出去,是对长辈不敬,还请姑娘谅解。 若是姑娘在此无理取闹,我洛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虽然你是窦国舅家的姻亲,可窦国舅也不能纵容姻亲强租别人的院子,你说是不是?” 最后几字带着无尽的威严,似笑非笑,眼神犀厉。 池宓,你重生了,如此真好,我正好与你们池家清算一番前世之账。 前世之时,你们想要的便自可取之、用之,可我如此退让,换来的却是你们的无情无义,更是一杯毒药枉送性命。 池宓心下一惊:这个洛三娘怎与前世不同?人不同,性子不同,就连模样也不一样,真是见鬼了,她以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这一次她定会比前世更为出采,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发现一切都乱了。 她能才惊天下的名曲《传说》早已出名,而真正的作者更被世人所晓。 她以为非自己莫属的男人琴王,依旧未娶,可他似乎已有意中人,而这人不再是自己。 池宓想到前世,洛俪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只是她不知道,那个能对她极好的女子到底是洛三娘,还是面前的梁娥眉,罢了,她只能试试看。她扬了扬下颌,“我是真心来此避暑,只租一月,姑娘开个价吧!五百两如何?” 洛俪勾唇一笑,“姑娘真是有趣!区区五百两就想租我家主院,这个价儿也只租大门外头的凉亭。” 她的话一落,沙家人立时笑了起来。 沙金家的笑得尤其大声,“池姑娘,你当五百两了不起,哼!在我们洛家眼里,可没打上眼。” 沙二嫂道:“是啊!真是自不理力,谁不知道洛家乃是一等一的清贵门第,砸银子都砸到洛家门上了,就算是窦国舅也得给洛家两分薄面,她比窦国舅还要得意不成。” 窦国舅…… 池宓心下一沉,她哪里敢也窦国舅叫板,就算是,也是后来嫁给琴王之后,她是亲王妃,凭甚要给窦国舅、窦夫人面子,所以窦夫人说话得意时,她少不得反驳两句。因着这儿,惹恼了池老太太,更让池宪颇是恼怒,骂她是“无知!愚蠢!”那时,她就笑道:“我无知,能比你后宅的洛氏更无知,她被你利用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死心踏地待你。” 可最后,池宓才知道自己错了。 待池家如此好的洛氏,居然在临死前算计了池家一把,也因着这儿,池宪败得一榻糊涂,更被五马分尸,而执行命令的人正是梁俊与一个叫卢淮安的酷吏。 池老太太虽是一介妇人,被处以凌迟极刑。 梁俊最后查洛氏的嫁妆,更是将池家一族追债追得倾家荡产,个个沦为奴婢,而池宓因其嫁妆里有洛氏之物,亦同样被咄咄逼人的梁俊、卢淮安追讨。最后,那十件名器的事也曝露出来,也证实了池宓《传说》的真正主人是梁氏,名器的真正主人也是梁氏。 在证据凿凿中,她成了琴王府的笑柄,她成了偷人名曲的贼,更成为琴王府后宅姬妾竞相挤兑取笑的对象。而那时,因为娘家的落魄,因为真相的曝露,琴王以她德行有亏,不配打理后宅、主持中馈,后来据上的侧妃踩在她头上,折辱了她,羞辱她的儿女…… 成亦洛氏,败亦洛氏。 洛氏用自己的死,激怒了梁俊这个像狼一样嗜血可怕的男人,她不会忘记,前世临终前,当琴王提到此人时,神色里带着惧容。梁俊无畏无惧,行事高调张扬,可他背后是天隆帝,天隆帝对他宠爱有加、信任有加。 再见前世的人,池宓心绪繁复,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梁俊会因为洛氏之死,像个疯子一样报复池家,甚至不放过她与她的儿女。他就像一个恶魔,虽然现在的梁俊身上没有那股嗜血魔气,她还是觉得可怕。 现在,她知道了答案。 前世的洛氏就是面前的梁姑娘。 此时,她还未嫁,还有着少女的单纯、美好。 前世的洛氏其实是梁俊的亲妹妹,也是梁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妹妹的惨死,直接激怒了他,将他心底的仇恨完全给激出来,所以他疯狂,他要报复,他要让伤过他妹妹的人用百倍的代价来赎罪。最后连池氏族人都不放过,让族人们日夜谩骂、仇恨着池宪母子,甚至发誓不替池宪母子收尸,看他们的尸骨被野狗啃食。 池宓在仇恨、畏惧之间,不敢去看梁俊。 她看梁俊的畏惧、闪躲眼神,没有逃过洛俪的眼睛。 洛俪心下暗道:池宓怎会如此害怕梁大哥?莫不是梁大哥在前世做了什么事,否则如何解释池宓的惧意。 洛俪朗声道:“我再说一遍,主院乃我外祖母、亡母所住之地,恕不外租,更不外借,哪怕此人出价千万两银子,我亦同样拒绝。” 有围观的村民议论着。 更有妇人道:“有钱了不起!那是洛姑娘长辈住过的主院,非租人家的主院,就是在羞辱人家的孝心诚意!” “不要脸!人家不租,还非要租不可。” “一看就是不懂孝道。” 洛俪拉着梁娥眉的手:“姐姐,让我瞧瞧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 “好啦!快别取笑我!我这不是来寻找散心。” 姐妹二人手拉着手。 洛俪对素绻道:“着人帮梁姑娘搬行李,西边的阁楼还空着,拾掇一下,姐姐正好入住。”洛俪笑容甜美,眼神无辜透澈。 池宓看着二女的背影,今生的洛三娘不是前世那个,她前世的嫂嫂应该是郑国候的妹妹。 难怪梁俊在前世会变成疯子,完全是为了给他的妹妹报仇。 池宓摇了摇头,不甘心地道:“洛姑娘,我在京北县没地儿可去,能否让我在此借宿两日。” 池宓看着洛俪身边的素绻,前世可没见过这个大丫头,很是陌生。她再看白芷,瞧着面熟,好像是前世洛氏的陪嫁丫头之一,但不是大丫头。 莫非,梁姑娘就是前世的洛氏。 她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跳。 自她一月前醒来,先是被池母认为中了邪,还请了道婆到家中给她驱邪。 之后,池宓再不敢说胡话,生怕被家人当成怪物。 然而,家里发生的事,有八成都是一样的,只池宪就读的书院不同,池宪前世是琼林十二杰,而今生去皇城六君子之一,虽皆有才名,却有天壤之别。 白芷打量着池宓:“池姑娘,你刚才不还说自己有的是钱,三里外就是县城,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也有七八家,难不成连这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了?” “我……”池宓眼珠子一转,“城里太热,这里很凉快。” 素绻勾唇,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嫌热啊,庄子上的百姓家里也挺凉快的。沙大嫂,要不你与哪家商量一下,收留这姑娘住两日,不用一月付五百两住宿钱,一日交十两好了,反正她银子多,就多收一点。” 池宓惊呼一声,“我也是堂堂官家嫡女,凭甚要住贱民家里,要住就要住这山庄上的主院。” 她前世好歹也是琴王妃,虽然后来失宠,可身份在那儿摆着。 素绻摇了摇头。 沙金家的道:“我瞧这姑娘是个疯子!主院再好又不是她家的,这是洛家的,她与洛家不沾亲不带故,凭甚就要住人家的主院。世人都说客随主便,她还不是客人呢就这么张狂,要住进去了,还不得鸠占鹊巢。” 沙平丫的闺女近来正跟着读书识字,前两日还得了杜姑娘、素绻的夸赞,不平的心,寻到了些许安慰。这会子嘎嘎大笑起来,“要我说,什么皇城来的池姑娘,肯定是个疯子!哪有这样非住人家主院的,租不着就不走,见主家在,又要借宿主院……若主院住的是男子,她肯定还住,索性来个自荐枕席……” “我瞧也是!这种送上门的女子可不少。” 几个乡下妇人路着沙平丫说了起来,越说越难听,气得池宓面容煞白,“你们……这些贱民!你们居然敢羞辱本妃。” “本肥,她肥吗?瘦得没有二两肉,还说本肥,是得下老本催肥……” 妇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池宓拿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 “沙金,本姑娘告诉你,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我一定要住主院。” 沙金家的挥了挥手,“山庄来了贵人,还不把疯子赶走!哪家的姑娘疯了不关在家里,还出来丢人现眼作甚?” 池宓想到前世,沙金家的可是捧着自己、巴结着,小意奉承,“沙金家的,信不信本姑娘下令打杀你?” “哟,我说池姑娘,我家主子是洛家姑娘,可不是你,什么时候你也有权打杀别人家的奴婢。” 这姑娘就是个疯子!胡言乱语,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沙金家的懒得理会,扭着肥腰进了大门,对门口的小子道:“盯紧了,莫让疯子进去冲撞了主子。” 这两个小子,一个是沙家的孙儿,另一个是长工家的小子,偶尔搭个手跑个腿什么的。 第205章 遗物(二更) 梁俊兄妹进了大门。 梁俊审视着四周,庄子竟是照着府宅布局建造,颇有江南园林格局,依山傍水,在皇城极少看到这等景色雅致的庄园。 梁娥眉微微咋舌,显然是被这里的美景给惊住。 洛俪对素缱道:“让下人都散了吧,我与梁候爷、梁姑娘说说话。” 翠兰、翠丝等人告退离去,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洛俪与梁俊兄妹走到一处主院旁的凉亭里,落座之后,“池姑娘吵着一定要住到主院,如果我没猜错,定是有人知道主院有梁家留下的财宝,是打着夺宝来的。” 梁俊蹙眉:“不是祖母留下的两匣子妇人首饰,再有我父亲留下的衣饰旧物?” 洛俪小心地张望着四周。 素缱道:“姑娘,下人都散了。”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又一块令牌,“梁大哥瞧瞧罢,这是大舅父留下的,藏在大舅父的蟒袍箱子里头。另外,还有一大箱子的梁家财宝,全是价值不菲的珠宝,更有一套寒铁打造的镀银铠甲,制作精良。” 梁娥眉也是吃惊不小,这世间恐怕也只洛俪不拿这些珠宝钱财当回事,不是她清高,而是她好像就没有对钱的概念。洛家将她保护得太好,自小锦衣玉食,就没为钱财吃过苦。 梁俊接过信,看着上面刚劲有力的大字,双手微颤,拆开书信,难抑激荡的心情,看完书信,久久不曾说话,盯着一个地方连眼睛都不转。 梁思远给后人留下了后手,这块令牌是指挥郑国公府一百二十名暗卫的,这些暗卫藏在应天府一处古寺山野之中,寺中的住持就是他们的头目。梁思远在信中说,窦国舅的人一直在盯着八大功勋门阀,正变着方儿地抓他们的错处,只怕梁家难以保全,为防备窦国舅,他将一百二十名暗卫安顿去了山野,一旦梁家逃避不过,希望后人能接手梁家暗卫营。 梁家暗卫,是为了保护梁家主子而用。 当年到底是何情况下,梁思远居然会痛下决心,将暗卫藏于山野。 那封遗书,除了说梁家暗卫营的事,还提醒后人,若能重振梁家,不可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定要后来的人多建一支,不能再被朝廷给灭了后嗣香火。 梁思远知晓了关键,许是后来想分支却已来不及,故而才会生出这诸多感慨。 他是知道梁家会有大难,所以才将那一箱珠宝藏于此处,更留下了这块令牌与遗书警示后人,告诉他,昔年的梁家是因何被灭,是如何被窦国舅视成眼中钉。 梁娥眉唤声“哥哥”,问道:“怎了?” “没事。” 梁俊蓦地回神,脸上的凝重难消。 洛俪若有所思,“我娘留下了好些遗物,有新裳、首饰、乐器。衣裳全是新的,可惜我太瘦,穿上不合身,我瞧着姐姐的身段许能穿上。再有两盒子首饰,成套的有两套,又有一盒子不成套的。” 梁娥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姑母的就是妹妹的,你可不能再给我,至于新裳,既然你穿着不合身,我试试看是否合身,若是合身就归我了。” 嫡亲姑母的新裳,有何穿不得的,都是自家亲人。 梁娥眉亦没这诸多讲究。 想她随柯氏住乡下时,打补丁的衣服都穿过。 洛俪道:“长辈留下的东西,都沾着福瑞祥气,我娘只姐姐一个嫡亲侄女,姐姐挑一套头面首饰去,回头我从外祖母留下的首饰里拣几样首饰,权当留个念想。 瞧见亲人的遗物,也算是他们留给我们几个晚辈一份祝福和祥瑞。姐姐从外祖母那儿拣上几件,剩下的就交给梁大哥,或是交给表嫂。 梁家重建,祖上传下的除了田庄、店铺,就没有祖传之物了,现在好了,找到了长辈留下的东西,也算是寻回了祖传之物。” 梁俊静静地看着洛俪。 她没有半点贪念,这就是他的表妹,一个不沾纤尘般的女子,也不晓得,他日她会嫁一个怎样的男子。说真的,像夜公瑾那样的男子真的不适合洛俪。 素绻神色匆匆地近了凉亭。 洛俪道:“有事?” 素绻道:“姑娘,梁姑娘他们并没有带行李来。” 洛俪好奇,她一直以为梁娥眉来了,总要住些日子,却是未带行礼,这可不奇怪。“家里有事?梁大哥和姐姐不住几日么?” 梁娥眉道:“哥哥此来是为了取长辈遗物的,已……已经在镇国寺订了法事,以前因为长辈们获罪,被埋葬时连副棺木都没有,哥哥想着取了遗物,就风光让祖母、大伯等人风光厚葬。而我……我们……也要从七月初一开始补守孝期一年,原想守三年的,可……别人不同意。” 梁家人都死多少年了,怎么突然闹出一桩补守孝期的事。 洛俪问道:“姐姐与梁大哥守孝几年,与旁人何干?” 梁俊抬手,一掌击在凉亭木柱,愤然道:“表妹上次提醒,让我们小心窦长庚。这个小贼着实奸滑,入宫求了太后,太后为妹妹与窦长庚指婚!” 洛俪就怕有这么一招,没想还是没避过去。“梁大哥不是说要尽快寻个人与姐姐先订亲?” 梁娥眉面露难色,“哥哥原想寻纪玄均,可他……” 那边小径上,白芷寻了过来,身后跟着翠丝、翠兰,二人捧着茶点,翠兰更是小心翼翼,时不时看着手里精致的瓷器。 梁俊道:“纪玄均不愿意!后来,我与卢淮安商量,这小子趁火打劫,说什么不愿假订亲,要订就订真的。后来,我想到了铁建树,觉得他还不错,信才发出去第三天,窦长庚那小子就入宫求太后赐婚了,直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洛俪真是服了他! 她都提醒了,一是想让梁俊请皇帝出面保驾,一是尽快想到应对之法,没想这一拖延,反而来不及布局。 “纪玄均不愿意,琼林十二杰里头,像唐大满、钟澹不都是真君子?虽出身寒门,人还是可靠的。” 为什么非得寻自己特别熟的,这样反而难成。 倒不如寻个寒门学子,处好了,就真结亲,至少梁娥眉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唐大满、钟澹这二位是有真才实学的,上届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他们肯定榜上有名。 梁俊汗滴滴,他当时就想寻个可靠的先订亲,纪玄均不错,文武兼备,可这小子是个倔脾气,直说“纪家大仇未报,小子不敢议亲”,死拧死拧,就是不答应。 卢淮安倒是自荐:“阿俊,你瞧我怎么样?人长得俊,武功好,还是秀才,要不把你妹妹许给我。” 梁俊不答应,着实卢淮安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卢淮安当年在船上,可是把窦华浓一行的四位才女挨个都给碰了,还是他挑的头,原因是年幼的卢淮安记忆里,曾目睹窦家人凌辱他大姐,他要以牙还牙。 梁娥眉低着头,“太后原要择日完婚,后来大哥得到消息,前去求情,说刚发现梁家长辈的遗物在乡下庄子,要将遗物取回,重新替长辈们下葬梁氏祖坟,要在镇国寺做大法事替梁家上下惨死的亡魂超渡,我们兄妹为示孝义,亦要守孝三年。” 窦长庚一听这话,自不同意,非说哪有补守孝期的,直吵吵说梁俊不愿意把妹妹嫁给他,这分明是两家不想结亲。太后一听,不能不让人守孝,守孝三年太久。最终拍板,“从七月一日开始,守孝一年罢。” 梁俊还想推辞,可又想洛俪提到,梁娥眉明年春天要去咸城参加女儿节才艺赛,若是梁娥眉夺魁,就可以提出退亲。 待到明年六月议婚期,那自是另一番景况/但前提是,梁娥眉必须夺魁,否则她就得嫁给窦长庚。 梁娥眉道:“这次来京北县,我和哥哥是来迎长辈遗物回家。皇城已新做几十口上好棺木,只待大理寺的仵作分辩出亲人的身份就一一收敛入棺。待七七四十九日大法事之后,我亦要随哥哥回祖籍大兴府,安葬亲人尸骨入梁氏坟园。” 梁家受陷害获罪,满门抄斩,而今天隆帝赐其无罪。 窦国舅上窜下跳地不同意。 可经不住,太后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梁家姑娘都赐嫁给奉恩候世孙为妻了。” 窦国舅不吱声了。 窦长庚一门心思非要娶梁姑娘为妻不可,窦三思也劝过两回,他就是不听,还自己去求了太后赐婚。 窦家人不认也得认这门亲。 窦家不乐意,梁家也不赞同这门亲事,唯一觉得好的也只有窦长庚一人。 洛俪轻叹一声:“池姑娘想尽法子要住进庄子上的主院,我怀疑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批财宝之事!回皇城的路虽说只得六七十里,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洛俪最初怀疑:池宓重生!现在已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池宓知道庄子主院里藏有一批财宝,所以她是奔着这个来的。说是要租,其实进来后肯定会千方百计地盗取。 只是,前世她能得到,是因为洛三娘是她嫂嫂,而她是半个主子,可今生她与这庄子没有半分的干联,沙金一家怎么可能让她进来,且洛俪已经发现主院藏着的秘密。 梁娥眉语调悠悠,“皇上知道哥哥来京北县庄子迎取长辈遗物之事,调一百锦衣卫给哥哥护行,已恩赦梁氏一门无罪,否则,我们怎敢大张旗鼓地给梁家操办法事。” 洛俪道:“梁大哥和姐姐要给外祖母、舅舅大办法事,我亦要回皇城……” 梁娥眉忙道:“妹妹是外甥女,与我们兄妹不同,不用守足七七,你只需头七和快结束那日露面就行。况且还有几日才是七月初一,还早着呢。” 洛俪的外祖父是因旧伤复发病逝的,之后梁家长子梁思远袭爵,成为梁氏家主。外祖母在梁家大祸前几日在睡梦中一睡不醒,死后,梁老夫人以一品诰命之尊风光荣葬。 梁思远兄弟、妻儿死状凄惨,有的是在锦衣卫进入梁家时反抗被杀,有的被斩杀于皇城菜市口,梁思远更是被下大狱,受尽刑罚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洛俪问道:“舅舅遇难,我记得好像是十月,怎的在七月初一办大法事?” 梁娥眉望着梁俊。 梁俊凝了一下,“这……这是我选的日子,有这什么说法吗?” “梁大哥应该问问表嫂,这么大的事,哪能随便选一日,自是要请人寻个易办丧事的黄道吉日,一则不能生者冲撞,二更不能与逝者冲撞。选期、看期可有好些讲究,若是弄不好,逝者难安,生者不顺。” 洛俪在前世也是打理过一府后宅的,对这些事还算了晓。 梁娥眉垂眸。 哥哥还真是,她还以为是请人选的期,闹了半天,居然是自己任意选的,这哪有随便选期的。 梁俊嘟囔道:“当时我就只想着想个法子把婚事延后,也没想这许多,脱口就出了在乡下庄子发现长辈遗物,要替长辈们收敛尸骨大办法事的事……” 洛俪道:“先办丧事,再办法事。至于梁家人的尸骨,先寻个地方放起来。待法事后,请高僧选了吉日送回大兴府梁氏坟园安葬。”她又顿了一下,“梁大哥还真是,这种事情,你交给表嫂去办,她自是比你懂得多。” 梁娥眉笑道:“这不能怪我哥,着实是嫂嫂身子不便。” 洛俪眨巴着眼睛,“是有喜了?” 梁娥眉笑而不语。 洛俪笑容甜美,“恭喜梁大哥!” 梁家又有一辈人,这是大喜事。 梁娥眉低声道:“嫂嫂是个有福的,过门才一月余,就被郎中诊出滑胎,日子尚浅,需得静养。若不是此,哥哥又怎会自己操劳。” “梁大哥可以让管事婆子跑腿,这也比他懂啊,哪里像他,想一出是一出,这里头的讲究大着呢。” 梁俊当时只是想寻个藉由拖延婚期,最好拖到梁娥眉明春参加完才艺赛后。 梁娥眉只当梁俊请人选的黄道吉日。 梁俊道:“回皇城我就请钦天监帮忙选期,再请镇国寺的高僧选期,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办法事,再办丧事。” 洛俪忍俊不住。“定了日子,与我递个话来。” “这是一定的。” 梁俊兄妹因急着回皇城,进了主院,洛俪开了库房大门,将所有的衣橱、柜子、箱子都打开,梁俊看着长辈们的旧物,一时间心潮起伏。 东西还鲜亮如新,人却早已化成累累白骨。 梁家曾经人多热闹,而今只余他们兄妹二人苦撑着家业。 洛俪将梁氏存放乐器的箱子打开,梁家兄妹只淡淡扫了一眼,也不曾多看。 梁娥眉手抚着一箱子妇人的衣物,“这一箱子定是大伯娘的衣裳了?” “听说那时候,外祖母每至酷夏、严冬,都会来此住上一阵子。彼时我娘会跟着,偶尔大舅母、表哥、表姐也会跟着一道来,那时候的园中各院住满了人,表姐们得几个人合住一院,表哥们也是如此……” 梁俊那时还小,对这里的记忆有些朦胧,但过来的时候,走往山脚下走,就越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进了庄园,看到这里的庭院格局,这种熟络感更是油然而生。 “我记得祖母的院子原唤作慈宁堂。绿幕墙、葡萄架、蔷薇花坛都和以前一模一样,祖母爱笑,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我和大哥、二哥、两位庶姐最喜欢围着祖母转,祖母最宠孙儿,尤其疼我……” 只是,他后来过继给了梁四老爷,随着他们去了大兴府,如果不是大兴府离皇城远,只怕他也被害了。 郑国公府那么多的人,曾经的四房老爷,四房的儿孙,个个都被害惨死。 梁氏兄妹一脸神伤,如她们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肩负着振兴家族使命的人不在少数,卢淮安如此,纪玄均如斯,那些早已化成累累白骨的亲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痛,也化成心中最蚀骨的恨。在复仇这条路上,没有共生,唯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梁大哥和姐姐来了,用了午饭再启程吧?” 梁俊道:“我接了长辈遗物就回皇城,皇城那边尚需安顿!” 梁俊用大箱子将梁老夫人的衣物装敛进去,这些衣物里多是穿过的,其间亦不乏有崭新的,瞧着一次也没穿过。 洛俪道:“姐姐,我娘的衣裙你试试,旧裳留给我作念想,新的你拿去穿。” 亲人的衣物留有祥瑞、福气,这是大赵人的说法。大赵人在亲人过世后,会留下一些亲人的遗物作为念想,比如亲人的衣物若是亲人中有穿上合身的,也不会因是亲人遗物有所忌讳,反而觉得那是亲人留下的福瑞与祝福,上面有亲人的残留的温暖。 最初,这只是鲁省一带百姓的习俗,大赵一统天下之后,久而久之成了天下百姓的习俗,一来朝廷力举节俭,二来又合了百姓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亲人离开了,但他们的爱与祝福还在。 梁娥眉并未推辞,取了一套浅绿底绣着兰草的,一抖开往自己比画了一下,索性到洛俪的内室换上。 白芷给她整理一番:“姑娘,你的身量与姑太太一样,长短胖瘦就跟照着你的身量做的一样。这式样真好看,还有这绣工、颜色,不比针工局女官做的差。” 浅绿的裳,衣襟绣着兰草,袖口很宽大,裙摆上亦绣有兰草,腰身以上又绣了两句关于兰草的诗词,字写得漂亮如行云,穿在身上竟有一股道不出的风/雅飘逸之感,一下就将梁娥眉别有风姿映衬出来。 “哥、妹妹,好看吗?” 洛俪连连点头,“很漂亮,比我穿上好看多了!” 梁娥眉也很喜欢这式样,可见当年的梁氏是个极爱打扮的贵女,且她的风格又与寻常人不同,衣裙服饰的式样是梁娥眉从未见过的,自好衬托着玲珑有致的身材。 洛俪从母亲的首饰盒子里取出一整套蓝宝石的,“这一套给姐姐罢。” 梁娥眉道:“妹妹留下罢,我从姑母的首饰里挑几件留作念想。” 洛俪给了他们兄妹很多。 她不能再要这么贵重的首饰。 梁娥眉坚持在另一只不成套的首饰盒子里挑几件,虽事隔二十年,首饰盒子的首饰依旧精致典雅,丝毫没有式样太老,或太过粗糙之感。 曾经的梁氏是一个美丽、优雅又很精致的女人,她会把自己最美、最特别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即便过去若干年,还有人提到她的美丽与婉约。 洛俪从锦盒里挑了几样首饰出来,“这几件首饰送给表嫂,当是我娘留给她的见面礼。” 梁娥眉将梁老夫人的两只首饰盒启开,“妹妹挑几样罢!” 洛俪从里头拣了一对宝石赤金镯子。 梁娥眉道:“妹妹再挑几件。” “不了,有这一对留作念想就足够了,其他的,姐姐带回去。”手里的赤金嵌宝石镯子,前世时戴在池老太太的手腕上,池老太太还时常兴奋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家宓儿攒了几年的贴己银子给我买的。” 什么池宓买的,分明就是梁老夫人留下的首饰。 池宓,你还想有前世的好事——永不可能。 洛俪从内室出来,手里拿了一只玉瓶儿,“把箱子打开。” 梁娥眉不问原由,启开之后,洛俪从里头寻出一只玉瓶儿,看了又看,里头有些脏,“这是我炼制的凝露,必须用玉瓶装敛,可我手头的玉瓶不多,且这玉瓶是我从师门带回之物……” 她从芙蓉岛带回的东西虽多,可奇花异草都种在顺天府颐和堂后院。 梁娥眉将翡翠瓶子交给白芷,“去洗干净。” 再回来时,白芷将翡翠瓶递给洛俪,她将玉瓶的凝露倒入翡翠瓶,“一日一滴,在一桶里稀释,用此水煮茶饮食。香茗大师曾求购凝露,一滴十金。” 梁俊原不想会有此等东西,可吴莘与他都饮过洛俪的药酒,饮下之后,浑身舒坦,精神大振。吴莘的身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以前苍白无血色,而今还有了两分血色。 洛俪道:“不用每日一滴,偶尔一日饮上一滴即可。这庄子上不热不燥,正合读书,若是吴七公子有与我家三弟一同读书的想法,欢迎他来。” 若是没有想法,就当她没说。 她不是关心吴茹姐弟,只是因为梁俊觉得应该关心罢了。 第206章 疑惑 洛俪将玉瓶交给梁娥眉,道:“小心池宓!她知道这批财宝的存在,否则不会处心积虑想住进主院。” 她几次提及,就是希望梁俊兄妹能加强防备。 防人之心不可无,防池宓就要如防贼一般。 梁俊揖手道:“表妹保重,我们先回去了。” “表哥和姐姐保重!” 杜海珠闻讯赶来时,听说梁俊兄妹进了主院说话,不好打扰,只在花园里候着,梁俊同来的心腹小厮、婆子抬着一口又一口箱子离去,最后,只见洛俪陪着梁俊兄妹出来。 杜海珠唤声:“梁姐姐!” 杜海珠生于同光元年四月,比梁娥眉小两月,两人又是见过的。 梁娥眉回了声“杜妹妹。” 相视一笑,彼此颔首。 杜海珠道:“梁姐姐刚来,怎不住几日。” 梁娥眉道:“皇上恩赦梁家无罪,家里正要办法事,今日过来是取长辈留在这儿的遗物。” 杜海珠问道:“几时办法事?” “定了日子会写信来的。” “好,梁姐姐通晓我,我好去敬两炷香。” 洛俪将梁俊兄妹送到大妹外。 池宓还在林子里头,坐在马车上,不愿离去,见梁家下人抬出一口口箱子,心越发提紧,当最后一口记忆里的大红漆印富贵纹的箱子出来时,池宓捧紧了胸口,这一箱子全是奇珍异宝,应该是她的!全该是她的! 可是为何竟与前世不同! 梁娥眉不是洛三娘,洛三娘另有其人,她们都与她没有关联,不是她的嫂嫂,亦未进池府大门。 梁俊站在大门口,眼眸微敛,一眼望来,吓得池宓移开视线 梁俊大声问道:“池姑娘怕我?莫非我们以前见过?” 洛俪立在大门前,“人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池姑娘这般害怕我表哥,莫非是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池宓为何会怕梁俊?她恨池宪、恨池母,甚至于恨池宓,是因为他们负了她、算计利用了她,而池宓缘何怕梁俊。 梁俊眸光逼人,似要将池宓看个明白。 池宓定定心神:他们都不知道会发生的事,她不要怕。她大胆地将视线移到梁俊身上,指着那口大红漆箱子,“我……我出一千两买那口箱子里的……” 洛俪笑了。 梁娥眉亦歪头笑着:那口箱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拿出来也不值一千两。 这个女人,到底是太过狂妄,还是目不无人,又或是以为别人不知道箱子里是何物。 池宓感觉到洛、梁二女怪异地、带着讥讽的目光。前世最后几年,她看到的就是琴王府后宅那些女人的不屑、欺辱,这样讥讽的目光对她太熟悉了,她将手指移向另一口蓝漆箱子,“我出一千两,买那口箱子里的琴。” 梁俊心头微震:刚才洛俪几番提到池宓许是知道这批财宝、遗物的事,他还不相信,可池宓如何知道这口蓝漆箱子早前装的是梁氏遗物——十件乐器!还知道里头有一张琴? 太古怪了! 是表妹无意间发现这里有梁家长辈留下的遗物。 这件事只有表妹与身边的大丫头知道,便是庄头一家、翠丝等人都不晓。 素缱姐妹虽出身江湖,但人信得过,又经过洛老夫人铁氏多年调/养,嘴很紧。 再有素纨,这可是表妹最忠心的丫头,也不可能说出去。 难道是有人在暗中盯着洛俪? 此念一闪,梁俊看着池宓的眼神逾加寒冷如剑,“不知池姑娘从哪里知晓,蓝漆箱子里装的是琴?” 因为遗物需要箱子装,洛俪将里头的乐器取出来,把梁老夫人的首饰盒子、衣裳等物都装到这口蓝漆箱子里。 池宓知自己露了破绽,忙道:“我……我猜的!听说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精通琴艺,便猜遗物里许有琴。” 梁俊勾唇冷笑:“既是我姑母遗物,我们又为何要贱卖,难道我梁、洛两家已经到了要贱卖亲人遗物的地步?”他翻身上马,回首一扫,发现梁娥眉已经坐在了马车上。 沙大平领着几个庄上的男子正在往马车上搬水果:有苹果、梨,还有几筐子大西瓜,“梁候爷、表姑娘难得来一次,带些鲜果路上吃,都是我们庄子上种的。要住几日就好了,今晨姑娘还说想吃鱼,荷塘里养的鱼少腥味,又美味又好吃……” 近来天气炎热,即便京北县离皇城只得七十里路,可回到皇城只怕鱼就坏了。 沙大嫂子道:“表姑娘得空一定要来住上几日,我们庄子上风景好,水也好,最是个养人的地儿。” 这里说着话,只见素纨领着素缱出来,后头跟着执画、沙和平,亦抬着一口式样寻常的木箱子。 梁霸正从庄子的二门出来,赶着马车,笑道:“庄子上的鲜果成熟,姑娘说送几筐回皇城洛府,让老爷、夫人与西府大爷都尝尝鲜。” 素纨看着沙家人搬了几筐鲜果上去,跳上马车,对素缱道:“小心服侍姑娘,我回去换素纹,也让她到庄子上住几日。” “素纨姐姐好走。” 池宓突见素纨,原本沉沉灭灭的心突地又活了过来,惊呼一声:“你是素纨,你是洛……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素纨?” 素纨淡淡地看了过来,只片刻就收回了视线,对梁霸道:“跟上梁候爷,我们回去。” 池宓想与素纨相认,可素纨显然不认识她。 素纨随洛俪嫁到池家,待她一直是淡淡的,还是洛俪压着素纨,又令她敬重池宓,素纨才给了几分好脸色。后来,池宓出阁,想让素纨给她绣嫁衣,不等池宓开口,素纨就装病,说自己眼睛生疼,洛俪心疼素纨,这才花了高价请宫中针工局的女官给池宓绣嫁衣。 池宓满是不甘,主院库房的宝贝已经被发现了,四盒子首饰、一箱子财宝、十件唐鹏大师制造的乐器…… 没了,全都没了! 她看着红的、蓝的大箱子,心里疼得滴血,对管事道了声:“我们……先回去。” “姑娘,回哪去?” 是回县城的客栈,还是回皇城? 姑娘不是说,此次来京北县,定能收获满满,因为她知道一个地方藏有宝贝,可现在一看姑娘的脸,还有她说的话,这藏宝之处显然就是这处庄子。 另一边,有一个壮年汉子领着庄子上的男子过来,正抬着一块匾额,上面题写着“悠然别苑”四个大字,字写得很是漂亮,用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端方大气,刚劲有力。 沙金正大声道:“姑娘给取的名字——悠然别苑!我们姑娘的墨宝,字够大气!在江南,我们姑娘的墨宝一字千金!吉时快至,挂匾额!” 沙金家的早已经备了一串鞭炮,只等挂上去就放鞭炮。 翠丝与翠兰两人吃力地抬着一大盆的铜钱,另一则又有人搬来一大盆的糖果等物。 田木匠指挥着众人,一块令下,在大门上各安了一个梯子,爬上梯子将匾额挂上大门。 沙金点上鞭炮,一时间噼噼啪啪,震耳欲聋。 早有庄里的孩子闻声奔来,翠丝、翠兰撒着糖果,“今日挂匾之喜,大吉大利!” 素绻与沙金家的更是豪气地撒着铜钱。 孩子们尖叫着,欢呼着,跟过节似地在地上捡拾糖果、捡铜钱,不多会儿,附近的孩子都被吸引来了,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两三岁,全蹲在地上捡拾,更有些妇人、婆子也忙着捡钱、捡糖果,悠然别苑的大门外头依然喜气洋洋。 “沙庄头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是啊,真是好福气。” “长孙跟着主家公子做陪读书僮,将来肯定有出息。” “孙女在洛三娘跟当丫头,瞧现下的打扮,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强两分。” 沙金家的听着邻里的议论,心里乐滋滋的。 池宓在林间的马车上,思绪繁复,她瞧见的素纨,五官眉眼还是前世记忆里的模样,可那一身的气度却又不像。比前世记忆里的素纨更温婉、大方,亦更为自信,反倒像大户人家的姑娘,举手投足都有一份沉稳、内敛的贵气。 是因为今生的洛三娘换了一个人? 这才是洛康与梁氏的嫡亲姑娘。 前世的洛三娘其实是梁氏的侄女、是梁俊的亲妹妹。 池宓一直不解,梁俊为给洛氏报仇,居然疯狂到滥杀无辜的地步。 记忆深处,她忆起自己陡然惊闻池家被治重罪,而罪名是池宪私盗御书房重要密函。她听其他官员说,池宪刚离开,高昌发现少了刚送入御书房准备让皇帝启阅的密函。而唯一去过御书房的人,便是翰林院陪读学士池宪。 高昌立马禀报,卢淮安、梁俊等人立马在宫门口追上池宪,池宪拒绝搜身,到底没抗住二人,从他身上竟搜出了两封丢失的密函,且有被阅看的痕迹。 彼时,宫门口正有文武百官散朝离去,众目睽睽,无法抵赖。 皇帝一怒,治池宪私盗朝廷密函,蔑视皇恩等数条大罪。 卢淮安带着锦衣卫包围池府,雷霆之势太快,快得池府上下来不及反应,卢淮安从池候府查出无数违禁物品,从宫中的玉器,到书房时藏匿下的密信,证实池宪背里与权臣勾结,买卖官职…… 一夜之间,池府主子被抓,挺着大肚的窦华浓以罪臣女眷之名被拉了下来。 池老太太更是一步一跌。 待池宓赶回皇城,想替兄长、母亲转圜之时,池宪已被梁俊、卢淮安二人五马分尸,尸体曝露十里坡无人收敛,任由野狗啃食。 池老太太更是被处以凌迟之刑。 就连窦华浓也惨死狱中,听人说,卢淮安、梁俊二人恐窦国舅搭救,先下手为强,竟强行给窦华浓灌下催生药,窦华浓在狱中产下一女,因她却因失血过多而亡。 狱中的人,有被窦国舅害得家破人亡的忠良遗脉、名门幸存者们,就立在一边,瞧得哈哈大笑。 彼时,他在皇城中听闻消息,胸口一窒,痛得几近昏厥。 梁俊大摇大摆地骑在骏马背上,招摇过市,直直地走近她,大胆地用马鞭勾起她的下颌:“是琴王妃,不,应该唤你一声益王妃。”他阴狠的气息喷发在她的面颊,带着一股诡异,“不在成都府好好待着,到皇城作甚?听说你这琴才女之名是偷我姑母的?也是,就凭你们池氏一门子男盗女昌,哪里培养得出有才德之人。” 梁俊在街上欺她,勾她的下颌,摸她的脸。 卢淮安更是过份,直接握她的小手,在亲过她的脸,“听说你失宠了,琴王已大半年不碰你,要不要爷帮你?”落音时,强行捧住她的脸颊,一口吻下。 她带着心腹长随回返成都府,娘家没了,她还有儿女。离皇城第二日,行至东塘县境内她们遇上了匪贼。她被抓到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被几个山贼轮番凌辱。彼时,她的长随、丫头就在庙子外头,听着她挣破喉咙般的求救声,却不能帮她分毫。 她想死,可她怕死,她更舍不下一双儿女。 她还想替母亲、兄长报仇。 那一夜,是她前世的恶梦。她所有的苦难,在破庙被辱之后急转而下,她亦成为益王府里最不堪的女人。虽有王妃之名,却早失王妃之势。益王府扶不上台面的侍妾都可以欺她、辱她,甚至欺负她所生的儿女,而赵徵最后竟怀疑她所出儿女是不是他的血脉。 此刻,池宓心下纠结,她需要回去好好地想想。 “回客栈!” 有些事与前世一样,而有些会有所不同。 池宪自以为步步为营,前世成于洛氏,也败于洛氏、聪明女人的报复太可怕了,直至今生,池宓方明白梁俊与洛氏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兄妹! 梁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独然一身,为了报仇,他还有什么不敢做,亦不能做。 是不是讨好了洛三娘,就不会变回前世的下场? 她的琴艺,是洛氏所授。 今生重来,她的琴艺依旧,她缺的就是一把名琴。 池宓打定主意,回客栈理理思绪,稍后再想办法接近洛俪。 前世的洛氏是梁娥眉。 今生的洛俪是真正的洛家孙女,她前世见过洛康,那眉眼与洛康一模一样,一样的凤眼,一样漂亮的眉毛,就连额头都是一样的,他们一样有最美的发际线。 * 梁俊一路上都在琢磨池宓的事。 天气太热,梁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因忙着赶路,忙着将长辈的遗物迎回来,路上只吃了沙庄头给预备的瓜片、水果等物。 马茹一面给他绞发,一边絮絮念道:“卢大人来了,在会客厅候着。” 梁俊微愣,不就是一个丫头,何需他费神。 他突地勾唇一笑,正想着什么法子应对,这不就上门了。 郑国候府的丫头给卢淮安捧了一大盆瓜片,“卢大人,这是我们候爷从京北县带回来的,比旁处的瓜甜,就是还没来得及放井上湃好,你且尝尝。” 卢淮安抓了一片,大口咬定,点了点头:“的确不错!阿俊倒跑得快,昨儿夜里没睡就去京北县了?” “是四更二刻赶的路,这不到晌午就回来了。” “皇上不是准了他的假,让他忙着家里的事,怎还这么赶?” 丫头再不接话了,只是笑眼微微地看着卢淮安,见他吃得差不多,捧着盘子递上前,“卢大人,再吃一块。” 卢淮安摆了摆手,“快把你家候爷唤来。” 丫头怎好去催,梁俊回家就去沐浴,那边是主院,自有夫人、大丫头们在,自己过去催了,反倒显得没规矩。 卢淮安一连吃了近一盘的西瓜,正要再催时,梁俊换了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身常服,这一身银白色的锦袍,将他衬得仙风道骨。 卢淮安抹了一下嘴,“刚至晌午,你就从皇城到京北县跑一个来回了?” 梁俊轻叹一声,“这不是家里事多,不敢耽搁。” “见着洛师妹了?” 梁俊立时忆起,卢淮安不是随口问,也不是为他自己问,根本就是在替另一个人打听的。 “表妹在京北县的莲花庄住得不错,有山有水,空气清新,人比皇城时还精神两分。”梁俊撩起袍子,在卢淮安旁边坐下,捧了一边的西瓜,“这瓜就是莲花庄上带回来的,统共有三筐,一会儿你带两个回去,与小纪也尝尝。” 卢淮安含着笑,想到梁俊的郁闷事,他的宝贝妹妹被太后许给了窦长庚,明知两家有仇,还这么干,窦太后是越来越爱干什么所谓的“冤家宜解不宜结”的事。哪里是冤家,分明是仇家。 窦国舅父子几乎灭了梁家满门,连人家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现在说什么不宜结仇一定要结亲,真是可笑! 梁俊故作漫不经心,“淮安,池宪与窦长庚死活不承认两家是亲戚,今儿我与妹妹去京北县接长辈遗物,池宪的妹妹池宓却声声自称她是窦家姻亲,非要租莲花庄的主院一住不可。 庄头说主家公子、姑娘在庄上避暑,她以为庄头嫌钱少,硬是从从十两银子涨到五百两一月的租金。我表妹依旧不同意,她就吵闹着说自己无处可去,要借主院住两宿……” 事出反常,必有妖怪。 这里头定有文章! 卢淮安心一沉,面露狐疑。 “你猜怎的?我到了之后才知,我祖母、父亲在庄子上备了一间库房,里头有父祖的遗物与祖母留下的两盒子珠宝首饰。而我姑母留下的遗物箱子则装了几件乐器,也不算什么好乐器,都是闺中女儿的笛箫琵琶、琴等物。 我们兄妹出来时,她一口道破蓝漆箱子里装着一把琴,她要买这琴。 你说,池宓难不成开了天眼,我们都刚知晓的事,她竟似未卜先知。 她又怎么知道,我用来装我祖母旧裳衣物的箱子早前是我姑母装乐器的箱子,还一口咬定里头有琴。 我一路就在琢磨这事,想了又想,表妹与她身边的素缱素绻素纨三个大丫头都不是多嘴之人,有两盒子珠宝首饰与几件乐器的事连庄头、小丫头都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了?” 洛俪身边人不可靠? 素纨是与洛俪一道长大的丫头,忠心又能干,没人比她更可靠了。 素缱素绻姐妹出身江湖,讲情义,也不是话多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这三个大丫头,除了素缱的头脑简单些,另两个都是有城府、能承住事的。 卢淮安也想不明白,“发现珠宝的事,除了师妹主仆四人没旁人知道?” 既没别人知道,池宓是如何知道的?这件事太可疑了,难不成洛俪身边还有窦氏派的眼线?但又觉这可能不大,盯洛俪还不如直接盯着洛康。 梁俊道:“肯定没人知道,我们兄妹也去了之后才晓得的。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池宪那妹妹长得不错,眉目清秀娟好,娇滴滴的,只是这行事作风嘛,与窦华浓不相上下,一样的张狂,仗着是窦家的亲戚,在庄子大门外斥责庄头,还说要打杀人家……” 卢淮安的眼睛闪了又闪:池宪的妹妹长得不错…… 他佯装平静地道:“那丫头还在京北县?” “怎么赶都不走,拿定主意非缠上表妹不可,你说表妹就是个女儿家,又不是英俊公子,她缠表妹作甚?” 梁俊今日自是瞧出洛俪的不安,为了让洛俪心安,他愿意算计、谋划,自己不便出手,可以让卢淮安去做。 梁俊道:“我问了妹妹,池宓缠着表妹作甚?妹妹说:这是想借表妹扬名,李秀妍想借打压表妹扬名天下,池宓也有借风、利用之意。” 窦华浓就是个贱货! 卢淮安心里要多瞧不起就有多瞧不起。 想他胞姐受辱之时,咬舌自尽,更是为了保他、护他,正因胞姐惨死屋中,而房内一片凌乱。锦衣卫进来时,以为里面没有值钱之物,再看地上死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扭头就走。 而他,得保住一条性命。乳娘从外头寻来,先哭姑娘惨死,再寻到他,护着他趁乱从后门逃出,一出来就遇到洛康派来的人前来营救。他们刚出门,就被锦衣卫发现踪迹追了出来,若非洛家的下人机警,只怕他就落到恶魔之手。 卢淮安心头一动,窦氏毁了他卢家,就连卢家的清白姑娘都不放过,他又怎么会放过窦氏女儿,虽然池宓不姓窦,可他照样不会放过,那些扮成锦衣卫闯入卢家的人,可不都是真正的锦衣卫,其间更有窦氏一派的富贵公子,就为了闯入卢家为非作歹。 第207章 摧毁 任岁月如何流转,卢淮安永远不会忘记逼得胞姐自尽的恶人们,而领头的正是窦三思,其间不乏窦氏派的奸/贼,年轻最小的只得十四五岁,最大的有四十多岁。 卢淮安依稀记得,其间一人的眉眼便与池宪有几分相似。 这个人应该是池宪的父亲。 池父逼死他胞姐,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去报复其女儿。 卢淮安想到这里,不由兴奋万分,唇角溢出两分阴狠的笑,“今晚是我在殿前值守,今儿你替我吧,我有点私事要办。” 梁俊道:“我今儿刚从京北县回来……” “这不是还有半日,你一会儿回屋睡觉,夜里正好当值,拜托了!”卢淮安不说多话,大踏步出了郑国候府。 梁俊望着卢淮安的背影,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心腹下人沈正初问道:“候爷怎与卢大人提及池姑娘的事?” 沈正初一家是梁家留给他们兄弟的忠仆。 “我想不明白,多告诉一人,许能有人告诉我答案。池宓缠着表妹,是为了扬名。她是怎么知道那蓝漆箱子早前装的是乐器,里头还有一把琴?这件事就是表妹与我们也是知道不久。” 寻不到答案,让他如何安心! 窦长庚算计梁娥眉,虽然被他拖延了一年,可谁晓得还有没有别的事。 他不会同意梁娥眉嫁给窦长庚,而梁娥眉也将这段亲事视为耻辱,偏偏窦长庚仗着有太后赐婚,时不时跑到郑国候府转上一圈,他不愿看仇人之子进门,却不得不按捺性子,暂时认下这个“妹婿”。 沈正初道:“以卢大人视奸/党为仇的性子,他一定不会放过池宓。” 奸/党虽坏,可坏的是男人,这其间大部分的女人还是无辜。 卢淮安嫉恶如仇,只为痛快报复,不问原因,不问对错,只要被他认定是奸/党一派,那都不是无辜的,不是罪大恶极,满手血腥。 梁俊道:“你怪我利用淮安?”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觉得那些女子……” 她们无辜么? 梁家、卢家等忠臣良将的女眷、后人又何曾不是无辜的,可灭家大祸来临时,就算是死,她们有多少人死得毫无尊严。 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窦家与其党羽作恶多端,现在不过是风水轮流转。 梁俊看着卢淮安离开的方向,“当年我梁家没有妙龄姑娘?姐姐们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姑母只一个,却在两年前已经出阁,若是窦三思领锦衣卫抄家灭门,你以为梁家的妙龄姑娘还有谁能躲得折辱大劫?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良善之辈,但若有人算计到表妹与妹妹身上,我绝不会心慈手软。池宓她在利用和算计表妹,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在利用卢淮安,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池宓,这又与我何干?这是她自找的。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心存算计表妹的心思。” 他的亲人不多,也只两个妹妹,虽唤的是表妹,与他嫡亲妹妹并无二样。 姑母是自尽离逝,在梁家覆灭之后,她原已痛不欲生,是窦氏一派的咄咄相逼、言辞羞辱,最终压垮了姑母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选择了自尽那条路。 池宓无辜,在这世道,又有多少无辜之人。 年幼的他不无辜?刚出生的梁娥眉不无辜? 梁俊硬起了心肠,“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洛俪、梁娥眉就是他的逆鳞,一触必死。 * 卢府。 卢淮安边走边松开衣襟,夺了丫头手里的锦扇,快速扇风:“二弟呢?” “回大人,二公子在寝院读书。” 卢淮安穿过二门,望了眼西边寝院,一进来就见纪玄均正坐在花厅上拿着一本书瞧,“二弟呀,你原也武功高强,这是打算弃武从文了。” “八月就要开乡试了。” “明年三月还有春闱。” 纪玄均文绉绉地沉吟道:“大哥所言甚是。” 卢淮安一恼,扬手就用手里的锦扇敲他的头,“甚是?自打你跟洛师妹读了一个多月书,说话咬文嚼字,你……累是不累啊?想你纪家,当年也是高门望族,满门儿郎也是武能提刀跨马,文能入朝为官,你怎就变书呆子了?” 真是气死他了! 认了个义弟,应该像他这样快意恩他才是,明明是游侠、是粗人却做起文章来。 自来弃文从武者不少,这弃武从文的却是少之又少,纪玄均居然做起了文人、苦读苦攻,怎不叫卢淮安啧啧称奇。 卢淮安不知道的是:纪玄均弃武从文,一心想入仕途,只因他想配得上心中的那个女子。她出身书香名门,祖父、叔伯及其父亲都是文人名士,而他也是因她才寒窗苦读。 卢淮安摇了摇扇子:“洛师妹在京北县莲花庄督促洛三师弟读书,你要不要去?” 纪玄均将书一搁,“我可以去?” 好像很久没见到洛俪了。 这些日子怪想的,可他不能流露出来。卢淮安警告过他,说洛俪是被皇帝瞧上的人,虽然卢淮安以为“皇上这条追妻路漫长,洛师妹多精的人啊,想追到手很难,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两人相爱,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难的。天下寻常百姓家,大多都是一夫一妻,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娶妻之后再纳妾。 卢淮安瞪了一眼,“你若想去自然能去。带一个长随书僮上,一炷香后在大门外出发,把你的东西拾掇好,轻车简行,加快行程一个时辰就能到。” 六七十里,跑快些一个时辰足矣。 然,未时一刻,一行七八人抵达京北县时,卢淮安却寻了个客栈住下。 纪玄均心觉怪异,想问又止住了话,“大哥,莫非此地离莲花庄尚远?” 卢淮安一把抓住纪玄均的衣襟,低声道:“二弟,你没碰过女人?” 纪玄均不答,面色微红。 卢淮安伸手拍拍脸颊,“要不要大哥给你安排通房丫头服侍。” 纪玄均连连摇头,“男女之事,当情之所致……” “当我没问,继续做你的和尚,别碍着大哥我快活。你自己去莲花庄,大哥不陪你。若有人问,就说是寻洛徘一道避暑、做学问的同窗。” 洛徘那么小的年纪,他可不小。 纪玄均觉得他的话怪异。 卢淮安不是陪他来京北县读书的?怎么到了京北县就不走了? 纪玄均话到嘴边又咽下,带了同行的书僮,赶着马车与人打听莲花庄。 “莲花庄在那边,近来在我们县名气可大了。” 被打听的是一个中年农夫,一提到莲花庄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莲花庄来了个洛三娘,是洛子的嫡孙女,才华了得,在山脚下的赏莲亭办了免费女学,附近的小姑娘除了休沐日,几乎日日去,能读书识字,还教如何售卖家禽、鸡蛋,如何算账收钱,也教刺绣厨艺。我家隔壁黄大娘的小闺女去学了几日,会写自己名字,还会背三字经,可了不得。” 会读书识字的闺女,就凭这一点,将来说婆家也是一个优势。 洛三娘走到哪儿,就如一盏灯,能照亮哪儿。 问明方向,纪玄均赶着马车前往莲花庄,行了不到二里路,转过一道弯,瞧见一片荷塘,据县城中的老汉所讲,看到荷塘便不远了。此时未到黄昏,褪热之后,山风阵阵,一入山湾里面越走越宽,视野更为开阔,直往山脚下而下,过了荷塘就能看到一片树林,林间依稀可见人家、村庄。 一个年轻女子正静立林间,与二十多个姑娘讲授着如何烹饪做饭,正说着如何制作点心,讲的绿豆糕和红枣糕。 众人看到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年轻锦袍公子,姑娘们齐刷刷扭过头来。 纪玄均抬头看着大门,望着那龙飞凤舞的行书——悠然别苑,字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好,那墨宝笔迹依然是洛俪所写。 他揖了揖手,站在大门外高喊:“洛三爷洛徘住这儿吗?在下纪玄均,乃是洛三爷的同窗。” 沙二和一脸蒙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纪玄均:“找三爷的?你等着,我让人去禀报。” 年纪虽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纪玄均揖手道:“有劳了。” 凉亭里的姑娘齐刷刷望了过来。 “杏花,庄子上又来了一位贵公子,长得甚是好看。” “是从皇城来的吧?” “一看就是读书人。” 厨娘正在讲如何做点头,因纪玄均的造访,姑娘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大门里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小纪,是你啊!快进来!” 洛徘听说纪玄均来了,特意跑出来迎接,当初几个人一起读书,他最欣赏的就是纪玄均,读书刻苦,还不耻下问,不像杨玉积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长姐客气几句,真以为考上秀才就是他自己的功劳。 纪玄均喊了声“洛贤弟”,“听我大哥说你在这里读书,想着与洛贤弟做同窗时,何等快哉,我便寻过来,还盼洛贤弟莫弃,容我在你家庄子上避暑读书,在下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只我住的院子还剩一间厢房,得劳你与书僮一起挤挤。” “不碍事!多谢洛贤弟慷慨收留。” 林间的姑娘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着传说中的洛三爷将他的同窗领进大门,读书人都是十年寒窗,近来连常见的洛和平都看不到影子。只听洛二和很是得意地道:“我哥现在要陪三爷读书,早不比从前,在书房呢,没工夫与你们说话。” 村子里有两个同龄的小子,想找洛和平玩,被洛二和给说走了,又有两个以前暗恋洛和平的姑娘,越发觉得她们的眼光不错,全村子里这么多小子,就她们看中的那个能读书。 不多时,洛俪就听翠丝来禀,说纪公子寻到悠然别苑读书的事。 彼时,洛俪正在与素绻姐妹两个下棋,她执白子,姐妹二人执黑子,素缱苦着脸,仰着头看到身侧的素绻,“妹妹,这下哪儿,下哪儿?” 素绻指了一处地方,素缱落定一子,“下棋也累,我怎么也学不会,还是妹妹来下。” 洛俪问道:“三爷可安排好了?” “已住到青松院,三爷做的主,让纪公子的书僮与杜家书僮挤一屋,纪公子单独住一屋。三爷说,暮食就不过念慈堂与姑娘共用了,他要留在青松院陪纪公子、杜公子,还说往后都在那边用饭。” 洛俪答了句“甚好!”又落下一子。 素缱埋怨下棋太费心神,打死也不想下,硬是把素绻按坐在椅子上,让素绻陪洛俪下棋。 洛俪道:“赏莲亭今儿下午的厨艺课也该结束了,唤厨娘回来备晨食。” 早上,洛俪说想吃鱼。 翠兰就让她爹摇着小木船,撒了一网下去,捞了二十多斤的鲜鱼上来,又让厨娘做了红烧鱼、水煮鱼片吃。主子们有,客人们有,就是别苑里头的下人也都有得吃。 厨娘的厨艺好,南北风味全会做,吃得沙家一家人也是乐呵呵的,直夸她的厨艺好。 近来,沙平丫突然对吃食感了兴趣,时常给厨娘打下手帮忙,未时二刻就与沙大嫂子一道在小厨房里预备食材,或是摘菜,或是洗菜、切菜,全都预备好了,只等厨娘回来下锅就炒。 黄昏,彩霞满天。 到了夜里二更变了天,两声破天响雷后,下起倾盆大雨。 雨转小后,蛙声三三两两,蝉声错错叠叠。蛙蝉之响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屋内宁静得有些压抑,山风吹拂着门的珠帘,亦摇动着门上的铃铛,传出一串珠玉落盘,像极梦里铃乐的声音。青花瓷瓶里,几枝荷花清香随风飘浮于空气,幽意暗生。绿幕墙上,刚接受了雨水浇灌的藤萝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因悠然别苑依山傍水,这里并不热,坐静后反觉凉爽。 然,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池宓原在客栈熟睡,迷迷糊糊间,却感觉自己被鬼压床,待有知觉时,浑身麻木无力,就似被定住了一般,她被人剥得不着一丝,而身上亦同样覆着一个不着一丝的年轻男子,正起起伏伏在她身上忙碌着,粗鲁而用力地啃咬着她的脖颈…… 池宓嘤\咛一声,想要挣扎着把他推开,不想双手却抬不起来,清泪两行,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在京北县客栈之中就被人夺去了清白,而该死的她居然还会发出声声诱人的声音,待她恢复理智,恨不得咬舌自尽的好。 她止不住哭啼,身心似被人撕裂一般,浑身又痛又酸,因有上世的记忆,不需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玷污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池宓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张如地狱恶魔般的鬼脸,惨叫一声,几近昏厥,这是一张戴着恐怖面具的脸,男子扯了一件黑衣外袍裹住自己的身子,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老大,好了没?我们几个兄弟还排着队呢,妞长得不错,我们几个可有福了。” 这声音呆板而无情。 池宓浑身一颤,想咬舌自尽,偏生浑身没有任何的力气,就是抬起手臂的力道都没有。 男子打开房门,“别闹出人命。”他又问道:“那个漂亮丫头呢?” “在那边呢,不过有一个丫头倒是挺上道,正缠着二哥。”回话的男子笑得诡异。 “既如此,就留给老二罢,我去瞧瞧那漂亮丫头。” 借着雷电的光芒,池宓看见这次进来的是两个男子,脸上戴着面具,眸光森林,仿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求你们,求你们……” “你若识相,就与你的丫头学,落到我们兄弟手里,想活命,就得识相。”男子勾起池宓的下颌,狠声道:“谁让你是窦国舅的亲戚,当年窦国舅在我们京北县可杀了我们不少亲人,就拿你替他恕罪吧,哈哈……”这男子声音未落,他已狠狠地扑向了池宓。 刚离开的男子来到漂亮丫头的房间,漂亮丫头浑身打着颤儿,“我……我内急,我想茅厕。” 男子指了一下外头,“往左,会看到一个边角门,那里有茅厕。” 这个声音很冷。 漂亮丫头抖抖索索地出了门,果见有个边角小门,往小门里一走看到了后院的门,现在不逃更待何时,明明在京北县的客栈,被人掳入不知名的小院之中,姑娘就在隔壁,听到那边的声音,依然是被人给糟蹋了。同来的大丫头也被糟蹋了,正在另一间房里哭得撕心裂肺,央求着那个要了她的男人别丢下她。 “大侠,我愿意跟你!心甘情愿的……” 眼下,只得求了这男子护着自己。 女子当从一而终,若是被几人碰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漂亮丫头佯装进了茅厕,确定无法留意自己,这才往后门跑,后门似用铁链上了锁,她扯了又扯,拉开一道缝隙,正好可以蹲下身子钻出去,出得小院后门,就看到外头一片漆黑,定定心神,跌跌撞撞地逃走。 天空,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她回望那座无名的小院,像没头的苍蝇快跑。终于看到了人家与光亮,似已出了县城,站在路口一望,她记得随池宓去莲花庄的路。 在这里,她不认得旁人,也就只认得洛三娘。 那个奇女子,也许愿意帮她们。 她不想死! 池宓也不能死。 否则,她也活不成了。 池宓在这里遇到这么大的劫难,以后哪还有将来。 待她穿过荷塘,进入林间村庄时,雨住了,地很滑,她几乎走几步摔一跤,浑身狼狈不堪,终于近了大门,重重地击打门:“有人吗?有人吗?” 没几下,门开了。 打门的是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子,浑身带着一股子贵气,身上还有几分酒气,“你是谁?” “公子,奴婢今儿白日来过之里,是皇城池姑娘的侍女,我们池姑娘被一伙强盗给劫持了,求求公子与洛三娘递过话,请她救救我们姑娘。” 男子望了眼夜色中的念慈堂方向,“这个时辰,我师妹已歇下了!我是因为今儿送弟弟来这里读书,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被雷声吵得睡不着,在外头散散酒气。”男子恭敬有礼地道:“你先进来吧,我让长随童儿领你去客房,天儿晚了,男女有别,我着实不好去打扰我师妹。” “那……公子遣个人去通禀洛三姑娘。” 男子道:“本公子都不知来龙去脉,所为何事,如何好去寻师妹。再说我是男子,师妹是女儿家,哪里深夜帮人的道理,若是姑娘信得本公子,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他带着漂亮丫头进了书房。 他这几日住着书房的西厢房,又吩咐书僮打了清水,取了个大盆,甚至还去借了一身翠丝穿的衣裙来。 漂亮丫头看着干净的换洗衣衫,心下略为平静了一些,合上门打理自己的衣裙。 书房正房里,纪玄均正一脸不解地打量着卢淮安。 “大哥兜这么大一圈子所为何事?” 派人对池宓下手,迷晕了池宓的护院、家丁,将她与两个丫头带入借来的小院里为非作歹,还毁掉了池宓与另一个丫头的清白,却独将那个相貌漂亮的丫头给放了。 卢淮安道:“今儿阿俊对我说,池宓到莲花庄强行租借主院,从十两银子的月租涨到了五百两,又说池宓后来自称没地可去,要借宿主院…… 阿俊说,他们是到了这里后才知道梁家长辈留下了两盒子名贵首饰。可池宓却在阿俊离开时,指着一只蓝漆箱子说,她要买里面的琴。 这蓝漆箱子早前里头装了几件乐器,其中一件正是琴。后因要装郑国公的遗物,师妹就将这蓝漆箱子给腾了出来,她是怎么知道蓝漆箱子早前装琴的? 主院的库房里头有什么东西,就连师妹与阿俊也是近来才知道,就是庄头一家也不知晓。二弟你说说,这事能不古怪? 洛家对你我皆有大恩,我们是恩仇必报,有恩的定会报/恩,有仇的也会报仇。这分明是有人想算计师妹,既被我知晓,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我留下漂亮丫头,就是要她替我查出,池宓是如何知道这庄子上藏有一笔珠宝的事。” 纪玄均沉默了。 如果有人算计洛俪,他也是不允的。 卢淮安诡异一笑,“你真不碰女人?窦派官家千金池宓可送给你。” 纪玄均气恼地推开卢淮安的手。 他虽然恨窦家、恨窦氏派,恨奸\臣,可又不愿如卢淮安那般,他们这些苟延残喘,有幸活下来的名门后人,早已经个个变成面目全非。有意气风发的,如梁俊,一心想振兴梁氏家门;亦有沉沦成为行尸走肉的,就似萧修;还有的人虽恩怨分明,可是已在报仇的路上迷失了自己,就似卢淮安。 纪玄均无法评叛谁对谁错。 他也曾目睹窦三思带着锦衣卫对他的姐姐、姑母、年轻的奶奶们做出失礼、粗暴之事,他恨,恨的是窦国舅父子,却不关其他人,他曾一度沉陷在报仇的深渊,一年之中行刺数次。 纪玄均离开了,早前还雷电交加,这会子又有了明月,蛙鸣声此起彼伏,空气清新,他行得不多时,突地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 “姑娘,今晚的天气不热啊。” “不热就不能沐浴。” “我妹妹近来的皮肤变得这么好,是不是天天夜里带着她去泡山泉澡。” 第208章 布局-上 第208布局 洛俪正与素缱说话,突地放下了脚步,四下张望着。 素缱问道:“姑娘,怎了?” “我好像听到了人的脚步声,现下已是三更天,别苑里还有人没睡?” “早睡了,不过东偏门上来了人,是纪公子的结义大哥卢大人与一个长随。” 洛俪沉吟道:“卢大哥这么晚才来,莫不是皇城出了事。” “姑娘,怎会出事呢,那边一定好好的。姑娘,我给你撑着灯笼,我们去山泉沐浴。” 素缱很是兴奋,絮絮叨叨地在前头领路,洛俪放慢了脚步,寻着声响寻了过来,这低沉的脚步证实着来人的武功极高。 纪玄均不敢跟得太近,生怕惊扰到洛俪。 来人是谁? 洛俪心头猜疑着,继续跟着素缱近了山泉潭,“男左女右,巨石右边的潭水是女子的浴池。” “姑娘先洗!” “你先洗,我帮你瞧着人,你洗完了再来换我。” 素缱似浑然不觉,难道她的武功早在素缱之上,她能觉察到的事,素缱却未觉察到,洛俪在地上拾了一根树枝,一闪身寻声而至,嗖——,纪玄均还在聆听,背后传来一阵声响,本来的回身一躲。 月光下,一个只着中衫的少女手舞树枝,动作奇快地袭来,就在树枝快要刺入胸口时,洛俪错愕地唤了声:“小纪!” “在下打扰了。” “半夜三更的,你跟在我们后面作甚?”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保护姑娘。” 洛俪不信,冷冷地道:“别再跟着我们,再有下次,我可要当你是登徒子。” 纪玄均今日到时,洛俪不在,他只是太久没看到她,想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人。 洛俪道:“你大哥半夜三更从别苑东边小门进来,溜到大门上将一个小丫头放进来,还让你的书僮去借翠丝的衣裳。” 一切都没逃过她的眼睛。 纪玄均心下微怔,她还是这等犀厉,一双眼睛似能洞悉所有的秘密。“大哥只是路过此地,求助的丫头是池姑娘身边的侍女。” “池宓……”对这女子,她可没有半分好感,前世的自己待他们真心一片,可背后池宓却笑她是个傻子。只是她没防枕边人而已,若是起了防备之心,又怎会泥淖深陷。 池宓聪明,且让她自聪明去。 她只需要置身事外,由着他们闹腾。 洛俪笑了一声,“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谋划?” “没……” 实在不想让那些事脏了她的耳朵。 卢淮安是恩仇必报,而且为了报仇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在他眼里只有好人、坏人、不相干的人三种。 好人,便是洛家、铁家,洛家救过卢淮安,还将他送到铁家学武,所以铁家也是好人;坏人,从窦国舅父子上升到整个窦氏派,这些人为非作歹,杀了不少的忠良,更灭了不少的名门大族,而卢家便是其一。 不相干的人,于他没有恩,但没有仇怨,就如杨丞相一党。 卢淮安因为洛家的关系,一直觉得自己是清流,所以清流的人都是自己人,而像纪玄均这样的名门幸存者则是他的亲人。 纪玄均答得很干脆,揖手道:“在下告辞,先生小心。” “小心谁?小心你大哥?你大哥行事向来有分寸。他既唤我一声师妹,就视我为妹妹,这一点我信得过。你与你大哥递句话:明儿让他来见我,我有事与你和他说。” 纪玄均应答一声“是”,调头往青松院方向行去,近了青松院又有些不放心,转身走向书房,刚近书房,就见书僮从里头出来,唤了声“二爷”。 “大爷在客房歇下了?” 书僮埋着头,大爷还真是,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些的丫头,人家刚沐完澡,他就故作酒醉半哄半硬地把人给拖榻上去了。 别苑的主人可是洛三姑娘,他还声声唤着“师妹”呢,万一让洛三姑娘给知道了,定又是一场风波。 外头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哪有别人家作客干这种混账事的。 纪玄均道:“回青松院歇下。” 书僮借着月色,走在别苑里很凉爽,尤其是雨后正是好眠时。 纪玄均因自幼习武,耳力过人,人虽没进书院,却已经能清楚地听到里头的声音,有女子的轻泣之声,又有卢淮安的安慰声:“好妹子,我喜欢你,你今晚站在月里,虽然衣裙又乱又脏,可依旧像个精灵,一下子就撞到我心里了……” 卢淮安的声音起起伏伏,虽是细微的起伏,还是能被纪玄均分辩出来。男人女人间的那些事,他虽未做过,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可以行刺,他可以杀人,但却不愿像卢淮安这样复仇,边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都给算计上。 今晚,池宓遭遇了什么,卢淮安不用猜也都知道,定是被卢淮安给毁了,卢淮安毁掉奸\党女眷的法子素来简单、粗暴,就是几个相好的人一起玩,玩过之后,也只当成一件闹剧,谁也不会去提。即便他们一场玩闹毁掉的是一个女子的一生,可与他心中所想:奸\党害了我卢家满门,那简直小之又小的小事。 卢淮安用他自己的方式报复并痛快着,他敬重的、看重的,他可以捧着,如洛俪,在卢淮安心里是妹妹。 纪玄均立在外头,长长地轻叹一声,看着夜空的明月,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后人,有孤独,有无助,有彷徨,可应该有良知,有准则,只是他的准则完全与卢淮安不同,不能因为报仇而弄脏了自己的心、弄脏自己的身。 不知过了多久,卢淮安在那漂亮丫头的身边睡着了,睡着前嘴里呢喃地道:“如果你恨我,桌案上有剑,你杀了我罢!好妹子,我喜欢你,我会给你名分,抬你过门……” 漂亮丫头泪流满面,杀他,天若一亮,她就是杀人犯,即便是别人家的丫头,要她知道这个要了她的男人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人长得英俊,考过秀才,武功高强,用一句简要的话来形容:文武兼备,前途无量。 卢淮安醒来时,是被洛徘、杜海琛、纪玄均等三人进来的读书声吵醒的,他们三人进了东厢房的学室,洛徘与杜海琛似在背诵一遍文章,声音很大,经玄均似在背书。 卢淮安一转身,正与漂亮丫头那小鹿般惊慌的眸子对视上,“你怎么在我床上?”他一落音,看看丫头,再看看自己,猛地弹坐了起来,“姑娘,我没为难你吧?天啦,我真混账,我怎么能轻薄姑娘呢,我混账,真是混账到头!”卢淮安正打着脸颊。 漂亮丫头拉住他的手,先是怕声音太大,吵到外头几个读书的公子,又怕被人发现他们在一张床上,低低地道:“不,是……是我愿意的。” “你愿意?你愿意嫁给我吗?”卢淮安傻傻地问。 漂亮丫头肯定地点头。 卢淮安伤感地道:“我虽是御前正四品带刀侍卫,可许多贵女还瞧我不上,唉,难得姑娘愿意嫁我,我卢淮安也能过有家有妻儿女眷的日子了,呵呵,这样真好!你既心中有我,就是我的人,我会待你好的,回头我就挑个黄道吉日把你抬过门……” 漂亮丫头垂首,虽然这人昨晚醉了强要了她,可也不算坏,至少晓得负责任,还要抬她过门。这女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嫁个好男人,而面前这人,年纪二十出头的模样,人长得好,又有才华,她还有什么可挑的?昨晚的事后,她早就想通了,往后就认定这个男人,跟着他,照顾他,给他生儿育女,好好地把日子过起来。 卢淮安又问:“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漂亮丫头再次点头。 卢淮安一把搂住她,在她脸上亲着,“你真好!我一定派媒婆到你家提亲,你是这附近哪家的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我娶你为嫡妻,到时候我再与皇上求求情,封你做四品诰命?” 他完全把昨晚的事给忘了。 居然不知道她说过,她们皇城池家姑娘身边的丫头。 卢淮安又问:“你是小户人家的姑娘?这也没关系,我依旧娶你。” 漂亮丫头只觉得心头悲凉,这是天意弄人么?原来她也有机会为妻,就因为出身太低。 卢淮安轻声道:“好妹子,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我不会负你的,你告诉了我,我才有主意,我在皇城城南置有府邸,家里只得一个结义兄弟,他在我师妹的庄子上避暑读书,我昨日就是送弟弟来这里,想着弟弟将来有出息,一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我还没娶亲,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前些日子看着我的同僚兄弟一个个娶妻成亲,可让我羡慕得紧,我也想成亲……” 漂亮丫头结结巴马地道:“大人,我……我不是什么人家的姑娘,是皇城池家姑娘身边的侍女。” “侍女?”卢淮安难掩失望,“你这么好,怎么会是侍女呢,我瞧着不比皇城好些正经富贵人家的姑娘差。” 容貌是不差的,清秀水灵,如花似玉。 漂亮丫头垂头,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第208章 布局-下(二更) 漂亮丫头垂头,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卢淮安轻声宽慰道:“就算是侍女,我也要你,回头你先问问主家,愿不愿意让你赎身?若是愿意,我就备了银子,将你赎出来,往后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漂亮丫头道:“我……配不上大人。” “我会纳你过门做贵妾,会一辈子对你好,等你过门,无论将来嫡母是谁,我都会护着你。我家里置了份家业,到时候挑出一两家店铺给你打理,你手头有了银子,就不怕嫡母为难你。” 漂亮丫头心下感动不已,他居然想得这么长远,可见心里是有他的。 外头,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哥,洛三姑娘说,让我们兄弟过去一趟,她有事和我们商量。” 卢淮安又亲了一口,“你在屋里乖乖的,莫出去,万一被外头的人瞧见,我怕误了你的名节,在这儿等我回来。洛三姑娘是我师妹,就跟我嫡亲妹妹差不多,你不要多想,我现在心里只你一个。” 漂亮丫头涌起一股幸福感,连连点头,看他整好衣袍,这么一看,又再英俊了两分,竟是怎么也挪不开眼。 姑娘又如何?昨儿夜里不知道被多少贼人给碰了,对方恨极了窦国舅,要拿窦家亲戚家的姑娘雪恨报仇。 她误打误撞,遇到个年轻有为的公子,还是御前红人,家中更是没个女人,若是自己过去了,使些手段,拢住他的心,不愁正妻位置不是她的,若是再生一个儿子,这就更好了。 卢淮安整好衣袍出门,“我洗把脸就去。” 纪玄均道:“隔壁屋里可以洗漱。” 卢淮安洗脸后,又倒了正房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大碗,这才与纪玄均不紧不慢地往念慈堂方向去。 洛俪正在主院外院花厅上吃饭,同桌的还有两个大丫头,三个人各占一方,洛俪问:“卢大哥和小纪还没用晨食吧?” 卢淮安一屁股坐下,“没啦。” 素绻添了两副碗筷。 卢淮安、纪玄均落座,捧着粥碗大大方方地吃用。 纪玄均不敢瞧洛俪,只是小心地瞟上一眼:女儿家吃饭还真跟猫儿似的,嘴巴小,吃得又小口,他们吃一口,就当她吃上五六口的。 用过了晨食,素绻收了碗筷,洛俪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道:“卢大哥这么大人了,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卢淮安早就听梁俊叨叨,说他表妹什么都好,就是个爱操心的命,操心梁家兄妹,操心洛家人,只要她能想到的,全都能操上一遍心,卢淮安觉得很羡慕,他怎么就没人操心呢。这不,还真操上心了。 卢淮安有些激动,只是面上不显,“师妹,我能有什么打算,不就是过一日算一日。” 洛俪瞪了一眼,“卢大哥与我表哥年纪差不多,表哥都娶亲成家了,卢家可就剩下你一根独苗苗,你还不成亲要拖到什么时候?卢家还得你支撑门庭,你总得有几个儿子,连我表哥都晓得,梁家就他一个人,他要多多地生儿子。 卢大哥,我们相识多年,卢、洛两家又是世交,我爹爹自来忙着朝廷的差事,别说卢大哥、小纪几个,就是家里的事他都顾不上,你还是多些打算的好。这早晚得成亲,不如先挑个合宜的订下。 卢大哥,太后老人家最爱乱点鸳鸯谱,你可别娶一个窦氏派的贵女,到时候有得你哭的时候……” 这就是有妹妹的好处,可以叨叨他,还提醒他身上的责任。 卢淮安心头的感觉有欢喜,有沉重,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洛俪在操心他的事,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至少拿他与梁俊是一样的。 洛俪忆起前世,卢淮安是天隆帝的御前侍卫。而那时,梁俊并非天隆帝的御前侍卫,梁俊与卢淮安都在铁家学艺,两人自幼相识,有师兄弟的情分,又有手足兄弟之义,感情一直不错。 在她前世命绝前的两年,卢淮安从御前侍卫兼任刑部员外郎,在烤打人犯上颇有一道经验,尤其对窦氏派的人更是残忍地比,落到他手上,就没有他套不出的话,得不到的答案,所以很得天隆帝信任。 卢淮安在她离逝之时,已经做到了刑部左侍郎一职,文武百官,畏惧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可他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仗着天隆帝的信任更是公然与窦国舅作对。窦国舅几次派人刺杀,都被他逃过一劫,有一次更是身负重伤,气得天隆帝将窦国舅当朝痛斥了一场。 洛俪絮叨一阵,示意素缱姐妹站在外头,这才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卢大哥,这是三万两银票,我知道皇城什么都贵,要置一份像样的家业也不容易,你且与你们兄弟二人置些店铺、田庄什么的。 卢大哥虽在宫里当差,可这俸禄一个人够花,要在外头多应酬几回同僚只怕是不够的,置了店铺赚了银子,也能贴补着过去,而且多少也是份家业。” 卢淮安摆摆手,“真是笑话,我一个七尺男儿怎能要师妹的东西。” “我一个深闺姑娘,拿着银子也花不出去,若是不相干的外人,你当我管啊?还不是因你是我师兄,是我卢大哥,你们把日子过好了,我心里也痛快,你快拿着,两个人推来推去,外头人瞧见,你当好看?你不置家业,也得给小纪置上一份,你们虽是兄弟,这娶妻成亲后总要分家单过,他也得有家有业地过日子。俗话说,亲兄弟还得明算账,现在未成亲,怎么样都好说,将来还是说明白的好,免得误了兄弟情分。” 卢淮安推辞不过,收下了荷包。 难怪有人说,洛三娘出手阔绰,三万两银票,对他卢淮安来说不算小数目,眼睛都不眨就给了。 洛俪又叮嘱道:“这是给你们置份家业的,可别把钱乱花了,让皇城的几大牙行打听打听,若有合适的铺面就置下来,或是自己开铺子,或是赁出去,都是一笔进项。 我看卢大哥还是早些娶个妻子把日子过起来,看看你这样,浑身一股汗臭味,也不知道把自己拾掇干净些……” 洛俪用鼻了闻了一下,有些嫌弃地道:“把自己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自以为是人过的,真没法让人说。半夜回家,也没人问你吃没吃饭,饿没饿,你还是快点寻个人过日子……” 卢淮安咧嘴傻乐。 洛俪气极道:“怎的来京北县了?昨儿是休沐日,你今儿不当差?” “今儿是老铁当差。” 洛俪点了一下头,“办完差就回去,小纪留在这儿陪阿徘读书,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卢淮安揖手道:“师妹,你忙着,我拾掇一下就回皇城。” 洛俪又道:“记得置份家业,把小纪将来成家的宅子也给置下,先用不着就赁出去,转眼到秋闱、春闱,到时候肯定好租。” “知道了!知道了……”卢淮安重复着,带着纪玄均告辞出来,一转手就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三万两银票,是我带回去让阿俊帮你置份家业,还是你自己着手。” “大……大哥给我留一千两,旁的大哥瞧着办,给我置一万两的就成。” “我有家业,虽然比不得阿俊,但手头也是富余的,都置成你的东西。若没旁的事,我先回皇城。” 卢淮安取了一千两银票给纪玄均。 兄弟俩一前一后回到书房,纪玄均回到学室读书,卢淮安进了西厢房的客房,漂亮丫头还坐在桌前,只喝了一盏凉茶,见他进来,欢喜地起身。卢淮安从袖子里取了两个包子,“师妹不知道你在这儿的事,我也没好说,刚才用饭,我偷偷给你藏了两个包子,你赶紧吃了,一会儿我想个法子带你出去。” 漂亮丫头心下更欢喜了,人有才华,还知道疼人,这女子嫁男人,不就是想求个知冷知热的,接过包子,笑微微地咬了一口。 “这包子好吃吧?” “好吃。” 卢淮安有手替她擦着嘴角,“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卢哥哥,人前才喊卢护卫、卢大人,可莫叫错了。我一会儿先出去,你穿的是我师妹身边丫头的衣服,你就装成是她丫头出去,我在书房外头等你,我一会儿带你去县城置几身衣服,再给你添些首饰,女儿家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是我的女人,我就爱看我女人穿戴体面漂亮。” 漂亮丫头听他说要置新衣裙,还有漂亮首饰戴,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我以后都听卢哥哥的。” “乖,一路上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个长久在一起的法子。” 卢淮安说了几句好话,哄得丫头喜难自禁,自己装模作样地出了房门,站在学室门口,看着里头的公子书僮,提高嗓门道:“二弟,你在这里好好读书,我一会儿就回皇城了。八月初一,府学、书院要开学,记得提前两日回去,大哥替你先报名考试。” 这话儿,早前不就说好的? 纪玄均起身道:“大哥,我记住了。” 卢淮安道:“我回皇城了,有事派人递个话来。” “是。” 卢淮安与其他二人笑道:“洛三弟、杜贤弟也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府学、书院,往后与我二弟还是同窗,多好啊!” 洛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拿他当傻子,他屋里藏了个女人,就是执画、沙和平两个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装不知道罢了。 第209章 沾花-上(三更) 洛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拿他当傻子,他屋里藏了个女人,就是执画、沙和平两个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装不知道罢了。 卢淮安挥了挥手,装模作样地出了书房。 过了一阵,漂亮丫头拾掇好了,用外衫子裹成包袱,又将其他的脏衣装起来,这才故作淡然地出门,她一出来,对面学室里的人齐刷刷望了过来。 洛徘只作不知,面上淡然。 纪玄均装得很平静。 杜海琛面露讶色,显然不知道对面客房里还有个姑娘,而且这姑娘一瞧就脸生,显然不是别苑里的丫头。 这姑娘背着包袱,转身一溜烟出了书房,刚到外头就被卢淮安一把捏住小手,“怎么换上自己的衣裳了?” “卢哥哥不是说那是借别人的,总得还回去。” “你从东边小门出去,站在外头等我,我唤了二弟的书僮去还衣裙。” 漂亮丫头望了眼东边小门,门是半掩的,将包袱递给卢淮安,提着裙子就往那边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裙因昨晚用浴汤洗的,上面还有泥浆浊印。 卢淮安稍后出来,见四下无人,一把抱住漂亮丫头,“你知道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卢哥哥,我叫秋枝。” “秋芝……不错,名字还挺好听,秋天的秋,芝兰玉树的芝,以后我叫你芝芝。” 是枝枝叶叶的枝,她叫秋枝,另一个大丫头叫秋叶,可卢淮安说的这个“芝”字,似乎更好听,漂亮丫头虚荣心起,不加纠正。 卢淮安拥着她的腰肢,“我扶你上马,我们骑马回县城,这个时辰还早,庄户人家不是下地干活,就是趁凉在家睡觉。” 两人共乘一马,大摇大摆地回城,到了城里,卢淮安带来的下属五人皆立在客栈门口,看他带着个漂亮丫头回来,也不问话,而是揖手唤了声“大人”。 卢淮安道:“你们看要不买什么东西带回皇城?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中回皇城。张虎、李豹,你们帮我打听一下,皇城来的池姑娘住在哪家客栈,打听实在了再来禀我。”他又指着自己身边的秋芝道:“这是我的相好,将来是要进我卢家门的,你们就唤声小嫂子吧。” 五个人面面相窥,这不是玩的,难不成还要弄回家,齐声喊着“见过小嫂子。” 秋枝越发欢喜了,羞涩地垂着头。 卢淮安道:“都散了吧,半个时辰后记得回来。” 他带着秋枝回来,一路上又问了些,秋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就想哄卢淮安高兴,把自己知道的跟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一个遍。 卢淮安带着秋枝去了到城最好的成衣铺子,给秋枝挑了一身八两银子的夏裳,又买了一身十两银子的,再到胭脂铺子添买了胭脂水粉,在首饰铺子买了几样首饰,统共花了近百两银子。 秋枝的虚荣心再度得到满足,一身八两银子的夏裳,这可是她近一年的积蓄了,卢淮安心里有她,才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 卢淮安道:“身上这衣裙脏了,换身体面的回去见你家姑娘。” 秋枝要换新裳,卢淮安瞧着心痒,扑倒秋枝在床上缠\绵了一阵,直说昨晚醉了,什么味都没尝到,使了浑身解数,将秋枝逗得欲生欲死,两个人又缠了一阵,卢淮安心满意足,这才放过秋枝。 另几人回来,听到房里的动静,各自抿嘴一笑。 卢淮安道:“你回头试探一下,若是我给你赎身,他们要多少银子,我可不想与你分开,得长长久久做正经夫妻才好。” 末了,卢淮安又给了秋枝二十两银票,“小心收着,遇上难事就与我递个话来。对了,昨晚你说你家姑娘遇上贼人了,太平盛世,哪来什么贼人。我昨儿送我二弟来这里避暑读书,我瞧一路上挺太平的。” 秋枝一面穿戴着新衣裙,一面道:“卢哥哥不信我,真的!昨天夜里真遇上贼人了,我……我就是从那小宅子后门逃出去的。” 门外,传来卢淮安同来的护卫声道:“卢大人,我们打听好了,皇城来的池姑娘住在县城东头的李记客栈。” 卢淮安道:“芝芝,我送你过去。” 李豹结了住宿钱,几个人跟着卢淮安出了客栈,各骑一匹骏马。 李记客栈一如既往的安静。 池宓躺在床上,像个破布玩偶一般,脖子上深深浅浅全是桑葚印痕,泪珠儿从今晨开始就没断过。 一边的秋叶也是呆愣愣地,时不时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明明昨晚被劫走了,可今晨醒来,又回到了客栈。她和姑娘被人放在同一张床上,姑娘的身上全是伤痕,她的身上也有,只不过没姑娘的多。 主子在哭。 丫头在发呆。 池家同来的管事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刚要进来,听秋叶咆哮着大吼:“走!姑娘想一个人静静。” 秋叶呢喃道:“姑娘,这都是被窦家给累的,谁知道窦家在京北县杀过人,惹得人家上门寻仇。姑娘,往后可怎么办?奴婢也被……被……” 主仆二人一个命。 池宓想死,可现在身上又痛又酸,一点力气都没有。 秋叶也怕她寻短,若是她死了,秋叶回皇城也只得死路一条。 “秋枝呢?” “昨晚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我隔壁,后来又听人说有姑娘逃了,奴婢在想,那逃走的会不会是她。” 管事刚离开客房,正坐在大厅,他亦猜到出大事了,昨儿他们几个人都中了药,一觉睡到天凉,待他反应过来时,姑娘的客房们紧闭,还听到里头的哭泣声,是主仆都在痛哭。 秋枝在卢淮安等人护送下进了客栈,身上穿的是体面人家正经姑娘才穿的衣裙,头上还戴了新首饰,福了福身,道:“刘管事,这是我寻来帮忙的卢大人,他正巧送弟弟到京北县避暑读书,路上遇见的。姑娘在哪儿?” 刘管事道:“在客房。” 池宓原说今日就去见洛俪,现下出了事,也没心情求见,正一心想求死。 秋枝背着包袱,含情脉脉地望了眼卢淮安:“卢大人,我上楼瞧瞧我家姑娘,一会儿就下来。” 卢淮安道:“再不赶路,日头就大了,我们要紧着赶回皇城。既然芝芝姑娘说这里闹匪贼,还是趁早赶路的好,有我们同行,想来那些蟊贼也不敢闹事。” “多谢大人。”秋枝道了一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客房,站在门外道:“姑娘,小婢去向洛三娘求助了,遇见从皇城过来的卢大人,他说可以让我们与他们一起回皇城,姑娘……” 秋叶抹了把泪,“秋枝,进来。” 秋枝看着屋里的主仆二人,一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个双眼红肿,忆起昨夜的惊险,她不由暗叹:还是自己机警溜得快,否则就被贼人给糟蹋了。她那一逃,竟还遇着良缘了,卢淮安是真心待她好。母亲常说,男人心里有没有你,就看他在你身上舍不舍得花钱,卢淮安今儿可花了不少钱,对她还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秋枝低着头,生怕被她们瞧出脸上的得意。 池宓被毁了,秋叶也没逃过。 唯有她,是跟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姑娘,我们回皇城吧,这地方太危险了!还是皇城安全,小婢昨晚去莲花庄求助……” 池宓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扑了过来,抓着秋枝怒骂:“贱婢!你是不是把我遇贼被劫的事都说了,是不是啊?” 一个官宦嫡女,遇上匪贼了,又一夜未归,说没出事,谁相信啊,何况昨晚她经历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她被人糟蹋了,一个接一个,那简直就是她的恶梦,她想死不能。 昨晚那一夜,就如前世那一夜,如出辙,都是她的恶梦。 秋枝“小婢……”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根本没见着洛三娘,一去就遇到了卢淮安,“小婢没说,只说有贼人劫了秋叶,姑娘心里害怕,就让我去求助洛三娘,让她帮忙把秋叶寻回来。” 秋枝拿定主意,坐在榻前,“姑娘,小婢没提你的事,真的,我可以发誓,如果姑娘不信,可以当面去问洛三娘。” 秋叶被劫,与她无干。 她一直都在客栈! 只要远离这里,就没人知道她被劫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被凌\辱的事。 池宓心头一亮,放弃了求死的念头,她得活下去。只是早前梦想嫁给琴王,只怕是不成了,她现在这样的身子,如何敢再奢望嫁给琴王。 秋叶愤愤地瞪着秋枝,说她被劫,不是说她被毁了,这样的她回到皇城,肯定是要被指开姑娘身边的,弄不好还会被下令杖毙。 秋枝继续道:“姑娘,今儿来的卢大人就是洛三娘的师兄,在御前当差,昨儿正好送他二弟来京北县莲花庄避暑读书。 姑娘,卢大人是好人,热心又善良,一听说秋叶被人劫了,就让他的手下在城里四下寻人,没想到,寻来寻去,秋叶自己回来了。 姑娘,我们回皇城吧,有卢大人等人同行,一定会太太平平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皇上跟前的红人呢,肯定武功高强,没有蟊贼再出现,姑娘……” 池宓听到“四品带刀侍卫”几字,问道:“你说是谁?” “姑娘,卢大人啊!” 秋枝重复着。 第209章 沾花-下(一更) 秋枝重复着。 池宓想的是:御前带刀侍卫卢淮安,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这人手够毒,心够狠,又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着实有些本事,前世连池宪都畏惧三分,而她也很怕,此人与梁俊是好友。两人都是皇帝倚重的人,不同的是,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风。 后来,卢淮安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刑部尚书一职,可是皇城之中位高权贵之人。 卢淮安,这可是后起之秀,是少年才俊,秋枝出去求助,竟是遇见他了,她不嫁琴王,是不是可以换一个人嫁,听说这卢淮安虽然坏,对自己的女人极好,尤其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那是真心的好。 只是池宓忆起,直至前世自己离逝,卢淮安后院有姬妾无数,真正有身份的只得三人,这三位女人皆是贵妾,个个都是身份尊贵,有皇帝所赐的女官、有来自望门的嫡女,还有一位据说是某书香名门出来的侍女。她们皆替他生育有儿女,得他倚重,有的打理后宅,有的打理卢家产业,还有的善于应酬时常转圜在皇城贵妇圈,卢淮安虽无嫡妻,可三个女人在外头传出的名声居然是“亲如姐妹”。 传说,这三个女人都对卢淮安痴心不悔,都愿跟他,最后卢淮安不知道娶谁纳谁,只得给了她们一样的位分,准备择最优秀者为嫡妻,结果这一择就是多年,他的儿女几乎全都是这三个女人所生,各人又分管数量不等的良妾,外头都称东宜人、南宜人、西宜人。皇后沐紫蔷封了这三位女人为正五品的宜人,颁了封赏金碟。 卢淮安视这三个女人如嫡妻般敬重、爱护,对其他的女人,那是可有可无。他的良妾有十几位,有的是官员所献的美人,有的是自请跟他的女人,可真让他上心的只得那三位宜人贵妾。 池宓道:“秋叶,你帮我更衣。秋枝,你去告诉卢大人,我们一会儿就同他们回皇城。” 秋枝应声“是”,来到客栈大厅,恭谨地与卢淮安转告了池宓的意思。 卢淮安道:“转告池姑娘,不急!” 刘管事听说一会儿要走,亦回去收拾东西,再查看一下马车。 张虎不快地道:“卢大人没说错,果真是贱\货,就是想被男人上的。” 卢淮安捧着茶盏,脸上带着讥讽,“我瞧女人几时错过,窦氏派的女眷,就跟她们父兄一样,贪生怕死,个个都是奸\诈小人。” 如果池宓要死要活,他还高看两眼,可现下瞧来,除了躲在屋子里哭上一场,别的什么都没做。 李豹坏坏一笑,“到底是娇养大的,玩起来还不错,回头我使了法子,引得她投怀送抱。” “你……”张虎不屑一顿,“就凭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她瞧得上才怪。” “怎就瞧不了,昨儿夜里,那个叫秋叶的,不还哭着求着说只服侍我一个……” 秋叶不愿服侍其他男子,原也不是不想自己更为不堪。 但几个人知道卢淮安的喜好,他就喜欢碰窦氏派的女眷,什么姑娘、奶奶,只要有了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当然,卢淮安每次不是单独行动,会带上他的“好兄弟”们一起干,往往做了坏事,还不被人知道。 刘管事从马房里出来,几人立时不再小声说话。 张虎提高嗓门道:“大人,得尽快赶路,我们几个今晚可都要当值的。” “我出皇城前,阿俊和老铁都知道我来京北县送二弟避暑读书,到换岗之时,不见我归去,他们会安排人手替我们顶上。” 李豹大笑。 跟着卢淮安经常有乐子玩,还能捞上一笔,就似这次,他们不仅劫色还劫财,池宓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给顺干净了。 “纪二爷这次秋闱肯定高中,上回考的是童试第三名,卢大人到时候可就风光了。” 卢淮安哈哈大笑,“若我二弟高中,少不得跟弟兄们到我家庆贺吃酒。” 刘管事走近柜以,“掌柜的,结账!” 李记客栈的掌柜是个老头儿,噼哩啪啦打着算盘珠子,“五两又三百二十四纹钱,就付五两又三百二十纹钱。” 刘管事想了片刻,转身上了二楼,立在客房门前道:“姑娘,要结账了!” 池宓随口喝道:“秋叶,付账。” “姑娘……”秋叶垂首,“小婢身上已经没钱了,就是……值钱的首饰也没有。”她一扭头,发现秋枝头上还插着两支陌生的发钗,耳坠子也是新的,就连身上的粉色夏裳也慢崭新的,俏生生的让人生妒。 秋枝只片刻,就明白了秋叶的意思。“姑娘,小婢这头上的钗子是洛三娘家丫头戴的,见我昨晚出去浑身又脏又乱,就……” 池宓淡淡地道:“把你头上的钗子摘下来抵房钱,回了皇城,我自另赏你。” 你赏的能比这个? 这可是卢哥哥花了高价买的,样式又好,实打实的足银。 秋枝心里暗骂,却又不能不照做,福身应了声“是”,转身下了楼,摘下首饰道:“掌柜的,昨晚我家侍女遇上盗贼了,身上值钱的银钱首饰都丢了,你瞧这支钗子能值多少钱?” 掌柜接过钗子,瞧了又瞧,“就这么一支钗子怕是不够抵房一,不如再加一样……” 秋枝愠怒,这钗子上面嵌着珊瑚珠子呢,怎就不值钱了,光那颗珊瑚珠子也值几两银子,何况还有银钗子,别说五两,就是十两也够了,还是卢哥哥提醒她“你现在是丫头,不好太张扬,就置银的,将来赎了身,再穿金戴玉。” 卢淮安大声道:“女儿家的首饰能值几个钱,掌柜的,我替他们结账。”他翩然起身,走到柜前,掏了两枚银元宝出来,往柜上一拍,“够了吧?”他压低嗓门,低斥道:“你什么意思?我前头给你买的,你后头就拿来低债,你是不是懊悔了?” 秋枝心里大喊冤枉,她也舍不得,这可卢淮安给买的,能跟外头的一样,要她也没法,她总不能不能结账。 卢淮安恼怒地瞪了秋枝一眼,似生气了,一转身又坐回大厅上。 李豹嘟囔道:“我说大人,那丫头似乎不喜欢你,首饰可是你给买的,以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不成,你非看上一个丫头……你真心待她,可人家倒好,转手拿了你的首饰去付房钱。全然不把你的心意当回事呢。” 这话落到秋枝耳里,她越发觉得有人在心上捅了一刀。 她原就身份卑微,好不容易被个身份贵重的男人瞧上,还是真心待她,她却逼得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抵账,他要心里好受才怪,心里愧疚难喻。 秋枝身上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可她不敢拿出来,自来管账的就是秋叶,她要拿出来,秋叶肯定要追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可以说身上的衣裳是洛三娘赏的,首饰也是洛三娘赏的,可这钱一下子赏二十两,未免也太多了。 秋枝低垂着头,觉得对不住卢淮安,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房。 池宓已经打扮好了,挽了个时新的发式,脸上扑了粉儿,就连脖子上的红青印痕都被一件高领夏裳给遮住了,露在外头的两枚印痕上扑了粉,不细瞧也看不出来。 秋叶恼道:“秋枝,你沉着脸给谁看,不就是用你的钗儿抵账,那位卢大人不是帮忙把房钱付了……” 卢大人是帮他们付了,又不是瞧他们的面子,那是因为他不许她把新买的首饰抵出去。秋枝还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呢,生怕他真恼了自己,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如果不理她,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事儿,都怪秋叶! 总爱在姑娘面前说她坏话。 秋枝笑道:“姑娘,卢大人还不是瞧在姑娘的面子上给付的账,小婢一个丫头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 池宓淡淡地道:“许是知道我与窦家有亲,想让我在窦姑丈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秋枝不语。 池宓对着镜子瞧了一阵,对自己的妆容很满意,已经这样了,如果能勾上卢淮安,许能成就一段良缘,嫁不了琴王,退一步嫁卢淮安也不错,这要是未来的当朝重臣,她可得把人抓牢了。 琴王有什么好,除了前世给她一个嫡妻位,后来几年连对妻子的敬重都没有,更别说怜惜疼爱,还真不如嫁给卢淮安,虽然这人在外头凶狠,对自己的女人还真不错,尤其是对他的三位宜人贵妾,虽说是贵妾,因他没有妻室,就如同妻室一般。 秋叶取了纱帷帽,给池宓一戴上,瞧不出憔悴模样,更看不出身上的印痕。 池宓柔柔地道:“秋枝,扶着我。” 秋叶背了包袱,跟在二人后头。 池宓柔柔袅袅地下了楼梯,近了卢淮安跟前,柔声福身:“见过卢大人!昨晚我家丫头到外头买点心,竟被小贼劫走了,幸得卢大人搭手帮忙,才护她平安归来。” 另几人互望一眼,立时就明白了,这是要遮丑呢,官家千金失了清白,又不想死,只能把这事诬到丫头身上,还说得与她没一点关系。秋叶外出买点心遇了匪贼,她在客栈里没出门,与她没关系。 如果不是他们知晓所有经过,还真信了这么回事,着实池宓表现得太过冷静、平静、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第210章 同行-上(3000+) 如果不是他们知晓所有经过,还真信了这么回事,着实池宓表现得太过冷静、平静、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几人心里暗道:果真是贱\货,这一觉醒了,就跟没事一般。 池宓能如此淡然,着实是前世时遭遇过那样一出,刚发生的时候,她也寻死觅活了一回,而今是再次发生,反而没有寻死的勇气。 卢淮安揖手道:“池姑娘多礼了,这也是你家丫头机敏,想求到莲花庄,赶巧本官正在庄子上,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可惜待天亮后我派手底下的人去查,才知姑娘的丫头秋叶已经回来了,秋叶姑娘没受伤吧?” 秋叶连连答道:“没……没受伤,他们只是劫财,把奴婢身上值我的首饰、银钱全都给抢了,今儿若不是卢大人,我们主仆连结账的房钱都没有。”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在心上,先上马车罢!” 池宓摇摇曳曳一立身,突地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倒下来,卢淮安一伸手原是要扶,池宓整个人歪落到他怀里。 这一幕,太过特别,卢淮安欲推不是,被张虎李豹等个瞧见,真真就是一幕投怀送抱,几个人心里逾发鄙夷,不要脸,大白日的这就开始了。 秋枝立在旁边,看池宓居然借机靠到卢淮安怀里,气得险些没跳起来,眼里喷着怒火,却不得不死死压抑着:都被那么多贼人给碰了,居然还想勾\引她的卢哥哥,不要脸,什么姑娘,就是个下贱货\色。 卢淮安道:“秋芝,还不扶着你家姑娘,她许是昨夜被秋叶姑娘遇贼的事吓着了,站不稳呢。” “卢哥哥……”池宓娇声一唤,眼里噙着泪,“昨儿秋叶一宿未归,我担心得一宿未睡,我们人生地不熟,就只认得洛三娘,秋枝自靠奋勇说要去请洛三娘想法子,偏这丫头一去不回,我又担心一宿,刚才头昏,幸得卢哥哥扶住,不然我就摔倒了……” 你摔倒?怎么不摔死! 秋枝僵硬着身子,扶着池宓的手上又重了两分,池宓低呼一声,她的胳膊上可有伤,全是瘀青,正疼着呢,稍重一分都会觉得疼。 秋枝立时松开了手,“姑娘,快上马车吧,还得赶回皇城呢,这京北县的小贼也太多了。” 卢淮安道:“池姑娘多礼了!都是皇城人,遇上难处帮衬一把也是应当的。” 池宓被秋枝扶上了马车。 卢淮安带着自己的人骑着骏马,马背上的他,因着一袭锦袍华服,逾发显得英俊不凡,只瞧得池宓心满意足,她依稀记得,前世卢淮安的良妾里头,有一位宠妾便是他从一个贼匪窝里救出来的,得他高看收入房中,也是宠爱有加,可见他若真的喜欢一个女人,不会计较名节。 这么一想,她的心又松了两分。 刘管事带着随从紧跟在后。 一行人刚出了县城大门,就见有人大喊:“大哥!大哥!” 卢淮安抬眸望去,却是纪玄均带着个书僮赶着马车候在路边林荫下,“大哥,这是庄子上产的瓜果。洛贤弟说你来了一趟,带回皇城吃!洛贤弟令厨娘备了路上吃的凉茶、点心,大哥带在路上吃。” 马车里,池宓挑起马车小窗上的车帘一角,看到树荫下有一个气度不凡,如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既有男子的阳刚,又有读书人的儒雅,她自认池宪容貌不俗,可此人竟不比池宪输上半分。 秋叶好奇地问道:“秋枝,那人是……” “是卢……大人义结金兰的弟弟纪二爷,听说今岁童试,在皇城一带考了个第三名,才华是一等一的好。卢大人最疼他弟弟,正盼着他今秋能在秋闱考个好名次来,是一力栽培着,他将来定是个有大前程的。” 池宓沉吟中搜索前世的记忆,“此人可是唤作纪玄均?” 秋枝道:“姑娘真是厉害,正是这名儿。” 纪玄均…… 此人将来也是个非凡人物,前世时拜了洛康为师,童试、乡试不显,在几年后的会试时,可是一举夺得会元,大殿之上,又被太后、皇帝夸其风采不俗,当场点为状元,之后只做了半年庶吉士就破例领旨巡视,查出十几位贪官,从此名声大振,被洛康引入吏部为官。 在前世池宓病逝前,纪玄均依然是继洛康之后的得力干臣。 池宪一心想除洛家男丁而取而代之,不曾想此人却是池宪仕途上最大的障碍,此人看似文质彬彬,却武功高强,不在卢淮安之下。文能襄助皇帝治理天下,武能剿除地方匪患,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池宓前世未见过纪玄均,却听人提过此人,在他高中状元之时,各派权贵都想招为女婿,而最后他却娶了洛氏族中的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女子为妻,只知是江南洛氏女,究其名讳不详,许是纪玄均此人太出息、能干,反而显得他的妻子太过平庸。 纪玄均才貌双全,更得卫王府掌珠郡主青睐。 即便纪玄均已然成亲,掌珠郡主还愿意嫁他为并妻。 只纪玄均谢绝卫王府好意,说他有一妻足矣。 直至池宓殒命,掌珠郡主也没嫁人,听说她一直在等纪玄均回心转意。 秋叶双眸熠熠,但凡纪玄均揭起马车,里头竟是满满的一车瓜果,“大哥带回皇城吃用,就我与书僮两人,也用不着马车,大哥带回家,有时候许能用得上。” 卢淮安道:“家里又没个女人打理,我出门早已习惯骑马,什么车轿反倒不自在,你把马车留下,偶尔出门访友倒也方便。司棋,把二爷给我侍候好了。” 卢淮安骑马近了池宓的马车,立在外头揖手问道:“池姑娘,在下与你商量个事。”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当如是。 池宓的小脸一红,这一幕落到秋枝眼里异常扎眼。 “卢哥哥有什么事,请讲。” 卢哥哥,叫得可真好听。 秋枝心里气得牙痒,这是她喊的! 不要脸,池宓自己先唤上了。 她唤卢淮安叫“卢哥哥”,是对方先提出来的,这种不要脸的,不问人家认不认,倒先声声唤着“卢哥哥”。 “世交贤弟送了几筐子瓜果,昨儿在庄子上吃着,着实好的,许是贤弟以为我喜欢吃,就给送了,能不能借池姑娘的马车装几筐瓜果?” 池宓柔声答道:“卢哥哥好生见外。秋叶,你下马车与刘管事说一声,几筐瓜果就搁他马车上。” 这次虽然没有拿到财宝,可认识了卢淮安,若卢淮安能纳自己过门,就算没前世的大富大贵,定然也不会差得太多。 池宓再想到自己若嫁给卢淮安,纪玄均这个未来重臣便是自己的小叔子,也许,因着他们兄弟,池家就能避开前世的命运。 张虎李豹几人帮着把瓜果移上后头的马车。 几筐子下来,将马车压得沉甸甸的,这就意味着,刘管事等人不能坐马车,而是得跟着马车走,酷暑炎热,他们要一路走入皇城,不中暑才怪。 刘管事揖手问道:“姑娘,马车上都放瓜果了,我们……” 池宓冷冷地道:“你们不是长有两条腿?不能走回皇城。” 秋枝跟着附和道:“卢大人可是一片热心,又帮着寻回秋叶,不就借用了一下马车。刘管事这样一说,回头卢大人听见,怕是心里不痛快,我瞧他对姑娘的印象挺好。” 最后一句,正中池宓下怀,她可是一直在卢淮安面前留好印象,怎能被刘管事给破坏了。 刘管事满头大汗,这酷夏的日头,说出来就出来,再过得不多时,肯定就热得厉害,就是坐在树荫底下都热,还让他们走路回皇城。 池宓懒得理会,直接下令随卢淮安等人赶路。 卢淮安几人骑马,速度较快,护着池宓主仆的马车,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入城之后,卢淮安似有意为之,揖手“商量”:“池姑娘,不知你家住在何处?在下想先将几筐瓜果送回卢府,稍后就亲自护送姑娘回池府。” 秋枝心下雀跃,她正不知道卢府在哪儿,就想瞧瞧地方,若是他日寻卢淮安也便捷些。 池宓柔声问道:“卢哥哥家住在哪儿?” “城南富贵巷。” 那可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 卢淮安未说多话,领着人进了富贵巷,青石路面两侧全是两丈高的围墙,墙上建有瓦檐,墙上涂白,上头有孩童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亦有骂人的话,甚至还有“此处禁止小便”等字样。走在皇城的民居,这样的字眼常见。 马车摇摇晃晃,不多时在一处门口有碗口大的松柏大树前停下,大门上挂着铁笔银勾的“卢府”二字,大门内有一道门墙,墙上写着“诗礼传家”四个大字。大门两旁各立有一只石狮,母狮脚踏幼狮,雄狮脚踩绣球,与寻常所见的狮子有些不同,这两只狮子威风凛冽,呲牙咧嘴,颇有些狰狞吓人。 卢淮安刚到,立有一个门丁迎了过来:“大爷回来了?” “后头马车有从京北县带加来的瓜果,先搬下来,给几位同僚护卫每人送半筐,让他们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李豹笑道:“大人,我就不要了,我现在是一人饱,全家皆饱。” 第210章 同行-下(三更) 李豹笑道:“大人,我就不要了,我现在是一人饱,全家皆饱。” 池宓坐在马车上打量着卢府,这一带的宅子价值不菲,瞧着也是座体面大宅子。里头出来了两个婆子,又有七八个小厮,竟不见一个丫头。 卢淮安走近马车,“池姑娘要不要去府上坐坐?” 池宓柔声道:“都到卢哥哥府上,不如进去吃盏茶。” 卢淮安吩咐了婆子招呼池宓主仆,他自己与几个同行的护卫说了几句,率先进了大门。 秋枝扶着池宓,一路走走瞧瞧,进来时才发现这府邸极大,倒不似寻常的宅院,过来之时,但见婆子、小厮往返行走,竟没瞧见年轻的丫头,秋枝不由好奇。 池宓却先沉不住气,问道:“婆婆,府里没丫头服侍?” “不瞒姑娘,我们家主子就两个,一个是大爷,一个是二爷。大爷不喜欢跟前有年轻丫头服侍,二爷则是要读书,大爷恐他误了前程,只安排了书僮在跟前服侍。厨房、绣房上有丫头,都是做厨娘、绣娘的。” 秋枝问道:“府里就没个妇人打理后宅?” “有啊!”婆子答着,“由英嬷嬷打理着,英嬷嬷是我们大爷的乳娘,全家都死绝了,与我们大爷相依为命。大爷出息后,英嬷嬷就代为打理着。近来,英嬷嬷寻了媒婆,正给我们大爷寻门亲事,可大爷就是不乐意,直说不急。 唉,哪有不急的呢,英嬷嬷为这事头发都快愁白了,本想给大爷安排两个通房,可大爷直说女人麻烦,动不动就哭。他最烦女人哭闹,安排两个就赶走两个。这样闹了三回,英嬷嬷只得依了他……” 秋枝垂着头:卢哥哥说他家里没主事的女人,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原来还是真的。这么好的男人都给自己遇上了,可得握紧了。此刻一闪,又想着池宓似对卢淮安动了心,还声声唤关“卢哥哥”,她心下不由恼意顿生。 婆子将主仆三人迎到一处雅致院落里,又有小厮奉了茶水,“姑娘可莫见怪,着实大爷不让丫头在跟前晃,所以家里招待客人时都是婆子小厮。” 池宓亦觉得好,就算是池宪,十五岁后,屋里就有两个通房,前世的他,在去江南时打发了通房,明面上没有,可乡下庄子上可都养着呢,只是瞒着洛氏。 秋枝心下一转,捧着肚子道:“婆婆,不知哪有恭房。” “屋里只得厨房、绣房那边有女子专用的恭房,旁边虽有几处,都是男子用的,你出门往左拐,能看到一处院落,那是绣房,去那里借用。” 秋枝福身跑了出来。 池宓与秋叶继续打听府里的事。 秋枝走了一截,看到一座主院,心里想着:卢哥哥是家里的家主,肯定住在那儿。径直行去,还未近,正巧看到卢淮安从里头出来,他微微一笑,一把将秋枝扯住,两人进了院子,他低声道:“你现在可是池家的奴婢,小心被你家姑娘瞧见?” “我一心挂着卢哥哥,在京北县客栈,我……我也是被逼得没法,我没想拿你送我的首饰去抵房钱。” “自儿个心里明白就好,下次再把我送的东西送人、抵债或是旁的,我可不会饶你。你让我在手下面前怎么做人,所有人都瞧得出来我喜欢你,你去把我送的东西拿去作贱……” 是谁与他说过,说女人要失心,先得***,之后你再待她好几分,说几句好听的,她就什么都信。 卢淮安这几年下来,对哄女人很有经验。 他拉着秋枝的手往内院行去。 “卢哥哥,我错了还不成,我向你赔礼,我保证下次再不干这种混账事。” “哼,你知晓就好。到我屋里坐坐,我让小厮切了西瓜,你吃几片瓜与点心垫垫肚子。” 秋枝进入内院,外头瞧着寻常,到了里头才发现另有乾坤,竟是比池家老太太住的地儿还要气派几倍,摆的全都是漂亮的瓷瓶,用的亦是银嵌玉的小茶碗,家具全是整套的紫檀木,屋子里似熏了香,香喷喷的,很是好闻。 她一双眼睛四下里一扫,越瞧越喜欢。 卢淮安笑了一下,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去把我枕头底下的布包取来。” 小厮愣了一下,不愿挪身。 卢淮安又催了一遍。 小厮道:“大爷,那可是卢家祖上传来的宝贝。” “让你去就去!” 小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不多时捧了个蓝由小包过来,卢淮安一层层打开,里面一只绿得晶莹剔透,成色十足的翡翠镯子,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本来想送给芝芝,就当是我们俩的订情信物,可你现在是丫头身份,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过了门,这镯子就给你。先让我试试,你戴上合不合手。” 卢淮安抓着秋枝的小手,往镯子里一套,“你真瘦,连祖传镯子都撑不起来,回去可得把自己养胖些,胖些的姑娘瞧着富态,我乳母就喜欢富态的姑娘,说这样才有福气。” 秋枝的目光看着翡翠镯子,“芝芝,我也不瞒你,我们卢家祖上是武将世家,我父亲乃是定北大将军。十几年前,窦国舅派奸\人藏了几封密信到我父亲的书房,诬陷我父亲图谋不轨,卢家也因此满门获罪。” 他相信她,所以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她。 秋枝感动得泪眼花花,“卢哥哥,我发誓,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不过一夜一天,秋枝的一颗心便不由自己的沦陷了,尤其是进了卢府,发现里成很大,而卢淮安屋里的摆设比池家不知富贵几倍。 原来,卢家也是高门大户。 “芝芝,你是我的女人,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千万莫别奸人利用了去,说实话,当你说要我帮池姑娘时,我真不乐意,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窦家的亲戚,是我灭门仇人的亲戚,我不想管。可我为了你,硬是护送她回皇城,你要明白我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卢哥哥是因为我,才帮她结房钱,还一路护送我们回皇城。” 卢淮安道:“我讨厌她唤我卢哥哥,我只希望你一人这么唤了。” 唯有真真假假的话,才能更让人相信。 秋枝就信足了卢淮安。 秋枝偎依在他怀里,“我也讨厌呢,她以为自己是谁?都被小贼劫走一宿,还好意思唤你叫‘卢哥哥’。” 卢淮安取下她手腕上的玉镯,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金嵌玉观音的平安符来,“这是我回皇城,认祖归宗后从镇国寺里求来的,请大师开过光,你带着身上保平安,也当是我们俩的订情信物。” “卢哥哥……”秋枝将他搂得更紧了,为了这个男人,她就是死也愿意。 卢淮安亲吻着她一下,“下次你来,装庄重些,我乳母待我一向很好。为了我,连她的亲儿子都被窦家人给杀了,所以,你要敬重她,看到她的时候,一定要端庄、淑德,否则,我怕她不同意你进门。” 男人真心,才会为你考量,先是为你舍得花钱,再是为你以后打算。 秋枝忆起亲娘的话,越发抱得更紧了。 “我以后都听卢哥哥的。” 卢淮安轻声道:“别把我们的订情信物弄丢了,否则,你就是把我弄丢了。” “不会,我一定把玉观音保护得好好的,看着它,就像看到卢哥哥。” “回去后,先不让人知道我与你的事,我怕池家不放你赎身。池家是窦国舅的姻亲,不可能不知道,窦国舅杀我卢氏满门,你处处多个心眼,别什么都告诉别人,你寻了机会,试探一下你家姑娘,看她放不放你赎身。如果她露了口风,无论多少银子,我都赎你出来。” 秋枝连连应承着,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卢淮安才让秋枝出去。 秋枝小心地把脖子上的玉观音藏好,就像藏起她所有的女儿心思,一路回到早前的院子里。 英嬷嬷听说卢淮安从外头回来,带回了一个姑娘,兴高采烈地跑到客院来瞧,一进门就乐呵呵,笑声不断,“听门上的小子说,是大爷带回来的姑娘,在我们府里吃盏茶,我特意过来瞧瞧。” 英嬷嬷两鬓有几根银丝,皮肤很白,只是皱纹略显得多,瞧上去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人很矫健,入得花厅:“这位姑娘是哪家的贵女啊?” 池宓进来时,就听婆子说,英嬷嬷天天盼着卢淮安早日娶妻成家,许是以为卢淮安开窍了,所以误以为卢淮安对她有意。 池宓咬了咬下唇。 英嬷嬷笑呵呵地,将池宓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姑娘今年多大了?父亲兄弟都是做什么的?” 池宓有些莫名。 一路上,秋叶可是瞧出池宓的心思,刚遭到大难,很快调整好心情,对卢淮安有意,“我们老爷早前是徽省的知州,前几年仙逝了;我们公子是皇城书院六君子之一池公子……” 英嬷嬷一面听着,一面满意地点头。 秋叶似得了鼓励,又道:“我们池家与窦国舅窦家是姻亲,我们家太太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 说到“姻亲”,英嬷嬷的脸冷了一下,再说是堂姐妹,英嬷嬷的脸拉得更长了,只片刻陡然起身,“是窦氏派的人?门上的婆子做什么的,窦家可是我们卢家的大仇人,怎么把仇人的亲戚放进来了?来人!把她们给我撵出去,莫让她冲撞了卢家的列祖列宗……” 英嬷嬷翻脸比翻书还快,早前热情又温和,这顷刻之间立时变脸,见无人应承,自己在院门口抄了扫帚,抬手就要来赶人。 池宓哪见过这种事,吓得立时不知如何应对。 秋枝忙道:“请嬷嬷息怒!我们姑娘是无辜的,虽然池家太太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已经好些年不来往。” 第211章 好友云集-上(四更) 秋枝忙道:“请嬷嬷息怒!我们姑娘是无辜的,虽然池家太太与奉恩候夫人是堂姐妹,已经好些年不来往。” 英嬷嬷道:“哼哼,你这丫头嘴倒巧,当我老婆子好哄?既是姐妹哪有不来往的,就算面上不来往,背里也是来往的。窦家与我们卢家隔着一百多条人命,老婆子的丈夫、儿子全被窦家所害,滚!现在就滚!我们卢府不欢迎窦氏派的人,更不欢迎窦家的亲戚,现在就滚!” 英嬷嬷当年原有机会救下自己的儿子逃命。大难来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卢家嫡公子,她奶大的卢淮安,从主母屋里寻到卢淮安,带着他自后门逃生。 而她的儿子、丈夫,就在卢家被灭门当夜,惨死现场。那一晚,卢家的主母、奶奶、姑娘尽数丧命,想护住的婆子、丫头更是死伤无数。她的丈夫就是为了护卢家奶奶被窦三思带的人所杀。 窦家,不仅是卢家的仇人,更是她的仇人,是窦杀了她的丈夫与儿子。 英嬷嬷怒道:“大爷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就算是娶个清白的侍女丫头,也比窦氏派的官宦姑娘强好,他怎能娶仇人的亲戚?” 英嬷嬷呼天抢地大骂起来,语调里有愤怒,有不甘,抱起院墙角落里的扫帚就要赶人。 秋枝有些明白卢淮安说的那些话意,中间隔了一百多条人命,这岂是说没就没的,这可是世仇,如此血海深仇,定是有不死不休之局。 英嬷嬷肯定不会同意卢淮安和池宓好。 秋枝放下心,可想到要赎身,还不知池宓会不会应呢。 英嬷嬷挥着扫帚,池宓拉着秋叶,英嬷嬷的扫帚击到池宓身上,她就尖叫一声,那声音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英嬷嬷心下厌恶得紧,扫帚能打痛人?装得可真像。 她哪里知道池宓身上伤痕累累,会只一分的痛,落在她身就变成十分的痛。 池宓暗怪秋叶多事,反而引来这场麻烦。 卢淮安听到动静从主院出来,正瞧见英嬷嬷赶人,“乳娘……” “大爷,你还真长本事了,我倒是哪家的好姑娘。若是好的,就替你聘回来做正室。可你倒好,这是仇人的外甥女,你忘了卢家一百多口人是被谁杀的,是窦国舅,是窦家!” 卢淮安面上一沉,揖手道:“池姑娘,真是抱歉,我……我送你们出府吧。” 他将手一伸,护着池宓往外头去。 英嬷嬷追在后头,嘴里破口大骂道:“狐\媚子,不要脸,勾\男人都勾到人家门上了,还窦国舅的外甥女,当是什么好人,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卢淮安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问道:“池姑娘,你怎么把这事告诉英嬷嬷,她最恨窦国舅父子。” 莫非,他也喜欢她? 池宓心下一沉,暗喜。 她怎么知道窦国舅几字是英嬷嬷的忌讳。 卢淮安出了大门,将主仆三人往马车里一送,骑马将他们送回池府,从卢府到池府只需两刻钟的路程,若是行得快些就更近了。 池宓坐在马车里,直冲秋叶瞪眼睛,好好的事,全被秋叶给毁了。 秋枝低着头,心里盘算着如何试探池宓,怎样套出话来。 卢淮安叮嘱过她,不能让池家人知道。 池家是窦国舅的亲戚,若想为难卢淮安,到时候故意漫天要价,又或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这事难办。 池宓琢磨着卢淮安对她有意的事,她年轻、漂亮,还有才华,卢淮安怎么可能不动心,经历过两世为人的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失了清白的事。前世那么多的恨与怨,她可以抛下,但今生她想过得更好。 她多了一世的记忆,更知道卢淮安将来的成就,对她来说这就是极好的良缘。 卢淮安道:“池姑娘,池府到了,就此别过。” 池宓唤声“卢哥哥”。 卢淮安的身子微微一窒,“命运弄人!池姑娘保重!”他一扬马鞭,骑着骏马急驰而去。 命运弄人,窦家是卢淮安的仇人,而她是窦家的姻亲。 他是轻叹,也是不得已。 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是卢淮安的出现让她重有希望,要躲过前世的命运,嫁给卢淮安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卢家与窦家会有那样的恩怨。 “卢哥哥……”池宓唤着,泪珠儿逐涌而下,心一阵揪痛。 秋枝的小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卢哥哥不喜欢池宓,讨厌池宓唤他‘卢哥哥’,池宓只当卢淮安喜欢的是她。 卢淮安回府,英嬷嬷正候在主院,一见到他,开始数落起来,直说卢淮安对不住卢家的列祖列宗,居然与仇人的外甥女亲近。 卢淮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开口道:“乳娘,这次去京北县,洛师妹劝我早些成家,我也有此意。” 果然,这话立时转移了英嬷嬷的注意力。 英嬷嬷粲然笑道:“合该如此,你想挑个什么样儿的,除了窦氏派的,哪家的贵女都使得。” 卢淮安看着地上,“乳娘,我……想先纳贵妾。” “这可不是道理,哪有妻子未纳,先纳贵妾的?” 卢淮安看着外头,“历史上的皇帝,也有没皇后却有几妃的,这叫权衡之术。我想先纳贵妾,或者说将来会添几位贵妾,至于妻子,将来谁有才干贤德,就扶谁为妻。皇城暗潮汹涌,一些窦氏派的臣子混入保皇派、清流,亦有保皇派的人混入窦氏派、清流之中。 我总不能娶个奸党贵女回家,权衡再三,我想娶洛师妹身边的大丫头素纨为第一位贵妾。这丫头贤惠,读书识字,我瞧着她的气度不比大户人家的嫡女差。” 英嬷嬷时常听卢淮安提到“洛师妹”。十几年前,洛康救了他们主仆的原因,英嬷嬷对洛家人很是感激,对洛家也很有好感,她曾与卢淮安建议“大爷娶洛氏嫡女吧?洛家的姑娘教养好,知书达理,才德双全,乃是上选。” 那时候,英嬷嬷其实是想让卢淮安娶洛三娘。 只后来就打消了念头,着实洛家嫡系没有适龄的姑娘,可洛氏族里还是有合宜的。 英嬷嬷道:“若不是洛三娘被皇上瞧中,与大爷倒是极是极好的良缘。” 卢淮安再厉害,也不敢与皇帝抢女人。 英嬷嬷也只能感叹一番,“娶个丫头为贵妾……” 到底不大好听!虽说大户人家扶丫头为妾的很多,可英嬷嬷不希望卢淮安也是如此。 “昨儿素纨回洛府了,乳娘可以借着去给洛叔母请安去瞧瞧,真真儿是极好的,若她过门,就能主持中馈,打理府邸,府里也有个主事的人。乳娘,你说是不是?” 卢淮安见了洛俪,有成家生子的念头。他也是个爱读书,闲为无事就会读些经史典籍类的书籍,妻妾之斗从来没少过,倒不如娶几位贵妾回来,将来谁本事大,就立谁为正妻,拖上几年、十年又有何妨。 英嬷嬷道:“难不成将来要抬个丫头出身的做正妻?” 卢淮安答道:“端看几位贵妾谁更贤惠能服众。” 几位贵妾里头,有一位是丫头出身,可其他的却不一定也是丫头。 总有一个合他心意,总有一个贤惠有德,待那时,再扶其为妻室也不迟。 “乳娘,今次去京北县,洛师妹给了我三万两银子,说让我置份家业,我瞧着卢家有一份家业了,准备拿这银子给二弟置个宅子,再置些店铺。待我纳了贵妾过门,可以先让她打理着,养上几年,店铺能赚钱了,待二弟成亲再给他。” 英嬷嬷道:“洛三姑娘给你银钱?” 一给还是三万两,这也太阔绰了些。 “她拿我当亲兄长了,才替我/操这份心,我不能推辞总不能拒了她。往后帮衬、呵护着她些就是。” 即便是嫡亲兄妹,像这样出手阔绰的还真没有。 英嬷嬷轻叹一声,“娶洛三娘的丫头,的确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要贵重两分,到时候贵妾过门,定也是有嫁妆的。” 他都交了底,英嬷嬷不好多说。、规矩都是人定的,卢淮安这辈只他一人,是得多纳娶女人,多生儿育女,要让卢家的人丁才尽快兴旺起来。 隔日,英嬷嬷备了礼物,带着丫头婆子去洛府拜访吴氏。 * 梁娥眉给洛俪写信,说了做法事的日子定在八月初二,是请镇国寺大师选的日子,从八月初二开始一直要做完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又说梁家长辈亲人的棺材都已经定制好了,只是让大理寺卿杜峰请派了两名有经验的仵作,还在分辩梁家人的尸骨,男女好划分,可一男童的却不大划分了。 一旦确认了身份,就请了泥塑匠人又泥恢复了他们生前的容貌样子,再穿上漂亮的锦袍,当是荣葬。 梁家将这件事办得很大,十几具棺木都摆放在郑国候府的祠堂里,齐刷刷一排,人进去心里直渗得慌。 洛俪看罢了信,目光停留在马莘身上。 他的个头儿依旧比同龄人偏小,但规矩学得极好。 马莘道:“我姐姐听说洛三姑娘在这庄子督促洛三爷读书,让我也过来一道避暑念书。” 洛俪对素纹道:“你带马七爷去三爷那边,看三爷如何安顿?” “是。” 洛俪能让洛徘做主的,通常不插手,人是她请来的,洛徘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 第211章 好友云集/下(一更) 洛俪能让洛徘做主的,通常不插手,人是她请来的,洛徘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 洛徘与几人一商量,他与纪玄均住青松院,杜海琛、马莘搬到书房住,杜海琛住正房,马莘住西厢房,东厢房依旧是他们几人的学室、书房。 几个人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拾掇,次日洛俪过去时,已经都整理好了。 洛俪检查了各人的功课,又拿了一些题型出来,让各人抄录细答,规定了一篇文章,让他们完成,之后又是点评,检查各人的答案,修改文章等等。 素纹来了后,每两日去赏莲亭给附近的姑娘们上一堂女红课。 杜海珠除了沐休日,几乎天天去赏莲亭给姑娘们上识字课、术数课等,转眼到了乞巧节,杜海珠收到家里的信,催她回皇城过节,她要带着家中的妹妹们参加乞巧祝福。 杜太太没提杜海琛回家的事,杜海琛来这儿后,给家里写过两封信,大致是说在京北县的悠然别苑读书长进颇大,还刻意提了皇城童试的第三名秀才纪玄均也在这里读书,才学是一等一的好,人也很好之类的。 杜太太心里大喜,生恐打扰杜海琛的学业,只让杜海珠带着两个丫头回去。 杜海珠七月初六一早随着杜家派来的马车回城,洛俪让庄头搬了些时鲜的瓜果上马车,又给洛府家里带了几筐子。 七月初九早上离去不到一个时辰,梁娥眉带着郁亦菡、林敏乘着马车就来了,随郁、林二人一起来的,还有她们的领着一个书僮的兄弟,郁三爷郁亦彬,林敏的弟弟林睿。 洛俪只得令素绻在近午时分,估摸着听竹院那边正在用午饭,将郁、林两家的公子送过去,交给洛徘安顿。 郁、林两家早前原不知晓,是听了杜太太在七月初八那日在一次聚会上夸赞,直说他儿子去了洛三娘生母留下的陪嫁庄子避暑读书,“我们老爷直夸,说我家海琛的书法有三分洛子之风,一瞧就用了心,就连文章也比以前做得好……” 以前,有人瞧不起杜太太的儿子杜海琛,说那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杜太太得了机会,把自家长子夸上了天,从字写得好,夸到文章有长进,还说童试第三名的纪玄均也在那边读书,而郑国候夫人马氏的弟弟也都去了,一个个都有了长进。 有门道的太太一听,去了好几个,不在乎再多一个吧。 于是乎,郁太太对次女郁亦菡下了令,让她走梁娥眉的门道,把他三哥送去京北县避暑庄子读书。 梁娥眉应了郁家,回头林敏那边也听说了,也为她弟弟求情,索性一道去了梁娥眉口说的“早前妹妹说那庄子冬暖夏凉,我还不信,走了一趟,还真是如此,那里依山傍水,甚是凉快。” 洛俪让沙庄头的女婿田木匠在泉潭那边建了两个木屋,因地制宜地建造,外头瞧着像凉亭,实则里头是二十多坪的屋子,周围设了木椅、放衣服的木架,甚至还有屏风等,便是白日也能去那边沐浴。屋子里又将泉潭设成了几个小泉潭,彼此之间的泉水相通,有的可以泡澡,有的用来冲凉,十分便捷。 吏部韩、戴二人听说此事时,已近中元节。中元节一过,韩、戴两家的公子也递信说要来,被洛俪一口给回绝了,说庄子上的客房住满了,着实再也住不下人。 洛俪已经拿定了主意,东边两处院子用来住男客,西边两处院子则要安顿女客。 梁娥眉因要赶回皇城预备法事,还要给亲人烧中元节冥纸,早早带了下人回皇城。她一走,林敏也说要回皇城。 郁亦菡反倒留了下来,继续给附近的姑娘上课,早前教了三字经,一个人一个方法,郁亦菡则是以儿歌形式,一口气教会所有姑娘,然后又教给她们识字的方法,再是教百家姓,又教如何写家书,将最常用的字都教给大家。 早前只得二十几个姑娘,后来附近一些七八岁的小子也跟着来学读书识字,郁亦菡都照着法子,每日发笔墨,抄录了字,认全之后拿回家练习,甚至还让每人抄录如何写书的格式、方法等等。 七月十八,洛仪与大\奶奶朱氏来了,朱氏还将三个孩子领了来。 洛俪将西边的院子拨给朱氏母子住。 阁楼的东厢房给了洛仪住。 洛仪叫嚷着:“长姐,我要住阁楼,我不要住厢房。” “给我闭嘴,阁楼里还有梁家姐姐的箱子,你往后就住厢房。再不听话,我不给你补习,看你还如何通过开学试。” 洛仪立时哑然。 她来了之后,才知道吴氏坑她,这里凉快又好玩,哪里是洗不成澡,那木澡屋比家里的大、比家里的还好,还是新建的,洗一天都可以,泡在水里,连她都不想起来。 庄子上的水好喝,清甜可口,沏茶做饭比家里的还香。 庄子上不热,一觉睡到大天亮,睡醒了还不想起床,天天被素缱凶巴巴的揪起来练五禽戏。 洛仪一来,就被洛俪下令拘在家里学琴棋书画,音律,洛仪选了箫,早前吹得不成样子,被洛俪纠正几回,没几日就会吹两支曲子,后来又会吹三支、四支。 书法更是被洛俪将洛仪拧到书房,与几个公子一道练字绘画,别人抄录,她就练字;别人写文章,洛仪就绘画,硬是将不大好的书法练出两分风骨来,又将兰草、牡丹、蔷薇、藤萝都挨个绘了一遍。 棋艺,洛仪是与素纹、素绻对着下的,与素纹还能偶尔赢一次,与素绻奕棋,是下一回输一回,洛仪更被素缱取笑,直说她笨。 朱氏的三个儿女,长子洛逊亦跟着另几人一道读书,书法也学得像模像样,小些的儿女就像玩儿似的跟着郁亦菡一起学认字,半个月下来,学认不少字。 休沐日时,众人聚在林间,吃着瓜果,吃着烤鱼,谈天说地,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家长里短,竟别有一番趣味。 洛俪将食物烤得不是焦了,就是咸了,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纪玄均、洛徘几人明知难吃,拿到手里硬着头皮吃。 郁亦菡哈哈大笑:“无所不能的洛三娘,厨艺原来是这样子的,哈哈……总算像人了,我心理平衡多了。” 这是烤鱼,这分明就是鱼炭。 洛俪不以为然,她前世的厨艺虽然不好,汤还是煲得不错。 也许,真的不怎么样。 她以为的不错,是自我感觉,汤到底如何,她已经记不得大清楚,反正每次煲出来的汤她是没喝,前世都给了池宪与池老太太。 池老太太待她刻薄,如果难喝,池老太太是万不会碰的。 洛仪反驳道:“郁姐姐,我长姐烤的东西有那么难吃?你没见我三哥、小纪哥哥几个吃得一个不剩。” 洛俪算是他们的先生,先生给烤的,就是抹了毒药,恐怕也得硬着头皮吃。 洛仪故意打击郁亦菡,“要我说,我们几个里头,就数郁姐姐烤的东西难吃。盘子里剩得最多的就是你烤的。我长姐烤的最好吃,吃得最干净。” 谁让洛俪一烤出来就说:“喜欢我吃的,就吃干净,我再给你们烤。” 尤其是纪玄均,立马奔过来,一把全抓在手里,也不管是焦的还是生的,是咸的还是淡的,直往嘴里吃。其他几人想要,他还不给,嘴里直嚷着:“好吃!好吃!” 引得洛徘以为洛仪烤的最好吃,结果第二次抢了一支,一口咬下,险些没吐出来,嚼在嘴里全都是一股炭末味,抬眸一瞧纪玄均,他吃得津津有味,洛徘硬生生强行将食物吞咽下肚。 素纹的烧烤手艺最好,其次是朱氏。洛俪姐妹俩的烧烤在一个起点,不同处在于,一个总烤焦,一个总没烤熟;一个拿来咸不当钱地使劲放,一个总是忘了放咸与佐料。最后,大盘子上剩得最多的是洛仪烤的。 郁亦菡大叫着:“仪儿,你烤的,快吃完!” “哥,你帮我吃两支吧。” “你都没烤熟,吃了闹肚子,放回炉里再烤。” 气得洛仪跺着脚大骂:“长姐都烤成炭了,你还不是闭着眼睛吃下去,我的颜色绿得最好看,你就帮我吃两支。” “我早吃饱了,吃不下……” 休沐日,总是过得最快乐。 在林间捕蝉,在荷塘捞鱼,在庄子后头的山上采果子,在雨后采木耳、蘑菇,又或在山林里捕野兔子、寻野鸡蛋,往往早上出门,近黄昏才归。在山野之中,或是一场水果大宴、再来一回烤鱼宴,出门之时不带食物,自能在山野之间寻到,一镇日人人都洋着笑脸,或追逐、打闹、笑骂,个个无忧无虑,就连朱氏也玩得不想回皇城。 洛仪近来很是得意,“我当素纹的棋艺有多好,昨天下了三盘棋,我赢了两盘。” 素纹不吱声,埋头继续忙碌着,将茄片穿在竹签上,又将红薯片穿上,穿好之后,就放在红泥炉上烤。 青春年少,岁月无忧,这也是大家后来若干年,最盼望的寒暑时节。洛俪会领着他们去悠然别苑避暑、避寒,也至没多久,整个皇城都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留下一个专用来避暑寒的庄子,那里一年四季如春。 第212章 大误会/上(二更) 整个皇城都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留下一个专用来避暑寒的庄子,那里一年四季如春。 眼瞅着近了八月初一,七月二十九一大早,众人就开始将行李搬上马车,准备着回城事宜。 洛俪在给祖父祖母的家书里,神采飞扬地描述自己在悠然别苑的快乐生活,这里有什么样的花木,又制了什么样的香膏子,曾有一个休沐日,她带着朱氏、郁亦菡、洛仪等丫头们制香膏子,用的是丹炉,在那繁复的工序下,最后制出的蔷薇花香膏、莲花香膏都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随洛俪家书寄走的,还有她在别苑里新绘的莲花图、悠然南山图,这大抵是她最得意的画作,回城时,身上也有两幅画,绘的是葡萄仕女图,以郁亦菡为原型,被洛仪知道后,吵着要洛俪绘她,洛俪便又绘了幅蔷薇仕女图,这方才满足了洛仪的小小虚荣心。 回城之时,一行人浩浩荡荡。 洛俪这次回家除了自制的香膏,还有一箱子的乐器。 清晨走得早,巳时二刻抵达皇城,引得南城门的百姓驻足关望,着这行人不是姑娘就是少年公子,笑声朗朗,还有少年在谈论学问文章。 又至秋闱时,有不少的学子走行在大街小巷,尤其是城门口,更有不少学子。 “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多的儿郎?” “听说是洛三娘从避暑庄子回来了。” “一个姑娘带着这么多儿郎?” “那些儿郎全是洛家世交家的公子,随洛三公子去避暑庄子读书。今年五月,得洛三娘指点才学的五位公子,个个考中秀才,这次指点的也有不少。” 城门口,各家得到消息,遣了管事小厮去接人。 杜海琛未见马车,就见家里来人接。 跳下马车,立在洛俪马车旁,揖手行礼道:“洛世姐,我要回家了。” “回家再整理一下笔记。” “是。” “保重!” 之后是纪玄均家里来接他,他亦跟着家中的管事离去,与洛俪辞别。 郁、林两家的公子亦是如此,不多会儿的功夫,去的去,便各自散了。 郁亦菡笑道:“洛三娘,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好,届时我定扫阶恭候。” “别,你太隆重,我反不好意思登门了。” 夜里,她将这些东西放入密室。 空中,传来了一阵古仆浑厚的埙乐声。 这是洛徘新学会的曲子,也学会了用埙吹奏曲子。 另一则,有洛仪和应着洛徘的埙曲。 素纨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灯前做着女红,神态专注。 素纹托着下颌,正坐在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奕。 素缱正在追拍着蚊子,双手时不时“啪”一声。 素绻在值夜的耳房里盘腿打坐。 洛俪取了“长相思”,往琴台前一放,一首随意自在的曲子自指尖流泄。 洛府后门外,只听一个男子大喝一声:“把灯挑亮,干活了,快!快!” “老大啊,能不能让我们睡一觉,你说洛三娘去了乡下,我们也去乡下,住在月老庙一住就是近一月,一路直回皇城,兄弟还没缓过劲儿……” “少给老子废话,分银子的时候,怎没见你说少分一份,快给我记曲谱,你们敢记漏了,我饶不了你们。” 他们紧追在洛俪的步伐,她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就为了多记几首曲谱,第一首《明月曲》配上诗词后,得了五百两银子,给了张生二十两,每人还能分一百多两。 洛俪去了乡下,他们又记了五首曲子,修饰圆润之后,又请张生作诗词,分开卖给了皇城的几大花楼,又得了将近二千两银子。 因得了《明月曲》的艺伎,现在与《长相思》的官乐坊名伎齐名,一个索性取了花名“明月”,一个就叫了“相思”,现下都是皇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因着这儿,其他的姑娘更是愿意出高价求购洛三娘的曲子。 有了钱,几人买了小宅,置了家业,虽房子不算大,但足够一家人住,现在有的年近四十总算娶了一房娇妻,刚尝到了甜头,为了记录到更多的曲子,他们可不分白天黑夜的蹲守,只要洛三娘一弹曲子就给记录下来,这可都是银子。你寻常作一首曲子,谁来听,可这是洛三娘,是洛子嫡孙女的曲谱,这就是宝贝。 余音袅袅,心涌微澜,似女儿家难以捕捉的心事。 洛俪收了琴。 她对着外头道:“素绻,把素纨叫来。” 素纨进入内室,“姑娘唤小婢?” 洛俪道:“你有心事?” 眼睛瞥见处,素纨看似在做针线,却是半晌也不曾动一下,直看着地上静静地发呆。 “没……” 素纨答得心事沉沉。 “素纨,若在我面前你都不能畅所欲言,你又与谁说真心话。” 她们是自幼一处长大的主仆,看似主仆,便是姐妹之情也不过分。 前世时,素纨一直在尽心服侍、照顾她。 今生她希望素纨能得善终。 “姑娘!”素纨轻唤一声,眼里蓄着泪,“小婢做错了什么?大哥大嫂背着我,不说一声,就让我与梁霸退亲。梁霸求了老爷,投了郑国候府。听说如今进了龙影司做侍卫。姑娘,他怎么不说一声就不要小婢了,我想不明白,自与他订亲以来,我本本分分,从未做出半分逾矩之事……” 洛俪心下微惊,想到前些日子听朱氏提及,说有媒人上门,向洛康求素纨为贵妾。还说虽是贵妾,实为平妻,进门后就能打理府邸。 朱氏没提这求亲的人是谁。 洛俪道:“是不是有什么向你求亲了?” 素纨面露茫色,“小婢从乡下回来后,一直在岁寒馆,哪儿都没去,就是上街采买过一回丝线,可买完丝线就回来了。” 她自来安分守己,从不逾矩半分。 洛俪道:“你别多想,我明日使人打听打听。” 前世素纨嫁给梁霸,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还过得不错。 素纨今岁亦不小了,她原比洛俪长四岁,已快双十年华,寻常的丫头早些的十五岁就配人,最晚的也是十八岁。朝廷有明文规定,女子到了十七岁必须嫁人,否则一过十七就要向官府缴纳罚银。 朝廷虽规定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可乡野贫困人家,姑娘十二三岁嫁人的亦不在少数,只大户人家是定要等到姑娘及笄之后才会嫁人。 次日,洛俪正想着如何打听原因。 吴嬷嬷过来禀道:“三姑娘,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待洛俪到时,宣德堂花厅一侧静候着一对男女,男子做管事打扮,女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妇人,一脸恭谨。 二人见到洛俪,齐齐跪拜,“见过三姑娘。” 洛俪打量着男子,眉眼里与素纨有几分熟悉,“你是素纨的什么人?” “回三姑娘,我是素纨的兄长梁满仓,皇城北六里祝家庄的庄头,这是我女人。” 洛俪点了一下头,算是认识了。 梁满仓家的赔着笑脸,“听说姑娘回城,我们夫妻特意登门,接素纨回家待嫁。” “昨晚我听素纨说,你们做主让她与梁霸退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满仓家的“啊哟”一声,“姑娘啊,媒人都上门求亲,说的是御前四品侍卫卢大人。人家说过门虽是贵妾,可主持中馈、打理后宅。卢大人说了,他不会娶嫡妻,会纳几房贵妾,到时候端看哪位贵妾贤惠能干,就扶了谁做嫡妻。 素纨模样不差,跟着姑娘这些年,读书识字样样不落人后。以她的本事,只要生下一儿半女,将来就是正经的官太太,不比跟了梁霸强啊?” 他们可是真心为素纨作想,爹娘早过世了,虽然那时候素纨还小。可他们当兄嫂的也是真心为素纨好。 洛俪恼道:“你们虽是素纨的兄嫂,可素纨是我的丫头,你们要将她配人,怎么也得与我说。怎的这一声不吭,一来就要带人走,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 早前,是我做主将素纨许给梁霸,你们不与我说一声,就私自将婚约给解除了,这就是你们的行事作风?” 但凡有规矩的,就办不成这事。 虽说是与人为妾,妾就是妾,哪有正妻来得体面。 素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解除婚约。 梁霸许是受了刺激,才会去求洛康放了自由,跟着梁俊去做侍卫。梁霸是做不成有品阶的侍卫,最多就是当值的小侍卫,这种侍卫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对方一句话就能要他的命。 素纨与梁霸好好的亲事,就这样没了。 素纨自己想不明白原由,洛俪也是一头雾水。 她是素纨的主子,她当主子的不知道,反是外人比她与素纨还清楚。 梁满仓家的跪在地上,“这……我们以为卢大人早已与姑娘说过……” “我住在乡下庄子,几时见过卢大人?又如何得知?” 素纨到底是洛俪的丫头,卖/身契还在洛俪手头拽着呢,不与姑娘打招呼,就行先了事,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我倒不晓得,我身边大丫头的事,几时可由你们做主。你们是她的兄长不差,可这些年,你们几时真正关心过素纨?但凡真为她想,就该细细与她说明白,让她自己选择做主。素纨都不晓的时候,你们就悄悄把她与梁霸的婚事给退了,可知她是否愿意?” 第212章 大误会/下(三更) “素纨都不晓的时候,你们就悄悄把她与梁霸的婚事给退了,可知她是否愿意?” 洛俪很生气,怒斥了梁满仓夫妇几句,扭头就走。 这件事,恐怕也有吴氏的份儿。 吴氏插手这事作甚? 素纨两世跟她,她希望素纨能照着自己的心意而活,不是被人做主,当年她给素纨订亲,是因为素纨与梁霸无论脾气秉性还算合适。 虽然在旁人家继母插手原配嫁妆,甚至害死原配儿女的不少,可洛康在成亲前就与吴氏说明,不许她插手梁氏的嫁妆,可这回的事透着古怪。 吴氏有两分忌惮洛俪,不是因为她是梁氏的女儿,而是她指望洛俪在学问上指点洛徘,她可有三个儿子,洛徘好了,这往后还有一个洛律呢。洛仪这次回来都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依旧单纯活泼,却比以前有了一股子沉静韵味。 吴氏自认不会教儿女,可洛俪愿意管弟弟妹妹,她也省心许多。 吴氏恼怒,“你们俩与我说,这事三姑娘知道,可三姑娘根本就不晓此事,你们可真是坑苦我了。这么大的事,们这么做让人怎么看我?” 梁满仓两口子直说洛俪知道,吴氏才让吴嬷嬷去唤的人。 洛俪显然误会,以为吴氏在里头插手此事。 她简直是冤死了,回头传出去,说她这个继母,插手继女身边大丫头的婚事,这可让人怎么看她。 洛康那边,也是她说洛俪知晓,洛康以为是洛俪同意了,这才放梁霸跟梁俊去。 这下子可好,全都乱成一团。 吴嬷嬷啐道:“太太被你们害苦了,三姑娘气得不轻呢。你们也真是,都没与三姑娘细细说过,怎就说三姑娘知道?” 其他小丫头倒无事,可这素纨是与三姑娘一道长大的,当年素纨与梁霸订亲,中间保媒的是大太太苏氏,又有老夫人铁氏从中说项,这才订下来的。这么一桩亲事,稀里糊涂给解除婚约,这岂止是得罪了三姑娘一人,这不是把铁氏、苏氏都给一道开罪了。 吴氏气哼哼地坐在贵妃椅上,只不说话,闹出这等大的误会,洛徘回头知道,又会埋怨她,“与长姐一道长大的大丫头,娘怎插手她的婚事,她与长姐的情分是不同的。”当时吴氏还说,“是素纨兄嫂说,与你长姐递过话。” 这哪里是递话! 根本不知道。 对吴氏而言,她可是很看重这个嫡长子。 想到洛徘心情不快,这不马上要考试了,正紧要关头,考试前一定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吴嬷嬷福身道:“太太,老奴这就去与三姑娘解释一下,这一下闹出这么大误会,还不知三姑娘如何想呢。” 洛俪是多骄傲的性子,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连装也不会装,直接扭头走人。 吴氏这继母还真不敢训她,着实继女的名头太大,原就是她没弄明白事情,若真训了,回头洛康还得说她不对。 吴嬷嬷追到岁寒馆时,洛俪正坐在内院花厅吃茶,两侧立着四个大丫头。 吴嬷嬷进了花厅,连连赔不是,“瞧这事闹的。满仓两口子以为卢大人与姑娘递过话,卢大人许又以为她们请示过姑娘的意思,哪里晓得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事,偏满仓家的声声说一早姑娘就知道了。 听卢大人说,虽是贵妾,过门后就主持中馈、打理府邸,将来不娶嫡妻,会纳几房贵妾,要从贵妾里头挑个好的扶为嫡妻。满仓两口子才觉得这是良配,私里与梁霸退了亲事……” 素纨此刻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又气又怒,“他们与梁霸退亲,也不需问过我的意思?” “许是以为姑娘知道,又与你提过。” 结果洛俪不知,素纨也不知。 素纨又道:“他们与梁霸退亲,梁霸就不问问我,竟就同意了?” 吴嬷嬷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素纨痛苦摇头,“这么多年,我一直认定了他,他就这样同意退亲?在他眼里,我就是那种攀附富贵的人?” 眼泪,扑簌簌地翻滚而下。 素纨的心痛得一窒。 为什么不问她的意思?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 他疑她,所以不找她对质。只求了老爷讨回卖/身契,就跟了梁候爷去。 这便是自幼相熟,青梅竹马的缘分? 素纨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无法控抑,只片刻已泪流满面。 曾经她说放下不姑娘,想看姑娘嫁人后再与梁霸完婚。 他亦说:我等你。 原来他说放手就放手。 在他心里,她到底又有多少份量。 洛俪问道:“吴嬷嬷,这事我知道了,是我误会了母亲,你代我向母亲赔个不是。” “三姑娘哪里话,说明白就好。” 吴嬷嬷离了岁寒馆,依稀听到素纨的痛诉声:“一个一个也不问我,就将我的亲事给订了,一个退亲,一个订亲……” 退了梁霸的亲事,又不问她,就将她许配给卢淮安。 这让她情何以堪? 洛俪轻声问道:“与梁霸的亲事已退了,你且与我说说实话,是不是当真不想嫁给卢大人。若是不想,我自替你回了那头。若你还念着梁霸,我派素绻去寻他,让你们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了。” “小婢要见梁霸……” 见面了,总能问明白。 洛俪与素绻使了个眼色。 素绻领命而去。 素缱破口骂道:“梁霸那小子也是个混的,他怎能不问素纨姐姐?人都没问,就由着梁满仓两口子退亲、订亲,这不是胡闹?” 梁霸离开洛府后,暂住在郑国候府。 素绻进去找了梁娥眉。 梁娥眉听罢之后,很是意外地道:“还有这事,我带你去见嫂嫂。” 马茹听后,只觉得头都大了,“梁霸不是说素纨变心,瞧上了卢淮安,看人家长得比他好,文武兼备,自认配不上素纨,自愿退亲么?” 这中间的当事人都不知道。 素纨的主子洛俪更不知情。 马茹道:“素绻姑娘且回去,待梁霸一回来,我让候爷亲自带他去向表姑娘处赔罪。” 素绻福身告退。 梁霸是未时一刻到的岁寒馆。 彼时,梁俊也一道过来。 洛俪没说多话,请了梁俊去凉亭城吃茶,留了素纨与梁霸两个人在岁寒馆外院客厅说话。 静默,长久的静默。 梁霸木讷,他一直以为是素纨变心,都不愿再见,今儿才知道里头有误会。 素纨含着泪,“我们自小相识,当年姑娘随梁夫子去江南,我们也是一道同往,青梅竹马的情分,你想也不想、问也不问,认定我是爱富贵攀高枝,宁嫁权贵为妾,也不做你梁霸妻的女子?” 若是旁人,他还能争一争。 可卢淮安他见过,也认识,曾在琼林书院读过两年书,还是洛廉门生,文武兼备,身份贵重,岂是他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下人可比。 所以,梁霸愿意放手。 他甚至带着赌气,想要替自己挣个前程出来,他求了洛康,说了自己想一展抱负的想法。洛康听闻后,当时寻了他的卖/身契出来,赏还给他,让他去找梁俊。 而梁俊自是知道梁霸也算是梁氏陪嫁里的老人,对他很是放心,荐他去了龙影司做侍卫,虽不是御前的,但能在议政殿值守,这也算是一种体面与荣光。 素纨问道:“你怎不说话?” 梁霸最初听说要退亲,很是气愤,可后来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将自己与卢淮安一比对,越发觉得自己不如他。 素纨虽不是他的妻子,可也是自小相熟,自己配不上她,自有配得上她的人。 “素纨,我知你对我真心,可我是个没大出息的,家无产业,人无才华,有的就是一身蛮劲,一点子武功。以前还觉得自己的功夫不错,到了龙影司才知道,比我武功好的比比皆是,我在其间连武功平平都算不上。素纨,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嫁给卢大人罢?我在宫里遇见过他,他是真心要纳你。虽是贵妾,但会备下体面的聘礼……” 啪—— 素纨的巴掌打断了梁霸后面的话,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刀子,捅得她痛不可支,他劝她嫁给卢淮安。 那人再好又如何,她不想与人为妾。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是姑娘讲给她许多的事。 姑娘说:宁为贫家妻,不做富人妾。 卢淮安有权有势又有钱,那又如何,他不是她想嫁的那个人,她更不想与人为妾,亦不想与一群女人争抢一个丈夫。 从她记事起,她看到的洛家主子,都是一夫一妻,都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后宅那些阴私,姑娘知晓,她素纨也懂。 素纨含泪,问道:“梁霸,我再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娶我?” 梁霸动摇了,曾经娶她的心多坚决,现在不娶的心便有多坚决。 他不语,但眼神的动摇却落到素纨的眼中。 他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曾经温柔含笑的眼不见了。 “我……配不上你,我现在不仅跟着梁候爷做事,也跟着卢大人……” “哈哈……”素纨悲怆地笑了,“我懂了,我都懂了。” 他不敢得罪卢淮安,那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卢淮安是御前红人,卢淮安一句话,就能让梁霸升官,也能让梁霸获罪。 她蓦地转身,仰望着外头,“梁霸,我们之间结束了,你既不愿娶我,自有愿意真心相待之人,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 “素纨……” 梁霸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可这一刻痛了,痛彻心扉。 第213章 害人/上(一更) 梁霸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可这一刻痛了,痛彻心扉。 他伤了素纨,素纨又何曾没有伤他。 数年前,他们就该结为夫妻,可素纨非要等姑娘出阁后才肯嫁他。 他那时候多想早日娶她到身边。 但现在,他已经进了龙影司,做了议政殿侍卫。他不会再回头娶一个丫头,何况这丫头还是他上司之一的卢淮安看中的。 他想一展报负,他想干出一番事,那时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一个小小的素纨已经不能困住他的心,他的心里除了女人还有梦想,还有男人的野心。 素纨道:“有人说,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又或是做兄妹,可我素纨没那么洒脱,做不成夫妻,就从此成为陌路。我们间没有缘分,你放开了我,我也会忘记你。梁霸,我祝你步步高升!” 蓦地,转身。 她走得果决,穿过小角门,只传来铃铛清脆的声音。 梁霸来到后花园,正见梁俊捂着鼻子与洛俪说话,无论多久,梁俊见到洛俪依旧会无法控抑地流鼻血。 洛俪看着梁霸的脸,没有喜色,只有阴沉。 梁俊抱歉地道:“表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想到……” “表哥,这不怪你,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梁霸。”洛俪逼视着梁霸,“你如何与素纨说的?” 梁霸低垂着脑袋,“在下配不上素纨姑娘。” 一声配不上,说好听是婉拒,不好听就是不能回头。 前世他们是夫妻,那一世已经太累了? 如果素纨不想要梁霸,洛俪不想再挽留。 她就从未想过要池宪,渣男而已,没了更好。 洛俪起身,“表哥,我回去瞧瞧素纨。” 岁寒馆的后院里,素纨扒在床上呜呜大哭。 她想过挽回,可梁霸变心了,他才是那个真正变心的。 素缱立在院子里,正破口大骂:“梁霸那个王八蛋!素纨姐姐瞧得上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不知好歹……”“素纨姐姐,我揍那小子一顿,给你出气。” 素绻与素纹两个拉着素缱。 素缱非要出去揍人。 洛俪轻斥道:“素缱,你还没闹够,回房间扎马步!” 她立在素纨的门外,“素纨,明日是八月初一,你拿到户籍帖子与素纹去菡萏女学应试。娶妻娶贤,嫁人嫁心。女子一生,要么嫁你最喜欢的那个,要么就嫁最喜欢你的那个,前者太累,后者能被人捧着、哄着、疼着、宠着。不要委屈自己,找不到最喜欢你的人,宁可不要嫁人……” 前世的她嫁了自己以为最爱的人,结果被算计得丢了性命。 今生的她若是再选择,定会选择后者。 不是她自私,而是她已经无法再毫无顾忌地去爱一个人。她太冷静,冷静得不再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无论是对夜公瑾,亦或是其他什么男子,她就像一个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别人上演着各种爱情故事。 梁满仓两夫妻被吴嬷嬷训骂了一顿,遣回祝家庄。 洛俪唤了洛仪过来,考校一番洛仪、素纨、素纹三人的功课,当场指点了一番,女学那边早已报了名,只得明日辰时准备到校参加考试。 素纨垂首道:“姑娘,我都快二十的人了,考过了试,就回来服侍,着实没脸去女学读书。” “你是为自己读书,还是为了别人的议论读书?” 素纨不答。 洛俪继续道:“若是为了别人的议论,你为何请求我婉拒卢大人的求亲?如果是为你自己,你更应该善待自己。本事是你自己的,才干也是你自己的,我曾说过,女学的冬班能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素纨,为了你自己,去上一年学,到时候考一个红冬本。” 素纨抬眸,定定地看着洛俪。 她只是丫头。 女学是多少官宦贵女的梦想。 朝廷有明文规定,或顺天府的蘅芜女学、或皇城的菡萏女学,但凡能考进去,就是你的本事,不以出身而论,无论我是官宦贵女,还是商贾千金,又或是小家碧玉,只要出身清白,皆可通过考试入学。 洛仪道:“长姐,我听梅暗影说,从今年八月开始,菡萏女学也改成了四季花的毕业本,春班兰花,夏班莲花,秋班菊\花,冬班梅花,兰、莲本由皇城督学署制作,菊本由省督学署制,梅本则由国子监定制。蘅芜女学与菡萏女学的只有两本梅本,一种是蓝本,一种是红本。” 这是与蘅芜女学统一了。 顺天府因有琼林书院,蘅芜女学里面的管理、教学模式亦比皇城女学要正规得多。因菡萏女学乃朝廷官办女学,一时间成为皇城最好的女学,各家贵女都以能考入菡萏女学、蘅芜女学为荣。 洛俪笑道:“明儿考试,你可考好些,进了冬梅班,到时候领一个红本回来,好让母亲也因你多笑两次。” 洛仪垂着头,“我现在的箫奏得不错,母亲也说好听。” “继续练。”洛俪鼓励了洛仪两句,继续对素纨道:“我们活着,先是自己活好了,再能顾忌身边重要的人。素纨,不要在乎人言,就说是我,在外头也有恶女之名,只要自己无愧于心,无憾于己,又有什么紧要的。” 女学里头,恐怕没有她这等近年双十年华的女学子。 虽然姑娘恩典,让她脱了奴籍,又恢复了自由身,可素纨心下还是自卑。 因洛俪的再三鼓励,素纨考菡萏女学的时定了下来。 * 八月初一,素纨、素纹、洛仪参加考试。 因两位大丫头应试,洛府上下的丫头立时给炸开锅一样。素纨、素纹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脱了奴籍成为良民,且还得到了洛俪的举荐、支持参加女学考试。 菡萏女学可不收丫头当学子,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所有人听说老爷身边的书僮执书、三爷身边的书僮执画脱了奴籍,可以回家人身边读书。私塾与读书费用由他们家人承担,会有三次机会,如果考过秀才,就真的风光。 八月初三,是梁家人在镇国寺大办法事的日子。 八月初二一早,洛俪带上素缱姐妹、翠丝、翠纱启程去镇国寺。 素纨嘟着小嘴:“姑娘,你带上小婢。” 洛俪道:“昨儿你们刚考了一天试,留在家里歇息。初三要出结果,你们得去女学看榜。若是考中了,跟着四姑娘一道去女学上梅班,彼此也有个照应。” 素缱性子大咧,但素绻已经练出来了,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这也是洛俪愿意放了素纨素纨的原因,前世的时候,这两个丫头过得也不好,因她被池老太太刁难、训斥,连她们都受了不少委屈。 今生,她只希望她们都能过得更自在快乐些。 “我给你们俩留了三百两银子,过试要付学费,可别吝啬,我与外院婆子打了招呼,虽说我不在,可你们俩依旧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将来出嫁也是从我身边离开,素纨还是内院管事丫头,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素纨虽有兄嫂,那两个人就靠不住,素纨离家得早,对兄嫂感情淡薄。 素纹是铁氏送给洛俪的,也没有亲人。在她心里,洛俪就是最亲的人,虽然年纪比洛俪还小些,洛俪还是希望她能多读些书,哪怕是去女学上一年学也好。 八月初一,女学只考一天。 府学连考三天,所有学子都在里面吃住。 八月初五,皇城书院开考收录一批成绩优异的学子。 待洛徘从府学考完试回家,就听说洛俪去了镇国寺,参加梁家人做的法事。 * 洛俪与梁娥眉住在女香客房,寺里已经安置妥当,只得八月初三一到吉时就开始做法事,每天会有十八个僧人念经,念上一个时辰后,会换上第二批僧人继续念,这样的念文要持续整整四十九天。 大户人家做足四十九天法事的称为大法事,亦有念上一场经,或念三天、七天的,这种都称为小法事。 梁俊出了大价钱,直接给了五万两银子做这场盛大的法事,就连镇国寺的香客房亦被他包了三处,男客一处,女客一处,还有一处贵宾房。 素绻在外头转了一圈,低声道:“姑娘,你让小婢留意客人,小婢瞧见池姑娘了。” “池姑娘……”洛俪立时忆起池宓。 池宓在京北县城遭遇的一切,她后来是猜到的。 前世的卢淮安爱干什么事,她略有耳闻,那时的卢淮安仗着是天子近臣,没少欺辱窦氏派的贵女。他毁了多少,洛俪不知,但后来曾有窦氏派的臣子弹劾,说卢淮安毁了她女儿的清白,卢淮安便说“这种事,能是本官毁的,你回去问问你女儿是不是她自愿的,要本官负责,一骑轿子送我府上,我让她做良妾。” 卢淮安原就是随口说,可那官员还真把女儿给送过去。 卢淮安也不在乎,大不了后宅多个女人而已,根本没当一回事。 素纨不愿嫁卢淮安,洛俪是支持的。就算素纨同意了,她也不一定答应,着实她知道卢淮安这人说不好,要说他无情无义,对兄弟却是极讲情义,要说他有情义,他眼里就没拿女人当一回事。对他来说女人只有两种:生儿育女和玩物。他后院只有三个女人值得敬重,便是后来成为他儿女的三位贵妾。 另一种女人,养在后院就是他的宠物。他高兴了,去逗逗。他不高兴了,几个月都不见一面。 第213章 害人/下(二更) 对他来说女人只有两种:生儿育女和玩物。他后院只有三个女人值得敬重,便是后来成为他儿女的三位贵妾。 另一种女人,养在后院就是他的宠物。他高兴了,去逗逗。他不高兴了,几个月都不见一面。 梁娥眉低声道:“叫池宓的?” 洛俪点头,“还有两个池姑娘不成?” 梁娥眉笑道:“我听说过她,她看上卢大哥。正与他哥哥、母亲大闹,非卢大哥不嫁,好几次跑到卢府大门外头去堵卢大哥,这行径与窦华浓有得一比。” 洛俪将嘴一抿。 池宓与窦华浓有得一比,前世的池宓因不知命运反而内敛单纯一些,今生的池宓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早前打着财宝的主意,后来念头打消了,反与卢淮安纠缠上。 素绻低声道:“姑娘,池姑娘不是一个人来寺里,身边还有一个男子,瞧着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池宪!”梁娥眉一语道破。 这是梁家办的大法事,池宪兄妹来寺里作甚? 洛俪道:“小心盯着他们。” 记忆中掠过当年在顺天府洛家,她从秋千上落下,被池宪所救,那一抱她认定了他,他向洛家求娶。 从来不曾去留意一个男子的眸光与视线,今生得洛瑞指点,近乎倾囊相授,除了才华了得,还学会了如何去分辩人心。 池宪兄妹有寺中,必有所图。 无论是算计她,还是算计梁娥眉,小心应付方为上策。 素绻补充道:“池姑娘身边的丫头行色古怪。” 洛俪问道:“卢淮安卢大人可来了?” “回姑娘,正与梁候爷在一处说话,听说特意请了两日假。” 卢淮安来了,池宓的一举一动就有他掌控。 “姑娘,奉恩候府的世孙、窦华浓都来了。” 窦长庚与梁娥眉订了亲,他是未来的女婿,梁家办这么大的法事,他理应要过来上香,若是想得人夸奖,甚至还得在寺里住几日。 窦华浓可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她来作甚? 洛俪与梁娥眉说了一阵话,取了一本书看,之后又坐在案前抄写经书,这次来寺里得住满头七。 夜里,洛俪睡不着,主仆皆着干练的夜行衣,领着素绻在寺里乱转。 在后山没转多久,就闻到一阵男女喘\息声。 素绻问:“姑娘,可要瞧瞧。” 主仆交换眼神,寻声而去,这声音是从后山竹林深处传来的,在积满竹叶的林间,其间又夹杂着几片其他的树叶,月光下,一对白花花的人影交叠在一处。 “芝芝,池家人几时放你?” 这是卢淮安的声音。 素绻面露讶色:这个混小子,一面求娶素纨,一面在佛门之地干这种事。 秋枝带着恨意地道:“卢哥哥,我娘和弟弟都赎出去了。池家老太太好像反应过来,前儿唤我过去敲打一番,言辞之间,说我是给姑娘选定的陪嫁丫头,叫我别打着赎身另去的主意。” “我们不是不给赎身银子,买你娘时只花了三两,我们赎出来可是三十两,还有你弟弟,是你娘在池家生的,也给了五十两银子才放人。” 他不在乎花几十两银子,总得把秋枝赎出来。 卢淮安也算到池家不会轻易放人。 秋枝因这事恼上池家,觉得池家人可恶。你们要赚银子,我们给,可你们得了钱还不放手就不对。 秋枝骂道:“她想让我陪池宓嫁人,给她未来的夫君当小。” 池宓残花败柳,能嫁什么好人,哪里比得她的卢哥哥。 卢淮安对她有情,为了她,将她母亲、弟弟都给赎了出去,只等把她赎出去,就给她一个侍妾名分过正经日子。秋枝试探了几回,都没个结果,最后再试探,池宓回过味,近来因为她与池老太太闹腾,冲着她与秋叶两个发脾气。 卢淮安怒道:“你是我的,你居然给别人当小?” “卢哥哥,我不会背叛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池家挑明了,不会让我赎身脱奴籍,他们就是要拿着我、折磨我,卢哥哥……” “别难过,我们慢慢想法子。”卢淮安抱紧了秋枝。 秋枝低低的哭声传来,是无助,更是气恼。 夜风轻拂,四下静寂无声。 洛俪准备离去,只听秋枝话题一转,“卢哥哥,今儿我偷听到池宪兄妹说话,池宪似要算计洛三姑娘。” “他们怎么说的?” 卢淮安一急,手上的力道大了些。 秋枝只嚷着“疼”,卢淮安放开了手,轻柔地吻着她的脖颈。 “池宪说,让姑娘帮他忙,只要毁了洛三姑娘的名节,他就能娶洛三姑娘为妻。之后,他会帮助姑娘成为卢哥哥的嫡妻。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进去的时候,他们就不说了。” 洛俪听到这儿,不由勾唇一笑,他们还是不放手么?池宪,你再敢算计我,我可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她扯了一下素绻,主仆二人快速离了竹林。 素绻道:“姑娘,他们要算计你。” “我们小心些。” 水来土囤,兵来将挡,见招拆招。 洛俪不会再心慈手软,重生而来,其间又间隔几年,爱已无,恨犹在,这口怨气堵在心头,越积越多,这般也好,了断了仇怨,他日就太太平平地过自己的日子。 主仆二人兜转一圈,到了池宓住的香客房,俯在屋顶,能清楚地看到房里的池宓与窦华浓。 窦华浓似有恼意,“你不是说要替我教训洛三娘,我可是来瞧热闹了,这都住两天了,什么热闹也没瞧着,你是不是耍我?” 她最讨厌别人戏\弄她,便是太后面前,她也敢顶撞的,一个区区池宓算什么。 池宓迭声道:“表姐,着实是洛三娘身边的人盯得太紧,而且那对孪生姐妹武功极高,恐怕也龙影卫相比也不差。” “办事不力,反说别人太强,表妹这话可真新鲜。” 她们没有机会对自己下手,自己是不是给她们一个机会。 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 她摸到了对方的动机,对方在明,而她在暗。 这一次,她们还当自己是傻子,一个个欺她、骗她,现在是她出手之时,希望她们承得住,也希望她送的热闹能让她们觉得够看。 * 八月初三是梁家大法事的头日,第一天有四十九个僧人颂经超渡,法事大殿上摆着一排排的梁家人名字。从梁思远到梁佶,密密麻麻的黑色灵牌,是一个个已经殒亡的生命,他们或年轻,或才华横溢,或单纯活泼,皆死在窦氏的刀剑之下。 梁俊兄妹一身缟素,跪在大殿上,手持法器。 洛俪紧随其后,亦是一身素白衣裙,脸上故意抹了黑膏,黑白映衬下,显得她的肌肤更为黑黝。 大殿两侧,有围观的百姓,亦有前来吊唁的世交,员唁者多是在腰上系一条白绫,又或在袖上套一个黑色的布条。 窦长庚作为未来的梁家女婿,亦跪在第二排,一侧目见着洛俪与卢淮安,不由得勾唇笑了。 洛俪权作未见。 卢淮安视其不存在。 马茹跪在梁俊身边,梁俊低声道:“你身子弱,受不住一定要说。” “夫君,我省得。”马茹的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 卢淮安对身边的洛俪道:“师妹,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亲。” 窦长庚一听,当即道:“这么丑的丫头还有人要?” 洛俪不语。 卢淮安那话着实容易令人误会,旁人一定以为是卢淮安求娶洛俪。 洛俪低声道:“是我拒绝?我是替素纨拒绝,她不想嫁人,又因误会与梁霸解除婚约,若是她跟了你,岂不是坐实梁霸早前说她攀附富贵的事,你总不能让我逼着她嫁给你吧?” 卢淮安低声道:“她过了门,虽是贵妾,可也是要替我打理府邸、主持中馈的,将来她若是能证明自己贤惠能干,又育下儿女,我自会扶她为妻房。” “你倒说得好听!你不是说纳几房贵妾,要从中挑个好的,难道你要让自己的儿女一个个全顶着庶出子女的名头?” “你当我愿意,我这不是没法子。总不能娶几房妻子?” 是没有几妻,但可以有一大堆的侍妾。 洛俪不再说话,“素纨是不成了,她不愿跟你。” 素纨说:宁可寒门妻,不做富门妾。 洛俪是欣赏的,认为素纨倒有几分骨气。 洛俪道:“下次你瞧上了谁,先问问本人,别像这次因为误会生生害了一段良缘。梁霸与素纨都订亲好几年,因为这一场误会,是生生被拆散了……” 窦长庚跪得难受,侧着耳朵听洛俪与卢淮安说话,听了许久,才明白是卢淮安看中了洛俪身边的大丫头,好像叫素纨的,结果人家不乐意嫁给卢淮安为贵妾。 稀罕啊!一个丫头而已,还能挑三拣四,真真是天下奇闻。 卢淮安武功好,文才还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是天子近臣,只要他说一声,多少官员会把自己的女儿双手奉上,可他却要纳一个丫头去打理府邸。 “我听二弟说,素纹姑娘也不错。” 洛俪瞪大了眼睛。 卢淮安道:“回头我问问她,若她愿意,我就纳她过门。” 洛俪不语。 第214章 丑事/上(3更) 洛俪不语。 素纹在前世没有嫁人,她一直觉得愧对。 若素纹选择跟卢淮安,便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路是人走的,也是她自己选的,只是卢淮安画了一个大饼,这个饼是过门就能打理后宅,而证明了才干还有扶为嫡妻的希望。 卢淮安问:“师妹不说话,是应还是不应?” “你问素纹本人去,别跟上回一样,本人都不知道,背里生出一大堆的误会。” “若她应了,师妹就放人?” “什么放人不放人?只要她应,我就放人。” 素纹早就脱了奴籍,是自由身,她又不能逼良成奴。 因是法事第一天,近亲一定要跪一整天,直跪到凌晨夜里才能罢休,而马氏因有身孕在身,梁俊早早让她回香房歇息。 入夜时分,洛康来了,在灵前上了三炷香,问了几句告辞离去。 洛俪跪在一侧,父女俩目光相遇,彼此无声交流。 洛俪就似窥透了洛康心底的秘密。 洛康又似看出了洛俪的什么秘密。 洛俪歪着脑袋,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法事进行到第三天,只是早晚过去跪拜,其他时候可留丫头下人蹲在那儿不停地烧纸钱。 素绻告诉洛俪:“姑娘,池家的下人在我们香客房外头转悠了三天了。” “明天留下空隙,我倒想瞧瞧,他们想玩什么。” 早上,洛俪去法事大殿按照惯例烧纸敬香,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退回香客房,因一路有人,素缱姐妹也各领了差事去忙,刚回香客房就闻到一股异香。 这是…… 洛俪不待反应过来,一头栽倒在地。 不到片刻,双腿蜷缩不得舒展,却被人装到了一口大箱子里,箱子快速地移动着,在一个僻静的屋子里停了下来,洛俪继续装睡。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池宓,她在箱子上敲了两下,对身边的婆子道:“打开。” 婆子见里面是个女子,立时吓了一跳。 池宓道:“怕什么,把她扶到榻上去,出了事,自我与哥哥顶着。若让哥哥娶到洛三娘,前途无量,我们兄姐自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只需添油加醋地将今日所见之事说出去,让整个皇城都知道。” 婆子站着未动,“姑娘,这一方可是洛三娘,早前许诺的一百两银子,这也太少了。” 洛三娘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神童、天才般的人物,而她要毁洛三娘的名节,一旦被查到,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她冒如此大的风险,这银钱自然得高些。 “你要多少?” 婆子比划了三根指头。 池宓惊呼一声,“三百两?” “不,是三千两。”婆子带着讥讽,“谁不知道洛三娘的生母梁夫人嫁妆倾城,娶了她,那可是娶了一个财神爷。洛三娘书画一绝,外头一幅书画几千两银子还不一定求得到呢。三千两可是最低数目。” 池宓心下纠结,这婆子嘴巧,在皇城有巧嘴媒婆一说,在皇城认识的达官贵人也不少,这也是她寻上对方的缘故,“只要事办成,我自少不得你的好处,帮我把人扶到榻上。” 洛俪依旧不动,装成中药模样。 池宓将她扶到榻上,“你可退下了,记得两刻钟后,将寺里的太太、姑娘、公子都吸引过来,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来的人越多越好……” 婆子道:“口说无凭,姑娘先付一千两银子罢。” “我还能少了你的?” “不给钱,我可不办事。” 婆子咄咄逼人。 池宓心下暗恨,心疼地摘下一只赤金镯子,“这算是订金,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婆子接过,用牙咬了一下,确定是真金,方转身退出屋子。 池宓抬手,正要剥洛俪的衣物,洛俪一个翻身抬手,猛击后颈,池宓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洛俪诡异一笑,将池宓剥了个精光,又掏出脂粉,将池宓照着自己的妆容打扮了一番,见旁边备有迷情香,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撒入香粉内,刚点燃香,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纵身一闪自窗外离去。 巧嘴婆子在寺里转了一圈,“世风日下,现在的公子姑娘真是不像话,居然在后山的小木屋子里幽会,唉……” 立有好事的公子眼睛一亮,“哪家的公子姑娘?” 这几个公子里头,正有一人是窦长庚,未来的妻兄家办法事,他肯定是要来的。 巧嘴婆子道:“老婆子哪知,瞧着是大户人家的嫡女。” 窦长庚道:“真的在后山小木屋?” “老婆子亲眼得见。” 窦长庚唤了几个人,往后山小木屋寻去,里头传来靡靡之音,几人面面相窥。 巧嘴婆子见人就说,诱得几家太太、奶奶闻来,其间有马氏、朱氏,还有几家的太太,亦有几个姑娘在其间。 窦长庚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公子在里头幽会。” 卢淮安立时四下寻觅,这一瞧,发现不见了洛俪,她该不会中招了吧,她怎么不避着些。完了,完了,这回要出大乱子了,宫里那位怕是要雷霆震怒。 秋叶突地惊呼一声:“咦,好像没见洛三姑娘,不会是她吧?” 素缱当即怒道:“我们姑娘陪梁姑娘去了,怎不说你家姑娘?没见着人就说是别人,这叫什么道理?” 所有的太太都在寻自家姑娘,看到姑娘在,大松了一口气。 众人议论纷纷,依旧有人觉得里头的人不是洛俪就是池宓。 巧嘴婆子道:“现在年轻人,真是不像话……” 朱氏看着周围或质疑,或试探的目光,“把门打开!” 她相信洛俪,素缱姐妹是会武功的,只瞧见素缱,没看到素绻,也许洛俪与素绻在一处。 窦长庚心下好奇,“开!开门,爷倒想知道,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立时有好事的公子飞起一脚,木门大开,里头榻上白花花地躺着四个人,两男两女,此刻正是一团荼蘼,人影叠叠,有太太轻呼一声,快速捂住自家女儿的眼睛。 不远处,洛俪与素绻翩然而至,“不在前面看做法事,怎么到这里来了?” 巧嘴婆子一见洛俪,张大嘴巴,她明明瞧见姑娘在榻上,怎么出来了?她在外面没事,里面的又是谁? 男人们伸着脖子往里探,有人大叫一声:“是顾勇!” 窦长庚快速四下搜索,这小子不是爱睡懒觉,怎在这里? 有人大喊一声:“是皇城书院的池宪,天啦,他……他幽会的是窦华浓!” 洛俪立在人群,瞧不见里头,但想来一定很精神。 池宪与窦华浓…… 她微微含笑,本来没想过的,偏偏今天窦华浓就来了,如果说池宪兄妹的计划里没有窦华浓的影子,连洛俪都不相信。 窦长庚一惊,正要往里冲,只听到一声尖叫。池宓回过神来,看到身边的顾勇,“顾勇,你……你……”开始嚎啕大哭,她要算计的是池宪与洛三娘,怎么变成了自己与顾勇。 另一边,池宪正与窦华浓交叠到一起。 窦华浓似被尖叫声刺激得回过神来,低头之时,看到池宪那地方,突地扯过衣服,“池清正,你这个天阉残废,连迷情香都对你无用,哈哈……你自己是天阉都不知道,居然还敢来算计本姑娘!你是不是找死?” 窦华浓跳了起来,用衣服遮住敏感处,抬腿就狠踹过去,正中池宪胯下,池宪惨叫一声,捂住痛处,他怎会是天阉,他不是,他不是。 他眸光闪烁,一回头,发现门外黑压压一大群人,个个都望了进来。 窦华浓一闪身,藏在门后整着衣衫,淡定与熟练得就如同练习了千百回,嘴里骂骂咧咧:“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本姑娘与池清正是清白的,这小子就是个天阉,就算是绝世大美人对他也起不了作用,本姑娘还是清白姑娘呢。” 池宓想嫁的是卢淮安,被人打包与顾勇凑对儿,这会子抱住顾勇哭得哀切。 嫁不了卢淮安,又被人闯见这种事,她也只能跟顾勇了,况且顾勇也算是名门公子。她有过一回放手,这次再放开卢淮安竟是出奇的快,很更快想通。 男人不就那么回事,她还得活下去。 “顾表哥,你不能不管我,呜呜,我现在可是你的人,我的清白身子都给了你……” 两人身上有血,已辩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突地,正在整理衣裙的窦华浓飞扑过来,一把扯开池宓,整个身子压上顾勇。 顾勇吓了一跳,唤声“小姨母!” “顾郎,我好喜欢你,快给我!” 洛俪平静地看着里头发生的一切。 窦华浓压住顾勇,不管不顾,就要强行欢\好,窦长庚立时冲了进来,大喊:“来人,快把顾公子带下去。” 姨母与外甥…… 简直就是爆炸性大消息! 还有没有人伦天理? 池宓疯了一般,扑向顾勇,“他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顾勇挣脱了窦长庚,翻身扑倒池宓,两人在地上又忙活了起来。 窦华浓恶狠狠地看着窦长庚,“长庚,你抢我的顾郎,我就让你来代替……” 这话说得阴森、怖人。 他们是姑侄! 窦长庚浑身一颤,调头就扎入人群,让自己显得更为渺小。 第214章 丑事/下(1更) 窦长庚浑身一颤,调头就扎入人群,让自己显得更为渺小。 窦华浓衣衫不整地追了出来,抓住一个男人,拼命地撕扯着他的衣裳,这男人竟未挣扎,由着她抓扯,不多时就被窦华浓在外头给压下了,男人先是觉得耻辱,只片刻开始配合起窦华浓。刚有了一点感觉,屋子里冲出池宪,他扑了过来,一把拧起窦华浓,“敢骂爷是天阉,爷就让你瞧瞧什么是真男人。” 窦华浓一声惨叫,被池宪狠狠地要了。 那被窦华浓欺辱的男子,这会子又气又恼,再看周围的人,傻愣愣地坐在一边,一副被人凌辱的落魄状:“天啊!我不活了,我被窦国舅之女凌辱失了清白……” 洛俪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看他刚才的样子,明明很乐意,后面还很配合。 世间不乏爱慕荣华富贵之人,窦华浓再不堪,也是窦国舅的嫡幼女,娶了她,就得到了前程、荣华,那男子瞧着像是皇城书院的学子,定是想到这点才会配合窦华浓。 前世的池宪对她没有好感,亦无爱恋之心,最后还不是为了前程,为了窦氏赢得清流的支持,算计利用她,一次次地与她说着蜜语甜言,撒下弥天大谎,只为她的真心。 她付出了真心,他却是假意。 今生就让池宪与窦华浓凑成一对。 看着在草坪地上厮缠的二人,不是她上,便是他下,战况激烈,场面更是无法描述。 梁俊、梁娥眉兄妹赶来时,公子、小厮们正目光熠熠地盯着两对男女火热纠缠。洛俪云淡风轻,眼神清明得像不到周岁的孩子,无辜里透出茫然,似不知道那几人在作甚。 梁娥眉一手捂眼,一手来拉洛俪:“妹妹啊,快走!你没见太太奶奶们都躲远远的?” “不会出人命吧?” “别人出人命,与你无干,快走!” 洛俪还傻乎乎地立在中央瞧,似没回过神来,许是被这场面给怔住了。 男人们能瞧,女子不能啊。 只片刻,洛俪就与一同逃窜的太太奶奶的队伍走在一起。 有太太破口大骂:“伤风败俗,什么皇城书院六君子,就是个斯文败类,居然拉着妹妹与人……” “一早听人说窦华浓耐不住寂寞,好几次爬皇上的龙床,被皇上赶出来。” “还有这等事?” “我还听说,她当年去江南,船上就藏了好几个英俊男子供她玩乐。一近应天府码头,下令把人给推运河淹死,手段毒辣。” 当年混入窦华浓船上的是卢淮安带着的萧修等人,这几人着实个个长得英俊,毕竟他们爹娘个个不俗,男俊女美,生出的儿子又怎会是差的。可事后,被人传出去,说成是窦华浓在船上藏了英俊男子玩乐,不仅她玩得疯狂放纵,就连同去的几位姑娘也人人有份,个个都得英俊美男陪伴。 可一到应天府码头,上面下来的只有窦华浓与几个姑娘,并不见年轻男子的身影,于是乎,几个喝醉酒的船工猜测,那些人是被窦华浓给下令杀了,否则一路上几天,明明都在的,突然就不见了。 洛俪被梁娥眉带回香客房。 梁娥眉拍着胸口,“太羞人了!他们还有没有羞耻心?” 光天化日,池宪带着他妹妹与人幽会,还成双成对地在那木屋子里做这种事。 洛俪淡淡地道:“要有也不会做那事。” 梁娥眉道:“早前找不到妹妹,我都担心死了,若是你在寺里出了事,我们可如何向姑丈姑母交代。” 洛俪是姑母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原是为了给梁家长辈敬一份孝心,又遇上了这种事。 梁娥眉道:“妹妹今儿就别出门了。我在隔壁抄经,你在屋歇一会儿。” 待她一离开,素缱控抑不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洛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如何把顾勇弄进去的?” 素缱低声道:“小婢在寺里寻了一圈,发现他鬼鬼祟祟跟踪姑娘,出手将他打昏,之后照着姑娘的吩咐,把他丢进那间小木屋。” 她本在四处寻顾勇,没有发现顾勇跟踪洛俪。 顾勇跟踪到的地方正是木屋不远处,素缱打昏后,直接丢尽小木屋,反省了不少事。 洛俪夸了一句:“这次干得不错。” 她目光转向素绻。 素绻低声道:“小婢寻到窦华浓倒没怎么费事,她与顾勇一道跟踪姑娘。小婢见姐姐打昏顾勇,索性打昏她。” 照洛俪的计划,如果顾勇、窦华浓不现身,素缱姐妹也会去寻二人,偏这二人跟着洛俪,也省去她们四下寻人的麻烦。 素绻道:“小婢看到他们迷/昏姑娘,当时好紧张。姑娘无碍吧?” 素缱哇哇大叫:“他们迷\昏了姑娘……” 洛俪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隔壁的梁娥眉,主仆二人压低了嗓门。 素缱压低嗓门,“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说?敢给姑娘下药,直接给他们灌一碗毒药,让他们迷个够。” 全都是居心叵测。 池宪想打姑娘的主意,枉想借着洛家的势力往上爬。 素绻低声道:“小婢看着池家的下人将装着姑娘的大箱子抬进了小木屋,窦华浓一直跟在那大箱子后头,颇是得意,一副要看姑娘笑话的样子……” 素缱想到看她们姑娘的笑话不成,反是他们出了笑话。 他们原想害姑娘,还怪姑娘不给下手的机会。 姑娘只好将计就计,故意落单,给他们下手之机。 素绻道:“小婢见姑娘从小木屋出来,窦华浓正在大喊,就被小婢就打昏了拖进去。小婢将窦华浓的贴身丫头打昏后藏在花丛中,她没发现我。她的武功不错,但奴婢比她的武功更好。” 窦华浓出门,身边有暗藏的女侍卫,被素绻给发现了,先收拾了女侍卫,再去收拾窦华浓。素绻再动手时,发现顾勇已经被素缱给丢进小木屋。 素绻轻声道:“姑娘,木屋内似下了药?” “是迷\情香,不过又加了一包燃\情散,效果更好!” 两种催\情香一道用,池宪中了绝子散的人都有反应,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素缱想不明白,既然姑娘中了药,为什么那么快就醒过来,“姑娘能解迷\药?”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个香球,里面装的一枚香丸,“忘了我给你们的避毒丸,这种香丸可避毒烟、迷\药,最初会有片刻昏迷,很快就会醒过来。我若不是真昏,也不能瞒过他们的耳目,最初对我下药的人,武功可不俗。” 避毒丸是洛俪自己制作的,用了些女儿香进去,效果很好,有避毒之效,还有解毒烟、迷烟等。 他们能给洛俪下药,洛俪也能给他们下药,且药效更猛,能让他们不解不休地闹上一个多时辰,直至解了药效,方才会罢手。她的燃\情散,早已燃烧,待烧掉他们的迷\情香,没人知道自己动了手脚,只会被当成是他们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想着窦华浓的劲爆,为了解药效,半分理智全无,要强自己的外甥儿,还要胁的自己侄儿,“你抢了我的顾郎,我就要你。”到时候传出去将成为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世人会对窦家更加不屑。 院门外,窦长庚带着两个小厮过来。 “洛三娘,你给我出来!” 梁娥眉领着白芷率先出了香客房,站在院门口,看着外头的窦长庚,“你想作甚?” “娥眉,这不管你的事。” “那是我表妹,你说管不管我的事?” 窦长庚尴尬地道:“你唤她出来,我有事问她。” 洛俪慢吞吞像蜗牛似地移到院子里,立在梁娥眉身边,梁娥眉只当是她被吓坏了。 窦长庚一瞧到她黑不溜丢的脸就觉得生气,“是不是你捣的鬼?” 梁娥眉大恼:“窦长庚,你什么意思?关我表妹什么事?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之后去斋堂帮僧人做斋包,我的丫头、我都可以作证,你怎能乱说?” 窦长庚早前不明白,看到池宪、窦华浓的样子,尤其窦华浓的疯狂,分明就是中\药了,“我可没乱说,我小姑母与池公子想算计的人……” 他一语脱口,立时回过味。 梁娥眉厉声道:“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害我表妹却不加阻挠,现在他们自食恶果,你反诬赖我表妹害人。窦长庚,我还以为你与他们不一样,原来你是恶人先告状! 我表妹若出事,你是不是就偷着乐。现在是你小姑母、表弟出了事,你就怪到我表妹头上,这管我表妹什么事。她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一大早还去斋堂帮忙做包子,你凭什么赖她?” 梁娥眉抛下淑女模样,这会子不管不顾地与窦长庚吵起来。 洛俪垂头装鸵鸟。在梁娥眉大显彪悍的时候,她不会开口说话。 白芷跟着附和:“真是太过分了!窦公子可是我们姑娘未来的夫婿,帮着池家人来欺负我们表姑娘。他们出了事,就来诬陷人。表姑娘从今儿起床后,就一直与我们在一起,直至听到外头出了事,才先出了斋堂,之后我与姑娘也跟出来了……” 她们也是从洛家出来的,自是帮着自家人。 第215章 护妹/上(2更) 她们也是从洛家出来的,自是帮着自家人。 窦长庚第一个怀疑的是洛三娘。没有原因,就是凭着他的感觉,因为他们要算计的人是洛三娘,可洛三娘没事,另外几个合谋的人一个不少全出事。 若他不在这里,他们可会算计梁娥眉?窦华浓再荒唐,还不至给自己的亲侄儿戴绿帽子。他们将目光锁定洛三娘,是拿洛三娘当眼中钉,窦华浓也是为了看洛三娘出丑。 白芨恼道:“窦公子也太伤人心,你家的亲戚是亲戚,我们梁家的亲戚就不是亲戚。” 梁娥眉一恼,泪光闪闪,“你走!你当着我的面就要诬陷我表妹,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就要欺负人?枉我看错了人,认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跟他们一个样儿,就会欺软怕硬,有本事去教训你丢人的姑母,教训伪君子池宪……” 她一说完,将洛俪护在身后,“我可告诉你,再敢欺负我表妹,我与你没完。” 窦长庚就是想问问,结果洛俪在那儿一脸无辜又纯真的模样,瞧得梁娥眉觉得这世道真是太黑暗。她清纯得像白雪的表妹,被人冤成了害人的凶手,而那几人还在谋划害洛俪。 梁娥眉的想法很简单:这件事肯定不是洛俪干的。许是宫里那位,他想护一个人,怎能护不住。他手里可有龙影司,一声令下,遣几个暗卫护着洛俪也不是不可能。 夜公瑾不是说洛俪是他的,他身为男人就该护着自己的女人。 窦长庚凭什么把夜公瑾做的事,诬到她表妹身上。 梁娥眉就说洛俪一直与她在一走,哪怕中间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她也只作不知。 窦长庚听梁娥眉主仆信誓旦旦地说洛俪与她们一直在斋堂做斋包,这是梁家人因做法事,施粥、施包子,所以每日一早都会施出上千个包子,更会施几锅粥,附近的乞丐这几日都被吸引过来了。 素缱大怒:“看你还是名门公子,有你这么冤人的?我们一大早起来,忙得脚不沾地,又是熬粥,又是施包子,谁稀罕管你们家的破事,寻上门来说我们姑娘害人,你哪只眼睛瞧见了?那几个狗男\女混到一块,关我们姑娘什么事?你这是诬陷,是诋毁,我们姑娘骄傲尊贵,才不屑做这等事。” 窦长庚脸上有些难看,微微发红。 难不成真是他错怪人了。 可他怎就有一种感觉,这件事与洛俪有关。 洛俪立在那儿,也不解释,梁娥眉主仆与素缱的话证实她与这件事无关。 梁娥眉怒道:“你还是回皇城罢,不让你替我爹娘上香了,你今儿冤我表妹,我不知道你明天会不会跑来冤枉我。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不打听清楚就随便冤枉人,我表妹在斋堂做包子的事,可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的。” 窦长庚被梁娥眉骂了。 梁娥眉恼了他,捡了根棍子,凶悍地要去打他,吓得窦长庚领着小厮掉头就跑,梁娥眉还不甘心,站在不远处骂窦长庚。 洛俪在一旁立着,拊掌而拍:“姐姐,你莫不是对他动心了,那棍子怎么没打下去?” “还说风凉话?”梁娥眉拉住洛俪的手,将她拽进房屋,大喊一声,“都站在外头!”她定定地打量着洛俪,低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被姓窦的收买了,和他一样。” 梁娥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是我妹妹,我自是要护你,你不能与我说实话?” 洛俪想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承认还是不承认,这是个问题。 “我中了迷\药,被他们装到一个木箱子里,过一会儿待我醒来,却在树下花丛中。” 她不承认是自己打昏池宓出来的,反而说成是被人救了。 谁救了,她不知道,因为她昏了。 梁娥眉暗道:莫非真是夜公瑾派的暗卫保护妹妹? 也只能这样解释,否则谁会这么大的本事,人鬼不知就把人给救下来。 洛俪支字不提自己让素缱姐妹去敲昏人的事,说得简单干练,又扯了个谎,“那屋里好像下了药,应该是他们自己下的。” “他们自作自受,果然是奸\党,一个个就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他们尝尝苦头也不错。你下次可小心了!” 梁娥眉想着此事的凶险,如果洛俪被人算计,名声尽毁,往后也没脸见人,担心地道:“你明儿一早还是回皇城,若你出了事,我可有什么面目见姑丈。” “姐姐……” “别说了,寺里有我和哥哥,头七之后,哥哥就要回宫当值,只留我与嫂嫂、府里的管事婆子在这儿。你明儿就回,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念经是僧人们的事,烧纸钱又有婆子丫头轮值,每人烧两个时辰,一天就能好几拨人,十二个时辰都是不断地烧着,用不着妹妹帮忙,你的安全重要。 若是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爹知道妹妹的孝心,他们也会心领的。如果你出了事,可让我们如何安心,让已逝的亲人地下有灵如何安心。” 她是订亲的事,窦长庚再混账,也不会由着窦家人来算计自己的未婚妻。 可窦长庚却明知窦华浓等人算计洛俪而初手旁观。 梁娥眉害怕,如果真出了事,她会一生难安,毕竟洛俪是为了给舅家尽一份孝心遇到不顺的,尽几日孝心与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相比,后者更为重要,这也是她要洛俪回家的原因。 “姐姐,我想过完头七之后……” “长辈们都过世多少年了,这是我和哥哥主张补办的法事。妹妹回去罢,听话,明儿一早就回去。” 梁娥眉不仅说了,还给洛康写了一封信,说了报国寺里的事。晌午派人送走书信,黄昏时分,洛康到了报国寺,是专来接洛俪伯。 他一看信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窦、池两家的人野心不小,算计到洛俪身上。 洛康亲自来接,洛俪只得跟他回城。 梁俊亦从梁娥眉那儿听说了,“窦长庚到底是窦氏派的人,他自是向着自己人,先让表妹回去,妹妹这几日也要当心些。” 梁娥眉生了窦长庚两天气。 窦长庚过来找她,她也不搭理,两天过后,想着他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夫,就算自己无心嫁他,瞧在他给梁家长辈尽孝的份上,也没再与他计较。 窦华浓、池宪等人在报国寺的丑闻像一股风似地传扬开。市井百姓传得更离谱,最后说成了窦华浓同战二男,一个是池宪,另一个是她的外甥,说她饥不择食,一时间,窦华浓的名声沉到了谷底。 池宓因与顾勇闹出绯闻,池老太太思量再三,直接派媒上去了顾府商议。顾太太是窦国舅的庶长女,当即表态:“勾\诱我儿子干出如此丑事,要进顾家门,就做贵妾。” 池老太太自是知晓池宓在京北县被人玷污之事,着实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住,名声坏了,若不索性嫁给顾勇,根本没有退路。池老太太给池宓备了几抬嫁妆,也没陪嫁铺子,更别说陪嫁庄子,统共也不过二千两银子的陪奁和首饰,一骑轿子将池宓送入顾府。 池宓还没开始自己谋划好的光明坦途,却落得个与人为妾的下场。 不甘、痛苦,纠结而至。 前世她好歹还是琴王嫡妃,虽然后来失宠失势,可也曾一度风光过。 池老太太将女儿的事处置好,想着池宪若能娶窦华浓也好,虽然她听说过窦华浓在外的名声不好,可这是窦国舅的嫡幼女,再怎么不好,娘家权势强硬,将来也能提携池宪。 池老太太派了媒人上门求亲,窦华浓一心想做皇后,生怕窦夫人一时心软真应了,一听说媒人上门,就拿了根绳子要上吊。 贴身大丫头风风火火地跑到奉恩候夫人大刘氏屋里禀报:“夫人,姑娘上吊了!说她不活了,原是底下一个长得也她眉眼相似的丫头干出丢脸事,非要诬到她身上,不让那丫头去池家为妾,还让她嫁,她不如死了干净。” 大刘氏喝问:“带坏主子名声的丫头呢?” 窦华浓虽然胡闹,但能想到此计,也是孺子可教。 “姑娘已经关进柴房了。” “媒人上门了,给她打扮一下,让她跟媒人去池府为妾,原该是打杀了的,看在池家人还愿意要她,把人送过去吧。” 池老太太小刘氏听说媒人带着一辆轿子上门,待轿上下来一个与窦华浓眉眼个似的丫头,立时就明白,窦家就算是到了现在也不肯把女儿许过来,直接用一个小丫头搪塞了事。她有过墙计,人家有楼梯,见招拆招。 小刘氏想着往后依仗窦家的事多,也只能认下这事,对外只说是池宪疯魔了,太喜欢窦华浓,将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丫头给碰了,只好将这丫头纳为良妾。 亲眼见过那日的人都不信,可这是别人家的事,议论一阵就罢了。 市井之中,一个书生居然画出了春\图,上面的女主角就是窦华浓,男主是池宪与顾勇,这一下子,原本刚淡下去的事又成了话题,甚至还加窦华浓欲求不满要扑自己亲侄儿的事。 * 第215章 护妹/上(3更) 当窦华浓的谣言满天时,洛俪正在家里苦读诗书,练写文章,还请洛径与洛康给自己点评、修改。 素纨、素纹、洛仪三人顺利考入梅班。 报名入学后,三人被划分在梅三班,这是今年考试过关的新班。 这日散学后,素纨洛仪回来,洛俪却未见到素纹。 素纨回来就入了内院,与洛俪低声道:“素纹原是回来的,行到府门前,遇到了卢大人,说要与素纹去附近的茶肆说几句话。” 洛俪道:“她去了?” “是。让小婢回来与姑娘说一声。” 洛俪问道:“素纨,就算你现在是自由身,我们依旧是好姐妹,你遇上难处不要闷在心里,要说出来,我们一起想法子。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姑娘……”素纨动情轻唤。 她没了婚约,就跟失了一个主心骨似的,现在进了女学读书,虽然年纪是学子里头最大的,就如姑娘所说,她是为自己而活。即便有贵女瞧不起人,可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各人学各人的。 素纹就有些动摇,曾私下与素纨道:“素纨姐姐,我不想读书了,我们曾是侍女,而那些贵女瞧不起我们……” 素纨道:“你想好了。” “我再想想。” 素纨是真的想学些东西,姑娘对她很好,她不想辜负姑娘一片苦心,姑娘说得对,“你能拿到红梅本,对后来的侍女来说,那就是一个希望,一个传奇。贵女们能做到的,侍女也能做到。素纨,我相信你!” 她不想成传奇,只想为自己而活,无怨无悔,无愧于心。 素纨道:“姑娘,你能帮我绘一幅梅兰竹菊图吗?” 洛俪含着笑。 素纨道:“小婢……” “素纨,你不是小婢,你是良民,在我面前以后自称我就好。” “姑娘,小婢习惯了。” “称我……” “是,我……我想绣一幅梅兰竹菊。” “行,后日给你。” 素纨的刺绣好,她想学当年的梁妈妈以自己的一技之长挣些银子,她虽然不嫁梁霸了,但总有一日还是会嫁人的,也得有一笔自己的嫁妆,这样就能风光嫁人。 她的兄嫂虽在,素纨真没指望上多少。 当年她娘过世,也与素纨留下话,“一切还得靠自己,自己有才是真的有,自己好才是真的好。” 这也是当年素纨随洛俪去江南后,很少想家,也从不提回家的原因。 二更天,素纹方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酒香味,脸颊酡红。 彼时,洛俪坐在花厅看书,素纨在一边练习术数算盘。 素缱笑着道:“素纹回来了?” 素纹垂首,唤了声“姑娘”将脑袋埋得更低,“姑娘,我……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素缱道:“哦,说秘密,不让我们听,那我们回房了。” 素纹低低地道:“素纨姐姐请留下。” 素缱面有微怒,拉了素绻回房间。 姑娘听得,素纨也听得,就她们姐妹不能听。 素纹立在花厅中央,“姑娘,卢大人找我说话了,他说……他愿意聘我为卢府贵妾,他还说,他已经拿定主意不娶嫡妻,但为了多育子嗣,肯定要纳几房侍妾,若是贵妾里头有人贤惠能干很出色的,他就扶为正室。 他说……若我过门,就可以帮助他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小婢想了许久,觉得这事……还是该与姑娘与素纨姐姐商议一下。” 素纨面露两分讥讽,“我这辈子,宁入寒门为妻,也不愿给富贵人家当妾。” 男人的承诺,最是不可信的。 她不会相信这些,梁霸以前说的好话还少么,最后先说她要攀高枝,后来得了自由身,在宫里谋到侍卫的差事,反而瞧不起她这丫头出身的。 梁霸瞧不起她,她“你不爱我,我便休”,洒脱地抛下梁霸。 大家互不往来,前儿在女学外头遇见了梁霸与几个宫里的侍卫,素纨装成不曾相识的样子,反是素纹与梁霸打招呼。 那几个同行的侍卫还道:“梁侍卫,你认识那几位贵女。” 彼时,梁霸苦笑。 素纨只静默如陌路人般地站在素纹身边。 素纹福了一下身,跟着洛仪上了马车。 此刻,素纹苦笑道:“我知素纨姐姐性子高洁,可我就是个孤女,能有人给我一份承诺,又信得过我这些微本事,愿意纳我为贵妾,将偌大的后宅将我打理,我还有什么可推拒的?” 素纨想着素纹,到洛俪身边才服侍多久,在洛府学了一身本事,现在一得自由就想飞出去了,心下多少有些瞧不起,“你既然都想好嫁给卢大人,还与姑娘商议什么?难道姑娘待你不不够好,带着你在身边读书识字,还教你本事。你当自己是梁妈妈,好歹梁妈妈陪了姑娘十年,又奶了姑娘一场,还等着姑娘给你备一份体面嫁妆不成?” “素纨!”洛俪轻呼一声,“人各有志,这是素纹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她。” 素纨起身,“我就是见不得她这模样。” 一转身,调头回了房间。 素纹也觉得自己年纪不大,当初铁氏让她来服侍姑娘,原就有顶替素纨的意思,没想素纨未嫁,反是她要先离开了,“若是姑娘不同意,奴婢都听姑娘的。” “不,你既然愿意嫁给卢大人,我成全你,会令人给你备二百两银子的嫁妆。素纹,与人为妾不容易,也许嫁过去了,会发现日子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 “姑娘,奴婢觉得卢大人是真心的,他说了自己会纳几房贵妾,也说了他的想法,所以奴婢不后悔。” 为妾不诱人,诱人的是卢淮安许诺过门就给她掌理府邸之权。 洛俪轻声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我明儿就去女学辞学。虽只读了几日,是姑娘圆了奴婢的一个梦。奴婢感激姑娘,这些日子在姑娘身边学得了很多东西,奴婢终身受益匪浅。” “素纹,你要好好过日子,平安、健康地过下去……” 前世的素纹在她离逝时一直未嫁,这一直令她觉得遗憾,没能给素纹找一个依靠。今生让她早早出阁,算是了结一桩心事。素纨与梁霸的婚事不成了,素纨的年纪不小了,不知几时才能觅得良缘。 素纨与梁霸,前世时是不错,可那时他们二人成亲,有不少人说梁霸配不上素纨。今生的素纨才华更为傲人,技艺更为精湛,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大截。 真正生有异心的却是梁霸,他得自由了,又做了宫里的侍卫,就觉得自己最差也能觅一个小家碧玉为妻,干好了,还能觅一个小吏嫡女为妻。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即便是梁霸,他的娶妻标准也在变。 素纹福身道谢,“卢大人明儿会使媒人上门提亲,姑娘是深闺贵女,不好掺合此事。奴婢与卢大人商量一下,奴婢是从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所以让媒人去西府找大\奶奶提亲。姑娘若是觉得此事不妥,还请指点奴婢。” “你想得很周全,我一会儿让外院管事婆子陪你去西府,你就在西府待嫁罢,待定了日子,我令人将二百两银票送去,你需要什么自己采买。” “谢姑娘!” 素纹磕了三个头。 洛俪唤了外院的管事婆子简要说了两句。 管事婆子一听素纹有少年才俊求娶,虽许的是贵妾,可过门就打理府邸,面露错愕。早前姑娘身边的素绢,听闻嫁了个秀才做娘子,她就当是个好的,没想素纹嫁的是御前红人、天子近臣,这可真是了不得。 素纹收拾了一只大箱子,带着箱子随管事婆子去了西府朱氏那边。 次日消息传出,洛府的丫头们一个个心思活跃开来。 洛俪在外院小丫头里挑了翠纱进内院顶了素纹做大丫头,易名素纱。 翠丝错失升为大丫头的机会,好些天闷闷不乐。 素纨知她心思,只道了一句:“妹妹以为我还能留多久?认真当差,姑娘总是知道的,这时候给主子摆脸,才真真是个傻的。我若是姑娘,也提素纱,她行事沉稳得体,女红也比你好了。” 素纨说这话第二天便与洛俪建议,从梁氏的陪房下人里头挑几个八至十二岁的小姑娘进岁寒馆学女红,而她会得空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丫头只从梁氏陪房下人的女儿里头挑,这又让许多府中下人断了希望,洛俪笑道:“三弟四弟也渐次大了,绣房上也需要添些好绣娘,府里的你也帮忙给培养两三个,先调过来你教教,若无天赋就返回去。” 翠丝、翠红、翠绿、翠兰、素纱都跟着素纨学女红,素缱坐不住,素绻倒学得勉强能看得过目。没几日,外院管事婆子就挑了十几个丫头,有梁氏陪嫁庄子上的,亦有铺子上的,另有吴氏送过来的四个小丫头。吴氏上了心,这四个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认为有学女红的天赋方才送来。 素纨让他们各人领了布与针线,挑了一个休沐日,将他们聚在一处考究,从中挑出四个有学针线天赋的丫头,统共八个小丫头,一道调到岁寒馆外院学女红,偶尔跑跑腿,或是帮忙做些杂事。 落选的丫头们一个个哭得眼睛通红,着实她们来,都奔着能进岁寒馆内院服侍姑娘去的,尤其听说先头两个大丫头都许了好婆家,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哪个不眼馋。 第216章 侍女为妾/上(1更) 八月初十,素纹乘着一骑轿子,嫁入卢府为贵妾。 洛俪派素绻给送了二百两银子。 洛康另赏了一百两。 朱氏亦照例赏了一百两。 得了四百两银子,素纹给自己置备了十二抬陪奁嫁妆,风光体面地嫁入卢府。 素纨对素纹的选择依旧不理解,认为素纹不忠,自己服侍洛俪的时间最短,离开时还好意思要洛俪的赏赐。加上早前,洛俪说送她们去女学读书,是希望将来她们能帮衬上自己,所以素纨的心里,还是想着他日继续留在洛俪身边,或帮她打理嫁妆,又或是做洛俪身边的管事娘子。 三朝回门,素纹先去的亦是西府朱氏处。在朱氏那儿坐了一阵,过来给洛俪磕了个头,洛俪与她寒喧几句就让她回朱氏那儿用饭。 素纨因着素纹甘做人侍妾不忿了好些日子,她每日跟着洛仪去上女学,回来后不是在府里绣梅兰竹菊图,便是在岁寒馆指点八个小丫头绣女红。 吴氏挑的四个丫头只得三个有天赋,其中一个因是吴嬷嬷的外甥女被弄了过来,倒是素纨挑的四个小丫头,个个都有股子灵透劲儿,一点即通,加上早前就有根底,没几日进展迅猛,还能绣一些简单的丝帕、荷包,甚至个个都能做出漂亮的鞋面。 * 洛徘近来心情大好,他连中应考府学、皇城书院,两边都顺利考入,一番权衡后,他决定去皇城书院就读。 杜海珠过来时,带了不少的谢礼,原是她大弟杜海琛考入府学,照着常规进府学需得秀才功名的人,这次能凭才学考入也算是证明了杜海琛能读好书。 郑国候府的马莘据杜海珠所说,也考入了府学,与杜海琛做了同窗。这二人在府学里算是年纪最小的,马氏在报国寺做法事,许是一时还不知道。 纪玄均在几人里头,成绩最好,考中皇城书院,其名次在此次应考学子里头是比较靠前的,据说考的是第五名。卢淮安又是得意了一阵,在同僚面前夸他有个会读书的兄弟。当然,暗地里也不得不说洛三娘继承了洛家人独有的特色:会教书育人。 吏部韩、戴二位大人听说时,颇有些懊悔没及时将儿子送到避暑庄子让洛三娘给指点、督促读书。虽然两家的儿子是秀才,可这次参加考试,没一个考中皇城书院,但二人应是秀才,只是稍稍一考,走走过场,就能进府学就读。 杨丞相的嫡幼子杨玉积,进入府学读书,也未考入皇城书院,听说其应考成绩比杜海琛还落后近百名。 * 中秋佳节一过,八月十六乡试开考。 乡试要连考三场,统共九日,每三日一场,每一场答完题,得等第二场的考题,以此类推,所有进入考场的学子在这九日内不得离开,必须答完三场方能交卷退离。 洛俪准备参加乡试,让她犯愁的是,听说乡试时不是童试拉着衣裳抖一抖就算过试,需要宽衣检查。 就在她与素缱姐妹商量着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关时,夜公瑾造访洛府。 同夜公瑾一道来的,还有铁建章、卢淮安二人。 卢淮安刚纳了贵妾,春风满面,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梁俊虽已回宫中当值,亦是宫中、家里两头忙碌,好不容易得闲,还得去报国寺查看法事进展情况。 夜公瑾浅呷一口清茶,悠悠问道:“俪妹妹打算继续考乡试?” “夜大哥,我正有此意,我想在看看自己在乡试中的才学如何?” 童试夺了个案首,纯粹是那一次的题目太过刁钻,前世时轰动皇城,就连洛康也一时兴趣照着原题进行答题、写文章,而当时洛俪就在旁边,故而印象深刻。 至于此次乡试的题目却是中规中矩的,是什么题,洛俪早已忘记。明春会试、殿试的题目她还记忆犹新,在不晓题目的情况下,她想下场应试。 夜公瑾突地心起探玩之心,“我听说乡试入考场要验身,要防学子携带作弊纸条。” 洛俪与几个大丫头正担心这个,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出点子怎么蒙混过关。洛俪一脸黑线,她一个深闺女儿,总不能真的脱光给人验身,那还不得成天下奇闻,“我想过了,到时候备一根棍子,直接把验身的官兵给敲昏,然后我一口气跑出来,假装已经检查过了……” 铁建章、卢淮安二人哭笑不得。 她当验身的人是傻子,不知道被谁打的?还一口气混到已检查过的队伍里。 洛俪看着夜公瑾那哭笑不得的表情,“打不成吗?那就下药,把他们都迷倒,到时候一乱,我就混到已检查的人群里,到时候嘴儿甜些,唤几声仁兄、大哥,让我插个队,总之我是想好了,我一定要应考。女子为什么就不能考试,就是谁定的规矩?” 这是自有科考制度以来,只有男子能参与,与女子无关。 夜公瑾轻咳一声,“男子参加科考,是为了入仕为官。俪妹妹若过了乡试,是不是明春的会试也要参加?” 洛俪眨着眼睛,“我没想过入仕为官的事,我就想知道我的才学到达什么地步,要是我真的才学能与男子中的佼佼者有得一比,我可怎么办啊?这么优秀,如此才高八斗,纵观天下,这世间男子竟未一个与我比肩者。夜大哥,我估计,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我就不要想嫁人了。” 她优秀? 着实很扎眼。 洛子把一个孙女当男子教,教得不比男子的才学差,这可怎么办?要是洛子知道当年他一心想把孙女教成卫夫人的书法大师,结果却出来这么一个优秀到比男子还厉害的女子,估计又该懊悔了。 夜公瑾几人听得汗滴滴的,她在才艺赛夺魁得到自主姻缘之权,而今还参加男子的科考。夜公瑾微微一笑,“俪妹妹若是能考中状元,我在皇上跟前求求情,破例封你个官做,如何?” 皇后之官,后\宫之中最高的女官,这也是官啊!到时候你高中女状元,定能传来佳话,而皇帝再来一个当场求娶,多高调啊,她说没人与他才华比肩,他觉得自己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洛俪歪着脑袋,看着夜公瑾双眸之中的两分算计,他的说“官”肯定不是好事,可到底是什么官,总之枪打出头鸟,她需要慎之又慎。 考吧,你就使劲地考,到时候考的成绩越好,名气就越大,到最后越发不能收场,朕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顺道把你也一道给收了。 洛俪继续道:“为了避免朝廷处以罚银,我先考个功名,到时候就说我功名在身,可不交罚银。否则,我得多丢人啊,人人都知道洛家有女大龄而未嫁,被官府罚钱了……” 夜公瑾问道:“你参加科举,就为了避免被罚钱?” “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觉得丢面子。”洛俪很是坦承,“听说秀才如果是种地的,不用养税赋,倘若是举人,家里不用交税的地就更多了。我娘留下多少田庄子啊,这一年交的税也不少,我若是举人,也不用交了,到时候能多赚不少钱……” 她眼里明明就不知道钱是嘛东西。 她不是还给卢淮安三万两银子,让卢淮安兄弟俩去置家业,感动得卢淮安只说“我师妹拿我当亲兄长”。 夜公瑾看来:俪妹妹这是银子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她不买脂粉,她自己做,嫌外头的不如她自己做的好;她不买首饰,长辈留下的首饰件件精品,洛康从她五岁时到现在,年年生辰都给她送首饰,所以她最不缺的便是首饰;她亦不差衣裙,她身边的素纨,其刺绣针钱工夫堪比针工局女官,穿的也不比宫里出来的差。 她的钱怎么花?也只能给她认为看重的人花,还让人家帮她花。 夜公瑾觉得自己缺银子,此刻灵机一动,“俪妹妹,你不想被验身,要不你给我点银子,我买通国子监祭酒郁大人,让他帮你打点打点关系,到时候你就能顺利进去考试。” 洛俪心里暗骂:果然有昏君的潜质,公然收受贿赂。 夜公瑾以为她不愿意,“也不收你多的,就收三万两银子如何?或者你再多给些,你夜大哥现在老大不小,可没什么家业,你接济接济我,让我也置份家业……” 铁建章扭头看卢淮安。 皇帝讨钱,这是吃醋了!洛俪给了卢淮安三万两,所以他也要三万两。洛俪给钱,是因为觉得她与卢淮安就是兄妹情分,哥哥家业不成样子,而她有的是钱,所以帮衬一把。 洛俪立马回过味,知道是因为卢淮安那儿的三万两之故,当即大恼:“夜大哥,你一个世家公子,有祖上留下的家业,瞧你每次出门的样子,肯定比我表哥还有钱。卢大哥不一样啊,他们卢家的东西,全被朝廷收没了,宅子都是自己买的,我瞧他们兄弟过日子不易,这才给钱的。 你这么有钱,怎么能和他比?要不,你与皇帝求求情,夸夸卢大哥,就说他办差得力,或者说说他的好处,让皇帝把卢家的祖业赏还一部分。” 卢淮安一直想,但不敢说,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此刻听洛俪大咧咧地说出来,心头好生感动。 第216章 侍女为妾/下(2更) 卢淮安一直想,但不敢说,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此刻听洛俪大咧咧地说出来,心头好生感动。 洛俪三言两语就把话扯远了。 夜公瑾要胁似地问道:“乡试入场要验身,你真不想考了?” “考,肯定要去应考的,我不是准备了棍子和蒙\汗\药,到时候双管齐下,保管乡试考试到时候肯定被我闹得很热闹,又热闹又好玩,还能让我进去考试。夜大哥,你说这多有意思啊!” 夜公瑾就想逗逗她,却被她反过给逗了。 她要是大闹考场,万一被查出是女子,这下就乐了。要再被人知道,她的户籍文书、名帖全是他给弄的,他肯定被文武百官大骂“昏君”。 夜公瑾心道:就不能顺着朕说两句,也给朕一点银子花花,让朕心里痛快些。朕待你最好,你谁的心都操,就是把朕丢一边不管,他心里咯应,尤其看卢淮安不顺眼。 洛俪仰头望天,“后天就要应考了,我得练习一下用棍子敲人、下\药的本事,一定要干得熟练麻溜,还不能被人抓住,这种技术活以前没干过,如果有师父指点一下就好了。”她眼睛透亮,立时就盯住了铁建章,“铁五表哥,你是江湖中人,这种事肯定没少干,要不你传授我两招,教我如何把人撂倒还抓不住?” 夜公瑾到届时考场的混乱,当即道:“俪妹妹,罢了,我花点银子给你打点打点关系,让你顺利进入考场,只是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让洛俪给他钱,这是行不通了。 夜公瑾想到卢淮安拿洛俪给他钱花就得瑟的样子就不快。 洛俪想了一阵,“夜大哥的主子是皇帝,要不我去趟杨丞相府,拿到我的药酒给杨玉梅喝,让她尽快调理好身子,好让皇帝早日娶回皇宫做娘娘。皇帝有了女人,就不会再有事没事找你们几个的麻烦。夜大哥不用被皇帝抓去出气桶,我表哥、铁五表哥、卢大哥也都轻松了,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 这臭丫头! 为什么不说她嫁,偏扯什么杨玉梅,那一个是一定会嫁他的。 洛俪面露得意,“夜大哥,寒门学子如果有三万两,肯定回家做富足翁,谁还这么糟蹋银子,我近来穷得很,没钱了,花光了!” 给卢淮安就有,到了他就花光了。 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卢淮安。 夜公瑾心时越想越恼,他待她最好,她惹了事,他帮她。 她要参加蘅芜女学的辞学试,他给她预备有史以来最漂亮的金梅书。 她要在咸城女儿节参加才艺赛,他甚至还预备了别样的礼物。 可她呢,小气得连银子都不给。 卢淮安几个肯定在心里笑翻天,说他做那么多,居然不被她当回事。 洛俪又道:“我准备卖几幅字画换点银子花花,要是夜大哥觉得字画能抵银子,就给你两幅。你既然要贿赂考官,不如一并将明春会试都给安排好,本姑娘才华独步天下,惊才绝艳,是万万不会舞弊作假,这一点你可以保证。只是,夜大哥给皇帝建议建议,这题目一定要像上回童试中的府试一样有趣,那题出得够水准,最能发挥我的最高才学……” 有水准! 难倒一大片,勉力通过五十人,她还夸好。 没见朝堂上,窦氏派、保皇派的因这事还打起口水仗。夸的是杨丞相,说此届童试出题官很有水平,主要是杨丞相的嫡幼子杨玉积顺利过试了。恼的是窦国舅,恨不得把这出题的官员拉出来砍头。什么破题目,论妇德,就连他都以为是妇人品德,后来才听人说,妇德是一个侠士的名字。 妇德,明明是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取了这个名。 简直就是误人视听,十个听了,就会有九个以为是指妇人美德。 那是他为了难住她,故意让出的刁钻题,竟被她如鱼得水似地考了个案首。 想到这事,夜公瑾又高兴又心塞,俪妹妹实在是被洛子给教歪了。如果是男子,肯定是洛家子孙里最有才华的一个。 “我最喜欢读野史传记,就给出了一个《论妇德》……” 夜公瑾不想多坐,即便出宫时想的时如果能陪她一起用午食就更好,她却总提他心塞的事,“俪妹妹不是要卖字画,拿出来吧,定比银子好使。” 洛俪对素绻道:“去我屋里把我在庄子上绘的两幅画取来。”她顿一下,笑道:“我统共就绘了四幅,两幅送回江南给我祖父鉴赏,我祖父回信,就只一句话‘大师还差半步,孙女还未成功。’多有意思的一句话,书画大师还差半步,我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差了哪半步,只能更加刻苦地练习。” 夜公瑾接了书画,并未打开瞧见,想到卢淮安得了洛俪三万两银子花的事,气得牙痒痒地道:“卢淮安,你不是要纳几房贵妾,另几房,我请皇上赐给你吧,就赐八房如何?” 卢淮安身子一抖,这是吃醋了,因为他得了三万两银子,洛俪只给了他两幅画,他要拿自己下手了。“夜公子开玩笑,在下哪里能照顾过来这么多侍妾,若真要赐,就赐一房,最好是贤惠能干的……” 洛俪记得,前世卢淮安的后宅之中,几位出名贵妾里头有一位就是皇后沐紫蔷所赐的女官,后来又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相中卢淮安,即便为妾也要嫁他,这二位倒是贤惠能干,皆能独当一面。 夜公瑾冷哼一声,双手负后,大踏步出了会客厅。 铁建章捧着两幅画,紧追在后。 卢淮安大叫道:“夜公子,属下哪里做错,求你别与皇上谏言,八个着实太多了,就赏属下一个……” 素绻微蹙着眉头,看他们走远,低声道:“姑娘,这夜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看卢大人的意思,好像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极有分量。” 夜公瑾就是皇帝,能没有分量。 多大的人,居然因为一笔钱吃醋。 洛俪知道原因,却故意不理他。 他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去哄。 他说要打点关系,她要不领情也不好。 让她不必验身就参加考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洛俪道:“与皇帝好得像一个人,你说他的话管不管用。” “天子宠臣!”素绻一语道破。 * 隔日,洛俪在岁寒馆做试题,这些都是历届乡试的题目,她一直坚信,只要多做,自然就会了。 素缱禀道:“姑娘,卢府的洛姨娘来了。” 素纹因为自幼在洛府长大,原是五六岁时被铁氏从牙婆手里买来的,早就忘了本家姓氏,洛俪赏赐自由身时,身份名帖上写的是“洛素纹”。洛,就成了她的姓氏。卢府上下敬称一声“洛姨娘”。 “不见!就算我近来正忙着做学问,天塌了也不见。” 素缱正要去回话,洛俪抬手止住:“让她进来。” 以素纹的性子,若不是真有事,是不会贸然来见她的。 素纹穿着一袭漂亮的锦袍,挽起了发,依然是富贵人家的奶奶模样,眉梢含愁,进了花厅请安行礼,洛俪赏了座。 洛俪继续抄录试题,抬眼一扫,“你遇上难事了?” 素纹垂眸看着地上,心绪繁复,当初她要嫁卢淮安,素纨就反对,还因此恼上她的。她过门才几日,卢淮安就带回一个女人,还说“这是陶芸,是皇上赏赐的美人。洛姨娘,从今儿开始,她和你一样,都是卢府的贵妾,我会交给她两家铺子打理。” 素纹觉得心酸,想着自己的选择不会错,可陶芸进门了,所住的寝院不比她住的院子差。陶芸是皇帝所赐,来头比她更大更好。据说陶芸曾是御书房里的侍墨女官,娘家是徽省的商贾,在做生意上头很有一套。 昨晚,素纹一宿未睡。 今晨让身边的丫头去打听,回来的结果是:陶芸的娘家背景不小,陶家的生意也做得大,卢淮安将两家在皇城的店铺交给她,若她能证明自己的才干,之后会交给她更多的店铺打理,还有可能扶为正室。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伤了。 卢淮安对她说的话,他又照着原样说给了陶芸。 素纹咬了咬唇,“皇上给卢大人赏了一个美人入府为贵妾,一来就得了两家店铺打理……” 洛俪淡淡地道:“在你们成亲之前,你不是知道这事么?他与你说过,他不会娶妻,但会纳几房贵妾,要从中挑出最贤惠能干的一个扶为正室。” 早知道的事,现在见有新人过门,素纹受不住了,觉得有人危及到她的利益。 素纹粲然苦笑,“是啊,我早就该知道的,可这心里难受,才几日他就领新人进门,我早前还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 洛俪继续抄录着,语调里带着讥诮:“你当初拿定主意时,应瞧出我是反对的,素纨是最为反对的。卢大人挑你,是瞧着你的才干。他挑别人,自然也能因贤惠能干。现下只你与陶芸,将来也许还会有官宦人家的嫡女,甚至出身更好的女子进门。她们的才干、出身、来头,都不会比你差。你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岂知人外有人,世间又何曾真有最好,只有更好。” 第217章 中举1(3更) “你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岂知人外有人,世间又何曾真有最好,只有更好。” 素纹不甘心,原想让洛俪去劝卢淮安。 她自然也听卢淮安说了,说洛俪私下给了他三万两银票的事。 若是给钱的事在素纹嫁过去之后,她一定会认为这是洛俪在帮自己,可那是在庄子上的事。 卢淮安待洛俪是不同的,他拿洛俪当妹妹,视为亲人,若说纪玄均是他的结义弟弟,洛俪在他心里的地位不比纪玄均差半分。 素纹想让洛俪在卢淮安面前说说自己的好,或是先与她生个儿子,若有长子傍身,她在卢府后宅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陶芸入府时,虽只一人,但很会笼络人心的样子,一瞧就是个厉害的。 洛俪想到前世点滴,那时候的她从未发现洛家与卢淮安之间的关系,也许从未摆在明面上。池宪与窦家可以暗里联盟,为什么卢淮安和洛家的关系不会是暗里的。 卢淮安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前世时成为天子近臣,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厉剑,便是窦国舅也要忌惮两分。 可见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卢淮安前世对后宅妇人的管理,采用的是皇帝对群臣的平衡之术,他也用了平衡之术,纳了三位贵妾,还有一位,也是来头最大的,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这个女子不仅相貌清秀端庄,行事大气,进退得宜。在随父回城述职时,对卢淮安一见钟情,最后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卢淮安为妾。 这一位才是卢淮安三位贵妾里头最有才干,最贤惠的一个,她能轻松自如地应付在皇城贵妇圈,游刃有余,甚至在卢淮安与窦国舅较量争斗之中,也起到了极大的帮扶作用。 素纹不甘落败,不甘被人分了一杯羹。 陶芸又何曾不是如此。 未来的那一位,也更是如此。 三个女人的争斗才刚刚开始。卢淮安一面不许贵妾们拿彼此孩子下手,一面又在暗中推波助澜,用三个成为他贵妾的女人来平衡府里的势力,最终得益的也只有他。 在这一点上,卢淮安的手段无法让人叹服。 洛俪是唯一一个在此事上瞧不起卢淮安的人,他将权衡之术无情地运用在三个女人身上,他给她们权力,给她们***,却让她们身陷其间。他让她们生儿育女,却让她们为他、为儿女战斗厮杀。 洛俪轻声道:“素纹,你别怪我心狠。卢大人唤我一声师妹,也仅是拿我当妹妹,就算是嫡亲妹妹,又有谁去过问兄长后宅之事。” 素纹来找她,自是想让她替素纹说好话。 素纹曾经是她的侍女,以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卢淮安的妻室。 卢淮安这个人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有主见,有自己的立场,有时候有情有义,有时候下手无情狠辣。 身为卢淮安的女人,除了得聪明,还得能干贤惠,但又不能太过聪明,否则他也容不下。他能容忍的是有些小聪明,却无关大雅、不失体面的女人。 洛俪道:“我真的帮不上你的忙,我只能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卢大人有自己的底限,在底限范围之内犯下的错,在他眼里都是小过小错。 记住我今日对你的告诫,不要对其他贵妾的孩子下手,也不要去伤别人的孩子、胎儿,你让别人生孩子,别人才能让你顺遂地生下自己的孩子。想来有了儿女,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即便卢大人给你的是贵妾名分,可他给了你一个妻室应有的尊重。 他尊重你,你亦尊重他吧。与其爱他多一些,不如爱自己更多一些,面对难事,你要冷静、理智。 陶芸是个聪明人,孩子同样是她的底限,为了她的娘家,她不会去触及卢大人最忌讳的事。 卢家人丁单薄,每一个孩子对卢大人来说都很重要,无论男女,他都疼爱。 你与其在这失落,不如想想往后的路应该怎样走?” 素纹面有失望之色,只片刻就释然了。她凭什么来求姑娘?上次商量她要嫁卢淮安的事,为了防止姑娘说出拒绝的事,她甚至迫不及待地表明了自己的选择,她是怕失去这个机会。 卢淮安年轻有为,相貌、才干、学识样样不差,多少妙龄少女嫁个七老八十的人为妾,她嫁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配的人,所以,她想抓住这机会。 “你打理后宅,就是你占有先机,只要你将卢府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别人又能说你什么?”洛俪落音,带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 素纹坐了一阵,告辞离去,又到朱氏那儿坐了一阵。 朱氏也感慨一番,虽然知道卢淮安还会有别的女人,只是这么快就又有一个进门,她还是没有想到。 素纹回到卢家,心境已经平复。她打理后宅,陶芸手头有两个店铺,大家各有所忙,接下来的日子,卢淮安倒是雨露均霑,没有特别偏宠谁,也没有冷落谁,素纹与陶芸也算是平分秋色。 陶芸出了宫,第一件事就是与娘家取得联系。 陶家听说女儿被皇帝嫁赐给一个天子宠臣为贵妾,立时乐上了天,说要给陶芸补嫁妆,陶芸找素纹商议,说要办一场盛宴。 素纹是选了吉日第一个进门的,虽然有十二抬嫁妆,要面对徽省富贾的陶家,这就不够看,素纹心里暗暗生气一场,生了气,次日又去了洛府走动。 只是,卢家两位贵妾姨娘暗中斗气、斗法,这都是后话。 陶芸亦知道素纹的来头,还知道素纹是洛府出来的,文武兼备,有些武功,不高,但能自保。还会读书识字。吟诗作对,琴技、棋艺都通,而且还考中了菡萏女学的梅班。因卢淮安求亲,辞学嫁人等等,甚至知道素纹是个孤女,自幼在洛府长大,她拿洛府当自己的娘家。 陶芸对洛府有些畏惧,着实这洛家名头太大,她更知道皇帝的意中人就是洛三娘,甚至有些担心洛三娘当真嫁给皇帝,那就是未来的皇后,所以对素纹多有包容,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后娘娘。不仅不能得罪,还得拉拢素纹,两人要有“姐妹情深”的样子。 中秋节后,洛俪又扮成了“梁励”,带着扮成男装的书僮素缱去参加乡试,按照梁俊告诉她的法子,直接去找了此届乡试的主考官国子监祭酒郁大人。 郁大人将梁励上上下下打理一番,很是激动,这可是皇帝看中“有状元之才”的后生,热情地问道:“梁公子可有婚配?现在皇城读书,住在哪里?” 一副很赏识,很喜欢的模样。 洛俪揖手道:“因在下自幼身子单薄,故贵人指点,说来寻大人,不必……不必排队等候……” 皇帝安排的人,也是与郁祭酒说“梁励才华好,就是幼年时家里太苦,落下了病根,不易久站,若这排队等候检查,只怕不等他候到,人就昏了。”意思很明白,就是由郁祭酒给她象征性的“检查”一下,带她进入考场就行。 郁祭酒想着此人才高八斗,一瞧就是君子模样,也不会夹带,这皇帝看中的才子,他还跑去搜身,这就是不信皇帝的眼光,所以也不用检查,直接领着洛俪就进了考场,还特意给安排了一个通风好、光线好的小间。 洛俪谢过郁祭酒,又主动将自己带着的斗篷、食盒交给官兵检查,她备了一只葫芦的水,里头加了些灵露,官兵闻了又闻。 洛俪道:“在下自幼体弱,这是得一个游方道人说的偏方配的药材,都是山野乡间能采到的草药。” 检查的官兵细闻,这汤汁确实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复将塞子塞上。照例将洛俪带来的点心挑几个抽查、掰成两半,确认里头没有纸条,方放行通过。 八月十七日未时一刻,一声锣响,此届乡试正式开考,由考官大声公布试题,各考生提着笔记录下试题,未来的三日就要在此答题。 试题可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却要用三日给人答题,就是为了让大家写出最好的文章与答案。 洛俪记下试题,盘腿坐在小隔间里调息打座,她根本就没想这么快答,怎么也得睡一觉,待到明日再答题,且得书法与文章都要最好。 乡试的恭房建成一排的小格间,外头立有四名官兵,被下令任何考生不得与其他考生说话。这也方便了洛俪,她是女子,进独自一人的小格间最是便捷。 洛俪连吃了七天的点心、干粮,若不是备了一葫芦的“药”,她都抗不住了。第七天晌午公布了第三场的试题,洛俪熬到了第八天上午辰时才交卷,书法极好,文章美妙,她先打草稿,再将答案抄录到试卷上,确定没有瑕疵,这才捧着试卷交给了主考官郁祭酒。 郁祭酒捊着胡须,“梁励,交卷了?” 洛俪揖手道:“小子体弱,有些抗不住了,从家里带来的药也吃完了,今日答完题就得提前出去。” 郁祭酒点着头,将试卷放在桌案上,看着上面的字,越瞧越顺眼,“你的书法别有风格,有三分洛子之风,却又自成一派,孺子可教!” 第217章 中举2(一更) 郁祭酒点着头,将试卷放在桌案上,看着上面的字,越瞧越顺眼,“你的书法别有风格,有三分洛子之风,却又自成一派,孺子可教!” “大人谬赞!”洛俪又是一揖。 郁祭酒道:“你先出去罢。” 洛俪回小隔间,取了斗篷、提上食盒,穿过大大小小的考间,快到大门时,抬头就看到一个相熟的面孔——纪玄均。他亦瞧见了她,即便洛俪化了妆,脸上涂黑,可那眉眼五官未变。纪玄均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洛俪女扮男装参加乡试。 纪玄均眨着眼睛,半晌回不过味。 纪玄均没回过神,瞧得他斜对面的洛徘也走神,洛徘一瞧那出去的考生,这不是他长姐,长姐参加乡试…… 洛徘也觉顿时不好了! 洛俪佯装平静,站在大门后头,对看门的官兵揖手行礼。 官兵打量一下,“你多大了?十五还是十六?瞧你单薄的,居然还能在里头待这么多天,题都答完了。” “谢兵大哥关心,小子的题答得还不错。” “所有先交卷的都说不错,上届就有几个交白卷,出来时还说不错。” 洛俪笑。 官兵开了大门上的小门,洛俪带着斗篷、食盒率先离去。 大门外,早有素缱姐妹备了马车等着,素缱一袭书僮打扮,在外头东张西望,一见洛俪便迎了过来:“今儿一大早,小婢就来了。姑娘,素纱在家已经备了香汤,我们快回去。对外,我们说姑娘去了庄子上巡视。” 洛俪交了卷,洛徘将自己的初稿修改一番,誊录到答卷时,一录完也交了卷。 待他出来时,正瞧见纪玄均也出来了。 纪玄均道:“你长姐怎么在里头?” 洛徘道:“她肯定过了童试,否则怎会在里头考乡试。”他顿了片刻,“八月十六一早,我就听说她去了乡下庄子。” 什么去乡下庄子,这分明就是托辞。 上次他参加童试,考三场,每到考试的时候,长姐就去乡下庄子,现在看来,她是参加童试了。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现在才知道,要不是他们被安排在离大门近的考场,他还不知道长姐也参加考试了。 洛徘一回家就问洛俪。 沙和平道:“姑娘从乡下回来了,人都晒黑了,这会子许回岁寒馆。” 什么晒黑了,分明就是脸上抹了黑膏。 洛徘早前不明白,可在乡下的时候,有时候洛俪突然就变黑了,过几日又变白了,这显然就是抹了东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洛徘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沐浴之后换了身衣裳跑到岁寒馆求见。 外院的管事婆子道:“三爷,三姑娘刚从乡下回来,说是累了,这会子已歇下,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洛俪并没有歇下,而是在密室里练功,整整八天没活动筋骨,她将剑法武功又走了几遍,在考试小间里天天调内息,内息倒是增进了,手脚却变笨拙,多练几遍,浑身气穴通畅,洛俪饮了一滴灵液,再抿两口芙蓉酿。 洛徘没见着洛俪,待见到洛康时,拉着他进了书房,神秘地道:“爹,出大事了!长姐扮成男子参加乡试。这一次,我和小纪被安排在离大门处的贡试小间,她出来时,我们俩都瞧见了。” 洛康淡淡地应了声“哦”。 洛徘惊道:“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参加科举?爹啊,她要是考不上还好,若是考上了,这可是欺君大罪。” 洛康道:“没这么严重,你姐就是想知道自己若与男子比会如何?” 洛徘问道:“姐用的是什么名字,上次童试,过试五十人,没一个叫洛俪的啊。” “好了,阿徘,为父心里有数,你姐心里也有数。” “爹,长姐许会犯下欺君大罪……” “不会,给她户籍名帖的人是夜公瑾。” 夜公瑾不就是当今皇帝。 原来如此,难怪长姐敢去。 洛康道:“此事你知晓就行,莫要张扬。” 九月初三,皇城公布中举红榜。 “梁励”的大名排居第一,成为当之无愧的解元,而彼时有自称梁励的书僮向督学府告罪,说梁励考完乡试后,回家就病倒了,无法参加皇城举办的秋闱盛宴,还请谅解。 郁祭酒还盘算着,在盛宴上得到机会,就将爱女郁亦菡许配给梁励,可这小子病了,参加不了盛宴。 素缱递完请辞文书,回到岁寒馆时,洛徘正坐在外院花厅上,眉飞色舞地与洛俪说话。 “长姐,那个叫梁励的京南县百家洼学子得了解元。小纪此次考了个第七名,而我得了个倒数第六,我早前就没想能过试,多亏长姐这几月的教导,意外得中举人,呵呵……” 洛徘一是试探,她想知道,这个叫梁励的是不是就是他家长姐。 红榜上公布的中举名单,大部分人他不认识,可他就是觉得,如果其中有人是长姐,肯定才华定在小纪之上,他就锁定排在小纪之前的六人,有四人他听说过,是皇城书院的学子,还有一人是随父入京的学子,唯有梁励这个人很神秘。大家都在说京南县飞出个大才子,可京南县的学子对此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就是说,梁励是凭空冒出来的。 京南县排得上名号的学子就那几人,他们都不认识,这就有大问题。 洛俪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半分激动。 激动的是洛徘,更是吴氏,吴氏想到自家长子才十三岁,就是举人了,这可比洛康当年还厉害,虽然名次不显,但过试了,这就是本事。 洛徘也就是下场历练,根本没想过过试,现下过试连他都颇是吃惊。 洛康已经发了话:“阿徘年纪尚小,不必参加明春的会试,先去皇城书院念几年书,待大些再下场应试。” 吴氏自然是听洛康的,但知道消息的人家都上门道贺,将洛徘好一声夸赞,“洛大人当年是个中翘楚,洛三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是举人。” 道贺的人家多有女儿,大家都打着主意,若是把女儿许过去就好了,洛徘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洛徘又道:“长姐,我听国子监郁祭酒大人说,这个叫梁励乃惊才绝艳之人,书法极好,文章让人读后回味无穷,可惜听说一出考场回家就病倒了,连秋闱的摘桂宴都无法参加。否则,我倒有心与她结交,当个朋友处。” 洛俪微微笑道:“三弟大了,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我听说郁祭酒大人正令空中下人四处打听这位梁励家住何处,要把郁姐姐许配给他,也不知道寻没寻到人?” 素缱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 姑娘也太厉害了,扮成男装出去,还能迷得人家要把女儿嫁给她。 洛徘更加肯定,洛俪就是梁励,心里只不点破,想着洛俪身边的大丫头都知道的秘密,可他却不知道,又暗暗气恼。 洛俪招了招手,洛徘走近,“长姐有何吩咐?” “我就是……梁励!” 声音很低,却足够洛徘听得明白。 洛徘瞪在眼睛,没想她居然会承认,可她承认了,他心里更难受。 洛俪笑问:“有何不妥?” 洛徘蹙着眉头,“长姐此番独占鳌头,连多少男儿都不如,我等惭愧。” “名师出高徒,这有何惭愧的。我可是祖父倾囊相授教出来的,岂是寻常人能比的,我不过是因有一个好先生,而考得好名次。” 不是她的功劳,也不是她才华太高,着实是她祖父太厉害。 洛子所授,岂会是凡夫俗子。 洛徘吐了口气,神色凝重,似有所思,良久才悠悠道:“长姐,我以为,我……应该去顺天府读书,若能得祖父指点一二,岂不受益无穷。” “那是自然。你还小时,祖父与伯父都曾几次写信,希望你能去顺天府,只后来却是四弟去了。四弟偶得祖父指点,书法不错,文章也好,更得夫子喜爱,就连祖父也夸,说他读书上头的灵性不在爹爹当年之下。” 洛徘若一心向上,就算吴氏不舍,也必须遵从他的意见。 洛徘在吴氏心里因是长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洛徘中举人的事,就跟一股风,不到两天,整个皇城都知道,还说这是近百年来以来年纪最小的举人。没几日,江南顺天府家书到,信中说洛徊在苏省乡试中,洛徊考了个倒数第五名举人。 吴氏的两个儿子都中了举,吴氏好些日子都乐得见人就笑。 吴嬷嬷道:“太太,两位爷,一个第六、一个第五,还真是兄弟,连名次都是挨着的。”她很识趣的不提倒数二字,毕竟两位爷的年纪在那儿摆在,十三岁,明年才十四呢,这个年纪考中秀才都稀奇,何况还是举人。 吴氏道:“四爷曾说,中了举人要回皇城,我瞅着年节前他许能回来。” 洛仪因她的孪生哥哥都中了举,在女学里大肆宣扬,闹得整个女学都知道。吏部尚书洛康的两个孪生儿子今秋都中了举人,一个第五名,一个第六名,就连在朝当差,一些清流。官员时不时恭贺两声。 “恭喜洛大人,听说令郎不到十四就中了举人,可喜可贺!” 又有人说:“洛家底蕴在哪儿,儿郎个个都是会读书的。” 洛康觉得儿子争气,他面上有光。 第218章 游历江湖1 洛康觉得儿子争气,他面上有光。 韩修德则是一脸哀叹,心里暗道:若是当初韩兴邦也随洛家兄妹去乡下避暑苦读,是不是这次也中了举人。实在是他家在儿子过了童试,就没与洛家多走动,竟不知消息,人家又不会拿着锣鼓大喊:我们要去乡下了,有没有人去啊? 韩修德懊悔不已,戴高也觉得悔断肠子。 这夫子好不好,一出手就知。 洛家有洛子,又有琼林书院的山长,教书育人上头自有一套经验,就连洛三娘那督促弟弟学业上,那可是实打实的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洛家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占据了学识、教育的优势,童试、乡试的试题有一大堆,而寻常人家若要寻到这些资料、试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对洛家人来说,要寻齐很简单。洛康是山长,书院原就有这些试题,是为了让学子们做练习,只要洛康令人抄录一套,什么都有。 郁亦菡最近苦闷得紧,因为她爹已经拿定主意,要把她嫁给乡试解元梁励。 她听见过的人说,梁励体弱多病,长得黑不溜丢,而且清瘦得像个竹竿,连一身衣袍都撑不起来。 她不同意,被郁祭酒训斥了一通,“嫁夫嫁才,梁励有高才,你嫁给他就有福,只有肤浅之人才嫁人取貌。” 郁太太跟着郁祭酒一道训斥,“我们清流名门,选妇、嫁夫都是选其才华品德。你爹挑着呢,他能说好,那定是极好的。” 郁亦菡气得不敢在家里待,天天都听父母问下人:“打听到梁公子家住哪儿了吗?” 万分沉闷的她,只得去找梁娥眉排解心事,梁娥眉又领着她来寻洛俪。 岁寒馆内院花厅上。 郁亦菡正愤愤不平地说父母的种种“恶行”。 “我哥就是个小人,早前还说梁励长得丑。这才几天,就跟我爹娘一样,说嫁人要嫁才华嫁其品德,也把梁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一个大男人,考个乡试回家就能病得下不了床,连摘桂宴都没参加。我爹与皇城府尹梅世叔二人只得拿了他的文章出来,一品再品,直夸说有状元之才,这还没订亲,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梁励的未婚妻……” 皇城府尹梅大人还打趣说“郁仁兄若是不喜梁励,贤弟有心将小女许配过去。”就差直说,你家看不中,我看着正好,招过来做女婿。 郁亦菡想到这事就恼,“还没订亲,我娘就镇日说,快订亲的人了,别再往外头跑,收收心在家绣嫁衣,我都快疯了。” 洛俪看着烦恼不已的郁亦菡,转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拿着一幅字画,“这是我近来新绘的,郁姐姐拿回去送给郁世叔,他瞧过之后,许就不再逼你了。” 郁亦菡听说是洛俪的字画,当即接过来,“绘的是莲花?真好看。” 几人说了些高兴的事,外院管事婆子在外头道:“禀三姑娘,有姑娘的信,是应天府古塔寺圆观大师写来的!” 梁娥眉错愕道:“妹妹还认识古塔寺圆观大师?” “认识,有过几面之缘。” 郁亦菡道:“我哥去过应天府,听说古塔寺山门上挂了一幅楹联,这书法的主人就是洛三娘,刚挂出来时,引得应天府的文人墨客前去欣赏,而今可是古塔寺一宝。” 洛俪将书信收好,并没有立即看的意思。 梁娥眉原在寺中做法事,马茹在寺中昏倒,先送马氏回来,镇里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丫头盯着,暂住两日后也要回报国寺继续做法事。 梁娥眉道:“妹妹,我们先告辞。” 洛俪送走二人,回屋看信,圆观大师邀她去古塔寺赏菊的书信。 说是赏菊,莫非他们的菊\露失败了。 除了这个,洛俪还真想不到别的。 菊\露是好东西,想到四五月时,圆观大师请她帮忙制茶露,因她要急着回皇城,之后再没去。 梁娥眉与郁亦菡上了马车。 梁娥眉瞧了一会儿画,“你照妹妹说的做吧。” “我爹最喜欢这些字画类的宝贝,皇城想求洛三娘墨宝的人多了去。杨丞相得了一幅,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我真不想给他。” 郁亦菡想到父母逼她嫁人的事,气恼得不成,家里又不是没吃没穿养不起她,镇日的念叨。 梁娥眉道:“妹妹既那么说,定是画里暗藏了什么原由,你且照做就是。” 郁亦菡以为,听人劝,得一半,既然梁娥眉都这样说了,不妨照做。 郁亦菡回家,把洛俪的字画给了郁祭酒,“洛三娘说这是送给爹的。”自然没提洛俪还说,郁祭酒看过她的字画,就不会再逼郁亦菡嫁给梁励的事。虽然郁亦菡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但能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便照做罢。 郁祭酒得了字画,立时抱着进了书房欣赏,先是赏画,再赏字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书法风格,好生眼熟啊,瞧着瞧着,还真瞧出端倪来,这不是梁励的书法? 此念一闪,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了。 被他欣赏有加,认为有状元之才的后生居然是洛三娘。 洛子教出来的孙女,才华能压无数男儿,江南都说洛子拿孙女当孙子教,不信都不信,事实摆在眼前。 郁祭酒立时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全身上下瓦凉瓦凉的,他居然雌雄不辩,老得连男女都分不清,还要把爱女嫁给一个女子为妻。 他仰头,有种想哭的冲动。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肯定知道梁励就是洛三娘,还说她体弱不能久站,头要昏,让他关照关照,原来是为了避免被验身。 郁祭酒觉得自己被皇帝给耍了。 他可是在皇帝面前说要把女儿嫁给梁励,皇帝笑,居然不告诉他,梁励是洛三娘。 郁祭酒很生气,围着那字画转圈、徘徊。 难怪自家儿子的学问大有进步,连书法也练出两分模样来,竟是这等缘故。 洛三娘,你不在深闺做做女红,跑出去参加什么童试、乡试,案首、解元都被她占全了,还是他这郁祭酒点的、相中的才华。 郁祭酒觉得一肚子的怒火无从发作,如果不是看到洛三娘的笔墨,谁能知道洛三娘去参加科考。 郁祭酒突然又忆起童试府试之时,皇帝下令,要他出最难最刁钻的题目,还说“皇城乃天子京师,皇城的童试一定要是最难的”,恐怕那时候皇帝就想难住洛三娘,因为他知道洛三娘下场参加童试,想让她知难而退,结果,洛三娘没难住,难住了一大片学子,人家还得了个案首。 郁祭酒想到皇帝难洛三娘,而洛三娘以出类拔萃之才闪花人眼,估计皇帝那时候比他还郁闷,明知对方是女子,还让对方去科考。 郁祭酒不难过了,他觉得头疼的皇帝。 他玩什么呢? 洛三娘那份户籍名帖,搞不好就是皇帝给弄的。你弄个女子去参加科考,乱了规矩的是你,与老子有屁相干,只是老子不知是女的,险些招成女婿。 郁祭酒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男女不辩,又觉沉闷了。但很快又开始赏画,赏完画,抛开这是洛三娘所赠字画的想法,再看看书法,发现与童试、乡试还是有差别,字画上的书法风格更为张扬、耀眼,而考试时用的是官体,书法风格有所敛藏,但明珠就是明珠,你埋在土里还是明珠。 郁亦菡惊异地发现,父母当真不提将她嫁给梁励的事了,心里连连叫绝,洛三娘送一幅字画,旁的话没有,就把她爹娘给搞定了。 “洛三娘真乃神人也!” 郁亦菡不由感叹万千。 郁亦彬颇有兴致地道:“莫不是洛世姐的字画里藏了什么秘密,以字画劝爹。爹很欣赏梁励的才华,可是打定主意要把妹妹嫁给梁励的,一幅画就把人给劝服了?” 郁亦菡若有所思,“这字画上的事,我们都看不懂,肯定里面藏了什么劝人的大道理,要不然爹看了一夜之后,怎么再不提梁励了。” 明明早前一幅认定为女婿的模样,突然说不提就不提。 郁祭酒不提梁励了,将目光又转向纪玄均,还让郁太太主动主击,请了洛府的吴氏当保媒人。 吴氏道:“我可听小纪说了,‘大仇未报,何以成家’,怕是现下是没有成家立业的心思。” 郁太太回了话,郁祭酒琢磨一阵,着实郁亦菡的年纪大了,到明年可就十六了,不能再拖了。 郁祭酒夫妻两个愁得不行。 郁太太道:“我说老爷,我们愁什么,我瞧洛三娘也没订亲,洛太太与洛大人一点也不着急。” 郁祭酒一想到洛三娘,心情又闷了,“洛家就没拿她当姑娘,是当成儿子的,但凡是儿子,就算三十岁娶妻,还怕娶不到?” 他是完全不拿洛三娘当姑娘,就当她是男子。 洛家当男子培养出来的,也必须是男子。 郁太太道:“洛三娘明明就是女子,怎么能当男子。” 郁祭酒不想与他解释,皇帝知梁励的事,洛康肯定知道。他们都不张扬,他也不能捅破,他只是很期待,不知道洛三娘会不会去考会试,到时候皇帝再让她去帮忙避开验身,他是去还是不去? 第218章 游历江湖1(三更) 不知道洛三娘会不会去考会试,到时候皇帝再让她去帮忙避开验身,他是去还是不去? 皇帝就没想过,洛三娘要真考了会元、状元,这可如何收拾,到时候入大殿,万一被人识破,这就是惊动天下的大笑话。 清流之中,爱才胜过爱貌、爱荣华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洛三娘根本不愁嫁。 洛俪不知道,她在郁祭酒夫妇俩人的眼里已如怪物般的存在。 * 洛府书院。 洛康坐在上位,下侧静立着洛俪。 父女俩视线交接,彼此无言。 洛康道:“所以,你要去应天府,帮圆观大师制菊\露。” “是。”洛俪答着。 眸光清明,洛康看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眼神,竟有些许恍惚,像他又像梁氏的女儿,想到梁氏,他心中一窒,有些微的痛。 洛康问:“几时出门?” “若爹爹应允,我准备明儿一早带着素缱姐妹同去。” “你出去走走也好。” 洛康悠悠答着,道不出自己的心境如何,他依旧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与梁氏的女儿。 女儿完全被洛子给教歪了。 这几日郁祭酒话里有话,大致的意思是说“你们洛家真把女儿当儿子教?早前以为是传言,至今得了洛三娘的字画,才知传言非虚。” 真是教歪了,教出的女儿比儿郎的才华还高,还要惊才绝艳,就连郁祭酒都替洛俪的婚事犯愁了:“洛家把女儿教得这么厉害,将来可如何找婆家、夫婿。” 洛康想到这事,觉得自己很愁。女儿太优秀,一般男子配不上,应该是一大片男子都配不上,可他又不能告诉洛俪,更不能告诉吴氏,他觉得要说出来,肯定有人笑话。最后,他觉得自责,是他这个当爹没照顾女儿,否则女儿怎么会被教成这个样子。 洛康又道:“明春……你不参加?” 春闱二字被他省去。 洛俪道:“若是夜大哥觉得我可以参加,我就再试试,若是不参加也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能耐,尤其是第二次考,我是很认真的。” 这一次,她没因前世记忆作弊,完全是照着一个学子的要求答题、写文章,可见题海战术对她还是有大用的,否则,她不会写出那么优秀的文章。 洛康问道:“童试没认真?” 她说的认真,是指没作弊。她蹙了蹙眉,“那题出得刁,当时没留意,就是以玩笑心境写的。” 洛康想昏,玩笑心境答题,还能得个案首。 老爹完全把他的乖顺女儿教歪得不是一星半点,难怪郁祭酒看他的眼神,提到洛三娘是满脸同情状。 洛康道:“你还是少做学问,最好出门玩耍,得闲时写写字,绘绘画。” “读书识字惯了,突然不读了,还真不习惯。我只会读书,不读书我又做什么?” 洛康觉得有必要写信回去说说洛子,你怎么把我女儿教这样了,让她玩,她还不干,认为她就是做学问的,一个女子做什么学问,孔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说得好,他第一次觉得这话是对的。 洛康连忙在书案里取出一个暗匣,从里面抓了一叠银票,“拿去玩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近日就别再读书了,也别再存心思参加明春……总之一句话,你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读书。” 洛俪接过银票,不解地道:“爹,我为什么不能读书做学问?祖父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做个像卫夫人那样的书法大师,我现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应该是好事,如果我的文章再写得好,这就更好了……” “不好!不好!你还是玩吧,书画保留着,其他的就玩,少看些书,你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哪个男子配得上,唉,为父都替你担心啊。” “夜大哥建议我嫁给皇帝,我可不想当皇帝的女人。我除了做学问,又不会争宠夺爱、勾心斗角,觉得那地方不适合我……” 虽然女儿的婚事愁人,但也不能入宫啊。 洛康忙道:“你说得没错,皇宫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要不你带着素缱姐妹走走江湖。” 洛俪歪着脑袋,眼睛忽闪忽闪地,“爹啊,你说真的,你赞同我走江湖。” 反正比闷在家里做学问好,这如果是儿子,如此自觉地读书识字,他做梦都要笑醒,可这是姑娘,哪有女儿家闭门不出做学问的。 洛康见四下无人,示意洛俪坐在自己旁边,一脸凝重地道:“你去走江湖,近来太后与窦国舅、杨丞相商量皇帝大婚的事,至于眼下么,已经商量出一个法子。皇帝坚持,皇后要娶清流的贵女,先纳二妃入宫,为示公允,杨丞相之女杨玉梅为淑妃,窦国舅之女窦华浓为德妃。” 洛俪惊呼道:“清流贵女……”她指着自己,“不会是我吧?” 洛康微微点头。 三派之中最能代表各派的贵女,窦国舅的嫡幼女、杨丞相的嫡女,再不就是子的嫡孙女,以她们三人的身份,还当真能代表一派。 这是太后与皇帝商议之后决定的。 对于太后行事,群臣也觉得难以看懂,就是窦国舅也看不懂,“君心难测”这四字用在窦太后身上,还真是让人无法瞧懂。 窦太后不是应该压制皇帝,可近几个月众人瞧着,窦太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替皇帝解危,每次几派争执不下时,窦太后就会出来拍板,而最后获益的,必然是皇帝。 窦太后是窦华浓的嫡亲姑母,她怎么不偏自己的亲侄女,反而偏着皇帝? 皇帝的生母是叶太妃。 窦太后连嫡亲儿子、孙儿都能杀,怎么就帮皇帝了? 如果窦太后坚持,皇帝是争不过窦太后的。 以前的窦太后何等气势,说一不二,就是先帝也要礼让三分,到了皇帝这里,还不得维持老样子。可窦太后出人意外地是,同意了皇帝的决断“选清流贵女为后,如此正好。”她顿了片刻,还赞道:“清流臣子行事公允、公道,若是清流贵女为后,定然行事也是如此。” 窦华浓为后,还不得往死里折腾杨玉梅。 若杨玉梅为后,她肯定不会放过窦华浓。 两女都不能为后,只能同意皇帝的建议,选清流贵女为后。 洛丽忙道:“开玩笑,我可是咸城才艺赛拿到魁首的,我不点头,谁也不能逼我,就算是太后与皇帝也一样。” 窦华浓都已经残花败柳得不能再残败了,就这样子的,还可以入宫,她与池宪在报国寺多少双眼睛瞧见啊。 洛康道:“我想了又想,你还是带着丫头行走江湖,再不成,你回江南探望祖父祖母。天下之大,我儿许能在外喜结良缘,他日也能传为一段佳话。” 凭着一个父亲的敏锐,再有他从政多年的经验,洛康觉得皇城将会有一场风波,为避免洛俪受到伤害,先糊弄她出门,走得越远越好,待皇帝大婚后回来最好。 洛俪次日一早出门了,这次只带了素缱姐妹。 她早上走,近午时分就有太后宣懿旨,要召洛三娘入宫。 吴氏小心翼翼地说:“我家三姑娘今儿五更天带着丫头出远门,说要行走江湖,又说要回江南探望老候爷老夫人,行踪未定。” 高长春愣了半晌,方回过味,明白吴氏在说什么,“洛家贵女要行走江湖?” “公公,妾身就是一继室,三姑娘是老候爷养大的。老爷都同意,妾身一个继室怎能反对。” 继室不好当,管自己出的儿女行,但管继女就不好。 骂重了,说继母刻薄;不过问,又说继母冷漠。这真真管不是,不管也是不是,真的很为难,好在洛俪是在洛子夫妇身边长大的,吴氏也省心许多。 皇城也有做继室的贵妇,但别人都没她难。 吴氏有自己的儿女,她的几个儿女都管不过来,又如何去管洛俪。 洛俪走了! 行踪未定,无人知晓去了哪儿。 皇帝想起她的时候,她已离开皇城。 皇帝看着御书房的画影,这是他数年前绘的,画中的女子还是半大姑娘,眉眼含笑,依如初见时的模样,眉心的滴血胭脂痣殷红如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点上,只有几个熟悉洛俪的人才知道,这不是点上去,根本就是天生的。 他在想她,她已驰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自在、洒脱、欢喜,来去无牵绊。 洛俪每到一处地方必会写两封信,一封给洛康,另一封寄往江南,懒惫时,寥寥几句,欢喜时,能写五六页。在信里,她讲述见闻,描绘山水之美,最初洛康一月能收到三四封,后来一个月能收到一封。 * 年关将至。 女学、书院都放了严寒假、年节假。 洛仪正在与吴氏吵吵,想到应天府大舅家玩,吴氏却以年节将至为由,不许她去。 “你们就是偏心,长姐到外头闯江湖,爹爹一口赞同。娘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走亲戚你都不同意。” 吴氏忙着看账簿,年关了,铺子的生意她得查,自洛俪给了她八万两银票,说是家中的兄弟姐妹一人二万两,让她给置成家业、嫁妆,今年添了不少的店铺,要看的账簿也多。“你要有你长姐的本事,会武功,就算不带一两银子在外头也饿不着,我也任你出门。” 第219章 走漏消息1(一更) 洛仪嚷道:“娘就会哄我,夏天的时候,哄我说乡下庄子上的人半个月不洗澡,可事实是,悠然别苑不仅有最好的山泉,还有专门一间大浴房,便是洗上一日也没人说。” 她觉得自己傻,被吴氏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了,现在吴氏再说这话,洛仪心头先是疑惑。 她摇了摇头,一脸不信:“长姐出门,我就不信没带银子。” 不带银子怎么出门?这外头又不是家里,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不花钱。 吴氏忙道:“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她还真没带银子。你爹给她的银子,给了八万两给我,大\奶奶那儿又得了二万两,再加上素纹出嫁,手头仅有的钱都拿出来。出门前又不放心素纨几个,又拿了几百两银子。人家还真没带! 没见你哥说,你长姐在外头没钱了,人家画一幅画,就能卖三千两银子,这不又有了。你的画儿能卖钱吗?别说三千两,就是能卖十两我也放你出门。” 洛仪被吴氏哄得瞪着眼睛:长姐没带钱就出门了,还卖画在外游玩,有一项本事就是好啊。 吴氏见唬住洛仪,“眼瞧着就年节了,你大舅一家也忙着。你过去,人家忙着招呼你,你要回来,还得派人送你。这来来去去多少事儿。你就在家跟我学学主持中馈,打理打理府邸,这不比什么本事都强。” 洛仪问道:“长姐不回家过年了?” “天晓得这会子在哪儿,十月的时候说在江南,十一月的时候说在蜀省,最近在哪儿,得收到她的信。” 洛仪如霜打的茄子。 长姐做什么都好,她要去应天府走亲戚都不成。 洛仪回屋生了一回子闷气。 年节的时候,洛府收到了洛俪的信,随着信一道的还有一大箱子的年节礼,她在南边琼州,信里说那边的海,还说那里的天空、那里的人。 洛徘当着全家人的面读洛俪的信,觉得里面的人和事既遥远又亲切。 正月十四午后,家里又收到了一封信。 洛徘继续当着家人读信。 洛仪嘟着小嘴,“下次长姐出门,我就跟她一块去,又不愁没钱花,还能玩得尽兴,自由自在,海阔天空。” 洛徘念到最后:“这几个月,我玩得很开心,认识了很多的朋友,有太白道长、江湖百晓通、逍遥剑杜冲,江湖第一美人飘花仙子……我们说许多有趣的、好玩的事。我绘了很多的画,不好的都焚掉,留下来的都很漂亮,上面是我去过的地方,也是我看到的地方,到时候可以给爹和家人一起看……” 洛徊在年节前回到了皇城,他已经决定留在皇城书院读书,而年节后,洛徘却要去江南琼林书院读书,这是兄弟俩商量好的,总得有人留在祖父母身边。这次洛徘决定把皮猴子洛律亦带到江南去,让伯父帮着管管,许能让他收敛了性子。 洛徊若有所思地道:“将来我也想学长姐,四下看看走走,长长见识。” 洛仪道:“长姐几时回来?” 洛徘答:“没说。” 洛仪觉得一点趣儿都没有,好玩的事与她无干,她这辈子又不能和长姐一样,突地,她用力地吸着空气:“什么味儿,好香!” 吴氏正待轻斥,空气里掠过淡淡的馨香。 空中飘过一道飘逸的倩影,如云似纱,宣德堂里所有人望着空中,一个少女端端落在花厅门前,揖手笑道:“女儿给爹爹请安!母亲,我回来了!” 洛仪尖着嗓子飞扑过来,搂住洛俪哇哇大叫,“长姐,我可想你了,下次出门带上我吧,你说的峨眉、青城、大海,我都没见过,我好想去!” 洛俪搂着洛仪,“仪儿得好生习武,什么时候打得过素绻,我就带你出门。” 洛仪立时拉长脸。 打得过素绻,只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办到。 洛俪笑眯眯地道:“我从南海带回来一些珍珠和珍珠粉……” 洛仪蹦跳出起来,“长姐送我的?” 有好东西,刚刚转冷的脸立时笑颜如花。 洛徊瞧得心下轻叹。 洛仪这是什么性子,喜怒都在脸上,一会儿不快,一会乐得分不清南北。 “母亲、大嫂和你都有份儿。” “长姐真好!” 洛仪还是小孩子心性,高兴与否全写在脸上。 洛康轻斥道:“你这孩子,午后收到你的信,还以为过些日子才回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这不是想哄爹爹母亲高兴,其实午后就到皇城了,我可是估算着家里快用暮食了,这才回家的。素缱素绻二人带了几口大箱子,正在外头呢,三弟四弟帮忙拿回来。” 洛俪回来了! 当天夜里,连西府的洛径夫妇亦都得到了消息,齐聚在宣德堂里用暮食。 洛俪这次带回来十几幅字画,书法、丹青许是因为开阔的视野,风格上又进了一层,字亦写得更加大气,越发瞧不出是女子所写。 次日一早,洛康邀请几位世交来府中赏字画。 他为自己决定让女儿出门走走觉得很得意,他写信去江南埋怨洛子教歪了女儿。洛瑞写信回来痛斥他一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都是什么破道理,你敢说卫夫人无德,说谢道韫无德,这不过是男子怕比不过女子之才寻的理由……” 洛康被洛瑞一骂,觉得自己着相了,看开了,心情好了,反而觉得自古不是容不得有才华的女子,而是缺乏一个给女子展示自己的舞台。 * 岁寒馆。 洛俪的作息时间未变,五更起床,三更歇息,习武练剑,习字绘画,偶尔会拿出长相思弹奏一曲,行走江湖时,她身上带的是名琴——传说。 她的归来,让岁寒馆变得热闹起来。 “启禀姑娘,梁姑娘来访!” “启禀姑娘,杜姑娘来访!” 不多时,岁寒馆里坐满了贵女。 洛俪懒与细说,就由素绻代劳,素绻眉飞色舞地讲述一些奇闻轶事。 洛仪见长姐归来,粘着洛俪,一起床就过来了。 贵女们听罢之后,难掩羡慕容色。 第219章 走漏消息2 贵女们听罢之后,难掩羡慕容色。 洛俪对素缱道:“把我亲自调制的珍珠香膏取些出来,一人一瓶,用的是南海最好的珍珠粉,外头可是买不着的。我去了南海游玩,这才知道,外头卖的珍珠粉,多是珠贝上面刮下的那层磨成粉。” 她说珠贝,在场的贵女竟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洛俪就令素纨取了珠贝出来,细细地解释,珍珠就长在这种珠贝里头,而这种珠贝的漂亮内壳上那层东西,被人取下制成粉,当成珍珠粉卖给太太姑娘。 郁亦菡道:“果真是奸商,用这种东西冒充珍珠粉。” 洛俪道:“这东西与珍珠粉的效果相近,只不过不如珍珠粉好。我在南边,用一幅画换了一盒子珍珠,瞧着匠人磨成粉,又调成珍珠香膏,你们一人一瓶,多的可没有哦。” 洛仪扳着指头,“一盒珍珠三千两银子?” 素绻道:“南海那边的珍珠比皇城便宜,我们姑娘带了几匣子回来,都是姑娘用自己的画与人易换的。南边知道我们姑娘名头的人不少,画比黄金还管钱,曾有当地一位乡绅,捧了一大盒子粒粒如豌豆大小的珍珠上门求画。 姑娘那日累,没搭理。他以为姑娘嫌少,又拿了一盒子来,用了两盒子珍珠才求了姑娘的一幅梅兰竹菊图,他还说这画要当成传家宝。” 素缱手里捧着一匣子珍珠首饰,“各位姑娘一串珍珠手串,都是我们自己用珍珠请了那边的匠人打孔串起来的。” 贵女们一人挑了一串,得了珍珠香膏,在岁寒馆玩了半日便各自散去。 梁娥眉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良久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妹妹怎的此时归来?” 洛俪问道:“有甚不妥?” 梁娥眉悠悠轻叹:“各派争斗激烈,早前原说三派各挑一位贵女嫁给皇上,后来姑丈说清流不掺合此事。保皇派有杨玉梅,窦国舅有窦华浓,两女正争夺皇后之位,谁也不肯相让。 窦华浓有多荒唐谁人不知,皇上说此女德行有亏,不可为后。窦国舅不依了,说那是外头抵毁于她。 皇上对杨玉梅情有独钟,杨玉梅为了帮皇上,自请为妃,皇上感动不已,直夸她晓大义。窦华浓听说后,有样学样,说她甘为皇妃,皇上一乐封了个德妃……” 洛俪微阖双眸,前世的皇帝也用了此招,却在大婚之前,算计了窦国舅一把,窦华浓最终错失嫁给皇帝的梦想,而窦氏一个贵女代替窦华浓嫁入宫中为德妃。 任窦国舅父女如何盘算,窦华浓到底是嫁不了皇帝。 皇帝对窦华浓当年在江南船上***的事可是清清楚楚,他没有道出来,自是有手段应对。 窦华浓最终被弃,这才转而与池宪勾搭。 窦华浓这女子,名节、声誉根本就毁不掉,她是奸\贼之女,自小除了张狂纵容,都不知道闺训为何物。 “杨丞相曾一度提议,让皇上将妹妹收入后\宫,借你得到清流的支持。他刚提了苗头,你之后就离开皇城。窦国舅说姑丈是故意为之,不想把你许给皇上。 妹妹在外,时有书信传来,可我们又无法将皇城之事告知于你,只盼你在外头待的时间越久越后,若能避开这场风波自是更好。” 虽有不少贵女想嫁给皇帝。 梁俊、梁娥眉兄妹却不希望洛俪嫁入深宫。 洛俪才华是好,可那入宫的女子,有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 若与人斗谋、斗智,以洛俪清高、骄傲的性子,定要被人撕碎了吞吃。 洛家亦不希望洛俪嫁到深宫,否则洛康不会连蒙带哄地让洛俪去游历江湖。 洛康那么做,原就是想洛俪逃过入宫的命运。 洛俪望向梁娥眉,“我此次回京,是因为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洛俪垂眸:“姐姐可还记得李秀妍?” “户部李东城犯贪墨大案,斩首示众。其家眷贬没官乐坊,一生为女昌妓。” 李东城的案子,主审官是卢淮安,可幕后的真正推手是皇帝。 皇帝气恼李秀妍对洛俪的再三挑恤,颇有杀鸡儆猴之意,如果不是李东城真贪墨,也不会被治大罪。 梁娥眉的声音很好听,虽在说一件大事,却如在念诗。 洛俪道:“我认识一个江湖朋友,名唤百晓通,自称天下事、江湖事无所不知。他向我透露,李秀妍、李蝶舞被窦华浓收买,两人已秘密训练多时,准备用琴舞联手之技对付姐姐。我不知道窦华浓是如何知晓姐姐要参加今届才艺赛的,但她们确实已训练多时。” 梁娥眉花容俱变:如果自己失败,就得嫁给窦长庚为妻。 洛俪继续道:“李秀妍早前原是奉天府怡红楼名伎,名唤李非烟,她与我们在咸城得遇的舞伎李蝶舞是族姐妹。窦华浓得知:若干年前,四舅母与咸忠候府的世子夫人大周氏用琴舞之技联手夺魁得到感悟,也要她们姐妹参赛。” 窦华浓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梁娥眉,是完全相信皇帝当日在镇国寺庙会上说的话,认定梁娥眉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子,所以她偏要打压梁娥眉。 窦国舅故意推出洛三娘,可洛三娘在皇帝看来“太有才华、太露风芒”,反而是梁俏,容貌、出身、才学,样样都恰好。她认定皇帝是想把后位留给梁俏,且梁俏的兄长梁俊也是清流,再有洛康那样的义父、姑父,还有洛家的支持,真真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李秀妍同意窦华浓的建议,是因她原可嫁琴王,被琴王拒婚,也至再次沦落风尘,对梁娥眉更是万分嫉恨。 而今的李秀妍,用的是从前的名字李非烟。 梁娥眉道:“妹妹就是因为此事才回皇城?” 洛俪道:“事关姐姐一生幸福,我不能袖手旁观。既然她们在练习,且已经联手要对付姐姐,我总要回来通晓一声。” 洛俪若知道帮了梁娥眉,自己就会身陷泥泥淖,以她的性子还是会回来,还是会助梁娥眉一臂之力。 梁娥眉心下涌过一丝感动,这便是姐妹,为了帮她,会不顾自己安危。 第219章 走漏消息3(三更) 梁娥眉心下涌过一丝感动,这便是姐妹,为了帮她,会不顾自己安危。“妹妹,我担心夜公子听说你回皇城,会向你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无论他说什么,无论是软话还是强硬,你都不要答应。” 洛俪笑道:“多谢姐姐提醒。”她顿了一下,“李非烟、李蝶舞姐妹习练的是惊鸿曲,跳的是九天凤舞。惊鸿曲易练,九天凤舞要跳出神韵却不易。这姐妹二人,一个琴技精湛,一个舞技不俗,不得不防。” 李蝶舞的容貌平常,但在舞蹈上颇有天赋。 去年洛俪只是指点一番,她就能学到七八成。 洛俪没说,真正的九天凤舞与惊鸿剑为一体,要跳出神韵,必须有心法口诀相配,这是惊鸿剑的秘密。 她在芙蓉岛的秘笈之中,看到了关于永兴皇后擅长九天凤舞的记录,上面说永兴皇后会武功,但因武与舞有相通之处,世人只晓她会跳九天凤舞,却不提她是用惊鸿剑的高手。 梁娥眉知洛俪会帮自己,心下舒了一口气。 一个李非烟已经很难缠,虽然上回险赢,可经不住对方刻苦习练。 窦华浓这么做是为了对付她这个情敌,更是为了让窦长庚达成所愿。 梁娥眉要参加此届才艺赛,这件事又是谁走漏的消息。 洛俪坐在花厅,久久地沉默,不在过了多久,她正要回内室,素纱禀道:“启禀姑娘,夜公子来访!” 他,到底还是来了! 就连几个时辰也等不了。 今儿是上元佳节,如果不是梁娥眉的事,洛俪是不准备回皇城,就算没有收到家书,她又如何猜不到昔日洛康让她离开,其实是想保护她。 素纱再次重复:“姑娘,夜公子在会客厅恭候。” 洛俪应了声:“知道了!” 该来的,避不过。 洛俪盼望长大,却又畏惧长大。今生她做了很多的事,虽然辛苦,却何尝不是快乐的。她想守护的家人,个个健康平安。 夜公瑾带着梁俊、卢淮安已候在花厅。 洛康坐在夜公瑾的对面,正举止优雅地饮茶。 夜公瑾似笑非笑,“洛大人不愧是清流,为了不把女儿嫁给朕,一瞧风头不对,将女儿早早打发出去。你有过墙计,朕亦有翻墙梯,彼此彼此。” 洛康心头一沉,“俪儿回来,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夜公瑾笑,并不答话。 洛康在背后使诈,就不许他用手段。 至于是什么手段,他不会告诉洛康。只要洛俪重回皇城,就说明他的计谋管用。 夜公瑾看着远处曲径行来的白衣倩影,盯视过去,竟是怎么也移不开眼。她自由自在,洒脱来去,可他却独自一人承认了几年的相思。她不说一声,说走就走,只余他一人在寂寂皇宫。 洛俪,这一次朕绝不会放手,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朕都不会放手。 洛俪进入花厅,福身道:“爹爹也在?” 洛康猜到夜公瑾使了什么手段将洛俪引回来,可他必须得私下问洛俪。 夜公瑾一个箭步,没有预兆,快速将洛俪拥在怀里,温柔而低沉地唤道:“俪妹妹,你真没良心,说走就走,不知道这几月我有多想你。” “想我吗?”洛俪没心没肺地笑,想要推开他,而他的怀抱太紧,又再试了一下,还是不能推开,“夜大哥,快放开,放开……” 洛康沉着脸,当着一个父亲的面,轻薄他女儿,这是莫大的羞辱,他握紧了拳头,正要发作,洛俪已抬腿狠踹了夜公瑾一脚。 这一切,来得太快。 夜公瑾又蹦又跳,疼得呲牙咧嘴,“俪妹妹,你……你想让我断子绝孙?” 洛俪若无其事,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谁让你不放开的,行走江湖惯了,遇到登徒子就得打,不能让自己吃亏,谁让你学登徒子。” 他学登徒子? 他哪里是登徒子了? 他就是抱了她一下,抱一下又怎了,至于下这么重的狠手。 想她是这样打抱其他侵犯的人,夜公瑾心下欢喜。 洛俪道:“夜大哥下次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们比不得小时候,现在是大人,男女有别,不能太过亲近。” 她说得轻浅,完全就是一副不知情为何物的模样。 洛康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洛俪对夜公瑾动情,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夜公瑾。 洛俪问:“夜大哥找我有事?” 夜公瑾想揉痛处,那地方着实不雅,气得一撩袍坐在洛俪身边,故意往洛俪的方向移了移,就差两个人坐一块儿。 洛俪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夜大哥喜欢与女子坐一块?是想娘亲了,所以见到女子就要抱?” 梁俊险些破功。 卢淮安也是欲笑不笑,皇上你喜欢的人好像都不懂男女之情啊。 夜公瑾嘴角一抽,“臭丫头,是不是故意玩花样?” 洛俪道:“夜大哥何出此言?” “你少跟我装!你的《情劫》弹得出神入化,要说不懂情,何来琴韵?可见是懂的,你就是在我面前装不懂。今儿,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是代皇上来递话的。” 洛俪歪着脑袋,“不是你要说的话?” 皇上的话,不就是夜公瑾的话。 他们二人原就是一个人啊。 “你……”空气静默,夜公瑾觉得立马就炸了,她是承认自己懂情,只不愿对他懂,“你知道我是谁?” “夜大哥以为,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想瞒她,她就装成不知的样子。 “我的身份。” “哦,夜大哥的身份是……” 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梁俊等人都说她肯定不知。 可夜公瑾觉得这事悬乎,看着她淡定的模样,看着她精致的五官,他无法再冷静。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这几年,我很感谢夜大哥为我做的一切,别样的金梅书,女儿节才艺赛上特别的赤金璎珞项圈。 女学毕业书于我来说,只有红梅书与蓝梅书之别,并没有什么金梅书,我想要的其实只是红梅书而已。 女儿节才艺赛我要的是魁首,是自主婚姻之权,不是赤金璎珞项圈。” 他以为她不知,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原来什么都知道。 夜公瑾恼道:“你是说,金梅书、赤金项圈本是我多此一举。” 女学有自己的规矩,偏夜公瑾多事,非弄一个金梅书出来。 才艺赛也有自己的规矩,夜公瑾又打一个象征赏红的赤金璎珞项圈。 第220章 识破计谋1(四更) 才艺赛也有自己的规矩,夜公瑾又打一个象征赏红的赤金璎珞项圈。 这些赏红也好,纪念物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像一个寻常的贵女一样,完成女学的课业,顺遂的拿到红梅书。 洛俪反问:“难道不是?” 夜公瑾有些抓狂,他费心的安排,就为了给她最特别的,可她眼里,居然是画蛇添足之事。“那你还知道什么?今日索性一并说出来。”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愿说,或不愿说之别。” “那……那我的身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俪又装迷糊了,“夜大哥是什么身份?这是我能知道的?” 夜公瑾心情烦燥,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他以为在瞒她、哄她,又岂知自己才是被瞒、被哄的那人。 洛俪眨巴着眼睛,眼神明亮无辜,如同能说话似的。 “我……其实是皇帝……” “啊呀!夜大哥,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你怎会是皇帝,当年在江南,我可拿着木剑揍过你啊,你不是,你绝对不是,你是夜公瑾。” 她揍夜公瑾,这可是天下奇闻,梁俊与卢淮安竖起耳朵。 洛俪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救过夜大哥主仆,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时的夜大哥被人追杀得可真是狼狈呀。” 夜公瑾跳了起来,“你从那时候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还陪你装了这么久,你居然知道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洛俪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的确知道很久后,好像是与你相识不久我就知道了。你身边有个叫季如风的龙影司掌司,这个人带走了李娇。那时候我知他是你身边的,也知他是大内高手,能让季如风俯首贴耳者,除当今皇帝,还能有谁? 我不想猜的,可那么多的事都在证明你的身份,我不猜也难啊。 既然夜大哥喜欢微服私访,身为乖巧可人的小师妹,怎么能点破你的身份,自然要配合夜大哥爱玩闹的性子,只能说你是夜大哥啊……” 那时候,铁建章等人都不知道夜公瑾是皇帝,洛俪却知道了。 铁建章似听到一件莫大的奇闻。 夜公瑾又气又恼,“你明明知道真相,还跟我装。” “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其他什么人,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夜大哥。你不需要我对你顶礼膜拜,也不需要我对你假情假意,所以我只是拿你当一个寻常的男子,一个普通的名门贵公子,没有你的身份,没有你的地位,你只是夜公瑾。 如果你觉得我的看法错了,你告诉我,我应该拿你当什么?是师兄?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亦或当你是大赵的皇帝,你来时恭迎,去时恭送,再来些满满的虚情假意?” 夜公瑾连道两声“好!好!”“既然挑明白了,我也讲过明白,我要你嫁我为妻?” 洛康紧张地握着拳头。 洛俪什么都知道,却在夜公瑾面前装了几年,也按捺住性子不点破对方的身份。 老太爷教出来的孙女,果然沉得住气。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而他还要胁、命令,不许卢淮安等人将他的真实身份相告。 可人家呢,一早就知道。 比卢淮安等人知晓得还早。 “我嫁的是谁?是夜大哥还是皇帝?” “皇帝就是我,我就是皇帝,这有何区别?” “怎么没区别,我若嫁的是夜大哥,我要带着夜大哥云游天下,我还要夜大哥唯此一生就我一人,不能有通房,不能有侍妾,不能有其他什么女人。” 又是这话,他是皇帝,怎么可能只她一个女人。 皇家要开枝散叶,要子孙多多。 “若是皇帝又如何?” “我有自主婚姻之权,在当日前往咸城参加才艺赛之时,我就想好了,得到了魁首,即便是太后、皇上也不能强迫我嫁给谁。就算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强迫我,我洛俪有权选择自己要嫁的男人。 你若以皇帝之名,要我嫁你,我很抱歉:恕难从命。 洛俪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普通的男人,这个男人可以疼我、宠我、爱我,甚至可以恼我、骂我、斥我,但唯独不能有别的女人。我还是那句话,寻不得那样一个人,宁可不要,也绝不退一步而求其次。” 夜公瑾眸光一黯。 他要放手,太难。 他喜欢她,他等她长大,他盼她回头,能发现他的好。 可她要的,他却给不了。 洛俪道:“我知帝王多情,又是这世间最无情绝情之人,我不愿去爱帝王,也无意得到帝王之爱。我要求的,只是世间一个最普通男子的爱情,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亦无关荣华富贵,唯愿两颗心可以真心相付。 夜大哥,我做不了皇帝的女人,我害怕自己步入深宫,将自己学来的谋略、棋艺,都处心积虑地用来对付你的女人,你的儿女,你的臣子。 女人的恨,很可怕,不是男人间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待得那时,我若恨上,就算我死,也要覆灭所有,恨到深时,无关对错,恨一切可恨的人和事。 夜大哥,你可以娶深爱你的女人,但绝不要去娶一个爱你却又聪明的女人,就如我这般,因为爱一旦成恨,那就是毁灭。” 夜公瑾笑,“俪妹妹恨时,可以毁灭一切?” 洛俪勾唇,“是夜大哥将梁姐姐今届要参加咸城才艺赛的事透露给窦华浓的吧?” 洛康、梁俊刚才还在猜测洛俪回来的原因,原来这就是原因。 夜公瑾敛住了笑意。 他以为没人知道的事,她居然猜出来了。 “夜大哥,世间是有聪明的女人,你若不希望现在的洛俪在若干年后变成一个嗜杀成性,只知玩弄权势的太后,就不要再逼我。有些事,你虽做得隐秘,但他人都不是傻子。窦华浓为了阻止梁姐姐夺魁,让李非烟、李蝶舞苦练琴舞,你是算准了我若知晓此事,必会回来帮梁姐姐。 你明知梁姐姐不愿嫁给仇人之子,也知道此次才艺赛对她有重要,一旦她夺魁失败,以梁姐姐的性子,定是宁可一死也不会嫁给窦长庚。可你,就为了逼我回到皇城,利用窦华浓来对付梁姐姐。” 第220章 识破计谋2(一更) “可你,就为了逼我回到皇城,利用窦华浓来对付梁姐姐。” 夜公瑾目光闪烁,她的确很聪明,甚至于聪明得有些可怕,难道爱上她,是他此生犯下最大的错。 “朕知道,一旦你出手,梁娥眉定会夺魁。” “李蝶舞的《九天凤舞》是我授的,我传授此技之时,并未保留,她自幼习练舞蹈,我却没有把握胜她。”她悠悠轻叹,“这次的事,我对夜大哥很失望。” “朕让你失望,你就不曾让朕失望,明知道朕有多看重你,可你一言不留,翩然而去,我在你心里可曾有半分地位?” “除了做你的女人之外,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而我能为,我尽量替你办到。” 夜公瑾反问“真的?” 他最想要她做的,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而她最不想的,就是成为他的女人。 他们的想法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两个人明明有许多相似处,却又这样的遥远,明明近在咫尺,实则相隔天涯。 “约法三章罢。” 她的声音很平和,似有轻叹。 他答:“好,约法三章。” “一,我不做你的女人,无论有名分的还是没名分,无论是虚的,实的,我都不做你的女人;二,不违正义公道,不害无辜者性命;三,你不可以伤害我看重的人:洛家、梁家人,卢大哥、铁五表哥等,我助你对付朝堂奸贼。四,待朝堂局势大定,任我逍遥山水也好,还是另嫁他人也罢,你不得再无故纠缠,放我自由,任我离开。” 洛康大喝一声:“我不同意!” 她明明是个柔弱女子,为什么要她担负起这样的重任,这是男子的事。 铲除朝堂奸贼,谈何容易。 窦太后一直在暗中保护,窦国舅父子自来谨慎,更不会给人机会。 洛俪帮夜公瑾,就是拿自己的命系于一线。 夜公瑾悲怆地看着洛俪,“你可以为朕做很多,却独不愿成为朕的女人。朕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我不相信帝王的情,更不愿落到凄然余生的下场。历朝历代,宫中的女子还少?哪一个不是美丽如花,其间亦不乏才华横溢者。活到最后的又有几个双手不曾沾染血腥、污上无辜者的性命?在这世间,女子原本柔弱、不易,我不愿与她们为敌争斗。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敌人,我宁愿选这世间最强的敌人。 输了,不过一死尔。 赢了,我还能重赢自由,逍遥天地。” 她说得骄傲,有一种傲立人生之感。 洛康看着这样的女儿,陌生却又感动。她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才站出来的。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如果她不主动说,夜公瑾也会逼她。 洛俪笑,是释然,是洒脱,更是决绝。 夜公瑾看着如此陌生的洛俪,他有些明白,在她的骨子深处,她是骄傲的,骄傲到要与最强的人为敌。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成为朕的皇后。” “不愿意!” 她果决地吐出三个字。 夜公瑾粲然苦笑,“你以梁励之名,参加今岁春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才华本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洛康怒喝:“夜公瑾,你让臣的女儿女扮男装?这历来欺君者可都没有好下场。” “朕不让她女扮男装,朕让她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他笑得诡异,男子入仕,自会得旁人襄助,可若女子为仕,就会比男子入仕更难。 她不是要选最难的路走,他给她这条路。 洛俪沉吟道:“梁姐姐要参加才艺赛,我得帮她。” 春闱可在三月,而三月初三是咸城女儿节,从咸城到皇城这其间有近二千余里之遥,就算是星夜兼程,也是近十日才能抵达。 夜公瑾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梁娥眉的事,自有她嫡亲兄长担心。” 梁俊浑身冰凉,许是事情发展太快,也至他今日将纸塞到鼻孔后,流没流血也不知道。梁娥眉要参加才艺赛的消息,是皇帝传给窦华浓的。 皇帝一面利用这件事,一面又在利用梁娥眉。是他告诉旁人,说梁娥眉才是他心上的女子,这才引得窦华浓的疯狂算计。 卢淮安没想到洛俪会如此倔强,宁可走最难的路,也拒绝成为夜公瑾的皇后。 夜公瑾带着梁俊、卢淮安走了。 洛俪无力地依在贵妃椅上。 洛康轻斥道:“为何说那样的话?” “他为了逼我回皇城,连计谋都用上,我若不接招,他会有一百种方法逼我回来。我不能害家人、害那些我在乎的人置于危难之中。如果留下来是他所求,我留下来。” 说得容易,可天晓得于她又有多难。 梁俊知道真相,只怕心里会生愧疚之心。 洛俪想避也避不了,有些事,终究要被人知晓。 洛康化成了一声悠悠长叹,听到耳里,让人觉得心头悸痛。 洛俪在会客厅上坐了良久,回到岁寒馆后,开始整理会试考题。 洛康让朱氏回了趟娘家,从皇城书院朱山长那儿带了好些历届考题、优秀文章回来。 朱氏只当洛康是给世交家的公子用的。 正月十八一早,洛徘带着五爷洛律离开皇城去江南。 洛俪将兄弟俩送到城外,吴氏哭成了泪人,想央洛康留下洛律,被洛律一个果决的目光一瞪,一个字也不敢说。 洛康沉声道:“慈母多败儿,你再不舍,只会害了他们,送回江南罢!” 吴氏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到底含泪目送着长子、幼子离开皇城。 洛徘离开后,洛徊进入皇城书院读书,日子就像流水一样。 很快进入了二月。 吴氏对洛俪闭门做学问很是诧异。 洛康去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吴氏听下人说,洛康与三姑娘在书房里做学问,偶尔西府的大爷洛径也会过来。 二月初五是休沐日,一大早,卢府的素纹来求见。 听闻素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而卢府的陶芸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素纹愁着脸,不紧不慢地道:“是鲁晋大都督秦旷嫡长女秦乐颜,去年九月中浣入城的那天,秦家女眷的马车受惊,险些撞死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我们家大人当时在旁边茶楼里,从楼上跃下救下小孩子的命。就那么一眼,秦乐颜就喜欢上大人,非他不嫁。 第220章 识破计谋3(二更) “我们家大人当时在旁边茶楼里,从楼上跃下救下小孩子的命。就那么一眼,秦乐颜就喜欢上大人,非他不嫁。昨日,大人寻了我与陶姨娘说话,说他已拿定主意,让秦家择日把人送入府。说与我们一样,都是贵妾。这可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无论是出身、门第,远胜过我与陶姨娘……” 又有新人入门了,素纹心情沉闷,她没地儿去,能诉苦的地方就只得洛府。 素纨以前还说几句,而今也接受了素纹的选择。 素缱原就是直脾性,道:“洛姨娘,你一个丫头为贵妾,人家可是一品大员嫡长女,你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我说,委屈的是秦乐颜。要是我将来生出这种女儿,还不如一把掐死算了。” 素绻用手推推素缱。 素缱恼道:“怎么不能说了,要我说,这鲁晋大都督的嫡长女就是嫡妻都做得,封疆大吏,家资丰厚,就算是为妾,嫁妆肯定丰厚。” 鲁晋大都督,掌管鲁、晋两省治安、经济,是一方大吏。 洛俪轻声道:“你有了身子,还是好生将养,生下儿女才是你余生的依靠。” 对于后宅妇人,儿子就是最大的依仗。年轻时候还能争一争,待到年迈时,可是要依着儿子过活的。 洛俪问道:“鲁晋大都督秦家,我记得好像是保皇派杨丞相的人。” 素纹道:“身边的婆子丫头到外头打听了,说秦大都督是杨丞相的门生。早前入京,原是想把嫡长女许给杨玉积,可秦乐颜对大人一见钟情,连杨玉积都瞧不入眼了。” 杨玉积是个纨绔,正经本事没有,考了个秀才,就自诩为大才子。 洛俪宽慰道:“你莫想太多,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大户人家娇养的女儿,与你们的地位一样,也不会为难你们。” 素纹垂着头,“我和陶芸怕她容不得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当初陶芸有喜,我便与她长谈了一次,我们约定好互不对付彼此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想应付暗招,也不愿使人去对付别人的孩子。 你生儿育女,我亦生儿育女,最好相安无事,彼此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洛俪笑道:“待秦氏入门,你们二人都找她把话说开,你与陶芸虽各有所求,却又互不矛盾。秦氏是为情入门,让她以为她才是卢大人最看重的女人,而你们只是为了替卢家传宗接代,且地位远不如她,捧着她些,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 素纹早前还有一争的心思,陶芸虽比她晚进门,却比她早有身孕。她当时慌了一阵,后来就释怀了。有了孩子后,她也不求旁的,只盼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 秦氏进门,她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失宠,而是自己腹内的孩子能否平安。卢淮安看重孩子,巴不得后宅的姬妾多生几个,好延续卢家血脉,让卢家开枝散叶。 素纹早前的确是冲着嫡妻去的,可后来一瞧,根本就不如她早前想的美好,索性安安稳稳地求个踏实日子。 陶芸则不同,她要帮扶娘家,还想借卢淮安的势让陶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更好,顾忌的多,想要的就更多。 在妻妾如云的深宫也好,还是在高门大府也罢,无***的女人比有***的女人要过得轻松。 素纹不安,陶芸也不会比她好多少,这次进门的女人来头太大,又是动了真情自愿为妾才进的门。这动了真情的女人,有时候无法理喻,较起真来,更是让人手足无措。 素纱进来禀道:“姑娘,崔大\奶奶求见!” 洛俪一愣,半晌反应不过来。 素绻在一边暖声提点道:“姑娘,莫不是昔日江南姑苏何知州的嫡长女何安。” 洛俪这才怔怔地答道:“祖父酒醉的那封信,居然还真成了?” 素纨笑道:“多亏了姑娘。要不是姑娘说起这么一件事,谁知道皇城崔家有如此良缘。” 崔家并非皇城人氏,而是皇城所辖东塘县的世族名门。何安是去年六月与崔家嫡长孙崔护订的亲,去年十月完婚。 这次来皇城,是为了陪丈夫崔护参加春闱科考,随带照顾崔护的衣食住行。 何家嫡长女订亲后,嫡幼女许了琼林书院的学子钟澹为妻。这位学子是小画仙郑文宾的弟子。据说何家孪生姐妹是同日出阁,因何安是远嫁皇城,妹妹则是嫁顺天府。何安提前数日在长兄护送下离家,而何宁提前三日到顺天府出阁。 素纹起身告辞。 何安进来时,身边跟了一个乖巧温顺的小妇人,见人笑眯眯的,不是何宁还有谁。 “俪妹妹,好久不见了。”何宁笑着。 女子成亲后,幸福与否,一瞧便知,若是幸福的,脸上会有笑。何宁眉眼含笑,可见成亲后日子过得不错。 洛俪笑道:“二位姐姐快坐,丫头只禀安姐姐来了,可没提宁姐姐。” 何宁道:“俪妹妹就当我厚脸皮好了。”她嘻嘻娇笑,眉眼娇颜如花,“我原是陪夫君赴京参加春闱。现下住在姐姐姐夫的崔家别苑,姐姐今儿说要来瞧瞧俪妹妹,我就跟着来了。” 她一扫眼,见洛俪身边的丫头只一个素纨面孔熟,“这大丫头还没配人?” 她第一次见洛俪时,那时候洛俪十岁,素纨就似少女模样,而今洛丽都长大了,这丫头居然还在,可不让何宁讷闷。 何安飞了一眼何宁,怪她多嘴。 素纨年纪大了还未嫁人,许是有不得已的难处。何宁这么一问,不是凿人的伤痛之处,别人是答她还是不答的话。 洛俪笑道:“素纨在菡萏女学读书,好不容易考进梅班,怎么也得领得红梅本出来。她在女学的功课极好,尤其是女红,偶尔还担任梅班的刺绣夫子。这些年,我身边少不得她,所以就多留几年。” 何安笑,抿着小嘴。 近双十年华的侍女,居然入女学读书,这着实比较新鲜。 大户人家的贵女,有的读到十二岁就停了,还有的最多读到十四岁,在及笄之前,定是要辞学归家,正经学女红、主持中馈、打理府邸等当家主母学的技艺。 第221章 狠招1 在及笄之前,定是要辞学归家,正经学女红、主持中馈、打理府邸等当家主母学的技艺。 何安自小是何太太照着宗妇养大的,言行举止更为严谨。而今许的东塘县崔家,原就是名门世族,而她所嫁夫婿崔护,正是家里的嫡长子、嫡长孙,可不就是崔门宗妇。 何宁难掩诧异:“菡萏女学收侍女做学子?” 洛俪道:“素纨是自由身,又是有真才实学的,去年入学试的成绩考得很好,今年六月便要参加辞学考试。”她顿了一下,“素纨颇得梁夫子真传,去年绣了一幅梅兰竹菊图,挂在郑国候梁家百年字号的书画铺子里,已经有人出了七千两银子的高价儿。素纨说能卖,我却瞧着价儿低了些,我的字画在南边一幅能卖两匣上等珍珠,她是照着我的字画绣的,配着我的字画一道,定能买出好价儿来。” 素纨笑道:“小婢倒沾了姑娘的光。” “我瞧你的绣图比我的字画好,颜色鲜亮,一幅墨画,一幅彩绣,一道买回去,瞧着多好看。” 何安附和了几句。 何宁道:“此次春闱,琼林书院来的人不少。唐大满、燕越等都来了,这二人与郑国候是旧识,现下住在郑国候府。” 往事历历,洛俪还记得当年在琼林书院中一眼看到他们的书法文章时的情形。 洛俪道:“西府的大哥最是好客,素纱,你去问问西府大爷,问他几时宴请琼林十二贤中的学子。若是宴请,那日记得唤我过去。唐大满、钟澹、燕越等人,我有些年没见。” 素纱应声而去。 洛俪一脸神往,继续道:“这几年,一直不得机会碰面。”她顿了一下,“安姐姐、宁姐姐,我这儿整理了一套历届会试考题与会试前几名的优秀文章,得空闲,让钟澹过府一趟,让他抄录一套回去备用。我这一套也是借来的,原让素缱抄录,这丫头偷懒,几日也不见抄好。” 何安眸光一亮,“这敢情好,真是多谢俪妹妹。” 有了历届的考题做参考,再看看别人的优秀文章,定有助益。 何宁忙道:“我回去就让钟澹过来,让他住洛家西府,抄完了就还给妹妹。” 她是有一句说一句,因她的性子跳脱、活泼,何太太特意在琼林学子里头挑了一个家世背景简单的为婿。 姐妹二人成亲后,何安因为是宗妇,要打理的事多,倒不如何宁这般过得简单自在。 洛俪笑了笑,“都是琼林书院的学子,怪不容易的,上届没应试,争取此次考出好成绩。” 何安、何安姐妹在洛俪的屋里用了午宴,方才告辞离去。 次日,钟澹唤了唐大满、燕越等人去西府拜访。 洛俪令素绻把试题、文章送了过去,供三人抄录、阅看。 素纨回来时,洛俪让素纨做了菊\花饼,令她送了过去。 素纨到西府时,除了琼林十二贤的三个人,还有他们相识的其他琼林书院学子,聚在西府的客房里头,正在抄录历届试题与文章,几个人还议论纷纷。 “这文章好吗?言辞犀厉,与炮仗一样,居然得了会试第二名。” 素纨站在客房外,轻声道:“小婢是洛府三姑娘身边的素纨。奉姑娘之命给几位琼林师兄送点心来!” 院内的人立时静了下来。 素纨在两个西府丫头的陪伴下,提着食盒进来,福了福身,“姑娘令厨上做的药菊酥饼、红枣糕,说几位公子读书辛苦,令我送来给你们尝尝。” 素纨将几人扫了一眼,都是些谁暗暗记在心下,她没想到,沐子轩也来了,依和几年前一样的温文尔雅,眉眼中褪去了稚嫩、青涩,更有几分成熟男子的翩然风度。 唐大满揖手道:“素纨姑娘,洛师妹近来可好?” “姑娘好着,原想过来瞧瞧,又介于男女有别,让小婢与各位公子带好。姑娘说,她手头还有一些试题,待整理好了就给你们送来。” 燕越翻看着手里的文章,“这不像洛师妹的笔迹呀。” 素纨不好意思的垂眸,“燕公子这份,是……是小婢抄录的,还有些是姑娘身边的素缱、素绻二位姑娘抄录的,让诸位公子见笑了。” 素纨的字! 唐大满往燕越手里的文章瞧去,这字体娟秀工整,亦初显梅花傲骨,一个侍女的字能写成这样,当真难得。 洛三娘身边的丫头个个读书识字,连书法也优于不少深闺女子,才名不虚。 唐大满道:“有劳洛师妹费心,还为我等整理如此得用的东西。” 素纨福身答道:“唐公子不必客气。我们姑娘说,她近来在做学问,原就是手头上的东西,整理一下也受益匪浅,算不得费心。小婢先行告辞,打扰各位公子了。” 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便是大家姑娘也丝毫不逊色。 待素纨离开,几人低声议论起来。 钟澹道:“洛师妹身边的素纨,年岁不小了吧,我瞧着得有十八、九岁。” 燕越答道:“我记得她比洛师妹年长四五岁,啊呀,得有二十了。” 沐子轩不作声,静默地抄录着试题、文章,这些笔迹确实三个人的,有的内敛拘谨,有的看似清秀实则傲骨铮铮,有的随意而写,都说看字如看人,这略有傲骨的书法是素纨,可见此女也是傲气之人。 七八个人在西府客房抄了一日没完。 夜里时,燕越抓了个小厮,与他打听素纨的事。 小厮也不避讳,将素纨被兄嫂暗里退婚,又被梁霸误会她攀高枝的事说了。素纨婉拒卢大人求亲,更说出“宁为寒门妻不做富家妾”的话,又对梁霸说“青梅竹马,自幼原如兄妹,我虽晓你,你却不懂我,误会至此,说明原由,却依旧拒人。如此兄妹不做也罢,自此就当陌路。”更觉此女虽是丫头,却有些骨气。 钟澹沉思良久,“倒没想到还有这段缘由在里头。” 小厮道:“素纨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谁娶了她也是福气,在女学里读书,才学样样都是顶尖,精通刺绣女红,而今在姑娘身边帮忙打理田庄、店铺,做得一丝不漏。就连皇城的不少太太都夸,说她不比大户人家的正经嫡女差。” 第221章 狠招2(四更) 就连皇城的不少太太都夸,说她不比大户人家的正经嫡女差。 年节前,有媒婆上门,说的是正五品员外郎做继室,素纨姑娘以‘我尚在上学,暂不议婚事’给婉拒了。事后,有人问她,这么好的事怎不同意。素纨姑娘道‘此人长子与我同龄,又闻后宅姬妾无数,嫡妻原是被活活气死的,这种人家不去也罢。’ 素纨姑娘行事,心思细腻,又尽心尽力,东府办宴会,太太也请她过去帮忙,啧啧,真是个了不得的。” 燕越垂眸,心下盘桓起来。 洛家出来的大丫头,有本事,还有才华,模样也不差,虽然性子孤傲了些,也是因为长年在洛三娘身边。这样的女子不愿嫁富贵人家为妾,倒是愿做寒门妻,就算早前贫寒些,凭她的刺绣技艺,日子也能过好。 次日黄昏,素纨奉命又送洛俪整理好的题目、文章,见众人将早前的抄录好,便将旧的取回。 燕越故意寻她说话:“素纨姑娘,你看这篇文章如何?” 素纨接过,瞧了一眼,“言辞精练,文风朴实,用词上头略欠严谨,若是再严谨些更佳。”她伸着指头,指点处好几处,“这里的‘定然’二字若是换成‘大致’更恰当,世间原无肯定之事,何况是这种事。再有这里……” 她一口气指了五处地点。 几个学子听得讶然失色,几时连丫头都会看文章了。 燕越揖了揖手,“素纨姑娘高才!” “燕公子取笑,小婢常年在姑娘身边服侍,因姑娘做学问,多少也学得一些。”素纨欠了欠身,“小婢告辞!” 几个寒门学子,一时间心潮起伏,各有思量,如果能娶此女其实也不错。现在这丫头脱了奴籍,又在女学读书,也不算差啊,还识文咬字,通晓点评文章,就这一点,越发了不得。 世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才女跟前无白丁。 * 这日,洛俪去了郑国候府。 梁娥眉提过,二月初六她就要启程去咸城。 梁俊怕出事,特意挑了武功好的护院、又有武功好的丫头同行。 洛俪拉着梁娥眉的手,“明日,我陪姐姐去咸城。” 梁娥眉见周围并旁人,低声道:“你真不用陪我,哥哥寻到李秀妍……” 那日洛俪与夜公瑾见面之后,梁俊就知晓真相。 虽然才艺赛还未开始,窦华浓盯上了梁娥眉。 皇帝心中有愧,索性将李秀妍姐妹藏身之地告诉了梁俊。 二女藏的地方不远,在应天府一个窦氏田庄上,每日都在苦练琴技、舞技。 彼时,李蝶舞回屋沐浴。 李秀妍坐在凉亭里继续弹琴,蓦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眸时,一个黑衣人立在不远处。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梁俊提剑而行,眼神冰冷,为了梁娥眉的幸福,他不会在乎去伤一人女子,任何人,都没有他的亲人重要,“当年报国寺庙会一赌,洛三娘仁慈放你一马,可你更当守信,咄咄逼人输掉赌局之后,你还有脸面再在世人面前展露琴技?既然你不当回事,在下帮你信守承诺!” 李秀妍尖叫一声,想呼救,然,梁俊挥起宝剑,剑起手落,回剑之时,已挑断了李秀妍双手手筋。 李蝶舞听到惨叫声,整衣衣衫赶来,迎面正好遇上梁俊。 梁俊眸闪寒光,“你就是李蝶舞?得了洛三娘传授《九天凤舞》就以为自己舞技天下第一?与你姐姐一样,真不天高地厚?”他拔剑一挥,一个漂亮的转身,李蝶舞蹲在地下,足踝处鲜血淋漓。 “我的足,我的足……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更不能让这个女子成为梁娥眉最大的威胁,即便是一个弹琴,一个跳舞,梁俊也绝不会放过这机会。 他缓步走近,勾起李蝶舞的下颌,一枚药丸滑入李蝶舞的咽候。 “你这恶魔,你给我吃了什么?” “疯药!”他吐出两字,纵身消失在围墙的那头。 李蝶舞努力地想吐出来,已不能,即便压下了舌头也吐不出。 哈哈…… 她笑,仰望着天空,起身旋转。 李秀妍奔来时,看到李蝶舞带血的足踝,以为她的双腿被毁,没想只是出血,并不断毁掉,只是李蝶舞在笑。 “我要跳舞,我最喜欢跳舞……我要成为花魁,我是花魁……” 毁了! 全都毁了。 李蝶舞被那人吓疯了。 她的足没事,只是被划出了血。 疯药,只是一个引子,而足受伤再是最大的毒药,能让受伤者在极巨的恐慌后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也至真的疯狂。 李蝶舞疯了! 李秀妍毁了。她绝望地望着天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挑断她的手筋。 如果她不曾想要报复梁娥眉,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她依旧还是窦华浓手里的棋子,这个宿命,怎么也逃不掉。 她恨,她怨,她悔…… 只是,一切都已经无用了。 几日后,窦华浓才得到消息,说有神秘人寻到庄子,断了李秀妍的手筋,又故作要挑李蝶舞的足筋,直将李蝶舞吓疯了。 窦华浓得到消息后,气得砸坏了一屋的上等瓷器。 窦长庚立在院门外,慢吞吞地道:“小姑母,别恼了,你砸瓷器的声音前府都能听到。” 窦华浓近乎咆哮,对着外头大喊:“窦长庚,你这蠢货,梁俏想悔婚。李秀妍被毁了,李蝶舞疯了,她若在才艺赛夺魁,肯定不会嫁给你。” “姑母能知道的事,你当我不知道?” 他知道! 他一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就定会有对策。 她以为:窦长庚肯定有更好的法子。 窦华浓提着裙子奔下阁楼,一路追到后花园。 窦长庚正安然自如地坐在凉亭里品茶。 “长庚,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窦长庚浅呷一口,茶香迷人,回味无穷,“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江南烟花地多,皇城、应天府亦有不少,毁掉李秀妍姐妹,自有更好的。梁俏不想嫁我,她以为才艺赛夺魁就这么容易,去年被洛三娘给搅了,今年的才艺赛会比往年更激烈。” 第221章 狠招3(一更) “梁俏不想嫁我,她以为才艺赛夺魁就这么容易,去年被洛三娘给搅了,今年的才艺赛会比往年更激烈。” 窦华浓激动地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快告诉我,我最喜欢看他们没主意的样子。梁俏那狐\媚子,肯定还打着皇上的主意,皇上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谁敢抢我的男人,我先灭了她。” 皇帝声声说清流贵女为后,这个人一定是梁俏。 他说把梁俏让给琴王,没听说琴王追求梁俏,如果二人有心,早该订一百回亲事。 窦长庚勾唇,“小姑母只要知道,梁俏想夺魁绝非易事就成。我自有良策!” 窦华浓大笑,这笑声像极了母鸡唱的蛋歌。 窦长庚打了个寒颤。 他的计划又怎会告诉给窦华浓。 窦华浓行事不够隐密,还不等她的人去咸城,直接就被人毁了。 而他安排的人不会曝露出来的。 他会静静地等着,看梁俏如何逃脱他的手掌心?逃不脱,就必须成为他的妻子,而那时,他再慢慢地报复,娶她却不碰她,看她还如何骄傲,如何不甘。 此时,洛俪问道:“表哥确定李秀妍不会出现?” 可她怎的觉得不安。 窦家知道梁娥眉想参加才艺赛,也定然猜到她有悔婚之意,怎么会不做什么? 就算窦国舅对这亲事不满,可窦长庚呢? 前世的沐紫薇,也就是面前的梁娥眉,最终嫁的便是窦长庚。 洛俪依稀记得,梁娥眉在才艺赛上失势,可是输给什么人一时又想不起来,总之她的失势也让窦家人知晓她不想嫁窦长庚的事,这也成为窦长庚后来冷落沐紫薇,与姬妾们一个接一个地生儿育女,却唯独没有沐紫薇的儿女。 骄傲如沐紫薇,她许是盼着不受宠。 窦长庚却以为,冷落便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梁娥眉道:“哥哥亲口说的,岂会有假?” 她不是正人君子,旁人算计,又怎会心慈手软,不是她摆脱窦长庚,就是她一死。梁娥眉早已拿定主意,是万万不会嫁给窦长庚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洛俪又怎能真正放心,心里还是犯着嘀咕。 梁娥眉信心满满,此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洛俪道:“真不会出现意外,或是横生枝节?” 梁娥眉迟疑着,最大的对手已经除掉,又会有什么枝节,“除非天底下还有琴技可与李秀妍相比,而舞技能与李蝶舞抗衡的人。” “我正有此担心。” “呸,呸,快别乌鸦嘴,我相信不会的,天下哪有这么多的才女,一个一个全都出来了。” 洛俪想到了池宓,前世的池宓为了得嫁琴王,在琴技上实实在在地下了一番苦工夫。 “池宪之妹池宓,琴技不俗;再有皇城官乐坊的相思姑娘,听一曲就能记住所有曲谱,此等过耳不忘的本事,世间少有;还有怡香楼的明月姑娘……” 皇城、应天府两地的花楼之中,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许多擅于琴技、音律的女子,一个个几乎全有自己的成名之曲,而这曲谱的主人都是洛俪。 洛俪想了许后,没想出所以然。还是素缱姐妹彻查,才发现有三个早前是戏班子乐师的男子,租了洛府后头的一处小院子,住在那里不为别的,只为了听她弹琴。她一弹琴那边就记曲谱,等她一弹完,那便就记完,之后进行修改圆润,以“洛三娘新谱琴曲”之名高价售给各大花楼。 各花楼的头牌为了扬名,经常会竞价。皇城明月姑娘,因为花五百两银子竞得《明月曲》的琴谱,记熟之后,一奏成名,弃掉早前的花名白牡丹改作“明月”。 明月曲,也成为明月的成名之作。 皇城红了一个明月,花楼姑娘们突然意识到洛三娘三个字的别样意义。 三名戏班子乐师尝到了甜头,就跟影子一样跟着洛俪,可惜洛俪云游江湖他们没跟上,否则这皇城一带不知道又要多少曲谱。 梁娥眉心头微微打鼓:“池宓的琴技与我相比如何?” 池宓是重生来的,前世出阁前的琴技不如现在的梁娥眉,若她嫁给琴王后还坚持练习,洛俪又不知道池宓前世活到了多少岁,若比自己多活几年、十年,这琴技胜过梁娥眉也不一定。 皇城的相思、明月二女,虽身陷风\尘却是琴技不俗的个中高手。花楼里头擅长琴技者比比皆是,尤其以卖艺为生的清倌,一技之长,必是人人都有一样的。 自来“琴棋书画”,琴排居首位,可见世人对琴技的追捧。 洛俪摇头:“我现在真不知。但池宓已经嫁给顾勇为妾,她参加才艺还有什么意义?” 嫁人了,为妾了,总不能夺魁之后回家休夫。 才艺赛多是给未嫁女子而设,从来就不有已嫁作妇人的女子参赛。 梁娥眉低声道:“我让人打听一下,看看皇城花楼之中此届有没有去应赛。” 洛俪拉着梁娥眉的手,“姐姐若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 梁娥眉自我安慰:“妹妹,我练了这么多年的琴技,虽无妹妹即兴谱曲之能,我的弹奏之技还是不差。” 昔日与李秀妍斗琴,她可是胜了李秀妍。 李秀妍在琴技上一绝,是自幼习练,花的工夫不在她之下,她能打败李秀妍,就能打败其他的琴技高手。 “姐姐一路保重,我在皇城恭候姐姐佳音。” 分别在即,洛俪不愿泼了她的冷水。 姐妹相拥,依如世间所有相亲相有的姐妹。 洛俪与梁娥眉分析了一番,她担心窦家还会留有后手。虽有李蝶舞、李非烟(李秀妍)姐妹,可难保不会再出来一对“姐妹”。她与梁娥眉说,是要她莫要轻敌。 梁娥眉离开皇城前往咸城了,同去的还有郁亦菡,她是为了陪梁娥眉去瞧热闹的。郁祭酒原不同意,经不住郁亦菡撒娇、讨好说软话。郁太太听说梁俊给梁娥眉预备的护卫都是最好的,其间更有好几名女护卫,便没再坚持。 因几年一度的会试即将开始,皇城之内云集了各地赴京的学子,皇城大小客栈更是客满为患,一些百姓更是家人挤到一两间屋子里,多余的屋子出租给各地的学子,也赚取一点房租。 第222章 日夜兼程1 一些百姓更是家人挤到一两间屋子里,多余的屋子出租给各地的学子,也赚取一点房租。 琼林书院的应考学子间流传着历届试题、优秀文章,彼此传阅、研究学习,朋友的朋友,表亲的表亲,传来传去,许多其他地方的学子也拿到了这些历届试题进行学习。 会试的时间经钦天监选期之后,定在三月十五辰时,与乡试差不多,每三天一场,连考三场,也就是说。三月十五日进去,得三月二十三日才能结束。每考完一场,才会宣布下一场的考题。 洛俪要下场应考,洛康特意指点了洛俪应考的一些学问、事宜,还推荐了几本书给洛俪看。 早前在江南,洛廉就曾叮嘱洛家子孙要熟读那几本书。这些书里的内容,或故事、或人物,历来与考题相关。洛俪读过却不如洛家儿郎们读得熟络。 时间流转,眼瞅着就要进入三月了,这日夜里,洛俪睡得正香,只听外院的翠丝在叫边角门,一声接一声。 素缱值夜,披着衣衫没好气的道:“怎么了?” “奴婢不知道,梁候爷来了,说是出大事了,有急事找姑娘商议。老爷问了半晌,他又不肯说,定要见了姑娘才肯说。” 素缱唤醒了洛俪。 梁家能有甚大事? 洛俪想了片刻,更衣去了宣德堂。 花厅上,洛康与梁俊相对而坐,洛康身后站着吴氏。 洛康道:“俪儿来了,阿俊,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洛俪急切地道:“是不是梁姐姐那边出事了?” 梁俊错愕,“你怎猜到的?” 洛俪觉得这话问得新鲜,能让梁俊这般急切,还非她而不能说的事,定是与她有关,既然让梁俊着急,又与洛俪有关的事,洛俪细思一番,除了才艺赛的事,还真没有旁的。 “梁姐姐离开时,我与她分析过。窦华浓知道她要参加才艺赛,一旦夺魁就会悔婚。以窦华浓的性子,定会告诉窦家人。窦家自来行事张狂,只有他们欺人的,岂有被人欺的道理,肯定会想办法保住颜面,更会设法阻止姐姐夺魁。” 窦华浓都知道的消息,窦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关系窦家颜面,无论早前窦国舅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可想到有人拒婚,以窦国舅几十年的张狂、霸道,肯定不会答应。 “梁姐姐要斗的琴技,烟花之地精通琴技之人比比皆是。李秀妍来自奉天府烟花地,她为了求得生计,自幼苦练琴技。在那种地方,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少,只有学得一技之长,才可以避开成为玩物,亦才能保住清白……” 梁俊气急道:“你与娥眉说过,可她为何不告诉我?若她说了,我定会有应对之策。” 上次他听说窦华浓预备了李秀妍、李蝶舞之事,他便出面毁掉这二女。 如果还有旁人,大不了,他利用父亲留下的死士再去灭掉。 有一个算一个,他就不信,看是他的剑快,还是那些有才女子来得快? 梁俊继续道:“半个时辰前,我接到飞鸽传书,才知咸城那边出了大事。复赛之时,突然冲出几个精通琴技的女子。皇城官乐坊的相思姑娘与扬州花楼的关燕燕组成了琴舞姐妹花,琴技、舞蹈相融一体。娥眉现下没有取胜的把握,想请表妹去一趟咸城助她一臂之力。她询问过才艺商会的人,一人斗一人,双人斗双人,琴舞必须对琴舞……” 他不能失去梁娥眉,这是他唯一的亲人。 梁俊一接到飞鸽传书当即就傻眼了。 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才让梁娥眉方寸大乱。 可见对方的琴技很高,而对方有一个精通舞技之人,这让梁娥眉借了铁家的消息网快还传回消息。 吴氏道:“梁候爷,开什么玩笑?皇城到咸城,这可二千多里路,三姑娘如何用三天四夜的时间赶抵咸城?” 梁俊道:“我可以借用兵部的八百里加急驿道与快马。星夜兼程,一路备下快马,一日八百里,三天四夜便是近三千里路,一定可以在三月初三绝赛之时抵达咸城。” 兵部尚书虽是清流臣子,可要借他的驿道与快马,肯定要大出血。 梁俊也顾不得这许多,即便兵部官员狮子大开口,他也必须去咸城。 梁娥眉不愿嫁给窦长庚。 梁家父叔、兄弟姐妹都是被窦氏父子所杀。 梁思远当年更是在天牢受过非人折磨后,方才在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那么多的人命,不是结一段姻亲就能了断的。 梁俊甚至可以想像,如果梁娥眉不肯嫁,就算嫁出门,在窦家必活不过三日就会寻短。 洛康道:“三天时间赶二千余里路,阿俊,就算是男子不眠不休也未必能做到,其间更会累死无数骏马,借兵部驿道快马,这一匹马的价值可不低。” “我自会承担,就算一匹快马五千两银子,我也会承担。” 借用兵部快马,若马无事,就照规矩付一百两银子,若马累死,就得高价赔偿。 这么多年,兵部驿道用来传递消息的快马,大多已经年迈,可因他是借,也能借到最好的快马。 梁娥眉一生的幸福,与这些快马相比又何等重要。 兵部驿道快马的价格很高,损失一匹,他赔一匹,他只求能尽全力,让梁娥眉不用嫁给窦长庚。 兵部驿道快马一匹需得银子三千两,这是对外的价格,所以快马都是精挑细选的,这一路急奔,累死一匹就得赔偿一匹。 窦家人有备而来,已知梁娥眉有悔婚之意,就算梁娥眉嫁过去,日子定不会好过。 洛俪一扭头:“素缱,你把素纨唤醒,让她把去年给我做的舞衣预备好,再替我预备一身换洗衣衫,要快,我稍后与表哥同往咸城。” 素缱大叫:“姑娘,我也要去!” 梁俊道:“恐怕驿站没有那么多的快马,素缱姑娘就不必去了,我会一路护送你家姑娘。” 他就知道,表妹一定会伸出援手。 只是三天四夜的艰苦,对于一个娇弱的深闺女子来说很苦。 而洛俪原是预备要参加今岁春闺,临近会试大考,每一天都对她很重要。 吴氏唤了声“素缱”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第222章 日夜兼程2(三更) 吴氏唤了声“素缱”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到了岁寒馆,吴氏吩咐道:“抓紧给姑娘预备软和的垫子,我曾听老辈人说过,有些爱骑马的姑娘,因为马背太硬,结果破了身子,也至被婆家误会不贞。” 她虽是继母,可人也是有感情的,不能因为小姑娘不懂、想不到就忽略过去。 素纨寻了一条自己的旧棉裤,取了针、寻了细铁丝,三两下串了一个软垫子。 吴氏则用针给洛俪缝了一个垫在裤子里的小软垫子。 素绻用最快的速度给洛俪收拾了一个包袱。 出来时,吴氏特意将洛俪拉到一边,说了两个垫子的用法。 洛俪听完,一声“母亲”脸红得滴血。 梁俊原是习武之人,虽然吴氏说得小声,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里,他哪里知道这些,一时间羞愧难当。 吴氏低声道:“听母亲的话,这大小两个垫子你都使上,以防万一,女儿家的贞节犹似性命。千万不可马虎,此事关系梁俏一生,但也同样关系你一生,同等重要。” “母亲,我记住了。” 洛俪已换了一身劲装,随梁俊跨上马背,一揖手,辞别洛康、吴氏,纵马离了皇城。 * 二月末的夜,乍暖还寒,夜里很冷,虽然披了斗篷还是觉得冷,风从衣襟处灌进来,若不曾行走江湖,她不会学会骑马。 天未亮便已出了应天府,其间换过三匹快马,梁俊换马,洛俪就坐在一边小憩。 一夜未睡可以,待到三月初一时,洛俪早已经抗不住。 梁俊许是熬夜惯了,只是眸露忧色地看着洛俪:“休息一个时辰?” 洛俪摇了摇头,“赶路要紧,必须在三月初三天亮前赶到咸城。”大腿内侧疼得紧,不用看也知道,虽然换了裤子,可马背还是磨破了内侧的肌肤,大腿内侧一片血肉模糊,火辣辣的刺痛着,伤口碰到马背,越发疼得紧,这种痛,就像一把钝刀子在反复地撕割,却怎么也切割不下来。 她掏出葫芦,抿了口芙蓉酿,里头有她加入的灵液,恢复了一些体力,随梁俊继续星夜兼程,为了让自己忘掉肉体的痛,洛俪回想前世点滴,忆起梁俊待她的好与静默的守护,无论前世是他的亲妹,还是今生是表妹,梁俊都是她的亲人。 梁娥眉有难,她不能不管,她们是姐妹,她必须全力以赴,必须去帮她。 梁俊时不时回头,三天三夜了,明日就是三月初三,他们已经到了西安,路上累死了五匹快马,偶尔会两人共乘一骑,无论哪时换马,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洛俪的软垫子取下来。 布垫子已不再软和,上面全都是汗味儿。 梁俊闻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 他的大腿已经磨破皮了,不会猜也知道,洛俪只会比他更甚,女儿家的皮肤原就更为娇嫩。 洛俪与梁娥眉分析过,她不该如此大意,毕竟请洛俪出手,也同样关系着洛俪的幸福。 梁娥眉自从在复赛上惊见皇城官乐坊的相思姑娘与扬州关燕燕后,就再也没睡个好觉,这二人的琴技、舞技可堪一绝,相思的琴技绝不在昔日李秀妍之下,而关燕燕的舞蹈美妙得如仙子起舞,但凡见过的,就没有不称赞。 天亮了便是女儿节绝赛之日。 去年她亦来过,没有这么热闹。 今年,诡异地出现了许多花楼姑娘参赛。 琴技、棋技,甚至于书画、歌舞皆有,个个技艺精湛。 梁娥眉在复赛时看过她们的才艺后,越发没有获胜之心。 她怕输,可越怕,越是要输,这种轮回的心境,折磨得她好几日都睡不好、吃不好,是夜,她近三更才入眠,到四更又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琴舞一绝,她有琴,却无舞。 梁娥眉双手合十,祈祷着洛俪能够出现。 洛俪与她说过,可她还怪洛俪乌鸦嘴,小时候她比不过洛俪,而今大了,她还是不如她聪明。 梁娥眉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失败,练了这么多年的琴技,原来世间擅长琴技的女子那么多,且她们都来自风尘。 书画,才是真正的名门贵女所习。 就如洛俪,她的书画无法能及,就算是这些参赛女子也远远不如,这样的才艺是真正的才艺。 她的琴技算什么,在那么多的高手中间,并没有过人之处。她打败了李秀妍以为就是最好的,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高手中的一位罢了。 梁娥眉正望着天空,同来的女护卫在院门外拍打,“姑娘!姑娘!候爷带着洛姑娘到了!” “洛妹妹来了?” “是,姑娘!” 院门外,盈盈光亮下,梁俊一脸憔悴,洛俪含笑立在他的身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唤着:“姐姐。” “妹妹”梁娥眉喜极而泣,“太好了,妹妹终于来了,这回我不会输。” 不会输了,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她一定要赢,亦必须要赢。 洛俪笑了一下,“我们赶了三天四夜的路,累死六匹快马,表哥要向兵部赔几万两银子……” 三天四夜路,二千余地之遥,他们来时,先是从应天府码头乘船抵达徐州,又在徐州转乘马车,路上走了十三天,而代为报名的大丫头白芷与两名护卫则是正月二十就启程了。 梁娥眉嗫嚅道:“是我对不住妹妹。” 洛俪提醒过她,可她还嫌洛俪的话不祥。 洛俪道:“不多说,为我备些香汤,再预备些清淡的吃食。” 梁俊冷着脸,坐在才艺商会的贵宾小院内,一句话不说。 梁娥眉低垂着脑袋,要解释也无从解释。 梁俊最终说了句:“给我一间房,我得睡一觉。” “哥,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琴技最好,结果……” “全力以赴应赛,表妹为了你已豁出去了,她不是舞伎,你不要认为她就是样样厉害。这些年,是我们兄妹欠洛家,欠表妹,她为我们做了很多,而你和我又为她做过什么?报国寺庙会,你的出现没有帮上任何忙,反而是成全了你的琴技之名。如若……” 他不愿说出那个可能。 可他必须说出来。 “娥眉,若表妹失败,你莫怪她。” 第222章 日夜兼程3(四更) 可他必须说出来。 “娥眉,若表妹失败,你莫怪她。” 梁俊担心洛俪失利,梁娥眉会怨怪于她,毕竟有几个人明知一路艰辛,迎难而上,全力以赴,光是这份真心,梁俊就为止感动。 天地间,若非血脉至亲,谁会如此拼命地星夜兼程,谁又会如此全力地支持梁娥眉。 梁娥眉身子一晃,“哥,连你也认为我会输,难道你希望我嫁给窦长庚?” 梁俊看着这样的梁娥眉,见到洛俪,她只欢喜有人和她联手,居然没问洛俪好不好。洛俪为了她,奔赴两千里之摇,一路上吃的苦,便是梁俊都快扛不住,何况那是洛家娇养的女儿。 他知道洛俪的大腿伤得厉害,可他是男子,不好出口询问。 梁俊恼道:“不战而败,这就是你?早前轻敌,现在一发现对方是强敌就要认输?当年的表妹,不足十岁,却力敌五人,她从来没有认输,每一场都全力以赴。而你呢?”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 梁娥眉太怕输,也至越来越紧张,她的心很乱,亲眼瞧到相思、关燕燕的琴舞之后,她为她们的组合感叹,为她们的才情惊服。 洛俪去年参赛,天下才女退避三舍。 今年梁娥眉参赛,面对的却是如此激烈的场面。 洛俪沐浴之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裙,将脏衣交给了白芷,让她给洗了。她想寻一瓶药,才发现包袱里除了一套舞衣,另有两盒脂粉、一盒银钿与一千两银票,寻到一瓶自己调制的黑玉香膏,许是素纨以为她又能抹黑脸,特意放进来的。 走得太匆忙,也至灵液没预备,只有她随手带着的半斤装芙蓉酿,她摇了摇葫芦,里头还剩不到一两,她倒出少许芙蓉酿,将酒拍打在大腿内侧,钻心的痛顿时侵吞身心,她大大地吐了两口气,过得片刻,取了黑玉香膏抹在伤口上,这黑玉香膏确实有消炎止血的效果,还能嫩肤美颜。 剩下的芙蓉酿,她得留到比赛时才能抿上两口,否则几日的疲惫她无法应对。 洛俪阖眸小憩,没有睡,睡得很香甜,睡梦里,听见了悠扬的琴音。 梁俊问道:“今日绝赛有几人?” 白芷垂首答道:“小婢瞧过,有两个赛歌技、两个奕棋的,还有两个作诗词的,这三项皆在上午绝赛。姑娘与表姑娘的琴舞对相思、关燕燕的琴舞,才艺商会的人已知道表姑娘加入的事,将琴舞安排到下午。” 梁娥眉问道:“哥哥,是不是把妹妹唤起来?下午就要比赛了,这舞技也该练练。” 梁俊道:“再让她睡一个时辰,我回房再眯会儿。” 他回了客房,倒头就睡。 梁娥眉还是觉得应该练练,洛俪去年已经夺魁,早已拿婚姻自主之权,可自己输不起。 梁娥眉道:“白芷,把表姑娘唤起来练舞。” 白芷迟疑片刻,“姑娘,表姑娘受伤了,伤得很重。” “受伤了,怎会受伤?”梁娥眉大吃一惊,转而又想:受伤了还比什么? 要输了,肯定要输! 白芷低声道:“姑娘,候爷与表姑娘走的是官道,寻常情况快要走二十多天的,可她与候爷只用了三天四夜。奴婢发现表姑娘用过的香汤全都是血水,她的裤子上全是血渍,如果奴婢所料不差,应是骑马时将大腿磨破了……” 那么多的血,那么红的水,得受多重的伤才会如此。 白芷光是想想都觉得沉重。 洛俪是真心对梁娥眉,这份姐妹情很重。 梁娥眉只觉流年不顺,“既然明知受伤,还不如……” “姑娘!”白芷惊呼一声,“不来”二字被梁娥眉生生咽下,她说的是实话,受伤还来,这不是必败之势。 相思的琴技强,无论是琴技还是琴韵,皆不在她之下,尤其是琴韵,以梁娥眉之见,不在洛俪之下,而琴技也不比梁娥眉弱。在她聆听之后,除了吃惊,还有一种无法抵御的无力感。 她要败了!这个讯息,扰得她好些日子回不过神。 洛俪曾经提醒过她,也曾告诉过她,这世间精通琴技者不少。是她不信,是她以为去年的才艺赛没有才华横溢者。世间有才女,不过她们不愿与洛三娘比,可她们却能与梁娥眉一争高低。是她太过轻敌,如果一早就让洛俪同来,又怎会是这样,说不得她们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不想输,她想赢,疯狂地想赢,更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赢。 自己有何权力责备洛俪,技不如人的不是洛俪,是她梁娥眉,是她早前太过轻敌、自负,岂知自卑与自负亦只得一步之遥。 她是孤儿,没有亲人,没人可以疼她,所以幼时的她是自卑的,尤其是重生到梁娥眉身上,更为此感到无力与自卑。她带着沐紫薇的记忆,拼命地练习琴技,只想替自己求一席之地。可后来到了洛府,才发现洛家一个惊才绝艳,美丽乖巧得让洛家上下心疼的洛俪。 她不敢争、不敢比,可心里暗暗羡慕,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地方嫉妒着她。 梁娥眉道:“不练,又怎么配合?” 洛俪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神思恍惚的梁娥眉,不由一阵心疼,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对手,竟让梁娥眉变得急燥不安,变得不再自信。“姐姐”她明朗如春光,想将自己的信心带给梁娥眉,如若自信可以转赠,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捧给梁娥眉。 洛俪笑道:“我有必胜之心赢关燕燕,姐姐有必胜之心赢相思么?” 梁娥眉顿时精神大震:“你的舞技当真有必胜的把握?” 洛俪勾唇微笑,“关燕燕跳的什么舞?” “九天凤舞!” “我瞧过真正的九天凤舞谱,据我所知,江南的九天凤舞上半卷是有瑕疵,更有好几个错处。” “可你教会了李蝶舞。” 梁娥眉立时有些落败。如果当初不教多好,这样会跳真正九天凤舞的人就只有洛俪。 洛俪轻声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我对李蝶舞保留了两分。” 第223章 斗舞1(一更) 第223章斗舞 洛俪轻声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我对李蝶舞保留了两分。” 洛俪没说实话,她当初传李蝶舞是传了十分,只是李蝶舞未曾得到惊鸿心诀,没有心诀,就不可能跳出真正的九天凤舞。 心诀,是针对惊鸿剑。 而惊鸿剑与九天凤舞原是一套,两套一起习练,才有更佳的效果。 梁娥眉喜道:“若真如此,妹妹的舞定能胜过关燕燕。” “李蝶舞传授关燕燕舞蹈之时,必不会传十分,如此一来,又有至少三分不同。舞蹈,有时候一分之差就会差上一大截,何况是三分之差。姐姐现在应调整心境应对大赛,姐姐习练琴技多年,一定可以打败相思。姐姐也一定能赢!” 如果能让梁娥眉增添两分信心,洛俪愿意说谎。 虽然她不是以舞为长,但她习练的是惊鸿剑,武也好,舞也罢,原就是一体,她有战胜前燕燕的信心。 梁娥眉原本没了信心,被洛俪一说,又回来了两分,想努力在自己与相思之寻到差距,突地眸光一闪:“相思的琴不如我的好。” 洛俪瞧出了梁娥眉信心已失,她需要帮忙梁娥眉重建信心,笑道:“姐姐的琴乃是前朝传世名琴,岂是旁人能比的?如此,我们又多了一分胜算,姐姐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梁娥眉没再说话,坐在琴台前反复练习着惊鸿曲,困了时,就回屋睡了一会儿,因为下午要比赛,她全然没有睡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竟沉沉睡去。 才艺商会贵宾院,相思与关燕燕正在加紧配合练习。 练得累了,二女停了下来。 相思轻叹一声,“洛三娘来了。为了助梁俏,星夜兼程,从皇城赶抵咸城,只用了三天四夜。” 洛三娘除了才情、骄傲,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就凭她如此拼命地赶路,就令人心生敬佩,虽然天下有洛三娘善妒、恶毒之名,可瑕不掩瑜,依旧无法掩盖她傲世的才华。 关燕燕道:“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必是骑快马。” 相思勾唇笑道:“上次梁俏去看我们的才艺,回来后大受打击,我有信心赢她的琴技。当日在报国寺庙会,我看过她与李秀妍斗琴技,琴技不错,一旦攻破心防,就容易出现破绽。” 她们是故意引梁娥眉去瞧的,就是为了打击梁娥眉的信心。 越是骄傲自负的女子,一旦受到打击,信心很难重筑,自负就变成了自卑。 一个自卑的人,在成功之后易成自负。 可一个自负的人,信心受创之后,沉入自卑却再难建设立信心。 这,就是相思的谋略。 虽是女子才艺较量,可对她们也是生死之战。 此次若夺魁,她官/妓之身便可从良,还能重获自由,从此不再以才艺取悦他人。原本官/妓是没有资格参加才艺赛的,是有人在暗中助她,将她从官/妓改成花楼艺妓身份。 相思问:“你有信心赢洛三娘?” 关燕燕还真被问住了,“洛三娘瞧过完整的九天凤舞谱。” “洛三娘昔日传授给李蝶舞的是十分,李蝶舞传给你的可是十分?” 绝世舞蹈,通常只会传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李蝶舞会传真正的舞谱给关燕燕? 相思为此表示质疑。 “洛三娘传授给李蝶舞的着实是十分,可李蝶舞传予我的不是。李蝶舞在我面前发过誓,说此生不会再跳此舞,离开之后,她却在应天府、皇城一带卖艺,誓言成虚,她一定没有传有真正的九天凤舞。洛三娘不常习舞,却在去年一曲舞蹈惊为天人,我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她的舞确有过人之处,起舞绘画,我从未见人这样做过,我确实没有赢她的信心,但是,输在洛三娘之手,我不觉遗憾。” 去年面对洛三娘的两人:李蝶舞与王家小姐,两人都得了洛三娘所赠的珍贵礼物,一个得的是九天凤舞谱,另一人得到了旷世棋谱。 一年来,咸城的几大棋社棋手,都沉迷在那部旷世棋谱之中,这一切都归功于洛三娘的慷慨传谱。 咸城的棋手、读书人,对洛三娘敬重有加。 相思微微点头,“若不是为了赢得自由,我不愿与她们相对,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相思有赢梁娥眉的信心。 关燕燕却没有必赢之心,她会坚持跳完下午的舞蹈,照着规矩,跳一样的舞,是要同时跳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另一方学艺,而当二人弹同一支曲子时也需得同时弹奏。一样的曲,一样的舞,比的就是谁的技艺更好,神韵更优。 才艺商会的人一直在调整规则,从几年前洛三娘与李秀妍斗琴技,便有人传说先弹的洛三娘占据了劣势,之后才艺商会便立下了这样的规矩。如果斗技双方选择了同样的曲目,就需得同时比试,没有先后比赛献艺一说。 相思的琴技不在李秀妍之下,可她胜在琴韵风格独特,尤其在听洛三娘说了关于弹琴的感悟时,更是茅色顿开,令她的琴韵再上一层楼。 下午的琴舞赛,定在未时正开始。 洛俪在提前半个时辰时被梁娥眉唤醒。 梁娥眉睡了一觉,精神大好,“我来给妹妹上妆。” 洛俪自带了舞衣,这是她从外头游历归来,让素纨给做的,选择的是上身素白至裙摆深蓝的舞衣,从白至蓝有数种颜色,这是一身渐变色舞裙,舞袖很长,裙摆用亮桃色丝线绣了千瓣碧桃,其间更做了几只镂空蝴蝶缝上去,行止之间,若碧桃盛开,蝴蝶翩飞,道不出的优美飘逸。 白芨从外头进来,语调含笑,“姑娘听说表姑娘不喜以真面目示人,令小婢到外头买了一个宫廷表演五禽戏时用的白面具。” 白面具,就是一白如石灰的面具,没有五官轮廓,在眼睛的地方露了两个孔,鼻子处略有鼻状,也只是为了与面部更为楔合,有两个豌豆大小的孔,算是呼吸小孔,除此之外全是一片白。 洛俪看着桃纹镜中精致的妆容,高挽的云髻,“姐姐备了面具,还给我化如此浓艳的妆容?” 第223章 斗舞2 洛俪看着桃纹镜中精致的妆容,高挽的云髻,“姐姐备了面具,还给我化如此浓艳的妆容?” 梁娥眉笑道:“万一面具掉了,旁人听瞧见妹妹惊艳的容貌,看不到真容。” “那也应该化丑些。”洛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前世时,她也曾因着好玩,这样装扮过,着了浓妆,还真与前世很像,也许但凡是浓妆,打扮出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梁娥眉道:“你就是个怪人,另人都往美里扮,偏你故意把自己弄丑。”她轻柔地取了丹笔,点了朱砂,瞧着洛俪的胭脂痣,“妹妹这痣生得好,比画出来的还美。”梁娥眉提笔在洛俪的额上绘了一朵侧开的红莲纹,就像一朵熊熊燃烧的火莲,与下面的胭脂痣相映,竟有一种蚀骨之美。 梁娥眉绘完之后,在胭脂痣的下方再轻轻一点,额上的美人妆越发诱人。 外头,传来一个陌生丫头的声音:“禀梁姑娘、洛姑娘,半炷香后就到未时正了,你们该去赛场了!” 白芨应答一声:“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发。” 梁娥眉将白面具往洛俪的头上一戴,“我若是男儿,定会被妹妹迷得茶饭不思,非你不娶了。” 洛俪回道:“幸好姐姐是女子,否则你因我患了相思,岂不是我的罪过。” 梁娥眉取了面纱,蒙在脸上,与白芷递了个脸色,白芷抱过籁音琴,“走吧!” 梁娥眉在前,洛俪紧随其后,身后又是梁家的女护卫。 梁俊骑马候在才艺商会的偏门外。 一路上,洛俪故作新鲜地问道:“姐姐,去年来的时候,没这么多人吧,你看周围好多人啊!” 她希望借着这种方法,能消除梁娥眉内心深处的无力与自卑感。 梁娥眉与洛俪乘坐的是商会预备特制花车,这种花车周围用鲜花装饰,带着阵阵花香,又用了数种轻纱为屏,红纱、碧纱、紫纱,最外层的则是绣着蝴蝶的白纱,层层叠叠,隐隐绰绰,外头看里面,只知是参加才艺赛的才女美人,里头看外头,却能清楚地看到两侧围观的百姓。 “听说洛三娘助阵梁俏。” “她怎么又来了?” 想到去年因洛三娘的造访,整个才艺赛要多无趣便有多无趣。无数的才女一听洛三娘到了,吓得申请退赛,今年的热闹与去年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还是姐姐人缘好,我的恶女之名,早把人吓得退避三尺,瞧瞧,今年真热闹。去年,我怎么没乘这种漂亮的花车?” 梁娥眉被洛俪逗笑,“去年没乘上,今年不是坐上了?” “我今年坐上,是沾姐姐的光。才艺商会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的,见姐姐比我可爱美丽,就做了最美的车给你坐。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打扮好看些,至少能哄一辆花车坐……” 梁娥眉吃吃笑骂:“你这捉狎鬼,偏你道理多。” 熙熙攘攘的人群,因绝赛的两骑花车而至,兴起一阵***动,你推我搡,几乎要冲震护卫的卫军。近了,骏马缓缓地驰来,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如云蔽日,伴着两骑花车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神驹缓缓驶来;接着,是两列十六位如花似玉的少女手提花篮,手中抛撒花瓣,空气熏染馨香;再是梁娥眉、洛三娘乘坐的百花才女车,花车之后是梁俊及梁家护卫等人;再是十六位如花似玉组成的乐队,或琵琶、或笛、或箫、或鼓瑟,所持乐器各不相同,熟练演奏着《阳春曲》,一遍又一遍轮回演奏;最后,是相思、关燕燕二人乘坐的花车,身后是二女的同伴、长随等。最末尾处,又是四列轻骑,这后有十六位护卫安全的官兵。 绝赛场周围,早已人山人海,周围划成了几块片区,擂台下方搭了一排书案桌椅,这是评师们入席之处。 擂台上,一个中年男子携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小子上台,朗声道:“天隆十一咸城女儿节才艺赛绝赛最后一场,琴舞赛,由皇城梁俏、洛三娘对花楼冯相思、关燕燕,有请参赛才女!”中年男子停顿片刻,高声大呼:“请梁俏、洛三娘上场。” 贵宾观台上,窦华浓怒骂着:“洛三娘这个妖孽,她怎么又跑出来了?怎么哪哪都有她,她不是在皇城吗?” 窦长庚慢吞吞地道:“听说日夜不休,赶了三天四夜抵达咸城。” 窦华浓道:“从皇城到咸城,我们走运河水路、转官道,用了十几天,她是不是妖怪?怎么能只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 “小姑母,兵部可有八百里加急驿道,只要出得起价儿,借来一用又何妨。” 窦华浓骂道:“我要让父兄弹劾兵,兵马借用,胡作非为。“ 兵部驿道的快马都已经老了,说不得兵部尚书巴不得梁俊多借几次,死了老马、差马,正好得了银子买新的,兵部的快马采买时从几十两银子到五百两银子不等,可借了他们的马,累死一匹那可得算几千两银子。 梁家有的是钱,人家不在乎。 别说几千两银子一匹,就是一万两银子一匹也出得起价儿。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然乐意借给梁俊,况且这还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窦华浓谩骂着,叫嚣着。 窦长庚道:“小姑母理会洛三娘作甚?她与人斗舞,又不是斗琴,只要相思能压梁俏一筹,我们就不算输。” 窦华浓怒道:“哪都有她洛三娘,烦死了。” 她的情敌是梁俏,她懒得理会洛三娘。 洛三娘助阵梁俏,令她很是不快。 窦长庚说得对,只要梁俏输,就必须嫁入窦家为妇。到时候,她是小姑母,总有法子收拾她,定要叫梁俏在窦家过得生不如死。 窦华浓恨恨要想着,想到梁俏此次难胜,心下大快。 如果梁俏夺魁,肯定会与窦长庚解除婚约。 届时,她一转身,就能嫁皇帝为后。 这等好事,他窦家绝不会让她得逞。 人群齐刷刷地往东南方的通道望来,随着花车款款驶下,洛俪突地挑开轻纱,从马车腾空而飞,那轻盈绝俗的倩影,宛似天女临世,周围一片惊叹声。 关燕燕看着空中的女子,“她……她会轻功?” 第223章 斗舞3(三更) 关燕燕看着空中的女子,“她……她会轻功?” 相思平静如常,不是她才会先打击人信心,洛三娘也会,光是对方这腾空而起,关燕燕就不会,“洛三娘的祖母铁氏,乃是江湖第一世家铁家的姑娘,早有耳闻,洛家儿郎个个文武兼备,看来此言不虚。” 关燕燕气恼地望着相思,“我们结盟,便是姐妹,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会轻功?” “我若告诉你了,你就去学轻功,此等轻功,没有十年功底,极难大成。” 如果九天凤舞与轻松融合,只怕她根本没有胜的把握。 不,是已经没了。 关燕燕咬了咬下唇,“就算是输,也要输得坦荡,我会全力以赴跳好《九天凤舞》。” 梁娥眉见洛俪飞出花车,先是微惊,之后变成了大喜。难怪洛俪说她有必胜把握,就是这样的上场方式就生生压了关燕燕一头。她被打击的信心又回来了几分,妹妹能全力以赴,她为何不能,她一定可以胜过相思。 相思的琴技不亚于她。 可关燕燕的舞技明显会输洛俪。 此念一闪,梁娥眉的眸子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微扬下颌,在白芷、白芨的搀扶下步入马车,又提着裙摆,举止优雅地上了擂台。 洛俪戴着面具,往擂台中央走了几步,优雅福身,朗声道:“洛三娘今日助战表姐,不为求胜,只为向天下喜爱舞蹈的女子献上真正的《九天凤舞》今日在场的姑娘,无论是谁,只要学了去,洛三娘都会为《九天凤舞》不绝迹世间而真心欢喜、欣慰。各位姑娘能学多少便学多少。” 人群里,立有会舞蹈的姑娘欢呼了起来,这其间不乏花楼舞伎,她们原本瞧完今日的绝赛便要离开,可是听说洛三娘来了,一个个特意早早寻了好位置,就为目睹真正的九天凤舞。 相思、关燕燕先后上台。 中年男子朗声道:“今日上午第三、第四、第五已经绝出名次。这场绝赛是此届魁首、第二之争!台下,东侧是琴技评师八人,西侧乃舞技评师八人,我咸城才艺商会将秉持公平公正之心,评出魁首、第二的名次。然,舞技赛因出现洛三娘,而洛三娘乃是上届书画赛的魁首,鉴于此,我才艺商会要再问一声:关燕燕,你决定继续比赛吗?” 这一场舞技赛,实在是关燕燕已现败势。 洛三娘以自己绝顶的轻功出场,关燕燕不会武功,只怕在关键时候略逊一筹,何况关燕燕的《九天凤舞》并非洛俪亲传,而是李蝶舞传的,这传技艺,多数人都会传一部分留一部分。 关燕燕朗声道:“小女不会不战而败,会全力以赴。” “好!”男子指了一下两侧备好的琴台,“琴技才女请入座,三声锣响后,比赛开始!” 相思落座,手自然地放在琴弦上。 梁娥眉已经拿定了主意,到时候要抢先弄弦,一起弹奏之时,谁弹在前成,谁就抢得先机,她一定要先对手半步。 相思亦想到梁娥眉与李秀妍斗琴,便是抢先半步,后来的悬殊亦是越来越大,梁娥眉琴技熟络,就是不抢亦会抢先,她不必与理会对方,只需要把琴弹好,早知洛三娘助阵,她不会选《凤鸣曲》,可绝赛曲目报上去了,到了跟前是不能再换的。 锣声响起! 一声、两声…… 第三声余音未落,梁娥眉已开始弹奏,洛俪闻音起舞,美丽的倩影、陶醉的身姿,轻盈、灵动的长袖,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另一侧,相思琴起,关燕燕的舞蹈很美,美在身姿柔软,美在扶风摇柳,美在那如水的温柔。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洛俪的舞轻盈飘逸,关燕燕的舞温柔多情,这是一场惊艳的视觉享受。 上半部分快结尾时,在突然升起的琴曲中,洛俪突地漂亮旋转,一转之时竟是冲天而起,广袖漫天,不似凡尘俗女,竟如九天玄女之姿,漫天都是她的倩影。 关燕燕呆愣半晌,这是真正的《九天凤舞》,是野史中记载文兴皇后跳过的《九天凤舞》曾在文中形容,“广袖盈天,倩影叠叠,遥领众舞”更在永兴帝时期,被文人墨客认定此舞乃是天下第一舞。 高低立现,关燕燕的舞,是凡尘舞者之舞,洛俪的舞带了三分天人之舞。 一个是人,一个是仙。 梁娥眉原抢先弄弦,此刻更是抢在相思之前。一个前、一个后,前者是唱,后者如回音;前者琴韵高雅、荡气回肠;后者琴韵,如歌如颂,宛转多情,风\流不俗。 两音交融,久久萦绕耳畔,令人如痴如醉,如临梦境。 这样的曲,这样的舞,给人一生难忘的耳目冲击。 洛俪跳得热烈痴迷,在下半曲中,更有数个高难度的动作,如烟花般的从地旋转而飞,在空中舞动长袖,后仰,独足站立侧倾,围观者声声惊叹,无数人叹为观止。 “史书记载的《九天凤舞》就是这样,这是真正的《九天凤舞》。有史以来,能跳出此等舞者唯永兴皇后一人,即便是当年永兴帝嫡长公主也只学到七分……” 在惊鸿曲的即将结束之时,洛俪从空单足落地,双臂微抬,漂亮得如一只仙子,如要临空而去,又似要逗留人间。 台下,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说时迟,此时快,一个华袍男子奔向擂台,手握宝剑,直取洛俪头顶而去,洛俪连连后退,双手合掌夹住宝剑,一个往外推,一个往里送,两相僵持。 华衣男子正是窦长庚,“洛三娘,瞧不出啊,你的舞技不错,不知这武功如何?” 胜负难分,梁娥眉极有可能获胜。 窦长庚怒不可遏,他相中的妻子就要飞了。 洛俪大怒:“窦长庚,趁人不备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毁人良缘,助梁俏悔婚,就是正人君子所为。” “良缘,就当两情相悦,这原是你一己私愿求来的,算什么良缘?” 窦长庚将掌心吃痛,刚一松手,剑落至额头,一声脆响,白面上从中裂成两半,一张惊艳的面容出现在窦长庚的面前。他最先瞧见的,乃是洛俪眉心那熟悉的胭脂痣,他快速收剑,呆立在侧,久久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第224章 中毒(四更) 他最先瞧见的,乃是洛俪眉心那熟悉的胭脂痣,他快速收剑,呆立在侧,久久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擂台周围,传来一声哗然惊叹之音。 “这才是洛三娘的真容?” 虽是浓妆,却不难瞧出她拥有世间最精致的五官。 惊艳之美,正如她今日所跳的《九天凤舞》。 窦长庚一声怒喝:“你不是洛三娘,你到底是谁?” 洛俪懒得理会,庆幸今日梁娥眉给她化了一个浓妆,要不然一剑被窦长庚损了面具,她还不得真容彰显。 窦长庚的眼睛落在洛俪的眉心,那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他突地伸手,动作之快,一把拽过洛俪,正要下手去摸洛俪眉心的胭脂痣,手却被一个人死死地握住。 目光对视,梁俊一脸寒冰:“窦长庚,你敢轻薄我表妹?”音未落,一掌击出,窦长庚被梁俊击中胸口。 窦长庚心口一窒,剧痛袭来,嘴角溢出血丝。 梁俊厉声道:“你也算是名门公子,怎能如此孟浪,弄坏我表妹的面具,还敢欺负人?真当我们梁、洛两家好欺负是不是?” 洛俪走近梁俊,低声道:“表哥,算了!这是擂台大赛,我们不要喧宾夺主,才艺商会的评师还要点评谁优谁劣。” 她轻拉梁俊一下,率先下了擂台,经过梁娥眉身边时,巧然一笑,“表姐今儿的琴弹得真好!” 梁娥眉自我感觉甚好,因为洛俪的舞蹈带动,弹得热血沸腾,这是她习练这么久以来,弹得最好的一次,“妹妹先下去。”转而对梁俊道:“哥,保护好妹妹。”一脸嫌弃地望了眼被梁俊一掌击得嘴角流血的窦长庚。 洛俪坐在梁俊身边,立有白芨捧过茶水,“表姑娘,润润喉咙。” 擂台上,中年男子移到中央,“琴舞赛之舞技绝赛,洛三娘对关燕燕,关燕燕落败,鉴于洛三娘乃是上届魁首,不参与此届排名,同样,关燕燕也不参与此届排名。琴技绝赛,琴技评师们意见如何?” 一人起身,道:“梁俏对冯相思,二人琴技相当,琴韵各有特色,一时难分伯仲,有两人弃权评比,有三人喜欢冯相思的琴曲,又有三人以为梁俏的琴曲更优。” 窦华浓倏尔起身,扯声大嚷:“你们不是评师,怎么评不出来了,难分伯仲,要我说,分明是冯相思的琴韵更优。” 琴技评师的代表揖手:“洛三娘乃当世第一奇才,我等建议,请洛三娘评出优劣。” 梁娥眉心下一喜。 冯相思也有笑容。 中年男子揖手道:“有请洛三娘!” 洛俪步了擂台,“冯相思的琴韵,多情温柔,有春水之美;梁俏的琴韵,激情回荡,热情如火,其间又不乏温婉含蓄,有秋阳之美。春水与秋阳,各有其美,确实难分高下。我先问问二位的意见。” 台下嗡嗡议论。 才艺商会是不敢得罪窦家,才把这烫手的山芋给了洛三娘。 洛三娘居然又让给两位参赛的才女,“冯才女,你若是评师,琴技十分为满分,六分可合格,八分为良好,九分为优秀,你给梁才女的琴技评多少分。” 冯相思心里暗道:世人都说洛三娘骄傲,但不自负,她冷静、沉稳,从她的琴音、书画可以瞧出,她是一个即内敛又张扬的人,内敛时能忍,张扬时能强。 洛三娘让她给梁娥眉打分,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用意。 梁娥眉此刻亦在蹙眉思量洛俪这么做的原因。 过得片刻,冯相思答道:“梁姑娘的琴技高超,琴韵独特,我……给她十分。” 洛俪又问梁娥眉:“梁俏,你给冯相思的琴技多少分?” 梁娥眉毫不思索地道:“冯姑娘的琴技不俗,我很欣赏,我给她满分十分。” 洛俪笑了一下,朗声道:“刚才,我让二位姑娘给对方打分,就是想知道她们于对方的看法,二位姑娘心思坦荡,令人敬佩。洛三娘建议评师团:梁、冯二位姑娘并列魁首。另,关燕燕因我出现,未能拿到名次,我希望才艺商会能给关燕燕一个机会。” 一个女子终其一生只能有一次机会,给关燕燕一个机会,这机会可能是排出名次,也可以是明年还有一次参赛机会。 端看对方如何理解。 琴技评师们商量了一阵,最后写了一张纸,递给了中年司仪。 中年男子走上擂台中央,“琴技评师们以为,梁俏、冯相思二位姑娘的琴技不分伯仲,宣布二人成为此届的并列魁首。关燕燕虽舞技不如洛三娘,经过商会众评师点评,宣布关燕燕为此届第二。” 并列魁首,琴技双姝! 梁娥眉捂住嘴,情难自抑。 冯相思面容激动,冲洛俪感激地福身一拜。 洛俪翩然转身,移步回到观席。 梁娥眉礼貌地对冯相思道:“恭喜姑娘夺得魁首。” “同喜!” 两人相视一笑。 梁娥眉下了擂台,“哥哥,我得魁首了,哥……” 梁娥眉不用再嫁给窦长庚了! 梁俊松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洛俪静立在旁,面上含着浅笑,优雅却又不失美丽。 窦华浓像只咆哮的狮子:“什么破才艺赛?怎么能有两个并列魁首,居然是并列的?” 窦长庚淡淡地道:“二十多年前,曾有咸城周氏姐妹,以琴舞入赛,并列为魁首。在往前推,四十多年前也有两个以棋技入赛的女棋手并列魁首。而今,再出现两个以琴技并列魁首有什么不行?” “窦长庚,你脑子糊涂了,梁俏得了魁首,她肯定会悔婚。我算明白了,为什么梁家要说什么守孝一年,这分明就权宜之计。” 窦长庚云淡不惊地道:“她不想嫁,本公子也无意娶。” “不想娶,你还请太后姑母赐婚?” 就是个蠢货!不娶你折腾什么,说什么要替她除掉那个最大的情敌,最后居然说他不想娶。 窦华浓眼神淬毒,似要生吞梁娥眉。 以为与窦长庚退亲,就可以嫁给皇帝? 有她窦华浓在,梁娥眉想都不要想。 第225章 后果(第一更10000+,今日爆更六万字) 有她窦华浓在,梁娥眉想都不要想。 梁娥眉扫了一眼,轻扯洛俪的手臂,“妹妹,我们拾掇一下回皇城,你还有大事呢。” 她带着白芷、女护卫走近窦长庚,“窦长庚,我现在与你解除婚约!” 窦华浓怒骂:“梁俏,你卑鄙!” “论卑鄙,世间除了窦氏,还有谁能比你们更卑鄙?”梁娥眉冷冷地扫视着窦华浓,勾唇一笑,调头走向另一边等候的梁俊与洛俪。 窦长庚的视线一直锁定在洛俪的身上。 她神色淡漠,看着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没有停留半分。 而他,在看她眉心的胭脂痣,心头早已卷起冲天巨浪。 洛三娘到底是谁? 她是不是他的小仙女? 这真是洛三娘? 窦长庚怀疑今日的洛三娘是假的,可又觉得应该是真的。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梁俏提出解除婚约,他竟有一种轻松感,没有气愤,没有懊恼,而是觉得正该如何。 他不是应该看中窦家的脸面? 突地,窦长庚勾唇一笑。 他的笑,落到窦华浓的眼里。 窦华浓当即笑问:“长庚,快告诉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你想到如何对付他们了。” 窦长庚不答。 “你从小到大,每次一想到坏主意,就像刚才那样坏笑。你肯定有法子收拾他们,你快告诉我,你准备如何对付他们?” 就算有应策,他也不会说。 说多了,若是失策,他的计划岂不要落空。 梁俏只是小仙女的替/身。 真人露面,他要的是真人。 洛三娘,你竟是小仙女,没想到啊,你会是她,难怪你一直在我面前掩藏真容,原来是怕被我认出来。 她的容貌与幼时可不一样。 但她额上的胭脂痣,他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小仙女的凤眼,小仙女的额头…… 若不是他碎了她的面具,他不会知道,他千寻万觅之人,原来就在眼前。 * 梁俊领着梁家一行人离开擂台,百姓们还在议论刚才的比赛,洛俪的脸上多了一张丝帕,半遮容颜,可额上漂亮的梅妆,华丽惊艳。 梁娥眉得了魁首,心情大好,派白芷去外头给洛俪、梁俊买了药膏。 午后,因洛俪要尽快赶回皇城,梁俊雇了马车,带着众人走官道前往徐州,再从徐州上船经江南运河往顺天府。 在顺天府稍作休息后,再乘铁家商号的大船回应天府。 三月十五是会试开考的日子,不能让洛俪错过。 洛俪一上马车,依在梁娥眉睡得沉稳,梁娥眉一动不动,揽着她的腰,连动作都不曾变幻,让她扒在自己的怀里睡觉。 白芷坐在对面,看着这样的姐妹觉得羡慕而欢喜。只是不解地道:“姑娘,为什么候爷说一定要在三月十四日前回到皇城?” “哥哥许有大事。” “为什么一定要带姑娘和表姑娘赶回去?” 梁娥眉听梁俊说了,洛俪准备参加会试,她已经与皇帝约定好了,她为皇帝办差,皇帝保护梁、洛两家,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维护、是不动这两家人。 事关隐秘,她不能告诉丫头,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梁娥眉低声道:“表姑娘睡熟了,不知她身上的伤好些没有。” 白芷道:“奴婢买了药后,就给姑娘抹过。”她嘟了嘟嘴,不满地道:“奴婢也给候爷买了一瓶,候爷不要,还骂奴婢多事。” 梁俊一瞧那是女儿家用的药膏,当他跟小姑娘一样娇气,要肯收才怪。他自己用烈酒抹了一下大腿两侧磨得红肿的地方,又用了他自己带着的药粉,就算是用过了。 梁娥眉想着龙影司的人几乎都有宫中秘药,只是多是男儿用的,不大合女子使用,“你说话小声些,莫吵到表姑娘。把斗篷取来,让她好好睡一觉。” 不远处的山坡上,窦长庚骑着骏马,看着梁俊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马车里,传来窦华浓的怒骂声:“窦长庚,你到底想到的是什么主意?你告诉我啊!” 他们不是要在咸城玩几天,偏窦长庚嚷着要去江南。 窦华浓才不要去江南,那个地方,她是打死也不会去了,要不是为了行程快些,她都不会让船经过江南,但她下令,船不许在江南境内停留,直至到了徐州码头,她才从船上下来,她不知道,徐州其实也是江南的一个州。 窦长庚回过头,带着诡异一笑。 窦华浓道:“你又做了什么?是不是要杀了梁俏?”说到最后一句,她立时兴奋起来,“准备在哪里下手,这贱/人不能轻易就死了,你派人抓了她,让人把她折辱一番,划花她的脸,再将她杀掉!” 窦长庚恍作未听见,不紧不慢地道:“我要去顺天府求娶洛三娘。” 窦华浓半晌没回过神:这一定是疯了! 洛三娘是洛家的掌上明珠,就是太后想当主意,也因着她是去年才艺赛的魁首而打消念头。 “洛三娘有婚姻自主之权。” “那又如何?”窦长庚笑,“性命攸关,不嫁就得死,你说洛家为了救她,会不会同意将她嫁给我?我现在就赶去顺天府!” 窦华浓跳下马车,想问个明白,窦长庚带着自己的护卫、长随已绝尘而去,她不甘心地大吼:“窦长庚,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要你对付梁俏,你对付洛三娘作甚?” 她的情敌是梁俏,不是洛三娘。 一定做了什么?否则,窦长庚不会笑得如此诡异。 * 洛俪扒在梁娥眉的腿上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梁娥眉累了,就换白芷过来,将洛俪搂在自己的怀里睡觉。 待到了徐州码头,洛俪还在睡。 梁娥眉立时觉出不对劲,“白芷,表姑娘都睡两天了。” “姑娘不是说表姑娘从皇城到咸城,一路太累……” “白芷,有些不对劲,表姑娘许是病了。” 在徐州码头时,梁俊订了几间客栈,去城里请了郎中。 一连来了五个郎中,却没一个人能看出洛俪到底是什么病,可人陷入昏迷之中,不醒不说话,就像睡着了一样。 梁俊道:“怎么回事?” 梁娥眉觉得一阵后怕,如果洛俪出事,他们兄妹无法向洛家人交代,而洛俪是为了帮她再到的咸阳。 “哥……我们怎么办?” 梁俊当机立断,“尽快前往顺天府,到了那里,洛家会想办法救表妹。” 因梁家人在码头滞留一日,窦长庚比梁俊先一步抵达顺天府。 他在顺天府客栈住下,却令长随暗中盯着洛府,因洛府与铁家的关系,府中亦有武功高强的护卫,长随不敢靠得太近。 梁俊兄妹抵达顺天府码头,当即护着昏迷的洛俪回洛家。 * 洛府。 铁氏愣愣地看着梁俊兄妹送回来的孙女。 铁嬷嬷早已大哭起来:“三姑娘是跟你们出的门,她怎么变这样了?” 梁俊垂首:“在咸城时好好的,出得咸城不久,我们最初以为她困了,没想一直睡到现在都不醒。” 宋蜜儿立在旁边,走近跟前,抓起洛俪的手,又翻了她的眼皮瞧看,“三表妹中毒了!” “中毒?” 梁俊的心一沉,在徐州多少个郎中都瞧不出来。 梁娥眉道:“是在咸城中的毒。”她看着自己的服侍丫头,“妹妹一到咸城,都是你们俩在服侍,她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用过什么,没有比你们俩更清楚的。” 白芷、白芨一阵心慌,两人努力地回想: “表姑娘到的时候,先吃了一碗莲子羹,之后用了白芨送来的香汤。” “表姑娘歇下后,醒来又吃了一碗瘦肉粥,与姑娘说了几句话,又回屋歇下。”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姑娘听说表姑娘身上有伤,让小婢去买药膏。” “回来后,白芨把药膏交给小婢,表姑娘的药膏是小婢帮忙给上的……” 宋蜜儿听到这儿,吃的、用的,洛俪用过,其他人也用过,别人没事,那自是茶水、饭菜没问题,“这药膏还有谁用过?” 白芷摇头:“原买了两瓶,可候爷嫌这是女儿家用的不要,就留着给表姑娘用。” 梁娥眉让白芨取了药膏。 宋蜜儿接过药膏,用鼻子闻了又闻,从里面抠出一黄豆大小的药膏,抹在自己的手背,静默观察:“药膏被人下毒,下的是九日断魂散。这种毒对身上无伤之人没用,但此毒遇血袭体,能让人在睡梦中丢失性命。” 铁氏看着如沉睡的孙女,心揪成了一团。 铁嬷嬷难掩怨恨。 梁娥眉道:“五舅母快救救妹妹。” 宋蜜儿摇头,“我们铁家也备有此毒,可此毒用数种毒花毒虫配制,而配方更有十八种之多,铁家有的九日断魂散只有两种配方,可配方与解药都不外传。江湖各门派也有这种毒,同样配方、解法不外传。要解此毒,必须得下毒之人方可。否则,任意解毒,只会变成新的毒药折磨中毒者。” 梁娥眉来回踱步:洛俪中毒,下毒者是谁,他们都不知道。 白芷大叫道:“是窦华浓!她害表姑娘,是因表姑娘给姑娘助阵,帮姑娘夺得魁首,窦华浓一定因此事迁怒表姑娘,所以才……” 铁氏弄清中毒,而且还知道所中之毒的名称,怒喝一声:“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出去!” 梁俊只当是铁氏生气。 洛俪是她亲手带大的,虽是孙女,更是她的掌上明珠,她对洛俪的感情超越了对其他儿孙的。 铁嬷嬷一怔,当即明白了铁氏的心意,暖声道:“三姑娘中毒,老夫人难受,你们都出去,让老夫人陪陪三姑娘。” 宋蜜儿最先退出颐和堂。 梁俊兄妹若有所失,神色落漠。 宋蜜儿宽慰道:“老夫人会想办法救三姑娘。” 梁娥眉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为什么中毒不是自己,为什么让洛俪变成现在这样子。 颐和堂的大丫头素绵奔了过来,“出大事了,一个叫窦长庚的人上门求娶三姑娘。” 梁俊恍然大悟,“是窦长庚!”往前府方向奔了过去。 会客厅。 窦长庚带着厚礼、官媒,又有一位官员模样的男子。 洛瑞面无表情。 洛廉难掩气恼。 窦长庚笑意浅浅,“洛老先生是觉得在下心意不诚?”他拢了拢衣袖,从里头取出一只小盒子,“洛老先生、洛山长还不知道吧,洛三娘已经中毒了,没有我手里的秘制解药,她最多还能活两天,后天午时若是不服此解药,就会一命呜呼!” 洛廉气哼哼地道:“虎父无犬子!窦大公子果真名不虚传,为了迎娶我洛氏女,连下毒的手段都用上了。” 窦国舅是个奸\佞小人,窦三思学得不差,现在轮到窦长庚,学人下毒算计。 窦长庚看着手里的漂亮小盒子,优雅地收回衣袖,“洛家同意还是不同意,给句痛快话?” 洛三娘有自主婚姻之权又如何?洛家为了救她,必然会答应把人嫁给他。一旦答应,就不会再返悔,因为洛家人不屑做小人、伪君子。 洛廉冷声问道:“你这是笃定我洛家必会就范?” 洛俪何等骄傲,为了活命,就会委身小人。 不会,那会将她逼死。 洛家的儿女,个个都是骄傲的。 窦长庚笑道:“洛三娘帮梁俏夺得咸城才艺赛魁首,梁俏退婚,我自然要找她赔我一个更好的妻子,否则我窦家颜面何在?” 梁俊一过来就听到窦长庚的话,怒不可遏。 梁娥眉愧疚难当,是她连累了妹妹,否则窦长庚也不会如此卑鄙。 他们怎么没有防备呢? 只要小心些,洛俪也不会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梁俊扑了过来,一拳击下,直袭窦长庚的手臂,既然窦长庚不交解药,他就强夺,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让洛俪嫁给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窦长庚一个闪身,退避开来,立有窦家护卫挡在他的身前。“梁俊,你怒了?愿赌服输,虽然的手段是下作了些,可两军交战,从来不讲究正大光明,只要成功,那就是胜战。” 梁娥眉怒骂道:“窦长庚,你卑鄙无耻!” “我们窦氏派的人,在你们清流眼里,从来都是卑鄙下作、阴狠毒辣,就算没这么一桩事,你们还是会如此看。洛老先生,洛三娘中了剧毒,后日正午前不服解毒,必会丧命。你仔细想想,明日我再过来。” 窦长庚一转身,领着数名护卫长随而去。 洛廉大喝:“把这些东西给我丢出去!” 窦长庚人未出府,洛家护院早把他带去的礼物丢出来。 “大公子。”窦家长随面上难看。 洛府大门外,有百姓看着窦家主仆数人出来。 洛家的婆子追出来,站在大门前怒骂:“不要脸的窦氏奸/贼!给我们三姑娘下毒,拿三姑娘的命逼洛家将三姑娘许配他!卑鄙下流!不要脸!”愤怒的婆子脱了鞋子,直掷过来,嘴里不停的重复怒骂。 第225章后果 洛家婆子的话刚落,立有旁边的妇人、孩子拾起石子丢了过来。 “窦氏奸/贼!滚出我们顺天府!滚——” 妇人们义愤填膺。 孩子们似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更有胆儿大的孩子,寻来牛粪等物,用桑叶包了,“叭嗒”砸到窦长庚身上。 窦长庚等人回到客栈时,早有店家带着四名小二立在店门前,门口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包袱。 “窦大公子,在下的店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另谋落脚处,昨今两日的店钱,在下也不要了!” 窦长庚出门一趟,没想店家就不让他住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窦长庚连去了三家客栈,人还没进去,就有小二站在门口,指着门上的纸条:“窦氏奸/贼与狗禁入!” 还有的更为文雅:“本店不招待窦氏奸/贼!” 从第三客栈出来时,外头围了几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怒目圆瞪,看窦长庚一行就跟看杀父仇人似的。几个孩子二话不说,突地扬手一抛,一包包粪团直袭而来,任窦长庚等人武功高强,还是被这数不清的粪团击中。 “奸/贼,滚出顺天府!” “不要脸的奸/贼,下毒害了洛三娘,借此事逼洛家嫁姑娘。” “打!打……” 窦长庚正要大怒,又有一些市井妇人、痞子围了过来,丢臭鸡蛋的,扑粪水的,花样百出。不到一刻工夫,窦长庚一行九人,个个狼狈不堪,浑身都是恶臭。 窦长庚咬牙切齿地连道两个“好”字,总有一天,他都会收回来。 顺天府的百姓都疯了,这是他的事,怎么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知道他做的事,住客栈,人家明言不接待,更不会做他的生意。 窦长庚走到那儿,都是骂声,都是讥讽,都是丢石子、抛粪团。 大半日后,整个顺天府都知道窦国舅的嫡长孙窦长庚来了,而且又干了一件天\怒人怨的事:趁人不备,下毒害人,现在洛三娘性命垂危,生死未卜,借着他手里的解药,逼洛家嫁姑娘嫁给他。 顺天府上下一片哗然,更是群情激奋。 有几个“大胆”的儒生自愿组成了一个“劝和团”,要劝说窦长庚弃恶扬善走上正道,更想劝窦长庚主动交出解药。 这三人寻到窦长庚,开始苦口婆心地说教。 “你这孩子,怎么能做这等事?下毒害人,是你不对。趁着姑娘性命垂危,备人长辈把姑娘嫁给你,这就更不对了……” “老夫瞧你本性不坏,你把解药交出来救人如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闹出人命前,你还是好的,良善的……” 窦长庚看着这三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老酸儒,他们不嫌累,这话都说了一个时辰了,还有完没完。 “我饿了!” 大半日没喝一口水,没饮一口茶,拿着钱在顺天府买不到吃的。 买包子的大娘见是他们,立时拉长脸,将盖子一合,“老娘的包子不卖窦氏奸/贼!让奸/贼活了命,不知道又要害死多少无辜百姓。走开!走开!给多少钱老娘也不卖。” 就不做你生意,你有钱了不起。 卖糖葫芦的老汉一见递来的银元宝,瞧都不瞧,“老汉不做奸/贼的生意。” 你的银子不知道有多脏,不知道是压榨了多少百姓的血汗钱,不收这种脏钱。 卖茶的老婆婆摇头轻叹,“你们走吧,我要卖了东西给你们,得被乡邻骂死。唉,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下毒害人,还学趁人之危……”语调之中颇是同情。 窦长庚主仆九人,拿着金银在顺天府竟花不出去,买不来一个包子,连杯水都买不到。 老儒甲跟在窦长庚身后,对他叫“饿”不预理睬,只一味的游说,让他交出解药。 老儒乙在一旁附和起哄。 老儒丙见劝解无效后,开始直斥窦氏父子的种种恶行:“你父祖当年一夜之间诛杀功勋名门,一月之内整个大赵山河变色,血流成河;他们杀了多少人啊,就连我江南也有数家被诛,连刚出的婴儿都不曾放过,手段令人发指……” 老儒丙说完不算,另两个老儒更是轮番上阵,从劝,到怒骂直斥。 窦家长随有一人听不下去,大叫一声“你们三个再说,信不信杀了你们?” 一音落,立有个洗衣经过的妇人失声尖叫:“啊!窦氏奸/贼要杀人了!要杀人了!要出人命啦……” 不多时,引得周围无数百姓出来,辱骂的,要“行侠仗义”的,更有认得这三个老儒生,将人“保护”起来,其余的百姓拿着棍棒对窦长庚主仆一行进行了一翻“教训”。 在混乱之中,城中痞子加入其间,趁乱对窦长庚等人一番搜查,除了身上的衣服还在,其他所有值钱的东西被顺走了,更有被顺走的解药。 顺天府的痞子还是很有“正义”的,当即拿着只知是药,分不出是什么药的瓶瓶罐罐,纸包、小盒,全部送到洛府请功。 丁管家得了这些东西,赏了五个痞子一百两银子,又口头表扬了一番他们的“义举”。五个痞子个个顿时扬眉吐气,自认从此就是侠义人士,步步生风离了洛家大门,几个商量着以后要以对付奸/贼为己任,这样才不愧是江南侠士。也只有铲除奸/贼,为民除害,为国除贼,才不枉受世人敬重。 * 洛俪醒来时,铁氏、铁嬷嬷正坐在暖榻前,一侧静立着洛瑞。 她眨了眨眼,“祖母、铁嬷嬷、祖父……” 正要坐起,铁嬷嬷暖声道:“三姑娘嗳,你总算没事了,可把老奴与老夫人吓掉了半条命啊。” 洛俪忆起自己在马车上睡着,再醒来就在洛府颐和堂,“我……病了?” 铁嬷嬷越发心疼得紧,“瞧瞧,老夫人,她还当自己生病了。” 铁氏笑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洛俪试着运了运气,体内真气充盈,浑身畅快不已,这种畅快就像是吃了大补药,“我中毒了?” 铁嬷嬷道:“姑娘服下解药就没事了,且安心静养。” 洛俪问道:“今儿三月多久了?” “三月初十!” 洛俪立时张大了小嘴,“初十了,我得回皇城参加会试,我与皇上约法三章,我要不回去,他一恼,会不会找我们洛家的麻烦?” 洛瑞在旁长吁一口气。 铁氏恼道:“你一个娇养的姑娘,管那些事作甚?自有你伯父、父亲、兄长去管。” “祖母,上天赋予我们的才华有多高,身上的责任就有多大,这是宿命,躲避不开。祖父之才,为天下培育人才;伯父之才,为朝廷输送栋梁;父亲之才,在于识人辩人,知人任用。俪儿也有自己的责任,辅佐皇上,斗垮奸恶。” 她可没这么伟大啊,她就是随口说的,谁生谁死与她无干,她想守护依旧是自己看重的洛家、梁俊兄妹,还有她喜欢的人,如素纨、素纹等。 洛瑞沉声道:“明日一早,你就乘船回皇城。” 不愧是他洛子的孙女,虽是女儿,却心系天下苍生。 洛子立时觉得自己的身份都高大起来。 铁氏跳了起来,指着洛瑞大骂:“你这老东西,我孙女才回来一天,你就要送她走,你还真不心疼啊!什么狗屁倒灶的辅佐皇帝,这不是你们男人的事,几时轮到我孙女身上。” 洛瑞一句话,不仅哄好了铁氏,还让铁氏沾沾自喜,“就她那脾气,不就随了你。二千多里之遥,她不要命的只用了三天四夜,你说她像不像你? 她要行的大侠大义之事,我拦不住?你拦得住,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女,与我老东西干什么事?你骂我,我还没怪你呢。 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把一个娇养的孙女教得这么优秀作甚?童试考了个案首,乡试还教了个解元,你……你自己逞强,教个孙女与你一模一样。长得像你,性子也像你。我与阿康纯属白忙活,我瞧这不是孙女,根本就你的宝贝闺女。” 铁氏不接话了,挺了挺胸:我孙女就是优秀! 优秀成了错? 这不是吧。 洛瑞出屋了。 铁氏低骂道:“老东西是嫉妒!花儿,你听出来没,他是嫉妒我教出一个文武兼备的孙女。我懒得理他,哼哼……” 铁氏压根没反应过来,洛瑞这一招就是以退为进。 铁氏原要拦着,过了一会儿想通了,让铁嬷嬷去给洛俪预备路上的吃食等物,千叮万嘱一番,将梁俊唤来敲打一通,明确表示“你也是在江湖磨砺多年的,怎没防人之心,这次是你的错,不许再有下次。” 梁俊连连赔礼认错,表示定会照顾好中毒未愈的洛俪。 * 次日天未亮,洛俪与梁俊兄妹乘铁家商号的大船回皇城。 虽催了铁家大船上的管事加快行程,可赶抵应天府码头时,已经是三月十六,用六日时间抵达,也算是最快的速度了。 三月十五,皇城会试已经开考。 船上时,梁俊问梁娥眉:“我护送表妹先回皇城,你一人带着护卫、丫头回去。” 梁娥眉道:“哥哥,我会保护好自己。” 洛俪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梁氏兄妹异口同声“不行!” 他们已经让洛俪吃了大苦,再出岔子,更对不住洛家。 洛俪吃下的乃是九转玉露丸,可洛家对外声称,是得了“顺天府五侠”仗义相助赠送解药,方替洛俪解毒,为此洛家答谢“顺天府五侠”,见他们流浪无落脚之处,特赠送了一处一进小宅以示答谢。 三月十八日辰正。 洛俪一袭男装进入贡院参加会试,从偏门由郁祭酒大人领进去,安顿在最僻静的一个小间里。 洛俪是三月十七日三更时分回到皇城洛家,在家里洗了澡,亲自预备吃食等物。 因她所处的贡院小间太过偏静,无人留意到那里新进一个人,洛俪赶在第一场交卷时答题交卷。 三月十七日午正时分,第二场开考。 洛俪看了考题,盘腿在小间里调养内息,饮着加了灵液的泉水,吃着素纨连夜做的菊/酥饼,神态悠闲,两个考官一前一后地过来,看了眼洛俪。 “这考生叫梁励,最是个神秘的,前两日过来不答题,只会扒在桌上睡觉。她一交卷,郁大人与林大人就拿着她的试卷瞧。” “梁励是皇城的案首、解元,郁、林二位大人对他赞赏有加。” 洛俪这才知道,在自己没赶回时,已经有人代替自己在这儿睡觉,混肴视听。只要对方扒着,不吵不闹,通常对此考官们是睁只眼闭只眼。 此届的题目与前世记忆里的已然完全不同,她前世关注此届,乃是因为这对池宪很重要,她特意询问了池宪关于此届的题目,所以记忆犹新。为了助池宪考到好成绩,她还求了伯父、父亲,替池宪收集了历届会试考题,亲自为他整理,亦助池宪在此届会试考得会元的好成绩,之后又整理各类试题,供他参详,最终在殿试时成绩夺目,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这次的题目与前世记忆里完全不同,莫非是哪里出了变故? 洛俪想了许久,最后也没理出头绪。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尤其是唐大满、钟澹等在琼林书院就读的异地籍寒门学子。 题目虽不同,但她常有练习,并非不会答,相反答得很顺,只是第一场时看到陌生的题目,心头一怔,后面两场答题时更为顺利。 * 御书房。 皇帝正在读书。 梁俊跪拜请安。 皇帝道:“你小子回来了?” “臣向皇上告罪。” “只要没闹出大乱子,朕不与你计较,你带走洛三娘,险些误了朕的大事。” “臣请罪!” “起来吧,说说经过。” 卢淮安冲梁俊笑了一下,示意他:平安无事。 梁俊将自己一路上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 皇帝听罢,“窦长庚打上洛三娘的主意?” 曾经何时,他在心腹臣子面前嘴不离口的“俪妹妹”变成了一声“洛三娘”。 他,是真的放下了? 梁俊心绪繁复,将窦长庚在药膏中下毒,害洛三娘中毒昏迷险些丧命,后有顺天府的痞子趁着窦长庚大闹顺天府时激起民怒,将窦长庚主仆九人揍了一顿,痞子们夺到了解药,交到洛府救人等诸事详尽说了一遍。 高昌立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皇帝道:“顺天府的痞子都有侠义之心,着实难得。” “是。洛老先生为谢五位侠义,知他们无家可归,花钱买了一座小宅赠送他们,如今在顺天府传为佳话。” 皇帝问道:“窦长庚可回皇城了?” 若此人回来,他得给窦长庚一点苦头吃。 他的女人,岂是窦长庚能打主意的。 梁俊答:“听说顺天府的百姓恨透了窦氏奸/贼,就连卖包子的老大娘也不愿赚他们的钱,客栈店家更不做他们的生意,有钱也难行。” 卢淮安大乐,拊掌叫绝,“好啊!终于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有钱无义寸步难行。他们当处处都是皇城,江南百姓不会买他们的账。窦长庚颇得其父祖真传,下毒害人,趁人之危,真是使得滴水不漏。” 窦长庚为了娶洛三娘还真是煞费苦心,下毒,追随数百里,可窦长庚忘了,江南是清流的地方。他去了哪儿,又做下这等恶事,江南的清流能容他才怪。顺天府的百姓更是嫉恶如仇,这一路要从江南回来,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皇帝随着梁俊的讲叙,心下已明白所有,洛俪的舞技到了惊艳天下的地步,可惜,他没看见。她为梁娥眉用三天四夜的时间行了二千多里,这一路的艰辛,便是男子也扛不住。 这就是她,有情有义;这也是她,果决无情。 她说“世间最多情的是帝王,最无情、绝情的亦是帝王”,所以她不相信帝王的情爱,不相信他们会真心对一个女子。 俪妹妹,你对自己看重的人有情有义,却独对朕果决无情。 你不信,朕就让你相信:朕待你是真心的,不同的。 他也曾想过放手,给她想要的自由,可他不甘心,他出身帝王家,这不是他的错。他的责任,他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女子。纵观天下,能与他比肩的也只一个洛三娘。 皇帝轻声问道:“她进贡院了?” “是,进去了!是郁祭酒到偏门上带走的。” 皇帝若有所思,“洛三娘,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他期待,她会以怎样的方式站立在人前,要与世间最强的敌人相对。 他期待,她不屑与女子为敌,如果偏有女子视她为敌,她又将如何? 洛三娘,如果你还有心,朕要你的心,朕要把自己的名字与自己装到你的心里。 皇帝幻想着她坐在小隔间里答卷的模样,只是她刚中过剧毒,也不知身体如何? 为什么不肯乖巧顺从地嫁他? 他许她的是皇后之位。 她居然说不想嫁给皇帝。 她的本心与他的本心,如此相近,却又如此的南辕北辙。 他想给的正是她最不愿要的。 他想要的,偏偏是她不能给的。 * 三月二十三日正午,贡院摇铃收卷,而洛俪早在二十二日辰正便交了答题,从贡院偏门出来。彼时,素缱女扮男装,赶着马车在外头静候。 在外头兜了一圈,主仆二人换成女装,大摇大摆回到洛府。 此刻,洛俪半躺在暖榻上,享受着乖巧小丫头翠兰的捏肩敲腿。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翠兰,你哥在顺天府好着呢,现在和三爷进了琼林书院。三爷只休沐日回家,素日都住在书院。空闲时,与几个大户人家的书僮在一处读书,你哥挺用功的,听说前不久喝醉了一回。四个书僮也不知是谁挑的头,偷溜出去吃酒,害得四家公子到处寻人……” 翠兰恼道:“回头小婢定要告诉爹娘,全家人都指望他出息,不好好读书,还学会吃酒,看爹不训他。” 她是听说洛俪去了顺天府,这才打听沙和平的事。 “沙和平已经知错了,三爷在他酒醒后就罚他抄书,有没有认真读书不知道,可这抄书却偷不得懒,等他抄上一遍,不比读十遍差,记得也牢。” 翠兰听了话,以为是抄一遍,“不用心读书还溜出去吃酒,才罚一遍,应该让三爷罚他抄一百遍。” “翠兰,不知道的肯定说你是后娘生的丫头,那是你亲哥,罚他一百遍,他得抄到什么时候。” 翠兰咧嘴笑,“谁让他不懂事。” 她都学服侍人,她哥可是陪读书僮,虽然也要服侍公子,却有机会读书。读得好了,赏了自由身就可以参加童试、乡试,就算是做个秀才,自己开个私塾,也能养活妻儿。若再读得好些,中个举人,或谋个末等小吏,又或是去府学、书院当夫子,这也是一条路,光鲜又体面,连沙家的门庭都能换换。 可他倒好,不认真读书还吃酒,吃就吃吧,居然吃醉了,让主家公子到处寻人。 若遇规矩大的人家,像这种书僮就不要了,人家可以换人。 她一定要告诉爹娘,让爹写信去骂骂。 洛俪摆了摆手,“翠兰,去前院当差吧,我这里不用你服侍,写信告诉你娘,让她把念慈堂小花园里的花草给我看好了,到时候我做了香膏子,赏你一盒使。” 翠兰笑道:“姑娘,你放心吧,我上回给我娘捎信了,我娘都小心侍候着呢。” 洛俪将江南颐和堂后园种的部分花木移植到了莲花庄悠然别苑内,交给了沙大嫂子种植,原想去瞧瞧,一直不得空,心里挂念得紧。 这次中毒捡回一条命,亏得她自己炼的九转玉露丸,虽是两丸当一丸,只要有用,这就是好药。 第226章 捉奸1 这次中毒捡回一条命,亏得她自己炼的九转玉露丸,虽是两丸当一丸,只要有用,这就是好药。 洛俪生怕奇花异草没了,特意分了一部分种到莲花庄,两头种着,总有一头的能护好。 翠丝在角门上禀道:“姑娘,老爷回府了,请姑娘去书房说话。” 书房内,洛康端坐在案前,神色凝重。 洛康打量着洛俪,“你在江南是不是出了大事?” 同来的素绻、素纱立时侧耳聆听。 “爹,女儿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洛康面带狐疑,“今日散朝时,正遇阿俊,他见了我,不停地赔不是,说是没照顾好你。” 洛俪不想让家中长辈担心,一直心存瞒着的心思。 梁俊这么一闹,她也不能瞒了。 她想了片刻,索性将窦长庚下毒,又上洛府逼婚的事给说了。 洛康捏紧拳头,想到当年窦家逼他休妻另娶,梁氏最终选择自尽,重重一啪,“无耻小儿。” 洛俪替他轻揉着胸口:“爹,不气,不气!那种小人,理他作甚,我都没理,好在顺天府有几个侠义后辈,从他那儿盗走了解药,又送到洛府,这才救了女儿一命。祖父和伯父听说他们无家可归,镇日在外做游侠,给他们五人置了一座小宅子,往后他们也不用四下流荡……” 什么游侠,就是几个孤儿乞丐在街头长大,成了城中的痞子混混。 洛俪说得含蓄,洛康多少猜到几分。 到底是痞子救了他闺女,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洛康重申道:“下次见着窦长庚,离他远点。” “爹,我才不怕他。他就是气我坏了他与梁姐姐的亲事,所以想算计我。不过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没大事了。梁姐姐不用嫁给他,也能自主婚姻,皆大欢喜。” 素绻、素纱早在心里将窦长庚骂了三百回。 真正是卑鄙小人,在姑娘用的药膏子上下毒,这种卑鄙手段都能想出来。下毒成功,还敢跑去人家门上求娶,真是毒得没法让人评论了。 难怪天下人都骂窦氏是奸/贼,这种坏事也只有奸诈之辈才能干出来。 洛俪道:“素纱,书房不用你服侍,你先回去练女红。素绻留下就好!” 素纱福身告退,一回去就把窦长庚干的坏事给说了。 岁寒馆上下又是集体骂了一阵。 翠兰一脸惊讶:“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这种缺德事也能干出来。” 岁寒馆上下知道了,难免有嘴快的小丫头当成奇闻一般讲给其他人听,不到半日,整个府中上下都听说了这事。 洛俪支走了素纱,在洛康身边落座,小鸟依人地撒着娇,讨着乖,“爹,别气了,我不是好好儿的。我瞧窦长庚在江南的日子也不好过。爹,顺天府的百姓听说我中毒性命垂危,一怒之下,连卖包子的大娘都不做他生意,客栈的店家不让他住店,就算身上有钱,在顺天府也花不出去,日子过得极是狼狈不堪。” 洛康悠悠轻叹一声,“你这孩子还是太单纯,江南并非一块铁板。就如当初我们入京之时,在船上遇见的董后生,他不是清流,而是峨眉书院的学子。我没理他,此人就投了窦国舅。” 洛俪对董守德还有些印象,不耻于自己一片好心被他利用,“他投了窦国舅?” “后来细查之后发现,董守德早在数年前就是窦国舅的门生,没摆在明面上,而是暗里。一旦孟知府在顺天府站稳脚跟,他会暗中呼应搅乱江南官场。去年他入京谋差,窦国舅暗中给他派了官职,是顺天府金陵县知县一职,被为父使了法子换到冀省沧州做县丞。” 前世时孟知府的确成事,能快速地扰乱江南官场,窦氏派臣子更是陆续进入江南,最后与清流平分秋色,可见只一个孟知府是不成,暗中还有人呼应孟知府。 姜权遇刺身亡后,窦国舅力举孟知府为大都督,被年轻的皇帝压下,认为一个四品知府摇身成为一品大都督,晋升太快。太后亦一味反对,继续下派了一位清流臣子接任江南大都督一职。 姜权死后,窦国舅还不罢手,给姜权定了个“贪墨巨大”的罪名,查抄姜府时,姜家的确有大笔钱财、珠宝等物,姜权的儿子被发配边疆,出嫁的女儿免于罪责。待嫁女儿一律充为官婢。姜家老太太在姜权遇刺身亡后,因难以承受巨大的悲痛,伤心而亡。姜太太在抄家那日悬梁自尽。 金陵县曾是后周都城,最是富庶,是顺天府所辖数县中最富庶的一县。窦国舅替董守德谋得金陵县知县一职,可见其间的厉害关系不小。按照常理,官员不得回原籍为官。董守德是金陵县人氏,就不能做金陵县的知县,否则乡里乡村,无论是于朝廷,还是于百姓都会失去公允之心。 洛康沉吟道:“未发现的窦氏门生还有多少,恐怕难以预料。” “此事姜世叔也知道?” “你伯父知晓此事。” 洛廉知道,他会不会告诉姜权?以洛俪的判断,答案是肯定的。 以姜权的性子,知道金陵县藏有一个面似江南,实是窦国舅门生的人,表面上不打压,只怕董守德想在家乡立足很难。 洛俪道:“若有潜藏在江南的窦氏门生,得晓窦长庚在江南有难,为了讨好他们的老师、主子肯定按捺不住。爹,现下就是个好机会,派人盯紧窦长庚,定会有人曝露出来。” 洛康没有表态,洛俪想到的法子,洛廉会想到吗? 洛康至今也看不透自家大哥,明明一身本事惊人,却甘愿安于一隅,做书院的山长。他笑容慈和,“此次会试考得如何?” “第一场不太好,我人还没缓过来。第二场、第三场比较满意,我自己说不好名次,这次赴京入考的四大书院学子不少,更有不少才高德重之辈,不过中榜应该问题不大。毕竟我们洛家的底蕴在那儿摆着,我熟读了历届会试的优秀文章,更反复习练了那些题目。” 乡试的题目她没印象。 会试、殿试的题目,洛俪印象深刻。 她在船上时做过一些练习,为了不被梁氏兄妹发现,一起练习的还有其他文章、考题,好几套混杂在一起,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认为那是巧合。 洛康微微一笑,“不必太介怀,这次的试题为父瞧过,看似简单,实则不易,太过中庸的文章此次很难绽露头角。” 洛氏子弟的文章大多比较中庸。 第226章 捉奸2 洛氏子弟的文章大多比较中庸。 “你的文章像为父的风格,四平八稳,用词严谨,言辞精研,只瞧一遍读不出韵味,至少得看两遍,而考官阅卷,谁看两遍,都是看一遍的。” 洛俪在郁、林二位大人那儿挂上了名号,郁祭酒知道梁励是洛俪,林学士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二人肯定会留意“梁励”的文章,这多看几遍,韵味一出来,就不会被埋没,但四平八稳,太稳了,中庸了,就失了风格。 洛俪原想着靠着真本事获胜,结果又“作弊”了,文章是她的文章,却是借鉴了几个人的优秀文章拼凑修改而成。 * 三月二十五日,皇帝颁下纳妃旨意,着礼部准备册封大典,于三日后迎娶杨丞相嫡女玉梅为淑妃;同日迎窦国舅之女窦华浓为德妃。 三月二十八日窦华浓要入宫为妃,这会子,她还在外头游山玩水。 这与早前商量的一致,只要窦华浓入宫,抢在杨玉梅那个病秧子之前诞下皇长子,窦家就有法子助她在后宫站稳脚步,得拥权势。 窦国舅接罢圣旨,送走宫中宣旨太监,厉声道:“还站着作甚?三思,派人寻找华浓,务必要赶在三月二十八日把人带回来。夫人抓紧预备一下,三月二十八吉时送女入宫。” 窦夫人迭声应“是”,脸上含着笑,以前多少次,差点就将窦华浓许了旁人,就算失贞,名声不好,皇帝还不是要看着窦氏的权势上乖乖娶她女儿为妻。 宫中,皇帝、杨丞相与东锦衣卫指挥使聂志强正一处商议。 聂志强揖手道:“启禀皇上,臣已寻到窦华浓的下落,此女于昨日一早抵达应天府窦家田庄别苑休憩。” 皇帝阴厉地道:“若不是她,玉梅怎会变成如此的病弱模样。” 他握紧了拳头。 杨丞相最满意的就是皇帝这些年对杨玉梅痴情未改。 聂志强娶的是杨丞相的庶长女,若皇帝娶了杨玉梅,他们就成了连襟,更要手足相望,且聂夫人与杨玉梅姐妹情深。 皇帝因着当年窦国舅毒害他的事耿耿于怀,“聂大人,照之前的计划办。” 聂玉强应答一声“是”,嘴角掠过一丝快意。 三月二十七日,皇帝发生了一件大事:御前四品侍卫卢淮安带东卫锦衣卫在应天府寻得窦华浓,此女正在窦家的乡下庄子里与两名英俊男子淫秽。 窦家护院长为了抢人,与东卫锦衣卫大打出手,在应天府更是闹出了人命,被应天府知府报到了朝廷。 皇帝闻后龙霆大怒,指着窦国舅的鼻子大骂:“窦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淫/乱不堪,还敢引荐入宫!窦承嗣,你这是意图混肴皇家血脉!朕告诉你,再敢将这样的女儿配与朕与皇族子弟,你就是居心叵测……” 杨丞相想着自家女儿原是要做皇后的,被窦国舅指使女儿出来闹腾,害得杨玉梅年近二十还未出阁。窦华浓出了丑事,于他大有益处,怎么可能放过,领着保皇派一干臣子死命地弹劾。 更有臣子拿出证据,力证当年窦华浓在江南回京之时,在船上拘了几个英俊少年供其享乐,其间还有一个自称是受害少年母亲、弟弟等数个“人证”,悲苦不已地讲述窦华浓种种“罪行”。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哭道:“那日,我与哥哥在顺天府码头送我母亲、妹妹去钱塘走亲戚。突然,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女过来,指着我哥说‘这美人儿我要了’……” 窦国舅原不信,可这少年将窦华浓素日作恶市井时的语调、模样学了个九成像,一些认得她的人全都信了。 “不由分说,一挥手就让同行会武功的女护卫将我哥强行拽拉上船。小子四下求助,虽有官府相助,怎耐船行得快,没一日就出了顺天府境内,自那之后,我哥哥再没回来……” 自有强抢民女的,这女子作恶,强抢民男还是少之又少。 杨丞相面露鄙夷,问那妇人道:“这位民妇,你有何冤屈,不妨当朝讲来。” 妇人连声悲啼大哭,“民妇是运河畔,在姑苏码头靠打渔为生的,丈夫得闲在码头揽些小活。民妇丈夫在姑苏码头是出名的俊男,虽然人长得黑些,可身体壮实。 那日他去码头替人搬货,因赤着长身,露了一身健壮筋骨,据当时与我丈夫一道的族弟所讲。那日有一艘大船靠岸,一靠岸,从船上下来两个武功高强的凶恶女子,自称‘我家姑娘瞧上你了,让你上船服侍’将他强行带到了大船。 待民妇听闻,大船已驶至运河中央,民妇摇着家中小船追了两日,没想后来就跟丢了。民妇天天在码头盼望丈夫回家,这一等就是五年,再没见过丈夫归来……” 窦华浓这都是什么喜好?看男人长得健壮,就以为美,硬是强拉上船。 这种女人,谁家敢娶,谁又敢要。 皇帝可是天下至尊,怎么可能要这种淫/乱之女。 窦国舅、窦三思父子肃冷着脸,没想到皇帝会当朝宣证人,还让吏部尚书、大理寺卿、杨丞相共同审理,文武百官俱在。当众打窦家的脸面,窦家女儿的名声更是被毁得干干净净。 一个船工趴在地上先是结巴,后来变大了胆子,道:“顺风号大船是应天府崔家的客货大船,既载人也拉货。那日有位华衣女子带着四位贵女打扮的女子前来码头,找到崔记商号的大管事,要求租用一辆大船,小的因会水又会驾船,被大管事与手下五个兄弟派上船……” 在他的细细描述着,去的时候窦华浓还算正常,回来时一脸怒容,将上船的三位贵女斥骂一通,言辞犀厉,更无情面。 “回应天府路上,但凡遇到了码头,贵女便要求靠岸。每次靠岸后,令身边会武功的护卫带一位男子上来,这一路停了六次,亦带了六个男子上岸。早前两日,只是她自己玩,后来她逼着同行的三位贵女享乐,说‘这美人我腻了,赏了你们。’有个满月脸的姑娘不愿,她就令护卫剥光此女的衣服,又与她灌药,逼着她与强抢的男子欢好……” 叹为观止啊!满朝文武听到了有史以来最荒谬之事,自来有逼良为女昌的,可从未有逼人失节玩男人的,真是奇闻! 第226章 捉奸3(四更) 叹为观止啊!满朝文武听到了有史以来最荒谬之事,自来有逼良为女昌的,可从未有逼人失节玩男人的,真是奇闻! 另一个船工深深一磕,“草民等有罪,因那满月脸贵女药后怒骂,那华衣贵女在怒,便……便唤了我等几个船工要了贵女。草民等见满月脸贵女生得美貌,生怕惹事,不敢不从,就只照华衣所言……所言……” “上了那贵女”几个字没说,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道那话里的意思。 洛康等几个清流臣子,满脸哀痛,还好那都是窦氏贵女,没想窦华浓如此心狠手辣,自己荒淫,还逼别人学她。 “华衣贵女对另两位贵女说,要么与她一样图个眼前快活,要么她就下令将她们赏了草民这种下贱船工。那两位贵女听后,就乖乖行事……” 满月脸贵女是谁? 众人在昔日琴、书、画三人里转了一遍,长有满月脸的贵女,可不就是嫁作刑部来姓官员的继室夫人邹雅梅。 群臣将目光一转,满是同情地看着刑部来大人,一大把年纪,娶了个与船上好过的女子做继室,更是被他当成宝贝一般宠了几年。 船工甲道:“后来近了应天府,那贵女生恐走漏消息,想要杀人灭口,我们领队的船老大便说,我们一行六人污了官宦贵女名节,照大赵律例是要获罪的,说我们为了保命也不敢说出去。 贵女这才勾唇笑道‘我不惧你们毁我名声,可是那六个人被我玩了,许会告发,如果你们把人从船上丢下运河,我便信你六人之话。’” 玩弄男人,事后还要杀人灭口,世间怎有如此女子。 将世间所有不好的言辞用到她身上也不算为过。 船工乙连连磕头:“草民等不敢不从,若是不照她的话做,她便要将我等一并丢下运河,我等虽会些水,可运河那么宽,谁能保住性命?” 船工甲亦是连连磕头,“请皇上恕罪,请各位大人恕罪,那女子如此恶毒,就算我等不做,她一样可以令身边护卫下手。我等为了保命,只能照她之言把六个抓来的男人丢到河里,事后……事后,她为感谢我等忠心,又将自己与三位贵女供我等玩乐一宿……” 船工甲说到此处,脸上面露几分回味陶醉表情。 窦国舅一声怒喝:“胡说八道,你……你们……” 船工乙争辩道:“我等句句属实,那华衣贵女的左乳之上有颗豌豆大小的黑痣,还有大腿内侧纹了一朵殷红的桃花。床笫之时,她一到快活时,会咯咯娇笑。” 整个皇城,谁人不知窦华浓笑起来的声音难听。 保皇派的杨玉梅,就曾与人说:“窦姑娘笑时像一物。” 有贵女和应:“像什么?” “像我家乡下庄子的母鸡。” 杨玉梅落音时,整个贵女就笑了起来。 杨玉梅身边的侍女还补充道:“姑娘说得是,真的像极乡下的母鸡,尤其是刚下完蛋,咯咯唱蛋歌的母鸡。” 窦华浓笑声像咯咯唱蛋歌的母鸡,这件事就流传开了。 气得窦华浓险些昏过去,后来窦华浓为了反击,也用了一物来形容杨玉梅的笑声,说杨玉梅笑的声音像偷东西的老鼠,笑得小家子气,笑得鬼鬼祟祟。 窦国舅听这船工将窦华浓身上的特征大庭广众的宣扬出来,气得浑身发抖。 文武百官除窦氏派的,多是瞧热闹的,尤其保皇派的臣子完全一副幸灾乐祸。 全皇城谁不知道窦华浓的笑声难听,曾有保皇派的贵女借她的笑声讥讽过,可行到快活时也这般笑,大部分的官员面露怪异笑容,那是猥琐,更是遐想。 船工甲继续道:“满月脸贵女屁股上有一块褐色胎记,左背有两颗并排黑痣。又有一清瘦的瓜子脸贵女,肩上有一颗红痣,后背纹了只蓝色蝴蝶。” 他说的清瘦瓜子脸应该是当年的画才女,早已被窦国舅杀害,身上是否有此特征已无人证实。 船工乙道:“再有个唇角有枚小痣的贵女,身上白净,肚皮有一块火灼后的伤疤,后背还有鞭子留下的伤痕,臀部有一个月牙状的疤。” 唇角有小痣的,这应该是李秀妍,她的唇角便有小痣。 窦国舅大叫:“胡八乱语,尔等诬我女儿。” 聂志强唤了声“窦丞相”,正容道:“前日夜里,我等奉命前往迎接未来的德妃娘娘回皇城,赶到应天府青坡县窦家别苑,真是叹为观止,窦华浓居然与三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在屋子里欢好,我等乃是皇上的臣子,岂能容她如此蔑视皇恩!自要闯进去,而窦氏的护卫拦着我等不许,我等只好硬闯,当日亲瞧这一幕的还有应天知府,亦有同往带人的御前侍卫卢淮安!” “见我等撞破,窦家便要杀人灭口,想杀了两个英俊少年,抓贼拿脏,捉\奸拿双,臣等已将这三位少年带到,窦国舅难道还要睁眼说瞎话,莫非你想否认,被我等拿住的荒\淫女子不是你女儿?” 皇帝厉喝一声:“带上殿来!” 不多时,三位俊美的少年被带上来。这三人各有特色,有貌如女子般姣好的,有强壮如牛的,更有一个看上去与皇帝眉眼有五分相似的。 皇帝怒火燃烧,窦华浓这是欺他。 真以为他不敢拿窦家如何? 窦华浓衣衫不整地被两名侍卫押上大殿,她扫了一眼,当即大呼:“臣妾窦德妃拜见……” “贱\妇,就凭你也配做皇上的嫔妃?”喝斥的是窦国舅。他冲上去,一脚飞踹,狠踹在窦华浓的胸口,他好好的局,被皇帝此招给破了。 窦华浓惨叫一声,“爹,我是华浓,我是华浓……” 窦国舅怒喝:“你不是!我窦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窦华浓痛苦地趴在地上,“爹,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她呜呜痛哭,当人冲进来时,她吓了一跳。想着就算是她与池宪大庭广众做出那种事,只要她最好不愿意,也不曾有人为难她。 窦国舅揖手道:“请皇上发落不守妇道的贱\人!” 皇帝厉声道:“窦华浓失节失德,不配嫁予皇族,好在朕尚未娶她,朕就在窦氏派中挑一个知书识理,身子清白的贵女为德妃。” 窦氏派众臣的心思立时活跃了。 然,窦国舅道:“禀皇上,臣有一个嫡孙女,今岁及笄,美丽贤淑,可许予皇上为妃。” “窦家的女儿……”皇帝想想又是一个窦氏女,面露不悦,“刑部章爱卿之女,西卫顾指挥使之女,我瞧她们倒比你窦家女儿有德。” 刑部章爱卿,乃是杨丞相的妻兄,只不知何故,几年前章大人的嫡长子中毒惨死在杨丞相府,故而杨、章两家生得嫌隙,已有几年不曾往来。 第227章 花豆传1 几年前章大人的嫡长子中毒惨死在杨丞相府,故而杨、章两家生得嫌隙,已有几年不曾往来。 被点名的二人面露感激,嫁给皇帝,就算他日保皇派、窦氏派翻船,也能保住荣华,正想谢恩,窦国舅揖手道:“臣之孙女定是冰清玉洁,绝不会辜负皇上。” 皇帝扬了扬头,“当真冰清玉洁,克守妇道?若真如此,入宫前,朕可得让嬷嬷好好验验。” 你说是,朕就相信! 着实你这女儿太出格了,朕很难相信啊。 皇帝又道:“章爱卿、卫指挥使两家再送两个贵女入宫,保皇派中亦选两个贵女入宫,着礼部择吉日着办此事,退朝!” 别人家的姑娘入宫,不用“好好验验”,就他窦家的要验,这简直就是打了窦国舅一记狠狠的耳光。 窦三思听闻自己的女儿要送入宫中,面上表情繁复,恨恨地看着地上的窦华浓,拂袖而去。窦华浓不自重,平白连累他的掌上明珠,这个幼妹就是被父母给骄纵坏了。 窦华浓此刻似回过味来,大呼:“皇上,妾身错了,妾身再也不敢,皇上……” 皇帝头也不回地携着高昌离去,不曾看窦华浓一眼。 刑部尚书揖手道:“杨丞相,你看这案子……” 杨丞相问窦国舅:“国舅大人、窦丞相,你觉得这案子如何了结?你女儿玩乐之后,还杀人灭口,这可是六条人命,照律是要斩首示众的。” 窦国舅意味未明地看了一眼,拉起窦华浓,厉喝一声“孽女”,这是他的女儿,除非他让她死,旁人谁能杀她。 窦华浓哀求着,哭啼着。 杨丞相道:“这是公然袒护凶手,我等去求太后做主,朗朗乾坤,就算是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窦氏女胡作非为,不能不管。” 不远处,卢淮安掠过一丝诡异的笑。 铁建章低声问道:“你想作甚?” “阿俊教给我一些做生意的本事,他说生意无处不在。老铁,我们合伙做一笔生意如何?”他附到铁建章耳边低语两句。 铁建章大笑,“的确是笔不错的好生意。” * 三月二十八日,宫中举行盛大的仪式,皇帝同纳二妃。 洛俪立在洛家书房院子里,远望着皇宫方向,纳二妃就办得如此隆重,若是娶后大婚,不知又是何热闹,即便隔了几里之外,亦能听到宫中飘出的喜乐声。 皇帝娶后也好,纳妃也罢,与她又有何关系。 就和前世一样,定下窦华浓之后,突生变故,最终纳了另一位窦氏女。而今日她方知嫁给皇帝的窦氏女乃是窦长庚的胞妹,今年年方十五的窦长安。这个自嫁入宫中到洛俪前世丧命,窦长安也未得到一天的恩宠。皇帝因为厌恨窦氏,也一样不喜她,最多就是去她宫里小坐片刻,视她为不祥、不洁之人。 皇城之中四处流传着窦华浓放浪淫\乱之事,更有人如同亲见一般地传说窦华浓在青坡青窦氏别苑内,一女同战三男的盛况,正在热头上,被宫里寻人的锦衣卫与御前侍卫抓了个正着,因此,皇帝不喜,换人入宫。 洛俪仰头:前世,窦华浓是什么原因错失皇妃之位,她不知道。但确实是在皇妃入宫前一天,突然换了人。窦华浓在接受现状之后,方才改为引\诱池宪。 前世的这个时节,她正在积极预备嫁妆,幻想着嫁给池宪为妻,丝毫不曾察觉到周围的危险与暗潮汹涌。 洛俪理清思绪,回到书案前,继续读着洛康推荐的书,偶尔不明白处,她会请教洛康,洛康诲而不倦,知无不言。 四月初二,素纱像只快乐的小燕子般跑了进来,“姑娘,听说皇城出了本卖得极好的书,就是贵了些。西府书房的侍墨说他要出去买书,小婢想去买一本回来给姑娘做学问。” 洛俪道:“找素绻取银子。” “是。”素纱笑应。 侍墨,是西府洛径的侍读书僮。 洛康放了早前的执书、执画自由身,现在书房当值的是执棋,又有两个跑腿的八、九岁小子,只叫了他们本来的名字。 近晌午时,洛俪也不见素纱回来,回岁寒馆用晌午饭时,见素纱正在后院晾晒衣服。 洛俪问道:“素纱,你买的好书呢?” 素纱的脸一下羞得通红。 洛俪不解,面露疑惑。 素缱哈哈大笑,“这丫头,想去买好书讨姑娘欢心,哪里晓得哪是什么好书,根本就是脏人眼的东西。” 素纱恼道:“好姐姐,求你了,别再说了,我都快没脸见人了。我只听侍墨说外头有两家书肆的书卖得极好,说买书的都排着长龙似的队伍,早前一百纹一本,后来炒到一两银子一本,只当是好书,哪里晓得……晓得……” 打死她,她也不去买书了。 她当时就该多个心眼,一瞧那长龙几乎全是男子,其间也只得可数的三四个姑娘,个个还是作大户人家丫头打扮的,她就该避讳,哪里晓得排了许久的队,所谓的好书居然是妖精打架。上头画着穿得极少的男女,还有一个叫花豆的女子,画面不堪入目。 素缱神秘地道:“姑娘,皇城出大事了。听说窦国舅的嫡幼女,放荡不羁,啧啧,被人画成小人书卖,改了名儿叫《花豆传》。” 窦华浓,龙花豆,将龙字去掉,窦华变成花豆,这就是花豆传的来历。 素纱怒骂:“素缱姐姐,你没脸没皮,你说不看,你不看怎么知道?” “我今儿出门了,我想去瞧会试红榜,还没张榜呢。街上到处传遍,连茶肆都有说书人在说《花豆传》,说某朝有个花相爷,年过四十生了一个嫡幼女,取名花豆,这花豆长到十六岁,听闻江南出美人,就说这美男定出自江南,带了四个自幼一起长大的贵女前往江南游玩,发现江南果然美男多,一路上看得眼花缭乱。回程之时,每到一处码头就抢一个美男,有一位贵女劝她莫行此事,她一恼之下把人丢运河淹死……” 故事里,隐去了窦华浓挑战洛三娘的事,只说她是为寻美男去江南。 第227章 花豆传2(六更) 故事里,隐去了窦华浓挑战洛三娘的事,只说她是为寻美男去江南。 “自己享用美男不说,玩腻了,就赏给她交好的三位贵女,最后要回皇城了,下令将六位美男丢运河淹死。船工怕死求情,逼了船工将他们丢下去,最后又让几名船工服侍她与三位贵女……” 素绻从外头进来,素缱正在讲故事,“姐,你好意思讲?” “这都是外头讲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被抢了美男的人家都上告刑部和大理寺了、杜姑娘那边肯定有消息,我不信她没听到。” 素绻连啐几声,“莫脏了姑娘的耳朵,快别说了。” 素缱不明白了,外头说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说。 《花豆传》说的是就是窦华浓的故事,听说小人书都画着呢,男人们喜欢看,所有人都挤在两大书肆门前求购《花豆传》的小人书,还有人说,这是第一册,以后还有几册会陆续上市。 窦华浓因其出格的行事作风,成为大赵有史以来,第一淫\女\荡\妇。 四月初三,会试放榜。 洛俪没去,素缱一大早就跑去瞧榜,这几日,素缱动不动就去贡院、皇城门口看红榜。 梁娥眉带着杜海珠、郁亦菡到洛府叙旧。 几个人正说到窦华浓的事。 郁亦菡骂道:“这种女子,就是我们女子中的败类。” 梁娥眉不轻不重地道:“又不是我们清流的,那是窦氏派贵女。” 杜海珠道:“我听说,近来窦氏派中与窦华浓走得近的贵女都被人退亲了,啧啧,窦华浓有把玩腻的东西送朋友的怪癖,与她交好的贵女谁敢娶啊?” 《花豆传》的影响力巨大,只几日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市井三岁小童都知道“皇城出了个女采花贼,专糟蹋美男”所以长得好的,不能轻易出门,否则要被采掉。 女采女贼,采的原是美少年。妇人们为了哄自家的幼子,免得小孩子被人牙子拐了去,就说“花豆来采美男了,乖儿子长得这么乖,小心被她采了去。” 总之,在妇人们的嘴里,花豆成为一个长着青面獠牙专吃小孩子的怪物。 近墨者黑,但凡有脸面的,也不敢娶这样的贵女,宁可娶个小门小户却贤惠淑德的,万万也不敢娶那样的女子。 梁娥眉很八卦地道:“我听人说,太后很震怒,责令窦家尽快把窦华浓嫁出去。” 郁亦菡道:“她还能嫁得出去,有脸面的都不敢娶。” 梁娥眉摇头晃脑地道:“不是早前有个皇城书院六君子的池宪,与她有……有过那什么的吗,听说窦家要把窦华浓嫁给池宪为妻。” 早前池家想娶,窦家不允。 现在池家不想娶,窦家却非让娶。 窦家想把窦华浓这个烫手的山芋早些抛出去。 洛俪立时来了精神,她可是好早就想把池宪、窦华浓二人给打包凑对儿。上回在报国寺出了事,窦华浓推了一个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丫头出来,硬说报国寺里的人就是那丫头。可这会儿不一样,事闹到了议政殿,满朝文武皆知,三派人更是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全,窦华浓更被皇帝跟前的御前侍卫抓了正着,想抵赖也不成。 梁娥眉道:“窦氏派贵女以前在皇城耀武扬威,这下好了,只能藏好尾巴做人,与窦华浓交好的那几个,全被退亲。男方说什么也不娶,还有两个许的是表哥,也被退了……” 人言的力量,无论其真伪,可所有人都会相信那就是真的。 《花豆传》一出来,更让世人相信那是实实在在的真故事。 即便上头用了杜撰的人,杜撰的朝代,可就是在影射窦华浓。 郁亦菡加了句:“我还听说,四贵女中的邹雅梅,嫁给刑部官员做继室的那个,啧啧,被夺了理家之权。那位老大人一气之下纳了两房侍妾,扬言要将她降为侍妾。邹雅梅怕被休,又怕降为侍妾,近来乖乖的,不敢出门,更不敢见窦华浓……” 保皇派的大臣更是让家中小厮去买这书,拿回来当消遣,更是笑话窦国舅教女无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 说得兴头上时,素缱一跑飞奔,嘴里大叫着:“姑娘,中了!中了……” 未近小角门,就听素绻捂嘴轻咳,压低嗓门道:“有几位贵女在。” 素缱应道:“我懂。”笑着进了花厅,“姑娘,琼林书院的好几位学子都中了,沐公子中了会元,唐大满、燕越、钟澹都中了,这几人的名次在前三十名以内。” 素绻脱口问道:“梁励呢?” “梁……梁公子考了第四十九名。” 梁娥眉知晓真相,“梁励可是我们皇城一带的解元,你莫非瞧错了?” 素缱道:“真的,我瞧了,第一张上面贴的就是前五十名的,今次招录四百五十名,那墙上贴了整整九张呢。” 梁娥眉暗想:妹妹为我千里奔波,后又中毒险些丢命,若非这番折腾,名次一定会考得更好。不由愧意暗生,瞧着洛俪时多了几分怜惜。 素缱继续扳着手指头,“还有几位琼林学子,亦都中了,有的在第二张上,还有的在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姑苏何家大姑奶奶的夫婿崔公子没中。”她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姑娘都亲自整理历届会试题目了,都这样还中不了,可见还得再读几年书。” 素绻恨不得踹素绻一脚。 人家不中,那是去秋才中的举人。 崔护到底是东塘县世家大族的长子长孙,又有崔老太爷亲自教授,这次中了不下,只有四年的下一届,早晚亦是能中的。 “今儿在红榜底下,有好多富贵人家想在榜下抓人,不过琼林书院的学子都没去瞧榜,他们在皇城有地儿住,各家遣了小子丫头去瞧。我瞧峨眉、皇城、南岳三大书院的人被抓了不少,小婢在旁瞧着,窦氏贵女榜下抓人的多,近来窦氏贵女的名声坏了,谁还敢娶啊。” 窦氏派贵女想嫁,嫁不出去,就算早前许的是表哥,照样被退亲。 只是朝堂上闹出窦华浓的那事,哪家也不愿娶这样的贵女,生怕娶回来就是个窦华浓第二,宁可低娶都行,就是不能娶不守妇道的女子入府,说不得替别人养了儿子。 “红榜旁边贴了通告,四月初五殿试。” 今儿就是四月初三,后日要殿试,不能再留了。 梁娥眉笑了一下,“亦菡、海珠,我们先告辞,俪妹妹上回中过毒,郎中叮嘱要静心休养,我们改日再来。” 第227章 花豆传3(七更) 梁娥眉笑了一下,“亦菡、海珠,我们先告辞,俪妹妹上回中过毒,郎中叮嘱要静心休养,我们改日再来。” 郁亦菡惊道:“俪妹妹中毒了?几时的事,怎没听你提起。” “路上我与你们细说。” 洛俪知梁娥眉的意思:“哪有姐姐说的这般严重。” “等你养好了再说。” 洛俪将梁娥眉几人送出岁寒馆,只见前院婆子领着两个小子过来,福身道:“姑娘,宫里的圣旨到了。” 梁娥眉浑身不好,该不会要俪妹妹入宫吧?这不是要人命。 只片刻,她浮想联翩。 洛俪问道:“就……我吗?” “老爷和大爷、夫人已经在会客厅候着了,请姑娘快些过去。” 梁娥眉道:“妹妹快去。” 洛俪带着素缱姐妹到时,高昌已等候一会儿。 “吏部尚书洛康携女洛俪接旨。” “臣接旨!” 高昌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有吏部尚书洛康之女洛俪,德才兼备,文思敏捷……” 梁娥眉紧握着郁亦菡的手,一脸煞白,越听越像是封嫔妃的前奏啊,如果可以,她宁愿代之,不愿看洛俪被困深宫。 隔着二门处的围墙,几女能清楚地听到宣旨太监的声音。 然,后面话题一转,“洛俪童试中案首,后乡试再中解元,今再中会试第四十九名,可喜可贺。朕特赐洛俪本届殿试恢复女儿之身,于四月初五参加宫中殿试。钦此!” 郁亦菡张大嘴巴。 杜海珠久久回不过神。 闹了半天,那个神秘的梁励就是洛三娘! 好大一团乌云! 郁亦菡忆起洛俪给她一幅字画送给郁祭酒,郁祭酒瞧过之后,果真不提把她嫁给梁励之事,原来那里面没有玄机,而是郁祭酒认出上面的字就是梁励的字。 这,就是秘密! 郁祭酒知晓,郁太太定然也知道了。 梁娥眉松开了郁亦菡的手,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是……” 郁亦菡问道:“是什么?” “我以为是封妃的旨意,妹妹最怕这个。” 郁亦菡莞尔一笑,“你们姐妹都在咸城才艺赛夺了魁首,婚姻自主,就算有赐婚圣旨,也有权反对。” 梁娥眉笑自己关心则乱,居然忘了这么大的一桩事。 郁亦菡当即又问:“梁励是洛三娘,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我刚才紧张别的事了,咦,有这回事么?好像皇上一早就知道。” 皇上都不计较,她们计较有用? 郁亦菡觉得自己与洛俪算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坦承相待,不应该有秘密,想到秘密,她也有自己的秘密,这世间谁不曾有秘密呢,如果因这事怪洛俪太没道理。 杜海珠啧啧称奇,“洛三娘可算替我们女子出头了。” 郁亦菡道:“窦华浓也出头。” 一个是带的正面,一个是负面,怎可同日而语? 窦华浓出的是丑。 梁娥眉道:“我们去恭喜一下妹妹,她身子欠安,我们还是早些回去,过些日子再上府。” 会客厅内。 吴氏令人给高昌封了银子。 高昌揖手道:“洛大人、洛姑娘,在下得回皇上身边侍候,就此告辞!” “公公走好!” 洛径打量着洛俪,“三妹,好啊,学男子科考,我道你好好的送文章请我点评所为何故,原来是因为你要下场赴考。不错,不错,一考就是案首、解元,不愧是洛家儿女。” 洛俪垂着头,不好意思地福身,“大哥打趣!我……最初就是想知道,我的学识放在男子水平如何,开了头,却有些没法收尾。” “皇上知晓此事,并没有怪异之意,三妹莫非要入仕为官?” 洛径有些好奇。 洛俪答道:“且走一步算一步,若皇上真要封一官半职给我,小妹定会当仁不让。” 洛家又要多出一个传奇人物。 洛径看洛康的神色,定是一早就知道,他知道,说不得洛廉也知道,这兄弟俩自来坦承相对万不会瞒着对方。他们知道,洛瑞肯定是知道的,长辈都不反对,他乐见其成。 吴氏如在梦中,呢喃自语道:“深闺贵女怎能为官,怎么还去赴科考了……” 还比大多数的男子考得还好,这才是吴氏无法接受的。 啊呀,洛家要翻天了,女儿科考入仕了。 她拧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还知道疼,方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梁娥眉几人走近,笑道:“恭喜妹妹会试中榜。” “多谢!” 寒喧几句,梁娥眉带着郁、杜二女离去。 随着《花豆传》的传播,与之相反的另一个传奇——洛三娘是皇城童试案首、乡试解元,会试又中了第四十九名的消息立时传播开来。 无数百姓先是咋舌吃惊,之后一个个更是传播开来。 “洛家真拿女儿当儿子教,一个姑娘都教成才学过人的大才女。” 谁说这是江南人捧出的虚名?虚名能在保皇、窦氏两派的地盘上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分明就是有真才实学的。 洛三娘的才华就算放在男子里头,那也是屈指可数。 上届童试中第三场院试,其考题有多刁钻,世人皆知,在这之前,就连国子监的人都不知道皇帝会挑什么题目,所以不可能走漏试题。 洛家乃天下第一书香门第,此言不虚。 * 四月初五一早,素纨特意请了四月初四一天的假,在家给洛俪张罗殿试穿的衣裙、首饰、鞋袜,力求端庄贵气又不失大方,她照着当年梁氏的穿衣风格,做了一身湖色底绣缠枝花的春裳。 首饰昨儿配了一天,也终于搭配出来。 发式也是琢磨大半日的。 沐子轩、唐大满等人听说洛俪也会赴金殿应试,不约而同暂住西府,一早就与洛俪乘马车同往宫门,排队等候检查。 皇宫,殿宇气派庄严,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染画栋,美如阆苑仙境,精雕细琢。 四年一度的殿试,宫女穿梭忙碌,翰林院、礼部官员更是在四周走动,亦有锦衣卫、龙影司侍卫鱼贯其间。 “听说此届有个女子得了第四十九名。” “早前童试、乡试、会试以男子身份应试,现在恢复了女儿身。” 知道的告诉不知道的。 奇闻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 第228章 女状元1(八更) 上林苑,人头窜动。 洛俪与唐大满等琼林学子在一处说话,衣着清丽精致,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流韵味,这一种风\流,是气度风\流,更是举止大方,一袭得体的剪裁,最别样的花式绣纹,衣裙上还绣有雅致高洁的诗词,这样穿在身上,让人心生敬慕,可欣赏,却独不敢生出亵玩之心。 一声高呼:“各殿试考生,请按名次入座,半个时辰后,殿试开始!” 选在四月初五殿试,历来都是由钦天监选期预报天气,通常这日在上林苑露天进行,周围有无数礼部、翰林院官员监督,更有锦衣卫、龙影司侍卫看着。谁要是作弊,一旦被抓出来,就会免去功名,一生都不得再入仕途,所以殿试不会再搜身。 洛俪寻到“四十九”的编号,像其他学子一样坐在蒲团上,案前备好笔墨纸砚,这些都是统一的用物。 皇帝宣布殿试考题,作答时间为一个时辰。 通常殿试都是写一遍策论文章,由考生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 与洛俪记忆里的题目再度不一样。 她心下微惊,想着会试的题目都与记忆中的此届不同,这次的题目有所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她砚墨之后,提笔写文章,动作很快,第一遍写好,又看了一遍,修饰圆润之后,再抄录到另一份上,一抄录完,就将废弃的撕成碎片,彼时,已有十几位考生交卷,她再次确认无误,方才拿着试卷走向主考官。 主考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他的两侧立着林学士与郁祭酒,二人伸着脖子看洛俪的文章,书法比前几次的写得更好,风格亦更为张扬,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 掌院学士从头到尾瞧了一遍,正要放下,却见左右两人瞧得津津有味,以为自己看漏了什么再一细瞧,就品出些余味来,不由微微一笑。 洛俪交完卷,手里拽着一把撕碎的纸屑,离了出口,纵手一抛,立时化成一阵纸雪,不远处,静立着沐子轩与唐大满。 洛俪走近,“沐大哥、唐大哥,怎的不用出宫?” 唐大满揖手道:“洛师妹有所不知,刚才传旨太监说,今岁殿试会尽快评出三甲名单,让所有人先不要离开,在此静候消息。二榜、三榜名次会在两日后公布。” 出来的考生越来越多。 先出来的告诉后出来的,众人皆未离去,而是等着新的消息。 今届会有所不动,许是皇帝有别的想法。 今日钦点状元,与几日后钦点并没什么不同,在四百五十份答卷里挑出最好的几十个人,之后再从几十份里挑出最好的数份,层层筛选,最终交最好的交给皇帝,由他钦点前三甲。 一个时辰快到时,上林苑的露天考场上已空无一个考生,坐了二十多位官员正在积极的评阅考卷,从中挑出最好的,经至少三人传看确定后,统络交到翰林院掌院学士处,再由掌院学士进行最后的点评。 又一个时辰过去,近了正午时分,宫里预备了果点茶水,考生们可以取用,一些饿得狠的,抓起就吃,亦有人优雅自如。 考生们三五成群地低声说话。 一个宏亮的声音大唤:“宣咸城沐子轩觐见!” 声音此起彼伏,似有回音,一声接一声从议政殿方向传来,又似滚滚潮汹,一浪逐一浪,一浪起一浪伏,直至翻逐到沙滩、岸边,这声音让人闻之激动,热血澎湃。 唐大满揖手道:“恭喜沐贤弟!” “多谢!我先去了。”沐子轩跟着领路的太监一路小跑而去。 只隔了片刻,又传来一声:“宣顺天府洛俪觐见!” 洛俪不敢相信,“我……”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得了第二名,不,不对,她不应该是第二名,她能答,是因在家写过同题目的好几篇,她只是挑了洛康认为最好的一篇,又融合了另两篇犀厉词句进去,犀厉也是经过修饰比较温和的。 唐大满、钟澹揖手道:“恭喜洛师妹!” 洛俪道:“我先去了。”跟在一位引路小太监身后,迈着洒脱轻松的步履,周围是无数羡慕的、欣赏的目光。 一介女子入试,考的还比他们男子还好,这可叫他们如何活? 转而又想:这就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的底蕴,即便是女子,也可以夺得极好的名次,令人敬佩。 洛俪走到半道,空中又响起一声宏亮地:“宣梓州唐大满觐见!” 钟澹等几位琼林学子连连道贺。 沐子轩、洛俪、唐大满,这三人都算洛氏门生,除洛俪以外,另两人皆是琼林书院洛山长的弟子,又有洛氏门生一说。 议政殿两侧,肃立静站着文武百官。 皇帝端坐龙座,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耀眼夺目,头上戴着帝冠,双眸熠熠地看着红地毯上缓缓行来的女子。 窦国舅微闭双眸,他是反对点女状元。 窦太后却道:“窦华浓闹出如此丑事,皇城须用另一个女子的奇闻将她的丑事压下去,否则我窦氏名声更差。皇城需要一个传奇,不是洛俪亦会是别人,难道你要捧杨丞相之女杨玉梅?” 捧保皇派的女儿,窦国舅不答应。既是如此,就捧洛康之女,至少此女还不算令人极度讨厌。 洛俪与窦华浓,一正一反的两位贵女,一个阳光美好,令人如沐春风,另一个代表了污秽不堪,丑陋肮脏。 杨丞相反对女子入科考,可经不住太后、皇帝赞成。窦国舅不反对,他在此时亦不想与清流结怨,清流的人对女子科考不发一言,他反对亦是无用。 洛俪跪在大殿,“学生洛俪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挑起帝冠珠幕,今日的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风姿,眉心依旧贴了一片银钿,眸光清明端正,熠熠如夜空的星子,目光交接,亦只一瞬,她移开了视线,将目光定格在面前的大殿地面上。 皇帝道:“从即刻起,在朝堂、官场,洛俪执男子之礼。” 窦国舅双眼光芒一闪,手持笏片,朗声道:“皇上,若要此女入仕为官,万万不可!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子为官者……” 第228章 女状元2 窦国舅双眼光芒一闪,手持笏片,朗声道:“皇上,若要此女入仕为官,万万不可!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子为官者……” 皇帝不以为然道:“此事朕禀报过太后,洛俪才华横溢,不输男儿。我朝正是用人之际,当唯才是用。窦国舅若有异议,且与太后争辩去,朕懒得与你耍嘴皮子。文武百官若个个都要在朝堂与朕争辩此事,朕就是一个月与说不过来。” 窦国舅立时蔫了。 皇帝不待见他,越来越明显,窦太后也越发不中用,被个道士、太监哄得团团转,一心认定她是天上的仙娥下凡,不想与这些凡人计较。窦国舅每次拜见窦太后,总如一记重拳击在棉花上。 杨丞相一脸鄙夷地望了一眼。 更有人看着旁边的吏部尚书洛康,这是他闺女,父女同朝为官当真新鲜。 皇帝拿着朱笔,在选出的十位优胜者里又勾了一个人的名字,高昌大呼:“宣皇城池宪觐见!” 池宪亦中了! 不多时,唐大满进入议政殿,叩拜山呼万岁。 四人之中,三男一女,整齐跪在大殿中央,皇帝朗声道:“朕钦点天隆十一年殿试前三甲,探花自来英俊不凡,赐池宪为今科探花郎;唐大满为今科榜眼;点沐子轩、洛俪状元及第。” 入殿的三个男子,沐子轩的容貌长得极是不俗;池宪虽也是丰神俊逸,却输了沐子轩一份风雅气度;唐大满虽是榜明,亦自有一股男子风度。 满殿文武顿时议论纷纷,“这是双状元?” 自大赵立朝以来,从未有过双状元,且还有一个是女状元。 “学生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四人声量极大,回荡耳畔,催人奋进。 高昌震破嗓子般地高呼:“皇上口谕,金殿钦点:点咸城沐子汗、洛俪状元及第;点梓州唐大满为榜眼;点皇城池宪为探花郎。即刻起,除女状元洛俪外,另三人簪花游街三日!三日后至吏部领差!会试入榜考生,将于两日后张贴二榜、三榜榜文。钦此!” 皇帝道:“恐他人非议此届殿试不公,来人,将前三甲的殿试文章抄录后张贴皇城四门墙下,让天下读书人都瞧瞧他们的好文章,尤其是女状元洛俪,文章绝不输于男儿。退朝!” 他倏然起身,果断而去。 一名太监走近,对几人道:“新科状元郎、榜明、探花,请随咱家去偏殿更换三甲官袍,稍后簪花游街。” 另有两个宫女神色匆匆地进来,福身道:“女状元洛俪,太后召见!请随奴婢去凤仪殿。” * 凤仪殿。 窦太后一袭随常宫袍,正眼睛不转地审视着殿下的女子,从头到脚地细瞧了一遍,有好奇,有探究,更有欣赏。只是这容貌太过出挑了些,好在眸光清正,端方有礼。 “洛三娘,把你面纱摘掉,让哀家好生瞧瞧。” 洛俪恭敬应声,摘下面纱,露出自己未有粉黛之色的清丽面容。 窦太后的两侧,一边站着得宠的太监甘霖,一边立着个灰袍道士,二人怀里都抱着拂尘,亦都好奇地看着洛俪。 灰袍道士对着窦太后揖手行礼,之后道:“洛状元能否除去眉心的银钿。” 窦太后好奇望向灰袍道士。 这道士,洛俪前世有耳闻,听闻是山野中的得道之人,最喜占卜,又爱炼丹,还喜欢给人算命、批命,擅解梦,道号太虚,人称太虚道长。 唯她在芙蓉岛的不传记录之中,看到了另一个叫太虚的人,看这道长左右双眉各长了三两根三寸来长的长眉毛,这令他的样子显得有些不俗。 他叫太虚! 却不是山野得道之人,而是世外得道高人。 在赵太祖时期,就曾有此人的记录,掐指算来,太虚已有最少二百多岁的高龄,可现下瞧着,只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清瘦老道。 窦太后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赞同太虚道长之言。 立有大宫娥捧来清水,洛俪用两指沾了清水,浸湿银钿后,从眉眼取下银钿。 当那枚殷红如血滴的胭脂痣呈现几人眼前时,将她原就清丽的容貌,衬得更是美得不可方物,那微突的胭脂痣殷红、耀眼。 太虚道长提袍下拜:“下界修道之人拜见贵女上仙,上仙与寿天齐……” 洛俪一脸错愕,她是蒙窦太后的啊,怎么还有人来蒙她。 太虚道长一脸凝重,就跟凡人膜拜菩萨似的,连磕三头。 太后问道:“太虚,她跟哀家一样的?” “禀太后,她和太后一样来自天界。” 又碰到一个家乡人? 太虚道长从地上起来,将腰弯成直角状,与太后低声说话,一旁的甘霖也是一样,听他们小声嘀咕。 太后低声问道:“莫非是葛巾?” 她坚信牡丹花神座下有魏紫、葛巾、玉板三位花仙下凡历练,玉板已回去,还有她与葛巾留在人间。 太虚道长掐指算了又算,低声道:“不像,身上没有牡丹花仙的牡丹气息。她浑身有一股贵气,应是天界的贵女仙娥。这贵气与太后有几分相似又不大一样,贫道算不出来。” 甘霖歪着脑袋,“这会是谁呢?太后,我们在上界认识的人不少,能与你一样有贵气的可不多。” 太虚道长道:“太后仙术高强,今晚再与上面沟通,许能知道洛三娘是什么来头,也好分辩是敌是友。” 道士与太监挺直腰板。 洛俪后背冒汗,不是吓的,而是憋的。 太虚一番话,让她想笑而不能笑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洛俪走得近些。 洛俪走近,态度谦恭却不卑微。 “你低下身子。”太后伸出戴了指套的纤手,轻轻摸着洛俪眉心的胭脂痣,“是天生的?” 洛俪答道:“臣女出生时就有,小时候只有米粒大小,后来又长了一些,长到半粒黄豆大小。” 太后面露惊叹之色,“这胭脂痣长得好,比那些画出来的还好看。”她摸了几下,收回手,一双眼睛还在洛俪身上打转,只闻到一股股淡淡的冷香,似梅香,又似女儿自带的体香,很淡雅好闻。 果真不是寻常人,许是与生俱来的。 太后去年曾想召洛俪入宫,可待她下懿旨时,她已离京而去,心下引以为憾,“听说你祖母送了你一枚香玉吊坠,可带在身上?” 第228章 女状元3(十更) 太后去年曾想召洛俪入宫,可待她下懿旨时,她已离京而去,心下引以为憾,“听说你祖母送了你一枚香玉吊坠,可带在身上?” 洛俪柔声答道:“香玉吊坠可解毒气,早在去年时就托梁家表哥献给皇上了,臣女以为此等可解毒气的香玉,与皇上许有大用。” 太后一声轻叹,难掩失望,她还想要呢,却早早被皇帝得了去,她突地忆起去年有一阵儿,皇帝戴了一个玉石戒指,时不时用手抚摸,只是后来却不见了莫非便是那个。 既是被他得去,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如果不是皇帝得了,她到手之后,也不过把玩几日,最终还是要给他的。 凤仪殿内,有一股洛俪从来没闻到的香气,好闻得可与她的梅香女儿丸相比,自己的梅香是冷香型,而这便是暖香型,香味清淡。 太后唤声“甘霖”,朗声道:“赏女状元六匹上等绸缎!” “臣女谢太后隆恩,千岁千千岁。” 洛俪抱了上等绸缎,告辞而去。 太虚道长告辞出了凤仪殿。 太后在大殿上坐了一阵儿,歪头道:“甘霖,哀家困了,想歇会儿。” 自打太后相信自己就是仙界仙娥转世之后,不惧生死了,爱上了睡觉做梦。 太虚出来时,洛俪走得不远,正有凤仪殿的大宫娥领路,他高呼一声:“女状元请留步!” 洛俪停下了脚步。 太虚对大宫娥道:“你且退下,贫道与女状元说说话。” 太虚确定周围无人,这才笑道:“贫道能与女状元讨一样东西否?就分一点,不要太多,一小块就行。” 洛俪问道:“道长所说何物?” “女儿香……” 一语道破三字,洛俪心下一震。她以为世间除了洛瑞不会再有人识得此物,她只在自己的香丸里加入少许女儿香,气味原已很淡,依旧被他闻了出来。 太虚微微笑道:“怎么,姑娘要说没有?” 女儿香可是宝贝,若有人得到,恐生事端也会否认有此物,此等宝贝的价值在龙涎香之上。 洛俪亦勾唇道:“道长好本事,竟能制出蜃梦香这等奇异熏香。” 蜃梦香又叫镜梦香,世间知晓此香的人极少,洛俪在太后的凤仪殿闻到的就是这种奇香,用奇花异草炼制。 蜃梦香,其名来源于海市蜃楼。相传王母有一面镜子,偶尔会拿出来赏玩,这镜子便唤作海市蜃楼,用它一照,就能看到她想看的一处美景。蜃梦香最大的妙处在于,将人心底最渴盼、急切的事进行无限放大。如果你想得到钱,在此香中沉眠,就能变成世间最富有的人;如果你想得到权势,在此香中沉眠,就能成为世间最有权势之人。 蜃梦香就是将人的欲念放大。太后能坚信自己仙界的魏紫花仙,并且只差一步就能成为花仙郡最尊贵的花神,正是因为太虚常给太后点用蜃梦香。 太虚微窒,之后大笑,“姑娘来历不凡竟知蜃梦香。若在下所言不错,姑娘来自芙蓉岛?” 他有此一说,是因洛俪写过一篇《芙蓉岛记》,无论她与太后身边的高长春如何回话,只是那所谓的落魄少年,太虚不信,他更相信到过芙蓉岛的人是洛俪。若把芙蓉岛说成仙山岛屿,太虚也不信。芙蓉岛是世外之岛,却不是仙岛,不过是上官一族居住的小岛,可奇怪的是,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过寻到此处。 洛俪淡然一笑,“若我猜得不错,道长来自昆伦太虚洞?” 太虚哈哈大笑,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他揖手行礼,“原来我等竟是同为修行之人。” 洛俪道:“非也,道长修行,小女只是一俗世弟子,怎与道长高德相比。我亦非芙蓉岛弟子,只是家师与芙蓉岛有几分交情。早年随家师学艺之时,曾听他与人论道,听得多了,比寻常人知道多些罢了。女儿香乃是一个故交长辈所赠,原只得鸡蛋大小一块,既然道长有用,我改日分你一块。” 亦非芙蓉岛弟子,早前是,现在不是,也算不得是骗人。 她与芙蓉岛有交情,师父师娘还在岛上,这算不算是交情。 每一句分开来讲,都不算骗人。 想到芙蓉岛,她心下略有沉重感,再也回不去了,一别之后,只能在梦里再回芙蓉岛。但她不悔,她今生有自己的使命,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 太虚揖手:“多谢洛姑娘!敢问洛姑娘家师名号?” “下山之时,小女对家师发过毒誓,一旦离开,再不提及师门之事,请恕小女不能相告。”她福了福身,翩然而去。 太虚冥思苦想,知道他的来处,还知蜃梦香,这不是一般人啊,知他所居洞府之名,还知他故作颠狂扮成江湖骗子状,可此女却一言道破他的来处、真伪。 他卜出自己将有一次大机缘,这机缘系在一个女子身上,早前一直以为是宫中的太后,现在他已心生怀疑,莫非不是太后而是洛三娘。 * 洛俪被皇帝金殿钦点为女状元,消息传出,轰动皇城。 吴氏呆愣愣地坐在屋子里,洛瑞把孙女教成了状元之才。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做慈母,应该狠狠心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早在几年前就打包送到顺天府去,说不得三个儿子个个都能成才。难怪送洛徘时她忍不住难受一哭,反而被洛康训斥“慈母多败儿”。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 吴氏身边亦只得从顺天府归来的次子洛徊与女儿洛仪。 吴氏的心思还在后宅,在自己的几个儿子身上,就女儿洛仪还真没用多少心思。可现在不同了,洛俪高中女状元,皇帝担心天下读书人不服,令人将她的文章抄录后张帖在城墙上,供天下读书人拜读。 吴嬷嬷激动难耐,“太太啊,还是你有福气,嫁入书香名门,往后三位公子有了出息,你的后福还厚着呢。” 吴氏干笑。人人都羡慕她运气好,嫁了个洛康,洛康没有侍妾姨娘,后宅干干净净,可有谁知道,她吴氏嫁的虽好,可丈夫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梁氏,而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一个仙逝之人。 洛俪抵家时,素纱迎了过来:“姑娘,老爷请你去一趟书房。” 第229章 保媒1 书房内,洛康与洛径叔侄二人一坐一站。 洛径笑道:“恭喜妹妹高中状元。” 自古有史记载以来的女状元独此一人。洛家真正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书香名门,就连家中女儿都如此高才,这男子的才华不是更高。 “大哥,同喜。” 洛康指了指一边的空椅子:“坐。” 洛俪落座。 侍书奉了茶点。 洛康吐了口气,“皇上钦点你为状元,是有意让你入朝为官。但因你是女子,不能让你担任要职。” 洛俪早就想好了:水来土囤,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只要用心,够坚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因洛俪是女子,洛康虽是吏部尚书也不好轻易安排实缺差事,没有女子做知县、县丞的,洛俪最后的职缺更多是偏向于翰林院那类做学问的地方。 洛径道:“叔父,侄儿以为,妹妹入翰林院的机会大。” 洛康点头,深有同感。 洛俪道:“我不想离家,翰林院供职也好,许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照着往届的规矩,会试、殿试名列前茅的,多是做一段时间的庶吉士,之后再派知县、县丞类的差事。在地方磨砺一番,若业绩好,吏部评为上上就有晋升机会。所有通过科考入仕,最终拥有权势的重臣,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洛康道:“你高中状元,府里得办一次庆宴。有件事,为父想与你商量一下。” “爹爹,请讲!” 洛径笑道:“这原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且这两人都托到我一人处,妹妹是梁素纨的主子,总得与妹妹支会一声。” 去年那桩事,因洛俪不知情,吴氏与梁满仓稀里糊涂地替素纨与梁霸解除婚约,也至素纨误了婚姻。 洛径夫妇听人说后,一是觉向卢淮安这人办事不牢靠,又觉得吴氏但凡用些心,多花一点心思,与洛俪写封信问一回,也不至让素纨与梁霸解除婚约。 洛俪不急,优雅自如地捧着茶盏。 洛康面上含笑。 “前些日子,唐大满、钟澹等几人在西府抄录历届会试考题,阅读历届前五的文章。素纨常去西府书房送点心,这一来二去,就被唐大满与燕越两人给相中,两人托到我与大\奶奶那儿,想请我帮忙作个保媒人。” 洛俪大大方方地问道:“可是求娶为嫡妻?” “唐大满求的是嫡妻,燕越说……愿娶为平妻。” 平妻,说好听是妻,实则就是小老婆,规矩重的人家,就算是平妻,也依旧看成是妾,只不过就算犯错,不会转卖罢了,比妾多了一分自由,可依旧得受嫡妻管束。 洛俪原对燕越发的印象还不错,一听这话,立时有两分失望。 “唐大满高中榜眼?他真愿意求娶素纨为嫡妻?” 唐大满如此没中,他还不一定提这话。 正是因为他高中了,才托了洛径来当保媒人。 “正是。”洛径继续道:“燕越原也想求娶为嫡妻,可他也无奈,家中长辈早在几年前就与他订了亲,所订的女子乃是他姑母家表妹。他姑母家是当地的书香门第,听说姑丈是个举人,早年没嫌他家贫寒,而今他断没有悔婚的道理。” 不能悔婚,却想娶新人入门。 燕越瞧到了素纨的优势,有才华,能教养好儿女,还有赚钱的刺绣工夫,这样的女子就算早前过得差些,将来也能把日子过好。 照着各家的规矩,素纨若嫁给燕越,她是平妻,是要归嫡妻管,赚来的钱再多,也要分大头给嫡妻。谁愿意给嫡妻当牛作马,虽是姐妹相称,却同服侍一夫,又怎可能心下服气。 洛俪道:“大哥将唐、燕二人家的情况都细细地说一遍。” 洛径详尽地讲了一遍,洛俪记在心头。 几人说了一阵话,各自散去。 洛俪还没回岁寒馆,上下之人都知道素纨又有人求娶了。 这传话的自是素缱,她一进门就迭声道:“恭喜素纨姐姐,要做官太太了。” 恼得素纨直想骂人。 洛俪回来时,唤了素纨到花厅。 将唐大满、燕越二人同时求娶的事细细地说了。 “唐大满是蜀省梓州人氏,家里有个寡母,一个大哥、一个妹妹,因家境贫寒,他游学江南,是整个唐家村百姓凑的盘缠。七年前离家之后,再未回过梓州,不是他不想家,是他身上没盘缠。 唐母是个坚毅能干的女人,当年唐父病逝,她还不足二十三岁,长子唐惊蛰当年方五岁,唐大满两岁,而唐小寒尚在腹中没有出世。这个时候,唐母娘家的兄弟就想让她改嫁,唐母舍不下自己的儿女,硬是留下守节,发愿要将三个儿女哺养成人。听闻唐母在梓州乡下,虽是女人,却如男人一样耕犁翻土,女人干的活她干了,男人干的活她也干了。 唐惊垫因家境贫寒,所娶的原配是个傻子。傻女人进门后生了个儿子,今年有四岁,两年前,傻嫂子半夜起来,迷迷糊糊落到河里淹死了。 唐小寒嫁的是傻嫂子娘家的哥哥,袁家儿郎听说还不错,是个秀才,家里也极是贫寒,一心想考取功名入仕,结果年岁耽误大了,两家都娶不上媳妇,索性做了交换亲。唐小寒生得水灵伶俐,但唐惊蛰大字不识,所以他愿娶傻女人。而袁家儿郎是秀才,配得上唐小寒,两家长辈一商量,就结了这门交换亲。唐小寒与袁秀才成亲后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 素纨静默地听着,听洛俪将其间的事细细地讲给她听。 洛俪饮了几口水,继续道:“以燕越的才华,虽然名次不如唐大满,也不会太差。他早几年就由父母做主,订了他姑母家的女儿为妻。他姑父原是豫省洛城某县的举人,家里有田有铺,也算是殷实的小户人家。 他求娶你,是娶你做平妻。他不会弃了姑母家的表妹,听说在他家贫寒之时,他姑父愿意将女儿许配他,他如今高中发达,也万没有违背婚约之说。 燕越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听说已经成家,还有个幼弟今岁十六,在洛城私塾读书。父母俱在……” 第229章 保媒2 燕越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听说已经成家,还有个幼弟今岁十六,在洛城私塾读书。父母俱在……” 洛俪吐了口气,“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做选择,是选唐大满还是选燕越?你所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一大家子人,无论是唐大满还是燕越,俱是寒门学子。你嫁过去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日子,少不得要拉拔手足兄弟一把,也不用帮太多,总是帮他们置份家业。 就如唐大满,他当初能到江南游学,是受了整个唐家村族人、乡邻的恩惠,此次高中后,会有三个月的回乡探亲假期,衣锦荣归,借着这机会定是要回报族人、乡邻一二。 大爷那边打听仔细了,唐大满并未订亲,唐母一早就有意让他在外头娶个中意妻子的意思。唐大满说,若是你愿意,他想与你先完婚,携你回乡探望母亲、兄长。” “燕越这里,只能先与你订亲,待他回乡禀明父母,娶了表妹之后,方能与娶我过门……” 素纨见洛俪没有羞怯之容,她亦大方地道:“姑娘,小婢想明白了,我选唐大满。” 燕越许她平妻,可面头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嫡妻压着。 平妻也是小的,倒不如嫁唐大满。 “好,既是如此,我应了大爷、大\奶奶那边。” 洛俪唤了外院的管事婆子来,她是过来人,让她去办最合适。 平婆子一听,“啊哟,素纨姑娘还真是好福气,就要嫁今科榜眼,这可是皇城多少官宦嫡女都寻不着的好夫婿。” 洛俪笑道:“你老快去,莫让大\奶奶那边等急了。” 平婆子呵呵一笑,想着在姑娘身边当差,连大丫头找的夫婿一个比一个厉害,“姑娘,老婆子的孙女杏儿今年九岁,也是个聪明伶俐的,瞧着素纨姑娘要出阁了,你看……” “到时候外院有空缺,调她过来补缺。” “老奴谢姑娘恩典。” 管事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去了西府替洛俪回话。 四月初六,素纨与唐大满正式订亲,两家在官媒署签立了婚书为凭。 素纨一订亲,就与女学那边说了话。 女学的夫子、学子都知道她与今科榜眼订亲的事,羡慕者有之,恭喜者有之,因着今年有会试,女学里有不少女学子都订了亲,还有五六个是由家里榜下抓人带回府的“拉郎配”,只等择日完婚。 因着一下有二十几位贵女订亲待嫁,女学山长考量之后,准备在四月十五替这二十几位贵女特意开设“辞学试”。 素纨回去与洛俪说时,洛俪道:“这么说,四月十五,你也要参加辞学试?” “是。”素纨垂着头,“小婢回来时,在偏门遇到了唐公子,他与我说……请护国寺的高僧选了几个吉日,一个是四月二十六,一个是五月初二,问我哪日为宜。朝廷那边准了三个月的假期,是从四月二十日开始算的,他说成了亲,就带我去蜀省梓州省亲,七月二十日前再回京领差。” 洛俪道:“你觉得哪日妥当?” 素纨羞答答地道:“我……我觉了四月二十六日。” “不过二十日的工夫,还挺急。你的嫁妆得抓紧预备,在皇城置座小院,还得添买几个下人,店铺、田庄也得置上一些,往后就得踏踏实实过日子……” “姑娘,我不想离开你,姑娘的嫁妆多,总得有个可靠的人打理,小婢想继续留在姑娘身边。” 素纨说的是实在话。 洛俪笑道:“我知你的心意,如此也好,可你的嫁妆该置的还得置,上回你绣的《梅兰竹菊图》和着我的那幅画,统共卖了二万两银子,我的画折五千两,你的绣图就折一万五千两,回头我让素绻去皇城几大牙行看看,尽快给你置些铺子、田庄。” 素纨连连摇头,“姑娘,小婢的绣图哪里值这么多钱,也只有人给了七千两银子……” “我说值,它就值。一万五千两不多。你是自己置嫁妆,还是让我帮你置?”洛俪的语调很柔和,能看素纨比前世嫁得好,这亦是各人的缘法。 素纨嗫嚅道:“小婢都听姑娘的,劳姑娘为小婢操心了。只是姑娘给小婢一万五千两银子,实在……实在太多了。” 洛俪道:“我可不喜啰嗦人。就这么定了,待那边置好了,我再通知你。素缱素绻,素纨这些日子要温习功课,参加女学辞学试,你们多上些心,莫让她服侍我了,让她安心待嫁。 素绻,你明儿一早走一趟各大牙行,记住几件事:一,你是代表洛三娘去给曾经的丫头梁素纨置嫁妆,要置皇城的铺子、离皇城周围近些的田庄;二,再添买几个下人,最好是一家子的,管家、丫头、婆子,你多瞧瞧,出门的时候把素丝领上,让她跟你学着些。 告诉翠兰,让她与她姑父田木匠捎口信,就说素纨要出嫁,请田木匠带几个木匠到城南白云庵巷东十六号的二进四合院小宅子里头给打几套家具。先打新房用的,前院用的家具待素纨成亲后再打。姑娘我不薄待他,做好了另有厚赏,再让他做一块‘唐宅’的牌额挂上去。田木匠要钱,就找素绻支,把家具都给打好了,时间紧,不许拖延。” 素纨知道城南白云庵巷,那条巷子建造的全都是二进四合院,多是皇城小吏的宅邸。 早前,卢淮安给纪玄均置家业,曾瞧看过那一片,置宅邸的事是交给素纹的,素纹与洛俪闲聊时提到了那块。当时素纹说“地段好,地方也安静,不算偏僻,就是院子太小。我们家大人叮嘱,说府邸最少得三亩大小的四进宅子,可那地儿,也只得半亩地大小,是标准的二进四合院宅子,小户人家住是够了……” 卢淮安想给纪玄均置一处像模像样的府邸,将来是要用来做纪府的,自然是环境好,地段好,且还得够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次日洛俪就让素纨去瞧看了一番,还叮嘱说“你若瞧着能合小户人家住,就置下来。” 素纨那时不曾多想,只当是姑娘有什么用处,而今才知这二进小宅间是给她预备的嫁妆。 第229章 保媒3(十三更) 素纨那时不曾多想,只当是姑娘有什么用处,而今才知这二进小宅间是给她预备的嫁妆。 小宅子有三道门,有小门、前门和后门,前门设有大门,后门则可以走马车道儿,虽说是二进,前院是个标准的四合院,正房有四间,东、西各有三间厢房,临大门两侧又各有一间杂物房,东边有现成的厨房,大门对着的是会客用的厅堂,大门下对一条石板路,路两边东边有口水井,西边则设有一个不大的花木园地,里头种了桃树与月季、兰草等花木。 水井旁边还有一个簸箕大小的小池子,里头种了两株莲花,养了几尾锦鲤 前院通往后院有一个边角小门,后院院子中央有一个花坛,花坛里种有花木,沿着花坛周围是石板铺面的小路,路侧又种有花草。 后院有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又有一道边角小门,一出去就能看到一片空地,地方不大,后头搭了一个马房、还有专停马车的屋子,里头建有马夫用的小屋子。虽然地方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素纨当时过去瞧时,一瞧就喜欢上了。 * 且说洛俪忙着素纨的婚事,池府那边,亦在忙池宪的婚事。 素纨婚事是喜,池宪与窦华浓的婚事则有些郁闷。 池老太太想到窦华浓在外头干的荒唐事,早前池家求娶,窦家不应;而今窦家则用命令的语气,限池家尽早迎娶窦华浓过门。 她儿子现在是三甲之一的探花,却要娶整个皇城皆知失节臭名的毒妇,池老太太小刘氏心下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但又不敢开罪窦家,只能忍气吞声。 池宓恼道:“娘,女儿因被顾勇毁了名节,是以清白身子予他的,就只能为妾。窦华浓不知道和多少男人……还能嫁给哥哥这个大才子为嫡妻,这世道也太不公了。” 世道不公、命运不公,秋枝才觉不公,要不是池家拿着她的卖/身契不让赎身,她怎会还是个小丫头。她的卢哥哥备了八百两赎身银子,可池宓还不肯放她。 卢哥哥等不到她,已纳了三位贵妾过门,有两个已经有了身孕。她若过门,又是卢哥哥最喜欢的,肯定尊贵不凡。 她的眼光自来极好,就连一品大员的嫡长女都甘做卢哥哥的侍妾,可见卢哥哥就是千里挑一的好。 池老太太转着手里的佛珠,一脸平和,微闭双眸,她不愿让人看到眼里的狠戾。 皇城之中,多少不如她儿子才学的,娶的都是官家嫡女,哪一个不比窦华浓的名声好,可她儿子就因为是沾过窦华浓身子出身最好、最有才学的,就被窦家逼着非娶不可。 不甘! 她太不甘心了。 池宓还在叫嚷:“娘,窦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让哥娶窦华浓,你怎么就应了?” 池老太太道:“窦华浓过门,会有五十万两银子的嫁妆。” 五十万两很多?想前世,洛俪过门的嫁妆高达二百多万,人家还是清白出身,书香名门,不比窦华浓好几倍。 重生再来,怎的她池宓越活越回去了。 池宓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洛三娘,要不是她不肯租莲花庄的主院给她,她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又怎会在京北县受辱? “娘,为了五十万两的嫁妆,连池家的颜面不顾,连哥的体面也不要了?” 池老太太启开双眸,“你哥已有一房侍妾,乡下庄子上还有两个通房,待她一过门,就抬了通房做良妾。你哥高中探花,不依仗窦家,谁给他谋个好实缺?” 吏部洛尚书,来向着清流派,虽也会给保皇、窦氏派的臣子安排实缺,可到底还是要分亲疏远近。 池老太太絮絮叨叨地道:“还有你,莫一口一个窦华浓,那是你哥未过门的妻子,你要敬重她些……” “娘没到外头不知道,我在外头都听不下去,街上还有卖《花豆传》的小人书,上面全是不堪入目的画面,连我看听了都面红心跳,羞愧难当……” 池宓不满,池老太太也不满,可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装出很高兴欢喜的样子。 到了这一步,只能打落了牙吞肚子里。 窦华浓是不好,可到了今日这地步,窦家没舍弃她,只要哄好了,能为池宪换来更大的利益。 池老太太道:“你哄好窦氏,许能帮你在顾家立足,不盼你做顾勇的嫡妻,能升为平妻也不错。你自小就是个嘴儿甜懂事的,怎的关键时候反倒迷糊了。” 池宓一扭头,恼道:“早前,我与他说,我梦到了乡试、会试的题目,可他不信,待乡试出来,可不就与我梦里的一模一样。他便说要参加会试,我把题目给他了……” 池老太太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疼,自打一年多前池宓睡一觉醒来,便说一些胡话,还说她要嫁琴王,跑到最繁华的茶楼里弹琴,琴王没吸引到,险些吸引两个登徒子。 再后来,池宓又说京北县莲花庄的主院里藏有财宝,想住进去拿人家的财宝,人没住进去,还在京北县遇上匪贼失了清白,若非池老太太压下此事,分析利弊,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大事来。 池宓歇了对琴王的念头,又看上了御前侍卫卢淮安,吵着闹着要嫁给卢淮安。和池宪说好要算计洛三娘,洛三娘没算计到,反将他们兄妹自己给算计进去。 真真是做什么都不顺! 不顺便罢,还是越来越差。 池宪多了一个与窦华浓眉眼相似的侍妾。 池宓因失节勾\引顾勇,做了顾勇的侍妾。 池宓梦到了乡试题目,乡试确实与她说的一模一样。顾勇以为会试也定是一样的,提前找人作好文章,只等会试时一鸣惊人,可看到题目,他没气得暴露如雷,完全不同。再到殿试时,他又让池宓预测一番,结果完全不同。 顾勇曾说,如果她梦到的和现实一样,就扶她做平妻,可最后不一样,也不可能了。 顾勇原订了一门亲事,是一个窦氏派的贵女,因为窦华浓的事闹出来,顾太太便悔婚了,原因很简单,早前订的那位贵女与窦华浓太近,顾太太质疑对方的名节,她不愿娶个儿媳给顾家抹黑,更不愿带累了顾勇的名声。 第230章 丑事连连1 顾太太质疑对方的名节,她不愿娶个儿媳给顾家抹黑,更不愿带累了顾勇的名声。 顾太太想与保皇派、清流贵女联姻,问了一大圈,可没一个瞧得上顾勇。顾勇在报国寺闹的那一出,当日瞧见的人可不少。 清流贵女多有傲气,宁可低嫁,也不愿嫁顾勇那样的丈夫。 保皇贵女更是拿顾勇当仇人般看待。 秋枝静立在旁边,不说一个字。 卢哥哥让她盯紧池宓,寻机报仇,谁让这可恶的女人不放她,想到池宓梦见试题的事,秋枝就想笑,狗屁的梦见,全是些神神叨叨的事,除了乡试的题目一样,后头没一个梦准的。她跑去告诉卢哥哥,卢哥哥当成笑话直乐,还说要与她打赌。 池宓嫁给了顾勇为妾,卢哥哥天天担心她被顾勇给欺负了、顾勇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比得她的卢哥哥。 秋枝根本瞧不上顾勇,可顾勇每次进池宓的屋子,就盯着她瞧,瞧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欺负了去。只要顾勇在池宓屋里歇息,秋枝都不敢放心睡觉,就怕顾勇对她动手动脚,她可不是秋叶,秋叶就被顾勇给得手了,完事后,顾勇还逼问秋叶清白身子给了谁。 秋叶哪敢说实话,只说是以前摔了一跤就摔没了。 顾勇将信将疑,可秋叶咬定如此,顾勇就再没问了。 秋枝对池宓早就恨之入骨,可她又不得不在池宓手下讨生活,所以一直面上装着乖巧柔顺,暗里一得到什么消息就送给卢淮安。 卢淮安一直照顾着秋枝的老娘和弟弟,她弟弟还在卢淮安的一个杂货铺子上当了小管事,老娘也不用服侍人,住在那杂货铺子的后院里,没事在邻家串串门,聊聊天。镇日烧香拜佛地希望池宓能放了秋枝脱奴籍,也好让秋枝跟卢淮安享清福去。烧香拜佛了这么久,池宓依旧没有放人的心思,这让秋枝想起就气得牙痒痒。 池老太太淡淡地道:“就你那梦,压根不准,你蒙上乡试的题目,就以为了不得了,哼!顾勇能不气你,带着备好的题目,又买通了考官,结果题都对不上。” 池宓也不知是怎了,前世明明是那些题目,怎么就变了。 后头几届的题目,她可没印象,她对此届的考题有印象,仅仅是因为池宪在前世时参加过会试、殿试,因得到洛俪的帮助,得了历届几年的考题与优秀文章作参详,最后高中状元、今届虽也是三甲,名次却从状元变成了探花。而更令她意外的是,洛三娘居然中了个女状元。 整个皇城,没有比洛三娘更风光体面的了。 早前是窦华浓的丑闻,现在是洛三娘的传说与赞美。 这人一比对,当真不够看。 池宓越发觉得前世的洛氏好,待她大方,还待她真诚。只是今生的洛三娘,与前世的洛氏不是一个人,她怀疑洛氏其实是梁娥眉,着实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 前世没有洛俪,今生多了这么一个人,是不是因为多出一个她,所以事情才出了偏差? 如果梁娥眉应该是前世的洛氏,那她早前算计错人了,是不是算计梁娥眉嫁给池宪,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母女俩说着话时,丫头来禀:“太太、姑奶奶,大爷回来了!” 池宪这几日在皇城簪花游街,他自认样样不差,可有沐子轩作比对,再加上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他要取窦华浓,看他的眼光,就跟看一只千年绿毛龟一样,他觉得别人肯定在同情在,在背后讥讽、嘲笑他。 他池宪容貌英俊、才华不俗,怎么就迎娶这么一个女子为妻? 池宪进了屋,与池老太太行罢了礼。 池宓迎了过来:“哥哥做了探花郎还真不一样,今儿游了一天的街,辛苦了。” 池宪脸上半天瞧不出喜色,他笑不出来,别人是大登科、小登科。皇城六君子个个忙着成亲娶妻,娶的都是他们满意的新娘,唯独他,硬要娶一个声名狼藉的窦华浓。 这一整日,他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后看他的笑话。 池宪原不恨窦国舅,而今心生怨恨。 想着他一心要助窦国舅,窦国舅却能坑他、逼他。 池宪坐在池老太太身边,似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娘,我不想娶窦氏。” 池老太太一怔,早前都说好好的,怎么又不乐意了。 池宪勾唇苦笑:“娶了她,会成为我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她与多少男人好过,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我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头上有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报国寺时,窦华浓的彪悍他有所领教,但总体,面子上过得去,不像眼下窦华浓被人抓住玩弄俊美男子,而且又有当年下江南强占六民男的事,几件事凑在一处,坐实了窦华浓的狼藉之名。 他以为自己可以抛开面子顾里子,可想到里子,他也不想要了。寒门学子多了去,又不是他一个,唐大满是榜明,迎娶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为妻,就是一个大丫头也比窦华浓要好,至少人家出身清白,名声正。 素纨,他听唐大满与沐子轩游街时议论了,唐大满对他的未婚妻很满意,多有赞美之词:“素纨姑娘端庄秀丽,举止大方,在菡萏女学梅班的成绩优异,主持中馈、打理府邸都学过,人品才学不比大户人家的嫡姑娘差……” 沐子轩笑道:“素纨姑娘我们当年在洛家都见过,是百里挑一的贤惠女子,唐兄能娶她,确实好福气。娶妻娶贤,自来有之,你有眼光。” 娶妻娶贤…… 池宪想到这句话就想呕血,窦华浓能是贤惠的,她要能沾上一点边,他也乐意。可对方不仅不贤,还声名狼藉,更会玩\美男,又是被龙影司御前侍卫与东锦衣卫等人抓了个现形。 池老太太怒道:“清正,都现下了,你想悔婚已不成,日子都定下,四月二十二就完婚,莫再多想。他日待你富贵扬名了,还怕没有好女子进家门?” 池宪知池老太太不会同意。 池老太太不敢开罪窦家。 第230章 丑事连连2 池老太太不敢开罪窦家。 池老太太想得简单:丢了面子,这里子却是实打实的。池宪做了窦国舅的女婿,窦国舅总不能薄待了他。到时候谋个好些的官职,什么都补回来了,再有窦华浓那丰厚的嫁妆,更是耀花人眼,不比娶多少个嫡女强。 池宓道:“被窦氏连累,窦家嫡女入宫,听说先是请太医诊脉,再是六个经验丰富的宫中老嬷嬷给验身……” 窦长安乃是宫中的贵人,皇帝的女人,入宫时要验身,这是规矩。岂是池宓能说的,别说验一回,就是验十回、百回与他们又有何关系? 池老太太厉喝:“这是你兄长,你在他跟前说这话作甚?是你能说的。” 皇帝的女人,又贵为四妃之一,岂是池宓能够议论的? 池宪无精打采地道:“我到大姨娘屋里歇会儿。” 池老太太道:“你要娶嫡妻的人,还是先忌讳些,若是大姨娘早她有孕,这不是招窦家不满。” 池宪冷声道:“窦家不满可以退婚,就那么个货色,还要我捧着不成,就是花楼姑娘都比她干净。” 池老太太诧然。 池宪今儿受的刺激不小,沐子轩与唐大满同拜在洛廉门下,两个是同窗,又是同一个先生,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沐子轩没有订亲,家里提过,他瞧不上,他的标准很高:“我的妻子不仅得才华横溢,更得美貌如花,出身清白,贤惠淑德,是富贵门第还是小家碧玉都不拘,总要两情相悦。” 人都知娶贤惠的,又娶两情相悦的,偏他池宪要娶那么个货色。 池宪越想越憋闷,亦越想越不甘。 * 四月十五日,洛俪领到了吏部任命官文,是洛康带回来的。 洛俪瞧罢之后,沉吟道:“翰林院侍读、御书房侍读。” 她一脸蒙懂状,“爹啊,翰林院侍读是从五品文职,有御书房侍读一职?”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啊——” 莫非是为她特设的。 “就是陪皇帝读书?” “那是陪读,你是侍读,是从五品文职,不止是你,沐子轩领了翰林院侍讲、御书房侍讲一职。” 不止她一个。 洛康继续道:“沐子轩是从咸城而来,故免去回家探亲。” 今科高中之人,四大书院里的琼林书院高中学子最多,四百五十人,便有一百二十人,其次是皇城书院有九十人,另有非四大书院的人一百二十人,峨眉、南岳两大书院共有一百二十人。 二榜传胪会是钟澹,又有燕越、李良弼等未入仕的琼林十二杰,这几人在此届会试、殿试中的名次靠前,皇上那边早有安排。唐大满、钟澹二人先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磨砺一番再放实缺。燕越、李良弼等人直接放至地方为官。皆已给他们准了三月假期,三月之后,或至地方赴任,或回京在翰林院赴任。 上届高中的林经业、苏恺、柳毅、娄知文四人,皇上会在秋天时召其回京述职,另在各部院安排实缺。” 夜公瑾要启用他信得过的人了。 当年的琼林十二杰之赛,似乎就是为了他而设,为了他笼络人才。 上届的进士回京,再将新人放到地方,上届八月回京,新人七月则要赴任,一交接完,正好接任手头的工作。 洛俪猜到夜公瑾的用意,只怕他早在几年前就谋划好了,否则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夜公瑾,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单纯的少年,他步步为营,城府在胸。 “爹爹,若是苏姐夫入京,是不是大姐姐就要来皇城?” “理当如此,若是顺遂,最晚九月,你就能见到她了。” 洛倩而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长子、次子、女儿,因着过门就生了儿子,颇得婆母喜爱,在婆家的日子亦过得顺遂自在,生了两个儿子后,洛倩便给苏恺抬了一房姨娘。苏恺去地方做知县,离晋陵不算远,洛倩是要既在婆家敬孝翁婆,还要照顾苏恺。恐苏恺无人照应,特意抬了位姨娘,她敬孝翁婆时就由姨娘照顾苏恺的起居饮食。 这位姨娘已育一个庶女,比洛倩的女儿小几个月。 洛康继续道:“彩凤由建章做主,议亲了,说的是建章相熟的同窗,亦是咸城人氏、此次中了同进士,在三榜里排第三十七名。要下放亦只能谋个县丞,三榜五十名之后都挂的是候补的缺儿,要回乡等候命令,不过皇上的意思,优先录用清流、保皇派的学子。” “窦国舅能答应?” “他不能不答应。” 洛俪道:“窦氏派又做错事了?” 洛康欲言又止。 洛俪道:“爹爹还不能与我直言。” “入宫的顾美人被证实怀了身孕,已被贬入冷宫。皇上对窦国舅与顾大人发了一通脾气,将顾大人贬往西北任肃州知州,择日离京。保皇派的章美人捅到了太后跟前,太后唤了窦夫人与顾夫人入宫痛斥。窦国舅此时不敢再争执,只得让步。” 顾勇的妹妹有孕了? 一入宫就被查出来,这狠狠地打了窦国舅一个耳光。 再次失势,若是被人传出闲话,只会再次证明窦氏派贵女不守妇道。 皇帝连番出手打击窦氏派,最先针对的就是他们的女眷。 洛俪对顾美人没有印象,只知前世时,是有一个顾氏女子入宫,隐约听说入宫不过三日就被贬入冷宫,再后来就没了下文。 杨丞相为了帮杨玉梅巩固后\宫地位,选择的两个嫔妃都是与杨家莫逆交好的贵女,多少亦带点亲戚,如果洛俪没记错,杨玉梅的母亲杨夫人娘家姓章,这位章美人应该是杨淑妃的表妹。“保皇派送入宫的美人中,可有一位姓李的?” “杨丞相门下学生李端嫡长女。” 李美人…… 洛俪对这位李美人有印象,着实此女有些手段,前世时入宫半年就有了喜讯,几乎抢了皇后沐子蔷的风头,只可惜命差了些,十月临盆,产下的是位大公主,沐子蔷却接连生了两位皇子,更是巩固了自己六宫之主的位置。 洛康继续道:“窦氏派的两位美人,顾美人被贬冷宫,还有一位刘美人乃是窦国舅妻弟的庶女,才貌双全,性子活泼。皇上说顾美人不成,让窦国舅再送两位窦氏派贵女入宫。” 第230章 丑事连连3(十六更) 洛康继续道:“窦氏派的两位美人,顾美人被贬冷宫,还有一位刘美人乃是窦国舅妻弟的庶女,才貌双全,性子活泼。皇上说顾美人不成,让窦国舅再送两位窦氏派贵女入宫。”他顿了一下,“今日奉恩候府已汇聚不少窦氏贵女,早前被退婚的十几位也在其中,只是这回窦国舅不敢再出岔子,让窦夫人亲自盯着宫中稳婆验身……” 洛康说这话时,奉恩候还确实如此。 谁都想巴结讨好上皇帝,若是自家女儿得宠,将来的荣华更是指日可待。 窦太后现下不怎么掌事,完全沉迷在修仙问道之中。 窦夫人坐在偏厅,只听宫中稳婆惊呼一声:“啊呀,这又是怎么闹的?这贵女生得不错,怎的不是完璧之身。” 女子拢好衣衫,捂嘴儿跑出来,眼泪扑簌簌滚落。 贵女的母亲面容煞白,嘴唇蠕动了两下。 瞧了五个,便有两个不是。 窦夫人晚问:“把我们窦氏派的脸面都丢尽了,你这母亲是怎么教女儿的?这种女儿养着作甚?送尼姑庙当姑子算了。” 贵女的母亲倏然起身,“我女儿失节是被窦华浓害的,要不是她,我女儿怎会变成这样?要送尼姑庙,窦华浓早该送八百回,你的女儿是宝贝,我的女儿就该任由糟践?” 这妇人不是旁人,旁人不敢与窦夫人对恃,此妇人是窦国舅的表妹,亦是窦太后的表妹,乃是姑舅表亲,自幼与窦太后感情较好。妇人夫家姓涂,娘家复姓贺兰,人称贺兰夫人。 贺兰夫人护着哭啼的女儿,“与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涂贵女暗自垂泪,只不作声。 贺兰夫人道:“你不说,娘问你,你只需摇头点头。”她顿了一下,“你失贞之事,可与窦华浓有关?” 涂贵女点头。 “是被她害的?” 涂贵女再点头。 贺兰夫人一脸怒容,指向窦夫人:“不要脸的,我表哥怎么娶了你这种女人过门?将一个女儿纵容成淫\娃\荡\妇,害了一大片的贵女,还敢骂我女儿不洁。我女儿不洁,还不是被你那祸害女儿给害的。害了我女儿,还敢诋毁我女儿,你当我贺兰好欺负?” 她双手叉腰,一脸凶悍,旁人怕窦夫人刘氏,她可不怕,以前不怕,现在不怕,将来更是不怕。 窦国舅正在美妾屋里快活,突听下人通禀,说刘氏与贺兰夫人打起来了,两人互不相让,刘氏扯乱贺兰夫人的头发,贺兰夫人更抓花了刘氏的脸颊。 贺兰夫人更是勃然大怒,“不要脸的女昌妇,当年嫁入窦家,不到八月就生了三思,还没过门就勾\引表哥,有其母必有其女,生个女儿更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知道要美男,把窦家的脸面丢尽了!不要脸的货色,窦氏门风就是被这不要脸的东西给破坏。 我外祖母就是被这贱\妇给活活气死的,嫁到窦家,就生了三思一个儿子,镇日仗着我表姐耀武扬威,你他娘的有个屁脸面。你的荣华、体面全都是窦家给的,是我表姐、表哥给的,还敢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贺兰夫人仪态着年轻几岁,骑在刘氏身上又抓又骂,嘴里更是粗言恶语,半分也不退让。 刘氏被打骂得不轻,旁边的窦氏派太太想帮忙,又怕惹恼贺兰夫人。 涂贵女依旧在一边嘤嘤哭泣。 涂贵女与窦华浓二人,一个是军师,一个就是将军,没一个好东西、涂贵女的鬼点子最多,若说窦华浓坏,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偏生两个人都想嫁给皇帝,若换成旁人,不来也罢,偏涂贵女还抱着侥幸之心,居然在验身之时贿赂宫中稳婆,要稳婆不是一两个,而是有五个,其中有一个稳婆更不是买账,索性叫嚷了出来,害得她立时没脸,冲出内室大哭。 贺兰夫人骂了不解恨,扬起手腕,左搧一耳光,右再搧一耳光,声声响亮,正要继续打时,只见一个华衣倩影一掠,窦华浓已飞扑过来:“贺兰姨母好不威风!” 贺兰夫人倏尔起身,放了刘氏转而向窦华浓扑了过来,“老娘打死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贱\货,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玩男人,连我女儿都给带累了。” 窦华浓自小张狂,哪里愿吃这大亏,当即又踹又踢,又咬又啃,抓住贺兰夫人的胳膊就是狠咬一口。 贺兰夫人疼得哇哇大叫。 窦华浓低头一撞,将肥胖的贺兰夫人撞倒在地上,抬腿就拼死命地狠踹:“贱\妇,敢打我娘,还敢我骂你。我娘嫁了个好男人,她该张扬;我娘生我了大哥,她该得意。这是她好命,你嫉妒了,是不是恨当初没嫁到我爹,有本事,你来抢啊! 妈的,叫你一声姨母是给你面子,还真蹬鼻子上脸,宫里的太后是我亲姑母,一表三千里,你他妈的当自己是哪根葱……” 窦华浓彪悍无比,又是脚踹又是拳打。 涂贵女见母亲被打,就要冲过来帮忙。 窦华浓眯了眯眼,指着涂贵女:“是我带累了你,到底是谁带累的谁?涂胭脂,你八岁就开始偷看你爹的春\图,还偷出来给我看;你十二岁就偷溜到花楼玩小倌,破了身子,回来还和我说,与书上说的不一样,说一点不舒服,还很痛;你十三岁又去玩小倌,被侍候得舒坦了,就隔三岔五地去。玩美男,还是你教我的,说什么样的男人好,不能光看脸,要看低下那玩意儿……” 周围的窦氏太太们一脸惊诧。 有太太快速去捂自家姑娘的耳朵,打死也不能让自家姑娘与这两家的女儿来往,这比市井泼妇骂街还难听啊。 窦国舅从一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不孝女,你又闹什么?” 涂贵女轻唤一声“表舅”,指着窦华浓道:“表姐她……她……” 窦华浓跳着脚,“窦承嗣,你骂我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对母女的事儿,涂胭脂十六岁时,你送她一颗夜明珠,你对我都没那么大方,怎么偏给她。那天晚上,她给我下药,以为被我吃了,却被我送给了丫头。你和她就睡一块儿了……” 刘氏恶狠狠地盯着贺兰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第231章 胡言乱语1 刘氏恶狠狠地盯着贺兰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窦华浓指着贺兰夫人:“人模狗样的东西,我是玩美男,那又如何?老子还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你看看你肥成猪一样,居然还勾\引我爹,为了给你儿子弄个功名,就把我爹给睡了,没脸没皮的东西,那可是我家的澡堂子,你脱光就往里头冲……” 窦国舅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什么丑事,她都给说出来。 今儿来的窦氏派贵妇、贵女可不少。 她这是嫌窦家的脸面丢得还不够? 窦华浓不以为惧,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们男人什么女人都睡,这叫风\流,我就玩了几个美男,就叫下\贱,你都玩得,为什么我就不能玩?” 窦国舅厉声道:“你这个不孝女,你……” “我再不孝也是你生的,我变成这样也是跟你学的。”窦华浓转而又骂贺兰夫人,“我玩的是美男,可你女儿什么都玩,你还不知道吧,你女儿睡了我爹不够,还去勾\引长庚,被长庚赶走,之后连我家护院都勾\引了。老男人、小男人、主子奴才她全睡了个遍,说我贱,你女儿才真贱! 还有你,都嫁了三回男人,还到处勾搭,人模狗样地装端庄贤淑,我呸,你不嫌恶心,我还要嫌恶心呢,还绘了自己的裸图送给我爹当订情信物,也就你这种恶心东西才想得出来……” 贺兰夫人被窦华浓一骂,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涂胭脂一边抽泣,一边连连后退,“你……你胡说……” “涂表妹,不迷恋你的白小玉了,你不是最喜看他唱戏么?他从了你没有?” 白小玉,乃是皇城武生里扮相最俊的一个,听说素颜模样也是英俊得很的。 涂胭脂低泣道:“我……我与白小玉是真心真爱。” 这就是认了。 一个贵女与戏子相爱,真是笑死人了。 窦华浓得意一笑,望向窦国舅:“真当她喜欢你,还不是看中爹手里的宝贝,为了宝贝就能跟爹上\床,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爹给了她夜明珠,人家可送了白小玉讨好呢。” 窦国舅怒喝道:“刘氏,还不把她关起来,四月二十日一到,赶紧嫁出去,我窦承嗣只当没生这么个女儿。” 刘氏满面寒霜,听了窦华浓胡说一通,她已经信了大半。 窦国舅道:“她胡说八道,你还真信了?” 窦华浓一脸肃然:“我没胡说。” 窦国舅仰天长叹:家门不幸,怎么生了这样的祸害女儿,帮不上父兄,就会惹祸,这都是刘氏的错,要不是她生女不教,何来这么大的笑话。 窦家的脸面全被毁了! “来人,还不带姑娘回阁楼,从即日起不许再踏出阁楼半步!” 窦华浓被两窦国舅下令带回。 她坐在阁楼,想着早前的痛骂,心下痛快不已。 大丫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骂涂姑娘和贺兰夫人的事……” “你要问真假?真假重要吗?世人在意的是结局,可不会问过程与真假。” 她算是瞧明白了,当年江南一行,明明是她被贼人凌辱,最后却变成她下江南寻美男,这世道还真是颠倒黑白。 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能拿这样的事来对付贺兰夫人母女。她嫉妒去年窦国舅送给涂胭脂的夜明珠,她想不明白,那么贵重的东西,窦国舅怎么就给涂胭脂了,今儿一恼,她就胡说一通。 贺兰夫人被气昏了,贺兰夫人对窦国舅有意,有过苟且,她知道。 这件事,刘氏也知道。 可窦华浓偏要说得肮脏不堪,不气死贺兰夫人,算是她没本事。 别人诬她,她为什么不能诬别人。 真真假假的话一说,在场的太太大部分都信了。 贵女们对她避而远之,她也要涂胭脂尝尝这滋味。 大家都是彼此彼此,又何分谁好谁坏。 既然她是坏的,就多拉一个坏的下来赔葬,这样她才不寂寞啊。 她相信,自今日之后,窦氏派的太太一定会避贺兰夫人三丈以外,而窦氏派的贵女定不会再与涂胭脂来往。 “涂胭脂痴恋白小玉好几年,从十二岁到现在,她就没放下过,还一心想着要与白小玉双宿双飞,他们两个就不清白。” 今儿一验身,什么真相都揭露出来了。 窦华浓觉得很痛快,拍了拍手,“好啊,不止我一个人不堪,这不堪的多了去。” 当《花豆传》在皇城售卖,她恨不得整个世界一起毁灭。 恨,又有什么用,要做了才是实实在在的。 为什么只是窦氏派的贵女遭殃,应该有保皇派的,亦或再有清流派的,特别是杨玉梅,她看不惯她很久了;再有梁娥眉,是她的心头恨,是梁娥眉占据了皇帝的心;洛三娘,这丫头讨厌得紧,处处坏她的事。 她痛苦,她亦要别人痛苦。 她欢笑,她要别人陪她欢笑。 这世上怎么能只她一个人痛苦不堪呢。 被窦华浓一闹,窦氏派贵女的名声更不堪了。 窦氏派的太太们直接下令,不许自家女儿与窦华浓、涂胭脂之流来往,就算是开罪了窦国舅也不能来往。 贺兰夫人与刘氏结仇,自此之后,好长时间不往来。 虽然窦国舅下令,不许传出来。 可人的嘴巴最是管不住的,那日因窦氏派贵女验身生出的风波,还是传到市井之中,又被百姓们议论了一阵。 * 洛俪要端午节后方入宫当差。 四月二十日,窦华浓嫁新科探花郎池宪为妻,嫁妆丰厚,足足有一百零八抬,长长的嫁妆队伍跟随在花轿后头,绕着皇城转了一圈,最后进了池府大门。 洛俪彼时正与素缱姐妹坐在最热闹的茶楼上,通过窗户能瞧见街道上的送亲队伍,恍惚之间,她有一种错觉,前世的自己就是这样嫁予池宪,而窦华浓也坐在这里瞧自己的热闹,没有羡慕,没有欣赏,只是一种看笑话的心情。 就在她发呆之时,一个男子道:“洛师妹,你来得够早。” 洛俪回眸时,却见卢淮安捧着一个大腹妇人进来,不是素纹还有谁。 卢淮安道:“素纹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要过来,就带了她一道,洛师妹找我有事?” 第231章 胡言乱语2 卢淮安道:“素纹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要过来,就带了她一道,洛师妹找我有事?” 洛俪吐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想问问池宓的事。” “那个女人……” “听说会试时顾家打点了关系,给顾勇买了一个举人的功名,顾勇也下了场。” 卢淮安笑了两声。 素纹给卢淮安斟了茶水。 卢淮安道:“说起试题的事,还真是有些意思,池宓在乡试前数日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乡试的题目,还真梦准了,与她梦里的题目一模一样。” 洛俪早就猜到池宓和她一样是重生的,池宓记得乡试题目,定是因为前世里这届应试对池宪很重要。 素纹轻呼一声:“大人,后来呢?” “只可惜,池宪在上届就考中了举人,此次是不参加乡试,而顾勇早前根本不信。待乡试之后,顾勇信了,池宪也信了。 会试之前,她又做梦,说梦到了题目,我让人照着抄录了一份给皇上瞧,皇上只说了句‘荒谬’。” 会试题目与洛俪记忆里完全不同,难不成就是因卢淮安借池宓身边的秋枝知晓了题目,他递给皇帝瞧,皇帝说这两个字,不是不认,肯定心头有惊愕。既然被池宓猜到了题目,他肯定会换,通常会试题目提前会预备数套,最后由翰林院与礼部选定一套。 池宓猜出一套,自然要被皇帝作废选其他一套。 这,就是池宓梦错的原因。 等到殿试时,皇帝问卢淮安:“那个叫池宓的,又梦到朕会出什么殿试题目。” 卢淮安当即就将早前预备好的给皇帝,皇帝一瞧,心里暗沉,确实是他早前想好的题目,既然被人识破,他就换一个。 池宓连梦错了两次,池宪、顾勇又怎会再信,只会觉得第一次梦中了乡试题目纯粹就是巧合。 池宓自然不会知道,是她身边的秋枝把消息透露给卢淮安。 洛俪道:“池宓说做梦梦到乡试题目,太古怪了。” 卢淮安故作平静地道:“她去年五月一觉醒来后,变得古古怪怪,早前说她要嫁给琴王为妃,后来又说要嫁给我,还说我会害了池氏一族。最近又劝顾太太一家还是远离皇城。 顾美人入宫不久就被诊出有了身孕,皇上大怒,将她打入冷宫。顾侍郎被治了个欺君之罪,贬往肃州任知州,近日要带着家眷离京。 池宓哭闹着不想去肃州,懊悔做了顾勇的侍妾,正求着池老太太母子将她接回池府,说窦华浓那样的女子都能做嫡妻,她宁可嫁个小户人家做嫡母也不愿为妾。” 走到这一步,池家又怎会任她闹腾。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池宓求池老太太母子,还不如求窦华浓。 窦华池与池宓的关系如何暂且不论,但窦华浓帮人、害人素来都只讲自己心情与喜爱。 素纹苦笑道:“当真是娇养大的,都出阁了还任性。” 洛俪未接话。 卢淮安道:“听说素纨姑娘与唐大满订亲了?” 洛俪道:“定的是四月二十六的吉日,新房快收拾好了,城南白云庵唐宅。去年素纨绣了幅《梅兰竹菊图》合着我的那幅画一道售出二万两银子的高价,据说是徽省一个姓陶的富商所买。 素纨卖绣图得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后,在城西菜市旁边置了三个铺子,一个杂货铺、一个布店和一个豆腐铺子。在西城门外四里地的古柳庄置了一百二十亩良田,虽在一个庄子上,却零散有十来块,留了一块最大的三十亩,其他的赁给了佃户。” 前几日又添买了两家下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两个女儿,妇人厨艺不错,正好管厨房,两个女儿大的十三,小的九岁,也能在素纨跟前服侍。又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带着儿子儿媳与两个小子,大小子十六,二小子十三。 老翁留在小院里看家守院,儿子儿媳可以遣去当庄头,大小子当车夫长随使,二小子跟着父母去了庄子上。 “铺子上的管事、帮工是从我娘留下的下人里支过去帮忙的,待日后素纨有了合宜的人选再唤回来。” 素纹不由有些羡慕素纨,自小与洛俪一道长大,说是素纨置的,还不得洛俪帮忙给置了,有这些东西,比小户人家的正经嫡女还体面。 “陪奁预备了十八抬,首饰、衣料、摆件、字画都预备了一些。” 素纹笑得优雅,“字画是姑娘的墨宝吧?” 洛俪道:“我给添了一幅《竹兰图》,一幅《松鹤延年》,添了幅我祖父的墨宝给压箱底儿。摆件预备的是汝瓷官窖的精品,从铁家商号预订的,青花瓷、彩釉瓶各一套。” 素纹有些酸溜溜地,如果自己昔日不嫁卢淮安为妾,所嫁之人是明媒正娶,是不是姑娘也会预备得这样体面。她与素纨不能比的,素纨与洛俪一道长大,看似主仆,情同情妹。 “洛老的墨宝外头可不得见。” “是我祖父写的一幅‘诗书传家’大字,正好作嫁妆,到了唐家也能撑撑门面。” 洛老的字,一字千金,这还是四个字。 洛俪的字画也是值钱的,少有外传,正因为少,才价值不菲。 素纹道:“前些日子,陶富贾给陶姨娘送了一幅绣图,我远瞧着像素纨姐姐的针工,陶姨娘宝贝着,生怕弄坏了。但未瞧见姑娘的墨画,想来是陶家自己留下了。” 素纨绣工再好,也不如洛俪的名气。 洛俪被钦点女状元,外头的字画又涨了价儿。 洛俪道:“素纹,瞧你羡慕的,下次去我那儿,我送你一幅《春兰图》。” 素纹忙道:“我得当成传家宝给我儿子传下去。” 洛俪笑了起来。 卢淮安带素纹出来,就是让她与洛俪叙叙旧。 洛俪道:“四月二十五,素纹先回岁寒馆一趟,素纨出阁你来帮帮忙。” 素纹不安地看着卢淮安:今儿真是奇了,素日里,卢淮安最不耐烦听琐碎之事,今儿居然坐在那儿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还听得津津有味。 洛俪笑道:“素纹,你瞧卢大哥作甚?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说?” 卢淮安恼道:“我有那么凶,能吓得她不敢说话。” 第231章 胡言乱语3(十九更) 卢淮安恼道:“我有那么凶,能吓得她不敢说话。” 素纹连连道:“没有的事。”继续说道:“前两日,有两个窦氏派的大臣送了两个美妾给我们大人,虽说是庶女,模样半分也不差。因着我与陶姨娘有了身子,就交给秦姨娘所居的东院住着。” 两个人的名分是良妾,比她们三人略低半头,因归了秦姨娘管,每日早晚都要去秦姨娘的东院住院请安问好。 素纹与陶姨娘过去闲坐时,就曾见到秦姨娘给她们立规矩。 洛俪若有所思:前世的东院之主正是秦氏,所谓东院不是一个院子,而是东边大小三个院子,东边的主院归了秦氏所居;又有南院,这里住的是素纹,南院亦有大小三个院子;再有西院,主院住的是陶姨娘,也管着三个院子。以后,这些院子里都会住满人,甚至还会显得拥挤。 素纹满足地捧着肚子,“大人给了三个铺子一处田庄,说以后都是我与大人所出的儿女的,我若打理好,儿女们的家业就多。” 素纹没什么嫁妆,对她来说有一笔家业也是好的,手里有钱,心头不慌。 秦氏、陶氏皆有嫁妆,自是不稀罕这些东西。 洛俪道:“米粮够吃就好,钱财够花就行。重要的是教好儿女,培养成材,待你老了,不为他们操心,他们知道孝敬你,就是你的大本事。遗子千金,不如遗子一技。” 素纹沉吟道:“我跟着姑娘一场,教孩子如何读书还是懂的,不说旁的,当年四年初去江南,多皮的孩子,硬是被姑娘教得爱读书了,还读得这么好。” 卢淮安忙道:“我就看素纹会教好孩子,这才抬进门的。” 两人没想他突地插了一嘴。 素纹面上微红。 卢淮安道:“我的儿子不能变成废物,以后素纹还得用心教着。” 素纹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难道是女儿,你就不要了?” “要!怎么不要,怎么也是我卢淮安的闺女。你有本事,就拿她当儿子教,若能教出个像洛师妹这般能干的,我一样谢你。” 素纹吃吃直笑。 虽然卢淮安后宅又添了新人,素纹似乎并不吃醋,不知是心境放开了,还是从来没有深爱过,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又或是旁的原因。洛俪在她的脸上看不到辛酸、难过,有的只有轻松与释然。 洛俪心里暗暗称奇,着实很好奇卢淮安是怎么教后宅姬妾的,前世今生都以这事好奇着。 * 四月二十五日一早,素纹带着贴身丫头、婆子来了岁寒馆帮忙。 洛府内,今儿陆续有丫头们上门给素纨添妆。 吴氏照着早前的规矩,给素纨添了一套价值百两银子的首饰,西府的朱氏给了一百两银票。洛康那里听说吴氏添了妆,只带了一句祝福的话。 素纨出阁的院子选在洛府的女宾院,酉时二刻,便有唐大满高中的同窗、好友前来府里催妆,众人嘻嘻哈哈很是热闹。 梁满仓拿了素纨一早备的封红,打发了众人离去。 四月二十六日,素纨出阁,五更起床沐浴、更衣、打扮,巳时正出府,直至未时四刻才入唐宅,酉时正拜堂成亲,这是报国寺高僧给选的吉时。 燕越听人说素纨的嫁妆置得不错,有二进四合院一处,有一个田庄、三个店铺,有了这份家业,小户人家的吃喝余钱都有了。素纨另有字画、摆件等物,字画除了洛俪的两幅,还有洛子的手笔,又有一幅前朝名家字画,光这四件字画价值近二万两银子,屋里的摆件瓷瓶亦都是官窖所出的精品。 素纨还有几套头面首饰:有一套红珊瑚的赤金首饰,是洛俪添的妆;又有一套珍珠白银首饰,听说珍珠是洛俪从南边得来的上等好珍珠打造;再有三套金镶玉头面;两套式样精致的银首饰。不成套的首饰更有一大盒子。这些首饰的价值,加起来亦不止五千两银子,丝毫不比官宦嫡女的差。 另有陪嫁的五千两银票,零零碎碎加起来,统共有近四万两银子的东西。 嫁妆簿子制得像模像样,陪嫁丫头、陪房一应俱全,就连唐宅的宅子、家具、摆件样样不差。 燕越想着自己与唐大满一道求娶,因唐大满没有婚约,素纨选了唐大满,心头如鲠在喉,再瞧着别人洞\房花烛,唐大满春风满面,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素纨出阁,还有一个人患得患失,他便是梁霸。 梁霸提前几日就听人说了,说素纨拿了女学的红梅本,要嫁人了,夫婿是她自己挑的,选的是梓州籍琼林十二杰之一的唐大满,两个人无论是年岁还是模样都很相配。 唐大满是榜眼,而他梁霸还是一个挂不上名号的侍卫。 悔么? 他不知。 他只知道刚做上议政殿侍卫的那些日子,他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可现在蓦地回头,又觉得自己错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素纨说,他若放手,从此便成陌路,她不愿与梁霸视作为兄妹,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的关联,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见面只当陌生人。 曾经的青梅成亲了,新郎却不是他。 梁霸徘徊在唐宅外头,听着里头的欢喜声,吃喜酒的不多却亦有不少,里头亦坐了五六桌,有男有女,有唐大满的同窗好友,有素纨相识的姐妹,甚至还有在女学认识的朋友,虽然贵女没来,却遣了家中的婆子、丫头代为吃酒。 梁霸到底没进去,在外头徘徊良久,看着里头的热闹,想着从此他与素纨终究无缘情断,当素纨质问时,那时他若回头,今日迎娶素纨的便是他。 错过,不是错,而是已然因失成过往。 他,是素纨的过往。 唐大满才是素纨的现在与将来。 情感的路上,有的人已翻山越岭,行至千百里之外;还有的人,却静立原步,望着已经走远人的背影;更有的背负着太多的行囊,步步艰难。 素纨是那个那已经翻越了山岭而去的人,他还在原地,将她逼走的人是他自己。 梁霸终究化成一声长叹,骑马离开了城南白云庵巷。 第232章 回乡记1 梁霸终究化成一声长叹,骑马离开了城南白云庵巷。 素纨三朝回门,回的是她大哥梁满仓那儿,这是事先洛俪与她说好的,说到底是兄妹,得给梁满仓这个面子,素纨与唐大满在乡下庄子上吃了顿午饭后便回到唐宅。 当天,素纨又带了丫头来向洛俪辞行。 洛俪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的素纨,“别学旁人整三妻四妾,你也莫学什么贤妻送侍妾,有了面子失了里子,这是蠢人干的事。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她顿一下,“要给唐家人备礼物,提前与唐大满打听好,皇城、应天府一带的物价贵,别在这里置,买布料送人,去江南一带,那里的布最便宜;买小首饰送人,就到秦晋之地,找家里有银号的首饰铺子买首饰,这样银子的成色足,也比旁处便宜,乡下人不讲究式样,就讲究实惠量足,你莫买那些好看量轻的……” 素纨笑眯眯地听着。 第一次觉得洛俪像姐姐,而自己成了妹妹。 姑娘心里有她,为她思量颇多。 当初她说请洛俪操心嫁妆,不是推卸,而是真的拿洛俪当成亲人。 洛俪为她预备的嫁妆,虽面上看着没多少,瞧了嫁妆簿子,没有说不丰厚的。 近二万两银子的字画,又有好几千两银子的首饰,还有五千两银子嫁妆,就凭着这些嫁妆,就算是嫁到正经官宦人家,也不会被人小瞧。 “到了唐家,你待唐母、唐惊蛰好些,人上了年纪,即便想出来瞧瞧,也住不长久。你索性大方些,替唐惊蛰置些良田,再帮他娶房能干贤惠、模样周正的媳妇,把家撑起来,这比什么都强。” 唐惊蛰的原配是傻女,若素纨能帮他娶个能干又周正的继室,将唐家大房一房支撑起来,素纨就是唐家的大功臣。唐惊蛰的日子过好了,就能更好的敬孝唐母,唐大满在外也能安心仕途。 “唐小寒嫁的袁秀才,虽然家境好些,你亦送她三五件撑面子的首饰,若再不成,你拿出二百两银子给她添补一份嫁妆,也算是给她撑了面子,乡下人就看重这些。娘家是姑娘在婆家的支柱,娘家强,在婆家便没人欺负。你回去时,若瞧到唐小寒在婆家有人欺负,将人唤过来,言语上敲打敲打。唐大满就那么个妹子,他虽离家七载,与大哥、妹妹的感情定是好的。” 洛俪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通。 素缱姐妹抿着嘴在那儿笑。 素纱由暗道:让姑娘上了心,过好日子的还是她们,看来往后服侍还得更用心些。 素纨出嫁时嫁妆有多体面,她们身边的丫头都知道,比小户人家嫡女还强,与情形品官员的嫡女嫁妆相比,那也是不相上下。字画、首饰值不少银子,要是遇上难处,拿出卖掉就能换成现钱。 洛俪在素纨的嫁妆添得丰厚,心中何偿没有弥补的意思,前世的素纨为她牺牲帮衬颇多,她不知自己丧命之后,素纨会如何,以素纨的性子只怕余生都会活在自责之中,认为没有照顾好她,才害她被人毒害。 其实,前世错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 五月初一早,天刚蒙蒙亮,素纨陪着丈夫唐大满,带着新买来的马夫小子、又带了两个服侍丫头,随着皇城张家镖局的镖师同行回返蜀省故里。 素纨将家里、田庄、店铺上都安排好了,这次回乡亦没带什么礼物,想照着洛俪所说的那样,走到布料便宜的地方,买些乡下人实用的衣料,再置些送亲戚朋友的首饰就成。 张家镖局的大东家原是蜀省成都府人氏,押镖走的道,也是蜀省至皇城这一带的,这江湖各大镖局都有自己的专用路线,一来方便家乡人,二来也是江湖行规,避免乱了规矩生出恩怨。 一路上,新婚燕尔,自是蜜里调油,唐大满对自己的妻子梁素纨很是体贴,因早前就有心,自比不是盲婚哑嫁的婚姻。梁素纨的性子又好,属于该硬时能硬,该软时则能软的人。 唐大满高中榜眼,人还未乡,整个蜀省官场的人都知道,蜀省梓州的唐大满中了今科榜眼,还知道此人就读于琼林书院,其恩师是洛氏第二代家主洛廉,此人是琼林书院的山长。传来传去,很快变了样,说唐大满得其恩师赏识,娶了恩师家的姑娘为妻。 洛家姑娘为妻,这可了不得。 唐家村更像是炸开了锅,尤其是唐母家里,自打接了喜报,登门贺喜的人就没断过,一日便有好几拨。 没几日,唐大满写信回来,说他在皇城订了门亲事,所订的女子是恩师洛家嫡女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不过这大丫头早已脱了奴籍,还在皇城女学读书,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女子。又说她的气度好,不比官宦嫡女差,因在洛三娘身边长大,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皆会,更难得的是其刺绣乃是顶顶好的,得艺于皇宫针工局女官…… 唐母不识字,唐惊蛰识字不多,帮着读家书的是袁秀才,听说妻兄高中,往唐家村亦走得殷勤了些。 近来,给唐惊蛰说继室的媒人也不少,有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东扯八拐弯,说的都是清白庄户人家的黄花闺女。 就算是早前,唐惊垫也没这般抢眼过,这让唐家在庄子里立时成为人人敬重的好门第。 唐大满还没到家,唐母一家就望眼欲穿地盼着儿子归来。 梓州长沟县逢双赶集,大平镇是三、六、九为赶集日,亦有的镇子是一、四、七,还有的镇子是二、五、八。每逢赶集日十里八乡需要采卖,又或是要售瓜果货物的百姓就会往最近的镇子赶去。 五月二十六日,正值大平镇的赶集日,唐家村有两个爱下棋的老头儿从镇上回来,立时唤了自家孙子来报信。 “任大娘,任大娘!我爷说,今儿在镇上遇到从县城来递话的官差,说你家大满哥人到长沟县县城,县太爷要招待他吃顿酒席,明儿就能回家,捎话说带的东西多,让惊垫哥明儿一早从庄上叫几个后生去老槐垭接人。” 这一夜,唐母、唐惊蛰一夜未睡。 第232章 回乡记2 这一夜,唐母、唐惊蛰一夜未睡。 未等天亮,唐小寒就从袁家镇赶回来了,帮着唐母拾掇屋子。 唐惊蛰叫了族里七八个后生去老槐垭接人。在老槐垭等了一阵,就往县城方向行,没行到三里路,就看到一列官兵护着二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过来,前头一辆马车像是坐着贵人,后头又一辆马车上放着几口大木箱子,唐大满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锦袍,人亦精神抖擞。 唐惊蛰一见到唐大满,激动得浑身颤栗,如风中的树叶儿一般。 五月下浣,巴蜀大地已经转热,树上已有夏蝉,树叶儿上偶见蝉褪,夏蝉“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似在倾诉,似在发泄,似在歌唱,又似在为分别多年的兄弟欢喜。 唐大满看着数年未见的大哥,明明二十多岁的人,却像是近四十岁的汉子般黑瘦苍老,心头一酸,眼泪盈眶,翻身下马,揖手道:“大哥,多年不见,你怎还是这么清瘦?” 唐惊蛰咧嘴笑着,“兄弟好,你好我就好……”说得结结巴巴,这是他兄弟,现下出息了,衣锦荣归,整个唐家村都出名了。 唐大满唤了声“素纨”。 两个丫头打起帘子,素纨下了马车,裣衽行礼:“梁氏拜见大伯兄!” 同来的几个后生立在旁边,被这个像仙女般的女子给惊住,一个个连话都不会说,似忘了呼吸一般,呆愣愣地齐刷刷看着素纨。 不是说丫头出身,可这气度、风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衣着贵气,穿戴贵重漂亮,是少见的锦缎衣裳,上头绣的花儿就跟真的似的。 唐大满代唐惊蛰道:“素纨,你先起身回马车,路不大好走,若遇难走的地儿,许得下来走一段。” 近乡情怯,唐大满难抑繁复的心境。七年前,他还是十六岁的少年,而今归来,已是成亲娶妻的七尺男儿,更得支撑起门庭全家。 素纨暖声道:“二爷说哪里话,妾身不是那等娇气人。” 几人只觉这声音好听,柔柔软软,不高不低,是他们平生听过最悦耳的声音。 唐大满转身与几个帮忙押东西的官兵揖手道:“多谢几位兵兄弟!一路辛苦了,这是四两银子,一路护送,各位兵兄弟辛苦,一点茶水钱,万莫推辞。” 县衙的八人相互一望,领头了接了银子,揖手道:“唐大人,我等兄弟就送你们到此,告辞!” 待官差一走,唐惊蛰低声道:“二弟手头也太松乏了,从县城到这里,不过十余里路,怎的就给他们四两银子。” 想家里,一年到头,如果能攒二两银子,唐母就能乐上大半年。 唐大满道:“他们也不易,我回家了,家里会好起来。” 唐惊蛰本想多抱怨几句,转而又想,离家七年的兄弟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少说几句。 唐大满离家之时十六岁,而今已是二十三四的人,长大了、成熟了,又考取了功名。往后有他,整个唐家村都寄在他名下,连税赋都可以免了。 马车启动,素纨带了两个丫头回到马车上,赶车的小子继续挥着马鞭,马车在高低不平的小道上走得越来越慢,过了老槐垭就如人在行走一般。 素纨一路过来,先是好奇,后来心也淡了,而今在小道上走了大半日,还不见走到唐大满说的大平镇。 素纨问:“夫君,快到了吧?” 唐惊蛰接过话,“弟妹,快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都说五回“一会儿”,可这都半日了还没到。 两个丫头从未走过这么远的门,想着家人还在皇城,跟着新婚的唐大人、奶奶回乡,一路上走了很远的路,最初坐在马车上吐得昏天黑地,后来习惯了倒是不吐了,可两个丫头也瘦了一大截。 素纨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每听一次“一会儿”,素纨心里就打鼓,都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确很难,可回个家乡还真是难。唐惊蛰说“快了”,素纨不相信,不是说到了大平镇离家就不远了,大平镇到唐家村还有六里山路呢。 午时四刻,一行人抵达大平镇。 唐大满在镇上唯一一家客栈里包了一桌酒席,款待族中来接他们的后生,一桌酒面二两银子,有十二个菜,唐惊蛰在一边絮叨:“兄弟啊,钱不是这样花的。” 随行的丫头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捧着碗道:“大爷,我们奶奶不在乎这几个小钱。我们奶奶随便绣个图,拿到外头一卖,少则几百两银子,多的时候能卖七千两银子。奶奶一年能绣几幅,不差这几个小钱。” 同行的几个咋了咋舌,面上一脸不信。 唐惊蛰也不信,“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会说大话。什么绣图能卖几百两、七千两银子,你说卖二百纹我信,你说卖二十两我也信,你说卖这么多,我可不信。” 二百纹一块的帕子,在乡下都是极珍贵的。唐惊垫曾听人夸某村的某位水灵姑娘,绣一方帕子就能挣二百纹,认为此女当真能干又贤惠。也曾听人说,一个绣活好的姑娘帮富家小姐做了一件漂亮的嫁衣,得了二十两银子。所以,他信二百纹的帕子,也信二十两银子手工活的嫁衣,独不信一幅绣图能卖几百两、七千两银子。 唐大满不紧不慢地道:“我娘子的绣图的确少则卖几百两,多则七千两。” 唐惊蛰张着嘴巴不吱声。 小丫头会说谎,可自家兄弟不会说谎。 同样的话,换一个人说,一个不信,另一个是十足的信。 旁边的后生甲忙道:“大满哥,大满嫂可真有本事,一幅绣图卖这么多钱,那不是都不愁银子花了。” 银子够使就成,不一定非得要堆积成山拥有吃上十辈子都吃不完的钱财。 唐大满听出族弟话里的意思,“我中了榜眼,朝廷准回乡探亲假时,提前预支三个月的俸禄。”他娶了梁素纨,可也是入仕为官领俸禄的。 后生乙问道:“一个月有多少俸禄?” “七两银子。” 三个月才二十一两。 这算个毛啊? 唐惊蛰心里暗道:看着二弟风光,原来是个吃软饭的,挣的钱还没媳妇多,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什么都听媳妇的。 第232章 回乡记3(二十二更) 唐惊蛰心里暗道:看着二弟风光,原来是个吃软饭的,挣的钱还没媳妇多,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什么都听媳妇的。 后生丙道:“一个月七两银子,真多!够一家上下一年都吃不完了。” 这算钱,要看什么个算法。 如果没有下人,只是买米吃饭、穿衣等,七两银子足够。 素纨与两个丫头没吃多少,在唐惊蛰等人看来,就跟猫儿吃饭似的,只怕他们一顿饭吃了比他们两天还要多。 庄户人家难得吃一顿肉,一大桌子饭菜不到半个时辰就吃得干干净净,连油汤都被几个大小伙兑了白开水当成了汤了,最后连客栈的碗都用开水涮了一遍。 唐惊蛰还絮絮叨叨地道:“得吃干净,这么贵的席面,不能浪费了。” 唐大满面容平静,时不时笑一下,偶尔望着素纨。 素纨回以唐大满一个善意的笑意,表示她不介意。素纨给两个丫头取了名儿,一个叫绣梅、一个叫绣菊,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 “大满,你瞧要不要再添置些东西,我们刚才进镇子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杂货铺子,里面卖的东西怪齐全。” 唐大满望了一眼:“大哥,家里的被褥、床帐可有新的?” 唐家穷得叮当响,当年唐大满读书,可是唐家村的老族长说“大满是个能读书的,就连镇上的钱秀才都夸,要不族里攒点钱,把他供出来。” 先是老族长带头出了二两银子,全村上你家十文,他家二十文,举全族之力,凑了十二两银子给唐大满,让他拿着钱去峨眉书院。唐大满走到成都府,与人一打听,才知道峨眉书院不是天下最好的书院,最好的书院是江南顺天府的琼林书院。 他自己琢磨一天,次日就跟着几个要去江南游学的读书前往江南,一路上省吃俭用,吃尽了苦头,就连那年的年节都是在路上过的。因在年节上,到了大户人家或小户人家、寻常百姓住的村庄里,说了难处,别人也愿意帮忙。 与他同行的两个同伴,就是被小户人家的秀才瞧中,考了才学,留下去当了入赘女婿。也有瞧中唐大满的,但他不愿入赘,想着他是全村的希望,硬是跟着另两个人去了江南,一路上一直读书,互相交流学问,到了江南一考,他是过试了,另两人没过试,便在顺天府街上摆了小摊给人写信。 顺天府的读书人太多,免费写信的都有,收钱写信的根本就没生意。最后,三个人各奔前程,唐大满在顺天府游学,另两个人有的去了文房四宝铺子跑腿,又一个因实在过不下去,只得在顺天府一个庄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 唐惊蛰凝了一下,“娘和小寒在家拾掇,会去族长家借。” 素纨道:“大伯兄,这次我与大满回乡,备了六十块衣料,买了两盒子的首饰;买了四床新被褥,置了两床绣帐,枕头、床布也都备买了两身床的;茶叶买了五斤、还有三十斤的十年状元红;白糖五斤、蜜饯五斤、糖果子五斤……你看够是不够?我第一次回乡,不知老家的规矩,是不是还得备些旁的?族里人对大满多有帮衬,这送礼亦是要的。猪肉是不是也买上些回去?” 唐惊蛰看着外头那一辆马车,只看到上面几口大箱子,竟有这么多的东西。 六十块衣料,这得穿多少年,只怕家中几辈人都不用再采买布料做新裳了。 唐惊垫补充道:“再割几斤猪肉。” 家里已经很久没吃上肉了,过年时,还是唐小寒回娘家带了二斤肉回来,全家人打了个牙祭。 唐大满道:“天气热了,先割几斤,若是家里要办宴,请族人和乡亲吃,到时候直接买一头肥猪宰了。” 唐惊蛰连连点头,“兄弟说得是,家里的米粮还有些,听说西北那边大旱,去、今两年的年逢差点,但还吃得上饭。” 唐大满道:“先回家瞧瞧,需要什么,明儿一早让柱子与族里兄弟上镇上采买。” 用罢午饭,一行人继续赶路,因后头都是狭窄不宽的山路,就是马车也要小心在左右护着才能通行,六里的路,硬是行了近两个时辰,待到唐家村时,天色已经黑了。 唐小寒时不时走出家门张望。 僻远的山庄,入夜就显得一片安静,狗儿听到外头的车轮声,不由得乱吠起来,狗吠声此起彼伏,有人出门一看,见到村口过来一行人,尤其是那辆大户人家才用的漂亮马车上挂着灯笼,大叫一声:“是大满兄弟回来了!大满兄弟回来了!” 吆喝了两声,各家的男人、孩子、妇人一古脑儿奔出家门,像看稀奇事一般立在路口围观。 唐大满牵着骏马缰绳,时不时也乡邻揖手打招呼,素纨坐在马背上,她想像过各种可能,结果还是低估了这里的偏僻与贫穷。马车很难通过的小道,在马车左右得用人护着,否则马车就有翻掉入沟的危险。人走一个时辰的六里路,马车用了两个时辰。 素纨觉得太不可思议。 这里太偏僻,亦太贫穷,穷得连她想像不到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唐惊蛰招呼了几个族中兄弟帮忙,将两辆马车往唐家赶。 绣梅、绣菊两人,走得一摇一晃,几近要跌倒。 唐母、唐小寒立在家门口,母女俩笑得如同一朵花。 唐大满将素纨扶下马背。 素纨打量着唐家的茅屋:三间屋子,连个院墙都没有。只一眼,她浑身都不得劲了,这可怎么住人? 唐大满拉着素纨,高呼一声:“不孝子给母亲请安,这些年,母亲在家辛苦了!” 顾不得地上的泥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三个响头。 唐母泪光闪烁,伸出手来,虚扶一把,被唐小寒扶了素纨:“二哥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标致的嫂嫂回来。” 唐惊蛰扶了唐大满,“二弟,有话进了屋再说。”他招呼着族中兄弟将马车上的大箱子搬上来,又将两辆马车停到自家门前。 第233章 回乡记4 他招呼着族中兄弟将马车上的大箱子搬上来,又将两辆马车停到自家门前。 唐小寒进了左边简单得像是路边小篷子的厨房里忙碌,唐母随唐大满兄弟坐在堂屋上,族里的老人得到消息,亦得集中到唐家,一个个先是打量素纨,见她长得娇滴滴,心里暗道:虽是书香名门的大丫头,怎么瞧着比镇上钱家的姑娘还要尊贵,莫非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老人们又不好直接问。 倒是围着唐大满问外头的事,唐大满很有耐性地讲了顺天府、皇城,甚至还说了奸/贼窦国舅、杨丞相等这些离百姓很远的故事。 百姓们只觉得唐大满说的事,就像戏台上唱的故事一样遥远而无法触摸。他们知道现在的皇帝不是个老头,是一个比唐大满还年轻的皇帝。 皇帝刚娶了几房娘娘,还没有儿子。皇城里头有两个丞相,一个是太后娘家的哥哥,另一个姓杨,两个丞相合不来,镇日的耍嘴皮官司。 素纨稍作了一会儿,遣了绣菊去问唐小寒:“姑奶奶,我们奶奶问,今晚我们住哪儿?” 唐小寒让族中的嫂子帮忙做饭,擦了手进了西屋,“东屋是娘和我住的。大哥今晚在堂屋打地铺,西屋就归二哥二嫂住。” 绣菊瞪在眼睛,“姑奶奶,那……小婢与绣梅住哪儿?” 就这么三间屋子,主子们都有地儿住,她们两个丫头怎么办,还有车夫柱子,也得有个住处。 “西屋这么大,我去族长家借张床来,给你们铺上,你们也住西屋。” 绣菊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二爷、奶奶睡一张床上,又是新婚燕尔,她们两个丫头也睡这屋里,这算怎么回事? 绣菊道:“不能拉一道屏风么?” 唐小寒乐了,“小妹子,这屏风就是富贵人家用的,庄户人家哪有这等玩意儿,要不我寻个床单来,从中间挂上?” 绣菊很是气馁地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用寻床单,奶奶的箱子里备了好多葛布,挑一个挂上。” 挂一张布在中间,也好过就那样什么也没遮拦的好。 素纨带着两个丫头,将几口大箱子一字排开,从里面取了自己置买的被褥等物,又挂上帐子,这才将夜里要睡的床布置好。取了一块蓝花葛布,从两张床中间拉开,当成屏风使。 丫头用的小床也铺上,只是另一套床上物件,素纨没舍得用,早前买的时候听了唐大满的意思,置了一套茧绸的,又置了一套耐用的葛布,这套葛布的准备给唐母用。 素纨带着歉意地道:“绣菊、绣梅,今晚你们先凑合着,明儿一早再给你们添买些东西。” 她带了绣梅到东屋,将唐母床上的旧物统络给移到一张用木头搭的简易床上,再把自己新买的给挂到床上。 唐母进来唤素纨吃晚饭,就见素纨把自己睡的床给换了一个样儿,又惊又喜,“我的天啦!儿媳妇,我一大把年纪,床上还整这么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要成亲呢。这么好的东西,你给我也是糟蹋了。” “婆母怎的这么说?我买了就是给你用的,原是想把茧绸的那套换上,夫君说你用惯了葛棉布的。” “我瞧这葛棉布就很好。得了,你也别费心了,快出去吃饭,这套好的我收起来,将来你大哥要成家,留到他成亲时布置到新房里,这也算是唐家的体面。” 待素纨主仆用罢饭,她再进东屋,唐母又将房间变成了早前的样子,那套新换的床上物件一样不见,全被唐母锁到了大箱子里搁着。 素纨欲言又止,唐母用的这么旧,他们用的那般好,如何让她心里好受。 唐大满似瞧出素纨的心思,将唐母拉到一边,低声道:“娘,素纨给你换上新的,你就用。” “我的个天,那等好东西,得留着给你大哥娶媳妇,庄户人家,不年不节的,使那么好作甚?” “娘,你换上吧,你不用,素纨心里该不痛快了。回头她一闹心,夜里睡不着,我也跟着睡不着。你屋里使的旧被褥、打了补丁的床布、床帐,我们屋里使的是绸缎锦被,上等纱帐,你可让儿子怎么活? 素纨嫁给我,带了好些嫁妆,她对你一片孝心,你不用不让她难受。在路上的时候,她还与我说,要给大哥置份家业,再拿出二百两银子给小寒补嫁妆,她有这份心,你可别藏着掖着,好歹给她些面子,也当是为我作想。” 唐母一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唐家真是烧了高香才娶上这么个好媳妇。我听你的,这就把新的床帐、被子拿出来用。” “娘就要这样才好。” 唐小寒对于唐母一晚上折腾颇有意见,“娘还真是,二嫂都给你挂上、铺上新的,你用就是,让人瞧着也喜欢,非要收起来。” 唐母咧嘴笑着,待拾掇好后,用手摸了摸新被褥、新床布、新帐子,再摸摸漂亮的新枕头,新枕帕,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嘴里呢喃道:“我嫁给你爹那会儿也没用上这样的好东西,也就被褥、枕头是新的。” 许多人家娶新妇还是借邻家的,而邻家也是给儿子媳妇用过几日,收起来舍不得用的。 当天夜里,唐母与唐小寒、唐秋七睡在新被褥、新帐子里。 唐惊蛰则在简易小床上将就了一宿。 唐大满衣锦荣归,这消息传得有快。 镇上的钱秀才特意来窜门。 唐大满给了唐母十两银子又一百两银票,让她预备席面,款待族人、乡邻。 唐家从邻家买了一头大肥猪,宰杀之后摆了流水席面,恭贺唐大满高中归来。 素纨与唐大满一商量,决定在唐家正房东西两侧各建两间体面新房,自然不能再建茅草屋的,要建成像族长家那样的砖瓦房,不怕风吹雨打,因是盛夏,乡里没甚农活,召集了人手,备了木头、砖瓦后,着人瞧了吉日就动工。 钱财充盈,建起来很快,寻来的匠人全是相熟的,不是族人就是亲戚,乡下人淳朴实在,建屋的速度更快。 第233章 回乡记5(二十四更) 钱财充盈,建起来很快,寻来的匠人全是相熟的,不是族人就是亲戚,乡下人淳朴实在,建屋的速度更快。 唐家的伙食开得好,素纨每日一大早就让长随小厮柱子骑马去镇上割猪肉,也至没几天,大平镇的石屠夫都知道:唐家村的榜眼大人家正在造新屋,天天都有十几个人吃饭,每日要割十斤猪肉。 东厢房两间起好屋,三间正房茅屋就拆了,再打基重建。 唐小寒、袁秀才因着唐家有事,也在唐家帮忙。 袁秀才早前瞧不起唐家,经不住唐大满出息了,不由得高看起眼。因着唐大满入仕,唐小寒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姑娘。袁秀才在这一月中,往唐家村跑的次数比过往数年加起来的还多。 唐小寒留在娘家帮忙,招呼匠人们抓紧赶工,她多是忙着灶上的活。 素纨的厨艺极好,挽着衣袖做的菜,所有人都爱吃。她学会了做蜀菜,唐小寒这个教的师父还不如素纨的手艺,被众人打趣了好些日子。 宴请唐大满的乡绅颇多,但因唐家造屋,唐大满都一一谢绝,直说待家里新屋建起来,定会登门拜访。 因着唐家荣耀,唐惊蛰成了香钵钵,这些日子登门说媒的几乎要把门槛给踏断。 更有两家的姑娘直接跑到唐家来帮忙,一副来势汹汹要把唐惊蛰给拿下之状。 素纨与唐小寒在厨房里忙碌。 唐小寒打下手,绣菊看火,绣梅则负责给修房的匠人、帮工送水帮衬。 唐小寒指着外头穿着蓝底白花葛布衣裳的村姑道:“那是七叔婆娘家的侄孙女,姓胡,叫胡秋花,今年十七,性子泼辣。前些年我们家穷,七叔婆就曾说把她大姐春花说给大哥,胡家瞧不上。而今二哥出息了,胡家三丫头秋花倒是瞧上了,可我大哥又不喜欢,说胡秋花模样生得不错,在胡家村那是懒出名的。” 七叔婆,是族长家的,口才了得,就是她给娘家侄孙女胡秋花与唐惊蛰说媒。 唐母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说要再思量思量。 七叔婆就提了个头,胡秋花听说唐家在建新屋,自己走了五六里的路来唐家村帮忙。 唐小寒道:“大哥老实,娘的意思是给他订石樱桃。” 另一个来家里帮忙的,是离大平镇不到三里的石家湾姑娘,说媒人是唐母娘家的嫂嫂,这石樱桃正是唐母嫂嫂娘家的侄女,说起来都是亲戚。 石樱桃话不多,但干活麻利,不像胡秋花嘴巴甜,做什么不像什么,又爱偷懒耍滑。这几日帮忙下来,素纨在一边冷眼瞧着,石樱桃比胡秋花强,可乡下妇人,性子太柔和是要吃大亏的。 唐小寒道:“我倒觉得石樱桃当大嫂不错,娘的嘴巴就是厉害的,再娶个像胡秋花这样嘴厉的,只怕一天三顿吵。胡秋花别看在外头嘴儿甜,在家里,三天两头和她两个嫂子骂架,半点不肯服输,她要过了门,娘还不得被她给气死。” 这会子,绣梅送了茶水到外头。 石樱桃接了茶水正要喝,胡秋花一个踉跄冲过来,将茶水撞了石樱桃一身。 石樱桃大叫:“胡秋花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 胡秋花走近茶壶,自己倒了碗凉茶,看着别处,阴阳怪气地道:“有些人啊,就是不要脸,跑到唐家村来抢男人,唐惊蛰是我的,你赶紧回家,别在这献殷勤。” “胡秋花,你才不要脸。我与唐大哥都合了八字,只待唐家新房造好,就要订吉日成亲,他是我正正经经的未婚夫,我过来帮忙这是天经地仪的事。” 胡秋花跳动起来,“嘴巴两片皮,你一张一合就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她一转身,直接扑向石樱桃,吓得绣梅赶紧闪开身。 两个村姑纠缠到一块儿,在地上翻来翻去,一会胡秋花在上,一会儿又是石樱桃在上,让旁边立着的唐母想拉开人,也不知道拉谁。 素纨轻叹一声,“婆母还是说明白的好,都是乡里乡亲又沾亲带故的,让人平白生了误会,岂不是连亲戚都得罪了。” 唐小寒道:“我亦这样劝过娘,可她说正好看看两个姑娘的脾气品性。娘嫌胡秋花太懒,嘴儿太厉害;又嫌石樱桃太闷,不爱说话。说这两人综合一下,就是顶顶好的。” 石樱桃这会子似被触怒,压住胡秋花又打又扯:“不要脸的是你,还说我不要脸。要不是我与唐大哥合了八字,又说定了,你当我会来唐家村?想抢我的未婚夫,你当我石樱桃好欺负,自己送上门的,还骂别人……” 石樱桃这会子骑在胡秋花身上,嘴里噼哩啪啦地骂着,丝毫不服软,哪里是那种太闷、不说话的人,只是不想说话,惹着了,这也不是省油的灯。 七叔婆听说自己的侄孙女与石樱桃打起来,放下手里的活就来了唐家。 刚进来,石樱桃与胡秋花已经被人拉开,两个人相隔了丈许远,两人头发凌乱,胡秋花脸上还有被挠破的印痕。 七叔婆道了声“我的个天”,拉着胡秋花上下打量,“不是来帮忙的,怎么打起来了?” 胡秋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指着石樱桃道:“这不要脸的,非说她和唐惊蛰定亲了。” 石樱桃气势十足,“我姑母保的媒,我姑母是唐大哥的大舅母,我奶都给我们合了八字,说是顶顶好的天作之合。要不是如此,我作甚来帮忙?你不要脸面,当所有人跟你一样?” 七叔婆扭头问唐母,“唐毛媳妇,你说句话?” 唐母拖着不定,是想着家里日子好了,许能定个更好。早前就亏了唐惊蛰,怕断了他的香火,只得娶个傻女为媳,家里今非昔比,唐大满高中入仕,又娶了个有钱的媳妇,日子定会越过越好,这好姑娘自然是一个比一个的好。 唐母举棋不定,心里权衡着如何回答。 唐大满则拉了唐惊蛰过来,“大哥,你说,你想订哪个,再这样拖着指定不成。” 胡秋花心想:原来还没订亲。这个石樱桃说得煞有介事,好像过几日就要过门的样子,还挠了她,当即不哭了,厉声道:“不要脸的,自己贴上门,还打我?你也没订,怎么有脸说我?” 唐母觉得让唐惊蛰拿定主意是对的,“大儿,你说话,两姑娘都为你打起来,你表个态。” 第233章 回乡记6(二十五更) 唐母觉得让唐惊蛰拿定主意是对的,“大儿,你说话,两姑娘都为你打起来,你表个态。” 唐惊蛰一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看上田家村的田五月了,我……想娶她。” 田五月是哪个? 所有人愣在原地。 只听胡秋花尖叫一声,指着唐惊蛰骂:“没出息的!真是没出息,那个女人因无子不出被婆家休回娘家,连她哥嫂都不待见,你居然看上她了。” 唐大满一脸释然。 梁素纨这才回过味:原来田五月是不育被休的弃妇。 后来,唐大满告诉素纨:田五月是上庄田家村村长家的姑娘,早前许的人家是县城一个小户人家,过门四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被婆家给休了。他离开家的前一年,发现唐惊蛰突然变得或喜或悲,有一次,他觉得奇怪,跟在唐惊蛰后头,发现唐惊垫跑到上村河边等田五月,待田五月到后,唐大满意外地发现自家大哥正帮她洗衣裳。 田五月的亲娘早逝,后来田村长娶了继室。田五月有一个哥哥,原与哥哥的感情极好,后来哥哥娶了嫂嫂,对她没那么好了。 县城有个姓李的小户人家,略有家资,李家少爷会读书识字但没考上功名,小时候因生病落下瘸腿的毛病。因薄有家资,愿意嫁入李家的姑娘还是不少。 田五月的继母收了李家一套银首饰头面,将田五月许给李家为妇。 大抵是唐大满离家后的第一年,田五月就嫁人了,之后唐惊蛰的话就越少了。再后来,唐袁两家做换亲,唐小寒嫁给袁秀才,袁傻丫嫁了唐惊蛰。唐大满一直以为唐惊蛰与田五月断了,哪里晓得,大约两年前,田五月因过门四年未育一男半女被李家给休了。 十里八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田五月不育,虽然人长得水灵端正,依旧没人愿娶。庄户人家娶媳妇,就是图一个后继有人、延续香火,不会生养的女人,就算模样再齐整也没要愿娶。 石樱桃错愕之后,“唐大哥,你……你居然看上个弃/妇。你真想娶她?如果是真的,我今后就回家,再不来帮忙了,我是姑娘家,总要面子的。” 唐惊蛰肯定地道:“我只娶田五月。” 唐母一听,“啊哟”一声大叫起来:“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哦,这么多的好姑娘你不选,偏偏看着那样的女人,天啦……你这是要你断根儿啊。” “娘怎说这话,我不是有秋七,有秋七这个儿子,就算五月不生,也不至断后,我把秋七好好哺养长大,不是比什么都强。” 因为唐惊蛰的话,胡、石二位姑娘离开后就再没来。 日子似乎又回复到平静。 就在唐家新屋快建成的时候,田家使了媒人来,递话道:“唐惊蛰,田村长说了,如果你真心,他愿意把田五月许给你。彩礼也不要多,就备十两银子。” 唐母不答应了,跳着脚大骂:“当那是黄花大闺女的天仙啊,要十两银子,这庄户人家哪家要了十两的,一个不会生的女人,还敢要十两银子……” 唐惊蛰怔了片刻,继续忙着盖房子。 庄户人家经常有几十斤米粮就换一个媳妇。 这十两银子可得买不少粮食,在庄户人看来,这价儿也太贵了些。 通常五六两银子就能娶个水灵能干的媳妇,也难怪唐母不愿意。 唐母气唐惊蛰不争气,好些天都不搭理唐惊蛰。 西厢房建好后,素纨夫妇带着两个丫头就先搬了进去,两个丫头住了一间,他们夫妻住一间,而东厢房里,唐母、唐小寒、唐秋七住一间,另一间唐惊蛰与赶车的柱子又住了一间。 夜里,唐惊蛰来寻唐大满。 兄弟俩在院子里搭了根条凳,肩并肩地坐着。 唐惊蛰轻叹一声,望着夜空道:“是我欠了五月。” 唐大满盯着他,知道唐惊蛰还没放下心结,如果当年不是他们太穷,田五月许就嫁给唐惊蛰了。 “那年,你要去镇上读私塾,一年二百文钱再二斤猪肉的束脩,我们家拿不出来。我跑到河边想抓鱼,想着多抓几条鱼,赶集的时候拿去买就能换几文钱,多卖几回也许就够了。可我鱼没抓着,还差点给淹死了,是五月用他家的床布递给我……” 唐惊蛰想到那时的田五月,是一个水灵的少女,小脸像朝霞一样红润漂亮,她大声说:“抓住床布,我拉你上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被淹死的时候,被他一点点拽上了岸,他是上岸了,却在快爬上去的时候,将田五月哥嫂的床布扯成了两半。 后来,唐惊蛰听说田五月回家挨了兄嫂打骂,自从田家哥哥娶了媳妇,眼里只有他媳妇。听他女人挑唆,将田五月打了两巴掌,骂她“败家丫头!让你洗床布,才下第二回水,你就能扯成两半?” 唐惊蛰听说后,越发觉得对不住田五月,从那以后,他就偷偷溜到河边,看能不能遇到她,有时候帮她洗衣服,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他不让田五月沾冷水,说河水太凉,他帮她洗。两个人一来二去,熟了,也动了心。田五月悄悄告诉唐惊蛰,说她后娘说了,如果谁能拿二十两银子,就把田五月嫁给谁。 田兄田嫂听说后,不但不阻止,还吵着如果真得了二十两,就要分他们十两,妹妹是他们的,后娘可没生,也没怎么养,所以得分他们一份。 唐惊蛰满眸悲怆,“你还记得,你十二岁以后,我交给钱夫子的束脩么?” “大哥,莫不是这钱……” “是五月给我的,她亲娘留了几件首饰给她,她怕被后娘得了去,一直藏在她亲娘坟头底下的瓦罐里。她说,你是会读书的,叫我把你供出来,这样我和娘就能好日子过。是我拿了她给的首饰到镇上变卖,换了钱给你交束脩……” 如果他一早没拿田五月的首饰换钱,田五月被后娘许给李瘸子时也不会因为二十两银子就嫁人了。可他们兄弟都得了田五月恩惠,如果不是田五月的帮衬,又怎会有现下唐家的好日子。 第234章 御书房侍读1(二十六更,今日更毕) 可他们兄弟都得了田五月恩惠,如果不是田五月的帮衬,又怎会有现下唐家的好日子。 唐惊蛰觉得家里日子好过了,可心里总有一根刺,家里的好日子是建立在田五月的痛苦之上,他必须娶田五月,让她不再被兄嫂打骂,不再被人瞧不起,他想好好补偿她。田五月只是一个柔弱又善良的女子。 “那时候,五月说,如果有一天我富贵了,能帮她一把,她就心满意足。”当时,田五月说这话,原就是玩笑,没想他当真,可那时他是将这话深深地刻在心底,发誓再不会忘。 “你傻大嫂落到河里淹死后,她被休回娘家,我常想,这上天许是开眼的……” 一个被休,一个没有妻子,定能在一处相依取暖。 唐大满长长吐了一口气,伸手轻拍唐惊蛰的后背,“我让素纨给你取钱,明儿陪你去田家村,把她带回来。” 二嫁的妇人,即便是从娘家出嫁,也不会大办,虽有“初嫁从父,再嫁由己”,可庄户人家多是不讲究这个的,这说法也只读书识字又晓律例的人才知道。 唐母正在家里收拾屋子,不到二十天,正房也建好了。 唐母要搬进正房东屋住,家具是请了镇上的木匠来家定做的,建新房时就在做了,而今建好了,新床、床桌、衣橱、大箱子等物都做好了。 突地,外头传来一阵鞭炮声。 唐母心下好奇。 唐小寒像见鬼一样的大叫:“大哥、二哥,你们……怎把她领回来了?” 唐惊蛰道:“你要喊大嫂,从今天开始,田五月就是你大嫂。” 唐小寒恶狠狠地盯着田五月:她是绝不会认这种被休过的女人。 田五月的眼角有细小的皱纹,人显得憔悴也很清瘦,落在人眼里忍不住让人心疼。 唐母奔到院子里,见唐惊蛰、唐大满领着穿着一身崭新大红衣裙的田五月从马车上上来,一转身,抄起扫帚就往唐惊蛰招呼上去,“不孝的东西,那么多大好闺女不要,非要看中这么个女人,还领回家来了?” “婆母。”素纨从屋子里出来,拉了唐母道:“进屋里说话。” “别和我说!就算当年我们唐家得了她的好,给她二十两银子也使得,就是不能让大儿娶这么个女人。” 唐惊蛰高声道:“娘不同意,我这辈子再不娶了!” 素纨与唐小寒劝了唐母进东屋,素纨将唐惊蛰讲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唐小寒没想背后还有那些事,沉默不语。 田五月对唐家有恩,若不是她,怎会有现下出息的唐大满。 唐母显然也是知道的,反复说着:“给她一笔钱就是,怎么能娶回来。” 素纨道:“人的情分,岂是用钱就能了的。”她沉默了一阵,“就如我与我家姑娘洛三娘,从我记事起,我就跟在她身边……” 素纨讲她与洛俪小时候的事,讲洛俪为她预备嫁妆,送她去上女学,还让她学了一身的本事,让她有了一手顶顶好的刺绣工夫。 “婆母,大伯兄不是固执,而是认定了那个人,就像你当年认定了翁爹,除了他,你谁也不会嫁。现在的大伯兄就像当年的你,不让他娶田姐姐,他会一生有憾;若逼他娶了旁人,他也会一世难安,不得幸福。 婆母何不成全了他,让他了结这段心愿。媳妇听夫君说了这事,也觉得感动,这人与人之间,最看重的就是患难之交的情分。” 唐惊蛰与田五月相识于困境,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困难,相扶相携,田五月原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却能将生母留下的首饰交给唐惊蛰,这是多大的信任与倚重。 唐惊蛰现在好过了,想到了困境中的田五月,有过往的情分在,亦有报/恩的心思在,素纨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相反,她是赞同的。 唐母提高嗓门道:“田五月可以进门,但是,让她记住了,三年以后,她若不给唐家添一男半女,就必须让惊蛰纳妾。” 两日后,唐母在家里办了几桌席面,请的都是族里与内亲,就当是将唐惊蛰与田五月二人完婚了。 素纨将唐惊蛰与田五月的新房布置一新,用的是全套的新物件,房里有新家具:箱子、衣橱、桌案、大床,更有漂亮好看的床上物件:百子千孙被、床布、绣帐、枕头等,更给田五月新添好几身衣料,让她得闲时自己做成新裳穿。 素纨在镇子上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买了一个铺面,有两间大小,后头还带个小院子,租给一个行医的父子俩开了药铺,一个月能收二两又五百文的月租钱。 临唐家村的南山,是一座无主荒山,素纨只用了一百两银子就把整个南山买下来,往后唐家村的族人可以上山打柴。 南山脚下那片一百亩的水田也一并买下,梓州的田不贵,上等田四两银子一亩,中等田二两银子,统共花了不到三百两银子,全归到唐惊蛰名下。 近来唐大满受族长委托,编写《唐氏族规》还设了唐氏字牌,往后的后生都要照着唐氏辈份取名。 素纨拿出三百两银子,给唐家村建一座祠堂,捐钱的时候,用的是唐大满的名义。与族长一商量好,唐家村各家就开始出人出力,尤其是男人们听说祠堂是要供子孙后代拜祭,干劲十足,早前给唐家建物的匠人一并被族里请了过去,先是去瞧了临村几个大庄子的祠堂,回来就立马请了风水道人看风水选址,在离族长家最近的空地撇了块地方开始挖基埋石建唐家祠堂。 素纨给了唐母二百两银子,让她给唐小寒补嫁妆。 唐母得了钱,请了娘家嫂嫂、侄儿帮忙,先给唐小寒预备了十亩中等田做嫁妆;置了两套体面的床上物件(枕头、褥子、垫褥、被面、被里床布、床帐),再四床百子千孙被;又给唐小寒在县城打了两套银首饰头面,添了一对赤金镯子、一个赤金莲纹项圈;小户人家女儿该有的锅碗瓢盆统络的置备了全套;妆台、菱花镜、放衣服的红漆大箱子;另给了二十两银子作嫁妆。选了个黄道吉日,抬着十二抬嫁妆,吹吹打打去了袁家村。 第234章 御书房侍读2(第一更,求月票。) 选了个黄道吉日,抬着十二抬嫁妆,吹吹打打去了袁家村。 唐小寒有了自己的嫁妆,立感扬眉吐气,再不会有人骂她,说她是用一个傻女换回来的,她可是有首饰、田地做嫁妆的人。 素纨送了唐母一套实打实银子份量十足的首饰头面、一对玉镯子;又送了两套给田五月,式样精致些,份量没那么足。在唐母看来,她一套首饰抵田五月两套都还有余,唐母得意地扯着嗓子:“我请镇上了石老郎中给你开几副药调养着,石老郎中说了,你能生,调养好了,给惊蛰添上三两个儿女,就当是对得住我们老唐家。” 田五月有些怕唐母,好在唐惊蛰待她体贴又真心,半点重活都舍不得她住,只时常叮必她吃补药。 眼瞅着要启程的日子就近了。 唐大满找了族长商量,说临走前想给族人送份薄礼,都是些衣料、银饰之类的。 族长听说,就将人召集到唐家,众人排着队,按照亲疏远近、以前对唐大满的帮助情况给族人与同村乡邻赠送礼物。多的一家领了三块衣料、三件银首饰(比较沉的首饰);少的一家能领一块衣料,也是三件银首饰(体形小,量轻的首饰)。 首饰都照了洛俪早前所说的,要份量足,有小孩子戴的银项圈、妇人戴的银圆镯,头上插的银簪子。小巧些的是银耳坠、银耳环、银戒指。素纨全在大东家有银矿的大铺子里买的。这种大铺子制作的首饰,式样差些,但贵在量足,许多百姓、小户人家都喜欢在里面买首饰。 六月二十,族长家设宴款待唐大满夫妇。 之后连着两日,或是镇上的乡绅,又或是某家老家宴请。 六月二十二日一早,唐大满带着素纨回皇城。临行前,唐大满提出让唐母去皇城住一段日子,唐母哪里舍得,新房子建好还没住几日,还有家里置的百亩水田、镇上买的带铺面的宅子,处处都离不得人。 “我就不去了,家里事多呢。” 唐母亦知道,儿子出息是一方面,也得益于唐大满娶了个行事大度,能处处为唐家作想的好妻子梁素纨。 唐家的百亩水田是素纨拿自己的嫁妆银子置的,镇上的宅子是、家里建屋的钱也是……就连唐小寒能在婆家扬眉吐气,也是因为素纨拿银子添补嫁妆。 回去时没经验,离开时,庄里的老人就议论如何走才用时最短。马车早早就被人送到镇上,又有人指点了一条去县城的大道,虽然比走小路远了五里,但贵在路平坦。 去镇上时,素纨与两个丫头坐的是族长家的牛车,由族中后生驾着,唐大满与柱子则骑马到镇上,套了马车,将一口随行箱子带上,一行人回返皇城。 从蜀省到徐州,唐大满建议从徐州换船走运河到应天府,经过顺天府时,还能去洛家拜洛廉,谢恩师几年的栽培教导。 素纨亦想见见梁夫子、再见见铁氏、铁嬷嬷等人,自是乐意。 夫妻二人在洛家住了两日,辞行乘船往应天府。 * 大赵端午节指的是五月初五至五月十五,五月初五称之为“大端阳”,五月十五称之为“小端阳”,必要过完五月十五才算过完节。 素纨随唐大满回蜀省探亲后,日子像流水一样的过得快。 五月十三是洛俪满十六的生辰。 因在端午节里,早前洛康说要办一次宴会,被洛俪给拒绝了。 这一日,只请了几个世交、姻亲来家里相聚,支字未提洛俪生辰的事,只说让各家聚聚。 姑娘们多了,话题亦就多了。 郁亦菡当成新鲜事一般地说道:“窦氏派贵女里头又出了一桩趣事?” 窦氏贵女的名声眼下到了声名狼藉的地步,就连他们一派的贵妇太太都不愿娶与涂贵女、窦华浓几人走得亲近的贵女为媳,生怕累了自家儿子的名声,从而累了一族清名。 林敏问:“贺兰夫人的女儿与四喜班的白小玉相恋。” 这件事整个皇城都知道。 郁亦菡道:“岂止是相恋,贺兰夫人还打算让她女儿招婿呢……” 贺兰夫人因与窦太后感情好,二十多年前,窦太后求了明和帝恩典,赏封她为正二品诰命夫人。那时的贺兰夫人已嫁了第一任丈夫,嫌其丈夫大字不识,果决和离。 第二任丈夫乃是当年高中进士,才华好,容貌俊美,风度翩翩。这位夫婿与她感情不错,婚后三年生了一个儿子,乃贺兰夫人的长子。恩爱日子没多少,不到三年,第二任丈夫病逝。 贺兰夫人现在的丈夫乃是第三任,女儿是涂莹是她与第三任丈夫秘生。第三任丈夫原是皇城一个落魄贵族涂氏嫡次子。若干年前,涂家为保住家族不被朝廷抄没,巴结讨好窦氏,让十八岁的英俊嫡次子娶了二十七岁的贺兰夫人为嫡妻。 老妻少夫,贺兰夫人倒是过得很是自在,不到一年就给涂家添了一个女儿。 贺兰夫人仗着宫里有位贵人是她表姐,行事霸道,不许丈夫纳妾,而她自己在外头却勾\三\搭四,涂家上下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任她、由她。 天下人众所皆知,窦家原是小门小户,窦太后亦出生于小家碧玉。而这贺兰一族,真真就是山里庄户人家,说不好听就是农户。其家中日子远不如窦家,至少窦家在因窦太后发迹之前,家有良田三百亩,在窦氏老家的县城亦有店铺数家。窦太后的父亲也是当地出名的举人老爷,彼时窦承嗣也是正经的秀才,算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窦太后与贺兰夫人原是同庚,二人相差不到半岁。窦太后十六岁时,遴选肃祖皇帝末期的秀女,被肃祖帝赐予当时的太子明和帝为侍妾。从一个末等孺人一步一步爬上太子良媛、太子良娣,又在先帝登基之后,成为贵嫔、再成为贵妃,这其间用了数年时间。 窦太后能在明和帝跟前说得上话,那也是登上贵妃宝座之后,彼时她膝下已有两个皇子、一位公主,而大皇子、五皇子与二公主皆是她所出。 第234章 御书房侍读3(二更) 窦太后能在明和帝跟前说得上话,那也是登上贵妃宝座之后,彼时她膝下已有两个皇子、一位公主,而大皇子、五皇子与二公主皆是她所出。 前些日子,窦氏派要选贵女入宫,被窦华浓闹出贺兰夫人与窦国舅的丑闻。此事传出,太后打算借洛俪的风头压下窦华浓的丑闻失败。窦氏丑闻再度成为皇城一带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窦氏贵女无人敢娶,即便大家都是窦氏派,却互相嫌弃。窦氏派的贵太太们转而求娶保皇派、清流贵女。 清流小吏官员们,生恐嫡女与窦氏派扯上关系,但凡家有十二岁闺女的,几乎在短短半月之间先后订亲。 郁亦菡、林敏、杜海珠现下皆已订亲,除杜海珠许的是亲娘的娘家侄儿,郁、林二人未婚夫都是清流中此届得中进士、同进士的琼林、皇城学子。 在窦氏贵女丑闻上议论一阵,林敏又道:“早前的兵部侍郎顾英被贬往肃州任知州……” 原想嫁女儿给皇帝,却因女儿不洁,落了个欺君之罪。若不是他是窦国舅的女婿,只怕要杀头。 郁亦菡道:“我听说顾英去西北赴任,顾夫人、顾勇都没同去,只挑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宠妾带着庶出的三个儿女同行。” 前世的顾英也是这时节去了肃州,后来依稀听说死在任上,顾英失势之后,顾夫人、顾勇母子成为窦家的弃子。 窦夫人原对顾夫人不喜,本非她所出,若非所嫁的顾英还有些才干、权势,她就早弃了顾英。现下,顾英帮衬不上窦府不说,还拖了窦家后腿,哪里会让她满意。 洛俪听到这里时,心里好奇的是:池宓会如何?以她对池宓的了解,池宓可不是什么高洁之人,她爱慕荣华富贵,否则前世不会处心积虑地想做琴王妃。 今生的池宓,因卢淮安从中作梗,先是***“匪贼”,再是失节于顾勇。顾夫人嫌她行事不端,只能为妾。窦华浓同样失节,且声名狼藉,依旧能作池宪的嫡妻。池老太太素来精明,在这等情况下还让池宪娶窦华浓,可见定有谋划与算计。 池宪也会谋划,怎会让池宓跟一个无权无势几乎将成弃子的顾勇为妾,要做妾,怎么也得跟一个有权势的。 洛俪不由勾唇一笑。 梁娥眉不解地看着洛俪,“妹妹笑甚?” 洛俪道:“去年报国寺内,窦华浓池宓二女算计我。窦华浓以为推出一个丫头顶罪就能皇妃,不曾想,她最后还是嫁了池探花为妻。而池宓早早就嫁了顾勇为妾……” 梁娥眉啐了声“活该”,谁让她们要害人的,最后害人害己。 一切,都与前世有所不同。 她是否亦要放下心中的怨恨,为自己而活? 每一次问及,她的答案都是“不能”。 她的重生是为守护家人。 窦氏派还在,她便不能掉以轻心;保皇派亦敌友难辩。 * 五月十六日,洛俪携着吏部任命文书到翰林院报道,后由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大人带着洛俪、沐子轩到御书房当差。从即日起,二人是皇帝在御书房的侍读、侍讲文官。 大赵没有女子官袍,洛俪穿的是男子袍服,眉心贴了一枚银钿遮住胭脂痣。前朝议事,通常能进入朝堂的乃是各部院五品(含正五品)以上官员,洛俪与沐子轩正巧是从五品文职,不在入朝议政。 林大人将他们领到御书房后,去了议政殿。 洛俪看着御书房挂的字画丹青,除了前朝名家手笔,还有当朝洛瑞、郑文宾二人的墨宝,她看得很认真,洛瑞的乃是一幅《赵明祖皇帝碑帖》,字字如游龙飞凤,刚劲有力,气势浑厚,这样的风格,即便熟知洛瑞书法的洛俪还是第一次看到,但起笔之势,结尾之锋,确实洛瑞一惯的风格。 沐子轩立在洛俪身侧,“这是洛师祖的书法……” 他与她同中状元,又与她同入御书房当职。 冥冥之中,是不是说他与她是有缘的。 沐子轩自来温文尔雅,即便有万千心事,也能掩藏得很好,但近来神采奕奕,在相识之人的眼里,少了谪仙之气,更像凡尘男子。 燕越评价道:“沐子轩终于像个正常人。” 唐大满说“我以为他无喜无悲,听闻中状元,虽脸上瞧不出,可眸光里的喜色难掩。” 他欢喜的不是得中三甲,也不是终入仕途。 洛俪道:“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格,这幅碑帖有一种悲愤傲然之气,应该是明祖皇帝仙逝不久我祖父所写。祖父的书法就如小画仙的丹青一般风格多变,集大地山川之风入书,采天地之灵气融画,这便是书画的最高境界。” 洛俪的目光移到一侧的丹青上,是郑文宾绘的《盛世清明图》。只一眼,洛俪就能辩出小画仙的风格,细腻、清雅,繁华热闹又清宁美好。 纵观当今天下,也只有郑文宾能做到。 郑文宾对画作要求严谨,情感细腻,他的严谨就如洛瑞一生绝不让不满意的画作流到世上一般,这也间接影响到了洛俪的严谨风格。 洛俪唇角含笑,问沐子轩道:“沐大哥,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来御书房来读书,其实是想让我学习世间最顶尖的书法丹青,通过欣赏再到提升自己的才华?” 沐子轩一脸愕色。 御书房外,皇帝静静聆听:沐大哥,她唤沐子轩叫沐大哥,她还有多少个大哥?叫自己“夜大哥”,唤卢淮安“卢大哥”,甚至他还知道,她在人后唤梁俊为“梁大哥”。 他之于她,并没有任何特别。 他将她遣到御书房当差侍读,她以为他是让她来学习的,他会这么好心?他是想放在眼皮子底下,好与她“日久生情”。 高昌正要通禀,皇帝抬手打住。 洛俪自以为是地道:“我觉得这应该是夜大哥的本意,看我太得意,太自以为是,让我来御书房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书法大家、丹青大家。” 她果然自以为是! 他让她来,是为了办差。 她一落音,指着一幅字画道:“哇,是前朝程长龄的书法,一代名相,史诗乐谱《沉浮》的作者之一。我祖父藏有他的墨宝,不过不如这幅。《强国策》是程长龄赴科考时会试夺魁的文章,文笔惊才绝艳,周高祖更视其为天下第一才子。” 第235章 旱灾(三更) 洛俪沉浸在书法的世界里,“一举成名的文章,权势颠峰时的书法,当能惊艳天下。程长龄不仅文章绝顶,书法亦是独树一帜,不愧是前朝的书法大师。” 皇帝轻咳一声,迈着八字步进入御书房。 沐子轩揖手高呼:“臣沐子轩恭迎圣驾!万岁万万岁!” 洛俪抬着手,嘴里道:“沐大哥、夜大哥,你们忙,我很安静的,我有书法丹青欣赏,保管不吵不闹。” 皇帝双眉微挑:臭丫头,还真当自己是来御书房鉴赏书画,学习书画的? 洛俪回眸一笑,明明男装却有一种别样的英姿风华,瞧得皇帝双眼发直。 高昌心里大叫:以前皇上看着一幅画影发呆,现在是瞧着真人发愣,这是要一头栽在洛三娘身上了。 皇帝恼道:“洛三娘,你还真没规矩。” “规矩?”洛俪回过身来,“向沐大哥一样地跪拜参见,这里都是自家人,那么麻烦作甚。夜大哥放心,如果有外人在,我肯定行礼。” 皇帝怒喝:“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你啊!”洛俪嘟着小嘴,心里暗道:不就是行礼吗,我又不是不会?她提起官袍,学着沐子轩的样儿,“微臣洛俪恭迎圣驾,万岁万万岁……” 不行还好,这一行礼,皇帝脑海里想的是:臣妾恭迎圣驾。应该是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不是这样木讷僵硬的呼声,还不如不叫,一唤他,他浑身都不舒服。 皇帝摆了摆手,“得了,下次没旁人,你爱怎样就怎样?” 洛俪笑眯眯地问:“真的?” “嗯。” 洛俪抬抬衣袖,肃然静立,“你们办自己的差,我看我的书画。” 还真当自己是来玩耍、学习的。 皇帝移到龙案前,取了一本奏章,看了一半,抬眸看洛俪,她盯着书法能瞧很久,右手微抬,摆出宛似握笔的动作,手腕缓慢移走,似在用笔模仿《强国策》上的字。 沐子轩坐在皇帝龙案旁边的玉案上,高昌将一撂奏章抱过来。 皇帝道:“子轩,从即日起,你就帮朕摘抄奏章,每一份都摘抄成最精简的话,制成小笺,将纸笺夹在奏章内一并交朕批阅。” 沐子轩应声“是”。 皇帝原想指使洛俪,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高看了她。洛俪嘴上说得好听,摆明就是来偷懒,还说要帮他,他原也没有真要她帮忙的意思。只要她在他眼皮底下待着就好,不要对别的男人动心,也不要跟别的男人跑掉。 一上午,皇帝在批阅沐子轩送到案前的奏章,许是因为多了一个帮手,看奏章也不用看完,只看上面两三句话的要点,皇帝批阅得很快。以前批阅一份,现在能处理四份,他时不时看着洛俪,她还在那儿虚空练字。 皇帝指了一下,“给她预备些上好的笔墨,让她在纸上练吧。”好似他多小气,舍不得给她纸砚用似的。 洛俪笑应了一句,“夜大哥真好!” 皇帝哭笑不得,让她习字绘画就叫好? 洛俪又加了句:“夜大哥再赏一个火盆。” 皇帝道了句“给她。” 她还真不是当差的,真是来学习的。 站在案前对着程长龄的《强国策》练书法,写的都是上面的一句话,反反复复的练,形似而神不似,字是程长龄的字,风格却是她自己的,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练,苛刻而又严谨,最后写好了一句,比对着程长龄的字,兀自欣赏,兀自含笑。 皇帝踱步到她身后,指着“富国当重农耕,强国当先强兵。”中的“农字”,“这个字,写得略显小家子气。” 洛俪拿着手里的纸,“夜大哥也会鉴赏,我瞧了大半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农’不妥。” 皇帝恼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会玩乐?” “不是,你在我眼里没有乐而是玩。” 皇帝不解。 洛俪道:“你照镜子啊,你脸上像别人欠了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拉长着脸,一点喜气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皇帝恼道:“那是被你气的。” “我洛三娘乖巧温顺,今儿从进御书房,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打扰你和沐大哥,我几时气你了?” 他敢困住她,她就能和他胡搅蛮缠。 她继续扮软萌可爱小姑娘,让他就算再强悍,犹似一个铁拳打在棉花上,不疼不痒,任他拳头是肉做的还是钢铁所铸,她是拿主意做一团棉花。 皇帝道:“我让你参加科考,是来御书房侍候笔墨的?” 洛俪很是纳闷的道:“我可是在为夜大哥省银子,你怎么不体谅我的苦心。” “你给朕省银子?” 他真是不解了。 他的银子何劳她来省。 洛俪扬了扬下颌,“我洛三娘的书法多衿贵,一字千金,我要是跟沐大哥一样在每份奏章里抄一份纸条,夜大哥得付多少润笔费。我祖父说了,他与小画仙的墨宝之所以精贵,乃是因为满意的作品太少,所以为了我的书画不出残品,我绝不会让自己的笔下有残品,处理残品一定要狠,要果断,丢到火盆里烧掉。”她理直气壮地道:“处理朝政,本来就是你们的男人的事,让我来干这种差事,夜大哥真的觉得妥当?” 皇帝若有所思,想到当年的窦太后不就是从帮明和帝批阅奏章开始的,“后/宫不得干政。” “夜大哥,是女子不得干政。” 明明是后/宫。 皇帝将洛俪看成自己的女人,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对自己动心。 沐子轩拿着一份奏章过来,揖手道:“皇上,这里有一份奏章,顺天府知府代梁州知州请奏,说西北前年冬至去年秋天,雨水极少,黄河水位下降;去年冬天至今,虽下过几场雨,却雨时短,只打湿了些许尘土,不足以播种。黄河两岸的百姓可以引水灌溉,可离黄河较远的县今岁开春无法下种,也至地里毫无收成,现十户已有七户断粮,恳请朝廷拨粮赈灾。” 皇帝接过奏章,移到龙案前,“受灾最重的乃是甘省一带,秦省与甘省接壤两州亦有影响。顺天府远居江南,而他却代梁州知州请求赈灾?” 第235章 旱灾2(四更) 皇帝接过奏章,移到龙案前,“受灾最重的乃是甘省一带,秦省与甘省接壤两州亦有影响。顺天府远居江南,而他却代梁州知州请求赈灾?” 沐子轩揖手道:“回皇上,秦甘大都督是窦氏派的人。” 皇帝指着奏章:“据顺天府知府所言,从三月至今,西北甘、肃、梁等地知州数次递折请求赈灾,奏章送出之后犹如石沉大海。梁州知州迫于无奈,只能请求顺天府汪知府念在同届之谊的情份上帮忙陈情,可朕从未看到西北请求赈灾的折子。” 奏章未递到皇帝案前就被人给截了。 顺天府的汪知府替梁州知府代递奏章,如此种种着实古怪。 洛俪在皇帝唇角溢出的浅笑中看到了一抹算计与阴狠。 她收回探究之心,继续习字绘画。 沐子轩道:“禀皇上,近日皇城之内多了一些乞丐。” 皇帝问道:“是西北灾民?” 沐子轩道:“长此以往,皇城的安危……” 皇帝的近侍皆出自龙影司,皇城守将是从龙影司出去的御卫高飞。锦衣卫东、西两卫握在保皇派的杨丞相与窦国舅手里,一个是杨丞相的女婿任指挥使,另一个是窦国舅之子窦三思。 洛俪看似在练字,实在静默地听他们说话。 有些事,她不想插手,譬如政事。不是不能插手,只是不想,万不得已时,她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女子干政历朝历代都是大忌。 皇帝在这次旱灾天劫之中,看到了属于他的机缘。 皇帝最大的对手不是窦国舅,也不是杨丞相,而是宫里的窦太后。 窦太后才是其间的关键。 洛俪以前讲窦太后乃是上天下凡历练的牡丹花仙,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现在的窦太后没以前那么贪恋权势,前世想到这个法子糊弄窦太后的乃是来自昆仑太虚洞的太虚道长。 皇帝道:“朕令人将乞丐驱逐城内,可允许他们在城外活动。” 一味驱逐必不是长久之计。 沐子轩道:“皇上,何不鼓励皇城大户开设粥棚。” 乞丐原是灾民,亦是皇帝的子民,皇帝应该保护他们。 皇帝对着外头唤了声:“梁俊!” 梁俊进入御书房,难掩好奇地扫过沐子轩,目光在洛俪身上停留片刻,“微臣在。” 他一早猜到皇帝到洛俪的安排,沐子轩出现在御书房出乎他的意料。 “传朕命令,让皇城守将高飞将城中乞丐驱送至城外,皇城四大城门从即日起加强戒备,西北灾民不得轻意进入皇城。” 西北出了问题,皇帝自要拿窦国舅问罪。 梁俊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专心致志的洛俪,“洛侍读,你以为如何?” “皇上说的哪件事?” 洛俪手里的笔微顿,只片刻,又继续习字。 “粥棚、西北灾情。” 洛俪搁下笔,看着重新修好的“农”字,“现在这字如何?” 皇帝微眯双眼,“大气。” 洛俪勾唇一笑,挥着笔继续写了“富国当重农耕,强国当先强兵。”写完之后,这才慢吞吞地:“皇上想鼓励开粥棚,这等大事,领头之人很重要,要么是皇族,要么得保皇派的杨家要领首。” 她没提自己,也没说洛家,为何建议先是皇族,这是要为皇族赢得天下人心;她建议杨家,恐怕是替后/宫杨淑妃赚贤惠之名。 杨玉梅乃是皇帝心坎上的人,数年前为救皇帝,在宫宴上替皇帝饮下一盏毒酒,自那之后,她在皇帝心目的地位步步上升,从寻常的君王、臣女,变成了彻哥哥、梅儿妹妹的青梅竹马。 那一份情,可托生死。 那一份依恋,非寻常人可比。 洛俪继续道:“西北灾情,朝廷想赈灾,国库又有多少银子、粮食。各地的赋税,有的好些年没交,有的索性就不交。” 自赵玄祖皇帝时的宁史之乱后,皇权分散,而各地世族名门更是带头不交税赋,各地病症诸多。 “国库的钱粮赋税多是江南一带征收上来的,这一笔钱粮是用来支付军饷、文武百官的俸禄。军心要稳,民心亦要稳。眼下亦只能先开粥棚。” 在必要之时,拿下罪魁祸首,重惩西北旱灾的元凶安民心。 洛俪能想到的,皇帝又岂会不知,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守护自己的家人。 而他的很大,大到整个江山社稷,大到要守护天下百姓。 她与他不同,不同于他们的心胸,不同于他们守护的对象。 他的爱,给了皇权帝位,亦给了天下苍生、黎民。 而她的爱,给了自己的家人。 “西北百姓是朕的子民,国库的钱财粮食都是用来赈灾子民所用。” 洛俪微阖双眸,似在苦思,她想的是前世,今年六月,也就是下个月,会有越来越多的西北灾民涌入应天府、皇城一带,而西北更是发生了民变,哀鸿遍野,天下人都在骂窦国舅蒙蔽圣听,隐瞒西北灾情。 因着这儿,应天府、皇城也发生了小规模的灾民暴/动,但因两地官府得力,很快就压了下来。 前世时,皇帝鼓励大户开设粥棚,却没有派人去西北赈灾,反而把银粮拨付给兵部,以安三军将士之心。 当时,洛俪不解,曾问池宪“皇上怎重兵而轻民?”池宪却道“这正是皇上的高明之处。” 洛俪忆起今日所闻之事,方才明白,秦甘两省大都督乃是窦国舅的门生,为什么要压下西北灾情,又缘何最后闹得这么大,分明是有意为之。 “皇上怎知不是窦国舅的一步妙棋?西北的灾情如何,灾民又如何,皇上高坐朝堂却被蒙蔽视听,无法得晓真实情况。 一旦贸然开仓赈粮,若是西北发生民变无法收拾,皇上要派兵平息战祸,三军将士没了粮草,又当如何作战?既然窦国舅有胆子蒙蔽圣听,就得有胆子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洛三娘以为:防攻为守方为上策,一要防窦国舅,二又要借此事攻击窦国舅。守,则是指保住能安天下的三军将士。 洛俪正与皇帝想到一处。 沐子轩想着开仓赈粮之事,没想洛俪已经想到窦国舅可能另有阴谋。 第235章 旱灾3(五更) 沐子轩想着开仓赈粮之事,没想洛俪已经想到窦国舅可能另有阴谋。 如果窦国舅隐瞒灾情不报的真正用意就是激起民变,逼皇帝开仓赈粮,却在开仓之后压不住事态,而窦家就会有可趁之机。 一旦发现民变,不能尽快安抚,就会发生成兵祸,待那时,天下生灵荼炭,将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外头,传来卢淮安的声音,“微臣卢淮安有要事禀报皇上。” 皇帝道了声:“进来。” 卢淮安走近,神态表情与梁俊有得一拼,他压低嗓门,“启禀皇上,西北出大事了,新任肃州知州顾英,在西北民变之中给活活打死了。” 顾英带着两房宠妾与庶出儿女前往任上,入甘省境内不久,有官员迎接、奉承巴结,被人知道他是窦国舅的女婿,下榻驿馆之时,被无数灾民围困驿馆,待他听到声响想冲出来,周围火光冲天,厮杀声震动穹宇。 有人跃过高墙,挥起宝剑,顾英虽亦会武,却不敌对方来势汹汹,最终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之中。 顾英的两宠妾与儿女被激愤的灾民诛杀于驿馆,最后放了一把大火,将顾英烧成了灰烬。 皇帝问道:“顾夫人窦氏与其子顾勇并不曾去西北?” 他是恨不得窦氏与顾勇都死掉才好。 顾英好大的胆子,明知其嫡女不洁,还敢送到宫里给他。 这口气,他如何也咽不下去。 卢淮安揖手道:“回皇上,窦氏与顾勇因嫌西北之地太过贫瘠、苦寒,不曾相随。窦氏挑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宠妾相随,二位姨娘带了不足十岁的庶出儿女相随。” 二位年轻宠妾原想脱离了窦氏的掌控,她们便能过得自在些,不想却丧命在西北驿馆之内。 顾英是窦国舅的女婿,当年查抄忠良官员,连人家的幼儿幼女都不曾放过。可曾想到,激愤的百姓也没有放过他的幼儿幼女,又或是他们根本没想到里头有小孩子,只是放一把火杀掉害死无数西北百姓的奸/贼女婿。 这么多年,窦国舅夫妇愿意拿顾夫人窦氏当成自己的女儿宠溺,完全是因顾英有些本事能助窦国舅。现在顾英一死,只怕她在窦国舅父子心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而窦夫人刘氏更不会拿他们母子当一回事。 顾英在兵部任职时,没少捞钱,皇帝早前借处置顾美人而迁怒顾英,却暗中查其账目,有兵部官员弹劾顾英在兵部任职时中饱私囊,皇帝将奏章压下,这一回他能将奏章摆在明面上。 卢淮安一脸急切,“皇上,顾英贪脏枉法,罪证确凿,请下令抄没顾府。朝廷正是缺钱之际,多抄几家,便能多救一些西北灾民。” 抄没贪官、奸/臣,借抄来的钱粮赈灾救人。 二十年前、十几年前,窦太后、窦国舅就是用这法子平了水患天灾,那时抄没的是功勋名门,虽得银钱无数,可其间最好的东西都落到了窦国舅手里。而今算不算天道轮回,窦国舅当年抄没了卢家,卢淮安现在建议抄没窦家。 卢淮安说得直截了当,没有半分的掩饰,眸子里的恨与拳拳之心难以掩饰,他的话飘入耳里,竟带了一种无法抵御的蛊/惑。 皇帝低声问道:“西卫那边都安排好了?” 西锦衣卫的指挥使乃是窦三思,手里握着西南、西北一带的消息网,想对付窦三思,就得先控制住他的西卫,控制不了西卫,一切都是徒劳。 卢淮安笑道:“窦三思刚得了三位绝/世美人,连他亲儿子的安危都忘了,哪里还记得盯着我们。” 窦长庚被困江南的日子可不短,洛俪是三月回到皇城,可窦长庚至今未归家,窦三思不想着寻回儿子,只顾着与新得的美人痴缠。 “窦三思这西卫指挥使的职务在一日,朕就不得大展拳脚,朕得想个法子将他拿下。” 卢淮安揖手道:“治他一个扣留西北灾情折子的大罪,事是窦国舅做的,但能截拦西北数位知州折子的唯有窦三思。” 前世时,皇帝确实这么做了,将扣留西北灾情折子、延误朝廷大事的罪名扣在了窦三思身上,可不出半月,窦国舅就找了一个西卫副指挥使顶罪。那人痛苦流涕,说是他扣留上报旱情的奏章。太后出面逼着皇帝下令放人,还斥责皇帝身边有奸/人,挑唆误会窦三思。窦三思离开天牢后,太后大肆厚赏,以安窦家之心,更是狠狠打了皇帝一记耳光。 洛俪忙道:“不可。” 卢淮安微怔。 洛俪道:“皇上能将此罪落在窦三思身上,窦氏领头人乃是窦国舅。这些年窦国舅自恃身强力壮,他手头的诸多势力还未交给窦三思,宫中还有一个太后娘娘,我们能定罪窦三思,窦国舅就能找人顶罪……” 罪魁祸首是窦国舅,窦国舅不落网,皇帝就不能动窦三思。你前头下了狱,后头窦国舅就能想法子把人捞出来。 卢淮安急切地道:“擒贼先擒王!” 洛俪微微颔首。 皇帝仰头长叹:“窦老贼岂是如此好对付的。” 老奸巨猾便罢还老谋深算,就是一只老狐狸,窦国舅刺/杀皇帝不是一两回,皇帝亦同样派人对付窦国舅,可每一次都被他躲过。 沐子轩沉默良久,揖手道:“启禀皇上,微臣倒有个法子。” “沐爱卿请讲!” “用奇毒!” 沐子轩师承神医谷。自来医毒一家,能制毒者不一定会解毒,但能解毒者必然也是极厉害的毒师。沐子轩的医术高明,若得他亲配毒药,恐少有人能解。 皇帝沉吟,“用奇毒……” 什么样的毒,才能制住窦国舅这个国\贼。 皇帝自幼在窦国舅的强权、压迫之下长大,除不掉窦国舅,他心里就如鲠在喉。 沐子轩恭手道:“臣需要几日时间配制此毒,至于此毒奇在何处,他日皇上定会明了。” “这件事交给沐爱卿着办。”皇帝抬起下颌。 有宫娥来禀:“皇上,该用午膳了。” 这宫娥乃是杨淑妃身边的陪嫁侍女,唤作朝云。 洛俪蓦地忆起,杨淑妃与窦华浓早前像是对上了,窦华浓的侍女唤朝朝、暮暮;杨淑妃的大侍女唤朝云、暮云。 “沐爱卿、洛爱卿,朕这里不用侍候,告退!” 他要去陪杨淑妃用午膳,洛俪与杨淑妃还是暂不见面为好。 第236章 璧人1(六更) 他要去陪杨淑妃用午膳,洛俪与杨淑妃还是暂不见面为好。 皇帝不愿杨淑妃瞧见他对洛俪的情意,同样不想让洛俪误以为他心上最重的女子是杨淑妃。杨淑妃也好,洛俪也罢,都是他心上一样重的,辩不出谁更重,也不能说谁更轻,就如他的左手与右手,都是不可分割的。 “是。” 洛俪与沐子轩退出御书房。 两人并肩而行,沐子轩看着比自己矮上大半个脑袋的洛俪,明明个柔弱女子,却以铲除奸贼为己任,今日他不站出来说配奇毒的事,是不是她就要出手。 她的双手,怎能沾上血腥。 他不想看她杀手、害手,也不想看她沉陷到权势的争斗之中。 然,话到嘴边终咽下。 他想护她之心,只能深埋在心底。 无论她是知或是不知,他都会坚持下去。 沐子轩问道:“洛师妹出宫想做什么?” “开粥棚。”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 女子当善良,当温婉,当美丽,更当被男子呵护。 沐子轩勾唇笑道:“若人手不够,我沐家还有些下人。” “若人手不够,我定会向沐大哥开口。” 前世的她隐身在池家后宅;今世的她,将事情的原委瞧得真切分明。 洛俪依稀记得,窦国舅后来得了头风症,每次发作,痛得惨叫连连,好几次下令让御医开颅去病,可谁敢开他的脑子,窦三思更是派人请神医谷传人出世,可一直寻不到神医谷所在之地。每次窦国舅头风症发作就像一只发狂的豹子,到得后来,他一发病就拿身边的长随、丫头撒气,更是好些下人被他活活打死。 早前一个月发作一次,后来一个月发作两次,到她丧命时,已渐趋一月发作三次。 前世的沐子轩从未涉足朝堂,在考得秀才功名之后,并未入仕为官。原本,他可以做咸忠候世孙,但听闻他早在两个胞妹离奇夭折后,与父祖禀明,放弃袭爵。继母李氏巴不得他发此,原有咸忠候不应,经不住李氏从中周圜,先说服了咸忠候世子,后又说服了咸忠候夫人,到底是应了沐子轩所请。 沐子轩即便无爵位可袭,一样可以凭着他的才华入仕为官。 他们谁也不曾想到:沐子轩与洛俪被钦点为双状元。 同届高中,同为状元,这是他之幸,也是洛俪之荣。 洛俪问道:“沐大哥不会觉得我太过无情,西北的百姓亦是皇上的子民,怎能将粮钱用来作军饷,却对西北百姓见死不救……” “不。”沐子轩语调轻柔,目光柔和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其间。 皇帝看她的眼神有宠溺,却不及他的柔和深邃。如果他的眼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她几乎要被吸入其间。 “洛师妹想得很长远,窦氏派的人明知西北旱情的事早晚会被皇上知晓,他们为什么要隐瞒旱情?这背后的原因令人深思。” “如若洛师妹的猜测是真,他们想借西北灾情引起变民变,最终暴发兵祸,就好解释了。” “一旦皇上将本可用作军饷的粮草、银钱用作赈灾,他日若暴发兵祸,又用什么去平息事端?灾情已令西北百姓吃苦,难道还要更多地方的百姓受兵祸牵累?” 沐子轩不觉她残忍,反而觉得她看得比他更长远。 卢淮安提出抄灭权贵,用抄来的钱财赈灾,这建议很大胆。若是抄家,抄几个小官就没必要,要抄就要抄大的,比如:窦国舅。 可窦国舅的家岂是如此好抄的? 我瞒西北灾情不报,皇帝为平息民愤,肯定是要杀人的,杀谁就成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若杀一人而能救千万人,定然杀得,也必须得杀。 沐子轩应诺亲自配奇毒,就是为了对付窦国舅。 窦长庚给洛俪下毒,也暴露出窦国舅不为他人知晓的另一个实力:养了一批能配毒药的能人异士。 二人行得不远,只见曲径郁郁葱葱的桃花树下,静立着一个手捧道袍之人,远远儿地喊了声“无量天尊”,挥着拂尘,笑微微地望着不步移近洛俪。“洛状元,又见面了。” “太虚道长。”洛俪还礼。 太虚看看洛俪,再打量着沐子轩,赞叹道:“好一对仙侣璧人,旷世奇缘!” 洛俪与沐子轩面面相窥。 洛俪解释道:“道长误会了,这是我伯父的门生,因相识多年,自比旁人要熟络亲厚些。” 太虚哈哈一笑,笑得爽朗,笑得意味深长:女子美丽灵透,男子丰神俊逸,皆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光是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太虚的双眸似要穿透时空,微敛光芒时,又是会意一笑。 洛俪不曾当真。 沐子轩心里惊天骇浪般难以平息。 他说:他们是仙侣璧人,他们有旷世奇缘……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旁的宫人穿梭,他近乎要拉住太虚多问几句。 他的心思,莫非这个道士瞧出来了。 洛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锦盒,“这是上次道长要的药材。” 他想要的是洛俪手里的女儿香,他要的不多,只一小块就好。 太虚接过,只一握便似闻嗅到里头的女儿香,浑身一振,揖手道:“多谢洛状元。” 洛俪抬眸时,看到了不远处的素绻,回礼道:“道长,我还有要事,先行告辞。”学着男子般行礼。 沐子轩还以一礼。 洛俪走近素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去,原本官员家的仆从不允入宫,但因洛俪是女子,便恩允带一至两名侍女入宫,只随行侍女不能入御书房,必须在僻静偏殿里等候。 沐子轩揖手问道:“道长刚才说,我与洛状元是仙侣璧人?” 太虚微微含笑,眸似善语,拂尘一挥,翩然而去,只留一下脱尘的身姿背影给沐子轩。 他为什么不答? 是偶然一说,还是他沐子轩与洛俪当真有缘。 旷世奇缘…… 这当是怎样的缘,才能称之为奇缘? 她会是他寻觅的妻子? 他会是她的夫婿? 沐子轩难掩激动,没人知道,这些年他对洛俪有着怎样的心境。 第236章 璧人2(七更) 洛俪回到洛府。 父女俩又在书房相聚。 洛康询问起洛俪在御书房当差的事。 洛俪说了自己只是像在家里一样的习字绘画,倒是沐子轩坐在一边帮皇帝处理奏章。 洛康疏了口气,隐隐猜到如果洛俪真有入仕为官之意,皇帝定会从中设阻,只是洛俪这么出人意料的一番话,皇帝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竟拿她没半点法子。 洛俪无心权势、荣华,她入御书房当差,也只是为了习字绘画,为了欣赏御书房那些名家手笔。 洛康试探性地问道:“你当真没有为官之意?没有得到权势之心?” 洛俪提着笔,将今日在御书房里练的几个字写了出来,“爹啊,我非高洁不染之人,皇上对我的态度,我又不是真的糊涂到一点没有感觉。”她顿了一下,“去岁童试,如此怪异的题目,如果我没猜错,他是专为阻我而设。” 若她不过试,自然就没有后来的事。 会试、殿试的题目与前世的不同,是因池宓身边的大丫头秋枝与卢淮安说了题目,而卢淮安拿这事当成笑话讲给皇帝听。 卢淮安绝不是单纯地当成笑话,亦有防备在里头。池宓猜到了童试最后一场的考试,亦猜中了乡试的考题。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把此事当成不曾发生过。池宓猜出过一场,皇帝上了心,自是要问礼部、国子祭、翰林院,从中将这套试题从中排除在外,剩下的几套里怎么选不中那套。 皇帝为了阻止洛俪参加科考,没有明面上说,却用在行动上,至于后来他同意,除了想看洛俪能走多远外,更有将洛俪束缚在自己身边的意思,朝夕相处,他就不信洛俪会对他没有一丁点的感觉。有她在身边,总好过她行走江湖,爱上他人的强。 洛俪继续道:“爹,皇上并没有心让我真的入仕为官,若有故意要干出一番大事,少不得要与他产生冲突,而他早已预备好设下重重障碍……” 面对明知的困难,有人会迎难而上,而这次她选择了顺水行舟。 他不想让她贪恋权势,玩弄权势,那她就避开。 她的重生,是在守护好家人的前提下,顺手报仇。在家人安好与报仇之间,她会选择前者。只有她平安,家人平安,才能谈如何报仇。她又怎会与皇帝为敌,为皇帝为难。 洛俪要掌控好的其实就是一个度,这个度很难,但若知道皇帝的底线在何处,做起来就容易。 皇帝十岁登基,面对前有被窦太后残忍饿死的同光帝,后又有一心对权势有着莫大掌控愿望的窦太后,他的内心其实是抗拒甚至于防备着爱慕权势与玩弄权势的女人。 皇帝最终赞同洛俪入仕为官,除了将她束缚在自己身边,还有试探与了晓的成份在。皇帝想知道洛俪是个怎样的女子,面对权势会不会有贪念,会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至少今天洛俪的表现,皇帝是满意,洛俪不愿沾染权势,甚至将进入御书房当成是皇帝善意地让她进去学习。 洛俪讲了卢淮安建议对窦三思下手,而她提出反对的事。 洛康轻叹一声,“皇上早就想对付窦家,窦氏派的文武官员遍及朝堂各地,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着实草率不得。” 他虽没明言,对洛俪今日的建议,洛康还是很满意的。 洛康道:“皇上要对付窦家,定会与杨丞相商议,有杨丞相给皇上谋划,不会有事。” 窦国舅奸诈,杨丞相与之相比不弱半分。 洛康道:“近来城里出现了好些乞丐,我与太太商议过,我们洛家准备在西城门外开设粥棚。” 看到城中日益增加的乞丐,洛康心头难受。 “爹,一家是开,两家也是开,我走一趟郑国候府问问梁家,若表哥家也要开,开在一处,彼此之间也有一个照应。” 洛俪换了身衣裙,带上素绻去了郑国候府。 郑国候夫人马茹在今年三月末产下一个大胖小子,梁俊也算后继有人,马氏坐满月子后,天气转热,除了打理后宅,还得照顾儿子。 梁娥眉自参加才艺赛之后,在皇城的朋友越发多了。 她与洛俪不同,洛俪对皇城贵女来说,门槛太高,又入仕为官,许多人想结交,却又巴结不上。 梁娥属于有时间又亲和的类型,梁娥眉一直周圜在皇城贵女圈中。今儿去东家聚会,明日去西家赏花,忙得不亦乐乎。 洛俪到梁家时,梁娥眉在外头参加宴会刚回来,是一位清流贵女家举办的栀子宴。 洛俪说明了来意。 梁娥眉正捧着帕子拭脸。“今儿在宴会,好几家贵女都在说西北旱灾的事,说来真奇怪,朝政上好像都不知道此事。” 议政时没提到,那皇帝是不是不知道? 洛俪道:“明儿一早,我们家要在西城门外开粥棚,姐姐要不要与表嫂商量一下,若是可以,我们两家开在一处。” 梁娥眉笑道:“嫂嫂正想替元哥儿积福,昨儿唤过去商议,若不是今儿我要参加宴会,今儿就去西城门开粥棚了。” 元哥儿,本名福元,长辈都唤他“元哥儿”,名是皇帝给赐的,因着他居长排居了“福”字牌,往后的弟弟妹妹也得袭“福”字取名。生于三月二十八,早前原说四月末要办满月宴,后来又给取消改至五月初八办的宴。梁俊与马茹商量,说孩子满百日的时候再办百日宴,只瞧着眼下这情形,孩子百日时定是天气炎热,到时候又是另一番打算。 “我们先不急,待有人打头先开,我们再随后。” “妹妹,南城门外头,杨家的粥棚两日前就开起来了。” 杨丞相是一早就知道西北灾情的,他没告诉皇帝? 不,或者说,是皇帝故意在装被窦家蒙蔽。 皇帝定是一早就有主意,只是他在她面前说那些话又是何意? 洛俪想到赵彻(夜公瑾)的用意,心下只觉一阵苦涩,他在试探她,也在试探沐子轩。 他不信她? 一旦她想如男子般大干一场,想为天下百姓尽份心,他就会设下障碍,阻拦住她的脚步。 她原就没有真正为官的心思,她做的所有,只是为了守护家人平安。 第236章 璧人3(八更) 一旦她想如男子般大干一场,想为天下百姓尽份心,他就会设下障碍,阻拦住她的脚步。 她原就没有真正为官的心思,她做的所有,只是为了守护家人平安。 皇帝不知她,而她却看懂了皇帝。 这是她的幸又或是不幸。 皇帝的心里有杨玉梅,他可以信杨玉梅无玩弄权势之心,却不会相信洛俪也是如此。洛俪有才华,有谋略,甚至有这方面的优势,着实洛子的名头太响,而洛家的势力在江南,他一面想得到洛俪的真心,一面又在防备洛俪,这种想要,却又要戒备的矛盾一直在纠结着他。 洛、梁两家人一商量,选派了人手,置备了锅灶,五月十八日便在西城门外头开了两处粥棚,两家的粥棚相隔不到二里路,一个在西城门之北,一人在西城门以南,遥遥相望,待炊烟缭绕,第一顿熬的肉粥香味飘出,吸引了附近的乞丐、灾民前来。 * 奉恩候府。 窦大/奶奶玉氏近来以泪洗面,她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因窦华浓做错事,代替窦华浓入宫为妃,旁人如何看她不知道,但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女儿入宫为妃。 儿子窦长庚对洛三娘下毒,他追洛俪到顺天府后就没了消息,就这些消息还是她从别人那儿听来的。离家一个多月了,也不见窦长庚的消息。 一颗心分成了一瓣,一会忧心窦长安在宫里受欺负,一会儿又担心窦长庚有个好赖。 江南之地是清流的地盘,江南更是以洛家马首是瞻,你伤了洛三娘,人家还能放过你。 玉氏暗自抹泪,她要对丈夫窦三思多说几句,窦三思就不爱听,去了几个姨娘屋里再不来主院。对窦三思,没了嫡子嫡女,还有几个姨娘生的庶子庶女,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他的血脉。 正黯自神伤,大丫头来禀:“奶奶,大少爷回来了!” “在哪儿?” “从偏门进来的,一道出门的九个,有八个走散了,只得一个随他回来。” 这,真是她玉氏的儿子窦长庚? 玉氏见到窦长庚时,看到的就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又黑又瘦,满脸胡须,乍眼瞧上去,还会以为是哪里的糟老头儿,可那眉眼不是窦长庚。 玉氏轻呼一声“我的儿,你这是怎了?”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滑落。 窦长庚直勾勾地看关玉氏,突地走近,用满是污浊的双手抓住玉氏,“娘,你告诉我,祖父和父亲是不是很坏?他们是奸\臣,杀了很多无辜的忠良,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是不是?” “长庚……”玉氏惊骇不小。 若是窦承嗣、窦三思父子在,定会受到重罚,这话是万万说不得,任是外人如何谩骂,可窦长庚是窦家的子孙。 子不言父之过,这是亘古的道理。 窦长庚仰头望天,满脸悲楚,“从江南一路回皇城,这些日子娘可知道我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江南之地还好,其他地方,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黄河一带闹旱灾,去年久旱,今年更厉害了,一路上全都是饥民……”他的眼里有泪,似要大哭,却在竭力压抑。 同行的长随目光呆滞。 窦长庚转过身去,“以前我总不信,以为是保皇派、清流的人诬蔑父祖。可这一路,我所看到的由不得我不信……” 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调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玉氏瞧出他的双腿似有伤,唤声“长庚”止不住悲啼出声。 她是一个后宅妇人,不参与党争,不参与政事,那些人好也罢,坏也罢,又与她有何关系?即便是她的枕边人,她所求的,不过是丈夫窦三思能将自己放在心人,能始终如一看在她为窦家生育一双儿女的情分上敬她、重她。 身为女人,不就是这么一点体面与荣光。 窦长庚回到自己的院子,由着院子里的小厮、丫头给他褪衣、沐浴,就像是一个木头,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那些灾民无助的眼睛,还有一些年迈读书人的慷慨陈词。 “苍天啊,开开眼吧,看看窦氏奸\臣将我大赵祸害成什么样儿了?我西北一带连年大旱,去年就渴死、饿死了不少百姓,可窦氏蒙蔽圣听,不让皇上得晓西北灾情……” 那些人是无辜的百姓。 灾民里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妇人,他们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乞讨,往皇城、应天府等地移去,他们希望朝廷能给他们一口吃的。 朱门酒肉臭,而百姓们却是连口粗糠都吃不上。 玉氏将窦长庚身边的长随唤了过来,打听他们一路上的情况。 原来,窦长庚到了顺天府,正遇洛三娘中毒昏迷,他寻上门去,以手中的解药相胁,逼洛家把洛三娘嫁给他。洛家人不但没应,反而将他赶了出来,更将他带去的礼物抛出。 洛家一个婆子听说后,气不过,追到大门上将窦长庚下毒害人、趁人之危逼婚的事给张扬开,只不到半个时辰,此事就传至整个顺天府。上至七十岁的老者,下至五六岁的孩子个个仇视他们,就连客栈的店家、卖包子的大娘,吃的、用的、住的全都不做他们的生意,性子好的劝两句,性子不好的直接赶人、骂人、甚至揍人。 终于,在三个老者劝说无效后,被一个洗衣服的大嫂误会,以为他们要打那三个老者,一声高呼,吸引当地无数的百姓,更是被一群壮年汉子将他们主仆九个给揍了一顿。在他们挨揍痛得几近昏迷时,被顺天府几个痞子搜索了一番,除了身上的破裳,其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顺走了。 这几个痞子不认得药,拿着药去洛府讨赏,洛府请了两个老郎中,最后真寻到了解药。 玉氏一阵肉疼,“江南是清流的地方,你们还真是不懂事,怎的到哪儿闹事?” 长随面露难色。 他们能做主?还不是窦大公子做的主,非要去顺天府娶洛三娘,原是想着梁娥眉退亲了,他要寻回面子,哪里想到顺天府的百姓如此厉害。 第237章 江南行1(九更) 他们能做主?还不是窦大公子做的主,非要去顺天府娶洛三娘,原是想着梁娥眉退亲了,他要寻回面子,哪里想到顺天府的百姓如此厉害。 窦长庚身上的银票、贵重的玉佩被抢,跑到顺天府的知府衙门告状,汪知府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你们告我顺天府有刁民抢劫,你们一群乞丐,身上有何贵重物?” 汪知府身边的官差、官员哈哈大笑。 “一群乞丐,当自己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汪知府双手负后,他自是知道是窦长庚,只是装着不认识。洛三娘被下毒命在旦夕,好歹他也算是洛氏门生,不替世侄女报仇是好的,怎么可能帮凶手。 “我江南一带民风淳仆,拾金不昧,品性高洁……” 相传,曾有皇城来的权贵,尾巴翘上天,不信洛家与顺天府的民风淳朴,故意将一袋子金灿灿的金锞子撒到洛府地上,以示打赏下人,结果,洛家的下人帮忙拾捡,就在他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的钱买通了下人时,不想管家居然将一百枚金锞子一枚不少的送到那权贵老爷手里。 洛家的下人如此,可见洛家的主子品性如何? 那权贵当即一改早前的高傲、猖狂模样,一脸恭谨,一打听,知道洛家的管家是举人,就连看门的小厮也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府中的仆妇丫头个个都识字晓理,再不敢小窥。 权贵感慨不已,再回家中,将他最疼爱的三个儿子送来江南来求学,三个儿子却只得一个考进琼林书院。 又有数年前,皇城卫王爷巡视江南,来拜访洛瑞,身边的人弄丢了一叠银票,生怕卫王怪罪,硬是不敢说,只想悄悄儿地寻到就算是将这事给揭过去。 不想次晨一早,有洛府管家的大儿子捧着个盒子来寻卫王爷,说是府中一个婆子拾到的,还让卫王爷查看一下,看银票数量对不对。 那可是整整五十万两银票,最大的有十万两,最小的只得十两,竟是一点不差。此事传出,江南的读书人更是推崇洛家门风好,就连家中下人都能做到品性高洁,可见主子又当是怎般的高洁之人。 有朝廷钦差到顺天府巡视,丢了官印与密函,洛瑞让黑白两道的人帮忙寻找,不几日寻回之时,装着官印、密函的包袱纹丝未动,就连里头的衣衫、零碎银子也未失半分。 故而,顺天府因有洛子,又有这几件事,在朝廷权贵中是出名的民风淳朴。窦长庚要告发刁民抢了他的银票和值钱佩饰,汪知府还真不信,就算是真,他也定会装作不信。 汪知府摆了摆手,“将这一群乞丐赶出去,一个个人强力壮,四肢不勤还胡言乱语,赶出去!” 窦长庚主仆九人不走,汪知府直接令官差动手,害得九人一窝蜂离了知府衙门。 在顺天府,早前还有钱,后来连钱都没有了,吃不着,住没地,穿的是破衣衫,主仆几人只能走走停停往皇城去,可江南到处是水路,没有银钱就寸步难行。后来有两个武功高的长随,说要去顺天府一个镖局应镖师,可做镖师得有保人,没人就得卖/身,这两个长随为了让窦长庚回皇城,卖了自身,两个会武功的七尺男儿却只卖了十五两银子。 拿了银子,窦长庚主仆各买了身过得去的干净衣裳换上,想吃一顿好的再上船回家,待饭吃完,才发现身上的银子被偷儿给偷了。 酒楼的店家以为他们主仆要赖账,不得已,窦长庚又卖掉了一个长随,得了五两银子,所剩二两以为能回应天府,却是连路资都不够。 窦长庚不敢再提自己是窦国舅的嫡孙长,只说是寻常人,主仆六人在码头上谋了个差事,帮一个商号搬货,搬一袋货上去能得一文钱。窦长庚做不来,就看着五个长随干活,可这些长随在窦府丰衣足食也不是能吃苦的,一日多的话能挣一百纹,勉强够他们买馒头包子填饱肚子。 偶尔一日没活,一文钱也挣不着,几个人就只能缩在码头的破屋子里,啃着干饼子,望着外头轻叹。 有一天,窦长庚的两个长随觉得这样不是法子,就想去打劫船上下来的贵妇,谁知道这是一个官员家的太太,被下人报了官,直接将两个长随抓进了牢里,为了护得窦长庚周全,其中二人自认,说是他们抢劫的,与其他几人不干。 六个长随,就只剩三个。 三个长随再不敢有半分不轨,只盼着能挣足了路资好早回皇城。 时间就这一天又一天地过着,任是有多少不甘,最后也归于平淡。 三个长随在码头也越来越适应,干的活也越来越多,干了近两月后,终于攒足了回应天府的船资,不敢住客房,只能住货舱,主仆四人终于到了应天府码头。 下码头没多久,就看到三五成群,拖家带口的难民,这些人都是不远千里从西北逃难来的,年轻有力的就在应天府码头寻些活计,挣一些微薄的银钱度日。应天府的工钱比顺天府还低一半,原因是近来的难民太多,人多活少,所以工钱就低。就算这样,还是有人争着抢着干活。 难民们骂着世道,骂窦氏奸\臣当道,骂奸人蒙蔽圣听,让皇上不知道西北的大旱,不知道西北百姓的苦楚。 窦长庚身边的一个长随听不过就辩了两回,结果被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围过来给活活打死了。那时候,窦长庚与另两个长随就在旁边,他们不敢过去救人,有生生被饿死亲人的百姓早已把窦国舅父子当成害死他们亲人的凶手,谁帮窦国舅说话,就是帮他们的仇人说话,那就是仇人。 那一刻,窦长庚震惊了。 从江南到应天府,一路上都听人说窦国舅奸\臣,可他不信,当看到义愤百姓的残忍,听百姓说他们的苦楚,生平第一次他信了。 有百姓的孩子饿死,为了让家里另两个孩子活下去,他抱着孩子,与另一家饿死的孩子换,将别人的孩子换下来炖肉汤吃,还要骗家里人,说那是猫肉…… 第237章 江南行2(十更,二万字毕) 有百姓的孩子饿死,为了让家里另两个孩子活下去,他抱着孩子,与另一家饿死的孩子换,将别人的孩子换下来炖肉汤吃,还要骗家里人,说那是猫肉…… 易子而食,自在传说中听见,窦长庚却生生的目睹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他悲愤,他质疑,他更是第一次为生为自己是窦氏人而感到痛苦。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有两个长随跪在地上,重重一磕,说“大公子,我们兄弟不跟你回窦家了。” 窦长庚定定地看着他们。 两个长随发现自己服侍的窦家原来是魔鬼,他们不愿再以成为窦家下人为荣,反而是耻辱,他们不能杀窦承嗣父子,但是,他们可以请求是造成这一人间惨剧的元凶,不愿意再回窦家做下人,他们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唯一陪着窦长庚回来的长随——寸头,是窦长庚乳娘的儿子,也是窦长庚的奶兄,两个同年同月出生,寸头只比他长五天。 寸头抹着泪,“奶奶,这一路上太可怕了,我和公子一直怕百姓知道我们是窦家人。大林子就帮着窦家争辩两句就被百姓们打死了,人死之后,我和大公子还想着给收尸,没想到竟被百姓们……给分肉而食……”他打了个寒颤,若非亲见,他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事。 百姓们大叫“快来吃恶贼的肉,是窦氏恶贼!” 他们只捡了几根骨头回头,旁的什么都没有。 窦长庚从应天府到皇城,走了七天,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一路上连一个字都不说,比难民看上去更像难民。 窦长庚沐浴更衣之后,大丫头已经张罗了一桌清淡的吃食,知他饿了许久,不能吃太腻的。 窦长庚狼吞虎咽地吃了三大碗稀粥,吃饱之后,懒懒地依在凉榻上,静静地微阖着双眸,大丫头轻柔温顺地替他刮去胡须,又给他绞好头发,重新将头发梳好,整个过程窦长庚没说一个字。 大丫头温柔小心地道:“大公子困了,且睡一觉。” 窦长庚依旧不说话。 他多希望这一路的见闻是场恶梦,但现实却是残忍。 他颠覆了自己对父祖、对窦家的认识,曾经以为,只是权争、党争,视对方为奸贼、恶人,事实根本不是他早前所以为的那样。 就连下人都以身为窦家下人为耻,而他却是窦家真真实实的公子。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路,唯独选择不了父母、选择不了自己的祖父,他是窦承嗣的嫡长孙,是窦三思的嫡长子。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身份感到耻辱。 * 洛俪从宫里归来,脱下侍读官服,换上寻常的束袖长裙。 素纱闻了闻官服,转身递给素丝,“让翠红拿去洗了,又有汗味儿。” 素丝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大丫头,正要发作,隐见洛俪的眉宇间似有不烦,捧在官袍出去。 洛俪问道:“西城门外搭的两处粥棚如何了?” 素纱答道:“素缱姐姐和平婆子在那边盯着,小婢今儿上午过去瞧了眼,灾民比昨儿又多了,虽然好几家皇城权贵搭了粥棚,还是不够用。我们家还算是好的,粥能插立筷子。另几家粮食没跟上,都成稀粥了。如此一来,另几家的灾民都往洛、梁两府的粥棚跑,我们两府的灾民不答应,生怕我们供应不上,与其他地方的灾民起了冲突。” 洛俪整整衣裙,“我听说,洛、梁两府的灾民,以梁、肃二州一带的灾民为主。” “姑娘,灾民们自己划了地盘,我们洛府供的是肃州灾民,梁府则供梁州灾民,其他西北的灾民过来,他们就要赶人,严重的时候还要打人。” 连灾民都要划地盘了,洛俪觉得事情严重了。 皇帝近来着急上火,为源源不断进入的西北灾民闹得头大,早前一点西北灾情的风声都没有,直接西北灾民的到来,他才知道,是西卫从中动了手脚,切断了朝廷与西北之间的联系。 西北有几州的官员痛陈疾首,几番请求朝廷赈灾,可赈灾折子被窦国舅父子压在箱底,当成废折处理。 洛俪长舒一口气,“府中粮库的粮食不能动。” 洛府亦设有粮库,在灾民大批进入皇城之前,洛俪就从梁氏的陪嫁田庄上调了大批的粮食入府,装在专门的粮库上。 前世时,西北遇上五十的不遇的大旱,饿死之人不计其数,因迟迟等不到朝廷赈灾,百姓们离开家园,往富庶之地奔去,希望能寻到一线生机。发展到最后,有灾民聚集发生民变,愤怒的灾民向大户人家的田庄粮库下手,梁氏陪嫁庄子就有几处遭劫,还死了人。皇城好些权贵太太的陪嫁庄子几乎屡屡遭劫死人,更有甚者,用一把火将田庄烧了个精光。唯有离皇城较远又僻静的田庄勉于遭劫。 “转告几处田庄庄头,继续与铁家镖局合作,照早前分派的时间表分批送粮过来。各田庄的大米原就不多,让他们磨面粉,实在不行,与太太那儿商量一下,拨几个会做馒头的婆子,每日蒸馒头供稀粥。近来天气热,凉茶、药茶不能断,再建两处茶棚、两处专做馒头、包子的棚子,从灾民里挑灵活能干的妇人帮衬……” 洛俪说了一阵,将手里的湿帕子一丢,“罢了,我去粥棚那边转转。” 近来洛俪出门多是骑马,这样行动便捷。 她带上素绻与几个府中护院,一行人到了西城门外的粥棚,不过两日没来,粥棚附近搭的简易棚子更多了,有茅草的、树枝的、青草的,各式各样,棚子里躺的是体弱的妇孺老人,身体健康的都在城墙角下,或是在阴影处坐着。 洛俪正四下瞧着,一个戴纱帷帽的少女翩然而至,唤声“妹妹”,语带忧愁地道:“每日都有新来的,田庄上调来的粮食吃用了大半,前天一天只需二百斤,昨日长到三百斤,今儿半日就用了三百斤……” 洛俪道:“我已经让人传令,着庄子上的婆子们磨面粉送来,我家几个庄子上的大米也剩不多了,只能换成熬稀粥蒸馒头,现下是夏天,庄子上的菜蔬还是多的,实在不行就搭着菜蔬熬粥。” 第237章 江南行3(一更) 洛俪道:“……实在不行就搭着菜蔬熬粥。” 梁娥眉道:“这么多人,光一天运粮的人手就得不少。实在不行,让灾民们挑出身强力壮的去庄子上运粮。” 前世时,还真有人想过这样的主意,强壮灾民去了庄子后,后来说来回奔波太累,又出主意,分一部分灾民直接住在庄子上,后来因出乱子,有居心不良的人混进庄子杀了庄头占庄为王,颇有成为一庄之主的意思。 此事闹得太大,惊动官府,强行攻进去。贼人是死了,亦连累了不少的无辜灾民。 洛俪道:“先照以前的规矩,我回去写个章程,往后照着章程行事。” 万事都得有个规矩,有了规矩能避免犯错,也省去一些麻烦,底下的人办事也有个参照标准。 “今儿先从灾民挑几个能干麻利的妇人出来,明儿开始蒸馒头,再挑些身强力壮的搭两个馒头棚子、搭一个凉茶棚子、一个药茶棚子。人多易生疾,防范于未然。” 两家人联合开粥棚,又开在一处,梁家粥棚前挂着一个大大的“梁”字旗幡,洛家粥棚则挂着一个“洛”字旗幡。 梁娥眉近来差不多都在粥棚帮忙,需要什么人手,有婆子拿着锣吆喝一声,就会有人来帮忙。 “狗娃,狗娃……”随着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大哭,洛俪与梁娥眉寻声望了过去,一边的简易棚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嚎啕大哭。 洛俪抬步走进棚子,蹲下身子,诊了一下脉,又翻了一下孩子的眼皮。 “狗娃,你可不能死啊,你娘才去不到两月,你可是我们老张家的独苗苗了,狗娃!” 洛俪对身后的长随道:“取碗清水来。”她轻声对妇人道:“大娘,这孩子中了暑气,并无大碍,吃枚藿香丸就能醒过来,明儿就会有药茶棚子,里头专门熬煮解暑气的藿香解暑汤,到时候有头昏头疼之症的人就去取一碗药。” 妇人止住了大哭,“姑娘,我孙儿只是中了暑气?”有质疑,有欣喜。 “他只是中了暑气,我瞧这孩子有些日子没洗澡,寻个地方洗个澡就成。” 人喝的水都不多,又哪里有洗澡之地。 洛俪令人给孩子取了个大木盆,又倒了一大桶水,在太阳底下晒至温热,给他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轻透的衣裳,孩子许是舒坦了,又或是因为藿香丸药效发作、解了暑气,悠悠醒转过来。 皇城四大城门守卫森严,不许灾民入城,每日能进出的也只得持有通行领牌的人,一些百姓想入城卖菜也不行,有时候菜没卖成,反而被灾民抢夺了菜去。 梁娥眉道:“往西不到二里有一个田庄,受的报国寺保护,那里有河、有水,可皇城一带亦有近两月未下一滴雨,河里的水都被百姓们用来灌溉禾苗,就算村里有几口水井,也仅供本人畜使用。村长生恐灾民闹事,请了报国寺的武僧在村口守着,不许灾民进入。” 不是当地百姓自私,着实是现下他们自身难保,家里的米粮不多,也只能养活自家人,哪有余粮来接济旁人。 且各地百姓,多有排外心理,看到那么多的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皇城,心下有防备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梁娥眉又道:“灾民们推了领头人前往报国寺,报国寺的住持方丈闭关修炼,现下执事的是他的首徒怀善大和尚,他使人与村长商谈,可村长说河里的水所剩不多,也只能勉强灌溉村里的五百余亩田地,若是给灾民使用,也是杯水车薪。” 洛俪忆起香茗大师擅长寻找水源,除了他有特别灵敏的鼻子外,他多是看地上的潮湿程度,像这大旱之年,有水源的地方想必地上是潮湿的。 此念一闪,洛俪道:“这么多灾民,村子小河里那点水不够用,用不了多久就没了。弄不好,还会激起当地村民与灾民之间的矛盾,我看不如寻几个人与我一道在四下寻找,看有没有长势很旺的草木。” 两月未下雨,若有地下水源的地方,草木生长旺盛,而没有水源之地,草木都如同在开水里烫过一般,这就是差别。 梁娥眉道:“我与妹妹一道去。” 姐妹俩领了两府的长随下人,又有一些灾民分成几组寻找,将城西方圆十里寻了个遍,还真发现了三处地方,一处是在林间,有一片草木长得特别旺盛,地上的土是湿润的;又有一处是在一个山坡上,那里有一人多深的小沟,两月未下雨,小沟里的杂草长得郁郁葱葱。 洛、梁两府备了锄头、苑兜(一种用来装土的竹编容器)等物,挑了几十个壮年汉子在小沟与林间掘土。有了事做,这些汉子除了每顿能领一大钵猪肉粥,还能另得三个大馒头与一份腌制小菜。多是养家糊口的,想着自己一人得了,还能养活妻儿,自是踊跃参加。 故而,平婆子只吆喝了一声,便有近百个汉子排队等着领差事,有的掘土,有的运土,排成长龙队伍,没多久工程就有了进展,当天才挖的山坡小沟,等到夜里四更时,就听人说里头出了水。 洛俪又排人在小沟旁边再掘了一个水潭,将小沟里的水引到水潭里,沟内水则用来吃喝,潭里水用来沐浴。 素绻又回皇城,寻了药铺开了一些明矾,将矾沫撒入水中,不到一天,深沟里的水就变得清澈起来。 林间掘水的人听说坡上的人已经掘出了水,那水是归肃州灾民的,而他们梁州灾民亦得自己掘水食用,更是卖力。 林间水源地连掘了三天,虽然越来越湿,却依旧不见水,又继续往深处挖掘,第五天清晨时,终于从地下冒出了一股清澈的水流,引得灾民欢呼大喊。 当皇城好些人家开的粥棚接应不上,改为稀粥时,梁、洛两家的粥棚已经增添了馒头、菜蔬,给体弱的妇孺加了鸡蛋、包子等物。 肃、梁二州的灾民越发护得紧了,不许其他地方的灾民靠近两家的粥棚。 这两家的粥棚也做得最好,灾民不仅每天可以得一盆水擦身洗脸,对体弱的孩子还能得到去浴潭洗澡的机会,而出水源的地方,日夜都有强壮的灾民在那儿把守着,只允许自己人可以去那里取水、运水,其他人一律不允许靠近,甚至还在有水源地方搭了简易木屋,亦有人在那儿搭了简易厨房,置了锅碗,每日可以去粥棚领足够五十人吃用的米粮与馒头回来。 第238章 投奔1(二更) 六月初六后天气转热,酷热难当,尤其进入七月,每日一过辰时气温转热,进入三更方才转凉。 洛俪近来得闲时,就瞧瞧自家的粥棚。 粥棚里一日八个时辰都在不停地熬粥,棚内有三口大锅,经常是熬过一拨,不到半个时辰就派发完,而所有的灾民分成了几批次领粥、领馒头、小菜。 药棚里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地熬着解暑药茶,但凡有头昏头疼之人,可去药茶领上一碗,三口大锅里,有两口是熬药茶,只一口供应凉茶,因着灾民人数的陡然上涨,亦是粥少人多,即便偶尔会将药棚的锅抽调过来熬粥还是不够用。 这日,洛俪从城西郊外看过自家的粥棚,乘马回府,刚进城南洛府附近的小巷,路中央站着一个妇人,眉眼熟络,衣着虽是随常细布衣裳,可洗得干净,打扮干练,旁边停了辆小户人家用的马车。 素绻大喝一声:“你这人怎拦在路中央?” 看到拦路的,她就没好感,以前的池宪,后来的窦长庚等。现在出现一个拦路的虽是年轻妇人,可素绻还是忍不住想把人直接踹飞。 洛俪头上戴着纱帷帽,心里思量着这人的身份,也戒备着会不会出现刺\客,灾民们先是乞丐,乞讨不成就偷盗,偷盗不成就抢劫,抢劫不成就会变成民变,他们所求的不过一口安稳饭丫过这旱灾荒年。 妇人裣衽福身,“洛大人可还记得小妇人,数年前顺天知府孟大人正是民妇的父亲……” 洛俪电光火石间忆起她是谁,脱口呼道:“你是孟姐姐?” 她记得孟家是徽省人,孟知府病逝之后,照着规矩该是回原籍才是。 孟德龄面露窘迫,嘴唇干涸,苦笑道:“大人名动天下,小妇人如何担得这一声‘孟姐姐’。” 洛俪勒住缰绳,“不知当如何称呼孟姑奶奶?” 旁边的马车车帘一动,上头跳下来一个丫头,就在帘动一刹,夏风拂过,吹过一阵汗酸味,扑面而来,似能把人臭昏过去。这丫头又黑又瘦,大着一双眼睛,同样的嘴唇干裂,下得马车,跪在地上重重几个响头。 “洛姑娘,你帮帮我们家太太、姑奶奶、姑爷吧。我们一家着实在西北过不下去,这才跟着姑爷、奶奶奶来皇城投亲……” 洛俪问道:“你们一行有几人?” 孟德龄满是尴尬、窘意,“一家人都来了,我娘家的母亲、两个孩子,我丈夫和夫家的翁爹、婆母、小姑、小叔与几个仆从。原是住在皇城客栈的,近来皇城客栈的人暴满,一间下等客房就要收二两银子,上等客房更是涨到了五两银子,每日虽供一日三餐,都是素斋,我们壮年人,老人和孩子却是受不住了……” 住在客栈里,什么都贵。 水贵、饭贵、住宿更贵。 西北过来的富贵人家各走门道住进客栈,有访亲的找到亲戚投奔,没亲戚的住在客栈里,几个积蓄银钱花使得就跟流水似的。 洛俪道:“孟姐姐且随我入洛府叙话,我父亲、大哥有几个朋友带着家眷从西北赶来投奔。” 西北大旱,皇城但凡亲友广泛的都或多或少有亲友来投奔,便是洛家也不例外,太太吴氏就有几个吴家偏支远亲从西北赶来投奔,又有洛康的朋友,原在西北为官,因那边情形不对,早早送了家小来投靠,洛径那边亦有朋友来投靠。 若非真的遇上难处,别人也不会来投。 洛俪将孟德龄主仆、孟太太与两个孩子两个仆从带回岁寒馆。 只让人预备了浴汤供几人洗用,看他们的样子似有大半月没洗个澡。 西北大旱,皇城这边亦有两个月没下雨,因着人满为患,城里各家有井的人家还好些,不曾有井的人家就只得到邻家、别人家取水。 洛府之内,便有四口井,除了供应自家人吃用,连沐浴的水也足够了。 东邻王家虽有一口井,听说井水出水不多,勉强够吃用,连沐浴水都不多,每日一早会来洛府拉一车过去。 洛俪让平婆子与厨娘备了清淡小粥,供孟德龄母女主仆六人吃用。 孟德龄的两个孩子皆是男孩,大的五岁模样,小的有三岁大小,看到肉粥、小菜,捧着碗咕噜噜就喝了两大碗。 孟德龄吃了一碗,并未多吃,而是看着母亲、孩子吃,嘴里不紧不慢地道:“当年,我随母亲、仆从离开顺天府,回到孟家原籍。由族长夫人保媒,嫁了族长夫人娘家的侄儿余北城……” 孟德龄母女离开顺天府先是到了应天府,再转往皇城。孟太太原是想求窦国舅夫妇救儿子孟德寿,然,窦国舅非但不伸援手,还将他们母女给训骂了一顿。彼时,窦夫人见孟家落魄,瞧着孟德龄长得还不错,提议将孟德龄给他娘家侄儿当妾。 孟太太吓得不轻,当天夜里带了女儿仆从不辞而别离了皇城回祖籍。 孟太太生怕窦夫人还打孟德龄的主意,回去不久请族长夫人保媒,将孟德龄许配给族长娘家侄儿余北城为妻。余家原是小户人家,余北城是个秀才,一直想娶个官宦嫡女改变门庭。 孟父为官多年,孟家还有一些家业。 孟德寿犯下大罪,听说在刑部大牢受不住酷刑自尽而亡,孟太太因儿子罪刑太大,不敢给其收尸。 孟太太一生只得一双儿女,只得跟着女儿孟德龄走。 孟德龄带着一大笔嫁妆嫁入肃州余家为妇。余家的日子倒也平静安宁,她甚至还与余家商量好,让次子随了孟姓,将来再大些就过继给孟德寿为嗣子,将孟家给支撑起来。 翁爹、婆母待她也好,可天不遂愿,没想前年一场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大旱时,余家拿着余粮接济乡邻,没想去年又是大旱,家里虽还有些些许余粮,可余父建议拿出来接济乡邻。在最后一点余粮食尽前,孟太太提议去孟家祖籍寻找生路,不曾想,走到半道,就遇到了孟家祖籍逃出来的灾民。听说孟家祖籍那边同样受了旱灾。孟太太只得打消念头,随余家主仆改道前往应天府、皇城。 第238章 投奔2(三更) 听说孟家祖籍那边同样受了旱灾。孟太太只得打消念头,随余家主仆改道前往应天府、皇城。 因着早前,窦夫人说要把孟德龄许人为妾,孟太太不敢去寻窦夫人,想寻娘家兄弟,来了皇城才知道娘家兄弟一家去了他乡为官,就连曾经的宅子也卖给了旁人。原来孟知府过世不久,因着孟太太不愿把女儿许给刘家公子为妾,窦国舅就对孟太太的兄弟不满,索性派了个地方外差去了黔省做同知。 具体什么地方,连孟太太也没打听出来。 余家上下老小十几口人,没了去处不说,更是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余家老爷、太太自是怨怪孟德龄早前没弄清楚,现在花钱如流水,再这样下去,怕是没多久就花光了,到时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孟德龄已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了,她先是拜访了自己在皇城生活那些的闺中朋友,可大部分嫁离皇城。虽有两个在皇城,瞧着她亦只作不认识。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何况她的父兄已无,娘家也无,在旁人眼里,孟德龄再不是曾经有官宦贵女,只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奶奶。 孟太太也拜访了两位太太,你送的礼物照收,可要帮忙却一百个不愿意,只一个劲儿地叫苦,说有从西北过来的穷亲戚,不帮不成,家里连半间屋子都拾掇不出来。 孟德龄实在没法,忆起顺天府时的朱娟与洛俪曾帮过她,为了活命,也只能试着走这法子,她去了朱娟的婆家铁宅守了两日,方才听说因近来天气热,朱娟带着小姑子铁彩凤、孩子去了乡下避暑。 铁建章一个大男人在家,也不可能收留他们。 孟德龄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洛府外头守候,怕被巡城的官兵发现他们是西北过来的灾民,要赶他们出城,出门前特意拾掇干净,不让自己身上有异味儿。 洛俪听罢之后,看着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的孟德龄,心头一阵辛酸。 当年若非她点破姜权,孟知府就不会暴毙,而江南格局将会是另一番情形,胜出的亦会是孟知府与窦家。 孟知府原没有错,错在他是窦国舅的门生,他因报\恩对窦国舅鞍前马后孟知府也算是一位干吏,是窦氏派里头少有有才干的官员。 洛俪问:“孟姐姐来皇城有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孟德龄的声很细很低。 孟太太抱着小公子,低声轻拍,安抚他睡觉。 同来的丫头则哄着大公子,也是轻言细语地哄着,看孩子躺在凉榻上,手里摇着扇子。 洛俪轻斥道:“孟姐姐遇上难处,怎不早些来找我?” 自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孟德龄立时感动得泪眼花花,言下之意是愿意收留他们。她来的时候,就怕被人拒绝,若是洛俪这里也拒绝了,她还能求谁,虽然离开西北时带了银钱,可客栈收得太贵,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花光。 洛俪道:“虽然府里没有客房安顿,我娘还留有陪嫁庄子,其中有一个就在离城不足六里的祝家庄,庄子上有八百亩良田,虽说大部分余粮都用来开了粥棚,但在庄子上,地里有菜,田里有快要成熟的稻谷,少不了你们那口饭吃。” 岁寒馆外头,传来管家娘子的声音,“三姑娘可回来了?” “回来了。”答话的是翠兰。 管家娘子笑意盈盈地进了外院,远远儿就道:“给三姑娘请安!”她福了福身,因人长得喜庆,走到那儿都带三分喜色,“老爷令小的来与三姑娘商量一个事儿。” 管家娘子是个长得胖乎乎,打扮鲜艳又福态的中年妇人,一双眼睛打量过孟德龄母女后,福了福身,“禀三姑娘,老爷说,窦氏派臣子在皇城郊外的十几处庄子昨夜遭到灾民哄抢粮食,有好几个庄子被一把火给烧了精光。 早前老爷的同届邓大人一家安顿在祝家庄,昨夜看到磨盘庄大火,吓得不轻。今儿一早邓老太太带了家小来洛府,直说乡下不安全,再不肯去乡下庄子住。 三姑娘是知道的,这两个月来投奔的亲友多,太太娘家便有三家亲戚进来,虽无洛家江南本亲,却有两处偏支洛氏来投奔,就连漪兰阁都住进了女眷。 邓老太太带着家小不肯走,老爷说,也只姑娘的岁寒馆能住女眷。老爷说,能不能让岁寒馆上下往后院挤挤,除小厨房外的屋子,能否腾出来安顿邓家女眷。” 素绻听得头大,“姓邓的老太太也太刁了些,投奔我们家,我们家收留他们一大家子人,住到庄子上直说那里不方便。” 洛康敬她是同窗的母亲,唤了声“邓叔母”还真拿她当自己是洛家的长辈,镇日的摆长辈的谱儿,嘴里还抱怨,这里住着不舒服,那里住得不妥当。 素丝也跟着嘟囔起来:“她以为自己是谁?还真拿我们洛家当亲戚不成,我们家老爷是可怜他们。现下倒好,还真敢住到三姑娘的寝院,我瞧她就没好安心。” 孟德龄心下着慌,洛俪原是想帮忙的,可瞧着乡下庄子也不安全。 洛俪静默地坐在一侧,指头轻敲着桌面,似在琢磨着什么。 屋子里一片静寂。 管家娘子道:“太太说家里各院住满人了,就连四爷的寝院也腾出来,东西搬到了宣德堂四姑娘的流霜阁除了阁楼,东、西厢房也住了三家投奔亲友的四位姑娘。” 洛仪近来可得意了,有人陪她玩,还能耀武扬威地欺负那三家亲友的姑娘。因寄人篱下,加上洛康是吏部尚书,更是可劲儿地捧着洛仪。 洛仪也不会怎么欺负,就是说话得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显摆一下她的音律、茶艺,得几家亲戚家的姑娘夸赞一番。 洛俪道:“府里的丫头、婆子若挤不过来,我可以把外院挤出来给她们住,若要别家的人住到我这儿,我心里咯应着。” 管家娘子立在那儿,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洛俪道:“素绻,挑几个精干的人护送孟姑奶奶一家去我娘城西的三进宅子里,主院不能动,就挑一处大些带小厨房的院子给他们一家使。再让别苑的管事明儿一早随洛府的护卫队去一趟祝家庄,先拉足够两个月吃用的粮食进城西别苑,就装到主院的库房里头。” 第238章 投奔3(四更) 洛俪道:“素绻……再让别苑的管事明儿一早随洛府的护卫队去一趟祝家庄,先拉足够两个月吃用的粮食进城西别苑,就装到主院的库房里头。” 她叹了口气,浅笑着对孟德龄道:“孟姐姐,从明儿开始,每日五更,你们家派几个下人去西城门外头,拿了对事令牌找洛家护菜队长领你们一家一日吃用的菜蔬瓜果。你也瞧见了,家里住的人太多,着实住不下。只能将你们一家安顿到我娘的陪嫁别苑,虽在城西,因城中不许灾民进入还算安全,那一带一日十二时辰都有守城卫巡逻。” 管家娘子“啊哟”一声,怎的就忘了梁氏留下的陪嫁别苑,那处别苑是三进的,里头有五六处庭院,一处安顿一家,这六处除去住下人的一处,不还可以安顿五家呢。“奴婢怎的忘了城西别苑。” 洛俪对素绻道:“素纱把孟姐姐一家送过去,多长几个心眼,办事麻溜儿些,再去各院都看看,我一直不得空去那边,若是有我娘的遗物在,那院子就万万不能动。” 素绻去安排人物。 孟德龄遣了车夫回客栈禀报,让余老爷一家赶紧拾掇,稍后随他们去城西别苑。 孟德龄心下感动,正要跪拜,被素绻一把制住,“孟姑奶奶莫行此大礼,我们家姑娘最不喜这些,稍后就随我们素纱姑娘去城西安顿。” 洛俪会给她预备充盈的粮食,每日还有菜蔬,说真的,这一个多月在客栈住着,再清汤寡水地吃下去,一家人几乎要吃成菜青色。 孟太太心下暗道:萍水相逢之人,却能伸出援手,想她相交几十年的故友,个个收了她的礼却不帮忙,与洛俪一比,真真不知如何评论。 真心不在于过往交情如何,关键时候就瞧出来了。 洛俪对孟德龄道:“孟姐姐,回头你令余家管事跟洛家的管事走一趟官府,问问余家情况,先报一声。若官府问起来,就说是洛家逃难投奔的亲友,先办个暂住文书,以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前世时,因城外田庄粮食被抢,也至皇城守将高飞为加强城内安全,曾将一些没亲友投靠的人赶出皇城,以恐生乱。 孟德龄甜声应道:“洛妹妹此次帮忙,大恩不言谢。” “谁没个难处,你带了孩子去城西别苑,若差缺什么与素纱说。她会替你们一家安顿好。明儿派了余府下人跟洛家管事去乡下庄子拉足两个月的粮食。” 孟德龄带着孟太太、孩子与丫头乘着洛家的马车去了城西别苑。 素纱先是看了主院,发现主院与莲花庄子的主院格局相近,里头亦有一间库房,挂着大锁,库房里装的都是些旧物,问了别苑的管事,说里头装的是旧家具、旧箱子等,虽是梁氏的陪嫁,但梁氏从未到里头住过一日,只是每至大考之时,除主院之外的几个院子会赁给读书人用。 西北灾民如潮水般涌入皇城,西北有三家大户听说这里有闲置的院子,已经来问了五六回,想各租去了一处庭院。 素纱赞道:“还有些眼见识,没自作主张,我会与姑娘回禀的。这位是姑娘的闺中旧识孟家姑奶奶,因西北遭灾,前来投奔,姑娘让挑一处院子给他们一家住。最好是带小厨房的。” 管事沉吟道:“别苑里头,除主院有小厨房,只得东边有处小院带有小厨房。” 这处院子不算大,正房三间,东厢房两间,有一间小厨房,西厢房又有三间。 孟德龄瞧见之后,很是满意,想着住客栈,她与丈夫、两个孩子挤一间,婆母与小姑子、孟太太挤一间,翁爹又与小叔子挤子一间,婆子丫头统络住一家,男仆们又一间,住到这住小院,总比住客栈方便,首先吃食上头可以自己做。 素纱令下人移了几张床榻摆上,取了他处的纹帐挂上,小厨房那里又布置了一番。 余家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女儿与妻子带着下人们赶过来,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一个个又黑又瘦,更有的眼底一片黑色阴影。 对于儿媳妇出去寻得靠头,余家上下很是满意,住在这里比在客栈安全。 孟德龄与余老爷介绍了素纱、别苑金管事等。 余老爷听说是洛三娘母亲梁夫人的陪嫁别苑,错愕道:“大儿媳还认识洛三娘?” 孟德龄轻声道:“翁爹,家父在世时曾在顺天府为官,儿媳与洛三娘曾有同窗之谊。” 余太太打量着这处别苑,环境好,里头也比客栈凉快不知多少倍,笑微微地道:“德龄还真是,认识这么一位朋友怎不早说?倒让我们失礼。” 孟德龄早前就没想找洛俪,着实两人的交情不深,就连自小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之交都不帮忙,她实在拿不准,也是面子上拉不下来。 若是一早孟德龄就去见洛俪,也不会兜这么一大圈。 这处别苑,还真没洛俪给忘了。 若不是孟德龄求上门,家里住不下,洛俪一时忆不起来。 素纱福身道:“孟姑奶奶,明儿记得派人随洛家管事去官府报备,回头奴婢再送对事牌子过来。五更前派孟家下人到西城门外洛家菜队那里领一日的瓜果菜蔬。你也瞧见了,近来到府里投奔的亲友多,实在照应不过来,得劳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小厨房里,素纱已经预备了五六日足够二十日吃用的米粮,又备了茄子、青菜苗、黄瓜等夏季出产的蔬菜,其间还有两个抱大的西瓜。 孟德龄的小姑子带着贴身丫头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满是兴奋地道:“爹、娘,有西瓜,有西瓜,我从去年开始就没吃过西瓜呢。” 素纱交代了几句,见余家人安顿妥当,告辞离去。 因孟德龄寻到了住的地方,一家上下的吃用都不成问题,余太太对她很是满意,着实余家原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根本不认识什么皇城亲戚,如果有亲戚也在徽省,早前还想投孟家族人,可后来听说那边也受旱了,就打消了去那里逃难的想法儿。 第239章 张狂1(五更) 第239章张狂 余家人寻到了落脚处,第一件事就是人人都洗了个澡。 三进别苑里有两口井,余家因生在西北,将水当成银钱一般的珍惜、算计着用,瞧到井里的大半口井水,心落回肚子里。余太太看到井水就觉得亲切,就连自己也只打一桶水洗澡,主子们舍不得多用水,下人们也只是打半盆水擦擦身子,然后由丫头、厨娘将上上下的衣物都洗了一遍晾在别苑的桃杏林里,正午阳光好,天气炎热,不到一个时辰就干透了。 且说洛俪安顿好孟德龄一家人。 管家娘子倏然忆起城西还有一处别苑的事。 洛康让管家娘子去岁寒馆,半晌不见管家娘子回来,心里直犯嘀咕。 邓老太太一脸不屑,端着长辈的模样,坐在洛康的对面,“贤侄,侄孙女不欢迎我们一家上下住到贵府?” 吴氏笑道:“怎会呢!三姑娘因在翰林院当差,翰林院的事儿自来繁杂,要整录书目,编书修文,有时候还要帮皇上拟圣旨。她那边的事自来比旁处更多些,还望邓叔母体谅。” 邓老太太的两个儿媳静默地立在她的身后。 一侧又住了邓老太太的两个儿子,两人的后头又立着他们的儿孙。 洛康对吴嬷嬷道:“你去岁寒馆瞧瞧,看三姑娘到底在忙甚,若是整理房间,这么长时间,也该收拾妥贴。” 洛俪此刻正在听祝家庄来的庄头禀报。 庄头是素纨的大哥梁满仓。 他垂手静立在中央:“邓家一家人上上下下有近三十口人,早前的两天还算安分守己,没几日就要吃好的,庄子上的鸡要宰、鸭要杀,我媳妇说那些鸡、鸭正下蛋,舍不得。邓家的二老爷不管不顾,硬是让他的下人抓了三只鸡去宰。 之后每天都是宰三只鸡或三只鸭,还想宰庄子上养的猪,一瞧猪是小猪崽,宰了也吃不了几顿,这才作罢,每日令下人去镇子上买十斤猪肉。 地里种的西瓜,他们想吃多少就摘多少,小的与他们理论,就当他们是主子,将小的与媳妇给臭骂一顿。 我媳妇不服输,就将他们一家给骂了一顿,说哪有人在别人家作客的,真拿主家的东西当自己的挥霍,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这才住半个月,庄子上的鸡鸭就吃了四十八只,鸡蛋、鸭蛋更是不计其数。” 梁满仓低着头。 管家娘子还是头次听说有这样去投奔亲戚的,全然没有谨慎小心的样儿。 洛俪道:“这不是你的错,人都欺上门了,该骂就得骂,你媳妇做得对。素绻,从我妆盒里取对银镯子赏满仓家的,她这次晓得维护主家利益,值得嘉赏。” 梁满仓想到邓二老爷、邓二太太还扬言要到洛康跟前告状,生怕挨罚,他闺女可是好不容易才在岁寒馆谋到了差事,早前跟在素纨学针线,现在又在岁寒馆外院跑腿当差。 今儿来的时候,梁满仓的闺女翠绡就声与他出主意,“爹回头见了姑娘,只管照实了说,邓家人来了洛府,姑娘忙着安顿闺中认识的一个朋友孟姑奶奶一家,还没空见邓家人。” 果然有人在主子身边当差就是好,就算梁满仓女人当初与邓家人对骂,不是为了维护主家的利益,而是心疼她养的鸡鸭被人给吃了,统共才多少鸡鸭,住了半月及吃了四十八只,再这样住上一月,还不得把她养的鸡鸭给吃光了。 梁满仓的女人瞧着他们的势头不对,将五头大肥猪迁到庄子上两个佃户家里寄养,就是怕他们打了她的大肥猪主意。 当然,她心疼自己的东西,也就是护住了主家的东西。 洛俪问道:“祝家庄现下还有多少粮食?” “姑娘去年入京后就发了话,不让庄子上卖粮食,攒了五年的粮食磨着米面送到粥棚,已经吃用了三年的余粮,早前五间粮库,还剩前年、去年的粮库未动。不过这些天,庄子上的长工、下人一直在用碾米、磨面,照这速度下去,只怕十天半月就得用完一个粮库的粮食。” 洛俪阖上双眸,双手轻叩着案面,传出悦耳的声响,一下又一下落到人耳里,似叩在心上。 管家娘子立在一边,走不是,留不是,洛俪这会子似乎已全然忘了来禀事的管事娘子。 已经七月初十了,前世记忆里,中元节时因粮食问题,灾民与皇城郊外的田庄发生了打斗事件屡见不鲜。 京北县因离皇城有六十多里,且京北县一直被传是皇城最贫困的县,皇城所辖十二县,也唯有京北县一地未受到民变波及。 所以,洛俪这些日子未动京北县的田庄。 祝家庄因是梁氏陪嫁庄子里头离皇城最近的一处,洛俪尽量不调用那里的粮食。 “祝家庄的粮食所剩不多,蒲家庄、吴堡镇、草庙镇等几处田庄,粮食还剩不到一年的余粮。粥棚一天八个时辰不停地熬粥,近来更是三四天就能用掉一年一千亩的粮食。” 大米剩不多,就做面食,西北人爱吃面食,近来又有百姓想出做面汤下馒头,大米便能省下一些,可要供数万人的大粥棚,用量惊人。 洛俪心里琢磨着如何让梁氏陪嫁庄子免于一场劫祸。 在她记忆里,民变之中,灾民袭击、抢夺大田庄上的粮食,可一些大户人家派家丁死守大门,最后激发双方矛盾,惹得愤怒中的灾民火烧田庄,但灾民们并不曾袭击佃户、寻常百姓,寻的都是这些大田庄。 前世祝家庄是梁氏陪嫁庄子里最先一批招来祸患的,梁满仓因为不开田庄大门,被几个会射箭的灾民在箭上绑了火油,因夏季天气炎热,不到半个时辰田庄就化成了火海,灾民们闻嗅到粮食火烤的香味,翻墙而入,从火海里抢出粮食,就算是这样,还是烧死了十几个因为饥饿抢粮的灾民。 洛俪慢悠悠地道:“素绻,今晚你去郑国候府寻梁候爷,请他寻几十个官兵帮忙,将祝家庄的粮食尽数运回城,先放在别苑主院的库房内。” 皇城外闹得再凶,因皇城守将是皇帝的人,高飞原是忠良遗孤,谨遵皇帝旨意,不许灾民入皇城,就算皇城百姓出城门,出去容易,进来必须得有通行令牌,否则就不能出去。 第239章 张狂2(六更) 皇城外闹得再凶,因皇城守将是皇帝的人,高飞原是忠良遗孤,谨遵皇帝旨意,不许灾民入皇城,就算皇城百姓出城门,出去容易,进来必须得有通行令牌,否则就不能出去。各大户人家吃的蔬菜瓜果,是去官府办了通行令牌,每日天未亮就到城门外取各家庄子上送来的瓜果。 这护送瓜果蔬菜近来也是一门学问,各家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护送,就像洛家,请的是铁家镖局护送,铁家镖师武功高强,虽是弱些的,不等进城,就被灾民给抢过精光。 近来半个月的瓜果蔬菜都是由几大田庄轮流供应。 一些小户人家吃菜就成了一桩难题,着实不待近城门,就被灾民给哄抢了。 灾民们只想保命,不会管这是哪家的蔬菜。 近来,天天都能听到有灾民抢了蔬菜、粮食的消息。 洛家除了铁家镖局的人护送,更有三百人的肃州灾民组建的卫队一路护行,也至于梁氏陪嫁庄子上有几十个肃州卫队在保护。陪嫁庄子就差点写上几个“肃州灾民田庄”几个大字,肃州灾民都知道,他们现在吃的,是洛家梁夫人陪嫁庄子上的粮食,人家存了几年的粮食全都拿出来了,各田庄上还有壮年妇人、婆子轮流磨面、碾米。 洛俪道:“先将祝家庄的粮食运回别苑粮库,再渐次将其他庄子上的粮食运回来……” 中元节将是民变最盛之时,七月十九就会下雨,紧接着西北等地就会传来久旱逢甘霖的消息。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十,也不过是再扛半个月的样子,灾民们就会陆续离去。 洛俪定定心神,“梁满仓,听说昨晚城外发生了好几起灾民抢夺大田庄粮食的事?” “是,离我们家最近的槐树庄遭了劫,听说那庄子是窦国舅女儿顾夫人的陪嫁不到半个时辰,存了几年的粮食就被抢得一粒不剩,庄头夫妇更是被冲进去的灾民给踩死了。” “我们祝家庄还好,所有百姓都知道,庄子上虽有余粮,一直供着西城门外的大粥棚,那可是三万多人的肃州灾民,听说我们庄子的粮食所剩不多,又听说姑娘心善,连鸡蛋、鸭蛋都拿出来给肃州的灾民吃,并不曾有人去抢劫。” 早前,灾民还讲究个良知,不动开了粥棚人家的田庄。可最后,饿极了的灾民早就顾不得许多,见着大田庄就抢。 前世此时节,开粥棚的是池家,赢得美名的是池老太太母子与池宓,他们用的依旧是梁氏陪嫁庄子上的粮食。事成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池状元家的粥棚,池状元是个大善人”,竟无人提及她洛三娘。 “庄子上余下一千斤粮食,其余的都拉到城西别苑粮库。将庄子上闲置的房子也借给肃州灾民住,梁满仓,将田庄上的鸡、鸭分散寄养到庄子上的佃户、农户家中,再寄养一些给借住的肃州灾民,寄养期间,每两天一只鸡鸭交你一个蛋,多出的蛋由他们自己处理。 另外,若是有人袭击祝家庄,你们只要守住自己的小家,不要紧合大门,就告诉他们,说庄子上已经没有粮食了,所有粮食都拉到皇城施粥了,现在所剩的口粮也吃不了几日,吃完了口粮也只能挖野菜了,正盼着天降甘霖,今年有个好收成,这样幸许能度过荒年。 一旦有灾民袭击庄子,你得向他们哭劳,更得大大方方地打处庄园大门让他们进去瞧。 记住了,庄子上的空房间在粮食拉走后,你将它们借给肃州灾民,每家分上半个月吃用的粮食。 待事平复之后,你再将寄养到各家的鸡鸭收回来。” 梁满仓听着洛俪的吩咐,没有问原因,心里想道:素纨从来就只听吩咐,不问原由,姑娘这么安排,定是有用意的,他只管照着姑娘的吩咐办事。 梁满仓从岁寒馆外院花厅出来,被闺女翠绡请到屋里吃了两盏凉茶。 翠绡道:“爹,你就听姑娘的,姑母说过,万事听姑娘的就对了。” 她可是想着像素纨一样,将来也能寻个好婆家。 素纨嫁了个榜眼,而今可是正经官太太,出阁时的嫁妆几何,旁处的人猜,岁寒馆上下的丫头可心知肚明。 在洛俪跟前办差,连平婆子都知道那就得“用心、忠心、尽心”,只要做到这三样,将来就能得个好归宿。 梁满仓这次是跟着人来送庄子上的瓜果,今儿送了一大马车的西瓜来,府里不多会儿就分了,着实是府里住了好些投奔的亲友,就连客房都住得满满的。 梁满仓刚出来,就见吴嬷嬷过来。 吴嬷嬷的身后跟着邓老太太身边的服侍婆子——孝婆子。 梁满仓瞧了瞧孝婆子,对吴嬷嬷揖手道:“吴嬷嬷过来了?” 吴嬷嬷笑道:“我说姑娘怎的半晌不见回话,原是有事忙着。” 梁满仓轻叹一声,道:“庄子上的鸡鸭被人吃得没剩几只,西瓜也比往年夏天上了一半的收成,种的还是五亩瓜地,总得与姑娘回禀一声。” 鸡鸭是被邓家人强行抓住宰杀的。 邓家好生威风呢,一天三顿都要吃好的。 西瓜也是被邓家人吃掉的。 种在山下的三亩被邓家人可劲儿的糟蹋,好在山上的两亩瓜地因隔得远,他们没寻着,今晨天未亮就采摘了一大车,要不然,他都觉得没脸见人了。 孝婆子嗫嚅道:“梁庄头怎的这般说,我们家……也没吃掉几只鸡鸭……” “一日三只,十六天,整整吃掉了四十八只,孝婆子可知近来鸡鸭在皇城卖得多贵,姑娘还指望鸡鸭多生些蛋,好给城外生病的灾民。” 吴嬷嬷眼睛怪异,听梁满仓的意思,分明是对邓家人吃了鸡鸭不满。 这才住几日,就吃了四十八只鸡鸭,邓家着实过分了些。 梁夫人的陪嫁庄子,就是夫人想动,还得顾忌老爷、三姑娘,他们倒好,招呼不打,就把人家辛苦养的鸡鸭给吃了。 梁满仓没打算瞒着,“三亩地的西瓜,不到半斤的嫩瓜都被你们摘来吃了,往后半月连一个成熟的瓜都没有。 祝家庄离皇城近,府上可就指望这里送瓜来吃。 吴嬷嬷的脸色越发变得煞白。 第239章 张狂3(七更) 吴嬷嬷的脸色越发变得煞白。 三姑娘莫不是听说了,心里不快,故而才对邓家人不理不睬。 梁满仓揖手道:“吴嬷嬷,在下告辞。”作了揖,翩然而去。 孝婆子一脸愤然,“一个下人竟这等猖狂……” 吴嬷嬷淡淡地道:“梁庄头是下人,便是我们太太也不曾训斥。” 你一个邓家下人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洛家下人的事。 长得不到半斤的嫩瓜都给摘来吃,这邓家是不是饿疯了,如果是早前几天还能理解,他们可在祝家庄住了半个多月。 吴嬷嬷进入岁寒馆,孝婆子一双眼睛四下里乱转着。 外院花厅上,坐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孝婆子不由得又细瞧了两眼。 吴嬷嬷恭谨地道:“三姑娘,老爷在宣德堂那边候着呢。” 管事娘子微微一颤,她禀过,可三姑娘就不曾理会,更没有要把外院丫头、婆子搬到内院的意思。 洛俪唤了声“素绻”,“清单拟好了?” 素绻递过两页纸。 洛俪扫了一眼,这是她临时让素绻拟出的清单,写的是邓家一家人在乡下庄子的花销。 “你且留在这里盯着。平婆子,你随我去趟宣德堂。” 她倏尔起身,脚步轻盈,手里拿了把漂亮的锦扇,扇子是难得一见的双面绣,两面皆是一样的荷花,一面多了一对蝴蝶,一面则是锦鲤,蝴蝶在高处,锦鲤在莲下,皆是栩栩如生状。 洛俪在前,平婆子、素丝、翠兰等几人紧随其后。 孝婆子追上洛俪,赔着笑脸:“洛三姑娘,你别听梁庄头胡言乱语……” “吃了四十八只鸡鸭是事实吧?摘了三亩地的西瓜也是实情?” 洛俪眼神咄咄逼人,对于识趣、知好歹的人,她会敬重,可邓家人太过猖狂,在庄子上胡作非为,还敢摆主人的谱儿,尤其邓老太太,得洛康敬称一声“邓叔母”,就真当自己是长辈了,一副高高在上,连谁都不放眼里的模样。 洛俪自打有一大群从未听过、见过的远亲、朋友登门之后,看着府里走到哪儿都有人,就烦得紧。近来更是连自家的寝院大门都不愿出,。这些亲友家里不乏有二十岁上下未娶亲的,时不时地与她来个偶遇,她瞧着就烦。 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岂有不知之理? 还不是听说梁氏给她留下的嫁妆丰厚,个个都冲着她的嫁妆来。 孝婆子笑道:“庄子上养的鸡鸭不就是吃的?” “我祖父教导我,在别人作客,要有作客的礼节,主人的东西不能不问而取。俗话说得好,爹有娘有,不能伸手。兄有嫂有,不能开口。 不能伸手,意思是不能不问而取。 不能开口,就是想要也不能轻易开口索求。 连对父母兄嫂尚且如此,何况这是作客?” 洛俪可不会给他们颜面。 孝婆子心里暗道:你父母还不得敬着我们家老太太,你凭什么如此说。 洛俪进入宣德堂外院花厅。 花厅两侧坐满了人。 洛康坐在左上首主位,邓老太太自居右上首位置。 右上首自来是女主人所居之位。 吴氏被她逼得坐在洛康身侧的左边位置上,夫妻二人之间相隔了一张桌案。 洛俪扫了一眼,福身与洛康、吴氏行礼,“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邓家的几位孙子辈公子,赤果果地打量着洛俪。 洛俪今儿知有外男,特意在脸上抹了黑油,显得有些黑,但五官眉眼还算清秀,因为眉心的银钿,更显得有两分黝黑。 邓老太太眯了眯眼,“贤侄,不是洛家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怎的父母要见女儿,大半时辰才过来?这规矩礼仪学得可真好。” 洛俪勾唇一笑,毫不客气地走近邓老太太,“邓老太太,你是主,怎能坐在我母亲的女主人位置上?” 你若是懂晓规矩的,就当知道,花厅左首乃一家之主之位,而右首当是一府主母的位置。怎么想做我洛家的主了? 邓老太太没想洛俪言辞如此犀厉,立时面容微变。 吴氏见洛俪护着自己,她早就对这不知规矩的邓老太太一忍再忍,要不是洛康,早就不想忍了,想她嫁给洛康,连婆母都没这样忍让,这个从西北来的邓老太太凭甚要她吃排头。 洛俪摇了摇扇,“我母亲乃是朝廷封赏的一品诰命,不知道邓老太太是几品几等?” 邓老太太的面容又是一沉。 邓二老爷没想洛俪现身,开口就不饶人,“世侄女,我母亲虽未诰命,可也得你父亲唤声叔母……” 洛俪冷声道:“我的规矩礼仪好是不好,也是我祖父祖母教大的,怎么,就凭你也能质疑我洛家的规矩好与不好?难道你是对太后、皇上的旨意有疑惑?洛家的规矩,连当今太后都夸赞。洛家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这可是先帝与当今皇上金口御封的,你们有异议?” 她的言下之意:你们敢对太后、皇帝不敬? 邓家上下个个心下一紧。 邓老太太更是摇摇晃晃地从右上首位置起身,她是习惯成自然,二十多年了,她早习惯坐在右首位置,只一时忘了这是洛家,而非邓家。 “是老婆子失礼了,贤侄莫要见笑。” 邓老太太要与洛康行礼,洛康正要止住,洛俪却不紧不慢地道:“父亲乃是当朝重臣,吏部从一品尚书,受这无品无阶的乡妇一礼,又有何担不得?” 洛康的眉宇微拧。 洛俪的言辞也太过犀厉,自从进了翰林院、御书房做侍读文官,越发嘴不饶人。 吴氏也是微微拧眉。以往的洛俪不是这样子的,今儿故意拖延不至不说,一进来就斥责邓老太太。好歹邓大人是洛康的同窗、同届,两个人又算是朋友,就算是看在邓大人的面子上也该敬重。 洛俪摇着扇子,“邓老太太,莫一口一句贤侄地称呼我父亲,我想问一声,你与我祖母可相识?” 邓老太太道:“就算不识,你父亲与我长子乃是同窗好友,他唤我一声叔母,我自唤得他一声贤侄。” 她说得理所当然。 第240章 冒充亲戚1(八更) 她说得理所当然。 洛俪勾唇苦笑,不紧不慢地道:“能得我父亲唤一声叔母的,想来应该是闽省建州知州邓大人的亲母、是邓老太爷的原配嫡妻吧?三娘一直好奇,你们一家不去闽省投靠邓大人,却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来投我洛府,岂不多此一举?” 她言辞犀厉。 要人敬,先得敬人。 邓家不守自己的本分,任意为之,就似洛家欠了他们一般。 洛俪道:“我请了同僚帮忙,一查之下,方知晓邓家有那么一段不堪为外人道的过往。邓老太太,就凭这段过往,你有什么资格得邓大人的敬重?又有什么资格得我父亲一声‘邓叔母’?” 吴氏惊道:“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俪微微一笑,“父亲母亲被人蒙蔽了。这个自称是邓老太太的女人,根本不是邓家的什么原配、嫡妻老太太,而是邓老太爷的一个侍妾。邓老太爷逝后,在西北邓家,她以正经老太太自居。” 洛康倏然起身,这么说,这半个多月,他被人耍了,他居然对一个侍妾姨娘唤了几声“邓叔母”,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吴氏已率先起身,指着邓老太太怒骂:“一个侍妾也敢欺辱朝廷命官,你不怕下大狱。” 邓二老爷见情势突变,他根本没想到洛俪会去查邓家的根底,连连道:“洛嫂嫂歇怒!” 洛家最重嫡庶。 洛俪道:“一个庶子而已,凭你的身份,有甚本事唤我母亲一声嫂嫂。”她继续优雅地摇着扇子。 前世时,邓家一家人也曾来京城投奔,自称是闽省建州知州邓大人的家人,说是原来投奔邓大人的。结果发现邓大人去了闽省,投亲不遇,只得来投洛康。 洛康不察,待大灾过去,得到邓大人来的书信,言辞之间说了这邓老太太并非他的母亲,而是他父亲的侍妾,而同来的两位老爷更是侍妾所出的两个儿子。 邓大人在信中曝露家丑,说他的亲娘就是被这侍妾给害死的。亲娘逝后,邓老太爷得晓真相,一直不肯扶大姨娘为妻室,临终前更是留下遗言给邓氏族里,不得立她为妻室,将家业一分为二,七成留给了长子邓大人,托给自己的胞弟代为掌管,另三成留给了大姨娘母子。 大姨娘在邓老太爷仙去后,在家里以嫡妻自尊,当然邓氏族里没人买她的账。 西北大旱,她带着一家逃难,虽然邓老太爷早年为官,嫡妻杨氏也是皇城人氏,原是皇城京南县的书香门第,可嫡妻娘家不认大姨娘这门亲,原因很简单,杨家老太爷恨极了大姨娘,恨她害死了自己的嫡亲妹妹。 “胆敢欺辱我洛家,是当我洛家任人欺瞒不成,你们邓家竟敢欺骗朝廷命官,胆儿不小啊!”洛俪的双眸寒光一扫。 邓四老爷忙道:“洛大人,不,我母亲早已是嫡妻。” 吴氏大喝一声:“来人!胆敢欺骗朝廷命官,此罪不可恕,我们要送官。” 邓老太太一家吓得双腿一软,齐刷刷跪在地上,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洛俪原想着他们若是误趣,睁只眼、闭只眼便是。 洛家不在乎多收留几十个人。 可邓家欺人太甚,在庄子上更是胆大妄为。 她敬旁人,旁人也得敬洛家。 邓家是前世洛康的耻辱,更被朝堂官员引为笑谈。 清流大臣,赞洛康为人厚道。 保皇派、窦氏派却觉得洛康太傻。 闽省建州的邓大人听闻此事,写信道歉,说因他家私事,竟累洛康英明。 邓老太太因为得了洛康一声“邓叔母”,回乡之后更是胡吹海吹,说她得了天下闻名的洛子之子洛康的敬重等等,虽不是侍妾,在西关县的风头压过无数嫡妻。最后因着这,更被邓氏族里抬成了邓老太爷的平妻。 邓老太太做了平妻,第一件事就是与建州邓大人争家业,直说当年邓老太爷的分配不公,怎么也应该由三个儿子平分。这只又是一场官司打,主审邓家财产分割案的官员是清流臣子,严斥邓老太太恶毒,追究其毒害嫡母之罪,还将她两个儿子赏了二十大板,若再不服,就要以不妾杀嫡母之罪发配边关,方才压住了邓老太太。 洛俪继续道:“父亲母亲,邓家老太爷膝下只有一子,建州知州邓大人。大抵二十五年前,就是这位自称邓老太太的老妇人——杨姨娘,暗算嫡妻中毒而亡。 当时的事,在肃州西关县闹得很大,邓老太爷更几度要杖毙于她的意思,最终看在她替邓家育了两子,打消此念,下令将其大姨娘赶往庵堂静修。 邓老太爷临终前留下遗命,让邓氏族里不得将此妇人立为妻室,将家业一分为二,嫡长子得七成,两个庶子平分剩下的三成,又将七成家业托给胞弟邓七老太爷代为看管。 十八年前,邓老太爷逝后刚满百日,大姨娘被邓二老爷、邓四老爷从庵堂接出,从那时起,大姨娘已嫡妻老太太自居。 妾,就是妾。就算谋害了嫡亲嫡姐的性命,步步为营,想仗着一介庶女的容貌取而代之,也终究掩盖不了自己是庶女、是妾室的事实。 此次,杨姨娘入皇城投奔的原是京南县杨家。杨老太爷忌恨恶妇毒杀胞妹,不肯收留,更不愿认他们是姻亲。 邓二老爷、邓四老爷猛然间听人提到父亲重情重义,又在外头得遇来投亲的西北洛氏分支,想着隔得那么远的远亲,洛家都肯收留帮扶,而他们是不是能借着邓大人与父亲是同窗的情分也得你帮助,他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就来了洛府……” 吴氏想着洛康闹了这么大的乌龙,敬称一个侍妾叫“叔母”,心下一动,连连道:“是妾身对不住老爷,这一家子都是妾身领回府的,妾身向老爷赔礼,是妾身行事欠妥……” 洛康脸上一窘,有些挂不住,“一个贱妇敢欺瞒官家,太太,你瞧着处理吧。我洛家是不容他人抵毁!” 邓家人原想否认,可洛俪说是找了同僚查出来的。 他们不知道洛俪还知道什么,不敢争辩。 怕洛俪知道的比他们想像还多,到时候说不得罪名更大。 洛康转身而去。 第240章 冒充亲戚2(九更) 怕洛俪知道的比他们想像还多,到时候说不得罪名更大。 洛康转身而去。 邓老太太惊呼:“洛大人!洛大人……民妇虽非邓德昌生母,可也养了他一场。” 吴氏厉声道:“自来听说庶出子女交给嫡母养的,可从未听闻有侍妾养嫡子。嫡妻太太的嫁妆还养不起一个嫡子,需要你这没脸没皮的下贱东西来养。” 她原是不怒之人,听到真相,怎不要能生气。 杨姨娘坐在她的位置上,还敢与当朝一品大员平起平坐,简直是欺人太甚。 吴氏一直秉承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邓家损了洛康的颜面,这就是损了她的面子,而邓家入府,着实是她做的主,是她没查清楚原由。她还在奇怪,怎么他们知晓邓大人的去向不去闽省投奔,原来这妇人是邓大人的杀母仇人,估计邓大人根本不会认她。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入官府大狱之前,他们与我洛家之间得好好算笔账。”她一扬手,将两张纸递给了身边的平婆子。 平婆子接过,瞧了几眼,朗声道:“自六月二十三至今,你们在庄子上不顾庄头娘子的反对,私下捉了四十八只下蛋鸡鸭,现在皇城一只活鸡活鸭的售价是一两银子,故应付四十八两银子。 你们一家在庄子上一日按二十两银子的住宿费,十七天就当是三百四十两银子。 另吃用庄子上的三亩地西瓜,一亩地按五十两银子的西瓜计算,当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一日三餐,一日按十两银子的米食、蔬菜计算,当付一百七十两银子……” 就连他们吃茶、喝水,用了庄子上的井水都给计算成钱。 其间算了他们损坏餐具的赔偿等等。 杨姨娘微微抬头,正与洛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明明是个小姑娘,可眼神犀厉如剑,只一眼,吓得她立时移开了视线。 她上次来时,只在这里吃了盏茶,就被吴氏派了吴嬷嬷去找洛俪商量。 洛俪未见邓家人,就让平婆子带人去了祝家庄安顿。 这是洛俪与邓家人的第一次见面。 可她的犀厉、张扬,更是半分不留情面,说话行事干净俐落。 “现在城外的粥棚粮食供应不足,你们却拿我洛家的庄子任取任用,以为我们洛家欠尔等不成?” 平婆子低声道:“禀三姑娘,统共是八百二十三两又三钱银子。” “有这么一点银子,够城外的灾民吃上两日。” 因西北旱灾,粟米从早前的几文涨到十几文,而今更是涨到了几十文,几乎是一天一个粮价。 洛俪冷厉道:“就取八百两银子,以洛府名义捐给西北灾民。” 银子,他们家不要。 取了就会被人说成是敲诈。 吴嬷嬷大怒之下,早已经去外头报官。 皇城府尹原就是清流派的人,得了通禀。来得很快。 师爷打量了一番众人,“好大的胆子,行骗都骗到洛府来了。” 平婆子递过手中的清单,“先生,这是他们在我们洛府骗吃骗喝的单子,应收八百两银子的吃喝钱。这钱我们洛府不要,还请官府将这笔钱捐给西北灾民买粮。” 洛俪扫了眼花厅里的众人,“有劳孙先生了。” 师爷瞧这些人,一个个穿得人模人样,许是有些家业的,梅大人正为银子的事犯愁,多抓几个骗子,再打一顿鞭子,让他们出钱赎罪。 孙师爷令二十多个官兵押了邓家上下离开洛府。 杨姨娘哭得撕心裂肺,“洛大人、洛三姑娘,贱妾知错了,贱妾知错了,你原谅贱妾这回。” 在皇城,他们可是一点根基都没有。 杨家不认他们。 他们只想寻个落脚处,没想还被人揭穿。 是他们太张狂了,如果收敛一些,幸许就没这事。 吴氏正恼他们欺骗洛康,害洛康丢了脸面,也害她自己闹了笑话,又让吴嬷嬷给孙师爷塞了封红,“孙先生,还劳你用心处理,这些骗子着实太可恶,不过是个侍妾姨娘,还冒充是我们老爷同窗的母亲骗吃骗喝。” 可他们就是怕装得不像,所以才故意张扬行事,想来高调些、张狂些,就更像嫡妻、嫡子。哪里晓得,因为这儿,反而惹来一场大麻烦。 杨姨娘母子更未想到:洛俪会与人查他们的底。 朝廷之中,知晓他家底细的大臣可不少,着实当年杨姨娘害死嫡母、嫡姐杨氏的事闹得太大,一时名动西北,肃州一带就没有人不知道这事的。 孙先生自是领会,这是洛家要重惩骗子。 洛俪摇着扇子,冷冷地看着被官兵押走的邓家人,原在后院聚华厅小憩的邓家四位嫡庶姑娘,听到消息,被吓得张着小嘴,半晌不知如何应对,不等她们回过神,就有洛家婆子领着下人来赶她们快些离开。 住在洛家的两家偏支,又有吴氏娘家的亲友们听说,个个心有余悸。 “我们三姑娘多聪慧,早就请人查了底儿。” “我瞧是梁候爷给查的。” “也许是铁五爷帮忙查的呢。” “龙影司有亲戚帮忙,这一查还不得什么都查出来。” 西北自称是洛家旁支的大老爷听说过,吓得浑身颤栗。 他们可也有欺骗。 他们的底细,不会也被三姑娘给查出来了吧。 一家人聚在客房里商量了一阵,最后由大老爷带着弟弟去书房。 洛康正在气头上,想到自己闹的笑话就有一种骂人的冲动。 侍书禀道:“老爷,肃州西关县风口镇偏支洛大老爷求见。” 洛康道:“请进来。” 洛大老爷与弟弟四下里一望,与洛康行了拜见礼,兄弟俩欲言又止。 洛康抬手示意书僮退下。 书僮立在房门外。 洛大老爷一拜,携着弟弟重重跪下,“禀洛大人,我们……有罪,我们欺骗了洛大人。” 洛康刚被人骗过,心头一沉,蹙眉道:“你骗了本官什么?” 洛二老爷道:“回洛大人,我们……我们家有族谱是真,我们洛家在风口镇是大族也是真,可族谱往前追溯两百年,与江南洛氏没一点关系。” 他们当初投奔时,说祖上原也是江南人氏,原是前朝的官员,后在肃州为官,遇到改朝换代,从此就在肃州扎根落脚。 这些都是骗人的。 第240章 冒充亲戚3(九更) 他们当初投奔时,说祖上原也是江南人氏,原是前朝的官员,后在肃州为官,遇到改朝换代,从此就在肃州扎根落脚。 这些都是骗人的。 他们姓洛是真,但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往前追溯,曾是大赵一统天下的西凉国贵族,后来西凉国被大赵赶到西域荒漠,他们留在了风口镇,他们还有一支是去了荒漠中的西凉小国。 洛康轻叹一声,“天下洛姓本一家,就算两百年前没关系,五百年前、一千年前说不得是同一个老祖宗。” 二人心下感动,就怕底细被查出来,又当成欺瞒朝廷命官报官。 洛康扶起二人,“肃州风口镇洛家,字牌与江南洛家不同,我们这支一直是以汉字偏旁为字牌,统共有十二代,代代流转,轮回一圈再从头开始。而你们则是以文字为字牌,可见完全不同。” 他早有疑惑,不过念着同姓洛,方才没有点破。 洛大老爷道:“族弟,待我们兄弟回去,就改了字牌,往后照着江南族谱走。” 洛康摆手,“不必如此,还是照着你们的规矩。” 不同一个老祖宗,难不成让人家拜祭他们的老祖宗,这不合规矩。 洛大老爷揖手,但心底还是拿定主意,回头打听了江南这支的字牌,就照了他们的规矩,汉字偏旁再加字牌进行取名,将两族的特点融到一处便是。 洛大老爷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兄弟俩刚出来,就见西北梁州的那支洛家人也来了,彼此心下会意,互不点破。 洛康刚看了不到两页书,又有分支族人来访。 洛康听罢这位老太爷禀报,脸微微一沉,早前那支还算姓洛,可这一支根本就不姓洛,而是姓“陆”,总不能让人家改了姓氏。 看着几个七尺男儿跪在地上,洛康轻叹一声,“你们也是没法子了吧?” “是,我们是听说肃州风口镇洛家登门求助,洛府收留了他们。我们一家在梁州小有家业,为了保住一家上下的性命,不得已行此下策,还请洛大人恕罪。” 这场天灾,洛家平白多了两支远房旁支亲戚。 就连梁俊也冒出几房旁支远亲,甚至于还多了两位梁氏族侄、族兄弟,这些都是早前在外经商,后来听说梁氏灭族不敢回皇城、大兴两地的族人。 梁俊哪里认得,问了家中老仆,才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儿,又查了梁氏族谱,见是对得上,这才认成了族中亲戚。 梁俊想着梁氏族人原就单薄,又认成亲戚,还有意让他们回大兴府梁氏认祖归宗。 这两家人是来了皇城之后,才得知梁家已被赦免无罪的,带了家人投奔梁俊。 梁俊查了下底儿,确认是真,就当成亲戚,一家给安顿了一处院子住着,得暇时还指点亲戚一番,甚至给两家的族侄、族孙请了先生教导,颇得两家人感激。 洛康见了两家自称是分支的族人,吴氏也见了自己娘家的“亲戚”。 其间有两家居然隔得太远,着实是吴氏父亲的奶兄,后来脱了奴籍,去了西北故里,并不是什么姻亲,只是因为其母奶过吴老太爷,后来年迈赏了自由身。这次西北大旱,一家人生计没了着落,原是想投奔吴氏娘家的弟弟,不想一个去了应天府,一个在皇城县城,他们寻不着门道,只听说吴老太爷的嫡长女嫁的是吏部尚书洛康,因洛康在皇城的名气,一问就打听到了。 早前,一家人冒充说是吴老太爷的表兄,这会子生怕被洛俪查出底细,又告知吴氏,不如早些禀明身份。 吴氏觉得好不头疼,当成亲戚的人,居然是下人的后人,她心里窜着一团火,可看这些人,现在也是有下人服侍的,忍了又忍。 最终,吴氏化成一声喟叹。 一大把年纪的老爷子跪在吴氏跟前,她要怪,也不能对一个高龄老翁发脾气。 吴氏心绪繁复,如果不是三姑娘查出邓家人的事,他们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洛家重惩戒骗子邓家的事,传到西府,也有亲戚找到朱氏坦承“真相”。 朱氏与洛径更是哭笑不得。 有的不是亲戚,而是亲戚的亲戚与洛家扯得上关系,着实为了活命这才说得更近些,甚至于朱氏、洛径夫妇都不知道这亲戚是真是假,写信回江南打听,这一个来回就得一个月,而“亲戚”在府上已经住了近一月。 洛俪回到岁寒馆,继续习字绘画。 因邓家人的离开,府里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没写几个字,管家娘子进了岁寒馆,与洛俪行礼道:“姑娘,老爷说梁州那支人请求离去,老爷想将他们一家人安顿到城西别苑,你看……” 洛俪道:“你把人送到城西别苑,主院不能动,过几日要改成粮库,让他们住其他地方,规矩就照了余家的走。” 祥婆子与管家娘子说了洛俪给余家的规矩。 管家娘子领会。 这些投奔入府的“亲友”,略有些家业,没家业也入不得皇城,光是入皇城打点就得不少银子。 素绻不解地微蹙着眉头,“姑娘,梁州洛家人为什么要离开?” “去打听一下。” 素绻应声“是”。 直至旱灾结束,洛康因闹出邓家人的笑话,才令人查了投奔上门的几家亲友,一查之后发现梁州洛氏并不姓洛,而是姓陆,又被人笑话了一场。 洛俪多了一世的记忆,自是知晓其间的缘故。 陆家也好,洛家、吴家也罢,这几家人行事本分守己,并不曾逾矩,不像邓家人好吃好喝,最后还妄想压人一头,这样的人,洛俪是万万容不得的。 肃州风口镇的洛家确实是姓洛,与江南洛家却无半点关联。 吴家的亲戚里头,也有一个是吴老太爷的奶兄冒充表兄,吴太太为此气了一场。 西府朱氏那边冒充亲友的人,原是亲戚的亲戚,与朱家并不是亲戚,偏朱山长夫妇自己都闹不清楚有没有这门亲戚,直至天灾之后,写信去问亲戚才弄明白了真相。 总之,在天灾面前,洛家闹的笑话不少。 如洛家一样被人冒充亲友的清流臣子也有不少。 窦氏派几乎没有。 保皇派也出了几个。 第241章 背叛1(第一更,今日更二万字) 窦氏派几乎没有,保皇派也出了几个。 事后,百姓们都说清流的人最有情有义,其次是保皇派,而窦氏派最无情,一个有情有义的清流连自家亲友都能认错,可见最是厚道。虽然在皇城贵族圈闹了笑话,但百姓们对清流派的风评最好。 吴氏将不是亲戚的那家人送到了自己的陪嫁宅子里,说是将宅子里一处庭院租给他们落脚,吃的用的,他们可以去街上买,小宅子里有小厨房。 陆家人去了梁氏的城西陪嫁别苑里,走了两家人,洛府又清静了不少。 隔日,梁氏陪嫁庄子上的粮食陆续由车队运到城西粮库,而几处陪嫁庄子的空房子也借给一些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的灾民居住,灾民们则帮庄头干些农活,借此换取一些蔬菜、粮食用。 洛俪与梁娥眉交谈一番,梁娥眉听从洛俪的劝告,也学洛俪一样,将庄子上剩余的粮食拉回皇城粮库存放。 洛俪劝朱氏,朱氏想了一晚,把粮食拉回来,可庄子并没有借给灾民。 吴氏想着现下粮食价高,又想着府里的粮食别说一年,就是两年也吃不完,马上又要入秋,到时候秋天收了粮食,又是不缺吃的。 吴氏道:“我的庄子离皇城远,一个在十里外,一个在东塘县,给仪儿置的陪嫁庄子在城南七里外,不会有事。” 吴氏去年得了洛俪给的八万两银票,先后置成了田庄与铺子,其间便有给洛仪将来出阁预备的嫁妆。 梁家粮食拉回来的当天夜里,皇城各大田庄先后受到灾民夜袭,因饥饿疯狂的灾民到处抢夺粮食。梁氏的陪嫁庄子上因住进了灾民,又有庄头喊话,说庄子上的粮食都送到皇城开了粥棚,又提了洛家的名头。 领头的灾民早就听说皇城大户人家几乎都开设粥棚,唯有杨、梁、洛三家的开得最早。杨丞相家是最早开设粥棚的,后来学了洛家的,让西北会做饭的妇人当厨娘,做了面糊糊、蒸馒头,再配上小菜,灾民也甚是感激。 只是杨家的庄子也受到了袭击,庄头想护着主家的粮食不开大门,被愤怒的灾民用绑了油球的箭羽射入,落到房子就化成了一火团。近来酷夏炎热,不多久庄子上处处着火。 梁、洛两家的田庄幸免于难,虽有灾民造访,一看人家大大方方地的开着大门,再看里头也收容了灾民,调头就去袭击其他的大田庄。 窦国舅家的田庄损失最为厉害,粮食不是被抢就是被火烧,就连大大小小的庄头或被踩死,或被愤怒的灾民打死,尤其庄头报出窦家的名号时,灾民个个像是疯子,连庄子上的蔬菜都如蝗虫过境给拨了个干干净净,甚至于田地还未成熟的黄绿色水稻都被捊去不少。 夜里没闹够,第二天窦家田庄的良田里还有灾民去捊他们的水稻,也顾不得那是未熟,用袋子捊了就往锅里煮,熬出来的汤,秕皮是秕皮,米汤是米汤,灾民早已饿得不行,就是粗糠都吃,何况是秕皮。 吴氏还以为自己的庄子离皇城远不会有事,次日天未亮,就有庄头来报,说庄子上的粮食被灾民给抢了,有部分是灾民,还有一部分是本地的百姓,天太黑也辩不清谁是谁。他们不敢抵抗,只不到半个时辰,粮库里就剩得一粒不剩。 吴氏一阵肉疼,嘴里啐骂道:“这些灾民,我们洛家还开着粥棚,怎的连我的庄子也抢?” 庄头道:“小的报了洛家名号,可领头的人不信,说洛家不是这处庄子。” 人家不信,照抢不误。 吴氏心疼时,梁娥眉与马茹心下庆幸。 梁娥眉想到自己庄子平安无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郁亦菡、林敏、杜海珠听了洛俪的劝告,这几家也是照着洛俪说的法子做,也都避开一劫,得保庄子上下平安。 皇城各大田庄被灾民抢夺粮食后,皇城的粮价再次飞涨,蔬菜瓜果的价格比早前又翻了一倍。吴氏离皇城较近的庄子被强,只依着梁夫人的陪嫁庄子送菜蔬瓜果,而粥棚那边依旧有条不紊,只是近来送的粮食多是带皮的稻谷而非大米,又有未磨成面粉的麦子,运到粥棚后,则由灾民们借来磨盘自己碾磨。 素缱自打洛家开了粥棚,多数时候都在粥棚里忙碌,提高声音道:“姑娘早前听说有灾民到田庄取粮食,就送了些在城里存储,来不及磨面,只能劳大家磨出来用了。” 那边在碾磨,刚出来就下锅熬煮,许是看着磨出来的,灾民觉得近来的饭菜格外可口。 七月十八日子时,一声响雷,瓢泼大雨而下,在阵阵雷声之中,洛俪还未歇下,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皇城干旱了近三月,这雨终于下了。 城外的灾民搭的临时草棚许是经不住这雨的,屋外下多大,屋内就有多大,好在体弱多病者,早被洛俪移到了梁氏的陪嫁庄子上下顿,虽是几个人挤一屋,但庄子上建的都是砖瓦房,不惧雨多大。 直至天明,雨还未停。 洛俪与洛康乘车赶往宫中当差。 朝堂上,窦氏派的人上折申请平叛,直说城外聚集了无数刁民,抢田庄,烧粮库,还打人、杀人、踩死人,而今窦氏派臣子家的庄子更是被一群饿疯的灾民下田捊稻穗。 窦家也曾施过粥,可灾民听说是窦家的,粮食一运到粥棚,几百个人就开始哄抢,不到半炷香就连装粮食的麻袋都不见了踪迹,粥棚的锅碗瓢盆更没了影子,就连去帮忙的漂亮小丫头也被灾民给拉走轻薄。 窦家上折述情,皇帝恼喝:“胡说八道!那些就是一群灾民,朕曾出宫瞧过,杨丞相家的粥棚有条不紊,灾民们组建了护卫队,自愿维护秩序。每日八个时辰不停地熬粥,所有灾民也是分批去领粥,从未发生有多领的现象。” 多良善的百姓,多守本分的良民,哪里像窦丞相说的就变成强盗了。 第241章 背叛2(二更) 多良善的百姓,多守本分的良民,哪里像窦丞相说的就变成强盗了。 皇帝一瞧杨丞相,杨丞相手持笏片,朗声道:“窦丞相,那些就是一些灾民,是我朝的良民,哪里像你说的那样?本相实在不明白,窦丞相想饿死西北百姓就罢,怎的还诬陷起善良的灾民。各位大臣若不信,可到我杨家粥棚去瞧看,那就是一群本分、老实又善良的灾民……” 就你家粥棚被抢了,怎的别人家都好好的。 有保皇派的臣子走出队列,道:“窦丞相舍不得给灾民施粥,也不必抹黑善良的灾民,他们已经无路可去,方到皇城讨口饭吃。朝廷说不许他们入皇城,他们就在城外,怎的到了现下,窦丞相还不肯放过他们? 甘秦大都督是窦丞相的得意门生,他为何隐瞒西北旱灾不报?西北各州的知州陆续呈折禀报灾情,这些折子被窦丞相给压在箱底儿,窦丞相现在又指责灾民是强盗,这实在过分!” 保皇派众臣议论附和,“窦丞相不愿给灾民施粥,但也不能抵毁灾民。” “灾民们很守本分的。” “我家粥棚也是安安静静,从来没有多领一碗粥。” “实在过分了,他早前想饿死西北灾民,现在见有人伸出援手,还不高兴了。” “他能见死不救,我们要不能啊。” 窦氏派的人也都知道,灾民们忌恨窦氏,连窦氏派其他臣子开的粥棚也是无一例外遭到哄抢,灾民们能连粥棚的棚子都能抢来住在里头,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窦家城外的大小田庄,灾民摸得比谁都熟络,保皇派、清流派的不动,专找窦氏派的大小田庄下手,地上的蔬菜,树上的瓜果,田地里半熟的稻子,统统都遭了殃。往窦家的田庄一望,还以为是帮忙干活的人,仔细一瞧,全都是捊摘的灾民,大家一边捊一边谈笑风生。 这是打劫,这更是强抢,居然还做得似在劳作模样,怎不让窦国舅火大。 窦家的庄头不敢阻止,生怕激起百姓的愤怒。 更有庄头突然“良心悔悟”带着家小逃跑了,留言说不愿跟着窦国舅再干伤天害理的事。 洛俪、沐子轩在御书房里当差。 洛俪依旧在练字。 沐子轩照着皇帝所言,将每一份奏章都瞧看一遍,将长篇两论汇总成两句话说奏章的主要内容,早前他看得慢,后来就有了经验,先浏览一遍,抓住重点记录,这不仅提高了办事效率,就连皇帝对此也颇是满意,还说将来就要设个御书房侍讲、御书房侍读的文官。 当然,他很聪明支字不提洛俪就是到御书房练字的事。 他早前还想着刁难洛俪,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有当官的自觉性,完全认为皇帝是让她到御书房练字的。 沐子轩慢吞吞地问:“洛师妹家的田庄无碍吧?” “没事,我家紧跟着杨丞相家开的粥棚,大小田庄的粮食吃光了,田庄的空屋子借给灾民住,许多灾民拖家带口,大人还好,小孩子总住在临时小棚里,身子受不住。” 百姓们还是善良者居多,百姓的心愿也很小:只要有口饭吃,有件衣穿,还有屋子可住,他们就觉得心满意足。她家的田庄没遭到大劫,风平浪静。 沐子轩写完一份奏折的纸笺,合起来放到右边,又从左边拿了一份,“洛师妹的法子虽好,只怕大灾之后,灾民瞧到皇城的风调雨顺,又不似西北黄河两岸,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这一来,指不定多少灾民不愿回故土。我担心,西北的土地无人耕种。” 洛俪垂眸看着桌上的字,近来素绻成了她的贴身长随,甚至还能跟着进御书房如宫女一般的服侍笔墨。 沐子轩所说的,正是前世发生的事。 洛家开设粥棚后,天降甘霖,有不少灾民不愿回故里,而是四下寻访想要佃皇城大户的田地耕种,如一家有兄弟几个出来逃难的,老父亲带走两个,留下一个、两个在皇城,还说“留下一脉在皇城,他日西北遭灾,家里人也有个投奔处。”像老者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尤其是西北的一些大族,就连族里的长辈都打着这样的主意。最后还有族里选中的领头人找庄头商量,说他们族里会有七八户人家留下,请庄头帮忙说情,赁些良田给他们耕种。 人挪活,树挪死。 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故土难离”的想法,尤其是年轻一代,他们更向往富庶、繁华之地。 沐子轩继续道:“西北自来荒凉,虽然那边的税赋已经好些年没收上来,可因甘秦大都督是窦国舅的门生,百姓的税赋还是不低,堪比江南富庶地。这次灾民到皇城,定是听说西北已经数年没给朝廷上税赋,也至国库没有钱财,亦无存粮。” 洛俪近乎呢喃,“卢大哥不是进了西卫做副指挥使?” 皇帝借着窦家压下西北灾情的事,据理力争,将卢淮安送入西卫做副指挥使,卢淮安进去的时候,带了龙影司几位侍卫,除了盯着窦三思外,更有打开西北消息网的意思,总不能任由窦家继续胡作非为。 卢淮安立功心切,进入西卫后就寻了错处,陆续剪除窦三思的羽翼。 窦三思近来也不迷恋美人,天天都在西卫里待着。 卢淮安虽是副指挥使,根本不听窦三思,他只听皇帝的,两个人明里斗、暗里斗,闹得窦三思心下堵塞不已。 沐子轩已习惯洛俪是来练字,反正帮皇帝抄录奏章有他就行,“卢淮安进入西卫,窦氏对西卫的掌控已长达几十年,里面的锦衣卫多是窦氏的人,卢淮安想凭着他的人在里面站稳脚跟,可不易。” 卢淮安进去有一个多月,虽然遭到了几次暗杀,但都平安无事,不得不说这是他的本事,但他带入西卫的十个人里,有三个被暗杀身亡,卢淮安近来就像个疯子,看到窦氏的人各种不顺眼,各种仇恨。 窦三思为了增长自己的势力,将窦长庚弄进西卫,亦给了窦三思一个副指挥使的实缺。原就有两位副指挥使,现在更是有三位,卢淮安有自己的人马,另一个副指挥使也是窦三思的人。 第241章 背叛3(三更) 窦三思为了增长自己的势力,将窦长庚弄进西卫,亦给了窦三思一个副指挥使的实缺。原就有两位副指挥使,现在更是有三位,卢淮安有自己的人马,另一个副指挥使也是窦三思的人。 卢淮安在西卫衙门见到窦长庚时,明显感觉到此人变了,神色沉闷,三棍子不见说一个字,一脸肃冷。这样的窦长庚让卢淮安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他忌惮窦长庚比忌惮窦三思还重一分。 这日,洛俪去御书房时,远远儿地就看到议政殿通往御书房的路口立着几位锦衣卫,近了跟前,其间领头的人她认得——窦长庚。 她微微拧眉。 素绻比她还要紧张,一纵身挡在洛俪身前,一脸防备。 窦长庚的手伸了过来,他的手要触及之处乃是洛俪眉眼贴着的银钿,“这么久以来,你贴着这个,就是为了遮住你与生俱来的胭脂痣?” 洛俪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你是刻意在避我;你说不是,我却不大相信。” 她要避窦长庚,她为什么要避他? 窦长庚永远不会忘掉,咸城才艺赛的擂台上,他看到洛俪眉眼的胭脂痣时有多少震惊,他以为再不会得见的小仙女会是洛俪。 多少个日夜,他闭上眼睛都能忆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他摸过洛俪昏迷时眉眼的胭脂痣,甚至还趁着她未醒,亲过她的脸颊,他从未见过那样美丽、安静的女子,只一眼他就被她给迷住。 他甚至在梦里听到一男一女唤她“俪儿”,他曾以为是“丽儿、莉儿、立儿”,可原来,这声俪儿,指的是洛俪的俪。 窦长庚比上次在咸城时瘦了许多,也高挑了许多,眼神茫然着带着冰凉。他淡淡地道:“无论你信还是不信,我都想告诉你,我进入西卫就是想保护你。以后你若有事,可来西卫找我。这是进入西卫苑的通行令牌。” 洛俪退了两步,窦长庚霸道地向前,将令牌塞到她手里。 “我不要!”洛俪将令牌砸在地上。 窦长庚一脸受伤的表情,静默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拾了起来。 素绻纵身一闪,挡在洛俪身前,“窦公子,你再逼我家姑娘,休怪在下不客气。” 洛俪问道:“你从江南回来,有没有看到城外的灾民,他们背境离乡,他们颠沛流离,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你的父祖。窦长庚,你不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为百万西北百姓的痛苦赎罪么?” 窦长庚用手扯开素绻,再次固执地将令牌塞到洛俪的手里,“我知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虽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俪儿,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这一次我真的是为你……”他压低嗓门,“别把令牌再丢了。” 最后一句很低,带着叮嘱,带着伤愁。 窦长庚蓦然转身,携着两名锦衣卫离去。 洛俪想砸令牌的时候,发现掌心触及之处是纸,展开纸上面是一幅绘有藏匿百万石粮草的地图。 她当时心绪繁复,实在猜不明白窦长庚为什么要这么做。 窦长庚猜出她是当年奉天府运河里救起了的女子,可不明白,她不是世外高人的女儿,怎么又成了洛康之女。 一样的胭脂痣,一样的眉眼,让他忽视了长大的洛俪许与几年前不同,他一路从江南到皇城,到底是想明白一件事:洛俪就是当年的小仙女。 他是恶魔之孙,她是鸿儒孙女。 洛子瞧不起窦家,这也是她当年隐瞒身份的原因。 洛俪才是小仙女。 他终于再见到了她,只想呵护她,即便她也许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想为她做一些。 他应该为西北受苦的灾民做一些事,所以他背叛了父祖,将窦家藏有一笔巨额粮食的事告诉了洛俪。 她那样的善良,又在御书房当差,一定会把这消息透露给皇帝。 皇帝知,朝廷就有赈灾的粮草。 洛俪望着走远的窦长庚。 他蓦地转身,四目相对,他是欢喜鼓舞。 而她,却是一脸质疑:他为什么要把窦家藏有一大批粮食的事告诉她,还绘出了藏粮地图。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被窦承嗣知晓,告密的人是窦长庚,即便是嫡长孙,也会弄死他吧? 窦长庚莫名地相信:地图与窦氏秘事告诉谁,都不如告诉洛俪更好。他信她,有时候相信不需要理由,就似他年幼时与洛俪一场相识,他莫名地为她吸引,多年来一直视她为心上的挚爱。 他们长大了,因为政见不同,因为家族的原因,他不能娶她;而她,也不会嫁他。即便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知道自己爱她就好,只要看到她平安快乐就好。 窦长庚笑,笑得温和又不失明朗。 素绻唤声“姑娘”,“你不想要这令牌,就给皇上。” “不,我会先留着。” 窦长庚也许真的变好了。 她希望他为西北的百姓做些事,可不就白送了一大笔粮食来。 她应该重新审视窦长庚,当然也不能相信,他是完全无害的。 矛盾的浪潮在心头翻滚着,她迷糊着自己到底该如何与窦长庚相处。 洛俪轻声道:“我们去御书房。” 她得寻个时机,悄悄地把这图纸夹在给皇帝的奏章中,而且这奏章最后是皇帝一人能瞧见。不能让窦承嗣父子知道是窦长庚背叛了窦家,否则窦长庚就会引来大麻烦。也不能让皇帝知道,这图纸是她塞进去的。 皇帝看到藏粮图,定会派人核查。 可他若是追问地图来源,她解释起来得费一番唇舌。 素绻不能进入御书房。 洛俪装成了沐子轩说话的模样,睨了几眼奏章,正有一位保皇派重臣禀赈灾之事,上面已经夹了一页纸笺,这是沐子轩摘抄完成的,她一抬手,打落了奏章。“沐大哥,是我鲁莽了,我帮你拾起来。” 她动作快速地将藏粮图藏在奏章里头,将奏章完好地放到案头。 一声“皇上驾到”,洛俪与沐子轩起身相迎。 皇帝颇有些幸灾乐祸,听到灾民把窦国舅家田庄上未睡的稻谷给捊了,他觉得很痛快,窦国舅人品不行,就连西北灾民也恨之入骨,专挑窦家的庄稼、粮食糟蹋。 步入御书房,皇帝坐到龙案前,“洛爱卿家的田庄没事吧?” 第242章 诰命宜人1(四更) 步入御书房,皇帝坐到龙案前,“洛爱卿家的田庄没事吧?” 洛俪笑道:“回皇上,微臣家田庄平安无事。” 皇帝歪着脑袋,“听说杨丞相家的庄子也被袭击了,还死了几个人。” 杨家可是最早开粥棚的。 杨丞相不说,可天下就没有秘密,杨丞相为对跟窦国舅斗,就算他自己被灾民打了,他也不会呛一个字,想到窦国舅家的粥棚开不下去,现在皇帝又下令让窦家拿出二百万斤的米食赈济西北,为甚原因? “文武百官大多开了粥棚,杨丞相家这近两月,都吃了近百万斤米粮。你窦家家大业大,窦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皇家赏的,不是该拿二百万斤粮食出来。” 杨丞相跟着说,“回皇上,老臣家近两月,两处粥棚可吃了二百万斤粮食,窦家的田庄比老臣家多,家来比也微臣多,应该让他拿五百万斤粮食。再说,据老臣所知,甘秦大都督这些年在西北税赋照收,可从来没向朝廷缴纳过一颗粮食,老臣以为,应该让甘秦大都督开仓赈粮,朝廷派得力钦差监督。” 皇帝深以为然,当即恩准。 窦国舅气得牙痒,可因隐瞒西北灾情的事还没闹出个结果,他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他要入宫见太后,听说太后近来迷上了睡觉,镇日没事就睡,就连人都长胖了一圈。 洛俪回道:“七月初时,城外就陆续发生了几起灾民抢夺粮食的事,我索性将各田庄的粮食分给拖家带口的弱小灾民,又将他们安顿到我田庄空置的屋子里暂住。得暇时,他们还能帮庄头干些活,以此换一些粮食。 城外出事的时候,灾民们去过我的田庄,见我田庄上没有粮库,只住了一些灾民,有胆儿大的进庄园转了一圈,领头人一禀报,领头的灾民带着他们就离开了。” 灾民们闹事,也是有选择的。 看她家开了粥棚,收留灾民,想着大家都不容易,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家,自不打扰,果决离去。 高昌禀道:“启禀皇上,西卫副指挥使卢淮安求见。” “宣!” 卢淮安今儿一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忙忙跪拜行礼。 皇帝扫了一眼,“你这小子今儿遇上喜事了。” 自从让他进了西卫做副指挥使,与窦三思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窦三思杀了卢淮安三个兄弟,他与另七人就跟疯子一样,把窦三思身边得用的锦衣卫给除了个七七八八,就差直接除干净了,窦三思现下重用谁,不敢摆明面上,一旦摆上来,卢淮安几人知道后,有一个算一个,全给他除了。 窦三思行动受到卢淮安牵制,近来也很火大。 卢淮安揖手道:“启禀皇上,微臣当爹了。” 皇帝不假思索,“是大胖小子?”眼神往洛俪身上转了又转。 洛俪暗道:卢淮安当爹,与她何干,他盯自己是什么个意思? 皇帝难掩羡慕,心里正闷闷地想自己几时当爹,卢淮安不好意思地道:“是个闺女,长得可漂亮,眉眼像微臣,将来大了一定是个有福的。” 皇帝原本的不快,立时消散,生了个闺女还乐? 陶芸生了,生的是长女。 卢淮安乐呵呵地道:“太医院的章医正给南姨娘瞧过了,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胎,再有两月,微臣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 洛俪问道:“卢大人,南姨娘……是不是还有东姨娘、西姨娘?” 卢淮安道:“现下打理府邸的是东姨娘秦氏,南姨娘洛素纹,西姨娘陶芸,她们姐妹各执一处。”他挫了挫手,“东姨娘也有身子,今晨才说的,有近四个月……” 为了给卢家传宗接代,他可是用心的,恨不得让三房贵妾多生几个孩子。 洛俪哭笑不得。 皇帝歪着头儿,他宫里的女人也不少啊,怎就没一个传出有喜的。 杨淑妃体弱多病。 窦德妃不得他心,他就没想过要碰窦国舅的孙女,最多就是到她宫里稍坐片刻。 其他几位美人各有特色,可一想到圆房,他脑海里全都是洛俪的身影,还有她说过的话。 皇帝气哼哼地道:“你小子是到朕跟前炫耀了,说你今年一下子能有三个孩子?” 卢淮安嬉皮笑脸一揖手,“微臣想请皇上给孩子赐名。” 梁俊的儿子赐名“福元”字,能得皇上赐名,是莫大的荣耀。梁俊还说:他日,其他孩子无论男女皆袭这个“福”字,皇上赐的这个“福”最是祥瑞。 洛俪道:“卢大人,你要你的儿女个个全是庶出?” 大赵天下嫡庶分明,庶出子女生来就要低人一等,嫡出子女享有优先权,无论是婚姻、财产分配亦或是其他方面都是如此。 卢淮安面露苦恼,“三位贵妾谁最贤惠有才干,我就扶谁为正妻位。” 洛俪继续练着字,“这种想法儿就你才有。若将三位贵妾扶为平妻,她们所出的儿女好歹还是嫡出,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些。” 平妻再进一步就是嫡妻,退一步是妾,名分不错,进退得宜。 卢淮安想着自己的儿女如果个个都是庶出,对洛俪的话深以为然。笑道:“还是洛大人思量周全。”他对着皇帝一拜,“皇上,微臣已是从三品的武官,臣恳请皇上给臣的三个女人赏赐勅命之身。” 一二品诰命夫人,三四品诰命淑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七品至九品的孺人。一至五品称诰命,六至九品称勅命。 淑人是不可能,五品宜人正好在能参加宫宴的槛上。 卢淮安道:“微臣回家就抬她们三人做平妻。” 他有秦乐颜这位从一品大都督嫡长女,更有徽省首富陶家千金陶芸,还有一个来自书香名门的洛素纹。身份参差不齐,可她们是他的女人,更要替他生儿育女,他理应善待、厚待,他会给她们一份尊崇,即便不是嫡妻,也当敬若妻室。。 给妇人的诰命、勅命,其实就是好听而已,最多赏几身官家夫人的袍服,不领俸禄,只是个名头,不像皇家的公主、郡主、县主、乡君,这可都是要领俸禄,照例还得封赐沐食邑,若没沐食邑也只是个空头名声。 第242章 诰命宜人2 续:这可都是要领俸禄,照例还得封赐沐食邑,若没沐食邑也只是个空头名声。 皇帝犹豫着赏何等阶的身份,高可是五品宜人,低亦可是七品孺人,一下子可是三位平妻。 “卢淮安,你以为朕赏赐何等级为宜?” 他难以决断,索性问卢淮安本人。 卢淮安只想求个赏赐,好哄三个女人高兴,免得她们被人笑话,尤其是秦乐颜,以她的出身嫁人做嫡妻绰绰有余,因她对他一见倾心,不顾家里人的反对,非他不嫁,即便委身为贵妾也在所不惜。 卢淮安蹙眉,若是求宜人,会不会被人骂心太大,若求五品以下的,她们连参加宫宴的资格都没有,他从来在皇帝面前不掩饰自己的真心,揖手道:“微臣向她们求五品宜人。” 皇帝失声轻笑,还真是卢淮安,换成旁人必不敢开口。 这也是他认识的真实卢淮安,他将自己的心思摆在明处,至少在他的面前从不说假话。 皇帝朗声道:“沐爱卿拟旨,封卢淮安的三位妻妾为五品宜人,旨意先不要下,待他回家抬了她们做平妻之后来个双喜临门。” 卢淮安跪拜谢恩,乐滋滋地离了御书房。 洛俪在御书房陪皇帝用了午膳,未时一刻瞧着无事,准备回家。 人刚行到宫门口,卢淮安奔了过来,揖手道:“还是洛师妹脑子好使,能想到我的儿女不能是庶出,我在这里谢过洛师妹。” 贵妾与平妻,对他来说还真没甚不同。 儿女们脱了庶出身份,在外头说起来也好听。 他早前那样决定,是为了多育儿女,亦是想壮大卢家的人丁。 洛俪问道:“素纹可好?” “好着呢,近来天气炎热,一直在家养胎,再有两月她也该生了……” 卢淮安的声音未落,就听不远处奔来一个小厮,骑在马背上,一边跑一边大喊,“禀大人,南姨娘要生了。” 卢淮安刚还在说得过两月,怎么这就要生了。 “出了甚事?” 小厮道:“今儿晌午,南姨娘想要沐浴,出来时摔了一跤,早前还忍着,这会子忍不住直嚷肚子疼。东姨娘令小的来禀大人,让您赶紧回去。” 卢淮安抱拳,“洛师妹,告辞!”调转马背,带人绝尘而去。 洛俪望着他的背影,卢淮安的儿女全是三位贵妾所出,后宅虽有良妾无数,可她们常有落胎、滑胎的事发生。 昨晚陶芸刚产下一女,今儿素纹就摔跟头一跤。 会不会是素纹中了什么人的暗算? 若她怀的是女儿,许会平安。可她怀的是儿子,这诞下长子的功劳可在长女之上,无论是陶芸还是秦乐颜,都不会乐意看到素纹率先生下儿子。 洛俪回到岁寒馆,沐浴之后坐等卢家消息。 直至七月二十日清晨,刚起床不久,有卢家下人来报:“南太太五更二刻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素纹从南姨娘变成了南太太,可见真是抬了平妻位。 洛俪令素绻打赏了来禀的下人,悬着的心复落回肚子里。 这日,正值休沐日。 洛俪练了会儿字,就听平婆子在角门上禀道:“姑娘,唐奶奶求见。” 素纨穿了一身翠绿色绣芙蓉的蜀锦,脚上配了一双翠绿色的绣鞋,用的是与衣裙同色同花样的锦缎,绣鞋前头嵌了一颗大珍珠,身上佩戴的是全套的珍珠头面首饰,浑身贵气流露,若非知晓根底,很难瞧出她以前是做丫头。 洛俪在花厅落座,素丝素纱二人奉了茶点。 素丝细细地打量着素纨,心里暗暗称奇:不愧与姑娘一道长大的,通身气度走出去,一点不比大户人家的嫡女差,恐怕还要过上一两分。 素纨身后跟着绣菊、绣梅,两人手里各捧了一身配套的秋裳,瞧那花色、式样,依然是蜀省成都府出产的蜀锦,就连相配的鞋袜亦都做好了。 洛俪道:“你来便是,怎的这般见外。” 素纨盈盈笑道:“姑娘,这是成都府出产的蜀锦,太太与老爷那边我已送了两块过去。是大满托了朋友,特意从成都府买的。” 素纨托的是长沟县知县夫人走的门道,当时她给知县夫人的原话是“劳夫人帮我预备些上等蜀锦,一定要最好的,不拘多贵,还请帮我买上些,颜色式样或清丽典雅,或贵气大方的。女子的多几块,男子的亦买上些。回了皇城好送亲友。” 知县夫人听说素纨与吏部尚书说得上话,自是乐意帮忙。两个人还聊了许久,素纨将自家在皇城的地址给了知县夫人,约她若是到了皇城,一定要到家里作客。 知县夫人上了心,托了亲友从成都府给弄了几块衣料。 素纨离开长沟县时,特意去拜访了知县夫人。 知县自说不要银子,素纨不愿占人便宜,硬是塞了五百两银票,把大半箱衣料带回皇城。 绣菊笑道:“三姑娘,这可是我们奶奶路上特意为姑娘做的秋裳,鞋子、袜子,都是奶奶亲手做的。” 素纨服侍洛俪多年,知她的身量,又知她脚码大小,做起洛俪的衣物更是轻车熟路。 洛俪看了一下两套秋裳,“花样很好,式样正合我意,素纨,劳你费心了。” “姑娘说哪里话,这是我应当做的。” 洛俪与素纨分宾主落座。 素纨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说话时柔和自然,自有一股别样的韵味,“我们是昨儿到的皇城,出门时提前了几日,从梓州到徐州走的是官道。到了徐州换成大船,沿运河抵达应天府,从应天府到皇城,原是三日就该到了,走了八日。” 洛俪道:“莫不是一路上遇到了麻烦?” “一路上到处都是灾民,我们家的马车略扎眼了些。若不是大满雇了铁家镖局的人,只怕这一路更不太平。” 从应天府到皇城,抢劫的事处处可见。 甚至还有男子仗着身强力壮欺负无依少女的。 唐大满一路瞧见,不免喝斥,有铁家镖局的镖师同行,倒也无所畏惧,还有些胆大的灾民,动了抢夺铁家镖师的主意,一伙人哄上去,被镖师们持着棍子揍了一顿。 第242章 诰命宜人3(六更) 唐大满一路瞧见,不免喝斥,有铁家镖局的镖师同行,倒也无所畏惧,还有些胆大的灾民,动了抢夺铁家镖师的主意,一伙人哄上去,被镖师们持着棍子揍了一顿。 镖师与灾民动手之时,素纨与两个丫头吓得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 绣菊、绣梅立在素纨身后,静默地听素纨与洛丽说话。 素纨感激地道:“我不在皇城,家里与田庄劳姑娘看顾,听说城外好些田庄都出了事,因我的田庄收留了两家弱小灾民,得保平安。” 洛俪早早就把素纨田庄上的粮食拉到了城南唐宅的粮库里存放,她的良田原就不多,要再被抢了,他们一家可吃什么。 粮食虽不多,却足够素纨唐宅上下吃上三年的。 洛俪道:“你不在,少不得要我拿主意,我现下也管着娘留下的几处田庄,多一处也是顺手的事。” 素纨随唐大满回乡探亲,现回来,皇城发生这样的大事。早前见到处都的抢夺钱财、粮食的灾民,心下提得紧紧的,待进入皇城,发现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城里一个乞丐瞧不见。听说所有的乞丐都被赶到城外,若在城内一经发现,立即送出城。 皇城内井然有序,半点没有城外的杂乱。 洛俪道:“我们家开了粥棚。灾民们听说西北七月初九下了场大雨,有人陆续离开回归故里。城外的灾民有不少重返故里,昨儿的人就比前几日少了些。”她顿了一下,“对于返乡的灾民,一人赠送五百纹钱,由他们自行预备干粮。” 大雨之后,粮价也有下降。 早前一个馒头一文钱,包子两文,前段时间涨到两文钱一个馒头,四文钱一个包子,昨儿已经是三文钱能买两个馒头,三个文钱能买一个包子。 洛俪问道:“素纨,你从江南坐船过来,那边情形如何?” “我们夫妻在顺天府下船,去洛家探过老候爷、老夫人,二老的身子健朗。听伯爷说,江南也有不少灾民。大都督姜权下令,让各家铺子、田庄聘用灾民,一来给他们一碗饭吃,二来也免他们在外生事。 他们到江南后,大多数都寻到了差事,码头的搬货工多是灾民,工钱没少,照了以前的发。 洛家的几处庄子请了灾民当短工,若是拖家带口的还分一间屋子住,虽然所挣不多,但能吃上饱饭。” 姜权处理得体,避免灾民行乞,又下令让各家收纳灾民,素纨夫妻从江南过来,还真没瞧见多少乞丐。就算是年迈体弱的老妪,都能在大户人家寻到打杂、扫地、缝补等手上活计,虽然挣得不多,到也是个落脚处。 江南的百姓见灾民生活不易,还有些人家主动收留一些无家可去的灾民,当成亲戚住在家里,忙时就一起与他们下地干活,闲时就在家里说说话,或是收拾屋子做些手上活儿。 素纨道:“应天府知府下令,不许灾民入城,城中有巡逻。城外虽设了粥棚,粥稀得能照镜子,不像皇城这边的粥能插筷子。” 应天府虽有一些世家大族,到底这次的灾民太多,时间又太长。洛俪拿了梁氏陪嫁庄子积攒五年的粮食,也是吃了个干净,现在只等入秋收了新粮入库方能接上。 洛俪笑道:“皇城开粥棚,乃是杨丞相家领先。” 虽有杨府领先,做得最好的却是洛、梁两府,两府订立章程规矩。灾民自发组织卫队,每天在粥棚周围巡视,也免生了乱子。近来灾民陆续返乡,每人发放五百纹钱预备路上干粮。 梁府紧随着洛府的步伐,洛府如何做,他们就怎么做。 梁娥眉几乎天天去粥棚转上一圈。 洛俪又问道:“我三弟、五弟在洛府可好?” “三爷在琼林书院读书,五爷启蒙由老候爷启的。”素纨想到洛律,不由失声笑了起来,“五爷在皇城就是个皮猴,到了洛府似换了一个人,老候爷自来严肃,不打不骂,偏五爷见了他就怕得紧。老候爷一瞪眼睛,他立时就能吓得手脚无措。” 这许是一物降一物。 在洛俪的眼里,祖父最是慈爱不过的。 洛律惧怕洛瑞到这等地步,还真真没想到。 洛俪实在想像不出洛律怕洛瑞时的模样。 素纨道:“二\奶奶给洛府又添了一个公子,孩子一落地,二/奶奶一瞧是儿郎,一个没忍住大哭起来。直说‘怎么又生了个小子’,惹得老夫人、大太太哭笑不得。郑家亲家太太听说后,上门宽慰一番,说她还年轻,想要女儿总会有的。她却哭着说,洛家就稀罕姑娘,她怀上五少爷时,预备的全是女儿家的衣裳。” 郑小妹想要女儿,早不是什么秘密。 朱氏得了个女儿,捧在手心里般地疼着、怜着,就连洛径也是宠着,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给摘下来逗女儿一乐。 洛仪愤慨地道:“都说我们家娇惯姑娘,我也是姑娘,怎的没见人娇惯我?” 三房的娇惯,全都给了洛俪,无论是祖辈的、父辈的,都系在她一身。 洛俪静下来时,觉得对不住洛仪,全家上下就数她最纵容洛仪。 洛仪没了银钱,会到岁寒馆找洛俪讨,或是她瞧上了什么好的,也会悄悄与洛俪说。回头不知谁说漏了嘴,被吴氏给得晓了,唤了洛仪过去给训斥了一顿。 素纨道:“在洛府时,听大太太说,晋陵大姑奶奶在大姑爷任上添了个嫡姑娘,同着二\奶奶的五少爷前后几日出生。二\奶奶听说后,又念叨了一阵,直说那些日子别人生的都是姑娘就她生了个混小子。”她抿嘴轻笑,“二\奶奶也不知与谁滞气,拿五少爷当女儿养,穿的用的全是姑娘家衣服。大太太知她想闺女,又不敢说她,全由着她。二爷瞧不过去,就扬言说要去云游天下,他这一吓,二\奶奶这才令人给五少爷做了几身小子穿的。” 苏氏最怕麻烦。她虽娶了两个儿媳妇,一个在皇城,帮不上她的忙;另一个生了三个儿子,光养儿子、教儿子都忙不过来,也是指望不上的。 她也曾年轻过,想她年轻时要教儿女,铁氏帮着她打理后宅、主持中馈,直至几个孩子知事了,方让她打理府邸。 第243章 冰鉴1 她也曾年轻过,想她年轻时要教儿女,铁氏帮着她打理后宅、主持中馈,直至几个孩子知事了,方让她打理府邸。 到了苏氏这里,她学了铁氏的样儿,先替郑小妹把府中琐事给接过来,一来郑小妹得了手,就能用心照顾儿子,二来家里也少了诸多纷争。 郑小妹不是舍不得洛征,完全是想女儿。丈夫出门了,她找谁生女儿去。洛俪想着前世的郑小妹下场凄凉,而今嫁到洛家,倒是幸福满满。虽然有些不如意,就如素纨所说,夫妻都还年轻,要女儿早晚也会有的。 洛征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今生考了乡试后不曾参加会试,直说每四年一次的会试、殿试,录用名额原本不多,他就不必多占一个名额。 大赵一统天下以来,最多的一次是赵太祖登基后第一年开设恩科,一次录用了一千二百名,之后历代皇帝的会试,多则八百名,少则三百名,就没超过八百名的。 洛征现在琼林书院做夫子,给一些新考下书院的学子授课,从经史典籍到为官做人,只要他懂的,近乎倾囊相授。 素纨讲罢洛家的事,又说了自己随夫回蜀的一路见闻,少不得提了唐家。 “我婆母是个爽利人,说话行事都甚干脆。大伯兄是个老实厚道的庄户人,每日天未亮就起来,我们回去时,替他娶了房续弦,人是他自己挑的,是唐家村邻近村长家的姑娘,与他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早前遇人不淑被休弃,他一直念着旧情,吵着非那姑娘不娶……” 正说着话,平婆子站在角门处禀道:“姑娘,卢府下帖子说今儿卢大人抬了三位贵妾为平妻。大半个时辰前,宫里的封赏圣旨到了,封了卢大人三位平妻为五品宜人。卢大人说择日不如撞日,他近来又喜获一双儿女,今儿要办庆宴。” 洛俪恼道:“问问老爷那边可去,若是同去,我随一份贺礼。” 素绻福身道:“姑娘,小婢去瞧瞧。” 素纨凝了一下,“三位平妻?” 洛俪道:“鲁晋大都督秦家嫡长女为东房、素纹得了个南房,陶氏是西房。” 三房妻室,真正是闻所未闻。 自来虽有三妻四妾之说,可真正有规矩的人家,只有一房妻室的,卢淮安弄出三房平妻,且不分大小、亦不分先后。 说不分,只是面上的说辞。 可暗地里还是分出了尊卑鄙,否则后来者秦氏不会居于东院,敬称东宜人,自来东、南、西、北,以东为尊,南方次子,西方尾随。 洛俪补充道:“十八那日,素纹沐浴摔了一跤,孩子早产,今晨总算母子均安。” 卢淮安设了庆宴,素纹与陶氏刚生完孩子,自是老老实实缩在屋里坐小月,还不是秦氏一个人的风光。秦氏虽是最后入门的,因出身高贵。得了东房之主,手头现下还管着七八个侍妾。 卢淮安都没瞧过别人送他的美人是什么样儿,他也没心瞧,只怕心里还盘算着,有三个女人给他生儿女就够了,三房平妻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还在同一年出生,儿子有了,闺女也有了,就连皇上也恩赐了三房平妻五品诰命宜人,整个皇城没人比他更风光了。 素绻回来时,提了一盒子喜蛋。“是卢府送来的,送了三百个大红喜蛋,说是恭贺卢大人喜得贵子,让世交亲友都沾沾喜气。” 洛俪问道:“素纹和孩子可好?” 七个月就生了,孩子只怕小得可怜。 素绻道:“孩子虽然瘦小些,宫里的太医去瞧过,好生将养不成问题。洛宜人因动了胎气早产,伤了根本,得好好将养两年。” 这话耐人寻味,“伤了根本,好生将养”,将养好了能不能再生是问题。 素绻压低嗓门道:“听卢家婆子说洛宜人沐浴摔跤,是踩着了地上的豌豆。卢大人让秦氏彻查,是洛宜人屋里的一个丫头干的,她原想做卢大人的侍妾,被洛宜人给阻了。” 大家都是丫头,你是丫头就能得卢大人高看生子,而我是丫头连个亲近男主人的机会都没有。忌恨之下,丫头铤而走险算计素纹,想着素纹要是没了孩子,为了巩固自己在卢府后宅的地位,少不得就会给她开脸。 素纨道:“这种心狠毒辣的就该打上一顿贱卖他乡。” 若在旁人家,算计主子,就该是这等下场。 素绻低声道:“卢大人着恼,说丫头既然想男人,就送到北边军营去。” 卢淮安的手段自比寻常人更狠些。 还不如贱卖他乡的好。 洛俪与素纨心下会意。 素纨低声道:“素纹早产,会不会是陶氏与秦氏干的?” 借一个丫头下手,真难说。着实丫头没什么利益,只因一己之私就行事,只有笨人才会这么做。 卢淮安许给三人的名分、地位都是同等的,而三人的出身高低不同。为了安抚秦氏,卢淮安让秦氏住了东边主院,她虽是后来者,却能压素纹、陶芸一头,看似一样,这高低贵重已分明。 人心最是难料。 陶芸许会不服气,她比秦氏先过门,她所差的就是缺个做官的父兄。 素纹早前也不服气,想着秦氏一个从一品大员的嫡长女,因心系卢淮安甘愿委身为妾,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洛俪想着卢淮安对三个女人的态度,抬了秦氏、亦抬了素纹,端端将陶芸排在最后,现在素纹有儿子依仗,只怕陶芸心里逾加不满。 洛俪对素绻道:“把我屋里的药酒装二斤,回头你亲自给素纹送去,让她出了月子再喝,盼能早日调养回来。” 素绻笑道:“有姑娘这份厚礼,旁的什么贺礼都不用送了。” 洛俪示意素绻去着办。 素纨心下唏嘘一阵,“听说钟大人与何家二姑奶奶探亲回来在应天府外遭了劫。” 钟澹高中后,带着何宁回乡探亲,他回皇城后,要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待得一两年后才能外放,不像其他的进士,是下放各县做县丞。三年一评,得了吏部上上评之后,有望晋为知县,像这种做了庶吉士再去任,多是直接放地方做知县。 第243章 冰鉴2(八更) 三年一评,得了吏部上上评之后,有望晋为知县,像这种做了庶吉士再去任,多是直接放地方做知县。 洛俪问道:“可还要紧?” “钟奶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吓得不轻。好在青坡县离皇城东坡县不远,崔家人得了消息,将钟奶奶夫妇接去崔家养胎。昨儿夜里,钟大人听说我们回来,登门拜访,要拉我夫君联名弹劾窦国舅隐瞒西北灾情,闹成大祸。 听灾民们议论,从西北到应天府、皇城,这一路皆有灾民,更有灾民拦路抢劫。各地官府只保城中百姓,对城外百姓难以保护,抢劫、偷盗,打死打伤人的屡见不鲜,这一路都不得太平。 一些大族、大村庄组织卫队、民团保护自己的族人、庄子,见到外地灾民靠近,不分男女,一律往死里打。” 洛俪忆起沐子轩说要配奇毒,只不知这毒配没配好。 好几次,她先沐子轩离开御书房的。 皇帝对她进入御书房,早就当成摆设。不是她不作为,而是她深晓皇帝对她的态度与看法,她越是想接触权势,皇帝防她逾甚,而若她坚持如此,弄不好会累及整个洛家,自古以来,女子干政者,多没有好下场。无论是干政的后妃,还是干政的权阀妻妾,最后皆是凄然落幕,许多人更是累得亲眷获罪。 洛俪问道:“钟澹拉拢了多少人?” 他一个寒门学子跳出来领头打击窦国舅。窦家人睚眦必报,稍有不慎会被窦氏视作眼中钉。 在窦国舅的眼里,钟澹这样的身份就如同一只蝼蚁,掐死他甚至不需要受到任何处罚。 洛康行事谨慎、妥当,亦一直不参与任何党争,更不争权夺势,素来低调、恭谨为人。 素纨道:“琼林书院在皇城的十几位学子都已具名,昨儿大满已签署名字。” 洛俪微微阖眸。皇帝重用琼林学子,原就是当成他的心腹、他日重臣培养的。琼林学子等人具名上折,担心此举会触怒窦国舅。 近来太后莫名其妙地爱上了睡觉,白天、晚上地睡,她只到凤仪宫去过一次,隐隐觉得这事有些不寻常。 素纨难掩忧色,“姑娘,这事是不是不妥?” “不碍事。” 她不能告诉素纨实情。 现在保皇、窦氏两派斗得甚凶,朝堂上并不安分。 清流只作壁上观,对窦国舅隐瞒灾情的事只作不知。 保皇派御史近来像疯狗一样咬着窦国舅不放,更是四处搜罗罪名,欲将窦氏给咬死。 窦国舅看似被逼得一退再退,已好几次与凤仪宫递了求见帖子,皆被内务府与礼部给拦下来,用的不是皇帝之名,而是以“太后近来身体欠安需静养”。 卢淮安这一个多月更是和窦三思斗得难分难解。窦三思在西卫的心腹被卢淮安除掉不少。卢淮安就像在一块铁板上钻了几个洞,硬是把以前皇帝无法得到的消息给捅了出去。 保皇派抓到了窦氏的把柄,弹劾窦国舅胡作非为,蒙蔽圣听,利用手里的西卫隐瞒、欺君。 素纨好奇地问道:“听说这三个月,皇上在御书房待的时间颇多。”莫非皇帝是因为洛俪的缘故,故而在御书房待的时间多了。 皇帝是不喜读书的,他喜欢热闹,更喜欢与年轻臣子在一处说话。 “西北大旱,远在大漠的西凉国近来蠢蠢欲动,不肯安分。皇上日夜难安,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奏疏的时间比以往要多些。” 皇帝更是在暗中收拢权力,他利用窦国舅之过,将卢淮安***西卫就是最好的证明,更是力排重重阻拦,让高飞接下皇城守将一职。 无论是卢淮安还是高飞,他们都是昔年的功勋、忠良之后,皇帝用他们打压窦国舅。 素纨道了句:“姑娘还是提防些。” 洛俪自是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她原在江湖游历,可皇帝却借梁娥眉逼她回皇城,还给她开了一条科举之路,让她入仕,却又防她玩弄权势。皇帝步步谋划,也不过是想将她困在身边。 素纨都能明白的事,她又如何不知,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 主仆二人正闲话,翠兰在外头朗声禀道:“姑娘,余奶奶求见。” 素纨看似平静,眼里难掩好奇,离开没多久,洛俪的朋友里头又添了一个“余奶奶”,女子出阁之后,除了亲戚,很少再与待字闺中的姑娘往来。着实成亲的女子,句句不离婆家,要不就是夫婿。而未出阁的女子,还与以前一样,说的都是头饰、脂粉又或衣服等事。 素绻解释道:“是前任顺天府知府孟大人的女儿,而今嫁到肃州一个书香门第做嫡长媳妇,随婆家人逃难到皇城。” 素纨记得孟德龄,当年在洛倩的及笄宴上,被姜禧刁难、羞辱,却刻意压抑自己,一忍再忍。 洛俪道:“请她进来。” 孟氏进得内院,身后跟着一个贴身丫头,又跟了一个姑娘打扮的小姑娘,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生得眉目清秀,一双灵动的眸子四下打量着,这岁寒馆外头瞧着不显,内院却自有一股子雅致。 孟氏进入花厅,与洛俪见罢礼。 素纨一身官家奶奶打扮,眉目似曾相识,一时竟忆不起是谁,正在疑惑间,素纨起身行了半礼,“孟姑奶奶不见我了?” 孟氏越发疑惑。 余姑娘先是打量洛俪,后又看着这位年轻的官奶奶,不失贵气,不失雅致,从头到脚都是有一股子精致韵味。 洛俪笑道:“这是素纨,今年四月出的阁,嫁的是今科榜眼唐大人,随夫回乡探亲,昨儿刚回皇城。” 孟氏惊道:“若洛妹妹不说,我还真没认出来,几年没见,做官家奶奶了。”她打量着素纨的打扮,通身装扮气派中透着雅气,不像是侍妾姨娘的装扮,反更像正经奶奶。 余姑娘惊道:“我听别苑的下人们议论,说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配了个榜眼为夫,莫非说的就是她?” 难怪能嫁得这么好,人家是丫头,比她这个嫡姑娘还气派。 余姑娘咋了咋舌,引得孟氏的丫头也细细打量着素纨,同样是丫头,能做到素纨这般,也算是天下少有的荣耀,丈夫是榜眼,年轻有为。 第243章 冰鉴3(九更) 余姑娘咋了咋舌,引得孟氏的丫头也细细打量着素纨,同样是丫头,能做到素纨这般,也算是天下少有的荣耀,丈夫是榜眼,年轻有为。 孟氏尴尬笑道:“洛妹妹,唐奶奶,这是我小姑子,闺名西月。” 素纨现在是官奶奶,对余姑娘微微点头。 洛俪道:“坐罢。” 孟氏知今日休沐,洛俪许在家,特意登门道谢,余太太听说后,就让她把余西月给带上,就当是到大户人家见见世面。 余西月的眸光审视着花厅的摆设,屋子里的家具全是紫檀木,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案上摆的茶具、瓷瓶,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官窖出品,雪白如羊脂白玉。墙角处放了个近一人高的像丹炉非丹炉的东西,所见的丹炉多是圆的,有几只脚,可这个却是方扁形状,长有二尺,宽约有一尺余,高有五尺模样。 洛俪对素绻道:“冰湃的西瓜许好了,取些出来请客人吃。” 洛俪只当余西月知道这是何物,许是小女儿家想到里头的吃食,故而目不转睛地瞧看。 素绻走近冰鉴,打开上头的盖子,顿时一股寒气袭来,从里头取出大半个西瓜。 余西月惊呼一声,“那铁柜子是用来装西瓜的?” 素纨瞧着冰鉴,面露讶色,“姑娘,这不会是先帝赐给老候爷的冰鉴吧?”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 余西月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冰鉴瞧,这是传说中的东西,听说只得宫里有,没想今儿来一趟洛府,算是瞧着新鲜物件儿了。 这冰鉴很是奇特,盛夏天气,不管将什么东西放进去,就似经过冰湃一般,里头得放上冰块,听说这冰声搁下去,十天半月也不见消融,放冰块就是为了冰镇里头的水果、吃食。 素绻道:“今年姑娘生辰时,老夫人令铁家镖局把冰鉴运到京城。老夫人说姑娘自小惧热,有了冰鉴就能吃上可心的吃食,特意叮嘱不让姑娘贪吃凉食。”她将西瓜递给了素纱,让素纱去切,又慢悠悠地道:“每日老爷、太太屋里的瓜果也是放我们这里冰镇的,这比放井里好,井里得放一两个时辰才能凉,放冰鉴里头,只需不到半个时辰就凉得透透的。有时候做上些冰碗子吃,又解暑又解乏。” 不多时,素纱捧了西瓜片进来,各人跟前放了一盘。 余西月小女儿家性子,迫不及街地挑了一块,一口咬下,“比井上冰湃的要凉,大热天吃这个正好。” 洛俪微微一笑,“我今晨用过不久,素绻,你们几个把这盘瓜片吃了。” “谢姑娘!” 素纨吃得优雅,咬两小口,细细嚼着,不像是在吃瓜,反而是在品瓜。 洛俪道:“去年夏天这时节还在悠然别苑避暑,今年只能待在皇城。四弟带了马莘,又有两位世交公子去悠然别苑避暑。” 她也是想去,可现下有官职在身,想出门一趟不容易,还得听上司调遣,更不能无故告假。 素纨道:“姑娘素来最惧热,能待在皇城还真不易。” 铁氏不远千里将先帝赏赐的冰鉴给运来,又写信哄洛俪:说她年纪大了早不吃用冰鉴里搁过的东西,一来肠胃受不了,二来牙龄碰不得太凉的东西。 洛俪见东西送来,又不能再送回去,原想搁到宣德堂,洛康说这是老夫人送给洛俪的,下令搁到岁寒馆。 洛仪一个劲儿地埋怨:“娘说疼我,不送我去江南,可祖母连有我这么一个孙女都不知道。”长在跟前的,又是铁氏养大的,感情自比旁人好。洛仪有时候想想,觉得吴氏的疼儿女,有时候反而是害了儿女。 白萼自边角门外喊了声:“三姑娘,小婢奉四姑娘之命,过来取冰碗。”怀里抱着剖成两半的西瓜。 素绻道:“进来。” 白萼领着两个小丫头进入内院,见洛俪这里有客人,先是微微一诧,只片刻这才忆起今儿休沐。郁亦菡、林敏、杜海珠等人最喜在休沐日过来找洛俪聊天,有时候梁娥眉也会跟着来儿,一到休沐日就数岁寒馆里热闹。 素绻启了冰鉴,白萼从里面捧着一大钵的冰冻果子来,里面是切成丁的苹果、梨,其间还有些西瓜,夹杂在一起甚是好看,上头又撒了冰糖碾碎的粉末。 白萼取了一大钵冰果丁,将两半西瓜放到冰鉴里。 素纨微蹙眉头,“白萼,你是四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叮嘱四姑娘,冰镇过的西瓜、冰碗虽好还得少吃才行,莫因贪吃落了寒症便得不偿失。” 白萼一脸无奈,“四姑娘也就酷暑时才能在家吃些满意的,小婢要说不能吃,她还不得训奴婢多事。太太昨儿就劝了她两句,她就跟太太说了半晌,还说得头头是道,直说她没吃几口喜欢的,还不让她吃。” 洛仪乍乍乎乎的性子至今敢不见改。谁要是当她的面说不好,就算是吴氏,她也敢顶嘴。 洛康就几次说洛仪没规矩。 吴氏倒想给她纠正过来,可洛仪根本不听她的。 在洛康眼里,女儿就属洛俪好,性子沉稳人又乖巧,是天底下温顺、懂事的。 洛康说洛仪,洛仪倒不敢顶嘴,却将不快挂在脸上,那小嘴翘得能挂油瓶。 白萼道:“四姑娘在女学的几个同窗听说三姑娘屋里有冰鉴,想尝尝冰鉴做出来的冰碗,这早早就过府窜门。这么一大钵,加上肃州分支洛家的三位姑娘,只怕一人一碗就没了。” 流霜阁里原住了四位姑娘,有一位原是姓“陆”的,因洛俪查出邓家的底细,吓得与洛康赔礼请罪坦承实情。陆姑娘跟着家中长辈去了城西别苑里,流霜阁里只住了三位肃州来的“分支”洛姑娘。 素纨道:“四姑娘小不懂事,你将厉害与她说说,莫落了寒症得不偿失。” 白萼应了声“是”,带着两个跑腿丫头告辞离去。 洛仪爱炫耀,铁氏将冰鉴送来没几日,吵着要尝冰鉴做的冰碗。一尝之后,觉得什么都好,到了女学又炫耀一通,更是轮流将梅班的同窗都回家里来作客,二十几个人人轮流登门,次次都是冰碗、冰镇的瓜果。 素纨问道:“四姑娘今年十二了,冬天要辞学了吧?” “四妹妹倒不想辞学,可母亲说,翻年她就十三了,是大姑娘,不能再在外头读书,得拘在家里学习打理府邸,主持中馈。” 第244章 置业1(十更,二万字毕) 六月的时候,吴氏给了她一个皇城的茶点铺子练手,她接手第二天,就跑到茶点铺子去,将里头的吃食挨个赏了遍,吃得撑不下,这才说人家的茶不好,点心不如岁寒馆厨娘做的好。硬是让茶点铺子的厨娘来跟我小厨房的厨娘学了几天如何做点心。 也亏得洛仪折腾,厨娘做点心的手艺还真比以前好了许多,她介绍了她的同窗、朋友去她的茶点铺子买点心,听说生意还不错。 前些天算账,一个月赚了一百多两银子,直说比在吴氏手里时多赚了三十两,乐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四妹妹赚了钱,请了她的同窗、朋友来家里玩,说要谢她们照顾她的生意,又将她的茶点铺子上的点心好生夸了一番。 母亲打趣她,说她赚了钱知道回请同窗,怎不谢谢家里人。第二天,无论是父亲还是四弟,人人都得了她送的一盒点心,一盒十二个,还个个不带重样的。” 孟氏与素纨听着家长里短的话,跟着笑了起来。 洛仪一直被吴氏认定:四姑娘是吃里爬外类型,对外头人大方,对自家人抠门得很。招待同窗、朋友、手帕之交,提前两日就在忙碌,备的全都是最好的茶水、点心、饯果,她说了一句,就送了自己家里人一人一盒点心,虽是十二个点心,可到底薄了些。 吴氏想着洛俪对自家人的阔绰大方,再比对自己女儿的行事作风,生了一场闷气,把洛仪拧过去训了一顿。 洛仪却振振有词地道:“我第一月赚了一百二十银子,这不攒了一百两,你总说我败家不心疼钱,我不是攒下来了,待攒多了,我再开一家铺子。” 吴氏问道:“你招待同窗吃了回点心,不会就花了二十两银子吧?” “不是买了点心、饯果,还送了他们一人一对耳坠子,全花光了。” 吴氏气得大骂,直说洛仪没良心。其实吴氏是想着铺子上赚钱了,洛仪好歹给她送份礼物吧,可洛仪顾着自己的面子,压根没想到给吴氏送份礼物。 吴氏想让洛仪送她一份礼物,可又不能点破。 吴氏忆起洛俪,每年她生辰,洛俪或是送衣料,或是送首饰,年年不落空。哪里像洛仪,傻乎乎地把亲娘的生辰忘得一干二净,就记着她自己个儿的,从记事起就能记住,提前几个月就扳指头算日子,算着哥哥们应该送她什么,姐姐送她什么,父亲母亲又要送什么,又算着她的生辰要如何过。 这会子,宣德堂的吴氏听说吴仪又招待同窗朋友了,抚了抚额,“一个姑娘家,倒比三爷、四爷还能闹,就是徊儿也没她招待同窗朋友的次数多。” 洛徊六月一放酷暑假,带着书僮长随去了悠然别苑读书。临走前,吴氏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作零使,洛徊却只拿了一百两,说在乡下,就这些足够买笔墨,还叮嘱道:“娘将另四百两银子留下,或是买些爱吃的,再置几身夏裳、秋裳穿。”说得吴氏觉得几个儿女里头,就洛徊是一等一的孝顺好儿子。 吴氏想着吴仪手头的那点银子,“赚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只怕这些日子下来,也没剩几个。三天两头的请同窗朋友到家里来玩,她若是认识整个女学的学子,恐怕会挨个全请一遍。” 吴嬷嬷宽慰道:“太太早前可与四姑娘说好的,得了一个铺子练手,就不给她发月例了,只管给她院里的丫头、婆子支银子。” 吴氏想到吴仪就头疼,头脑简单,性子还不输人,半点不肯吃亏,就喜欢被人抬着、捧着。这性子不像她,也不像洛康,思来想去,越瞧越像她娘家的亲娘吴老太太。 吴老太太能闹腾,爱炫耀,就这两样,全被洛仪占全了。吴氏一点都不喜亲娘的性了,现在看洛仪,恨不得把她丢出门去。 余西月用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嘴,“府上的四姑娘与我大小差不多,今年十三,翻年十四。” 洛俪扫过素纨、孟氏,笑着对素丝道:“你带余姑娘去流霜阁那边凑趣,她与我们坐一处,许是无聊得紧。” 余西月亦想认识几个同龄人,几口吃完手里的西瓜,跟着素丝去了。 孟氏道:“小姑子这些日子被闷坏了,连个同龄姑娘都不认得。” 余太太在家,一天念叨几遍,今儿孟德龄来窜门,特意让她带了余西月。 “小姑娘家,正是好玩的时候,将来说了亲,就没这么自在了。” 洛俪有婚姻自主之权,她又有功名,就连朝廷的罚银都不用交,不仅如此,梁氏的陪嫁庄子挂在她名下,也是免税赋的。 孟氏好几次欲言又止。 素纨起身道:“姑娘,我去太太那边请安,一会儿再回来。” 她出得边角门,见廊下立着一个半大女孩子。 素纨正要说话,翠绡走近,欠身道:“姑母。” 素纨低应一声:“你爹娘可好?” “爹听了姑娘的话,将庄子上闲置的房间借给灾民住,庄子上平安无事,庄子存的余粮不多,能吃到八月末。到了八月初,庄子上就该收稻谷了,虽说遭了旱,但引了运河水灌溉,收成不会差。” 素纨暖声道:“绡儿,得闲到城南白云庵巷唐宅走动,到底是血脉至亲,不是外人处。” 即便她与兄嫂感情淡漠,可一个爹娘的儿女就只她与一个哥哥,也不是外人处,往后亲厚些,也是一门亲戚。 翠绡应答一声“是”。 素纨从手腕上摘了一对银质圆镯子,“这是给你的,留着戴着玩儿。” “谢姑母。” 翠绡静静地望着素纨的背影,有羡慕,有仰望,如若她将来也有姑母的造化就好了,从一个丫头成为正经官家奶奶,也有丫头、下人服侍,想到这儿,看着手里的镯子,视线落到绣了一半的绢帕上,继续与三个半大丫头坐在一处绣花儿玩。 孟氏轻咳一声。 洛俪道:“素纨是个聪慧的,瞧你有话说就避开了。德龄,说罢,什么事?” 第244章 置业2(第一更) 洛俪道:“素纨是个聪慧的,瞧你有话说就避开了。德龄,说罢,什么事?” 孟氏尴尬一笑,“这次我们入京,我翁爹婆母看到了皇城的繁华,近来有同乡陆续回西北,我翁爹决定让我与夫婿、孩子留在皇城。不瞒三姑娘,现在这般打算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好些家有余银的都有这打算,这次大旱,各家都吓怕了。我们家当初瞧着不对,走得早些,若再晚上几日,只怕就被灾民给抢了。” 余老爷并不是肃州余氏族里的嫡长房,而是嫡系三房,上头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同母所出嫡长大哥。余老爷虽读过书,可家里也种地、开铺子,早年在外头跑过生意,这次觉得不对,带着一家老小离了家乡逃难。 原有替余家保留一脉的意思。 七月十八皇城下了场大雨,他们亦听人说,西北那边已经下过几场雨了,旱情得已缓解。余老爷想着再住些日子,待从皇城到西北的路上太平些,就带一家人回肃州。可又想在肃州置份产业,他日再遇上天灾人祸的,余家嫡系一脉也有个落脚处。 要置产业,自是要置在皇城。 这次城外的动静这么大,城内可是未伤及分毫。 余家在西北地界认识的人多,在皇城一带一人不识。孟氏母女早年在皇城还认得几个,可以前求助,却是一个也不愿帮忙。这次余家能住到城西别苑,也是孟氏认得洛三娘,得洛家伸出援手。 这些日子余家上下调养一份,余老爷、余太太的面色也红润了,想得也多了,余老爷更盼长子余东城能在京城苦读,争取他日考个举人、进士,若以借着洛家的势力谋个好实缺就更好了。 孟氏继续道:“我翁爹的意思,让我和夫君留在皇城,瞧瞧有没有合宜的院子先置上一处,不拘一进、二进,先置下来,若是有得宜的店铺也置上两间,再在城外置些庄子。”她顿了片刻,低声道:“也不知我翁爹和小叔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听说有奸\人隐瞒西北灾情不报,皇上要杀几个欺君罔人的奸\人,听说人抄没一批家业。我没甚门道,只能来问问三姑娘。” 抄家灭门的权贵,他们手里的好店铺、好田庄可有不少,到时候使了银子置上一些。 洛俪唤她一声“孟姐姐”,孟氏在人前能应,人后亦有自知之明。 孟家与洛家原就属于不同派系,虽然二人是朋友,可这也是洛俪抬举的。 孟氏这番话,何曾没有试探的意思。 “隐瞒西北灾情的事,我未听到风声。我只知皇上治了顾英贪墨大罪,顾家的家业尽数抄没官府,里头有多少田庄、店铺我真不知道。” 洛俪说话行事沉稳,洛康得闲还会指点她一二。有时候一言一行,不仅代表她自己,更是代表了洛家,亦代表了朝堂。 卢淮安一直盯着窦氏派。顾英在西北一死,他立时就派人盯紧了,顾夫人都没来得及转移家产,就被卢淮安带人抄没了家业。 怆惶之下,顾夫人只得带着顾勇投奔奉恩候府。 洛俪道:“今岁开了会试,中榜之人中不乏有迎娶皇城贵女的,有的已经娶亲,成亲的想在皇城置份家业。有的未成亲待娶的,少不得要置一份家业;要出阁的贵女亦要置嫁妆。田庄、店铺又在西北大旱之后出手,恐怕价格不低。” 近来皇城的物价飞涨,朝廷插手过问过几次,但因人多物少,还是控制不住涨了几成。 城外的灾民未散,城内的瓜果蔬菜吃用上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洛家的庄子除了供应粥棚菜蔬,还得要洛府上下,所剩的多余菜蔬也不多。 孟氏悠悠轻叹一声,“若是我爹当年置的家业未变卖就好了。” 当时窦夫人一心要把她嫁给刘家公子为妾,孟太太吓得不轻,只得尽快处理了皇城的家业,带着孟氏回了祖籍故居。而今又想再置,却不是这般容易。什么东西都涨了不说,这次大旱,让西北一带的有钱人都想在皇城一带置份家业,也防再出天灾,可来皇城躲避。 洛俪道:“皇城内的东西太贵,你们不妨考虑一下在京南县、东坡县置份产业,再不成在京北县也可以。” 孟氏在皇城生活多年,去了县城,人生地不熟,别说余家不愿意,她心头也不乐意,“劳三姑娘帮忙打点一下,若官府有拍卖的田庄、店铺、宅子,不拘多贵,我们余家也会凑钱置下。” 洛俪捧着茶盏的手紧了一分,“你们想置多少银钱的家业?” “三万两银子。” 洛俪点了点头,“我回头留意,若有了准话,使人回你们。” 孟氏扭头与同来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孟氏接过,“劳三姑娘费心,这是三万两银票,请三姑娘清点,若三姑娘帮忙置好了……” 洛俪打了一个止住的手势,“你先把钱收回去,我使人打听好,你们再置不迟。城西别苑素来闲置着,你们一家就是住一年、两年也使得。” 总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住人家的,孟氏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余家上下亦有十几口人,一日三餐就得花费不少,城里的菜蔬极贵,每日别苑的管事领着陆、董两家的下人去西城门外领菜蔬回城,倒也省了一笔花销,白吃、白用人家的,实在说不过去。 孟氏与余老爷商量过,往后这粮食、菜蔬都是要照银子算给洛家。 洛俪无意沾余家的一文钱,贵了、廉了,都惹人说话。她早前给素纨置备嫁妆,完全是当成自家人的事。虽然她愿意帮衬孟氏,但孟氏在她心里的地位连素纨一半都不及,不过是点头之交。 洛俪想到近来城外灾民抢粮的事,“你不妨走走皇城几大牙行,他们那里许有出手的田庄。” 窦氏派臣子这次吓得不轻,对离皇城近的田庄越发没有安全感,都想卖了近处的,寻了远处的置,至少这样还有收益。各家攒在田庄上的余粮不少,此次民变,轻的粮食被抢,重的连房子都被毁于一旦,更有甚者出了人命。 孟氏似有不愿。 第244章 置业3(二更) 孟氏似有不愿。 洛俪道:“你忘了城外发生的火烧田庄之事?死了人的田庄,想来价格不会高,若主家急着出手,你倒可以趁机入手。” 皇城之中,并不是所有人的胆子都大。闹出人命的田庄,再遇一个胆小的主子,还不得想着早卖早好。 孟氏犹豫片刻,“我得回家与翁爹商议。” 孟氏见要事说了,起身告辞,离了岁寒馆,使丫头去接余西月。 余西月回话道:“嫂嫂先回家,我正与洛四姑娘玩得高兴呢,待未时再使下人来接我。” 孟氏哭笑不得,第一次登门,余西月大咧咧地到洛四姑娘的流霜阁里玩耍,还玩得乐不思蜀。 素纨在吴氏那里坐了一阵,说了一阵话,告辞回到岁寒馆。 洛俪说了孟氏婆家余氏想在皇城置一份产业的事。 素纨眼睛一亮:“姑娘是说,城外死了人的田庄许有出手的?” 洛俪道:“你也想置上一处?” 素纨笑了两声,“手头还有些余钱,夫君在翰林院任职,往后这人情往来,少不得花销。死人的田庄不吉利,有房屋的拆了,大不了将那地儿置成良田,另选风水宝地造房起屋,这忌讳就一并没了。” 孟氏就想不吉利。 素纨倒是想得简单。 洛俪赞道:“你这主意不错,不妨遣了身边得力的人去打听。” 与素纨示意案上的点心。 素纨拾了一枚,一口咬下,喜道:“菊\酥饼?” 洛俪勾唇含笑。 晌午时,洛俪留了素纨在岁寒馆用饭。 素纨听说素纹今晨生了个大胖小子,又听说卢府正在设宴,连连告罪,要去卢府瞧瞧。卢淮安与唐大满同拜在洛廉门下,也算是同门之诅,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定要是过去的,虽然去得晚了,但贵在心意送到。 * 翌日,洛俪依旧按时到御书房当差。 沐子轩坐在他的书案前抄录整理奏疏。 洛俪在案上练了一会儿字,辰时正,皇帝带着高昌、梁俊等人进了御书房。 皇帝问沐子轩:“沐爱卿,你调配的药备好了。” “备好了。”沐子轩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只得姆指大小,“此乃奇毒,无色无味,服下之后,得配几种药香,若配月季,此人会时常打喷嚏;若配安神香,则会状如头风症……” 洛俪心头一惊:前世的窦国舅得了头风症,莫非那不是真的头风,而是中毒。她心下将自己在芙蓉岛看过的《鬼医药谱》细细回味一遍,上面最后记载了十种奇毒,排名第三的便是一种唤作“千机变”的毒。此毒奇在毒性会发生变化,让人解无可解,而配方中用的都是些奇花异草,寻常郎中或御医根本无以对症下药。 皇帝接过瓶儿,瞧了眼高昌,“将这药送到高公公那儿。” 瓶儿不大,里头也装不了几滴。 皇帝道:“让他相机而动,小心谨慎些。” 高长春自从太后宠信甘霖,内心颇有几分怨言。 甘霖仗着在太后跟前得宠,处处与他为难,他更恨毒甘霖,以前为了应付皇帝,而今对皇帝倒有几分真心。 皇帝不信高长春。着实过往几十年高长春一直是窦太后的心腹内侍,与窦太后相伴几十年。 高长春接过药瓶,高昌说了这药的功效,只是掩去了此药乃是沐子轩所配,“干爹这里行事,一旦得手,皇上那儿会预备另一种药,料想窦承嗣防不胜防。” 高长春从头上取下银簪子,往药里一沾,再出来时,只见簪子光亮依旧,“果真是奇药。”他勾唇苦笑,若是皇帝掌权,自己便又是名符其实的大总管,高昌是他的义子,儿子总不会与老子夺权。 高长春点头示意,将手中的瓷瓶收好,转身回到凤仪宫当差。 窦国舅是多少次求见太后,高长春已记不得。近来太后懒夏,宫里摆了五六个冰盆,气温一低,她就想睡觉,对前朝后\宫的事,多有惫怠。 太后一觉醒来,甘霖恭谨地服侍她洗脸。 高长春道:“禀太后,窦大人在外求见。” 太后不奈烦地道:“他怎又来了。” 如果没有她,窦家上下就不活了,这都是依赖。以前她挺享受窦家对她的依赖,可现下她什么也不想管,只琢磨着如何早些了结仇怨,好飞升上界做她的快活神仙去。 高长春道:“太后见还是不见?” “宣他进来。” 太后没好气儿。 睡前就听说他来了,一觉醒来他还在,就跟阴魂似的缠上她了。 窦国舅行罢了礼,不等太后喊“平生”径直起身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妹妹怎能不见我,我求见了大半月,你只说身体不适。” 哪里身体不适,看太后的样子,分明是比上次又胖了,再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 窦国舅实在不明白,太后怎么就爱上睡觉,这觉睡足就行,人睡多了是慵懒无力的,更容易长肉。 窦太后道:“皇帝已纳二妃,早前说好要还政于他,他已是二十多岁的人,哀家还握着大权不放,这不是徒惹人怨恨。” 她要消仇怨的,可不能添了怨恨。 何况对皇帝,她有补偿之意,亦有帮扶、辅佐之心。只是窦、杨两派的权阀还在,她不能表露出来。她想看皇帝到底能走多远,又能否成为一个先帝盼望的明君。 窦国舅哪里知道她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皇上因窦家隐瞒西北灾情的事,迁怒我们父子,将卢淮安***西卫做副指挥使。这小子一进西卫就将三思手下的得力之人杀了不少,明的、暗的全都用上,再这样下去我窦家仅有的一些势力,还不得全被他除掉。” 高长春领着宫人从偏殿过来,小心翼翼地倒了凉茶递给太后。 太后尝了一口,“不错,给窦丞相倒一盏尝。” 只一口,她就觉得今日的凉茶很爽口,心下喜欢不已。 高长春神色如常,倒了盏茶递给窦国舅。 窦国舅接过茶,先是闻,再是瞧,最后还将自己手上的银戒指装成无意状往茶水里挨了一下。 第245章 自愿中毒1(三更) 窦国舅接过茶,先是闻,再是瞧,最后还将自己手上的银戒指装成无意状往茶水里挨了一下。 这一幕落到高长春眼里,心里暗道:难怪下毒窦国舅很难,他实在太小心了,即便在太后宫里用茶也是步步谨慎。 窦国舅确定凉茶无毒,方小口呷了一下,打量着茶壶,确定不是阴阳壶,再看自己手里的茶盏,与太后手里的一样都是金镶玉的,并无二样。 窦太后瞧了一眼:“难不成我宫里的人还会下毒害你,大哥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谁没事镇日去毒害窦国舅? 窦太后一脸不屑,若真是行事坦荡,何惧人言,她饮罢手里的凉茶,“长春,再给哀家倒一盏。” 高长春正要接过,甘霖从一边奔了过来,笑嬉嬉地接过窦太后的茶盏,再倒了一盏递给窦太后。 窦国舅见窦太后似真的喜欢这凉茶,最初不觉,饮下之后浑身舒坦,亦让甘霖给他蓄了一盏。 窦太后连饮了三盏方才停下来。 窦国舅亦饮罢三盏。 兄妹二人分宾主而坐。 窦国舅道:“太后不是真的想还政于皇上罢?” 窦太后厉声问道:“哀家他日飞升上界,见到明和,他还不得怨我多事,大赵的天下,到底是赵家的。” 可你,当初为了揽权,逼死亲儿子,杀得亲孙子也没剩两个,活下来的不是太笨,就是瘸腿。你现在与我说大赵的天下到底是赵家的,我跟着你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你就打算不管了? 窦太后似又今日凉茶的清香,与甘霖使了个眼色。 甘霖当即又添了一盏捧上。 窦国舅道:“妹妹,当年你说要除掉功勋名门,你要掌权,他们就是最大的阻力,我听你的,借西卫之手,一夜之间将功勋名门的家主刺杀身亡。 你说那些忠良可恶,天天弹劾你,将你与武媚相比,我替你除掉忠良。 我窦家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扶妹妹登上至尊之位,可你现在说要还政于赵家……” 能做神仙,谁去做皇帝。 皇帝是人间的主宰,可在神仙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窦太后觉得自己行事根本不屑与窦国舅细细解释。 她冷哼一声,“除掉功勋名门,是哀家让你去的?还是诛杀若干忠臣良将也是哀家让你杀的,你是想成为当朝重臣自己动的手。” 管她什么事? 她一个后\宫女子哪里会想这么多。 怎的都推到他头上,如果没是她示意的,他何必杀那么多的人。 恶人、坏人他做了,她却要还政给皇帝,若真如此做了,哪还有他们窦家的活路。 窦国舅没想窦太后不认账,“妹妹是后悔了?” “后悔甚?哀家这辈子就没有后悔的事。” 就算有,打死她也不会认,尤其是窦国舅眼里更不会认。 她才不屑与一个蝼蚁计较。 窦太后恼道:“别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你隐瞒西北灾情不报,就是想利用民变搅乱天下,到时候你就借机起事。皇帝二十多岁了,不是小时候的无知小儿。他能猜不到?你要借西北灾情发动民变,若他动用国库银钱、粮饷,三军将士跟不上,就会重演宁史之乱?而你借机拢络三军,好为你所用,到时候再来一场兵变,挟天子以令诸侯……” 窦国舅是想借西北灾情发动战争,到时候他就从中获利,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他自己登基为帝,他现在是窦国舅,满朝之中至少有三成的官员是他的人。 有他门生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天下。 窦太后道:“我劝你别再闹腾,你可听哀家的。听说吏部洛康有一个嫡幼女,今年有十三四岁,要不哀家再下一道赐婚圣旨,将她许给长庚如何?” 早前下了一旨,梁娥眉夺魁,人家当即就解除婚约了。 窦国舅道:“积怨已久,太后以为联姻就能化解矛盾?早前你赐婚的十几对,太后可知结果?” 窦太后一片茫然,她一片好意,怎还有后续故事。 窦国舅道:“你与顾勇赐婚的保皇派贵女,一闻圣旨,当天跳下荷花池,说是暴毙,实与他一个寒门表哥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贵女的父母皆是知情的。” 人家宁可假死远遁,即便嫁一个寒门小子也不愿嫁顾勇为妻。 但对外不说违抗太后懿旨,只说是死了。 人都死了,你总不用死人嫁给顾勇。 “真不知好歹,哀家秉着化干戈为玉帛之心,她寻死觅活又与人私奔,真该拉出去砍头。” 只是她这一生,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杀了。 窦国舅道:“郑国候梁俊之妹梁俏,若不是咸城才艺赛夺魁,真让她嫁给长庚也必会以死相抗。妹妹以为,你所赐婚姻就真是良缘?” “哀家只是想缔结姻亲,了断世仇,怎就做错了?” “妹妹不妨将心比心,若是有人杀了我们全家,你会乐意嫁给仇人子孙为妇?灭门灭族之仇,不是一段姻缘就能了断的。” 窦太后想到自己要了断仇怨,“结姻不成,哀家当怎么做?” “如何做?自然是斩草除根,功勋名门、忠良的后人一个不留,通通杀光……” 甘霖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道:“不行,不行,太后乃是修行之人,怎么能造杀孽。窦国舅,太后乃是神仙人物,你可莫再挑唆我们太后做下此等杀孽。” 窦国舅愤愤地瞪了一眼。 他早就对这叫甘霖的内侍不满,镇日就会胡说八道,糊弄得太后对他宠信有加。 窦太后问道:“你今日来寻我,是说要杀人的还是要我帮窦氏解危的?” 窦国舅冷冷地道:“你现在还关心窦氏么?” 关心? 她早已经忘了。 从她入宫嫁给明和帝那日开始,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厮杀。 她得到了权势,又失去了太多。 就连她一生最爱的男人,也都仙逝而去。 权势真的这么重要? 不,她想飞升成仙,让这狗屁的权势见鬼去。 “妹妹再这样置身事外,用不了多久,整个窦氏都会覆灭。” 第245章 自愿中毒2(四更) “妹妹再这样置身事外,用不了多久,整个窦氏都会覆灭。” 窦太后不觉可怕,脑海里掠过一些奇怪的画面,那是梦里见过的仙境之美,甚至还有些美丽的仙娥穿梭其间,大白日的,她就产生幻觉了,不,她要睡觉,她要在梦里回到那最美的地方。 窦太后摆了摆衣袖,“窦丞相没有旁的事,且告退吧。” “窦承欢!”窦国舅直呼窦太后名讳。 窦太后觉得名字很陌生,陌生到她几乎没了感觉。 她原就是冷情的,否则为何对仙境越来越迷恋,对窦家人越来越疏远。 “哥哥,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你安心辅佐皇上,莫再妄造杀孽。” 窦太后一抬手,在甘霖的搀扶下过了凉榻,将身一躺,闭阖上双眼,不到片刻就睡沉了。 窦国舅在一边瞧得火大,“这几个月太后就是这样的?” 甘霖道:“天气酷热,太后近来总算养出几斤肉。” 都成一个大肥婆了,哪里还有昔日的倾城绝代,整个一个肥猪。这才几斤肉,只怕再这样下去,能肥得起不了身。 她知不知道危险已近,她知不知道龙影司正在一步步蚕食西卫。 杨丞相这老货可是向着皇帝的。 杨淑妃在后宫一人独大。 窦长安名义上是德妃,新婚后第二日,皇帝去她宫里坐了一会儿,之后再未见过。 窦国舅觉得见到了太后,还不如不见,简直就是给自己添堵,看来太后是靠不住了,他现下只能靠自己。 窦太后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她用手按了按太阳穴。 高长春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去。 高昌带着宫人告退。 甘霖未动。 高长春又打了一个手势,甘霖依旧未动。 窦太后微闭着双眸,幻觉不是来于眼睛,而是来自脑海、记忆,那些仙云缭绕的画面本该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可现在大白日就出现在脑海里,不是用眼睛瞧,而是意念中出现的幻觉,与睁眼、闭眼无关。 窦太后似感觉到高长春的异样,“甘霖退下罢。” 他才是窦太后的心腹,什么事连他都不能知道。 甘霖不甘愿地退去。 窦太后低声问道:“刚才那茶……” 高长春递过一方湿帕子,“太后,这是辟毒粉,你捂一会儿就好了。” 窦太后心下微惊,“哀家中毒了?” 高长春面露难色。 她接过湿帕子,捂住口鼻,一股淡淡的香味自鼻尖而入。 “这是辟毒玉边角料磨成的粉?” 前些日子,皇帝知道洛俪献的那枚香玉有奇用,因为那一丁点的边角香玉,还处处为难司宝局,没想这辟毒玉的边角落到了高长春的手里,而高长春更是磨成了粉。 高长春重重跪下,脑袋低垂,就算他对窦太后心存稀微怨念,可他们到底相扶相携走了几十年,他不会背叛太后,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得晓真相,也定不会饶他。 “请太后恕罪,皇上要对付窦国舅,给了奴婢一瓶奇毒。为了让窦国舅毫无警觉,奴婢只能在太后的茶水里下药,让窦国舅以为茶水无毒……” 窦太后怔了片刻:皇帝要害窦国舅? 一个是年轻皇帝,一个是她娘家的嫡亲兄长。 然,她没有愤怒,反而哈哈大笑。 笑声朗朗,他终于不装顽皮,不装玩世不恭,终于要下手夺回皇权了。 窦太后问:“皇上要你下手,是单算计窦国舅,还是连哀家也一道收拾了?” 高长春知道皇帝想除窦国舅,若能除窦太后,自是乐见其成。然,他不能说实话,“皇上的意思只除窦国舅?” 窦太后用手轻凿高长春的额头,“高长春,你又骗哀家,皇上一直觉得他是叶太妃生的,哀家杀了那么多的皇族、权贵门阀、忠臣良将,他重用门阀、忠良之后,定是天天念着如何除掉哀家。”她没有心痛,只是觉得讽刺。 “二十多年了,哀家等他长大,等得心都要碎了、老了。”她没有为自己的性命担心,更多的是担心皇帝能否成为明君,“高长春,如果皇上连哀家都想算计、都想杀,说明他有一个做明君的潜力,身为明君就得六亲不认,他的情当系于天下苍生,不是骨血亲情,不是儿女情长。先帝不能做到的,彻儿若能做到,定能告慰大赵的列祖列宗。” 高长春缓缓抬起下颌,“禀太后,皇上不愿看到你继续不再插手国事、朝政。” 窦太后道:“只要彻儿能真正长大,哀家不插手便是。这么多年,高长春,哀家是什么样的人,旁人看不透,你还不清楚吗?” 她凄然而笑,即便年岁大了,这样的笑也是倾国倾城。 高长春俯身一磕,“太后,告诉皇上真相罢?皇上万一误害太后性命,这将是皇家的人伦惨剧。太后……” 窦太后摆了摆手,“你给哀家记住了,不许告诉皇上真相,能告诉他真相的人只有一个——必是哀家。” “可是皇上对太后动了杀意。” 窦太后仰头望着宫殿屋顶,“哀家逼死了太子,又任同光帝在深宫自生自灭,五皇子徹也是因哀家而死,哀家的二公主因为怨恨哀家,要与五皇子起兵谋\反,事败之后自尽而亡。 人伦惨剧于哀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为了大赵的江山,为了大赵这三万万五千万百姓,哀家一人之苦又算得什么。 若宿命注定,哀家要死于彻儿之手,哀家愿意一死,只盼彻儿能了先帝遗愿,收拢皇权,能再创大赵盛世,让四方属国、蛮夷俯首称臣,令大赵三十余省用心交纳税赋……” “太后……” 高长春一声太后,已然是泪盈于睫。 为了大赵,为了天下黎民,窦太后已经牺牲太多。 窦太后将口鼻的帕子移了出来,“皇上要哀家继续做成仙的美梦,哀家定如他所愿。” “太后,你捂住口鼻,刚才饮了好几盏带毒茶水,只要捂住口鼻定不会中毒。” “中毒好!中毒了,哀家不会阻止皇上严惩窦家。哀家怕经不住窦家求情,心下一软留下祸患。窦承嗣、窦三思父子的野心,哀家全都明白,他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想让哀家学武媚做女帝,最好能让窦家人做太子,改朝换代。” 第245章 自愿中毒3(五更,一万字毕) “这一生,哀家付出那么多,怎可功亏一匮?窦家不能留,杨家也不能留,到了而今,是该由皇上出手来重整朝堂。一朝君子一朝臣,先帝借洛家给他留下的人才,而今得用之人都出现了。 文有洛康洛征,武有卢淮安、梁俊,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更有那无数的洛家门生、弟子,清流才是先帝留下的干臣、能臣,面奸心奸的窦承嗣,明忠暗奸的杨耀国,他们个个都留不得……” 她不要解毒。 既然这是皇帝要她中毒。 她就中毒吧。 为了天下,为了朝堂,为了下一个盛世的来临,为了宁史之乱后还天下一个清明繁华,她愿意中毒,愿意糊涂。 叶太妃常说:‘我儿虽不足七月出生,却有龙凤之姿。’ 他到底是长大了。 叶太妃在盼他长大。 窦太后这些年也一直在盼他长大。 高长春的眼泪化成了细流,悲怆轻语:“太后……” 窦太后沉吟道:“凤卫出,龙卫藏。” 这是明和帝留下的遗旨。 大赵永兴帝以来,宫中设有龙影司,又有龙卫营,后来因永兴帝见龙卫营一营独大,又设了东卫、西卫的锦衣卫,以此分散了龙卫营的势力,但龙卫营的大统领却可以手持龙令调遣。 明和帝末年,他留下旨意,龙卫藏于山野,由凤卫代龙卫行事。 “凤卫出,龙卫藏”,这就是旨意的原话,也是他留给龙卫营统领季惊雷的命令。 窦太后的凤卫收敛风芒,意味着龙卫将要复出。 “该让皇上施展本事,哀家想知道,洛廉是否如当年的洛子那般传授帝王……” 窦太后将湿帕子递给高长春,“近来的梦很美!”她勾唇笑着,“堂堂世外高人太虚上人,却被皇上当成了江湖骗子,真是难为上人了。哀家中毒之后,长春,你送太虚上人离开罢,早前上人所求的几味奇药,皆转赠于他。这是早前哀家答应过他的。” “太后……”高长春的眼泪哗哗地流着,“太后何必定要如此?你有辟毒粉,只要捂上一个时辰,定能解掉毒,若不吸入熏香,不会有碍。太后可以避入宗庙,也可以前往慈宁宫,为何定要中毒……” “哀家一生,利用了窦家,真的中毒就当是哀家亏欠窦家的自惩自罚。窦家势大,必须要除。哀家不糊涂,窦家就会很难拔去根基,哀家必须中毒,也必须糊涂……” “太后可以装着中毒,这件事奴婢知,太后知,其他人定不会知晓。” “哀家不想装!” 她不要解毒,她要真的中毒做个糊涂太后。 糊涂了,沉于幻象幻境之中,这样的她定是快乐的。 她迷恋梦里的一切,在梦里她能见到明和,她们魏紫花仙,他是明和仙人,他们相知相恋,相依相偎。 这一生,她深爱过。 她也曾风华无限,张扬恣意过。 这一路,她走得艰辛。 在她对明和一眼情系的那天开始,注定了她这一生要为他而生,亦要为他而死。 他的梦想便是她的梦想,他的心愿就是她的心愿,他的目标依是她的目标,她只想配得上他,也对得住他一生的痴情与荣宠。 明和,为了你的心愿与梦想,哀家不会再保窦家。 只因窦家就是你达成心愿途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哀家不幸其间的棋子,为了这天下与黎民,哀家也会果决地除掉自己。 明和,我们又会在梦乡幻境中相遇,是不是待我中毒之后,无论白日晚上,我们夫妻都会相见? * 窦国舅出了凤仪宫。 高昌迎了过来,禀道:“窦丞相,皇上召你去御书房商议西北灾民安顿事宜,甘秦大都督已被东卫指挥使押解回京。” 熊南归被押解回京了!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知道。 熊南归是他的门生,虽然此次犯下大过,但是他授意,此人这些年在西北替他弄了不少的钱财、粮饷。 窦国舅进入御书房,扑面而来的皆是一股安神香的味道,不由得微微蹙眉,参拜完毕,见皇帝坐在龙案上,满脸倦容,正在按太阳穴,这些日子皇帝无论是朝堂还是宫中都是这个样子。 皇帝指了指一边的锦杌,“窦丞相,坐罢。” 皇帝道:“窦丞相,熊南归隐瞒灾情,玩忽职守,造成西北百万灾民流离失所,不得不罚。聂志强奉杨丞相之令,已将其押送回京。熊南归五子贬往北边雁鸣关服苦役,其女眷家小随五子前往。” 北边是保皇派杨丞相的地方。 是找他商议的,皇帝分明告诉他结果。 皇帝又道:“据熊南归交代,他在天水靖远山中藏了近三百万石粮食,朕已派大理寺卿担任西北赈灾钦差,令其将靖远山中的一百万石粮食发往西北百姓手中,另外二百万石近日将通过运河送回皇城国库。” 他们的粮食…… 他们用来起事的粮食,就这样被皇帝给寻到了。 数年来,西北不曾上交税赋,原就是他盘算已久的。 窦国舅只觉脑袋里一阵刺痛,几近昏迷,皇帝又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只看到皇帝从早前的憔悴变得精神奕奕,最后他离开了龙案,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到御书房门口。 皇帝定定看着窦国舅,“窦丞相可有什么异议?” 都处理了,才问他的意见? 好!真好。 窦国舅揖手道:“启禀皇上,微臣头疼,先行告退。”他退出了御书房,想到千万斤粮食化成乌有,是谁动了他的粮食,藏粮之地说是是熊南归招认的,熊南归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地方。 他们得动手,否则真的再无生路。 太后的改变,窦国舅隐隐间觉得定与皇帝有关。 脑子里似扎了一根针,疼得撕心裂肺,又似要将脑子分成几瓣,不等窦国舅回府,他昏倒在宫门口。 御书房里,皇帝得到了通报。 “窦国舅昏了?莫非是听说私藏的粮草没了,被气昏的。” 皇帝的眼睛望着沐子轩。 这奇毒发作了? 下毒成功了! 沐子轩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皇帝先让高长春下药,再将窦国舅唤到自己屋里,整个过程很顺利,他特意为窦国舅点了安神香,那药与安神香下混,就能制造成如头风症一样的毒药。 皇帝抬手,御书宫的宫人尽数退去。 第246章 恶女仇1(一更) 皇帝抬手,御书宫的宫人尽数退去。 他移步立在洛俪的案前,看她静心写字。 “你现在可以告诉朕,那张藏粮图从何而来?” 洛俪瞪大眼睛,她自认做得很隐秘,可皇帝言辞之间却极是肯定是她夹入奏章之中的。 皇帝道:“果然是你?” 皇帝道:“果然是你?” 御书房能接近奏章的人就几个:沐子轩、高昌、洛俪,虽还有几位服侍宫娥,可她们只作服侍茶点、清扫书籍尘土的杂事,根本不能接近奏章,曾有两个宫娥因为手触碰到奏章而被高昌下令杖毙。现在,御书房里的其他宫娥见到奏章也是不敢碰的,最多拿来着鸡毛掸子扫尘土。 那份奏章乃是户部臣工李大人的折子,此人乃是后宫嫔妃李美人的父亲,是保皇派杨丞相的得意门生,若他得到藏粮图,定会先给杨丞相,然后杨丞相会带人先去搜寻大批粮食,之后再保皇派之力一面向皇帝请功,一面向窦氏派施压。 沐子轩的性子,行事坦荡,若真到藏粮图,定会淡然自如,云淡风轻地给皇帝,不会选择夹杂在奏章之中。 若高昌得到藏粮图,第一件事就是向皇帝邀功,以此得到重赏。 唯有洛俪心中并无请功之心。 洛俪垂首,咬着唇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皇帝正容问道:“你为何不敢说?” 洛俪很是为难。 她越不想说,皇帝逾是咄咄逼人,双眸微敛,有探究,有怒意。 洛俪将那日遇见窦长庚,又得到一面西卫通行令牌的事细细地说了。“那日我在宫中遇到了窦长庚,我故意说西北灾民都是因窦家的原因造成了……” 她到御书房“当差”,远远瞧见窦长庚,并不想与他相逢,可迎面遇上,却不是她能躲避得开的。 洛俪继续道:“藏粮图藏在令牌下面,我不知藏粮图真假,亦不想放过这机会,故而将图夹在了奏章之内。” 皇帝好奇。 窦长庚不信任何人,却选择了相信洛俪。 沐子轩沉默。 梁俊觉得匪夷所思。 窦长庚轻易就将自己的父祖给卖了?这批粮草解决了朝廷的一件大难题,三百万石粮食,赈灾西北一百万石绰绰用余,剩下二百万石还能充入国库,更能解决边城三军将士的粮草。 皇帝想:窦长庚这是想挖他的墙角,想用深情打动洛俪?“梁俊,彻查窦长庚近几月的行踪与他身边发生的事。” 明明是个奸的,突然借洛俪的手反叛父祖,窦长庚莫非想弃暗投明,只是他找洛俪却找错人了,他应该来找皇帝,只要皇帝愿意可以给窦长庚改弦易辙的机会。 洛俪福身道:“夜大哥,不必大费周章。不如让我去问窦长庚,我感觉:他不会骗我。” 皇帝失声轻笑,“你真是个好哄的丫头。不要被人打过之后,再赏了两个红枣就哄得团团转。” 窦长庚曾经给她下毒逼婚,还害得她险些丧命。 这么快,她就忘了。 现在窦长庚献上藏粮图,虽有示好之意,可洛俪不该忘了早前窦长庚的算计。 “我不是傻子。” 洛俪不觉得自己好哄。 她是觉得应该相信窦长庚。 窦长庚自江南回来后,他变了,亦改了。 他入西卫,原是窦三思让自己多一个助力;而窦长庚愿意入西卫,更是为了保护他心目中的“小仙女”。 “朕令聂志强走了一趟西北,不会知道那地方除了藏有三百万粮草,更有十万兵器。窦承嗣父子这些年天天说这个谋/反、那个谋/反,而他们才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皇帝依旧令梁俊去查窦长庚这几月的行踪。 洛俪垂着脑袋,落到皇帝眼里,小鸟依人甚是惹人怜爱。 高昌立在御书房外头,“启禀皇上,淑妃娘娘问皇上几时回养性殿用膳。” 淑妃,皇帝的青梅杨玉梅,而今是宠冠六宫的皇妃,一人独大。 皇帝答道:“让她摆好午膳,朕一会儿就过去。” 他今儿会陪淑妃一道用膳,再说说话儿,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心系的两女,一个已然成为他的皇妃,还有一个也在他身边当差,只要再花些时日,他就能让洛俪心甘情愿地嫁他为后。 洛俪拉着皇帝的衣袖,像小孩子般地道:“夜大哥,让我见见杨淑妃,我听百姓们议论,说淑妃娘娘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我想知道,是什么人让夜大哥十几年如一日的牵绊挂念。” 前世,她听过杨淑妃的美名,宫人们说“天下最美的女人当属淑妃”,可她没有见过。每逢宫宴,杨淑妃就龟缩在宫中“将养”。 今生她想见见两世以美名闻名的杨淑妃是何模样。 不是为了欣赏美,仅仅是好奇,想见见“天下最美的女人”到底生得何种模样。 皇帝厉声道:“给朕回家去。” “夜大哥……” 皇帝冷声道:“朕不希望再听到你见淑妃,淑妃也定不会见你”他顿了片刻,“高昌,传朕谕旨:传令六宫,即日起杨淑妃与洛侍读不得会面!二人若有违者,视为抗旨!” 这一句口谕是明旨,是要她与杨淑妃不许会面。 凭什么? 她是外臣,杨淑妃是嫔妃。 高昌大呼:“起驾养性殿!” 洛俪不是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每次都被皇帝给拒绝了。 沐子轩从一边缓缓走近,“洛师妹可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汉武帝的‘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美女入室,恶女之仇”讲的是汉武帝既宠尹婕妤,又宠爱邢夫人,因“美女入室,恶女之仇”,汉武帝诏令二夫人不得相见。尹夫人慕刑夫人之名,恳请汉武帝让她见刑夫人一面,武帝答应了。数十名宫女拥着一位夫人款款行到,武帝向尹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尹夫人看了之后,即说“她不是刑夫人。”武帝怪而问道:“为甚?”尹夫人答:“看她的身貌气度,不足以当夫人,配不上皇上。”武帝又诘一位穿旧衣的女人,且没宫女簇拥。尹夫人即说:“这才是邢夫人本人。”转而低头哭了起来,伤怜自己不如刑夫人美丽有质。原来,先前那位邢夫人是一名宫女装扮。 第246章 恶女仇2(二更) 转而低头哭了起来,伤怜自己不如刑夫人美丽有质。原来,先前那位邢夫人是一名宫女装扮。 汉武帝在同一时期,宠爱上尹、刑二位夫人,而她们在当时的宫中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就连汉武帝自己也辩不出到底更爱谁一些。恐两位宠妃争宠算计,故而特颁下谕旨,不允二人见面,直至许久之后,尹夫人再三求情,方才恩允二人见得一面。 “美女入室,恶女之仇”的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流传开来。 汉武帝不让二位宠妃见面,是为了防备二人对彼此心生嫉妒,争宠斗爱使阴谋,互相陷害对方。 洛俪惊问:“皇上怕我嫉妒淑妃?” 杨淑妃就算是美貌无双,她洛俪许会欣赏,却万不会生出嫉妒之心。 女子只要不丑就行,或清秀可人、或水灵动人,又或貌美如花,要那么漂亮作甚?百年之后一,还不就是一具红颜枯骨。就如洛俪,对前世自己的容貌就很满意,她还嫌今生的自己生得太美,故意把自己弄丑。 她提出想见杨淑妃,完全是因为好奇。 沐子轩的声音带着稀微低沉,“皇上早在两个月前就与众位嫔妃颁下谕旨:御书房重地,不允任何后\妃涉足。” 难怪几月来,洛俪在这儿没有遇到皇帝的任何一个女人。 皇帝的六宫有二位皇妃:一位是独宠椒房的杨淑妃,另一位则是未入宫便已失宠的窦德妃。四位美人:窦氏派的玉美人、刘美人;保皇派的章美人、李美人。 玉美人乃是窦德妃的舅家表姐,刘美人则是窦夫人娘家侄女。 章美人是杨淑妃的舅家表妹,听闻早在数年前,章家与杨家就不再有亲戚往来,隐约听说是章家最有才华的章大公子在杨府暴毙引发的,究其内里情由不为人知。 李美人的父亲是杨丞相的得意门生,因李大人与杨丞相走得亲近,杨丞相做主让李美人入宫,其实是为了让李美人协助杨淑妃。 洛俪恼道:“太可笑了!我是外臣,她是皇妃,我会去算计杨淑妃?” 杨淑妃得宠也好,又或是失宠也罢,与她洛俪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各的道。 皇帝下旨:虽有护好二女的意思,更多的还是想保护洛俪。 洛三娘的名头在天下太响,即便杨淑妃有美名在外,但一个才貌双绝、品德高洁的女子更能让男子生出好感。 沐子轩静默地看着洛俪练习书法,每过一段时间,洛俪的书法皆有所长进。几乎每半个月,她会送两幅字画回江南,请洛瑞给予点评。 洛瑞总是在回书上洋洋洒洒地写上三四页,评点之细令人敬佩。 “洛师妹对皇上无意,可皇上对你之心……” “我是宁死也不会与皇帝有牵扯的。” 她的嗓门不高却也不低,语调发誓一般,咬着红唇,似有气恼。 沐子轩勾唇微笑,为她的决定而欢喜。 天下间多少女子要进入皇宫,可这里头绝没有洛俪。 洛俪没想到皇帝居然地因为“美女入室,恶女之仇”而不让她与杨淑妃相见。 她依旧好奇,“沐大哥,杨淑妃长得很美?” 沐子轩不想点评皇帝的淑妃,洛俪急切地歪着脑袋,等着他的回答,他怎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沐子轩道:“弱不胜风,柔弱娇花。” 杨淑妃体弱有病,关于这个宫里宫外的人皆有传言,说她幼时的身子不错,替皇上挡了一杯毒酒伤及根本后,这些年一直与药相伴。 她长得清瘦娇弱,颇有些弱风扶柳之感,加上美貌无双,但凡男子风子,都想呵护入怀好好疼惜。 “她待皇上痴情一片,任谁都能瞧出她对皇上的一往情深。” 杨淑妃的痴情早有耳闻,说她为了皇上,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搏。这原因,自然也是当年她替皇帝挡下一杯毒酒。 洛俪吐了口气,“皇上的旨意让人莫名。”更多的亦是无奈。 皇帝这么做既是保护杨淑妃,也是保护洛丽。 有时候女人的嫉妒很可怕,他不希望自己最在乎的两个女子因为他而厮杀。 春兰娇花似的杨玉梅,他要!亦会捧在手心呵护。 秋月风华般独步天下的洛俪,他更要,亦会赏识敬重。 洛俪低声问道:“沐大哥早前配的药可叫‘千机变’?” 沐子轩一惊。此人来自神医谷,世人皆知神医谷医术惊人,却少有人知神医谷的奇毒称绝天下。 洛俪继续道:“《鬼医药谱》记载了百余种药方,有鬼医研制的十大奇毒。千机变排名第三,排名第一的乃是‘睡美人’听说服下此毒者,会一直沉睡不醒,可睡至六十年、一百年。若不服解药醒来,沉睡一百二十年后,会于睡梦中丧命。排名第二的是‘化尸水’,只需要一点,就能将活生生的人在半炷香内化成一滩水,且尸水有毒,活物沾上就会化水而亡。” 《鬼医药谱》是神医谷不外传的秘笈。 沐子轩低声问道:“你瞧看过《鬼医药谱》?” “这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药谱乃是神医谷关门弟子才能看的秘笈,便是沐子轩也不能看,他只能从其他师兄弟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不会配制‘睡美人’、‘化尸水’,就连千机变也是一位师姐有求于他,将其配方告诉他的。 次日,沐子轩进入御书房时,洛俪已经来了。 还未到辰时,洛俪满脸通红。 她努力地用手扇着风,吐着大气。 沐子轩心下一沉:不过片刻,她已经松了几次衣襟,莫非她中毒了? 此念一闪,他走近洛俪案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情/毒”。 沐子轩来不及多说话,指头一点,点了洛俪的穴道,“你中毒了?我得点住穴道,用银针扎穴,再以内力真气将你体内的情/毒逼出来。” 洛俪道:“怎会呢?我入御书房,就只饮了这里预备的茶水……” 家里的晨食可是素纱与厨娘秋雁给预备的,这二人是她的侍女,万没有给她下药的可能。入宫后,她只喝了一盏御书房的茶。 沐子轩伸手捧茶,闻了一嗅:“你的茶盏被人抹了情/毒。” 毒是抹在茶盏上的,别人吃茶无佯,但碰了茶盏的人却会中毒。 第246章 恶女仇3(三更,6千字毕) 毒是抹在茶盏上的,别人吃茶无佯,但碰了茶盏的人却会中毒。 显然就是冲着洛俪来的。 隔着衣衫,想扎中穴位很不容易,非医技精湛者而不能。 沐子轩道:“你别急,我这就下针。” 他随身带了一包银针,难掩凝重,一针落下,声音温柔低沉地道:“你先忍忍,一会儿就好!我会运内力将毒气逼出来。” 洛俪只当是自己病了,不曾想是中毒。 有人要害她! 宫中,四位美人不得势,窦德妃深居简出就似一个隐形人。 窦德妃年芳十五,对皇帝来说就是一个未成人的小姑娘,如何比得风华正茂、身材玲珑有致又与皇帝有青梅竹马的杨淑妃情感深厚。 洛俪率先想到的是杨淑妃。不排除有宫人为了讨好杨淑妃,从而算计她。 因有银针为助,又有沐子轩运内力逼毒,不到半炷香,洛俪的毒气就随着银针排出,银针根根下头转黑。 沐子轩面容煞白,仿若大病一场,呼吸短促。 洛俪拿出一只玉瓶,新倒了一盏茶水,在茶水里加了两滴灵露捧给沐子轩。 沐子轩略为诧异。 洛俪道:“你耗尽真气,这个能助你尽快恢复。” 沐子轩捧过茶水,浅呷一口,美味自不屑说,一口饮下,早前的乏力感就恢复了两分,待他饮罢茶水,整个人恢复了最初。 世间,居然有此等好物。 “那两滴凝露是……” “是灵露。” 洛俪的声音不高。 因皇帝未至御书房,整个御书房就只得他与她四目相对,亦无人知道她中毒的事,今儿这事显得怪异,寻常这个时候,定会有两位宫娥在侧服侍,今日却是一个都瞧不清。 沐子轩问:“你中毒的事会告诉皇上?” 洛俪摇头,“说什么?说我被人算计了?还是说这个人可能是谁谁。往常来时,还有宫娥,今儿来了这么久,连半个人都瞧不见。” 说与杨淑妃有关,一点证据都没有。 说宫娥服侍不力,可人家早早就避开了。 宫娥们定是知道的,是为了避嫌才不来。 这个暗亏,洛俪只能认下。 宫中是窦太后、皇帝的地方,杨淑妃也有几分势力,唯独是她,根本不可能查个所以然。她不想再借皇帝的手彻查此事。 “你不查下毒之人?” “在宫中,不是追究真相的地方,在这里活着比真相要重要得多。而我原是一介外臣,一旦惊动皇上,势必就不是小事。” 皇帝跟前无小事。 即便在很多人看来是小事一桩的事,最后都化成了小事化大,更有可能牵累到数条人命。 洛俪不想与皇帝有太多的牵绊,“此事之后,我小心应对。” 沐子轩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加倍小心才是。” 皇宫里暗潮汹涌,人心叵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真真不是寻常人可以待的地方。 他回到案前摘抄奏章。 她在案前练习书法丹青。 他们都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儿。 过得大半个时辰,两个宫娥从外头进来,又有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鬼鬼崇崇。 宫娥看到与往常一样的沐子轩的洛俪,心下微微诧然。 小太监带着期盼的眸光转为失望,化成了一脸质疑。 洛俪佯装淡然地问道:“二位姑娘,内侍是找你们的吧?” 她已将早前的茶盏用帕子擦拭、清洗过好几遍,用的是热茶水清洗,直至确认上面再无情/毒药效,方依旧用茶盏饮水。 洛俪睨一眼内侍,将他的模样暗自记挂心上,回头绘成画影,让窦长庚查查此人的来路。 她相信卢淮安,但更相信卢淮安若是知道她在御书房中情毒的事,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他就能颠颠地密报给皇帝。 今日皇帝并没有到御书房。 未时一刻,沐子轩吐了口气:“我还有些奏章未抄录完。” “我陪你!” 只此三字,在他心头卷起冲天巨浪。 她立在左边,他坐在右案,彼此抬眸,都能看到地方。 她在专心地练字。 他在忙碌地抄录。 洛俪在想窦长庚的事,窦长庚为她进入西卫做锦衣卫。 她是否知晓,沐子轩亦是为她而来,他早就听洛征说了洛俪参加科考的事。 他是不是要告诉她:关于自己的心意?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眼里看到的也唯有她。 他可以放弃所有,只求一真心人,却唯独舍不得她。 洛俪道:“稍后一道出宫,我先出去走走。” 御书房前是大片的花艺园地,稀疏种植桃树、海棠、杏树,更种有几丛蔷薇、月季,其间又套植秋菊,月季开得正好,以红、紫、粉三色为主,偶尔可见一两株白色与黄色的月季点缀其间。 不远处的丁字路口,款款行来窦长庚,他快走一截,又恐旁人瞧出他的欢愉,故意放慢了脚步,举止得体地近了跟前,抱拳唤道:“洛侍读!” 洛俪审视着他身后的两名普通锦衣卫,其间一人是窦长庚的奶兄寸头。 寸头伸手轻拽另一人,两人退出两丈开外。 洛俪轻声道:“今日我在御书房着了别人的道。” 窦长庚微锁眉宇,“有人算计到御书房了?”落音时,立马道:“是杨淑妃做的?” “你怎以为是她?” “太后娘娘病了,近来卧床静养;叶太妃自不会插手六宫之事;杨淑妃椒房独宠,在六宫势力颇大,除了她怎会有第二个人?” 连他也是这么看的。 皇帝不会对她行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且今日一天皇帝都没出现在御书房,这是故意还是偶然,一旦她药效发作,最有可能扑向的就是沐子轩,所以这个人是拿她当成了情敌。 洛俪抬手,手里是一张纸笺,上头绘的是那个鬼崇内侍的头像,“你帮我查查这个人,他的主子是谁?他最有可能帮谁,怀疑我中情毒之事与他有关。” 窦长庚见她向自己开口:她到底是信任他的。 卢淮安亦在西卫,可她没告诉卢淮安,而是选择自己,可见她待自己到底不同。 她同样在他心里也是不同的。 他难掩喜色,心跳加速,“俪儿,你等着,我会尽快把结果告诉你。无论是谁想害你,我一定将这人查出来。”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你做些事,我很欢喜。” 第247章 不该太近1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你做些事,我很欢喜。” 窦长庚拽着那小小的一页头像,就似收到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一般。 洛俪点了一下头,“我不能在外久待,先回去了。” 窦长庚揖手应声“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他喜欢她。 她不讨厌他。 可他们因为上辈的政见不同、党派不同,他们不可能结为夫妻的。 在得晓了窦国舅父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他不再奢望,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他的善良大义,也只愿让她看到。 不远处,沐子轩立在御书房外头,他自是看到洛俪与窦长庚说话。 洛俪宁可选择窦长庚相助,也放弃告诉卢淮安。 以卢淮安的性子,如果知道洛俪被人暗算,肯定会替她出气。 可洛俪为何要选择窦长庚? 明明她是那样的厌恶窦氏派,视恶为仇,怎么独对窦长庚友好,是因为那一张藏粮图? 洛俪走近御书房。 沐子轩脱口问道:“为什么?” 只得三字,她就是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 “我相信他。” 也是这样的简短。 “卢淮安不可信?” “值得相信,就是太相信他了,反而不放心让他帮我。” 沐子轩勾唇苦笑,“你不想让他卷入深宫争斗之中?” “不是,是因为他若知道,皇帝就会知道,我不想与皇上有太深的纠葛。” 如果可以,她宁可在自己的脸上写上一行大字,表明自己与皇帝之间的距离。 沐子轩道:“奏章摘抄完了,你要出宫么?” “你出宫,我就出宫。” 她笑,笑容甜美而纯粹。 沐子轩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 洛俪道:“我把书案拾掇一下。” 将文房四宝简单拾掇一番,看着还算整洁的书案,她去偏殿唤了素绻,三人结伴而行。 * 养性殿。 杨淑妃巧笑嫣然,身后立着十几名宫娥,御膳桌上已满满地摆下二十几道美味佳肴。 皇帝轻斥,语调里难掩宠溺,“不是说了,西北旱灾,六宫节俭,连你每顿方才六菜一汤,怎给朕预备这么多?” 杨淑妃身后的大宫娥道:“禀皇上,娘娘是自己花的银子让御膳房采买预备的。娘娘说近来皇上政务繁重,得好好补养。” “你呀……”皇帝伸手轻握住杨淑妃的柔荑,“朕宁可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瞧你瘦弱成这样,朕如何才能放心,朕还指望你给朕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呢。” 杨淑妃垂眸时,双颊微红如红霞铺面。 皇帝的眼前浮现出一袭官袍的洛俪,她们都是美人,如果洛俪是孤傲的梅,杨淑妃就是娇弱的兰。 皇帝闻嗅到一股淡淡的梅香,不由又贪婪地闻了两口,“你使的是什么香?” 杨淑妃柔声答道:“妾用的是腊梅制成的香丸子,皇上,是不是很好闻。” 她可是打听清楚了,高昌说洛俪一直就用这种冷梅香丸,她原不喜梅花,但却想争上一争,特意让娘家的母亲、嫂嫂给自己也订制了这种专用的冷梅香丸,仅一丸就要十金,虽然贵些,香味很清馨。 皇帝揽过杨淑妃,静静地闻嗅着这香气,似又忆起与洛俪相识的点滴,这香味有七分相似,却又有三分不同,洛俪的香更有一份独有的女儿体香,这是杨淑妃所没有的。 铁氏能把香玉吊坠送给洛俪,那香玉就有一股女儿香的气息。 皇帝的手落在胸口,那是洛俪送他的香玉吊坠,有祛毒解毒,还有强身驻颜之效。 杨淑妃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地道:“彻哥哥,臣妾很喜欢梅香,以后臣妾都用这香好不好?臣妾要彻哥哥下令,宫里的女子除臣妾以外,任何人都不得用梅香。” 皇帝突地神色一凝,放开了怀里的杨淑妃,带着探究地打量着杨淑妃,她以前用的是兰香丸,突然间换了梅香丸,还让他下令不许其他人用,冷梅香丸是洛俪使用几年的。 杨淑妃心下微沉,又恐他瞧出,依旧扮出无辜状,柔声道:“彻哥哥,你就答应好不好?今天臣妾换了一种香丸。刘美人说这味儿好闻,回头也要让她父兄给寻些来。她什么都跟臣妾比。前些日子,我母亲送了一只巧嘴鹦鹉给我解闷,她娘家就送了一只八哥,她的八哥还会念《长相思》听到有人弹《长相思》就念。” 杨淑妃不知道洛俪用的是冷梅香,只要她们不撞一块儿,彼此的喜好、隐秘就不会知晓。 皇帝只当是杨淑妃被刘美人给刺激了。 对刘美人,皇帝也没甚好感,不过是文武百官要求雨露均霑。 皇帝安抚着杨淑妃,“朕回头让内务府替你专门采买冷梅香。” “臣妾多谢皇上!”杨淑妃提裙一拜。 冷梅香是她专用的。 是不是说皇帝心里,还是她杨玉梅更重要。 洛俪再好又如何,虽然才华横溢,却忘了一个身为女子的根本。 她又何惧洛俪。 可笑后宫女子有传言:皇不立后,是因洛三娘。全都是骗人的话。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想出来的,后位是她杨玉梅的,后宫之主也会是她杨玉梅的。 朝云、暮云两位侍女皆是杨家的家生奴婢,自小便在杨玉梅身边服侍,读书识字,更会一些谋略手段。 朝云讨好地捧过一碟切成的果片,上头插着几根牙签,“娘娘用果片。” 杨淑妃优雅抬手,叉了一片小啃一口,“今儿的果片备得不错,比昨儿的汁多还甜。” 朝云咧嘴笑着。 暮云不解地问道:“娘娘,既然皇上答应替娘娘进一批冷梅香的香膏、香丸,为何娘娘不让皇上许诺,六宫之中唯娘娘一人用此香?”她想到若真如此,心下颇感大快,“若皇上答应,不就证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是最在乎的人。” 朝云轻啐一声:“事要一步一步的来,若是娘娘当即开口,弄不好皇上要起疑。冷梅香是洛三娘自幼所用的香丸。” 杨淑妃自小用的是兰香型,她是听人说洛三娘自小用冷梅香,她令娘家大嫂花重金买了些最好的冷梅香丸,闻过之后,很是喜欢,觉得这梅香比自己以前用的兰香好,方决定换一种香。 第247章 不该太近2(二更) 觉得这梅香比自己以前用的兰香好,方决定换一种香。 她闺名杨玉梅,光是这名讳,就合该用梅香丸。 杨淑妃满意地取了第二块果片,“今日本宫只是试探,若是皇上答应本宫用梅香丸,本宫就有法子让皇上下旨,让梅香成为本宫专用香丸。” 皇帝给的答案让她心情大好。 他宠她。 即便不曾给她尊贵的皇后位,可她是他心里最紧要的女人。 皇帝因为她体弱为由,一直不曾与她圆房,她想第一个诞下皇子。 * 翌日,洛俪近御书房时,远远就看到窦长庚与寸头二人。 窦长庚行罢了礼。 洛俪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窦长庚声音不高,“小太监是怡春宫的内侍,名唤小福子,认了怡春宫大太监做干爹。给你下药的事,怡春宫大太监不知,是受杨淑妃身边大宫娥朝云指派做的……” 昨晚,窦长庚没有回家。 他趁着夜里,令寸头抓了小福子,将小福子关到一个黑屋子里,阴风惨惨,将小福子吓了个半死。 小福子将什么都说了。情毒是朝云给他的,给洛俪下药,也是杨淑妃想除掉洛三娘这个最大的情敌。 宫里一直有传言,说皇帝不立后,是因为洛俪。杨淑妃对后位一直志在必得,虽然嘴上说为了皇帝,甘为皇妃,可心里却是“皇后之位非我莫属”,在皇帝面前是百般小意温顺,在嫔妃跟前则是咄咄逼人,而在六宫的宫人面前更是耀武扬威。 窦长庚低声讲罢,又道:“这情毒很厉害!我请太医院的心腹老太医瞧过,说中此情毒半个时辰内必为毒发,两个时辰内若无男子解毒,就会毒气侵体……会导致中毒女子终身不育……” 洛俪身上带着冷梅香丸,制作香丸时她特意加入了女儿香,这也是中毒之初,她没想到会是中毒,只当是自己病了,许是染了风寒,所以才会遍体发热。 昨日若没有沐子轩为她扎针逼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窦长庚近乎呢喃地道:“我从小福子身上搜出了一小瓶情毒,此毒应是新制不久,是汁液,仅是一滴,就胜过外头一大包的药效。” 寻常情毒,根本不能让她中招,可她能中药,还发作了情毒,可见此毒不俗。 洛俪心下微沉。“怡春宫哪来此等厉害的情毒?” “小福子说是朝云给的。我不能动朝云,此女是杨淑妃身边的大宫娥,一旦动了她,必会惊动杨淑妃。” 杨玉梅椒房专宠,就算是他也得忌讳。 窦氏派连连落于下风,窦三思又叮嘱窦长庚行事要谨慎。 窦长庚道:“你若想弄个明白,我可以令人抓了朝云。” “别。”洛俪不想为了追查真相,就搭进窦长庚。 这次他能助自己查到怡春宫杨淑妃那儿,这与她早前猜测一致,她已经很感激。“知道是杨淑妃所为,是她还是她身边的宫娥,已无关紧要了。” 那样的毒,不是一个宫娥就能弄来的。虽不是杨淑妃所为,定是朝云奉命行事,就算查到朝云头上,事到跟前,杨淑妃届时壮士断腕,而朝云一口咬定是她做的,这件事也得不了子之。 她放弃了继续追查,是担心他牵绊太深,陷入危险吗? 她在心里拿他当朋友,虽然曾经的窦长庚算计过她,可她能感觉得到,现在的窦长庚和以前不同,他心存善念,更想做一个好人。她原非良善,只是无法厌恶窦长庚,也不能拒人于千里。 窦长庚道:“这件事,你真的不告诉皇上?” “这是我的事,与他何干?” 皇帝对洛三娘的心思,不仅龙影司的人心知肚明,就连东卫、西卫的锦衣卫也都知道,洛三娘是皇帝想要的女人。普天之下,没人敢与皇帝争抢女人。 洛俪的话分明将皇帝拒于千里之外。 洛俪淡淡一笑,这样的笑竟有一种绝世的风华。 窦长庚瞧得痴了:眼睛未变,他昔日怎就认不出她。人大了,总是会变一些的,他虽然猜到长大后的她会很美,可还是猜不出她会是何模样,似乎比他当年猜想的变丑了一些。可她依旧他心里的小仙女,是何模样已经不再重要了。 “你不怕她继续算计你?” “不怕!”洛俪吐出两字,“她是皇帝的女人,而我对皇帝无意。” 世间能说自己瞧不上皇帝的,大抵也只她一个。 窦华浓从小到大就想做皇后,不是皇帝多英俊,也不是皇帝有多尊崇,单单是看上了皇后的宝座。 窦长庚问:“像俪儿这样的女子,足以得配世间最好的男子。” “世间哪有最好?不过是入了心,便唯他一人,他就是最好的罢。” 不知为何,说到心里的人,不再有池宪的影子,也没有曾经的愤然与不平、不甘,她的脑海里涌现的是沐子轩。 昨日他替她逼毒,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即便隔着衣衫,挠得她心弦微动,心澜起伏,她不可否认地对沐子轩动了心。 情,不知何起,动心时,便是情生根之时。 洛俪道:“你要小心。”她顿了片刻,“可我在卢淮安面前替你说情,让他不要为难你?” “对他,我无惧意。”窦长庚微抬下颌,“无论窦家将来如何,就算是死,我窦长庚也会毫无畏惧。人活一世,但求一个恣意,从江南归来之后,我就想好洒脱自如地活。” 洒脱自如…… 可他们都在这万丈红尘之中,谁也逃不过宿命纠结。 命运的轮转,无声无息,可他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网到中央,谁也无法解释命运的开启与轮回。 不远处,沐子轩抬头就看到了洛俪与窦长庚错肩而去。 昨日,他们在这里碰面。 今晨,他们又在这里遇见。 如果是说偶然,不如说是刻意。 皇帝不喜洛俪与窦长庚走得近。 窦长庚也知道皇帝心喜洛俪。 这两个人,却似故意与皇帝对上了。 沐子轩走近时,窦长庚带着寸头已经离去,他打量着洛俪,“你不该与窦长庚走得太近?” “我与他是朋友。” 世间男女,就没有单纯的友谊,尤其是在深闺千金与名门公子之间,更没有友谊的存在。 第247章 不该太近3(三更,六千字毕) 世间男女,就没有单纯的友谊,尤其是在深闺千金与名门公子之间,更没有友谊的存在。 “洛师妹,我是提醒你,昨日今日你们已经见过两回,宫里的耳目众多,只怕回头皇上就能知道。” 洛俪并无介怀,只是想到皇帝要对付窦家,不免替窦长庚担忧两分,“昨日给我下毒的人,正是那偷窥的小太监小福子,背后指使他的是怡春宫淑妃身边的大宫娥朝云。” 沐子轩虽猜到,可洛俪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你相信窦长庚的话?” “他没有骗我的必要。” 那就是信了。 窦长庚为何要骗她? 会不会是窦德妃所为?可窦德妃的年纪太小,一副未曾经历过风雨的模样,如果淑妃与洛俪斗起来,这最大的获益人许是窦德妃。 可是窦德妃一个失宠皇妃,虽有皇妃之尊,却无皇妃之实,整个六宫追捧着杨淑妃,对窦德妃视作可有可无。 * 这日,皇帝依旧没到御书房。 晌午,洛俪吃的是素绻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她练了一会儿字,又绘了一阵画。 沐子轩抄录整理好奏章,照着急重轻缓的顺序分成两撂。 “沐大哥,吃几枚点心。” 沐子轩取过一枚点心,咬了一口,“是菊酥饼?” 洛俪连连点头,“是不是很特别?” 沐子轩很喜欢这味儿,花香淡淡,甜味淡淡,这一份淡令人回味。 两人结伴,一前一后离了御书房。 素绻手时提着一个食盒,偶尔姑娘不能在宫里用午饭,就得吃从家里带来的点心,不止姑娘是这样,洛康每日出门,长随几乎也会提着一个食盒。 沐子轩骑马,洛俪乘车,远离了宫门,行走在城南石板不巷,还有不到十丈,便是洛府大门。 洛俪问道:“沐大哥到我家坐坐罢?这个时辰,我爹许已回府。” “不了,改日得闲再来拜访。” “沐大哥……”在他将要转身之时,洛俪唤了一声,他回身相望,“这个休沐日,我要去京北县莲花庄,那里风景极好,山好,水也好,你可要同去?” “什么时辰出门?” “休沐日前一天出门,暮食在悠然别苑用,那里的瓜果别有一番滋味。” “好。” 他想告诉她一些话,可他有长随,她亦有丫头跟着,着实不能道出口。 洛俪进入岁寒馆,洗了个澡,翠丝拿了她的官袍去洗。因是夏天,几乎洛俪每日回来都要换一身,将官袍上的汗味儿去掉。 躺在凉榻上,洛俪想起皇帝的“美女入室,恶女之仇”就觉得可笑,他居然以为她会与杨淑妃斗起来,她不会与另一个女人抢男人,何况那人是皇帝的妻妾。 难怪她在御书房当差这么久,竟一次也未遇到杨淑妃,皇帝不许她见杨淑妃,同样不许杨淑妃与她碰面,可好奇、探究同样都在两人的心底,有人说杨淑妃长得极美,而杨淑妃听到关于她洛三娘的传言又是什么。 “姑娘,素缱回来了。” 洛俪启开双眸。 素缱带着一股汗味从外头进来,人已经进了偏厅,突又退出去,“姑娘,小婢去洗个澡再来。” 素绻从素缱的房间出来,姐妹俩说了一阵话。 “素缱说,今儿去粥棚的人少了大半,大理寺卿任西北赈灾钦差,奉旨赈灾。朝廷拨了一百万石粮食,会陆续发送到灾民家中。百姓们生怕回家晚了领不到粮食,今儿领五百纹干粮的人很多,现下城外只剩不到五千灾民,多是些年迈体弱的,还有些灾民已经拿定主意要留在皇城。” “今日有留下的灾民选了领头找素缱谈,说想在皇城落脚,问姑娘能不能将庄子上的良田赁他们一些,也不求太多,一人赁一亩就成。” 洛俪苦笑道:“我能帮衬一时,却帮衬不了一世。他们亦是有家乡的人,我洛家能做的已尽了最大努力。” 她不能松口,一旦松口,城外还未归乡的五千人都是心存留下来的主意,这些老弱病残也不能让她帮衬一辈子。还得靠他们自己的双手,最好的法子就是他们回西北。 从应天府到皇城,这一带的百姓有多仇视灾民,洛俪是知道的。前世时,西北旱灾过后,朝廷赈灾,可这一带还留了数万灾民,身强力壮的就以偷盗、抢劫为生,更有甚者干过一次心存侥幸,最后朝廷不得不当成匪贼来处理。 从应天府到皇城就有七个山寨,剿匪的将军便是卢淮安。 卢淮安虽同情山贼,可对他们不走正道,落草为贼颇是气愤,下手的时候丝毫不曾手软。在应天府、皇城乡绅的带领下,向朝廷呈递万民书,要求将所有西北籍灾民遣返原籍。 两地百姓受够了匪患,而经商的富贾更是数次在应天府至皇城上被劫货,做大生意的多是请镖行押送。小本经营的小商铺却遭了大劫,不到两年就激发了西北灾民移民与当地百姓的重重矛盾,甚至有怒不可遏的当地百姓纠结成群,对迁入的西北灾民进行毒打致残的事。 洛俪问道:“杨家是如何应对的?” 素绻道:“杨家拒绝所有想赁租良田的灾民,说他们应当回到自己的地方。” 杨家粥棚负责的是杨家大奶奶、杨太太,两个妇道人家何来这等主意,想来是杨丞相在后头拿的大主意。 洛俪道:“杨家拒绝了,我们洛家便不能打这个头。”她顿了一下,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知是素缱来了,“自灾民源源不断涌入应天府、皇城,早已激起皇城一带百姓与西北灾民的矛盾。长此以往,必然引发更大的矛盾。西北灾民看到皇城富庶、繁华,若是留下来,必会影响到当地百姓的利益。从各村庄抱团守护水源,拒绝外来灾民,到各村庄自组卫队、民团防御灾民进村,这些都是一种潜藏的讯息。” 洛家粥棚的事,洛康偶尔过问一两句。 他给吴氏、朱氏的交代是:“小主意你们拿,大主意听三娘的。” 一直以来,粥棚那边都是洛俪在拿主意。 明明是很小的事,吴氏、朱氏都让她做主。 第248章 送别1(一更) 明明是很小的事,吴氏、朱氏都让她做主。 洛俪行事处处不出头,杨家率先开粥棚,洛、梁两家在杨家开了第四天也办了粥棚;杨家给返乡的灾民一人五百纹钱,洛俪也发五百文。 杨家在这此次开设粥棚中赚足了风光。 洛俪在静默地做自己的事,比如开设药茶、凉茶棚,甚至还将药茶方子拿出来与杨家共享。 素绻道:“素缱说,今日有些灾民领了返乡买干粮的钱,没走到四五里,就被身强力壮的灾民给强行抢夺。” 她是否给皇帝建议:派锦衣卫襄助当地官兵沿途护送灾民返乡,并定下一个章程,若有路中抢劫,横行者,一律充军北疆。他们既然有精力欺负弱小就用来打敌人。 想到卢淮安前世奉旨剿匪杀掉的几万人,那里面大多是身强力壮者,既是如此,倒不如给他们一方舞台,说不得还能避免一场浩劫,也给应天府、皇城一带的商人、百姓一个安宁日子。 翌日,洛俪在御书房,将自己的想法与皇帝说了。 皇帝负手而行,问道:“沐爱卿,你以为洛爱卿谏言如何?” 沐子轩揖手答道:“会解决难题的人不及会避免难题的人。洛侍读此言合情合理,现下瞧着有些劳师动众,可却避免了未来留下的瘾患。一旦有强壮灾民留在应天府、皇城,无土地耕种,又无生计,必要落草为贼。由锦衣卫会同沿途官兵一路护送,一旦发现有横行欺善者,充军北疆还能打仗。微臣以为,此计可行!” 皇帝点了点头,洛俪是女儿家,想得比他们远。 从近来来屡屡发生的田庄民变,联想到一小部分灾民许是从中吃到甜头,会以抢劫为生,虽然这可能不大,但其间却不乏有这种铤而走险,心存侥幸的人,与其将来朝廷要花大部分心力剿匪,不如抢先一步将这些带头闹事、不安分守己的灾民发配边疆,让他们去镇守北疆,若是遇敌偷袭,还能建功立业。 次日,皇帝与从臣商议此事,杨丞相自是大力赞赏,窦国舅阴沉着脸,还想着借灾民回乡大做文章,再次被皇帝给攻破。 皇帝下令令聂志强派了东卫得力锦衣卫五百名协同当地官差护送西北灾民返乡,并下了通告,再有灾民抢夺弱小百姓的财物,一经发现,充军北疆。 东卫锦衣卫在领命之后出发。 朝廷通告则是两日后才缓慢向各地发出。 于是乎,不到几日,从皇城到应天府,就被锦衣卫抓了不下八百名强壮汉子,二话不说,直接用绳套绳之法给绑起,只等选了日子,送到皇城校场苦训三月后再送往北疆。 杨丞相以为这法子是皇帝想的,对皇帝大肆夸赞。 皇帝听得乐滋滋地:俪妹妹虽是女儿家,提出的谏言合情合理。 杨丞相的赞赏,聂志强大受鼓励,更是传书心腹,让他们多抓不安分的灾民送往北疆。北疆正是用人之际,缺的就是这种身强力壮能打仗的。这十几年,北疆雁鸣关外的匈奴人一直不大安分,每年三至十月,时不时侵扰边城一带的百姓,抢妇女,夺米粮、烧房舍,杀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窦太后执政,一味退让,只想着平衡朝堂,对外患也无力应对。若非北疆有镇北大将军一家镇守,成北疆门神,只怕匈奴人早就过境祸害大赵百姓。 东卫得皇帝器重。 东卫指挥使聂志强是保皇派杨丞相的女婿,因着这个缘故,杨丞相翁婿二人自认站在皇帝这边。 西卫有个卢淮安。 卢淮安原就是不服输的,见东卫连连抓了不少人,这些人里头有带头烧田庄的,有带头抢粮的,甚至还有的杀过人。这样的人送到北疆能打仗。缠了皇帝大半日,终于得到皇帝应允,允他另带五百名锦衣卫去西北。 卢淮安出门,一路上又将一些惹事的、打人的,甚至是打自家娘子的男人都给抓起来。 东卫、西卫像在玩闹,又似在比赛看谁抓的人多,不到半月,两边就抓了三万余名灾民,从甘省、秦省到应天府都有,得了当地百姓揭发,说某林某山上有几十个灾民,全都是年轻力壮的,卢淮安也一并给抓回,另有不安分的当地百姓也给校场练兵。 两卫一抓人后,从皇城到西北的路上,灾民们安分守己,就算是有强壮妇人抢夺,照样被抓了送到校场,当成北疆的厨娘、浣娘送去。 女人们见撒泼闹腾的都抓,一个个收敛不小,不敢再闹,乖乖地跟着返乡的人群重返故里。 洛俪给不愿离开又心心想留在皇城的灾民一人加到了一两银子的返乡银子,发完最后一批银钱,洛家的粥棚就撤了。 外头还有不愿离开的灾民,其间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对生活绝望,不想再回西北的。 素缱大声道:“各位百姓,我们洛家的粥棚从五月开设至今,整整两个多月,再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们回乡罢!” 城外的粥棚里,还余有四五百人。 他们中许多人是拿定主意留下的,还有的是家中有几兄弟,与家里人说话这一房要留在皇城安家,以防将来西北再出天灾,好让一大家子人有个投亲落脚之处。 洛俪正要上马车,只听一个老妇人惊呼一声:“洛三姑娘!”她跪在地上,朗声道:“洛三姑娘,你收留收留我们吧。我年轻守寡,膝下只得一儿一女,女儿为让他大哥娶上媳妇,自愿嫁给一个六十岁的乡绅做了第九房侍妾。两年前,她在婆家吃尽苦头,最终被逼无奈悬梁自尽。 我们家是西北的佃户,早年祖上原是功勋名门家的老仆,因主家获罪,家中老仆或被贱卖他乡,又或是流放苦寒之地。 我们原是皇城人,这里才是我们的根。请洛三姑娘收留我们一家罢! 我们知道洛三姑娘的担心。早前洛三姑娘为保平安,舍弃田庄数年攒下的余粮,还让灾民住到田庄空置的屋子里,有行善之意,亦有舍粮求平安之意。 洛三姑娘,我们一家老小,祖孙五人愿自此卖/身为奴,请洛三姑娘收留。” 第248章 送别2 洛三姑娘,我们一家老小,祖孙五人愿自此卖/身为奴,请洛三姑娘收留。” 这几百人迟迟不愿返乡,却又不哭不闹,一直住在城外的破棚子里,他们看到了朝廷的意思,恐人生乱,将那些事头闹事的都抓了起来,统络送到京郊大营的校场训练。任早前一个个如何精神抖擞、壮如牛马,一番校场训练下来,个个累得倒头再睡,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洛俪问素缱:“留下来的名簿都整理好了?” “照姑娘的吩咐,令他们中会写字的人都录下来了。” 她早就知道会有人要求留下来。 洛俪并非是见死不救,只是不想收留太多的人。 四五百人,正好是她能够帮衬到的人数。 “祝家庄不多于一百人,其他三个大庄子各送一百五十人,别让人家一家人分开,交给庄头安顿。马上就到秋天了,我送他们一成粮食,再借他们二成粮食,明年秋天再还,上等田交四成租子,中等田三成,下等田二成租子。一人人均可租赁一亩五至三亩的田地,各庄头会照洛家规矩办事。” 素缱一挥手,朗声道:“这里有你们的名册,我们姑娘决定收留你们,不要你们卖/身为奴,现在你们分成四组,第一组不得超过百人,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不得超过一百五十人,稍后会有我们洛家下人领你们去田庄安顿。 马上就要入秋收粮食了,我们洛府会租你们一些田地,先送你们一成的粮食,再借你们二成,你们需向庄头缴纳七成的粮食。明年开始,上等田交五成租子,中等田三成,下等田是二成租子。每人人均可赁一亩五至三亩的田地,得看各家的情况而定,若租赁到上等田,只能租一亩五,若是下等田则一人三亩,若中等田则为二亩至二亩五不等。 具体事宜,庄头会告诉大家。 你们开始分组,一家人最好不要分开,自动分好组后,随洛家下人去田庄。过几日,我们洛府会带官府的人上门,给你们易换户籍,各家把自己的户籍文书备好。” 素缱发了几张名簿给领头的。 领头扯着嗓子点家主的名字,喊到的就领着家小站到一边,不到半个时辰就分了队伍,只是有一组有八十多人,另一组则有一百六十多人,最终调整了一下。 洛府的下人小厮领路,将四组人往洛家的四个大田庄上领。 庄头们先是将众人安顿在庄园上的空屋子里,又召集庄子上的百姓给她们搭建茅草屋,最后给各家赁了田地,赁出去的多是中等田,其间只得少许上等田。 洛俪刚进西城门,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官员,他是从城墙上下来,他清楚地看到了洛俪的再一次“善良”,她给这些灾民发放了返家回乡的干粮钱,一人一两,可最好还是因为心软收留了他们,将他们安顿到自己家的庄子上做佃户。 窦长庚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你早就预备好要收留他们,为何拖了大半月才决定?” 洛俪听到马车旁传来的声音,挑起车帘,“坚持到最后的,都是最想留下来的。若我再不收留,他们真的无路可走。” 早前离开的,都有去处,不一定非得留下。还有一部分是怕回乡路上遭人欺负,而今朝廷派锦衣卫协同沿途官差护送,让他们不再受欺负,灾民得到消息,自然乐意回乡。 最后剩下的百姓不是有亲人死在逃难途中,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着实不愿再回西北。他们各有各的苦,权衡之下,从头再来比他们回西北还要好些,他们自然愿意留下。 坚持到最后的,就是最真心的。 自上次窦长庚给了她藏粮地图后,洛俪似乎没那么讨厌窦长庚。 窦长庚望着洛俪的眸光熠熠,“你愿意救他们,能不能救我?” 洛俪歪着头,粲然苦笑,“我瞧你好得很。与其寄希望与他人,不如自赎。” 她垂下车帘,道了句:“回府!” 他真的需要人来救。 以前的他,以为窦这个姓氏光芒万丈,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耻辱的代名词,而他的父祖双手沾满了血腥,他寻不到人生的目标,身边都是些巴结讨好讲假话的人。 洛俪就是他心头的明灯,可以指点他方向的人。 他能瞧出:洛俪似乎并不讨厌他。 他有些明白年幼的洛俪为什么不肯讲实情,那对神秘的夫妇不是她的父母,也许是她是的师爹师娘。她宁可说自己是世外之人,也不愿让他发现她是洛子的孙女。 他们的祖父自来水火不容,虽然没有明面上争斗过,可私里的暗斗不少。 窦长庚望着洛俪远去的方向,心潮暗汹。 一名长随锦衣卫奔过来:“大公子,你再喜欢洛三娘……” 他的话没说完,窦长庚恶狠狠一个眼神,令他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敢在我娘或是父祖面前提一个字,以后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她说“自赎”,是让他自救,可谁能告诉他,他应该如何自救? 他暗里将祖父的藏粮地描了一份地图,不动声色地交给了洛俪,他只希望西北灾区百姓能得到赈济,能替窦家赎罪,他救赎的是整个窦家,也是他自己。 江南一行,让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蒙蒙懂懂的少年贵公子,他开始不再听身边人的胡谄,他学会了听更多的声音,亦学会听来自于百姓的真实声音。 城中,传来了轧轧的马车声。 窦长庚立在西城门外,静静地骑在马背上。 窦家有情,有情的只是对他们有用的人;窦家又最是无情,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是至亲也可抛。 他还记得曾经的父祖是如何喜欢顾英父子,如何拿顾夫人当成嫡女看待,可顾英在西北一死,他们立马变了脸,保皇派对死后顾英的定罪也不加辩驳。 事实是如此的残忍与凉薄。 西城门内,出来了一辆囚车,囚车里关押着与窦长庚一起长大的表兄弟顾勇,同车的还有顾英的几个庶出儿子,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五六岁,四个人挤在一处。 第二辆囚车里,关押着顾夫人窦氏与顾勇的一房侍妾。 第248章 送别2(今日三更毕) 第二辆囚车里,关押着顾夫人窦氏与顾勇的一房侍妾。 顾勇看到窦长庚,脱口呼了声:“表哥。” 窦长庚跳下马背,扬手从长随手里接过一碗酒,“阿勇,对不住,我帮不了你。姑父贪墨巨大,罪证确凿,就连祖父、父亲也不能替你求情。” 窦氏见到侄儿窦长庚,发狂一般地拍打着囚车,“长庚,你爹呢?他为什么不来,以大哥的本事,他若想替我们开脱,自有数种方法,他是不是抛弃我们母子了?顾英贪墨,全用在外头养外室,他一死,那几个外室变卖了宅子田地逃得没了人影。我对他还不够好,嫁给他后,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纳了五房侍妾,可他还不知觉,瞒着我外头找外室。贪了银子全给那些狐\媚\子用……” 窦氏破口大骂着,骂着她的辛酸与不易。 她没享到福,最后还被丈夫连累。 窦长庚心下酸楚:男人犯了错,却累及了家眷。 窦氏又有何错?错的是她身为窦承嗣的女儿,错在她嫁给了顾英。她终究是被窦氏派所累,政敌们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放过她。 窦长庚道:“阿勇,这碗酒当我与你践行,北疆苦寒,一路保重。三位公子虽是你庶弟,好歹血脉相连,多多看顾他们。” 窦氏恨那些姨娘,现在也不用恨了,她们被官府充没为奴,待中秋佳节一过,就要在西菜市由官府拍卖,她们不再是得宠的侍妾姨娘,只是货物。 顾家的几个庶女亦被充入官乐坊,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三岁,她们又何曾不是无辜的。 顾勇扫过三个幼弟,唇角噙着苦笑。 曾经的他,只知自己是嫡,他们是庶,在他眼里除了入宫的胞妹,其他人都不在眼下。大难来临,才知道他们与他一样都是顾英的儿子,获了大罪,一样要发配北疆。 顾勇回眸,四下搜索着与他自来亲厚的朋友,没有池宪,没有张家公子、李家少爷,除了窦长庚再无旁人。 原来,大难来临各自飞。 他曾经以为的朋友,也不过真的应了窦氏的“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一碗酒,祝勇表弟一路顺风抵达北疆。一碗酒,千言万语尽其中,请——” 窦长庚豪情万丈,将酒从囚车缝隙里递给了顾勇。 顾勇接过碗,仰颈而下。 一侧十三四岁的男孩道:“大哥,都怪二姐,要不是她失贞,父亲怎会落下欺君罔上的罪名,也不会有人落井下石,揭发父亲贪墨的事。” 人死了,别人还不忘踩上一脚。 人死了,窦家更不愿出面维护。 顾勇只作未闻,揖手道:“多谢表哥相送。” 窦长庚递来一个包袱:“这是我令人预备的干粮与两套换洗衣衫,带着路上用,此去千山万水,我们兄弟亦不知几时再逢,盼表弟一路保重。” 他一抬手,长随给领首的官兵掏了两锭银子。 窦长庚不怕给顾勇预备银子,他怕这些钱引来灾祸,预备的干粮、衣衫都是寻常百姓吃用之物。 押送的官差大喝一声:“启程!” 囚车轧轧,载着窦氏母子去往北疆。 那里传说有身高八尺,鬼面獠牙的异族人侵扰北疆百姓;那里传说是最冷的地方,冬天要睡在热炕上。 囚车里,窦氏不甘心地大嚷:“长庚,替我向父亲、大哥求情,我有什么错?当年我嫁给顾英,是他们替我做主婚配,我不想死……” 谁不想好好的活,但命运却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 窦长庚收回了眸光,看着不远处的素缱,她正招呼着分好组的灾民跟着洛家下人去,灾民们有的拾了烂棚子里的东西到雇来的马车上,就是缺了一块的破碗也舍不得丢的,还有的连柴禾都拾捡上马车。 窦家造成了西北灾民的千里颠沛,而今作为曾经窦氏帮凶一员的顾家受到了惩罚。 窦氏大叫:“长庚,替我照看婉儿……” 顾婉,她的女儿,还那么年轻,十六岁入宫即被打入冷宫,还怀着身孕,这冷宫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 这都是她的错,如果她当时多派些人护送顾婉去敬香,她就不会被人凌辱,就不会***怀孕。可点名要顾婉入宫的,是皇帝。 窦家的未来的在哪里?窦长庚知道父祖还不甘心,而祖父更在想尽法子要全力一搏。 窦长庚呢喃问道:“阿勇不是纳了池宪的妹妹池宓为妾,怎的以阿勇女眷名义被发配的是一个丫头?” 窦长庚认识顾勇身边的丫头,她与顾勇自幼一起长大,虽家生子,可也是青梅竹马,主仆二人情感深厚。 “大公子,那丫头好像是勇公子乳娘的侄女儿叫香兰,比勇公子小四岁,早前原是通房。四月时,池探花娶了小姑奶奶为妻,池宓求了小姑奶奶说项,回了池家。之后大姑奶奶瞧勇公子屋里不能没个侍妾,抬了香兰为良妾。原本,香兰要贬为官奴拍卖,可她非说自己是勇公子的女眷,只能随勇公子一道发配北疆。” 香兰对顾勇是真心的,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患难与共,北疆有多恶劣,他们很难想像,但香兰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不易。 虽是丫头,却绝境不弃,香兰待顾勇倒是一片深情,看似娇滴滴的姑娘,却有一颗坚韧的心。 窦长庚道:“他们早些离开皇城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他日一番争斗,天晓得又是怎般情景……” 窦氏派作恶多端,终有一日,皇帝会除掉窦家。 如果窦太后未曾病倒,她就是窦家最后一顶保护伞。 窦太后倒了,朝堂局势立转。 窦国舅谋划着要与皇帝一争高低。 他布在西北的局被皇帝所破,窦国舅想利用西北灾民埋下的伏笔也被皇帝给破了。 皇帝现在不动窦家,是因为他还没想到更好的法子,总有一日他会有法子的,自来外戚当政,就没一个好下场的。史上当权当政的外戚,也只咸忠候沐家得了善终。 沐家一旦家中出了皇后,所有男丁不得在皇城与部院当差,多是在地方任职,且官位最高者不得超过正五品知州。 沐家的祖训一代传了一代,方有了今日繁荣昌盛的沐家。 到了沐子轩这辈,因是沐家并未出过高官,他放弃爵位,方得入仕为官。 窦国舅太爱慕权势,也太过玩弄权势,早晚有一日必是要殒命在此。 第249章 雷霆惊变1(一更) 窦国舅太爱慕权势,也太过玩弄权势,早晚有一日必是要殒命在此。 窦长庚有茫然,亦有一份坚守。他要守的不过是心中的小仙女、那一盏不会熄灭的明灯——洛俪。 他日一旦窦氏争权落败,窦家上下定然性命难保,男子、女子的命运难料。顾家离开了也好,至少顾勇与顾氏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窦家当年如何诛杀功勋名门、忠臣良将,他日这些人的后人就会如何来对付窦家。 梁俊、卢淮安、高飞……这一个个遗孤,他们心中谁不曾怀揣着一份仇恨,谁不想诛杀窦国舅父子。他们在蛰伏,在静待着机会,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就能把窦家踩到泥土里。 长随嘀嘀咕咕地道:“大公子,近来卢淮安可得意了。大家都说他知道镇北大将军缺一批强悍新兵,镇北军从前年就递折子,请求补充兵力,现在卢淮安与聂志远借着这机会替皇上解忧,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如果大公子抢着去护送灾民,说不得你也能捉近两万个不安分的灾民回来送到校场练兵。” 窦长庚一身傲然之气,“这种法子,我窦长庚不屑。” 从逃难的灾民里挑了年轻力壮的从军,他们年轻却也是一家的顶梁柱,没了他们一家人的生计会转艰难。 长随道:“大公子这不屑那不屑,若是候爷和大爷听见,又要训你了。” 训吧,他早就习惯了。 他想问一问洛俪:你是为什么而活? 他是为洛三娘而活,除了她,谁也无法进入他的心。 窦长庚骑在马背上,远眺着囚车,拐了弯,消失在树林间。 知了在树上吵闹不休,初秋的太阳照射着大地。 曾经西城外的灾民只得零星不到百个,更有几个灾民追着洛家刚离开的灾民跑,缠着马背上的素缱道:“姑娘,几百个人都收留了,我们收留收留我们吧,我们也是庄稼人,什么活都会干,赁几亩田地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姑娘,求求你了。姑娘……” 素缱打量着这妇人,听她的口音不似肃州,也非甘州人,“你是哪里的?” “小的在杨家粥棚那边,前儿杨家粥棚就拆了,虽然发放了返乡银子,可我不想回去了,家里都没人了,就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男人死在逃难的路上,大的十五六岁,正是种庄稼的好手,女儿十二,再过几年就能许个好人家。” 素缱轻叹一声,看这妇人倒也老实,她背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身后眼着两个半大孩子,说那男孩有十五六岁,最多十二岁,那姑娘说有十二瞧上去只得八、九岁。 窦长庚策马跟上。 素缱轻叹一声,“我们收留的都是肃州灾民,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可你一个外来的,我们担心是逃奴,若是收留了你们,这不是惹麻烦?” 妇人忙拍着胸口道:“姑娘,我们不是逃奴,我们逃难的时候找了村长、亭长开保书,上面写着我们的来历。” 素缱面有动容。 窦长庚朗声道:“这位大嫂,没地去到我窦家庄子吧?” 妇人当即跳了起来,指着窦长庚大骂:“我男人就是被奸\相给害死的,要不是窦奸\相隐瞒灾情不报朝廷,我男人就不会为了省一口饭给活活饿死。我是乡野村妇,可我绝不会跟奸\相走。” 窦承嗣是她的杀夫仇人。 如果不是窦承嗣奸诈可恶,她的丈夫许就不会饿死。 素缱冲窦长庚望了一眼,就连百姓都瞧不起窦家,“你把保书给我瞧瞧,若你所言属实,就随第三组去吧。” 妇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素缱接过瞧了一眼,她原是金州人氏,上面写了某县某镇某村,“蒙大山是你丈夫?” “是。我儿子叫蒙喜,闺女蒙欢。” 素缱将东西叠好,重新交给那妇人,指着第三组人马道:“你跟在他们后头,到了庄子上,听从庄头吩咐。” 妇人大喜,唤了声“阿喜、阿欢,快跟上!”两个孩子飞野似地跟在妇人身后。 不远处的灾民看到还能这样,又有几个人追了过来,缠着素缱求情儿,素缱看了他们的文书,亦分派到各组,让他们跟去了。 最后,原本在西城门外逗留的灾民走得一个不剩。 窦长庚心下悲怆,他想行善,百姓不信他,反而骂他。 窦家的名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西北旱灾,此次饿死了不少人,尤其是体弱的孩子或饿或病,失去了不少。 刚才的妇人许是觉得西北是个伤心地,不愿再回去了,这才追着素缱求情想留下来。 素缱护送着一组灾民去了庄子上。 窦长庚回转西城门外时,又有几二十几个灾民三五成群地过来。 “早前明明有人在这里点名分组,要安顿灾民去田庄落脚,还说过几日会请官府重新办身份文书。” 离开少时,西城门外变得空无一人。 窦长庚愿想行善,可人家不领情,这会子也不得那话。 领首的灾民大声喝问:“官爷,刚才那些灾民呢?” “跟着洛家的下人去田庄上当佃户去了。”他顿了一下,“都是无家可去的,瞧你们身强力壮,回西北去罢,莫在处逗留,这几日锦衣卫正在外头捉不安分的灾民去北疆从军。” 领首的人道:“我们就是郊外校场的士兵。” 窦长庚反问道:“逃兵?” “你他娘的才是逃兵。我们答应了高将军,出来与家里人打声招呼就回去,高将军说了,要带我们北疆杀敌立功,也让我们光宗耀祖挣份体面回来。我家的婆姨见我被抓,不肯回西北,说要留在皇城等我。我想问问她跟着去了哪儿,我儿子才十二岁,他能会种什么庄稼,好在我兄弟跟在一块儿,我总得与他们叮嘱几句。” 窦长庚淡淡地道:“你们在城门口守着吧,素缱姑娘安顿了百姓会回城,遇到了她,你们报了家主姓名,便能知去向。” 二十几个人想着还真是个法子,又不能入城,虽然灾民们散了,可皇城四门的守卫依旧森严,不许灾民入城。 窦长庚领着人回城。 第249章 雷霆惊变2(二更) 岁寒馆。 素缱沐浴后来请洛俪。 “小婢回城时,被三个郊外校场北军新兵给拦了,说是我们带走的灾民里头有他们的家人。姑娘啊,不是说都是无家可去的,有几个妇人要留在我们庄子里等丈夫,这要是他们三五年、十几年不回,不是一直要住在庄子上?” 洛俪没想还有等丈夫的女人,“有几个?” “我看了一下名簿,里头有五个等丈夫的女人,还有等哥哥的、等儿子的,加起来得有十二个。” “把名字都记下了?” “我用笔作了标记,小婢还将这些人住哪儿都给抄了一份给北军新兵,让他们带回去。” “叮嘱庄头对这几家格外关注些。等庄头统计了新的名簿送来,看需要建多少屋子,既然他们投靠我们,那么久的粥都施了,不在乎各家再补贴份银子,将屋子尽量给他们建得更好些。 素缱,近来你一直在外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你盯着庄头们尽快整理好名单,马上就要秋收了,等他们帮着庄子上收完粮食,就给各家划分田地,签租契,再发放足够吃到明年九月的粮食。” 素缱因这几月的磨练,越发大气能承事,也能服众,没几日就将名单整理出来,又说现下他们都住在田庄的空屋子里,人多的分两间,人少的就一家人住一间,先挤在一处,帮着庄头收粮食,待秋收忙过了,就会给各家建房造屋。 因洛俪另照了人头派发安家银子,新来的佃户很高兴,干劲十足,都怕新东家对他们不满。 中秋佳节来临前,洛俪让大厨房做了些月饼,给新佃户送了去。佃户们觉得新东家很有人情味,对新东家很是感激。 中秋节,朝廷放了节假。 * 这日,洛俪依旧起了大早,正用晨食,素丝来禀:“姑娘,夜公子与梁候爷在会客厅求见。” 洛家的亲友们在西北旱情得解后,亦陆续离开皇城回返故土,洛康还提前给各家预备了干粮。 洛家后院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洛徊已从悠然别苑回来,两个月未见长高了半个脑袋,乐得吴氏瞧得乐呵呵的,直说庄子上的水土养人。 会客厅,洛康正陪着夜公瑾。 他负手看着会客厅上写的“书香门第”四个大字,没有署名,但字写得磅礴大气,“是洛三娘写的?” 洛康笑道:“小女说,早前的几个字乃家父墨宝,当小心珍藏,取下来换上了这几个字。这几月,小女在御书房瞻仰名家字画,长进不小。” 皇帝低应一声。 洛俪穿了一袭蜀锦秋裳,近来瞧惯了她作男子官袍打扮,今儿这一身女装在身,竟是道不出的娇俏好看,“夜大哥、表哥。” 皇帝抬手。 洛康示意左右退去。 皇帝道:“俪妹妹,近来你就不要出门了。” 洛俪面容微凝。 皇帝继续仰头看着匾额,“窦国舅突发头风症,已三天不曾下床。太后身体微佯,宫中取消中秋盛宴。” 洛俪隐隐觉得,上次高长春给窦国舅下药,是连太后一起给下了。 皇帝并没有提解药的事,也许他需要一个生病的太后。 太后沉迷在洛俪设下的谎言仙境里,越来越坚信她是仙界的牡丹仙子下凡。 洛康迟疑。 梁俊神色繁复。 洛俪心下猜测。 皇帝意气风发,志气满满。 洛俪低声问道:“夜大哥在下一盘大棋?” 皇帝勾唇苦笑,“今日一早,太虚道长与朕辞行。” 他左右而言他,那就是她猜对了。 她时时沉陷在前世的点滴,遇到大事,习惯了回忆前世的事。 前世已逝,今生正在发生新的故事。 皇帝前世并未去江南,而今生的他更有担当,亦更有谋略。 “太虚道长要离开?” 洛俪问得小心,似有些难言的落漠,她与太虚道长还没说几次话。 他知她的来处,亦如她知太虚道长绝非骗子。 “一个江湖骗子而已,离开便离开。太后身边有甘霖、高长春服侍。” 皇帝没有半分的留恋之意。 洛俪心头微凉,无论如何,如果没有太虚,皇帝不会将太后变成一个迷恋神仙的怪人,若太后不变,他很难夺回权势。 太后中毒,又何曾不是皇帝纵容的,他明明知道高长春因为甘霖得宠的事对太后心生怨恨,还让高长春下手。高长春为了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为让事情进行得更顺遂,就带上了太后。 “千机变”,即是身中此毒,有无数次变化可能,太后与窦国舅中的是同一样种毒,可解法却完全不同。 洛俪道:“太虚到底帮了夜大哥。” “朕没薄待他,赏了他不少金银财帛。” 以太虚的性子,他要的宁愿是奇花异草也绝非这些金银俗物。 皇帝对洛康道:“近来关紧门户!” 洛康应答一声。 皇帝翩然而去。 梁俊叮嘱道:“姑丈照办就是。” 洛康呢喃道:“会不会太急切了?” 洛俪用力地想着前世点滴,她到死时,窦、保分庭抗礼,清流自来保持中立,不参与党争、政斗,真正争斗的其实是窦国舅与保皇派。 皇帝刚离开不久,门婆子就来禀报:“三姑娘,太虚道长求见。” “有请!” 太虚道长衣着一袭灰色道袍,手捧拂尘,这身打扮与宫里时又有些不同,明明是仙风道骨之人,偏生带了一股子轻佻之状。近了跟前,喊了声“无量天尊”。 洛俪福身行礼,“见过道长。” 太虚道长倒吸一口寒气,“贫道要回去了,特来向小友告辞。” “道长下山的时间不长。” “可有人巴不得贫道早些离开,上次得小友相赠药材,贫道也回小友一份礼物。”他从袖里取出一只盒子,“我观小友面相,最近三年将有大劫,生死大劫之时,此物许能救你一命。” 洛俪接过盒子,启开盒子一嗅,惊道:“睡美人!” 一语道破,反让太虚道长吃了一惊,只是惊在眸里,不流面容言表之中。 她用一小块女儿香换得这等宝贝。 太虚道长一挥拂尘,“下次再会亦不知何时,贫道就此告辞,小友保重。” 他正要离去,洛俪纵身一闪,拦住去路。 “道长,太后的病……” “太后得了癔症。” 太虚并未隐瞒。 第249章 雷霆惊变3(三更,六千字毕) 太虚并未隐瞒。 洛俪想到高长春下毒的事,太后吸入的是蜃梦香,窦国舅吸入的是安神香,不同的香,生出不一样的毒,便令他们患上不一样的“病”。 太虚看着不远处,“现在不用贫道做什么,太后就是醒着也会产生种种错觉,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仙境之人。近来,太后喜欢醒着,长此以往,用不了三年就会油烬灯枯。皇城将有血雨腥风,贫道早日离去也好。” 安神香与千机变融合,成了头风症。 蜃梦香与千机变相成了癔症。 要洛俪说,千机变当属十大奇毒之首,缘何却排居第三? “道长一路保重。” “小友保重。” 太虚翩然而去,来去匆匆,亦来去无踪。 如果皇帝知道太虚并非骗子,而是拥有真才实学,那时是否会懊悔。 未来三年内,她会有一次生死大劫。 用她的死,换洛家的平安,她定会义不容辞。 * 夜,深沉。 中秋佳节,一家人围坐案前,西府的洛径、朱氏亦来东府吃团圆饭。 饭刚吃到一半,就听有人拿着大锣高喊:“天干物燥,奸人横行,各家紧闭门户,休要出行!” 夹杂着这一遍遍的重复高喊声,滚滚靴潮自府外传来,灯光闪耀,火把忽明忽暗,人影叠叠,各府的犬吠之音此起彼伏。 洛径惊道:“这是……” 洛康放下酒盏,取了酒壶自顾自地蓄上,“朝廷对窦氏动手了。” “窦国舅位高权重……” “窦国舅犯了头风症,好几日出不得门,近来大家可曾见到窦三思了?” 没有。 洛俪前几日还见过窦长庚,是在西城门外。 窦长庚给的地图上不仅藏有粮草还藏有兵器,仅凭此,皇帝就能治窦家一个谋逆大罪。 现下,窦氏派最大的两位掌权者相继病倒,亦给皇帝提供了难得一见的好机会。 洛康下令各处紧闭门户,无论大小门都派了护院、门丁严守,以恐有人误入洛府。 这一夜,皇城无数的大臣难以入眠。 城中到处可见火把,洛俪在夜深后跃上屋顶,望一眼发现是东、西锦衣卫,个个严整以待。东卫由聂志强所领,西卫有卢淮安。卢淮安抄的是窦氏派重臣,聂志强抄的是窦氏派住在城南以外的臣子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旨突袭。 曾经,窦国舅如何处理功勋名门、忠臣良将,今日的卢淮安、聂志强就是如何处理窦氏派大臣。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切,早已与前世不同。 前世丧命时,窦家依旧荣崇,窦华浓更是享受着公主般的荣华富贵。 洛俪下了屋顶,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回走。 素绻支着灯笼寻来,“姑娘,外面正乱,老爷下令府中任何人不得外出。” 中秋佳节,正是阖有团圆之时,皇帝却选在今晚动手。 空气里有浓浓的血腥味。 洛俪心头血气翻涌,有作呕之感。 她睡不着,进了好些日子不去的密室,盘腿坐在石床上打座调息。 * 翌日。 洛俪跟着洛康正常入朝办差。 清流派的臣子围着洛康,说着他们发现或知道的事: “洛大人,奉恩候府昨晚被抄没了。” 出动了东西两卫的锦衣卫,这么大的阵仗,可谓雷霆之势。 “涂府、刘府被抄没了。” 这两府皆是窦国舅的姻亲,涂府乃是贺兰夫人的婆家,刘府是窦夫人的娘家。 皮之不存,毛附焉在? 清流臣子有神色惊慌的,亦有不安的,这早前一点风声都没得到,一夜之间,这几府的人全都没了。 曾有人说,窦国舅当年对功勋名门的手段狠辣,而今窦家也同样被锦衣卫抄没。 洛康神色淡然地道:“我们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为朝廷办差,替天下百姓谋福,至于旁的事,且放置一边。” 清流臣子齐声应是。 唐大满静立其间,他家在城南白云庵,昨夜先是听到更夫的锣响,之后就听到了靴潮之音,折腾了一宿,吓得素纨直往他的怀里躲。家里的下人更是个个不敢睡觉,都守在前门后门两处。 一夜过去,除了抄了几家大户,似乎并没有触及其他臣子家。 保皇派的臣子正围着杨丞相询问情况: 杨丞相笑微微的,这是胜利者的笑容,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败给他了。 窦国舅野心昭然,还不是斗不过皇帝,斗不过他。 接下来,该是他杨耀国布局之时。 杨丞相安抚一干保皇派臣子道:“洛大人说得没错,为朝廷办差,替天下百姓谋福,你们做好份内事就是对朝廷、对皇上尽忠。” 保皇派见杨丞相一副胸有成竹,当即吃了一枚定心丸。 最不安的,当属那些窦氏派臣子。 今儿一早,他们就派人去了奉恩候府,看到大门上站着锦衣卫,一个个吓得不轻,再去另几位窦氏派重臣家,有的门上贴着封条,还有的正有锦衣卫用绳子一个套一个地往外清点人数。 窦氏派的人哪里还有往昔的高调张扬,这会子个个缩着脖子做人,聚在一处小声议论。 “窦国舅犯了什么错?” 皇帝要杀你,要寻罪名一抓一大把。 杨丞相扬了扬头,宫门一开,听到宫内传来响亮的鞭响,在鞭子声声中,更有早朝钟声传扬开来。 洛俪见沐子轩骑马到了,转而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道:“沐大哥,窦国舅被抓了吗?” 沐子轩打了个噤语的声音,“今日莫出城门,四大城门关合东、南二处城门。西、北两城门虽开着,没有通行令牌,严禁出入。” “这是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沐子轩道:“我们去御书房当差。” 二人结伴而行,身后跟着素绻,素绻一袭侍女的精干打扮,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不多说的,一个字也不会说,这些日子经过一番磨练,越发利落能干。 宫门卫大声道:“检查食盒!” 素绻放下食盒,“我们姑娘是翰林院侍读,偶尔会在御书房当值,这是家里给预备的点心,都是家中厨娘做的。” 这些话,往常她也说,说得多了,连素绻的语调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状。 宫门卫又分左门卫、右门卫,一个负责入宫检查,一个负责出宫检查,入宫之时走左门,出宫之时行右门。 第250章 求情1(一更) 宫门卫又分左门卫、右门卫,一个负责入宫检查,一个负责出宫检查,入宫之时走左门,出宫之时行右门。 洛俪跟着早朝的百官人流往宫里行,在议政殿与御书房的分叉路口,高长春奔了过来,高声呼道:“皇上有旨,文武百官前往议政殿,今日各部院凡七品官员皆可入朝听政,凡五品以上官员有议政之权。” 五品以上可以议政,七品以上可以听政。 这不是说,洛俪与沐子轩今儿也能去大殿听政。 洛俪低声对素绻道:“你去往常的偏殿等我。” “是。”素绻提着食盒,沿着熟悉的宫径小路而去。 洛俪跟在沐子轩身后,他往哪儿,她就在哪儿,文武百官按职位高位而站,在往常窦国舅站立的右丞相之处,现下是空缺的。 高长春一声高呼:“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笑着从大殿珠帘处出来,她指着众臣,“各位仙卿是来恭贺本神接掌花仙郡,成为新任花神?”她一指杨丞相,“太白金星,你这老头是不是想着本神的花露,来得可真早。” 皇帝低声道:“母后,这是议政殿。” 太后指住皇帝,嘴里嚷道:“你是明和仙人?明和,我们相恋几千年了,你娶我好不好,再没人阻止我们了,我现在是花神,我配得上你。” 杨丞相摇头轻叹。 其他文武百官也明白了,太后这是疯了啊。 早前就听说太后一阵阵地信道士,再信了一个叫甘霖的小太监,后来迷上睡觉,白天黑夜的睡。近来又不睡了,白天黑夜都不睡,没想今日再见,居然是疯了。 皇帝轻叹一声:“母后,今日上朝商议窦国舅父子欺君罔上、贪赃枉法、加害忠良等数条大罪,你看……” “窦国舅,是那个凡尘蝼蚁?本神已是花神,怎会理会凡尘琐事,没的让众神笑话,还有你,明和,你以前不是唤本神魏紫,怎么唤母后,就算要唤,也当唤本神一声‘神尊’。” 疯了,疯得还不轻。 太后当她是神仙,自说自话,没人听得懂。 皇帝道:“来人,扶太后去凤仪宫将息。高长春,你协同淑妃重新挑选一批宫人送去凤仪宫用心照料,请太医过来给太后瞧瞧。” 太后呵呵笑道:“我是花神,我终于回来了,哈哈……我是神仙,我不用睡觉,今儿他们都来恭贺我位列仙班。” 因数日没睡,太后眼底一片阴影。 因前段时间嗜睡,长得肥了一大圈,近来少睡,又极速消瘦,一胖一瘦间,窦太后更显老态,比文武百官印象里的太后又老了许多,现在的窦太后哪里还是当年那个犀厉无比的掌权者。 皇帝登上宝座,朗声道:“窦国舅父子隐瞒西北灾情,在西北藏匿十万兵器,挪用近十年的西北赋税,现已伏诛。凡窦氏派无大过臣子,朕欲网开一面,各部院窦氏派大臣限三日为期,自呈其罪,窦氏派地方官员限一月为期自呈其罪。若过期不认罪者,经刑部、大理寺查实,罪加一等。” 杨丞相率先揖手,高呼:“吾皇圣明!” 一音落,整个大殿全是海呼声,久久回荡空中。 皇帝抬了抬手,“各位爱卿,议议窦氏之罪,畅所欲言。” 洛俪立在沐子轩身侧,静默地听着大殿上群臣围攻,有早前窦氏派的臣子,坦承窦国舅种种罪行,一瞧那小人嘴脸,清流的人皆有不屑,保皇派幸灾乐祸。 窦国舅的门生弹劾窦国舅。 可不是稀奇么。 朝堂上,洛康沉默不语,待皇帝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时,他揖手问道:“皇上如何处置窦德妃?” 窦德妃正是窦长安,十五之龄入宫为妃,是皇帝的后妃,当初皇帝同意迎娶,一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二是为了稳住窦承嗣。 窦家如大厦突倾,忽喇喇变成一片废墟。 这在废墟,有寻宝之人,有寻找机遇之人,亦有趁火打劫之人。 洛康一语问出,周围全是议论之事: “启禀皇上,罪臣之女,当打入冷宫。” “微臣以为,应该赐死。” 洛康揖手道:“禀皇上,臣以为,窦承嗣窦三思有罪,可弱女何辜,当送往甘露寺静修。” 甘露寺静修,比打入冷宫好些。 但与其他群臣所提议还是要好上许多。 池宪立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一夜之间,皇城惊变,他娶的嫡妻还是窦华浓呢,原想借窦家势力上位,还没上去,就成了罪臣女婿,也不晓得杨丞相、皇帝会不会与他算账。 洛俪就如看西洋镜,保皇派的人最狠,凑了个四十九条罪名,还有人觉得不够,应该再凑上几条,弄个六十三条罪名。 清流派并不在罪名多少上纠结。 失去窦氏派依仗的臣子,跳出来更狠踩几脚。 没窦国舅了,他们也非窦氏派,往后就剩下一个保皇派,清流这实在不算一派,人家原本就保持中立。 吵了大半日,群臣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皇帝最终拍板:“洛爱卿。” 洛康揖手应声:“臣在。” “即日起,杨爱卿调任右相一职。洛爱卿与吏部尚书协同三司会审窦氏案,定罪之后,呈朕阅示。无事退朝!” 朝廷有左、右丞相,左丞相掌管吏部、刑部、兵部;右丞相掌礼部、户部、工部。 高长春一声高呼,“退朝!” 皇帝意气满满,十几年了,从未像现在这样畅快自在。 沐子轩亦转身离去。 唐大满等几位清流学子难掩激动。 窦国舅倒台了,他们身为清流学子的前程一片光明。 洛俪跟在沐子轩的身后,远远瞧去,洛俪宛似沐子轩的跟屁虫似的。 池宪望着远去的洛俪,似笑非笑,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俪低声问道:“沐大哥,你会制睡美人不?” 沐子轩放缓脚步。“里头要用到几味难寻的药材,恐是不能。” 他制的“千机变”着实太厉害了,太后疯了,窦国舅也倒下了。 窦国舅在前世时没倒这么快,难道他真有头风症? 洛俪、沐子轩到御书房时,皇帝已经在里面了,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案前。 第250章 求情2(二更) 洛俪、沐子轩到御书房时,皇帝已经在里面了,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案前。 皇帝得意地扫过二人,“洛爱卿,你对今日的事有何看法?” 洛俪揖手道:“皇上,能否恕窦长庚无罪?” 皇帝蹙眉。 洛俪道:“上次西北的事,若非他将藏粮图赠与微臣,皇上就不能尽快知道窦氏的藏粮之处。微臣在想,窦氏在西北设下一座粮仓,其他地方会不会有第二处、第三处。十万兵器寻到,十万强兵在何处?” 洛俪说的话,何曾不是他的担忧。 女子心细,上回洛俪就西北灾民中有部分闹事的应对处置,当属皆大欢喜。送了三万多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北疆,虽说人数不多,可镇北军的韩大将军定然欢喜,便能将将军中年迈的老兵换下来。 皇帝道:“朕已查实,闽、粤二省还有一处粮仓。窦家确实培养了一批死士,在八月初已被聂志强、卢淮安借前往西北之名一举歼灭。” 窦家死士被灭了?早前洛俪一点风声都没有。 洛俪想到前世临终前的点滴,她当时从池家书房出来不久,池宪就知晓她撞破二人幽会的事,要杀她灭口。 窦家死士好听点是一批暗卫,不好听但凡家中训练死士的,要说没有他心,恐怕无人相信。 死士消亡,皇帝就能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 皇帝对洛俪这呆萌的表情很满意。 洛俪揖手,“请皇上宽恕窦长庚之罪!” 皇帝的笑意微敛,厉喝一声:“洛、倾、城!” 一字一顿,他是真的怒了,她怎可替另一个男子求情,他不得不怀疑洛俪与窦长庚之间的关系。上次窦长庚把一份重要的藏粮图给洛俪,就让他觉得不快。 窦长庚缘何如此信任洛俪? 洛俪抬眸,迎视着皇帝。 “朕倒是奇怪,你怎三番两次地替窦长庚求情。” 洛俪道:“咸城之时,窦长庚是算计过微臣,自江南归来之后,他已经改了,他想替窦家赎罪。他和窦家人不同,微臣在城外粥棚好几次瞧见他,他看着灾民的眼中有悲悯,有自责,若窦家人还有良知,他是窦家少数有良知的人。微臣肯求皇上宽恕窦长庚。” 还有一个原因:窦长庚救过她的命。 虽然当时郑邪给了玉氏两枚九转玉露丸,但最终这玉露丸落到了太后与皇帝的手里。 窦长庚救她一命,她亦救他一回。 窦长庚以前如何,洛俪知晓;可现在的他,真的改了,他有同情心,他替窦家感到羞愧。 在皇帝威严凛冽的目光下,她淡定对视。 “窦国舅父子居心叵测,窦长庚在帮助西北百姓上,也是做过好事的。微臣深知,窦家上下就算是杀十次、百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愤。当年被他们诛杀的功勋名门、忠臣良将,他们都是我朝的栋梁,却死在窦国舅父子的算计与刀剑之下。窦家人,该死!该杀!可窦长庚他心中还有一份善念、仁慈,按照大赵律例,对他最大的恩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更多的,微臣不敢求,只求皇上将他贬为庶人,流放天涯……” 沐子轩没想洛俪固执如厮,即便皇帝大怒,她还跪在地上央求。 洛俪抬眸时,泪光盈动,神情楚楚可怜。 皇帝欲怒却不得怒,欲骂却不能骂。 她,就是他的死穴。 她可怜巴巴地这样求他,想反驳,他却开不了口。 俪妹妹,你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要这样与朕为难。 窦家,他原是准备斩草除根。 卢、梁两家的后人,为了复仇,站在了他这边。 他时常想,这是不是明和帝特意留下的人,留下他们就为了助他。 卢淮安为了报仇,已近疯狂。昨儿夜里带着锦衣卫冲入窦、涂、刘等窦氏派几家领首人物家里,纵容锦衣卫对这几家的年轻姑娘、奶奶为所欲为。 皇帝都知道! 卢淮安年幼时曾目睹窦三思领着锦衣卫折辱她尚未及笄的胞姐,他是故意要窦家的男人看到他们的女人受尽凌辱,想死却不能死。 卢淮安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窦三思给了他怎样的童年记忆,他便照原数奉还。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柔弱的胞姐被窦三思所领的锦衣卫如何折辱,最后胞姐自尽而亡。临死,好的眼里都是企求、期盼的目光,企求那些人可以放过她,期盼卢淮安可以好好活下去。 卢淮安的手段又何曾不比当年的窦三思更狠、更毒。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皇帝对窦家的忌惮,来自于幼年时对窦国舅的畏惧,他甚至不敢看窦国舅的眼睛,只能远远地避着他,直至在江南拜洛廉为师,他才努力克制着对窦国舅的惧意。现在他。要将窦家男子杀掉,洛俪却要求他放窦长庚一条性命。 皇帝阴狠着声音:“贬为庶人、流放天涯……” 沐子轩担忧地轻呼一声:“洛师妹”,他希望能打消洛俪的求情。 皇帝拂袖而去。 洛俪跪在御书房,心似揪痛。 她明知此事不妥,可她到底欠了窦长庚。 窦长庚说,他为她进入西卫。 这几日,窦三思没了踪迹,窦长庚也没现身。如果他没猜错,窦长庚已落到卢淮安的手里。她若求卢淮安,卢淮安最多答应不给窦长庚上刑。可若求皇帝,方能让窦长庚保下一条性命。卢淮安对窦国舅恨之入骨,他不会放过窦长庚,他也不会干脆地杀掉仇人,而是会疯狂的折磨。 御书房外,传来皇帝冷硬的声音:“朕答应你保窦长庚一条命,将他放逐天涯。” “臣谢皇上隆恩。”洛俪对着皇帝的背影深深一拜。 皇帝回眸,眼神冰冷而犀厉,更难掩失望,最终翩然而去。 洛俪软坐在地上,刚才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怒,许会杀人;他愤,定会怪她。 御书房里,高昌回过神,大呼一声:“皇上起驾!”风一般地追了出去。 沐子轩轻声道:“你先起来罢。” 他很不解,这是洛俪的善良还是心软?窦长庚说为她进入西卫,她感动如厮,拼着激怒皇帝的危险也要替窦长庚求情。 第250章 求情3(三更,六千字毕) 他很不解,这是洛俪的善良还是心软?窦长庚说为她进入西卫,她感动如厮,拼着激怒皇帝的危险也要替窦长庚求情。 洛俪悠悠地似在自言自语,“我所求的是问心无愧,虽然明知皇上会怒、会恼,我还是会这么做。我怕自己不够尽心,误了他的性命,余生会为此感到自责与遗憾。人生短短,莫问前程有悔,但求余生无憾。不负本心,无愧天地,坦荡一世。” 沐子轩心头一震:这才是真正的洛三娘!她没有毫言壮语,所做的只是无愧于自己的良知。 “世间又有几个真的做到坦荡一世,无憾一生的?” “没几个做的,却是有人做到,做到之人许是山野村夫,一生没有害人、算计人,只要对得住自己的良知,也算是坦荡一生。也许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君子,不屑算计人、害人,回首人生,无憾于心,也是坦荡一生。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对得住良知,心安便可坦荡,无憾即为磊落。” 沐子轩勾唇而知,有赞扬,有欣赏。 洛俪从地上起身,正要弯腰拍打官袍上的尘土,沐子轩已抢先一步蹲下身子为她拍弹着袍子上的尘土。 明明是第一次,他却像做过很多回。 在他心里,他早已经千百次地想过与她如何相处的画面。 许是想得多了,他就做得自然了。 沐子轩低声道:“师妹今日激怒皇上了,他不高兴你替窦家人求情,下次你别开口,你想做什么,让我来说。” “为什么?这样会连累你的。” “反正我也没想过当官,我……我就是接到洛二哥的信,听他说你参加科考,就想着与师妹做同届也不错,没想到皇上会钦点我们为状元,心里还想着,我们其实挺有缘的。同在翰林院、御书房供职,每天能见到皇上,还能看到师妹坐在我对面,我挺知足的……” 这些话,他早已经想过无数次。 只是他一直没机会讲出来。 就这样自然地流露,这样当成是聊天一般地说出,他真的很高兴,却不愿让她发现自己的刻意。 “我……”洛俪看着轻拍尘土的沐子轩,一时语塞,窦长庚说因她进入西卫,他只是想以离她最近的地方静默地关注、保护着她。 沐子轩说,他与她做同届,所以他参加了科举。 她如何回报他的深情,她不能。 她不再相信爱情,人生早没了对爱情的渴盼。 “以沐大哥的出身才华,当配天下最好的女子。” “寻到自己最想要的,其他的好或不好都显得多余。因她的眉心有一点胭脂痣,其他没有的女子全都是残废。” 大赵流传一个故事,在世祖皇帝时期,有一个探花郎风/流韵致,才华横溢,英俊倜傥,他却爱上了一个书香门第的庶女。这庶女自幼伤了一只眼睛,是个独眼,可他却觉得这女子是天地间最美的女子,他曾与人道:“爱上我娘子,就觉得天下的女子是多了一只眼睛的怪物。” 此事传出,有人感动,有人欣赏,更有人赞叹这世间爱情的奇妙。 因他爱上了独眼的女子,就觉得其他人多了一只眼睛不好看。 沐子轩这样说她,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洛俪抬手轻抚眉心,那里贴着银钿,“如果他的存在是特别,我可以去掉。” 沐子轩突地起身,定定地看着她:“你就如此讨厌我?” 因他喜欢她眉心的胭脂痣,所以她就要去掉。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曾害过人!李娇的亲娘李琴儿,是我故意挑唆李娇毒杀的。我原本与哥哥们说好,要让李琴儿变成疯子的,可没想到李娇抢先了一步,逼得人女儿毒杀亲娘,那年我还不到十岁,你瞧,我不是好人。” 洛俪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案,提起毛笔继续练字。 李娇是谁? 沐子轩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是什么让只有十岁的她痛下杀手,想让一个女人变成疯子。 沐子轩轻悠悠地道:“无论如何,你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 洛俪讥讽苦笑,“不了解一个人时,切莫言说喜欢。你又怎知,我不会用你的好感算计你、害你,达到自己的目的。你瞧今日,我就在赌皇上不会罚我,明知他会生气,还替窦长庚求情,我为了自己安心,利用了他对我的纵容。我很恶毒,江南第一恶女不是浪得虚名,我们……还是做师兄妹的好。” 最后一句落音,像一把刀子剜割在沐子轩的心上。 他要的不是做师兄妹。 她可以这样淡然,这样轻松地说出来。 她就像一本书,外皮与其他的女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启开来看,就会越看越不能让人放手,他被她吸引,走进了这一本书卷。只看了个开头,就为她所吸引,而内容与结局,他想与她一起书写。 洛俪笔走纸上,习练的依旧是程长龄《强国策》,她已经对着这书法练了几个月了,可她就似从不知厌倦,用她坚韧一遍遍地习练,形似神非,这字也如一本书,看着与程长龄的《强国策》可风格却炯异。 沐子轩立在一侧,用沉默应对她的拒绝。 她可以不喜他。 但他却不能就此停止对她的喜爱。 她离得这么久却又隔得那么远,两颗心的距离如相隔在两个世界。他可以将自己心的托出来,摆放在她的面前,而她的心掩藏得很深,深到他看不懂。 是他做得不够好?一定是这样,所以她感受不到。 他喜欢她,却从未替她做过任何事。 “洛师妹,下次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做。” 洛俪俏皮反问:“包括杀人?” 沐子轩凝了一下。 她狡黠一笑,百媚横生,是他见过最别样的美,他愣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扮了个俏皮的动作。 “有些事非他人可替代,沐师兄切莫再说这种话,非我不信而是不能。” 她垂眸继续挥舞毛笔,笔下的字写得越来越好,每一个字都像有了生命一般。 洛瑞当年曾说,“老夫要把孙女培养成卫夫人那样的书法大家。”彼时引来了一阵笑谈。蓦然回首,天下人方知,洛子未曾打狂语。他的孙女成了当今天下的大才女,书画一绝,琴棋上头亦有极深的造诣。 于是,读书人都说:洛家把女儿当儿子教养。 第251章 敢作敢当1 于是,读书人都说:洛家把女儿当儿子教养。 沐子轩回到书案前,将一份份奏折分类,他的工作枯燥又生动。各地发生了什么大事,谁又弹劾了谁,没人比他更清楚的,有的弹劾别人逼良为女昌,有的又弹劾对方霸占民女,内容千奇百怪,甚至还有弹劾对头后宅不宁,儿子与老子的侍妾有染等等。 洛俪在绘画。她每每练习完毕,会毫不犹豫地将纸团丢到一边的火盆里,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御书房就专为她预备了这个火盆,早前是一个式样寻常的火盆,不知何时,送来了一个巧夺天工的火盆。 火盆不用银炭,不用柴禾,中间有一盏油灯,油灯上罩上着一个带有无数小孔洞的罩子,火苗就能穿过小孔洞出来,一旦将纸片抛下,立时就能点着,却不能影响到里面的油灯。 前几日,洛俪觉得这火盆制作精良,还付了银子与内务府大总管商量,托他帮忙再做几个十个一模一样的。洛俪收到这种制作精美又实用的火盆,当即就通过铁家商号的大船给江南的洛瑞、洛征、郑文宾等人一人送了一个。 而洛府书房、岁寒馆也得各备一个。 就连洛径瞧着好,也与洛俪讨了一个去。 皇帝拂袖而去之后,再没回来。 沐子轩抄录完奏章后,洛俪取了从家里带来的点心,两人一道共用,沐子轩当成笑话一般说了刚才看到的两份奏章。 两人依旧相伴出宫。 洛俪行了一程,总觉得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蓦地停下脚步,四下里寻觅,却未看到一个人影,有的只有匆匆走过的宫人,或提着食盒,或是领了差事,连走路都是小跑。 她自来的感觉不错,莫不是错了。 沐子轩问道:“怎了?” “没事。” 这不是第一次,近来已经好几回。 每一次进宫,又或是出宫,总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 到底是谁呢? 她在宫里有过交集的人唯有皇帝,他不会无聊得跑到她回家的宫径上瞧看,尤其是今日,她惹恼了他,他肯定想骂却又骂不出口,对她是忍了又忍。 洛俪近乎自言自语,“总觉得近来有人在暗处看我,可明明没人的。” 沐子轩停下脚步,四下里寻觅,近几日,洛俪经常走到这里就放缓脚步或索性停下,原来是感觉到有人看她。 他亦有同样的感觉,早前沐子轩还以为是宫里的宫娥,可触目处的宫娥是有瞧他的,人家那是大大方方地看。 沐子轩道:“明日,我让家中厨娘做几样秦省点心,你就不要带了。” “皇上真是抠门,就算省钱,也不差我们那一口饭。天天看我们吃点心,也不知道请我们吃一顿饭,我们可是替朝廷办差,能吃几个钱?” 沐子轩宠溺一笑,“这话,你可莫让皇上听见。” “他本来就抠门,我娘几个陪嫁庄子存的五年粮食,这次为了施粥,全都吃干净了。我救的可是大赵的百姓,是皇上的子民,他还吝啬得连顿都不给我们吃。” 沐子轩连连咳嗽,用自己的声音压住洛俪不满的声音,这话要传到皇帝那儿,他还不得恼了。 洛俪知他意思,岔开话题道:“我现在就盼着丰收后接上,今年稻谷遇到天旱,收成不如去年。我收留了六百多个无家可去的西北灾民,里头有几家说来还真是巧了,居然是二十年前功勋名门、忠臣良将家的仆从,有两家是卢大哥家的,还有一家是高大哥家的,又有一家是纪家的下人。 我近来忙得头昏脑胀,沐大哥代我走一趟卢、高两家,与他们说一声,问他们要不要把两家仆从接回去。毕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三家早前还说愿意卖/身为仆,我一听与他们两家有旧,哪敢买下。” 沐子轩应道:“洛师妹有所吩咐,兄不敢推辞。” 洛俪啐骂了一声“油嘴滑舌”,末了又道:“近来瞧到卢大哥就来气,得了一双儿女,尾巴翘得比头发还高。素纹被卢府后宅害得险些不能再育,他轻描淡写的地发卖了一个丫头就算了结。沐大哥去的时候,若见到卢大哥,叫他别往我眼前晃,我瞧着他心塞。” 卢淮安此刻正立在路口上,一听“卢大哥”三字,提高嗓门一吼:“谁说我呢?” 洛俪转身,看到他,面容立时就垮下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沐子轩笑微微地应道:“刚才洛师妹说,在灾民里头发现了卢家、纪家的下人,这两家下人不愿回西北,想留在皇城,还让我带话给卢兄。” 卢淮安哈哈大笑,“是我们家的下人?怎的没来找我?” 洛俪恼道:“你当个个都是厚脸皮,人家口说无凭,万一你不认怎办?看看你凶神恶煞的样儿,胆小的谁敢来找你。这两家下人原是认得的,只说十几年前卢家遭祸,被贬为官奴转卖到了西北,后来去了肃州一户小户人家,主家败落,允他们自赎其身。” 原在西北做佃户,近两年大旱,实在过不下去带着家小,辗转来到皇城。他们自称是卢家的家生奴才,父祖都曾做过卢家的下人。祖父死了,父亲却是在的,还说窦家香米村河东那片一千二百亩的良田原是卢家的,说早前那片良田能产粉米,土壤最好,说他祖父是香米村卢家庄子上的庄头。 洛俪不知根底,正想让卢大哥带了人去问问,许能知道真假。 前几日,这两家说要自卖全家给洛俪做奴仆,洛俪听说有前缘,哪敢买下。就想问问卢淮安要是不要人?听自称叫卢五米的中年男子说,当年卢家遭祸,他已娶妻生子,他的两个儿子是在卢家遭祸前生的,卢六米已有近三十岁。 卢淮安难掩激动,他建了卢府后,着实有自称是卢家老仆的人寻来,而今是大店铺上的管事,女人在厨房当管事婆子,儿子儿媳都得他重用。 卢淮安自是不会听人任说,寻了乳母打听,还真认得那家人,这才让他写了卖/身契留下来的。 这会子听说还有两家,连连揖手道:“有劳洛师妹费心。” 第251章 敢作敢当2 这会子听说还有两家,连连揖手道:“有劳洛师妹费心。” 卢五米,原不姓卢,因服侍的主家姓卢,随了主家姓氏。第一代祖宗叫卢大米,后来就按着这数字排了下去,祖上卢家服侍五代,是实实在在的家生子。 洛俪不以为然,摆手道:“现下安顿在城外祝家庄,你去找梁满仓庄头,他会替你们安排见面的。 纪家仆从也有一家,是一个老娘带着一对儿女,儿子二十出头,姑娘有十五六岁,让小纪去瞧瞧。过了几十年,人家能念旧主,可见也是有情分的。 卢大哥既来了,让高大哥也走一趟,这一家自称曾是高家大管家的小儿子,现下有三十七八岁,娶了个西北寡\妇,算着继子在内,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听他与素缱讲叙,还能记着高家的好些事。” 卢淮安又道了一声谢。 洛俪气恼地道:“你可真是大忙人,素纹都被害成那样了,他日还能不能再给你生儿子,还说不定呢。你罚一个丫头就完了?一个丫头害素纹有什么好处,不罚重些,下次还有人闹腾。” 他道洛俪近来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是因为素纹的事恼上他了。 卢淮安呵呵一笑,知她是心疼素纹受罪,“我都罚了做坏事的丫头,你还要怎的?” “我能怎的,那是卢家又不是我家,卢大哥这话问得可真好。我是提醒你,你不杀住风头,这次是素纹,下次还指不定是谁呢。女人娶多了,就没有几个后宅安宁的,你不拿出点魄力,等你儿女受苦时,你才知道厉害。” 她昂首阔步地走过卢淮安身前,花心大萝卜,娶妻还娶三个,要说女人没争斗,怎么可能? 秦氏是个聪明。 陶芸也是人精。 素纹也不是笨丫头。 三个女人要斗起来,还不斗得天昏地暗。 女人的战争,从来是不见刀兵的战场,为名分而战,为财产而战,为儿女而战,为丈夫的欢心而战,在属于她们的后宅战场上,她们可以变得坚强,也可以在丈夫的面前变得乖巧无害。 卢淮安望着洛俪的背影,无奈轻叹,不是说了是一个心有嫉恨的丫头所为,可洛俪分明话里有话,他总不能去罚秦氏,她可怀着他的孩子;罚陶芸,还坐着月子呢。这次他可是敲打了一番,下次再有这种事,他可会下狠手。 卢淮安听说卢家还有忠仆在皇城,当即带了纪玄均,又唤了高飞去祝家庄。 卢淮安去的时候带上了他的乳母。 高飞曾是问了那家仆人的情况,听他们说话,有些他略有印象,再见故人,自是心里激动。 纪玄均寻到的是一个针绣房上的老仆,那妇人的针线活很好。 当天,三人就将三家的老仆从祝家庄领走了。 其他佃户有羡慕的,当成故事一般议论了一阵子。 洛俪回到家,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对自己向窦长庚求情之人支字未提。 洛康因忙着要与刑部尚书组建三司,会审窦氏案,让长随侍书递话来,说他今话不回家,吴氏让大厨房备了些洛康爱吃的菜式,令侍书送到公差房。 * 次日,皇帝未到御书房,倒是高昌到御书房取了沐子轩整理好的奏章去养性殿。 接连两日,皇帝似恼了洛俪,不想见她,连御书房都未涉足。 八月二十日,皇帝下朝后终于进了御书房。 沐子轩、洛俪各自或站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各忙各的,皇帝轻咳一声。 二人齐齐行礼:“拜见皇上。” 皇帝的身后,跟着狗腿一样的卢淮安。 卢淮安满脸堆笑,跑得比高昌还快,亲手沏了茶水,捧给皇帝,“皇上,香米村河东那片原是我们卢家的田庄。窦承嗣那恶贼当年带人抄了我们卢家,居然自己私吞了去,真真是欺上瞒下。皇上,你瞧能不能把我们卢家祖业的香米村赏给微臣?好歹是祖上的东西,传了多少代,到我手里没了,我往后如何与子孙交代?” 皇帝低嗯了一声。 不说赏,也不说不赏,抬手接过卢淮安递来的茶水,浅呷了一口,眸光落在洛俪的身上,她一袭官袍,戴着从五品文官的官袍,俏生生地坐在那儿,就似没听见一样。 卢淮安道:“皇上,微臣可没胡说,洛侍读能作证,香米村早前就是我们卢家的,香米村庄头的儿子一家,还是洛侍读收留的。” 洛俪练自己的字,招谁惹谁了,卢淮安还扯上她了。 她气恼却不失优雅温柔地搁下手里的笔,“卢大人,你说你们的事,扯在下作甚?” 卢淮安指着沐子轩道:“沐侍讲那日也在,他也知道卢五米一家原是我卢家世代为仆的家生子。”末了,他问道:“洛侍读、沐侍讲,你们二人能否认在下说的事实?” 洛俪重新握起了笔,真想拿着笔给卢淮安画个大花脸,“卢五米是提过香米村是卢家祖业,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再问问香米村附近的老人,许能知道根底。” 卢淮安道:“我乳母也说那是事实,香米村可是卢家祖业田庄里头最好的一处,还有两处一处是杨家的田庄,另一处是一个外放官员家的田庄。”他围着皇帝,“皇上,你把香米村河东赏给微臣吧……” 卢家的祖业田庄,一处落到窦家,另一处居然在杨丞相家。 这件事值得人寻味。 洛俪不接话。 皇帝不松口是嘛个意思? 卢淮安可是鞍前马后地帮扶他,好事、坏事都干完了,为了帮皇帝除恶人,更是不遗余力。 皇帝道:“窦氏的家业刚抄没,你说香米村是你卢家的,高将军又说鲤鱼村是他高家的,还好小纪没入仕,回头他是不是又说一处地方来说是他纪家的祖业?” 卢淮安连连揖手:“皇上英明!窦国家有一处纪家庄,那真是纪家的祖业。大劫前,那庄子上住的是纪家族人,后来全族被灭就没了,可庄子的名字没改,还叫纪家庄。皇上就一道赏了我们罢,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祖业,皇上为了守赵家祖宗的祖业,对匈奴寸土必守、寸土必争。我与义弟就剩这么点家业,你一道赏了我们……” 第251章 敢作敢当3(三更,六千字毕) “皇上就一道赏了我们罢,可都是祖宗留下的祖业,皇上为了守赵家祖宗的祖业,对匈奴寸土必守、寸土必争。我与义弟就剩这么点家业,你一道赏了我们……” 皇帝坐在龙案上,“你若答应进三司会审窦氏案,朕就将香米村、卢家庄赏赐给你们兄弟。” 卢淮安撩袍一跪,大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洛俪立在一侧,怎么看这小子都有做奸\臣的潜力,拍马屁时完全就是小人得志的模样,脸皮厚得能追皇帝几条街,追着人家讨赏赐。 卢淮安磕着头,突地话题一转,“皇上,你往后就赏洛侍读与沐侍讲在宫里用一顿午膳。” 洛俪大呼一声:“卢淮安!”那几日偷窥的人不会是卢淮安吧,“你够狠!” 卢淮安一看就像小人、像背叛者。 会不会把昨儿他听到的话全告诉皇帝了。 与其被卢淮安说,不如敢作敢当。 她不会滞认,说了就是说了。 洛俪离了书案,握手揖手,“皇上,微臣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不让我与沐侍讲在宫里用膳,是怕我们被人下毒丢了小命。” 她上回中过一回毒,且那等大害的情毒是从怡春宫出来的。 她处处防备,近来饮用茶水,必要先判断一番方能食用。 “我们已经习惯从家里带点心,不必拿卢大人的话当回事,我是在背后说皇上抠门小器,可我这是夸赞,我是夸皇上会过日子,看看国库满满几库的银钱,还有粮仓里吃不完的粮食,这些可都是皇上积少成多省下来的……” 她在背后骂皇帝抠门,就因为一顿晌午? 卢淮安原是想随带着替他们求个赏赐,哪晓得洛俪居然不打自招。 洛俪当时以为卢淮安听到她在背后说皇帝的那些话,一慌先认错,免得被卢淮安给带歪了。 一说完,看着卢淮安怪异的表情,再看皇帝似恼非恼的模样,她立时就回过味了:不打自招!果然不能背后说人,这说了人,心里就有鬼,卢淮安不是那意思,硬是被她给误会了。 皇帝喝道:“你在背后说朕抠门?” 洛俪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粲然一笑,“其实是夸皇上会过日子,会省钱,小家省钱,只能省几口吃食。皇上省钱,那可是省下了一笔财富,是夸你……” 皇帝反问道:“你当面不曾夸朕,背后会夸朕?” 他不信。 连她自己也不信。 洛俪微抬下颌,豁出去了,让她学卢淮安厚脸皮,她还真说不来,她更拍不来马屁,太掉价了,一副视死如归地道:“皇上圣明,微臣没夸你,我是说你抠门小气,天天让我和沐侍讲在御书房当差,日日都要过了晌午才能回家,可你抠门得连顿晌午都不给我们吃。我们来御书房这么久了,天天轮流从家里带点心……” 沐子轩没想洛俪还真承认了。 她怎么能说呢。 卢淮安并没有告状的意思。 沐子轩提着袍子,重重一跪,“启禀皇上,其实这话乃是微臣说的,不是洛大人说的。” 洛俪大叫:“沐大人,明明是我说的,你想阻止没阻住。我好汉做事好汉当!谁让皇上抠门连顿晌午都不给我们吃,我们又吃不了多少,各部院每天在衙门当差的官员不少,个个都得往衙门带饭带菜,一些寒门官员家里没有好厨娘,就只能带干粮,甚至有些连馒头咸菜都带上了。官员是替朝廷办差,晌午不能回家,朝廷连一顿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没有?” “我要带饭菜,我爹不许,说我把皇上的御书房弄得一股饭菜味儿。只许我带点心,就是点心,有异味的也不让带。” “老子真是受够了!天天吃点心,现在看到点心我都想吐,闻到点心的味都难受!” “你就是抠门,想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你还说自己不抠?老子不干了,老子在家多好,要吃啥就吃啥,天天让老子来御书房啃点心,吃得我胃疼,还吃得又黑又瘦……” 洛俪越说越起劲,看她那气恼又一股正义凛然的样子,分明就是豁出去了,说到最后,还一口一个老子。 皇帝倏尔起身,脚步匆匆,板着脸,如离弦的箭似的,眨眼的工夫就远离了御书房。 卢淮安跳了起来,“洛师妹,你……你……” 洛俪恼喝:“别跟我装好人,前些天跟在后头鬼鬼祟祟偷看我的肯定是你,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准备告黑状?” 卢淮安一转身跟上皇帝,他几时跟踪她了? 他视她为妹,就算背后揭谁的短,也不会揭她的短。 沐子轩亦是目瞪口呆,这是生气的洛俪,她没了平日的温婉、有礼,原来也会骂人、会说脏话。 皇帝领着高昌。 高昌在后头快步跟上,“皇上,莫恼!气大伤身……” 皇帝远离了御书房,突地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快要没绷住,相识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气的洛俪,看她说的那些话,对点心简直就要恨之入骨。 “老子真是受够了!天天吃点心,现在看到点心就想吐,闻到点心的味就难受!” “你就是抠门,想让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老子不干了,老子在家多好,要吃啥就吃啥,天天让老子来御书房啃点心,吃得我胃疼,还吃得又黑又瘦……” 真是太有趣了,她生气的时候,原来是这个样子,落在他眼里,真是可爱得紧。 皇帝刚停片刻,一想到洛俪,又哈哈大笑。 卢淮安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大笑不止的皇帝,连连揖手,“皇上,洛师妹本是娇养大的小姑娘,哪里受过这苦,你千万别与她生气。” 皇帝想忍,又忍俊不住,破功又笑。 高昌知他不生气。 卢淮安心里则是七上八下,他哪里知道洛俪误会,还以为他跟踪她,这才以为他将什么都听到了。 他还不至无聊得到跟踪自己人。 皇帝笑罢,正容问道:“高昌,朕当真抠门?” 高昌道:“皇上是节俭。” 节俭,不就是抠门。 第252章 闲话家常1(五更) 高昌道:“皇上是节俭。” 节俭,不就是抠门。 皇帝凝了一下,“你找高总管打听一下,问问大赵立国以来,可有管各部当值管员膳食的先例,如果有,以前都是什么规矩,问清楚了再来回朕。” 高昌应声,打了个手势,立有小太监跟了过来,两名小太监后头是四名宫娥,又有龙影司的御前侍卫。 卢淮安试探似地问道:“皇上没怪洛师妹圣前失礼?” “你不也说了,她就是个小姑娘。朕连容忍一个小姑娘的气度都没有?朕还是第一次见她生气,你看她生气的样子,瞧着还挺逗乐。” 他原来是觉得逗乐有趣,吓得卢淮安以为皇帝要震怒了。 御书房,沐子轩倒抽了一口寒气。 沐子轩心疼地看着洛俪,原来她早就吃够了点心,洛家娇养的姑娘,让人家啃了几个月的点心,难怪她恼了,就算再好吃的点心也不能日日当饭吃。 两人相对而站。 沐子轩柔声道:“你不想吃点心,应该早些告诉我。御书房也没什么大事,要不你往后天天到这里坐一会儿,巳时你回家吃饭。” 洛俪道:“我说要陪你,你都没离开,我先走也不合适。” 自己说过的话,怎能不算数。 沐子轩一直很维护她,她不能没有意气。 “虽然我来御书房是为了练字绘画,其实除了晌午吃不好,其他地方还挺好的。对我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练字而已。” “可我一想到点心就胃痛,真不想吃点心了。” “沐大哥,上次休沐日在家用午食,我爹看我眼光,都怀疑我三天没吃饭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恨透了晌午拿点心当饭。” “素绻给我备了水果,不削吧觉得不干净,削了吧又要生锈。” “我终于明白历朝历代为甚没女子为官,就这天天吃干粮、点心的苦差,还真不是人干的。” 沐子轩倒了盏水,递给洛俪道:“贡茶却是极好的,你尝尝。” “再好的东西,天天吃,就腻了。”她左看右看一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儿来,在沐子轩的茶盏里加了一滴,又在自己的茶里加了一滴,呵呵一笑,“沐大哥尝尝。” 洛俪捧着茶盏,浅呷一口,“要我说,与其带点心,还不如带这个来得更好,我宁可饿肚子也不要吃点心,实在吃够了。” 沐子轩小饮一口,入口之后,就像有一股力量充斥全身,“你的灵露不多吧?” “这是灵液,上回的是灵露。真正的灵露一口井里只提炼得出几滴或十几滴,这是我提炼过两回的,不如灵露,却比灵泉的气味浓烈。” 洛俪咋咋嘴巴,“味道还有点淡,再加一滴。” 她加了一滴,在沐子轩的茶盏也补了一滴。 沐子轩问:“皇城也有灵泉?” “我娘的一个陪嫁庄子上有一眼山泉,泉水无论是煮茶还是做饭特别香。”她捧着茶盏,一脸陶醉地道:“说到吃食行家,当数杭州梅花寺的香茗大师。他瞧一瞧、看一看,就能知道哪里有灵泉。顺天府洛府中有一眼灵泉,请香茗大师瞧看过掘出来的,我祖父祖母每日都会取来煮茶吃,就是出水量少,只够府里的主子吃用。” 沐子轩坐在自己的案前,一边品着茶,小口小口地轻酌,“大旱时,听说你带了灾民在西城郊外挖了两口井?” “这是我与香茗大师学的,香茗大师说,若遇大旱,你看到一处地方的水草长得茂盛而地上潮湿,从那里挖下去定有泉眼。我就试着寻找,令人挖下去,还真有泉水。” 皇帝回了养性殿,使了个心腹小太监去瞧洛俪。 这丫头刚生完气,不会吓得以为他龙颜大怒了吧,如果这样,他也过意不去。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近御书房,站在外头往里一望,发现里头的两人相对坐在案前,还在聊天。 洛俪托着下巴,“又到秋天,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应天府古塔寺帮圆观大师制菊\露,古塔寺也有一处灵泉,用泉水浇灌长出药菊比寻常更有驻颜强身之效,制成菊露后,那更是宝贝中的宝贝。 沐大哥是不是近来总听人说,我爹长得越来越英俊,我用药菊给我爹配了药酒,我爹每天饮上五钱药酒,长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英俊,走到外头能迷一大片年轻奶奶、姑娘。 上回我跟我爹一道回家,有一个水灵的少女拦我爹的马,说她看上我爹了,那姑娘误以为我爹是我兄长,快要乐死我了。 我爹回家不高兴了,把他的小胡子留起来,不留胡子多好啊,看上去又英俊又养眼,可我爹非要留胡子不可。” 沐子轩在抄奏章,答道:“洛大人留了胡子更显稳重。” 丫的!偷听的人来了。 洛俪眼珠子一转,看到外头阳光折射出一个人的阴影,瞧那身形,应是个小太监。 前几日总是暗处盯她的人是谁? 不会是这小太监!对方的武功很高,小太监没有武功,一走近她就发现了。 洛俪悠闲地拍着书案,“可我还是留胡子不好看,像夜大哥这样不留胡子,显得年轻又帅气。夜大哥怎么就变成皇上了,一点都不好,一直是夜大哥多好? 夜大哥为什么要姓夜?他不是宫里叶太妃所出,应该姓叶啊。 沐大哥,你和夜大哥相似多年,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姓夜吧?” 沐子轩凝了一下,“夜与叶谐音,若用叶,很容易被人发现他微服时的身份,如果用夜,就不易被人发觉。” 洛俪道:“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是开国功勋之一的夜家后人。夜家传了五代之后就破落了,这样一来反而保全了全族性命。” “夜氏有两支,一支是奉天府夜家,还有一支是洛城夜家,现在两支人丁兴旺。我在咸城时,曾有洛城夜家的后生到咸城求学,此人才华不俗,容貌更是英俊不凡。” “此人高中了没?” 沐子轩不紧不慢地道:“被窦华浓给祸害了。” “不会是应天府田庄抓到的三个英俊少年之一吧,他们三人后来如何了?” 第252章 闲话家常2(加更,今日一万字毕) “不会是应天府田庄抓到的三个英俊少年之一吧,他们三人后来如何了?” 皇帝为了拒娶窦华浓,卢淮安带人夜袭应天府田庄,正抓到窦华浓与三个英雄少年苟且之事。 沐子轩不无惋惜,“美玉无罪,怀璧其罪。在咸城时被窦华浓瞧见,抓了他一路带到应天府,昔日议政殿之后,听说三少年之中,一个被窦家灭口,另一个下落不明,而夜公子心灰意懒,在镇国寺静修。” 洛俪摇头晃脑地轻叹:“真是命运多折!可见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不难看就行,长太好了就是招祸的,还好我长得一般般……” 她长得一般般…… 沐子轩抬眸,她若长得普通,天下就没美女了,洛俪的话逗得沐子轩失声轻笑。 洛俪望着对面的沐子轩,“沐大哥长得好看,夜大哥也不错,小纪就是个祸害。沐大哥见过卢大哥家的小纪没?明明是个男人,早前还曾行走江湖咧,长得比女儿家还娇美,来找我妹妹的女学子们,每次一看到他,就迷得不会走路了,一个个眼睛发直,还有的直接跑过去拿我家的点心、水果送小纪。 啧啧,这样几次后,小纪都不敢来我家。 前儿我妹妹还说,要用我或四弟的名义请小纪来家里来,被我给拒了。 我没帮她,她昨晚在花园里碰到我,都不带搭理我。” 沐子轩听着洛俪说话,他喜欢听她说这些,看似漫不经心,却能让人放松,这时候的她,更像一个寻常女子,也会说家长里短,也会夸谁有儿郎长得英俊,还是不是感叹一翻。 “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是我娘,最英俊的男人就是我爹,我娘过世的时候,我还不满周岁,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娘留下了许多了小札,我的琴技,就是凭着娘留下的小札练出来的。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娘还在世,一定会有数支《传说》。” 沐子轩道:“你的《长相思》不比《传说》差。” “《长相思》好,是因为有相配的诗词……” 洛俪这会子没心练字,她忆起了梁氏留下的一箱子乐器,件件出自乐器大师唐鹏之手,而它们每一件的名字耐人寻味。 “沐大哥会弹琴吗?” 沐子轩应答一声,“会。” “你最喜欢什么样的乐器?” 沐子轩答道:“笛子。” “我最喜欢的是埙,我三弟也喜欢埙。在乡下庄子时我教他吹埙,大理寺卿杜世叔家的杜海琛会了,我三弟会了,就连马莘也会了。现在他们三人随身带着埙,得闲时就吹上一曲两曲,我三弟会的曲子最多,能吹近十首,杜海琛只会三首,马莘能吹五六首,其实他们三人里头,当属马莘学音律最有天赋……” 洛俪望着沐子轩,“沐大哥,你听说过唐鹏吗?” 沐子轩将纸笺夹在奏章里,重新取了一本,“唐鹏,蜀省唐门子弟。” 唐门乃是一个以制兵器、机关闻名于世的江湖门派,在前朝时就有了,历史之悠久远在铁家之上。 “唐门弟子多是本家后人,其制兵术、机关术从不外传,自来秉承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唐鹏乃是唐门老门主的嫡幼子、现任唐门老门主的九弟。相传大约二十年前,他爱上了一位大赵名门贵女。这位贵女精通音律,貌若桃李,气度高雅,二人一见钟情。只是后来,有传言说,贵女易嫁他人,唐鹏黯然神伤退出江湖,隐居蜀省,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 洛俪问道:“沐大哥知道唐鹏倾慕的贵女是谁?” 她以前不知这女子是谁,在乡下庄子发现那一箱唐鹏出手的乐器时,方才猜到了梁氏与唐鹏之间的关联。 梁氏当年的死,看心被窦国舅所逼自尽,其实这背后的原因恐怕耐人寻味。 沐子轩茫然摇头,“这只是江湖传说,没人知道此女的名讳,许是家人恐误其名节,对外刻意掩藏。” 若是唐鹏与那贵女结为夫妻,自然是一段佳话,结不成,贵女的家人为了维护其名节,自不会对外张扬。 一个名门贵女,一个是江湖名门,看起来相当,可当朝权贵们谁会舍得将女儿配给江湖中人,所以二人的出身不相配。 “沐大哥,我听人说唐鹏此人,除了会制作乐器,更对机关术有研究,其制作之术可独步江湖。” 沐子轩沉凝道:“二十年前的唐鹏,是名动江湖的翩翩公子,恃才傲物,除了会制乐器,更是一个真正的乐师,十八般乐器,就没他不会的,他弹得一手好琴。先帝听闻后,曾派人请唐鹏入宫弹奏,只是后来是否入宫就无人得知。” 唐鹏是乐器大师,同时也是出名的乐师,先帝闻其大名着人聘请,但一直难觅其踪,可见此人才华不俗。梁氏当年不仅是皇城第一美人,更是闻名皇城、应天府一带的才女,除了她在琴技方面的才艺,诗词方面更是一绝。 才子佳人,相逢倾心,唐鹏的爱情故事无疾而终,甚至外头都不知道与他相恋的人是梁氏。 小太监听到此处,皇帝还在担心洛俪,可洛俪根本就像个没事人,还在与沐子轩闲聊。小太监离开御书房,去养性殿与皇帝回禀。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俪悠悠轻诵,这首诗词是梁氏所留,亦是她写给唐鹏的。 曾经不明白她弹出《长相思》,吟诵出四首诗词,缘何洛康当夜大醉,至今才明白,在洛康与梁思思的爱情背后,还有一个人——唐鹏。 唐鹏才是梁思思深恋而想嫁的人。 虽然洛俪不知最后郑国公与梁老夫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将梁氏许给了洛康,想来其间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洛俪轻叹一声:“世间最远的,不是不能爱,亦不是你爱他他却不爱你,而是明明相爱,却不得不被迫分开。相思路最长,盼不来两颗相慕的心……” 她扒在桌上,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因为心里有些畏惧,迷迷糊糊间睡过去了。 第252章 闲话家常3(一更) 她扒在桌上,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因为心里有些畏惧,迷迷糊糊间睡过去了。 沐子轩许久未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又未听到她的笔落到纸上的声音,他已经习惯听她笔尖落纸传出的字曲之音,不知何时,她扒在案前竟然睡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御书房睡熟。 皇帝听小太监回禀。 “洛侍读在与沐侍讲聊天?” 小太监答道:“正是。” 这两个人能有甚聊的。 据他所知,洛俪早前与沐子轩可不算熟,在江南洛府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也是他愿意把两个同时安排到翰林院、御书房的意思,自是有沐子轩帮衬着洛俪,他原就没有真的指使洛俪干活的意思。 “都聊了什么?” 小太监道:“洛侍读说,夜大哥怎么变成皇帝了,可皇上的亲娘是叶太妃,为什么微服私访的时候不姓叶却要姓夜,还问沐侍讲,这是何缘故?” 皇帝对洛俪问到自己挺满意,她能问,所以对他上心,他给了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小太监似得了鼓励又继续道:“洛侍读夸皇上长得英俊,又夸吏部洛大人长得好,还说上回同洛大人一道回家,被一个小姑娘拦路表白,洛大人回家就蓄了胡子,因为小姑娘把洛大人当成了洛侍读的兄长,洛大人很生气。” “洛侍读说她不喜欢男人留胡子,还说他爹不应该留胡子……” 皇帝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他没留胡子,是不是她就能多喜欢自己一点。 小太监又道:“洛侍读说人长得好看就是祸害,还好她自己长得一般般,又说卢大人家的义弟长得好,惹得她妹妹的同窗登门遇见,拿了洛家的点心果子送卢大人的义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什么都讲,就算要说,也应该对他说,不能对沐子轩说。 好像听她说话还不错,下次他是不是在御书房留久些,御书房也有偏殿,他可以在偏殿用午膳。 “洛侍读问沐侍讲,问他知不知道唐鹏,他们就说唐鹏年轻时候爱上了一个贵女……” 皇帝对外头瞧了一眼。 高昌进了大殿,行罢了礼,道:“皇上,奴婢打听清楚了。听大总管说,在宁史之乱以前,国库充盈,各部院当值的官员晌午时如果差事未办完,是允许在公差房吃一顿房,当是宫里的御膳房叫御膳监,有御膳一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六房、七房,一房是专司皇帝膳食,二房至四房专司嫔妃膳食,这五房则是负责各部院当值官员的饭菜,六七房则专司宫中宫人饭菜。 那时候,御膳五房的厨子会按四季不同的菜式制订菜谱,半个月内没有同样的。每日晌午给当值官员提供四菜一汤,遇有晚上值夜的,提供馒头、稀粥和两样小菜,有时候还供饺耳、羹汤。 每日辰时,由各部院上报当值官员晌午用饭人数,之后由各部院派官员在御膳五房外头的饭堂用饭,遇有走不开的官员,则由其同部院的同僚捎到差房。” 皇帝问道:“现下御膳房有几处?” “回皇上,有四处,御膳一房专司皇上膳食,御膳二房专司太后,御膳房三房专司嫔妃,御膳四房专司宫人饭菜。” “以前是建有七处的,这不是空置了三处?” “御膳四房要供的人多,光四房就有四个厨房。” 皇帝心下有了数,琢磨着明日与户部、内务府的人提一提,可以把各部院当值官员的厨房给弄起来。 太后疯了,她一个人也不必再弄个厨房,可以与他合用御膳一房。后\宫之中的嫔妃就那么几个人,一个厨房亦够了。 归拢归拢,看似多了一处厨房,实则减少开支。 怡春宫的朝云进入养性殿,福身问道:“皇上,淑妃娘娘问,今日晌午皇上到怡春还是养性殿用膳?” 近来多是陪淑妃,今日他要陪洛俪。 洛俪还没做他的女人,她与沐子轩聊天,却不愿与他说那些话。他从来没听洛俪放下心房闲话家常。 皇帝道:“告诉淑妃,晌午不必等朕,让她先用,朕一会要与大臣在御书房议事。” 朝云应答一声“是”。 皇帝不与淑妃共食,只怕这一顿,淑妃又吃得如同嚼蜡。 皇帝带着高昌,近了御书房,故意放轻脚步,想听听洛俪与沐子轩在聊什么,可一点声都没有,再往里一望,洛俪扒在案上睡熟了。 高昌欲大喊,被皇帝止住。 皇帝立在洛俪的案前,看着洛俪睡得梦涎直流,不由得微微拧着眉头,真没想到啊,堪称才女的她,睡着了还会流梦口水,被他发现又是一件趣事。 皇帝招了一下手,附在高昌说了一句。 高昌面露笑容,与外头的小太监低声吩咐。 不多会儿,小太监寻了几根鸡毛与狗尾巴草。皇帝拿着鸡毛在洛俪的额上绕了绕了,洛俪闭着眼睛,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几个月没睡午觉了,好不容易睡着,臭蚊子还来惹我……”她的声音很低,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早前将左边脸压下,这会儿将右边脸压下,继续大睡。 皇帝只觉有趣,继续用鸡毛在她脸上绕。 洛俪骂骂咧咧地抬手挥了挥,皇帝将手移开。 左边睡不行,右边睡还有蚊子,洛俪索性将额头枕在手臂上。 这下,皇帝逗不成了。 他想了片刻,拿着鸡毛继续绕洛俪的后颈,绕着绕着,皇帝突地停了下来,他惊异地发现洛俪的后颈居然有一枚胎记,额上是水滴状的胭脂痣,而后颈还有一片朱砂痣,一样的殷红,不同于额上的微突,这朱砂痣是平的,状如一片心形,又似花瓣。 皇帝直盯着后颈下的朱砂痣瞧,用鸡毛往后颈下的衣襟下,只看到一片莹白如雪的肌肤,明显在脖子以下的地方是另一个颜色,脖子上还有一道印痕,就像是小孩尿床画上的尿渍印痕,很显然,她一直在掩饰自己的真容,不知道在身上抹了什么微黄微黑的东西。 在他面前扮丑? 还庆幸相貌平平? 她拿他当大色狼防! 皇帝低斥道:“去取水来。” 高昌与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一路飞奔,不多会儿就取了水。 洛俪还在呼呼大睡。 第253章 吃醋1 洛俪还在呼呼大睡。 沐子轩见皇帝的脸变了又变,捂嘴清清嗓子。 皇帝立时一个剑光射来:给朕唤醒试试? 沐子轩的心脏颤了又颤,人有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俪怎么睡得这么沉?皇帝拿着鸡毛逗了许久,她没醒。 两个小太监一人打了盆清水。 高昌拧了湿帕子递给皇帝。 皇帝拿着湿帕子在洛俪的后颈下轻擦起来,一下两下,不多时就发现黄黑的皮肤下藏的是雪般的莹肌,皇帝确认她在脸上抹了什么怪东西,立时又对那枚花瓣状的胎记感了兴趣,这一擦,胎记越来越鲜亮,他怒火乱窜,大喝一声:“洛、俪!” “谁?谁叫我?”洛俪抬头询问,一扬头就撞在皇帝的下颌上,她一声惨叫,捂住后脑勺。 皇帝捂着被撞痛的下颌,差一点就咬着舌头,痛得呲牙咧嘴,他恶狠狠地盯着她。 洛俪撅着小嘴,“人家睡得正香呢,你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皇帝道:“睡得满脸口水,是不是梦见山珍海味了?” 洛俪想点头,看到他眼神里的玩味,表情顿转木讷。 “一脸口水也不丢人,打水洗脸。” 哦—— 她低应一声,两个小太监快速拧了两块帕子给她。她胡乱一擦,全然忘了自己脸上抹了黑膏、黄粉,这些东西对肌肤没有伤害,还有防晒、抗黑之效,这一抹,脸上就跟刚哭过的小娃儿一样花。 皇帝恼道:“多大的人了,从小到大,你的脸都是丫头给你洗的?” 洛俪道:“怎么会,都是我自己洗的。” 皇帝接过帕子,洛俪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皇帝一个箭步捉住她:“别动!” 她往脸上抹的什么东西,要不是他一时兴起,根本不知道她在遮住自己的容貌。 “你再动一下试试,自己连个脸都洗不干净,还不让朕给你擦……” 洛俪此刻回过神来,她脸上抹了东西,刚才那一擦,只怕是擦花了,完了,完了,肯定被他发现真容了,今日只怕是躲不过去了,“我不让人擦,你把帕子放盆里,我……我自己洗。” “等你回家学会自己洗脸,朕就不给你擦了,过来!别让朕生气。” 她要听他的话才怪。 女儿家的脸可不是随便一个男子可以碰的。 洛俪一转身,抢了另一个小太监手里的帕子,往脸上一遮,双手捧着揉搓了几下,再将帕子丢盆里一挫一拧。只片刻,盆里的水就变得脏兮兮,她再擦了两把,将脖子也给擦干净,末了,帕子一丢,转身到另一个盆里,将头低下,往脸上浇了水,双手捂脸一拍一挫,再用帕子擦去水珠,又腰上的香囊里取出一只半个鸡蛋大小的银质脂粉盒,用指头从里面抠两枚黄豆大小的乳膏,在掌心一抹,往自己脸上一抹。 整个过程,她做得熟络得如行云流水,可见是早就习惯的。 她没有半分怯容,反而淡定如初,“皇上厉害,发现我脸上抹了东西。” 洛俪额上的胭脂痣因刚抹过乳膏,亮若珍珠,艳如傲雪红梅,那一张可与雪堪比的俏颜呈现在皇帝面前。 世间女子有扮美的,可她故意将自己扮丑。 眉毛很精致,额头饱满适度,她有着近乎完美的发际线,就连早前她的发际也是故意被她弄乱弄丑。 高昌与两个小太监盯着洛俪咋舌。 仙袂乍飘,有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似环佩之铿锵。靥笑胜春桃兮,唇绽樱颗,榴齿含香;纤腰楚楚,回风舞雪。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言语常笑。天然一段风华,全在眉稍,平生万种情思已悉堆眼角。 皇帝看着这样的洛俪,宫里都说杨淑妃美,可与洛俪一比,立见高低。“你为何要往脸上抹黑黢黢的东西?” 洛俪恼道:“我这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她似有恼意,静静地坐回案前,提了笔练字。 他爱看,就由得他看去。 皇帝还真看,看得眼睛都不转。 如果穿上漂亮的女装,是不是另有一种风情。 他的俪妹妹长大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扮了几个月的丑,就算是扮丑,也比寻常女子好看,现在脸一洗,她的美丽挡也挡不住。 皇帝盯了良久,突地厉声道:“以后在朕面前不许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洛俪抬头,“你当我愿意?别人看到,就会以为我笨,我可不想被人欺负。” 容貌太美的女子,总是被人误会太笨。 好似她们的美貌与智慧从来不是持衡的。 皇帝道:“朕会保护你。” 洛俪吃吃笑道:“世间总有皇权难以触及之处,也有皇权护及不到时,以前我一直小心;以后我会更小心。” 从小到大,她学的谨小慎微,宁可自己小心,也不要被人伤害才能懊悔。 她最该防备的是皇帝。 她继续练字。 对面的沐子轩有错愕、有失神,他没想洛俪掩饰真容。洛三娘除了惊艳天下的才华,还有一张人神倾慕的容貌。 “你不信朕?” “不是信与否的问题,而是你日理万机,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何必累你在我的小事上劳心。”她放下笔时,从腰间香囊里掏了另一盒银质盒的香膏出来,“我要把黑膏抹脸上了。” 她启开银质盒子,以盒内里为镜,抠了黑膏往自己的脸上抹,又用手抹匀之后,她的脸色就恢复到之前。 高昌好奇地伸着脖子,见黑膏里放成了两部分,一边是黑的,一边是土黄色的,她抹完黑膏,又取了土黄膏往脸上抹,脖子、耳朵、手全都没放过。 抹完之后,洛俪在案上寻了一遍,银钿丢了,又掏了一个更小的香膏盒子出来,里头装着数枚银钿,她挑了一个,对着银盒内盖贴在自己的胭脂痣上。 高昌瞧清那膏盒上面的标识,转身低声对皇帝道:“皇上,是玉记产的香膏。” 洛俪收好自己的盒子,一古脑儿地放回香囊里,放好之后还捏了又捏,在她掏出又放回的过程中,香囊里确实放了干花瓣,可其实里头放的都是这些精致小巧的香膏盒子。 皇帝气恼不已,“玉记,可是窦家姻亲的奉天府玉家?” 第253章 吃醋2(三更,六千字毕) 皇帝气恼不已,“玉记,可是窦家姻亲的奉天府玉家?” 高昌忙道:“回皇上,正是。” 灭窦国舅,免得这老贼总是欺负他们。 窦国舅一倒台,内务府就能自行采买,再不用受窦国舅的掌控。 洛俪淡淡地道:“玉记能做这种土黄膏和黑膏?这是我自己配制的,别带累了人家名声。” 小太监问道:“皇上,午膳备好了。” “摆到御书房偏殿去。”皇帝起身,“沐爱卿,洛家卿,到偏殿陪朕用午膳。”他走近洛俪,笑容可掬,“俪妹妹,朕可不是抠门,以前没留你在宫里用膳,是怕你吃不惯皇城菜式。” 洛俪问:“其他当值的官员呢?” “朕已吩咐内务府与户部,让他们拿出章程,以后当值官员可以在宫中用一顿午饭,若是晚上还当值,还可再吃。” 他有这么听话? 洛俪觉得很不适应。 皇帝因西北旱灾,下令减少膳食,晌午有八菜一汤,但道道菜都做得精致,洛俪扫了一眼,馋虫早就勾出来了。 皇帝道:“二位爱卿用膳罢。” 高昌取了个精致的玉碗,给皇帝布菜服侍。 沐子轩浑身不自在,还不如就吃点心呢。 洛俪但凡是皇帝动过的菜,她皆抬着筷子取来吃,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一阵,发现沐子轩一口未用,“沐侍讲,你吃啊,宫里的御膳做得很好,比我们家厨子厉害多了。”她想了一下,挑了个鱼丸给沐子轩,末了甜甜一笑。 让沐子轩吃洛俪的口水? 怎么说这个恩待也该是他赵彻的。 皇帝起身,抓了沐子轩的银碗就往自己的玉碗里一倒,将空碗还了回去。 沐子轩汗滴滴地,这又是闹的哪出? 洛俪招呼道:“沐大哥,你吃啊!我们和夜大哥认识好几年了咧,夜大哥请我们吃饭,白吃白不吃,我们吃得越饱他越高兴。是吧,夜大哥!” 皇帝道:“高昌,退下吧,不用侍候。” 高昌带着两个小太监退到偏殿外头。 御书房的偏殿不大,只得不到二十坪大小,临窗摆有小榻,是用来给皇帝小憩用的,膳食就摆在一张长形桌案上。 洛俪与沐子轩示意了两下,沐子轩这才抬起筷子用饭。 洛俪吃到一半,“我家素绻还没吃咧。” 皇帝道:“她不是带了点心。” “丫头也是人啊,我都吃腻歪了,她也一样。” 皇帝轻叹一声,“回头让高昌带她去用午饭。” 洛俪吃得很香,她没客气,反是沐子轩有些拘谨,看洛俪大方吃饭,沐子轩慢慢放开,一桌子菜吃掉了大半,皇帝动了几下,看着洛俪吃了,时不时帮洛俪布菜。 “倾城,你想吃什么,告诉高昌,他会安排。你吃腻了点心,就该早说,朕还以为你喜欢吃那些点心。” 洛俪嘟着小嘴,“让你天天吃大白菜,你也有腻味的时候,何况我天天吃点心。 休沐日我在家用午饭,爹和母亲就怪异地看着我,以为我三天没吃过饭。 我们家的饭菜,早上清淡、晚上以清淡易消化的吃食为主。 七天一个休沐日,我就七天才能吃一顿米饭炒菜,能吃着不香吗? 我想带饭菜,我爹不许,说他在吏部都不带饭菜,怕熏着同僚,而我在御书房供职,更不熏着皇上……” 皇帝不紧不慢地道:“朕打听过了,在玄祖皇帝之前,宫中给各部院当值官员设有专门的厨房,近日就会恢复。以后当值的官员就能在差房用饭,各部院都会拨一间屋子当饭堂。” 洛俪一脸仰慕而单纯地道:“夜大哥真厉害,说改规矩就改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蔫,立朝之初有,后来取消的,能存在近百年定是好的。”他望着洛俪,想到早前看到的那张白嫩脸庞,心里就咯应,女人爱美,可她硬是把自己弄丑。 皇帝还是喜欢看更美的她。 洛俪与沐子轩陪皇帝说了一阵话,回了御书房当差。 洛俪依旧练字绘画,混俸禄,在适当的时候给出一些“***”主意。 沐子轩任劳任怨,每日必要将各部院送来的奏折浏览完,还要给皇帝抄录主要内容,将纸笺夹在奏章里,也方便皇帝尽快阅处。 洛俪问道:“沐大哥,快看完了吧?” “快了。” 洛俪停下手里的笔,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挥着胳膊,一会儿压双腿,“沐大哥,我二嫂又添了一个小侄儿。” 沐子轩道:“此事,怎未听洛二哥在书信里提起。” “我每月都往家里写信的,祖父和伯娘连我都没说,我也是最近才听人说的。”洛俪继续絮叨,“我二嫂一瞧是公子,说了声‘怎么又是儿子’哇的一声就哭了,洗三的时候,听恭贺的奶奶们说小五长得像女娃,我二嫂就把他打扮得成小姑娘模样,也不知她是听谁说的,说这样打扮儿子,就能招来一个姑娘。 我伯娘劝、郑叔母劝全不管用,我二哥说了句‘你再这样打扮小五,我就学祖父云游天下去。’我二嫂一急,立马给小五换上男装。二嫂想闺女都快想疯了,就怕我二哥出门,万一两三年才回来,她就生不成女儿。” 皇帝正躺在御书房偏殿的小榻上,听洛俪的声音缓缓地飘来,想到郑小妹与洛征说话时的样子就觉得乐,这时候,他觉得洛俪离自己很近。 “这人有时候还真是奇怪,我觉得祖父仁慈和蔼,最是随和亲厚的,可我五弟洛律见到祖父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祖父叫他往左,他就不敢往右。五弟在皇城家里时,天不怕地不怕,母亲不知道被他气哭多少回。 还是爹爹坚持把五弟送回江南,说他天天要入朝议政,着实没工夫教他,交给祖父也好。我祖父也不骂不打,可他就是怕。祖父还写信来,说我五弟是个乖巧懂事的。结果祖父那天去寒山寺陪大师下棋住了两天,他溜到颐和堂,把我祖母养的花草给糟蹋得不成样子,气得铁嬷嬷提着扫帚将他在花园里追了五六圈。 我祖母心疼花草,将他给揍了一顿,屁股揍红肿了,他还是不认错。 第253章 吃醋3(一更) “我祖母心疼花草,将他给揍了一顿,屁股揍红肿了,他还是不认错。 我祖父一回家听说之后,就问了句‘阿律,颐和堂的花草是你拔的?’他就乖乖地赔礼认错,直说‘我觉得祖母养的花草不好看,想拔了丑的换上长得漂亮的。’ 我祖母听说后,指着五弟臭训了一顿,可五弟就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是无辜地盯着祖母,完全不知自己错了的样子,好似他干了一件很光荣的事。” 洛俪有时候想到洛律的样子就乐。 洛府上下皆知,洛子最惧内,铁氏在外虽素有贤名,可惹火了,能追着洛子打,还能破口大骂。而洛家的子孙,偏生个个畏惧洛子,却不怕铁氏。 洛律更是畏洛子如虎,却又逗铁氏如猫。洛律在皇城家里,吴氏也没少打,可越打他越不服输,到了江南独怕洛瑞。 沐子轩觉得乐,笑道:“洛师祖不仅是他的祖父更是他的先生,这种感觉我懂。我小时候,不惧父母,不惧祖父,却独独瞧到夫子就怕,不是怕夫子打我手板,是怕夫子罚我做功课。小时候最怕写字,尤其怕没完没了地写大字、抄三字经,教我的夫子鲜少打人,也极少骂人,但就爱罚我做功课。” 洛俪惊道:“我一直奇怪,五弟怎么就怕祖父,想来他不是怕祖父,肯定是怕祖父罚他抄《祖训》。我们洛家的祖训,厚厚一本书。听我大哥、二哥说,他们小时候犯错,我祖父就罚这个,貌似兄弟姐妹里头,就我一个不怕抄,所以祖父也从不罚我抄。” 她不怕抄书,所以洛瑞也从不罚她。 洛俪蓦地回首,今生才没几年,她就长大了。 现下已经过了前世出嫁的年纪,可她还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般。 果然早出阁会少了许多乐趣,人生才刚刚开始。 沐子轩道:“洛大哥、洛二哥小时候想来也是怕洛师祖。” “我祖父那么慈和,怎么会怕呢?我从小就在祖父祖母怀里长大,没感觉出来,觉得他们都是天底下最亲和的人了。”洛俪顿了一下,“我大哥说,过了重阳,就要把逊哥儿送回江南,让祖父帮忙管着,他们一家在皇城,得留一个孩子在伯父、伯娘身边。” 洛径的逊哥儿比洛律还大些,两个孩子搁到一处也好管教。 “洛师祖最会教晚辈,看洛家子孙,再看你,洛大哥把逊哥儿送过去,说不得不到十年又培养出一个进士。” 洛俪道:“下次你见着大哥,只管这样说,他肯定高兴。如果你当着大嫂说,幸许她就不会因逊哥儿要回江南而闷闷不乐了。” 沐子轩将最后一张纸笺夹在奏疏里,今日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而今日,因为在宫中用膳用了大半个时辰,已近黄昏。 洛俪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西边的夕阳:“朝霞如锦,晚霞如锦,东城锦,西城锦。” 沐子轩答道:“新月似钩,残月似钩,上弦钩,下弦钩。” 两人相识而笑。 皇帝突地莫名的醋意横飞。 他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洛俪早前不离开,很明显就是为了等沐子轩。 可恶! 沐子轩是什么意思,没瞧出他对洛俪的意思。 皇帝从偏殿冲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已经走出十余丈的二人,两人并肩而行,该死的居然很相配。在落日余辉中,这一高一矮的身影,有仙侣璧人般的美丽和谐。 洛俪道:“沐大哥,今天回去有点晚,不过天气不热。我最怕过夏天,蚊子多,还闷热,年年夏天都得瘦几斤。” 沐子轩道:“明年夏天,我给你配些驱蚊虫的熏香,再给你配两个香囊。” “才两个,我想多要几个。” “你想要几个?” “我不贪心,就十个好了,我得给祖父一个、祖母一个,伯父伯娘、父亲母亲……好像十个不够。” “驱蚊虫的香囊不易配。” “好嘛,就四个,要不你告诉我方子,我自己配。” 洛俪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丫头。 素绻回眸,看到立在御书房外头的皇帝。 皇帝身侧又立着大小太监、宫娥。 皇帝气哼哼地道:“传朕旨意,从明日起,沐子轩不必到御书房当差,令他回翰林院当差,升唐大满任御书房侍讲一职。” 这个沐子轩也太没眼色了,当他自己是谁,敢与皇帝抢女人。 高昌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当然洛俪是没错的,错的只能是沐子轩。 * 洛俪依旧像沐子轩的小尾巴,在宫外门候到沐子轩后,跟着她穿宫门、过长阶,在议政殿与御书房的丁字路口前往御书房。 然,在近御书房的时候,高昌已经候在这儿了。 高昌笑微微地道:“沐侍讲,皇上有令,今儿你不必去御书房当差了,回翰林院当差。” 洛俪怔了一下,“高公公,我呢?” “洛侍读还在御书房当差。” 把沐子轩调去翰林院了? 早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沐子轩揖手一拜,翩然转身。 另一边路上,一个小太监领了唐大满过来,唐大满的官袍已经换成了从五品文官服,唐大满揖手行礼,“见过高公公!见过洛侍读!” 高昌道:“唐侍讲,走罢,御书房还有一大堆差事等你办理呢。” 沐子轩在御书房做什么,唐大满等人都知道这是摘抄奏章,用纸笺将重点、要点用两三句话抄录下来,夹在奏章里,以方便皇帝朱批。 皇帝自己发明的,着实大多数的奏章内容太多,铺垫太多,有了摘抄侍读文官以后,皇帝看奏章的速度加快了,以前要看一整天,现在一个时辰就能搞定,他亦只看纸笺上的内容,之后就提笔写下自己的意见“驳回”,“同意”,又或是留下一两句话的意见等等。 早前,杨丞相还旁敲侧击地打听洛俪在御书房的工作是作甚? 最后听人说,她不碰奏章,每日进了御书房就是习字绘画,那一刻,杨丞相如释重负,甚至外头有人说,皇帝让洛俪进御书房当差,就是为了抄录一些典籍史书,说的是整理书籍,可只有几个知内情的知道,皇帝给她设了一个虚职。 第254章 佯装修书1 看似虚的,也是天子近臣,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 洛俪进了御书房,高昌指着案头的一堆奏章,“洛侍读、唐侍讲,当差罢!动作可得麻利些,皇上是个急脾气。” 高昌的话,似乎在暗示:沐子轩被撤走,是因为他当差太拖拉。 狗屁,洛俪才不信。 沐子轩的智慧不低,动作也快,她才看六成,沐子轩就看完了,沐子轩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经常看完后,再沉默片刻,就能用最准确的词汇表达出那份奏章的内容。 唐大满应了声“是”,坐到早前沐子轩的位置上,取了一份奏章,抬头看洛俪,她正在那儿垂首砚墨。 皇帝怎么把沐子轩调走了? 沐子轩昨天哪里招惹他了? 洛俪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这事她不知道。 她虽和唐大满熟识,可没沐子轩熟,几个月的相处,彼此都习惯对方。 她天天要等唐大满办完差事才能离开? 这怎么可能,她不怕别人议论,还怕素纨误会。 谁给皇帝出的主意,让她和唐大满相对。 洛俪心里犯着嘀咕,好一阵才调整好心情,拿着笔习练书法。 唐大满望了一眼,以为洛俪的工作当真是整理典籍,发现她对着御书房的名家书法在练字,心下暗暗吃惊。文武百官与皇帝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接触奏章,即便这是个才华横溢的也不行,难不成是今天不整理典籍,明天再整理。 洛俪练了一会字,也不说话,移到郑文宾的丹青前,静静地凝视、端祥,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回到案前,铺开一大张丹青,又认真地砚了墨,挥毫泼墨,下笔如飞,不到半炷香,一幅水墨丹青就跃然于纸上。 “皇上驾到!” 唐大满起身相迎。 洛俪立在案前,手里捧着刚绘好的丹青。 皇帝进来时,她喊了声:“微臣拜见皇上。”行了半跪之礼。 皇帝打量着她手里的丹青,“今晨绘的?” 洛俪答道:“这是我瞧过的蜀省《峨眉山晨图》,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道:“宁静致远,色调沉重,有一种沉闷压抑之感。” 洛俪小嘴一撅,抬手就要揉成一团,皇帝一把夺过,“朕以为,这与你以前的水墨丹青风格不同,有时候沉重也一种风格,怎能毁去。” “皇上喜欢,就送你好了,当我向皇上交的笔墨钱。” “在你眼里,朕就这么小家子气,连一点笔墨钱都要计较。”皇帝宠溺一笑,软声道:“别耍孩子气,一会儿杨丞相要进来议事,你取本典籍继续整理、抄录。” 唐大满抬眸,眼里错愕,听皇上的语调,根本就是在哄小孩子,洛俪在御书房真是整理抄录典籍的? 翰林院的书也不少,皇帝完全可以让她去哪儿,硬是把她留在御书房,还给了一个从来未曾听说的文职官位“御书房侍读”,身兼了翰林院侍读,可洛俪从来没去过翰林院。 高昌很上道的捧了几本书过来,麻溜儿地给洛俪摆在书案两侧,又让小太监把一边的火盆灭了,藏到隐秘处。 唐大满越发觉得可疑。 洛俪坐在案前,翻开上次抄了几页的内容,继续照着抄录。 杨丞相进入御书房,高呼一声:“臣杨耀国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杨爱卿平生。”皇帝抬了抬手,他案前也摆了几份奏章,搁下手里的奏章,“杨爱卿,你是淑妃的父亲,更是朕的岳父,不必拘谨。来人,给杨丞相赐座儿。” 杨丞相听到那句“朕的岳父”,就差跪下来磕头谢恩了,移身落坐锦杌。 杨丞相问道:“皇上,老臣听说卢淮安任窦氏案的主审官?” 吏部尚书、刑部尚书,这可都是清流的人,再加上一个卢淮安,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手段毒辣,雷厉风行。 皇帝道:“这是朕的意思,洛爱卿与刑部尚书二人都太君子,窦承嗣等人必须严惩,卢淮安行事,朕放心。” 杨丞相迟疑了片刻,皇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洛康就是个翩翩君子,刑部尚书虽不如洛康君子,可也相差不远,要重惩奸\贼,就得有个能拿大主意的,“启禀皇上,老臣以为,此事让刑部尚书领头就好,洛康……实在太心慈手软了。老臣的长子杨玉稹,今岁年纪亦不小了,现下在吏部谋了个员外郎一职,皇上是不是让他在此次三司会审中磨砺一番。” 说是磨练,还不是杨丞相安进去的耳目。 杨丞相明目张胆地替长子讨官职了,就连长子的官职也是走了门道,花钱买了个举人功名去年弄进去的。 杨丞相虽然位高权重,他几个儿子个个都被杨夫人养成了纨绔。 皇帝的视线落在一侧的洛俪身上。 她浑然不知地抄录着书目。 杨丞相自洛俪进入御书房任侍读,来过十余次,次次都见洛俪在整理书籍,皇帝说让洛俪帮忙整理几套典籍,杨丞相没有怀疑,状元之才,是有才华整理书籍的。 只要洛俪不接触奏章,他睁只眼闭只眼。 早前帮皇帝整理奏章的乃是沐子轩,今儿就换成唐大满了。 从状元换成榜眼,他也没意见,何况这二人都是清流,不会玩什么心眼儿。 皇帝面露难色。 杨丞相揖手道:“禀皇上,老臣以为,以吏部尚书洛康之才,可担左相一职。” 皇帝微微摇头,“左相一职,待文武百官举荐之后再议。洛康是有才华,可行事太过谨慎仔细,不是丞相一职的最佳人选。” 洛俪心里暗道:你说我爹不好,就不怕我回去告诉我爹。 洛康有前世,是死在吏部尚书上头的。 也许,他就不能做丞相。 丞相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就做个吏部尚书反而轻闲一些,而且这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 洛康在吏部上能知人善用,对百官考核也努力做到公平公正,官声一直不错,皇帝还是希望他继续待在这位置上。 左相人选,他心里已经有几个,有文亦有武,面对早前的朋党之争,他想启用一位武将任丞相,可这武将若是任用不好就会引来一场大麻烦,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的原因。 第254章 佯装修书2(三更) 左相人选,他心里已经有几个,有文亦有武,面对早前的朋党之争,他想启用一位武将任丞相,可这武将若是任用不好就会引来一场大麻烦,这也是他一直犹豫的原因。 皇帝看着面前的杨丞相,如果要起用新人为左相,杨丞相也得动动位置。 杨丞相道:“皇上,洛康审理窦氏案,太有板有眼,想当年,窦家对功勋名门、忠臣良将们的案子,有多少家连审都未审直接定罪,到了窦家,怎么能像现下这样真的弄个三司会审。” 皇帝道:“来人!传朕口谕,洛康从窦氏案里撤出来,由刑部尚书任监审官,大理寺少卿、西卫指挥使卢淮安、刑部员外郎杨玉稹共同担任主审官,着四人尽快组建定案,朕只给他们三日时间审结窦承嗣父子案。” 杨丞相大呼一声:“老臣谢主隆恩!” 杨丞相替儿子讨得差事,退出御书房。 不多时,翰林院掌院学士到了,此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文人,行止如风,中气十足,是来商议剥夺窦承嗣父子爵位、官职旨意的事,要定罪,就得先贬为庶人,再审案定罪。 说完了事,立在洛俪的案前看洛俪抄录,还将洛俪录好、修撰过的书看了一遍,面露赞赏,翻了一遍又搁回原处。 一上午,御书房里来来往往,兵部尚书请求拨付军饷的奏疏,呈递三军年迈的老兵有多少人数,朝廷到了招募新兵之时。 定西军、镇北军、平南军将帅听闻城郊戌边军校场训练了三万多的新兵,个个年轻体壮,纷纷上书,请求将新兵送到自己军中。 皇帝拍板:“镇北军先送二万人,定西军送一万余人。平南军镇守闽粤二省,属水军,就从南方招募新兵。爱卿与户部商协,拿出个招募新兵的章程来,再禀朕批阅,争取在十月前完成新兵招募事宜。” 兵部尚书道:“东卫、西卫指挥使上折,说两卫之中年纪偏大者不少,现军中年满三十五的兵士尚未成家者占了九成。” “让他们禀报撤换人数,今岁不必在西北招募新兵,从无灾州省募新兵从军。” “是。” 兵部尚书临离开时怪异地打量着洛俪,看她坐在案前抄书,好奇地走到跟前,立在旁边:“洛侍读是在原搬抄照?”语调里带着轻蔑之色。 洛俪听罢,从另一本拾了一本书过来:“御书房的书,多是孤本、稀本,难不成要我在原本上修改、批注?自是要先抄下来,再行修撰,修撰合宜,再抄一遍。” 兵部尚书常亮蹙了蹙眉头,“这种细致活,也就适合会绣花的女儿家来做,要是本官做,还不得急死了。” 洛俪知他原是军中之人,笑了一下,“这种活还真是细致,像世伯这样的急性子真做不来。” 常亮呵呵一笑,“我有五子,唯第四子常骥从文,今年十八,生得眉目清秀……” 不等他的话说完,高昌已然发现皇帝的眼神微变,忙捂嘴轻咳,常大人你挖墙角都挖到御书房,摆明就是夸自家儿子,颇有毛遂自荐之意。 常亮立马回过神:我的娘啊,皇帝变脸了。他话风立转:“我膝下有个幼女常骄,最是仰慕洛门才学,世侄女得空定要去常府多坐坐,你一定与她谈得来。” 他低着头,“这字写得好,大气端方,若非亲见,瞧不出是女子所写。好字……” 高昌又咳了一声,“常大人,外头还有几位大人等着与皇上议事,你该退下了。” 常亮走了几步,回头看洛俪,这真是老翁看儿媳,越看越满意,正满意地笑,“平——”的一声撞在御书房的门上,直引得周围的小太监忍俊不住,常亮微感尴尬,垂头赔笑退出御书房。 户部尚书进入御书房,禀的近来抄没各家得了多少钱粮等物,入了多少金银入库,又收没了多少田庄、店铺、奴婢等等,皇帝看了下簿子,让他照着规矩着办。 户部尚书年轻时就读琼林书院,虽是清流,与洛家走得并不近,却也不算疏远,不知是好奇还是怎的,走到洛俪案前歪头看了洛俪的字,末了又移到唐大满身边瞧了一眼,“无比对不知优劣,一比对方知真有状元之才。” 什么叫“真有状元之才”?皇帝两眼犀厉一望,户部尚书赶紧出了御书房。 礼部进来,说的是皇帝该充盈后宫了,问皇帝是不是考虑一下明春选妃事宜。 皇帝捂嘴轻咳。 洛俪装未听见。 他又咳了一下。 洛俪抬头,一脸茫然。 皇帝问:“洛爱卿,你以为礼部尚书建议如何?” “大人说得正是,皇上还没儿子,应该早育子嗣,巩固江山社稷。微臣以为,生儿子与女人多少没关系,重要的是皇上得挑几个满意的后妃,这样才能与他们生皇子公主。不一定要多,得挑最好的,一个省挑上三个,层层选拔下来,最后再挑上十个、八个……” 礼部尚书原是保皇派的人,听到这话轻斥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胡说八道。” 广纳嫔妃,那自是重在一个多字。 历朝历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只选十个、八个算什么? “大人说得正是,我就是胡说八道,这种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写写画画。” 礼部尚书被堵得无语。 洛俪对“胡说八道”几个字并不生气,反而承认自己就是胡言乱语。 礼部尚书转而揖手道:“皇上,江南自古出美女,是不是定在江南大选,至于其他各省,就各择一百二十名,于明春入宫,才德优胜者为嫔妃,平庸者降为宫女。 明和十八年以来,已有二十年没有大选;自天隆元年选过三千宫女入宫。宫中的宫女也都年龄偏大,年满二十五岁者亦不下一千五百人,他们亦该出宫了。” 赵太祖皇帝时期,宫中便定下规矩,凡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要放其出宫嫁人。 早前,礼部尚书不敢提此事,那时候皇帝没有亲政,可此次太后疯癫,窦国舅身亡,窦家举族关押至天牢,皇帝已亲政,自要充盈后宫。 皇帝道:“你与内务府拿出大龄宫女名簿、查点人数。” 第254章 佯装修书3(一更) 皇帝道:“你与内务府拿出大龄宫女名簿、查点人数。” 洛俪突地忆起刚才兵部尚书常亮说的事,揖手禀道:“皇上,臣有事禀奏。” 皇帝道:“说——” “皇上,刚才常尚书说,三军之中有九成武官士兵尚未娶妻,三军之中的将士来自天下各地,何不让大龄宫女配军中同籍将士为妻?” 皇帝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则是担心洛俪插手政事,原来她说的只是大龄宫女配人之事。 “配同籍将士,虽不能尽快回乡,却能也是见到同乡,可慰平生。” 皇帝朗声道:“准奏!” 礼部尚书愤然望向洛俪:这臭丫头没事找事,这样配对,他们得忙得什么时候。 他们的主子只一个——皇帝,他可是提议给皇帝充盈后宫。 皇帝后宫有名分的嫔妃现在只得六人,还有三人皇帝不待见,谁让她们是窦氏派,又有三人。杨淑妃是皇帝的宠妃,另两个虽得皇帝雨露,不见得有多受宠。 皇帝道:“爱卿,着办罢。” 礼部尚书应声“遵旨”退出御书房。 一上午,御书房跟赶集一样热闹,因皇帝亲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拿下窦承嗣父子,各部院的官员看到了希望,觉得要好好干活了,个个都有要事,个个都有想法。 工部尚书更是提出要疏通西北河道,以避免近两年的旱灾。 皇帝刚抄了窦家上下,听说得了上千箱的银金财宝,到底有多少钱财,金银充入国库,财宝有大半地了皇帝的私库。 洛康近晌午时才进了御书房。 他说的是窦氏派臣子被治罪后留下的几个实缺,聂志强领着东卫去灭窦氏姻亲、近臣的家。这些人的家都在皇城以外,想来接下来空出的实缺更多,举荐了几位地方大臣,想调入各部填补实缺,问皇帝的意思。 以前杨丞相任左相,可掌吏部。 但窦国舅仗着自己是右丞相,同样喜欢插手吏部事务。 现在左相没了,洛康只能当面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瞧了一眼举荐名单,有的是清流,有的是保皇派,或是他认识,或是他听说过的人,“准奏!”他提了朱笔,在上面批了意见,“照此着办,吏部下发任职公文,只是这几地方职缺?” “顺天府知府提户部章君鹤。姑苏知州提礼部洛径……”洛康又递过一份拟调人员名单,小心翼翼地捧到皇帝的龙案前。 洛径若晋为姑苏知州,便是要回江南。 皇帝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章君鹤可是章美人父亲、杨丞相的妻弟?” 洛康未答。 高昌低声道:“回皇上,正是。” “顺天府知府提翰林院林涛!”他提起朱笔,将章君鹤三字划去,写了“翰林林涛”四个字,江南的清流看似无门无派,这可是先帝留给他的根基,虽说他要收拾窦氏派,但朝廷的钱库、粮仓不能动。 这二十年若非洛家守住江南,天下恐怕早就乱了。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会让保皇派的人进驻江南。 皇帝道:“从各部院择优补缺,实在补不齐者,从候补官员里挑出优秀者补上。” 洛康领命,接过皇帝手里的文书,正待告退,皇帝道:“告诉外面的官员,去饭堂用饭,待朕用过午膳,继续奏事。洛爱卿,一道在御书房偏殿用膳罢,洛俪、唐大满都去。” 洛康原有些迷糊,不知皇帝的一声“洛爱卿”唤的是他,亦还是洛丽,这会子听了唤了洛俪的名,方才知道是自己。 * 洛康坐在偏殿。 今儿依旧是八菜一汤,与昨儿的菜式完全不带重样的。 皇帝斥退宫人,道:“三位爱卿,请!” 握着筷子率先取菜。 洛俪见他取,拾了一边预备的公筷,往洛康碗里送了些:“爹,快吃罢!以前不知道,我到御书房当差后,才知道当官真不容易,尤其是堂官,天天要坐差房,天天晌午吃点心。我吃了几个月,吃得我看到点心就冒酸水。爹,皇上请你吃御膳,你千万别客气,客气就要饿肚了。” 洛康无言。 女儿一瞧就不是第一次了,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只要皇帝动了那盘菜,她就取来吃。 唐大满早就饿了,想着晌午前能回家,早上就吃了一碗稀粥、三个馒头,可今儿却召他到御书房当差,一坐就是大半日,抄录奏章就抄了大半天,到现在还没整理完。 洛康并未拘谨,他吃饭原就优雅,细嚼慢咽。 唐大满有些狼吞虎咽,许是饿了,又许是第一次吃御膳房的饭菜,只觉得美味无比,只不敢多取菜,只一个劲儿地扒饭。 洛俪叮嘱:“唐大人,吃菜!你光是饭怎么能吃?” 唐大满取了一点,之后再不取了,依旧是扒饭,三两口就扒完一碗米饭。 洛俪起身接过他的碗,正要帮他添饭。 皇帝喝道:“让他自己取!”唐大满凝了一下。皇帝道:“朕吃完了也是自己添饭,自己才知吃多少。” 洛俪还没给他添过饭,凭甚给唐大满添。 洛俪关照洛康,那是她父亲,是孝心,唐大满也敢让洛俪帮他添饭。 唐大满接过碗,自己在钵里添了一碗大米饭,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皇上,这饭菜吃不完会如何?” “倒了。” 倒了,这么可惜! 唐大满觉得心疼,当即取菜,这盘的取一大筷子,那盘的同样取一大筷子,将自己的碗堆得像小山似的,然后吭吃吭吃地扒饭吃。 皇帝看着唐大满,饭菜真有这么好吃,就跟打劫似的。 洛康吃得很优雅。 洛俪也吃得香,时不时拿着公筷给洛康布菜。 她一回头,见皇帝没吃,又取了两们放皇帝碗里。 皇帝大喜:俪妹妹关心我呢。立时捧着碗吃。 吃完了,他又不动了。 洛俪又给他布菜。 唐大满扒着饭,立时觉得不对劲,皇帝这么大人,为什么等洛俪给他布菜。 洛康吃得更慢了,眼里似有疑惑。 洛俪道:“皇上,你不能光吃菜,也得吃饭,光吃菜不经饿,一会儿又饿了,御书房外还有好多大臣要见你,你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处理国事?” 第255章 布朕爱吃的菜1 洛俪道:“皇上,你不能光吃菜,也得吃饭,光吃菜不经饿,一会儿又饿了,御书房外还有好多大臣要见你,你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处理国事?” 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关心、叮嘱。 皇帝捧了碗,“你吃好了没,吃好了给朕布菜,朕不想取菜,伸得胳膊痛。” 懒得这样了! 洛俪学着唐大满,一取一大筷,往皇帝碗里一塞,低头吃自己的饭,见皇帝的菜快吃完,又取了一大筷往他碗里一塞…… 洛康看到自家女儿照顾皇帝吃饭,完全是调了个儿,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是洛俪的家。 唐大满包着一大口饭菜,一边咀嚼,一边怪意地看着皇帝。 不管了,皇帝的事,他想不明白,他吃自己的饭。 过得大炷香的工夫,高昌进来时看到膳案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连米饭也吃干净了,皇帝抱着肚子。 唐大满一双眼睛还在剩下的油汤里来回转动,如果不是在宫里,估计他能把油汤都给吃了。 皇帝道:“还是人多吃饭香,朕已经几年没吃这么饱了,看着唐爱卿吃得香,连朕也觉得香。”他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赞道:“洛侍读深晓朕意,全布朕爱吃的菜。” 高昌心里暗道:皇上,八个菜全是你平时最爱吃的啊,可是淑妃娘娘替你布置的菜谱,天天不重样。 皇帝抚着肚子,“半炷香后,让官员继续进御书房禀奏。洛尚书,前几届的候补人员里头,酌量添补一批五品以下的实缺,不必禀报朕了,洛尚书自来公正公道,这一点朕是相信的。” “谢皇上!” 洛康此刻站不是,坐也不是。 几名宫娥进来,奉了漱口水,沏了膳后茶。 皇帝轻声道:“洛侍读昨儿才说,她吃腻了点心,再不想吃点心,朕是昨日才留她一道用膳的。各部院的当值官员过得苦,经常吃干粮,朕已经令内务府与户部拿出法子,在宫里建了一处各部院当值官员的专用官厨房,今儿就开始用上了,给各部院当值官员提供四菜一汤,若暮食还有当值的,也能吃上热饭。” 洛康揖手道:“皇上圣明。” 皇帝摆了摆手,“朕是照了太祖皇帝时期的规矩走的,那时候各部院当值官员是由宫中提供饭菜,也是四菜一汤,遇上灾年,就减为三菜一汤。” 洛俪一闹腾,惠及了文武百官。 洛康蹙了蹙眉:“各部院,有几处离御膳房较远,春秋夏还好,到了冬天,恐怕不等饭菜送到,就已凉了。皇上何不令各部院自己建一处小厨房,再配上一个厨子,两个跑腿的内侍?各部院每年都有朝廷拨付的周转款项,这一点银子大家还掏得出来。明和年间,曾有官员建议过,先帝也同意此事,只是后来没来得及……” 他语调转低,无音而终。 后来没来得及着办,先帝就薨了。 洛康又道:“御膳房原在后\宫,不宜有外臣行走,当时明和帝也是考虑此,才给各部院加拨一成周转款项。自明和帝薨了之后,各部院的尚书、掌院却没将此事办起来。早前太医院原有一处厨房,见各部院都没建便取消了。太医院有几处煎药的药房,偶尔将药房改成厨房一也是有的。” 皇帝心里骂道:内务府这些人居然没提这事,听说他要多建一处官厨房,个个还欢喜得很,是了,多一处厨房,他们就多捞一笔油水,一个个滑头。 今儿是临时的,过几日再建起来,肯定有官员说。 不,或许保皇派的人装不知道。 保皇派只在对付窦氏派的事有精神,其他事自来睁只眼闭只眼,真正能办实事的还是清流臣子。 皇帝道:“明日早朝,朕与各部院官员商议此事,看如何办理更好。” 若直接听了洛康的,只怕内务府那帮太监会恨上洛康。 他可以听,但不能让人发现他听了洛康的。 皇帝回到御书房。 洛康告退出宫。 洛俪与唐大满继续坐在案前,各忙各的。 太医院院正禀报,说太医院这几年采的药材又贵又不算好的,近三十年全由窦国舅的表弟处进药材,又到了采药材的时候,是不是重新物色几位药材商人。 皇帝瞧了院正禀上来的名单,上头写了十几家有名气的老字号药房、药铺、医馆的名字,其间不乏有家里人在太医院任职。 宫里的太医,十之八成都是世代行医,家里都有医馆、药铺。宫里的供奉药材这里头的利润不少,更重要的是名声好听,谁都想在御用药材上分一杯羹。 皇帝道:“就照你的意思,公开选用药材皇商,会同都察院官员共同选用。万不能如以前一般只选两家,先试用五家,若是办好了,从中敲定三家,往后就从这三家进药材。” 太医院院正退出御书房,立时心情大好,那十几家里头有自家的一处药房,以前不敢,可自家药房肯定比窦家的长春堂好。 皇帝问身边的高昌:“窦家参与药材皇商的事?” 高昌低声答道:“太医院正并未说错,这些年的确是从这一家进的药材。” “若此人在皇城、应天府一带,叫卢淮安查明后带人抄了。黑心的奸商,不知道贪了皇家多少银钱。若在外地,让梁俊飞鸽传书聂志强,令聂志强抄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莫被他给逃脱。” 高昌应答一声,到外头寻了梁俊,让他去给卢淮安递话。 很不巧,这位药材皇商就住在应天府,当天夜里,卢淮安带了三百名西卫锦衣卫,直接将对方抄家灭门。 然,家主听说窦家倒了,带了妻儿逃离府中。 卢淮安当即令官府下发海捕文书,此人刚在顺天府下船,就被官府给包围捉拿,而顺天府汪知府正等着讨好皇帝,自是捉了此人家小关入囚车,亲自押往皇城。 直至未时三刻,皇帝终于见完了最后一名官员。他一身疲惫地软坐在龙案前,高昌指挥着两个小太监给他捏肩、敲腿。 皇帝问道:“大总管呢?” 第255章 布朕爱吃的菜2(三更,毕) 皇帝问道:“大总管呢?” “禀皇上,在内务府忙着呢,宫里吃用的茶叶、米面、娘娘们用的胭脂水粉,更有宫绸贡缎,这些都要重新清单登记,以前用的皇商都是窦国舅的人,现下也要换一换了。 说起这些人啊,唉,还真是奸商。 皇家出的价历来都是最好的,拿着一等茶叶当极品茶叶卖呢。 娘娘们用的胭脂水粉,在窦国舅当政之前,宫里用的是三家,可他当政后,只用奉天府玉记的胭脂水粉……” 说是窦国舅当政,不如说是窦太后当政。 窦太后既管后\宫、内务府,也管前朝,宫中用度林林总总,养活的皇商亦不少、大总管从中看到了商机,自是要拢过来,生怕内务府总管一个人给吃了。 皇帝问道:“凤仪宫如何了?” “回皇上,甘霖正服侍太后呢。大总管说,不好将内外的宫人全换了,总得把甘霖留下服侍太后。管事女官告老还乡,由淑妃娘娘选了个新的女官送过去,另有宫娥、太监,全换了精干麻俐又懂事。只三个在太后身边服侍日久的,哭着求情不愿离云,大总管已经同意留下他们。” 说是麻利懂事,其实就是换成皇帝信得过的人。 太后疯了,整天都沉陷在她已飞升成仙的梦境里,就算是醒着,走到御花园,她就会跳舞飞奔,嘴里叫着:“牡丹仙阁,我是花神,这些花都是我的臣民,哈哈……” 唐大满抄录完最后一份奏章,他生怕做错,将内容缩成两三句写在纸笺上,小心地捧着奏章送到皇帝的案前,放毕之后,道:“皇上,矮的这撂是急重奏章,高的这撂是轻缓奏章。微臣今日的差事办完了。” 皇帝指了指座儿,“坐下聊会儿天。” 洛俪今儿抄完一本书,看着上面漂亮的字,她抿嘴一笑,将书放好,放回到原来的书架上,揖手道:“皇上,臣得回家了。臣的妹妹妹昨儿千叮万嘱,让我早日回去,说她今晚要下厨准备暮食。” 皇帝盯着高昌。 高昌心里着慌,不是让针工局的女官过来一趟,这人到哪儿去了。 误了皇帝的大事,回头连他都要挨骂。 高昌笑道:“洛侍读,天色还早,再坐会儿。” 皇帝问道:“朕记得洛侍读的妹妹今年得有十三了吧?” 他怎么也要留她一会儿。 他想与洛俪聊天。 洛俪与沐子轩闲话时,说得很让他心动、羡慕,他自认这才是他应该受到的待遇。 “回皇上,虚岁十三,是九月的生辰,前些日子在女学学了厨艺,会做点心、包饺子。近来迷上厨艺,隔三岔五就下厨。妹妹的女红比臣学得好,针线也学得像模像样。臣在乡下庄子烤串串,总是烤焦,常惹他们笑话。” 皇帝有些好奇,“朕还以为你什么都会?” 终于有她不会的,皇帝觉得这人越发真实,不像高高在上,也非缥缈无踪。 “臣又不是神人,怎能样样会?不过臣会做燕窝羹,还会煲汤,只羹汤拿得出手,臣的女红绣技很寻常,不如妹妹。” 洛俪闲聊时的声音抑扬顿挫,音色甜美,拥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妹妹喜欢请客,时常将同窗、朋友领回家。母亲给了她一个茶点铺子,她请了同窗、朋友去铺子买点心,以前母亲打理时,一个月最多能赚八十余两银子,到她手里,第一个月赚了一百二十两,第二个月又赚了一百五十两,她乐得忘了东西南北。她请帮忙介绍生意的朋友回家吃饭,还送了一人一对耳坠子作为答谢。” “妹妹性子单纯,活泼好客、爱热闹,父亲说,这一点与我不同,说我的性子沉静,喜欢清静,与我来往的闺中朋友数来数去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妹妹总说羡慕我,却不知我也羡慕她。 我羡慕她的无忧无虑,羡慕她的单纯活泼。 可见这世上,原无十全十美的事。” 高昌在外头禀道:“启禀皇上,针工局女官请皇上挑几块衣料做冬裳。” “宣进来。” 一个女官领着四名针工局的宫娥进来,福了福身,四各宫娥各捧了一个托盘,上头又放了两块衣料。 皇帝用手随意点了几块,“这块,这块……”点了六块,明黄、湛蓝、暗紫、玄色、蓝黑,深灰、银白,“明黄的做三身。” 女官应了一声,带着四名宫娥退出,离开时睃了洛俪一眼。 高昌跟着女官出去,低声问道:“瞧清楚了?” “高公公,我的眼光错不了,只一眼就知人穿多大、多宽的衣裙。” “做得精美些,皇上那儿自有厚赏,嘴巴紧些,尤其对杨淑妃不能吐露半个字。” 女官应声“是”。 高昌回来时,洛俪还在那儿说着话儿。 “表姐收留了二百多个无家可归的西北灾民,现安置在田庄上,又给各家赁田耕种。农民有田心不慌,其实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心满意足。” “此次西北旱灾,表哥家寻到了两个失散的族人,说是梁家大祸时,一个在他乡游学,另一个在他乡行商,只是到了而今,行商的小户人家在西北置了几十亩良田,有两个店铺。而游学的,改名易姓,做了个秀才,原在西北做教书先生。西北大旱,人吃的水都没了,只得逃荒到皇城。 这次的灾民里头,也偶遇了卢大哥家的两家老仆,高将军的老仆、纪家的老仆都有,可见上天还是恩赐好人的。” “现下都好了,窦国舅倒了,百姓们很高兴。这几日,天天夜里睡到半夜,都有百姓燃放鞭炮以示庆贺,百姓们盼着在皇上带领下过上好日子。这一片万里江山,到底回到赵氏皇帝手里。百废俱兴,想来用不了几年,又将是晏清盛世。” 最后这段话,听得皇帝浑身舒坦。 高昌乐呵呵的。 皇帝喜欢上听洛俪说话。 洛俪的声音很甜美,温和如水,潺潺流进人的心底,让人百听不厌。 “皇上,快黄昏了,臣告退!” 洛俪退出御书房。 皇帝坐起身,听得正着迷,她人突然走了。 高昌见皇帝在兴头上,“唐侍讲,你接着讲。” 他讲什么? 唐大满被弄得莫名。 第255章 布朕爱吃的菜3(加更) 唐大满被弄得莫名。 高昌道:“就说你家里的事,说你探亲的见闻。” 皇帝喜欢听这个。 唐大满坐在案前,心里有些紧张,定定心神道:“臣的父亲过世得早,那时候臣的母亲还不到二十五岁,臣的两个舅舅想让她改嫁,可母亲不愿意。父亲过世时,臣的妹妹还在母亲肚子里。 臣家里很穷,穷得没钱读书。大哥想了许多了赚钱的门道,上山砍柴,把柴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我们那里所谓的大户人家,其实连皇城的小户人家都比不上,不过有田有地能吃饱穿暖。一担二百斤的柴,只得十五文钱。 大哥亦上山寻药材,夏天的蝉褪、紫苏、薄荷、霍香,只要是他能认得的药材,他全都能挖回家,照着郎中说的法子晾晒,可忙了一个夏天,家里装了十几麻袋的药草,送到铺子里卖了二百二十文钱,大哥就高兴嘴都合不拢。二百文钱,再二斤猪肉,这就是我一年给镇上钱夫子的束脩。 再后来,村里人都知道大哥的赚钱门道,上山砍柴的人多了,寻药材的也多了,第二年就赚不到钱。大哥又想着下河摸鱼,那是冬天,他下河摸鱼时不小心游到了河中间,正在他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邻村一个洗衣服的姑娘将新婚兄嫂的床布抛出来,她大声地喊:你抓住床布,我拉你下来……” 最初,唐大满讲得有些僵硬,到后头时就说得很顺溜,还能描绘得绘声绘色。 “这姑娘是我们上村田家庄村长家的姑娘,名字叫田五月,庄户人家,不会取什么名字。像我们家,我大哥叫唐惊蛰,是在惊蛰那日黄昏出生的。我叫唐大满,是在大满那日生的。我妹妹叫小寒,是在冬天小寒那天生的。” 高昌啧啧称奇,旁边的小太监与宫女也听得津津有味,太监与宫女大多是贫寒人家的,唐大满说的这些事,离他们很近,让他们们觉得亲切。 “我们村里给孩子取名,逢上节气、节日,就能那节气、节日取名,像我侄儿叫唐秋七,是立秋后的第七日出生。” 唐大满饮了口水,继续道:“田五月是五月出生的,所以取名五月。她拉我大哥爬上岸时,将她新婚兄嫂的床布扯成了两块。她的亲娘死得早,父亲是田家村的村长,父亲又娶了个年轻好看的后娘,后娘不喜她,她原与兄长感情好,可兄长娶妻后,待她就疏远了。她嫂子恼她弄坏了床布,挑唆着他大哥将她揍了一顿。 我大哥听说后,心里过意不去,本想赔她一个新床布,可我家凑不出钱。大哥就时常跑到河边,他说大冬天的,女儿家还是少沾冷水,会伤了身子落病根,他帮田五月洗衣,这一洗就是几个冬天。 后来,田五月听说臣读书有些天赋,就劝了大哥,鼓励大哥说,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大满的书供出来,只有他出息了,你们家才能吃饱穿暖。那年蜀中闹蝗灾,除了土里的番薯,其他庄稼都没收。田五月就拿了她娘留下的首饰,悄悄塞给我哥,说‘你拿去变卖成银钱,供给弟弟读书吧。’ 为了这几件首饰,她后娘打个主意,她的嫂子也打个主意,可田五月硬是把几件首饰藏在她亡母坟头底下的瓦罐里,谁也不告诉。 臣就是这在田五月的暗中帮助下,在镇子上读了一年又一年的书,臣十四岁那年,田五月十六,为了二十两银子,她继母做主,要把她嫁给县城一个大户人家的李少爷,这李少爷是个瘸子,还爱打女人。 她大哥听说后,非但没阻止,还与继母大吵,说田五月能换二十两银子,应该分他一半,妹妹也是他养大的,不光是继母一个人养大的。 田五月喜欢我大哥,可我们家穷,拿不出二十两银子……” 旁边侍立的宫娥里,有两个听到这儿,依稀想到自己,眼泪汪汪,黯然泪下,更有一个捂着嘴儿,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唐大满声音有些哽咽,“田五月出嫁的那天,我大哥远远地跟在花嫁后面,一直送她进了李家大门。从那以后,大哥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后来,大哥变卖了田五月留下的几件首饰,继续供臣读书。 臣十五岁那年考中了秀才。族长听了镇上钱夫子的话,召集全村人,说臣是个会读书的,族人应该帮衬,全村人你家十文,他家二十文,有钱的就凑二两银子,就这样统共凑了十二两银子交给臣,让臣去成都府的峨眉书院。 到了成都府,臣听其他秀才说,天下最后的书院不是峨眉书院而是琼林书院,当时臣就想,既然要读书,又有了钱,应该去最好的书院。当时就与四个初识的学子背着包袱,跟着做绸缎的商人出了蜀省。 一路上,我们吃了很多的苦……” 一行五个人,有的路上接受了小户人家招赘,抵达顺天府只得三人,而另两个人因考不中琼林书院而离,唯有他进去了,可是却一贫如洗,想方设法想一边读书一边替书肆抄书赚钱,抄一书可得六十文,他的动作快,几乎一天就能抄一本,但因读书,只能三天抄一本,他每日省吃俭用。 后来,琼林书院的寒门学子太多,抄书的活也揽不上了,他又去寒山寺揽活,给寺里抄经书,只是钱没外头的多,抄一本只得三十文。 唐大满说到那年洛俪进琼林书院,因他点评了他的书法,瞧出他的困顿,得洛廉赏识,拜在洛廉门下,又得洛家接济,这才一路顺利在琼林书院苦读,就连回蜀省成都府参加乡试,也是洛家资助了他盘缠。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 皇帝还在听唐大满讲他自己的故事。 讲到他在蜀省得中解元,再回琼林书院苦读,准备参加下届的会试,这三年因洛家资助,他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可是,就在他离家后的第三年,他的大哥、妹妹,却与邻镇袁家做了换亲,大哥娶了袁秀才的傻妹妹,而他聪明水灵的妹妹则嫁了袁秀才…… 第256章 暗人妹妹1(五更,万字毕) 可是,就在他离家后的第三年,他的大哥、妹妹,却与邻镇袁家做了换亲,大哥娶了袁秀才的傻妹妹,而他聪明水灵的妹妹则嫁了袁秀才…… 唐大满道:“臣高中三甲后,娶了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为妻,臣不求别的,只希望娶一个能懂臣,能知冷知热的善良勤劳女子为妻。那些日子,也有当朝重臣的贵女提亲,可臣不想娶这样的女子,门第悬殊,臣不想被人瞧不起,更不想让母亲、大哥、妹妹跟着被人小瞧。” 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贤惠女子,只要她有德,出身何种门第又有何干系,他看中梁素纨的正是她高洁的品性。 唐大满继续道:“梁素纨虽是丫头出身,可她知书达理,善良贤惠。我带着她回乡,我娘很欢喜,她拿了自己的嫁妆,给我们家建了新屋,还给我大哥在镇上了置了一处带有两个铺面后头又有小院的店铺,租给一个郎中,能每月得二两五钱的租子。梁氏给我大哥在村头买了一百亩水田,又给当年帮衬过我的族人、村民备了礼物。 她还拿了二百两银子,给我做换亲的妹妹添了十亩良田、首饰、家具等做嫁妆,让我妹妹在婆家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再没有人骂她,也不会再有人指着她说,说她是袁家用一个傻姑娘换回来的。 傻大嫂嫁给我哥后,生了侄儿秋七,那年夏天打雷,我大哥去了田里看水,她就跑出家门,落到河里淹死了。 我回乡之后,邻里瞧我们唐家的日子好过了,亦有不少媒人登媒给我大哥说亲,我娘因心中愧疚早前家里穷,只能给她娶个傻女为妻,就想给他挑个能干好看又善良的女子。可我大哥却瞧不中,当两个水灵姑娘因为都说自己才能嫁我大哥争执起来时,我娘问他挑谁,他却一口道出‘这辈子,我只娶田五月工资。’” 一时间,宫娥与小太监都竖起了耳朵。 高昌问道:“田五月不是已经嫁给李瘸子了?” “是嫁了,可是嫁过门四年,一直膝下无所出,被李家嫌弃,说她不育给休弃了。从我哥说这话时,她已经被休回娘家快三年了。因十里八村都知道她不育,没人求娶。 大哥说这话第三日,田村长听说后让媒人来传话,说要娶田五月,就给他家十两银子,他答应把人领走。” 一个宫女听得义愤不已,“这种父亲不认也罢,把女儿卖了一回又一回,真是个心狠的。” 自来有后娘就有后爹。 父亲还不是听后娘挑唆。 一落音,发现自己是宫女,吓得缩了缩脖子。 皇帝瞧了一眼,只不作声。 唐大满继续道:“我娘哭着说不许,说谁都可以,为什么要娶不会生养的田五月。那天夜里,大哥将我带到河边,告诉了我实情,臣才知道,自己以前上学的银钱,都是田五月的首饰换来的。 臣将此事告诉了娘子,她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拿了十两银。第二天一早,我跟着大哥赶着马车把田五月接回家门。可我娘和妹妹瞧了,依旧不乐意。是娘子唤了我娘和妹妹去屋里说话,将田五月为我家做的事细细地说了。 我娘方勉强应了,只是又说,如果三年内她不能生出一儿半女,就要给我大哥纳妾。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娘带着大嫂去了镇上郎中那里诊脉,虽是我娘小时候洗衣太多,碰了冷水,落下了寒疾,若寒疾治好了就能生养。 回皇城的路上,娘子告诉我,她为唐家做那些事,不是她想出来的,全都是洛三娘叮嘱她这么做的。洛三娘说,臣在外为官,要想一心做个好官,就得解决家里的后顾之忧,百姓最大的难题是衣食住行。所以,她给我大哥置百亩良田、造新房、置店铺,良田是吃,新房是住,置店铺则有每月的零使花销,就连家里也买了大水牛、置了牛车…… 娘子说她自幼与洛三娘一道长大,受洛三娘影响、看顾颇多,洛三娘最是善待身边人,便是我娘子出阁亦有三万余两银子的嫁妆,田庄、店铺、首饰、宅子……样样不少。” 高昌面有诧异,“洛侍读居然给你娘子预备了这么厚的嫁妆?” 外头都说洛家娇养大的洛三娘,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对个丫头都出这么大一笔嫁妆,可见真是出手阔绰,也是对身边人宽厚的人。 高昌心里盘算着:如果洛侍读真能嫁给皇帝,他们这些身边人可就有好日子了。 唐大满尴尬笑道:“早前连臣也没想到。娘子是吃过苦的人,勤劳、善良、勇敢又贤惠,她对我娘和大哥、弟弟好,臣这辈子就会全心全意地待她,无论她的所为是听了洛三娘的意思,还是本是她的意思,她都是最好的。” 皇帝冷哼一声,“梁素纨在你眼里就是最好的?” 一个丫头,就被他吹成了仙女。 还真是没见过好的。 皇帝很不满,也颇是不屑,觉得唐大满没见识、没眼光,转而又想,梁素纨是洛俪的丫头,梁素纨贤惠大度了,不是证明洛俪更是个好的。 皇帝指点了一下旁边的宫娥,“唐大满,朕今儿做主了,把她赏给你做贵妾。” 唐大满惊呼一声“皇上”,跪趴在地上,“请皇上恕罪,朕万万不敢有纳妾的念头,臣妻前几日刚被诊出怀了身子,臣妻在祖宗面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就守着她过日子。请皇上恕罪,臣万万不敢违背誓言。” 他趴在地上,将额头磕头砰砰作响。 皇帝恼道:“一个丫头都做得你的嫡妻,朕身边的宫女哪里比不得?” “启禀皇上,各人入各眼,在皇上眼里,臣妻低贱如草,可在微臣眼里,她就是掌心的宝。” 皇帝厉喝道:“你再敢拒绝,信不信朕杀了你?” “便是皇上杀臣,臣也不敢答应。”唐大满闭上双眼,一副将死之状,刚刚还好好的,怎皇帝就变脸了,最是难测帝王心,这话果真不假。 他死了,素纨一定会悲痛欲绝。 他们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 第256章 暗人妹妹2(一更) 他们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 皇帝看着他这模样,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唐大满,不错,不愧是朕钦点的榜眼,朕刚才就是试你一试,起来罢!天色不早,再过一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来人,送唐侍讲出宫。” 唐大满从将死,到无事,还没回过神,就见小太监过来,“唐侍讲,请罢!” 唐大满起身一揖,退出御书房。 皇帝坐在龙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奏章,以前是窦氏、保皇派之争,这朝堂权衡术得重新建立,左丞相到底选个什么样的人? 可不可以培植成世家与寒门两派来? 他或许可以扶持一个寒门丞相,让他与杨丞相唱对台戏。 至于清流,他们自来中立,又是先帝留给他真正得用的人,还是不拉他们下水了。 唐大满出得御书房,后背早已湿透。 小太监支着灯笼。 夜幕笼罩,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宫灯稀疏的黑暗里,旷寂而冷。 被夜风一吹,唐大满打了个寒颤,跟着小太监往宫门行去。 唐宅的小厮柱子赶着马车在外已经等候许久,洛俪主仆出来时,已经告诉他了:“柱子,你家大人今儿晋为从五品御书房侍讲,这会儿正与皇上议事,稍后就出来。” 可这稍后可是一个时辰。 柱子见宫门有人提着灯笼出来,隐隐绰绰似唐大满,迎过来唤声“大人”,笑道:“恭喜二爷,今儿晋升了。” 唐大满笑着点了一下头,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走罢。” 这天夜里,唐大满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是不是疯了?把自家的事像倒豆子一样全讲给皇帝听,皇帝莫不是喜欢听人家说这些事。 * 洛俪弹了一支琴曲,吐了口气。 夜色如墨,夜空繁星点点,像无数钻石,又似无数双眼睛。 洛俪提着木剑出了岁寒馆,素绻紧随其后,手里提着盏灯笼,没走多远,洛俪接过素绻手里的灯笼,低声道:“素绻,我这里不用服侍,让素丝将我的香汤烧好,一会儿回屋要用。” “是。”素绻看洛俪提着灯笼进了后花园,但见她身姿姣好,剑声豁豁,体态轻盈。 洛俪舞了一阵剑,突地对着浣莲阁方向大喝:“你跟踪我数日可曾累了?朋友,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见。” 漪兰阁屋顶掠过一条黑影,轻盈若燕,近了跟前,落在离洛俪不足一丈的地方,借着昏暗的灯笼光芒,她看着洛俪,洛俪亦打量着她。 来的是一个着深色衣裙的少女,挽着简单干练的发式,那眉眼、那神态,依然是离开洛家数年的李娇、洛府里曾经的大房嫡幼女洛佼。 “娇妹妹!” 别时还年幼,再相遇忆是七载之后,她们皆已长大成人。 “三姐姐。” 陌生的声音却有熟悉的称呼,少女泪光闪动,欲哭却不能哭,化成粲然而激动的笑。 “娇妹妹!”洛俪快奔几步,一把拥住了李娇。 李娇唤声:“三姐姐”竟是喜极而泣。 “七年了,娇妹妹这七年可好?” “好,我一切都好,师父待我如同亲女,师兄弟们也对我好。” 洛俪缓缓放开李娇,从上到小的打量,幼时眉眼酷似李琴儿,而今倒长成了标准的瓜子脸,眼睛越发有了神采,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身量高挑,似比洛俪还高出一些,眉眼如画,娇美中自有一股英姿。 “娇妹妹学武功了?” “学七年了,八月初回的皇城,随师父襄助皇上除掉窦国舅。”李娇拉住洛俪的手,眸子里难掩激动,“三姐姐,我替爹爹报仇了,我捅了仇人三剑,还有与我一样有仇的人师兄弟,人人都捅了几剑。窦国舅害我李氏满门,我终于手刃仇人,我……我们还杀了窦三思,我好高兴,李娇此生再不负忠良遗脉之名,终于替家人报仇了!” 窦国舅已死,洛俪猜到了。 可洛俪没想到窦三思也死了。 “窦三思被你们杀了?” 李娇连连点头,“卢大人想掌西卫,窦三思挑唆西卫锦衣卫抵抗,我们是奉师父之命襄助卢大人拿下西卫。师父说过,不忠皇上,就是不忠于社稷,不必再留,他小瞧我们,还骂我们乳臭未干,最后死在我们龙影司侍卫手里。” 洛俪轻斥道:“这么紧要的事,我一问你就说。” “你是三姐姐,又不是外人。若是旁人问,我万不敢说。” 李娇依如幼时,对洛俪敬重又信任。 洛俪心下有安慰,握着她的手更轻柔了几分。 “你呀,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样直脾气。” “师父说我这性子随了父亲,只怕这一辈子都改不了。” “前几日,总在御书房跟踪我的是不是你?” 李娇面露惊喜,“三姐姐,我藏得很好,你怎么发现的?” “感觉。”洛俪一直在猜到底是谁,没想会是李娇,“你既回来,怎现在才来寻我?” “师父说,皇上的大事未成,我们任何人不得曝露身份。窦国舅养了一批暗卫,师父带我们出山之时助锦衣卫将其尽数灭杀,先灭暗卫,再动窦国舅就容易了。” 洛俪回想前世点滴,一直怀疑窦华浓身边的暗卫其实是窦太后给的,现在才知道是窦家自己养的死士。 洛俪从上到小的瞧了一遍,“你没受伤吧?窦家暗卫不逊大内高手,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也跟着他们冲锋陷阵?” 李娇摇了摇头,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她了,“三姐姐,我没事,真的。” “没事就好,下次可得保护好自己,你现在是李家遗脉……” “三姐姐,李家除了我,还有一个侄儿在世,他比我大两岁,李家出事后,我师父在李府里发现了藏在床底下的小孩子,将他带到山里学艺。” 这亦是李娇不曾想到的,以为自己是李家唯一的骨血,后来方知还有一个,也算是她的亲人。 洛俪用手轻抚着李娇的小脸,“越长越漂亮水灵了,和我以前想的一样,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三姐姐……” “好了,我不打趣你。你的身份可以曝露吧?” 李娇笑道:“师父说可以曝露,只是我师父不能露面,我们十几个人现在都在龙影司供职。” 第256章 暗人妹妹3(二更) 李娇笑道:“师父说可以曝露,只是我师父不能露面,我们十几个人现在都在龙影司供职。” “你跟我回岁寒馆,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走。” 洛俪取了灯笼,腋下夹着木剑,另一只手牵着李娇的手。 她猜了好些天也没猜出对方的身份。 洛俪刚进岁寒馆,素丝迎了过来,见她牵着一个深色衣裙的少女,面露异色。 洛俪道:“你们还记得铁齿铜牙御史李大人吧,这就是他的女儿李娇,早年曾在洛家里住过几年,有一段用的是洛佼之名。” 素丝险些脱口呼着“四姑娘”,“是娇姑娘啊,长这么大了。” 她细细地打量李娇,英姿飒爽,颇有些女侠风范,是个别样的美人。 洛俪道:“让厨房做糖醋鱼、糖醋排骨,再来一钵江南风味的银耳红枣羹。” “三姐姐还记得我爱吃糖醋鱼?” “我怎么会忘呢,你打小就爱吃甜食,被伯娘罚到祠堂抄《祖训》……” 李娇脆声笑了起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掏空了纸,用墨汁印,三姐姐一眼就瞧出来,我还打死不认,结果被养母、大嫂都给发现了……” 那些往事,当时觉得辛酸,过后再想,竟也是最美好的回忆。 李娇进了洛俪的内院,看着屋里的摆设,样样精致,不像她随师父等人住在山里,吃的、用的都很清淡,虽然可以打猎,可到底吃用都简单。 “府里的漪兰阁还空着,明儿我让丫头们拾掇出来。” “三姐姐,我不住洛府,而且……我很快就有新身份,不……不能住在宫外。” “新身份?” 李娇咬着下唇,“我不知道是什么,大师兄这样告诉我的,叫我近日不要离开皇城,说上头很快就会给我派任务。三姐姐,能看到你,我真的好高兴。我白日悄悄跟在你后头,远远瞧见你穿着官服的样子好威风。师姐妹们都说,你是我们女子里头的佼佼者,那时候我好想告诉她们,你是我的三姐姐,是闻名天下的奇女子……” “你呀……” 素缱姐妹听说洛俪带了个姑娘回来,问清楚后,心中又欢喜又兴奋。 洛俪看着李娇吃糖醋鱼、看着她用粮醋排骨,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李娇回来了,学了一身的武功,和她期盼的那样,依旧快乐而简单,多希望李娇就这样快乐一辈子。 “三姐姐,你也吃。” “我早就吃饱了,你吃。” 夜里,洛俪与李娇共拥一被,说着小时候的事,说她们的打闹,说她们那些记忆里的往事,两个人说是大半夜方才睡下。 洛俪是佯装睡熟。 李娇讷讷地盯着窗户,轻悠悠地道:“三姐姐就像是阳光,可我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虽仇人得诛,我也不能如三姐姐这样生活,娇儿一生注定要行走在暗影……” 洛俪心头一阵悲凉,是什么让李娇这样忧郁。 李娇也学会了佯装快乐。 “娇妹妹,你遇上难处了?” 李娇虽然故作坚强,可越是如此,内心亦越是脆弱。 “你没睡着?” “我只是困了,打了会儿盹,你说了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走在暗夜里,你是龙影司的暗卫?” 李娇摇头,“不是,师父说,对于上头分派的任务,我们不能抗拒。皇上替我们报了血海大仇,我们必须忠于皇上,至死效忠皇上,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否则必会遭龙影司诛杀。我不知道掌司大人会派什么任务给我,有一个师姐领的任务是去花楼做花魁娘子,还有一个师姐要去权贵家里做侍妾,明日我也会领到任务。” 掌司大人知道李家还有一个李廷玉,照着龙影司保护忠良之后的规矩:保男不保女,保孤不保多,保贤不保庸,有两个后人的,选贤者保护拥有明面上的尊贵身份,而庸者只能躲在暗处。 一明一暗,甚至二人不能在明处相认,更不能让人发现二人的联系与身份,就算相见也只能当成陌路。 “我侄儿李廷玉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官身,可以入朝为官,可我必须接上面的任务,若是拒绝,就会被视为不忠,弄不好连廷玉也会受到牵连。” 洛俪轻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求情?” “不,我能做好,这是我效忠皇帝的机会。无论是什么,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无怨无悔。我的父兄是大忠臣,到了我这里,我不能辱没李家的门楣,我们是忠良之后,我要助皇帝守护大赵江山社稷。百年之后,大赵忠良庙里将会有我的名字!” 洛俪的心颤了又颤,该死的季如风,到底把李娇弄到哪儿去了,李娇这声声说忠良、敬忠,都是个嘛东西。 李娇的性子变了,能承得住事? 只是李娇再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洛佼。 也许,从洛佼毒杀李琴儿开始,她就不再是单纯的小姑娘。 往事难追,她无法否认面前的李娇是她曾经的四妹妹。 成长的途中需要付出代价。 她的成长,付出了前世的性命与痛苦。 李娇“呀”了一声,翻身坐起,指着墙上铜制莲纹机关,“三姐姐屋里也挂莲纹十二生肖摆件么?” 洛俪问道:“你在哪里还见过?” “窦府,在窦奸\贼的寝房里,墙上也是这样的莲纹,瞧上去几乎一模一样。”李娇下了榻,扱上绣鞋走近墙,用手摸了又摸,“莲纹一样,上面的生肖不同,姐姐的生肖栩栩如生,温柔慈祥,窦府的生肖个个凶神恶煞。” 她屋里这个,是开启密室的机关。 莫非窦承嗣屋里的也是一样? 洛俪轻声道:“这是我娘嫁妆里头的挂件,我瞧着生肖就像娘温柔的脸庞,就让人钉在上头了。你若喜欢,回头我与宫中司宝局付银子,让他们照着这个给你做一个。” 李娇歪头瞧了一阵,“我要供也只供观音、佛像,供十二生肖作甚,罢了,不供也罢。” 洛俪拉了李娇躺在床上,指着莲纹十二生肖方向,“你仔细相信瞧瞧,那像不像一个女子的面庞,有时候我越瞧越觉那就是娘的脸,她的脸隐在莲纹里,温柔、慈祥。” 李娇定定地望了一阵,“三姐姐,还真越瞧越像女子的脸。” 第257章 三忌1 李娇定定地望了一阵,“三姐姐,还真越瞧越像女子的脸。” “我爹书房有个小佛堂,供着我娘的画影、灵位,我经常觉得这就是我娘的脸庞,是我娘的遗物。” 两人就莲纹十二生肖议论了一阵,李娇传出匀称的呼吸声,洛俪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雄鸡报晓声,盘腿调息,因李娇在,她不能进入暗室练功,就算习武,也只能使出素女剑。 次晨,洛俪去花园习剑,再回来时,已不见李娇的身影。 素绻道:“娇姑娘说,有缘自会相见,请姑娘莫要挂怀。” 来时静寂,去时无声。 相见时难,相别却易。 李娇也学会了洒脱来去。 洛俪粲然苦笑。 皇帝亲政,他很忙,总有各部院大臣前来议事。 洛俪继续装成修书模样。 唐大满则在摘抄奏章,很显然,昨日皇帝是处理完奏章才入睡的,精气神有些不足。 高昌立在御书房外,禀道:“皇上,窦德妃在养性殿恳请拜见皇上,求皇上宽恕窦三思、窦长庚与窦夫人性命。” 皇帝厉声道:“她爱跪就跪。”他顿了片刻,“通晓六宫,即日起窦德妃降为美人。” 大赵皇宫嫔妃:一品妃四人、二品嫔九人、三品婕妤九人、四品贵人九人、五品才人十八人、六品美人十八人、七品宝林若干、八品秀女(新入宫还在训练的美人)若干,秀女又称小主。 妃、嫔可敬称娘娘。 此刻,杨淑妃已得到消息,领着宫人近了养性殿,俏颜一凝,轻斥道:“窦妹妹,皇上正在御书房与众臣商议国事,你跪在这里作甚?昨儿一宿,皇上都在批阅奏章,日理万机,你不懂得为皇上分忧,还来此闹腾?” 声音柔柔软软,可话里却自一股凌厉。 窦家倒了,与她父亲斗了几十年,最后还不是下了大狱? 若不是窦华浓闹腾,她早就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窦华浓闹得她错失后位,这个仇她没法找窦华浓报。 窦华浓的丈夫池宪还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一见窦家倒台,立马跳出来弹劾窦氏种种罪行,当真是小人行径,完全忘了他是窦承嗣的女婿。 窦德妃微微抬眸,她自知皇帝因厌恨窦家,从来不曾正眼瞧她,可她还是想试试,想求皇帝放她家人一条生路。自从她入宫到现在,皇帝只在她入宫第二日夜里去永仁宫坐了片刻,第三日晌午陪她一起用膳,从那以后,她再未见过他。 杨淑妃正待开口,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是高长春在传皇帝口谕:“皇上口谕,窦德妃殿前失仪,当修礼仪,降为美人,令其禁足永仁宫,不得宣诏不可迈出宫门半步。来人,扶窦美人回宫。” 杨淑妃故作诧异:“怎么就降了位分?” 高长春跪拜高呼:“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高公公,怎就降了窦妹妹位分?” 刚才不是说了是殿前失仪。 杨淑妃是故意装没听到,想借此刺窦美人。 窦美人眼中凄然,曾经权倾朝野的窦承嗣父子,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是如此下场。 自来身为臣子有三忌:一忌功高震主;二忌权大压主;三忌才大欺主。但凡犯了这三条之一,最后都被帝王所诛,而窦承嗣所犯的正是第二忌。 权大压主,还想处处让皇帝听他的。 皇帝再不是幼儿,他已经长大,是少年皇帝,意气风发。 杨淑妃暖声道:“窦妹妹,回永仁宫后,可得好好学习礼仪,更得学习如何服侍皇上,以妹妹的年轻美貌,定能再搏个娘娘。” 就算要搏,她又搏给谁看? 窦家都没了,护她的人亦没了。 原还指望太后,可太后疯了,天天说着胡话,说她是天上的神仙。 窦长安被陪嫁宫娥搀扶而起,失魂落魄地往永仁宫离去。 窦家之罪,她何其无辜,玉氏又何等无辜,就连窦长庚也从未参与那些杀戮,最后却都由他们承了,他们享受了窦家带来的富贵荣耀,就得承下窦家带业的灾劫。 她明知不可为,还是跪了、求了。 她还这样的年轻,今年才十五岁,可她的人生似已走到尽头。 冷宫! 赐死! 于她也不过半步之遥。 皇帝贬了她的位分,何曾不是一个警告。 他对她从来无情。 他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她一眼。 窦美人想作一个好妻子,可她现在做不了。 他与杨淑妃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而她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步步沉重,步步惊心,她不想入宫,她甚至怨恨窦华浓的连累,可最后竟是这重重宫闱保住了她的性命。为了落个好名,皇帝也不会这么快将她贬入冷宫,更不会将她赐死,皇帝要做一个仁慈君王,所以对她这个弱女子发了善心。 没有了娘家为依仗,就算让她做皇后,她也坐不稳。 杨淑妃的父亲正一家独大,是当朝丞相,可不就该她得意。 杨淑妃又不曾得意,她优雅,她温柔,她更得帝心。 窦美人蓦然回首,看到了杨淑妃眼中的得意,突地勾唇一笑,“淑妃以为窦家出事,离你杨家还远吗?” “住嘴!”杨淑妃一闪身冲了过来,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就凭你,也配诅咒我杨家,你父祖是奸\臣,而我父兄可是一直支持皇上、辅佐皇上的人。” “哈哈……”窦长安仰天大笑。 支持皇上、辅佐皇上…… 她说得可真好,可真正助皇家的是清流大臣。 杨丞相辅佐皇上,他不过是在赌罢了。 自古以来,多少外戚最后落得黯淡收场。 杨丞相看到了结局,可他又看到了希望,所以他把杨淑妃送入宫,如果没有杨丞相夫妇的怂恿,杨淑妃怎会对皇帝情根深种。 窦美人未抚吃痛的脸颊,带着五根清晰可见的红印离去。 她不过是等待着熬日子罢了。 杨淑妃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能对付窦华浓,便先收拾你!贱\人!窦家都倒了,还当窦家风光着呢,胆敢诅咒我杨家。” 杨家是站在皇帝这边,而窦家一直在与皇族为敌,更在明和年间诛杀了先帝不少皇子、兄弟、皇族亲王,现下的赵氏皇族里,拥有亲王之尊且还活着的也只应天府内一个卫王。他能活着,是因为他曾在窦太后为妃时几番出手相救。 第257章 三忌2(四更) 他能活着,是因为他曾在窦太后为妃时几番出手相救。 其他与当今皇帝血脉近些的皇叔、皇伯,早在窦太后执政之时被窦太后、窦国舅给杀了。 皇帝的两个兄弟:赵徵,世人称琴王,其实也只是一个俗称,并未真正册封为亲王;另一位乃是先帝八皇子赵循,幼年时从马背摔落伤了左腿,虽得太医续骨,却是个瘸子。 朝云道:“娘娘息怒,窦美人不过是秋后蚂蚱,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杨淑妃磨了磨牙,故作不屑甩头转身,走了一截,她放缓脚步:“使人去御书房问问,皇上今儿在哪儿用午膳。” 从昨天到现在,她还没见到皇上的面儿。 他太忙了,刚亲政,什么事都要他做主,父亲提醒她,让她对皇上关心、小意些,还提醒她,一定要温柔,要服侍得周到,更要抢在其他嫔妃怀孕前孕上皇子。 杨淑妃摸着自己的肚子,皇上总算她身子弱,让她再好好调养,她入宫就在喝太医院的苦药水,现在还在吃。什么时候才能好?她好想告诉皇上,自己的身体全好了,又怕惹他怀疑,好几次话到嘴边只能咽下。 皇帝正在御书房议事,怡春宫的太监突兀地问道:“禀皇上,淑妃娘娘问,晌午在何处用午膳?” 皇帝正在气头上,内务府那边报了账,说窦国舅吃了皇宫不少钱,用一等茶叶冒充极品茶叶不说,还用茧绸冒充宫绸,这么大的端倪,多年来窦太后不闻不问。 “就知道吃,朕刚从议政殿回来,才吃早膳一个时辰,又问朕用午膳,她是不是很闲?若是闲得慌,将宫里几位嫔妃叫出来多习练一些礼仪,再不成多抄几本《女德》。” 皇帝抓起奏章就冲太监砸了过来。 太监吓了一跳,不敢闪躲,生生受住,吓得浑身哆嗦,心里暗叫:奴婢这回性命休矣。 皇帝四下寻觅,准备寻了东西再砸太监。 洛俪从案前起身,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大喜。” 皇帝语调温和了不少:“朕有何喜?你今儿不说个明白,朕可不饶你。” 想到窦国舅借窦太后之势,内务府的供需采买他插手,茶叶、药材的皇商全都是他的人,皇帝就气得紧。 洛俪道:“臣幼时曾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前朝江南沈富贾,他一生积攒财富无数,然,早前得了五个女儿,直至四十七岁方才得了一个儿子。六十岁时沈富贾染上重疾,不久于人世,临终前叮嘱只得十三岁的儿子说,大管家在管理、经商上颇有才华,我现下将沈家交付于他,待你将来有了本事,能一击即中时,方可拿他把柄送往官府。 后来的十年,大管家权大压主更是中饱私囊,将沈家的大部分产业贪入自己名下,而沈少爷依旧不动声色,直至沈少爷二十五岁时,他突然出手,拿出若干铁证,令心腹护院抓住大管家一家,将大管家直接告到巡视江南的钦差处。 沈少爷不仅夺回了被大管家拿走的家业,清点家产之时,才恍然发现,家业竟比他父亲在世时还增了三成。 而大管家亦只是管家,不过是替沈家打拼了天下、巩固了财富,他却忘了,他的生死、他的卖/身契一直都捏在沈少爷的手里。 皇上,你不觉得窦国舅就是故事里的大管家?无论他贪内务府的银子,又或是以次充好,整个窦家的财富,窦氏皇商的财富,全都是皇上的,更是大赵朝廷的。” 皇帝哈哈大笑。 窦国舅再贪,再狠,还不是他赵家的臣子,敢权大压主,任他如何权势滔天,依旧死在他的手里,连尸首都被人捅成了无数窟窿。 禀报的小太监感激地看着洛俪。 皇帝笑罢,“洛爱卿说得不错,窦国舅再贪赃枉法不过是给我大赵做了一回管家。哈哈……”皇帝摆了摆手,“此次选择数位皇商,一定要精挑细选,万不可马虎,若出差错糟蹋朕的银子,你们就能变成故事里的管事。” 内务府总管后背有冷汗直冒。 皇帝这是告诉他:朕要捏死你,就跟一只蚂蚁似的。他摆了摆手,对小太监道:“告诉淑妃,晌午朕要留几位臣工共同用膳,让她多预备一些菜肴,西北旱情已解,从即日起午膳十六道菜式,各位嫔妃早前的六菜一汤恢复到九菜一汤,太后、太妃也增至十六道菜式。” 皇帝所有的御膳一房,与太后、太妃合用一个御膳房。 另,又有后宫嫔妃用的御膳二房。 宫中现下就只得六位嫔妃,三名保皇派贵女,三名已失势的窦氏派贵女,尤其是窦氏派贵女,除窦美人外,刘美人、玉美人更是踮着脚想破脑袋之势要讨好皇帝。 皇帝动了刘家、玉家,家人能否得保平安,全凭皇帝一句话。 这几日,刘、玉二美人更是无数次在御书房、养性殿必经之路上望了一回又一回,精心打扮,务必让自己美丽无双,一眼就能吸引年轻的皇帝。 内务府总管见皇帝动怒,吓得后背冷汗淋漓,皇帝年轻气盛,若真拿他开刀,他的性命难保。 皇帝抬手,“用心办差。” 内务府总管退出御书房。 皇帝冷厉地望着高长春。 高长春轻声道:“皇上有事吩咐奴才。” “你可是从先帝时的宫中老人,又是朕身边得力的大总管。内务府采买用的全是窦氏皇商,要说内务府没问题——朕不信!实在不行,你杀上一些中饱私囊、浑水摸鱼的,压压他们的气焰,要让他们明白现在的主子是朕,可不是窦氏!” 内务府总管听到皇帝这话,当即吓了一跳。 大总管虽与他关系不错,可谁晓对方如何想的,不会要拿他开刀罢。 他灵机一动,带着两个小太监往怡春宫去。 杨淑妃正捧着菜谱,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亲自替皇帝准备膳食,甚至还会下怡春宫的下厨房给皇帝煲汤,看着厚得像本书的菜谱,虽说要挑,真要布置出来,每每总要费上一番心神。 今儿皇帝说要留几个臣工用膳,还说升到十八道菜,杨淑妃越发为难了,原本几日前就将近日的菜谱全都制好了,这一回又要重新弄。 第257章 三忌3(五更,万字毕) 今儿皇帝说要留几个臣工用膳,还说升到十八道菜,杨淑妃越发为难了,原本几日前就将近日的菜谱全都制好了,这一回又要重新弄。 “启禀娘娘,内务府总管求见。”小太监禀完,压低嗓门道:“娘娘,内务府办差不力,皇上今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杨淑妃当即就明白了,说不得内务府是找她当救兵了,“当我保皇派贵女与眼皮浅的破落户一样?哼,用几个臭钱,就想利用本宫,告诉他去——不见!” 朝云道:“娘娘不见他,保不齐转头他就投了别人。” “别人?这宫里除了本宫,皇上也只到章美人、李美人那儿坐坐,那三个破落户本宫还没打上眼。” 三个娘家失势,她伸伸手指头就能捏死的。 皇上不罚这三人,自有皇上的道理。 五位美人与她这一品皇妃中间可是隔了一大截,她代理后\宫,谁与争锋。 陪嫁大宫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忘了御书房的那位……” 杨淑妃一语道破:“洛三娘?”微微笑了起来,“昨儿父亲特意说她的事了,说洛家自恃清贵名门,最不屑把女儿送进宫来。洛三娘恃才傲物,一没插手朝政,二没入住后\宫,让我别有的没的拿她当对头。 各部院大臣正窜掇皇上充盈后\宫,礼部、户部已经在着办此事,本宫的对头,是那些将要入宫的大臣女儿。我与一个没心思入宫的女人斗什么?” 杨丞相已经知道杨淑妃与洛俪下情毒的事。 这件事虽然洛俪没求助卢淮安,可他曾有几日与窦长庚走得近,而彻查此事的就是窦长庚。洛俪已经查到杨淑妃头上,这件事突然打住,杨丞相吃不准洛康知不知晓此事,他大权在握,可不能再生岔子。 清流臣子只能交好,不能开罪。 杨丞相将杨淑妃训斥了一顿,再三叮嘱她莫打洛三娘的主意,更不能碰洛三娘。 朝云笑道:“娘娘说得是。” 杨淑妃不屑地望了一眼,“内务府总管真会异想天开,皇上正恼着他们,就想拉本宫下水。本宫可不是傻子,那是本宫的丈夫,惹皇上生气,就该拉出去直接杀头,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杀了反而干净。” 她入宫半年,早前就是做两身好些的宫袍,令大宫娥去取衣料,内务府总管都推三阻四,故意挑了颜色、式样过时的出来给她挑,偏回头窦美人那儿就得了针工局做的几身好衣裳。这可是摆明了没拿她当回事,人家巴着窦美人呢。 现在见苗头不对,立马又来投靠她。 她若接收了,是不是新人入宫,看到哪宫的娘娘得势,就投了过去。 这种墙头草,她才不屑要。 内务府总管等了一阵,得来的答案是:“娘娘正忙着给皇上订菜谱,唉,娘娘代理六宫,事务繁忙,公公还是回去罢。” 内务府总管揖手,杨淑妃是拒绝帮他了,他知晓皇上之意,总不能坐着等死。 “总管,杨淑妃不帮忙,还有章美人、李美人,这二位虽不如淑妃得宠,可找一找总有希望。” 内务府总管觉得这话不错,走了一程,突地摇头,“找二位美人,倒不如找皇上跟前的宠臣卢大人,他是天子宠臣。” “总管,此招真高!” 内务府总管想寻卢淮安转圜说项,可卢淮安因忙着审结窦氏案,好几日都没入宫。大总管领了皇帝旨意,这是要将太后、窦氏的宫人清除掉,宫中当日就传来几位总管太监被关入暴室受刑之事。当日杖毙了三个,一时间宫人们人人自危,再不敢偷懒,听闻其中一人就是因为当差时候偷懒被抓,正被大总管抓到,直接给打死了。 洛俪依旧在宫里用了午膳。 皇帝不离开御书房,她就不能离开,还得继续装样子“整理典籍”。 午膳后,礼部、户部官员弄了一个《美人簿》。 礼部尚书道:“禀皇上,这是臣与户部尚书共同整理,搜罗了当朝五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妹妹,另有各省都督之女。” 美人簿制作精美,用彩绘绘下了各家美人的画影,旁边还有姓名、出生年月,身世来历,一目了然,厚厚一本,据洛俪目测,里头至少有六十人。 礼部尚书道:“皇上已过弱冠之年,先帝在皇上这么大时,已经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后\宫着实单薄了些,各地官员纷纷上折,请求皇上广纳后\宫,繁衍子嗣,巩固大赵江山……” 皇帝翻到一页,看着上头的美人,“应天知府李延年之女?” 户部尚书睨了一眼,上面的女子貌似桃李,眉眼间却自有一股英气,“传闻此女体弱多病,后被一个道姑化去。今年初春方返李家,文武兼备。” 皇帝提起朱笔,在她的名讳上画了一个圈。 二位尚书暗递眼色,皇帝愿纳谏言,这些女子就能入宫,其间亦他们自家亲友的姑娘入得《美人簿》。 皇帝从中又圈了五个女子,方才悠悠落笔,“朕先挑五人,礼部择吉日送入后\宫,将《美人簿》送到太妃那儿,让她再挑几个,明春广纳秀女之事朕得再想想。” 二位尚书应声,前往慈宁宫拜见叶太妃,将皇帝的意思说了。 叶太妃捧着《美人簿》眼睛透亮,当了几十年的亲娘,终于能替儿子做点事,一翻看簿子,“春草,快过来,哀家瞧着这个好,屁股大,一瞧就是好生养的。”问完之后,又补了一句,“这里头没窦氏派的臣子吧?” 皇上最厌烦窦氏派的人,采入宫里的几位,他都不碰。 户部尚书道:“窦氏余孽之女,并不在此列。” “好!这就好,哀家会细细地挑,待挑好了,让人抄录了名单与礼部尚书送去。” 二位尚书似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皇帝有心,叶太妃更上心,一瞧她半日才看一个,那就是看得仔细。 叶太妃让身边的宫人也帮忙提提建议: “这个好,长着一个满月脸,瞧着是个有福的。” “哀家怎觉她的眼睛不好,与太后很像,恐非良善之辈。” 几个宫人挤在美人簿前,这么细细一瞧,还真与太后的眼睛有六分相似。 叶太妃抓了那页,一把撕掉,又继续看这个。 第258章 要不要纳嫔妃1 小太监指着美人的胸,“太妃,皇上一定会喜欢,你瞧这位长得多好……” 叶太妃睨了一眼,“胸大屁股翘,一瞧就无脑,定是个笨蛋。”她若有所思地道:“笨一点好,笨点能安分些。春草,把她名儿录下来,她算一个罢。” 叶太妃有了事做,一整天精神奕奕,先是挑了五个她满意的,觉得太少,再挑出十个,挑完了还觉得太,又再抄了十个。 春草道:“太妃娘娘不必着恼,明春要在江南大选,各省还有美人入宫,不愁挑不到好的。” 宫嬷嬷道:“娘娘,你得拿着婆母的身份,敲打敲打杨淑妃,她瘦得风吹就倒,还霸着皇上不许皇上去其他后妃那儿,她那身子骨……” 说真的,用屁股大来衡量,杨淑妃真不是一个好生养的。 宫嬷嬷顿了一下,“让皇上雨露均霑,才好开枝散叶。” 叶太妃对杨淑妃的印象不大好,杨淑妃入宫后就没正经与她请过几回安,听说她椒房独宠之后,印象更不好。 此刻,洛俪正坐在皇帝御书房偏殿的膳桌前。 唐大满坐在一侧。 因吃过一顿,他今日自在多了。 高昌很识趣的退到珠帘门外头。 皇帝等着洛俪布完菜,不紧不慢地道:“倾城以为,朕要不要纳嫔妃?” 他纳不纳嫔妃与她何干? “上回就问臣,臣一说话,就被人训斥胡说八道。” 皇帝道:“照实说!” 洛俪慢悠悠地道:“照实说,皇帝还没儿子,是该多纳几个嫔妃入宫,你得尽快生儿子,就算你不急,太妃能不急,百官能不急?” 这是站在百官立场的说法,她就不能说她自己的想法。 洛俪道:“大户人家讲究娶妻娶贤,皇上后宫的女人,还是以贤惠为首,到时候纳得太多,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今天东妃害西妃落胎,明天西妃害东妃不育,这般闹腾下去,皇上的儿女还没出生就被害了。 臣觉得,女人要纳,定要千里挑一的选,要个个一拉出来就能压倒一大片,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陪皇上……” 销\魂上床,这几个字她没说,只是娇俏一笑代过。 洛俪道:“皇上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八王爷、一个十五王爷。八王爷年过三十,听说身边有四个通房抬上来的侍妾,育了三子四女,侧妃、嫡妃都没有。再有十五王爷,他比皇上还长三岁,可是连侍妾都没有。 皇上的兄弟活在世上的不多,可得替他们好好的挑,你可不能只想着自儿个。 再有皇上的侄儿,虽是同光帝的兄弟,年纪与皇上差不多,亦是落魄皇族的身份,皇上现在亲政了,是不是得封赏一番?这些至今未娶正室嫡妻的,皇上是男子不好管,却能让太妃、淑妃张罗。 八王爷、十五王爷的封号、皇侄们的封号,在世皇族亲王,是不是都得召回来好好叙旧。” 窦太后当政,有本事有能耐的全被她给杀了,她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没放过,活下来的不是唯唯诺诺之辈,就是胆小怕事之人。 洛俪喃喃念道:“再有早前的功勋名门、忠良之后,他们的案子多有疑点,逝者已矣,皇上当有个做法才是,使着他们的后人,总不能让他们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 皇帝日理万机,各部院都忙着分内这事,而他亲政也是近几日的事,还没大臣与他提到皇族兄弟、侄儿的事。 他那些早死的兄弟们,被杀、被贬之后,是不是还有后人在世,如果在世,这如何封赏,这是给他施恩之时。 洛俪笑了一下,“皇上,往后如果我没甚事,是不是可以早些回家?” 皇帝凝眉:早前她可以早回家,却天天都要等沐子轩。 沐子轩不来御书房了,她便不愿多待。 “朕要广纳后\宫,你不生气?” 她生个屁的气。 对洛俪来说,那是毫无干系的生活。 唐大满错愕不已,皇帝纳妃,与洛俪何干,皇帝为什么要问洛俪生不生气。 他眼视在皇帝与洛俪身上流转,只片刻,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皇帝喜欢洛俪。可洛俪压根就对皇帝没那意思。 “皇上,我要阻你,明天一早,满朝文武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给淹死。” 皇帝追道:“你若嫁给朕,后\宫之事,朕有几个女人的事,朕都听你的。” 洛俪“哈哈”干笑两声,“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莫相信男人的嘴。” 他会听她的,开什么玩笑? 他骨子里大男子主意,说让她入仕为官,又不愿她接触奏章,她也识趣,知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洛俪道:“皇上可莫再说这等话,你说的,我做不到;我说的,你也莫往心里去。你是皇帝,注定此生要守护大赵天下,更要守护万千黎民百姓,洛三娘就是一个小女子,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寻一个一心一意的丈夫。 爱情,是皇上最不该奢望的,你可以爱,也能与人谈情,却注定不能将之视若比皇权、江山还重。” 皇帝面容转冷,“你当朕是十岁幼儿?” “夜大哥可是比我还要长几岁,哪里是小孩子。只是近日,我瞧着夜大哥有些得意妄形了,骄傲自满可是帝王大忌,尤其是窦氏余孽还未尽除之时,夜大哥更得小心翼翼。旁的不说,我只问两件事,夜大哥以为闽省都督方平安是什么样的臣子?” 唐大满脱口答道:“此人是洛师祖的门生。” 皇帝定定看着洛俪。 “方平安昔日从一个五品员外郎,突然一跃数级,成为二品都督。上任吏部尚书行事谨慎,为人公道公正,又太过固执,也因此,不得太后喜欢。这样一个行事公允之人就算方平安吏部评论之时得了上上评,最多升为正四品官员。” 唐大满立时就明白了,不是吏部尚书提上去的,那只能有一个可能:窦国舅的人! 洛俪点到为止,“昔日,我随家父从江南回皇城,途中得遇一个顺天府金陵县守孝期满回朝谋职的官员董守德,利用我的善心,想借我送的点心给自己的女儿下毒,用来陷害于我,再借此事逼我父亲给他一个好差,幸而当时小纪亦在回城船上,听闻此事告诉了父亲,我亦避免了一场灾祸。 第258章 要不要纳嫔妃2 再借此事逼我父亲给他一个好差,幸而当时小纪亦在回城船上,听闻此事告诉了父亲,我亦避免了一场灾祸。 直至许久之后,父亲与我提及,此人被人提到江南一处实缺之上,亦是连升数级的好官位,这可不是父亲提的,而是一位潜藏在吏部的窦氏派官员暗中所为。父亲警觉之后,将此人留在皇城某县做了县丞一职。” 以为是清流,实则早就暗中投了窦国舅。 形势严峻,不容轻敌。 “这宫里宫外有多少明面上瞧着与窦氏无干,实则是窦氏心腹的人?像方平安这种少年时就在琼林书院读书的学子,最后不也神鬼不知成了窦氏的人?” 方平安是窦国舅的人! 这个答案令皇帝错愕。 唐大满心头掀起冲天巨浪,方平安这么做,是想两头捞好,却不知自来上位者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两面倒人物。 洛俪轻声道:“窦家会不会有名簿之类的东西?否则,他们如何知道是不是自己人。董守德回家谋差,他们可是一早就知道了,这才给他安排要职。” 她今晚一定要入窦府再一探究竟。 当年董守德与他们父女同行,绝不是巧合,而是谋划已久,如果他与洛康搭上线,就会暗是窦国舅的人,明是清流臣子,借此打入清流臣子之中,再寻找机会协助窦国舅。 高昌在珠帘门外禀道:“皇上,刑部尚书、卢淮安求见,说窦氏案结案了,要呈此案卷宗请皇上过目,另有涉案人员三千八百余人,当斩之人一千三百余人。” 皇帝道:“让他们在御书房等着,朕稍后就去。” 洛俪自言自语地道:“又要杀人了,西北饿死了不少百姓,又有逃荒去外地的,正缺没有耕地种粮之人……” 皇帝冷斥道:“妇人之仁。”他不下狠手,就会死灰复燃,而这当斩之人,全都是必须要杀的,此次涉案人数虽多,可全都是与窦国舅最亲近的人。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天下。 皇帝早已动杀机,此次更是非杀不可。 对洛俪的话,他也不是件件都会听,会采讷。 用罢了午膳,皇帝漱了口,先回到御书房。 唐大满与洛俪依旧坐到自己的书院前各自忙碌。 皇帝问道:“卢淮安,从窦家就没搜出窦氏派的名簿、账簿等物?” 卢淮安揖手道:“回皇上,是微臣领兵包围的窦府,并未搜出皇上所说之物。” 皇帝翻看着卷宗,窦国舅父子的名字,窦长庚的名字排居前面,之后是刘、涂、玉三位家主、嫡系子孙名讳,他拿了笔,圈了窦长庚的名字,“窦长庚助朝廷寻到西北藏粮、兵器,恕其死罪,放逐天涯。” 卢淮安急呼一声“皇上”,“此子乃是窦承嗣的嫡长孙,不可轻饶,他虽不曾大奸大恶,当年的忠臣良将,没一个奸\恶之人,最后还不是被窦承嗣诛杀满门,皇上……” 皇帝抬眼看往洛俪处。 刑部尚书随着皇帝的方向望着洛俪,她正埋头抄录典籍,神态凝重而认真。 卢淮安当即会意,这定是洛俪私下求了皇帝。 皇帝道了声:“此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再入皇城。” 活罪难饶…… 卢淮安灵机一动,当即就知皇帝的意思,只要不丢性命,要弄成如何模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皇帝翻看卷宗,上面是斩杀之人的名字,后头又有一本,则是贬为官妓之人的名字。 卢淮安道:“窦氏派领首几家的年轻奶奶、姑娘,凡三十岁以下者一律贬为官妓,充入皇城、应天府、奉天府官乐坊,皇城官乐坊的管事已经往天牢来了好几次,挑中了几十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洛俪抬眸,欲言又止。 卢淮安的姑母、姐姐虽未充为官妓,可也是受尽凌辱而死,以他恩怨必报的性子,万不会放饶了仇人女儿、妹妹,肯定要对方生不如死。 “窦三思之妻玉氏,虽已过三旬,却生得端庄美丽,瞧上去似二十多岁,故而此次亦在官妓之列。” 刑部尚书道:“玉氏到底是皇上后\宫嫔妃的女人,将她充为官妓着实不妥。” 皇帝道:“将玉氏送入白云庵修行,令她替窦玉两家赎罪。” 刑部尚书应声:“是”。 皇帝在玉氏的名讳画了个圈,注上“比丘尼”三字,翻到刘美人生母王氏时,亦在上面画了个圈,再写上“比丘尼”三字。 他将卷宗放好,冷冷地道:“年纪大的,就送往三军军营,军中无数老兵还没见过女人,他们可不嫌大小,年轻美貌的,替朝廷赚银子赎罪。” 卢淮安眸眼闪动,揖手高呼:“谢皇上。” 洛俪微微抬眸,几家也曾是名动天下的贵族。 卢淮安似有话说,拘谨地看着洛俪。 皇帝道:“洛侍读,这里没什么大事了,典籍你明日再来整理。” “是。”洛俪起身,将书案拾掇了一下,告退离去。 卢淮安见洛俪走远,颇是兴奋地笑道:“禀皇上,臣此次办差极用心,就连窦承嗣的夫人想寻死也不成,呵呵,臣抓了窦府养的药师。这些女人想撞墙,别说撞墙,就是咬舌自尽的力道也没有。 皇上,四家之中的美人不少,有几个生得特好,臣挑了六个出来给皇上留着呢,专门关在一间天牢里,叮嘱了刑部上下的官员,说这是臣要献给皇上的,不许任何人碰,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刑部尚书也是清流中人,卢淮安却毫无顾忌的道出来,只觉羞愧难当,他知刑部天牢里的阴暗,自来睁只眼、闭只眼,可卢淮安倒好,居然挑了年轻绝色的女子,另关到几间天牢里,说要献给皇上,下死令不许任何人碰,否则他就要杀人。 而那些姿容平庸的,被刑部天牢的牢卫、东西锦衣卫,早就得手了,就在昨天,还被牢卫玩死了两个,卢淮安指着牢卫们破口大骂:“朝廷的银子啊!这可是要送到官乐坊到摇钱树的,你们一个个丧心病狂,玩就玩了,怎么能把人玩死了,一个人一千两银子,赶紧的给老子凑钱,否则,老子就要你们的命。” 第258章 要不要纳嫔妃3(三更) 刑部尚书想管,卢淮安就一大堆的歪道理,“这是犯人,朝廷还没定罪就先死了,国库空虚,银子才重要,打仗得要钱,赈灾得要钱,他们把赚钱的摇钱树弄死了,不让他们赔钱,本官如何向皇上交代?” 卢淮安非让玩了的几个狱卫赔钱。 狱卫们苦着脸,知他是皇帝跟前的宠臣,不也违逆,只是凑了钱添上,两个人就填了二千两,今儿再玩时,发现身体不好的,反而不敢碰了,开始对四家的年轻奶奶、姨娘下手了。 刑部天牢里,人满为患。 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狱头、副狱头,近来天天赖在天牢,那时一副要以天牢为家之状。 天牢更有无数禁卫军把守,偶尔这些禁卫军换值下来,也会进去玩乐一把。 刑部尚书着实听不下去,揖手道:“皇上,这卷宗……” 皇帝道:“带回去。” 刑部尚书卷了卷宗,抱在怀里,心里暗骂卢淮安狠辣、卑鄙,哪里像他们清流派,简直就是个疯子。 卢淮安调头对唐大满:“唐大满,要不要我帮你弄两个美貌的姑娘暖床,不用当成侍妾,当成玩意儿,这可是窦贼派四大贵族娇养的姑娘,虽早非完璧,因知人事,这服侍男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涂莹,这女人玩起来就够味,送入官乐坊一定能替朝廷赚银子。” 皇帝问道:“听你这意思,你是玩过了?” 卢淮安忙道:“臣多谢皇上派下的好差事!近来微臣享尽艳\福,涂莹一身的肌肤雪白雪白的。臣已下令,不许刑部狱卒、牢卫碰,不能损了一身好肌肤,到时候卖不出好价儿。” 唐大满明白了,为什么卢淮安一个劲儿地看洛俪,这是支走洛俪好说这事。 皇帝冷声道:“就这种女人,你也不嫌脏?” “不过就是个玩物,瞧着也没病,玩玩也无妨。”卢淮安落音,当即低声道:“皇上可千万别告诉我家里的三只母老虎,尤其是秦氏,我每回回家,像狗儿似地在我身上闻嗅,稍沾一点脂粉味儿,她都能闻出来。女人就是笨,男人要偷腥,自有一千种法儿,何况这女人也不是个个都用脂粉的,像天牢里头的,一个个跟泥里捞出来似的,每次要玩时,还得让她们先洗澡……” 唐大满实在听不下去了,倏尔起身,指着卢淮安道:“卢大人,你……你太过分了!皇上乃是九五至尊,怎能听你说那些污言秽\语,你……你枉为清流。” 卢淮安嚷道:“清流?本官什么时候说是清流了?本官忠君爱国,可不是清流、也不是保皇,本官是忠君爱国派。” 唐大满揖手行礼,“禀皇上,微臣实在听不下去了,请恕微臣去外面。” “臭酸腐,你只知道是个女人就是好的,哪里知晓其间乐趣,滚!滚!马上滚出去。” 听不下去,说的都是男人的话,他有什么听不下去。 “唐大满,你没干过,你妻子肚子里的娃是谁揣进去的?给我装什么正经清流?” 唐大满看不惯他,他还想逗唐大满呢。 皇帝道:“淮安,唐爱卿是老实人,你莫要欺他。” “臭酸腐,我还说送她两个暖床婢呢,不领情还罢,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唐大满骂道:“你就是个毒辣小人!窦贼四贵族弱女何辜,贫寒百姓许多连个女人都娶不上,你却在这儿可劲儿地糟践,若是朝廷把他们赏给贫寒百姓多好……” 虽同拜洛廉门下,卢淮安原就不是正经读书人,他来自江湖,又出身世家,江湖人的浪荡性子,他有;世家名门的玩世不恭,他也有。 皇帝道:“朕新挑了几位官宦出身的妃嫔,那种地方的女人朕就不要了。淮安,你退下罢。” 卢淮安恭敬地退去。 卢淮安不走,唐大满就打算走了。 唐大满恨恨地骂道:“皇上,卢淮安心狠手辣,近来的风评可不大好,这种小人皇上还是离远些。” 皇帝道:“朕心里有数。” 卢淮安再如何张扬,这也是皇帝给的,卢淮安明白,皇帝也知道。 皇帝需要借他之手来做一些脏事、难事,卢淮安就是他手里的剑。 干臣,不指是明面上的干臣,也有背里的干臣。 像唐大满,这个人本分老实,知道勤奋上进,虽没有沐子轩的聪慧,也没有卢淮安会说好话、拍马屁,假以时日,定是一个干臣,能办成一些事,且因他太知守本分,是个老实人,皇帝觉得让他做一个能臣还是可行的。 唐大满又道:“皇上,卢淮安是小人,皇上一定要离远些。据臣所知,窦承嗣门生为巴结他,将家中美貌的妹妹、女儿送入卢府的可不少。昨日臣夜里回家,经过卢府的时候就看到了三骑轿子,里头下来的全是如花似玉的美人,他收受窦氏余孽的贿赂……” 卢淮安恨透了窦氏派,只要扯得上关系的,他就能下狠手对付,如果这些人以为送了美人,卢淮安就能放过,实在太小瞧他了。 卢淮安对窦氏派的人有多恨,他现在凌虐窦氏派罪女,完全是他难忘年幼时亲眼目睹的种种,他在疯狂的报复,这种报复几近疯狂。而这点,正是皇帝欣赏的,一个个恨到了极限,是没有任何物质可以抚平他心头的伤痛,他会努力从报复、残忍的折磨敌人中取得快乐。 唐大满追着皇帝,想做个贤臣,劝皇帝远离卢淮安。 皇帝听了一阵,见他还不罢手,颇有些恼意,“唐大满,你再说下去,朕就从窦氏罪女里挑三个赐你为妾。” 他怔了片刻,嗫嚅道:“臣是为皇上好,皇上怎能这样……”无力地回到案前,发了一会呆。 卢淮安虽拜在洛廉门下,怎么可能个个都是高洁大臣。 孔子门生三千,这出名的大贤也只七十二人,可见真能成才的毕竟是少数。 他是天子近臣,见皇帝与卢淮安那种阿谀奉承之辈亲近,他当守臣子本分,自要劝皇帝远离小人。 皇帝道:“你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已经半日了,你案上的奏章才摘抄小半。” 唐大满回神,拾了一本奏章继续摘抄起来。 第259章 结盟1 唐大满回神,拾了一本奏章继续摘抄起来。 卢淮安大摇大摆地出了御书房。 刚出来,就听到一声:“咱家拜见卢大人。” 却是内务府总管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怀里捧着个锦盒。 卢淮安道:“是王公公,近来可好?” “咱家近来说好也不好……”想到皇帝给大总管高长春的话,高长春先是将早前开罪过他的绸缎库管事下手,再是针工局、司宝局,将二局的掌事太监拉入暴室,出来就是一具尸体。 高长春还令内务府各处尚工、掌事去瞧,朗声道:“大家都把眼睛擦亮了,这就是中饱私囊,私吞皇上钱财的下场,司宝局做一套赤金头面敢要二十金,二十金,真亏他们要得出来,这得打多少套头面。皇上乃是大赵天子,是天下之主,此等行事不端的贼子就该打杀了。各位都好好当差,皇上圣明,谁忠心,谁心怀不轨,谁是窦氏余孽,这心里清明着呢。” 内务府总管将锦盒递过,“咱家一点心意,还请卢大人笑讷。” 卢淮安笑得浅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收,自有旁人收,回头他再与皇帝提提这事,接过盒子,里头竟是一粒夜明珠,果真价值连城,出手不凡,一个内务府总管手头拥有此等宝贝,让人深思。说内务府总管没贪墨,历代总管哪一任没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内务府总管原就是个油水最足处。 卢淮安问道:“王总管可是遇上难处了?” 内务府总管心下大喜,就猜到此人上道,走近两步,低声道:“高大总管奉皇上旨意彻查内务府及各尚工局、司膳房账目,还请大人替咱家在皇上美言几句,虽然咱家自认账目清明,可保不齐低下的大小管事太监从中作梗。” 卢淮安伸手,轻拍王总管:“此事好说,但我却保不准皇上会听,只是尽力而为。既是底下的管事太监不力,你不如推两个出来顶罪,皇上那边,我再替你说项转圜。” 王总管早就想好了,揖手:“多谢卢大人指点。” “得人恩惠,与人消灾,往后少不得要公公帮衬一二,我家里的三位夫人现下还没体面的头面首饰,虽说查抄了窦氏四家的财物,可公公也知道,这些财物乃是朝廷和皇上的,我不能动,着实是……” 卢淮安与他公然索要妇人的头面首饰,要得越多越好,这样才能结盟。 王总管笑道:“此事好说,咱家在宫中数十年,旁的没有,倒攒了些金银之物,回头给新任司宝局掌事多付给金银,不出一月,就能打出最精致的首饰。” 卢淮安抱拳,“如此就多谢王总管了。”他将夜明珠往怀里一藏,“我近来事多,这就去替公公美言。” 卢淮安去而复返。 唐大满一见到他就直拧眉头。 皇帝问道:“你小子又怎了?” 卢淮安干笑了两声,赔着笑脸,热情地捧过点心,递到皇帝面前,“皇上,吃点心。” 皇帝并未接点心。 他又捧了茶盏,“皇上,喝茶。” 唐大满着实看不下去,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卢淮安就是标准的小人嘴脸,他要告诉其他同窗,定要叫他们远离此人。 皇帝接了茶,浅呷了一口搁下。 卢淮安快速捧起,笑容满面。 皇帝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朕?” “皇上圣明。” 他还不知道卢淮安,要求他了,就会这副巴结讨好的模样,就差脑门上写上四个大字“有求皇帝”。 皇帝道:“说吧,什么事?” 他实在看不惯卢淮安每次巴结的样子,索性早打发早清静。 卢淮安道:“臣听说近来高大总管在彻查内务府、尚工局的账目?皇上,你看这内务府的王公公也不易,他早前也被窦贼欺着、压着,虽然知道里头的东西不好,却敢怒不敢言,瞧在他这些年任劳任怨,给皇上宫里送的茶叶、物件都是挑了最好的送来,皇上能不能与高大总管说说,查内务府账目可以,抓几个不安分的就行,好歹给王公公留几个得用的人。” 这话说得有水准。 不像是替王公公说话,更像是王公公请他来保几个内务府的大小管事。 皇帝却听得出来,这拐了一个弯,其实是保王公公,“你得了王长寿什么好处?” “皇上圣明,连这也猜出来。”卢淮安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刚才王公公给臣的里头是一枚夜明珠!” 唐大满心里暗骂:是小人,还是个贪官! 皇帝接过锦盒,睨了一眼,比麻雀蛋大一些,却没鸽子蛋大,但光泽柔和漂亮,“来人!” 高昌应答一声,“奴婢在!” “把夜明珠给淑妃送去,就说是朕赏她的。” 高昌接过盒子,领着两名小太监离去。 卢淮安又道:“臣与王公公说,家里的三只母老虎没有体面首饰,王公公说拿他的积蓄帮臣打几套回去哄母老虎。这得了人的好处,臣总得帮忙说两句好话,皇上……” 皇帝淡淡地道:“此事,朕知道了!” 王长寿虽然滑头,待这些年对他还算尽心尽力,至少他吃的、用的都是宫里最好的,要不是这样,他早暗示高长春下手了,只这王长寿没在他身边服侍,居然不知道他的性子,没瞧出他根本没有动他的心思。 高长春拿各局管事太监下手,也只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其他人瞧瞧,现在皇宫的主人是皇帝,而不再是窦太后、窦国舅等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在替谁办差做事。 卢淮安揖手道:“臣多谢皇上!” 皇帝低应一声,打了个让他退下的手势。 卢淮安出来时,王长寿还没走。 王长寿急切地问:“卢大人,如何?” “皇上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一帮你说话,他就猜到我得了你的好处,这不,夜明珠给皇上了、皇上转手赏给杨淑妃。不过,皇上说了句‘朕知道了’。以我多年对皇上的了解,这就是答应了。你就照我之前说的,待高大总管查内务府时,你主动配合,推几个早前与窦氏走得近的太监,此事就算是揭过去。” 第259章 结盟2 以我多年对皇上的了解,这就是答应了。你就照我之前说的,待高大总管查内务府时,你主动配合,推几个早前与窦氏走得近的太监,此事就算是揭过去。 王公公借着这机会,可得把内务府里的窦氏派宫人清除干净了。以我近日的观察,这宫里许还藏得深的窦氏心腹,皇上那儿,可是要严查到底,若真藏有这么个人,皇上如何安寝,还不得担心他们对皇上不利。” 王长寿这才回过味来,以为真的是查账目,敢情他昨晚一宿愁得睡不着,原来真正的目的是清除窦氏派太监。 知道了这点,事情就好办了。 他不是窦氏派太监,但内务府里有啊,顶罪的人就揪这种人。 高长春太鬼了,亏得他们是同年入宫的太监,不与他点明,害得他挠心挠肺地睡不着觉啊。 王长寿很感激卢淮安挑明话,揖手道:“多谢卢大人帮忙说项。” “好说,好说!往后我们还有多多交往。”卢淮安热情地拉着王长寿,“近来抄没窦氏派四门,得了不少娇艳美人儿,本官瞧公公独然一身,与本官说说,你都喜欢什么样儿的,这里头有窦、玉、刘、涂的,明儿结案了,回头本官送你两个可心儿的侍妾,好让公公也有个暖床叠被的贴心人。” 王长寿觉得卢淮安这人可以结交,这完全就是礼尚往来。 卢淮安道:“公公,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可千万别拘谨,本官看女人的眼神又毒又狠。” 王长寿挫着手,“卢大人,你说送咱家两个侍妾,高大总管那儿亦得送上两个。咱家喜欢长得鲜嫩漂亮的,尤其眼神儿勾人儿的。雏儿就不必了,玩起来不够味儿。” “高大总管喜欢什么样儿的?” “高大总管这几十年没少受窦承嗣、窦三思的欺辱,卢大人不妨将这二人的女儿送他,定能解他心头之恨。” 卢淮安笑道:“多谢王公公指点,择日本官将美人送来。” 两人又寒喧了一阵,各自散去。 王长寿走了一截,回头凝望,联盟算是找对了,回头送十两黄金,再送些珊瑚、玛瑙等物到司宝局,让他们帮忙做几套头面首饰,这可是要送卢淮安家里的三位平妻的。 这个卢淮安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就连娶妻一下子也弄三位。 * 卢淮安出宫门时,看到一侧停着辆马车,再看车帘上的图腾,立时就知是洛俪。 洛家的图腾太特别,文武百官一瞧就认识。 马车旁边立着沐子轩,他正来回踱步,似在听里面的人说话。 卢淮安大踏步而近,“沐子轩,你的胆儿不小啊,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皇上赶出御书房的?” 不用问,肯定是他和洛俪走得太近,犯了皇帝的忌讳。 洛俪挑起车帘,“卢大哥”,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要赶沐大哥?” 卢淮安轻斥道:“洛师妹,你早晚要做皇帝的女人,对男子还是疏远些。” 洛俪下了马车,厉声低喝:“谁说我要做他的女人?这种话岂是乱说的?枉我还在这里等你,担心你惹祸上身,你却与我说这种话,我敬你如兄长,你连妹子的名节都毁……” 洛俪心下一急,泪盈于睫。 她几时说过要做皇帝的女人,虽然知道皇帝没死心,可她不喜欢皇帝。 卢淮安却非得把她与皇帝凑一块。 卢淮安连连哀求道:“你别哭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回头皇上若知道,又要找我的麻烦。近来家里的秦氏已经够我头疼了,镇日怀疑我在外头养外室……” 想到东宜人秦氏,卢淮安脑袋都要大了,那可真是跟狗儿一样,在他身上闻一闻,就能知道他有没有去花楼那种地方。昨日他在天牢快活了两把,身上沾了一根大头发,硬是拉着他,让他交代是从哪里来的。 卢淮安若不说,就要把坐月子的陶、纹二人给唤来,要来个“三司”会审,非要逼他不可。 卢淮安最后只得撒谎:“今日我去天牢了,娘子不知道,涂莹那臭娘们没脸没皮地直往我身上挨,不知道和多少男人好过,我嫌他脏躲远远儿的,可抵不住她非往我身上靠,许是那时候沾上她的头发。” 秦氏道:“这种见男人就扑的,将她贬入官乐坊好了,免得总缠你。到了那地儿,要多少男人没有。” 不仅有很多男人,因为涂莹早前的名声,这整个皇城的公子哥还不是闻着腥味儿寻上门去照顾生意。 “娘子说得是。” 秦氏将信将疑,卢淮安又说了几句好话,才算应付过去。 偶尔这样还好,自打近来总有美人入府开始,秦氏疑神疑鬼,还将所有美人都收到东院,“陶妹妹、洛妹妹正坐月子,可没工夫帮爷管美人,妾身就一道代劳了。” 东院有三处庭院,里头满满都是美人。 据秦氏所说,“爷现在有三十二个美人,你可别见美人就收,一日吃喝哪样不花银子,收回府中,样样都要精细的。” 美人多了,东院的三处庭院就住不下,屋子统共二十一间,有的美人已经是两个挤一处。 英嬷嬷倒是心情好,还热心地说,应该送到南院、西院去。 秦氏防美人跟防贼似的,想着陶、洛二人不如她厉害,指不定就被美人扑了卢淮安,到时候她又多几个姐妹,她还不得后悔死,送来的美人尽往东院三处庭院里塞,还寻了陶、洛二人想对策,三个人想着怎么治理这些狐\媚子。 这会子,卢淮安见洛俪要哭,心里慌张。 沐子轩已经告辞离去。 洛俪恼道:“你……与我说你外室的事,声声唤我师妹,可曾真拿我当妹妹?这种话也能与我说,也不怕脏了我耳朵。” 他已经很小心了,也在尽量维护自己做兄长的形象,要不是这样,他也不用让皇帝将她支出御书房。 卢淮安道:“是我错了,我与妹妹赔不是,我错了,我错了……” 洛俪看着他抱拳作揖,“你是不是就这样哄三位嫂嫂?” “哪能呢,我心可昭日月,我从不曾哄她们,待她们一片真心。” 第259章 结盟3(三更) “哪能呢,我心可昭日月,我从不曾哄她们,待她们一片真心。” “你这真心可是分成三份,东院一块、南院一块,西院还分了一块。”洛俪面露不屑,“我等你半晌,只说几句话。” 沐子轩自觉地到自家骏马前站着。 卢淮安道:“我洗耳恭听妹妹教诲。” “少与我油嘴滑嘴,使这套哄人法子哄三位嫂嫂去。”洛俪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肃色,“我说正经的,窦国舅经营几十年,哪能如此就倒下去,弄不好还有别的什么。” 卢淮安道:“死士、暗卫都已诛杀了。与窦氏最亲近的四家姻亲举族被抄,他在地方的三位任大都督的门生也都被抓了,在朝中略有势力的五家近来亦都关入大理寺牢房,应天府牢房也关了三家,最有势力的都除了,他还能有什么人?” 洛俪歪着脑袋,“窦华浓的夫家呢?池宪此人可不简单。” “池宪是个卑鄙小人!” 如果唐大满在,肯定会说:你卢淮安与池宪一比,半斤八两。 他道:“窦氏一倒,池宪将窦华浓降为侍妾,他将窦华浓当成美人送给我了。” 池宪主动寻他,说愿意把窦华浓献给卢淮安为妾。 卢淮安当时笑道:“你这小子上道!” 池宪早就不想要窦华浓,借着这机会送人还能落个好处。 妻降妾,再送人,到底是做过他妻子的女人,就没人会这么做。 洛俪问道:“你收了?” “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昨晚就抬入我家后宅了,就凭这等贱\人,不配住我家上等庭院,我将她降为府伎。” 卢淮安说话随意惯了,这一说出口,立时回过神,发现对方是洛俪。 洛俪竟没有生气。 卢淮安想:府伎前朝时才有,今朝是没有的,他是新发明的,觉得养些府伎,正要可以用来招待前府男宾。 洛俪两世为人,又怎不知府伎是何物。 卢淮安低声道:“窦华浓怀孕了,可池宪说不是他的种,离开池府时,就被池老太太强行灌了一碗落胎药。我府里的男宾有几个是西北受窦家迫家的读书人,恨她得紧,可不管她……” 他又说错话了。 洛俪不惊不怒,“说呀,怎么不说了,你早前说的时候没拿我当女子,这会子倒忌讳了。我算是瞧明白了,与卢大哥说话,就不能有男女之别。” 卢淮安干笑。 笑罢,他问:“真不用忌讳?” “有女子入仕的么?你就当我这里百无禁忌,只是人家顾忌着些,这会子又无旁人。” 卢淮安觉得这主意好。 “窦华浓昨儿夜里招待了五位卢家幕僚,大管家也觉得好玩,求了恩典去。” “可别几下子就弄死,养久些,许他日慕名而来的更多。到时候看你拿什么炫耀。” 对啊!不能死了,先将她养好了,至少得把小月坐满,以后自来慢慢玩。 窦承嗣父子作下的孽,就用窦家的女眷偿。 洛俪问:“池宓那儿,最近没做到什么梦?” 卢淮安有些茫然,“还真是奇怪,窦家训练暗卫的地方,就是她梦里见到的,我这些日子审理窦氏案,此事连窦长庚都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只能说明,池宪与窦家牵扯不轻。” 洛俪微微抬头,既然不能纯粹好人,就做个不好不坏的人。 卢淮安摇头,“池宪并非胆大之人,相反,他很胆小,昨儿还问我看不看得上她妹子。” 洛俪轻啐道:“卢大哥素日精明,怎么这事上反而糊涂了。去年池宓猜到了童试题目,又说出窦家暗卫营所在,你就不能把人收下,先给个良妾的位分,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现在这情形,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窦氏案上,你可是大功臣,若是窦家还有暗藏势力未破,这可是要引来大麻烦的。” 卢淮安沉默不语。 他家里又不是慈善堂,池宓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嫡女,虽然跟过顾勇,以他的容貌再嫁亦是不难的。 “秋枝与我说了,池宓一直埋怨池老太太,说她早前要嫁的就是我,结果却将她送给顾勇为妾。她经常念叨,说一回不如一回,上回还是琴王妃,这回连妾不如,尽是些胡话,没人听得懂。池老太太以为她和宫里的太后一样得了癔症,寻了郎中给瞧过。” “卢大哥以为你拢住了一个秋枝就能知晓所有的秘密?她可不是池宓,不可能事事都知晓。” 对无辜女子,她有善良、慈悲。 对仇人,她没有。 池宓前世利用她,她今生再利用池宓前世的记忆。 洛俪的前世死得太早,只是今生早已不同,她时常猜测,弄不好池宓知道前世窦家倒台的事。 她也想知道,池宓活了多少岁,又知晓哪些事? 卢淮安道:“要不得空,我与池宪暗示一下,让池宓进卢府大门,是妾是伎,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府里冰清玉洁的美人多了去,像她这种,不过是多两张嘴吃饭。” 洛俪反问道:“秋枝为你亦做得不少,卢大哥就没想过给她一个名份。” “想过啊,给个良妾位分。” “你不让池宓进门,秋枝如何进府?” 卢淮安早前对秋枝是有两分喜欢,可后来就淡了,淡得没甚么好感。 “丫头出生的侍妾,别搁素纹所在的南院,放陶嫂嫂的西院,她能制得住。”她顿了一下,“池宓这人有些奇怪,对她提供的消息,卢大哥宁可信其有,也不可放过,若是假的,不妨给她一点苦头,若是真的给她一点奖赏,她看似清高,骨子里却极爱虚荣。” 卢淮安也觉得池宓奇怪,所以他才迟迟没将秋枝弄回家门。 洛俪道:“卢大哥手里可有窦府地图?” “你要这个作甚么?” “你们男人粗心,不如我们女子心细,皇上念着账簿,窦氏派名册,我再去寻寻,许能找到什么暗格、暗室之类的地方。” 卢淮安低声道:“还说对皇上无意,你又何苦如此帮他?” “我是帮你,怕你失手,到时候被人当仇人给灭了。皇上身边要帮忙的人多了去,护驾的龙影司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 第260章 惊人宝库1(四更) “我是帮你,怕你失手,到时候被人当仇人给灭了。皇上身边要帮忙的人多了去,护驾的龙影司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 她帮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她自己。她怕事情做得不干净,留下隐患,累及整个清流,若窦氏还在厉害的余孽存在,要争天下,必要先除重臣。 “卢大哥出门,记得多带几个人。” 卢淮安心下感动,他的安危,除了三位妻子关心,还有洛俪挂在心上,“回头我令心腹青鸟将地图送来。师妹要去窦府,让青鸟陪你一道,她对那里熟。” 洛俪上了马车,喝了声:“回府。” 卢淮安转身追上沐子轩,“你离洛师妹远些,弄不好你会带累她。” 沐子轩冷声问道:“就因为皇上喜欢她?她心里对皇上,想来如对你差不多。” 卢淮安道:“回头我就与皇上建议,让他将你遣往地方任官。” “你当我稀罕做这官,我连咸忠候府的爵位都能放弃,还能放不了这一官半职?”沐子轩觉得也没必要隐瞒,“我来皇城,原为倾城,只要她心里有我,我就不会放弃。”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可这两日分开,他度日如年。 他怕失去她。 既然皇帝要争,他为什么要退缩。 人生一世,难得这样爱一回,他一定要坚持到底。 他还想与洛俩说一会儿话,反被卢淮安给破坏了。 沐子轩策马而去。 城南拐角处,沐子轩追上了洛俪。 “倾城,时辰尚早,一道去茶楼吃盏茶如何?” 一声如何,温暖了她的心。 这是一家较为僻静的茶楼,环境静幽,颇有江南园林风格,外头是三间杂货铺子,里头却不一座带有雅致院落的茶楼。 沐子轩与这里的人相熟,瞧来是这里的常客,他提起茶壶,亲自替洛俪沏了一盏雀舌茶,“这家茶楼的茶,买的全是最好的一等好茶,与宫里的一等好茶相比,不差半分。” 他温暖地捧过沏好的茶,“尝尝。” 洛俪浅呷一口,立时唇齿生香。 他在东,她在西,中间隔着茶案,案上摆上几样鲜果、蜜饯,她恨透吃点心,故而特意叮嘱店小二不必摆上来。 素绻识趣地退到雅间门口。 沐子轩与洛俪闲话了几句,说到沐家嫡系姑娘遇刺的事上。 那是沐子轩心上无法痊愈的痛。 洛俪道:“这么多年了,沐大哥还没找到主谋?” 沐子轩凝了凝眉,“早前,我曾怀疑是窦承嗣父子所为。” 洛俪心下讷然。 莫非与窦承嗣父子无干? “有证据表明他们与此事无干?” 沐子轩微微点头,“我去天牢见过刘氏。” 那是几日前的事。 沐子轩疏通了关节,寻到窦氏的当家主母,就是想打听沐家嫡系姑娘惨死是否与窦承嗣父子有关。 刘氏听罢之后,粲然笑问:“沐大公子以为是窦家所为?” 沐子轩一脸凝重。 窦承嗣权势滔天,如果是因为沐家口耳传下来的秘密杀人,窦家想再出一个后妃,为了夺宠固位,使计杀害沐氏嫡系姑娘便在情理之中。 刘氏反问:“国舅爷与三思的事,我多是知道,窦家养有死士不假,也的确让这些死干暗杀过一些与窦家作对的臣子,可我们窦家为什么要杀沐家姑娘?且这些死掉的姑娘最长的方才八岁?” 为什么要杀? 窦家没有杀害她们的原由。 “赵家天子沐家后”的传言,天下一直便有,着实沐家已经出了三位皇后,就在第四位皇后将出之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刘氏勾唇,“所有的坏事,世人都以为是窦家所为。可窦家没有做!当年皇上在上元宫宴被人下毒,太后以为是我翁爹所为,将承嗣唤到宫中,可这不是窦家做的。杨淑妃因为替皇帝挡毒,损了健康,也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另眼相待。沐大公子,你细细想想这件事,最终获益的可是杨家与杨淑妃。” 挡一盏毒酒,换来皇帝的青睐,更被皇帝视为青梅,一路袒护,甚至有可能产下皇帝的大皇子。益处颇多! 窦承嗣这一生好事做过,坏事干得更多。世人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窦承嗣便是如此。 刘氏仰头看着天牢顶,那是一个直径不到六寸的圆洞,透过那洞可以看到外头的天空,“明和十八年,先帝曾令心腹龙影卫分两批送出两件东西,皆是送往江南洛家的。先帝拜师洛子,他与洛廉算是同门师兄弟,感情自来比旁人深厚。 可第一批送出的东西,在应天府码头被夺,护送宝匣的一行十二位龙影卫高手尽数被杀身亡。 事后,窦太后宣承嗣入宫,以为是他所为,可承嗣根本就没有追查到。据承嗣的猜测,第一批宝匣里装的大赵皇家的羊皮秘卷,相传里头记载的是赵元祖皇帝飞升成仙之前留给后嗣子孙的一个预言。 至于预言的内容,无人知晓。” 沐子轩沉吟,“你是说,羊皮秘卷上的内容许与我两个妹妹的死有关?” 刘氏笑。 “有关与否我不知道,我想说的是,这几十年来,大赵权倾一时的不只窦家。” 不止窦家…… 还有一个杨家。 沐子轩辩不出刘氏所言的真伪。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刘氏没有欺骗的理由。 洛俪听到这儿,错愕道:“羊皮秘卷上记载了皇家预言……这预言不会与沐家有关吧?如果追查到羊皮秘卷的去向,不就能知道是谁杀了沐紫蔷、沐紫薇姐妹?” 沐子轩这些年一直想寻找真相。 装有羊皮秘卷的宝匣早已失踪,是谁杀了明和帝派出的十二龙影司侍卫?如果真不是窦承嗣,最有可能的人将是另一个…… 杨玉梅替皇帝挡毒,最后却大难不死,虽身体变得虚弱,却平安地活到现在,更因皇帝的愧疚、怜爱独宠六宫。 不是窦承嗣给皇帝下的毒,那会是谁下的毒? 杨玉梅如何知道那盏酒有毒? 洛俪只觉自己走近了一团迷雾之中,探不到真相。 沐子轩紧皱着眉头。 沐紫蔷姐妹离逝多年,可他至今也没找到真相,更无法告慰妹妹们的在天之灵。 洛俪宽慰道:“沐大哥,总会查出来,我……会帮你一起找真相。” 第260章 惊人宝库1(五更,一万字毕) 洛俪宽慰道:“沐大哥,总会查出来,我……会帮你一起找真相。” 她定定心神,柔声道:“明和十八年,先帝确实送了一个盒子给我伯父,里头装的乃是大赵历代皇帝亲手传授的《帝王要术》。” 《帝王要术》普天之下只得一套,且这是赵太祖皇帝撰写两本,后历代皇帝又进行小注编写,这才有了全套,非帝王而不能看。 先帝得有多信任洛廉,才会将如此重要的书籍托他保管。 “沐大哥,我们大胆猜测,如果羊皮秘卷上记载的预言与沐家嫡系女有关,而这个秘密也许会直接导致沐家嫡系姑娘的惨死……” 现下在宫中最得宠的人是杨玉梅。 洛家乃是清流,而那东西原就是要送往江南洛府的。 洛家万不会中途劫杀夺宝匣。 窦家的刘氏否认是窦家所为。 现下就剩下另一个派系的人。 是他吗? 他不是保皇派之首,他不是自称是拥护皇帝的大忠臣? 猜测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沐子轩的心越发沉重起来,他往怀里一探,摸出一只漂亮的羊脂白玉莲花钗,纯白如雪,莲花钗雕的是侧莲花影,别有一番生趣与雅致,只是这雕工着实算不得有多好。 沐子轩缓缓地伸出手,似有纠结,似有羞涩,地鼓足了勇气一把握住洛俪的柔荑,将白玉莲花钗放到她的掌心,“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亲手雕刻的,雕技不好……” 他雕的! 洛俪好奇地把玩着,雕刻功夫着实有些拙劣,但却能看出他的用心。 “为了雕好它,我寻了好些玉石练手,这是我雕得最好的。你……不会嫌它不好看吧?” “很漂亮的莲花钗,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她没有拒绝。 沐子轩的眼里有许多的光亮,那是阳光,那是幸福,脸上难掩喜色。 洛俪赞道:“很漂亮的钗子,许正是因为雕技生疏,反而显得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喜欢的不仅是莲花钗,还有坐在她对面的沐子轩。 两人相对而笑。 他的笑是释然。 她的笑是踏实。 爱情,不期而至。 寻寻觅觅时,总是寻不到真心。无意寻觅时,他悄然来临。 她对他动心过,就在他于御书房替她逼毒的那日。 他却是很早就心动了,他说,他是因为她才入京赴考,只想与她做同届。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们同在御书房当差,朝夕相处,感情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他大胆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纤手。 目光在缠绕,就似将他们的眼睛紧紧地吸到了一处。 双手已紧握,就似粘在一处,不再分开。 这一刻,他的眼里唯有她。 而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份深情、一份执著,更有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炽爱。 他的心是真的,这样的情,不比赵彻的差上半分,只是他们对于爱意有着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 缘份到了,她会伸手握住,宛如此刻牵着他的手。 * 酉时,岁寒馆。 青鸟一袭寻常侍女打扮,奉卢淮安之命带了一只锦盒给洛俪。 洛俪启开盒子,上面有一纸地图,下面却是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光华耀眼。 夜明珠散发出微蓝赤白的光芒,这么大,又如此亮眼的确实少见。 青鸟语调平直,说话时不带任何感情:“卢大人说,让属下今日襄助洛大人进窦府,属下对那里的路熟。” 她没有盯盒子,也没发现里头有夜明珠。 卢淮安送这么一枚夜明珠给她…… 只片刻,洛俪就释怀了。 于他,他是真的拿她当妹妹看待吧? 洛俪唤了声“素绻”,吩咐道:“你带青鸟先用饭。天黑之后,换上夜行衣,我们得出门一趟。” 洛俪将夜明珠放入暗室。 是夜,二更。 洛俪与素缱素绻、青鸟自洛府偏门出来,四个人在青鸟领路下前往窦府。 夜色中的窦府,像一座千年前的古墓,整座府邸除了寒鸦宿鸟便是失了主人的猫、乱吠的狗儿早在卢淮安带兵进入窦府后就被锦衣卫给杀了。 洛俪低声问道:“素缱与青鸟一组,先去书房搜索,看看里面有没有暗格、暗室之类的地方。素绻与我一组,去窦承嗣的寝房搜寻。皇上想要窦家账簿与窦氏派名册,卢大人说已经细细搜过了,我总觉得这府里许能找到,搜的时候都寻仔细些。” 青鸟道:“洛大人,我先带你去窦贼的寝院,那是他与窦夫人的院子,听说偶尔他会歇在前府太极堂。” 洛俪应了声“好”。 后宅主母、家主所居寝院一片狼藉,地上有衣物鞋袜,屋子里的家具倒地,虽才几日,却能瞧出那夜的凌乱、惊慌。 窦府所有值钱的东西,从名贵的乌木匾额到摆件瓷瓶,衣料吃食等,在窦家被查抄时就收没官府。经由户部清点后,金钱之物入了国库,珠宝入了皇帝的私库,衣料、摆件亦由户部入册进了专门的库房收藏,名贵的珠宝收入宫中珍宝阁。 洛俪用手这里敲敲,听声音是否空响,那里找找,用手轻触四下,花厅里通常不会设暗室,最多就是有暗格。 花厅没有,她再转往偏厅。 青鸟与素缱去了书房。 洛俪记得李娇提过,说窦府有一个与她屋子里相似的铜质莲纹十二肖,可她寻遍整个寝院的前后院子每一个房间,并没有发现那个地方。 素绻唤了声:“姑娘”,洛俪奔进内室时,只见她从短剑启开地下的石板,下面依然是一个偌大的铁皮红漆箱子。 主仆二人抬出箱子,素绻正要用短剑开启,洛俪道:“先别动。” 她摇摇箱子,里头似有玉器滚动之音,与素绻交换眼神,开锁之后,启开箱盖,珠光宝器跃入眼帘。 素绻惊呼一声“有人”,纵身一闪出了屋子。 夜色中,梁俊长身而立,身后跟着两名龙影司的侍卫。 “梁候爷,你怎么来了?” “卢大人说,今晚表妹要来这么搜寻,有些不放心,悄悄告知我,我带人过来帮忙。” 素绻道:“从窦贼寝室发现了一只铁皮红漆箱子,装的全都是珠宝翡翠,其间还有一大叠银票。” 梁俊带着两人进了寝室。 第260章 惊人宝库3(一更) 梁俊带着两人进了寝室。 洛俪拿着一只羊脂白玉缠有金凤的手镯瞧,“这些做工不一般,玉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羊脂白玉,上面的金凤嵌得且薄且栩栩如生。” 梁俊看到一大叠银票,伸手一抓,每一张多则二十万两,少则五万两,“巨贪,有八百四十五万两银票之多。” 洛俪将手里的手镯搁下,“表哥带的人可多?” “府周围还有十几个弟兄。” “素绻,把箱子锁上,交给梁候爷。” 梁俊道:“李廷玉在外头,我让他带人押送回宫。” 洛俪起身,“这里我们寻过一遍,许有漏掉,不妨再找找。你们可以去窦三思夫妇住的院子再细细搜寻,我与素绻去前院太极堂瞧瞧。” 梁俊道:“我陪表妹一道吧,天晓得会不会有窦氏余孽出现。” 洛俪没反驳。 梁俊令两人抬了箱子,从窦氏偏门而出,安排人手将箱子送回宫中。 再回来时,后院已没有洛俪的身影。 洛俪立在太极堂,这是窦承嗣接待男宾、幕僚之处,太极堂的前院是议事厅,后院则是一个精致的小院子。 院子里种了两棵桃树,碗口大小,树梢顶还挂着成熟的桃子,地下掉落了数十枚桃子。 洛俪在前院寻过,没有什么异处。 进入后院时,素绻早已经在花厅里敲拍起来。 “姑娘,墙上没异样,可地下有一种空响,不是很明显……” 洛俪道:“入口开关肯定不会在花厅。”她一转身,直往寝室,触目处就看到一个铜质的莲纹十二肖,素绻跟在其后,面露异色:“姑娘,与你屋里的好像。” 洛俪屋里有暗室,素缱姐妹都知道,就连早前的素纨素纹也都知道,可她们都心照不宣装作不知,也从不曾提起。 洛俪低声道:“你在周围再找找,我琢磨一下如何打开机关。” 窦国舅会如何设下密钥,他视为最重要的人,亦还是用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窦国舅最重要的人是太后、他自己、窦三思、窦长庚,洛俪将四人的生肖连起来,不对!不是他们,那是窦承嗣自己的生辰? 洛俪又按了一遍,还是未动。 她咬了咬唇。 从李娇嘴里得晓这里也有一个生肖铜莲纹的壁上装饰挂件,她特意打听了窦承嗣一家人人的生辰。 外头听到低沉的说话声,是梁俊对几人道:“都四下再找找,刚才寻出了一大箱的名贵珠宝和八百四十五万两银票,也许还有其他的东西。朝廷正是用钱之际,有一两银子算一两。” 这次进来的有四人。 梁俊问素绻:“你家姑娘呢?” “在想法打开机关。” 梁俊转身进了内室。 洛俪这次试的是窦太后的生辰生肖,因窦太后办过数次千秋宴,她知其年月日,却在时辰时停了下来,“窦太后生于什么时辰?” “辰时。” 洛俪两年按了下龙生肖。 轰隆—— 地下出现了一条石阶,洞里有盈盈灯光。 洛俪纵身跳下:她的密钥坚决不用人的生辰生肖,而是用记忆里最难忘的日子,否则很容易被人破解。 梁俊紧随其后。 下了石阶,里头是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地道,前方有一道石门,旁边是一个葵花纹十二生肖,共有十二瓣大花片,中间记得的阴阳八卦图。 这里会不会是窦承嗣自己的生辰? 洛俪按了下阴阳八封图,又按下窦承嗣的生辰,没有动静。 “上面是窦太后的生辰,这里的机关密钥是什么?不是窦承嗣的,难不成是窦三思的?” 洛俪又按了窦三思的。 还是打不开。 梁俊恼道:“好奸诈的窦贼,一个暗室还弄这么多明堂。” 洛俪道:“一个个地试,总能打开,可这里的密钥到底是什么?” “窦贼用他最看重之人的生辰为密钥,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哪个?” 梁俊卖了个关子,“是我在龙影司的密册里瞧见的,说二十多年前,窦承嗣爱过一个江湖女子,这女子精通医术,喜作一身白衣,原是北疆天山派弟子,名唤纳兰雪。窦承嗣瞒着窦夫人、窦太后,将她娶为妻室,安置在应天府。后来此事被窦夫人知道,冲到应天府,活活勒死了当时身有重孕的女人。 窦承嗣赶到应天府,佳人已逝,当时的郎中却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当即剖腹取子。窦承嗣恐刘氏容不得孩子,将孩子交给纳兰雪的同门师姐代为照顾。” “这孩子是男是女?” “只知这孩子取名窦唯,窦承嗣用他来纪念自己一生唯一一次真爱。” “密钥会不会是纳兰雪的生辰?” “我不知道她的生辰,只知那孩子的生辰。” “说来听听。” “虎年、羊月、鸡日、马时。” 洛俪照着按下,轰的一声,机关门开启。 入目中,光芒如梦纪,里头是一间足有一百坪的暗室,头顶用七颗鸽子蛋大不的夜明珠珠摆放成北斗七星状,一边用大的如拳头,小的如蚕豆大小不等的宝石饰成摆成漂亮的雪莲花。 梁俊咋舌惊愕,对着外头大喊:“快通禀皇上,这里发现了一间藏匿奇珍异宝的暗室,有一屋子的珍宝。” 窦国舅做了四十多年的外戚,掌权达二十多年,能拥有这样的珍宝财富,洛俪一点也不意外。 梁俊一吆喝,立时就有几个人从外头进来,进了暗室,一个个目瞪口呆。 “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光泽如此耀眼的夜明珠。” 素缱抬头,望着那朵偌大无比的“雪莲花”,“用宝石嵌成的雪莲花,一瓣全是蓝宝石,一瓣是红宝石,六瓣就用了六种不同颜色的宝石……” 暗室的中央,有一顶赤金打造的金棺,棺木之中冰气凌人,其间躺在着一个穿着雪蚕丝新裳的美人,神态安祥,宛如熟睡。 暗室的地上,用大小匀称的金砖、玉砖铺地,其间更用玉砖拼成一朵偌大的雪莲花。 “国之蛀虫,不说早前抄没的,这里的宝贝也太多了……” 金砖、玉砖铺地,何等张狂。 梁俊大喜,扭头对两名心腹道:“火速回宫禀报皇上,让皇上派得力之人清点财物,将这里看到的细细告诉皇上。” 心腹侍卫朗声应答,快速离去。 不多时,进入窦府的人全被吸引了过来。 第261章 名册1(二更) 不多时,进入窦府的人全被吸引了过来。 青鸟望着头顶,再看着地上的金砖、玉砖,用这等东西铺地,还打造金棺,周围的墙壁都是金砖砌筑,赤金的箱子、赤金的架子,五尺高的七彩珊瑚、三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真人大小的金佛…… 屋子中央,更有六只箱子的珠宝,珠光宝器,璀璨刺目。 展现在眼前的,满目珠光,如梦如幻,五颜六色,头顶是耀眼的夜明珠、宝石嵌成的偌大雪莲,地上以金砖、玉砖铺地,仿佛铺了一层明艳的织锦,迤逦入梦来。 这样鲜艳的金,绚烂成锦的金,刺入眼目的金铺天盖地,占据了所有的目力与记忆,令人惊艳数日。 洛俪莲步轻移,目光扫过周遭,走到尽头时,赤金墙上放着一排整齐的名家字画,取一幅画轴,展开时是卫夫人撰写的《兰陵太守碑帖》,她不由心潮激荡。 这里的机关与她闺房的机关设计如出一辙,她房里的机关暗室由谁设计,这里又是何人所设? 洛俪卷好字画,又取了一幅,这是盛唐诗仙的墨宝,字龙飞凤舞,风\流洒脱,风格高扬张狂。 梁俊盯着所有人,不让他们动里面的东西。 洛俪的注意力则被这些名家墨宝所吸引,反而是那些珠宝金银,尽数不在她的眼底。 素绻在好奇之后,立在赤金书架前取了洛俪看过的字画瞧,“啊,卫夫人的墨宝,这里有卫夫人的墨宝。姑娘,你最喜欢卫夫人的墨宝,要不与皇上说说,把这幅赏你吧。” “世间喜欢之物何其多,看看就行,不必讨回去。” “姑娘一直很喜欢卫夫人啊,你喜欢她的书法,为什么不能讨回去?” 她不想与皇帝讨字画。 洛俪瞧了许久,拾一幅,又搁下一幅,如此往复,将里面的字画看了一大半。 梁俊面露忧色,“宫里怎还没来人?都快一个时辰了。” 侍卫甲道:“梁大人,我们再等等吧,许是皇上有事被耽搁了。” 梁俊继续等着,初见惊艳,现下的心还是砰砰乱跳,抬眸时,发现洛丽淡然安静,只对字画有兴趣,旁的都似乎没落入眼中。 如果是前世的她,定会感叹惊艳。 两世为人,她才明了世间最珍贵的莫过真情。 如果舍弃所有钱财珠宝,方能换得一份人间挚爱真情,她会毫不犹豫地舍下。 可钱财珠宝却是人的负累之物,钱财这东西多了是祸,少了为其艰辛,够花就是了。 梁俊心下暗道:便是他都有些抵御不住,反而是她,都未曾多瞧,当真令人佩服。 洛俪看遍了十几幅名家墨宝,“素缱、素绻,我们出去罢,莫影响龙影司办案。” 素缱惊道:“姑娘,朝廷会不会赏我们几件首饰,这里的东西瞧上去都很值钱的样子。” 洛俪道:“今儿赏你,明儿你因拥有珍贵之物丢了性命,你是要命,还是要物?” 素缱捧着胸口,得了宝贝就要丢命,她还是不要了。 素绻忙道:“小婢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东西再好,如果没命花用,还不如不要。” 洛俪与梁俊福身,“表哥,我上去了。” 几人正要上去,外头传来一片嘈杂声。 “皇上让我等来这里作甚?” “窦府都被抄了,周围连人都没有。” 杨丞相道:“来都来了,尔等安心等着就是。” 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杨丞相领着各部院的众臣,寻声相迎,“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众爱卿平生!”他对侍卫道:“领路罢。” 洛俪听到声音,只得退回暗室,继续站在字画前,取了她最欣赏的两幅细细查看。 暗室里,因屋顶有七星阵夜明珠,亮若白昼。 众臣对皇帝下令,让他们半夜来此觉得莫名,窦府周围布了锦衣卫,其间更有龙影司的人。 皇帝道:“今儿洛侍读、梁俊二人在这里发现了窦贼的藏宝密室,众位爱卿随朕去瞧瞧,走!” 皇帝领首,杨丞相随后。 这是各部字的尚书、侍郎,统共有十多人,到了暗室,一个个瞪目结舌,或仰头,或看周围,还有的好奇地用手敲金砖、玉砖,“天,翡翠当砖使,金砖,赤金的金砖……” “好大的夜明珠,好亮!” “屋顶得有多少宝石?” 杨丞相在骇然之后,当即怒骂:“国之巨贪、国之蛀虫,朝廷养着他,他却贪下如此奇珍异宝,这些东西就是皇宫珍宝阁也不如。” 皇帝有怒,更有意外之喜,扫视完周围,目光就落在站在尽头书架前看字画的洛俪,她傲然出俗,虽是一身江湖女儿打扮,黑服的她,却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洛侍读!”皇帝唤起一声。 洛俪走近,“臣拜见皇上。” 皇帝笑道:“喜欢什么就拿罢。” 素绻抱着一幅字画,“姑娘,是卫夫人的书法……”比洛俪还要激动。 洛俪走到书架,眸光扫过架上的乐器,取了其间一只精致的玉笛,这成色并不算很好,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吹了一段《阳春白雪》,只一段,立时就知这是极好的乐器,但见玉笛的尾端,用篆体刻着“唐鹏”二字,又有“永相忆”三个字,眸光微敛。 她抬手将玉笛递给素绻,用目光搜了一遍,从中挑了一只瓷埙,依旧试吹一遍,埙声悠长、浑厚,似能刺透夜空。 埙声极美,却并名家制作,瞧了半天,没看到制作者的名字,只看到“透魂”二字,想来这是瓷埙的名字,它叫透魂,是指其声音美妙能刺透灵魂。 洛俪行礼道:“臣谢皇上赏赐。” 皇帝一手负手,接过素绻手里的字画,“卫夫人的书法?以你的性子,定不是为自己所求,给谁的?” “送我祖父,他喜欢欣赏名家字画。” 皇帝又指着埙。“这个给谁?” “三弟最爱吹埙,一直苦寻名器而不得。” 皇帝道:“这笛子,不是给你自己求的?” “是。”洛俪却没说这人的名字,“臣告退!” 洛俪领着素缱姐妹出了太极堂。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洛俪的背影,果真还是穿女装好看,女子就该打扮得娇俏美丽。 第261章 名册2(三更)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洛俪的背影,果真还是穿女装好看,女子就该打扮得娇俏美丽。 洛俪放缓脚步,“皇上,搬运东西时,里面需留人,一旦石门关闭,再开极难。” 几个大臣赏完了宝贝,围在金棺外头看里头的美人,“这女人是谁?怎会被窦承嗣当宝贝珍藏?” 洛俪出来,迎面遇到卢淮安。 他揖手笑道:“师妹出马,就寻出了倾国宝库,可喜可贺。” “你还是恭喜皇上吧。” 洛俪侧身而去,没走几步,她停下脚步,“那两件东西还未找到,搬的时候仔细些,说不得就寻着了呢。” 卢淮安进了暗室。 杨丞相又劝皇帝离开暗室,里面狭小有些胸闷,还是到外头方便,何况这是皇帝,不能冒险。 杨丞相等一干臣子骂骂咧咧,皆骂窦国舅是个大奸\贼,居然藏了这么多宝贝。 皇帝出来时,已不见洛俪的身影。 高昌令人寻了油灯点上,整个太极堂被照着灯火通明。 锦衣卫、龙影司的御前侍卫,陆陆续续抬着箱子出来,有字画、乐器、珠宝玉器,一箱又一箱,那么多的人,进去了,出来了,全都摆在偌大的太极堂花厅。 两侧坐着众臣。 “梁俊,给朕登记造册,一件不能落下。” 高昌扯着嗓子对着入口喊话:“梁俊,皇上口谕,令你登记造册,一件不能落下。” 刚喊着,卢淮安一脸激动地从入口处奔了出来,“皇上,账簿、窦氏派名册,在……在那金棺之中的女人枕头中发现了账簿和名册。刚才锦衣卫把那女人抬出来,臣拿着玉枕,里头晃荡,原来玉枕是掏空的。” 皇帝接过账簿,翻了几页,上面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献得奇珍异宝,其间不乏清流人,更有的是保皇派,皇帝一瞧,当即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杨丞相,瞧瞧罢!” 杨丞相一眼就看到上头记的熟人名字,“无耻小儿,给老夫当面一套,背里又投了窦贼!” 众臣一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帝拿着一本名册,定定心神,一启开就看到了一串串的名字,从身担要职者到皇商、江湖中人,形形色色,皆入其间。他突地勾唇一笑,“好,真是好得很啊!各行各业,皆有他的人,这大赵天下几乎都握在他手里了。卢淮安,令可靠之人抄录一份。” 卢淮安瞧了两页,“皇上,有三位当朝权贵尚属漏网之鱼,你看这……” 皇帝冷哼一声:“逐一都除了吧,看在他们不算大奸大恶,只追本人死罪,收没家业,其家小贬往北疆、西北服苦役。” “是。”卢淮安接过名册,“待微臣抄录完毕,就将原簿送还皇上。” 在场的官员有一人明面是保皇派,暗里可是窦氏派,这会子眼神慌乱,生怕那名册之上有自己的名字。 卢淮安勾唇笑道:“工部尚书,请吧!” 杨丞相指着工部尚书大骂:“段景成,你这个卑鄙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与本夫套着同届交情,却暗投窦国舅。账簿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你于十五年前送了窦国舅一件名贵羊脂白玉观音,托他莫要将你在西北疏通河道贪吞银两之事说出来,你愿鞍前马后为他效力……” 工部尚书双膝一软,将地面磕得直响,“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是被窦贼要胁的啊,羊脂白玉观音是臣的祖传之物,如果不给他,他就要将臣贪墨之事揭发,臣……” “贪墨是窦贼让你做的,分明是你行事不端,真是给我保皇派丢脸!卢大人,将此人带下去罢。” 皇上知晓他身边出了墙头草。 杨丞相从来没这般怒过,他的长子媳妇可是段氏嫡女,两家还做了亲戚。段景成背叛起他,可是丝毫没犹豫,十五年前就与窦承嗣勾结一处了,不知道出卖了他多少回,而他浑然不知,还蒙在鼓里。 他若护段景成,那就是脑子长包。 兵部尚书常亮呵呵笑道:“保皇派居于第二的重臣,原是窦氏派?哈哈……” 杨丞相气得紧握拳头,他正在得意之时,出了这么件事这不是说他识人不明,皇帝如何看他,这简直是丢他的脸。 账簿、名册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他无法辩驳。 杨丞相恼道:“常大人,五十步笑百步,你的兄弟也有同样出卖你不知多少回,而你浑然不知。” 常亮立时敛住笑意。 他的兄弟有出卖他的?这人是谁! 卢淮安揖手道:“常大人勿恼,此人稍后就会由在下处置。皇上,臣告退。” 洛俪离了窦府。 回家不久,又听到外头狗吠起伏。 她轻叹一声:“看来是账簿和名册都寻到了。” 素缱道:“这些狗贼贪了多少钱啊,用金砖、翡翠起了一座屋子。 素绻道:“今晚又不得太平了。” “还有地方关吗?天牢里人满为患,大理寺牢房也关满人了。” “关不了,就杀掉,杀掉就能再关。” 洛俪不语。 这些前世不曾发生过。 次日,朝廷在窦府发现一间用赤金、翡翠建成的暗室,相传里面发现了无数倾城宝贝,无数的夜明珠、宝石、名家字画,其价值无法估量。 消息传出,见证到那一幕的臣工在早朝上更是议论纷纷。 昨儿夜里,工部尚书、太仆寺卿、监门卫指挥使三人尽数被抓下狱,其家小已尽数收押。 常亮这才知道杨丞相说他被自家兄弟给出卖的意思,当即气恼不已。 太仆寺卿、监门卫指挥使皆是清流的人,可早已投了窦氏派。 因传说卢淮安拿到了一本窦承嗣写下的《名册》,整个朝堂暗潮汹涌。卢淮安家的府门外头更是排起了长龙,有送美人的、送财宝的,从当朝三品大员,到八/九品的小吏,全都有。 秦氏怀孕不久,挺着微突的小腹,问左右丫头婆子:“爷又在外头做什么事?外头送礼的都排起了长队,还有人送女人?东院都住不下了。” 婆子觉得自家大姑娘太有眼光了,嫁了一个特出息的丈夫,虽然是平妻,比多少嫡妻还风光,每天坐在家里收礼能收到手软。 第261章 名册3(一更) 婆子觉得自家大姑娘太有眼光了,嫁了一个特出息的丈夫,虽然是平妻,比多少嫡妻还风光,每天坐在家里收礼能收到手软。 大丫头笑道:“禀太太,小婢打听了,说是昨晚在窦府搜出一个用黄金、翡翠建造的宝库,里头全是奇珍异宝。皇上还得了一本《名册》,让大人剿灭窦氏余孽。” 另一个丫头:“小婢听说,从里头收出了窦贼与匈奴、西凉通敌密函,窦贼是真正的叛国大贼,是要被治谋逆之罪的。” * 洛俪未近中午就回家了。 洛康将她唤到书房询问,“真有《名册》和通敌密函?” 洛俪道:“昨晚发现宝库后我先离开。离开时并不知有此物,许是皇上在里面寻到了也不定。” 当时的人那么多,她发现不了的东西,别人许能发现。 洛康仰头轻叹,“此事越扯越广,许多大臣并非愿意与窦承嗣合作,也是被迫无奈。若朝廷要一个个清除下去,大半的官员都得遭殃。” 群臣为什么去捧一个正三品的西卫指挥使卢淮安。 皇城之内,恨不得卢淮安早些死的人比比皆是。 卢淮安行事高调、张扬,无所顾忌,下手狠辣无情。 可他现下握着《名册》,就像握住了文武百官的小辫子,清流臣子里头被握住小辫子的人不在少数。 文武百官明明恨极了卢淮安,却不得不对他示好,也盼卢淮安能放过自己。 “窦贼倒,皇帝饱。”的童谣从皇城流传开来。皇帝现下最有钱,连抄了皇商、窦氏四门又几位大臣后,国库的银子很多,皇城官府因为要忙着拍卖官奴,这么多的大家族倒了,家奴变官奴,将来卖了全都是充入国库的银子。 皇帝解决了银钱粮食的问题,又拿下了窦氏派重臣,而今因手握《名册》,只要他想拿下谁,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卢淮安是他手中的剑,他指往何处,剑就杀向谁。 卢淮安虽然行事张扬,在皇帝面前又有些小人嘴脸,但他恩怨分明,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不会薄待恩人,也不会放过仇人。卢淮安自然明白,正因为皇帝要用他,所以他要什么,从来也不会瞒着皇帝,只会坦然地讲出来。他更明白,自己一生的荣辱都与皇帝系在一处,他所有的是忠心、是尽心,而皇帝却掌握着他的生死荣辱。 洛康摇了摇头,“昨儿夜里,西卫、龙影司同时出动,龙影司的御前女卫们在窦府的管家屋里、管事婆子屋里挖地三尺地寻了一遍,多的有十几万两银票,少的也有几万两银,丫头、小厮藏在地下、墙内的钱盒、钱匣不少,零零加起来高达三百万两。现下,整个皇城都说窦府地下埋有宝贝,仔细着寻,就能挖出来。” 就连窦家的管事、丫头小厮都能藏钱,可见窦家的家业有多大,一间宝库不够,就连各屋各院还藏有钱财宝贝。 素绻面露憾色,“姑娘,我们昨晚好你没寻窦三思夫妇的屋子,说不得地下也埋上一箱子的宝贝、银票。刘氏的床低下可有八百四十五万银票与一箱子珠宝,就算玉氏屋里没这么多,小婢想着,价值五百万的肯定有了。” 洛俪反问道:“你想在皇上面前立功?” 素绻傻笑着,“小婢就是觉得寻宝的时候怪有趣。” 寻的过程很兴奋,寻到后很高兴。 她还真不在乎那些东西归了皇帝,原本就是窦贼贪来的民脂民膏。 洛康轻叹一声,“聂志强还在外头抄人的家,方平安也不知如何了?” “爹,若是朝廷要抄方平安,你打算保他?” “他虽投了窦国舅,也有些小贪,但无碍大局。方平安到闽省任职之后,也着着实实替百姓做过一些实事。若是能求情,为父何尝不想替他说说好话。”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说洛康,他也有缺点,在赞美溢词里,说他行事谨慎;在其他一些胆大之人眼里,他就是胆小怕事。 因为胆小,故而谨慎,行事前先要再三思量。 人,想多了,做起事来难免前怕狼、后怕虎,也显得优柔寡断起来。 卢淮安是一个果决的人,行事果断爽快,这是洛康所没有的。 洛康看卢淮安,是接纳了他的缺点,欣赏他的优点看的,总体来说,皇帝需要君子,也需要一些小人,卢淮安就是皇帝身边甘愿做小人的臣子,他信奉的是皇帝,他敬忠的也是皇帝。 唐大满看不惯卢淮安,可皇帝要用唐大满,也要用卢淮安,所以才不听唐大满的谏言远离卢淮安。 有些事卢淮安能办成,唐大满不能。 素绻不解地问:“老爷,皇上昨晚没请你去参加窦家宝库?” 文武去的重臣、大员可不少,自家老爷可是吏部尚书,为什么不让他去参观宝库。 洛俪道:“我爹行事公允公道,自来清廉。祖母的嫁妆多,家里从未缺过银钱花使,我爹对钱帛原就不动心。” 梁氏留下的嫁妆不少,洛康若动心,触手可及。他对自己妻子的嫁妆没梁指,就更不会贪民脂民膏。 皇帝让重臣参观宝库,也有警醒之意,是想提醒他们:不能贪,贪必会被抓。最后获罪伏法,钱财还是朝廷的,一生清名尽毁,还不如踏踏实实为官,本本分分做人。 洛俪拿出昨儿新得的字画与埙:“爹,这字画是我送给祖父的,埙送给三弟的,他一直想得过好埙,昨儿在窦氏宝库里瞧见了,我就取了三样。” “三样?”洛康好奇,看了埙,吹了两个音,“音质极佳,虽非名家制作,也算是名器。” 洛俪垂着头,面含娇羞,“我……我取了一支玉笛,笛子的成色瞧着普通,可贵在音色好,我……我想送给沐大哥。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对我多有关照……” 洛康瞧自家女儿那结结巴巴又羞涩的模样,瞧来是开窍,哈哈笑道:“女儿家要矜持,他若没送你,你莫主动送他。” 素绻忙道:“老爷,沐大人送了姑娘礼物的,是一支白玉莲花钗,说是他亲手做的,小婢瞧着比外头的还精致些。” 那是一支半开的莲,欲开不开,最是动心。 第262章 夺宠1 那是一支半开的莲,欲开不开,最是动心。 洛康低声问道:“要不要爹将他请回府来,你好把玉笛给他?” “爹……”洛俪提着裙子跑开了。 洛康心情大好,女儿动情了,知道喜欢人了。 得寻个时间,让铁家镖局的人把这两件东西送回江南。 洛瑞喜欢名家字画。 洛徘得了件极品好埙定能乐坏。 洛俪回岁寒馆时,素纱抱着一个圆木状的东西从外头回来。 素纱道:“姑娘,你让田木匠做的墙挂花瓶架做好了。” 洛俪瞧了一眼,“进去罢。” 洛俪接过花瓶架,中央是虚定的圆形,有些齿,周围有三个放花瓶凹槽,抱着墙挂花瓶架,洛俪往莲纹十二肖的地方一放,合得天衣无缝,又取了花瓶放在木挂花瓶架的周围,在花瓶上插上两枝菊,再插几根羽毛、两根凤尾竹,立时就有了一种雅致之感。 素缱姐妹都知道,洛俪不想让人发现她屋有暗室的秘密。 姑娘最多就是藏些女儿家的东西。 * 八月的最后一个休沐日。 洛俪带着素缱姐妹、祥婆子去卢府窜门,带了三担子吃肉去瞧素纹。 素纹住在南院主院,头上戴着抹额,怀里抱着孩子。 主仆寒喧几句。 素纹道:“我产子不久,姑娘令人送了庄子上养的十二只鸡鸭,又有米面、小孩子穿的旧裳,怎的又送来了?” 洛俪轻叹一声,“你没个娘家人,我不看顾着你,可怎么好?” 素纨嫁得好,唐大满许诺素纨,说他不纳妾,要和素纨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素纨有孕之后,在家里绣着字画。前些日子置了一处被火烧了田庄,不算大,只得三百亩,但价格便宜。当时置的时候还以为便宜,因朝廷抄没几大家族,良田价格又降了些。清流臣子各家都等着官府发通告,好备了钱财去置田庄铺子。 这几家的东西,想来都是顶好的。 素纹道:“我已经出月子了,孩子虽是早产的,长得白白胖胖,都会笑了。爷每日回来,都会抱上一会儿。 就是前两日,又有人给爷送美人,南院庭院就住了六位,两人合住一院,有的是小吏嫡女,有的是官员庶女,还有的是娇养美人。 西宜人那儿也收了十位。 东院最多有三十位,东太太是个厉害的,将十几个不安分的全贬成府伎,送到府乐房学习歌舞。” 洛俪想到了窦华浓,“窦华浓也在里头?” 素纹想到此女,一日没男人就活不了,听说被池家老太太灌了药,刚落了一个孩子,第二天就被池宪送给卢淮安。“她就不是安分的,就这种不知脸面的,还想当我们三个是死人,爷从外头回来,她就迎到二门上,直嚷嚷要男人。” 她只是一说,就觉得面红耳赤,即便她是有夫有子的人,也做不出窦华浓那样的事。 素纹道:“她已知窦家倒了,现下是破罐子破摔。前府的门客撕破了她的肚兜,非拉人家赔,拉扯之时,自己脱光了去勾\引,半点羞耻心都没有。” 洛俪宽慰道:“卢大哥虽往家里弄美人,可他心里只你们几个正经妻室。” 素纹笑了起来,不是鄙夷,也不是轻视,只是笑。只要儿子好,她旁的也不奢求,手头也有铺子、田庄,卢淮安倒没亏待她。秦氏、陶氏有的,她也有,亦给了做为妻房的体面。她是正五品宜人,有诰命袍服。秦氏得的紫色,素纹是紫红,陶氏是一身蓝色。 “他呀,三日前又抬了位美人回来,正经名分没给,倒是看上美人身边的丫头。给丫头抬了个姨娘名分,做了大姨娘。安置到西太太的西院庭院里,大姨娘住了正屋,安置了美人住西厢房……” 看上的丫头应该是秋枝,而抬回来的美人当是池宓。 洛俪坐了一阵,心下痒痒,想瞧瞧前世的仇人们过得如何,又不能直接去。 此时的西院秋桐苑内,秋枝高扬着下巴,两侧站着一个婆子与她的服侍大丫头。 她跟前跪着池宓与秋叶。 主仆二人满脸怒容,秋枝一来就搭上卢淮安,卢淮安在她屋里留了一宿,第二天抬了秋枝做大姨娘,有了名分,西太太从西院挑了两个婆子丫头来服侍,还给她预备了几身衣裳,卢淮安给了秋枝一个铺子。秋枝的老娘、弟弟在铺子干活,赚了钱全归她自己使。 秋枝恨极了池宓,如果不是池宓,她会是卢府里第一个进门的人,说不得和南太太一样是有诰命在身的平妻,就因池宓扣着她不让赎身,害得卢淮安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地娶,而今有三位平妻了,不可能再有她的位置。 卢淮安允她生一个儿子,给了她大姨娘的位分,甚至还给她店铺,为了她,还把这残花败柳的池宓给抬回府。卢淮安说:“芝芝,爷不喜那女人,因喜欢着你,这才让她跟着进门,爷后宅里的女人几十个,哪个不比她好,自来三妻四妾,三妻之位已满,你只能为妾了。爷的女人虽多,除了三妻,就你是头一份的大姨娘。” 秋枝觉得这话不错。 卢淮安心里有她。 可她更恨不过就因池宓坏了她的事,让她错失尊贵的妻位。 池宓目光犀厉地望着秋枝。 秋枝微微一笑,头上的步摇乱颤,“贱\人,恨我?恨我有了名分,而你不过是个什么名分都没有的美人?要不是你,早就赎身嫁给爷了,你真以为爷是看中你的,哈哈,爷喜欢的是我,为了让我入府,这才同意池大人收下你这个贱\货。 你还真敢痴心妄想,当年在京北县,你被贼人掳去,被多少个男人破了身子,你当爷不知道……” 池宓冲了进来,要往秋枝身上扑去,“贱\婢,是你告诉爷的,所以爷才不与我圆房,反而在我进门第一夜就要了你。” 池宓刚动手,就被一左一右的婆子丫头强行拽回,按在地上跪好。 秋枝得意地道:“我才是卢府的大姨娘,你什么名分没有,我今儿警告你,爷进秋桐苑是来找妾身,你再敢冲到妾身前头去勾\引,我让你生不如死。 第262章 夺宠2(三更) 秋枝得意地道:“我才是卢府的大姨娘,你什么名分没有,我今儿警告你,爷进秋桐苑是来找妾身,你再敢冲到妾身前头去勾\引,我让你生不如死。尊卑有序你若不懂,我就与爷和西太太说,让他把你送往府乐坊做府伎去。你不是处处想与花豆攀比,妾身告诉你,花豆现下可是府伎。” 窦华浓,被卢淮安取了个新名字,唤作“花豆”,是府乐坊的府伎。 前府有一座府乐坊,是个二进的院子,里头住的都是环肥燕瘦的府伎。 每到夜幕降临,前府歌舞升平,那里是幕僚、门客们的欢乐场,只要是府伎,可任由他们享用,偶尔卢淮安会从外头带一些同僚、朋友回来,彼时他就会挑了最漂亮的招待客人。 池宓摇头,“卢大人抬我入府,是要给我名分的。” “池宪算个什么东西,她的名儿可写在窦贼的名册上。我们爷想要他死,现成的罪证在手上。”秋枝指着东边,“东太太掌管的东院,可住着三十位美人呢,个个老老实实,谁也不敢生出坏心思,那些不老实的都成了府伎送到前头去了,你再不老实那就是你的下场。” 院门上的跑腿丫头过来,福身道:“大姨娘,爷回来了!” 秋枝顾不得池宓,提着裙子就往外头跑,正跑着,一下子撞了个满怀,卢淮安一把揽住秋枝,轻声笑道:“跑这么急作甚?” 秋枝娇俏笑道:“婢妾听说爷回来,能不急着赶来见爷?” 池宓调头奔了过来,未语泪先流,前世在琴王后宅,美人们就是用这招惹得琴王怜惜。 秋枝见卢淮安视线有异,当即回首,立时就看到了梨花带雨状的池宓。 卢淮安走近,软声道:“池美人儿,这好好的,怎就哭起来了。” “爷,妾身想爷了。” “小嘴儿真甜。”卢淮安勾住池宓的下颌,拥着池宓,暖声道:“让爷好好疼你。” “爷……” 秋枝双手紧握,咬牙切齿地看着从她手里抢了男人,卢淮安被池宓勾得进了西厢房,不多会儿,里头就传来旖旎之声。 秋叶扬了扬头,带着几分讥讽,大家不过都一样,还真拿她当回事。 “不要脸的狐\媚子,不要脸……” 秋枝正啐骂,只见跑腿丫头慌慌张张地进来,欠身道:“大姨娘,南太太、西太太到!” 秋枝抬了大姨娘,陶氏将她唤到西院主院敲打了一番,言辞之间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她又听其他美人说,卢府三位太太全是有诰命的宜人。三个人联手对外,美人们想勾卢淮安,连机会都没有,除非卢淮安愿意,是她们有机会接纳。 陶氏刚才来时,远远瞧见卢淮安过来。 秋枝福身行礼,“给南太太、西太太请安。” 陶氏一双俏眸往四下里一扫,“爷呢?” 秋枝一脸委屈,抬手指着西厢房。 陶氏气不打一处涌上来,“你一个有名分的大姨娘还争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由着她大白日把爷们……” 素纹忙道:“西妹妹莫气,没的为贱作东西气坏了身子。” 陶氏可不想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只是气秋枝没看住卢淮安,由着他大白日跟人进了屋子,愤愤地瞪了一眼,福身道:“南姐姐,大姑娘一会儿要醒了,我得回去盯着。” 秋枝觉得今儿她的脸面丢尽了,还被两个太太抓了个正着,她才是大姨娘,被池宓给夺了宠。府里的美人那么多,只怕下人都要瞧她笑话,她就该早早儿把池宓的脸给划花,免得她仗着貌美就引诱她的卢哥哥。 素纹轻叹一声,“你回屋罢,我们去西屋坐坐。” 西屋没人,原就是空置的,里头布设有暖榻书案等物。 素纹带着洛俪、素绻进了西屋。 洛俪给了素纹一个安心的眼神。 西厢房里,也不知卢淮安又使了什么手段,惹得池宓娇声央求:“爷,求你了,你给婢妾,你给婢妾,婢妾快要受不住了。” 素纹面颊微红,低声道:“姑娘,去我院里小坐罢。” 洛俪摇头,“我只听池宓说的正事,旁的都没听到。” 卢淮安审妾的法子特别了一些,而她主动当成没听见,她想知道前世在她离逝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要亦可以,快告诉我,你如果知道去岁童试题目的?” “做……做梦。” 素纹瞪大眼睛,还以为卢淮安真被池宓给迷住,闹了半天,他是在审问池宓。 卢淮安锁住她的下颌,“告诉我实话,别给我说什么做梦的鬼话,说——”温柔与犀厉兼用,带着磁性的声音是卢淮安。 洛俪故作优雅,捧着茶水,就似在饮一般。 素纹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洛俪:这是爷的师妹,又是南太太以前服侍的姑娘,听爷说,三位太太能抬成平妻,全都是因为她帮忙求了话,还在皇上面前给她们求情,所以三位太太才是诰命宜人。 “爷,求你……” “说实话!” 卢淮安重申。 池宓中了药,是她缠着卢淮安,被他给喂下的,只是这药来势汹汹,她疯狂地想要男人,而面前就有一个,她只能求他。 “婢妾……是两世为人。” 她说了,可池家没一个相信,池老太太还说她中邪了,池宪更是说“荒谬”。 卢淮安忆起洛俪提醒:“卢大哥审她,无论她说得多荒唐,多够胡扯,都引她把所有话说话。”此刻,卢淮安抚摸着她的身子,抓住她的敏感地儿,池宓轻\吟一声,“前世,洛三娘嫁给……了我哥哥。” 卢淮安的力量大了一些。 池宓道:“不,不对,是梁俏嫁给了我哥哥。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前世的洛三娘明明是梁俏,可今生的……洛三娘……是另外一个人。” 如果卢淮安不是听了洛俪的叮嘱,他根本审不下去。洛俪还真是奇怪,为什么要他今天就审池宓。 洛俪抬手,在墙上拍了几下,声音有长有短,这是她与卢淮安约定好的暗号,是卢淮安教给洛俪的,这是龙影司暗人用来传递的暗语。 卢淮安明了,“前世,你活了多少岁。” “二……二十七。” “把前世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第262章 夺宠3(一更) “把前世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卢淮安压住了池宓,池宓舒服地娇咛。 池宓微闭着双眸,“前世,梁俏是……洛三娘,现在的洛三娘一出世……就夭折了。于是,梁俏顶了……洛三娘的身份……我哥哥娶了梁俏为妻,梁俏带着百万两银子的嫁妆嫁给了我哥哥。 她自幼娇养,眼里没有银钱,我……我一时好奇,就想在她的陪嫁田庄里转转,结果……发生了京北县莲花庄主屋里藏匿的一大箱子财宝,还……还发现了唐鹏大师制作的乐器……我将此事告诉了母亲和哥哥。我们拿走了财宝与乐器,挑了喜欢的留下,剩下的变换成了三十万两银子,我怕庄头将说漏消息,就变着花样儿欺骗梁俏,哄着她把莲花庄给了我。” 卢淮安抽离了池宓的身体。 池宓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撒手,想继续温\存。 “你为什么会知道童试题目?说实话,爷就给你。 池宓忙道:“前世去岁的童试和今生一模一样,出得古怪又刁钻,我哥在几年前就是秀才,因为好奇也寻了来做,我当时就在他身边,我自然知道。 前世时,哥哥高中状元,原本打算在高中之后迎娶梁俏过门,可梁俏却说她爱慕哥哥这人,不在乎他有无功名,但哥哥为了配得上她,依旧坚持高中后成亲。 哥哥高中状元后,得洛尚书提携,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只做了一月庶吉士,西北旱灾的事就闹出来了,无数的灾民涌入京城。哥哥建议池家开设粥棚,所用的下人、粮食全是梁俏陪嫁庄子的人和粮食,却成全了哥哥的大善正义美名。” 池宓果然与她一样,真是两世为人。 她的容貌发生改变,池宓才会认定前世的洛三娘是梁俏。 “我哥哥根本不喜欢梁俏,他娶梁俏,这都是窦承嗣安排的,目的是混入清流中,好寻机除掉洛家男丁,从而以洛家女婿的身份取而代之。 前世时,洛子郁郁而终,他逝不久,洛老太太就因思虑亡父去逝。没多久,云游在外的洛二爷被窦承嗣杀害于阳关,是洛二爷给梁俏写家书,我大哥才知他的下落,是我大哥把洛二爷的行踪告诉窦承嗣。 之后,洛大爷在春游之时惊马,被马踏断左腿成为瘸子子。 我哥哥知道洛尚书每年在原配生辰之时会带着洛三太太吴氏去报国寺敬香,将此事告诉了窦承嗣,窦承嗣让窦家死士乔装成贼匪,将洛尚书杀害于镇国寺外。 洛尚书逝后,哥哥以为能取而代之,突然发现江南的洛山长竟代替洛子成为清流的领袖,哥哥从窦承嗣那儿讨来毒药,派自己在洛家收买的柳姨娘给洛山长下毒,害他成为瘫子。” 素纹微锁眉头,池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说她是两世为人。可姑娘却听得很认真,面带深思。 洛俪眸光一转。 池宓的声音继续从那边传来,“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乡试、会试题目变了。而我去莲花庄时会遇到贼人,我只是想进莲花庄带走那批财宝,让家里变得更富裕。 窦华浓前世时一心想嫁给皇上,早前也封了德妃,却在入宫间被人抓住她与人苟合,发现此事的人正是爷。爷前世也是皇上跟前的宠臣、红人,皇上就改纳窦长安为德妃。” 今生也是卢淮安带人抓\奸窦华浓,借机毁了窦华浓的名节。 前世那时,窦家定是做出了让步,才暂时保住了窦华浓的名声没有外传。 窦华浓今生的名声彻底毁坏,是因卢淮安与人合伙印发《花豆传》,让这件事闹得天下尽知,前世可没此事。 “我在前世,利用梁俏的单纯,哄来了梁夫人的《传说》,再有梁夫人的名琴籁音,一举成为名动皇城的才女。梁俏嫁给哥哥五年后,也是我嫁给琴王三年后,梁俏突然暴毙而亡。” 前世的洛俪傻得单纯,傻傻地相信池宪,深陷情网的女人,情商高,智商近乎没有,这也是她被几番利用的原因。 前世的洛俪在世,她棋奕高超,她琴技不俗,可为了爱情,为了一个男人,她收敛风芒,隐于后宅,只想做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是池宪将她的梦粉碎,也是他让她看清了事实。 “梁俏逝后,梁俊像个疯子,突然咬上哥哥,还使诡计派龙影司侍卫跟踪哥哥,让皇上知道哥哥与窦承嗣之间的关系与往来。” 梁俊疯狂报仇,是因为他失去了一直以来想要保护的亲人。梁俊是被前世洛俪的死彻底给激怒了,有了洛俪临终留下的话,道破洛家男丁的真实死因,他要抓池宪的把柄易如反掌。 洛家能让池宪成为天子近臣,梁俊就能将他从那位置上拉下来。 “皇上大为震怒,而爷不知何故帮衬梁俊栽赃嫁祸,诬陷哥哥助窦承嗣通敌卖/国,并在池家书房搜出了两封通敌密函。哥哥被叛通敌罪,池家满门获罪,皇上为儆效尤,下令将哥哥五马分尸,母亲亦被处以凌迟之刑,彼时身怀六甲的窦华浓已取代梁俏嫁给哥哥做弦续,却在爷与梁俊联手之下,在天牢早产,血崩而亡。” 洛俪不晓得前世的结局,现在才知道,她逝之后,梁俊为给她报了仇,将总给她甩脸子、刁难她的池老太太处以凌迟之刑。池老太太是一刀一刀被割肉身亡,无论她有多少恨,梁俊也替她报了大仇。池宪被是五马分尸;窦华浓在天牢早产血崩…… 前世她知梁俊,却不知卢淮安与洛家的关系,想来卢淮安与洛家暗里一早就是有关系的。 “池家没了,我从成都府赶回皇城,连母亲与哥哥的尸首都不能寻到,也是那日,在我准备回成都府行至应天府青坡县时,我遭遇了今生京北县的恶梦,我被不知是几个男人的贼匪劫持,他们毁了我的名节。 我回到成都府的益王府,不敢出门,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更可怕的是被封益王的十五王爷知道我并无才华,更知《传说》的真正主人是梁夫人,而我嫁妆里的乐器也是梁夫人的,琴王云游在外,已有半年余未碰我,我却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我从此失宠……” 卢淮安听到这里,早前以为的匪夷所思,却信了大半。“你们兄妹踩着洛家、清流上位,踩着梁妹妹上位,活该落到如此下场。” 第263章 别样审妾1(二更) 卢淮安听到这里,早前以为的匪夷所思,却信了大半。“你们兄妹踩着洛家、清流上位,踩着梁妹妹上位,活该落到如此下场。” 他厌恨地再次离开了池宓的身,池宓却将他搂抱得极紧,“还有,还有,爷……求你别停,求你。” “快说。” 池宓嘤\咛一声。 “突然有一天,一个叫季惊雷的人带着龙卫营出现,他们包围隐藏在奉天府乡下的窦家暗卫,用一个时辰将窦家的三百暗卫诛杀干净。 季惊雷领着龙卫营重回皇城,在窦三思的归家途中伏击,将窦三思用乱箭射死,而那日,窦承嗣头风症发作,在屋子里痛苦大叫。季惊雷与爷带的西卫包围窦家、刘家、涂家,一夜之间,几家覆灭,上下众人沦为阶下囚。 男子在秋后斩首菜市,年轻女子进入官乐坊,越过三十者贬为营妓。唯有窦家的玉氏,刘家的王氏,玉家的二太太,因育有宫中的窦德妃、刘美人、玉美人,三人被送往庵堂静修。 前世,皇上娶的是咸忠候嫡长孙女沐紫蔷为后,与梁俏长得一模一样的沐紫薇嫁给了窦长庚。窦长庚喜欢沐紫薇,却从不碰她,因为她与窦长庚的意中人长得很像,我后来才知,窦家之所以放弃哥哥,是因窦长庚喜欢的人其实是梁俏。窦长庚恨透了毒杀梁俏的哥哥,他要替梁俏报仇。” 卢淮安惊问道:“窦长庚认识梁俏?” 洛俪用心地回忆,前世的她并不曾认识这么个人,怎会认识窦长庚? 窦长庚娶沐紫薇,是因为她长得像窦长庚的意中人。 沐紫薇与梁俏原是孪生姐妹,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池宓所言属实,最可能的是梁俏就是窦长庚的意中人,而沐紫薇被窦长庚当成的替身娶回家中。 “前世,我被辱怀孕之后,琴王赐下落胎药,从此囚于益王府后宅,虽有嫡妃之位,却早已名存实亡。琴王一恨我借用他人之名,二恨我***贼人。琴王的宠妾冯惜玉是个有才华的女子,弹得一手好琴,因我早前辱她出身花楼。我失宠之后,她处处刁难,就连我所出的一双儿女亦日子艰辛,更被琴王怀疑非他所生,女儿未满八岁夭折,儿子更是对我仇恨入骨。” 前世的洛俪是早逝,可还有人替她报仇。 她的仇人们全都没有好下场。 池宓谋划到了嫁妆,谋划到了姻缘与才名,最终也失去了一切。 素绻低声道:“姑娘,她说的冯惜玉不会是冯相思吧?” 素纹轻声道:“据我所知,冯相思是因一闻姑娘的《长相思》而记熟琴谱,能弹唱《长相思》而名动皇城,从而易名冯相思。在此之前,她的名字正是叫冯惜玉。” 冯惜玉…… 她会与琴王有夫妻之缘。 “我病重之时,做了云游僧人的窦长庚来瞧我,不知是谁替他求了情,皇上赦免了他的死罪。窦长庚告诉我,我们兄妹利用算计了梁俏,梁俏是这天地间最单纯、善良的女子,所以,他故意挑驳哥哥与窦承嗣的关系,让窦承嗣对哥哥的事袖手旁观。 他还告诉我,梁俏就是他一生的挚爱。他说那年还是洛三娘的梁俏回皇城洛家待嫁,在运河上救了他一命,可他不敢说出真实身份。因为洛家与窦家虽不如窦氏、保皇两派的争斗,却一样水火不容。洛三娘回到皇城前,已然与我哥哥订亲,窦长庚与父祖提出求娶梁俏之意,可当即就被窦承嗣训斥了,叫他不要妄想……” 洛俪用手轻叩书案,思绪早已飞远: 前世随洛康回皇城,护送她的是洛征,离顺天府码头不久,她因欣赏两岸风光,无意间发现水面上漂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面容煞白的少年,已经奄奄一息。素纨又是熬姜汤,又是煲药,三大碗汤药灌下去,又生了银炭暖客房,两天之后,少年悠悠醒转。 少年审视四周。 洛俪坐在上等客房的窗前,膝上放着一张琴,正悠然自如地弹着一曲《阳春白雪》。 素纨在洛俪的身边做针线,她起身走近,“公子醒了吗?” 素纨笑意盈人。 洛俪却没有停止弹琴。 少年低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素纨道:“是我们姑娘发现有人漂在运河,令吉祥三号船上的船工将你救上来。” 救他的,是那个坐在窗前的美丽姑娘。 只一眼,少年就对洛俪生出好感。 洛俪回眸时,微微一笑,道不出的明媚姣好,那一刹,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明亮了。“我是顺天府洛家嫡系三房之女洛三娘。” 少年暗思:顺天府只得一个洛家,出了一代大儒洛子的洛家。“是洛子的孙女?” “正是。”洛俪轻声应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窦长庚想到自己的身份,再想救她之人的身份,父祖在江南的名声糟糕透了,他只是想在江南欣赏风光,船夫听说他是窦相嫡孙,愤怒地要赶他们主仆下船,他们不肯,船夫就自己跳下运河跑了,他们主仆几人又不会摇船,在船上摇晃去,最终因站立不稳,他掉到了河里。 他从来不知道,江南百姓会如此怨恨窦国舅。 “我……我姓玉,单名一个‘庚’字。” 他不敢说自己姓窦,害怕她将自己赶下船去,他刚捡了一条命。 “玉庚……”洛俪吃吃笑了起来,“像是羹汤的名字,你们家长辈怎与你取这么个名字。” 他第一次觉得世间没有女子比洛俪笑得更好看了,脸颊恍似燃烧一般,红成了大苹果。 而他知道,是因为他对这女子心动。 如此纯净的笑容,该是一个怎样纯洁的女子? 能笑得这样无害而感染人心,想来她的内心也会她的一样美丽。 洛俪以为是因名字的事,忙道:“对不起,我不是取笑,只是随意玩笑的,玉公子不必当真。你刚醒来,想吃什么?我的侍女女红很好,厨艺也不错,江南、皇城的菜式她都会做。” “在下随意就好。” 第263章 别样审妾2(三更) “在下随意就好。” 此刻的洛俪,不由凄然一笑,冥冥之中,自有命运牵绊相连,她以为自己欠了窦长庚一条命,殊不知,前世的她救过窦长庚;所以今生,窦长庚亦要救她一命。 前世她死了,窦长庚为给她报仇,故意挑驳池宪与窦承嗣的关系,让窦承嗣对池宪的死袖手旁观。 今生她活着,而挂着窦长庚救己一命,不惜触怒圣颜,也要保他一命。 卢淮安追问着池宓:“爷后来如何?” “爷在前世,有三位贵妾,得了皇后封赏,皆是五品宜人,卢府称东太太、南太太、西太太,府外的人称东宜人、南宜人、西宜人。在梁俏生前,爷身边有三位贵妾,但其中一人因为窦承嗣派来的,被爷所杀。 前世,丫头出身的南太太是最晚进门的,南太太在前世是西太太。她得晓梁俏被我哥哥、母亲毒杀,而梁俏临终还求了梁俊护素纨与她平安,她在梁俏坟前发誓,定要替梁俏报此大仇,要我母亲、哥哥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她带着仇恨做了爷的西太太。” 洛俪眼里有泪,素纹在前世居然为了给她报仇与人为妾。 素纹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怎不让她感动。 而她,却拿素纹与素纨区别对待。 “我有几个儿女?” “前世我在哥哥身亡之后回到皇城,那年我二十一岁,爷已经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秦氏育有一子一女,陶氏二女二子,素纹替爷连生了四个儿子,后宅还有一个良妾育有一子。” 素纹听到这儿,身子微颤:“我……我能生?我能生四个儿子?”她似乎被个事实给吓住了,如果她有四个儿子,她余生又有何惧之有? 洛俪道:“你可莫被这话哄骗了去,儿子多不如儿子教得好,你要好生教导。” 卢淮安又问道:“我结局如何?梁俊如何?” “梁俊会在天隆十八年奉旨征讨匈奴,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官拜大将军,被皇上任命为东西卫大指挥使,而他却请辞大将军、东西卫大统领等官职,请求领礼部侍郎一职;爷会得梁俊举荐成为东西卫大指挥使,是皇上信任与倚重之人。” 池宓娇呼起来,浑身颤栗不已,搂紧了卢淮安。 “我不知道,今世的洛三娘没存在过,因为她,好些都变了。窦家提前七年被灭,沐子轩、唐大满高中,而她更被钦点为女状元。因她的存在,变了,全变了。她就是发生变数的源头……” 卢淮安狠狠地要着池宓,池宓近乎疯狂地大叫着。 “洛师妹的出现,于你们变坏,于皇上与我却是变好,是也不是?” 若一切变得更好,卢淮安喜欢这个变数。 洛俪的出现,就是为了助皇上收拾窦承嗣父子。 “是,是……窦承嗣与纳兰氏生的儿子窦唯……他……他是匈奴的金刀驸马,他会带兵侵扰北疆。在窦家被灭后,他要替窦承嗣报仇,更会秘密潜回皇城。 早前……我猜不出他回来的原因,可听说洛三娘寻到宝库时,我全明白了,他是回来取宝贝的,这些宝贝会成为匈奴军饷……” 池宓突地“啊!啊——”高叫出声。 秋枝坐在偏厅里,气得花颜失色。 这西屋与西厢房只一墙之隔,声音不高,因墙上的小孔而听得分明。 偏厅的秋枝听不到里头的动静。 秋叶此刻正佯装无事地坐在锦杌上做女红,面容里难掩得意,时不时瞪秋枝一眼。 秋枝怒骂着:“贱\人!贱\人!勾\引了爷,还敢叫得这么大声,狗屁大家闺秀,就是一个淫\妇!” 丫头不快地道:“大姨娘,南太太、西太太都瞧见你被她抢了爷的事,若是其他人有样学样,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往后可怎么过。爷可答应过,说要大姨娘早诞麟儿,若是她有了名分,岂不要与大姨娘平起平坐。” 秋枝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想与她平起平坐,除非她死了,她绝不会给池宓这个机会。 卢淮安痛快之后,一把掀开池宓,“美人儿的故事讲得不错,如此荒诞,为何我不记得前世之事?” 池宓微凝。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她醒来时,是在去年的五月,她与母亲说了好些话,可母亲不信,还说她魔症了。 卢淮安整着衣袍。 池宓跪在榻上,重重一拜,“爷,看在贱妾成了你女人的份上,你放过我哥哥吧,他是被窦承嗣利用的,他不是有意想投了窦氏派……” 卢淮安回眸,“果然哑巴吃汤圆——各人心有数。那名册上确实有他的名字,照着数下来,他在窦承嗣心中的地位可不轻。” 池宓道:“求爷放过我哥哥。” 卢淮安伸手一捏,叩住她的下颌,用力地揉捏着:“就凭你贱花败柳之身,不是你侍候爷,却是爷侍候你,还想让爷放过他,想要爷放过他,你要记得把爷的朋友侍候好。” 池宓面容煞白,“爷,我是你的女人,你不能……” “在爷的眼里,世间的女人只有三种:能做妻妾的女人、不相干的陌生人、可以当玩物的女人。而你池宓,身材不错,肌肤也不错,就是服侍男人的手段太差了,爷刚才不舒坦,为了让爷要你,你编故事蒙人。爷再问一次,去岁童试题目你是如何提前知晓的?” 她说了自己两世为人,可卢淮安根本就不信。 池宓咬了咬唇,“是……是妾梦里梦到的。” “做梦么?”他的大手落在池宓胸前,肆意揉搓,玩弄。池宓哼叽起来,许是用力太大,池宓不由失声尖叫,叫了一半,被卢淮安捂住了嘴,“贱\货,都嫁过一回人了,怎么连男人都服侍不好,看来爷得将你送往府乐坊好好学学。” “爷,不要!下次贱妾一定会好好侍候,妾求你了,贱妾不要去府乐坊。” “好啊,你可得仔细学好了,爷以为近来花豆学得不错,得空你去那边学习一番许能长进,想做爷后宅有名分的侍妾,就你这点能耐,还真不够看。” 卢淮安打开房门。 秋叶吓得垂首打颤。 第263章 别样审妾3 秋叶吓得垂首打颤。 卢淮安伸手,托起秋叶的下巴,莞尔一笑:“想不想做爷的良妾?” 秋叶立时双颊酡红,娇唤一声:“爷……” 卢淮安将脸附近秋叶,用力闻嗅,“你身上的体香比池氏好闻多了,爷喜欢。”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支赤金钗子,“乖乖的,爷赏你!可不许弄丢了。” 秋叶接过钗子,连连福身,“小婢谢爷赏赐。” 秋枝几近疯狂,“一对贱\货,装得人模人样,一个比一个会勾\引爷们,贱\货!” 卢淮安哈哈大笑而去。 洛俪静静地看着外头,“素纹,你瞧出什么了?” “爷是故意的。”素纹只简单说了一句。 洛俪莞尔笑道:“他是要挑起池氏主仆三人的争斗。” 池宓侍寝,赏赐却被守在门外的秋叶给得了。 卢淮安来秋桐苑,原最该找的人是秋枝。 秋枝被池宓抢了男人。 池宓被秋叶抢了赏赐。 秋叶刚才那羞涩一笑,证明她对卢淮安有心,虽然她长得不如秋枝,凭什么秋枝能做有名分的大姨娘,而她却不能。 池宓裹着件中衣,冲出门来,扬手就是一记狠重的耳光,“贱\婢!这赤金珠钗明明是爷赏我的,你也敢得,也敢拿?” 秋叶快速将金钗藏在身后,连退两步,“池娘子,这明明是爷赏给小婢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你为爷做了什么?是不是跟那贱\人一样,背着我要爬爷的床,让所有人都来瞧我的笑话,服侍爷的是我,可你却得了赏,赶紧把金钗交出来。” 秋叶步步后退,神态果决。 秋枝气恼,这会子完全就是瞧热闹的心态。 秋叶不是池宓最忠心的丫头,继续忠心,将爷给的金钗交出来,要不就了结了。 池宓怒喝:“再不交出来,我就划花你的脸,看你用什么勾\引爷。”她直接扑向秋叶。 秋叶尖叫一声,池宓摔了个狗儿趴。 洛俪淡淡地道:“戏瞧完了,我们离开吧。” 素纹与洛俪并肩出来。 素纹望了眼秋枝。 秋枝一脸委屈。 素纹用手轻拉着她的手,“早日给爷生个一男半女,你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过。爷对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除了喜欢,更有敬重。”素纹似瞧出卢淮安的用意,轻斥道:“你才是有名分的大姨娘,莫被这后宅几十个美人儿欺了去,否则压不住她们,你可如何出头,对这不懂尊卑的,该教训就得教训。” 秋枝面露感激,听素纹的意思,分明是站在她这边。 想想也对,她与素纹才是爷的正经女人。 池宓算个什么东西,敢跳出来抢她的宠。 素纹轻声道:“西太太性子和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是好相处,有什么难和,你找她说。” “多谢南太太提点。” 素纹点了一下头,与洛俪出了秋桐苑。 池宓见素纹与一个贵女打扮的人从花厅出来,面露错愕,她只顾着与秋叶争金钗,却忘了院子里来了客人。 素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池宓。 洛俪仅是淡扫一眼。 二人携着丫头翩然而去。 远离了秋桐苑,素纹问道:“姑娘以为,池氏的话有几分可信。” “我只听到一件事,窦承嗣与纳兰氏的儿子窦唯做了匈奴的金刀驸马,虽不知虚伪,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两国交战,花费的除了银子,折损的更有我朝将士性命。一将功成万骨枯,能不打仗还是不要打仗的好。” 素纹沉吟道:“池氏说记得前世之事,梁姑娘会不会也记得?” “我在前世没有出现过,所以我不知道。但是你是出现过的,你有前世的印象吗?” 素纹连连摇头。 洛俪道:“这不就结了,你没印象,卢大哥也没印象,要我说,池氏是故弄玄虚。” 听池宓的语调,不想是骗人。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素纹不知敢作何感想。 素缱很是认真地道:“姑娘,小婢以为,弄不好这是她为了夺宠胡编瞎说的话儿。如果人人都记得前世,今生的人与前世都一样,这天下还不得一团糟。就如姑娘所说,她讲了一大堆,只一件事说到点子上。” 素绻深以为然,“窦承嗣与纳兰氏的儿子窦唯是金刀驸马。” 洛俪道:“若此事是真的,倒不枉卢大哥如此用心地逼问一场。” 素纹早前以为卢淮安真被池宓迷住,原来却是逼审池宓,只是这床上审女人的法子着实太特别了。怎的池宓就那么没脸没皮地要,即便她已经做娘了,想起来就面红耳赤。 洛俪轻声问道:“你产子后我送来的药酒,你可得记着喝,调理好身子才是后福。” 素纹想到池宓说她能生四个儿子,光一听这数量,即便是妾也令人羡慕。 洛俪说得对,儿子说得多,不如教得好。 她跟着洛俪读书识字,她自信能教好儿子,至少不会让儿子学成纨绔给卢家列祖列宗丢脸。 洛俪拍着脑袋,“她说梁姐姐是洛三娘,而我又不存在,真是怪哉,可我明明就是洛三娘,梁姐姐就是梁姐姐,如果我是前世的洛三娘,怎么什么都没印象?” “姑娘,那不过是混说的,就如姑娘所言,正经有用的也就窦唯的事。” 洛俪笑道:“得了,要仔细想,觉得那些话就像编故事,没的把自己绕糊涂了。”她柔声道:“我们这就告辞了。” 素纹四下里寻觅,不见卢淮安的影子,明明瞧见他出来了。“爷去哪儿了?” 身后的丫头道:“小婢瞧爷去马厩了。” 洛俪道:“他许是入宫了。” 虽是休沐日,卢淮安得了好消息,定会向皇帝禀报,不是为了邀功,而是为了表忠心。。 这一次虽然看似无影,可以说是他是得到的一个传言,不知真伪,还能劝皇帝使人细查,一旦消息属实,有备无患,更是有益无害。 素纹将洛俪送到二门处。 前府传来张狂的女子声音,抬眸望去,窦华浓穿着轻纱衣裙,能清楚瞧见里头的肚兜、亵\裤,披着一头如瀑的长发正拉着一个书生。 第264章 订情1 前府传来张狂的女子声音,抬眸望去,窦华浓穿着轻纱衣裙,能清楚瞧见里头的肚兜、亵\裤,披着一头如瀑的长发正拉着一个书生。 已是八月末的中秋,偏她穿得诱\惑、穿了如同未穿,全然没有深闺女子的衿持、高贵,与街头的暗女昌没有二样。 窦华浓娇喝:“你不负责任,挑\逗得老娘有了感觉就要离开,敢不让老娘上,老娘就不放你,老娘年轻美貌,哪里配不得你?” 窦花浓不顾光天化日,拽着书生就要解其衣带。 书生四下一扫,见后宅一位太太陪着一个贵女出来,面容俱变,当即恼怒:“贱\妇,快放开。”用手拍打窦华浓的手。 窦华浓哪里肯放,嘴里道:“我是贱,还不是你们这些贱\男人给变贱的。” 她怎会嫁给池宪,那人真真是个小人,她可是池宪的妻室,说降妾就降妾,还使她当一件东西送人。 洛俪通过二门小巷外的偏门而出。 素缱姐妹跟在洛俪身后上了马车。 素绻道:“窦华浓简直是我们女子的耻辱。” 到底曾经是窦国舅的嫡女,没脸没皮到如此地步。 洛俪轻哼一声:“世间多有男子玩女人,她现在调了个儿,以为她在玩男人。有了这种想法,她没有痛苦,反而是享受和快乐。” 窦华浓以为这就是结束,实在想得太简单。 洛俪决不让窦华浓快活太久,既然有机会顺手报复,她又怎会放过。 “姑娘,我们回府吗?” 洛俪道:“去沐府。”车夫听不明白,又解释道:“去翰林院沐侍讲家。” 咸忠候沐家在皇城有一处别苑,离白云庵很近。 马车轧轧而过,在白云庵巷子的石板上传出空荡的回音。近晌午时分,巷子里空无一人,静寂得让人心生惧意。 素缱打起帘子,目光搜寻着“唐宅”,“姑娘,回头我们去素纨姐姐那儿用晌午,小婢要不要与她打声招呼,好久没吃素纨姐姐做的菜了,想起来就香。” 素纨的女红极好,无论是针线或厨艺,少有人及。 洛俪轻斥道:“素纨有身子了,害喜得厉害,再让她下厨可如何使得。” 嫁人生子了,又有了身孕,这也算是修得正果。 素绻笑道:“真是好消息。” 洛俪回了一抹浅淡的笑,忆起池宓说的人、讲的事。她前世逝后不晓的事,在池宓的诉说中进一步证实,前世临终前她埋下的伏笔让梁俊为她报得大仇。可到底,因为她的单纯累及了整个洛家男丁。 素纹前世嫁给卢淮安,怀揣着为她报仇雪恨之心,这许是卢淮安愿意帮梁俊达成所愿的原因之一,也有可能卢淮安和今生一样,得洛家恩惠,在铁家学得一身武功,铁洛两家于他有恩,他愿意替枉死的洛康报仇。 她没想到的是:窦长庚前世与她早有纠结。难怪前世回到皇城待嫁,她听人说窦国舅的长孙窦长庚就像换了一个人,想来是因他知晓父祖恶行,不愿与父祖一样,终究弃恶扬善。窦长庚喜欢前世的洛三娘,求而不得,转而娶了与洛三娘生得一模一样的沐紫薇。他娶了沐紫薇,却不曾与沐紫薇有夫妻之实。 前世的窦家死士被凌空出世的季惊雷带着龙卫高手所灭,窦承嗣亦患了头风症,窦三思死于龙卫高手的乱箭之下,今生死于功勋、忠良后人的手中,不是乱箭,而是乱剑,幸存的后人们带着满腹复仇之念,每个人挥着刀剑在他身上捅。 据李娇所说,他们是奉师父之命行事,如果没有猜错,她所说的师父应是季惊雷。 季惊雷是芙蓉岛大弟子,年岁至少与洛廉差不多。 洛俪能想到的事实,以卢淮安的聪明肯定也会想到。 前世是她的死,推动了池家的覆灭、窦家的灭亡。今生因她暗中的推手,加快窦家灭亡。 再往前近了白云庵,白云庵周围绿树成荫,香火旺盛,因这是建在城南的尼姑庵,城南一带家里犯过的姑娘、被罚的奶奶都会送到这里出家。 面前出现了一条三叉路口。 车夫问道:“姑娘,沐家是往东还是往西?” 洛丽答道:“往东。” 东边的林间有一座府邸,掩映在绿树绿墙之间,鸟语花香,别有一番情趣,一阵悠扬的笛声穿越高墙,飘入耳中,道不出的悦耳动听。 大门前立有一对石狮,石狮风格颇似前朝大周的狮子,那似的百姓都未曾见过石狮,却是照了护家犬的模样刻制,这一对石狮就与狗更为接近,不同的是雄狮立在绣球上,而雌狮压着一只小狮。 石狮像狗,憨态可鞠,带着一股祥和之状。 两扇铁包木的红漆大门,门上挂着“沐府”的乌木大匾,铁笔金勾。 素绻跳下马车,叩响大门的门跋。 开门的是一个五官周正的小厮,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大户人家的蓝灰短衫,头上裹着纶巾,又套了深蓝色的比甲,疑惑地打量着素绻,又看了一下大门外的马车。 素绻道:“御书房洛侍读登门拜会翰林院沐侍讲。” 小厮当即大叫起来,“来人,快通禀大少爷御书房洛侍读拜会。贵人快请!” 洛俪与素缱跳下马车,素缱手里捧着一只漂亮的锦盒,又有一包包装精美的纸包。 迈入大门,就看到一赌爬满蔓藤的门墙,墙上又种了牵牛,有花苞,有合上的花,牵牛又称夕颜花,晚上开,白日谢。此刻不见开得好的,或紫或白或黄的花点缀在绿蔓藤墙上,煞是好看。 小厮的声音落时,从门房里跑出一位矮个婆子,身边跟了两个小厮,两个小厮的容貌与她相似,虽然矮小却透出一脸的精明灵活状。 婆子当即与身后的小厮道:“快禀大少爷!” 门婆子笑道:“大人,请与奴婢来。” 门墙两侧自有小门,站在门墙侧看到三处院落,正中有三间正房大小的会客厅,左侧是一座厨房、一座杂库房。在杂库房旁边有几个无墙的棚子,里头停了马与马车。右侧是一座前院客房。这是前院布局,在会客厅后可见一道垣墙,墙上有一道月洞门,那应是二门。 第264章 订情2(三更) 这是前院布局,在会客厅后可见一道垣墙,墙上有一道月洞门,那应是二门。 洛俪在门婆子引领下往月洞门移云,人未到二门,早有一个灰白锦袍的年轻男子翩然出现,手里拿着一只竹笛,笛上缀着红色缨络,面容紧张又难掩激动地道:“你来了?” 洛俪双手负后,蹦蹦跳跳,小女儿家的俏皮气十足,低声笑问:“我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高兴。”沐子轩壮着胆子,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又牵着她的手,“去花园罢。” 二人过了月洞门,后院别有一番风格:里面的院落不多,东边有一处庭院,中央是主院,是个二进的寝院。西边有一座阁楼,东边前侧方又有一处院落,院子没有院墙,瞧着是下人居住之地。各处小院风格不同,东边有杏林相伴,正院有松柏兰草相映,西阁种植几竹潇湘竹,虽是稀疏,却别有韵味。 在主院与西阁之间建有座凉亭,凉亭周围花木葱郁,花香扑鼻,芙蓉、秋菊种植其间。 沐子轩拉着洛俪的手进入凉亭。 立有一个大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沏茶、摆放点心、饯果。 沐子轩道:“素芳,你带素缱、素绻去屋里用茶点。” 大丫头福身应“是”,笑盈盈地看着打扮近乎一样,衣着服饰一样,就连模样也一样的姐妹,她早听沐子轩说洛三娘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是对孪生姐妹,二人不但会武功,还会读书识字。 素缱将礼物放在桌案上,“姑娘,我们去用茶点了。” “去罢。” 待素缱姐妹一走,沐子轩的胆儿似乎更大了,直接用手捧着洛俪的手,久久地望着洛俪的脸庞,“我让厨娘做几道你爱吃的菜式。” 洛俪娇嗔问道:“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江南菜里头你只爱吃糖醋鱼、糖醋排骨、凉拌素菜,除此之外,你爱吃皇城菜式,偶尔吃一两回辛辣菜式……” 沐子轩见她并不拒绝自己的亲近,心里欢喜,捧着她的手越发不愿放了。 洛俪看着石桌上摆的点心,嘟着小嘴道:“近来我最烦点心。” 沐子轩脸上微有窘意,还说知她,素芳平日挺机敏的人,怎的把点心摆上来了,摆几盘鲜果、干果都成,怎能摆点心。 洛俪吃吃知道:“逗你呢!”收回自己的手,洛俪捧了茶盏,“我今晨去卢府瞧素纹,还担心她体弱,今儿瞧见长得白白胖胖,倒比以前胖了些。卢大哥当真不像话,后宅里头收了几十个美人,还在前府弄了个府乐坊,我们出来时,有个府伎居然扯着男人不撒手……” 沐子轩心里暗道:卢淮安越来越张扬,前朝时大户人家是有在府里养府伎的,有时候还让府伎招待男宾。 赵元祖皇帝一统天下,赵太祖登基之后,严令不许大户人家再养府伎,若是有御史借此弹劾,卢淮安定会受罚,即便有皇帝护着他,少不得要被人非议。 沐子轩暖声道:“你下次莫去卢府,免得瞧见污浊事。” 她这样的单纯美好,怎能去瞧那些东西。 洛俪不以为然,歪着脑袋道:“我还没逛过花楼,阿轩几时带我去逛花楼。” 沐子轩面容繁复:带她逛花楼?等等,她刚才唤他什么,她说“阿轩”,他大喜地问道:“你……你唤我阿轩。” 洛俪道:“你喜我唤你沐大哥?” 她叫的大哥多了,她唤梁俊“梁大哥”,唤卢淮安“卢大哥”,还唤皇上“夜大哥”,也唤唐大满“唐大哥”,唯有他,他是她口里的“阿轩”。 沐子轩道:“你还是叫阿轩,私下里这么唤着,人前就唤我‘沐大哥’,若被皇上听到你这样唤我,只怕又要变着方儿地折腾。” 洛俪想到皇帝,微微垂下眼敛,“他真是莫名其妙!我参加童试,最后一场,他为了阻我,出了那么刁的题目。后来我打算放弃科考了,他又设局把我诱回来,说要让我入仕为官,我真高中了,又防着我接触奏章、插手朝政。” 沐子轩惊讶道:“你一直都知道?” 洛俪点头,“这还要用问吗?如果我不说进御书房就是为了习字绘画,让我去借鉴学习名家字画的,不晓得他还要如何刁难我,我既然知他用意,倒不如自己说出来。任他有千万种法子,我以不变应万变。 他这人也太小心眼了,不过是我与你好,又说了会儿话,他就把你调出御书房。我算瞧明白了,明面上都不能与你太过亲近,免得被他知道,说不得就让你去外地为官,到时候,我可见不着你。” 沐子轩低声问道:“如果我去外地为官,你……可会等你?” “阿轩,我为什么要等你?” 她不是喜欢他的? 沐子轩道:“我们是一对,你去了外地,你还在皇城,你当然要等我。” 洛俪当即恼道:“我才不要等你。” 他的心,蓦地一阵刺痛,她对他到底无情。 然,她却说了一句:“要等也是你等我。” 沐子轩立转大好晴天,笑道:“成!我等你,我无论到哪儿,都会等你。那你可会去瞧我?” 她等他,与他等她不都一回事,可她非让他等。 真是个骄傲的姑娘! “肯定会去。如果你真被臭皇帝派到地方,朝廷有年节假,这是放得最长的,到时候我带着素缱骑着骏马去瞧你。我提前与爹打招呼,最好别把你派得太远,防着臭皇帝出招。” 她说会去地方瞧他,沐子轩立时给吃了蜜糖一样,伸手拉住洛俪的双手,怎么摸也摸不够。 洛俪道:“我爹知道你我的事,他听了挺高兴,我爹说,叫我别对你太好,女儿家得矜持。”前世不听长辈言,丢了卿卿性命,今生听长辈的话没错,“我不能等你,只能你等我。” 她说得很霸气,不等他,是为了做到她说的衿持,沐子轩觉得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她还有一份自己的小别扭。 这大抵是外人不知,也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她,在他面前是真实的。 “你上回亲手雕了一支白玉莲花钗给我,我今儿送你一支玉笛,这名儿取得好,与我娘留给我的名琴长相思是一对,笛子唤作永相忆,是蜀中唐鹏大师所制。” 第264章 订情3 她说着提开方方正正的纸包,“这是古塔寺圆观大师令人给我捎来的铁观音,统共只得一斤,送了我爹半斤,这三两送你,我屋里还留了二两尝新。比外头的铁观音清香有味儿……” 洛俪指着锦盒,“阿轩,打开看看。” 为了将送他的笛子装扮得漂亮些,她让素纱给打了玉玦丝穗络子配上。 沐子轩启开时,一支漂亮的白玉笛子映入眼帘,雕琢成了竹节状,笛身上刻有“唐鹏制”字样,又刻有“永相忆”三字,他捧在手里,放在唇边,试着吹了起来,笛音空灵似能洗耳净魂,却在音律之间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愁,似一个人在轻诉,在追忆。 唐鹏大师的乐器,件件都似有灵魂一般。 洛俪想到自己得来的一箱乐器,件件都难得,这也是她舍不得将十件乐器分散的原因,它们是完整的,就像《情劫》十章,每一章都不可缺少。 沐子轩吹奏完一曲,“倾城,我很喜欢。” 洛俪道:“下次,我把长相思带来,我们可以合奏一曲。” 沐子轩儒雅含笑,温润得像一块美玉。 不多时,沐子轩让长随书僮送来棋盘。 洛俪与他相对而奕。 下了一盘棋,素芳领着丫头在凉亭摆了午食,做的都是洛俪爱吃的菜式,看着那一盘凉拌鱼腥草,洛俪惊道:“鱼腥草只蜀省百姓爱吃,你也知道?” 沐子轩笑。 他爱她,所以打听她的所有。 如何知晓的,他却不想告诉她。 “你爱吃野菜,蜀省的鱼腥草、西北的马苋齿等;你爱吃野味,像兔子、野鸡、野猪都爱吃;你喜饮喝母鸡汤,我还听人说,你的嘴巴厉害得很,那母亲是养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的,你一尝就能知道,若是三年以上的老母鸡炖汤,最得你喜欢。” 洛俪心潮起伏,她只是觉得在自己认识的人里头,如果真要嫁人,沐子轩是最好的人选,她原不想嫁人,可每次家书,祖父祖母少不得要提提。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说祖母替她预备嫁妆,见着好的,祖母就往颐和堂的库房收,嘴里还絮叨:“这个好,收起来给俪儿置成嫁妆。啊,这个稀罕,放到库房存着给俪儿置嫁妆……” 虽然祖母不曾明言,可见她还是盼着自己的孙女能寻得一个意中人,也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欢欢喜喜地嫁人生子,过着幸福美满地生活。 如若梁氏在世,她定是与祖母一样的心境。 沐子轩对她的吃食喜好了若指掌,洛俪只觉感动。 前世活了一辈子,池宪根本不知道她喜爱什么。在她生辰时,送了一支又是红珊瑚又是珍珠的钗子,其实她喜欢的是简单又不失雅致的首饰,首饰分明俗气难耐,就连使用的红珊瑚与珍珠也只是寻常之物,她却当成了宝贝。 沐子轩继续道:“鱼腥草,是我让厨房管事去一个蜀省籍官员家换来的;马苋齿是从甘省官员家换的。这只老母鸡是从白云庵花钱买来的,白云庵的姑子们养了鸡鸭,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卖蛋赚取一些贴补,听说这是养了五年的老母鸡,不大生蛋,因附近的大户人家嫌肉太老,也没人买……” 洛俪抬眸时,有泪光盈动。 沐子轩一惊,“倾城,这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阿轩,你待我真好……”她笑,眼泪却已夺眶而出,有感动,又有些许的疑惑,即便是欢喜,她还是怕,怕再遇一个如前世池宪那样欺骗自己的人。 皇帝待她有心,可他的心却分成了很多份,给她的不过是其中一份,得不到最完整的心,她宁可不要。 沐子轩手忙脚乱,用手轻捧着她的脸颊,柔地,再轻柔地用手拭去她的泪,她其实是一个最容易被打动的女子,有一颗柔弱而敏感的心。 “阿轩,你会一直一直对我好?” “沐子轩这辈子就对洛三娘一个人好。” “真的?” “此心昭日月,定不负卿,不负本心……” 泪眼朦胧中,她温柔的眸光暗含剑芒,这不是杀意,而是凌厉,似要穿透到他的灵魂深处。他坦然迎视她的眼睛,好奇明明温柔的眸光却有难解的锋芒。 他的眼神宠溺而温柔,配着他面部脉脉深情相融一体。她努力回忆着前世的池宪,发现沐子轩的表情更为自然,他的情意深达眼底,达到眼底的情也是沉淀至心头深处的情。 她因一世情错,原就对情爱产生畏惧,不敢再爱,无法迈步。这一恍神,万般辛酸逐涌心头,明眸含泪,却不愿再流,生生憋住,直将眼泪憋回鼻腔,酸了鼻子。 沐子轩不是池宪,池宪是伪君子,能将自己的结发原配窦华浓降为妾,再当成美人送给卢淮安。这样的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她怎能将沐子轩与池宪对比,池宪不配比,池宪就不配为人。 洛俪呢喃地问道:“阿轩,我可以爱你吗?可以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么?” 沐子轩看到她眼里的迟疑,她早前的锋芒,是因为这一切发生太快,“你不信我?” 洛俪抽回被他紧握的双手,视线转移,“卢淮安眼里只得三种女人,一种是生儿育女的,如他后宅的三位平妻;一种是陌路;还有一种是玩物。他眼里的三种女人,没有一种值得敬重,没有一种值得付出真心。” “皇上眼里的女人,一种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的棋子;一种生儿育女;还有一种高兴时哄哄,不快时发泄。他对杨淑妃不同,青梅竹马,情意最深最重,除了给杨淑妃最高的妃位,我瞧不见真心。” “我生在洛家,长在洛家,自幼看到的是祖父祖母的婚姻,一夫一妻,生儿育女。祖父虽身为一代鸿儒,给予祖母一世的敬重疼爱,这是我最向往的夫妻之爱。年轻时两情相许;成亲后共同养育儿女;年迈时相携相守。夫妻之间,没有侍妾、没有通房,只有对方。争执时,也会争吵,甚至于打上几下,却无伤大雅。” “表哥表嫂二人的婚姻,表嫂对表哥原有真情,可表哥肩负振兴家族重任,繁衍子孙成为首要之重。可见男子对女子多是当在繁衍子孙的工具,就我看来却是最不该的。没有纯粹干净的情,没有钱势权力,没有利益分析,也没有所谓的繁衍子孙,只有两颗相爱的心。” 第265章 为她册慧妃1(五更) “我知你好,却无法完全相信你的情。阿轩,如若真是如此,你还愿意接受我,愿意喜欢我,愿意让我一步步从三分喜欢、五分喜欢、七分喜欢到十分,到无法保留地付出真心么?” 她是因为这些,所以不敢接受,不敢相信,在他表白的时候,她畏惧了、退缩了。 沐子轩起身,步步走近。 她嘴唇微蠕,似有惧意。 他热情地拥住了她,主动的,温柔地,更是深情地,“你若只能迈一步,我便迈三步、五步、十步,走更多的路将你拥入怀中。倾城,你信我的真情……” 信他!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高呼。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柔,她如漂泊在外的船终于靠岸,无力地偎依,由着他成为自己的支撑。 她到底是理智的、冷静的,“你知晓当年祖父所言,喜欢我,便只选择我一人,若一旦娶我为妻,不能有侍妾,不能有通房……” “喜欢你,我沐子轩便再看不见其他的人。”他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抚着她柔顺的黑密的青丝,“前朝曾有一个名门状元喜欢一个独眼庶女,从那以为,他便觉得世间的女子丑得多出一只眼睛,觉得天下女子应该像他的意中人那样只得一只眼才正常。今昔有我沐子轩,喜欢上洛俪,觉得你是世上唯一的女子,其他的女子都是猴子。” 一句“都是猴子”惹得洛俪笑了起来,刚才的难受被打破,她轻笑道:“那我以后,试着将其他的男子当成猴子。” “其他的男男女女全是猴子,只我们俩是人。” 洛俪笑得脆声。 素绻出了主院,刚出院门,抬头就看到凉亭两个相拥的身影。 素缱从后头一望,“啊呀”一声,定定地看着,转而喜道:“若是老夫人知道姑娘有喜欢的人,一定会高兴。老夫人在江南替姑娘预备多少年的嫁妆了。” 素绻道:“回头我们得收买一个沐府的下人,让他盯紧沐大少爷,他要敢与其他女人抛媚\眼……” “我第一个将他给宰了!” 姐妹二人相视一望,彼此会意。 素缱道:“姑娘和沐少爷不会做出什么……” “那是我们姑娘,又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 可素缱还是有些怕,“要不我们以后盯紧些,尤其是姑娘与沐少爷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十丈外。” 素绻看着主院与凉亭相隔的距离,“现在不止十丈。” “可我们都瞧得见。” 姐妹二人议论着。 沐子轩放开了洛俪,“用午饭吧。” 他扶洛俪坐好,举了公筷,“先喝半碗汤再吃菜。” 洛俪接过鸡汤,尝了一口,“很香,这鸡汤不止五年,应是七年的。” 沐子轩惊道:“传言果真不虚,这真是养了快七年的,都半年不见生一只蛋,白云庵的师太想卖掉一批,附近的大户人家都嫌这鸡太老。” 别人不肯买,沐子轩因知洛俪爱喝老母鸡汤,特意吩咐了厨房婆子买回来。 “老母鸡汤,就得年头久的,如果配上灵泉炖,味道会更好,我瞧此地,倒有两分天地灵气,不晓得这里是否有灵泉泉眼,如若能掘出一口来,定是好的。” 洛俪喝了半碗汤。 两人相对吃菜。 在宫里,一直是洛俪给皇帝布菜,在这里却是沐子轩给洛俪布菜。 洛俪问道:“你好像知道我要来?” “我是想着,有一天也许你会来,早早吩咐素芳,若是看你来了,定要照着你爱的菜式预备。素芳是我母亲乳母嬷嬷的孙女,早前是我大妹妹的侍女,大妹妹没了后,调拨到我身边服侍。” 洛俪暗道:是青梅竹书的丫头。 沐子轩恐她误会,“她十二岁时就许了人家,未婚夫是沐家大管家的孙子、我身边的书僮金满贯。” 洛俪为自己的多想觉得好笑。 用罢午食,沐子轩让厨房婆子又买了两只老母鸡回来,吩咐厨娘烧了收拾干净,准备洛俪走时带回家再炖。 沐子轩与洛俪在凉亭里讨论书法丹青,洛俪绘的是莲花、长亭。 沐子轩接过笔,在长亭上加了一个依柱静立的少女。 洛俪看着画,提笔在一边绘了个桥,上头是一个神色匆匆的男子。 沐子轩指着男子,“这不会是我吧?” 洛俪笑道:“这个不算,应该是你等我,怎么变成我等你了,换过,换过……”她抬手就要抓画,被沐子轩一把夺过,“让佳人等候,着实不妥!” “还不快毁了!洛三娘出手,绝无残品!” “残品却比精品佳,我定要收着。” 洛俪要夺,沐子轩纵身一闪,两人一抢一闪,追逐打闹,别样欢喜,落到人眼里,便是一对仙侣璧人。 洛俪见夺不到,故意低呼一声,装成扭到脚。 沐子轩一脸心疼,“我扶你坐下……” 洛俪快速下手,抢过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时就扯成了几块,脸上得意地笑起来。 “你骗我?” “这叫兵不厌诈!我说了洛三娘出手绝无残品,既不满意,定要毁掉。” 沐子轩却喜这画,这可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联手作画,他绘她,她绘他,她怎能撕掉。 没保住画,沐子轩心疼不已,怎么还是被她撕掉了,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联手绘的画。 未时二刻,素绻从主院出来,“姑娘,我们得回府了。” 沐子轩恋恋不舍。 洛俪道:“下次休沐,我们去城西别苑,哪里有我娘留下的院子。”她顿了片刻,“家里人多,若你去了,反不得安宁,不如那里清静自在。” 沐子轩问道:“城西何处?” “城西长平巷梁宅,到时候我换块新匾额挂上,你帮我想个别样的名字。” 沐子轩思忖片刻,“我听人说,九月的第一个日曜日不休沐,重阳节要放五日。” “五日吗?会放五天?” “往年也是这样,放五天,登高望远,插茱萸,遥祝家乡长辈健康长寿。” 洛俪道:“我们去京北县莲花庄的悠然别苑,那里风景好,山好、水好。今年酷暑我便想去,结果不得放假。” “好,届时我们去悠然别苑。” 两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日期,洛俪带着素缱姐妹告辞而去。 第265章 为她册慧妃2(今日六更,毕) 夜里,沐子轩坐在灯前,将被洛俪撕成几块的花拼了起来,拼得小心翼翼,却不敢用浆糊。 金满贯道:“大少爷,你怎黏起来。洛姑娘要撕,你又来拼,既然洛姑娘能绘出更好的,你何不依了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淑女还不追求到呢,只要好好表现,这可是洛家的掌上明珠,不是什么人都能追到。自家少爷有动心的女子,金满贯乐见其果。 沐子轩轻斥道:“你懂什么?”就算不是最好的,这可是他与洛俪第一次联手绘画,她虽说不会等他,却又何曾不是等他,“明儿熬了米浆,我想法装裱起来,定能看不出撕裂过的破绽。” 金满贯看着画儿,“连个署名、印鉴都没有,回头让洛三娘加上,许能值几千两银子……” 沐子轩一望,金满贯满腹话语咽回肚里。 他拼画是为了纪念。 纪念他与她今日挑明,纪念他们互赠信物两情相许。 * 翌日,宫中御书房。 洛俪面前放着本要编修的典籍,她托着下巴,傻傻地回想着昨日与沐子轩相处的点滴,他的照顾,与他牵手,与他相拥,所有的一切新鲜而有趣。 唐大满时不时抬头凝望,洛俪今日进来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之后就坐在案前发呆,不说话,只是捧着下颌傻乐。 “皇上驾到!” 一声高呼,打乱了洛俪的思绪,微微福身行礼。 皇帝打量着洛俪,“洛侍读,朕说过,让你在官场执男子之礼。” 洛俪忙道:“禀皇上,臣一时忘了。”她当即改成男子的揖手礼,大大方方行罢。 皇帝落座龙案,随手取了一份奏章。 过得一阵,他蓦地凝眸,发现洛俪坐在案前看着桌面含笑,双眼发直,不知道想到什么,女儿家投入专注的笑意难掩眼底的幸福快乐。 皇帝在瞧,高昌也注意到了。 唐大满想喊,可隔得不近,“洛侍读!洛侍读……”声音不高。 洛俪依旧傻乐着:沐子轩会和她抢画,这是两世为人都未享受过的日子,前世的爱恋,是她一厢情愿,这才是相爱的滋味,甜蜜美好,简单快乐。 洛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式,将头一仰,看到金色耀目的屋顶,立时一惊,这是在御书房啊,她连忙坐端,对面是唐大满,上侧是皇帝,就连宫娥也好奇地望着她。 “皇上、唐侍讲,我昨日捡到一枚铜钱。” 她几乎不假思索,就胡谄了谎话。 皇帝道:“捡到一枚铜钱就能乐成这样?” 洛俪嘟着嘴儿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铜钱,巴结卢大人的人那么多,任何人都没看到,就只得我瞧见,还被我捡到。这铜钱肯定不一般,是个祥瑞的好兆头。” 唐大满心下暗道:肯定不是这事,一枚铜钱有甚乐的。 洛俪看着周围的宫娥,欲言又止。 高昌道:“都退下罢。” 洛俪是想岔开话题,不让皇帝追问,这个理由很可笑,肯定没几个人相信。 “皇上,昨日我在卢府,听到一个消息,说窦承嗣与天山派弟子纳兰氏所生的儿子窦唯做了匈奴的金刀驸马,若是他得知窦氏满门获罪,会不会报仇兴事?” 皇帝以为她要说什么,却是这事。“昨日卢淮安晌午入宫,已与朕禀报了此事,镇北军将领会核查此事。” 高昌笑道:“卢大人夸洛侍读乃是我朝的福星,此言果真不虚。” 洛俪指着自己,“我是福星?这怎么可能。” 高昌道:“洛侍读在窦府寻到宝库,近来两卫锦衣卫、龙影司又寻了刘府、涂府,从中寻得不少藏匿起来的钱财宝物。” 内务府库房、皇上珍宝阁都堆满了宝贝。 皇上昨儿取了金砖、玉砖出来,下令给后宫妃嫔们做几套头面。 杨淑妃得了一枚夜明珠,更是嵌到她的凤钗上,这可是头一份的荣光与恩赏。 高长春进了御书房,禀道:“皇上,五位秀女入宫了,正在慈宁宫太妃那儿。太妃请皇上过去。” 皇帝起身,高昌一声“摆驾慈宁宫。” 皇帝临走看了看洛俪:她不阻止?他真的要添新人。 洛俪正抄录着典籍。 唐大满见四下无人,低声道:“皇上要广纳嫔妃,充盈后宫。听说皇上挑了五位,太后挑了二十五位,明春还有各地美人送入宫中遴选皇妃。” 洛俪道:“唐侍讲,小心皇上给你赐下美妾。” “有我娘子一个就够了,我可不能多贪。” 女人多了是祸害,但他不能说。 唐大满觉得多娶女人就是多贪,世人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可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当真不公平。 洛俪抄录了几页,觉得有些烦了,还不如练大字。 不到半个时辰,皇帝从慈宁宫叶太妃的寝宫出来。 他左手负后,右手自然放在腰前,面容凝重有思,总得为她思量一二。 高昌低声道:“皇上是因为洛侍读,所以册李秀女为慧妃?” 皇帝蓦地转眸,“你知道李娇容的真实身份?” 你老人家的记忆可真好? 就在几月前,你不是在某夜的养性殿召见了季惊雷师徒,季惊雷可有好几位绝/色美貌的女弟子,皇帝只一眼就认出了李娇,知她是当年随季如风去了龙卫营的洛佼。 数年未见,李娇长大成人,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她的风姿别样,有一股武将千金的英姿飒爽。身量比寻常女儿高,据他目测,比洛俪要高些,身段匀称,凹突有致。 高昌轻声答道:“李娇容是李娇,与洛侍读有些渊源。” 皇帝单册李娇容为慧妃,不是因为李娇容有多好,而是因为李娇容与洛俪是姐妹,两个人的感情颇深。 皇帝轻舒服一口气,“朕想在宫中寻一个能得她信任,又能暗中护她的嫔妃,李娇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若在御书房当差乏了,也有一个小憩、静养之地,便是她的侍女素绻也不用傻坐在御书房偏殿。若有慧妃,她们可以交好,她也能在宫中待得自在些……” 他不愿意隐瞒,册李娇容为慧妃,原就是为了洛俪。 洛俪早晚是要嫁到宫中为后的。 他先替她把一些事安排好。 第265章 为她册慧妃3 他先替她把一些事安排好。 待她嫁进来,慧妃定是将宫里的事都摸了个熟络。 他相信慧妃不敢与洛俪争宠,更不会算计洛俪。 高昌眸露感动,“皇上对洛侍读可真是一片情深。” “你是知晓,可她……”皇帝摇了摇头,她明明不乐意他添新人,偏要违心说话,只要她拒绝,他愿意尊重她的想法,可她不说啊。 皇帝觉得很无奈,“翠薇阁那边,继续布置罢!” “是。”高昌答了一声。 他冷眼瞧着,皇帝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洛俪。 这得到的与没得到的,自是二者更看重些。 杨淑妃已经是他的嫔妃,虽然他也看重,却不如洛俪。 皇帝进入御书房,朗声道:“朕今日新纳了几位嫔妃,纳了位一品皇妃,一位二品嫔、三位四品贵人。” 洛俪好奇地问道:“皇上纳皇妃了?” 这人得多优秀,莫非皇帝对她一见钟情了,皇帝不是待杨淑妃最重情,一来就是皇妃。 皇帝则将她的好奇当吃醋,重申道:“是一品皇妃,四妃之列,赐封号‘慧’,意有聪慧之意,位同贤妃。” 大赵设有一品皇妃四人:贵、淑、贤、德。 如同贤妃位的慧妃,不是与杨淑妃平起平坐了? 洛俪想到有人与淑妃平分秋色,心下立时大乐,颇有些要看好戏的意思。 唐大满起身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再得美人。” 洛俪嘟着小嘴:纯粹一种马,有什么得意的,弄这么多女人,也不怕累死,还不悦地努了努嘴巴,嘴唇微蠕,似在暗骂。 皇帝更认定她是吃醋难受,心下大乐,挺了一下胸脯,道:“朕封了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的嫡女为嫔,此女姝丽无双,赏赐封号‘丽’。” 掌院大学士之女,这位学士原本寒门学子,曾做过三湘之地的知府、巡抚,后来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熬了数年,终于爬上掌院大学士之位,此人无门无派,一直不参与党争,乃是闽省福州人氏,是南岳书院的学子。 皇帝留意着洛俪的表情,“六宫之主现下都有人了,慧妃位居重华宫主位,丽嫔为永仁宫主位,淑妃为怡春宫主位,三位贵人各居一宫,暂位居一宫主位。” 洛俪问道:“凤仪宫有人?” “凤仪宫设的副宫主之位,太后病弱,由一贵人代掌副宫主职。” 洛俪嘟囔道:“贵人代掌宫主一职,这位分太低,你至少给个婕妤啊。” 皇帝笑问:“你几时这般大方?” 不管她的事! 她插什么嘴? 他说,她听。 皇帝若有所思,“要不给三位宫人再升升?” 洛俪连连摆手,“不,不用,历来初入宫多是从宝林开始,再步步晋升,一来就是美人的都少,何况这是四品贵人,很尊贵,我现在还是从五品的侍读呢。” 明明就是不乐意他纳妃,还要装不在乎,这一试不就露馅。 小丫头就不能爽快点,伤心哭一场也行。 非得让他试探。 皇帝问道:“洛侍读是嫌自己的官职太低?” “不!不!官职高了多操心,现在这样就好。” 官高操心,所以她不要。 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笑了一下,道:“下旨,朕要奖赏翰林院侍读兼御书房侍读洛俪,自上任以来,劳苦功高,任劳任怨编修典籍,深得朕心,洛侍读寻得窦贼宝库再立大功,即日起晋为御书房大学士,享正二品俸禄。” 自从五品跳到正二品,这是整整跳了七级啊,别人要用一生或几十年,她一下子就来了个大跳跃。 洛俪倏尔起身,忙道:“皇上,你别开玩笑了,我就这点水平,哪里像大学士,我……我还是做从五品侍读。” 皇帝迟疑道:“正三品御书房侍读学士?身份太低,还是正二品御书房大学士。” 历朝历代,御书房侍读、侍讲,就没这么个官职,他现在又弄了个御书房大学士。 洛俪道:“回皇上,我是女子,实在不宜参朝议政……” “那就免掉参朝议政。” “我是女子,实在不宜入朝为官。” “免掉入朝为官!” 洛俪跪地一拜,“臣多谢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回过味来,他刚说了什么?他说“免掉入朝为官”,她跪下谢恩。 洛俪正乐。 皇帝道:“参朝议政可免,你得继续在御书房当差,不仅在御书房,还能至养性殿当差。” 洛俪起身,“当我白谢了!” 她才不想为官,还不是被他逼的,他就想把她系在身边,系得住人,可系不住她的心。 洛俪气哼哼地道:“帝王一言九鼎,你可真是好本事,自己说了免掉入朝为官,居然也能返悔。” 一转身坐回书案,提了笔继续练字。 小人!说话不算话。 皇帝道:“朕不小心,说错了。”他的声音极尽温柔,亦有讨好之意。 洛俪瞧也不瞧一眼,“封了个二品大学士,就当我高兴?我才不想要呢。” 皇帝道:“你不要晋升,想要什么?你告诉朕,只要合理的,朕都答应你。” 洛俪脑袋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她突地想到了好主意,“皇上也别赏我了,就封我表姐、妹妹。我妹妹最羡慕乡君、县主、郡主。如果表姐有个身份,在外头参加宴会,也能得人高看几眼。我还做翰林院侍读、御书房侍读,从五品的文职,挺好的,不用参朝议政,还不太显眼,正合我意。” 晋为二品学士着实太扎眼,真不如赏她个旁的。 洛俪又道:“宝库是我和表哥寻到的,皇上不能光赏我,要不赏赏我表哥?将我的赏赐给我表姐和妹妹。” 皇帝唤了高昌近前,在高昌耳边低语两句,高昌领命而去。 高昌离开,不久后归来时,后头的小太监捧了个托盘,从里头递过三张红纸笺,上面写着字。 皇帝接过,瞧了一眼。 高昌道:“这是礼部拟定的。” 另一张上写了个“俪”,上面写了三组名字:惊鸿、倾城、明珠。皇帝微蹙眉头,“谁拟的?” “奴婢过去时,钦天监监正、大总管被礼部尚书请过去,正商议如何给慧妃娘娘操办册封仪式。” 这是册妃,不同寻常,得有仪式。 第266章 布菜是门学问1 这是册妃,不同寻常,得有仪式。 “这是钦天监占卜之后写下的。”高昌指了一下“倾城”二字。 皇帝心下明了,许是钦天监觉得这个封号最合洛俪,他提起笔,卫王的嫡孙女封号掌珠,若再赐洛俪一个明珠郡主,便与掌珠是一样的;皇帝最喜欢的是“倾城”,这是洛俪的乳字,若再赐一个郡主封号为“倾城”就更美了。他提笔在在“倾城”二字上画了个圈。 第二张,写着一个“梁”字,上头也有三个封号:如意、平安、静好,皇帝道:“太随意了。” “奴婢过去时,礼部正忙着,这是礼部尚书随手写的。” 皇帝再看第三张。 高昌道:“这是钦天监正给写的。” 瑞城、洛城、咸城…… 敢情钦天监与“城”字较真了。 皇帝恼道:“让他们当回事,重新拟订。” 全都是城,早前他看到“倾城”二字当真有好感。 高昌道:“不如皇上想几个好的?” 自来公主封号,多取吉瑞名字,又或是地名。 这是郡主、县主的封号,自也得取个雅字又有韵味的。 梁俏擅琴技,不如就赐封号“弄琴”,皇帝提笔,写了二字。 待到另一个时,想洛俪时常提及洛仪灵动活泼,纯真无邪,“灵雪”二字已跃然于纸。 高昌捧着几张纸笺离去。 皇帝看着洛俪,她正专注的练字。 她说得不错,正二品文官却不能参朝议政,很难解释,依旧做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正好。 洛俪近晌午时,心里估摸着沐子轩已经回府,道:“皇上,臣是不是可以回家?” “回家?”皇帝抬首沉吟,“你以前当值,都是过未时就离开,从今儿开始,每日未时后再回去。” 昨日休沐,突然由淑妃服侍他用膳,他怎么也吃得没劲,换了高昌服侍,还是觉得不香,就挑一小块菜叶子,还不够他塞牙缝,还是洛俪实在,那是大筷子往他碗里塞,生怕他吃不饱。其他人,当他是猫,这样一小口,那样一小口,他要能吃饱才怪。 皇帝拿定主意,要让洛俪给他布菜、服侍。 唐大满数日下来,已经习惯。 洛俪每日午膳都会拿着公筷布菜。 洛俪要知皇帝是那种想法,肯定会学高昌的布菜法子,只捡一小片,她实在是懒得连续布菜,巴不得一下子把他手里的玉碗塞满,这样她就不用布了。 皇帝昨日没吃饱,今儿吃得格外香,有时吃完时,洛俪没布,他就轻咳提示。 好几次,唐大满都想自己帮忙了。 皇帝这都什么毛病,那么大的人,他不会自己取菜,非让人侍候,明明就在他跟前,抬抬手就取到了。 洛俪握了公筷,心里暗道:撑死你,我还没吃几口,你又吃完了,还让不让吃饭? 再布菜时,比上次更大筷,一筷子下去,一盘子菜就被她取走三成,一筷子就将皇帝的碗给塞满。 皇帝乐,“俪妹妹真是善解人意,就知道朕想吃这个。” 屁话!满大桌子的菜,其他的都动了,就这道没动。皇帝吃饭,不是一盘菜最多动三筷,我这是不动则罢,一动去三成。 “你太瘦了,得多吃点,长得更壮实些。我祖母说,男人是撑一个家的顶梁柱,一定要身体强壮。”洛俪一面小口吃着,一面问道:“夜大哥是不是昨日没吃饱?” 皇帝问道:“你瞧出来了?”皇帝很不满地道:“他们一个个都给朕说什么帝王礼仪,一筷子就一丁点,还不够朕塞牙缝……” 珠帘门处,高昌听皇帝如此说,原来昨天把皇帝饿着了,难怪一看他布菜,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脸难掩嫌疑状。 淑妃布过两回,看着他睨了一眼,也不动筷子。 淑妃当时心里暗道:莫不是今儿的摆的御膳,没他喜欢的菜式?难不成皇帝换口味了,她可是很认真地预备,这些都是他爱吃的。 淑妃心里犯嘀咕,见他一个眼刀子过来,以布到他不想吃的,再不敢轻易布菜。 皇帝想:喂猫吧?还不够朕吃一口,不够吃一口索性不吃。 淑妃一瞧:原来皇上不爱吃这个。举着筷子把玉碗的菜又搁回自己碗里。 皇帝恼得干瞪眼。 淑妃心下着慌,笑指其他的,“皇上爱吃鱼丸不?红烧肉?”她一连串说了十几道菜,几乎将桌的全点了一遍,见他不吱声,心里暗道:莫非皇帝换口味了,今儿这桌上没一道他喜欢的。 淑妃要知道皇帝是嫌少,不知会如何郁闷。 皇帝想起来就郁闷,好不容易他能当家作主了,在吃食上头却不能任由自己。 “夜大哥嫌他们布的少,你直接说啊,看我多实在,就怕你吃不饱,巴不得将一桌子都给你一个人吃。难怪你长得瘦,肯定是饿出来的,男人怎么能跟姑娘一样,姑娘天生胃口小,男人力气大、操心事多,就得多吃。” “你是皇帝,连个饭都吃不饱,若是让人知道你是顾忌礼仪挨饿,多笑话人。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你直接告诉高公公,下次要像洛侍读那样大筷布菜。” 高昌立在外头,汗滴滴的,昨儿一日觉得御膳难侍候,原来是这样。 皇帝不告诉他,他也不敢问。 杨淑妃以为皇帝这不爱吃,那不爱吃,吓得更不敢给他布菜。 皇帝昨儿晌午就喝了点鲫鱼汤,还只是两个半碗。 这得饿成什么样儿? 洛侍读侍膳以来,皇帝的饭量大增,米饭吃得多了,菜也吃多,习惯是很可怕的。这才几日,皇帝习惯洛侍读陪他吃饭,服侍他吃饭了。皇帝似乎对一边坐着的唐大满很满意,寒门学子吃饭就是爽快,只要洛俪给布过某一样菜,唐大满就动筷子吃,这样皇帝去掉三成,他就能吃掉剩下的大半。 唐大满按捺不住,“皇上,臣实在不明白,你也是七尺男儿,为甚用膳食定得让人服侍,自己动筷子不好?想吃哪个吃哪个,爱吃的就一筷子下去取上大片,不爱吃的就夹一点尝尝,反正皇上用膳,每一样最多动三次,这还不是你决定了算……” 皇帝直直瞪着唐大满。 第266章 布菜是门学问2(三更) 皇帝直直瞪着唐大满。 朕就习惯人侍候! 你小子皮厚是不是,没瞧朕喜欢俪妹妹侍候用膳,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朕懒,懒得连吃饭都不想动筷子? 洛俪附和道:“夜大哥,唐侍讲说得甚有道理。” 皇帝一扭头又盯着洛丽,唐大满说个话,她就赞同了,这分明就是不想关心他了。该死的唐大满,明儿就将他踹出御书房,哪来回哪去。 洛俪一脸神往:“我祖父虽是文人,可真会照顾人,与我祖母吃饭的时候,都是我祖父给我祖母布菜,我祖父自幼家贫,什么都吃。可我祖母挑食,我祖父照顾她,是为了不让我祖母不挑食。 祖母说我随她,我自小也是这样,不爱吃的,瞅一眼,碰也不碰。父亲接我回皇城,我祖父就让我父亲给我布菜,说否则会饿着我,还说我挑食,一定要带我同父亲一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挑食,就是喜欢的菜食不多。” 皇帝听着,自己有些像铁氏。 洛俪忆起昨日沐子轩给她布菜,脸上溢着幸福的笑容。 哪里像皇帝,留她吃顿午膳,她还得管喂饱他。 正想着,皇帝给布了菜给洛俪。 洛俪一瞧碗里,眉毛拧成一团。 皇帝道:“你不爱这个?” “不喜欢,你帮我吃。” 皇帝也不喜欢吃这个。 唐大满起身伸着手,“洛侍读,给我吧,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想吃洛俪的口水,门都没有! 皇帝起身将洛俪碗里的菜给扒了,“你自己取爱吃的,朕也取自己爱吃的。”只两口就吃了个精光,他也不喜此菜,但因沾了洛俪的碗,旁人休想打主意,他自己也能吃下肚。 洛俪笑着点头。 唐大满明白了,他说什么都错。 洛俪说什么都对。 同样的事,同样的话,说话的人不同,就有不一样的效果。 高昌在珠帘门外禀道:“皇上,卢淮安求见。” “令他在御书房候着。” 高昌应答一声“是”。 用罢午膳,唐大满与洛俪随皇帝回到御书房。 卢淮安见罢了礼。 皇帝道:“有事禀报?” 卢淮安道:“昨儿臣得来的消息,说窦承嗣与纳兰氏之子窦唯是匈奴的金刀驸马,镇北军那边回复消息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二指宽的指条,这应是飞鸽传书,卢淮安递给皇帝。 皇帝沉吟道:“窦唯在天山派长大,一表人才,文武兼备,被匈奴大汗最宠爱的银鉴公主招为驸马,赐封金刀驸马……” 池宓提供的消自己居然会是真的。 卢淮安道:“曾有人传言,说窦唯知晓窦承嗣宝库之事,据臣与梁俊了晓情况,密道所用的密钥,第一道门用的是太后的生辰八字,开启宝库的密钥则是窦唯的生辰,由此可见,在窦贼心里,他平生最重要的人是太后与其子窦唯。 窦贼将宝库的秘密告诉了窦唯却没有告诉窦三思。如果窦唯知晓窦家已灭,会不会领兵侵扰北疆百姓?皇上还得早作盘算。” 皇帝道:“此子不能留,请梁俊进来。” 梁俊是御前侍卫还是正四品的,此刻正在外头当值,素日看不到人,一旦皇帝寻找,他们就出现。 “臣拜见皇上。” 梁俊行拜礼,静立中央。 皇帝道:“窦承嗣与纳兰氏之子窦唯,现下是匈奴金刀驸马,正力劝匈奴大汗兵犯北疆。朕不希望窦唯活到过年节,你去转告龙影司掌司大人,让他着办。” 龙影司掌司是季如风,传闻此人是季惊雷的养子。 至于季惊雷,洛俪除了在池宓口中得晓,更是从昔日芙蓉岛林翌口里听说过,他是她的大师兄。 皇帝要龙影司刺杀窦唯。 窦唯的存在会危及大赵的安宁。 他不能放窦唯活在世上。 梁俊领命退下。 卢淮安拿出两份奏折,每一份都很厚重,“钦天监择了日子,九月初二午时三刻,乃是重阳节前阳气最旺之时,这是窦氏谋逆案斩杀罪人名单,请皇上过目。” 皇帝扫了一眼厚厚的名单,前面看了几页,最后看了一页,全部浏览完,并不曾看到“窦长庚”这个名字,“将窦长庚放逐天涯,终身不得再进皇城。” “臣已经与刑部尚书说好了,待窦氏案罪人问斩之后,就放他离开。九月初三,窦氏案女眷贬为官妓者送往皇城、应天府、奉天府三大官乐坊。营妓者押送镇北军、西北军、平南军三处军营。” “皇上,那几位完璧美人,皇上当真不要?” 皇帝不语。 高昌在一旁道:“大人,这种女子自来身价不菲,挑上六个,在三大官乐坊各送两个,剩下的在菜市口拍卖,开价一定要高,且只能卖与花楼,先放出消息,最后拍卖,价高者得。” 卢淮安揖手道:“多谢高公公指点。” 高昌颔首而笑。 皇帝要大选嫔妃,怎会瞧得起那种女子,什么好的挑不出来,各地官员、乡绅还不得为那几个嫔妃名额抢破脑袋。 皇帝在斩首奏者上提笔写了“准奏”二字,又在另一份上,照样写了“准奏”。 高昌将两份奏章递与卢淮安。 卢淮安恭谨离去,眼神有些怪异,似要告诉她什么。 洛俪眨巴着眼睛,似在询问。 卢淮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皇帝轻咳一声:“洛侍读,御书房不用侍候,告退罢。” “臣告退。”洛俪搁下笔。 刚出御书房,就见卢淮安立在一边。 洛俪问道:“卢大哥有事?” 卢淮安道:“自从上次在窦府地下发现宝库,又发现窦家下人在墙头、地下藏银钱,窦府昨晚有江湖中人潜入,你道是什么人,是江湖中的盗墓贼,从里头发现了一处窦三思的藏宝地,在窦府后花园假山底下。因西卫近来一直盯着,不仅没被他带走一两银子,三名盗墓者的积蓄都被搜出来交给朝廷。” 因洛俪发现宝库,两卫、龙影司的人又入窦府寻了一遍,也不知怎的,整个皇城的百姓就说窦府其实是一座藏宝地,随便挥着锄头挖上一阵,必有所获。这传言越传越盛,最后就变成了窦府是座大宝藏的传说。 第266章 布菜是门学问3 随便挥着锄头挖上一阵,必有所获。这传言越传越盛,最后就变成了窦府是座大宝藏的传说。 传言被几个盗墓者听见,夜里潜入窦府寻宝,被他们一挖,又发现了一处藏宝地,虽不如洛俪早前发现的宝库有价值,至少是千万两银子的财宝。 洛俪与卢淮安并肩而行,洛俪道:“卢大哥行事还是谨慎些,小妹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二人情同兄妹,有话但说无妨。” 洛俪道:“昨日我去卢府,出来时撞到一个府伎拉扯书生……” “花豆冲撞客人,昨晚我知晓之后,下令杖责二十,没有半月她下不了床。” “卢大哥,赵太祖登基之后,曾明文禁止各权贵、名门禁养府伎,禁设府乐坊,此乃其一。其二,卢大哥也是有女儿的父亲,若是侄女们长大知事,看到前府宛似皇城花巷,岂不要误了她们的名节。府乐坊万万设不得,就算各家真有府伎的,那也是设在暗处,怎能闹得人尽皆知。 近来各部院大臣因皇上亲政,正忙着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他们还没来得及关注到卢大哥,过了这段,若被御史抓住,少不得又要弹劾,就算皇上宠信卢大哥,万物皆有度,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皇帝护你,你便平安。 如果皇帝有一天厌弃了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卢淮安道:“对不安分的府伎是得清理一番,既然花豆不安于卢府,就送往别处。但府乐坊不能存在,就换个名儿,叫歌舞坊。据我所知,窦贼时,窦府就养了一群能歌善舞的女孩子;杨丞相府也养了这么一群。” 洛俪一说,他立时就明白了。 大家换汤不换药,歌舞坊与府乐坊都是一回事,逢年过节,召出来取悦主人、客人。平日就在府里习练歌舞,有重要客人时,唤出来款待客人,让客人们多吃几杯酒。 小径处,素绻俏生生地立在桃花树下,身后跟着一个宫娥与一名小太监。 素绻近了跟前。 宫娥好奇地打量罢洛俪,“洛大人,慧妃娘娘有请。” 卢淮安道:“洛大人,在下先行一步。” 洛俪并不认得慧妃娘娘,只知此女是前任应天府知府的女儿。听说其年幼时体弱多病,舍给一个道姑哺养,年过十五病灾已过,方回家中与亲人团聚。 重华宫,宫殿重门半掩,有一记茜纱绣花绣窗半开,清风越入,拂动碧纱珠帘呤叮轻响,四角宫檐上垂挂着偌大的铜铃,风过之后,传出铿铿声响。 大殿之上,一个盛服华装的少女背对宫门,漂亮的纤手握着银簪,正动作优美地拨弄着仙鹤香炉内的熏香。篆香缭绕,满室生香。 洛俪福身行礼,“微臣洛俪拜见慧妃娘娘!” 女子蓦然转身,待洛俪瞧清楚时,惊讶不小:英挺的双眉,漂亮的五官,即便一袭宫装,也难掩其英姿飒爽之气,这新册的慧妃是李娇。 慧妃忙道:“洛大人,快快请起,你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冬葵,为洛大人赐座。” 素绻自是认得慧妃,可她不能道破,慧妃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不能说。 如若是心直口快的素缱,少不得就会惊呼起来。这也是洛俪带更沉稳的素绻入宫相伴的原因。 慧妃轻舒一口气,“家父是应天知府,不过呀,是前任儿的。家父与两位兄长护送本宫入宫之时,走到半道就听人说提了侍郎一职,待走到皇城,就成了工部尚书。家母乐得跟什么似的,直说本宫就是李家的福星。自本宫回到父母膝下尽孝,李家的好事就一桩接着一桩……” 明明是李迁的遗女,摇身一变就成工部李尚书的嫡女了。 素绻觉得怪异。 洛俪猜着龙影司如此安排,到底所为哪般? 早前李娇担心自己领到什么不好的差事,只这差事是给皇帝当嫔妃。 当嫔妃就罢,还册为四妃之一的慧妃。 若有旁人在,肯定要说慧妃在炫耀,洛俪却知道这是慧妃在自报家门、来处,恐她不知轻重道破秘密。 “娘娘现下册封四妃之一的慧妃,李家更皇恩浩荡。” 慧妃笑道:“家父说了,李家能有今日,多亏吏部洛尚书提携,还叮嘱本宫要多多也洛姑娘往来。” 叫冬葵的大宫娥领着几名宫娥进来奉了茶点。 令洛俪意外的是,茶水是极好的碧螺春,却没有点心,而是用苹果、梨子、桃等时新水果摆成一个漂亮的果盘,还在盘上备了牙签。 越来越怪啊! 慧妃怎么知道她近来烦透点心了,人家就只请她吃水果,削了皮,摆成花一样地捧上来。 洛俪道:“今儿礼部与内务府正在忙碌娘娘册妃的仪式。” 慧妃笑道:“这是皇上赏赐的恩典。” 她早前还担心自己是不是与前两位师姐一样,领的差使会是去花楼当花魁,又或是潜入某权贵家里为妾,结果让她来做皇帝的嫔妃,她原想最多就是个婕妤,平白得了个“慧妃”,真真是意外之喜。 别人的暗人生涯,是完成一桩任务,可她接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做皇妃,身世来历早有安排好了。 师父叮嘱了一番,让她如何尽心服侍、照顾、保护皇上,而高昌则又与她说:“知道皇上为什么独册你为妃?” 这些当权者们的心思,她李娇要能弄明白了,她就成了洛三娘。 高昌又点拨道:“今日咱家这些话,只与李姑娘说,你记下了,就得烂在肚子里,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想到她得的任务,李娇就觉得不能与外人道。 她得帮皇帝追美人。 而这美人,还是与她感情极好的洛三娘。 哇靠,这都叫什么差使。 可上头的吩咐,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如果师姐妹知道她接的是这么个差,指不定心里还羡慕不已,可对她来说,这最难的就是在皇帝身边当差领任务。 重华宫太监进来,“娘娘,太妃娘娘将窦美人拨到重华宫了。” 慧妃再怎么装,本性在哪儿,当即大叫:“太妃娘娘把那奸贼之女拨到我这儿作甚?” 不知道她是清流,她现在的父亲是新任工部尚书李云堂,领到了吏部任命文书。而今她在宫里,李家正在拾掇府邸,府邸还是皇上赏赐的,是前任工部尚书的府底,五进的大宅子。 第267章 落魄窦美人1 而今她在宫里,李家正在拾掇府邸,府邸还是皇上赏赐的,是前任工部尚书的府底,五进的大宅子。 冬葵原是李老夫人、李夫人婆媳从李府上下几百个丫头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早前长在李老夫人跟前,此刻听自家姑娘大呼小叫,轻咳一声。 慧妃装模作样地摆好仪态,估计花魁和宠妾都没她辛苦,“本宫的父亲是清流,把这么个人拨给本宫……” 冬葵,原不叫冬葵,是服侍李娇容后,得她赐了新名,唤作冬葵。 慧妃就喜欢“冬葵”这名,觉得她的近侍大丫头就该叫这名,但实则是她很怀念当年在洛府的生活,姐妹情深,日子平静,偶尔拌嘴,偶尔闹些小别扭。 慧妃道:“本宫最讨厌她,听说以前她父祖可没少刁难父亲。冬葵,你说太妃把她拨过来是什么意思?” 窦家可是李家的灭门仇人。 窦家现下虽然获了罪,可慧妃想到李家的满门血仇,心里不由厌恶上窦美人几分。 冬葵低声道:“娘娘,人已经过来了,不如娘娘就在重华宫所掌的楼阁轩榭里挑一处静幽之处赏给她们主仆住。” 慧妃道:“冬葵,你带她去安顿。” 冬葵倒比慧妃沉稳多了,压得住场,领了懿旨,当即领了几个宫女、太监过去瞧看。 窦长安领着两个陪嫁宫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立在重华宫大门外,不多时就见一个大宫娥出来。 冬葵扫了一眼,心里暗道:原也是个出挑的美人儿,可惜生不逢时,成了窦贼的嫡孙女,就连自家姑娘一听,立时方寸大乱。姑娘可是在外头长大的,都能对窦贼恨之入骨,从而厌烦窦美人,唉,也是个可怜的。 冬葵跟了慧妃一些日子,最是知道李云堂这个女儿刀子嘴豆腐心,又有些直脾气,可人家生得好,是李家正室嫡妻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不,报了名簿呈到礼部,被皇上一眼给相中了,入宫就做了四妃之一的慧妃,这样的荣耀也只有杨淑妃能比。 冬葵今儿特意在重华宫周围走了一圈,发现重华宫很大,里头大大的楼阁轩榭就有十三处,她挑了一个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属于中等偏小的小院子,“窦美人往后就住在菊轩,回头慧妃娘娘会挑跑腿太监、粗使宫人送来,窦美人请。” 窦美人轻声道:“有劳姑娘。” 冬葵道:“我唤冬葵,是慧妃娘娘的陪嫁大宫娥。太妃说慧妃娘娘新入宫,还要学一个月的礼仪规矩,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窦美人体谅。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只顾使了宫娥太监与奴婢通禀一声,奴婢会禀明/慧妃娘娘。” 菊轩不大,中间有一排三间屋大小的房子,宫里的楼阁都没有差的,全是瓦木结构,院子里东侧有一口井,西侧有一棵桃花树,不像她早前住的永仁宫,房间大大小小就有几十间,还有专门的小厨房。 六宫之中,宫主、副宫主都设有小厨房,而其他妃嫔是没资格拥有小厨房,只能是御膳房做什么,她们奉例去取吃食。 因着窦家落败又判了重罪,窦美人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时常被宫人欺负,就是宫娥去御膳房取饭,司膳局的太监也是推三阻四,好不容易领到了,不是残羹剩饭,就是冷的、凉的,早前有小厨房,还能自己热热,现在这里连厨房都没有,也唯有靠自己了。 窦美人落漠地望着冬葵,带着两名宫娥、一名小太监进了菊轩,推开房门,里头虽算不得极好,却也不差,只是因太久没人住,堆积了尘土 宫娥甲道:“美人,这里连被褥都没预备。” 宫娥乙道:“不如把早前的被褥都搬过来罢?” 小太监道:“美人用过的旧物,都能搬过来的,奴婢这就去取。” 宫娥乙道:“我与你一道。” 两人跑了三趟,先是搬被褥、枕头、帐子,第四趟时,窦美人久不见二人归来,带着宫娥甲出去看,迎面就见宫娥乙与小太监衣衫凌乱,满脸伤痕。 “小邓子,流苏,这是怎么了?” 流苏揉着身上的伤口,“回美人,没事,我们就是走路不小心摔了跤。” 脸上有瘀青,衣衫凌乱,头发都乱了,两人走路还一摇一拐的,伤得这么重,怎么会是被摔的。 窦美人心头一酸,“是我连累了你们……”泪珠儿扑簌簌翻滚下来。 窦家获罪,所有宫人都想讨好皇上,讨好宫里的大总管、总管们,得了机会,谁都能踩上两脚。 窦美人正哭着,只见一个趾高气扬的妇人过来,后头跟着太监宫娥,“哟,这不是早前的窦德妃么?把她的东西都给她吧?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落魄模样,还想住在永仁宫正院,哼!不就是一点子旧物,也敢到我们丽嫔娘娘宫里折腾,将整个寝宫翻得乱七八糟。” 妇人是姚丽嫔的乳母,因丽嫔入宫,得皇上恩典,此次入宫的五位美人,一人可以带一个仆从,丽嫔就带了她的乳母。 见自己奶大的姑娘出息了,一来就是二品丽嫔,上头只得两位妃子压着,越发张狂,一心想立威给旁人瞧瞧。 姚嬷嬷一挥身,身后的宫娥太监将手里的东西一古脑抛在地上,漂亮的瓷瓶立时碎了,首饰匣子开了,撒了一地的首饰,而窦美人最精贵的物什不见了,留下的只是寻常的物件儿,虽然早前宫娥甲坚持收了一个包袱,将她一些贵重首饰带走,也仅是带走了一部分。 窦美人哭得更凶了。 宫娥、太监蹲下身子将东西收拾到包袱里,主仆四人相互搀扶着回到菊轩。 窦美人回到菊轩,痴痴呆呆地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美人若活不下去,我们三个更活不成了,我们可都是跟你入宫的人,呜呜……” 一时间,主仆四人在屋里暗自神伤。 窦美人哭罢,问道:“小邓子,我池姑夫没事吧?” “美人,可莫提此人,他就是个小人。一见窦家倒了,将姑奶奶降为侍妾,前不久为了讨好卢淮安,把姑奶奶送给卢淮安了……” 窦华浓张狂一生,最后也免不了被人当成物件一般送来送去。 窦美人心头无尽地悲凉。 第267章 落魄窦美人2(三更) 洛俪因与慧妃是“初识”不好多言。 只想着,再多见几次,渐次熟悉了,再劝劝慧妃善待窦美人。 窦美人被窦家拖累,又何其无辜,今岁十五,就逢家变,又不被皇帝所喜,见过两次面再难得圣颜。 洛俪在重华宫坐了半个时辰,告辞离去。 马车在洛府大门外停下。 不待洛俪下车,就见一个人影如花蝴蝶似地一路移了过来,穿着一袭橙红色的宫装,头上插了一头的首饰,活活像一个移动的首饰铺子,两张小脸抹着殷红。 洛俪吓了一跳,正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儿,却见那人影乐呵呵地道:“姐姐,姐姐,今儿晌午宫里来赏赐恩旨了,我被封为七品乡君,封号灵雪。姐姐,我头上戴的是皇上赏赐的两套金玉首饰,身上是皇上赐的宫袍,漂亮吧?” 洛仪叽叽喳喳,转了个圈,提着自己的衣裙东瞧西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封了乡君,又有封号,更赏了乡君的品阶袍服。 洛仪自领旨之后,一颗心就泡在蜜糖里,见人就炫耀一番,原想穿着去女学,被吴氏给制住了。 “姐姐,我当时还在女学呢,家里来人,让我回来接旨,我现在是七品乡君,可威风了……” “姐姐,皇上夸我灵动活泼,纯洁贞静,所以赐我封号灵雪,宫里来的人说,因姐姐在御书房修书有功,又帮皇上寻到了窦家宝库,故而惠及于我。” 洛仪很是感激地望着洛俪。 洛俪笑了一下。 洛仪又道:“姐姐,你也受封赏了,姐姐封的是正三品郡主,封号倾城,赏了冀州渔阳县作为姐姐的沐食邑。” 洛俪拉住洛仪,“我受封了,为何我不知道?” 她封了郡主,还赏了沐食邑。 寻常能得沐食邑的,可都是皇家公主。 郡主里头少有人得此重赏。 洛仪道:“宫里的传旨公公,姐姐正在御书房当差,不能误了皇上的差事,请父亲代为接旨。母亲说,过几日要放重阳节,家里要办一次庆宴,庆贺我们姐妹得了赏赐。” “今儿午后,梁家也接了封赏圣旨。梁表哥晋为郑国公,梁表姐封为县主,有一县为沐食邑,不过梁表姐的沐食邑在梁州飞虎县,那是个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过。” 洛俪轻声答道:“飞虎县,在梁州与西凉接壤之处。” “那不是还不如我的桐镇,桐镇有二十三个村,有近十万亩田地,我每年抽一成的嚼用,也相当于有一万亩良田的收入,啊呀,姐姐,我成有钱人了,一万亩啊,一万亩……” 洛俪微蹙着眉头,这于洛仪到底是不是好事?看看她得意妄形的样子,“怎的把自己弄成这样,头饰有几支就行。” “皇上赏了我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的,一套玉的,母亲说这套翡翠头面,成色上乘,一瞧就极好。” “戴这么多,实在不好看。”洛俪拉着洛仪,姐妹俩自二门进了后宅,拉了洛仪在凉亭坐下,几下将她头上的首饰给摘了下来,“你身边的白萼、白蕊真得跟素绻、素纱好好学,你戴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商贾家的女儿。 女子的贵气,不在于首饰多少,而在其精其贵,真正有身份的,一件首饰戴头上,就能压住别人几套,乃至几十套的价值,且戴得雅,戴得妙。你这样乱插一头,也不怕人笑话。” 洛仪想着自己的封赏是因为洛俪立功得来的,自是听洛俪的絮叨。 今儿吴氏就斥过她一场,可洛仪根本听不进去。 吴氏道:“皇上赏你两套,你就全戴在头上,摘下来罢。” 洛仪叫嚷道:“皇上赏我,是让我戴的,我戴了就是忠心,是承了皇恩浩荡……” 吴氏懒得理会她。 她说的不听,回头洛俪瞧见,自会代为教导。 对洛俪,吴氏是极满意的,她的两个儿子都得洛俪教导过,现在个个出息。 吴氏在教儿女上还真没经验,也没耐心,她多说几句,吴仪不听,她就有一种想骂、想打的冲动。 眼不见,心不烦,不见到洛仪,她就心情大好。 嫡长女得封倾城郡主,嫡幼女又封了灵雪乡君,不仅有赏有封号,还有沐食邑,这与皇族女儿没什么两样。得了这些封号,就算半个皇族,着实郡主、乡君自来是主,而其他人才是臣。 大赵郡主、县主、乡君又分几等:一等郡主正三品,二等郡主正四品。一等郡主通常是亲王嫡女,二等郡主是亲王府侧妃所出,并非所有亲王的女儿都能拥有名符其实的郡主身份,是否得朝廷、皇族看重,一等郡主有封号,得宠的还能得赏沐食邑,但自大赵有来,拥有沐食邑的一等郡主却寥寥可数。 二等郡主只有封号、俸禄,没有沐食邑。 县主有一等县主,享正五品,二等县主享正六品,通常是郡王嫡女享一等县主位,侧妻所出或特封的庶女享二等县主位。 县主自建大赵以来,从未有人拥有过沐食邑。 乡君通常是皇族候爷的嫡女、受宠的庶女,为正七品。 洛俪取了帕子,将洛仪脸上的胭脂擦掉。 洛仪嘟囔道:“这可是皇上赏我的胭脂,说是钱塘苏记的脂粉。前不久内务府放出消息,要新选宫中娘娘们使用的脂粉。各地的脂粉铺子都送了自家最好的,让娘娘们试用,我得的这种胭脂,外头铺子一盒就得十八两银子,是上等好胭脂……” “就算再好,也不能像这样抹成猴屁股,不美不说,反而扮丑了。” 洛仪道:“姐姐出门不就喜欢把自己扮丑,我是跟姐姐学的。” 洛俪扮丑是为了求平安。 洛仪扮丑,这可真是出丑。 “就算扮丑,也要丑得自然,可你这妆容真真出丑、失仪。” 洛仪落败,再不说了,由着洛仪把首饰、妆容都给重新整理了一下。 洛俪让白萼将首饰给包了,“你与白蕊得空与素纱好好学学如何给姑娘打扮。菡萏女学没开妆容服饰课?” 白萼应道:“没听姑娘说有这课目。” 第267章 落魄窦美人3 白萼应道:“没听姑娘说有这课目。” 洛俪道:“蘅芜女学设有此课,尤其是梅班学子能从那儿学得最好的妆容、服饰课。我让素纱教教四姑娘,就她这打扮,妆容、首饰都不好。” 洛仪拉着洛俪的胳膊,“姐姐最好了,等家里设庆宴时,姐姐帮我打扮。” “你与母亲说说,要设庆宴,就设在重阳放假的第一天。” 洛仪问道:“为什么?” “此次会放五天,恐怕第二日、第三日要设宴的人家多。许多人家要预备,这第一日设宴反而设了。不说旁的,便是新任工部尚书李府,因府中的嫡女入宫封了慧妃,家里肯定是要设宴的。” 洛俪可不想说,因为之后我要去京北县莲花庄。 她自来不喜参加宴会,庆宴一结束,带着素缱姐妹去悠然别苑住几日。 洛仪咋了咋舌,“李家姑娘是不是长得特美,听说一入宫就封妃,现在整个皇城都知道这消息。” 杨淑妃与皇帝是青梅竹马,肯定是极美,皇帝这才册了杨玉梅为淑妃。 工部李云堂嫡女册了慧妃,若不是个极好的,皇帝怎会册她为妃。 这次入宫的贵女有五位,个个出身不俗,都是身份贵重、家世清白的姑娘,是从无数的贵女精挑出来的,听说她们全都是皇帝自己亲眼过目挑选的美人。 洛俪道:“入宫的贵人,哪位不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自是美的。我瞧过慧妃,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至于杨淑妃,还真不知容貌,但听宫人们说,也是倾城绝代的美人。” 洛仪想到皇帝下明旨,不许姐姐与杨淑妃会面,否则会面就会被视为抗旨不遵。 洛仪抽了抽鼻子,不屑一顿地道:“再美她也比不过姐姐。” “回去把身上的宫袍换下来,谢恩庆宴时再穿。” 洛仪乖乖地回了流霜阁。 * 暮食后,洛康令侍书请洛俪去书房。 待洛俪到时,洛康与洛徊已经在了。 见罢了礼,父子三人各坐一侧。 洛康问道:“皇上今日怎的突然赏赐你们姐妹?” “突然说到窦家宝库,皇上说我有功,早前说要晋我为正二品的御书房大学士,历朝历代,哪里有此官职,便是御书侍读、侍讲也是皇上新设的,再往上,岂不要我难做,皇城各部院正五品以上官员,可是有参朝议政之权,晋我正二品大学士,我是入朝议政,还是不要议政?我便求情,说让皇上将此盛恩赏给仪儿与表姐,说仪儿最羡慕故事里的乡君、县主、郡主什么的……” 洛康还在好奇,怎么就突然赏赐了。 洛徊笑微微地望着洛俪。 洛俪顿了片刻,“九月初三,窦氏派罪人要在西菜市斩首示众。重阳节前,皇上会封赏一大批皇族,先帝太子流放在北疆白塔口的两个儿子、又有先帝三皇子、五皇子等后人也会陆续回皇城接受封赏。” 洛康真不知皇帝对洛俪到底是什么态度,说他真心,他一个接一个的纳妃嫔;说他假意,洛俪随口一说,他就当了真,封赏了洛仪与梁俏,还赏了沐食邑,这在异姓郡主、县主、乡君里头可是头一份。 洛徊道:“听说皇上重阳节后,要纳二十五位嫔妃,礼部名单都公布了,得到消息的各家,现下喜气洋洋,都在预备送女儿送宫。” 洛康补充道:“今日下恩旨前,皇上封了工部尚李云堂为长平候,封杨丞相为长顺候,又封了两家的长子为世子,赏世袭三代。” 皇帝还真是疯了。 李家女儿入宫封妃,当天连其父兄都封了候,且李云堂更是身居工部尚书的高位。 各家有女儿入宫的,这还不得铆足劲讨好皇帝。 洛俪仰头轻叹,“外戚干政,自来便是大忌,皇上如此值得深思。” 管家在外禀道:“老爷,工部李尚书拜见。” 洛俪带了洛徊往外走,未到院门,就见夜色中移来两盏灯笼,一个中年男子拢着斗篷,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公子,洛俪拉了洛徊退回书房,“爹,人已经到门外,我与四弟在书房躲躲。” 李云堂进了书房,二人见罢了礼。 李云堂指着年轻男子道:“洛贤弟,这是我嫡长子飞扬。” “飞扬拜见世叔。” 洛康上下打量着:“得有二十出头吧,想当年,你我同届,常与我提到,家里有两个乖巧儿子,宫中的慧妃娘娘是你在任上所出。” 李云堂落坐在洛康身侧,扫视洛家书房后,道:“数年前得洛贤弟举荐,离了西北,赴任应天府知府一职。而今又来皇城为官,多得贤弟襄助。” 洛康笑道:“你我二人既是同届又是同窗,莫说这等见外话。云堂兄深夜来访,定有要事,不妨坦言。” 李云堂轻舒服了一口气,“自来外戚干政乃是大忌,如若我家娇容未入宫为妃还好,这一入宫就得皇上恩宠,册封为四妃之一的慧妃,今日赏了长平候的爵位,我实在心下难安。贤弟在朝堂为官已久,是登门向贤弟求指点的。” 洛康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 心头转圜一圈,道:“云堂兄此言确实如此,在下以为,明日入朝,云堂兄不妨向皇上请辞工部尚书一职,另荐工部尚左侍郎担任尚书,而你因避嫌,谋个礼部侍郎。礼部虽不如工部,但这位置亦能避嫌。无论于李家还是宫中的慧妃娘娘,百利无一害。” 李飞扬微锁眉头,揖手道:“世叔,这……父亲好不容易谋到工部尚书一职,却要退一步而求其次,这……” 李云堂轻斥道:“李家如何能也杨家相比,如果不知进退,不加谨慎,定会犯了大忌。你世叔说得没错,一家平安重于一切。清流臣子,自来以造福百姓为任,自身得失又岂能放在心上。”他揖手行礼,感激地道:“多谢洛贤弟指点,九月初十,府中设宴,还请洛贤弟届时携令郎前往赴宴,也让李、洛两家的儿郎结识一番。洛贤弟可生了一个好女儿,光是洛三娘就压下多少七尺男儿。” 第268章 神秘机关师1 “洛贤弟可生了一个好女儿,光是洛三娘就压下多少七尺男儿。” 洛康笑道:“这孩子被我纵坏了,云堂兄切莫取笑。” “怎会取笑,这是羡慕。” 洛三娘之名,名动天下。她的丹青一绝,她的舞蹈惊艳天下,更难得她的才华能与男子相毗,殿试时写的文章张帖城墙,令天下读书人敬服其才华。 洛家因为出一个女状元,更是坐实了洛家的书香底蕴。 洛家儿郎是无数书香贵女向往的婆家,而无数名门也希望结为姻亲,要借洛家底蕴培养自己家族子孙。 洛康赞道:“云堂兄的女儿慧妃,气度不凡,才德兼备。” 李云堂面有难处,“实不瞒洛贤弟,也不知是谁把娇容的画影给承上去了,想来也怪我行事欠缺周全。女儿归家,大办庆宴,原是夫人想将女儿介绍给亲友,结果就被有心之人瞧见。” 如果可以,他还真不希望女儿嫁入深宫。 宫里定了名单,他又不能不照办,只好把女儿送进去。他与夫人真不欢喜,夫妻见女儿归来,长得又如花似玉,还学了一身本事,还想着将来许个门当户对的去,结果一纸圣旨,宣诏女儿入宫侍奉皇上。 李夫人不乐,李家的两个嫡出兄弟却是真心高兴。 就这点,惹得李云堂很不高兴,这两东西就是卖妹求荣的主。 当然,他没骂出来。 李家没请过画师,李云堂甚至怀疑是应天府某位官员见到李娇容,为了讨好皇帝,背着他把李娇容的画影呈了上去。 对李娇容,李云堂无妇都自认亏欠颇多,正想多留女儿两年,再精挑一个如意郎君给女儿,哪里想到,宫里来了旨意,要他把女儿送入宫服侍皇帝。 当时接到圣旨时,李夫人呆怔了大半晌,回过神时,就开始抹泪,还不敢在人家哭,只能躲在屋子里哭。 李娇容蒙蒙懂懂,先是怔了一阵,后来就恢复正常了。可瞧在李云堂眼里,许是女儿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自幼在外头长大,哪里知道宫里是什么样的日子。 两人寒喧了大半个时辰,李云堂带着儿子离去,洛康将父子俩送到二门,看他们骑马乘轿离去,方才返回。 洛俪看着面前的洛徊,“你要跟李飞扬一样,看到姐妹入宫,乐得见眉不见眼样儿,我就收拾你。” 语调恶狠! 如果她的弟弟是这种人,她趁早将他收拾一顿。 洛徊忙道:“姐,别啊,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洛家又不是求荣华富贵之辈,怎会把你送进去。” “这还差不多,不枉我疼你一场。” 兄妹俩从后头出来,外头传来洛康与洛径说话的声音。 “叔父,原想着明儿就动身回江南,可今儿听说两位妹妹封了郡主、乡君,得过了家里的谢恩宴才能回去。” 洛康给洛径安排了一个姑苏知州的实缺,离家近又在江南,只要不出大过,就能顺遂晋升。 洛康悠悠轻叹一声,“你父亲母亲还盼你们一家回顺天府共度重阳,你已经好几年不曾在江南过节了。” “叔父,今年年节定能在顺天府陪祖父母与父母,我还是待两位妹妹的谢恩宴后再回去。” 洛康道:“进书房坐坐?” “不了,我这就回西府。” 虽同在一府,也只休沐日才能遇上。 早前一到休沐,洛径就带妻儿过来,如今倒不常过来了。 洛俪提笔练字。 洛徊立在她身后细细瞧看着,“祖父总夸姐姐能吃苦又灵慧,同样得祖父指点,我的书法就是不如姐姐。” 她是两世为人,又有今生努力,可谓占尽了便宜。 洛俪道:“四弟的书法已有祖父早年之风,假以时日能成大器,你切莫浮燥,沉着性子继续练习,总有大成。” “得姐姐吉言,弟弟这会有信心了。” 洛康回来时,就看到一双儿女正在练字读书,心下宽慰,入门第一句话,“还好俪儿参加了才艺赛,否则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如果洛俪入宫,他会就此愧疚一般子,梁氏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却不能护她周全,只怕心头逾加难过。 “四弟,时辰不早了,你先回青松苑。” “爹,儿子告退。” 洛徊长得很快,夏天去了趟莲花庄,在那儿长了大半个脑袋,长得比洛俪还高半头。 洛俪见四下无人,低声道:“爹,你猜李云堂入宫的女儿是谁?” 不就是李云堂的女儿,难不成还别的人。 洛俪用更低的声音,“是李娇,在我们家生活过十年的洛佼。” 洛康惊异不已。 李娇变成了李云堂的嫡女李娇容,名字差一个,人却是两个。 洛俪道:“李世伯似不知根底?” “应该不知。”洛康面露忧色,“听说李娇容五岁时跟着游方道姑离去,是胎中不足,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五岁时长得像个三岁的小姑娘。游方道姑只说,十五岁时过了大劫就让她返家团聚。” 李娇容没出现,却有李娇“认祖归宗”。 季惊雷行事,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让李娇却冒充李娇容,定然是真正的李娇容已不在人世。 洛俪道:“莫非李娇容夭折了?” 洛康道:“为父猜定是如此。慧妃的容貌与李大人……” “眉眼与李飞扬还真有五分相似,最像的是额头和眉毛,都是英气逼人的。” 难怪李家人没瞧出来。 李娇容当年离家虽有五岁,可体弱多病,又长得慢,就似个三岁小姑娘,这么小的孩子,眉眼里很难瞧出异样,就像婴儿在半岁时,几乎都长得一样:一样的胖乎乎,一样的乌黑明亮的眸子,可这大了方有差别。 慧妃李娇容原是李迁遗脉李娇。 李娇为什么要冒充李娇容入宫为妃? 洛康正在疑惑,洛俪不紧不慢地道:“慧妃是季惊雷的弟子。” “龙卫营统领!” 洛康惊骇不下。 季惊雷这名字,但凡皇城做了些年头的官员都知道此人,此人可是先帝赏识的心腹之人,身份神秘,武功极高,曾有人说此人是武林第一高手。 第268章 神秘机关师2 季惊雷这名字,但凡皇城做了些年头的官员都知道此人,此人可是先帝赏识的心腹之人,身份神秘,武功极高,曾有人说此人是武林第一高手。 洛俪道:“这可是先帝留给皇上的人,如此安排,肯定皇上是知情的,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安排这么一个女子入宫为妃……” 洛康抚额,这丫头有时候聪明得可怕,这会子却兜不过弯:这件事,只怕与洛俪有关。 “你今天见过慧妃?” “刚从御书房出来,她使了一个叫冬葵的大宫娥请我去重华宫。皇上不许我与杨淑妃见面,还说什么‘美女入室,恶女之仇’我又不是他的后妃,我嫉恨杨淑妃作甚,当真是莫名其妙。” 皇帝不是怕杨淑妃受伤害,他是防着杨淑妃伤害洛俪。 洛康还以为皇帝已经放下洛俪,所以他才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弄女人,可瞧着这情形,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洛康想到洛俪似乎心悦沐子轩,“你与沐子轩如何了?” “把玉笛送他了,约好重阳去悠然别苑游玩。谁知道皇上赏了个郡主,家里要办谢恩宴,我又不能不留下,已经哄了妹妹,让她去给母亲说,我们家就办在重阳假的头一天,届时一办完,我就与他去京北县。今年酷夏没去庄子,怪想得慌。” 洛仪认为洛俪提的建议极好,头天自家办宴会,重阳假第二日又去别人家玩,这样她的参宴、赴宴的事几不耽误。她刚封了灵雪乡君,正好出去显摆显摆、炫耀炫耀。 “今儿午后,应天府古塔寺的圆观大师来信了。” “不会是邀我去制菊露的吧?我去年教过一回。” 重阳秋菊开,尝菊茶,以菊做菜,最是一件雅事。 洛俪停下笔,“爹,我担心皇上会阻止我与阿轩的婚事。如果他从中作梗,要把阿轩派往地方任官,到时候还请爹暗中周圜给他谋一个看起来远,离皇城却不能太远的地方。” 洛康反问:“何为不能太远?” “离皇城八百里内,我都可以接受。” 到时候再寻匹快马,快则一两日就到,无论他瞧她,亦或她看他,极是方便。 她曾经不想追求儿女情长,缘份来时,挡也挡不住,就在她不经意间,沐子轩对她情根已生,更是为她入仕赴考。沐子轩是真心的,她也有心给自己、给他一个机会。 洛康轻叹:“若皇上知晓实情,定会将他放到几千里之外,趁着现下还没发现,倒不如自请去地方任职,我从中周畏圜,与他寻个近些的,往东,是三百里外的应天府;往南,是不到二百六十里的德州;往西,还有三百里外的云州;往北,是不到二百里的冀州。” 皇城四通八达,周围有数州,而离得最近的莫过于三州。 沐子轩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再晋一级就是正五品知州,可应天府知府官职太高,是正四品,以洛康的为人,能晋一级可以,最多得了上上评晋两级,让他给人晋***这不可能,这种事是太后、皇帝发话,又或是有权臣操控才能完成。 洛俪若有所思,“回头我与他商量商量。” 洛康又道:“再远些,有沧州、通州、燕州,这三处皆在皇城六百里以内。” 洛俪笑眯眯地道:“谢谢爹。”拿着桌上的字,“爹,你觉得这字如何?” “形更好,风格也更突出,书法是沉淀下来了。”洛俪换到左手,咬了咬下唇,写了同样的字,“爹,这个呢?” “你……”洛康快速捧起字,“你学会用左手写字?” “在参加童试前就在练了,一直长进不大,直至在江湖走了一圈,遇到了逍遥剑杜冲,他教了我如何双手使剑,才悟出些门道。” 洛康捧着书法,“虽不及右手书法,假以时日,定能相比右手,左手的字比洛徊的书法还好上一分。” 洛俪道:“寻常人面前,我一直没露这一手,也只给爹看。看来,要进步,还得学左手练剑。”她又练了一阵,换回右手,将早前的纸丢到火盆里化成灰烬。 侍书在西厢房自己的屋子里看书,此刻的书房院门已经合上。 “爹,窦府的暗室宝库机关与我屋里的极其相似,这是何缘故?” “当年,那位上门求助的机关大师正是从窦府逃出来的,他被窦承嗣困于窦府,更被残忍地剜去膑骨,被迫替窦承嗣设计暗室。” 窦府暗室与她的暗室是同一个机关大师。 洛俪第一个想到的是唐鹏,唐门的炼器术、机关术独步天下。 洛康似有沉思,“你的袖箭、机关钗是此人所制。他感谢我救他一命,又知那暗室是我替你预备的,很乐意帮忙。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还在你娘腹中。” “爹是不是很遗憾我是女儿而非男儿?” “你是我与你娘最疼爱的女儿,你才华横溢,早不因你非男儿而止步。” “爹……”洛俪娇嗔一笑,将脑袋倚在洛康怀里撒着娇,“爹,你真会夸人,人家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啦。” 洛康宠溺大笑。 父女俩说了一阵话,洛俪告退。 洛康看了洛俪的字,并未丢到火盆,而是小心地收藏起来,灭了火盆里的火,转身进了小佛堂,“思思,我们的女儿很优秀……” 侍书见洛俪离开,回头时,发现洛康进了小佛堂。 听早前的书僮执书提过,老爷多少年来,一遇高兴的、烦恼的,就会进小佛堂,有时候能自言自语一个多时辰。 * 洛俪回了岁寒馆没有练字,而是进了暗室,将里头的东西又看了一遍,取了源水石,拿了已经空了玉瓶,回到内室时,换上了夜行衣。 素丝今晚值夜,在小耳房里睡得香甜。 素缱姐妹房间的灯光已灭。 她回来时已是三更,现下再去暗室逗留了一圈,想来夜更深了。 洛俪将东西揣好,小心跃上屋顶,在黑夜里化成了一只轻盈的黑影,眨眼之间已然不见。 到了白云庵附近,她放缓脚步四下寻觅,先入了白云庵内,这是一座四进院子的尼姑庵,院墙建得有三丈高,里头是个偌大的“回”字型建筑,大四合院再套小四合院. 第268章 神秘机关师3(四更) 大四合院再套小四合院,周围建有佛堂、经堂、禅堂、早课堂,二进院是女尼们的寝院,有的女尼两个人一间,有身份的师太则是一人间,更有身份低的女尼则是四五人、六七人不等挤在一间。 身份高的女尼住在最里的寝院里,最里寝院是一个东南西北都有四间屋子的四合院,只设有南北门,院子中央又有花木园地。 中院是四方皆有八间屋子的四合院。 外院的佛堂经堂则有十六间屋子的宽度,这一处庵堂,占地面积约有二十亩大小,外院设有一道北大门,东西各有一道小门,大门旁边设有门房。 四合外院的周围,各有一大片空置地,或置有鸡舍,或置有鸭舍,甚至还养了猪,外头还有几块菜地,或是种着白菜萝卜,或是瓜豆之物,还有一个半亩地大小的池塘,里头养了锦鲤,另种有莲藕。 菜地、鸡舍之外,又有三丈高的围墙,围墙北边开了一道大门,东西两侧又设有铁皮包木门的两道小门。 大门东侧,有一棵三个人合抱才能围过来的古柏,枝叶遮天。 洛俪仰头瞧了一眼,发现古柏树下的白菜萝卜长势极好,照常理,古柏抢了蔬菜养分、灵气,又遮了阳光,这里应该长得最差才是。 她将源水石放在地里,不多会儿就有乳白色的灵液渗出,紧下来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时辰,就装了半玉瓶,后面速度放慢,洛俪收回源水石,她不能把灵液都给采了,庵堂的姑子们也得用。 她出了庵堂,又在四下兜转寻觅了一圈,她学着香茗大师的样子,四下闻嗅,再观察审视,不多时就见一大片竹林,长得翠绿葱郁。 西南多有竹,可在皇城见到这么一大丛的竹极是少见。 洛俪信手摘了一片竹子闻嗅,再摘一片竹叶闻,最后还摘一片,摘着摘着,她走入竹林深处,林间有一座茅屋,里头亮着灯光,屋子里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读书,看了一阵,提笔写了起来。 “这人的身影好生熟悉,似我认得之人。” 洛俪的声音很低。 然,屋子里的书生高呼一声:“屋外的朋友,既然来了,不妨入门一坐。” “阿轩!” 洛俪好不惊讶,他不住在沐府之中,居然住在这里。 沐子轩打开房门,当看到一袭劲装夜行衣的少女时,“倾城……” 洛俪笑了一下,“我出来是碰运气的,我想寻一眼灵泉,看能不能像香茗大师那样,凭着鼻子闻,再看地形就能寻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沐子轩看着森森竹林,“你以为这里有?” 大半夜的,她不睡觉,穿成这样跑出来,身边连个丫头都没带。 她会些武功。 沐子轩不知她的武功高低如何,想来不会太差。 洛俪看着四周,她一路尝着竹叶过来的,早前没有灵气,可就刚才她尝了两片竹叶,隐隐有点灵泉的味道,这附近肯定有灵泉,只是我还没找到。 继续寻下去,许能寻到灵泉,如何找到,往后府里就能来此地取泉水。 洛俪问道:“阿轩,你怎不在府里住?” “这里清静。” 洛俪道:“这不是草庐,反而像药庐,我一进来就闻到了药香味,你在此制药?” 沐子轩想瞒,可她已经闻出来了。 “偶尔需用到一些药。” 洛俪回眸,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有,想来他也有,她又何必追着他问原因。 洛俪道:“这片竹林,竹香味淡雅清香,是制作竹香型熏香、香丸的最好材料。”她挠了挠头,“他日得闲,我帮你制一些男子用的竹香丸用。我不会制熏香,你会么?” “制过熏香。” “你会识穴位,对针灸之术如何?” “还行。” “你教我针灸之术好不好?” “我要学这个?” “多学一点总是好的嘛,学了就是一生多一项本事。” 洛俪时不时采一片竹叶,最初是闻,后来就放到嘴里嚼,“越来越浓烈了。这等竹叶,能制香膏使。” 面前出现了一片沼泽地,里面长满了芦苇,其间更有野鸭、寒鸦。 洛俪面露诧色,伸手又扯了片芦苇叶子,“灵泉气息更充盈了,有三分,三分的灵泉气,沼泽居然有灵泉水,太逆天了,这里的鱼一定很美味,应该种藕……” 沐子轩悠悠地道:“这是淤泥潭,人掉下去,若没有同伴发现,就会丧命,也只那些依芦苇而生的寒鸟方能无佯。” 如果能种藕,附近的百姓早这么做了。 洛俪问道:“阿轩,你带桶没有?” “桶……” “对,就是桶,你回家取两只桶,我四下瞧瞧。” 这一片淤泥潭很大,少说也有二百亩,虽不知是如何形成,就凭灵气充足,能采到了灵液就不会少。 沐子轩问道:“这水浑浊?” “我会不会提炼灵液?” “像炼药那样?” “差不多,方法很多,一是用内力真气,另一种就像炼制。” 还有第三种,就是用她从芙蓉岛带出来的源水石,这可是她的宝贝。 沐子轩道:“我明白了,我回去取桶,你莫走远了。” 洛俪应声。 待沐子轩走远,她腾空而起,使出行云轻功,落在中央又摘了两芦苇,这里已近五分灵泉气息,再往四处寻觅,最后寻到了有六分灵泉气息之处。 洛俪再往周围寻,除了这里是六分,最近的是五分,再远是四分,可见这里有灵泉泉眼。 她从怀里取出源水石,又压倒一片芦苇,将源水石隔着芦苇放在淤泥潭上,不多时,上面湛出了一滴粉红色的灵液,前半炷香只采了几滴,后半炷香则有几十滴,很快就将玉瓶采满。 芦苇外头,沐子轩看着空旷的芦苇丛,大声唤道:“倾城,倾城……” 洛俪大叫一声,“我在这儿。” 沐子轩纵身而起,如空中蝙蝠,落到芦苇丛,洛俪接过木桶,“这是我师门的宝贝,源水石,但凡有灵泉所在,就能吸出灵泉的灵液。”她将手里玉瓶中的灵液倒入木桶。 沐子轩双眸熠熠,不是羡慕,也不是贪恋,而是好奇洛俪居然有这等天地宝贝。 第269章 补嫁妆1(五更,万字毕) 沐子轩双眸熠熠,不是羡慕,也不是贪恋,而是好奇洛俪居然有这等天地宝贝。 不多时,源水石吸出的灵液越来越多,从粉色再到水红,最后变成了血红。 洛俪意外地道:“灵液不都是乳白色的,这里的灵液居然是血红色,真是太奇怪了。” 沐子轩道:“此地地形古怪,既是阳极之地,也是阴极之地,淤泥潭的形状就像一个八卦图。相传大赵一统天下后,有女神谋建议迁都此处,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皇城的龙息之地。” 洛俪问道:“血红色的灵液到底是什么?” 沐子轩一脸茫然。 洛俪道:“既不知为何物,还是不吸了,我们去那边,那边的灵泉气息不如这里,可也不错。”她取了源水石,展臂一跃,很快落到那里。 沐子轩虽知洛俪会武,但她的轻功比自己的还要好,提着桶跟了上去。 这里初是粉红色,最后呈白色,装了三瓶之后,速度放缓。 洛俪问道:“阿轩,你家可有大些的玉瓶,我得带些回去。” “茅芦有瓷瓶。” “也好。” 洛俪收集了好几斤的灵液,将红色灵液尽数带走,而白色的装了二斤,给沐子轩留了一斤,又叮嘱他此物定要玉瓶盛放。 “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她微微一笑,快速离开竹林。 洛俪从未听说过红色灵液,她是不是写信问问香茗大师,他见多识广,或许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洛俪换了玉瓶将两种灵液装起来,决定明儿再给洛康一瓶,让他每日加一滴饮下。 许是饮了一口乳白色灵液的缘故,虽整宿未睡,她的精神依旧极好。 翌日清晨,离开时洛俪叮嘱素纱,将她给香茗大师的信寄往江南,昨夜又与圆观大师回了书信。 圆观大师说古塔寺的药菊已开,今年制了不少菊花茶,只是弟子依旧制不出洛俪的那种菊露,制出来是带着颜色的,不像洛俪的清透明亮,想请洛俪去古塔寺制菊露。 依旧和往常一样,用过午膳,未时一刻,洛俪出宫。 窦家人就要斩首示众了,洛俪不同情他们,对她来说,那是不相干的外人。 卢淮安正要出门,见卢府大门外驰来一辆马车,车帘上的图腾预示着洛家有人来了。 洛俪含笑从马车下来。 卢淮安道:“洛师妹找我还是找南太太?” “我想见见窦长庚。” 卢淮安沉了一下,“窦家人问斩之前,不好让你们见面,九月初四,我定让你们见面。” 不过是几日时间,今儿已经是九月初一,洛俪倒是愿意多等几日。 洛俪道:“有劳卢大哥安排。”她依旧往大门而去。 卢淮安连连嚷道:“你不是找我的?” “我也找素纹,我让素缱从官府买了处田庄,又置了个铺子,想给她添嫁妆,你别以为我没给嫁妆簿子就说那是你置的,这可是我给素纹和孩子的。” 卢淮安沉吟道:“真是……” 他哪里会贪自己妻儿的东西。 没的小瞧了他。 洛俪进了南院主院。 素绻把洛俪置的一处百亩田庄,又一处店铺给了素纹,“这是姑娘让置的,给你补的嫁妆。” 素纹眼睛一热,心下感动,“姑娘,爷给了我店铺田庄,早前你也替我预备了嫁妆,不必再补。” “是照了早前给素纹置的走。田庄二百亩,里头有座三进宅子,虽在乡下,离皇城不算远,早前听说是涂家的家业,因这里有宅子,就没在皇城置。这处店铺是窦夫人手里的店铺,无论地段还是生意都不错。” 洛俪的声音如一贯的甜美好听,让人如沐春光。 她不紧不慢的道:“这次不仅给你置了,往后素缱素绻出阁也是照一万两银子走,你虽没有服侍我几年,却是我祖母跟前长大的,早前服侍过我祖母,在我眼里,是与素纨一样的。” “姑娘……” 素绻将田契、房契塞到了素纹手中。 素纹只觉沉甸甸地。 洛俪小坐了一阵,告辞回去,在家里转了一圈,带了素缱姐妹去了城西别苑。 * 迈入大门,别苑管事立马迎了过来,热络地唤了一声“姑娘”。 素绻道:“姑娘说这里清静,要把主院拾掇出来,御书房这边现下没多少差事,往后会在这里习字绘画。你且去忙吧。” 洛俪捧着文房四宝,径直往主院方向移去。 主院没挂匾额,是个二进的寝院,格局与岁寒馆差不多。 素缱进了内院,先是搬出一张书案,又让管事家的女人烧了茶水来。 管事家见主子来了,忙前忙后地奔跑着,脸上挂着笑容,很是欢喜。 洛俪在主院前院习字,素缱姐妹在内院拾掇房间。 管事家的女人又带了儿媳姑娘来帮忙清扫、除尘。 管事家的立在洛俪旁边,看她习字,连连夸赞。 洛俪笑道:“你有事就禀。” 管事家的见她说中心事,当即就笑,正要开口,就见她的六岁小孙女跑过来,“祖母,余奶奶来拜见三姑娘。” 洛俪道:“我刚来,她们就知道了?” 管事家的道:“旱灾时,他们一家住有东院里头,现下虽说旱灾已过。他们家在城外置了田庄,在城里也置了宅子。田庄上的粮食被灾民都捊干净了,宅子还在拾掇中,也在这条街上。 旱灾之后,他们家自己买米买菜,在那边的小厨房里做着吃,每日进出少走大门,多是走的东门,想着姑娘也不计较那几个赁房钱,便没提此事。” 洛俪还想这里清静,所以才说到这里习字绘画,如果总被打扰,她却不好再来。她可不想被人知道她与沐子轩之间的事。 旱灾八月前就结束了,现在已进入九月。 “余家人全都没走?” “没呢,下至余姑娘,上至余老爷,余家上下无论主子、仆从全都没走。近来余老爷正督促着自家姑娘用心学习,想让她考明年春天的女学考试。听说此次皇上选妃,选的几乎都是女学的学子。” 洛俪想到慧妃,正想说她不是,突地忆起,慧妃没上皇城女学,人家可是上的顺天府女学,“这倒也是,皇上与太妃亲选的美人,个个才貌出众。” 第269章 补嫁妆2 “这倒也是,皇上与太妃亲选的美人,个个才貌出众。” 管事家的低声道:“老奴觉着,余家人是想把自家姑娘送入宫,虽说年纪小些,先送到女学读两年,说不得过两年皇帝又要选妃。 皇上年轻,如今才二十出头,未来的日子长着,少不得要繁衍子嗣,广纳嫔妃。早前纳过六房,窦氏派的三房形同虚设。昨儿听说又纳了五房,个个位份不低。” 说闲话,还聊天几乎是所有妇人的天性。 管事家的说话时抑扬顿挫。 小姑娘巴巴儿地看着管事家的,面露敬重、仰慕的看着洛俪。 洛俪的毛笔游走纸间,写的是“陶然别苑”,写了三张,最后这张更为满意,一转身将纸团抛到火炉。 小姑娘的视线盯着式样怪异的火炉瞧,还走到跟前,歪头探究:这火炉盆中央居然有一张灯,还有一个罩子,火苗穿过罩子喷出来,纸团一掉下来立时就着了。 洛俪道:“屋子还没收拾好,我不好待客。” 管事家的领会,走到院门外回了话。 孟氏却道:“洛三姑娘说哪里话,妾身是过来与姑娘说说话。” 你想说话,我可没时间说话。 洛俪心下着恼,淡淡地道:“让她进来罢。” 孟氏带着余西月,姑嫂二人进了院门,见洛俪在练字,旁边又搁了一张纸,孟氏看着写好的纸,“洛三姑娘这是写来挂大门的。” 洛俪淡然答道:“近来家里喧哗,原瞧别苑清静,想来这里习字绘画。” 余西月看着字,她只知道好,好在哪儿又说不上来,反正天下读书人都推崇洛三娘的书法丹青,“嫂嫂,我们家新买的宅子还差块匾额呢,何不让写了挂上。” 洛俪正思忖如何回答。 素绻从角门出来,拍着身上的尘土,淡淡地道:“我们姑娘从不给人写匾额。” 余西月嘟囔道:“她不是给自家院子都写了一个,不过两个字,也不费事。” 素绻笑道:“这是老候爷给我们姑娘立的规矩,自家人的院子可写,其他亲友是万万写不得的。余姑娘想要一个好字做匾,报国寺每月初一、十五有庙会,去哪里能寻到卖字画的秀才,找个写得好的帮忙写了就是,也花不了几个钱。” 以前还觉得孟氏是个知规矩的,姑娘是说这里清静,才要来习字绘画,结果字没几个,人就先过来打扰了。 他们家明明置了宅子,这都多久了还没离开,就是洛家的分支都带着家小抵达西北老家了。 素绻心下不喜,早前还高看两眼,现下觉得余家的脸皮厚了。 洛俪道:“余奶奶,素绻说的是事实,这确实是祖父与我立的规矩。字画言轻,是己先轻,不当轻易为人题匾留书,轻易开头,后不可收。” 这的确是洛瑞的原话。 洛俪面露抱歉之色。 孟氏不好再提,“三姑娘,我们家在城外置了一处六百亩的田庄,原是一千二百亩的,家里没这么多钱,就与另一家合买置下,一人一半。 这条巷子再往东走百丈是我家置的二进宅子,宅子有些小,原想拾掇出来的。可后来听说窦家被查抄,翁爹想置一处更大更好的,使人到官府打听,说要等重阳节后,由官府统一拍卖。” 这就是说小宅子人家压根就没拾掇。 管事家的一听,她还在说余家在拾掇宅子,可人家没拾掇,还当着姑娘的面拆穿她的话,这不是打她耳光,管事家的立时一脸不快。 孟氏又道:“听说有门道的皇城贵族,已早早去官府挑选宅子、田庄、店铺,不仅价儿是照了现下的价格,那些地段、房屋全都是极好的,花上五千两银子买下,一转手就能卖七八千两银子。” 素绻是听说过这事,还说皇城以杨丞相家的杨玉积领头,又有韩兴邦、戴超两人一道,用低价买进,高价售出的法子赚其间的差额,一些没门道的商家、小户人家,见那些田庄、店铺地段好,也会出高价去买,想着就算再贵,经营好了就能赚回来。 孟氏絮叨道:“我们置店铺、宅邸不是为了赚钱,就是给家里谋个营生,谋个落脚生根地儿。洛妹妹在皇城认识的人多,不知能不能帮个忙,也不能帮我家置多少店铺,就两处店铺,再一座体面些的三四进宅子,地段在哪儿都不着紧。” 素绻道:“余奶奶何必急在这几日,重阳节后官府就会拍卖。” 余西月道:“这怎么一样?现在买进可是低价,拍卖的时候,那些商人,尤其是内务府新定的皇商,个个在皇城都没有商铺,还不得往死里抬高价儿。” 天下的商人,谁不愿成为皇商。 皇商,虽也是商,却是亦商亦官的美差,赚了好名,又有了利益,近来各地的商人削尖了脑袋想成为皇帝。宫绸贡缎、贡茶贡酒、宫里的药材、娘娘们用的胭脂水粉……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但凡专供皇家,那立时就不一样,预示着他们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他们一下子就能转身与皇家有了关联。 洛俪轻叹一声,“你们说晚了,好些的宅子、店铺、田庄现下都没了。我早前身边的大丫头素纹嫁给西卫指挥使卢大人为妻,前儿我瞧她不易,想着也是我祖母身边长大的,不好厚此薄彼,给她照了素纨的例,置了田庄与店铺,是素绻去办的。 找了卢大人身边的心腹管事去帮忙,置的个田庄还是六里外的,宅子就没买上……素绻,你当时同去的,你来说。” 素缱时常犯糊涂,素绻却是个厉害的。 这会子,她眉飞色舞地道:“我们姑娘说要给卢大人家的南太太补嫁妆,还是卢府的管事陪同小婢去的。皇城府衙的官员拿了厚厚一本簿子出来,上头有窦府、刘府、玉府、涂府等十几家,里头的好宅子、好店铺不少,听说五里内的田庄早早被人给买走了。 早前有几位贵公子低价买进,再高价售出,被御史告知皇上哪儿,皇上召了皇城府尹问话,皇城府尹回来就发话,后头再有好店铺、田庄,一律不许私下贱卖,必须拿出来拍卖。 第269章 补嫁妆3 后头再有好店铺、田庄,一律不许私下贱卖,必须拿出来拍卖。 小婢第二次去的时候,是听说又抄了几位大臣家,想从中定有店铺、田庄、宅子的,卢管家帮着说了好多好话,他们就是不答应,瞧着面子,给了个六里地儿的二百亩田庄,又给了城西菜市场附近的小铺子,就这样儿,还是给了卢大人与我们姑娘的面子才有的。 杨丞相家的玉积公子因炒卖田庄、店铺的事,被杨丞相给训了一顿、没几日,杨丞相就领着他去向皇上请罪,还把赚来的三万多两银子交到户部国库。 现下走了门道,是能置上一两处,可那些上等的、好的,官府是要拿出拍卖。朝廷三军将士年龄偏大,现下各地正在募兵,那些在边城守了十几年、二十年的老兵要给抚恤银子,这一下子几十万人,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一笔出去,可不是小数目。 杨丞相也是因为这儿才训了儿子,说他不懂事胡闹,带头的杨公子都不沾田庄店铺的生意了,其他皇城各家的公子谁还敢去沾? 皇城府衙上上下下,谁敢在这时候触了霉头,就算能置上,都不是好的,这最好的要留到重阳节后拍卖。 我听说江南的绸缎商人从杨公子那儿买来的好的,自愿给官府递了文书,说是稍后要补银子给朝廷。” 余西月似有不信,“这都买到手了,他们还补银子。” 素绻道:“这可是真真的,皇城府衙的师爷说,官府已经真收了好几份要补银子的文书。其实呀,说起来,这绸缎商人、茶叶商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想啊,在官府、皇上那儿落了个实在忠厚的名声,回头宫里的绸缎、茶叶采买可不就是他们的。原是寻常富贾,摇身一变成皇商了,这是多大的荣耀,这可是花银子都买不来的。” 余西月年纪小,哪里能想到这上面去,听素绻一解释,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来商人都被人唤作“奸商”,若能得个忠厚实在的名声,说不得皇帝一高兴,就将宫里采买的生意赏了他们。 余西月担忧地道:“这么说,我们家要想置一处大宅子,只怕是不行了。” 素绻又道:“真正的大宅子、好宅子,便是皇商们都不敢想。八王爷、琴王爷年纪已大,要成亲娶妃。皇上亲政,自是要给两个王爷赐体面亲王府,还有早前那些被流放苦寒之地的王爷、公子们,会陆续回京。旁的不说,就只说窦府,现在皇帝令户部、工部官员修缮、改造,要弄成几座像样的府邸,好安顿这些皇族贵人呢。原是要留给皇族贵人住的宅邸,便是户部也不敢自作主张给卖了,哪里还有什么又好又大的宅子。” “户部那边有名单呢,礼部又照了惯例,给未来的亲王、郡王、皇族候爷们要照例预备一份家业,该多少店铺、多少田庄,宅子又要多大,全都有定例。早前,玉积公子买出来的,都不是最好,也只能算是中等,就这些都能被商人抢破头。商人们一旦成了皇商,总得在皇城有份家业、一个落脚处,可这好的,朝廷另有安排,他们就算出多少钱也买不上。” 素绻这张小嘴,说得头头是道。 孟氏一脸惋惜,没想这里头的内情不少。 早前还嫌新买的小宅太小,不愿过去。 现在看来,也只能先搬过去了。 如果能置一处像这座宅子的,余家就心满意足了。 孟氏问到了实话,一阵心灰意懒,告辞回了东院。 余老爷、余太太听说后,一家人叹息一阵,到底是派了婆子去拾掇新买的宅子,总不能还住在别人家的别苑里头。 原以为有了机会,哪里晓得好的皇帝要留给他的兄弟、侄儿,只怕中等的都少,剩下的差的,还得让官府拍卖出好价儿。 此处别苑离城西菜市不远,不过二百丈左右,一个婆子从外头买菜回来,眉飞色舞地说听来的新鲜事,“今儿西菜市张帖了公告,九月初三午时,窦氏谋逆案的罪人在那边斩首示众,听说统共有一千多人。另外,九月初四,要在西菜市拍卖几家的女儿,现下贬为官妓,听说个个都是知书识字,能歌善舞,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全是冰清玉洁之身,只卖给各大花楼,价高者得。” 余太太听闻,又是一阵轻叹,眼睛看了看孟氏有种庆幸之感。 如果孟知府还活着,少不得被窦承嗣给连累,说不得那时孟氏就得拉到菜市上拍卖。 素缱将内院拾掇好,洛俪移了书案到内院,这处院子依旧取名“念慈堂”,意即思念慈母。 余太太转而道:“就算官府对外买的都是不好的,也比牙行里卖的好,你们既去了,怎没请洛三娘帮忙去买两处田庄店铺,这几家可是昔日的权贵,家里的东西怎会有差的,就是差的,也比别人家好的还强。” 孟氏当时听了那些话,哪还有心思多问。 余西月忙道:“娘说得是,嫂嫂,要不你再过去问问,能置几处不好的也成啊,肯定比外头买的要便宜。” 孟氏有些为难,她瞧出洛俪对她没以前热络,实在开不了口。 余西亭道:“嫂嫂,为了家里人能过得好些,你再跑一趟。爹娘是不打算回西北了,有了好的,大伯一家就跳出来争,我们将家业置在外头,他总没道理和我们争抢,大不了西北的家业我们不要,就在皇城落脚。 还有,你得与洛三娘处好关系,我们一家要办户籍文书,没个皇城人领路,只怕花上一笔银子也不一定要办下来。” 余西月道:“洛家本事大着呢,西北无家可归的灾民收留了好几百个,就是人家也有一百户了。虽说是佃户,可户籍文书全是洛家带着官兵去庄子上给办的。别人上官府还不定跑多少趟能办成,这可是官府派官兵上门办的,可不是能耐大。” 余太太恼道:“在家里嘴儿倒甜,到外头你就成闷葫芦。洛家去过一回,还与洛四姑娘成了朋友,你就不能与洛四爷亲厚些,如果你能嫁入洛府,就能帮衬你两个哥哥……” 孟氏听得汗滴滴的。 第270章 置业1(三更) 孟氏听得汗滴滴的。 孟太太在一旁照顾两个外孙儿,她可不希望女儿继续跟余家这一大家住。 在外人面前,余家上下知书达理,要背着人,什么混话都能说。 洛家公子也岂是他们能想的。 余太太还指使女儿去接近,在上回去了洛府后,余太太就打上主意了。 听说洛家嫡系儿郎不许纳妾,到了洛徘兄弟这辈,他们是可以纳妾的。 余太太自是不敢让余西月做嫡妻,想谋的是贵妾位分。 孟太太道:“我手头还有些积蓄,我想给二郎置份家业,二郎是过继给他舅舅德寿的,我去找找洛三娘帮忙,置个小宅子,再置处田庄、店铺,到时候我就带着孟家下人与二郎搬进去住。” 逃难开始,她实在受够瞧了一大家子人住一起。 当初,她嫁孟德龄进余家,就与余家人说好的,孟德龄生的次子要过继给孟家,记成她的孙子。 孟太太说话,抱了三岁的二郎在怀里,领着婆子丫头去寻洛俪。 余太太蹙着眉头:孟家老货还有积蓄,那也是,人家到底是做过好些年官太太的。眯眼笑道:“西城、儿媳,我们买的宅子小,如果亲家母真置了家业,你们不如随她一道住。” 孟氏是巴不得如此,可她不能做主,望向丈夫。 余西城道:“我住到孟家,算不算上门女婿?如果算,爹娘总得写个文书契约来,否则我们夫妻去住,算怎么回事?” 余西亭忙道:“娘,哥说的也有道理,万事总得有个规矩,让他的身份挂着,到底不好。” 你去入赘吧,最好现在就去,往后家里置的家业可都是我的。 余西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余老爷捧着茶盏,抬了一眼,就余西亭的心思他还不知道,可大儿子比二儿子有出息,真去入赘上门了,他日富贵可就与他没多大关系。 余老爷喝道:“我余家的儿子,不做上门女婿。” 余西亭道:“早前爹还说,大灾之后要回西北,现在不也拿定主意留下来。” 话可以变,主意也可以改。 世间万没有绝对的事。 “二郎才多大,他能守得住家业,要我说,哥去做女婿,也只得二郎一个姓了孟,他还是姓余的,这样挺好,到时候我有一份,哥也有一份,我瞧着哥的那份可不比我得的这份少。” 余太太忙道:“我觉得西亭这话在理。” 反正都是他们的儿子,留给随了孟姓的孙儿,还不如是自家儿子呢。二郎是要养在孟家名下的,将来大了,肯定不和他们亲,孙儿哪里比得儿子亲呢。 余老爷思忖起来。 余家也不顾忌孟氏在场,就在这儿议论,虽没有明言,离明言也差不远。 孟太太抱着二郎去找洛俪。 洛俪去了内院,她站在角门外头一脸为难,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民妇给洛三姑娘问安,洛三姑娘,实在……实在是有难处求你帮忙,也知你不容易,可民妇实在不认识旁人,只能厚着脸皮求你……” 洛俪刚写好“念慈堂”三个字,看着手里的字,选用的是与悠然别苑完全不同的字体,“孟太太,你进来罢。” 洛俪不厌其烦,下次一定要等他们都走了才来。 孟太太将二郎递给了婆子,带着丫头进入内院。 孟太太道:“知道现下田庄、店铺、宅子都不容易置,可德龄的次子是过继到我名下做孙子的。这孩子虽小,我这当祖母的,总要给他置一份家业,不能说体面,至少能让他过活不是。早前因怕窦家刁难,不敢长住皇城。现在窦家倒了,我们祖孙是要留下来的……” 洛俪蹙了蹙眉,“你们把银子备好,明儿辰时跟素绻走一趟官府。”她看了眼素绻。 素绻倒没早前那般反感,其实她也不是讨厌孟氏,只是余西月太不知好歹,“孟太太,你备上几个封红,你也知道的,去官府置家业,田庄、店铺、宅子都有不同的官员管着,办了契约,少不得要谢人家茶水钱。” 素绻等了一下,“姑娘,小婢瞧着刚到酉时,明儿小婢要陪姑娘入宫当差,不如现下就带孟太太走一趟官府。近来各处衙门事多,离衙得晚。” 孟太太忙道:“好!好,一会儿我在门口候着素绻姑娘。” 孟太太领了丫头回去,当即进了里屋,开了她的箱子,从里头拿了银票、自己的户籍帖子,她原就是皇城人,当年还在皇城住过好些年,又与丫头包了几个封红,带着丫头婆子候在大门外。 不多时,素绻就出来了。 余家人见孟太太说置就置,早前就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酉时二刻,素绻还没回来。 洛俪与管家留了话,带着素缱先回洛府。 孟太太在官府办好契约,因有洛家大丫头领着,且素绻去过两回,皇城府衙的师爷、小吏都识得她,办起来也很方便,孟太太想着这是大事,包的封红,全是十两银子的,虽说散了八十两银子出去,还真买得了满意的。 素绻一回别苑,就听说洛俪回洛府了。 孟太太热情地对车夫道:“把素绻送回洛府。” 孟氏早在东院外头张望了好几回,见母亲带着婆子丫头回来了,当即迎了过来:“娘,怎样了?” 婆子很是兴奋鼓舞地道:“今儿素绻姑娘领我们太太进府衙,太太出手阔绰,先就给了师爷两个封红,师爷很欢喜,当即亲自领了太太去产契房,又让官员取了簿子出来……” 余家人见孟氏归来,围坐在花厅上。 “官员先是拿了一个专记宅子的,是倒着翻看的,说前半部分的宅子得由户部做主,他们是没权做主的。第一页写了七处,有两处已经卖出去,第二页又写了七处,瞧着都是一进、二进的,听说是四家管事下人置的家宅。 再翻到第五页,就瞧见了一处城南竹林巷的三进宅子,一进可见大厨房、客房,二进院门就是后宅,里头有三处院落,听说地方也大,得有五六亩大小,早前是涂府贺兰夫人的陪嫁宅子。” 第270章 置业2 听说地方也大,得有五六亩大小,早前是涂府贺兰夫人的陪嫁宅子。” 余太太没想还真有好的,“亲家母,这宅子得不少钱吧?” 婆子只晓得师爷、官员与孟太太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阵,孟太太又给师父与官员各塞了一个封红,后来只见孟太太在数银票,这处宅子就算买下了。 孟太太淡淡地道:“六千两银子。” 余西月先叫了起来:“那么大的三进宅子,六千两,这可是皇城,这地儿寸土寸金,就我家置的那处二进四合院,还不到一亩地儿大小,还花了二千两银子呢,那里头可有五处寝院,地方还那么大,怎才六千两?” 孟太太就是比对了余家买的宅子,才觉得便宜,具体价格,她可没打算告诉给余家人,毕竟那师爷叮嘱过,“瞧在洛侍读的情面上,给你个最低价,四千五百两银子,但你对外最少得说六千两,否则我们不好交代。” 婆子也觉得好,继续道:“置完了宅子,管田庄的官员也是倒着翻,翻到第六页还是第七页的时候,让太太挑,说是里头的田庄原是窦氏一个族侄的,地不算大,但地段还不错,在城南郊外的五里地儿的古槐庄,有一百六十多亩,八十亩的上等田,八十多亩的中等田,照了皇城上等与中等田的中间价,全卖给太太,一口价儿要了四千两银子。” 谈价格的时候,孟太太又再塞了两个封红出去。 “后来,师爷领着介绍了管店铺的官员,也是倒着翻的,翻到是十几页的时候,上头就有城南的铺子,是贺兰夫人伯兄家的铺子,早前是个杂货铺,有两间门脸子,要价五千两,太太便一口气给置下了。听说里头还有货库、货架,全都卖给我们太太,到时候拾掇拾掇,就能开张营业。” 城南可是城中的繁华地段,周围住的都是富贵人家。 余太太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儿媳,你快去找找洛三娘,请她帮我们家再置一份。” 孟氏道:“她早就回家了,天儿都黑了。她来这里,原就是以为别苑清静来练字的。” 这会瞧他们在,只怕他们住这里时,洛俪是不会再来了,必要等他们所有人都搬走了才会再来。 余太太道:“明儿晌午,儿媳去洛府拜访罢?” 孟氏不大乐意。 孟太太道:“洛侍读在御前当差,事情多又杂,听大丫头讲,也是个大忙人儿呢。” 余太太不快地瞪眼,“亲家母置着好的了,就不管余家,好歹我们还是亲戚。” 孟太太瞪了一眼,“三婆子,把东西拾掇拾掇,我们带着二少爷回孟宅去。” 婆子凝了一下。 丫头道:“太太,我们现在就去?” “听说那宅子里头,家具、物件儿都齐全着,早前也是有人住的,拾掇一下就能住人,经过粮铺的时候买些粮油等物,日子自能过起来。” 孟氏忙道:“娘,我带上大郎同你一起过去吧,帮你收拾屋子也能多个帮手。” 余太太道:“西城,你也去吧。” 余西城未动,“我一个大男人跟去做什么,我又不会收拾屋子。” 没名没分的,就算要赶他出余家,好歹把话说清楚了,回头他两无着落,不是自断退路,这种事,他才不干呢。 孟太太带着女儿、孙儿乘着马车离开了,因她走了,东院里又多出一个房间来。 余太太待孟氏离开,这才回过神,“啊呀,儿媳怎么就跟着走了,明儿得让她走一趟洛府,求求洛三娘帮忙才好。” 余老爷道:“就算是不好的,从挑中好的来,也比外头的好,价格也实惠。” 余家人懊悔了一阵。商量之后,还是决定让孟氏出面去找洛俪帮忙,想办法再置上一些,他们家虽有,可对小宅子很不满意,若是余西月将来能攀上好亲,留给她做嫁妆还行。 马车上,孟氏问孟太太,“娘,这三处家业到底花了多少钱?” “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一处城南丁字路口的脂粉铺子。” 孟氏惊呼一声。 孟太太道:“我统共就二万两银子的积蓄,剩下五千两可不敢动,还得采买几个下人。这次拍卖的下人定是好的,官府那边打听了,因人太多,名簿还在户部,要等年轻漂亮的姑娘拍卖之后,再拍卖田庄店铺。九月初五就有下人拍卖。因着这次拍卖的多,城西菜市、城南菜市、城北菜市会同时拍卖下人,到时候我去城南菜市挑人。” 孟氏觉得还是跟着自己的亲娘好。 以前在西北,一家人还算团结。 自打见到了皇城的繁华,余老爷余太太都不愿回西北,就连余西亭的心思也越来越多,更是打起将余西城赶出门的意思,余西月的心眼也长了,天天盼着能入女学,要钓个金龟婿。 孟氏瞧着一家人的变化,心里堵塞得慌。 余西城自是知道余老爷、余西亭想让他谋孟家家业的事。 孟太太又是沉得住气的,你家不说个明白,我就不承认你儿子是入赘女婿,你想没名没分地来我孟家,这可不成,怎么也要写个文书、契约来。 孟氏母女到了城南竹林巷宅子,一家人先将主院拾掇出来,里头的家具被推倒,再扶起来,除了尘土,再摆好,床上的被褥都是半新的,衣橱里还有些衣物,都是旧的,穿是穿不着,但能填鞋底做成鞋子穿。 厨房里的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缸大米,一袋面饭,菜蔬都烂了,想来家变太快,也至主家完全没有防备。 孟太太又叮嘱女儿一番,“万事长个脑子,莫被余家算计了去,他们不给你们家业也无碍,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嫁妆带上,虽在西北置了田地,先让人看着,待价儿升上来再转卖。 如果让你们回孟家,定要西城见到余家写的文契,还得到官府备下卷宗。我今儿去官府,把我的户籍、二郎的户籍都落到竹林巷孟府。 你们到时候迁过来也容易,可莫被糊弄了去,最后进退不得。 余太太、西亭、西月早不是西北时候的样子,来了皇城,见了识面,心思活泛了,就连西月也被亲家母挑唆着要攀高枝……” 第270章 置业3 余太太、西亭、西月早不是西北时候的样子,来了皇城,见了识面,心思活泛了,就连西月也被亲家母挑唆着要攀高枝……” 以前在西北,余西亭那会镇日盘算家业的事,可现在就会了,一门心思想挑唆着父母把余西城一家赶回孟家。 余老爷是读过书的,顾忌着面子一直不应,可经不住时间一长会转变心思。 孟太太只不提入赘的事,等着余家拿定主意时才开口说话。 女儿是自己的,孙儿也是自己的,若能留在自己身边,她也多个依靠,但现下没名没分的,她可以收留女儿,却不能让女婿跟过来。现在跟过来了,往后要回余家,说不得就难了,且跟过来又没个说法,这可不行。 母女俩在主院住下,想着明儿再收拾东、西两处的院子出来。 次日孟氏正忙着收拾东院。 余西月领着丫头寻过来了,看着这院子,双眸放光,家里二千两银子买了个二进四合院,挤巴巴的,连个花园子都没有,可这里却是像模像样,再看这里连家具都有,心里越发不平了,别说六千两,就是七千两也划得来。 余西月寻到东院,“嫂嫂,娘说让你去洛府寻洛三娘,余家还得再置一份家业,早前置的要给我做嫁妆。” 孟氏懒懒地道:“你不是瞧见了,我正忙着呢。” 余西月恼道:“孟家的家业置好了,我们家还没着落呢,嫂嫂连自家的事都不上心,你自己和娘说,我可是把话递到了。” 孟氏轻叹一声,“成,我随你走一趟洛府。” 姑嫂一人乘着马车到洛府,与门婆子一打听,门婆子道:“三姑娘在御书房修书,若是回来得早,未时能归家,若是晚些,能赶上家里的暮食。” 现在还是上午呢。 余西月笑道:“四姑娘在家么?” “四姑娘在女学,今年腊月要辞学,太太让她多用些心,近来不招待同窗、好友了。不过重阳节时,府里要办谢恩宴。” 孟氏好奇地问道:“谢恩宴?” 门婆子得意地道:“我们三姑娘在御书房修书,又与梁候爷一道寻着窦家宝库,圣颜大悦,封赏三姑娘做倾城郡主,四姑娘做了灵雪乡君,皇恩浩荡,府里要办谢恩庆宴。” 余西月眼冒星星,三姑娘立了功四姑娘都被封赏了,真是太风光了。“劳嬷嬷与四姑娘提点一下,余家姑娘也是她朋友,还劳她届时也给我下份帖子。” 门婆子睨了一眼,这是谁啊,她都不认得,自荐是朋友,天晓得是不是朋友呢。 有门丁来寻门婆子,她转身离去。 孟氏道:“三姑娘还没回来呢。” 余西月道:“我随嫂嫂回孟家,待到了未时再来。” 待未时再来,洛俪是回来了,说是要去窜门访亲友,带着素缱姐妹出的门。 余西月不无遗憾。 洛俪此刻在竹林深处的草庐里,马车就停在林间,与沐子轩弹琴吹笛。 长相思、永相忆…… 琴音缠绵,笛声清悠,相融一体,宛似人间仙乐。 素缱姐妹与书僮听得如痴如醉。 弹了两曲,洛俪将琴放回琴盒。 两人对奕,两人又一道习字绘画。 沐子轩道:“现下是秋天,我今晨令书僮寻了些藕种在芦苇潭,也许明年就能长出荷花来。” 洛俪道:“芦苇潭无主?” “是皇家的。这竹林是,芦苇潭也是,曾有人在竹林买一块地建宅子,被朝廷给拒了,说这一片地是入了皇家产业簿子的,就算是官府也没权转卖。” 难怪呢,这片竹林可不小,少说也有百余亩,再有那片芦苇潭得有二百亩了。 沐子轩道:“我派府中下人采竹叶,准备制成熏香。” 洛俪问:“几时制?” “今晚就制。” 洛俪道:“我站在旁边帮忙罢,今晚不回家,就陪你一道制熏香。” 沐子轩迟疑道:“你不回家,家里人……”肯定会担心她的。 夜不返家,到底说不过去。 洛俪笑道:“我夜里偷溜出来。” 沐子轩笑。 洛俪带着素缱落夜才回家,到家里时,素纱已经在二门上看了两回。 孟氏等不到洛俪,知衙门的官员早就离衙,想买也没得法子。 素纱道:“姑娘今儿不在,余奶奶与余姑娘登门寻了四回。” 洛俪问道:“有要事?” “余家想请姑娘帮忙置份家业,说要孟家那样的宅子、店铺和田庄。” “让她们自己去官府。” 余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去过了,去府衙置家业的人很多,有小户人家,亦有外地来的客商,还有大户人家的婆子。有门道的带着熟人同来,府衙的官员就热情地接待;没门道在外头立上一天,也没个人问一声。 余老爷想去问,就会被后头的人吆喝:“你到底买不买,买就排队,一会儿走来走去,还让不让我们后头的人买。” 同样一处宅子,有关系的要价四千两,没关系的就要五千两,都是一分不少的,可见关系极重要。 余老爷排到天黑,也没轮上他,着实他来得太晚,而明日是九月初三,皇城官衙的人要去菜市口看斩头杀人。朝廷下了公文,要皇城官员无论官位高低,上至杨丞相,下至九品小吏,全要去观刑。 余老爷父子排了大半日,没轮到自己,就被告知:“二更天,衙门散衙下钥了,各位后日再来,过了后日,就到菜市口竞买。” 余老爷看看长龙队伍,正好到自己头上,人家不办差了,气得不轻。 后面的人道:“下次得来早些,自己买还能挑好的,到菜市拍买时,就不一定买得上称心的。” 许多小户人家还不知道可以来官府走门道买的,就等着拍卖时去买。 洛俪近三更时从暗室出来,换了身深身衣裙悄悄离府。 竹林深处的草庐里,散发出浓浓的竹香。 沐子轩正在草庐厨房里忙碌地制作熏香,这是一种粉沫,只需在其间加入少许香料,就能有竹香弥漫。 沐子轩一边制香,一片介绍着工序、手法,先要将竹叶炕干,却不能将竹香味流散,特用专门的密制方法保留香气,炕干之后再用手揉搓成末,用全套的密法制作成熏香。 第271章 制香1(三更) ……炕之后再用手揉搓成末,用全套的密法制作成熏香。 许是洛俪原会制香丸、又会炼制花露之故,她学了一遍,在沐子轩纠正几个不足处后,第二遍就做得很标准,沐子轩先是微诧,感叹于洛俪制香的天赋。 洛俪一学会,就吵着要自己制竹叶熏香,亲自动手,不多时就制了一大盆,之后一边灶上炕竹叶,一边制熏香。 书僮金满贯更是主动肩负采集竹叶的工作。 沐子轩又制了一些炷香,将竹叶粉末照着法子和成稀泥,却不能太稀,装到一个用羊皮做的软锥形状里,用手一捏,挤压成粗细一样的炷香,根根都有一尺五寸长。 洛俪直叫嚷着好玩,抢了沐子轩手里的羊皮袋,袋子上绑了一截不到二寸的空心银柱,她学着沐子轩的样捏,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细。 沐子轩道:“力道匀称,挤出来的炷香粗细就更均匀。” 洛俪直挤了十几根,这才掌握到方法,沐子轩将不好的又揉到香泥里,重新绑了个羊皮袋,照着之前的样子继续做。 “我云游天下时,在云省有两个县的百姓,就擅于制香,那里一年四季暖如春,家家户户制香、调香、卖香。” 云省与蜀省毗邻,相传那里适合种植百花。 洛俪道:“我听说江湖中有个万花山庄,便在云省。” “世人皆知玉记香粉好,本朝之初是不错,而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你要用脂粉,还得用万花山庄的,他们的脂粉做得最是精细,又分几种,价贵的二十两一盒,价廉的也有五文一盒的。万花山庄就在常春县,此县以制香闻名天下,这制香的手艺,便是我在那里小住两月时学会的。” 云省有万花山庄,扬州亦有个百花堂,这次都是竞争内务府香粉的皇商。玉记败落,家主、嫡系男丁尽量被斩,对于偏支、分支,只要没有牵涉其案的,朝廷也未刻意追责。 奉天府玉家便有一个分支,此次也送了香粉入宫,用的字号是“玉玲珑”,传说《情劫》谱曲者玉玲珑就是这一支的先祖,他家香粉盒的上头,绘的是一个美人侧面头像。 洛俪随口道:“有香的地方出美人。” 沐子轩凝了一下,忙道:“没你好看。” “真的?”洛俪问得很认真。 “猴子焉能与人相比。” 洛俪立时就乐了,她真忘了他说的“在我眼里就你是女子,其他的都是猴子。”她走到沐子轩身边,“要不要赏你点什么?” 沐子轩指着自己的脸颊,示意她亲一口。 洛俪恼道:“想得美!”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转身落坐,继续制炷香。 沐子轩趁洛俪不备,叭叽在她脸上偷袭了一口。 洛俪愤而起身,“坏死了。” “要不你报复回去。” “才不呢。”洛俪愤愤地瞪了一下,脸颊通红,居然趁她不备亲一口,吓了她一跳,“你家有丹炉没?就是装几斤水的那种。” 沐子轩问道:“用这个做什么?” “做香丸。我做香丸得买别人的雪花膏,然后将竹香制成竹露,在雪花膏里加入竹露,用炼药的法子制成香丸。” 沐子轩第一次听说有人做香丸是这样做出来的。 云省的万花山庄、苏省的百花堂,都有自家制作香丸的秘法,一般是各家得器重的嫡系男子制作。但凡秘法,皆是传男不传女,就算是女儿,最多学两样制用胭脂、香膏的法子,像香丸这样的精贵之物,多不外传。 洛俪沉吟道:“在江南时,祖父知我喜欢做香丸,用一幅字画与三清观的道长换了一只丹炉,不过现下搁在莲花庄库房里头。” 沐子轩道:“你需要,我可以出钱请内务府帮忙打制。” “我明日到宫中设的太虚观瞧瞧,许能寻到得用的丹炉,太虚道长在的时候,他不是也炼丹丸,定是有的。”她顿了一下,“明日上午,我再让素缱去买些万花山庄的雪花膏,几个大丫头前几日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制香丸,早早的就开始自己收集他们喜欢的花型香膏,只等我开口就让我给做。” 沐子轩还是第一次听说用香膏制香丸的。“你不用制香膏?” “会啊,我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制香膏的油膏,我不知道油膏的配方。” 沐子轩兴致勃勃,洛俪就像一本书,比他想像的会好多,洛家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居然教出一个大杂家来,“我知道几种油膏的配方,全是神医谷的方子,如果你自己制,定比外头的好太多。” “真的啊,那你告诉我两种。” 沐子轩进了书房,取了笔墨,写好了两种制法和配方,之后再出来,“一种是鲜花香膏,一种是香叶香膏,都在这儿。先学香叶的,再练花香的就容易,香膏用的油脂选用绵羊油为佳,若从乳汁提炼便更好……” 洛俪想的是用灵液提炼油膏。 她看着两份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乳汁没有,绵羊到哪里寻去。” “太妃娘娘爱吃羊肉,皇上亲政后,杨淑妃为示孝敬,每日都让司膳局斩一头绵羊。” 山羊的膻味太重,绵羊膻味温和。 所以宫里采买的都是绵羊。 洛俪道:“回头我求求慧妃娘娘,看能不能弄来绵羊油。”她看着上头用蓝笔划的地方,“划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就是外头各家的制法。神医谷在寻常制法上多了五道工序,就会有更好的效果。” 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洛俪装了几斤熏香,提在手里告辞而去。 回到家时,素缱姐妹正巴巴地看着洛俪回来。 洛俪道:“给你们瞧瞧。” 姐妹二人接过木袋子,一看是翠绿色的粉末,“姑娘这是什么香粉,怪香的?” “闻闻是什么香味?” “竹香。”二人脱口而出。 洛俪欢喜地道:“我忙了一晚上,采了白云庵外头的竹叶制作的,怎么样?很香吧?”她顿了一下,“我刚从沐大人那儿得了制香膏的方子,要寻绵羊油,我今晨就入宫,求了慧妃娘娘,让她赏我些御膳房的绵羊油回来制香丸子,再随道去太虚观瞧瞧,借一个炉鼎回来使。” 第271章 制香2 让她赏我些御膳房的绵羊油回来制香丸子,再随道去太虚观瞧瞧,借一个炉鼎回来使。” 素缱想到夏天开粥棚,她身上带了两枚香丸子,还压不住异味就带了三枚,结果就是她的香丸子用完了,还拿了素绻的去用,就等着姑娘制香丸子,自己好凑一份借姑娘的炉鼎炼成膏状再挫成香丸呢。 素缱忙道:“今儿姑娘事多,我与姑娘一道入宫吧。” 素绻道:“姐姐还是在家里,把我们要凑份的香膏子预备好。” 洛俪道:“这有好几斤熏香,分成几份,给西府大爷送一斤,老爷那儿分两斤,剩下的寻了东西包好,回头让西府大爷给老候爷捎回去,这是我第一次做的竹叶熏香。” 洛俪取了葫芦,除了芙蓉酿还加了好几滴灵液,一饮下后,精神大好。 素绻随洛俪入宫。 今儿朝廷不办差,文武百官全去看斩杀窦氏奸贼。 * 重华宫。 洛俪与慧妃见罢了礼。 洛俪说了明意。 慧妃问道:“郡主要绵羊油作甚?” “做香膏用。” 慧妃双眸一闪,忙道:“也送我几盒吧?” “你要什么香型的?” 慧妃笑微微地,“都有什么香型?” “娘娘有什么花,可不能几朵,得至少几百朵,越多越好,制出来的香膏就越香。我家的丫头提前几个月就备足了干花,就等我一开炉就拿出来凑份做香膏。” 冬葵对自家姑娘与洛三娘的自来熟一直不解。 慧妃的解释是:“听说她也在江湖生活过几年,果真和我对脾气,都是简单干脆的,不像宫里的娘娘、美人,说个话儿能兜一大圈,听得我云里雾里,若不是你说,我还回不过味儿。” 李夫人说,慧妃这性子像李云堂,都是简单性子,总担心慧妃在宫里吃亏或被人欺负。 冬葵只当两人都曾离开父母长在江湖的缘故,就信以为真,从不曾往旁处想。 慧妃拉着冬葵,“你要不回家问问母亲,她不是最爱摆弄花草,有没有晒上十斤二十斤的干花,凑份让郡主帮我做几盒香膏。我就信郡主,肯定比外头买的好。” 冬葵哭笑不得,晒了干花也是为了做香囊,谁家晒上十斤、二十斤的。近来内务府送了不少胭脂水粉来,全是想竞争香粉皇商的各家,听说大大小小,有名的、无名的都有十几家,每家都有几样,慧妃只挑了自己喜欢的,其他的都赏了重花宫的宫娥们使,使完了,还问她们感觉如何。 旁边一个宫娥福身道:“禀娘娘,听说有专卖香囊的铺子,里头就有各式各样的干花,不知这个能不能用来做香膏子。” 慧妃急切地道:“冬葵,你拿了银子,使了太监到外头买上些,我要桂花的,八月金桂,这个香,你令人多买些,买好了就送到洛府交给郡主身边的大丫头。” 慧妃又遗了冬葵去御膳房讨绵羊油,说慧妃用来做香膏子的。 司膳局的管事太监一听,当即捧了一个十斤重的大坛子来,“这全都是,如果不够,还有今儿新鲜还生着的绵羊油。” 冬葵不知洛俪要的是哪种,熟的、生的一并取来。 洛俪两样都取下。 不多时,又有重华宫的奴才抬了一个炉鼎来。 “禀娘娘,这就是太虚观最小的。” 洛俪一瞧,这也太大了,得多少香膏子才能使,还不够填底儿的。 慧妃问:“是不是太大了?” 洛俪比划了一下,直径不到八寸大小,“这样的最合适,香膏一瓶才多少,这么大一个,要多少才能用。” 后来一打听,说钦天监那边也有这东西,又着人去钦天监那边借了一个来,虽不是八寸大小,直径有一尺,却比两人抬的合适多了。 洛俪抱了丹炉,用块布遮了。 素绻则抱了绵羊油,再提上生的出宫了。 洛俪回家后,备好了东西,带着素缱姐妹、素丝一道去了竹林草庐。 素缱藏不住话,岁寒馆上下都知道洛俪要开炉做香丸的事,就连祥婆子也买了几盒香膏子来凑份,还让她侄孙女跟着一道去学。 翠兰、翠绡等也一并跟着马车去竹林草庐。 洛俪一路人打量着丹炉,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那个好,大小合宜,可这个总觉得怪怪的,周围还刻了不少的龙纹,得足足有六条龙。 今儿,沐子轩知道洛俪要去草庐,他本人就没露面。 洛俪与几个丫头坐在草庐药房里,烧着丹炉,先将丫头、婆子们的香膏往里面放,炼得差不多时,就从里面盛出,让丫头们挫成适量大小的香丸,晾上一阵,用手轻按不会有凹下去,在外头再抹一层香膏就用蜡皮裹上。 丫头们一学就会,各人制各人的,忙得不亦乐乎。 洛俪招呼着素缱:“你去白云庵,与庵中的师太们挑几枝庵中古柏上的柏叶,我给爹爹制柏叶香丸。他们问起,你就说是讨回家熏衣服、屋子的,好沾沾白云庵的佛家瑞气。再拿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上。” 素缱唤上翠兰一道去。 素纱今儿没来,与素丝说好了,待素丝做了自己的香丸就回去换她,其他的丫头制好自己的,也要回去换外院的小丫头来。 第一拨丫头巳正回府,第二拨又来,未正时第二拨回去,第三拨又来。 都是一瞧就会,第一次洛俪还帮她们,到后头都是素绻帮忙。 洛俪一直在用竹叶、柏叶制叶露,工序繁复,动作极快,竹叶的只制出三滴,看到倒了六麻袋进去,而柏叶被素缱翠兰两个扛了不少回来,也只得了两滴。冬葵派人送到素纱手里足有十几斤桂花,也仅制出两滴花露。 洛俪制好了竹香丸,装到瓷瓶里,放到沐子轩的书房,又给他留了一个纸条说明。 刚从里面出来,外头就传来一阵马车的轧轧之音。 洛仪飞一般地奔了过来,看着热火朝天的模样,再看丫头们每个跟前都有个小碗,挫着她们自己的香丸子,她嘟着小嘴:“姐姐,你今天开炉制香丸,居然不通知我。我娘得了几枚,紧得跟夜明珠似的,就是不给我。” 第271章 制香3 她嘟着小嘴:“姐姐,你今天开炉制香丸,居然不通知我。我娘得了几枚,紧得跟夜明珠似的,就是不给我。” 洛俪道:“我不是与母亲说了,连西府大嫂那边也都留了话,大嫂派了丫头买了干花凑趣制了一盒香膏又六枚香丸子去。” “我买了五斤栀子花的干花来,姐姐可得帮我制上几枚。” 洛俪道:“干花得先制成花露,再加入香膏里头,如果是香膏一拌匀就能出炉,你用的若是香丸,就得用秘法再炼一会儿,看能成团了,才能出炉。”她顿了一下,“宫里的慧妃令人送了十几斤桂花,才出了两滴花露,你就这五斤干花,能不能出一滴我还真不敢打保票。” 洛仪嘟着小嘴,“我使白萼再去买几斤来,那店家心太黑,一斤就要卖一两银子,五月时栀子花遍地都是,我们府里都没人要,就他要高价。” 那都是做香囊用的干花,人家也没想有人这么买的,知道你急用,肯定往高价里买,平素其他人买,也就是买上两朵、三朵的干花,塞到香囊里用。 洛俪坐在一边,今儿累了一天,正挫着柏香丸。 洛仪闻了又闻,“这不像花香。” 素绻道:“四姑娘,这是柏香型,男人用的。三姑娘给老爷做的香丸子与两盒香膏,也是男子用的,香味与女子用的花香不同。” 洛仪咋咋舌头,什么时候男人也用香丸了? 不过,她听女学的同窗说过,说她家里的哥哥弟弟最喜欢把身上弄得香香的,还用的是花香型,严重鄙视,原来男人是用柏香。 待洛俪将洛仪的栀子干花炼出一滴花露后,调入香膏中,取三成装进香膏盒子,又留了七成成坨状时出炉。 无论是制香膏还得炼香丸,火候很重要,现下也只洛俪与素绻两个人会控制火候,早前第二拨里,朱氏的丫头就把一炉香膏子给弄废了,吓得哭,生怕回去被朱氏骂,还是洛俪炼了自己练的香膏给补上,后头的丫头再不敢自己去看炉鼎,只请了素绻帮忙。 待制完洛仪的栀子香丸,已是近三更时分。 洛家姑娘丫头收拾一番,将一切恢复原样,这才乘着马车离去。 洛俪一走,沐子轩进了草庐,在四下寻了一圈,空气全都是一股香味,花香、树叶香,混杂成一片,久久不散。 金满贯大叫一声:“大少爷,快来看。” 沐子轩的书案上用镇纸压了一个纸笺: 阿轩,制得竹香膏两盒,又竹香丸六枚,放在小抽之中。 他打开抽屉,果见里头有两个脂粉盒,用的还是女儿家使用的花香膏盒子装着,六枚竹香丸放在一个瓷瓶里。 沐子轩揭开瓶子闻了又闻,深吸一口,一股浓淡适宜的竹香扑鼻而来。 幸福的感觉充斥在心头,他再启开瓷瓶,从里面取出一枚,没闻出味儿。 金满贯今儿往草庐来了两回,就听丫头们在说:“先净手,再挫香丸,香丸晾得轻按不凹,再裹一层香膏,就要在外头裹一层蜡壳,以防香气流漏,放一段时间就不香了。” 金满贯道:“大少爷,那外头有蜡壳,得把这个去掉才能闻到味儿。” 沐子轩用手轻捏,蜡壳破碎,放在鼻尖,深吸一口,“果然比外头买的上等香丸还好,香味很好闻。” “洛三姑娘待大少爷可真有心,这可是外头没得卖的竹香膏,正合男子用。” 眸子闪了闪,难掩羡慕。 沐子轩看着盒子,实在不满意,这乍一瞧还以为是女子用的。 回头他去首饰铺子定做几个盒子,再装到那里面去。 洛俪刚进府,就见洛康站在路口。 洛仪瑟缩了一下。 洛俪甜甜唤了声:“爹,我给你做了长青膏,还有长青丸,挺好闻的,正合爹的气度。” 她献宝似地打了手势,素绻捧着盒子、香丸就过来了,“爹,没寻到其他的盒子,母亲送了栀子花香的香膏盒,就用空盒子装。你闻闻这长青丸,味儿不浓不淡,回味悠长,往后爹在身上带上一枚,就算在朝堂站累了,闻到这香也能令人心情清爽……” 为了制好这香丸,她还加了半滴竹露,调成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洛俪取了一枚香丸,捏破蜡壳递给了洛康。 洛康闻了又闻,“有柏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 这样的香型很别样,洛康闻着喜欢。 洛家是书香门第,男子多喜竹、松、柏等,觉得四季常青当如是,主要是名头好。 洛俪道:“竹有节长青,柏四季常绿,故而我给它取名长青丸,爹,你觉得这名儿可合适?” 如果再有松味,几样调和到一处,就更好了。 洛康接过,轻斥道:“今日午后,夜公子登门了,一听说你借用朋友白云庵附近的草庐制香,坐了一阵就走了。” 皇帝突然来洛家,不是与洛康说话,而是冲着洛俪的来的,可洛俪去出门制香去了。皇帝问了几句,离开时脸色不大好看。 洛康想再说几句,见洛仪在旁边。 洛康转而问道:“还没用暮食吧?” “没呢。” 洛仪见洛康的气似消了,叽叽喳喳地道:“爹,你不知道姐姐制长青丸有多麻烦,要先把竹叶制成竹露,再从白云庵讨古柏叶,又再制成柏露,制完这些,还要用绵羊油制成香膏……得用好几个时辰,而且我们都不会制竹露、柏露,就是素绻,她就算是聪明的也学不会。素绻只会看炉火,其他丫头也只能打个下手,晾晒择选什么的。可辛苦了!爹,姐姐这长青丸有安神宁心之效,香膏是专给男子做的,味儿淡淡的,正合爹用。我在旁边帮忙了!” 最后一句,才是洛仪想说的。 洛康道了句“乖”。 吴氏道:“大厨房留了菜,各房取饭菜去罢。” 丫头姑娘们各自散了。 洛俪沐浴之后上床小憩,昨晚没睡,今晚不能再熬夜。 素丝站在珠帘外,禀道:“姑娘,今儿酉时,书房的侍书递话来,说老爷说的,让明儿姑娘在御书房侍候时小心些。” 除了素绻知道草庐是沐子轩的,旁人还不知道。 洛俪只说是借朋友的,到底借的是哪位朋友,府里的丫头没问,反正洛家的亲友多,但丫头怀疑是梁家。 洛康传话让她小心当差,莫不是皇帝心情不好,说不得与她有关。 第272章 淑妃独用梅香1(三更) 洛康传话让她小心当差,莫不是皇帝心情不好,说不得与她有关。 翌日,洛俪带了香膏、香丸,让素绻给慧妃送去。 慧妃捧着香膏,再闻着香丸,又问了素绻一些话儿。 素绻一一作答。 慧妃道:“你跟着郡主不易,往后近了晌午来我宫里与冬葵一道用饭。我与郡主一见如故,视若姐妹也是朋友,你要常来。” 皇帝册她为妃,就是为了方便洛俪。她能给素绻行些方便,便是与洛俪行方便。慧妃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况且她一直想为洛俪做些事。 素绻不再像以往那样除了御书房偏殿就无处可去,每日陪洛俪入宫,再是等着陪洛俪出宫,这个过程最是磨人,她将自己的武功练了一回又一回,一遍又一遍,最后为了打发日子,还学人看话本子,看野史传记,。 因为慧妃入宫,素绻多了个去处,还有蹭饭之处,到了重华宫就多坐了一会儿。 御书房,洛俪走近唐大满,从怀里掏了一个瓷瓶出来,“送给素纨的,是菊香丸,昨日开炉制的。” 唐大满接过,作揖谢道:“多谢洛侍读。” 洛俪得了好东西,少不得送她看重之人。 这会子,皇帝走下龙座,一股清香扑鼻,特意走到洛康身边,闻了又闻,“昨儿倾城郡主给制的香丸?” 这不是在早朝,他问香丸作甚? 洛康揖手答道:“回皇上,是。” “什么香丸?” “唤作长青丸,是竹叶、柏叶合成。” 皇帝嗅了又嗅,“这味儿清香好闻,正合男子使用。” 高昌眼珠子一转,原来皇上喜欢长青丸,回头可得与内务府的王总管提提,让他采些长青丸回来。 皇帝转了一圈,朗声道:“内务府近来正在新选供绸缎、茶叶、好酒及嫔妃们用的脂粉皇商,前几日内务府又送出一批来,朕也赏给爱卿们试用。”他大呼一声,“来人,赏杨丞相绸缎、茶叶、美酒、脂粉。” 杨丞相揖手高呼:“臣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皇帝又点了几位大臣的名字,每人都能得一份。 皇帝大声道:“你们回家试用一番,对这些商户也有个了晓,绸缎仅江南就有六家参选,蜀、湘等省亦有人报名参选;茶叶有八家;贡酒更有十五家;脂粉早前十二家,现下还剩六家;纸墨笔砚也都有参选的;大家都用用,看哪两家更好。” 洛康也得了一份,十几家布商,每家的布都有一匹,茶叶商更是每家都得了二两,脂粉是十二家各有。 太医院的药材则由太医们斟酌,只是消息传出,各地大药铺都报名参选,有试探的,有真心想入选的。 这一份发下去,当朝重臣们得的东西就不少。 李云堂请奏辞去工部尚书一职,愿谋个礼部侍郎,皇帝准奏,准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丞相,可当时杨丞相正看着地面发呆,他在想李云堂连续请辞三次的用意,请了三次,第三次皇帝恩准,或者说这是皇帝的试探。 杨丞相可不想丢了丞相一职。 他还想在这位置上长长久久地。 他的谋划,又岂是一个丞相这位,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李慧妃在后宫位置太高,李云堂这么做是为了避嫌,也是以退为进。 “退朝!”皇帝朗喝一声,起身而去。 深晓皇帝的臣子知道,皇帝是要杨丞相自请辞去丞相一职,杨丞相似乎不愿意。 既然瞧出帝臣之间各有心意,没有大臣傻得跑去告诉杨丞相。 皇帝回到御书房,洛俪与唐大满行礼请安。 各坐回案前。 皇帝瞅了瞅洛俪。 洛俪埋头练字。 她怎么没个表示? 她心里有他的,一定是忘了。 皇帝轻咳一声,“洛侍读,听说你昨日去郊外草庐制香丸了,洛尚书身上的长青香丸很好闻。” 给朕几枚啊,只要是你给制的,朕都会很高兴。 洛俪抬眸答道:“父亲用的是竹香与柏香融合的长青香,这种香丸虽清香淡雅,却配不上皇上尊贵的身份。” 你是皇帝,自有龙涎香。 皇帝问道:“你给朕制了旁的香?” 洛俪答道:“皇上自有龙涎香,小女制不出来,不敢贸然乱制,惹人非议。” 皇帝立时面容转冷,忙了一天,就连府中丫头的都制,却不给他制,枉他将她心心念念地放在心上,想给她一个惊喜。 听说昨日,慧妃凑份让洛俪帮忙制香,人人都能得她关心,就唯他,走不进她的心里。 皇帝倏然起身,拂袖而去,道:“起驾怡春宫!” 高昌跟在其后。 皇帝的心一阵揪痛,他待她不够好?为何走不进她的心里,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她待他好一些,能时时记挂着他就好。 她上能给洛康制香,下能帮丫头制香,却独没有想为他做几枚的意思。其实他很好哄的,只要她送几枚香丸子,他就能给她更多的好东西。 * 怡春宫。 杨淑妃早早久在外头,高呼:“妾身恭迎朕驾,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了抬衣袖,“平身。” 杨淑妃起身,笑容满面,带着谨慎与讨好,“皇上,早上慧妃妹妹来怡春宫了。” “你们姐妹都聊了些什么?” “慧妃妹妹新得了几枚桂花香丸,香味沁人心脾,浓淡适宜。” 慧妃今晨一过来,浑身带着一股香气,的确很好闻。 杨淑妃将内务府供货的十几家脂粉商都试了一遍,也没寻出慧妃身上那种香气。 杨淑妃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洛三娘给慧妃调制的香膏、香丸,将寻常桂香刺鼻除去,只留淡香馥郁在,闻之令人回味无穷。 皇帝心里暗道:俪妹妹,你心里无朕,朕又何必再挂着你,朕不生气,一味纵容,你便这样不将朕当回事。他突地大声道:“传朕旨意,从即日起,慧妃专用香型为桂花,而淑妃嘛……” “皇上,臣妾喜欢梅香。” “好,即日起梅香乃是淑妃的专用香,整个宫中,上至嫔妃,下至宫娥、女官,任何人不得使用与慧妃、淑妃相同的香型。” 杨淑妃花颜含笑。 第272章 淑妃独用梅香2 杨淑妃花颜含笑。 从此后,梅香就是她的专用香,旁人再也用不得。 即便是洛三娘,也必须弃掉梅香。 皇帝明知道梅香是洛俪所使,却下旨成为杨淑妃的专用香。 他心里有她! 此念一闪,杨淑妃喜上心头,乐在眉梢,一张丽颜难掩笑意。 这一次试探成功,她一步一步地谋划,终于让梅香成为她一人独用的香型。 * 洛俪在御书房练字,近晌午时,去了重华宫与慧妃用膳。 正用膳,就听传旨的太监到了。 素绻听罢,微蹙着眉头。 冬葵倒是很高兴,慧妃专用桂香,这不是说皇上看重? 慧妃问道:“素绻,怎了,这有何不妥?” 素绻低声道:“我们姑娘,自小用的就是梅香,皇上下了这么一道旨意,他……” 慧妃想到杨淑妃今晨处处想套她的话,先是问:“听说妹妹与倾城郡主一见如故?”她答“是,许是我们虽身在名门,皆在江湖长大的缘故。”杨淑妃又问:“世人都说倾城郡主最是担得倾城这个封号,真的很美?” 慧妃听冬葵提过,说皇帝颁下明旨,不许杨淑妃与洛俪见面,还说了“美女入室,恶女之仇”的话。慧妃倒不怕洛俪如何,着实这个三姐姐是什么性子,她自己心里有数。可这杨淑妃会怎样,她还真是一点底也没有。 慧妃想了片刻,笑道:“五官还算清秀娇丽就是肤色略黑,不如淑妃姐姐娇艳动人,也没淑妃姐姐国色天姿。” 淑妃听后,当即就乐了,那笑意遮都遮不住。 慧妃立时就明白,皇帝不许她们见面,定然是因为杨淑妃善妒,当即后背冷汗直冒,心里更对自己道:“下次见面,说话可得更小心些。” 此刻,素绻不快地道:“杨淑妃以前只用兰香,也是近来几个月才改用梅香的,我们家姑娘是自小就用的,反而不许再用了……” 冬葵福身道:“娘娘,奴婢再去打听打听,问问是怎么回事?” 待冬葵打听一番,回来细说杨淑妃如何与皇帝说话,又夸慧妃身上的桂香好闻,最后竟是拿了慧妃作筏子讨了恩典,让皇上下了这么一道口谕。 慧妃回过味,自是知道自己被杨淑妃给利用了。 如果她不是李娇,少不得姐妹要为此生出不快。 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洛俪。 一边的宫娥道:“娘娘,要奴婢说,定是杨淑妃嫉妒娘娘身上的桂香好闻,就想借着这事敲打倾城郡主,想让倾城郡主再不给娘娘制香。” 洛俪淡淡地道:“我要替慧妃娘娘制香,岂是她那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我想给谁制,就与谁制。” 不就是一个得宠的妃子,仗着皇帝宠爱就不让别人用一样的梅香。 素绻道:“可姑娘预备的全是梅香。” “大不了近来不用香,重阳节我去莲花庄新调制一味香用。” “姑娘制香膏、香丸可不宜,工序繁复,昨儿小婢学了一天竟没学会,只学会看火。” 洛俪不以为然,不用梅香,她就想方设法配出更好的。 沐子轩也懂制熏香、香膏,她回头就寻沐子轩再讨个配方,替自己制出最特别的。 洛俪知皇帝不快,也猜到他是因为她没给制香丸的原因,在他看来,只要是好东西,就该有他一份。 可她凭什么要捧着他,就因为他是皇帝? 她故意疏远皇帝,就是要他明白:我的心里没你。她想让皇帝断了自己的念头,而她想嫁的人唯有沐子轩一人。 慧妃愧疚地道:“倒是本宫连累郡主了。” “我们是朋友,虽非姐妹情同姐妹,娘娘不该这般见外,正好我也不喜梅香,回头再换一个就是,你莫记挂在心上。” 慧妃看着这样的洛俪,心里暗恨杨淑妃过分,仗着帝宠就欺人,人家过了多少年,她才用几月,就逼着人为她让步。 杨淑妃就是故意的。 “郡主何苦要掩饰容貌,不如就……” “娘娘,我心非在帝王,也非重重皇宫之中,洛三娘一生但求一段普通平凡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无关荣华富贵,无关权势身份,有真心便足矣。” 冬葵早前还担心洛俪会夺了自家姑娘的宠,可一听人家的话,才知道根本就是多心。 洛俪粲然笑着,笑容甜美温和,“你宫里有没有旁的香膏,我闻闻看,许能想到过几日调配什么样的香用。” 慧妃自是乐意帮忙,不多会儿,就让宫里将自己的香膏都送来。 洛俪闻了几样香,与慧妃说了一阵话又回到御书房当差。 皇帝令人将奏折送到怡春宫批阅,听说杨淑妃正温柔地服侍在侧。 洛俪淡然地习字绘画,做完这一切,在未时一刻时领着素绻出宫。 刚进入城南巷子,就听素绻道:“姑娘,沐侍讲在路口。” 洛俪打起车帘。 沐子轩面露忧色,“听说皇上下旨,将桂香定为慧妃专用香,将梅香定为淑妃专用香。” 初初相识,他就闻出洛俪用的是梅香,杨淑妃摆明是仗着受宠欺人。据沐子轩所知,淑妃早前所使的乃是兰香。 洛俪吐了口气:“不用梅香就是。” 沐子轩提着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时,里头是林林总总的香膏子,“这是今儿宫里分拨到翰林院的,正巧听说此事,我挑了八种花香型香膏,先用这个调配一些试试,许能调出合宜的香。” 洛俪仅有的愤色与懊恼,此刻烟消云散,“阿轩,让你费心了。” 皇帝今晨站在洛康身上闻嗅,他听人说后就知道了。 皇帝是想要洛俪制的香丸。 洛俪不愿给他制的。 她怕皇帝对她的非分之想越来越重。 洛俪回到家里,当即将梅香型香膏、香丸都收了起来,换上了菊香型香膏、香丸,原是用习惯的东西,突然换了,连她自己都不习惯。她自暗室取了香玉镯子戴上,有这香味儿方才习惯了几分。 枉她以前,将如此珍贵的香玉坠子送他,他就因几枚香丸子,要逼她改掉自己多年的习惯。 她在家中正练字,翠丝来禀:“姑娘,弄琴县主、杜姑娘到。” 第272章 淑妃独用梅香3 她在家中正练字,翠丝来禀:“姑娘,弄琴县主、杜姑娘到。” 梁娥眉与杜海珠一进来,梁娥眉就责备道:“听说九月初三,你开炉制香丸,怎不与我递个话儿,好让我也凑份儿。” 洛俪不语。 梁娥眉见她心情不佳,凝了一下,问道:“怎的,你心里没我这个姐姐了?” 洛俪凄然一笑,“正好从钦天监借的丹炉还未还回去,你若想制拿去用就是,我将素绻借你半日,只是她是祖母给我的人,借得久了却不成。” 梁娥眉见她说话懒懒的,不好久坐,离开时借了丹炉与素绻去。 杜海珠听说要制香丸,也凑了份,让丫头买了好几瓶自己喜欢花香型香膏。 梁娥眉问了素绻,才知皇帝下旨,不许洛俪再用梅香丸的事说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素绻虽会看火,可起火时的力丫掌控不好,浪费了好几瓶香膏,好在梁娥眉不计较银钱。 杜海珠聪慧,见着炼坏了,支字不提让洛俪来帮忙的事。直至第五次,素绻才掌好火候,看着将香膏从糊状炼成团状,这才打起香膏,让梁娥眉跟着捏制,虽说是能捏成香丸,可香味却迭了大半,几乎都闻不出花香了,还是梁娥眉忍痛拿了几滴菊露,加了一滴进去,这才有了些许香味。 梁娥眉恼道:“瞧别人制容易,临了自己,才知道这活真不容易。” 素绻不好意思地道:“瞧着姑娘也是这样生火的,可临了自己,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后头调好火候,马茹又凑了份,让帮忙做了几枚香丸子。 待素绻带着丹炉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 素缱正在花厅上禀事,“卢大人说,这是进入天牢的令牌,让姑娘拿好。明日,姑娘探过之后,可以用这令牌把人带走,朝廷的官员已经向窦长庚传达过命令,放逐天涯,永不再回皇城。” 次日,洛俪在御书房当差,去了重华宫用膳,听说皇帝昨晚宿在怡春宫,下朝归来也回的是怡春宫。任他们是真夫妻、假夫妻,都已经再也她没有关系了,在她选择沐子轩的那刻,她与他之间已成陌路。 洛俪在御书房坐到酉时一刻,起身离去,回到府里,换了身衣袍,带着素缱姐妹进了天牢。 刑部天牢很大,外头是三丈多高的石砌高墙,有一道铁制的大门,门上又开有小门,门外站着佩戴刀剑的吏部狱卒。 九月初三的西菜市杀人,洛俪没去瞧。 只听人说那日血流成河,一千多名男子被斩首西菜市,一千多人就有三百多个刽子手,平均每人要砍四至五名,只看到一地的人头,身首分家,不少的尸体还能动,有的甚至还站了起来,更有的脑袋还能发出痛呼声,场面甚是怖人。 一切,不过是前世的轨迹。 只是因为她暗自的推波助澜,提前了几年发生。 天牢里有的人去了、死了,又有新的囚犯进来。 九月初四,西菜市拍卖窦、刘、涂、玉几家的姑娘。卢淮安选了最美貌的留下,就是为了卖个好价,听说最高的价儿,是一万两银子卖到了皇城最大的私人花楼,最低的也卖到了三千两。 江南也有花楼老鸨赶来,以五千两银子一个的高价买了三个回江南,窦氏女、刘氏女,以前瞧一眼都不成,而今却能买去做招牌,舍不得成本赚不了钱,各花楼更是花了大血本。 素绻给领路的狱卒打赏了五两银子,“有劳了。” “洛侍读,就是这间牢房。”狱卒大叫:“窦长庚,有人来看你了!” 窦长庚正躺在草堆上,衣衫破褴,形容憔悴,他睁开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几个女子,其间一个戴着斗篷,当她摘下昭君帽,一张熟悉的容颜落在眼底。 在他的身边,有一只水桶。 窦长庚道:“俪儿,你怎么来了?” 他心头悲怆,自己还有什么权力去喜欢,他就是一个废人。 洛俪道:“我求了皇上,让他保你一条性命,他答应将你放逐天涯,你以后便是江湖中人,逍遥来去,自由自在,过上三两年,娶一个妻子,生三五个孩儿,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窦长庚还在奇怪,为什么朝廷杀了窦家所有男丁,却单单放他一条生路,还说要放逐他到天涯,原来是她求的情。 “我备了些吃食,备了套江湖游侠的服饰,又与狱卒要了一桶清水,你擦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再吃点东西。我在外头等你。” 窦长庚艰难地走近牢门,看着她将一样样菜肴递进来,难怪狱卒突然提了桶清水进来,也是她要求的。 天牢共有五层,地上第一层是朝廷轻犯;地下第二层是从犯;地下第三层是主犯;地下第四层关押重犯;地下第五层关押朝廷不能赦罪的钦犯。 第一层还好,能透气;第二层里头阴暗潮湿;第三层就更暗更潮湿;第四层周围是铁壁铜墙;第五层是水牢,周围设有玄铁牢笼,除了钥匙根本逃不出来。 窦长庚就关押在第二层。 洛俪站在第二层与第一层之间的阶梯处。 第二层里关押着窦氏派皇商家族的男子,西边几间牢房关押的全是清一色的女眷,有年轻的奶奶,漂亮的姑娘则专关在一间里。 有两个姑娘抓住牢门,“你是洛三娘吗?” 洛俪不答。 素缱道:“正是我家姑娘。” “听说梁夫人留下的陪嫁颇多,你买下我,我会做生意还会算账,更会打理铺子、田铺,我会好多好多的活儿。” 另一个略矮半个头的少女,与说话的少女长得有六分酷似,想来是姐妹俩,附和道:“我们姐妹都会做生意算账,我爹只生了五个女儿,早前说好要留我们俩挑一个招赘,所以我们自小是拿男孩养大的。你买我们,我们会做生意,还会算账。” 她们听人说了,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嫁的夫婿一个比一个体面,尤其是与洛三娘自幼一起长大的梁素纨,而是做榜眼夫人,现下是五品官太太。 皇商里头一个年轻男子哈哈大笑,“你们也是扬州沈家的女儿,居然求着人买你们做奴婢。” 第273章 给自己下毒1(三更) 皇商里头一个年轻男子哈哈大笑,“你们也是扬州沈家的女儿,居然求着人买你们做奴婢。” 年龄略大的少女恼道:“就算是官奴,也好过被卖入花楼。” 略小的少女道:“我们就算想自尽都不成。” 素缱好奇地问道:“想死都不成,是有人要胁你们?” 旁边又有一个少女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到牢门前,“西卫指挥使卢大人搜查窦府时,发现窦家的药房,从里头搜出了一个配药的郎中。他给我们所有女子都喂下了软骨散,这药古怪得很,不吃解药,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江湖中寻常的软骨散,有的一个时辰不自行化解,还有的两个时辰,从来没听说要解药才能化解的,可见窦家为了对付别人花的心力不小。被卢淮安得到药师,用窦家的药来对付窦氏派的女眷。如果一早知晓,恐怕任何一个女子都想杀掉配药的郎中。 皇商又笑,“你们简直痴人说梦,你们虽是江南人,却背叛江南清流与窦承嗣合作,而洛三娘是洛子孙女,她会买你们?” 沈家曾是上任宫中供应绸缎衣料的皇商。 沈家也算是江南首富,与江南官场的官员们不和,更少与当地人往来,一朝落败,就连家中女儿也落个凄然收场境地。 洛俪还是不作声。 素缱侠义心起,“窦长庚是窦承嗣之孙,我们姑娘求了皇上,不也放他一条生路,将他放逐天涯做了逍遥自在的江湖中人。他日娶上娇妻,生三五个孩儿,日子照样过下去……” 素缱话落,皇商们嘎嘎大笑起来了,有悲怆的,有怜悯的,更有觉得笑话的。 洛俪问道:“你们有甚好笑的?” 其间一个中年皇商道:“莫非姑娘不知道,窦长庚不待窦家定罪,就受了腐刑。” 素缱不知道什么是腐刑,此刻恼道:“入得天牢,谁不会挨打吃鞭子,伤治好就是了。” 素绻低声道:“姐,腐刑就是变成太监。” 素缱脱口惊呼,扯着嗓子咋咋呼呼地道:“姑娘,你被卢大人给蒙了,他可是答应不会为难窦长庚的……” 洛俪满脸痛楚,她虽求了保窦长庚一命,却未想到,卢淮安会要断人子孙根,事到如今,她纠缠在此又有何意义。 这,许是窦长庚的命。 他再不是男人,却亦非太监,是一个残缺的男子。 女子不育,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男子做了太监,在宫里还好,毕竟那地方太监多,可在宫外定会被人瞧不起。 洛俪轻声嗟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她要保窦长庚一命,就让她保一命,可朝廷与皇帝、卢淮安却不允许窦家留下后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天牢的姐妹俩,还在巴巴地求着洛俪,“洛三姑娘,你们买下我们吧,我们知道,你有钱,你不差那几千两银子,我们求你了……” 素缱扯着洛俪的胳膊,面露央求,她觉得这些姑娘太可怜,早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为父兄犯了错,连累她们也要沦落风\尘。“姑娘,你帮帮她们吧。姑娘,大旱之时,你舍了那么多粮食,花了那么多银钱施粥,这一次再买几个姑娘,她们太可怜了……” 素绻轻呼一声:“姐姐,你莫要为难姑娘。” “姑娘的钱放在那儿也用不着,姑娘想要钱,随便绘一幅画就能得几千两、几万两银子……” 窦长庚从牢门里出来,背后背着个包袱,收拾一番,又是一个翩翩少年,只是落魄还在,困顿还在。他朗声道:“窦氏风光之时,这些人依仗窦氏也曾荣光一时,享受了窦氏带来的风光,也得承受窦家失败后带来的噩运,怨不得旁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自来胜者生,败者亡。窦氏胜时,也曾诛杀功勋名门,无数忠良之后。窦家落败时,别人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这不是因果轮回,又有甚不甘,又有其好责怪他人的?这世间无辜与可怜之人比比皆是。她们享受了窦家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要因窦家落败而死,有什么好可怜?” 略小的姑娘怒骂道:“窦长庚,你这个阉人,你也配叫男人,你们窦家连累了我们,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对于一个心如死灰,不久之后将要出家为僧的人,断了子孙根,断了欲念反倒是清静,我……又有何逃避的?” 窦长庚反而坦坦荡荡,这样的他,让洛俪倍加意外。 素缱惊道:“你要去当和尚。” “是,待寻到刀片,就自剃为僧,长伴古佛青灯,为窦家的满门罪孽恕罪,世间之事,冤冤相报,如此轮回,这样也好……” 洛俪轻叹一声,蓦地转身,突然一个中年男子大声唤道:“洛三姑娘留步!洛三姑娘想不想知道梁夫人的秘密,只要姑娘救我父子脱困,在下就把梁夫人自尽的真相告知于你。” 洛俪回头,冷声道:“不需阁下告知,我早已知晓。” 她戴上昭君帽,沿着石阶而上。 中年男子连退两步,“她知道了,她不可能知道……”他不甘心地放大嗓门,“梁夫人不是被窦家逼死的,而是被两个男人逼死的!” 洛俪猛地转身,蹬蹬地回来,气得不轻,男子却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面露几分得意,然,洛俪却道:“为爱生,为情逝,一个相爱,一个爱她,最终情难两全,愧疚、痛苦中选择而去……” 男子面容俱变,“你……你怎么会知道?” “雁过留痕,花开留香,你实在太小看我洛三娘。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能知道。难道就凭你,还能比江湖百晓通更无所不知。” 她再次转身,只留给那人一抹鄙夷的神色。 她立在石阶上,“非我无情,就如之前窦长庚所说,谁都不是活菩萨,上次为救窦长庚,我已触怒了一次龙颜。这一次,我不想再没事找事。你们姐妹俩求我,倒不如求卢大人,若他发了善心,要救你们易如反掌。” 二层的狱卒憩房,房门一开,两个整着衣袍的男子从里头出来,见有访客,两人互望一眼,又有两个男子从里头拖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来。 第273章 给自己下毒2 二层的狱卒憩房,房门一开,两个整着衣袍的男子从里头出来,见有访客,两人互望一眼,又有两个男子从里头拖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来。 “贱人,还当是冰清玉洁呢,早不知被窦贼玩了多少回的,要不是看你生得好,谁会稀罕碰你。” 女子嘴里嘟囔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素缱骂了声:“禽\兽!” 素绻道:“是窦贼的女人。” “窦承嗣父子吗?”素缱立马换了句:“活该!” 洛俪走在前头,窦长庚静默随后。 出了刑部大牢,洛俪早已经替他预备了一匹骏马,揖手道:“山高水远,你一路保重,我备了一千两银票,虽不算多,却也是一番心意。”她顿了一下,从素绻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与一把剑,“包袱里一套换洗衣衫,这把剑算不得名剑,却也能抵御外敌。” 窦长庚接了包袱,却没有接剑与银票,他对素缱姐妹道:“劳二位姑娘暂避一下。” 素缱素绻退出十余丈外。 窦长庚深情地望着洛俪,他没看错她,生死关头,能救他、帮他的只会是她,可他却一直猜不出她,“我不缺银子,我一个出家人也不需要银子。” 洛俪拉过他的手,这是第一次两手接触,她强势将装有银票的荷包塞到他的手里,“有钱心不慌,世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总得一步步来。长庚,你我相识一场,我只能送你到此,只盼你余生安好。” “我真不缺银子。”他又重复着,突地压低了嗓门,一个不妨,他将洛俪拥入怀中,将嘴附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报国寺后山有一座香客院,从东数第一间,房中横梁之内,藏有五百万两银票,我将此赠送于你。” 洛俪一把推开他。 窦长庚得意地笑着,“思慕一场,能拥你入怀,也不枉此生相思一回。” 就算是落魄,他还是那个骄傲的贵公子。 就算是身残,他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这样的他,让人敬重。 如若不是政见不见,其实他是一个能做朋友的人。 “我看你还是拿去建一座寺庙,就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谁会收你为弟子,与其求人收留,不如自己建座寺庙当住持,这一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你就算要行善,也给那些需要的人。给需钱的人一点钱,而不是给全部,钱太多就是祸害。给需要寒衣的人,送上寒衣。你再莫给一个吃饱的人送饭。” 窦长庚正容,他猜到了她会拒绝,却没想到拒绝得如此干脆,笑意微敛,“狡兔尚有三窟,我母亲早就猜到窦家会落到如此下场,我也猜到了,所以她藏了一笔,我也藏了一笔,任何一笔都足够我十世衣食无忧。你不愿要,或舍弃,或送人,又或是给我妹妹长安,全凭你做主,长安在宫里日子艰辛,还拜托你看顾她一二。” 他藏的可不止一处,藏的都是寻常人找不到的地方。 报国寺是皇城最大的寺庙,他将钱藏在那儿,认为是最安全的。 “窦美人安顿在慧妃娘娘重华宫的菊轩之内,我会托慧妃娘娘照顾她。”洛俪沉吟道:“你我相识一场,我会想办法将她从宫里救出来,你们窦家可有忠心的下人,我想法买下,就当是送去照顾你妹妹。” “我母亲的陪房常妈妈,原是妹妹的乳母,常妈妈有一双儿女,丈夫是个憨厚老实的庄头。” “好,我记住了。” “若是常妈妈被买走了,你可以买我母亲的乳姐桃姨,她丈夫早逝,与两个儿子、娘家老母亲即我娘的乳娘杏嬷嬷相依为命。” 他要离开皇城,此生不会再踏足这里。 家族巨变,父祖身亡,母亲被送往白云庵出家修行,这大抵是所有女眷里最好的归宿。 窦长庚期盼洛俪能看顾妹妹顾长安一二。 他定定心神,与她相见,与相道别,是他一早就想好的,幻想过无数次,却没一次是眼下这样的场面。“俪儿。” 他的声音温柔而多情。 不像宫中的太监声音,这是另一种温柔。 洛俪立在他的跟前,定定地凝望着他。 “皇帝的心里有你。” 洛俪微凝眉。 她知道!沐子轩也知道,就连洛康也都知道的。 她逃避过,远走过,可皇帝不会轻易放手。 窦长庚想着她救他一场,他们是朋友,也是知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如果不说最好,你就别说了。” “不,我要说。你与杨淑妃只怕此生终有一日会斗上,我知你性情高洁,不屑算计、陷害他人。你只会漠然观之,又或是帮人到底,以你的性子,是万不会做出陷害他人,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俪儿,杨淑妃与杨家不简单。数年前,杨淑妃中毒,据我祖父分析,是杨丞相父女自行谋划,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宫中源源不断的上等好药材。可我祖父一直想不明白,杨家要这么多的好药材作甚? 杨淑妃中毒,又是替皇帝挡毒,皇帝对她另眼相看,杨家得到了最大的益处。一个能对自己下毒的女人,绝非良善之辈。 俪儿,他日若杨淑妃算计为难于你,你可以拿这事要胁她。杨淑妃当年所中之毒,名唤‘寒梅红’,此毒服下之后,会令人口鼻出血,吐口颇多,看似惊险,实无性命之忧。也正是因为如此,祖父才肯定数年前上元宫宴是杨丞相父女谋划的一出大戏,而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宫中的稀有药材。” 临分别了,他也要送洛俪一件礼物。 皇帝对洛俪志在必得。 以窦长庚的判断,皇帝绝不会就此罢手,洛俪早晚也会嫁入深宫为后妃。 待那时,洛俪定会与杨淑妃对上。 杨淑妃、杨丞相都不是良善之辈。 他送一个把柄给洛俪,让洛俪可以压制杨淑妃。 “杨淑妃中毒之事,皇帝一度怀疑是我父祖所为,后来祖父为了澄清事实,秘查了此事。太后也晓真正在背后下毒的是杨淑妃自己,可她一直没有点破。你要小心杨淑妃……” 他是担心她。 第273章 给自己下毒3 他是担心她。 他们做不了夫妻,但有朋友之谊。 早前沐子轩入天牢见过窦夫人刘氏,刘氏也刻意提到了此事,说杨淑妃中毒不是窦家所为。 而今日窦长庚又说杨淑妃给自己下毒,且是冲着宫中的名贵药材去的,杨淑妃要这么多的名贵药材作甚? 如果让皇帝知道实情,他的愧疚会消散于无。 杨淑妃的宠爱,来源皇帝少年时对杨淑妃挡酒中毒的愧疚与信任,如果让皇帝知道那是杨家布下的局,杨淑妃在他心里的地位定会一落千丈。 “窦长庚,一路保重!” 窦长庚揖手:“保重!” 他翻身上马,不多时便已绝尘而去。 洛俪立在原处,直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丝毫没想大笔钱财的事是否属实,想的是,自己承诺了他,要助窦长安离开皇宫。窦长庚的话虽有道理,他们兄妹享受了窦家带来的荣耀,窦家落败就得承受同等的痛苦。 卢淮安将窦长庚变成太\监,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更有皇帝的意思。 洛俪有些生气,气自己的单纯,气他人的残忍,转而又想,气又有什么用,就算窦长庚不曾身残,恐怕他也会踏上出家为僧的路,前世的他后来如何了,想来也是差不多,只是不知在帝前求情的人是谁? 洛俪思来想去,最有可能就是前世的沐紫薇,今生的梁俏。 窦长庚娶了沐紫薇,与他没有夫妻之实,又由着他的姬妾取笑沐紫薇,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姬妾取笑、挤兑,刘氏、玉氏就不好再刁难她。 洛俪回府后,使了素绻带了银子去打听常妈妈、杏嬷嬷一家的事,又叮嘱素绻如果能买下来,这两家人都买下,不必带回洛府,直接安顿到前不久新置的那处三百亩田庄上。 这处田庄在南城郊外七里处,离长亭镇不到三里,庄子上的人多是到长亭镇赶集,其次才是皇城。 待素绻从外头回来时,已近三更时分。 小厨房替她留了饭。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道:“常妈妈一家七口,常妈妈、常大叔,还有一双儿女,儿子已经娶亲且育了两个儿子。杏嬷嬷与桃姨又两个小子,现下都安顿到长亭镇巨石村,我让早前的代理庄头回去了,只说由常大叔代做庄头一职。” “没提我吧?” 能让他们少知道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素绻道:“我只说让他们两家在那儿安心住着,身契已换了新的,又给两家人一家各留了五两银子,统共十一个人,因有老的、小的,只花了五十两银子,杏嬷嬷身价二两银子,常妈妈的两个孙儿统共七两银子,常妈妈的女儿身价最贵要了十二两银子。” 官府拍卖奴婢,年轻美貌又正值妙龄的丫头会价贵些,年迈的婆子、男子反而价廉。这乡野人间娶妇,有时候娶不到好的,就会在拍卖上挑个看着能干顺眼的回去,多是六七两银子,是为了踏实度日,多不会买那些长得特漂亮的。 素绻又道:“今儿小婢去时,有好几个花楼来的人在那边挑人,专挑美貌好看的,常妈妈的女儿清秀有余,美貌不足,只要了十二两。稍微有几分容色的就得三十两银子的,更有的得三百两银子,官府将各家的丫头分成了几等,有容貌又会才艺的算一等,光有容貌无才艺但会勾男人的算二等,木讷只有容貌的算三等。 小婢到时,皇城与应天府花楼的人抢起来了,原是窦府的一个丫头长得极美,听说是皇商送给窦国舅的,还没得手,就出事了,要价三百两,最后离开时都炒到三千两了,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几家都想要人,互不相让。” 人如货物,可以转卖,而奴婢虽不能轻易打杀,但若有罪名,是可以由主家处罚的。 大赵各地的人牙子自来猖狂。现下有了各家贬为官奴的下人,人牙子拐人也没市场,着实这些调\教好的,比他们拐来的更好卖。 花楼之地,要的就是美貌丫头,有才华又无貌自不受欢迎。 次日,洛俪才听府里下人说,吴氏遣了吴嬷嬷去挑买了几家下人,说是替吴仪先预备的陪房、陪嫁。 这两日皇帝再没出现在御书房,洛俪去重华宫用午膳,唐大满则是去了翰林院用晌午。 九月初六下午,朝廷宣布至九月七日至十一日放重阳假。 洛府在九月七日举办谢恩宴。 洛俪最不喜欢这种应酬,来参加宴会的多是世交贵女,洛俪相熟的人不多,洛仪请的朋友就多了,同窗、闺中好友、发小就有几十个,反而是洛俪只请了杜海珠、梁娥眉、郁亦菡等人,而林敏随父去地方赴任。 洛仪没事,拿了她的香丸子出来显摆,给这个闻,给那个嗅,“你们会做香丸、香膏不,香丸子简单,买了外头的香膏子往丹炉里一丢,火不能太大,太大就没香味,也不能太小,否则香膏里的水气蒸不出去,蒸到成团状是,就拿了碗盛起来,然后再加一点炼好的花露一搅,用手挫成小丸,再抹一层香膏,外头做一个蜡壳就成了……” 欧秋月跟着道:“回家我也买几瓶试试,闻起来可真香。” 洛仪气哼哼地道:“我从香囊铺子上买了十几斤干栀子花,就只做了两瓶香膏,六枚香丸子。十几斤干花,才出了两滴花露,这花露做起来麻烦死了,又是烘又是干,最后还要榨油一样的压出来,要是这磨大了,肯定出不了,亏得我姐有一个专门做花露的工具,是银质的,一次能放二斤,压的时候还得加一些特制药水,把花露压出来。” 有一个女学子好奇地问道:“这花露到底是怎么做的?” 洛仪道:“我也说不好,总之可麻烦可麻烦了,单独做,光是工具都预备不齐,但我姐有啊。我姐在江南时,我祖父最是疼她,听说她爱做香丸子,就拿了一幅价值万余两银子的书画,与顺天府三清观的道长换了一个炼药用的丹炉。道长还以为我家炼药,结果一问,是买回家给我做香丸子的,道长再不说话了。” 第274章 感慨女子命运1(三更) “……道长还以为我家炼药,结果一问,是买回家给我做香丸子的,道长再不说话了。” 四姑娘,明明是几千两银子的书画,你怎么说成万余两了。 洛仪说得眉飞色舞,“我只看到用干花制花露,姐姐说用鲜花制的更好,这样做了花露,剩下的花瓣还能做酥饼吃,因着是干花就做不成酥饼,只能拿去喂猪。” 女学子又问道:“花露到底是怎么做的?” 洛仪有些恼了:“我不是说了,先买干花,再挑拣,再放灶上炕,炕得差不多就取起来,用手揉挫成末,最后再放制花露的磨上压,一边压一边加能提花香的药水,药水与花露出来后,再放炉里提炼,十几斤干花,出了大半桶带香味的水汁,将水汁倒炉里蒸啊蒸,这可耽搁功夫了,要蒸到只剩下几滴,蒸到最后,炉里就只剩两滴,说来也奇怪,这花露你怎么蒸也不消失,还有股浓浓的香味,这就是花露了……” 再三追问的女学子舅舅家就做脂粉,这也是她再三问的原因,她莞尔一笑,“灵雪乡君一定是开玩笑吧,这放锅里蒸,炉里最后剩两滴,这怎么可能,不说香味全跑了,怎么这两滴就不消失?” 洛仪道:“不信你问白萼、白蕊两个,她们也瞧见的。我姐说了,那是她配制的密制药水,专门提炼花露用的。我姐说,各家制作花露的法子不同,就像各家的脂粉一样,都有自家的秘方。” 那姑娘其实是想套秘方。 她也懂一些制作香丸、香膏的法子,可没一个与洛仪说的相似。尤其这花露制作过程,像榨油一样,根本让人匪夷所思。 杜海珠与洛俪坐在一处聊天,时不时望向半大少女的洛仪那边,“我这么大时,也是个爱玩儿的。” 郁亦菡轻叹道:“我们女儿家出阁之后还能笑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福气。待字闺中时,谁不是爹娘跟前的宝贝,去了别人家好过些的,不受婆家刁难,不好过的还不得由人挫扁捏圆。” 女子一生的时光,最漫长的岁月还是在婆家。 她们得想未来的夫婿是怎样的,未来的婆母、姑子又如何,可一旦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不是夫婿不够体贴,就是夫婿太过花心,又或是后宅姬妾争斗得厉害。再或是婆母不喜,姑姐刁难…… 女子一生,最自在快乐的日子当还在闺阁之时,这时候无忧无虑,有疼爱自己的父母长辈,亦有骨血相连的手足兄弟。 梁娥眉道:“去年我们还多几个朋友,今年就剩我个四个了。” 杜海珠也轻叹一声,“亦菡若不是婆家祖父仙逝要守孝一年,今年险些就不与我们一道了。” 洛俪想着一年比一年相聚的姐妹少,心头也是一沉,“明年,就只我与姐姐两个了。海珠订了亲,明年二月就要出阁。郁亦菡明年八月孝期一满也要出阁。” 梁娥眉大气地捧着茶盏,大饮了一口,却化成三口吞咽,真是奇了,她今儿觉得洛家的茶水尤其好喝,不由得连吃好几盏,可杜海珠、郁亦菡似乎还没品出来,“其他几家有女儿的,都被太妃相中了,过几日要入宫遴选呢。” 郁亦菡拍着胸口,“还好我订亲了。” 因要入宫,也不能出门参加宴会。 洛俪请来的客人极少,认识的不是女儿嫁人了,就是要入宫了,最后就剩她们四个人坐在一处,就看到洛仪周围全都是十岁至十三岁的小姑娘,穿梭往来。 洛仪先是显摆香丸子,完了又说她头上戴的鸡油玉的头面首饰,“我姐姐送我的,我娘说这套可珍贵了,就为了与我的乡君袍相配,我姐就送我了。” 洛仪的朋友都知道洛仪的性子,有什么好的,狠不得高喊出来,也知洛三娘对洛仪大方,几千两银子一套首饰,眼睛都不眨,一挥手就送了洛仪。 郁亦菡神秘兮兮地道:“欧大人家的长女欧春兰还记得吧,被她亲娘做主嫁给了舅家表哥,想着她性子弱,许舅家能体谅些,唉,怪可怜的,都快折磨得没人形了。她性子弱,她亲娘性子也弱。我听说,欧春兰的夫君,当着她的面拉着她的陪嫁丫头占了她的床,连大气都不敢出,欧大太太听说后,跑到娘家哭了一场。 欧春兰的翁爹将欧春兰的夫君揍了一顿,她夫君还说狠话:老子再不去欧春兰屋里,要让她守活寡。欧大太太听说后,就给气病了,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要我说,我们女子就得硬气些,你敢给我没脸,我就给你没脸,大不了一拍两散,和离了,找不到好的往边疆跑。” 杜海珠问:“去边疆作甚?” 和离了,跑边疆,这叫什么说法。 郁亦菡笑了一下,压低嗓门道:“我……我们郁家有个旁支族姐,二十三岁时因不育和离,跑到镇北军所在的雁城,啊哟哟,我瞧她模样儿寻常得很,在那边成了香钵钵,好几个总旗、小旗、副尉为她大打出手。镇北军的大将军夫人瞧不过去,让她赶紧挑一个,她就挑了长得最俊的副尉嫁了。 中秋节前,族姐给我嫂嫂写信,说她怀上身孕了,这下可了不得,被她夫君当宝贝一样供着,啥事都不让干,就差没顿顿给她喂饭。请了郎中细瞧,说族姐身子好着呢,是个能生的。现在她自己挑的男人,比早前家里选的好,是官身,还知道疼媳妇。” 郁亦菡在这边说,那边的半大姑娘里头,还真有两个竖起耳朵听的。 洛俪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可见他们是有缘的,否则相隔千里之遥,怎的就遇一块儿呢。” 郁亦菡连连点头,“我未来的夫婿,待我好便罢,他要敢对我不好,我就学我族姐。和离了去北疆,在那儿重新寻一个。”她顿了片刻,还补充道:“初嫁从父,再嫁由己,哪里黄土不养人,再不像欧家大姑娘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274章 感慨女子命运2 她顿了片刻,还补充道:“初嫁从父,再嫁由己,哪里黄土不养人,再不像欧家大姑娘那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早前洛俪还以为欧春兰是在家里被压制狠了,谁知道人家那就是绵软性子。 以为许在舅家就好过,结果还是被欺负了。 男人有时候就是欺软怕硬的。 杜海珠轻啐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为什么不能说,在北疆女人可吃香了,稍微长得好又有嫁妆的,轻松就能寻个好的,过门就是结发原配。” 郁亦菡可不觉得这是件事。 世人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可也得看那丈夫是谁。 丈夫都混成那样了,凭甚么还得守着他。 欧秋月与另一个粉衣小姑娘也在听。 粉衣姑娘道:“你说我们俩的姐姐,都被欺负成那样了,就不敢像郁姑娘的族姐那样硬气。” 欧秋月若有所思,“等我回家,我就与大娘说道说道,既然破表哥不成器,和离了另嫁,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作甚。我姐比郁姑娘的族姐可年轻多了。” 欧秋月自小就同情欧春兰,觉得她性子太柔和,小时候还欺负她,长大了就只剩同情与怜悯。 她是平妻生的,外头都说她娘厉害,其实如果不是她娘嫁入欧家,她大娘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正因为她大娘太弱,当年的嫡外祖母才会做主把她娘给嫁过去,就是为了让她娘护着大娘。 只是这大娘自己也拧不清,娘家是什么样儿,自己没瞧明白,还敢把和她一样性子弱的女儿给嫁过去。 好好的欧春兰,可不就被欧大太太给毁了。 当时欧小太太就劝过大太太,让她三思而后行,说舅家虽好,只那个人选不成。可她表哥为了娶官家嫡女,还说两家亲上加亲,自是他能配这门姻缘。说得好听,还不是因为欧春兰是嫡长女,嫁妆多,他是盯上嫁妆了,又知欧春兰性子绵软,想着过门就能代她掌嫁妆,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粉衣姑娘道:“我回家劝我姐去,早前姐夫还帮她,现在越发不像话,合着她婆母一道欺负人。我娘就会天天哭,哭到现在,我爹和哥哥知道都不敢告诉她。” 洛俪想到自己前世,人心隔肚皮,她就看走了眼,嫁错了人。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这话真真不假,男子娶错了人,还能纳妾,女子嫁错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现实对女子何其不公。 洛家谢恩宴,请的都是女眷,有太太、奶奶、姑娘,就是让大家知道这么件事,前院那边来了几个世交好友,与洛康、洛徊、洛径说话吃茶。 午宴一过,未时一刻,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洛俪让素缱姐妹拾掇了一番。 洛仪问道:“姐姐真要去悠然别苑?” “你当我说玩笑话儿?”她顿了片刻,“要不你去玩几天?” “明儿李世叔家有庆宴,庆贺家里出了慧妃娘娘,又庆贺家里得了爵位,早早就下帖子,娘要带我过去玩。” 洛仪与洛俪的性子完全不同,如果让她不去,还不如打她一顿。她很喜欢热闹,而今她做了灵雪乡君,正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洛仪又道:“听说怀昭太子两个流放琼州的儿子回京了,大家都在说,肯定要封郡王,明儿他们会去李家。” 吴氏带洛仪出门,是想给洛仪订亲。 洛仪今年腊月就要辞学,到时候要在家学学主持中馈,打理府邸,一及笄就能嫁人。 前世的洛仪许的是吴氏娘家的侄儿,这是吴氏做的主,说洛仪那性子单纯,就得许了吴家日子才好过。吴家大房夫妇是舅父舅母,又是翁爹婆母,的确待洛仪很好,就是她的夫婿也是捧着洛仪的。只一点不好,洛仪嫁进吴家,连落了三回胎,后来索性就没动静了,最后即便是舅母,也要给她夫婿纳妾。 洛仪的性子除了炫耀爱面子,也没什么大缺点。 洛俪笑道:“我得去庄子重新配几枚香丸子,这不,皇上下令,梅香丸是杨淑妃专用的,我再不能用。” 洛仪想到这事就恼,“姐姐从小就用梅香丸,反倒因为她不能用了。” “你在外头可莫说这种话,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给你多带几条鱼,让厨娘给你糖醋鱼。” 洛仪连连点头。 洛徊此次也要去庄子玩的,他喜欢住在那儿,那里山好、水好,也清静,适合读书,最重要的是,住在那儿他觉得自己能变得更聪明。 * 酉时正,洛俪洛徊姐弟带着丫头随从前往京北县。 刚出北城门,就看到一旁立着沐子轩。 彼此相视一笑,洛徊惊道:“姐,你可没说沐大哥要去。” 洛俪大大方方地道:“他是你未来姐夫,你知道就成,先莫传出去,等我辞了官,我就嫁给他。” 洛徊先是微张嘴巴,转而道:“他的福气可真好。” “怎不说你姐有福气。” “状元每四年出一个,女状元几千年才出一个,能一样吗?” 洛俪被他逗得直笑。 莲花庄,悠然别苑。 一行人抵达时,已近三更时分。 洛俪一到,沙金家的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翠兰满脸委屈地找她爹娘告状,说沙和平在江南与几个名门书僮一道吃醉酒,还害得三爷四下寻人的事,当然经过几个月的酝酿,她说得很气愤,很夸张。 好在沙金家的早就有了心理防备,对翠兰说的话也不是尽信,而且沙和平就这事写信回家还赔礼道歉,沙金与沙大平都决定不预追究。 翠兰说了半晌,见家里长辈没反应,很是生气地抛了句:“可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再不训训他,以后还了得。” 沙大嫂子道:“你祖父、你爹都写信训他了,这都过了多久,我还在这儿念叨?” “我能不念叨吗,洛府其他书僮一个比一个争气,就他胡混着,老爷的新书僮侍书,人家字写得好,还会写文章,老爷都夸了几回。他镇日没事,不是在书房练字就是捧着书,还有四爷的书僮吉祥,人家也是刻苦用功的。 府里那么多的书僮,就没哪个像他那样胡闹,不知道用功,不晓得服侍主子,还自己溜出去吃酒,因着是头回,你们就不管,以后学坏了去,看你们如果盼。” 第274章 感慨女子命运3 因着是头回,你们就不管,以后学坏了去,看你们如果盼。” 沙二平家的忙道:“爹啊,要不让我家三和去当三爷的书僮,肯定比和平做得好?” 沙金家的恼道:“哪个孩子小时候没干过几桩糊涂事,喝醉一回还死揪着不放,孩子赔礼认错了,保证以后改,你们还想怎的?” 一家人就这事又议论一阵。 翠兰见终于有人和她产生共鸣,心满意足地回念慈堂当差。 东边有两处院落,沐子轩住了书房,洛徊住了青松苑。 西边两处院落,一处取名清芷阁,一处取名元武堂。 元武堂,是郑国公府梁家的主院名字。 洛俪与梁俊说过,若梁俊、马茹来避暑避寒时可以住在元武堂,清芷阁则是给梁娥眉和洛仪住的。 洛俪看着念慈堂后院里种的奇花异草,原是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有翡翠菊、蓝玉菊,因是秋天,秋菊开得正好,翡翠若滴,蓝玉蓝得如湛蓝如玉,这颜色瞧着若不如芙蓉岛,却比江南时开得更好。 洛大平家的想着儿子女儿都在公子姑娘跟前服侍,将洛俪送来的奇花异草养得格外精心。 洛俪取出长相思,信手弹了一曲,只片刻,书房那边就传来了和应之曲,声声飘荡,令人陶醉。 洛徊一时兴起,亦取了长箫和鸣,三支曲子相融一处,道不出的美妙。 合奏两曲后,洛徊等着念慈堂再弹新曲,却没了下文,意犹未尽地笑望了眼书房方向,带着吉祥到书房。 洛徊道:“沐大哥,这庄子有一处极好的浴潭,冬暖夏凉,这个时候去洗澡,正好合宜。” 沐子轩唤了金满贯,带上换洗衣衫随洛徊而去。 待他们到时,就听到女浴潭那边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素缱疯了一般地笑着:“水温正好,比烧的还舒服,泡在这里都不愿起了。” 素绻道:“让翠绡来,她还不乐意,只念着睡觉。” 洛俪笑道:“今晚得早些睡,明儿一早起来得采花采藤萝叶,上回的竹露、柏露还剩了些,这庄子上有松枝,你们到外头修些松枝回来,明儿我在念慈堂小厨房再制些松露,我得给祖父、伯父、四爷都配些香膏、香丸子。” 素缱咯咯笑了起来。 洛俪恼道:“这有甚好笑的?” 素绻道:“姑娘,想到老候爷一大把年纪要用香膏子,可不是逗乐么?” “我又没说给老候爷香膏,我是说给他香丸子。” 素缱笑了一阵,“老爷也爱香,听说姑娘来庄子是为了制香丸,把早前的长青香就拿出来,让姑娘给加松香,还是松、柏、竹乃长青之木,这三样都有才是真正的长青香。” 洛俪凫水浇素缱。 素缱惊叫一声,“姑娘,你弄湿小婢的头发了。” “免得你总笑,让你笑个够。” 三个人在浴潭里追逐嬉闹,你浇我一头水,我凫你一脸水,滴滴水液,晶莹似珍珠,落到泉潭立化无形。 轻松愉悦的声音自浴潭里飘散出来,回荡在空中,连空气都是欢快的。 洛徊提醒道:“男浴潭在左边,我们去那边。” 再不去浴潭,沐子轩就要听痴了。 他,是姐姐洛俪看中的男子,才华是一等一的好,洛徊觉得沐子轩配得上自家姐姐。 * 九月的夜,已经转凉,月亮又明又高。 夜风轻拂,空气里有花香、草香、松柏之香。 洛俪又与慧妃讨了些绵羊油,这次是生的,用生的自己炼,早前的熟绵羊油并不是做香膏的最好材料。 翌日一早用过晨食,素绻遣了翠兰去采松枝回来制香膏,又让翠绡拿着剪刀剪绿幕墙上的蔓藤叶片。素绻负责看火,素缱则采蔷薇、秋菊花瓣,先是采别苑里的。 沙大嫂子见她们忙着,领了桃花、杏花过来帮忙。 沐子轩给洛俪调配了一个配方,他是将几种香型的香膏放到一起,最后经过反复试验,最后出来的香膏变得很奇怪,竟是什么也闻不出来。最后他只得将神医谷中一种叫“似梦非梦”唤作缥缈香的配方写给洛俪。 洛俪看了缥缈香上的介绍,也就是制作一种若有若无,乍一闻很香,细一闻却能淡,给人一种梦纪般的迷离之感,故而这种香取名“缥缈香”。 洛俪先重新制了长青丸,这次制了二十多枚,又制了六盒长青香膏。 忙乎了一上午,终于大功告成。 洛俪想知道红色灵液到底是什么,以前制花露,是加了灵液稀释过的水,这次则是加红色灵液稀释过的水,也制出来的花露都带了本来的颜色。 最后又制花露,藤萝叶片制出来的是浅翠色的花露,所有蔷薇花瓣的放一起,制成了透明的浅粉色花露,再有翡翠菊制成的透明绿,还有蓝玉菊制成的透明蓝,采了荷塘上未枯的绿色荷叶,再制成荷叶露。 采了几种奇花异草用炼丹之法在快形丹之时将数种花露汇入,再配上香膏搅拌,将以前制的香丸、香膏子捏碎放入。 最后洛俪制成的香膏居然是灰金色的,瞧得素绻暗暗称奇。 金,通常丹药的颜色。 洛俪想着这次用的灵液最多,只能装入玉瓶。玉瓶是半斤装的,索性装足半斤,剩下的就练成香丸,想着颜色为金不如炼成丹药状。 她是炼过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还知道淬体丸的配方,里头有九转玉露丸用的奇花异草,亦有排毒丸特有的女儿香,甚至还有一些淬体丸的草药。 都是提炼过的,炼出来的如何,洛俪还真不知道。 她就是凭着芙蓉岛的秘籍所记,若丹药含金色,则有可能成为仙丹之罩,她就想试试,反正里头有几斤香膏,说不得能炼好些出来。 当天夜里三更,洛俪还在小厨房里炼丹,时不时往里加些炭,因提前与沙金家的写信说过此事,小厨房备了不少的炭,还没成丹,洛俪心急如焚,心头想着要不要打开瞧瞧,可没成丹的声音,就能揭炉,否则就废了。 洛俪只能耐心地等待,直至第二日正午,她吃过午食,其他人各自忙碌,素绻说要盯火,她不放心,让素绻自去忙碌。 第275章 蜀省来客1(三更) 洛俪只能耐心地等待,直至第二日正午,她吃过午食,其他人各自忙碌,素绻说要盯火,她不放心,让素绻自去忙碌。 只听叮的一声,她用水扑灭火焰,揭开炉鼎,一道五彩光芒掠过,从里头飞出一枚五彩光芒的丹药,且只得一枚,洛俪一手抓住,丹药似含了无尽的力道,想要从她的手里挣脱一般。 洛俪想着花露原是可以吃用的,如果吞下去会不会有事? 当即念头一转,就听外头传来有人的惊呼声:“啊,刚才闪过一团五彩光。” 洛俪生怕出事,惹人猜疑,当即把丹药往嘴里一塞,还没品出味就不见了踪迹,一阵撕心裂肺地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地。 素绻听人议论,走出内院屋子张望一阵,没有什么五彩光啊,她出得月洞门,刚近小厨房,就发现洛俪倒在地上。 “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昏倒了。” 她的声音很大,只片刻就惊动了悠然别苑所有人。 沐子轩试着探洛俪的脉息,脆弱得像新生的婴儿。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症状,他都查不出来,其他郎中也瞧不出。 沐子轩道:“许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他不敢说实话,生怕吓着洛徊与几个丫头。 洛俪心里暗道:这下把小命玩掉了!怎么什么都吃啊。 夜很静,周围也很静,静得可怕。 沐子轩每日都会过来给洛俪诊脉,第一天像新生的婴儿,第二天又像八岁的孩子,第三天再诊时,却像十六岁的少女脉息。 他心里暗道:如果明天不醒,是不是会变成二十四岁的脉息。 这实在太奇怪了! 第三天正午时分,洛俪醒了,是被疼醒的,浑身肌肤干得刺痛,她取了新配的药膏,除去衣裳,往自己的身上抹了一层,还难受,又让素绻帮她厚厚地抹了一层,就连脚底、头皮都不曾放过。 素绻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在小厨房制香丸子,香丸子呢?” 洛俪哭丧着脸,“快别提香丸子,被我烧焦了,没瞧我连丹炉都洗干净了。” 总不能说,她自己制了一枚奇怪的丹药出来,然后以为是宝贝,她往嘴里塞,结果就昏倒了。这样说定会吓坏素绻,倒不如说是烧焦了。 素绻不疑有他,“没了就没了罢。” “可我心疼啊,一着急,就把自己急昏了。” 素绻一脸同情:“姑娘很宝贝那些花露?” “剩下的花瓣都采不出来了,可不是宝贝。” 素绻好奇地看着洛俪身上涂的香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肌肤吸收着。 洛俪道:“再抹一层,我还难受,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回头要问问香茗大师,是不是哪里不对。” 她一直说制香膏、香丸是香茗大师教的,所有人都相信她的说辞。他们都知道洛俪与香茗大师相熟,且香茗大师偶尔还会与洛俪写信。 洛俪身上舒服了一下,就像所有的毛孔都有呼吸、吸收,留下的半斤香膏剩得不多,最后又往脸上抹了一层,就算是用完了。 抹完了还难受,洛俪取了灵液,让素绻给拍在全身,大半瓶灵液用完,这种难受终于停凝了下来。 素绻问道:“姑娘,香膏怎么是暗金色的?”抹到肌肤上就吸收了,瞧瞧,这会子一点都瞧不出来了。 洛俪道:“我要去沐浴,又难受了。” 她直接穿上中衣,再套上外套,裹着一个斗篷,再包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去了浴潭,整个人泡在浴潭里,从晌午一直泡到黄昏,起来时,身上出奇地如同蛇褪皮一般,她自认有一层好肌肤,可褪下来的皮却是灰黑色的。 洛俪生怕被人当成怪物,将褪下来的肉皮子拧干了收到包袱里,整好衣袍,借着习字的机会将肉皮烧成了灰烬。 素缱听说洛俪因制坏了一炉香丸子急得昏了过去,与翠兰、翠绡几个重新给她采了蔷薇花瓣,便是花骨朵也被她们几个给揪干净了。 沙大嫂子还问翠兰,“因为香丸子制坏了,姑娘就急昏了三天?” 翠兰瞪了一眼,“娘,我可是听素绻姐姐几个说了,那一滴花露就值十金,那么多滴花露下去最少得有百金,姑娘忙了那么久,却制坏了,能不急昏?如果是我,估计还能急死。” 沙大嫂子抚额,“你们这些女儿玩的,我是不懂了。” 姑娘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东西没了再制就是。 洛家有的是钱,不在乎那点钱,就算没了,只要人好好的,洛家长辈也不会说什么。 到底是洛家娇养的姑娘,玩的就是与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翠兰拿着自己的一副香膏子,“这是我借了姑娘的光做的,可香了,还有我的香丸子也极香,要不姑娘用的更精细些,我都想送给姑娘了。” 沙大嫂子可知自己姑娘是什么性子,不屑地道:“得了吧,你要舍得才怪。 制花露、香露这种事说来出怪,沐子轩听素绻说了后,自己也试了,用的是松叶制,一滴也不出来,最后还作废了,一下午试了两次全废了。 洛俪听说丫头们又采了蔷薇花、蔓藤叶、月季、秋菊等,重新制成了花露,依旧加了三滴红色灵液,最后制成的花露晶莹剔透,因各样的最少,只得一滴透粉色,一滴透明绿,还有一滴透紫色,带来的女儿香没了,只能用这几种制成香膏、香丸子。 沐子轩怕洛俪再出意外,从早上起来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看她制出香膏,再制出香丸,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只是制出来的香丸是透明中带关粉、绿、紫三色,香味若有若无。 沐子轩问:“缥缈香?” 洛俪点头。“香味怎么样?和你说的不一样。” “比梅香丸好闻。”沐子轩觉得这香味不像是香丸子,反而像是洛俪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由走近两步,洛俪退了一步,他再行两步,伸手握住了洛俪他双肩,“别动,我觉得你身上的体香更像缥缈香。” 莫不是她吞的那药丸子有关。那药丸子的用料可有不少好东西,全都浓缩到一枚药丸子上。 洛俪笑,“阿轩,这个玩意一点都不好笑,真的!” 第275章 蜀省来客2 洛俪笑,“阿轩,这个玩意一点都不好笑,真的!” 沐子轩垂头,细细闻嗅,闻了下她,又闻了一手里的香丸子,面上的疑惑越来越重,“你身上一直有股女儿香。” 洛俪抬起手臂,露出雪腕上的香玉镯,“是不是这个?” 沐子轩将鼻子一吸,“香玉镯?”当初她身上有一枚香玉坠就是价值连城,而这一只更是价值不菲,“你祖母留给你的?” 洛俪没有说是,也没否认。 沐子轩道:“莫让瞧见,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当懂。” “这是你,我才说实话的。” 沐子轩拉下衣袖,将她手腕上的香玉镯遮好。 他拿着香膏走到屋外,又嗅了一阵,方道:“很不错。” “这就好!” “再过一会儿就晌午了,真不想回去。” 今天是五日重阳节假的第六日,耽误一日行,可耽误两日就该有非议了。 “不想回去就请几日假,就说你在庄子上昏倒了,需要再休养几日。” 洛俪道:“你四下走过吧?” “这里的景色很好,吃的水也是灵泉水,煮的茶特别香。” 可是,因她昏倒,大家都玩得不够尽兴。 晌午,沙金家的预备一桌丰盛的菜肴,又令长工去荷塘里打鱼、掏藕,拾掇干净,准备让洛俪回皇城带回家吃。 翠兰给沙金家的看灶火,嘴里念叨着:“姑娘这次做的香丸子很漂亮,还是三色的,香膏子也是三色,大家都说香,就是只得两盒香膏,四枚香丸子。皇上宠淑妃娘娘,原本姑娘自小就用梅香丸。皇上下令,不许宫中女官、妃嫔用梅香丸,只让淑妃一个人用。” 沙金家的道:“这皇帝佬儿可真够霸道,难不成他的媳妇爱吃鱼,就不许百姓们吃鱼了,不就是一个香丸子,也能下令不让别人用。” 用罢午饭,一行人启程回皇城,两辆马车上装满了莲藕、鱼,又有几筐子果蔬等物。 * 养性殿。 皇帝近两日心情不好,九月初九出宫门,原想去洛府瞧瞧洛俪,才知初七午后她就离开了。今儿是九月十二,她应该来御书房,可洛俪并没有来。 他想冷冷她,可她却像完全不在乎他对她的好坏。 他待她好,她淡然待之;他待她不好,甚至下令梅香是杨淑妃的专用香,她也不生气,而且还在第二日就换成了菊香。 马车里,洛俪与沐子轩、洛徊共乘一骑,在离京北县十里后换的马车,素绻姐妹骑了马,后面的马车坐着翠兰翠绡。 两个小丫头还在比谁的香丸子香,谁家庄子更漂亮。 翠绡的爹梁满仓在祝家庄做庄头,她在那里长大,自是夸那里好。 翠兰道:“要我说,莲花庄就是最美的。” “胡说,祝家庄才美。” “你们庄子上可有蔷薇,有月季,有碧翠的蔓藤,有沐少爷都夸的灵泉?” “我们庄子不仅有蔷薇月季,还有芙蓉,春天的时候桃花杏花兰花全都开了。” 翠兰以前就叫兰花,这会一听恼了,“放屁,你们那些小花小草可比不得莲花庄。” “我说话是放屁,你的就是臭响屁!” 两个人说着就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谁也不理谁。 洛俪正与沐子轩说到地方任职的事。 “我爹说德州、冀州、通州、云州、登州都是好的,问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俩的事,早晚会被皇上知道,上回就因我与你多说几句话,他就把你调离御书房,与其让他赶你,你不如先申请去地方任职,这些地方,离皇城都不算远,有的二百里离,有的有五六百里,若我去瞧你,两三天也就能到。” 沐子轩明白这是洛康的意思,定然是知道他与洛俪两情相悦的事,作为父亲因为心疼女儿,步步谋划。 沐子轩道:“冀州如何?冀州城到莲花庄不到二百里,往后放假,我们不在皇城见面,就在莲花庄。” 他若骑快马,几个时辰就能赶到莲花庄。 “你得私下找我爹,将你的决定告诉他。” 洛徊就当是摆设,手里拿一本书,却在听他们说话,“我说沐大哥,你这样与我姐偷偷摸摸的可不对,你得正式向我爹求亲。”他顿了片刻,“怕皇上作梗生事,暗里先订亲,待我姐辞了宫里的差事,你们俩就完婚。” 沐子轩深以为然,“倾城,你以为呢?” 洛俪道:“这主意不错,你向先我爹求亲,请一个信得过的长辈带你去当保媒人。” “皇城书院的朱山长,是世交,他一直待我也好。” 朱山长不是朝臣,只要他说明原由,定会替他保密。 酉时,一行人进了皇城。 洛俪回家,远远就有一股鱼腥味,马车上带了一大筐杀好的鱼。 离皇城不到十里时,沐子轩、洛徊换乘骑马,素缱姐妹陪洛俪坐马车。 素缱喜欢骑马。 素绻无所谓。 洛俪进入府门时,只觉得府里的下人一个个表情怪异。 洛徊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至二门,素丝迎了过来,“姑娘,老爷说你回来就去一趟书房,府里来贵客了,是蜀省人氏。” 素绻招呼着府中下人把瓜果、莲藕、鱼搬了下来。 洛俪来不及换衣衫,因鱼放在翠兰翠绡二人的马车上,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上了鱼腥味。翠兰翠绡两人因赌气互不理睬,时不时还鼻子里直哼哼,翠绡爱睕人,翠兰则是翻白眼,就差直接冲上去打一架。 素绻让翠兰两人盯着搬东西,又道:“叫厨娘把鱼处理好,姑娘说要给西府、梁家送两条去,杜家、郁家也要送两条,再有唐宅、卢家各送一条。”她又对翠绡道:“其他的瓜果蔬菜,你瞧着给这几家也送些。” 翠兰骂道:“别把自家的都送完了,可得算计着来,我们府里的主子都不够吃呢。” 翠绡不屑地道:“你父祖还真是,原就是庄头,有了好东西也不晓得主动往皇城送,每次还得公子姑娘去庄子上才给捎。” 两个人你讥我一句,我讽你两句,互不相让,没多时又说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素绻因忙着服侍洛俪,交代了几句就离开。 书房里,洛康正与一个着芒色锦袍的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五官轮廓分明,双眉如剑,眸光熠熠。 第275章 蜀省来客3(五更,万字毕) 素绻因忙着服侍洛俪,交代了几句就离开。 书房里,洛康正与一个着芒色锦袍的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自有一股英武之气,五官轮廓分明,双眉如剑,眸光熠熠。 洛俪福了福身,“给爹爹请安。” 洛康起身介绍道:“倾城,这是蜀省唐家的唐七公子。” 蜀省唐家,是唐鹏的家? 电光火石间,洛俪的心里卷起了冲天巨浪。 前世时,她可不知道唐鹏与梁氏的关联,更不知道唐鹏与梁家的交情匪浅。 难道是因前世的她,并不是梁氏的女儿,所以唐家也无人露面。 洛俪行礼,“见过唐七公子。” “妹妹客气了,妹妹的义父乃我嫡亲九叔。” 为什么要用“唐七公子”称呼他?他们可是自家人,可以更亲近些。 洛俪面露错愕:她有义父?这是几时的事?这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唐七公子扭头看着洛康。 洛康面露堪色,“唐贤侄,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倾城,我……” 唐七公子面带讥讽,“堂堂洛大人,会因前尘往事耿耿于怀。梁夫人过世十六年,你却连我九叔的存在都不敢告诉你女儿?当年说定的婚盟还算不算?” 洛康似有怕唐七公子,揖手道:“倾城参加过才艺赛夺得魁首,有自主婚姻之权。” 唐七公子讥诮道:“这就是说,你们洛家不承认婚盟之事,还是说梁夫人在洛家就没有话语权,她说的话作不得数。” 他的语调很不敬,听得洛俪心头火大。 她与唐家有婚盟? 这是几时的事。 前世唐家无人出面,但今生出现了。 “唐七公子。”洛俪唤了一声,“你有话就说,何必讥讽亡母,又对我父亲不敬,对于长辈之事,我们这些局外之人,又能感受多少?” 洛康惊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从不敢提起,觉得那些往事不该上洛俪知道。 洛俪心目中的梁氏,应该是一个忠贞、美丽、才华横溢又高贵的女人。 可他听洛俪的话,分明是知道梁氏与唐鹏之间的事。 洛俪面露痛色,“母亲过世十六年,父亲每每回想,痛不欲生。唐七公子可曾知道,我在天牢里遇到一个皇商,他曾对我道:梁夫人的死,不是窦家逼的,是因为两个男人而选择离逝。相爱的人、爱极她的人,她愧疚,痛苦挣扎,无论选谁、无论放弃谁,她皆良心难安。我虽然不知道,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母亲的痛与苦,我都感同身受。” 洛康想:天牢的皇商,定与窦家有关系,莫不是此人知晓所有,对洛俪讲了。 洛俪去乡下庄子,是不是因为接受这个事实。 洛俪悠悠道:“在莲花庄的主院,我发现母亲留下唐鹏大师的乐器,初识、相知、定情到至死方休、传说。每一件乐器,皆是《情劫》每一章的名字而命名。母亲想给每一件乐器做一个乐器的套子,可惜她还没做完就发生了变故。 母亲为爱而生,因情而逝。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承受着家族之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夜之间尽数离去,更独自面对着所有痛苦。 我的父亲又有什么错?他爱我的母亲,母亲离逝十六年,他日日活在痛苦之中,高兴的、悲伤的,也只能对着母亲的画影倾诉。 我自以为是的《长相思》,更是让父亲痛苦难受。‘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父亲一生,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入仕之后长住皇城,从来不曾去过瓜州。母亲《长相思》中盼着的、等着的人是谁,在父亲醉酒的那晚,我便猜到了。 窦府之中的暗室与我闺阁的暗室有着惊人的相似,而有人告诉我,唐鹏大师除了是一个乐器大师,更是一个机关大师,其间的答案呼之欲出。” 唐七公子苦笑,那一段过往,一直是他九叔心头的痛。 明明相爱的男女,却擦肩而过。 就在他回到蜀省不久,得到消息是梁氏自尽身亡。 “这怎能怪我九叔,他当年离开皇城,是想替梁夫人制造一把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琴。只是没想到,在他将‘传说’送给梁夫人之后,他就遭遇了不测,被窦承嗣所抓。 四年的软禁,遭遇了生不如死的折磨,窦承嗣恐他逃走,更是生生剜去了他的膑骨。九叔是唐家最有才华的子弟,骄傲如天空的老鹰,可是从此却被窦承嗣囚禁去暗室,逼着他制造乐器,逼着他设计暗室机关,设计暗器……” 那是唐家谁也不愿提及的痛苦。 更是折断唐鹏双翼的恶梦。 唐鹏生不如死,可想到梁思思在等着他,他们约定好了,待她及笄就去娶他,他甚至还对她说,“听说瓜州出了好木,可制好琴,我过些日子要去瓜州。” 梁思思不解地轻问,“‘传说’不就是最好的名琴?” 唐鹏笑而不语,他想制出更好的,他心里的她,配得天下最好的名琴,所以他一定要找到最好的制琴材料。 四年的囚禁生涯,唐鹏不忘承诺,借着窦承嗣寻找各种炼器材料的机关,终于寻到能制古琴的绝佳梧桐木与叩击即声音悦耳的金丝楠木,可是他不敢在窦承嗣的耳目下制成,一旦制成,窦承嗣就会据为己有,他必须忍辱负重。 当他为自己制造了代步机关架后,他第一时间逃离了窦府前去寻找梁夫人,才知梁家遭难,在梁家满门被灭前,梁老夫人与郑国公做主将梁夫人嫁给了状元郎洛康、洛子的嫡幼子。梁家以为唯有此,才能护住梁夫人。 他恨自己太不小心,错过了与她的约定。 待他打听到消息,却不敢见梁夫人。他躲在暗处,看着黯然神伤,默默落泪的梁夫人,看着她柔弱的背影独自承受着娘家家族灭亡之痛,看着她挺着大肚的强装笑意。 唐鹏的到来终于在半月后被洛康发现。 洛康看到他时,目光落在他腿下的寒铁架子上,这是机关制成的假肢,原就比不得真腿,尤其夜里出来,总会有些咯吱的声响。“你是唐鹏?” 第276章 亡母的爱情1(一更) 洛康看到他时,目光落在他腿下的寒铁架子上,这是机关制成的假肢,原就比不得真腿,尤其夜里出来,总会有些咯吱的声响。“你是唐鹏?” 洛康紧握着拳头,二话不说就打了过去。“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思思等了你四年,你却迟迟不肯出现。说去瓜州,连多的话都没有,说走就走了,害得她四年来望穿秋水,天天盼你归来。” 唐鹏趴在地上,悲凉地笑着。 如果梁家不曾有大劫来临,她还会继续等下去。 可是命运却与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 他被窦承嗣囚禁,不知真相的她,巴巴等了四年,还以为他去了瓜州,又或是以为他不要她。 唐鹏苦笑,眼里有泪,“我被窦承嗣剜去了膑骨,囚禁在暗室不见天日,我千辛万苦逃出来,就是为了见思思一面。” 洛康与唐七公子都沉陷在回忆中。 洛康道:“原本我没想让思思看到唐鹏后来的样子,可是我知道思思的心里很苦,所以我想了三日后还是将唐鹏回来的事告诉她。” 洛康有嫉妒,有羡慕,恨自己为什么抢在唐鹏出现之前认识梁思思。 身为丈夫,他安排自己的妻子与情郎会面。 他们俩在洛府的凉亭里相而对立,无语哽咽,各挂两条泪泉。 洛康则告诉洛俪,说他救了一个机关大师,其实说救也不假,因为那个月的夜里,窦家的人在皇城四下寻人,是他把唐鹏藏在了洛府,更将唐鹏扮成了一个瘫痪的婆子,这才瞒过了窦家五六次的搜查。 早前窦家只说是追捕一个敌国奸细,有这由头,皇城各官宦人家都得配合。 梁思思心疼骨瘦如材的唐鹏,求洛康收留他在洛府调养身子。 洛康答应了,却提出要求:“替我在洛府建一座暗室,不是为我,而是为思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窦承嗣是个疯狗,我怕万一大难来临,好让她们母子有一个避身之处。” 洛康只是想保护妻儿。 唐鹏应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一直在用心地替洛家设计暗室,在洛康的书房建了一座,又在岁寒馆制了一座。那时候,洛康根本不知道梁思思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他只想着孩子出生,梁思思许能安心留在身边,也会慢慢地随着岁月流逝忘掉唐鹏。 唐鹏将暗室设置得很精妙,甚至最后还留下了使用图纸,说就算是他,如果破不了密钥都不能硬撞,一旦第一次使错密钥,就会传出机关中暗藏的铃声,就这一点,便是窦承嗣的密室也没有。 他给窦承嗣制造机关,几乎每一个都留下了破绽,包括给窦承嗣制造的暗器,也都是有破绽和漏洞的。可是他给洛府的机关,知是梁思思的孩子会用到,他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尽心尽力,力求完美。 此刻,洛康痛苦地回味,“后来十六年,我一直在想,让他们见面是不是错了。如果不曾见面,唐鹏不会痛苦,思思也不会夹在我与唐鹏之间,在产下倾城后选择吞金自尽。” 唐七公子怒道:“你可以放她随我九叔离开,就算我九叔双腿有残,以梁夫人的性子,她也不会心生嫌弃。” “唐七,思思怀着的孩子是我洛康的骨血,无论是儿是女,我怎能让洛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你也是男人,在思思生下倾城后,我确实与她长谈过一次,我告诉她:如果她还对唐鹏念念不忘,我愿意放她离开,更愿意让她带走嫁妆。” 无论洛康说这话时,是否是真心,就因他有勇气说出来,已是难能可贵。 洛康对梁思思何曾不是真心爱慕,可爱情的路上,只能是一男一女,多出一人,就会多出一些折磨和痛苦。 “思思说:她死也不会离开洛家。 我当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还是喜欢我的,没过多久,她选择了自尽,却在死前安排好了所有。 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还要我如何?思思是我一生唯一真心喜欢过的女子,可我却看着她,最终因家族之变,因情感之伤选择离去。我是她的丈夫,这么多年我何偿不痛苦。 对倾城,我一直愧疚难当,我不知道唐鹏的事、思思的过往是否应该告诉她? 我常在想,如果我不说让思思随唐鹏去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自尽? 我在倾城面前,选择了不提唐鹏,选择了维护思思做为一个母亲的声誉。” 梁氏再如何,也是洛俪的亲娘。 他身为丈夫与父亲,理应维护护妻子在女儿心中的形象。 他不愿让洛俪知道上辈的情感纠葛。 梁氏应该是一个美好而忠贞的女子,是他洛康的妻子,不应该与其他的男子有任何纠缠。 唐七公子怒道:“你喜欢她,却在她逝后不久另娶新人。” “那是我愿意娶的吗,是思思留下的遗言,如果我不照做,就是让她死不瞑目,我不想让她地下难安,我必须娶吴氏。思思哀求我,甚至不惜诅咒倾城,如果不照做,我与她的女儿活不足周岁。我已失去思思,我不能再失去倾城……” 唐七公子没想到洛康另娶竟有这样的内情。 梁思思逼着丈夫在她逝后热孝里迎娶他人,这是何等的果决,她连自己的女儿都诅咒上,变为了逼洛康接受她的安排。 洛俪的身子微微一摇,梁氏到底是爱她,又还是恨她,是不是没有她的存在,梁氏就能改嫁唐鹏。 不,梁氏应该是爱她的。 她与洛康成亲的最初如何,洛俪不知道。可在梁氏留下的小札里,她能瞧出梁氏对腹中孩子的期待与盼望。 一个女子,两个男人,身为局内的他们,没有一个不痛,不伤。 唐七公子沉声道:“九叔这十六年来,一直在痛苦折磨中度过,蜀中名医说,他活不到腊月。他一直念着‘倾城’的名字,想见见梁夫人的女儿,这是他最后的遗愿。洛大人,无论前尘往事如何,我希望你能同意倾城去蜀省见我九叔最后一面。九叔这一生过得太苦了,莫让他抱憾而逝。” 第276章 亡母的爱情2 我希望你能同意倾城去蜀省见我九叔最后一面。九叔这一生过得太苦了,莫让他抱憾而逝。” “唐七公子,你莫怪我母亲。从她及笄时算起,她等了义父整整三年,一个贵女,十七岁未嫁,要向朝廷交罚银,他人的议论嘲笑,皇城同龄贵女的异样眼光,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少有人能如她那样坚强,执著地等上一年又一年。” 梁氏承受的目光,承受被人非议的话语,仅是这些,就是莫大的负担。 “你莫怪我父亲,他先是一个丈夫,再是一个父亲,他做了一个大度男人能做的一切,至少他没让母亲遗憾,也没让义父抱憾终身。” 唐七公子望着夜空,“怎么没有?九叔的‘长相思’制成送达皇城之时,梁夫人已离逝三月。洛府女主人已换,他还是坚持把‘长相思’留下,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九叔坚信,梁夫人的女儿会如梁夫人一样的聪慧过人。” 唐鹏利用窦承嗣的囚禁,让窦承嗣寻到能叩之就能声音悦耳的桐木、楠木,倾尽大半年的时间与心力,最终将两种木头嵌合,制成梧楠合精的‘长相思’。 只是他的永相忆却遗落在窦府。 洛俪声音甜美,“待我入蜀之时,我带上‘长相思’,我与义父弹完整的《情劫》,明日一早我就入宫向皇上辞行。” 唐七公子面露错愕,他曾想此行许会艰难,“你愿意随我入蜀,你愿意嫁入唐家为妇?” “嫁……嫁人?”洛俪连连摇头,“我还没想过嫁人,我只是入蜀探望义父,嫁人的事以后再说。” 唐七公子问道:“你以为我配不上你?” 洛俪打量了一下,“谁愿意找一个这么凶的?你还凶我爹。”她顿了一下,“你来晚了,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就算是义父,也不会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你实在想娶洛门女,我可以问问江南洛家庄,看有没有姑娘瞧得上你。” 唐七公子恼道:“梁夫人说的话在你们洛家就如此不管用?” 洛康此刻很不君子地道:“梁家还有一位弄琴县主,年纪比倾城还长几个月,才貌双绝。” 老爹居然出卖梁俏,这可不是他的为人。 为了保护女儿,当了一回小人。 洛康在洛俪心中的地位刷新成绩。 唐七公子冷哼一声,“我唐七可是随便什么都要的?” 洛俪一脸同情,“我不让你娶我,是为你好,做我的夫君压力太大,你知不知道你的情敌是谁?当今皇帝!再有,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武功、会跳舞,还会十八般乐器、武器,一幅书画卖三千至三万不等?” “我打的兵器以百金到千金不等,相比之下,不比你差。” 若非她名动天下,他怎么会想娶。 听说此女善于教弟妹,娶一个回唐家,唐家振兴全族有望。 唐七公子反问道:“你没话说了?” “我的夫君一定要比我厉害,你这点本事只能与我的书画相比。” “在下的武功就算不是独步武林,在蜀省我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就这么自信。 “明儿上午,你与我的大丫头素缱比划比划,看看你们谁更厉害,你若胜了她,方有资格与我比试。”洛俪顿了片刻,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你的武功与逍遥剑杜冲相比如何?” 杜冲可是江湖第一剑客,流星剑快捷如流星,防无可防。 “自是不及。” 洛俪心头大乐,原来不及,那她又多了两分把握。 洛俪转而对外头唤道:“素绻!” 素绻应声“姑娘”,快速从外头奔了进来。 洛俪道:“把我给老爷制的香丸取来。再取一个男子用的香球。” “是,姑娘!” 素绻再取回来时,书房的三个人皆恢复了平静,洛俪就是解语花,不一会儿就将洛康哄得心平气和,心下甜蜜。 洛俪取了一盒香丸,里头共放了六枚,又有两盒香膏,“四弟取了六枚,一盒香膏。又给祖父、伯父预备了几枚香丸,戴在身上当香囊用。” 唐七公子睨了一眼,“你们洛家还真奇怪,男子也用香丸。” 素绻得意地道:“公子,这是男子专用的香丸,用的是竹叶、松叶、柏叶制成的长青香丸,带在身上比香囊好。我们姑娘这次为了炼制香丸,累得昏过去了。” 洛俪轻斥一声:“素绻!” 洛康拉着洛俪上下打量,“怎会好好就昏了,不会是旧疾犯了?” “爹,我不是,我不是好好儿的,真的没事。”她捏碎一只蜡壳,将里头的香丸取出,立时一股清香扑鼻,洛俪启开一只纯银香球,将香丸放到里面,“爹,你挂在中衣上,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洛康接过,闻了又闻,“比上次的香味更好了,三种香交融一体,不浓不淡,回味悠长,却自有一股冷香扑鼻,提神宁心,不错。” 唐七公子取了一枚,学着洛俪的样捏碎外壳,闻着还真是香,味儿不浓,很淡雅,就树树木馨香,“你制的?” 洛俪没答。 素绻道:“我们姑娘会制熏香、香膏、香丸,就连慧妃娘娘都夸,比皇商们提供的香丸都好。” 未必就是真的。 唐七公子闻了又闻,觉得这味真适合男子用,将香丸放到自己腰上的香囊里。 洛俪道:“你用什么?” “我留一枚。我喜欢艾香、薄荷、霍香。” 洛俪冷冷地道:“你喜欢什么与我何干?” 前世时,唐家没人出现。这位自称是唐七公子的人,说什么,她就得信? 既然他说唐鹏是她义父,而洛康又没否认就是真的。 洛俪道:“你说我义父病了,我就得信?我自会找人去查核消息。若要我发现其间有端倪,唐七公子,你就等着我揍你。” 洛俪转而笑眯眯,声音温和又甜美地道:“爹,今儿我从庄子上带了鱼,已交给厨娘拾掇。庄子上的莲藕长得比去年还好。还有庄子上的苹果、桔子都熟了,又大又甜,我们去宣德堂用暮食……” 唐七公子取了一盒香膏。 洛康快速夺了回来,“你一个江湖中人,用此等好物什作甚?我女儿所制,一盒卖十金也有人抢着要。” 第276章 亡母的爱情3(三更) 洛康快速夺了回来,“你一个江湖中人,用此等好物什作甚?我女儿所制,一盒卖十金也有人抢着要。” 他转身进了小佛堂,过了一阵,他方才出来。 唐七公子骂道:“洛大人,你是个骗子,哄我九叔,说是给你与梁夫人的孩子建暗室,却是你在用。” 洛俪笑道:“我爹没说错,我的屋子里真有机关。” 唐七公子不说话,跟着洛康父女身后。 唐七公子道:“听说你是今科女状元,还在皇帝的御书房当差?” “你入仕为官,我可以举荐。” 唐七公子冷哼道:“谁稀罕当官。”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那是别人,绝非唐家。” 洛俪、洛徊姐弟归来,带了不少新鲜食材,今晚大厨房做了好些菜式。 待洛康父女到时,洛径一家五口也在,洛俪讶然道:“我还以为大哥大嫂回江南了?” 洛径道:“等着你制的香丸子,连皇上都夸的香丸,我怎么也要得了才走。” “统共做了二十八枚香丸,又八瓶香膏,大哥二哥一人两瓶香膏,大哥二哥一人再五枚香丸,剩下十八枚,伯父八枚,给祖父十枚。” 朱氏笑着道:“你莫听大爷的,他哄你玩呢。这不是李家请我们赴宴,之后又是杨府的庆宴,这一家接一家,我们俩忙着脚不沾地,直至今儿才得闲在家拾掇包袱、箱子,来的时候没多少,要回江南才发现东西还真不少。” 吴氏打量着唐七公子,“老爷,这位客人是……” 唐七公子介绍道:“洛三娘的未婚夫。” 屋子里所有人的都望了过来,尤其是洛徊。 姐姐不是心系沐子轩,怎么冒出个未婚? 洛俪叫嚷:“胡说八道!” 唐七公子道:“洛大人,十七年前,洛三娘还在梁夫人肚子里,梁夫人将她许我九叔做义女,还说无论男女都要与唐家再结婚盟,有这事吧?唐家嫡系就我爹和我九叔,九叔终生未娶,而我爹有三个嫡子,我大哥、四哥孩子都几个,就只得我尚未成亲,我不是她的未婚夫,谁才是?” 洛徊道:“你来晚了,我姐已有意中人。” “当今皇帝?他有甚好的,后宫女人一大堆,嫁给他还不得烦死,嫁给我,我保证只娶她一个。” 因洛俪误导,唐七公子就说他的情敌是当今皇帝。 洛俪懒得理会此人,简直是大言不惭,前世没出现,今生凭空冒出来,如果她的名头没这么大,根本不可能有这事,想娶她,这得看她乐不乐意。 洛仪早已经跳了起来,骂道:“你不要脸!我大娘都死十六年了,天晓得有没有这回事?死无对证,你胡乱说也没人知道。” 洛康沉吟道:“梁氏认唐鹏做倾城的义父,这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场。可说联姻,还指婚成亲,真没这事。当时梁家遭遇大难,梁氏三天两头地躺在床上养胎,宫里的御医都说胎儿太弱,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这种情况下怎能许下亲事?” 洛俪早前在书房,洛康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见洛康见洛俪不愿意,学会睁眼说瞎话,总之就是把这事赖掉。 洛仪指着唐七公子的鼻子骂:“没脸没皮!天底下想娶我姐的人多了去,没见一个像你这等厚脸皮的,无中生有,还把这事赖到仙逝十六年的人身上。” 唐七公子凝了一下。 洛仪气势很足,一副要与唐七公子辩理之状。 洛俪道:“下次莫再乱开玩笑,通常这等事,要么有文书,要么有中人,再要么得有信物,三样里头至少得有两样,否则作不得数。” 信物,没有。 文书,没有。 找中人,也没有。 唐七公子是听唐鹏那么念叨过两回。 正常结亲,尤其是指腹为婚,又或是两个孩子都小的,肯定会写下文书为凭,且洛、唐两家相隔几千里之遥,没有不立文书的道理。 唐鹏也说过:“思思的女儿,和她一样冰雪聪明,天下第一才女之名,果然不负期盼。”他说这话时,一脸骄傲,仿佛那不是洛康的女儿,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女儿。 也是因为这样,才让病重的唐鹏念念不忘。 洛仪一脸鄙夷。 洛康道:“唐七,是乐器大师唐鹏的侄儿。” 洛仪眼睛透亮,“爹,那我可以向唐世叔讨一件乐器么,我要一支箫。” 她一直想要一件名器。 洛康还真是,对姜权的两个嫡女很好,姜祺、姜禧出阁时就各赠予一件名器添妆。直至数年后,姜权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乐器。而姐妹俩竟将两件名器当普通乐器处理,后头知晓也不知道寻没寻回来。 姜祺的名器被她女儿赵雪不知随手丢哪儿了。 姜禧的名器则是被她心细的小姑子哄了去。 洛康继续道:“唐鹏与梁家有亲,唐鹏与梁氏表兄妹的感情极好。倾城未出生时,梁氏做主让倾城认了唐鹏为义父。” 吴氏心里暗道:到了现下,老爷还以维护梁氏的声誉。自己与梁氏可是手帕之交,梁氏的事她最是清楚,就连许多事,还是她告诉后来的洛康,洛康才想明白的。 罢了,人家要维护,她总不能拆台。 吴氏对此表示缄默。 洛康继续道:“唐七公子此次进京,因唐鹏大师生了重病,想见倾城一面,故唐七公子入京接倾城去蜀省。” 洛径道:“皇上那儿,他能同意?” 洛俪早不想在御书房供职了。 她正差一个理由,现下就有人送上门。 洛康道:“名琴长相思是唐鹏大师送给倾城的礼物。唐鹏大师视倾城如同己出,让他们父女见上一面义不容辞。” 唐七公子此刻想的是如何拐走洛俪。 洛康不认也没关系,谁让这婚约口说无凭。 但拐走了人,哄得洛俪喜欢上自己,这应该不难。 洛俪五官还算清秀,就是皮肤黑了些,人生得黑,她偏要在眉心贴一枚银钿,黑白对比显得更黑,说她不会打扮,可她的衣着、头饰件件精致。 一家人在说笑之间用暮食。 今晚做了鱼,有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煲鱼汤,几乎是一顿鱼宴,因鱼好吃,看着有五道鱼,一大桌人吃得干干净净。 第277章 师兄妹相认1 一家人在说笑之间用暮食。 今晚做了鱼,有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煲鱼汤,几乎是一顿鱼宴,因鱼好吃,看着有五道鱼,一大桌人吃得干干净净。 就连唐七公子也吃得津津有味,还以为皇城的饭菜难吃,今儿一尝,虽比蜀省的菜清淡,还能入口,皇城的这鱼肉鱼质鲜美,当真是佳肴。 唐七公子同来的还有一个长随,主仆二人被安顿在前府客院,用罢饭,就由丫头送到客院安顿了。 夜深了。 洛俪在暗室练了一会儿功,用一滴乳白灵液与一滴红色灵液融到水里饮下,换了夜行服出来,将暗室合好,将花瓶架挂在机关上。 洛俪闻到异样的呼吸声,抬头一望,只听到屋顶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不等她出去,素缱已抢先一步跃上屋顶,化成一道光影般地追去。 追了不到百丈,彼此交起手来,洛俪立在屋顶,瞧着二人的招式武功,素缱渐落下风,她微微眯眼,“唐七公子,三更半夜偷窥女子,可是你的男子风范?” 梁上君子,半夜偷窥,非侠义之人所为。 素缱手中的兵器一个飞转,立时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唐七公子喝道:“你们主仆使诈?” “兵不厌诈,许你偷窥,就不许我们用计。”洛俪近了跟前,勾唇笑道:“我要出去寻点东西,走了!” 洛俪张开双臂,化成行云一般地飘然而去。 唐七公子望着远方,这是什么武功,居然会如行云一般轻盈,她的轻功如此,她的武功又如何? 洛俪出得皇城,小心翼翼进入报国寺,避开武僧来到香客院,寻到窦长庚说的东边数第一间香客房,从屋顶而入,在横梁上摸索了一阵,还真发现了一个洞,将手往里头一探,摸到一个布包,掏出来塞在怀里,借着九月中浣的月下细瞧,果真是银票。最大的面额是五十万两,最小的五万两,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两。 将东西叠好揣入怀内暗袋之中,纵身跃下屋顶,还未站稳,就听见脚潮滚滚,洛俪心下一惊,自以为谨慎,还是惊动了人,张开双臂调头就跑。 香客房外,武僧大师凝望远方。 锦衣贵公子道:“大师……” “这是失传数百年的行云功。” 失传几百年的顶级轻功重现江湖,她夜访报国寺,到底所为何事? 报国寺的高僧能辩出,其他人也只在一些野史上瞧过关于行云功的记载。 锦衣贵公子进了香客房,里面的人浑然不知。 锦衣贵公子朗声问道:“大家都没事吧?” 一号香客房里灯光一闪,有人走了出来,“十五皇叔,出了什么事?” 琴王摇了摇手,“你们都无事吧?刚才发现有江湖中人出没,我担心是窦氏余孽派来的杀手。” 一号香客房住着兄弟俩,年岁在二十岁上下,纷纷答道:“我们没事。” 二号香客房亦有道:“没事。” 三号香客房、四号香客房相继有人答着:“没事。” 琴王道:“都回去睡,周围有武僧和龙影司侍卫保护。明儿一早能入宫觐见皇上,接受封赏。” 洛俪远离报国寺,径直往郑国候府奔去,她不知今晚梁俊是否值守,仅仅是为了试试运气。 梁俊自马茹生下福元后,多是住在前府练功房。他正盘腿调息,突地大喝一声:“谁?” 洛俪答了声:“梁大哥,是我。” 她走进练功房。 梁俊审视着一身夜行衣的洛俪,头发干练地扎成藕节,没有任何头饰,清清爽爽,简简单单,眉心贴了块黑钿。 “梁大哥,我要离开皇城了。” 柔柔的声音,却道出一个连梁俊不舍的答案。 洛俪道:“我家有好些唐鹏大师制造的乐器,知道我为什么会解窦家暗室的机关?” 梁俊微锁眉头,等候着她给的答案。 “唐鹏大师是我义父,也是我娘生前等了数年不归的挚爱。他为我娘一世未娶,孤独一生,而今他病重,活不久了,他希望能在临终前见我一面。爹爹和娘亲此生亏欠他颇多,我得去蜀省照顾他最后的日子……” 她的眼里有泪,呼之欲出,盈盈闪着水光,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快速移开了视线。 “二十多年前,他与我娘结识、相知、相恋,娘的《长相思》思的是他。若非大舅父预感到梁家大劫,提前将我娘许配我爹,也许最终结成夫妇的就是他与我娘。命运弄人,却造成了爹、娘、义父三个人一生的痛苦。 义父为我娘制成名琴长相思,为我娘走遍天涯就是为了寻找最好的制琴材料。我从娘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只箱子,里面全是都名器:琴、笛、箫、琵琶,统共有十件不同的乐器,件件都是以《情劫》十章为名,如此深情,令人动容。 我能解窦承嗣暗室的机关,是因我在娘的遗物里发现义父留下的《机关详解图》,也知道设置密钥的方法与破解之法。 我一定要去蜀省,不仅是为了敬孝义父,更是为了替爹爹、娘亲完成一份心愿。我们生于世间,有人求的是一世荣华,有的求富贵,还有的追求权势名利,而我但求无愧此生……” 梁俊的心微微一痛,他从未想到姑母梁夫人还有这样的前程过往,江湖中一直有传说,说唐鹏大师年轻时爱过一位名门贵女,可此女是谁,一直不为人知,这人是他的姑母。 “表妹若去,我代你在皇上跟前求情。” “梁大哥,义父的侄儿唐七公子来了,据他所知,当年造成我娘与义父分开的原因是义父被窦承嗣所抓,将他囚于暗室不见天日,还残忍地剜去他的膑骨,漫漫四年,逼义父为他制设计各种机关,这些机关里有暗室,亦有兵器。” 梁俊惊道:“你是说,窦氏余孽还有后手?” 洛俪肯定地点头,“我唯有见了义父才能知真相,无论于私于公,此行也得成行。梁大哥,离开皇城前,我想见一个人,还劳你帮忙转圜。” “谁?”莫非她说的是皇帝。 然,洛俪去说:“季惊雷!” 第277章 师兄妹相认2 然,洛俪去说:“季惊雷!” 梁俊为难地道:“他是龙卫营的大统领,是季大人的养父,要见他可不容易。” “你把这封信交给季如风,请他一定要在一日内将此信转交给季惊雷,如果一日内无法交到本人手上,就将这信烧了吧。” 梁俊接过信,他不知道洛俪为什么非要见季惊雷,想来其间定然有必见的理由。 洛俪知道季惊雷、季如风,她还知道多少旁人不晓的事。 “你几时离开皇城?” “就这几日。具体哪日,快许是明日,慢不会超过两日后。” 洛俪轻舒一口气,“窦氏的事,没这么快了,我有一种感觉,二十年前的窦承嗣想到逼我义父设计、制造机关兵器,恐所图非小。 西北的藏粮、兵器,朝廷只寻到了窦家暗卫死士,雄兵在何处,神秘的机关兵器又去了哪儿?梁大哥,皇上若问起,你告诉他。 我对皇上终究无心,我与他也无缘,也许我离开对大家都好。早前我曾许诺,要助他清理朝堂,窦承嗣父子已死,我也到了该离开之时。现在离去,也不算违背诺言。只是这些话,还是等我离开之后你再告诉他,我不想横生枝节。 梁大哥,保重!” 声音缥缈,气息更是如梦似幻,她似来过,又似从未来过,唯有手里的书信证实着她的到来。 梁俊握着信,上头是龙飞凤舞般的“季惊雷”三字,宛似她的人一般洒脱。 他不是她的良人,皇上也不是,她那样的好,足能得配天地间最优秀的男子。 皇帝心心相系,可皇帝已经有一个挚爱杨玉梅,不该再念着洛俪。 * 次日,洛俪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与洛康同时起床,而是拿了一张五十万的银票给素绻:“你去城中最大的银号,将银票兑换成两张十万两的,再两张五万两,剩下二十万,竞换成五百至一千两不等的银票,我有大用。” 素绻虽然好奇洛俪手里何来这么大一笔钱,也没多问,接过银票。 洛俪道:“在你没能兑换完成之前,我先不出门。” “是。” 洛俪又对素缱道:“你去宫门前等唐大满,告诉他,就说我在庄子上生了一场病,近来体弱,今儿当差会去得晚些,托他替我向皇上解释。” 素缱领命而去。 素绻一大早就去,直至巳时二刻才抱着个匣子归来。 洛俪进了暗室整理,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官袍,带着素绻入宫当差。 皇上已然知道洛俪生病的事,问唐大满道:“朕就说嘛,怎么昨日没来当差,原是病了。”面容色里难掩忧色。 唐大满道:“洛侍读说,今日会来当差,只来得晚些。” 皇上觉得这御书房没她,还真是没劲,“若她来了,着小太监通禀一声,我今儿去养性殿批阅奏章,高昌,将唐侍讲抄录好的奏章送往养性殿。” 待洛俪入宫时,已近晌午时分。 还不等进御书房,便有龙影司的女侍卫出现,低声道:“洛侍读,请随在下去一趟龙影司。” 洛俪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了素绻,“小心收好。” 素绻应声,继续去重华宫里熬时间,随便在那儿蹭顿饭吃,她隐隐觉得,皇上让李娇为妃,就是为了给洛俪与她行方便,自打她有了蹭吃蹭喝还能蹭玩之地,在宫里也没这么无聊。 龙影司不属兵部,亦不属东西两卫,而是单独存在的一处衙门,衙门设在宫中,直接受皇帝指挥。龙影司衙门建在东西两卫的正中央,是一座偌大的三进大院子。 洛俪自大门而入,一进是龙影司最平常的侍卫,这些侍卫清一色全都是领的七至九品衔,二进则是龙影司有身份的高级侍卫,四品至七品不等,他们的武功、才识不俗。第三进院子内,则是龙影司五大御前侍卫头领及更高级的御前侍卫的公差、住宿房间。 整个龙影司是标准的北方四合院格局,里头虽有盆栽花木,但院子里铺满了石板,每一进门都有水井,甚至于传说龙影司地下建有关押囚犯的牢狱,行刺的刺客、心怀不轨的宫人,一旦被他们发现,就会关到牢房严刑烤打。 第三进四合院是一个正房五间,东西北厢房各有五间的院落,每一房都布置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装饰,用的是统一的窗帘,蓝黑色的,上头连一点暗纹、花饰都没有。 女侍卫立在正房花厅门口,揖手禀道:“禀季统领,洛侍读到了。” “进来。” 一个冷硬的声音。 房门向左右移开,这门不是前后移动,而是左右开,门槛上设有暗槽,传出低沉的声响。 花厅上,一个穿着深紫色侍卫袍,脸上戴着赤金面具的男人坐在主位,两侧立了五个年纪不等,最大约有四十岁,最年轻者约有二十五六的龙影司五大头领,而左上首所立侍卫背影熟悉,只脸上戴了一个银质的狰狞面具。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人应该是季如风。 她曾在洛家柴房见过此人的真面目,那时的他身负重伤。 洛俪迈入花厅,抱拳揖手:“见过季统领!故人叙旧,你把你弟子们都遣退了吧。” 金质面具人抬了抬手,季如风领着左右退去。 五名领首里唯一的女侍卫恼道:“这女子好生张狂,她一来,就让统领遣退我们。” 心下依然对洛俪极是不满。 然,洛俪却从屋里传出一个令他们五个都大为吃惊的笑语,声音不高,可他们五人个个武功高强,听力别说三丈内,就是百丈内哪怕低若蚊鸣都能听见。 “大师兄,你可真威风!” 大……大师兄! 几人也算是见多刀光剑影,此刻一个个跟见了鬼,季惊雷多大年纪,与先帝的年纪也差不多,有这么小的小师妹? 季惊雷看了洛俪的信,冷硬着声音,“找我何事?” “我要去蜀省了,说公呢,是听说窦承嗣当年囚禁过我义父唐鹏四年,逼他制过机关暗室,就是发现的那处宝库;除此之外,还为窦承嗣制造了一批精良的机关兵器。至今为止,精良兵器的去向未明,再不去问我义父,他就归西,到时候这天下说不得又是一番生灵荼炭。” 第277章 师兄妹相认3(三更) 他就归西,到时候这天下说不得又是一番生灵荼炭。” 季惊雷声调未变,依旧僵硬得没有任何表情,“说得好听,你还不是想去蜀省敬孝唐鹏。” “呀,连这个大师兄都知道,小妹佩服之至!” 这是洛俪第一次见季惊雷。 上次游历江湖,她与百晓通、杜冲结识并相认。 洛俪坐在季惊雷对面的右首位置,仪态端方,“大师兄,你别总板着脸,我来找你,是有件大事相托,你放心,不会白让你帮忙。” “留话说一日不见,就毁掉书信,到底什么样的大事,值得你不惜曝露你我关系要来找我。” 在他的心里,洛俪就是一个小丫头。 百晓通与他写过信,说他遇到了一个小师妹,还说小师妹很招人喜欢。 “大师兄,你帮我救一个人。” “谁?” “后\宫的窦美人窦长安,如救她出宫后,安顿到这个地方。这处庄子,是我给身边丫头置的嫁妆,就是我家里人也不知其存在,庄子上的庄头是玉氏陪房。” 季惊雷扫了眼纸笺,上面写的是地址、他大手一挥,立时化在纸粉,如烟似尘般地消散。 洛俪暗道:此人许是天下第一高手。不知道郑邪打不打得过? 季惊雷冷硬着声音:“想要我出手救人,拿你的九转玉露丸来换。” 洛俪正要开口。 他又补了一句,“龙卫营正缺银钱,三百万两,不,是四百万两,我不仅救她,连她身边的忠心丫头也一道救。” 洛俪错愕地看着季惊雷,“你怎么知道我收人钱财?” “窦长庚从天牢离开,他离开时看似抱你,实则告诉你一件秘密。昨日夜里,有侍卫来报,说一个会行云功的女子去了报国寺香客房。这几件事一联系,并不难猜,你去报国寺定是去取钱财的。 我知你受恩于窦长庚,一心报/恩,方苦求皇上保得窦长庚一命。我也知你,受窦长庚所托照顾窦长安一二,才会与我提条件。 如果我没猜错,你拿到的是五百万两银票。九转玉露丸自是珍贵,可我身边早已用完,若有此物,便多了一个保命手段,两枚抵一百万两,如果你不想付银票,就拿出十枚来。” 皇帝、太后各有一枚九转玉露丸,是从玉氏、玉家得来的。奉天府一直流传玉氏母子救了仙女的传说,几桩事一联系起来,季惊雷也猜到了,洛俪救窦长庚兄妹,完全是为了报/恩。虽然得了银钱,据他得来的消息,在洛三娘眼里,钱财似乎就是一个数目大小的问题,她从小在洛家长大,根本不知道钱财对一个人的重要。 即便她游历江湖,若她没钱,卖上一幅、两幅字画,就又有银子进项。所以,她真真是一技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 洛俪汗滴滴的,一开口就要十枚,当她是开药铺子的,她歪着头,四下里一扫,“你怎么知道我带药丸了?” 季惊雷戴着面具。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眸光闪了一下,那是喜色。 洛俪呵呵一笑,“你还真猜对了,我确实带了几枚九转玉露丸,原想赠送给大师兄,就当是见面礼,你非要师兄妹明算账,我也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她着实只带了三百万两银票与一瓶九转玉露丸。 洛俪从怀时辰掏出一个纸包:“三百万两!”再拿出一只玉瓶,“四枚九转玉露丸。” 季惊雷接过玉瓶,启开瓶塞一闻,“的确是九转玉露丸,不愧是师父师母最疼爱的小弟子,就连此等宝贝也给得如此阔绰。” 想他四十五年前离开芙蓉岛,上官蓉小气得就送了一枚九转玉露丸作为礼物,当然他身上所佩的名剑也算一件,这是郑邪所赠。 小师妹光是给他的见面礼就是四枚,是四枚啊,他光是想想就激动。 洛俪道:“谁说是他们给的,没听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是我自己炼制的。” 季惊雷心下大震:她会制九转玉露丸。“你会制此药,那你可会制淬体排毒丸?” “会啊,你得自己备药材,可这世间,除了芙蓉岛有那些奇花异草,旁处也寻不到。不过近来,我倒是寻了一些替代之物,制出了排毒驻颜丸,你若要,师妹也不是小气之人,今儿再送你两枚便是。只这药丸不如你说的那个,得两枚当一枚同吃才有相近的效果。” 她往怀里掏了一阵,摸着一个像姆指大小的玉瓶来,“我玉瓶不多,回头你得送我一些玉瓶,否则下次再要,我可不做亏本买本。这是我从师门带回来的瓶儿,瞧做得多漂亮。” 不就是几个破瓶子,她看瓶子比药丸还重要。 本末颠倒,颇有些买椟还珠之意。 小姑娘的心事还真是闹不懂。 季惊雷意外地发现,自己以后不用怕死了。 这些东西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往后,他还得多巴着这师妹些。 洛俪补充了一句:“九转玉露丸药材难寻,不如岛上的,得两枚同吃方有效果。你别说我占你便宜,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功效。” 洛俪掏啊掏的,又摸了一只玉瓶出来,就像哄孩子似的,“内装精炼灵露,服下排毒丸第四日起,每日一滴加入茶水中饮下,吃完为止。”她站起身,“没事,我就走了。” 季惊雷终于崩不住了,破功笑道:“下次再来啊!我会告诉底下的人,往后你可自由出入龙影司。” 洛俪挑了挑眉,这么好哄,几样东西就打败了,这不是高冷统领?“大师兄,叫你手底下的弟子对我尊重点,一个个眼高于顶,最看不惯。我走了!回头皇帝找我麻烦,还劳大师兄帮我挡着点,一个有妇之夫的二手货,动不动敢打我主意,我是不乐意与他一般见识,否则,哼哼……” 洛俪从花厅门口大摇大摆地出来。 龙影司的季如风、梅清风等五个看到了诡异地一幕,季惊雷热情亲切地将洛俪送走,虽然看不到脸,可那声音来了一个大翻转,和蔼可亲,谦和有礼,“小师妹,得空来玩!” “大师兄不用送了,回去罢!回去罢……” 季惊雷硬是送到二门外,看洛俪出了龙影司大门,这才掉头回来。 头一回啊! 就算是对皇帝,他也没这等热心。 第278章 嫔妃心计1 就算是对皇帝,他也没这等热心。 季如风歪着脑袋:“为不让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大统领用真气乱了气息,我们可就听不到了。” “他们还真是师兄妹。” “我们不是要称她叫师叔?” “这么小的师叔,我可叫不出口。” 几个人议论纷纷,有茫色的,有不解的,季惊雷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师妹,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就亲厚得跟亲兄妹一样,实在太诡异了。 季惊雷唤了声“如风”,低声道:“跟我来。” 季如风应声“是,父亲。”跟着季惊雷进了花厅。 季惊雷取了一只玉瓶,从里取出两枚九转玉露丸,装好之后,递给了季如风。 季如风闻了一下,瞪大眼睛,“是九转玉露丸?” “你小师叔送的,这件事只能你我父子知晓,切莫声张出去。你小师叔得你师祖传艺,会炼九转玉露丸,只要她活着,我们父子就不惧死。虽然效果不如师门的,那是药材不及师门的好,但她的制丸技术独步天一。” 难怪啊! 敢情父亲是发现小师叔会制传说中一枚可遇不可求,价值连城的药丸,换成是他,也得笑着送走啊。 季惊雷沉默了片刻,“先出去罢,我得再想想,你小师叔告诉我一件事,当年窦承嗣秘密囚禁过唐鹏,逼唐鹏替窦家建机关暗室,造了一批制作精良的兵器,可这兵器至今没有露面……” 季如风道:“窦承嗣囚禁唐鹏的事我知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替窦家制作乐器……” “宝库之事闹出来,你就该想到机关有可能是唐鹏设计。唐鹏是唐门嫡系子弟,他虽以制乐器闻名天下,可唐门是以机关术、兵器术闻名江湖。这件事你派人细查,查这批兵器的下落,你小师妹要入蜀省见唐鹏,想从他嘴里得晓这批兵器的详情……” 季如风道:“要不孩儿派人把唐鹏给抓来。” “不可,唐鹏是你小师叔的义父。她去问,比严刑逼供更好,你与蜀省通政司的暗人联系,到时候暗中襄助你小师叔。另外,唐鹏与你小师叔之间的事也派人查查。为何我早前不知,可瞧她的样子不像有假。” 洛俪出了龙影司。 素绻在重华宫却坐立难安。 慧妃派了宫娥去打探消息,见洛俪平安无佯地出来,方才将心落到肚子里。 龙影司不好进,就是各部院的人除了太医院偶尔会进去给御前侍卫们瞧伤看病,旁人几乎都不曾进去过,自来活着进去,死着出来。这样的地方文武百官绕道走,便是东西卫都畏惧三分。 洛俪去了御书房,只得两个当值的宫人,这个时辰上唐大满许是回翰林院用午膳,洛俪转了一圈,笑着对当值宫人道:“我肚子正饿,去重华宫慧妃娘娘那儿蹭饭去。”打了个揖,嬉笑着退出御书房。 慧妃早就等着洛俪来了才一道用膳。 洛俪与慧妃相对而坐。 慧妃道:“郡主就是客气,去了一趟乡下庄子,还与本宫捎于带鲜果。” “你喜欢吃鱼,我瞧着乡下庄子自己养的比外头的好。” 今儿一早,鱼和鲜果就从宫门上送进来了。 慧妃让御膳房的厨子拾掇出来,一条做了糖醋鱼,一条做了红烧鱼。 冬葵与小太监在旁侍候。 用罢午膳,洛俪拿了一个布包,“慧妃娘娘,这个你拿着吧,在宫里没有钱寸步难行,李大人现在礼部任侍郎一职。他是为了护好宫中的你,才辞去工部尚书一职。礼部是清水衙门,没甚油水,李家家业有限,但李家是少有亲情浓厚的人家,他们体谅你,你也当更心疼他们。” 慧妃启开布包,看着里头厚厚一大叠的银票,不可思议地看着洛俪,“这么多?” “二十万两,你先拿着,你是知道的,我对钱财上头素来不大上心,留着也无用,倒不如与看重的亲人朋友。” 慧妃面露感激,她入宫,李夫人凑了五万两银票给她,就这些,两个兄长表面不说,心里也不大欢喜,可洛俪送了二十万两来。 “上回香丸的事,本宫被淑妃作了筏子,害你连梅香丸都用不成,你……不仅不怪我,还……”她想哭,三姐姐还是小时候的三姐姐,只要是待她好的,她都加倍回报。 洛俪轻声道:“我们是朋友,也是姐妹,你可千万别哭,就你现在这要哭不哭的模样,可真损你昔日江湖女侠的名头。” 慧妃破泣为笑,“娇儿不哭!”拥着洛俪半是撒娇地道:“我就知道三姐姐最好了……” “好,以后唤我三姐姐,我挺愿意当姐姐照顾你。” 冬葵与小太监瞧着这幕。 慧妃是因为她与洛俪都曾生活在江湖,所以性子投缘,可这出手就给二十万两银子,未免也太阔绰。冬葵又想,洛俪在外头素有出手大方的传言,如今瞧来,传言不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莫非洛俪是有什么所求之事。 洛俪轻声道:“听说窦美人在重华宫?” 慧妃娇容转恼,“三姐姐提这人作甚?奸\贼之女,能有什么好的,近来永仁宫姚丽嫔总找她麻烦,前儿菊轩的大宫娥来报,说她病重。” 小太监道:“奴婢已经请了太医前去,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一年是给窦美人瞧病,多不愿去,后来只拉了一个年轻太医给她瞧看。” 洛俪道:“娘娘,窦美人是你重华宫的嫔妃,就算她落破门第、罪臣之女,可是归你管的。听说过几日又有二十几位秀女入宫,明春更有上百秀女入宫,你这一宫之主不护着自己人,到时候六宫人满,别人还不得瞧你好欺负,专挑重华宫的人欺负。 你欺负她可以,但不能由着旁人欺负她。她算是你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今日旁人欺负的重华宫下面的嫔妃,明日会不会欺到冬葵、小邓子身上,这人啊,都是得寸进尺的,你不厉害点把苗头给灭了,别人就认为你好欺负。 你在江湖长大,不晓得这些厉害,冬葵瞧着是机警灵敏的,往后遇事,问问她。” 冬葵想到洛俪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郡主说得是,虽然窦美人不好,原是归我们娘娘辖制。没生病的时候,她也是晨昏定省没有少过规矩。只是近来,我们娘娘每日上午、下午要跟教\引嬷嬷学一个时辰的礼仪,便顾不得那边。” 洛俪唤道:“素绻呢?让她把小匣子带来” 第278章 嫔妃心计2 洛俪唤道:“素绻呢?让她把小匣子带来” 小太监一股风似地去了偏殿。 洛俪知道:“去年我也曾游历江湖,在闽省时,用画与当地富商换了些珍珠,又大又圆,你留下磨珍珠粉,或是做首饰都使得。” 慧妃心里乐滋滋地,“得暇时,我做几套首饰,不知三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做了送你。” “好了,我的首饰够多,这是给你的。你留下自己使,万事多长个心眼,莫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数银子。” 素绻递过小匣子,洛俪将小匣子给了慧妃。 慧妃一启开,里头全是一匣子珍珠,粒粒饱满,颗颗匀称,“这种珍珠磨成珍珠粉也太可惜,做成首饰倒不错。” 洛俪道:“时辰不早,我去御书房当差。” “三姐姐好走!” 洛俪回到御书房,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提笔练字。 皇帝没在,唐大满坐在对面,时不时望洛俪一眼,眉眼带着一股笑意。 唐大满问道:“洛侍读身子可好些了?” “无碍,吃了两日药,现下大好了,依旧有些头昏,不能坐得太久。” 当值的太监早在洛俪第一次进御书房时,就与皇帝禀报,说洛俪到御书房当值的事。 洛俪练字到近未正时,收拾了一下书案,立在几幅字画前瞧了一阵,临走前,她从书案小抽里取出一份奏章,微笑着走近唐大满,“唐侍讲,这是我替人递的一份奏章,与国事相比,着实是芝麻小的事,但必须让皇上知晓,哪些是你未看的?” 唐侍讲指了一下左边累放的两撂折子,这些日子地方官员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飘进来,都是他先抄录处理,再交给皇上,他不得不加快进度。 洛俪道:“我放到最后。” 一副我很讲规矩的模样。 洛俪出了御书房,低声问道:“素绻,打听到菊轩怎么走吗?” “小婢打听到了。” 男子不好入后\宫,可她们俩都是女子,素绻是与重华宫的宫人打听的,还去菊轩走了一遭。 素绻在前领路,走了一截,她压低嗓门,“姑娘,近来有些不对劲,窦美人病倒之前,永仁宫的丽嫔娘娘、章美人、李美人时不时来刁难。她病倒之后,这些人都不见人影。太医院派了一个年轻太医来瞧病,只太医长得也太俊美,早前小婢过去时,太医进了窦美人的菊轩诊脉。通常诊脉,片刻就出来,可进去大半炷香都不见人出来,屋子里亦只留了一个太监陪着,连窦美人留的两个宫娥都被支了出来。” 洛俪放缓了脚步,“你是说,这太医有问题,很可能是丽嫔娘娘安排的?” 素绻道:“听说窦贼在丞相之位时,没少针对姚大学士。姚大学士原是西北大都督,位高权重,就是因窦贼从中作梗,将他弄进翰林院做了学士,一做就是七八年。” 翰林院是做学问的地方,从一个封疆大吏到做学问之地,或许姚大学士心里记着这笔账,姚丽嫔以前不能为父报仇,现在却能折腾窦美人。 姚丽嫔在窦美人病倒后,突然不闹了,着实有些古怪。瞧病的太医年轻便罢,还是相貌英俊之人。 一旦窦美人行差踏错,必是死路一条。 姚丽嫔这是设了局,要诱窦美人踏进去。 主仆二人近了菊轩。 素绻对一个宫娥道:“倾城郡主前来探望窦美人,还请禀报一声。” 宫娥放下扫帚,转身近了房门,“美人,倾城郡主来访。” 窦美人面露茫色,窦家可没认识什么郡主,莫非是哪位先帝孙女回皇城了,这些皇族可是对窦氏恨之入骨,太后当权时,杀了那么多的皇子皇孙、亲王、郡王,所有人不找疯了的太后,把这笔账全都算到窦家身上,就连她这个弱女子,也在深宫步步维艰。 立有大宫娥出来,福身行礼,却是一袭官袍的女子,着前朝五品文臣官袍,又能进后\宫的,也唯有洛三娘,“见过洛大人。” “在前朝,我是洛侍读;在后\宫嫔妃、当朝命妇那儿,我便是倾城郡主。”洛俪简要地说了一句,“领我进去见窦美人,素绻,你在外面候着。” 素绻立在门口。 大宫娥将洛俪领进内室。 窦美人虽面有憔悴,眉眼之中却自有一股春情流转。 洛俪只一眼,心里大呼:不妙啊!这分明是女子动情时的眼神,这才几日,窦美人就陷进去了,只怕来者不善,一早就预备好的,到时候因着窦氏女荒\淫之名,推说窦美人勾\引太医,窦美人唯有死路一条。 洛俪轻声问道:“听闻窦美人身边有两个宫娥,乃是从窦家带来,自幼一起长大的?是你吗?” 大宫娥福身道:“小婢金锁,另一个是去御膳房煎药的银锁。” 洛俪“哦”了一声,自行坐在窦美人跟前,轻斥道:“你是在找死,你与那太医如何了?” 音落时,窦美人惊慌地直视着洛俪。 洛俪冷声道:“连我都瞧出,那人是后\宫某位妃嫔安排的,就为了置你于死地,你却不管不顾地踏进去,是嫌自己命长?还是不等你哥哥安排的人来救你出宫,就先把自己作死?” 她知道! 窦美人与侍女满是惊惧。 若被她告发,他们几人难以活命。 金锁身子一晃,“请郡主救我家美人一命,求求郡主。” 跪在地上,一脸哀切无助。 窦美人道:“不会的!他说对我一见钟情,他说他喜欢我,他怎么会骗我?小明子说,皇上是不会碰我的,像我这样活着,连做女人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到,倒不如赌一把,尝尝被人疼爱的滋味,也不枉此生。” 窦美人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有另一面。 所谓的一见钟情是被人设计的。 她说不信,可心里早已信了大半,她还在想,姚丽嫔怎么突然就不找自己的麻烦,原来是在这里算计她,只等她踏进去,就一招让她身死。 洛俪问道:“你与他到了何种地步?” 窦美人惊慌不已。 金锁连连磕头,“禀郡主,窦美人就是与汤太医搂拥、亲吻,并不曾……越过雷池半步、是窦美人觉得发展太快,这才拒了他。汤太医今儿因为窦美人的拒绝,为此生气了。” 洛俪道:“你还不算太傻,如果我今日不出现,是不是几日之后,你们就成事了。窦华浓是毁在什么上头,难道你真要坐实窦氏女的污名?我会请求慧妃娘娘护你一二,可你也莫自寻死路。” 第278章 嫔妃心计3(三更) “……可你也莫自寻死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这里头是二十万两银票,已兑换成小额的。这是你兄长托我转交之物,他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在宫里安分守己地静候消息,不要寻死,不要作践自己,自会有人救你们主仆出去。” 窦美人看着厚厚一包的银票,面露疑色,将信将疑。 洛俪继续道:“小明子已被人收买了,你身边还有谁可靠,我无法明确告知。” 窦美人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汤太医不可信。 洛三娘就可信了,洛家与窦家可是政敌,窦承嗣对洛家人又敬又恨,洛三娘凭什么救她。 洛俪对跪在地上的大宫娥道:“你想出宫就认真服侍你家主子,陪着她一道静候消息,自有人来救你们。只是此事,万不可让第四人知道,否则,你就会死在深宫。退下吧!” 金锁起身,乖巧地退到外头。 素绻立在门口,金锁在门外打着转。 洛俪抬手,摘下额上的银钿。 窦美人一见那胭脂痣,伸手轻触,“你是小仙女俪儿,你……你怎么会……” “我假扮成洛三娘,洛三娘这几日被我使了仙术病倒了。” 窦美人幼时见过洛俪,这会子坚信不疑,“你是变幻成别人的样子,你本来是什么样儿的?” “就是当年你所见模样,我不能暴露真身,否则钦天监那些道士发现就糟了,我不能让上界知道偷偷下凡报/恩之情。” 窦美人立时压低嗓门。 窦家人还真好哄,窦太后坚信自己是仙娥下凡,窦美人又相信洛俪的一派胡言乱语,她觉得自己有当神棍骗子的潜力。 洛俪继续道:“当年救命之恩,我当一报,我借洛三娘身份,跪求皇上,终于求皇上恩准免予窦长庚一死,将其放逐天涯。窦长庚离开皇城前,求我救你,这二十万两银票是他交予我的,我让洛三娘的丫头换成了小额银票。我已哄得权势之人,让其设法救你出宫。在你离宫之前,你要静候消息。” 她倒了一盏茶,掏出漂亮的玉瓶,从中滴了三滴灵液,“此乃仙露,你饮下之后,病体可愈。” 窦美人接过,毫不怀疑地一饮而下,一喝下,立时就觉得浑身通泰,心下越发认定,面前这个“假洛三娘”就是当年的小仙女变幻来的。他们母子救了小仙女,小仙女下凡来报/恩了,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他们家就遇上了。 洛俪又道:“我的真实身份,切莫与他人提及。” “小仙女,我不说,我谁也不说。” 窦美人正无助之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小仙女要报/恩救她。 “我以仙术将你的事输入洛三娘脑海,洛三娘会以为,这是她自己做的。记住了,你想喜欢男人,一切待重得自由,拥有新身份之后。但现下,你只是被人报复、利用的棋子。宫中之时,对年轻的男子要有戒心,对英俊又年轻的更得有戒心,守好本分,静候消息。我下界一次不容易,不能太久,恐我爹娘知晓会大怒。你好生保重!” 洛俪又将银钿贴回额上,揖手道:“窦美人,告辞!” 窦美人激动不已,“我……我送你……” “回去罢!” 如若她知道自己会有出宫重新开始的机会,定是愿意的,原本最初窦长安就不想入宫,却被窦承嗣强行送来。 汤太医无论是不是被人安排的,就凭金锁说那几句话,就不是好人。 “小明子……我不能留,你能不能帮我。” “我帮你赶走他。” 洛俪已翩然出了房门。 素绻迎了过来,主仆二人眸光交汇,彼此会意。 洛俪主仆走远了。 金锁调头进来,原是病哀哀的窦美人此刻哪里像一个美人,精神抖擞自不肖说,还像是立时换了一个人,“美人,你快躺下吧。” “我好了!”窦美人越发坚信,那就是小仙女用仙术变成的洛三娘,“金锁,我听你的话,我再不见汤太医。他是姚丽嫔派来的,目的就是想害死我,还好今日我没顺从他。” 虽然搂过、抱过,也曾亲过,只要再不见他,就不会有事。 洛俪又去了重华宫。 行罢了礼,对慧妃道:“娘娘,斥退左右,我有话与你说。” 洛俪将发现宫中嫔妃设局,想用年轻英雄的汤太医引诱窦美人的事给说了。 冬葵惊道:“奴婢还道,姚丽嫔怎不闹腾窦美人,原是设了更大的局。” 洛俪道:“早前姚丽嫔三番两次纵容自己宫里的美人去闹腾,就是试探,一旦娘娘插手,她就会有所收敛。而若娘娘袖手旁观,她就布一个更大的局。这件事,看似与娘娘无干,倘若窦美人真的上当,娘娘也会落下一个治理不严的名声,让手下的妃嫔与太医有染,这历朝历代,获罪的妃嫔会罚,可掌管一宫的主位嫔妃也会受到牵连。重的贬降位份,轻的禁足宫中。” 慧妃没想这事与自己还有牵连,丫的,真当她是江湖中人好欺负,先头是淑妃算计她,现在又冒出一个姚丽嫔。 洛俪微微一笑,“娘娘,人都欺到你头上了,你再这样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真以为你好欺负。” 慧妃怒道:“姚丽嫔那贱人是嫉妒本宫。同日入宫,我被册封为慧妃,而她却是丽嫔,要借本宫之手生事,本宫岂能由得算计。” “我已经说过了,你掌管的嫔妃,你自己骂得、训得,但不能由得旁边逾矩欺辱。” 今日是窦美人,明日说不得就欺她身边的小邓子、冬葵。 洛俪又淡淡地道:“窦美人身边的小明子已经被姚丽嫔给收卖了,否则汤太医也不会被小明子请去瞧病。” 点到为止。 慧妃厉声道:“小邓子!” 小邓子从一边奔了过来。 慧妃原就有一股英姿之气,此刻更显得有几分威严,“把小彭子给窦美人送去,至于小明子给本宫乱棍杖毙,吃里扒外的东西,算计人都算计到本宫身上……” 冬葵忙道:“娘娘,此事不妥。刚刚倾城郡主去过菊轩,你就打杀人,这不是告诉所有人,是郡主告诉你真相的,娘娘,先把小彭子送过去服侍没错,可这小明子还得另找机会,寻个错处才行。” 洛俪一心帮衬自家娘娘,他们不能累及洛俪。 自然不能让人知道,发现姚丽嫔害人的另有其人,这也算是回报洛俪的好意。 慧妃是片刻也容不得小彭子。“你去安排,不能让他活到后日,否则本宫心里堵得慌,一个二个都当本宫好欺负,看似算计旁人,实则针对的是我。” 不仅冬葵是这样认为,慧妃也认定就是这样。 窦美人一个无家族依仗的破落户,慧妃还真没有好忌讳的。 第279章 宝贝1 窦美人一个无家族依仗的破落户,慧妃还真没有好忌讳的。 姚丽嫔对付窦美人,如果窦美人获罪,就要连累她被贬降位分,她坐在这位置容易么?太妃娘娘不喜杨淑妃专宠,对她还有几分好脸色,更是一口一个“慧妃儿媳”地唤着,定是因为这个,姚丽嫔恨上她了,所以拐着弯儿地想害她。 洛俪分析事情,说了自己的发现,可她不知道慧妃因近来天天听拐了几个弯说出的话,就认为这就是拐弯害她。如果早知慧妃把事想复杂了,这件事害的是窦美人,但只是会累及慧妃,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护住窦美人借此来保自己。 洛俪宽慰了几句:“冬葵行事得体,你交给她去办,如何办成的回头让她禀你。” 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要做什么事直接吩咐身边人去做。 洛俪对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就会放权,更会相信她们,也正是这种信任,早前的素纨素纹,现在的素绻素纱都已历练出来,就是素缱那大咧性子,出门办差也能独挡一面。 这宫里的人,就没一个傻的。 傻子活不久。 无论是小邓子还是冬葵,一瞧就是精明人。 “小邓子也是聪明人,往后要做什么,派些给他也使得。” “娘娘,姚丽嫔入宫就知道挑唆章美人、李美人当枪使,可见不是良善的,往后与她相处,你多加几个小心。” 慧妃很狗血地道了句:“三姐姐会帮本宫,本宫才不惧这些牛鬼蛇神,一个个当自己什么玩意儿,就会干这种坑人、害人的事。” 这才多久,她就被人当了枪使,而今又有人要算计她。 洛俪恼道:“我这次能替你发现,下次还能?也是你运气好,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冬葵早前还怀疑两人是旧识,可后来见洛俪是真心对慧妃,也就没疑惑,想着许是因洛李两家是世交的原因。 慧妃赔着笑,“我是命好,有个三姐姐。” “快打住,我再与你说一桩事。” 慧妃很是畏惧地道:“不会是淑妃又设了什么局想害我吧?” “不错,有长进,知道防着别人,这宫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记住这点。”听话似在叮嘱,可语调却是满满的宠溺,“另外,利益能让人结盟,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你赶紧给皇上诞下一男半女,你虽英姿可爱,美貌动人,可这入宫的哪个没有美貌,哪个没有家世,你用些心。” 怎么与李夫人说的一个腔调。 慧妃心里嘀咕着。 她不是皇帝真正的女人,只是暗人,是领了任务来帮皇帝的。 冬葵此刻吩咐了小邓子去办小明子的事。 洛俪又道:“我义父在蜀中生病了,我得出趟远门,往后你就自己照顾自己。莫被人给算计利用,或是被人论斤两给卖了……” 慧妃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她还以为自己得的差事最好,原来是难度最大的,就连嫔妃害人,都能拐个弯,说话如此,做事也如此。她最初几日都听不懂,还是冬葵听出来,分析、解释,像解剖死尸一般地说给她听,她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太可怕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去花楼,至少那里的差事简单干脆。 丫丫的这什么皇妃实在太难做了。 慧妃拽着洛俪的衣袖,“三姐姐不去蜀省,就在皇城陪我。我以后每天晌午都给你预备好吃的,全是你爱吃的菜式。你别走,你走了,那些嫔妃要害我,我这么笨,我怎么也看不懂,不像你一瞧就明白……” 洛俪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 “你是三姐姐啊,我就当小孩子,我爹娘都护不了我,可你一直帮我,我不要你走……” 洛俪要剥开她的手,慧妃这会子孩子气地死拽住不放。 慧妃越想越觉得宫里可怕。 洛俪恼道:“快放开!” “不放!你答应了不走,我就放。” 洛俪汗滴滴地,“好,我暂时不走。” “真的?” “嗯。” 今天不走,算不算暂时。 她已经决定的事,怎么能耽搁。 洛俪安抚好慧妃,无奈地道:“天色不早,我得出宫了,李家就没替你多安排几个人?我瞧杨淑妃身边就有好些心腹,没有心腹,就让冬葵多替你收几个,给你银子就花。” “宫里头吃得好,喝得好,就连穿的、戴的样样都有皇上赏赐,这里又没店铺如何花出去?” 慧妃当然明白如何花钱。 她还是装简单的好,这种劳心的事让洛俪操心。 洛俪仰天,“打赏宫人,打听消息,跑腿的、递话的,遇上好事、喜事,这哪里不需要银钱花销,还有你得收几个心腹替你办事,这不需要花钱?” “收几个下人还要花钱?” 冬葵也觉得头大,谁让自家姑娘在江湖长大,对这些事根本就是一窃不通,难怪夫人在家愁得都睡不着觉。 洛俪道:“冬葵,你得多多帮衬娘娘,就她头脑简单生得美貌的,唉……” 她实在没法说。 洛俪很是苦闷地走了。 冬葵见人走远,“娘娘,瞧你把倾城郡主给气的。” 慧妃得意地道:“正因为我头脑简单,她才替我/操心,洛三娘的才智,我李娇、容这一辈子拍马急追也赶不上。”她一脸严肃,“姚丽嫔还真拿我当软杮子捏,不给她一点颜色看,还以为本宫好欺负。” 她得琢磨琢磨,如何回敬姚丽嫔。 * 洛俪出得皇宫,先回了趟家,换上随常服饰,刚到二门,唐七公子阴魂不散地追过来,“倾城妹妹。” 洛俪道:“我得出门。” “我替妹妹保驾。” 洛俪低声道:“我几时去蜀郡,皆看你。你来了一趟皇城,不需要给家里人备礼物,是不是没钱?” “我唐七公子会没钱?” 洛俪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的确像没钱人。明儿一早,我们启程去蜀省,我这会儿得出门办点事,天黑前会回来。” 她带上素缱姐妹,乘上马车,绝尘而去。 明天就出门,如果他没准备好,她是不是就延期。 他得上街买些东西,妹妹们要的胭脂水粉,哥哥们炼器用的上好材料,虽然一路见到就买,可在皇城四下转转才成。 第279章 宝贝2 洛俪近了白云庵,下了马车,素绻前去叩响庵门。 玉氏与玉美人的母亲王氏便在这里出家,两人是姑嫂,也算彼此有个照应。 一个十几岁的比丘尼打开了庵门。 素缱道:“我们姑娘是倾城郡主,特来此上香,受一位故人所托,为他的亲人送两套寒衣。” 洛俪主仆在人进了庵堂,祭拜了观音菩萨,又逐一给庵中菩萨上了一炷香。 住持师太传说是明和帝时期的一位亲王妃,丈夫儿子被窦太后所诛,三个年幼的孙儿孙女随儿媳被流放琼州受苦,有一个女儿由窦太后做主远嫁西凉和亲,没到三年,女儿就在西凉病故,而她更是由窦太后做主送到这里出家为尼。 洛俪行了一礼,“拜见师太。” 住持师太和眉善目,“阿弥陀佛!” 洛俪道:“小女受人之托给本月奉旨来此修行的玉氏、王氏送寒衣来的。” “女施主是说行善、行良二位女弟子罢?” “正是。” 洛俪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打鼓,她不知道住持师太会如何对待玉氏、王氏。 有小尼出来,领了洛俪,道了声“请随贫尼来。” 住持师太静静望着洛俪。 洛俪以为许在普通女尼禅院内,最后进了最里的禅院。 玉氏在遭遇家变后,一夜之间宛似苍老十岁,一袭灰袍,头上戴着女尼灰帽,手里拿着一串崖柏佛珠,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憔悴。 洛俪福了福身,“拜见行善师父、见过行良师父。” 玉氏道:“进去说罢。” 洛俪进了禅房。 行良倒了盏茶。 禅房是两人合住的,有一张石砌的佛床,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两床被褥,屋子里有两口大箱子。 洛俪接过素缱手里的包袱,“这里面是两套寒衣,乃受窦长庚所托转交二位。”她压低嗓门,“里头一千两银票,又有几十两碎银,也是他交给二位的。” 行良微怔,急切地问道:“窦长庚没事了,那我儿呢,我儿如何了?” 皇帝发话,让这二人剃发为尼之后,次日她们就被官兵送来了。当场由住持师太强行剃度,玉氏还好,她一早就猜到了结局。玉太太王氏一摸着自己的光头就哭,一哭就是好些天。最近来才接受了现状。 洛俪道:“有人向皇上求情,请求饶过窦长庚一命,皇上下旨,将窦长庚贬为庶民,放逐天涯,此生不得再入皇城。这是他托我转交之物,至于行良师傅说的人,我不知是谁?” “玉氏嫡系三房的五公子玉忍。” 洛俪实在不知这么个人物。 素缱道:“姑娘,小婢知道,听说窦氏满门不分主支分支的男丁统共一千一百三十人,而玉家主支、刘氏主支、涂氏主支的男丁尽数被斩,除了十五岁下的孩子是赐毒酒赏了全尸,其他人都在西菜市……” 行良身子一摇,落魄地坐下,眼神痴呆。 玉氏问道:“窦德妃可好?” 洛俪道:“因替窦家求情,被贬为窦美人。现居重华宫菊轩,虽不受宠,倒还平静安好。。重华宫主位慧妃娘娘幼年在江湖长大,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又有侠义心肠的,并不曾为难她,反而看不惯其他嫔妃欺她,还帮过她几回。” 玉氏念了声佛语。 行良又问道:“我女儿玉美人如何?” 洛俪轻声答道:“玉美人在宫里的情形与窦美人差不多,只是她位居永仁宫姚丽嫔处,不如窦美人过得平静。” 此刻,从旁边屋子里进来一个女尼,走得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一进来,重重跪在地上,“姑娘是洛三娘?” 素绻道:“师父不必如此,有事请说。” 女尼道:“贫尼是刘美人生母,请问姑娘,刘美人现下如何。” 素绻看着这病哀哀的妇人,瞧她的样子,似病了许久,这三位妇人的女儿在深宫为妃,皇帝顾忌颜面,特下恩旨,令她们到此修行,“刘美人与窦美人一样,在重华宫,不如宠妃们过得体面风光,却也过得平静安好。重华宫的慧妃娘娘最是大度侠义,并不曾刁难她,还与窦美人的菊阁毗邻而居,两位美人没事就在宫里吃茶闲聊,一起打发时间。” 行良痴呆呆地道:“皇上让窦、刘两家的姑娘跟了最大度侠义的慧妃,为什么不让玉美人一道,玉美人在永仁宫处不知道过得如何艰难?” 行善呢喃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阿弥陀佛。” 洛俪起身,“三位师父,我们得告辞了,就此拜别。” 她出了两层禅院,出来时许了三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住持师太念了“阿弥陀佛”。 洛俪道:“师太心善,那三位也是这世间的苦命女子。” 住持师太诵道:“前世因,今世果。前世债,今世偿。” 洛俪念了声“阿弥陀佛”,福了福身,领着素缱姐妹离开庵堂。 住持师太定定地看着洛俪移去的身影。 “师太,洛三娘的书法丹青闻名天下,你怎不让她留下墨宝,我们庵堂又不缺银子,差的就是一幅体面的楹联。” “若有缘,她以后还会再来。” 若无缘,求得一对楹联又有何用。 这是尼姑庵,对她们而言,最要紧的是清静。 洛俪出了庵堂,大门渐次关合。 素缱低声问道:“妹妹,刘美人在深宫病殁,骨头烧成了一捧灰撒到枯井里,你怎么说她和窦美人毗邻而居?” 素绻争辩道:“你没觉那妇人很可怜,如果让她知道女儿英年早逝,只怕一个扛不住今晚就得咽气。” 有女儿活着,对她也是一份希翼。 洛俪乘着马车进了竹林深处,空中传出悠扬的笛声。 沐子轩听到车轮声,寻声望来,“你来了?” 洛俪巧然笑兮,“我来与你道别,我义父病重,想见我一面。” “那宫里……” “我将辞官折子压放在唐侍讲的案头,他若看到便能转给皇上。” 沐子轩道:“我已上呈奏章,请求去地方为官。” “待我回来,你许已离皇城。沐大哥,因我明日启程,今日就能久留。我走之后,你可记得想我。” 沐子轩深情地道:“我会想你。” 第279章 宝贝3(三更) “待我回来,你许已离皇城。沐大哥,因我明日启程,今日就能久留。我走之后,你可记得想我。” 沐子轩深情地道:“我会想你。” 洛俪今儿换女装出来,虽蒙了面纱,却洗掉了黑膏,露出了本来面目,在沐子轩的面前,她会以真颜示人。 愿岁月静好,琴瑟在御。 希望是最美好的,待她归来,他们就该谈婚论嫁,盼那时,彼此心意依旧。 两人说了一阵贴心话。 “素缱素绻,你们在这儿候着,我与阿轩去芦苇潭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她进了草庐厨房,提了一只桶。 沐子轩立时明白她要做什么,“我用此间的竹子做了几个竹筒。” “我等你取来。” 沐子轩进屋取了三个四尺多长的竹筒,里头的竹节被用刀穿透磨平。说来也怪,沐子轩伐竹子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砍下来。自洛俪说这片竹林有灵泉气息,他留了心,发现有两丛竹子与别处的不同,一来这丛竹子不易折断,二来这丛竹子今春没生出一根竹笋,他在林子里穿了几个时辰,才挑了一根又漂亮又修直的竹子。 洛俪与沐子轩携手走近芦苇潭。 她得再采些灵液。上次去庄子未带源水石,洛俪纵身一跃,寻了灵气最充盈之处蹲下,将源水石放在淤泥上,初时一滴、两滴,她先收集入瓶,待瓶快满时,再倾倒入竹筒。 沐子轩道:“这到底是你师门的什么宝贝?” “阿轩只需知道,我的师门不比神医谷弱。” 能拿出此等宝贝的,定是来头不小。 神医谷没有这样的石头,看上其貌不扬就像寻常的汉白玉石头,却能凝聚灵露。 “这次入蜀,我想给义父带些灵露,许能调养他的身子。” 这一块芦苇丛收集到的灵露转为透明时,二人便再换一处,很快就收集了一个竹筒的乳白色灵露。 粉色的单独放在另一只竹筒里,乳白色的放一只。 洛俪问道:“你要不要再留些,我此去蜀省,不知几时归来。” “上次你留下的灵露还有不少,足够我用很久。” 洛俪微微笑着,“这块师门宝贝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我知轻重。” 这是她的,虽不知如何得来,这种宝贝,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采足了两竹筒半灵露,洛俪与沐子轩离了芦苇潭。 * 洛俪主仆刚至二门。 唐七公子闪身跳了出来,吓了洛俪一跳。 洛俪拍着胸口。 素绻拳头紧握,身子紧绷,似要与他动手。 唐七公子道:“天黑前归来,还真是天黑前归来,现在已经酉时三刻了,你去哪儿了?” 他一转身,看着素绻手里抱的竹筒,“这是玄竹,你从哪里的?” 唐七公子伸手就要抱,素绻知里头装的是姑娘炼的灵露,哪里敢让他碰,连连一闪,“你想干什么?这里头可有我家姑娘的宝贝。” “竹子里头装的是我家姑娘的宝贝,你可不能碰。” 洛俪歪着脑袋,“玄竹?就是能制极品兵甲又刀枪不入的玄竹?” 唐七公子双眼发直,亮若星辰,就像狼光一样地盯着素绻怀里的三段竹筒,“你居然用玄竹来装东西……” 洛俪道:“既是玄竹,便不易折断。” “玄竹非玄铁神兵而不能断,看来你是用神兵削竹……” 沐子轩拿出来的,他居然没有告诉她。 洛俪取过一截玄竹,抱在怀里,看着上面的刀口很整齐,这显然是用内力与神兵一道才取下的玄竹。 玄竹,如玄铁坚硬,如玉细腻光滑,是不是可以用来存放灵露,这东西可比玉瓶好多了,至少不会像玉瓶般易碎。 唐七公子道:“你这玄竹从哪儿来的?你喊个价儿,我买,一段十金,这三段我付你三十金。” 素绻这才知道沐子轩拿出来给姑娘装东西的竹子居然是宝贝,像母鸡护小鸡崽似地抱在怀里,防备唐七公子下手抢。 唐七见抢不到素绻手里的,趁洛俪不备,一把抢了她手里的竹筒:“这段卖与我,我付你十金。” “里还有我的东西,你若弄坏了,我饶不得你。” “馒头,去寻个罐子来,我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洛俪恼道:“这里头的东西精贵着。素缱,去我屋里寻个大些的玉瓶来,能装三五斤的那种。” 素绻抱着竹筒,依旧步步防备。 素缱抱了个大玉瓶,虽是寻常汉白玉的,可这也是玉瓶,抱到花园里,“姑娘,小婢洗过了,里头的水擦干。” 洛俪接过玄竹,将里头的东西倾倒入大玉瓶,嗔道:“唐七,瞧你这模样,就跟没见过好东西。” 唐七公子念叨道:“玄竹又称铁竹,更有人传言,乃是观音菩萨种的紫竹,是打造良兵最好的材料。就这么一段竹子,我能制成一对鸳鸯宝剑,到时候用唐氏秘法炼制,会在玄铁神兵之上,对于一个炼器大师而言,便是能炼制出一件神兵。 干将莫邪流传千古,便是因为一对名剑,我若制出一件神兵,就可流传后世,名扬千古,你一个深闺女子,又如何知道……” 唐七公子不说了,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传说中的火圣水……” 馒头听自家公子一念,也奔了过来,看着洛俪从玄铁竹子里倾倒出的东西,如鲜红的血,定睛细瞧,就像一团烈焰在倾泄流动,“天啦,还以为只是传说,居然真的见到火圣水,公子,唐门立于江湖千年,火圣水除了最有天赋之人能得赏一滴,可她……她……” 唐家才珍藏几滴,洛三娘出门一趟就弄回来了这么多,这得值多少钱啊。 唐七公子盯着洛三娘:这女子太神秘了,唐家都视为宝贝的东西,她居然有这么多。 洛俪沉吟道:“我还以为自己的提炼术出了问题,原来这玩意是火圣水。” 唐七公子惊道:“这东西是你制出来的?” “其他是乳白色,唯有其间有一部分是红色。”她面露沉思,那芦苇潭乃至阴至阳之地,至阳之处有红色灵液,便是唐七口里的火圣水,那么至阴之地就该是白色灵液。 第280章 失窍1 郑邪给她的这块石头,能集天下灵气,实在匪夷所思,可得好生保管,莫要被人偷盗了去,好在,她早有防备,在暗室里暗格里再设了一个暗门存放女儿香与灵石,还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机关架子上掩人耳目。 每次她取时,都会留意两个不同之处。 真有源水石上面没有刻字,假的则是刻了字。 唐七公子道:“圣水有三,红色为火圣水,透明若冰是冰圣水,还有一种乳白色称圣水。尤火圣水、冰圣水,乃我门至宝,九叔当年名动天下之时,也只得我祖父赏了一滴火圣水与一滴冰圣水,用此圣水炼器,更能锻造出绝世神兵。便是我父亲,因炼器术不及我九叔,此生也不曾得到这等宝贝。” 洛俪忆起每到最后,凝出透明的来,她就以为那是寻常的水,便先收了源水石,闹了半天,那也是灵液的一种,只不过属性不同。 洛俪一直思忖不解的事,现下得到答案。 唐七公子一脸讨好,“好妹妹,你卖我火圣水呗,这半筒我付你万金。” 馒头微拧眉头,公子又哄不姑娘,这么多,别说万金,就是十万金也不止啊。 洛俪道:“送你也不是不可,但有个条件。” “你说。” “你不得再提婚约之事!” 一句话,就能值数万金,他答应。 唐七公子忙道:“我答应!” 洛俪又道:“你不能提,你们唐家也不能提,否则,休想让我帮你们提炼圣水。不妨告诉你,圣水提炼宛似炼丹药,这可是我师门绝技。” “我答应!” 洛俪却不信他,“你哄我不懂,你能代表自己,可代表不了唐家,为了得到火圣水,你现在什么愿意,你还没拿到相应的冰圣水呢。” 唐七公子道:“在下替家人允诺。” 洛俪顿了一下,“将一湖水提炼成这么几斤,既花内力又耗心力。”她留了半斤模样,很是大方地道:“送你了。想要冰圣水,就等你做到。” 唐七公子抱着玄竹,表情繁复。 洛俪抱着玉瓶翩然离去。 馒头满是激动,“公子,她还有冰圣水,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两样圣水回唐门,公子立下如此大功,大公子、四公子都争不过你,你肯定会被立为少门主,公子啊……” 宝贝诱人心。 这丫头有这等好东西。说不得他这个分支下人,也能因立下大功,一家人被收入唐门嫡支,也能一朝得享荣华富贵。 唐七公子道:“可是她不会给我们的。” “公子,她屋里的暗室是九老爷设计的,我们唐门弟子要破机关还不容易。” “明日她要启程去蜀省,我们得随她同行,若我们离开,必会惹她怀疑。” 这等立下大功的机会,馒头可不想放过,唐门所剩的圣水已不多,这也是近三百年来,除了出了个唐鹏再没出一个有声名之人。忆及千年前的祖上,内门弟子只要炼器术、机关术好,谁不曾得上一滴圣水,都说唐门不振,是因为圣水将竭。 馒头道:“洛三娘喜欢夜出,我们只要等她出门,下药迷倒她屋里的大丫头,进入暗室开启机关定能拿到冰火圣水……” 唐七公子想着自己怀里的这么一点,能多久,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唐门而今名声不显,就是因炼神兵的圣水濒临枯竭。唐门要崛起,就必须得有冰火圣水。 洛俪丝毫没想到,她现在已经被人惦上了,想着夜里还得去收集冰圣水,源水石揣在暗袋里就没放回。 灵液多了,她分装成两只玉瓶,这玉坛只是寻常的汉白玉洒坛,一坛能装三斤灵液。 素缱素绻才知道洛俪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宝贝。 用罢晚饭,洛俪带着素绻去了书房。 将两只白玉坛子放到洛康面前,“爹,这是灵露,我明儿一早要去蜀省,往后你困乏时,就取出一滴放在茶水里饮下。” 洛康瞧了一眼,“要不要爹再派几个人随你同去?” “有素缱姐妹同行,可以了。”她坐在洛康对面,脸上含着盈盈浅笑,“今晨大哥一家走了,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心里酸酸的。爹,你听说过三圣水么?火圣水、冰圣水、圣水。” 洛康凝着眉头,“这是一个传说,听你母亲提过,说火圣水、冰圣水乃是唐门炼造神兵的至宝。” 唐鹏果然待梁氏不同,连唐门此等隐秘之事都告诉她。 梁氏又告诉洛康,是不是说梁氏心里还是有洛康的。 洛俪低声道:“爹,我有火圣水、冰圣水,今儿阿轩不知从哪里弄的几段竹子,居然是制刀剑不入兵甲的玄竹。”她指了指桌上的两瓶,“这两瓶就是圣水。” 洛康惊道:“你说沐子轩找到玄竹?” “是唐七公子告诉我的,说我用来装灵露的竹筒原是玄竹,还说红色的东西就是火圣水。爹,我今晚要出一趟门,问问阿轩在何处寻得玄竹。” 洛俪笑。 洛康心头却是冲天巨浪,传说中的东西真的存在。民间一直有流传,说赵元祖在一统天下后三年,飞升成仙,而传说中的女神谋便是上天的仙子。 唐七公子主仆一直暗中观察着岁寒馆的动静,二更时,见洛俪抱着两个酒坛样的东西去了书房,之后洛俪回了岁寒馆。没多久,洛俪换了身衣服,身上背着两个竹筒,带了两个会武功的丫头出门了,主仆三人没乘马车,皆是用轻功而行,一前两后,如暗夜里的蝙蝠一般。 馒头立在漪兰阁屋顶瞧了一阵,方回去与唐七公子报信,“公子,洛三娘带着她的两丫头离开了。” 唐七公子已换成了一身黑衣,“我们一旦下手,只怕不能再留。” “公子,那可是宝贝。人家炼了一湖的水才得那么几斤,不可能都给我们,这人……肯定是要得罪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盗取,公子且想想往后唐门几百年的兴隆,那么这一切都值了!”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 彼此眼里都是果决。 馒头想着:此次大功可成,他就不再是唐门分支的奴才后人,而是主支公子,父母爹娘弟弟妹妹都会以他为傲。 第280章 失窍2(二更) 馒头想着:此次大功可成,他就不再是唐门分支的奴才后人,而是主支公子,父母爹娘弟弟妹妹都会以他为傲。 唐七公子想着打造出天下神兵,成为一代铸器大师。 最好的剑,最锋厉的刀,从此天下、后世都晓他之名。 值了! 管他一次偷盗,却能振兴唐门,又能扬名后世。 待他名扬天下之时,谁能知道,他偷盗过别人的东西。 馒头心细,特意观察了洛府护院的巡夜的规律,专让挑在换防时溜到后宅,又快速潜入岁寒馆,馒头给外院的婆子丫头吹了迷\烟,转身进了内院,又将素丝素纱两个丫头迷倒。 唐七公子取下花瓶架,那丫头为掩人耳目,想做出个花瓶架遮上。 馒头看着机关,“公子,你是嫡支子弟,这个会破吧!” 唐七公子微拧眉头,“这得用密钥,是我九叔设计的,一旦输错,弄不好会传出声响。” “先毁了铃铛。” 唐七公子赞了一声,“你小子聪明!我先毁了铃铛。” 这种机关铃铛都藏在眼睛无法发现的地方,唐七公子四下一寻,突地看到了屋檐上的铃铛,勾唇一笑,纵身一闪,在铃铛附近还真发现了一根玄铁铁丝,断了铁丝,在屋里一个个地试密钥,最终启开了第一层。 到了地下,又发现一道机关。 最后近了暗室门口还有一道。 唐七公子恼道:“九叔设计这么多道机关作甚?” 第二道有暗箭,要不是他也是唐门子弟,早有防备,只怕被暗箭给射中了。 第三道门前,唐七公子停下了脚步,在想种种可能,铃铛、暗箭,这一道应该是毒雾。拿出帕子,用尿打湿,蒙在口鼻上,馒头有样学样,照着他的法子做了。 又半炷香后,第三道机关开启。 暗室两侧有书架,中央有一张石床,书架上放有一个精工打造的暗袖,又有一只钗子。 架子上更放有几只酒坛,几套漂亮的衣裙、几只装首饰的盒子。 馒头启开首饰盒,里头居然装了完整的六套头面首饰,“公子,这洛家还真有钱,给娇养的女儿置了这么多首饰。” “洛三娘一幅字画就价值不菲,再有梁夫人当年的倾城嫁妆,全都是她的。我们是取圣水的,别动那些东西。” “公子,小的觉得,应该偷一些首饰,这样他们说不得以为是江湖上的大盗所为。” “你得了吧,这是我九叔设的机关,除了我们自家人,谁能破坏得悄无声息,你这是此地无银。只取圣水,别的不要。” 馒头看了两个首饰盒子后,对其他的首饰匣子、盒子也没了兴趣,而是对上头摆放的玉瓶感了兴趣。 唐七公子已寻到装火圣水的玉瓶,恼道:“都是她自制的香丸,你动玉瓶作甚?” 馒头正拿着一瓶九转玉露丸闻,只觉得有一股淡香,此刻听唐七公子说是香丸,当即放下,“这些女儿家真有闲心,制这么多香丸作甚?” “送她的朋友、长辈,皇城的太太、奶奶、姑娘这么多,自要多做些。” 女人就是麻烦。个个都爱打扮,把自己弄得香香的。 不就是一些香丸子,馒头对什么都好奇。 唐七公子寻到了火圣水,还发现了一坛圣水约有三斤重,再四下一寻也没找到冰圣水。 书架上的暗门机关被洛俪挂了两幅丹青所挡。 唐七公子道:“快寻冰圣水,光有火圣水,没有冰圣水无用,快寻……” 馒头将酒坛子打开,闻闻这坛,再嗅嗅那坛,全都是酒。直至最后一坛,没有酒味当即抱在怀里,用手一碰,还挺凉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冰圣水,抱在怀里道:“公子……” 正要说话,外头传出一个刺耳的高呼声:“啊!死人了!死人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望。 唐七公子最终果决地决定,就取火、冰两种圣水,抱起火圣水就往外头跑。 原来,是去大厨房的岁寒馆厨娘回来了。 明儿洛俪主仆要启程去蜀省,她奉令制些干肉、卤食,还得预备几样点心,姑娘近来不吃点心,她只能做些番薯饼。 半夜回来,发现岁寒馆里冷冷清清,以前姑娘有事,前院、内院的丫头都会忙个不停。厨娘去唤平婆子,半晌没人答,只看平婆子趴在桌上,用手一推,平婆子啪的一声倒在地上了,她吓了一跳,当即一阵放声高呼,直喊:“死人了!” 只片刻,前府后院的全被惊醒了,护院们赶往岁寒馆,护院长发现岁寒馆前院的婆子、丫头,除了厨娘会被迷倒了。 洛康、洛徊父子往洛俪的后院冲,除了素丝素纱被迷倒,屋里并无二样,而洛俪的内室门大开。 洛徊面露讶色,他这才知道洛俪的屋里有一个暗室。 洛康咬牙切齿:“唐七!唐鹏怎会有此等下作的侄儿,敢盗我女儿暗室。”他亦顾不得这许多,对洛徊道了声:“守在外头,我进去瞧瞧。” 洛康进入暗室,发现下面墙上有箭,再往前,又有一股子异味,闻之有种头昏之感,只片刻就过去了,待他进入暗室,两只首饰盒打开着,四只酒坛也被人打开了。 看这样子,唐七主仆是冲着冰火圣水来的。 他再捧了两只玉瓶,一个装的是九转玉露丸,他屋里有,还有的装的是排毒驻颜丸,他自己吃过,他还给吴氏吃过两枚。 唐七只盗圣水,对这些比圣水还珍贵的东西却未动,这又是何道理?莫非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两样东西。 洛康想到这儿,将架上的小玉瓶收到一边的大箱子里放好,又将酒坛放好,这才转身出了暗室。 洛徊担忧地道:“爹,是不是把姐姐偷走了?姐姐不在?” 洛康欲笑不能,“谁偷一个大活人作甚?” “姐姐不是美人儿吗。” 是美人儿就有人偷。 洛徊有此一问,着实是进来时没持到洛俪,就连素缱姐妹也不在,他快速脑补:姐姐被劫走了。素缱姐妹发现去追,可那些贼人却稍后进了暗室。 “贼人偷了你姐几件贵重首饰,全是你大娘留下的,能不动声色破了机关,定是唐七所为。” 第280章 失窍3(三更) “贼人偷了你姐几件贵重首饰,全是你大娘留下的,能不动声色破了机关,定是唐七所为。” “真是卑鄙!他来家里作客,我们洛家好心好意地款待,他却偷盗我家的首饰……”洛徊又脑补,“不会是因为姐姐口说无凭的话,所以他专照大娘的首饰挑,到时候非说那是信物?” 洛康对儿子这样的话立时感到无语。 他不能说唐七进来是偷圣水的,那可是传说般存在的东西,这不是要引来更大的盗贼。 洛康的沉默,洛徊就认定“一定是这样”。 洛徊揖手,“爹,我去找高世兄,让他带人抓贼,非让高世兄把大娘的首饰追回来不可。” 洛康忙道:“待你姐姐回来再报官。” “爹,姐去哪儿了?” “出门办点事,不能让人知道你姐深夜出门,等她回来商量一下再报官,与府里的人说说,就说你姐在流霜阁仪儿那里教仪儿茶道,家里丢了几样贵重首饰。” 不能说出门,万一外头说洛三娘不是出门,而是被人劫持了,一个大家闺秀,这名声还不是尽毁了。 也不能说被迷昏了,婆子丫头能迷昏,若说洛三娘被迷昏,百姓们又要猜测,是不是被采花贼采了? 洛康权衡利弊,当即想到就说在洛仪的流霜阁,今晚姐妹在一处,就连素缱也在那边,被贼人钻了空子,偷了名贵首饰。 * 此刻的洛俪,先让素缱姐妹随沐子轩去伐玄竹,她去了芦苇潭收集灵液。 红色的装进火圣水的竹筒里,乳白色的就装到灵液筒里,透明的装进冰圣水里。 洛俪想着家里还有半筒火圣水,只装了半筒火圣水。 “倾城,倾城……” 岸边,传来了沐子轩的声音。 “我在这里。” 沐子轩使出轻功,静立洛俪身边。 她歪着小玉瓶,静默收集冰圣水,快满时就倒入玄竹筒。 沐子轩道:“回头给我一些冰圣水。” “带东西了?” “削制了三个玄竹筒,竹筒比玉瓶好用。” 他的只得八寸长短一截,高矮一样,粗细一样,上面已经制好了同样的玄竹塞子。 洛俪道:“明日我就去蜀省了,你可有想要的兵器或旁的物件,我可以找唐门铸器大师为你炼制。” “容我想想,明儿一早,我赶在你出门前过来。” 他精通医术,可以制作几件制药丸的工具。 洛俪道:“我的三支竹筒里有,你先将自己的竹筒装满。” 沐子轩也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今日听洛俪说了才知道。 他倒满了三只竹筒,立在洛俪身后,静默地关注,“到时候我在这里多种些莲藕,再令人造一只小舟。” “养些鳝鱼、泥鳅,这里若有水就好了,养的鱼肯定好吃。” “夏天雨季时,积水多了,还真看到一些鱼,只是瞧上去脏得很,都没人打捞过。” 洛俪收了一阵冰圣水,见出水不多,“换一处。” 她取了三只竹筒,沐子轩抱着竹筒,捧了源水石,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 再搁下时,源水石半晌不见动静。 这里并未采过,怎没反应了。 洛俪抓起来,瞧了又瞧。 沐子轩忙道:“我什么也没做,就是捧了它过来,怎么就不出了?” 洛俪再度放下,过得片刻又开始了。 沐子轩低声道:“这东西莫非还认主,除你以为,旁人再也碰不得。” 洛俪忆起芙蓉岛的秘籍上说过,天地灵物,都有灵性,跟一个主人久了,是要认人的,只认自己的主人,而灵物认主,必要以血祭炼。她不记得自己用血祭炼过,这般想着时,她想试上一试,咬破纤指,将血滴到源水石上,立时间,源水石光芒闪耀,忽长忽短的光,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就连源水石上的水也立时变成细流,不到片刻就装足一玉瓶,她得用两只玉瓶快速交替才能忙得过来。 沐子轩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源水石,是离开师门之时,师父所赠。” 先是红色的,最后变成乳白,装了几瓶乳白的便是透明色。 洛俪后面装满了红色的,又装了一竹筒乳白色的,只是透明的还未装满,再出非透明的时,她却不装了,看着它滴落到泥潭之中。 原来自于此,再回归此地。 装满秀明色的,洛俪收回源水石,轻了一下,“小源,谢谢你。” 小心放回怀中暗袋,抱上三只玄竹筒,二人回到岸边,又一路回到草庐。 洛俪对素缱姐妹说:“到了唐门,我与义父说说,让唐门铸器大师与你们姐妹一人打造一件神兵,就用玄竹制造。” 素缱立时干劲十足。 沐子轩帮忙挑了三根生长年份最久的玄竹伐下。素缱姐妹将其切成六尺长短的段,有的划成四块,还有一根是一开两破,又有一根分成六尺长一段。 洛俪与沐子轩去了两丛玄竹生长之地,她蹲下身子,看着竹下潮湿的泥土,“这下面有灵泉,土是暗红色的,应是火属性灵泉,难怪只得两丛长成玄竹。” 她逐一闻嗅了一遍,似乎只是闻闻就能分辩出他们的年份来,闻了一阵之后,洛俪又闻了周围的竹子,她寻着气息而去,就像有什么在指点着她,在离玄竹百丈之外,她看到了一丛竹子如生平,仿似披一层银粉的竹子,用手一触,凉透肌肤。 沐子轩惊呼一声,“这……这是冰竹,白日瞧着与其他的竹子无二样,可夜里却似披了银霜,太神奇了。” 洛俪道:“我得伐上两株送给义父,他许知道能制什么。” “无论是玄竹还是冰竹,都是年份越久越好,若要分辩,一看其重量,二是其硬度,上千年的玄竹胜过玄铁之重,而冰竹则是相反,年代越长越轻。” “阿轩,你帮我挑。” 沐子轩点了一下头,指了最中央的一株,又指了旁边的一株,两株伐下后,切成六尺长短一段。 “阿轩,玄竹竹叶与冰竹竹叶能制香膏否?” “一火一冰,竹子能铸器,竹叶能入药。” 洛俪想到了淬体排毒丹所用的冰蚕皮,冰竹竹叶是不是与冰蚕皮的药效差不多。 待素缱扛着一大捆玄竹,素绻亦扛着一大捆冰竹回到洛府时。 第281章 往事难追1 待素缱扛着一大捆玄竹,素绻亦扛着一大捆冰竹回到洛府时。 洛俪道了声:“你们直接回去,我去换身衣服,待她小心接近岁寒馆,却发现岁寒馆里灯火通明,刚跳到内院。” 素丝惊呼一声“姑娘”。 洛俪抬眸,却见洛康、洛徊坐在内院花厅上。 洛康道:“进屋换身衣服。” 洛俪一进内室,发现暗室门大开,“爹!” 洛徊站在花厅,“我说姐姐,大娘给你留下的贵重物被盗了。若非前院的厨娘回来发现岁寒馆上下被下了迷\药,惊走盗贼,说不得连你藏的首饰都全被盗了。被贼惦记上,就是有暗室也没用……” 洛俪直接往暗室奔去,看了一眼,火圣水没了,又少了一坛子她制的药水,那是制花露的药水,虽然方法简单,用时却很方便。 可恶的唐七,常常江湖名门公子居然学人偷盗。 她转身寻了个遍,自己制的九转玉露丸不在架上,还有她的香丸子也不见了,其间还有好些排毒驻颜丸,正急得四下寻。 上头传来洛康的声道:“俪儿,你的香丸子我装到你箱子里。” 当即打开箱子,发现九转玉露丸、香丸子、排毒驻颜丸一样不少。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洛俪觉得这话太有道理。 洛俪将首饰盒子查看了一番,首饰没少一件,就连卢淮安送她的夜明珠也完好无损,她藏女儿香的暗格没被发现,洛俪取了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藏到暗格之中。 洛俪换了身衣服,将夜行衣藏到箱子里,从瓶子里取了一瓶九转玉露丸、一瓶排毒驻颜丸出来,层层恢复机关,第三道机关的攻击功能被破坏了,防御并未损坏;第二道亦是如此;第一道机关的铃铛用错密钥也不会响。 唐七是显然是把铃响功能给破坏了。 洛俪从里头出来,哭丧着脸。 洛康问道:“要不要报官。” 洛徊道:“姐姐,这可一定要报官,唐家为了娶你,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偷了大娘的遗物说是信物,只要报官,这件事必会传出去。” 洛康微微点头,首饰盒打开,还真有可能丢上几件,那么多盒子的首饰,恐怕洛俪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报官罢。” “我听爹爹的。” 洛径不在,洛徊就是家里的男丁,当即带了护院、管家去皇城守将高飞那儿报官。 洛俪将两瓶药丸给了洛康,“爹爹将早前的空玉瓶可以给我,我没空瓶装药丸,此次去蜀省,想带几枚给义父,看能不能有效。” 洛康接过,没问,他吃过一回,光是一闻就知道用途。 “我一会儿送来。” 他知道这物珍贵,必得玉瓶盛放才成。 洛康又道:“去流霜阁住一晚上,若是外人问起来,就说你当天夜里因要出远门,与仪儿同住。” “是。” 洛俪被失窃一事闹得没有半点心情。在暗室里待了良久,捧着三种圣水久久思忖,玄竹是火属性养植生长,那冰竹就当是冰圣水养植长成,用冰竹来存放冰圣水最合适。而乳白色圣水则适合其他竹子存放。 素缱姐妹各将自己带回的竹段放在自己的屋里。 素缱更是跳着脚啐骂了一场,“卑鄙小人!为了逼婚,把先夫人的遗物给盗了。” 洛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与姐姐躺在床上,拍着脑袋,“姐姐,你几时来的?” “夜里习完字就来了,我今儿启程去蜀省瞧病重的义父,想陪陪你,可你倒好,我来了都不知道,昨儿夜里出大事了?” 洛仪不知道洛俪几时来的,就连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白萼、白芷也不知道。 白芷哭着脸,“四姑娘,三姑娘昨晚住在我们这儿,可昨天夜里快四更天的时候,岁寒馆被盗了。” 洛仪惊呼一声“丢什么了?” “贼子偷了梁夫人留下的几件贵重首饰,府里人都在说,是唐七公子带着长随干的,目的就是为了逼三姑娘嫁给他。” “偷首饰冒充信物,想着我们家不会张扬,就能迫洛家就范?”洛仪心下一转,很快就明白了,啐骂道:“我第一次瞧他就不顺眼,果真是个奸的、坏的,长成那等小人样儿……” 唐七是硬朗,哪里像小人。 只是行了偷盗之事,到底不光彩。 洛仪叫嚷道:“报官!马上报官,卑鄙小人,爹都说了没婚约,还说大娘提过让姐姐认唐大师做义父。唐大师一生不曾娶妻纳妾连个闺女都没有,偏他非说有婚约。典型的小人……” 洛仪自来话多,要被她没完没了骂下去,不知道要骂到几时。 洛俪笑问:“妹妹想要什么乐器,等我到蜀省,我与唐门子弟说说,请他们给你制一件满意乐器。” 洛仪忙道:“埙,一件很特别的埙。四哥喜欢箫,姐姐给你带一支箫。” 成功地转移了洛仪的注意力。 “好!” 五更天,沐子轩上门了,带了两个新做的竹筒,上面还绑了可以背负的带子。 “这是冰竹制的,你可以用冰竹装冰水,用寻常竹子装水。” 洛俪刚想到的,沐子轩已经做了。 洛俪接过面露欢喜地道:“阿轩,你想制什么?” 沐子轩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张图纸,是我想要之物。”他顿了一下,拿出一个木盒子,“这是我做的药丸,有治风寒的、治热伤风的、咳嗽、胃痛的,上面贴了纸条,一路若有不适,有病治病,无病防身。” 寒喧了几句,因要入宫应差,沐子轩与洛康一道出门,洛俪将一份奏章递给了洛康,“爹,我昨日压了一份在唐侍讲的案上,也给你一份辞官折子,我瞧了义父就回来。” 洛康道:“家里刚出了糟心事,你多玩几个月再回来,不用急着回家。”他又低声道:“等皇上明春选妃后再回来不迟,玩高兴,别回家太早。后年回来也行,只要你平安,为父心里就高兴。你去了蜀省,若是唐大师病情好转,带着他寻医访药,旁人劝不动他,你定是不同的,去罢……” 沐子轩心里暗道:莫不是皇帝又整什么事了?看洛康的这样子,女儿出门,玩高兴就成,回不回家无所谓。 第281章 往事难追2(五更) 沐子轩心里暗道:莫不是皇帝又整什么事了?看洛康的这样子,女儿出门,玩高兴就成,回不回家无所谓。 洛俪与平婆子及外院丫头留了银钱,又与素纱素丝各留了五十两银子。 素纱素丝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洛俪道:“别哭了,脸都哭花了,在家里好好打理着,等我探了义父就回来。我走了,你们好生保重。” 洛俪与素缱递了个眼色。 素缱对马夫喝了声“启程!” 洛俪坐马车,素缱姐妹趁马,着实车上有三捆竹子,又装有一口箱子的衣物,里头是主仆三人的换洗衣衫。 洛俪前脚一走,因为她妹妹洛仪的“宣传”,一股风似的,整个女学都知道洛家招贼了,偷的是梁夫人留下的贵重物什。是因为那个自称是唐鹏大师的侄儿看上洛三娘,偷了东西,就为了谎称“信物”要逼洛三娘嫁给他。 “我听说是偷了一件南珠钗子?” “我听说是翡翠镯子。” “我怎听说是一条项链。” 女学子们很好奇,到底是偷走了什么东西。 后来洛仪回家,问了吴氏。 吴氏道:“是镯子。” 洛仪追问:“什么样儿的?” 吴嬷嬷轻叹道:“简直作孽哦,专偷成对的镯子,只偷一只,嵌了东珠的赤金龙凤呈祥镯,还偷了一只成色极好,颜色极正的翡翠镯子,又有一只攒金丝福瑞纹羊脂白玉镯……” 吴氏睨了睨吴嬷嬷,这谎话编得就跟真的似的。 洛仪信以为真。 回女学后,就对女学子们说了。 “我们真是倒了大霉,那贼儿公子专偷名贵镯子,这丢了一只,另一只我姐也不能戴了,简直被他坑惨了。” 于是乎,洛仪说的三对名贵镯子的一只,传来传去变成了三十对,最后变成了三百对。 “你说洛三娘丢了对镯的一只,听说都不戴镯子,所有镯子都差一只。好久没瞧见了!” “听说出远门了。” “莫不是被人采了,躲到庵堂去了。” 杨淑妃最乐见的就是“洛三娘被采花贼给采了?”还拿这事去告诉皇帝。 皇帝怔愣,“不是说她生病了?怎么又出来一个采花贼?” 杨淑妃吃吃捂着嘴儿,与身边的大宫娥使了眼色。 大宫娥会意,忙道:“回皇上,整个皇城都传遍了,说那采花贼下了药,将洛三娘所住的岁寒馆上下十几个人全迷\昏了,也迷昏了洛三娘。 待洛三娘醒来后,就只哭不说。那采花贼尝到了头,扬言要娶她,临走的时候,把她首饰里成对的镯子全拿了一只走,外头有说是拿走三件的,也有百姓说是拿走三十件,还有的说有三百件,总之所有镯子都少了一只……” 他只是想冷冷她,这才几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皇帝不大信,“高昌,传洛康!” 洛康见罢了礼。 皇帝道:“洛三娘去哪儿了?” 洛康抬头,从袖子里掏了一份奏章,“九月十三日,小女曾将一份辞官折了放在唐侍讲的案头。这是九月十四日一早,小女离京前托臣向皇上呈递的辞官折子。亡妻梁氏有个远房表兄原是江湖中人,也是小女的义父,此人名唤唐鹏。前不久,一个江湖朋友来通报消息,说唐鹏重病,临终有一遗愿,希望能见小女一面。小女思及唐大师对她怜惜又加,又制名琴长相思,决定辞官前往蜀省探父。只是山高水长,不知几时回返,故,只能呈请辞官。” 她走了! 在案前放了一份奏章,可近来各地的奏章多如雪花,皇帝来不及瞧看,只怕洛俪的奏章被压下了。 高昌接过奏章,转与皇帝。 是她漂亮的字,上面陈述她辞官之因,更谢皇帝几月的宠爱,只是她乃一个女子,心不在朝堂,还是决定离开皇城。又说唐鹏乃是世间疼她之长辈,得晓病重,她必须得前去探望,如若可能,她想在唐鹏跟前侍疾,也敬晚辈孝心。 皇帝的心,一时间空落落的。 她走了,九月十三许是想向他辞行。 可他未去御书房。 他甚至能想像到她黯然神伤地离去。 是因听说他宿在杨淑妃宫里,所以认为他再不是她心目中的夜大哥,没有退一步,也没有忍让,她这是彻底地选择放手,选择相忘于天涯。 你不爱我,我便休。 这就是她的洒脱? 皇帝知洛俪离开时,洛俪已在应天府码头登上去江南的大船。 她立在船首,身后立在素绻。 “先回顺天府洛府住几日,再启程去徐州,从徐州雇马车去陈留,再换车入蜀。” 洛俪在顺天府洛家住了五天,收拾好东西启程入蜀。 一路上因乘的是铁家商号的船,平静无波,早早铁氏就发了话,让宋蜜儿雇了船,只是这次从顺天府洛家出来,多了一个人——铁彩衣。 铁彩衣从梅班辞学了,是夏天辞的学,宋蜜儿让铁彩衣跟着洛俪去外头闯荡闯荡,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铁彩衣愿意去,是听说闻名天下的乐器大师唐鹏是洛俪的义父,她想求一件像样的名器。 * 蜀省绵州,唐家堡。 唐七公子主仆回到堡中,兴致勃勃地献上了带回来的两样宝贝。 这对门主唐鸿来说,就是一个惊天好消息。 他是没见过火圣水、冰圣水,可有人见过,这人是唐鹏。 唐鹏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头,双眼空洞,双鬓已染银丝,瞧上去比他大哥还要苍老十岁。 唐鸿事带了两滴,请唐鹏帮忙鉴赏,“九弟,小七此次出门,寻到了火圣水、冰圣水,你瞧瞧看。” 唐鹏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我的义女倾城带回来了吗?” 唐鸿笑了一下,“快了,洛康答应让倾城来唐家堡,只是要晚几天。”停了片刻,“你瞧这火圣水、冰圣水是真的么。” 唐鹏将手指放在火圣水上,“这是真的。” 只次四字,却足让唐鸿喜出望外。 唐鹏的手指又放在冰圣水上,“这不是冰圣水,只是寻常的灵泉水。” 唐鸿惊呼一声:“不是!” 光有火圣水,没有冰圣水,这没有用啊,炼器之时,还得搁水里凉,没有冰圣水就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第281章 往事难追3(一更) 光有火圣水,没有冰圣水,这没有用啊,炼器之时,还得搁水里凉,没有冰圣水就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唐鹏呢喃道:“你把小七唤来,我来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鸿应声出了唐鹏的屋子。 唐七公子进来时,唐鹏用聊天一般地语调:“你带回的是火圣水与灵泉水。” “不是冰泉水吗?那水明明很冰。” “不瞒你说,当年最后一滴火圣水、最后一滴冰圣水,被我给用了。唐门确实需要寻到圣水,这些年,派出去寻找的弟子不知凡几,不是有人用血水冒充,便是有人用颜料调兑,可假的到底是假的,一到铸器时,其间真伪便可一目了然。” 他有铸器天赋,这也是老门主忍痛将两滴圣水给他炼器的原因。 他闻名天下的却是乐器,第一件乐器是一面大鼓,名唤“震天”。大鼓一出震天响,被西凉国主以万金求取。之后有无数的人求制乐器,而他立下了三年只制一件,他的乐器更而因千金一件而闻名。 但他为了梁氏,是破了自己三年只制一件的规矩。 为挚爱,他制多少件都乐意。 唐七公子垂着头,知道只有一样是铸不出神兵,“九叔,我错了,我不该心生贪念去盗洛三娘的暗室,火圣水是洛三娘用炼丹之法炼制出来的,听说炼了一湖的水才得了这么一些,我……我……” 唐家堡设有机关,唐鸿在密室听到此,立时面容俱全,洛三娘能炼出火圣水,就是此等技艺,唐门就不能开罪。 唐鹏慢悠悠地道:“向你父亲认错,再与洛三娘请罪。她既能炼出火圣水,也一定要能炼出冰圣水,这样的人你怎能得罪?” 唐七公子垂着头,弄不好,他就是大罪人,“九叔,洛三娘就是倾城,我……我……毁了你在洛家设下的机关,她肯定恨死我了,九叔……” 唐鹏骂了一句“你实在胡闹!”扭头再不理唐七公子。 他让唐七去,是请人的,结果他瞧到好东西,还把人家里给盗了。 唐鸿离了密室,怒容满面的死盯着唐七公子。 唐鹏道:“与我讲讲倾城的事。” 唐七公子跪下地上,不敢看唐鸿的眼睛,事无巨细地讲了洛俪夜里会神秘离去,一天不睡,也一样精神奕奕,喜欢制香膏、香丸,还配制药酒,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在唐七公子的眼里,那女子就像一本书,就没有她不会的。 唐鸿知道,洛俪前来是因为唐鹏,否则以他唐家一个江湖门派,人家凭甚给他们颜面。 唐鸿惊道:“她有玄竹?” “是……她就是用玄竹制成的竹筒装火圣水,当时她带了三支竹筒回来,她只认得圣水,并不识火圣水,所以我见是玄竹,抢了一个竹筒,她便说里面的东西归她,玄竹筒送我,又说,火圣水可以给我,但我需得承诺,不得再提唐洛两家联姻之事,我答应了。可她说,我代表了不了唐家不作数,他说若唐家答应,别说是火圣水,就是冰圣水她也能炼出来。听她的语气,对她而言,炼出圣水并非难事。” “她并不知道用来装圣水的是玄竹,她每天白日去御书房当差修书,未时就会回家,夜里二更三刻必会出门,至四五更时才会回来。每次去的地方不同,她轻功极好,是我从未见过的好,我追不了多远就会跟丢。她身边有一对会武功的孪生姐妹做丫头,两个丫头性格不同,姐姐是直脾气,妹妹行事沉稳,她出门都带妹妹。” “我去洛府时,对她父亲不敬,她很生气,还将我给训了一顿,我才知道,在九叔被囚的四年发生了很多事,也才知道,梁夫人生下倾城后,洛康不忍看她痛苦,曾说让她回到九叔身边。 不久后,梁夫人就自尽了。自尽前夕,梁夫人给洛康留下遗书,逼洛康在她逝后七七之内娶吴氏,如若不应,就诅咒倾城活不过周岁。洛康万般无奈,只得照他所言娶了吴氏为妻……” 往事不堪回首。 唐鹏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不会再痛。心酸还在,心尖似一阵阵地抽搐,痛得他几近昏厥,此刻原就消瘦的脸颊显得逾加苍白无血。 “洛三娘很聪慧,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她凭着梁夫人留下的琴谱小札,就自行练得一手好琴艺。从五六岁时,刻苦练字绘画,每日五更起床,夜里三更才睡。九岁时为救洛子,身中剧毒落下病根。 洛家怕她慧极不寿,方将她送到江湖学艺。可谁也不提她拜入何人门下,有人说是洛子的好友,总之那人很厉害,教了洛三娘一身的本事。 香茗大师、圆观大师与常与她有书信往来,就连圆观大师也请她去制花露,可因她太忙,便谢绝了。” “洛三娘除了一身傲人才华,最惹人的就是她的性子,该沉得住气时,她沉得住气,该张扬时她又能张扬,洛府上下,无论是洛子还是下人,个个都很喜欢她。她还会教导弟妹,洛家四姑娘连吴氏的话都不听,却独听她的……” 唐鹏呢喃道:“洛唐两家联姻,思思说的是,她的儿女与我的儿女结亲,我这一生,二十岁前还有几个通房,二十岁以后,洁身自爱,哪来的女人,又如何生儿女。你……不该当真。” 这样恃才傲物的女子,又有那样玲珑心性,足可得配天下最优秀的男子。 唐七虽好,可与洛三娘相毗,还是难以得配。 洛三娘是梁思思的女儿。 亦是他唐鹏的义女。 佳人已逝,在这世间就留下这么点骨血。 唐鸿问道:“九弟,你看小七这事……” “让小七带人去接倾城,向倾城负荆请罪。倾城的性子随了思思,性子温婉善良,只要他诚心请罪,定不会怪他。” 唐鸿道:“小七,听见你九叔的话了?” 这件事唐七必须去做,拿不到冰圣水,就没有唐门的崛起,就算是他也得依仗圣水扬名。 他不后悔盗取,只是后悔没摸清情况。 如果知道暗室藏冰火两种圣水,他依旧会盗取。 唐鸿道:“让小一陪他去接倾城,监督他与倾城认错。” 唐鹏继续看着外头。 第282章 负荆请罪1 唐鹏继续看着外头。 洛俪一行人自秦岭山道而行,有些路段只能路行攀爬,三个人带着竹子,又有箱子,明明平日一天能走完的,硬是用了四天。 转眼已是十月中浣,他们终于到了利州境内,雇了当地百姓的牛车,从小道转往官道,又雇了一个小镇上两辆马车。 十月二十五日,这天正赶路,就听前头的素缱大叫一声:“唐七,大冬天的,你赤着上身跪在路中央,所为哪般?” 唐七揖手,“洛三姑娘,在下有罪,不敢盗取洛家东西,诚心请罪。在下听凭洛三姑娘处置,愿打愿罚。” 负荆请罪! 铁彩衣当即挑起车帘,看着外头的人,不远处的林间还有几个人,有马车,有骏马。 洛俪跳下马车,不紧不慢,蹦蹦跳跳,像个小姑娘一般,立在唐七跟前,“真的任打任罚?” “是,即便你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素缱!” “姑娘!” “他不是带了荆条,不打岂不便宜他了?原本我就给义父预备了厚礼,否则我半夜三更不睡觉去炼什么江湖之水,可他倒好,趁着我去提炼冰圣水,把我的火圣水给偷了。” 林间的唐门子弟一个个听到此,激动不已。 唐一唇角含笑,“小七不听长辈吩咐,自作主张,得罪了贵人,若是打上一顿能让姑娘消气,就让她打吧。” 唐门子弟道:“大公子,此女真的能炼出火圣水、冰圣水?” “火圣水大家不是已经看到,现在唐家最缺的就是冰圣水,若是齐全了,定能铸出绝世神兵,我唐家铸器术有千余年的历史,不出一年,唐家定能名动天下。” 另一人回头看着周围的十几个子弟,“一会儿不管他们做什么,任何人都不得求情。” 素绻下了马车:“姑娘,真的要打?” “打!素缱,由你代劳,抽他二十。做了坏事,若不罚,当我是太软弱么?” 素缱走近唐七,从他背上取了荆条,专照他的背打,一下比一下重,一荆条下去就是一条印痕,打到五六下时,渗出了血痕。 洛俪瞧都不瞧一眼,“唐七呀,你没到过江南吧,不知道洛三娘能止小儿夜哭,我可是江南第一恶女,天下第三的恶女,你落到我手里,本是该打死了事。谁说我义父是你九叔,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留你一条命,如何?” 每打一下,唐七就吓一下下唇。 素缱打得很起劲。 唐七道:“只要姑娘能消气,别说二十,就是两百下,在下也承得。” 素缱打了二十下,收住了手,将手中的荆条一丢,笑道:“姑娘。” 唐一带人迎了出来,揖手道:“唐家堡大公子唐飞龙拜见洛姑娘。” 洛俪揖手还礼,“洛三娘见过唐大公子。” 铁彩衣亦跟着揖手:“铁家庄铁八娘见过唐大公子。” 洛俪道:“两个侍女一人叫素缱,一个叫素绻。” 唐一等人与两个侍女抱拳打招呼。 洛俪道:“我们带了一些炼器用的竹子,又有一口大箱子,请帮忙搬到你们的马车上。“素缱、素绻,把圣水背上。” 几个唐家堡子弟搬竹子时,虽是不大一捆,扛在肩如同沉铁。 “是玄竹!” 又有一个扛着竹子,轻飘飘的,比寻常竹子轻了许多,瞧着一大捆,结果一点份量都没有,“这捆不会是冰竹吧?很轻!” 素绻给两辆雇来的车夫付了银子。 一行人十几人护着两辆马车往绵州唐家堡方向行去。 唐家堡住在绵州城南方六十六里外的唐家镇上,唐,是这个镇的大姓,嫡支一脉都住在那个偌大的唐家堡里头。 绵州城有一个唐姓,是唐门嫡支的一个分支。 益州还有一支唐氏族人。 两个分支已经百余年没怎么联系。 唐家镇除了嫡支嫡系,还有分支庶系,皆受唐家堡管束,这些留在唐家镇的庶系,家中儿郎、姑娘得入唐家堡做下人、奴婢。 次日午后,一行人进入唐家镇。 唐家堡大门已开,门口两侧站立着门丁,通往桃义厅的路上铺面了红毯,两侧每五步立着一对精心打扮的侍女。 洛俪下了马车,与铁彩衣走在前头。 铁彩衣咋了咋舌,“表姐,好大的阵仗。” 一进门,唐家堡的侍女款款行礼,“欢迎洛姑娘!” “恭迎洛姑娘!” “洛姑娘万福!” 三种说法交替而来,洛俪走在前头,素缱姐妹一人背着一个竹筒,素绻又捧了一个六尺高的竹筒。再后头跟着扛玄竹、冰竹的唐家子弟,抬着洛俪主仆一行的两口大木箱子。 洛俪一袭江湖女儿的束袖短裙,头上只用丝绦绑发,戴了一条白珍珠吊红宝石的抹额,耳朵上垂了一对红宝石耳坠,腰间佩了一条银白色的锦带。 铁彩衣与她的打扮有所不动,挽的是干练的矮髻,手里提了一把宝剑,亦是江湖女儿打扮。 素缱着蓝衣,素绻则是紫衣,姐妹的式样一样,就连上面绣的花都一样,发式一样,一个佩剑,一个佩刀。 洛俪进了桃义厅,但见左上首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瞧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模样,而右首位置坐的是一个骨瘦如材,老骨嶙峋的病弱男子,坐的是轮椅。 洛俪揖道:“洛三娘拜见唐门主!”她目光移向骨瘦老者,见他面露激动,语调转软,向前几步,重重跪下,“义父,倾城来瞧你了,在这里给义父叩头。” 唐鹏伸了伸手,旁边的丫头向前,“姑娘快请起!九老爷腿脚不便。” 唐鹏定定地望着洛俪,“像,很像……除了你皮肤比她稍黑些,与她长得很像……” 她明明像极了父母两人,但鼻子、嘴巴、下颌却像极了梁家人。 “义父,我出门前,爹爹让我一定要孝顺义父,承欢膝下,还叮嘱倾城说服义父寻访名医。倾城瞧过母亲留下的小札,里面对义父的乐器赞不绝口。长相思原是义父送给母亲的,我想让义父替我做一件名琴,一定要比长相思还好,义父,你说好不好?” 洛俪明明第一次见,娇嗔一说,抱住唐鹏撒娇,一时间看得周围的唐氏族老们目瞪口呆。 第282章 负荆请罪2 洛俪明明第一次见,娇嗔一说,抱住唐鹏撒娇,一时间看得周围的唐氏族老们目瞪口呆。 唐鹏怔了一下,这是梁思思的女儿,一见他全然没有半分陌生感,就像他看到她,就如再见梁思思,被她一撒娇,他一颗冷漠的心立时暖了三分。 “义父,你说好不好嘛?唐七最过分了,把义父给我建的暗室机关全给毁了,还拿了火圣水,与我配的药灵泉……” 唐七汗滴滴的,不是已经罚过他了,怎么又提。 果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君子。 “义父,你就答应了嘛!倾城想有一件自己的琴,到时候就以我娘给我娶的小字‘倾城’为名,这多有意思。义父……” 唐鹏问道:“倾城,不是你的封号?” “倾城是我的乳字,是我娘取的,家里只祖父祖母唤过。后来皇上听说我乳字叫倾城,索性用乳字做了封号。” 倾城,倾注真心于连城。 她曾笑言:“连城,待我们有了女儿就取名倾城,倾注真心于连城。” “若是男孩呢?” “男孩就由你来取名。” “就叫思城,梁思思与唐连城之子。” “好,就叫这名。” 即便她与洛康生女,取的乳字,居然是“倾城”,这不仅是她的女儿,亦是他的。 连城,是唐鹏的字,只世人皆知他的大名,却鲜有人晓他的字。 唐鹏搂住洛俪,“好,好!义父替倾城再制一件名琴。” “不仅有我的,还有我四弟、妹妹,临走的时候,拉着我不让走,定要我应了给他们制一件箫、一只埙回去,若是我回家,没给他们带礼物,只怕好久都不理我呢。他们可羡慕我了,羡慕我有一个乐器大师的义父。” 左右的人都看着洛俪与唐鹏说话。 唐一、唐七看着唐鹏放松的语调,终于有了两分人样儿,以前说话总是淡漠而无情绪,不喜不悲,就似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干。 洛俪与素缱素绻打了个手势,素缱取下背上的玄竹筒:“唐九老爷,这是我们姑娘给你备的厚礼,这里面装了三斤火圣水。” 素绻亦解下冰竹筒,“这是我们姑娘送的斤冰圣水。” 三斤,这得多少滴! 大厅两侧的族老们个个激动。 唐鹏接过,启开塞子,用手指往上一放,似在感觉温度,“好,好!确实是火圣水。”他看着竹筒,“这是玄竹?” “玄竹吸天地灵性而收,原属火性,故而是装火圣水的最好材料。” 唐鹏将塞子盖好。 唐鹏又启开冰竹塞子,依旧用手指感觉,“是上等冰圣水,这装的竹筒带着凉意,重量尤似只得三斤,莫非这是传说中的冰竹。” 洛俪揖手,“义父好厉害,这可是我们寻来的玄竹、冰竹。上次,我不认得玄竹,后来又出去寻了一圈,在月夜下又发现了冰竹。” 洛俪对素缱道:“把麻袋打开。”转而道:“此次出门,带上了玄竹、冰竹,想来义父与唐门能用得上,只是我瞧不出玄竹、冰竹是长了多少年的,玄竹随着年月生长,时间越久越沉,而冰竹却恰恰相反。” 众说听说是玄竹、冰竹,唐鸿率先走了过去。 唐鹏拿着手里两段装玄竹、冰竹沉思,“装火圣水的玄竹,如果没猜错,应该有八百年的历史,而冰竹年代短些,当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无论是玄竹、冰竹,伐下之时,必要用玄铁厉器。否则难断,而炼制过的玄竹、冰竹,能抵玄铁之厉,乃是当世神兵。” 一个族老看着被划成四片的玄竹,当即痛心揖首,“这是谁劈的,千年的玄竹,千年啊,竟被人劈成四块,若是整筒的,得练出多好的神兵,真是暴殄天物。” 素缱恼了,大叫道:“你这老头,站着说话不腰疼,竹子那么粗,快赶上人的大腿,我不劈开,拿起多费劲,这玩意可扛死我们几个了,蜀道又难行,我们一个传一个,才把这东西送来……” “入蜀过关,剑门关的将士还以为我们扛的是兵器,拆开看罢方才放行。” “我怎么知道如此沉的竹子是玄竹?” 有劈成四块的,也有劈成两声,还有是整筒的,以六尺短长一段,再加上劈成两片的冰竹一捆,又有一捆整筒的冰竹。 老头敲敲壁两块的,再敲敲整筒的,“你们可真会劈啊,劈两半的是八百年生,这整筒的应是不到八百年。” “冰竹还不错,整筒的是八百年生的,劈两半的不足六百年。” 素缱叫嚷道:“你这老头儿,你们平白得了宝贝,怎么也得给我们姐妹铸一件神兵,这么多的玄竹、冰竹得制多少神兵。” 洛俪起身道:“各位前辈,这两丫头想要唐门神兵都快魔障了,走到半道,几次都叫嚷着要把竹子给丢了,是我一路哄着。说到了唐门,就能得到一件称手神兵,他们这才帮忙扛入唐家堡。” 几位族老笑起来。 唐鸿心情大好,朗声:“洛侄女,回头我就让嫡系子弟给她们打上一件。” 素缱摇了摇手里的兵器:“我使的这个,打件一样的兵器。” 铁彩衣奔了过来,“唐门主,还有我,我也想讨一件神兵,需要多少钱说一声,我付你钱。” “你们都是同洛侄女来的,就当是我们唐门送你们的礼物。” 唐鹏唤了声“大哥”。 唐鸿转身,“九弟可是累了?” “大哥,这冰火圣水你收好,回头各送我五滴,我替倾城制一件新琴。” “好说,回头,我让小一给你送去。” 唐鹏捂嘴轻咳,身后的丫头推着轮椅。 洛俪道:“既然唐门主唤我一声侄女,我往后亦敬称你一声唐伯父。唐七把我的配的药灵泉给拿走了。那于你们无用,但于我,却可以制女儿家的香膏、香丸,还劳唐伯父回头还我。”她言罢,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唐伯父,受一个好友之托,想请唐门帮我打造几件东西,花了多少银钱,我代他付上,他不差银子。” 一码是一码,她可不愿占人便宜。 她福了福身,“唐伯父,我想与义父同住一院。我为义父侍疾,住得近些也好照顾。” 第282章 负荆请罪3(一更) 她福了福身,“唐伯父,我想与义父同住一院。我为义父侍疾,住得近些也好照顾。” 唐鸿笑道:“真是个孝顺孩子,三管家,带洛姑娘一行下去安顿。” 三斤冰火圣水,这得打多少神兵。 洛俪离开时,冲唐七扮了个鬼脸,“我已经打过你了,以前的事就过去了。” 唐七追了过来,“还差三斤冰圣水?” “他日得闲再炼三斤。” 唐七揖手:“有劳了。” 素缱跟上洛俪,“姑娘,炼圣水多麻烦,若非他先动手盗取,又怎会不配上。给他一分颜色,他就开染房,最是个厚脸皮,应该找他讨盗走的首饰,你说他盗圣水就盗圣水,干嘛连梁夫人给姑娘留的首饰都偷?” 唐鹏问道:“小七偷了梁夫人的首饰?” 洛俪摇了摇头,明明是洛康因家里失盗对外的说辞。她查看过,首饰并没有少,只是启开盒子。 唐鹏一扭头,正看到洛俪与素缱使眼色,心头一沉:偷首饰许不是唐七所为,弄不好是馒头干的事。梁夫人遗留之物,对倾城来说极重要。她不让丫头提,怕是让他寒心。回头可得与唐七说道说道,让他把偷去的首饰还与人家。 洛俪的到来,给唐家堡增添了喜气。 洛俪拿着灵露,每日加一滴在唐鹏的茶水里,又劝了唐鹏接受郎中诊治。 “义父,你可不能许诺了做不到,我的名琴还没影,还有我四弟的箫,我妹妹的埙,你可得赶紧好起来,这样就能替我做乐器。你怎么能不看病,看了病,就能知道是哪里不适。” 唐鹏摆了摆手,“我无碍,这两日精神好多了,其实也没甚病,就是有心头痛的老/毛病,夏天又染了风寒,便有些咳嗽,你莫听唐七胡说,没他说的严重。” 唐鹏坚持不看郎中。 洛俪劝了几回无效,只能在她饮的茶水的加灵露,一盏里加一滴,看他饮下才放心,这样调养十来天日,唐鹏的气色渐次好转。 铁彩衣与唐家的嫡姑娘唐九妹、一位叫唐小娟的嫡系族老孙女成了朋友,三个人相约去成都府游玩。 素缱说她还没去过成都府,洛俪就让她与铁彩衣去了。 洛俪见唐鹏好得差不多,哄着唐鹏道:“义父,我这有两枚糖丸子,乖啊,张嘴……” 唐鹏临儿被她哄了一回,喂的是红枣,还说“这是给两个红枣打一巴掌”,落音,便在唐鹏手上拍了一下,“咦,义父就剩下皮骨了!” 这样的事,她逗了好几回,唐鹏也就习惯了。 张着嘴将两枚糖丸子含下,一股幽香扑鼻,“是什么糖?” “像不像义父小时候吃的糖葫芦?” “蜀省没这东西,这是北方才有的。” “义父年轻时候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与我讲讲呗,你都去过哪里?” 唐鹏没抿几口糖丸子就化干净了,只余满口生香,再过一会儿,连香味也没了,肚子却是咕咕直叫,他大叫一声:“小石!”这是服侍唐鹏的一个傻大个,二十出头的人,还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专门服侍唐鹏入厕方便、上床睡觉等的,听说力气很大,是唐门主十几年前从外头捡回来的傻乞丐。 唐鹏在厕所里拉了个昏天黑地,浑身更有黑黢黢地汗水出来,被小石抱回来时,当即就让婆子热了水,还未等沐浴出来,又大喝:“小石”又进了厕所。 再回来时,他软在小石的怀里,“你这丫头,刚才那糖丸子是谁给你的?” 洛俪摇了摇手,捧过一盏茶,“义父,喝一口罢。” 唐鹏一饮而尽,二子又咕咕作响:“小石!” 让他知道是谁利用了倾城这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非杀了他不可。 唐鹏再回来时,早前的软弱感没了,坐在椅子上问:“那糖丸子是谁给你的?” 洛俪对小石道:“小石乖,明儿姐姐给你吃核桃,你到院子里头玩儿。”她离唐鹏很近,“义父,这可是我从师门带回来的排毒驻颜丸,与九转玉露丸有得一比,我祖父祖母吃过,最是个好东西。我这些天,天天在你的茶水里加圣水,瞧你养得差不多再喂你吃的,看义父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反应,可见义父的武功修为高,且第一次排毒就能排出黑色汗水,效果更好。这东西怪异得很,武功越好的人,发作得越快,武功好的通常是三天,我祖母就排了三天,我祖父是文人,吃了半日后才有反应,之后排了五天才干净。” 排毒驻颜丸是个么东西? 唐鹏闻所未闻,他还以为是有人借洛俪来害他。 原来这是好东西。 “义父,你莫怕,也不用请郎中。这东西是排毒,只要体内的毒素拉干净、排干净了,当汗水只剩下汗味且晶莹剔透时,那就无碍。我这有一斤圣水,从明儿开始,义父每日加一滴在茶水里,待你饮上一月,你自会明白好处。” 洛俪一转身,立在案前继续习字,练完一页,她就将纸团丢到火盆里,有时候她会在只有唐鹏在时,换用左手练字,待有人来时,又换到右手,唐鹏很快发现,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会左手写字的秘密。 唐鹏第一天拉得昏天黑地,小石抱着他来回上厕,一天更是洗了三回澡,次次洗下来的都是浑水,服侍的婆子都怀疑唐鹏是不是泄肚子泄到澡盆子里了,而倒东西的时候除了浑浊并未发现其他。 小石有些不耐烦,好在洛俪会哄他,知他累了,又给糖果、又赏核桃吃,还与他商量好,“小石,如果一天让你抱超过五次,多一次呢,你就来我这儿领一枚核桃一块糖果。” 小石很乐意,前五次不算,从第六次开始,每回来一次就往洛俪跟前一站,洛俪拿出一枚核桃、一块糖果,他揣到素绻给他缝的裤袋子,也不嫌累了。 接连三天如此,到第四天的时候,小石就围着唐鹏打转,“九爷爷,上茅厕。” 唐鹏道:“九爷爷不上。” “你上,上了小石有核桃糖果。” 唐鹏不想上茅厕,“九爷爷不想让,乖啊,明儿让素绻给你去镇上买好吃的。” “我要核桃、糖果,九爷爷上茅厕。” 唐鹏又哄了他几句。 第283章 救人1 唐鹏又哄了他几句。 小石跑到洛俪的书案前:“姐姐,九爷爷不上茅厕,我没核桃糖果了。” 洛俪拿了一枚核桃,一枚糖果,小石摇头,“我没抱九爷爷上茅厕。” 他没抱,所以不能得。 小石是傻子,头脑简单,因他认定的事,会坚持下去。 就像下人们办事,办好了差是本分。 他没抱九爷爷上茅厕,自然不能得赏赐。 洛俪笑问:“不上茅厕,愿不愿间你抱他到轮椅上呢,如果能,你抱一次也得一核桃一枚糖果。” 小石又跑过去问唐鹏。 唐鹏正在琢磨如果用玄竹、冰竹,制造箫与埙的事,正在绘图纸,小石问了洛俪,又跑回来,“九爷爷,坐轮椅。” “我不坐,小石。” 小石再跑到洛俪面前,一脸委屈,“姐姐,九爷爷不坐轮椅。” “小石今儿帮素绻姐姐包包子好不好。到时候素绻姐姐送你一大盘包子吃,小石最热心、最能干,会帮助很多人,是个大侠。” “好!” 小石跑到小厨房里,说要帮素绻包包子,素绻就教他做,可他怎么也学不会,在里面加了馅,直接一捏再挫合,就如南方的汤圆似的。 素绻教了几次不会,便由了他。 素绻蒸好包子,起锅之后,将小石包的包子装到一个大盘子,“小石真能干,这里面全是你包的包子,蒸得白白胖胖,你可以请你的朋友尝。” 小石端了大盘子包子出去,许是去了镇上,见小孩子就送一个,不多会儿,他就回来了,“送完了,还要。” 素绻又给装了一盘。 第三次小石再要时,素绻道:“剩下的只够九老爷、姑娘、我与你、粗使婆子吃。” 解释了半晌,素绻知他明白了,这才装了一大碗给他,“这是小石的包子,小石一个人吃,我给你盛碗汤。” 小石坐在小厨房,津津有味地吃着。 洛俪在练字绘画,她来之后,将九老爷的院子清扫了一下,院子里还种了花木,摆上了秋菊,种上了一株芙蓉花,又种了兰草,就连九老爷院墙上的匾额也给换上了,写了一个“思鹏院”。 这是院子名儿,意即梁思思与唐鹏。 洛俪尊重唐鹏的感情。 唐鹏自梁思思仙逝后,很少迈出这院子。他喜欢清静,没事的时候就沉陷在回忆着,最初几年就是染了酒瘾,后来因为一饮酒就咳嗽,被唐鸿严令不许任何人给他酒,他越来越瘦,反是这几日又恢复了一些精神头。 唐家堡因有了圣水,一些有铸器天赋的子弟都在各自忙着,有铸剑,有的铸刀,还有的在打造各式兵器。 夜里,二更之后。 洛俪会给唐鹏用长相思弹奏《情劫》,从相识到传说,如痴如醉,也曾用长相思弹奏《长相思》,还轻诵四首《长相思》诗词。 那时候,唐鹏最安静,也最快乐充实,对他来说,这样的时间就像做梦。虽然梁思思不在了,可她把倾城送到了他身边,足以慰藉平生。 每至休沐日时,洛俪只清晨与晚上练字,推着唐鹏到唐家镇上游玩,父女俩一边走,一边聊唐鹏被窦承嗣囚禁时制造的兵器之事,从哪件兵器有何缺撼说得一清二楚。 “神弩,能射三百丈外,但最多只能射三次,三次之后弩必损毁,当初制造神弩时刻意选用了易碎之木。” “若他们换成其他耐用木。” “在设计之时,在受力最重处,我刻意往薄里制造,就算换了耐力木头,最多也只能四次。除非改变整体设计。” 窦承嗣剜他膑骨,害他与一生挚爱错肩而过,他怎么可能真心替他干活。 被迫无奈,他是设计了却让每一次神兵都留下巨大的缺憾。 “三石力的大弓,其实得用四石力方能拉开,普天之下,要拉开此弓的人少之又少。” “试用之时,是如何拉开的?” “换了能聚力的弦,试用之后就将弦更换成易损弓弦,大弓瞧着华美,三石力之人拉不开,四石力又承不住,一次无碍,若十次之后必然折断。” 洛俪轻声道:“义父,你设计如此有残缺之物,不怕误了你的名头。” “你不是说我是乐器大师,这神兵残缺与我何干?我只制乐器。” 他一脸无所谓。 窦承嗣与他有仇,他为何要真心制造神兵。 他是以乐器大师扬名天下,只要他制的乐器是最好的就成了。 “义父可得教我改机关,我家里的机关被唐七给毁了,暗室藏了我娘留下的首饰遗物,还有义父送我娘的一箱子名器,十件呢。” 时间一长,唐鹏亦知洛俪的性子,时常与她打趣一阵。 “投石机,其实会投偏方向,往左偏了六尺至一丈的样子,当时试用时,我刻意往右调了丈许,故而不被人发现。” 洛俪道:“义父制了多少架投石机?” “我制的有三架,如果照图纸制作,必是在六尺至一丈的偏差。” * 转眼进入腊月。 蜀省的冬天,清晨多有雾,待近巳时,雾散见太阳,只是天气阴霭,难得见到一个有太阳的好天气。 唐鹏因有义女侍疾相伴,日子可得平静而踏实,这是自梁氏仙逝十六年后,过得最快乐安心的日子。 唐小娟、唐九妹几人写信回来,说他们想去云省玩,让家里不要担心。 四个人皆会武功,又是结伴而行,洛俪还真不担心。 冬去春来,洛俪在唐家堡住了几月。 唐七公子唐飞羽因制出一柄绝世宝剑——龙吟剑而名动天下,拔剑即可传出隐约龙吟之音,进献皇帝,赏百金,一时间轰动天下,慕名捧着黄金上门求取神兵者络绎不绝。 唐七公子唐飞羽之名也随之扬名。 这把龙吟剑,唐七公子已炼五年,只因没有圣水无法大功告成,千锤百炼后,终成名器。 三月中浣,素缱随唐九妹等人回到唐家堡。 素缱喝着水,说着一路上的趣闻轶事,“我们回来的时候,听说中元佳节后,蜀省的六十名秀女就启程前往皇城,个个都是美人,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十七岁,由蜀省都督府派重兵护送。” 第283章 救人2(三更) 洛俪有今儿收到的书信,今晨不知是谁丢在思鹏院,上面写的是“洛俪”二字。 字刚劲有力却少了风格,写得一板一眼,是季惊雷写来的,说宫中窦美人病故,其身边叫金锁的侍女服毒相随,现二人“尸首”已处理完毕,“埋葬”在她所说之地。 银锁在窦美人病逝后,被姚丽嫔讨到身边服侍,听说现在是姚丽嫔身边的得宠大宫娥。 想来是银锁背叛了窦美人。 即便强势如季惊雷,也不得不用暗语来传递消息。 洛俪唤了素绻来,拿了一万两银票:“你去一趟绵州,问问牙行,看可有变卖田庄店铺的人家,若有差不多的,先置四个铺子,再置三百亩田庄。若是可以,在绵州城置一处宅子,三四进的就行。屋里的家具、摆件,你看着都添置一些,再从牙行买几个当地的婆子下人,如果是一家子的更好。” 素绻道:“姑娘,年节前置家业价格更合理,年节后又是一个价儿。” 欠债的,年关难过。 讨债的为了过年关,必去追债。 这自来是惯例与习俗,所以大多数人家,会选在年节前置家业这时候价格更合理。 “田庄店铺一时置不好也不要紧,先置宅子,一定要安全、清静,贵些也不打紧。此事我不瞒你,这是给安姑娘置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置了宅子,买下婆子,办了卖/身契,将家具、物什都给张罗起来,不必你事事出面。过几日,我送彩衣、素缱过去换你,让她们俩帮忙盯着料理,钱不够就递封信回来,他们过去时,让他们把钱带去。” 绵州的田价、店铺不比皇城,在皇城置一亩下等良田在这里可以置二亩上等良田。 安姑娘,素绻立时明白,这是指窦长安,当日洛俪曾告诉窦长安,会有人将她从宫里带出来,让她静待消息。 素绻次日一早,收拾包袱,带了一个唐家堡能言会道的婆子乘马车出门。临离开前,洛俪让她带了一大箱子的东西,并叮嘱到了州城镖局一定要看着人包装好,里面全都是给沐子轩定制的工具,写的地址是沐子轩所在的白云庵沐府。 素绻去后第七日,洛俪收到她的来信,说置了一处四进大宅子,早前原是绵州同知家的。官老爷升了皇城户部员外郎,大宅子里头有大厨房、库房等,后头还有四处院子,要价二千两银子,家具、物件又折了二百两银子。又说将同知家的一座田庄置下了,并非三百亩而是六百亩,对方执意要一起买,问洛俪要不要托牙行,转卖一些出去?眼下的店铺还没瞧着合适,牙行那边虽有,可铺子都太小,同知家早前有两处大铺子,在年节前处理了,剩下的宅子与田庄因都是几千两银子的,一直没人买。 素缱在外头跑惯了,最是闲不住。 洛俪笑道:“想不想去绵州城玩?我让素绻帮安姑娘在绵州城置了家业,你们过去正好帮忙看一段时间的宅子,早的话下月末,晚的话五月初,安姑娘就会带着家人抵达绵州城。” 铁彩衣忙道:“表姐,我愿意去,只是那边有做饭的婆子么?” “有,素绻已经买了两个婆子,一个管着厨房,一个管着园子里的花木,还有车夫、厨娘、三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更有个看门的老头,两个小厮,还有针线房的绣娘。” 铁彩衣最怕做饭,又怕饿肚子,虽然离开时身上带的银钱不少,可到云省玩了一圈,所剩无几。 洛俪拿了一千两银票,“拿去花使。”转而又给了素缱五百两。 素缱虽然不如铁彩衣手脚大,在外头行事,很少有人看得出她是个丫头。 铁彩衣次日一早,唤了唐小娟、唐九妹两个一道去绵州城玩,说是洛俪的朋友请洛俪帮忙在绵州买了个大宅子,她们可以先过去帮忙看宅子,还能玩绵州城。 次日夜里,素绻回了唐家堡,细说了大宅子上的事,里头的布局如何,摆设怎样,无不详尽,最后还拿了剩下的银子要给洛俪。 洛俪笑了一下,“你拿着花吧。” “姑娘,这可是连一半都没花掉。” “等你花完的时候再告诉我。你去了一趟州城,怎么不知道给自己添买几身新裳,你在这儿省钱,你姐可是一两银子当二两花。几年的积蓄,她跟着唐九妹一道去了趟云省,就剩二两五钱碎银子。铁彩衣剩了五两银子。昨儿,我给了素缱五百两,立时乐得见眉不见眼,欢欢喜喜又跟人去玩了。” 素绻汗滴滴的,她知道素缱早前可攒了近二千两银子,这才几个月就花干净了,这一个月得花多少啊。 洛俪次日对唐鹏道:“义父,我想回趟皇城办点事,一办完就回来。” 唐鹏道:“来回奔波,你不嫌累?” 洛俪摇头而笑。“是必须得由我亲自出面去办的事,义父,我瞧你近来的身子大好,我争取早去早回。” 唐鹏悠悠地道:“把‘凌云’与‘长空’带上。” 洛俪巧笑道:“谢义父!” “九老爷,我的呢,我的兵器。” 唐鹏指了指一旁的神兵,还制了一个漂亮的鞘,上面嵌了贝壳、玉石。 洛俪临离开时,在唐鹏那儿放了五千两银票,说如果看到素缱与铁彩衣回来,给铁彩衣一千两,素缱五百两,一次不能给太多,这两个姑娘败家得很。铁彩衣出门,宋蜜儿给了一万两银票,硬是被折腾得只剩几两,也没瞧她置什么好东西,就是花没了。 洛俪又给铁彩衣、素缱各留了一封信,多是叮嘱她们省着点花,别让她回来时,发现她们俩被穷死了。 洛俪离开时,只背了一个包袱。 素绻与是一身干练装扮,身上只背了个包袱。 “义父,长相思我留下了,我快去快回。” 唐鹏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去罢!去罢!” 到徐州,将马匹放在租马铺子里暂养,付足了银子,又写了契约,换了大船回顺天府,住了三日,三个人又转往皇城。 第283章 救人3 到徐州,将马匹放在租马铺子里暂养,付足了银子,又写了契约,换了大船回顺天府,住了三日,三个人又转往皇城。 在乡下庄子,窦长安与金锁见洛俪来了,先是吓了一跳,生怕她道破什么。 洛俪故作无事地写下一连串的名字:“去年西北大灾,我收留了一百多户灾民,我写几个祝家庄佃户的姓氏,你挑一个姓氏,落在这家头上,就说是这家的堂侄女。”她顿了一下,“你们俩往后就以姐妹相称,这个姓氏得改,名字也得重新换一个。” 窦长安在一连串的姓氏里,点了一个安白劳的名字,“安。” “安什么?” “安玉嫦,美玉的玉,嫦娥的嫦。金锁往后就叫安玉锁,是我妹妹。” 明明金锁比窦长安还长两岁。 “写出生年月。” 窦长安提笔写了,她写的出生年月未变还是真实,金锁的生生小了两岁,正好比她小了四个月,一个四月生,一个八月生。 夜里,洛俪在庄子上伪造了一份文书,她瞧过那几家的身份证明,用左手照着记忆里的文书写了,又伪了村长、亭长,是照了真实姓名取的,而写文书的日期提前到去年十月,只说安玉嫦、安玉锁乃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因父母双亡,决定投奔皇城的堂叔等云云。 伪造好文书,洛俪刻意作旧,让素绻去祝家庄安姓佃户借了户帖文书,叮嘱她,就说这二位姑娘本想投奔堂叔,发现堂叔家也困难,怕早前的文书不好用,请皇城官府给开身份帖子,让她们拿着帖子去投奔蜀省的姑母。 请官府开具户帖文书时,素绻没出面,拉了平婆子去办。 平婆子嘟嘟囔囔。 素绻备了二十两碎银子,“婆婆去吧,两个无家可归又娇养大的小姑娘怪可怜的,本想投奔族叔,发现族叔原来是个佃户,自己一家的日子都难着呢,只能去投奈蜀省的商贾姑母。这不求到我们姑娘跟前儿了,姑娘心软,答应了人,不好不应,我瞧这身份文书都是一应俱全的。” 平婆子见有利可图,说不得只需要花十两银子就办好户籍帖子了,欢欢喜喜地去官府换户籍帖子,师爷见是洛府的管事婆子,看了一下户籍文书与帖子,又对得上号,当即就开了两张帖子。 管事婆子塞了十两银子谢过师爷出了官府。 当日,素绻去了庄子,把两份户籍帖子交给安玉嫦、安玉锁姐妹,“这是你们的身份帖子,绵州城东有座黄府,那是前任同知家,府邸已买下,另外还有一处六百亩的庄子,也都置下了。” 素绻将地契、房契、下人的卖/身契一并交给安玉嫦,“这些都是你的,带上罢,我们姑娘问,你们身上可还有银钱?” 安玉嫦摇头。 当初她以为自己真的病死了,结果再醒来,不仅奇怪的病好了,还到了宫外庄子上,身边有杏嬷嬷、桃姨等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身上穿的是旧中衣,连宫袍都没穿,就是衣裳也是庄子上年轻媳妇的。 直至洛俪主仆出现,才给她们姐妹置了几身茧绸,又添了四套银质素雅首饰,一套给了安玉锁,三套安玉嫦自己留下。 素绻拿出一万两银票,“我与顺风镖局的人说好了,又订了四辆马车,你们明儿一早就与顺风镖局的人同行,坐车到顺天府,再让心腹之人拿着这个牌子去铁家商号订大船,你们就订一间上房、两间中等房;到了顺天府再拿着第二个牌子去铁家商号定前往徐州码头的船,与早前的一样;到了徐州码头,你们再拿这个虎头镖局的牌子去请镖师护送你们至绵州。 到绵州城,直往城东黄府,只要你拿出房契,就说你们是从皇城来的安姑娘,便可进去住。往后行事谨慎些,待过上三两年,或是招婿,或是嫁人,全由得你们姐妹自行做主。 府中有两家下人,都是地道的绵州人,因家主落败,将他们给贱卖了,对当地的情形最了解,不明白的可以告诉问他们。待时间成熟,若那两家人安分便好,若不安分,再转卖也不迟。” 素绻又道:“我给你的牌子,都是各商号、镖局提前预订生意的信物牌子,有了这个,他们就会尽快、优先安排,莫弄丢了。明儿五更你们去顺风镖局上马车离开,今儿可以令人预备干粮。” 安玉嫦道:“代我向洛三姑娘说一声……谢谢!” 素绻道:“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一路保重。” 次晨四更,庄子上的人就起来了,收拾了东西,所有人跟着安玉嫦前往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从此后,窦长安已死,死在深宫中,活着的只是安玉嫦。 庄子上没了庄头,洛俪调了个会侍弄庄稼的庄头去庄子上安顿,生活一切照旧。 洛俪还没回皇城,沐子轩就收到了镖局送来的一箱东西,这全是他想要的,箱子里还有一封信,洛俪说她近期许会回来一趟,只是恐生变故,故而会悄悄回来。 洛俪送走了安玉嫦姐妹,与素绻去了京北县莲花庄。 沐子轩上任冀州知州一职,从五品升为正五品。 * 悠然别居。 四目相对,沐子轩将洛俪拥入怀中。 洛俪将下颌放在他的肩上,“义父身子已大好,替四弟制了箫‘凌云’,为妹妹制了埙‘长空’。” 两个叙说离别之情,洛俪这次来庄子,带了“传说”,他吹笛,他弹琴,仙乐飘飘,好不快活。 洛俪把箫、埙交给了洛徊。 洛徊过了三日不见洛俪,只当是她已经离开,这才拿出拳头大小的埙给洛仪:“姐姐带回来的礼物。” 洛仪惊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哪儿,在哪儿?”她四下里寻觅。 洛徊道:“别寻了,唐大师身患重病,姐姐要回去侍疾。” 洛仪忍不住轻叹一声。 得了一件唐鹏大师多年后制造的“长空”,洛仪特意配了个盒子,还在上面系了玉佩丝穗,着实唐大师听说是给女儿家的,埙很精致小巧,声音也优美。 洛仪因已辞学,在参加各家的赏花宴时,少不了拿出来炫耀一番,“这是我姐姐请唐鹏大师给我制作的名器长空,我哥哥是一管箫,名唤‘凌云’。” 没两日,皇帝就听人提到,“洛三娘回京了,只是暂作停留,又走了。” 她是不是在躲她? 连他的面都不敢见,又漠然转身离去。 不露面么? 他就逼她出现。 第284章 订婚1(二更) 他就逼她出现。 待洛俪在莲花庄玩了几日,又去了冀州城游玩。 他们一起去冀州最好茶楼听人说书,他们一道策马行走在冀州城外空旷山野,他们并肩赏日出落,冀州的山水留下他们相携游玩的身影,无论行到何处,落在世人眼里:好一对神仙璧人。 男子风姿脱俗、俊美无双,女子温婉美丽,举止高雅。 她弹琴,他吹笛。 虽不是长相思而是“小绕梁”,因其音色美丽,仿若仙乐。 素绻看着幸福快乐,脸上洋溢着甜美笑容的洛俪,连她也觉得开心。她跟姑娘这么久,姑娘与沐公子在一起的日子当是最好的,白天一道游玩,夜里住在一个府邸,即便住在不同的寝院,却依旧可以和乐。 世间,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人。 今日沐子轩蒙上洛俪的眼睛。 洛俪虚空伸手,寻觅了一阵,“阿轩,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会儿就到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多情。 洛俪笑着,由他牵着去了后花园里,闻嗅到了醉人的花香,她深吸几口。 “小心,有三步台阶,我们到凉亭了。” 沐子轩扶着她进入凉亭。 洛俪只觉好玩,“到底是什么?” 过了良久,沐子轩道:“你可以摘下黑布。” 洛俪睁眼时,周围是花的海洋,凉亭周围姹紫嫣红,花香扑鼻,凉亭里挂起了轻纱,石桌上设下了酒宴,上面放了两份大红的婚书。 是婚书! “阿轩……” 她面露狐疑。 沐子轩道:“我亦想过请媒人上门提亲,可想你有自主婚姻之权,还是与你定下婚盟的好。倾城,你若愿意嫁我,就在婚书上署下你的名。” 婚书上写着“兹有某某与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结为夫妻,愿百年好合,不离不弃。”上方是男女署名之处。另有一行小字,瞧着像是沐子轩的笔迹,凝重而严肃地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眼泪,扑簌簌地翻滚而下。 淌过脸颊,是滚的,烫暖了她的心。 她喜欢他,现下虽不是十分,想来七分已有。 “倾城,你愿意嫁我为妻么?” 她未答话,而是执了旁边的笔,在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洛俪”就像是早就练习过无数次。 沐子轩笑盈盈地看着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字。活了二十多年,这大抵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他终于要与洛俪结为夫妻,这是他们的婚书。 洛俪问道:“这婚书是你几时备下的?” “去年年节时去皇城官媒署拿的。” “那边存档了?” “待你署下名字,我就去皇城官媒署存档。”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妻,而他是她的夫婿。 任世间美人无数,在他眼里不过是母猴子,唯有她才是真正的美人。 这便是爱情,看上了一个,心小得容不得任何旁人。 洛俪落笔。 沐子轩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完成,他一份,她一份,看着上面的字,洛俪一个恍然,记忆翻回前世。 前世里,她没见过婚书,但她与池宪的婚姻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虽有三媒六聘,却少了一份情真情烈,动心动情的,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 一个人的爱情,不算真正的爱情。 今生她觅得真爱,沐子轩喜欢她,她也是动心的。 沐子轩拥着洛俪的纤腰,一枚深情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她抬头时,正迎视上他温柔的笑厣,他的风华是这样的柔和,就像一块最温润的美玉。 沐子轩问:“要不要再亲一下。” “不要!” “那就是要了……” 他捧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额头,只一下似乎不够,她现在是他的妻,即便未成婚,也是未婚妻,他亲她的眼,亲她的脸颊,最后吻上了她的唇,先是初尝,再是深吻…… 忘了时间,忘了所在何处,只静默地品尝来自沐子轩那深情的一吻,似有一股力量在摧毁着最后的理智,她的心早已失去了平稳的心跳,她想到池宪,只能想到他的名字,却模糊了池宪的容貌、声音。 前世的苦难,到底离她走远了。 取而代之的,是记忆里越来越清晰的沐子轩。 他笑着时的,他假怒时的,他温润的、他热情的…… 他明明那样温润的人,原来也可以有那么多的表情。 他见识到真实的她:她顽皮的、她无理取闹时的,她恣意狂妄时的…… 甚至于眼下她的大胆,她居然开始疯狂的反击,即便是亲吻,她也想占据主动,沐子轩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双臂却将她拥得更紧,似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她疯狂的痴缠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偎依在他的怀里。 他拥着她的腰,两个人相依相偎,就似所有相爱的男女。 沐子轩轻声道:“用饭吧!今日我让素芳预备了你爱吃的野菜,这个时节,北地还没有多少,都是我让几家相熟的农家提前种的,你尝尝口感如何?” “你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好?” “你是我妻子,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 “真的?” 沐子轩肯定地点头,坐好吃饭,再不吃饭菜就凉了。他举起筷子,往洛俪的白瓷碗里布了一箸野菜。 洛俪如同在做梦,一纸婚书,她与沐子轩就成了夫妻,结下了婚盟,她从他的挚爱又多一种身份——未婚妻。 感觉很奇妙。 沐子轩心满意足地看洛俪吃菜,直看她比往常吃用得多,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阿轩,你别光瞧我吃,你也吃,这野菜虽然比山野长的要大,口感很不错。” 沐子轩问:“你几时回皇城?” “你烦我啦?” “怎么会烦你呢,我不是想着回皇城与洛三叔商量我们的婚期,我还得去皇城官媒署报备你我婚约之事。” 洛俪笑。“那你预备多少聘礼?” “最少也得六十抬聘礼。” 他有了功名,又在冀州为官,预备六十抬不成问题。 他亦积攒了一笔财富,想来是容易的。 “我们成亲,不告诉你家中长辈?” “我一早就与祖父、父亲禀报过,我的婚事,我想自行做主。继母是巴不得我自己做主,待我与洛三叔商议定下婚萁期,我会遣金满贯回咸城亲自禀报此事。” 他要娶的是洛三娘! 没有说定日子,他不想告诉家里。 第284章 订婚2(三更) 没有说定日子,他不想告诉家里。 洛三娘不是寻常女子,一旦定下婚期,就会如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枚石子,只怕到时候少不得惊动世上,又要被世人议论一阵。 天隆十二年的双状元喜结良缘,定能传为一段佳话。 沐子轩又道:“待定下婚期,我准备请辞官职,往后我带你赏看万里山河,我们一起去匈奴草原,一起去鲁省观海,一起去云省赏花……我们赏遍大好河山美景。待我们老了,走不动时,我们挑一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看我们儿孙绕膝,承欢膝下……” 他所勾勒的,正是她所幻想的。 他们志同道合。 他想过的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而她想要寻着祖父洛瑞的脚迹,踏遍山山水水。 “你早些与我爹爹商议,回蜀省时,我把消息告诉义父,他一定会很高兴。”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次日一早,洛俪启程回皇城,沐子轩因有官职在身,不好随行,安顿好府衙的事,抄小道赶往皇城。 * 洛俪不愿让人知晓她回皇城的事,特意选在夜里返回家中。 刚回岁寒馆,平婆子就迎了过来,“姑娘,家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 平婆子愁容难解,“老爷有三天没回府。夫人遣了下人去郑国公府打听。郑国公说,老爷触怒龙颜,被皇上打入天牢,当时求情的人很多,可皇上谁的话也不听。” 洛俪问道:“可知……是因何事?” 平婆子道:“说是官员任免上的事,皇上要破格提拔一位寒门官员为相。老爷说此人官场考评,多是中上,少有上等,提为左相实为不妥,皇上就恼了。” 皇帝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 洛康身为吏部尚书,在官员任免上有发言权。如果明知不妥而不反对,洛康也做不来。 洛康行事也算谨慎。 洛俪转身去了宣德堂。 吴氏一提洛康下天牢的事就泣不成声。“三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怎么受得了天牢那地方。三日了,虽有官员说皇上罚得太重,可皇上并没有放人的意思,呜呜,老爷身子那么清瘦,这可如何忍得……” “母亲莫急,我打听一下虚实。” 洛俪离了洛府,先去了郑国公府,因是夜里进入,从一个丫头嘴里知道梁俊今晚值夜,并不在家,她又前往铁建章家里。 铁建章听到有异响,追出来时,就看到自家后院里立着一抹倩影:“铁五表哥,我是洛俪,深夜来访,只是问我父亲下狱之事。” 铁建章心下微惊,他以为洛俪离京了。 皇帝突然得到关于洛俪的消息,已是她离开多日,这一恼之下才将洛康关入了天牢,“皇上因为你的来去自如,不辞而别生气。” “笑话,他当自己是我什么人?在我眼里,你与梁表哥还是我表哥,是亲人,他不过得我喊一声夜大哥,敬若如兄却情不如兄。如果我说是拿他当亲哥哥一样,拿他如大哥、二哥与铁五表哥,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我对他,不过是年幼之时的情分。 第一次,他逼我回京,将梁姐姐参加才艺赛的事秀露给窦华浓,害得梁姐姐险些嫁给不爱的男子为妻,那一次我很失望。 这一次,他将父亲下狱,就为了逼我现身,我对他只有愤怒。 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帝就可以咄咄逼人? 劳铁五哥转告夜公瑾,如果不想让我恨他,就别再与我一次又一次地使手段逼我现身。 我虽是洛三娘,却没有你们男人口里所谓的为百姓谋福,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如果他以为逼迫我的家人就可以让我就范,你告诉他,如果他伤我父亲、伤我家人一分,我与他誓不为敌,我洛三娘就算嫁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也绝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我依旧会离开皇城,从离开之时,或依然是兄妹情分,又或是从此陌路成仇,皆在他一念之间。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他,没有第三次,当第三次再有此逼迫算计,我与他幼年情分就一刀两断。” “洛表妹……你何必如此绝决。” 皇帝喜欢洛俪,这些年他们都瞧得清清楚楚。 洛俪心里没有皇帝,她对皇帝的感情,就像她对卢淮安、梁俊是一样的。 洛俪道:“不爱,就是不爱,我对他生不出男女之情、在我眼里,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只是孩子不会伤人,我对他的容忍也是有限。 我说过,我要的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婿。我的眼里、心里只夫婿一人,夫婿也唯我一个。如果寻不到,没有退一步而求其次,更没有委曲求全。我从不幻想自己不该要的,他也该面对现实。” 她果决转身。 铁建章大声道:“皇上待你真心,几年前开始,他对你的心就没变过。” “真心,真心就是逼走我身边每一个对我有爱慕之情的人,逼着人不能对我爱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渴望最寻常的感情。皇城找不到,朝堂亦没有,我就入江湖寻找。 天地之间,总有他权力无法触及之处,亦有他手中权力阻不了的人,更有他无法阻挡的情。若他逼急了我,我一死又有何妨,只要恣意张扬地活过,只要我无愧于心,我又有何惧。” 洛俪翩然而去,化成月夜的一片浮云,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朱娟从屋里出来,她与丫头站在不远处,听到洛俪的话,面露忧色地道:“夫君,事情是不是麻烦了?洛妹妹不会真的和皇帝对上?” “皇上对她深情成痴,而她却对皇上没有那种意思,现下更是心生怨恨,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皇上想逼她,她又看清皇上的用意……” 太糟糕了。 “那夫君就别将她说的话告诉皇上。” “我不说,皇上就不会放了三表叔,皇上不放人,洛表妹只会对他怨恨更重。这件事,说不是,不说也不是。倘若不说,洛表妹会误会生恨,皇上他日知晓,定饶不得我,我必须说。” 当天夜里,洛俪去了白云庵竹林里,漫步其间,伐了一棵玄竹,依旧切成六尺长一段,并未劈成几块,寻了东西绑好,又到芦苇潭取了圣水。 第284章 订婚3 当天夜里,洛俪去了白云庵竹林里,漫步其间,伐了一棵玄竹,依旧切成六尺长一段,并未劈成几块,寻了东西绑好,又到芦苇潭取了圣水。 依旧用不同的竹筒盛放,灵竹竹筒是盛装灵露最好的工具,比玉瓶还好。 偌大的芦苇潭就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洛俪背着竹节回到岁寒馆,将灵露置放到暗室,玄竹、冰竹与灵竹扎了三捆放在花厅上。 许是因为气恼,她毫无睡意,先将第一道机关的铃铛修复好,重新设了密钥,以她前世逝世之日为密钥,在莲纹十二肖周围,刻上了一至十的数字。数字刻下时,并没有照着顺序来,而是打乱了刻,剩下两个刻上“白、昼”二字。 她又进第二道密钥,将里面的乱箭重新放到机关里。 设计图是唐鹏教她的,还教了她如何修复,教了她如何加入银针,唐鹏说当年没来得安上毒针,还说有出来时设计的毒针机关,这是出入保障双重机关,用好了,就算是唐门子弟也防不胜防。 洛俪装了浸过沐子轩特制毒药的银针。 第三道是开暗室石门的密钥,她以自己今生重生之期为密钥,在上面依旧刻了数字,不够的地方,就刻上两个数字。 设计好后,她进入暗室,在放毒烟的地方放了毒粉,不能要人命,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两边书架上,她装了银针、药粉,拿出短剑,在里头挖掘了一个能放机关箱子的小坑,将一四四方方,长宽都为一尺的机关箱埋放在里面,箱盖是一个为两扇推拉门,机关箱用玄竹制成,比较轻薄,门上有十个数字,每次需三个数字正确才能开启。否则机关箱就会立时涌出毒液,触手即中毒。 洛俪将源水石小心翼翼地安放其内,在源水石的下面放了一只玉钵,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女儿香等贵重东西安放在内。 她内室的箱子里还有玉露丸、排毒丸,亦有一小块女儿香,弄好之后,她合上书架,将书架重新整理了一番。 “姑娘!老爷回来了,不过……外头来了好多官兵……” 素绻的声音显弱,许是看到榻上无人。 洛俪脱下了夜行衣,将衣服放到箱子,换了身得体的衣裙,临出去前,抿了两口药酒,又洗了把脸。 因洛康几日未归,吴氏担心得几夜未睡。 这个时辰已是五更三刻,天色转明。 洛俪只用丝绦束发,携着素绻到会客厅时,外头站满了龙影司侍卫。 季如风、梅清风两人互望一眼,在御前侍候时,他们并没有戴面具,只是季惊雷的容貌至今成迷。 皇帝坐在左上首的位置,看洛俪如一片云似地翩然而近,福了福身:“拜见皇上。”声音很冷,一转身走近洛康,“女儿给爹爹请安。”她细细地打量一番。 吴氏在一边抹泪,“老爷,这几日可担心死妾身,你这性子怎么就不改改呢,老爷……” 洛俪自进来,目光就没瞧过皇帝一眼,她对皇帝只有更多的淡漠。 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沐子轩,她为了护住皇帝,一直不愿吐露实情,即便是梁俊、铁建章也不敢说,不能说。 洛康笑道:“我没事,真没事,皇上就是给那些臣子做做样子……” 洛俪道:“爹,这次是我连累了您,你与祖父写封信,将我驱除洛家。”她言罢之后,双腿一曲,从衣袖里取出两页家书,“信女儿已经写好了,请爹爹署上名字。” 洛康原本含笑的脸,“倾城,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管误会什么,是有人困了爹爹三日,即便好吃好喝,可这样逼一个女子,令人不屑,更被人不耻。如果我的存在是他人可以利用的剑,我宁可毁掉这柄剑,我绝不会容许有人借我之名去伤害我的家人。” 皇帝一直在瞧她,她的漠视,她的不屑,就像一柄厉剑扎在他的心上。 洛俪的心到底离他而去。 她的眼里再不为他停留半分。 而她的话,更如冰锥刺骨。 皇帝苦笑道:“洛三娘,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 “对帝王来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对我而言,一次逼迫,却有百般寒心。夜公瑾,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洛三娘,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就当从来不曾认识洛三娘这个人。这些年,我真累了,不想再应付你,不愿再这样过下去。” 皇帝冷哼道:“当年的约定可还算数?” “约定不算数了。”她这才淡淡地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语调平静,“昔日约定肃清朝堂时便是约定作罢日,你已亲政除去窦承嗣父子,早已肃清朝堂。虽有外敌,自有百官为你分忧,皇上,以你今日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定要与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纠缠。” 皇帝仰头大笑,“我一再容你、宠你、纵你,你却与我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就从来没有喜欢我一丁点。” “曾有敬重,从无爱慕,我从来都有自知之明,也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我想要的,也是我要不起的。 你是一个好皇帝,你隐忍,你有城府,你也有手段;可在我眼里,你却做不好一个丈夫;皇帝先是江山之主、万民父母,再是儿子、丈夫、父亲,而我要的男人,先是丈夫,再才是别的。 你做不到将我放到第一,我也做不到像单纯的小姑娘,不顾名分去爱。我要的是做他唯一的女人,没有通房、没侍妾,只做他眼里的唯一、身边的唯一……” 皇帝捧着胸口,泪光盈动,“从头到尾,你都没信过朕,不相信会为你做到。” “易地而处,若有一个女子身边才子侠士环绕,今日与才子亲近,明日又与侠士结交云游,甚至又与他他订下盟约,其他优秀的男子,还会对此女心存追慕之心?” 他亦做不到相信,定会认为那女子与某个男子早有了苟且。 原来,在他一个纳一个女人进宫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他。 第285章 皇帝强抢1 原来,在他一个纳一个女人进宫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他。 皇帝以自以为是地想:以为她吃醋了。对于已经放弃的人,她凭什么去吃醋?他在她的心里,已被判死刑,更提前当对方死了。 皇帝想放手,可他放不了。 这几个月的相思,几月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还在等,等她回来,然而她虽回来却是悄然而归,又准备悄然而去。 “你回御书房,还和以前一样……” 他不想逼她,只想回到以前。 每日她能服侍他用膳,能看她出现在御书房练字绘画。 那些日子,他觉得踏实而快活。 他纳了青梅杨淑妃入宫,又有女神般的洛俪在身边,人生得意莫过于如此,他将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女子都据为己有。 “那几个月,我一直在忍,明明什么差事也没有,还要装出去办差的样子。” 她受够了,不想再过去。 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皇帝。 在外人看来,她在皇帝面前殿露的真我,可事实时,她一直在忍,在装。 “朕就给你一个相要的官职。” “多谢你的慷慨,可我就是一个小女子,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百年之后,也不过一场云烟。窦承嗣权倾一世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你做了一回守财的管家。荣华富贵又如何,昔年那么多的功勋名门,又有几家幸存有后人? 我与你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你意气风发、壮志在怀。我满腹小女儿肚肠,我不想斗,亦不想与人争,我只求简简单单、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不知何时,会客厅上,洛康与吴氏等人早已悄悄地退去,外头静立着无数的官兵。 洛俪微敛眸光,看着落漠而痛苦的他,“窦承嗣留下了一批精良兵器,这些兵器有神弩,可于百丈之外精准杀人;有投石机,能投百石巨石;有攻城的云梯,可攀千仞高岗,能越边城高墙;还有若干玄铁打造的铠甲,皇上还是叫人查查这些兵器的下落。 我义父说,当年替窦承嗣造了两处机关暗室,第一处建造的是窦府地下秘室,第二处在在山野,窦承嗣曾与他道,将密室放大千倍,设五道机关暗门,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就是秘密练兵之处。皇上,各自保重罢!” 她转身欲走,皇帝一个箭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倾城,可不可以试着爱我一回,就试一回。” “皇上,忘了我,你做得到!” 她强势剥开了他的手,挣脱之后,果决而去,只留下她飘然的身影,没有回头。 洛康立在会客厅外,见洛俪出来,当即大呼:“微臣恭送圣驾!” 皇帝立在门口,突地振臂痛呼,声似咆哮,似无助。 天空下起了雨,如牛毛,似细针。 高昌看着这样的皇帝,疼惜有加。 梅清风厉声道:“洛三娘是天下最无情的人。” 季如风不语,这是他小师叔,他不能说长辈的坏话。 皇帝这样喜欢她,她为什么不接受。 李廷玉走近皇帝,“启禀皇上,属下以为,倾城郡主心里有皇上。” 濒临绝望中的皇帝,眸子一闪,“她心里有朕?”一把抓住李廷玉。 李廷玉在龙影司任御前侍卫,领的御前六品佩剑侍卫之职。他沉了一下,道:“皇上想想,刚才郡主说‘曾有敬重,从无爱慕,我从来都有自知之明,也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不是我想要的,也是我要不起的。’她不是不爱皇上,是不敢爱,也不能爱皇上。皇上乃九五至尊,太过尊贵,她不敢爱得太深。” “皇上,我记得小时候,微臣的师妹总对最喜欢的师兄弟说‘讨厌!讨厌死了。’可微臣却发现,小师妹在偷偷地给那位师兄弟绣荷包、补衣裳。这女儿家说反话,明明就是喜欢嘛。我们师兄妹还曾打趣,要是有哪个姑娘对你说‘讨厌’还经常说,肯定是喜欢你。” 皇帝想到洛俪原是喜欢她,那颗快死的心又活了过来。 季如风心里暗道:李廷玉以前挺老实的,现在这胡说的本事越来越厉害。 皇帝扭头望着梅清风,“梅侍卫,李廷玉说的话是真的?” 梅清风抱拳,“回皇上,微臣以为……确实如此。”她不能说:洛三娘说的是真话,这不是让皇帝伤心,也只能睁眼说瞎话。 皇帝又活了一分。 高昌忙道:“皇上,奴婢以为,回到宫里,不如将有经验的臣子召来,人多主意多。卢大人主意多,家里娶了三房妻子,个个慕他、敬他,后院还有近百个美妾,妻妾之间却能和睦,此乃真本事也。” “御书房唐侍讲对妻子情深意重,还有郑国公也都有主意。” 皇帝回宫了。 李廷玉、高昌竞相给皇帝出主意。 堂堂皇帝喜欢一个女子,还被拒绝了。 龙影卫、东西卫的千总、小头目,见这是得宠的好机关,当即组织了一个七人狗头军师团,竞相献计献策。 一人突地放声道:“禀皇上,微臣以为,这天下的女子无论是异姓郡主还是山野村姑,只要皇上看上那就是皇上的。皇上何必讲许多道理,要微臣说,倾城郡主软的不行,皇上就来硬的。” “如果朕抢,她一定会恨朕抢。” “没有恨,何来喜欢。”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又或是软硬兼施。” 皇帝原本准备离开,还不等走到洛府二门,又掉头走了回来,在近花园时,突然豪情万丈地大喝一声:“把洛三娘给朕抢回宫当皇后!谁绑到洛三娘,朕为他加官晋爵!”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服软的不行,就来强硬的。 对,就这样办! 梅清风立时化成一股风,直接往岁寒馆奔去。 平婆子不知外头生了变故,扯着嗓子大喊:“哪来的?怎么不经通报就往里闯。” 素绻正服侍洛俪用晨食。 梅清风一揖手,纵身扑了过来。 素绻闪身迎上,抓起椅子冲梅清风掷了过去。 梅清风道:“皇上下令,让龙影司抢洛三娘回宫当皇后。” 难得见到这霸气的皇帝,梅清风简直觉得太男人了。 哄着不行,就直接抢。 管你是谁? 第285章 皇帝强抢2(三更) 哄着不行,就直接抢。 管你是谁? 抢回去不就成了。 这个王八蛋,学起市井恶霸,要抢她? 洛俪搁下碗,趁着二人打斗之时,她进了内室,打开机关。 又有两名东西锦衣卫的女卫进来,见梅清风与素绻打成一团。 “你们俩还愣着作甚,洛三娘逃进暗室了,皇上今儿抢不到人,我们三卫都没好果子吃。” 女卫帮皇帝抢女人,听起来很怪异,却有种让梅清风热血沸腾之感。如果抢成功了,说不得御史会大笔一挥,令她清史留名,管他好名恶名,那都是留名了,否则浩浩数千年历史,谁记得大赵出了个天隆帝,天隆帝身边有个帮皇帝强抢贵女为皇后的梅清风。 光是一听,梅清风就觉得美。 皇帝那么好,是洛三娘不识抬举,作为一个忠心帝王的御前侍卫,她应该帮皇帝抢人。 男侍卫有几十个奔到岁寒馆。 岁寒馆的平婆子挥着扫帚、厨娘一手握菜刀一手拿锅铲、翠红拧了水瓢,翠绿拿了根烧火棍,一大群小丫头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严整以待地立在外院门口,一个个气势汹汹。 平婆子厉声道:“什么皇帝?怎么学恶霸,清天白日居然强抢贵女?” “敢抢我们姑娘,先从我们尸体踏过去。” 李廷玉几个互望一眼,纵身一闪跳了过去,抓了两个丫头打了两下。 翠兰哇哇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骂:“不要脸,打我屁股。我娘说了,女儿家的屁股除了自家长辈谁也不能打,哇哇……” 小丫头们被打了屁股的,被推倒在地的,一时间哭声乍起。 因是大清晨,管家虽知皇帝到了,可护院长领了几十个护院奔到岁寒馆外头,只片刻就与三卫的侍卫打了起来,到处都是砰砰磅磅的打斗声。 洛府的护院哪里是侍卫的对手,不到百息,地上倒下一大片的人,疼得呲牙裂嘴的,疼得哇哇大叫的,岁寒馆里吵闹成一团,小丫头的哭声、平婆子与厨娘的怒骂声,交织一片,比西菜市还要热闹。 岁寒馆院门外,被侍卫打扒了一大片洛府护院,被夺武器的,被踩在脚下的,揉着痛处的,被点了穴道的、被打疼了嗷嗷大叫的,形态各异,鲜活生动。 洛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们这些恶贼!这是要在洛家行凶。” 李廷玉大声道:“洛大人,皇上说了,抢洛三娘入宫当皇后。人阻揍人,佛阻打佛!”他一抬手,“把他给绑起来!” 洛康大喝:“强盗!贼子!你们一个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梅清风带着两名女卫进了内院。 两名女卫想抓洛俪,可她进了暗室,两个人对墙上的机关一窍不通,只能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梅清风恼道:“你们俩快过来帮忙,臭丫头的武功不差,滑溜得跟泥鳅似的。” 两名女卫望了一眼,奔过来帮忙。 素绻一得闲,“莫打坏我家姑娘的家具,有本事,你们出来与本姑娘一决高低。” 女卫甲道:“好猖狂!敢与我们叫板!走!” 梅清风见素绻与两名女卫到外头打。 素绻的武功好,手头又有一把极厉害的兵器,这也是梅清过了二十招,在她身上没讨到半点好处的原因。 洛康传出呼天抢地的哭声,哀嚎声,附近的大户人家派了婆子、下人去打听,往洛府门口一瞧,“妈呀,是宫里的锦衣卫!” 有人怀疑地道:“锦衣卫抄洛府?” 这画风似乎不对啊,卢淮安的恩师是洛山长,他怎么可能抄自家师叔的家。 锦衣卫在洛府干什么了! 吴氏与吴嬷嬷简直又惊又怕,看着岁寒馆一片狼藉。 洛仪先是一怔,见洛康被绑了,洛康身边还站着两名侍卫,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一哭,白萼、白蕊也跟着抹着眼泪。 吴氏一脸哀切可怜模样,眼泪包也包不住,这都叫什么事,虽然洛家一直知道皇帝的心思,真没想到,堂堂皇帝干强取豪夺的事。 梅清风寒在暗室外头,站在外面高喊:“洛三娘,你就继续当缩头乌龟!你爹被绑了,你母亲妹子正在外头大哭,还有你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全被打了……我看你能不能躲暗室一辈子……” 说得正起劲,只听一声剑鸣,洛俪一袭额黄江湖女侠装扮跳了出来,身影一闪,“我不是当缩头乌龟,我是进去换一身衣服。” 屋里施展不开,大不了到外头大打一场。 她身轻如云,梅清风快捷如风,眨眼之间,两人落到了岁寒馆外的草坪上。 另一边,传来素绻的大骂声:“卑鄙!你们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女卫甲道:“臭丫头,瞧不出来嘛,与我们锦衣卫女卫有得一比。” 女卫乙道:“可别乱动,回头划花了你如花似玉的脸,可别说我们心狠手辣。” 两柄女卫手中的宝剑架着素绻,素绻气得嘴唇微颤。 洛康痛心疾首,“无法无天!堂堂天子却干出强抢民女的恶劣行径。” 皇帝双手负后,不以为耻,反而大摇大摆地走近洛康,“岳父大人,谁让洛三娘敬酒不吃吃罚酒,仗着有婚姻自主之权,不把朕放在眼里。先祖永兴帝,可没明文规定,身为皇帝就不能抢。朕抢洛三娘又不是糟践她,是抢回宫当皇后。” 他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都能干出,别人干,那叫强抢民女,他这是赤果果的抢娶贵女为后。 洛俪审视着一身御前侍卫锦袍的梅清风,杀气,浓烈的杀气,她倏地起身,衣袖一挥,门嘎然而合,移形换影之速,闪到梅清风的跟前,手臂一伸,二人过起招来。 洛俪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洛俪的动作轻缓如舞,卷起强大的剑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梅清风的宝刀。 洛俪手中的剑,竟如泥鳅一般的柔软,会弯会直,甚至会拐弯,那极柔惊艳的剑法,更是闻所未闻,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是在跳舞。 第285章 皇帝强抢3(一更) 洛俪手中的剑,竟如泥鳅一般的柔软,会弯会直,甚至会拐弯,那极柔惊艳的剑法,更是闻所未闻,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是在跳舞。 季如风、梁俊等几个地位较高的御前侍卫,此刻正定定地看着洛俪与梅清风过招,梁俊心提得高高的,他现在帮皇帝不是,帮洛俪也不是。 皇帝对洛俪的想法有多霸道,梁俊、铁建章、卢淮安几个都知道,当年就因她唤一声“俪妹妹”就被皇帝拉到练功房当人肉包打。 梅清风看似强劲,却总被洛俪不紧不慢巧到好处地接住招式。突被牵制,梅清风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侍卫锦袍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无量过了二十余招。 进攻退守间,洛俪在两株桃树周围打转,梅清风跃身而至,满园的春日花瓣被凌厉的剑风卷起,随着两人的身形上下飞动,片片花瓣,如春日里花雪迎风飞舞,煞是壮观、好看。 洛俪一个凌空转身,剑光四溢,化作幻影重重,剑尖直向梅清风的天顶而去,剑尖落处,已了无声息。 洛三娘要大开杀戒了? 然,她一个半空翻身,优美如舞,悄无声息落在梅清风的面前。 梅清风早已闭眼等死,却发现身上并未剑入肉身的痛楚,睁眼看到神色漠然的洛俪。 洛三娘的武功已达天人合一之境。 大内自称第一女高手的梅清风竟不到二十招就败在她手里。 季如风沉吟,面上掠过一丝笑意:“拜入世外高人门下,武功不在我之下,轻功更是一绝。” 梅清风完全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二十招就败给洛俪。 皇帝这会子更加坚定了抢人的决定。 洛家不会同意嫁人,当年洛廉就明确表态过,说“洛三娘不是你能肖想的”,他是皇帝,为什么不能肖想?不让他肖想,他偏要肖想,不仅想了,还抢了,非让她做自己的皇后。 皇帝对着左右的侍卫低声道:“谁去替朕把她敲晕?” 敲晕了抢回去? 李廷玉低声道:“皇上,她的武功太高,得用一些非常手段。” “只要朕能抢回宫,那就是本事,管他什么手段。” 皇帝就是一个大恶霸! 梁俊在心下暗暗大呼:不妙,太不妙了!洛俪怎就被皇帝给盯了,多少年了,皇帝的念头就没消过,现在就是发了疯症,不管不顾,也不讲君子手段,不管什么明媒正娶。 皇帝豪情大呼:“弄昏洛三娘朕赏百金!” 弄昏,是打、是迷,还是用其他什么下三滥手段? 所有的宫人、侍卫齐刷刷地想着法子。 立有锦衣卫五六名侍卫齐齐出动,冲洛俪奔了过来,洛俪纵身而起,几股烟雾、灰散飘出,原以为她要逃跑却落回地上,身子摇了又摇,皇帝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洛俪,兴奋地大叫:“抢到了!抢到了!拿绳子!软和些的绳子,别把人给朕勒坏了。” 一声清铃脆响,洛俪手中的“绕指柔”跌落地上。 梅清风看着地上的宝剑,拾在手里,剑如丝带般柔和,“这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奇怪?” 素绻大叫:“放开!那是我们姑娘的兵器。” 不知道是谁狗腿地弄了一段白绫,被皇帝绑了双腿、双手,皇帝将洛俪横抱怀中,“将素绻给朕绑了!岁寒馆的大丫头绑了带回宫。”他兴奋地叫道:“抢到了!梅清风把皇后的剑放过原处。” 素绻听说要绑她,急道:“不用绑我,我跟你们走。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 什么破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干出强抢贵女的事。 翠兰翠绡看洛俪被绑,还被皇帝抱在怀里,哇哇大哭,跟死了爹娘一下。 平婆子等人更是敢怒不敢骂。 洛康气得几近昏厥,浑身直哆嗦。 吴氏原哭着,这会子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洛仪哭着嘟囔骂着:“恶霸!皇帝是恶霸……” 什么破皇帝、狗皇帝,带着三卫的人到洛家强抢贵女为后。 这大抵是有史以来,所有皇帝都没干出的荒唐事。 皇帝道:“婆子丫头听着,想入宫服侍你们主子就乖乖跟着,到了宫里,穿的、吃的、用的,朕不会亏了你们。到了宫里,就得照着朕的规矩来,只要服侍得你们主子欢喜,朕重重有赏!干好了,朕也不是小气之人,赏你们家人一官半职又不是不可。” 还有这等好事? 平婆子愣了片刻,从地上起来拍拍尘土,顾不得被侍卫打的时候,跟在洛俪后头走了。 厨娘想着:我也是家生子啊,哄好皇后娘娘,皇帝就给我父兄赏一官半职,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我是老夫人赏给姑娘的,我不离开姑娘!” 翠纱哭得几近昏厥,这会子也顾不得许多,也跟上去了。 翠兰翠绡见大家都跟上了,走吧,大家都走了才好。 翠红翠绿相视一望,顾不得继续哭了,连婆子厨娘、大丫头们去了,她们不跟着也不行。 洛康看着岁寒馆上上下下,跑腿的、干活的、管事的、厨娘全都跟着走,两眼一翻当即栽倒在地,一下着地时,撞在石板时,立时磕了个大包。 据大赵史官记载:大赵天隆皇帝于天隆十三年四月初九入时任吏部尚书的洛康府上,强抢其嫡长女洛三娘为皇后,声势浩大。其后,气病洛康、打伤护院、小厮无数,最终在皇帝的强权之下,强抢佳人入宫。 据野史记载:这一日年轻的天隆皇帝强抢成功后,是一路抱着被捆绑的皇后进入皇宫,还一路抱着人进了议政殿,一路招摇过市,也至整个皇城的百姓瞪目结舌。 文武百官正在议政殿等候皇帝,这眼瞧着就到了寅时三刻了,往常寅时一刻就开始了,可今儿迟迟不见人。 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说着各自的事,御史言官们一个个竖起耳朵,想从中寻出什么讯息来。 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眼尖的臣子喊到后头,有的干脆没音,有的则是声音小,皇帝穿着一身便服,抱着个昏迷被捆的女人上朝了,一屁股坐在龙座上,怀里还抱着那女子不撒手。 杨丞相吓了一跳,手持笏片,朗声道:“启禀皇上,此女诱/惑皇上,罪大恶极,当……” 第286章 臣工嫔妃求情1 杨丞相吓了一跳,手持笏片,朗声道:“启禀皇上,此女诱/惑皇上,罪大恶极,当……” 不待说话,皇帝大声道:“杨丞相,这是朕刚才从吏部洛尚书家强抢的贵女。洛尚书不肯许配,她本人也不乐意,朕一大早出宫将她强抢入宫当皇后。朕宣布,从即刻起,洛三娘洛俪乃大赵皇后。参见皇后罢!” 左都御史眨了眨眼睛,“皇上,你……你怎么能干出强抢……” 皇帝越发将洛俪抱得紧了,高昌还帮忙将洛俪的腿给移了移,好让皇帝抱得更舒服些,“朕就让她做皇后!朕乃至五至尊,真命天子,当娶天下最好的女人。历朝历代,帝王将相,有背里暗偷的,而朕堂堂君王,不屑做偷盗之事,朕这是明抢了!抢来的食香,抢来的人更好!朕刚抢了皇后,正高兴着,退朝罢!” 横抱着洛俪,皇帝走了! 文武百官一个个被这事实惊得回不过神。 皇上这是演的哪出啊? 亘古至今,闻所未闻,此乃奇闻啊!堂堂一国之君,强抢贵女为后,再看洛俪由着他抱着,还被捆着双腿、双手,只怕是被打昏的。 杨丞相还说是别人诱/惑皇帝,这分明是颠了个儿。 左都御史不能骂皇帝,指着杨丞相的鼻子大骂:“杨丞相,都是你生女不教,若非她专宠椒房,皇上怎会干出此等荒谬可笑之事!” 右都御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此刻大呼一声:“我等罪臣!罪臣啊,没辅佐好皇上,皇上这才干出如此荒诞之事。” 罪臣们哭天抢地! 原是保皇派的老臣,此刻觉得左都御史的话很有道理,杨丞相的女儿杨淑妃自入宫至今,一直专宠。皇上只在偶尔到其他嫔妃那儿坐坐,不到半炷香,喝上几口茶就走。 杨淑妃自己一个病秧子,别人侍候她还成,哪里是她能侍候皇上的。 可恶啊! 早前因着那是杨丞相的女儿,个个睁只眼、闭只眼,太妃都对杨淑妃极度不满,结果皇帝就出强抢贵女的事了。 皇帝丢脸了,他们这些身为朝臣的面上无光。 朝堂上更像是一锅煮沸的水。 皇帝抱着洛俪进了凤仪宫。 高昌早就令人将凤仪宫拾掇出来了。 去年太妃选了二十五名秀女入宫后不久,就说太后再住凤仪宫不妥,皇帝便下令将太后迁入慈宁宫。 先收拾了凤仪宫的暖榻,皇帝将洛俪往榻上一放,亲自解了她被捆的小手,捧着洛俪的小手,深情地看着昏迷中的洛俪。 “俪妹妹,多少年了,你小时候性子就烈,怎么长大了还这个样子。朕把你强抢入宫,真是被你逼的!” “上次你离开,朕天天念着,想着,吃饭不香,睡觉不眠,想着如果你回来,就把你娶来当皇后。可你还是不乐意,朕实在没法子,也只剩强抢了!” “这几年,朕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把你娶回宫,我们俩踏踏实实地做夫妻。” 素绻一脸戒备地守在洛俪身边。 素丝素绡二人则是拾掇东西。 六宫嫔妃一个个跟傻了眼似的,集体过了良久才回过神,终于知道皇帝干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惊天大事:强抢洛三娘为后,还将洛府的下人打伤。 皇帝缺女人吗? 他怎么就看上洛三娘那黑不溜丢的女子。 听说洛三娘相貌平平,也就才华好,他怎么抢这种女人。 莫不是被禁欲太久。 叶太妃不就骂过杨淑妃,说她吹风就倒的柔弱模样,不像是能生养的,还下令杨淑妃要劝皇上去其他嫔妃那儿。 可杨淑妃不争宠就好,怎么可以让其他嫔妃沾皇帝的身。 * 怡春宫。 大宫娥慌慌张张地进入大殿,福了福身,对正在用膳的杨淑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强抢贵女洛三娘入宫为后!” 杨淑妃一怔,“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娘娘,皇上抢了洛三娘入宫为后!” 杨淑妃似忘了反应。 抢还是强抢,明抢,霸道的抢。 外头又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奔了进来,“禀娘娘……太妃娘娘到了!” 叶太妃一脸肃冷,那些臣子说得对,他儿子自小乖巧懂事,都是被专宠椒房的祸害的,自己体弱不能服侍,还缠着皇帝不许皇帝去其他嫔妃那儿,就是姚丽嫔也只得十天能见皇帝过去坐片刻,还有慧妃也不过五天能得到一个机会与皇帝共用一膳,可是杨淑妃,午膳与皇帝一起、晚膳还一起,就连皇帝也只在怡春宫过夜。 可恶!太可恶了! 要不是杨淑妃,皇帝怎么会憋得做出强抢贵女的事。 这抢的还是洛子的嫡孙女,皇帝没有错,错的是杨淑妃。 杨淑妃连忙起身相迎,未出宫门,叶太妃就到了。 叶太妃怒可遏,指着杨淑妃大骂:“你这个祸害!长本事了啊,哀家说了什么多少回,让你大度,让皇上雨露均沾,可你倒好,霸着皇上,不许他去其他嫔妃那儿过夜,就你这个风吹一倒的病弱生子,自己生不了孩子,还不让别人生。 皇帝憋坏身子,跑到宫外干出强抢贵女的丢脸事,把我大赵皇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丢了,你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哀家不能打,不能骂,一多说两句,你就挑唆着皇帝和哀家对着干,你这个妒妇,你是要害我儿啊……” 杨淑妃满腹委屈,她都没怀龙子龙脉,怎么能让别人近皇帝,这点哪里错了?可皇帝总说她体弱,让她养胖些,快拿她当猪养,什么都由着她、宠着她,就是不碰她,从去年到现在,快一年了,最多就是搂搂抱抱,再亲亲吻吻,摸摸揉揉,这最关键的一步,他压根没做。 可她,不敢让人知道真相,生怕被人瞧了笑话。 到头来,还落了个“妒妇”的名声,还说她自己生不出了孩子,不让六宫嫔妃生。 叶太妃这名头一落下来,后宫的嫔妃还不得恨死她。 叶太妃提高嗓门:“从即日起,杨淑妃禁足怡春宫,不得迈出宫门半步。传哀家懿旨,六宫嫔妃,无论是谁,只要能留皇上住上一宿,哀家重重有赏,更晋上一级,若侍候得好,再晋一级。” 第286章 臣工嫔妃求情2(三更) “……无论是谁,只要能留皇上住上一宿,哀家重重有赏,更晋上一级,若侍候得好,再晋一级。” 杨淑妃被叶太妃下令禁足了。 叶太妃是皇帝的亲娘,她的话自有分量。 她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杨淑妃身上,若非杨淑妃将她儿子折腾得太厉害,怎会有这诸多的麻烦。 姚丽嫔哈哈大笑,“晋一级,再晋一级。” 如果她晋再一级是皇妃,再晋一级岂不是要做皇后,不想做皇后的嫔妃不是好嫔妃,她也想做啊,可不是谁想,谁就能做。杨淑妃不想巴巴盯着皇后的宝座,可皇帝就没给。 皇帝不给的,谁也不能抢。 银锁低声道:“这可是娘娘的大好机会,外头都传遍了,洛三娘不想入宫,是被皇上硬抢回来的。如果娘娘能晋两级,那可就是六宫最尊贵的皇后。” 皇帝此举,跟捅了马蜂窝。 太妃为了维护皇帝的名声,硬是将罪名扣到她看不惯已久的杨淑妃身上,说是杨淑妃太不会服侍皇上,也至皇上被憋坏暴发,在宫外干出此等出格之事。 这一招,是御史们先想到的,不能得罪皇帝,但可以找一人来背罪名,自是找了杨丞相,觉得他养女不教,纵容杨淑妃专宠,才令皇帝干出此等荒唐事。 慧妃眨眼着双眼,“三姐姐被皇上强抢入宫了?” 冬葵应答一声“是”,“这前朝后宫都跟炸开锅似的,前朝的老臣这会子都跪在养性殿外头,请求皇上把洛三娘给放了。说全国各地的秀女,很快就会入宫了,请皇上……皇上再忍忍……” 什么叫“再忍忍”,慧妃想不明白,“前朝的老臣说话也拐几个弯?冬葵,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小邓子知慧妃是直性子,揖手道:“禀慧妃娘娘,老臣们的意思是,杨淑妃体弱多病,自己服侍不好皇上,还不许皇上碰其他嫔妃,也至皇上憋……憋坏了,想女人想得跑到宫外干出强抢之事。 娘娘你想啊,这六宫嫔妃便是你也都不敢招惹杨淑妃。上回皇帝去毓秀宫走了一圈,杨淑妃就在怡春宫抹眼泪儿,直说皇上有了新人忘旧人,皇上为了哄她,这才说……不去毓秀宫。” “老臣们还说,这都是杨淑妃和杨丞相的错,杨丞相生女不教,教出个妒妇。此次皇上强抢贵女,下回皇上会不会被憋闷得再干别的什么事?” 慧妃才恍然大悟,原来老臣拐几个弯,是在骂杨丞相父女,她立时乐了,只片刻,又道:“三姐姐性子骄傲,遇上这种事,得多难受,我去求求皇上,让皇上把她给放了。” 直性子的李娇容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真情流露想替洛俪解危的举动,直接在太妃、群臣那儿刷了好感。 慧妃跪在凤仪宫,朗声高呼:“请皇上放了倾城郡主!臣妾有罪,臣妾与宫中众位姐妹没服侍好皇上,臣妾没想皇上被憋坏到如此地步,早知如此,臣妾应该厚着脸皮服侍皇上……” 慧妃去跪求了。 姚丽嫔听闻后:我也得去!要不然,就是与杨淑妃同流合污之辈。 杨淑妃这些日子独宠后宫,自己也是受害者。 姚丽嫔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后宫的嫔妃都跪在凤仪宫,请求皇帝放了倾城郡主。 姚丽嫔梨花带雨,“臣妾有罪!只晓一味温顺小意,却忘了皇上正值壮年,是臣妾没服侍好皇上。” 皇上你这么尊贵的人,怎么干出这种事。 你要抢人,来抢臣妾吧,臣妾很欢迎你来抢,最好一口气抢到皇后位置上摆着。 皇帝正守着洛俪,就听外头一群女人哭的哭、求的求,一个头两个大。 高昌又禀道:“皇上,一帮老臣在养性殿外跪求,请皇上放了倾城郡主。” “他们这是拿朕的话不当回事,朕说了,倾城郡主现在是皇后,朕不放!” “老臣们说:皇帝不放人,他们就长跪不起。” 皇帝道:“朕不与皇后分开。”他想了片刻,抱起洛俪就走。 素绻紧跟在后头,素纱素丝二人也跟着。 平婆子与厨娘不知所措。 皇帝回眸一看,颇有些无语,她们这是忠心的还是担心? 高昌道:“大丫头跟着,其他人留在凤仪宫,把皇后娘娘的宫殿打扫干净,需要什么只管与内务府要。” 皇帝将洛俪抱回养性殿。 她还在昏睡,他亦没有要给她解药效的意思。 慧妃深深一磕,“皇上,你放了倾城郡主吧?皇上,你让臣妾做什么都行,你放了她吧?” 皇帝冷哼一声,瞧也不瞧,抱着洛俪继续往养性殿去。 高昌紧跟其后。 后头又是洛俪的几个丫头。 养性殿外,跪着的臣子越来越多,从早前的五人变成了五十人、一百人,各部院皆有臣子跪在那儿,更以清流臣工为主。 皇帝把洛俪放到龙榻上,一转身又出了养性殿,看着外头的臣工,抬了抬手,“现在求,晚啦!朕今儿,该干的,干了;不该的干的,也干了。洛三娘抱了摸了也亲了,她现在已经是朕的女人!” 皇帝怎么能说出来,他怎么能…… 这完全是痞子说的话。 他是皇帝,他是九五至尊,怎么能这样轻薄清流贵女。 清流臣子觉得伤心了。 左都御史觉得心都寒透了。 “你们跟朕说让把人放了,只怕她一回头就得上吊抹脖子,她若死了,一代旷世才女毙命,你们就是凶手!” 右都御史道:“皇上当明媒正娶,钦天监择期、礼部下聘,三媒六聘样样不少……” 这两位御史虽然难受,可人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说送回去,没意义了。就如皇帝所说,回头洛三娘就能寻短,他们就是一群帮凶。 皇帝道:“秦爱卿,就做这个保媒人。礼部尚书携内务府预备聘礼、钦天监择期,照着规矩办。” 半个时辰后,整个六宫都知道,皇帝要娶洛三娘为后了。 洛俪本人中了药,迷迷糊糊地躺在龙榻上睡觉。 素绻三人寸步不离守在旁边,三人有茫然,有担忧,都选择了静默地跟着洛俪,她被皇帝带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 第286章 臣工嫔妃求情3 皇帝前脚离开洛府,城南一带立时就传出一个惊天大消息:皇帝今晨去吏部尚书府强抢贵女,把洛尚书绑了,还打了洛府的护院下人,最终用强硬、霸道的手段,强抢了洛尚书的嫡女入宫当皇后! “皇帝强抢洛三娘当皇后!” 真真一石砸起万重浪。 待洛徊在书院听到这消息,赶回家里时,洛康被气得病倒了,洛仪在家里哭得伤心欲绝,吴氏直守着丈夫,轻言细语地宽慰着。 洛徊怒骂一通。 “暴君,与市井无赖有何差别?” “伯父怎么辅佐这样的人做皇帝?他有什么好的?” 如果可以,给他一把剑,他能提着剑把皇帝给杀了。 侍书进了宣德堂,“禀老爷、夫人,都察院的秦大人来了,是替皇上与三姑娘保媒的。” 洛康躺在床上,额头被撞伤了,想起来堵塞得慌。 十几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梁氏离逝,现在又是看着皇帝把他长女给强抢走了。 他就这么柔弱,任由人挫圆捏扁。 秦大人进来,见洛康包着额头,白布上还有血渍,心里暗道:皇帝连人都打破头了。揖手道:“洛大人,洛三娘的名节被皇帝给毁了,到了现下,木已成舟,也只能同意这门亲事……” 洛徊惊呼道:“那个暴君把我姐怎了?” 吴氏轻唤一声“阿徊”,制住他的话。 秦大人满是同情地道:“洛大人,事已至此,难得皇上还愿意娶洛三娘为后,难不成你要看洛三娘被逼得悬梁自尽?” 洛康不说话,眼里难掩愤怒。 秦大人又道:“洛三娘嫁给皇上,那是六宫之首的皇后。” 洛徊道:“我姐不需要!” 洛俪喜欢的是沐子轩,两个真心相许,因为一直忌惮皇帝从中作梗,沐子轩自请上任冀州知州一职。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来了这么一招。 原本的仙侣璧人就被这样生生拆散。 吴氏轻斥道:“阿徊,你一个小孩子,还不回书院读书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姑娘除了嫁给皇上,她还能嫁谁?” 皇帝疯魔了,别人知她是皇帝看中的,旁人谁还敢娶,谁又能娶? 洛三娘说不得真和梁氏一样会自尽身亡;嫁给皇上,好歹还有颜面活在世间。自来女子多是从一而终,被皇帝搂了、抱了,这哪里还有名节?皇帝闹上这么一场,更是名符其实的“霸王硬/上/弓”,只怕市井百姓传得更难听。 也只有遂了皇帝的意,这样的影响才是最小的。 吴氏没别的想法,她只怕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夫君,你就应了吧。妾身心里怕得很,你说她若和梁姐姐一样……这可如何是好?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洛康闭上眼睛,心宛若刀割,阵阵抽痛。 梁氏生前,未能与挚爱之人结为夫妻,引以为憾。 洛康原想成全洛俪与沐子轩,让洛俪与一个懂她、知她的人双宿双飞。 梁氏为情而逝,他不想洛俪再重步梁氏的结局,再如何痛苦艰难,总好过人死不能复生。 洛康沉声道:“秦大人,你与我夫人商量,我现伤病在身,失礼之处,还望秦大人海涵。” 他的心,凌乱如麻。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 洛俪心系沐子轩,却被皇帝强抢入宫。 秦大人说的那些话亦有些道理。 他们洛家怎就贪上这样的事? * 夕阳西下,洛俪的睫羽扑闪两下,两颗明眸定定地看着外头耀眼的阳光。 这是哪儿? 不等她坐起,素绻难掩悲伤地坐在洛俪榻前,“姑娘,御膳房做了好些羹粥,你想吃什么,小婢给你盛。” 洛俪再一扫,旁边龙案上,皇帝回过头来,“皇后醒了?” 洛俪躺着未动,闭上眼睛回想昏睡前的点滴,是了,他下令抓她回宫,侍卫们疯了一下冲她使药粉、下药,真是可恶,堂堂大内侍卫,连江湖蟊贼的手段都使上了。 千防万防,一直防着皇帝,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洛俪不哭不闹,漠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素绻,你说吧。” 皇帝道:“这丫头的武功不错,嘴却笨了些,不如素丝小嘴甜。素丝,你告诉你家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素丝往龙榻前走了两步,“姑娘,你昏了之后,皇上将你一路抱回议政殿,皇上告诉满朝文武,说他从洛府抢了姑娘做皇后。杨丞相还要弹劾姑娘,结果都察使的左右御使反弹劾杨丞相生女不教,又弹劾杨淑妃是个妒妇……” 杨丞相倒霉才好,谁让他想要弹劾姑娘。 “皇上将姑娘抱到凤仪宫,还让内务府总管、让平嬷嬷等人把凤仪宫布置好,素纱过去帮忙了。” “皇上请右都御史秦大人保媒,去府里提亲,老爷夫人已经应了,礼部今日又下了文书,姑娘现在已经是皇后娘娘了。” “皇上说舍不得与姑娘分开,待定下大婚之期,再让姑娘回家待嫁。” “叶太妃与慧妃娘娘正忙着皇上大婚大事,皇上说得照例预备帝王大婚礼仪。” “皇上让慧妃娘娘拾掇了重华宫的翠薇阁,说从即日到婚前,翠薇阁就暂定为姑娘的寝阁。” 洛俪没睁眼,素丝这丫头的语调里带着欢喜与兴奋,只怕早被皇帝给收买了。 素绻不说话,是为她担心。 素丝说话觉得现下一切都太美妙了。 皇帝说抢来的食更香,是不是抢来的皇后就更好。 虽然姑娘的名节毁了,可若嫁给皇帝,名节也不算毁。 女子从一而终,毁姑娘名节的是皇帝,姑娘嫁的也是皇帝,所以姑娘还是好的,没有落下污名。 洛俪现在浑身饿得紧,鼻子还不舒服,刚想着,立时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又连打了两个。 皇帝回眸,“皇后伤风了,高昌宣太医吧。” “打个喷嚏就请太医,我没那么娇气。”她揉了揉鼻子,“素绻,都有什么吃的?” 素丝忙道:“有银耳燕窝羹、鸡肉粥、青菜粥、翡翠饺子……”说了十几样,末了,还补了十几样小菜,又道:“姑娘,今日晌午,我们在宫里吃的御膳,菜好丰富,还很好吃,皇上赏了我们四个大丫头做七品宫娥,赏了平嬷嬷做七品管事婆子,从今日开始就领内务府的俸禄,还能管吃管穿管住……” 这丫头纯粹被皇帝收买了去。 洛俪头昏,一副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样子。 第287章 侍女倒豆子1 洛俪头昏,一副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样子。 素绻低声道:“姑娘想吃什么?” “青菜粥!你挑三样我素日爱吃的小菜来,旁的不用取。” 洛俪欣开锦衾,不是她的衣服,换上宫袍了,“这宫袍……” 素丝道:“姑娘,这是皇上替姑娘预备的,皇上为姑娘做了四季宫袍,各种颜色、式样的全都有,皇帝还替姑娘预备了十六套头面首饰,全都是用最好的宝石做成,皇上亲自替姑娘换上去的。” 洛俪一听,眼前一花,身子一软,摇了两下,险些不稳就要栽倒,被素绻一把给扶住。 皇帝对这个叫“素丝”的丫头很满意,尤其是最后一句,“皇上亲自替姑娘换上去”,深得他心。 他的俪妹妹果然强大,醒来后也不哭不闹,虽然声音冷漠了些,但承得住事,和他想像的一样坚韧,见多了杨淑妃的眼泪和柔软,他就喜欢洛俪这样的。 素绻扶了洛俪,洛俪有些走不稳,“我是不是中毒了?为什么浑身软弱乏力?” 素丝道:“姑娘,这是卢大人献给皇上的温柔散,是驻颜养颜的灵药,皇上说精贵药材也只姑娘能吃。” 狗屁的温柔散,分明就是软骨散。 洛俪气哼哼地往怀里一搜,她调的缥缈香丸有一定的解毒功效,身上没有,“我的香丸呢?” 素丝道:“姑娘,皇上说姑娘乃天人之姿,生来体含异香,不用那等俗气香丸也好。” 明明是皇帝交给太医闻过,两个老太医说香丸拥有解毒之效,皇帝怕被她吞下去解掉软骨散的药效,将香丸子给没收了。 洛俪轻斥道:“素丝,从现在开始你不必跟着我,服侍你的皇上。” 一口一个皇上,不是她的奴婢,而是皇帝的奴婢,既然她的主子是皇上,就让她跟着皇上。 素丝提着宫裙重重跪下,“姑娘,奴婢听皇上的就是听姑娘的。奴婢句句实言,皇上对姑娘真情一片,就是奴婢也觉得皇上好。” 看了,抱了,连姑娘的衣服都给脱了重新换上,可不就是皇上的人。 听皇帝的就是听她的,她几时与皇帝有关联。 洛俪在素绻的搀扶下去了偏殿,心里琢磨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少说为妙,免得皇帝又发疯症,不按常理行事,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忍,她亦只能忍。 她是有毁姻自主之权,只她的名节早被皇帝给毁得彻底。 不该看的,他看了。 从洛府到养性殿,按近路算也得六里路,他招摇过市把她从洛府抱回皇宫,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她的名节、名声被皇帝毁得不能再毁。 宫外三里路,其间会穿过城南一带最繁华的街道,再有皇城最繁华的东南大街,这无数的百姓瞧见他们年轻有为、雷厉风行的皇帝抱着名动天下的洛三娘回皇宫,虽然是强抢的贵女。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的家事,她们议论议论就行,只怕不少的人还会说“我们家也有姑娘,皇帝怎不到我家抢亲?” 等着皇帝去抢了,整个天下是他的,他抢一个贵女算什么,只要皇帝开口,争着、抢着给他送美女的人比比皆是。 素绻给洛俪盛了一碗青菜粥,洛俪捧起碗就喝,只片刻就将一碗喝完了;素绻再盛了一碗,洛俪又喝完了;素绻再盛了第三碗,洛俪这才优雅得体地下着三样最爱吃的小菜吃。 高昌往偏殿门口探了一眼,很是兴奋地对皇帝道:“皇上,皇后娘娘吃了三碗青菜粥。” “都吃了什么菜?” “腌萝卜丝、拌鱼腥草、拌荠菜。” 皇帝似有沉吟,“这几样菜是谁做的?” 高昌答不上。 素丝还跪在地上,深深一拜,“皇上,奴婢知道,这菜是岁寒馆的厨娘做的。姑娘最喜欢吃野菜,洛府各庄头也知道,几大田庄每个月分上中下浣分工送菜,又挑了日子送。梁夫人的陪嫁庄子送上浣、中浣,洛府公中庄子和夫人的庄子送下浣。 春秋时节每隔一日送一次菜,夏天是每日送菜,冬天是每三日送一次菜,有专门的送菜轮值表,每个庄子一份,轮到哪个庄子,哪个庄子就送到府上。 因为姑娘和老爷都爱吃野菜,每到庄子上送菜时,各家庄头都会提前备上一些。春天是荠菜、槐花、香椿、鱼腥草叶;夏天有鱼腥草叶、藿香、薄荷……” 高昌觉得这个叫素丝的半大丫头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能说,尤其是对皇帝和他,那就像倒豆子。 高昌低声问:“你们姑娘的事,你都知道?” 姑娘不要她了,她可得抱紧皇帝的大腿,留在皇帝身边服侍。 皇帝可是天下最最尊贵的男人,只要他金口一开,什么样的好日子都能有。 素丝想了一阵,连连摇头,“姑娘以前最相信素纨姐姐和素纹姐姐,两个姐姐嫁人后,姑娘最相信的是素绻姐姐。姑娘以前在御书房当差,就只带素绻姐姐在身边。 素绻姐姐是老夫人给姑娘预备的陪嫁丫头,她只听姑娘一个人的话,就是夫人和老爷有时候问她,她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素绻姐姐手里的那件厉害兵器,就是姑娘求了唐大师给打造的,因为这儿,素绻姐姐对姑娘就更忠心了……” 皇帝问道:“那你知道你家姑娘喜欢样的首饰?” 素丝连连摇头,“素纱知道,素纨姐姐嫁人前,教了素纱如何给姑娘梳头、如何给姑娘搭配衣服、首饰。姑娘首饰很多,多得吓死人,洛家暗室里,有数不清的首饰,一些是梁夫人留下的,一些是老夫人给的。我们家老夫人从姑娘不满周岁时就在给姑娘攒嫁妆,江南洛府的嫁妆库房都快装不进去了。大家都说,到时候姑娘出阁,能装一大船的嫁妆来。” 第287章 侍女倒豆子2 大家都说,到时候姑娘出阁,能装一大船的嫁妆来。 梁夫人留给姑娘最珍贵的三对镯子被唐七公子给盗了一只。这次姑娘去唐门,唐大师就逼了唐七公子在半道上给姑娘负荆请罪,姑娘还让素缱姐姐用荆杀抽了他二十下。 我们姑娘最有本事,她能找到天底下能制造神兵的玄竹、冰竹,成了整个唐门的恩人,我们家四爷的箫‘凌空’用玄竹制成,而我们四姑娘的埙是用‘冰竹’制成,拳手大小一只,拿在手里比一团纸的份量还轻。四爷的箫,看着只尺来长一截,得有好几斤重,老爷说,四爷的箫是用千年玄竹制成。” 皇帝的眼睛闪了又闪。 高昌更是跟着激动起来。 传说中的玄竹、冰竹,居然是存在于世上的。 素丝以为皇帝高兴听这些,似得了鼓励继续道:“唐大师要给我们姑娘打造一张比长相思还厉害的名琴,名字叫倾城。素绻姐姐说,唐大师已想到将玄竹冰竹融为一体的法子,待名琴问世之时,定能名动天下。 素绻姐姐说,唐门献给皇上的宝剑龙吟,除了玄铁还有玄竹精魄,这是它最不俗之处。玄竹未炼制成神兵之时,唯有玄铁可削其体,玄竹炼成神兵,可断玄铁,年代长得越久越是沉重;而冰竹恰恰相反,年代越久便越轻,若是万年冰竹一尺长有抱大一段能轻若一片雪花;而玄铁一尺长抱大一段则能重若千斤。 上回,姑娘带着素缱素绻、铁家八姑娘去蜀省,四个带着沉重的玄竹,翻山越岭走得很辛苦。昨天皇上去洛府时,姑娘又出门寻玄竹,本来姑娘是准备送到唐门的,回来才知道老爷被打入天牢的事……” 高昌问道:“你们家姑娘从何处寻来玄竹、冰竹?” 素丝茫然摇头,“大家都说这等宝贝长在世外,也只姑娘才能寻到。素缱姐姐说,她和素绻姐姐去过,是一座能望掉帽子的山峰,她们上不去,只姑娘能飞上去,然后姑娘用神兵伐了玄竹、冰竹下来,她们俩负责用玄铁剑削成六成长一段。” 高昌调头对皇帝道:“禀皇上,皇后娘娘伐回的玄竹洛府定然还有,不如派人取了来。” 皇帝在典籍中看过玄竹、冰竹的介绍,这东西就如传说般的存在,他抬了抬手,“挑几个嘴紧的,让龙影司侍卫梅清风进内院寻找,不必提玄竹冰竹之事,见到竹子就取来,行得隐秘些。” 素丝道:“竹子装进了麻袋,放在内院的偏厅上,旁人不打开,也不会知道里头是什么,一袋子极重,一袋子很轻。” 高昌叮嘱了当值太监小心服侍,亲往龙影司,唤了梅清风,又挑了十几个侍卫,带着两个小太监出宫了。这半大小丫头居然想拍皇帝马屁,有什么都说。 到底是宫外的小丫头,就是头脑简单,不晓得已经犯也皇后娘娘的忌讳,只怕皇后是再不敢要她了。 洛俪将第三碗青菜粥用了一半,“素绻,你坐下吃吧。” “姑娘,这可是在宫里,主仆不能同桌就膳。” 洛俪恼道:“让你吃就吃。” 素绻坐下,挑了瘦菜粥,盛了一碗,不紧不慢地吃着,心里的担忧又浅了两分,试探似地问道:“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洛俪道:“难道我真要寻死觅活去?” “可皇上……” 姑娘的名节全毁了,除了嫁皇上,只剩放下身份真正做个江湖女子。江湖女子可少有讲究名节的,不就是被人抱了、搂了,敢爱敢恨的人不少,谁还在乎这个,只要没最终毁掉清白身子,依旧能寻个好男人嫁掉。 洛俪冷声道:“他真拿我以普通女子对待,那还真是奇了,我偏就不吵不闹,不当回事,就算毁了名节又如何,当年名声毁了,我不也淡然自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素绻,你回去把我的换洗衣衫、首饰盒子给取来,这劳什子的宫装又沉又厚,憋得我难受。” 素绻低声道:“可他能同意小婢出宫?” “我在这里,你还能逃了、跑了?你不过是出去给我取些喜欢的衣裙首饰来,还有我的香膏也取来,黑的、白的都取。” 素绻吃了两碗瘦弱粥,又吃了大半盘子翡翠蒸饺。不放心地道:“小婢真没瞧出来,素丝就是个小人样儿,领了两身宫装,得了个七品女官,就乐得找不到南北,还一个劲儿地讨好皇上。小婢出宫,姑娘还是让素纱、翠兰翠绡来服侍。” 洛俪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素绻还真是担心啊。 皇帝看着姑娘的眼神,就是狼看到羊。 洛俪摆了摆手,“你去找慧妃娘娘要通行令牌。” 素绻应声“是”。 小太监站在外头偷听,待素绻出去,立马禀报给了皇帝,“厌烦宫装沉重繁复,下令针工局,给皇后新做几身轻松简单又不失漂亮的新裳,做好了,朕有赏!” 小太监飞野似地去针工局禀话。 洛三娘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看皇帝的架式,定然是喜欢极了才做得强抢之事。针工局的掌事女官去内务府总管处说明来意,内务府总管立时开了绸缎库,请她自行挑选。 皇帝在养性殿大殿批阅奏章。 洛俪在养性殿偏殿练字绘画,习练得累了,浅饮几口茶,拿着自己的字蹙着眉头盯着,中了软骨散,浑身乏力,虽不像天牢里的女子所言,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浑身的力气去了七成,剩下三成,也就只能做个无武功的废人。 可恶的卢淮安,枉她敬他、重他,他居然帮着皇帝摆她一道。 卢淮安,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洛俪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气恼地丢到火盆子里。 她再写了十几个字,是一句诗,似乎比上一次的好些,又揉成一团再丢火盆里。 小太监又禀给皇帝:“娘娘似乎不满意自己写出来的字,瞧得越来越生气,写一张烧一张,一直不停地写。” 素丝“很有经验”的道:“小公公,娘娘一直就这样,她只会留下自己认为最好的,捧在手里能看半晌,还让人挑字画的毛病。 第287章 侍女倒豆子3 素丝“很有经验”的道:“小公公,娘娘一直就这样,她只会留下自己认为最好的,捧在手里能看半晌,还让人挑字画的毛病。以前只素纹姐姐懂些,后来素纱、素绻都能瞧出些门道来,如果被人挑出毛病,娘娘就会烧掉,一直到写出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字画,她才会收藏起来,然后到月末的时候取了印鉴,再署上名字日期。 每个月月末,铁家镖局的人会上门接货,从去年到现在一直这样,洛府上下都习惯了。姑娘盖印鉴的时候,素纱会预备好装东西的盒子。 下月中浣,老候爷就会写信,书信里多是说字画里的风格、优点与提高之处,多是瑕不掩瑜。老候爷会在盒子里装些姑娘喜欢的东西。有时候是老候爷的门生送的松墨、有时候是极好的狼毫笔、狐毛笔,还有的时候是送些世家故交求字画的纸,我们姑娘写字的墨,一锭就得十几两银子,还有笔一套也是上百两银子,再有那些纸,澄心堂、宣纸从未断过…… 老候爷、老爷在姑娘书法丹青扬名之后,最是舍得给我们姑娘买最好的墨宝,梁夫人、老夫人的嫁妆厚,府里也不差那几个钱。” 小太监很替这个叫素丝的丫头担心,说了这么多,自她被皇帝带到养性殿,在皇帝面前说洛俪,又在洛俪面前夸皇帝,这分明就是墙头草两头倒的趋势。 无论是洛俪还是皇帝都不喜欢这样的人,可她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未及笄,也只能算个半大丫头,故而亦将她当小孩子看待。 皇帝对素绻出宫取换洗衣裳、首饰等物的事并没有反对。 慧妃给了素绻通行令牌,“素绻,你劝着你家姑娘些,事情闹到这地步就认命了吧。” 这入宫的女子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有的是抱着荣华富贵,无论为自己求,还是为父兄求,都入宫了。 毓秀宫近来每过几天就有一省的秀女入宫,一省就有六十人,有从民间挑出的绝色美人,亦有从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来的姑娘,嫡出、庶出、新定的几家皇商家,什么样儿的有。环肥燕瘦、兰雅莲净,一应俱全,就连教导礼仪的嬷嬷大大小小,七品的总教引到九品的寻常教引便有十几个,还有负责训练礼仪、女红、歌舞技艺的大小女官、师傅也有十几个。 素绻心头苦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洛俪、这几年与姑娘朝夕相处,姑娘待她恩重如山,信她、重她,便是银钱上头,她说花多少就是多少,从来都没细问过,“慧妃娘娘,奴婢告退。” 慧妃悠悠轻叹,“三姐姐这是招谁惹谁?好好在外头行走,怎么皇上来了这么一出,也都怪我,早知道皇上是被杨淑妃拘得太紧,我应该主动些……” 冬葵汗滴滴的,娘娘你终于知道急了。 皇后要入宫,洛家乃读书人之首啊。洛三娘为后,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以前洛三娘无心,可现在她是皇后,她会有甚想法,真的未必知晓。 想来也不会更差,毕竟洛三娘与自家主子交好。 至于杨淑妃、姚丽嫔等人,这可就不好说喽。 姚丽嫔今儿一直在照镜子,端祥自己哪里不够美,瞧来瞧去,对她的容貌简直是一百二十分的满意,“洛三娘生得黑不溜丢,皇上怎就瞧上她了?” 洛三娘就像一块炭头。 这不是她形容的,原话是从怡春宫里传出来的,言下之意:洛三娘肤黑。 银锁道:“娘娘,宫里都在说,皇上是被杨淑妃拘得太紧,除了杨淑妃,旁人都没正眼瞧过,只怕也就洛三娘瞧得多些,所以当她好看。” “姓杨的还骂本宫是狐\媚君王,她才是个地道的祸水。自己一吹风就倒,还不让我们近皇上。”姚丽嫔摸着自己的小腹,如果一早就被她得手,说不得已经怀上龙种了,想到这儿又是一阵抽痛。 自打入宫,嫔妃们个个每日睡前都要饮一碗“补药”,喝了这以久,也没得机会侍寝,全被杨淑妃一个人得了去。 叶太妃气得不成,训了杨淑妃几回,皇帝还偏帮着。 像姚丽嫔这等心思的,可不止一个,瞧来瞧去,个个都觉得比那个传说中长得又黑又平常的洛三娘长得好看。 未时三刻,皇帝迈入偏殿,“倾城,回翠薇阁,那边拾掇好了。”他对一边的素丝道:“还不送你家主子去翠薇阁。” 洛俪揉了桌上的字,往火盆里一丢,一声不吭地走了。 刚出养性殿,素绻带着素纱过来。 宫里的大宫娥都是紫色宫袍,二等宫娥着红色,地位低下的小宫娥则是粉色。有官职在身的宫中女官,又按等级在头上插上不同身份的金钗,又有身上的花纹来分等级。 尚工局最高品阶为尚工,是正五品;其次有针工局、浣衣局、司宝局等尚工六局的掌事女官(本局人称为司掌,尚工局其他局的人则称刘针工、刘浣衣,又或是张司宝,意即为一局掌事),为正六品。 六局有手艺的宫娥又有正七品、从七品、八品、九品的。学徒为末等,无品;出师的宫娥为九品;做了五年以上者为从八品;做了十年以上不到二十年的为八品;二十年以上者为从七品;两名副司掌则为正七品。 皇后身边的大宫娥形同掌事女官,多为正六品,后\宫的总管太监同为正五品。 两人皆着正七品的女官宫娥服,双双福身唤了声“姑娘”。 素纱鄙夷地睕了素丝一眼。吃里爬外的东西,入宫才一天,这就背叛了姑娘,难怪早前姑娘不愿意提素丝当大丫头。 素丝不以为怯,反而得意地扬起了下颌。你们这是嫉妒,嫉妒看入皇帝的眼,又得皇帝赏识。 洛俪冷声道:“素丝女官,有劳相送,你可以回养性殿与皇上复命了。” 素丝跺着脚,大喊一声“姑娘”。 洛俪不知是身体好,又或是旁的原因,此刻已恢复了两分力气,虽然内力未全部恢复,只要素绻带回首饰盒,她就有法子在半个时辰内解毒。 素纱冷斥一声:“没听姑娘的话,你现在是皇上的宫娥,回养性殿服侍去吧。我在这里祝素丝女官步步高升。” 第288章 一步之错1(五更) 素纱冷斥一声:“没听姑娘的话,你现在是皇上的宫娥,回养性殿服侍去吧。我在这里祝素丝女官步步高升。” 洛俪跟着素纱、素绻走了。 素丝欲哭无泪,想了片刻,跑回养性殿重重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皇上,姑娘不要奴婢了,呜呜,皇上,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 皇帝正翻看着奏章,“皇后不要你,朕令小太监送你去重华宫慧妃娘娘那儿,你到慧妃娘娘那儿当差罢,正巧慧妃身边只一个六品女官,你去了正好补上缺七品副女官的缺。” 素丝用衣袖擦了眼泪,“奴婢想留在皇上身边……”小脸还微微红了一下,难掩羞涩,眸子化出三分媚态。 皇帝立时被恶心到了,这丫头看上他了? 皇帝摆了摆手。 小太监大喝一声,“来人,把素丝送往慧妃处,如何安顿全凭慧妃做主。素丝姑娘,如果慧妃不收留你,你只能回洛府。” 再回洛府,她可真是丢死人了,随姑娘进宫十几人,个个都没被送回去,就她回去了,人家肯定要问原因。 素丝心下颤了又颤,“皇上,奴婢求求您,您留下奴婢,奴婢把关于姑娘的事都告诉您了,呜呜,姑娘一定是恼了,她不要奴婢了。奴婢只是想让皇上和姑娘恩爱无疑。皇上,奴婢一定对你忠心耿耿,皇上……” 皇帝听得厌烦,“高昌呢?” 小太监道:“从昨日起,给皇上安顿膳食菜谱的是慧妃娘娘,被慧妃娘娘请到重华宫了。” “这丫头既然想留下,就从小宫女开始做起,让她与养性殿的女官好好学学。” “是。”小太监喝了声,“还不快起来!” 素丝起身跟着小太监去了。 洛俪进了翠薇阁,这是一处二层阁楼,除了金碧辉煌外,布局与江南的浣莲阁颇是相似,进得院门,一楼花楼的布局、摆设竟与浣莲阁一模一样,一样在正中摆了张桌案,桌案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江南浣莲阁挂的是洛子的书法,而这里挂的也是洛子的书法。她伸出手,端详着画,看是一样的书法,就连都是一样的诗词,唯独不同的时,上面的题跋不同,江南的是十年前的洛子书法,而这幅竟是去年九月的时间。正中案上摆着几样鲜果,只有一盘点心,虽是一盘却没有完全一样口味的,摆放成三角塔状,又有几样干果饯果。 花厅的两侧摆了几张桌案,桌案汝瓷瓶,都是白底青花瓷的,瓶里插着时新的花枝,一样款式的案几,一样的贵妃椅,甚至有一样的椅搭、锦杌。 翠薇阁竟是照了江南浣莲阁的布局,除了外头瞧着屋子一个清雅古朴,一个富丽堂煌,可内里却另有乾坤。 素绻道:“姑娘,小婢刚过来时也吓了一跳,走到里面,还以为回到江南。” 洛俪转身上了二楼,一样的妆台,一样的紫檀木衣橱,一样的琴台,一样的花架,就连绣帐、紫檀大床、脚踏、屏风…… 屋子里垂着的湖色轻纱,上面或绘着墨兰,绘着关于兰的诗词;上面或绘着墨梅,绘着关于梅的诗词…… 这不是她的笔迹,也不是她的江南的轻纱,而是与她完全不同的风格,落漠的、孤独的却又隐含着犀厉的笔锋,霸道的气势。 这么多的梅兰竹菊,这么多的诗词,还有那偶尔夹杂的关于男女相思的诗词佳语,正在静默的倾诉,它们的作者是当今的皇帝。 是他,一定是他! 书法风格如人之性子,也唯有他,才绘出这样风格的梅兰竹菊,也写出这样的字。 他说:“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试着爱我一次……” 在她再不念他时,他却在独尝着相思。 可是夜公瑾,我不喜欢你,我的心唯有沐子轩。 为何你就不能放过自己,亦放过我。 你用了痴,用了强,用了情,却独不用放手。 洛俪有感动,可这并不代表接受。 素绻、素纱都选择了沉默。 平婆子带着厨娘、翠红翠绿、翠兰翠绡及四个小绣娘一道住进了东西厢房,因东西厢房统共才四间,平婆子与厨娘挤一间,另八个人有两人挤一间的,有一人不够住,就住阁楼的一层的西屋里。又有两人挤一间的,各间里摆的都是大床,两个人睡一处也不算太挤。 洛俪坐在阁楼窗前的案前,轻声道:“怎的岁寒馆上上下下都跟来了?” 素绻道:“我是姑娘的丫头,姑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跟来,素绻不想问。 素纱嗫嚅道:“姑娘,现下怎么办啊?” “平婆子、厨娘、翠兰翠绡、四个小绣娘都得回去。四个小绣娘当初是为了跟素纨学女红,后来我怕耽误了她们,就让她们四个在一处切磋学习,得闲时跑个腿,更多时候是为了让她们练手艺,否则,我为何要把她们的手帕、荷包、香囊放在我娘的陪嫁杂货铺子上售卖,不就是为了让她们练手?” 当时皇帝说了那么一句话,平婆子一领头,厨娘跟上,其他小丫头齐刷刷也跟着走了。 洛俪仰头,“这是中了皇帝的道儿,他分明是拿你们来要胁我,如果我想逃出宫去,势必要拿岁寒馆上上下下的婆子丫头开刀,更有可能一怒之下将其杀掉。 他不能动我爹,也不能动我家人,是怕我因此恨他。可这些小丫头、婆子,与我说近不近,说亲不亲,正好拿来要胁我、试探我,就算是杀了,我许会愤怒、许会生气,却不会因此生恨。” 下人嘛,命贱,杀了一个,大不了他往后再赔她五个、十个更好的。 否则,皇帝为何要说“服侍好你家主子,朕赏你们家人一官半职”,这些婆子丫头全是洛家的家生子,有些是梁氏的陪房,有的是洛家的家生子,都有家人父母兄弟,谁不想自己家里人出息。 平婆子能跟来,就是因为这个。 厨娘与几个小丫头,见婆子领了头,自来听平婆子的话惯了,跟着进了宫。 素纱回过味来,知她们都被皇帝算计,心下大悔,“姑娘,我们现在要求出宫还来得及么?” 洛俪还是轻看了皇帝,为了逼她,竟是连退路都想好了,算到了如果洛俪想逃,他又拿什么来接招。 素绻道:“皇帝能把你们都算入宫,必是一早谋划好的,我还奇怪,怎么我们昨儿入宫,不到晌午,就有内务府的人来登记造册,皇上居然那么快就给了我们四个大丫头品阶,连平婆子和厨娘都有。” 第288章 一步之错2 皇上居然那么快就给了我们四个大丫头品阶,连平婆子和厨娘都有。” 素纱问道:“我们岁寒馆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就是宫里人了?” 素绻道:“除了姑娘不算宫人,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果逃了,朝廷是要当逃跑宫奴处罚的,重则抓回来重刑打死,还会累及家人;轻则罚往浣衣局做苦力,终身为宫婢。其他宫娥年满二十五还能出宫,可是我们一旦逃跑就会降为宫婢,就算活到九十九也不能离开。” 素纱这才明白轻重,心下凉嗖嗖的,好狡猾的皇帝,把他们所有人都算计了。 十几人的性命,皆系于洛俪一身。 洛俪抬了抬手,“我的‘绕指柔’呢?” 素绻道:“在小婢腰上,龙影司的女侍卫好奇,可她不会使,小婢就夺了回来,一直压在腰带底下。” 素绻又提过一只包袱,里头有“绕指柔”的剑鞘。 素绻第一次知道,这个软软的东西变成一柄宝剑。“姑娘,这是什么神兵,是唐门打造的?” “我下山之时,师父所赠,名曰‘绕指柔’,是一柄绝世名剑,需要注入真气方能运用自如。” 素绻看着剑,“可拿在手里,明明软趴趴得像一块丝带,怎么会是剑?也就嵌有玉和寒铁的剑鞘像那么回事,可扣在身上,就会腰带一样。” 洛俪道:“我师父所赠,绝非凡物。这几年,我也只知如何运用。素绻,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你与素纱将她们安顿好,去慧妃娘娘那儿说说,明儿上午,让几人出宫收拾自己紧要的东西,下午再换另一批去。” “她们被算计的事,莫与她们说,免得让她们心里难受,弄不好还平白连累她们的家人。” 素绻与素纱应声,素纱走在前头,素绻调头回来。 “姑娘,我出宫的时候,瞧见高昌带着与姑娘动手的女侍卫,她领着十几个侍卫把姑娘伐回的玄竹、冰竹给带回宫了。” 姑娘从外头弄回来,反倒被宫人揭足先登给弄走了。 “素丝那丫头不知轻重,昔日我原本犹豫要不要提她做大丫头,就怕她坏事。若在宫外,她还行,可一入宫就被七品女官的名头给冲昏了脑袋,一心想讨皇帝欢心,该说不该说都倒了干干净净。 玄竹冰竹之事,是她告诉皇帝的,这也是我再也留她不得的原因。只许皇帝给我出难题,我就让皇帝自己费心盯着这惹事的丫头。” 素绻又道:“姑娘,皇上遣都察院秦大人去府上保媒,老爷夫人同意将你许配给皇上。钦天监看了日子,大婚定在五月初二;叶太妃已催着礼部准备皇上大婚事宜。明儿一早,就会有教引嬷嬷来教姑娘礼仪规矩。” 洛俪心下哀叹,到底是逃不过这个劫数。 她以为今生不同,是不同了,可结局也偏差得太大。 素绻道:“四月二十八,皇帝才会送姑娘回洛府待嫁,而在这之前,会以姑娘要在宫里学规矩礼仪的理由将姑娘束在宫中。” 洛俪抬手,示意自己知晓此事。 素绻下了阁楼。 洛俪启开首饰盒子,看着熟悉的首饰,打开里头的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指条大小的一块女儿香,她取了妆刀,小心地切下蚕豆大小一块,将女儿香放回原处,将首饰一件又一件地拾了回去。 沐子轩送的莲花玉钗怎不在里面? 她是放在首饰盒子里的,怎会没了? 洛俪在盒子里寻了一遍,还是没有莲花玉钗。 她难掩心下的疑惑,倒了一盏热水,将女儿香化到水里服下,倒了半盏水摇了摇茶盏,将女儿香的药效涮了涮再服下,如此涮了两次。 最后又将盏上的水用手指抹下,往自己的脸上涂,确定连最后一点女儿香的药效都不曾留下方才作罢,洗了茶盏,将水倒到案上的花瓶内。 “素绻,你上来。” 不多时,素绻静立洛俪身侧。 洛俪道:“那支莲花玉钗呢?” “姑娘,今日小婢回去取首饰、衣物,临离开的时候被老爷叫过去了,老爷让奴婢把那支莲花玉钗寻出来,还说以后的事他会处理。老爷还说,如果姑娘问起,就让小婢回姑娘一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往事已亦,姑娘当分轻重是非。” 洛康知道她与沐子轩的事,特意讨了莲花玉钗去,是为了替她处理后事? 可她对沐子轩动了心,已动的心,怎能说了就了。 洛康是要她对沐子轩绝了念头? 她如何能做到。 沐子轩…… 她与他之间,到底差了那么一步。 明明两情相系,明明订情订婚,可最后还是被皇帝所拆散。 素绻道:“老爷从乡下庄子挑了一个婆子与她的两个孙女在岁寒馆外院住下,还让她们看守岁寒馆,老爷说,无论何时,洛府岁寒馆都是姑娘的寝院,永不更改。” 无论何时,她回去都是洛康之女,是洛府的姑娘。 洛康不会弃她,即便她累及洛府,他也不会放手。 “退下罢……” 她该怎么办? 如果逃走,以素绻的本事许能与她一道脱身,可是其他人呢,一旦她们硬逃出去,平婆子等十一人必会成为刀下亡魂,昔日皇帝连梁娥眉都能算计,对他而言,牺牲几个平婆子又能如何。 皇帝动不得洛家人,可他总能杀几个下人婆子。 洛俪很想一走了之,不管这些下人的生死。 可她们不是老夫人铁氏给她的,便是梁氏留下的,她不想寒了这些家生奴婢的心。 他们世代服侍梁家、服侍铁家与后来的铁氏,自己这样残忍的抛弃,就算重得自由,就算最终嫁给沐子轩,她良心难安。 背负良心的谴责,她又如何能幸福。 小丫头们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却要因她离去被帝王迁怒而死,她不忍心。 她该怎么办? 是逃离,还是留下? 她进入一个两难的决定,就算素绻有幸与她逃离皇城,可素缱姐妹的名字入了内务府的宫娥名簿。她们已经是宫娥,未服宫役就逃走,一旦发了海捕文书,抓回来不是死,就是一世为婢,永难再得自由。宫中对有武功的逃奴定会严惩,首先为防她们再逃走,肯定会废除武功,不是一身伤,就是手脚残,下场凄然。 第288章 一步之错3 首先为防她们再逃走,肯定会废除武功,不是一身伤,就是手脚残,下场凄然。 洛俪脱去了繁复的宫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依旧是家里时的中衣,心下立时着恼,又被皇帝给算计了,再有素丝的话,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帝亲自给她换衣,世人一番脑补,她还有什么名声,可事实是:他只换了外袍! 洛俪气得咬牙切齿,他步步为营到此,每一步都算到、做到,怎么狠怎么来,却在背里又留了一手,他到底是想害她,还是在尊重她。 “夜公瑾,本姑娘与你没完!” 洛俪睡觉也把“绕指柔”缠在自己的胳膊上,当成手镯一样扣在手腕上,若遇危险便能拔出来。 洛俪梦周公时,皇帝正召了内务府的总管、内务府铁器匠人、兵部的兵器司官员、兵部尚书等正在养性殿上,看着两堆玄竹、冰竹。 兵部常亮对玄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拿了一段起来,提在手里果如玄铁之沉,“这一段得有三百斤重,有大腿粗,定是长了几百年的。” 王总管看着几个铁器匠人,“素日在内务府吹捧,说你等如何厉害,且说说玄竹冰竹如何炼造成神兵?别与皇上说你们不知道?” 年轻的望着中年的。 中年的看着那个发须皆白的。 常亮问兵器库的两个小吏,“你们呢?说说玄竹能制什么?” 兵器库年长的小吏道:“禀皇上,据微臣所知,玄竹能制最好的铠甲,只如何将玄竹变成比玄铁还厉害的铠甲,请恕微臣见识短薄,着实不知。至于冰竹,臣不知道应该制成什么神兵?” 常亮道:“皇上,既然蜀省唐门的铸剑师唐飞羽懂晓如何制造,何不召他入宫?这等天地奇材,可不能浪费。” 一句“天地奇材”似在说唐飞羽,又似在说玄竹、冰竹。 洛俪是唐门的大恩人,唐鹏是她义父,他强抢洛俪入宫,说不得唐鹏恼他。皇帝早前原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因洛俪的原因,他也不能强行要求唐门子弟入皇宫。 皇帝道:“明日把皇后请过来,问问她有何良策?” 常亮心里暗道:你才干了混账事,就要让人给你出谋划策,别人要干才怪。 * 白云庵巷,沐府。 沐子轩痴呆呆地坐在案前,洛俪被皇帝强抢入宫了。 他来皇城,就是为了让婚姻卷宗存入官媒署,好坐实他与洛俪之间的婚盟。 之后就带媒人拜访洛康,好与洛康禀明他与洛俪两情相许的事。 洛康一早就知他与洛俪的事,定不会阻止。 可他计划满满,却没有算到皇帝的疯狂,居然干出强抢贵女入宫的事。 他放手不了! 就算是这样,他依旧会坚持。 沐子轩倏然起身,正要出门,金满贯奔了过来:“公子……” “我要去洛家。” “公子,洛三姑娘已经被皇帝强抢入宫了。” 她的名节毁了。 以咸忠候父子的为人,若知道公子想娶的人是皇帝看中的女子,必会阻止沐子轩。 咸忠候沐氏一族,自来行事谨慎,最不愿与皇族结怨,更不会与权贵结仇,他们秉承着明哲保身的祖训,谁让他们是前晋皇族,许多事更比寻常人更思量多些。 “满贯,有些事我必须去做。若不做,今生难安。” 他与洛俪的事,金满贯知,素芳也知。 两情相悦,以为就要开花结果之时,却嘎然而止,这让他如何甘心。 洛俪原是他的未婚妻。 他不能忍气吞声,不能就这样看着皇帝夺走他的女人。 金满贯想劝,身后被人扯了一下,回眸时却是素芳。 素芳道:“公子想做就去做吧!满贯,你去备马车。” 金满贯恼道:“素芳,你疯了。” 素芳拉了金满贯出来。 她不紧不慢地道:“我们能想到的事,以洛尚书自来的谨慎得体,他又何曾想不到。洛尚书入仁为官二十载,他走过的路,遇过的事,不比我们这些当下人奴婢的多。他一定会劝公子的,与其我们劝上百句,还不如洛尚书说一句。” 洛尚书来劝,比他们说话有分量。 洛尚书行事的稳妥,自来朝堂内外都有名。 他也曾阻过皇帝,可没阻住。 皇帝没有十成的把握,怎么敢做下强抢贵女为后的事。 他原可以有千百种法子,或背里暗算,或明里求娶,无论是哪种,自有无数的人替皇帝解忧,可皇帝硬是挑了一种最简单、粗暴又有最有效的法子解决。 * 洛府,宣德堂。 洛康躺在病榻上,头上裹着白布,一脸憔悴,自责、愧疚折磨着他,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尽快给洛俪定一门亲事。 沐子轩垂首坐在榻前的锦杌上。 吴氏静默不语,难掩面上的忧色。 洛康问:“你想如何?” 沐子轩往怀里探了一下,摸着一份婚书。 洛康接过,瞧了一眼,化成一声喟叹,“晚了,到底是晚了!” “我不甘心!” 他与洛俪是相爱的,两情相系,为甚要放手。 洛康勾唇苦笑,“昔日连阿徊都提醒你,要你早日到洛府求亲,可你……” “我不想为难倾城,想给她足够的时间。” 他给她足够的敬重,难道这个也错了吗。 “她接受你的信物,就是愿意嫁你。你又何况拘泥于形势,沐子轩,有时候错过就是错过了,哪怕只差了一点,只差了半步,那就是差了、错了……” 更是无法挽回了。 皇帝能干出强抢之事,可见为了得到洛俪,是不顾人言,也不顾别人对他的任何评判,但凡他有所顾忌,就做不出那事。 皇帝已近疯狂,和一个疯子抢女人,那就是找死。 “我不甘心……” 沐子轩声音低沉,又重复了一遍。 “不甘心又如何?难道你要害死倾城,还是想害死你自己?”洛康目光幽深,神色淡然,可他的心一直很痛,痛得几近昏厥,“你知道章大公子么?” 沐子轩不解他为何好好提到此人。 他不答,吴氏接过话问道:“老爷是说几年前在杨丞相府暴毙的那位章家大公子?” 第289章 强势的爱1 他不答,吴氏接过话问道:“老爷是说几年前在杨丞相府暴毙的那位章家大公子?” 洛康凝了片刻,以陈述的语调道:“章固,章家嫡长子,自幼就被章家视为最有读书天赋的人。与宫里的杨淑妃是表兄妹,彼时章大人还在地方任知州,数年前他入京考皇城书院,暂住在杨丞相府。 一来二去,对杨淑妃生了情意。有一次,他一时情动,牵了一下杨淑妃的手,却被皇帝无意间遇上……”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那天皇帝突然想到了杨玉梅,带着宫人、侍卫去杨丞相府,更带了一批名贵药材给杨玉梅调养身子,为了给杨玉梅一个惊喜,下令不许人通报,偏巧不巧,正巧看到章大公子牵杨玉梅的手。 皇帝当即怒火燃烧,奔到二人跟前,厉声道:“杨玉梅,你……你就是这样对朕的?朕好不容易出宫瞧你,你居然与其他男子卿卿我我,纠缠不清,你们还手牵着手?” 杨玉梅吓了一跳。 对这个才貌双全的舅家表哥,她自来不讨厌,也愿意相处。 章大公子一时手脚无措。 杨玉梅道:“表哥先回去读书罢。” “你居然敢护那奸\夫?” “彻哥哥,他……不是奸\夫,他是我表哥。” 皇帝冷着脸,认定了杨玉梅心里有章大公子。 两个人起了争执。 任杨玉梅如何解释,他就是不听。 临离开前,皇帝冷声道:“朕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亲手毒杀他?做成之后,朕就相信你心里有朕,相信你的心里朕才是最重要的。” 杨玉梅静立在花园。 如果她不愿意,是不是他就认定,她心里喜欢的是章表哥。 她不想失去皇帝。 从小到大,她已经认定自己就是皇帝的女人。 洛康捂嘴轻咳两声,继续道:“杨淑妃是个聪明人,为了证明她对皇帝真心渝,她亲自端了毒茶送给章大公子……”他问:“知道我为何说杨淑妃聪明?” 沐子轩不语。 洛康继续道:“杨淑妃若不亲自下手,以皇帝的性子,早前不能拿她与杨家如何,一旦亲政手握权势,那时,皇帝要的不仅是章大公子的性命,更有杨淑妃的命与杨章两府人的命。皇上看似温文尔雅,行事大方,实则占有欲极强,眼里更容不得沙子。” 吴氏惊呼道:“老爷是说,章大公子暴毙杨府,是被杨淑妃给毒杀的?” 洛康笑。 与其说是杨淑妃为了向皇帝表明真心,不如说这是杨丞相的意思。 没有杨丞相的同意,杨淑妃怎么敢毒杀一个人,且还是她的舅家表哥。 章、杨两家,因为章家最看重的长子暴毙杨府,两家人为此反目成仇,互不来往。杨丞相因心有愧疚,这才调章大人回皇城赴任,两家人现下都在皇城,却再不往来。杨家的宴会,章家人从未曾参加,章家有事,也不会请杨家。 沐子轩抿着嘴,身子僵硬。 洛康道:“阿轩,与倾城断了吧,你不断情,只会令她逾加痛苦。三个人的爱情,是劫,是苦,我实在不想看她痛苦地活着。” “洛三叔,你明明知道皇上给不了倾城想要的生活。” “可一切都已成定局,皇帝强抢,你以为他是冲动,他其实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对洛俪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 就连洛廉也没能让皇帝打消念头,其他人也做不到。 鸡蛋不能与石头碰。 若是硬碰,受伤的、吃苦的还是弱者。 连洛康也不看好他们。 皇帝对于情敌,下手又狠又重,绝不会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如若让他知道,与洛俪真心相许的是沐子轩,他是不是就是第二个章大公子。 沐子轩不惧死,但他在乎洛俪能好好地活着。 就在他以为只差半步就能幸福的时候,横生了变故。 * 翌日一早,洛俪在翠薇阁练习素女剑,练了五禽戏。 就像与往常一样,习字绘画,安静得让上下所有人觉得匪夷难解。 她太平静了。 辰时正,叶太妃选的教引嬷嬷来了,让洛俪学了半个时辰的礼仪,教引嬷嬷还算敬重有加,着实这是未来的皇后,她不敢太犀厉。 叶太妃道:“杨淑妃干的混账事,哀家指望皇上娶了皇后,能消停些。你先去帮哀家瞧瞧,洛三娘是不是沉稳规矩的。” 教引嬷嬷说是来教礼仪,也在暗中观察洛俪,见她不骄不躁,进退得宜,只是眼里隐有怒容、愤意,怕教得太久,惹恼了她。 教引嬷嬷回去了洛俪,“洛三娘相貌平平,与宫里的姚丽嫔、杨淑妃相比还差些,皮肤不算白,略显黝黑,五官还算端正,是个举止端方、大度的名门闺秀,身上有股书卷气。” 叶太妃听罢,头更疼了,“杨淑妃那祸害,把吾儿憋成了什么样儿?” 以为是个倾城绝代的,原来容貌也不过寻常,肯定是被憋坏了。 教引嬷嬷又道:“奴婢初见只觉平常,瞧得久了甚觉顺眼,是耐看的,重要的是气质过人,可见皇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叶太妃却不信她这话了,这分明是抬起洛三娘,只说她气质好,耐看,这长得有多丑啊,她又恼上杨淑妃,觉得这都是杨淑妃的错。 “去岁秋天的二十五位秀女还在毓秀宫,原想近来就安排侍寝。现在皇帝要大婚,洛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个时候添后宫嫔妃,不是打洛家的脸? 富贵人家还知避讳,叶太妃不敢在节骨眼上再生事端。 清流臣子们因为皇帝强抢洛三娘的事正气愤填膺,如果再纳几位嫔妃,这不是火上浇油。 叶太妃想到这儿,就认为杨淑妃把他们母子给坑惨了,真真进退两难,也只能继续让皇帝继续“憋着”,越是这般想,越觉得她的儿子好生可怜。 旁边的嬷嬷道:“太妃发了话,后宫嫔妃们谁让皇上看上眼,就晋上一级,这都两日了,怎的没个动静。” 叶太妃问道:“昨儿皇上可招嫔妃侍寝了?” 立有太监答道:“回太妃娘娘,皇上三更时分悄悄去了怡春宫,叫了好久的门,淑妃不让开门。皇上爬了怡春宫的围墙进去的……” 第289章 强势的爱2 立有太监答道:“回太妃娘娘,皇上三更时分悄悄去了怡春宫,叫了好久的门,淑妃不让开门。皇上爬了怡春宫的围墙进去的……” 叶太妃有种要昏的冲动,嘴里啐骂:“那个狐\媚子,她还没闹够,这都禁足了,还能勾\上皇帝?” 明面上不让进,皇帝翻墙而入。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定是杨淑妃勾/人手段高,否则皇帝怎会想到翻墙的法子。 嬷嬷担忧地道:“老奴现下担心皇上娶了皇后,还和以前一样,这可如何是好?” 叶太妃与太监使了眼神,让他继续说。 太监道:“怡春宫的小太监说,皇上进去后不久,里头又是哭又是闹的,皇上抱着杨淑妃小意温柔地哄着,快捧成宝贝,送了从珍宝阁取来的宝贝,这才将杨淑妃逗笑……” 叶太妃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千好万好,是天下第一的好,不好的是别人。 太监又继续道:“没过多久,怡春宫里就……就……” 不用说了,皇帝在强抢洛三娘之后,继续独宠杨淑妃。 两个人又睡一张榻上了。 叶太妃恼道:“那个祸害她独霸皇上多久了,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偏还勾着皇上,惯会使又哭又闹的手段。姚丽嫔生得不比杨淑妃差,李慧妃也是别有风情,怎就拢不住皇上,去别人那儿宿一晚也好。哀家几时才抱得上皇孙。” 叶太妃觉得洛三娘是个可怜的。 而她这亲娘当提更不容易。 太监又道:“怡春宫的小太监偷听皇上与杨淑妃的墙角,听皇上对杨淑妃道‘朕娶洛三娘那个黑丫头,是为了替你挡灾,有了她在前头冲着,母妃定然不会再为难你。到时候她是皇后,母妃就会天天找她不是。朕答应护着你,你可要体谅朕的一片苦心。梅儿啊,你瞧朕待你多好,虽说没给你皇后之位,可你才是朕这些年唯一的女人,你可得早些养好身子,给朕生上几个皇儿。’” “之后,里头就是一阵嬉笑喘息之音。” 叶太妃越发觉得洛三娘可怜,被皇帝娶回来,就是替杨淑妃解危的。 如果不是她早早有防备,让身边的大太监买通了怡春宫里的小太监,这个秘密她还不知道。 皇帝为了杨淑妃,想到娶个皇后给杨淑妃当枪使,免得被她刁难,杨淑妃真是太可恶了! 叶太妃对杨淑妃的恨又重上了一层,忙道:“怎么样,哀家就说强抢贵女入宫的事,指不定就是这祸害给出的主意,虽不是她出的,却是因她而起。这么久了,肚子就没个音讯,现在还能有甚盼头。皇帝又不肯去其他嫔妃哪儿,哀家这心啊都要操碎了……” 嬷嬷道:“娘娘何不召了长顺候夫人入宫,敲打敲打,让她好好教教女儿,若再不能怀孕,往后可不许再缠皇上。” “去年那会儿,哀家就敲打一回,哀家才说几句话,皇上就有半个月不见瞧哀家。那可是皇帝心坎上的人,哀家要是为难了去,回头指不定又成什么样儿了。” 叶太妃生了一场闷气,气过之后,让嬷嬷赏了洛俪一些宫绸贡缎、头面首饰,又送了些上好的食材过去。 还没大婚,这宫里就得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了。 她几时才抱得上皇孙。 皇帝的年纪可不小,已经二十出头了,先帝这么大时,都有好几个儿女。 叶太妃身边的大太监给翠薇阁赏了东西,拐了个弯又去了养性殿。 高昌低声问道:“都照实说了?” “是,高总管。” 高昌轻叹一声,“你我都是老人,先帝的血脉不多,皇上几时才能有自己的骨血啊,便是你我这些身边服侍的人都操碎了心。” 慈宁宫大太监也觉得担心,难怪叶太妃厌恶杨淑妃。杨淑妃也太不懂事,自己那身子若是好的,别说一个皇子,就是两个也能生出来了,她但凡大度些,应该劝了皇帝去其他嫔妃那儿,她一个人是快活了,可其他嫔妃望眼欲穿,个个独守空房。 高昌拿了人玉扳指来,“我们都是先帝留下的心腹忠仆,自当尽份实在孝心。这是前几日皇上赏给咱家的,送给你了。” 慈宁宫大太监走后,高昌乐呵呵地进养性殿。 皇帝望了一眼,“都说了?” “回皇上,正是。” 皇帝从案下取了个更好的扳指,“赏你了!” “谢皇上。” 去了一个鸡血扳指,又得一个翡翠扳指。 高昌笑微微地谢过赏赐:皇帝故意透给太后这么个消息,他想护的其实是皇后罢?皇后才是他看得最重的人。 抢来的食最香,抢来的人也最是宝贝。 杨淑妃这主动入宫的,又如何能与那抢入宫的皇后相比。 就在他以为自己猜中的时候,皇帝为难地道:“太妃已经厌恶上淑妃,不能再让她厌恶皇后,好歹两个人里头有一个能上她心疼的。既然她厌上五分,也不在乎变成六分。” 厌就厌吧!厌一个就成。 他这么做,就是想往后的日子能过得自在些。 皇帝拐了一个大弯,让叶太妃知道“他娶洛三娘的真实用意”,只怕叶太妃对杨淑妃更加不满。 “请皇后!” 洛俪学完礼仪,练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书法,就被高昌“请”到了养性殿。 她既没有示弱,也没有张扬到不可一世,神态淡然,不卑不亢,就是这样的她,皇上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她若哭闹,他就像哄杨淑妃一样,赏些珠宝、脂粉,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 她是漠然不语,不亲不疏,却又骄傲得让人无法接近。 洛俪了福了福身,“皇上找臣女有事?” “那个……”皇帝迟疑。 洛俪道:“既然无事,请恕臣女告退。” 她转身欲走,皇帝一闪身,赔着笑脸道:“有事!有事!”热情小意地道,“倾城,朕就是想问问,玄竹冰竹可制成什么神兵?” 洛俪一副公事公办状,“臣女想先问皇上几个问题?” “你问。” “皇上,如果我有意中人,而这人不是你,你会如何?” 皇帝几乎不假思索,“朕先将此人大卸八块,再将此人的家族斩草除根,敢抢朕的女人,朕灭得他连灰都不剩!” 第289章 强势的爱3 皇帝几乎不假思索,“朕先将此人大卸八块,再将此人的家族斩草除根,敢抢朕的女人,朕灭得他连灰都不剩!” 他多少年就告诉所有人可能成为情敌的人:洛俪是他的。 卢淮安、梁俊……一个个全都知道。 洛俪又问:“所以这些年,你让所有接触到我的年轻男子都明白你的心意?” “这是朕的决定!敢抢朕瞧上的女人,此人狼子野心,今日抢朕的女人,明日会不会抢朕的天下,如此恶贼必须痛快除掉。” 她看他的眼睛,很果决,没有半分迟疑,可见他是真的想了许久。 “若那人是你的知己、好友、兄弟……” “朋友妻不可欺,兄弟妻就不能欺,他连此事都不明白,更是大贼、恶贼,更加不能容。” 是他的朋友,就不能与他抢;是他的兄弟,就更不能抢。 抢他的女人,真真是罪大恶极。 既然不视朋友之谊,无视兄弟之情,杀!杀!杀! 洛俪心里则是转圜着,如果真让他知晓自己与沐子轩的事,只怕他当真容不得。 皇帝扬了扬头,“几年前,杨淑妃有一个娘舅表哥,对她心心念念,知道朕是如何处理的?”他勾唇笑道:“朕告诉杨淑妃,为证她待朕真心,要么她与她表哥一起服下鸩毒,要么她亲手捧了鸩毒给她表哥。” 那时候,杨淑妃声声发誓,说她与表哥是清白的。 可皇帝非要她二选一。 杨淑妃哭了一场后,坚强起身,亲自将加了鸩毒的茶送给她表哥服下。 因章公子在杨府暴毙,杨夫人与娘家父兄翻脸,也至两族人再不往来,更是断了这门亲事。 杨夫人只说章公子患难夫妻的是急症,可章公子死后七窍流血,章家认定是杨家人所为,杨夫人查来查去,最后就查到章公子死前见过杨玉梅,她总不能说自家女儿是凶手,推了杨玉梅的丫头出来顶罪。章家不信,说一个小丫头哪有手段杀人,言下之意自是怀疑到杨玉梅,又说让杨玉梅嫁给章公子赎罪。杨夫人自是不应,两家因这事从此连亲戚都做不成。 皇帝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杨淑妃残忍?不,是她知道朕的手段,与其死章氏全族,不如死章家一人。章家至今不知,若非杨淑妃亲杀一人,朕定会要章氏全族之命!” 一人命与全族之命,孰轻孰重,任何一个家主都会选择牺牲一人。 几年前,因梁俊唤了她一声“俪妹妹”,他数次将梁俊带到练功房当“人肉沙包”,梁俊更是为此去了半条命,漫长三个月在家躺床上,入宫强打精神,生生将梁俊的“妹妹”变成了“表妹”,就是心头那半分好感从埋一丈埋到了地下百丈之处,从好感到冻结成冰,可见皇帝的手段有多厉害。 卢淮安那是纯粹不敢触及皇帝的忌讳。 铁建章更是想都不敢想。 梁俊前世今生对洛俪的情意最深,也能被皇帝折腾得没了,若皇帝没点手段,又如何能做到。 皇帝一伸手,趁洛俪不备,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四目相对,他狠辣地道:“知道给窦美人瞧病的汤太医么?此人借着窦美人生病,居然敢抱她、亲她,想给朕戴绿帽子,朕令人将汤太医的手剁下,又将他不安分的唇割下。他的手贱碰朕的女人,就该剁;他的唇贱亲过朕的女人,也没必须再留着;他的眼睛瞧过,剜其双眼。窦美人敢背叛朕,朕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就算病死了,也要烧成灰烬丢到宫中古井,永世不得离开这座皇宫……” 洛俪快速推开皇帝,喘着粗气道:“你是如何窦美人的事?” “原本不知道,可去年你去了菊轩,朕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姚丽嫔敢算计朕的女人与男人有染,胆大妄为到给朕戴绿帽子,朕就让姚丽嫔兄长的侍妾姨娘、父亲的姨娘给姚大学士父子戴几顶大帽子,如此不够,还让他们替别人养儿女,方可解朕心头之恨。” 洛俪怒道:“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朕要不如此,岂不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这才是真实的他。 他居然说得像一件小事。 “你居然与女人一般计较,你……” “有些事不可为,但有些事触到了,就必须严惩。” 洛俪退后几步,他真的做了这些事? 皇帝道:“倾城,说说玄竹冰竹的事。” 正常的人,一定会说:老娘就不告诉你。 可这人是洛俪,在她心里,公是公,私是私,她就算与皇帝有私个恩怨,也不会与大事混为一谈,这样的她是洛子教的。 洛瑞常说:一个真正的君子不会以个人得失而误大事,一个真正的君子就晓轻重缓急,不会以牺牲大局成全自我意气。 洛俪扫看了一眼周围,欲言又止。 高昌道:“都退下吧。 洛俪不紧不慢,“玄竹不仅为打造成刀剑神兵,还能制成战甲,其战甲刀剑不入;冰竹能制乐器、神兵,甚至能制成衣服。制成乐器声音优美动听,制神兵最合女儿家使用,制成鞋袜轻盈耐穿,冰竹其实是最柔软的布帛。” 素绻立在一边,难掩激动。 洛俪微微点头,“乌子被称为铸剑之神,他所铸造的兵器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曾有羊皮古卷《乌子传》记载,乌子一生铸有四把神兵,一为天罡剑,乃玄竹所造,为天地间第一正义神剑,吸天地至阳罡气而成;一为地阴剑,为冰竹所铸,吸天地至阴之气而成。两剑铸了十六年而未成,他的一双儿女,上剑炉唤他,称乌子之妻病重,求他回去瞧看最后一眼,乌子痴迷于铸剑,答道:‘剑不成,不还家’。他的儿女恐母亲抱憾,相视而望,双双跳下剑炉,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助乌子铸成神兵。 乌子痛失儿女,懊悔不已。回家探望妻子,终是见到了妻子最后一面。妻子逝后,乌子只觉人生无趣,回想前程往事,沉陷妻子的温柔关切之中,忆起自己在成亲之时曾承诺要替妻子‘阿柔’制造一把世间最温柔的剑,乃取冰竹之精魄而成,又取玄竹之精魄用早前天罡、地阴之法千锤百炼,铸成一强一柔之剑,这便是‘乌子剑’与‘阿柔剑’。” 第290章 逗情1(三更) 洛俪继续道:“乌子恐名剑引来大劫令世间难以安生,就给他的四把名剑取了不被世人发现的名字,唯有得遇有缘人时,才晓其剑身份。 玄竹、冰竹,一阳一阴,一强一柔,相克相生,宛似世间男女,而四剑,也是乌子一家四口的聚散离合,悲忧欢喜所成。这便是天罡、地阴、乌子、阿柔四剑的来历。” 洛俪早前只当乌子是传说中的人物,但唐门珍藏有关于《乌子传》的羊皮古卷,这部古卷只有唐门嫡系子弟方能阅看。 关于乌子的故事亦是唐鹏讲给洛俪听的。 洛俪知玄竹、冰竹对唐门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而她带去的几根玄竹、冰竹更是宝中之宝,其价值不在圣水之下。 皇帝低声问道:“你的‘绕指柔’其实就是阿柔剑?” 洛俪笑,却没有答,“我不知道是不是?乃是师父所赠,只知乌子所铸的四把名剑,在剑成之后只留传说,可后世却没人知道这四剑,古卷记载另取有别的名字。如果皇上没猜错,那应该是阿柔剑,但凡天地灵物,都是有灵性的,我能驾驭,搁在别人手里,就是一条腰带。” “皇上,臣女在江湖的用途远比困于深宫要好,知道太虚道长是如何评论臣女的?” “那个江湖骗子能甚好话?” “皇上,太虚非但不是江湖骗子,而且还是昆仑上太虚洞的太虚上人。据我师父所讲,此人已经活了三百八十岁……” 高昌瞪大眼睛,面露惊讶之色。 洛俪得意地笑了,“太虚上人回昆仑闭关修炼,想来下次下山定是百年以后,不知道是皇上的重孙还是玄孙之时。” 她想到皇帝将当世修道高人当骗子,洛俪就觉得痛快。 皇帝的脸黑沉如墨。 素绻立在一边,“姑娘,这世上真有活了这么多岁的人?” “我师父师母也是近百岁的高人,便是他们二位在太虚上人面前也要恭敬地唤一声‘前辈’,居然被皇上当成了江湖骗子,实在有趣了!” 洛俪笑得讥讽。 皇帝心绪繁复,“你是故意的,你知朕不识宝?” 洛俪笑声悦耳,“谁让你一口一个江湖骗子的,看你不识宝,臣女就觉得痛快。皇上,臣女说过,世间之事,总有你权力不及之处。以太虚上山的修为,就算你是人间帝王,在神仙眼里如同帝王看一只宫外的猫狗。 皇上若不误打误撞请了太虚上人帮忙,就算有花仙转世历凡之说,太后又怎会相信天地之间真有神仙,那是因为太虚上人原就是神仙。” 她一转身,继续哈哈大笑。 皇帝恶狠狠地拽住洛俪,“你恼朕,所以编了太虚之人来戏耍朕?” “皇上认为什么那就是什么罢,臣女不说了,只是你耍臣女,却不让臣女回敬一二,岂不公平?” 她推开皇帝,“皇上要铸造神兵,就凭朝廷之力,你请不到最好的铸剑师。你困住臣女,是你干的第二件糊涂事。” 洛俪嬉笑着就要离开,皇帝奔了过来,拉住她,愤然托起她的下颌,“你不惹朕生气就不痛快是不是?” “你给了我不痛快,我为何要你痛快?你步步为营,将每一步都算到了,困我于宫,连我身边的婆子丫头都一并弄进来。如果我逃走,你就拿他们开刀。你不会杀洛家人,但你可以弹指杀了平婆子、素纱等十几人。” 皇帝并不否认,“朕就要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慈念,若你逃走,平婆子等十几人必死无疑。素缱素绻就得一生为宫婢,一旦被抓住,就会生不如死。” 素绻恶狠狠地望着皇上:果然卑鄙、狠毒,可姑娘猜到一回事,皇帝自己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皇帝冷声道:“朕说过,朕看上的女人若是地狱的恶煞,朕也能捧成天地的第一美人;她若是上界的仙娥,朕也要将她拉下凡尘做朕的女人。洛三娘,无论你是魔是仙,朕这辈子要定你。” 吻,铺天盖地,皇帝捧住洛俪的脸,强势的吻下。 洛俪气势地扬起小手,不停地敲打着皇帝。 就算是疼,疼得钻心又如何,是她招惹的,他非要不可。 她是故意的,故意来气他。 他很生气,不让他快活,他为什么要她快活。 洛俪从来没觉得,吻,可以像这样,如狂风暴雨,似山洪暴发,太可怕了,他可以不呼吸,以摧枯拉朽之势,似要毁天灭地之力,要把她给吞之入腹,霸道的、强势的,即便想拒绝却又拒绝不了的。 洛俪觉得自己要昏了,不能呼吸,肯定要被他活活憋死。 身子摇了一下,整个人就要昏去。 然,他喘着粗气放开了她,搂住她的手,这才令她没有倒地,突吸空气,洛俪的意识快速回来,她又气又恼地盯着皇帝。 皇帝霸道地道:“你给朕听好了,如果朕赐的荣崇不要,朕可以加\诸\你\强\宠。宠到你替朕生儿育女为止,困不住你,就困住你的儿女。朕不能幸福,你也休想逃出去其他男人幸福逍遥。要么与朕一起幸福到如同飞入仙界,要么与朕一起痛苦到沉入地狱,仙界、地狱皆在你一念之间,你若想背着朕跟其他男人勾/搭传情,朕会让你亲自把毒酒捧给他……” 洛俪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皇帝吃疼,就在洛俪第二脚过来时有了防备:“看来卢淮安的温柔散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你居然还有力气打人。”一把抓住了洛俪的脚,洛俪摇了两下,站立不稳,端端跌到皇帝怀里。 皇帝道:“母妃派的嬷嬷教得不错,才半日就学会与朕投怀送抱。” “赵彻你个王八蛋!” 她挣扎。 他却紧搂着不放,“那日你昏迷,朕抱过、亲过,还从上到小地摸过,虽未成亲,也算是老夫老妻……” 洛俪气得险些暴跳起来。 素绻看着自家姑娘被皇帝吃豆腐,想过去帮忙,却被高昌给拼死拽着。该死的高昌,是个练家子的,武功还不弱。 素绻大嚷:“姑娘,姑娘……”就跟洛俪又被恶霸抢了一回。 第290章 逗情2 素绻大嚷:“姑娘,姑娘……”就跟洛俪又被恶霸抢了一回。 洛俪与皇帝就如同孩子打架,一个要抱,一个非不让抱,动起手来。 皇帝大骂:“可恶的卢淮安,与朕夸他的药世间难寻。高昌,把卢淮安给朕叫来。” 皇帝骂,是觉得这药完全不像卢淮安说的,不是卢淮安说食下去,就算再贞烈的,都能变成小白兔。洛俪哪里是白兔,分明就是一个厉害的小猫。 洛俪怒道:“叫来正好,我正要找那混蛋算账,回头就把他家的配药师为宰了!想下药阴我,当本姑娘好欺负。” 洛俪恼,她敬卢淮安,卢淮安却帮着皇帝来算计她,她一定要毁了卢府的药房,再把那配药师一并给宰了。 洛俪不敢用太大力,不想被皇帝知道自己的毒已经解了。 卢淮安来的时候,养性殿里皇帝正吃洛俪豆腐,洛俪正挥着拳头、脚头与皇帝打,两个人都很狼狈。 皇帝握住洛俪的两个小拳头,厉声道:“别再惹朕,你再惹,信不信回头朕就把你抱后殿给办了。” “登徒子!不要脸!你堂堂皇帝居然说这种话……” “美人在怀,朕又不是柳下惠那太监,为何要坐怀不乱。” 柳下惠是太监? 这是什么逻辑! 卢淮安直接忽视皇帝与洛俪之间的事,揖手道:“皇上,不知诏见臣有何吩咐。”还是看地好了,皇帝要与未来皇后打情骂俏,他就当没瞧见。 皇帝道:“你带着几百名锦衣卫去一趟蜀省唐门,把唐鹏、唐飞羽都给朕抓来。如果敢不来,就告诉唐鹏,朕困住他义女倾城,他敢不来,朕从五月初二开始,一天办他义女十次……” 卢淮安怎么能传这种话,而且这是帝后之间的闺房话。 皇帝怒道:“你给朕说你的药好,俪妹妹打起朕来可一点都不像没力气的,快疼死朕了!卢淮安,你胆敢欺君?你不把人请来,朕灭你全家。” 卢淮安颤了颤。 洛俪嚷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敢算计本姑娘。你现在就把他大卸八块,我帮你寻刀,帮你寻野狗,卸完了将骨肉喂狗。” 卢淮安汗滴滴的,他这是把皇帝、皇后都给开罪了。 一个骂他欺君。 一个说他吃里爬外。 他这是走了什么霉运,两件事都撞一块儿了。 皇帝道:“俪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此次我们夫妻想一块儿了,卢淮安太可恶,胆大欺君,要不先给他攒着,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赎你个皇帝头,你敢让他去唐门试试,你让我不快活,我就让你不好过,这是你教的,本姑娘一学就会。” 他们俩一样,既然都是这般简单,正合他心意。 皇帝笑道:“不让他去唐门,我们如何用玄竹、冰竹制成神兵?” “让素绻去!你派人护送素绻,把玄竹、冰竹一道带去。” “此等珍贵之物,怎能让唐门贪占了去,早前你可送了不少玄竹、冰竹,自从唐飞羽练了把龙吟剑,现下名声大噪,江湖、富贾、权贵捧着黄金上门求取神兵的比比皆是。 你弟弟妹妹得了乐器之后,现在更是了不得,谁见过捧在手里轻若纸如拳头大小的埙,皇城贵女个个都想得到这样的乐器。 你是朕的皇后,你的东西就是朕的,不,是天下的好东西全都是我们的。唐门敢贪你的玄竹、冰竹,朕得派卢淮安去,让唐门给朕吐出来,有多少神兵算多少神兵……” “你算什么皇帝?你就是强盗!是强盗!” 皇帝也不生气,笑道:“你现在才知道朕是强盗?朕还真是强盗,这不前儿把你抢入宫。这种强抢贵女的事,也只有强盗干得出来,朕是天下第一的大强盗……” 不要脸得自我承认,脸皮子比城墙还厚。 洛俪闹够了,浑身乏力地坐下,却被皇帝抱到龙案旁的小榻上坐着,“别折腾,朕与卢淮安商量大事。”他一转身,“立马把你逃跑、私/会的念头都给朕给灭了。你要逃了,平婆子十几个会死得很惨!朕是不杀洛家人,但可以把洛家所有下人给灭了,到时候,朕再挑些宫人去你家当下人。” 这是要把洛家人给监视起来。 这么恶毒的法子,也只有他能想出来。 皇帝得意地道:“不要怀疑朕的话,你若不信,可以去龙影司找老季打听打听。”顿了一下,“再加郑国公府的下人、江南洛家的下人、佃户,你们洛家六族所有的下人,到时候全都能换成朕的人。” 自古以来,他是第一个要灭六族下人的皇帝。 素绻捧着茶水,“姑娘,消消气!” “暴君!” 皇帝道:“哪个皇帝不杀人?你找一个不杀人的皇帝出来?” 还真没有。 皇帝对卢淮安道:“你去蜀省,把唐飞羽、唐鹏给请来,早前皇后送去了好些玄竹、冰竹,你就说那东西是朝廷的、是朕的,让他们把所有玄竹、冰竹制出的东西都拿出来。朕不缺银子,朕是好皇帝,从户部带五千两黄金去,就说这是赏唐门替朝廷制造神兵的费用。” 她早前送去,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他厚颜无耻的说那就是他的。 洛俪算是见识到他的卑劣、无耻,外加不要脸到极点。 “你请来人有何用?唐门有最好的铸剑炉、铸刀炉,就连制造乐器的炉子也是专门的,唐家堡后山有器炉若干,但凡嫡系子弟,有天赋的,一人可拥有一个器炉;无天赋但刻苦学习者,从二人到三四人不等都有自己的器炉。铸器用的炭多有讲究,唐门备有两库的炭,你千里迢迢还要把人家的炭也给运来不成?” 皇帝恼斥一声:“你不能少说两句?” 洛俪合上嘴,不说就不说。 器炉不同,用的炭都不同,是不是还有旁处也不同。 “唐门的水是不是不同?” 洛俪点头。 “还有甚不同?” 洛俪又点头。 “你倒是说话。” 洛三娘以前都是仪态万方,今儿倒有几分人气模样,以前的沉静定都是装出来的,被皇帝一惹就恼,脚踹拳踢,像只小猫一般。 高昌觉得这两人闹得怪有趣,“皇上,你刚才让皇后娘娘少说两句。” 皇帝笑了一下,“你可以说话了?” 第290章 逗情3 皇帝笑了一下,“你可以说话了?” 他让说就说。 洛俪依旧不吱声,用手比划了一下,两手划成半个拳大,然后突地放大。 皇帝问高昌,“你瞧懂了?” 高昌摇头。 洛俪缓过气来,调好了内息,转身就要走,皇帝紧追几步,“话没说清楚就想跑,给朕记住了,往后每日不过未时二刻别想离开朕身边,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洛俪指指自己的嘴巴,不说话。 皇帝想着,这都叫什么事,这是与他拗上了,“你要怎样才说话?朕这是大事呢,你能不能别使小性子,匈奴那边快打起来了,本想令人杀掉窦唯,匈奴大汗器重得很,行刺两次都失败了。” 活该! 洛俪在心里偷着乐,看皇帝睡不着烦心,她心情大好。 “你别与朕幸灾乐祸,你不说,朕就追着你问,你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算了事。” 洛俪还真不说了,转身去了偏殿。 皇帝几人跟在后面,她取了砚,被素绻失了活,素绻加水砚墨。 高昌又将纸铺在案上,笑眯眯地道:“娘娘不想说话,用写的。” 洛俪提了笔,写了一行大大的字:“皇帝是……”最后三字,高昌不敢念了,王八蛋,她又骂上了。 皇帝沉着脸。 卢淮安不敢笑。 素绻心下得意。 皇帝感慨道:“朕这辈子就算折你手里了。” 洛俪写着“那你不折,放我出宫。” 皇帝道:“你想得美。” 洛俪写了个“不理你”,就真的不理了,任是高昌讨着好,又是沏茶,又是递水果,又是说软话,她就真的不理了,拿着笔练她的字。 皇帝气得抢了她笔,她就再换一只,他再抢,她再换,都被他抢完了,她就摆出像写字的动作,一笔一画,依旧练得很认真。 皇帝完全拿她没辙。 “倾城,你赢了,朕下次再不吼你,再不说让你‘少说几句’,你爱说就说,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吧。朕再不吼你了……” 洛俪拿了皇帝放在一边的笔,又写了个“猴王,你保证?” 皇帝喝问:“朕几时变猴王了?” “在相爱的人眼里,男子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是母猴子,只有他喜欢的女子才是人。我深以为然,而你现在就是一只猴子,且是猴王。” 皇帝道:“朕是龙,不是猴王?” “你就是猴。” 皇帝无语了,这丫头不说话就真不说了,人家改用写。“猴王就猴王,朕是你一个人的猴王,什么时候变成人,你告诉朕一声。”又道:“你在朕眼里,从来都不是猴子,你是人,后宫嫔妃全都是猴,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女人多了还真是难做,他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在他眼中是人,而他在她眼里只是一只猴王,若有朝一日他在她心中是人,她是不是就待他真情以待。 他等着。 皇帝急得团团转,她就是不吱声。 卢淮安跟着赔礼道歉,“洛师妹,我错了,我不敢给你下药,你把唐门的事都告诉我,就告诉我?” 洛俪不预理睬。 素绻只立在一边冷眼旁观。 让你们招惹姑娘,姑娘能几天不说一个字,看你们能忍得住。 皇帝问道:“你要什么条件?是不是看中朕的什么宝贝了?夜明珠?七彩珊瑚?还是雪蚕衣?” 夜明珠,她已经有一枚了。 七彩珊瑚,这东西太高太大,摆哪儿都不合适,还得担心被人偷了,御赐圣物是荣耀,但绝非福气,丢了就是对皇家不敬。 雪蚕衣,穿在一个死人纳兰雪身上,死人穿过的东西太过晦气,她才不要。 “不要。”洛俪写了两字。 她不哭不闹,就是不说话,这可怎么破? 好话说尽,油盐不进。 皇帝一转身,抱住洛俪就要亲,却亲上洛俪的手,拿她的手当吃的使劲舔,一脸怪模样,洛俪蹙着眉头,这是个妖怪,她要收回手,他偏要舔,只片刻就化成了咬,咬住手指不放。 洛俪吃痛,恼道:“你属狗的?” 皇帝乐,“你说话了。” 洛俪吹着自己的手指头,她都没洗手,他也能舔得下去,当真没底线,现在又添了一条“下/流”。“你不嫌脏啊?” “你这么香,怎么会脏。”皇帝笑着。 洛俪道:“唐门所居之地乃是蜀省灵秀山水之处,那里山清水秀,所用的铸器之水,是专门引入后山的灵泉。宫里没有,皇城也没有。 唐门立于世间千余年,是因为祖上拜铸剑神乌子的传人为师,而这位乌子传人的名字叫干将莫邪。二人膝下并无儿女,收了唐门先祖子刚为弟子。 过了二百余年,有后人唐重袭得先祖铸剑技艺,在铸成神兵幽冥之后,得百金。择唐家堡之地建立唐门,娶妻纳妾繁衍生息,将妻子所出二子定为嫡系,将两位美妾所出庶子,一位送至云省苗疆,这便是唐氏有一支会制毒使蛊的由来。又有一位送至成都府落脚生根,这便是江湖唐门三支的由来。 唐门嫡系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了五百年前,有一位族中嫡系公子痴迷机关术,从此唐门便多了一项技艺——机关术。 唐门嫡系子弟也有心生叛逆者,学得铸剑术就欲离开门派约束规矩,然,被驱逐唐氏嫡系之后,踏遍万里山河,或就聘于江湖名门,或效力于当朝权贵,即便倾尽全力,也从来不曾有人扬名,更没有神兵问世。故而,他们方知唐门的山、炉都非寻常之物。 皇上想得到神兵、铠甲,就必要借唐门的器炉、剑炉所用。你若请来铸剑师,虽能得到好剑,确非绝/世好剑。能拿来到最好的,为什么要退一步而求其次,只求较好的?” 素绻道:“照姑娘这么说,若要唐门为朝廷所用,光下圣旨不成,姑娘的话可比圣旨管用。” 就因圣水之事,唐门上下对姑娘感激又敬重,就连唐七也是怀抱感恩之心。 洛俪道:“皇上,想要臣女解忧不难,我有两个条件。” 她干脆,他亦干脆。 皇帝道:“倾城说来听听。” “一,在凤仪宫地下建一座机关暗室,我绘图纸,你着人挖掘,大婚之前挖成;二,大婚之后,我要亲往唐门,我离开时义父正病着,实在不放心。” 依旧一码归一码,公私分明。 第291章 小纪的表白1 依旧一码归一码,公私分明。 既然她无法对抗他的霸道,她就为自己谋划到更多的好处。 洛俪道:“唐门机关术遍布整个唐家堡,让卢大人走一趟,还不如让素绻去。素绻随我侍疾义父早已熟识;义父听到皇上强抢之事心下定然气愤。如果卢大人去,少不得要生出一番波折。”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皇上还是照着规矩行事的好,一旦你打破江湖规矩,匈奴与江湖同时生乱,彼时即便是皇帝也分身乏术。 你有本事就作,到时候出了乱子,她正好瞧热闹。 皇帝道:“一间暗室是暗室,不如再建一间,着人翻修养性殿,在这下面也建一处。” 洛俪没答话。 皇帝道:“玄竹冰竹不会被唐门人卖与别人?” 自打知道玄竹冰竹不是传说般的存在,而是真真切切有这东西,皇帝就念上了。 “素绻为宣旨使官,皇上再安排一名副使官,同行之人须听素绻的。” 洛俪虽然与他滞气,当大局、大事上半点不含糊,该怎样建议还是会建议的。 “照皇后的意思办。卢淮安为副使官,下去安顿一下,明日一早带上五千两黄金前往唐门,玄竹冰竹制成的所有神兵、物件,必须送回朝廷,回头让内务府称称玄竹、冰竹的重量,再估算出早前玄竹、冰竹的量,只给一成损耗,必须按重量送一批神兵、铠甲回来。” 洛俪心里琢磨旁的事,在养性殿用了午膳,下午未时二刻离开养性殿顺翠薇阁。 素绻因次日奉旨前往蜀省,洛俪决定送她出城。 洛俪出宫,皇帝心下权衡,令梅清风带着两名女侍卫同行,并下令让她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给朕把人盯紧了,若是皇后跑了,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洛俪立在暗室旁,梅清风想进去。 洛俪瞪了一眼,“暗室只这一条通道,我还能遁地不成?” 梅清风立在暗道旁,看洛俪在机关上按了几下。 洛俪道:“你知道也没用,里头还有两道门,需要用两次不同的密钥。” 再出来时,洛俪身上背了一个木筒,她将木筒递给素绻,低声道:“你将木筒交给义父。把我写给唐门的信收好,你劝义父莫要着急上火,世间的路皆是人走出来的。素缱在绵州,你这次把她带回来。 你是我的侍女,卢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你不必惧他。他要敢欺你,或是给你气受,我帮你收拾他,我可记着他给我下药之事,回头新账旧账我们主仆一起给他算。 告诫卢大人,叫他的人都安分些。进入唐家堡后,恐卢大人与唐门子弟产生冲突,只你与卢大人进去就好,别让其他人冲撞了去。” 素绻从未离开过洛俪,心头有万般不舍。 洛俪轻声道:“若是路上顺利,想来你能赶回参加我的大婚,你告诉义父,琴的事不急,我还有《传说》,有祖母留下的小绕梁,替我多宽慰宽慰他,就说我大婚之后,若寻到机会,就去唐门瞧他,他一定要长命百岁。” 素绻跪下,磕了三个头,“姑娘,小婢走了,你要保重。” “起来罢!”她又拿出三千两银票,“拿着路上花使,莫苦了自己个,想吃什么就吃。” “姑娘,上回给的银票还剩了几千两。” “让你拿着就拿着。” 素绻走了,背着木筒,手握宝剑,同行的卢淮安等人带着玄竹、冰竹,浩浩荡荡有近三百名锦衣卫,这等阵仗出去,只怕不少地方官员又要胆颤心惊,以为皇帝要灭谁家。 素纱立在洛俪的身侧,面露不舍,又难掩羡慕。 洛俪提了厨娘秋雁做身边的大丫头,现下易名素秋。 侍书近了岁寒馆,禀道:“三姑娘,老爷请你去一趟书房。” * 洛府书房。 一切依旧,只是情怀已改。 洛康自长女被皇帝强抢后,已经好几日没入朝议政,交好各家曾登门拜访,看到洛康额上的伤,还以为是被皇帝给打的。洛康道:“是我自己摔伤的。”只没人相信,觉得洛康这是维护皇帝的面子。 各家颇是同情,觉得洛康太可怜了,被皇帝强抢爱女,还被皇帝毁了洛三娘名节,不嫁女儿都不行,这也是自古以来最苦闷、憋屈的国丈。 洛康打量着洛俪:穿的是在家时的随常服饰,气色也不算太糟,想到自己身为人臣,却护不得女儿,保不了妻子,心下又是一阵凄苦,就差掉下泪来。“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从卢淮安那儿弄了药,喂女儿服下后,除了能走能说,都无力气。” 洛康紧握着拳头:这哪里是什么皇帝,简直就是市井无赖、强盗恶霸! 洛俪坐在洛康对面,替洛康斟了一盏茶,“爹,皇上说,早前杨淑妃有个青梅竹马的章姓表哥,皇帝为了让杨淑妃以表真心,让杨淑妃亲自毒杀章公子,真有这件事?” 洛康肯定地点头,“这大抵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你还没回洛府……”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章家更是撕破了脸面,要杨丞相给一个说法,最后杨夫人誓死不同意杨淑妃嫁给一个死人,章杨两家也因此断了亲戚情分。四年来,从不曾有往来,即便杨淑妃嫁给皇帝为妃,章家也没露面。 章家折损的是章氏此辈中最优秀的一个儿郎,且还是章家嫡系长房的长子长孙,人长得玉树临风,才华极好,人又聪慧,品性高洁,十五岁考入皇城书院,因章家在应天府某县城,就让章公子暂住杨府,几乎每个休沐日,章公子就会去杨府暂住。 “章公子是中鸩毒而死,死时七窍流血,杨家拿了杨淑妃身边的丫头抵罪,说是这丫头爱慕章公子被拒,怒不可遏,因爱生恨。具体死因,当时杨家拒绝大理寺官员插手,杨家赔了章家十万两银子私了,这件事就了了。” 当初这件案子闹得很大。 皇帝行事的确狠辣。 他说,“死一人或死全族”,“杨章二人一同赴死,还是杨淑妃亲杀章公子”,皇帝的霸道令人心惊。 洛俪想到沐子轩,又想到皇帝。 第291章 小纪的表白2(三更) 洛俪想到沐子轩,又想到皇帝。 梅清风等三人候在书房院外头,因自幼习武,能听见父女二人的谈话内容。 洛俪想了片刻,提了毛笔,在桌上写了几行小字:“皇帝说,如果我逃走,先杀平婆子等十几人,再杀尽洛家六族下人,安排宫里下人服侍,他真会说到做到?” 洛康觉得头疼,皇帝居然对洛俪说出这样的话,虽不杀洛家主子,这不是更让洛家主子背负世人骂名,这是给洛家出了一个难题。接了笔,写道:“他已亲政,手握生杀大权。” 洛俪微蹙眉头,让她就此嫁给皇帝,她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若我死了会如何?” 太虚离开之时,曾赠了一枚“睡美人”,若以死可脱身,她一用又如何。 洛康以为洛俪真对了此念,忙道:“倾城,你千万别想不开,是为父无能,当年护不了你娘,害她生生被窦贼逼死,而今亦护不住你。你若有事,为父如何去见你黄泉之下的娘……倾城……” 不是用笔写字,他怎么嚷出来了。 关切则乱,可见洛康是担心她的。 洛俪轻声道:“爹,我没事,只是想到嫁给最不愿嫁的人,心里难受。” “你祖父已经知晓你的事,送来一封八百里加急家书,你今日不来,明日为父就要托阿俊转给你。” 梅清风在外头道:“倾城郡主,你该回宫了,皇上只应了你一个时辰。辰时你要学礼仪规矩。” 洛俪福了福身,“爹,我得回去了。” 洛康悠悠轻叹一声,“与以前的……人断了吧。” 他想说的是沐子轩,是要她与沐子轩断色情缘。 “爹……”她做不到。 她动了心,原是两情相悦,怎可以说断就断。 不断,就会让沐子轩成为第二个章公子。 而洛俪也会为了更多人的生,被逼得向喜欢的男子下狠手。 洛康道:“好好保重,得空爹爹就去瞧你。” 洛康抹着眼泪,原就儒雅,竟有几分柔弱起来,因此次大劫,突然之间似老了五岁不止。 洛俪道:“我与爹爹集的灵露,灵露当饮些才是。” “俪儿,爹知道……” 他的泪,到底滑下来。 洛俪酸楚难耐,父亲的泪落在眼里,是无奈,是辛酸,是痛楚,是生活中无法言喻的负荷。 她走了,几步一回头,却如再也瞧不见。 洛康走到书房院门前,看洛俪上了二门上的车辇,还在久久地凝望。 洛仪提着裙子一路飞奔,“爹,姐姐呢?一大早,府里就有丫头去舅舅家递话,说姐姐回来了,我可是连晨饭都没吃就赶回……” “走了。”洛康声音冷硬,背身擦了泪水。 车辇上,洛俪拆开洛瑞的信,上面只有几句话:“俪儿:你曾言‘人的才华有多高,责任便有多大。’故,祖父支持你参加科考,今祖父将这话再赠于你。史上帝王痴情、重情者有之,莫轻言放弃,既然你不能改变初衷,就让他为她改变,更得让周遭于己你有利。切忌狂燥、暴怒,当冷静应对。” 她不相信爱情时,有人鼓励她相信。 她相信爱情,也爱上一人时却无疾而终。 爱情的花,刚刚绽出一个花苞就被人生生掐断。 让她如何甘心? 普通人,适应环境;有能者,改变环境;大能者,创造环境。 祖父的话意,是要她做一个能者,若非大能,但却能让皇帝赵彻为她而变。 此刻,在城南的巷口,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这是永相忆之音,丝丝缕缕,系着无尽的伤怀,只片刻笛声突地停凝,沐子轩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眸处,洛康静立在侧,冷硬着脸,“后悔吗?在阿徊都知道让你早日使媒人订亲之时,你却迟迟不见动静?” 如果沐子轩能早些订下亲事,皇帝再狂妄,即便强夺,满朝文武与洛家也有反对的理由。 洛康扬了扬下颌,“拖沓、耽搁,方有了今日地步。沐子轩,俪儿已与皇帝订亲,你再来这里吹笛子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这话如一把刀,深深地扎在沐子轩的胸口。 他以为她终究是自己的妻,却不想,错肩而去,两情相悦虽美,却不是任何一段情都会有结果。 沐子轩揖手,“洛大人,我可以带倾城走。” “走,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你要倾城随你亡命天涯,一世都得躲躲藏藏。四年前,杨淑妃与章家嫡长公子产生情愫,此事被皇上知晓,皇上只给了她两条路。一条,杨淑妃与章公子共饮毒药,他便成全这对苦命鸳鸯,令其死后结为夫妻;第二条,杨淑妃毒杀章公子,以证自己清白。” 要他如何一再地重申,皇帝不是轻言放手的人。 现在的皇帝已手握皇权,他一句话能让人生,他一句话也能让人死。 洛康道:“皇上,对一个对他只有口头婚约的女子如此,今日倾城已与他订亲,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皇上还替他们预备了三条路:如杨淑妃求情,他不仅要杀章公子,还会灭章氏满门,即便当时做不到,他亲政之后,也必会做到。 沐子轩,这样一个皇帝,你惹得起?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自你与倾城相好,一直是倾城在保护你,步步为你谋划,你若真心有她,何不尽快提亲,一旦定下亲事,就算皇帝强夺,我自有法子成全你们。而现下,一切都晚了!” 洛康是如何来的,沐子轩不知道。洛康不会容许任何人累及洛俪,更不愿洛俪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伸出手来,掌心是一枚莲花玉钗,“倾城已有婚约,这东西你收回去罢。” “洛大人……” 洛康将手一伸,强行夺过沐子轩手里的永相忆,“他日我再赔你一柄笛子,只是这支必须收回。从即刻起,你与倾城断了罢。” 沐子轩怒喝:“为什么?” “为什么?何不问你自己,你对倾城又有几分真心,若有真心,订情之时,她告诉我,而你又是否告诉了家中长辈?” 沐子轩不由连退两步。 第291章 小纪的表白3 沐子轩不由连退两步。 洛康冷哼一声,“沐子轩,我一直重你,以为你是个翩翩君子,你真是太小看我洛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祖父母已为你议亲,只你不喜那女子,既然不喜,就当早日说明,为何又来招惹我女儿。 今日既然挑明,我亦不妨直说,我曾想过,为了倾城的幸福,我可以拿出洛家的权势,逼你祖父母选择倾城,但我更希望你能站出来,勇敢地做一次选择。可你没有,你面对祖父母的家书,迟迟不曾回复。沐子轩,你让老夫很失望!” 洛康将永相忆收入衣袖,闪身离去。 即便是洛康在外头装得如何文弱,原也是会武功的。 沐子轩还当他不会,不是不会,只是不曾用而已。 他的手里,是那枚纯白的莲花钗子。 洛俪的车辇缓缓往宫门驶去,宫门旁奔出一个俊美少年,他立在路边抱拳高呼:“倾城郡主”。 洛俪打起了帘子,是纪玄均,他一脸凝重,“我带你走……” 不仅素纱,便是梅清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洛俪掠过一丝笑意。 纪玄均道:“倾城,你可愿意随我离开皇城,江湖也好,大漠也罢,我……我会陪着你。” 这一句话,是他想了许久的。 没人知道当年他被她救,他又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梅清风怒喝道:“纪玄均,你嫌自己的命太长?连未来皇后也敢蛊惑?” “她根本就不喜欢皇上,否则皇上也不会强取豪夺。” 皇帝是被她所拒,恼羞成怒,所以一怒之下把人抢了再说。 江湖之中,也少见如此恶劣行径。 洛俪觉得这纪玄均还怪有意思,只片刻,又想到皇帝的性子,“小纪,回书院读书罢,若是皇上知道……” “大不了一死!” 他说得简单。 洛俪道:“你是纪家最后一点骨血,你是否有儿子、孙儿?不孝有二,无后为大。你若不能像卢淮安那样替家族繁衍后嗣,你就是纪家最大的罪人,以你现下的才华、人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他的身上担负着繁衍子嗣的重任。 可他不愿委屈自己,他想娶的,是自己心之所系。 “皇上毁你名节,我不在乎。无论你遭遇什么,我只会心疼你。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皇城,天涯海角,我陪你驰骋。倾城,你跟我走……” 就算纪玄均武功高强,他能打得过梅清风及随行的几十位大内侍卫。梅清风对皇帝忠心一片,肯定不会放她们离开。 她能脱身,但她不能将无数人的性命置之不理。 逃,只是一个字,也只是一件事,要做,她不会等到现在。 在她收到洛瑞的家书后,她就像迷失在暗夜的寻到了一线曙光。 逃避无用,只能迎难而上。 忆最初,她活下去最大的信念就是守护家人平安。 仇人、敌人们而今活得生不如死。 窦华浓已沉入风尘,被卢淮安送往官乐坊为女昌,任人欺凌,可窦华浓以为自己能玩男子,现下听说已染脏病,被官乐妨管事禀报朝廷好,以二百文的身价卖给皇城最低贱的暗门为女昌,只需二十文就能欺她、辱她。 窦承嗣父子或万箭穿心,或尸身如猬,前世害她父祖之人今生早已亡命黄泉。 池宪、池老太太还活得好好的,听说近来池宪正努力想寻个权贵人家,借联姻重新爬起来。 她怎么能让他们爬起来? 虽然前世临终她布下一局,卢淮安、梁俊二人为她报得深仇大恨,可她不愿看池宪母子重新踏上富贵路。 池宓还安然无佯地活在卢淮安的后宅,虽然被秋枝压着,折磨着,可她依旧不解恨。 她不可以逃,也不能死,因为她怕池宪翻身继续针对洛家人。 洛俪道:“小纪,我不会跟你走。保重!” 一声保重,车辇他的身边驶过。 李廷玉怪异地打量着纪玄均。 纪玄均仿似丢了魂灵,痴痴地看着远去的车辇。 他考举人,他下届还要参加会试,全是因为她,因为洛家满门书香,唯有这样,他才配得上他,只是上苍不给他更多的时间,她被皇帝强抢入宫,失名节,丢清白,骄傲如她,却被皇帝给折辱。 在远处,还有一个人比纪玄均还痛。 洛康说得对,他曾有几个月的时间,洛俪将他们的事告诉了洛康,可沐子轩去没有告诉自己的长辈。 他以为,她有婚姻自主之权,无论早晚,她都会是他的。 原来世间最无法预料的是“以为”。 失去了,他方晓心痛;不能改变时,他方知懊悔。 洛康借章公子的事来点破他,亦是告诉他,他如此柔弱,他根本不能与皇帝争夺。 洛俪是皇帝未过门的妻。 即便曾经的洛康想努力护住洛俪,到底不曾做到;而他又有何名目来护她。 她不能与皇帝斗,他亦不能。 洛康是一个好父亲,至少在皇帝强抢时,他敢骂,敢出来护住自己的女儿。 试问他沐子轩,可曾敢踏出去,走到皇帝的面前,大声地说“皇上,倾城是我的。”他不能,亦不敢。 既然不能,便只能强抑自己的情感。 他可以舍自己的命,却不能累及家人。 滚滚红尘,他沐子轩也不过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一个视家人平安胜过爱情、胜过洛俪的寻常男人。他以为爱她可以视为最重,最后还是在家人平安与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 洛俪还没回宫,皇帝便知道纪玄均拦辇表白的事。 御书房,皇帝搁下奏章:“小纪可是卢淮安的义弟?” 他已经好几日没来御书房,自洛俪辞官之后,他就很少来御书房,也至最后只留唐大满在,偶尔唐大满会去养性殿伴驾。 高昌答道:“小纪生得比寻常女儿家还美,去年秋天,卫王入京纳贡,卫王府的掌珠郡主对其一见倾心。” “掌珠……”皇帝冷笑,“朕如何舍得将掌珠配小纪。这小子敢打朕皇后的主意,还妄想拐走皇后。高昌,告诉季掌司:从即日起,纪玄均到龙影卫任九品御前侍卫,不,瞧在卢淮安的面子上,朕赏他一个七品御前侍卫,明儿开始当值。” 这辈的皇家嫡出郡主,才貌双绝,乃真正淑女的也只掌珠一个。 第292章 跟踪1 这辈的皇家嫡出郡主,才貌双绝,乃真正淑女的也只掌珠一个。 物以稀为贵,皇家的金枝玉叶也是如此。 虽然皇帝还有几位侄女,可这几位容貌还行,就气质与行事一股子小气子气,着实怨怪不得她们,她们父兄被流放苦寒地,缺衣少吃着长大,也无法有皇家贵女的气度。 皇帝挥着拳头,梁俊他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不收拾不了一个纪玄均。 胆儿不小,敢蛊惑他的女人。 他让小纪瞧瞧,男人长得再俊几拳头下去照样变猪头。 高昌的心肝颤了又颤,皇帝这是要拿纪玄均当人肉练手了。 皇帝笑得阴险,起身进了偏殿,拍了两长一短的巴掌,立有黑影一掠落在跟前。 “将皇后出宫的事细细给朕讲一遍。” 黑影蒙着脸,用不紧不慢,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无一巨细地讲了一遍。 “皇后与洛大人在书房说话,二人写在纸上,微臣在外头,听不到声音。只听洛大人突地放开嗓门,道‘倾城,你千万别想不开,是为父无能,当年护不了你娘,害她生生被窦贼逼死,而今亦护不住你。你若有事,为父如何去见你黄泉之下的娘……’ 皇后说‘爹,我没事,只是想到嫁给最不愿嫁的人,心里难受。’ 再后来,洛大人说洛子已知皇后之事,还八百里加急传来家书,让皇后看看洛子的家书。回来的路上,皇后在车辇看家书。” 她居然有轻生之念,嫁给他,就这样让她难受? 她敢死,他决饶不得她。 皇帝还真怕她寻短,他做这么多,可不是落个人财两空之地,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还成为逼死一代惊世才女的凶手。 洛俪将洛子的家书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恋恋不舍,心绪繁复地将信装入信套,怎能轻言说死。她若死了,如何对得住祖父十余年如一日的倾心教导,如何对得住祖母的宠之若宝,又怎么对得起柔弱父亲的真心疼爱。 她才不会死! 那是蠢人干的事,她要好好地活着,活成个妖孽、祸害。 夜公瑾、赵彻敢来祸害她,她为什么不反过来祸害他。 王八蛋,敢毁了她的人生。 皇帝有句话说对了,自己不能幸福,凭什么所爱之人要幸福,天堂地狱都绑到一起。 洛俪的车辇在后\宫大门前停下,转坐轿子,由两名太监疾步而行,女侍卫跟随左右,素纱、素秋立在后头,两个身上背了包袱,是今儿回岁寒馆收拾的东西。 翠薇阁前,立着几名养性殿的宫人。 平婆子因为成了宫里的婆子,晋为平嬷嬷,遣了翠兰在外头等洛俪。 轿子一亭,素纱打了轿帘,翠兰福了福身,“姑娘,皇上过来了,板着脸好吓人。平嬷嬷和翠红翠绿几个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四个小绣娘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偏又好奇,藏在门后面从窗户、门隙里往外偷瞧。 洛俪福了福身,“拜见皇上。” 皇帝坐在花厅上,一侧侍立着平嬷嬷。 平嬷嬷身边立着翠红翠绿,两个丫头正小心地侍奉着茶水。 皇帝一转身,捧住洛俪的脸,迫使她与自己的眸光相对,“洛倾城,你给朕听好了,你要敢寻死,朕就灭了洛氏全族。你死了,朕再无忌讳,与其留着他们为你伤心,倒不如朕帮你一把,把他们送去陪你。” 洛俪剥开他的大手,他不温柔,她也是有样学样,厉斥道:“你这暴君!” “刚才的话,你可给朕记牢了。” 他真怕她寻短。 他不能失去她。 尤其听人禀报说洛俪有轻生的念头,皇帝就觉得害怕,他是人间帝王,可他阻不了生死,也无法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 “我还没活够,我寻短作甚?你祸害了我,我怎么也要祸害一下你。既然要做祸害,本姑娘就活得长长久久,把你祸害得求饶为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故寻短,就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这是洛子教给她的,所以她珍视生命,虽然也牢记“远离祸害,好好活着”,当年在江南一遇,她就和这祸害纠缠到一块了,祸害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让他好过。 皇帝早前的阴沉缓和了许多,“朕倒要知道,你如何祸害朕。” “你不是招惹了很多女人入宫,本姑娘决定了,待做了皇后之后,要美得天下第一。走到哪儿都不会引几个俊男才子,你招惹多少女人,本姑娘就引多少男人。到时候,夫妻就比比,究竟是你招惹的女人多,还是我引来的男人多?” 洛俪扮了一个软萌表情,随后又是无辜地眨着大眼睛。 该死的,就这表情,他快受不住了。 皇帝大喝:“你胆儿肥了?” “你惹女人,我为什么不能引男人?到时候皇上多几个情敌,我就坐在旁边看你与他争宠决斗,你一忙,定然没时间惹女人。” 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敢惹女人,她就引男人。 这种话说出去,谁能相信是洛三娘说的。 可这就是她说的,她还说天经地仪。 “不比谁惹来的人多,那就比谁惹的人更痴情?” 皇帝怒。 她当他是什么,居然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要不我们比谁惹的人更有才华?皇上宫里一定有才华满腹的女子,那我到时候扮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往街上一走,看能引到几个?” 皇帝咆哮:“你当朕是死人?” “你声声说心系于我,不也一直当我是死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弄。你现在宫里多少个嫔妃?有你的青梅杨淑妃,还有你的痴情爱慕者姚丽嫔,再有一个英姿飒爽李慧妃,你的亲亲窦美人、玉美人、章美人、李美人,还有王贵人、高贵人、谭贵人,我不引几个痴情的,岂不亏死了。” 皇帝软声道:“朕不是迫不得已,往后,朕答应你,你说纳谁就纳谁,你不点头,朕不纳。” 洛俪可不信他的鬼话,“毓秀宫去秋入宫的二十五位官家贵女,已学会礼仪规矩,还学了歌舞技艺,甚至……” 皇帝搂着洛俪,“你吃醋了?” 第292章 跟踪2(三更) 皇帝搂着洛俪,“你吃醋了?” “是!你那么多女人,却要我只你一个,太不公平。” “小醋坛子!”他亲吻着她的额头,“那不是给朕预备的,是给皇族亲王、郡王、候爷们预备的,都是京官的女儿。八哥、十五哥领着皇侄们在皇子所学礼仪规矩,虽说都有了爵位,可礼部、户部迟迟没弄好各家府邸,只能让他们暂住皇子所。” 皇子所很大,有一大片宫殿房屋,建于赵太祖皇帝时期,因在永兴帝时扩建过一处,永兴帝的儿子最多,一生有子三十二人,长大成人的有二十七位,故而建了二十九座院落,一们皇子住一处,可供二十九位皇子居住。 现在皇帝年轻,尚无子嗣,将皇子所暂时安顿给皇侄、皇侄孙们住着。 皇帝挑了几个行事沉稳的老臣,选了武功高强的护卫,前去教他们读书识字,又教武功。 窦太后掌权后,将明和帝几个贤惠有才的皇子杀掉,只留下几个年幼的皇孙流放边寒之地,有的是农夫,有的是猎夫,虽会识字,却无甚才华,又或是武功平平。 原本去岁秋天就该赐婚,皇帝想让杨淑妃操劳,杨淑妃私心极重。杨淑妃从杨氏族女里挑了九个,又从保皇派杨丞相里挑了十几个,难不成他堂堂皇族就得个个与保皇派的人结亲才成。 因着这件事,皇帝对杨淑妃有心失望,但不流于形色。 洛俪行事公私分明,就像她再气,却不会误会了大事,这一点也是皇帝最欣赏的地方。 皇帝就道:“朕再考虑考虑。待皇侄、皇侄孙们学好规矩,再赐婚不迟,现让他们在皇子所好好学习。” 杨淑妃还将那九位入选的女子名单给了杨夫人,弄得整个杨氏族人到处寻宫里退役的老嬷嬷去教规矩,个个都像要当亲王妃、郡王妃一般。 朝堂上,都察院的左右都御使率先弹劾,说年轻皇族怎么能个个都娶保皇派的贵女。 保皇派跳起来了,直骂都察院的御使是嫉妒。 清流也非个个清高,自有想让女儿、妹妹雀屏中选,弹劾杨淑妃结党营私的折子就跟雪片似地飞入皇宫。 洛俪娇怒道:“你若敢骗我,我非给你惹祸不可。” “我怎会骗你,我说的可是真的。” 皇帝信誓旦旦。 她为他吃醋,他真的高兴。 如果他不逼她,是不是她永远不会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说的暗室,我已令人挖掘。明儿一早,我移到养心殿住,养性殿要重新进行修缮。” 二人说了一阵话,皇帝估摸着慈宁宫叶太妃挑的教\引嬷嬷要过来给洛俪教礼仪规矩,带着宫人回了御书房。 洛俪两世为人,一些规矩前世就学过,是洛康花重金请了一个退役的宫中嬷嬷,也是她要求的,只为了做一个优秀的命妇。而今再学,洛俪虽每日只学半个时辰,与那些学了大半年的秀女不差分毫,而洛俪因身上流露的自信、贵气,更是他人难比拟的。 教\引嬷嬷回叶太妃那儿,又把洛俪夸了一通。 叶太妃心里虽乐,又忍不住轻叹一声,再优秀又如何,皇帝被杨淑妃迷得失魂落魄,哪里注意到洛三娘。真是造孽,皇帝娶皇后,就为了护杨淑妃不被她刁难。叶太妃越发觉得洛三娘可怜,在娘家时,父祖全家都视若掌珠,却要受这份委屈。 时间一天天流逝,因大婚吉日已定,各地封疆大吏陆续赶到皇帝大婚前入京恭贺,只是时间紧了些,不能入京的派心腹麾下幕僚、儿子入京。 四月下浣,皇城各家客栈、驿馆客人暴满,有亲友的住在亲友家。 洛府门前车水马龙,有前来恭贺的世家好友,亦有前来添箱笼的姻亲。 洛俪前世今生只见过一次的姑母洛庆带着儿子、女儿不远千里从鲁省到皇城,给洛俪添箱笼。 江南顺天府,苏氏陪着铁氏、洛廉抵达皇城,亦张罗着洛俪的嫁妆。铁氏抵达应天府那日,洛府派了近百个护院小厮去码头接人,用铁家商号的大船真拉了不少好东西,因洛俪是嫁皇帝,寻常东西不能用,只能挑最好的物件陪嫁,而皇后的嫁妆,自来都是有定例的,其实这是从国库、内务府预备,娘家要陪也要陪能与宫中相毗美之物,这若在寻常人家还真拿不出来。洛瑞、铁氏攒了一辈子,几乎把他们最好的东西挑了一遍,又让洛廉苏氏再挑,最后还请了女学的礼仪夫子帮忙掌眼。 洛瑞自来喜清静,替孙女备了些字画作嫁妆,又有世交的郑家、苏家等相断添妆,知洛俪嫁的是当今皇帝,嫁妆还不能薄,全照了好的添。 洛仪自小喜欢热闹,又因去岁腊月参加了辞学试,通过一年半的努力,终于勉强领到了红梅本,这对菡萏女学少有的红梅本女学子来说,算是名符其实的才女。 洛仪近来跟着吴氏招待上门贺喜的各家太太、奶奶、姑娘。 * 四月二十三日,素绻带着素缱回宫。 素缱最初听说洛俪被皇帝强抢入宫的事,气得大骂素绻,“你是姑娘的侍女,说是侍女其实就是侍卫。你是个死的?皇帝强抢,你不知道打?” 素绻恼道:“嘴是上下两张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与姑娘才两个人,打得过皇帝带来的几百个大内高手,锦衣卫两个女侍卫打我一个,姑娘与龙影司一个女侍卫打,姑娘是赢了,可皇帝要抓人,连迷\药都使上了,我能防得住?” “老爷想阻止,被皇帝下令给绑了,还被侍卫打了一顿。就算我们姐妹武功好,抵不住人家人多。” 素缱骂了皇帝几日,后来想通了,也就不骂了。 唐鹏最初也气得不行,直嚷着要入皇城,做一个什么厉害暗器把皇帝给杀了,好将他的义女救出来,可看过洛俪的信,也就平静了,自来与强权皇帝斗,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洛俪在信里说,“义父,倾城将以祸害皇帝为任,他祸害我一分,我就祸害他三分……”满纸孩子气,看似顽皮,细品之下,又带有她的不服气。 第292章 跟踪3 洛俪在信里说,“义父,倾城将以祸害皇帝为任,他祸害我一分,我就祸害他三分……”满纸孩子气,看似顽皮,细品之下,又带有她的不服气。 洛俪将圣水捎给了唐鹏,还说“义父,如果唐伯父小气不给你圣水用,你也别讨了。我让素缱各装了半斤来,你自己留着使,没了我再给你炼。” 唐鹏还真将那两只玉瓶的圣水留下,只将半斤冰圣水交给了唐鸿。 以前炼可以,可往后这是大赵的皇后,哪还有时间炼圣水。 唐鹏正是因为想到此,才自己各留了半斤。 素绻回宫,立时就与洛俪讲自己在唐门的事。 “唐门主、唐大师听说姑娘要做皇后了,还说要给姑娘添份厚礼,唐大师早前说要赶在姑娘出阁前把名琴做好,收了姑娘的信后反倒不急了,说他定会替姑娘制造一把世间最好的琴。唐大师学说:长相思不够好,他得再改进一翻,待制好了就护送入京。” 洛俪道:“我手头还有传说、小绕梁。” 卢淮安早前还想在唐门作威作福,素绻就扬言回皇城找洛俪告状。 素缱的嘴不饶人,还与卢淮安吵个两次。 卢淮安天天催着唐门赶紧制神兵,唐门主见了两次,觉得他太烦,懒得理会。卢淮安许是太闲,在唐家镇住了几日,带着锦衣卫去了云省,不知道去干什么。 卢淮安与素绻说了句:“告诉皇上,我去云省给皇上弄一份大婚礼物回来。” 四月二十八,洛家派洛徊带着护院到宫外接洛俪。 皇帝生恐出了意外,遣五百锦衣卫跟着,又令梅清风从锦衣卫挑了十二个女侍卫组成了‘凤影队’归属到龙影司,由梅清风任队长,近身保护皇后。 说是保护,是皇帝怕洛俪逃了。 皇帝近来总是疑神疑鬼,先是疑心洛俪寻短,再是疑心洛俪要逃婚,他怎么看洛俪都不像要真心嫁他的样子。 洛俪出宫只带了四个大丫头,平嬷嬷、小丫头们依旧留在翠薇阁。 洛俪刚回偏厅歇下,素缱就与梅清风吵起来: “厢房两人住一间,否则凤影卫没地儿住。” “凭什么?我们是未来皇后的贴身大丫头,你们凤影卫了不起,我们就得为你们腾屋子,外院不是有空屋子,你让外头的婆子腾,婆子可以与她的两个孙女挤一家,剩下的屋子你们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臭丫头,你腾不腾?腾就半炷香,不腾我们十几人将你揍一顿,你还是得腾,如果皇后出了事,别说我们项上人头不保,就连你这臭丫头也活不成。你给姑奶奶使嘴劲,且想想这事的缓急轻重。” 素缱吵着时,另两名凤影卫直接进了素缱的房间,把素缱的东西给丢了出来。 素缱气得与梅清风到后花园里打了一场,整个后花园到处站着锦衣卫,一个个装没瞧见,看梅清风与素缱打架,两个人竟不分高下,素缱许是在江湖游历一场,武功大有进益,又加上手里有一柄神兵,让梅清风吃了苦头。 素绻沉默地将素缱的东西收回自己屋子,不就是姐妹挤一屋,小时候一直挤一张床,这才过多久,就睡不惯了? 素绻正拾掇着,就听外头传来素缱的大声喝骂声:“梅清风,你不要脸,三个人打我一个。” “素绻,你出来打架,我们姐妹让他们瞧瞧厉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也是有帮手的,快出来!” 素绻想了片刻,提着兵器奔了出去。 洛俪然偏厅就听到外头叮叮当当兵器交融的声音。 素秋从厨娘升为大丫头,近来更是小心地服侍着,她因最擅厨艺,一直负责洛俪的吃食。 素纱道:“姑娘,可要小婢出去喝斥?” 洛俪淡淡地道:“叮嘱她们,被弄乱了花木。” 素缱一直憋着火气,不让她发出来,早晚会出事,打上一架许心里就痛快了。 梅清风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大内第一女高手,让她瞧瞧素缱的武功不弱,许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素纱出去传了话,“姑娘说,别把花木打坏了,回头让人瞧了还以为府里被人打劫,正办着喜事呢,你们打差不多就行。改日入了宫,自有地方让你们切磋、比划。” 梅清风恼道:“不打了!不打了,一点意思也没有,铁素缱、铁素绻,改日约了时间,我们几个再打一场,定分出胜负不可。”她一转身,领着两名女卫走了。 素缱低声道:“她武功在我之上,如果不是她的兵器不如我的,恐怕我早输了。” 素绻翻了个白眼,收好兵器走了。 素缱追在后头,“我又怎么了,你怎么不理人?” “不就是姐妹挤一屋,又不是什么大事,你非与她们吵,有什么意思?没的累了姑娘的名声,还以为姑娘身边的丫头都是不容人的。” “谁让姓梅的如此嚣张,好歹我们姐妹也是铁家出来的,输人不输阵。” 素绻回了屋子,继续拾掇,看到久违的床,张开双臂一躺,望着帐顶,宫里也有这样的,皇帝居然弄了一个与江南浣莲阁几乎完全一样的,可是她的房间与岁寒馆的好像。 * 外头已然静寂无音。 洛俪带了素绻进自己的暗室,她坐在暗室中央的大箱子上,讷讷地看着地上发呆,语调看似平静,却难掩孤寂与无助。 “素绻,你说我是不是无情人,就在一月前,我还与阿轩好……” 她要说话,却不能在外头。 梅清风的武功太高,只要她说了什么,回头皇帝都能知道。 就像上次,她与洛康谈话的内容,就被皇帝知晓得一清二楚。 素绻满是心疼地道:“姑娘是迫不得已,如果姑娘不嫁皇上,被他知道沐公子的事,只怕姑娘和沐公子都活不成。” 她是在保护沐子轩,所以宫里、在皇帝面前,一个字也不敢提沐子轩的事。 她不能让沐子轩成为第二个章公子。 皇帝将他们的路全都堵死了,无论她怎么做,都不成,都会累及他人的性命。她不能与沐子轩双双殉情而死,一旦她这么做了,洛、沐两家就会被皇帝灭门。她更不能像杨玉梅那样捧着鸩毒喂沐子轩服下,那她更是生不如死。 她权衡利弊,最后能做的,居然是接受皇帝的强抢为后。 洛俪问道:“素绻,我让你买的药呢?” 素绻迟迟疑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姑娘……” “他不仅想困住我,更想困住我的儿女,你说,如果我不能生儿育女,他还能困住我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落。 “我不想替他生儿育女,我不喜欢他。我更不想被迫为了儿女,就要去害人、杀人,亦不想让洛家成为第二个窦家。 如果我无儿无女,洛家成不了真正的外戚,也不会成为下一位皇帝的眼中钉。 洛俪这一生,是为了守护家人平安,我不能累了洛家,也不能让洛家因为我的儿子而站队,洛家是永远的清流、中立,不参加任何权争、党派,一心只会百姓谋福……” 第293章 帝后大婚1 素绻迟迟疑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姑娘……” “他不仅想困住我,更想困住我的儿女,你说,如果我不能生儿育女,他还能困住我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落。 “我不想替他生儿育女,我不喜欢他。我更不想被迫为了儿女,就要去害人、杀人,亦不想让洛家成为第二个窦家。 如果我无儿无女,洛家成不了真正的外戚,也不会成为下一位皇帝的眼中钉。 洛俪这一生,是为了守护家人平安,我不能累了洛家,也不能让洛家因为我的儿子而站队,洛家是永远的清流、中立,不参加任何权争、党派,一心只会百姓谋福……” 素绻眼里有泪。“姑娘绝了子息,往后在宫里可如何过?” “在深宫,没有欲望的人,永远比有欲望的人过得快乐;没有儿子的后妃也会比儿子的过得更轻松。为了洛家,为了更多的人,我不能生下皇家子嗣,我不生,就让更多的女人生……” 她一层又一层地打开药散,看着手里灰白色的药粉,“素绻,这绝子散真的好用?” “姑娘,这是小婢从黑市买来的,就这么一点,得一两黄金,我打听过,说这药散很好用,解毒期只得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这毒就根深蒂固,再无化解之法。 洛俪凝了一下,既然她不能逃离命运,那么就对自己更狠些。 没有子女又如何? 她依旧是洛三娘! 为了洛家,为了她往后在宫里的岁月,也为了自己不会在年轻时争宠,在中年时为子争战厮杀,更为了在她年迈时不重蹈窦太后的路,她必须避免洛家成为外戚。 服毒绝了子息,是她最想做的事。 她捧起药散,倒至嘴里,慢慢地咽下。 素绻静静地看着。 她想过劝姑娘,在姑娘说了缘由之后,她不能阻止。 在她的心里,姑娘自来都是有主意的。 她当时买药时,还想买些假的来。 她是配了假药,可她今日却拿了真药。 黑市的绝子散,一两黄金一份,听说是极厉害的,许多嫡母就是用它来对付宠妾。 可洛俪却是自愿服下绝子散,断绝子息。 服下不到片刻,洛俪就觉得小腹处一阵钻心的刺痛,她捧着小腹,打座调息,过了一个时辰,刺痛感转弱。 素绻道:“姑娘,你……真的想好了,一过三个时辰,就真的一生无出……” “素绻,你不必说了。我一早就想好的。” 在她得晓了皇帝那么多事后,虽有意外,却又有心伤。 他的情太过霸道。 他可以一个又一个的要,却不许他的女人对旁人有染。 这样让她绝望的男人,她根本不屑替他生儿育女。 她看不到前路,她宁可只担负皇后的责任。 逃不掉,躲不开,那就勇敢地面对。 洛俪扒在暗室的木榻上,停止了思绪,脑海里全是她与沐子轩美好而温馨的过往,挥之不去,这许是她今生最温暖的回忆。 他们的缘分,到底还是差一点。 “姑娘……”素绻蹲在她的跟前,“你和沐公子逃走吧,天下之大,总有一个地方能容你们安身,去大漠西凉国,又或是去北方的匈奴,天高地远,总有一处容身地。” “素绻,我们能逃,可洛、沐两家族呢?我若在,他会有所忌讳,若我走了,又做了如此打脸的事,他肯定会拿沐家第一个下手,之后就是洛家。” 皇帝的强势与决心,她都能看到。 如果他真有心软,当初就不应该逼杨淑妃毒杀章公子。 她到底不是唯此一人,她背后还有洛家。 她前世已经对不住洛家,今生不想再累他们一次。 她能做的,就是在现实中低头,最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 姑娘无法自私。 她挂碍的人和事太多。 她舍不下洛家,舍不下她身边的下人丫头,一旦姑娘离开,素绻姐妹就首当其冲会被治罪。 洛俪不知是太累,还是被小腹疼昏,迷迷糊糊间,她睡熟了。 素绻盘腿坐在蒲团上,眼里蓄着满满的疼惜。 旁人不懂姑娘,可她是懂的。 姑娘太不容易了。 * 礼部官员就有好几位住到洛家,开始清点礼器、聘礼、又将洛家陪嫁的东西进行了挑拣一番。皇后的嫁妆不是随便何物就能入宫,得礼部几位官员瞧看,认为确实能与宫里的好东西一比才能进宫。 铁家添送的一个六尺高西洋镜,薄薄地嵌在一扇落地屏风上,屏风是用乌木制的,雕的是龙凤呈祥图案。 礼部官员看着里头照得清清楚楚的人,“这不是铜镜?” “照得可真清楚。” 西洋镜列入嫁妆。 再有洛家陪嫁的《兰亭序》、卫夫人的《碑帖》等孤本真迹一并列入嫁妆。 洛家又陪嫁了店铺、田庄若干,其中京北县莲花庄这处也名列其间。 礼部官员道:“既然你们说莲花庄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这处留下。娘娘他日在要在那儿建避暑行宫也不定。但其他田庄不用,店铺也不必放进去。” 铁嬷嬷道:“都不要了?” 怎么能这样呢,就算是做皇后,也不能没有一份像样的嫁妆。 礼部官员挑了字画、西洋镜,又有鲛纱帐、缂丝的“满床笏”、珍珠衫等,再有一百万两银票,其余的都不要了,陪嫁店铺田庄里头只收了一处莲花庄。 皇帝大婚,聘礼嫁妆都是有定例规矩的,皇后的嫁妆由礼部挑了最好的添进去,寻常的就不要。 自四月初以来,礼部已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五行仪式,民间的“亲迎”取消,由洛家人亲自将洛俪送入宫门。 皇帝为视器重,向洛家送彩礼二万斤黄金,由近千名宫人抬入洛府,齐齐摆放在会客厅外头的空地,一时间黄金闪耀的光芒近乎耀花人眼。 关于大赵天隆帝超越大赵历代皇帝的彩礼,也由史官载入史册“聘黄金二万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在旧典之上再番一倍。”也就是说,皇帝迎娶皇后,花了大赵有史以来的巨额财物。 五月初一白日,洛俪开始睡觉,二更天就开始沐浴,之后绞脸,全福人是卫王府世子妃,卫王府世子妃是皇帝的堂嫂。宫里的喜嬷嬷上妆,用的香膏是洛俪自己做的,就连扑脸的水也是灵液。 第293章 帝后大婚2(三更) 宫里的喜嬷嬷上妆,用的香膏是洛俪自己做的,就连扑脸的水也是灵液。 喜嬷嬷在宫里见过的好东西多,只一下,就知是好东西,“郡主的香膏真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眉毛不用修饰,肤色也是难得一见的晶莹剔透。 宫里那些人全都是瞎子,说未来的皇后长得黑,这皮肤白里透红,可是少有的白皙干净,这还叫黑,什么叫白,没人比皇后的皮肤更好了,嫩得能出水。虽说宫里美人多,可喜嬷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尤其是额上那一枚与生俱来的胭脂痣,怎么瞧怎么好看。 梁娥眉立在一边,“喜嬷嬷不妨把郡主的胭脂痣化成红莲妆,以痣为花蕊…… 喜嬷嬷微怔。 梁娥眉提了画笔,沾了朱砂,将洛俪的额头描成一朵侧莲,只这一画,立时有种惊艳之感。 苏氏、吴氏、铁氏尽皆坐在花厅里。 苏氏、吴氏两妯娌时不时进去瞧看一眼。 铁氏孙女终于要出阁了,可想到皇帝那个妻妾成群的,让她装高兴,她实在装不出来,一辈子就是直脾性,临老了,明明对皇帝讨厌得要死,还要把孙女嫁出去。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做主给孙女定个好人家。 一入宫门深似海,往后要见一面都难了。 苏氏嫁洛倩的时候,临了跟前居然说悔婚的话。 铁氏一直就觉得养闺女是最不划算的买卖,尽便宜了亲家。 这会子铁氏不敢说这话,憋着一肚子的委屈、不甘,在她静坐着扮菩萨。 铁氏如老僧坐禅,突地像似在念经地嘴唇蠕动:各路神灵,各种菩萨,派个大侠把我家孙女抢走吧,老身不想让她嫁给皇帝那臭小子。 苏氏只当铁氏太紧张,回想自己当初,可不就这样坐立难安。 吴氏略有些辛酸,但继女当皇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能帮扶丈夫、儿子的前程。 突地,外头传来了一阵打斗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夜空传来:“小师妹,我带你浪迹江湖,三师兄来接你。” 铁氏突地放开双眸:菩萨显灵了!她止不住有些激动,叫洛俪“小师妹”莫不是芙蓉岛的人,上官蓉的弟子不会差,赶紧把我孙女带走。 梅清风立时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十二名女侍卫纷纷而出,“小心提防,万不能让此人生事。” 洛俪微蹙眉头,逍遥剑杜冲来了,他远在江湖,逍遥自在,却为了她出现在洛府。 “师妹,因皇帝毁你名节,你就得委身嫁她?你不是最向往行走江湖,向往恣意自在的生活,师妹,你出来,我带你走。师妹……” 外头靴潮翻滚,有喝骂声,有厉斥声,“大胆杜冲!还不束手就擒。”就在弓箭手准备好时,只待上司一声令下就百箭齐发,只听一个女子娇喝一声:“都住手!”洛俪只着中衣,身上披着一件素色斗篷,月夜下迎风飘飞。 杜冲转身,纵身一闪近了洛俪跟前,伸手抓住她的手,“小师妹,跟我走!那重重深宫,一旦进去,此生再难得自由,你甘愿被囚其间?” “不甘愿!”她从不曾说违心话,“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不能不顾。这里有我的家人,有我的朋友,我不能自私地离去。三师兄,你能出现,我很高兴,可是我已无别的路,逃走,只会累及无辜他人;愤怒自尽,我又不忍看家人为我伤心。” “你说皇宫是个大牢笼,困住了人的身也困住了心,多少纯真无邪的女子进去,最后活下来的,谁的双手不曾沾满血腥?” “如果杀少数的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也许我会试着杀人。” “若困住你的人是皇帝,我入宫杀了他。” “杀了他,你我背负弑君之名,从此逃亡一生?我只盼三师兄依如从此,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游戏人间也好,畅快洒脱也罢,总是恣意快活的。” 她的三师兄,是个游戏人间的快乐侠客。 他应该继续快乐无忧下去。 “小师妹,你何必顾忌旁人,皇帝要为难洛家人,让他为难好了;皇帝要杀洛家六族的下人,让他杀好了。 洛家人声声说疼你,可是他们又有谁真的爱你,明知皇宫是一个火坑,却要将你推进去。皇帝后\宫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东西,这样骄傲的你却要与她们分享一个丈夫。 小师妹,只要抛开俗世的恩怨,抛下如枷锁般的亲情,你就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洛仪从流霜阁奔来,带着自己的丫头,立在不远处大骂:“你这个刺客,还不快滚,放了我姐姐。” 她很怕,她喜欢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 最初,因为皇帝强抢,她吓得哭了两天,朋友们都羡慕她,说“仪儿,你真是好命,你姐姐要当皇后了,你将来肯定比亲王府郡主还风光。” 姐姐自来疼她,若洛俪当了皇后,洛仪就能经常入宫玩耍,姐姐肯定还会送她许多好东西,这些都是旁人没有的。 杜冲大恼,猛一转手,指着洛俪斥道:“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妹妹,如果不是她四处吹嘘得了一件埙。在皇城贵女里传得沸沸扬扬,皇帝怎会知道你悄悄回京。是她害了你,更是她累了你,你处处重她、疼她,她却不从思量你的难处。她就是葬送你自由的罪魁祸首!” 洛徊听到这儿,似听到了世间最残忍的事实。 害洛俪痛苦的源头是洛仪。 他一早就看不懂妹妹爱炫耀的性子,曾经的三哥说过,他亦与吴氏说过,可洛康事多且忙,没有时候管她,吴氏说上两回不管用就再不说她。 洛仪害了洛俪! 洛仪害怕地退后两步,突地,她心下坚定,“你这刺客就会胡说八道,你胡说!” 杜冲继续道:“你的继母,梁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可她从未真心疼你半分,在她心里,你不过是她用来替两个儿子谋划前程的棋子,她最先计算的是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有如何风光。” “你的祖父自称天下第一大儒,可他听说你被皇帝强迫之事,不是帮你,居然劝你嫁给皇帝从一而终,这都是什么鬼话。” 第293章 帝后大婚3(一更) “你的祖父自称天下第一大儒,可他听说你被皇帝强迫之事,不是帮你,居然劝你嫁给皇帝从一而终,这都是什么鬼话。” 洛俪抬眸,定定地望着杜冲:“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祖父信里的内容,只有我知道……” 洛瑞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是婉转的表达出了。 祖父深晓她的性子,从她的性子下手相劝,只是被杜冲残忍的道出深藏的另一种意思,她还是有些许的伤心。 在大义与亲情之间,祖父选择的是大义,是洛家的名声。 杜冲勾唇苦笑,“世间没有秘密,就算瞒得了人,却瞒不了天。二师兄的占卜神术,天下无双。他占卜的东西,决不会错。二师兄为你占过一卦,你一入宫门,不出两年,定会命丧深宫。” 她一直以为百晓通是因为消息灵通,原来这是假的,是因为他会占卜之术。 “小师妹,你跟我走,我不想看你命丧深宫。” 太虚离开时,为她留下药丸,说她三年内有一场生死大劫。 今昔,杜冲又说了类似的话。 莫非此生,真的难逃此劫。 “你暗中襄助卢淮安,让他得到皇帝的信任、器重,在你被皇帝强迫之时,他却用毒来害你失去内力,害你被皇帝任意欺凌。 你一直视若亲生兄长的梁俊,在皇帝上门强夺之时,他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你的铁家表哥,枉为武林名门公子,全然没有半分侠义心肠,明晓皇帝欺你,而你中毒无力反抗,却没有护你半分。 当今的皇帝,他能亲政,你暗助他多少?更在幼年救过皇帝主仆的性命,你助皇帝寻得宝库,他却狼心狗肺,不思报恩,反而强取豪夺。 小师妹,你幼年时尚不计声名,而今大了,却要拘于俗礼。人生短短,你怎么可以为了旁人而活,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何必牺牲自己去帮他人。” 洛俪眉盈于眶,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说我傻,若是为他们牺牲,我愿意。父亲生我,祖父母养我,教导我,我不能只顾自己累及家人。三师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她运出真气,扰乱了周遭的声音,压低了嗓门道:“有朝一日,我若真的英年早逝,请你回到皇城带走我中了睡美人的‘尸体’。” 如果百晓通是用占卜术知晓一切,如若她的宿命如此,她无怨无尤。 “师妹……” 杜冲眼里有泪。 百晓通的占卜术从来没出过差错。 就在此时,铁氏立在不远处,“俪儿,你与他走吧,洛家承受得住。” “祖母,我不会走。” 她知道皇帝会说到做到,她问过季惊雷。 当今杨淑妃与章公子的事是真的,可今皇帝定会说到做到。 杜冲明了,她已有防备。 既然是这样,不过是两年光景,他会等着结果,在大劫来临时,他会出现皇城。 杜冲使出行云轻功而去。 洛仪走了过来,“姐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仪儿,世间事,但求问心无愧,只要你无愧就好,不必在乎我信是不信。我自来求的也是问心无愧。” 洛俪蓦然回首,迈入岁寒馆,心头却全无半分新嫁娘的欢喜,有的只是淡淡的哀伤。 前世的许多事都提前了,而她必会一死,也会提前丧命。 铁氏问道:“俪儿,你真的不用牺牲自己,那位大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祖母,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嫁,也得嫁。 她赌这一次。 穿的是由针工局一百二十个绣娘赶了一月的九凤皇后喜服,头上戴的是一顶最奢华的凤冠,上头插着九尾凤钗,用了两枚东珠做凤尾的眼睛,九尾更是闪花人眼,用的是宝石制造凤尾,极尽贵丽。 辰时一刻,鞭炮齐鸣,声乐阵阵,装扮好的洛俪上了凤轿。 洛府外头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几乎冲震卫军的拦阻。近了,骏马缓缓驰来,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如云蔽日,伴着送嫁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神驹缓缓驶来。 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相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各取所长在后,蜿蜒至官道深处,皇城民众望不到尽头。 为首者,由两匹神驹拉辇,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四名绯衣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依然是洛俪的四位陪嫁大丫头。 中间者,十六抬凤轿,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盖头覆面,只能瞧见华丽凤袍,偶见一双柔荑玉质柔肌。 今日,将由礼部主持大婚仪试,入宗庙祭祖,礼部尚书宣读告祭文书,通禀大赵列祖列宗;再于养性殿同拜天地,秉烛通告上苍,请求神灵庇佑…… 仪式之后,顺利的话能到酉时,皇后将于黄昏正式进入凤仪宫,从此位列中宫,成为六宫之主,手执凤印,行使皇后之权。 洛俪头上的凤冠很上,身上的大红凤袍华美无双衬得雪肌莹莹,长长曳地的裙裾随着步履绵延如水,锦上丝绣九只凤凰,行止间仿似凤凰傲然而视,又似凤凰振翅欲飞。衣带鸳鸯风,璎珞环佩,头顶凤冠,再顶大红盖头。 大红的嫁鞋上,凤凰的眼睛宝石点缀,熠熠生辉,似要从鞋面冲天而起。 皇宫之内,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整座皇宫早已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空气亦染上喜气,歌舞升平,欢歌笑语不断。 洛俪被宫人簇拥进入养性殿后殿,整个脖子压得近乎要断掉,她快速唤了素纱过来,“快,把我的凤冠摘了。” 素秋忙道:“娘娘,万万不可,宫中嬷嬷特意叮嘱过,待皇上挑了盖头,再饮合卺酒,完成仪式当可取凤冠、除大红凤袍。” 可恶的皇帝,这是故意折腾她,如果她的“软骨散”未解,只怕早被这二十斤重的凤冠头饰给压趴下了,而这一身层层叠叠的凤袍,现下不是冬天,而是五月初二,真真快要闷坏她。 皇帝自珠帘门大踏步近了跟前,手执了秤竿微微一挑,洛俪的倾世容貌呈于面前,没有半分喜色,却是难掩恼怒。 皇帝笑了一声,“这大喜的日子,谁又惹你不快?” “夜公瑾,你自己戴这顶凤冠试试,我从四更就一直顶到近三更,一日十二个时辰,我就顶了十个时辰,我的脖子……”她用手一摸,感觉都要断了,“好疼,好酸……我要没命了……” 旁边的素秋连啐了几声“呸!呸!”,“娘娘,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第294章 谁在步步设局1 皇帝勾唇笑了一下,“还不替你家皇后把凤冠给除了。” 洛俪恼道:“取下后,给他戴上,也不让他戴十个时辰,就戴一个时辰,让他尝尝这滋味。” 她有武功内力都受不住,那些柔弱女子是如何扛过来的,洛俪以为:当皇后是自皇帝以外的又一苦差事,不,应该比做皇帝还苦,皇帝守的规矩还少,可皇后的规矩实在太多。 皇后,许是荣耀,但同时也是一种痛苦。 皇帝道:“我去外头换了常服。” 洛俪怒道:“你一定要顶凤冠,否则你不知我有多辛苦。” “但今日不成,改日罢,改日得闲,朕也顶顶凤冠。” 素纱、素秋给洛俪除了凤冠。 素纱抱不稳,身子摇了一下,“娘娘,这凤冠……” 素秋看素纱抱得吃力,接了过来,也摇了一下,“我的个天,这凤冠到底多沉啊,娘娘可是顶在头上的。” 难怪洛俪叫嚷着辛苦。 这么沉的凤冠,还真真是头次听说。 洛俪道:“怎么样,你们也觉得沉吧,知道我有多辛苦,我的脖子啊……” 素秋与素纱交换眼神。 素秋抱着凤冠,将它放在案上。 素纱与素缱给洛俪褪了凤袍,换上常服。 素秋不服气,出了珠帘门,到了偏殿,福了福身,低声问道:“高公公,小婢有一事不明。” 高昌正在服侍皇帝换常服,“何事?” 素秋道:“请问高公公,自古以来,皇后的凤冠重达四五十斤?” 皇帝得意地道:“为示朕看重皇后,朕与洛家的彩礼,在大赵历代皇帝大婚的惯例上加一倍。” 彩礼你加一倍,给洛家送了二万斤黄金,以前的皇帝娶后都是一万斤。可是这凤冠未免也太重了,重得素秋以为只得二十来斤,只预备好抱这么重的,一接手险些被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跌落地上。 * 怡春宫。 杨淑妃今儿的心情很不好,从昨晚开始就一个人喝闷酒,喝到五更时终于醉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暗,却是第二天的夜里。 宫里头声乐阵阵,张灯结彩,一幅盛世欢歌的场面。 杨淑妃半倚榻上,“皇后那儿如何了?今儿有没有出丑?” 大宫娥朝云抬了抬手,左右宫人快速退下。 杨淑妃眸含怨恨,“四十四斤的凤冠,可比历朝历代定制的皇后凤冠十八九斤足足沉了二十多斤,她的头受得住,脖子也定会落下病根,哈哈……” 朝云低声道:“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杨淑妃愠恼,“皇上大婚,彩礼加倍,他就险些把珍宝阁的好东西全搬到凤仪宫去。说什么,他是为了本宫好,可是他哪里真的为本宫好?不是说做做面子,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加倍的彩礼、奢华的凤仪宫…… 哈哈…… 到了现下,我还不明白吗?他喜欢洛三娘,他喜欢那个黑丫头。 自从他强抢开始,他除了陪本宫吃过两顿饭,在怡春宫住过一宿,他就围着她转。 他留她在养性殿,一起用午膳,一起聊天,全然不顾民间的习俗规矩,直至大婚前才将她送回洛家待嫁。 他骗我!” 杨淑妃陡然起身,抱起身边的成窖瓷瓶,砰啷一声,漂亮的宫瓶化成了碎了,如果这瓶儿是是洛三娘,她恨不得洛三娘死了、毁了。 她将内殿的瓷瓶砸了个精光,抱起枕头砸到地上,想着自己入宫,一骑轿子,穿的是桃色宫袍,绣着七只凤凰,九凤宫袍整个皇宫只有中宫皇后可以穿,她就只能穿七凤袍,两只,她比洛三娘足足少了两只,就是这两只,她是后,自己却只能是妃。 “彻哥哥,你骗我!你说,待我长大,你娶我为妻,你说你立我为后,你说你给我最好的,可你却让别人做了皇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杨淑妃顾不得礼仪,咆哮着,痛呼着。 朝云低声道:“娘娘,今儿是皇上大婚,要不要让皇上过来瞧瞧?奴婢以为,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娘娘。” 一边的暮云忙道:“娘娘,朝云说得是,你才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入宫一年余,你独宠六宫,谁人也比不得你。皇后对慧妃、丽嫔,最多就是过去坐坐。” “他最宠我……” 以前是,往后却不一定。 他到底是不是最爱她的? 杨淑妃迷糊了。 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她不知道答案,就试他一回,定会有答案。 她可以不争后位,可定要成为他最在意的女人。 * 皇帝听素秋禀报后,回到后殿,用手抱了一下凤冠。 高昌心下好奇,也抱了一下,当即怒道:“皇上,凤冠被人动了手脚……” 皇帝面容微凝:是谁动的手脚。 这凤冠极其精致,是内务府制作的,可是这重量也太沉。照着惯傲,皇后凤冠通常是十八至十九斤,可这一顶绝对在四十斤以上。 在皇宫之中,敢如此算计的人不多。 慧妃?不,那是李娇,她不会算计洛俪。 淑妃?不,淑妃相信他的情,最是爱他、敬他,他已经说了,他娶洛俪就是为了护淑妃,淑妃没必要将自己的挡箭大盾给毁了。且淑妃在一个月前就被禁足,连宫门都不能出来,这些日子打理六宫的是叶太妃,协助之人是慧妃,所以淑妃是最不可能做这事的。 叶太妃不会做这件事,叶太妃最厌恨的是杨淑妃,在她眼里,其他嫔妃个个都比杨淑妃顺眼,对于洛三娘自是赞赏有加。 那么,最后一个就剩下姚丽嫔。 姚丽嫔最是张狂,目中无人,她都敢算计嫔妃给皇帝戴绿帽子,还有什么是姚丽嫔不能做的。 皇帝的沉默,让洛俪难掩失望。 “可要朕宣太医给你瞧瞧?” 她被人算计了,他不想查出真相,反而想掩盖过去。 他就不能说一句“这件事,我会与你一个交代。” 还是他猜到是谁,却不打算给她一个公道。 洛俪阴沉着脸,“皇上给我送的礼物真好啊!先给我下‘软骨散’,再在凤冠动手脚,是不是用一顶凤冠将我给压死?” 皇帝恼道:“你以为这事是朕做的?” 第294章 谁在步步设局2(三更) 皇帝恼道:“你以为这事是朕做的?” “就算不是你做的,也与你有莫大的关联。”洛俪实在不想忍,她想过做一个好妻子,可前世的池宪又是怎么对她的,既然做不得好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为什么又要忍耐,“要我消气,你顶此冠两个时辰,否则我和你没完。” 今晚是他们的大婚之日,洛俪却是装也不想装。 他说,他们俩天堂地狱都要在一处,无论痛苦欢喜也要一处,他要拉她一起承受。 既然他痛苦,便要她痛苦;那么,她为何要让他痛快。 她受了一日的罪,又饿又累,脖子还一阵阵钻心地刺痛。 “洛倾城,你……你到底讲不讲理?” “对你有必要讲理么?” 洛俪的心情很糟。 有人想害她,而皇帝却没有表示。 “今儿一日,朕累了。” 皇帝心情烦燥,他知道被人算计了,可他却不知这人是谁。 谁都有可能,谁又得没可能。 他会查下去的,可现下夜色已晚,他们就不能早些歇息。 “你累了,你的龙冠有我的重?你只需在仪式上顶一阵,回来又能换下,可我从昨晚四更一直顶到今晚近三更。夜公瑾,这是有人要害我,就凭这四十几斤重的凤冠。重则受伤,轻者在仪式之时闹出大笑话。” 皇帝恼道:“在你看来,即便我封你为后,你还觉得委屈?” 皇后之位,是她想要的么? 不,从来都不是。 她是被他强行拽入他的生活,她逃避不得,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会放过我吗?你会吗?”洛俪悲怆地笑道,“你不是说过,天堂地狱,欢喜痛苦,你都要拽着我。夜公瑾,如果人给我不快活,我也不会给你快活。” 她的端庄呢? 她的优雅、大度呢? 这不是他曾经喜欢的洛俪。 她就不能忍一忍,好歹过完今晚,他是她的丈夫,他能不查出真相,可她为什么非揪着这件事闹。 外头,传来一个宫娥的叫嚷声:“皇上!皇上,你快去瞧瞧淑妃娘娘?皇上,淑妃娘娘病了,浑身滚烫,皇上……” 洛俪坐在榻前,脸上挂着分不清是讥讽嘲弄,亦不知失望悲痛的表情。 皇帝看着这样的她,心下只觉得火大,“今日你我大婚……” 洛俪转过头去,对素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脑袋痛得要掉似的,这份厚礼还真是特别,三师兄昨日前来,告诉我,说请了天下第一相士为我卜问吉凶,说我一旦入宫,就会命断赵宫。皇上,你说这相士之言可信吗?” 皇帝眼里有火,大婚之夜,她问他这样的话,“嫁给朕,就这样让你不快?” “不是我快与不快,而是皇上和其他人让我不痛快。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要我忍辱吞声,恐怕会让你失望。这一生,从我记事起,我就对自己说,我不要委屈自己,我要恣意快乐的活,既然不能求得快乐,那就求个恣意、自在。” 外头,朝云还在大声央求。 朝云与几个怡春宫的宫娥太监跪在养性殿外。 “皇上,你去瞧瞧淑妃娘娘,她病得很重。” “皇上,我们娘娘也许快死了,请了太医,她又不许太医瞧,她只想见皇上。” 洛俪勾着唇,“夜公瑾,数年前,我曾说过自己的想法,也曾问你,在我与杨淑妃之间只能选一个时,你选谁?今晚,我再问你一回,我与她,你到底选谁?” 皇帝没想她的眼神如此犀厉逼人。 骄傲、狂妄,似要看到他的心底深处。 爱与恨,痴与怨交织成网。 “现在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洛俪不答,“你回答我,你是我的夜大哥还是杨淑妃的彻哥哥?” 她原不想入宫,她原只求一个真心人。 可是,为了前世之憾,为了今生之诺,她愿意牺牲。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 那就是不该相信祖父的话,以为帝王也会有痴情、专情之人。 “倾城,你为何非要如此固执?你是朕的皇后,她是朕的帝妃,待你们好,是朕今生要做的事。熊掌与鱼翅于旁人不可兼得,但于朕可以兼得。朕要天下,朕要你,朕更要她。为了尊重你,她入宫一年多,我从未与她有过夫妻之实,我想将一个皇后该有的荣宠都留给你。” 夫妻之实,原来于他竟是一种荣宠。 “若无真心,这样的夫妻之实,我不要。皇上,夜深了,既然杨淑妃病得快不行,你去瞧她吧,若因我之故,失了一个你的青梅,我洛三娘岂不成了大罪人。” 皇帝并没有走,而是问道:“今晚是我们大婚之日,如果朕走了……” 明日宫里的流言将会袭来。 说皇帝风光迎娶的洛三娘,到底还是不如他的青梅杨淑妃。 “如果你留下,你人在这儿,心却是在她那里。既是如此,又何必留一个无心之人在此。你走吧,我无事!我现在又累又酸,脖子难受得很,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又如何能侍候你?” 皇帝凝了一下,“朕过去瞧瞧,如果她无大碍,朕就回来。” 她毕竟是皇后,该给的体面,他会给。 洛俪福了福身,“恭送皇上。”声音淡雅无波。 她要气什么?几年过去,他依旧不肯为她做出选择,既不是独选杨淑妃,也不独选于他。 他说的“最爱”也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也不过是他的霸道。 皇帝走了一段,停下了脚步,想说什么,终化成一声喟叹,“玉梅心地善良,性情柔弱,你性子大度……” 在他的眼里,杨淑妃心地善良。 如果她真的善良,就不会毒杀真心喜欢她的章公子。 杨淑妃心地善良,就不会在数年前与杨丞相布局,自服“寒梅红”伪造成中了剧毒将亡之兆,哄骗他的信任与侧目。 对于动情的男人,即便那个女子真是恶魔、罗刹,那也是天仙,是世间数一的好人。 就像是她,沐子轩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 她想过把沐子轩深埋在心底,可在受他伤害的时候,她会不由自己的想到沐子轩。 沐子轩是人,皇帝只是一个猴王。 猴王即便是王,也只是一只猴子。 第294章 谁在步步设局3 猴王即便是王,也只是一只猴子。 她到底无法对皇帝产生好感。 “这宫里的一切,以前如何,他日还如何。”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收到祖父书信之时,她是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后。 可现实太过无情,就算她做得太好,又如何防备周围的暗箭。 夜公瑾,你让我很失望。 即便你强抢我的人,却也无法进驻我的心。 我原想开启一扇窗,可现在这扇窗对你已经关上。 洛俪因叫脖子疼,素绻给她捏了捏几处大穴。 洛俪寻到药酒玉葫芦,递给素绻道:“把药酒拍些到脖子上,你们几个是从洛府来的,往后少与外人提药酒、花露、灵露之事,美玉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们当懂。再好的药酒、花露、灵露,都不能与宫里的相比。你们记住,说得多,错得多,少说话,多做事。” 洛俪叮嘱了四个大宫娥,“今晚谁值夜?” 素纱道:“是小婢。” “其他人都下去罢。” 素秋道:“娘娘,你与皇上还没饮合卺酒,仪式还没完成。” “若无缘,对面不相识;若有缘,千里亦能牵。还有的有缘无份,又有的有份却无缘。一杯合卺酒而已,完成了就能白头到老?若没有,就能过不长久?” 素秋今晚听着洛俪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妥。 洛俪抬了抬手,“都下去罢。” 众人应声。 洛俪饮了几口药酒,盘腿在榻上打坐,四个大宫娥暂在养性殿住下,接下来几天,照着规矩,帝后得一住起居。 洛俪运了一个大周天,不知是血脉通畅,又或是因为药酒之效,后颈处的脊椎的酸楚畅快了许多,只是隐隐还有酸痛,却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洛俪将榻上拢成有人睡的样子,寻了双轻巧常鞋,换上夜行衣,小心翼翼跃上屋顶。 月落西天,她小心前往怡春宫。 * 怡春宫。 皇帝到时,杨淑妃正在床上互蹬着双腿,媚/眼如丝,雪白的腿肌落到人眼里,令人血脉贲张。 皇帝喝问:“到底怎么回事?” 暮云跪在地上,“禀皇上,奴婢也不知道,从昨儿开始,淑妃娘娘心情不好,说要喝酒。奴婢去内务府抱了两坛酒回来,昨儿喝了一坛无事,今儿又喝了一坛,不知怎的变成这样……” 榻上的杨淑妃,正痛苦呼唤着“彻哥哥”,一遍又一遍,抓扯着自己的衣衫,皇帝已然明了,杨淑妃中了“情毒”。 皇帝道:“快请太医!” 暮云道:“禀皇上,章医正来过了。章医正说娘娘所中之毒太过霸道,必须得男子方能得解,除了皇上,没人可以帮娘娘。还请皇上帮帮娘娘,她太痛苦了,皇上,娘娘已经挠伤了脖颈、胸口,皇上……” 他该怎么办?他答应了洛俪,说到这边瞧一眼,如果无碍就回去。 杨淑妃嘴里痛苦地浅吟,双颊潮红欲滴。 又有两个宫娥死死压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挠破自己。 朝云沉沉跪在地上,“皇上,你快想法子了,太医说,娘娘所中情毒乃是前朝失传的‘不解不休’,不能解毒就会一直下去,若过了四更不解,情毒入体,伤及宫床,娘娘一生都再难生育自己的儿女……” 皇帝想到今晚,洛俪的凤冠被人换了,再有杨淑妃中毒,是谁布下了这场大网? 莫非是姚丽嫔? 想到此处,他气得牙痒! 不救,就会毁掉杨淑妃。 他不能见死不救。 眼下,也只能对不住洛俪。 他也知道,明日宫人们的话会传得如何难听。 皇帝犹豫良久,终是张开双臂。 高昌当即走近,替他宽衣。 夜,漫漫。 怡春宫的屋顶被人悄无声息地移开了两片琉璃瓦。 洛俪静默地透过洞往下面瞧看,皇帝与杨淑妃相拥而眠,彼此气息急促,刚才依然是大战一场。她勾唇苦笑:“赵彻,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罢?” 瞧过了,寒透了心,就不会再抱任何的希望。 没有喜欢,没有情感,就不会有伤害。 心不动则心不痛。 她也算是走过两段情感的人,又怎会承不住这沉重的打击。 杨淑妃只着肚兜,玉臂如藕,“彻哥哥,你对臣妾真好。” 皇帝直直地看着帐顶。 他不想的,可他不要杨淑妃,她就会因情毒饱受折磨。 洛俪刻意敛住了气息,皇帝与龙影司的众侍卫不曾察觉,有一人察觉到,他,就是季如风,只是季惊雷点过他,叫他不要与洛俪作对。 他佯装不曾发现,继续在周围巡视着。 杨淑妃用手在皇帝的胸口画着圈圈,“彻哥哥,你为了保护臣妾,娶洛三娘为皇后,是为了转移太妃刁难臣妾的目光。彻哥哥,什么时候太妃才会针对皇后,臣妾都快承不住了。臣妾爱彻哥哥,爱到没有自己,爱到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做一切。” 洛俪唇角掠过一丝讥讽:为了保护杨淑妃,方将她娶回皇宫为后。 她是一国之母、六宫之主,坐在高位,的确可以替杨淑妃挡住刀剑,只是,他们想让自己成为一枚棋子,且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皇帝捧着杨淑妃的脸颊,“毒真的解了,好好的,怎会中毒?” 杨淑妃一脸无辜状,“臣妾不知道,臣妾以为皇上不要臣妾,心如刀割,又痛又难受,喝着酒,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怎的,后来就像万蚁嗜骨,好难受,是皇上救了臣妾……” 软软的声音,温柔的语调,似要溺出水。 有软玉在怀,如花解语,若她洛俪是男子,也当会心生怜惜、疼爱。 洛俪定定地看着杨淑妃,那是一张漂亮的瓜子脸,若与梁娥眉放到一处,只怕姿色还要比梁娥眉美上两天,的确当得“绝世美人”四个字。 难怪,他舍不下杨淑妃。 世人皆说:洛三娘有惊世之才,可惊艳时光,属当世才女,上下数千年,能如她这般的女子少之又少。 可是杨淑妃之美,闭月羞花,令人难忘。 曾经的皇帝,明令下旨,“美女入室,恶女之仇。”曾以为,是为了护她洛俪,现在才知,皇帝心坎上的人是杨淑妃。 第295章 熬成冰石心1(五更) 洛俪移上琉璃瓦,如来时一般静寂,刚近养性殿,身后传来一声“小师叔”。 洛俪回眸,“你一早就发现了?” 以为小心,还是被人发现。 季如风道:“小师叔,今日值守的是我,若是梅清风他们几人也会发现。小师叔往后出来应小心些,每个木曜日是我值夜。” 他的话耐人寻味。 洛俪问道:“如风,你一直陪在天隆帝身边,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 “说多情,却是无情之人;说无情,又是深情之人。对杨淑妃,他有情;对小师叔,他亦有情。” “他娶我为后,只是为了替杨淑妃挡灾。我本有意中人,却因为他,不得不放弃良人。如风,此生我可以喜欢任何一个男子,绝不会去爱一个帝王,面对一个逼我、利用我的人,我更不会心动。 你二师叔说,我此入深宫,必命丧于此,我就静静地等着劫难的来临。若真有那一日,如你三师叔出现,还请如风助他带走我的尸体。活着时不得自由,死了就不必再与自己厌恶之人纠缠。 这座皇宫就像一座偌大无比的坟场,埋葬了无数女子的青春,埋葬了她们的梦想,亦埋葬了她们的纯真与善良。 我之一生,注定为了结前程夙愿而生,为了赎罪而生。明知是错,明知违背本心,却不得不踏入寂寂深宫……” 季如风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说起,“其实皇宫亦没有小师叔说的这等可怕。” 洛俪道:“世人都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他是帝王又如何,必有权势所不能做到的事。” 她纵身一跃,上了养性殿的屋顶。 季如风甚是不忍,知洛俪不愿意,可谁也不能阻止皇帝。 皇帝在五更时起身。 杨淑妃娇声道:“彻哥哥,再睡会儿吧,六更天才议政,还有一会儿呢。” 皇帝轻声道:“朕得去养性殿更衣,你再睡会儿,改日朕来瞧你。” 皇帝离了怡春宫,神色匆匆。 洛俪已在榻上睡熟了,因自幼习武,她比寻常人的听觉灵敏,夜里也更易惊醒。 皇帝坐在榻前,定定地看着睡沉的洛俪。 她其实醒着,只是不想一睁眼就看着他。 如果睁眼看见的人是他,她会觉得被人污了眼睛。 若可以,她宁愿再不见他。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一个人,是的,就是彻头彻尾的讨厌。 高昌低声道:“皇上,可要唤醒皇后?” 值夜的素纱昨夜和衣而眠,此刻听到声响,早早奔了过来,正要出声唤洛俪,皇帝轻声道:“让皇后多睡一会儿吧?” 皇帝去了偏殿,换上朝袍,望了眼后殿方向,对高昌道:“告诉大总管,赏皇后夜明珠一枚、布帛若干、胭脂水粉无数,头面首饰若干……” 她会在乎这些东西? 洛俪心下笑得讥讽。 对于伤害她的人,她不会放过。 无论这人是不是皇帝,又或是杨淑妃,她才不会替他们隐瞒,她忍一次,对方就会以为她好欺负。 沐子轩教过她一些穴道,如何下针,又如何制造出一些异样的脉像。 如果不用,岂不是吃亏。 洛俪想到了对策,按着性子睡到六更天起来。 然,整个六宫皆知,皇帝大婚之夜,不是与皇后在一起而是留宿怡春宫。 叶太妃次日醒来后就知道这个消息。 孽障!果真是孽障! 皇帝这是狠狠地打了皇后一巴掌,亦是打了洛家一巴掌,强抢洛三娘,却又不拿人家当回事。 洛俪在皇帝离开后不久,带着四位陪嫁丫头收拾一番,尽快回了凤仪宫。 正在用晨膳,高长春带着一群宫人前来赏赐。 洛俪装模作样地领了赏赐,谢过皇帝恩典。 她抬了抬下颌,“传令六宫,除杨淑妃以外的嫔妃于一个时辰后来凤仪宫拜见。”她换了一身常服,“派太监去慈宁宫通禀一声,本宫要去拜见太后、太妃!” * 慈宁宫。 疯癫的窦太后被甘霖哄坐在左上首主位。 右上首坐的是叶太妃。 洛俪带着一群宫人进来,跪在地上,不急不燥地行礼,“洛三娘拜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她跪在蒲团,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洛三娘拜见太妃娘娘,给太妃娘娘请安!” 早有素纱递过茶水。 洛俪道:“请太后娘娘喝茶!” “请太妃娘娘喝茶!” 窦太后接过茶水,问身边的甘霖,“仙茶?” 甘霖重复道:“回上神,此乃瑶池仙茶。” 窦太后接过,浅呷一口,“仙茶,好喝。”又饮了一口。 叶太妃抬了抬手,“甘霖,扶太后下去歇着罢。” 她捧着茶盏,浅呷一口,“今儿是你与皇上新婚第二日,你怎么不等皇上下朝之后再一道过来。” “回太妃娘娘的话,昨儿夜里杨淑妃病了。皇上若是强留儿臣身边,人在心不在,倒不如遂了他的意,由着他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洛俪不是心酸,而是觉得这样实在太没意思。 她不紧不慢地道:“皇上给洛家的彩礼加倍,就连给儿臣的凤冠,今儿儿臣特意称了一下,重达四十四斤。” 同行的两位陪嫁丫头个个面露愤怒之色。 素秋、素纱心下一紧,陆续跪下,深深一磕,“请太妃娘娘替皇后做主?请太妃娘娘做主……” 这个宫里敢如此算计洛俪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面前的洛俪,自有一股淡雅出尘的气质,也没教/引嬷嬷说的那么黑,相反,她长得很美,是端庄大气的美,不像杨淑妃美得让人瞧着生气,走几步都累得不成,就连一股风都似以卷起一般,而洛俪是贵气,是大方、是大雅。 叶太妃心下着恼,她没想到其实还有这么一出,“皇后,你快起来,这件事哀家替你做主,一会儿就让高长春彻查是谁打造一顶违例凤冠。” “儿臣多谢太妃娘娘做主!”她又是一拜,这才一脸痛楚难受地起身,又用手摸了摸后背,眉头紧锁,是有些痛,可洛俪却夸大这种痛,落在叶太妃的眼里,洛俪分明是吃了大苦头。 叶太妃赏了座儿。 第295章 熬成冰石心2(一更) 叶太妃赏了座儿。 洛俪静坐在一侧,柔声道:“在四月以前,三娘一心向往的是世间最寻常的夫妻,如父母,如祖父母,又或是山野的寻常夫妻……” 可她,遭遇了皇帝的强夺。 洛俪话题一转,“也曾想过,嫁入深宫就做个本本分分的皇后,可儿臣而今落下病根,昨儿一宿,后颈、脊椎疼得火急火燎,就似骨头都断了似的。儿臣想与母后商议,是不是……让慧妃娘娘协理六宫?也好让儿臣得几日闲,好好将养身子。” 叶太妃觉得心虚,明明算计人的是皇帝与杨淑妃,对洛俪是又同情又怜惜,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这是应该的,身子不适,就传太医。你早些回去歇着!” “儿臣告退!” 洛俪带着素纱等人走远了。 叶太妃望着洛俪的背影,“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她的容貌,倒比杨淑妃还强上三分,怎么皇帝就这样算计她……” 嬷嬷道:“以老奴所见,这件事不一定就是皇上做的。” “不是皇帝,难道是……”叶太妃想到了杨淑妃。 该不会是杨淑妃借着皇帝的名头所为。 * 洛俪回到凤仪宫,令人换上了后袍。 又着人去太医院请两个有威望的老太医。 而她自己则是按动手脚,制造出异脉。 巳时正,各宫嫔妃除杨淑妃以外,尽数云集凤仪宫大殿。 洛俪请了慧妃到右侧上座。 凤仪宫大太监小路子领着两个老太医进了大殿。 洛俪并未隐瞒众位嫔妃,让两个老太医给自己诊脉。 刘太医诊后,问道:“娘娘这是伤了颈椎、脊椎,似负重物所致。” 素秋愤然道:“老太医,昨儿娘娘顶着四十四斤重的凤袍入宫,早前一直叫疼,待入得养性殿后,已近三更。除下来后,娘娘就疼得受不住了。” 这可是深宫阴私。 两位老太医立时明了,这是有人在暗里算计皇后。 洛俪面露苦痛之色,“还劳二位太医给我瞧瞧,可有法子治愈此症。” 冯老太医道:“皇后娘娘……这是伤了颈、背后的筋脉落下了病根。顶着四十四斤凤冠近十二个时辰,这若遇身体底子差的,重者会瘫痪……” 最后几字出音,整个大殿的嫔妃花容俱变。 有人想害皇后瘫痪。 难不成,这个人是皇帝。 他心有杨淑妃,就要害另一个女子如此,其手段令人胆颤心惊。 洛俪急切地问道:“本宫现下如何?会瘫痪吗?”心下悲凉,如果不是她暗中解毒,以毫无内力的身子,只怕这就是最后的下场。 冯老太医道:“微臣令女官前来针灸,看有没有作用,若三日之后还疼痛难耐,微臣再与刘老太医商量一个治疗方子。” “有劳二位太医。”洛俪难受地敲打着后背。 素绻送走太医。 素纱乖巧地给洛俪轻敲、按摩着后背。 慧妃瞪大眼睛道:“皇后姐姐,这……件事是谁干的?” 她猜的是杨淑妃,又或是姚丽嫔,慧妃没做过,她只能往这两个人身上想,末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还瞧了瞧姚丽嫔。 姚丽嫔知是慧妃疑心她,忙道:“慧妃姐姐,本宫可没这天大的胆子。” “本宫昨日执掌凤印,又如何知道是谁所为?此人手段毒辣,本宫在这里留下话,无论是谁敢害本宫,一旦被本宫查出来,我定要她尝尝苦楚。” 姚丽嫔、章美人、李美人与三位贵人面面相窥,心里暗暗猜测是谁如此大胆,除了杨淑妃还真没有第二人选。 姚丽嫔问道:“请问皇后,皇上可知此事?” “昨儿夜里便已知道。” 洛俪的语调转弱,道不出的失望。 皇上知道却没有令人深查,皇后也不及杨淑妃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没有真心,她也不屑要。 原本她想做个安分的女子,可天不遂愿,她又怎不会为自己步步为营。 皇后以前黑,今儿再看,不仅不黑,还肌肤赛雪,皮肤嫩得如此同能捏出水来。 洛俪轻舒一口气,“昨儿侍寝的是杨淑妃,皇上却赏了本宫。本宫如何担得如此厚赏?素纱,把夜明珠取来。” 素纱应答一声。 洛俪接过夜明珠,“这珠子甚美,本宫因凤冠过沉,已落病根,近来需闭门养伤。慧妃妹妹,本宫就用夜明珠借花献佛,劳你代理六宫,小事由你做主,大事禀我定夺。” 她又招了招手。 立有宫人搬出布帛、首饰:“慧妃妹妹瞧着什么就挑,之后由丽嫔挑选,再是三位贵人、二位美人与玉美人。” 她定定心神,窦长安诈死离开,刘美人病殁深宫,玉美人一身落漠。 洛俪柔声问道:“玉美人现居何宫?” 慧妃笑道:“回皇后娘娘话,她现在重华宫兰阁。” 难怪还能活着。 洛俪点了一下头,“各位妹妹只管挑拣,这是皇上的赏赐,你们取个干净,皇上高兴,本宫更高兴。你们哄本宫高兴了,本宫为你们安排侍寝。” 她捧着茶盏。 慧妃起身,看着这十几匹布帛,匹匹无论是颜色还是式样都是极好看的,她入宫以来,得的赏赐还真不多,整个深宫,也就杨淑妃得到的赏赐最多。 洛俪与素纱使了个眼色。 素纱领会,从十八匹里直接挑了六匹送给慧妃,“皇后娘娘昨夜疼得腰都直不起,需得卧床静养,还劳慧妃操心协理。” 素绻又挑了两套头面首饰:“这也是皇上赐给慧妃的。” 洛俪连眸眼都不曾抬,直接将东西尽数分给了后宫嫔妃,又叮嘱了几句: “往后,还劳各位妹妹用心服侍皇上,早替皇上诞育子嗣。” “本宫今儿乏了,都告退罢!” 姚丽嫔得了四匹缎子。 贵人们各得两身衣料。 美人们也得了两身衣料。 众人告辞离去。 洛俪与素绻叮嘱了几句,进了凤仪宫的地下暗室。 现下暗室已成,只差机关。 她坐在暗室里头,看着旁边的几口大箱子,有两口是唐门送来的,制造的是洛府岁寒馆下面的相似的机关,她旁的不会,却得唐鹏指点,会一些简单的布设机关之术,这就像是安钥匙,安门窗,只需要把机关装上去就行。 * 第295章 熬成冰石心3 怡春宫。 杨淑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朝云到外头转了一圈,情绪繁复地回来:“娘娘,大事不好了,整个六宫都知道有人谋害皇后,将例制的凤冠换成四十四斤重的凤冠。” 杨淑妃惊道:“她怎么敢张扬呢?” 如若是她,定会藏着捂着,毕竟新入宫,怎么也要给皇帝几分薄面,若是传到朝堂,又是一场风波,光是清流那些人的口水就够皇帝头疼一阵子。 朝云又道:“今儿一早,皇上厚赏皇后,可皇后今晨把夜明珠在内的所有赏赐之物转赠给后宫嫔妃,她自己更是一件未留。” 皇帝赏赐皇后,许是因为昨夜留宿怡春宫,认为此事失礼。 皇后转手一件不留地将东西赠给后宫嫔妃,讨好了众位嫔妃,却是打了皇帝一个巴掌。 无论是凤冠的事,还是皇帝留宿怡春宫的事,全都张扬开了,洛俪只图自己痛快,却忘了维护皇帝的颜面,更是连遮都不替皇帝遮掩。 洛俪在暗室,先将最里头一道门的机关给安上,里面设的是毒雾,安上之后又设了密钥,她以几年前自己在才艺赛夺魁的日期、时辰为密钥。 * 皇帝从前朝回养性殿。 叶太妃一脸愤怒地坐在大殿上。 皇帝揖手行礼,“儿臣拜见母妃。” “皇上,为了杨淑妃,你是要把皇后往死里折腾。四十四斤的凤冠,而今让她伤了脊椎骨头,就连刘老太医、冯老太医都说伤了筋脉,落下病根,只怕得卧床静养。医女已住到凤仪宫,预备从即日起早晚替皇后治疗,皇后也是洛家娇养的女儿,人家几时吃过这等苦头,她疼得眼泪直落。你为了一个杨淑妃,要她瘫痪在床,只娶一个名义皇后。既然你非杨淑妃不可,你与为娘早说,为娘同意你立她为后,何必去算计一个柔弱女子,你还要搞得六宫天怒/人/怨。” 皇帝心下一沉,他没想到这事会闹得这般厉害。 洛俪对他的误会的怕理更重了。 他昨日累了一天,只想早早歇下,其他的事也不曾多想。 叶太妃落音,拂然转身:“彻儿,你大了,母妃劝不住你,你真的让母妃很失望,你捧着杨淑妃为宝,可不该这等心狠手辣地算计无辜之人。” 皇帝大喝:“母妃以为是儿子做的?” “不是你,还会有别人吗?这偌大皇宫,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打破祖制,违例制造凤冠,四十四斤,顶十一个时辰,就算是身体强壮的男儿也未必受得住。皇上,你伤了皇后的心,一个女人的心若是伤了,不是一颗夜明珠,十几匹锦缎就可以治愈,何况,皇后她不需要你送的钱财布帛,你前脚送了,她后脚就一件不留地转赠给后宫所有嫔妃。 皇上,皇后这是表明,她不会原谅你。你还是想想怎么补救。母妃一生困于后宫,太明白一个女人的心伤了、死了,就算你怎么捂又捂不暖,也融不了,那颗心会一点一点变成冰冻,最后化成冰石……” 叶太妃走了。 皇帝心沉如万钧。 他到底是做错了? 洛俪因他伤心,却因他心冷。 洛俪将暗室最里层的机关设好,试了两回,还算好用,又取了最外层的机关,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外屋,这次她用的是梁娥眉的出生日期,那也是自己前世的真实生辰,只不过在后面加了个“二”字,以此证明前世自己还有个孪生姐姐。 命运,是如此的离奇,错综复杂。 有了第一次安装的经验,洛俪安第一道机关时很快,时间更省了大半。 安好后,洛俪浑身酸软地躺在暖榻上,由医女给她按摩。 医女一边按摩,一边道:“冯老太医家有最好活血化瘀的药酒,娘娘感觉比早上时疼得如何?” “像针扎一样火辣辣地疼,本宫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罪。” 洛俪的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你是自小学的医么?” “是。太医院骨科医正冯老太医便是臣女的祖父,我是跟着父祖学的针灸、按摩之术。” “女儿家有一技之长最好,本事是自己的,走到哪儿都不用怕。本宫在家里时,祖父常说,世人重男轻女,先是女子自轻,方才被轻视。” 洛俪像与寻常人一般地聊天说话。 冯医女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让她觉得后舒服,即便她身有武功,只怕这伤痛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全好的。 皇帝此刻只携了高昌,正静静地立在凤仪宫偏殿外头,站在窗外,静静地聆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冯医女轻轻柔柔地道:“娘娘勿须担心,昨儿伤的筋骨,往后仔细治疗,定不会落下病根。” 皇帝偏宠杨淑妃,娶她不为情故,只因要她替杨淑妃挡灾,挡叶太妃的刁难。 皇帝所谓的情深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他宠杨淑妃,为何不直接给杨淑妃一个后位。 以他的性子,就算宠到极致,也是防着杨淑妃,他是不愿杨丞相成为第二个窦承嗣罢? “借冯姑娘吉言,身体的痛远不如心里的痛,不过也好,痛得麻木,就不知是痛,若是能炼就一颗冰石之心、木头之心,就更好了。寂寂深宫,适合不会心痛的人活着,也只有不晓痛的人,才会活得长长久久……” 她对他,已失望至此。 盼着自己的心,再不会痛,盼麻木,盼如铁石之心。 洛俪又问道:“你是哪年出生的?” “明和末年。” “比本宫还大一岁,本宫是同光元年生的。”洛俪粲然一笑,“生病了挺好的,可以休养,若能修身养病到生命的尽头,不这样躺在这里坐吃等死,也不错,不错。不用担心饿着,亦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不过是把心熬成铁石罢了。” 冯医女听得不忍,“娘娘还年轻,何必妄自匪薄。” “人虽年轻,可心也经几度生死,若然还活着,却已于昨晚彻彻底底地死透了。”她知道他在外头,有些话是与冯医女说,也是与自己说,更是与他说的。 第296章 人近心远1(三更) 她近乎自言自语地道:“既然他需要一个瘫痪的皇后,我便如他之愿,先将六宫之权托予慧妃,过几日就将凤印交给太妃。可我想不明白,她要致人瘫痪,是为了阻我去蜀省见义父还是为了让我做一个安分的人,也许他要的就是一个木头人罢了。装木头,小时候玩过这游戏,想来学起来也不难。” 素纱坐在旁边做针线,听到这里,心头发酸,“娘娘,你别再说了,说得奴婢心里难受得很,从昨日到现在,你就再也没有笑过。” “你要让我强颜欢笑,我做不到!若有人想见这样的女人,自找别人去,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他,也不需要他假模假样地解释、讨好。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他想向天下证明的一件战利品罢了! 你瞧这屋里的椅案可有真心?没有,他们是木头。所以这宫里需要的也是木头。素纱,你在自己面前就做个人,踏出凤仪宫就做个木头。” 外头,有人过来。 皇帝与高昌一闪身躲到暗处。 素绻领着卢淮安进来。 卢淮安静立在珠帘门外,揖手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卢淮安,几时回来的?” 洛俪的声音很平和。 “前儿夜里。”卢淮安语调里含着三分笑意,“微臣听说云省出现了肉灵芝,带人星夜兼程去了趟云省。” 洛俪问:“寻到了?” 卢淮安道:“是,是一块足有七八斤重的肉灵芝。” “献给皇上吧,也许能给杨淑妃补补身子。” 洛俪依旧很淡,趴在床上享受着冯医女的按摩。 卢淮安关切地问道:“听说娘娘昨儿被人算计了?” “幕后主使是皇上,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在这偌大的宫中,能那样算计她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 他对她没有情,她在嫁给他时,还曾想过从此便与沐子轩断了,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负于他,不负这天下,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击。 她无法敬他、重他,更不能去喜欢他。 她可以骗天骗地、骗去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的真心。 “微臣不敢,微臣以为,许是娘娘对皇上有……” 洛俪突地坐了起来,厉声道:“卢淮安,这么多年,我敬你如兄,你却害我如此?就在昨日,四十四斤的凤冠,我险些没因此瘫痪。 卢淮安,你是有武功之人,头上顶上四十四斤的铁冠试试,十一个时辰,摆着一个姿态站着、坐着、走着,我没瘫痪,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她推开冯医女,赤着只穿了宫袜的脚,隔着一道珠帘,厉声叫骂:“卢淮安,我今日叫你来只说一件事:你我兄妹情分就此一刀两断! 往后,你继续对皇帝忠心耿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日你若有事,莫要求助洛家,也莫要求到本宫面前。本宫从今日起,就当没认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一次背信,百次不用。卢淮安,我会瞪大眼睛瞧着,看你如何位高权重,看你如何顺风顺水,看你又如何背叛伤害多少真心敬你、重你、视你为亲人的人,踏着这些视你为亲人的人,如何一步步平表青云?” 在他的眼里,洛俪一直温婉从容,一直沉稳有加,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又会有如何伤心。 卢淮安一惊,双膝一软,“洛师妹,我向你赔罪,我今儿过来带了解药,我……” “不需要!如果有人杀了一个人,然后对那死人说,对不起,我杀了你。你觉得有用吗?” 他们伤的是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以为此生就守护家人,可她在长辈的殷殷期盼之中,生了希望,有了欲望,就是与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飞。 “洛师妹,是我对不住你,你要骂要打,我息听尊便。” 卢淮安跪在地上。 洛家不仅是洛俪的依仗,同样也是卢淮安的依仗。 卢淮安对洛家的依仗仅次于皇帝。 “真的?” “只要你说,我又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跟皇上说,就说我体弱多病,需要出宫修养,若能允我入蜀最好。若是不能,就让我到行宫休养。” 卢淮安蹙着眉头,“洛师妹,皇上他对你是真心。” “你对秦氏真心,对陶氏真心,对洛素纹也同等真心,我懂。就如我视你为兄长,视梁俊为兄长,视已经死掉的夜大哥的兄长,我待你们是一样一样的,这种敬若兄长的情感,也仅次于我对大哥、二哥、三弟四弟。” 在她的心里,她待他如卢淮安对自己的三个平妻,三个平妻不分轻重;皇帝心里的杨淑妃、洛俪难分伯仲;洛俪对他与卢淮安、梁俊也是一样的重量。 原来,是这样。 皇帝只觉无比的悲凉、失望。 卢淮安疾呼一声:“洛师妹,你这又是何苦?我不配得到你的敬重。” “我从今日开始收回对你的敬重。”她仰望着天空,“到此为止罢,从今往后,你莫再唤我洛师妹,你的洛师妹在你与皇帝联手算计时她应该死了。” 洛俪抬了抬手,“素绻,送客!” 卢淮安出了凤仪宫,身后,传来洛俪的号啕大哭声,这声音似在刻意抑制,又似在尽情发泄,哭声震耳,听到人的耳里,竟是道不出的伤心欲绝。 素纱在软语哄着。 素秋急得不知如何应对。 皇帝立在一边,进退两难,那顶想害她瘫痪的凤冠是他的意思。 她不知他,他又何曾知她。 皇帝离了凤仪宫,在外头兜了一圈,在十几个宫人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进入凤仪宫。 “皇上驾到!” 素纱几个手忙脚乱地给洛俪递了帕子,洛俪道:“素绻去外头挡着,就说我身体不适,经冯医女按摩后已经睡熟了。” 她知他在外头偷听了许久。 他故意要与她演戏,她就陪他演。 洛俪拢上锦衾睡熟。 她是真的不想见他。 皇帝听罢素绻的话,“睡熟了?” 不久前离开,她还在号啕大哭,这一回头再来,她就睡熟了。 皇帝道:“朕进去瞧瞧罢。” 素绻打起帘子,皇帝进入偏殿。 第296章 人近心远2(一更) 素绻打起帘子,皇帝进入偏殿。 洛俪微阖着双眸,不见到,就不会觉得恶心,就不会觉得厌烦。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素绻却站着未动。 高昌道:“素绻姑娘,你还是退下罢?” “高公公未退,奴婢怎能退?” 咱家是服侍皇帝多少年的老人,你……就是个丫头,高昌欲怒,在皇帝示意下,不得不退出偏殿。 皇帝轻声道:“倾城,朕知道你没睡。” 若要我信你,我宁可相信母猪爬树。以前,还能敬重二三,现在只觉得恶心、厌烦,一面要与他不死不休的纠缠,一面又与杨淑妃恩爱缠绵,这样的男人,不配她动心,亦不配她喜欢。 “四十四斤重的凤冠,不是朕做的。” 不是你,也与你有关。 凤冠可是内务府的人送到洛府的,说不是你的,那是谁送来的。 最大的怀疑人是皇帝,其次是杨淑妃,.昨儿夜里她听到的真相,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人也有可能是皇帝。 他娶她,是他向世人炫耀的战利品;是他保护杨淑妃最好的盾牌。 她之于他,是最好用的棋子。 他的真爱是杨淑妃,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是否是,也唯有他自己明白。 “倾城,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昨晚,她等他说这话,可他却以沉默应对。 有些话是有期效的,他说得太晚了。 有没有这话,她已经不在乎。 与其相信他,她还不如相信自己,相信旁人。她昨晚夜探怡春宫时,知晓真相的那刻,她就不会再信他。 这世间,她相信的人是祖父母、是父亲,可当皇权与他们相对时,就连祖父母、父亲都不能护着她,可见有时候连至亲也是帮不了的。 权势路上,对于帝王来说,便是至亲也可杀。父杀子,子杀父,兄弟相残,比比皆是,他想杀她,算计她,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洛俪闷闷地反驳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信任不在,倚重不在,就连依靠他,她也不再抱奢望,他是皇帝,皇帝对很多人可以一言九鼎,唯独对情爱,最不能作数。 “倾城,你能不能信朕?” 她在暗中给自己催眠:不能相信他!永远不能相信,一遍又一遍。 她在他絮叨的话语里,已沉沉睡去。 “还记得我们在江南洛府初遇时的情形么,那时候你九岁,朕闯入你的闺阁,逼你给季师傅治伤,塞了一枚糖丸子给你,骗你说那是独门毒药……” 就在他回忆追思的时候,洛俪已传出低沉的声音,皇帝轻唤一声:“倾城。” 她未应。 他又唤了两声。 还是没人应。 这一次,她不像是佯装,似真的睡熟了。 素绻与高昌进来,素绻看了一眼,“昨晚皇上走后,皇后因为脊背骨头、筋脉都疼得厉害,又不忍请太医,一直忍到天亮回到凤仪宫才请了太医来瞧。皇后一夜未睡,她是真的承不住困意睡熟了。” 晌午后,素缱因心疼洛俪,让小路子带她去御书房找唐侍讲。 因近来皇帝大婚,各部院分了一部分奏章去,除了重特大奏章需皇帝亲阅,其他的都由各部院商议后批处,唐大满这里看的奏章也不多,用过晌午再看大半个时辰就能抄录完。 唐大满出来时,正瞧见素缱,揖手唤了声:“素缱姑娘!” 素缱冷厉地道:“唐侍讲,你回家之时劳你回洛府一趟,找老爷想法给我们家里讨点药酒来,我们姑娘真是太可怜!昨儿大婚,头上顶的是四十四斤的凤冠,被卢淮安与皇帝联手下了‘软骨散’浑身一点内力都没有,现下伤了颈脊的骨骼、筯脉。太医们说,也算是姑娘运气好,又幸亏自幼习武,骨骼还算强健,只怕换成旁人,就要被害瘫痪。人的颈脊处最是重要,有些幼儿从马背跌下伤了颈脊是要落下残疾的……” 唐大满今儿晌午就听人议论这事。 最初知道的是太医院,之后六宫嫔妃都知道,再之后整个后\宫都轰动了,大家纷纷猜测,是谁敢冒天下之大韪,后\宫的人猜是杨淑妃,但叶太妃、洛俪曾怀疑是皇帝。 至于前朝听到这消息会怀疑上谁,就由得他们去想。 唐大满问道:“皇后现下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昨儿一晚上叫疼,今儿太医瞧过后,送了一位冯医女来,先是针灸、又是按摩,姑娘疼得直哭。近午时,姑娘为此伤心地号啕大哭一场。后来哭着哭着也就睡着了。瞧得我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难受,都想由我代替了她去。 卢大人怎么能帮着皇上害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中了毒,没了丁点内力,比无武功的弱女子还弱,就算是这样,有人还不放心,想害我们姑娘瘫痪了才肯作罢。 姑娘还不让我们身边人说出去,说是怕家里知晓了担心,可是她这样,瞧得奴婢心里难受。唐大人,就劳你帮忙传话,奴婢得回去了。” 素缱福了福身,转身离开御书房。 唐大满忆起与洛俪共同在御书房当差的日子,心里甘苦掺半,即便是洛家娇养的女儿,嫁入深宫头日,就被人算计了。 洛俪醒来时,已是近黄昏时分,这一觉睡得很香。 她令素秋摆了书案,坐在案前习字绘画,用了许久才调整好心绪。 梁俊带着两名侍卫近了凤仪宫,对看门的小太监揖手道:“劳小公公通禀一声,请素绻或素纱姑娘出来一趟。” 不多时,素绻从里头出来,打最着梁俊,福身道:“见过梁大人。” 梁俊手里拿着一只盒子,“这……这是洛大人令在下送来的药,专治筋骨损伤的铁氏秘药,还请素绻姑娘转予皇后。” 皇帝声声视洛俪为最重,到底伤洛俪最深。 曾经的洛俪快乐无忧,在她的世界里有书法丹青,有琴棋歌舞,唯独没有这些女人的争斗与算计,正式入宫头天,就被人这样算计了去。 洛府的铁氏听说后,直将洛瑞、儿子全都骂了一通,在洛府又哭又闹,“全都是狠心的,我娇养大的孙女就被人作贱得几乎瘫痪了,你们还我俪儿,还我俪儿……” 苏氏在一边抹泪儿。 第296章 人近心远3 苏氏在一边抹泪儿。 洛庆破口大骂:“招天杀的恶贼,欺人太甚!皇后入宫头天,顶个四十四斤的凤冠,把人都给压伤了。皇上不宿在皇后处,反去了杨淑妃宫里,这是不把我们洛家放眼里?娘骂得是,这人就专拣软的捏,他们就是挑了我们洛家好欺负,这才欺到皇后身上。” 铁嬷嬷跟着道:“绝不能就此罢休!三老爷就是性子太柔和,老夫人,一定要闹,非得让皇家严惩杨淑妃不可。” 帝后大婚,皇帝连给洛家该有的体面都没有,居然还宿在杨淑妃宫里,这是公然地打洛家脸面。而洛俪受伤,也在证实皇帝根本不如他所说的那些看重洛俪。 洛廉、洛康被铁氏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 铁氏哭闹起来,洛瑞都得服软,兄弟俩连大气都不敢出,只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可越是如此,铁氏越不肯罢休,先哭洛俪没人疼,又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吴氏在一边无辜躺枪,还不敢争辩。 洛康、洛廉与铁氏都备了伤药,一古脑儿装到一个大盒子里,由洛廉亲自去了一趟郑国公府找梁俊。 梁俊昨晚没值夜,因帝后大婚,值夜的是龙影司五位掌司之一的老大季如风。但今晚,他要按例入宫当值,正好将筋骨伤药给洛俪送来。 素绻接过,道:“请梁大人代为转告老爷,就说娘娘的伤已好多了,休息几个月应无大碍。太医院遣了冯医女给娘娘治伤,是骨科冯老太医的孙女,冯家在骨科损伤这块可是圣手。” 冯家的接骨术,是大赵最厉害的。 虽然洛俪伤的筋脉,有冯医女帮忙调理、治愈,应不成问题。 梁俊揖手道:“我今晚值夜,若有什么事,但凭吩咐。” 素绻福身,“有劳梁大人关心我们娘娘,到底是血脉兄妹,就是比外人好,若不是娘娘中了卢大人的‘软骨散’失了内力,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娘娘刚醒来不久,小婢得回去服侍了。这会子,娘娘该针灸治疗,看能不能用上这些伤药。” 梁俊离了凤仪宫,想到自己与洛俪之间的表兄妹,其实洛俪原有机会反抗,她有婚姻自主之权,可她放弃了,是皇帝像洛梁两家要胁洛俪,逼她不得不放弃反抗、逃走。 皇帝再也不是当年的赵彻。 在窦国舅被除之后,他的霸道、独专更为张扬明显。 宫外都已经传出皇后被一顶四十四斤的凤冠伤了筋骨之事,恐怕端午节后,朝堂上又有一番争执。 洛俪练了一会儿字,脱了外袍,只着肚兜扒在暖榻上。 清晨时还隔了一层,这会子洛俪竟露出了布满红疹的后背。 冯医女错愕道:“娘娘,你……你身上怎么了,怎会有这么多红疹?” 洛俪苦笑,“昨儿就这样,昨日午后浑身痒得难忍,因有繁复的仪式,又不敢抓挠,生怕惹了笑话,今晨就发现身上起了红疹……” 冯医女问道:“现下可痒?” “不痒了,用手触碰即疼。” 冯医女道:“回头臣女去太医院给娘娘配些药。” “不碍事,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是故意的,为了防皇帝亲近自己,看到她浑身的雪肌已无,只剩这些红疹,恐怕他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洛俪扒在暖榻上,催促道:“快下针吧。” 她今晨针过之后,后背的酸痛感好了许多。冯医女每下一针,她便能准确地说出穴道的名字。 冯医女又细瞧了后背的红疹,“娘娘,除了后背,其他地方还有么?” “脖子以下的胸前、肚腹皆有,不是昨儿热出的痱子么?” 冯医女不吱声,这可不像痱子,后背有两片巴掌大小的,上头有几枚晶莹剔透的水泡状透明的包,小的绿豆大小,大的有豌豆大小。 冯医女扎完针。 素绻捧了药盒子过来:“冯医女帮忙瞧瞧,这是洛家老夫人、老爷送来的,你看这些药哪些合姑娘用?” 冯医女看着上面的标签,有几瓶是江湖第一山庄铁家的独家药膏,她在太医院时听人说过,只这药膏从不外售,也只铁家本家人能用上,如果她能得一瓶回去,让冯老太医一闻嗅,就能估出其配方来,再试制几瓶,就能知道其用量。 “化瘀养筋膏,这个好!臣女给娘娘抹些再配以按摩手法,一定会痊愈得更快。” 素绻取了药膏出来,将盒子抱回后殿。 冯医女抹完药,见素缱、素纱一直在旁边,一个在看小人书,另一个则在积极地做着女红、针线。 洛俪问道:“素纱,翠薇阁那边如何了?” “平嬷嬷带着翠兰翠绡、翠红翠绿与四个小绣娘好好地呢,宫里的教引嬷嬷过去了,教她们九个宫廷礼仪。” 洛俪低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帝借婆子、丫头来约束她,现在她嫁进来了,于他而言,平嬷嬷九个人可有可无,四个小绣娘可以先留在宫里,得闲让她们去针工局学习绣技针法。 翠兰翠绡、翠红翠绿却不必再留着了,就是平婆子也得回去。 洛俪心里暗暗琢磨着。 皇后成亲三日,是没有归宁一说,一入深宫,身不由己,先是君,再是女。 小路子进了偏殿,“启禀娘娘,慧妃娘娘来了。” “请进来!” 慧妃带着冬葵、小邓子进入偏殿。 洛俪见慧妃的脸色有异,心下暗暗觉得奇怪。 再看同进来的小路子,欲言又止,似在害怕些什么。 洛俪频住呼吸,暗调内息一探,发现凤仪宫外头还有几个陌生的气息,其中有两个一个青春热烈,另一个低沉浑厚,后者正是皇帝。 难怪慧妃一行神色有异,前面是慧妃,后面跟着皇帝。 他既然想看戏,她就装不知道。 这皇宫之中,可不是天天都在上演一台台的好戏。 慧妃见冯医女又是银针又是药\膏,还有按摩,再看洛俪的后背起了红疹,还有水泡,“皇后姐姐这是怎了?” 洛俪淡淡地道:“这不是中了人暗算,人家步步为营,手段厉害着呢,估计四十四斤重的凤冠压不死人,再顺手下点毒。” 慧妃歪着脑袋,不是瞧热闹,而是愤然,“是杨淑妃做的吧?” 第297章 她的漠视1(三更) “妹妹可得小心祸从口中,宁可说这毒是皇上下的,也莫怀疑杨淑妃。那可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物,就连叶太妃也得给三分薄面。到了本宫这儿,这薄面怎么也得涨到五分,妹妹可得给她六分。” 慧妃想骂人,她会给杨淑妃薄面,给她个头,不骂她就成,这种手段也使得出来,也就皇帝会以为杨淑妃是个好的。 皇帝小心翼翼地走到通往偏殿的布帘门后,挑起一角往里探,正瞧到医女给洛俪按摩,她只着了肚兜,后背只两根系带,整片后背全是一片红疹,更有巴掌两片的水泡,在肌肤上显得尤其注目。 洛俪慢吞吞地道:“妹妹,现下已经二更天了,你这么晚过来,不会是与我聊天吧?” 慧妃捧着茶盏,浅呷了一口,道:“明儿是端午节,皇上说明儿要请王爷、皇侄们入宫。” “妹妹打理六宫辛苦了,我现在有病虽痛,却一身轻松,你只管照皇上的吩咐去办就是,我正好躲在凤仪宫养病。” 慧妃原就想让洛俪出面的,这不是娶皇后了,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呢。 慧妃咬了咬唇,“皇上……皇上让臣妾来问问姐姐,明儿是不是由你主持宫宴?” 还真是直接啊,连弯都不会拐。 以慧妃这性子,在洛俪面前也学不会拐弯。 洛俪脱口道:“禁足怡春宫原就是做样子,不如将淑妃放出来主持。慧妃妹妹,本宫听说,杨淑妃挑了九位杨氏族女配给皇族亲王、皇侄公子,我正等着呢,到时候这杨氏一门的权势比皇权还高,天下一定有热闹。 我现在最乐意的就是瞧皇家的笑话,如若杨氏族女联手对付皇族男人,想想她们坐在一处交流如何独宠,如何弄掉其他姬妾的孩子我就乐。三十年后,皇族的人丁一定不会多,到时候冷冷清清,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还个个是嫡出,个个亲娘是杨氏女。 哈哈……太有趣了!赵氏皇子与杨氏贵女的子嗣不多,定然能替朝廷省下好大一笔供俸银子。国库的银钱肯定充足,百姓们的赋税也就低了。杨淑妃所举也算是替百姓们谋福,赋税低,百姓们可就高兴。” 慧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喷了出来。 也就洛俪能将如此要紧的事当成笑话说,还说得煞有介事,当真像是看大戏的模样。 洛俪说得神采飞扬,“我是不能反抗,不能逃避,可是宫里这么大的舞台,这一天得上演多少台戏,别人坑我,我不能打压、报复,但我可以袖手旁观看热闹。哈哈……这台大戏,折腾得越厉害才越好呢。慧妃妹妹记不记得窦华浓?后来被卢淮安易名花豆的那个。” 慧妃没想她跳得这么快,“好久没听说她了,死了没?” “池宪将她降为妾,再送给卢淮安巴结讨好,卢淮安将她贬为艺伎,原想折辱于她,可人家不视之为折辱,反而怀抱着玩男人的心态。 人的心境变了,痛苦与快乐就可以反过来。 我是从她那里学的,我早前不喜皇宫,便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当成是看好戏,把这宫里的人都当成演戏的人。这一天得瞧多少戏,置身事外,就不会痛苦,太有趣儿了。” 她们姐妹幼时能说到一处,而今大了,依旧能说到一处。 慧妃不想提这瞧戏的事,只追问道:“窦华浓后来怎样了?” “我对卢淮安说,窦华浓在卢府闹得不成样子,在前府见了长得好的男人就扑,卢淮安也是有女儿的人,长此以往,必会坏了门风名声。我的意思是,让他送到庵堂去,留在府里,人家可不拿这种事当折辱,反而是享受。 卢淮安将她送到官乐坊做最低贱的女昌人,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再回皇城,隐约听人说,她染了脏病,去官乐坊的都是什么人?不是达官就是贵人,全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或是有官家子弟,怎能害了这些人,由官乐坊的管事做主,用二百文的价儿将她卖到了皇城的暗门子,具体去了哪儿,又有谁知道呢。” 痛苦与欢乐,一步之遥。 她从痛苦中迈出去,换了个心境,就自有一种风景。 慧妃轻叹一声。 洛俪低声问道:“我现在病着,无法侍候皇上,要不要明儿我与你安排一下,你先侍寝皇上。” 慧妃陡然起身,连连摆手,“皇后姐姐,这……可开不得玩笑。” “你怕什么?也怕得罪了杨淑妃不成?” 慧妃不敢答。 洛俪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皇上现下不是打着主意,只与她一个人生孩子,这得多省心啊。慧妃妹妹,有件事,我觉得应该与你托个底。” 慧妃忙道:“皇后姐姐请说!” “我不能生。” 慧妃再度喷了出来。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窦太后是前车之鉴,洛氏门生遍布朝野,自来外戚当政者,没一个有好下场。洛三娘一生,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能害了至亲朋友,既然要牺牲不妨牺牲得彻底些。所以我背着所有人,在回洛家前,就服下了如假包换的‘绝子散’,断了诞育子嗣的念想。” 大殿上的皇帝如五雷轰顶,他曾说强宠她育下一男半女,借孩子困住她。 而她,就可以残忍地服下“绝子散”。 他霸道,她果决。 就算她嫁给他,为了不让洛家重蹈窦氏之路,她会狠毒的断绝自己的希望。 她抬了抬手腕,“冯医女,你替我诊诊脉,想来药效早已发作。” 冯医女细细诊脉,花容微变。 出来的脉像就是“娘娘毒寒侵入宫床,就算现下解毒……只怕……只怕已晚。” 洛俪收回了自己的手,面上无波无澜,“妹妹还是早些侍寝的好,有一两个孩儿,你在后宫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慧妃再也笑不出来,极度意外地道:“姐姐何苦要这样?为什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自来对自己最是残忍,也最能狠得下心,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共同点,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狠时能比常人更狠。既是世间多情人,也是世间无情人。 娇容,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儿吧,若是你有几个,送一个到我膝下,我必视他为己出。我们姐妹,总不能就这样熬着看不到光亮的日子。” 在她眼里,嫁给他就是地狱,就再无阳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奇女子,是他将她拖下了地狱。 她脸上的笑,不再明朗纯真,是讥讽,是刺人的笑,那笑容不再纯粹,而是带着几分剑芒。 第297章 她的漠视2(一更) 她脸上的笑,不再明朗纯真,是讥讽,是刺人的笑,那笑容不再纯粹,而是带着几分剑芒。 慧妃听到这里,捧住胸口,眼泪再也控抑不住,“三姐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为了守护你心里的家人?” “傻妹妹,也不全是这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杨淑妃!我不想与她斗,也不想与她争,有朝一日,她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若起争执,你猜皇上会向着谁?那肯定是杨淑妃的孩子。 既然他一来到世间,就要承受父亲最不公正的对待,我宁可不要带他到世上。明明是嫡子,却处处比庶子还不如,他会怨恨,他会痛苦,我身为母亲,连一个无忧的成长岁月都给不了他,我宁可苦的是自己,也不要等到那一天。 无欲则无求,无爱则无痛。 妹妹,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但你可以有,虽然也会有不公,却比我的孩子容易接受现状,因为他们都是庶子。” 皇帝闻到此处,他以来自己赢了,原来洛俪比他还狠,比他更为果决。 他可以逼她,她却能对自己狠。 她行得这样的果断,拒绝为他生儿女。 她的心果真是冰石,在她入宫就成为冰石之心了。 他再也捂不热了。 可走到今日,让他放手,又何其艰难。 他不相信! 皇帝转念一想,突地大喝:“请太医院太医!” 素纱轻呼:“娘娘,皇上到了。” 洛俪扯过一件衣袍,一裹一系,虽有些失礼,还算勉强能见人。 皇帝自布帘后迈入,眸子冷厉地盯着洛俪的脸:好美的容颜,好狠的心。 “臣妾拜见皇上!” “洛三娘,在你眼里,你就如此看待朕?” 洛俪不紧不慢,不惊不惧,“皇上想让我如何看你?你告诉臣妾。” “朕要你的真心。” 洛俪突地抑头大笑,“真心?这是什么东西,皇上告诉我,这东西值钱吗?多少钱一两,若是可以,臣妾买上二两。” 她就算把真心喂狗,也不会留给他。 她今日用了很大的心力,才调整好心情。 现在,又因他的出现凌乱成麻。 她对他的厌恶、嫌弃又多了几分。 于杨淑妃,他着实是个痴情的好男人。 她的真心,再不会对他,她福了福身,“皇上,臣妾正在治病,请恕臣妾无法服侍,还请皇上回去罢。” “朕要你的真心!”皇帝大吼,一把抱住了洛俪。 她冷冷地笑着,那眼神陌生得从未见过。 她的身上除了药膏味儿,再没有曾经熟悉的体香。 皇帝放开了她,“你不是朕的俪妹妹,你到底是谁?” “曾经的洛俪死了,变成了今日的皇后,而杀死她的是皇上。她曾说过,这世间也有就算是皇帝权势也有阻拦不了的事。死了,死得透透的!她临终前对臣妾说,就一起下地狱吧!” 洛俪转过身去,望着漫漫黑夜。 “就算是死了,朕也要将她的心捂热。” “那是一块寒石,寒透的石头掏出来就又凉了。” “那朕就一直放在怀里。” “你的怀里热不了,你的热度早就已经尽付另一人。”洛俪突地回眸,“到了今日,你还瞒臣妾吗?” “朕瞒了你什么?” 洛俪抬手,“除高公公外,其他人都退到大殿去吧。” 素纱轻呼一声“姑娘。” 洛俪眼神果决。 慧妃是想告诉洛俪,皇帝在大殿上,但她不敢,皇帝是她的主子,她必须忠心自己的主子。 洛俪压低了嗓门,悠悠说道:“你真心爱的、宠的是杨淑妃。你娶我入宫,不过是拿我当挡箭的盾牌,你要让六宫嫔妃的利箭、嫉妒、仇恨都引到我的头上,更要让叶太妃来刁难我,你好静静地保护你的梅儿妹妹……” 这些话,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一早就知道了。所以,她宁可不给他生孩子,宁可服下“绝子散”,宁可冷眼旁观着他对杨淑妃的宠溺。 她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的温度,传到慧妃的耳里,那就是一把刀,一把剑。 她悠悠地像在说不相干的人,“皇上,我瞧不起你!为了保护你心爱的女人,你就来算计无辜而柔软的女人。你将对付朝臣的那套用在对付后宫的女人身上,而就是这些你想对付的后宫女人,她们却一心想要讨你欢心,爱慕你、敬重你,想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开枝散叶,就连卢淮安那样手段残忍的男人,都知道敬重、爱护替他生儿育女的三个女人。可是你,没有。你的所作所为让臣妾寒心。你说你承认自己是强盗,可盗亦有盗,有可为而不可为,这样的你让后宫的女人寒心。” 皇帝突地大声道:“你从来就不相信朕?” 她不信他!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心痛又无奈。 他告诉杨淑妃的话,只是为了宽慰杨淑妃,那话里半真半假,真的是,在很久以前,他就就决定娶洛俪为后;他亦喜欢杨淑妃,但他给杨淑妃的定位从来都是“皇妃”。 他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杨淑妃让他享受着被爱的虚荣,而洛俪却挑起了他男性的征服欲。 她们是这样的不同,却有着同样绝世的容颜,有着相似的才华,他爱她们,他一早就想着享受着这齐人之福。大赵的数代帝王,谁不曾后妃云集,为甚他就不行。 “是你不肯告诉我实话,是你强迫、利用、算计在先,请问皇上,如果有女人同样利用算计于你,你会相信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会。 他不能相信这样的女人,他又如何要求她来相信自己。 他声声要她的真心,他可曾付出了真心。 “你眼睛是瞎的,没瞧见翠薇阁内的一切,没瞧到凤仪宫里的布设,看不到朕对你的真心?” 翠薇阁里的一切,不能彰显他的真心。 那里的一花一木、一瓶一桌,全都是他亲自布置的。 就算是对杨淑妃,他也不曾花这么多的心思。 “你布设翠薇阁,只想将嫔妃、太妃的不满引到我身上;你给我宫中最好的宫殿,最好的摆设,不过是想利用我来替杨淑妃挡箭。如果我这里不够好,嫔妃怎么会将我当成众矢之的,只是可惜,你宠爱有加的杨淑妃似乎并不领你的情,昨儿夜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将你的计划全都打乱……” 第297章 她的漠视3 只是可惜,你宠爱有加的杨淑妃似乎并不领你的情,昨儿夜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将你的计划全都打乱……” 他的真心,她是这样曲解的。 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了一条无法跨逾的鸿沟。 他立在东岸,她行在西岸,无论他如何奔跑、靠近,都无法再接近于她。 “你不想让我有武功,我便不服卢淮安的解药。 你只想我做一个如同花瓶似的皇后,我就不插手六宫事务,静静等待你的杨淑妃解除禁足,静静等待着她重新接掌六宫。 你只想给我一个虚名,我会坦然地接受,绝不会仗着皇后的身份压她半头,我甚至可以为你,宣告六宫,杨淑妃虽位同妃位,实与我同等尊贵,不必向我请安,不必向我跪拜。 皇上早前说明,也不用四十四斤凤冠想让我瘫痪,原来你的真心,是要我做个废物,做个有名无权的皇后。” 皇帝痛苦地看着洛俪,她的身上再没有曾经的纯真与阳光,甚至连真心的笑意都不曾有。 “你不信朕,你从来不信朕。” “皇上,你莫再说这等可笑的话,让我觉得讽刺,你对一个被你算计得体无完肤,对一个险些被你算计之下瘫痪、又莫名中毒起疹的人说这话,太可笑了!” 她蓦地转身,浑身都是能冻人的寒气,仿佛人一靠近,就能化成冰块。 她不信他到如此地步。 “你因杨淑妃年幼时替你挡下一杯毒酒情有独钟,我尊重你的爱情。但我不会原谅,你对我步步为营的伤害与利用。” “倾城,你信朕一回,你再信朕一回好不好?你摸摸朕的心,这里面有你,你要不要朕把心剖出来。” “好啊!”洛俪不假思索,“你死了,朝廷再立一个新帝。说不得我就能重获自由,不,是被送到甘露寺,到了那里,也比这里有趣吧?” 他根本就是说话哄她的。 死啊,你去死啊。 他知道,就算他真剖出心来,她也不会相信。 “皇上,我问你,昨晚你和杨淑妃做什么了?” 她好好的问这个作甚? 他该如何回答。 “如果朕说,朕在她的榻前守了一宿,你信吗?” “不信。” “为什么?” 洛俪突地笑眯眯地道:“因为亲眼瞧见你们缠绵了。”她像在说不相干的人,“那画面真是不敢多瞧,只看到隐隐绰绰的身影,所以你不用担心臣妾把你们俩看光了。” 他身子摇了一下,她什么都知道。 洛俪笑着,“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瞧瞧你的表情,我刚才那话是试探你,你这不就露了馅,你再说什么,我会信吗?” 她不会让他知道,她已经解毒了。 他用心机,她也会。 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 就算他是皇帝,也有无法掩饰表情的时候。 皇帝又道:“如果朕说,朕昨日在你那儿受了气,所以与她缠绵了,你信吗?” “我不信你,一个在与正妻大婚之夜,不顾体统去姬妾宫里留宿,这样的男人靠不住。就连寻常小户人家都知道敬重正妻,而你却率先打破这个规矩。正妻必须敬重,因为你若不给正妻颜面,必会宠妾灭妻,必会乱了伦理纲常。可见,你心里爱她、重她得紧。” 她不会知道,昨夜杨淑妃有多难受。 那是情毒,是最厉害的情毒,他总不能让其他男人解毒,他必须替她解毒。 是,他落了她的面子,她给了她难堪,所以他赏了一笔厚重的财物。 即便他知道,这一切都挽回不了什么。 洛俪顿了片刻,“你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吧?借着与她缠绵相守一宿,再给我厚赏,以为这样是打一巴掌赏一个甜枣,我就可以任你所为。 皇上,如果你娶的是一个寻常的贵女,她也许会忍气吞声,可你娶的是洛三娘,你不顾我的颜面,我为什么要顾你们的颜面。我把你赏赐的东西全给嫔妃们分了,你与她做的事,就张扬开好了。 想到端午节后,朝政们因这事的弹劾,杨淑妃又要受世人指责,臣妾心里好高兴。我舍了里子、面子,总算有人替我讨公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她是这样想那件事的。 所以,她是在报复。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给你的。 你给我一剑,我就还你一刀。 也至现在,他觉得受伤,她却笑眯眯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在她的眼里,他几时已成她的敌人。 皇帝又问:“你真的服食了‘绝子散’?” “我知晓你对杨淑妃的真心,对我的利用算计,你觉得以我洛三娘的性子,会甘心为你生儿育女,你做梦的吧!我不会这么傻!” 她够狠! 他觉得是什么已经脱离了掌控。 “我会瞧着你与杨淑妃的恩爱,瞧你与她儿孙满堂,瞧着她善良永远,你瞧我多大度,如果你愿意,让我做左皇后、她做右皇后又有何不可? 你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将九个杨氏族女与杨派贵女许给亲王、皇侄们,千万别拒绝,我等着你们上演大戏。” 她恨他!怨他,再不会对她笑得阳光,笑得温和,甚至也不想再装。 他的解释成她的眼里成了笑话。 “你要怎样?你才肯消气,你说!” “原来在你这里臣妾不能生气,好,好,臣妾不生气了,臣妾一定乖乖做皇上手里的木偶。” 皇帝暴跳如雷,一把抓住了洛俪双肩,她无辜地眨着眼睛,顽皮又淡漠地笑着,就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痛苦地问:“朕要拿你如何是好?我们回到以往不好么?” “你杀了我的夜大哥,你是杨淑妃的彻哥哥,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个凶手好?你还杀了洛三娘,就留下一个唯有躯壳的皇后。你好厉害,一出手杀了两个人,两人已死,夜大哥、洛三娘都去天堂了吧,他们在天堂一定能结为神仙眷侣。 剩下的是丑陋,是利用,这样的你我就只能下地狱。我怎么能一个人独自痛苦,我得拉上你啊,既然你不让我伤害善良的杨淑妃,我就拉你一起痛苦。” 皇帝放开了洛俪,这样的她太陌生,像个疯子。 她曾说,他像疯子,现在的她又何曾不是。 她不知畏惧,没有贪恋,让他无从下手。 无畏,便无惧;无贪,便无欲。 第298章 软禁淑妃1(三更) 无畏,便无惧;无贪,便无欲。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手足无措。 “你为朕做几件事。一,明日你主持宫宴,让陈王赵循、云王赵徵及一干年满十七的皇侄挑到满意的嫡妻;二,主持宫中老宫女配边城将士之人,让新老宫女完成交替;三,从今春入宫的秀女里,挑一些秀女送给亲王、皇侄为侧妻。办好三件事,朕允你长住应天府行宫。只需每年年节前回宫暂住一月。” 洛俪摇了摇头,“我真是不信你,你还是白纸黑字地写出来,也许我会信你。” 她不信他,竟到了如此地步。 而她有心利用此事。 他算计她,她也会算计他。 端看谁的脸皮更厚,谁更过分。 她相信,以素缱的为人,一旦知道自己是给杨淑妃当挡箭盾牌,定会告诉洛家人。 这一潭水,搅得越乱越好。 她根本没有要阻止素缱让洛家人知道的意思,她心有怨言,更有愤恨,怨的、恨的都是面前的皇帝,曾经的夜公瑾是真的从她心里死了,活着的、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一个陌生人。 洛俪呢喃道:“时间还真紧,明儿设午宴,上午我来挑人,至于规矩、法子,我会来做。只是为了杨淑妃不哭闹,你还是先哄哄她罢。” 她指了指一边书案,让皇帝写下字据为证。 皇帝心下恼怒不已,若不照做,她就不会答应帮忙。 叶太妃生于小户人家,无论是见地、眼识远不如洛三娘。 杨淑妃的私心重,洛俪那些看似讥讽的话,又何曾不是他的担心。 刚除了一个窦承嗣,不能再出现一个杨耀国。 洛俪看着文书,淡淡地道:“把你的大名署上。” 他挥笔而就,顺势题上日期。 洛俪看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霸道、大气,不像洛门弟子的书法,颇有杨丞相的风骨,杨丞相才是你真正的书法师傅,而季师傅是你的武功师傅吧?” 皇帝的书法的确不像洛门弟子的书法。 洛俪一早就发现了,只是以前不说出来罢了。 她莞尔一笑,“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真是好良缘!臣妾在这里祝皇上与杨淑妃早生贵子,如若杨丞相有了外孙儿,且是皇上庶长子,定会更加效忠皇上。” 她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更加效忠皇上”,看她说话的表情,分明是在等另一场好笑上演,她笑得狡黠,这就这模样,又似活了过来,只是即便笑着,眸子里也带着一股讥讽玩味。 皇帝问道:“俪妹妹,若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你如何处理杨淑妃?” 他蹙紧了眉头。 原来是逗她玩呢。 为什么会有两个人,舍一个,他都不舍,不能舍洛俪,也舍不下杨淑妃。 “你已经委屈她为妃了,且好好待她罢。虽然在我看来,她未必对你是真心。后\宫女人,是真心会承认,可不是真心却敢承认的可不多。” 她是第一个。 她敢与他叫板,敢与他叫嚷不公平。 洛俪说得轻浅,“你有没有怀疑过,当年那杯毒酒根本不是窦承嗣父子下的?皇帝牵系着他们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哄好了你,能谋到不少的好处。” “你也可以?” “这让我感觉像花楼,嫖客付钱,女昌妓卖身,不过交易的不是钱财,而是荣华富贵与权势罢了。” 皇帝气得俊脸速变。 她却将他的气恼置之不理。 他对她又有多少耐心呢?终有一日是会耗尽的。 为何娶了她,一切都与他早前所想的不一样。 洛家乃是清贵门第,不屑于荣华,不屑于权势。 洛康自上次负伤生病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朝议政,不外前还连番上了辞官折子,要求调回苏省任地方官员。 洛康是一品大员,只能升,不能降,若回江南,还真没有合适的官职。 除非,他能重用江南大都督姜权。 姜权也是洛子门生,且因年幼失父,对洛子如师如父。 洛俪若有所思:“我再猜猜,你是何缘故不立杨淑妃为后?是为了防杨家一家独大吧?你即便宠她入骨,却依旧在防她。皇上,你一面宠她,一面又防她,这样不累吗?” 知他爱防备旁人,洛俪是在高中之前就知晓了。 这也是她以前不会点破的话。 “朕再与你说下去,定能被你气得七窍冒烟。” 在她的面前,他就是被剥去了外衣。 他不立杨淑妃为后,真是为了防她。 不是洛俪比杨淑妃有多优秀,他是怕杨丞相一家独大,他日养虎为患。 他娶洛俪为后,也是为了牵制杨淑妃、牵制杨家。 “哈哈,这就对了,我早就烦你了,你哪凉快去哪儿,我真不想留你,快走吧,快走!” 洛俪拍拍巴掌,将手里的白纸黑字给叠好,福了福身,“恭送皇上。” 皇帝道:“若朕今晚走了,以后,你别想朕碰你。” “嫔妃们等你临幸是为了生下一儿半女,好给下半生找个依仗,臣妾都绝了念想,留你作甚,男人女人那些事,不就嗯嗯哼哼,哈哈嘻嘻。《花豆传》的小人书都写着呢,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过我的自在日子好。” 皇帝气得欲怒不能,拂袖而去。 然,到了外头,仔细想想洛俪的话,话糙理不糙,字字都带着大实话,更饱含道理。 她稀罕他,这才怪。 她宁可一个人蒙头睡大觉。 洛俪喊了声:“慢着!”她顿了一下,“臣妾是皇后,有劝皇上雨露均沾之责,今儿,皇上就去重华宫罢?你别与臣妾玩心眼,回头臣妾会告诉宫中敬事房嬷嬷去收素帕,而臣妾更会诊慧妃脉系,若发现还是处子之身。皇上,你是把臣妾最后的念头都给断了,臣妾还等着收慧妃的孩子承欢膝下呢。” 皇帝不知是恼是怒,杨淑妃可没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说这种鬼话的一直是洛俪,结果他为她当了一年多的和尚,临最后破了戒。 皇帝大喝一声:“摆驾重华宫,着李慧妃侍寝!” 皇帝也不是笨的,今儿让高长春调查了一天关于凤冠的事,当时送出宫的凤冠确实是九斤重的,他心疼她,如何舍得压着她的脖子,却被人钻了空子,也至他与她之间误会重重,她更是狠决地将他们恩爱的梦想给打破。 第298章 软禁淑妃2(一更) 也至他与她之间误会重重,她更是狠决地将他们恩爱的梦想给打破。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怡春宫! 今晨传出凤冠的事,内务府司宝局就有两个匠人死了,一个是在井里发现尸首,一个是服毒自尽,又有宫人揭发,说看到他们临死前与人接触过。杨淑妃的宫娥朝云曾去找过其中一人,又有太监证实,亲眼看到朝云将一个布包塞给其中一个匠人。 而这布包,在匠人死后,不翼而飞。 皇帝又查了昨夜给杨淑妃下毒之人,内务府的人可以作证,说两坛酒是朝云带人来取的,朝华一路上遇到了谁,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 这下毒之人,虽说扑朔迷离,却在静默地证实极有可能是怡春宫的人。 慧妃微怔。 所有人不知道帝后都说了什么,很显然,是皇后说动了皇后,冬葵难掩喜色,“娘娘,得回宫了。” 洛俪招了招手。 素缱走近:“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盯着,如果皇上与本宫玩阳奉阴违就回来禀报。” 皇帝走得不远,突地停下了脚步。 洛俪很是老道地说:“我看人物传记,一个对妻子忠心的男人不肯纳妾,就让姬妾大声叫嚷,咦咦嗯嗯,就是这样,哄得老太太以为儿子真与姬妾好了,其实只那姬妾在榻上怪叫,男人却躺在床上看书。 杨淑妃入宫一年多了,叶太妃想抱皇孙头发都想白了,本宫还想收一个慧妃妹妹的孩子来养呢。快去盯着!” 素缱应声“是”,哪着慧妃走了。 素绻不解地道:“娘娘,请恕奴婢愚钝,奴婢实在猜不错娘娘的用意。” 洛俪扬了扬头,“杨淑妃敢算计本宫,本宫就能让她再也无法独宠六宫。” 天下的男人,没有不偷腥的。 皇帝禁欲多年,突然尝到甜头,一旦开始就无法收尾,若时时有美人侍寝,不会再守得住。 “明儿一早,把重华宫兰阁的玉美人唤来,本宫有事找她。” 五月初四夜,洛俪让凤仪宫传出消息,说她苦劝皇帝去重华宫,又劝皇帝多育子嗣,巩固国本,皇帝终于为其贤惠所动,传李慧妃侍寝。 叶太妃还没歇下,就听说了这消息,立时道:“洛三娘还真是识得大体。” 旁边的嬷嬷道:“老奴听说,那是因为皇上恼了杨淑妃,皇后被凤冠压得伤了筋骨,闻所未闻,今儿司宝局死了两个宫匠。高大总管追查下去时,所有证据指向怡春宫。” “这个祸害,胆儿不小,都是被皇帝宠出来的,瞧他宠出个什么东西,连这种害人法子都能想到。皇后受了伤,不知几时才好,哪里能服侍,安排李慧妃侍寝。” 嬷嬷道:“老奴还是有些担心,杨淑妃昨儿硬是把皇帝从皇后那儿抢走,这会儿太妃能晓的消息,他们那里定也听说了。” “快,赶紧的,如果那妖孽派人去抢皇帝,你把怡春宫的人给哀家拦到半道上,大半夜的不在怡春宫待着,都禁足了,还敢与哀家兴风作浪。” 皇后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皇帝,岂能被杨淑妃给坏了事。 叶太妃不知道杨淑妃也是昨晚才吃上肉。 嬷嬷带了几名宫人直接在重华宫外头候着。 叶太妃不放心,又携了太监去那里等着,叶太妃刚到不久,就见朝云带着太监、宫人正移过来。 “奴婢拜见太妃娘娘!” 嬷嬷道:“朝云姑娘,这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儿?” “启禀太妃,奴婢……是淑妃娘娘病了,这会子直唤着皇上。” “昨晚病了,今儿怎又病了,病了请太医,皇上又不是太医。来人,传哀家懿旨,着太医前往怡春宫给杨淑妃瞧病。”叶太妃停了片刻,“从即日起,怡春宫上下任何人不得迈出宫门半步,一日三膳由御膳房太监来送。” 另一侧,移来了几只灯笼。 叶太妃眯了眯眼,却是洛俪翩然而至,夜色里披着一件斗篷。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快近三更天了,怎还没歇下?” “儿媳今儿辛苦了。”叶太妃少有的热情,拉着洛俪的手,“身上又伤又病的,怎不在屋里歇着,虽然是五月,夜里也是寒的。” “谢母妃关心,儿臣无碍。只是担心有人出来坏事,没想还是母后思虑周详。” 昨儿夜里,皇帝就是这样被杨淑妃抢走的。 叶太妃防不了开始,总能防到这一次。 洛俪柔声道:“母妃,你的手怎的这么凉,出门让嬷嬷多披件斗篷,皇上今儿还说母妃一生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要儿臣好好孝顺母妃呢。母妃,儿臣身子不好,可李慧妃、姚丽嫔等几位嫔妃可是个个都调养大半年的,定能早育皇嗣,到时候母妃含饴弄孙,孙儿饶膝,可莫嫌孩子多了吵闹。” 叶太妃被哄得跟吃了蜜糖一样,轻声道:“儿媳就回去罢,哀家回宫给送子娘娘烧炷香,求她早送麟儿。” “儿臣恭送母妃。” 叶太妃一路直夸洛俪好。 没有杨淑妃的差,又怎能显得洛俪是知事懂事的。 洛俪见叶太妃走远,俏容一凝,“本宫随朝云姑娘走走怡春宫。” 她可以不刁难杨淑妃,但可以让杨淑妃“椒房独宠,任意妄为”的名声坐得更实些。 杨淑妃躺在床上直抹泪,没等到皇帝,却传出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杨淑妃翻身下床,然,大殿上传出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本宫记得,以前皇上下过旨,说杨淑妃与本宫之间不必会面,既是如此,你继续躺在榻上休养,本宫就坐在大殿,等着太医来给你瞧病。” 不多时,太医院千金妇科的医正章太医带着两名太医匆匆而至。 章太医见洛俪在,连连跪拜。 “章太医,快进后殿给杨淑妃瞧瞧,因皇上曾有旨意,让本宫不必与她会面,本宫就不与她会面了。杨淑妃这病真有灵性儿,昨儿本宫与皇上大婚,正更衣,她就病了;今儿夜里,本宫费了好一番唇舌,方说服皇上去重华宫慧妃那儿,她又生病。这到底是因嫉成病呢?还是见不得皇上宠幸其他后妃就生病,真是好奇特的病。” 第298章 软禁淑妃3 她又生病。这到底是因嫉成病呢?还是见不得皇上宠幸其他后妃就生病,真是好奇特的病。” 洛俪才不会给杨淑妃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看似无意,却句句如刀,不用说,就她身边这几个人,肯定会传出去。 皇后贤惠,主动劝说皇帝雨露均沾,而杨淑妃就爱独占专宠,这一对比,嫔妃自然喜欢皇后。 章太医令人悬线诊脉。 洛俪的声音甜美悦耳,“不会真是因嫉成病,那这可不是真的病,这是犯嫉,是心病。治,一定要好好的治,章太医更得好生诊脉。” 章太医听了一阵脉,弹了弹红线,又细细地听。 悬线诊脉,还真是奇了。 “淑妃娘娘可是小腹绞痛?” “是。” 看来这章太医的医术还真有两把刷子,要不就是白日来过。 洛俪停下了说话。 章太医又问:“淑妃娘娘昨晚是不是中了情毒?” 情毒? 莫非这是皇帝留在淑妃这里的原因。 昨儿夜里,她记得淑妃的满足,皇帝的茫然失神,莫非是因为这件事。 洛俪忆起上回自己在御书房中情毒。 窦长庚告诉她,说她中的情毒很奇特。 这等厉害又奇特的情毒,杨淑妃自己手里就有。 当年她能给自己下毒,让皇帝以为她替他挡了毒酒。 而今,她再给自己下毒,说是中了情毒,引皇帝到怡春宫,狠狠地打她一个耳光,以杨淑妃的为人不是做不出来。 朝云答道:“回章太医,昨儿我们娘娘被人算计,实在……实在……”她用眼瞧了瞧洛俪。 洛俪勾唇可笑,“实在太巧,巧得很呢,好会挑时辰。” 专挑她与皇帝大婚之夜中毒,不偏不巧,又在那时候来请皇帝。 丢她的面子,成全了杨淑妃的专宠。 听起来两人都没落好,可是杨淑妃却实实太太地成了皇帝的女人。 要说与杨淑妃的谋划没关系,洛俪都不信。 无论是不是算计,皇帝愿意上当,那便是他的事,与她无干。她原就逼皇帝在二人之间挑一个,自己对皇帝的心意死得透透的,没有幻想就不会有失望,也不会有伤心,如此很好。 章太医诊了脉,开了药方子,“去太医院抓药罢?” 洛俪淡淡地道:“章太医,叶太妃刚下懿旨,怡春宫上下禁足宫门,任何人不得迈出大门一步。本宫记得,太医院有一个精通针灸的章医女,请她抓药后送来。叶太妃的懿旨不能不遵!” 杨淑妃想钻空子,她可不会给这机会。 章太医揖手,“老臣告退!” 洛俪点了一下头,“去内务府王总管那儿取一条铁链、大锁来,从外头将怡春宫锁上,再与御膳房送一把钥匙,让他们一日三餐按时送饭送菜。到了饭点把门打开,其他时候,任何人不得进出。待后宫嫔妃传出孕上龙脉的喜讯,本宫会在皇上与叶太妃面前替淑妃娘娘美言几句。就劳淑妃看在皇上膝下子嗣单薄的情面上,可得体谅叶太妃与本宫的心情,皇上早有皇子,上可安社稷,下可安民心。 淑妃,你得想想李慧妃、尹丽嫔、章美人这些嫔妃。她们中间,有人可守了一年多的空房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她们,也让她们为皇家与大赵尽份本分。 唉,叶太妃盼皇孙,这盼得头发都快白了,你要体谅她的苦心……” 洛俪这是劝人? 分明就是在拆台,字字句句都在指责杨淑妃独擅椒房,不肯与后宫嫔妃雨露均沾。 洛俪说了一大番无关痛痒,却暗藏玄机的话,见章太医等人走远,挥了挥衣袖,看着素绻、小路子把怡春宫的大门用铁莲、大锁给锁上,大锁有两把钥匙。 “一把送到太妃哪儿,今儿太晚,明儿一早就送过去,就说本宫照太妃懿旨把此事办妥了。另一把,就交到御膳房司膳监那儿,让他交给安排几名给怡春宫送膳的小太监,一日三餐不得耽误。” 杨淑妃气得牙痒。 * 五月初五是端午佳节,这是天隆帝大婚以来的第一次皇族宫宴,洛俪起了大早,挑了几个婆子、太监跑腿打下手。谁负责膳食,谁负责安排座位、谁又负责安放菜肴等等,支客的、领路的,一并都安排妥当。 午宴安排在养心殿,请了二十几位亲王、皇侄参加。 洛俪看着去岁入宫的官宦贵女名册,用笔划了几个,对素纱道:“五品以上嫡女都挑出来了,抄录一遍,这些人每人发放一支赤金步摇。其余人,每人发放一支银步摇。” 平婆子今儿也被调过来帮忙,因她是随皇后进宫的,她到底是年纪大知事些,在宫里还认识了几个老嬷嬷,结成了异姓姐妹,带了她的三个姐妹来帮忙。 洛俪道:“本宫从今年新入宫的秀女里头挑了二十个四品以上地方官员嫡女,这是名单。 平嬷嬷带上仇嬷嬷过去把人领来,若不够庄秀美,行事大度,可另挑他人。嫡女一律发放金步摇戴在头上。你们再过去挑二十个庶女来,要容貌娇俏,温柔可人,挑好了人,记得把名字、籍贯,父兄是何人写上,这些庶女定要个个都是解语花,庶女一律发放银步摇。 巳时正时直接领往养心殿右侧入座。你告诉她们,若会歌舞才艺的,今儿表演好了,皇上与本宫皆重重有赏。” 洛俪又让素绻草拟了一个《告知书》的东西,写成通告模样,让玉美人照着抄录,令小太监拿到皇子宫给众人瞧看,让亲王、皇侄们明白,今儿这不是寻常的宴会,又让各人每人进入大殿时,自备几枝花,大红、桃红、其他颜色,特意说明,大红是挑嫡妻,桃红为侧妻,其他颜色则为侍妾。一个人先挑一至三人,其他皆由各人而定。 皇子宫里,各位皇族此时如炸开了锅一般,站在《告知书》前议论纷纷,又拉着素秋与太监宫娥问长问短。 素秋笑意盈盈地道:“这是皇后娘娘花了一宿的时间弄好的,今儿头插金步摇的皆是德貌兼备的嫡女,其家中父兄官职俱是五品以上的京官或是地方四品以上的大员。头插银步摇的不是庶女便是小吏或小户、商贾之女。 有去岁入宫的二十五位已学好宫规礼仪的贵女,也有娘娘从数百秀女挑出的地方贵女,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甚至于千里挑一的贵女。” 第299章 宫中相亲1(三更) 素秋又道:“娘娘说了,各位王爷、候爷进去时,自带几枝鲜花,花上最好绑个布条,写上你们的封号,也免回头配对记录的宫中太监给弄错了,近日将按长幼陆续颁下赐婚圣旨,就是贵女们的娘家也会陆续收到旨意。各位王爷、候爷可不要马虎。” 也就是说,今儿是盛大的相亲会。 陈王赵循因身有残疾,早早儿就回了自己的院落里,唤了宫人太监给自己打扮,生怕被人瞧出腿脚有疾,还特意穿了内务府特制的鞋。 他的年纪不小了,已经是三十多岁,虽然有四个儿女,全都是扶不上台面的宫娥所出,自是想娶个能打理府邸,又有本事的嫡妻,如果可以,今儿挑上两个年轻美貌的侍妾回去也不去。 素秋解释清楚后,携了宫人太监回到凤仪宫。 养心殿那边,小路子与素纱、玉美人正在布置着宴会,左右摆了不少的桌案,照着规矩是上首、前方坐嫡女,后排坐庶女。 皇族们来得比较早,不到巳时就全按长幼、尊卑落座了,个个都备好了花枝,还在花枝上绑了布条写上自己的封号。 巳时正,二十四位贵女入坐右上首的三排十二张桌子上,听说有一位今儿染了风寒来不了,平嬷嬷与仇嬷嬷又领了四十位贵女进来,前排坐嫡女,后排坐庶女。 贵女们一进来,就看到左边坐着三排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有的穿着紫色蟠龙袍,一瞧就是亲王,还有的穿着青色蟠龙袍,是郡王爵,又有的穿着蓝色蟠龙袍,应是候爵。 成年的贵公子人人跟前放着几枝花,有红的、粉的还有白的、黄的、带花边的,花枝也是各种各样,有山茶花、月季、蔷薇、玫瑰,还有人不知从哪儿采了三枝栀子,这栀子原都是白色的,涂染成了红色和粉色的。 贵女们一个个仪态万方。 贵公子一个个也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 巳时二刻,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慧妃娘娘到!丽嫔娘娘到!” 一袭华美龙袍的皇帝以天人之姿出现,手里牵着一个神仙般的女子,洛俪内着素绫中单,外罩湖色千莲烟锦宫装,荷叶状裙罢曳地,逶迤仿似一泓湖面烟波上凤凰傲立,幕腰系青缨细绅带,缀以镂雕玉螭凤纹青褐佩环,袖口、衣沿绣以天家贵眷才能享用的凤羽,描金重绘,美轮美奂。湖色的凤袍,淡雅又不失华贵,穿在洛俪的身上丝毫不觉得怪异,反而有一种惊人的和谐之感。 洛俪虽厌恶皇帝与自己亲近,可这等场合,也不会拒了他,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迈入养心殿。 皇族公子们看着这样的洛俪,先是微微一惊,谁说洛三娘姿色平平,光那肤色在场贵女里能与比相比的绝挑不出五人,真真是上乘好雪肌,额上绘了红莲妆,红莲中央是似贴了一红艳的宝石,其实这是她的胭脂痣。 帝后身后跟着一个绯色宫袍的英气嫔妃,许是慧妃昨夜初承宠,眉眼之间难掩一股娇羞,更显有一股难见的风韵。 丽嫔今儿一见慧妃就觉得怪,许是昨夜承宠,有了女人的韵味 今晨,叶太妃厚赏慧妃,毫不掩饰的赞了几句,又叮嘱她好生服侍皇帝。 丽嫔敬着洛俪,她是皇后,正掌着侍寝的事,就连敬事房对皇帝独宠杨淑妃都不也多嘴。皇后一番劝解,皇帝破天荒留宿在除杨淑妃以外的嫔妃处。她扳着指头算,下次该轮上她。 再后面又有几个嫔妃,个个盛装巧扮。 “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慧妃娘娘玉安!丽嫔娘娘玉安!” 洛俪今儿的扮相很美,清雅之中不失贵气,也穿出了别样的风姿。 洛俪与皇帝携手上了主座。 慧妃带了玉美人共坐左侧案前。 丽嫔带了一另一位嫔妃入座。 其他嫔妃也得在慧妃、丽嫔身后的桌案上落座。 慧妃朗声道:“帝后大婚以来,今儿是第一次皇族家宴,想来各位都知道,今儿家宴的意义,是给二位亲王、七位郡王、十三位候爷选嫡妻、侧妻、贵妾。” 慧妃与丽嫔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可是皇后与她们俩说好的,这件事对皇家来说是大事。 丽嫔接过话道:“各位秀女可莫衿持,你们的姻缘如何,端看今日,你们有才艺的千万莫藏拙。” 洛俪扫过两侧,“陈王、云王。” 二人都是皇帝的兄长,齐齐起身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你们是皇族中人,又是其间辈份最高的,由你们二人先选。”她一侧目,“在场秀女中,若有人不想配与在场皇族的,可摘下今日进来时的步摇,留下步摇便可退去,皇上与本宫绝不为难你们。” 秀女们面面相窥。 今儿所有的秀女穿的一样的服饰,全都是粉色宫装,头上戴首饰、花绢都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步摇,有的赤金的,有的是银的。 一贵女摘下步摇,第一个移出座儿,福了福身,“启禀娘娘,小女退出。” 这是一个姿容气度皆属上乘的贵女。 洛俪点了一下头。 素纱道:“秀女请到养心殿稍后,若再有人退出,可随之一道回毓秀宫。” 秀女双膝一软,深深一拜,皇帝今儿进来,她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一来皇帝年轻英俊,二来皇帝气势不凡,一颗芳心暗挂,即便左侧坐的皇族最长者当属陈王赵循,今岁三十有四,可落在她眼里,如何能与皇帝相提并论。 “启禀皇后娘娘,小女仰慕皇上已久,愿……愿……”她憋得一脸通红,时不时往皇帝抛了个媚眼。 皇帝被她的眼神一撩,一拨,当即激动地抓住洛俪道:“皇后,你看她,她……她勾\引朕,她在勾\引朕……” 这语调,有一种兴奋,又有一种得意,还带着五分撒娇。 洛俪瞪了一眼,暖声问道:“皇上,你喜欢她吗?” 果真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儿,被这美人儿几个眼神一抛,皇帝立时就失了方寸。 丽嫔恶狠狠地看着秀女:当她们几个是死的,当着皇后、帝妃就敢勾/引起皇上,瞧她摘下的金步摇,也是嫡女,真是丢了嫡出贵女的脸面。 第299章 宫中相亲2(一更) 丽嫔恶狠狠地看着秀女:当她们几个是死的,当着皇后、帝妃就敢勾/引起皇上,瞧她摘下的金步摇,也是嫡女,真是丢了嫡出贵女的脸面。 皇帝道:“朕喜欢皇后这样的。” “皇上这话说得不清楚,是喜欢臣妾的才艺,还是喜欢臣妾的性子,又或是喜欢臣妾这样的鹅蛋脸?” 好不容易有机会与她亲近,还能摸他的手,与她在人前秀恩爱,他才不会放过机会,“像皇后这样善解人意的。” 她没将他气个半死,还夸她善解人意。 假扮恩爱,又何必当真。 下次再接再励,在气死人不偿命的节奏上再进一步。 洛俪捧起茶盏,问道:“慧妃妹妹,你宫里留不留此女?” 慧妃脱口道:“回皇后姐姐,本宫不留。” 洛俪眸子转向丽嫔。 丽嫔明了,眯了眯眼睛,皇帝刚才那句“她勾\引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如果是喜欢,自己留下,还真可以拿捏住,“本宫留她,赏她住永仁宫听雨阁。” 这女子长得娇媚,又有一双撩人的眼睛,就在坐在众多秀女里也是少数拔尖的人物,可见是个有野心的人。 丽嫔问道:“皇后想赏她一个什么名分。” 洛俪答:“五品以下,皆归妹妹赏赐。” 这叫放权! 好歹丽嫔也是二品嫔妃,得给人家一点权力,五品以下归丽嫔赏赐。 洛俪加了一句:“六品的美人、七品的宝林,丽嫔妹妹皆可赏赐。” 秀女巴巴地望着丽嫔。 皇帝现有的几位嫔妃,个个姿容不俗,如春花秋雨各有其美,有天人之姿、惊艳夺目的皇后;有美丽无双,一身傲气、锐气的丽嫔;还有英气逼人又不凡娇俏的慧妃;就连三位贵人、一位美人个个都年轻貌美。 丽嫔道:“赏七品宝林,来人,送新宝林去听雨阁。” 永仁宫听雨阁,那里可偏僻得紧呢。 其他贵女里头,见自荐枕席居然还成了,得了个宝林之位。 又有两个庶女起身,摘下头上的步摇,学着刚才秀女的模样,自称仰慕皇帝的天人之姿。 仇嬷嬷讨好地走近洛俪,低声道:“容长脸蛋的是淮州知州的庶长女,瓜子脸的是黄山同知的嫡次女。” 声音足够慧妃、丽嫔与二位贵人听见。 慧妃瞧瞧了容长脸蛋的,道:“赏住菊阁,赐六品美人。” 丽嫔一股子小家子气,皇后都说六品美人、七品宝林由着她们赏赐,开口只给了一个仅高于秀女的位分,回头若是得了宠,被皇帝晋级,寻了机会,不知道如何报复呢。 另二位贵人原是一宫主位,虽是代理,可还盼着早日侍寝,弄这么个人在身边,心里可不大踏实,皆沉默不语。 洛俪扫了一眼,“可还有人退出?” 瓜子脸秀女重重一拜:“禀皇后娘娘,你留下婢妾吧,婢妾会好生服侍皇上。” “你的才貌并非其间最出色,先前的宝林、美人,容貌过人,故被慧妃、丽嫔选中。退下罢!” 秀女似受了打击,她亦听人说了,此次大选,能最终晋级的少之又少。来到皇城,各地已经淘汰了六成,每训五日就会选一次,再淘汰一些,能留到最后的,哪个不是特别出色者。 若她失败,要么被遣送还家,虽然还能嫁人,可入宫之前,家里为了让她攀上皇帝,连早前的婚约都给了她的庶妹。她如何能甘心,她实在好不甘心,跪在地上,学着早前第一位的宝林,梨花带雨地冲皇帝抛媚眼。 皇帝这会子就盯着洛俪,见过这么多美人,发现身边的才是最好的,无论气度、才学,旁人难比,眼里更是含情脉脉。 丽嫔就似受了刺激一般,看着这一个又一个赤果果引/诱皇帝的贱人,若她是皇后,先冲过去划花她的脸。 洛俪瞧看不过去,轻斥道:“皇上,这秀女喜欢你呢。” 皇帝恼道:“长得这么丑,还妄想服侍朕……” 秀女没想皇帝说出这么一句话,当即就要哭出声来。 孙贵人福身道:“启禀皇后娘娘,不知妾身能不能将她留在永福宫?” 洛俪道:“孙贵人位居永福宫主位……” 皇帝一脸嫌弃地道:“孙贵人喜欢,让她去你身边做个服侍宫娥。” 长得这么丑,还能勾/引他,真是恶心!之前是他没有防备,这会子他有防备了,看着洛俪,再看秀女,他居然怎么看都觉得丑。 孙贵人福身谢恩,对身后的大宫娥道:“着人领回去。” 从秀女降为宫娥,这其间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之后,再无人离去。 洛俪朗声道:“现在表演才艺。” 有嫡女起身,愿弹琴曲,又有女子愿献舞。 整个晌午,弹琴的、唱曲的、献舞的,又有吹笛鼓瑟的,什么样有才华的女子都有。 先由陈王挑选,从中选得嫡妻一人、侧妻一人,贵妾又一人。 选中之人,由司仪太监将人唤走,进行登记造册,并录上几人名讳、籍贯、父兄名讳,现居何官何职等。 临到云王(琴王)赵徽时,他的面前连一枝都未预备。 皇帝不高兴了,皇后第一次张罗你们的婚事,还一整宿都没睡好,又是挑秀女,又是发金银步摇,可你倒好,连枝花都未预备。 云王在去岁秋天得封“云王”,封地在云州所辖五县,故而以封地为名赏赐封号“云”。大赵亲王,通常有五县为封地;郡王则为三县,候爷可得一县。 云王起身揖手,“启禀皇上、皇后,臣兄心有所属,暂不选妻妾,待臣兄求娶之后,全由云王妃做主。” 皇帝乐,“十五皇兄原有意中人了,哈哈,好啊,不知是哪家的闺秀,朕予你赐婚。” 云王揖手道:“她曾得中咸阳才艺赛魁首,有婚姻自主之权,故而臣兄追得很辛苦……” 素秋很八卦地走近洛俪身侧,低声道:“娘娘,不会是弄琴县主吧?听说去年冬天,云王得空就跑到郑国公府外头弹琴吹笛,吵得周围的人半夜都睡不着觉,就差惹得住在附近的吕御史上折弹劾。” 第299章 宫中相亲3 吵得周围的人半夜都睡不着觉,就差惹得住在附近的吕御史上折弹劾。” 皇帝大笑,“十五皇兄想求娶弄琴县主,怕是不易罢,要让美人点头,你还得花些心思。” 云王尴尬一笑,揖手行礼,似有央求莫再打趣之意,他原本最钟心的是洛俪。可洛俪是皇帝瞧上的,他如何敢与皇帝抢,当年回皇城,途中得遇的就是洛俪与梁俏,只能退一步而求其次,近来梁俏似有松口,两个还曾在暗夜同奏一曲《传说》。 陈王大笑道:“十五弟,要不要本王帮你保媒?” 云王道:“皇兄,你饶了弟弟这回,弟心里有数。” “本王还以为那就是传言,你追了不少日子了,怎的到现在都未能让美人点头。真不如皇上爽快,你看皇上追皇后多利索,从说定到娶回皇宫就……” 陈王没说完,就见皇帝的脸微变。 皇后坐在这儿呢,难道是说皇后是被皇帝强抢回来的。 皇帝一扭头,望着屋顶,当自己没听到:朕算明白了,你丫的就是个缺眼货,哪壶不开提哪壶,朕的面子不打紧,可这是皇后。 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大叫:“八皇叔,吃苹果,苹果很甜。” 后妃都装作没听到陈王那句“真是不如皇上爽快”的话,慧妃笑道:“几位郡王,该你们了。郡王们带上花枝挑选正妃、侧妃人选,若有喜欢的贵妾也可挑上。” 皇帝见揭过一页,立时又来了精神,领头的一人乃是怀昭太子的庶长子,其母乃是一个宫婢。天隆帝亲政后,将流放苦寒之地的皇侄们给接了回来,这些皇侄中有两个是怀昭太子的两位后人,因出生不高,因同光帝年幼无知说要杀窦太后给父母报仇,也至同光帝被生生饿死深宫不说,就连怀昭太子的另几个忌恨窦太后的儿子陆续被窦太后所杀,地位卑下、势弱的皇族公子流放三千里外的琼州。 琼州靠海,许是自幼在海边长大,二人个个肤色偏黑,这还是养了大半年后变白了几分。 怀昭太子庶长子赵棣,封为德郡王,封地乃是德州三县,此刻拿着三枝花,将大红的花给了前排一个举止端方,容貌秀丽的贵女。这女子的姿容算不得如此出色,但因坐前排,父兄身份高贵。 高昌立在皇帝后面,细细地说起此女的身份,“启禀皇上,德郡王的红花给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嫡长孙女邓秀女,粉花是晋陵知州之女。” 皇帝点了点头,对于皇侄们纷纷把红花给前排的贵女很是满意。 第一排坐的皆是一二品大员家的嫡女,第二排坐的为三四品官员嫡女,第三排则是五品及其以下官员家的嫡女,虽然都戴着金步摇,可身份地位已经一目了然。 又有两位郡王同时将一枝红花给了红毯第一排中容色最美的秀女,此女虽不如洛俪,其容颜倒与丽嫔有得一拼。 两位郡王互不相让,你看我,我看你,都盼着对方改变主意。 这两人,一个是明和帝三皇子的嫡子,一个是怀昭太子的儿子,前者因是嫡出身份,觉得自己身份不俗,后者则因其生母乃是名门之后更不愿相让。 仇嬷嬷道:“这位贵女乃是鲁晋大都督嫡次女秦乐玉。” 洛俪看着秦乐玉,“眉眼之间与卢淮安的东妻秦氏有五分相似,倒比秦氏生得更为出色些。” 皇帝立马道:“她与皇后比,差太远了。” 我长什么模样,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任你再如何讨好夸赞,我对你都无心。 皇帝若有所思,这两个皇侄是瞧中人家的出生,还是瞧中其姐夫是卢淮安,乃西卫指挥使、天子近臣,令人寻味。 洛俪朗声道:“秦秀女,由你选一人罢。” 秦乐玉打量着二人,又看了看上头绑着布条的花枝,咬了咬下唇,挑了追封的平亲王嫡子平郡王的花枝捧在手里,福了福身,柔声道:“谢怀郡王殿下厚爱。” 怀郡王落选,不快地取回自己的花枝,在剩下的头排嫡女里头转了一圈,没个长得好的啊。虽说娶妻娶贤,可娶个又贤又美的就更好,怀郡王在头牌里头挑不出,眼珠子一转,挑了第二排中一个美人,当即把红花塞了过去,秀女接到花枝,乐上眉梢,立时笑眼弯弯。 只片刻,几位郡王都选好了。 怀郡王揖手问道:“皇婶,侄儿能多挑几个侍妾不?” 洛俪轻斥道:“先娶妻后纳妾,待你成家立业了,本宫多赐你几个美貌秀女为妾,还能少得了你。” 洛俪与小路子交换了一个眼色。 小路子拿出皇后身边大太监的架式,高声道:“各位亲王、郡王,若是挑好了,先领着你们的妻妾退下,由宫中文职太监记录,近日会下赐婚旨意,静候消息。正妃各家里人也会收到礼部通晓家人的文人,若有皇城有亲友的秀女,可留下亲友名讳,由内务府通知其亲友至宫门接人,出宫待嫁……” 胆儿大的怀郡王,左手牵着自己选的正妃,右手拉着侧妃,齐齐谢恩离去。 有人打头,其他人有样学样,欢天喜地退出大殿,一出来,发现养心殿外头由两个嬷嬷、女官等人领着二十个秀女立在外头,有头插金步摇的,亦有头上插着银步摇的。 怀郡王看到美人,移不开步,目光熠熠,当即把红花从秀女手里夺了下来,一转手塞给一个容貌秀美戴金步摇的女子,热情地道:“美人叫什么名字,本王怀郡王赵染有礼了,你做本王的郡王妃如何?” 被夺了红花的秀女眼瞧着自己飞到头上的嫡妻位要跑了,当即红着眼,恼喝道:“她做嫡妃,那我呢?” “你就委屈一下做侧妃,亲王、郡王最多可以有两个侧妃的。” 这秀女一伸手,强行把红花给夺了回来,你想让我做侧妃,我就做侧妃,当我是软的,任由你挫扁捏圆。 今儿一进去,瞧到皇帝身边的嫔妃,哪个不是年轻貌美的,与其当皇帝千百人中的一人,倒不如坐稳自己的怀郡王妃位置。 “郡王爷此言差矣,万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可是当着皇上、皇后的面选了臣女,你就不能返悔,就算你瞧上她,她最多是侧妃。” 第300章 选妻1(三更) 怀郡王没想此女倒也泼辣,还敢把红花抢回去,追着她大叫:“你给我回来,把花儿还我!” “男儿一言九鼎,你给了我,这就是我的,你想讨回去给别人,门都没有。” “你怎么是这样的,瞧上去眉清目秀,如花似玉,居然……居然……” 他改主意不成吗?这不是还没成婚,为什么就不能换了。 这女子还没过门,要真过门,还不得把他管得死死的。 “居然怎的?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你若真是尊贵的皇族郡王,别再朝三暮四,我爹是苏省巡抚,乃洛子门生,我堂堂嫡长女还配不得你?” 德郡王瞧不下去,轻斥道:“阿染,注意形象,后面进去的秀女是给其他堂兄弟预备的,你再回去抢人,让人如何看?皇婶不是说了,日后赏你几个美貌秀女为妾,你怎么还闹?” 人家秀女都自报家门了,说她身份配得上怀郡王,怀郡王还闹,岂不是欺人。 大殿的右侧第一排原坐了十二个贵女,这会儿只剩四位。四位秀女的容貌皆是其间最寻常的,若在宫外,也是端庄秀丽,可在美人堆里,立见高低。此刻,她们如坐针毡,浑身都不得劲儿,能为嫡妻,谁愿意做侍妾?第二排的秀女都有做嫡妃的,让她们心里越发难受,早知道今儿入养心殿是为了遴选皇族亲王妃、郡王妃,她们就该上心好好打扮。 人,都进宫了,再衿持又有什么用,得拼个前程才好。 又有十个插金步摇的秀女在司仪太监的引领下落座。 案上摆的是重午节的粽子、点心、鲜果、蜜饯,又有几盘卤食,早前秀女的茶盏已被宫人收走,摆上了新的茶盏等物。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各位皇侄,今日是为你们选嫡妻、侧妻的好日子。四人一组,从序长者开始,自来娶妻娶贤,纳妾纳颜。” 别瞧那四个容貌差些,可人家是完全当得你们的嫡妻。 你们年幼离京,在外头过得还不如小户人家的男人,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还要劳作,现在娶得贵女为妻,当该知足。 “这些贵女个个百里挑一,她们间有各部院重臣之女,亦有地方大员的嫡女,其间不凡书香名门、世族名门之女。” 这十二位候爷,多是父母双亡,生父是明和帝之子,但其亲祖母位分不高,原不算得宠,窦太后掌权之后,杀了他们的父亲、母亲,他们亦被流放他乡,朝不保夕,运气好的,能有忠仆呵护长大,运气不好,就与外头的流浪儿差不多。 十二位候爷里,有一半以前都不识字,流放他乡,吃饱穿衣成问题,被贬庶人,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就算现下识字,也是十几二十岁临时学的,大半的人还得从三字经开始学。 他们不恨窦太后?恨,恨得紧,与窦太后之间可有杀父害母之仇。他们原是天子骄子,原是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因窦太后恨他们入骨,将年幼的他们流放苦寒之地,从此得为穿衣吃饭而劳作。 他们间有擅打猎的,有擅种田的,还有的会下海捞鱼。 皇帝给怀昭太子的两个儿子封了郡王,又有四位皇兄嫡子得封郡王爵。剩下的十几位皇侄几乎皆是庶子,生母身份卑微,得封候爵。此次回朝的,原有二十五位皇侄,有五位早在外头娶妻生子,娶的妻子不是村妇就是小户人家的姑娘,娶妻生子者不能住到皇子所。这五位皇族因生父被杀害时年岁已大,多是读书识字的,亦晓事理。皇帝赏了封地,直接由户部拨付银子在封地建府。 最长的候爷原是个二十三四的,瞧上去却有二十七八,早前看上去像近四十的,养了大半年,瞧上去显得年轻多了,衣着打扮上也有了一些品味要求。 不知是洛俪的“娶妻娶贤”起了作用,还是想寻个娘家得势的嫡妻,走向其间一个看似沉静,在亲王、郡王挑选中两轮失势的秀女,将手中的红花给了她。 秀女接过红花,福了福身,以示感谢。 候爷又将一枝粉花递给了第三排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那女子双眸熠熠,似有些意外,亦起身行礼。 候爷揖手道:“皇侄感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皇帝摆手道:“不错,你这小子有眼光,这位秀女朕认得,是户部尚书家的嫡三女,在家中素来有贤名,乃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候爷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独到。 皇帝笑道:“着内务府通晓其家人,由家人领回待嫁。” 后头的几位候爷一听,原来落选的女子,看着其貌不扬,居然是当朝重臣之女,另一个立时忆起早前还有三位落选的,从中挑了一个,将红花一塞,照着这位选的法子,又挑了个美貌女子。 十二位候爷,四人一组选,早前郡王一轮里落选的四位秀女都被挑走了,着实这四位秀女相貌虽平常些,但家世背景不俗,一门振兴,就得娶个贤惠名门的妻子。 最后进来的二十位秀女,也渐渐回过味来,原来今儿的端午宴是为亲王、郡王、候爷们挑妻、侧妻与贵妾所预备。 洛俪揉了揉太阳穴,“皇上,陈王与德郡王等几位王爷都定了嫡妻、侧妻人选,亲王郡王的赐婚圣旨由皇上下旨,十二位候爷由本宫配对也不合适,就照了规矩民间规矩,皇上权作保媒人,着皇城官媒操办,再挑几位命妇各自操持两位,选出六位德高望重的代本宫操持。陈王、德郡王几位就请皇族中德高望重的卫王与卫王妃配合礼部着办。否则赐婚圣旨一份接一份,还不得累着。” 皇帝含着笑,他不知所为的大事,洛俪轻轻松松就要给办好了,还让两位兄长、皇侄们个个挑到满意的妻妾,这些嫡妻随便拉一个出来,身份尊贵,都是贤惠的,出身也不俗,虽然其间有不乏有几位是寒门重臣之女,可这面上说出去还是好的。 皇帝扶了洛俪起身,“倾城的后背可还疼?” 第300章 选妻2 皇帝扶了洛俪起身,“倾城的后背可还疼?” 素秋立即回道:“禀皇上,昨儿夜里奴婢值夜,娘娘一晚上睡不着,先是说背疼得紧,后又操心今日王爷、候爷们选妻之事。” “皇后辛苦了!”皇帝含情脉脉地看着洛俪,似要将她溺毙一般,洛俪也扮成与他恩爱模样,“皇上也辛苦了。”洛俪转而道:“玉美人助本宫操持宫宴有功,晋为五品才人,稍后会有赏赐过去。” 皇帝叮嘱道:“玉才人,皇后赏识,可得多用些心。” 这是玉才人入宫以来,皇帝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玉才人当即跪下,恭敬谢恩。 皇帝扶着洛俪走了。 洛俪对身后的素纱道:“将良缘名单录上几份,一份禀与本宫,一份送予皇上过目,再一份送入叶太妃处。礼部、内务府各送一份,让内务府总管安排,通晓正妻、侧妻的家人,接秀女回家待嫁。礼部协同钦天监为陈王、德郡王等七人选期,着礼部拟定章程禀报于本宫。” “通晓内务府,明日辰正,当朝一至三品诰命入宫拜见。十二位候爷的婚事繁琐,本宫要挑贤德堪佳的诰命夫人帮忙张罗。” 洛俪唤了声:“玉才人。” 玉才人一路小跑,跟了上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近来六宫诸事繁琐,你去内务府敬事房,传本宫懿旨,把后宫嫔妃的小日子记录清单取来。” 皇帝问道:“皇后又要做什么?” “本宫听人说,妇人小日子前七后八最易受孕。还劳皇上多辛苦几日,好歹让嫔妃们雨露均沾,本宫瞧着太妃娘娘想抱皇孙都快望眼欲穿了,为江山社稷,皇上还得早育皇子才好。” 洛俪的声音不高,可后面的慧妃、丽嫔却听得清清楚楚的。 慧妃不由得抚着自己的腹部,不会昨晚就怀上了吧?皇帝昨儿把她扒得溜光,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晚要了三回。 洛俪笑眯眯,一副“本宫很贤惠”,柔声道:“皇上,若是谁服侍得不好,你与臣妾说一声,臣妾代你教训就是。”她低声道:“若是想要出挑的美人,臣妾去毓秀宫新挑几个,只是这后宫嫔妃从慧妃到几个贵人、才人,独守空房多久了,你好歹心疼心疼她们。” 她不吃醋,也不生气。 她压根没拿皇帝当人,而是看作一只猴王。 传闻猴的世界里,猴王眼里,所有母猴子都是他的,其他公猴不能碰。 所以,猴王的存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皇帝的任务也是如此,用猴王称呼皇帝,最是是贴切。 皇帝恼道:“今儿二更后,着敬事房把丽嫔、孙贵人、玉才人五个洗干净送养性殿。” 洛俪不惊不惧,“皇上,这可是五人呢,你这身子骨可受得住?” “朕身强力壮,别说是五人,就是十个人朕一晚上照样拿下。” 洛俪娇嗔道:“好歹也是宫里的嫔妃,你如此不是胡闹。尤其是丽嫔、孙贵人,出身尊贵,皇上怎能如此辱人?” 她给他安排女人侍寝,就不是折辱他? 拿来他当什么,生皇子公主的种马工具? 皇帝怒道:“朕还嫌少,不如皇后一道吧。” 洛俪微敛眸光,抬腿直接踹了皇帝一脚,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喂,你这么开不起玩笑,这事儿可是你挑的头,朕怎么就不能说了?你给朕站住,洛倾城,你站住……” 洛俪只是不理,带着她走他。 所有嫔妃被人他们俩抛到一边。 慧妃扬了扬下颌,“有些人可得把眼睛给本宫擦亮了,别以为这六宫当真是杨淑妃的天下。”睃了一眼章美人、李美人,意味深长地一笑,“玉才人,皇后上你去办差,还不快去,回头本宫再挑几个宫人到菊阁。” 玉才人福了福身,带着陪嫁宫娥离去。 陪嫁宫娥紧跟几步,难掩兴奋,“才人,你许要出头了,奴婢觉得皇后与慧妃都是护着你,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玉才人笑了一下,玉家被灭,她无娘族依仗,皇后如何看她,许是觉得她不易,想提携一二。可慧妃却是觉得她一个小小的才人不成威胁。早前,她原是在其他宫中,是窦美人临终前求了慧妃照看,慧妃这才将她从孙贵人的宫里讨了去。 孙贵人瞪了眼章美人、李美人,这二位可是杨淑妃的跟班,杨淑妃得宠那么久,她们还不是连皇上的龙袍都没碰一片,更别说承宠。 杨淑妃在帝后大婚之时,给了皇后那么大的难堪,这往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杨淑妃挑了九位杨氏族女,又挑了十几个杨门弟子的女儿妹子,现在一个没捞到嫡妻之位,连个亲王、郡王侧妃也没捞着,这面子可是丢大发了。 想想杨家那些得中的族女,个个都以为自己要做亲王妃、郡王妃,还请了宫中嬷嬷去学礼仪规矩,还不是由帝后做主挑了嫡妻、侧妻。 看看刚才,皇帝惹恼了皇后,皇后直接抬脚就踹,皇帝还不生气,就凭这儿,谁说皇后不如杨淑妃,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慧妃捂着嘴儿打哈欠。 冬葵道:“娘娘,还是回宫睡个午觉。” 慧妃道:“皇后娘娘来了还真不一样,宫里比以前热闹有趣多了。”她挥了挥手,将手一伸,冬葵扶着走了。 孙贵人等三位贵人各自散去。 丽嫔将章美人、李美人二人瞧了又瞧,一脸瞧不顺眼的模样。 章美人立在原处,待丽嫔走远,“我们章家早与杨淑妃翻脸,好几年不曾往来,我与杨淑妃在宫里也不过是点头的情面。杨淑妃得宠时可曾想到我们,现在因她行事张狂,得罪了六宫嫔妃,反倒累得我被人视为眼中钉。” 李美人面露难色,“章姐姐,瞧这样子,只怕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得宠,如果我们连皇上都不能挨着,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皇后令玉才人讨敬事房各宫嫔妃的小日子记录,这分明就是要六宫嫔妃多育子嗣,若别人都有皇子公主傍人,就她们没有,往后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毓秀宫那边,还有数百位美人呢,就今儿出来的秀女,哪一个不是要出身有出身,要容貌有容貌。 第300章 选妻3 毓秀宫那边,还有数百位美人呢,就今儿出来的秀女,哪一个不是要出身有出身,要容貌有容貌。 皇帝追在洛俪身后,道:“你怎还生气了?” 洛俪一脸凝重地道:“本宫是皇后,正妻的颜面、尊严你不顾,我还要给你面子不成?皇后与几个身子低贱的美人同夜侍寝,这种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 “还不是你先提侍寝之事……” “本宫说,那是照着宫里规矩来的,你不让她们侍寝,她们如何受孕生子,各部院的老臣盼皇上早得皇子之心,不亚于太妃。” 皇帝还真说不过她。 “成!成!你说怎样就怎样?你给朕安排一个,朕便临幸一个,安排十个朕就临幸十个。只是俪儿,你当真不生气?” “大婚之夜那么大的气我都受了,还能比那个更甚?” 他喜欢杨淑妃,可杨淑妃却未必真心喜欢他。 一个女子真心喜欢男子,会事事为他思量,就如前世的洛俪,为池宪可以放弃嫁妆,可以一退再退,可杨淑妃在帝后大婚之时,居然装病、中情毒,但凡是真懂事的,就不会置皇帝的声名于一顾。 皇帝心里暗道:这是气恼上了! 杨淑妃中了情毒,他不能袖手旁观,禁欲一年多,最后破戒,他心里不恼,尤其是查出情毒极有可能是杨淑妃自己给自己下的,他就更气了。 他由着皇后安排侍寝,有惩罚杨淑妃的意思,也有与皇后滞气之意。 夜里,皇后又安排了孙贵人、玉才人二位侍寝,由孙贵人服侍上半夜,即四更之前;四更后,则由玉才人侍寝。 照着规矩,皇帝的寝殿,除皇后一人可以睡到大天亮,其他后妃在五更前必须离开,否则就视为大不敬。 叶太妃听闻后,直夸皇后贤惠,怎么看怎么顺眼。 端午节放了五日,五月初五夜是孙贵人、玉才人;五月初六又是两位贵人;五月初七则归丽嫔一个人;五月初八再是慧妃。 章美人、李美人见连玉才人都侍了一回寝,却没她们俩什么事儿。 五月初九,洛俪直接告诉敬事房,“皇上近来劳累,着御膳房做些爱吃的菜式,从初九开始,皇上先歇三日。三日之后,本宫再替他安排。” 洛俪直接遣了最大咧的素绻去向皇帝传话。 “禀皇上,皇后娘娘说,让你休养三日。娘娘还说,皇上需若嫔妃侍寝,只能宣早前侍过寝的慧妃、丽嫔、三位贵人与玉才人。” 皇帝道:“皇后既然说让朕休养,朕休息几日。” 初九,前朝恢复早朝议政。 皇帝在朝堂上大夸了一番:“皇后贤惠,近来后宫雨露均沾,想来朕不久就会添皇子公主。” 后宫众位嫔妃轮流侍寝之事,早已经传到前朝。 有女儿承宠的,自然是欢欣鼓舞,就盼着自家女儿早日育下一男半女。 陈王的婚期订在五月二十八,由礼部、户部张罗,又请了卫王妃主持大局。 陈王之后,德郡王、平郡王等六人亦要先后完婚,六月初二有两人,初月初六至六月十八又有几位。 一时间,皇城办喜欢的亲王、郡王更是热闹喧哗,十二位候爷里头便有五位的婚期定在五六月,又有五位定在八月,还有两位定在九月。 洛俪五月初六见了一二品诰命夫人,与她们询问了皇族候爷娶妻琐事,之后从宫里挑出了十二位经验老道的嬷嬷,分送十二处候府张罗迎娶琐事,又给各府分配了宫人前往。 皇帝颁下旨意,令成亲的王爷、候爷在成亲半年内必须前往封地,免赋税三年,三年后每三年入京缴纳赋税一次。亲王、郡王、候爷在封地的府邸已由户部、工部建造完成。 五月十四日晨,洛俪令小路子去传旨。 小路子带着宫人出宫传旨:“皇后娘娘懿旨,令文穆候夫人、建义伯夫人、吏部尚书夫人,又洛姑太太携嫡幼女孔媛、洛家大姑奶奶于明日辰正入宫参加凤仪宫家宴。” 洛仪跪在会客厅,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公公,为什么没我?” 小路子微微一笑,“灵雪乡君,娘娘懿旨:乡君年纪不小了,不是无知幼女,当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今,特赐礼仪教/导嬷嬷一名,什么时候乡君的规矩学会了,知行事有度,娘娘什么时候见你。” 祸从口出…… 洛俪在怪她? 她以为一直纵容、疼爱自己的姐姐,到底因为身陷深宫无法原谅她犯下的错。 她得了一件名器,累得亲姐被皇帝强抢入宫,也至姐姐至今怨意难消。 如果不是那个叫杜冲的游侠,姐姐怎会对她伤心于此。 小路子对身后的嬷嬷笑道:“灵雪乡君的礼仪还劳嬷嬷严加教导。”他又对吴氏揖手道:“洛三太太,皇后娘娘道,这位嬷嬷是赏给洛府的,将来府里的三爷、四爷娶妻生女,少不得要嬷嬷教导规矩。” 说是教导,也就是送这嬷嬷来洛府养老。 梁夫人留下的陪嫁庄子这么多,挑上一处清静好的,就可以安养。 小路子揖手道:“明儿辰时前,还望各位夫人按时入宫赴宴。近来皇后娘娘诸事繁琐,得给亲王、郡王、候爷们张罗婚事,而今宫里的大龄宫女要婚配、离宫,新宫女的安顿处处都要娘娘拿主意……” 洛仪心情低落,一瞧嬷嬷尖嘴猴腮有凶模样,指不定会如何刁难她。 吴氏乐了,有继女如此,她也省得去管教洛仪,有皇后赐下的嬷嬷严教规矩,回头寻个好人家订亲,说出来又有面子。皇后娘娘的妹妹,有封号,还学过礼仪规矩,定是好寻婆家的。 孔媛仰头问道:“公公,皇后娘娘现下还习字绘画么?” 小路子道:“孔姑娘,娘娘诸事繁琐,虽还习字绘画,却没那么多时间。” 洛仪愤愤然地看着与她同龄的小表妹,自打她来了,吴氏见天地夸,说孔媛只比她小两月,人家规矩、性子、才学、礼节样样好,总之,她是哪儿都不好,孔媛是样样拔尖。 洛庆听到吴氏夸,温婉有礼的道:“你家仪儿是得好生学学规矩,哪家贵女像她这般爱炫耀,说得不好听,这就是爱慕虚荣。” 洛仪现下不得家中长辈喜欢,就是吴氏也看她诸多不顺眼。 第301章 宫宴家人1(三更) 洛仪现下不得家中长辈喜欢,就是吴氏也看她诸多不顺眼。 孔媛得铁氏喜爱,苏氏也多有夸赞,就是吴氏看着孔媛也时不时赞上几句,孔媛一来,又是给孔媛添了好几身新裳,又是送头面首饰,所有的好东西就差搬到孔媛住的漪兰阁。 铁氏烦洛仪得紧,因为洛仪害得她最心爱的孙女进了深宫。她都不愿与洛仪说话,在她心里,洛仪是个不知轻重,就会累及亲人的“烦丫头”。 吴氏令人取了封红,厚赏了小路子一行。 翌日,洛家女眷起了大早,备好车辇,一家女眷打扮得干练清爽入宫拜见洛俪。 洛俪的凤仪宫早前甚是奢华,但洛俪觉得太过张扬,将好些东西收入凤仪宫库房,只摆了得体实用,看上去又雅致的摆件等物。 一家人见了礼,洛俪挑了个机灵的宫娥,让她带着孔媛去御花园玩耍。 洛俪只留了素绻、素纱二人在偏殿服侍茶点。 铁氏轻声道:“俪儿啊,你莫要摆什么贤惠大度,这些天我在家里都听人说了,说你替皇上安排后宫嫔妃侍寝,你是皇后,得早育皇子才行。” 苏氏附和道:“母亲说得是,还得早有孩子才成,你这样年轻,有了孩子宫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洛俪看着外头,悠悠轻叹:“有孩子又如何?是让我成为又一个窦太后,还是让洛家成为又一个窦氏。入宫之前,我自知逃避不过,我……服下‘绝子散’,此生不会育下一男半女……” 铁氏先是微怔,只片刻心痛如绞得眼泪包也包不住地哭起来。 铁嬷嬷在旁抹着泪儿,“三姑娘,生儿育女对女子而言是天大的事,你怎不与长辈说一声就自作主张了。” 她忆起当年洛俪回到江南,由铁氏哺养,那时候还是个摇摇走路,呀呀学语的女婴,而今长得如花似玉,才华不俗,别说铁氏,就是铁嬷嬷都觉得骄傲。 洛俪沉吟道:“有史以来,多少外戚干政落得不好的下场,即便外戚不干政,新帝登基,又有几家外戚有好下场,反倒是那些无子女的皇后,落得善终的倒有不少。 再则,有了自己的儿女,难免会失去公允之心。年轻时,与众后妃斗,抢一个丈夫;有了孩子,又因孩子的前程,争一个至尊皇位;到老了,一双手沾满了血腥,却连自己都忘掉,一双手害死了多少人。 不能生养,于我是福并非祸事。年轻时,不用去抢丈夫;他日中年时,也不用为孩子去做违心事。就算是老了,这一双手伸出来,捧着自己的心,也能当得一声‘问心无愧’……” 洛庆哭得泣不成声,“娘娘这心里,着实也太苦了,你这……也想得太多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日想不到,明日想到时便悔之晚敌对行动。我若无子,父亲不用为我请辞官职,他可以平平安安地为百姓谋福,为朝廷办差,直至他告老还乡之时。皇上知我不育,也不用处处防备、算计。一药解千愁,何乐而不为?” 洛俪为了洛家能牺牲到如此地步,一声不吭地做了,一声不吭自我了断念想。 试问天下女子,又有几个能如洛俪这般果决。 苏氏心下酸楚。 洛倩捂着嘴轻哭出声。 洛家女眷各有心思,便是吴氏也颇是感动中又不乏辛酸。 洛俪轻声宽慰道:“祖母,嫔妃们的孩子本宫一视同仁,在本宫眼里所有皇子公主皆一样。洛家虽出了一个皇后,可皇后于皇家并无生育之功,更无一男半女,许能让洛家避免外戚干政。 自来帝王三忌: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只要洛家行事谨慎,不占据高位,就不会引来麻烦。 咸忠候沐府曾出过几位皇后,每到皇后位居中宫之时,家中男子一概不得在京为官,所有男子在地方任职不得越过五品,因这祖训,方保得代代平安,避开外戚干政的惨凄下场。 伯娘、母亲回家后转告诉伯父、父亲,我为后之时,洛家父伯兄弟皆当避嫌。父亲是个明白人,已数次上疏请求辞去吏部尚书一职,皇上那儿,我会帮忙呈情,就说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且回江南任职罢。” 铁氏连声道:“俪儿,你糊涂啊!为了洛家,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怎这么固执呢?你怎能这般糊涂,女人没个自己的孩子,这往后你可怎么办啊?” 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她不能成为皇帝手中的棋子,更不能累及家人。 前世她已经累过他们一回;今生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前世之药,是被池宪母子送来的,今生她自己了断欲念,一了百了,不用纠结于儿孙之事,不用为了去担心孩子与自己离心,更不用被皇帝捏住死穴。 洛俪粲然笑道:“祖母,莫伤心了,事已至此,再无转圜。”她顿了一下,“无论将来是谁所出的皇子为太子,都得唤我一声母后,大不了将来临老不问世事,请避佛堂修心养性。” 她为自己想到了十年、二十年、乃至是三十年之后。 洛俪继续道:“洛氏清贵门第,从不参与党派争斗,将来也莫再掺合进来,本宫无子,就不必兄弟侄儿非卷入风雨不可,退避江南,可避锋芒。” 女眷们各有心思。 苏氏更是难受得紧,“俪儿,钱塘苏家还有几个姑娘生得不错,要不伯娘与他们说说,挑两个入宫,若是他们诞下儿女,你挑个好的养在膝下……” 抢了别人的孩子养在膝下,只会让其他女人心中痛苦。 她不愿干这事。 洛俪摇头,“这种事情但凭缘份,劳伯娘操心了,我心里自有成算,还望你们莫为我伤心。回到家中开解祖父、伯父与父亲放宽心,皇上虽然宠极杨淑妃,只要我站住道理,前朝官员也会护着我的。” 素秋在外头禀道:“娘娘,午宴备好了!” “把孔姑娘唤回来用午宴!” 洛家女眷在凤仪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宴,足有六十多道菜多,许多菜就连铁氏也是头次见到。洛俪恐她们吃得不自在,只留了四位陪嫁丫头与小路子在侧服侍,又让众人放开肚子吃,铁氏放开了,苏氏、吴氏等人心里也舒服。 第301章 宫宴家人2 洛俪恐她们吃得不自在,只留了四位陪嫁丫头与小路子在侧服侍,又让众人放开肚子吃,铁氏放开了,苏氏、吴氏等人心里也舒服。 用罢午膳,洛俪给铁氏、苏氏、吴氏、洛庆、洛倩与孔媛赏赐的布帛首饰、胭脂水粉等,洛家女眷带着足能装两车的礼物,在几十个宫人的跟随下离了皇宫,就连铁嬷嬷也得赏了四匹缎子。 铁嬷嬷临离开,对素缱素绻道:“你们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若有人欺着娘娘,可别忍着,娘娘心地良善,性子又好,她能忍,你们也不能忍。我们洛家敬重皇家,但其他人也不必忍让着……” 尤其不必忍杨淑妃。 那女人就不是好的,变着方儿地害人。 素缱应得很爽朗。 素绻笑微微地垂首不语。 铁嬷嬷又对仇嬷嬷道:“娘娘在宫里,有劳仇嬷嬷多用心服侍。”末了,塞了张银票给仇嬷嬷,她机警地用手在仇嬷嬷手背上敲了两下,仇嬷嬷只当是二百两。 待铁嬷嬷叮嘱一番,仇嬷嬷细瞧时,发现是一张二千两的银票。 对于洛俪送了一个候嬷嬷去教导洛仪的事,洛家女眷连带着吴氏也觉得洛仪该收敛一下性子,认认真真学些规矩。 候嬷嬷对洛仪很严厉,洛仪顶嘴时,直接拽过她的小手,啪啪用竹条抽,洛仪顶了两回,被候嬷嬷收拾得服服帖帖。洛仪再犯错,就让她抄《女德》、《女容》、《女言》。 慧妃听说洛家女眷入宫,派了冬葵去凤仪宫外打听消息,站在洛家女眷离开时必经的路口,远远地望了几眼: 养母苏氏比几年前老了,眼然有了更多的鱼尾纹,虽然显得比同龄人年轻,却比她幼时记忆里更显苍老。 祖母铁氏也老了,两鬓有了白发,年幼时铁氏可是满头青丝。 慧妃与吴氏不曾相处过,就连洛庆小时候也只见过一回,又见洛倩扶着铁氏,正低声宽慰着。 她们不仅是洛俪的家人,也曾是她的家人。 可是,因为身份转变,她能与洛俪常常见面,却不能姐妹相认。 慧妃瞧得心里泛酸。 素纱带着宫人把洛俪给的赏赐尽数送到宫外洛家马车上,回来时,见慧妃坐在凉亭,笑道:“慧妃娘娘,皇后娘娘正想请你过去呢。” 慧妃暗中拭干眼泪。 冬葵只当是她也想家人了,低声道:“娘娘若是想见夫人、奶奶,可与皇后娘娘说一声,改日也让李家女眷入宫小聚。” 慧妃问道:“本宫就去。” 洛俪坐在大殿上,正瞧着素缱素绻两个清理着洛家送来的东西。 素绻抱着一个漂亮的瓷花坛子,“娘娘,这是皇城菜,是腌黄瓜。” 昨儿洛俪让小路子去传话,洛家女眷就在家里预备了大半日,商量着给洛俪带什么好东西,从药酒到花露,再到江南的土特产等等,全都拢了一遍,由苏氏做主送哪些,女眷们方才浩浩荡荡入宫拜见。 洛俪冲慧妃招了招手,“家里送来的,有糖腌黄瓜,这可是铁嬷嬷最拿手的,足有三坛子,你一会儿拿一坛回去下饭。又有家里制的药酒,是香茗大师给的秘方,祖父和伯父都当成宝贝似的,你也拿一小坛去,每日睡前抿上五钱,又养身又美容,你瞧祖母虽说快七十了,可健步如飞,精神奕奕,一点都瞧不出是六十多岁。” 冬葵早前就觉得洛俪与自家娘娘之间就跟姐妹说话的腔调,后来习惯了,知道她们二人好,可这二人也太好了些。 慧妃一听说洛俪有事,能提心吊胆地忧心大半日。 皇后更是明里、暗里地护着慧妃,就连近来慧妃侍寝的次数也是最多的,丽嫔侍了两回,慧妃可得有五日了。 素纱领着几个宫人,与给慧妃的东西摆到桌案上。 洛俪只留了心腹宫娥服侍。 她笑着打量慧妃,“我瞧过敬事房送来的簿子,上头写着妹妹是每个月八至十二日的小日子,今儿可是五月十六日,你是五月初六侍的寝,会不会怀上了?” 冬葵眼睛透亮,捧着脸口,比慧妃还要激动。 慧妃脸颊微红,“瞧姐姐说的,这才侍寝五回怎就怀上了?” 从五月初六至今,这才几日啊 “五回怎了?还有一回就怀上的呢。我可是替你算着日子的,几乎每三日就让你侍一回寝,这样最易受孕。”她摆了摆手,示意在若退下。 素纱拉了冬葵告退。 虽说计算前七后八易怀孕,这只是针对大多数,少数时候除这个日子能怀上的可能也有。 洛俪用甜美好听的声音道:“你也莫急,我给你的药酒先喝着,每晚只抿几口,可不许瞧着香就贪嘴,酒多伤身,药酒对调理身子与养胎都有好处。” 她顿了一下,估摸宫人们都离开了偏殿,方拉了慧妃坐在旁边,“你与旁人不同。”洛俪轻舒一口气,“无论早前上头派你入宫为妃的原因何在,你必须替皇上育下儿女,否则你一生都得是棋子、暗人。有了儿女,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你就从属下成了真正的主子。你千万莫恼我,五月初四那日派素缱去盯你们。看起来,我似与皇上在闹,其实我是真的想护着你,想让你做个名符其实的皇妃。” 慧妃面露激动,娇嗔道:“我就知道三姐姐待我最好。” “你自己小心些。”洛俪想到百晓通的卦相,将这心思压下,“我可护不得你一生,你自己万事得多个心思。” “这不是在三姐姐跟前儿,旁人那儿,我也是提着十二分小心的。尤其是丽嫔、孙贵人、谭贵人这些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思,就说玉才人也是面上瞧着胆小怕事,旁的不说,就说昨晚,皇上点了她与谭贵人侍寝,她被敬事房太监用被子裹了抬到养性殿,皇上还在批阅奏章。” 皇帝对慧妃还是敬重的,只要点了慧妃,就是一整夜。 丽嫔早前两回是整夜,第三次开始也是与别的嫔妃共分一夜,睡到四更天,龙榻之上必要换人。 去了养性殿,也不是夜夜都能服侍上,有时候皇帝累了,睡熟了,根本不理人。害得嫔妃小心翼翼,保持一个动作躺在旁边,生怕惊扰皇帝的美梦。 皇帝偶尔会在五更时醒来,醒来后就会要女人。 第301章 宫宴家人3 皇帝偶尔会在五更时醒来,醒来后就会要女人. 慧妃是因为皇后提携、帮衬,现下后宫嫔妃也知道,皇后与慧妃走得近,皇后还是御书房侍读时,就与慧妃有交情。 洛俪唤了声:“来人!” 小路子从外头进来。 洛俪道:“遣人去毓秀宫说一声,明儿是沐休日,本宫会携慧妃前往挑选几位嫔妃,让毓秀宫的女官们预备好。”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各自离去,洛俪让慧妃帮衬新老宫女交接之事,宫中各处的女官要先陪养接替人选,但普通大龄宫娥得出宫嫁人,兵部已经挑好了人选,足有几万个军营武官,从九品的小旗到七品的副尉不等,而出宫的宫女不足二千人,又按照各宫、各房的例分派了军营武官名单,由她们自己挑选男人,只待天一转凉,就会有特使将宫娥送往北疆、西北和南疆嫁人,她们选的丈夫多是老乡。 是夜,前几日新增的韦美人、卢宝林与章美人、李美人四个人一道共享一夜,一个进去不到半炷香就把皇帝赏了小辇回寝院,下一位再抬进去,不到四更天,四位嫔妃先生离开后。皇帝又召了玉才人、姜贵人侍候。 翌晨,皇帝下旨,玉才人晋为贵人,赐封号“静”,又晋姜贵人为嫔,赏封号宁。 两位嫔妃晋位,洛俪使人送了贺礼,慧妃也添了一份,丽嫔气得不成,静贵人她没放在眼里,可这宁嫔却是后来者,这才多久就晋了位分,再这样下去,岂不要压她一头。 人,有了不甘,就会有争斗。 对于上半夜侍寝的四位嫔妃,皇帝只令高昌照着惯例赏了步摇。 洛俪正与慧妃一道用早膳,皇帝便到了,一进来就问道:“今儿皇后与慧妃要去毓秀宫?” 洛俪轻斥道:“皇上倒是着悠着些,小心身子。” “是她们受不住,能怪朕太勇猛?见她们四位是初次,朕不怪罪,尤其卢宝林,朕还以为是个厉害的,朕才刚开始,她就直嚷嚷疼,哭爹喊娘的,朕还没尽兴就打发了去,再有章美人、李美人两个,比她好不了多久,怪没兴趣的。” 洛俪不知如何说了,让他悠着,他又扯这种事,哪里像个皇帝,什么话都说。 慧妃一张脸红透,问道:“皇上用过早膳没?” “朕就是过来用早膳的,吃了早膳一道去毓秀宫挑美人。” 洛俪起身给他盛了一碗肉粥。 皇帝惊道:“皇后如何知朕想吃这个?” 桌上摆了三种桌,他的眼睛就盯着这个,不是喜欢这个还会有别的? 他那双眼睛可是瞒不了人。 只是说谎的时候,他会呆愣愣地平视前方,似人穿透什么,其实是在想着如何骗人。 就似刚才,皇帝说四位上半夜侍寝的嫔妃时,那眼神略有些发呆。 洛俪将粥捧到皇帝跟前,又将包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这是素秋做的三鲜包,我和娇容吃着都甚好,你也尝尝。” 她一转身,走近小路子,低声道:“去打听打听,昨儿养性殿侍初的嫔妃是怎么回事?” 小路子应声而去。 慧妃见洛俪与小路子在外头说话,她也是会武功的,隐约听到是打听的事,主动与皇帝搭话,“皇上,这三鲜包好吃不?香不香,是用羊肉、鱼肉、虾肉做的,味儿调得鲜美,臣妾今晨吃了五个包子了。” 皇帝道:“你还真不客气,近来天天在这里蹭膳?” 慧妃连连点头,大口地吃着。 洛俪与她道:“皇上喜欢随性的人,但这随性是在私下里的,下次你与他相处时就随意些,越拘谨,他越不舒服。再有,你陪他用膳,用公筷布膳,记得一布就得一大筷子,一筷子下去至少能去一盘菜的二成,这是最少数,有时候去三成也行,你太小气了,他会吃得不舒服,认为你小气叭啦,连布菜都不够他塞牙缝……” 慧妃听了洛俪的话,在他面前早前还客客气气,记着他是主子,自己是属下,后来虽也是主子属下的关系,却要比以前自在了些,习惯是最可怕的,现在她不仅拿自己当属下,还当自己是他的女人,不仅要对他忠心,也要对他关心,多出来的儿女情感,是洛俪教她的。 慧妃用筷子取了一只包子,递到皇帝嘴边:“皇上咬一口,一口包子,一口粥,吃着更香呢。我最喜欢在皇后姐姐这里用早膳,就觉得她这里的水都是香的。” 素绻暗道:水当然是香的,娘娘可是加了圣水进去,这能不香么?这在旁人那儿可是吃不着的。 早膳后,洛俪立在窗前习字,“慧妃,你再瞧瞧内务府那边老兵老宫娥结良缘的事,莫被人糊弄了去,宫娥少、老兵多,都给各人预备一个备选的,若是老宫娥去了那边瞧不上第一个,就嫁备选的,总得让人满意了。你回重华宫打扮一下,在秀女面前莫要被人低瞧了去。” 慧妃应声,摸着肚子与冬葵回重华宫。 洛俪斥退左右,高低适宜地问:“皇上,昨儿养性殿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定定看着远方,正待说话,洛俪道:“四位嫔妃服侍不好,你蒙别人可以,可我知道你在骗人,到底何事?” “杨淑妃……病了。” 洛俪轻声道:“皇上,你觉得杨淑妃是真的爱你?” 刚才小路子去打听了,怡春宫的朝云悄悄逃出了宫门,溜到养性殿去求助,说杨淑妃病了。 皇帝答道:“她比你对朕要真心。” “皇上对她也够真心,至少是这后宫的头一份吧。” 你给了她头一份的真心,她自该回报你。 可是洛俪偏要道出一件残忍的事实,“我若爱一个男人,会为他所想,如果因为一己之私,就不惜让他背负世人的斥责、怒骂,我不会这么做。大婚那日,杨淑妃所为真是爱极了皇上。不知皇上为何在查到所有证据都指向杨淑妃自己时,为什么不查下去了?” 凤冠的事,有她的影子。 她中情毒的事,同样有她的影子。 杨淑妃的爱,还真是霸道专一,与皇上很相似,原来皇上要的是这样的爱。” 第302章 误会难解1(三更) 杨淑妃的爱,还真是霸道专一,与皇上很相似,原来皇上要的是这样的爱。” 皇帝重申道:“梅儿险些为了朕而死!她的身子就是那时毁掉的,那一杯毒酒,让她丢掉了半条命,让她之后数年与汤药相伴……” 洛俪莞尔一笑:所以昨晚,他根本没碰四位嫔妃,每一个扛进去,躺上半炷香就被送出去。彼时,他根本不在养性殿,为了掩人耳目,早在第一位嫔妃进去前,他就悄悄去了怡春宫。 洛俪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女子,她爱极自己的丈夫,放下尊严,蹲下她骄傲的身子服侍公婆,即便公婆病重,亲手为她擦身、端屎尿,若在寻常百姓家不足为奇,可她是名门世家的嫡长女,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为了丈夫,她将自己嫁妆库房的钥匙相赠,因为丈夫希望小姑嫁给名门望族的贵公子,她用心传授小姑才华……” 洛俪沉陷在往事之中,她与皇帝正好相反,每至眼睛发直时,讲的就是真话,是在回忆,是在挖出心肝讲叙,她把前世的自己赤果果地呈现在一个人前。 “她倾注所有,竭心全力地敬他、爱他,为一个家牺牲,想他之所想,爱他之所爱,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丈夫身边有其他的女子。可是丈夫还是背着她,看上了另一个身份更尊贵的女子。在他声声说唯她一人的时候,却亲手将一碗下了绝育汤的药捧给她服下,就在她无意闯破丈夫与尊贵女子的私情时,丈夫更是亲手将一碗毒药给她……” 有过一次沉陷,她不会再让自己处于被动。 皇帝算计她,她就不会对他有好感。 她心里真爱的男子是沐子轩。 即便她不能再爱沐子轩,却可以将他深藏心底。 “皇上,我不逼你,如果你决定了今生唯杨淑妃一人,请给已经做了你女人,却不能离开这皇宫的女人几个孩子。” 成了皇帝有名分的嫔妃,没有休弃,只有废除、打入冷宫,又或是死,活着一日,就是皇帝的女人。这也是洛俪一力促成她们承宠之事。 皇帝问道:“你呢,你怎么办?” 若他为她思忖,就不会强抢、逼迫。 洛俪苦笑道:“你逼我之时,不曾为我想过,到了今日,又何必这般拖泥带水。” 她遇人不淑,前世是识人不明,今生是被迫嫁他。 她不爱他! 对他早已经失望心死。 她后来所做的一切,也只是身为一个皇后应该守的本分。 洛俪突地撩袍半跪:“请皇上,把一月中属于本宫的几日留给这后宫除杨淑妃以外的其他嫔妃,请皇上给她们孩子。你给不了她们情意,就给她们一个在宫中活下去的信念与希望……” 皇帝追问道:“俪儿,那你呢?你怎么办?” “你忘了,我在入宫之前就服了药,生不了孩子。”她站起身,淡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毓秀宫的秀女是留是散,你做主罢,骂名我来担,我替你维护杨淑妃。” 她的存在,原就是替杨淑妃挡外界的利箭。 她在等待,等着太虚上人与百晓通说的那个结果。他们说她在二十岁前将有大劫,躲过了长命百岁,若失自由,倒不如英年早逝,在最美的年华,留一段最美的传说。 洛俪闭阖上双眸,“对杨淑妃,我有一百种手段来应付,千余老宫娥配老兵的事不出六月就能办好,天气转凉之后,老宫娥离宫前往边城嫁人,而本宫也会应约离开皇宫去应天府行宫。 皇上,我是希望你能早育子嗣,巩固江山,不让你再被那些老臣絮叨,说你应该雨露均沾,如果你有三五个皇子,他们就不会再盯着你说。 想来那时,你与杨淑妃能无忧无虑地恩爱生活。 多余的人走了,她便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我离开之后,就算你册她为右皇后、为皇贵妃、贵妃,亦不会再有人阻止。” 她悠悠轻叹一声,“这世间的人心最是难懂,洛三娘一生就一直想看透人心……” 前世看错了池宪。 今生嫁错了皇帝。 前世是愧悔交加,今生是懊恼相织。 莫非今生也如前世一般,得以凄凉收场。 “你不能生,朕可以将杨淑妃的孩子……” “她的孩子于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就算要后宫任何一个的孩子,也绝不会要她的。我只劝皇上一句话:你真的看透了女人心?” 皇帝不语。 洛俪道:“如果你觉得毓秀宫的秀女再无存在的可能,我替你担责任将她们遣返还家,对一些出身高贵者,由我出面赐婚,我甚至可以为她们安排一场宴会,让望族名门的公子入皇宫赴宴。皇上,拿主意罢!” 王爷、候爷们的嫡妻、侧妻入选者皆陆续离宫,就连侍妾也安排到毓秀宫甲字一至三号院子里,近来与其他秀女一道学习歌舞,学习讨好男人的技艺。 皇帝心下纠结,“俪儿,又十几日过去了,你还是无法接受朕?” “我是皇后,先是大赵的皇后再是妻子,无论是后是妻,必须将你的繁衍子嗣放在首位。皇帝可以纵容杨淑妃,对于一个自踏入深宫,就是棋子的女人来说,想要保命,就得有自知之明。” 她不相信他! 她的心是冷的,不像杨淑妃那样的柔弱。 洛俪提着笔,继续练字,“皇帝对毓秀宫的秀女……” “遣散所有人,以你之名,莫要累了杨淑妃的名声。” 她蓦地回眸,粲然一笑,“遣走可以,本宫有一个条件。” 皇帝挑起浓眉,“你在这里等着?” “是。”她并不否认,“四妃位得齐全,贵人升为嫔,玉才人升为婕妤,其他美人、宝林升为贵人。”她顿了一下,“你可答应?” 这件事对身为皇后的她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益处,但对杨淑妃绝不是好事。 四妃位齐全,指的是大赵历来的祖制:贵、淑、德、贤,看似有先后,其实都是一品皇妃。现下四妃只有两位皇妃,还剩两个缺儿。 “为什么?你是要牵制淑妃?” “不如升她为贵妃罢,她不如丽嫔精明,也不如宁嫔进退有度。” 第302章 误会难解2 “不如升她为贵妃罢,她不如丽嫔精明,也不如宁嫔进退有度。” “不行!”皇帝脱口吐出两个字,“朕不会同意多两个女人与梅儿平起平坐。” “你是更看不惯我吧?如果看不惯,我明儿一早就可以前往应天府。” 离开,她巴不得。 他们两看相厌。 他的事,几乎瞒不过她。 在她眼里,她就是他利用的棋子。 皇帝心头有一团怒火,突地愤然道:“后宫再增十位嫔妃,位分俱由你定。” 他明知道杨淑妃除了容貌,就只会撒娇哭啼,可就算是这样,在他眼里,杨淑妃也是世间最爱他的人。 洛俪继续练字,她的字略有凌乱,在连续扯了五张丢到火盆后,她的心绪渐渐恢复了平静,“皇上为了维护杨淑妃,不惜让其他六位嫔妃为你掩护,我是皇后,对此事不予评论。” 她不屑评论! 他想保护杨淑妃,她何曾不是在保护沐子轩。 他们都有自己心爱的人,却偏偏硬扯到一块儿。 “为什么你会选我替她做挡箭盾牌,是因为我好欺,还是因为我够隐忍退让?” 她一直不相信,他深爱着她。 在他心里,她与杨淑妃不分伯仲。 她为什么不信呢,为什么不相信他对她的爱,曾有一度是逾过杨淑妃的。 “皇上,叶太妃到底是你的生母,你亲政已久,何不封她为太后?” 皇帝斥道:“皇后,你过问得太多。” 他拂然转身,冷声道:“你下旨解了杨淑妃的禁足。” “对不住,我不能。禁足令是太妃下的,而本宫是个孝顺好儿媳,本宫怎能打了太妃的脸面,违背我职责的事,本宫不会去做。” 皇帝面容俱变,“皇后今日挑十位嫔妃,想赏什么位分,皆由皇后定夺。” 上至一品妃,下至三品婕妤,这些位分皆由皇帝下旨,她最多能赏的是四品贵人到七品宝林,他说得可真好听。 十位秀女晋为后宫嫔妃,是洛俪亲自去挑选的,又有五位美人,其貌不输杨淑妃:有来自山野的纯洁村姑,还有渔女、采桑女,个个或灵动,或伶俐,或甜美;又有野心勃勃对获宠志在必得的商贾女、两位官家庶女赏了才人位分,再有两位行事凌厉有手段,一瞧既有美貌又有头脑的官家嫡女为贵人。 洛俪留了一位贵人在中宫所在的漱华轩,又留了一位才人、三位美人在凤仪宫名下。将两位出身平民的美人与一位贵人送到重华宫安顿,给宁嫔所掌宫殿送二位,丽嫔处送了一位。 杨淑妃到底没能解除禁足。 皇帝想解,又顾忌到前朝,着实杨淑妃“专宠“的名声太大,刚得宠的丽嫔、宁嫔等娘家父兄也反对得厉害,近来各家有女儿在宫中的,巴不得将杨淑妃一直禁足下去。 皇帝与太妃提了一回,太妃当即就驳了。 杨淑妃的禁足不能解,皇帝只能悄悄去怡春宫与杨淑妃相伴,夜里的缠绵自不屑说。 原以为风平浪静,可不到三日,丽嫔身边的宫人在夜里撞到皇帝带着太监悄悄进了怡春宫,而养性殿内,章、李美人名义侍寝,实则连皇帝的人都没瞧见。 丽嫔想着自己枯等一夜,原来杨淑妃禁足中又承宠了,悄悄将消息给放了出来,章美人、李美人更因此事恨毒了杨淑妃,觉得二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洛俪听到传言时正在习字,“好戏上演了!” 叶太妃听闻之后,勃然大怒,传杨丞相夫人入宫,指着杨夫人的鼻子痛骂了一顿,直说她生了个狐\媚子,自己不生,还霸着皇上,就会使各种手段。 杨淑妃因此气得胃疼,在怡春宫痛哭了一场,将满宫瓷器挨个砸了一遍。 皇帝下朝后,将从窦家宝库得来的七彩珊瑚赏给了杨淑妃,这才哄得杨淑妃破泣为笑。 进入六月后,皇帝恢复了从前独宠杨淑妃的势头,即便杨淑妃的禁足未解,皇帝几乎夜夜宿在怡春宫。 洛俪拿到了各宫嬷嬷递来众嫔妃小日子簿子:慧妃的小日子自五月就未来,已是六月中浣至今未至;静贵人、孙贵人、丽嫔、何贵人四个亦都未来。 杨淑妃的小日子在六月初三时,如期而至,可就是这几日皇帝依旧夜夜宿在怡春宫。 六月二十六,洛俪将配好对的老宫娥、老兵名单交予兵部,内务府开始准备新老宫娥接替之事。毓秀宫那边,除了一至七品官员嫡女遣离宫闱,其他秀女一律降为宫娥,待年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与家人团圆。 此次配对的老宫娥中,有二百多人请求回乡,洛俪恩赏,准予其领了抚恤回返家园。 七月,洛俪压下了几位嫔妃有孕之事。 七月二十,洛俪开始令凤仪宫上下拾掇行礼,准备于离开皇宫,也是这一天,宫中传出惊人好消息:慧妃、丽嫔、孙贵人、何贵人、静贵人五人有喜,其喜脉呈现五人的月份一样。 一时间,前朝后宫轰动。 皇帝下旨封赏慧妃、丽嫔,而孙、何、静三位贵人晋为婕妤,未得慧妃、丽嫔会如何,却许孙、何、静三人,若一旦产下麟儿再擢升其位。 七月二十二日早,洛俪看着慧妃:“跟我去行宫养胎,我担心你留在宫里,这孩子未必保得住。” 午后,静贵人玉氏前来跪求,发愿追随洛俪,愿意服侍左右,其实就是想跟洛俪去应天府行宫。 洛俪应允。 消息传出,何贵人亦请求同往。 七月二十三日,洛俪辞别叶太妃,理由充足:“太妃娘娘,儿臣担心到底挡不住那位,带她们三位嫔妃去行宫养胎,许能保住龙种血脉。” 叶太妃打量着洛俪,“你的后背损伤可痊愈了?” 洛俪笑道:“已无大碍。”她捧着茶盏,悠悠地道:“母妃,儿臣昔日被迫为后,曾想着,我这样善妒的女子,许是会失去公允之人,会阻皇上繁衍子嗣,若他独宠于我,定会因此误了江山,许会步上先帝之错……” 明和帝时的窦太后,最初并非皇后,而明和帝的结发皇后王氏,乃是功勋名门之女,可窦太后硬是从一个小户门第出身的秀女一步步爬上贵妃、皇后的宝座,最后还生了必照太子。 第302章 误会难解3 明和帝时的窦太后,最初并非皇后,而明和帝的结发皇后王氏,乃是功勋名门之女,可窦太后硬是从一个小户门第出身的秀女一步步爬上贵妃、皇后的宝座,最后还生了必照太子。 “故而,入宫之前,我便替皇上,替社稷思量再三,我一人一生能育子女几人,不如后宫数人同育,子女多了,其间定有优秀者,狠狠心,服下‘绝子散’。” 叶太妃惊呼一声,“你说什么?” 洛俪笑得悲怆,“我与皇上之间,他不知我,我不知他。他既深爱杨淑妃,何以强娶我入宫,在服下之后,我才得晓其间真相,他心之所系是杨淑妃……” 是可怜自己,亦或是可怜后宫嫔妃。 他既不爱她们,何以收纳后宫,受尽凄苦。 赵彻,是这天下最无情的人,为了保护他心之所系,却在欺凌着这些无辜的女子。 叶太妃身边的太监错愕不小。 洛俪潸然落下,心间酸楚难言,她与皇帝之间,早已貌合神离。 “他错,我亦错。我错在一早错估了他,而他错在寒透人心。母妃,不瞒你,曾经年少,俪儿也曾想着寻一个真心人,如山野平民,一生一世一双人。母妃,我是不是很傻?为了隐瞒真相,还骗家人,说这是怕累及洛家。 父亲为我,可以请辞官职;洛家子弟也可以因我不入仕途。我说生下皇子,是怕自己成为窦太后,我自幼痴心书画,对权势全无野心,又怎会是第二个窦太后。而我父伯更无追逐权利之意,更不会是窦承嗣。祖父、伯父一生醉心学问,对权势全无追逐之心。父亲一生以造福天下百姓为任,清正高雅的人又怎会醉心权势? 皇上能不比任何人明白? 我的真心,他看不到;他的实意,却是事实摆在眼前最残忍的伤害。 大婚夜,我说凤冠太沉,我说有人算计我,我等他一句‘我还你公道’又或是一句‘倾城,我定会严惩伤你之人’,就能安我之心。在他看来,却是我的无理取闹。其实我猜到偌大后宫,最有可能做这事的是杨淑妃,整个宫里,我若瘫痪受伤,也唯有她才是得利之人。杨淑妃先我一年入宫,以杨丞相的为人行事,定人要她收买后宫人心,她要买几个人为己所用,实在容易。 皇上查到怡春宫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维护、袒护之意昭然若揭,她不惩淑妃,因为宠她、欢喜她,皇上愿意被其蒙蔽公正之心,我不怪他,世间男女之情,最难言说的便是一个情之所系。 母妃,我现在剩下的只是皇后对天下社稷之任。曾对他说,我想守护的是洛家的平安;而他却说,要我一起陪她守护天下,而他会护我,誓言最终不过是一句戏言。事至今日,我只求母妃莫再为难杨淑妃,她是皇上此生最看重的人,儿臣希望皇上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皇帝到底寒透了她的心。 她担负起皇后的责任,为了让他做一个明君,自断了子息欲念,还要保护他的子嗣。 叶太妃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洛俪是真心为皇帝好,也在默默地做许多事,杨淑妃与叶太妃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王爷、候爷们的婚事,洛俪出面就给处理好了,她行事公允,那些嫡妻、侧妻个个身份不俗。 可皇帝因驳了杨淑妃的面子而心生愧意,还对杨淑妃多番开解。 洛俪跪在叶太妃膝下,重重一叩,“母妃,儿臣走后,还盼在母妃能护着已有身孕的丽嫔、孙贵人,这是皇帝子嗣血脉,儿臣担心他护淑妃已到不分对错之时,会一步错,步步错。丽嫔也好、孙贵人也好,她们的父祖在朝堂上都是能说上话的人,重臣之心不可伤……” 叶太妃早已捂嘴悲哭,“皇后,你别去行宫了。” “母妃,儿臣不去行宫,又如何护住三位嫔妃腹中的孩子,儿臣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在平静安宁中出生,儿臣在此叩拜母妃,望母妃保重凤体。” 洛俪走了。 洛康一家亦离开皇城了,洛康与姜权换了个官职,由姜权接任吏部尙书一职,洛康接任江南大都督一职。 洛俪去应天府时,洛康带着铁氏、吴氏等妻儿已经踏上了去顺天府的大船。 洛俪离开后两天,这日午后,高长春与早年明和帝身边的太监王长青在旁边说话闲聊,只当是后殿的皇帝睡熟。 王长青算是宫里的老太监,是高长春年轻时拜的师父。 就在刚才,高昌与慈宁宫太监叶盛闲聊,说的是洛俪离开时与叶太妃所求的事,将洛俪的话一字不动,照原样给说了。 待叶盛离开后,高长春长吁一口气:“皇后对皇上的心结如今解不开,怎就走到今日的地步。” 王长青道“长春,你说杨淑妃对皇上的用心,能比得了皇后吗?”因年纪大了,说话漏风。 高长春道:“皇上认为比得了,那就是比得了。” 王长青冷笑一声,“世间有两种女人,一种明明只得三分情,却可以演出十二分情,比那十分真情的看着还更真心。还有一种,是皇后这样的奇女子,性子骄傲,敢爱敢恨,却也敢作敢为。咱家七岁入宫,在宫里生活了近五十多年,这帝王与后妃的恩恩怨怨,也瞧得多了,当今皇后像两个人。” 王长青与高长春相识几十年,二人一个服侍叶太妃,一个服侍皇帝。 高长春问道:“像谁?” 洛俪有当年王皇后的才华,又有当年窦贵妃的美貌与胆识,集才貌、胆识于一身,真乃天下奇女子。 王长青却没有回答,而是悠悠道:“先帝若是遇到今昔的洛皇后,一生了无遗憾。当今皇上若遇到像先帝结发王皇后那样的女子,也当生无遗憾……”他转过身,“是非恩怨,自有后人评说,今上何其有幸能娶得洛三娘为妻,可惜啊,可惜了……” 高长春问道:“王师父声声言可惜,又有何可惜?” 王长青道:“先帝曾言,身为帝王,当娶笨拙本分的女子为后,若娶才华横溢又极其聪明的,必当以十分真心待之,若然做不到,就放其离开后\宫。” 第303章 月夜重逢1(三更) 王长青道:“先帝曾言,身为帝王,当娶笨拙本分的女子为后,若娶才华横溢又极其聪明的,必当以十分真心待之,若然做不到,就放其离开后\宫。” 高长春四下细瞧,回头时,见通往后殿的珠帘微微摇晃,有风从那边袭来,快入八月了,天气也没早前那么酷热。 皇帝只着中衣,快速移到墙后,一双耳朵静静地聆听着。 洛俪为他做到如此。 她心里有他。 只是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化解她的心结。 大婚那日的误会,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她认定了,他对她无真心,只是利用。 而他也认定,她对自己的情,不如杨淑妃那样真、那样深。 高长春低声道:“王若兰离开皇宫也有三十五年。” “转眼已有三十五年了。她而今儿孙满堂,与夜无名相伴到老,先帝的心胸宽广、慈心仁厚,虽然深爱于她,灭了王氏满门之后还她自由。 太后聪明一生,步步谋划,子孙离心,又如何比得王若兰与夜无名夫妻情深,子孙孝顺,逍遥自在。这人啊,各有各的缘法。 咱家瞧着今日的帝后、淑妃,越看越像当年先帝、王皇后与窦贵妃……” 皇帝听到这儿,心里怒骂:这两个老东西,拿他与先帝议论,敢非议帝王长短,当真不知死活。听那个老得牙齿所剩不到三颗的老太监所讲,他、皇后、淑妃像极了先帝与王皇后、窦太后。 皇帝想到此处,心下一阵胆寒。 先帝在天隆十八年身染重病,彼时由窦后代理朝政,而他的结发王皇后在天隆五年时被天隆帝打入冷宫。天隆六年,冷宫发生了一场大火,王皇后殒命火场,后,天隆追思过往,下令将王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 现在听二位老太监的话,才知道王皇后并没有死,而是被先帝放出深宫,后来还嫁了一个叫夜无名的男子。二人结为夫妻,藏于山野,生儿育女,转眼三十五年过去,已是儿孙满堂之时。 王皇后与丈夫还活着,可是窦太后疯癫,明和帝早已埋葬于地下化成一堆白骨。 洛俪曾说“你是帝王又如何,终有连权势都无法办到之事。” 先帝是帝王如何,却与王皇后分心,在他来了王氏满门后,王皇后就不愿再见他。最终在当时窦贵妃的步步紧逼之下失宠,又在窦贵妃的算计之后被先帝废后、打处冷宫。 先帝对王皇后到底是深爱的吧,否则不会放她一条生路,还允她与心爱的男子远走高飞。 王长青道:“今上像极了先帝……”他摇了摇头,“同时喜欢上两个女人,自以为不分伯仲,便是父母对待儿女,也有失公允之时,何况是两个不同的女人。” 冤孽!情债! 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 这女人的真心假意,端看帝王一念之间。 高长春低声道:“皇上不是先帝。” “他不是先帝,也无法做到先帝的宽容仁慈。伤得最深的,终究是真心待他的。”王长青轻叹一声,“咱家得回皇陵,想着来拜会皇后,没想晚到了一步。罢了罢了,终有机会一见。”他揖了揖手,“这次回去,又能与先帝有话闲聊啦,离开前再去慈宁宫瞧瞧窦太后,唉,到底是先帝宠了一生的女人,怎么就疯了呢?要强了一辈子,居然是这么个下场……” “德郡王、怀郡王二位可来探过窦太后?” 高长春摇头,“许是心里还忌恨窦太后杀了怀昭太子与太妃吧?” “到底是嫡亲祖孙,窦太后都病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前仇旧恨化不了的……” 王长青出了偏殿,背影佝偻、蹒跚。 皇帝忆起,幼时随同光帝去皇陵拜祭先帝,曾见到过这个老太监,转眼间已过多年,他长大了,王长青也老了。 未时的阳光照在王长青身上,越发显得苍老与不支。 皇帝愣愣走到窗前,就这样目送王长青往慈宁宫行去,他身上的茧绸袍已经旧了,双手负后,每一步都似行得艰难。先帝时的王长青可是宫里的大总管,多少人溜须拍马,先帝驾崩后,他自请去守皇陵,陪伴先帝。 转眼已是十七个寒暑,那些爱恨,也因先帝的离逝远去。 王长青进了慈宁宫,偌大的一片慈宁宫宫殿、楼宇,而今只住着窦太后与叶太妃。 窦太后一生,在王皇后“丧命”大火后,斗败了无数的后/宫嫔妃,她们有出身功勋名门的贵女,亦有来自江湖的奇女,纯洁静好者有之,天真烂漫者有之,最后都成了窦太后的手中亡魂。 甘霖一直服侍在窦太后的身旁。 窦太后身边有两个三十出头的大龄宫娥,她们都是受过窦太后大恩的人,虽然窦太后疯了,可她们不愿离去,要留下来继续服侍太后。 窦太后坐在主位上,虽还未到秋凉时,可她已经坐在炕上,仪态万千地端坐,眸子打量着王长青,“这位下仙,本神瞧着好生眼熟,不知居于何处仙福。” 王长青心里暗叹:当年的窦皇后、窦太后是如何的风光,面对先帝数子、兄弟的逼迫、指责也能不减强势,甚至还能将这些阻她之路的人尽数除去。谁能想到,当年权倾一时,就连无数七尺男儿都心生畏惧的窦太后,居然成了今昔的模样。 虽身为太后,却居于慈宁宫一处寝院,这寝院原是历朝历代皇帝用来安顿寻常太妃的。 当年怯懦软弱的叶太妃住进了慈宁宫最富丽堂煌的宫殿之中,不是太后,却行使着太后之权。 “在下乃明和陵王长青。” 明和林? 窦太后听到“明和”二字,眸光闪了又闪,“是给明和看林子的?” 王长青颇是无语,他守的是先帝皇陵,怎么变看林子的,虽然是老太监,可也领着正七品的俸禄。在皇陵还有一个嬷嬷、一个被毁容的小太监,他们三个人就像一家三口一般地生活,不是一家人,这十几年来却胜似一家人。 甘霖歉意地道:“太后生病之后,一直觉得自己是仙界的花神,而她所爱是仙界的一个叫明和的仙人,还请王公公见谅。” 第303章 月夜重逢2 甘霖歉意地道:“太后生病之后,一直觉得自己是仙界的花神,而她所爱是仙界的一个叫明和的仙人,还请王公公见谅。” 窦太后颇是不快地道:“甘霖,你怎么又插嘴了,是不是仗着本神宠你,又看你随本神入界历练共过生死就越发没规矩。” 王长青心头冒汗:窦太后怎得了这种怪病? 甘霖快速退到一边。 窦太后问道:“明和他还没回明和仙府?云游天外得有几千年?” 明和,即便她疯了,口中念叨的还是先帝。 窦太后再如何要强、如何强势,到底也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女人。 王长青心酸地道:“还没回来,只怕遥遥无期。” “他不回来,本神就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他回来求娶本神。上任花神都能嫁青丘国的九狐君,本神也能嫁明和……”她的眼神有道不出的果决。 王长青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歪头打量着窦太后,她这是什么病? 耳畔,又忆起明和帝临终所托:“长青,朕去之后,若贞儿平安到老这枚圣丹自无用处,你可自行留下。若她有个长短,你将此丹交予贞儿。朕知道她不是倾慕权势,她是恨极朕将美人一个接一个地纳到后宫。 她为了朕,不惜背负千古骂名,痛下杀手,诛尽‘权大压主’的十二功勋名门;亦是为了朕,除掉那些维护着名功勋门阀利益的忠臣良将。 长青,这枚圣丹乃是昆仑太虚上人所赠,其妙处在九转玉露丸之上。” 王长青捧着小巧的玉瓶,“皇上,你若用了圣丹,许能龙体安康,你吃了罢?” 明和帝摆了摆手,因常年病弱,早已骨瘦如柴,“朕这一生,先伤若兰,再负贞儿。后因若兰寒心失望,朕为了报复她,故意广纳后/宫,让她瞧着朕宠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贞儿是朕胸前朱砂痣,若兰宛似白月光,两个在朕心里一度不分伯仲,皆是挚爱女子,而贞儿非要让朕对她用情更多。朕放若兰自由,成全她与夜无名的姻缘,对她虽有憾却无愧;独对贞儿,朕怜惜有之,愧歉有之,亏欠更有之……” 是他将一个纯真无暇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贵妃、皇后。 他爱的两人,一个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从此变成陌路;另一个,却早已在爱恨沉沦之中变得面目全非。 他这双手,害了他爱的女人,亦害苦宫中深爱他的女人。 然,他给了深爱自己的女人名分、荣耀,甚至于孩子。 只是,他最爱的窦贞儿,却因为爱他,变得嗜杀,变得善妒,变得残忍……也至连太子赵御与窦贞儿母子离心,处处针锋相对,太子更是几番跪在龙榻前,历数其母窦皇后的种种蛮横、残忍行径。 是他,害了她。 也是他,负她良多。 王长青将手拢在衣袖,小心地打开玉瓶,笑盈盈地道:“明和令仙人捎来一枚仙丹,是赠给上神的。明和托下仙带话,让上神保重,他绝不负你。” 窦太后大喜,接过王长青递来的药丸,这药丸散发着香味儿,“明和给本神的仙丹?” “上神快吃罢。” 王长青早听人议论,说窦太后得了疯症,天天幻想着自己是上界的花神,还以“本神”自居,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窦太后将药丸塞到嘴里,唇齿留香,有些微苦,又有些微甜,不过入口之后,浑身舒坦。只是,她似看清了面前的景物,这哪里是过去瞧见的云山雾绕,这分明就是皇宫某处,屋里的摆设普通,窦太后陡然起身,大喝一声:“王长青,你好大的胆子!” 王长青跪于地下,“奴婢拜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窦太后掷起茶盏,砰啷一声大喝:“滚!除他之外,所有人都退下。” 所有人,她的身边也不过甘霖与一个老宫娥,在外间小耳房里,一个宫娥坐在窗下做针线,这里是何处?不是她住的凤仪宫,也不是慈宁宫主殿。 屋子里,归于平静。 王长青跪在地上。 窦太后恼怒交加坐在炕上。 时间,似停止了静默。 窦太后忆起前程过往,想到自己沉陷幻境、仙境之中,听到有人大哭“姑母,窦家完了!你救救窦氏一族罢?” “姑母,窦家被灭门了,侄孙女被她们天天欺负……” 记忆似大海上出现的风帆,一叶又一叶,扬帆起航,也扬帆出现在记忆的海洋之上,角逐而至,奔涌而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色暗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窦太后突地仰头大笑,声声笑得张狂。 为了这天下,她甘愿发疯,她原有机会解毒的,却拿定主意要沉迷幻象之中。 “刚才那药丸子是什么?” 王长青答道:“圣丹!三十年前,昆仑太虚上人送与先帝的圣丹,先帝病重后,可以用圣丹治病,可他舍不得吃,他说,他要把圣丹留给‘朕的贞儿’……” “明和……”太后轻呼一声,眼泪扑簌簌地翻滚而下。 王长青眼里有泪,将明和帝临终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 太后仰头,哭得泪如雨下。 他宠她、敬她、怜惜她,更是纵容她,即便他得到圣丹,也不舍得吃,念着留给她。 她曾怪他多情,怪他见一个爱一个,可他最爱的人依旧是她,他爱她胜过了爱他自己。 太后哭罢,“哀家中的是千机变。” 王长青无法回答。 他没想到一枚圣丹,竟让太后身上的奇毒被解,而疯病也突然好了。 王长青只是悲凉又难掩伤心地道:“而今的宫里,正上演着先帝、王皇后与太后年轻时的情路。” “洛三娘嫁给天隆为后,可天隆独宠杨淑妃。洛皇后心寒之下,带着三位嫔妃前往行宫养胎……” 洛三娘,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说她骄傲,她像当年的明慈皇后王若兰;说她贤惠,却又有着窦太后年轻时候的果断独行,她居然能对自己如此狠。 就在几日前,慈宁宫叶太妃身边的两个太监就在外头闲聊,彼时窦太后被甘霖扶出去晒太阳,她听到他们说,“洛皇后生不了子嗣?”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第303章 月夜重逢3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是她告诉叶太妃的,说她性子独断,一心梦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一人生养又如何比得后宫数百人、几十人嫔妃生养的子嗣多,为示公平对待,她自服了绝子散。” “她说,她愿意担起皇后的责任,所以她要替皇家保住嫔妃肚子里的龙种……” 一个能对自己狠毒到断了子息的皇后,却在用力保护着皇帝的子嗣。 窦太后在疯癫之时,也听人说,天隆帝独宠杨淑妃,现在有几位嫔妃怀孕,全是因洛皇后说服皇帝承宠之故。 窦太后勾唇苦笑,三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伤害,就像三把名剑的交锋,两剑碰撞,各有其伤。 “哈哈……” 窦太后笑了良久,突地停下了声音,“赵彻好本事,神鬼不知给哀家下奇毒。借着哀家疯癫,除窦氏,夺权亲政。可惜,他小瞧了杨耀国,如果没有窦家这几十年的牵制,皇权早已旁落杨贼之手,偏他还将杨家宠到极致。” 王长青蹙着眉头,“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天下是明和的天下,哀家绝不容许任何人为祸天下。哀家在明和的龙榻前发过誓,定会为他守护天下。赵彻,你可不要对哀家失望。哀家能扶你登基,也能将你拉下皇位,任何人想毁掉大赵的天下,哀家绝不答应!” 她爱了明和一生,明和也深爱着她。 他明明可以自服圣丹多活几年,可他却被这绝世的圣丹留给了她。 明和,哀家会继续为你守护江山、天下,无论死多少的人,只要能护住你看重的江山,哀家不在乎去做恶人! 窦太后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漫长的黑夜。 * 中秋佳节,洛俪与慧妃、静贵人、何贵人在应天府行宫共同过节。 慧妃、何贵人的肚子还好,静贵人的肚子却已经微突出来,虽只三月,瞧着却有四个月大,静贵人玉氏也比慧妃、何贵人更能吃。 八月初五时,洛俪带了素绻,连夜悄悄回了趟皇城,从岁寒馆暗室取回了“小绕梁”,紧要的物什,被她藏在了暗室之中。 洛府只留了三家看守府院的下人。 书房里,只余下一些平常最常见的人,稍微好些的,早已随洛康带往江南。 洛俪前往行宫时,赏了平婆子、翠兰翠绡、翠红翠绿五人自由身,又另给了五人一人二千两银子。四个小绣娘,两个赏给郑国公府梁俏,另两个一个给了洛庆,一个给了苏氏。 中秋佳节与慧妃、何贵人、静贵人玉氏一道吃过月饼,各自回院子安歇,洛俪坐在行宫主殿的院子里,对月弹了一曲《长相思》,声声如诉如泣。 不知何时,夜空之中似有人和乐,那笛声不是长相忆,却自有一种难解的惆怅。 洛俪唤了静贵人来,“你继续弹《长相思》。” 静贵人不知何故,她只是隐隐地听到有人和乐,仔细听时似又不存在,恍然之间又似真有,若有若无,缥缈悠远。 洛俪寻声而去,出了行宫,往四下里扫视,发现在东边山头的方向笛声越来越清晰,她在空中快步而行,不多时落在林间。 林间有一处凉亭,一个白衣男子静立月下,夜风送来了《长相思》,也似隐隐约约,缥缈如梦。 他的背影,似比几月前分别时又清瘦了许多。 “阿轩……” 圆月皎皎,如冰如润。浓稠如练的月华洒照天穹环宇,却是如此的凉,洒于长长的山林,仿佛覆上一层淡淡的霜色。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漏下点点银花,似撒了一地的银子。 白衣男子缓缓回身,看到一袭常服的少女,“倾城……” 四目相对,俊颜苍白,珠泪盈睫,一幕幕俪影飘飞,衣香出尘的光影滑过幽深眼底。那些尘封的旧事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铭心,而今,仙侣璧人行将天各一方,皇后的责任,宫外的漂泊,让他们再不能携手笑谈风月,让她如何甘心? 似有冰刀锥心,她泪如雨下,水雾迷蒙中,面容里透出别样的痛楚与惶恐,是对自己的眷恋与不舍。 沐子轩转身拥紧了洛俪,泪如雨下,有心痛,有难忍,更有无法的懊悔,他以为她早晚是自己的,待情根深种不能分离时,自然水到渠成。 “阿轩,你不该来的?你这样好,忘了我,娶妻生子吧,我听家里人说了,说你祖父母替你相看了一位咸城名门闺秀……” “不,我谁也不要,我这一生就只要你一个。倾城,我们远走高飞吧!我带你走,我们远离这个纷扰的尘世,走得远远的,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随他去。 但现在的她,不能这么做。 “阿轩,我是皇后,与我一同到行宫的还有三位怀孕的嫔妃,我许诺过会护着她们,如果我逃走,以赵彻的性子,定会杀她们泄愤。” “她们的生死,与你又何干?倾城,你就不能为自己活着,不能为了我们……” 他希望她能自私些,抛下一切,与他远离尘嚣。 这几个月,他感觉自己死了,可就是不甘心,他也想借酒浇愁,他甚至进了官乐坊、花楼,任那里美人无数,终究没一个是她。 他以为,他还爱得不够深。 失去了,才明白她在自己心里是无法替代的。 倾城,他爱上她了,爱得不可自拔,爱得魂牵梦萦,爱得无法放弃、无法动摇。 他年少之时,在野史中看到那个状元爱上一个独眼庶女,为之好笑,待自己也爱得眼里、心里唯她一人时,他方才明白,这就是“唯一的情”。 天地之间,除了她是女子,其他女子当真变成了猴子,变得丑陋,变得一个个像跳梁小丑。 洛俪道:“如果我是那等无情,便不是你认识的洛三娘。在你眼里的我,有任性,有坚持,亦会有偶尔的固执、别扭。阿轩,无论事实如何变幻,我心里装的人都是你,除你之外,再无人可以替代。” “我不要你只装着我,我要与你做实实在在的夫妻,我不要两地相思,不要这般痛苦地听别人说关于你的事。他欢喜的是杨淑妃,为什么又要来逼你……” 第304章 暗嫁1(三更) “我不要你只装着我,我要与你做实实在在的夫妻,我不要两地相思,不要这般痛苦地听别人说关于你的事。他欢喜的是杨淑妃,为什么又要来逼你……” 洛俪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全都知道,宫里的一切,他亦都知道,他知她所受的苦,也知她所受的欺负。 皇帝既然强娶,为什么不知珍惜,连嫡妻该有的敬重都不能给她。 皇帝根本不喜欢她,所以他羞辱她、践踏她。 听到关于她的每一个消息,他怜惜,他心疼,他为之动容,为之愤慨、为之懊恼…… “倾城,我求你,你跟我走。” “阿轩,你知道赵彻是什么样的人?当年杨淑妃曾一度喜欢她舅家表哥章公子,赵彻给了他们两条路选,一是两人双双服毒赴死;二是杨淑妃亲手毒死章公子以表真心。” 沐子轩道:“我不怕死!与其这般痛苦活着,倒不如死在你手里痛快,至少,让世人知道,我们才是相爱的一对。” “知道赵彻还预备的第三条是什么?如果杨淑妃选择与他双双赴死,他会将杨、章两家灭门泄恨,就算当时报复不了,他日也会秋后算账。阿轩,不要怀疑他说的话,他是说到做到的,现在的他不是当年的他,他已经亲政了,要灭两族易如反掌。” 可他不甘心! 他抛下一切,就是来这里见她。 见不到人,听到她的琴音也是好的。 他在夜里听到了行宫传来的琴音,他知是她。他和乐相伴,回味着他们曾经琴笛和鸣的日子。 他猜到了她会拒绝,可听到答案后,还是无法接受。 心,疼能得不能言说,疼得似要忘记呼吸。 沐子轩轻声道:“今年春天,匈奴侵边,镇北将军派人行刺匈奴金刀驸马窦唯失败。窦唯向匈奴大汗献了一笔巨额金银,价值高达五千万两。 梁俊说,只怕匈奴与大赵一战在所难免。我于数日前上呈奏疏请辞冀州知州一职,请求前往北疆战场。” “阿轩!” “不能与你相守,我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继续活着,倘若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倾城……” “你太傻了,这世间的女子何其多……” “其他人都是猴子,唯有你才是真女子。” 两心相许,尝过了甜蜜,拥有过短暂的幸福,他的心小得再也装不进旁人。 沐子轩呢喃道:“我二弟立为咸忠候世子,我写家书禀告祖父母,心有所属,今生只能娶她,否则终身不娶。” 祖父写信痛斥了他一顿。 他淡淡地写了一句“此意已决,再无更改。” 他无法面对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无论那女子多贤惠、多美貌,到底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想要的是洛俪,是知他、懂他的挚爱。 不久后,沐子轼来信,告诉他,说祖父上递折子,请辞咸忠候爵位,请求由其子袭爵。父亲袭得候爵,二弟顺理成章地成为咸忠候世子。 洛俪咬了咬唇瓣,“你不能改变主意?” “不能。” “阿轩,我愿意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沐子轩静静地凝视着洛俪,眸子里情丝翻滚,“倾城,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嫁我为妻?” 她欢喜他,他亦待她深情一片。 他为她,发誓除她之外,再不娶旁人。 她为什么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不能做他的妻子。 今生今世,她只做沐子轩的妻子。 “我向你保证,我的人、我的心今生今世都属于你一个人,无论赵彻用什么手段,使什么法子,他进驻不到我的心,我也不会让他碰到我的人。” 沐子轩欣慰一笑,“我向你承诺,沐子轩一生只要洛三娘一人,海可枯,石可烂,沐子轩对洛俪深情不渝。” 洛俪落在他的怀里,轻轻柔柔地道:“求你别去北疆,刀剑无眼,我不愿看你受到伤害。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没你,我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奏折已经递上去了,是同梁俊的折子一道,皇帝前两日在朝堂上恩准了梁俊所请,点为副将军,择日让梁俊带兵前往北疆。 他的折子虽未回,皇帝面有犹豫,而是问了句“沐子轩医术不错,让他随军做一个医官有些大材小用,朕该给他一个什么官职。” 皇帝同意沐子轩去北疆,纠结的是给沐子轩什么样的官职。 沐子轩道:“普天之下,能留住我的人只有你。倾城,我会为你活着回来,我不忍让你为我伤心。” 两个身影久久的依偎,说了一阵话,依依不舍地分开。 她面对着他,步步后退,“我回去了。” “明日我预备花堂、喜服……” “几时开始?” “你来就开始。” “在哪儿?” “我在望夫镇租了一个小院,再邀请一些观礼的百姓,我们在那里完婚。用平常百姓的身份。” 天地之间,任是帝王将相,亦会有情,她洛俪原是世间女子,遇上了真爱,为何要放手,要压抑,要违背本心。 问心无愧,是对他人。 无怨无悔,则是对自己。 她不愿留下遗憾,也不愿放手一段真爱。 爱了,便要勇往直前。 只要她行事小心,就不会被人发现。 洛俪回到行宫时,已近四更时分。 静贵人玉氏见洛俪归来,停止了弹琴,对“小绕梁”很是好奇。 洛俪回来时,她正在细瞧着琴,“静贵人的琴弹得很好。” 静贵人起身:“婢妾的琴技不如娘娘。” 洛俪用手轻拨着琴弦,“它叫‘小绕梁’,是我祖母的陪嫁,说来很有意思,我祖母不通琴技,因为我祖父琴棋书画无不精,祖母出阁时,就吵闹着定一套琴棋,琴便是小绕梁。传说是几百年前,一个乐器高人仿照春秋战国的‘绕梁’而来。 我大些时,得祖父传授琴技,祖母对我疼宠有加,将这琴留给了我。那时候,堂姐万分羡慕,伯娘就宽慰她说‘你三妹妹命苦,出生不到周岁就没亲娘了,你祖母因这缘故多疼她两分,你莫与她争。’伯娘又与她说‘女儿家的幸福,不在娘家如何得长辈父母疼爱,而是出阁嫁人之后,还能笑容甜美,笑意发自内心,这才是真正的福气。’ 第304章 暗嫁2 伯娘又与她说‘女儿家的幸福,不在娘家如何得长辈父母疼爱,而是出阁嫁人之后,还能笑容甜美,笑意发自内心,这才是真正的福气。’ 堂姐的夫婿许的是伯娘娘家苏氏的晋陵分支,姐夫是琼林书院的大才子,曾是琼林十二杰之一,家中仅是寻常小户人家,家业不到百亩良田,店铺亦只得三两家,家里下人不过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上回我在凤仪宫设宴,再见堂姐,她说话时带着笑语,脸上也挂着笑容,尤其提到婆家、姐夫,是掩也不掩不住的喜色,就像幼时在洛家,每每姐妹们一处玩闹时一样……” 静贵人受到感染,不由得忆起奉天府玉家过往,玉氏在奉天府是皇商、是名门,家里在赵太祖皇帝时期出了好些官员,后来每辈皆有人在朝为官。 “在家之时,哪个又不是家中的明珠,可嫁人之后,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还能笑得灿烂。娘娘的堂姐定是幸福的。” 洛俪呢喃道:“我想她也是幸福的。洛家嫡系姑娘自来不多,算起来,大房与我们这房,统共才三个女儿。我入了深宫,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原本我也不想过问,着实被骄纵得不晓轻重是非,这才选了个嬷嬷过去教导规矩。以妹妹的性子,许是心里正暗暗恨我罢。” 可洛仪已经犯过一次错,她劝过,吴氏说过,洛仪就是不改。 洛俪不想她继续再犯同样的错。 祸中口出,她被皇帝强抢,就是因为洛仪在外炫耀,皇帝才会知道,她已然回来的事。 “洛四姑娘若知娘娘一片苦心,定不会怪娘娘的。这世间,真正能管、能插手过问的,无论好事、坏事,到底还是至亲。” 洛俪用布覆上了琴,不紧不慢地道:“现在我们几人住在行宫,倒比宫里自在。你们三个有了身孕,往后在我这里,莫要多礼,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有人吵你们、闹你们。 静贵人,玉家嫡系是没了,可还有玉家分支旁系的人在,到底是一个老祖宗,待你育下皇子,就与他们联络联络,即便现在的玉家分支是脂粉皇商,好歹也是你一份依仗。” 静贵人福了福身,“婢妾多谢娘娘点拨。” 洛俪会意一笑,来到行宫,她脸上的笑意多了。“来人,扶静贵人回去歇息。” 静贵人出了正殿。 两侧的宫娥低声道:“贵人,皇后娘娘到哪儿去了?” 静贵人一个眼神,“今晚之事,你们就装不知道,若是外人问起来,就说我与皇后娘娘讨教琴技。若你们多说一个字,我可饶不得你们。” “是。” 这两个宫娥,一个是静贵人的陪嫁宫娥,另一个也是她花了心思收买来的,二人的忠心没有问题。 皇后点拨她,是要她将胭粉皇商的玉家分支当成娘家与依仗。 这件事,她还得依靠皇后从中周旋才能办成。 皇后出了一趟门,隐约之间听到有人和乐才离开的。 那笛声很美,婉转动听,和应着皇后的琴音令人陶醉。 如果没猜错,那和笛之人是皇后的旧识。 静贵人虽猜不出那吹笛人的身份,却能想到定然是个男子。 皇帝屡屡伤透皇后的心,以皇后那样骄傲的性子,只怕是寒心了。 寒了心的女人,不会再有痛。 皇后身上,剩下的只是她对皇后的责任。 她将自己的心深深地掩藏起来,藏到寻常人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静贵人不想多事,洛俪的身后是整个洛家,换言之,现在的朝堂,有大半的朝臣都是向着洛皇后的,洛皇后行事得体,让朝臣们大为称赞。 * 次晨,洛俪与寻常一样习字绘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洛家时一样。因三位嫔妃有孕,她特意吩咐,除初一、十五到她屋里请安,其他时候都可以各自养胎歇息。 行宫备了一位医女,还有两个宫里来的稳婆,又有一个老太医。 护卫行宫安全的,乃是季如风遣来的十二名女侍卫为近卫。行宫外头又有数百名行宫卫军,无论这里有没有贵人在,他们一年四季三百六十日,日日在这里静守着。 明和帝时期,每年夏天,明和帝会带着宠妃来此避暑,而至秋天时,也会带着群臣来行宫狩猎,只是现下这习俗已改,皇家猎场的野兔、野鹿成群,每年却由着行宫侍卫们打了之后,送到宫里给皇帝、嫔妃们当菜吃。 慧妃有孕之后,越发惫懒,喜欢睡懒觉,每日不到辰正不会起床。 何贵人有样学样,见洛俪果真是让她们跟来养胎,也越发娇气,天天睡懒觉。 未时后,洛俪扮成宫娥模样,叮嘱素纱扮成自己的模样躺在榻上睡觉,她则与素绻悄悄溜出去。 出门时,行宫侍卫首饰打量了两个宫娥一眼:“去哪儿?” 素绻递过令牌,“娘娘让我们到外头采买一些时新果子,说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近来害喜得厉害,都想吃酸的。” 侍卫看了眼通行令牌,正面是个“令”字,后面刻了一只凤凰,这是专属于皇后的令牌,让开一条道,洛俪与素绻大摇大摆地出了行宫,后人在附近的村子转了一圈,雇了个马车去十里外的小镇。 望夫镇的无名宅子里,这是一处寻常的四合小院,院子里张灯结彩,贴大红喜字,挂喜灯,结红绸。 洛俪与素绻进了小镇的一家成衣坊,换成了小户人家姑娘丫头的装扮,素绻穿上新衣,还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洛俪叩响了沐子轩所说的那处院落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娘,“哟,这位是洛三妹吧?沐公子已经等候多时。” 洛俪福了福身,“多谢大娘操劳。” 大娘轻叹一声,“真是难为你们了,怎就遇上了那样的长辈,嫌贫爱富,就要毁了婚约……” 素绻好奇地审视周围,听老大娘话里有话。 洛俪进了院门,大娘指了一下西厢房,“公子将嫁衣、头饰都预备了,姑娘快进去打扮吧,唉,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这可是第二回帮人。” “第二回?”洛俪进了西厢房。 这个四合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边还带了一处小厨房,这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民居。 第304章 暗嫁3 这个四合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边还带了一处小厨房,这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民居。 老大娘道:“三十五年前,有一对男女买下这里,女子似生了重病,在这养了两个月才好,大病康愈之时,我记得好像也是八九月时节,他们在这里完婚。当时大办了几十桌,请了整个镇子的百姓贺喜吃酒还不收贺礼,那公子说‘只求乡亲们真心祝福我与娘子,得大家祝福,我们夫妻定能白首携老。’ 这对男女成亲后,说要到外头远行,托我帮忙看着这屋子。可这一去就是一年又一年,他们一直也没回来。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中了秀才,去了另一个镇子当夫子;后来我孙子也住在这里,长大了,娶亲了,到皇城那种大地方去做生意了。 转眼三十五年,他们再没回来过,他们曾说,若是十年后不归,这房子就送我们家,可这么大一座屋子,哪能说收就收呢? 那些年,我们家人多,这里也是住过人的,而今人又少了,年轻人奔走在外,就剩我与大儿媳住一处,昨儿沐公子要租这里,又细讲了你们的事。 说他与洛三妹原是指腹为婚,他亲娘早死了,后娘不喜他,而洛家也想返婚,可你们真心相爱,说得老婆子心里难受得很。这些做长辈的都是作孽哦,只要儿女两个好,这么固执作甚?嫁人就得嫁自己中意的……” 素绻先没回过神,看纯朴的老大娘对洛俪道:“我们镇子里的规矩,梳头的时候要请六十岁以上的全福妇人。洛三妹,我娘家老娘在世,婆家老爹也在,到了我这个年纪,只要有长辈在,就算是福气。我有儿有女、孙儿孙女便有十一个。这镇子上的姑娘出阁,都请我过去梳头……” 素绻惊道:“姑娘,你真要嫁人?还要嫁给沐公子,天啦,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要嫁给沐公子……” 老大娘耳朵不大好,没听清素绻的话,而是指着一边道:“把嫁衣、盖头备好,酉时一到就拜天地入洞/房,你家夫君大气着呢,今晚在镇上的全福酒楼包了三十桌席面,一桌得二两银子,请镇上所有人都去吃喜酒,和三十五年前的夜公子一样,只要祝福不收贺礼!” 这下又是一场热闹,天刚落黑,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了。 老大娘给洛俪梳了个寻常小户人家妇人的发式,这种发式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可洛俪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不出的新奇与喜欢。 素绻觉得,人长得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酉时正,立有不少镇民进来,原本不大的小院,就挤了一百多人,男女老少全都有,又有一个老者主动担了司仪,“新郎新娘站好,要拜天地了!” 周围的百姓或好奇、或探究,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真心地恭贺、围观、祝福。 “一拜天地!” “二拜来宾!”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洞/房装饰一新,大红的喜帐,百子千孙被,案上摆着几样点心、果子,榻上撒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等物。 沐子轩在耳边道了句:“娘子且坐,我去外头招呼客人。”“素绻,陪着奶奶。” 素绻应答一声,一颗心砰砰乱跳,站在榻前,低声道:“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诉小婢,小婢也好准备一份贺礼,这对你可是大事呢。” 外头,沐子轩揖手招呼镇上的百姓,带着他们去全福酒楼用酒席,酒楼里已经来了不少百姓,见了沐子轩纷纷道贺:“祝沐公子与洛三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恭喜!恭喜沐公子终结良缘。” 外头还来了一对祖孙二人的乞丐,一老一少打着莲花落,“嘿,有喜事,逢喜事,叫花子祖孙来恭喜:瓜熟蒂落蜜蜜甜,恩恩爱爱拜堂前,新郎喜结玉如意,夫妻花好月儿圆。恭喜沐公子今儿登小科,喜事连连!夫妻恩爱,白头携老!” “多谢,老人家,带着你孙儿请上桌吃酒。” 沐子轩举着酒杯,带着小儿,在三十桌酒席前转了一圈,“多谢各位乡亲叔伯婶娘们道贺!多谢了!” 一圈转罢,告了声罪,沐子轩径直回了小院。 洞/房里,红烛摇曳。 沐子轩虽只敬了一圈酒,可回来已近三更时分。 沐子轩暗冒冷汗。 洛俪轻声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谁说我怕了,我是紧张。” 素绻从一边递过秤杆。 沐子轩挑起秤杆。 素绻俏皮问道:“姑爷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 素绻呵呵直乐,“今儿是姑娘与姑爷的好日子,小婢回西厢房歇下,祝姑娘、姑爷白首同心,恩爱一生!” 她合上房门,立在门口,久久不能平息。 素绻暗道:皇帝待姑娘如此无情,凭甚姑娘就得守着他。这样好,皇帝有他的心意人,姑娘也寻得自己的。 她早就看不惯皇帝了,现在姑娘寻得喜欢的人为夫,往后的日子就不会苦。 只是今儿的事,万万不能被人知道,否则这就是一场大劫。 夜,静了。 洛俪与沐子轩并肩坐在榻上。 两人一道喝了交杯酒。 沐子轩拿出两份婚书,上面有皇城官媒署的印章。 “兹有男沐子轩,女洛俪,于天隆年四月初五共结同心、喜结莲理,订下婚盟,不离不弃,共度一生。”旁边又用漂亮的字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字句。 四月初五…… 她是四月初六被皇帝强抢入宫。 沐子轩道:“那日我们在悠然别苑分开,你行在前,我尾随在后,后来瞧你在城外祝家庄留了一段时间,而我则入皇城从官媒署办了这张婚书。皇城官媒署上,记录的可是你我夫妻之名。” 冀州,她在婚书上署上自己的名。 沐子轩也写下自己的名字。 洛俪担心地道:“我们的事,皇帝不会知道吧?我怕他害你。” 皇帝对待情敌的态度很是强硬,手段毒辣得几乎不尽人情。 第305章 特别的药1(三更) 皇帝对待情敌的态度很是强硬,手段毒辣得几乎不尽人情。 “那日办理婚书的是官媒署小吏的儿子,他热情得很,说我高中状元时好不威风,与我聊了一会儿,还照着把名字抄录卷宗,我送了他两包喜糖,一对鸳鸯锞子,他就办好了婚书。”沐子轩颇有些得意地道,“有此婚书,不是我夺皇后,而是帝夺臣妻,他就算杀我也失道理。” 能算计皇帝,沐子轩的胆子不可谓不小。 “你呀……”洛俪娇斥一声。 “为娶你,花些心机又如何,我还是太慢了些,如果再早些,怎会有后来的波折。”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 她一转身,主动吻上沐子轩的唇,深情的、炽烈地,似要将他吞之入腹。 前世她错看了池宪。 今生,她必不会再错看沐子轩。 他为她踏入仕途,他为她来到皇城…… 他原是云淡风轻的世外之人,却愿为她沉入红尘。 牺牲与被牺牲,付出与被付出,无论是谁,都会选择前者,前者是爱,后者是被迫无奈。 大红的洞/房中,洛俪只看得到他如白瓷般的容颜,凝满了专注和怜惜,更有她寻觅已久的感情。一种如飞蛾扑火般倾尽生命燃烧的决绝,无怨无悔,至死不渝。 她将手从他的掌中移开,温柔地抱住他紧实的腰,悄无声息地解着他的衣带,用柔软的唇,从他的唇和下颔缓缓向下游移,触抚着他突出的锁骨,温柔地挑逗着他的情欲。 细腻如丝滑般的纤手轻抚,令他的心跳加速,也让他难以自抑的呼吸急促。 沐子轩的身体发紧,僵硬得不能自己,想要推拒又有万般的不舍,忍不住轻吟一声,别过脸去颤声,用近乎哀求的语调:“倾城,别……别这样……我们只要结为夫妻就好。” 他不能因为一晌贪欢,而害她丢命。 即便她现在不曾侍寝皇帝,可不久之后,也许皇帝某日心血来潮,定然会要她侍寝,一旦发现她非完璧之人,定然就是一场生死大劫。 “我们夫妻,不需要有……夫妻之实,我怕……怕给你惹来大祸。” 他知她一直不让皇帝碰触。 大婚夜,皇帝去的是杨淑妃的宫里,之后她一反常态,为他安排侍寝嫔妃。 不,他不愿意看她受苦。 他猜到了这种可能,是万不会陷她于危险之中。 洛俪温柔深情地在他耳边轻吐一句:“我要你。” 娶她,是他的执念与梦想。 嫁他,也是她最想做的事。 情缘来时,躲无可躲,便一起沉沦,一起跳下去,哪怕飞蛾扑火,她也愿意。 她紧紧拥住近乎与自己擦肩而过男子,若真错失,她定会抱憾终身。洛俪用发誓般清晰地吐字:“你唯我一人,今生我承认的夫唯你一人。我不管你怎么想,娶我,是你的决定,到了现下,我们就必须做有名有实的夫妻。” 沐子轩的眸子在黑暗中明亮得不正常,如有烈火熊熊跳跃,如有波澜拍打翻涌,忽然一个浪头涌过,烈火顿时如荼蘼铺展泛滥,灼烧得两个年轻的身体几乎要飘起,又似要沉陷。 一起沉陷吧! 就让她与他一道承受相爱的滋味,承受这种夫妻天伦。 人生如此漫长,总得有记忆温暖回忆,也得有希望点亮前路。 没有宫里那样华美的锦帐,亦没有最奢华的龙凤烛,这里只是寻常百姓人家一般简单的洞/房,释放着青春的热情,跳跃着情感深处的火焰,纵容着晚来一步的爱恋,挥洒着来日无多的痴迷。 他将要出征远去北疆,即便他恨透的皇帝,却不得不为天下,为黎民百姓献上自己滚烫的赤诚之心。 母亲,你的女儿今晚成亲了,寻到了可以相依的男子。 于女子,心归处就是家。 有他在,我的家就在。 纵然这家,许不会让我永远安定,可我曾经拥有,亦曾真心付出。 前生有悔,今生无憾,天地之间,我无愧于任何人,唯愧对自己,就让此夜疯狂不休,就让此夜就此沉陷。 洛俪觉得自己正行走在悬崖边缘,崖上繁花如锦,春色无边;崖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行错一步,便是灭顶之灾,势必粉身碎骨。 即便是如此,也不容她抗拒,不容她放过这难得的洞/房花烛夜。她几乎是将自己前世所晓的一切都使了出来,就如暗夜里盛放罂粟,妖娆而张扬,她的美,只他知;就如他的俊,唯她深晓。 就在洛俪就要得手之时,沐子轩涨红着双颊,将她的手按下,“不行。” “为什么不行?”洛俪恼问。 沐子轩道:“万一皇帝召你侍寝,发现你非完璧,他一定会折磨你。” 不是杀,而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不舍得。 洛俪道:“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沐子轩轻吻着她的脸颊,“我出去一趟,配了药就回来。” “沐子轩!”洛俪低吼。 他到底是走了,在衣衫被她扯得凌乱不堪,在她准备为他绽\放之时,他果然地终止了一切。 洛俪气馁地坐在榻上,他是为她好,他是对的,可想到她与皇帝睡一处,她就觉得恶心。她已经说了,他才是她的夫,为什么他还要退却。 转而,她又想,他爱得有多沉多重,为了求得她的平安,能忍受她侍寝皇帝。 她不会与任何一个除他以外的男子共卧一榻。 绝不会! 洛俪拢着锦衾,迷迷沉沉着,似回到幼时祖母的怀抱,幼时的她长得像个瓷娃娃,祖母最爱抱她,还经常在她睡熟时轻吻。 “娘子……”沐子轩如梦呓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鼻尖,洛俪启开双眸,他已赤着上身,正温柔地轻吻着她。 沐子轩道:“我配了一种特制药丸,这种药丸有极好的治愈伤口之效,还能避/孕,就算有了夫妻之实,就算皇帝传你侍寝,也不会发现我们的秘密。” 外头,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而他们的夜才刚刚开始。 辰时正,洛俪与沐子轩的房门还合着。 第305章 特别的药2 辰时正,洛俪与沐子轩的房门还合着。 素绻小心翼翼地走近门,将耳朵贴在上面,里头传来低沉地妖精打架之音,女子的轻喘,男子的低呼,还有吱钮钮的大床摇晃之音。 素绻快速退回厢房,想了一阵:“去街上买些早点。” 洛俪软趴趴地依偎在沐子轩的胸口,娇嗔道:“你一个大男人,皮肤生得这么嫩,让我们女子怎么活?” “娘子的肌肤赛雪,体含异香,令人迷醉。”他拥紧了洛俪,品尝到她的好,任何男子都会欲罢不能,思及到此沐子轩如万箭锥心。 这是他的妻,他绝不容许她侍候任何一人。 “药丸有奇效,但伤口不通超过三个时辰,否则处膜伤口不易恢生长,我给你洗洗,将药丸放进去。” 洛俪恼道:“不要!就是不要!我服过绝子散,我生不了孩子。” 谁在乎落红,谁又在乎那所谓的“完璧”,想到恢复是为了皇帝,洛俪浑身不舒服。 “你不生他的孩子,但可以生我的孩子。我给你配更好的药,就算你被迫……”他的心漏跳一拍,还是不敢去想,只要她安好,其他的都好说。 沐子轩道:“若真到那地步,躲不过,你就当被狗咬了。记住,我不是世俗男子,我不会怪你,我只会更加心疼你。” 洛俪吵嚷着不理,沐子轩自己打了热水给她擦拭,反将洛俪闹了个大红脸,沐子轩还絮叨着道:“昨晚是谁非要做夫妻的?你从头到脚,为夫哪里没瞧过,这事关你的性命、名声,怎能不当回事。你若没了,为夫还活个什么劲儿,你得好好的……”沐子轩软磨硬施之后,到底把所谓的“修复伤口的灵药”塞了进去。 塞完之后,还让她倒立半炷香,说是让药融化浸到周围。 沐子轩无尽温柔地哄着,劝着。洛俪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捧在胸口心疼,很是受用,早前说得再果决,在他面前都没了效果,乖乖听他的话,着中衣倒立在墙角处。 沐子轩又道:“两日之内不要沾水,实在难受就用帕子擦身。” 洛俪不快地嗔了一眼。 沐子轩道:“下次可莫任性,这会吃苦头,再闹着这样下回我还得制药丸,结过一次疤长出来的,再撕裂比上回更痛。” 洛俪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离奇的药丸,那东西破了还能通过药物再补起来。 “出血比昨晚厉害?” 沐子轩若有所思,片刻后答道:“落红无论多少,哪怕只一点,也能证女子清白,这个药丸子是我昨晚突然想到的,是神医谷一种能快速愈合伤口的药方,以前是外用散,我昨晚制在了塞剂,加大了药量,想来不会太差。” 总不能因她失身于自己,反累了她性命。 他不愿再有人碰到她,可这法子也唯一的补救之法。 若没有他的求娶成亲,她不会想坐实夫妻情分。 沐子轩很不可思义地道:“天下的男子真是奇怪,怎的就对落红如何执著,其实不少女子骑马也能破,还有的或是摔一跤也没了,没有落红怎就不清白了?” 洛俪第一次见这样的沐子轩,明明得意自己占了大便宜,还说其他男子如何如何。他精通医术,可以补回来,可旁人不能有这本事。又想如此麻烦,她不同意,他非说一大通道理不可,免得再让他大半夜出去做药丸子。 沐子轩不仅给她擦拭,还给她擦身,边擦边道:“难怪世人说,女子都是水做的,我已经很轻很小心,你身上瘀紫了不少,我给你抹了药膏,过几日就能痊愈。都怪我抑制不住,是我弄伤了你,你还疼不?” 洛俪微拧着眉头,睡了一觉,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爱絮叨不说,还自责起来,一定是弄错了,她再睡一觉,她将双臂一伸,又躺下睡觉。 沐子轩抹了药膏,帮她整好衣衫,轻叹道:“你这个散漫性子,我出了远门,你可怎么办?这晨食没用,你又想睡了。”沐子轩捧着盆出了屋子,倒了水,自己先脱下喜袍,再换了身随常服饰,准备到外头买晨食,却听有人推门进来。 素绻提着包子、稀粥从外头进来。 沐子轩望了一眼,“素绻,你起得真早。” 不是她早,而是他们起晚了。 素绻笑眯眯地唤了声“姑爷”,又道:“姑娘还没起,小婢买的可是姑娘素日最爱喝的青菜粥,包子是素菜包。姑爷,小婢出去的时候,问了几个大娘,说要买些时鲜的果子,有酸味的正好……” 谁让她们与侍卫长说,是给三位嫔妃买果子的,现在不带几筐回去不好交代。 素绻一问,卖水果的大娘就说:“是沐娘子有喜了吗?这一过门就害喜,真真双喜临门。” 神色之中,已经当成沐子轩与洛三娘就是一对私\奔在外的野鸳鸯,二人虽早有婚约,一个后娘相阻,一个家里嫌贫爱富,逼得他们没了法子,这才双双私\奔在外自行成了亲。 素绻想答“不是”,又怕解释大半天。 大娘忙道:“我们望夫镇旁的没有,就这种酸果子最多,底下好些村子附近的山上都长有野苹果、野梨,怎么长也不甜。常有挑柴到镇上卖的大小伙子,你与他说一声,十文钱就能卖上几十斤,这东西在我们望夫镇根本不值钱。” 望夫镇是这镇子的名字,相传镇子名字始于大赵一统天下时期,此镇出的一个奇女子——红豆。新婚七日,丈夫出征,一去不回,她天天到镇子旁边的山崖上张望,期盼丈夫归来,红豆生下一子取名团圆,期盼丈夫早日回家,一家也好得团聚。 红豆勤劳善良,上侍奉公婆,下教养儿子,然二十多年后,因为常年劳作染了一生的病痛,在儿子团圆娶妻后不久,红豆便因病重撒手人寰。后来,旺团圆高中入仕,名入二榜进士第三名,赵太祖皇帝瞧着他长得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一番追问,这才知道,旺团圆居然是威武将军旺平安之子。 原来旺平安入军之后,在征战途中得上司器重,隐瞒自己已婚事实,娶了上司之女为妻,而今妻妾成群,儿女已有七八个。 第305章 特别的药3 原来旺平安入军之后,在征战途中得上司器重,隐瞒自己已婚事实,娶了上司之女为妻,而今妻妾成群,儿女已有七八个。 旺团圆得晓真相,大哭一场,留下奏折辞官而去,只留下一篇文章阐述其辞官原因,原来他是看不惯朝堂重臣抛妻弃子,宁可不做这官,更是泣泪而下地讲述自己母亲红豆一世凄苦,盼夫归家之事,一生服侍公婆、养育儿子,最后丈夫却将自己妻儿家人抛却忘记之事。 赵太祖皇帝得晓实情,一怒之下将旺平安打入天牢。 旺团圆听说后,又跪求宫门,请赵太祖赦其之罪。 赵太祖问道:“他抛妻弃子,不认父母,此乃天下第一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旺团圆答道:“那是草民的生父,即便有千般不是,草民也当敬孝心……” 赵太祖感其红豆之苦,又念旺团圆孝义,下旨将旺家镇更名望夫镇,令史官作传,将这故事流传后世,皇帝又亲叛旺平安与旺团圆断绝父子情分,将旺平安贬为军户,举家流放北疆。 从此,望夫镇就成了这里的名字,镇口建有一座功德牌坊,上面刻录“望夫镇”的来历,更刻有红豆、旺团圆母子的故事。 望夫镇上姓旺的人家几乎都是旺团圆的后人。 旺氏后人恨极了抛夫弃子、嫌贫爱富的人,这也是他们能接纳“私奔男女”沐子轩与洛三妹的缘故。在他们看来,洛三妹不嫌贫爱富,沐子轩不背弃婚盟,就是值得赞扬的。不仅不会瞧不见,反而会敬重、欣赏这样有勇气的年轻男女。 这会子,素绻将粥与包子、小菜摆在桌上。 沐子轩从厨房取了碗,盛了一大碗,又用另一只碗取了两个包子,一转身进了东屋,硬是把洛俪床上抱得半躺,“你想睡就睡,我给你喂粥吃,得吃饭,怎么饿着肚子睡觉。” 下次,他再不急色,也不折腾她。 她这是没睡饱。 洛俪享受着他的宠溺,闭着眼睛,在他喊一声“啊”,她将嘴巴一张,一匙粥就进了嘴里。 “洛家时,你不是很勤奋,怎么在我这儿变得如此懒了?” 沐子轩絮叨着。 在他的面前,他看到了很多面的她,就如现在,躺在床上微阖着眼睛,到了用晨食的时候,她居然说“我不吃饭,我要睡觉”,怎么能不睡觉,昨日她就没吃好,肯定要吃的,她不起来吃,他就只能坐在榻前喂她吃。 “我以前,也没夜里睡不好的时候。你丢下我突然走了,我想了一晚上,以为你不要我了……”洛俪的眼皮跳了又跳,似要哭出声。 沐子轩无奈,将包子递过来,“素菜包子,应该是镇口张大娘包子摊的,她家的素包子馅足,两文钱一个,很实惠,怎么也得吃一个。” 洛俪继续闭着眼,咬了一口。 原来还可以这样被人照顾,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过,好希望就这样与他腻歪一辈子。 素绻好奇,往那边探了一眼,发现沐子轩正温柔地喂闭着眼吃东西的洛俪,心里替洛俪高兴着,姑爷可比皇帝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皇帝了不起,在她眼里就不如姑爷实在。 早前洛俪还想今儿晌午前就回去,可这会子迷上沐子轩的温柔照顾,赖在床上不肯起。沐子轩也由着她,喂她吃了晨食,让素绻在家陪洛俪,自己去外头寻野果子。 午后,沐子轩赶着牛车,拉了满满三车野果子回来,只怕一百斤都不止。 洛俪摆了摆手,“素绻,你把果子带回去,告诉素缱,让她先顶住,如果有人要探我,就说我略感风寒,正在床上养病。” “姑娘……” 行宫的人可多着呢,不会露馅吧? 洛俪不以为然,“把我的大箱子打开,里头有一只蓝花瓷酒坛与一个成窖梅花瓷瓶,你明儿一早给我带来。酒坛是给姑爷的药酒,梅花瓷瓶装的是制菊露的药水,姑爷要上沙场,让他带着药水去古塔寺见圆观大师,幸许能弄点花露带去沙场配药酒。” 素绻领命,未时一刻雇了辆马车回行宫,在路上时又换了一辆牛车,生怕被人知晓了身份,寻了僻静处换回宫娥服,这才令村民将牛车赶到行宫外头。 村民一瞧素绻带了三筐野果子,“姑娘这三筐野果子买成多少钱?” “三筐三百文。” “啥,三百文,这也太贵了吧。我不管姑娘要三百文,一筐八十文,我们村子的山上也有这种野果子,姑娘若要,我可以多送些来。” “真的吗?我今天走了好多地方,都没人买这个,这不是家里有人害喜,就念着这酸溜溜的果子,是请人去山上专拣了大的摘,摘了三筐付了三百文。” 素绻让侍卫把野子搬下来,侍卫好奇地看着左右,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 素绻道:“素纱上山的时候扭伤了脚,我瞧她回来也服侍不得主子,就让她留在村民家休养。”她又对牛车的车夫道:“三日后,你与我们这里送三筐果子来,若是你们庄子上有种得好的蔬菜,我们这里也要的,不过要挑好的,价钱好商量。” 车夫连连应是。 素绻领着侍卫进行宫内仪宫,几个侍卫不敢再往里,正张望着便有宫人过来,抬了果子就走。 素绻道:“这是皇后娘娘给慧妃、何贵人、静贵人预备的,静贵人口重,送一筐,另两位一人半筐,再一筐送娘娘屋里给宫人们尝尝鲜。” 这么酸的野果子,谁吃得下呢,最多也是尝个新鲜。 素缱还在床上装病,心里急得不成,素纱、素秋更是急得团团,听说素绻回来,几人眼睛一亮。 素缱一听洛俪没回来,急道:“娘娘怎没回来呢?我的天,怎能不回来?今晨宫里宣旨,说皇上九月九要来行宫探望皇后娘娘。” 素绻淡淡地道:“娘娘为了给慧妃摘果子,扭伤了脚,现正在村民家里养伤,这不是挂着慧妃吃不到酸果子,让先我送回来。想来九月初娘娘的脚就能好……” 不是还有那么多天,她们担心个屁。 素纱道:“传旨的小太监非要见了娘娘才肯回去,我们几个挡不住啊,直说今儿娘娘的风寒又重了。慧妃今儿上午也吵着要见,可是被我们怕过了病气为由硬挡回去了。” 第306章 消息1(三更) 素纱道:“传旨的小太监非要见了娘娘才肯回去,我们几个挡不住啊,直说今儿娘娘的风寒又重了。慧妃今儿上午也吵着要见,可是被我们怕过了病气为由硬挡回去了。” 素绻微拧眉头,人家见不着人就不走,她还得回去说一声,“好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接娘娘回来。” 素绻拿了洛俪给的钥匙,去寝殿开了大箱子,将里面说的两样东西取出来,包在包袱里,背着包袱就出来了。 待素绻回来时,已近黄昏。 洛俪问道:“我必须得尽快回去。” 宫里来的小太监非见不可,素缱装她躺在床上,再不见人就要露馅。 沐子轩万般不舍,到底由洛俪随素绻先回了行宫。 “去行宫就先歇两日,伤口当静养为宜,暂停习武练剑,小心牵动伤口。” 洛俪道:“歇几日?” “最少得三日,若能歇五日更好。” 素绻问道:“姑娘受伤了吗?伤哪儿了?” 沐子轩道:“一点皮外小伤,静养三五日就成,你先服侍姑娘回去,我得去一趟古塔寺送药水,大抵八月二十八才会回来。” 洛俪不快地道:“阿轩,你一去十余日,这时间也太长了。” “回来我给你好东西,听话,先回去。” 沐子轩拿洛俪当小孩子哄。 洛俪随素绻回去了,中途又换了一次牛车,身下垫着个软垫儿,这是沐子轩自己缝的,里面缝了不少棉絮,很是柔和。主仆二人寻了个破庙换上宫娥服,这才另拦了一辆牛车,到村子上买了些菜运回行宫。 洛俪想到沐子轩坐在窗前软垫儿,那感觉就像发现大公鸡下了一枚蛋,怎么看怎么新鲜,原来对女人温柔、宠溺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 素绻在一旁瞧得汗滴滴的:姑爷居然为了姑娘做起针线活,这太新鲜了,上下多少年,她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做针线活的男人。 姑爷会医术,有学问,还会做针线,这完全就是一个让人心头温暖的好男人。 素绻丝毫不觉得沐子轩此举有损他的男子形象,反而看得笑眯眯的,一扭头看洛俪一脸痴迷地看着沐子轩,脸上满满都是幸福感。 只要姑娘快乐,她就高兴,她希望时光永远如此,能看到姑娘脸上甜美的笑容。这是在宫里、在皇帝身边看不到的笑,笑得明媚纯净,看着洛俪的笑,就连素绻也如吃了蜜糖似的。 沐子轩看着药酒与制菊露的药水,尝了药酒,看了药水良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制成,心里想着洛俪身上的师门宝贝多也就不猜了。 素绻说洛俪脚扭了,回去的时候,洛俪由素绻扶着,还一高一低地装样子。 回到主殿,洛俪真的就卧床静养。 次晨,洛俪传见小太监。 小太监垂着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洛俪,她躺在绣帐中,虽结起了缎帐,可外头的纱帐却是垂着的。 洛俪又将慧妃、何贵人、静贵人给接了过来。 几人昨儿得了酸果子,尤其是静贵人最是喜欢,又不敢多吃,昨儿洛俪又买了附近村民送来的新鲜蔬菜,还有鸡蛋、鸡鸭等物,让素秋下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给几人各送了一份去。 宫里来的小太监打量着慧妃、何贵人、静贵人三位孕妇。 洛俪问道:“窦太后可好?叶太妃可好?皇上可好?丽嫔、孙贵人二位可好?” 小太监轻叹一声,“唉,宫里的丽嫔娘娘落胎了,姚学士与几个文臣闹得最凶,有宫人说是杨淑妃身边的朝云将藏红花混在了丽嫔娘娘点心,丽嫔就是吃了这点心才没的。 叶太妃做主,当即下令将朝云杖毙……” 何贵人、静贵人捧着自己的肚子,幸亏随皇后来养胎,皇后又与她们三个说了,各养各的胎,生各自的儿女,任何人不许打任何人肚子里孩子的主意,打这种主意的人,是会葬送孩子福气的。 慧妃没有害人的意思,何贵人、静贵人原就想求份安静,平平安安地把皇子公主给生下来,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就算安稳了,也有了一个念想。 叶太妃要杀朝云,杨淑妃又哭又闹,非说永仁宫的丽嫔诬陷朝云。 丽嫔寻死觅活,姚学士挑头,让几个前朝文臣不罢不休,要治杨淑妃毒害皇家子嗣的罪名,把杨丞相当朝骂了狗血淋头,历数杨淑妃入宫以来干下的种种“混账事”,说她“狐媚惑主”,更在大婚之夜,自己给自己下情\毒,哄得皇帝充下中宫皇后不顾,硬是留在她那儿…… 杨淑妃做的这些事,皇帝一直压着不说,可姚学士等文臣知道了,还给宣扬了出去,也至皇城之内,就连百姓都杨淑妃干的“光辉事迹”。 皇帝原想否认,姚学士手握“证据”,其间更有“朝云、暮华”的认罪书,亦有已死匠人的认罪书,承认是被杨淑妃威逼之下所为…… 一石激起千重浪。 皇帝突地觉得暗中有一个巨大的推手,有人插入后宫事务,否则为何连杨淑妃知道都不知道身边两个大宫娥招认之事。他心有余悸,却不知这个暗中推手是谁。 皇帝为了平息前朝之怒,晋丽嫔为妃位,或降杨淑妃位分之间作了几日的强烈斗争。最终下令打杀朝云、暮云二女,重新挑了两个宫娥服侍杨淑妃。然,前朝抓住这事依旧不肯罢手,尤其是姚大学士,认为皇帝太过偏袒谋杀皇嗣的凶手。 终于,杨淑妃于八月初八传出了喜讯,她怀有身孕了,皇帝这时候有了藉口,不能降杨淑妃的位分,那就晋丽嫔为“丽妃”,位同德妃位。 丽妃刚失自己的亲生骨血,见皇帝面对凿凿证据,还包庇杀子凶手,愤怒、悲伤不已,就在皇帝得空就陪着有孕的杨淑妃时,孙贵人被一个神秘宫人冲撞,摔跤落胎,而太医却在孙贵人的肚子上发现了瘀青的两个脚印,显然是被人故意用脚踹之后滑胎的。 叶太妃受此打击,大怒不已,冲到怡春宫指着杨淑妃大骂,杨淑妃一哭一气,动了胎气,章太医说需要卧床静养。 第306章 消息2 叶太妃受此打击,大怒不已,冲到怡春宫指着杨淑妃大骂,杨淑妃一哭一气,动了胎气,章太医说需要卧床静养。 叶太妃与皇帝之间,矛盾渐深。 孙贵人的娘家兵部孙侍郎,见姚家人闹腾一场,女儿晋了位分,有样学样,召集了一群武官、武将在朝堂大闹,弹劾杨丞相养女不教,又说杨淑妃不贤。 八月十三,杨丞相的嫡长子杨玉稹骑马过市,马受到惊吓,被马踏断了左腿腿骨,宫里的骨科太医诊脉后说,就算好了也是个瘸子。 杨玉梅怀疑是孙家人干的。 孙侍郎自是不认,只抓住后宫有人生生踹掉他外孙的事说话,皇帝被一般武官、武将吵得头大,最后为安抚孙家,只得晋孙贵人为孙嫔。 洛俪听到这儿,“行宫住的是到宫外养老的老宫人,此次的年轻宫人是本宫与慧妃妹妹亲自挑选,应无大碍,恐生变故。何贵人、静贵人还是当心些的好,从今儿开始,让身边人在吃食上验毒之后再服用,另外,屋子里不得再燃熏香,你们也莫带香丸、香囊等物,当心被人动了手脚。” 她离开之时,还与叶太妃叮嘱过,让她保护好丽嫔与孙贵人,结果还是出事了,杨淑妃有了身孕,那两位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皇帝怎么就昏庸到了如此地步。 他宠杨淑妃颇有些不分轻重。 小太监见行宫三位有孕的嫔妃个个养得白白胖胖,日子竟比在宫里还过得舒坦,尤其是静贵人的肚子瞧上去不像是三个月的身孕,更像有四五个月模样。 洛俪在屋子里静养了五日,等“病愈”之后方才出屋,素日就在屋子里习字绘画,还挑了两幅满意的,像以往一样,让素绻送到码头铁家镖局捎给洛子点评。 洛俪办差时多是使素缱、素绻去办,素缱最喜出门,又会买东西,给她一百两,她能把一百两花得最多剩三两银子才回来,还有几回干脆就只剩了二三百文钱回来,买的不是吃的就是穿的,还有一堆小孩子玩意儿。 素绻与素纱、素秋三个轮番将她说教了一顿。 “一百两银子呢?全花了。” “侍卫营单独有吃的,这内宫上上下下不到二百人,你买一头猪,我们得吃多久?” 素缱道:“正是因为知道二百人,我才买一头猪,一人吃一斤,就得二百斤猪肉。” 素秋恼道:“内宫全是宫娥、太监,四位主子都是女子,能吃多少?你当是外头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一人吃一斤,你吃一斤给我看看。” 几人说完了素缱买一头猪肉的事,又说素缱买的布。 “宫里什么好布没有?你居然买布?还买的葛布、细花布,天啦,这是买给谁的?” 素缱道:“县城崔记布庄换季廉价卖,外头围了一堆的人抢呢,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十二匹布,做小衣、小裤,做被面、床布,还能做窗帘……” 素绻看着缺一根弦的素缱,她肯定是看别人抢得热闹,自己就去抢了,以为自己买到便宜了。可他们是宫里人啊,这用的都是绸缎,需要用山野人家这种布料。 就在几个奋力围攻的时候,洛俪却不笑眯眯地看着布料,“各扯几块细花布给慧妃、何贵人、静贵人送去,让她们给小孩子剪裁衣服,这颜色花式挑得不错,有男有女的,还有的男女都可以穿。” 洛俪捏了一把细花布。“我倒觉得这花布给小孩子做内衣不错,吸汗,比绸缎的好多了。” 素缱突有遇到知己之感,“怎么样,娘娘都说我买得好。” 还是娘娘好,给她解围啊。 当时买的时候,素缱嫌买少了。 买完之后,又觉得自己买多了。 实在是出门在外,她想买的东西太多,发现自己太穷,身上的钱太少,所以不能买别的了。 洛俪又道:“都买回来了,难得的是价儿合理,崔记可是何安夫家所开的布庄?” 素缱连连道:“说是今年的花色,明年就不时新了,所以才按本钱售出的。” 素纱道:“你听这些商人的话,他照本钱卖给你,人家喝西北风去,不过是赚得少些。” “反正这是我抢来的布料,好些妇人还没抢上呢,我抱到马车上的时候,许多人还说要分一些,我没舍得。” 行宫里头,除了洛俪有通行令牌,其他人也没有。 洛俪道:“下次素缱再出门,把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身边的丫头也一并带上,她们许也有要添买的东西。” 慧妃、何贵人是有娘族依靠的,静贵人只能每月领内务府的月例。 洛俪私里塞了静贵人二万两银票,静贵人手头这才宽绰些,兑成了碎零银子交给身边的丫头出去添买个针头线脑,或买些自己喜欢的饯果、瓜子等物。 * 皇城,龙影司衙门。 季如风神色匆匆地进了季惊雷的房间,双手将手里的飞鸽传书纸条奉上。 季惊雷扫看上面的一行小字:“皇后化名洛三妹,在应天府望夫镇与沐子轩成亲结为夫妻。” 季如风垂着首:他这个小师妹,胆儿还真是不小心,敢玩当面一套,背里一套。要是被皇帝知道,肯定要大开杀戒。 季惊雷看了一下上头的标记,“龙卫营暗人传来的消息。” “父亲,我们怎么办?” “一个乡野女子成亲……” “可有暗人知道了。” “你以为此暗人可留?” 季如风微锁眉宇,虽说是龙卫营派出去的暗人,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守口如瓶。 季惊雷道破一个事实:“处理掉此人,外头的贪官污吏那么多,他不盯这些官员,只盯一个乡野女子作甚,还没的小题大做。” 季如风又道:“此人还禀报了另一件事。”他又递过一张消息纸条。 上面写着:“明慈王皇后曾在望夫镇与夜无名结为夫妻,后,远走天涯,下落不明。” 季惊雷化成一句冰冷的话:“尽快将此人处理掉。” 季如风问道:“父亲知道明慈皇后的事?” 季惊雷点了一下头。 思绪似沉陷在回忆之中,往事历历,那些久远面被掩埋的真相亦浮现心头,语调依旧冷硬无表情: 第306章 消息3 思绪似沉陷在回忆之中,语调依旧冷硬无表情: “明和六年,先帝吩咐龙影司的侍卫在冷宫放了一把,令为父暗自将明慈皇后救出火海,另将一个女尸丢入火海,伪装成明慈皇后的模样……” 他一早就知道,因为他参与了救走明慈皇后的计划。 “先帝一生,都以完成肃祖皇帝的遗志为任,一心想收拢皇权,削减地方大吏割藩的势力。为此,他不得除掉八大功勋门阀,王、谢、司徒、上官、梁等,而明慈皇后就是当时王氏一族嫡系家主的嫡长孙女,集美貌、才华于一身。 先帝与明慈皇后,既有夫妻之情,又有年少结识之缘。但无帝是皇帝,有些事,即便他最爱明慈皇后,也不得不去做,就像他利用王家三房的野心,杀明慈皇后的祖父、父亲,除掉王氏嫡系一脉所有的男丁……” 王家太过势大,先帝不是一次性将王家除掉,而是先减其势力,再行下手,当时的王家嫡系与王家三房原是同胞兄弟,三老爷一直不服其大哥,认为同为嫡出,而他的才干更在其兄长之下,凭什么爵位被大房得了,而家业更是被大房得了大头,所以暗里的手段不少。 先帝就是利用王三老爷的野心,对付王家嫡系,拿到了王家嫡系父子的犯罪证据,将嫡系所有主子杀掉。 一夜惊变,明慈皇后的父祖、兄弟被杀,母亲悬梁自尽,一干女眷尽数被王三老爷逼服毒药而亡,就连其间有孕的妇人也被放过。明慈皇后自然猜到背后支持王三老爷的定然是先帝。 她爱过先帝,却因王家全家身亡而恨上先帝。 曾经的爱人变成了仇人。 明慈皇后更是在心灰意懒之下自请被贬冷宫。 季如风道:“以先帝的仁慈,不会连有孕妇人都毒杀,这件事莫不是窦太后所为?” “窦太后真心爱慕先帝,为了天下黎民,她可以连她嫡亲的兄侄都放弃,又怎会留下明慈皇后的侄儿?窦太后一早就知道先帝要除权阀之心,她一直站在先帝的身边,是她出面与王三老爷商量的计策。也是她在暗里支持王三老爷对付王家大房,在王家大房所有主子丧命之后,王三老爷成功袭爵,也得到了王家大房所有的家业。” 为爵位,为家业,就算是同胞兄弟,也可以反目成仇,甚至连其兄长的未出生的重孙都可以毒杀,手段令人胆颤心惊。 季惊雷沉吟道:“王家的家业很大,当时江南的织造房、船运,几乎尽掌在王家手中,更是主管着皇宫绸缎布料的生意。另,西北、西南、东、北各地数省,亦有一半的生意归王家所有。王家更在宁史之乱时,暗中私卖兵器、粮草给叛军,而做这生意的人便是明慈皇后的祖父……” “这样的臣子,确实该杀。天下是大赵的天下,却几乎成为王家的天下……” 权大压主,乃是帝王大忌。 赵肃祖皇帝没做到的事,他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去做。 先帝在世人心目中是一个仁君,而窦太后却是出名的妖\后,可就是这个被人人称为妖\后的女人,却一直站在自己丈夫的身边。 季惊雷道:“先帝自知他与明慈皇后无法消除隔阂,最后痛下决定,放明慈皇后离开深宫,让她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夜无名远走高飞。 夜无名曾是龙影司的一名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其地位如同现下的张疾风,乃是我手下五位掌司之一的侍卫。他一直暗慕明慈皇后,更在暗中保护着她,无数次进入冷宫探望。他们原有自幼结识的缘份,在那些日子里,他更是与明慈皇后旧情重燃。 夜无名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我与先帝一早就心知肚明,先帝利用窦太后与王三老爷杀了王家大房一家,心生愧意,亦让他做出了放明慈皇后离宫的决定……” 先帝一生有太多的无奈。 一些事,他不能做在明面上,只能利用窦太后去做。 窦太后为了他,甘愿顶着妖\后的骂名,为了助先帝完成心愿,她几乎成为嗜杀的皇后,可就是这样一个皇后,却赢得了季惊雷的敬重。 季如风心下轻叹,揖手道:“父亲,我亲自出手,处理掉查到所有明慈皇后去向的所有暗人。” “先帝的英明不可毁!” 此人必须死。 季如风道:“三妹那里……” 洛三妹私下与沐子轩结为夫妻,这可是大忌,一个女子,怎能同时嫁给两个人。 季惊雷无奈道:“王长青上次入宫,就曾感叹,说宫里正上演着三十五年前的事……” 皇帝、皇后、宠妃,三个人的爱情纠葛。 当今皇帝不是先帝,他没有先帝背负的沉重责任,也没有先帝的仁慈宽厚。 而今日的洛皇后,也不会是明慈皇后,洛家人行事谨慎,无论是先帝时期,还是在如今,都是对天下、于朝堂有大功的人,而洛家更不是当年的王家。 当今的宠妃杨淑妃,也不是当年的窦贵妃,当年的窦贵妃来自一个无名县城的小户人家,父亲是举人,兄长是秀才,而杨淑妃的父亲是当朝权相,兄弟个个野心勃勃。杨丞相的野心不小,现在窦家倒了,几乎就是杨家一家独大。 先帝在同一时期爱上了明慈皇后与窦贵妃,曾经一度,连他自己都明辩不出,这两个女人谁重谁轻,她们性格各异,行事风格不同,却皆信任他、爱慕他、敬重他。 季如风道:“父亲,这和三十五年前不一样。三妹另有所爱,因为无爱,所以无伤;也因无爱,她行事更为公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行事上反而像当年的窦太后。反观杨淑妃,她没有窦太后敢于牺牲自我的勇气,一心沉陷在她的儿女私情之中,更是天天谋划着如何独占专宠……” 季惊雷哈哈大笑。 笑音落,他不由冰冷地道:“你以为她喜欢皇上?如风,身为龙影司的掌司,看问题不可只凭眼睛、耳朵,眼见未必属实,耳见也未必是真。杨丞相父女所谋非小,杨淑妃但凡有半点真喜皇上,就不会在皇帝大婚之夜给自己下情\毒。 杨淑妃自以为聪明绝顶,在这宫中的老人,谁又瞧不出来,这是她自下情\毒。而太后如此聪明,借着此事,就能推测出当年杨淑妃在上元宫宴中毒,很有可能是她自己下的毒。” 第307章 私嫁的皇后1(三更) 杨淑妃自以为聪明绝顶,在这宫中的老人,谁又瞧不出来,这是她自下情\毒。而太后如此聪明,借着此事,就能推测出当年杨淑妃在上元宫宴中毒,很有可能是她自己下的毒。” 季如风道:“杨淑妃在十一岁之时就能狠到给自己下毒,从而来得到皇帝的青睐与信任,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她下毒若真是为了得到皇宫源源不断赏赐的名贵药材,她吃这么多的名贵药材又是为了什么?用残躯换赌皇帝的信任,成为皇帝最受宠的后妃,恐怕这不是杨家最终的目的……” 季如风道:“父亲,可要儿子派人彻查这件事?” 季惊雷抬手打住。 他沉吟道:“你不必插手,近日我发现凤卫已出,正盯紧杨家。” “太后癔症之后,他们不是转移山野了?” 季惊雷勾唇苦笑,“太后不生病,皇上就不能启用龙卫营对付窦家。” 难怪刚才季惊雷说,窦太后为了大赵天下,连她的胞兄、侄儿都可以舍弃。 这个女人哪里是妖\后,分明就是面奸实忠,为了大赵,为了完成她丈夫的遗愿,她居然可以牺牲到此。也难怪季惊雷的言辞之间,对窦太后颇为敬重。试问天下的女子,又有几个敢于做到此。 “凤令出,龙卫藏!”这是先帝留下的遗旨。 季如风道:“父亲要回山野?” 凤卫出动,照着以前的规矩,龙卫就得隐于山野。 “虽然凤卫出动,但凤令没露面,两卫各行其是。” 凤令露面,方才是让他们隐于山野的意思,既然凤卫出动,可凤令未露,大家相安无事,各办各的差事。 季如风定定心神,想到近来前朝发生的事,“不会是太后出手,把杨淑妃加害姚丽妃、孙嫔二位娘娘的证据交给姚大学士的?” 除了太后,还会有谁在深宫能做到“证据确凿”。 皇帝越护杨淑妃,太后就越是容不得杨淑妃。 为了大赵,太后付出这么多,她绝不会甘心被一个女人毁掉大好的局面。 照着季惊雷多年的推测,这接下来该被除掉的应该是杨家。 当年杨家能崛起,原就是窦太后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故意用杨耀国来牵制窦承嗣。 窦承嗣都没了,杨耀国的杨家怎么可以存在? 窦太后这个女人,一生为情所困,一生也只为先帝做事,她爱极了先帝,只要先帝偶尔对她好些,就能让她死心塌地。就如这次,王长青带来的圣药,先帝不吃,却留给了窦太后,这又给了窦太后莫大的战斗力,她要为自己的亡夫守护天下而活。 对于这样一个只为天下大义的女人,她连至亲都能抛,还有什么她不能做出来。 季如风揖手道:“我们知道三妹在小镇成亲的事,太后那边……” “龙卫营能知道的事,凤卫肯定知道。以我对太后的了解,她不会点破此事,相反她会很乐意抓住三妹的把柄,一个有把柄的皇后,比一个没有把柄的皇后会让她更为放心。” 皇后不是自服了绝子散,她是生不了子嗣的,也不会有混淆皇家血脉一事。如若不是这一点,只怕太后在得晓消息之时,就已经容不下洛俪。 这一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窦太后握住皇后的把柄,必要的时候就可以借这事要胁洛俪,洛俪并非无情自私之人,她原有婚姻自主之权,可为了洛、梁两家也她看重的人,硬是没有拿自己婚姻自主的事反抗,反而接受了皇帝的强抢。 季惊雷已经决定要隐下消息。 他维护的是先帝的声誉,也是暗中保护洛俪。 洛三妹私下与男子完婚成亲,太后能知,他能知,唯独皇帝不能知道这件事,而知晓此事的暗人就必须死! *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八,洛俪是坚持到九月初一,扮成宫娥,又让素缱留在宫里扮成自己,她与素绻溜到望夫镇。 旺老娘前儿见沐子轩回来,夜里吹很好听的笛子。 今晨又见洛俪带着丫头坐马车回来。 “沐娘子,这日子就是好好儿地过,怎的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们……” 旺老娘有些怀疑,这私奔出来的不是镇日腻歪到一处,可这两人回来的方向不对,莫不是外头的野鸳鸯。可无论瞧沐子轩,还是这洛三妹,都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洛俪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瞒着家里的,只……只等我有了身子,就逼长辈应了这门亲事,原以为成亲后就能怀上,可前几日小日子又来了……”说完了,一脸不好意思。 素绻一脸尴尬,姑娘连这种谎话也能说出来? 真是第一次见。 旺老娘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就没告诉家里,说你和沐公子成亲了?” 洛俪低着头:“我娘要知道这事,定不会同意,她是宁愿把我许人为继室,过门就能掌家,也不愿我嫁一个婆家由继母做主,过门就受继母刁难的婆家。” 旺老娘轻叹道:“真是作孽哦,我瞧你与沐公子真正是天造地设地一双。” 沐子轩从房门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锅铲,“娘子,回来了,我昨儿到山里挖野菜了,运气还不错,采了不少呢。我还打了几只野兔子,给你加餐。” 旺老娘看着沐子轩这模样,哪有男子下厨的,许是洛太太就是瞧不得他没出息的样儿,才不许女儿跟他。可对女人来说,男子能下厨,这得多喜欢她。 有人求的是夫君出息,有的求的是夫君体贴,各有各的看法。 洛俪轻斥道:“君子远离疱厨,你怎还下厨了?” 她忆起了芙蓉岛上会做菜的林翌,一别几年,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今生只怕难再遇到他。 沐子轩道:“我在古塔寺斋堂学的,那里的师父都会做斋菜。我还学会做菊露了,因有娘子送去的秘制药水,今年寺里制出的菊露比去年要好,圆观大师很高兴,还送了我半斤菊露,我又带了几斤菊渣回来,我记得唐太太就会做菊酥饼……” 素绻道:“不光唐太太会做,素秋也会,素纱和小婢也都会,只不过没唐太太与素秋做得好。” 日子总是静好安宁的。 第307章 私嫁的皇后2 日子总是静好安宁的。 洛俪生怕自己的容貌太出色,所以脸上抹了黑膏,又点了雀斑,还故意将自己的眼睛画小,沐子轩做了一小块蛇皮,正好贴到洛俪的眉心胭脂痣上,立时就变成了一块略白的疤痕,颜然不算深,但近看时就能瞧出来。 素绻抹了黑膏,故意将自己扮丑,但对小镇上的百姓来说,洛俪只能是五官端正,算不得是美人,反是沐子轩长得有些出色。 妇人们少不得议论一番。 说沐子轩像是吃闲饭的。 “要我说,洛三妹就是瞧中沐公子长得俊美。” “沐公子何止俊美,人家还下厨做饭。” “这种男人没出息,总算知道洛太太为甚不同意这门亲事。” “没出息怎了,人家体贴媳妇,比那些打媳妇的臭男人好多了。” 有好奇的小媳妇问素绻:“花卷姑娘,你家姑娘额上有块疤,瞧着可不小,这是怎么弄的?” “太太要将姑娘许给一个大官做继室,姑娘不乐意,自己撞墙寻短,破了皮,好了就落了块疤。” “性子还真是刚烈。” 只怕是家里人被吓着了,不敢逼她。 妇人们对镇子上新来的邻居好奇了一阵,时不时说嘴几句,有同情的,有轻叹的,但知洛三妹是个刚烈性子,也有不少人赞赏,觉得这样不毁婚约,一心要嫁沐公子当真难能可贵。 洛俪带着素绻,与沐子轩过得平平静静的日子。 沐子轩不肯再与洛俪同住一屋,而是将东屋让给了洛俪主仆,自己则住到西厢房里。 白日,夫妻二人同吃同住,一同下厨,还一起习字绘画,说说话话,只不能弹琴吹曲,生怕惹人怀疑。 今儿素绻到乡下去游玩了,有一个樵夫很热情地邀请素绻到他家村子里玩耍,说他家附近有很多的野物:锦鸡、兔子到处都是,说得素绻心动,昨晚黄昏跟着樵夫去了乡下。 夫妻二人相对奕棋,闲话起来: 沐子轩道:“圆观大师说,能不能劳你再配些制花露的药水?” “药水足够用两年的,不会都用完了吧?” 当时她让素绻取时,就照了多的取。 洛家暗室里还有,但物以少为贵。 洛俪就曾懊悔给唐门的圣水一次性给得太多,东西多了不值钱。 “今年的药菊长得格外好,产量比去年多了一倍还多。去年是二十亩。冬天的时候,分种成了三十亩,虽说药水送的多,一次都用完了。制菊露那几日,有几位贵人出了重金讨要,圆观大师按钱出售,一钱十金。” 一钱十金,可谓是天价,如果不是熟人,只怕这个价儿还买不到。 只是洛俪调制药酒时,除了菊露还有灵露制成的药露,菊露、药露加入之后方成“药酒”。仅有菊露制成的药酒效果没她制的药酒好,但也比外头的酒强。 洛俪原是想将药水作为秘方珍藏,想着那些药菊光制药茶太可惜,不如菊露好,方才拿出药水交给沐子轩。 洛俪道:“夫君以为,菊露制作起来可是工序繁多?” 沐子轩道:“要得好东西,少不得付出辛劳。” 洛俪笑道:“药水比那更为繁琐,药水制作起来容易,只药材收集不易。用近十种奇花异草配制。我几年前一次性制了一坛,而所用药材乃是从师门带回来的,我还留有一些药水,却不敢再轻易送人,因为这药材,便是我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收集得齐。” 沐子轩心头微沉,知她不是说谎话。 洛俪恐他不信:“活了百岁以上的冰蚕,剥其将要褪下时的冰雪皮;千年的玉萝根茎浆;冰雪灵花一朵;赤焰莲一株……” “冰蚕,你是说传说中,它行到一处,所在之地能立时冰冻的雪蚕?” 洛俪点头。 “玉萝根茎浆,这个我不曾听说过。” 沐子轩除了知道冰蚕,其他的连名字都不曾听说过。 “但凡花木,受伤之后会有浆汁流出,玉萝根茎划去表皮之后,也会有浆汁,这浆汁闻嗅芳香四散,颜色碧绿透明。” “冰雪灵花,乃是有半个巴掌大小,叶片、叶径皆呈火红色,偏偏开出的是像六片雪花状的白透明色花朵,因其状似冰雪,故而唤作冰雪灵花,天地之间,也只我师娘视若命根似地养了一株。” “赤焰莲,是一种火属性的火莲,这种火莲盛开之时,形如一团火苗跳跃,微风轻拂时,更似火苗跳动。故而,师门唤作赤焰莲。” “冰雪灵花,乃是极阳至阴之物,而赤焰莲却恰恰与之相反乃是极阴至阳灵花。我当年离开师门,也只得到一片花瓣,就这儿还是师门恩赏。” 沐子轩忍不住问道:“不知娘子的师门是……” 洛俪扬了扬下颌,“我离开师门之时,曾答应师父师娘,不提师门之时,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师门凌驾人世凡尘之上。” 沐子轩心下好奇,见洛俪手中的源水石就是个宝贝,便是他自认学富五车,也从未见过,“可是如昆仑、芙蓉二地一般存在的世外之地?” 洛俪故作淡然,“差不多罢。” 沐子轩沉吟道:“难怪,原来娘子师门竟是那等地方。” 洛俪道:“到时候,我用其他药材替代,看能不能配出药水。” 沐子轩不无惋惜,这种药水配制不易,任何人就算配成也舍不得送人。虽然洛俪送的那次小瓷不大,可里头足有二两重,一滴便是宝贝,况是二两。 洛俪的师门在神医谷的地位与名声之上,如果让他师门知道,他所娶的妻子出自昆仑那样的地方,定会对他另眼相。 沐子轩跳开制作药水的事:“铁记商号的大管事买了半斤,说是送给铁老庄主的寿礼。洛家那边来人来的是洛二爷,圆观大师没收钱,送了半斤。” 那是别人赚银子的事,她自来不感兴趣。 洛俪拉着沐子轩,笑盈盈地问道:“你可会制面具?”她指了指自己额上贴的那个,只得一小块。 沐子轩道:“神医谷弟子都有一双巧手,师门几位师兄师姐也都会制,我学过几日,制得不如他们的好。” “让他们帮我制一张面具,往后我出门可以戴着。” 第307章 私嫁的皇后3 “让他们帮我制一张面具,往后我出门可以戴着。” 沐子轩想了片刻,“三师姐的面具制得最好,只是即便同门,没有宝贝相换她也不会帮忙的。” “这么小气。”连同门之人也不帮忙,洛俪咬了咬唇瓣:“两枚九转玉露丸,换一张面具,她会不会干?” 沐子轩大呼一声,“不用两枚,若用一枚相换,以三师姐的性子她定会同意,她想要九转玉露丸可是很久。尤其听说皇宫太医都研究不出九转玉露的配方,她很感兴趣。” 神医谷弟子,多是神医谷本族弟子,少收外族子弟,沐子轩虽然习得医术,但神医谷中最精要、神秘的部分,却不能学得,他所学习的也只是最常见的一些医术,能治病救人,再高深的就不成,但就算如此,其医术可与太医相比还过子。 神医谷弟子中有喜钻研的各种奇药的;有攻克各种疑难杂症而作为目的的;更有的人喜欢制毒,专在四处下毒,弄不死人,就等别人解毒;就如沐子轩的三师姐,就喜制各种面具,然后扮成不同容貌的美人,到处玩弄男子的爱情为乐。所以,她手里有数张面具,各种各样,比江湖中其他人制的面具更为生动灵活。 “两枚换两张面具,你一张,我一张,也不要那种特别英俊美貌的男女,容貌端正普通的就行。你告诉三师姐,我这里还有排毒驻颜丸,一枚吃下年轻五岁,两枚同吃能年轻至少十岁,年轻十岁就如回到十年前的容貌,保养得宜,可驻十年容貌。想定做一张特制面具,我回头绘了画影给你。” 沐子轩因知洛俪来头不小,早前说有九转玉露丸,他只是微微一惊,现在听说还有其他药丸,也没什么好奇的。 哪个女子不爱美,他的三师姐现下得有三十多岁了,而今在谷里也是戴着年轻面具的,她最恨别人说她老,如果有了这东西,还不得立马点头答应。 沐子轩道:“不能让三师姐知道是你给的,要被她缠上,就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能把人烦死。到时候,我就说得遇一个世外道士求取的,一男一女的面具能当时就带回来,其他的许要等些日子,面具若制作精细,花费的时间更长。” 他可是见识过三师姐缠人的本事,不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你别想让她离开。 洛俪能够理解,但凡好东西制作的时间更长,就如唐门炼器一般。 洛俪回屋取出三只精巧玉瓶,玉瓶是汉白玉磨制,不大,比姆指略粗,高约姆指大小,里面装了两枚晶莹剔透,一个带着褐色中带着沙金光芒的,另一个是翠绿漂亮的,闻之生香。 “绿色的是九转玉露丸,褐色的是排毒驻颜丸。” “皆是两枚同吃最佳。九转玉露丸的功效我不说。排毒驻颜丸有驻颜之效,服下之后,内力越强者发作越快,先排毒便,再排毒汗,排毒之时及之后一月以清淡素食为主,若有灵露,每日吃上一滴最好。” 洛俪又指着共中一只玉瓶,“这两枚是九转玉露丸,给你的,若性命攸关之时,一次服两枚为宜,别只吃一枚。我学艺不精,不如师娘做的功效好。” 她在江南洛府养的奇花异草灵力大迭,不如芙蓉岛的好,药材药力不及,只能两枚当一枚吃方有同等效果。 九月初五,素绻还没有回来。 早前洛俪还觉得她是贪玩,可说好最晚九月初六就得回去。 沐子轩道:“已经两天了,不如我到外头寻人。” 他刚出了镇子,晨光里就看到一个女子身穿一袭大红衣裳,怒气冲冲,手里还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子。 沐子轩微蹙着眉头:素绻穿了身大红袍就罢,居然还一身狼狈,头发凌乱,一瞧就是与人打架了。“素绻,你怎了?” 素绻不语,气冲冲走近沐子轩跟前,径直回到家里。 洛俪打量了一番:“你这是穿的嫁衣还是血衣?” 素绻啐骂道:“该死的,那根本不是什么樵夫,是个山贼窝。将本姑娘骗到山上,还给我下迷/药……” 洛俪忙道:“你没被人欺负吧?” 素绻脸颊微红,差一点啊,真是气死她了,如果被素缱知道,还不得笑死她,说她没有江湖阅历与经验,差点被山贼给采了。 素绻跟着那樵夫进了山,他所说的村子,却是一个寨子,建了极好的高墙,她当时就发觉不对,可他掏出一条帕子一挥,素绻当即就给迷/晕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山寨里的妇人换上了嫁衣,又扮成了新娘子,原来是山寨里的五当家瞧上她了,要娶她做夫人。 素绻试了一下,内力渐弱,但自保之力还有,她当即打昏了给自己打扮的妇人,又推开后窗伪造成逃跑的样子,自己爬到屋梁上藏身。 不到半个时辰后,有一年年轻妇人进来,推门发现两个妇人被打昏,抬头又见后窗开着,扯着嗓子大喊:“不好了!新娘子逃了!新娘子逃了!” 立时四下脚步滚滚,几十个山贼奔了过来,又有妇人、孩子奔跑瞧热闹。 “往后山,一定是逃到后山,这娘们找死,后山有狼。” 素绻在梁上藏到半夜,估计药效全过,这才下来,心下愤然,用火烧了山寨,惊动所有人,她挑了几个大棍子背在背上,一路打了出来,这些山贼除了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会些武功,其他人也只是一个粗浅脚拳,便是三大当家联手,也被素绻给狠揍了一顿。 五当家这才知道,素绻来头不小,光那一身武功,就能以一打趴三位当家。 素绻心下恼怒,临走时把一帮山贼痛揍了一顿,还有两个妇人哭着喊“女侠救命”,原来这两位在山下原有丈夫孩子,也是被哄骗上山的,上山时间不长,正挂念着家里的孩子。 素绻怒喝道:“胆儿不小,知道我家姑娘是谁?那可是官家姑娘,连本姑娘都敢骗,看来你们寨子是不想要了,该死的应天知府,辖内有山贼,居然敢隐瞒不报……”素绻拉了两个年轻妇人,“只要愿意离开的,现在就走,别让朝廷前来剿匪!一个个都成了贼婆子下大狱。” 第308章 后妃对恃1(三更) “只要愿意离开的,现在就走,别让朝廷前来剿匪!一个个都成了贼婆子下大狱。” 几个当家跪在地上,“女侠饶命!饶命啊,我们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除了骗几个小媳妇上山,没干什么坏事啊?真的没干坏事……” 素绻扛着根木棍,将两个小媳妇带离山寨,两个小媳妇下山,就先回了娘家一趟,然后再回婆家就说是在娘家住了几日。 素绻想到自己的窘事,又将山贼给痛骂了一顿。 洛俪道:“你没事就好。” “姑娘得让朝廷剿匪,他们骗了不少好人家的妇人、姑娘上山做贼婆子,有的连孩子都生了。” “你先别气,这件事我们回去再着人打听。” 沐子轩坐在一边,听主仆二人说话。 还真亏是素绻,如果换一个姑娘,不就被强逼着成亲了。 素绻道:“山贼头子说,当今皇帝还强抢贵女做皇后呢,皇帝抢得,他们只是哄骗上山,手段比他使得高明多了。” 洛俪笑。 回头得把这事讲给皇帝说,告诉他,现在天下的山贼可跟他学呢,这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在学。 素绻又道:“姑娘,我回镇子的时候,听说有人被杀了,死的是一对夫妻,是望夫镇一个姓闻的货郎与他娘子。”她落音时,又加了一句,“官府的差捕来了,那个货郎右臂上纹了一个金灿灿的五爪……” 沐子轩立时浑身一僵。 洛俪敛住了笑意。 洛俪道:“素绻,你也累了,先回屋休息。” 支走素绻,洛俪轻声问道:“怎了?” “金色五爪,其实是一只龙爪纹身,意即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的爪牙,乃是龙影司与龙卫营暗人的印记。纹左是龙影司暗人,纹右是龙卫营的人。” 这原是皇家隐秘,因沐家出过三代皇后,沐子轩知晓一些皇家的事,他是听他祖父提过此事,他在外行走,祖父就道“见着纹有金色龙爪纹身的人,切莫开罪,这些人都是皇帝的耳目。” “自窦太后掌权之后,青色凤羽纹是凤卫营的纹身标记,窦太后有一支凤卫营,亦不容小窥。” 洛俪心下一紧,“有龙卫营的人死在望夫镇,那么我与你的事……” 龙卫营的人,多是从宫里出来的,他们许是见过她。 可宫中的侍卫那么多,她不可能人人都见过,但人家可能躲在暗处却是见过她的容貌。 沐子轩担心的正是这个,会不会他与洛俪的事,已经有人知道了。 洛俪拍了拍胸口,“不碍事,龙卫营统领是我大师兄,龙影司的掌司季如风是我师侄,消息落到旁人手里我不放心,可落到他们手里,大师兄定不会让皇帝知道。” 龙卫营统领季惊雷,相传此人的武功独步天下,就算铁家庄的老庄主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洛俪的师门究竟是什么来头? 沐子轩蹙眉道:“这么说,这对夫妻许是龙卫营的人所杀。” 寻常人可不敢杀龙卫营的人。 龙卫营的人很护短,如果发现他们的人死了,肯定要追杀真相。 到时候一查,就能查出一大片。 洛俪沉吟道:“若是其他人杀了龙卫营的人,必会隐藏尸首。而现在尸体被人发现,还让人知道其身上的纹身,他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是要我记他们一份情,也是告诫我行事谨慎。” 她瞧得出来,季惊雷对九转玉露丸喜欢,而她会制药丸,他不必让自己的保命人陷于危险,加上二人是师兄妹的关系,季惊雷必会暗中帮她拾掇烂摊子。 而这一次,洛俪还真猜错了。 季如风赶到望夫镇的时候,是杀了两名龙卫营的暗人,可是那个货郎还真不是他杀的,他杀了人,就地寻个地方挖个深坑将人给埋了,直至听说望夫镇死了人,他赶到现场,躲在围观人群里。 这货郎是谁杀的? 还让官差发现了他是龙卫营的人。 他只觉得头疼。 此人死在望夫镇,事情可不大妙。 如果上头追查起来,洛俪与沐子轩的事定会暴露出来。 沐子轩道:“龙卫营的人被杀望夫镇,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否则必惹麻烦。” “明日就各自回去。” 这里,不能再待了。 已经有人知道他们的事,这次被季惊雷父子给处理了知情的暗人,这就是一个警示。 而他们也不能再出现此处。 虽然望夫镇是个僻远小镇,一旦出了命案,就会引人注目。 季惊雷一面替她收拾残局,一面又告诫于她,莫非还有人知道此事,而她更不能与沐子轩成双出对地出现在人前。 九月初六一早,洛俪与素绻回了行宫。 沐子轩是在午后离开的,临离开前,一步一回头,此次一别,不知几时还能回来。这里曾是他与洛俪的家,是在这里成亲的。 这里,他们不会再来了。 他也退了租,拾掇了紧要的东西,其他新置的赠给了旺老娘。 * 洛俪回到行宫,蒙头大睡了一日,继续回到以前习字练画的日子,每日五更起床习武,近三更入睡。 九月初七午后,宫里来的人:“禀皇后娘娘,皇上初七辰正出发前来行宫。” 洛俪漫不经心地问道:“就他一人?” “不,还有叶太妃与杨淑妃。” “杨淑妃来作甚?” 洛俪将茶盏一搁,大喝一声:“素缱,带着凤卫队到仪门上守着,皇上可来,叶太妃也能进,但杨淑妃及她身边宫人不得踏入仪门半步!” 素缱道:“娘娘,你不会当真的吧?” “杨淑妃在宫里把丽妃、孙贵人的孩子弄没了,她来行宫会有好意?只怕不用两天,一天之内就能让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腹里的孩子全遭黑手。杨淑妃在宫里闹腾就罢,敢在本宫这里闹,本宫便撕破脸面与她对闹。” 不多时,慧妃几人听说皇帝带着杨淑妃来行宫的事,慧妃还好,何贵人、静贵人则是吓得不轻,丽妃那等要强性子被杨淑妃害得了落了胎,皇帝却一味地护着,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最终以晋丽嫔为丽妃而告终,看似了结,彻底寒了后宫嫔妃的心。 第308章 后妃对恃2 最终以晋丽嫔为丽妃而告终,看似了结,彻底寒了后宫嫔妃的心。 孙贵人在后宫踩到琉璃珠子摔跤落胎,孙家人上窜下跳大闹一场,杨淑妃的大哥杨玉稹以断腿告终。在孙家的闹腾之下,皇帝晋了孙贵人为孙嫔,以此安抚。 从皇城到行宫,脚程得两天。 杨淑妃怀有身孕,因着害喜,身体娇弱,可让皇帝带着叶太妃去,她又不放心,生怕皇帝一时心软,被洛俪给蛊惑了去。 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皇帝对洛俪有些不同。 宫里有人说,她不如洛俪美。 可又有人说,她杨淑妃才是最美的。 杨淑妃从未见过洛俪,只依稀听人说她当年在咸城才艺赛上夺魁,惊艳天下,一曲《惊鸿舞》堪比永兴皇后。 对于一个有才华,又有美貌的情敌,杨淑妃到底不放心。 九月初九未时正,皇帝一行浩浩荡荡地抵达行宫。 行宫离应天府还有数里之遥,傍山临水,风景优美,后面又是偌大的一片皇家猎场。 洛俪一袭盛装立在行宫大门处,身后是慧妃、何贵人、静贵人,三人已然能瞧出有身孕的样子,尤其慧妃害喜了大半月,而今害喜一过,长得比以前更加柔美,少了几分英姿,多了母性的慈和。 “皇帝驾到!叶太妃到!淑妃娘娘到!” 洛俪福身,“臣妾恭迎皇上圣驾!儿臣拜见母妃!” 有宫人挑起龙辇帘子,皇帝手扶一人,缓缓从上头下来。 慧妃一瞧是杨淑妃,立时挺直了腰身,大家都是妃位,凭甚要她与杨淑妃这妖/媚行礼。 这是第一次,杨淑妃见到洛俪。 洛俪的肤色真如传说中的那样黝黑,额上贴了一块银钿,妆容还算得体,如果不是肤黑,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毕竟她的五官在那儿摆着,眉眼生得精致。 杨淑妃许是因为有孕,肤色暗黄。 洛俪厉声道:“杨淑妃好大的阵仗,见了本宫也不行礼?” 皇帝忙道:“她怀有身孕,就免了她的礼,就连朕也恩赦有孕嫔妃免于行礼。” 洛俪当即道:“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还不谢过皇上恩典,往后上至皇上下至位高后妃,都可免于行礼。” 杨淑妃咬了咬唇。 洛俪朗声道:“皇上可看到行宫外头贴的大字!” 她抬手指了一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杨淑妃与怡春宫人禁入!” 杨淑妃立时脸颊一白,捧着肚子,娇声道:“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痛,肚子……” 叶太妃从后面的凤辇下来,身后跟着嬷嬷、太监,看到这样的杨淑妃就讨厌。 洛俪大声道:“杨淑妃在宫里害得丽妃、孙贵人相继落胎,罪证确凿,本宫着实不敢放如此蛇蝎心肠的毒妇进去,她要进入行宫,就她与她身边那些不安份的宫人,慧妃、何贵人、静贵人的孩子还能保得住?如若杨淑妃要进,就请她踏着本宫的尸体进去。” 洛三娘身后的清流朝臣不少,连早前的杨氏派臣子现在也都向着洛俪,就如何贵人,她娘家就是保皇派的,可现在因洛俪是护着她的,何家人都向着皇后。 孙嫔娘家乃是保皇派,杨淑妃下手害她落胎时,可没因为孙家是保皇派就心慈手软,这也孙家被惹急之时,暗里对杨玉稹下手报复的原因。你害我孙家的外孙丢命,我就害你儿子断腿。 现在的保皇派,因窦氏派的消失,已经起了内讧,尤其有女儿入宫为嫔妃的,就没有不怨恨杨家的。孙家虽是武将之家,可自来护短,听说自己女儿好不容易怀上龙嗣,却被杨淑妃用脚踹肚腹,生生将胎儿给踹没了,岂有不恼之理。 慧妃轻声道:“杨淑妃,你的孩子连一句话都承不住,你对别人的孩子又是下药、又是踹肚,都是要做娘的人,好歹给她肚子里的孩积点福。” 孙嫔早前不敢开罪杨淑妃,谎称是她踩到地上的珍珠摔跤没的,孙嫔落胎,孙夫人入宫探望,亲眼见到自己女儿肚子上有两团瘀青,而瘀青处宛如一个人的脚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淑妃捧着肚子,嘴里叫嚷着:“皇上,臣妾的肚子疼,好疼,好疼呀……” 洛俪冷哼一声,“俗话说,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本宫与杨淑妃这样的祸害,那有这么容易出事的。你腹里的孩子,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亲娘,早早没了也好。” 杨淑妃眼波一转,似有心痛,只一个眼神,皇帝心下着恼,大声怒喝:“洛三娘,她怀的是朕的龙脉,你不要欺人太甚?” 对她委屈而含泪的眼,他总是无法抵抗,会莫名地想要护着她,即便明知不对,可他也必须这么做。 “洛三娘,朕曾颁下明旨:不许你与淑妃会面,你今日是抗旨不遵。” 治她的罪么? “臣妾位居皇后正妻位,淑妃乃是妾侍,就算怀有身孕,也当是她避着本宫,而非臣妾避着她。臣妾不来宫门迎驾,视为不尊。臣妾来了,皇上又要治抗旨不遵。臣妾无论怎么做,皇上都有话说。” 她又何必要讨好于他。 他宠他的杨淑妃。 她自有她的夫婿,她不是也深爱自己的夫婿。 他们俩,还真是各有各的心肝宝贝,可见世事还是很公平的。 洛俪抬了抬手,“慧妃,带着何贵人、静贵人进去。”她福了福身,“儿臣恭迎母妃凤驾,母妃请入内,儿臣有一件事请教母妃。” 叶太妃就喜欢看有人收拾杨淑妃。 她是斗不过了,多说两句,皇帝就与她甩脸子,一个劲儿地偏护着杨淑妃。 叶太妃瞧到洛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儿媳但说无妨。”末了,对皇帝道:“大老远的来了,皇上就莫与皇后斗嘴皮子,哀家以为皇后说的甚有道理,就算皇上不许皇后与淑妃见面,也当是淑妃避着皇后。淑妃可是一早就知道皇后住在行宫,她就该主动避开些。”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即便淑妃是皇妃,也只是皇帝的妾。 皇帝心头不快。 他承认洛俪的话有理,好歹要给叶太妃两分薄面。 洛俪道:“母妃身边的宫人自是信得过的,尤其是老宫人,可这新来的,不会有被杨淑妃买通的吧?” 叶太妃还真拿不准。 第308章 后妃对恃3 叶太妃还真拿不准。 她心里犯疑惑,如果因他们一来,就害得慧妃等人落胎,她一定不会来。 洛俪道:“儿臣有一个胆大的建议,老宫人随母妃进入行宫,新宫人就住在仪门外的房屋之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扬了扬下颌,“所有人给本宫听好了,进入行宫者,谁敢打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肚子里皇子公主的主意,本宫就让她立着进来,躺着出去。” 叶太妃一脸悲切,想到还没出生就没了的两个皇孙,“儿媳说得是,我只带老宫人进去,这新来的宫人都在外头住着。”她只带了嬷嬷、太监,都是服侍了十几年的老人,今年新入宫的宫娥、小太监则被留在外头。 洛俪与一个婆子使了眼色。 婆子会意,“几位公公、姑娘请谅解!实在是我们皇后娘娘太看重慧妃与三位嫔妃肚子里的皇子公主,请随我到行宫前院安顿。” 杨淑妃此来,就是想弄掉其他嫔妃的肚子,反正她早前弄掉了两个,皇帝也没罚她,反而护着她。 皇帝宠她,现在又被她掌控在手里。 就如杨丞相所说,看来那东西是有奇效的。 待她育下皇子,就立为太子。 洛三娘是皇后如何,她不会生育子嗣的。 洛三娘自恃才华过人,却是个蠢货,会自断子息,没有儿子的皇后,最终会落到什么下场,这可是凄然结局,如果对她敬重还好,既然敢刁难她,将来她会让洛三娘生不如死。 “皇上,皇上……”杨淑妃声声娇呼。 洛俪看着面前的男女,皇帝原不想护,可每次瞧到杨淑妃的眼睛就会心软,这是什么巫蛊术?只片刻,电光火石间,她浑身一震:“皇上,臣妾可以让出一步让杨淑妃住在前院,但想入仪门内宫,恕臣妾难以从命。为了慧妃等三位嫔妃肚子里的皇嗣,臣妾不会让步了!” 皇帝恼道:“好!好得很,朕不远三百里之遥来探你,你却不让朕入内宫。” 洛俪淡淡一笑,“皇上,臣妾说了,是杨淑妃不得迈入仪门,不是你。” “杨淑妃就代表着朕,她肚子里怀着朕的儿子。” 洛俪不想与他争辩,“来人,守住仪门!杨淑妃与其怡春宫宫人不得入内。传本宫懿旨,从即刻起,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迁入行宫月华殿的东西偏殿居住,慧妃住东殿,何贵人、静贵人住西殿。所有凤卫在月华宫周围侍候,任何闲杂人等进出严加盘查!” 皇帝勃然大怒:“你……你不相信朕,你以为朕来这里就是要对付慧妃三人肚子的孩子,那是朕的孩子,朕能心狠到杀自己的孩子?” 丽妃肚子的孩子不是他的? 孙嫔腹里的不是他的? 他还不是在她们的孩子所害之后,依旧坦护着杨淑妃,只杖毙了杨淑妃的两名陪嫁宫娥朝云、暮云。现在,杨淑妃身边又有两个心腹宫娥,名字也叫朝云、暮云。 她是不是对两个名字情有独钟,换了两个大宫娥,名字还叫原来的。 “皇上可以入仪门,杨淑妃不行。”洛俪蓦然转身,“回宫!”带着宫人翩然而去。 杨淑妃声音哀切,她有备而来,没想洛三娘居然敢甩下狠话,整个后宫,就是叶太妃也得给怀孕的她三分面子,洛三娘却敢与皇帝对上。 “彻哥哥……”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来人,扶淑妃去前院宫殿,朕找皇后理论去。” 洛俪未入大殿,就对素纱道:“令人请柯太医,本宫有事问他。” 淑妃被人搀扶到行宫前院。 说是宫殿,可那里住的都是行宫几百侍卫营,还有一些粗使的婆子、一些养老的太监,就是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也只是下人住的。 洛三娘好大的胆子,敢让她与皇帝住下人院子。 朝云愤然道:“娘娘莫恼,回头让皇上替你主持公道,定饶不了皇后。” “贱/人!真是个贱/人!若本宫的儿子当了太子,本宫定要她生不如死。” 暮云垂首道:“娘娘,可是现下慧妃、何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好的呢。” 慧妃的娘族强大。 何贵人的娘族也不弱。 皇帝当初自己挑的五位嫔妃,个个来头不小,且五人俱是嫡女,有的杨淑妃未入宫前就认识,全是家里得宠的女儿,这也是杨淑妃哪怕冒着被打冷宫的危险也要除掉她们的孩子,第一次是试探皇帝之意,一旦事发,就说自己鬼迷心窍,结局出乎意料的好,皇帝偏护她到不惜得罪尹家。 皇帝此刻气势汹汹地追入月华宫大殿。 洛俪正与柯老太医在说话,在他进来时,洛俪福身行礼,道:“柯老太医,你见多识广,可知天下有什么奇毒、奇蛊,种在一人身上就能让另一人听从自己的意愿?” 皇帝此刻看不到杨淑妃,再回想这几个月干的荒唐事,当即心头一震。 柯老太医冥思苦想一阵,“曾有医书杂记上记载,说苗疆有蛊,苗女痴情,恐情郎变心,就会在情郎身上种下一蛊。” 洛俪问道:“此蛊唤作什么?” “同心蛊。母蛊养在女子身上,而子蛊种在情郎之身,可以控制情郎的言行,只要她同意情郎做的,情郎就会去做。她不乐意的,对方就不会乐意,若情郎不听从,就会觉得心头刺痛,那是蛊虫在体内作怪挣扎,之后会散发一种蛊液,从而让身中同心蛊的男子听从女子……” 皇帝听到此处,早已肯定,自己就是中了“同心蛊”。 该死的杨淑妃,居然给他下蛊,借蛊来控制他,难怪在查出杨淑妃干出那么多事后,他还一再地纵容她。 洛俪问:“老太医可有解蛊之法?” 柯老太医揖手道:“回皇后娘娘,微臣能治病,可解蛊却是不会……” 洛俪扬了扬下颌,“老太医可有银针。” “着人寻来罢。” 柯老太医令了药童去取,不多时就送来了一大包银针。 高昌面容煞白,不用问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皇帝坐在一边,原是兴师问罪,可这一刻心潮起伏。 洛俪斥退了左右,身边只留了素绻,皇帝那边只一个高昌。 她不紧不慢地打开银针包,进了内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个玉瓶,对皇帝道:“脱龙袍!” 皇帝看着外头,“你……你想白日侍寝?” 第309章 解同心蛊1(三更) 皇帝看着外头,“你……你想白日侍寝?” 简直是猪头,没看她捏着银针,他还能想到侍寝上头去,“脱龙袍,我替你解蛊,难道你喜欢做傀儡,若是如此,我懒得管你。” 她愿解蛊,是为了黎民百姓。 自小,祖父就教她要做一个女君子,行事要光明磊落,做人要坦坦荡荡。 高昌回过神,当即扶皇帝去了后殿,帮皇帝宽衣解带。 洛俪进入后殿时,看皇帝被高昌脱得一丝不挂,身上伏着一条薄衾,“高公公,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本宫说脱龙袍,你解上衣即可,怎么把皇上给脱光了?” 皇帝脸颊微红,当即拖了条亵裤,藏在被褥里穿上,着好后又拖了条中裤穿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肌,“皇后瞧朕生得如此强健,是不是情难自抑。” “世间男子除了十五岁的幼儿,五十岁上的老者,其余皆如此。” 什么叫皆如此? 她见过几个人男人。 “除了朕,你还见过旁人?” “当然!” 皇帝恼喝:“谁?” “我侄儿逊哥,我瞧着他出生的,还与大嫂一道给他洗澡,浑身上下,比皇上这肌肤可细腻光滑多了,所以说幼男是长得最好的,皇上这样真算不得好。” 拿他跟一个小婴儿比,她这是什么眼光。 皇帝气哼哼地坐正身子,后背一痛! 洛俪倒:“素绻,将诱蛊灵丹取出来。此丹可诱百蛊。” 素绻启开塞子,里头有一个线头,提着线头就出来一个裹着薄绡的药丸,而里头还有两枚,第一枚豌豆大小,下面两枚倒有姆指大小。素绻认不出,塞回塞子,提着线头走近皇帝。 “把灵丹放在皇上鼻尖,让他吸药香,要轻轻摇晃,皇上用力的吸,蛊虫闻到此药香就会出来,我用银针刺激穴道,是促进香味传出体内被他发觉,再用银针封住他的退路。” 洛俪说话时,又扎了几根,皇帝大叫一声,近乎跳起来,“洛倾城,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臣妾是最近刚与冯医女学的扎穴术,学艺不精,你先忍忍,这件事传出去,着实有碍皇帝英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臣妾只能着硬着头皮给你驱蛊。” “要是捉住蛊虫,朕自赏你。” “捉不住呢?” “捉不住,今晚你侍寝。” 为了捉住,她还得加倍努力。 洛俪对高昌道:“取一只碗,在碗里倒入烈酒备用。” 时间在流逝,洛俪已经扎了十几根银针,皇帝还在吸药香,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苍蝇大小的血色红团,高昌瞪大眼睛,“皇上,真有蛊,从胸口爬出来了,沿着脖子正在移动。”洛俪又扎了一根银针,“高昌,把烈酒碗备好,此蛊对灵丹有莫大的欲望,别让它把我师门的宝贝给吃了。先将酒碗盖好,别让酒香溢出来,听我命令行事。” 素绻还摇着灵丹,红点从脖子移到左边脸颊,不到两息,一个红光飞出直扑素绻手里的灵丹,说时迟,那时快,素绻收回灵丹,高昌手脚慢了一步,那红点“叭”的一声掉在地上,洛俪大叫:“不能让他近人身,否则就会再次中蛊。”她夺了高昌手里的酒碗,快速将酒扑了过去,酒立时淋在蛊虫身上,蛊虫传出“嗡嗡”如蚊鸣般的痛苦声音。 高昌又捧了一只碗来,“娘娘这里还有酒。” 洛俪取出帕子,用手一拂,那蛊虫立时被扫到烈酒碗里。 皇帝看着碗里如苍蝇大小的虫子,长得像苍蝇,不过通体血红,瞧得人恶心不已。洛俪将他身上的银针逐一取出。 皇帝伸了伸手,“素绻,把那宝贝给朕瞧瞧。” 素绻望着洛俪,高昌一把夺过,笑嘻嘻地递给皇帝,皇帝闻又闻,“驱蛊灵丹”,他朗声宣布,“这宝贝归朕了!” 素绻伸手就要夺,皇帝紧握在掌心:“这归朕了!” 素绻急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宝贝,皇上可不能夺人所爱。” 朕就夺了! 她人都是朕的,这宝贝自然也是朕的。 素绻要抢,皇帝不给。 素绻气得紧,果真是强盗,瞧见好的就要霸占了去。 洛俪道:“给他吧!他留着许有大用。” 她有两枚大的,那枚小的还真没打上眼,昔日配的是药水,后来她就制成了药丸子用,如果没有猜错,当年上官蓉在岛上诱冰蚕的就是这样的药丸,她将芙蓉岛的秘笈都瞧了个遍,否则难晓配方,只当是对所有灵虫有用,原来对蛊虫有着更大的诱惑。 皇帝对高昌道:“你身上可有装灵丹的盒子小瓶儿。” 素绻一听,当即护好自己怀里的玉瓶。 高昌捧了个精致的玉盒出来,只得盒子蛋大小,里头装了一枚珠子。 皇帝一把抓过,“这是什么?” “回皇上,是……是奴婢准备献给皇上的金珍珠。” 金色的珍珠! 高昌居然有这东西。 皇帝疑惑地打量一下,取了金珍珠,“朕用这珠子换皇后的诱蛊灵丹。” 杨淑妃给他下蛊,天晓得还会不会有其他的蛊,有了诱蛊灵丹,他就不怕了。 洛俪看着这珠子,“皇上随便拿颗珠子就想换臣妾价值二万金的的灵丹,此等灵丹,便是太虚上人那儿也未必有的。” 皇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讨一对夜明珠如何?” “朕赏过你夜明珠,你却转手给了慧妃。” “好事成双,你给臣妾一颗,好说你与杨淑妃才是成双成对的,臣妾要收才怪,下次皇上记着了,给臣妾的东西就得双份。” 她在吃醋! 早前不说,而今才算账了。 素绻有珠子就拿,好歹是少见的金珍珠。 皇帝道:“她是几时给朕下的蛊?” 洛俪扬头,“同心蛊,母蛊初养在处子之身的宫床之内,一旦有男子与之交合,子蛊入男子之身。母蛊在女子宫床产下子蛊,故而女子可感其子蛊情绪,也能将自己或喜或怒的情绪传给子蛊。” 皇帝又问:“此蛊养多久方能产下子蛊?” “若母蛊是幼虫之时入体养育,久则十余年。若成虫之后开始养,最快也得三五年……”洛俪落音,又道:“书上是这么写的,具体的,皇上不妨回宫后与宫中的心腹老太医打听一二。母蛊养的时间越久,所产子蛊就更易受其控制。” 第309章 解同心蛊2 母蛊养的时间越久,所产子蛊就更易受其控制。” 无论是三五年还是十余年,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杨家与杨淑妃就想操控于他。 好大的野心! 皇帝轻声道:“倾城,朕与你商量个事。” “皇上请吩咐。” “让杨淑妃住到行宫?” 素绻秀眉微挑。 他就会欺负自家姑娘,就算明知是杨淑妃想控制皇帝,他还要护她。 “她住进来可以,但必须禁足庭院,身边服侍之人也不能多,她若敢伤害慧妃等几人,本宫第一个就饶不得她。” 皇帝今儿来时,瞧见慧妃、何贵人、静贵人三个不错,尤其慧妃竟比在宫里还柔美了三分,静贵人虽然瘦了一截,可精气神不错,何贵人脸颊上出现一些淡斑。 皇帝道:“好!就照你说的办。朕此行,就是送叶太妃与杨淑妃来行宫过来散心的。”他突地站起身,“高昌,吩咐龙影卫,朕要秘密回京,不必惊动他人。” 他看着酒碗里的蛊虫:“它死了?” 洛俪道:“蛊虫醉了。” 皇帝道:“给朕身边的小太监种进去。” 高昌不解。 洛俪不语,心下暗自思量皇帝此为的意义。 皇帝补充道:“朕想知道,杨淑妃与杨家还想做什么?”他勾唇苦笑,敢算计他,即便是他喜欢的女人,可若证实洛俪所言属实,他定不会放过杨家与杨淑妃。 高昌到外头唤了个小太监进来。 小太监一脸茫然。 高昌抬手将他打昏,捧着烈酒碗,“皇后娘娘,你看这儿……” 洛俪将手一摊,“皇上,取灵丹,只有唤醒蛊虫,他才能进入小太监体内。” 皇帝小心翼翼,“朕回头送你两颗夜明珠,你可不能不还给朕。” “知道了……” 她有两枚大的,要这么个豌豆作甚?也就是他没见过好的,但能讹他两枚夜明珠,洛俪何乐而不为。 洛俪庆幸没让他知道还有两枚。 洛俪将蛊虫捞出烈酒碗,用灵丹在它身子周围转了两圈,它立时惊醒过来,作势就要冲,然,一冲之下,钻入小太监的胸口化成了一团血红色的圆点快速移动,移了一阵,开始痛苦地挣扎,片刻后消失不见。 高昌问:“娘娘,它这是……” 这蛊虫也太离奇了些,在人体内行走之时,肌肤上会有一团血色点在移动。 洛俪道:“刚才是灵丹激起欲望。它想吃灵丹,这会子又醉过去,没有半个月时间,它不会醒。醒来后,它感受母蛊的气息是减弱或增强,便不得而知。现在它换了一个寄主,正好在昏迷后接受新主人。” 皇帝带着高昌与一队龙影卫秘密离开。 洛俪使了仇嬷嬷去前院。 仇嬷嬷冷声道:“皇后娘娘拾掇一处庭院,早年在先帝时,住过几位嫔妃。” 杨淑妃讥讽笑道:“皇后不是说,若本宫要进去,就踩着她的尸体过去,她现在还活着?” 仇嬷嬷道:“淑妃娘娘不想去,就继续住这里。” 去,怎么不去? 她就是讥讽皇后说的话就跟放个屁似的。 仇嬷嬷将淑妃身边的宫人打量一遍,“朝云暮云二位姑娘可以去,身边的跑腿太监跟去一个,旁的不必去内宫。这可是娘娘地懿旨,若是淑妃娘娘有异义,可以继续住这里。” 她几百里跟来,早前皇帝也说让她别跟着,是她想着自己的“宏图大业”非跟来不可的,她此行可是冲着慧妃几人肚子里那团肉来的,她怎么会允许有人与她抢皇长子名分的人存在。 皇长子,未来的大皇子必须是她淑妃所出。 杨淑妃为了住入内宫,“忍辱负重”进带着两个贴身宫娥与一个心腹太监住进了内宫的“望月轩”,内宫风景优美,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着实是个消暑、避寒的上好之地。 内宫有专供沐浴的洗月池,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处宫殿楼阁。 有帝王住的正阳殿,有皇后住的月华宫,甚至还有太后、太妃们住的慈安宫。 心腹太监想出门,刚出院门就被两柄宝剑架住了去路,一个威风凛冽的女卫道:“小公公,皇后请了皇上示下,同意将杨淑妃禁足望月轩养胎。杨淑妃与她身边的宫人不得踏出这里半步,需要什么,与行宫跑腿的小太监、四名小宫娥吩咐。” 太监回去禀报了杨淑妃。 杨淑妃走到院门,大声道:“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不远处,洛俪带着慧妃款款而来,身边内侍如云,宫娥如花,身后又跟着一副胆小怯懦状的何贵人、静贵人。 “洛皇后,你……好大的胆子,敢禁足本宫。” “你行事不端,屡屡对本宫不敬,本宫罚你禁足那是瞧在你腹中龙种的份上,若非你身怀有孕,本宫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就凭你毒害丽妃、孙嫔腹中龙嗣,本宫就该按律重处。” 洛俪对左右人道:“淑妃以下犯上,对中宫皇后不敬,从今儿开始,一日送一次食材,由他们做吃的,这庭院有小厨房,没的送了吃食,反诬本宫下毒、使坏。”她一脸嫌弃地看了眼淑妃的肚子,“就她肚子里这块肉,本宫还真没打上眼,本宫更不屑对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都容不下,别说是一个杨淑妃,就是十个杨淑妃有孕生子,本宫也不会干出不容孩子的事。她什么时候懂得礼仪规矩,什么时候解禁。” 洛俪很想知道,皇帝这次会不会容得下杨丞相父女所为,如果还容得下,当真无药可救。 她能给皇帝解蛊一次,却解不了第二次。 他以为只一枚诱蛊灵丹就能百试百灵,那可是有相应的银针刺穴配合才成。 杨淑妃大嚷,挺着小腹,“本宫怀有龙嗣,谁敢拦我?” 洛俪淡淡地道:“给本宫拦住她,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敢仗子狂妄,。她的孩子是宝、是心头肉,别人的孩子就该是草?丢了她肚子里一个,回头本宫让其他嫔妃给皇上生十个八个。” 杨淑妃大喊:“皇上!皇上!皇上快救命,皇后欺负臣妾,皇上……” 洛俪看着她,就如看一个跳梁小丑,眨了眨眼睛,“到了本宫的地方,就得遵从本宫的规矩。你若不懂,禁足到你懂为止。” 第309章 解同心蛊3 洛俪看着她,就如看一个跳梁小丑,眨了眨眼睛,“到了本宫的地方,就得遵从本宫的规矩。你若不懂,禁足到你懂为止。”她顿了片刻,“把院门锁上,明儿清晨将里头的小太监唤出来去御膳房取食材,一日只取一次,若是饿着他们自己,可不干本宫的事。但也不能由着他们把御膳房的好东西都取完,只供五人的量。” 洛俪对身边的慧妃道:“这厨房可是你管着地儿,得让人遵从我们姐妹的规矩。” 慧妃笑道:“姐姐说得是,妾遵规矩办事。” 想多取,门儿都没有。 我就是把东西拿出来喂狗,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叶太妃住在靠山下的大院子里,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大院子里又有三处小院子,她住的是太后当居的正院,对于叶太妃住违例庭院,洛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在洛俪看来,叶太妃不是太后,若真是识规矩的,就该谦让些,住太妃的院子。 皇帝一直不肯封叶太妃为太后,也是考虑到叶太妃一身小家子气,即便是他的亲娘,在皇帝内心深处瞧不上叶太妃的。同样出身小户人家,窦太后何等气势,叶太妃又是何等气势? 人与人一比,就发现了差别。 洛俪也曾建议皇帝晋叶太妃为太后,可皇帝不置一顾,还颇是生气。 叶太妃听说洛俪把杨淑妃给禁足在望月轩,兴奋地道:“儿媳真把那狐/媚子给禁足了?” 老嬷嬷道:“回太妃,真是禁足了。” 叶盛低垂着头:这一次又能管多久? 皇帝住到正阳殿,说是一路辛劳已歇下。 行宫外头,应天府一带的官员已经到了。 应天府新任知府胆颤心惊地立在外头,请求拜见皇帝。 外头的人禀到洛俪这儿,“皇上歇下了,不便打扰。此次皇上来行宫,是为了散心,他们回去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忠心。皇上有事,自会传诏。” 知府离去了。 又有几个当地乡绅、世家家主久久不肯离开。 皇帝来了,讨好了皇帝,就能得一官半职。 小路子重复了两回,依旧有人不肯离开,索性就不管了。 杨淑妃新挑的两个宫女朝云、暮云,原是秀女落选后被降为宫女的,一个是官家庶女,一个是商贾之女,全一肚子的算计,正想讨好杨淑妃,以谋个荣华富贵,可现在一进行宫就随要淑妃一道禁足,都是家里娇养的,并不会厨艺,食材是不少,可她们谁也不会做。 杨淑妃不可能下厨,两个宫娥推攘一阵,杨淑妃大叫:“快去小厨做饭,你们想饿死本宫,本宫肚子里怀的可是皇长子,你们敢饿我儿子,本宫让皇上剥了你们的皮。” 两女打了个寒颤。 小杨子忙呵斥道:“咱家就是个太监,除了服侍主子,旁的什么也不会,朝云、暮云,快做饭去,把饭做得香些。” 洛俪不给她们送做好的,是不想背上名头,那院子里又有井,由着她们自己打了井水做饭,又备上足够用的柴禾、食材,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将她们自己个给饿死。 虽说秀女要培训,可多是培训歌舞才艺,培养如何服侍好男人。 朝云把饭菜烧焦了,暮云直埋怨,倒了再重做,又成了夹生米饭,菜变成了水煮的。 杨淑妃盼了一个时辰,看着像猪食一样的饭菜,当即火大:“你们俩是不是故意的?” 朝云笑道:“娘娘再忍忍,皇上这会子歇下了,待皇上睡醒,肯定会来瞧娘娘的。” 暮云道:“娘娘,到时候,可是告皇后一状,她饿着娘娘不打紧,可把大皇子给饿着了,要是饿瘦了,这更是罪过。” 杨淑妃本不想吃,可想着自己饿得前心贴后背,早知道皇后打着让她一进来就禁足的主意,她说什么也不进来,就她身边这两个宫娥,除了嘴儿甜会讨她欢心。小杨子那太监会点三脚猫的武功,与旁人的一比,着实都不够看,她还想借机除掉那三个嫔妃的肚子呢,现在只怕是没得机会了。 杨淑妃早前盼了一日,又盼了两日。 第二日,听外头的人说:“皇上召见本地官员世族。” 她想:就再等一日。 第三日,又有人说:“皇上还在召见本地官员。” 一连等了三日,眼瞧着就九月十二了,皇帝还没出现。 仔细一打听,说皇帝带着龙影卫、随行禁卫军回京城了。 杨淑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皇上几时走的?”她一使眼色,朝云塞了个明晃晃的银元宝给跑腿的小太监。 小太监道:“九月十二开朝议政,重阳假只放五日,必须得回去。是昨儿黄昏动的身,皇上说‘皇后娘娘仁慈贤德,将慧妃与三位嫔妃照顾得不错,让淑妃留在行宫养胎。’” 皇上走了,却没有带她回去。 后宫还有丽妃、孙嫔、宁嫔等人,更有十个美貌智慧俱全、性情各异的美人。如果她不盯着,皇帝会不会再宠幸旁人? 杨淑妃想到此处,一阵钻心地刺痛。 她绝不会让其他人近皇帝的身。 杨淑妃紧握着拳头:是不是皇后又与皇帝说了什么?上回皇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劝动皇帝将六宫嫔妃挨个宠了几回,这次定是说了她什么,所以皇帝才会撇下她自己回京。 洛俪直接将杨淑妃禁足,行宫内的消息递不出去,就连小杨子每日清晨去御膳房取食材、柴禾,周围都有十几个人盯着。他一选好,立即有太监宫娥给搬到外头的推车上,再则这只是食材,拿回去可得由他们自己做菜、烧制。 几日下来,小杨子吃得胃里直冒酸水,同样的食材,朝云、暮云做得像猪食,杨淑妃现在一看到她们做的菜就蹙着眉头,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能不吃。 杨淑妃盼了一日又一日,近乎望眼欲穿之势,进入十月也不见皇帝派人来接,不知是为母则强给激发的,亦或是想着自己怀的是大皇子,再难吃的菜,她也能吃上一大碗。 洛俪常给行宫的慧妃等人加餐吃好的,但只给望月轩留食材,朝云暮云的手艺也有所长进,没最初那么难吃。 冬月来临时,宫里送了几车寒衣来。 第310章 杨家获罪1(三更) 冬月来临时,宫里送了几车寒衣来。 高昌静立在月华宫大殿。 “谭贵人、岳贵人有身孕,皇上将她们二人一并送到行宫养胎。皇上说,皇后娘娘宽厚仁慈,有您照顾她们,他很放心。”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京城又出大事了?” 这么大的事,洛俪不可能不知道,光她身边的素缱素缱每过五日就会外出采买一次,就是慧妃、何贵人、静贵人身边的丫头也会偶尔随行采买。 高昌今日来时,洛俪身边的四个大宫娥,就不见素绻走。 慧妃身边的冬葵也没见露面,倒是小邓子立在旁边端茶递水好不忙碌,慧妃的肚子很大,人越发多了一股温顺感,捧着肚子,像所有快做母亲的人一样,脸上难掩慈爱。 何贵人鼻翼两侧的斑点比上回得见时更多了,柯老太医说这是正常反应,待她产子后坐满月子,自然就消了。 静贵人玉氏的肚子最大,像扣了一个偌大的筲箕在上面,走路的时候得两个宫娥搀扶着。 高昌身后的谭贵人、岳贵人恭敬地立在一侧,小心地打量着洛俪。 洛俪抬手道:“给谭贵人、岳贵人赐座。” “谢皇后娘娘。” 洛俪道:“你们都是双身子的人,往每月初一、十五过来问安,其他时候可免了俗礼,以切以养胎为主,若能给皇上平安诞下龙嗣,皇上定有重赏。” 高昌觉得静贵人那肚子比慧妃、何贵人的大了一倍不止。 慧妃笑道:“柯老太医请过静贵人的平安脉,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双胎,所以比我们俩都要大。”末了,她气哼哼地道:“那老头儿嘴也太紧了些,本宫问他,本宫肚子是皇子还是公主,一个劲儿地说瞧不出来。宫里的太医不是到五月上头就能瞧得真真的,我们几个谁怀了没有六个月,偏他说瞧不出。” 何贵人因在这里住久了,对皇后、慧妃的性子略有了晓,皇后与慧妃二人之间很亲近,说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素日就是几个怀孕嫔妃闲聊,或是聚到一处给孩子缝小衣裳,说着话儿,日子倒也安静,因有皇后坐镇,早前还抓了几个想害人的宫人,细查之后,都是杨淑妃身边收买来的。 洛俪二话不说,直接交给小邓子处理“人家要害你家慧妃娘娘的肚子,处理麻利点。”这人是给杖毙了还是受了旁的罪,洛俪不问。 高昌不紧不慢地道:“九月末,东卫指挥使强抢民女、侵吞良田,被御使弹劾,皇上暂免其职。两日后,经都察院查实,下令查抄聂府。 杨丞相当朝顶撞皇上,治了个大不敬,皇上令西卫卢淮安查抄杨府,将丞相府所有男丁太太奶有姑娘尽数打入天牢……” 皇帝那日回京后,当即召了太医院几位老太医问话,从太医院正口里得知:“同心蛊,乃是苗疆十大奇蛊之一。母蛊需在幼虫之时养在处子宫床之内,从幼虫到成虫需喂养名贵药材,而喂养之法,则是由女子服食珍贵的三百年以上老山参、极品雪莲等,而母蛊会自行吸食药性。 如此娇养上数年,待母蛊长成之后,会在宫床产下幼虫,虫卵从几十枚到百枚不等。同心蛊的子蛊最是奇特,在宫床之内会吞食除母蛊之外的其他小蛊虫,直至最后只剩下一条,而最后存活的一只越强大,将来与母蛊之间的联系就越强。初时,子蛊是血色红蛆,在宫床以吸食女子经血为生,这期间需继续吸食老山参、雪莲等名贵药材的药效,通过几年时间的养成,化成血色苍蝇状之物,此时子蛊养成……” 皇帝想到数年前杨淑妃方才十一岁,替他饮下毒酒,那是宫宴,又有太后坐镇,哪来的毒?她一饮下之后就毒发了,口鼻出血,太后大怒,下令彻查,最初他以为是窦承嗣所为,可太后查了一遍,所有参宴群臣、诰命太太奶奶的酒杯里皆无毒,就连杨淑妃使用的酒盏里也被证实无毒。 那时,皇帝怀疑是太后包庇窦承嗣。 可现在他方明白,那杯酒或许根本没毒。 有毒的是杨玉梅自己,许是她为了得到他的注目与青睐,与杨丞相一道布下棋局,用“以命换命”的假相,得到他的爱护同时,还能得到一批珍贵药材。 世间所有名贵药材都在皇宫。而他每年将无数的药材送到杨丞相府,哪里是给杨玉梅治病,分明就是给她养蛊虫。也是从那时起,杨玉梅就成了药罐子,而他因为感激杨玉梅救命之恩,还时不时赏下名贵药材,她不是为治病吃药,根本是在体内养同心蛊。 这一步棋,是杨家一早就谋划好的,步步为营。所谓的情深,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杨淑妃怕自己失手,所以在他大婚之日,杨淑妃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下手。以前他不明白,她为何会选在那日,现在明白了,要成功给他下蛊,就必须让男子修身静养至少半年之上,而他因为洛俪当年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句“他不得有通房、不得有侍妾”更是静养多年。 杨淑妃步步为营,先挑起他与洛俪之间的误会与矛盾,也至洛俪对他怀疑不已,任他如何解释,她不再信他之言,甚至以为他娶她,是为了保护杨淑妃。 他曾以为,在心中,杨淑妃与洛俪不分伯仲,可这一次杨丞相父女的算计,立时将皇帝的好感打入谷底。 他可以算计人,但决不容许被人算计。 同心蛊的蛊虫,是幼蛆成蝇的恶心东西。 皇帝想到这东西还在他体内寄生了几月,浑身都不自在。 皇帝第一次回忆洛俪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说杨淑妃幼年挡毒酒中毒之事,是否还有疑未解,又忆起王长青与高长春闲聊,说世间有一种女子“明明三分情,却能演出十二分情”,这分明就是说杨淑妃。 杨淑妃对他,就只得三分情。 反而是洛俪,为了他作出巨大的牺牲。 可他却因她说了实话,夫妻起了争执,不顾她的伤心,独宠杨淑妃。 第310章 杨家获罪2 可他却因她说了实话,夫妻起了争执,不顾她的伤心,独宠杨淑妃。 被他捧着的,分明就是虚情假意之人,想要操控他,还要他答应,“皇上,臣妾产下皇子,你一定要封他为太子。” 当时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法反对,他应了。 皇帝明白现在必须除掉杨耀国,就如当初除掉窦承嗣。必须先断其羽翼,而杨家最强势的羽翼是杨丞相的女婿、东卫指挥使聂志强,故和先除聂志强。 杨丞相见女婿获罪,只当皇帝还身中奇蛊,必不肯依,定要拼命保护。皇帝便有了藉口将杨丞相打入天牢,从而查抄杨府…… 洛俪淡淡地问道:“皇上的龙体近来可好?” 高昌见皇后终于问到点子上,皇帝现在对杨家的事很失望,也很震怒,这摆明了就是杨耀国居心叵测。从杨府中抓了一个幕僚心腹,几人经不住卢淮安的严刑烤问,现下已经招认,说杨耀国想待杨淑妃产下皇子后,就除帝扶幼子登基,扶杨淑妃为太后,杨耀国挟天子令诸候。 卢淮安得到了画押状纸,呈与皇帝时。 皇帝一瞧,气得破口大骂:“奸/贼!杨耀国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奸/贼,什么保皇派,根本就是个大忠实忠,他想扶杨淑妃的儿子为帝,想除掉朕……” 杨淑妃,只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做一个后妃,哪有当太后来得好。 她居然想做第二个窦太后。 好!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却包藏祸心。 皇帝指着卢淮安,“令群臣弹劾杨耀国,朕要他比窦承嗣死得更为不堪!” 卢淮安低声道:“皇上,杨淑妃……如何处置?” 皇帝想到这女人,只有愤怒,眼里哪还有温情,“她算计朕与皇后误会离心,朕饶不了她。” 卢淮安揖手道:“皇上,其实皇后娘娘我们自幼相识,她的性子最是柔软、善良不过。臣回家后,问南太太,皇后怎么自断子嗣,南太太哭了一场,待到次日天明,她告诉臣:皇后这么做,定是为皇上之故。 南太太说,皇后以前最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上苍让她做了皇后,她是由洛子教导大的,学的是孔孟之道,讲的忠君爱国,定是担心自己有了儿子,就容不得其他嫔妃所出的孩子,怕皇上难做……” 皇帝心头一阵刺痛,含泪轻呼:“倾城,朕这一生负你良多。” 高昌在一边提醒道:“卢大人说能有法子挽回皇后之心。” 卢淮安揖手道:“属下将皇后娘娘入宫后的事讲给东太太、南太太听。东太太说,皇后受了委屈,身为女子,盼的不过是丈夫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她要的,只是他给她一个公道。 新婚之夜,她等的、盼的也不过是他一句话。 可他只一味以为她无理取闹,待次日听到太医院那边老太医的话,想要解释,她早已伤心得不想再听。 这不是他的错,根本是杨淑妃步步为营。 皇帝道:“杨耀国居心叵测,三日内结案,杨耀国处以凌乱之刑、杨玉稹兄弟腰斩菜市,所有女子贬为宫奴宫婢,发往浣衣局。” “十月初七午时,杨耀国父子已斩杀西菜市。”高昌看了看洛俪:这是皇上在替自己报仇,更是替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杨丞相府没了,留下的全是一门的妇人,尽数贬为宫奴宫婢,所谓奴婢,一世都不得离开皇宫。 尹丽妃、孙嫔二人因嫉恨杨淑妃杀了她们未出生的儿子,在宫里更是可劲地折腾杨氏女眷。杨淑妃的母亲,自杨淑妃入宫之后何等威风,现下还不是要在后宫嫔妃跟前跪拜行礼。章美人、李美人更是因为名为侍寝,实则成了杨淑妃的枪,恼羞成怒,现在寻了杨淑妃的庶妹、侄女泄愤。 杨淑妃有孕,被皇帝送往行宫,她们够不着杨淑妃,可以折腾杨淑妃的家人。 皇帝亦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就是路上瞧见了还道一声:“嫔妃们处罚奴婢,关到自己宫里罚就是。御花园人来人往,让其他嫔妃瞧见成什么样子。” 现下宫里,最得宠的当属宁嫔。 丽妃、孙嫔也不差,一月中能得三四回侍寝日,其他嫔妃一个月或两人一夜、三人一夜地总算是能轮得上一回。 何贵人听到这儿,“杨丞相父子获罪被杀了?”她眨巴着眼睛,似不相信。 静贵人面露错愕,想当初,皇帝袒护杨淑妃,到了证据确凿时也不敢降位,更不会处罚,却不动声响直接将杨淑妃娘家父兄给杀了。 何贵人立时乐了,就差拍巴掌了,“不是做梦吧,杨耀国真死了?玉姐姐,我们不用担心她再来害我们的孩子了,不用担心了,哈哈……”何贵人忘乎所以,实在杨淑妃太过张狂,做得那么明显的事,还落下证据,皇上居然护着她,没罚她一分一毫。 杨淑妃是皇妃又如何? 现在她和静贵人一样,连个娘家都没有,她又何惧之有,好歹她何贵人还有父亲在朝为官,又有兄弟支撑门庭,反倒比杨淑妃光鲜得多。 何贵人还在大笑。 洛俪冷厉斥道:“何贵人,你再笑,本宫就赏你两巴掌。” 何贵人立时止住笑意,规规矩矩地坐回原处。 谭贵人、岳贵人二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洛俪道:“本宫知道你们几个近来提心吊胆,就怕被人害了去,你们怕个甚,万事还有本宫保着你们。不可大笑,也不可大喜,小心动了胎气,若伤了皇子公主,本宫瞧你们有何面目面对皇上。” 何贵人恭敬地道:“娘娘,婢妾错了。” “沉得住气就好,皇上现在也算是替丽妃、孙嫔讨回公道。杨淑妃早前行事张狂,若没有杨家撑腰,她也不敢如此跋扈。记住了,你们是皇帝的女人,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不望个个成为女圣贤,至少不能在人前丢脸。” 洛俪唤了声“素秋”。 素秋应声“娘娘有何吩咐。” “两个月前,本宫亲手酿了十几坛果子酒,挑了最好的让高公公给皇上捎去。你去告诉叶太妃,就说高公公奉旨接她回宫。”洛俪顿了片刻,“马上就要进入数九严冬,叶太妃所居的慈安殿夏天最是凉快,可冬天也是最冷。本宫担心她的凤体承不住,回慈宁宫也好将养。” 第310章 杨家获罪3 (续上章)“本宫担心她的凤体承不住,回慈宁宫也好将养。” 叶太妃早前还觉得新鲜,没住多久就腻味了,听说皇帝遣了高昌接她回宫,当即收拾包袱,转而又坐到贵妃椅上:“哀家不想回去,皇上的嫔妃有三个都快生了,明年正、二月的产期。” 她们虽是五月侍的寝,可妇人的预产期是从怀孕前最后一次庚信开始计算的,慧妃、何贵人、静贵人三个早的是四月十日开始算,如慧妃该是正月二十左右的产期;何贵人是正月末的;静贵人也是正月末。 叶太妃摇了摇头:“果嬷嬷,你去告诉高昌,哀家得等皇孙出世了再回去,到时候抱着哀家的胖孙子……” 她最羡慕有孙子的贵妇,现在她也有孙子了,不是一两个,还是好几个。 还是皇后好,一嫁进宫,宫里的喜事一桩接一桩。 洛俪令仇嬷嬷给岳贵人、谭美人安顿了两处寝院,吃食上头照了何贵人、静贵人的例。又留高昌住一宿再回皇城。 “禀太妃,皇后娘娘来了。” 洛俪进来行罢了礼。 叶太妃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皇后,宫里来人接哀家了。” “我舍不得母妃。” 叶太妃立时泪光一闪,果然是她的好儿媳,只一句话就说得她心里暖暖的。 洛俪为难地道:“儿媳住在行宫,眼瞧着慧妃、何贵人、静贵人就要生了,皇子们的奶娘得挑,这挑奶娘也是有讲究的。丽妃虽是个好的,到底年轻没经过事,还得母妃回宫主持大局,仅是母妃这一生走的桥,可不比我与丽妃加起来的路还走得多。 母妃,如此大事,还得劳你费心,不能让皇子们一出生没了奶吃,回头母妃左手抱一个,这右手还得抱一个,身边的小榻上还放着两个,你都不知道顾哪个呢?” 叶太妃想到自己很快有四个孙儿,她也听柯老太医说了,静贵人肚子里怀的是两个,四个孩子啊,宫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叶太妃若有所思地道:“给皇子挑奶娘,这可有讲究。”故意把自己知道的要求又往上提了又提,提一点不行,得将标准提得更高些,“得挑读书识字、出身清白的奶娘,照着规矩是万不能挑那不知事、不懂礼乡下妇人做奶娘,多是挑六七品官员的嫡妻、书香门第出身的侍妾,模样得端正清秀,那奶水还得充足,总不能让哀家的孙儿盯着丑八怪吃奶……” 洛俪连连赞道:“还是母妃操心啊!所以母妃还得回皇城,慧妃、何贵人两位的皇子,就让李、何两家挑上几个,母妃帮忙过目选定。静贵人的奶娘得母妃费心挑选,这可得挑两个呢。” 叶太妃原是小户人家出身,后来入宫是少妾配老夫,还没来得及明白太多,明和帝就驾崩了,只留下她与赵彻在深宫度日。若不是赵彻是明和帝最小的儿子,幼时又被叶太妃教得畏畏缩缩,又如何被窦太后挑去当幼帝。 洛俪夸了叶太妃几句,叶太妃立时欢天喜地带着“给孙儿们挑奶娘”的任务回皇城,一路人都琢磨着要挑什么样什么样的好奶娘,不仅得有教/养、出身,还得够尊贵,不能由一个山野村妇,或是什么下人来给奶她的孙儿。 因为叶太妃的原因,天隆帝皇子公主挑奶娘的标准被提高了几个等级,叶太妃当成大事抓,一回宫就请了李、何两家的夫人入宫,商量挑奶娘的事,还特意说了她的标准,刻意重申“别把那什么庄头娘子、管事家的弄来给皇子当奶娘,没的被人说小家子气,就挑知书达理的贵妾,得出身清白的;再不就挑小吏嫡妻来喂养皇子……” 李夫人不说话,她原就觉得亏欠了女儿,给外孙挑奶娘,自是要挑最好的送来。 何夫人一头冷汗,但想到女儿在行宫脉像平稳,胎像也好,据叶太妃身边的嬷嬷所讲,以她的经验,八、九不离十,那肚子里怀的是个铁定的皇子。 怀女儿,母亲越长越美,且孕妇肚皮圆圆;生儿子,会生斑变丑,且孕妇肚子尖尖。照经验妇人的话,何贵人怎么看都是皇子。 官员嫡妻,谁愿意去给人当奶娘,这不大可能。但何氏一族的人丁不少,挑个贵妾去当奶娘还不错,只是贵妾奶大了皇子,这有了依仗,到时候嫡妻压不压得住就是另外一回事。 李夫人都没反对。 何夫人更没道理说“太妃娘娘,你说的这要求不成。”她不敢,怕女儿抱怨,李家都能做到,怎到了何家就做不到。 叶太妃也有娘家,因着她所生的儿子当了皇帝,娘家的弟弟还封了个“长恩候”的爵位,隔日就将娘家人请到宫里,说要从叶家挑两个体面的刚生孩子不久的妇人给皇子奶娘,条件又说了一遍。 叶家立时欢欣不已,觉得这是寻到新靠山的大好机会。 * 冬月中浣,洛俪就令宫里的嬷嬷、医女开始预备,准备着皇子们将要出世的事。 叶太妃令人传话,说四个皇子的奶娘已经挑好了,李家选了两个,她亲自过目挑了个李氏族里的举人娘子,听回禀的嬷嬷说,叶太妃似乎不太满意,嫌弃人家的出身低了些,只是举人女儿。听说这奶娘的父亲、丈夫都在皇城书院当先生,勉强算是个小吏官员、吃公家饭的,倒也合了她的标准。 何家挑的更好,是何贵人娘家堂嫂做奶娘,这堂嫂过门不到三年,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二姑娘是十月末生的,何家便使了她给何贵人所出的皇子做奶娘。 叶家送来的两个奶娘都是叶太妃侄儿的妻妾,眉眼倒生得清秀,也是刚生下了孩子不久,有一个还在月子里就被叶家送来给叶太妃过目。是侄儿妻子的那个,是个读书识字的,只那侍妾有畏缩,叶太妃有些瞧不上,直说挑得不好,还说何家的奶娘是个县丞妻,说叶家不给她面子。 叶太太满头汗水,啥时候皇子的奶娘都挑选的要求这般高,还嫌人家是侍妾不要,可心下无奈,只道:“娘娘要不先凑合用着,寻着更好的就送来。” 第311章 催生产子1(三更) 叶太太满头汗水,啥时候皇子的奶娘都挑选的要求这般高,还嫌人家是侍妾不要,可心下无奈,只道:“娘娘要不先凑合用着,寻着更好的就送来。” 叶太妃道:“侍妾暂定为奶娘,寻着好的再换下来。都是哀家亲孙儿,回头瞧着别人的奶娘都好,就她一个扶不上台面,这不是打哀家的脸面。” 消息传到窦太后这儿。 窦太后不屑一顿地冷哼,也就叶太妃能将皇子寻奶娘的事当成人生大事,简直是一股子小家子气。 窦太后的眼睛依旧盯着六宫,也听着朝堂上传来的种种传闻,她还想着,如何皇帝不杀杨耀国,她动用凤影卫,还没来得及部署,皇帝就拿住了聂志强。 皇帝去了趟行宫,回来后就唤了太医去养性殿问话,之后就有了聂志强下狱,有了杨耀国被杀,叶太妃肯定没有这等见识。窦太后出动自己的人四下打听,只知在行宫时,皇后与皇帝关着门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二人聊了什么不知,但帝后说完话,皇帝撇下龙驾带着八名龙影卫高手着便服回宫。 窦太后想知道洛三娘到底说了什么,又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想到当年的王若兰,兰心慧质,自信傲然,最后还是败在她手里。其实她知道,王若兰根本就无心与她争,因为王若兰在入宫前便爱上了他的竹马夜无名。因王若兰被选为皇后,夜无名随王若兰入宫进了龙影司,他只想最近地看着她。 明和帝是在后来知晓王若兰另有所爱,也正因为如此,他抱着“你不爱朕,朕便休”的心态,开设了明和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秀女,而窦贞儿就是首届秀女里的姣姣者,她的纯真、烂漫与灵动聪慧一下子就吸引了明和帝,更重要的是,窦贞儿猛然发现,皇帝居然是她以前结识的一个贵公子,更是她的梦中情郎。 云州桃源县,她与他结识在桃林盛开的春天,彼时她带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与县城的表姐妹同往十里桃溪赏桃花,她一袭素白色的衣裙,他一袭玄色锦袍,他鲜衣怒马带着两个年轻男子相随,只一眼,她就对明和产生了好感。 彼时,他还是太子。 她主动向前,款款一拜,“我叫窦贞儿,是桃源县城书香名门窦家姑娘。” 他哈哈大笑。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笑,后来入宫,见多了世面,这才知道,在她嘴里的书香名门,在皇城人看来那就是小户人家,不过三百余亩良田,在县城有五家店铺,就以为是了不得的家业,在一代皇帝眼里,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是。 她气恼地道:“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也不用这样嘲笑。” 明和帝揖手道:“在下明和。” “你的名字真有意思,明和,这有什么说法吗?” 他沉默了一阵,道:“清明和平。” 太平盛世,山河清明。 明和,成为他登基之后的年号,在那时,他就想到了将来用什么年号。 直至在宫中,他带着宫人亲临毓秀宫,原来肃祖皇帝不是为自己挑嫔妃,而是为了给他儿子挑选姬妾,而他是当今太子,奉旨第一个到毓秀宫挑选美人,之后,便是他的亲王兄弟、郡王兄弟们陆续进入。 看着一百二十名秀女个个跃跃欲试,她才陡然发现,所谓的明和,就是昔年在家乡得遇的贵公子。 那时候的她还未及笄,在桃源县遇上了他,便自荐要做向导,与他介绍桃源县的风土人情,还与他介绍桃源县最好吃的点心、酒楼,更洋洋自得地道:“多福楼是我家开的,我让丫头与管事说一声,到时候算你们便宜些……” 那时的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只当是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子,热情又友好。 如果,不曾有她与明和的初识,入宫后的她也不会努力地、卑微地想要靠近他的身边,最后更是几近疯狂地张扬流露,表达着她对他的欢喜。 她成功了! 她是那一届中,第一个受明和宠幸的女子,即便是在床榻上,她也不会服输,努力地散\放着自己。那些明明不懂,却要装作什么都懂的尴尬,更是逗乐了他,她溺他、缠他,年轻而放纵的日夜,亦让她在十五岁时就怀上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赵御。 她生孩子徘徊生死关卡,他在宫殿外大喊:“贞儿,只要你母子平安,朕立你为侧妃!”后来,他说那一刻,他害怕了,害怕失去她,他喜欢上了热情单纯又不失聪慧灵动的窦贞儿。 只是,他为什么又同样喜欢王若兰,她拼命地想知道,在他心里,究竟他更爱王若兰,还是更爱他。她逼他分出伯仲、高低,她也在一次次地试探。 再后来,她生了襄阳公主,生了皇五子。 每到她怀孕的时候,他就会宠幸其他的嫔妃。 他说,他是皇帝,他不可能只她一个女人,更何况他还有一个王皇后。 是爱,是女人的妒,也是女人间的恩怨,是他的辜负,令她与他之间恩怨交织,她开始了争夺,开始了算计,她甚至开始对付王皇后,她要在明和活着时,成为他身边的最爱。她想,既然成不了他心里的最爱,就做他身边的最爱…… 可是王若兰没了后,他的女人更多了,每三年一次的选秀,都会有一百二十名秀女入宫,然后不用再到三年,一百二十名也只能留下几名,她疯狂地想做他身边最尊贵的女人。 他封她的兄长为候,赐窦承嗣“进士”功名,让他入仕为官。 她是为爱而生,也是因妒而成功,因为窦承嗣的一句“想不被新人所替代,妹妹就要手握权势,当你的权势大到连他都得忍你、敬你时,你才能阻止他爱上别的女人。”因这一句话,她更深地谋划。 他说,功勋门阀的权势太高,已经减弱了皇权。 她便与兄长联手,一夜之间用新练成的暗卫除掉了功勋门阀的家主,然后将他们灭门灭族。 他说,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其实是权贵门阀的臂膀。 为了巩固他的天下,她就将替权贵门阀叫屈喊冤的人一一除掉。 第311章 催生产子2 为了巩固他的天下,她就将替权贵门阀叫屈喊冤的人一一除掉。 她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努力想证明,她值得他的爱,更承得他最特别的情,他这一生并不曾爱错人。在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她疯狂了,欢喜了,每次办成了大事,她就坐在他的病榻前,她说“明和,你心太软,为了你,本宫愿意变成天下人人叫骂的恶妇。我替你将功勋门阀都除掉。那些替他们说话的臣子也都杀了。你说不能寒了清流的心,我只杀人,不曾折辱他们的家人,只将他们发配三千里……” 窦太后手捧着步摇,这是当年她入宫,第一次承宠,他送她的礼物,风风雨雨几十年,她一直带在身边,将其视为他们的订情信物。后来,他送过她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也唯有这步摇一直跟着她。 “明和,你说洛皇后是怎样的人?我觉得她像王若兰时,她又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我觉得她其实也有些像我。” “明和,这天下交给彻儿真的妥当么?” “我当初不想杀赵御,他毕竟是我们的长子,我爱他,可他却因我代批奏折,与一帮大臣一道弹劾我,指责我,别人都能这么做,他是我的儿子,他怎能指责自己的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他眼里,我就那么罪大恶极?太子妃对我不敬,我下令打杀,御儿竟心生谋逆,要起兵诛我。若非太子宫门客通报,死的就是我。我没想杀他,是他谋逆事败,没来得调兵就被窦承嗣包围太子宫,他是举剑自刎的。” 明明是自杀,可史家却说她嗜杀成性,为了权势,连至亲也杀。 “还有皇五子赵徹,小时候他是多乖巧听话的孩子,为了给御儿报仇,竟与襄阳驸马一起密谋造反,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可他们却要反叛自己的父母。我不杀赵徹,他就要入宫毒杀你,还说什么‘与其父皇被妖后利用,不如死个痛快’如此大逆不道,我怎能放过他。” 窦太后悠悠轻语,“这一下,他们再也不会重复我们的老路。杨家被灭了,杨耀国父子被杀,杨淑妃成不了第二个窦贞儿。不,她比不了哀家,哀家对明和一往情深,一生未变,可杨淑妃大逆不道到想生下皇长子就杀皇帝,挟君王以令天下,好大的野心。” 洛皇后到底像谁? 像王若兰,不像。 像窦贞儿,也不像。 可窦太后却在洛皇后的身上隐约瞧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洛皇后敢作敢当,敢与宠妃对恃,敢也皇帝相抗,她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像当年的窦太后只要她认定的事,就会义无反顾地做下去。 “洛皇后的心如王若兰,性子有些像哀家。她不爱彻儿,她爱的是沐子轩,她不像王若兰胆小,她胆敢以皇后之尊,在山野再嫁沐子轩为妻。” 这样的洛皇后,怎么会重蹈他们当年的覆辙。 她是不同的,她更是敢作敢为。 她不爱皇帝,所以不愿替皇帝生儿育女。 她的心属于沐子轩,即便皇帝困住了她的人,却困不住她的心。 彻儿爱上的两个女人,一个心中无他,一个想利用他获得大富贵。 他爱错了人。 “龙卫营想替洛皇后瞒下她私嫁之事,可他们却忘了哀家手里的凤卫。龙卫能查到的事,哀家又岂会不知?”窦太后微敛眸光,“他们要杀掉知情者,哀家就再帮他们杀一个。” 没错! 那个扮成货郎的龙卫营暗人就是窦太后下令杀的。 她让人发现此人的身份,就是为了告诫皇后:行事可不要太过张扬! 她不会杀皇后,她要留着皇后。 洛皇后即便不爱皇帝,但她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她又自服了绝子散,她不用担心洛皇后会混淆皇家血脉。 可是洛皇后不守妇德,居然背着皇帝另嫁他人,窦太后又觉得愤怒。 她要洛皇后收敛,要洛皇后与沐子轩断绝关系。 如果她不知收敛,下一次她可不会心慈手软,即便她是皇帝喜欢的女子,背叛了皇帝就必须死。 * 高昌接走叶太妃后,行宫里的日子继续悠然自在,杨淑妃被禁足望月轩,洛俪更下令,不许任何人告诉她关于杨家的事,就连慧妃、何贵人、静贵人等也都有了叮嘱。 这日,素绻从外头回来,手里捧了个红漆盒子,低声对洛俪道:“娘娘,这是姑爷派金满贯送来的。” 金满贯这小子还真老实,为了把这盒子送到一个叫“花卷”的姑娘手里,在望夫镇租的院子里等了近一月,如果素绻不去不知道他还等多久。 金满贯见素绻进去时,问道:“你是不是花卷?” 花卷,是素绻小时候在铁家庄的乳名。 素缱的乳名叫“馒头”。 素绻道:“是我。” 金满贯道:“我家公子让我把一个盒子交给花卷,说是给奶奶的,公子九月十五随梁俊将军去了北疆战场,公子说,让奶奶等着他回来。” 他没瞧见奶奶。 住了一月,他知道公子背着家里人在这里成亲了,娶的奶奶姓洛,附近的百姓唤她“洛三妹”。金满贯想到了洛三娘,心里直打鼓,如果洛三妹就是洛三娘,公子这可是犯下了灭门大罪。 素绻今儿来时,虽然巧扮过一场,可金满贯还是认出此女正是皇后身边的素绻姑娘。心跳更是加速,就算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听附近的百姓讲,公子与洛三娘已经成亲,还做了正经夫妻,只等洛三娘怀上孩子就要禀告长辈。可是洛家并没有嫌贫爱富,而公子是有继母,但这继母李氏很少过问公子的事。 金满贯选择了不问不说,瞧见也当没瞧出,认出只作没认出,他将红漆盒子给了素绻。 素绻拿着盒子倒来颠去地瞧了一遍,见上头挂了一把锁,问道:“钥匙呢?” “公子说,奶奶那儿有钥匙。” 素绻详尽地与洛俪说了一遍。 洛俪歪头:“钥匙在我这儿?” 她怎不记得了。 只片刻,她忆起临分别时,他送了她一对半片树叶的耳坠,莫非就是那个? 第311章 催生产子3 只片刻,她忆起临分别时,他送了她一对半片树叶的耳坠,莫非是那个? 洛俪取出耳坠,发现耳坠上有凹槽,另一个则是突出一条线,将两只耳坠一合,成了一只完整的树叶,树叶上还有三块被虫咬似的小齿,她将树叶往锁孔一捅,咯噔一声开了。 启开红漆盒子,里头是一张面具。 洛俪见四下无人,取起面具往自己的脸上一蒙,只片刻,铜镜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算不得漂亮,还模样周正清秀,属于走在人群里,很快就会被人忘记的类型。 素绻看着奇异的变化,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姑娘,里面还有一封信。” 洛俪取了书信,这是沐子轩的笔迹,是离开皇城前写的信,大抵是说他见过他的三师姐淳于燕,她很高兴,拿出所有的面具任沐子轩挑。 沐子轩挑了一对模样寻常的男女面具,将洛俪送去的画影给淳于燕瞧,淳于燕说要先试吃那药丸,如果灵验,会照雇主之意制作面具,只是最快也得明年春天才能送来。沐子轩还说,那张男子面具他带走了,许能排上大用。 沐子轩说,淳于燕听说那是排毒驻颜丸,闻了又闻,确定无毒后,直接就往嘴里塞。淳于燕想辩出配制药方,估计没判断出是何药草,也就一口吞下了。淳于燕在谷里拉了三天肚子,排了三天黑汗,照着洛俪所说只吃素食。三天之后,她脸上的皱纹变浅了。沐子轩怕她效果不好,留了半斤灵露调养。 红漆盒子里还有一盒特意的香膏,说这是用来保养人皮面具用,另附有一张制作香膏的方子。说因是人皮制作的面具,需要经常往面具上抹些香膏,免得干裂起皱,就算长期不用时,放在盒子里也要记得抹一层香膏存放。 洛俪正试着面具,看着书信,就听外头传来仇嬷嬷一声急呼:“娘娘,静贵人好像要生了!” 素绻一闪身奔了过去,将仇嬷嬷阻在通往后殿的门外,“娘娘正在保养肌肤。”她顿了一下,“静贵人的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仇嬷嬷道:“柯老太医说,这双生子多是七八月就生的,昨儿夜里说胸口闷,一晚上不知上了多少次茅厕。今晨起来就喊肚子不舒服。着实忍不住了,才告诉了身边的春花、秋果,春花去唤了稳婆,秋果来禀娘娘。” 洛俪将红漆盒子锁到自己的大箱子里,从里头取了玉葫芦,又取了一个小玉瓶,方整衣出来,“随本宫过去瞧瞧。” 双生子提前生的也不少。 昨儿许就打动了,静贵人早前不愿说,定是以来还有一个多月,没想到会提前,这实在忍不住才说出来。 静贵人住的碧星院,她此刻正声声痛呼。 冯医女已经进去,里头还有宫里来的稳婆。 外头花厅上坐着柯老太医与他的弟子,另有两个药童服侍在侧。 洛俪轻声道:“柯老太医今儿要辛苦了。” “微臣拜见娘娘!” 洛俪进了内室。 内室早已经结起了床帐,静贵人正屈着双腿躺着,裤已被除去。 稳婆正在摸她的肚子,“静贵人,这宫口开了三指,再用些力,胎位还算正常。” 洛俪取出自己的玉葫芦,走近静贵人道:“来,饮一口我的药酒,这可比人参管用,一坛三斤重的酒,我用了五根三百年的老山参、两朵百年的雪莲泡制半年。” 静贵人凝了一下,这玉葫芦她见过,洛俪经常拿出来抿上一口,正要迟疑,玉葫芦嘴已喂到嘴里,不由饮了半口咽下。” 洛俪宽慰道:“玉儿,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杨淑妃不得势,你育下大皇子,便是首功,皇上不会薄待你的,你们母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活下去! 会过得更好! 她要有儿子了。 肚子里的是两个。 这个信念闪过,静贵人越发坚定。 洛俪道:“柯老太医、柯太医都在外头,冯医女也在,你定会平平安安。” 静贵人呢喃道:“我会生下皇子,我会平平安安……” 身边的稳婆是皇后娘娘从宫里带来的,都是最有经验的,听说其中一个还给皇帝接过生。 * 红星院。 何贵人身边的大宫娥担忧地看着何贵人,手里捧着一碗黑沉沉的汤药,“贵人,奴婢觉得,这……这……还是算了吧。” “富贵险中求,你懂个什么,母亲把奶娘挑好了,生怕委屈我肚子的皇子,还说服堂嫂来做乳娘,我的儿子必须是皇长子,必须是……” 静贵人是两个,生起来艰难。 历朝历代,多少诞下大皇子的女人,即便是个宫婢,也能一朝飞上枝头。这么好的机会,她岂能放过,她一定要抢在静贵人前头生下孩子。 她们是答应过皇后,不算计彼此的孩子,可没答应不让自己的皇子早一个月出世。 何贵人拿定了主意,接过大宫娥递来的汤药,咕噜噜一饮而尽。“这是我娘请了名医讨来的催生药方,不会有事。半个时辰后,我肚子如果不痛,你再给我熬一碗。” “贵人……” 这是不要命了,就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长子,她要硬生生把孩子给催生下来。 洛俪坐在碧星院里,小厨房那边已经生火烧热水,又有奉命熬参汤的。 静贵人的惨叫声时不时传来。 慧妃想过来,被洛俪下令,不许她过来。 岳贵人、谭贵人的肚子也显了,只时间不长,方才三个月,两个人也只瞧出一点点小腹,被下令不许过来,免得冲撞了。 小路子进了花厅,“禀皇后娘娘,红星院的何贵人打动了,说听说静贵人要生了,她心头一紧张,就打动了。” 听别人要生,也能跟着生的? 洛俪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仇嬷嬷道:“这都叫什么事,怎么会撞同一天了。” 何贵人生产不能轻视。 静贵人肚子可是两个。 洛俪进了产房,对其中一个嬷嬷道:“何贵人打动了,劳嬷嬷过去服侍。” 她让柯太医与一个药童跟了过去。 第312章 升了又降1(三更) 她让柯太医与一个药童跟了过去。 洛俪依旧坐在碧星院等。 不多会儿,又有那边的宫娥进来,“娘娘,我们贵人动红了,稳嬷嬷说只怕有险……” 柯老太医道:“微臣过去诊脉。” 洛俪带着人又往何贵人那边去。 静贵人似听到柯老太医离开了,心头有些着慌,见冯医女还在旁边,多少宽慰了些。 洛俪进了何贵人的产房,何贵人叫得比杀猪还难听,刺得她耳膜生疼。 柯老太医出来时,面容微凝。 洛俪道:“老太医有话不妨直言。” 柯老太医看了下周围,洛俪抬手,众人退去。 他揖手禀道:“娘娘,何贵人的脉像分明是服食大量催生药硬催胎儿导致动红。” 何贵人催生…… 仇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娘娘,这分明是想抢大皇子的名份。” 洛俪还觉奇怪,服食一丁点许是人算计,大量服俯催生药便有问题。只能是何贵人自己喝的,“她真是不要命,为了占一个大皇子的名头,便要催生孩子,就不怕难产反丢了性命。” 富贵险中求,别说是宫中嫔妃,就是大户人家,有时候侍妾姨娘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占个“长子长女”的名头,也会拼死一搏。若是成了,无论是女是男,在家里的地位都不一样,而自来母以子为贵便是这道理。 庶长子娶妻,也必会娶个身世地位高的。 庶长女嫁人也是如此。 柯老太医道:“现下已动红,唯今之际,只有微臣再开一副药,助她打开宫口。” 洛俪道:“柯老太医先开方下药。以老太医之见,现在静贵人与何贵人,谁更危险?” “静贵人是双生子,而何贵人是催生,同等危急,微臣会竭尽全力护好二位贵人。” 洛俪轻声道:“有劳老太医。” 柯老太医下了方子,交给自己的弟子。他的弟子乃是他的亲侄儿,学的也是妇产千金科,柯老太医乃千金圣手,在宫里都是挂头号的。 洛俪进了何贵人屋里,未提她催生之事,“柯老太医留在你院里,我带柯太医去静贵人那儿,莫要着急。我原是打算过几日就请你母亲来作陪的,没想你……” 何贵人现在疼得死去活来,连她自己都有几分懊悔,瓜熟蒂落,自是比强摘下来要容易得多。 洛俪回到碧星院,冯医女道:“娘娘,静贵人许还得几个时辰才生,还请娘娘回去小憩。” 洛俪给静贵人调了一碗加了灵露的参汤喂下,“莫要着慌,你算是吉瑞的,上天定会保佑你,本宫回去给观音娘娘上炷香,替你求平安。” 腊月二十四,二位贵人打动,孩子没生。 腊月二十五辰时,红星院的大宫娥哭成泪人:“皇后娘娘,何贵人大出血了,呜呜,柯老太医说许是母子难安。” 洛俪今晨就取了一枚九转玉露丸出来,想着若是不成就拿出一枚化在水里,喂人服下,当即带了玉瓶进入红星院,扶了何贵人,“把药酒服下。” 何贵人已知道自己有险,心里早悔了过个半死,只要母子均安,总比这母子难产而亡要好,“娘娘,是妾身自不量力,妾身错了,妾身不该抢皇长子的名份,娘娘……呜呜……” “闭嘴,不想死就把药酒服下,否则你们母子当真就没命了。”洛俪又对素缱道:“去寻个大锣来,沿着红星院转圈拼命敲!” 洛俪给何贵人喂了药酒,里头化了一颗九转玉露丸,足被何贵人饮去了二三两,何贵人一饮下,就觉得没那么难受,大出血不到半炷香就止住了,洛俪又喂她吃了一口,这又去了一两。 外头,素缱提着大锣敲得“当当”作响。 跑过一圈,第二圈才走一半,就听稳婆喜道:“何贵人,快了,瞧见孩子的头了,再用点力!” “哇啊——” 一声婴啼,孩子终于降生了。 此时,已是辰巳交替之时,有太监专门记录时间,未进巳时,当属辰时生。 稳婆将孩子包好,两个宫娥则忙着给何贵人擦汗整理。 就在刚才,何贵人感觉自己都要死了,听到孩子哭,又被稳婆裹了起来,“是皇子还是公主?” “恭喜何贵人,贺喜何贵人,乃是一个白胖的皇子。” “皇长子……”她伸出手来,稳婆小心地把孩子放到何贵人的怀里。 小小的孩子眼睛还没睁,晃了晃脑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因为难受,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洛俪吩咐小路子道:“派人回京报喜,先与皇宫报,再与何府送信,让何夫人带着奶娘尽快过来。另外,昨儿让素绻从外头采买的鸡鸭鱼,让御膳房该杀的杀,该宰的宰。何家从皇城过来最快也得两日。仇嬷嬷,你觉得寻个临时奶娘,还是……” 仇嬷嬷道:“乡野人家,孩子一出生,哪有就吃奶的,先喂一两日糖水,有了奶再喂,再不成先给何贵人催奶,待有了奶水就能喂上。” 洛俪深以为然,“本宫听说,常换奶娘对婴儿不好,就依仇嬷嬷的意思,先委屈何贵人给喂两日,待奶娘到了就换。” 素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娘娘,奴婢好像听到孩子哭了,是不是生了?” “是生了,是个大皇子。” “奴婢再去碧星院敲上几圈。” “快去罢!” 洛俪吩咐了仇嬷嬷几句,让何家送奶娘,叶家那边预备的奶娘也得送过来了,虽然静贵人还没生,等她们过来也就差不多了。 洛俪进了内室,何贵人抱着孩子正移不开眼。 洛俪只瞧了一眼,这孩子许是被催生下来的,不如正常出生的瞧上去有精神,她坐在榻前,肃声道:“是与皇上禀报,说你为了让他抢个皇长子的名头自服催生药催生,还是说你因贪吃,撑得动了胎气早产?” 前者,何贵人成了颇具心机的女人。 皇帝未必会喜欢,也会让世人觉得她残忍,为了抢个皇长子,服催生药产子。 后者,吃撑了,把孩子撑得早产,也不大好听啊,好像她有多能吃似的。 洛俪道:“你此次犯了错,不得不罚,自己选。” “妾……妾选吃撑动了胎气。” 第312章 升了又降2 “妾……妾选吃撑动了胎气。” 洛俪对素纱道:“告诉报喜的太监,就说何贵人前两日吃撑了,撑得动了胎气,早产下大皇子。” 报喜原是讨喜之事,太监们都愿意去。 洛俪道:“何贵人,这是你第一次算计,之前确实危险,本宫与你喂下的药酒价值近万金,这……可不是糊弄你。” 她救了何贵人,自然需要告诉何贵人,她吃下的是何等珍贵之物。 洛俪冷声道:“再有下次,本宫必不会再拿如此珍贵之物喂你吃。” 她出来时,柯老太医揖手问道:“娘娘刚才给何贵人喂的药酒,似对妇人大出血有奇效,请问娘娘,这药酒是……” “当年师父所赠的九转玉露丸,我将其化在了药酒之中。” 何贵人听到外头的声音,她就那几口,就吃了世间难寻的宝贝。 柯老太医恍然大悟,“难怪如此!九转玉露丸名不虚传,对濒死中毒、受伤将死之人有起死回生之效。” 洛俪不无遗憾地道:“这圣药原是我祖母嫁妆,是铁家的曾祖父花万金购得。本宫出嫁之时,祖母转给了我,说宫中步步危机,许能保住一命。” 何贵人心下一紧,万金难求的九转玉露丸,被她吃下去了,这一回,她怕是欠了皇后一个天大的人情,除非何家能再寻一枚送给皇后,否则这等宝贝去哪儿弄。 柯老太医问道:“娘娘用九转玉露丸化的药酒可用完了?” “这玉瓶只能装半斤,喝去了不少,所剩不足二两。” 柯老太医眸露精光。 洛俪拿出玉瓶,柯老太医接过,闻了一下,似有不舍。 洛俪笑道:“你尝上一口罢。” 柯老太医尝了一小口,“妙啊,不愧是圣药,只一小口就能令人精神百倍,可惜此等圣药连众位太医也不知配方。” “若人人能与出,就不叫圣药了。劳柯老太医进去给何贵人诊诊脉,回头本宫赏你名贵药酒,量不多,只半斤。” “微臣谢娘娘厚赏!” 他可是听洛俪身边的宫娥夸了,说洛俪会配制一种药酒,这种酒对好多种疑难杂症有奇效。 洛俪回到碧星院时,静贵人还没生,因腹大难产,又与她喂了几口剩下的药酒。 午时四刻,素缱听两个稳婆说,静贵人终于要生了,提着大锣沿着碧星院拼命地敲打。 腊月二十五时未时正,静贵人产下一女,午时二刻再产一子。 洛俪瞧着这双龙凤胎,明明一女一男,眉眼竟十分酷似,各喂了他们姐弟一人一滴灵露,两个孩子虽是早产,可因是自然生产,反比何贵人那一个还要精神灵动,一双眼睛清透明亮,不染半点纤尘。 望月轩内,杨淑妃听说何贵人于辰时产下大皇子,而静贵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公主是居长,二皇子略晚两刻,气得又在望月轩里大骂了一通,可任她如何骂也没人理她。她被送到行宫,由皇后禁足,皇帝又送了两个有孕的嫔妃来,这两个是今岁秀女里挑出的十位嫔妃之二。 行宫里喜气洋洋。 御膳房更是给何贵人、静贵人预备了精致又有营养的炖鸡,从这一日开始,她们白日会有五餐,就是夜里也可在小厨房里加餐再吃一两顿。 静贵人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双儿女,满足地移不开眼,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姐姐的脖子有一枚黑痣,弟弟的后背上有一枚褐色胎记。 腊月二十六,皇帝向群臣宣布:“昨日上午,朕的嫔妃何贵人产下大皇子,午后静贵人又产下一对龙凤胎,大公主略居长,二皇子晚两刻。朕、有儿子啦!” 皇帝有儿子了! 皇帝很高兴,往后不用再听群臣叽叽歪歪说他没儿子。 群臣们立时个个欢喜难喻,这是今年的一桩大喜事。 立有大臣揖手道:“启禀皇上,何贵人诞下皇长子有功,当晋列妃位。” 又有御史道:“静贵人诞下一对皇子公主,其功更高。” 皇帝想了半晌,朗声道:“何贵人、静贵人昨日难产,皇后仁厚贤德,将文穆候夫人所赠的陪嫁九转玉露丸化入酒中喂服,方保二位贵人顺利产子。听闻当时,何贵人母子命悬一线,要说产子有功,皇后保嫔妃母子均安,当属首功。” “我朝有福,百姓有福,皇上娶了一个位好皇后,如此贤德,乃天下妇人之表率。” 皇帝大声道:“朕特赐皇后封号‘德圣’。” 给一个皇后赏赐封号,这是极尊荣之事,何况这封号里头还有一个“圣”字,可见皇帝还是对这皇后极为满意的。 群臣大呼:“皇上圣明!” 何家人也在朝堂上,如果不是皇后拿出九转玉露丸,自家女儿、外孙许就没命了,现在母子均安,这个情自然得领。 皇帝又道:“何贵人晋位婉妃,待满月之后回宫举办晋妃盛宴;静贵人晋为荣嫔,位四妃之后嫔位之首。”他顿了片刻,“杨淑妃跋扈嚣张不可不罚,又曾谋害皇嗣,降为婕妤,剥去封号,赐封号‘谨’,谨慎之谨。” 谨婕妤,这个封号有意思,令人回味。 何大人的女儿晋妃了,群臣纷纷恭贺。 只是静贵人是何许人也,一时间众臣有些闹不明白,大家纷纷猜测,也许是某位地方官员的女儿,闺女晋为荣嫔,家里许还不知道呢。 四妃之后、众嫔之首,排在她前头的也只有五位,这也算是极尊贵的身份。 皇帝高兴了没多久,立时想到两位嫔妃刚产子,洛俪肯定不回京过年,早前的喜乐立时去了大半。 因皇帝有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皇帝大赦天下,又颁布几不赦:大奸大恶者不赦,贪墨达十万两银子以上者不赦。 朝廷在本年的最后一期邸报上特意写了皇帝有了二位皇子、一位公主的喜讯。 历来生下皇子,嫔妃皆有繁衍皇脉之功。何贵人从四品贵人连升数级,直接迈入四妃行列,何夫人带着早前挑好的乳娘,携着浩浩数车补品前往行宫照顾女儿,探望外孙儿。 皇帝高兴,特意给大皇子赐名‘天佑’,又赐二皇子‘天逸’,大公主‘天姿’。三位皇子、公主同日生辰,这也算是一件奇事。 第312章 升了又降3 皇帝高兴,特意给大皇子赐名‘天佑’,又赐二皇子‘天逸’,大公主‘天姿’。三位皇子、公主同日生辰,这也算是一件奇事。 洛俪派了身边的小路子与奉天府玉家分支递了话,说玉家的静贵人替皇帝产下一对龙凤胎,现已晋位荣嫔。 玉家现下是做脂粉生意的皇商,没几日就得到了消息,当即准备贺礼,由玉家的当家太太坐船前往应天府拜见。 行宫里头,一时间热闹非凡。 慧妃娘家的李夫人估摸女儿要生了,亦递了折子请求到行宫照顾慧妃,不等过年,洛俪回文恩准,还发了入宫文谍。 李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住进了紫星院。 玉家当家太太带着闺女也住进了荣嫔的碧星院。 何夫人现下最是满意,女儿生了皇长子,因有生育之功,晋入四妃之一。这一回宫,就能成为一宫主位,除了给皇后晨昏定省,就能守着皇子安安分分地度日。 何夫人来了之后,自然知道婉妃干的糊涂事,当然早前她知道婉妃讨要催生方子,就猜到婉妃许是想抢在别人前头要诞下皇长子,只是太过惊险了些,如果皇后稍有私心,不拿出九转玉露丸,婉妃母子肯定难产没了。 各家带的几车东西,自是进入各位嫔妃自己院中的小库房存着,因各处都有小厨房,他们可以自行做吃的。 岳贵人、谭贵人见何贵人、静贵人因产下皇子一飞冲天,心里也是跃跃欲试,大年三十夜。叶太妃在宫里终于按捺不住,以要到行宫探望皇孙为名,吵闹着非要去行宫,皇帝不允,到了正月初十,叶太妃再度暴发,到底是带了几百禁卫军浩浩荡荡地从皇城出门,于正月十三清晨抵达行宫,来不及歇息就往荣嫔的碧星院里跑。看着两个生得一样却一男一女的孩子,怎么也看不够,抱在手里就不撒手。 荣嫔紧张不已,生怕叶太妃提出她要养孩子的事。 玉太太笑微微地道:“太妃娘娘,听说婉妃娘娘所出的大皇子比荣嫔娘娘生的二皇子、大公主还像皇上,二皇子的容貌随了荣嫔多些。” 她成功转移了叶太妃的注意力,叶太妃还了二皇子,直接奔往婉妃处,抱着大皇子这么一瞧,还真像皇帝幼时,抱在怀里道:“婉妃,听说你难产险些丢了命,你说你那么贪嘴可不成,怎能吃撑了伤了胎气,害得哀家的孙儿早产呢。你说要不是皇后拿出九转玉露丸,你们母子可就没命了。 你带孩子实在没经验,哀家刚才去瞧了荣嫔的两个孩子,人家可是两个,长得比你这一个还要白胖。哀家带孩子最有经验,往后大皇子就……” 不等叶太妃说完,嫔妃像疯了一般扑了过来,一把夺过孩子,如母鸡护小鸡崽似地,又哭又说:“太妃娘娘,你饶过妾身罢。天佑是本宫的心头肉,要没他在旁边,本宫夜里都睡不着,妾身是没经验带孩子,可妾身……妾身会学,妾身的母亲也在教妾身……” 这可是大皇子,要被叶太妃夺了去,将来长大了,肯定不和她亲。她九死一生,不就是赌这孩子占个皇长子的名头,现在心愿达成,她怎地再退步。 皇长子,这可是何等尊贵。 叶太妃见婉妃抢了皇孙,面容立转煞白,咬着下唇,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何夫人忙道:“太妃娘娘,大皇子才多大一点,他能知个甚?孩子还是由亲娘带的好。” 婉妃现下封妃了,以前谨小慎微,如今觉得有了依靠,护住怀里的孩子,恼道:“荣嫔生了两个,叶太妃想养皇孙,从她那儿抱一个来养。” 想夺她的,除非她死。 叶太妃怒道:“哀家是他嫡亲祖母,抱抱孩子怎了,你不给,哀家就让皇帝下旨,看你给是不给。亲祖母要带孙儿,这是哪家的规矩,还不让亲祖母沾身了?” 她看得上大皇子,是给她面子。 她居然想也不想就给剥了。 婉妃不说这话,她还不恼,现在却让她抱荣嫔的孩子。 荣嫔的孩子是好,可没婉妃生的像皇帝,叶太妃抱着的时候,就觉得这就是皇帝小时候。 “真没规矩!你们何家也是书香门第,就是这样教女儿的,敢顶撞婆母,如此失礼,能教好什么孩子,生了孩子就了不得了。想先帝时,那后宫之中生儿子的人多了去,要个个都封妃晋嫔,还不得几十个。来人!传哀家懿旨,婉妃不敬长辈,夺去妃位,降为婉嫔。” 这到底是皇帝的亲娘,婉妃也太不给面子。 何夫人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央求道:“太妃娘娘息怒,臣妇代嫔妃向太妃娘娘请罪!” 叶太妃道:“孩子给不给哀家,哀家是她嫡亲祖母,还能薄待了他去?” “不!”婉妃抱着孩子,一脸防备,就跟有人立马就要抢走她的孩子似的,“你降本宫为嫔位,你降位吧,本宫不会把孩子给你。” “好!好,真是好得很,一个个全都翻天了,就连皇后都敬着哀家,你一个嫔妃却敢顶撞不孝。” 叶太妃气哼哼地走了。 洛俪听说叶太妃到了,在行宫转了一圈却不见人。 仇嬷嬷打听了一下,禀道:“太妃要抱大皇子,婉妃娘娘哭闹着不让。太妃一生气,扭头又回皇城了。” 洛俪立时觉得头疼,“只怕要坏事。” 叶太妃到底是皇帝的亲娘,虽然皇帝并未晋其为太后,可不敬他亲娘,他定会不乐,有时候为了做出一个孝顺样子,面子上行事必要过得去。 小路子道:“这个婉妃,早前若不是娘娘,母子难保,而今刚封妃就目中无人起来,瞧她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前几日,洛俪听说何夫人到了,特意过去探望,婉妃躺在床上,淡淡地说了一句“妾身刚生产完,就不与皇后娘娘见礼了。”仇嬷嬷与素秋两个当时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刚生产完,这都过了大半月了,还叫刚生产完,又不是刚生的三两天,若在乡野,这生完孩子五六日下地干活的农妇比比皆是。 第313章 脚踹嫔妃肚1(三更) 若在乡野,这生完孩子五六日下地干活的农妇比比皆是。 正月十七日一早,宫里的圣旨到了,皇帝严斥婉妃不敬太妃,夺去妃位与封号,降为婕妤。 慧妃听到的时候,正挺着大肚子,嘴里骂道:“该!”不紧不慢地道:“见着本宫,而今两个鼻孔扬得比眼睛还高,对皇后姐姐也多有不敬,那是我们不与她计较。顶撞叶太妃,看皇上不罚她……” 李夫人对自己这个江湖长大的女儿颇是无语,快人快语,直脾性,“若不是皇后与你交好,我都要担心你这性子在宫里可怎么活哟。” “皇后姐姐偏着我呢,皇后姐姐说了,如果我生了孩子,就过继到她名下,但还养在我跟前儿……” 李夫人的眼睛闪了又闪,“你又说胡话,皇后年轻貌美,我瞧皇上对皇后还是敬重有加的,说不得年底就添个嫡皇子。” 冬葵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去,这才将皇后自断子息的事细细地给讲了。 李夫人惊呼一声,“其他人也知道?” 慧妃道:“我是最早知道的,之后是皇上,再是洛家人。皇后姐姐是怕有了自己的儿子,就对其他嫔妃的儿子不好,说她一人能生几个孩子,倒不如众位嫔妃广散枝叶。” 李夫人道:“你这是傻人有傻福,看来你小时候没白跟地道姑一场,还真攒了些福气回来。” 慧妃娇喝一声“娘”,落在李夫人怀里撒娇,“娘啊,我算着日子,该生了啊,怎么还没个动静。” “男子包月是个宝,我瞧这胎定是个三皇子,你等着就是,你爹不是念着你要生了,特意让我来陪你。” 无论早前如何,现在的慧妃是完全拿自己当李家女儿看了,有爹娘疼,她就做个乖女儿,这是洛俪教她的。 慧妃低声道:“娘,何婕妤为了抢皇长子的名头,听说荣嫔打动了,自己喝了三大碗的催生汤,否则也不会见红。累得皇后娘娘把她祖母的陪嫁宝贝都拿出来了。如果没皇后姐姐的九转玉露丸,母子性命难保。” 李夫人道:“你瞧瞧这些人的心眼,连自己都能下狠手,就你这性子,能斗得过谁。你乖乖听皇后的话就对了,万事多瞧多想,自然就明白了。” 二月末,荣嫔、何婕妤坐满了月子,皇帝遣了禁卫军前来迎接,又下旨请皇后携上众位养胎嫔妃回宫养胎。 洛俪还真不乐意回去,可皇帝下了旨,不回去都不成,只得收拾了包袱,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宫。李夫人因为慧妃没生,只是要一路回皇宫侍候,而玉太太、何夫人则要分开了。 玉太太订了大船回奉天府。 何夫人同行回皇城。 何婕妤原是要成为婉妃的,因叶太妃要养孙儿,顶撞了几句,下了叶太妃的面子,妃位泡汤,变成了婕妤。 皇帝之所以听叶太妃的建议,是叶太妃说“先帝时,后宫生皇子的嫔妃还少,就算是为娘怀了你,从宝林升为美人,待你出生,这才晋为才人。她生了一个儿子,就直接从贵人晋为四妃之一,这未免也升得太快了,后头还会有生两个儿子、三个儿子的,他日皇上如何赏赐?” 皇帝也觉得此话说得颇有道理,这晋位要一步步地来,立时觉得给姚丽妃升的位置太快,是不是寻个错处给她降下来,说实在,他对姚丽妃很不喜欢,一肚子的算计、权衡,还爱在背后使小动作,只当他不知道。 皇帝没几日,因姚丽妃说朝堂上之事,一句“后宫不得议政”拂袖而去,当即禁了姚丽妃的脚,将姚丽妃降为姚丽嫔,以观后效。 洛俪带着慧妃、荣嫔、何婕妤、杨婕妤、岳贵人、谭贵人回宫。荣嫔迁入万福宫,居一宫主位,早前的贵人退居副位。 二月初一夜,慧妃打动,二月初二晨时产下一位公主。 洛俪前去瞧见时,慧妃正号啕大哭:“前头两位都有儿子,就我生了个公子。姐姐,我这肚子不争气啊……”一落音又哇哇大哭。 李夫人抱着外孙女,这公主一生下就不受慧妃待见。 洛俪轻斥道:“李夫人当年生下你,你又瘦又小,还长那么丑,怎没嫌弃你。你瞧这公主,可比你生得好,你还哭个甚?你才多大年纪,还不到二十,这胎是公主,保不齐下胎就是皇子,你哭坏的身子,几时才能再生皇子……” 慧妃觉得自己辜负了洛俪。 她正抹着泪,皇帝过来了,看着洛俪怀里的小公主,眉眼之中似曾相识,活脱脱就是慧妃幼时的眉眼。皇帝是见过慧妃小时候的样子,用手指逗了一下,小公主的嘴蠕动着,模样甚是讨喜。 皇帝笑道:“二公主就赐名天珠,天家的明珠!来,父皇抱抱。” 小公主动了动小脑袋,睁着一双明净的大眼睛,也不知是瞧见,又或是不曾瞧见。 李夫人心下大喜,光听这名儿——天珠,天家的明珠,这不是说皇帝对这公主另眼相看,女儿如此,将来生了儿子也定是特别的。 慧妃抽答答地道:“妾身对不住姐姐,对不住皇上,肚子不争气……” 皇帝道:“朕以为这样甚好,好字,是先有女,后有子。就说荣嫔也是先生女儿后有的儿子,总会有皇子的,你也莫哭了。” 外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来:“禀皇后娘娘,出大事了。” 虽是慧妃生的,可皇帝觉得这公主就是他与洛俪生的,他是从洛俪手里接过来的,“出了甚事?”怎么看怎么喜欢,看着洛俪抱着孩子面上含笑的模样,一股暖流充斥全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不是洛俪所出,因洛俪与慧妃的姐妹情深,只怕这孩子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里最得她喜欢的。 “禀皇上,岳贵人逛御花园,遇到了杨婕妤,杨婕妤把岳贵人给推倒,还在她肚子上踹了两脚,这会子……怕是保不住了。” 皇帝将公主递给李夫人,低斥道:“这个毒妇!” 上回就把孙嫔肚子里的孩子生生给踹没了,现在又来,她还当是以前?回宫才几日,这就闹出事了。 第313章 脚踹嫔妃肚2 上回就把孙嫔肚子里的孩子生生给踹没了,现在又来,她还当是以前?回宫才几日,这就闹出事了。 他好不容易与皇后安然快乐地说会儿话,就来扰他。 洛俪宽慰道:“慧妃莫再哭,小心伤了眼睛。本宫也是女子,到时候天珠教成本宫这样的,也不比皇子差。” 慧妃眨了一下眼睛,破泣笑道:“姐姐,天珠若真与姐姐一样,考个女状元,还真赛过多少男子。” 李夫人哭笑不得,她这傻缺女儿都什么性子,就因皇后一句话又乐了,“姐姐把天珠给我抱抱。” 洛俪揶揄道:“本宫瞧着皇上就是白忙活一场,不愧是你十月怀胎生的,眉眼之中不怎么像皇上,倒像李家人,更像你。将来长大了许能做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虽是个公主,到时候拿她当皇子教养。” 慧妃的脸又拉下来了,“皇上长得多好看,她怎么不挑好的长,男孩的话像李家人还英俊,一个女孩子长得像男孩。” 李夫人忙道:“皇后娘娘,娇容就这性子,你千万别怪她。”她又轻斥道:“你的命不好?小时候瘦得跟小猫似的,要不是你爹为了保你一命,把你化给游方道姑,这小命都保不住。一回家,就入宫做了娘娘,宫里有皇后护着,太妃娘娘也喜欢你,何曾吃过苦?哪里不好了?李家人怎了?李家人拉出来个个也是眉清目秀,你两个哥哥也是英气不凡……” 慧妃觉得这个“母亲”,比以前的李琴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又因洛俪劝着,说李云堂为了护她,连工部尚书的官辞都请辞了,只在礼部谋了个侍郎的缺,可见李家也是看重亲情的人家,劝她做个孝顺乖巧的女儿。 慧妃很是兴奋地道:“皇后姐姐不去瞧杨婕妤,这回可是被人抓了现形,一定很热闹……” 李夫人颇是无语。 李娇容这性子随了谁啊? 不像她没心眼,也不像李云堂,瞧着像李家老太太,听说李老太太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性,孙女像祖母的性子,自家相处起来不累,可在外头这可是被人吃得死死的。 洛俪淡淡地道:“有皇上在,本宫凑什么热闹?” 早前皇帝曾下旨,不许她与杨婕妤见面。 后来在行宫,杨婕妤要进行宫,洛俪堵在宫门不许她进入,杨婕妤因害喜之故,容颜不及早前,而洛俪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抹了黑膏掩饰肤色。 洛俪在重华宫抱着二公主天珠与李夫人一起逗了会儿,方回到凤仪宫。 皇帝赶到御花园时,正瞧见周围聚了不少的宫人,丽嫔、宁嫔、孙嫔等几位嫔妃正立不远处瞧热闹。 这,便是他的嫔妃,路见不平,一个个袖手旁观。 岳贵人的服侍宫娥、太监正跪在旁边哀求:“杨婕妤,你饶过我们贵人吧,你饶过她吧。” 杨婕妤居心临下,眸子里掠过一丝狠厉,“当本宫好欺负,见着本宫敢饶道走,就不能过来跪拜见礼?仗着自己肚子里揣了一块肉,将本宫不放在眼里?” 岳贵人躺在地上,搂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痛楚。 皇帝厉喝一声:“杨玉梅,你闹够了没有?”他走入人群,瞧了眼地上可怜兮兮的岳贵人,他心头一软,扫过周围的一干嫔妃。 杨婕妤娇呼“皇上”,泪盈于睫,以往的他,最受不得她这个。从上次行宫分开,她已经几个月没见皇帝,体内的同心蛊母蛊感受不到子蛊的存在,或者说子蛊就如睡着了一般,直至回到皇宫,她又感觉到它的存在,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吸引他出现,只要他出现,她便能得他呵护。 她这么强势,也是为了试探皇帝。 如果他依然爱她,看重她,就会向着她。 皇帝弯腰将岳贵人横抱怀中,厉声道:“杨婕妤目中无人,欺凌岳贵人,岳贵人晋位婕妤,赐封号‘柔’,杨婕妤降为贵人!即刻起,迁往怡春宫寻常嫔妃所居寝院,何婕妤升为怡春宫主宫。” 岳贵人泪珠直淌,“皇上,婢妾好痛……”弱不禁风,似风中将要坠落的纸鸢。 皇帝心头一紧,瞧了眼高昌。 高昌提高嗓门,“快宣太医!” 皇帝抱起岳婕妤,飞快地往养性殿方向奔去。 杨贵人声声呼唤:“皇上,皇上……” 他没看到她的眼睛,没感受到她传递的讯息,怎么就走了。 丽嫔嘴角噙笑。 宁嫔的眼睛盯着皇帝就移不开眼。 岳婕妤似受了欺负,可皇帝一路抱着她离开,是不是说,在杨婕妤失宠之后,皇帝还会喜欢上别人。 后/宫之中,荣宠前程全系于皇帝一句话。 他一句话,杨玉梅降,岳贵人升为婕妤。 要帝王升降一个女子,也不过一句话而已。 孙嫔完全就是瞧好戏的心态,此刻摇曳着身子走近杨贵人,“本宫是二品皇嫔,而你只是四品贵人,还不给本宫跪拜行礼!” 杨贵人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即大呵,“孙莺莺,你……”话未骂完,孙嫔直接扬手打了过来,一记狠重的耳光。杨贵人的脸颊立时就是五个红指印,“杨玉梅,你失宠了,你娘家都没了,还敢顶撞本宫。” “你敢诅咒我杨家,本宫……” 又是一记耳光。 孙嫔揉了揉自己的手掌,“本宫……遵照大赵皇宫的规矩,除了嫔、妃能够自称本宫,就凭你一个四品贵人,还不配自称本宫。你既对本宫不敬,本宫便能打你。”她再度伸手,啪啪又是两记耳光。 宁嫔垂着眼帘。 丽嫔挺着胸膛,宫里这出戏越来越精彩,凭什么她的儿子没了,杨贵人却能安好无佯,瞧着那大肚子,听说预产期就在三月初,也不知是男是女? 丽嫔从凉亭里出来,冷凛地扫了一眼杨贵人,“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杨玉梅,你失宠了,你上开罪了皇后,下杀害了本宫与孙嫔的孩子。今儿无数双眼睛亲眼瞧见你踩岳婕妤肚子,降你为贵人,真是太便宜你了。” 她的孩子还没机会来到世上,就被杨玉梅使人下药生生弄没了。 第313章 脚踹嫔妃肚3 她的孩子还没机会来到世上,就被杨玉梅使人下药生生弄没了。 丽嫔想到无缘得见的孩子,当时就是一滩血水,恨潮难息,恨不得让杨贵人品尝到同样的痛。如果她有儿子,皇帝就算瞧在皇子份上也会给她几分颜面,不,皇帝心里让她捉磨不定,何婕妤原都晋为“婉妃”,顶撞了叶太妃,硬生生被降为婕妤。 何婕妤不悔么? 肯定是悔的。 她给自己的儿子争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岂能说是没野心的。 现下六宫之中有:皇后、慧妃、荣嫔、丽嫔、宁嫔、孙嫔,又有何婕妤、岳婕妤,再有几位贵人、美人又三位宝林。 洛俪携着宫人而至,扫过一张张美丽的面容,或满月脸、容长脸、瓜子脸……千娇百媚,浓妆淡抹,清丽的、娇媚的、妖娆的,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大家都散了吧,从即日起,除了有孕、已育子女的嫔妃,本宫会替你们安排侍寝。” 她扫了一眼杨贵人,“传本宫懿旨,着何婕妤为杨贵人觅一处离井近又有小厨房的寝院。还和以前一样,每日一早令杨贵人身边的太监去御膳房领食材,由其自行做吃的。” 这是又要禁足她?杨贵人提高嗓门,摸着自己的脸颊,“洛皇后,她们一个个都吃准本宫失宠了,总有一日,本宫会讨回来!” 她若诞下皇子,定能立为太子,到时候她就是太后,她要这些欺负过她的女人全不得好死。 洛俪莞尔一笑,带着两分讥诮,“人太张狂会减福分。杨贵人,本宫禁你的足,是为你好。” 杨玉梅得罪了那么多嫔妃,现在妃位高过杨贵人的就有好几人。这些人里头的丽嫔、孙嫔与她有杀子之仇。若她们想害杨贵人,失去孩子是轻的,严重时怕是杨贵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皇帝下令,任何人不得告诉杨玉梅实情。 到了今日,杨玉梅还以为她的父亲是丞相。 杨氏早已不复存在。 杨耀国已成亡魂,而杨玉稹已被腰斩,杨玉积与前世一样,听说迷上了皇城花楼一个花魁,非卿不娶,而那女子发愿不做妾,跟着那花魁走了,气得杨耀国扬言不认儿子。 杨玉积一离皇城,反而保全了性命。 朝堂只拿杨玉积当成被杨耀国厌弃的儿子处理。 在窦氏派被诛之后,保皇派杨耀国也轰然倒塌。 皇帝在得晓自己身中蛊毒的真相后,如何容得杨耀国?窦承嗣野心昭然,杨耀国也同等可恶。 杨玉梅挺着大肚,“本宫现在就要去养性殿见皇上,本宫便要瞧瞧,谁还能阻止本宫?” 她气势汹汹,她就不信自己左右不了皇帝情绪,她的心痛,他只会比她的心更痛,她痛一分,他必痛三分。 赵彻,你忘了当年我替你挡下毒酒,险些丧命之事?忘了当年你的承诺,说要娶我为后,你说你给不了我后位,却可以做到一生最欢喜我。 素纱唤声“娘娘”,想拦下杨玉梅。 这位杨贵人曾经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即便杀了丽嫔与孙嫔的孩子,可最后皇上都没有处罚,只晋了二位妃位。 洛俪对一干嫔妃道:“都散了罢!” 众人齐声应“是”。 小路子面露忧色,“皇后娘娘,皇上不会再护着她吧?” “拭目以待。” 洛俪亦想知道皇帝对杨玉梅的态度。 杨玉梅携着朝云暮云又心腹太监小杨子近了养性殿,在宫门外大呼:“皇上!是姜婕妤不敬在先,臣妾只是教她规矩,皇上,你忘了数年前,臣妾愿以命换命,替皇上饮下那杯毒酒,为此臣妾多年与药材相伴……” 皇帝坐在龙榻前,看着榻上的姜婕妤,这不是心疼,仅仅是因为她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姜婕妤的眼里有恐惧,有担忧。 皇帝轻声道:“朕不会让她欺你!着柯老太医给你瞧瞧。” 宫门外,杨玉梅含泪痛陈:“皇上曾说,海可枯石可烂,对臣妾的情意永不变,皇上,言犹在耳,你难道都忘了吗?没有皇上的爱,臣妾会生不如死,臣妾为了皇上可以去死……” 皇帝再也听不下去,这些话说得可真听! 为了他会去死,可杨玉梅却步步算计,令他与皇后误会丛生,令他们再不能回到最初。 杨玉梅,她真该死! 皇帝咆哮怒吼:“你现在就死!你死之后,朕便送你母亲、嫂嫂、侄女,将浣衣局所有的罪婢都送下去陪你。” 他站在殿内,那一抹金黄色的龙袍耀得杨玉梅睁不开眼。 杨玉梅跪在门外,他在说什么,他说浣衣局、罪婢,她又忆起嫔妃们说杨家好像不存在了,不,不可能的!只要她生下皇子,就会让他立为太子,待那时,她就是尊贵的太后,她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帝移了几步,目光里全无半点情意。 柯太医揖手禀道:“皇上,姜婕妤动红了,胎儿保不住……” 龙榻上,传来姜婕妤悲切的声音。 皇帝铁青着脸,“送姜婕妤回寝院,朕会还她一个公道!”他定了定心神,“令宫人小心服侍,她还年轻,朕会让她多育皇嗣。” 姜婕妤听到他的话,心不同得颤了一颤,还要她生孩子,她不敢生。 杨玉梅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她的眼对他再没有任何的作用。她痛苦地摇头,这是哪里错了,难怪她失宠,原来她的同心蛊已经失效。她捧着胸口,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母蛊,它还在,为什么会失效,她甚至能感觉到子蛊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玉梅心下转圜。 皇帝高声道:“杨玉梅心狠手辣,毒害皇嗣,即日起降为才人!待产下皇嗣,打入冷宫!” 朝云惊呼一声“皇上,这是淑妃娘娘啊,是淑妃……” 皇帝不是最宠杨淑妃,现下怎么说出这等狠毒的话。 皇帝勾唇,“诏皇后前来养性殿。” 洛俪在凤仪宫已经听说姜婕妤腹中胎儿难保之事。 这些女人一个个都不省心,明知杨玉梅有多善妒,还偏往她跟前凑。 洛俪派素绻去打听了。 “娘娘,有太监说,姜婕妤本来可以避开杨才人,可不知怎么回事,听说杨才人到了御花园,还特意走了过去。” 第314章 托出真相1(三更) 洛俪派素绻去打听了。 “娘娘,有太监说,姜婕妤本来可以避开杨才人,可不知怎么回事,听说杨才人到了御花园,还特意走了过去。” 洛俪的手指叩击在案面上,“特意回去,故意与杨才人发生冲突,让自己的孩子不保,真是奇怪!”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除非姜婕妤根本就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这可是皇嗣,无论是皇子公主,一旦生下孩子,位分只会再升。 洛俪道:“仇嬷嬷,再私下打听一下,问问姜婕妤身边的宫人,是什么原因让姜婕妤不想要腹中孩子。” 仇嬷嬷心下一转,“娘娘是说,她是故意的?” “世间,哪有不要孩儿的母亲?” 洛俪闭阖双眸,前世的她,池宪不想要她生出孩子,是因她是一枚棋子。所谓棋子,用罢了就弃,池宪不能给自己留下隐患。姜婕妤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亲手除掉自己的孩子。 何婕妤服催生汤,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抢皇长子的名头。 姜婕妤不要孩子求的又是什么?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请娘娘去养性殿。” 洛俪起身,带上素纱、素绻与小路子一行。 养性殿门口两侧,整齐站着宫人、太监,杨玉梅身边的朝云暮云与小杨子正跪在殿门外,久久保持着一个动作,仿若石雕一般。小杨子面带畏惧,见到洛俪更是畏缩地颤了一下。 高昌抱着拂尘立在外头,小声地道:“皇上有令,让娘娘一人进入。”推开殿门,皇帝高坐龙座,大殿中央跪在一个狼狈的妇人,衣衫凌乱,双颊有被人打的指印。 杨玉梅声声唤着“皇上!”“彻哥哥”,只是她的声音再也激不起皇帝的任何好感。 洛俪福了福身,“臣妾拜见皇上。” 皇帝抬了抬衣袖,指着一边的座儿,“倾城来了,来,坐到朕的身边。”他热情地伸手,握住洛俪的纤手,笑容温和而灿烂,“这个贱/妇今儿在御花园用脚踹姜婕妤的肚子,孩子是保不住了……”他拉洛俪坐在自己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杨玉梅,“到了今日,朕也就不瞒你了,杨耀国居心叵测,数年前令你假装挡下毒酒,据朕查实,那酒根本无毒,是你自己跟自己下了‘寒梅红’,身中‘寒梅红’所显症状与鹤顶红有些相似,口鼻出血,看似凶险,只要服下解药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杨玉梅连连摇头,“不……不,臣妾没有。” 他怎么会知道? 这么多年,这个秘密一直隐瞒得极深,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不该知道的,是谁背叛了杨家,将秘密给捅了出去。 事隔几年,知情的人都被处置了。 皇帝冷声道:“你中剧毒扮成体弱,是为了得到宫里的珍贵药材,好替你养同心蛊的母蛊,然后用母蛊生出的子蛊来操控朕。” 杨玉梅不可思义地望上去,“是谁给你解的蛊?” 他说出来,定然是已解蛊。 皇帝温柔地看着洛俪,“朕这一生,最大的幸事是娶倾城为后。” 他笑得温和。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脉脉情深地看着杨玉梅。 在真相揭露的那天开始,他曾有多爱便有多恨。 他为她,纠结着杨玉梅与洛俪谁轻谁重,最终连他自己也分辩不出。杨玉梅是他胸口的朱砂痣,洛俪是他的白月光,然,所谓的朱砂痣却带着算计与阴谋,而白月光也终究与他渐行渐远。 他好恨!恨着这个算计了他的女子。 洛俪没想走到今日,她所喜欢的是沐子轩。 曾经在事成定局之时,她想过要与沐子轩了断情缘。 是皇帝在大婚之夜所做的一切,让她对皇帝死心,让她对自己的爱情心存一份幻想,也是因为心死,才让她鼓足了勇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暗嫁给沐子轩为妻。 她的身心付诸沐子轩那刻,无论皇帝再做什么,再说什么,也无法挽回她的心。 皇帝道:“杨耀国临死前招认,如果你产下皇子立他为太子,除掉朕后,让杨耀国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你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 杨玉梅身子微颤。 所谓的为他挡毒酒,为他因毒伤身,原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什么海枯石烂,什么此情不渝,是她给他布下的情网。他爱过她,她亦深爱着他,爱她时,他将她捧到云端;不爱时,便杀她父兄。 “不,父亲说,只要我生下皇子,就让他成为太子。彻哥哥……” “朕是皇后的夜大哥,不是你的什么彻哥哥。” 他要做洛俪的夜大哥。 如果在两个女人之间挑一个,他选择守护皇后。 洛俪曾问他如何抉择,只可以有些选择只能选一次。 时过境迁,就算重选却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彻哥哥简直就是他的耻辱,他被杨耀国父女玩于股掌,还险些铸成大错。 他是帝王,杨耀国触及了他的底线,更伤了他的尊严,“权大压主,谋多算主”,帝王大忌,杨耀国都占了,他如何能容得杨耀国这个奸贼。 说什么他是保皇派,真正的保皇派是清流,他们才是先帝留给他的人。杨耀国该死,窦承嗣亦同样该杀。 皇帝的声音带着愤怒,亦难掩厌弃,当不再爱了,那一个人怎么看都是厌恶,他回到皇宫,不再去想杨玉梅,试着去遗忘。他要爱的是自己的皇后,他可宠的是后宫无数的嫔妃,但唯独不会再是杨玉梅。 她伤身服食补药是为了养同心蛊,养成之后,成为第二个窦太后。 杨玉梅想要的是皇帝的情,与独宠一生的传说。 “杨玉梅,你父亲兄长早在去岁十月就被朕杀了!” 皇帝无情地道破一个事实。 他没有因为杨玉梅有身孕而生出半分不忍。 他已经有两个皇子、两位公主,宫中想替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比比皆是,他不在乎失去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杨耀国被处以凌迟之刑,杨玉稹兄弟除杨玉积外皆被腰斩。 杨丞相府内,但凡成年的男子全被腰斩了,没成亲的尽数没入宫中做了内侍太监。 杨玉梅寒透身心,望着宝座上的男子,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你撒谎,不会的,你怎会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大哥,不会的……” 第314章 托出真相2 杨玉梅寒透身心,望着宝座上的男子,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你撒谎,不会的,你怎会杀了我的父亲,杀了我大哥,不会的……” 皇帝冷笑,“杨耀国父子野心勃勃,心存杀朕之意,更想用你腹中的孩子取代朕。杨玉梅,你以为朕容得下你?朕下令将他处以三千凌刀之刑,而你的哥哥弟弟亦早被朕下令腰斩于西菜市。你的母亲章氏、嫂嫂、庶妹、侄女现已贬为宫奴宫婢在浣衣局服苦役……” 她算计了他,他为何要她好受。 在知晓真相的日子,他如坠地狱。 天堂、地狱,他都可以给,但对于背叛利用他的女子,他必不会轻饶。 “你疯了!你忘了这么多年,是谁一直护着你,是谁一直在与窦太后斗,是谁……” 皇帝打断她的话,握住洛俪的纤手,“真是笑话!你们杨家的存在,是父皇为朕布下的一枚棋子,就是为了牵制窦氏。 真正的忠臣是清流众臣。在杨、窦两派斗得你死我活时,是清流众臣从江南及其他地方送来赋税,他们让国库不缺钱粮布帛,让内务府没断了吃用,让各部院臣工有俸禄可领。 杨家就是一个面忠实奸之人,杨府之内抄出的钱财比窦家少不了多少。杨氏派的臣子将赋税中饱私囊,侵占为己有。杨丞相府抄出钱财高达五千万两,聂志强家中抄出二千万两,你大哥的私库亦高达一千万两。到了今日,你还敢说杨家是保皇派?杨家乃是大恶贼、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话掷地有声。 杨玉梅面容扭曲,在他眼里,不站队的清流才是真正的忠臣。他们在静默地为朝廷办差,为百姓谋福,踏实本分,始终如一地为天下尽一份心。 皇帝道:“恨么?你想寻死觅活,朕不会拦你,但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他大喝一声:“卢淮安!” 偏殿之中移出一人,揖手道:“臣在。” “赐杨才人‘软骨散’。” 杨玉梅面露痛苦,“彻哥哥,我是真的欢喜你,我从小就欢喜你,我养同心蛊,我……全是因为欢喜你……” 她卑微地曲下双膝,跪在地上求情,卢淮安向前几步,叩住杨玉梅的下颌,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单手启开,将药粉倒入杨玉梅的嘴里。 杨玉梅不停地咳嗽,拼命想将嘴里的药粉吐出来。 洛俪不喜杨玉梅,她不会好心地替杨玉梅求情,杨玉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嫔妃肚子里的孩子,就为了让她自己生的儿子成为太子,就可以杀人,甚至还想到行宫除掉另三位嫔妃的孩子。 这样的女人,绝非良善之辈。 卢淮安倒了一盏清水,再度走近,面无表情地又取出一包药粉,“杨才人,吐出来一些就得再吃一包。”他将药粉混入清水之中,摇了又摇,快速叩住杨玉梅的下颌强行灌入她的嘴里。 杨玉梅无力地趴在地上,双眸蓄满悲切,定定地望着皇帝,在看到洛俪时,她愤然大骂:“洛三娘,你这个贱\妇,是你挑唆彻哥哥如此待我,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卢淮安扬起巴掌,啪的一声落在杨玉梅的脸颊上,“杨才人,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敬。皇上英明神武,岂是旁人能左右的?” 皇帝原因卢淮安打他的女人不满,但听卢淮安一句话,心头立时舒坦了不少。“卢淮安,这里没你什么事,你退下罢。” 卢淮安揖手退回偏殿。 皇帝轻声道:“倾城,把她体内的同心蛊引出来罢,朕担心那蛊虫再生出一些幼蛊……” 洛俪道:“皇上,同心蛊的母蛊,未养在女子宫床之时,是会产下很多幼蛊。可一旦养在其内,它就只能产一次。从几十枚到一百余枚不等,虫卵化成幼虫,幼虫之间互相吞食,幼虫之中的雌虫不会参与争斗,最终被雄虫所吞,直至剩下最后一只,活下来的必然是一条雄虫,而这子蛊便是力量最强大的。 待子蛊在女子宫床成幼虫生出翅膀时,即已长成,母蛊为雌,子蛊为雄,虽是母子蛊也是夫妻蛊。在虫的世界里,没有母子之说,更无兄妹之说,他们之间可以交\配。这时候,养有同心蛊的女子,需尽快与男子欢好,唯有此时,子蛊受到男性气息的吸引,就会借机进入男子体内。 若女子不能尽快将子蛊送走,母蛊与子蛊一旦交合,就会产下数量惊人的幼虫,那时候更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必须在子蛊拥有生育能力之前就种在男子体内。” 杨玉梅无力地趴在地上,“你……如何知道这些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洛俪不该知道的! 这是她们母女才知道的事,就是书籍上也没记载,但洛俪却款款道来,说得分毫不差。 洛俪继续道:“若诱出她体内的母蛊,她就会落下心头疼的毛病。母蛊在体内养育的时间越久,母蛊排出的情蛊毒汁就越多,若母蛊在体内,她能自动调整情毒。一旦母蛊离体,每至月圆之夜,被除去母蛊的女子就会发作情毒,生不如死……” 杨玉梅意外地看着洛俪,就最后这段话,便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洛俪却知道。 皇帝问道:“她体内的母蛊会不会第二次产卵?” “若是母蛊被人诱出,又与雄蛊交合,便会回到寄主宫床二度产卵。” 杨玉梅许有第二次下蛊的机会。皇帝可没打算就此放过杨玉梅,他要让她成为自己的禁\脔,绝不会再中同心毒。 皇帝固执地道:“倾城,设法诱出母蛊!” 杨玉梅听到这儿,呵呵一笑,“诱不出来的,从我十岁时,她就进了我的身体,至今已有近十载,这么长的时间,一旦它出来,必死无疑,别妄想了。” 她十岁时就在养了,果真是处心积虑。 这算是承认她的所为。 皇帝微敛眸光。 杨玉梅得意地笑着。 他恨她,如果不曾爱,又何来的恨。 洛俪道:“臣妾的针灸术是与冯医女学的,太医院针灸术最厉害的当是冯老太医,恐怕得他出手,另外,那枚驱蛊灵丹还得一用。” 第314章 托出真相3 洛俪道:“臣妾的针灸术是与冯医女学的,太医院针灸术最厉害的当是冯老太医,恐怕得他出手,另外,那枚驱蛊灵丹还得一用。” “高昌,宣冯老太医。” 诱杨玉梅体内的母蛊,原比子蛊要艰难得多,即便她吸了近一个多时辰的驱蛊灵丹,竟没有半点反应。 皇帝微锁眉头:“怎的不管用?” 冯老太医道:“禀皇上,这是母蛊,意志力要比子蛊强大得多。” 皇帝一恼,压住杨玉梅的衣襟,吱啦一声,杨玉梅大片的雪肌暴露在空气之中,雪白的肩膀,甚至于左胸也若隐若现,在她的胸口上出现了一团血色的空点。 冯老太医只看着血点:“母蛊?” 杨玉梅因中了软骨散,无力地倚坐在椅子上,皇帝突地取出靴刀,高昌在一边快速地捧过酒碗,他手起刀落,生生从杨玉梅的胸口剜下一块肉,而那同心蛊的母蛊就附在肉上,他纵手一抛,肉入酒碗,立时传出吱吱的惨叫声。 杨玉梅痛得几近昏厥,他居然下得如此狠手,诱不出来直接用刀子剜,鲜血如注,皇帝扯了杨玉梅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刀子,“此乃玄竹打造,价值不菲。冯老太医,给杨才人包扎伤口罢。” 洛俪看着高昌的酒碗,只片刻,酒染成了血色,血肉沉在下面,上头漂着一只像苍蝇一样的血色虫子,洛俪瞧了又瞧,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用簪子轻凿了一下,“这蛊虫居然怀孕了,如果不是杨才人有孕,只怕它已回到宫床产卵。” 皇帝很是欣慰,看来他当机立断是对的。 洛俪若有所思,怀孕的母蛊,快要产卵却未产出来,现在又在烈酒里醉了,“皇上,快,马上将母蛊放嘴里嚼碎了吞食掉。” 高昌瞪大眼睛。 皇帝想又没想,直接伸手抓了母蛊放嘴里咀嚼起来,细细地咀了好一阵,洛俪捧过高昌手里的血酒碗递给他,他大饮了一口酒,吞下母蛊,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倾城,这有什么讲究不成?” “皇上,臣妾让你吃,你还真吃啊。” “朕相信娘子不会骗朕。” 他相信她,可她即便信他,却不能再爱他,她心之所属另有其人。 洛俪温和一笑,“怀孕的母蛊乃是大补之物,和着寄主的鲜血、烈酒同吃更能补养身体,纯阴至阳。虽是母蛊却是补阳之物。还有一个更大的益处,皇上服下此蛊之后,以后其他人再想给皇上下同心蛊,必会失败。此母蛊与虫卵被身体吸收的气息会让同心蛊所有子蛊胆颤心惊,他们只会避而远之,生怕皇上体内的气息让它们丧命。” 洛俪压了压嗓音,“对杨才人,却有一个更大的不利,一旦皇上服下母蛊后,若……若与她有夫妻之实,她情毒发作之时,唯有皇上可解其毒。” 皇帝问道:“不知服下母蛊几时才会有药效?” “但凡是蛊,不是用毒,便是用药养成,他们的汁液或具有毒性,或有药性,像这同心蛊的母蛊是用大补药物养成,原就是大补之物。蛇咬了人,其蛇毒发作极快,这蛊虫也是如此。” 皇帝哈哈大笑,拥着洛俪暖声道:“好娘子,待朕与嫔妃们多生几个皇子公主,过两年就与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洛俪莞尔一笑,“皇上几时学会哄臣妾玩了?现下不是踏实过日子?” 皇帝又笑。 一侧的杨玉梅气得面容煞白,他把母蛊给吃了,还嚼得那么烂,洛俪说的那些话,她自是知道的,她想动,可浑身乏力,冯老太医在她的伤口上撒了止血药粉,又给她简单地包了一下。 痛,痛得撕心裂肺。 她今日才知,皇帝将她的父亲给杀了,就连她的大哥、庶弟也不能幸免于难。 她对皇帝,除了爱,还有恨,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杀了她的至亲,还拿着刀直接将母蛊剜出去。 洛俪瞧着皇帝看向杨玉梅的眼色有异,福身道:“皇上,宫中诸事还得打理一番,几位嫔位娘娘、婕妤谁为一宫正位,谁为副位,也得分出个高低来,请恕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抬了抬手,“高昌,送皇后。” 冯老太医给杨玉梅包扎好伤口退去。 杨玉梅心绪繁复。 皇帝突地走近,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你好大的胆儿,敢给朕下蛊,往后就让你尝尝情毒发作的滋味!贱\妇!” 他粗鲁抬手,拽住杨玉梅的胳膊就往龙榻上拖,几下拖上,唤了声“来人。” 立有两个小太监过来。 皇帝拍了拍手,把她给朕剥光衣服。 小太监面面相窥。 高昌正送完皇后归来,推开殿门就听到皇帝这句话,“禀皇上,让奴婢给杨才人宽衣。” 高昌走近杨玉梅,与两个小太监一道将杨玉梅的外袍脱去,最后又摘去了亵裤、肚兜,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杨玉梅看,尖尖的肚子,饱满的酥\胸,高昌想到昔日杨玉梅高高在上的跋扈状,现在直接在大殿上就被剥了个精光。 杨玉梅又气又恼,浑身一点力气都没,就是大骂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羞恼自尽。 皇帝问道:“高昌,你以为杨才人生得如何?” 白花花一片好肌肤,胸口被剜去一块皮肉处包上了一块布,又用白绫缠住。 高昌意味深长地答道:“肤如凝脂。” 小太监壮大胆儿道:“禀皇上,奴婢以为,杨才人生得最好处就是胸前一对兔子。”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不错,杨才人的兔子嫩如刚剥皮的鸡头肉。不错,实乃最值称赞处。小安子说了句大实话,高昌,赏他二十两银子。” (注:皇帝说‘刚剥皮的鸡头肉’,其实是唐玄宗评论杨贵妃的,这是羞辱之言。) 杨玉梅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她没想到皇帝会拉着太监点评她的长相,而这不过是个开始,皇帝居然让两个小太监挑逗她,初是懊恼,最后她竟有了感觉,不由自己地发出咦咦嗯嗯之间,皇帝一脸鄙夷之色:“贱\人就是贱\人!”能对两个小太监生出感觉,可不就是贱作的,过往真是高看了她。 洛俪虽然猜到皇帝想要杨玉梅,但没猜到皇帝对杨玉梅玩出了新花样,对皇帝而言,他就像得了一个新玩物。 第315章 姜婕妤的算计1(三更) 洛俪虽然猜到皇帝想要杨玉梅,但没猜到皇帝对杨玉梅玩出了新花样,对皇帝而言,他就像得了一个新玩物。 午后,整个后宫都知道杨玉梅大着肚子又勾\引皇帝的事。 众嫔妃众说纷纭。 洛俪听说时,正在凤仪宫偏殿习字绘画。 仇嬷嬷正气恼地道:“皇后娘娘,杨才人也太不要脸了,大白日就勾皇上做这种事。” 洛俪淡淡地道:“她是怡春宫的嫔妃,上头自有何婕妤管着,本宫下旨申斥,岂不是驳了何婕妤的面子?”她顿了片刻,“嫔妃们的名簿都整理出来了。” 仇嬷嬷应声是,从宫娥手里递过一个卷宗。 洛俪赏了平婆子自由身,让她出宫安享晚年。仇嬷嬷因与平婆子义结金兰,洛俪调了她到到身边做管事嬷嬷,仇嬷嬷倒是极忠心的,说话行事处处处都向着凤仪宫。 洛俪搁下笔,细细地瞧了一眼,嘴里呢喃道:“慧妃乃重华宫主位,荣嫔为重华宫副位。何婕妤为怡春宫主位、丽嫔为永仁宫主位、孙嫔为万福宫主位、宁嫔为延宁宫主位,各宫宫主之位的嫔妃名分参差不齐,是得好好调整一番。” 这是早前的六宫后妃的分布情况。 她凝了一下,“慧妃不动,荣嫔调为万福宫主位,孙嫔任怡春宫主位、何婕妤调为怡春宫副位。姜婕妤调为永仁宫副位;谭贵人为重华宫副位;晋常贵人为中宫副位。” 所谓副位,就是协助主位嫔妃打理一宫事务,共同管理好一宫之中的嫔妃。 丽嫔心眼多,姜婕妤也不是省油的灯。 孙嫔强势,何婕妤也不弱。 姜婕妤、何婕妤在行宫时还算老实,何婕妤是有子之后开始张扬。 姜婕妤算计了杨玉梅一把,至今洛俪都没查出姜婕妤到底要因何原因舍掉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算计杨玉梅。 洛俪观察谭贵人许久,这位嫔妃事事小心谨慎,行事既是出风头,又很是沉稳,让她去重华宫襄助慧妃正好,只这人心隔肚皮,是否真是良善易相处的,也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就说何婕妤,早前也是个好的,谁能想到她生了大皇子就像为了一个人。 洛俪当初要罚她,要她自己承认是催生大皇子,又或是吃撑早产,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算什么好名声。现下就有嫔妃借何婕妤吃撑动了胎气取笑,何婕妤还不能解释,毕竟昔日是她自己选的。 荣嫔原是襄助慧妃最好的人选,可是她已晋为荣嫔,乃是众嫔之首、四妃之后,就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她不犯大错,是足担得一宫主位的。 仇嬷嬷道:“万福宫、延宁宫还需两位副位。” 洛俪瞧看了一下名簿,指了两位贵人,“就这二位罢。” “是。” 仇嬷嬷当即宣布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六宫进行了新的调整,何婕妤虽育有皇长子却未能成为一宫之首,着实宫里有一位皇妃、四位皇嫔,她的位份算不得拔尖的,而洛俪更是照了规矩行事。 重新调整六宫嫔妃之后,各宫所居的嫔妃数量差不多,洛俪开始给皇帝安排嫔妃侍寝,以凤仪宫开始,之后是重华宫、怡春宫、永仁宫、万福宫、延宁宫,六天之后,皇帝休养三日,之后便是六宫的位份低的嫔妃,两人一夜,只三天轮完,洛俪是照着嫔妃的小日子计算,有怀孕可能的优秀安排,轮上几日再安排其他人侍寝。 因没有点名是谁,由着各宫主位嫔妃做主,荣嫔要照顾孩子,自是由副位的嫔妃侍寝,又如常贵人,因洛俪身子不适,就由她侍了两回。 整个凤仪宫,除了洛俪就只有常贵人,个个都说这是因为常贵人的伯父常亮是清流,洛俪抬举她。 丽嫔、宁嫔、孙嫔都想生儿子,自是自己霸着皇帝,象征性地安排了几个地位低的嫔妃侍了一回,之后就她们自己打扮好服侍。 早前洛俪还管,后面不再过问。 皇帝既没表现出特别喜欢谁,也没刻意疏远谁。 众臣对六宫雨露均沾的事很满意,不夸皇帝,倒是将德圣皇后大夸特夸了一番。 孙嫔原想自己先孕,竟被去年端阳节时自己留用的一位秀女降宫娥截了糊,被这宫娥给抢了龙榻,消息传出,更是闹了一场大笑话。次日皇帝下旨,晋侍寝宫娥为宝林。然,更没想到的是这宝林只侍了一回寝,就怀上了龙种,依然是要一飞冲天的架式。 三月二十七,杨玉梅在怡春宫寝院产下三皇子。 次日,皇帝问丽嫔、孙嫔与姜婕妤:“你们三人的孩子被她所害没了,谁愿意收养三皇子?” 丽嫔、孙嫔互望一眼。 丽嫔没想收留杨玉梅的儿子,到底不是亲生的,养大了也是白眼狼。 孙嫔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她隐隐觉得自己怀上了,只时日尙短。俗话说:孩子要亲生,田地要亲耕。三皇子再好,到底是仇人的孩子,天晓得将来养大了他是什么心思。且在宫里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只怕他知事后,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不会养别人的儿子,要养就养自己的。 姜婕妤早就猜到,丽嫔、孙嫔年轻貌美,又都是能生的,定不愿收养三皇子。起身道:“启禀皇上,婢妾愿意收养三皇子。” 皇帝点了一下头,“来人,传朕旨意,杨才人德行有亏,不能教养皇子,三皇子赐名‘天顺’从即日起交予姜婕妤哺养。” 洛俪听到这消息时,呢喃道:“本宫怎的觉得姜婕妤是一早就盘算好的,你们可打听过了,她是因什么原因放弃自己的孩子,而要哺养三皇子的?”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姜婕妤就是在这里等着。 姜婕妤的孩子没了,但皇帝又给了她一个儿子,虽不是自己生的,好歹下半生也是一个依靠,就算三皇子长大再不怎么得宠,那也是要封郡王、候爷的,待皇帝驾崩,照着规矩,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就要出宫,随着儿子去封地安老,而无儿女的嫔妃就得去甘露寺出家,或是赔葬。 素绻走近,垂首禀道:“奴婢请人打听了一番,奴婢以为是姜婕妤不能生儿子。” 洛俪“哦”了一声。 第315章 姜婕妤的算计2 洛俪“哦”了一声。 素绻继续道:“奴婢听人说,姜婕妤亲娘陶氏,在姜婕妤之前育有两子,出生便是傻子,唯姜婕妤与妹妹还算聪明伶俐。陶氏近三十时又育有一子,生下来长到三岁发现又是个傻的。姜婕妤的外祖母曾育有两子,也是傻子。” 各家有隐疾的贵女,照着规矩是不许送入宫的。 仇嬷嬷道:“姜家好大的胆子,家有不祥之女,还敢送入宫中,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素绻道:“姜婕妤挂的是其五叔之女的名头入宫,实则她是姜家三房的姑娘。姜三老爷与姜五老爷乃是兄弟,这在豫州城,知道姜家大房大太太娘家有隐疾的人不少。也因这原因,姜大老爷不愿姜大太太再生儿女,在年满三十后娶了一房平妻,这平妻过门就连生了三个嫡子,最大的现年已有八岁,最小的四岁,个个聪明伶俐。 姜五老爷并无嫡女,见姜婕妤生得貌美,就赞同了姜大太太的提议,将她过继到自己名下送入宫中。如果失败便罢,倘若成功,就能一门荣耀。” 洛俪问:“姜婕妤知道自己怀的是男孩?” 送去行宫时是两月身孕,翻年归来已经是五六个月的大肚子,以宫中太医的本事,肯定知晓姜婕妤腹中所怀是男是女。 与其出生被人发现是傻子,从而被人查出真相,倒不如诬给杨玉梅,说不得还另有一番前景,这不皇帝就寻了几人问话,说要把杨玉梅所出的三皇子给她们三人中的一人哺养。 丽嫔、孙嫔都想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这孩子还是杀子仇人的孩子,心里肯定不乐意收养,就算收养了,未必会真心对待,他日反让人非议,说她们行事不善。 姜婕妤不同,她原就不指望生出健康的皇子,倒不如收养了这孩子,养大了,教好了,与她亲近,下半身也是个依靠。 * 洛俪这日去慈宁宫时。 叶太妃怀里正抱着一个孩子,洛俪咋眼一瞧,“这是大公主还是二皇子?” 叶太妃一脸满足,何婕妤那个眼皮子浅的,舍不得让她抱孩子,这宫里自有别人孝顺,“是大公主姿儿,早前送来的是二皇子逸儿。男孩子太闹腾,一来哀家这儿,就哭呀哭的,喂了奶也哭,夜里也哭,哀家令嬷嬷把人送回去。 荣嫔说哀家这里闷,送个孩子陪哀家解闷过日子。隔日就送了姿儿来,虽是个姑娘,可乖巧了,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一逗还会笑,比二皇子有趣儿多了。哀家都养三日了,可好玩了,一会儿她睡醒了,你逗她玩,一逗就笑得咯咯的。” 叶太妃哪是养孙女,分明就是当宠物养了。 直夸大公主天姿逗着好玩有趣。 洛俪是明白了,荣嫔知道叶太妃喜欢孙儿,故意送孩子给叶太妃养一个,二皇子不成,就换成大公主。在叶太妃跟前长大的,定能多得叶太妃宠爱,将来也能许个好人家,反比跟着她身边的好,说不得还能帮着二皇子,在关键时候能使上力。 这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九转心思。就算是慧妃,也未必就真的没有心眼,不过是在洛俪与李夫人面前快人快语,至亲面前没防备。在其他嫔妃面前她就装闷葫芦,一脸严肃,不大说话,就是三棍子一敲,她也不会说一句。 慧妃在皇帝面前,那就是个开心果,能说不少的笑话,给皇帝布菜也大方,拿皇帝当猪养,生怕将他饿着,回头皇帝还夸慧妃实在,说与慧妃相处心不累。 这日,皇帝从前朝下来,高兴地告诉洛俪:“云王终于要成亲了,娶的是弄琴县主,婚期定在五月初六,说是成亲了好一起过端阳节。” 皇帝想到去年这时候,她强抢洛俪入宫,娶她为后。 洛俪一阵失神:前世赵徵娶的是池宓,今生他娶的妻是梁娥眉。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梁娥眉,这种久远的感觉就似相隔了前世今生一般。 洛俪语调轻柔,“改日臣妾得出趟宫,替梁姐姐添妆,娘亲留下了一套乐器,件件皆属名器,留着也无甚大用,倒不如送给梁姐姐做嫁妆。” “娘亲留下的田庄店铺,早前曾说交给父亲,父亲执意不要。他说洛家的田庄店铺够两个弟弟嚼用,就是仪儿那里,当年我来皇城,也给继母一笔钱财让她预备嫁妆。现下瞧着,仪儿将来也是要从江南出阁的。这些田庄我想送一半给梁表哥与梁姐姐,他们是娘亲的至亲,如果娘亲在世,定也赞同我这么做。” “天儿转热了,前些日子,臣妾亲自设计了一些男子穿的夏衫,令针工局照着做出来,皇上今儿试试这身春衫,若是喜欢,回头臣妾让针工局多做几身。臣妾的针钱不好,也只能画画写写拿得出手。” 皇帝静立在那儿,听着她不紧不慢地说话,心里有暖流拥过,又看了眼玄色的常服,式样与过往见的不多,她褪下又换上,在快着好时,他心下一动,将她紧拥在怀里,“倾城,这一年让你委屈了。” “臣妾怎会委屈,皇上给了臣妾最高的皇后之位。”她悠悠轻叹一声,“杨玉梅的事,皇上也别太怪她,到底是你喜欢过的人,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情如盆中泼出的水,覆水难收。” 这说的是她,亦是皇帝。 他们之间,不像夫妻,却又有夫妻之名。 皇帝真想将她揉到身体里去,这一刻的时光是踏实而安稳的,“倾城,再给我一些时间,待朕给了她们孩子,朕保证以后与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洛俪勾唇苦笑,反问道:“现在皇上就没与臣妾踏实过日子?” 他凝了一下。 他说的意思是,待她们有了孩子,在宫中便有了依靠与希望,他不会再碰她们,他只守着皇后,与她像世间许多的夫妻一样过实在的日子,没有旁人的打扰,没有纷争恩怨。 “皇上,从臣妾入宫的那一天起,你不是臣妾一个人的丈夫,你是六宫所有嫔妃的丈夫,她们为你生儿育女,这是她们的本分。你善待她们,是你对她们应有的恩赐……” 她的心,是沐子轩的。 第315章 姜婕妤的算计3 她的心,是沐子轩的。 她亦不会同意他撇下六宫。 百晓通的卦象到底准是不准? 说她会命丧深宫。 杨玉梅失宠,现下只是才人,居于怡春宫一处不大的寝院之中。她得势之时,伤害了太多的嫔妃,现在她们想报复,想欺负,甚至还故意把杨玉梅的母亲章氏从浣衣局里带出来打骂羞辱。 杨玉梅不痛?定是痛恨的,可她自身难保,生三皇子天顺时,因为体内力气,险些就丢命了,即便她使出吃奶的劲也将孩子生不出来,还是宫中的嬷嬷将手伸进去,硬生生将孩子给拽出来的。 孩子生出来不到两天,她自己还没抱上一回,就被皇帝一纸旨意,交给姜婕妤哺养了。 洛俪此刻又絮叨起来:“上次姜婕妤失了孩子,这件事不能全怪杨玉梅,臣妾使人查了一下,据太医院的董太医说,姜婕妤曾问他,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男孩。她听说是男孩之后,就已经有了盘算……” 皇帝微蹙着眉头,静静地听洛俪说话。 “原来姜婕妤的亲生母亲、外祖母一旦生下男孩,就是傻的、痴的,若生女孩倒是康健的,最初瞧不出来,得到二三岁时才发现孩子不正常。姜婕妤过继给她她五叔为父,她父亲只是举人并未入仕,因她母亲连生三个儿子个个痴傻,一直养在乡下庄子上。她的两个哥哥一个落水淹死,一个从山下摔下而亡,还有一个弟弟现下得有十一二岁模样,因痴傻不知事,一直养在她亲娘身边。 她亲娘被姜家视为不祥,在家里的地位很不好。姜家老太太不喜欢她,曾几次建议将她降为侍妾。十年前,姜大老爷娶了一房平妻,这平妻所生的三个儿子个个聪明伶俐,健康活泼。 姜婕妤为了保住母亲与妹妹在姜家的地位,自请入宫,而她三叔只得嫡出两子,并未年龄适宜的女儿,见她生得好,同意此建议。 那日姜婕妤本已逛完花园,原是要回寝院小憩的,听说杨玉梅去了,这才又折回去。早前臣妾查核还觉得奇怪,直至素绻去调查她家里,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敢生皇子,一旦生下是个痴傻,是对皇家不敬……” 皇帝定定地看着洛俪,突地握住她的双肩,“你在帮杨玉梅说话?” 杨玉梅如此恶毒,居心险恶,她怎么可以帮杨玉梅说话。 杨玉梅也算计过皇后。 洛俪不是该恨杨玉梅。 杨玉梅就恨洛俪,以前恨,恨洛俪抢了她的皇后之位;现在恨,恨洛俪扰了他们杨家的谋划。 “皇上,臣妾不是帮谁,而是将事情真相说出来。虽然杨玉梅踩姜婕妤的肚子不对,可你想想,其他怀孕嫔妃见到杨玉梅都避着走,唯独姜婕妤却往上头撞,可不奇怪么。 杨玉梅是有不对,姜婕妤未必就没有错。 皇家血脉岂容玷污,如果姜婕妤真生下有病的皇子,父是傻子、子是傻子,到时候一脉全是傻子。在姜家,姜大太太连生三个傻儿子,连嫡妻之位都难保。这若在皇家,定会为百姓、被文武官员视为是上苍的处罚。 杨玉梅踩有孕嫔妃肚子,受到了惩罚。姜婕妤明知自己有难治祖疾却隐而不报,更是借此算计他人,也当受罚。既然她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往后就不必侍寝。三皇子也可以交给她哺养,但若养得不好,皇上便将三皇子抱回来。 太妃娘娘可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以臣妾之见,虽然太妃不喜杨玉梅,也不会不喜欢她嫡亲的孙儿。前几日去给太妃请安,太妃将大公主就照顾得很好,臣妾瞧着那孩子倒比二皇子还长得白胖两分,可不是花了心思养的。” 她不屑算计人! 如果世间有女君子,洛俪当如是。 她始终公平、公允地对待每一个嫔妃。 高昌立在一边,想到姜婕妤居然算计了皇帝。 皇帝的脸看似不动声色,可眼里却有暗潮汹涌,显然是生气了。 谁都能算计,但不能算计他。 姜婕妤故意借杨玉梅的手弄掉孩子,还被晋了一级,最后更得了一个健康的三皇子哺养。 一群占着嫔妃位不干事的东西,就会好吃好喝地供奉,正经本事没一个,全一肚子的私心。 更有些不知好歹的,连皇帝都敢利用。 就像这姜婕妤,不就把皇帝给算计进去了,就为了谋一个皇子傍人,而皇帝还入了套。 洛俪微微一笑,“好了,我这不是与你说家常话,你怎不高兴了。六宫嫔妃多了,难免各有各的小心思,丽嫔不肯收养三皇子,那是她还能生。臣妾昨儿瞧了敬事房送来的记录,宁嫔、孙嫔许怀上了,她们二人的小日子素来很准,这次晚了快二十天还没来,再过十来日就能诊出脉。” 皇帝还想着,胆大妄为的就杨玉梅一个,哪曾想姜婕妤也胆大得很呢。 他的心情要能好才怪。 皇帝勾唇苦笑了一下。 洛俪继续道:“慧妃那儿,待二公主满了百日,就要继续喝汤药了,让她调养段时间,便能再承龙恩。 听说皇上晋了房美人的父亲为左丞相,不如升了房美人的位份,晋个婕妤也好看些,若是她能育下皇子,就晋了嫔位。 常贵人的伯父是兵部常亮,这都是先帝时候的老臣了,常亮对这侄女还是很上心的,也一道晋了婕妤位分,他日育下子嗣也晋了嫔位。 待晋嫔位后,挑上两个贤惠、公允,能识大局的娘娘晋妃,四妃就算不能占全,怎么也得有三个。这宫里的事多,臣妾回来,事事都得过问。慧妃、荣嫔要带孩子,也帮不上臣妾。丽嫔一心想孕上皇嗣,也就打理好一宫,管好她手头的几位嫔妃,不添乱就算帮了忙。 宁嫔、孙嫔现下瞧着是怀上了,估计也没心思打理六宫……” 皇帝拧着眉头,“这些个女人,除了素日一门心思算计,她们还会干什么?没孩子又没怀上的,就不能搭把手帮你一把。” 因皇后说了话,隔日常贵人、房美人双双晋位婕妤。 四月末,洛俪请得圣旨回了到洛府。 此时的洛府已经没有主子在了,只有三房下人留在这里看守院落。 第316章 姑嫂矛盾1(三更) 此时的洛府已经没有主子在了,只有三房下人留在这里看守院落。 洛俪去了暗室,看着梁氏留下的一盒盒首饰,一时间心潮起伏,她现在是皇后,好些东西都用不着了,她不能尽数都给梁娥眉,有些还得留给洛仪,又或是留给洛征、洛径的女儿,挑捡了两盒首饰出来,单独放一边,这都是她最喜欢的首饰,做得精致不说,就算再过几十年甚至百年式样也不会过时。 洛俪将两颗夜明珠放到锦盒,又小心地放到机关箱子里,捧起源水石,能感觉到源水石的欢跃与跳动。 她又忆起杜冲说的话,“你入深宫,不出两年就会命丧深宫。”她取了一只从芙蓉岛带回的小玉瓶,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到玉瓶里,直装了满满一瓶,方才塞好瓶子,将玉瓶搁放到里头。 源水石已经滴血认主,除了主人能开启一用,旁人都不能开启,服下睡美人的她,也不知再醒来,鲜血会不会有所变化,而开启后重新认主必需用以前的血液,预备一些也是好的。 洛俪合上机关箱,将一切弄成以前的样子,先将装有十件乐器的大箱子搬了出去,之后又搬了两盒子首饰出去,从梁氏留下的嫁妆田庄、店铺里头挑了一半出来,令素纱重新抄录了添妆清单。 午后,洛俪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郑国公府。 五月初六的婚期,郑国公府装扮得已有喜气,可进入下人却不见面有喜色。 洛俪进了梁娥眉的阁楼。 梁娥眉行罢了礼。 洛俪道:“本宫今日过来,是来添妆的,这是单子,有两家田庄、四家店铺,早前原都是我娘的嫁妆,我留着也无甚大用,分一半给你,再另一半就留给洛家的弟弟妹妹们。” 莲花庄她是不会动的,那是她留给自己的。 梁娥眉谢过洛俪。 洛俪虚扶一把,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过来时,瞧着府里下人似乎个个面带忧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梁娥眉要嫁给云王为妃,这可是正一品的亲王妃,多少人抢也抢不来,该个个欢喜才对。 白芷愁着脸道:“禀皇后娘娘,国公爷在北疆出事了。” 洛俪追问道:“出了何事。” 梁娥眉轻叹一声,“三月时与匈奴激战一场,原是大捷,可没过几日,匈奴金刀驸马来势汹汹布下奇计,将哥哥等人围困在飞虎岭一带。后来镇北大将军带兵支援,救出了不少将士,可哥哥与一支约有五六百人的队伍却失踪了,北疆来报,说是在与匈奴激战时冲散了……” 梁娥眉想到梁俊失踪,他可只得一个儿子,还是个独苗苗,她甚至有些埋怨马茹,因她的私心,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若是福元有个闪失,马茹就对不住梁家。 梁娥眉要做亲王妃,哪有亲王妃没有娘家的。 马茹心里也难受得紧,天天盼着北边传消息。 梁娥眉心有怨言,近来都不大理会马茹。 如果马茹同意梁俊纳妾,好歹福元还有几个兄弟姐妹,瞧瞧卢淮安,年岁与梁俊一般,人家有好几个儿女了。素纹与陶氏又怀上了,秦氏育了一个女儿,后宅有一个叫秋枝的贵妾也有了身子,这十月怀胎,用不了多久,人家就有六个孩子,无论儿女,人丁是真正的兴旺了。 洛俪昔日待字闺中,是何等的骄傲,也曾说不许丈夫纳妾的,嫁给皇帝后,还不是劝皇帝雨露均沾,现在连皇帝都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宫里头还有旁的嫔妃又有孕了,这子嗣眼瞧着就一个一个兴旺起来。 马茹倒好,她难道还能与洛俪比不成,声称与梁俊约了十年之期,可梁俊却说只得五年。她若有本事,也一胎怀两啊,梁俊只一个儿子就出征了,生死难卜,梁娥眉心里难受得紧,将所有的怨气都转到马茹身上。 梁娥眉道:“嫂嫂什么都好,就是善妒了些,她原就是高嫁,说模样也不过平平,说贤惠也不过平平,我们梁家为了她,连马莘的家业都给置上了,她还想怎的?生了一个儿子就了不得,若我哥哥有个闪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当时卢淮安劝哥哥纳几房侍妾,出征前多留几个血脉,可她硬是拦着不许,还拿她与哥哥的十年之约说话。 就算是妹妹你,嫁给皇上,不也帮着给皇上添了嫔妃,好多育子嗣,还说‘一人育子嗣,怎比几十数百嫔妃共同生育皇嗣’……” 这是她糊弄叶太妃的话。 洛俪说这些,就是想得到叶太妃的认可,让叶太妃站在自己这边。 她大吃一惊,“这话怎么传到宫外了?” 梁娥眉温尔一笑,“上元佳节时,叶太妃主持宫宴,是叶太妃与所有诰命夫人们说的。整个皇城,谁不夸皇后娘娘贤惠仁厚,就连早前反对皇帝娶你的老臣,都说还是皇上的眼利。” 她那是骗世人的,她不喜欢皇帝,索性不要侍寝,寻了个理由哄叶太妃。 叶太妃把这话告诉给诰命夫人们,只怕世人皆知了。 洛俪听到这儿,“我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其实我心里,与表嫂的心思是一样的,只不过明知做不到,就不再去纠结挣扎了,索性坦然地接受现状。姐姐,反倒是你,可莫学问我,你与云王乃是真心相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才好。” 梁娥眉微微笑道:“云王有多少兄弟子侄,十九个兄弟、二十五个侄儿,除了三个早年夭折的,这十六个兄弟个个都有子嗣在世。 可我们梁家呢,到了哥哥这脉,就剩他一个,到了下一辈嫡系也只得福元一个孩子。可嫂嫂闹着不让哥哥纳妾,哥哥若有个闪失,最对不住梁家列祖列宗的就是嫂嫂。” 云王不用肩负繁衍子嗣的重任,待他们成亲,他们生上三五个孩儿,一家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行。 就算是皇帝,不也要以繁衍子嗣为重。 就算是洛俪,做了皇后,不也大局为重。 马茹自顾着私心,不许梁俊纳妾,这才害梁俊膝下单薄。 第316章 姑嫂矛盾2 马茹自顾着私心,不许梁俊纳妾,这才害梁俊膝下单薄。 当时卢淮安与梁俊建议后,梁娥眉也跟着劝了两回,梁俊自己动摇了念头,马茹却哭闹着说“国公爷要纳妾,先将妾身和离了吧。” 梁娥眉近乎气了个倒仰,又与马茹争辩,马茹便道:“县主也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怎到了妾身这儿就不行,妾身欢喜国公爷,他原无心纳妾,可他的朋友、妹子都劝他纳妾,子嗣就这么重要?” 子嗣当然重要,尤其是梁家子嗣单薄,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自梁俊在北疆战场失踪,马茹现在紧张着福元,生怕他有个好歹。 梁娥眉看在眼里,恼在心上。 洛俪道:“己所不欲,勿施予人。” “哥哥能和云王比,云王有多少兄弟子侄,哥哥就他一人,自得多育子嗣。卢淮安便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女多是庶出,才娶了三房妻室,瞧瞧人家有多少孩子,可哥哥膝下就福元一个……” 洛俪知道,这是梁娥眉钻到牛角尖了。 梁娥眉想到这事就气得不轻,心里盘算着若梁俊回来,还得劝他多纳几房妾室,梁家又没有不纳妾的规矩,凭什么马茹就非得要坚持不可。 实在不曾,让梁俊休了她又如何。 “早知她是个妒妇,性子又刁钻,当初我就不该让哥哥娶她,没的害了哥哥的子嗣。她又不是多美貌如花,就这才德也无过人之处,只知道一味的刁钻,还想插手府里公中产业的事,要被她强占了去,岂不是连哥哥都被她捏着。” 马茹的容貌,前有洛俪,后有梁娥眉,还真被生生比下去了。 洛俪不好相劝。 梁娥眉拉着洛俪道:“你是皇后,她行事如此刁钻,你可以下旨斥责。” 洛俪汗滴滴的,她没想到一年多未见,梁娥眉对马茹不满已达到如此地步,哪有妹妹插手兄长纳妾之事的,梁娥眉现在还真插手了,不仅插手,似乎还与马茹斗起来。 洛俪问道:“随表哥失踪的还有谁?” “沐子轩,他跟哥哥一道的,听说他不见了……” 洛俪面容巨变。 沐子轩也失踪了! 都失踪许久,她现下才知道。 她久居深宫,哪里知道外头的事。 皇帝又不爱将朝堂上的事告诉他。 他不喜欢后妃过问前朝事务,多是不提不说的。 梁娥眉继续道:“云王说,如果沐子轩跟着哥哥,哥哥便无性命之忧,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人都失踪大半月了,天晓得是怎么回事。” 沐子轩与梁俊一道失踪了! 战场无眼,这么个大活人去哪儿了。 洛俪心头担心得不行。 她得想个法子溜出皇城,可淳于燕说给她制的面具至今没拿到,如果拿到面具,就可以让人假扮成自己,如此她就能溜出去。 洛俪如坐针毡。 梁娥眉只当是她担心梁俊,心里略有些懊悔:早知道她担心成这样,就不告诉她了。是了,洛俪拿他们兄妹当嫡亲兄妹对待。“妹妹也莫急,许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表哥武功高强,又带了五六百人,怎会被冲散了,我就担心他们遭到匈奴大军,到时候以少应多,再高强的武功也打不过……” 这正是梁娥眉担心的,两个人面露忧色。 洛俪心下转了一圈,捧着胸口:若能离京就好了,她与其坐着等消息,不如自己去北疆寻人。 洛俪这般一心,已拿定了主意。 白芨禀道:“禀县主,夫人听说皇后娘娘来添妆,过来拜见!” “让她回去守元哥儿去,皇后是来瞧我的,她来凑什么热闹?” 梁娥眉的声音冷,语调厉,半点没留情面。 洛俪不知几时起,梁娥眉与马茹姑嫂俩竟斗得近乎仇敌一般。 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前世发生的事,今生也在发生着,不过有的事是提前了几年。 梁俊在前世的天隆十八年也去了北疆沙场,立下无数战功。而今生提前了六年去北疆。前世的窦承嗣父子与窦家被皇帝收拾了,可今生也一样,依旧提前了几年。 窦承嗣一死,他在天山派的儿子窦唯就助匈奴侵边,打着要替窦家报仇的名头屡屡犯边。今生窦承嗣提前死了,窦唯依旧会替父报仇。 这,就是一种轨迹与轮回。 大部分的事是一样,可只一些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马茹前世嫁的是杨丞相的嫡长子杨玉稹做继室,照着而今的情形瞧,只怕没嫁几年就遇杨家遭祸,而她后来如何,洛俪不知道,许池宓能知道一二。 洛俪听说梁俊失踪,担心得都不能自己,偏马茹像个没事人,不是教弟弟马莘用心读书,就是教福元说话走路。 梁娥眉现在最不待见的就是马茹。 马茹立在阁楼外头,手里牵着与梁俊长得有七分相似的福元。 等了良久,白芨回来禀道:“夫人,你先回罢,这会子县主正与皇后娘娘说国公爷失踪的事,两个人愁得跟什么似的……” 马茹静静地望了眼阁楼,看着外头站立的女侍卫,她还真担心梁娥眉说服了皇后,回头若是皇后下旨斥责,她的名声就完了,将来就算生有女儿,也会因她受累;更怕皇后突地给梁俊指几个美人来。 年节前,皇帝给陈王、郡王们各赐了五个美人。这些美人都是秀女,个个美貌如花自不肖说,难得的是个个出身清白。陈王府得的五位美人,有五品官员的嫡女,还有富贾人家的女儿,就是嫡妻也做得。 马茹道:“我在外头候着,皇后娘娘入府,我不来拜见,实在失礼得很。” 洛俪与梁娥眉说了一阵话,把房契、地契与两盒子首饰、一箱子乐器一并交给梁娥眉。 梁娥眉正担心着梁俊,近来日夜难安,早前还盼着出阁时哥哥能回来,而今瞧着定是赶不回来,梁氏族里的族兄会来送她出阁。 洛俪宽慰道:“你也莫太着急,皇上定然关注此事,有了消息,我令人与你递话。” 她担心沐子轩! 几百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失踪了。 梁俊是梁家的家主,沐子轩是她认定的夫君,也是她实实在在的丈夫,洛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剜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坐立难安。 第316章 姑嫂矛盾3 梁俊是梁家的家主,沐子轩是她认定的夫君,也是她实实在在的丈夫,洛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剜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坐立难安。 辞别梁娥眉出来,只听一声:“臣妇马氏拜见皇后娘娘。” 洛俪瞧了一眼,悠悠轻叹,“免礼!” 马茹带着福元跪在地上。 洛俪蹲下身子看着福元,“想你爹爹吗?” 福元听人问梁俊,黑葡萄似的眼睛就有了泪。 洛俪生怕他哭出声来,立马道:“他一定会没事的,定会平平安安地归来。元哥儿,你爹是个大英雄,保家卫国,平定北疆。” 福元奶声奶声地道:“我做大英雄!” “真乖!”洛俪笑了一下,“表嫂好好照顾福元,表哥定会吉人自有天佑……” 马茹深深一叩,“谢娘娘吉言。”她咬了咬下唇,“娘娘,臣妇不觉得自己错了,臣妇替梁家生下了福元,梁家子嗣单薄,可是县主……” “弄琴没错,她一心为梁家打算,希望梁家子嗣兴旺;你也没错,天下女子,谁不盼一生一世一双人……” 错的是,也许马茹不该嫁入郑国公府梁家,前世的马茹是个继室,丈夫还有若干的侍妾,怎么做了梁俊的原配结发,就和前世不一样。 如果马茹一心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来的,梁俊不会娶,梁娥眉也不会暗中促成这门亲事。 “人,要因地制宜,也要因境而变。对于表哥是否应该纳妾之事,本宫不加评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们的道理又各有不同。” 马茹朗声问道:“娘娘待字闺中时,不也曾梦想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臣妇的坚持就真的错了?” 洛俪停下了脚步,“你当初若执意如此,就当拒绝梁家求亲,应该嫁给一个山野村夫为夫,又或是希望得你娘家提携的小吏为妻。 梁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你应该明白梁家有多希望广育子嗣。本宫说过,本宫不会插手梁家的家务事,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她不会插手,但不会允许任何人算计梁家。 洛俪又补了一句,“不要插手梁家公中产业,梁家给你们姐弟的已经足够多,人,要知足。如果你太过分,本宫不会阻止你们夫妻和离。梁家的产业,必须得梁家人打理,即便你是梁家妇,到底不姓梁。” 不用问也知道,梁娥眉在皇后面前告了她一状。 马茹不甘心地道:“那些自称梁家忠仆的管事,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明明买的是五百文的木耳,却记成八百文,难道妾身要睁只眼,闭只眼。” “听说过窦承嗣如管家的故事吗?先帝不知道窦承嗣收刮民脂民膏?不知道窦承嗣是奸\臣?他知道,可先帝没动他,将他留给了皇上。 皇上一朝动手,国库满了,钱粮有了,便是边疆打上十年的仗,也不会短缺军饷。 先帝留给皇上的,不仅是奸贼,更是奸贼这个大管家存在家里的钱财。 梁家仆从就如窦承嗣,他们再贪再吃终究是梁家的下人,表哥在外征战收拾不了他们,福元长大还没功夫收拾?他们能吃进肚子里多少,他日就会吐出来多少,这钱财是存在他们手里,还是存在梁家库房又有何差别?本宫倒以为,这样甚好,将来正可以让福元来试手。” 梁娥眉身边的管事婆子吓得打了个寒颤。 皇后娘娘将管事贪吃银子当成好事。 还要将他们留着,待将来小少爷长大,好让小少爷用来试手用。 “表嫂,存在家里未必守得住,倒不如存在下人手头。福元将来大了,能不能夺回家业,端看他的本事,如果孩子不争气,你留下千金万金又有何用,反倒是这样,让他从小就知家主难当,反而能磨练他的意志。有耐心的男子,比藏不住事的男子更能成材。你说,是吗?” 谁说皇后没心计,只三言两语就点中要害。 洛俪意味深长地扫看了一下四下,今日她说的这些话,定会传到管事们的耳朵里,如果他们是聪明,就当会收敛。 国之大贼如窦承嗣。 他们不过一个名门的小贼,但同样到头来由主家掌控荣华生死。 “有些事,未必要讲出来。表嫂,本宫以为你是聪明人,今日瞧来,你很平庸……” 洛俪走了。 马茹全身冷汗直冒。 皇后那是对她失望了。 在皇后的眼里,像大管事这种做假账,吞吃主管钱财的事就是一件极小的事。 她很平庸,她是一介臣妇,如何能与皇后相比。 皇后是不是说,她根本就配不上梁俊。 马茹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哪里错了。 皇后说她当初不该嫁入梁家,应该寻一个山野村夫,又或是嫁一个需要马家提携的小吏为妻。但她是高嫁,注定了在婚姻上不能占据主动。 不,她绝不会退让。 梁俊欢喜她,她也欢喜着他,他们约好了十年之期。 “娘娘,十年之后,如果妾身不能替梁家诞育五个儿女,妾身定会主动与国公爷纳妾。” “你先祈求郑国公平安归来!” 若梁俊不能平安,什么都是罔然。 十年之期,那是她与梁俊的事,洛俪不会插手。 洛俪离开了郑国公府。 这天夜里,她没回宫,在岁寒馆住下。 天空繁星点点,她的思绪却有万千。 沐子轩与梁俊失踪了,也不知道他们现下如何? 她的心早不在皇城,恨不能插上双翼飞到北疆边城。 洛俪正在沉思,素绻从外头进来,福身唤道:“娘娘。” 洛俪看了眼红漆锦盒,与素绻交换了一下眼神,主仆二人进入内室,她取出树叶状耳坠,合二为一,“莫非早前用的是鸳鸯锁。” 鸳鸯锁,两锁用的是同样的钥匙。 她试了一下,咯噔一声开启钥匙,里头是一张面具,一张与洛俪故意抹上香膏时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具,就连额上的胭脂痣亦栩栩如生。 素绻惊呼一声“娘娘”,这面具与洛俪的五官面容做得一样,“你这是……” “表哥与沐公子都失踪了,我不放心,我得去一趟北疆。这几日,你注意观察我的言行举止,这张面具就留给你,由你扮成我的模样……” 第317章 有毒的脂粉1(三更) “表哥与沐公子都失踪了,我不放心,我得去一趟北疆。这几日,你注意观察我的言行举止,这张面具就留给你,由你扮成我的模样……” “娘娘,不行的!奴婢扮不来。” “素绻,我不想留下遗憾,如果我不能亲自去北疆寻人,我一生难安,一个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挚爱。不去寻一寻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素绻,还有几日,到时候你我见机行事。” 主仆二人一起研究如何用面具,又如何保养之事,素绻戴上好,虽然肤上略黑,可与洛俪的五官近乎一模一样,尤其那枚胭脂痣就跟真的一般,素绻再学着洛俪的样儿贴上 五月初一早,洛俪带着素绻回宫。 初三至初七,朝廷放端阳节假,足有五天时间。 初三的清晨,洛俪五更起床去暗室习武,六更时开始习字绘画,至辰时又回到凤榻上睡回笼觉,虽说宫里的日子无聊,可她依然寻到了打发时间、消遣时间的事做,就当她从不曾入宫,皇后于她只是一处职业,而这职业已经升无可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得起那份俸禄。 没有争宠之心,也没有旁的打算,她时时忆起百晓通、太虚等人对她的种种预言,一次又一次,她捧着那枚“睡美人”犹豫、挣扎。 皇帝进了凤仪宫。 仇嬷嬷、小路子几个正要行礼,皇帝问道:“皇后呢?” 素纱答道:“娘娘说一听到雨声,就想睡觉。” 江南到了端午前后,总会有一个雨季,就似在为千年前的屈原流泪,年年如此,烟雨蒙蒙的江南,到了雨季,深闺的老太太、奶奶、姑娘们也总会觉得困乏,听着雨声,睡一个回笼觉,又似回到了幼年的江南。 皇帝道:“别吵醒皇后,朕去后殿瞧瞧。” 她睡得很沉,其实她并没有睡得太沉,只不想醒来,她在梦里又似回到了江南,往往梦中不知身在何处,在梦境里似回到过往。 这两年,她已经几乎忘记了前世恩怨。 无论前世的梁娥眉是谁,今生她就要嫁给真爱她的云王赵徵。 也不知是哪里的缘故,许是卢淮安“忠心”到对皇帝没有任何的戒备,今生的赵徵封地在云州,而非成都府一带,所以封号从“益王”变成了“云王”。 皇帝坐在凤榻前,静默地盯着她的脸瞧,曾气恼地说,再不用黑膏,到底还是用了,她是一个不屑以美貌面对男人的女子,她用的是贤,是自己的才华,也是她的尽职尽心。只是她睡着时,眉头微锁,她不开心。 皇帝起身出了内殿,问仇嬷嬷道:“皇后遇上不高兴的事了?” 又是后宫哪个女人招惹了他,看他不收拾掉。 一个个越发没规矩,有的人居然仗着自己有孕,就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这种女人就不该晋级。 仇嬷嬷垂首答道:“娘娘出宫给弄琴县主添妆,听说梁将军领兵中了匈奴的埋伏,虽有镇北大将军派了援军得解,然梁将军与六百人先锋却失踪了。弄琴县主愁得夜不能寐,娘娘近来也忧虑不已。” 她是在替梁俊担忧。 洛俪对梁俊的感情很深,只怕比她对洛家兄弟还要深厚两分。 皇帝坐在大殿,素纱素秋领着丫头给他沏了茶水。 皇帝道:“素秋,令御膳房今儿做些好菜式,今日是朕与皇后大婚一年的日子。” 难道皇帝今儿过来,就是因为这个? 仇嬷嬷笑着,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喜色。 素纱有些喜出望外,絮叨着念道:“皇后前儿还说要给皇上做几身穿着凉快的夏衫,又特意替皇上预备了新的菜谱……” 晌午时,对着一大桌的菜肴。 皇帝斥退左右,与洛俪并坐在案前,“这一年,皇后辛苦,今儿朕服侍皇后用膳。” 洛俪心头一沉,“臣妾可不敢狂妄,皇上莫要折煞臣妾,还是臣妾来服侍皇上用膳。”她取了公筷,选了两样皇帝爱吃的菜式,一筷子下去就能取二三成的模样,只两筷子,皇帝碗里就堆满了。 皇帝笑着,“还是在慧妃与皇后这里用膳自在,其他的嫔妃一个比一个小气。” 洛俪含着笑,习惯果然是很可怕的。当年御书房侍膳,她是懒得连续给他布菜,这才一取就一大筷子,皇帝反而习惯了那种布菜方式,也至高昌侍膳时也有样学样,在人后侍膳,一筷子就是实打实的能吃好几口。 洛俪头疼地抚额,“怡春宫的秦宝林昨日险些落胎,屋里的香囊被人换成麝香。孙嫔昨儿喊肚子疼,说是被秦宝林滑胎给闹的。 臣妾思忖良久,还是把有孕的嫔妃送到行宫将养罢。 慧妃、荣嫔二人虽在带孩子,也有工夫帮忙打理六宫,有她们在,臣妾放心。” 皇帝不喜欢,这才没过多久,她又要去行宫,去年离开就是好久的日子。“朕将杨玉梅打入冷宫……” 莫不是她还在记恨杨玉梅,如果是,他舍了那女人便是。 洛俪吃吃笑了起来,“臣妾连丽嫔、宁嫔等人都能容下,还能容不得一个杨才人。” 以前她要他做出选择,是她夜大哥,还是做杨玉梅的彻哥哥。他选择了后者,当她嫁给沐子轩那刻起,他之于她就仅是一个陌路,也仅是搭伙过日子。 “你出宫那晚,杨玉梅坐满月子后首次侍寝,她把她的庶妹杨玉杏献给朕……” 皇帝小心地看着洛俪的脸。 洛俪微惊。 杨玉梅可没这么大方。 洛俪面容转冷:“你做什么了?” 吃醋了? 皇帝很是受用,心下暗喜,“一个浣衣局的卑贱宫婢,你不必介怀,朕可没碰,朕是担心她也养了同心蛊。” 虽然他的体质不惧同心蛊,但他亦不能冒此大险。 洛俪不信地追问道:“你真没碰?你看着杨玉梅就跟猫见了鱼,还能不碰她?” “真没碰。” “臣妾又不能时时跟着你,你碰是没碰,也只你自己能知道。” 真恶心! 姐妹同侍? 他说没碰,洛俪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洛俪拿定主意,觉得这个人无比恶心,“端午节一过,大抵五月初八一早我带着有孕嫔妃去行宫消暑养胎。 第317章 有毒的脂粉2 洛俪拿定主意,觉得这个人无比恶心,“端午节一过,大抵五月初八一早我带着有孕嫔妃去行宫消暑养胎。宁嫔、孙嫔已确诊怀上了,她们是一宫之主,若不想去,本宫亦不强迫,只位份低的几位还是去行宫养胎的好。谭婕妤的肚子日渐大,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这次要不要同去?” “谭婕妤若是同去,本宫下旨让她娘家的母亲入宫陪伴,谭家得帮忙预备奶娘。” 皇帝心下不快,他难得有机会与她一道说话,她却提去行宫的事。 用罢了午膳,皇帝揣着不快离去。 五月初六是梁娥眉嫁与云王赵徵为正妃的大喜日子,皇帝领着有孕的宁嫔出宫参加婚宴。 仇嬷嬷对此很有意见,在旁边絮叨道:“宁嫔只是一介嫔妃,皇上带她前往,这分明是打皇后的脸面。” 洛俪淡淡地道:“去便去罢。” 她何必与宁嫔争夺谁云参加云王婚宴。 皇帝与宁嫔是近黄昏时才回的宫,听说皇帝喝得酩酊大醉,洛俪只作不知,由着宁嫔服侍皇帝解酒。 五月初七一大早,赵徵领着梁娥眉入宫谢恩。 皇帝、皇后同坐养性殿,二人恭敬地敬茶。 梁娥眉感激地道:“那日娘娘走后,臣妇才知道娘娘添了一份厚礼,箱子里装的是唐鹏大师亲自打造的九件名器……” 送礼送全套,一套九件。 那一套原是十件的,“传说”被洛俪留了一下来,大赵天下给人添妆、送新婚礼物,最多送九样,不能送十样,十全十美反而被视为不祥,九样方为最佳。 世间无完美之事,便是古代四大美人也各有瑕疵:西施的大足、貂蝉的耳朵、王昭君的溜肩、杨贵妃的狐臭。 美人如此,姻缘亦是如此。 洛俪悠悠看着外头,“姐妹情分,今生有,来世却未必有了,原是我娘留下的,本宫留着也无大用,知你与云王都是精通音律之人,送了你们也好。” 前世时,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也是后来池宓嫁经赵徵才听说的,彼时池老太太还大言不惭,说是花了重金请唐鹏制造的,十件名器,这得多少银子,窦承嗣也未必能做到。 梁娥眉道:“娘娘待臣妇恩重如山……” 洛俪根本全无心思,她前世亏欠洛家颇多,说起来那时的她原应该是梁娥眉,并不算洛家之后,但到底是因为她,累及洛家男丁先后遭遇不测。今生,她要为前世赎罪,走到今日,一切亦都够了。 她想要为自己而活时,为了保住家人的命,洛家的荣耀与名声,被迫嫁入深宫。 洛俪问道:“表哥那儿还没有消息?” “镇北大将军已遣人寻找了,还没找到人。” 梁娥眉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皇帝笑着对赵徵道:“十五哥,我们兄弟去御花园说话,你现在大婚了,要不要朕从宫里挑五个美人送去……” 赵徵揖手道:“臣刚成亲,就不要美人了,好歹得给王妃留几分面子。” 兄弟俩一前一后离开凤仪宫。 梁娥眉沉声道:“近来真是折磨死人了,唉,我……我真想前往北疆寻找哥哥,可惜我就那点三脚猫的工夫,自保尚且不能。” 洛俪笑了一下,梁娥眉着急,她又何偿不急,抿了一下嘴,示意梁娥眉用茶。 时间最是折磨人的,而这样静默地等待也最是消磨人。 “梁姐姐,明日一早我要去行宫。” “是避暑么?” 洛俪颔首点头,“算是罢!天气转热了,我自幼惧热,去那里消暑。” 梁娥眉不疑有他。 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 梁娥眉道:“上次娘娘回郑国公府,对马氏说的那些话是传出去了,梁家的管事一个个吓得不轻,好几个都来找我请罪,将早前吞进去的钱财都拿了出来。 马氏自以为自己才干过人,若与娘娘相比,这还差得远呢。便是娘娘为了皇家子嗣,不也劝皇上多育子嗣,她算个什么东西,到了现下,还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就如洛俪说马茹的话,既然一早抱着这想法,就该寻个山野平民嫁了,又或是寻一个需要马家提拔拉扯的小吏嫁掉。马茹就不该高嫁,嫁了人丁单薄的梁家,就要接受现状,做一个好贤妻,偏天天揣着她不切实际的想法。 梁娥眉一想到马茹,厌恶之感更甚。 洛俪不知道梁娥眉与马茹发生了什么事,但梁娥眉看不惯马茹,马茹又何曾不是在防备梁娥眉。 梁娥眉更是连“嫂嫂”都不唤了,直接称呼“马氏”,可见姑嫂二人的矛盾有多大。 洛俪留了梁娥眉在宫里用了午膳。 用罢午膳,梁娥眉与赵徵去拜见了叶太妃与窦太后。 窦太后依旧自称“本神”,眯着眼睛打量着一对新人,“甘霖,这是哪路仙人?” 甘霖答道:“禀太后,这是明和上人门下弟子弄琴仙子与琴仙。” 窦太后连连点头,“真是一对仙侣璧人啊!”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梁娥眉,又看了看一边的赵徵,真真是一对璧人。 当年,她给赵徵赏了李秀妍,赵徵跪在凤仪宫外头拒婚,直说李秀妍配不上。窦太后后来才知道李秀妍的真实来历,这才没恼,由着他们闹腾。而今看到新婚夫妻,果真养眼得好,男才女貌,仙侣璧人。 她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她与明和也是这样的佳偶吧。 时间飞转,却只剩她一个。 明和至死都想护她平安,这才为她步步谋划。 她这一生,波澜壮阔,痛快地爱过、恨过,享受了旁人没有的尊荣,可也承受了寻常人不能承受的苦痛。逼死自己的亲儿子,看自己的孙子自生自灭,看着自己深爱的丈夫缠绵病榻,明和明明是为这天下积劳成疾,可她的儿子却非说是她毒害了明和…… 她荣崇一生,也诽满一生,近者追捧,远者抵毁。 梁娥眉心头觉得怪异:窦太后疯得奇怪。 太后一直自称“本神”,一见到有人来拜见,就要问:“这是哪路仙人?” 拜见了慈宁宫,梁娥眉随赵徵告辞离去。 第317章 有毒的脂粉3 凤仪宫。 洛俪查看着内务府近几月的采买清单。 供奉皇家的花需的皇商已经订下了,药材皇商定了三家,三家中皆有人在太医院供职;脂粉皇商亦定了三家,云省的万花山庄占了四成、江南扬州的百花堂占三成、奉天府玉玲珑占三成;茶商亦有三家,分别是南方的铁观音、杭州明前茶,顺天府的碧螺春等;绸缎商定了五家,顺天府江记、杭州白记、成都府的蜀锦、湘省的湘锦、苏州的贾记等;贡酒亦选了三家,由最好的占四成,其他两家各占三成。若有哪家做得特别好,到时候还会增加份例。 洛俪看着万花山庄的脂粉,拧开瓶儿,闻了又闻,宫里嫔妃都知道皇后会制香膏脂粉,是个中的行家。 内务府总管王长寿笑微微地立在一侧。 “这是云省万花山庄的胭脂,有桃花制的、玫瑰、月季的,都是一等一的贡品。” 洛俪闻了一下,“香味儿很纯正,颜色也质地也正。往后给妃位、嫔位的娘娘按例供奉万花庄的,偶尔也给其他嫔妃送上一些。” 王公公应了一声“是”。 洛俪瞧了一下万花山庄的香膏子,抠了一块,闻了一下,“这香膏子是用绵油肉调制的,香味也合宜,是比百花堂与玉玲珑的都更好闻些。” 王公公得皇后赞赏,心下大乐。 皇后虽未侍寝皇帝,可这前朝、后\宫就没有一个不夸皇后宽厚仁慈又贤惠的。 仇嬷嬷静立在一侧。 小路子一人肃色。 素纱、素秋面露好奇。 素缱则是干脆把一瓶瓶的脂粉盖都打开了,一个接一个地递给洛俪鉴赏。 王公公道:“今儿头一年,今年的脂粉皇商,万花山庄占四成,百花堂与玉玲珑各占了三成。” 洛俪闻一个,就放到素纱的托盘里,立有小路子将脂粉盖给合上。 选着时,洛俪竟将两个放到素秋的托盘里。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明年就别让他们再送入宫,那里头加了少许对有孕妇人忌用之物。” 王公公原在笑,立时笑意就敛住了。 妈的,万花山庄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娘娘们用了这脂粉滑胎,连他都要吃挂落。 皇后可是略懂一些医术的。 她不紧不慢地道:“那是桃花制的胭脂,质地原是极好的,可孕妇用多了容易滑胎。有孕的妇人,各人体质不同,身体强健的只是没事,可这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家里娇养的女儿,可赌不得此事。就是这两样,你也退了回去,让他们换成其他东西。” 王公公揖手道:“是老奴疏忽,还请娘娘恕罪。” “你也别往心里去,回头若是有送出去的,使了宫人用其他合用的脂粉换回来。” 她顿了一下,继续挑看后头的脂粉。 洛俪在万花山庄的脂粉里头挑了两样不能用的,百花堂的就挑出来更多了,有豆蔻、有口脂、亦有香膏子,越挑,她的眉头就锁得越紧,“百花堂去年送的试用脂粉还像那么一回事,这些香膏里头,居然有两瓶加了沉香调制……” 王公公心里颤了又颤,莫不是被低下人给糊弄了,这宫里怀孕的贵人越来越多,要用了这些香膏滑胎,就是他都得给龙嗣抵命。“早前送试用脂粉时,老奴请太医院帮忙瞧过,今春送货来,也是请太医与懂药的宫人严格验过的。” 洛俪对仇嬷嬷道:“将太医院的柯太医召来,请他再看看这几样脂粉。” 她能懂什么药,哪比人家专门的太医见多了药材。 柯太医不多时就进了凤仪宫。 洛俪查看到后头,发现万花山庄、百花堂都有几样不过关的,唯独玉玲珑却是一件都没挑出来,不由得心里暗暗错愕。 柯太医一一查验,拿着口脂道:“启禀娘娘,这口脂万万不能用,里面加了大量的沉香,一旦有孕嫔妃一用,不出三日必然出事。” 洛俪道:“这么说,里头加的沉香很多。” 口脂可是往嘴上抹的,这抹到嘴,难免被吸进去,加这么多的沉香定会至孕妇落胎。 柯太医查验一番后,除了洛俪挑出的两盒胭脂无碍,其他都或轻或重有些问题。 洛俪不放心,又让柯太医查验了其他的脂粉。 柯太医揖手道:“回娘娘,这些都无碍。”他顿了一下,“那口脂、豆蔻、桃花胭脂,似被人……动过手脚。”他凝了片刻,“上次内务府这批胭脂进来,微臣曾受院正指派去查验过,当时并没有问题。” 王公公脸色俱变。 送进来的时候没问题,那就是说,在内务府库房时被人动了手脚。 这些东西是要送给后妃们用的,如果出了乱子,他第一个就得获罪。 可恶! 定是他底下的宫人动的手脚。 只要他们动了,就没有他查不出来的。 洛俪含笑,“有劳柯太医!你告退罢。” 待柯太医一走,王公公带着两个太监跪在大殿。 洛俪望了一眼,“王总管,这是你主管的内务府出事,本宫就不多说了,你来彻查此事,至于处理结果,你直接禀与大总管!本宫不希望再有下次,此次不出大事,本宫就替你圆过去。但若出了事,本宫也不能保你。” 这就是说,她不会追究。 但得让王总管直接来清理这个烂摊子。 如果不是皇后突然说要查验这批脂粉,他还不知道脂粉被人动了手脚。 三家脂粉,只玉玲珑的没出事,是不是说这件事与玉玲珑有关系? “老奴谢娘娘恩典!” “告退罢!” 王长寿起身,带上那些有问题的脂粉,出得凤仪宫,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咬牙切齿地道:“可恶的奸诈小人,居然敢算计咱家,要被咱家查出是谁动的手脚,咱家要将他千刀万剐!” 素缱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进来,一看到王长寿恶狠狠地说话,立时吓了一跳,面容沉了一沉,正要说话,王长寿揖手道:“素缱姑娘!” 素缱大咧咧地道:“王翁,你脸色好难看,被娘娘训了?娘娘性子很好的,寻常不轻易训人。” 训一顿还好。 可他是被人算计了,可他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王长寿不答话。 素缱笑着进了凤仪宫,人未进大殿,嘴里叫嚷着:“娘娘!娘娘,小婢发现了一件怪事!娘娘……” 第318章 卢淮安的把柄1(三更) 素缱笑着进了凤仪宫,人未进大殿,嘴里叫嚷着:“娘娘!娘娘,小婢发现了一件怪事!娘娘……” 素缱性子跳脱,坐不住、闲不住,没事就爱在宫里四处走动,偌大的后\宫,现在各处的掌事、管事、大小宫娥、太监,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她不知几时,就练就了一副与人自来熟的模样。 素缱一进来,发现仇嬷嬷立在旁边,立时毕恭毕敬地站好,福身行礼。 洛俪笑道:“你又在外头发现了有趣的事?” 素缱连连点头,看了看仇嬷嬷、小路子等人,脸上挂着笑。 洛俪抬手道:“仇嬷嬷,将万花山庄的脂粉留下,百花堂与玉玲珑的就分给凤仪宫里的宫人罢。” “是。” 仇嬷嬷捧着大托盘,上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胭粉盒。 素秋提着嗓门追在仇嬷嬷后头,她早就看上那口脂了,怎么也要讨一盒给自己用。 素纱亦跟了过去。 小路子面白唇红,他也是用脂粉的,他可是凤仪宫的大太监,出门也是要打扮的,有时候还与素秋几个叽叽喳喳地讨论哪种脂粉好用,说的话还一套一套的,早前素秋素纱不习惯,现在听习惯了,直拿小路子当女人看。 大殿上,只片刻就剩洛俪与素缱姐妹。 素缱走近洛俪。 洛俪继续拧开闻嗅着万花山庄的香膏。 她留这一家的,是因为沐子轩对万花山庄的脂粉赞不绝口,故而她就留了心,细闻之下,还真发现不错。 素缱立在一边,压低嗓门道:“娘娘,小婢今天去冷宫了。” 素绻怔了片刻,“你没事去那里作甚?那地方怪晦气的?” 素缱很神秘地道:“妹妹,你以为我想去。我去冷宫,还不是跟踪卢淮安去的。娘娘,卢淮安居然给冷宫里的一个女人、孩子送吃的,你说新不新鲜。娘娘,小婢还发现,那个孩子与卢淮安长得好像……” 冷宫里的女人,不是顾英之女顾婉么? 一入宫就被查出她有了身孕。 难道她生下的孩子是卢淮安的? 难怪素缱神秘不已,这真是一件大秘密。 素缱本来是闲着没事四处闲逛,逛着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一道石门,她立时忆起背影的主人是卢淮安。 这里是后\宫,等闲不允外臣进入。 龙影司的侍卫可以,但卢淮安早不是龙影司当差,而是西卫指挥使,就凭他的身份,是不能踏入后\宫的。 素缱原就想抓卢淮安的把柄,让帮洛俪出气,现在就发现了一件事,她岂有放过之理,当即就跟了过去。 洛俪沉吟道:“顾婉生的孩子与卢淮安长得像?” “卢淮安那吃里爬外的东西,敢算计娘娘,终于被我们抓住把柄。娘娘,冷宫的女人肯定是卢淮安的女人,那孩子骗不了人啊,跟他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素绻错愕不已,“顾婉是卢淮安的女人……” 洛俪低声道:“先不要声张,今儿夜里,我们再去冷宫一探究竟。” * 夜,明月当空,夜风轻拂,宫殿的影子倒卧在大地上,就似千年前的古碑,沧凉而肃穆。 素绻提着灯笼,洛俪走在前头,径直往冷宫方向移去。 远远儿地,看到冷宫的一间石屋里亮了一盏微弱的灯光。 一个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前行,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的是刚洗衣的衣衫。 洛俪主仆避开侍女。 素缱道:“这个丫头是冷宫顾美人的侍女,与她一道长大的,顾美人被打入冷宫时,她就一直跟着。顾美人在冷宫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孩子而今有一岁多了,会说话、会走路,长得活脱脱就像卢淮安。” 洛俪低声道:“灭了灯笼,我们悄悄进去。” 主仆三人交换眼神,频住呼吸进了石屋。 屋子里,一个女人正低声轻唱,似在哄孩子睡觉。 她的对面是一张简易的桌案,桌前的长凳上坐着卢淮安,他穿着西卫指挥使的官袍,面容冷硬,“你还要留在这儿?” 他冷,顾婉的表情比他更冷。 “我是皇帝的废妃,我不住冷宫待那儿?” 卢淮安道:“你连孩子都生了,我可以对外说你是外室,再扶你为贵妾……” 世间的男子,除了皇帝的女人多,这天下第二女人多的当属卢淮安。 “做你的贵妾?卢淮安你以为我稀罕吗?”顾婉温柔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望向卢淮安时,又恢复一早前的冷漠。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心待我,当年你借着我去报国寺上香,令人劫持我,又凌\辱我失身于你,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的家人报仇。只是你没想到,我会怀上身孕,更会在冷宫生下小敢。 你给我贵妾,不是你稀罕我,而是你想要小敢。你不敢让人瞧见小敢,若有人看到他,你以前做的缺德事就会曝露。卢淮安,因我失节,我顾家惹下大祸。我爹惨死西北,我娘与我哥被发配边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要我把敢儿交给你,你就为自己造的孽恕罪,你从边城救回我娘、我哥与两个弟弟,我……就可以原谅你。 否则……” 卢淮安冷声问道:“否则如何?” “否则,我就禀告皇上、皇后,虽当年不是我失节,而是我被你劫持失身于你。而敢儿就是最好的证据!” 卢淮安倏尔起身,一闪身握住了顾婉的脖子,一点点加大力气,眸子里掠过阴狠的杀意。 他是毁了她的一生,可窦家也毁了他们整个卢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顾婉一点点失去呼吸,就以为她将死之时,卢淮安突地松开了手。“你疯了!” “我疯了,也是被你逼的。如果不是你毁我名节,我顾家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顾婉的眼里难掩恨意。 卢淮安淡然一笑,“若不是我毁你名节,你的母亲、兄弟早因窦氏案连累身首异处。” “我不管,你想要敢儿,就将我娘、我兄弟救离边城,给他们置一份家业,让他们衣食无忧。否则,你休想从我身边夺走敢儿。我可告诉你,这虽是冷宫,但知晓敢儿存在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你强行夺取,就会有人知道这事是你干的。 第318章 卢淮安的把柄2 我可告诉你,这虽是冷宫,但知晓敢儿存在的人不在少数,如果你强行夺取,就会有人知道这事是你干的。 别以为你现在位高权重,我就不敢拿你如何?我在宫里也是认识一些人的,敢儿的秘密、你对我做的事,早有不少人知道。如果我死了,这件事就会张扬开。” 她这是要胁他。 卢淮安道:“你把敢儿给我,你娘和你兄弟的事,我会派人着办。” “我凭什么相信你?除非你给我娘与我哥新的身份,我要看到他们新的身份文书,看到你给他们置的家业,更要看到他们平安离开边城,在一个地方安然生活。否则,我绝不把敢儿给你。你敢硬夺,我就敢毁掉你。卢淮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不信就来试试。” 卢淮安沉声道:“若非看在你是敢儿的亲娘,你以为我会容你这么久?好!我会想法将你母亲与兄弟从边城接回来,若你敢轻举妄动,我卢淮安也不是好惹的。我能让你母亲、兄长重获自由,也能把他们踩入地狱。” 他转身出了石屋。 门口站着顾婉的侍女。 她快走几步:“姑娘!” 顾婉冷声道:“想夺敢儿,就得先救我娘与我兄弟。” 卢淮安冷声道:“会如你所愿。” 洛俪与素缱姐妹在暗处冷眼旁观。 毁掉顾婉名节的人居然会是卢淮安。 她早该想到的,卢淮安毁过窦华浓、池宓,甚至还有其他的窦氏派贵女。 窦氏派已成昨日黄花,与窦家亲近的几大家族早已经从大赵消失,死的死,获罪的获罪。窦承嗣的门生,近些的连降官阶,远些的只能去苦寒之地任地方官员,将功立罪,唯有那些确实有本事的干臣得到了皇帝的宽恕,依旧居于原来的位置,只是他们想再晋级,只怕需要付出比其他官员更多的努力。 素缱低声问道:“娘娘,你要不要问问顾美人?” “又有什么好问的。既然她与卢淮安谈了条件,我们静观其变。” “娘娘可以把此事告诉皇上,皇上肯定饶不了卢淮安。” 这种事,她才不屑去做。 卢淮安是算计过她,她再去揭发,又与昔日卢淮安的背叛有何二样。 她与卢淮安的师兄妹姐妹已断。 她不会原谅卢淮安。 只需远离这个人就行。 往后,他是好是坏,又与她何干。 洛俪道:“我们回宫歇息。” 唐大满就瞧不起卢淮安的报复手段。 洛俪也从未点评卢淮安所做的事。 不是不知,而是无从判断。 有一些痛,不是他人能够感受、也不是他人能够了解。 卢淮安痛得深、恨得重,他才会如此疯狂的报仇。 洛俪轻斥道:“我不会告诉皇上,素缱,你们姐妹也不能将此事说出去。我不是为卢淮安,而是因为素纹。如果卢淮安有事,素纹也过得不安稳,素纹已经是他的妻子,更有他的孩子。” 卢淮安荣,则素纹安。 卢淮安获罪,素纹也会被连累。 素缱嘟着嘴,“姑娘,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抓到卢淮安的把柄,就这样放过,好生可惜。” “我不想做小人。也不想与卢淮安斗,他先是皇帝的臣子,后再是我曾经的师兄,他选择站在皇帝那边,那是他的选择……” 已是不相干的外人,为何要因一个外人伤神。 这一夜,洛俪想了很多,想起当年与卢淮安、梁俊等人在洛家花园相识的情形,彼时,他们年少,身边还有一些同龄的姑娘、公子,好生热闹。 现下,梁俊与沐子轩在北疆生死未卜,她有心去寻人,却被困于这重重深宫之中难得安宁。 在复仇的路人,梁俊选择了振兴家族,卢淮安早已经变得铁石心肠、面目全非,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还有忘恩负义的萧修母子,如今变成了残疾乞丐。 萧修的残,她多少猜到与洛廉有些关联,其实洛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给他们处罚,洛家只需袖手冷观就可以。 只要洛家不护,柳氏母子唯有被欺负的份。 * 五月初八一早,洛俪带着谭婕妤、房婕妤又有两位新怀孕的贵人、美人辞别叶太妃前往应天府避暑行宫。 宁嫔、孙嫔此次未去,就如洛俪所想,这二位是一宫主位,许有自己的盘算。 五月十二,洛俪戴上普通面具,穿上宫娥服,而素绻扮成她的模样,穿着皇后常服。 素绻满是担忧地看着洛俪:“姑娘一路可得小心。” 洛俪道:“恐知晓人多生变,回头你就说遣素绻出一趟远门。素缱那儿,隔三岔五让她去外头采买,我留了五万两银票,想来足够你们花使。这次的嫔妃个个都有娘家,每过五日,让她们身边的宫娥跟着素缱外出采买一回。食材那块儿,让四位嫔妃的身边人领了自己做,你也省去麻烦。” 洛俪是跟着素缱出得宫门的,与素缱一道的,还有四位嫔妃身边的大宫娥、大太监,多是帮嫔妃采买针线布料等物,因有了身孕,嫔妃们要自己给孩子缝制几身衣物。 素缱看着几人里头畏缩胆小的“洛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下午未时二刻在行宫大门外集中回去,不要晚了,一过未时三刻人未到,我可不会等你们的。现下各自行动,往东十里是应天府城,往南五里是青坡县城,去哪里采买都成,我今儿去应天府,若与我一道的就合伙雇辆马车。” 立时就有第一次出门的两个宫娥愿意跟素缱去。 另两个是小太监,也是奉命出门给主子采买的,相互望了一眼,“我们去青坡县城。” 素缱道了声,“你这小丫头是与小太监去?” 洛俪点了点头。 洛俪与小太监们一道雇了马车去县城。 虽说出门时换了常服,可小太监说话就能露馅。 到了县城,三个人各自行动,洛俪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两身轻便衣裙,换上一身,背上包袱,在马铺子会了钱租了匹快马,翻身上马往北疆奔去。 远离了皇城,过了冀州,洛俪有种肋下生了双翼的错觉,不用再被束之深宫,她果然还是喜欢外头游历江湖的日子,她好想飞,飞得越高越远,再不用回皇城,也不用再面对那些六宫嫔妃,她们与她其实毫无干系,她的贤惠也仅仅是因为责任。 第318章 卢淮安的把柄3 北疆虎门关。 洛俪拿出身份文帖,她给安玉嫦姐妹办过一回,有了经验,第二次又伪造了文书,在应天府又办了一张,上头寄的是梁氏嫁妆某梁姓佃户家的女儿,化名“梁心儿”,而这处陪嫁铺子现在已经给了梁娥眉。 梁娥眉当日收下,也未曾细瞧洛俪给的东西。 在她看来,洛俪是皇后,是不需要店铺田庄的,只要她服侍好皇帝,什么都有了。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就是虎门关外的真实写照。 往南是著名的飞虎岭,往北有一条大河,那边是匈奴的苍茫草原,今年的雨水充盈,而五月下浣的草原上盛开着朵朵野花。 “你问三月初飞虎岭一役的事啊?”她问的是一个樵夫,是个瘸子,走路一摇一拐,身上背着一百多斤的柴禾,“那一战打得激烈,匈奴的金刀驸马任先锋将军,在飞虎岭设下埋伏,大赵的先锋梁俊带了五万人冲过来,落到了埋伏里,死了好多人。镇北大将军派出援兵赶到时,里面的大赵将士全被冲散了,折损了一万多将士……” 虎门关里,据当地百姓所说,直到现在,镇北将军还在令当地百姓寻找梁俊,甚至还发了画像,只是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依旧没有他们的下落。 樵夫打量着洛俪,“姑娘,匈奴人最喜欢四处抢女人,你还是离开这里,你一路往南,到了中原就好了。” 洛俪揖手道:“我的未婚夫在梁将军麾下,我是来寻他的。” “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在此寻人,这里是战场,常有战事,还是早些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即便明知有危险,她偏要往虎山而行。 沐子轩在这儿,她必须找到他。 生不能同枕,死也要同穴。 阿轩,无论你在哪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大哥,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一定会寻到你们。 “大哥瞧见那日的激战了?” “我们住在山里,离虎穴岭还有十几之遥,不过我们村曾到过几位迷路的大赵将士,是一个百夫长领着七八个士兵。他们是从匈奴人的包围圈里杀出来的,浑身都是血,还有三个受了伤,在我们村子里住了几日。” 洛俪在虎穴岭周围打听了两日,百姓们的说辞众说纷纭,越是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她越想弄个明白,五六百人的队伍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入夜后,她悄悄潜入帅帐。 帅帐里,点了几盏豆大的油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张行军图,用手指游走了一番,正要进去,只听外头大呼一声:“大将军,我们的人又有消息传回来了。” “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将军,揖手行礼,唤了声“父亲”。 大将军点了点头,“三郎,二郎那边如何了?” 韩三郎,镇北大将军韩敬忠的第三子,世人皆知,镇北大将军韩家一门忠烈,韩敬忠出身寒门,其妻温氏早年出身风尘,却是一个侠义心肠的女子。功勋名门一夜倾覆之后,韩敬忠临危受命,被窦太后破格提拔为镇北大将军,那一场五万人面对二十万人的背水一战的大战黑河,温氏亲擂战鼓,出奇制胜,温氏更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原是侍妾的温氏,从还是风尘女子时就一直跟着韩敬忠,助他、懂他,更是以一介女子之身做到了世间女子都不能做到的事。 黑河一役大胜之后,韩敬忠兑践诺言,破例将当时已育有两子的温氏扶为正室,而温氏一鼓作声给韩敬忠生了五个儿子。 因她在北疆素有“巾帼女英雄”之称,得北疆一带的将士、百姓敬重,英雄不问出路,反是温氏早前的出身渐渐被人遗忘。 三郎乃是韩敬忠与温氏的第三个儿子,他们的五个儿子皆征战沙场,守护北疆安宁,而韩敬忠更被视为“北疆门神”。相传只要有他在,匈奴人就不能跨过虎门关。 韩三郎揖手禀道:“二哥传来消息,梁将军正面佯攻,二哥从侧面强攻匈奴汗都,听说梁将军身中流箭,现下又遭到匈奴汗都守将的追杀。二哥成功烧毁了几处粮草库,惊了匈奴人,也同样遭到了沿途追杀。” 韩敬忠闭上双眸,“你们这些孩子,胆子也大太了,绕行三千里偷袭匈奴汗都……” “父亲,虽然二哥与梁将军的法子冒险,但不失为良策,至少近月在匈奴深处的几次偷袭,令匈奴主帅托雷应接不暇,就算是窦唯也不得不分心。” 韩敬忠道:“梁俊可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宠臣,更是皇后娘娘的表兄,如果他牺牲北疆……” “儿子听说当今皇后娘娘乃是一个奇女子,战场无眼,此行偷袭匈奴汗都,最先献计的可是梁将军,皇上和皇后不会怪罪到父亲头上。” 韩敬忠摇了摇头。 事不关自己的至亲,自然可以说得轻松。 梁俊肩负振兴梁氏一族的重任,如果真的牺牲,他家里可就只得一个嫡长子,且还是一个不到两岁的稚子。 韩敬忠在地图上游走,突地停在一处,“梁俊现在离汗都以东的科尔沁草原,你二哥现下应在黑木城。” 韩三郎凝视着地图,揖手道:“父亲,请给儿子三百人马,儿子入匈奴营救二哥与梁将军。” 韩敬忠道:“此行已经惊动匈奴主帅托雷与副帅窦唯,入匈奴的几道路已经加设了关卡,再想进去难如登天。” 不能去了! 人多了进去不得。 可若人少了呢,是不是就易潜进去,而洛俪只身一人。 她频住呼吸静立在帐篷外头,不到一刻工夫,韩三郎出了帅帐,往自己的小帐移去,刚进不帐,只听风声一掠,一个女子甜美又不失阴狠的声音传来:“我是梁将军的族妹梁心儿,莫要出声,我只问你几句话,问完就走。” 韩三郎将手一翻,手触及之处,却一个个柔若缎带般的东西,掠过指尖,竟有一种如缎的温柔,这女子容貌平平,却自有一股难言的出尘气质,衣着也最是平常不过,只着蓝灰色的葛布衣裳。 第319章 草原寻夫1(三更) 这女子容貌平平,却自有一股难言的出尘气质,衣着也最是平常不过,只着蓝灰色的葛布衣裳。 洛俪手舞“绕指柔”,将真气灌注剑上,立时化成一柄寒剑,韩三郎心下大骇,纵身一闪:“你……”话落说完,洛俪的厉剑已架在脖子上,她冷声道:“我是大赵人,定不会伤你,我哥哥梁俊失踪被困,皇城的族嫂、云王妃日夜难安,他是我们梁氏的家主,我自幼习练武功,定要前来一探。” 外头传来了巡逻士兵的声音:“三少将军,你还好吧?” 韩三郎打量着洛俪,这女子虽容貌平常,武功还不错,尤其是手头的兵器,当真奇怪得好。“没事,我在拍蚊子。” 巡逻的士兵走了。 韩三郎道:“你想问什么?” “我哥哥被困何处?状元郎沐子轩是否与他在一处?” 韩三郎听到这儿,“说到沐子轩,他可真是走了桃花运,谁让他没事长那么俊作甚?匈奴还有一位铜鉴公主,战场一见,对他情根深种。听梁俊说,飞虎岭一战,铜鉴公主悬赏百金要捉沐子轩。” 洛俪问道:“他们捉到他了?” “虎穴岭之后,他与梁将军在一处,至于现下如何便不得而知。梁将军应已进入科尔沁草原,听说身负重伤。” “借行军图给我一瞧。” 韩三郎推开宝剑,转身点了一盏油灯,打开自己的大箱子,从里面拿着一卷地图。 洛俪瞧了一阵,见旁边有笔墨,执起笔低头绘制起来。 韩三郎立在一侧,静默地看着她,真真是下笔如神,飞毫泼墨,这真是深闺娇养的?不像,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自称是梁俊的族妹,瞧着样貌平平,但实则却是个文武兼备的。 不到一刻工夫,洛俪停了笔,“这是虎门关到匈奴汗都的大致地图,我绘得可对?” “姑娘神技,只一眼就辩出东南西北,还能快速绘出一张地图。” 洛俪又看了眼韩三郎的地图,将自己新绘的地图取在手里,揖手道:“多谢韩三将军,告辞!” 韩三郎一闪身,拦住去路,“你这就去?” 洛俪道:“我会弄一身匈奴牧羊女的衣裙,我探过路,过了虎穴岭对面的黑河。那里是匈奴,草原上还有放牧的少女,我穿上她们的衣服定然分辩不出来。” 韩三郎挫着手,笑道:“在家里等消息都快急死了,我想去营救我二哥,梁姑娘,要不……我与你同行罢。” 洛俪不屑地打量了一番,她从皇城过来,一路都是一个人,本来是可以带上素缱的,素缱嘴不严,不能让她知道太多的秘密;素绻倒是可信的,可她得让素绻扮成自己蒙混过关。 她对北疆的地形不熟,如果有人襄助,倒也省去诸多麻烦。 “一个时辰后,军营以东的树林出口碰面。” 她揣好地图,大踏步地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韩三郎在帐中留了一封家书,骑马出了军营。 月夜下,洛俪俏生生地坐在马背上,已经换上了一袭匈奴姑娘的打扮,辫了两条长长的辫子,紧身的衣裙,漂亮的马靴,就连额上也戴了一条银质抹额,一动时就传出好听的声音。 驾—— 她扬了扬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纵马飞奔。 韩三郎紧追其后,心里猜测着洛俪的武功如何。 行了两日,洛俪有些吃不住,“寻个地方小憩罢!” * 夜色,渐渐地暮下来,而这里也是她离开皇城以来第一次借宿野外,借住的是一个叫宝音大婶的草原人家。 已经出关了,远离了大赵国,远离了皇城。 洛俪与宝音大婶讨了热水,已经好些天不曾沐浴更衣,正好去去身上的倦乏,许是太久没有睡好,夜里睡得香甜,突地听到一阵厮杀声。 “杀呀!杀……” 外面一声狂呼,如潮的声音袭来,洛俪从地毯上翻身起来,快速着衣,挎上包袱,听到外面响彻云天的撕杀声,叫嚣声混成一片,像一片奔涌而至的洪水。 宝音大婶的女儿雅娜在另一个帐篷里哭叫道:“我们是百姓……” 来袭之人势如潮水,是江湖中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洛俪疑云顿生,两国交战,大赵境内看似太平,应天府里不也有山贼,草原深处会有草匪也在情理之中,她不能盼旁人来保护自己,唯有自保。 洛俪看着瞬间大乱的草原人家,处处都是火把,山坡那边燃起一团团篝火,那里住有几户草原百姓,是草匪烧了百姓的帐篷,耳畔充斥着求救声,求饶声。 洛俪扮成草原的牧羊姑娘,只将头发简单地编成辫子,待她出来时,韩三郎引着长弓,一箭一个,几箭发出,箭箭射中一个草匪,带头的草匪大叫一声:“撤,快撤!这里有高人助阵。” 不到片刻,十几个草匪快速撤去。 黎明中,有帐篷被烧,受惊的马匹、羊群四处都是。 山坡的那头有人在哭。 宝音大婶抱着雅娜,嘴里正祈祷着:“你们快走吧!那是附近一带的草匪,杀人不眨眼,我们也要离开这里了,否则被他们寻到,全家都得死。我们要迁往科尔沁,那里的人最多,草匪也不敢乱来。” 韩三郎想着自己杀了草匪,说不得这些人还要回来报复,“宝音大婶,我护送你们去秘尔沁,待你们到了那里就离开。” “我们赶着羊群,走得慢,那些草匪白日不敢出来,再往前就有城,半日后过了城就安全了。” 洛俪留下了一包零碎银子,宝音大婶初不愿收,偏洛俪固执得紧,到底是收了。 洛俪用自己的骏马与宝音大婶换了一匹马,骑在马背奔得更快。 穿过了城门,听到了空中传来的歌声,那是一个女子悠扬的歌。 韩三郎道:“唱的是一首情歌。东边的月亮升起来,女子坐在山下等情郎,问明月,他几时来。问明月,他怎么还不来……” 洛俪迎视着东边的朝霞,霞光披散在她的身上,韩三郎觉得天地间,再没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有她这般美丽。 若是一直这样自由自在地行走天地间,虽死何憾。 第319章 草原寻夫2 若是一直这样自由自在地行走天地间,虽死何憾。 她到底是不喜欢皇宫,亦不喜那里的人。 如若一生就这样恣意,当是何等的畅快。 驾—— 一声娇呼,她摇着马鞭如离弦的箭。 草原难觅对照物,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 洛俪与韩三郎就迷失过一次,直至遇到了当地的牧民,这才辩清方向继续往科尔沁草原奔去,科尔沁草原很宽,很广,夏天的草原就似一张偌大无比的绿地毯,困乏时,她静静地躺在白云低下,听着耳畔飘过的歌声,不由得沉迷其间。 如若她与沐子轩浪迹天涯,远离了大赵,还可以在匈奴寻到一方安憩之地,虽没有大富大贵,却自有逍遥快乐。 洛俪正神思飞荡之时,韩三郎在一边催促道:“梁姑娘,快起来!那片林子里有人,刚才看到有人在河边取水。那几人很小心,如果我没猜错,定是梁将军一行。” 洛俪翻身坐起,定定地看着天之尽头的树林,除了碧翠的一片胡杨林,她什么也没瞧见,胡杨林的旁边有一条河,如白练一般镶嵌在草原上。 韩三郎翻身上了马背,往胡杨林方向急驶而去。 胡杨林深处,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扮成草原人的大赵士兵。 在碧翠的草地深处搭了两个简易的帐篷,篷子里放了几个用树枝扎成的担架,上面躺着负伤的人。 韩三郎近了跟前,不等他开口,立时有人道:“是三少将军,是三少将军……” 所有人面带喜色,主帅没有忘掉他们,派人来援救了,只是这人未必太少了些,除了韩三郎就一个匈奴打扮的少女。 洛俪跳下马背,定定地打量着周围,不是说五六百人,这最多不到一百人,莫非其他人都牺牲了? 韩三郎问道:“梁将军呢?” “梁将军负伤了,在帐篷里休憩。” 洛俪将缰绳递给了一个士兵,径直往里行去,走到深处,一个帐篷里有五个伤者,不是腿受伤,就是胳膊伤了,另一个帐篷的担架上躺着两个人,一个处于昏迷之中,另一个蒙着双眼。 洛俪看着蒙着双眼的男子,又黑又瘦,胡子也长出来了,足有三寸长,“梁大哥,是我,我是心儿……” 心儿是谁? 但这声音分明就是洛俪。 梁俊立时激动起来,寻着声音转了转脸,“你怎么来了?你怎么……” “梁大哥,你的眼睛……” 旁边有个武官打扮的人恼道:“阴狠的匈奴人,箭上抹了毒,梁将军就是中毒瞧不见。偏生沐大人又不在,如果他在,他一定有办法给梁将军解毒。” 洛俪走近,伸手抓住了梁俊的手腕,“永夜,梁大哥中的是永夜之毒。” 永夜,顾名思义,就是中了此毒,从此如生活在漫漫黑夜之中。 梁俊抬手,用手抚上自己的眼,“再也不能好了吗,再也不能了吗?” “中毒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 洛俪怒喝:“我要具体的天数。” 那武官问:“今日多久?” “六月二十。” “五月二十三中的毒。” 洛俪从怀里摸索了一遍,取出一只精巧的玉瓶,“梁大哥,这是解药,永夜之毒难解,但不足一月就有解掉的可能。你把这药吃了能解掉此毒。只是这药吃下后会排毒拉肚子,如果顺利,三天之后你就能瞧见。” 她将两枚药丸喂到梁俊的嘴里,一股药香飘散,梁俊心头温暖,“心儿,你是来寻我的?” “你失踪之后,马嫂嫂与梁姐姐食难咽,寝难眠。梁姐姐想来,可她武功不好。我与其在家中如坐针毡,倒不如出来寻寻。我到底是来对了,如果我不来,你的眼睛恐怕真的毁了。梁大哥,你的眼睛最慢三天后就能复明,只是吃下这解药,是将毒药以拉肚子的方式拉出来。” 解毒与排毒,意同义相似。 洛俪没有“永夜”的解药,但能用此药让他排出毒素。 虽然用排毒驻颜丸来解毒,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但这何尝不是最有用的法子。如果不给梁俊服下,他的双眼就真的毁了。 梁俊前世的结局如此,洛俪不知道,但她希望今生的他可以平安。 洛俪还是看重他的,他有妻子、妹妹,可她们都不能不远数千里之遥前来寻他,唯有她,穿过了千山万水出现在他的身边,还给他带来了解药。 梁俊服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发作了,一上行跑了数趟茅厕,拉得附近都一股臭味,几个士兵嫌味太难闻,特意掩埋起来。 洛俪看着周围几十个面黄肌瘦的士兵,心下灵机一动,“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附近的城池买些吃的!” 韩三郎道:“梁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好,多两人也使得。” 最终一行五人,骑马去了最近的城池。 洛俪买了一车的毛皮衣服、买了些盐与油,又备了些调料,再预备了两口锅,置了一顶帐篷。 韩三郎见洛俪出手阔绰,心下暗暗吃惊,洛俪手里拿都是大通商号的银票,大通是唯一一家能贯穿南北的大商号,不仅大赵有他们的钱庄,便是匈奴的大城池也有。 买好了东西,洛俪出了城门,在路上时又用衣服与当地百姓换了几只羊,几人赶着羊回了胡杨林,有了毛皮衣服,所有人都换了一身打扮,越发瞧着像是商队。 洛俪又去了一趟城池,再备了些匈奴盛产的毛皮、马靴等东西,预备了两车再次带回来。 夜里,所有人离开胡杨林,在草原上选了地方,燃了篝火烤全羊,围着篝火又跳又唱,有五六个久居北疆的士兵唱起了匈奴人的歌。 梁俊瞧不见,只听着周围的笑声,闻着匈奴人的酒,嘴角噙着笑。 洛俪递过一只羊皮袋子,“你不能沾荤腥,我喂你的药忌食荤腥,否则就半途而废,你可以喝羊皮袋子里的水。” 韩三郎手里撒着羊腿,“不能吃肉,还不得馋死人。” 梁俊笑微微地道:“不碍事,也就几日时间,过了这几日就好。” 他捧着羊皮袋子,饮了一口水,立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充斥全身,这是力气,就似几月的疲乏在顷刻间都尽数消散。 第319章 草原寻夫3 他捧着羊皮袋子,饮了一口水,立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充斥全身,这是力气,就似几月的疲乏在顷刻间都尽数消散。 韩三郎看着洛俪跳着草原人的舞蹈,火光映在她的身上,她有一种少见的快乐,“阿俊,她真是你族妹?为什么唤你梁大哥?她告诉我,说她是来寻她未婚夫的,不会是你吧?她真有未婚夫?” 梁俊心头微沉:皇帝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深宫的她,是压抑的,沉闷的,甚至受尽了委屈。大婚之夜,皇帝去的是杨玉梅的宫里,她那样的美好、骄傲的女子,因皇帝过得很辛苦。 洛俪与士兵笑闹成一团,与他们跳舞,空气里都是肉香与酒香味。 所有人累了,除了值夜巡逻的男人,其他人都进了那顶新搭的大帐篷里,两顶小帐篷一顶放着货物,另一顶归了洛俪。 夜,静了。 草原人喜欢逐水而居,这就意味着,周围有很多的蚊子。 洛俪拿着一个香囊,这是去年沐子轩给她的,时隔一年,香味犹在,可他的人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梁俊在一个长随士兵的搀扶下走向草原的大河边,宽了衣袍沐浴。 草原的月光似乎更明更大,落在他的身上,似披了一层银霜,月华撒了一河,被梁俊的双手一搅,立时碎了一河的月光。 洛俪迈出帐篷时,梁俊已经整好衣袍。 长随正在给梁俊洗衣裳,“主子,这衣服真臭,心儿姑娘给你吃的药,当真所有毒都排出来了?” “她不会骗我。” “主子,我听说梁家有三个族人回来的事,没听说里头有个姑娘。”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哪有人人你都见过的。” 梁心儿,心儿,这是她的化名。 她是为他而来。 梁俊想到这儿,觉得自己还有至亲之人牵绊,还有人会为了出生入死,一颗心就跳得激烈,热血似要沸腾起来。 “梁大哥。”洛俪走近梁俊,静立在他的身边,“沐子轩呢,韩三将军说,你与他原是在一处的。” 梁俊心头微沉,他有什么资格希望她是为自己而来,她能助自己,能帮他解毒,能让他摆脱眼瞎的命运,已经是莫大的恩情。“沐子轩早前是与我一道离开飞虎岭的,可是后来我们在汗都烧粮仓时,我们被匈奴守将带兵给围了。领头的正是银鉴公主。他们张着弓箭,只要放箭,我们所有人不死也会身负重伤,是沐子轩用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说‘我留下,你放他们走。’” 银鉴公主自在战场一见沐子轩,芳心难抑,就想无论用抢、用逼,不管用什么样的法子都好,总之就是要把他抢回去当驸马,尤其听说沐子轩曾高中状元又会武功时,就迷得眼里只有沐子轩。 洛俪问道:“他被银鉴公主抓住了?” “是。他是为了救我,当时我已身中毒箭,如果不是他以死要胁银鉴公主又自愿留下为质,我们根本无法脱身。” 洛俪不解地望着河面,“烧粮仓,是人越少越好,几百人的队伍行走在草原,太惹人注目。” “我们是分开行动,以一百人一支,离开时是六百人,化成六支队伍四处奔袭。韩二少将军也是如此,这次进入匈奴烧了他们的三处储粮库,窦唯用窦承嗣留下的财宝全部购成了粮食,如此一来,匈奴人粮草供不上,就无法继续打仗。” “匈奴原就是游牧民族,他们可以一边打一边抢。” “两国交战之后,虎门关一带的游牧百姓早已经迁往科尔沁草原,附近无百姓,他们想抢也无用。” 梁俊在月夜下,只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眼睛正在好转。 永夜,他听说过毒药的名字,很难解。 “你与韩三将军说的未婚夫是沐子轩。” “你不该追问,有些事知道越多对你越危险。” 她这是承认了。 他该有自知之明,他已娶妻生子,凭什么对她再抱有幻想。 “可你是……”皇后二字,他没说出口,“你和他怎么可能?” “去年四月初,就在我被强抢之前,我与他立下婚书,两情相许。原本我拒绝夜公子是为了与沐子轩结为夫妻,是夜公子用洛梁两家为胁,我不得不从。杨玉梅曾喜欢章公子,他就逼着杨玉梅亲手毒杀章公子。我不能让沐子轩重步章公子的后尘,所以我隐瞒了此事,在我心里,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在我心中的夫君唯有沐子轩一人。” 长随小厮在河边浣衣,直拨弄得水声直响,河水的流动声,夏风的吹拂声,草原的蛙鸣、夜虫的欢歌,压住了她与梁俊低缓的说话声。 “这几年,为了将我霸为己有,夜公子的所作所为我全都知道,他对你、对卢淮安、对铁五表哥,对我认识的所有男子说,我是他的,这何尝不是逼你们打消念想。 我去咸阳参加才艺赛,我最终防备的不是太后赐婚,实为防他用婚姻逼我。可最后,他还是用洛梁两家迫我就范,我方才明白,在帝王眼里,人命贱如蝼蚁。 不爱便是不爱!我无法强迫自己去欢喜一个明明很厌恶的人,曾经想过,如若他敬我、重我,我便活着时做一个尽职的皇后,不负母仪天下四字。 可是嫁入深宫后,我在一旁冷眼旁观,越瞧越是心寒,也至寒到最后,我再也无法欢喜他半分。曾经的夜公子,我敬若兄长,后来夜公子在我心里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我曾想,生不能与阿轩同寝,死便与他同穴。生,被重重深宫所困,死了便放逐灵魂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受他半分束缚。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又如何,终究也不过是凡人,终究也有皇权所不能触及之处。” 洛俪拿出一只玉瓶,“这瓶中装的是乃是药露,你每日取一滴加入自己所饮的酒水里,七日之内最好不要沾荤腥,你今儿拉了一天的肚子,是不是不觉得乏力,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梁俊也觉奇怪,“你给我的药丸是……” “九转玉露丸有起死回生之效,而这个则有排毒驻颜之力。七旬老者服下两丸,能在一月之内回到五十岁,小心保养,便可延年益寿。” 九转玉露丸价值万金,而这圣药不在它之下。 第320章 怪异的灵虫1(三更) 九转玉露丸价值万金,而这圣药不在它之下。 梁俊这才知道,自己吃下的是圣药,是宝贝,“你……你居然把此等圣药给我服食……” “你再不服食,永夜毒侵入骨髓,便是圣药也救不了你的眼睛,我若再晚三天,就回天乏术了。” 梁大哥,前世是你在守护着我,今生换我来守护你,别说是两粒药丸,就算是二十粒,我也会拿出来的。 虽然,前世的我是你的妹妹,可你的真情相护,真心报仇,足以让我感动。 前事债,今生偿。 这是我欠你的。 也是回报你前世待我的好。 洛俪道:“排毒驻颜丸的事,还请梁大哥保密,便是皇帝也莫让他知晓,这种逆天药丸原不该出现尘世,这本是我师门圣药……” 她携带身上,定是为了自保。 可她为了救他,却拿出了此等宝贝。 洛俪道:“在皇城时,我瞧梁姐姐似乎与表嫂生了什么芥蒂,表嫂连梁姐姐的阁楼院门都不敢入,这次你失踪,梁姐姐更是对表嫂嫌隙加深……” 梁俊轻叹一声,“娥眉提过让我纳妾的事,卢淮安也劝过我,说我与他一样,都是肩挑一个大族的人,建议我再娶两房平妻,年轻时住在一处,待过上十几年,孩子们大了,娶了妻,一房平妻带着儿女回大兴府,另一房平妻带着去皇城梁家庄,如此也算是把人丁兴旺起来。” 洛俪淡淡地问道:“你如何看的?” 梁俊轻叹,“我答应了阿茹给她五年时间,五年后定要添新人,可她却说是十年,我昔日只应了五年。因着这儿,娥眉就说阿茹想害我梁家。现下想来,如果我真在沙场有个好歹,梁家就剩福元一个,我真怕他……” 有多少人家的孩子,还未长成就夭折。 就说铁氏一生,育有五个儿女,也夭折了一儿一女。 苏氏育有两子两女,二姑娘也幼年夭折。 夭折着实存在的,这也是梁娥眉最气恼马茹之处。 马茹还扬言说什么,梁俊若要纳娶新人,就先与她和离。 马茹是怕真的被和离,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插手梁家公中家业的事,想掌控家业,抓到实权,届时梁俊就不能把与她和离了。 梁娥眉也不是笨的,她做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由马茹插手梁氏祖业的事。 马茹过门的嫁妆在旁人眼里够看,可在梁家眼里,那是根本就不够看的。 梁俊与卢淮安同龄,他只一个儿子,而卢淮安却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心下有了动摇。 家族的责任,胜过了儿女私情。 梁俊身上的担子很重。 梁娥眉一直以替兄长分担责任为首,她自是看不惯马茹的种种行事。 “梁大哥可以不上战场。” “我是郑国公梁家的后人,梁家的先祖在沙场建功立业,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安居一隅?”梁俊悠悠轻叹一声,想到家里的人,颇有些头疼,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唯一的妹妹,可她们二人却各有坚持。 洛俪道:“马茹的坚持,若在寻常人家没错;梁姐姐也没有错。” 梁家人丁单薄,她当明白子嗣对梁家的重要,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梁俊以前就说过,自己有了儿子,要给四位叔伯一人过继一个,怎么也要把四房人再给兴起来。 马茹却提出要将女儿招婿,女儿就算招婿,梁家到底是有儿子的,何况这女婿上门,会有何盘算,还真难说得很,必竟他们所行之事太过违逆人之常情。 洛俪呢喃问道:“如若,有朝一日表嫂不同意你娶平妻纳妾,而你又要坚持,你会如何?” “娥眉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一直为家里的事劳心劳力,马氏想夺梁家祖业的打理权,她的心思我何偿不明白,她明知不可为,却一再触及梁氏祖训的底线。 妻子可以换人,但妹妹却是骨肉至亲。我不会因为妻子而寒妹妹之心。当年她嫁入梁家,我便与她说过,要她善待娥眉。她既然做不到,又善妒如厮,唯有一拍两散。” 梁俊说的是实话,可听到洛俪的耳里,还是觉得太过凉薄无情。 马茹再有怎般的不是,到底是替他生了儿子的人。 可马茹真不该打当梁家祖业的心思。 梁俊为了她,给马莘了一份家业,五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不是任何一个男子都能大方如此的。 “我自知女子不易,我不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可以放她离开梁家,让她去寻找自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梁俊对得住马茹。 马茹的弟弟马莘自幼中毒体弱,是洛俪拿了价值不菲的药酒给他调理身子,而今马莘的身子已经康健。 他还拿出五万两银子给马莘置了一份家业。 就凭这些,马茹就不该要求得太多。 他不欠她的! 马茹的心大了,她掌有自己的嫁妆,却想掌握梁家的祖业,就算是梁家祖上,这祖业也是由梁家人自己打理的,任何一个主母都不能插手。 梁娥眉对马茹的不满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不满马茹阻止梁俊纳妾就是一个引子。 梁俊道:“临离开时,我与梁府大管家等人说好了,不许马氏插手梁家祖业,但娥眉可以,她到底是梁家人,我亦相信娥眉不会有私心。” 转眼间,梁俊迎娶马茹已经有两载有余,五年的时间弹指即过。 是什么改变了命运的流转。 梁俊沉声道:“离京之时,我与马氏说过,我会遵照早前的约定,给她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无论她育有多少儿女,我都必须娶平妻。卢淮安说得没错,总不能让我的儿女顶着庶出的名头……” 他是认同卢淮安的说辞了。 以梁俊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他愿意,娶多少个女子不行。 梁娥眉对梁俊娶马茹言辞之间难掩悔意,梁俊现下也是果决地表态,他会选择妹妹而非妻子。妹妹是至亲,不可伤她的心,可妻子却是能换人的。 说到底,梁俊还是不够爱马茹。 而马茹在这段婚姻里,陷得太深。 深到了唯恐失去,她想接掌梁氏祖业,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更是为了掌控住梁俊。 第320章 怪异的灵虫2 深到了唯恐失去,她想接掌梁氏祖业,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更是为了掌控住梁俊。只是她忘了,她所嫁的男人对她的感情仅限夫妻之义却无夫妻之情,而梁娥眉所嫁的丈夫是皇族的亲王,地位、实力悬殊,马茹又无娘家可以依仗,只怕马家巴不得她失宠被降。 洛俪对马茹的坚持是感佩的,但却不赞赏,一个人做什么事都要认清现实,马茹这样无谓的坚持,除了让梁娥眉厌恶,也会逐渐失去梁俊的心。 洛俪心下恍惚,梁俊给足了马茹敬重,而婚后的岁月却磨掉最初的美好,有人在坚持,有人的心早已远离,驻足坚持的是马茹,心已飘过千山万水的却是梁俊。 如果是曾经的她,定会觉得马茹是对的,认为梁俊违背允诺。 但,现在的她看到了皇帝的情,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单纯。 她在这世间,相信的人是沐子轩。 可是沐子轩真会为她守身如玉? 匈奴的银鉴公主,那是一个热情而美丽的女子,身份尊贵,面对这样的女子,他真的能控制得住自己的真心。 洛俪道:“明日一早,我去汗都寻阿轩。梁大哥,我们就此分别,你们一行人可以扮成商队,虽说两国交战,却未中断商贸往来。” 风,轻拂,月华如水。草原的深处传来了狼嚎的声音,因离城池不远,梁俊等人并不畏惧狼群。 天色微明,洛俪骑在马背上,身上挎着一包袱,辞别了众人,策马扬鞭而去。 韩三郎好奇地问道:“梁心儿要去找她的未婚夫?” “她的夫婚夫是沐子轩。” “不会吧!” 沐子轩英俊无双,韩三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个看到长得如何好看的人,果真是美男的魅力,引得一个女子不远数千里之遥来此寻找未婚夫。世间多有英雄救美人,只是这会儿却是侠女救才子。 * 三日后,洛俪进了汗都。 这是一座有着异域风情的都城,城中可见帐篷,暂时开着酒馆、奶菜馆,还有手抓羊肉馆,小商贩们在地上铺几块毛皮,在上头摆着从中原运来的布料,或茧绸,或葛布,或细棉布、细麻布、薄绡、轻纱,亦有售胭脂水粉的,还有针头线脑的,其间还有杂耍的,除了不一样的口音,不一样的服饰,与中原州城并无太大的不同。 洛俪四下打探了一番,银鉴公主居住在匈奴王宫,不过近来城中都在流传,说银鉴公主要嫁人了,所嫁的是个英俊又有才华的男子,好像还是大赵名门公子。 暗夜里的王宫,灯火通明,在议政殿前方的数亩空地上,人们载歌载舞,洛俪打昏了一个匈奴贵女,褪下她的衣裙,混身其间。 匈奴人说的是异域话,洛俪听不懂,只能简单地听出几个词。 在匈奴王宫的深处,一个戴着面具的华衣少女盘腿坐在地毯上,身边是一个白发女萨满手摇着小鼓,口里念念有词,“快了,快了,公主所等的那个人就要到了,她拥有天地间最美丽的肌肤,有着世间难得一见的容颜。” “本公主要做天地间最美的女人,再不要被别人笑话。”少女用手抚上自己的面具,“我要她的脸,我要她的躯体!”她猛一转身,一把拉住了萨满,“外祖母,如果连你也帮不了我,这世间便再没有人可以帮我,我不要躲在黑暗里像一个老鼠般地生活,我想像银鉴、铜鉴那样走在阳光下,接受草原上所有男子的追求,听他们唱情歌……” 女萨满继续跳着,唱着,“那个人来了,我看见她去了宴会,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我放出灵虫去寻她。” 戴着面具的少女唤作金鉴,是匈奴汗王的长公主,只是年幼时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容貌,这些年来,一直躲在宫中不愿见人,即便仅有的几次出现在人前,她的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容貌,相传她的母亲是科尔沁草原最美的女人——东歌。 金鉴大叫一声:“来人!” 立有两个侍女走了出来,将手放在胸口,“大公主!” “快跟着大萨满的灵虫,我要寻一个女子,你跟着灵虫寻去。” 灵虫是一只萤光硬壳甲虫,放到地上后,它“吱吱”叫了两声,它的硬壳在光亮下能发出一种蓝光,它快速往宴会处奔去,到了宴会,甲虫继续转了一圈,继续往前奔着,两名侍女跟在后头。 洛俪在偌大的王宫里兜转了一圈,她问的话,侍女听不懂,侍女说的话,她也不听不懂,只得将人打昏,兜转了不知多久,依久是半点方向都没寻到,她像只没头的苍蝇走走寻寻,不知不觉间,听到了一阵古怪的摇鼓声,还有絮絮念叨的祈祷声。 洛俪停下脚步,纵身一闪上了屋顶,移开琉璃瓦,只见屋子中央布成了一个法阵,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女跪在中央,一个白发女萨满正在做法事。 金鉴公主往外头望了一阵。 女萨满用中原话道:“大公主别急,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我已经感觉到她的气息,她身上带着一股别样的气息。” “是什么样的气息?” “她吸了太多的圣花圣草,还吞食了千年前绝世美人尸骨化成的的精魄,这是一个少见的女子气息。” 洛俪听到这儿,心下不由大骇:莫非说的是她? 女萨满突地抬头,就在这一刹,身后有人一拍,洛俪快速出手,“倾城,是我!” 这声音再是熟悉不过。 “阿轩!” 沐子轩捂了她的嘴,拉着她快速离去,两人很快进了一间屋子,灯光下,洛俪这才瞧见沐子轩的打扮,他穿的是匈奴贵族公子的袍服,面容再不复初,只是一个看上去还算端方硬朗的寻常男子。 “我原在宴会,看你出现,正想追你,就发现你不见了,之后发现有两个侍女追着一只蓝光虫子在跑,就跟了过来。” “你怎么认出我的?” 沐子轩道:“你脸上的面具是我为你挑的,三师姐以前为了摆脱纠缠她的江湖男子,就会换上这张面具,我自是认得。此地不宜久留,金鉴公主性子怪异,而她身边的女萨满更是诡异得紧,宫里有人流传,金鉴公主为了恢复被毁的容貌,曾生剥侍女脸皮。” 第320章 怪异的灵虫3 此地不宜久留,金鉴公主性子怪异,而她身边的女萨满更是诡异得紧,宫里有人流传,金鉴公主为了恢复被毁的容貌,曾生剥侍女脸皮。” 吱,吱—— 沐子轩道:“不好,那虫子寻来了。”他拉了洛俪纵身从窗户离去,行得一程,寻到王宫边角小门,扒开一堆草丛,里头竟有一个狗洞。 “你堂堂君子居然要……” “不想被虫子寻来,就赶紧钻进去。” 洛俪屈下腰,很快爬了过去,沐子轩拿出一个香囊从里头抓了一包药粉,往周围一撒,将草丛恢复原样自狗洞爬出,又伸手将洞掩饰好。 二人立在王宫高墙外,森森胡杨树下漏下点点月光。 四目相对,他凭着她的体香、她易容后的面容确认她的身份。 她定定看着他的双眼,那熟悉地、带着温情与深情的眸子,让她心下一暖。“阿轩,听说你失踪,我坐立难安,我好怕……怕再也看不到你。” 她拥住沐子轩,久久地偎依在她的怀里,好想大哭一场,可重逢的欢喜让她难以言叙。 “我一个人从行宫跑出来,我骑马来的北疆,一路上吃了好多好多的苦,草原这么大,我总是迷路……” 她半是撒娇,半是诉苦。 她为他奔走几千里,一个人上路,独行的路上很寂寞,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不敢带素缱,怕素缱管不住嘴,将她与沐子轩的事说漏了,反而害了他的性命。 她也不能带素绻,素绻最是细心,是唯一可以扮她的人。 一路上,她想的是,如何能早日见到她,她甚至不敢想他若战死沙场,她又将如何。恐惧包裹在左右,化成了巨大的动力,她没命地赶路,好想肋下生双翼,以最快的方式奔到她的身份。 现在,终于寻到他了。 “阿轩,我寻了你好久好久,我寻到了韩三郎,寻到了梁大哥,我在草原迷了好几次路。有一次夜里还遇到了狼,狼的眼睛好可怕,眼睛是蓝的,会发光,我吓得爬到山峰上,想着天亮了它们就会散去,待天亮之后,发现有十几只狼围着我……” 沐子轩紧搂着洛俪,亲吻着她的额头,“让你吃苦了。” “我不苦,是你苦。想到你在北疆生死难卜,我生不如死,一刻也待不住,我们夫妻,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阿轩,你背我好不好,这些天,我走了好多的路,双腿又酸又麻。” 沐子轩蹲下身子,将洛俪背在背上。 洛俪扒在他的背上,“我住在汗都的吉祥客栈,掌柜娘子是汉人,掌柜是匈奴人,夫妻俩都很热情。昨天,他们送了我一大碗羊肉汤,不算钱的,馒头比皇城的贵,三文钱一个馒头,还比皇城的小了二三成,羊肉包子得五文钱一个。” 沐子轩低声问道:“你身上没钱了?” “有,可有钱也要低调,不能炫富。” 他背着她。 她扒在他的背上,心里满满都是踏实与幸福。 千里寻夫,她总算见到他的平安。 回到吉祥客栈,洛俪与他相对而坐,摘去了面具,看着彼此面前的人,他没认错人,她也没认错他,他们早已经熟识彼此的声音。 洛俪轻声道:“我不想回去了,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留在你身边多好。” “又说傻话!” “真的,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受够夜公子的种马生活,我不是吃醋,只是觉得这种男人真不值得女子动心。他明明那样深爱过杨玉梅,在得晓真相之后,又可劲儿地折磨,冷眼旁观着,既然不爱,又为何要去恨,可见他对杨玉梅还是有感情的……” 他们并肩躺在客栈的地毯上,这里没有床,只有铺有地毯、毛皮的地方,可以在毛皮上睡觉,毛皮下铺了一层木板,各拢一被。 她说分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他亦说这一路别样的趣事。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又都戴上了面具,像夫妻一样相拥而眠,洛俪想要,沐子轩却怎么也不肯,再三提到上次的事。 洛俪实在不忍折腾他,只得罢手静躺在他的身边。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沐子轩最先醒来,醒来后整好衣袍,坐在旁边看了一阵,估摸着她许要醒了下楼买了羊肉汤与羊肉包子回来。 洛俪换上了随常的匈奴姑娘衣服,用过早饭出了客栈,去成衣铺子给沐子轩买了两身新袍回来。 洛俪刚回来就被沐子轩拉回客房。 “倾城,此地不宜久留,你早前一离开,那两个侍女与灵虫又寻来了,如果不是我在客房门外撒了药粉,只怕就进来了,灵虫钻了一圈,寻着你离开的方向又走了。” “你赶紧把新袍换上,我们今儿离开汗都,我到马厩等你,这钱袋里有我新兑的碎银子,有十两之多,你去结账。” 沐子轩将一个香囊挂在洛俪腰上,“这个药香囊带上,可避灵虫。” 洛俪心里暗道:金鉴公主寻她,莫不是要剥她的脸皮。 她现在戴着面具,姿色普通,可大萨满凭借一只虫子就能追到她的行踪。 洛俪将马牵到前院时,沐子轩已经换了衣袍、结过帐,背着一包袱立在外头,唤了声“娘子”,揖手道:“多谢掌柜娘子对我娘子这几日的照顾。” “夫妻团圆是好事,欢迎下次再来我家。” 妇人热情地目送着洛俪与沐子轩。 男子长得硬朗,女子生得清秀端方,算不得特别出色的人,可浑身的气度吸引妇人目送了很远,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 洛俪与沐子轩共乘一骑。 “阿轩,我们再买一匹马,听说匈奴的马好,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上极好的,我这匹马就是用一匹寻常马与牧民换来的,那匹马脚力不如这匹。” 沐子轩沉吟道:“要好马还不容易,听说往西再行,有一个大月氏的部族生活在那儿,那里有野马群,其间还偶见汗血宝马。每年大月氏部族的族长会向汗王敬献几匹汗血宝马,马虽好,却不易捕捉。” 洛俪笑道:“要不我们去抓两匹来。” “大月氏部族离汗都可有近二千里之遥,就如你所言,草原最易迷路,你真的要去?” 第321章 慧妃识破真相1(三更) (续上章)洛俪问道:“你知道路?” “每年大月氏部族的族长会向汗王敬献几匹汗血宝马,马虽好,却不易捕捉。” 洛俪笑道:“要不我们去抓两匹来。” “大月氏部族离汗都可有近二千里之遥,就如你所言,草原最易迷路,你真的要去?” “去!当然要去,大不了我们再买一匹马过去,如果换到汗血宝马,他日我去寻你时岂不更容易。” 汗血宝马又有千里马之称。 据说能日行千里,出汗如血。 “去大月氏抓马,不如去匈奴王宫的养马场抓马。今年五月,大月氏敬献的三匹汗血宝马还养在那儿,据说要调\教好了汗王才会赏给王子、公主。” 洛俪问道:“你知道路?” 沐子轩道:“铜鉴公主带我去过,还说有一匹宝马是她的,三匹马里头,有一匹黑色的、一匹枣色的,又有一匹白色额头带闪电纹的。”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两人骑马前往匈奴王族的养马场,装成闲庭信步的贵族。 待入夜之后,洛俪与沐子轩潜入养马场的马厩,因沐子轩来过,轻车熟路就寻到了养着三匹汗血宝马的地方,沐子轩拿着一个香囊,在白色马鼻子闻了又闻,解下缰绳,又将香囊放在黑色马鼻息尖,给它闻了又闻。 沐子轩带着香囊出来,两匹马跟在他的后头。 洛俪眨眨眼睛,“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但它们喜欢那个香味。” 上次他与铜鉴公主来时,铜鉴公主就曾说要训马,非要骑寻匹黑色的,上了马背之后,黑马前踹后踢,想尽法子想把她它颠下来。 后来,是沐子轩配了个香囊,给黑马闻了一下,黑马唾沫直流,沐子轩在马料上抖了一丁点的香料,黑马吃得津津有味,就这样,他轻而易举收买到了黑马。 铜鉴公主见沐子轩轻易训服了马,便打趣说:“子轩,如果你能训服白马,我求了父汗赐给你。” 沐子轩又用了同样的方法,白马吃了他给的草料,对这味道很是痴迷,今儿一闻,又以为有好吃的,自然跟着沐子轩出了马厩。 刚出来不久,立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有人盗马!” 沐子轩快速翻身上黑马,丢了个香囊过来,“这是训马香,随我走!”洛俪将马鞍移到自己的白马背上,刚一放手,翻身上马。 月夜下,一前一后,如一股风似地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了咆哮大怒之音。 天亮后,二人已离汗都有近千里之遥。 沐子轩做了一种颜料,将白马涂染成了枣红色的马,头上有是枣红色的,唯有四马蹄还余有白色。他又将黑马涂成了身有几块白毛的马。 洛俪玩心大起,与沐子轩一路玩偷袭,还绘了各地的粮草库地图,交给草原的草匪,让他们去打劫。 一时间,草原深处烽烟四起。 沐子轩与洛俪白日休息,夜里赶路,追逐嬉戏间进了八月,在草原各城都留下了他们的脚迹,因两人戴了易容面具,就算城墙绘有沐子轩的画像,也是相见不相识,甚至连两匹被盗的马也有画像,毛色已改,也无人辩出。 沐子轩有训马香。 洛俪有灵露,偶尔会在一桶水里滴上一滴,两匹马尝到鲜,每次看到洛俪就双眼放光,只要看到洛俪往桶里滴一点东西,就会咴咴欢叫,抢着喝桶里的水。 洛俪给白马取名“玉兔”,今儿又在桶里加了一滴,玉兔一口气将水喝完了。她亲昵地轻抚着玉兔头顶的骔毛,“玉兔,往后你就跟着我,我保管给你喝好的,到时候我把你养到莲花庄,那里有很多灵泉,你一定喜欢。” 洛俪的马叫玉兔。 沐子轩给自己的马取名“黑狮”。 再有一日,他们就要进虎门关。 这一月,他们在草原四处游玩,四处惹事,把各地官府的粮仓近乎毁于一旦,不是火烧了就是诱着草匪去打劫,或者被当地吃不上饭的百姓给抢了,二人玩得好不快活。 * 遥远的应天府行宫。 慧妃与“洛俪”对视着,她是酷暑时带着二公主天珠来的避暑行宫,说是避暑其实是想念洛俪。 只是来了之后,她就觉得奇怪,洛俪不再习字绘画了,反而总是把自己关在大殿上。 慧妃忆起素缱说过:“我妹妹外出办差去了。娘娘可偏她,说她曾被山贼骗过,让她在外头学聪明了再回来。早知道,我也被山贼骗骗,说不得娘娘善心一发,我就可以游历江湖,岂不自在?” 素缱说这话时很吃味。 原来笨一点,还能有优待。 她就应该装笨点。 素绻出门了,洛俪可是最信任素绻的。 慧妃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假如面前的人不是洛俪,那她是谁? 此念一闪,她细细地打量着“洛俪”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肤色,甚至于有很相似的动作,可这声音是装出来的甜美,语调总有生硬冷板。 慧妃斥退了左右,正容问道:“素绻,皇后去哪儿了?” 素绻笑道:“慧妃妹妹说错了,应该是素绻去哪儿了?”她顿了片刻,早就想好了对策,若一旦被人发现,就抵死不认,“素绻去游历江湖了,本宫嫌她太好骗,让她到外头长长江湖阅历。” 慧妃苦笑,突地扬手一拍,震得桌案直响,“铁素绻,别再与本宫打哈哈,皇后去哪儿了?” 素绻不语。 慧妃道:“我观察你一个多月了,来之后又听说你的习惯改了,可不是奇怪么。离开的人是皇后,而扮成她的是你铁素绻。” 素绻起身欲走,慧妃一闪身拦住去路:“你要去哪儿?” “我不离开,如何给你答案。” 素绻拿回的答案是一纸《婚书》,慧妃接过,但见上面写的是沐子轩与洛俪的名字,婚书的日期乃是一年多前,洛俪被皇帝强抢的头一天,她失声惊呼,捂住了嘴。 素绻语调轻柔地道:“姑爷在北疆失踪,姑娘寝食难安,去寻找姑爷。临走的时候,姑娘说,生不能与姑爷同寝,死亦要同穴。” 洛俪与沐子轩居然是夫妻。 第321章 慧妃识破真相2 洛俪与沐子轩居然是夫妻。 洛俪拒绝侍寝的原因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皇帝。 皇帝横刀夺爱,洛俪心系之人是沐子轩。 洛俪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与皇帝太近。 素绻道:“姑娘说了,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大不了与姑爷同生共死。姑爷有难,她不能袖手旁观。自姑娘入宫以来,她没真正快乐过,只有与姑爷在一起她才是欢喜。” 姑娘凭什么要守着那个皇帝,以为他是皇帝就了不起。后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纳娶,说什么过几年给姑娘踏实的生活,姑娘想要的是与沐子轩在一起,与沐子轩相守到老,可没有皇帝的什么事。 那一座皇宫,能困得住洛俪一时,却困不得她一生。 慧妃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洛俪回江南探望长辈,又或是去了蜀省唐门,可她怎么也没猜到,洛俪会去北疆寻找失踪的沐子轩。 同生共死、生不同寝,死亦同穴…… 什么时候,洛俪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开始与另一个男子的生死相依。 “不瞒慧妃,姑爷是因为姑娘远走北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被夺的痛苦。姑娘自入宫以来,苦不堪言。” 在这件事里,不痛苦的,也唯有皇帝。 说起来,皇帝是否痛苦,素绻一点也不关心,她心疼的只有自家的姑娘。 “皇后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实情?” “你以为姑娘不想,是皇帝说,如果知道姑娘喜欢的是别人,她会给姑娘三条路,第一条,将姑娘与姑爷双双赐死;第二条,姑娘亲手杀死姑爷;第三条,如若二人双双赴死,他就杀洛沐两家人泄愤。这样的情形下,姑娘能说实情?” 皇帝居然要拆散一对相爱的男女,还说得天经地仪,似乎天地间最好的就该是他的。 他不能幸福,他喜欢的人也不能独享幸福;他若在地狱,他所喜欢的人就得陪他一起下地狱。这就是皇帝的想法,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 素绻继续道:“姑娘她选择了保护姑爷、选择保护洛梁两家的人。皇帝强抢,姑娘不能反对,皇帝拿洛梁两家要胁姑娘,一旦她拒绝,他就杀人。” 慧妃一直觉得奇怪,一个女子当真是为了大义大局才狠心自断子息,原来,背后的真相是洛俪不喜欢皇帝,不仅不喜欢,而且还恨。只有恨到深处,才会连孩子都不愿生。她的心记挂的沐子轩,在皇帝强抢之前,洛俪便与沐子轩两情相系。 皇帝自以为得意,他强抢了人,却强夺不了心,尤其是洛俪的心早已属于沐子轩。 慧妃捧着婚书,它的存在静默地倾诉了真相,在她自以为踏实快乐的时候,洛俪却担下生活中最大的不公,用她的坚韧来掩饰所有的不快。 她想:三姐姐不能给皇帝生孩子,自己就生,一个接一个的生,若是皇子就记在三姐姐的名下。她不用再防备任何嫔妃,因为三姐姐那么聪明,自会替她挡去麻烦。她在宫里生活得无忧无虑,她曾是一枚棋子,到底是做什么的,她一直想不明白,可是总觉得皇帝拿她有大用。 但是,三姐姐说,正因她是一枚棋子,她必须得坐实自己的身份,摆脱棋子的命运,成为皇帝真正的女人,替皇帝诞下子女。 她做了,而且正月末回宫之时,季如风来找她,以大师兄的身份说了一句话:“从此后,你不再是龙影司的人,记住要忠于皇上,你以后是皇妃,要尽一个皇妃的本分。” 不再是龙影司的人,不再是一枚暗人、细作与棋子。 她摆脱了也许因为任务需要,会相继服侍不同男人的命运。 她害怕接下任务,却在接下第一件任务后成功摆脱了暗人的宿命。 素绻气定神闲,似乎没有半分担心,“慧妃娘娘若要向皇上揭发姑娘,你只管去吧,奴婢早就想好了。如果姑娘死,奴婢就陪姑娘一道赴死,黄泉路上,我们主仆作伴,也好过奴婢独活。” 所以人都说,她与姐姐素缱的感情很深,其实她与洛俪的感情是最深的。洛俪信任她、重用她,无论给她多少钱,从来不问怎么花的、剩下多少,就算是洛俪的所有秘密,素绻也都是知道的。 慧妃初听之时,她想告诉皇帝。 龙卫营数年的训练、教\导,让她的骨子里铭刻着“敬忠皇帝”四个字,在深山训练的几年,除了武功、下毒、害人,甚至于如何脱身保命等等,学得最多的也是这四个字,他们是皇帝手里的秘密武器,是活着能说话的厉器,他们为守护大赵的天下而生。 一个出身名门之后的师姐,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进入花楼为花魁。 还有一个师姐,潜入权贵家中为宠妾。 直至杨耀国被杀,慧妃才知道,做宠妾的师姐是潜入杨丞相府中,这也是皇帝要除掉杨家时最快找到藏宝地的原因。年芳十七的侍妾却做了半老头子的女人,那等如花妙龄,在成功之后,又换一个身份,继续前往他乡调往通政司做暗人。 年轻时,女暗人们就是为了主子打探各种消息而生。 年迈时多少女暗人落下一身病痛而逝。 女暗人们年过二十五岁就可以嫁人生子,不是嫁的自己师兄弟,就是嫁给山野汉子,所谓的幸福于她们只是一个梦想,能得一个善终就不错。 可这是她们的宿命,她们虽是女子,却也是“巾帼英雄”,为敬忠皇帝,为守护大赵江山而活。 慧妃痛苦地呢喃,在禀报上头实情与隐瞒之间纠结:如果我报上去,三姐姐就会死。皇帝曾经那样宠爱杨玉梅,一朝遭弃时,杨玉梅活得没有半分尊严。 以三姐姐的骄傲,必是承不住欺辱。 那是我的三姐姐,我可以背叛很多人,却不能背叛从小到大真心待我的三姐姐。她为我谋划,为我操心,更是静默地呵护着我,我不能做出半点伤害她的事。 每至皇帝驾临杨玉梅的寝院,杨玉梅必须不着一丝,赤\身迎驾,这件事在六宫早已不是秘密。 杨玉梅虽还是杨才人,却是宫里最没尊严的一个。 第321章 慧妃识破真相3 杨玉梅虽还是杨才人,却是宫里最没尊严的一个。 皇帝当初给了杨玉梅怎样的独宠,而今就赐了杨玉梅怎样的不堪。 就算是最下贱的宫人,提到杨玉梅时,也是一脸的不屑。 皇帝对杨玉梅再没有怜惜,只有无情的报复与发泄。 曾经有一个好奇的嫔妃董美人,因提前知道皇帝将去杨玉梅处,早早去探望杨玉梅,结果皇帝驾临,她吓得躲到床底下,发现杨玉梅与她妹妹杨玉杏神情慌张地褪去衣衫,杨玉杏还能着肚兜、亵裤,杨玉梅却必须不着一缕迎驾。 杨氏姐妹见董美人带着自己的近侍太监爬床底的事也来不及阻止,可见她们有多怕皇帝。董美人主仆躲在床底不敢出大气,生怕被皇帝发现了。 皇帝进入寝院时,身后跟着数名太监与几位宫娥。 皇帝的撩龙袍坐在榻,漠然扫过杨玉梅姐妹,“朕今儿不高兴,你们姐妹可得把朕服侍痛快了。开始罢!” 高昌抬手,宫娥陆续退去,最后只剩下高昌与两个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上下齐手,对杨玉梅又揉又摸,杨玉梅发出蘼蘼陶醉之音。 杨玉杏只着肚兜,对着皇帝跳着诱人的奇怪舞蹈,动作大胆而张狂,皇帝拉着杨玉杏滚入绣帐。 画面香\艳得不堪入目。 然,当只剩下皇帝与杨氏姐妹时,皇帝拿着一条精致的马鞭,抽打着杨玉梅,杨玉梅浅叫连连,她越是痛苦,皇帝就越是兴奋,不仅是杨玉梅会挨打,就连杨玉杏侍寝之后浑身上下也是伤痕累累。 这也是皇帝每月只去她们一月的原因,去过一次,她们姐妹得用一月的时间才能养好伤口,直至杨玉梅跪地哀求,他方才会住手。 “婢妾错了,皇上恕罪!婢妾此生有九大错,一不该算计皇上,当年挡下的酒无毒,毒是婢妾自己下的;二婢妾说体弱有病,其实是为了骗皇上的珍贵药材;三……” 从哀求到历数种种对不住皇帝的恳求恕罪。 杨玉杏也会认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勾\引皇上,不该心存妄想……” 皇帝将杨氏姐妹鞭笞一顿又玩尽兴了,整好龙袍下了绣帐,淡淡地扫过一对浑身是伤的姐妹,“瞧你们侍候不错!”他提高嗓门,“高昌,赏杨玉杏宝林位分。” 杨玉杏跪在地上谢恩,血泪相融。 皇帝扫了一眼,“杨玉杏迁往其他寝院。杨才人可要引荐你的其他妹子来服侍朕,你引荐多少朕照单全收,只要她们努力,朕可以让她们诞育皇嗣,也可晋为美人、才人、贵人、婕妤……” 杨玉杏以为是地狱,可三次之后,皇帝居然给了她一个名分,而她还有往上爬的机会,这不是地狱,淌过了地狱也能爬上天堂。 皇帝冷声道:“九大错,你还有一错忘了说,你善妒,曾专宠六宫一年有余,朕偏要宠你的妹子。”他拉起杨玉杏,用手轻抚着她身上的伤,“真是个傻丫头,朕想罚的是杨才人,你总往上头凑什么。朕难道是个暴君?” 杨玉杏忙道:“禀皇上,你是明君,是圣君。” 皇帝扬了扬头,“别想着蒙骗朕、算计朕、利用朕,所有算计朕的人,上至窦承嗣、杨耀国,都没一个好下场。你是朕的女人,记得朕的规矩。朕说了,朕可以赏你诞育子嗣之权,但你得乖乖做朕的嫔妃,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一改早前的残忍,一把将杨玉杏揽在怀里,又取了女子衣袍给她裹上,“杨宝林,别与杨才人一样算计朕,害得朕与皇后生出误会,否则就算你诞下皇嗣,朕也不会交你哺养。但若你安分、又服侍好朕,荣华富贵,朕自可给你。” 杨玉杏早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抑,她知道皇帝最恨的人是杨玉梅。因为杨玉梅犯了皇帝的大忌,不仅算计皇帝,还害得帝后生出误会,皇帝变着方儿地折磨杨玉梅,让她以前向往的承宠变成恶梦。 慧妃还听说,丽嫔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也被罚过赤身迎驾一回;而新晋的姜婕妤也曾经被罚过两回赤身迎驾。 丽嫔视作为耻,不许她宫里任何人提及。 但大家知道,皇帝在犯过的嫔妃有了新的手段,就是罚她们赤身迎驾,且会当日落夜后宣告六宫,也至六宫嫔妃一听到这个词,就会猜测“丽嫔到底犯了什么错?” 就算是慧妃,也不会二货似地问:“丽嫔你犯了皇上什么忌讳?”丽嫔在赤身迎驾后,在床上躺了大半月。 新晋的姜婕妤在皇后离宫后第三天就被皇帝给收拾了一顿,之后她见到皇帝就控抑不住的浑身打颤,更不敢瞧皇帝。 丽嫔那边,虽比姜婕妤好些,却也难掩对皇帝的畏惧。 慧妃此刻想到洛俪的事,难道她得让三姐姐也这样被皇帝处罚,以三姐姐骄傲、刚烈的性子,她定然会一死了之。 不行,她不能告诉皇帝,即便她想“敬忠皇帝”也不能害了洛俪的性命。 可不告诉皇帝,就是背叛皇帝。 皇帝的忌讳里头有“隐瞒”这一条,前有杨玉梅触犯皇帝,后有丽嫔、姜婕妤,皇帝用他自己发明的特有“惩罚侍寝”手段,让被处罚的嫔妃都对他畏惧不已。丽嫔以前是多张扬的人,现在见到皇帝也是老老实实的。 姚大学士虽然疼爱女儿,可也不敢指责皇帝别样的处罚,何况那是夫妻闺房之乐,不过是手段狠辣些。 慧妃是因为知道皇帝有了新玩法,吓得不敢住在宫里,寻了个藉口,“二公主身上长痱子了,许是宫里太热,臣妾想带她去行宫避暑……”领着二公主与身边宫人来行宫避暑,她想着还是待在洛俪的身边够安全。 她这样大咧的性子,虽然经过暗人训练,可她着实做不来细腻心思,也不爱琢磨,这些事她学一辈子也做不来。 与慧妃一样“行宫避暑”的还有孙嫔、宁嫔二位。原不想离开皇宫,可实在被皇帝的新发明给吓着了,她们又打听不出丽嫔与姜婕妤到底犯了什么错,丽嫔两月中的三次的赤身迎驾侍寝,每一次之后躺半月,据说是犯了三错,究竟是何罪名,其他嫔妃一概不知。 着实丽嫔手段了得,她宫里的宫人一个个嘴严得跟铁桶似的。 第322章 快乐草原行1(三更) 着实丽嫔手段了得,她宫里的宫人一个个嘴严得跟铁桶似的。 姜婕妤那边,隐隐传出了她犯了的罪名: 一,听说姜婕妤算计杨玉梅弄掉自己的孩子,实为栽赃; 二,姜婕妤有隐疾却来侍圣。因为两错,所以被宣两次赤身侍驾,皇帝当夜离开后,姜婕妤非但没得到任何赏赐,还落了一身的伤,她身上的伤刚好,又被宣第二次,听说姜婕妤当时听闻后,吓得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偏还不敢晕,因为皇帝说了,如果她敢晕,为了赎其罪错,就得有人来代替。 皇帝说的代替法子,就是让姜婕妤的妹妹替代。 姜婕妤有一个胞妹,据说长得美丽可爱,为护妹妹,亦不会她与自己一样进入深宫,硬撑着侍了第二次寝。这一次伤得更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六宫嫔妃都没瞧过她迈出自己的宫门。 叶太妃对于皇帝的新玩法,不说一句话。在她看来,六宫嫔妃除了皇后、慧妃与荣嫔,其他人都不够好。皇后贤惠,要不是皇后劝着皇帝,怎会有皇帝的雨露均沾,又如何会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的诞生。 当有人求助叶太妃,却开不了口,当着试探地说时,叶太妃轻描淡写地道:“对那些犯过的嫔妃,是得惩罚一番,丈夫教妻妾,这是应当的,哀家没的去评论此事作甚?” 被打的又不是她儿子,那是一些犯了过的嫔妃,就是欠收拾的。 此时的慧妃,已经拿定主意隐瞒此事,想到他日皇帝许会知道,咬着下唇,视死如归地想:大不了被罚一回赤身侍寝! 只是想到脱光了,还让皇帝身边的太监宫娥瞧光光,胆颤羞恼一番。 素绻将洛俪扮得很好,素缱近来更自在快活,早前三天出门一次,后头要求两天出门一次,也亏得素缱缺根筋,脑子比较大条,根本没发现皇后是假的。素绻乐得答应“双日出门,单日就老实待在行宫。” 素缱早上领着嫔妃们身边的宫娥、太监出去,要到酉时一刻前才回来,玩得不亦乐乎,素绻每次给她二十两银子,她能花光光了才回来,尽买些便宜的东西,去应天府城买人家处理的茶叶、或是买一堆廉价卖出的胭脂水粉,再不就是买些便宜蜜饯,又或是买人家换季的布料。 今儿逢双,素缱带着素秋立在大殿,等着皇后给采买的银钱。 素绻给了张十两银票。 素缱以为拿错了,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遍,“娘娘,这是给奴婢打赏看门侍卫的?” 素绻瞪了一眼,“你每隔一日就花二十两,你上回买的都是什么东西,一大堆的布……” “娘娘不是赏给谭婕妤、房婕妤、邱贵人、李美人做小孩子衣衫了么?” 素绻想到素缱爱抢便宜的毛病,就一阵头疼,这应天府城的商家近千,几乎天天都有人廉价处理东西,如果给她的钱多,她还不得给花个精光。 洛俪到北疆,几时归来尚不知。 千里迢迢,虽说走时留足了银钱,可她也不能将姑娘的钱败光吧,这未来的日子那么久,天晓得什么都就短了银钱用。 素缱嘟囔道:“娘娘越来越小气。” 素绻道:“你若不要,这十两也没了。” “要,要,奴婢怎么不要呢。” “进了城,分五两给素秋。” “什么?”素缱跳了起来,本来就少,还要分五两给素秋,她也就够吃两顿饭,看到便宜东西不买,这简直就是浪费钱。她做不了省钱的,倒知道买便宜又实惠的东西,“娘娘,才十两啊,以前你都给百两、五十两……”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你这性子,本宫若给你一千两,你也能花精光,回头还要雇人家的马车送货,没的尽遭践钱。” 素缱叫嚷了一阵,到底拉了素秋离开行宫。 素秋、素纱、小路子、仇嬷嬷鲜少出门,但一个月会有一两次机会,是给她们自己采买东西的机会。 慧妃正遣了冬葵出去,得给二公主做新裳了,小孩子长得快,这个月能穿,下个月的衣裳就小了。慧妃将二公主的小衣服都攒起来,想着将来再添了孩子还可以穿。 谭婕妤的母亲早早就候在行宫,等待着孩子的出生。 宁嫔娘娘的姐姐罗奶奶早早同宁嫔住在一处院落里,宁嫔娘家亲娘早逝,与她感情最好的也就这个长姐,特意放下家里的事,照顾着自己的妹妹。罗奶奶家里有两子一女,此次来行宫特意带了小女儿来。 孙嫔娘家的母亲、嫂嫂也在,嫂嫂住了两日就回孙府了,留了孙太太照顾孙嫔。 房婕妤因为父亲做了丞相,房太太听说其他有孕嫔妃都有娘家人陪着养胎,也带着一大车的好东西住到行宫相陪。 李美人虽说李家不如以前了,好歹杨耀国的案子没有受到牵连,着实这李大人早前得杨耀国提携虽多,实在是有些本事、才干的臣子,否则也不会没受到牵累。李家更是拿李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当成天大的大事,李太太是同房太太一道住进来的,因是诰命夫人,进来容易,出去时就要受管束,好在嫔妃身边的宫人可以一个月出去几次采买。 邱贵人最吃亏,着实她是地方官员的女儿,娘家人都相隔得远,最多就是给家里写封信,说自己有怀上皇嗣了,又说有孕嫔妃都有家里人陪等事,却支字不提家里人来探望的话题。 因皇后只初一、十五再接受众位嫔妃请安拜见,其他时候,各位嫔妃就与自家关着院门过日子。几位嫔妃私下也有交好的人,偶尔坐在一处闲聊,因皇帝不在行宫,也不存在什么争宠夺爱的心。 素绻偶尔针在她们拜见时敲打一番,让她们别勾心斗角,安心诞下皇嗣才是正经,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皇家人。 六月下浣,谭婕妤在行宫诞下三公主。 谭太太似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被添了一位公主的喜事冲淡了。 八月初二,皇帝遣了宫人前来接慧妃与谭婕妤回宫。 慧妃是一百个不愿回去,直嚷嚷着:“天儿还热呢,过了中秋就凉快了,我们天珠回去,只怕又得生痱子。” 第322章 快乐草原行2 慧妃是一百个不愿回去,直嚷嚷着:“天儿还热呢,过了中秋就凉快了,我们天珠回去,只怕又得生痱子。” 谭婕妤抱着三公主,脸上含着浅笑,三公主生下来后,慧妃赏了几身天珠早前穿的小衣服给她,谭太太直说小孩子就得穿哥哥姐姐的旧裳,这样才好养活。 天珠已经有半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长得很是可爱,幼时眉眼瞧着像慧妃多些,而今倒像了皇帝几分,你一逗她,她就咦咦呀呀地回应,高兴的时候还会手舞足蹈。 慧妃心里挂念着洛俪:三姐姐不会不回来了吧? 如果被皇帝发现皇后是个假的,这肯定是一场大浩劫。 她是知道实情的,她肯定少不了受罚,可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她原想催着素绻把洛俪给叫回来。 现在,她又要回宫了。 叶太妃往行宫送了三位稳婆。 李美人、邱贵人都是九月的产期,房婕妤、孙嫔、宁嫔皆是十月上浣的产期,叶太妃是担心和去年一样,同一天就出生了三个孩子。虽然何婕妤是故意算计的,这才让大皇子催生早产。 素绻将皇后扮得越来越像,可每日扳着指头算洛俪的归期。 洛俪离开后,与她送过两份信,是用左手写的字,洛俪右手的字太多人见过,也只素绻能辩认她的左手字来,上面说她在草原遇到了梁俊,又寻到了医娃。 医娃,是洛俪对沐子轩的称呼,也只素绻知道这是沐子轩的意思。 素绻看着素缱从铁记镖局带回的书信,微蹙着眉头,心里暗道:怎么没提归期的事? * 八月十三,洛俪与沐子轩回到了虎门关的虎门城。 镇北大将军韩敬忠的帅府大厅。 韩敬忠坐在主位左侧,韩夫人温氏坐右侧,夫妻二人许是在一处住得太久,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兄妹,很有几分夫妻相。 洛俪跟在沐子轩后头,沐子轩大踏步进入大厅,揖手高呼:“沐子轩见过韩元帅,见过夫人,见过各位将军。” 梁俊定定地看着沐子轩后头的女子,相貌平平,眉毛稀疏,这绝不是洛俪,难道沐子轩没与洛俪相遇,洛俪去哪儿了? 然,韩三郎笑道:“梁心儿姑娘终于寻到沐大人了?” 洛俪揖手道:“多谢韩三将军领路,否则小女如何能寻到大哥与阿轩。” 温氏打量着洛俪,“梁姑娘千里迢迢从皇城入匈奴草原寻未婚夫,其情令人动容。” 洛俪笑容自然优雅,“梁夫人,我与阿轩此行去匈奴,可干过不少事,引着饥民劫匈奴粮库,草匪劫粮库,还毁掉了两处粮库。小女以为,与其烧掉,倒不如分给当地百姓……” 是她出的主意,沐子轩管配制药材,将看粮库的小吏给迷昏,然后带着附近的牧民进粮库,一家一车粮食,将偌大的粮库尽数分给了所有的百姓。 百姓也知这是官府的,领了粮食就举家迁徙到有水草的地方。 游牧民族,哪里有水草,就迁往何处。 韩敬忠面露讶色,“匈奴那边断了粮草,是你们干的?” 洛俪难掩得意之色。 他们做的事,自然要与沐子轩的上司报备。 她去寻沐子轩,也是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沐子轩心下汗颜,“这都是心儿出的主意,说我们两人目标小,她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瞧过一眼,就能绘出地图,还把藏粮图送给了草匪。草原的草匪,多是当地吃不上饭,又没有牛羊的百姓,他们得了藏粮图,就带人过去抢劫了。” 为什么要自己人去干,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嘛。 温氏赞道:“瞧不出梁姑娘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本事。” 洛俪道:“小女也只这点心眼可用,如果不是有点心眼,就凭小女这容貌,如何能得阿轩喜欢。” 韩三郎大笑道:“阿轩不喜欢你,在下喜欢,他再不娶你,我可就抢先求娶了。我瞧梁姑娘无论是胆识还是机智,绝不输于男儿,就凭她千里迢迢来寻夫,越过多少堂堂七尺男儿,有情有义世间少有。” 他说的是真话。 他是真的觉得洛俪不错,相貌也不算差,武功好,讲情义,总之,他是怎么瞧怎么觉得好。 洛俪垂首含笑,“阿轩,听到没?” 沐子轩笑道:“韩三将军晚了一步,在下来北疆前,就娶心儿过门了。” 梁俊打量着洛俪,怎么换了一个容貌,她学会易容了?那一张脸灵动活泼,不像是戴着面具,笑着时优雅温婉,到底是洛家的女儿,即便容貌平庸了,气度也是掩饰不住的。 洛俪对梁俊行了一礼,唤了声“大哥”。 温氏热情地拉洛俪坐到自己身边。 洛俪发现其间还有两位女将军,年纪大的约有二十五六岁,年轻的这个似二十出头,个个不算如何倾城绝色,倒也眉目清秀,英姿飒爽。 温氏笑指着二十五六的女将军,“这是我大儿媳妇宋氏,是沧州卫军所宋大人之女;这是我二儿媳武氏,是军中武将军之女。” “韩家一门英雄,女子也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传言不虚。” 洛俪抱手行礼,二人回了礼。 外头,传来一个半大少年的大叫声,还有一个七八岁小孩子的声音,“是汗血宝马,真的是汗血宝马!” 进来的是一个少年武将,一袭白袍,眉眼熠熠,在大厅上扫了一眼,揖手问道:“父帅,外头有两匹汗血宝马。” 洛俪道:“这是我与阿轩从汗都御马监抢来的,黑色的叫黑狮,是阿轩的坐骑。我的坐骑是一匹白马,名唤玉兔。这两匹马儿近来跟着我们走遍了草原各城,小女亦将匈奴各地的情况摸了个熟络,得闲时可以重新绘制一份匈奴地形图。” 韩敬忠难掩激动,“梁姑娘能绘匈奴地形图。” 沐子轩道:“心儿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定能比其他军中文官绘的更好。” 她可是女状元,有真才实学。 沐子轩亦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感。冲洛俪笑得温润动人,脸是陌生的,但眼神却是熟悉的。 温氏指着进来的半大少年,“梁姑娘,这是我幼子韩五郎,那个是我的嫡长孙韩广。” 洛俪揖手行过礼。 第322章 快乐草原行3 洛俪揖手行过礼。 韩五郎一脸羡慕,“汗血宝马啊,要是我也有一匹就好了。” “阿轩说,在科尔沁草原以西两千里之地,有一个叫大月氏的部族,他们所居的一个山谷平原上便有一个野马群,里面有不少汗血宝马,匈奴的汗血宝马就是大月氏进献的。早前我还说去那里套两匹汗血宝马回来,可阿轩说那里太远。” 韩五郎忙道:“不远,不远,现在我们有两匹汗血宝马,若要再套两匹回来,这不也是几日间就能做到的事。” 汗血宝马啊! 这可是宝贝,如果能得一匹就好了。 这一匹汗血宝马价值千金,不,应该是千金难求。 温氏轻斥道:“黑马是沐大人的坐骑黑狮,白的那匹是梁姑娘的坐骑玉兔。” 韩五郎道:“母亲,我又不抢人所爱,我只是想带一个会套马的去大月氏。到时候也弄两匹回来,岂不更美。” 韩三郎立时起身,附和道:“我可以与五弟共乘一骑,到了野马谷,我们就各套一匹回来,我瞧那两匹汗血宝马是有灵性的。” 梁俊沉吟道:“皇上一直想要一匹汗血宝马,在下也算一个,听心儿妹妹的意思,阿轩定然知道那地方,不如带我们几个走一趟吧。” 一侧的年轻将军起身,“算在下一个,虽然在下的骏马不错,可谁会嫌有更好的。” “我也去!我也去!” 沐子轩微拧着眉头:“去的人可不能太多,否则势必会惊动大月氏部族与匈奴人,到时候想要套马就不容易。在下得再配些诱马药粉,有了这药粉,只要让马尝到好处,就一定能成功。” 洛俪嘟着小嘴:“阿轩,你可是答应陪我过中秋的。” 答应的事就不能失言。 她想与沐子轩一道过中秋。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原就不多。 这一路,夫妻联手,扰得匈奴不得安宁。 这也是他们记忆里最快乐自在的日子。 洛俪的主意一个接一个。 沐子轩就听她的。 以前以为办不成的事,结果洛俪还真诱得草匪们对粮仓动心,这些草匪为了抢粮食,几乎是照着洛俪预想的那样抢劫粮库。 沐子轩尴尬一笑,“在下配药粉还得用两日,八月十六动身如何?” “好!” 一群年轻人就这样说好了。 军中的几位少将军听说此事后,个个摩拳擦掌都想跟着一道去大月氏套汗血宝马。 * 洛俪在虎关城买了布料,请教了镇北大将军温氏后,开始裁剪、缝制,她的针线当真算不得出色,却缝得极是认真。 一针一线坐在窗前就是一整天,从最初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络,动作也变快了许多。 沉陷情网的她,也可以静下来做一个贤妻,像许多给丈夫预备衣衫的女子一样。 梁俊看在眼里,心里突地觉得辛酸:曾经的他,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他们都不敢与皇帝抢,反倒是沐子轩,成为唯一一个走入她心里的人。能让她千里奔赴寻人,能让她坐在窗前缝衣,也能让她,为他笑,为他悲,为他牵绊…… 如果一切重来,他还是没有勇气向洛俪表白心迹。 就让她,化成他心头的那轮白玉轮。 身后的长随唤了声“候爷”。 梁俊轻叹一声,“我与夫人成亲几载,我身上穿的衣袍还是郑国公府针线房绣娘做的。” 长随怔了一下,眼睛看着小院子里不害飞针走线的“梁心儿”。 “候爷,郑国公府养了那么多的绣娘。心儿姑娘,到底是小户姑娘,哪能与我们府里比,自是少不得事事都要亲历亲为……” 洛俪比不了马茹? 简直就是笑话。 洛俪的出身比马茹高贵了多少。 洛俪有时间都用在书画上,可她为了沐子轩,居然亲自做起了针线活,光是这份心就能甩马茹好几条街。 马茹没给他亲自做过衣袍,就是梁娥眉还与他做过几双鞋,缝过一身厚实的寒衣。 只一刹,梁俊不由有些落漠起来:马茹声声说此生最爱慕的人就是他,最紧要的人是他与马莘。他可是见过马茹给马莘做衣袍,却没有他的份儿。 如果真的看重他,马茹是不是应该给他做几身。 马茹的爱慕,也不过挂在嘴边罢了。 如果她真的爱慕他,就当以他事事为先。 就当知他最看重梁娥眉,不该与梁娥眉对恃,不该让他为难。 马茹爱的,只是她、马莘吧?便是福元,也不及马莘在她心里地位。 有时候人的想法很奇怪,突然生出一种念头,时间一长,就会将这念头当成一种看法,甚至于在心头扎下根来。 梁俊心里暗道:梁娥眉最看重的亲人是他;马茹最看重的是马莘;而洛俪看重的是沐子轩。只凭这些女子给谁预备衣袍就知道了,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最最重要的亲人是梁娥眉。洛俪以前是在乎他的,但她亦只能居于梁娥眉之后,到底是表兄妹,哪有嫡亲兄妹感情好。 为何他就没有沐子轩的好运,能遇到一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会因他在草原失踪,独身一人进入草原觅夫,甚至还独自一人去救被困的夫婿…… 他果然只能有羡慕的份! 梁俊在心里哀叹了一阵,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愣愣地坐在窗前,又想了许多,不由得忆起自己失明时在胡杨林里与洛俪相逢,她二话不说,就将师门的圣药给他,那圣药比九转玉露丸还要珍贵,从这一点上看,洛俪对他的情,不会比梁娥眉的差。 还有离开江南时,洛俪赠他的九转玉露丸,因为这药丸,他不再是罪臣之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皇城,成为天子近臣。 他努力寻找着所有的藉口,以此证明洛俪其实是看重自己的,而他是洛俪最紧要的亲人。想到药丸的事,梁俊就平衡了,也对洛俪给沐子轩缝衣裳的事不再有嫉妒。 梁俊正想得入神时,就见洛俪捧着一件蓝灰袍进来。 长随忙唤了声:“心儿姑娘!” “梁候爷呢?” “在屋里。” 梁俊打开房门。“心儿。” 洛俪眉眼含笑,尤其一双凤眸,更是笑意难掩。“梁大哥,你试试这衣袍,我……第一次做的……” 第323章 第一次缝衣1(三更) 洛俪眉眼含笑,尤其一双凤眸,更是笑意难掩。“梁大哥,你试试这衣袍,我……第一次做的……” 梁俊立时笑得见眉不见眼,伸手接过蓝灰袍,一抖开就道:“妹妹这手艺真好,一瞧就是下了功夫的,这袍子做得真好看。” 他三两下褪了外袍,往自己身上一套,将头扭来扭去的瞧。 长随奔了过来,“心儿姑娘的针线活真好,穿在我们候爷身上真合身,不肥不瘦,就跟比着我们候爷做的呢。难怪有人说,能干的人,什么都能干。” 梁俊很满意,“心儿妹妹这两日辛苦了,花了两日才给我缝好这新袍子,我过节的时候再穿,素日就收起来。” 她给沐子轩做的。 她是想让梁俊帮忙试一下啊。 是帮忙试的,怎么变成他的衣袍了。 洛俪风中凌乱。 长随与梁俊都认为是给梁俊做的新袍。 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才做了第一件衣裳,前世学过针线,与梁妈妈学的,算不得好,也只能勉强见人。也就绣绣帕子、缝补缝补几针,这袍子还是温氏帮她裁剪的,她是觉得梁俊与沐子轩的身量个头差不多,好像梁俊比沐子轩要健壮些,她拿了沐子轩合体的旧裳比对,好像比沐子轩的肥了二寸,可心里没底,这才想让梁俊帮忙试一下。 哪知道,梁俊穿上,倒是肥瘦合宜了。 洛俪蹙了蹙眉头。 梁俊以为她做得不满意,忙道:“妹妹针线活真的很好。顺子,你说是不是?” 顺子忙附和道:“对!对!这衣袍我们候爷穿上可是最合身了。很好看,比县主缝的一点不差。” 反正也缝肥了,她还是回头再另给沐子轩再做一件。 缝过一件,总有些经验,这次要裁瘦一些,想来沐子轩穿上一定合适。 “梁大哥,我可是第一次缝,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这么好的袍子,整个虎关城都难找,再说不好,那就不对了。我很喜欢,多谢妹妹。” 洛俪笑了一下,“梁大哥忙着,我再回去给阿轩缝一件。” 在她心里,他居然和阿轩是一样的。 她买了两块衣料,原来这第一件竟是给他做的。 梁俊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站在屋子里扭来扭去地欣赏自己的新袍子,欣赏完了,脱下来整齐地叠好,放到自己的箱子里。 洛俪不好意思再找温氏帮忙剪裁,自己取了沐子轩的旧裳来比对,又寻了纸剪裁一番,忙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裁好了,又像上一件那样缝起来,这一次她缝得更认真,还在衣襟和袖口用银丝制绣了竹叶暗纹。 * 中秋佳节,一轮圆月从东边天际缓缓升起,又圆又明,比皇城的月更亮更净更皎洁。 月华如水,披撒在洛俪与沐子轩的身上。 她与他相对而坐,彼此会意一笑。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沐子轩更正道:“北疆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两人相握,她的眼里有甜蜜的笑。 沐子轩的脸上有幸福的沉醉,眼里是满满的深情。 不远处,梁俊静默地持着小院里相对的男女。 洛俪爱上的是沐子轩。 沐子轩明知皇帝的心意,却敢与皇帝周圜抢夺。而无论是他,还是卢淮安、铁建章,却终究没有沐子轩的这份果决,纪玄均是有心,但他晚了一步。 晚一步,就会错过一世。 洛俪偎依在沐子轩的怀里,小鸟依人般地道:“阿轩,多希望年年今日,我们可以一起吃月饼,一起赏月。” “今晚的月,今晚的你,将一直在我心里,每年今日都想一回,便是年年如此,朝朝如此……”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洛俪心下一酸,“我不想回去了。” “我也不想你离开。” “我替朝廷绘一幅完整而真实的匈奴布防图。” “辛苦了!” “但愿可以避免往后百年的征伐。” 天隆十四年的中秋,永远烙印在沐子轩的记忆里,也记在了梁俊的心上,他们终其一生,都不曾忘记那个夜。 沐子轩不忘那晚,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自己的怀里。 梁俊忘不了那日洛俪的温柔欢欣,这样可爱而温柔的洛俪,是他一生都不曾见过的。她只在沐子轩胡闹、争辩、顽皮、撒娇,要沐子轩抱,要沐子轩背她,甚至还要沐子轩哄她…… 沐子轩什么都听她的。 洛俪甚至指着天上的圆月,“阿轩,我要那轮月亮。” “我帮你摘。” 沐子轩就真的蹦跳着,举着手想抓月亮,可月亮那么玩,他却装得很认真的样子,跳了一下又下,直至跳了无数次,直逗得洛俪大笑不已。 “阿轩变呆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让你摘月亮,你还真摘啊?月亮那么高,你是摘不着的……” “不试着怎么知道,说不准就真摘着呢。” 她,就是他心里的月亮。 如果没有当初他的大胆尝试,他又怎会抱得美人归,赢得她的身心。 她在他的身边笑着,如果装呆装笨能哄她遍兴,她呆笨一场又有何妨。 * 八月十六一早,沐子轩带着韩二郎、武少将军、韩三郎、韩五郎又梁俊等人出发去了大月氏,从虎关城到那里,有另一条道,约有三千二百里之遥,他们要从西北进入,骑汗血宝马的能在三日抵达,而骑其他骏马的许得五六日后能抵达大月氏的野马谷。 洛俪在沐子轩离开后,开始在一张偌大的羊皮上绘制匈奴布防图。 她将一大叠的纸拼接起来,然后动笔描绘。 韩大\奶奶、韩二\奶奶相继来瞧过两次,将洛俪的动作很熟络,七天,她足用了七天的时间绘成了一张匈奴布防图,又用了两天再复制了一张。 八月二十八,洛俪刚起床,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奔过来,“梁姑姑,梁姑姑,我娘说我爹他们回来了,套了十几匹好马,有三匹汗血宝马哦,快去瞧。” 虎门城,元帅府大门外,已经围聚了不少瞧热闹的人。 洛俪刚一出来,黑狮与玉兔立时就发现了,嗒嗒地奔了过来,玉兔还用头蹭了蹭洛俪的腰。 洛俪伸手轻抚着玉兔的脑袋。 黑狮干脆打了个一个响鼻。 第323章 第一次缝衣2(第一更) 黑狮干脆打了个一个响鼻。 姑娘,我们的灵泉水呢?我们要喝灵泉水啊,要喝比野马谷还香还甜的灵泉水。 洛俪温柔地道:“水会有的,我带你们去马厩。”她来没来得多瞧,一转身走了,黑狮与玉兔似听懂了,跟在洛俪身后走。 梁俊等几人咋舌。 沐子轩道:“这两匹马是心儿训服的,所以他们只认心儿,心儿不用缰绳也能带走他们。” 难道他要说,洛俪最惯这两匹马,这两匹马不是跟洛俪近,分明是想喝加了灵露的水。 进了马厩,洛俪给两匹马提了两桶清水,见四下无人,在桶里各滴了两滴灵露。 黑狮不歇口就饮完了。 玉兔也是如此。 洛俪轻抚着玉兔的脑袋,“待去了皇城,灵泉多多的有,还有灵竹、芦苇叶子吃,你要不要去啊?” 玉兔居然点了一下脑袋。 洛俪惊呼一声,“你居然通灵,能听懂我的话。” 黑狮挤了过来,巴巴地望着洛俪,一副“姑娘,我也要去,带上我”的模样。 洛俪伸手,轻抚着黑狮的脑袋,“你也想去啊?不过这得你的主人同意才行,你离开了不好吧?他在这里。”她顿了片刻,“你主人也有灵露给你吃的,到时候我想法从皇城送些过来,你跟着他,待他回皇城,你就能吃灵竹、芦苇叶子。” 洛俪宽慰道:“你们就待在马厩里,我去瞧瞧那些汗血宝马。” 黑狮与玉兔交换了一个眼神。 洛俪已经出了马厩大门。 玉兔率先调头走了,黑狮沉默片刻也跟在后头。 大门外,韩五郎一脸愤然,“那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原是我瞧着的,可二哥不地道,抢先下手先套了去,拉着马去吃他备好的马料,哄得马儿认了他当主人。” 韩二郎道:“先下手为强,谁让你不快些的。野马群里统共就那么几匹汗血宝马,那里面不是还有几匹,许是被人套多了,滑得都快成精,根本捕捉不到。一见人就躲得远远的,还知道往马群中央跑,又快又滑,让人无从下手。” 韩大将军看着三匹汗血宝马,这些马大的有三岁,小的才两岁,许是没经验,这才被人套住了。 但凡是野马,与人打交道多了,就有了经验,也知道逃跑、避让,这种马若抓住,就是最好的。 韩敬忠拍了两匹三岁的汗血宝马,“这两匹就献给皇上罢。” 韩五郎叫了起来,“爹!” 韩敬忠知儿子是不舍得,“你想要,明年秋天可以再去野马谷,但这两匹必须献给皇上。” 得了宝贝,就得先想着皇上,此乃忠义。 皇帝对他们韩家还是信任有加的,韩敬忠每年都会献皇上献上一批宝贝。 这次得了三匹汗血宝马,自得献上两匹最好的,奏疏里头他亦不会有半点隐瞒,而是会坦承得了三匹汗血宝马,然,其中一匹还未长大,瞧着不如那两匹成年汗血宝马好。 九月初一,韩敬忠遣了嫡次子带着六箱献给皇帝的宝贝与两匹汗血宝马入京。 晨曦之中,洛俪笑意盈盈地看着沐子轩。 沐子轩穿上了洛俪给他缝的银灰色锦袍,用的是素色茧绸,衣襟与袖口绣了漂亮的竹叶纹,素色茧绸上偶尔还有几片竹叶纹,虽很零落、稀少,却只有一股儒雅气。 对于洛俪缝制的袍子,沐子轩很喜欢,穿上之后就舍不得脱下来,还在人前转了一圈,“心儿给我缝的新袍,好看吧。” 韩三郎摆手道:“上回梁俊才显摆了一回,直说是他心儿妹妹做的新袍,夸得天花乱坠,今儿你又来。你们有妹有妻的人就是好,总有人给你们做新裳。” 沐子轩笑了一下。 洛俪已经告诉他了:我本来是给你缝两件的,想着两件换着穿,可梁大哥一穿上就说是给他的,我瞧着缝大了,就送他好了。 沐子轩自不会点破,其实梁俊那件也是给他的。 洛俪因为时间紧,只给沐子轩缝了一件,在虎关城的成衣铺子里订制两身给沐子轩,让他换着穿。 此刻,沐子轩拥住了洛俪。 “阿轩,我回去了,你要保重,下次可不能再失踪?” “你也要保重。”他将嘴附到她的耳边,“好好活下去,不要将他激怒,我只要你活着,旁的都能忍受。” “阿轩……” 韩二郎与韩五郎各骑了一匹汗血宝马,想着一路还可以调\教一番。 韩五郎喊道:“心儿姐,得启程了,你们说了几日悄悄话,还没说够。” “来了。” 洛俪翻身上了玉兔背上,用手轻抚着玉兔的脑袋,“我带你去皇城。” 梁俊揖手道:“心儿妹妹一路保重!” “大哥保重!” 洛俪骑在马背,时不时回头张望,玉兔行得很快,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咴咴——”的马儿鸣叫声,黑狮站在虎关城大门前,正冲着洛俪呼叫。 沐子轩笑道:“黑狮喜欢心儿。” 她就是这样特别,就连马也喜欢她。 梁俊立在沐子轩的身侧,低声道:“你们在玩火。” “那又如何?人这一生,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还有什么意思。” “你想找死不该拖着她。” 沐子轩定定看着梁俊,“是君夺臣妻!是他强逼的心儿,你怎么不去指责他?” “我……” 沐子轩与洛俪相爱在前,皇帝强抢在后。 从北疆回皇城,会经过京北县。 洛俪藉口嫌韩二郎与韩五郎走得太慢,先一步走了。 夜幕中的洛俪摘去了面具,将面具放在红漆盒子里头,梳洗一番,叩响了悠然别苑的大门。 开门的是沙金家的,一见洛俪,惊呼一声“皇后娘娘”就要下拜,洛俪轻声道:“莫吵醒其他人,我只是过来瞧瞧。” 洛俪的身后跟着一匹雪白的马儿,马儿在月光下啃食着悠然别苑林间的清草,吃得津津有味。 主人,这里的草比野马谷的还香!好多的灵气。 洛俪唤了声“玉兔”。 白马抬起头来,跟在洛俪身后进了别苑。 洛俪道:“不许吃这里的花草,我有大用的,我领你去灵潭,你可以洗个澡,还能饮些泉水。” 沙金家的见洛俪一唤马儿,那马儿就跟听话的孩子似的跑过来,他脖子有鞍配,却只得一截极短的缰绳,还是绕在脖子上的。 第323章 第一次缝衣3 沙金家的见洛俪一唤马儿,那马儿就跟听话的孩子似的跑过来,他脖子有鞍配,却只得一截极短的缰绳,还是绕在脖子上的。 洛俪走在前头,那马儿突地动作快捷,用舌头一扫,将一朵月季吃掉,洛俪扭过头来,“你偷食了?” 马抬着脑袋,似不承认。 洛俪道:“沙金家的,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这马是我在外头收来的骏马,略通些人性。” 沙金家的合上门,一调头回了屋里,将洛俪来了,还带了一匹通人性的马的事讲了。 沙金道:“她是皇后娘娘,天下的宝贝不是皇上的就是她的,那些百官还不得拼命的巴结,我听人说前儿有人送了皇上一对会说话的鸟,就跟人似的,最会开解人了。” 这马与那会说话的鸟一比,可不就差了。 洛俪领着玉兔到了灵潭,指着男子那为的潭水,“你可以在那边洗澡,还能在井边饮水,只井边的水莫弄脏了。” 玉兔立时撒着四腿奔到井水边,低头饮了一口,好香的水,这次全都是她的,她饮得咕噜噜直响,直喝得肚子鼓鼓再也喝不下,这才跑到男子浴潭里头去打了滚,再打个滚这才上来,发现泡在水里不错,又跳了下去,泡着泡着时,发现想撒尿,寻了个草坪方便后又继续饮水、泡澡。 次晨,待沙大嫂子与翠兰打水时,发现井里的水下了一大截,以往水都是满的,还能流到外头的浴潭里。 玉兔还想喝水,嘴馋的,可它够不着,这会子见有人,大摇大摆地走近,伸着脖子就将翠兰打上来的水喝完了。 翠兰一扭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雪白的东西,喊了声“娘呀”就吓得坐在地上,待定睛细瞧时,发现是一匹头顶有一挫闪电纹杂毛的白马,它瞪着一双眼睛正急切地看着翠兰。 沙大嫂子正在查看园子里的花木,“到底是谁干的,把花全都掐了,我的个天,谁干的?” 一抬头,发现一匹白马正在偷食月季,当即抄起扁担就追了过来。 玉兔四条腿,沙大嫂子两条腿,那里追得上它。 沙大嫂子边追边喊:“怎么有马进了别苑,把花木都糟塌了。” 洛俪已经起床,正在念慈堂里习武练剑,内院通常无人来,也只沙大嫂子隔日浇花木时会过来瞧瞧,沙大嫂子带着翠兰住在外院。 翠兰现在是自由身,家里正在给她物色夫君,当然也不急,毕竟她的年纪还小,因在皇后身边服侍过,附近好几户小户人家都想求娶。 翠兰爬起身反应过来,拿了个大扫帚。 母女俩一南一北准备夹击玉兔,洛俪听到外头的骂声,出了院子,却见玉兔立在中央。 洛俪问道:“玉兔,是你干的?” 玉兔依旧抬着脖子。 洛俪道:“沙大嫂子、翠兰,这是我的马玉兔。” 沙大嫂子追得气喘吁吁,这马的动作也太快了些,就跟顽皮的孩子似的,她拿着扁担连根马毛都没碰到。 玉兔老老实实在立在洛俪身后。 翠兰指着玉兔大骂:“臭马!水井里的水是不是你喝的,你喝了多少啊,如果我不是带了绳子,都快够不着了。” 玉兔想着:俺就喝了一点,那么多的水,又没喝完。 沙大嫂子道:“月季花、蔷薇花是不是你偷吃的?” 俺就吃了几朵,什么叫偷吃,这是我家主人的,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洛俪道:“它就是一匹马,只知道自己吃,哪里管该不该吃,别与它计较。” 他们是人,也必要和一个畜牲计较。 只是这开得多好的花,居然就被马给吃了。 翠兰道:“姑娘可是要用花做香膏子的,被它吃了,可用什么做香膏子?” 洛俪道:“总会有法子的。一会儿替我预备好柴禾,再帮我采花、草叶,我今儿就制几盒香膏。” 她的香膏快用完了,这次来悠然别苑就是为这个,早前还想着把玉兔留在这儿,只怕它会四处惹祸。 洛俪看着外头,哪里还有一朵花,也就剩下花骨朵,全被玉兔给吃了,它还真识货,专挑了花吃。 洛俪轻斥道:“玉兔,你到外头玩可好,别再糟蹋我的好东西。” 玉兔望了眼大门方向,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 沙大嫂子错愕地道:“这畜牲居然听得懂人话。” 洛俪道:“小心它恼你!” 骂人也听得懂,真是成精了。 洛俪叮嘱道:“我来别苑的事莫传到外头,我暂住两日,做完香膏就离开。” 洛俪突地忆起外头有庄稼,追到大门外,“玉兔,记得前几日教你的,庄嫁与蔬菜不能吃!你吃了,人家会追着你打,你可以吃林下的草。” 翠兰问道:“它真能不吃庄嫁和草?” 洛俪道:“来的路上吃过一些,我揍过它,它聪明着呢,知道哪些不能吃。” 玉兔在别苑外头的林间啃草,啃了一阵,就见几个孩子带着耕牛出来放牧,看到林间的白马个个新奇不已,而它身上还有马鞍,一瞧就是有主人的,浑身的马毛白净如雪,身上隐隐还有股花香。 “啧啧!莫非是皇后娘娘的御马。” 几个牧童围着玉兔瞧了一阵稀奇,赶着牛往草多的地方去。 玉兔凝了一下,一股风似地冲到前头,好多的嫩草,那动作跟有人抢食似的,几下就把嫩草、好草给啃食了。 几个牧童咋了咋舌。 几头牛怒气冲冲地盯着这个白色的怪东西。 玉兔吃饱了,又摇大摆地往悠然别苑地大门进去。 看门的沙金家的认得它,也不拦它,只是好奇他去哪儿,合上大门跟在他后头,发现他立在井边,望着井水看。 沙金家的问:“你想喝水?” 玉兔点头并后退了两步。 沙金家的吊下井,打了一桶水上来,心里暗道:这马儿真是成精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臣献上来的,听得懂人话,还知道点头。 玉兔连喝了两桶水,肚子胀得圆鼓鼓的,他又进了男浴潭,往水潭里一跳,趴在水潭里泡着。 沙金家的更称奇了:“连马儿都知道洗澡,这世道还真是变了啊。” 它怎么知道井水是喝的,这浴潭是洗澡用的。 第324章 见闻1(三更) 它怎么知道井水是喝的,这浴潭是洗澡用的。 洛俪前年时在这里制过香膏,还有些制好的绵羊油未用,如今全调成了香膏装到一个瓦罐里头。 黄昏时,翠兰带了五盒香膏来重新调制,洛俪帮她看了一会儿火候就完成了。 翠兰问道:“听说娘娘在行宫避暑?” “是。” “娘娘为什么不让小婢继续留在身边服侍?” “宫里有什么好的,说句话还得想上三回该不该说,哪有你们在宫外自由自在。” 翠兰不再问了。 她是愿意服侍洛俪的。 但洛俪放了她们自由,每人赏了二千两银子,就这笔钱,足够她嫁一个好婆家。 洛俪在悠然别苑做完香膏,当天夜里就骑马回了皇城。 因玉兔是千里驹,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洛家。 她没惊动岁寒馆的看守婆子祖孙三人。 启了暗室,在暗室换了装香膏的盒子,想在里面加些更好的灵露,启开竹塞时,里头传出一股淡淡的异味,味很淡,但她的嗅觉自来灵敏,立时捂了鼻子,取了源水石出来,重新进行提取,这一提取就发现有一半的水都坏了。 “怎么会坏了呢?” 她面露不解,以前也没遇到过,难不成还得装在玉瓶里才成。 她再寻出火圣水、冰圣水,重新提取后,发现也有一半是坏的,提取后的圣水没有异味,她寻了玉瓶盛放。 心里想不明白,带了几只竹筒出来,想着不行就再重新弄一些。 她骑着玉兔去了白云庵竹林,放了玉兔在林间玩耍,玉兔吃竹叶,且是越吃越香。 洛俪在淤泥潭上提了一些圣水,初是粉红、血红,再是乳白、透明,各装了一筒后,就半圣水接在一只木桶里,约莫有大半桶时,洛俪回到竹林寻玉兔。 玉兔似一直在等洛俪,将她提着桶放到自己的面前,它一低头饮了一口,哇靠,这是什么东西,好怪好美味的样子,乐得“咴咴”高叫,更是跳了丈许高,兜了一圈又跑回来喝一口,喝一口又跳。 洛俪瞧出来了,是这东西的灵力太浓,偏玉兔不知节制,没底线地吃。 洛俪懒得管玉兔,自己先回了洛府暗室。 在暗室里,她用源水石进行了二度提炼,发现里头最后能剩两成的污液,这污液有一股刺鼻的异味,是黑灰色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洛俪将黑灰色的液体单独存放到一只竹筒里,她又进行了第三次提炼,居然还有一成的脏东西,最后进行了第四次,接连进行了五次,圣水才算是真正纯净。 自以为是圣水,也未必就是最纯净的,反复提炼,就如洗衣服,以为洗干净了,你再洗,还是有脏东西出来。 最终圣水里头,也只得一半的圣水,另一半是污物。 洛俪重新调制了香膏,装到香膏盒子里头,现下闻着味儿,觉得比以前的更好。 洛俪再去了一趟淤泥潭,又重新取了三筒圣水回来,依旧几度进行提炼,将最后最好的装到里头。 她存在暗室的圣水坏了,或许唐门的也都出了问题。 那处淤泥潭好像藏有什么秘密? 有灵露,亦有污物,只这浊物不知用来养花会如何?回头她可以试试。 洛俪将灵露、冰火圣水按三斤装,装进不同的玄竹、冰竹竹筒里封好,而浊液被她取出来,调了水浇在花木上。 洛俪听到一个传言,“重阳佳节,皇上还去行宫接皇后回宫。” 皇帝要去行宫? 不能再留了,每年重阳从九月初七放假,要休五日,再不赶回去,皇帝就该到了。 洛俪寻到玉兔,“你喜欢竹林?” 玉兔最喜欢的是那桶水,喝了几天才喝完,一喝完它就又蹦又跳,可它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喜欢的话,把路记下,将我送到行宫,你回竹林住。下次我去瞧你,给你大半桶圣水喝。那一片竹林的竹叶足够你吃了,我瞧见那里的草庐没有,若是遇到下雨就住在那里。过几日,我派人给你专门建一间屋子,你可以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只别让人把你捉住了……” “你可别记错了路,我听说老马识途,你可是宝马、灵马、神马,应该能记得道儿吧?” 玉兔载着洛俪,洛俪刻意让它行得慢些,九月初八近五更时分,她近了行宫。 洛俪轻拍着玉兔的脑袋,“你记得路么?” 玉兔点了一下头。 “见到生人避着些,小心被人抓住宰了吃马肉,我可不想拘着你,想让你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先回竹林去。” 玉兔回头,望了眼林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高墙,撒开四腿飞野似地往皇城方向奔去。 洛俪正要入行宫,林间传来一声“姑娘”。 不远处,立着一个着夜行衣的少女,不是戴着面具的素绻还有谁。 “素绻!” 素绻笑着走近,“姑娘,刚才那马儿……” “从匈奴御马监盗来的汗血宝马,略通些人性。” “传说中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这可不多见。” “韩大将军得了三匹,挑了最好的两匹献给皇上。估计昨日,韩二郎、韩五郎兄弟就入京了。” 素绻摘下面具。 洛俪亦摘下面具。 主仆相视一笑。 戴上了面具,谁还能认出她们是谁,戴上了就变成了陌生人,即便是熟人遇到对面相遇亦不得识。 洛俪道:“先回去。” 素绻想着皇帝要来行宫,洛俪肯定会赶回来,她怕瞒不住皇帝,每月初一、十五应付几个怀孕的嫔妃就够累了。 谭婕妤生下三公主天香回宫后晋入嫔位,谭家受了厚赏,谭太太赏了二品诰命夫人。 不知道丽嫔在宫里犯了什么错,新来的嫔妃说,被皇帝罚赤身侍寝,嫔妃们私下议论皇帝太猛,丽嫔卧床静养,已一个月不见踏出宫门半步。 皇帝依旧每月去杨才人院里一次。 洛俪回到月华宫后殿,沐浴更衣,换上皇后袍服,取了两盒香膏出来,“新配制的,你养养肌肤,那东西你自己收好,许下次还能用上。” 她说的是面具。 素绻接过放到自己的大箱子里头。 次晨,待素缱等人过来时,发现素绻回来了。 素缱将手一探:“好东西!” 出了一趟门,怎么也得带了礼物回来。 第324章 见闻2 出了一趟门,怎么也得带了礼物回来。 素绻轻斥一声,“外头能有什么好东西?” 先拆台的居然是她姐姐,素缱要了,其他人也不好不给。 素绻昨儿瞧洛俪背了个大包袱回来。 素缱道:“怎么没有了?哪里不比行宫好玩,快点给好东西。” 素秋与素纱围了过来,巴巴地看着素绻,从上到小的打量了一番。 素秋道:“她身上的香脂好闻,快给我们一盒。” 素绻忙道:“没有,是娘娘说我这几月在外头皮肤变糙了,这才赏我两盒的。” 素缱追着素绻,“臭丫头,出门一趟,敢不给我们带礼物,姐妹们,把她给拦下,非搜她的身不可。” 几个人正在大殿闹腾,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女音传来:“好了,别闹素绻,她刚回来,还累着呢。素绻,把那盒东西给他们几个给分了吧。素绻带了几箱子好东西回来,估计近日就能到行宫,听说是几箱子皮货,回头仇嬷嬷、小路子与你们几个人一人做一件寒袄穿。” 素绻恼道:“那礼物是小婢送给娘娘的,娘娘何必理会她们。娘娘都没要礼物,她们倒先吵了。” “分了罢,这次你出门辛苦,你先挑。给仇嬷嬷挑两件,大宫娥挑了,再让小宫娥们都挑一件,好歹素绻出了一趟门,让宫中上下都沾沾喜气。” 素绻应答一声“是”,进了内殿捧出一个锦盒子出来,几个大宫娥站成一排。 锦盒里装的是首饰,与皇城的颇有些不同。 有嵌红玛瑙的抹额、亦有嵌绿松石的、琥珀的,还有手、脚上带的链子,亦有女儿家戴的小铃铛。 四个大宫娥只觉得新奇不已。 素缱大叫道:“素绻,你去匈奴了,这一瞧就是匈奴贵族女子的首饰?” 素绻故意道:“就不告诉你,我这次遇到了多少有趣事。” 素缱跳着脚,“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出门回来,都讲给你听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昨儿晚上,素绻服侍洛俪洗澡,主仆二人说了许久的话,洛俪拣了一些事告诉素绻,比如匈奴有汗都,里面是什么样儿的;黑木城,又是什么样儿的;还说了草原上的鹰与狼群;更说了有个大月氏部族,而这部族是一妻多夫,女子为尊,她们那儿有个野马平原,里头长有汗血宝马等等。 大宫娥挑罢,给仇嬷嬷留了两件。 素绻换了小宫娥进来,一人挑了一件首饰戴着玩儿。 素缱控抑不住,早去了素绻的房间里翻腾,抱着一个包袱出来,打开包袱里头是一件匈奴女子的袍服,连靴子都有。 素缱以前与素绻胖瘦差不多,这几个月,素缱又壮实了不少,反而是素绻越发地清瘦,而这套袍服,洛俪穿过两回,故意穿旧,原就是照着素绻身量买的,就是这靴子也是照着素绻的脚买的,穿了些日子作旧之后这才放起来。 匈奴的女装,胖瘦不是特别明显,瘦一点能穿,胖一点也能穿。 素纱道:“匈奴女子的衣服,素绻,你扮一个出来瞧瞧,扮一个嘛……” 洛俪这会子正坐在内殿,换上了匈奴贵族女子的打扮,在她们的好奇声中出来,几个人立时眼前一亮。 素缱围着洛俪审视,“匈奴女子就是这样穿戴的?” 洛俪恼道:“皇城偶尔可见匈奴商人,那些女子不就是这样穿戴的,你们至于这般好奇,不过本宫这身,可是素绻带回来的贵族服饰。” 是她在汗都夜宴上敲昏一个贵族女子,脱了人家的衣服夺来的。 她当时就觉得这袍服好,连人家头上的首饰都一并夺了来。 洛俪抬起手臂,转了个圈。 素缱抱起素绻的衣服,不多会儿就不见了人。 不用问,也知道她一时好奇,也要穿出来瞧瞧自己扮出来的模样。 仇嬷嬷领着小宫娥们进来时,就看到洛俪穿着匈奴人的服饰,吓了一跳,“娘娘!” “昨儿素绻带回来的,都是凤仪宫的自己人,本宫一时好奇,就想穿出来瞧瞧。” 素绻捧着几件首饰过来,“这是给仇嬷嬷的礼物!” 又拿了一对挂佩给小路子,“这是路公公的。” 仇嬷嬷道:“素绻姑娘这次去了匈奴?” “嬷嬷,这次出去,我可是长了见识,匈奴与我们中原可完全不同。” 素绻将自己从洛俪那儿听来的,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汗都,汗都那边就与我们这里不同,满大街都是摆地摊的小商贩,往地上铺一张毛毯,或是铺几张羊皮就能做生意,夜里,就搭一个小帐篷在街头住宿。 汗都王宫的屋顶是圆顶,就帐篷那样的,王宫还染得五颜六色。他们敬奉长生天、天神,宫里有大萨满…… 我这次才知道,匈奴汗王有三个最宠爱的公主,分别叫金鉴、银鉴、铜鉴,金鉴公主小时候被大火毁了容,瞧见皮肤白净的侍女、女奴就要剥人家的脸皮……” 素绻在讲话,小路子、仇嬷嬷与宫娥们听得津津有味。 素绻夸张地道:“大萨满是金鉴公主的外祖母。” 素纱问道:“大萨满是什么?” “会法术的人,像我们大赵的道长、神婆。大萨满养了一只特吓人的虫子。在夜里能放蓝光,那虫子的鼻子比狗还灵,能在夜里寻人,专寻皮肤白净,体有异香的少女。寻到人后,就会被金鉴公主的女卫抓走,然后剥下她们的脸皮。” “金鉴公主剥了别人的脸皮,制成人皮面具,自己戴在脸上,然后一天换一张地扮美女,其实她的脸早就毁了,丑得跟罗刹似的,不知道的贵族公子就以为她真是美人,其实是她顶着别人的脸,大萨满制作脸皮的技术太差,用不了两回就得换,金鉴公主就需要更多的美女脸皮,大萨满就四处给她寻……” 好瘆人! 素绻形容得夸张,听得素纱、素秋心里打寒颤。 小路子问道:“匈奴的汗王就不管管?” “管什么?他的政事那么多,管都管不过来呢。我去草原的时候,韩大将军正遣了人进入匈奴,你们道梁俊将军失踪是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怎么回事?” 第324章 见闻3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怎么回事?” 素绻只当是小路子问的,接着道:“是韩大将军秘密遣梁俊将军、韩二将军进入匈奴烧毁他们的粮库。 这些粮草,全是匈奴金刀驸马寻到了窦贼遗留的另一处宝库,拿这笔钱买了我们大赵的粮食,然后组建军队,拿着粮食再来打我们大赵。 梁俊将军、韩二将军在匈奴毁掉了好多粮库,不过折损也挺大的。当初进入匈奴的有一千多人,后来活着回去的只剩下不到百人。” 仇嬷嬷道:“要我说,虽然死了千人,却也是划算的,如果他们拿着我大赵的钱粮来祸害大赵,到时候因为战祸而死的百姓就更多了。” 他们是大赵人,自要站在大赵这边。 窦承嗣是奸的、坏的,窦承嗣的儿子窦唯也不是好人。 素绻连连点头,“入匈奴境内烧粮库的主意就是梁俊将军想出来的,早前怕走漏了消息,这才对外说他失踪了。” 素缱这会子穿着匈奴女子的服饰出来,刚出来就见外头站着一大片人,惊呼一声:“拜见皇上。” 皇帝到了,却令人不得通传。 他刚到,就听素绻在讲北疆的事。 月华宫上下,立时齐刷刷跪拜行礼。 皇帝步入宫门,见洛俪衣着一袭匈奴贵族袍服,端祥了一番,“素绻送给你的?” “臣妾觉得这服袍新奇得紧,就先穿上了。” 皇帝道:“你是大赵的皇后,私下穿穿就成,去内殿换了罢。” 若是旁人穿匈奴的服饰,他早就恼了。 洛俪就是新奇,想穿一下。 洛俪应答一声,转身进了内殿,仇嬷嬷与素纱跟了进去。 皇帝笑道:“素绻继续讲。” 素绻顿了一下,平息心绪,继续道:“奴婢还去了黑木城,这是匈奴的第二大城池,里面有好多铁器铺子,更有一个兵器府,是专门给匈奴将士打造兵器的地方。 黑木城往北有一大片的森林,森林里头有很多飞禽走兽,听说还胜产百年老山参,里头还有专门的挖参人,奴婢这次就去过黑木森林。奴婢不会认参,每次发现的都是几年的,要不就是十几年的,像这种野参,挖参人根本都不会采,发现有人想采,也会劝你不要采。” 素绻笑得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皮,“奴婢就花银子买,百年老参,一根八两银子;三百年的老参一根五十两银子;五百年的老参一根得二百两银子。” 高昌沉吟道:“在皇城,一根百年老参可得一百两银子,这三百年的老参一般的得五百两,这上等好参可上了一千两银子一根。” 素绻道:“简直太便宜了,早知道那么便宜,奴婢就该向娘娘多讨些银子上,到时候就能买很多,只要多出一两银子,挖参人就愿意把参卖给我。奴婢买了些参,交给北疆的镖局送回来。” 她很是认真地道:“匈奴有一个大月氏部族,早前听说是一个小国,后来慢慢败落了,就变成一个部族。这个部族以女为尊,富贵人家的女子可以娶一个正夫,再纳几房偏夫……” 皇帝连连咳嗽。 高昌瞧他脸色有些难看,“素绻姑娘还是讲旁的趣事。” 素缱是兴致勃勃,“做大月氏的女子真好,女子可以娶夫……”末了,还看了眼素秋一眼。 素秋还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素绻道:“大月氏部族在西边草原尽头,与沙漠有些近,那里有一个野马谷,里头胜产汗血宝马,奴婢离开北疆的时候,听虎门关的百姓们议论,说韩大将军派了梁俊、韩二将军等人去了野马谷套汗血宝马,听说套了三匹,除了一匹体弱的,另两匹都是百年难见的好马,是真正的纯种汗血宝马。韩大将军正在给皇上准备厚礼,要派他次子韩二将军入京向皇上献上两匹汗血宝马,还有一车匈奴那边的宝贝。” 韩敬忠要向他献宝,宝贝是两匹汗血宝马。 皇帝听得心下满意,可见这位大将军不错,得了好处没忘他这个皇帝。 他更在意臣子的忠心,能处处挂着他,这样的臣子就该重用。 素绻又道:“还说匈奴的野山参,我们大赵就有百姓不远千里去那边挖参,去的是家里的三个儿子,家里太穷,穷得娶不上媳妇。大哥三十出头,最小的弟弟也有二十五六岁,老母亲听说有人去匈奴挖野山参,挖到三百年的老参带回大赵,就卖了几百两银子,不仅买了田,还娶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 于是,她动了心,留下了小儿子在家孝顺,让大儿子、二儿子随着同行的村民一起去挖参。十六个壮年小伙子啊,结果一入草原,夜里遇到了狼群,最后就剩下十二个人,他们只得跟商队走,后来到了黑木城。 进了森林挖参,因为太想挖掘到三百年的老参,十二个人就往森林深处去,当地挖参人劝他们,说深处的猛兽多,可他们这些汉子,多是为了赚钱回家娶媳妇的,就想着要挖好参,就一道进了森林。 十二个人在森林里迷了路,兜转了两个多月,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被老虎咬掉了一条腿,一个虽四肢完好,却也剩了半条命。 后来遇到当地的挖参人,将他们带回村子里。 他们挖到了八根三百年以上的老山参,两人一商量,决定留一根答谢当地挖参人。 挖参人听说他们一道出来的是十六个,而今回去只剩一个半人,不忍收他们的参,道‘没想你们大赵比我们还穷啊,都是穷苦百姓,拿山参回去给你们村里那十四个死掉人的家人吧。他们不是个个都有兄弟娶不上媳妇,许回大赵换了钱,能让他们都娶上媳妇。’那张氏一家人兄弟两个去挖参,回去的时候都没了。 也不晓得那两个活着的人回家,会不会把老山参卖掉后给另十四个人的家人分钱,这些人家冒死让儿子去挖参就是了为了娶媳妇,好有个子孙后嗣延续香火……” 素绻说得绘声绘色。 大赵的百姓,被匈奴的百姓认为最穷。 天下居然有为了娶媳妇就丢命的百姓。 第325章 穷得一妻多夫1(六更) 天下居然有为了娶媳妇丢命的百姓。 一家三兄弟,去了两个再也回不来,家里只剩下一个最小的。 皇帝听得眉头微锁。 素绻说完了,还发了一阵感慨:“多少百姓娶不上媳妇,为什么有钱人就得娶纳那么多呢。其实对那户张姓兄弟来说,兄弟三人只要能一个能娶上,他们就高兴了。奴婢去的时候,正巧在路上碰上他们,待奴婢离开虎关城,就只看到他们一行的一伤一残二人,他们还怕被人抢了野参,硬是拿了一根百年山参作为酬资给镖局,要与镖局的人作伴回乡。 那个活着的张大毛说,‘回家之后,我们兄弟四人就能娶上媳妇了,虽然我残了,但我张家能后继有人,我也算对得住父母了。’ 他还说,在他们老家,有兄弟几个娶一个媳妇的,唯一的媳妇要与谁睡,就把自己的一只鞋挂在房门上,生下的孩子,都不知道到底是兄弟里头哪一个的……”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大赵境内还有这样穷的百姓,因为穷得不娶不上媳妇,兄弟几人娶一个妻子。 高昌问道:“他们是哪里的?” “是冀州草庙镇人氏,是哪个县的,他们没说。说是他们家乡太穷,当地的媳妇娶一个得花二十两银子,光花银子不算,没点家业,姑娘都不愿嫁,许多长得水灵的好姑娘都嫁到外地去。最后留下来的人越来越穷,姑娘也越来越少,再到后头,就是兄弟几个娶一个媳妇,当地的姑娘还不愿嫁当地,只能从外头人牙子手里买。就是那种长得奇丑的,也得花十两银子一个,若是傻的、痴的、疯的在那儿也是人人争抢的宝贝,就这样的也得八两银子一个……” 素缱听得神采奕奕,“草庙镇的女人不是与大月氏的女人一样了,天下居然有这种好地方。” 瞧她那模样,竟然一脸向往状。 素纱素秋立时后背冒冷汗。 那是穷啊,这素缱是怎么听音的,居然说那地方好。 皇帝听见的是“穷”。 素缱听的是“好有趣”。 素纱张着小嘴,一脸羞红,“一个媳妇嫁给兄弟几个,不会浸猪笼?” “早在先帝时就开始这样,最开始是张家村的村长与他兄弟两人这样,娶的是隔壁王村的姑娘,与他们兄弟打小相识,连村长儿子都娶不上媳妇,这还是村长老娘想的法子,头一晚上哥哥与新娘子同房,第二晚就让弟弟去。 早前新娘子寻死觅活,找哥哥说,她被弟弟轻薄了。被婆母唤过去,这才说了实话,说她们为了娶媳妇,已经揭不开锅了,她肯定是没法儿让两个儿子各娶一个,只能共娶一个了。 村长家带头这样了,其他的人家就跟着学,三个儿子、四个儿子都娶一个。 就说张家兄弟三个,他们就有两个爹,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大爹生的还是小爹生的呢。反正都叫爹,叫大爹、小爹,而今到了他们兄弟三个时,家里就更穷了,所以张老娘才会做主让两个大儿子去挖参……” 素秋追问道:“没人管吗?怎么能一个女人嫁几个丈夫,还都是兄弟,全乱了,不对啊。” 素绻淡淡地道:“百姓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娶得上媳妇,再有口饱饭他们就知足了。草庙镇太穷了,穷则思变,为了不让儿子们没媳妇,可家里又娶不上多的,只能几人同娶一个。早前原只张村这样,后来其他村子的人觉得这法子好,就跟着学了,算起来已经有几代人都这么做了。” 洛俪换了宫袍出来。 皇帝静坐未动,还沉陷在素绻说的事里。 洛俪挨着皇帝坐下。 皇帝似受了打击一般,他没想到天下居然还有那样的百姓,将孔孟之道的教化置之不理,为了娶媳妇可以不要命,送入猛兽之口;为了娶媳妇,繁衍后代,兄弟几人娶一个。 伦理、道德,早已经成了虚空。 洛俪轻声道:“昨儿听素绻念叨了一回,臣妾也没想到,大赵治下,居然会有那样的地方。”她垂下眼帘,“皇上,不如挑些深宫之中十八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宫婢,配给草庙镇那些娶不上媳妇的汉子,总得让一家娶一个媳妇。否则,挖参的事传出去,臣妾担心此事闹大被匈奴人利用,万一到时候他们许几个匈奴姑娘给他们做媳妇,这不是祸乱我大赵的根本……” 匈奴姑娘嫁给大赵贫汉,听起来不错,谁晓得这里头会不会有暗人、细作。 皇帝悠悠轻叹:“怎会有那么穷的地方。” 洛俪道:“臣妾以为,大赵治下,许这样的地方还有不少。” 皇帝身子一歪,倒在洛俪的怀里,闷闷地道:“真是烦透了,文武百官只会糊弄朕,说朕的国库有多少银子,百姓们如何富足,可根本就不是这样。” “皇上不能久居深宫、皇城,有机会也该出去走走。” 皇帝呢喃道:“朕累了,想在皇后怀里睡一觉。” “你睡吧,臣妾在这儿陪着你。” 她到底还是不能爱他。 幼时视他为兄,而这感觉更奇怪,反而有些可怜皇帝。 洛俪抬了抬手,左右宫人齐齐退去。 皇帝趴在洛俪的怀里,洛俪看着他的睡颜,心下没有半分的涟漪。 而他,却觉得安心,更有一种幸福的心潮涌过心头。 素缱缠着素绻,“还有别的有趣事吧,你再说几桩呗。” 素绻在从洛俪那儿听来的事上加工一番,变成她自己的故事,其实不乏添油加醋,听得素缱羡慕不已。 素秋主动承担预备御膳的事,定了菜谱,选了七成是皇帝爱吃的,只三成是洛俪爱吃的菜式。 皇帝扒在洛俪的腿上,不多时便沉沉地睡去。 洛俪端坐,用手轻抚着皇帝的头发,远远看去,就似世间所有的夫妻,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相隔相阻了千山万水。 不知过了多久,洛俪以为他睡着了,轻叹一声,“你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你若不说,臣妾不问。” “是丽嫔。” 丽嫔,那个美丽的女子,性子不服输,也不愿服软,到底是家里的嫡长女,让她服软,定也是做不来的。 第325章 穷得一妻多夫2 丽嫔,那个美丽的女子,性子不服输,也不愿服软,到底是家里的嫡长女,让她服软,定也是做不来的。 “永仁宫有一个程宝林,那日朕经过花园,她在那里浇花,觉得她容色不错,就提了她做宝林。想着慧妃与你不在,就先安顿到她宫里,可是她……她兄弟随姚夫人拜会,她居然给程宝林下药,让她兄弟把人给玷污了。程宝林自知失节,当日就跳了井。 丽嫔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还是被朕给查了出来。她连朕的女人都敢算计,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朕不过罚她赤身侍寝,她就寻死觅活地大闹,以前又不是没这么罚过,偏这一次就不行,还说宁死也不受辱。” 难怪洛俪回来,就听素绻听到,皇帝罚丽嫔赤\身侍寝的事。 洛俪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姚志豪胆大包天,连朕的女人都敢碰,朕派了卢淮安将他给做掉。”他吞咽了一口,“许是朕杀人太快,姚丽嫔猜到是朕动的手脚。姚大学士近来想把此事闹大,天天在朝堂上说,他儿子是被暗害的,还将矛头直指卢淮安,并寻到了人证、物证,说是卢淮安借机杀了他儿子,要杀卢淮安替他儿子解恨。” 他的确太急切了些。 程宝林已经死了,何不再缓几日。 到时候寻得证据,名正言顺地杀了姚志豪。 皇帝到底是顾忌自己的名声,所以才会令卢淮安暗中动手。 “朕查得实在的事,可姚丽嫔非说是程宝林勾\引他弟弟,抵死不承认。以前她想算计窦美人,朕便留了一个心,而今她知自己做错了事,将身边两个知情的宫人寻了藉口打杀掉。 朕出宫之时,禁了她的足。 她宁死不受辱,朕偏要让她承受更加的不堪。 敢算计朕的嫔妃给朕戴绿帽子,朕要她生不如死。 她不是拒绝朕碰她么?那好啊,朕就让小平子、小罐子两个碰她,让他们去侍候她。” 洛俪听到耳里,心下卷起了巨浪,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帝所行的事是越来越狠毒了。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你这又是何苦?她到底是你的女人,太监也曾是男人,你折磨她,心里就当真好受了?将她打入冷宫罢。” 皇帝恨恨地道:“姚大学士敢几番为难朕,他还真当朕是好欺负的。”他顿了一下,“别说是杀他儿子,就是光明正大的杀他,朕照做不误,朕一再退让,是因他也曾是清流的人。他拉拢一些臣子,想做上丞相的位置,朕还偏不让他做丞相。” 洛俪轻声问道:“你还做了什么?” “朕离京之前,以姚丽嫔触怒龙颜,将她打入冷宫。朕令卢淮安查姚贼的犯罪事实,贪墨、违犯大赵律例上竟无错处。” 姚大学士倒也算得上清廉。 皇帝想治姚大学士的罪,偏人家硬是没有半点把柄。 洛俪柔声道:“臣妾扶你去后殿歇息,午膳时再唤你。” 皇帝被洛俪扶到后殿。 他突地将洛俪压在身上,定定地看着她的脸,“为什么要再抹黑膏。” “臣妾不屑以美貌惑君。” “朕容你诱\惑……” “朕生不了孩子,侍寝也是浪费龙种。” 浪费他的种子,倒不如让他的种子播撒在肥沃的土地上。 洛俪道:“如果皇上想要美人,臣妾的宫里倒有几个从秀女降为宫娥的美人。” “朕不要,朕只想要你。” 洛俪勾唇浅笑,没有半分的惧容,“你先睡一觉罢。”她的声音很是轻柔,仿似一泓水,看似柔顺,却只有一股子威严。 洛俪将他推开,覆在他的身上,静静地听着他凌乱的心跳,他为她动心,可她却再也起不了任何的涟漪。 洛俪刚出后殿,仇嬷嬷神色慌张地禀道:“娘娘,房婕妤要生了。” “让柯老太医、冯医女与稳婆过去侍候着。” 晌午时,洛俪正与皇帝用午膳。 仇嬷嬷回来禀道:“恭喜皇上,房婕妤给皇上添了一位四公主。” 皇帝沉吟道:“明儿正是重阳佳节,又是秋菊盛开之时,赐名天菊。” 房婕妤添了位公主。 宁嫔、孙嫔、李美人、邱贵人很快就得了消息。 九月十一皇帝回京。 “皇后真不随朕回去。” “眼瞧着几位嫔妃就要临产,臣妾先不回去,待几位嫔妃顺利产子后,臣妾再回去不迟。” 皇帝温柔地握着洛俪的手,“年节时定要回宫。” “好,臣妾记住了。” 送走皇帝,洛俪又回到了平静如水的日子。 这次,她让素绻带着新的冰火圣水去趟唐门,一样只得一斤,皆用玄竹冰竹盛放,唤了素绻到后殿说话。 “你私下问问义父,就说我发现早前提炼的圣水发臭被腐之事。这是经过反复提炼五次的,想来存放的时间更长些。问问唐门的圣水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如果有,你将这些圣水给他。你将这半块玉玦交给义父,就说他日若有人手持另一半玉玦,便将制好的琴交予此人。另外,这二斤圣水是我给义父的,让他每日加在水里吃上一滴。” 洛俪将信装到信套里头,另给了素绻一笔银票,“如果得空,去瞧瞧安玉嫦姐妹,看她们现下生活得如何。如果日子艰难,就留给她们五千两银子,只与她们说,计划着度日,往后再也没有。” 九月十五一早,素缱似闻嗅到素绻要出门的气息,早早就候在外头了,叫嚷着要一道去蜀省。 洛俪冲素缱招了招手,“你去什么蜀省,你前儿不是羡慕韩门两位奶奶能做女将军,本宫恩赏,不如你去北疆寻梁将军,你到他麾下做个女将如何?” 素缱瞪大眼睛,“娘娘当真让我去当女将军。” 正合她意。 她可不想住在皇宫、行宫,无趣得紧。 她就喜欢往外跑。 上次素绻出门,羡慕得她险些没掉眼珠子出来。 洛俪肯定地点头,“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给你二千两银票,你骑马去北疆,可别几下把钱花光了,路上不识熟人,花光了可没人帮你。” 这是素缱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洛俪与素绻。 若干年后,她总会忆起这一日分别时的情形。 第325章 穷得一妻多夫3 若干年后,她总会忆起这一日分别时的情形。 “娘娘,为什么是明早才让奴婢离开,奴婢早就收拾好了,就等娘娘给银子。” 素绻直冲素缱翻白眼,一脸不屑的模样,“你除了知道银子,还知道什么?” “知道见到便宜东西一定要抢,我赚不来钱,可我会省钱,省一个钱就当赚一个钱。” 素绻冷笑两声。 素缱那是省钱,纯粹就是胡乱糟践钱。 有多少钱,都能被她败光。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素缱就养成了爱买便宜货的喜好,不买不成,不买她回来会睡不着,一定要把身上的钱花光,她才觉得踏实。 素缱道:“你又瞧不上我买的东西,我买回来的野菜、野物,你还不是照吃不误。” “我是怕不吃浪费了,那可是花银子买回的。你赶紧走,你走了,娘娘的银子都能省下,整个凤仪宫就数你最会花钱,败家丫头早点走。” 素缱懒得理素绻。 她就那么点爱好,喜欢银子,爱抢便宜东西,虽然每次都说不抢购了,可看到大家都在抢,她又控制不住,每次买回来,总被素纱、素秋两个训,说她乱花钱,然后,全宫上下都看着她买的东西,还得帮她给消灭掉。 看着一点不剩的时候,素缱又觉得自己买对了。 于是这就有了一循环:素缱抢买便宜货回来,凤仪宫以仇嬷嬷为首的开始狠批素缱乱花钱,拿娘娘的银子不当回事,再是仇嬷嬷出主意帮忙消化货物,吃的、穿的,全都给消灭掉。素缱又再买便宜货,再被狠训…… 如此往复,几乎人人都习惯了。 最后,连素缱也麻木,“仇嬷嬷最怪,每次骂我,每次又帮忙分东西,我瞧她分东西的时候比谁都乐。” 明明是高兴的,偏还要训人。 这,就是素缱的看法。 这一日,素绻去了蜀省。 素缱则骑马去北疆当女将军。 洛俪是皇后,放一个宫娥离开也无人非议,对仇嬷嬷来说,让素缱去北疆,还能省皇后娘娘银子,在她看来:“娘娘早该让素缱出宫了。” 再不离开,她瞧着都累。 皇后娘娘有多惯身边的宫人,也只她们身边服侍的人知道。 跟着皇后娘娘自在,娘娘性子好,很少训人,待人又宽厚、阔绰,就是仇嬷嬷、小路子手头谁没有几百上千两银子花使着。 九月,原还有一位要生产的嫔妃,终究没能如期临产。 进入十月,初五宁嫔先行打动,痛苦一日之后产下四皇子。 十月初九又有邱贵人临产,再产下一位五皇子。 十月十三孙嫔产下一个六皇子。 十月二十二李美人产下一位七皇子。 一下子降生了四位皇子,喜讯传到宫里,皇帝眉眼含笑。 群臣再不用说皇帝要“多衍子嗣”的话,人家已经有七个皇子,除了二皇子的生母荣嫔、李美人的娘家弱些,其他五位皇子的生母,个个来头不小,外家都是当朝重臣。 腊月二十三,四位嫔妃月子满,洛俪带着她们浩浩荡荡地回到皇城。 腊月二十六至正月十六,朝廷要放年假。 洛俪给贵人以上的各家女眷发了牌子,约她们在二十七日前可入宫探望嫔妃。 添了皇子外孙的几家,家家欢喜,在家里摆设酒宴请宾朋。 宫里也择了二十七这日给四位皇子补办满月酒,因都是十月出生的全放到一日。 入宫参加满月宴的诰命夫人们,人人都得预备四份礼物,还不能厚此薄彼。 邱贵人因产下五皇子有功,晋为婕妤。 李美人亦晋为李贵人。 皇帝给宁嫔、孙嫔赏了布帛钱财,孙嫔得了封号“敏”敬称敏嫔。 李贵人行事谨慎,是因知李父早前是杨耀国的门生,不敢张狂,就连李家女眷也是小心翼翼。 邱贵人进退得体,行事端方。 最为圆滑的当属宁嫔,长得柔弱温婉,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皇帝在满月酒宴近结束时现身,他一出现就是给四个新出生的皇子赐名,意味深长地给宁嫔的儿子赏了个“天赐”的名字。其他三个皇子的名字虽是天字打头,也都是天祥、天瑞、天福之类的吉瑞名字。 皇帝给四个孩子各赏了一个赤金寄名锁,每个金锁都是一条蟠龙,上头各自有一个字:赐、祥、瑞、福。 正说着话儿,只见何婕妤身边的内侍奔了过来,轻呼一声:“禀皇上,大皇子病重了。” 皇帝不耐烦地道:“何婕妤是怎么照顾孩子的,怎的三天两头的病,还不请太医。” 内侍一脸哭相,“大皇子哭着要父皇,又不肯吃药。” 四位嫔妃正高兴着,突地就来这么一个人,皇帝正一个个抱着孩子瞧呢,刚将敏嫔的儿子抱上手,打量孩子的容貌,这还没瞧仔细,就来一个报大皇子病重的,心里岂能痛快,觉得这好不容易是六皇子讨得帝心的机会,就被打扰了。 大皇子天佑因是早产儿,自出身时就是三天两头的病。 何婕妤镇日就围着儿子转,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哭成个泪人。 洛俪道:“还不快宣太医给大皇子瞧病。” 小太监迟疑着,看着周围的命妇们,几家得了皇子外孙的,都抱着自家的外孙瞧。尤其是宁嫔娘家的人,那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皇子长得好,入宫的嫔妃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皇帝也不是丑的,生出的儿女能有丑的。 高昌冲小太监挥了一下手,“还愣着作甚,把太医院的儿科圣手请过去。” 洛俪不知道何婕妤现下是不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催生下一个多病的儿子,她是否还会那么干。 天佑的体弱,与她昔日催生原就有干联。 荣嫔虽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人家的孩子也不见天佑弱。 慧妃所出的二公主天珠那就更健康了,还不到一岁,现在已经会爬了,嘴里还会咦咦呀呀地说话,就会喊“丁丁”、“当当”,其实喊的是“爹爹”“娘娘”,说话比略大些的另三个皇子公主还早,因她说话最早,皇帝最是喜欢,得空时就去重华宫坐坐,逗逗二公主。 天珠每次见到皇帝就手舞足蹈,嘴里喊着“丁丁”扑到他身上,在皇帝脸上弄一脸的口水,皇帝故作生气,她就咯咯大笑,弄得皇帝扮不出冷面孔。 第326章 个个非良善1(九更) 天珠每次见到皇帝就手舞足蹈,嘴里喊着“丁丁”扑到他身上,在皇帝脸上弄一脸的口水,皇帝故作生气,她就咯咯大笑,弄得皇帝扮不出冷面孔。 过得一阵,皇帝将四个皇子都抱了一遍。 洛俪道:“禀皇上,臣妾得去何婕妤那儿瞧瞧大皇子。” 皇帝起身道:“朕陪你一道过去。” 待到何婕妤寝宫时,就听何婕妤声声哀哭,“佑儿,你父皇一会儿就来了,他一会儿就来了……” 洛俪进入屋中,屋子里点着银炭。 何婕妤守在暖榻前,小小的孩子又瘦又小,肤色蜡黄,唯有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的明亮,一直在宫门口搜索着,见到一袭明黄的龙袍一掠,那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他抬起双臂,嘴里唤着“父皇”。 皇帝快走几步,一把将天佑搂在怀里,“怎么又不肯吃药了。” 何婕妤抹着泪,“直叫苦,怎么也不肯吃,硬灌下去,他一哭就全吐了。” 洛俪对身后的素纱道:“去把我屋里的调养药酒取半斤来。”她笑了一下,道:“这配方还是当年香茗大师所赠,早前郑国公夫人马氏的弟弟马莘也是个天生体弱的,吃了大半年就养好了。天佑年纪小,不用吃太多,每日用筷子沾上两滴喂他,许过上几个月就养好了。” 天佑依在皇帝怀里,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洛俪。 洛俪粲然一笑,蹲下身子道:“天佑不喜欢吃药,往后就不吃了,我们改吃香酒,香香的美酒……” 皇帝轻声道:“那么金贵的东西,你倒舍得给他,他能品出什么味来。” “不是给他品酒,是给他调养。” 就她大方、阔绰。 上回为了救何婕妤母子的性命动了陪嫁的九转玉露丸,这次要给大皇子调养又多了如此珍贵的药酒。 何婕妤不吱声,当初若不是洛俪,他们母子性命难保,因为这,后宫里骂她没良心的嫔妃就不少。她起身行礼,“妾身谢过皇后娘娘赏赐!” “天佑不仅是你的孩子,更是皇上的孩子,本宫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 天佑知幼体弱,原是胎里带来的毛病。 何婕妤也知道是自己当年一时冲动害了孩子,总想弥补。 素纱取了一坛半斤重的小酒坛。 洛俪亲自开了酒坛,用筷子沾了两滴喂天佑吃下。 天佑伸着小舌头,被辣得眼泪汪汪。 皇帝笑问道:“是药好吃还是香酒好吃?” “香!香……”天佑叫嚷着。 皇帝哈哈大笑,“你可是男儿,虽不能嗜酒,吃几滴调养也不错。你母后的好酒,就是朕一年才得半斤,今儿你倒得了半斤去。长大了,可记得你这命是你母后给救回来的,要孝顺你母后。” 何婕妤面容不好看,生怕皇帝说出让洛俪抚养天佑的事,这可她九死一生诞下的皇子,更不能便宜了他人。 “顺……” “要说孝顺,而不是顺。孝顺!” “孝顺!” 何婕妤把酒坛封好,看皇帝逗了会儿天佑。 皇帝把天佑递给何婕妤,“往后没什么大病就不必给她吃药了,先吃皇后的药酒调养着。” 何婕妤应答一声“是”。 洛俪笑了一下,“照顾好大皇子。” 皇帝与洛俪并肩离去。 何婕妤搂着大皇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帝后又如何,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若是大皇子登基,自己才是亲娘,还能越过了亲娘去。 她一时间心潮起伏,亲吻着大皇子,现下有了调养药酒,就先吃着,若是真的能变得健健康康起来,让她做什么都乐意。 将皇帝引过来虽会藏敏嫔、宁嫔几位心下怨恨,可她得了珍贵的调养药酒,也算是值得。 * 凤仪宫。 慧妃正歪头打量着洛俪,似要将她瞧出一朵花来,实则她是在瞧,这回来的到底是素绻还是洛俪。宫里头没有比她有更深的感悟,她可是最希望洛俪留下的人,洛俪在,她与天珠的日子就过得轻松。 洛俪淡淡地问道:“娇容,你瞧够了没?” “没。”慧妃斥退左右,“你们都退下,本宫与皇后说说体己话。”她走近洛俪,又靠近细瞧。 洛俪道:“没人告诉你,素缱去北疆当女将军了,这丫头太能花钱,本宫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了,拿了二千两银子,打发她去北疆投奔梁将军。素绻去了唐门,瞧着得年节后才能回来。” 慧妃细辩一番:素绻扮得再像,假的就是假的,首先这神态学不来,没有这般活灵活现。这可是自小就相识的三姐姐,三姐姐说话时总是神采飞扬,语调亦是缓急适中,会有稍许的抑扬顿挫,这些是素绻学不来的。 慧妃一把搂住洛俪,难抑欢喜,半是撒娇,半是轻斥地道:“姐姐的胆儿可真大,一个人就敢去北疆。” 她又不是弱女子,这不是还有武功。 但慧妃想的是洛俪中了软骨散。 卢淮安府中药师配制的软骨散,非解药不可,与江湖中的软骨散不同,那种软骨散多是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即可自行化去。 “还真亏得我去了,否则梁将军的眼睛就毁了。” “你是他们的福星,更是我的福星。”慧妃抱住洛俪,嘴里说着好话,“好姐姐,再把你的好酒赏我一些。一般大小的四个孩子,就我家天珠身体最结实。” 那药酒自是好的,慧妃不盼自己孩子如何特别受宠,只要她健康平安就好。 慧妃觉得自己的女儿天珠能健康,多是仰仗了洛俪的药酒。 洛俪问道:“你怀上了?” “两个月了,我只告诉了母亲,还没告诉旁人,希望这次能怀个皇子。” “生皇子就当真好?皇上才二十多岁呢,想要皇子多少没有。”洛俪轻凿一下慧妃的额头,“在这宫里,没欲望的人,比有欲望的人活得快乐;没儿子的人,要比有儿子的人更得宠。你若真明白,就该盼着肚子里的是个公主。” 皇帝年轻,十几年后,他还不到四十,便有几个近成年的儿子。待那时,父强子成年,身为皇帝定有防备自己儿子的意思,但若是公主,他便不会心生疑虑,相反的,还会对只育有公主的嫔妃不生戒备。 第326章 个个非良善2(第一波,十更) 相反的,还会对只育有公主的嫔妃不生戒备。 历朝历代的帝王,有疑心者十之八/九,即便是汉武帝、唐太宗这样的圣主明君,年迈之时也没有不疑心,不防备母强子成人的嫔妃、皇子。 慧妃摇头表示不懂,其实也像是懂那么一点,可到底是什么又说不大清楚。 “李夫人还真说对了,你这简单的头脑是个有福气的。娇容,以后你就这样才好,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不害人,却可以防备人。” 慧妃抱着洛俪,“这辈子,我就赖上姐姐看顾。” 洛俪道:“少说混话,你最该依仗的高枝是皇上,其次还得靠你自己。你把皇上哄好了,你就平平安安了。听我一句劝,这一胎是公主你更该高兴,若真是皇子,就要教他学会本分,以你现下的地位,只要不做出大错,他将来封个亲王不成问题。什么太子储君之类的,别让他去妄想,你让他学云王,自由自在,行走江湖,逍遥天地,何等快乐。将来,他还可以拜云王为师,学学那份洒脱快乐。” 所有的皇子都在谋一个储君之位,可这个位置只有一个。 皇帝还年轻,而今已经有七个皇子、四个公主,将来的孩子会更多,待这些皇子长大,会是如何一番情形还真难说。 慧妃争辩道:“生了皇子寄在姐姐名下,那他就是嫡子,为什么不能想?” “正是因为我拿他当自己的孩子,才告诉他这些话,有几个帝王是快乐的,不过是孤家寡人。你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乐平安一生,还是希望他孤独厮杀、步步血腥?” “自是前者。” “那不就结了,听姐姐的话,踏实快乐地活下去,你不害人,但若有人算计你,你或是告诉我,又或是让皇帝给你做主。男人就是用来依仗的,你不靠他,你要靠谁去?他是你丈夫,遇到事,你就找他。他不做主,你就哭,哭得越可怜越好、越委屈越好。” 慧妃呵呵笑了起来,“姐姐把皇上吃得死死的。” “他是个明君,不会糊涂。” “这个很难说。” 不糊涂,会在大婚之夜睡在杨玉梅床上。 事后,他又拿这事让杨玉梅认错。 可见在男人心里,说你做得对的是他,指责你不对的还是他。 对错是非,全都是他一张嘴说了算。 慧妃低声道:“姐姐,皇上待你是不同的。半个月前,皇上晋了洛仪为县主,说‘洛家嫡女尊贵,当封县主、乡君’,封了洛三老爷为‘嘉德候’。洛三爷得封世子,估摸近日,圣旨已抵达江南。” 洛家嫡女尊贵,这不仅是指顺天府洛氏嫡系的姑娘,也说了整个洛氏一族的嫡女都是尊贵的。 因皇帝这句话,洛家嫡女就与其他贵女不同,在他们的尊贵上又进了一成。 洛俪轻笑,他待她不同,是知她不会诞下一男半女,洛家成不了外戚,自来哪家的外戚没有自己的皇子外孙,但她没有,这也是皇帝可以放心洛家的原因。 失之东隅,补之西隅。 皇帝对她赏无可赏,想到赏赐她娘家的父兄子侄,就连洛径几岁的女儿也封了乡君。 洛家出了一个皇后,洛氏一门尊贵,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慧妃道:“我有孕了,有三位嫔妃有些日子没瞧见,躲在寝院里养胎。姐姐记得章美人罢?前儿我在御花园撞见了,天色还未大亮,就在御花园里赏花,一见到就躲,那肚子怕得有五六个月。小邓子去打听,说已经快八个月了,也不知她瞒着个甚,又没人害她的孩子。” 如果有人陷害,早就没了。 慧妃又道:“我瞧章美人身边的宫娥像是有身子了,只不知是几个月的。” 早前敏嫔宫里有个宝林怀孕,而这宝林早前是她身边的宫娥,因着这事,宝林的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没了,宫里有人议论,说是敏嫔给弄掉的,但无凭无据,也只能传说一时。 就算敏嫔的对头想抓住把柄,也得有凭有实才能对付敏嫔。 这偌大的后/宫,亦只皇帝一个男人。章美人有孕,她原是第一批入宫的嫔妃,当日太后与皇帝恩赐,允第一批入宫的六位嫔妃可带陪嫁入宫,当时的窦长安、杨玉梅各带了两名陪嫁大丫头,而其他美人各带了一名。 洛俪记得这位宫娥原是章美人的陪嫁,是从章家带入宫的。 章家原与窦家有芥蒂,窦家得势时,章美人日子不好过;后来窦家被灭,章美人又被其他嫔妃当成是窦家奸党一派,日子更不好过。 这位章美人自来行事谨慎小心,就连洛俪对她的印象也不深,只在某次初一、十五的皇后拜会时瞧过,她打扮即不张扬、也不低调,是那种中规中矩得让人挑不出错的人。她静静地坐在主位嫔妃的后排,垂着眼帘,毕恭毕敬,也不说话,只静静地饮茶吃点心。 洛俪轻声道:“我让仇嬷嬷去打听。” 慧妃声音低沉,“听说章美人初孕,不敢侍寝,怕伤了腹中孩子,将她的侍女打扮成她的模样。只侍了两回,侍女就怀上了。” 别说两回怀上的,敏嫔宫里原是秀女落选嫔妃被降为宫娥的那位,勾着皇帝侍寝一回就怀上了龙种,还因此被皇帝晋入宝林,虽是末等嫔妃,总算是有名分的帝王嫔妃。 “妹妹要我给侍女赏个名分?” 慧妃笑道:“说不得人家还不乐意,自打侍女有了身孕,本宫听冬葵说,便是章美人喝口水,侍女都要先尝,专替她试毒。怡春宫主位道‘既然章美人的侍女有了龙种,本宫就赏她一个宝林’,可那侍女却跪地求情,说要服侍章美人顺遂产下皇上的子嗣才肯离开。” 这侍女也算是个忠心的。 虽然有了自己的骨血,却给章美人试了几个月的毒。 又或是,侍女知道,这后宫里头不会有人去算计别人的孩子? 皇后不能生养,后宫的嫔妃可以想生多少都成。皇帝也是赞同嫔妃们多育子嗣。除了早前杨玉梅算计丽嫔、孙嫔、姜婕妤落胎,无论是暗的、明面上的,她都做了,除了杨玉梅旁人似乎还真没这般算计过。 第326章 个个非良善3(继续,十一更) 她都做了,除了杨玉梅旁人似乎还真没这般算计过。 慧妃一句“怡春宫主位”,洛俪听到耳里有些古怪,“你不喜敏嫔?” “丽嫔一身傲气,性烈情真;敏嫔面上瞧着老实,要我说却是个难缠的。不说旁的,那位宝林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她给弄掉的,可就是抓不到她的把柄,可见这手脚下得麻利又做得干净,这样的人,可不是真正的老实。” 老实人行事,可没这样做得面面俱到的。 即便旁人能猜到,一点把柄都抓不到。 洛俪心下宽慰:慧妃看似头脑简单,心里却也是个有成算的。她的简单只是在自己人面前,听她说话,这些身居高位的嫔妃是什么性子,心里也得明白。 她给了慧妃一个鼓励与赞赏的目光。 慧妃越发觉得自己没说错。 “还有荣嫔,以前在重华宫菊阁住的时候,又胆小又怕事,早前还说是没娘家的。与奉天府玉氏旁支认了亲,玉家见她生了大公主、二皇子,一举儿女成双,还不得捧着她、巴着她,盼着她拉扯玉家的脂粉生意。” 嫡支玉氏没了,可人家还有一个同是老祖宗后人的旁支玉家。 这个玉家在嫡支没了后,突然就崛起了,脂粉调制得比以前的嫡支还好。 洛俪道:“说到玉家的脂粉生意,本宫离宫前,发现内务府的脂粉出了问题,这件事后来如何了?” 慧妃位列一品皇妃位,这宫里除了洛俪就属她尊贵,“三姐姐离开不到五天,内务府那边就大清理一场,说是两个太监做的。王公公打杀了两个太监……”她顿了一下,处理这件事的是内务府的王长寿与大总管高长春,内务府是属他们管的,他们管的脂粉出了事,自是要自己关起门来处理。 慧妃迷迷糊糊,想了半晌也只记得打杀了两个太监。她忙提高嗓门喊:“冬葵、小邓子。” 冬葵、小邓子一路小跑过来。 慧妃道:“皇后娘娘离宫后,内务府查有毒脂粉的事,后来如何了?” 冬葵也是一头雾水,良久也不知道如何应答。 小邓子忙道:“禀皇后娘娘、慧妃娘娘,奴婢听说,王公公查到了两个小太监头上,这二人是被人收买了。” 洛俪问道:“是谁收买的?” 慧妃唤了冬葵说话。 素纱、素秋与小路子三个也跟了过来。 小邓子小心翼翼地道:“是……是荣嫔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叫小喜子的。” 小路子“咦”了一声,“当时凤仪宫上下就觉得奇怪,万花山庄、百花堂的脂粉都出了问题,单单玉玲珑的没事。莫不是为了抢宫里的供奉生意?” 慧妃道:“你继续说。” 小邓子道:“内务府的小太监招供,说是小喜子指使他们干的。小喜子否认此事,后来小喜子就被大总管下令杖毙了……”他凝了一下,“这件事被皇上知道后,皇上与荣嫔娘娘说了一句‘此次过错先攒着。’” 先攒着,是先不罚,某日他想起来再罚。 皇帝罚犯过错的嫔妃,那就是赤\身侍候。每一位被罚如此侍候的嫔妃,轻者在床榻上躺半月,重则就要躺一月,哪里是侍候,分明就是受一顿粗暴的刑罚。 慧妃笑道:“荣嫔还真沉得住气。” 小喜子哪来的胆子去买通内务府的太监下毒,说是他自己的主意,可一旦成功,得益的可是玉家,是荣嫔,要说与荣嫔没关系,可小喜子是她身边的大太监,这件事怎么也推脱不过。 慧妃继续道:“荣嫔晋了四妃之后众嫔之首的嫔位,不焦不燥,自己的孩子那也得自己养。可她倒好,听说何婕妤因不舍将大皇子交给太妃哺养,对太妃言辞不敬,她立即就亲自把二皇子送去慈宁宫。 二皇子送去就哭,这孩子原比大公主还安静,怎就哭了?暗里打听了一番,她在送去之前,悄悄儿给二皇子喂了大半碗醒神汤。我的个天,那可是亲生儿子,她就舍得给一个不足百日的婴孩喂这东西。二皇子想睡觉,因喝了醒神汤,一听到丁点声音就醒,心里难受,故而一过去就哭闹不休,吵得太妃心烦意乱,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怕有个好歹来,立时将二皇子给荣嫔送去。” 相较于荣嫔,慧妃还是觉得何婕妤的言行更符合正常,但凡是亲娘,谁舍得把孩子交给别人养。 “荣嫔把大公主送去给太妃解闷,因这是公主,没喂醒神汤,一到慈宁宫还不知道换了地儿,依旧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太妃便觉得大公主好,将她给留下来。 姐姐,要我说,荣嫔这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把大公主送太妃那儿哺养,祖母亲手带大的,这情分自不同其他公主。将来二皇子的前程上,大公主在太妃跟前说几句好话,太妃不就能帮衬上忙,啧啧,荣嫔也是个厉害的!谋划得好远,连二皇子长大后的事都想到了。” 洛俪听叶太妃说过二皇子到慈宁宫哭闹得不成的事,后来才换成了大公主,叶太妃还夸大公主安静好带。只未想到,荣嫔为了让叶太妃照着她的计划走,将二皇子送去前,给一婴孩喂醒神汤。新生儿对药物最是敏感,成人喝一碗,就那么点的小孩喂了大半碗,小孩子要能睡着这才是怪事。 小孩子不会说话,心里难受只能用哭来发泄。 洛俪以前还不放心慧妃,见她也是个门清,心下觉得宽慰不少,这世间没有一尘不变的人,也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何况慧妃已经是母亲了,为了二公主天珠,怎么可能还迷糊不懂。 洛俪问道:“你不会把此事告诉皇上吧?” 慧妃错愕,“我告诉他作甚?何况我就算说了,无凭无据的,人家凭什么相信。荣嫔给二皇子喂醒神汤的事,也只她与身边的大宫娥知道,到时候这二人一口咬定没有此事,我不是成了惹事生非的,不过是觉得荣嫔也是个不简单的,我往后防着她就是。” 她告诉洛俪,不是说这事的轻重,而只是评论荣嫔这个人。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慧妃抱了一坛二斤的药酒去。 第327章 谁是幕后推手1(十二更)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慧妃抱了一坛二斤的药酒去。 是夜。 洛俪令素秋预备了一些酒菜。 携着小路子、素纱等人前往冷宫。 姚丽嫔被废冷宫,现在这里住着两个女人。 还未进入冷宫,就看到一个像精灵的小人一路快奔而过。 素纱吓了一跳。 小路提高嗓门:“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小路子,别大惊小怪的,刚才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跑过去。” 小路子蓦地忆起,先帝时期,冷宫住了不少女人,后来这些女子不是疯就是病逝了,到同光年间,冷宫几乎就废弃了。直至皇帝亲政,顾美人因入宫就有孕,被皇帝一怒之下打入冷,莫非这孩子就是顾美人所生的那个。 “是顾美人生的贱种。” 那孩子是卢淮安的骨血。 又过了几个月,洛俪还以为敢儿已经离开了,直至刚才他一阵风似地跑过去,小小的孩子,居然有如此敏捷的时候,倒是个习武的料子。 卢淮安的儿女不少,他一想要把敢儿讨回卢家,莫不是瞧出这孩子是个习武之料,所以才会屡次进入冷宫找顾婉商谈。 小路子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去告诉姚丽嫔,就说皇后来探望她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寻着灯光而去。 站在有光亮的石屋外头,“姚氏,皇后娘娘驾到!” 姚丽嫔此刻正与顾婉相对奕棋,所谓的棋就是一张旧布上划了棋盘,又寻了石头与泥团为子。自姚丽嫔被贬冷宫,她就用这种方式消遣、打发时间。 姚丽嫔与顾婉突地起身,双双移到石屋门口,跪在地上。 不远处,移来了一行宫灯,似有十几个人。 “罪妾恭迎皇后娘娘。” 洛俪走在前头,身侧是凤仪宫的大太监小路子,又有她的服侍宫娥素纱,身后更有大大小的宫人太监十余人。 洛俪近了跟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奔了过来,快速进了屋子,蹲到顾婉的身后,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过来的人。 素纱与小路子看着这小人,立时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一个宫娥没忍住:“娘娘,天啦!顾美人的孩子怎么长得像卢大人?” 洛俪一早就知这孩子长得像卢淮安,而今又相隔几个月,这孩子的五官更像卢淮安了。要说孩子不是卢淮安,将孩子带出去,指定九个人就有十个人会信,着实是就是一个小卢淮安。 宫娥一声呼出,洛俪一行个个都打量着那小孩子。 洛俪笑问:“姚丽嫔、顾姑娘,免礼!” 她一转身,“素纱,分一些吃食给顾姑娘母子。” 她唤顾婉为“顾姑娘”,没有以皇帝的女人称呼她。 顾婉抬眸,定定地望着洛俪,许有意外,又似有感激。 她不屑成为皇帝的女人。 卢淮安有句话说对了,如果昔日卢淮安不劫持她,不毁去她的清白,她的母亲、哥哥与两个弟弟许早就没命了。正是因为在窦氏倒下前就获了罪,反而保住了一条性命。 “姚丽嫔,本宫去你屋里说话。” 姚丽嫔道声:“谢皇后娘娘。” 洛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你领路罢。” 姚丽嫔行在前。 洛俪不紧不慢地道:“清流贵女的性子,本宫多是了晓的,不是你犯的错,你就不会认,我相信,你的坚持定有自己的原因。本宫今日过来,一是探望你,二是瞧着天凉了,替你与顾姑娘预备了寒衣、寒被,三是想问问,姚公子轻薄程宝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姚丽嫔一声动情轻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哽噎,“我弟弟没有轻薄程宝林,他随母亲入宫探望,去出恭一趟,来回也不过片刻,怎就轻薄程宝林。那是有心人设的局,我身边的太监、宫娥原可以作证,可是回头,就发现他们被人给杀了。贱妾与母亲的证词,皇上不信,可臣妾相信弟弟不会做这事……” 她弟弟是被冤枉的。 是有人刻意为之,将轻薄后宫嫔妃的罪名安在她弟弟身上。 皇帝要罚她,她为什么要认。 她自是抵死也不会认,是她做错了事,她可以认,但不是她做错事,她就是死也不会认。 她弟弟还是死了,死得突然,是被人暗害的。 “太监宫娥一死,皇上认定是贱妾灭杀证人。可贱妾恨不得他们活得好好的,他们能证明贱妾弟弟的清白……” 她与皇帝解释,可皇帝不信她的话,非要罚她赤\身侍候,她不服,皇帝就要令太监羞辱她,她更是据理力争,皇帝大怒,方将她打入冷宫。 皇帝派卢淮安查找姚大学士的罪证,想治姚大学士的罪,可寻了数日也没找到罪证,最后皇帝以姚大学士不敬君王,将其流放肃州做知县。 姚大学士领旨之后,带着妻儿家小离开皇城。 姚丽嫔不甘心,只盼有朝一日能查出真相,好还她弟弟一个清白,更让父亲不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洛俪轻声道:“地上寒凉,你且起来,回屋里说话,本宫来探你,自会给你分辩解释的机会。冷宫凄苦,本宫带了些吃食,你先吃些垫垫肚子,吃饱了,再与本宫细说。” 姚大学士性子清高、孤傲,像这样的人,家规素来严谨。 姚丽嫔是骄傲了些,在算计窦美人上也做得毒辣,可一码归一码,且皇帝早前已经因窦美人的事严罚过姚丽嫔。 她起身,领着洛俪进了她的屋子。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坪的石屋,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榻,榻上的寒被很薄,也很破旧,上面还有几道口子,屋里摆了一桌简易的桌案,又有两根长凳,一侧还有一口大箱子,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窗前没有窗帘,窗户是由四个半个脑袋大小的孔洞组成,里面的人想从孔洞出去不成,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素纱将菜肴摆上桌,又摆了两幅碗筷,取了一壶酒,取了银盏给二人斟上。 洛俪轻声道:“你先用些饭菜。” “谢皇后娘娘!” 她自认在宫里除了算计过窦美人,也不曾算计其他嫔妃,可她被贬冷宫,这些日子硬是没一个人来探望。 第327章 谁是幕后推手2(十三更) 她自认在宫里除了算计过窦美人,也不曾算计其他嫔妃,可她被贬冷宫,这些日子硬是没一个人来探望。 每日吃的都是残羹剩饭,偶尔还有发了馊的送来,不吃就要饿肚子,吃了更难受,像这样体面的饭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姚丽嫔早前还衿持,许是饿狠了,没吃到两口就变成了狼吞虎咽,哪里还有昔日二品嫔妃的优雅状。 洛俪心下一阵悲凉。 皇帝到底还是无情的,好歹姚丽嫔也是他的女人,他说贬就贬了,将人关到这里,就不问不闻。姚丽嫔在姚家时,也曾是娇养的女儿,就算姚家不宽裕,可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楚。 洛俪没有动筷子,也未饮酒,只是静静地看着姚丽嫔吃饭:她左手抓着酒盏,右手举着筷子,一边吃菜,一边喝酒。素纱时不时替她蓄上美酒,她总是一饮而尽,脸上全都是吃足模样。 不到半炷香,姚丽嫔就将桌上的饭菜吃得只剩一点油汤,还很不失时宜打了两个饱嗝。 姚丽嫔尴尬一笑,“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洛俪答道:“将那日的事,细细地告诉本宫。” 姚丽嫔凝了片刻,吃的时候,她就在想如何开口。 “那日,母亲与弟弟入宫来探我……” 她们母子原在宫里说话,许是说得太久,喝的茶水太多,姚公子说要出恭,她使了身边的太监领路。 可得不到二百息的工夫,就听外头传来了吵嚷声,她与姚太太出宫探望,所有人都在说:“程宝林被姚公子轻薄跳井了!” 他就离开了片刻,怎就轻薄了宫中嫔妃。 姚丽嫔与姚太太赶到时,发现假山旁边的花木一片凌乱,有的被折断,有的花也凌乱了,不远处的井旁,正有几个宫人围在井边张望,而她的弟弟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衣衫凌乱,手里还拽着一个女人的肚兜。 在场的所有宫人都说,姚公子轻薄了程宝林,所以程宝林跳井自尽。 陪姚公子出恭的太监被发现死在假山旁边。 就在她呆怔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大宫娥不见了,待她寻到的时候,大宫娥竟然死在她的寝宫,大宫娥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大宫娥能证明她弟弟只离开了片刻。 陪姚公子出恭的太监是领路的,他也能证明姚公子只离开了一小会儿。 洛俪听罢,问道:“你当时与皇上说了吗?” “皇上根本不相信贱妾的话,他认定是我弟弟轻薄了程宝林,害得程宝林跳井自尽。” 不是皇帝不信,而是姚丽嫔在皇帝心里留有案底。 谁让姚丽嫔当初算计窦美人,居然安排一个俊美的太医去接受窦美人,意图毁掉窦美人的清白。因有此事,皇帝许会觉得姚丽嫔还会做类似的事。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一次算计,再有下次,他自是不会再信。 洛俪问道:“你当时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人和事,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姚丽嫔茫然摇头,“当时贱妾看到那样的场面,早已经心乱如麻,哪里还会去留意。不过,想到深宫之中,除了我得罪过杨才人,其他人我还真没有开罪过。我的性子虽是恩怨必报,可其他人与我无恩无怨,我又何必去针对旁人。” 她与杨玉梅的过节,始于两位父亲的政见不见,亦属不同的党争,更因杨玉梅害死了她的孩子,杀子之仇,她想报却不能报。 “你父亲认定杀害你弟弟的人是卢淮安,他凭的又是什么?” 姚大学士在官场多年,不会以一己猜忌就弹劾卢淮安是凶手。 “我弟弟是中剑身亡,临死之前,在他的房间留下了一个‘卢’字,武功高强,能入姚府取人性命,除了他还会有谁?” 杀姚公子的确卢淮安? 而他是受命于皇帝之令。 皇帝要保卢淮安,自然不会任由姚大学士弹劾,他若不保,岂不是承认自己做错了。 姚丽嫔道:“皇后娘娘,卢淮安是个卑鄙小人,狼子野心。娘娘瞧见顾姑娘身边的孩子没,那孩子是卢淮安的骨血。 卢淮安近来时常进出冷宫,对顾姑娘也是动手动脚。不仅如此,贱妾还发现卢淮安在宫里勾\搭上了其他的女子,只是夜里太黑,没瞧见那人的面容,但瞧她的身段,应是个宫中佳丽。” 卢淮安动了深宫的女子。 这皇宫的女子,全都是皇帝的。 不是他一介外臣可以碰。 他的府里妻妾成群,其间也不乏美人,他为何要动宫里的女子? 洛俪语调沉重,“本宫会使人彻查此事,只是这样相隔太久,能查到何处地步,本宫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皇后娘娘能有此心,贱妾感激不尽。” 洛俪起身,“回凤仪宫。”她凝视着姚丽嫔,“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还你弟弟一个清白。” 她能查,可未必能查出结果。 在宫里,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洛俪出了姚丽嫔的石屋,经过顾婉的屋子前,她停下了脚步,侧目望向屋子里,顾婉正搂着叫敢儿的孩子低声的哄他睡觉,敢儿手里拿着一块肉,正抱着肉吃,一双小手油乎乎的。 顾婉与卢淮安达成了交易,逼卢淮安救她的母亲与兄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卢淮安没有强夺孩子,还与顾婉达成了默契,但洛俪不想插手他们的恩怨。 皇帝是否知道顾婉母子的事? 洛俪出了冷宫,夜色之中,她悠悠问道:“小路子、素纱,你们说皇上知不知道顾姑娘母子的事?” 素纱摇头,面露茫色。 小路子想了片刻,“娘娘,以奴婢之见,皇上肯定不知晓此事。若他知道,就不会如此信任卢淮安。” “到底是什么人布下了奇局,算计了姚丽嫔姐弟。” 没人可以回答洛俪。 洛俪觉得暗中有一双大手。 昔日,姚大学士拿到杨玉梅下毒姚丽嫔、脚踹敏嫔的证据,这可是在宫里找证据,除非宫里有一双暗手,帮助他找到了证据,否则根本不可能让他拿到证据,而上面更有杨玉梅第一任朝云、暮云的供词。 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谁? 第327章 谁是幕后推手3(十四更) 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谁? 重重深宫,雾笼云遮,让她看不透。 她几次去行宫,何偿不是为了逃避这里的是非恩怨。 她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可总是不能平静。 深宫,看似辉煌,可暗潮汹涌,波涛翻急,这里从来都是风雨不停之处。 洛俪步步行在前头。 小路子与素纱紧跟其后。 电光火石间,洛俪想到了一个人——窦太后。 如果,她根本就没有疯。 会不会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去龙影司衙门。” 她抬起莲步。 小路子一怔,快奔几步,“皇后娘娘!不可啊。” 洛俪垂下眼帘。 小路子道:“龙影司乃直接受命于皇上,那地方,除了龙影司的五位掌司大人有请,任何后妃、大臣不得私下往来,更不私自拜访龙影司任何掌司大人……” 皇帝的近卫,任何人不得拉拢讨好,就算是宫里的大总管对那地方也是敬而远之。 还有这个规矩? 洛俪停下了脚步。 她去龙影司,是想问季如风几个问题。 “回宫罢。” 夜里,洛俪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脑海里,全都是姚丽嫔说的事。 这次,他们设局算计的是姚丽嫔,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她必须要弄明白真相,否则寝食难安。 宫里有一双黑手,不知来路,不知是谁,就在她们的身边。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人要对付姚丽嫔。 * 翌日,洛俪去了慈宁宫。 请罢了安,洛俪坐在一边。 叶太妃抱着大公主天姿,口里打着“得得”的声响,逗着大公主。 天姿正是呀呀学语时,会唤“皇祖祖”,她一直学不会“皇祖母”,一直“皇祖祖”地唤着叶太妃。 洛俪试探似地问道:“母妃近来可见过太后?” 叶太妃微怔,“好好的,儿媳妇提那疯婆子作甚?” 似有些不快。 洛俪笑了一下。 叶太妃想做太后,她知晓洛俪早前提过一回,她前些日子又与皇帝说了,历朝历代,但凡有儿子是皇帝的,即便先帝在时身份再卑微,后来都是册封为太后,可皇帝就是不封她。 还说:“宫中已经有一个窦太后,不能再出一个叶太后。” 史上又不是没出过两位太后同在的情形,一个是先帝的皇后,一个是皇帝的生母,大家都这么干,到了她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叶太妃当即道:“皇上不足七月就出生,哀家生怕你有个闪失,镇日提心吊胆,更不敢请奶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哀家容易吗?你而今亲政了,是明君了,连给亲娘一个太后位都不成。” 皇帝面无表情,冷着脸坐在一侧。 叶太妃任是哭得多伤心,皇帝也不接话。 不足七月出生,可他怎么听宫里人说,他出生时可有足四斤一两重,据他查阅书籍,不足七月的胎儿出身,不是死胎,就是生出来活不了一个时辰,着实太弱,根本就养不活。不足七月的胎儿,有两斤就算是极胖的,可他却有四斤一两重。 四斤一两,这可是六十五两重,这可不轻。(注:古代的一斤有十六两。) 叶太妃不这般哭诉,他不会生疑,越是这般哭诉,他越觉得奇怪。 他还知道,当年与他一般大,也在同一月出生的还有一个孩子,那就是窦太后的儿子,只听说那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他与那孩子是同日出生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 皇帝想到这儿,心不由微微一颤。 如果他真是窦太后的嫡幼子,窦太后扶他登位,就成为名正言顺,也成为理所当然之事。 窦太后那样强势的女人,连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没放过,怎么单单扶他登位,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十五王赵徵,就是他无论哪方面都不比他弱。 皇帝想得沉重,叶太妃的儿子不足七月就出生,却养活了。而相反,足月生的窦太后所出之子却夭折了,这是什么道理? 叶太妃抹着泪儿,“彻儿,我好歹是你亲娘。你舅舅都说,你应该册封哀家做太后,窦太后就是个疯婆子,她哪里能当太后,你要让一个疯婆子压哀家一头……” “够了!”皇帝大喝一声,倏尔起身,旁人不知道,他还不明白窦太后为了大赵天下,为了先帝都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母妃就别想着太后之位了,朕为了以示对父皇的敬重,万不会立你为太后的。当今的太后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窦氏!” 留下话,他拂袖而去。 这可是她的亲儿子的,他怎么偏着窦太后那个疯婆子。 近来,窦太后越发老了,头发都花白了,就是这么个老婆子,皇帝还要护着他。 他怎么和先帝一样,先帝一生就处处护着窦太后。 而今他嫡亲的儿子亲政做了皇帝,还和先帝一样。 洛俪轻声道:“母妃今儿心情不好?” 要能好才怪? 昨日刚被皇帝给给甩了脸子。 叶太妃心里沉闷得好,早知道如此,当年就不该将皇帝交给窦太后,他是被窦太后给收买去了。 洛俪见叶太妃的脸色越发难看,暖声道:“母妃,我们母子之间,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有什么心事,不妨与儿媳说说,儿媳帮你出出主意。” 叶太妃立时想到,早前皇帝宠杨淑妃没边,现在他最看重皇后,将手里的天姿递给宫娥,忙道:“儿媳,你来评评理,皇上他到底什么意思?上回,长恩候夫妇入宫探望哀家,说历朝历代的皇帝亲娘都封了太后,现在皇帝也亲政了,他为什么不能封哀家为太后,可皇上居然给哀家甩脸子。” 洛俪也觉得这件事奇怪。深以为然地道:“昔日,儿媳也提过,可皇上训斥儿媳不得干政,这不是母妃的事,又不是朝政,怎么就不能说了?” 叶太妃越发觉得皇后贴心,这话说得顺耳,“可不就是。”她立时觉得自己很苦,“想当初,哀家怀他,不足七月就生,哎哟,就那么点一个小孩子,哀家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他有个好歹,这好不容易养大了,到了十岁时,又被窦太后抢走扶立成幼帝……” 第328章 心藏大爱的太后1(十五更) (续上章)“到了十岁时,又被窦太后抢走扶立成幼帝……” 洛俪错愕道:“母妃,皇上……不足七月就生了?” 她嫁到宫里时间不短,为何早前没听人提过? 叶太妃忙道:“皇上爱面子,觉得此事不好,不让宫人们提。他不足七月就生了……” 不足七月就出生,还养大? 民间自有七月八不活一说,可这六月出生的孩子就没听说过能养活的,那得多弱小。 “皇帝乃是真命天子,听说秦始皇的亲娘就怀了他足足一年才出生。他是皇帝,自与旁人不同。” 再不同,也不能不足七月就生下来还能养大的。 洛俪心里暗道:皇帝不立叶太妃为太后,莫非与他的身世有关。 她一直觉得奇怪,皇帝已经亲政,为何不立叶太妃为太后,难道是因为他并不是叶太妃生的。 “昨日,皇上来慈宁宫小坐,哀家就提了让他立哀家做太后的事,他就恼了,拂袖而去。哀家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通情理的儿子,哪有儿子给亲娘甩脸子的……” 叶太妃大倒苦水。 这可是她生的儿子,不向着她,反而一点也不体谅她的用意。 自打他宠上杨淑妃,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今亲政了,越发让人看不透、猜不着,有什么事,他都闷在心里。 洛俪宽慰道:“母妃莫恼,他是被近来前朝的事给烦的。回头儿媳再劝劝他,到底是母子,他还是想着母妃的。不说旁的,当年何婕妤对母妃不敬,皇上不也降了她的位分,还斥责了她。可见皇上心里是有母妃的。 再有,这几年母妃生辰,皇上可是一次也没忘过。 叶家舅舅能入朝为官,还封赏了长恩候,这也是皇上看在母妃面子给的赏赐,怎能说他心里没有您老了。许是皇上心里有不得已的苦楚,又不好直接告诉母妃,这才藏在心里的。” 叶太妃立时恍然大悟,朗声道:“一定是那疯婆子!肯定是她,她虽然疯了,却是先帝正经册立的皇后,说不得早前要胁了我儿什么,否则我儿为什么不恳册我为太后……” 洛俪也不接话,只一味的开解,“母妃还得放宽心,虽说眼下是太妃,可这宫里也没人比你更尊贵了。窦太后虽是太后位,慈宁宫的主院不是你住着吗,这六宫的后妃,个个都听你训斥,你说的话,可比太后的懿旨还管用。” 叶太妃觉得这话在理。 被洛俪几句话一说,早前的阴郁不见了。 果然还是皇后会说话,知道她才是慈宁宫的正主。 “母子没有隔夜仇,原就是至亲骨血,母妃怎能将皇上往坏处想,他自来最是孝顺的,什么好东西都往母妃这儿孝敬,就说肉灵芝,这可是多少年的宝贝,吃一点就能增寿,统共才多少,这大半不也孝敬了母妃。” 叶太妃觉得:皇帝果真是孝顺的。 她怎么就听了叶家人的话,认为皇帝待她不好呢。 她应该想想皇帝的孝顺处、懂事处。 洛俪开解了一阵,叶太妃心情大好,热情地要留洛俪在慈宁宫用膳。一顿午膳,婆媳俩吃得津津有味,洛俪还与叶太妃布菜,说这个吃了好,那个吃了有助健康,哄得叶太妃多吃了大半碗的饭。 用罢午膳,叶太妃告退出来。 叶太妃继续逗天姿玩。 估摸洛俪走远了,叶太妃轻叹一声,“皇上那么多后妃,也就皇后是个贴心会说话的,又会开解人。慧妃三棍子拍不出一句话,荣嫔又太谄媚了些,不像皇后实在……” 叶盛与嬷嬷心里暗道:叶太妃这么说,还不是受了叶家人的影响。叶家的几位公子可想考入琼林书院读书,最想拜入洛廉门下,自是要一个劲地说皇后的好话,以示他们是清流的正人君子。 叶家人的言行直接影响到叶太妃,就连她也觉得皇后就是个好的,只要是皇后说的话,做的事,她就觉得好。 洛俪折往窦太后的寝院,这是一处僻静寝院,还算幽静、典雅。 小路子一路快奔,迈入院门。 甘露正扶着窦太后在院子里晒太阳。 窦太后即便头发花白,年岁大了,可一身气度依然,有着上位者的霸气、贵气,更有着绝世的风华,正昂首挺胸地看着周围,指着一丛秋菊,“今年的牡丹开得真好,这是名品的葛巾,雍荣华贵……” 甘露附和道:“今年的牡丹比去年的养得大,又香又漂亮。” “比去年的大,本神怎的觉得和去年差不多大小,只不过颜色比去年的漂亮。” 小路子跪下行礼,“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启禀太后,皇后求见!” 窦太后面露茫然,“甘露,今儿来见的哪路仙人?” “回太后,是明和门下一个弟子的妻子。” “明和的弟子都娶妻了?” 窦太后似有些意外。 洛俪立在院门外,静默地看着里头的两人。 窦太后话虽惊诧,可面部表情没有任何的惊诧。 她不是得了癔症? 为何窦太后的双眸熠熠有神,还带着一股子犀厉之色,半点不像癔症、疯癫者茫然空洞的目光。 莫非,窦太后根本就没疯。 既然没疯,她为什么要装疯? 若真没疯,暗中的黑手是不是她? 她是驰骋深宫几十年的窦太后,要玩转前朝、后\宫,于她就是小菜一碟。 窦太后道:“宣进来!” 洛俪进入寝院,“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千岁!” 窦太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洛俪。 好大胆的洛三娘,嫁给了皇帝,还敢在乡野暗里再嫁沐子轩。 这是公然要给皇帝戴绿帽子? 她的眸光暗敛。 洛俪抬眸,正巧对上窦太后犀厉含怒的目光,她越发肯定太后没有疯。“小路子,带凤仪宫宫人到院门外候着。” 小路子应声“是”。 洛俪跪在地上,声音不高,“母后是要儿臣在这里与你说话?” 窦太后不答,在甘露搀扶下回了寝院花厅,她依旧端坐左上首的尊位,一动不动,用犀厉而愠怒的目光逼视着洛俪。 洛俪不畏不惧,“母后,儿臣可以坐这贵妃椅么?” 她依旧不回。 第328章 心藏大爱的太后2(十六更) 洛俪不畏不惧,“母后,儿臣可以坐这贵妃椅么?” 她依旧不回。 洛俪站在一侧,不紧不慢地道:“母后根本就没患病?或者说,母后的病已经好了。母后这是要瞒皇上,还是要瞒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只是儿臣不明白,母后为何要算计姚家,是因为姚丽嫔不安分?还是因为姚大学士在朝堂咄咄逼迫皇上?” 窦太后冷声道:“甘露,退下罢!让云嬷嬷进来侍奉茶点。” 窦太后在人前很能装。 皇帝就这么三两句,就让她承认自己没疯了? 甘露退出大厅。 洛俪轻声问道:“母后,皇上是你所出的嫡幼子?” 她以为,第一个猜到的会是皇帝,没想会是洛三娘。 窦太后笑容冷厉。“臭丫头,洛三妹、望夫镇,你可是真是好大的胆子……” 洛俪面露惊容。 她都知道! 她装疯卖傻,可所有的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个被杀的货郎……” 窦太后不以为然,“那是哀家给你的警告!一日嫁给皇帝,便终生是皇帝的女人。你胆敢背叛皇帝,哀家便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能。 季如风为了守住秘密,连杀了三位龙卫营暗人,可这位货郎却是哀家寻到的,他不死,你做的事,就会让皇帝的颜面扫地。哀家帮的可不是你,而是当今皇上!” 洛俪心下凌乱,她一直以为是季如风给自己的警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窦太后出手。 窦太后的势力,还是被她给小窥了。 到底哪里是她不曾想到的。 窦太后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威严,“你要谨守自己身为皇后的本分,若不是你入宫前便已服下绝子散,就凭你做的事,哀家杀了你与那人百次也难消心头之恨。往后,就与那人断了吧,哀家便当那事不曾发生过。” “太后娘娘,我做不到!” 她喜欢沐子轩,这是她认可的夫婿。 插入他们中间的是皇帝。 她不喜皇帝,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打动她的心。 “皇帝有哪里不如他?他信你、重你、宠你,即便你们大婚之夜,他未曾给你一份体面,可当时,是杨玉梅中了情毒,身为杨玉梅的丈夫,他必须给她解毒……” 杨玉梅是他的女人,他给解毒无可厚非。 可他可曾想过她的尴尬。 她被人算计了,他没留下一句宽慰的话,也是从那时起,他们的心远得再不能靠拢。 “可杨玉梅的毒明明是她自己下的,他知道,他愿意被她算计,他愿意在杨玉梅面前装聋作哑。不瞒太后,当初我试过放手,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后。就算不喜欢他,我也愿意承担起这份皇后的责任。可时间越久,我就越是寒心,对他甚至生出了厌恶之心。” 窦太后是聪明人,在她的面前,洛俪不愿意说谎。 她想真切地活着。 她可以瞒皇帝,却不愿瞒太后。 “我无法对他生出好感,也无法侍寝,我自断子息,有避免洛家成为外戚之因,也有害怕自己诞下皇子变得恶毒之意,更有我不愿替不喜的男子生儿育女之故。 他说,困不住我,就让我替他生儿育女,困住我的儿女。我宁可自断子息,也不要被他所缚,他困缚我的人,却不能困缚我的心。 即便是现下,我也愿意担负皇后的责任,替他打理六宫,替他约束六宫嫔妃。只求……不侍寝,不与他做真正的夫妻。皇后这位置于我像一种官职,身在其位,当尽其事。 因为无欲,所以无求。因为无子,所以更为自在轻松。也因为无心,亦无恨,无怨,行事反而更加冷静公允。 太后,我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但我想说,让我放弃自己的夫婿,我宁可一死。” 窦太后沉吟道:“你当真是宁可一死?也不要做名符其实的皇后?” “是!宁可一死,也不要侍寝皇上。” 窦太后笑,笑得悲怆。 她是何等的果决,皇帝强抢她入宫,却强夺不了她的心。 她是属于另一个男子的。 洛三娘像王若兰? 像!当年的王若兰在对先帝冷心之后,就不再愿意让先帝触碰,自请入冷宫,也此了断夫妻情缘。 现在的洛三娘宁可一死,也不要侍寝皇帝。 “在我心里,除了他是人,其他男子都是这世间的公猴子,而皇上就是猴王。听说在猴的世界里,猴王会认为所有的母猴子都是他的,不允任何其他公猴染指。 可我,不是猴,我是人,是他眼里的人,他也是我眼里的人。我无法把自己给一个不是同类的猴王折辱。 太后,你也曾深爱过,当明白这种除去巫山不是云的唯一,在这世间,洛三娘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 “你放不下他,哀家可以杀掉他。” “他若死了,我虽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勾唇苦笑,她不惧死,又何惧旁的。 窦太后看到这样的笑,忆起了当年的王若兰。 只有对一个男人心死,才会对另一个男人爱之若骨。 就是这样的笑,王若兰就是在这样决绝的笑容里进入了冷宫。 于旁人,冷宫是恶梦,可王若兰却将冷宫当成解脱的归宿。 洛俪不惧生死,也不畏情郎的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是一种超脱了生死的释然与决绝。 窦太后厉声问道:“你当真要求死?不愿安分地做德圣皇后?” 洛俪未人,依旧淡然地笑着,“太后为什么要算计姚家?” “答案等你快死的时候,哀家会让你知晓。洛三娘,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莫怪哀家心狠手辣,没有人可以挑战皇家的威严与声誉,若你不懂守护,就只能死。” 她给过对方选择。 洛俪不选,她就不会客气。 “皇上,是你的嫡幼子吧?” 她是今日听叶太妃说了后才猜到的,她细细地比对,发现皇帝与窦太后还长得有三分相似,另七分不同处里,竟然发现皇帝的额头像极了窦承嗣,说起来皇帝与窦家人倒有五分酷似,另五分应是先帝的容貌。 窦太后笑而不语。 洛俪道:“看来皇上也一早就猜到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册叶太妃为太后的原因。” “小丫头,你虽聪慧,可皇家的真相,原不是你能猜到、想到的。” 第328章 心藏大爱的太后3(十七更) “小丫头,你虽聪慧,可皇家的真相,原不是你能猜到、想到的。” 她没有猜对,难道不立叶太妃为太后还有更大的原因,她所猜到的只是一部分,又或是另一个原因她没猜到。 洛俪蹙着眉头,蓦然之间,她想到了沐子轩说的沐家预言,而他说这个预言是与皇家的秘密联系到一起的,前世时,皇帝真册了叶太妃为太后,窦太后为明贞太后,叶太妃封为明善太后,两宫太后共同位居慈宁宫,彼时皇帝迎娶的皇后是沐紫蔷。 “莫非是与女神谋留下的预言有关?难道预言里写的是幼帝登基、两宫太后时,当娶沐氏嫡女为后?” 窦太后惊呼一声,“你如何知道羊皮秘卷的内容?难道当年的羊皮秘卷是……是……”如果真是被洛家夺到,皇帝又立了洛家嫡女为后,赵氏王朝危矣。 洛俪勾唇苦笑,“预言就只赵室皇家有吗?你忘了他是谁了?” 沐子轩!咸忠候沐家! 赵室皇家有预言,有可能沐家也有一个。 是了,她一定是从沐子轩那里知道的。 洛俪轻疏一口气,“这么多年,阿轩一直在追查沐紫蔷、沐紫薇遇刺身亡的幕后真凶,可一直没有结果。我与他都怀疑,这件事与沐家的预言有关,定是有人知道了这个预言,从中作耿。纵观后宫,最让我们怀疑的是杨耀国所为,他是从杨玉梅在十一岁时就开始布局,大抵也是那时候,沐家嫡系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遇害身亡。 要破除预言,就不能有两个太后。原来,这才是真相!” 洛三娘不愧是洛子的孙女。 这种原因,都能被她猜出来。 据太后所知,这的确是皇帝不立两宫太后的最真原因。 他不能让预言成真,就不能出现两宫太后,因为他未能娶沐氏嫡系女为后。 未娶沐氏嫡系女为后,就会有损国运,预言不能应验一半,既然不能应验,索性全都不能应,不应则为破,破而重立,留下遗言,让下一位幼帝出现时,令他迎娶沐氏嫡女为后。 洛俪双膝一曲,重重跪在窦太后跟前,“求太后成全洛三娘与阿轩!太后,当年你能睁只眼、闭只眼地成全王若兰与夜无名,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窦太后颤着音儿道:“你……你……还知道什么?” 洛俪扬起精致的小脸,“太后面恶心善,是个心藏大爱的奇女子。所有人都以为,王若兰死于冷宫大火,可是望夫镇的旺老娘却说,三十多年前,有一对仙侣璧人曾在那里完婚,新娘王氏,新郎夜无名。 之后,洛三娘查了书籍,也问过一些宫中老人,知道夜无名与明慈王皇后的过往。原本我不知道太后知晓此事,可时至今日太后见到三娘,却提到了望夫镇、洛三妹。我立时就回过味来,以太后的权势地位与遍及天下的耳目眼线,如果不是你故意成全,他们根本就不能在山野结为夫妻,而王若兰更不会有离开深宫的机会。” 窦太后在明和六年时她就知道一切。 王若兰从来没想过与她争宠夺爱,那一刻,她是落漠的,与最强的情敌斗了几年,原来人家根本无屑与她抢夺。 后来,窦太后曾到过冷宫,与王若兰长谈了一次,也就是那次,她才知道,王若兰在嫁给明和之前,早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为了家族,为了整个王家,王若兰选择了牺牲自己,也曾想过,要好好做明和的妻子。 但是明和最后却驳了王家大房与三房的关系,借王三老爷的手,拿到了除掉王家大房的证据,杀了王家大房所有的主子。也在那一刻,王若兰心如寒铁,而夜无名的静默守候,嘘寒问暖,亦让他们旧情重燃。 窦太后与王若兰争斗数年,才发现,王若兰心里最终深爱的是另一个人。 她也是有情的女子,自然明白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痛苦。 明和也晓真相。 在明和令季惊雷设局,火烧冷宫时,最初她不知道真相,使人去查看,却看到有黑影冲入火海救走了王若兰。后不久,夜无名从龙影司失踪。她派人追查夜无名的下落,而回报的消息是:夜无名在望夫镇买了一个小院子,正预备新房娶妻成亲。 夜无名一生痴情王若兰,静候数年未娶,怎会突然娶妻。耳目细探之后,窦太后才知,夜无名所娶女子正是王若兰。 窦太后猜到这是明和的意思,在她与王若兰之间,明和选择了她,放弃了王若兰,也成全了王若兰与夜无名的姻缘。 既然明和要放手、成全,她又怎会去为难王若兰,只装作不知,撤回了盯紧他们的暗人,当成王若兰真的丧身火海。 她这一生,都是以明和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 她不仅是明和一生最爱的女人,更是最懂明和的知己,她从不违背的明和的愿望,即便她厮杀六宫,争宠夺爱,也多是为了明和所思所想。 窦太后赞赏地看着洛俪,“你的确很聪明,你聪明得让哀家都觉得可怕。” “在太后的面前,洛三娘这些微末伎俩根本不够看。” 她聪明,有才华,同时也很骄傲。 这样的女子,通常不屑害人,但若算计起人来,那是一算一个准。 洛俪的聪明,像年轻时的窦太后。 可惜这样的女子,以情为网方可能困缚住她。 她不爱,任你做多少也不能打动她的心。 “洛三娘,你以为哀家会成全你吗?” “这全在太后的一念之间。” 她要不要成全? 她真无法回答。 她想成全,又不想给天隆帝留下污点,这一路走来,窦太后觉得很累,可她一生的付出,就是为了重拾皇权。 “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为了问哀家,姚家是不是哀家算计的?” “还请太后解惑。” “你为何要帮姚丽嫔?” “不想她蒙冤受屈,太后当知道,轻薄程宝林的人不是姚公子,皇上却下令暗杀了姚公子。” “姚家不是哀家布局算计的,你要杀真凶,可以去寻卢淮安。” “他……怎么可能?他忠心皇上,怎么可以轻薄皇上的嫔妃。” “哀家告诉你答案,至于原因和内情,你自己去找。” 窦太后微阖着双眸。 她不想说太多。 第329章 不想错过1(十八更) 窦太后微阖着双眸。 她不想说太多。 她还要布一盘大局。 在这局棋里,做好了,许能让洛三娘成为第二个王若兰,让她以假死离宫;做不好,就会是另一个局面。 这一次,杨玉梅必须死。 皇帝恨杨玉梅。他怎么可以把心思放在仇恨一个女人身上,没有恨,又何来的爱,他曾经有多宠杨玉梅,就对她有多恨,他应该爽快地杀掉杨玉梅。 窦太后有期待,有了然。以疯掩人耳目,坐在暗处,却能看得更为清楚明白。 王长青说宫里正上演先帝时的戏,当今皇上不是先帝,洛皇后也不是王若兰,而杨玉梅更无法与她窦贞儿相提并论。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相反,窦太后觉得洛皇后是她与王若兰的融合体,她的身上有她们身上所有的优点、也有她们所有的缺点。 这几日,皇帝得空便到凤仪宫与洛俪一同用膳。 今儿用罢膳,两个人对奕棋局。 皇帝连胜了洛俪两局,得意地道:“皇后许久不奕棋,技艺生疏了。” 洛俪想着北疆一行几个月,便是书法丹青也生疏了不少,回到行宫后倒是抓紧习练字画,对于奕棋、琴技还真没碰。 皇帝凝重地道:“待年节后,朕……不想再宠嫔妃。” 洛俪笑了起来,“皇上,你不宠嫔妃,不让她们雨露均沾,她们还能饶得了你?” 皇帝握住洛俪的手。 她挣扎着。 他低喝一声:“倾城,你看着朕。” 洛俪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瞧便瞧了,你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感觉。 “朕说认真的,朕现在有七个皇子、四个公主,又有六个怀孕的,无论是男是女,孩子也够多了。朕厌了,朕想与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你与朕,像世间所有的夫妻那样,有孩子的嫔妃继续荣养宫中,没孩子的或打入冷宫,或送往甘露寺出家,总有去处。” 打入冷宫、甘露寺出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给一个女人判了死刑。 甘露寺出家,是皇帝驾崩,无所出的嫔妃所去的归路,若不愿,还可陪葬。 打入冷宫则是犯罪有过的嫔妃,弄不好,她们的事还会累及娘家父兄仕途前程。 就如丽嫔所掌宫中的程宝林,失了清白,恐被治罪累及父兄,索性投井一死,反落了个好名声,死后皇帝下令其娘家人领回厚葬。 “她们为你生儿育女,你就想从此冷落她们?” 她不要与他做恩爱夫妻,更不想做真夫妻,她只想守皇后的本分,就如她与窦太后说的那样,她已经把皇后看成了一种官职。她可以替皇帝打理六宫,也可以配合他做一个贤惠的皇后,却唯独不想与他有夫妻之实。 “是你说,朕给了她们孩子,她们在宫中就有了希望与寄托。倾城,你难道还不明白,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做的一切,她不屑去要。 她不想侍寝,更不想与他做真真切切的夫妻。 她想的是沐子轩,欢喜的也是沐子轩。 她不是皇帝,明明不喜欢,还能与不喜欢的女人痴缠到底。 皇帝强势地将洛俪揽入怀中,似宣泄一般地告诫,“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这一日,你准备侍寝。最近两月,朕谁也没碰。那些嫔妃与女人,个个都是三个月以前就怀上的。 倾城,我不想再与你错过,我要你,我要与你做实实在在的做夫妻。即便你不能生孩子,朕依旧要你。” 他霸道地吸吮着她的唇,狠狠地纠缠,似要将他所有的爱意都传递给她,让她感受到他疯狂的情意。 夜色中,凤仪宫外头传来极低的“吱!吱!”之音,一个鬼魅的身影跟在那声音的后头,黑影一闪,立时站在门外,透地门缝看到大殿上唇齿纠缠的帝后。 幽蓝光芒的甲虫从门缝里爬进大殿,一路快速地奔往洛俪。 皇帝紧紧地困住她的腰肢,强迫着她与自己亲热。 洛俪一声轻呼。 皇帝依旧没撒手,感觉到怀里人的摇晃,这才松开了她。 洛俪道:“蛇,有毒蛇……” 皇帝垂首时,却看到洛俪的裙边有一只甲虫,吓了一跳,用脚就要踹,那虫子机敏非常。 洛俪看着甲虫,立时忆起了汗都王宫里无疑间发现的一切,这甲虫她见过,是匈奴大萨满养的虫子,莫非刚才就是它咬了自己一口。 皇帝追着甲虫要踩,惊动了外头的铁建章与高昌等人,十几人进来帮着皇帝踩甲虫,一时间凤仪宫里全都是要踩虫子的人,高昌扯着声音:“东边,东边跑了!这虫子胆敢咬皇后娘娘,得打死!” 十几人如堵老鼠,似捉毒蛇,有的抬着腿,有的踹着脚,形象各异,却个个累得不轻,亦忙成了一团,终究还是被甲虫从门窗缝隙里逃出去。 待外头守着的侍卫要踩时,它爬入曲径旁的花丛消失不见。 洛俪坐在贵妃椅上,面容煞白,即便是抹了黑膏,还是能瞧出她神色里的沮丧。 皇帝走下,蹲下身子,“咬哪儿了?” “左脚。”洛俪指了一下。 皇帝替她脱去鞋袜,左脚小腿处有一个豌豆大小的红点,“这是什么怪虫子?”不待多说,捧起洛俪的伤处就吸了起来,连吸了两次,吐了几口唾沫。 洛俪的身子摇了两下,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皇帝扶住洛俪,“倾城,倾城……” 皇帝怒道:“要你们这些吃白饭的何用,宫里进了毒虫都不知道!” 她若有事,他可如何是好? 盼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迎娶她为后,也与她说好上元佳节时,他们就做真夫妻,往后,他不再碰其他女人,就要她一个,守着她度日,踏踏实实,平平安安。 可他不知道,洛俪自有另一番打算。 那些被他碰过,那些替他生儿育女的嫔妃,再也不能只守着儿女,他们只还要他的宠幸,有了一个儿子,就想再生一个公主,没有儿子的还想生儿子。 人的欲望不断。 一旦独宠于她,她就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些事,开始了,就不能终结,能终结的唯有死亡。 高昌忙道:“快传太医。” 第329章 不想错过2(十九更) 高昌忙道:“快传太医。” 一时间,凤仪宫里乱成了一团。 洛俪昏厥,任皇帝如何呼唤,她没有任何的反应。 数名太医诊脉、检查伤口,可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何毒? 医正看中年太医,中年太医又看年轻太医,用眼神推出一个头目向皇帝禀报。 资历最浅的见推攘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启禀皇上,微臣等实在查不出皇后所中何毒?” 皇帝指着老太医们大骂。 “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朕养你们何用,皇后昏厥,是病了还是中毒,你们一个个都查不出来。” “继续诊脉,查不出来,今儿谁也别想离开!” “朕养你们给你们荣宠,居然连皇后因何昏迷都找不出原因,你们对得起朕?” 他勃然大怒,训斥一通之后,看着昏迷的洛俪,一颗心又软成了一团,皇帝捧着洛俪的手,蹲在榻前,声声唤着:“倾城,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朕盼了这么多年,终于与你作夫妻了,你怎么就被毒虫咬了?” 高昌令人捕捉毒虫,如果捉住了,许能配出解药。 梅清风领着几个女侍卫将花丛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那毒虫子的身影。 * 在皇城一处废弃的院落里,这是窦家曾经的别苑,一个满头银丝的大萨满正在做法事。 法阵的中央,跪着一个戴面具的少女。 一个黑衣男子如鬼魅般地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着蓝甲壳虫。 戴面具的金鉴扬起头,“表哥,如何了?” 男子道:“那女子是大赵的皇后洛氏,乃大赵第一鸿儒洛子的嫡亲孙女。” 金鉴惊喜地问道:“她美吗?” “除了肤色略黑,其他都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她颇得大赵皇帝的喜欢。大赵皇帝为了她,要虚设六宫,还说往后就守着她……” 金鉴乐道:“那定是美的。外祖母,她的身躯最好,我要做大赵的皇后,到时候我一定助父王夺下大赵,待父王夺下大赵,本公主定能立下首功,他日要多少美男没有?” 大萨满捧过虫子,闻嗅了一番,“吸天地灵露、灵花异草而成的灵体,乃是修炼的最好躯体,哈哈……好有灵性的鲜血,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灵女。金鉴,你的机缘真是太好了!” 如果帮金鉴夺到这躯壳,再配以她移魂换体的法术,就算是洛皇后的家人也分辩不出真伪。 金鉴催促道:“外祖母,快施借体换魂术。”语调里难掩喜色,“我要做大赵的皇后!”待她借了洛皇后的肉身,就可以在大赵横着走,为所欲为,再设法迷了大赵皇帝的心性,谋夺大赵江山就易如反掌。 借体换魂术,顾名思义就是借别人的肉身,将魂魄移至身体,有点像“借尸还魂”,恐原主的魂魄归来抢夺肉身,通常是将原主魂魄打得魂消魄散,如此既不留下隐患,也不会担心原主回来报复。 * 冷宫。 石屋里阴暗而潮湿,只一扇小窗,门是透风的木栅栏,里面隐隐绰绰地显出一对男女的身影,空气里掠过荼蘼的气息。 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整理衣裙。 一个着锦衣卫官袍的男子亦在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袍。 女子冷声道:“我要的软骨散!” 男子淡漠地递过一个药包,“你要算计谁?” “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男子凝了片刻,起身拥住女子,拼命揉搓着女子腰肢,似要撩拨起她的兴致,“你们杨家的女子,个个都如此惑人?” 女子冷漠地移开他的手。 男子怒道:“本官又不是没碰过,你与本官装什么清高?” 忆最初,可是她粘上他,求着他,要与他相好的。 这男人又有几个不偷腥的。 送上门的美人,不要白不要,不偷亦白不偷。 他到底是也是个有欲念的俗世男人。 女子巧然笑道:“你的胆儿还真不小。” “你不是嫔妃,不过是浣衣局的宫婢,本官为何碰不得。你若将本官侍候好了,说不得本官可以讨你回家做一房侍妾。” 他的许诺,对别人管用,对她却没有用处。 女子勾唇苦笑,她不稀罕。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便是你后宅的女人最多。小女宁可在浣衣局为婢,也不愿去你的后宅,什么时候被人弄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男子冷哼一声,整好衣袍,转身而去。 女子看着手里的药粉,闻了又闻,难辩真伪,为了拿到这药,她将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给他玩弄发泄,如果是假的…… 不,他可有把柄在她们姐妹手里。 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冒此大险。 此人野心勃勃,雄心壮志,虽是天子近臣,绝不是他现下的目标。 夜色中,行来一个女子,手里提着灯笼,举止优雅,远远望去不像一个人,反而像一个黑暗中的精灵在飘移。 她近了跟前,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玉榴,药拿到了?” “姐姐要的软骨散!”杨玉榴拿来着一个纸包晃了又晃,面容里难掩得意之色,“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杨玉梅勾唇苦笑。 杨玉榴语调平淡,哪里还有早前对男子的娇媚无边,“我为了帮你拿到药,连卢淮安都勾\引,你总得告诉我,你要这药做什么。我可不想不等你兑践承诺,你就把自己的小命给玩完了,届时我盼望的自由之身又如何得到?” 她帮杨玉梅,不仅是因为她们是姐妹,不仅因为她也想报仇。更重要的是,杨玉梅承诺,如果她从卢淮安那里拿到软骨散,就可以放她离开深宫,还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到外头逍遥快活。 自由、钱财,这就是杨玉榴最想要的。 男人靠边不住,也只有钱才靠得住。 杨玉梅曾算计过丽嫔,她冷眼瞧着,杨玉梅还是有几分本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各有所求。 什么女子清白?不能好好地活着,还不如死了。而要活下去,舍弃清白又算什么?想窦氏落败,窦氏女子被贬官妓,沦落风尘,在菜市口如物品般拍卖,价高者得。这对他们杨家,也算是恩赐了,至少她们姐妹不用受那种欺辱。 第329章 不想错过3(二十更,六万字毕) 这对他们杨家,也算是恩赐了,至少她们姐妹不用受那种欺辱。 杨玉梅阴狠着声音,“皇上一直想得到皇后,如果皇后中了软骨散,必无力抵抗。” 若皇后沦为玩物,下场是否如她一般? 杨玉榴道:“你要帮帝后一把?” 她可不信! 杨玉梅会有这么好想。 爱有多真,恨就有多强。 杨玉梅与皇帝之间,爱恨交织。 皇帝恨杨玉梅,杨玉梅又何曾不是如此。 杨玉梅为了报复姚丽嫔的欺凌,贬入冷宫,姚大学士也被发配三千里去做知县。 “皇上那么喜欢她,我是恶女,低贱不堪;她是天上的仙子,尊贵不凡。若仙子成了凡人……他还会那么喜欢她?” 他说,他若痛苦,他便要杨玉梅更加的痛苦。 他做到了! 他辗压了她所有的尊严,杀了她的父兄,灭了杨家,就连她的母亲章氏也被丽嫔给羞辱、折磨至死。他明明可以救章氏的,可他却眼睁睁看丽嫔以莫须有的名气将章氏给乱棍杖毙。 杨家人的命几时如此低贱。 章家早就弃了母亲与她。 章美人有了身孕,因防她加害,处处避开。 她生活在地狱,怎能让皇帝生活在天堂。 既然他们是痛苦的,就一起痛苦。 她要毁掉洛皇后,看他还如何捧洛皇后为仙。 洛皇后自恃才高,学富五车,替他解掉同心蛊,毁了他们杨家的计划,她自要找洛皇后报仇,如果不是洛皇后搅局,皇帝的同心蛊就不会被破,而她依旧是宫里最得宠的杨淑妃,更可以在后宫横着走,亦可以为所欲为。 杨玉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是最恨皇帝与洛皇后么?如果不是洛皇后杀了你养了多年的同心蛊,你就不会失宠,而杨家就不会引来大祸。” 后/宫嫔妃的荣辱,素来与自家娘家父兄的前程荣华系在一处。 她荣,娘家就荣;她辱,娘家就会落破。 丽嫔的失宠就是姚家衰落的起始;杨玉梅被禁足行宫,杨家被灭门,杨耀国父子被杀,一切都是从后/宫牵引到前朝。 皇帝在平衡朝堂势力,与游走六宫嫔妃之间,几乎玩得如鱼得水。 “你说,如果皇帝看到洛皇后与其他男子欢好,他还会喜欢她?” 对皇帝,她太了解了。 他宁可自己摧毁,也不会由别人毁掉。 洛皇后是他的女人,就像他一个年少时的美梦,这也是皇帝固执的强夺之故。 如果洛皇后失贞于其他男子,皇帝定会弃如敝履。 皇帝羞辱、欺凌她,却不打算放过她,皆因她曾是他的挚爱,也是他的耻辱,然而她的身子却是完全属于皇帝一人。 于皇帝,杨玉梅就是一件物件,是专属于皇帝的。 “你得有情毒。” “我的体内残有情毒,用我月圆时的血制出的情毒是世间最厉害的情毒。” 少女知道,这是一种最方便又不易被人查察出的情毒,只是得放很多的血,杨玉梅到底有多恨洛皇后,才会放自己月圆时的血来制情毒,就算一大碗也未必能提出半滴。 少女惊叹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生不能生,死亦不能死,就算要痛苦,拉两个垫背又何妨。” 她笑着。 杨玉梅提着灯笼,缓缓地往怡春宫移去。 少女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锁,“你是为了报复,而我是希望为杨家报仇。” 杨家的女眷早已活得生不如死,也唯有一个杨玉杏自封了杨宝林后过得衣食无忧。可她生怕被人缠上,更是远避着杨家众人,听说怀了身孕,正盼着一举得男,好借此晋位分。昔日杨玉梅将杨玉杏带在身边当宫娥,有替自己脱身之意,也有讨好皇帝之意。她实在承不住皇帝蓄意的折辱与报复,每月一次的鞭笞,还有那疯狂的折辱,每每回想,就如一个无法解脱的恶梦。 杨玉杏得了宝林的名分后,就与杨玉梅划清了界限,不再去见杨玉梅,一副“我要做贤惠女人”的模样。皇帝见她还会服侍,赐了她诞育子嗣之权,杨玉杏更是拼了命地讨好、奉迎皇帝,离开杨玉梅不久,就传出杨玉杏有了身孕。 皇帝给她的赏赐,宫主的看顾,一样不少,就连有地位的嫔妃见着杨玉杏,也会避让一二,毕竟怀有龙嗣的嫔妃最大。 * 洛俪似听到一个声音:“洛俪,归来!归来……” 这个声音缥缈如梦,她看到了皇城不知名小院里的大萨满、金鉴公主与一个黑袍人。 法阵周围,彩旗飘飘。 法阵中央跪立着一个戴面具的少女。 外头,又有一个黑袍男子护法。 大萨满拿着摇鼓手舞足蹈,口里念念有词。 “外祖母,她的魂招来了吗?” “我的勾魂毒从来没有失灵过,快了,快了!” 大萨满又念诵着:“长生天在上,各路神灵引路,将大赵洛俪的魂魄引来!天灵灵,地灵灵,各种神鬼灵灵……” 洛俪心下暗自疑惑,莫非她的魂魄就是被他们这样召来的,正不知该做什么时,身后一道漩涡出现,她被吸入其间。 在漩涡里,她化成一片浮萍,随水而逐,心空落落地,或上或下,那一种孤寂、痛苦、无助,从来不曾有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洛府宣德堂。 景物依旧,抬眸时能见到还在修建中的阁楼,刚建好还没种上花木的岁寒馆。 洛康一脸喜色,行色匆匆地进了宣德堂,他还是这样的年轻,看上去英俊又儒雅,颇有些洛瑞的文人气度,又不失谦谦君子之高洁。 她走进偏厅,拉着一个美貌妇人的纤手,“娘子,我带你去瞧好东西!” 洛俪见过洛府佛堂的画影,这妇人依然就是活着的画中人,只是这风姿竟比画中人更为生动,气质脱\尘出俗,眉宇中有难解的哀伤:额头被刘海所遮,柳叶眉、桃花眼,圆润却不失微翘的下颌,漂亮的红唇,虽不是樱桃唇,不薄不厚,红唇欲言未言之时,竟最是动人。她的唇、颌与梁娥眉如出一辙,也与洛俪长得一样。 梁氏唤了声:“梁妈妈。” 第330章 中毒引旧疾1(二十一更) 梁氏唤了声:“梁妈妈。” “太太。”年轻的梁妈妈从屋子里出来,福了福身。 梁氏道:“姑娘正睡着,你小心照顾。” “是。” 梁妈妈应道一声,看着洛康牵着梁氏的手自边角门离开,眸里难掩期盼。 梁家没了,但愿姑娘能平平安安的。 姑爷是个有心人,一个迁就又愿疼惜姑娘。可姑娘的心却在另一个人身上,不得片刻安宁。 梁妈妈吁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 屋里,有两个摇篮,一只里面躺着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眉心五官眉眼与今生的洛俪颇是相似,只不同的是,她的额上没有胭脂痣;另一个孩子则与前世的自己、今生的梁娥眉五官酷似。 两个孩子的额头、眉眼不同:洛俪的眉毛浓淡适宜,是一对一字眉,从眉首略粗,到眉尾略细,这让她的整个五官看起来显得软萌可爱,洛俪天生一双凤眼;梁娥眉则是标准的柳叶眉,杏仁眼,虽是小小的两个女婴,梁娥眉的个头比洛俪大了一圈不止。 摇篮里,洛俪举着一对小举头睡得鼾梦正香。 梁娥眉侧身躺在里头,嘴里吐着泡泡,肤色更为白皙,脸颊也更为圆润。 两个,莫非这是回到了她幼时。 梁娥眉醒了,扯着嗓子刚哭了一声,一把被梁妈妈抱了起来,不等她抱到外头扒尿,梁娥眉就尿了梁妈妈与她自己一身。 梁妈妈道:“长大了真是个急性子,唉,给你洗洗小屁股换一身。”她抱着梁娥眉近乎自言自语。 洛俪看着年幼时的自己,为什么没胭脂痣,今生的她有这东西,她看到了两个女婴,一直好奇,前世真正的洛三娘去了哪儿,还以为不曾出世就没了,可瞧着明明是出世了的,还和梁娥眉放到一起养着。 不多时,空中传来一阵异响,一个道士踏空而行,一闪身就进了院中,他四下里一望,径直进了婴孩房,此人眉眼像极了太虚,只这打扮着实瞧不出是得道高人,反而像个疯道人,衣衫破烂,举止癫狂,他走近摇篮,掐着指头,“贫道算了又算,这小丫头与贫道有师徒之缘。” 他压低嗓门:“谁家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 连问了三遍,这么小的嗓门,如果不是洛俪的魂魄就在屋中,恐怕根本听不到,比蚊子叫声大不了多少。 院中的丫头、婆子各自忙碌,有在外院做针线的,还有的在修剪枝木,更有的在嗑瓜子聊天,说的还是那八竿子都打不着闲话。 “真是丢死人啊!儿子偷了老子的宠妾。” “这庞大人只怕又要被弹劾家风不正了。” 太虚蚊子般的问声,还没有那小丫头浇花声响亮。 屋子里静谧,屋子外头一片温馨。 洛俪满心都是平和,她早已记不得梁氏的容貌,却在这里第一次瞧见了梁氏的容颜,看到了梁氏的风姿,以前还以为洛康的画,画得太过夸张,可见了梁氏,却知道那是活生生的人,而画只画出了梁氏七分的风姿。 梁氏很美,最优处是她别样的风情。 这样的女子,但凡是男子都难以抵挡其魅力。 太虚轻叹,不无怜悯地道:“原来是个弃婴,瞧在有缘的份上,贫道就收你为徒,带回昆仑哺养。” 弃婴,谁家的弃婴弃在自家屋子的摇篮里。 太虚伸手抱起睡熟的洛俪,踏空而去,只眨眼之间不见了人。 洛俪瞧得目瞪口呆。 太虚身为出家人,跑别人家里抱走一个孩子,还说“原来是个弃婴”,他这都是什么逻辑。 梁氏从外头进来,进了屋,看着两个摇篮里空荡荡的,又转身回到厢房,见梁妈妈正在给梁娥眉换尿布,“倾城呢?” 梁妈妈道:“在婴孩房里睡着呢。” 梁氏不紧不慢,“里面没人。” 梁妈妈抱着梁娥眉,看着空荡荡的摇篮,“不可能,刚才明明都在的。” 不用问,洛俪失踪了。 梁氏无声落泪,痴呆呆地看着虚空,似要瞧出什么。 洛康勃然大怒,将宣德堂上下询问了一遍,十几个人,所有人都说没瞧见人,一个乖巧的孩子凭空消失了。 洛康心疼梁氏,暖声道:“娘子,你别难过,倾城没了,不是还有娥眉,往后我们拿娥眉当成洛家孩子养。” 他的愤怒、心痛不比梁氏轻浅半分,却不得不压下女儿失踪的苦,反过来宽慰梁氏。 梁氏落漠地道:“是我诅咒了她,是我不好,现在上天把她带走了……” 宣德堂上下这么多人,没瞧到人进来,也没瞧到人抱着孩子出去,可她的女儿就凭空消失不见了。一定是上天带走了,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谁让她不做一个好母亲,谁让她总是沉陷在失去娘家、错失挚爱的痛苦中,忽视了女儿,忽视了丈夫,忽视了身边本该珍惜的人。 她的女儿,在自己家里就这样失踪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丢的。 梁妈妈说她回屋给梁娥眉换一条棉裤,再洗了一下屁股而已,哪有孩子在家里丢失的。 洛俪听到一个声音:“青霜,青霜!” 那个漩涡再次出现,将她吸入其间。 待她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地方,外头是成片的桃林,百花盛开,在桃林的尽头有一座巨石,上刻“太虚洞”三字。 洞里,一个疯道人正看着石床上的小女婴,那小女婴昏迷不醒。 “奇了!明明和贫道有缘,怎么带回来就少了一魂六魄,怪哉怪哉!” 太虚掐着指头算着,只片刻,恍然大悟:“哦,原来她不愿离开家,留在另一个女婴身体里了,奇也奇也,一副魂魄两副躯体,罢了,罢了!既然你昏迷不醒,贫道就给你喂半枚睡美人,待机缘到时,再唤你醒来。” 太虚猛地抬头,直视了过来,“三世情缘!你自后世来,你是离魂之人?”他又掐指算了起来,“你第二世的大限将至,服下那枚丹丸罢,否则你的魂魄会被人所毁。” 洛俪惊道:“你知道?” 太虚道:“去罢!去罢……醒来服下丹丸,否则名毁身消魂魄散。时辰不对,时机不对,你还不能成为青霜……” 第330章 中毒引旧疾2(二十二更) 太虚道:“去罢!去罢……醒来服下丹丸,否则名毁身消魂魄散。时辰不对,时机不对,你还不能成为青霜……” 洛俪被他的目光瞪得刺痛,身子似被闪电击中,又似被飓内吹刮,如风中的落叶一般无依无靠。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种感觉很可怕,洛俪一声尖叫,从榻上坐了起来。 “娘娘,你醒了!” 洛俪点了一下头。 素纱扶起洛俪,正要大叫,洛俪道:“别喊,我去暗室待一会儿。” 那个梦,太真实了。 她看到了前世隐藏的真心,前世的她拥有两个躯体,一个是洛俪,另一个是梁娥眉。太虚带走了洛俪,真正的洛俪一直处于昏睡之中,而她的魂魄因不舍离开洛家,成了梁娥眉。 洛俪失踪,洛康为了宽慰梁氏,将梁娥眉当成自己的女儿养大。 这,就是她前世不晓的真相。 前世的洛俪被太虚上人从洛家带走了。 洛俪从此成为洛家的禁忌,也成为洛康不愿触及的心伤。 梁氏前世的死,除了为情所困,也有丢失爱女之痛,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她只好选择吞金自尽。 洛康在梁氏活着时就决定将梁娥眉当成洛俪哺养,这也是梁娥眉被送往江南洛府,在铁氏身边长大,但想来,以洛康对自己父兄的信任,定会告诉洛瑞:“真正的俪儿失踪了,在家里丢失的。这是思思娘家的侄女,往后就拿她当俪儿养罢。” 亲女失踪,还有个梁娥眉,索性就让梁娥眉变成了洛三娘。 不是亲孙女,自与洛家的姑娘有所不同,首先最大的不同在于苏氏前世就不如今生待她好,洛瑞虽给两世的洛三娘启蒙,前世时只指点了三年,而今洛瑞却指点了好几年,几乎是完全拿洛俪当孙儿教养,在发现洛俪的天赋之后,更是用心栽培。 洛俪捧着锦盒,看着里面的药丸。 太虚不会害她,她看到了大萨满在召唤她的魂魄。 金鉴似乎想要的不只是她的脸,还有她的肉身。 她取出玉瓶,取出两枚九转玉露丸,静默地等待发挥药效,只是这次,她浑身的酸痛未能消除,胸口的沉闷、刺痛感还在,就似她幼年心疾发作时一样。 就连九转玉露丸也解不了勾魂毒虫的毒么? 九转玉露用灵花灵草炼制而成,勾魂毒虫也是灵虫,九转玉露丸可解世间各种百毒,甚至对重伤有修复之效,却解不了勾魂毒? 几年前,太虚上人的话、百晓通的卦相又回响耳边。 死劫来时,就算是佯装一死也不能。 洛俪拿出“睡美人”将药丸塞入嘴里,没有任何的反应,并不像是什么灵丹妙药,就像吞了一枚铁豆子。 她的大劫将至。 她将心爱的书籍、字画装到一口大箱子,整理了一番,想着哪些是送给祖父的、伯父的、父亲的……还有的送给大哥二哥,又或送给弟弟们的。 人之将死,做得安排好后事。 这些东西来自洛家,也该回到洛家去。 宫里的字画书籍有太多,但这些对洛家来说却是真正的财富。 留子千金,不如留书一卷,这是洛瑞教给子孙的。 外头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洛俪快速合上箱子,退到榻前坐好。 皇帝从珠帘门翩然而至,看着头上有密密汗珠的洛俪,“倾城,可好些了?” 洛俪垂眸,嘴角噙着笑:“皇上可是在找怪虫子?” “所有人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寻到那虫子。” 那是一只灵虫,原由主人豢养,又怎会被人捉住。 虫子灵敏,更通人性,它似一直在寻找洛俪。 “不用寻了,虫子从宫外来的,它的主人是匈奴大萨满。” 素纱捧着茶水进来,惊呼道:“娘娘,该不会是素绻说的那个大萨满,专寻美人剥人脸皮的那个?” 洛俪木讷地移眸,思绪还沉浸之前的梦境之中。 她离开的日子许越来越近了。 离开,是一种解脱,还是一种重生? 若问心间之憾,她舍不下沐子轩。 素纱将素绻讲的关于金鉴公主与大萨满的事给讲了,更是夸张地说,大萨满的灵虫一直在帮匈奴的金鉴公主寻美人,然后剥了美人的脸皮给金鉴公主换上。 皇帝笑了两声,他可不信如此荒谬之事。 大萨满不就与民间那些跳大神的神婆,不过在匈奴换了一个说法。 在他眼里,神婆就是江湖神棍,是大骗子。 曾经的他是这这样形容太虚:“大骗子么?” 当洛俪道破太虚的身份时,皇帝很气恼,因为太虚在先帝时,颇受先帝敬重,先帝对太虚上人颇是推崇礼敬。 先帝都敬重的人,却被一口一个“大骗子”地叫着。 皇帝不大信神佛,他更相信自己,亦相信人的努力,就像他,洛俪不愿嫁,他去求了陪萨,洛俪就愿意嫁给他了,最直接干脆的法子就是强抢入宫,带吓唬带威胁,她还不是乖乖就应了,亦嫁给他了。 洛俪猜到他不信,亦不想解释。 这一次劫难不知会如何,但好歹也是一个了结,只是她舍不下沐子轩,可舍不下也得舍,只不知太虚给她的药丸能让她睡多久,是睡一年、两年,又或是睡是三年五年,不会睡上六十年、一百年吧? 这样,时间也太久了。 待她醒来,不会让沐子轩变成一个老头儿,又或是直接让他作古? “素纱,休要吓着皇后。” 他温柔地捧握住洛俪的纤手,“朕是帝王,帝王紫气便是人间正气,有朕护着你,你定会没事。” 大萨满就是牛鬼蛇神,有他在,这些歪门邪道进不来。 他会守护自己的所爱,也能保护她洛俪。 洛俪莞尔一笑,没有悲喜,“臣妾睡了多久?” 皇帝道:“今儿是正月初五。” 七天,梦里不过片刻,她却睡了足足七天。 洛俪轻声道:“臣妾想出一趟宫,有些日子没送字画给祖父评鉴。” “吩咐一个丫头去办,你刚大病一场,还是留在宫里静养。” 他与她可是要相伴一生的,不想她如此操劳。 皇帝温柔而深情地道:“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朕扶你上凤榻再睡会儿,大病初愈,要好好将养。” 第330章 中毒引旧疾3(二十三更) 皇帝温柔而深情地道:“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朕扶你上凤榻再睡会儿,大病初愈,要好好将养。” 洛俪真的觉得有些虚弱无力,即便在暗室服了灵露,似乎效果没以前好,她躺在凤榻,皇帝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锦衾,轻声道:“倾城,睡吧,朕就在凤仪宫陪着你。” 她阖上双眸,如果他一直是现下的模样,她是不厌恶的吧。 可就算他真的为她改变,她还是不能喜欢他。 有些事,许是一早就注定的。 洛俪静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还要多少事要去做,又想着接下来该去做什么,生命的尽头,总得把好些事都做完。 梦里,她看到的一切,亦解开了她心头多年的疑惑,她看到了梁氏,她的母亲是那样的美丽清雅,高贵大方,她的确不如母亲美丽,也完全没有母亲那股出尘气息。 只是母亲逝得太早。 她两世为人,她没能体会到母爱。 她体味过祖父的爱,厚重、慈和;也体味过祖母的爱,宠溺、骄纵、温暖。 她好想祖父弱,好想再看一看她静默守护的亲人们。 今生没与前世一样,洛家的男丁个个安好。 今生,洛家有着世人无法触及的荣崇,一门三候爵:文穆候、嘉义伯、嘉德候,而洛徘还成了嘉德候世子,这是照着大赵外戚候爵来定的,世袭三代。 迷迷沉沉中,她睡沉了。 皇帝低哑着嗓门:“倾城,倾城……” 她没应声。 素纱走近,小心地伸着脖子瞧看着洛俪,低声道:“皇上,娘娘睡熟了。”她又补充道:“娘娘大病一场,定是体弱得紧,刚才走几步就累得不轻。” 皇帝对高昌道:“传众位老太医给皇后请脉,皇后是病是毒,他们也该有个决断。再有些人告诉朕说不知,就给朕赶出皇宫,朕可不养废物、庸才!” 赶出去!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是皇帝否认他们的医术。 到时候,即便他们在外行医,也会被人当成庸医。 高昌低应一声,至通往前殿的珠帘时,吩咐了小太监去请太医。 不多时,太医院正领着八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医就到了,八人逐一给皇后请了脉,或独自沉吟,或静默思忖,还有的两三个聚一处小声讨论。 皇帝移身到前殿,问道:“皇后的脉像如何?” 太医们对洛俪的昏迷,各有说辞: “禀皇上,老臣以为娘娘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导致昏厥。” “回皇上,微臣以为娘娘是中毒所致。” 最后两派太医争执不下,都觉得自己的诊断是正确的。 说是中毒的,皇帝让他们配制解药。 说是操劳过度的,皇帝令他们开了安神汤。 “若能治好皇后的病,朕重重有赏,都下去罢!” 众位老太医见皇帝没赶人,揖手告退。 一路上,分成两派的人还在争执。 “皇后娘娘明明是中毒,你们怎么能判是操劳过度。” “啊呀,娘娘就是操劳过度,没诊着心脉异于常人,脉像浮动又虚弱,这分明就是操劳过度,损了心脉之症。” “中毒者中,也有心脉侵毒而导致脉像虚浮的。” “什么毒能让脉像虚浮,要我说,这就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之症。” 一群太医叽叽喳喳,分成两派,各说各的道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回到太医院,各人配各人的药,之后几人聚在一处研究方子,再抓了药,交给凤仪宫的宫人拿回去煎熬。 洛俪醒来时,已然是未时分。 皇帝并没有离开,就坐在凤榻前的案上批阅奏章。 高昌、小路子两人立在旁边,小路子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注意着洛俪,只要她一有动静,他就能第一个发现,空气里有汤药的味道。 洛俪刚启开双眸,小路子轻呼一声:“娘娘醒了!”奔到榻前,将洛俪给扶了起来。 洛俪指着一边的大箱子,“那箱子里有些要紧的东西,臣妾想一道托铁家镖局送回江南。” “让素纱带着人去办。” 皇帝奔近,扶着洛俪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洛俪第一次温柔地轻抚上他的脸,“夜大哥,如果我有一天先走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世间你定会遇到一个懂你、理解你的女子。” “又说胡话,不过是只小虫子,你定会没事的。太医们瞧过,说那小虫子只是小毒。你是积劳成疾,六宫嫔妃,个个都是吃闲饭的,不办什么大事,反累你一人。朕已经训斥过慧妃、荣嫔等人,让她们各自打理了各宫,再累你一个,朕定不会饶她们。” 他握住她的手。 那不是小虫子,是一只勾魂虫,能吐出令人丧命的毒液。 如果不是太虚的高深法术,她许就没命了,是太虚送她回来的,他告诉过她,说她命不久矣。 昆仑山深处的山洞石床上,那个小女婴其实是前世的她,只是不知,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是她也免不了脱俗,她依在皇帝的胸口,“你要答应我,如果我离开,你一定要活在天堂,要做一个明君,你不用再守着一人,不用再顾忌任何的手段,只要造福百姓与天下就好。 以前是我不懂,不懂得你对后宫女子用的是帝王权术,不懂你对杨玉梅的真情,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想有一份人间真情。 夜大哥,无论我会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做一个好皇帝,就算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不是好儿子,只要你对得住这黎民百姓与这万里河山,足可以抹掉所有的不足。” 史上的明君,做了好皇帝就无法成为好父亲、好丈夫。 汉武帝是明君,但不是好丈夫,先废原配陈阿娇,再废卫子夫;亦非好父亲,太子因畏惧于他,忐忑自尽。 她对皇帝有敬重,却从未有过爱慕之情;有欣赏,却从未有过动心之念。 他们可以是兄妹、朋友,却唯独成不了夫妻与爱人。 她的所求,他给不了。 他想要给时,她亦不再求。 尘世间最远的距离,是两颗心的距离,只有人心无法攀越,无法跨近;尘世间最近的距离,也是两颗心的距离,相爱的男女,将两心比一心,就如她与沐子轩,虽相隔千里,可她心系他心,是最近的。 第331章 叙旧1(二十四更) (续上章)相爱的男女,将两心比一心,就如她与沐子轩,虽相隔千里,可她心系他心,是最近的。 她多想告诉他实情:夜大哥,你不要欢喜我,我心有所属。 可她,不敢赌。 她怕累及沐子轩的性命。 让皇帝永不知沐子轩与她的事,让往事随风,让一切随她的离开而消逝。 有些事,就让她一瞒到底。 就让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也许,因为他的一份歉疚、一份愧意,他能善待洛家上下,能善待她此生守护的家人。就让她最后再自私一次,用看似的深情,哄骗她一回。 皇帝心头一软,“你太累了,再歇会儿罢。” 高昌禀道:“皇上,太医们到了。” 早前皇帝就说“如果皇后醒来了,再传太医请脉”。 他怕,怕就此失去洛俪。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畏惧过,怕她在凤仪宫里从此一睡不醒,她这样的虚弱,虚弱到他想要好好地呵护。 柯老太医治过脉,之后又是冯老太医等人,五六位老太医全都诊过后,相继退出了内殿。 太医们有神色凝重的,亦有面露担忧的,更有心下不忍的…… 凝重的是觉得这毒太过古怪, 担忧的,是发现皇后的脉像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就似油烬灯枯,似心脉尽损。 心中不忍的,想着皇后正值妙龄,却有此番变故,生死难卜,心知却不能道破。 皇帝问道:“还是诊不出皇后中了什么毒?” 几人无助摇头。 素纱小心地守着洛俪。 皇帝道:“此次皇后被毒虫咬了之后,昏睡了七天,必须查明那是什么毒虫。” 早前认定是中毒的几位太医,想尽了法子查阅典籍,依旧找不出那毒虫的来历,甚至不知道毒虫的名字,找不到是什么毒虫,就无法配制解药。洛俪花了三日的时间,写了一幅书法,又绘了一幅丹青,书法写的是《芙蓉岛传》,而丹青绘的是北疆日暮之景,火轮般的落日,苍茫的大地,带着一股浓浓的哀伤、苍凉。 她觉得,自己就似这《北疆图》,在最美的时候,静默的沉落。 而她写《芙蓉岛传》,仅仅是向往里面描绘的神仙福地。 她再也回不到芙蓉岛,在选择守护家人的那刻,她成了芙蓉岛的弃徒。她取出印鉴,在书法字画上题跋落名,看着这小小的印鉴,又忆起昔日洛瑞送给她的情形,往事如风,对逝者成空,对生者却是记忆深处的一段回忆。 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洛三娘? 她逝去之后,在命运中轮回,是否还能如这一世一般记得前世的恩怨情仇。 洛俪问素纱:“你记得池宪么?娶了窦华浓,却将窦华浓降为妾,再送与卢淮安的那个?” 素纱微蹙眉头。 素秋讨好地接过话,“娘娘怎么问起这个人了?” 小路子哈着腰,正看着洛俪的字画,娘娘的墨宝价值不菲,皇上的御书房珍藏得有,满朝文武不少人想珍藏。可皇后自来对学问上头严谨,但凡不满意的,都化成了灰烬。 旁边的小太监忙道:“回娘娘,奴婢听说过此人,与唐侍讲乃是同届探花郎。后来娶了章美人三叔家的女儿为妻。池宪原是想求娶清流贵女,可他干出将妻降妾还送人的事,清流文武可瞧不上。 章家虽与杨家因章大公子之死闹翻了脸,章家大房早不与杨家来往,章家三房却是暗里有往来的。章三老爷私下走了早前杨丞相的路子,给他谋了一个豫省豫州某知县的实缺。” 她与池家的恩怨,前世也算了结。 今生她多有防范,以池宪的野心,一个小小的知县如何能满足于他,只是池宪的所为,早被有骨气的官员视作“小人一流”。 池宪先娶窦华浓,再娶窦华浓的舅家表妹为妻,原配可以休弃,但不能当成物件送人,这于他的行为,天下不知多少人会不屑一顿,会瞧不起。 洛俪近乎自言自语道:“章家姑娘怎的嫁了这么个人?” 小路子道:“娘娘说得是,那种小人怎么配娶贵女。杨家得势时,章家虽与杨家面上不和,可到底是亲戚。” 杨家失势时,因大家都知杨章两家的恩怨,章家逃过了一劫,其实是皇帝没有追究杨家的六族。 往事点滴,洛俪已经太久不知江南那边的消息。 “明儿一早,将唐侍讲的夫人梁氏、吏部尚书家的姜夫人婆媳请入宫中,本宫想与她们说说话。” 小路子道:“奴婢这就出宫传旨。” “去罢!” 洛俪搁下笔。 天上的云,云卷云舒;地上的人,有聚有散。 世间缘分,缘来缘散,缘多缘少皆是缘份使然。 她与祖父写信,与伯父、父亲、伯娘、大哥二哥甚至于三弟四弟五弟,就是洛仪她也写了一封信,她几乎给自己的亲人都各写了一封信,然后装入信套,一并放到箱子里头。 洛俪又装了一些老山参、毛皮等物到箱子里头,勿必要将东西塞到满满当当的。 她指着箱子道:“素纱,带上几个太监,去皇城铁记镖局,就说这是我送给洛家老候爷、老夫人的药材与礼物,让他务必小心运送,并由专人送到洛府。” 素纱应答一声“是”,唤了两个会武功的太监将箱子送出皇宫。 送出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叮嘱,也是她最后能为洛家做的。 前世是个傻子,太过单纯痴迷,被玩弄于股掌,身陷情网,迷蒙了双眼,失去了看清许多真相的机会。 今生是个痴人,为了守护太多的人而无法保全自己,她重情重义,也坚守本心,若要离逝,她捧着胸口,也能问心无愧地说“洛三娘依如最初”。 如有来生,她想为自己活一次,痛快地爱,痛快地恨,不再有守护家族的使命。 * 翌日一早,姜夫人、梁素纨入宫。 二人都已听说皇后中毒,昏迷几日的事,立在宫门外,静静等候着传诏。 梁素纨更是提着心,时不时地望上一眼。 凤仪宫的大门紧合着,看不到大殿里头的情况,只见几个宫娥太监一路小跑进入偏殿,里头静寂得没有半点声音。 姜夫人带着姜大/奶奶,静候凤仪宫外头。 第331章 叙旧2(二十五更) 姜夫人带着姜大/奶奶,静候凤仪宫外头。 姜家嫡长子姜礽在皇城任职,谋的是工部巡查官一职,这是从五品的官职,但凡工部督建的工程,便会派巡查官前去巡查进度,监督工程质量等,这对姜礽来说是个美差,可以在四下走走。 姜权与洛康的官职调了个儿,洛康在江南倒是如鱼得水,而他则要熟练吏部官员的任免情况,还要熟悉这里的工作情况,更是熟悉各部官员的职责范围。好在还未到考评之期,他还有时间缓冲熟悉。因是吏部尚书,这是个美差,拍巴溜须的百官都爱奉承他。 等了大半个时辰,素纱打开宫门,见到几人,抱歉地道:“娘娘近来凤体欠安,五更就醒了,说是头昏。仇嬷嬷劝她回去再躺了会儿,不想竟睡着了。让姜夫人、唐宜人久等了,请进!” 姜夫人道:“娘娘保重凤体要紧,娘娘凤体安康乃是大赵之福。” 大殿上,洛俪衣着一袭宫装,并不是盛宴上穿的宫袍,只是常服,略施了一些脂粉,自醒来,她的面容就显得憔悴非常。 姜夫人、姜大/奶奶与梁素纨行了礼。 洛俪赐了座。 素秋领着几个宫娥奉了茶点。 洛俪软声道:“素纱,带几位婆子、丫头去偏殿吃茶点。” 素纱唤了姜、唐两家的下人,一行人告退而去。 洛俪抬了抬手,小路子示意左右退去。 姜夫人关切地问道:“娘娘凤体可好些了?” 洛俪笑容温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捧起茶盏,示意几人也用些,姜夫人婆媳各捧了茶盏浅呷一口。 姜大/奶奶尝了一口,“这是福州特品铁观音供茶?” 洛俪笑道:“姜大/奶奶是个喜欢茶的,本宫倒险些忘了。素秋,一会包半斤给姜大/奶奶带回去。” 姜夫人心下气恼:丢人都丢宫里来了,不就是好茶叶,虽说姜府的不如宫里的,也不至于尝一口就难掩好奇与喜欢,这不明摆着想讨供茶。 洛俪软声道:“姜婶娘莫恼,姜大/奶奶在我宫里又不是外人处,每月内务府送到凤仪宫的茶叶不少,我也不是天天吃着的,名剑赠英雄,好茶送懂茶之人。”她顿了一下,“大红袍、碧螺春都各包半斤,一会儿让姜夫人带回去给姜大人尝尝。” 姜夫人不好意思,“这如何使得。” 洛俪慢悠悠地道:“本宫近来总梦到顺天府时的日子,梦里还是大姐姐的及笄宴,宴会上有祖母、伯娘、姜婶娘、姜禧姐姐、何安何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转眼间,昔年的小姐妹一个个都出阁嫁人,幼年自家长辈跟前,哪一个又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出嫁之后,所遇丈夫是贤是庸,婆家是好是坏,也只各人心下了然。” 皇后这是想家了。 洛家无人在皇城,只得召了自幼相识的人来。 姜夫人也算是看着洛俪长大的。 因着姜权是洛子门生,姜洛两家的感情很好。 姜夫人想到自己的长女姜祺,次女姜禧,一个在杭州,另一个婆家在豫省,早前长女遇到委屈的事,还带着孩子回顺天府,而今隔得远了,一年也难得见到一次。 姜老太太死活不愿来皇城,直言“姜权这是高升,往后还有大前程,你们随他去。老婆子老了,不想死在外头,就守在家乡,得闲去寻洛老夫人聊天。” 姜权入京赴任时,将两个容貌衰老的姨娘留在家乡,又留了庶子姜礼一家在姜老太太跟前敬孝。 梁素纨道:“娘娘若想家里人,不妨写信让她们来京探望。” 洛俪捧着胸口,想咳却又抑住,还是幼年时承受过这种心疾之痛,数年过去,就没犯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脉已损,早前就像是拼凑粘贴到一处的玻璃心,而今一碰,旧痕又裂开了,就算是再拼,也无法续好。 “本宫只是略有不适,都好着呢。想寻了姜婶娘与素纨聊聊天,姜婶娘有几个孙儿孙女了,我还记得以前,姜禧姐姐常与姜大哥哥的女儿抢零嘴,两个人抢得你瞪我,我瞅我,我在旁边瞧着甚觉有趣。” 姜大\奶奶立时笑了起来,“是我与大爷的长女,今年八岁,如今在皇城女学读书。而今大了,在人前扮贤淑,背了人,尽把一点子零嘴藏闺阁里头,上回我帮她收拾闺阁,衣橱里、箱子里、小盒子里头不是点心就是饼饵、蜜饯,能把人气过半死。别人家七八的小姑娘,那都抽条了,就她还长得胖乎乎的。” 姜彤以前在江南上女学,常被年纪大的贵女戏弄,哄着她把家里的隐秘讲出来,闹了不少笑话,也惹得姜老太太、姜夫人没少训斥姜大\奶奶,说她没把女儿教好,该讲不该讲的尽在外头乱说。好长时间,姜彤在女学都不敢与自己年纪长的学姐们说话,一见着她们就躲。 现在说的,正是这个姜彤,如今大了,却因爱上了点心零嘴,念吃得很,姜大\奶奶想让她长得苗条些,不许再贪吃零嘴、甜食,她就学会了往闺阁里头藏吃食,被姜大\奶奶收拾房子发现,吃了个半死,直想揍她一顿。 洛俪笑道:“女孩儿胖些不打紧,只要健康就是有福的。” 姜夫人答道:“娘娘说得是,而今彤儿也大了,与阿禧的性子像,学会与老爷的庶幼女抢零嘴。” 洛俪眨巴着眼睛,“姜世叔又纳妾了?” 姜大\奶奶不答话,抿嘴一笑,拈了枚蜜饯吃。 姜夫人道:“这不是卢淮安干的好事,说他后院的美人成灾,让老爷与大爷帮忙收留几个,一下子送了六个来。老爷又怕几个年幼的庶子学坏了,与大爷一人分了三个。” 卢淮安把美人又转送人了。 别人用来贿赂他,就用美人来拉拢其他人。 卢淮安倒是个算盘打处精的,对他,洛俪说不出好或不好。 洛俪道:“姜世叔现在有几个儿女?成亲的几个,不成亲的又有几个?” 姜夫人答:“嫡出的你是知道,就我生的那三个皮猴,没一个省心的。庶子有六个,庶女有七个,娶妻成亲的庶子有两个,文不成低不就。 第331章 叙旧3(二十六更) 姜夫人答:“嫡出的你是知道,就我生的那三个皮猴,没一个省心的。庶子有六个,庶女有七个,娶妻成亲的庶子有两个,文不成低不就。姜礼留在老家敬孝老太太,姜祥在琼林书院读书。你世叔说,让他参加下届的科考,姜家的儿子,就算是阿礽那也是自己争气考中秀才、举人,后来又中了同进士入仕的,自己没本事,老子再厉害,也不能让他入仕。” 姜权现在是吏部尚书,要提拔一个人很容易。 但姜权新官上任,不愿给自己的儿子开后门,那也是设了门槛的,想入仕,老子不望你们高中进士,至少得是个同进士,就算是候补,先谋个副职,以后磨练一番,也能晋升。 洛俪知道姜礼,这真不是个读书的料,就会玩乐。 姜夫人以前防着大姨娘,故意将姜礼给养废。现在姜权想让庶子争气,他也争气不起来,考了多少年的童试,硬是连个秀才都没中。 姜权很失望,给他留了些田庄店铺的家业,让他留在家乡打理,读书不成,你做点小生意,守个家业应该是成的。 “庶女有三个嫁人了,剩下四个庶女,最大的十五,最小的还不到周岁。三个庶子,有一个年满十六,另两个有的十二,还有一个才周岁多点。” 洛俪又问道:“十五岁的姜庶妹可许人家了?” 姜夫人想着洛俪是皇后,心里想着,如果能入宫嫁给皇帝也不错,反正是个庶女,可对这庶女的相貌,还真不敢抬举。 姜大\奶奶回答:“娘娘,这六妹妹的模样实在……实在寻常得很,她亲娘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针线活好,就是生得不怎样。” 姜夫人还想夸两句,被姜大\奶奶一抢话,心里堵得慌,冲姜大\奶奶望了两眼。再不能反驳了,到时候婆媳俩说得不一样,这不是惹人笑话。 姜大\奶奶立时垂眸,只片刻,又道:“娘娘,我娘家三叔家的嫡次女,在姑苏一带那可是百里之内闻名的美人,去年选秀,因为染了风寒就没选上。” 姜夫人轻咳一声。 在说姜家,你提你娘家作甚? 姜大\奶奶还要继续说,只听梁素纨接过话道:“姜夫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嫡女许的婆家一个赛一个的好,就连姜大爷而今无论是学问、还是做官,都是一等一的好。” 以前不觉得,近来姜夫人对这个长子媳妇越发不满意。 她与皇后娘娘聊天,她来拆什么台。 姜大\奶奶娘家的堂妹,与她姜家有个甚关系,居然说庶妹长得丑。她娘家堂妹就是美人花?也没她这样,打压婆家姑子抬高娘家妹妹的。 姜夫人道:“我有大爷得了我们老爷的教导,是个行事谨慎得体的,办差也用心。” 洛俪又问:“姜大哥现下几个儿女?” “嫡出的有两儿一女,侍妾姨娘生了庶子四个、庶女三个,就属嫡出的几个年长。我们姜家的规矩,男子不过二十五是不许纳妾的,这不年长的全都是嫡出。” 姜夫人答着。 洛俪又问梁素纨:“你家孩子可好?” “好,好着呢,现在能跑能跳,还能在家帮着看弟弟,一听二胖哭,跑得比谁都快,知道拿拨浪鼓哄二胖笑。” 洛俪一脸诧异,“你是几时添了个二胖?” 梁素纨不意思一笑,“是娘娘给臣妇赏的药酒好,大胖刚满百日我就发现闻到油烟恶心,又过了一月,到柯家的杏林医馆一诊脉,已经怀上快三个月了。娘家大嫂说,这怀孩子太快,怕二胖体弱,生下来一瞧,比大胖那时候还胖。 大胖出生时是四斤二两,二胖却有四斤八两,兄弟两个长得七分随臣妇,三分随大人。大胖现在什么话都会说,连成句的长句不成,会两个字、三个字的说,比如说‘爹爹,吃饭饭’‘娘,喝茶茶。’” 洛俪又问:“唐惊蛰娶的田氏现下可有孩子?” 梁素纨答道:“多亏了娘娘赏的药酒,夫君见我一直吃着,就送了半斤回去,她哪里瞧过这等好东西,每晚睡前吃上一二钱,后头来见没几日就剩下不多,就改用筷子沾来吃,我们大胖出生后没满月,就收到家里来信,说大嫂也怀上了,乐得我婆母跟过节似的,比我们二胖长五个月,是个漂亮的闺女。家里写信来,让大人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大人想了一天,憋了个名字叫‘唐茉儿’,茉莉花的茉。” 洛俪都没不知道梁素纨又给唐大满添了个小子的事,心下不由一阵感慨。“你有两个儿子了,这回该盼再得一个闺女。” “托娘娘的福,臣妇也觉得这胎是个闺女。” 姜夫人听梁素纨这话,“我听我们家大爷说过,说你冬天才生的二小子,这又怀上了?” 梁素纨不好意思地笑,“真是娘娘赏的药酒太好,我想尽早把身子养好,何曾想到又怀上了,这次与那两小子怀着时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家里下人都说我近来长好看了,肯定是个闺女。” 姜大\奶奶赞叹道:“娘娘这儿的药酒真好!” 洛俪对素秋道:“给姜夫人、唐宜人各装半斤药酒。” 素秋应了一声“是”。 姜夫人心里对姜大\奶奶越发不满了:你那什么眼神,连瞎子都听得出来你想要药酒。她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眼皮浅的儿媳妇,要不是世交,她都觉没脸了,回去非得给大爷说道说道不可,好好管管她媳妇,越发闹得不成样子。 姜夫人、梁素纨起身谢过洛俪。 洛俪继续道:“我家二嫂一直想要闺女,我久居深宫,也不知家里的事。” 姜大\奶奶忙答道:“娘娘,洛大\奶奶添了个小闺女。洛\二奶奶又添了六小子。洛家大房有六个小子、两个姑娘。” 洛俪担忧道:“以二嫂的性子,得了个小子,只怕又要哭上一场了。上回她哭,二哥就说要云游天下,她一听被吓住了,才没嫌自己又生小子的事。” “小子也好,姑娘也罢,都是爹娘身上的肉,还不都一样,想要小子,拿闺女当小子养。” 想闺女的,要不能拿小子当闺女养。 姜夫人觉得这后一句不能说。 第332章 成全了谁1(二十七更) 姜夫人觉得这后一句不能说。 “生儿养女不都是命,臣妇觉得洛二\奶奶是个旺夫家的,这一个接一个地生小子,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姜夫人看了看姜大\奶奶。 姜大\奶奶心里发毛:我这是把婆母给得罪了,她不会是暗示我,我不是旺夫的,所以生了两子一女肚皮就没动静。 姜夫人道:“洛家三房的洛三爷、洛四爷今年十六了,也到了议亲的时候,这两公子争气,都是举人老爷,到时候定能寻个好的。” 洛家有爵位,又出了一个皇后,洛徘、洛徊兄弟俩的亲事就成了一个香钵钵。那时刚中举,便有不少人家前来打听,而今打听的人就更多了。 洛徘是嫡长子,又有爵位在身,自比洛徊吃香。 洛徊脑子灵活,又是个精的,婚事也不会难。 洛俪道:“姜婶娘,三弟四弟与仪儿都没订亲?” 姜夫人道:“年节前,听你世叔听过几回,说是朝堂上有官员瞧着这兄弟俩了,让他给保媒,他让我参加宴会的时候帮忙掌掌眼,说如果不好,他就不出面保媒,若真是百里挑一的贤惠好姑娘,他也好开口。” 洛俪若有所思,“到了三弟四弟这儿,他们可是会纳妾的。” 洛家祖训,洛家嫡系长房子孙不得纳妾。 正好到了洛徘兄弟这辈,就不算长房子孙,只能算嫡系子孙,长房是指洛廉那房,指的洛征、洛径兄弟俩。 姜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洛家规矩,皇城不少名门望族都知道,这不是‘洛氏子孙年满三十方可纳妾’,待他们兄弟俩要纳妾时,嫡子都知事了。” 洛俪略有些感伤,“我入宫后,家里传来的家书多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祖父祖母、伯父伯娘与父母的身子可安康?” 姜夫人道:“都好着呢!洛伯母身子硬朗,每日与铁嬷嬷一道习武;洛伯父天天练五禽戏;洛大哥在琼林书院的威望很高;洛大嫂添了几个孙儿孙女,心里可高兴了,还对洛大哥说,孙子辈里头的二姑娘是个聪明的,让洛大哥将来启蒙,当孙儿教……” 家人安康,她便安心。 今生的命运,到底不同了,是她改变了家人的命运,亦或是夜公瑾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萧修母子成了乞丐。 “嫁到姑苏柳家的萧依如何了?” 姜大\奶奶回答道:“两年多前就没了。有一天庙会,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两个乞丐,对着她就捅刀子,待有人发现时,那两个乞丐早跑远了,就在庙会上被人捅了七八刀,当场就血流不止,待抬回柳家,没熬过一夜就没了。” 萧依因为嫉恨,算计了柳家的妯娌、小姑,只怕是被人买了杀手所为。 前世的柳氏母子背叛算计了洛家。 今生被她先一步将柳氏母子赶出家门,萧修被剜割舌头,挑了脚筋,只能做乞丐。 萧依招惹上的是杭州镇江候,这是姜祺的丈夫,姜祺的性子是眼里不容沙子的,也有可能是姜祺派人给萧依下的黑手。 萧依死了。 柳氏与萧修即便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 洛俪道:“两年前,杨家的玉莲姐姐与我写过两封信,说杨耀国的夫人章氏要替她保媒说一个小吏,后来我听说那人不大可靠,之后就再没通信,也不知她现下可好?” 姜夫人答道:“是洛家大夫人保的媒,那男子是福州籍的琼林寒门学子,名唤宋海,上届会试,高中同进士,虽然名次不算好,也是个有些本事的,回了闽省谋了个县丞一职。拿到任职文书后,宋海与杨玉莲在顺天府完婚,之后二人去了福州探亲。 杨玉莲在顺天府的嫁妆并未变卖,还在宋海的老家置了些良田铺子,也不算多,听说是三四十亩良田,一个杂货铺、一个豆腐铺,乡下地方,这样的家业也值不了多少钱。是她替宋海的父母弟弟给置的。宋海是家里的长子,早前娶过一房妻子,生孩子的难产没了。年节前,大爷接到宋海的信,说杨玉莲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言辞之间颇是欢喜。” 杨玉莲嫁了一个寒门学子当继室,并不曾有继子继女,虽是继室,过门就跟原配一样,现在又生有一个儿子,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会渐渐淡忘丢失的儿子。 杨玉莲因为和离的事不能再回杨家,但与娘家的母亲、兄弟们却有书信回来,在她决定和离时,杨耀宗就曾发话“若和离,就不再是我杨家女。”她亦未再回过娘家,虽然现在另嫁了丈夫,有了儿子,嫁得那般远,也难以回去了。 命运是这般的奇特,忆幼年,都是熟识的人,皆是一张张生动活泼的面容。 洛俪又问梁素纨,“洛素纹现下可好?” 素纹原不姓洛,只自小就被辗转卖到洛家当丫头,又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连她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的姓氏,索性姓了“洛”。 梁素纨道:“又添了一个小子,在卢府的日子过得不错。” 因卢淮安给洛俪下软骨散的事,素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理卢淮安。 卢淮安可不是那种会围着女人哄的人,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直至素纹的儿子生病,卢淮安跑前跑后地请太医,两个人这才和好。 梁素纨去卢府窜过两回门,两个都有两个儿子,聊的、说的不是丈夫就是儿子。 洛俪忆起昔日池宓说过的话,“素纹添了孩子,陶氏、秦氏也该添了孩子罢?” “陶氏添了一个闺女,秦氏的孩子还没生。卢府后院一个叫芝姨娘的早产生下一个男孩,不到两天就没了,说是后院一个叫池姨娘的使了坏。又有个叫月姨娘的,顺遂添了一个男孩、花姨娘添的是庶女。” 洛俪愕然道:“一下子就七个孩子了?”她顿了一下,“池姨娘,可是与唐侍讲同届的那个池探花的妹妹?” 梁素纨知洛俪不喜池宓与池家人,答道:“就是她,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哄得卢大人给了一个贵妾的名分。见芝姨娘有身子,她没有,心里嫉恨着,硬是使了手段把芝姨娘的儿子弄得早产……” 究竟是什么手段,梁素纨没有细说。 第332章 成全了谁2(二十八更) 究竟是什么手段,梁素纨没有细说。 姜大\奶奶知道池宪,“池宪在皇城书院,早前有六君子之一的名头,可实则是个卑\鄙小人,降妻为妾,还把人送给其他男人……” 就算窦华浓再不堪,你可以送庵堂,但凡有君子之风的,就干不出这么被人说道的事。池宪最不被清流所喜,背后不耻他的大有人在。 染素纨道:“去年冬月中浣还是下浣的时候,听说窦华浓在花\柳巷里头染了脏病,死的时候,浑身生疮,暗巷里头的人用一床破席裹了,将人埋在十里坡乱坟岗。” 她以为自己可以放纵、玩乐,死得却是这样的不堪。 嫁池宪为妻,再被送给卢淮安,后被卢淮安降为府伎,再是官妓、暗女昌,谁能想到,当年权倾一世,堪比公主的窦华浓会是这般下场。 窦华浓前世死在天牢,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听说产下一女儿后血崩而亡,相传是产后受尽凌虐而丧命。 今生,并不比她前世好多少。 窦华浓死了,池宪被官场中但凡顾些脸面的人所不耻,池宪后续的章氏,章三老爷也不过是个举人功名,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也不过仗着章美人的父亲兄弟还有些本事,也都在官场,混了个官家子弟的名头。 章家在杨丞相被灭后,早不如前,章父被下放做了个知州,章美人的二哥还是个秀才,想要入仕还得有一段路走。 章美人在美女云集的后宫,容貌、才艺只属平常,再因杨玉梅的事受累,注定此生很难登上高位。 后\宫缺的从来都不是美人,需要的是别样的女子,只要能吸引皇帝,那就是胜者。 聊到晌午时分,洛俪留了姜夫人婆媳与素纨在宫里用午膳,又赏了两家人一些布帛、脂粉、茶叶、美酒等物。 小路子唤了二十多个小太监、宫娥帮忙搬东西。 姜夫人得到的赏赐,就装了一马车。 素纨因家里人少,得了八匹宫绸贡缎,又有好些胭脂水粉,美酒、茶叶和宫中御膳坊的点心就更不肖说了,亦装了半马车。 姜夫人一上马车,脸立时拉下来了,“儿媳现在长本事了,敢压了姜家姑娘抬你娘家姑娘,六姑娘就算相貌平常些,却有几分贤德。” 皇后娘娘打听姜家姑娘的事,许是想保媒赐婚,娘娘能赐的那能是差的,硬是被姜大\奶奶给挠了竹棍子,姜夫人心里能痛快才怪。 姜大\奶奶当时也没多想,就是觉得姜六姑娘容貌太普通,配不上皇帝,这样普通的人入宫,哪里能讨皇帝的欢心。 姜夫人想的则是许门体面亲事。 她们婆媳想的就不是一回事,一个以为皇后要姜家姑娘入宫,一个则以为皇后娘娘定是瞧上哪家少年才俊想保媒。 姜夫人冷声道:“待回家,我再当着老爷、大爷好好分辩分辩。” “婆母,儿媳知错了。” “知错?你当这里还是顺天府,老爷现在是吏部尚书,你一言一行多少人盯着,你如此没个轻重,幸好皇后娘娘与我们姜家关系好、感情深,若在旁人那儿,你说那些话,让人如何看?” 姜夫人坐在马车,喊了声:“回府!” 姜大\奶奶还立在宫门外,她的马车上堆了一车的东西,姜夫人这是让她走路回去? 姜夫人马车上可坐了一个婆子又两个服侍丫头,下人们想说话,一看姜夫人的脸色,选择了哑然不语。 姜夫人婆媳回家又是一门子的官司,洛俪虽瞧出来姜夫人与姜大\奶奶没有在江南时好,但不好相劝,怕越劝越麻烦。 * 午后,洛俪唤了小路子与素秋去了重华宫。 慧妃正逗着天珠玩。 天珠一见到洛俪就唤“当当”。 洛俪巧然一笑,“我给你送两斤药酒来,你留着慢慢喝。” 慧妃道:“还是姐姐待我好。” “你莫再盼着别人一味待你好,你得自己坚强起来,你宫里的副宫主嫔妃是个知进退的,我当初让她过来帮衬你,也是想好的。可太多的人总是会变,这世间又有几个能依如最初。” 她要离开了,总得有些交代。 洛俪抬了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她抱着天珠,“这孩子定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大了,与相爱的男子结为良缘,莫要逼迫别人喜欢,也莫一厢情愿地喜欢,临到最后,难以抉择时,就挑最爱你的男子为驸马,这样你才是永远的掌上明珠,怀中拱璧……” 慧妃觉得莫名,轻唤一声:“姐姐今儿是怎了?” “在这宫里,没欲望的人永远比有欲望的人活得快乐自在;没儿子的人比有儿子的人活得轻松。妹妹记住我的话才好!皇上的底线,不能接受算计给他戴绿帽子的人,不能接受他人的利用、隐瞒,你与他相处,一定要坦坦荡荡,就算是犯了错,也可以真心相待,不要在他的面前玩心计,世间的心计,没人玩得过他。妹妹就做一个永远看似没有脑子的人,简简单单,听不懂那些拐了几道弯的话,说话直来直去……” 慧妃心头一紧:“姐姐!你到底怎了?” 洛俪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我这里无事,我去房婕妤那里坐坐。” 她同样给了房婕妤一斤药酒,斥退左右后,她不紧不慢,就像是闲聊一样地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嫔妃,反而是简单、无欲的女子过得最快乐。慧妃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人,最易相处,性子也最是简单。 嫔妃们都说本宫在护她,其实她们不知道,与慧妃相处一点也不累。 房妹妹的父亲原也是清流臣子,你性子高洁,这也是我最看重的。 陪皇上用膳时,不要一点一点地给他布菜,他会嫌弃吃不饱,你一筷子下去,能取二三成为宜,他头晚若是饮酒,第二天会有吃偏酸的菜肴;如果不曾饮酒,他会喜欢吃些清爽可口的。 他饮的茶,以碧螺春、雀舌为主,嘴刁得好,不是极品茶叶就不要沏与他,他嘴上不说,心里会觉得你不看重他。 若他到你宫里用膳,你要提前预备好膳食,不用太多,少则十二道,多则十八道,太多他又会觉得奢侈,他可以奢侈,却不喜嫔妃太过奢侈……” 房婕妤听了一阵,方回过味来,皇后这是在告诉她关于皇帝的喜好。 第332章 成全了谁3(二十九更) 房婕妤听了一阵,方回过味来,皇后这是在告诉她关于皇帝的喜好。 “不要触及他的面子,不要对他有所隐瞒,更不能对他利用欺骗,他喜欢掌控一切,他高兴的时候,你要陪着他笑;他不高兴的时候,你就要哄他笑;他难过的时候,你让他靠在你的怀里,一起和他沉默。一些事,他不说,你不问;他说了,你宽慰他。不要在他的面前玩心机,让他觉得你简简单单,他会很乐意到你宫里坐坐,时间长了,自会对你另眼相看。” 洛俪坐了一阵,起身离去。 走在御花园里,总有嫔妃过来请安行礼。 她悠悠望着天空,似要看透所有的玄机。 洛俪回到宫里,静坐了一阵,查看了内务府的账簿,给素绻写了一封信,又备了一个盒子,一把锁锁上,将信与盒子送到了素绻房内的枕畔,盒子在上,信则压在低下。 * 正月十四一早,洛俪开始预备上元佳节的宫宴,先与素秋核定菜谱,又看了宴请官员、诰命等人的名单,安排桌位,事无巨细。 忙到午后,洛俪早已疲惫不堪。 自从中毒醒来后,她的力气就似小了许多,而今儿更是虚弱不已,她摸出一只玉葫芦,饮了一口药酒,在素秋素纱搀扶下在偏殿的暖榻上一躺。 迷糊之中,身子再不是自己的,浑身沉重又轻飘,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冰冷的、无情的,更是果决的:“洛三娘,你不要怪哀家!” 是谁?这声音是谁? 她似曾相识,却又忆起不来。 这声音分明不是叶太妃。 妇人伸出手,抚过洛俪的脸庞,“我答应过他,要为他守护天下,当今皇帝会是个明君,可你错在,不该让他另眼相看。他为了你,想空置六宫,哀家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后\宫是朝堂更替、朝堂势力的一面镜子,没有嫔妃的后\宫,没有嫔妃的争宠斗势,如果平衡后\宫、朝堂的势力。 一家独大,这是大忌。窦氏派没了,保皇派也没了,现在就一个无名无派的清流,皇帝要建立世族派与寒门派,再一个不偏不倚的清流,而你,却是清流之首洛子的孙女,一旦你独大,皇帝的三方平衡之势就会被打破。 洛三娘,既然你已中奇毒,心脉俱损,来日不多,想来不会介意被哀家利用一回。” 是窦太后! 洛俪艰难地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石屋,她来过这儿,应该是在冷宫。 面前静立窦太后,她的身侧立着一个嬷嬷。 洛俪问道:“太后想要本宫死,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太后知道本宫心脉俱损,所剩的时日不多,何不让本宫走得平静。” 窦太后缓缓转身,她的头发似比上次所见又多了一些白发,她还记得昔日在凤仪宫拜见太后。她看上去就像三十出头的妇人,精神、风仪俱佳,而今,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满脸皱纹,哪里还有昔日的风采。 “本宫早前原想成全你,可没想到你的身体败得这么快,心脉俱损,来日无多。太医院正告诉哀家,就算好吃好喝地将养着,也活不过半月。太医们依旧在为你是中毒与积劳成疾而争执,无论是什么,你注定了一死。” 她注定了一死,她醒来后就知道自己中毒,她服下了九转玉露丸却无半点用,什么时候连如此圣药都不能保她的命。 窦太后道:“是棋子,就当物尽其用。你死得越惨,只会让皇帝越愤怒。后/宫不该有女人独宠,而皇帝更不该有爱情,你得死,杨玉梅也得死。 杨家犯下了那么多的错,他险些毁我大赵龙脉气运,皇帝明明知晓一切,还是不肯杀了杨玉梅。他对她有恨,却亦有爱。这样的当断不断,只有让他尝到刻骨之痛,他才会痛下杀手。” 洛俪明白了:窦太后想利用她的惨死,逼皇帝杀杨玉梅。 窦太后拄着拐杖而行,望着外头的月色,继续道:“卢淮安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他是替皇上办过一些脏事,可此人太过危险,一旦知晓当年先帝布下的棋局,最忠心的人也会变成最大的祸根。哀家,不会容许卢淮安继续留在皇帝身边。” 她到底布下了怎样的局? 要借她除掉杨玉梅,还要连卢淮安一道对付。 窦太后微微一笑,“姚丽嫔是被陷害的,夺去程宝林清白身的不是姚大公子,而是卢淮安。他在宫中见过程宝林,只一眼就生了好感。他以为程宝林依旧是宫娥,强夺了程宝林的清白。杨玉梅为了逼卢淮安为她所用,拿着这事要胁卢淮安。 六宫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可他一介臣子,敢在宫中行此污秽之事,今日碰的是地位低下的嫔妃,他日就想玷污其他嫔妃,如此胆大妄为,举止轻狂,岂能再容?” 卢淮安才是玷污程宝林的人! 窦太后曾半开玩笑的说“等你死前,会知晓答案”,原来那时,窦太后就有心算计她。 窦太后定定心神,“别想与哀家玩花样!只要你配合哀家的计划,哀家可以保那人平安,以你与他所行之事,就是将他凌迟千刀也不为过。” 一个个全都胆大包天。 卢淮安敢玷污皇帝的嫔妃。 沐子轩却敢娶皇后为妻,还在山野做夫妻。 如若卢淮安该死,沐子轩就该杀。 洛俪错愕不已,有惊惧,有恐慌。 窦太后说的“那人”,是指沐子轩。 当她听说沐子轩与洛俪在望夫镇成亲之时,怒不可遏,可是她到底没有杀人,只是杀了知晓此事的龙卫营暗人,以此提出警告。 窦太后冷冷地道:“只要你保守哀家见过你的事。你的秘密哀家便为你带到棺材里去,你想保护的人一个都不会有事。” 她相信洛家人,只因洛俪是洛瑞教大的,所以窦太后也信洛俪的一诺之言。 洛俪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窦太后淡淡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哀家不屑去骗一个将死之人,早在很久以前,哀家就想杀杨耀国父女,可哀家不能,哀家留着杨家是为了牵制窦家。 你替窦家保住了最后的血脉,窦长庚、窦长安兄妹是你救出去的。你与季惊雷是师兄妹,难怪季惊雷会亲自出手救走长安主仆。就凭你救了窦长庚兄妹,哀家也会对你手下留情,虽让你惨死,却能让你死后尊荣无双。” 第333章 大奸乃忠1(三十更,六万字毕) (续上章)“就凭你救了窦长庚兄妹,哀家也会对你手下留情,虽让你惨死,却能让你死后尊荣无双。” 洛俪摇了摇头,窦太后的势力这般大,即便是皇帝亲政,也没有任何事能够瞒过她的眼睛。 她是如何到的这里,神鬼不知,不过是累极小憩,再醒来就见到了窦太后,而周围的一切如此的陌生,能做到如此的,定有极大的势力。 “你在宫里还有其他的势力?” 窦太后淡淡地问道:“听过凤影卫吗?” 洛俪没听过。在她被皇帝强抢入宫之时,皇帝临时组建了一支十二位女卫的凤卫队,可这凤影卫听起来如同龙影司一般的存在。 窦太后道:“到了如今,哀家不想骗你。哀家的秘密、深宫的秘密,也总得有人知道。”他抬了抬手,“甘霖,这里有暗卫保护,你到外头候着罢。” 甘霖应答一声“是”,抱着拂尘退去。 原来,当年王若兰殒命冷宫大火之后,先帝窦太后建立了一支卫队,他给这支卫队取名——凤影卫。 先帝生前留下旨意:凤令出,龙卫藏。一旦窦太后手中的凤卫令出,龙卫就得避退山野,只余龙影司的三百余人在深宫保护皇帝。窦太后的凤卫令出,龙卫就不能真正为皇帝所用。 先帝再留后话:若窦太后的凤卫令连续两个月未出,龙卫营就可现身。窦太后疯掉之后,龙卫营重出朝野,奉天隆帝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剪除窦家势力,刺杀窦承嗣父子。 窦太后疯病好了,凤卫令出现。季惊雷就得带着其他龙卫营的人退回山野,而季如风、梅清风等人继续掌龙影司效命皇帝。 “当年,肃祖皇帝仙逝,曾与先帝留下遗言,说功勋门阀的权势太高,不除掉他们,皇权受制;功勋门阀的拥护大臣亦太多,着实是百年大世族,盘根错结,多是姻亲。 哀家一生,深爱先帝。即便被世人误会、辱骂成妖\后也在所不惜,是哀家下令凤影卫在一夜之间灭掉十几家功勋门阀的家主与灭掉十几家大门阀。 不灭他们,君不君,臣不臣。你当知道,梁家的家业、生意有多雄厚,梁家在八大门阀中只是中等权势,王家、谢家、冯家、司徒、宇文五家,这些门阀的家业哪家不是在梁家的十倍、二十倍乃至百倍之上,尤其是王、谢、冯五家,权阀世家占据了天下六成的财富,尤以王家为甚,光只他一家就占据了天下三成的财富,其次一谢家占据天下一成、冯家与另八家又占天下二成的财富。宁史之乱时,王、谢、冯三家大发战争财,更私自将兵器以高价卖给宁史叛贼。 他们自以为做得隐秘,还是被大赵的龙影司给查出。肃祖皇帝用了八年时间平息战乱,在宁史军中发现了这几家打制的兵器。 如此祸国殃民的门阀,岂能不除?而那些一心向着门阀世家的忠臣良将,他们该敬忠的是皇帝、是皇家。他们的忠心已出问题,这样的忠良不留也罢……” 因为皇权受制,因为权大压主,甚至于势大欺主之时,肃祖皇帝给明和帝留下了遗言,希望先帝能除掉门阀世家。 明和帝不能做,他怕落下千古骂名。 深谙其间内情的窦太后,她做了。她还说服了窦承嗣一并去做,她甚至给窦承嗣画了一个偌大的馅饼,“本宫要做武媚,建立新朝做女皇,届时,窦家就是皇族。”这样的话让窦承嗣父子坚信不疑,甚至窦太后还婉转地表示,必要的时候,可以封窦承嗣做“皇太兄”,若他殡天,就扶窦三思为皇帝。 窦承嗣决定除掉女帝路上最大的拦路石:功勋门阀、忠臣良将…… 他做得很卖力,在那漫长的数年里,窦氏派以雷霆之势一夜之间除掉了所有的功勋门阀,然后又将向着他们的忠臣良将一个接一个的杀掉。 为了制衡窦氏派,窦太后与先帝又扶立杨耀国为首的保皇派出来。 窦太后问道:“知道先帝与哀家为什么没动江南,不杀清流臣子?” 洛俪道:“清流,是先帝留下的能臣、干臣,治理天下需要一批贤臣。” 窦太后勾唇浅笑。“这只是一个原因。” “我祖父是先帝的老师。” “这是第二个原因。” 还有原因,那又是什么。 窦太后继续道:“先帝为太子时,曾至江南拜访洛子,一早就布好局,先结识洛廉,再拜洛子为师。他第一次到洛家,洛子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先帝问:先生是如何认出本王的身份? 洛子答:寻常人不会有太子殿下的气度,也不会有你这样傲然威严的目光,这是一个久居上位者才有的。 洛子并没有因为先帝是皇族而心生排斥,相反,他与先帝谈天下大势,论如何中兴天下,拯救黎民,还让洛廉效忠先帝,为先帝培养一大批的能臣、干臣、良臣。他说天子需要一批贤良臣子辅佐。也是从那时起,琼林书院的学子以造福百姓、效力朝堂为任,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 江南、琼林书院,是先帝中兴大赵的根基,这也是哀家掌权以来,无论保皇派、窦氏派的臣子如何争斗,如何折损,哀家也会力保清流贤良臣子不伤分毫,对于罪证确凿的,也只发配、流放、贬谪,却不舍斩杀。 对大赵,洛氏门生个个都是优秀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杀人。 洛家深晓先帝与哀家诛杀权阀、‘忠臣’的用意,为了有朝一日,当今皇上能有人可用,窦氏杀人,洛家背里救人,将并非罪大恶极的梁、冯、卢、高、李等名门、忠良之后保存下来,好让他们的后人有朝一日能有打出‘诛贼报仇’的旗号诛杀窦氏派、保皇派……” 真相最是残酷的。 什么功勋名门的灭门之祸,这不过一代天子在前行道路上的政治手腕。 杀人的是他们,他们不过是推出了窦承嗣父子出来作恶。 又让这些被杀的功勋后人出来诛杀窦氏。 一切,就是一个局。 就是帝王治理天下的权术。 第333章 大奸乃忠2 就是帝王治理天下的权术。 洛俪只不曾想到,在这一场皇家血腥的谋略厮杀之中,而她最为敬重的祖父、伯父,也是其间的一员。以祖父的智慧,肯定一早就知道真相。 皇权不能握在帝王手里,却被门阀世家所分割、掌控,时日一长,必会养大门阀世家的野心,这也是先帝为何专宠窦太后、纵容窦家诛杀门阀、忠臣的真相。 洛俪突地忆起,数年前,她曾与祖父、伯父言道:如果有朝一日,用俪儿的死,方能保住家族与家人的平安,俪儿勇敢赴死。只是在这之前,请祖父、伯父要告诉我真相。 在窦太后和盘托出一切的时候,她知晓了这么多,也必要一死。 窦太后要用她的死逼皇帝诛杀杨玉梅,只因帝王不能有儿女私情。窦太后容不下她,亦同样容不下杨玉梅,皇帝动了私情,就失了公允之心,也会丢失两代帝王盼望的太平盛世之梦。 肃祖、明祖两代皇帝,在宁史之乱后,一直梦想着再建一个繁华昌盛的天朝。 “明和十八年,先帝将两个锦盒秘密送往洛廉手中,一个是羊皮秘卷,上面记载了赵元祖皇帝飞升成仙关留下的预言;另一个是大赵帝王必读的《帝王要术》。当时,生恐途中生变,先帝将大赵皇家的两样宝贝分批送出,然而,第一次送出的《大赵秘录》羊皮卷在途中被神秘死士所劫,先帝派出十二位龙影司高手被尽数诛杀。然,第二拨送出的《帝王要术》顺利送达洛廉手中。” 洛俪想到第一次见皇帝(夜公瑾),当时他身有血迹,而季如风更是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皇上当年微服到江南,就是为了看《帝王要术》。” “是哀家故意将这个消息传给他的,否则他如何知道《帝王要术》的存在。” “《大赵秘录》后来可寻到了?” “寻到了!”窦太后答出三个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意,“早前,哀家以为是窦承嗣夺走羊皮秘卷《大赵秘录》。几番试探,方知不是他干的。再后来,咸城咸忠候府的嫡女相继遇刺身亡,哀家怀疑上了杨耀国,派凤影卫秘密调查,还真是杨耀国所为。” 窦太后是窦承嗣的亲妹妹,自己的兄长是什么性子,她比任何人都要了晓,当时手握权势的,除了窦承嗣便只剩一个杨丞相。 “难道……《大赵秘录》上记录的是关于沐氏嫡女为后可延大赵国运之事?” 窦太后肯定地点头,“大赵秘录记载,大赵皇朝会在不同的时期迎娶一位沐氏嫡女为后,如此可延国运。这是赵太祖皇帝亲笔书写,后经过数代皇帝的验证,预言属实。 到了天隆帝这辈,照着预言,‘大赵立朝一百八十年后,幼帝登基,两宫太后垂帘,幼帝当娶沐氏嫡女为后。’杨耀国为了摧毁大赵国运,亦为了让他的女儿杨玉梅为后、独宠六宫,派死士刺杀沐氏嫡女。沐氏嫡系的嫡女尽数丧命后,他恐庶女变嫡女,连沐家嫡系刚出生的庶女也没放过。” 洛俪忆起梁娥眉所说,沐紫薇遇刺,身中数剑身亡,而沐紫蔷更是坠崖摔死,李氏所育的嫡幼女是被人用手掐死的,更有嫡系的庶女,最小的还未满月就被人捂死,种种残忍死法,要说杨耀国无辜,并不算无辜。 窦承嗣是“大\奸\贼”,杨耀国也不是什么好人。 窦承嗣其实是被先帝与窦太后利用的棋子。 先帝当年送出这两样东西,原就是有保存实力的意思,希望窦太后在除掉功勋门阀与忠臣良将之后,让下一代皇帝利用门阀、忠臣之后收拾烂摊子,更给他们的后人一个报仇的机会。 先帝将如此紧要的东西交给洛家,送到洛廉手里,是信任,更是临终的托付,也是要洛廉效忠大赵皇家。 窦承嗣是先帝留给自己儿子的钱粮库,也是一块磨刀石。 从始至终,无论是窦氏派还是保皇派,不过是皇权所用的一枚棋子。 洛俪问:“皇上知道这个预言?” “他前往皇陵拜祭先帝,王长青告诉他,这也是他亲政之后,一直不肯立叶太妃为太后的原因。要破预言,就不能有两个太后,没有两个太后就不会影响大赵国运。 窦氏派获罪,皇帝最想寻找的乃是羊皮卷《大赵秘录》。可他自己也没想到,在杨丞相被查抄之时,会在杨丞相的书房暗室里寻得此物。但凡一想,他也知道,刺杀沐氏嫡系姑娘的真凶是杨耀国。 杨耀国这么做,就是想让他的女儿杨玉梅成为皇后。皇上怎么可能立杨玉梅为后?虽然早前,他不能判断到底是窦承嗣还是杨耀国夺了《大赵秘录》,但他不敢冒此大险……” 洛俪一直不明白:皇帝既然喜欢杨玉梅,为何不册为皇后?以前她以为皇帝太护杨玉梅,幼稚地说自己可以做左皇后,不介意皇帝立杨玉梅为右皇后。今日才知,他的确有一个做明君的潜质,视皇权、天下为首,否则,他不会拒绝立杨玉梅为后。 皇帝再宠杨玉梅,也不会宠得自毁长城,这才是真正的赵彻。他可以宠女人,却不会宠得盲目,宠得没有底线。 洛俪还是小瞧了他。 他能忍,也能负重。 窦太后道:“洛氏一门,是大赵皇族最忠心的儒臣,若是你祖父、伯父、父亲知道你是因心脉俱损之下为了天下黎民,为了除掉妖姬所牺牲,也会为你的死值得庆幸。洛三娘,你莫要怪我。” “太后,我敬你是个女中豪杰,为了天下,为了黎民,步步为营,只是……皇上知道你做出的牺牲?”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窦太后笑。她在乎的是明和,直到王长青给她服下圣丹,她才知道,明和一生最在乎的人是她,就算自己折损寿缘,也要把活的希望留给她。 她与明和一世纠葛,爱恨交织,可他真爱的唯她一人,而她真爱的也唯她一人。 窦太后抬了抬手,“把她送给杨玉梅,将事情抹平,记住,你们是杨耀国替杨玉梅安排在深宫的帮手。” “是。”是两个女子齐整的声音。 第333章 大奸乃忠3(二更) 洛俪被她们带出这间石屋,又到了另一间石屋中,疲惫、痛苦让她再次昏睡,醒来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阴邪的笑声,这声音她记得。 “洛三娘,你终于落到我手里。” 洛俪挣扎了一下,手脚已被绑。 杨玉梅自黑暗中走近,手里拿着一个火捻子,她吹了一下,点亮了石屋里的油灯。 “杨玉梅!” 杨玉梅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 “数年了,他一直在你我之间辩不出孰轻孰重,他喜欢我,也欢喜你,可是杨家的事败露,他分出来了,你是他的白月光,而我变成了一抹蚊子血。不知你这白月光变成一粒掉到衣襟上的米粒时,他又会如何待你。” 他是忍住恶心,依旧吃下去,还是翘起他的指头嫌弃的弹掉。 她曾是他胸口的朱砂痣,最后变成了蚊子血,成为他最厌恶之人。 杨玉梅步步走近,手里拿着瓷瓶,“这是情毒,用我的血提炼而成。这几个月,我放了近乎一大盆的血,才得了这么两滴,你们给我的毒,我也要让你尝尝。” “你会提毒,你……” 杨玉梅走近洛俪,叩住她的下颌,将两滴情毒喂到洛俪的嘴里,看着毒已经吞下,方才放开手。 她定定地看着黑夜,“我的母亲并不是章家真正的女儿,她是南疆苗女、是苗疆蛊毒门门主之女。先帝登基之初,天下蛊毒盛行,他恨极蛊毒,曾派兵对南疆进行了一次血洗。我娘为了活下来,忍辱负重,杀了章家女,以章家嫡女的身份在章家长大,后来她嫁给我的父亲……” 难怪章氏不惜为了护女也要与章家闹翻脸,女儿是亲生的,娘家却是假的,在真假亲人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章氏的真实身份被杨玉梅道破,洛俪还是意外不小。 她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猜对。 “我娘会使蛊,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疼我如命。在我十岁时,她就教会我如何养同心蛊。我的父亲虽有姬妾数人,可他最宠的依旧是我母亲,我渴望这样的真情,我要我爱上的男子也真心待我。” 她原不想养,是章氏告诉她,身为女子要拢住丈夫的心,最省事简单的法子就是养同心蛊,让丈夫一生一世都离不开你,让他觉得即便天下美人无数,唯你才是最特别的。 在章氏的再三劝说下,杨玉梅开始养同心蛊。 可同心蛊需要用最好的药材喂养,即便是杨丞相府也没有这么多的好药材。于是,章氏就想到了一个法子,借着上元宫宴,杨玉梅给自己下毒,藉口是“替皇帝挡下毒酒”,那毒瞧着厉害,其实只是让胃出一些血,吐出毒血,就不会有大伤害,但刚吐了毒血,身子虚弱,一般太医根本瞧不出来。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皇帝感激于杨玉梅挡下毒酒的“救命之恩”,将珍贵药材源源不断地赏赐进杨丞相府。 可是,美好的计划却在最后毁了。 杨玉梅怒喝道:“是你毁了我所有的计划。我不会杀他,我要让我的儿子登上皇位,让他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太上皇。” 洛俪觉得这话可笑。 “你不杀他,若你父亲手握权柄,你能说服得了你父亲不杀他?” 不能! 杨耀国的野心太大。 杨氏父女居然打着生下皇子,扶幼子为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杨玉梅说不杀皇帝,只怕杨耀国不是这么谋划的,定会有更深的计划。 窦承嗣想做“皇太兄”;杨耀国想做幼帝的外祖父;而皇家却算计了窦、杨两家,让他们平衡朝堂势力,让他们成为年轻皇帝的磨刀石。 杨玉梅笑着,她从怀里摸着一张面具,步步走近,“这是我娘留下的,戴上了它,谁也认不出你是皇后,待你被卢淮安毁去清白,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资格再做皇后。” 他要拉她下地狱,她怎么能放过皇帝。 既然已在地狱,你与洛皇后都一道下来罢! 这,才是她与皇帝之间的爱恨。 杨玉梅手脚麻利地替洛俪戴上了人皮面具,拿着脂粉替她细细地打扮起来。 洛俪浑身乏力,情毒入体之后更是钻心的刺痛,这种痛似要撕裂心肺,似要扯断所有的筋络,敲碎她的骨头,这样的痛刻入灵魂,任你轮回三生三世也很难忘却。 她要死了吗? 她几近昏厥,痛得身子蜷缩,浑身又似有万千只蚁虫在啃咬,浑身滚烫发热。 皇帝这样对杨玉梅。 而她,被杨玉梅误以为是他的最爱。 杨玉梅在笑。 森森黑影中,似有一个小孩子跑过,跑得不快,每跑一段他就停下来。 在小孩的身后,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小孩,你停下来,停下来……” 姚丽嫔追了小孩太久,小孩人不大,却异常灵敏,姚丽嫔当成有趣一般地追着他玩。 冷宫之中,怎么会有一个长得像卢淮安的孩子太让人古怪了,姚丽嫔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她问过顾婉,可顾婉不愿说更多的话,总是沉默,追问得急了,就愤愤然地瞪姚丽嫔一眼。她寻声而至,往门缝里一望,在微弱的灯光下,杨玉梅正在给一个美貌的女子松绑。 “杨玉梅,你在做什么?” 姚丽嫔轻喝一声。 杨玉梅止住笑意,“姚丽嫔,你还活着?” “杨家都没了,你不也活着,而我父亲只是被流放肃州做知县,我为何不能活着。” 皇帝派卢淮安查姚大学士的罪状,寻了数日,一点没寻到,最后只以一条“触怒龙颜”将其贬降为知县,发配肃州。 就算是远离了皇城,她好歹还有娘家。 姚丽嫔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女子,“她是谁?是宫里的哪位嫔妃?” 杨玉梅道:“一个长得貌美的女人,今日不除掉,来日得宠必不会饶过我。” 她怎能留下如此大祸患。 姚丽嫔冷哼一声,调转头,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救这女子,又想,杨玉梅能神鬼不知的把人弄到这里来,定有帮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万一杨玉梅的帮手要她的性命,她定是难逃一劫。 第334章 步步成局1(三更) 万一杨玉梅的帮手要她的性命,她定是难逃一劫。 “我没有算计程宝林,可皇上却一口咬定是我弟弟污了程宝林的名节,我弟弟是什么性子我知道,他不会在宫里做这种事,他是被人诬陷的……” 洛俪躺在地上,思绪凌乱,她似又见到了沐子轩,忆起与他在望夫镇成亲那一晚,灵魂的释放,美好的夜晚,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结下一生的情盟、婚约。 耳畔,是杨玉梅与姚丽嫔的声音,她们的对话,让她无法再沉迷在欲\念之中,促使她去聆听。 杨玉梅道:“姚丽嫔,谁让你阻了别人的路,谁让你父亲太过强势,程宝林不是你弟弟所污又如何?只要皇帝相信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哈哈……” 姚丽嫔怒然转身,“这件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你说是我做的,拿出证据来,只要让皇上相信,你也许能踏出冷宫。” 洛俪忆起皇帝说过的话,他说要罚姚丽嫔,可她抵死不从,明明已经那样罚过三回,怎会不认,根本就是她不认罪,不认程宝林的死与她有关。 她的弟弟是被人陷害的。 她也是替人背的黑锅。这才是姚丽嫔坚持的原因,过往的几次受罚,是她承认犯了错,可她原没有错,她自不会认。 姚丽嫔原就是骄傲的女子,不屑说谎,也不屑解释,因着这事,皇帝彻度厌弃了姚大学士,甚至还让卢淮安去杀人。 谁能想到,这暗中布局的人另有其人。 不是杨玉梅,杨玉梅也只是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 在深宫,有如此手段又不被人查晓实情的,唯有窦太后。 姚丽嫔杖毙杨玉梅的亲娘,杨玉梅为母报仇,所以设下这一连串的计。 姚丽嫔回头看着地上的女子,她步步走近,杨玉梅用手拦住她,“这个女子与你无干,你莫坏了我的事。我能杀了你弟弟,便能再杀你一个幼弟,你幼弟可是姚家这辈唯一的独苗,你真要让姚家断了香火?” 好不容易可以借洛俪来让皇帝心痛,她与皇帝对爱情是一样的看法,我下了地狱,你也不能站在地狱以外的地方,大家便一起毁灭。 这样的爱,很疯狂!却又很痛快。 姚丽嫔怒问:“卢淮安……是你的人?顾美人在冷宫产下的孩子像极了卢淮安?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玉梅哈哈大笑,她在冷宫里看到顾婉时,顾婉就抱着一个七八个月的婴儿。当年顾婉入宫,被人诊出怀有身孕,皇帝都未曾碰过,顾婉入宫几日就发现有三个月的身孕,岂不可笑。 顾家是因为顾婉失贞被治罪的。就连顾婉的父亲也是因这事被贬西北,而他是在西北大旱中被愤怒的灾民所杀,顾婉的母亲、兄长也因顾婉失贞之事,被流放苦寒之地为役。 姚丽嫔微微凝眉。 杨玉梅道:“这只能怪她自己,是谁不好偏偏是窦承嗣的外孙女。卢淮安就是个疯子,为了报窦承嗣父子灭杀卢氏满门的仇,这些年私下里可没少染指窦氏派贵女。 窦华浓变成荡\女,是他做的;顾婉失贞,也是他带着人干的,你看顾婉生下的那个孩子,可不就像足了卢淮安……” 什么顾婉在深闺之中就有相好,分明是顾婉在入宫前去寺庙烧香,被人所掳,还遭受到一夜的折磨。 回到顾家,她不敢张扬,只是拼命的沐浴、擦拭,身上的伤易愈,可留在心上的伤却是怎么也治不了,以为入了宫,想个法子就隐瞒过去,没想到还有一次宫嬷嬷验身,而她怀孕的事也被捅破。 顾婉早前不知是谁凌辱了她,可孩子生下来,越长越像卢淮安,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姚丽嫔厉声骂道:“卢淮安就是一个伪君子!” 他不是伪君子,原是真小人。 卢淮安在冷宫石室之内要了杨玉榴。 可见,他知道顾婉与孩子的存在。 杨玉梅打了噤声的手势,“顾婉是卢淮安的女人,顾婉能活到今日,没有卢淮安的暗中保护,你以为可能?”她带着讥讽地提醒:“你生得如此貌美,且保护好自己。” 姚丽嫔暗道:如果卢淮安想碰自己,就算一死,也不会让卢淮安得手。“这女子到底是谁?你想做甚?” 杨玉梅冷声道:“你莫管闲事。我能在深宫之中掳人,你以为我杨家没有一点底蕴?” 杨玉梅步步紧逼。 杨家就算没了,也不是寻常什么人可以招惹的。 姚丽嫔步步后退。 杨玉梅始终以胜利者的姿态,“不是你该管的事,就莫要多管闲事。” 姚丽嫔出了石屋,这里是冷宫,到处一片肃条,这里有一座偌大的,用石头垒成的屋子,能进来却不能出去。 她不知道杨玉梅是如何进来的,但这里的确是一处最隐秘之处,杀人放火,也难被人发现。 外头,漆黑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像一巨大的黑暗怪兽,人落到其间,就迷失了方向。 姚丽嫔猜不出那美貌女子是谁?宫中的女子那么多,她见过的会是有名分的嫔妃,她到底是谁? 杨玉梅出了石屋。 她离开不久,一个青春美貌的少女便带着一个戴斗篷的男子进来,她扫了眼地上的女子,“卢大人,她是你的了。” 卢淮安借着光亮打量着地上的女子,好一张美丽的面容。 卢淮安! 洛俪心头一阵巨大的刺痛,热血翻滚间,她吐出一口鲜血。 卢淮安猛一伸手,一把捏住少女的脖颈,“她是谁?是不是皇上的嫔妃?本官说过,只碰宫奴宫婢。如果是宫娥或嫔妃,本官决不会碰。” 他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那样笑容明媚的程宝林,是被他害死的。 他以为,她只是宫娥,谁能想到,几日不见,她成了皇帝的嫔妃。 玷污皇帝的女人,这可是死罪。 “卢大人,到了今日这步还能由得你?你别忘了程宝林是怎么死的?你不碰皇上的嫔妃,可你却碰了程宝林,害她不堪受辱跳井而死。你拉了姚公子做你的替死鬼,如果不是我们姐妹在背后替你遮掩,你以为皇上还会重用你、信任你?” 该死的! 卢淮安捏住少女的脖颈力道更大。 第334章 步步成局2(一更) 卢淮安捏住少女的脖颈力道更大。 他要她死! 只有她死了,他的秘密再无人知道。 “这件事,我们姐妹早就留下了密函……” 当她们是无知妇孺,她们可是杨耀国之女,没有几分手段,如何敢把姚丽嫔算计到冷宫来。 卢淮安松开了手。 女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这可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真的不碰她,大不了先\奸\后\杀,完事之后,吊死了事。偌大的皇宫有数千个,死一个人算什么。” 她的胸腔里跳动的是仇恨。 这仇恨似要毁灭一切。 是皇后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得不堪。 她们杨氏女不堪,就算高高在上的皇后,还不是落到凄然惨死的下场。 “卢大人,一旦我们死了,内务府王总管、高昌、高长春甚至是太妃、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都会接到不同的密函。宫外头,更有重臣会收到揭发密函,你真要掐死奴婢?” 卢淮安怒喝一声“滚——” 女子从地上爬起,“愿卢淮安玩得快活!” 她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卢淮安立在石屋的窗前,那女子发现痛苦的喘息声,嘴里的血越来越多,他一转身,抓住她的手腕:“心脉尽损又中情、毒!” 她吐血,是因为心脉受损。 中情毒,让她下身涌出了鲜血。 这到底是谁下的毒!便是卢府的药师也配不出如何厉害的情毒。 就算他要解毒,只怕已经来不及。 外头,传来了呼唤声,有人在喊:“娘娘!娘娘……” 窦太后说,要给她一个死后盛荣,就不会误了她的名节。 窦太后知道她与沐子轩的事,知道她用洛三妹的身份嫁给沐子轩。可她却一直在冷眼旁观,不说一个字,就像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在她该出手时,她绝不会含糊,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出手。 窦太后对人心的掌控,对局势的分析,精准得让人可怕,她算到卢淮安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所以,她在暗中帮杨玉梅“报仇”。 卢淮安心头一沉,快速离了冷宫石屋。 纪玄均带着几个锦衣卫在四处寻人,“出了什么事?” “大哥,凤仪宫出事了!今日晌午,皇后娘娘忙完上元宫宴的事,回凤仪宫后,凤仪宫上下被人药/倒了。待小路子发现的时候,皇后娘娘失踪了……” 皇后失踪了! 卢淮安想到冷宫石屋里的女子,心脉尽损,年幼的洛俪就曾这样吐过血,那女子是皇后! 卢淮安大呼一声:“洛师妹!”调头往冷宫方向奔去。 纪玄均尾随其后。 卢淮安回到石屋,哪里还有洛俪的身影,地上有血渍。 纪玄均唤了声:“那边有人!” 夜色中,但见皇宫琉璃屋顶有一个如蝙蝠似的黑影,蹦跳而行。卢淮安大喝一声:“抓刺客,他掳走了皇后。” 靴潮滚滚,龙影卫、锦衣卫齐齐出动,包围住黑影的的去路。 皇帝大喝:“放下皇后!朕恕你不死!” “哈哈……”黑影扬头长笑,看了看肩上的人,心脉尽损,就算带回去也没用了,大赵皇城,美女如云,总能再挑一个送给表妹,托起肩上的人,纵手一抛,说时迟那时快,季如风凭空而行,一把接过洛俪,然,那面容却非以前的模样。 他心下一沉,立时从洛俪的脸上撕下一张面具。 面具下,是洛俪一张苍白无血的面容。 浑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得无以复加,她吐出一口血,身下血如泉注,心口的疼,小腹的痛交融一处。 皇帝看着这样的洛俪,第一反应就是:她落胎了!一个箭步奔近,抓住她的衣襟,他一记狠重的耳光落下,嘴里怒骂“贱\妇!” 一声“贱\妇”,令她觉得讥讽。 他声声言欢喜,却最终信她不过。 她不喜他,又何必在乎他骂什么。 卢淮安重重跪下,“皇上,你误会娘娘了!娘娘中的是最厉害的情毒,中此情毒,一个时辰内不解,便会毒入宫床,血流不止,终身失去孕育子女的机会。” 不是流产,而是宫床受损流血之故,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厉害的情毒。 皇帝的身子摇了一下,“谁干的?谁干的?” “深宫之中,能有此等情毒的,还会有谁?” 一声“还会有谁”皇帝想到了杨玉梅,“杨玉梅”他一字一顿,拥住季如风怀里的女子,“倾城,倾城……朕不该打你,倾城……” 他应该相信她,怎能在她淌血不止时下手打她。 他害怕,怕痴情错付。 他更怕,洛俪辜负了她。 因为怕,所以难辩真相。 季如风揖手道:“皇上,九转玉露丸许能救娘娘一命。” “高昌,取药丸!” 他不会让她死,他才与她说过,往后就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儿女会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够了,他只要她,也只与她在一起。 * 养性殿。 十几个太医陆续进入大殿。 洛俪一身血污,血在宫裳上慢慢洇开,散开一朵朵猩艳的花,释放出最后的冶艳之美。他眸光颤颤,想要抚上她的脸,却无力地垂下,眼中流泻绵绵情意。 是欲断而不能断,是欲苦却不敢言苦,早前他在愤怒之下的一巴掌,打在她身,却疼在他心。 皇帝顾不得脏,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难掩悲痛,生怕一松手,她就此离开。 高昌拿着一只玉瓶。 皇帝取出药丸,“倾城,快服下……” “没……用了,九转玉露丸亦救不了我,九转玉露丸解不了勾魂虫之毒。” 这是她现下才知道的一件秘密,她醒来后,明明吃了九转玉露丸,可身上的毒、伤没有半分缓解。许是那虫子来得怪异,就连九转玉露丸都解不了。 “这一次,它救不了我的命。皇上,大婚之前,三师兄来寻我,他告诉我,二师兄与我占过一卦,说我步入深宫,不出两年必会命丧皇宫。” 她的声音轻柔,气若游丝,没有断断续续,而是一句一句之后的停顿,依如她健康时那样温婉、生动。 “不会的,朕不会让你死!不会……” 她不惧死。 相反,死之于她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释然。 第334章 步步成局3 她不惧死。 相反,死之于她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释然。 “几日前,我知大劫将至。匈奴大萨满带着金鉴公主前来,那只毒虫唤作勾魂灵虫,就如毒蛇一般,在咬人之时能吐出毒液,我的心脉是在中毒之时被毁的。” 心脉尽损,再无回天之力。 毒液太厉害,也至她根本来不及服食排毒驻颜丸。 勾魂虫、勾魂毒,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大萨满说那是灵虫,即便她有世外圣药在手,也不能得解。 “皇上,即便是人间帝王也有权力、能力不能办到之事,人间的生死便是其一。” 你是皇帝,你可以主宰人的生死,可连你也是难免一死。上苍对人是公平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终究有生亦有死,生命的尽头,谁也逃避不了一个死字。 皇帝搂紧洛俪,近乎悲嚎:“不,不!朕不会让你死的。朕不让你死!”这声音很大,似要撕肝裂肺。 “不要怪卢淮安,她不知道冷宫石屋的人是我。他只是被要胁、利用,皇上当相信卢淮安,无心之过值得宽宥。” 卢淮安跪在一侧,又气又恼,“皇上,臣要杀了浣衣局的杨玉榴,是她将娘娘易容伪装成不相识的美人。臣不知道冷宫石屋的人是皇后娘娘!如果早知是娘娘,就不会害娘娘毒深如此,请皇上治罪!” 洛俪微微启开双眸,“姚丽嫔是无辜的,轻薄程宝林的人不是姚公子,这是杨玉梅布下的局。杨玉梅要替母报仇,她算计了姚丽嫔与姚家。 皇上,臣妾去后,请将臣妾火化成灰,选个有风的日子,将骨灰散入整个皇城,我会……一直在皇城守护着我爱的人。” 她爱的是沐子轩,并不是皇帝,就算到死,她亦不能道实话。 窦太后为了这天下,为了先帝已经牺牲太多,她不愿再说窦太后的半句不是。 世人都是说是奸\后误国、诛功勋名门、杀忠臣良将,可谁又知道,这是两代帝王的宿愿。他们要重振朝纲,更要重新收拢皇权,还要建立皇家的威信与尊严。事实如此,人们看到的是一代“奸\后”,看不见的却是背后那少为人知的真相。 即便是洛俪,也做不到窦太后那样的牺牲与付出。 窦太后为了所爱的明和帝,可以抛下所有,名声、儿孙,甚至于她的性命。 她为了沐子轩,也可以忍着不告诉皇帝真相。 她的心是属于沐子轩的,为了让他平安地活下去,哪怕是生命的尽头,她也不能告诉皇帝,她真爱的男子另有其人。 他若安好,她虽死也心安。 “臣妾去后,放了素绻、素纱、素秋离宫,让素绻给她们各取五千两银子,各自回家嫁人……” 素纱痛哭高呼一声“娘娘”,早已是泣不成声。 “一定要火化肉身……莫让臣妾的肉身被匈奴所利用,匈奴大萨满会借体换魂之术。” 声音停凝,素秋走近,跪在地上轻呼:“娘娘!娘娘……” 一个老太医走近,握住洛俪的手腕,却已再无脉息。 “皇后娘娘薨了!” 老太医悲凉道破一个事实。 皇帝怒视着众人,“皇后没死,皇后还有朕的怀里,你们胆敢诅咒皇后,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然,丧钟还是敲响。 声声悲凉,穿透了夜空。 一声又一声,当宫中的丧钟传至皇城的大街小巷,睡梦中的臣子猛地醒来,在心下数着那声声钟响,一下又一下…… 九声,帝王驾崩的丧钟。 八声,太后与太子薨逝的丧钟。 七声,皇后薨逝之音。 六声,亲王与受宠皇子、公主、一品皇妃薨逝的丧钟之音。 怎会是七声? 当今皇后还不到双十年华,又有惊艳世人的才华学识,怎英年早逝。 无数的大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披着衣裳坐在静候。 报丧钟声会敲三遍,每一遍有相应的音数,一声、两声,依旧是七声。 皇后薨了! * 两日后,皇帝满是颓废,双眸闪过如狼般的狠戾光芒。 啪—— 他挥着鞭子,重重击落在杨玉梅的身上。 杨玉梅衣着单薄,浑身一颤,不由得缩了一下,“哈哈……她死了,洛三娘死了!你不是最欢喜她,她是你的挚爱,被你身边的宠臣所辱……” 卢淮安惊呼一声,重重跪地,头贴在地上,“皇上,臣没有碰过皇后娘娘半分,如果皇上不信臣,可以请宫中稳嬷嬷查验。” 杨玉梅恶狠狠地指着卢淮安:“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程宝林就是被他玷污的,完事之后,知道程宝林是皇上的嫔妃却敲昏姚大公子,将他与程宝林放在一处……” 皇帝眸光微敛。 洛俪临终前替卢淮安求情,说他是被人算计的。 也就是说,程宝林与卢淮安在一起,也是被算计的。 有人想拉卢淮安下水。 “卢淮安,看在皇后为你求情的份上,朕给你机会自辩。” 卢淮安跪在地上,不敢看皇帝,他自认为聪明圆滑,可以行走于黑白两道,居然在两个女人的算计下翻了船,“去岁秋天,臣入宫拜见皇上,经过御花园时,看到了程宝林,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浇花的宫娥,朕觉得她很好看就多看了一眼。 又过了几日,朕再入宫时,也是在那儿,程宝林突然从假山后面奔出来,抱住了臣,说她被人下了情毒,求臣救他一命。 臣……臣以为她是宫娥,她的身上当时穿的是宫娥服,并不是后宫嫔妃的宫袍。臣受不住诱\惑,又想着替她解毒之后,臣就向皇上讨了她回府做个贵妾……” 一番恩爱缠绵,自是欲\生\欲死,可他也是在完事之后,杨玉梅、杨玉榴姐妹出现,杨玉梅大声喝斥:“卢淮安,你好大的胆子!敢玷污皇上的嫔妃,该当何罪?” 卢淮安道:“杨才人莫要信口雌黄,这明明是宫娥,怎会是嫔妃?” 他与杨玉梅争执了起来,不远处却有宫娥、太监来寻程宝林,卢淮安才知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肯定是有人算计了他。 杨玉榴笑微微地道:“卢大人,既然被我姐妹撞上了,我们便帮你一把,只盼卢大人他日也有所表示。” 第335章 贬为贱奴1(三更) 杨玉榴笑微微地道:“卢大人,既然被我姐妹撞上了,我们便帮你一把,只盼卢大人他日也有所表示。” “姑娘有何吩咐?” “我们不白让你帮忙,都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你可愿意?” “本官但凭吩咐。” 他害怕皇帝知道此事,当即离开御花园。 他也是后来接到皇帝的命令“杀了姚志豪!” 卢淮安很是不解。 皇帝愤然大怒,“姚丽嫔好生张狂,纵容其弟染指程宝林,其心当诛!姚家人以为,不认罪,朕就拿他没法子,杀——” 卢淮安知道,这是一个局,既拿了他更报复了姚丽嫔。 但他无法解释,他怕失去皇帝的信任。 皇帝要他杀姚志豪,当时他只想将此事瞒过去。 可后来,因为姚丽嫔拒不认错,他又被姚大学士给咬上,卢淮安突然觉得这事变得逾加复杂。皇帝有意要杀姚大学士,让他去拿姚大学士的罪证,卢淮安犹豫不绝,最后回禀说找不到罪证。 姚大学士大过没有,小过有一些,而这些小过完全不足以治他的罪。 那一刻,卢淮安知道姚大学士是真正的好官。 就算他再狠毒,他也不能对一个好官下毒手。 他对皇帝一直坚持“姚大学士并未贪赃枉法”。 皇帝只得寻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将姚大学士流放肃州任知县。 此刻,卢淮安不停地磕头,脑袋起起伏伏,“臣有罪!臣明知有人设局,可臣却无法向皇上说明真相。 杨才人在宫里有帮手,这人是浣衣局的杨玉榴。杨玉榴用美色诱惑臣,说要给人下软骨散。臣怎么也没想到,她们要算计的人是皇后。 她们将皇后劫持到冷宫石屋,要臣轻薄皇后,可臣并没有碰皇后娘娘,臣可以发誓,如果碰了皇后,让臣不得好死!臣因程宝林的事,不敢再碰宫里的女子,而臣碰杨玉榴,是臣发现她与另一个侍卫亲近,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臣一时被美色所迷,就要了杨玉榴,臣与她有三次,一次是被她们拿住把柄的第二天夜里,第二次是杨玉榴向臣讨软骨散,第三次便是给她软骨散……” 皇帝愤怒中,一挥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卢淮安的脸上,一条血痕立时印出,鲜血淋漓,甚是怖人。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道宫里的女人,除了朕,谁也不能碰。” “臣对程宝林,是一时心起怜惜,不忍看她中毒而死……” 如果没有一见倾心,怎会有第二次成共好事。 卢淮安第一次见到程宝林,的确是动心的,美丽、温婉,尤其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当然,他不敢说那眼睛像谁,他可以肯定,皇帝看到程宝林,收为嫔妃,就是因为程宝林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情毒,又是情毒……”皇帝的鞭子化成飞龙,啪啪直响,不是一两下,而是五六下,下下落在杨玉梅的身上,有的落在后背,有的击在肩上,还有的落在脸颊上,“毒\妇!你害死了朕的皇后,你这个毒\妇!” 杨玉梅痛快地笑着,得意,胜利了,“你说过,我们俩,你若在地狱,便会拉着我下地狱。彻哥哥,从失宠那日起,我就在地狱,我怎么能放过你,我当然要将你一道拽下地狱。 洛三娘是你的挚爱,你视他如仙,我偏要践踏她若地上的泥。我要你一生痛苦,是我算计了洛三娘,可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太过欢喜她,我怎么会处心积虑地想要她死,想毁掉她!” 痛快! 太痛快了! 她在地狱,他也在地狱。 他们同样身陷地狱而不能自救。 皇帝最爱的女人,被她给毁了。 虽然死得痛苦,可惜离最初的计划还是差了许多。 只要让皇帝痛苦,她就很开心。 哈哈…… 她笑得疯狂。 他飞快地舞着鞭子,似要将杨玉梅击在肉酱。 她越笑,他就舞得越快。 空气里有血飞溅,那是辩不清的爱恨在飞舞。 他们的恨,这样的快意;他们的爱,又是这等的疯狂。 爱时,捧对方上天堂。 恨时,就扯彼此同下地狱。 天堂也好,地狱也罢,谁也不会放过谁。 杨玉梅大骂:“卢淮安这个废物,不过是被我们姐妹算计了一次,看到美人就不敢再碰,生怕惹上大麻烦。卢淮安,你别当我没瞧出来,你心里藏着一个极爱的女人,这个女人是……” 窦太后也是利用了卢淮安的心理,这才敢将洛俪交给杨玉梅姐妹的手上。 若洛俪被污,将会引来清流臣子的不满。 在清流臣子的心里,洛俪是一个贤惠的皇后,她德才兼备,拥有辅佐帝王之才。 只是,相才易得,却容不得一个独宠六宫的皇后。 卢淮安愤然对视着杨玉梅,打断她的话:“你就这么恨皇上,皇后娘娘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你却要给她下毒,那只毒虫是你引来的?否则它为何谁也不咬,偏偏咬了皇后?” 杨玉梅仰头大笑。 毒虫只是个意外。 不过,她喜欢这个意外,那只毒虫怎么没把皇后变成丑八怪,那样她就能瞧瞧皇帝还会不会喜欢洛三娘。 她的恨似要摧毁整个世界,“你深爱的人是洛三娘!” 皇帝有怒。 洛俪那样的优秀,她有所有女子身上的优点:坚韧、聪慧、美丽、贤德…… 皇帝也猜到但凡接触过洛俪的男子,都会止不住心动,杨玉梅的话并没有多少好奇。 杨玉梅道:“明明深爱,因知道皇上心思,不敢言明。这次你亲眼看到洛三娘中了你的软骨散,在无力抵抗情毒之下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而死,你是不是痛苦、很懊悔?卢淮安,是你与皇上一起害死了洛三娘!” 洛三娘想要保护的人,却最终残忍地害死了她。 如若皇帝放手成全,洛三娘许会寻一个相爱的男子平平淡淡又不失幸福地过一生。 洛三娘想要的,皇帝根本给予不了。 是皇帝的霸道、强势,将她一步步推向绝境、死亡。 卢淮安痛苦难喻,如果一切重来,他肯定不会给杨玉榴“软骨散”,也不会在一年多前给洛俪下“软骨散”。 第335章 贬为贱奴2 卢淮安痛苦难喻,如果一切重来,他肯定不会给杨玉榴“软骨散”,也不会在一年多前给洛俪下“软骨散”。如果她有内力护体,也许不会伤及心脉,更不会在身中数毒之后,就连九转玉露丸都不能保命。 她的心脉,是因毒所损。 前有毒损伤心脉,后又有情毒侵体,令她伤上再伤。 一个女子又有多少血可以流,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皇上,臣罪不可恕,你杀了臣替洛师妹报仇,是臣害了洛师妹,臣对不住她,你杀了臣……”卢淮安跪在大殿,止不住失声痛哭。 洛俪说“兄妹情绝”,可事实她还是在乎他的,敬重他,甚至在临终也请求皇帝不要治罪于他。 这一刻,卢淮安是真的痛,真的悔,痛如心碎,碎了一地,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就如洛俪临终前口里、身下淌出的鲜血,自负自满亦在此刻随着心碎、心伤一点点逝去。 是他害了洛俪! 如果不是他帮皇帝困住洛俪,她就不会命丧深宫。 他促成皇帝与洛俪的婚姻,何曾不是在帮他自己,想在深宫寻一个能替自己说话的人,寻一个能助自己更得宠信的后妃。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洛俪,借洛俪讨好皇帝。洛俪性子温婉,进退得宜,难得的是她心胸宽阔也易原谅人。 她的优点,成为他想利用的缺点。 如此美好良善的女子,死在他的手里。 杨玉梅是罪魁祸首,他便是帮凶。 卢淮安跪在大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洛家对他有大恩,如若不是洛家,就不会有他的现在,更不会有他现在的一身本事、文武兼备,可他却将洛家精心培养的洛俪害死了。 他的过错,万死难恕其罪。 痛的不是皇帝那一鞭,痛的是灵魂,是自己的良知,这一生他将背负害死洛皇后的罪过下去,即便活着,也会因这一件事难以舒怀。 * 近天明时,慧妃睡得正香,就听到宫里的丧钟声,令小邓子去打听,小邓子一路哭着回来禀报:“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小邓子,你再胡说,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小邓子身子一颤,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皇后娘娘薨了,是被杨才人给毒死的,死的时候口吐毒血,浑身流血,苦不堪言……” 小邓子的话,令慧妃如五雷轰顶。 她怔怔坐回贵妃椅,双眼发直: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昨日上午,她还想帮皇后布置宫宴,皇后说“妹妹是双身子的人,回重华宫好生养胎,有仇嬷嬷、素秋、素纱几个帮衬,预备起来也容易。” 慧妃失魂落魄,眼泪化成两汪泪泉,无法停滞,记忆里都是洛俪这几日说的话,她明明已经病了,体弱不已,还去重华宫探她,与她聊天,叮嘱她,开解她,说“在深宫,没儿子的人比有儿子的人更轻松;没欲望的人比有欲望的人更快乐。” 她怕他听不懂,还与她解释一番,说皇帝如今才二十多岁,而今生下皇子,待皇帝四十出头时,皇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父强子壮,那时必会生起争斗、防备之心。 慧妃似无魂的木头,带着冬葵等人赶到养性殿时,朦胧的大殿外头,已经跪了十几个嫔妃。 荣嫔朗声高呼:“臣妾请求皇上严惩毒害皇后的凶手!” 何婕妤道:“请皇上赐死杨才人!” “赐死杨玉梅这祸害太便宜了,应该将她千刀万剐,她毒害皇嗣,现在害死皇后,天理难容,就算凌迟三千刀也不足以平息六宫之人的愤怒。” 慧妃想进去,高昌冲她摇了摇头。 慧妃退后几步,跪在荣嫔左侧,“请皇上治罪杨才人!” 虚空中,洛俪静默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慧妃的悲伤、哀痛;荣嫔的难过;宁嫔的悲喜难辩;何婕妤的高深莫深;房婕妤抽答哭泣;敏嫔的怒不可掩,更多的是她抓住弄死杨才人的机会…… 这里面又有多少人为她的离逝感到真心伤痛,真悲伤的许慧妃一人。 她们的真真假假,又与她有何干系。 今生,她已经走到了终结,她看着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那一具身体在身中数毒之后已经残败不堪,她的心脉俱损,她又被喂下软骨散,就算是情毒发作,就连抓挠皮肤的力气都没有。那样的痛苦,就似万千虫子撕裂了肌肤,撕裂了五腑内脏。 在勾魂虫咬她之后,她就知道活不长了。 幼年心脉损伤,还能靠九转玉露丸修复疗伤,还能借铁嬷嬷给她的内力真气护住心脉,而这次却不能了,勾魂虫摧毁了修复的心脉,旧伤复发,势不可挡,就算是九转玉露丸也救不了她。 洛俪在辩人心,就像在看一个不关于己的大戏。 皇帝在大殿上挥舞着鞭子,一声鞭响,一声低呼,鞭子的声音,女子的痛呼交替传来,给人无尽的遐思。 高昌难掩悲伤,一双精明的眼睛时不时观察着众位嫔妃。 众位嫔妃没跪多久,便有龙影司的侍卫押进一个女子,身上已然换上了寻常百姓服饰。 押她的侍卫厉斥道:“杨玉榴,你与杨才人联手毒害皇后,罪不容恕,你以为逃出皇宫就能平安无事。” 不远处,又有几个嫔妃匆匆赶来。 走在前头的,依然是新晋不久的杨宝林,她的肚子微突,面露恨意,她还等着生了皇子再晋几级,没想到杨玉梅、杨玉榴毒害皇后,她到底是杨家女儿,弄不好还会牵连到她们母子,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必须视凶手为敌。 她咬了咬唇,扑向杨玉榴,用修长的指甲抓挠着杨玉榴的脸颊:“祸害!毒/妇!父亲是罪臣,贪墨巨大,居心叵测,天理难容,原是罪有应得。可你们怎能害皇后? 婢妾想替杨家赎罪,可你们犯下如此大罪!我怎有你们这种姐妹!你们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不配做妾的姐妹。” 杨玉榴双眸喷火,一脚提起,狠狠地踹向杨玉杏,她身侧的小太监眼见极快,一转身挡在杨玉杏身前。 杨玉杏回过味来:“毒/妇,你敢伤妾身腹中的皇嗣!妾身和你拼了!” 第335章 贬为贱奴3 杨玉杏回过味来:“毒/妇,你敢伤妾身腹中的皇嗣!妾身和你拼了!” 她冲了上去,小太监抱住杨玉榴的双腿,任着杨玉杏对杨玉榴又抽耳光,又抓脸颊,只片刻,杨玉榴漂亮如玉的脸上就被杨玉杏挠得鲜血淋漓,长的有三四寸,短的则是清晰的指甲印,弯弯的像个月牙。 杨玉榴悲凉大笑,“杨玉杏,你想与我们划清界限,好借你腹中孽种步步高升,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杨玉杏哭骂着捧住自己的肚子,“皇上乃一代明君,是杨家有罪在先,皇上能保住杨家女眷的命已是莫大的恩典,可你却不知感恩,谋害皇后,你们怎能如此歹毒。皇后娘娘宽厚善良,德才兼备,没了皇后娘娘,这六宫可由谁做主?皇后娘娘,你死得好惨啊!” 画风陡转,杨玉杏扯着嗓子,哭得死去活来,仿佛那不是皇后,根本就是她的亲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更哭得惨不忍睹。 “皇上啊,你可一定要替皇后娘娘讨回公道。” “皇后娘娘,你死得好惨啊!是杨家对不住你,妾身有罪啊,如若妾身能代娘娘一死,妾身定不会皱一下眉头……” 宁嫔、敏嫔二人微微蹙眉。 杨玉杏这哭得也太夸张了,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用帕子抹一下,那眼泪就跟珠子一样的往下掉,配上她凄惨无比的哭声,令闻者动容。 她害怕,怕自己被杨玉梅、杨玉榴二人给连累。 她腹中还有皇嗣,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这都是她保住荣华不可缺少的儿女。 慧妃凝了凝眉头,眼泪扑簌簌地流。 房婕妤是忆起几日前,皇后与她聊天,还送她药酒的事,想到自己的父亲房丞相原出身寒门,又是清流臣子,受恩于洛家,控抑不住,一时泪如雨下。 杨玉榴被押入大殿。 皇帝停下了抽打杨玉梅。 此刻的杨玉梅,衣衫破烂,浑身鲜血淋漓,活脱脱像个地狱里出来的女鬼,趴在地上,却拼命不肯出口求情。 他恨她!恨不得直接抽死她。 她杀了他心爱的洛皇后,他一定很怒,很痛,她只觉得痛快。 皇帝累得直喘粗气。 卢淮安跪趴在地上,早前是大哭,后来化成了抽泣,全没有西卫指挥使大人的半点官威、风度,也顾不得形象,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被皇帝抽到的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鞭痕,血肉模糊。 高昌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皇后娘娘已逝,还得布设灵堂,更得令诰命内妇、皇家女眷入宫守灵。皇上……”他抹着眼泪,一副痛难自抑状,“还请皇上节哀!” “皇上,为了这等毒妇,累着龙体就不值当,要杀要剐,全凭皇上做主,皇上要鞭笞,可由奴婢代劳。” 杨玉梅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血肉模糊的脸,血肉模的身,“赵彻,我杀了你的皇后,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就算追到地下,我也会折磨洛三娘,她活着时斗不过我,死了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皇帝勾唇,阴狠着道:“你想死?岂有这么容易!你想到地下继续伤害皇后,想都别想!”他指着杨玉梅,“别让她就这样死了,朕不会让她死,传朕旨意,杨才人毒害皇后,降为宫婢,赐封号‘贱奴’。” 杨玉梅立时咆哮起来:他不是该赐死她! 就算是凌迟千刀也行,也比这样活得生不如死的好。 “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皇帝冷笑着:“贱奴,你当朕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心求死,想求解脱,朕偏不让你死。你害死朕的皇后,让朕痛苦,朕会赐你百倍、千倍的痛苦。”他扬了扬头,“传朕旨意,杨氏女眷尽数送往官乐坊,告诉她们,原本她们可以清清白白地在深宫过完一生,这一切都是败贱奴所赐!” 他痛一分,便要杨玉梅痛上三分。 他从来不服输,也不会白白承受别人给予的痛。 他刚与皇后说好,待上元佳节,他们就圆房,从此做一对恩爱夫妻,他将视六宫如虚设,就守着她踏实度日。 可他还未与她真正开始,她就被人给害了。 高昌看着新押进来的女子,脸上被抓破了,也不晓得会不会毁容。 皇帝道:“杨玉榴这么喜欢勾/引男人,送往西北军营,让她尝尝最厉害的情毒。” 杨玉榴挣扎着,正要咬舌,押她的侍卫一把叩住了下颌,“禀皇上,罪婢想自尽!” “既然她不想要舌头,就割掉罢!” 皇帝阴冷着脸:倾城死了,被她们毒害的! 她身中勾魂毒后就一直痛苦不已,明明知道一切,却不愿告诉他,她是怕他心痛担心,这才隐瞒不说的。 他好想毁掉这天地,让所有人陪他一起痛苦。 “如果她还有什么不想要的,皆可去掉?眼睛、鼻子、四肢还是耳朵……” 剜去双目,化成两个幽深的黑洞,从此失去光明。 没了鼻子,那是怎样的古怪。 没有四肢就是个肉球。 杨玉榴不敢想像,皇帝恨她们姐妹如此,肯定不会痛苦地杀她们。 皇帝完全有法子让她们生不如死。 杨玉榴心脏打颤,哀声央求:“请皇上恕罪,玉榴认罪!玉榴错了!是杨玉梅挑唆罪婢做的。杨耀国送她入宫前,替她在深宫安排了一些人手,这些人会武功,身份神秘,就是他们昨日用迷/药迷倒了凤仪宫上下的宫人,劫持了皇后,先给皇后喂下软骨散,再喂情毒,最后又让卢淮安轻薄皇后……” 她不惧死,但畏惧生不如死。 杨玉梅是个疯子,是皇帝将杨玉梅逼疯的。 杨玉梅为了报复皇帝,方想毒害皇后。 杨玉榴活着就想要自由,若死就想求一个痛苦,而生不如死的活不是她所求。杨玉榴如倒豆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皇帝阴冷着声音:“卢淮安,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将所有参与毒害皇后的人全给朕找出来,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若是男子、太监,凌迟千刀;若是宫娥仆妇,挑断手脚筋,送往边城赏给三军将士。他们敢害皇后,朕就要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卢淮安重重一叩,“臣……领旨谢恩!” 第336章 据理力争1(三更) 卢淮安重重一叩,“臣……领旨谢恩!” 皇帝刻意加重了一语意:“不得放过一人!”他定定地冷视着杨玉榴,“只要你找出所有参与加害皇后的宫人,朕可以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卢淮安,带她下去!若让她逃了,你提头来见!” 卢淮安现下恨死杨玉梅姐妹。 高昌大喝一声:“来人,把贱奴扶下去疗伤!别让她死了!” 毒害皇后,想痛快的死,门都没有。 皇帝无力地坐到龙案前,一静下来,眼前全都是洛俪音容笑貌,她中毒醒来后与他说的话,她临终前说的每一个字,此刻是如此的清晰,天侣璧人自此阴阳相隔,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眼泪,扑簌簌地翻涌。 高昌跟着抹了几把眼泪。 周围的太监、宫人也跟着无声的哭。 皇帝伤心,他们就得更伤心。 皇帝欢喜,他们就要比皇帝更欢喜。 皇帝发呆,他们便要跟着他一起走神。 慧妃等人瞧杨玉梅被打得浑身是血,拖她的太监道:“请太医,皇上有旨,不许贱奴就此死了。” 慧妃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不顾一切地冲入大殿,“皇上为什么不杀杨玉梅?她害死了皇后姐姐,姐姐死得那么惨,你应该替讨回公道,应该严惩凶手!就算是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足泄臣妾心头之恨?” 皇帝冷冷地望了过来,“朕做事,你敢质疑?” 这声音,带着雷霆之势。 殿外众嫔妃,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慧妃微颤一下,定定心神,胸膛里跳跃着怒火,“姐姐那么喜欢你、维护你、敬重你,就算是死,也希望能守护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一片真情? 她说她一人之身生养不了几个皇嗣,但众多嫔妃却可以替你广衍子嗣,她自断子息,就为了拥有一颗公正之心,能做贤后配得上你明君的身份。 你纵容杀人凶手,不杀她、不罚她,打一顿鞭子,就想让她再活下去。 你打杨玉梅,是不是也是做样子?让六宫嫔妃歇怒,实则是为了保她一命?” 杨贱奴如何能与他的皇后比? 就是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了。 他是对杨玉梅动过心,那已是过往,在得晓真相的那刻,他只有愤怒,更有杀意。杨玉梅曾是他胸口的朱砂痣,但现在就是一抹恶心的蚊子血。 皇后还是白月光,更如天上皎皎月,可望而不可及,只差一步,他就能与皇后安然相守一生,可就是这一步,破坏了他所有的勾勒与计划。 他恨,比任何人都恨杨玉梅。 他何曾不知道六宫嫔妃个个都想杀杨玉梅,何曾不知杨玉梅亦是在一心求死,她既然想死,他偏不让她死;她既然想死,他偏要她畏惧死亡,却不救她,不让她活下去。 皇帝倏然起身,厉声喝斥:“李娇容!” 就算是死,她也要据理力争。 她的骨子里流的是最正直的御史李迁的骨血,她的养父母是李云堂夫妇,她有何惧?从小待她最好的三姐姐没了,她只想替三姐姐报仇,替三姐姐讨一个公道。 高昌道:“慧妃娘娘,别再说了!皇后薨逝,皇上心里也难受。” “皇上会难受?是今日为姐姐滴几滴眼泪,还是他日继续视杨玉梅为挚爱。就算她害了敏嫔、冷宫姚氏的孩子,照样可以独宠六宫。 姐姐在皇上的心里就不如一个妖孽、恶毒之人?明明知道她是凶手,你却下令让太医给她疗伤。 皇上要杀人,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为何要纵容凶手!皇上,你对姐姐的付出,就这样无动于衷?你如何配得上姐姐对你的付出与真情?” 杀人者偿命,自来有之,就连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一个罪臣之女,居然还要放过。 皇帝咆哮怒喝:“滚!滚——” “你让臣妾滚,臣妾就会滚?”慧妃提高了嗓门,对恃着皇帝,“姐姐死了,你不给她讨公道,还要纵容凶手。既知今日,你当初为何要强抢姐姐入宫为后?她原可以寻一个普通的男子,自由自在地度日!赵彻,是你害了她!姐姐死在了你最宠爱的女人手里,你纵容凶手,你就是帮凶!” 慧妃最后几字,似大喊出口,泪水挂在脸颊,有愤怒,有仇视。 外头的嫔妃一个个进退不得,所有人目光汇聚在荣嫔身上。 荣嫔心下纠结,她不知道是进去,还是装作不知。 皇帝怒了! 慧妃是完全疯了!她闯到大殿指责皇帝的不是。 房婕妤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跪下,“请皇上恕罪!臣妾奏请皇上,治杨玉梅死罪!” 皇帝厉声道:“滚出去!滚——传朕旨意,慧妃、房婕妤触怒龙颜,禁足寝宫半年,扣月俸三月。” 慧妃指着皇帝大骂:“天隆帝,你这个昏君!姐姐真是错喜欢你了!” 姐姐何其有幸,未曾喜欢这世间最无情的帝王。 慧妃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结局是对的。 如果洛俪真欢喜皇帝,连她也会觉得不公。 可是,洛俪到底是死了,皇帝身为她的丈夫,更应替她讨回公道,可他却要纵容凶手。 房婕妤道:“请皇上治罪杨玉梅,以安六宫嫔妃之心!请皇上……” 皇帝振臂大呼:“滚——” 似龙啸,似虎咆。 慧妃与房婕妤被太监请出大殿。 高昌提高嗓门:“皇上有旨,慧妃、房婕妤触怒龙颜,禁足寝宫半年,扣月俸三月。” 荣嫔垂着头,还好她没进去,如果跟进去,只怕下一个被罚的就是她。 皇帝仰望着大殿屋顶,“宣朕旨意,朕念皇后临终为冷宫姚氏求情,恕其罪,复丽嫔之位。着暂理六宫,为皇后布置灵堂……” 宁嫔、敏嫔各有所思。 丽嫔出冷宫了,这一位性子颇是刚烈。 众人还以为代理六宫的会是荣嫔,最后落到冷宫丽嫔身上。 众位嫔妃离开不是,继续也不是,见荣嫔、宁嫔、敏嫔继续跪着,不言不语,杨玉杏依旧哭得跟死娘一般,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小太监忙道:“荣嫔娘娘,我们小主昏了?” 荣嫔淡淡地道:“送回去吧!” 而另一边,一个宫娥近了殿门,哭丧着声音道:“启禀皇上,房婕妤因皇后娘娘薨逝,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第336章 据理力争2 而另一边,一个宫娥近了殿门,哭丧着声音道:“启禀皇上,房婕妤因皇后娘娘薨逝,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高昌道:“快宣太医!” 皇帝又不会治病,来禀皇上作甚? 昨日预备的宫宴,因为皇后的薨逝取消了。 六宫嫔妃换上了素服,宫人们亦改换上孝服。 丽嫔被接出了冷宫,曾经散去的宫人又聚在她的身边。 她,依旧是永仁宫主位嫔妃。 丽嫔听说皇后娘娘薨逝,凄苦一笑,即便贵为皇后,也逃不过杨玉梅的毒害算计吗? 到了今日,皇帝还舍不得杀杨玉梅。 她心头不由一阵悲凉,六宫后妃竟比不得一个杨玉梅。 丽嫔代理六宫,很快下令张罗布置灵堂,又传内命妇、各地的皇族亲王妃、郡王妃、候夫人等入京拜祭皇后。 * 正月十七,御史、群臣请求皇帝治罪杨玉梅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堆到了御书房的龙案上。 皇帝在御书房转了一圈,又回了养性殿。 养性殿稍坐片刻,来到凤仪宫,看着大殿上棺椁之中的人,已经仇嬷嬷、素纱等人清理梳洗,换上了华丽的凤袍,上了最精致的妆容。 高昌低声道:“皇后身中软骨散,因体弱多病,连挠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经稳婆查验,皇后……还是完璧之人,生前并未受到侵犯。” 如果有侵犯,他会杀掉卢淮安以泄心头之恨。 可见卢淮安因为被人算计一回,并没有碰洛俪。 皇帝扶着棺木,抬手道:“都退下罢,朕想与皇后说说话。” 虚空之中,洛俪还未离开,她的身上穿的是棺中人一样的华丽凤袍,立在皇帝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棺中人:死后的美丽,是她生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发髻被宫中最会梳头的嬷嬷挽出最漂亮的朝凤髻,头上插着漂亮的凤钗、步摇,袅袅风致中不失雍容华贵;额上的金箔花钿散发出淡淡的芒色,眉心的胭脂痣明亮耀眼。她不似逝去,更像是睡着,拥有着惊世的美,端的是逼人眼,惊人魂。 洛俪最美的时候,讽刺的不是她的生前,而是在她逝后,就连那一袭凤袍都有道不出的美。 素纱哭得眼睛变成了一条细缝。 素秋看着皇帝时,眼里难掩恨意。 仇嬷嬷拉了素秋。 小路子拽上素纱离去。 皇帝跳入棺材,静静地抱住洛俪的尸身,“倾城,是朕害了你!朕没想到,她的心肠如此歹毒,害你殒命! 有些事,你一直不知道。 朕让李娇容入宫为妃,因为她是你的妹妹,知你们姐妹情深。朕想着,宫里有一个你熟识的人,也许你就不会寂寞。李娇容是朕给你寻的帮手、能解闷说话的姐妹。朕想,如果你在御书房当差累了,能去李娇容那里吃上一顿喜欢的饭菜。 那些日子,素绻总去重华宫用午膳,朕知道后很高兴,觉得朕让李娇容入宫做对了。朕只是想让你在宫里更自在些,也是想在宫里寻一个能护你的人,所以她一入宫,朕就让她做‘慧妃’,让她与杨玉梅同列妃位。 朕不让你与杨玉梅见面,不是怕你算计那贱奴,是怕她伤害你。 你虽有恶女之名,其实你的心是世间最良善的。 朕为你精心布置翠薇宫,是想让你把皇宫当成家,朕曾想,留你在御书房当差,你累了时,就去翠薇宫小憩。朕想给你一个家,一个在皇宫的家,这里有你喜欢的妹妹,还有朕在。朕早前真没想过要李娇容,在朕眼里,她只是朕的妹妹,朕最想要的是你。 朕常想,总有一日你会欢喜上朕,那时一切水到渠成,朕就娶你入宫为后。朕早前没想过强抢你入宫为后,朕想细水长流的感情,可你的拒绝惹恼的朕,朕这才强抢你入宫。” “你有自主婚姻之权,可朕害怕你爱上别人,你不知道你多招人喜欢。所以朕决定强抢你为后。 几年前,朕就知道梁俊喜欢你,那种喜欢无法抵御;朕也知道,卢淮安对你的感情很深;就算是铁建章也对你动心。朕故意告诉他们,说你是朕的,为了打消他们的念头,朕因梁俊的一句‘俪妹妹’,揍了他三个月,他伤一好就再揍,直揍到他改口为止。 朕强娶了你,却不能护你周全。朕以前的确很混,混到拿你与贱奴摆放在同等位置,以为你们是一样重要,朕对她的好就像一个笑话,从头到尾,都是杨家父女的算计。 朕不杀贱奴,六宫、前朝都在指责朕纵容凶手。俪妹妹,朕会为你讨回公道,朕会将宫里的暗人尽数清除干净。就凭杨耀国、杨玉梅,没有藏匿不了这么深的手,姚家与卢淮安同时被陷害,这件事不简单……” 他不让杨玉梅死,原来是他怀疑这件事还有更深的隐情。 洛俪心下大骇。 这件事会不会查到窦太后那儿去? 程宝林受辱自尽,卢淮安顺利脱身,杨玉梅陷害姚大公子,这其间种种,都不像是杨玉梅能做到的。 她跟在皇帝的身后,卢淮安抓到了给凤仪宫下迷/药的宫人,有太监亦有宫娥。 “据四人招认,他们是杨耀国当年安排入宫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襄助贱奴。” 皇帝冷硬着声音:“太监凌迟,将肉喂狗,令所有内侍太监观刑,让他们明白,在宫里,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朕。敢害朕的皇后,朕要他们死后没有下一世!” 卢淮安应答一声“是”。 皇帝又道:“那两个宫娥,挑断手足筋,送入边城军营!” 又一声“是”。 皇帝招了招手,卢淮安走得更近,“故意放掉一个人,就当是我们并不曾怀疑他,以朕的判断,杨耀国还寻不到这等厉害的暗人,会武功,会配迷药……” 这是寻常的人么? 越说明被抓的几人不可信。 他们招认得太过爽快,就连说辞都几近相似。 按照常理,谁也不会露出底牌,傻到全军覆没。 除非,他们后面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 杨玉梅想害皇后,就凭她根本做不到。 杨玉梅是有心机,可她那点心机根本不够看。 第336章 据理力争3 杨玉梅是有心机,可她那点心机根本不够看。 正月十七日清晨,皇帝旨意:两名太监被处以极刑。由宫中经验老道的施刑太监片肉,而旁边还系了五条饿极的野狗,每割下一片肉就抛给野狗抢食,野狗们饿得太狠,为了一片肉能互相厮咬,最终由胜利者享用美食。 周围是数百名观刑的大小太监。 高长春扯着声音:“你们瞧清楚了,胆敢与贱奴算计皇后丧命,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就算是死,也永世不得超生。 大赵是皇上的大赵,皇宫是皇上的皇宫,你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上……” 卢淮安扮成小太监模样,一双眼睛审视着数百太监,似要从中寻出端倪来。 有面露不屑的,有表情淡漠,亦有吓得胆颤心惊的…… 胖太监口里大骂:“杨玉梅,你这个蠢货!贱/货!活该被贬为贱/奴,没头脑的,居然不知做得干净些,累得老子要受极刑而死。” “杨玉梅,你这贱/奴,蠢货!你们杨家全都是一群蠢东西……” 杨家蠢,是被先帝与太后利用的棋子,最后死了,还不知为何而死。自以为聪明,不过一早就被先帝太后给算计好的。 痛着!恨着!笑着!骂着…… 不就是死,一刀是死,千刀也是死。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他虽内侍太监,但为了盛世而死,为了先帝太后的宏愿而逝,他愿意! 胖太监越骂声音越高。 中等个的太监紧闭着唇,痛苦地闭着双眼,这样的痛苦会坚持几日,直至最后才会咽气。 被他刻意放掉的太监面容煞白,小心地退让几步,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悄然离去。太监行了一程,确定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进了慈宁宫,不是去正殿,而是去了一处静幽偏院。 * 院子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甘霖,今日又有什么小仙来拜见本神?” “回太后,是明和仙府看仙果园的小仙。” “宣进来!” 太监进了院子,重重跪下,面露惊慌地道:“太后!张平、王福被抓了,正在施以凌迟之刑……” 太可怕了,先片了额头上的肌肉,两刀下去,用额头上那薄薄的肉皮遮住了双眼,再开始剜割胸口,瞧得人胆颤心惊,薄薄的肉片,薄得近乎透明,割下之后,出血极少,而笼子里关押的野狗,早已经闻到血腥味与肉香,骚动不已,一见肉片飞落,立时就要抢夺。 窦太后眯着双眼,笑问:“甘霖,小仙就是他?” 陆安大呼一声:“太后,请安排奴婢出宫!” 窦太后依旧装迷糊。 陆安要胁道:“太后,奴婢独身一人,早年所求是一口安稳饭,而今不过是求个善终。” 窦太后眸光一紧,寒气逼人,“你敢威胁哀家?” “太后要除姚丽嫔,是因姚丽嫔在宫中屡使手段,不肯安分,更借姚家势力威胁皇上。太后想除杨玉梅,任由她布局陷害皇后殒命,你却坐收渔翁之利……” 陆安害怕了! 他不想死在深宫,更不愿死得凄惨 窦太后笑意微敛,“你想出宫,哀家成全你!甘霖,将令牌给他。” 甘霖应答一声,不多会儿捧出一只盒子。 盒子已经开启,里头放着两枚出宫令牌,这是六宫皇后所掌的令牌。 陆安欢喜地取了第一面令牌,垂首道:“奴婢不会坏了太后的大事,奴婢告退……”然,他突地抛开手里的令牌,惊愕地看着太后,“令牌上有毒!太后,你……你……” “陆安,你知道得太多了!哀家岂能容你。” 陆安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太后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瓷瓶,从里面滴了两滴汁液到陆安的脸上,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水,就似冰块融成了水渍,化成的是一滩粉色的水。 太后身边的忠婢蹲下身子,使着一个精致的铜匙,小心翼翼地将粉色水汁一匙又一匙地装入瓷瓶之中。 “回头再沉淀一下,搁放些日子,又成上等的好药。” 太后的语调很淡,听到卢淮安的卫里却是胆颤心惊:十大奇毒之一的化尸水。 虽早闻此名,可亲眼瞧见,还是令人触目惊心,早前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只屑片刻,就化成一滩水。 窦太后在朝堂上沉浮几十年,先帝执政时,窦太后宠冠六宫,就是数位嫔妃联手也不能奈何于她。 而今的窦太后,即便没有窦家,依旧是一只潜藏的老虎。 虎就是虎,就算是老了,那也是一只虎。 * 养性殿。 卢淮安细细地将自己所见禀报了一遍。 “她并没有疯,她根本在装疯?” 窦太后为什么要装疯? 皇帝无法理解。 是夜,月上高阁顶,冷冷的银耀照耀在宫殿,就像是千年前的大秦倒卧在月下的墓碑,沧凉而又寂寥。 皇帝携着高昌、卢淮安等人悄然进入慈宁宫僻静的院子。 窦太后面容苍老,几日之间,银丝越发多了,面容疲惫,穿着一袭太后袍服,端坐在贵妃椅上,她突地提高嗓门,“皇上,既然来了,进来吧。” 皇帝进入院子。 窦太后道:“卢淮安可以退下。” 皇帝微凝。 窦太后冷笑道:“你以为哀家会杀你?赵御没了、老五也没了,哀家会杀掉自己最小的儿子?” “你……” 皇帝惊诧不已。 他怎么会是窦太后的儿子?他是叶太妃的儿子。 卢淮安的吃惊不在皇帝之下。 皇帝抬手,卢淮安恭敬地离开。 窦太后的面前摆着一个大木箱子,她一件又一件地摆弄着,“哀家还记得,明和十八年正月初十,哀家在凤仪宫生下与先帝最小的儿子。可他刚出生,先帝趁着哀家昏睡,令人将小皇子给抱走了。 也是那一天,居于碧玉轩的叶宝林生下一个孩子,不足七月便早产,也是一位皇子,可惜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先帝瞒着哀家将你抱给了叶宝林,直说那是叶宝林生的。” 皇帝错愕地摇头,“你胡说,朕的生母是叶太妃,怎么会是你,不会的,不会的……” 他已经信了大半。 一个不足七月的孩子怎可能养得活。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1(三更) 一个不足七月的孩子怎可能养得活。 他无数次地怀疑,从他记事起,就听叶太妃时不时絮叨“我儿不足七月出生,却有龙凤之姿”,幼时不以为然,后来知事却知妇人十月怀胎的道理,民间有七活八不活之说,而不足七月出生的,不叫早产,而是滑胎。 “哀家亲生的儿子、孙儿,就算同光帝不成器,哀家还有其他的孙儿,你以为,若你不是哀家亲生儿子,哀家为扶你登基为帝?更会让你在这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余年。 先帝到死都不肯道破真相,哀家幼子出生时,后背有一块黄褐色状似龙头的胎记。你自己拿着镜子照照,你的眉眼是否与哀家相似?这么多年,若不是哀家处处护着你,赵彻,你以为你能平安活到现在?” 除了醉心音律的赵徽,十六皇子、十七皇子、十八皇子都与他大小差不多,他们几个皇子年纪悬殊不超过四岁,尤其是十八皇子只比他年长三个月,而十六、十七、十八三位皇子在同光帝逝后不到一个月,全都相继或“犯过流放”或夭折。 赵徽醉心音律,被窦太后视为“此子难成大器”,唯有他被窦太后扶上帝位。在他之前,还有十二皇子、十三皇子等,哪一个当年不是英姿勃发,不是意气满满,不是斗志昂扬,可是就在他登基之前,全都获了罪,相继被窦太后流放苦寒之地。 窦太后道:“《帝王要术》的秘密,是哀家故意透露给高昌。他与你一道长大,必会告诉你。你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当即就知道前往江南洛找洛廉,拜他为师阅看《帝王要术》。 你寻了个与你体形相似的龙影司暗卫,易容成你的模样,哀家又岂会不知,真正的你去的是江南。是哀家助你瞒过朝臣,更是哀家替你化解他人疑惑。 你初入江南,一路被人行刺,每至生死关头,便有数位神秘人搭救,那神秘人原是哀家遣出的凤影卫。行刺于你的不是窦承嗣,而是杨耀国。他怕你失掉掌控,故而将你带去江南的暗卫一一刺杀。 你抵顺天府当夜,身边的龙影司侍卫被杀得只剩下季如风一个,你们能顺利脱身进入洛府,那也是哀家派人暗中襄助……” “当年先帝将《大赵秘录》与《帝王要术》分两拨龙影卫送往江南洛廉手上,《大赵秘录》在前,被杨耀国所夺。而他却没想到《帝王要术》是在前一拨人送出不到半个时辰后离的皇城,杨耀国窥见了《大赵秘录》的至关秘密,这也有了他之后数年派出杨家死士刺杀沐氏嫡系姑娘的事,他想断了大赵气运。如此险恶用心,怎能纵容?但那时,哀家不能杀他,要借杨耀国牵制窦承嗣!” 窦太后一早就知道所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 这个女人一直让皇帝觉得可怕。 他从记事起,就不敢仰望窦太后。 窦太后却如置身事外,不点评他的好,也不指责他的坏,就那样冷静的旁观。他以为自己年幼登基,只是窦太后的一枚棋子,可她却扶持他一路走到了最后。 “哀家想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到底做到如何地步,哀家不装疯卖傻,你如何拿窦氏、杨氏练手,如何将窦氏派积攒的钱财充入国库? 功勋门阀、忠臣良将的真正死因,想来洛廉已经告诉你。 哀家一生,为了先帝,不惜背负上千古妖/后的骂名。那又如何,只要能助先帝与哀家的儿子收拢皇权,别说数家功勋门阀,就算一百家、一千家,哀家便是化身为魔照样会杀。 怀昭太子、老五,个个都不明白哀家与先帝的苦心,真的以为哀家贪慕权势,以为哀家乱了大赵纲常要杀哀家,他们阻止哀家杀功勋门阀,那就是纵容皇权旁落。 肃祖皇帝以太子身份平叛长达八年的宁史之乱,后在灵州登基。他的一生,以振兴大赵为任,可是功勋门阀各自为政,天下的六成财富被王、谢、冯等八大门阀所掌控,天下不少的干臣良将,就连无数皇族子弟都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宁史之乱时,时任户部尚书的王家将粮食私售给宁史乱贼,而谢家更是借着兵部尚书一职,将兵器卖给乱贼,他们的家族壮大了,天下的财富握于他们之手,就连亲王、郡王都被他们收买。否则肃祖皇帝为何要苦战八年,若不是他们,当年的叛乱最多只用三年。 肃祖皇帝数年征战,负伤累累,后来虽然平息战乱,却落下了一身伤痛,为帝不到九载便归西而去。临终前告诉先帝,大赵有几大忧患:一,皇权旁落,受制于功勋门阀;二,有一批所谓的忠臣良将心向功勋门阀,而他们所娶的妻子或是家中妹子嫁入门阀之家,盘根错结,枝繁叶茂。要重建大赵帝王威严、重振皇家,再扬帝威,就必诛门阀,必杀护着他们的忠臣良将。” “你诛杀窦家,哀家可有阻你?窦家可杀,但皇权不可旁落!先帝一生,宁可被世人指责独宠哀家,说他被女色所误,也要纵容哀家除掉门阀、忠良。先帝一片苦心,将江南与洛家留给你,并与洛廉相约,请洛廉为大赵培养出一批真正的贤臣、干臣、良臣……” “赵御并非哀家所杀?如果不是他与一群被门阀收买的皇亲们密谋,要反自己的父母,哀家会下令凤影卫带着东、西锦衣卫包围太子宫? 他行事不端在,不肯束手宁可自刎当场,也不愿认错。赵御是哀家与先帝的长子,哀家并不想他死,只是想贬为庶人发往皇陵。身为先帝长子、一代皇太子,竟不知天下危急还一意孤行,甘被人利用,这样的皇太子能成为明君?” “门阀的同党、忠良的朋友,个个都说是哀家杀了他,可哀家无愧于心,为了振兴大赵,死几个前进路上的拦路石又算什么? 老五因为赵御之死,心生怨恨,在朝堂纠结众臣指责哀家,就连先帝也被他骂了个一无是处,连民间的三岁孩童都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2(四更,八千字毕) 老五因为赵御之死,心生怨恨,在朝堂纠结众臣指责哀家,就连先帝也被他骂了个一无是处,连民间的三岁孩童都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的眼里,可拿先帝与哀家当父母?身为人子,他连最起码的孝心都没有,又如何为人子?他瞧不到大赵的病症,不晓得先帝的苦衷,难道一个个都要做了亡国奴才会看清真相。如若纵容门阀当政,必有一日,定会战火再起,国无宁日!” “哀家与先帝所出的唯一一位嫡公主襄阳,因为赵御、老五之死,居然要入宫除妖/后,哀家是她的亲娘,她却要助她的夫家除掉哀家,甘愿被冯家所利用……” 先帝的二公主襄阳,所嫁夫婿乃是八大门阀之一的冯家,是嫡系一脉的嫡次子,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与其说她入宫毒杀太后是为太子、五皇子报仇,不如说是为了替她的丈夫报仇。襄阳驸马与赵御是同党,虽然事过多年,但皇帝听人说过那些始末。 只是八大门阀的势力太大,也至于无数读书人、无数百姓受其蒙蔽,都将窦太后说成一代妖/后。因为八大门阀的幕僚、门客从中作崇,亦败坏了窦太后的名声,认为窦太后残忍无情,连亲儿亲女都能杀。 “当年,能瞧清真相的,也只卫王一人,是他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先帝,支持着哀家,也唯有他,未被门阀、忠良所收买。” 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他没想到,窦太后知晓的事远比他想像的多。 《帝王要术》、《大赵秘录》这是皇帝才能看到的东西,她都知道。 先帝对窦太后有多信任,才会和盘托出。 窦太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卷金帛与一封密函,“你瞧罢!这是先帝留下的旨意,与他逝后留给哀家的密函。” 遗旨上说,同光帝自幼聪慧过人,要窦太后扶其登基为帝,然先帝又担心此子将来视窦太后为仇人,劝窦太后不要顾念骨血之情,可任其自生自灭。先帝要窦太后在十九子赵彻与卫王之间,择一人登基。 同光帝在说出要杀窦太后为父母报仇的话后,就被弃于深宫,连服侍的宫人尽数也被唤走,是在深宫活活被饿死、渴死的。 这不是窦太后的意思,她只是照着先帝的叮嘱而行。 先帝在驾崩前早就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门阀虽除,忠良虽杀,可这些人的牵扯太广,树大根深,少不得还有他们的党羽想为之报仇。 窦太后呢喃道:“你还记得天隆元年,哀家诏卫王入宫么?哀家记得那晚,你就立在养性殿外头。叶太妃为你撑着雨伞,你不喜不怒,不急不燥,静静地看着夜色中的卫王进了养性殿……” 往事斑驳,皇帝却是记忆犹新,因为那晚,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他从一个无人关注的十九皇子,突然在第二日被择为皇帝,他听到卫王在与窦太后争执。 “哀家那晚其实是拿先帝的遗诏逼卫王登基,可他不愿意,为了逃避为帝,他居然修道炼丹。他不想登基,哀家只能扶你登基。” 她顿了一下,“直至你登基后三年,王长青从皇陵归来,方将密函交予哀家,叶太妃的儿子赵彻是哀家在明和十八年正月所出的十九皇子。” 皇帝看着先帝留下的密函,上面只说了一件事,是先帝亲笔所书的密信,内容是告诉窦太后明和十八年正月,她以三十七岁的高龄产下的嫡幼子并没有夭折,而是叶太妃身边的十九皇子赵彻。 先帝知窦太后一心想替完成心愿,恐窦太后应接不暇,无法保全赵彻,故而令人给叶太妃的羹汤下药,致叶太妃不足七月早产,产下死胎,后又桃代李僵,将赵彻送给叶太妃哺养。 叶太妃只当赵彻是她所出,视若眼珠,至今也不知道,她一手养大的赵彻,其实是先帝与窦太后的儿子。 这,也是先帝留下遗诏,要窦太后在卫王与十九皇子之间择一人为帝的最真原因。 先帝怕窦太后不得善终,最后还是挑了知晓一切内情的卫王,若卫王为帝,以卫王的仁厚,必不会为难窦太后。先帝将卫王选为下一位皇帝,并没想到卫王再三请辞帝位,宁可回家修道炼丹、不问世事,也不愿当皇帝。 万般无奈中,窦太后只得按照先帝留下的遗诏,扶先帝最小的儿子赵彻为帝。 对先帝,窦太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只要是为先帝好,她愿意去做,没有为什么,只因她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后妃。 直至天隆四年,窦太后得晓实情,方才知道天隆帝就是她的幼子,便有了她借高昌之口,将《帝王要术》的事透露给皇帝。 皇帝前往江南寻找洛廉,想一读《帝王要术》,从而知晓了先帝诛杀门阀、杀忠臣的真实原因,也知当今天下的最大症结在何处。 皇帝面有动容,带着悲怆地问道:“母后既知一切真相,你为什么要助杨玉梅加害皇后,为什么?” “皇后中了剧毒,心脉俱损,命不久矣,皇后临终前,哀家问过她的意思,她愿意用残躯来警醒你。而你,因一己私怨,迟迟不肯处治杨玉梅,你不愿下手,母后就逼你下手。对于帝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这是为君大忌!更不能因为女人违背公道人心,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彻儿,你父皇一生,是顾忌赵氏皇家的名声,所以要哀家做了几十年的妖/后、毒\妇,皇后更是为了你的明君之名,愿意牺牲自己。” 皇帝不解地问道:“杨玉梅该杀,那母后为何要算计姚丽嫔。” “你以为姚丽嫔是好的?自入宫以来,私下手段呈出不穷,野心勃勃。杨玉梅是在她的点心下了红花,可就那点份量,不足她落胎,只吃一回哪就没了。她却自熬了一碗堕胎药落下孩子,目的就是嫁祸杨玉梅。借此打压杨玉梅,助她登上高位。 她落胎之后,挑唆姚大学士,扇动朝堂与你分庭抗礼!姚丽嫔之心可不是一个皇妃能满足的,她要的是皇后,是未来的太后,她更想做第二个哀家。 如果被她算计成功除掉杨玉梅,她下一个要对付的就会是洛皇后、李慧妃,只要挡住她登上皇后之位者,全都可以除掉。既然她连未出世的亲儿都可以下毒手,哀家就绝掉她的念头,令人在她的茶点下了绝子散。 即便哀家,也不及她的狠毒,这样的女人,哀家必须要防。”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3 即便哀家,也不及她的狠毒,这样的女人,哀家必须要防。” 窦太后道破的真相,在皇帝的心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深宫的女人,居然狠毒到连自己的孩子都杀。 姜婕妤利用杨玉梅,是因为她有隐疾,一旦产下男丁,必是痴傻儿。 而他下令赐了姜婕妤一碗绝子汤,又让她哺育三皇子天顺,是希望姜婕妤能拿三皇子视若己出。 姚丽嫔为登上高位,行事就能如此狠毒。 “哀家知道她的野心,也知道她的弟弟姚志豪比她的野心更大,要谋皇亲爵位,要做第二个窦承嗣。杨玉梅因章氏被姚丽嫔杖毙,一心想为母报仇,早早就布好了局,哀家冷眼看戏。哀家要剪除姚志豪,除掉姚丽嫔最大的依仗,皇上果然没让哀家失望,得知程宝林被辱自尽,杀姚志豪,贬姚大学士……” 姚丽嫔张狂的资本就是她那个自恃才高八斗,聪明无双的弟弟,与她那个一心想做丞相的父亲姚大学士。 姚丽嫔与杨玉梅斗,不就是因为窦承嗣与杨耀国阻了她父亲的仕途,她除了恨这两个人,心里也暗恨着洛皇后。 皇后之位,可是她一早就盯上的。 哀家厉声道:“如此恃才欺君为难我儿,哀家岂能容她。” 这才是亲娘! 躲在暗处,就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 皇帝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此刻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世人皆说“窦氏是奸/后”,可她用自己的奸、恶、毒辣成全了今日的朝堂,也成就了今昔的天隆帝。 窦太后说得激愤,“姚丽嫔的依仗是什么,不就是她的娘家姚家,她娘家一个是姚大学士,另一个便是姚志豪。哀家知道杨玉梅的计算,对程宝林的死哀家虽没算计,却在背后推了一把。你若将程宝林的死扣在哀家头上,哀家认下!” 她是太后,一辈子得宠先帝,高高在上,也是一个拥有智慧与美貌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助先帝走到如此地步。 “先帝临终前,要哀家发誓,代替他守护你长大,代替他守护万里山河,哀家应了。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大赵天下,为了黎民百姓! 彻儿,你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你怎能因一己私怨爱恨蒙蔽双眼?杨玉梅必须死!你不能再留下她,她不死,如何安抚六宫,安抚前朝?” 杨玉梅想算计洛俪,窦太后就给对方一个机会,也成为杨玉梅必死之因。 “荣嫔早前瞧着是个好的,可事实是,她给自己的儿子喂醒神汤,假意将儿子送到慈宁宫。二皇子哭闹不已,讨得叶太妃心烦,这才换了大公主去。她一心想利用大公主讨得叶太妃的欢心,他日好助二皇子得宠君王,争夺储君之位。” “一心打着小算盘的敏嫔,在人前扮着柔顺模样的宁嫔,反倒不如李慧妃坦荡率直。皇后的本意虽好,贤惠、有才华,可也太过清高,她太小瞧后/宫的女人,也太过君子。 以皇后不愿与女人争斗的心思,她不死在杨玉梅手里,他日也必死其他嫔妃之手。 彻儿,你怎能为了诞育皇嗣,但凡是个女人就能生?皇家需要的是优秀皇子,更需要血统高贵的子嗣,杨玉杏这种浣衣婢如何配为你诞育子嗣?你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也只有尊贵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皇帝如梦惊醒:他娶洛俪,原就是害了她。 即便他身为帝王,到底有权势难及之处,这难及的是人心。 他自恃看懂了天下人,却从来没看懂洛俪,也没看懂这深宫的一干后妃。 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猜到了,却不知个个心思都如此复杂。 “过往之事,哀家不说也罢,可你得收住你的心思,皇帝,先是天下之主,才是儿子、丈夫、父亲。洛皇后有句话没说错,倘若你是明君,在为子、为夫、为父上的瑕疵都能被抹去。” 皇帝是一个职业,你是否称职,就要看你是否能打理好这天下。天下的儿子千千万,丈夫亦有万万人,父亲更是不知何几,唯独皇帝是至尊,是唯一,但能做好皇帝的却又少之又少。 “彻儿,如果你因皇后之死怪责哀家,哀家愿意一死。哀家对不住许多人,功勋门阀,那些自我标榜为忠臣良将之人,还有许多死在窦氏与哀家之手的人,甚至于对不住窦氏,但是哀家对得住大赵皇族的列祖列宗,对得住大赵天下…… 不是哀家所担负的,哀家做了;不该哀家杀的人,哀家杀了。只要对大赵有益,哀家连同胞兄长、侄儿都放弃。只为配得上‘明和皇后’这四字,在皇家先是责任,再是朝堂大局、天下大义,最后还有公道人心,唯独没有男女私情。” 皇帝迷茫地望向太后。 这是他的亲娘,他到今日才知。 他一直觉得叶太妃那样小门小户,又一身小家子气的女子不配做他的亲娘。 叶太妃年轻时,唯唯诺诺;而今成了太妃,居于正殿,更时不时插手六宫事务,找找六宫嫔妃的麻烦,好证明她是皇帝的亲娘。 叶太妃远不如窦太后的心胸,更没窦太后的谋略与胆识。 窦太后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她的牺牲与付出,也足以回报先帝的深情。 “父皇一生,真爱的人是母后,母后为了父皇担下了千古骂名,你……也定是爱极了他。父皇母后相爱,为什么不让朕也宠自己欢喜的人。” “帝王的专宠是毒,即便先帝处处维护哀家,你知为何哀家生下老五后,其间又相隔十几年才艰难地生下你?” 窦太后陷在回忆着,“深宫之中,自来不缺的就是美人,更不缺聪明又有手段的美人,就算哀家成为贵妃、皇后,也没躲过她们的下药算计。 御儿与老五年幼之时,几次险象环生。而哀家更是莫名中毒,伤及宫床,落了个庚信凌乱的病症,用了数年调理也不见好,直至太虚上人入世,与哀家配了几枚药丸,服下之后方见成效,这才再度怀上了你。 就算先帝,也怕哀家陷于朝政无法保你平安成长,方用计将你抱到叶太妃那儿哺养,让六宫众人以为你是地位卑微的叶太妃所出。”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4 (续上章)“让六宫众人以为你是地位卑微的叶太妃所出。” 叶太妃生了先帝最小的皇子,最后也不过晋位才人,对这样地位不高的嫔妃,旁人不会关注,自然亦没有理睬,着实为先帝生下皇子的嫔妃太多。 “彻儿,即便是帝王皇后,也有权势护不了的人……” 洛俪也说过类似的话。 皇帝以前不信,可洛俪逝后,他信了。他是皇帝,也无法与死神争回她的命。 窦太后悠悠轻叹,“哀家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护你,以前你失手,哀家可以暗中帮你。为助你除掉窦承嗣,哀家可以疯癫,只为不去面对两难之地,收住凤卫令,让季惊雷出山助你;你想除掉杨耀国,让聂志强伏法,是哀家派出了凤影卫,恐走漏奸贼,就是杨、聂两家外室所生的儿女,哀家都令人送入天牢……” 她做得这么干净,就为了不剩一个漏网之鱼。 “你在江南几次遇刺,是哀家派的凤影卫保你性命。” “箱内羊皮卷是窦承嗣建在冀省的兵器库与十万凤影军的藏军地图,你用这面令牌,便能号令凤影军。那批兵器皆有残缺,设计者是唐鹏,皇后派了侍女素绻去唐门,据季如风所报,唐鹏将如何修正残缺兵器的事授给了皇后,而皇后在唐门留下了一只箱子,里面绘有图纸。” 这寂寂深宫,是女人的战场。 洛俪那样的女子最不适合生活于深宫。 深宫是一个没有兵器却有无尽谋略、手段的沙场,争斗交锋的是六宫的嫔妃,她们以美貌为兵器,以手段为利刃,不懈地努力于如何升上更高的位置,她们醉心于荣华富贵,为自己,为儿女,更为娘家的父兄。 “你还是照皇后遗言,将她的尸骨焚化成灰……” 人死为大,既是皇后所愿,就当照她意思去做。 “不,朕做不到!” 窦太后道:“你做不到,就会让匈奴大萨满利用她的尸体,让她受辱、受苦。匈奴金鉴公主魂落洛皇后肉身,你是杀还是不杀? 你若杀,就会被人误以为你杀了洛子孙女,引来天下读书人的责骂,文人的笔伐口诛你承得住?你父皇一生爱惜名声,忧思重重,步步谋划,你要毁掉这一切? 你若不杀,金鉴公主要利用皇后身份危及大赵江山。如此,你对得住大赵的列祖列宗?” 尸骨化成灰烬,这不就是挫骨扬灰?就似从来不曾来到这世上。 如若他除掉匈奴大萨满与金鉴公主,他就不用让洛俪承受这莫大的苦楚。 皇帝问道:“母后知道匈奴大萨满藏身之处?” 一声母后,温暖了窦太后早已凉透的心。 先帝逝后,她一直在默默地战斗,与权臣斗,与六宫斗,与命斗……与一切困难斗,只为兑践她对先帝的承诺,也是为了看到自己的幼子长大成人,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若是他杀了匈奴大萨满,杀了那个金鉴公主,一切都可以照着他的意思来做,让他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烧成灰,他做不到。 窦太后原不想说,可看着皇帝那切切的目光,缓声道:“城西古桥巷南九号,凤影卫的人在那儿盯着,你令人捉拿,小心大萨满手里的勾魂虫,此虫甚是厉害,稍有不甚就会身中剧毒,药石难救。” 她关注到的事如何不知后来事。 皇帝跪在地上,重重一拜,“这些年,辛苦母后护佑儿臣平安。只是皇后的事,儿臣恕难从命。生前儿臣护不了她;她死了,儿臣必留她一个全尸。若将她化成灰烬,儿臣此生难安。”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纳兰雪仙逝多年,窦承嗣还一直藏着她的尸体,那种生死相隔之苦,阴阳相阻之痛,只有真爱过的人才能体会。这是放不下、搁不下,但他不明白窦承嗣为什么后来没杀刘氏,还让她继续做自己的妻子。 窦太后猜到他不会同意。 她不提皇帝下毒之事,只说是自己装疯,更说是自己装疯卖伤地成全他。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最小的儿子,长子、次子都没了,也唯有他还在自己的跟前。 她虽还有几个孙儿,可他们一直认定她就是杀害他们父亲的真凶,不与她亲近,甚至回皇城也从不曾来瞧过她。 她这一生,是世人嘴里的“妖\后”,是恶妇,可她不悔,她对得住明和的一世倾情相待。 皇帝离去了,出得院门时,他放缓了脚步。 窦太后对不起的人太多,却唯独对得起大赵皇家,对得起先帝与他。更重要的是,窦太后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一生育有四子一女,长子、次子与她离心,第三子不待成年就死于嫔妃毒害算计之手,最小的幼子却是寄在别人身边长大,还有女儿襄阳也是自小就与她不亲近。 皇帝记得幼年时,窦太后也曾风华绝代,也曾静坐朝堂,虽是女子之身,却令无数朝臣胆颤心惊,这样一个奇女子,而今老了,满头白发,是为他,为这天下操劳老的,直到如今还要担着“妖\后”的骂名。 他,是明和帝与窦太后唯一还活着的儿子。 他的身上留着他们有情又无情的血。 窦太后说,身在皇家,先是责任,再是天下大义,而他们最不该有的就是私情。可她与先帝,却成就了一代“懦弱帝王”与一代妖\后的爱情。 洛俪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她突地同情窦太后,这样一个女子,得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一路坚持下来,用她柔弱的双肩,为丈夫付出,为儿子付出,为了这天下与皇家付出了一生,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她得到过,也放手过。 甘霖垂手侍立在侧。 一个嬷嬷从一边出来,“太后把一切都告诉他,若他不信你的话,一旦狠辣除掉凤影卫,你实在太冒险……” “若哀家注定要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只要他是个明君,哀家死而无憾。” “太后……”嬷嬷眼盈于眶。 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窦太后付出了所有。 窦太后呢喃道:“哀家赌这一次,赌明和没有瞧错他。” 她抬起手来,嬷嬷与甘霖将她扶到内室歇下。 皇帝出了寝院大门。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5(三更) 皇帝出了寝院大门。 卢淮安迎了过来,小声地唤着“皇上”,“你相信窦太后所言?皇上明明是……” “她说得没错,朕是先帝与窦太后所出的嫡幼子。” 先帝的遗诏是真的,他师从洛门,对辩认别人的笔迹书法很有一套经验,遗诏乃是先帝亲笔所书;密函也是真的,先帝没必要杜撰他的身世。 他从记事起,叶太妃就常嘟囔:“我儿虽不足七月出生,却有龙凤之姿……” 不足七月便是只怀了六个多月出生,听说过不足八月出生养活的,可这不足七月出生养活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以前服侍他的乳娘念叨,“皇上出生的时候可有四斤多。” 不足七月的孩子那么大,最多有两斤就了不得,一斤可是十六两,不足六月就有四斤,若是足月得有多重,孩子太大,母亲很难顺利生产。 他分明是足月出生的孩子,他以前查过,宫中在那月出生的孩子有两个,一个相传是窦太后一出生就夭折的皇子,另一个是叶太妃的皇子。 据说窦太后生子时辰比叶太妃早半个时辰,故而他是十九皇子,而窦太后夭折的皇子没有名字,甚至连序齿都未入。 窦太后何等强势,为何没有给她的幼子争一个序齿与名字,可见她许一早猜到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死掉的是叶太妃的亲生儿子。 先帝为了护他性命也是煞费苦心,生怕他成为众矢之的,就如窦太后与洛皇后所言,即便是皇帝也有权势难及之处。 卢淮安惊呼一声“皇上”。 皇帝道:“窦太后手里有先帝留下的遗诏、密函,全都是真的,上面写了朕的身世……” 先帝与窦太后灭掉功勋门阀、忠良的真正原因会成一个秘密,永远藏在他的心底。所谓的功勋名门,原是威胁皇权的门阀,所谓的忠良也是护着门阀的忠良。 门阀是名门,再不能出现世上;忠良威胁皇权,也非真正的忠良。终有一日,他会让真相公布于众。 皇帝冷声命令:“卢淮安,你带人去匈奴大萨满与金鉴公主藏身之地,不必抓活口,直接杀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害了皇后还想活着,简直是痴迷妄想。” 正月二十日夜,卢淮安带着西卫锦衣卫围攻一处民宅,将里头的人用乱箭射杀,次日传出,里面的人乃是匈奴潜入皇城的刺客。 皇城百姓议论两日,这件事就像巨大的湖水里投下一枚石子,起了一丝涟漪后又恢复了平静。 * 卢淮安在皇帝下朝后,进了养性殿。 “大萨满是个满头白发的六妪老妇,瞧着年纪与窦太后差不多……” 皇帝的眼眸一跳,窦太后是他亲娘,为了天下牺牲颇多,卢淮安这话多有不敬。也正是窦太后这两年思虑过重,才会苍老如此快,三年之间,从一个貌似三十出头的妇人一下子步入六旬之龄。 卢淮安立时回过味来,他是恨窦太后,但更恨窦承嗣,毕竟卢家是被窦承嗣所灭。 皇帝呢喃道:“母后恨极了窦承嗣,可她一介妇人又能如何,若不是这些年忍辱负重岂有朕的今日。这两年母后装疯卖傻,任由朕处置窦家,足见其诚心,你不可对太后不敬。” 皇帝心里有窦太后。 卢淮安觉得有些不妙,那是骨肉亲情,任谁也斩不断的。 母后,皇帝的语调之中有恭敬、看重,就算是曾经的叶太妃,也未必像现下这样被他挂在嘴边。 卢淮安揖手道:“臣失礼,请皇上责罚!” 皇帝想的则是窦太后的担忧,她说卢淮安不能留,实在怕卢淮安知晓门阀、忠臣被诛杀的真相,而卢淮安的亲娘正是八大门阀谢氏女。卢家是的心向着门阀,而非向着皇家,更未向着天下百姓,这也是先帝与太后必要除之的原因。 “责罚暂不论,端看你近来所为能不能抵消你在皇后中毒案中的罪孽,继续说。” 皇后没了,皇帝知晓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身世。几夕之间,皇帝似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冰冷,也变得逾加难以琢磨。 “大萨满身中十三箭,早已身亡;有一个戴面具的少女,身中十五箭,臣揭下面具,脸上似有若干只虫子盘桓,是烧伤,就连头上的头发都是假的;黑袍男子身中七箭,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模样。屋子里还有一个美貌女子,身中数箭身亡,这女子当时似服食大量安神汤处于沉睡之中。” 屋子里四个人,皆死于乱箭之下,皇帝要他们死,他们就必须死,多活一个时辰都不行。 “臣与附近的百姓打听一下,他们三人是年节前抵达的皇城,来了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皇帝道:“把这几人的尸体处理干净,免得晦气。” 卢淮安应答一声“是”。 最干净的法子是使用化尸水,就连丁点骨头都不会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帝的手指叩击在龙案上,似在弹琴一般,“卢淮安,你以为当如何处理贱奴?” “贱奴毒害皇后,罪不容恕。” 皇帝忆起窦太后说的话,先帝思虑良多,他的两个胞兄竟没一个瞧着先帝用意,以为先帝乃是懦弱之辈,他们又岂会懂晓帝王之术,“高昌,传朕旨意,赏贱奴、杨玉榴明日午时送往上林苑喂食猛兽,除禁足的二位嫔妃,着六宫嫔妃观刑!令丽嫔、敏嫔二人监刑。再有以下害上者,同此下场!” 午后,皇帝旨意传达六宫。 敏嫔错愕,皇后的死触及皇帝的痛,他到底下旨。 宁嫔的心颤了又颤,他曾那样独宠杨玉梅,当杀时丝毫不留情面,送往上林苑喂食猛兽,这样的酷刑足让所有人胆颤心惊。 丽嫔似有不信,“皇上终于舍得严惩凶手了?” 何婕妤正抱着大皇子天佑,不去还不成,可她又不能带天佑同去。 洛俪的魂魄在阳光强盛之时,便躲在棺木中,夜里就出来漫步飘荡,天气阴沉时也可以出来。当天夜里她就听六宫嫔妃议论观刑的事,而慧妃、房婕妤被罚禁足,不得出来。 杨玉梅、杨玉榴姐妹喂食的猛兽全都是饿了好几日的虎狼,九条饿狼、三头猛虎,看到龙影卫的人推着两个女子过来,似闻嗅到空气里的血腥,狼与虎都兴奋了起来,围着铁笼直打转。 第337章 正文大结局6(四更,八千字毕) 似闻嗅到空气里的血腥,狼与虎都兴奋了起来,围着铁笼直打转。 杨玉榴嘴里大叫,脑袋拼命地摇摆:“不……不要!不要……” 杨玉梅沉默不语。 杨玉榴被推到了三只猛虎的铁笼里,一只斑纹大老虎纵身一扑,张开大口,只一下就生生扯掉了美人头,立时鲜血喷涌,杨玉溜甚至来不及哀叫就没命了,脑袋没了,身子却能动,人还站立着,双臂还在颤栗。 任是杨玉梅一心求死,此刻看到这样的画面,也吓得尖叫连连,拼命地后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告诉皇上,我愿意一月接受一次处罚,我愿意!我愿意……” 几十个嫔妃瞧到此处,一个个花颜煞白。 杨玉梅想逃,押着她的龙影卫身强力壮,根本挣扎不掉,抓她就跟抓住一只小鸡似的。就算是每月被皇帝狠虐一回,她也不想这样被猛兽吞食,她不要…… 她以为自己不惧死,可事在眼前,她怕了。 另一只猛虎扑向杨玉榴的躯体,一口撕下条胳膊,杨玉榴扑在地上,第三只老虎扑上去一口咬住她的大腿,一时间血催模糊,在猛虎的嘴里,化成它们的美食,更是触目惊心的恶梦,这样的惨烈、残忍,能惊骇灵魂,化成人间地狱。 杨玉梅惨叫着不愿进关有饿狼的铁笼,“贱妾错了,贱妾错了……”她不要被虎狼吞食,她听人说,这样被野兽吃掉的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孤魂野鬼,那也是孤苦无依,生时不能荣宠,死也不能伶仃。 “皇上!彻哥哥,玉梅错了,只要不让玉梅死,玉梅做什么都愿意。” 小路子立在一边,咬牙切齿地喝道:“杨贱奴,现在懊悔,已经晚了!在你毒害皇后娘娘那刻开始,就算是将你们姐妹喂野兽,也不能泄我等心头之恨。” 杨玉梅姐妹是被喂野兽,可他们的皇后娘娘因身中数毒,临死前承受的痛苦,也不比杨玉梅姐妹轻。凤仪宫上下的人,是恨不得让杨玉梅千刀万剐。 洛俪不在了,但她临终却已经安排好了,凤仪宫上下,除留下几个看守凤仪宫的,其他宫人如素缱姐妹、素纱素秋赏了自由身,每个可领五千两银子,然后出宫嫁人。再有仇嬷嬷,也得了五千两银子,亦可回家与亲人团聚。 小路子是太监,不能出宫,但他会在皇后娘娘七七之后去重华宫服侍李慧妃。 两个凤仪宫的小太监跟着叫嚷道:“把她丢进狼笼子!毒妇!贱\奴,让狼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啃光她的骨头……” 杨玉梅摇了摇头:“贱妾不要做孤魂野鬼!贱妾错了!贱妾错了……”她吓得失声痛哭起来,看着虎笼子里几下就被撕成几块的杨玉榴,就在片刻,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娇俏佳人,可现在就化成几块骨肉。 嫔妃们多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即便有几个从山野来的,何时见过如此场面,吓得一个个花颜煞白。 高昌派来的监刑的太监,朗声道:“皇上口谕,各位嫔位娘娘、婕妤、贵人、才人、美人、宝林,这便是以下犯上的下场,往后你们可要安守本分,再有人不守本分,上林苑野兽园里养的狼与老虎可是等着吃美人肉呢。” 几个胆小的,吓得双腿直哆嗦。 有人意味深长地望向杨玉杏。 杨玉梅、杨玉榴可是她的两个姐姐,如果她不安分,皇上能把杨玉梅抛进笼子里狼,也能把她送进去。 杨玉杏双眼呆滞,停止了思绪,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被两名侍卫推攘的杨玉梅。 杨玉梅疯狂的求助着、哀求着。 凤仪宫的几个太监,在一旁斥骂着,他们原是皇后身边的内侍,本可以成为人上人,因为杨玉梅害了他们的主子,他们要去李慧妃的重华宫,而重华宫早有大太监,以后受人管束,哪有早前风光。何况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出手阔绰、大方,又对身边人极是宽厚,时常打赏,就是好吃的、玩的,从来没少过身边服侍的宫人。 杨玉梅断了他们的富贵路,更断了他们自在生活的路,他们恨毒了她,一点不觉那画面惨烈、血腥,反而在兴奋地大叫。 “把她丢进狼笼!” “丢进去!” “狼都要饿疯了!” “几头狼把她吃了,许就饱了。” 杨玉梅想昏过去,也许昏了,就不会觉得恐惧,亦不会觉得痛苦,可这一刻,求生的欲望让她无法昏厥。 狼笼打开了,开的是上头的天窗,两名侍卫站在上头。 杨玉梅扯开嗓子近乎嘶哑地大吼:“皇上!皇上,贱奴错了!你饶过贱奴一命,皇上……” 然而,她被两名侍卫一推,掉落到笼子上,腰上被一个侍卫系了根绳子,就挂在狼笼的半空中,惹得下面的几匹饿狼纵身飞扑。 杨玉梅时不时传出尖叫声。 虎笼里头,早前鲜活的美人变成了一堆带血的骨头,内脏洒落了一笼子,肮脏、血腥、惨烈,还有一只老虎似乎对脑髓情有独钟,正啃食着头骨,还用爪子把脑髓给扒拉了出来。 嫔妃们有几个看了一眼,忍不住,扒在一边呕吐起来。 就算是丽嫔恨毒了杨玉梅,见到如此场面,已吓得花容无色,几近昏厥。幸而被身边的宫人搀扶住,扶她的宫娥吓得浑身颤栗。 她现在已经知道杨玉梅算计她与姚家的事,就连程宝林失贞也其他人做了栽在她大弟身上,可她看仇人惨死,还是这等场面,吓得只能出大气。 饿狼冲着杨玉梅的身子扑来扑去,而侍卫居然把绳子绑到铁笼天窗上,之后离了狼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死,不可怕。 怕的是在死之前不得痛快,居然要被几匹狼给戏弄,任由狼在人的身上扑来扑去。杨玉梅似风中的秋千,被狼往东一扑,便往东荡,再被另一匹往西一扑,又往西荡,她就这样在空中摇晃,没多久,竟是吓得尿了。 西卫的锦衣卫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张狂。 西卫指挥使是卢淮安,他们是奉令来瞧好戏的,敢算计他们的指挥使,还算计皇后丧命,这就是身为毒妇该得的下场。 第338章 正文大结局7 西卫指挥使是卢淮安,他们是奉令来瞧好戏的,敢算计他们的指挥使,还算计皇后丧命,这就是身为毒妇该得的下场。 杨玉梅听到了一声异响,垂眸时,发现是滑到自己腋下的绳子快断了,心里紧张不已,“绳子要断了!绳子要断了!皇上,贱奴错了!你饶过贱奴,以前你让贱奴做什么,贱奴都听你的。皇上,你不要杀贱奴,贱奴不要做孤魂野鬼……” 现在认错,已然晚了。 在皇宫最高的观景楼上,皇帝双手负后,衣着一袭龙袍,静默地眺望着上林苑方向。 他的身侧立着窦太后。 窦太后问:“听到她认错,你心软了?” “母后,杨玉梅配不上朕,普天之下,能配得上的唯有德圣,可她却被那毒\妇给害死了。朕是皇帝,朕必须给德圣一个公道,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也只有德圣……”他对身后的高昌道:“猫捉老鼠,不是把老鼠咬死,而是把老鼠玩死。给她换一个狼笼,就换到昨儿喂饱的三只狼笼里,让她与三只狼先玩玩,等玩得她没有防备时,再放到饿狼笼子里,玩得差不多,就让狼把她给吃掉罢,吃得越干净越好。” 窦太后还以为他心软了。 没想他不是心软,而是更狠。 洛皇后的死,压垮了他心上对杨玉梅最后一丝怜惜。 充满愤怒与恨意的男人,其实是最可怕的。 窦太后轻声道:“皇上,杨贱奴到底是你喜欢过一场的女人,就给她一个痛快吧。” “她是朕此生的耻辱,若不是她,朕与皇后……”他眼睛发红,“朕是宠过她,不过拿她当一个玩\物。” 他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喜欢过杨玉梅。 此生,都不会再承认。 他对杨玉梅除了厌恶,便是愤恨。 皇帝朗声道:“高昌,杨耀国的子孙里头还有在宫中做太监的,捉几个来,丢一个进狼笼子,先给饿狼们垫垫肚子,否则狼可没力气陪杨贱奴玩。” 就在杨玉梅被西锦衣卫拉上去时,另有两个侍卫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太监带了过来。 少年太监大叫:“三姐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三姐姐、七姐姐,你们救我,你们救救我……” 杨玉杏瞪大眼珠子,这个少年她认得,是杨耀国的一个庶子。 少年一声惨叫,被锦衣卫丢进了饿狼笼子里,几匹恶狼立时扑了过去,只传来惨绝人寰,如同从地狱般飘出的声音,刺人耳膜,震耳发聋,只片刻,一个鲜活的人就化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杨玉杏虽准备了一夜,可此刻还是被刺激得几近疯狂,突地指着杨玉梅破口大骂:“杨玉梅,你这个祸害!你害了整个杨家,要不是你,杨家怎会如此?是你害了九弟,是你害了他……” 杨玉梅以为自己不会死了,却死了一个她认识的庶弟,立在狼笼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死也不过片刻吗? 很快,她被送到另一个狼笼子里,这只狼笼子里头有三只狼,肚皮吃得圆滚滚的,一头正在闭目养神,又一头蹲在笼子里正四下打量,还有一头趴在地上睡觉。杨玉梅进来的时候,它们先是看了一眼,之后再不搭理她。 嫔妃早前被吓住,这会子反而是好奇了。 章美人与她的陪嫁宫娥低声道:“莫不是这笼子里装的是狗?” 狼和狗长得差不多,要不然,为什么狼不像先前那笼子里的一样,见人就扑,不像刚才那个少年太监,被推下就被咬死了。 杨玉梅摸不着头脑,寻了一个空隙地方坐下来,抱着双腿,戒备地看着三匹狼。 一人三狼就在笼子里互不搭理。 然而,那个睡着的狼似闻嗅到什么,突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向杨玉梅。 杨玉梅闹了一场,又累又饿,哪里想到一匹狼向她走来,立时将双腿抱在胸口,这过来的狼是一匹公狼,又冲她闻嗅了两下,身子竟有了反应。 一个嬷嬷突地嚷了起来:“狼是不是发现它和杨贱奴是同类,这是想与她交配?” 几十个嫔妃瞪大眼睛,真是亘古未闻的怪事,这狼还真是这意思,闻着杨玉梅打转,突地前腿一抬,扒在杨玉梅的肩,它自己就开始抖起来。 姚丽嫔道:“莫非狼还真以为他们是同类?” 杨玉梅此刻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动不敢动,任由狼的双腿搭在自己的肩上,看着它怪异的抖着身子。 在一侧观看的西锦衣卫们指着笼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杨玉梅又气又恼,感觉自己似被剥光了衣服一般。 你们别得意,皇上就是为了泄气,待他气过了,还是会放我回去。总有一日,本宫会再获宠爱,待那日,我不仅要做太后,要这天下,要你们今日所有瞧热闹的人全无葬身之地。 待公狼发泄之后,一转身,又走向另一匹狼,这是一匹母狼,又再次交配起来。 西锦衣卫打开笼子,“杨贱奴,出来罢!” 杨玉梅不吱声,走出笼子,立时就被两个西锦衣卫押住又走向了饿狼笼子。 皇帝不会真要她的命,只是要她出丑,好泄心头之恨。 他最喜欢的两个女人,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她就是他最喜欢的。 杨玉梅越发觉得自己不会死。 这次再被丢到饿狼笼子时,她也不叫了。 狼太多,肉太少,何况肚子吃得滚滚的两匹又被驯狼人给带走了,新送了两匹饿狼进来。 另几匹吃过一人,肚子里有货,或是休憩,或是趴在地上,唯有两匹饿狼冲着吊在笼子上头的杨玉梅扑来扑去。 西锦衣卫见杨玉梅这次不叫不闹,两人相视一笑,有一人道:“杨贱奴,卢大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毒害皇后娘娘,就算是死,也不会有来世!”他扒开短剑,纵手一挥。 杨玉梅一声惨叫,人掉到了笼子里。 两匹饿极的狼冲她扑了过来,咬她的腿,咬她的屁股,她双臂护着脸,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许是血腥刺激到另几匹狼,纷纷奔了过来,冲着她围了过来。 她的尖叫与惨叫声,持续了近百息,转弱后又坚持了百息,最后方才咽气。 杨玉梅死了! 被数匹狼咬死了,骨肉被狼给吃得干干净净。 第338章 正文大结局8 杨玉梅死了!被数匹狼咬死了,骨肉被狼给吃得干干净净。 没有皇帝的旨意,所有嫔妃都不能提前离开。 只看到一根根带血的骨头,她们才从这惊骇的画面里回过神来,那是杨玉梅的骨头。 杨玉梅曾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可她触犯了帝王的大忌,被处死了。 二十几个嫔妃回宫,几乎尽数都有几日吃不下饭。 二十一日夜里,洛俪听人说观刑的二十多个嫔妃,吓昏了十三个,更有怀孕的嫔妃吓得当场就动了胎气。 杨玉杏卧床养胎,吓得动了红,若不是她自小的底子好,只怕就保不住了。 另几个有孕嫔妃不比杨玉杏好,也都相继卧床养胎,有一个次晨还是落胎了。 章美人吓得近乎要早产,回到宫里,久久都回不过神。 又有一个美人听说回宫就动了胎气,当天夜里就滑胎了。 皇帝照例赏了些补养的药材,到宫里坐了一阵,说了句:“怎么好好的就落胎了?” 旁边人又不敢说:皇上,是昨日观刑给吓的。 不敢啊! 皇帝下令观刑,这可是旨意,谁敢说他的不是。 皇帝宽慰了几句:“你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的,小心调养。” 也不过片刻工夫,皇帝便离开了,只留下落胎的美人低声抽泣,恨自己不争气,别人都没事,就她没保住孩子。 上林苑的事之后,所有嫔妃对皇帝的看法都变了。 皇帝不仅发明了赤\身侍候的处罚,对罪大恶极者,还特发明了喂虎狼的刑罚,她们谁还敢犯过,这不是在找死。每每侍帝之时,所有嫔妃都打起了精神,十二万分的服侍。 皇帝的身上多了一股戾气、威严,一个眼光,就能让她们胆颤心惊,害怕他的嫔妃又多了不少,就算想勾他,可想到他的手段,心里一个劲儿地犯怵。还有几个出身小吏人家的宫娥,早前还打着做嫔妃的想法,从上林苑回来后,歇了念头,只盼着到了二十五岁后出宫与家人团聚,再寻个小户人家的男子做主母就好。 皇后的灵堂上,诰命夫人们近来一直在那轮流守灵。 丽嫔安置了几个没怀孕的嫔妃值守灵堂。 姜夫人、梁素纨等与洛家交好的女眷,在灵堂上哭成了泪人,尤其是姜夫人,忆起上回见洛俪,还聊起家常,那泪水包也包不住。 诰命夫人们都已听说皇帝下旨,将毒害皇后的杨玉梅、杨玉榴喂了虎狼,就连杨家女眷也尽数充为营妓,送往军中赏给三军将士。 皇帝因为皇后的英年早逝,斩断了对杨玉梅最后的期盼。 诰命夫人们没觉得此事有任何的不妥,相反,在她们看来,杨玉梅有此下场是罪有应得,皇后德才兼备,宽厚仁慈却被人算计性命,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 江南洛家。 正月十八日,有快马来报:“洛皇后薨!传洛家家主、女眷入宫见皇后最后一面!” 所有人听到这消息,久久回不过神来。 洛廉、洛征父子俩对信使道:“皇后娘娘正值青春,怎就没了?” 信使揖手道:“这是内务府与礼部发出的文书,皇后娘娘是正月十五日五更一刻时薨的,死因已经查明,乃是身中剧毒而亡,凶手是杨氏贱奴姐妹……” 洛俪没了! 死于毒发身亡。 洛廉接过书信,令洛征打赏了信使,当即对丁管家道:“此事不许传到颐和堂,更不得让老候爷与老夫人知晓,若有乱咬舌根者,一律发卖出府。” 丁管家眼里有泪,皇后还不到二十,就这样没了。 名动天下的洛三娘,竟这样走远了自己的人生。 苏氏听到消息时,早已失声痛哭。 郑小妹、吴氏亦相继接到了消息,身为洛家女眷,她们都要去皇城送洛俪最后一程,回忆当初,洛俪才华满腹,风华过人,却死在后宫的算计争斗之中,怎不令人唏嘘。 洛徘、洛徊不等家里人去唤,在书院就听家中有做官、经商的子弟议论。 “听说洛皇后薨了!” “不会吧?” “是真的,我二叔是绸缎皇商,是他令人送信回来说的。说洛皇后是被杨耀国那奸\贼之女杨贱奴给毒害身亡的。” “洛皇后还不到二十呢。” “洛皇后德才兼备,宽厚仁慈,天下皆知,居然被人给害了。” 洛徊听说后去找了洛徘,兄弟回府时,先去宣德堂见吴氏。 吴氏哭得双眼红肿,两人就知那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洛仪痴痴傻傻地含泪重复:“是我害了姐姐,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到处乱说姐姐回皇城的事,皇上就不会知道,皇上不将父亲打入天牢,姐姐就不会和皇上争执,皇上就不会强抢姐姐去做皇后…… 是我害了姐姐!我才是真凶!姐姐原本不想入宫的。 出嫁前一天,那个叫杜冲的人说过,姐姐一旦入宫,不出两载,必会丧命深宫。我还骂他乌鸦嘴,胡说八道!” 院门外,铁家镖局的镖师领着几个弟子送来了一口大箱子,揖手道:“丁管家,这是皇后娘娘令身边大宫娥素纱托镖局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给洛家人的礼物,还请验收!” 丁管家心情很不好,一听“皇后娘娘”几字,悲从心头来,令管事婆子等人接了货物,抬着箱子去了宣德堂。 洛康痴呆呆地坐在花厅上,眼里有泪,时不时用衣袖擦拭。 吴氏难以压抑,低声哭泣。 洛徊怒问道:“皇上呢,他不是与父亲说过,他会护好姐姐,怎么让姐姐被人给毒死了。姐姐嫁给他的时候,可是好好儿的,怎么就没了呢?” 管事婆子带着两个壮婆子抬着箱子进来,福身道:“大都督,这是刚才铁家镖局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送回府里的礼物……” 洛徊忙道:“快打开瞧瞧!” 启开了外头的货箱,里头是一口红漆箱子,箱子上贴着封条,撕掉封条,里头是满满一箱子的东西,最上头整齐地摆放着一封封的家书,“祖父大人亲启”、“伯父大人亲启”“父亲大人亲启”……大哥、二哥的,洛徘、洛徊、洛仪,就连洛律的也有。 洛仪被白萼轻推了一下,“四姑娘,皇后娘娘给你写信了。” 第338章 正文大结局9(三更) 洛仪被白萼轻推了一下,“四姑娘,皇后娘娘给你写信了。” “哪里?”她似忘了地方,也忘了外头发生的事,沉浸在浓浓的自责之中。 白萼指了指那口大箱子。 洛仪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写着自己名字的书信,这是她一生记忆中,最后一次收到姐姐的信,在信里,洛俪用温暖的话语就如聊天一般地告诉洛仪“仪儿,姐姐早就不怪你了,只是觉得你这爱炫耀的性子得改,家里人可以体谅你,婆家人却未必会接纳与容忍。仪儿在姐姐心里,永远是那个灵动、活泼、纯洁又善良的姑娘……” 洛仪捧着信,一个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这悲切的哭声似在尽情发泄,又似在刻意压抑,听到人的耳里,令人肝肠寸断。 洛康忍住悲意,“让大房的人来取自己的东西,莫让颐和堂的老候爷、老夫人知晓。” 洛瑞与铁氏老了,洛瑞是七十的人了,铁氏在洛俪嫁到深宫后,就时常埋怨洛瑞父子,说他们心狠,把她最贴心的孙女给嫁到深宫里头,而今想见一面也不容易。 铁氏有多疼洛俪,洛府都是知道的,就怕铁氏知晓洛俪没了的事,一个受不住就倒下了。 洛廉、苏氏、洛征夫妇过来时,各人拿了信,又领了各自的礼物,脸上悲切之色更浓。 洛瑞从寒山寺回来,一回家就觉得府里的气氛怪异,就连丁管家也是强作欢颜。 “丁管家,家里出事了?” “回老候爷,都好着呢。” 洛瑞不大信,继续往前走,一抬头,发现几个小丫头正在一边抹泪,他沉思了片刻,若是家里出事,没道理瞒他,除非是皇后出事了,他心头一沉:“皇后娘娘怎了?怎的一个个都在哭。” 几个小丫头吓得立时就跑开了。 洛瑞见她们不说,自己去了宣德堂,下人们正要通禀,他却止住了下人,立在角边门上听。 “娘,明早你带上仪儿吧?姐姐惨死,就让仪儿到宫里送她最后一程,娘,仪儿求你了,就让仪儿再看看姐姐最后一面……” 洛瑞的身子晃了一下,这几日他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眼皮总跳,还梦到洛俪,她还在书房习字绘画,有时候笑着,有时候打趣着,有时候又请教些学问,就似又回到了过去,甚至洛瑞还梦到那年在琼林书院遇刺的事。 洛俪薨了! 到底是经历风雨的人,他自边角门进来。 花厅上,洛仪跪在中央,正在央求吴氏。 不见洛康的身影。 两侧坐着洛徘、洛徊兄弟俩,面露哀伤,洛徊眼里难掩怒意。 洛律蹙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看到母亲与姐姐哭,也看到两个哥哥抹泪,似有些不解。 洛瑞进入花厅,“皇后是怎么死的?” 洛徊气急地不理洛瑞。 洛律揖手道:“回祖父,听说三姐姐是被一个叫杨玉梅的女子毒死的,中的什么毒皇城的信使没说。送了礼部与内务府的报丧文书,让洛家家主携女眷入宫见三姐姐最后一面……” 洛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被毒死的,洛俪死在了毒上头,洛俪手头有九转玉露丸,还有排毒驻颜丸,有这两丸在手,怎么就没了呢。 洛仪看着弟弟,立时气恼不已,“五弟,你有没有心?姐姐送了你那么好的宝贝,你都不会哭?那是我们的亲姐姐,我们亲姐姐被人给害死了,你怎么不哭?” 洛律对那个传说的皇后姐姐只有淡淡的印象,他有两年多没见过了,分开的时候印象还不深,洛府常有下人提到“三姑娘如何如何”,对下人们来说,洛三姑娘就是一个传说般的存在。 洛律哭不出来,他实在体会不到哥哥姐姐的这种悲伤。 洛康从偏厅里出来,眼睛红肿,指着花厅中央的箱子,“爹,那是倾城送来的字画与给你与母亲的家书。可是现下,儿子和大哥实在不敢让母亲知晓此事。” 洛瑞面有悲切,但更多的还是淡定,洛俪送回的大箱子里,几乎都是当年送她的陪嫁字画书籍,而今却原封不动的再送回来。 洛瑞没有看信,而是打开了一幅卷轴,这是一幅《芙蓉岛记》的书法,风骨与过往皆是不同,那是释然,是洒脱,是飘逸,是空灵,是返朴归真,形还是原来的样子,风韵却更上一层楼。 “三娘的书法不错,又进了一大截,倒有禅念、悟性在里头。” 洛仪擦着眼泪,呆呆地望着洛瑞:姐姐没了,祖父连哭都不会,他不是最疼姐姐,难道不伤心吗。 洛律这会儿听洛瑞评点书法,跑到洛瑞的身边站着,“祖父,姐姐的书法与祖父的相比如何? “不出十年,你姐姐的书法造诣定在我在之上,不过现在的书法也当得一代书法大师的称呼,书法风格独树一帜,不愧是我洛子的孙女。” 洛律歪着小脑袋,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字,每一个字都这样的轻灵飘逸又洒脱,就像这些字要化成一片浮云散去。 洛瑞将书法递给洛律拿着,又取了另一幅画轴,打开时,是一幅北疆落日的丹青,这是一幅彩绘丹青,翠绿的草原,苍茫的大地,沧桑的边城,一轮红日西落,空中有一行大雁,带着一股悲怆、沧凉与古朴厚重的气息,就这样的风格,不在小画仙郑文宾的丹青之下。 洛康看了洛俪的字,似忘了悲伤,又转身看那幅《北疆图》,“倾城的书法与丹青确有进步,空灵又不失宁静致远,雅俗共赏,难得的是风格,安静之中不乏希望。” 洛瑞道:“家里人几时启程去皇城?” “明儿一早。二爷令人去订大船,三房这边,我与洛徘定是要去的,夫人也得去……”他噎了一下,有些控抑不住,“大哥大嫂也是要去的。” “你与阿廉不必去了!老夫带着苏氏、吴氏、洛征、洛徘去就成。” “爹……” 洛仪嚷道:“祖父,仪儿也要去!”一说完,又开始哭了。 洛瑞道:“阿康是江南大都督,封疆大吏,除三年一次送赋税送京,其他时候不得离开江南。阿廉是皇帝的老师,三娘惨死宫中,以他看似沉稳,实则是鞭炮的性子,去了也要生事,不如不去。 洛径一家在江南任上,好好为官,也不必去了,倾城给洛径的礼物,交给阿廉保管,待他回家再给他。” 第338章 正文大结局10(四更,八千字毕) 倾城给洛径的礼物,交给阿廉保管,待他回家再给他。” 洛康抽泣道:“我是倾城的父亲,女儿被人害死,我怎么不去,怎么……也得给她讨个说法。杨玉梅那恶\妇,早前在宫里公然害嫔妃腹中的皇嗣,皇上就几度偏护,若不是皇上偏得太过分,她哪来的胆子毒害倾城…… 都是我的错,我当年护不了梁氏,后来又护不了倾城,明知道她不愿……” 洛瑞恼道:“事情已经这样,你自责一阵就有用?皇帝就愿意听你说这些?不必再争了,你回头与阿廉递个话,他不必入京。老夫才是家主,老夫能代表整个洛家,老夫带着两个儿媳,再代表两房的嫡孙前去,就这么定了!” 洛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仰头满是泪水的小脸,“祖父,你带上仪儿罢!祖父……” 洛瑞轻叹一声,“带上好,先拾掇两身素服,她不仅是你的长姐,更是当今的皇后,你是她妹妹,替她戴孝不算丢人。” 洛仪呜咽着哭出声来,捂着小嘴,又不敢哭得太过失礼。 洛瑞带了洛俪给他与铁氏的家书,带上那两幅画离去。 不会流泪的人,不等于就比会流泪的人好受,甚至于心头的痛更狠、更烈,洛瑞脑海里浮现洛俪的音容笑貌,似又听到她甜美的声音“祖父!祖父!”现实与梦境的交替,他回到书房,站在院门口,恍惚之间,又看到十几岁的洛俪立在正书房门口的案前,似看到他到来,“祖父……” 没了! 她还那样的年轻就命断深宫。 如果不是他相劝的家书,她是否会以自己有婚姻自主之权反抗? 一定会的! 他的孙女,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他在她希望得到家人支持的时候,无情地做了一次推手,将她推入了皇宫。 他不后悔! 他是儒生,自幼读的是孔孟之书,学的是忠君爱国,家有优秀的女儿,若帝王势必要娶,他自是要送她入宫,这不关乎是否疼爱自己的孙女,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孙女能做一个贤惠的皇后。 洛廉夜里就知道洛瑞要入京的事,还下令不让他去。 他到书房时,洛瑞正看着洛俪最后送来的字画出神,整个人似被定住了一般。 洛廉问:“父亲,我们洛家的女儿比杨家那个毒女低贱不成,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杨氏。如果不是他的维护,倾城怎么会死?对倾城的死,皇上负有责任。洛家为了皇家辛苦操劳几十年,他就是这样对待洛家的女儿?” 洛瑞淡淡移眸。 洛廉还是冲动了,爱之深,怨之切,皇帝是他的学生,可他对自己的学生心生抱怨。 洛家把最优秀的姑娘嫁给他,那是看重,也有支持,可皇帝却没能护住洛家的掌上明珠。 洛瑞道:“倾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此次入京老夫想见见窦太后,最真的答案,就是皇帝也给不了!恃才欺主,这可是大忌,你将《帝王要术》取出来,此次老夫入京,将此物奉送皇家交给太后。” “父亲……” 洛廉不甘心。 洛瑞将洛俪写的家书递给了洛廉。 “你比倾城虚长了几十岁,有些事却不懂适可而止,你若大闹、质问,就将皇家对洛家最好的愧疚之意都闹没了。 倾城早就猜到了结局,要我劝住你与阿康,让你们选择沉默,让洛家一如既往的当差办事。倾城自绝子息,她是为了什么?为了洛家不成为外戚,为了洛家十几年、二十几年后不因皇子站队卷入争斗之中。 倾城比你想得长远,退一步海阔天空,失之东隅,得之西隅。 逝去的人已去,而活着的人还得走下去,更得好好地活着。” 洛廉看罢洛俪给洛瑞的信,上面分析了利弊,也说了洛家将来要走的路。 洛俪是对的! 洛廉将信放在案上,落漠地离开书房,他真的还不如一个女子有见地?洛俪,是他们洛家此辈最优秀的女子,才华不输男儿。 翌日天未亮,洛瑞带着苏氏、吴氏、洛征、洛徘、洛仪登船入京。 * 蜀省绵州,唐家镇唐门。 素绻听说皇后薨逝,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这消息已经传到人尽皆知。 唐五公子心痛地道:“再没有人能提炼圣水了,这新送来的圣水可……可只得一斤,唐门的其他圣水已经发臭……” 皇后的存在,就是为了替他们唐门提炼圣水? 唐鹏在听到消息后,吐了一口血,哀怒攻心昏过去。 素绻来不及细想,骑着骏马星夜兼程回到皇城。 皇城内外,一片缟素。 凤仪宫上下早已哭声震天。 她一身疲惫地走到棺椁前,看着里头穿着一袭华美凤袍的洛俪,就如睡着一般:“姑娘!”她扒在棺椁上痛哭失声,哭得呼天抢地,“姑娘好好的怎么就去了,她怎么就去了?” 素秋恨恨地道:“是杨玉梅与杨玉榴害死了姑娘!姑娘是被毒死的。” 仇嬷嬷道:“杨玉梅姐妹已被皇上下令生喂虎狼。” 杨玉梅想死个痛快,可待看到她的结局与死法,到底是畏惧了,任她哀求,却无人可以救她。 素绻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盒子,抱起盒子,又发现下面有一封信,信里放了一把钥匙,信上还有一封信,上头只得简短一行字“阿轩,十几年后再相会,等我!” 她已经死了,又如何再相会。 素绻看着上面的字,又似再见洛俪,她用的是左手写信,她说请把这盒子打开,里面有二十万两银示,让她给素纱、素秋二人一人五千两。剩下的,让她带在身上,从此后,她可以行走江湖,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而里头的小瓷瓶,全是洛俪留给沐子轩的,并托素绻一定要交给沐子轩,盒子里有一封给沐子轩的书信。 “素绻,主仆相守终老,不如相忘于江湖。好好活下去!” 素绻擦干眼角的泪,将银票取出来,其他的东西未动,一把锁将之锁好。 第338章 正文大结局11(一更) 正月二十七日,洛家人赶抵皇城,入宫拜祭皇后。 二十年不踏出江南的洛瑞作为洛氏家主,生平第一次踏入皇宫大门。 他上一次来皇城,还是先帝之时,一切恍然若梦。 他引以为傲的孙女没了,死在深宫的争斗之中。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洛俪不属于深宫,洛俪行事太过端方,深宫是一方不见硝烟的战场,最终活下来的后\妃,无一不曾手染鲜血,她们为家族争一份尊荣,为儿女争一个名分,更为自己争一世的体面。 而洛丽是皇后,她挡住了太多人的路。 帝王的盛宠,就是一味无形的尖刀,可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如若当初,他不应这桩亲事,他可以站出来说一句话,依仗清流派的权势逼皇帝放弃,但他没有这样做。 既为清流,即以造福万民为任,就不会权大压主,更不会去逼皇帝。皇帝看上他的孙女,是对洛家的器重。 只是,他未想到这一切来得这样的快。 他的孙女长逝在这座冰冷的宫闱之中,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笑颜,是后宫害了她,又何曾不是洛家的长辈做了一把推手。 在她犹豫挣扎时,只要他们站出来拒绝,果决地召集清流臣子,皇帝就不会强逼她成为皇帝。 洛瑞的到来,令朝中清流臣子簇拥同行。 姜权哭红着双眼,“是学生辜负了先生与贤弟所托,皇后被恶人所害,学生愧对先生……” 洛瑞平静地道:“姜权,这怨不得你。皇上已经替皇后讨回了公道,严惩了凶手,我洛家感激不尽。今次老夫入京,是为了送皇后最后一程。” 他更责备的是自己,活了一世,到底落俗,无法保护自己的孙女。 “各位都是当朝的干臣、贤臣,当秉承琼林书院为百姓谋福的信念传承下去,皇上乃是一代明君,有各位辅佐,定能开创盛世。” 洛俪怕洛家人向皇家讨公道。 她在信里叮嘱,皇帝若给她公道,洛家上下要感激,若不给公道,他们便要以体谅皇帝不易而表态,不可逼皇帝,更不可为难皇帝。 她这么说,是想皇帝真心对洛家有愧。 一份愧意足可以让他善待洛家。 * 二七时,洛瑞带着洛家人入宫拜祭洛俪。 洛俪白日不能现身,可因二七时天色阴沉,她能离开棺椁。 洛瑞是祖父,按照君臣之礼行了半礼,“倾城,你一路走好,祖父来看你了!” 苏氏等人围在棺椁前,看着精致妆容的洛俪,不由悲从中来,逝去的洛俪很美,即便了无生息,却可以美得惊艳,美得令世人咋舌称赞。 洛仪一时控抑不住,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唤着“姐姐”,哭昏在灵堂上。 洛瑞与人讨了笔墨,他握着笔,在棺木上龙飞凤舞地写起了超渡亡魂的佛经,虽是七十的人,动作却出奇的快速。 他只盼,自己的孙女能早登极乐,洛俪只觉得那一个个字的化成了金光,空中似有梵音飘来,而她的身子也跟着轻飘起来,不再沉重,不再难受。洛瑞用了一个时辰,在最后一个字落笔之时,棺木之中金光大盛。 正在此时,只听空中掠过一人,“小师妹,三师兄来晚了!” 一个黑袍男子踏空而来,使的是最上乘的轻功,身子一掠已近了棺木,说时迟,那时快,季如风一闪身拦住了黑袍男子的去路。 “季如风,你想作甚?” 杜冲气恼不已。 洛俪是他的小师妹,他应允过她的事,就必会做到。 “三师叔,得罪了!” 两个人过起招来,杜冲一个不防,季如风一把制住了他,“没用了!小师叔已经咽气了。” “两年前,她对我说过:若她真有一劫,请在听到她死讯后,将她带离皇宫。” “我知你不信,小师叔未咽气时心脉俱损,九转玉露丸也救不了她,她是在几种奇毒之下咽的气。” 就算是“睡梦人”已然没了一点用处。 既为死劫,便是难解的劫数。 她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场劫数。 世间哪会有心脉俱损者存活,洛俪更是真的殒命了。 季如风不叹,他还盼洛俪制出更多的九转玉露丸,可她走了,在所有人的不愿不甘中流尽了身上最后一滴血而去了。 生前,她掩饰容貌;死后,却美丽无双。但凡瞧过皇后遗容的,都为她的美丽所折服。她去了,却在去后美得惊艳,美得让人难忘,也正是如此亦成为皇帝心里最大的憾事。 皇帝一生,阅尽天下美人,却再没有遇到一个如洛俪那样美丽、高贵又优雅的女子。 有人说洛俪太过骄傲,骄傲到不屑以色侍君,也不屑用自己的容貌为自己奠定深宫的后位。 两人正说话,只听凤仪宫大殿传来洛仪的惊呼声:“姐姐!姐姐!是你显灵了吗?姐姐……” 季如风与杜冲相视一望,奔至凤仪宫内,只见偌大的大殿上,所有人都望着棺木,棺中金光大作。 金光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化出,依然是棺中皇后的模样,她飘出棺木,对着洛瑞盈盈一拜,面上含着温婉而美丽的笑。 洛仪伸出手想拉住洛俪,却是能见到身影,触不到人,手穿过虚影,就似什么也没有,她不甘心地连试了好几次,人一次次地穿过虚影。 “姐姐……” 洛仪一急,呼出之后,泪水滑落,这是真的懊悔,如果不是她当年四处张扬,洛俪不会被皇帝强抢为后,也不会这般英年早逝,逝于后\宫嫔妃的毒害。 她的姐姐是那样的美好,虽有恶女之名,可家里人都知道她是被人毁了名声,她其实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女子。 苏氏痛呼一声“俪姐儿”。 再相见,阴阳相阻,生死相隔。 洛俪冲着苏氏福了福身,嘴角依旧含着笑。 洛瑞抑下心痛,“倾城,生者有生者的人间,逝者有逝者的归处,此生你心愿已了,家里人个个平安!洛家嫡系人丁兴旺,子孙个个争气。你可安心地去了!” 洛俪依旧笑着,嘴微张微合,似说了什么。 洛瑞答道:“皇上会成为明君,妖女杨玉梅已受到严惩。” 洛俪又行了一礼,突地转身,化成一道金色流光滑向西北天际。 素绻拉着素纱的手,“素纱,记住昨晚我对你的叮嘱,我要陪姑娘去了!”她一袭素服,突地对着棺木奔去,一声巨响,素绻撞死在棺木旁。 素纱惊呼:“素绻姐姐!” 然,素绻满头鲜血,撞向棺木时原就报着必死之心,用尽了全力,当时就咽气了,香魂离逝,亦没了半点呼吸。 洛瑞微阖双眸,心痛难耐。 洛俪去了,素绻不愿苟活,选择了追随旧主而去,不愿看洛俪在黄泉路上寂寞而行。 诰命内妇们感动不已,尤其与洛家有交情的几家命女,泪如雨下。 皇帝感素绻忠义,追封素绻为三品忠玉淑人,允其灵位随德圣皇后的灵牌入住皇家宗庙,接受皇家供奉香火。 一时间,宫里的人都说,素绻忠义却有死后尊荣,历朝历代,能入皇家宗庙接受香火供奉的宫娥自大赵立朝以来,也只素绻这么一个。 就连仇嬷嬷都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撞死凤棺上跟着皇后去,接受了皇家香火,这生生世世就算轮回转世,肯定也是投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 * 天隆十五年正月十五,德圣皇后薨。后,有洛廉著书《洛三娘传》,在传记中,他详尽叙述了德圣皇后与天隆帝自幼结缘,相知相爱的真挚爱情。 只寥寥几笔写了洛俪与沐子轩同届被钦点为双状元的美誉,却未让后世知晓洛俪与沐子轩之间才是真爱的秘密。 而正史之中,关于洛俪的介绍只寥寥几句,“洛俪又称‘洛三娘’,乳字倾城,乃天隆年间吏部尚书洛康嫡长女、大赵第一鸿儒洛子嫡孙女,嫁天隆帝为后,无出,逝于嫔妃毒害。”后,洛家的后世子弟留下不少追思洛三娘、赞美的诗篇无数。 无论《洛三娘》将一代帝后的爱情写得如何美好,那亦只是一个故事,而后人却不知晓,她短暂而如烟花般绚丽的一生,其实真爱过的男子另有其人。 她是一个与字画结缘的女子,她的书法在当时被称之为“小卫夫人”,她的才华更被当时读书人赞为“小洛子”,她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优雅女子。 她生于花香飘溢的五月,大地生机盎然,繁花如锦,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林涛和鸣,鸟语阵阵,带着家人的希盼降生;走时是万家灯火,热情非凡的上元佳节,鞭炮送行,华灯作伴。 任是她安静繁华中到来,还是在鞭炮、丧钟中离逝,都是这样的惊艳,惊扰了大赵天隆年间的时光。 天隆因她,变得逾加繁华;天隆有她,让女子多了一方舞台;而她的脚步太匆匆,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惊艳了天下! 天隆因她多了一段传奇。 (正文完,后有番外。) 注:稍后上传番外:《窦后晚年》、《我的父皇母妃》(慧妃之女口述)、《梁俊》、《洛家事》、《那些人那些事》(汇聚一些重要人物的番外故事),最后的最后自然就是《沐洛缘》(沐子轩与洛俪再续前缘的故事)。未讲完的故事,未交代清楚的人物命运,皆在番外篇与后续篇,希望亲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339章 番外-窦后晚年1 洛瑞在凤仪宫拜祭了德圣皇后,又求见窦太后与皇帝。 他的年纪大了,带着嫡系两房的孙儿,毕恭毕敬地拜见了窦太后与皇帝,态度谦恭,更面有感激:“老臣洛瑞叩谢皇上圣恩!皇恩浩荡,感谢皇上替皇后讨回公道,重惩凶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亦感谢太后,就自家孙女是什么性子,老臣比谁都明白,若不是太后再三呵护,只怕她早就遇害。这都是老臣的错,老臣教了她一身才学,却没教她如何防人。” 他早就叮嘱了洛征、洛徘,不许二人轻易插嘴,更不许因洛俪的死怨恨皇家。 他甚至给他们瞧了洛俪的家书,就是要他们莫非辜负洛俪的一片苦心。 洛征心中感佩,没想到洛俪这些年,居然一直在静默守护整个洛家。 洛徘只想听祖父、长姐的话,听他们的总没错。 皇帝眼睛微红,“是朕辜负了倾城,也是朕对不住洛家……” 洛瑞道:“皇上此话言重了,你娶倾城为后,是对洛家最大的赏赐。倾城被人算计毒害,你身为丈夫为她讨回公道,严惩凶手,我洛家感激皇上。”他凝了一下,自是听素纱素秋说了,说洛俪生前遗愿,就是要把她火化,把她的骨灰散去,“启禀皇上、太后,还是选个吉日把倾城火化了罢?” 皇帝倏尔起身,大喝一声:“不行!” 洛瑞怔了片刻。 太后已经提了两回,皇帝一直没有答应。 洛瑞道:“皇上,逝者已逝,何况倾城薨天之时,还不足双十年华,这……到底不吉……” “她是被害死的,若非贱奴,倾城定能与朕做一对长久夫妻,恩爱一世。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此事,洛师祖提也莫提!倾城是朕的皇后、更是朕的妻子,朕自会妥当处理她的后事。” 洛徘揖手道:“禀皇帝姐夫,长姐去了,总得请钦天监选个吉日收敛下葬,逝者已矣,还是入土为安……” 皇帝恶狠狠地盯过来,他自有自己的打算,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子来多嘴,洛徘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不知后面该说什么了。 洛征看着皇帝的眼情:狠戾、冰冷,如狼般的犀厉。 什么时候,皇帝的眼神竟像变了一个人。 是因为皇后的死? 他最爱的两个女人,杨玉梅毒杀洛俪,一个变恶,一个中毒而亡,到底是两个都失去了,恐怕一早,连他都自己都没想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他不爱杨玉梅了,他想爱洛俪,可还没来及补偿,洛俪就没了。 对于男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好的,而差一步得到,更惹人心痒心欠,就像洛俪与他这样,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却没有圆房,未来的岁月,他只能凭幻想、凭追忆去品味。 男人的一生,刻骨铭心的不是最爱的女人,而是最为亏欠的女人。洛俪无疑就成了皇帝心里那个亏欠最多、愧疚最多的女人。 洛瑞悠悠轻叹一声,“皇上,倾城已逝,你既不照她遗愿火化扬灰,又不愿让她入土为安,你想如何?” “朕会让她的遗体永留凤仪宫,直到朕百年之后,再与朕一道入皇陵安葬。在这之前,朕不会让她先入土。她说过,她的魂魄会留在皇城,会一直陪在朕的身边,朕相信她,她一定会不走远,也不愿离开皇城、不愿离开朕的身边。朕……又怎么能让她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下,无论她是生是死,她都是朕这一生唯一的皇后,也是朕心里唯一的妻子。” 洛瑞望向窦太后。 这是她的儿子,她当出面劝说。 窦太后道:“皇上,皇后已经去了,你可以先建皇陵,待建好之后就……” “母后,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旁的事上,朕可以听母后的,但这件事,朕不想改变,倾城最后的遗愿是陪着朕,朕不会连这个愿望都不给她。” 她想陪的是沐子轩。 她所深爱的男子也是沐子轩。 窦太后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不能,她几十年的沉浮打滚,做出了承诺,就要对她做到,若是换一个,她必不会如此。可是皇家到底欠了洛家一个女儿,人家把好好的女儿嫁过来,好日子没过一天,却被人给害死了。 洛瑞知此事再无转圜,打了手势,从洛征手里接过锦盒,“启禀皇上、太后,这是明和十八年,先帝令龙影卫送到洛家的锦盒。二十多年来,洛家谨守先帝所托,从未逾矩半分,今,锦盒送还皇家,老臣愿大赵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太后一抬手。 高长春接过锦盒。 太后看着上面的特制寒铁镀金锁,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簪子竟另有机关,三两下就变成了一把钥匙,她启开锦盒,里头安然无佯地躺着四本《帝王要术》。 皇帝面露异色:“母后,这才是宝盒的钥匙?” “高昌给你的钥匙,是哀家让高长春交给高昌的,只能用一次,这锦盒、这锁、钥匙皆是特制的,而你那把钥匙是仿制的,最多只能用三次,三次之后,必会断掉。哀家给你钥匙,是为了让你用心研读《帝王要术》。你已是一代明君,更是大赵皇室之主,这宝典就交与你保管。” 太后清点细瞧,先帝把锦盒与宝典送去,上面是锁着的,洛家人行事端方,从未打过阅看此书的主意,就凭这一点,他们就当相信洛家。 她不仅给皇帝宝盒、宝典,更给了那一把机关钥匙。 皇帝接过盒子,先是取了里头的四本书,粗略翻了一遍,又照原样放回去,拿着太后给的钥匙把玩。窦太后肯定读过,否则钥匙怎会在她那儿。 正因她读过,才深谙驭臣之术,深谙权势平衡之术。 窦太后一递给皇帝,就像一个没事人般地道:“文穆候年事已高,此次入京在皇城多住些日子?”她打了一个手势,令高昌给洛瑞赐了太师椅。 洛瑞谢座,端坐在太师椅上,往事斑驳,转眼间,居然有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当年初识明和帝的情形,明和已仙逝多年,就连他最小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第339章 番外-窦后晚年2(三更) 明和已仙逝多年,就连他最小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窦太后老了,她的年纪应该比铁氏还小些,看上去却比铁氏还苍老。 洛瑞蹙了蹙眉,从怀里掏出一对玉瓶来,揖手道:“老臣这里有两枚排毒驻颜丸,特敬献太后,得葆青春。”递给了他身后站着洛征,“这是一个故人所赠,此物在九转玉露丸之上,初服下之时,会拉上几日肚子,排出黑汗、灰汗,服得此药的人年纪越大,一月之后效果越佳,轻者年轻五岁,重则年轻十岁。曾有世外之人,常服此丸,借此延年益寿……” 洛征将玉瓶递给了高长春。 高长春又转手呈与窦太后。 窦太后接过玉瓶,启开塞子闻了又闻,“比九转玉露丸还好?定是世外圣药,只哀家年纪大了,还是留给皇上吃罢。” 她活六十岁与活一百岁又有什么差别,明和不在,她活得再高寿也觉无味。 她就守着天隆帝再过几年,督促他成为一代明君,心愿一了,到了地下见到明和帝,她也能说一声“你的遗愿,哀家都替你完成了。” 窦太后一说完,转身就将玉瓶递给皇帝。 皇帝拿着玉瓶,“排毒驻颜丸?是不能解毒?” 洛瑞立马就知他的意思,许是想着这药丸若是早些入宫,是不是能救洛俪,洛俪中毒而亡,必是中了奇毒,就连九转玉露丸都不能救。 “禀皇上,此圣药有延寿驻颜之效,并不能解毒,所谓排毒是指排除人体内的毒索。但凡是人,吃五谷杂粮,久而久之,必有毒邪入体,而丸就是排出毒邪之物的。” 皇帝不由有些失望。 窦太后道:“此乃圣药,皇上别小瞧了,哀家以前听太虚上人提过,说世外有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还有延寿丹等等,皆是圣药。” 她说的纯粹胡谄,只想着能让皇帝用上,故意吹捧了两句。 皇帝蓦地忆起洛俪早前说的事,“母后,倾城说,早前的太虚就是太祖时期入世的太虚上人,此事可是真的?” 窦太后道:“确实如此,那太虚道长便是太虚上人。当年若非他入世来皇宫窜门,哀家多年沉疾也不能痊愈,更不会意外怀上你。太虚是我大赵皇室的恩人,当年肃祖皇帝平叛宁史之乱,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是他献上九转玉露丸救得肃祖皇帝一命,方才有了肃祖皇帝平叛登基,重回皇宫坐拥天下……” 皇帝问洛瑞道:“这圣药莫非是太虚上人所赠?” 洛瑞想到这是洛俪炼的,不好多说,“是一个江湖朋友得来的,老夫赠了他字画,他就送了四枚圣药。昔日老臣好奇,想知圣药是否有那朋友夸的好,就抱着试试的态度试吃了两枚,药若其名,确有奇效。” 洛瑞这般神采奕奕,明明七十多岁,看上去最多五十五岁,莫非就是吃了这药的缘故。 皇帝开了盒子,当即把圣药给装到了里头,一脸淡然模样,还小心地偷窥着窦太后,可她压根就没在乎那药丸,眼里也没想要的意思。 母后还真是淡然,延寿驻颜的圣药,没有半分贪心,她不是太疼朕,就是原本性情高洁。 皇帝对窦太后的好感又晋了一层,越发觉得亲娘比养娘好,就算是叶太妃得了这样的宝贝,肯定舍不得眉头不皱就给他。 叶太妃一身的小家子气,哪有亲娘这样的气魄与大度。 什么时候,若能替窦太后正名就好了。 可窦太后却反过来劝他,说她不在乎那名声。 窦太后笑微微地问洛瑞道:“洛老先生,依你之见,当今天下可有病症?现下天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洛瑞沉吟片刻,答道:“贫富差距!当今天下,贫者太贫,而富者不仁。” 窦太后深以为然,当年帮先帝与肃祖皇帝瞧出病症的便是这位大儒,也是他看到了症结所在。世人都以为先帝是偶然与洛瑞相遇,却没人知道,这是肃祖皇帝的旨意,要明和帝拜洛瑞为师,说此人乃大贤之人,晓天下病症之在,也知如何治理天下。 借窦太后之手除门阀、诛忠臣,这个主意不是先帝想到的,而洛瑞暗中提点后,先帝才想到的好法子,包括让天隆帝再启用门阀、忠臣后人也是得洛瑞提点才有的。 洛瑞一生不入仕,却襄助了三代皇帝。 窦太后敬重洛家,也是因为洛家是真心辅佐、襄助皇家。 窦太后道:“今日洛老先生来了,就在宫里用一顿素宴。皇后新逝,皇上已下禁酒令……” 提到洛俪,心头微微有些沉闷。 洛俪的秘密,窦太后从未想过告诉洛家。 她就这样逝去,便是最好的终结。 “太后、皇上看中倾城,乃我洛家之幸。” 窦太后点了一下头,对身后的高长春道:“预备素宴!” 高长春应答一声离去。 因窦太后的建议,皇帝的邀请,洛瑞留在宫里给皇帝授业,一起来的还有唐大满及翰林院几个庶吉士,亦有当朝几位重臣,这其间有新上任的左丞相房大人,亦有刚接任的右相王大人。房丞相来自寒门,源自清流;王大人来自世家名门,早年就读皇城书院。 而来听讲的年轻庶吉士与重臣,有的是世家名门的人,一半是寒门出生,听洛瑞分析天下病症,说贫富差距,贫者因何而贫,富者又为何而富。从贫者的现状、心愿,到富者的心理…… 寒门的人愿意为百姓说话,自然要维护百姓的利益。 世家名门的人个个自恃出身高贵,自要维护他们的利益。 两派的人都认为洛瑞说的话犀厉又一针见血,寒门臣子倒希望新变革,改变这种状况;可世家名门的人又怕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洛瑞只分析原因,不提改变之策。 就像当年,他传业明和帝,也是如此。 但凡储君、帝王都是聪明人,一点就破,有时候那一层窗户一凿就破。 洛瑞在皇宫授了三日的课,与重臣庶吉士们讲了两日,第三日只与皇帝一个人讲,讲罢之后,告辞而去。 窦太后与皇帝厚赏了洛家,并赐了洛家嘉义伯、嘉德候为世袭五代的爵位,两房嫡女尽封乡君。 第339章 番外-窦后晚年3 窦太后与皇帝厚赏了洛家,并赐了洛家嘉义伯、嘉德候为世袭五代的爵位,两房嫡女尽封乡君。 皇帝在听洛瑞授业三日后,就像有了奋斗目标,也明白自己要打造的是一个怎样的盛世,就连听课的唐大满等年轻一代的官员,个个神采奕奕,还琢磨着如何变革。 洛瑞言辞之间赞同,只有变革,才会有发展,亦才有飞跃式的进步。 * 皇帝自皇后仙逝后,一反常态与窦太后走得很近,隔三岔五去慈宁宫向窦太后请安,依然是母慈子孝模样。 叶太妃听说后,醋意翻滚,“我生养的儿子,却向着窦太后那奸\后、恶妇。” 这日皇帝瞧了窦太后,来探望叶太妃。 叶太妃正抱着大公主天姿,讥笑道:“皇上不去窦太后那里做孝顺儿子了,怎么记得来哀家这里了。” 皇帝揖手道:“母妃,你照矩迁往太妃所居的寝院罢。” 叶太妃放下天姿,花容陡变,“你什么意思?” 她可是他的亲娘,居然要她迁居寝院,她就该住最好的,以前要看窦太后的脸色,而今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又手握生杀大权,怎么还能看别人的脸色。 “慈宁宫正殿乃历代太后所居,母妃当居副殿。皇家的规矩不能坏,而你更不能率先破坏规矩。今儿拾掇拾掇迁往安心殿,那边朕已令丽嫔使人打理好了。” “你……你到底是不是哀家生的儿子?你不立哀家为太后,近来更是处处敬孝窦太后,见天地去她那儿,却不来瞧哀家……” “母妃,这些年,你一直在自欺欺人呢?还是在骗所有人?不足七月而生,还能养活,且朕出生就重四斤余,母妃,父皇留下了密旨,告知朕身世。朕其实是窦太后的嫡幼子,二十弟早在二十几年前一出生就夭折了,母妃当年产下的是一个死胎……” “不!不……” 叶太妃抱着脑袋,她想过这个可能,但她不愿去相信。她的确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赵彻就是她生,赵彻就是她的儿子。 叶盛与嬷嬷怔在一旁。 近来宫里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这事,说皇帝待窦太后过于孝顺,对叶太妃太过冷漠。 皇帝不紧不慢地道:“母妃,迁寝殿吧,朕会给你应有的尊荣,但是母后一生过得太苦,朕得遵父皇遗旨,为她敬孝、养老。” 他更多的是感动,那日洛瑞献出圣药,窦太后想都没想就给他了。 这才是亲娘的爱。 窦太后爱他、疼他,他这一生,从小到大追求的就是一份家人的温暖。 叶太妃是疼他,却不如窦太后的爱厚重、隐忍、成全与温暖。 他不能伤了窦太后的心。 他是窦太后的儿子,窦太后一天比一天老了,看着这几年她突然就变白的头发,日渐增多的皱纹,他于心难安。 窦太后当年权倾天下,即便再强势,亦抵不住的生老病死。为了天下、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她承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心疼窦太后,即便道破实情会伤害叶太妃,他必须说出来。 第二日,皇帝就得到消息,叶太妃迁往安心殿,又使高长春重新拾掇慈宁宫,要照着太后的喜好布置,忙碌好几日再布置成太后喜欢的模样。 窦太后迁入慈宁宫的那日正是沐休日。 皇帝特解了李慧妃、房婕妤二人禁足令,允她们出来玩乐一日。 因为皇帝的陡然转变,宫里早已谣言满天: “听说了吗?其实皇上是窦太后在明和十八年正月生的十九皇子。” “我也听说了。” “我早前还奇怪,宫时有嬷嬷总说,皇帝不足七月就生了,还有四斤多,心里正奇怪呢。” “难怪皇上一直不册叶太妃为太后,原来皇上的亲娘另有其人。” “我还听说窦太后早前癔症是装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皇上放开手足去除奸贼。” “啊,还是亲娘好,为了儿子连娘家奸坏的兄侄都可以放弃。” 叶太妃为此大哭了一场,“哀家养大的儿子,居然是别人的,呜呜,哀家这是什么命啊,我的二十啊,二十……” 皇帝是十九皇子,叶太妃一落地夭折的皇子变成了二十皇子。 只是叶太妃的哭,却晚了二十多年,她那出一就夭折的皇子再也回不来,只怕早已化成了泥土。 叶太妃哭着时,皇帝正孝顺地扶着太后迁入慈宁宫。 慈宁宫大殿,宫中但凡贵人以上的嫔妃都已经恭候在侧,一身盛装。 而今日正好是皇后仙逝的第五十一天,宫里解除了禁酒令。 德圣皇后劳薨逝,皇城与皇宫下了禁酒令,禁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期间,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不是饮酒庆祝。德圣皇后乃一国之母,百姓们当守孝道。 窦太后轻斥道:“皇上,你也真是的,住哪儿都一样,哀家没那么讲究。年轻时候那都是装出来的,怕被人小瞧了哀家,说哀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所以事事上头都要最好的。活到哀家这岁数,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比什么都强。” “母后一生挂着天下、百姓,周旋奸臣恶贼,又要保儿臣平安,着实辛苦。而今母后老了,改儿子来孝顺母后。” 窦太后心下感动。 最小的儿子不是她养大的,却与她最为贴心。 明和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会是最好的那个? 慧妃一干嫔妃纷纷跪拜:“恭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恭祝太后凤体安康!” 窦太后笑微微地扫过两侧的嫔妃,从慧妃到荣嫔、丽嫔、敏嫔、宁嫔,再到房婕妤、何婕妤,“现下皇儿已有好几个皇子公主,皇后新逝,打理六宫的嫔妃也得挑一个出来。” 嫔妃们有眼睛闪亮的。 亦有跃跃欲试的。 宫里的秘密,可以被埋很深,一旦掀开时,也会大白于天下,就像皇帝的身世,他原是明和帝与窦太后的亲儿子,这几日六宫就议论得人人皆知。 所有的宫人都是一副“应该如此”,否则怎么解释窦太后不扶其他人为帝,原来皇帝就是她生的幼子,人家是嫡亲母子。 第339章 番外-窦后晚年4 原来皇帝就是她生的幼子,人家是嫡亲母子。 皇帝恭谨地道:“以母后之见,众位嫔妃里头,何人可代理六宫?” “哀家在深宫,倒是听人说,房家的姑娘会过日子,最是个精打细算又行事得体的。” 太后的声音不高,但足让六宫嫔妃听得明白。 房家?不就是房婕妤。 皇帝回答:“母后既然觉得房婕妤可堪重用,儿臣就晋她为嫔位,赐封号‘德’,若是能堪大任,再晋位四妃之列。” 房婕妤心下暗喜,提裙一拜,“臣妾谢太后娘娘、皇上隆恩!” 太后夸她会过日子,她自要谢恩。 太后道了句:“理当如此。至于慧妃,因自幼长在江湖,打理府邸,主持中馈不成,但贵在行事公允,就让她跟着德嫔学习打理六宫。”她抬头看了眼慧妃,“慧妃,你可得用心学着。”太后顿了一下,“着丽嫔协理六宫罢。” “臣妾谢太后娘娘!谢皇上!” 慧妃跪谢隆恩。 丽嫔亦跪下接旨谢恩。 太后不紧不慢地道:“哀家听闻王丞相家的姑娘长得不错,琴棋书画也习得好,改日哀家让她入宫解解闷。” 许多话,皇帝不说,太后在一边就能瞧明白。 皇帝越发觉得太后与叶太妃之间的差距,他要平衡朝堂,也要平衡六宫势力,皇后只这么一句,就能点出她看懂他的意思。 皇帝随着话道:“母后若喜欢王家小姑娘弹的琴曲,留她在慈宁宫多住几日也使得。” 太后笑了一下,“年轻时候就爱热闹,而今上了年纪,越发喜欢过些清静又不失热闹的日子。听说王家小姑娘的琴弹得还真不错,只不知与云王妃相比,她们俩谁弹得更好些?” 皇帝道:“母后想知道,回头召了云王妃与王姑娘入宫,让她们比试比试。” “不过是哀家是随口一说,皇上可莫当真。”母子二人,一个扶着,垂首弯腰地说话,你一言我一句,依然是子孝母慈状。 敏嫔、宁嫔二人意味深长地望向荣嫔。 荣嫔一心讨好叶太妃,把大公主天姿抱给叶太妃养,如今是失算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窦太后才是皇上的亲娘,叶太妃最多是个养母,弄不好皇帝就当叶太妃是个奶妈子看。 亲娘是嫡后,养母地位卑下,且前者是个厉害的,后者早年就是胆怯的。叶太妃连杨玉梅都压不住,这样的娘,要人服才怪。 太后落座凤榻。 皇帝陪坐在侧。 丽嫔拊掌一拍,立时便有一队歌舞艺伎出来献艺。 四月初二,皇帝下旨,封明和帝皇后窦氏为明元贤太后,赐其养母叶氏为明安太妃,享一品太妃之荣。宣召明安太妃娘家侄女入宫伴君,赏三品婕妤,封号‘端’。 叶太妃忧伤难过之时,端婕妤奉旨入宫伴驾。 四月初五,皇帝再下旨意,因卢淮安玩忽职守,导致皇后被奸人所害,降为太原府知府,即日赴任。 四月初七,皇帝下旨赐窦太后娘家庶弟窦三行无罪,赏三代世袭爵位长乐候。 窦承业乃是窦承嗣的同父异母弟弟,本是庶出,生母是窦太后母亲身边的丫头,当日窦家获罪,因其在窦氏故居桃源县,一听到消息带着儿女潜逃在外,实被窦太后派出的凤影卫给藏在山野,一家上下十四口人得已保全。 现下皇帝身世大白,看在窦太后一生为大赵天下的付出与牺牲,索性给窦家留一条血脉,窦三行原是在老家守祖业,又不曾入仕,并未做过什么坏事,就他本人也无甚大本事,赏个爵位,算面上好看。 窦承业听说二房的人无罪了,带着子孙儿女从山野回到桃源县,封了长乐候,自要拾掇入皇城谢恩,将他最漂亮的孙女带上。 皇帝想着纳了叶太妃娘家的侄女,不如窦家那边也纳一个,宫里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嫔妃。 然,窦太后却反对如此,将窦长亭赐嫁给德郡王为侧妃。 天隆十四年十一月,皇帝为窦太后办了一场热闹的千秋寿宴。 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时,王丞相之女王莫愁入宫,一入宫几度陪太后解闷,被封为‘贤嫔’。 同年,王莫愁与房德嫔先后产下皇子,房德嫔打理六宫有功,晋位德妃;王贤嫔因敬孝太后晋位贤妃。 自此,开始了三妃格局,代表清流的慧妃、代表着名门世家的王贤妃,更有代表了寒门子弟的房德妃,亦如前朝的格局。后宫嫔妃也在无形化成了三种人:寒门嫔妃、名门嫔妃与不站队的清流嫔妃。 明安太妃叶氏在得晓天隆帝身世真相后,又回复到年轻时那个胆怯、唯诺的性子。后叶婕妤在宫中产下一双儿女,十二皇子与八公主。十二皇子出生周岁即被封为郡王,叶婕妤亦晋封端嫔,与叶太妃相伴在宫中养育十二皇子与八公主。八公主成年之后,与长恩候嫡三孙结为夫妇。 因叶太妃帮忙养育娘家侄女的孩子,大公主天姿于三岁时回到荣嫔身边,后荣嫔因犯过降位玉婕妤,且之后几十年未再未能晋入嫔位。 天隆十八年九月,窦太后于慈宁宫薨,享年六十五岁。 历史对明元贤太后的一生褒贬不一,然,她得到了后世大赵历代皇帝的敬重,在不为世人所晓的《帝王要术》里,天隆帝亲笔替窦太后作传,里头展现窦太后真实的一生,对明元贤太后为天下黎民,为大赵皇家做出的牺牲与供献给予极高的评价,更叮嘱后世皇帝必须敬重明元贤太后。 直至千年之后,有史学家好奇大赵自天隆帝之后的皇帝对明元贤太后的敬重,最终在隆陵之内的古卷中寻到了真相,也解开了一代“妖\后”饱含辛酸,勇于为天下牺牲所有却无怨无悔的奇女子之迷。 窦太后的一生,年轻时波澜壮阔,为助丈夫明和帝实现宏愿,牺牲自己,诛权阀,杀‘忠臣’,最终迎来了三朝盛世:天隆、雍康、贞观。 窦太后生命的最后几年过得平静而温馨,因天隆帝与卫王的从中说\项,得到了赵御、赵徹子孙的谅解。天隆十五年的千秋节时,德郡王、怀郡王等人入宫为太后恭贺千秋。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1(三更) 我叫天月,在皇家公主里行十五,我有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统共有二十八个兄弟、二十四个姐妹。不过现在,我还有十九个兄弟、十七个姐妹。 其他的兄弟姐妹去哪儿了,不是中毒没了,便是得病死了,总之就是夭折了。 在父皇子嗣颇多的皇宫,皇子、公主并不算尊贵,世人物以稀为贵嘛。 我最庆幸的是,我的母亲是皇妃之首的慧妃。 我的母亲一生育了三位公主:二皇姐天珠、七皇姐天星。 所有人都说:没有儿子的皇妃会失宠,会老无所依。可是我的母亲,从我记事起,总爱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嘴里絮叨着“没儿子的,会比没儿子的人过得快乐;没欲望的,会比有欲望的人过得自在。” 年幼的我,总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随着岁月的流逝,当我看到三位皇妃中的房德妃、王贤妃,为了让她们的儿子成为储君,开始争斗、厮杀,娘族是敌、两位儿子是敌,最后连两位皇妃也互成敌人。争得跟乌眼鸡似的,她们二位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我的母亲慧妃。 她们为拉拢我母妃为乐,总是希望母妃能在父皇面前替她们和她们的儿子美言。 但我母妃也只淡淡的提过几句,每次“美言”的时候,语调很平静,就像与父皇闲聊,没有帮的意思,更像是把她们的话捎给父皇。 每次父皇听说后,也像母妃一样的神色浅淡。 天隆四十年,父皇出乎意料地拿下了房、王两家。房丞相在科举中泄题,被免官降为平民;王丞相因买卖官职事败抄灭满门。 房德妃所出的十三皇兄与王贤妃所出的十五皇兄,双双获罪,被贬庶人,流放三千里。房、王二位皇妃,房德妃被降为德嫔,王贤妃贬入冷宫。 那一刻,我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没有儿子,就不会去战斗,也不会有危险,反而可以过得平静安乐。 我笑着称赞:“母妃,从今往后,你就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看以为还有谁会说你头脑简单,性格直率?” 其实母亲一直都是最尊贵的女人,即便有房德妃、王贤妃时,这二位位分虽与母亲同级,我却知道,她们不如母亲。究其原因,好像是母亲与仙逝的德圣皇后有不一样的姐妹情,而父皇待母亲到底是有两分不同,是敬重、也是信任。 母亲悠悠轻叹,“你母妃就是个笨女人,哪里会懂那些,教我的是另一个人。” “谁?” 母亲神色黯淡,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感慨地道:“转眼又要过年节了。” 母亲不喜欢过年节,因为父皇不喜欢过年节。所有人都说,母亲爱极了父皇,以父皇之喜为喜,以父皇之悲为悲,虽然她性子大咧,又无趣得很,不像其他嫔妃小意温柔善解人意,但因为她活得真实,又是最早入宫的嫔妃之一,一生得父皇敬重。 父皇一生挚爱的德圣皇后是在上元佳节时被一个叫杨贱奴的人毒害仙逝的。从那时候起,宫里和皇城不再过上元佳节,就连灯会也改到正月十六。这让无数来皇城游历的商人、学子们觉得,在皇城过年节是一件挺无趣的事。 杨贱奴,据说是奸\贼杨耀国的女儿,与父皇是青梅竹马,只是太过狠毒,算计了德圣皇后,害得德圣皇后正值妙龄中毒身亡。父皇为公义民心,将她投入上林苑狼虎园中喂食狼虎。从那时起,父皇就有一个习惯:对六宫犯下大罪的嫔妃,处以喂食狼虎之刑。 现在,母亲养大的十一皇兄天祺被父皇立为储君,他的生母地位低下,听说是一个来自民间的乡野村姑,只因生得美,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在父皇亲政后的第二届选秀之中入宫为妃,初被父皇封为美人。她生十一皇兄时,因难产两天也没生下而殡天。当时太医们诊出十一皇兄还有一口气,母亲当即做主“剖腹取子”。 父皇抱着一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十一皇兄,沉声道:“慧妃,十一皇子就交予你哺养。” 那时的我还在母妃的肚子里,据母妃所讲,她怀上我还不足两月。 母妃哺养了十一皇兄,她自来都是安分的,从来不做非份之想,她用心的哺养皇兄,视若己出,十一皇兄启蒙时,请的是洛家的洛径,又拜云王皇伯为师。 从我记事起,母妃就千百遍地对十一皇兄说:“你是本宫的儿子,只要不出错,将来能封个亲王。不要与十三皇子、十五皇子去争,瞧瞧你父皇,每日批阅奏章就占了大半的时间,得多辛苦。为娘不盼你多出息,只要你学业有成,武功长进,过几年能为你父皇解忧,将来能为太子分担,做个如云王那般能襄助皇帝的亲王就好,为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话,母妃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她盼着自己的儿子快乐健康的成长,而不是每一天钻到算计人心上头,反倒失了快乐。 因着这些,十一皇兄的童年过得很快乐。 母妃一直想把十一皇兄培养成云王皇伯那样的皇家大才子,只要是他想要的,母妃会让舅舅、姨母们变着方儿地给他弄来。 这让十一皇兄很快乐,觉得母妃是最爱他的。 在房德妃天天逼着十三皇兄读书习武,王贤妃更是天天盯着十五皇兄如何做一个最优秀的皇子时,我的十一皇兄却在国子监里与一群来自名门的陪读们玩得不亦乐乎。偶尔溜到上林苑抓猴子、打老虎,还说“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们今儿偏要去摸老虎屁股。” 十一皇兄还真带了几个同龄的名门陪读去摸老虎屁股,为此他们很是得意,其间因云王皇伯家的三公子同乐胆小不敢摸,还被十一皇兄取笑了好一阵子。 十一皇兄摸了老虎屁股后,又说要拔老虎的牙齿,究其原因,是因为“虎口拔牙”的典故,他似乎对老虎产生了一种莫大的热情。同一群陪读们商量用什么样的法子,才可以成功把老虎牙齿给拔出来。 他还真去拔了,不仅拔了,还带回了老虎与狼的牙齿。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晌午,十一皇兄像献宝似的把虎狼牙齿拿出来,牙齿上还钻了洞,用漂亮的绳子系着。他挺着胸脯,恭敬地道:“父皇、母妃,这是儿子第一次得来的战利品,儿子拔的虎牙、狼牙……”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2 父皇早就听一个御史打小报告了。 着实当时十一皇兄带着一群陪读干的“光辉事迹”险些把上林苑虎狼园里的一只老虎给弄死了,而狼还真被他给打死了两头,当时上林苑乱成了一团,那边的主事怕出人命。一旦出事,父皇养的虎、狼死了是小事,误伤了人,他们也得担责任。 御史弹劾得很是委婉,不弹劾皇子、陪读们,而是弹劾皇子的先生、师傅,把几个教授他们的人逐一给骂了个遍,说他们不配为师,竟未教授好皇子。 我很怀疑,上林苑的管事打点了御史,否则为甚好几个都替他们说话。 皇子的先生、师傅这可是能弹劾?未来的太子太师、少傅,全都是位高权重的。 不过,父皇最爱说的“无人弹劾是庸才”,本着这一点,满朝文武爱互相之间弹劾人,尤其是被弹劾得多的,仿佛他们就真的是贤臣、能臣。 话又扯远了,继续说十一皇兄闯祸的事,他拿着剑与两只狼打了起来,还直接用剑把狼给杀了。 这样的“光辉事迹”,下面的人不敢瞒,自是要禀给父皇知道。 母妃听罢之后,惊呼一声:“祺儿,你这孩子的胆儿也太大了,那是虎狼不是猫狗,你怎么又跑上林苑去了?” 母妃后怕不已,可父皇却哈哈大笑,对十一皇兄这狂妄的举动觉得很骄傲,“不愧是朕的儿子,有胆量。你母后当年,就曾说,‘我要与人斗,就要选最强的对手。’而你有胆子拔狼、拔虎的牙齿,可见是个有志气的。” 父皇抬起手腕,“把虎牙给朕戴上。” 十一皇兄得了鼓励,欢喜地给父皇戴上虎牙。然后,又热情地将狼牙给母妃带上。 母妃因为父皇夸了十一皇兄,不再说十一皇兄的不是,只是依旧担心他背着大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当年母妃一句话救下的十一皇兄,最后成了储君,而母妃作为他的养母,将来还有机会成为太后。 至于母妃收养的另一个皇子——十九皇弟。他的生母来自皇城二流名门崔氏,从美人到颖嫔,别人用一生都没爬上的高位,她只用了三个月。崔颖嫔是天隆十六年,既与王贤妃同届入宫的秀女。从父皇瞧见她开始直到天隆二十年,她皆是六宫之中最受宠的嫔妃。 我曾听房德妃、姚丽嫔与王贤妃在重华宫里聊天。 姚丽嫔不屑一顿地道:“也就她得意,还不是做了别人的影子。颖嫔,还真以为是夸她聪颖过人,那是影子的‘影’字,皇上不好让人瞧得太明白,这才用了聪颖之颖。” 这位嫔妃一生都不育下一男半女,但是却收养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他们的亲娘不是病逝,就是因犯下大过被打入冷宫。没了亲娘,父皇做主,让姚丽嫔收养一对皇子公主。 我曾听母亲提过,说姚丽嫔为了生自己的孩子,吃了不少的药,还四处搜罗生儿子的秘方,可也不知怎的,她就是再没有任何孕息,直至年近三十,生儿育女的念头这才打消了。姚丽嫔时常骂“杨贱奴那恶妇,我定是当年被她给算计了,否则怎再没孕息。” 彼时,母亲笑得单纯,“你说她像娘娘,我没觉得像,实在没瞧着哪里像娘娘。崔颖嫔的颖,不就是聪颖的颖吗?” 母亲说的娘娘是仙逝的德圣皇后。她一直是这样称呼德圣皇后,母亲一生都很敬重德圣皇后,不是敷衍,而是真真切切的、实实在在的敬重。我曾几次瞧见母亲训斥那些言行之中对德圣皇后不敬的嫔妃。 有几个在被母妃训斥后,不知怎的被父皇知晓,没几日就降了位分,还有一个因私下评论德圣皇后“听说洛皇后长得黑丑无比”,不过是好奇地打听了几句,就被父皇寻了个“对德圣皇后不敬”的由头贬入冷宫。 房德妃附和道:“我也没觉得颖嫔像娘娘?她要真长得像娘娘,可不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是见过德圣皇后画像的,有寒门贤臣唐大满绘的,有父皇绘的,还有一代丹青大家钟澹绘的。在所有人的画卷上,德圣皇后各不相同,或端庄雍容,或清丽无双,又或是天人之姿,我总是好奇,明明一个人,怎么所有人画出来的德圣都各不相同。 天星皇姐为了讨父皇欢心,特意与精通书画的钟澹大人学了丹青,还特意绘了一幅彩绘,画上是一个起舞的仙娥,天星皇姐拿着画影来寻母亲。 “母妃,这是我绘的德圣母后,你瞧绘得像不像?” 天星皇妃问话时,神色里难掩得意。 母亲彼时摇着头,“娘娘风姿的十之一成都没绘出来,实在不像。” 天星皇姐争辩道:“钟澹大人说他年轻时候见过母后的,母后就是这模样?” 母亲神色里颇是不屑,“娘娘太美,最不屑以色侍君,我见过她不化丑自己的时候,也只那么可数几次,而她逝后才以真容示人……” 死了之后才是最美的时候,也才是她的真容示人之时。 我觉得画上的德圣皇后很美,可母亲却说,连十之一成都没画出来,我着实想像不出德圣皇后到底是何模样,常常想着,许是母亲眼里的她太美,所以我们都画不出母亲眼里的德圣皇后。 我现在觉得颖嫔很美,私下问母亲时:“母妃,宫时好些嫔妃都说,颖嫔是因为与母后有几分相似才得父皇宠爱?” “她哪里像?鼻子眼睛就没一处像的。” 后来我才知道,颖嫔的鼻子眼睛是不像,是她的背影像德圣皇后,她的声音也有些像,所以父皇到她宫里时,最喜欢令宫人灭掉烛火,只留一颗夜明珠,借着那昏暗的光亮,瞧着颖嫔的身影,听颖嫔说话。 因为一个背影,因为声音酷似,父皇独宠了颖嫔近五年。 有一天,颖嫔与一个同是出生名门的嫔妃起了口角,那位嫔妃骂她:“你当你的宠爱是自己的,你不过是德圣皇后的影子罢了。若非你的影子和声音像德圣皇后,皇上会瞧得上你?” 颖嫔独宠六宫,自是气不过,跑到养性殿去质问父皇。 父皇沉着脸,借着门外的阳光细细地打量颖嫔,似要瞧清她到底像不像德圣皇后。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3 颖嫔若不问,父皇会继续拿她当德圣的影子,可是她问出来了,就连做影子的资格也没有了。就像一个原在做美梦的人,突然被惊醒了,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梦就是梦,现实就是现实。 “皇上,你告诉臣妾,臣妾是不是德圣皇后的影子?” 身为女人,尤其是得到了爱情的女人,谁还愿意去当替身,自然渴望一份真真切切的爱情。 父皇残忍地道了句:“你的声音类德圣尔!” 一句“类德圣尔”,击垮了颖嫔所有的骄傲。 那一日,她满是哀伤、泪流满面,失魂落魄地出了养性殿。 第二天清晨,有宫人来禀:颖嫔悬梁自尽了! 又一个为爱而生的女子,将爱情看得太重,不愿为替\身,也不愿做别人的影子,一句“类德圣尔”,让她觉得是羞辱。 颖嫔没了,留下了当时还不足三岁的十九皇弟。 那位与颖嫔争执的嫔妃,隔日就被父皇打入冷宫。 对于她失宠被贬的原因,宫中多年的嫔妃们心下都明白。德圣皇后是父皇心中的禁忌,而因她的口舌是非害死了颖嫔,也让父皇不悦。 失宠嫔妃所出的公主交给了丽嫔,而失了亲娘崔颖嫔的十九皇弟被父皇抱到了重华宫,他将十九皇弟送到母亲膝前,“慧妃,十九就交给你了。” 母亲搂着十九皇弟,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喂他吃点心,哄他睡觉。待十九皇弟睡熟后,她轻叹着道:“你亲娘真傻呀!能像娘娘,得皇上宠爱、呵护是件多荣耀的事。只要她继续装糊涂,以皇上的痴情,可以宠她一生。” 当母亲收养了两个无母的皇子后,每个月十五的晌午、晚上,父皇必会来重华宫用膳。那时候,母亲会将我们姐妹兄弟会唤到重华宫里,一家七口围坐在一起。母亲总是喜欢大筷子大筷子地往父皇碗里布菜,她这一生,这个习惯就没改过,不仅是这样给父皇布菜,给十一皇兄、十九皇弟布菜时也是如此。 小时候,皇兄与皇弟总是皱着眉头叫嚷:“母妃,你布太多了,我们吃不完。” 母亲会佯装生气地道:“这才多少啊,你们是男孩子,吃不饱长不高的,瞧你们父皇长得多高,那就是吃饱的缘故。” 在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听人说怀郡王府世子强抢小吏女儿为妾,被御史告到了父皇跟前。那位世子还振振有词地分辩,说父皇年轻时候强抢洛三娘为皇后,他是跟皇帝学的。 父皇并没有生气,反而在次日的朝堂上说:“你们若是有人强抢民女、贵女也成,前提是此女不得有婚约,且抢回去必须做嫡妻,得给妻妾里最尊贵的身份,否则就是欺君!” 父皇一句话,那位世子就必须许以姑娘嫡妻位。小吏姑娘原是不堪的命运,摇身一变成了郡王府世子妃。怀郡王妃不敢不应,只得将姑娘明媒正娶回府做世子妃,准备另给儿子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子侧妃。 母亲听说之后,止不住轻叹一声,“嫡妻出身低,侧妻更高贵,嫡不是嫡,侧不是侧,反而不妥。” 十九皇弟在一月一次的重华宫家聚时,将母亲的话给说了。 父皇凝了一下,似有感而发,当即对身边的高昌道:“传话怀郡王府,怀郡王世子妃乃是八品小吏之女,往后世子所纳姬妾的出身不得高过于她。至于议亲的那位侧室,另择人家罢。” 父皇如此一说之后,上至皇族,下至寻常百姓,都不敢强抢民女,生怕抢回去就得做嫡妻,这就乱了规矩。 我听父皇与母亲私下谈论时,父皇很是愤然:“什么东西,敢与朕比。朕给德圣的是最尊贵的结发原配嫡妻,他们强抢民女,还说朕以前干过。既然与朕比,抢回去就做嫡妻,若是早前有嫡妻,抢回去就做并妻,再不然,但凡有强抢者,需将全家产业赠送被抢女子以示安抚,哼哼……” 因为父皇的旨意,民间恶霸强抢民女的行为陡然少了不少。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发现除了最早入宫的那几位:如母亲、房德妃、王贤妃、玉婕妤、丽嫔、敏嫔、宁嫔等,后来进宫的嫔妃之外,其他嫔妃瞧来瞧去都觉得眼熟 直至天珠皇姐远嫁回京探亲,这是她出嫁五年后第一次回皇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双可爱的外甥儿、外甥女。她悄悄对我道:“天月,到了外头,我才知道父皇也是个痴情人。” 我不解何意? 天珠皇姐笑微微地说:“父皇又要选秀了,各地着办差事的官员,手头拿着的画影全是德圣娘娘。说父皇就喜欢那样的美人,寻到的秀女长得越像越好,长得不像的还不要……” 她一语道破,我才回过神来,六宫的嫔妃走出来,或是额头眉毛生得像德圣,又或是眼睛、或鼻子、或嘴巴、或下颌……亦有的是清雅若莲的性子、才华横溢的情操,在她们的身上,与德圣皇后逾是相似,得到的宠爱就越多。 我无意间听父皇时不时轻叹,“天下的美人,就算再像她,到底不是她。集天下美人于后宫,竟不及一个她……” 原来,德圣在父皇的心里,德圣皇后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德圣皇后英年早逝,将她最美的一面留给所有见过的人评说。 这话被姚丽嫔、房德妃听到后,姚丽嫔酸溜溜地对母亲说:“这男人啊,就那样,得不到的就最好。德圣娘娘活着时,他一门心思挂着杨贱奴,德圣娘娘没了,反而成心结了……” 房德妃因是寒门出身的房丞相之女,房丞相早年在琼林书院读书,因着这缘故,姚、房与我母亲走得最近,她们自视为清流嫔妃,时不时聚在一处闲聊。也在这时候,姚丽嫔、房德妃也会随意说话。 母亲的性子直,但她在其他嫔妃眼里“慧妃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这是我幼时听墙角听来的,说话的是王贤妃与名门派的几位嫔妃。寒门派嫔妃则是夸赞有加“慧妃的嘴最紧,她听到什么,也不会传出去,有了心事,找她倾诉最好。”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4(三更) 寒门派嫔妃则是夸赞有加“慧妃的嘴最紧,她听到什么,也不会传出去,有了心事,找她倾诉最好。”着实母妃是个很好的听众,无论是说找她诉苦,她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开解几句,大多数就是静静地聆听。 因着这缘故,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我,总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关于这宫里的是非恩怨,又或是关于德圣皇后的。 我见过的德圣,是在画影里,在读书人的颂扬声着,在六宫嫔妃的赞美声里,亦在每年正月皇家的祭祀绣图之中。 每年的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父皇会带着心腹宫人高昌住到凤仪宫里。那几天也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无论是皇子公主还是嫔妃都会躲着父皇。若被父皇抓住,原本是骂一句的,就会变成打一顿,所以从我记事起,每到那时候,我就缩在母妃的寝宫不出来,躲过那三日,这才与姐妹们一道玩乐。 德圣的死,成为父皇心头永远也无法消散的阴影。 天隆三十三年正月十五,成为郡王的大皇兄天佑在府里设宴款待朋友。被十五皇兄告发,说大皇兄在皇后忌日欢宴饮酒。 父皇震怒,在养性殿指着何婕妤与大皇兄大骂:“混账!不孝不义的东西!想当年,要不是德圣仁厚大度,拿出陪嫁的圣药化成水救你们母子,你们焉有命在?正值德圣忌日,你不祭拜德圣,居然在德圣忌日大肆欢宴! 朕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讲孝义的东西?大肆宴请,宴请的是什么人?皇城的名门公子,朝廷的要臣,各家的贵女,这是想结私营党?天佑,朕现在还告诉你,朕的储君,自会立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也不会立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来人,传朕旨意,将淮南王降为淮阴候,罚月俸三年,禁足府邸半年……” 大皇兄被罚,在府里大病一场。 何婕妤更是险些就病没了。 我听宫里的嫔妃们议论,当年何婕妤也有机会成为皇妃,却因顶撞叶太妃,被剥夺妃位,降为婕妤,她以为有了儿子,就能母以子为贵,没想到,她努力一生,就连嫔位都没爬上去。原本父皇早前封大皇兄为郡王,就是看在他是长子的情面上,因着他在德圣忌日欢宴,被降为候爵,之后若干年,他一直都是候爵。 正月十五日成为父皇心头永远都不能治愈的伤,任时光如何流转,他从来不在这一日过节,也从不出现在宫中,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凤仪宫里,亦总会在正月十三日,我们会瞧见高昌带着许多宫人预备各种果点、清淡的素膳。 天隆三十八年正月十五,父皇在凤仪宫昏倒了,惊动了整个深宫的太医,母妃带着还未及笄的我赶到凤仪宫时,父皇已病重发烧,嘴里呢喃地重复说道:“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她的灵魂走了,而今连她的尸身也失踪了。” “她说,任我是帝王又如何?到底有权势所办不到的事。” 这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看到病中流泪的父皇。 我自小就听一些老宫人们最爱说的故事“德圣是仙女”,他们会绘声绘色地描绘,当年大赵第一鸿儒洛子带着儿媳、孙儿入宫拜祭德圣皇后,亲手提笔在皇后的金凤棺上写了一篇经文,在经文写完之时,金凤棺内金光乍现,德圣皇后披着金光,步出金棺…… 年幼的我听得瞪大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一个披着金光的仙女临世,他们如亲见一般描述着德圣皇后绝世的美丽与高贵,那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女子都难及其一的风华。 直到若干年后,父皇驾崩,新帝登基后奉父皇灵柩入帝陵。打开帝陵的石门,发现石门凤棺之内只有一套凤袍、凤冠,并不见尸骨,我们才知那是个空棺。 新帝好奇,回宫后问母亲。 母亲沉默良久,道:“天隆三十八年的正月十五,德圣皇后藏在凤仪宫地下暗室的凤体失踪。” 新帝惊道:“这不可能!” 凤仪宫建有暗室,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更有一些嫔妃私下议论,说德圣皇后的凤体就藏在暗室之内。 暗室的密钥,唯有父皇知晓。 那里也只有父皇能够进去。 即便德圣皇后仙逝数年,凤仪宫一直保持着她生前的模样,而宫里亦住着一个叫仇嬷嬷的老妪,每过几年就会有一批新的宫娥进去清扫、整理,只为每年父皇会在那里住上三日。 母亲面露伤感地道:“天祺,可这是事实,是先帝讲给哀家听的,先帝一生,在许多事上不会讲真话,唯独德圣皇后的事,他不会说假。你忘了三十八年正月里先帝生的那场大病,他猛然发现有人盗走了德圣皇后凤体,难堪打击……” 只是一个尸体,可德圣去了多年,父皇还是守着她,不愿让她入土为安,还曾说过,待他百年之后,就要与德圣合葬,可最后还是被人盗走了凤体。 十三皇兄与十五皇兄听说此事后,十三皇兄领着东卫,十五皇兄领着东卫在皇城、应天府一带四处追查德圣皇后的凤体,只是到底没了结果,而他们为了皇家体面,不敢让此事张扬出去。 母亲又说了一件事。 “那年中秋佳节,先帝特为十几位臣子设宴,他们是梁俊、铁建章、卢淮安、唐大满、苏恺、钟澹等,这些人不仅是琼林十二杰,更是洛大先生的门生。那晚,所有人都醉了,而先帝更是醉了三天……” 这些文武大臣,全是当年父皇在江南求学时的同窗与师兄弟,父皇有一个老师,他是琼林书院的山长洛廉。洛廉被世人称为“洛大先生”,因为他做过帝师,得天下读书人敬重。 父皇醒来后,他不说一个字,把自己关在凤仪宫,又去了翠薇阁,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直到母亲回忆中讲出来,皇兄与我才明白,父皇是因为德圣皇后。 “在德圣皇后的凤体消失之后,沐子轩失踪了。” 新帝问道:“沐子轩是谁?” 母亲轻声道:“沐子轩是当年与洛征齐名的大才子,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是与德圣皇后同届的状元郎。那一年先帝钦点了两个状元,一男一女……”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5 母亲轻声道:“沐子轩是当年与洛征齐名的大才子,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是与德圣皇后同届的状元郎。那一年先帝钦点了两个状元,一男一女……” 双状元的传说,因为女状元出现的德圣皇后,另一个同为状元的沐子轩反而少被人提及。如果不是母亲提起,我们都忽视了那样一个人。 “朕听说此人当年随郑国公征战北疆后,请辞官职,之后就没了消息。” 与德圣皇后同届的状元,新帝还是知道此人的。 “天隆三十八年中秋佳节,梁俊喝醉了酒,方知道这若干年来,沐子轩一直在皇城,住在白云庵翠竹林的药庐之中。每逢三、六、九日,就会在药庐接诊,偶尔还会施药。沐子轩乃是神医谷的俗世弟子,医术高超。就在三十八年二月末,他突然就失踪了,听说与他相伴的是一个容貌酷似德圣皇后的女子……” 我问道:“莫非是洛家的姑娘?或是德圣皇后的姐妹?” 天隆十五年到三十八年,这其间可是隔了二十多年,德圣皇后又哪来如此年轻的姐妹,若是德圣皇后娘嫁的侄女,也不可能长得像德圣皇后,谁得都德圣皇后的生母梁氏只生了她一个孩子,她并无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 母亲继续道:“德圣皇后年幼时,因孝顺曾以身替洛子挡下毒镖身中剧毒,后来洛家为保她性命,将其送到世外学艺。这世外是什么地方,一直以来洛家对此讳莫如深,不愿提及,就是洛大先生与嘉德候亦不知,待文穆候夫妇相继过逝后,就更无人知晓德圣皇后师门来历。” 新帝呢喃道:“朕将梁俊召入宫中询问。” 母亲摇头道:“不必了,许多事,只怕连他也不清楚。他虽与沐子轩交好,可有些事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告诉。” 不久后,我听高昌提过一件事,说父皇临终前见到了德圣皇后。 当时,他是与母亲讲这事。 我是不信的。 可母亲却很相信。 至于新帝信是不信,我就不得而知。 那大抵是父皇临终那晚发生的事,他已满头白发,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因染了风寒,正捂嘴轻咳,还在批阅奏章,他轻叹一声:“与朕年少相识的人,一个一个都去了,朕的日子也不多了。” 高昌轻声道:“皇上,你还有太子,还有几位皇子可以帮衬。” 皇帝摆了摆手,继续翻看奏章,“梁俊的病可好了?” “听说大好了。” “好了就好,改日诏他来说说话。”他捂嘴轻咳,“高昌,你去歇着罢,朕这里不用侍候,让值夜的宫人在廊下候着。” “是。”高昌轻声道:“要不唤了慧妃娘娘来侍候?” 最早入宫的嫔妃,一个接一个去了,唯有性子豁达、头脑简单的慧妃活得最是长寿。虽然也老了,反而比那些四十多岁的嫔妃瞧着还显得精神、亦显得年轻。 这大抵是这些年慧妃养大的十一皇子被立为储君之故,为培养太子,皇帝还专门挑了得力的臣子做太傅、少傅,又有专门教十七皇子武功的太保、少保。父皇甚至还提前将《帝王要术》拿出来给他看,太子不懂时会请教父皇。 父皇过五十岁后就有了停止选秀的想法,最后一次选秀是天隆四十二年,那是给成年的皇子们选的美人。那之后,后\宫只出生了两个皇子公主,一个是二十八皇子,另一个是二十四公主,皇子、公主们也有好几个相继过世了,有的是病死,有的战死沙场,还有的死于兄弟间的谋害。 “不了,朕想一个人静静。” 养性殿一片寂静。 如落叶飘零之音,皇帝再抬眸时,大殿上出现一个美丽的女子,额上光泽如雪,这五官眉眼酷似洛俪,却又拥有不同的风姿。 “你……你是谁?” “我是洛俪,又非洛俪。”那女子轻吁一口气,“夜大哥,你何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可活,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安稳,太子亦有三十多岁,传位于他吧!你在众多的皇子里头,独选中十七皇子,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你难道不信自己的眼光。做个太上皇,轻轻松松地与慧妃度过最后的几年,岂不自在?” 父皇伸出手来,颤微微地:“你……你真的是仙?当年,你的灵魂在金光中而去,后来你的尸身突然消失,你……” “我曾说过,即便你是帝王也有权势办不到的事,我可以来你的世界,而你却难抵达我的世界。在帝王的眼里,草民百姓命贱如蝼蚁;在我的眼里,帝王亦如草民。百年光阴,于你是一世,于我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段日子,就如你之度过的一年、一月又或是一日……” 她移着好看的步子,“谢谢你成全了我!” “沐子轩……他……他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天隆三十七年中秋,梁俊喝醉了酒,才道出沐子轩与洛俪的事,说他一生都渴望一个能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女子,他遇到了,却错失了,而沐子轩得到了,因为洛俪为了寻找沐子轩奔赴数千里,独身闯汗都…… 那一刻,皇帝才得知沐子轩的未婚妻梁心儿其实就是洛俪。 但,他不愿相信,也不愿去查实,固执地认为洛俪深爱的人是自己。 “是我带他去了我的世界。” 她带走沐子轩,却不曾带走他。 “为什么不是我?” “他才是我真心喜欢的人。” 那是她喜欢的人,她当然带他走。 她残忍地补充道:“我对你有敬重,有怨恨,却独没有男女之情。” 父皇笑,哈哈大笑,他为她困情一生,她却说从未喜欢过他。 “你骗朕?” 他不信,他待她那样好,她怎会从未爱过。 “我不想骗你,虽有隐瞒,却从无欺骗。昔日你逼婚,我不敢明言,是怕害了沐子轩,累了更多无辜之人。 我不曾喜欢你,对你视若兄长,对你的迫婚更是怨恨有加,后来我想过做一个好皇后,大婚那晚发生的事与你对杨玉梅的偏护让我彻底对你死了心。后来,就算你再做什么,我的心已死了,如何活得过来?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6 他不信,他待她那样好,她怎会从未爱过。 “我不想骗你,虽有隐瞒,却从无欺骗。昔日你逼婚,我不敢明言,是怕害了沐子轩,累了更多无辜之人。 我不曾喜欢你,对你视若兄长,对你的迫婚更是怨恨有加,后来我想过做一个好皇后,大婚那晚发生的事与你对杨玉梅的偏护让我彻底对你死了心。后来,就算你再做什么,我的心已死了,如何活得过来? 洛三娘的心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个沐子轩,再容不下你。放手吧,放过你自己,珍惜眼前人。” 父皇伸出手来,“你带朕走,你带朕……” 不等他第二遍说完,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空中是她依如梦境般传来的声音:“惜取眼前人……” 父皇胸口一阵刺痛,他倏地瞪大眼睛,寻觅着空荡荡的养性殿,想寻找那一抹倩影,可大殿上哪里有她的影子,分明是他的错觉,或者说,是他太累,在龙案上睡了一觉。想到她说的“洛三娘的心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个沐子轩,再容不下你。”他难掩悲痛。 噗—— 喷出一口鲜血,趴在桌上,定定地望着大殿中央,刚才她就站在这里,离他这么近,而他却无法触及,她似真的来过,又似从未出现。 倾城,你说的是真话吗? 一个声音说道:“她喜欢你!她是生你的气……” 父皇含笑,眼前的世界迷蒙起来,他似又忆起娶她入宫那日的盛景,满城红艳,皇宫喜气洋洋,她顶着漂亮的凤冠乘着凤辇进入皇宫…… 那一顶重达四十四斤的凤冠,让他与她之间误会重重,也让他步步远离了她。 “天上地下,你都是朕的女人!生时人、死时鬼,又或成魔,朕都绝不放手!” 新帝说,那肯定是父皇做了一场梦。 可是高昌却一脸沉思。 那一场梦后,父皇就病倒了,病得迷糊时,嘴里一直唤着“倾城”。母亲对新帝说“倾城,是德圣皇后的被赐封为郡主时的封号,也是她的乳字,皇上唤她时,唤的是娘娘的乳字……” 母亲一直很敬重高昌,私下里唤他“阿昌”,而我与十一皇兄、十九皇弟则爱唤他“高翁”,他很乐意我们这样叫他。高昌后来告诉我说“天月公主哇,其实先帝真的看到德圣皇后回来了……” 我道:“高翁,可是德圣皇后仙逝很多年了。” 彼时,他就苦笑道:“她真的是仙……” 我便再不解释。 他一生都将父皇的话奉若纶音、圣旨,即便明知是父皇做的一个梦,高昌也会当成是真的。直至若干年以后,高昌病重,离开人世以前,我又在宫中见到了他,因他是父皇身边的服侍太监,十一皇兄赏了他一个单独的寝院,还派了两个小太监过去服侍、照顾他。 高昌这一生,原就是孤儿,没有家人、没有子侄,只在宫里收了几个干儿子。我去瞧他时,他依旧坚持地说道“德圣皇后真的回来过,是她带走了先帝,我要去寻先帝了,昨日我梦到德圣皇后身边的素绻,她笑着对我说‘高公公,我奉娘娘之令来探你了。’那不是探望,是来接我呀……” 我与母妃、十一皇兄一直认定:父皇临终有见到德圣皇后,定是幻觉,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至。但他临终,确实喊出一句“天上地下,你都是朕的女人!生时人、死时鬼,又或成魔,朕都绝不放手!” 天隆五十二年秋,天隆帝于养性殿驾崩,享年六十三岁。 皇十一子天祺登基,改年号雍康,登位之时已有三十三岁,封养母慧妃为太后,赐封号孝慈。 新帝听了高昌讲先帝临终前的事后,又问了母亲一回,“沐子轩的未婚妻梁心儿就是德圣皇后?” 母亲沉默了良久,见四下无人,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其实是沐子轩的妻子洛三娘是德圣皇后。” 雍康帝吃惊不已。 母亲在往事的回忆中,讲了沐子轩与洛三娘先订婚盟,而次日就被先帝强抢入宫逼婚,先帝拿梁洛两家的事要挟洛三娘,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意中人,洛三娘最终向先帝隐瞒了自己与沐子轩订下婚盟,已领婚书为凭的事。 母亲的一生,也有她自己的秘密。 这大抵是不能被外人道的另一桩皇家秘辛。 在天隆帝挚爱德圣一生的背后,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登上帝位的皇兄曾几次提到封赏李云堂爵位,封李家舅舅以爵位,母亲同意封李云堂为爵,却不允新帝厚赏李家舅舅。而那时,我的外公李云堂已仙逝数年,新帝追封为光禄大夫、荣国公,最终又让李家大舅舅袭了荣国公爵位,封了李家大表哥为荣国公世子。 直至雍康十七年,母亲病重,唤我入宫侍疾作伴。 母亲所出的三位公主,天珠远嫁潭州名门为妇,那是天珠自己挑选的驸马;天星嫁往江南书香名门洛征的嫡四子为妇,这也是她自己挑选的驸马,更是母亲最乐意看到的亲事。 我们因为是慧妃所出的女儿,虽非嫡出公主,因为母亲身份高贵,自小形同嫡公主,而父皇更是许了我们姐妹三人自选驸马的权力,这是其他公主没有的恩赐,但可自选,却不能毁他人良缘,且这被选驸马必须是自愿娶公主。 待我长大的时候,母亲舍不得我远嫁,于是在我十六岁时,父皇下令工部建造天月公主府,而我的驸马是父皇指定,他是一个来自二流门第的少年,翁爹崔护,婆母何安,驸马是他们夫妇的嫡三子,人生得好,又有才华,且性子也随和。 我一直在父母、兄姐的庇护下长大,向往着人间真情,却到底为了敬孝父母跟前,放弃了年少时的企盼,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公主。 母亲卧在病榻,在一个天气转凉的初秋午后,她拉着我与新帝的手,笑着道:“我许是不成了,有一些秘密,我想告诉你们俩。天月是哀家最小的女儿,而天祺是哀家的长子……” 虽然不是她所出的儿子,因她没有儿子,天祺一出生就由她哺养,她这一生将两个养子视同己出,因是皇子,又看得比亲生女儿还要贵重些。 第340章 番外-我的父皇母妃7(本章三千字,第三更) 因是皇子,又看得比亲生女儿还要贵重些。 “哀家不是李云堂之女,他的女儿早在年幼之时就夭折了。我的生父是明和帝时期的正直御史李迁,我的亲侄儿是去了南方任闽省都督的李廷玉……” 我与皇兄面面相窥。 我们的外祖分明就是李云堂,是一代贤臣、干吏,怎会是什么我们都未见过,也不曾听过的李迁,这李迁是何需人也,不知道。 母亲定然是病糊涂了,说了胡话,才说自己不是外祖的女儿。 我忙道:“母后许是累了……” 新帝将信将疑,他觉得若真糊涂了才说不出这样的话。 母亲连连摇头,“你们以为我病糊涂了是不是?我的身份秘密,先帝知道,李廷玉知道,龙影司的季如风也知道,德圣皇后更知道。” 她一连说出的这些人,却由不得我们再当成是她病糊涂。 她笑,“知道我这一生,为什么敬重德圣皇后,李家被灭门之时,我的亲娘原是李迁的通房丫头,彼时正怀有身孕,后被德圣皇后的亲娘梁氏买下,得晓她怀有忠良之后送到顺天府洛家。 我一出生,洛大先生的妻子苏氏收养膝下,对外宣称是她所出。我是在洛家出生、长大,我与三姐姐自小感情深厚,她待我情同手足,更是步步为我谋划、打算。再后来,我的身世秘密因我亲娘屡屡算计洛家被世人所晓,我随着季如风离开洛家在外学艺。 那时的龙卫营在山野,奉着明和帝留下的遗诏‘凤令出,龙卫藏’。在那里,我方才知道李家还有一个后人,他便是李廷玉。对于忠良之后,龙卫营的自来秉承‘保男不保女,保贤不保庸,保嫡不保庶’,而我原是庶出又是女子,照着规矩培养几年后是要做暗人、细作,用以刺探情报。 我学成之后,被先帝安排成李云堂自幼外出学艺的女儿,后由先帝册封为慧妃。我其实是先帝为德圣皇后在宫中布设的帮手。 哦,德圣皇后是我的三姐姐,是自幼最疼我、宠我、处处护我的三姐姐。先帝安排我做了一枚棋子,那时的三姐姐还在御书房任侍读学士,在御书房抄录、整理经史典籍。 杨耀国的女儿杨玉梅,行事霸道,心肠歹毒,先帝曾言‘美女入室,恶女之仇’,先帝恐她谋害三姐姐,下令她们不得见面。 三姐姐自知貌美过人,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每日入宫前,必要在脸上抹上黑油,弄黑扮丑,如此才能出门。 三姐姐知道我的事,她疼惜我的遭遇,不忍看我成为棋子,说服先帝临幸于我。她说,唯有成为先帝的女人,才能改变做龙影司暗人的命运。 她临终前几日,已被人下毒,自知命不久矣,与我道‘在这后\宫,没欲望的人比有欲望的人要轻松快乐。’这么多年,我就是靠着她教我的话,教我的事一步步走过来。 三姐姐告诉我先帝所有的喜好,说先帝的底线,在他面前哪些话不能说,哪些事不能做,又如何让先帝轻松自在。 先帝敬我,不是因为我是跟他最早的嫔妃,而是因为三姐姐临终有托。 三姐姐是这世间最聪慧美丽又看透世态炎凉的奇女子,她的一生虽是短暂却活得比我更要精彩。 她嫁过沐子轩,也曾在沐子轩于北疆草原失踪,奔赴数千里独自深入草原寻找于他,她有情有义,恩怨分明,我敬她、爱重她……” 十一皇兄一直对德圣皇后好奇,觉得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嫁入深宫的女人都盼望三千宠爱于一生,可她却不在乎。 她为什么不在乎帝王的宠爱,为什么在知道逃不过入宫的命运时,自断了子息,服下了绝育汤,发愿不给帝王诞下一男半女。 她是爱先帝,还是怨先帝。 母亲在呢喃中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她与德圣皇后的幼年,姐妹之间的信任与倚重,甚至说她小时候被苏氏罚抄祖训,她作弊被打等诸事。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以为自己想的那个挖空字印祖训是天下最好的法子,可是三姐姐只一眼就瞧明白了。呵呵……” “如果人真有来生,我还想做三姐姐的妹妹,与她相亲相爱,相守相扶……” 在母亲的低沉讲叙中、回忆中,在初秋的黄昏里,她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母亲薨于大赵慈宁宫,享年七十六岁。 母亲仙逝后,按照她的遗愿,在隆陵旁边另建陵墓,她说:她不愿打扰安寝的先帝,愿与先帝毗邻而居。 这,便是我知晓的故事。 重情一生,挚爱德圣一世的父皇,一生为情所困,一生也不得心灵的自由;暗人细作出身,故作大大咧咧、头脑简单的母妃,成为宫中最后的赢家;还有一个美丽聪慧,却一心保护着爱人的德圣皇后…… 外人知晓的故事,永远是美丽的、动人的。 可是背里,他们都有不为人知的真相与内情。 就如我的母亲,她亦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身世直到她临终,才说给我与十一皇兄知道。 在母亲的故事里,我们了晓了一个真实的德圣皇后,那其实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骄傲与坚持,即便父皇娶得了她的人,却未能得到她的心。 可,就是这样的她,直至临终,也没告诉父皇,她不爱他。 我作为母亲的女儿,自小因为母亲特别的教养法子,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两个皇姐,又或是十一皇兄、十九皇弟,我们都是在快乐、健康中长大。母亲很护着我们,就算偶尔有我们惹出了麻烦,她也保住我们。 她常说“小孩子就要无忧无虑地长大,女儿家满了十岁就不能再惹祸,男孩子过十二岁就要收敛些……” 也因为这样,十一皇兄、十九皇弟的性子很是跳脱,十一皇兄对什么都好奇,一好奇就会一探究竟,而他因为每月十五都能见到父皇,也成为父皇众多儿子里唯一一个不畏惧父皇的人,他什么话都能说、都敢说,就算说错了,也有母妃向父皇求情:“皇上莫怪祺儿,这孩子被臣妾教得性子随了臣妾,也是一根肠子捅到底的……” 而父皇却认为这样的十一皇兄敢作敢为,能说能做,很是欣赏。 十九皇弟自小就喜欢跟在十一皇兄屁股后面,十一皇兄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甚至还因为十一皇兄摸这老虎屁股他也要去摸,不过上林苑的管事怕闹出事,早早给老虎了灌药,让老虎呼呼大睡,由着他摸了,他还爬到老虎背上骑了,这才回宫,神采飞扬地告诉母妃,说他做的事。 十一皇兄轻啐道:“老虎肯定被灌药了!我们当年去上林苑的管事便说要灌药,被我给拦了,灌了药的老虎,就跟中了迷\药的人一样,人事不知,迷迷糊糊只知道睡觉,这有什么可玩的?” 他顿了一下,“皇家猎场里,有许多野物,十九弟得赶紧学会骑马、拉弓,你若会了,待到秋天,我与父皇求个情,带你去打猎见见世面……” 十三皇兄、十五皇兄自小就羡慕十一皇兄,觉得他的日子过得畅快自在,不像他们,天天被亲娘盯着读书、习武,想着如何在众多兄弟里头脱颖而出,想着如何在父皇面前讨欢心。 十一皇兄从来不想如何讨好父皇的事,他只在父皇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就像母妃的性情使然那般,瞧见哪个嫔妃不顺眼,就大咧咧地骂出来,甚至走过去,直接就是一记耳光。 她那毫无心计的性子,也影响了我们几个姐弟,觉得与母妃相处是件最自在、轻松的事情,就连父皇在天隆三十年之后,最喜欢到重华宫小坐,因为他常来,我们姐弟经常能见到他。 然后,我们围坐在父皇身边,七嘴八舌地说自己近来的事。 天珠皇姐最喜欢向父皇讨漂亮的首饰、衣裙。 天星皇姐对制作首饰、调制胭脂水粉最感兴趣,她制首饰的本事是母妃教的。 而我,总是蒙蒙懂懂,先是跟着姐姐们一道玩,后来觉得还是皇兄们玩得有趣,又追在皇兄屁股后面玩耍。 那些无忧的岁月,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嫁人后的繁琐、杂乱所代替。 我这一生,待字闺中时,有父皇母妃的疼爱,有哥哥姐姐的呵护;嫁人之后,因是母亲三位公主里唯一一个留在皇城的,亦得到了母妃最多的疼爱,就连皇兄、皇弟也多有偏护。 母亲在她的追忆中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新帝原有些不信,后来令人彻查此事,经龙影司掌司的回禀,母亲所言句句属实。新帝原想赏赐李廷玉爵位,被母亲给拒绝了,说“你们知道真相就好,其他人能否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三姐姐曾经说过,要在深宫活下来,活着比真相更重要。” 就算是洛俪那样的奇女子,很多时候也不能追求真相。 父皇母妃的故事已经终结,而新的故事正在开始。 皇宫就如一潭水,所有的人如河畔的花木飞鸟,皆在这里照出自己的影子,有人溺毙其间,有人化身成舟停驻在上,还有的人似鱼,在这里如鱼得水,应付自如。 春去秋天,照入湖中的美景亦改变。 待来春之时,又会有另一种美景。 时光荏苒,在岁月的洪流里,任是再尊贵、再惊艳的人,也不过留下寥寥几笔史书记载。 活着,比真相更重要。 而德圣皇后一生的真相,早已被史书所掩盖。 第341章 番外-梁俊1 天隆十五年正月十五,德圣皇后薨逝。 天隆十八年秋,梁俊、沐子轩等人搬师回朝。 德圣皇后薨逝之后,沐子轩的话越来越少了。 近乡情怯,进入京北县境内后,沐子轩骑马赶上梁俊,揖手道:“梁将军,烦请你将这封奏疏转呈皇上。” 奏疏上清楚地写着“辞官奏疏”四个大字。 几年的朝夕相处,两人亦师亦友,更是生死兄弟、人生知己。 梁俊道:“阿轩,你真的决定了?” “她不在了,就算拜将为相又有何意义?阿俊,就此分别罢,愿你一生平安。” 沐子轩调转了马头,所去的方向是京北县城。 他们这些男子,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又都是为了什么? 卢淮安抛下坚守,是为了重振卢家。 沐子轩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洛俪,洛俪去,他却能依旧坚持几年,直至匈奴与大赵签订互不侵犯文书。 匈奴与大赵的战争,起于窦唯,也终结于窦唯。窦唯死后,这场战就冷了下来,窦唯死于匈奴王子的权斗政变之中,窦唯支持的大王子落败,而三王子横空夺得汗王宝座,一登基诛杀异己,窦唯与大王子就是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 窦唯死了,三王子一心想让匈奴百姓休养生息,派使臣议和,愿意与大赵结亲。 大赵没有适龄的公主、亦无郡主,匈奴遣了一位玉鉴公主既新汗王的胞妹和亲下嫁。 大赵皇帝已宣布不会再娶皇后,做主将玉鉴公主许给平郡王为继室。 平郡王妃两年前逝于难产。 梁俊无数次地问自己,他这一生所求是什么? 为了权势地位,当年的王谢门阀,满门被诛,连个后人都不曾留下,而天隆帝登基之后,虽赦了梁家、李家、萧家、卢家四家后人无罪,对王谢等七家权阀,并未说他们无罪。曾经权倾一时的窦承嗣、杨耀国,也化成白骨,就连两家后人也落得不堪下场。 远去了! 帝王将相,一生荣华最后也都是一场空。 而他的肩上,还担负着繁衍子嗣香火的重任。 如今他膝下却只得一子——福元。 当年他与马氏约定五年不纳妾,此次归来,他却要兑践承诺了。 梁娥眉无数次在家书中提到马茹的事,说马茹又想插手梁家家业,在她强势之下拒绝了,梁娥眉这两年给马茹的银子越来越少,今年更是直接不给了。 马茹得了银子,置了不少的产业,田庄、店铺。 郑国公、威武将军还朝,皇帝大喜,令房丞相、王丞相二人到皇城外迎接,此次一道归来的还有镇北大将军韩敬忠,世人都说,这次韩家许是要封官赐爵了。 马茹牵着福元,站在人群里,难掩激动地看着浩浩军队,彩旗遮云蔽日,每一面旗帜上都挂着有名头的军中官员姓氏: 韩、梁、李…… 皇帝因为自己无得力的兄弟、子嗣帮衬,特意留了云王在朝中为官。 梁娥眉而今已是两个儿子的母亲,大的已有三岁余,小儿子也有一岁多,正坐在茶楼上,静静地看着皇城大街上走过的将士。 “同甫,别爬那么高!” 梁娥眉唤着长子,将爬到窗户上的孩子拽了下来,又叮嘱乳母道:“盯着世子些!” 同甫嚷道:“母妃,我等舅舅。” “你舅舅一会儿就来了,坐着也能瞧见,不许再爬窗户,一会儿同济瞧见定要闹着与你学,掉下去可了不得。” 做了母亲的梁娥眉,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慈和、妩媚,拥有一股特有母性光芒。 乳娘张望了一下,唤道:“王妃,奴婢瞧见郑国公府的马府了。” 梁娥眉冷哼一声,“她一门算计,本妃未出阁时,她就想插手梁氏祖业,视梁氏祖训如无物。我出阁后,她又是变着花样地插手,还想逼百年老店的管事把赚来的银子给她。这个女人,以前瞧着还算本分,这几年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完全忘了,就她的诰命身份还是我们梁家给的。” 乳娘原也是梁氏下人,原是梁思思陪嫁庄子上庄头的儿媳,被当年的德圣皇后连人带田铺、田庄送给了梁娥眉,梁娥眉怀上头胎后,就从自家的陪房下人里挑了她做长子同甫的乳娘。 梁娥眉与马茹的矛盾,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整个皇城的贵妇圈都知道云王妃对郑国公夫人不喜,究其原因,一是因为马茹不许梁俊纳妾,二是因为马茹不顾梁氏祖训想插手梁氏祖业的事。 这几年,马茹的弟弟马莘亦长大成人,因着梁俊兄妹的原因,未婚妻也是皇城的挂得上名号的才女、贵女,虽说容貌算不得如何的绝色倾城,却亦是出名的贤惠。 梁娥眉嫁给云王赵徽之后,将白芷许给了云王府一个小吏为妻。 白芷诞下长子,被梁娥眉选为二公子同济的乳娘。 梁娥眉许诺待同济满三岁,就让白芷回去照顾自己的丈夫儿子。 白芷惊呼声:“王妃,是梁将军!他骑在马背上,可真威风……” 梁俊端坐马背,正揖手与路边相识的人打招呼。 同甫扯着嗓子大叫:“舅舅!舅舅……” 孩童的声音飘至梁俊耳里,梁俊往茶楼上一望,看到了已作贵妇打扮的梁娥眉,勾唇一笑,冲欢叫的赵同甫挥了挥手,赵同甫在乳娘怀里兴奋大叫起来,声音越发高了:“舅舅、舅舅……” 在他年幼的心灵里,种下了一棵“英雄梦”的种子,而他的舅舅就是大英雄。 梁娥眉挥舞双臂,回应着梁俊。 郑国府的马车旁,马茹看着对面楼里的梁娥眉母子,再看着一脸落漠的儿子福元,心头微微吃痛,最早的时候,他几乎每月都有家书传来,后来减少到两个月一封,三个月一封、四个月一封、半年一封。 梁俊的家书也从早前的三四页,细到说军的生活、吃食,到几时到了胜仗,到了后来的寥寥一句:“吾近安,照顾好福元,勿念!” 马茹能清楚地感觉到丈夫的心在离自己远去。 第341章 番外-梁俊2 马茹能清楚地感觉到丈夫的心在离自己远去。 她甚至侧面向同在北疆军中任官的太太、奶奶们打听,“郑国公是不是在军中纳妾了?”太太、奶奶们总说没有这事,倒是说自家男人有纳妾的想法,甚至有几个前两年就大着肚子寻到皇城,说是某某在北疆纳的侍妾,还有的纳的侍妾是匈奴的平民汉女。 马茹来接梁俊时,心里最担心的便是他有了新人。 梁俊随着韩敬忠走远了,他们要先入宫拜见皇帝,接受封赏。 梁娥眉带着两个儿子回了郑国公府,亲自替梁俊在前府张罗家宴、布置寝院等。 马茹气恼地拽着帕子,“她都嫁人了,怎么还霸着娘家,插手娘家的事?” 身边的婆子道:“夫人,你与国公爷的约定,国公爷对外说的是五年,你却说是十年。如果是五年,现在已经有六年了,你可得好好拢住他的心。” 然,外头传来一声高呼:“国公爷回府喽!” 马茹唤了声“福元”,母子俩飞野似地奔到二门处。 马莘听说梁俊回来,特意换上了新袍子。 梁娥眉带着一双儿子已经候在一边,母子脸个个面含喜色。 随着一阵马蹄声声,又夹杂着车轮翻滚的声响,大门外过来一行人,又有一辆似宫中车辇的马车。 梁俊翻身下马,揖手对身后的太监道:“高公公辛苦了!” “梁将军客气!来人,把皇上的赏赐搬进去。” 高昌迈入大门,笑微微地揖手行礼,“见过云王妃!”含笑说道:“皇上厚赏有功将士,赐梁将军黄金百两,布帛若干,梁氏祖居大兴府祖田祖业一并赏赐梁将军。另赐美人五名,择吉日送抵梁府!” 梁娥眉对左右吩咐一声:“厚赏高公公。” 立有婆子捧过托盘,梁娥眉揭开上头的红布,竟是二十锭十两一锭的的银元宝,整齐码放,高昌含笑,“来人,这是郑国公与云王妃所赏!还不收下。”高昌揖手道:“皇上厚赏镇北大将军,赐封爵位镇北候,又赐下镇北候府,咱家还得去镇北候府送赏赐,就此告辞!” 梁俊恭谨地道了声:“高公公好走!” 高昌挥着拂尘,领着宫人、侍卫前往另一处府邸。 梁娥眉笑道:“哥哥征战沙场真是辛苦了!” 同甫扬起小脸,伸着胳膊,叫嚷道:“舅舅,抱抱!” “好,舅舅抱!”梁俊大笑两声,将赵同甫抱在怀里,同甫长得精致,眉眼间既随了云王,又随了梁娥眉,梁俊瞧着这孩子就觉得亲近,毕竟是他的外甥,抱在怀里,在他脸上香了一口,赵同甫立时咯咯笑了起来。 福元静默地看着梁俊,心时立时醋意翻滚,他才是父亲的儿子,可父亲却抱了云王府的表弟,再看赵同甫那欢喜的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气哼哼地鼓着双眼瞪着赵同甫。 梁俊扫过马茹,目光落在福元身上,幼时福元还随自己几分,而今倒是七分随了马茹,也只眉毛额头与他相似,那眼睛可不像梁家人,下颌、鼻子、鼻巴,就连一样的脸颊都像马茹与马莘姐弟。 马莘揖手行礼:“拜见姐夫!” 梁俊笑道:“阿莘,听说上届得中举人了,可得更加努力。” 梁俊看到福元怒瞪同甫的样子,心下不大畅快。 梁家的亲戚原就不多,福元也才两个表弟,因没有堂兄弟,这表兄弟就与亲兄弟没什么两样,实在不像话,好歹福元也长同甫两岁,怎么能瞪同甫。 马莘答:“弟一定用心苦读。” 梁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妹妹,妹夫今日可过来?” 梁娥眉道:“皇族们原是举陈王为皇族宗祠的宗长,可陈王说府里的事多得忙不过来,就举了王爷为宗长。宗庙、宗祠又有礼部、刑部、翰林院都要行走,诸事繁杂,时常忙到宫门下钥前离宫。我与家中管事嬷嬷留了话,今儿带着同甫、同济两兄弟住在郑国公府,先陪哥哥说说话。” 梁娥眉抱着小儿子同济,与梁俊并肩而行。 马茹与马莘跟在后头。 福元轻拽着马茹的手。 马茹则是纠结于刚才听到的“皇上赏赐梁将军五位美人,择日入府。”分别数年,久别胜新婚,可今日梁俊与她记忆里那个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少年已不再一样,相反的,因为数年的军营磨砺,他身上有一股子男子的阳风、威严,就连眼神都越发凌厉,只一眼就有一种震撼力。 马茹紧走几步,在梁俊与梁娥眉中间的小缝里挤了过去,将手里的福元推了推:“阿俊,福元这几年天天念着你呢!家里请了武功师父,教他一些拳腿功夫,现在还学了五禽戏……”梁娥眉抱着孩子,没防马茹突地插进来,险些没撞倒,幸得身手的婆子眼快,将她一把给稳住。 梁俊的眉头微微一蹙:什么时候,马茹变得一股子小家子气,心下越发不快。 身为郑国公府梁家的家主,又是子嗣单薄的男人,家族的责任重于私情,更不容他偏私,他轻斥道:“阿茹,几年不见,你……变了。” 变了…… 她哪里变了? 是变丑了,还是变得哀怨,变得失去了安全感。 因为她与梁娥眉的矛盾,一些贵妇少不得私下里说她不贤,又说她善妒,才害得郑国公快三十岁的人膝下只一个子嗣。 梁俊未掩失望表情,“阿茹,你今儿听见了,皇上赐了我五个美人,别说是我,便是镇北候父子也赏了十五位美人,只等慧妃与德妃挑好人选就要送入府为妾。” 马茹想过千百遍,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与人分享丈夫,曾经年少,梁俊也是爱慕她的,她咬了咬唇,“夫君可以辞掉。” 梁娥眉虽有不快,却忍住没说话。 梁俊轻抚着怀里的同甫,面上洋着温和的笑容,“阿茹,我是梁家的家主,先是家族的责任,再是儿女私情,记得我们成亲之时的那次谈话么,我说给你五年时间,在五年之内不纳妾,会让你先育嫡长子……” 第341章 番外-梁俊3(三更) 我说给你五年时间,在五年之内不纳妾,会让你先育嫡长子……” “不,国公爷,后来我们不是商量好,说好十年,十年之内只要我产下五个儿女,你就一生都不纳妾?” 梁俊失望地摇头,“阿茹,十年的说法,一直是你一厢情愿的认可。我说的是五年,可现下已经六年了。我快三十了,我等不起了,在责任与私情之前,我首选责任。梁家需要更多的儿女!” 马茹顾不得弟弟与梁娥眉在场,当即反驳道:“这能怪妾吗?妾生下福元几个月,国公爷就去了北疆,当时我阻过你,你有听过妾的央求,成亲六年,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年余,妾与谁生孩子?” 梁俊勾唇苦笑,“章婕妤的二哥章固,妻子郭氏,在四年前,郭氏年满十六,带着婆子丫头不远千里寻到北疆,拿着郭家父母的家书,在北疆成亲,四年已育一双儿女,相伴身侧。” 郭氏,也是深闺女子,更出生书香名门,她能劝服父母成全她前往北疆与章固完婚,这份痴情令人动容,又给章家育下一双儿女,儿子生下后养到周岁,大着五个月的肚子回到皇城,特意让婆母、翁爹相看孙儿,生下女儿后刚满两月,又带着婆子丫头去北疆服侍丈夫。 在北疆,谁不夸郭氏情深义重,谁不说郭氏是当世奇女子。 “再有沐子轩的未婚妻梁心儿姑娘,四年前听闻他在猛虎岭失踪,日夜兼程,独身一人进入匈奴草原寻人,数次在草原迷路,其间辗转数千里之遥,终将沐子轩救离汗都。就连我当时身中奇毒,也是梁心儿姑娘给我解毒,方才保全这一双眼睛。” “又有我麾下百夫长石大牛,原是肃州人氏,曾是六年前的西北灾民,后入军中,其未婚妻向三妞,侍候其公婆离逝之后,于三年前只身一人随着商队、镖局前往北疆寻找石大牛,她大字不识,却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千里寻来,就为了替石家留后,后经我主持,在北疆拜花堂结夫妇,三年间育下两子,长子两岁,次子亦有四个月。” “阿茹,这样的故事,在北疆有很多很多,不仅有娇养的深闺女子、亦有山野的村妇,不远数千里寻到北疆,她们中有北疆将士的未婚妻,亦有北疆将士的妻子,她们不远千里寻至,就为了替夫家多育子嗣。” “还有一个唤毛福气的妇人,他与丈夫罗大器成亲三年,一直未能育下一子半女,后丈夫因北疆战事应征入伍,她便说服自己的族妹毛吉祥嫁给丈夫做平妻,带着毛吉祥从蜀省到北疆。后得沐子轩诊病,方知是她幼年染了寒疾,调理数月,两年多前她一举诞下一对男孩,年初又育一子。罗大器感其毛福气的贤惠,替毛吉祥保媒介绍给一个军中副尉,毛吉祥在几年前也替这副尉诞下一双儿女。” “阿茹,你让我很失望,我曾想,你若心里有我,必会像那些深闺妇人般寻来。你现在说,你一人在皇城,与谁生儿育女?在你心里,你更看重的是你自己,看重的是如何谋到梁家的家业权势。” 马茹没想北疆会有那么多的奇女子。 她们怎就有这么大的胆儿,敢自己寻到北疆。 章固之妻郭氏的故事,皇城贵妇圈里流传过一阵,她只是笑郭氏胆大妄为,就不怕路上出了差池,没曾想到,这竟是梁俊最敬重与羡慕他人处。 “阿茹,如果将你降为平妻,你觉得委屈,我同意和离。我梁俊的嫡妻,必须得是一个贤惠大度,更能以梁氏一族的大局放在首位的宗妇,而你做不好宗妇,也不配为郑国公嫡母。”梁俊轻舒了一口气,“德圣皇后说得对,如果你一直奢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该嫁到梁家来,你应当明白,梁氏一脉,到了我这里,只可数几个族人,我没有兄弟,也没有长辈,家族的责任要我多育子嗣。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做不好嫡妻,阿茹,是和离,还是自请为平妻,你自己做主罢?” 几年后重逢,夫妻见面,这就是他的话。 她从来没想过去北疆探望他。 她只想守着马莘,守着福元,在情感上,马莘比福元更重要,那是她过去近二十年最看重的亲情,她怕自己离开,梁家的下人欺负马莘。 马莘揖手道:“姐夫,你就原谅姐姐,你要娶平妻也好,是纳妾也好,姐姐……” 马茹苍白着脸颊,“郑国公,在你心里,我马茹就没有一点优点?” 梁俊轻叹一声,“你我有很多相同之处,我将娥眉视为唯一的亲人,而你将马莘视为唯一的亲人,我曾想,我若善待马莘,你当善待娥眉,你是一个好姐姐,你对马莘的姐弟之情,实是你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这是你的优点!” 马莘自知,马茹当年同意嫁给梁俊,也是因为他,因为梁俊的权势地位足够她护住马莘。 “可是马茹,你做好一个长嫂了?娥眉产下同甫,你可用心地预备了满月喜礼?没有,你甚至因为记恨娥眉代我接掌梁氏家业,处处与她斗。 马茹,你忘了过门之时的《梁氏祖训》,梁家的家业,非梁家人而不可接掌,你虽是梁家妇,但并不姓梁,你想拢住梁家家业,是想借着自己势大,将我掌控在你的掌心,想让我听你安排。 你为了夺权夺势,却忘了你身为长嫂、身为妻子、身为母亲的责任。身为长嫂,你没能在丈夫出征在外,尽心替妹妹预备嫁妆、预备外甥的满月喜礼;身为妻子,你没能替丈夫打理好府邸,还与小姑子争夺打理权让在外的丈夫分心,更没能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放在心上,若你心中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婆家,就该设法前往北疆探望;身为母亲,你没教福元,刚才我进门之时,先抱了同甫,他就冲同甫瞪眼睛…… 马茹,三年前,我写信要你好生反思,这也是之后三年书信渐少的缘故,可你在家书里除了报怨,除了指责娥眉种种不是,你可真懂得《妇德》。你让我很失望,我从未伤过你的弟弟,可你却屡屡在人前诋毁娥眉不是,这让我无法容忍。和离还是自降为平妻,你自己选择!” 第341章 番外-梁俊4 (续上章)“和离还是自降为平妻,你自己选择!” 七出,马茹犯了“生妒、口舌、失德”三样,只要其间一样,就足可以给梁俊休妻的藉口。 梁俊放下同甫,抱起地上的福元:“福元,你是我的长子,不可嫉恨表弟,要有谦让,有没有学过孔融让梨的故事?” 马莘如雷轰顶。他们姐弟,最大的依仗是梁俊,马家虽有人,可马家早已经不与他们来往,现在马府当家人可是大姨娘与马老太太。而马大将军在西北镇守边关,已数年不见回京,虽偶尔书信往来,情感却早就淡了。 马茹面容煞白,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种是眼下的,她甚至想吹枕边风,让梁俊站在自己这边,逼得梁娥眉低头认错。 她,到底太高估自己在梁俊心里的地位。 梁俊抱着福元,带着梁娥眉母子走远了,他突地停下了脚步,马茹面露惊鼓,梁俊淡淡地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些东西,但不曾给你们的,你们一文钱也不能拿走。为了让你安心,你当年进门,我就给你五万两银子给马莘置家业,马茹,我待你是宽厚,却不是好欺负。 我说和离,是为了替你保留颜面,好让你将来另觅良人。五万两银子的家业我可以依旧给马莘,你的嫁妆,我也能一文不要,但是多出的部分、聘礼、首饰,必须一文不少地退回梁家。福元是我的儿子,你别想带走他。你自己想好罢!三日之后,告诉我答案。” 梁娥眉没有讥讽,只有一种自不量力的感觉,冷声对管事道:“从即刻起,马夫人禁足寝院。”她顿了片刻,“别想转移梁家的财产,你有多少东西,本妃早就查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不想得罪云王府与郑国公府,最好是亏了自己也不要损了梁家。嫁到梁家六年,白赚五万两银子的家业,五万两银子,多少个美人买不回来?” 梁俊轻斥一声:“娥眉,越说越不像话,她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有些敬重,是必须要给的,这是脸面。 “人与人的敬重是相互的,她可敬重过我?这几年在背后手段不断,别以为本妃不知道她联合她乔家两位舅舅挤兑梁家生意,她真拿自己当梁家妇?她是把梁家的一切当成她的囊中之物,恐怕嫁进来之前就谋划着想夺梁家产业。” 马茹辛酸地苦笑。 梁俊好陌生。 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梁俊更未多瞧马茹一眼,抱着福元进了摆好家宴的寝院。 马茹被管家婆子带回了院子,院门外守着梁家的下人。 这才几年时间,梁家的下人全都起来了。 梁娥眉说,她不敬重梁娥眉;事实是,梁娥眉也从未真正敬重她。 姑嫂矛盾,自古有之,因为上头没有长辈,梁娥眉自视为梁家人想压她一头,而她想着自己是长嫂,也想压梁娥眉一头。 只是,她们谁也压不了谁,谁也不服谁。 梁娥眉是云王妃,又给云王生了两个儿子,云王妃的位分,她是牢牢地坐稳了,当年云王为了求娶,花了多少心思,整个皇城谁人不知梁娥眉与云王伉俪情深。 梁娥眉要与云王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允许自己的兄长也如此,这又是何道理? 梁俊回京,先是应付各家的宴请,早出晚归,他告诉儿子:“为父像你这么大时,梁家遭遇奸\人陷害,我看着你姑母出生,抱着你姑母从大兴府到咸城,再从咸城一路逃到皇城求助姑母……我的姑母,你知道是谁么?” 福元想了一阵,答道:“是洛府的姑祖母?” “真乖,可惜她不到双十年华就仙逝了。但是洛姑父对我们梁家恩重如山,没有他,就没有梁家的现在。父亲看重亲情,你母亲也看重亲情,可你母亲与你姑母怎就闹得这样了? 你姑母是为了守住梁家的祖业,对她来说,这很重要。 而你母亲为了你想夺下祖业,只是梁氏祖训,梁家祖业是不许妇人插手,祖业必须握在梁家家主与梁家人手里。” “可是爹爹,母亲不是梁家人吗?她为什么不能打理祖业?” “因为她不姓梁。梁家祖上,曾有嫁入梁家的妇人,背着梁家人将祖业悄悄转移给自己的娘家父兄之事,从那以前,就立下这条规矩。梁家祖业必须握在梁家家主与梁姓人手里。 《梁氏祖训》是历代梁家人总结出的经验,不可违背,若有违之,将视为大不孝、大不敬,便是父亲我也必须遵从。你母亲违背了祖训,就要接受处罚。” 这天夜里,梁俊与儿子福元说了许多话。 因他次日要赴宴,让福元跟着梁娥眉去了云王府。 转眼就近了中秋佳节。 八月十五一早,梁俊进了马茹的寝院,过来的时候,马茹正与马莘在用晨食。 马茹起身问道:“国公爷用过饭?” 梁俊淡淡地道:“你考虑如何了?” 马茹骄傲的挺着胸膛:“妾身两样都不选!妾身不会同意国公爷娶妻纳妾。” 她要赌,赌梁俊对她有情。 新婚之时,他一甩手拿出五万两银子,他是因为看重她,才会看重她的弟弟。 如果他有情,就不会休弃她。 梁俊对着外头大喊一声:“来人,把房丞相、姜大人请到前府议事厅。” 马莘一阵惊慌,“姐夫!” 梁俊云淡风轻地道:“阿莘,我与你姐的缘份尽了。我梁俊不是为难他人之人,当年新婚之时,我便说过五年内不会纳妾,而今已有六年,该给的敬重,我给了。” 马茹身子微颤,“梁俊,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儿,你这是要休我?” “马茹,我说过,家族的责任远重于儿女私情,你若想凭一点夫妻情分就想拿捏住我,你太小看我梁俊。 你是妻时,我可以给你一份敬重,但若你过分时,我梁俊不会拖泥带水,今日就把事情了结。既然要分道扬彪,我祝你寻到一个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 你早有此想,就不该嫁入子孙凋零的郑国公梁家。而你一早说出你的想法,我也绝不会娶你。既然错已铸成,彼此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何不各走各道。” 第341章 番外-梁俊5 (续上章)既然错已铸成,彼此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何不各走各道。” 梁俊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揖手道:“马莘,你是马氏的弟弟,也一道去听听。房丞相、姜大人都是以公正出名的长辈,有他们做见证,想来会显得更为公允。” 马茹此刻怕了,她只当梁俊是吓唬、试探她,原来并不是如此,梁俊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梁俊对着外头大喝一声:“梁管家的,唤两个婆子请马氏去议事厅。” 马莘连连揖手,“姐夫,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绝?”梁俊摇了摇头,“马莘,你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不知道家族责任与身上使命的重要。卢淮安与我同龄,我比他成亲还早,我有几个子嗣,他又有多少子嗣?便是嫡出子女亦有十几个,不羡慕,这是骗人的。你也是男人,你换作是我,真心替我想想,就当明白我的心寒、失望。 我给了她选择的权力,既然她两样不选,我替她选。今日是定要把这事办妥,今晚的中秋宫宴,我是要入宫参加的。皇上御赐的美人也会在今晚回到府中,我得给她们交代,也要给你姐姐一个交代,这事一日不处理,我便如鲠在喉。” 梁娥眉从外头翩然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婆子,“马氏,你是舍不下梁家的荣华富贵了?还是觉得,如果失去梁夫人这个身份,你就不会再被人追捧?像你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原没有错,但你错在针对错了人,也错在判错了事。” 马茹愤然盯着梁娥眉,如果不是她的挑驳,梁俊怎会做出如此决定。 家族责任重过儿女私情? 在他的心里,她远没有他的家族重要,远没有他振兴家族的决心重要。 卢淮安以前就与他灌输,当多妻,如此才能多子多孙,他到底是动摇了。 梁娥眉一挥手,两个婆子左右夹着马茹,强行将她“请”到了议事厅。 厅上,房丞相与姜权已经恭候多时。 梁俊揖手说明了原由。 房丞相轻叹一声。 姜权快人快语地道:“洛康离开皇城时,托本官看顾梁家一二,既然你请到本官,本官便得过问一二。马氏,你不允梁俊纳妾,这就是你不对,梁俊一人担负着振兴家族的责任,他娶你六年,你只育下一个男丁,这是万万不行的。” 梁俊又问马茹:“你是和离还是自请降位平妻?” 马茹冷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给不了,就……和离。” 马莘惊呼一声“姐姐”。 马茹抬手,“大不了,他过他的三妻四妾日子,我挑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他欢喜过,就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欢好,还改嫁他人。 然而,马茹又想错了。 梁俊在边城,瞧多了太多寡\妇改嫁的事,在他看来,既然是和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是真的希望马茹可以幸福。 房丞相问:“梁俊,你的意思呢?” “和离!今日就和离。和离之后,她另嫁,我另娶,不违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也不违我三妻四妾的日子。”梁俊揖手,走到墨案前,提起笔刷刷写了一纸和离书,递给马茹。 马茹心如刀割。 接过纸,瞧也没瞧一眼,“吱——”的一声就撕成了两半。 梁娥眉大怒:“马茹,你太过分了!” 马茹高扬着下颌,笑得冰冷,“梁俊,你是不是在北疆有人了,所以才会一回来就要与我和离?” 梁俊冷声道:“有是没有,我不需解释,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我会证明,新的嫡妻是早前不曾相识的,入府的妻妾,也是皇上所赐,这些就足够了。 马茹,你撕得了一张,若再撕一片纸,我不在乎变成《休书》,如果你再想撕,我只需将《休书》送往官媒署,你撕得了手里的,却毁不了官媒署的。” 他到底有没有欢喜过她? 马茹迷糊了。 马莘揖手:“姐夫,姐姐是魔障,你饶过她这回。” 梁娥眉不说话。 她不想落井下石,梁俊主意已定,且很果决,怕是不会再更改。 马茹也是人性子倔强的,也不愿退让。 这样的两个人撞到一起,谁也不愿遂了谁的意。 新的《和离书》很快写好了,梁俊没再给马茹看,而是给了房丞相,房丞相朗声念了一遍:“兹有丈夫梁俊、妻子马茹,因夫妻婚后六年,两看相厌不如意,马茹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然梁俊家族责任使然必须娶平妻纳妾,经二人商议,自愿和离,断绝夫妻情分。从即日起,男婚女嫁互不相干。马茹嫁妆原数退还,其子福元为梁俊长子,当与马茹断绝母子情分,昔日聘礼如数归于梁家,梁家另赠马茹之弟马莘价值五万两银子的产业。” 虽没说马茹不是,一句“马茹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便隐诲地道出马茹善妒的事实。 梁俊很快再照着写了两份,都是他亲笔所书。 房丞相、姜权二人监督男女双方画押,而两个中人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份《和离书》就算生效了,而照着约定,马茹要在今日就搬离郑国公府。 梁娥眉拿出一个《嫁妆簿子》,“这是定西大将军马家送来的簿子,上面有马茹当年的嫁妆,就照着上面清点嫁妆,马茹的东西,我们梁家一文钱的便宜不占。哥哥给马莘的五万两银子产业,也可让他们带走。来人,照着嫁妆簿子清点东西,请官媒署、牙行的人作见证。” 梁家兄妹一早就预备好了,换句话说,是梁娥眉一早备好了,连马家的《嫁妆簿子》都拿到了手里。 马茹这些年兢兢业业,用心用力地打理自己的嫁妆与马莘的产业,铺子生了铺子,田庄生了田庄,就连马莘的五万两银子也变成了八万两银子的产业,算来算去,梁家背了个好名声,其实一点亏也没吃。 和离也好,休弃也罢,自来吃亏的还是女人。 马茹愤然瞪视着梁娥眉。 梁娥眉可不会管她的生气,唤了陪嫁婆子,带人去清点东西,“马氏,是你的可以带走,不是你的,本妃奉劝一句,可不要贪了梁家的东西,若是事后查出来,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明白?” 第341章 番外-梁俊6(三更) (续上章)“本妃奉劝一句,可不要贪了梁家的东西,若是事后查出来,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明白?” 马莘轻声道:“姐姐,你就自请为平妻吧?姐姐……” 如果马家站在他们这边,马茹何至落到如此地步,又或是她服个软,同意梁俊娶平妻纳妾,就不会这样。 马茹看到了梁娥眉与梁俊的决心,只是,她还是想问一句:“梁俊,你到底欢喜过我没有?你欢喜过吗?” “欢喜过如何?不欢喜又如何?” 这些重要吗? 因为他欢喜,就要他退让。 如果不欢喜,她就退让。 不重要了! 梁俊想到更多的是责任,还有那个早已逝去的女子,他双目失明,她出现在草原,如果不是他,他的双眼就盲了,眼睛盲了不要紧,紧要的是心不能盲。 她去之后,他瞧见了自己的心。 他这一生,真正欢喜过、痴爱过的是洛俪。 除了她,再没有旁人。 他给不了马茹想要的爱情,那就放她去爱她想爱的男人。 而他为了家族的责任,不该多衍子嗣。 马茹眼泪直流,痛苦问道:“你到底欢喜过没有?” 梁俊冷冷地答道:“没有!你可曾满意了?” “我不信,你如果没欢喜过我,为什么要待马莘这么好,洛皇后给的药酒,一斤就价值难求。” 梁娥眉微微勾唇笑道:“所以,你应该感谢梁家,如果不是梁家,你弟弟至今还是个病秧子,你瞧他现在多健康。” 她嫁给梁俊,最受益的是马莘。如若不是那些名贵药酒,马莘不会恢复健康。 马茹笑,笑着淌眼泪。 梁俊就似在看一个陌生人,透过马茹,他看到的是洛俪。 洛俪明明不爱皇帝,却不得不嫁他为后。 他明明不喜马茹,却又娶她为妻。 他无悔,也无怨,他娶马茹,给足了对方应有的尊重,就如他所说,如果一早知晓马茹所求,他不会娶她。 而马茹呢,当年嫁给梁俊,是为了带着弟弟逃离马府那个明争暗斗的是非窝,她逃出来唯一的法子就是嫁人。 他们嫁出来了! 只是结局并不美好。 梁俊告诉她五年之约,她却奢望是十年。 转眼之间,竟已过六年,五年与十年又如何,她还不是早晚都要面对他娶纳别人。 梁娥眉不愧是云王妃,行事雷厉风行,清晨和离,午后就清点好所有的嫁妆,甚至连马茹手握多少产业都清算得一清二楚。 梁娥眉对照着嫁妆簿子,将马茹的嫁妆铺子、田庄取出来,之后又另选了皇城的两处宅院,一处三进的,一处四进的,早前马茹的嫁妆的可没有这两处宅院,之后又挑了田庄、店铺,凑了个五万两银子的产业。 “马茹,三进的留给你,你所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来你往后是要嫁小户人家的男子为妻,三进的够住了。再有四进的就留给马莘做府邸。今儿牙行的人在,请他们评估一下这些产业的价值!” 梁娥眉请牙行的牙师点评。 “足有五万二千两银子!” 梁娥眉令人抄录后,又由牙行、官媒署的人画押以示公允。 未时二刻,一切手续办好,马茹带着自己的陪房陪嫁、带着嫁妆搬离郑国公府。 马茹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到了这步田地。 马莘如霜打的茄子,又不愿责怪太多。 除了三处院子的房契给了马茹。 梁俊承诺的五万两银子产业都给了马莘,他揣在怀里,顿觉太过沉重,他的家业可比马茹的嫁妆还要丰厚。 马氏姐弟住进了城南那处三进院子里,在白云庵巷子里,还算清幽安静,马茹住进去后,镇日直愣愣的,她是后悔了,真的懊悔了。 八月十六日,马茹的丫头告诉她。 “大姑娘,郑国公昨晚领了两个美人回府,听说这二位美人都是书香名门的女子,一个是蜀省成都府周氏嫡女,族中在上届出过一个榜眼、两个进士,她的伯父还是峨眉书院的副山长,父亲在黔省任巡抚。另一个是晋陵苏氏的女子,苏氏可出了不少官员,父亲是青州知州,兄长是知县。 郑国公说美人不在多而在于够贤惠,还说他已经与马氏和离,现求娶的二位美人皆为平妻,会明媒正娶入府。” 又过得几日,马茹便听人说,梁俊的嫡妻人选定了,乃是鲁省名门孔子后人嫡系大房的嫡三女,嫡系大房统共有四个嫡女,个个都是照着宗妇教养,自来最受名门各家的喜爱,而这位嫡三女孔婷去年八月及笄,早前许配过一户人家,那男子在两年前病逝。 梁娥眉早在去年时就物色好的,中间的保媒人是洛家姑太太洛庆。 梁俊此次回皇城,想降马茹为平妻,就是因为梁娥眉早前就私下与洛庆说好了,只等梁俊这边一处理好,就迎娶孔婷过门。 梁俊与周、苏两家送了信,让两家先接姑娘回家将养,相约明年八月后再择日完婚。 他要娶孔氏为嫡妻,为敬嫡妻,总得一年后再娶周、苏二女过门。 因皇帝先赏了周、苏二女的诰命宜人,有诰命封赏的平妻,这与嫡妻也什么差别,所出的儿女也是嫡出,周、苏两家亦乐意,没几日两家人就使人入京接人,梁俊又遣了得力的婆子去两家下定,两件婚事就算定下了。 九月初,孔婷由其兄弟护送入京待嫁。 九月二十二,孔婷披上嫁衣嫁给郑国公梁俊为嫡妻。 这一日,马茹坐在屋里,哭湿了帕子。 马莘道:“姐姐,要不你回去与郑国公说一声,就说你愿意自降为平妻……” “阿莘,我做不到与人共侍一夫,别再劝了,我……我想去舅舅家住一段日子。” 梁俊娶新人的这日,马茹坐上了去应天府的马车。 从此后,一对夫妻南辕北辙。 孔婷入府,梁俊送了她一本《梁氏祖训》,她笑着收下,谢过梁俊。 福元回梁府拜见了孔婷。 在云王府时,梁娥眉就与他提过。 半月后,梁俊做主,将福元送往江南洛家,托洛康给他启蒙,往后他就要生活在洛家。 临离开时,梁俊看着还不足六岁的福元,意味深长地道:“福元,你是为父的长子,你莫怪为父心狠,想为父年幼之时,梁家父叔已亡,兄弟惨死,为父也支撑到了现在。郑国公的爵位,贤者居之,你若太过平庸,为父是不会立你为世子的。 第341章 番外-梁俊7 郑国公的爵位,贤者居之,你若太过平庸,为父是不会立你为世子的。 我替你预备心思细腻的服侍书僮两名,一个十二岁,早已会读书识字,还会洗衣缝补,更会掌管钱财;另一个八岁,也是聪明伶俐的。到了洛府,要听洛叔公的话,安安心心在洛府读书识字,不可偷懒。 若你优秀,爵位便是你的;若你平庸,为父自会给你一份衣食无忧的家业。但前程是要靠你打拼的……” 马茹还没从应天府归来,福元就被梁俊送去江南洛家。 卢淮安听说梁俊将长子送到洛家去,很是羡慕了一阵,“你说我怎么就没一个可靠的姑父,洛家的底蕴与实力在那儿,洛家养出来的子弟,文武兼备,且洛家现在这辈里头,可有不少公子,据我猜测,而今选的先生、武功师傅都是最好的。” 不说旁的,光洛征就有四个儿子,洛径有三个儿子,洛徘、洛徊兄弟也都有儿子了,待洛律再成亲,这孩子会更多。 洛康辞了官职后,在家教导侄孙们读书识字,洛径是早前还请人教导,后来一看是当年的状元郎洛康教洛征的儿子,索性也把洛逊交给洛康教授。 洛律以前怕洛瑞,而今最怕洛康,洛康学了洛瑞的样儿,也不打不骂,做错了事,不是罚背书,就是罚抄书。 天隆十九年三月,孔婷传出孕讯,建议梁俊迎娶周、苏二女回府。 梁俊遣人送去文书,商定进门佳期。 天隆十九年八月初二,周、苏二女同日嫁入郑国公府,人称周宜人、苏宜人,而孔婷则唤作“夫人”。 天隆十九腊月十四,孔婷诞下一个五斤重的男婴,取名“福临”。 同年,周宜人、苏宜人双双有孕。 孔婷一生育有三子两女,除幼女早夭,养成人的有三子一女,育:嫡次子福临、嫡四子福将、嫡六子福星,嫡幼女福媛。 周宜人育有四子,早夭一子,育嫡三子福喜、嫡五子福乐、嫡七子福安。 苏宜人育有一子三女,早夭一女。育嫡长女福姬、嫡次女福婧,嫡八子福康。 若干年后,梁俊做主,送周宜人及其五子福乐、七子福安回大兴府继承大兴府祖业,福乐过继梁二老爷为孙、福安过继梁三老爷为孙。 孔婷所育的福星过继梁四老爷为孙。 福元因其智慧才华远不及孔婷所育的福临,过继梁四老爷为孙,福元在梁俊诸多儿子中既没有福临的圆滑沉稳,也没有福喜的八面玲珑。资质平庸,考到举人再无寸进,后由梁俊帮衬在咸城谋到小吏官职,娶咸城周氏族女、即梁娥眉亲娘娘家的姑娘为妻,自此扎根咸城另建一支,奉梁四老爷为祖先。 福元一生,虽没有大富大贵,却自有安宁平静,因马茹一生的渴望,也影响了福元一生,他一生只周氏一妻,二人育有三子一女,生活美满幸福。此支梁氏留有祖训,族中男子不纳妾,妻子不孕者可休弃。 苏宜人后在其子福康得中进士谋到官职后,随儿子媳妇去闽省福州任上,福康扎根闽省,在福州另建一支。 梁俊一生,育有八子三女,福临继承爵位成为郑国公世子,而孔婷所出的福将继承梁俊军中武职效力北疆。若干年后,福将官拜大将军。 马茹在天隆十九年冬,远嫁青州一无子无女的邓姓秀才为继室,相传邓秀才因为家境贫寒,结发不堪受苦,跟一富家公子私奔而去。马茹与邓秀才婚后育有二子一女。直至多年后,她方得晓邓秀才在外养了两房外室,而遭遇一次和离的她,再不能和离,彼时,她已年近四十。 马茹与邓秀才所出的三个儿女还算争气,女儿在其长兄高中之后,嫁入官宦人家为妇,次子从商。 若干年后,马茹邓秀才夫妇的长子邓禄在咸城与福元相认,说到邓秀才私养外室,福元只得感叹一声“男人有钱就变坏”。如果邓秀才不是因马茹带去了财富,早前的原配都留不住人,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他。 马茹一生手握钱财,邓秀才做错了事,只得求着、巴着她,只是这般强势的马茹,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畏惧两分,而儿媳更是面敬心怨。 福元问道:“禄弟可知马家舅舅后来如何了?自娘与我父亲和离之后,在父亲迎娶嫡母,娘就离开了皇城,后来我再没见马家舅舅。” 他是十四岁时重回皇城,那时候他是回皇城考秀才功名,然回到皇城后,再没回江南洛家继续读书。洛康与梁俊写了一封信,说福元沉稳有余,灵慧不足,在读书上只属中层天赋。 福元是想回江南继续读书,毕竟能拜洛家门下是件极荣耀的事。只是之后前往江南读书的却是他的二弟福临代替了,而福临确实在读书上头比他有天赋,颇得洛康看重。 邓禄沉默了一阵,“娘与郑国公和离之后,舅舅早前与皇城贵女订的婚约也被解除了,那贵女自是愿意的,只她家中长辈反对。” 人家结亲,原就是想郑国公、云王妃的势,马莘失去了那样一个好姐夫,人家自然是看不上,说什么也不同意。 马莘深受打击,变卖了皇城的家业,在应天府另置了一份家业,也将家置在了应天府,就连他的妻子,也是乔家大舅母做的保媒人,说的是乔大太太娘家的侄女。 乔氏与马莘完婚之后,马莘以应天府学子之名赴京应考,名次并不算优秀,得中同进士,只是得了候补县丞一职,这一候补便是多年。他原可以入京找梁俊帮忙,可他实在开不了口,直至定西大将军因年迈告老还乡,带着他与五姨娘所出的儿女回京,听闻马茹马莘姐弟的事,走了门道,这才给马莘谋了一个知县的实缺。 马莘带着妻儿赴任鲁省某州。 邓禄知晓这些事,是因为马茹后来若干年,一直与马莘保持着联系,姐弟二人的感情很好,马莘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他连累马茹,马茹当年定会去北疆寻找梁俊。 毕竟梁家上无长辈需要她尽孝,而梁娥眉后来也是嫁给云王为妃,根本不需要她帮扶。若非马茹放不下其弟马莘,只怕早就去了北疆探望梁俊。 第341章 番外-梁俊8 若非马茹放不下其弟马莘,只怕早就去了北疆探望梁俊。 马莘年满三十时,膝下只育有一儿一女。 马茹听说时,写信让马莘纳妾。也是这时,她方才体会到当年梁娥眉的心境,也才觉得自己当年坚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何等可笑。 在这世道,除非她的丈夫是山野村夫,像梁俊这样的权贵之后,子嗣凋零,身上担负着兴旺家族的使命,儿女自是越多越好。 但凡是真的疼爱梁俊、在乎梁俊的亲友,都会希望他多些子女。 也只这时,马茹才发现当年的自己固执得如何的可笑。 然而,她依旧坚持:不愿与人分享丈夫。 寻不到如此许诺她的人,她不会轻易再嫁。 福元问道:“舅舅现在人呢?” “在鲁省做知州。”邓禄答完,“天隆二十三年,马家老太太病逝,胡大姨娘失了依仗,外祖父做主给马家分了家。外祖父抬了五姨娘做平妻,让胡大姨娘与他所出的大爷一道生活。五姨娘所出的两个儿子,大的在定西军任职,幼子留在跟前敬孝。” “外祖父没再管过娘和舅舅?” 邓禄道:“我娘每每说到这事就很生气,说五姨娘就是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主。现在的定西军中,有好几位名门公子,听说眼下十九皇子也在军中磨砺。” 定西将军原想让自己的儿子掌定西军,计划到底是落败。 天隆帝无论是胆识还是谋略,更像当年的窦太后,行事雷厉风行。这些年收拢皇权,各省都督一职,也是短则三年一换,最长六年一换,干得好,调往其他地方,干不好,就有可能被降职,哪位封疆大吏办差不是小心意义的。 他又有几位倚重臣子,时不时派出一位代天巡视的钦差四下行走,这只是明处,暗里有龙卫营,更有东西锦衣卫,这三卫的人暗里较着劲,争功夺宠,就想立功,但凡哪位大臣不安分,皇帝立马就能知道。 定西将军那点子承父业的心思,压根不够看,天隆帝宁可把大权给他儿子,也不会让大权落到臣子手里。就说镇北大将军韩家,现在身担大将军一职的也是皇帝的儿子,其间又有同皇子一道长大的陪读名门公子任副职。 邓禄与福元兄弟俩闲聊了一阵。邓禄问道:“娘这一生,最想知道的是郑国公到底有没有真心欢喜过他?” 梁俊在后来娶了孔氏、苏氏、周氏之后,他所记住的女子终究不是马茹。若非福元的存在,他也许会真的忘掉,在孔氏进门以前曾有过一个叫马茹的女人是他妻子。 男人,既是世间最长情的也是世间最薄情者。 女子重前夫,男子重后妇。在梁俊与马茹身上得到了应验。 福元意味深长的答道:“父亲一生挚爱的另有其人,既不是身边的三位妻室,更不是我们的亲娘。他娶亲娘,只为家族责任,与亲娘和离也是为家族责任,但他一生最敬重的妻室却是嫡母孔氏。” 邓禄好奇地追问:“这人是谁?郑国公既爱她,又为何不求娶?” 爱她,只因她是天隆帝一早就瞧上的,不求娶也是为了妥当平安。 福元没有说。他不是梁俊,也体会不到当年梁俊的心境,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不敢道破,即便梁俊爱得极深,也不敢表白心意,更不敢生出求娶之意。 梁家是大世族,先是责任,再是儿女情长,也正因如此,梁俊放弃了私情,担起了他的家族责任。 梁俊为了兴旺家族,放弃了心中挚爱,自然也会为了家族的责任放弃马茹“一生一世”的梦想,他对马茹更多的是责任,却没有多少夫妻情深,原本他们夫妻相守的日子就短。 福元一生对自己的父亲感情很复杂,既有埋怨,又有敬重,甚至还有几分畏惧。 孔氏与梁俊相伴一生,而苏氏、周氏年迈之时与自己的儿子作伴。 若干年后,梁俊看着故人、世交一接一个地离逝,卢淮安病故、天隆帝驾崩、钟澹仙逝……唯独他与唐大满,是年少结识的人里头活得最高寿的。古稀之年,二人还时常相对奕棋,说那些久远的人和事,说年轻时在琼林书院的趣事…… 彼时,他们的孙儿、孙女就围在左右,有时候各占一个阵营,给他们俩指挥下棋。 唐大满对自己半大的孙儿道:“围观不语真君子,不许再说了!回头老国公输了,他又要赖账!” 梁俊的孙女撅着小嘴,“唐爷爷,前儿可是我爷爷赢了,明明你的棋奕不如人,这么久了,你就赢我爷爷一回,还说我爷爷赖账。” 小孩子叽叽喳喳。 唐大满的孙儿道:“梁六,你等着,这次肯定是我爷爷赢。” “我爷爷的棋艺比你祖父的好,你们就等着请客送六福楼的点心……” 明明两个老人奕棋的,两个小孩子居然伸手下起来了。 梁俊笑微微地看着棋盘。 唐大满面有愠怒:这是他们下,还是两个孩子下? 不过,他们的这两个孙儿孙女,还真是下棋的高手。 唐大满一心琢磨着:是不是给他们订下亲事,青梅竹马的缘分,又都喜欢下棋,两家又是世交,正好凑成一对。 此刻,还在下棋的两个孩子,压根不知道两个祖父的心思。 过得片刻,只听梁六姑娘大叫一声:“祖父,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唐爷爷得请我们吃三斤不同样的六福楼三十六种全套点心……” 唐大满的孙儿大声喝问:“明明我们赢的,你们怎么又赢了?你是不是耍赖?” “哼,下不过就说,输了就是输了。”梁六姑娘微抬着下颌,得意洋洋,“梁家的棋艺就是比唐家的高。” “胡说八道!肯定是你使诈耍赖了。” 两个孩子为此吵了起来,争执几句分不出胜负,又再下一局,唐公子又输了,他的脸越发难看,怎么又输了。 唐大满此刻与梁俊坐在一边茶案前,“阿俊,为这两孩子订亲如何?” “等你孙子的棋艺下得过六丫头再说吧。” 唐大满骂了句“老东西,我孙子哪里不好,要智慧有智慧,要本事有本事,这小子可是这辈里最优秀的……” 梁俊继续重申“待他下得过我孙女,我就同意订亲。” 唐公子似乎对梁六姑娘有意,他有意的是什么时候棋艺能胜过梁六姑娘。 可梁六姑娘对唐公子并没有那意思。 两个半大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情,只是觉得棋有趣罢了。 第342章 番外-洛家事1(三更) 大赵,天隆三十八年。 洛徘、洛徊、洛律兄弟三人已成家立业,洛徊在兄弟三人里行事最是个性分明,现任秦省布政使,一方大吏,在兄弟里官位最高,甚至压过洛径。 洛徘时任礼部侍郎一职,是个说要紧又不要紧,却也算是得用的要位。 洛律在鲁省某地任知县,犯过一次错,喜欢美人,因强纳有婚约的小家碧玉纳为妾,被人弹劾告到了御前,好不容易任为知州,连降数级,再降为知县以观后效,这对洛家来说就是莫大的耻辱。 洛徘是在天隆十七年成的亲,嫡妻王氏是王丞相的嫡幼女,嫡出子女有三(一子二女),纳有三位侍妾,大姨娘是洛家下人之女,二姨娘乃是王氏的陪嫁丫头,贵妾曹姨娘原是官宦人家的庶女。育有庶出子女五人,其中两子三女。 洛徘的嫡长女在两年前已经出阁,嫁的是宁嫔所出的皇子。嫡次女已然定亲,辞学在家学习主持中。 今日,洛徘考究三个儿子的学问,他问了三个问题考嫡子,三个一个没答上,一个答错,还有一个答得结结巴巴,洛徘一怒,罚嫡子今儿背一篇文章,可大半日了,他也没背熟。 洛徘进入书房,望西厢房一望,看到桌案上睡熟的儿子,火气噔噔上涌,抬腿猛踹房门,厉喝道:“臭小子!今儿背不熟那篇文章,就不许睡觉?你能不能争气一点?你看看你四叔家的阿赶,人家与你同龄,前年就考中秀才了,我洛氏一门,乃书香名门。天赋不如人,就要勤奋,勤能补拙,你瞧瞧你,让你背个书,不就是一篇文章,你读了多久了……” 那少年听到怒骂声,身子一瑟缩,吓得颤了一颤。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揖手道:“爹,四弟实在太困了,你就让他睡一会儿,明儿一早,肯定能背熟的。” 洛徘一扭头,对着帮着求情的少年怒骂:“还有你,近来不许偷玩,少到外头去凑热闹!” 少年垂下眼帘,立时与被惊醒的少年打了手势,少年立时捧着书,不紧不慢地诵了起来。 洛徘气得不轻,“为父就你们三兄弟,怎的一个个全不让我省心,想你们姑母,当年才五六岁,就知五更起床读书习字直到三更才歇下,方有后来的成就。无论是我还是你四叔、五叔,哪个不是勤奋读书,我们高中,那都是靠勤奋努力。” 洛徘负手立在窗后,读书的少年一面读书,一面模仿着洛徘的动作,洛徘的眼睛突地看到一侧的影子,见嫡子正在模仿自己,立时快速转身,指着两个儿子道:“为父教导你们,你们却在为父背后嘲笑讥讽。洛起,今儿你也别睡觉,陪小四一起读书!” 十五六岁的少年乃是洛徘的庶长子洛起,是他三个儿子里最有读书天赋的,这会子吓了一跳,怨怪洛小四累了自己,垂着眼帘唤了声“爹”。 洛徘气冲冲甩门而去。。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洛小四道:“三哥,爹怎么半夜过来了?” “还不是曹姨娘吹的枕边风,今儿四叔又写信来了,与爹炫耀洛超、洛越、洛赶兄弟如何会读书。四叔明知道爹就爱与他比,非要拿这事刺激他,又说洛赶今春要参加秦省的乡试,他说洛赶一定能过试。” 这不是刺激人! 洛徊之妻乃是江南书香名门郑文宾的族侄女郑氏,是郑小妹的堂妹,保媒人是郑小妹。洛府之中,称为小郑氏,而大郑氏便是郑小妹。小郑氏过门后,接着给洛徊生了三个儿子,因这缘故,洛徊虽有两个美貌通房却没有侍妾,就是通房过上三五年就换两个,将通房另许人嫁掉。 洛徊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有女儿。 洛徘时常拿女儿来夸赞,说他的几个女儿如何贴心孝顺。 洛徊就夸自己的三个嫡子,个顶个会读书,还笑话洛徘女儿教得不错,三个儿子没教好,气得洛徘每次接到家书都要生一回闷气。 洛廉的孙子辈单独序齿,洛康的孙子们男子与女儿分开排序。 洛超居长、洛越居二,洛起行三,这个被罚背文章的洛趠行四,洛赶行五,又有洛徘贵妾曹姨娘所出的庶子洛趣行六。 洛起的亲娘乃是洛家丫头抬的姨娘林氏所出,林氏话不多,是个本分规矩的人,育了一儿一女,因着洛起会读书,林姨娘颇得洛徘看重。 洛徘每次接到洛徊的信,早前说不看,看了一肚子气,最多存上五六日日,还是会拆开看,看了之后,把大小三个儿子拧过来考究学问,若是答得话,心情大好,还会让厨房给三个儿子加餐。如果答不好,就要罚他们背书、抄书。 * 顺天府,洛府。 洛府已经扩建了三倍,曾经给萧修住的院子扩建成了嘉德候府。 以前的洛府归了洛廉父子所有。 德圣皇后薨后,洛家一直瞒着铁氏,可铁氏发现苏氏、吴氏两妯娌离开,就猜到了,夜里不睡觉,让铁嬷嬷去听墙角,铁嬷嬷听到惊天大秘密:德圣皇后被杨贱奴给毒害了。 铁嬷嬷哭着回到颐和堂,将听来的事告诉了铁氏。当天夜里,铁氏就因悲伤过度昏倒了,待次日醒来后,人的精神不如过往,在家里将洛廉、洛康兄弟唤来,指着他们哭骂了一场。 待洛瑞带着孙儿、儿媳回来时,铁氏还在病中,铁氏怨怪洛瑞:“若不是你写的那封信,我乖顺的孙女怎么会嫁给皇帝,她不入宫,就不会被人害了……” 铁氏一辈子快人快语,要她禁语这也是不成的,将洛瑞哭骂了一场。洛瑞将洛俪的信给她瞧了,铁氏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洛府上下再不敢在铁氏面前提洛三娘的事,这是铁氏的禁忌,怕铁氏一想到洛三娘一个控抑不住又要哭闹伤心。 天隆二十年初秋,两房太太在一处商议如何给铁大办一场寿宴。 铁氏坐在家宴桌案上,笑着笑着,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微笑着去了。 铁嬷嬷跟随铁氏一生,突受打击,病卧床榻,这一病不见好,不到一月也跟着去了。 第342章 番外-洛家事2 铁嬷嬷跟随铁氏一生,突受打击,病卧床榻,这一病不见好,不到一月也跟着去了。 铁氏去后,洛瑞显得更加孤单。 洛廉、洛康让孩子们得空多陪陪洛瑞。 洛瑞总爱将洛俪生前的字画拿出来品鉴,尤其是她临终前的两幅,最得洛瑞喜爱。天隆二十二年春,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家里的服侍小厮去唤洛瑞起床,才发现他已在榻上过世了。 洛瑞仙逝,他的学生从四方赶来吊唁,直至七七,整个顺天府挂起白幡。而《芙蓉岛记》与《北疆图》成为陪葬品,随洛瑞葬于地下。洛家有自己的祖坟,身为一代鸿儒的洛瑞葬入祖坟中最好的风水宝地内,周围都是洛家的先祖,整个洛氏一族,所有晚辈子孙纷纷戴孝,也以祭奠。 洛瑞仙逝后不久,洛廉辞去琼林书院山长一职。 天隆帝恩允,由其子洛征接任琼林书院山长。 洛径彼时已任苏省巡府一职,在江南的政绩与官声还不错。 洛康是在爱女洛三娘殡天后请辞江南大都督一职。得闲时,在家教教儿子们学问,偶尔到书院给学子讲讲课,又被洛廉聘为书院的先生,因他是洛瑞之子,曾任吏部尚书、江南大都督,年轻时更是状元郎,颇受书院的学子追捧与喜爱。 洛府与嘉德候府分开,中间有道小门,偶尔洛律、洛逊等会穿过小门在一处玩闹,或读书,或习武,或打一场不伤感情的小架,拌一回嘴。 洛廉的孙儿们,从走丝旁取名:如洛逊、洛逍、洛遥等,而洛康的孙儿则选了走字旁取名:如洛超、洛越、洛起、洛趣等。 颐和堂内,洛俪带回的奇花异草大半早已枯萎,即便洛廉令苏氏小心养护,还是防不住他们的枯萎而去。虽还有活着的花木,如冰雪花等亦有数年不曾开过。还有大半早已失去了灵性,如玉萝藤、翡翠菊,现在只是普通的萝藤、寻常的绿菊,菊还是菊,只是绿里透出一股淡淡的黄色,早已没了曾经的碧翠如花,蓝玉菊已不见踪迹。 对于这些奇花异草的用途,随着铁氏、洛瑞的离逝,也成了一片荒草、枯叶。 新的蔷薇、桃梅等花木替代了曾经的奇花异草。 洛廉到底不知道那些花木的用处,否则也不会在洛瑞夫妇过世之后任其自生自灭,失去了铁氏、铁嬷嬷经心照顾的花木,到底是归于尘土,最终不见其踪迹。 颐和堂现下住着洛廉夫妇。 他们住的睦元堂而今是洛征夫妇的寝院,这是洛瑞定的规矩,长房几个儿子里,谁的学问高、谁为琼林书院先生,谁就是长房家主。 洛径虽是兄长,但此任家主却是洛征。 宣德堂成为洛径夫妇的寝院,虽然洛径夫妇在任上住,可那里一直留有下人打扫。 洛征膝下有五子一女,郑小妹在三十多岁时,终于如愿以偿地诞下一个小女儿,更是捧在手心里一般,舍不得骂,舍不得打,偏三姑娘洛迪机灵古怪,比男孩子还淘,性子跳脱,又不是一个静得下心的。 气得郑小妹时常骂道:“早知是个比小子还皮的,还不如生个小子呢。你说三妹妹小时候多乖巧懂事,怎么我们生的迪儿片刻都不得闲。” 因洛径有两子两女,男孩单独排序,郑小妹与洛征所出的女儿就序了个三,人称“洛三妹”,将她与洛三娘分别开来。 此刻,洛廉正在书房赏书法。 书僮请了洛康来。 洛廉指着墙上的书法,“房丞相新得的,说是三娘的墨宝,派人给我送来。你仔细瞧瞧这书法,是不是真是三娘的?” 洛康惊道:“大哥是说父亲的墓被盗了?”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会去盗父亲母亲的墓,况且那周围都是洛家子弟,不会任人干这种事。我是问你这幅字画像不像三娘的字画。” 洛康扬着头,定定地看着上面的字,“像,与随父亲陪葬的那幅几乎难分伯仲,在其完美程度上,比那幅更好。” 洛廉微微颔首,“我瞧也像。” 洛康问道:“房丞相从哪儿得来的?” “肃州知州姚立人从一位贵女那儿得来的,说是家传之物,因需银钱救急,花了一万两银子买来的,派了他儿子到皇城走门道,将这幅字画送给了房丞相。” 洛廉问道:“姚立人,他还活着。” 此人早前是翰林院大学士,因为姚丽嫔的事受到卢淮安的打压,失掉官职后被贬为七品知县流放肃州。用了近十年才做到知州的位置上,而今想来,姚立人也老了,得是六十多岁的人。 他亦有二十多年前没见姚立人,这人有些才华,就是脾气太直硬了些。 姚丽嫔还在宫中,只是听说膝下并无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养了一逝一罪的二位嫔妃所出的皇子公主在膝下。 洛廉道:“房丞相得了这字画,就托人送给我。” 洛康轻叹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会白白送这么一幅字画来,定是有所求。” “房德妃所出的十三皇子有十七岁,若论母亲尊卑,王贤妃所生的十五皇子与他同等尊贵。慧妃膝下只生了三位公主,又收养了两位无生母的皇子;大皇子自幼体弱,只封了个郡王;玉婕妤所出的二皇子亦封了个郡王;三皇子因受其生母杨氏所累,养母姜婕妤在宫中早不得宠,也只封了个候爵……” 其他的皇子生母,位高的是嫔位,位低的还是美人,难与房、王二位所出的十三皇子、十五皇子相比,尤其是王贤妃膝下还有一个十八皇子,身居皇妃之位,育了两个皇子,当属头份了。 如果说房丞相不想让自己嫡亲外孙为储君,没人会信,就是皇帝也不信。 王丞相就更别说了,在十五皇子出生之后,就没少关注,教十五皇子的先生、师傅全挑了好的送去。王贤妃拿他当成储君人选培养。王家可谓倾尽全力地辅佐,培养这位皇子外孙。 洛康道:“房丞相是想让我们洛家站在他们那边?” 第342章 番外-洛家事3 洛康道:“房丞相是想让我们洛家站在他们那边?” “不,他是想告诉我们,叫我们别站在十五皇子那边。只要我们不站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房丞相被人视为干臣、清流,他不屑拉拢人脉,但也怕洛家站在十五皇子那边。 这些年,就连王丞相也多有示好之意,否则他不会把嫡幼女嫁给洛徘。 洛徘在皇城是与十五皇子走得近些,十五皇子更是敬称一声“姨父”。 洛家感佩当年洛俪的决定,若洛俪有子,他们是支持自己的外孙,还是支持旁人。 洛家最骄傲的女子,看透世态炎凉,早早为了守护家人,避开皇家的权斗,连这种可能都给扼杀。 她扼杀了诞育儿女的权力,也放弃倾轧宫闱的可能。 她是果决的,既有情又是最无情的人。 洛康道:“他还算清楚洛家的规矩。” 三皇子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亲娘毒害德圣皇后,而她养母姜婕妤的娘族势力单薄,在众多嫔妃里头根本不值一提。 三皇子的正妃乃是姜婕妤养父(实为叔父)的嫡长孙女,算是亲上加亲,因着儿媳是娘家侄女,婆媳感情不错。 洛廉道:“皇上最忌讳皇子们与洛家、江南官商勾结一处。” 洛康辞官之后,皇帝就动了一次江南官场,抓了十几个贪墨官员,重则杀头灭门,轻则发配苦寒地,又严令不许江南官商勾结,这种事,不在明面上就是在暗地里。 早前因为大皇子想拉拢洛家,被皇帝知晓后,其生母何婕妤就被罚了一回“赤\身侍候”,原本封为大皇子的郡王也被降成候爵。皇帝更是指着大皇子的鼻子大骂了一顿,言下之意,说他资质平庸,又体弱多病,少打储君的主意,就安安心心做个臣子。 何婕妤一大把年纪,被皇帝罚了个“赤身侍候”虽说过了几年,这事还在六宫传为笑柄。何婕妤都不敢踏寝院,生怕被些年轻的嫔妃指点笑话。 六宫嫔妃犯了错,皇帝直接宣布“赤身侍候”,侍寝还好,偏生是侍候,侍候啥?侍候他用膳,侍候他茶水,这等打脸的事,皇帝乐此不疲,光侍候还行,遇上皇帝心情不好,直接挥着鞭子把嫔妃给抽一顿,所以嫔妃们行事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皇帝的忌讳。 到目前为止,众多嫔妃里没被皇帝罚过的寥寥可数,也就妃位的三位,再有新入宫几个正得宠的年轻嫔妃还没被罚。 妃位的三位就算犯了错,不是罚禁足,就是罚月俸,这两样皆无伤大雅。 十三皇子、十五皇子是众多皇子里头封了亲王的二位,一个封平王、一个封宁王。从封亲王开始,两个皇子的母妃在斗,外祖在斗,就连二人都视对方为劲敌。 皇帝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无伤大雅,他权作不知。 只是犯到他手里,他收拾起人毫不会手软。 斗了这些年下来,房丞相、王丞相二人两看生厌,就连两家的子弟都当对方是仇人,没少私下里拆对方的台,今天你拆我的台,揭我的短;明天我就得报复回来,想办法在朝堂上找回场子。 二十年间,房、王两家成为皇城的权贵。 洛廉进了颐和堂,开启墙上的开关,进入暗室,洛俪静默地关注: 暗室里有一个书架,架上除了一个珍稀书籍,还有洛瑞的书画、洛三娘的书画,洛廉将书画放到书架,打开其间一个锦盒,里头是几只玉瓶,放在鼻翼间闻了又闻。 虽然药味淡,可洛俪还是闻出这是排毒驻颜丸,不知何故,洛廉似不舍服食,最终他还是将两丸药塞到了嘴里,又取了另一只玉瓶揣在怀里出去。 洛俪转身去了东府知闲堂,这是嘉德候府中的家主、主母所居主院。 吴氏听到脚步声,懒懒地问道:“候爷,可要用羹汤,厨房做了莲子红枣羹。” “不了,你且歇着,我去东厢房小书房里看一会儿书。” 洛康答了一句,转身进了东厢房书房。 书房里,挂着洛瑞与洛三娘的字画,他站在字画前,讷讷的凝视着,神情专注,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隐约有人叩门的声音,洛康打开书房的门,门口放着一只似曾见过的锦盒,锦盒子上用石子压着一个纸:“药露三两,灵露一斤,排毒驻颜丸三枚。注:此排毒驻颜丸一枚药效便足也!” 洛康望着虚空,不见一个人影,捧起锦盒,拿到屋里,借着光亮打开,里头又有一张纸条:“皇城岁寒馆暗室已开,内有药酒、字画若干,已被洛徘所得。” 洛康还在好奇,洛徘突然送了两坛药酒回来,又有四幅洛三娘的字画,原来是打开暗室机关。洛徘是猜出密钥了? 洛康夫妇的身边,跟前孝顺侍候的是洛律之妻傅氏。 洛律的性子既不像洛徘沉稳,也不似洛徊圆滑,却是个喜欢美女的,傅氏连生下洛律的嫡子后,自请留在婆母、翁爹跟前敬孝。 长子、次子皆由洛康亲自启蒙、教导。 傅氏对洛律很失望,觉得靠花心风流的丈夫,还不如靠两个儿子,将自己的陪嫁丫头抬了姨娘,让她跟着洛律去任上,自己则留在家中孝敬长辈。 吴氏年轻时就喜欢儿子,见傅氏连生两子,处处看傅氏顺眼,他看不顺眼的是王氏,三个儿媳里头,就属王氏生的男丁最少,只一个,还不大成器,一提起这事吴氏就摇头。 洛康啐骂道:“倾城的东西,他敢侵吞?敢蒙着老子,回头就写信,让他如数送回来。” 洛康抱着锦盒进了书房下的暗室,将东西藏好,暗室里亦有几坛药酒,还有几坛外头购来的美酒,他小心地取了几滴药露,在每坛里加了两滴,再照原样封好。 他看着排毒驻颜丸,思忖一番,取了一枚塞入嘴里,又寻了个玉瓶,倒了二两灵露出来,这才合上暗室出了书房。 洛康面露疑惑,送东西的是谁? 不会是洛三娘师门中人? 对于洛俪的师门,他们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 对他们来说,那是一个世外门派。 第342章 番外-洛家事4 岁月流转,洛廉洛康兄弟更老了。 嘉德候洛徘也老了,已是五十多岁的人,双手负后,漫步在宣德堂内,三个儿子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反而是洛徊比他轻松多了,现在更是做了江南大都督,光宗耀祖。 伯父洛廉健在,苏氏在三年前仙逝。 洛廉这几年带着孙儿在家著书立传,先写洛瑞的一生,再写了洛三娘的一生。《洛子传》这书卖得很好,红极一时,现在《洛三娘》还在修稿期间,前几日天隆帝还追问《洛三娘》这书的事,说若定稿了,一定要给他瞧瞧。原说半年前就能定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拖再拖至今也没个结果。 洛康精神奕奕,带着洛律的嫡次子云游天下,上个月来了信,说是他们祖孙很好,叫他勿要挂念。 洛徘很后悔,娶妻娶贤,当年不该瞧上王丞相的权势,瞧瞧王氏教养出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让他操心。 洛律一生爱美人又爱胡闹,可嫡妻傅氏贤惠孝顺,所出的嫡子个个争气,就这一点让洛徊羡慕不已。 嘉德候的爵位原是天隆帝赏的,到了走字辈这代算是最后一代袭爵的,可他的嫡子着实不争气。 洛徊根本对这爵位就不感兴趣。 洛律打小就是个顽皮的,在洛瑞仙逝后,越发一番连亲娘老子都管不得的模样。他这一生,跌跌撞撞,因强纳有婚约的女子为妾,硬是降了几级官职,犯过一次错,再爬上高位就难了。 洛康听说后,只是摇头轻叹。 洛徘收到了妹妹洛仪的家书,洛仪所嫁的夫婿乃是寒门学子,因她嫁妆丰厚,在婆家的日子还过得不错。婆母翁爹仙逝后,她就是当家主母,就洛仪待字闺中时爱炫耀的性子,嫁人之后居然是个贤惠女子,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老实憨厚些,这次子却是个能读书的,女儿嫁给洛家庄一个聪慧后生为妇。 洛仪这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因年幼无知累得姐姐嫁入深宫,后又丧命其中。 但后来她的性子是真的改了。 她也算是得以善终,丈夫来自寒门,一生都未纳一个侍妾,这亦是当年洛康对他的要求。洛康期盼长女未得到的幸福,次女洛仪能够得到。 若干年后,洛徘在皇城另建一支洛氏。 洛律在任上豫省又建一支洛氏。 据史载,洛廉活了一百二十多岁,洛康与吴氏皆活了一百一十多岁,成为当世有名的“洛氏百岁翁”。洛廉还被后来的贞观帝请入宫中,请教这长寿之方,贞观是雍康帝的儿子,就是那时,洛廉入宫时也是精神奕奕,一身文人儒雅之气,因他文才上的杰出学识,被世人称为“洛大先生”。 洛门六儒,也在雍康时流传后世:洛子、洛三娘、洛廉、洛康、洛征、洛徊,一门出了六位鸿儒大师。后来若干年,洛氏一直是大赵第一书香名门,引得无数名门以迎娶洛氏嫡女为佳,以嫁入洛氏为荣。 洛家子弟,入仕高中进士者比皆是,更是在大赵贞观年间达到顶峰,而这时,入宫拜见贞观帝回家的洛廉却下令族中数位最有学识的子弟辞官回家做学问,这也使得洛家在“六儒”之后又出现了“洛门八怪”,有怪脾气的洛徊之孙洛谅、有嗜酒如命的洛征之孙洛言……几乎所有的成名子弟都有一个怪癖,而八人还喜欢凑到一块做些出格之事。 洛廉仙逝之后,洛家的新家主由洛言嫡长子洛澈接任,他是由洛廉培养长大的。那时,洛征已然仙逝几十年,而洛廉更被贞观帝追封为“百岁候”,洛澈被赐封“桃李候”,以示嘉奖百余年间,洛家为大赵培养无数贤臣、干臣的大功。 然,从洛澈这辈开始,琼林书院的山长再非洛家人,洛家也渐渐退出大赵的舞台,而彼时洛瑞后人遍及天下,更在各地建有分支。 第343章 番外-素纨1(四更) 唐府。 梁素纨坐在后院里,身侧立着两个摇扇祛暑气的丫头。 她一脸轻松、自在地坐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摇晃着。 她原是丫头出身,从早年的一进小院,变成二进、三进、四进,如今更是置下了五进的大宅子。 唐大满从翰林院庶吉士,晋为御书房从五品侍讲、德州知州、冀省巡抚、礼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吏部尚书。 蓦然回首,百岁人生就过了大半,她的膝下也是儿孙成群。梁素纨嫁给唐大满后,生了三子二女,大胖、二胖、胖丫、胖妞、五胖,三个儿子尤以长子最出色,二胖的才学最平庸,梁素纨觉得次子的聪明全用到旁的地方,他对墨家的东西有着一种痴迷,就连给她做一个椅子,都是带了车轱辘的,坐在上面,不用走路,就能被丫头孙儿们推到外头去玩。 二胖只考了个秀才,好在人还算踏实,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唐大满做了吏部尚书后,二胖几次提出想谋个小吏做,被唐大满给训了一顿,让他在家打理好家业就行。 唐家在皇城置了一份家业,置在京北县的,虽不算大,但那也是一千余亩的大庄子,唐大满是准备在京北县建一支,还请了风水先生看风水建祖宅、祖坟,一副自己百年之后,就要埋在唐家庄的意思。 五胖会试时,考了个三榜同进士,名次不前不后,与当年大胖会试,一举考到三甲榜眼好成绩一比着实不够看。 自来有父子皆状元的美誉,可他们父子都是榜眼。 五胖谋了个县丞的位置,早些年就带着妻儿去了任上。 大胖在外做知州,听说政绩还不错,过一段时间就写信回来报平安,还与唐大满说些任上的事,或是请教唐大满,或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留在梁素纨身边的是二胖夫妇。 唐大满留下祖训,唐氏子孙不得纳妾,还说他就是农户之后,所以不能富贵了就忘本。 唐二胖求唐大满给谋一官半职,被训了一顿。 又在梁素纨面前哭训一场,“父亲做了吏部尚书,娘,你看看别人家,没秀才功名的都给弄个小吏做,我就算是兄弟三个里头最不会读书的,可这秀才可是实打实凭自己考出来的……”语调里委屈不已。 唐二胖哭得梁素纨心里酸溜溜的,唐二胖的妻子也跟在一边直抹泪。 梁素纨琢磨着这事,唐大满行事谨慎,一生为人正直,对自己的儿子更是要求严格,想着求唐大满,还不如另求他人帮忙。 几日后,在聚会上,梁素纨与吏部侍郎宋太太提了这么一回,没几日,唐二胖就收到了一份文书,是去京南县做县丞,京南县离皇城不到三十里路,一日就能轻松赶过来回。 唐大满知道此事,气得问梁素纨,这是怎么回事? 梁素纨直说是得了宋侍郎看重,唐大满还在斥骂,被梁素纨劝说了一阵,这件事就算是结了。 只是,结果有些令人意外,唐二胖的功名不高,可为人处事还真有一套,京南县遭遇了蝗灾,他居然不吃不睡带着百姓到田地,熏药烟赶蝗虫,那蝗虫闻到药烟被熏死不了少,那地里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蝗虫。 唐大满这才忆起,唐二胖之所以考科名不成,是因为他打小就喜欢与沐子轩的弟子安忆城一道厮混。十五岁以前,镇日与安忆城学什么制药粉,有一回,唐大满误中了一种痒痒粉,直痒了三天,将唐二胖拧出来揍了一顿以示教训。 唐二胖将熏蝗虫的配方公布出来,各地官府竞相效仿,也至蝗灾在皇城、应天府与冀豫二地传播了不到十个州就被制住了。 第343章 番外-素纨2 唐二胖将熏蝗虫的配方公布出来,各地官府竞相效仿,也至蝗灾在皇城、应天府与冀豫二地传播了不到十个州就被制住了。 消息传到雍康帝耳里,特意下旨诏见唐二胖,夸唐二胖治蝗虫有功,连升数级,一跃成为工部农司的主事郎中,从一个京城七品县丞一跃成为正四品郎中,升得比他的大哥还快。 唐大满虽不满梁素纨背着他给儿子跑关系谋官职的事,这会儿见唐二胖治蝗立功,心里也是欢喜的,夸赞了几句,这页就揭过去了。 宋侍郎因为举荐唐二胖有功,得了雍康帝嘉赏布帛纹银,也算是一件极体面的事。 唐大满觉得有些郁闷,自己的儿子没举荐,反让别人得了赏。几日后雍康帝又夸唐大满这个吏部尚书做得称职,这让唐大满多少有些欢喜。 胖妞听说二胖升了官,跑回娘家,想让唐大满给自己的丈夫也升升。 唐大满气得将她训了一顿,胖妞哭着回了婆家,好几个月都不回来探望爹娘。 梁素纨想着儿子们的事,心下欢喜,身为母亲没有比什么儿子争气更好的。只是胖妞夫婿在七品虚职上已经干了好几年,有了功劳是上锋的,出了差错就是他的,梁素纨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法儿给女婿换一个实缺就是,不走唐大满这儿,还找宋太太帮忙。 就这样,在唐大满不知道的时候,胖妞的丈夫就谋了个去豫州做知县的实缺,直到胖妞带着孩子、跟着丈夫去了豫州写来报平安的家书,唐大满这才知道。 唐大满因着这儿,与梁素纨吵了一架。 梁素纨道:“你当你的吏部尚书,这是家里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过问这作甚?” 她谋的都是七品官,又不违例,不过一个虚职,一个实职罢了,有这个顺便之事,何乐而不为。 梁素纨近来总是忆起一些事,是她小时候在江南洛府的,她还坐在浣莲阁的院子里做针线,而姑娘洛俪则在屋子里习字绘画,时不时抬头冲她笑一下。 这样的情形,越来越鲜明,可偶尔她会发现洛俪的脸变成梁娥眉的,又或是变成了幼年时的慧妃娘娘,就连她自己也被绕糊涂了。在梦里,她迷糊自己的主子到底是三个姑娘里哪一个,醒来才知道与她一道长大的洛俪早在若干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那一段时间,是她最痛苦的年岁。 她不知道,那一年洛俪请她入宫叙旧,竟是最后的作别,每每忆起,总是泪难自禁。 她老了! 可是姑娘却永远停留在她十八岁时最美的年华,她逝后的美丽也刻在了世人的心里,几乎天下人都知。洛三娘不愿以色侍君,掩饰真容,直至死后,才露出了本来的面容,也至文人墨客都在歌颂德圣皇后的美丽与惊艳才华。 甚至于天隆三十几年时,天隆帝还将殿试题目改成《论德圣掩容》,大部分的学子不敢说德圣皇后掩容不对,得称赞,唯有俗女才以色侍君,而德圣皇后乃是一代才女,自然是以德为首,而论题也是五花八方,各说各话。 唯有一个学子,在题中另辟蹊径,说德圣掩容是为了将自己的真容展示给天隆帝一个人看,不以勾搭其他男子为目的,为自己的丈夫一人而美,这样的论题,颇得天隆帝欢心,在会试时不见经传,因这一篇文章,竟被天隆帝点为榜眼。 唐大满父子就暗里大骂此人在拍天隆帝的马屁。 梁素纨不置一词。人家是拍马屁,至少拍得皇帝高兴,还拍出一个榜眼来,几百名学子参加殿试,就他一人这样写,可不就新鲜了。 天隆帝看了那么一篇文章,先高兴了几天,之后又郁闷了,着实是他见过德圣真容,越发觉得这天地之间,其他女人都难及其二三,有一种除去巫山不是云的悲凉。各届选秀,各地主办官员拿着德圣娘娘画影选秀的事早已不是秘密,但天隆帝还默许了这么做,一入宫,高昌与仇嬷嬷先过眼,长得不像的,连宫门都进不来。 梁素纨悠悠轻叹一声,捧着胸口咳了几声。 二胖妻膝下有两子两女,儿女成双,孙儿们个个讨人欢喜,二胖妻更是孝顺贤惠,这颇得梁素纨之心。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偶有一些小争吵,却无伤家人和气。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1 皇城外的官道上,摇摇晃晃来了一行人,其间有七八辆马车,里头或传出孩子的哭声,又或是妇人的轻斥声。 卢淮安与洛素纹相对坐在马车内,卢淮安微闭着双眸,洛素纹微抿闭嘴不语。 洛素纹打起帘子,看着外头的秋色,“一转眼,离开皇城就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离开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当年离开时身边带着三个妻子,而今回来,身边亦只洛素纹,也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就连孙儿、孙女都有好几个。 洛素纹育有四子:卢大郎、卢三郎、卢五郎、卢九郎。 陶氏育两子:卢二郎、卢七郎。 秦氏育一子:卢四郎。 西宜人陶氏在三年前仙逝,卢淮安做主,令陶氏所出的卢二郎、卢七郎护送陶氏灵柩回卢氏祖坟奉天府入土为安,并要求儿子带着其妻儿从此在奉天府安顿落脚,亦给了陶氏所出的两个儿子一人十万两银票安顿家小。 东宜人秦氏留在了晋省太原府,太原是卢淮安做了三十年地方大吏之地。 秦氏的父亲曾任鲁晋大都督,且秦家原就是晋省人氏,她自是愿意留在故土太原府。只是秦家到了她这一辈,娘家兄弟里也没个出息的,就算有两个同胞兄弟入仕,也是得了卢淮安提携,一个只是秀才,只谋到小吏,另一个亦只考到举人,只谋到知县一职。 卢淮安此番携着家小回京,往后是再帮衬不到的。 虽然洛素纹的儿子出息,可这几个孩子到底与卢四郎隔了一层肚皮,并不与秦氏母子亲近。 德圣皇后仙逝后,卢淮安于同年四月奉旨前往山西为官。天隆帝说,德圣皇后到底是中了卢府的毒药,不得不罚,他降为太原知府,后来步步高升,成为鲁晋大都督,更是以灭鲁晋二省的贼匪为任,鲁省响马自大赵立朝以来就颇是猖獗,历经数任大都督,就没人真正剿灭过。但卢淮安以雷挺之势,在鲁晋大都督的位置上,硬是把两省的响马、贼匪该招安的招安,该剿灭的剿灭,就是不安分的蟊贼,都被他抓捕不少,送往边城从军。 年轻体壮,不做正事,老子就给你寻点正事做,发配从军,到边城去建功立业。 这,就是卢淮安的看法。 因他的几番大刀阔斧的整顿,鲁晋境内再无响马、贼匪,就连小偷小摸的小贼都被少了,是难得多少年的太平盛世。 此次天隆帝下旨,诏他回京赴任。 卢淮安见秦氏所出的儿子在晋省干得不错,就让秦氏留下来陪在着他儿子身边。 陶氏一生,育有两子一女,女儿嫁的是晋省名门为宗妇。两子已娶妻,娶的是晋省官宦人家的嫡女。现,两子护送灵柩回奉天府,是要守家业踏实度日,就连陶氏所掌西院名下的几位侍妾与其所出儿女也跟随着回了奉天府,庶子各领二万两银子置家业,庶女领五千两银子做嫁妆,一个侍妾又再领一千两银子做私房。 秦氏一生,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得嫁鲁省孔家为妇,秦氏所出的儿子在山西为官。卢淮安让秦氏陪在其子身边,同意其子在山西另建一支。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年的卢氏若有分支,就不会被一举灭族。 他这是想分开存放鸡蛋,好给自己留后,一道留在山西的还有秦氏所掌东院的几位侍妾姨娘与其所出的庶子庶女,安家银子卢淮安照了西院的规矩给。 卢淮安有两个儿子死在鲁晋剿匪之中,其中一个便是洛素纹所出的第二个儿子,另一个是庶子,他的庶子比嫡子多,自没往心里去,只是这个嫡子,却是他最看重的,着实这孩子的长得随了他六分容貌、脾性、行事作风都对了卢淮安的脾气。 他因此总觉得对不住洛素纹。 洛素纹育有四子,大儿子也是卢淮安的嫡长子,以文入仕,考的名次还不错,现下在皇城为官。二儿子自幼习武,颇有些天赋,是卢淮安最喜欢的儿子,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妻子正有孕在身,一个没受住,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后也跟着去了,这姑娘一直养在洛素纹跟前。 三儿子在江南为官,也是以文入仕。 洛素纹跟前,现下就她所出的嫡幼子,二十五岁,长得眉清目秀,性子与几个兄长比,更显懦弱,也是卢淮安瞧着火气最大的,每次见到这嫡幼子,他就忍不住要训几句,反是训得他见了卢淮安就跟见了猫似的。 这会子,洛素纹怀里扒着已然有十一二岁的嫡次子之女卢三姐。 卢淮安被后头马车的孩子的哭闹声吵得不甚心烦,挑起车帘大喝:“九郎,怎么搞的?八姐儿还哭得没完没了,这是饿了还是不高兴了?不行就扒九奶奶怀里睡觉,别人回京一个个跟过大年似的,卢家人回皇城不许哭!” 卢八姐吓得噎住了哭声。 卢九郎低斥道:“让你别哭,偏不听,回头你祖父揍你,我可不保你。” 九奶奶暗道:九爷说话也不腰疼,他二十几岁的大人,有时候还被翁爹骂呢。搂着女儿低声宽慰起来。 卢淮安有十三个儿子、九个女儿,其中有七个嫡子、三个嫡女乃是三房妻室所出。 卢九郎性子虽然懦弱,可书读得不错。这次跟着回皇城的,还有南院的三位侍妾与其所出的庶出子女,亦有一个庶子、三个庶女,一个庶子已经成家,三个庶女大的十六,小的十岁。 池宓年轻时候因与秋枝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还下毒害秋枝,害得秋枝的儿子早产,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至此,秋枝再没儿女,后来是另一个侍妾难产去了,留下一个襁褓的儿子,卢淮安做主把那孩子给了秋枝养着。 秋枝想整池宓,池宓就去求了卢淮安,说要换一个寝院,后来就换到了洛素纹所掌的南院。 因为丧子之仇,秋枝一直对池宓恨之入骨,她也算计过池宓,那就是池宓怀第二胎时,被秋枝下了药,已经六个月了却落了胎,落下一个白胖的儿子。池宓以为自己再不能生了,没想过了几年,竟意外再孕,这次生下了一位姑娘。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2 池宓以为自己再不能生了,没想过了几年,竟意外再孕,这次生下了一位姑娘。 池宓就生了一个儿子,是已然成亲的七郎。她有一个闺女,在姑娘里头行六。是此次回京最长的庶女,容貌生得如花似玉,举止也得体。 池宓这会子有些幸灾乐祸,正叮嘱儿子:“你爹是一品大都督回京,早年又是皇帝近臣,肯定能谋个好官职,你多亲近他些,别与九爷一样,见到他跟见猫似的……” 卢七郎不快地道:“姨娘说了多少回,我知道。” 池宓又道:“与你媳妇说说,出门的时候替六姑娘瞧着些,看看皇城都有些什么好人家……” 卢七郎微蹙眉头,“姨娘这次说错了,上有父母,哪里由得我与七奶奶做主六妹的婚事,自有母亲做主。” 他说的母亲是洛素纹。 要说教儿子,洛素纹在这点上比秦氏、陶氏都要强些,陶氏的两个孩子,文不成、武不就,连个功名都没有,反而教成了一个个钻钱眼子里,一肚子的算盘经。 秦氏教儿子,因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又是行五的,太过溺爱,虽会读书入仕为官,可太过娇气,就是吃过饭,讲究一大堆,自小就择嘴挑食。 因着洛素纹与梁素纨两人会教儿子,一些书香门第都愿求娶洛门出来的大丫头,说这些大丫头除了读书识字,还能旺夫、旺子,着实这二人的儿子就没一个败家子、纨绔,要么有本事,要么也是中规中矩,知书识礼的。 池宓轻舒一口气,又问道:“七郎,你说大人会不会抬了南宜人为嫡妻,陶氏病逝了,秦氏留在山西,还留在大人身边的妻室就她了?” 卢七郎淡淡地道:“父亲自有主意,这岂是我为人子该过问的。” 南宜人抬不抬嫡妻,与他利害关系,他现在想的是如何讨好在皇城为官的长兄,因这是嫡长子,卢淮安自来看重,以文入仕,人家书念得好。说来也怪,洛素纹一个丫头出身,除了她生的卢三郎在剿匪时中了山贼的毒镖暴毙而死,另三个儿子个顶个会读书,就说卢九郎,瞧着懦弱不成器,可现在也是举人。 每到应考的时候,洛素纹就把她儿子唤过去,盯着他们做文章、读书,恶补上两三个月,居然就过试了。 洛素纹身边的大丫头说,“我们宜人出自洛门,这才华是一等一的好,可是德圣皇后身边的人呢。” 卢七郎羡慕不已,想哄好洛素纹,得她指点才学。 德圣皇后被世人敬为“女圣人”,她身边的大丫头,光这才学不得甩人几条大街。 洛素纹此刻搂着孙女,轻声对她道:“待你大了,就去山西把你爹娘的坟迁到皇城祖坟,让他们跟卢家的祖宗们在一处。” 怀里的卢三姐低低地应了,眼睛略有些湿润。 卢大郎接到父母的家书,早早就让妻子拾掇好卢府,而今两房妻室不回皇城,秦氏带了东院的三位庶子、四位姨娘留在山西。 陶氏所出的儿子亦领了两位庶子、两位姨娘去了奉天府。陶氏生的卢二郎为奉天府那支的家主,低下的两个庶弟都已经娶亲,一个娶的商贾之女,乃是陶氏娘家的侄儿,另一个娶的是小吏嫡女,各得安家银钱,自是要由各人置家业的。 秦氏与卢四郎、又三位东院姨娘所出的庶子留在山西定居,秦氏爱慕卢淮安,而今年岁大了,她最爱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卢四郎,两相权衡后,决定留在儿子身边养老度日。 皇城的卢大郎,毕竟是洛素纹生的,与她隔了一层,远不如自己的儿子亲,秦氏也不愿回皇城瞧洛素纹母子的脸色。 卢大郎遣了嫡长子带着管家、下人到城门口接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卢府。 卢淮安看着熟悉的府邸,曾经的东院主院,现下住的卢大郎夫妇。而南院主院依旧要安顿洛素纹与此次入京的姨娘。西院主院置成了卢九郎夫妇的正院,用来安顿卢九郎的两房侍妾儿女。 不到半个时辰,入京的侍妾、庶子庶女全都安顿了,卢七郎被安顿到东院的一个庭院,夫妇俩搬进去,见一应物什齐全,还挺满意的。 半个月后,卢淮安入宫拜见天隆帝,君臣相见,竟一别三十年。卢淮安抱着天隆帝的腿又是一阵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亦哭得天隆帝心里酸楚难耐。 天隆帝见他哭得伤心,早年遣他离开,原是明元贤太后的意思,亦有天隆帝的防备,就是明元贤太后所说,得防梁俊、卢淮安等人猜到真相,而皇家的秘密是万不能张扬出去的。故而,天隆帝才因德圣皇后之死治罪卢淮安,将他流放太原府做知府。卢淮安做了六年知府,就升为巡府,又六年就登了上鲁晋大都督的位置,在这上头一干就是十八年,也算是尽心尽力。 这一哭,天隆帝心下一软,忆起年少结识,年轻时候,卢淮安没少为他办差,也算是任劳任怨,当即道:“君臣相见是喜事,淮安,你就别哭了。来人,着翰林院拟旨,卢淮安治理鲁晋两省匪患有功,赏一等候——平山候,世袭五代,以示嘉奖。” 卢淮安一番痛哭,哭出个爵位来。 天隆帝想了又想,二位丞相还余了个右丞相的空缺,不如一道给了卢淮安。年轻时,卢淮安就是他手里好使的剑,专干一些脏事、不能传出去的暗事,而今再用卢淮安,就当是留给自己的儿子用,正好清了早前王丞相留下的一些麻烦,虽然自王丞相后又任了一位丞相,此人实在不够敢色,也不尽人意。 对卢淮安的能力,天隆帝还是知晓的,与其用其他人,倒不如是卢淮安。 卢府得了爵位,又谋到右丞相的实缺,府里大办宴席。 卢七郎连夜给远在奉天府的卢二郎,远在山西的卢四郎写了信,卢二郎一看,原来父亲得了候爵,世袭五代的,怎么能恭手让人?且父亲还谋到右丞相的实缺这得赶紧入皇城,卢二郎与胞弟一商量,由胞弟留在奉天府,自己带着妻子儿女就浩浩荡荡去皇城。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3(四更) 由胞弟留在奉天府,自己带着妻子儿女就浩浩荡荡去皇城。 卢四郎看到信,急道:“娘,我们回皇城吧?以你的出身,你可是三位宜人里头的最尊贵的。” 再尊贵,可肚皮不争气,一生就只育了一儿一女,反倒是洛素纹那个贱婢,接连生了四个儿子,除了卢九郎,那三个哪个拿出来不让卢淮安骄傲。也是因为这儿,洛素纹虽是丫头出身,可卢淮安对她也是另眼相看。 秦氏淡淡地道:“你是想要‘平山候’的爵位?别指望了,洛素纹瞧着不争不夺,这个时候,为了她儿子能不抢。大爷可有兄弟几个。” 早前不争抢,那是该他们的,卢淮安都会给。 可现在这可是世袭五代的爵位,卢大郎要恭手相让才怪。 卢四郎道:“我也有三个兄弟?” “庶子能与嫡子比?人家可是一个肚皮出来的。”秦氏顿了片刻,“这么多年,我也算瞧出来了,洛素纹这贱婢她后头有洛家,就凭这就替她儿子拉了不少势。你还是在山西踏踏实实地为官,就别想那些。你爹临离开时,可留给我不少钱财,足够你这一脉过好日子,将家业置得丰厚些,就不会愁吃愁穿。” 秦氏到底没许儿子入皇城争爵位。 卢二郎还想一争,不等他抵达皇城,卢淮安就上折请封嫡长子卢大郎为世子,皇帝准旨。卢大郎得了世子位,越发像个家主、长子,对自己的儿子管教极严。 卢二郎一入皇城,初是欢天喜地,一入府就往南院正院跑,正在扯着嗓子大哭,发现只洛氏坐在花厅上,正与两个贵妇人笑着说话,原来这二位一个是镇北候韩家四房的太太铁素缱,另一个是唐大学士家的唐太太梁素纨。 他当即恭敬揖手,“儿子拜见南娘。” 洛素纹抬了抬眉头,“这不是二爷么,怎的来皇城了,家里可好?” “好,都好着。这不是听说父亲得了爵位,又接任右相一职,特来贺喜。” 洛素纹唤了个丫头来,“告诉大\奶奶,让她给二爷一家安顿住处罢,她现在可是世子夫人,是一府之主。这打理府邸,主持中馈全由她做主。我操劳了几十年,可得享享清福。” 一句话,把这事给推开了。 洛素纹是懒得跟陶氏所出的儿子耍嘴皮官司。 她与陶氏、秦氏面上瞧着姐妹和睦,可私下计算争斗可不少。 她现在就好好的养大卢三姐,这可卢二郎唯一的骨血,他日再设法给她谋个好婆家,最好再指点一番才学,让卢三姐考入皇城女学,将来也好嫁个好婆家。 洛素纹道:“二爷,我屋里来了女眷,不好留你说话,你且歇着罢。” 到底是晚了一步! 他就知道自己的亲爹老子偏心,如果亲娘在,怎么也要争一争,大家都是嫡子,凭什么好事就落到南房一个贱婢生的儿子身上。 卢淮安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一心想尽忠,将他所掌的三部进行了一些大整顿,他原就有官威,又做过二十年的鲁晋大都督,身居高位,光往那儿一站,就能吓住不少人。将早前王丞相留下的那些官员给收拾了一顿,镇日早出晚归,神采奕奕,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忙得团团转。 卢二郎来了大半月也没见着卢淮安的面。 卢大郎、卢九郎更是防贼似地防着他。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4 卢大郎、卢九郎更是防贼似地防着他。 卢九郎自是维护一母同胞的兄长,他一个举人闲得蛋疼,派了小厮盯着卢二郎的一举一动。卢二郎不打爵位的主意,想借着卢淮安做右相的权力谋个一官半职,这势头儿,颇有些不给我做官,我就不回奉天府了。 卢大郎听卢九郎说了后。 他勾唇讥讽笑道:“老二还真敢想,他要做了官,这朝廷还不得多一个贪官出来。他还是回奉天府行商、守家业的好。” 以卢淮安那性子,如果亲儿子贪墨,他又主管刑部,肯定第一个拉出砍头,这是为了表忠,更是为了彰显他大义灭亲。 卢大郎道:“我倒是奇了,他是如何知道父亲得了爵位,又做了右相的事?” 卢九郎答道:“大哥,我打听过了,是七哥报的信。” “瞧不出来啊,瞧着是南院的人,原来背里向着西院呢?早知如此,当年娘就不该收留狼心狗肺的东西,任他跟着西娘受挫磨。” 卢七郎本池姨娘所出。 池姨娘的父亲也是做过一方知州的。 但池姨娘的娘家兄长池宪,虽与唐大满等人是同届得中的,还是探花。只这探花一生仕途不大顺畅,先娶结发窦华浓,再娶继室章氏。在任上做知县,不知怎的开罪了王丞相,被王家子弟压得喘不过气,想走房丞相的路子,偏房丞相是清流,不收贿赂。 卢九郎道:“大哥还不知道,七哥面上瞧着恭谨,背里唯恐天下不乱,这么多年,和他姨娘一样,就想挑起家里内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早年,池姨娘还想着爬上北宜人的位置呢。呸,就凭池姨娘那嫁过一回的女人,还想当北宜人。她可真敢想,要不是她会服侍卢淮安,卢淮安也不会给她一个侍妾名头,过去几十年,因她早年嫁过一回人的事,没少被侍妾们说嘴。 卢淮安一生,有三妻,十八位侍妾,现在活着的妻室二人,侍妾还有九位,那些没名分的女人有多少,估计连他自己都没计算过。 卢淮安还有一个过继出去的外室子,是过继给他的大伯,这个人的年纪比卢大郎还大些,是所有卢姓儿子里头长得最似卢淮安的一个,生母不详,有人说是外头烟花地的粉头,也有人说是个乡下妇,众说纷纭。 卢大郎遇见卢德才去白云庵探望一个尼姑,那尼姑与洛素纹的年岁相当,眉眼更为清秀些,隐约听他唤那尼姑“娘”,卢大郎记得那尼姑好像是卢德才的乳娘,只卢德才成亲后,她就失踪了,没想所谓的乳娘原来是亲娘,不是失踪而是去了白云庵出家。 卢淮安给卢德才置了一份体面的家业,有田庄铺子,家宅置在皇城卢家庄,离京南县有十六里,离皇城约有五六里地。 卢家庄曾是当年卢淮安祖上的家业大田庄。 天隆四十九年冬,卢淮安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在皇城磨了几年也没捞到一官半职的卢二郎最终灰溜溜地在卢淮安七七之后带着妻儿回了奉天府守自己的家业。 卢淮安生前虽有三妻,却未立嫡妻,洛素纹在后来的日子因是平山候母亲,享尽了荣华富贵,更成为皇城卢氏的先祖。 * 〖池宪〗 天隆二十年,池老太太在儿子池宪的任上病逝,又过半年,池宪染病,没过多年也跟着去了,临终前的那几天夜里,池宪总做一些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去了顺天府求学,还赢得了洛三娘的看重与真心,顺风顺水,只做了不到一月的庶吉士就成了御前近臣、五品侍读,再后来又做了侍读学士,又得岳父洛康提携进了户部任侍郎,那一年,他还不到三十岁…… 在梦里,他与窦华浓勾搭成奸,毒杀洛三娘…… “窦华浓,你这个贱\妇!” 他愤然大怒。 章氏静坐在侧,连唤数声,方将他唤醒。 池宪睁眼,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他又忆起池宓说过的事,也许那不是梦,根本就是上一世发生的事。上一世他辜负了洛三娘,今生注定要步步维艰。 池宪握住章氏的手,“我逝之后,你带政哥儿、敏姐儿回皇城,池家还有一份家业,足够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章氏嫁他之后,育下一个儿子,嫡长子政哥儿,庶女敏姐儿乃是侍妾所出,比政哥儿大一岁。 敏姐儿的生母因容貌酷似窦华浓,是被池宪活活折腾死的,池宪怨恨窦华浓给自己带来的污点,变着方儿地折腾,什么折腾人的法子都能想到。 天隆十七年秋,姨娘病重,就算是病重,池宪也不会放过折腾她,完全拿她当发泄物,结果当天夜里就把她给折腾得没了性命。 临终前,姨娘只咒骂了一句:“窦华浓,我恨你!恨你不得好死!” 窦华浓确实不得好死,染了脏病死在花柳巷中。 池宪对章氏道:“善待他人,善待自己,天理循环自有报应!” 这,是池宪留给妻子章氏最后的遗言。 他这一生一直想出人头地,事事不遂愿,最终死在知县任上。 池宪病殁,章氏带着儿女护送婆母刘氏、丈夫池宪的灵柩回京,原想寻池宓,不想池宓已经跟着卢淮安去了山西太原府任上。 近来,章氏听说池宓随卢淮安回京了,往府里递了几回信,因平山候府现在是权贵,要入府门也不易。章氏想的是走了池宓的门路,看能不能通过卢淮安给自己的儿子池政谋一官半职,到底是官宦门第,哪怕是个小吏也能得人高看两眼。 求见了数次,两个月,眼瞧着就入了冬,这日章氏得了回信,让她明日一早入府。 章氏带着儿媳、美貌的庶孙女进了平山候卢府,因来得早,还未到辰时。 路口上,卢淮安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新入府的妇人。 一边的小厮禀道:“回相爷,是池姨娘娘家的嫂嫂与侄媳奶奶、侄孙女。” 卢淮安问道:“那小姑娘是池家人?” “是。” 卢淮安蓦地忆起:洛师妹生平最讨厌池家人。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5 卢淮安蓦地忆起:洛师妹生平最讨厌池家人。 他不由勾唇道:“池家小姑娘生得倒算貌美。” “回相爷,确实是个小美人。” 章氏跟着引路的婆子进了池姨娘的院子。 池姨娘而育有一男一女,而今独居一处寝院,那么多的侍妾,她今生算是熬到了最好,被她算计、斗死的不少,这秋枝张狂了一辈子,还是被她给弄死了,她池宓好歹两世为人,明白你不狠,就只有被人害的,所以下手狠辣,但又做得干净。 章氏进来时,池姨娘的儿子卢七郎、女儿卢六姑娘也在。 卢七郎一瞧到池家庶女,双眼发直,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他表兄池政的庶长女,因章氏一早就想到要到要替儿子仕途铺路,特意觅了美貌女子给池政为妾,便为了生漂亮的庶孙女。 池政十六岁时就成亲了,至今也不过三十三岁,儿女就有九个,庶出、嫡出皆有,嫡出有二子一女,其他六个皆为庶出,几个庶女一个比一个生得好。 章氏见到池姨娘就开始说家里的事。 池姨娘一听池政有九个儿女了,惊道:“池政才三十三岁罢,我记得是天隆十三年生的。” “正是三十三,娶的是京东县书香林家的姑娘为嫡妻,纳了四房侍妾,这是大姐儿,今年十六。嫡长子与她同岁,也十六。” 池姨娘笑着指着自己的女儿,“这是府里的六姑娘,今年十六。” 章氏的眼睛闪了又闪。 池姨娘心里一阵鄙夷,“太太近来替她相看了几户人家,有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子,也有工部侍郎家的庶长子,个顶个都是好人家,还有一个是云州知州,我都不知道挑哪家了?” 卢六姑娘垂着头,被池姨娘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是卢家的庶女又如何,这所嫁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好。 卢家今非昔日,有爵位,还是丞相之女,可不得细细挑个好的。 卢七郎笑眯眯地看着池大姑娘,“表嫂家的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卢六姑娘蹙了蹙眉头,刚才章氏听说她十六,那模样让她觉得厌恶,“七哥说的什么混话,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母亲结义了两个姨母,一个是唐家表兄,一个韩家表兄,哪来的什么其他表嫂?” 卢七哥突地忆起,卢六姑娘瞧中镇北候四房的公子,那公子文武兼备,生得又好,卢六姑娘那天去洛素纨屋里请安遇上了,自此后,就给记挂上了。 章氏面容一沉。 章奶奶也面有窘意,卢六姑娘说话还真不留情面。 唐家、韩家现下门第显耀,就成了她的表亲了,居然不认旁人。 卢六姑娘起身道:“姨娘且忙着,我得去母亲那边瞧瞧。” 池姨娘大声道:“以卢家的规矩,你要订亲,太太指定是要问你的意思,就选云州知州,虽是继室,可先头太太就生了一个姑娘……” 卢六姑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云,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种事情,她能去选吗?自有长辈们做主。 章氏与池大姑娘使了个眼色,池大姑娘连连道:“六姑娘,我瞧府里景致迷人,不知能劳六姑娘介绍一二不?” 卢六姑娘放缓了脚步,想着自己认识的朋友不多,多认识一个也不错,两人出了院子,行到花园,正见卢淮安在那儿练拳。 卢六姑娘福了福身,唤声“爹”。 卢淮安一边打拳,一边问道:“你的婚事,先莫急,你母亲那儿正相看着,再过些日子许有更好的。” 卢六姑娘揉着帕子,“爹,韩家十二表哥,不知道,不知道……” “他?”卢淮安摇头,“他生得年少,实则二十五了,孩子都有四个了。” 卢六姑娘怔了一下。 池大姑娘心里暗道:还以为是知规矩,敢情闹了半天,自己瞧上了一个。 卢淮安微微凝眉,扫了池大姑娘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卢六姑娘猜到卢淮安有话说,对池大姑娘道:“你且回去罢,我爹的茶水凉了,我得重新沏一壶热的。” 池大姑娘似有不乐意。 经不住卢六姑娘的丫头催促,她福身回了池姨娘的院子。 卢淮安低声对卢六姑娘道:“昨儿皇上问起卢家姑娘,你几个嫡姐早出阁,现下年纪相当的就你。为父与皇上夸了几句,皇上说明春要给几位刚成年的皇子选嫡妻、侧妻。你与为父说句实话,你愿不愿嫁入皇家?若是愿意,为父在皇上面前的体面,虽不能嫁给皇子做嫡妻,这侧室还是使得。” 今生儿子多,嫁入皇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高人半头。 卢六姑娘一脸通红。 卢淮安道:“你母亲相中的是十九皇子,他的生母是颖妃,养母是慧妃娘娘,慧妃因着仙逝德圣皇后的缘故,对你母亲另眼相看。十九与太子走得近,以你的身份,能争取个侧妻位。你以为如何?” 卢六姑娘弱弱地道:“女儿听父母的。”一说话,福身飞野似地跑了。 嫁十九皇子,这位皇子明年就弱冠了,就算有几个侍寝的,皆得娶了嫡妻后才能给名分,卢六姑娘自是愿意的。 卢六姑娘想回南堂,然,走到林间突听到一阵怪异声,心下怪异,服侍丫头轻扯一下,她寻声望去,在一片花木丛中,卢七郎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露出大片的雪白香肩。 主仆二人一惊,卢六姑娘大喝一声:“七哥!” 卢七郎一惊,那女子一翻身爬了起来,扭头哭着跑开了,所奔的地方正是往卢淮安习武之地。 卢淮安冷不妨一个小美人钻到怀里哭。 卢七郎追在后头,一看池大姑娘往卢淮安怀里钻,气恼不已,他一个二十五六的大好男子,难不成不比卢淮安好,是了,他没官职功名,哪里比得卢淮安位高权重。 卢淮安柔声问道:“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 “相爷,卢七爷对我无礼!” “七郎——” “爹,我没有,是她勾\引我的。” “请相爷做主,小女没有,小女要去姑奶奶屋里,他在路上拦住小女,还扯小女的衣裳。” 第344章 番外-卢淮安6(三更) “请相爷做主,小女没有,小女要去姑奶奶屋里,他在路上拦住小女,还扯小女的衣裳。” 池大姑娘说着把自己的肩露出来,“他扯小女的衣裳,小女并没让他得手。 卢六姑娘追了过来,一看到池大姑娘没脸没皮的勾\引男人,调头就走,瞧了都脏眼睛,姓池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也算是体面人家的,自己倒把肉露出来了,说她没勾卢七郎,连她都不信。 卢淮安在风里雨里行了几十年,这还不明白,这是人家勾他呢,看着这样年轻的身子,心下一动,将池大姑娘横抱怀里,大踏步去了自己的练武功。 池大姑娘还想与卢淮安玩欲迎还拒,只卢淮安是习武之人,直接硬得手。 完事后,卢淮安整好衣袍,对婆子道:“去问问池姨娘是什么意思,送通房美人,怎的才一个,这自来送通房不得都是成双地送。” 池姨娘听了话,愣了半晌。 卢七郎立在一边,愤愤地骂道:“不要脸的贱\货,在后花园里头对着父亲宽衣解带,没脸没皮……” 什么时候池家的姑娘这般不值钱了。 池姨娘让人打听了一下,听来的消息还真是如此,觉得娘家给她丢了大面子,现在她又去召儿给卢淮安再弄一个美人来。 她还指望卢淮安给卢七郎谋个一官半职呢,而且卢六姑娘的婚事还由卢淮安与洛氏捏着,她不敢开罪。 卢六姑娘因亲眼瞧见池大姑娘勾\引她父兄的事,越发瞧不起池家人,连带着连池姨娘都有几分瞧不起。 章氏为了给儿子谋个官职,到底又挑了个美貌丫头送来,又与人给池大姑娘递话,让她想办法给娘家父亲谋个实缺。 卢淮安自然知道他们的谋划,给池政谋了个应天府县丞的实缺。 池政牺牲了一个庶长女,换来一个实缺,欢欢喜喜地带着宠妾赴任。 卢六姑娘听说后,更是心下鄙夷。 冬去春天,第二年春天,卢六姑娘原要许给十九皇子,可慧妃一听说卢六姑娘是池宓所出,就不乐意,提议把卢三姐许给十九皇子做正室。 慧妃因着德圣皇后的缘故,很是瞧不上姓池的,即便是池姨娘生的女儿也不喜欢,更是在十一皇子与十九皇子念叨了一番早年池宪、池宓干的那些混账事,说完之后,还一脸的瞧不上。 “就说是十九的侧妃,本宫也要挑了出身清白的嫡女,这种扶不上台面的妇人所出,就是贵妾都是抬举她。十九娶卢三姐好,卢三姐的父母虽不在了,可最得卢淮安夫妇疼爱,就是平山候世子卢大郎,也视若己出。卢二郎就这么一点骨血,定是极好的……” 原是慧妃在宫里与洛素纹、皇子们说的话,不知怎的,就连卢家的女眷也知道。因慧妃嫌弃卢六娘的亲娘是二嫁的,又说她亲娘年轻时候不守妇道,一时间皇城的名门竟个个不愿求娶,说的不是继室就是庶子。 卢六娘听说后,躲在屋子里大哭一场,心里暗怪池姨娘累了自己的亲事。 卢七郎谋了个冀州某县的编修,带着妻儿去了任上。 洛素纹听到外头议论池姨娘年轻时的混账事,生怕她影响到了洛家几个嫡出孙女的亲事,卢七郎临走的前几天,她就道:“七郎,把池姨娘也带去任上罢。” 池姨娘惊了一下。 洛大/奶奶想着自己的儿女大了,赶走池姨娘也好。 卢淮安自是晓得洛素纹的打算,只不作声,“池姨娘跟着去也好,到底是你亲生的,一道去罢。” 池姨娘问道:“婢妾随七郎去任上,六姑娘这儿……” 洛素纹毫不客气地道:“没听外头的传言,就是因为你,连六姑娘的婚事都变得艰难了。待你走了,我就对外说,六姑娘是我跟前长大的。总不能让她给人做填房、给人当侍妾去?” 池姨娘方才回过味儿来。“要婢妾说,就早前说的那个知州……” 立有旁的一个姨娘轻啐道:“池姨娘,都现在了,你还念着知州呢?人家听说六姑娘是你生的,怕六姑娘难守闺训,回头就求娶了刑部侍郎家的庶长女为妻。我可听说,亲事都订了,婚期都选了,就在两月后的初六……” 洛六姑娘眼里有泪,她是正室跟前长大的,怎么外头人就说她怕是被池姨娘教坏了。 整个皇城,因为卢家的回归,恨不得把卢家的丑事都挖地三尺地寻上一遍,这不,池姨娘年轻时嫁过两次的事,又婚前失节的事都被人挖了出来,还说她在报国寺与一个叫顾勇的私会欢好,被很多人瞧见过。 有这样的亲娘,但凡体面人家,要娶什么姑娘进门,自是要明查暗访一番,这一来,好人家都不愿娶洛六姑娘。 又因近来,池大姑娘干的那出事,也被人传出去了,洛六姑娘因生母池姨娘与池家是姻亲,又被人质疑说道,虽有平山候、大丞相的父亲,可难保外头传得难听。 池姨娘想着跟了卢七郎去也不错,到底是他的亲娘,到了外头还不如正经太太那样过得自在,只是卢七郎此次去的是成都府都江堰任知县,她前世就是在成都府病逝的,对那个地方,她颇有些怀念,还真想去瞧瞧。 卢七郎带着池姨娘、妻儿姬妾离开皇城。 洛六姑娘的婚事暂停下来,过了大半年,外头议论的人少了,洛素纹在入宫拜见慧妃时带上了洛六姑娘与洛三姐,慧妃很是喜欢洛三姐,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让她与天月公主作伴玩耍。 因着洛素纹求慧妃帮忙给洛六姑娘寻门好亲事。 慧妃想了一阵,将池宓的女儿嫁给皇子,兜了一圈,也只三皇子天顺还成,卢家的面子都给,就道:“你回去等我的音信,她是庶女,这嫡妃是做不得的,只能为侧室。顺郡王的侧妃病故了,府里得添一个侧妃,我回头与姜婕妤说说。” 之后又等了一个多月。 因慧妃中间说项保媒,姜婕妤亦同意,将洛六姑娘许给了顺郡王为侧妃,两家择日完婚。 洛素纹后来又听人说,池政在任上,又将一个年轻美貌的庶女献给上司为妾,那上司都快六十了,比卢淮安还老,不由得骂了句:“一代不如一代,池宪当年嫡妻降妾又当成美人送人,而今章氏当家,纵容庶长女勾男人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就算池政得了县丞,也是个不会有大前程的。” 这话,还真被洛素纹说对了。 池政到底长于妇人手,办大事的能力没有,只能办一些小事,一生也没有什么大作为,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第345章 番外-窦氏兄妹 绵州城,唐府。 安玉嫦看着画影上的僧人,这个人是她的兄长窦长庚,直到三年前,听闻名动天下佛学大师智空大师在绵州灵隐寺讲禅,她特意带着三个孩子前去,远远瞧着智空大师面容熟悉,似曾相识。 待法会快结束时,安玉嫦才忆起,那个人是自己的同胞兄长窦长庚。 一别多年,再相见,她已嫁绵州名门唐氏一个无父母,却有两个弟弟妹妹的秀才后生为妻,生儿育女,过着平淡如水又安乐静好的生活。 那些窦氏如日中天,奢华如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彼时她改名易姓,以另一种方式生活下去。 待她递了名帖拜访智空大师,直至数日后,才有小和尚前来通禀,让她去灵隐寺一见。 智空审视着她。 她亦审视着智空。 智空面容平静。 而她,却早已泪流满面,“哥哥,为什么?窦家男丁就剩你一人,你怎么还出家了。” “繁华如梦,一切不过是梦一场,又有何好留恋。” 曾经的窦家更胜皇族,最后还不是满门被灭,他见识过百姓的流离失所,这么多年,是在替窦家赎罪。 智空呢喃道:“是德圣救你出来的?” “是小仙女。” “德圣是小仙女,小仙女亦是德圣。” “这怎么会?” 智空勾唇苦笑,“信则是,不信则不是。” 信亦或不信,又有什么打紧的。 安玉嫦道:“我乍死离宫,后来在绵州落脚,之后有媒人前来说亲,介绍的是绵州名门唐家子弟。夫君上头无父母,底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嫁妆还算丰厚,嫁到唐家后,日子过得不错。后来小叔与妹妹各自婚嫁,我备了些家业、嫁妆,分了家。与丈夫、三个儿女同住。夫君疼惜,并不曾纳妾,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吃穿用度倒也不愁……” 智空微闭着双眼。 当年一别,她笑颜如花,还打趣他,说他还是自建一座寺庙的好。 也因为她的话,他自剃为僧,收罗佛经,苦心研读,又因年轻有为,与一些高僧往来,三十岁时便有了些名气,又得高僧们指点,便有了今日的成就。 “金锁易名安玉锁,得嫁小叔为妻,她出阁时,我给了一百亩良田又两个铺子,另有五百两银子,现在生了五个儿女。因我们是姐妹嫁兄弟,妯娌感情比旁人更好些。” 当年,他托她照顾窦长安一二,而她却想法将窦长安与金锁主仆带走宫闱,又给她们安排新的身份,置下一份嫁妆,让她们平静、安好地活下去。 智空静默地聆听。 安玉嫦说完自己的话,一时间竟无语再说,只静静地看着智空那空空的脑袋,上头烧了几个戒疤,一袭僧袍穿在身上,是一代高僧模样,悲凉与凄苦一时间涌上心头。这二十多年,她习惯与小叔、玉锁当成亲人,互为依仗,这一路也有风雨,也有坎坷,走到而今,心平静了,安宁了,日子也渐次平淡下来。 对于自己的过往与身世,安玉嫦不愿提,可后来丈夫还是察觉到了异样,在他追问下,她只说了自己是罪臣之后,在家破人亡时得人襄助来此安身。 智空拨着佛珠,“回罢!回罢!前程往事皆如梦,惜取身边人……” 以往的亲人如梦里人,而她身边的丈夫、小叔、妯娌、儿女才是她现在的亲人。 兄妹相见,没有熟络地叙旧。 他的淡然让她无以应对。 智空欣慰中更有祝福。 洛俪言而有信成全了长安的一生平淡顺遂。五百万两银子,不过是死物,唯有活着的人才是无价,人这一生,钱太多是祸,这样就好,安玉嫦过得平淡而知足,有儿有女,有夫有妹,就像万千平凡的百姓一样。 安玉嫦回到家后,绘了一幅高僧图挂在家中,每逢初一、十五就拜祭一番,只盼智空能佑她儿女,能护他们一生平安。 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太太,三\奶奶终于生了。” 安玉嫦急切地问道:“是男是女?” “回大太太,是个小少爷,长得像三爷。” 长子在三年前便已娶亲成家,这是安玉嫦的次子,前岁腊月成的亲,而今也有后,她的膝下已有三个孙儿孙女。到了三月,嫡幼女也该出阁了,她还在琢磨给女儿添些什么嫁妆。 “快与二太太禀报一声,就说三\奶奶母子均安,免得她跟着挂念。” 新的生命降临,家里又添新成员。 第346章 番外-纪玄均 德圣皇后薨,举国哀。 同年四月,卢淮安被天隆帝流放太原府做知府。 纪玄均请求皇帝愿辞去龙影司侍卫一职,他原来自江湖,因祖上系出名门,他还是想以文入仕。 守护的人没了,他像个失了主心骨的人,他一次次地问自己,往后以何为信仰活下去。 如果,他早些表白,是不是洛俪就不会死。 那样美好的女子,如清风明月,就这样殒落于深宫。 她的纯洁,她的才华,她的温婉,与她的固执与坚守,都成为一道最美的风景。 卫王府掌珠郡主正与家中的长辈吵闹,已是拿定主意非纪玄均不嫁。 纪玄均不娶,掌珠郡主不嫁。 掌珠郡主一见纪郎误终身,竟是谁也看不入目,入不了心,只心心想做纪郎一个人的妻子。 几年后,纪玄均应考,一举被天隆帝钦点为状元。 他打马游街的那天,掌珠郡主特意立在街头,送了一大束自己用鲜花扎成的花环,亲手套在他的脖子上,不顾世人的眼光,搂住纪玄均胆大的香了一口。 卫王世子妃被女儿气了个半死,卫王世子见拗不过爱女,为遂爱女心愿,只得再派官媒上门提亲。 纪玄均因德圣皇后之死,与卢淮安绝了兄弟情分,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卢淮安,他们兄弟的缘分亦走到了尽头。 他住在德圣皇后当年所赠银钱置的府邸中,自己打理那一份不算厚的家业。 他不想娶掌珠郡主,可又感动于掌珠郡主的真心,又过了些日子,在卫王府第三次提亲时,他终于应了。 天隆十八年正月,纪玄均在皇城迎娶掌珠郡主为妻,十里红妆一时羡煞旁人。 纪玄均武功高强,以文入仕,行事沉稳,颇得天隆帝赏识。在翰林院做半年的庶吉士,接替唐大满御书房侍讲一职。后,做过知州,又回皇城做都察院御史、左都御史、做过巡视钦差,做过一部尚书,成为天隆帝身边最受器重的大臣之一。 纪玄均一生,唯掌珠郡主一妻,夫妇二人育有两子两女,感情深厚。 纪玄均因卢淮安毒害德圣,终其一生,都未原谅卢淮安。即便后来,卢淮安回京为官,兄弟俩亦是相见点个头,当成寻常的臣工间应对相处。 后,卢淮安使官媒上门,愿将自己的嫡长孙女许配纪玄均的嫡长孙。 纪玄均想都没想就回拒了。 “天下又不是没好姑娘了,他卢淮安想与我做亲家,想都别想。” 他瞧不起卢淮安,即便他贵为丞相又如何,就卢淮安当年做的那些事,他还真是瞧不上眼。 彼时掌珠郡主暖声道:“不同意就不同意,没的开罪他作甚?” “别人怕他,老子可不怕他。”落音时,他对掌珠郡主道:“让大郎娶洛家嫡女。” 掌珠郡主想到整个洛家嫡系:洛径有两个儿子,听说原是三个的,嫡幼子在任上染病早夭。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听说他倒有孙儿缘,孙儿一个一个地出生,两房儿媳盼星星似地,这才盼来了孙女,算算年纪,现在还不到十岁。 太小了!洛径这一房是不能结亲了。 洛征有五子一女,儿子居长,倒听人说这女儿洛迪,没有男儿的学识,倒有男儿的性情,小时候皮得寻常三个儿子都没她一个淘气,长大了,颇有些侠义风范,更像个男儿性子。后来,江南一带的书香名第都知洛征的女儿洛迪是这性子,不敢求娶,反是被镇北候韩家给娶进门了。 韩家原就征战沙场,又是武将世家,就喜欢这种侠义之风的贵女。洛迪嫁过去,颇得长辈喜爱,尤其是韩二老爷夫妇,快拿她当女儿了,谁晓得洛迪成亲后,中规中矩,相夫教子,这学问听说也是不差的。她的长子才八岁,就已熟读经史典籍,武功在兄弟里头也是极好的,听人说,这孩子在同龄孩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好。 早前还觉得洛迪是野小子性子的人家听说,不由得轻叹一声“洛家嫡女,就没一个差的。” 可洛征的孙女不是早就出阁了,要不就是年纪偏小,不合适。 洛徘有孙女,是庶子所出的嫡孙女,这身份只是配不上纪家的嫡长孙。 洛徊有三个儿子,可洛家这辈的孙儿孙女都不是顺天府洛家长大的,都跟着父母在任上长大。 洛律也有孙女,但洛律这个是个混账东西,年轻时闹的笑话不少,就他两个嫡子都争气,庶子全是一个不如一个,外头都直骂他的庶子就不陪配洛,气得洛家的家主洛廉险些没赶出去。 “怎么?不行吗?我瞧着洛家姑娘好,规矩学得好,又知书识理……” 当年被世人说得最不堪的洛三妹洛迪,人家嫁人生子后,能压住多少人,将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过门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又旺夫,又有本事。 夫妻头晚商议这事,次日黄昏,纪大哥儿就听说,进了屋子,笑眯眯地道:“听说洛家庄有个叫洛保的,此人是个举人,颇有些学识,他有个嫡长孙女洛九妹,是洛家庄七房的姑娘,是前年蘅芜女学毕业的梅班学子,人……还不错。” 不用说,掌珠郡主也明白,这是她孙儿瞧上那个叫洛九妹的。 纪玄均听说后,使人打听了一番,原来洛九妹在江南颇有盛名,就连洛家嫡长江也颇是喜欢,更有“小洛姬”之称,据说此女的书法极好,颇得洛保疼爱,而今说媒的人把洛家庄的路都要踏平了。 隔日,掌珠郡主就使了人去江南求娶。 又是一代人了,纪家的子嗣虽不多,可还算个个得体。 纪玄均伸手牵住掌珠的手,“再过几年,我就辞官告老,去乡下庄子住。” 掌珠道:“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此刻,长孙的寝院里红烛摇曳,红通通的屋子映在新娘子姣好的面颊上,新人四目相对。 洛九妹道:“你是名门公子,可我父祖都只是举人……” 所有人都说,出身门第不配,可他在江南一见,还真说服家中长辈来求娶。 “只要我们好,比什么都强。” 这,又是一段恩爱夫妻的佳话。 第347章 后续篇之沐洛缘-借尸还魂1 虎关城。 明月升起,给大地披下一层淡淡银霜色薄衣。正月末的北疆边城乍暖还寒,尤其入夜后,比中原的三九严寒时节还要冷两分,呼呼的风吹过,刮在人脸上,就像是刀子一般刺痛。 沐子轩听到了一个消息:德圣皇后薨!逝于后/宫嫔妃的算计毒害,身中数毒而亡。 她怎就死了?他幻想过无数可能,比如,她被皇帝逼迫侍寝;又或是因拒绝侍寝被罚、被斥,唯不是听到的这个消息:她死了。 来不及与他说最后一句话,听不到她的叮咛,她突然撒手而去。 噩耗太过突然,也至他久久不能接受现实。 他不能再停留北疆,他得回皇城一探究竟。 此念闪过,沐子轩骑上黑狮回转皇城,原是数日的路,用不到两日的时间回到熟悉的城,熟悉的沐府、熟悉的草庐。 金满贯迎了过来,唤声“公子”,眼里有泪,“前几日,一个叫素纱的女子奉令送了一个盒子来,说是素绻送给公子的。” 素纱以为这是素绻的遗愿。 洛俪没了! 素绻也跟着去了。 沐子轩接过盒子,双手微微颤栗,里面装的是她最好想说的话,他进入房间,拿出自己的钥匙。鸳鸯盒、鸳鸯锁、鸳鸯钥,就如他与她,是一对相痴相恋的鸳鸯人,然奈何情深却又缘浅。他们一直用这样的锁与钥传递着消息。 启开盒子,里头是厚厚的一叠银票,里面几页纸,一页是素绻的笔记: 姑爷: 近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小婢已随姑娘去了。姑娘是被杨玉梅害死的,数毒齐发,就算手有圣药也解不了毒。这些银票是姑娘留给你的,姑娘想说的话太多,却最终只化成了一句。 信笺上有点点泪痕,他能想像,当日素绻写这封信时,是含着眼泪。 他们都有太多的无奈。 洛俪不抗婚,何曾不是在保护他。 他不是没有责任,就如洛康所言,如果他更决绝些,也许就没有诸多的遗憾。 洛俪的信上只有一句话:“等我,十几年后再相会。” 十几年后…… 没有了她,他此生注定孤独。 倾城,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忍了数日,眼泪夺眶而出,回想他们相知相恋,他们风雨与共,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会静默地等下去。 * 且说洛俪的魂魄,自那日离开之后,来到了一个开满桃花的山头,山顶有一个洞府,她漫步而入时,太虚上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 太虚上人突地启长双眸,看着虚空,“青霜,你回来了!” “师父,我来了!” 太虚上人道:“做回洛青霜罢!” 他声音一落,拂尘一挥,魂魄轻若浮云,然,就在快要落到摇篮女婴的身上时,洛俪一个转身,硬是往旁处冲了过去,“师父,我不要!我放不下阿轩,我求你,你让我去找阿轩,我……想与他在一起,我想与他做一世普通夫妻。” 寻寻觅觅,终得这么一个相爱之人。 第一世,她与池宪间,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一往情深。 第二世,她与沐子轩、赵彻情感纠葛,他们爱她,而她所爱的唯有沐子轩一人。 太虚上人悠悠轻叹:“这是你与他之间的情缘,唉……你得答应为师,了断情缘后,回来做你的洛青霜,潜心修行。”他顿了片刻,掐算着指头,“现在不行,整个大赵,没有你可用的肉身,借尸还魂,也要讲究机缘。你先习练洞中功法,待我寻到肉身,就让你回去与他再续情缘。” 修炼忘了岁月。 五年后,太虚上人对还是灵魂体的洛俪道:“你的灵魂体够强大,嗯,不错!”他沉声问道:“明日有吉时,有三个躯体可供你用,一个是咸城第一山庄铁建勋的嫡三女铁玉菲,今岁十五,与人抢咸城沐家的‘小潘安’比武失败,身负重伤……” 为了抢男人与人比武拼命。 她不要! 想到自己原与铁建勋是表兄妹,要突然做他的女儿,她接受不了。 “师父,还有两个是……” “另一个是洛家的洛大妹洛迅,她刚生了一场重病,但生机未缺,乃是起生回生之兆,为师可以李代桃僵。” “她不是必死命格?” “她今岁有一场病劫。劫数一过,直到五十岁以前都不会再有病劫。” 所谓病劫就是当生一场大病,生病对于修行之人而言也是一种劫数,过了此劫有后福,过不了就是一道生死大坎。 让她用自家侄女的肉身,她亦做不到,前世她为了洛家,为了旁人牺牲了自己,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守护洛家的重任,自有洛家男儿挑起,她不想再继续接下这个重任。更不能唤自己前世熟识的洛径、郑小妹为“爹娘”。 太虚上人轻咳一声,“还有一个是冀州草庙镇的沈莉莉,今年十三岁……” 不认识的,这个好! 洛俪不待细想,当即道:“师父,就这个沈莉莉,名字与我的比较近。” 太虚上人花了一个时辰布好了法阵,送洛俪的魂魄重生,她的身子越来越轻,她依稀听到太虚上人近乎呢喃地声音道:“其实此女,与你也有几分渊源。你的魂魄体比较特殊,与你无干的根本不能用……” 她一副魂魄有两躯,只因两个女婴身上血脉相连,故而只能寻与她有血脉亲缘的女子才可被她一用。 虚空中,她到了一个陌生的镇子上,天色已近二更,夜幕降临,外头隐隐绰绰。 在镇子上一个大户有家府邸外头,一个妇人、两个中年男人与几个少年用门板抬着一个女子,正在那户人家的门外大叫: “钱少爷,是你将逼我妹妹跳了河,你害了人命,就以为没事?快出来,你们钱家再不出来,我们就到知县衙门告状,告你们钱家少爷逼死民女!” 一个清秀的少女魂魄静立在一边,她一个劲地想回去,却怎么也不能,她已经十几次扑向赶快的肉身,却每次都失败。 洛俪落在她跟前。 少女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 第347章 沐洛缘-借尸还魂2(四更) 少女好奇地看着她:“你是谁?” 洛俪微微凝眉,女子的容貌瞧着面善,是了,与梁娥眉长得有几分肖似,那下颌、嘴巴像极了梁家人,而她的眼睛与梁娥眉几乎如出一辙,都是漂亮多情的桃花眼。 这一个该不会与梁家有血缘? 她一扭头,旁边的妇人五官生得与梁娥眉有六分相似,也是一个清秀美丽的,虽说年岁偏大,年轻时候定也是一个美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妇人是梁家人? 此念一闪,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听说梁思思这辈还有什么姐妹,这位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洛俪道:“我叫洛俪。” “沈莉,与我只一字之差,你怎会在这儿?” 洛俪道:“我要借你的肉身重生。” 沈莉莉一脸悲怆,三爹一娘生她、养她,视若掌上明珠,因五个儿女只她一个女儿,她是爹娘掌心的宝。她想着春天来了,田埂、山野长了野菜,与村里的小姐妹一道挖些野菜回去,好让家里打打牙祭,没想被钱老爷家的少爷钱文才给瞧见,要戏弄她,她不愿被人轻薄,转身就跳到大河里头。 她原会些水性的,不想三月的河水乍暖还寒,跳下去四肢抽筋,似有万千重担将她压到河底。待她恢复知觉,已没了气息,她看着自己的肉身,数次想回去,却怎么也不成。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照着我们草庙镇的规矩,他们要娶一个妻子。我愿意把肉身送给你,请你帮我哥哥弟弟娶一个能让他们四个人都满意的妻子。” 不会是传说兄弟只娶一妻的那个草庙镇? 洛俪心下微震:两世为人,她虽有两个堂兄、表哥,唯独没有亲兄长。对沈莉莉道:“我给他们一人娶一个妻子,还给他们置一份体面的家业,可好?” 沈莉莉跪下,深深一拜,“不用一人娶一个,哥哥弟弟们娶一个就知足了,要水灵好看贤惠能干,就像我娘那样,他们一定会满意。” 钱家的小径尽头,出来了一黑一白的影子,大喝道:“沈莉莉,你寿元已尽,还不去地府报到!” 沈莉莉被白影用铁链锁住,大叫着:“姑娘,记住你的承诺。” 洛俪早已躲了起来,在暗住看着沈莉莉远去的柔弱身影。 沈家人正说话间,已有一大群人拿着棍棒、锄头赶了过来。 “钱老爷,你儿子逼死我们村的姑娘,你不会以来这事就这样了,滚出来!” “滚出来!” 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 沈大娘蹲在地上,哭嚎道:“我们家就这么一个闺女,最是乖巧懂事,被你们钱少爷给逼得跳了河,村里的姑娘都是瞧见的,人证确凿,逼死我闺女,就想这样没事了。我要钱少爷替我闺女抵命!” 沈柏是家里的长子,此刻往钱家门上一站,扬起拳头砰砰敲门:“滚出来!逼死我妹妹,现在就变龟孙子,欺负我妹妹,逼得我妹妹跳河时,怎么不见是缩头乌龟!钱文才,你出来!” 沈柏领头,沈松也走近大门,用脚狠踹。 沈杉不甘示弱。 沈桦只得十一岁模样,因为是乡下孩子,长得有些黑瘦,此刻义愤填膺。 在村里,有女儿的人家,那就有盼头。女儿长得水灵漂亮,教得好,盼头更足。沈家的莉莉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漂亮姑娘,虽说年初才刚满十三岁,求娶的人家不少。 沈家人就盼着女儿过了十五岁才许人家,定要挑个好的,到时候得了彩礼,正好给家里的几个小子娶一个水灵能干的媳妇。 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养大,教得识文断字,还会一手好女红,被钱家少爷给逼得跳了河,换作谁家都不会就此认命。 沈家村的村长带着村子里的后生赶到,聚在门口非要钱家给个说法不可。 吆喝声、吵嚷声,还有怒骂声,声声传入耳中,夹杂一处,热闹堪比菜市,但义愤之音似要把钱府给拆了。 钱府里,钱老爷急得团团转。 他倒是生了几个儿女,可嫡子就只得一个,钱太太将儿子惯得无法无天。钱文才早听说沈家村沈莉莉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他今儿一早就冲着沈莉莉去的,想知道草庙镇第一美人是何模样,一瞧之后,还真是长得好看,动了心思想欺负一下,哪晓得姑娘性子烈,见逃不走,一扭头跳了大河。 吓得当时与她一道出来挖野菜的姑娘们扯着嗓子一阵大叫:“莉莉被钱少爷逼得跳河了!” “啊,莉莉不愿受辱,跳河自尽了!” “来人啊,莉莉被逼跳河了,快救命!” “救命啊!” 钱文才原想占点便宜,好逼着沈家将莉莉许给他为妾,哪曾想到闹出了人命,万一告到县衙,他不是以命抵命,就要吃牢饭。哪敢久留,连家也不敢待,早早就躲到亲戚家避祸。 村里人听到“救命”的声音,几个后生跑到河边时,整个大河上瞧不见人,只见几个与沈莉莉一道出村挖野菜的姑娘正在呼救。 沈柏、沈松兄弟俩不顾河水冰凉跳下去,找到人捞上来,半点生气已无。 沈家人悲痛之中,当即带了尸体寻到镇上钱府讨说法。 村长作为一村之长,又是沈氏族长,想着族里的姑娘被逼没了,他必须出头。穷乡僻壤生了姑娘就是福气,沈家姑娘没了,这不是要断了沈家的盼头。当即召了村里的青壮后生跟到镇上给沈柏家助威。 “钱文才,滚出来!给我姐抵命。” 沈桦操了根棍子,将钱家的大门打得噼啪作响。 钱老爷急得在堂屋上团团打转,指着屋里的太太、姨娘,厉声喝问:“二少爷呢?他去哪儿了?” 大少爷与大姨娘缩了缩脖子。 他们是庶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钱太太道:“老爷,不就死了个丫头,文才是贪玩些,想逗她玩,是她经不住逗跳了河,与我们又有甚关系,是她自己寻短……” 小孩子的玩闹,偏那丫头跳河丢了命,却要算到她儿子头上。 第347章 后续篇之沐洛缘-借尸还魂3 小孩子的玩闹,偏那丫头跳河丢了命,却要算到她儿子头上。 大姨娘“啊哟”一声,“太太这话说得可真轻松,沈家村一村的穷苦百姓。梁氏膝下生了五个儿女就这么一个闺女,当成宝贝般地养大,再过两年就能配个好人家,突然没了人家不上门讨说法才怪。” 瞧太太把这嫡子骄惯成什么样儿,这可是一条人命。 二姨娘欲言又止。 钱老爷道:“你说,这件事如何了?” 那些人堵在门外,再不给说法,到时候闹到官府,吃不了兜着走。 太平盛世,当今皇帝是明君,听说县衙这两年接的都是东家丢牛,西家失猪的小案子,这突然出了一条命案,县太爷还不得当成大案来判,这可是赚政绩的时候,说不得因一桩人命大案办好了,就得到晋升机会。 钱太太道:“赏他们二十两银子……” 三姨娘是沈家村的姑娘,此刻失声轻笑,“太太说得可真轻松,现下各家娶媳妇,就是个模样普通的也得二十两。沈莉莉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好模样好女红,人家会识文断字,二十两银子就想打发了去,沈家能乐意?早前张家村的村长还想给他三个孙儿求娶,人家可是许了八十两银子的彩礼,梁氏当场就给拒了,说要给她闺女寻个读书识字的。张家村的小子为了配得上她,家里特意请了秀才教三个小子读书,只等其中一个中了秀才,再去求娶。” 八十两银子的彩礼,人家都没应。 这件事压根就不是银子能了的。 钱文才是钱家唯一的嫡子,对方姑娘还是家里唯一的闺女。你钱家拿儿子当宝贝,人沈家也拿姑娘当明珠。 三姨娘所出的九岁庶女道:“爹,听我舅母说,沈莉莉会绣帕子,绣得可漂亮了,帕子送到县城一块帕子就能卖二百文到三百文不等。县城的江记杂货铺最喜欢她绣的帕子。” 三姨娘道:“人家一个月能绣好几块帕子,这一个月就能替家里赚一两多银子,谁家有这样的闺女不喜欢。这一下没了,沈家人不闹才怪?” 姑娘会一门赚钱本事,张家村村长一直盯着,拿定主意要替家里的三个孙子求娶。娶回家一个月就有收益,会识文断字,可不就更好,将来说不得还能让再一代子孙都是识文断字的。 外头,喊声震天。火把将周围映得通明,大门上的婆子、门子吓得不敢开门,所有的下人都聚到正院外头,就怕那些村民冲进来闹事。 钱府后头的佛堂里,一个老妇人被吵得心烦不已,“外头是怎了?” “禀老太太,二少爷把沈家村的姑娘逼得跳河,沈家村的人寻上门来讨说法,让把二少爷交出去。” 沈柏兄弟正一个劲儿地撞门,几个村里的后生发疯一样狠踹大门,钱家大门摇摇欲坠,连门枢都被撞松了。 钱老太太轻叹一声:“都是冤孽哟。”问道:“文才呢?” “回老太太,今儿一早出门了,晌午时回来过一趟,之后不见了。” 钱文才知自己闹出人命,吓傻了,与钱太太拿了银子去外祖父家避祸。草庙镇全都是穷人,钱家在镇上算是唯一的大户有钱人。钱老爷考了个秀才功名,家里有良田三百八十亩,镇子上的客栈、杂货铺子、布庄都是他家的,县城还有两处铺子,是镇上的首富。 钱老太太道:“还不赶紧把事给结了,与人家多赔些钱,真闹到衙门去,再多的家业都能被折腾个精光。” 冀州大榆县草庙镇是全国出名的贫困县,这里的人穷得娶不上媳妇,对百姓们来说,一生最大的愿意:替儿子娶一个媳妇度日,承继香火。 百年前,由张家村村长带头,给他两个儿子娶了一个媳妇。这之后有人跟着学样,不到二十年,到处都是兄弟几个娶一妻的。传到如今,这几乎已经成为草庙镇不变的习俗,近年来连大榆县其他乡镇也有人跟着学样。在这里,闺女比儿子精贵,有了闺女,就意味着闺女大了能帮儿子娶媳妇。有的是东村的某闺女与西村某闺女换亲,若家里有几个闺女,那就更了不得。 如果家里没儿子,又会被人瞧不起,觉得那一家人就断后了。 百姓们养闺女,但最多一户有两个闺女就不错。 像一家有一个闺女,就会视作无后顾之忧。 钱老太太怒道:“告诉太太,都是她骄纵的儿子惹大祸,快给人家赔一笔钱把这事了结。” 闹到衙门,一家人都别过日子。 钱太太得了老太太的令,预备一百两银子让心腹婆子送出去。 心腹婆子小心翼翼,带着两个小厮近了门口,立在门口探了一耳朵,外头人声鼎沸: “交出钱文才,给沈莉莉抵命!” “有钱就了不起,逼死姑娘就以为没罪。” “我们要到县城敲鸣冤鼓,告钱家仗势逼死民女。” 说什么的都有。 洛俪还在疑惑,突地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青霜,你还傻站着什么,吉日将过,赶紧附身。” 她心下一沉,往沈莉莉的身体一扑。 浑身,又酸又疼,眼睛沉得睁不开。 可周围太吵。 洛俪猛地坐起身。 啊—— 第一个发现的人呆得迈不开双腿,只发出一声尖叫。 原本闹哄哄的现场,立时鸦雀无声,静得像深更的街头。 洛俪不解地道:“怎么这吵啊!” “诈尸了!”有人大叫一声,往远处飞奔而去。 有人叫了一声“有鬼”奔开。 沈柏兄弟几个正在打门,一见洛俪从门板上站了起来,大的拖小的,吓得四下逃窜,远远地避开。 洛俪想着自己答应沈莉莉的事,替沈柏兄弟娶媳妇,也不知她是咋想的,她想给沈柏兄弟一人娶一个,偏人家要求是“共娶一个”,这愿望可真够低的。 洛俪径直往钱家大门而去。 婆子从门缝里看着外头,发现原躺在门板上的女尸坐起来,吓得浑身哆嗦。 捧着银元宝的两个小厮,将托盘一抛,飞一般地跑远了。 洛俪冷硬着声音,许是早前她做了五年的鬼,此刻说出的话很是阴森怖人:“害死了人,就想没事!杀人抵命……” 婆子“妈呀”一声就软坐在地上,她想逃的,想逃走啊,可是她双腿发软,逃不掉。 第348章 后续篇之沐洛缘-香钵钵1 婆子“妈呀”一声就软坐在地上,她想逃的,想逃走啊,可是她双腿发软,逃不掉。 洛俪一抬腿,砰啷一声,大门开了,门闩更是被她一脚踹成了两截,她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腿,又望了望大开的门,再看着一地的大小金元宝。 那么结实的门闩,就被她给踹断了。 早前那么多沈家村的壮后生撞都撞开。 一个人吃五个包子饱,不能说只吃第五个就能饱,其实还有前四个垫肚子,这门也是如此,只是洛俪恰巧那一脚的力量,正好给踹开了,但旁人不这么看,认为:诈尸了!只有鬼才有这么大的力气。 洛俪走近,歪着脑袋。 婆子的牙齿吓得咯咯碰撞作响,“沈姑娘饶命!害……害死你的是我们家二少爷,与……与我可没关系……” “杀人偿命!”洛俪说出四个字,看着地上的元宝,既然家里穷,银子就不能不收。她几世为人,对钱都没有什么印象,她微微凝眉,“这些钱……” “姑娘别害我!我……我没害过姑娘。” “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是……是我们太太赔给沈家的。” “哦。” 洛俪道:“既是赔给我的,那就是给我养病、瞧病的补偿,无论生死,这钱都是给我的?是也不是?” “是……是……” 婆子的声音在夜风里直抖索。 洛俪笑了一下,“把钱装到包袱里,我得了你家的钱,不找钱家算账就是,只是下次告诉钱文才,见着本姑娘,记得避开些。本姑娘自带煞气,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婆子抖索着把银元宝装到那包袱里,提着包袱怎么也不得劲。 洛俪自行提了包袱,微微一笑,“告诉钱家,钱文才逼我跳河的事就了了,一百两银子就是补偿。告辞!” 钱府大门外。 惊散的沈家村人一个个远远地避着,又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到洛俪一抬腿就把大门给踹开了,个个面露诧色。 洛俪提着包袱出来,还未站稳,就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莉莉啊,你真的醒过来了?你不是鬼?” 梁氏上下齐手,将洛俪从头到脚地摸了一个遍,发现身上微热,确定是个活人,方长舒服了一口气。 洛俪组织了一下语言,“娘,我活过来了,抓我的鬼差说我阳寿未尽,将我给放回来了。” 梁氏抱着洛俪,又哭又笑。 钱家大门内,婆子早已经吓得飞野似地去回禀了。 钱老爷一家听说死了几个时辰的人突然又活了,一个个如临大敌。 梁氏半搂着洛俪,“好闺女,活过来就好!下次出门让你哥哥陪着,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再有人欺负你,娘和你二爹、三爹找人拼命。” 沈松见自己的娘搂着妹妹:莫不是妹妹真没死? 沈桦此刻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往人群里躲。 沈松定定心神,第一个走出来。 沈二爹也跟着出来,眼里含着泪。 梁氏啐骂道:“二壮、三壮,瞧瞧你们俩那样子,说出去真丢人,自家闺女活过来,还吓得跑那么远。莉莉没死,只是憋了气,一口气缓过来就没事了。” 沈二爹、沈三爹这才从人群里走出来,将洛俪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姑娘还是那个姑娘,怎的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可又说不上来。 沈松走近,一把抱住洛俪,“妹妹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沈三爹道:“那个……莉莉没事,是不是把钱还给人家?” 沈杉问道:“为什么要还?不还!” 洛俪扬了扬头,“不就是一百两银子,钱家说了,是向我们家赔礼的。我在河里沾了冷水,受了风寒,我嗓子眼疼得紧,头也疼,浑身都疼,肯定是受凉了,就当是给我养病吃药、压惊的钱。” 无钱难死英雄汉。 洛俪拿定主意不还钱。 这是为了前身讨的,也是为了让前身的爹娘兄弟过上稍微好些的日子。 * 次日天未亮,一个传言就传遍了整个草庙镇的十二个村。 “听说了吗?沈家村的茉莉花昨儿跳河死了。” “听说了。” “听说昨儿夜里又活了。” “钱家给赔偿了一百两银子,让她回家养病吃药。” 一百两银子,可真多,都能娶五个媳妇了。 流言满天飞的时候,洛俪真的病倒了,声音嘶哑,浑身滚烫。 沈柏一大早就到镇上请郎中。 沈家上下把全家人的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她还冷得栗栗发抖,“冷!好冷!冷……” 沈二爹又在屋子里烧了个火盆。 她还是叫冷。 于是,在传言的第二天,又有了新的传言。 “听说沈家村那死而复生的姑娘病了。” “我听说病得快死了。” “那可是落河才惹上病的。” “如果治不好,以沈家人的性子,肯定要到县衙告状。” 钱老太太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消息,敲着木鱼,“阿弥陀佛,那姑娘的病好了才行,如果真的病没了,只怕他们还得闹。” 外头都说那钱是给姑娘养病、吃药、压惊的钱。 就算钱家人想解释,现在也不能了,消息早就传遍了十里八乡,整个草庙镇的百姓几乎人人皆知。 钱老太太生怕惹上官司,遣了下人过去探望,送了一袋粮食又五十个鸡蛋。 洛俪先是发冷,后来又发热,这样折腾了三天,浑身虚弱不堪,在家里吃药将养,直进了四月,身子方才一日日好起来。 许是这一个月好吃好喝的将养,待她经郎中诊断,确认“梁嫂子,你家姑娘的风寒痊愈了。” 可就算是这样,全家上下吓了一跳,依旧让她在屋里将养着。 洛俪住的闺房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头的东西有不少,有床榻,有桌案,还有衣橱、箱子。桌案上有一个陶壶,配了两只陶杯,她生病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梁氏让沈二爹与沈柏去了趟县城,好像采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亦抓了药材,买了米面。 沈家村很大,全村住了五六百户人,九成姓沈,只少数外姓人。 第348章 沐洛缘-香钵钵2(三更) 沈家村很大,全村住了五六百户人,九成姓沈,只少数外姓人。沈家村很穷,全村有四千三百多人,这么多人,统共才二千六百亩田地,就像沈家上下有八口人,家里只得五亩二分地。有二亩中等田,剩下的三亩二都是山坡地与荒地皆属下等田地。一年到头,根本吃不上几顿饱饭。 近来家里的伙食好,也是因钱家赔了一笔钱给沈家。 梁氏得了钱让丈夫儿子去县城采买一些米粮回来,一来全家怕洛俪就此一病没了。虽说得了一百两银子,也能给家里的儿子娶一个媳妇,可梁氏的眼光高,定要娶个水灵好看又能干贤惠的。 这个时节正是乡下最忙的时候,因为家里的田地不多,沈二爹、沈三爹带着沈柏、沈杉几个下地干活去了。 家里有沈松与沈桦,又有梁氏照顾着洛俪。 洛俪虚弱地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床被褥,晒着四月的太阳。 梁氏正坐在一边做针线活。 洛俪将家里的情况也摸了个熟络。 梁氏原是二十多年前,听人说是同光三年初冬,由沈大壮从县城花了二十二两银子买回来的。她做了沈大壮、沈二壮、沈三壮兄弟三人的媳妇,成亲之后生了四子一女。沈大壮在两年前病故了。 沈大壮是兄弟三个里头最能干的,他会做木工活,家里的房子是他带着沈二壮、沈三壮两个自己盖起来的,家里的家具也是他自己打的。沈大壮十二岁时跟着县城的木匠铺子做学徒,是木匠铺子里头七八个徒弟中学得最好的,能揽私活,后来还教会了沈二壮、沈三壮兄弟做木匠,就连沈柏、沈杉兄弟俩的木工手艺都不错。 梁氏家的日子在沈家村算是偏上的生活水平,着实丈夫儿子都是木匠,偶尔能揽上私活赚了银钱贴补家用,她自己的刺绣手艺好,时不时绣些东西送到县城卖,也能挣几个钱。 洛俪想到自己有三个爹,而且瞧梁氏的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的亲爹是谁,反正不是沈大壮的就是沈二壮,再不是这两兄弟的肯定是沈三壮的。 因为村里都是一妻多夫制,各家也都习惯了,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洛俪不解地问道:“娘,钱家赔的银子不会都花光了吧?” 沈桦这会儿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接过话道:“姐,你这一病,可花了不少钱。二爹、三爹生怕你病没了,让郎中给你开了好药,啧啧,一副药最便宜的就得二百文,贵的一副就六百文呢。” 沈松瞪了一眼,“妹妹吃点药算什么?只要她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 洛俪笑了一下,还是沈松会说话,听到耳里就是舒服。 梁氏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呢喃道:“钱家赔了一百两银子的药钱,是花了一些,可不还是剩下些,回头你要出阁,总要预备些嫁妆。” 洛俪一直在打量梁氏,每次看到漂亮的下颌,与曾似相识的嘴与鼻子,她就会不由自己的想:她也姓梁!还与梁娥眉长得相似,是不是真有什么渊源。 “娘,你的针线活跟谁学的?恐怕整个县城,都没人有你这好手艺了。” 梁氏不答,但神色似有沉思、追忆。 洛俪试探似地问道:“娘,我们家怎么不搬出去呢?这一带的地价也不算高啊,置上几十亩田地,再新建一个体面院子,哪里的黄土不养人……” 沈桦丢下手里的树枝,奔了过来,道:“姐,这种话可千万别让村长听到,否则就要被当成背族。我们祖祖辈辈都长在这儿、生在这儿,谁也不能离开。东南边还有山林子,那都是无主的,里头有野兽,还能进去打柴。虽说我们的田地少些,因草庙镇是出名的贫穷镇,当今皇上都知道我们这里,特意减了我们的税赋,我们这里的百姓每年只需缴纳人头税,一个人十文钱。其他什么都不用交,如果没钱的,可以用粮食抵税。其他镇的百姓可羡慕我们了。” 羡慕他们不交税赋,还是羡慕他们穷得兄弟共娶一个媳妇? 她曾与天隆帝提过这里的贫穷。 沈桦又道:“两年前,宫里放了一批老宫娥出宫,个顶个生得好又能干,如果一家出两个壮年儿子去边城参军,可得朝廷赏一个宫娥做媳妇。”他笑了笑,“我们村里就分了十个,这十家都是家里有三个儿子、四个儿子的,挑两个儿子去从军,家里的儿子就有了媳妇。娘不许大哥、二哥去从军,不然……” 门外头,传来沈三爹冷哼哼地道:“几个老女人年轻的都有二十五岁,年纪大的三十了,这有什么好的?十个女人,有三个至今都没生一个娃……” 沈二爹接话道:“再能干好看,不能生娃,对庄户人家就不能算好。倒是可惜这几家出的两个男丁。” 两个壮劳力的男丁去从军,换了一个媳妇回来,偏这媳妇还不能生养,可不让人失望。有娃的自然觉得值得,可这没娃的,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现下是天隆十九年四月下浣。 沈二爹有几分精明,沈三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沈二爹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提了一只锦鸡。 沈桦奔了过去,接过沈二爹手头的锦鸡,“二爹爹,你去后山打猎了?” 沈二爹道:“我们没去后山,就在自家的荒坡地里除草,禾苗刚长出来,野草就长了不少。你三爹发现地头小沟里有锦鸡在孵小鸡,他自来打猎最有准头,拾了个石子丢过去,一下就打死了。” 沈三爹乐呵呵地,从衣兜里掏出六枚锦鸡蛋,“正好给莉莉补补身子。” 洛俪好奇地望了一眼,寻觅了一下,没瞧见沈柏与沈杉:“大哥和三哥呢?” “说晌午还有一阵,借了石家的鱼网去河边,说要捞鱼回来吃。” 她现在叫沈莉莉,而非洛俪。 沈莉莉晒着太阳。 梁氏近来就守着沈莉莉,以往还爱去窜门,现下也不窜门,留在家里陪着女儿。 门外,有人在叫门:“梁大娘、沈桦!” 第348章 沐洛缘-香钵钵3 门外,有人在叫门:“梁大娘、沈桦!” 沈桦动作迅敏,一转身奔了出去,冷冷地立在木篱笆门外,来的是张家村的兄弟俩,这兄弟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相貌还算清秀。梁氏说要给闺女挑读书识字的,张村长特意请一个秀才回家教授三个孙子读书识字,三个孙子里头,小孙子最是坐不住,就没让他读,只拘着长孙张中策、张中谋兄弟俩读书,得闲时一日读两个时辰,忙时就干农活。 张家早就听说沈莉莉被钱少爷欺负跳河的事,说她死了又活了,但沈家人一直不承认“死了”的事,只说是憋了一口气在心头,一下憋了气,后来缓过来了。 镇上的郎中也不承认人有死而复生的活,也说是先头在水下憋住了气,现在一口气顺过去,人就醒了。 张中策今儿是奉他们祖父张村长的令过来瞧沈莉莉。 沈莉莉因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现下好了,依旧裹着被子躺在藤椅上。 张家的日子在张家村算是比较宽裕的,此刻张中策提了三斤五花肉,笑微微地立在木篱笆门外。 张村长有三个儿子,二儿子病逝,还有两个儿子,膝下四个孙子,养大成人的就只三个,儿媳妇数年前没了,因着没儿媳张罗亲事少不得就要他们夫妇俩跟着操心。 张村长当年是与他弟弟同娶了一个媳妇,只他弟弟在十多年前就没了。 张中策拉着张中谋进了沈家的木篱笆大门,沈家虽是庄户人家,可家里家外拾掇得少有的干净整洁,家里也有像样的家具,但凡来过的人家,都会觉得这样的人家好。梁氏很贤惠,无论是家里的丈夫还是儿子走出去,衣着打扮都是干练干净的。 梁氏提高嗓门道:“张大郎,如果你们进门送东西,今儿就别进来。” 张中策凝了一下,提着三斤猪肉,进不是,退也不是。 沈二爹道:“听你大娘的话,我们家不差这一口猪肉吃。莉莉是病了,可现下病也养得差不多,身子也恢复。这些日子,为了给她养病,我们家也没吝啬钱,天天都吃肉。” 沈桦的眼睛在猪肉上打了个转儿,咧嘴笑着,“三爹,你把鸡拾掇干净,回头让娘炖鸡吃。”末了,他还道:“姐姐越发娇气,以前最喜欢吃肉,现在只喝汤不吃肉,还非让家里买老母鸡炖汤喝。前天与南村头的石大娘买了一只老母娘,听说养了七八年的,娘用好柴炖了大半日,硬是没炖烂。姐姐喝了一大碗汤就说饱了,反倒是便宜我们兄弟几个。” 沈莉莉不紧不慢地道:“买这种鸡炖汤喝,又香又划算,价格又便宜。旁的一只鸡怎么也得好几十文,就这种老母鸡,一只鸡才十八文,同样的价儿,能买三只吃,这样才划算。” 再吃不动,家里小子多,梁氏做好,还不是被沈柏、沈松兄弟四个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没浪费,还喂了自家的花狗。沈二壮、沈三壮就吃了鸡内脏,又吃了一对鸡腿,而梁氏与沈莉莉一样,只喝了一碗汤。 梁氏近来觉得奇怪:她自己生的女儿,她心里有数,自沈莉莉醒来后,喜好变了,性子都变了。以前虽然也乖巧,可镇日叽叽喳喳,鲜少有现下这般安静的时候。 这也是她这一个月寸步不离守着女儿的原因。 钱文才欺负沈莉莉,可到底没欺负着,最多就是伸手摸了一把小脸,吓得沈莉莉跳河了。 张中策为难地道:“这是我奶让买的,专挑最好的五花肉,我奶让我们送来给莉妹妹补养身子。” 近来因梁氏说要给沈莉莉预备嫁妆,原本就是香钵钵的她,被盯着的人就更多。乡亲们似乎探听到:沈家不愿让女儿远嫁,想让她就嫁在草庙镇上。全镇共有十二村,但凡有儿子没娶的,都想娶这么个姑娘。 梁氏固执地道:“要进我家门,就把肉挂到外头大榆树上,离开的时候再带回去。我家万不会收你家猪肉,莉莉今年刚生一场大病,就算要说人家订亲,也得等她及笄才行。” 沈莉莉想着:上回沈柏和二爹要进城,她可是写了两封信,哄着沈柏与二爹帮忙寄出去,一封是寄往北疆虎关城的,另一封是寄给皇城沐府。两封都是她给沐子轩写的,信里只一个意思:让沐子轩来冀州草庙镇沈家村寻她。 她早早就被人盯了,感觉如同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上,明明白兔还没长大,没肉可吃,可就等养肥宰杀。 沈桦自是听梁氏的。 梁氏收拾了一个针线盒,这是一个还算漂亮的针线盒,是木头制的,一瞧就是沈二爹兄弟的手艺。 沈三爹不吱声,扭头进了厨房。 梁氏给沈莉莉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再晒一会儿就进屋。娘去做饭,也不晓得你大哥、三哥能不能捞到鱼,如果捞到鱼,鱼给你熬鱼汤喝。” 沈莉莉重复道:“娘,要把鱼汤熬白。” “成,我知道了。” 沈二爹看着张家兄弟,一脸挑剔、警惕的目光。 沈松轻咳一声,捧着本书进了堂屋。 张中策凝了一下,终究是把猪肉挂到沈家外头的大榆树上,因为挂得高,惹得沈家的大花狗蹲在大榆树下,时不时望着树上的肉馋嘴,口水流了几大碗,也吃不到嘴里。 张中谋蹲在沈莉莉跟前,瞧着沈莉莉那精致漂亮的五官,热情地道:“莉妹妹……” 沈莉莉看着十六岁的少年唤自己妹妹,立时被恶心到。 沐子轩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只要他出个好价,想来沈家还是愿意她跟着他去的。 唉,石沉大海的书信,前世是给香茗大师写过一封信,询问红色灵露的事,结果他再没有回信,之后几年,香茗大师就似人家蒸发了一般。 沈莉莉想:香茗大师莫非在云游的时候圆寂了,人圆寂了,可梅花寺却没传出任何消息。 沈莉莉烦得紧,掀开被子将被子铺开晒。她径直进了厨房,看着大盆里泡的野菜,正要伸手帮忙,沈桦已经叫了起来:“姐,你别碰冷水,郎中说过,你是风邪寒水袭体,最好别碰生冷的东西,待你大好了才行。” 沈莉莉心里暖暖的,“不就是洗个菜,我没那么娇气。” 第349章 沐洛缘-渊源1 沈莉莉心里暖暖的,“不就是洗个菜,我没那么娇气。” 沈三爹正在厨房外头的墙角下拔鸡毛,“听阿桦的没错,还没大好呢。县城药铺里抓的药可精贵了。” 一副药轻则二百文,重则八百文,要不是钱家赔了药钱,否则就她吃这一个月的药,定要吃得家里倾家荡产。 近晌午时分,沈柏、沈杉兄弟俩从外头回来,一人抱着大木盆,一个提着木桶,里头满满都是鱼。 “二爹、娘,我们撒了两网,快来看鱼,好多呢。” 梁氏很会做菜,会煲鱼汤、水煮鱼、红烧鱼、清蒸鱼,煲了一大盆汤,又做了红烧鱼一盆,捧到堂屋的大桌子上,留了张家兄弟一道吃饭,因近来手头阔绰,又蒸了大馒头就着吃。 沈家人自来是梁氏坐在上位,她左边坐沈二爹,右边坐沈三爹,沈莉莉挨着沈三爹坐。 沈三爹挑了块红烧鱼,“这块刺少,多吃些,近来都瘦了。”他话原不多,将鱼肉往沈莉莉碗里一搁,又道:“近来的野菜都长老了,村里一带早没野菜可挖,待三爹得空,就去南山林子里给你寻。” “三爹爹,哪里的野菜都老了,得明年春天才有嫩的。”她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给沈二爹、梁氏与沈三爹各布了菜,甜甜一笑,又坐回位置上。 沈杉道:“爹、娘,今天何家村的何杏花与我们搭讪了,还说我们家应该也买一条渔船,再添一张渔网,说捞到鱼送到县城去卖,肯定能赚钱。” 梁氏不作声,而是看了眼沈二爹。 沈二爹道:“我们沈家上下会木工活,买船作什么?要木头进南山挑两根树子来,我和三壮又有木匠手艺,不过几日就能做一艘,没的花这冤枉钱。” 沈莉莉不说话,对家里的情况她也摸熟。 梁氏吃着饭,一双眼睛望着沈莉莉,着实女儿的动作太好看了,吃得跟小猫一样的优雅,动作漂亮的能迷住人的眼睛。这一个月的将养,皮肤变白了,人也长高了一大截,越发显得高挑秀颀。 张家的兄弟俩啃着馒头,一双眼睛就盯着沈莉莉看,瞧得忘了挑菜吃。 沈杉心里火大,起身走到沈莉莉身边,“妹妹,你坐我的位置。” 让他们再瞧! 爹娘没同意把妹妹许给他们,三天两头地往沈家跑。 哼! 沈莉莉移到沈柏与沈松身边,一侧又是沈桦。 张家兄弟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沈莉莉。 沈桦瞧出来了,张家兄弟就是狼,不是来吃饭的,就是来吃他姐姐的。 不过,他姐姐病了一场,长得好像越发水灵了,一举一动都好看。 沈杉砰的一声,将筷子一拍,“张中策、张中谋,你们再看我妹,我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沈莉莉压根就没瞧他们,满肚子想的都是前些天自己送的两封信。 沈家村据冀州城有二百多里路,离皇城就有六百多里,离县城也有二十八里路,离镇子不到三里路。 这里是三不管的地带,听说与好几个县毗邻,东边有个石峰镇,是应天府的地界,离此有五十二里;西边还有个青堤镇,离此有六十六里,是沧州地界;北边是县城;南边又有一个镇子唤作侠义镇,得有二十六里路,听说是皇城地界。 村子里的百姓,多是赶县城、侠义镇与草庙镇。因侠义镇是皇城境内,建得比县城还好,据她打听到的消息,那里设有驿站。 她琢磨着是不是去那边赶集,顺道寄信出去。 沈莉莉吃了半块馒头,喝了一碗鱼汤,拿着半旧的帕子拭了拭嘴。“爹、娘,我饱了。” 沈桦道:“姐姐吃得越来越少了,以前和我吃得一样多,如今小半个馒头就饱。” 梁氏心事重重,“你大病初愈不要出门。回屋歇着罢,别再做针线。” “是。”沈莉莉福了福身,转身出了堂屋。 张中策、张中谋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日子没见,怎的莉莉越发像大家闺秀了,瞧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像换了一个人。女大十八变,真是越变越好看。 沈杉冷哼哼地道:“你们兄弟别打我妹的主意,我们家不会将妹妹许给你们。” 张中谋惊道:“为什么?梁大娘嫌我们兄弟不会读书识字,我爷请了先生教我们。我和大哥现在会读书识字了。” 沈杉道:“会也不行。” 张中策问道:“沈二爹、梁大娘,早前你们说的话还作数不?” 梁氏轻叹一声,“待你们问莉莉。她若不反对,我当娘的就不反对。” 张中谋急道:“大娘,你现在就说成是不成,总得问实在。” 沈杉道:“别问我妹,我知道,我妹不愿意。你们张家的男子都克妻,你祖父克了一个,又再娶你现在的奶奶,你们爹也是克妻的,你娘还不到三十就没了……” 克妻? 这是什么藉口,可从来没人说他们爹是克妻的。 沈二爹附和道:“我们沈家就一个姑娘,不敢许配过去呀。” 狗屁的话,早前都没说过,现在就嫌他们克妻了。 正说话,只听外头传来一声悲嚎,一个少女从外头跑了进来,呜咽着声儿,“梁大娘,我娘……我娘……昏倒了!我爹让我来你们家借一两银子,好给我娘瞧病。” 自从村里知道梁氏家的手头宽裕,隔三岔五就有乡邻上门借钱。 早前因沈莉莉吃药,又要补养还好些,尤其近来沈莉莉的病好转,上门借钱的几乎天天都有。 上门的姑娘叫沈春花,是东邻沈大毛家的姑娘,沈大毛原有兄弟四个,十多年前,他带了一个兄弟去匈奴的长白山挖野山参,发了笔财,回家之后,兄弟四人各娶一房妻子。沈大毛膝下有两子一女。 沈莉莉从屋里出来时,已听到东边呼天抢地的哭声,其他人家说家里有人生病许是假的,可这回却是真的。“春花,你娘是怎么昏倒的?” 沈春花眼泪直滚,“何家村来了个媒婆,是与我们家做换亲的,那家有一个姑娘,今年也满十六,家里有四个兄弟,我爹说这是门好亲事,他要答应,我娘不肯,和爹在饭桌上争执起来,两人吵了几句,我娘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第349章 沐洛缘-渊源2(三更) 我娘不肯,和爹在饭桌上争执起来,两人吵了几句,我娘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沈莉莉道:“你先莫急,我与你一道去瞧瞧。” 她前世跟着沐子轩在匈奴草原兜转过一段时间,沐子轩教会她如何诊脉,还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医术,她最擅长的针灸,只很少有人练手,也不晓得能不能用。 沈莉莉跟着沈春花出了家门。 沈桦大叫一声:“姐,你等等我。” 待他追过来时,沈莉莉已进入沈春花家。 春花娘已经被扶到椅子上。 她先诊了一下脉。 这是气急攻心,又被食物给咽住。 沈莉莉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番薯玉米羹,玉米面磨得很细,一大锅撒两把粉末,更多的是番薯。番薯各人都捞了一大碗。她立定身子,运足力,一掌拍到春花娘后背。 春花爹正要大怒。 人已经病了,怎能打人。 春花娘咳嗽两声,喘了口气,两眼一睁,指着春花爹大骂:“让我闺女去侍候四个男人,就他家的后生长得一个比一个丑,你要同意这么亲事,除非我死。” 春花爹连连咳嗽,脸上微红。 沈春花道:“莉莉,不用请郎中吗?我娘没事了?” “米婶是被番薯给咽着了。沈毛叔,你怎能在吃饭的时候与米婶吵架,这样很危险的,若非我来得快,只怕因不能出气就给咽死了。” 沈春花的娘姓米,人称米婶。 米氏道:“活着还有什么劲儿?他整日就知道娶儿媳,也不想想对方是什么人家。何家人一个赛一个的丑,当年何大贵兄弟三个凑了八两银子买了一个瘸腿女人回来,八两银子的女人,得有多丑。想让我闺女嫁那种人家,除非我死,何姑娘指定也是个丑八怪……” 沈桦接过话,“米婶,我听说何家村的何瘸娘除了腿是瘸的,人长得不丑。他家的何姑娘水灵好看,何家四兄弟都不差。我三爹和大哥去他们家打过家具,说是打了新家具,好娶媳妇用的,他们家四兄弟都随何瘸娘,长得真不丑,而且何瘸娘听说不是天生是瘸子,是在大户人家当丫头时,因为给奶奶买药慢了,被打成瘸子。” 春花爹一听这话,当即道:“听见了吧!阿桦都说不丑,人家肯定不错。四个俊后生配你家闺女,旁人都会说春花好福气。” 米氏摸不准消息,“光俊有个屁用,得有本事。” “又俊又有本事,就不在草庙镇住了,但凡真有本事的,全都到外头安家了,谁还留在这儿。” 沈莉莉不吭声,道:“大毛叔、米婶,没旁的事,我就回去了。” 她一回家,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沈桦当成天大的事,将沈莉莉将米婶救回来的事说了。 沈杉惊道:“妹妹几时还会给人瞧病了,只一诊脉,一瞧就知道是番薯给咽着了?” 沈桦得意地道:“姐姐和我说,她落水里的时候遇到仙女,金手指一点她就睡过去了。再醒来在钱府门外。要我说,定是仙女赐了我姐医术。” 她绣的帕子能卖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而今还会医术更了不得。 梁氏怔怔地不说话,越来越发现这不像她记忆里的闺女,闺女像换了一个人,一个月的时间,连容貌都发生了改变,人还是那个人,却比以前更精致、优雅,举手投足都不像庄户人家的姑娘,就将小家碧玉都能赛过去。 梁氏喊了声:“三壮,你洗碗,我带莉莉到地里瞧瞧去。” 沈二爹道:“大晌午的,地里有什么活可干?我们家就那么点地,就是男人都不用下地干活,你让莉莉下什么地?” 梁氏置之不理,拉了沈莉莉出了家门。 张中策兄弟俩跟了过来,梁氏蓦地回头,指着他们俩道:“莉莉,你愿意嫁到张家为妇么?” “不愿意!” 张中谋不解,“莉莉,你为什么不乐意?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家肯定待你好。” “我已有意中人,却不是你们。”她说得肯定,不带半分质疑。 梁氏对她的话很满意,“中策、中谋,你们听明白了,我们不会把莉莉许配给你们。以你们兄弟的条件原是极好的,让你父祖另给你们觅选姑娘罢。” 兄弟俩面面相窥,他们是极喜欢沈莉莉的,可人家姑娘不喜欢他们,他们一厢情愿也没用。 梁氏带着沈莉莉,往自家的田地走去,不多时上了山坡,因正值正午时分,外头干活的人还很少,行了不多远,就看到一座坟头,那里埋的是梁大壮及其父母的坟,约有四座坟静立在地头,旁边栽了数株松柏、榆树。 梁氏面容肃冷,“你究竟是谁?” 沈莉莉问道:“你与皇城郑国公梁家是什么关系?为何你长得像梁家人?” 梁氏的身子微微一颤。心里暗道:“你果然不是莉莉,你……你……是一个孤魂野鬼?” 沈莉莉更正道:“我不是孤魂野鬼,我是尘缘未了,借尸还魂。送我来的人曾说,这肉身与我前世有些渊源,待我醒来之后。我看到你就觉得熟悉,你与郑国公梁家到底什么关系?” “梁家……”梁氏勾唇,莞尔苦笑,“郑国公梁家而今又在何处?满门抄斩,尸骨无存。” 梁氏的生母任氏,原是郑国公梁道宽青梅竹马的姨家表妹。彼时天下大乱,宁史为祸天下,任氏一族因住在冀州城,在宁兄之乱中,任氏家主不愿臣服叛贼,被叛贼诛杀殆尽。 彼时,任氏随母亲、胞兄在皇城给梁家的老太爷贺寿,有幸避开一劫。 任家母子惊闻冀州任家被宁贼灭门时,悲痛欲绝,后,任太太独自一人带着一双儿女,随梁家辗转流离,抵达大兴府梁家祖籍。在那里一住就是八年,直至天下太平,任太太带着女儿任蔚随梁家人回转皇城。 任家就剩下他们母子,任蔚与当时的郑国公世子梁道宽青梅竹马,早有情意,可因任家落魄,郑国公梁家正如日中天,梁太太虽有此意,却抵不住梁老太太执意要梁道宽迎娶皇族义亲王嫡女寿阳郡主为妻。 第349章 沐洛缘-渊源3(一更) 抵不住梁老太太执意要梁道宽迎娶皇族义亲王嫡女寿阳郡主为妻。彼时,梁道宽与任蔚已有肌肤之亲,在他迎娶寿阳之日,任蔚正在乡下田庄上艰难产子,十月怀胎,在保母还是保子之时,任太太最终做出决定:保母。 任蔚痛失爱子,大病一场,就在他心灰意懒之时,梁道宽来到梁氏乡下的田庄里,说他替任葳买回了冀州的任祖业,一千亩良田又三家店铺,还有梁家的祖田、祖屋。 任太太与任葳心下感动。 梁道宽含泪告诉任蔚,说他不能给她名分,若她愿意可以做他的外室。 梁道宽所娶的嫡妻乃是皇族郡主,他不敢开罪皇族,他又说,梁家早不如以往,而今的权贵门阀是王、谢、冯这几家,他们梁家在曾经的功勋门阀也只能排在末尾,为了保住梁家,他不得娶了寿阳郡主为妻。 任蔚谅解了梁道宽,原本死灰般的心又活了过来。 只是头胎难产,任蔚伤了根本,梁道宽替她在冀州城置了一份不算显眼的家业,三百亩田庄又一座三进的宅子,她以出嫁女的身份住在宅子里头,静默地等着每年难得的时间里,梁道宽与她相会。 任葳彼时娶妻纳妾,已生儿育女。 可眼瞧着,任蔚就要二十五了,她除了十六岁怀过一胎肚子就再没动静。任太太急得不成,四下寻找秘方、偏方给她,想让她早育儿女。 任蔚二十八岁时,终于又有身孕,十月怀胎,终于产下了一个男丁,取名梁思安,许是胎里不足,这孩子一落地就体弱多病。然,就在不久后,又值重阳节,梁道远却抱着一个男婴来寻任蔚。 他语重心长地道:“表妹,太子登基为帝独宠窦贵妃,窦家对八大门阀有诸多不满,我……着实害怕。思安体弱多病,由我带回梁家抚养,而这孩子是寿阳所出的嫡幼子,交你哺养,我给他取名思祖,意即莫忘先祖。” 梁氏沉陷在回忆着。 沈莉莉更没想到,梁思安的亲娘不是寿阳,居然是任氏,是她外祖父的外室所出。 “我的胞兄思安已有三四个月,而思祖瞧着是满月不久。父亲没细说,我娘也不曾细问,虽有百般不舍,但父亲说,我胞兄体弱多病,到了皇城郑国公府有最好的郎中和太医,定能保他平安长大。” 任蔚同意了。 想着郑国公府会善待她的儿子,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思祖,拿他当嫡亲儿子照顾。再后来,任蔚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思宗,直至明和八年,方才育下任蔚。 明和十五年,梁道宽病逝,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任氏想着,自己带着两儿一女在冀州过日子也不错,虽然家业不算厚重,但母子四人衣食无忧,日子平静。 直至明和二十二年时,梁思远却意外来了冀州,会见了任蔚,说他知道梁思祖与梁思安身份易换之事,与任蔚在屋里说话时,被来送羹汤的梁思祖之妻汪氏偷听到关于梁思祖的身世秘密。 梁思祖听说自己原是梁道宽与寿阳郡主嫡出的幼子,就找梁思远、任蔚对质,吵嚷着要回皇城认祖归宗。 梁思远与梁思祖长谈了一次。 原本梁思祖已经答应梁思远,待他安排好皇城郑国公府的事,就回皇城认祖归宗,可汪氏却从中挑唆,说“只怕大哥回去要返悔,我瞧着此事不易久拖,他们不接我们回去,我们自己回去。” 梁思祖信了,当天夜里带着汪氏与两个儿子就要去皇城认祖归宗,想争回一份属于他嫡子的体面。 他头日刚走,次日便有皇城来的人携着梁思远的密信。信中,梁思远让任氏与梁思祖兄弟收拾行李去他乡。 任氏看了书信当天夜里就便动身离开。 原来,梁思远预感到梁家将会大难来临,一早就在德州一个小镇上置下了一份家业,足让梁思祖兄弟两房人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他甚至替梁思祖、梁思宗有了若干年后的谋划,可梁思祖被汪氏一挑唆,却先一步去了皇城。 待梁氏随着母亲、梁思宗到了德州小镇,才惊闻八大门阀被诛灭满门的事。 那一夜,任蔚哭了一宿,说“道远一早就猜到会如此,才一直将我当成外室,却在外头给了我平妻的位分,就怕我们母子难保性命……” 梁氏凝了一下,往事难追,“五哥回皇城,只怕是凶多吉少,后来我娘和六哥也几番打听,却再未他们的下落。不知是被抓还是逃过一劫。 我娘与六哥生怕暴露身份,住在偏远小镇不敢出门。在小镇梁宅,更有人提前两年伪装成我五哥、六哥,对于我们一家的到来,小镇的百姓也不意外,不过是梁宅的两位老爷比较神秘,鲜少出门,闭门在家苦读罢了。” 梁氏既然与任蔚、梁思宗在德州生活得好好的,又怎么会回到了冀州? 沈莉莉想到外祖梁道远既然猜到梁家有大劫,定会有所防备,只怕当年他将四舅、五舅二人易换身份,就是想替外祖母保全一个儿子。 她凝了一下,“那年,我外祖母过大寿,母亲想回冀州贺寿,可我六哥素来胆小,不敢露面,怕被当成梁氏后人诛杀。我自请回冀州给外祖母贺寿,没想刚入冀州,就被拐子给盯上了。在客栈落脚时,着了算计,我被人劫到县城贱卖给一个马牙婆,她以二十二两银子的价儿,将我卖至沈家村嫁给沈大壮兄弟三人,最初,我也曾寻死觅活过,后来见沈家兄弟也是知冷知暖的,就歇了念头,跟着他们一道生活。虽然日子清苦些,其他地方倒不曾委屈过我。” 沈莉莉问道:“他们知道你的身世?” “我从未说过。朝廷钦犯之后,又是隐匿身份的后人,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我亦从未提过家里人。只不晓得,后来的梁家如何了?草庙镇上,对但凡买进来的妇人,没生下三四个孩子,是不许他们出远门的,他们怕人跑了就再也回不来。对不曾育有儿女的,更是不放心,就是上茅厕都有人盯着。” 这里太穷了! 第350章 沐洛缘-读书1 这里太穷了! 太多人家一年都吃不了几顿饱饭,生怕积了一家人数年奋斗攒钱买来的媳妇跑了,自是要用心盯着。 沈莉莉不敢提自己的真实来历,定定心神,道:“我……我前世是梁家四老爷梁思安与小周氏之女梁紫薇。” “什么?”梁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莉莉道:“梁家大劫,彼时我娘正怀着一双孪生女儿。我爹自幼体弱多病,与我娘成亲五年无出,祖母逼我爹纳妾,我爹据理力争,万般无奈下,过继大房的嫡三子梁俊为继嗣子。梁家大劫的前一天,有神秘人到了大兴府梁家祖居,递口讯给我爹,说‘四老爷,赶紧带着妻儿逃难,窦国舅要对八大门阀动手了。’待我爹寻声出来时,那人已没了身影。 爹不知真伪,先将母亲、哥哥送出大兴府,可母亲走到半道就不愿再走。 我母亲原是咸城名门周家的姑娘,她与我的姨母是一对孪生姐妹,咸城每年三月三会有盛大的女儿节才艺赛,若在这日夺魁就能自主姻缘。我姨母与我娘琴舞一绝,在那年夺魁,姨母是姐姐,得嫁咸城咸忠候府世子为妻,我娘是妹妹,被我爹求娶为妻。 母亲走到半道,想等我爹,不想下人却告诉他,我爹晚一日出门,被窦国舅派出的人诛杀大兴府祖居,我娘突受此打击,动了胎气,抵达咸城找到我姨母时便已经动红。 那一日,我娘与我姨母同时在沐家的乡下庄子产下女婴。我姨母见我体弱,就对哥哥讲,把这体弱的女婴留在我身边,我对外宣称,就说我生了一对孪生女儿。 哥哥带着妹妹前往皇城寻找姑母,姑母梁思思嫁入天下第一书香名门洛家嫡幼子为妇,姑夫高中过状元,正在皇城为官。姑夫收养了妹妹,又将哥哥送往天下第一山庄学艺。” 她得给梁氏一个圆满的解释。 “就在我日渐懂事后,无意间闯入沐家佛堂,看到姨母在佛前敬香,我就在藏在佛案底下,听她说我是梁家的孩子,我方得晓身世真相。 后来,因为赵太祖留下的皇家预言,‘大赵立朝一百八十年后,幼帝登基,后宫有两太后,当娶沐氏嫡女为后。’便有得晓此预言的权臣对沐家嫡女行刺,短短两年,沐家嫡女尽数夭亡,而我死在随母敬香途中,马车坠入山崖而亡。” 沈莉莉顿了片刻。 梁氏唏嘘不已,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以为的孤魂野鬼,是她胞兄梁思安的遗女,而今魂魄附在她的女儿身上。“莉莉呢?她去哪儿了?” “莉莉表妹今世寿元已尽,已重入轮回,而我命数原不该绝,肉身已毁,只得重新寻找肉身还阳。我来之时,有仙人告诉我,说这具肉身与我颇有渊源,只不曾想到,你会是我的姑母。” 梁思远当年步步为局,布置好一切,既然梁家家主猜到梁家有劫,怎会没有任何防备。现下想来,倒更像是梁家人的行事作风,猜到了一种可能,怎不会给自己留后。 梁氏问:“你遇害时,有多大?” “我前世是同光元年二月的生辰,逝于天隆八年。” “这么算来,倒与现下的年纪差不多。” “从我七岁时,我就得晓自己不是沐家的女儿,一心仰慕着沐家表哥沐子轩,想着长大了,就嫁给他为妻。不想,还未及笄就殒命。姑母,我想去寻沐表哥,今生若不能做他的妻子,我一世都不会安心。” 难怪她说,她早有意中人,原来是看上青梅竹马的表哥。 落魄的名门女,在姨母家长大,这样的情形像极了当年的梁道远与任蔚。 “从天隆八年至今,已经相隔整整十一年,那样的世家名门,沐公子说不得已经娶妻生子。” “不,我总要去亲眼瞧瞧才会放下。” 梁氏又是悠悠轻叹一声。 难怪她瞧着沈莉莉醒来后的举止就像换了一个人,那是大家闺秀才有的风仪,寻常人是学也学不来的。 沈莉莉问道:“以后,我怎么唤你才好?” “就叫娘吧,你原就是我生的。” 可命运却让她的侄女来到了她的身边。 沈莉莉去了,来了一个新的人,可是这躯体却是嫡亲侄女的。 梁氏的心境很复杂。 “娘,你为什么不让三个哥哥下场应考,若是考中秀才,就可以免去税赋。” “我虽读过书,只能教他们不成睁眼瞎,又如何能让他们得中秀才。” “若是娘信得过我,将哥哥与弟弟交给我指点才学,我不敢说个个都能中秀才,至少能让家里出一个秀才,若是顺遂,还能高中举人。” 梁氏惊了一下,“这种话,你可真敢说……” 沈莉莉肯定地点头:“娘信我便好,我瞧兄弟四人里头,二哥沈松、四弟沈桦都是有读书天赋的,你把他们交给我,由我来指点,等得十月,就能去县城参加县试。” 冀州的童试第一场县试是在十月,次年三月在冀州城又有一场府试与院试。 沈莉莉轻声道:“我在名门之时,家中延请名师教授,又请武功师父传授武功。早前原是盼我躲过一劫,我姨母所出的姐姐沐紫蔷便是八岁时遇刺身亡,对我就更为倍加呵护,为了让我避开刺客,还刻意延请了江湖第一山庄的武功教习师父传授武功。娘若信我,就把大哥、三哥交给我学习拳腿功夫。” 这沐家莫非拿她当成皇后人选培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她到底还是早年仙逝。 “沐家人不知道你的身世?” 沈莉莉摇了摇头,“我五官里头,额头眉眼与沐紫蔷长得相似,唯鼻子下颌与嘴又长得像梁家人。我姨母病逝之时,并未告诉家里真相,沐家上下都认定我是姨母所出。” 难怪…… 嫡长女没了,还有一个孪生的嫡次女,定是当成宝贝呵护,想将她培养得更为出色。 梁氏心头转桓了一遍:莫非是上天给她的转机。 她记得年幼时,曾有一个游方僧人给她算了一卦:此女幼年无忧,出阁后清苦,然四十之后必是富贵命格,衣食无忧。莫非要应在沈莉莉这里? 第350章 沐洛缘-读书2(三更) 莫非要应在沈莉莉这里? 沈莉莉轻声道:“我的事,还盼娘……”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便是你二爹、三爹这样的枕边人也不说一个字。” 梁氏与沈二壮、三壮兄弟俩现下同床共枕,一个睡她左边,一个睡她右边,都说男子左拥右抱,可她却是左拥右抱的女子,虽然沈家兄弟算不得美男,从五官模样里瞧,年轻时候应该长得也不丑。 沈莉莉在静候沐子轩来寻她。 梁氏回家后,与沈二爹、沈二爹商议后,决定让沈松、沈桦跟着沈莉莉读书。 沈二爹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娘子,你没说错吧?让莉莉督促阿松、阿桦读书,十月就去县城应考童试?” 梁氏扬了扬下颌,“怎么?不行吗?我的儿子怎么就不能考秀才?如果高中秀才,每年就能领几十斤米面回来,朝廷给了奖赏,几十斤上等米面啊,这可是银钱。更重要的是,往后我们家可以不用交税赋,就连莉莉都夸,说阿松、阿桦是读书的料。” 沈松迟疑着问道:“娘,我……我真的可以去考秀才。” 沈莉莉连连点头。 以沈松的天赋不得甩杨玉积几天街,连杨玉积那等纨绔都能考秀才,为甚沈松就不成?她是觉得沈松现在就是读的书少,如果多读些书,也定会有所学识。做文章上,到时候她默写一些优秀文章、答题出来给他练习,绝对可行。 她承诺前身,要替她的哥哥一人娶一个好媳妇,虽然前身说娶一个,可兄弟四个人怎么可能对同一个人夸好,这种可能性太低。十个人,就会有十种不同的美人,故而,这挑娘子的眼光各不相同。 隔日,梁氏拿了主意,给了沈松十两争子,让他带着沈莉莉与沈桦去一趟仁义镇采买笔墨纸砚。 兄妹三人步行去仁义镇。 仁义镇虽是皇城的偏远乡镇,但因属皇城管辖,据说那里的东西比县城还便宜好使。 兄妹三人都换上了体面干净的簇新衣裳,这是过年过节才会穿的。 沈柏无法理解梁氏的决定。 沈杉想了半晌,问道:“娘,你真要二哥和四弟读书?” “比珍珠还真,让他们读一阵试试,若你二哥十月能过童试,说明考秀才有望。知县大人连着五年因童试过试的秀才人数太少被上司训斥,我听说去年考评的时候,他只得了一个中评,因本县的读书人太少,冀州知州训他不教化百姓……” 上头骂的是大榆县百姓未通教化,而身为父母官最大的责任就是教化子民,尤其是草庙镇,全镇十二个村,村村都是兄弟几人娶一个妻子。早有几年前,上头就说,要把百姓们兄弟同娶一妻的想法给纠正过来。 可这里的人太穷,姑娘都外嫁,外头的姑娘都不愿嫁进去,各家也都是自己攒钱从外头买一个姑娘回家做媳妇。 他这知县想过各种法子,可根本杜绝不了。 人家穷,不这样干,就要断子绝孙,而且都是儿子,你给谁娶媳妇,又给谁不娶媳妇,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媳妇归兄弟几个,这很公平。 对于这块,这是一百多年的历史问题。 知县可以管了也扭不了,但大榆县的读书人太少,连着五年中秀才的人数最多时五人,最少时二人,着实让大榆县丢了不少脸面,连知县都觉得很是丢人。每年秀才榜一公试,知县拿出二十两俸禄在县城办庆宴,宴请新秀才,还恭敬地唤一声“秀才老爷”,大夸特夸:“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知县每年在童试时,大肆放水,生怕过试的人太少丢脸,每年往冀州城送上多则五十人、少则三十人去,可这府试、院试两场下来就露馅了,弄得他实在很被动。 他再被评为中评,晋升就无望了。 要晋一级,怎么也得评上评,唯有上评才是好的,若能评上上,那可是晋两级的。 * 侠义镇不大,只纵一条街,横一条街,每条街的两侧各有一排店铺,镇子虽不大,却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听说仁义镇与大榆县有得一比,都是一样的两条街,而侠义镇比大榆县城有规矩,比县城住的百姓多。 街上有驿站,有茶楼、客栈、当铺、钱庄,还有杂货铺、书肆,兄弟二人扫了一眼,径进进了书肆。 沈莉莉打扮虽然简单,因浑身的气度在那儿,头上插了一只银钗,又用绸带绑发,灵动又不失典雅。 掌柜的见到沈莉莉,眼前一亮,迎了过来:“姑娘要买什么书?” 沈莉莉四下扫视,“《经史典籍》、《野史传记》类的。” 掌柜的指了一下正中的书架,“那上面就是,左边有秀才们必读书目,右边是府学必读书目。” 沈莉莉走到书架前,将她认为童试需要用到的书籍都挑了下来,只片刻就挑了二十多本。“掌柜的,多少钱?” “姑娘一瞧就出生书香门第,这可是读书人最爱买的。” “多少钱?” “不多,姑娘付二十两银子就成。” 二十两! 有没有搞错,就这二十六本书,就要二十两银子,未免太贵了些。 沈莉莉几世为人,以前钱对她来说,就真的是一个数字,她又不能利用洛三娘的身份来赚银子,立时眉头微锁。 掌柜地道:“姑娘,你瞧瞧所有书籍的后面,这可是皇城书院印书阁的书,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沈莉莉翻到书末,上头还真印了价钱:“一千文、八百文”最多的已经高达“一千五百文”这丫的哪是买书,怎的这么贵,真是无钱难死英雄汉。 掌柜的笑道:“姑娘没钱也没关系,本月镇上的满堂香酒楼开业,满堂香的东家今日正在征集招牌好字,若夺魁首,可赠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 沈桦惊呼一声。 沈莉莉道:“就我那一手,也只勉强见得人。” 掌柜的看着后面的沈桦与沈松。 兄弟俩都只在地上描绘过,家里穷,连笔墨都买不起,就今儿过来的银钱还是早前钱家赔给沈莉莉养病的钱。 第350章 沐洛缘-读书3 就今儿过来的银钱还是早前钱家赔给沈莉莉养病的钱。 沈莉莉打量着沈桦,因是男孩儿,和她的身量差不多,还是男孩子长得快,这一个多月因家里的伙食好,沈桦噔噔就直往上冒,就连家里的三个哥哥有的长胖,有的长高,个个都少了菜青色,长出几分红润血色来。 沈桦迎视着沈莉莉怪异的目光。 沈莉莉福身道:“掌柜的,着实打扰了,我们兄妹过来时身上的银钱真不多,我们先买一些笔墨,回头再过来取货。” 掌柜的以为他们是小户人家的子弟,可现在瞧着家里的日子也不宽裕,凝了一下,“去年夏天,我家库房漏了雨,淋坏了一批仿宣纸,姑娘若瞧着还能用,我便宜处理给你,寻常一沓纸得一两银子,我给你算一百文如何?” “店家,再便宜些呗,我们兄妹此次过来,就是想买些笔墨纸砚,回头要买的多,都在你铺子里买。” “八十文,不能再少了。” 沈莉莉道:“且拿来与我瞧瞧。” 掌柜的吩咐了小二去库房取纸。 这可是被水打湿过的,后来虽然晒干的,可一直卖不出去,有人要,便宜些处理掉,免得弃不是,留着也不是。 沈莉莉立在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架前,寻常读书人用的毛笔都是兔毛制作,再好些有狐狸毛、狼毫笔,而墨亦分了数种,尤以松烟墨为佳,可这里的墨都是寻常的柏烟墨,她看着时,选的是颜色。 她前世因生在洛家,对于笔墨纸砚用得极其考究,只一看一闻一摸就知其价值,写出来的墨色如何等等。 沈莉莉看了几块墨,最后挑了一个质地细腻的,上头标了价儿,是二百文一方墨,价格适中,一瞧质地,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徽墨里头没听说杜记墨坊,倒是听过陈记、王记、赵记墨坊。” “姑娘,这杜记墨坊是最近三年新出来的,听说杜记墨坊吞了赵记墨坊,质地也不差,只因读书人都买惯了那三家的,赵记墨坊的没了,就选陈记、王记。” 沈莉莉道:“我瞧着杜记墨坊的墨不比陈记、王记的差,但凡选墨,一看质地是否细腻、融墨是否够硬……”她使着杜记墨坊,讲得头头是道。 沈松、沈桦兄弟俩立在一边,听沈莉莉说得掌柜的连连点头称是,深以为然,更说得掌柜的心花怒放。 沈莉莉挑了十块墨,“我买十块,掌柜的一瞧就是厚道人,再给便宜些。” “算姑娘一千八百文钱,不能再少,再少可就亏本了。” 沈莉莉道了句“行”,将十块墨放到一边的纸上,又转身砚台。 选砚台的规矩也很多,也是要看重量、质地。 沈莉莉捧着砚台又讲了一番学问。 沈松兄弟俩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他们的姐妹居然如此博学多才,听她说的颇有道理,又不像胡诌的,若她说错了掌柜的首先就要反对。 她将掌柜的二十多块砚台都挑了个遍,这才挑了两块又便宜又实惠的砚台出来,一块砚台二两银子,另一块只花了八百文。 最后她是挑笔,掌柜喜欢听她说话,话觉得这姑娘是个高雅人,看她挑笔还能长见识,特意把所有笔都拿出来让她挑,沈莉莉一边挑,又说了一番学问道理来,最后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笔就挑了十八支,又挑了九支适合用来沾泥浆练字的笔。 沈莉莉挑好之后,就听街上有人大喊:“满堂香酒楼征选招牌书法,涨到五百两银子了。” 掌柜地道了句:“我的天,上次赶集日上二百两,今儿早上涨到二百五十两,今儿就涨到五百两银子,这……这可真是天价。” 沈莉莉淡淡地道:“自来好字一字千金,五百两亦不算高。” 想她前世是洛三娘,随便一幅字画出手,至少也是三千两银子。 沈莉莉对掌柜的道:“劳店家帮忙包好,我们兄妹一会儿过来取。能否借店家的一间雅房一用?” 掌柜指了一下旁边的小屋子,“那里是一间小憩室,姑娘若有需要,但请一用。” 沈莉莉道了声“多谢”,拉了沈桦进了小憩室。 “四弟,与我换衣服。” “为……为什么?” 堂堂男子,他才不要换衣裳。 沈桦双手环抱。 沈莉莉恼了一下,扯了两下,他也不换。 “我乃堂堂六尺男儿,坚决不扮姑娘。” “我想去那边试一下,如果能拿到五百两银子,可不就赚了。” “你莫不是哄我?” “哄你小狗,快与我换衣裳。” 沈莉莉三言两语就将沈桦给说服了,银钱的魅力无穷。 她整好男装,再出来时,掌柜一眼就认出是沈莉莉。 沈桦因着了女儿家装扮,有些不敢出来。 沈莉莉揖了揖手:“店家,我们一会儿再回来,我妹妹先留在这儿。” 她伸手拉了沈松就要走,沈松一纵身从小憩室奔出来,好在小户人家的裙子,动作粗鲁了些,模样倒还有几分像姑娘,“不行,你们要去,得带上我,否则我回家告诉娘。” 沈莉莉忙道:“带上,带上。” 兄妹三人到满堂香酒楼外头,因此镇设有驿站,又南北通道,算是一个大镇,来往的客商、文人不少,满堂香的一楼大厅里站满了人,几个读书人各自写了“满堂香”三个大字。这酒楼的东家是一个年轻男子,看着他们写的大字,不由得微微摇头。 在这里设擂台已经大半月了,每逢双日,侠义镇逢集市,人来人往,很是热情。满堂香东家悬赏招牌好字,从最初的二十两涨到五十两、一百两、二百两、二百五十两,再此刻的五百两,已经吸引了无数的人来应试,可没一幅字是他满意的。 沈莉莉微敛双眸,这个东家瞧着有些眼熟,只片刻,他就忆起皇宫御膳坊的黄御厨,听说黄御厨家里开了几家酒楼。他在宫里做御厨,生意是他的胞弟在打理,他膝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以文入仕,二儿子在经商方面颇有天赋。 年轻的东家长得与黄御厨的眉眼相似,莫非是黄二爷。 第351章 沐洛缘-改变家境1 年轻的东家长得与黄御厨的眉眼相似,莫非是黄二爷。 黄二爷又是摇头,对于瞧不中的字,为防他人非议,必须得做到公道公正,他揖手道:“请三位才子带走你们的墨宝,还有人试么?” 沈莉莉想着家里的困境,心下跃跃欲试。 人群里,早有三个读书人又移了过去,站在各自的案前,挥笔而就,写下三字。 黄二爷轻叹了一声,“侠义镇南北通瞿,听说此地与数州毗邻,就没一个读书人的字写得好?” 都不满意! 没人再上去了。 沈莉莉抬步走到案前,别人一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童,立时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两个人落到案前,沈莉莉看了看笔,“不能给我一支更大的笔么,有狼毫否?” 黄二爷抬了一下手,立有店小二捧过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六字大笔。 沈莉莉一支支地看过,最终挑了一支相对满意的狼豪笔,看了眼墨汁,这是用的上等松烟墨,她沾了墨水,挥毫而就,是三个漂亮的行草“满堂香”,她看了一眼,蹙着眉头,太久没练字了,手都生了。 就在黄二爷面露精光,很是诧然之时,沈莉莉习惯性的一抬手,桌上的纸立时被撕成几块,“不满意!” 字好是不好,一看就知道。 黄二爷大叫一声:“六百两银子。” 沈莉莉再沾墨汁,又写了三个字。 黄二爷兴奋起来,这字很漂亮,带着洛子风格,让他颇是赞赏。 然,沈莉莉微拧了一下眉头,又给撕掉了。 黄二爷道:“八百两银子!” 这是行书,气度与风格比前一幅更佳。 沈莉莉又写了三个字,这次换的是隶书,那一种沉稳如山之感扑面而来。沈莉莉又一把撕掉。 黄二爷朗声大叫:“这位小公子,只要你写出最好的字,在下愿出一千两银子。” 当场立时如炸开了锅。 一时间,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真是有钱人,一千两银子求一个招牌字。 沈莉莉在想着这三个字究竟用什么样的字体来写再更好,行书、行草、隶书,最后还是觉得行草更漂亮,更为飘逸脱俗,她提了笔,又用行草写了一遍,写完之后,将纸多到一边,蹙眉凝视,再写了一遍,这次的字颇让她满意,她脱口呼道:“两千两银子!东家若要,就出这高价,在下的字值这价儿。”落音时,她唤了声:“取火盆。” 沈松四下一扫,取了个火烛来,又捧了个乌盆,沈莉莉将早前不满意的字尽数销毁。 黄二爷令店小二取过书法,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满意。“小公子的字,颇有洛门之风,严谨又不失贵气典雅。世人都说我北地无才子,恐怕今日要打破这说法,在下也是北地人氏,愿出三千两银子的悬赏。来人,取三千两银子来!” 沈松、沈桦兄弟心肝微颤,三千两,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 沈莉莉的书法这么值钱。 她揖了揖手:“多谢公子。” 沈莉莉没看银子,让沈松清点,“四弟,送往钱庄,留下五十两,其他的都存起来罢。” 黄二爷走近沈莉莉,问道:“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大榆县沈桦。” 我的名字?沈桦一听姐姐报的名字是自己的,险些没跳起来。 黄二爷道:“世人都说大榆县读书人少,恐怕此言不实。在下姓黄,是这家酒楼的东家,有幸结识沈贤弟,实乃三生有幸。” 沈莉莉回礼道:“在下曾去皇城游历,皇宫御膳坊金刀大厨姓黄,不知可与黄仁兄有些渊源。” 黄家最骄傲的事,便是黄家是宫中的御厨,这厨艺是天下间最好的。 黄二爷哈哈大笑,“贤弟猜得没错,金刀黄御厨正是在下的家父,我们黄家世代为御厨,这厨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 沈莉莉抱拳道:“因今次随兄姐来此采买文房四宝,要在天黑家赶回家中,下次过来时,再来叨扰黄仁兄。” “好说!好说!贤弟下次过来,可一定要来我们酒楼吃顿饭,我请客!” 此子年纪不大,却有此等功底,他日定能出人头地,早点结识,许将来也是一个帮衬。 沈莉莉告辞出了酒楼。 沈松、沈桦带着三千两银子进了钱庄,兑换成银票,照着沈莉莉所说只留了五十两。 沈莉莉又去布庄采买了几块布料,家里的男子多,多买的是蓝灰、藏青两色的衣料,又买了几块茧绸的,蓝底白碎花,粉色葛布等,光采买布料就花了十二两银子,又去首饰铺子挑了几件首饰等物再花掉十两银子…… 兄妹几个花了五十八两银子,又在镇上雇了两辆马车,准备乘马车回家。 临离开前,沈莉莉借了书肆铺子掌柜的笔墨,在小憩间,写了两封信,装好之后送到驿站。 掌柜的觉得女子很神秘,本朝出过德圣皇后这样的奇女子,又因咸城一带一年一度的才艺赛,世间有才华的女子比比皆是。掌柜猜不到对方的身份,不好轻下判断。 离侠义镇约莫不到五里路上,林间突地奔出六名蒙面“大侠”,“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着女装的沈桦怔了。 沈松则是捧着自己的胸口,那可是妹妹挣来的几千两银票,有了这一笔钱,家里就能过好日子。 沈莉莉笑眼微微,“你们几个是头一次打劫?”她若无其事,“我劝你们还是先离开,别惹小爷我动手。” “快交出银票,我们就离开。别要钱不要命!” 近来背着梁氏练武,虽然没恢复到前世的十成,至少恢复三成,遇上高手难应付,可遇上不会武功却装山贼的二灌水还是绰绰有余。 沈莉莉一个纵身,一转身折了根树枝,扬手就打,她的动作敏捷而快迅,就似舞蹈一般。 啊—— “疼死了!臭小子。” 只片刻,六个蒙面人立时叫嚷成了一团,或护双臂,或护大腿,又有的护着脸颊,个个都倒在地上,沈莉莉旋转两圈,纤指一点,六个人就站不起了。 “给你们一点教训,半个时辰后,穴道自解,下次再遇上小爷,就不像今儿这么容易了。”她纵身跳下马车,“启程。” 第351章 沐洛缘-改变家境2(三更) 她纵身跳下马车,“启程。” 沈桦讶异得久久合不拢嘴。 他正要说话,沈松抢了先,“四弟这一身俊俏功夫是与谁学的?” “世外高人的师父教的,他的来处我没问。” 沈桦快速脑补:姐姐落河里,说是遇上仙女了,莫非仙女那一指金光之力,还赐了她书法与武功。 一定是这样! 难怪娘要他跟着姐姐读书呢。 步行两个时辰才能到达的路程,坐车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近了草庙镇,又换了牛马,着实外头的人多是瞧不起草庙镇,觉得草庙镇的人有违天伦常理,兄弟同娶一妻。这件事因与皇帝知道,也致天下皆知。皇帝听说草庙镇的百姓穷得娶不上媳妇,只收一人十文钱的人头税,其他税收尽数全免,就是这样还有不少人家交不起。 待兄妹三人回家时,天色已近二更。 沈桦一路快奔,远远地就喊:“二爹、三爹、娘,我们回来了!快来搬东西,今儿姐姐和二哥买了好多东西,有吃的、喝的、还有肉和布料、衣裳。姐姐还买了新被褥、新床帐……” 待梁氏出来时,外头停了三辆牛车,车上全都是挤满满的东西。 梁氏叫嚷了一声“我的个天!” 沈桦欢喜地道:“娘,今儿侠义镇大酒楼的东家悬征招牌好字。我们写的招牌入选,就给了一笔赏红,这是二哥买的。” 全家人搬完了东西。 沈松给三匹牛车的车夫付了牛车钱。 一家人合上房门,注意到沈莉莉穿了沈桦的衣服,沈桦穿着沈莉莉,幼子作女装,女儿扮儿郎,个个似看了最稀罕的事。兄妹三人吃馒头小菜,沈桦眉飞色舞地将在镇子上发生的细说了一遍。 沈莉莉的字能得三千两银子的赏红。 三千两,可以买多少俊俏黄花闺女? 沈三爹扒拉着手指着,开始在那儿算,“这么多钱能给四个小子各娶一房媳妇的钱都够了。” 沈二爹恼道:“谁家娶新妇花几百两银子,就算娶最好的,一百两一个也足了。” 梁氏道:“我们家可以在县城置一份家业,先置一些田地再建座新房,到时候让阿松、阿桦去县城读书考功名。” 沈莉莉道:“钱是二哥和四弟挣的,是四弟字写得好卖了钱,从明儿开始,二哥、四弟就在家读书习字。娘可以去县城瞧瞧,若有好的田地置下一些也不错。” 村里的田地太少,住的人又太多,实在家家都太穷,有钱的人家还是一人娶一个妻子。瞧瞧现在,连沈三爹都知道要给四个小子一个娶一房媳妇,可不是有钱就会发生改变。根本不用沈莉莉来说一大通的道理,草庙镇的百姓不是不通教化,着实太穷的原因。 “二爹、三爹得空,帮二哥和四弟做两个习字板,平日在习字板上用泥浆练字,待字写得满意了,再在纸上写,能省的还是要省。四个哥哥弟弟,将来都要娶一个满意的嫂子。” 沈莉莉吃饱了饭,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沈家唯一的闺女,她一个人独住一间屋。她的兄弟们,两个人住一间,梁氏与沈二爹、沈三爹又共住一间,堂屋是不住人的,五间房就住满了。 梁氏与家里人一商量,先不说是沈莉莉赚的钱,有了钱得先瞒着,若实在瞒不住,就说是沈桦的字写得好,被侠义镇的有黄二爷瞧上给了一笔赏红。 次日,梁氏带着沈二爹、沈柏去县城了,这一去就是三天。 三天后回来时,梁氏眉飞色舞地道:“在县城买了一座二进宅子,很大的四合院,我们一家上下住进去都不成问题。在离县城不到二里路处置了三十亩良田,原是早前有钱人家的家业,听说这户人家只三个闺女,小闺女招的夫婿出息了,带着一家子去了州城安身,现在的良田、在县城的家业就给转卖了。在县城置了四处铺面,全都是赁出去了,将来四个儿子,一人一个铺面,一个铺面贵的八十两,便宜的五十两,大小都差不多。” 大榆县地处偏僻,价钱不贵,一亩良田才五两银子,一座二进的宅子一百六十两银子,统共只花了三百多两,县城的宅子布置好了,三口人在县城里住着,几晚上都是乐滋滋的。 梁氏说完,又道:“我们去了趟县衙,听说镇子上还有一块空地,将空地买下将来或盖成铺面做生意,或建成新房都使得。” 沈家村离草庙镇不过三里路,离家里也方便,如果在镇子建了新房,往后可以让一个儿子在那儿安家。 “镇子西边的荒山被我买下了,一座荒山,统共六十两银子,山上至少得有三百亩地,到时候想开哪块开哪块。” 沈莉莉听梁氏念叨了一番。 “村里没地种的人多了,娘倒不如分一些与我们家感情好的,毕竟是邻里,到时候镇子上盖新房,少不得要请人帮忙,不如我们家先挑几十亩荒山,其他的留给村里人,谁家开了算谁家的,回头可以划出地方来。” 那块荒山早前无主,百姓们都不敢去开荒,无主的就是朝廷的,是官府的,可官府要卖就要卖整个荒山,虽说只要六十两银子,可各家都拿不出来,就是村长家也没这么多钱。 五月初,沈二爹、沈三爹带着沈柏、沈杉就去自家的荒山开荒了,先挑了地势平整,又土脚厚的地方,荒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下来,只等着过些日子就开始在镇口建新房。村里人都知道那个荒山是朝廷,突然看有开荒,钱家人还跑去警告。 沈二爹道:“我们家把这座荒山给买了。” “你们买了这座荒山?” 这么大一座荒山,这些穷鬼有钱吗?是了,早前她家姑娘落水,钱家还赔了一百两银子,就怕她病死了惹上人命官司,着实草庙镇十二个村,有十二个姓氏,这十二大姓都不好惹,嫁出族的姑娘在外头体面风光的不少。 一家人圈了十二块地,大的有四五亩,小的也有二亩多,全是挑了又大又平整的,统共得有六七十亩大小,一圈完地,就在地边撒下了种子,或菜种、或瓜种,只等得了闲再来继续开垦荒地。 第351章 沐洛缘-改变家境3 只等得了闲再来继续开垦荒地。 沈家村的村长听说沈二壮家买了镇子西头的荒山,夜里特意带了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一探究竟。 沈二壮自知瞒不过去,就将沈桦在侠义镇给人写招牌,得了一笔钱的事细细地说了,没得到底得了多少钱。现下家里有钱,就添了些家业在县城买了二进宅子,置了店铺,又置了三十亩良田等细说了。 村长与几个老者面露诧异。 沈二壮家这是要翻身富贵了。 沈二壮道:“荒山能开几百亩地出来,我们家挑了六七十亩,剩下的想给村里日子过得困难的人家开垦,谁开出来归谁。” 来了五家的老者,这不是说他们家也可以开垦,他们可是穷怕了。 沈柏与交好的十几家打了招呼,约他们明儿一早就去荒山开垦荒地,开出来就归各家。 当天夜里走漏了消息,次日一早,荒山上到处都是开荒的,好在沈壮家早有准备,在自家圈的地方都做了标记,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家买的山头,也不好与他们家争抢。 东家的父子在南边开垦,西家的父子就在北边开垦,开到中间时,两家人就吵了起来,都认为是自己开垦的,最后由村长做主,在中间立了桩,一家一半,这件事就算平息。 梁氏瞧着雨季到了,请了八家关系好的帮忙把自己家圈的那几块地开出来,后来觉得田地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又分了这八家一家二亩地作为酬劳。这一来村里人又有意见,说是沈二壮家厚此薄彼,大家都是姓沈的,拿二亩荒地做酬劳,就未见过这等阔绰的。 村里人都知道,沈松、沈桦在家里读书,沈桦的字能卖钱,自是要潜心读书准备考秀才,沈松也是要考秀才。 沈莉莉在家指点他们兄弟读书习字。 家里给做了三块习字板,每日调了泥浆习字,练得差不多,再在纸上写。 沈莉莉偶尔给他们讲一些经史典故,或是让他们读野史传记上的人物,这些书籍,都是当年洛瑞推荐入仕必读的书目。 沈二壮兄弟请了人在镇口盖新房,伐下的大树正好派上用场,这次建的是体面的大院子,因沈家有四个儿子,准备要建两个儿子的。 镇子上许久不用的砖瓦窖现下又开始用起来了,烧的是砖瓦,请了镇上的砖瓦匠烧制,沈家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沈家已经准备给四个儿子各娶一个媳妇,草庙镇的人听说后,羡慕不已,媒人来了好几个。先是给沈柏说亲,后又给沈松、沈杉、沈桦说亲。 梁氏道:“阿柏要说亲了,阿松正在读书,不想耽搁他,等他中了秀才再说不迟。阿杉因为阿松没说,也不好先说亲。” 梁氏不想娶草庙镇的姑娘,想花钱从外头买一个好的回来,即便贵些也无妨。长子媳妇定要挑个好的,若差了,她心里不舒服。 到得八月时,草庙镇口的新宅院建起,临街是铺面,可以租出去,后头是三处庭院,照了体面人家的院子布局,每个庭院都有单独的院墙。 梁氏准备住正院,东西两个庭院,东院准备给沈柏将来成亲用,西院则是给沈杉预备的。正院很大,她可以带着沈莉莉、沈松、沈桦先住在正院。 沈莉莉在望眼欲穿中,依旧没盼来沐子轩。 她再次写了信寄出,每次都是边城、皇城各一封。 第四次时,她沉吟良久,给梁俊写了一封,给皇城云王妃寄了一封,大信套里装着小信套,外头写的是“梁俊”、“梁娥眉”收,里头的收件人写的是沐子轩。 如果这样,他还不能来,定是他那里出事了。 家里的日子过好了,梁氏给梁思宗与任氏写了一封信,细说当年她离开德州金山镇时的际遇,信寄出之后。 中秋佳节时,沈家众人搬过了新宅。 交好的几家上门恭贺,家里摆了酒席招待村邻。 沈柏、沈杉住进了东院,沈松、沈桦因为要读书住到西院。 沈莉莉与梁氏、沈二爹、沈三爹住在正院里头。 沈柏与梁氏去过县城,将那边的小宅子拾掇了一番,想着待近十月时,就让沈三爹带着沈松、沈莉莉、沈桦去县城住一阵子,沈三爹会做饭,正好照顾两个儿子在县城读书,先生就不请了。梁氏冷眼旁观着,她很感佩沈莉莉的记忆力,坐案前,提着笔,不多会儿就能写出一套童试的题目来,还能就考题写出好几篇优秀文章,光是这份记忆力就令人惊叹。一面指点沈松、沈桦写文章,一面给他们讲授功课。 如果没有沈莉莉的书法卖了三千两银子,沈松兄弟许是不服,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们不服气。 九月十二这日,沈莉莉还在正院习武。 就听沈桦在外头大叫:“娘!二爹、三爹,外头来客人了,自称是舅舅。” 草庙镇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从外头买回来的,但凡买来,就没几个妇人说有娘家。梁氏也是如此,嫁到这里二十余年从未听她提过娘家的事,只知道她姓梁,但卖身契上写的是姓李。像卖身契上写的姓氏,多是作不得数。 梁氏垂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裳,还算得体,这才往沈宅大门口跑。近了大门,就看到外头有一辆小户人家用的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眉眼之间与梁氏有六分酷似,他的身后立着一个少年。 梁氏突见家人,眼泪顿如雨下,久久凝望。 梁思宗再见失踪二十多年的妹妹,泪眼汪汪。 沈家人立在大门里头,看着梁思宗与梁氏,心潮起伏。 沈莉莉低声道:“娘,舅舅来瞧你,这是好事,快请舅舅进屋里坐。” 梁氏抹了把泪,“这是远明?” 梁思宗道:“这是我的嫡三子远诚,远明上届得中进士,名次还不差,去秦省做知县了。” 梁氏忙道:“六哥真是好福气,远明都当知县老爷了。” 梁思宗笑了一下,“远信读书没甚天赋,考七八年的秀才没过试,我们梁家的子孙,怎么也得考个秀才功名,否则对不住先祖。” 梁氏热情地招呼梁思宗进大门。 梁远诚唤了同行的车夫,从车上搬了两个箱子下来。 这些年,任氏与梁思宗一直为梁氏的失踪感到愧疚。 第352章 沐洛缘-梁家六房1 这些年,任氏与梁思宗一直为梁氏的失踪感到愧疚。 二十年前,他们久等不见梁氏归家,又不敢轻易给冀州写信,直至十年前听说朝廷赦免郑国公梁家一族的罪,这才写信问冀州任家。谁知任家才知梁氏在十年给外祖母拜寿途中失踪的事。 冀州与德州,相隔亦不过六七百里之遥,因梁思宗住在一个偏远小镇上,路途又远三十多里。 沈三爹带着沈杉很自觉地去了正院的厨房里打水、烧开水,让沈桦去地窖取了果子等物,洗净摆上。 进入沈宅大门,看到里头建了三座院落,只是因少了花木,显得落漠了些,正院的院子里还有一股木屑味道,摆着一些木匠工具。 梁氏笑道:“这院子是新建的,早前家里的日子不宽裕,还是阿松、阿松兄弟俩争气,字写得不错,去侠义镇时,被满堂香的东家公子瞧中了他们写的招牌字,得了悬赏的一笔银子,才买山置地建新宅过起日子来。 不怕六哥笑话,家里早前穷得连儿媳妇都娶不起,而今倒是有钱了,正张罗着要给阿柏娶个体面媳妇。” 梁思宗以前胆小怕事,如果不是他不敢去冀州城给外祖母贺寿,梁氏就不会自告奋勇回冀州给外祖母贺寿,也不会被拐子掳走贱卖。当时梁氏出门带了一个车夫、一个同行的婆子,那婆子还是她的乳娘,都是可靠的,而那一去,从此就没了下落。 二十多年,梁思宗每每想到这事就懊悔不已,怪自己胆小害了妹妹。他是男子,出门拐子也不会拐她,可梁氏是个妙龄少女,长得又如花似玉。任氏在家天天烧香拜佛,也是那时起,就开始了初一、十五不沾荤腥,盼神灵保佑,莫让她女儿被拐卖到那些肮脏地方去。 直至梁氏写信回家,说了她的遭遇,家里人才松了一口气。收到家书后,任氏天天催梁思宗到冀州大榆县草庙镇探望。 梁思宗进来看到两个中年男人,当年他们家在冀州城住过数年,知道冀州有个草庙镇。这个镇子有一个怪现象:百姓太穷,兄弟几人合娶一个妻子。自他进来时,他就猜到妹妹遇到的就是这样的穷困人家。 他打量了一眼沈二壮,模样倒不差,瞧着会些手艺的。“妹夫是木匠?” 沈二爹见梁思宗与他说话,心里激动了一把,“我大哥是木匠,他的手艺最好,教会了我和三弟。得闲时去别的人家帮忙做木工活,一日管三顿,还有一天十二文的工钱拿。” 梁思宗笑了下。 梁远诚坐在他的下手位置,一双眼睛打量着立在梁氏身边的沈莉莉,这小姑娘站有站像,浑身气度,一点不像小户人家出来。 梁思宗轻叹一声,“思华,你也真是的,如果一早写信回家,娘和我都不会不管你。父亲和大哥走得早。但他们走之前,给我这一房留足了钱财,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亦有五万两银子的家业,就是你出阁,娘是怎么也会预备一万两银子的嫁妆……” 沈柏兄弟几个听他这么说,这哪里是小户人家,根本就是很有钱的大户人家,就说钱老爷家,最多有五千两银子的家业,也没有梁家这般富裕。 梁思宗轻叹一声:“思华,哪个是你长子。” 沈二爹热情地指了一下旁边的沈柏,“他,他就是我们长子,今年二十一了,还没说媳妇。娘子不想给他说草庙镇的姑娘,可也实在挑不到好的。” 梁思宗想也不想,就道:“我膝下有四子四女,三个嫡子、一个嫡女,嫡幼子还未订亲。二丫头今年十六、三丫头十五,都是说亲的时候,只这两个丫头都是庶出,若妹妹不嫌弃,挑一个嫁过来。到时候我再给妹妹补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她是嫡长媳,算不得亏了她。” 沈柏瞪大眼睛,有些喜出望外,瞧他舅舅与表弟的容貌,文质彬彬,一瞧就是读书人,模样也是俊美的,怕是家里的姑娘也性得不丑。 梁氏凝了一下,立时笑了起来:“六哥,这……会不会委屈侄女?” “有甚委屈的?她一个庶女,配你家嫡长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父母命,媒妁言,过门就是正室,不算委屈。”梁思宗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给说定了,“二丫头性子温和绵软些,沉闷了些;三丫头是个嘴厉害的,刀子嘴豆腐心。姐妹两个的模样都是清秀端正的,妹妹,我们梁家的子女自来就没丑的。到时候,沈家瞧上哪个就订哪个。” 他对这个妹妹亏欠良多。 梁思宗是想弥补。 梁远诚不说话,先是打量了这里,对沈莉莉产生好奇:小姑娘很安静,忙碌地给他们蓄茶茶水,原本是寻常的茶叶,被她沏出一股香味来。 沈桦从外头进来,手里提了一个篮子,小心翼翼地将果子、点心摆到盘子上,捧到梁思宗面前:“舅舅,吃果点!” 梁氏回过神将沈家几个子女介绍给梁思宗。 “这是莉莉,在家里行四,是家里唯一的姑娘,读书识字,得游方高人手点学了一些武功。” 沈莉莉福了福身,“见过舅舅,见过表兄。” 声音很好听。 梁思宗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目光在她与自己的嫡三子身上流转了一番。 梁氏笑了一下,“现在的孩子不像我那时候,十五六岁了蒙蒙懂懂什么也不知道。这丫头瞧着沉稳,都有意中人了。” 沈莉莉轻呼一声:“娘!” 梁氏摇了摇头,“好了,好了,不说你。” 这是不她瞧梁思宗的眼神有异,这才说出来的。 既然沈莉莉两世都挂着叫沐子轩的人,她也不能坏了这门良缘,对她来说,坏人良缘是作孽的事。 梁氏又道:“四个儿子里头,沈松、沈桦兄弟都有几分读书天赋。” 梁思宗沉吟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多读点书好,出了有功名的读书人,就连沈家的门庭都能受人敬重。”他打量着沈松,“今年要参加童试?” 第352章 沐洛缘-梁家六房2(三更) 他打量着沈松,“今年要参加童试?” “是,想下场试试。近来与四弟一直在家寒窗苦读,娘给我们买了好些书,在家再做一些练习题。” 梁思宗道:“你大表哥能得中进士,这就是用心读出来的,不用心就考不到功名。你们也要用心。” 沈松应了声“是”,他们兄弟根本没想到,梁氏的来头不小,人家也是正经人家的千金。 梁氏问道:“六哥,听说皇城郑国公府已经被当今皇上赦免其罪,你……你与……” 沉默良久的梁远诚接过话道:“姑母这话正问对了。现在的郑国公是大伯家嫡三子梁俊,四叔父的嫡女而今贵为云王妃,嫡系一脉虽然人少,却极是风光。 大哥上届入京赴考时,祖母和爹上了一趟皇城,原想求见堂兄,可他在边城军中效力。祖母与云王妃递了帖子,她在云王府见了我们,见到祖母与爹的时候,她都呆住了。 梁家的几个老仆有知道祖母和爹的,直说爹和四叔长得很像。两家相认了……” 梁四老爷原与梁六老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长得酷似。再有梁家人的容貌在那儿摆着,梁思宗与梁思安不说八分相似,这七分足有。 梁娥眉想着娘家有个拧不清的马氏,留了任氏、梁思宗在云王府住了大半月,叙旧一番,将梁家当年的事问了清楚。自是猜到当年梁道远、梁思远父子有此安排,就是为了给梁家留后。 梁远明得中进士,虽然名次靠后,因梁娥眉出手帮忙,谋到知县实缺,梁远明带着妻儿去了任上。 外头人只以为他们是族人,自不晓得其间与梁娥眉原是一个祖母的孙子孙女。 梁氏试探似地问道:“四哥除了云王妃这一个后人,可还有别的孩子?” 梁思宗答道:“听云王妃说,四嫂当年怀的是孪生女,一个寄在咸忠候沐家,孩子还没长大就夭折了。云王妃是寄在大妹夫洛家养大的,梁家被赦无罪,就随梁俊回了梁家。” 梁思安虽有后人,却只得云王妃这一点骨血。 梁俊虽过继给他,但因长房没人,梁俊是要回去支撑长房的。 “云王妃说,将来梁俊儿子多了,也是要过继一个到四房的。”他凝了一下,“因这是嫡系的打算,我不好多说。梁俊娶了一个妻子马氏,我们入京的时候,并不曾见到。 马氏不许梁俊纳妾,云王妃对此很有意见,马氏不顾梁家祖训,想插手梁氏祖业。现在梁家祖业由云王妃打理着,她是亲王妃,家里有的是钱财,自不会贪得梁家的东西。 我们这支的事,要等梁俊回京,云王妃与梁俊商量后才能决定。但云王妃说,她会说服梁俊,给娘一个平妻位分。当年父亲迟迟不扶娘为平妻,也是为了给梁家留后。这件事,云王妃是认同的……” 梁娥眉到底是任氏的亲孙女,虽说与任氏没甚感情,该给的体面还是会给,不给任氏体面,就得承认她是庶子嫡女。她因梁家忠仆认识任氏,一些忠仆自是知道当年梁道远与任氏之间的事。 她承认梁思宗这一脉是郑国公梁氏的后人,但他们是不会再回皇城梁氏这一支,这么多年,大半生都过了,回不回去也不打紧,想来梁思宗也不在意,就是梁俊也都淡然了。 “我们离开皇城的时候,云王妃赏赐不少好东西,宫绸贡缎、金银珠宝一应俱全。云王妃给了娘十万两银票,让我们这一支在德州城置一份体面的家业,最近两年,我们多是住在德州城。你上次写信回镇上,是家里的老仆接到又送到德州城。娘接到信就哭了一宿,催我过来一探究竟……” 梁氏想到任氏,又哭了一场,抹泪问道:“娘的身子可好?” 直哭得沈莉莉心里酸楚。 沈二壮兄弟、父子几个也都红了眼眶,心下唏嘘。 “身体还算康健。远明、远信兄弟个个懂事孝顺,娶的三个儿媳都很懂事,你六嫂孝顺,将她照顾得很周全。家里的庶子、庶女,个个守礼知礼。” 梁氏又问:“五哥当年不顾娘和六哥的阻拦,连夜要去皇城,后来如何了?” 梁思宗轻叹一声,“我经过冀州城的时候,去见了舅舅,外祖母早在十六年前仙逝了。舅舅也老了,头发都白了。听舅舅,当年我们一家将冀州那份家业托他们照管,连夜离开,就连去哪儿都没多说,大概是我们一家离开后大半月,五哥五嫂带着两个孩子一身狼狈地回了冀州城的乡下庄子。 舅舅将冀州的田庄、店铺交给五哥打理。五哥怕被人发现,一直躲在乡下田庄不敢露面。原平安无事地过了三年,有一天五嫂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后来五哥使庄子上的下人四下打听,有知情人说她与一个城里唱戏的俊俏后生私奔,离开时把五哥的嫡幼子也给带走,只留五哥与远文、远武兄弟相依为命。 舅舅可怜他,舅母张罗着帮他娶了一个继室,是冀州城一个清白秀才家的姑娘,姓田,你是见过的,小时候,他们家住在我们街上。娘请了田秀才给我与五哥启蒙做先生。田氏过门,给五哥生了一子二女。 唉……五哥没剩多少家业,也就一处三百亩的田庄,原在城里的宅子、店铺都被汪氏给变卖了,直到人都跑了,五哥才回过味来。如果不是五哥一直住在田庄上,而早前娘离开,没把田庄的地契留下,连这个也被卖了。” 任氏当年没留田庄的地契给梁思祖,是因早前梁思远做主,说城里的宅子、店铺给梁思祖,田庄与庄子上的二进宅子留给梁思宗。 既然作为梁家家主的梁思远发了话,任氏就照着梁思远的意思将城里宅子、店铺的房契交给了梁思祖。若当时任氏将乡下田庄的地契给了梁思祖,只怕也一并被汪氏给变卖,更会让梁思祖连个落脚容身处都没有。 梁氏轻叹一声,“当年冀州城的那份家业可不少,店铺、宅子都是好的,只怕得值几万两银子。” 第352章 沐洛缘-梁家六房3 梁氏轻叹一声,“当年冀州城的那份家业可不少,店铺、宅子都是好的,只怕得值几万两银子。” “是汪氏私下背着五哥给卖掉的?”梁思宗说到往事,忍不住感慨一声,梁思祖此生最大的败笔就是娶了汪氏,而这个女人怪会挑唆生是非,早前他要娶,任氏就不同意。梁思祖不是任氏所出,又不能管得太严,梁思祖吵着闹着非娶不可,任氏只能尊从他的意见。 汪氏原是冀州一个县丞的庶长女,行事做人惯会三面两刀。任氏早前接触过几次,也知晓她行事不端。 汪氏听说梁思祖是郑国公府梁家嫡公子,就挑唆他回皇城,一回去就赶上梁家被抄灭满门,吓得四下逃窜,最后觉得跟着梁思祖没好日子过,私下变卖梁思祖的家业跟着俊俏戏/子私奔。 梁思宗轻叹一声,“五哥自汪氏跟人私奔后,性情大变,对远文、远武兄弟俩很不好。” 梁思祖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兄弟俩身上,心情不好时,就打他们,寻常更是骂他们,拿他们俩撒气。 新进门的田氏生了自己的儿女后,待自己的孩子好,对梁远文兄弟很是淡漠。要不是任家老太爷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帮扶远文、远武,他们兄弟的日子会更艰难。 远文、远武娶的妻子都是庄户人家的清白姑娘。 兄弟俩一成亲,梁思祖再不管他们,一家分了二十亩良田,又给了一百两银子分出去单过。 梁思祖被汪氏伤透了心,只与田氏过日子。 田氏生的儿子远全,十七岁考中秀才。远文、远武兄弟俩也就是能识字,想考功名那是万万不能的,远文想读书,家里没条件,远武对梁思祖也是难掩怨恨。 梁思宗去瞧了一眼,临离开的时候,给了远文、远武兄弟俩一人五百两银子,让他们瞧着给自己置备些家业。 远文不愿要银子,想跟梁思宗去德州落脚。 娘跟人跑了,爹因为恨他们的娘,也不拿他们兄弟当回事。 远武倒是欢喜地接了银子。 梁思宗吐了口气,“唉,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年娘就说汪氏不是会过日子的人,一肚子的算计心眼,不喜欢她,所以五哥与汪氏一成亲,生下远文后,娘就提出分家。若不是父亲仙逝,早就分了。这一拖又拖了几年,直到大哥来冀州,这才真正分了家。” 沈莉莉听到耳里,没想梁家还有后续的故事。 在这故事里的人,虽然没受灭门之祸的影响,可他们却另有一番辛酸。 梁氏问道:“六哥是什么打算?” “我瞧远文倒有上进之心,留了五百两银子给他,让他请先生入府苦读。我答应替他说项周圜,好歹也得让他考个秀才出来。他是一门心思不想留在冀州,他被五哥打骂怕了。额上、身上都有小时候被五哥打的伤疤,瞧得让人心酸。 汪氏是有错,可远文、远武又有甚错? 远文性子和顺些,又要护远武,小时候没少挨打。 远武性子暴燥些,十二岁以前,五哥打骂他,他还受着。后来大了,就知道躲,再到后头就会还手。不像远文,就算是现在,挨了打骂,也只受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是远文娶的媳妇邱氏厉害,听说去年五哥打骂远文,她就寻上门去骂了半日,连五嫂、远全媳妇都被她骂了个遍。这样一闹,远文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五哥也不敢轻易再找远文的不是。我瞧远文媳妇娶得不错,虽说泼辣,是个明事理的,又处处护着他,还支持远文读书……” 沈莉莉听到这儿,按捺不住地问道:“远文表兄现在有多大?” 梁氏答道:“二十六了?” 沈莉莉面容微沉,“娘,不如让他来大榆县,与二哥、四弟一道读书,瞧着怪不容易的。”听着也让人心酸,毕竟是前世亲娘的胞兄之子,梁俊一直羡慕别人有兄弟帮衬,如果能多一个手足帮衬,他也能轻松一些。 “当年的郑国公梁家,也是大赵八大名门的世家大族,人丁兴旺,皇城族中有九房,族人一千二百人,大兴祖籍有七房,族人近九百,一夕之间,这么多人全都没了。 外祖与大舅昔年,不让外祖母与五舅、六舅记入族谱,何曾没有保全外祖母与两位舅舅的心思。 反倒是梁俊表兄,独自一人担负起振兴梁氏一族的重任,为族人报仇,替家人昭冤,步步行来,步步艰辛,还真是不易……” 梁远诚讷然。 梁思宗带着不解地凝视着沈莉莉,“你对梁家的事,倒是比我还要清楚。看来妹妹这些年,也是关注着家里的。” 沈莉莉自知失口,尴尬一笑,快速垂眸。 梁氏连连陪笑。 她前世是梁家后人,许是因为知道身世,所以一直关注着梁家的事,否则哪会知道连他们兄妹都不甚清楚的事。 沈莉莉问道:“六舅,大赵还在与匈奴打仗吗?” 她一出口,便知不对,沐紫薇十三岁丧命,那时候两国还没打仗。 “我是听镇上杂货铺子里的张翁说的,他最喜欢与人说天下大事,说我们大赵和匈奴打仗,刚才六舅又说梁俊表兄去了北疆战场。” 梁思宗道:“匈奴与大赵议和了,新汗王不想打仗,杀了金马驸马与大王子,他登基为汗王,派了使臣议和,还将他的胞妹嫁给大赵一位郡王为妻。” 梁远诚道:“梁俊堂兄去年就随镇北大将军韩家班师回朝了,现在镇守北疆的是韩大将军的韩二将军、韩三将军。当今皇上是个明君,封了韩大将军为镇北候,韩家现在是皇城数一数二的武将名门。” 沈柏兄弟几人听梁氏与梁思宗聊天,越听越是意外,没想梁氏是郑国公梁家的姑娘,而且还是嫡系一脉的。现在的郑国公、云王妃与他们家还是亲戚。 梁氏对沈柏道:“去石屠夫那儿割几斤肉回来,看看村里的渔船今儿撒网没有,若是撒了网,再买几条大鱼。你舅舅和表弟来了,家里得做顿好的。”她一说完,这才问道:“六哥和远诚还没用饭吧,瞧我只顾着说话了。” 第353章 沐洛缘-膈应1 她一说完,这才问道:“六哥和远诚还没用饭吧,瞧我只顾着说话了。” 梁思宗道:“这不是有点心、果子吃。昨儿黄昏到的镇上,见天色晚了,就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宿。” “六哥赶了那么远的路来,怎还去镇上客栈住,家里可有客房的。”她一扭头,“莉莉,把西厢房的客房收拾两间出来。” “是,娘!”沈莉莉福身出了堂屋,带着沈桦去帮忙,姐弟二人取了新帐子挂出来,又将新被褥抱到太阳底下晒。 沈家的房间现下多了,就说正院,正房四间,东西厢房又各建了三间,东边有一间大厨房、杂库房。杂库房里现下堆放着木头、木匠工具,都是沈二爹、沈三爹的东西。 正房除了有一间堂屋,还建了一间花间,东屋是沈二爹的屋子,西屋是沈三爹的房间。 沈莉莉住的是东厢房近东屋的那间作为闺房。 西边三间厢房当成了客房使,稍微拾掇一下就能住人。 建了新房,就要打上一些家具。 荒山的树木不少,正好都用上。 家里来了客人,梁氏就领着梁思宗去沈家村,还在自家的地里转了一圈。 沈莉莉则与沈松、沈桦兄弟俩在西院读书。 每日还讲些经史典籍,讲罢之后,就给他们读历届童试的试题。 “天隆十一年的皇城童试的几套县试题目,昨日你们已经做过练习,今日我要说的是那一年皇城府试、院试题目,有一斤白菜多少钱?有《论妇德》。” 沈桦哈哈大笑,“一斤白菜多少钱,这不就是一斤一百六十钱。” 沈莉莉微微含笑,“可是少是皇城一带应考童试的学子不少,一千余人,只通五十人,更有不少的学子将全国各地的白菜价格细列其间,最后还说,要看这白菜是不是翡翠玉雕的,如果出自名家之手,当价值连城……” 沈莉莉在讲,沈松听得津津有味。 “往后,若是你们应试上遇到这样的题目,就得警醒,既要按常理答题,又要小心其间的陷阱。一斤白菜多少钱?答案是一斤一百六十钱。答案只这一个,若论其价值几何,这绝对是错的。而《论妇德》为题作文章,你们说说,如果是你们,应该怎么写?” 兄弟俩互望一眼。 沈桦面容沉凝,“这个考题,莫非又是陷阱?” 沈松道:“肯定是!《论妇德》不会是妇人美德,应该是《盛唐侠士传》中的侠士妇道,妹妹,我说得可对?” 沈莉莉答了一声:“二哥说得不错,这正确的论题是指盛唐侠士里的田妇德,他是一个侠士,知恩图报,为恩公顶罪被杀。现在你们拿着笔,记几遍当时案首的文章,这位案首乃是当年德圣皇后,你们可借鉴一二。天下文章一大抄,但文人又忌这一个‘抄’字,所以你们可仿写。”梁远诚跟着梁思宗随梁氏走在草庙镇的山山水水间。 早前还觉得怪异,因梁氏嫁了兄弟三人为妻,反而接受起来也没那么艰难。在这里,妇人也需要守妇德,就是不能跟自家男人以往的男人眉来眼去,否则会被骂,更会被浸猪笼。 今儿梁氏陪着梁思宗父子看了自家买的那座荒山。 荒山除了石头地方长着树木杂草,稍微有土脚处都开垦成了庄稼。 梁氏道:“我们家有八块地,全是大片的,统共有近六十亩,都是村里的族人帮忙开垦出来的。其他地给了村里人,荒着也荒着,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不如给了他们种。” 梁思宗道:“妹妹还和待字闺中时一样的良善。” 他们一家去德州金山镇时,也是处处与近邻处好关系,偶尔互赠一些水果,过年的时候还会送肉过去。 沈杉此刻气喘吁吁地从山下过来,“娘、六舅,冀州城的舅公带着任家五表舅来了,还……还跟了一个水灵的姑娘。” 他的脸微微一红。 早前以为自家没有亲戚。 他们兄弟打小就羡慕别人有舅家亲戚,有七大姑八大姨,可他们祖母是外头买来的,母亲也是外头买来的,根本没有舅家。他们家现在也都有亲戚了,现下亲戚们个个登门探望。 人家不是来打秋风,而是心中挂着梁氏,想来看看。 梁思宗去冀州,定是与任葳说了当年梁氏回冀州给任老太太贺寿去一去不归的事,这件事不仅梁思宗觉得愧疚,就连任葳也觉得对不住梁氏,早知道她要来,他们就算派几个会武功的下手去接也行,那时候任老太太过寿,还念了任氏好几回。 任葳在冀州等了几天,见梁思宗一去不回,就猜许是在草庙镇寻到梁氏了,心里不放心,带着幼子过来一探究竟。到了草庙镇一说梁氏,一说沈二壮家,一问就寻到了,着实整个镇上新盖的庭院就只一处,显眼得很。 任葳带着任五爷往沈家堂屋上一坐,进来就打量,目光挑惕。 正院的院子里有些乱,还有推光的木板堆了不少,另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那儿拼钉搁东西的衣橱。 任五爷坐在任葳旁边。 沈杉热情地倒了茶水,又捧了果子摆上。 同来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边跟着一个同龄的清秀丫头。 少女拿着帕子,用手指头摸着桌案,“多久没擦桌子?” 沈杉道:“今儿一早,我就擦过一回,只是家里二爹、三爹在打家具,所以灰尘多了些。” 少女捧了茶盏,看了下茶水,蹙着眉头,“这茶水里也飘进灰尘了。”她才不要喝,都脏死了,她不想来了,可爹非得带她来。 祖父因为表姑当年在给曾祖母贺寿途中遇上了拐子,被人使药迷倒,又被贱卖到此,心存愧疚,觉得是任家欠了表姑的。一心想补偿,还说要把一个嫡孙女许给表姑的儿子,因为他们听说草庙镇太穷,穷得娶不上媳妇。 少女心里想着:就算被父祖硬拽了来,她也有本事把这亲事给搅黄了。 她不能反对,总能让沈家人不喜欢她吧。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好歹她的二伯还是知州老爷,她爹又是秀才,怎么说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半个官宦之家,凭什么要嫁这种庄户人家。 第353章 沐洛缘-膈应2(三更) 半个官宦之家,凭什么要嫁这种庄户人家。 少女看了眼果子,上面泛着水果,挑了一个好看的,递给身后的丫头,“用你的干净帕子擦,上面好多脏东西。” 沈杉不高兴了,“哪有什么脏东西,我可是在厨房洗了两遍。” “我说有,就是有!这里的尘土那么多,洗干净摆出来,不屑片刻就会有尘土,脏死了。” 任葳捧着茶盏,浅呷了一口,“你是思华的第几个儿子?你们有兄弟姐妹几个?” 任五爷见父亲都不嫌,虽然心里也觉得脏,可他不敢说,捧着茶盏装成饮了一口,其实那茶水也只是碰了一下嘴皮子。 沈杉将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热情地唤着“舅公”、“五表叔”。 沈二爹从厨房出来,捧了两盘子点心,笑道:“舅舅用点心,这是我娘子昨儿夜里自己做的。” 任葳道:“思华小时候女红就学得好,她做的东西,我可得尝尝。”伸手取了一枚,一口咬下,“绿豆糕,蒸得不错,很松软。” 沈二爹笑呵呵地放到他面前的茶案上。 这两排茶案,是照了梁氏说的式样做的,说体面人家在堂屋里摆的都是这种式样的茶案。 任五爷不好嫌弃,见父亲吃得香也取了两块。 梁氏与梁思宗父子从外头回来。 一看到任葳,想到记忆里的他还是一头黑发,而今苍老得发须花白,心头一酸,就淌出泪来。 任葳道:“思华,舅舅对不住你。当年要不是我在你们离开时,叮嘱你娘回来给你外祖母过大寿,你那年就不会从德州回冀州。如果你不来,就不会遇上拐子,更不会……” 梁思华年轻时候就是个水灵的美人,规矩又学得好,女红一绝,读书识字,以她的条件,配一个官宦子弟定没问题,只是婆家的门第是望族名门,还是寻常书香门第而已,可结果遇上拐子,就嫁了山野人家。 “舅舅,以前吃了些苦,现下好了,儿女都长大,也知道上进,我挺知足。早前家里穷,怕梁家的事传出去祸及更多人,我……我实在不敢牵累娘和六哥,更不敢累了你,所以一直忍着,不敢给你们写信…… 直到上回,莉莉喜欢听人说书、聊闲话,知道梁家被当今皇上赦免其罪,我……我这才敢给六哥写信。” 她被拐子拐了,想到梁家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根本不敢求救,也不敢说实话,若要人知道她是梁家后人,怕是他人要取她项上人头去向窦国舅领赏。 梁思宗与任葳感动不已。 任葳抹着老泪,“是我对不住你!我若派会武功的下人去接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是我呀……” 他想派人接,到时任氏母子带着下人走得急,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落脚,虽有梁思远派来的老仆领路,可老仆生怕走漏了消息,只一个劲儿地说“小夫人信不过国公爷?他不会害你们的,国公爷是拿你们当自家人,那边早就置了一份产业,不会薄待你们。” 老仆这般说,任氏打听不出到底是哪儿,就只好不再好。 任氏心里猜到许是要出事,只没想到,直到他们在德州的金山镇住了两个月,这才听说八大门阀被灭门的事。 灭门,那就是说梁家嫡系没人了,梁氏一族也没人了。 任葳老泪无法抑制,他将头扭向一边,擦拭着眼泪。 亲人见面,又哭了一场。 少女看着梁氏,虽说现下的年纪大了,可也能瞧出年轻时候长得好。 梁氏看了眼院子里,“沈三壮,不是昨儿就让你们搬到东院做家具,怎么还在这儿。”似有些怒意。 沈三爹不紧不慢地道:“是搬过去了,这不是早前都做好的,拼一下就成桌案、箱子、粮食柜子了,拼好了能摆屋子里。莉莉念着要一张书案,都念好些天了。” 儿子不稀奇,女子金贵。 家里能过好日子,可不都是闺女挣来的。 沈三爹一直想先给沈莉莉的闺房里做家具。 梁氏无奈轻叹一声,“舅舅,你别嫌弃,家里院子是新建的,正要打一些家具摆上。大儿与六哥家的二姑娘订了亲,只等合了八字娶进门。” 沈三爹一门心思拼装他的家具。 沈二爹面上赔着笑,时不时给任葳递茶水。 镇东头的钱府,今儿钱老爷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沈二壮家娶的梁氏大有来头。这几日先是有娘家舅兄寻来,今儿又来了一个冀州城任家的举人老爷。举人老爷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儿子已入仕为官,是冀州的大户人家。 钱家就算搭了梯子也攀不上的好人家。 钱太太道:“你转够了没有?” “我这不是为了文才,如果让她娶任家姑娘,这是多大的好事。就凭任家那两位入仕的老爷,也能帮衬上他。毕竟是任家的举人老太爷,来人,再去打听打听,回头我递个帖子,尽尽地主之谊。” 沈家有了这样的亲戚,往后在草庙镇,谁还敢欺负。 因家里来了亲戚,晌午地,沈家又摆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割猪肉、买鱼、又炖了鸡。 任十三姑娘看着沈家的碗筷,拿着丝帕擦了又擦,拭了又拭,时不时抬头冲梁远诚粲然一笑,就算要嫁,也是她这样的举人嫡孙女、秀才姑娘嫁梁远诚这样的嫡子。 梁远诚的大哥做了知县,也算是官宦之家。 她还听说梁远诚也是个会读书的,人家现在是举人老爷了,只要再努力努力就考中进士了。 任十三姑娘怎么觉得自己与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由得笑得明媚动人。 梁远诚打了个寒颤。 沈家的东西又不脏,她一个劲地擦筷子作甚,连碗都擦了一遍,看得梁思宗连连蹙眉,瞧得任葳忍了又忍。 任五爷把自己的碗、筷递给任十三姑娘,“碗上有水,帮我擦干。” 生恐旁人瞧出他是因为碗里有尘土不愿盛饭。 梁思宗心下不快:这是嫌弃沈家有尘土、不干净? 梁氏落到今日窘境,是何缘故,如果不是任氏当年心心念着要回冀州给任老太太贺寿,梁氏就不会遭遇不测,被拐子给盯上,还被下药,伪造文书,贱卖到草庙镇。 第353章 沐洛缘-膈应3 被拐子给盯上,还被下药,伪造文书,贱卖到草庙镇。 他们任氏有今日,还不是梁道远当年心慈,替他们花了一万多两银子赎回家业。否则,哪有他们现下的体面日子。 任葳及其子孙的体面、丰足日子,是建立在任氏、梁氏母女的痛苦之上,任氏当年委曲求全做梁道远的外室,除了情深,更多的是为了她的兄长任葳。 梁思宗瞧得火大,看着任五爷父女将那碗筷擦了一遍又一遍。 转而跳过他们,问道:“莉莉和阿松、阿桦不过来一道用午饭?” 梁氏笑道:“六哥,近来孩子们正潜心读书,又有莉莉侍候他们兄弟笔墨,就让他们在西院用饭。” 任十三姑娘将碗筷递给任五爷。“表姑母,庄户人家,又不请先生,关在家里就能得一个秀才,这秀才真好考。” 沈二爹听到她话里的讥讽,“我们家阿松、阿桦的字写得好,在侠义镇时,得皇家御厨家的黄二爷都看重,悬赏满意的招牌字,给了三千两银子。若非这么一笔钱,家里也过不上眼下的好日子。” 任五爷怔了一下。 梁思宗道:“是御厨黄金刀的儿子?那年远明入京赴考,满堂香酒楼的人出了五千两银子悬赏招牌字,当时听说御前近臣唐大满夺魁领到五千两银子。黄二爷的眼睛可毒着呢,众多的书法放一块,他只一眼就能瞧出优劣。” 沈二爹得意地道:“应是这个黄二爷,在侠义镇开了一家满堂香酒楼。听说镇子上摆了擂台求招牌,从五十两涨到三千两,后来瞧中我们家小子的书法,领到了三千两银子的赏红。” 任十三姑娘再不说话,只是一脸不快地冷哼一声。 三千两银子,就算在任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任家现在的家业与好日子,还是当年梁道远给赎回、置备的。 虽然任氏这一生做了梁道远的外室,可梁道远对任家人也算情深意重。 一顿用罢之后,梁氏让沈杉备了漱口水,侍奉任葳与梁思宗父子漱口。 梁思宗道:“妹妹,还是给家里添买几个服侍下人。莉莉一日日大了,身边的服侍丫头是一定要配一个,再有两个读书的外甥,也得配跑腿的书僮。你从小到大,原都是有人服侍的,你不用出钱买,待下次来,我给你将添补的嫁妆、人一古脑儿送来。 嫁妆你是要大榆县的还是要冀州城的?梁家的女儿自来尊贵,当年大妹妹出阁,那可是有数百万两嫁妆,到了你这儿,虽不能与她相比,这一万五千两是一定要有的。” 上回他送补一万两,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心头的愧疚之心更重。 他就这么一个胞妹,又是因他而吃苦受累,他无论如何都要置备体面。 任十三姑娘听梁思宗说要给梁氏补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就算了家里的嫡女,最多一万两就了不得。他要添一万五千两,都说梁家富贵,莫非梁家很有钱。 梁氏凝了一下。 梁远诚道:“父亲,不如就在冀州、大榆县、草庙镇都各置一些。将来阿松、阿桦要读书,少不得要去县城、州城,往后许还要去皇城。昨日我去考究过,阿松、阿桦的功课学得不错,字也写得好。”她想到那兄弟俩的字,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他们的书法颇有当今书法大家洛子的形神。大哥当年为了入仕,还刻意买了洛子字帖回来临摹,我瞧阿松的字倒摹了个六分神似,但风骨倒与德圣娘娘的有三分相似,这样的书法若是科考,只第一眼就能得到考官的好感。” 整个朝堂的文臣,大半都出自洛子门生。 就说翰林院那些学士,好些都是清流琼林书院的学子。 他们习练的书法,皆以洛子为正统。 梁思宗问梁氏,“莫非指点你家几个孩子的高人是洛氏门生?” 梁氏想到沈莉莉与她说的事,沈莉莉前世是沐家嫡女,沐家为了让她当皇后,倾全族之力培养。她自幼是梁氏女子,明白“倾合族之力”的力量,那就是什么好的都给她,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武功师父,最好的教/引嬷嬷。反倒被她家捡了个大便宜有了现在的先生,幸许沐家给她请的先生就是洛门高徒也不定。 “就是一个云游的大贤,经过我们这里的时候,不肯留下姓氏名字……” 任葳道:“莫不是嘉德候?” 梁远诚道:“听说嘉德候自德圣娘娘仙逝后,就辞了官职,这几年一直在外云游,回江南时,偶尔去琼林书院讲学。其才华直逼洛子,可是当世真正的大贤士。” 梁氏心里想着如何圆谎:“这个……我没瞧过,着实是他们瞧见过,又瞒着家里人去林子里读书。要不我使人唤了莉莉来,她是见过那人的……” 任葳想到洛门弟子,光这身份,就意味着半只脚入仕了,一旦入仕,清流文臣少不得提携,这意味着官运亨通。“唤莉莉问一问。” 梁氏与沈杉道:“把你妹妹唤过来。” 沈杉到西院叫沈莉莉时,将任十三姑娘的事细细地说了。 沈莉莉道:“你理她作甚?世间但凡真正出生高贵的女子,反不是她那样,高贵,高的是心境,贵的是礼仪。就是皇上化身为民时,也是一屁股能坐在沾了牛屎的石头上。可见,只这一身小家子气的,才如此行事。” 沈松深以为然,“妹妹说得是,越是高贵的人,越不会如此做。我们家的水果、碗筷,在村里、在整个镇上都是洗得最干净。因为娘是书香门第,三爹爹最晓娘的忌讳,碗筷都要洗三遍才罢手。” 偏任家姑娘自己用帕子擦碗拭箸。 沈松兄弟一听就觉得厌恶。 嫌他们家的东西不干净,那就不来便是。 来了也是膈应人的。 沈莉莉衣着一袭半新的茧绸衣裙,头上的首饰不多,是珍珠银首饰钗子,她不会改,却让会匠人活的沈三爹帮她修改过,戴在头上,越发显得精致不俗。 首饰虽不多,但件件式样精致好看。 首饰也不算昂贵,偏戴在她身上,就多了几分雅致。 第354章 沐洛缘-别有用心1 首饰也不算昂贵,偏戴在她身上,就多了几分雅致。 沈莉莉的衣裙是额黄色的,上头零落绣了几枝兰花兰草,穿在身上,自有一股高雅之气。 她进入堂屋,微微福身:“给舅舅请安!给二爹、三爹、娘亲问安!给舅公、表叔请安!”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瞧得任葳眼睛微微一眯:这是梁氏的女儿,这通身的气度出去,便说是世家大族的嫡女都有人信。这规矩,未免学得太好了些。 沈莉莉的模样也生得好,像梁家人,有着精致的五官,眼波流转,分外灵动有神。 任十三姑娘见她进来,先是微怔,而她的丫头则是瞪大眼珠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实在不敢相信,在这山野之间,居然会有这样的美人儿。 任葳只觉得沈莉莉的容貌似曾相识,仅是因她长得像梁思华,好像不是,只片刻,他就想到了“德圣皇后”,上届选秀,就有冀州衙门的官员拿着德圣皇后的画像四下挑选秀女,是了,她的模样倒与德圣皇后像了七分,最像处是嘴、下颌与眼睛,眉毛不大像,德圣皇后生了一对漂亮的一字眉,而沈莉莉是标准的柳叶眉。 一时间,他心头暗潮起伏。 如果把沈莉莉送进宫,就凭她这样貌,定能获得圣宠欢心。 梁思宗自不晓任葳此刻的谋划。“莉莉,唤你过来,就是想问问,那位指点你们兄妹才华的高人相貌如何?” “是个容貌似谪仙般的文雅贤士,他的发际线长得很美,额头饱满,有一对好看的一字眉,漂亮的凤眼,皮肤白皙……” 梁思宗沉吟道:“莫非真是嘉德候,世人皆知,德圣娘娘眉眼随父,唯下颌嘴巴长得像梁家人,容貌是一等一的好。”他一念完,又问道:“他教了你们什么?” “写了好些书籍名称,说让我们多读这些书。我们问过他的名讳,他只不肯说,只道缘来缘去但凭缘份。还说,我们兄妹有人长得像他故人,故而指点我们一二。” 洛康说他们兄妹里有人长得像他故人,莫非指的是沈莉莉,这丫头的确长得像画像上的德圣娘娘。 连洛康都说沈松是个能读书的,定是可造之材,就凭洛康这一句话,沈松定会有所不俗。 梁思宗问道:“他教你们书法了?” “是推荐了书肆里买到了洛家字帖,近来二哥和四弟就是照着字帖临摹的。” 梁远诚道:“父亲,阿松和阿桦凭着两本字帖,就能练出如此书法,确实有些天赋。不如,我就先留在此处,与他们一道读书。一来,儿子可以指点一二,二来,也可以互为勉励。” 梁思宗微微颔首,“这主意不错,你先留在此处。过两日,我带沈柏回德州城,与你祖母、母亲相看过,选了日子就替二姑娘与阿柏完婚。” 任葳闻到此,道:“思华,我瞧你的女儿倒有几分灵气,埋于山野太可惜了些,不如过继到你二表哥名下,挂个官家嫡女的名头……” 沈三爹率先大叫:“这是我们沈家的姑娘,沈家就这一个闺女,哪有过继旁人的道理。若是沈松兄弟出息些,将来也能给她一个官家姑娘的名头。” 为什么要借任家的? 想打她闺女的主意,想都别想。 只片刻,梁思宗就似看透了任葳的打算。 沈莉莉的容貌长得像德圣皇后。 任葳说要记在任二爷名下做嫡女,不是为了给她什么,而是要利用什么。没想到舅舅居然要算计梁氏的闺女。 沈莉莉想到护短的两个爹,别说他们不同意,她的几个哥哥肯定也不干。 沈杉提高了嗓门,“舅公这是什么话?难道不知道我们草庙镇,姑娘可比小子还金贵,这可是我们全家捧着掌上明珠的妹妹,为什么要过继给别人?以前日子艰难,就有人出了高价想聘妹妹去做童养媳,大爹、二爹、三爹和娘就没一个答应的。而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反让妹妹去做别人的姑娘,不是这个道理。” 任十三姑娘一脸迷糊,着实被她祖父说的话吓了一跳。 任五爷也瞧过德圣皇后的画像,立时就明白任葳的打算,“要不过继到我名下,我拿她当嫡亲闺女待。” 沈三爹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此刻冷声道:“任五表兄可真会说,有谁会拿别人家的姑娘当亲闺女,闺女都养十三年了,再过两年就及笄,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自家闺女自家养,又乖巧又懂事,送给别人算怎么回事?别人家再好,能比得了自己家人感情亲厚。” 梁思宗觉得任家人过分,一瞧人家姑娘长得好,就要过继去当嫡女。 这分明就是要利用沈莉莉爬上高位。 沈莉莉心下一转,也猜到了缘由。 任葳道:“老夫是真心喜欢这姑娘,瞧着顺眼,你们要多少钱才同意?” 梁氏没想她敬重的舅舅会说这样的话,“舅舅,你这是要花钱买我闺女?我们家日子艰难时,都没同意让她去做童养媳,现在日子好过了,是万不会再委屈自家儿女的。我们家不会卖女儿,不卖……” 沈莉莉心下快速地转圜,想着应对之策,怕他们回冀州城还会生事,倒不如将任葳父子的念头给灭了,她扬了扬下颌,“舅公好好的提出过继我去当嫡孙女作甚?” 任葳以为她乐意,立时笑道:“你若去了冀州城,我请最好的教/引嬷嬷教你规矩,再读琴棋书画的先生授你才艺,将来还给你许一个最好的门第……” 嫁给皇帝,可不是最好的。 沈莉莉越发肯定了,冷声道:“舅公,你是不是瞧着我长得像德圣皇后?” 她知道! 她一个山野丫头,怎么会知道? 沈莉莉继续道:“那舅公是否见过云王妃?据我所知,我的容貌更像云王妃,不说十分,亦有八分像,与德圣皇后也不过六分酷似。你将我献给皇帝,恐怕回头就要开罪云王。云王一生宠极云王妃,当年为了追求云王妃,特意租下郑国公府的邻家大院,日夜以琴音倾诉爱慕之情,连番表白心意,方,赢得云王妃自愿嫁娶。舅公以为,在当今圣上眼里,是兄弟情面重要,还是一个女子重要?” 第354章 沐洛缘-别有用心2(三更) “舅公以为,在当今圣上眼里,是兄弟情面重要,还是一个女子重要?” 梁思宗没想沈莉莉会说出这句话,是意外,是震惊。 梁远诚更是惊服。 他一直觉得沈莉莉气度不凡,不比名门大户嫡女差。 “圣上的后/宫,确有一些酷似德圣娘娘的嫔妃,但他们可与云王妃长得不同,她们不是声音酷似,便是气度相似,又或是眉眼相似。当今德圣娘娘有着漂亮的一字眉,有着举世无双的凤眸,更有酷似嘉德候的额头,而我,该与洛家相似之处没有,更像的是梁家人。 你把这样的我献上去,第一个开罪的必是云王夫妇,而彼时,若云王妃知晓内里,又岂会不恼。即便我们家没与云王妃相认,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也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人。莉莉奉劝舅公,有一些念头和主意你还是莫打的好。否则,一旦引来大祸,你还不知道是如何衰败的?” 沈莉莉说完,福了福身,蓦地转身,大踏步离去。 话,点到为止。 她说得如此明显,沈家上下立时就知道任葳打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的脸色难看,原来是想拿了他们家的闺女去讨好皇帝,太可恶了! 皇帝再好,可女儿入宫,这辈子都见不着。 沈莉莉出了正院,放缓了脚步,暗道:阿轩,好几个月了,你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恐怕就要错过了。 如若再让我重复前世的命运,我定是以命相抗。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来,我就回太虚洞,权当你、我之间没有这个缘份。 我生于山野,长于山野,不愿去大地方,怕的、畏惧的,就是怕被人瞧见。 你为何还不来? 梁氏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舅舅,我视你为亲人,你却打上我女儿换富贵的主意,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这是……” 任葳心里冒冷汗,沈莉莉说得对,除了她与洛家人长得不同的地方,剩下的地方更偏梁家人的容貌,一旦献上去,不像德圣,反倒像了云王妃,到时候不是把云王夫妇给得罪了。还好,他没真的这么做。 德圣皇后也是梁家的外孙女,与云王妃长得像也在情理之中。 “思华,你别哭,刚才是舅舅糊涂了,我……我不该打莉莉的主意,忘了云王妃的事,还好她提醒,否则到时候惹来大祸……” 皇帝是选兄弟情面,还是会不顾兄弟面子宠美人,今圣可是明君,肯定会选后者。 那时候,他们家定会获罪。 任葳定定心神,“思华,你瞧我这嫡孙女如何?我欲将她许配给你家沈松。” 沈三爹脱口而出,“舅舅,我们可高攀不上,山野人家,处处尘土,也不敢委屈你家嫡姑娘。” 不就是秀才女儿,还一副瞧不起乡下人的模样。 娶了这样的姑娘,沈松到时候还不得受她的气。 不要就是不要。 任家哪里有诚意,就连任五爷都是一脸挑剔状。 任十三姑娘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任五爷也松了一口,他着实不愿嫡女许给这家人。 任葳沉声道:“嘉德候教了你们家孩子不少,莉莉连德圣皇后的容貌都知道。” 梁氏不语。 一时间,堂屋内陷入僵局。 外头进来一个任家下人,一路快奔进了正院,行礼道:“老太爷,这是本镇钱老爷给你的帖子,邀你去钱家作客。钱老爷说沈宅新建,好多东西还未拾掇好,想请老太爷、五爷和姑娘去钱府作客。” 任葳想到今晚的住处还没落脚处,虽说镇上有客栈,可那客栈太过简陋,他不想将就一宿,“好,你回了话,未时三刻,我们就去钱府作客。” 梁氏轻呼一声“舅舅”。 任葳道:“你们家里没拾掇好,实在不便留客,到钱府去也好。”他顿了一下,打量着沈杉,“我有几个庶孙女,要不要挑个性子好的许给沈杉?” 沈杉受够了任十三姑娘,揖手道:“谢舅公美意,六舅说了,我们兄弟的婚事,他会帮我们留意。” 梁思宗道:“我家里有两个适龄的姑娘,二姑娘许沈柏,至于沈杉的婚事,我可以让太太帮忙相看个好的,定不会委屈了沈杉。” 庶女就是为了父兄前程铺路的棋子,梁思宗一下子要许两个过来,还真是舍得。 任葳不再接话,沉声道:“梁思祖与田氏生了两个女儿,大的今年十五,小的十三……” 梁思宗道:“田氏将两个女儿当成眼珠子似的,必是不肯,此事就此作罢。” 外祖母不在了,舅舅也不是当年的舅舅,心境早变了,他先为自家打算,才会思谅外甥、外甥女的利弊。 这次过来真是为了窜门,并没有帮衬之意。 不像梁思宗,一来就有两口大箱子,衣料子、吃食都没少,还给了银钱。 梁思宗兄妹陪任葳闲话一阵,一到未时二刻,任葳带着任五爷与任十三姑娘去了钱府。 任葳在钱府住了一宿,次日在钱家用了晨食,到沈宅辞别。巳时一刻,任葳带着儿子、孙女回冀州城了,临离开的时候,叮嘱梁思宗回德州去家里作客。 梁思宗想到任葳早前做的事,心下不快,嘴上敷衍道:“若时间充盈,定会去舅舅家作客。”心里却道:去冀州,宁可去乡下找梁思祖也不去他家。 梁思宗又住了两日,带了沈柏同行去德州。 夜里沈莉莉找到沈柏,把一封信递给他。 “哥,你到了冀州寄出去一封,待到了德州再寄一封。” 沈柏看着信封上写着“梁俊”,又一封写的是“梁俏”,梁俊他听说过,是郑国公,而这梁俏是谁? “梁俏是云王妃,是我托他们转交一个故人的书信,你别问那么多,总之我不会干坏事,你帮我把信寄出去就是。” 沈柏沉吟道:“我听舅舅说,从冀州到德州,是要途经皇城的,说不得……” “那哥若能看到郑国公或云王妃,你私下交给他们二人,若是不能见到,你到了皇城时,从皇城驿站寄出也使得。” 上面可写有地址,应该不会寄丢。 沈柏点了点头,“妹妹,我们家穷,人家是皇亲国戚,我们这样上赶着示好,这样……好吗?” 第354章 沐洛缘-别有用心3 沈柏点了点头,“妹妹,我们家穷,人家是皇亲国戚,我们这样上赶着示好,这样……好吗?” “写一封信就是上赶着讨好?你把信交给他们就是。” 沈莉莉生气了,一扭头就走。 沈柏看着两封信,冲着她的背影道:“我答应你把信带到就是,你可别生气了。” “交给他们的时候,别说是我写的,就说请他们交给沐子轩,别的话不要说。”她原走了,又调头回来,将外头的信套拆去,“无论见着谁,都给一封。” 梁远诚留下来指点沈松、沈桦兄弟俩的学问。 沈二爹、沈三爹、沈杉继续在家做木工活,打制家里需用的家具。 因沈松十月初要参加县试,九月下浣,梁远诚陪同兄弟俩去了县城。 原本沈三爹要跟着,因梁远诚的服侍小子会做饭,就没让他同去。 梁氏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二十两银子,就连沈莉莉也得了二十两。 * 沈柏跟着梁思宗到了皇城,先是拜会了云王妃梁娥眉。 云王妃正怀着第三胎,挺着大肚子,听说是娘家人,特意留梁思宗与沈柏一住,她上回就听六叔梁思宗提过她还有一个姑母唤作梁思华,当年给任老太太贺寿就失踪了,就连同去的车夫、乳母都没了下落。现在突地见到姑母的儿子,才知当年是遇上了拐子,被拐到草庙镇嫁人了。 对这草庙镇,梁娥眉可是记忆犹新,脑补了一番,“二姑母嫁的婆家有几兄弟?” 梁思宗答道:“三兄弟,老大前两年病故了,还有老二、老三,生了四子一女,女儿行四,长得和你很相似,像梁家人。” “和我相似?” 沈柏一进来,看到梁娥眉与自家妹妹相似的容貌,也是吓了一跳,突地想起那是沈莉莉对任葳说的话,可不就像么。 梁娥眉问道:“六叔,有多像?” 梁思宗想了片刻,“除了额头不大像,其他都很像,我……瞧着五官眉眼得有八分相似。” 这么像? 是因为他们是表姐妹的缘故?当年洛俪就与她长得像,大家都说不像表姐妹,反而更像是亲姐妹。 梁思宗补充道:“她没你的高贵,也没你的气度,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你是天上日月之光,她就是地下的荧火虫。” 长得一样,气度不同。 一个在名门长大,一个在山野长成,怎会是一样的。 梁娥眉笑了一下。 梁思宗细说了梁思祖家的事,其间止不住轻叹两声。 梁娥眉道:“汪氏与人私奔,孩子是无辜的,五叔怎的为难两个孩子,反而父子不亲近仇。” “我瞧着梁远文不想在冀州住下去,我去的时候,他还与我说,想跟我去德州落脚。五哥欺着他不说,就是梁远武有时候也爱占他的便宜,动不动就说没亲娘照顾,他是长兄,就该扶持他。 远文的日子比远武还艰难,偏性子厚道绵软,被欺负得不轻。我来皇城,就想问问王妃和国公爷,皇城梁家留不留远武一家,若是你们留,我下次给思华补嫁妆,把他接来皇城安顿。 若你们不留,我就接他们一家去德州,给置上一万两银子的家业。他最大的愿望就得读书,可家里日子艰难,一直不得遂愿。我去冀州的时候,让他去大榆县找远诚,与远诚一道读书,希望能得远诚点拨,顺遂考个秀才功名。” 梁娥眉道:“上回哥哥来瞧我,我与他说了五房、六房的事。这一年郑国公府诸事繁琐,先是哥哥与马氏和离,再是新娶嫡嫂,又娶了周、苏二位嫂嫂过门,府中诸事杂乱。”她又恐梁思宗多想,道:“我已使了白芷回郑国公府,请哥哥过府一叙。” 沈柏想到任葳的事,将那日任葳见到沈莉莉,想认成嫡孙女的事给讲了。 梁思宗连连咳嗽,想止住沈柏,可他没明白过来,依旧自说自话起来,还将沈莉莉的话也给讲了。 梁娥眉心头一凝,想到会有一个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出现,浑身不自在,“沈表妹是如何知道我与她长得相似?” “是……许是听那个贤士讲的。” “贤士?什么样的贤士?” 沈柏就讲沈莉莉的事又给讲了一遍。 洛康辞官之后去过草庙镇,偶遇沈莉莉,因她的容貌酷似洛俪,指点她一二。 梁娥眉心里暗道:就凭她,也配与洛俪相提并论。世间只有一个洛三娘,不会再有第二个。 她梁娥眉当年咸城才艺赛,能夺魁首不易,若非洛俪襄助,她真没有夺魁的信心。往事不堪回首,而今她得到圆满结局,洛俪早已红颜枯骨,撒手人寰。对他们活着的人,只有对她无尽的追思。 沈柏揖手道:“冀州有一人说他与沐子轩公子有莫逆之交,请我将一封信转与此人,可我实在不认识什么沐公子,想请王妃代为转交。” 梁娥眉道:“你莫给我,哥哥与沐子轩倒是至交好友,你将书信转交予他,倒比我还要方便。前些日子,我还听哥哥说,他与沐子轩一处吃酒。” 说话间,一个小丫头进来禀道:“王妃,郑国公到了!” 梁俊进来时,目光锁定在进来的中年与沈柏身上,中年人的眉眼似曾相似,而沈柏的下颌、嘴巴都长得似梁家人。他听家中老仆说过,梁家自来出俊男美女,尤其是下颌、嘴巴最是漂亮。 梁娥眉道:“哥哥,这位是德州的五叔。” 梁思宗没想能见到梁思远的嫡长子,他过来时,原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着原就是一个老祖宗的子孙,上回梁远明要谋实缺,也是梁娥眉与云王说了,这才谋到一官半职。 梁俊揖手道:“梁俊拜见五叔。” 梁思宗笑着,“梁思宗拜见家主。” “五叔坐!” 梁俊对这个五叔颇有好感,态度恭谨,举止得体。 沈柏迟疑片刻,揖手道:“沈柏拜见国公爷!” 梁思宗道:“这是你二姑母梁思华的儿子。” 梁俊听梁娥眉说过,他祖父梁道远有过一房外室,外室乃是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姨家表妹,后来由曾祖母做主娶了义王府的寿阳郡主为妻,自不能再娶任氏,只将她置成外室养在冀州。任氏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一个是病弱的梁思安,一个是这梁思宗。梁思祖其实是他父亲一母同胞的亲五叔。 第355章 沐洛缘-她的信1 梁思祖其实是他父亲一母同胞的亲五叔。 梁俊点了一下头。 梁思宗道:“我家庶女许给沈柏,这次他随我去德州就是去提亲、下聘的。因路途遥远,聘礼不在冀州预备。沈家在皇城已经预备了一些布料、首饰等物,置成了两口大箱子,到时候带往德州。” 梁俊想着两家是表兄妹开亲,倒也不错,“二姑母的嫡长子要成亲,回头我让夫人预备几抬,一是给表弟贺喜,二是给表妹添妆。” 沈柏中规中矩地道:“谢过国公爷!” 梁俊道:“都是亲戚,别如此见外,别一口一个国公爷,唤我一声表兄。” 沈柏面有难色,他虽是乡下人,也不愿被人小瞧了去。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这是冀州一个人交给沐公子的,想请国公爷帮忙将此信转与他。” 梁俊接过信,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沐子轩”,立时蹙紧了眉头:这样的字好生熟悉,就像他认识的一个故人。 沈柏解释道:“此人是沐公子的故交好友。” 沐子轩拜入洛廉门下,莫非也是琼林书院的学子。 若是那儿的学子,习得几分洛子书法也在情理之中。 梁俊将人揣到怀里,“表弟宽心,我定会将信转给沐子轩。” “有劳国公爷。” 两家门第悬殊,不会因人家一句客套话,就当真顺竿爬,唤人家“表兄”。 梁思宗道:“这次来皇城,是因为五房梁远文的事。” 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不是为自家的人。 也是想告诉梁俊兄妹,梁思祖有下落了,梁思华也找到了。 毕竟梁家的家主他还是要敬重的。 任氏也与他叮嘱过一些,不能仗着自己是长辈,就不敬梁俊,到底是他做了梁氏嫡系的家主,以前的梁家嫡系,就如梁家的王一般存在,即便高两三辈的长者都要敬着,这也是梁家的祖训。 梁俊喜道:“六叔有五叔家的消息?” 梁娥眉将梁思祖的结发汪氏,变卖梁思祖的家业,卷着银钱带着第三子跟一个俊俏戏子私奔的事给说了,听得梁俊直皱眉头。 好在早前,梁娥眉就听梁思宗说过,当年是梁思祖闹着非汪氏不娶的,任氏因为并非亲娘,不敢拦得太凶,最后只得依从了他。 没想这汪氏真是个不靠谱的,抛下丈夫儿子倒跟人私奔,还把婆家的家业变卖了一个干净。 梁俊道:“真是岂有此理,还真当我们梁家好欺负。” 梁娥眉道:“欺人如此,哥哥就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梁俊道:“我与东卫的铁建章有些交情,回头请他帮忙,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人给拧出来。” 梁思宗道:“三个儿子,长子、次子未带走,单单带了幼子走。只怕幼子就是她与那个戏子生的。” 梁俊定神道:“六叔莫恼,我是梁氏家主,岂有看人任由欺我梁家人的,我自有主张。”他轻叹了一声。 梁思宗便将梁远文的事给说了。 又讲了兄弟俩自亲娘与人私奔,日子过得不好,后娘不待见,亲爹因恨汪氏,连他们俩都给一道恨上。 “远文这孩子是个好的,只性子绵软,过于愚孝、厚道,而今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五哥对他,想骂就骂,想打就打,那额头上鸡蛋大一块疤,还是八岁那年,被思祖给打出来的,胳膊、后背的伤疤不计其数。当年我们一家离开冀州,因怕朝廷治罪,不敢露面,更不敢回去。更不知他们一家的下落……”梁思宗不是说说,神色里颇有自责之意。 “我问远文‘你二十好几的人,你爹打你,你还站着任他打?’他说‘那是我爹,爹心里有恨,他也很痛苦,不让他发泄出来,只怕要憋病。若他打我、骂我心里能舒坦,就让他打骂。’听得我心疼不已,他是五哥的嫡长子,不该受这样的罪。 他自小想读书,偏五哥因为汪氏之过,不许他们兄弟读书。他偷偷跟着田氏所出的远全站在私塾的窗下偷着读书、识字,田氏瞧不过,说他年纪小干不了农活,让他去私塾读了两年书,私塾先生夸他是个读书的苗子,他就更想读了。 田氏早前只是同情,后来听说他是读书好苗子,反而生出打压的念头。五哥又不喜他,只读了两年就不许读,才十三岁的孩子,跟着长工一道下地干活。 十八岁那年成亲,头天成亲,第二天敬新人茶,五哥就将他们夫妻分出去,给了二十亩良田,再一百两银子给打发。夫妻俩拿着银子建了个新院子,住在村子里头,自那以后,五哥再没管过不说,遇着他吃醉了酒、心情不好,就要寻他打骂出气。 远文娶的妻子邱氏是个秀才姑娘,识字不多,倒是处处护着他,原是邻村的姑娘,算是打小相识。去年五哥将他打骂一场,许是下手重了,远文回去就病倒了。邱氏气不过,跑到梁宅大门将五哥、田氏与远全媳妇全给大骂了半日,自这以后,五哥才不敢轻易打骂他…… 远文是个孝顺懂事的,可远武倒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也分了二十亩良田,素日自己不干活,就让远文帮他种庄稼,自己与冀州城一帮市井无赖胡混着。动不动就说‘长兄如父’,亲爹不管他,要远文管他。 邱氏为这事没少和远武使嘴皮子!说他家拖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自己的日子都忙不过来,从小到大,远文为了远武替他挨了多少骂、多少打。远武大了,不念旧情,还处处欺着他哥。远文因着这些事,心灰意懒,一心想离开冀州,离五哥、远武更远些。” “我今日过来,就是问问国公爷,皇城梁氏这一支留不留远文?如果你留,就将他们一家接来安顿。若家主不留,下次我送庶女嫁往冀州大榆县,把远文接去德州落脚。远文一家的日子过得不易,我这亲六叔的不能不管。接他一家去了德州,我拿出一万余两银子,替他们一家置份体面家业,让他们一家把日子过下去。再则,我家也有几个小子在读书,还能让远诚点拨一二,他原就想读书,许认真读上几年还能考个功名……” 第355章 沐洛缘-她的信2(三更) 还能让远诚点拨一二,他原就想读书,许认真读上几年还能考个功名……” 梁娥眉心里酸溜溜的。 梁远文虽未见到,光听梁思宗说这性子,就是个可怜人。因为孝顺,被亲爹打骂了,还担心亲爹气病了。 梁俊轻叹了一声,“原该留下他的,只是当年,祖父与父亲让你们留在外头,也是一番苦心。父祖的意思,是要小祖母名下的两位叔父另在外建支。就让梁远文跟六叔去德州,皇城梁氏这边,我会开祠堂,给小祖母一个平妻位分。至于远武,听六叔一说,只怕是个不服管教的,就留在皇城梁氏族中,由我管教。” 他在军中任职数年,征战沙场,身上有一股杀气,更能镇得住人。 梁俊揖手道:“六叔和沈家表弟来了,到我府上住些日子。六叔可能代表小祖母?若是可以,我做主开了祠堂,把小祖母与五叔、六叔的名讳记进去。有一些细节,我需与六叔细细商量。” 当日,梁俊就将梁思宗、沈柏接去郑国公府安顿。 挑了个吉日,开了祠堂,将任氏记成梁道远的平妻,又给五爷梁思祖、六爷梁思宗入了族谱,就连梁思华的名讳也记入其间。“梁道远与平妻任氏所出两子一女,五爷梁思祖、六爷梁思宗,幼女梁思华,又记入兄妹三人的出生年月。然,梁思祖、梁思宗兄弟的儿女却没记入族谱。” 寥寥几句,却照了《梁氏祖训》的规矩记录。 梁思祖原是梁道远与寿阳郡主所出的幼子,但梁俊并没有改过来,他思忖当年祖父将梁思祖与梁思安易换,定有替寿阳郡主留下一脉后人的意思。 梁俊馈赠了一本厚厚的《梁氏祖训》给梁思宗,“六叔就当是一个念想,不必让你那一支尽数照着这上面的来。六叔饱读诗书,回头修改一番,可当成德州一支的祖训,上头有各代的字牌,只到了我辈,却没有照着上头的名字取,而下辈因福元得皇上赐名,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得照了福字辈来。” 梁俊让嫡妻孔氏给沈柏、德州分支的梁二姑娘预备了一份礼物,虽是一份,价值亦有五六千银子。 梁娥眉听说后,也预备了三千两银子的东西,有赐给梁二姑娘的一套赤金头面首饰,又有些上等的衣料子,装了一大箱子着身边的婆子送来。 梁思宗在皇城暂住了几日,带着车夫、沈柏回德州。 梁俊去翠竹林竹篁居寻找沐子轩。 沐子轩前些日子捡了一个孤儿回来,取名安忆城,这孩子颇是懂事,还会照顾人,小小年纪就会洗衣做饭。沐子轩闲来无事,不是制作药丸子,就是一个人在那些看医书,偶尔还一个人坐着发呆。 今儿梁俊过来时,沐子轩身躺在椅子上,一脸颓废,明明是个不到三十的人,却像一个半老头子一般无精打采。 梁俊怀里抱着一坛酒。 沐子轩听到脚步声,睁开眸子瞧了一眼,又闭目养神。“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有大半月没来找你吃酒了。”梁俊往他的身边一坐,“你在冀州还有同窗?” 沐子轩不答话。 梁俊知他自德圣皇后仙逝后,一直心事难舒,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你冀州至交好友送来的信,是我家一个亲戚送来的,千叮万嘱,让我一定交给你。” 沐子轩睨了一眼,一看到上面熟悉的“沐子轩”三个字时,他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梁俊的衣襟:“谁给你的信?送信的人呢?” 是洛俪的笔迹! 这是她用左手写的字。 他认得她的左手笔迹,也是洛子书法风格。 但与右手写的只得三分相似。 为了被人瞧出来,她故意学会用左手写字,只用左手与他写信。 洛俪最后留给他她的话“等我,十几年后再相会!” 也许是十几年,也许只需几年。 梁俊想推开他的手:“不是说了,是我家亲戚给的。” 真是个疯子! 不就是两封信。 沐子轩追问道:“你亲戚是谁,有没有告诉你,这信是谁请你家亲戚送来的?” 梁俊迭声道:“他说是来皇城的路上碰到一个人,央着他给你捎信,他就给带来了。许是听我妹妹说,我与你是同窗好友,就让我把信给你。昨儿一早,我家亲戚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一个劲地说了两遍‘国公爷,一定要把给沐公子的信送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那亲戚就是个庄户人家,识字不多,倒是讲信义的,因受人之托,生怕我送不到,这几日说了不下十遍。” 沐子轩捧着信,一扭身进了竹屋,“阿俊,今日我没空招待你,你先回去吧。” 梁俊大声道:“我今日带的是极品同盛金烧酒,这可是妹妹送我的,你真不喝?” “不喝,不喝!”沐子轩摆着手,站在窗前,拆开书信,里头的字一个个跃入眼帘,越发清晰。 “阿轩: 这是我几个月来写的第十一封信,北疆写过了,皇城沐府写过了,就连咸城沐家也写过了,可是每一次都石沉大海。你再不来找我,我就嫁人了!” 最末尾处,用笔绘了一朵冰雪灵花。 没有署名,只有日期。 真的是她! 洛俪回来了! 难道她真的没死。 梁俊立在院子里头,沐子轩最爱美酒,每次他来寻人,沐子轩必要喝得酩酊大醉,一喝醉什么话都说。 沐子轩因为不肯娶妻,更不同意娶继母娘家的兄长的庶长女,被他父亲一怒之下赶出来了。对于他不与家里商量,自作主张请辞官职,老候爷原就生气,又因抗婚之事,惹得候爷索性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原本,家里就是为了逼他,可他居然一脸不在乎,还真同意了。 他不回咸城,他继母与二弟自是欢喜不已,这就意味着,少一个嫡子与他们分家产。 “阿轩,你今天真不喝酒了?” “我回家陪你妻儿去,我不要你陪,我忙着呢。”沐子轩不出屋,拆了第二封信。 这是洛俪用右手写的字,很漂亮的行书: “阿轩: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我回信,也不来找我,我好怕家里人给我订亲,好怕再和你错过。我千辛万苦地回来,就是为了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了。” 第355章 沐洛缘-她的信3 就是为了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了。” 也许是怕他收不到她的信,所以她都没有写更多的内容,就像是伤心地、失望中随意写了两句。 她的失落,让他觉得心疼。 她给皇城沐府写了信,就连北疆边城也有他的信。 他虽与沐家断了关系,但他的信,他应该拿回来。 沐子轩把信揣回怀里,出了屋子。 梁俊摇了摇手里的酒坛子,“你最爱喝的同盛金贡酒,宫里出来的……” 沐子轩表情雀跃。 梁俊以为他心动了,不想他挥了挥手,“我要去一趟沐府,我有信寄到那边。” 那边沐府的管事总得给他几分薄面。 上回这管事的孙儿险些病死了,求到他这儿,他可是给瞧了病。 梁俊被冷落了,“阿轩,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沐子轩不答,只冲着药房方向大喊:“忆城,为师出去一趟,你在家守好家门。” “是,师父!” 沐子轩对梁俊道:“阿俊,我今儿真有要紧事,你先回去罢,待我得空,再来找你喝酒。” 他一扭头,出了竹篁居。 竹篁居是一座一进许院,院墙是竹制的篱笆,院门也是竹编,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竹篁居”,院子里,建了一座二层高的竹楼,两侧又建了东西竹屋,竹子的墙、竹子的屋顶却盖着琉璃瓦。 沐子轩被家里赶出来,因他有一技之长,会给人瞧病,手头倒不缺银子,只是有钱人寻他看病,少了十金,他不出诊,而若是难诊的疑难病症,这个诊费更高。 梁俊凝了一下,那到底是怎样的信,他一瞧过,脸色都变了。 沐子轩到了沐府。 沐管事见是他,小心地往四下望了一眼,“大公子,确实有你的信,前两封被我收着,第三封被二爷收了,第四封被四爷收了。” “快把信给我!” 咸忠候想让两个庶子科考入仕,前年就让两个公子来皇城读书。去年想让沐子轩引荐进琼林书院,沐子轩说了句“让他们自己考去”,就把两个庶弟给开罪了,明里、暗里地给他便绊子。 沐管事小心回了屋,不多时取了两封信来。 沐子轩想着是洛俪给他的信,凭甚被两个庶出东西给截了去,提高嗓门道:“沐二、沐四,给我滚出来!” 未去北疆沙场时,他可是文质彬彬,后来去了沙场磨砺,亦带了几分洒脱、狠厉。 不待二人出来,沐子轩已经立在院门前,今儿是沐休日,他们定是在的,“我好友写了几封信,是不是被你们给收了?按照朝廷律法,私拆他人信件,这可是剜眼之刑?” 沐二爷冷笑道:“沐子轩,你还以为自己是沐家嫡长子?你被父亲赶出家门了,就连祖父对你被驱逐除族也无异义。” 他才不在乎呢!一个偌大的家族,连两个幼女都保护不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父亲声声说对他母亲如何情深,母亲前脚去,他后脚就娶了洛城李氏为继室,据他所知,母亲活着时,他就和李氏勾搭上了,否则李氏过门不到七月怎会生下三公子、现在的世子。 沐子轩一闪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别让我说第二遍,我的信在哪儿?那是我的信,你敢不交出来,我自有百种法子收拾你。‘怪医’的名头可不是空的,我不仅救人,逼急了也会杀人。父亲连我这个嫡长子都可以放弃,对于你个丫头生的,你指望他能多看重。” 他在沐二这个年纪时,早就中状元了。 可沐二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就是这么个东西,还花了心力把他送入皇城书院。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李氏使的诡计。 李氏声声说爱他父亲,还不是为她所出的儿子谋划,生怕两个同龄的庶子抢了她儿子的光芒。 咸忠候府早就名存实亡,沐氏族里已经好久没有出一个正经科考入仕的子弟。 就算是李氏所出的二公子,考到举人上头就再也不能寸进,也只能谋个闲职。 沐家第四个皇后的预言,因为十几年前神秘人的连番行刺,沐家嫡系一个姑娘都没有,就算后来有了两个姑娘,全都是庶出。而本朝更没有两后时代,预言不攻自破,成为一个失败的预言。 预言的失败,意味着国运受影响,也意味着沐氏家运自此走下坡路。 沐子轩捏住沐二的脖子,眸光里杀意直露,眼睛却瞪却着沐四。 沐四颤了一下,“快去我屋里把大公子的信取来,快!快……” 书僮双腿一颤,拔腿往回跑。 大姨娘听说沐子轩来了。 她是专来皇城服侍沐二寒窗苦读的,就连沐二的妻子也一并住在皇城沐府,服侍沐二读书,就盼沐二、沐四能够出息。 大姨娘一过来,就见沐子轩捏着沐二的脖子。 沐二的脸憋得通红。 她一声惊叫。 沐子轩冷声道:“大姨娘,这么多年了,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我娘是怎么死的,瞒得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你不过是我娘身边的陪嫁小丫头,我娘是不在了,可你的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别说是卖你,就是杀你,我沐子轩照样可以做到,就算是杀你也不过是杀了一个奴婢。况他敢私截我的信件,这件事,就是拿到外头去说,也是他有违品行。身为秀才,却不晓我朝律法,这样的人入仕,岂不要贪赃枉法……” 大姨娘颤了一下身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卖身契,原来捏在沐子轩手里。 沐子轩笑得阴狠。 沐四这会子毕恭毕敬地捧着两封信:“大哥,你今儿不来,过几日得暇,我也是要把信给你送过去的。” 沐子轩一把夺过自己的信,见上面的红蜡未动,又检查了一番,知没人瞧过,悬着的心方又放下来。 大姨娘唤了书僮去取沐二收到的信。 沐子轩突地松手,沐二软坐在地上。 沐子轩冷声道:“爷就算被赶出来,那也是‘怪医’,我娘的嫁妆可是被祖父一文不少都交给我了。大姨娘,我的竹篁居还差一个烧饭的婆子,若哪日我高兴了,就让你过去做烧饭婆子?” 沐二轻呼一声:“沐子轩!” 第356章 沐洛缘-重逢1 沐二轻呼一声:“沐子轩!” 沐子轩抬腿,一脚踹了过来,直疼得沐二呲牙咧嘴,“丫头生的就是丫头生的,就说得了沐二公子的名头,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沐二的书僮奉上书信。 沐子轩接过,看到被打开的封口,“要不要我带你去见官,就说你私拆他人信件,你若有了此污点,德行有亏,这辈子都别想入仕。” 大姨娘吓得不轻,此刻双膝一曲,“大公子,你放过三公子吧,他拆了你的信,是他不对,你放了他吧。” 沐子轩拆开信,看了眼里面的内容,也只得两句话: “阿轩: 你快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在北疆草原的事。我们骑着马儿,策马奔腾在草原上……” 沐二捧着胸口,“怪医之名,与你还真是相符,你居然会喜欢男人。这个人是洛子门生吧?写的字可真好。” 他以为写信的是男人? “你敢送我去见官,我就敢告诉天下人,说你喜欢的是男人。” 沐子轩冷声道:“我到手的官职都能请辞,你以为,我还会忌讳名声。我都被父祖赶出来了,不在乎再多一点名声受人议论,可是沐二,你敢吗?敢与我去官府吗?” 沐子轩是光脚的。 他压根就不怕。 沐二不敢,一旦名声坏了,被官府记入功名卷宗内,他连考举人的资格都没有。 大姨娘哀求道:“大公子,你放过二公子,求求你了,你放过他吧,他再不敢截取你的私信。” “开罪了我,还想没事,这是当我好欺负。”沐子轩衣袖一甩,一股药沫飞散,“这是我近来新配的奇毒,让你先尝尝截取他人私信,阅看他人信件的惩罚,再有下次,我会要了你的命。” 落音,他翩然转身而去。 沐二躺在地上,满脸通红,“痒,好痒!来人,快给我预备香汤。” 大姨娘不敢招惹沐子轩。 她怕沐子轩真的拿出卖身契,再逼她去做服侍人的事。 她丢不起这脸。 沐子轩回了竹篁居,坐在窗前拆阅信件。 五封信,除了第一封的内容多些,后面的内容渐次少了。 “阿轩: 我回来了!还记得当年在北疆,我们遇见的那几个挖参人,我就在他们的家乡沈家村,离镇子不足三里,家里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我是唯一的闺女。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告诉你,可只能留到见面时细说。” 那几个挖参人,是冀州草庙镇的人,因为那个镇的百姓太穷,是兄弟几人共娶一妻,难道她在那里,她怎么会在那里呢? “阿轩: 又一个多月了,上次同时寄出的两封信没有回音。我明天要去侠义镇,我醒来的时候刚落过水,得了一次大病,近日痊愈。害我落水的钱少爷以为我死了,吓得躲回他外祖家,钱家赔了我们家一百两银子。真是感谢这一百两银子,如果没这笔钱,只怕我就真的病死了。我以前可没为钱发过愁,现在看着家里的贫穷,我第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 沐子轩将几封信看完,亦知道她在何处。 将信搁好,挑了两身换洗衣袍,用包袱一裹,站在铜镜前,这是几年来第一次将胡子刮掉,还往他的脸上拍了香膏子,要见她了,不能这个样子。 十岁的安忆城好奇地立在门口。 沐子轩一面打扮自己,一面不紧不慢地道:“我要出趟门,快则大半月,慢则归期不定,你把几本医书都背熟记牢。我给你留一百两银子,需要什么去街上买,若钱不够花,找郑国公借,待我回来就还他。” “师父……” 安忆城是沐子轩去年冬天在山野一个破庙里捡回来的乞丐,当时他病得快死了,是沐子轩带他回竹篁居,那时候的竹篁居还只是一间茅草屋。 沐子轩给他治好病,还收他为徒,让他学医术。 沐子轩道:“你一个住这里害怕?” 安忆城连连摇头,“我舍不得师父。” 安忆城轻叹一声,“待我得空,就再一个徒弟,好有人与你作伴。我今儿就骑黑狮出门,你照顾好自己。外头设了阵法,寻常人进来不得,除了梁俊,别把什么人都放进来。” “是,师父。” 沐子轩叮嘱了几句,吹了一个口哨,立时传来一阵马铃声,他跳上马背,离了竹篁居。 安忆城望着他的背影,凝了凝眉,师父出门,就剩他一个了,这日子指定是无聊透了。 沐子轩两日后就到了草庙镇。 他与人一打听沈家庄,又问了被钱少爷逼得落水的姑娘。 “公子问的是沈家的沈莉莉吧,她可是我们镇上最水灵的姑娘,镇西的新宅子就是他家的,他家现在可体面了,听说她娘梁氏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是被拐子卖到这里的,现在家里人都登门认亲。” 沐子轩道了声“多谢”。 骑在马背上,心情紧张,从包袱里摸着一个镜子,瞧了瞧自己的模样,比几年略为憔悴成熟些,并无甚大差别。 笃!笃!笃! 叩了三下沈宅的大门。 没人开门。 他又继续叩门。 旁边一个刚洗衣的大娘道:“公子是沈家的亲戚吧?” “请问大娘,沈莉莉可在家?” “你说莉莉呀,跟着她表哥、兄弟去县城了。听说沈二郎要考秀才,她表哥是德州的举人老爷,正好指点他学问。上个月下浣就去县城了!” 沐子轩作揖,道:“多谢!”正要上门,又问道:“大娘可知他们去了县城何处?” “哟,只听说沈家在县城置了一座二进的四合院宅子,挺气派的。我隐约听邻里议论,说离县里学堂不远,具体在何处还真不知道。” 沐子轩问道:“沈家人呢?” 大娘指着西山,“到了挖番薯的时节,沈家人都下地挖番薯去了,他家的地多,请了村里的族人帮忙,帮忙挖一天,一人可得十斤番薯的酬谢,今儿去帮忙的人得有一二百个。” 帮忙一天得十斤,这可是多好的事,但凡家里有闲人的,都去帮忙,就连半大的孩子去了,也能一天得五斤。 第356章 沐洛缘-重逢2(三更) 就连半大的孩子去了,也能一天得五斤。 只各家要在自家吃饭,实在这个时节大家都忙。 沐子轩想了一阵,索性寻到山上去。 在众多的妇人里头,沐子轩只一眼就认出了梁氏,着实这妇人长得面熟,那眉眼与梁娥眉、梁俊有几分相似,他将马牵在树下,走近梁氏,揖手道:“是沈大娘吧?我是沐子轩,来寻沈莉莉的。” 梁氏想到沈莉莉像着魔一样地给他写信。 瞧过沈莉莉的信,说得很隐晦,“你……你相信她……她回来了?” “我信的是她的笔迹还有信里说的事,许多事,只我和她知道。” 梁氏恍然大悟,“十月初三,县试应考,等有了结果,他们兄妹就会回来,我琢磨着今儿不回来,明后两日就会回来。你也莫去县城等他们,就住在我家,如果莉莉瞧到你来了,她一定会高兴的。” 沐子轩心里疑惑,“她把我们的事告诉你了?” “她说你们早就结识,有青梅竹马的缘分。” 他当年去江南,洛俪是个半大的姑娘,说是青梅竹马,也不算错。 沐子轩尴尬笑了一下,“大娘,我想早日见到她,还劳烦你把她在县城的住处告诉我。” 梁氏沉吟了片刻,道:“县学堂往东不到百丈有个沈宅,门口西边有棵大榆树,东边有个土地像,好找得很。” 沐子轩揖手道:“今儿来得匆忙,待我寻到莉莉,再登门拜访。” 梁氏正忙着挖番薯,再过些日子就要立冬了,在霜降之前必须将番薯收回家中的地窖里头,今儿的地多,番薯也多。 沐子轩赶着黑狮下山,骑马去了大榆县。 大榆县,名符其实,这个县城种得最多的就是大榆树,随处可见。 他寻到了县学堂,再往东行了不到百丈,果然看到梁氏说的那个宅子。 宅子的大门虚掩着,里头有一个少女正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薄衾,那五官容貌,倒与洛俪有几分酷似,一脸慵懒状。 旁边又有两个少年在读书。 另有一个少年虽捧着书,时不时好奇地看着她。 沈莉莉睨了一眼,继续歪头晒太阳睡觉。 沐子轩抬声敲了一下门,朗声道:“请问沈莉莉住在这儿吗?” 两个少年齐刷刷地望着藤椅上的少女。 沈莉莉掀开被子,走到门口,看到是沐子轩时,他的脸变了,她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怎么变小了?” “你怎么变老了?” 异口亦异声。 一个说对方变小,一个说对方变老。 一说完,两人的面容很是生动有趣。 两人又说: “你嫌我老了?” “你嫌我变丑了?” 然后,两个人同时再止住话,想着对方说的话。 这一回,异口同声,“你变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沈莉莉乐了,笑得风情万种,扑向沐子轩,搂住他就不撒手。 院子里的沈松、梁远诚面面相窥,看着刚才还像个懒猫似的沈莉莉,才片刻的功夫,就变得神采奕奕。 沈莉莉道:“二哥、表兄,这……这是我意中人沐子轩。我和他出去玩,晌午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二哥,你们把饭做香点,我们回来吃午饭。” 她伸出手,拉着沐子轩出门了。 沐子轩想说什么,看了眼屋里的人,他们的表情告诉他:没回过神! 沈莉莉爬上马背,沐子轩揽着小小的人往县城外头走去。 走到僻静的林子里,两个人坐在林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沈莉莉笑着,笑得深情而优雅。 沐子轩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莉莉想了片刻,将自己中毒身亡,服下太虚上人留下的“睡美人”给说了,“那不是一枚睡美人,而是一枚固魂聚灵丹。如不是太虚上人保住我的魂魄,我就真的没了。匈奴的金鉴公主与大萨满来皇城,他们用勾魂虫咬我下毒,要夺我的躯体所用,只是,被勾魂虫咬了之下,杨玉梅与杨玉榴给我下了毒……” 她细细地将杨玉梅让杨玉榴去引\诱卢淮安,从卢淮安那儿拿到了软骨散,最后又用杨家留下的暗人将她劫持到冷宫,还给她易容等事细细地讲了一遍。 末了,“我的肉身再不能用了,勾魂虫是一种灵虫,虽有灵花灵草炼制的九转玉露丸,也能解掉勾魂虫之毒,我的心脉俱损,伤得比我幼时的心疾还重,再有软骨散,又有杨玉梅用自己的毒血炼制的情毒……” 她讲了杨玉梅的来历,以及章氏的真实身份,还有杨玉梅利用皇帝的事都给讲了一遍。 沐子轩微微凝眉,静静地听她细说。 沈莉莉道:“我舍不下你,求了送我去轮回的仙人,求他给我一个得偿心愿的机会。他就送我回来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变成草庙镇沈家庄的沈莉莉。” 她又将沈莉莉的死细细地说了一遍,自又说了沈莉莉约定好,她要帮沈莉莉的几个兄弟娶媳妇的事。 沐子轩紧拥着沈莉莉,不愿松手。 失而复得,便是这样的机会。 现在的她,是她,又不是她,换了一个模样,可灵魂还是她。 她还是美丽的,是洛俪时,是一个贵气,而现在的她竟莫名地多了两分仙气,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现在的她是另类的美,眉眼更像当年的梁思思。 沈莉莉讲罢自己的事,“阿轩,你呢?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听到你仙逝的消息,我想跟着去。素纱送了你的信,看到你留下的话,我想,我应该等下去。” 沈莉莉轻柔地抬手,“我没与娘亲说实话,我哄她说,说我是沐紫薇,说我是十三岁时掉落悬崖没的,因我阳寿未尽,借尸还魂。我说自己原是梁四老爷的血脉,与梁娥眉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信了,还问过我六舅,六舅说我四舅当年却是有一对孪生女儿,只留在沐家的那个没了……” 沐子轩怔了一下。 “紫薇与梁娥眉才是一对孪生姐妹,难怪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梁娥眉的前世是沐紫薇,沐紫薇落下悬崖丢命之后,她的魂魄附在梁娥眉身上。那时梁娥眉在乡下受苦,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就换了一个身份。你还记得当年在洛府花园里,她第一次见到你,就唤你‘哥哥’的事么?”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第356章 沐洛缘-重逢3 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当时沐子轩还吓了一跳,她明明见到沐紫薇的尸体,怎么又有一个长得一样的姑娘跑出来。 原来沐紫薇并不是沐家的女儿,而是梁家的姑娘。他的母亲与梁娥眉的母亲原是孪生姐妹,小周氏再生一对孪生女,原在情理之中,他是学医的,知道孪生有时候也是要世代相传的,就像有些病会传给后人。 沈莉莉问道:“你不会怪我隐瞒了实情?” 她前世的身份太过耀眼,隐瞒了是对的,只怕说了实话,定会吓住梁氏。 “你瞧见我娘亲了吗?说来真是有缘,她是我前世亲娘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梁姐姐的嫡亲姑母。我外祖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外室任氏,一直被他养在冀州,直至梁家遭遇大劫前,方将他们母女送去德州一个小镇上安顿。 我今生的娘唤作梁思华,她原是回冀州给任老太太贺寿,夜宿黑店,遇到拐子,被拐卖到草庙镇嫁给沈大壮兄弟三人为妻。这个镇子上的人多是兄弟共娶一妻,只有家里富裕的人家,才一人娶一妻。” 沈莉莉分析:当年的梁思华既是倒霉,又算运气好。以梁思华年轻时的容貌,只怕拐子最初下心力下药、掳劫、贱卖,他们最早是想把她卖花楼那种地方赚大钱。可怎耐,那两年朝廷刚灭了八大门阀权贵,这八大家族之中的家主、后人死绝了,可到底是大家族,各家的美貌的丫头、侍女不少,且这些人家出来的侍女才学、规矩学得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强几分。这也使得,他们弄来的梁思华卖不了大价格,最后只得变卖到以缺女人出名的大榆县,如此也算是能赚上一笔小钱。 这就有了梁思华被送到大榆县贱卖,最后被沈大壮买回家为妻。 如果沈莉莉不曾重生,只怕梁氏到现在都不知道梁家已无罪。 因为她的重生,梁氏有勇气给梁六老爷写信报平安,亦才说了自己的遭遇。 沐子轩轻吻着沈莉莉的额头,“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我们用过午饭就回镇上,我带上媒人去你家提亲,早早把我们的亲事订下来。” “好!” 她回答着。 梁氏长得像梁家人,一瞧就是血脉亲近。 沈莉莉现在的容貌,比梁思思还要精致一分,但五官模样像梁思华,梁思华与梁思思长得像,姐妹唯一不同的就是鼻子,一样的眉毛、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嘴唇和下颌,就连眼睛都是一样的桃花眼。 沐子轩曾听人说过:郑国公梁道远,人称“玉面郎君”,年轻时候是皇城一带出名的美男子。据说春天时,他外出踏春,一股风来,吹歪帽子,他扶了一下帽子,那扶帽之举,道不出的风流潇洒,优雅动人。只那一刹,迷住不少皇城贵女,更令当时的义王府寿阳郡主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同时爱上梁道远的皇族之中就有好几位金枝玉叶,有庶出郡主、有庶出公主,因寿阳郡主是义王唯一的嫡女,又因义王与肃祖皇帝感情好,最终得肃祖皇帝赐婚,寿阳郡主嫁梁道远为妻。 梁道远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眼,五官生得精致非常,即便过了若干年,还有人提到“玉面郎君”。 女儿肖父,在梁思思与梁思华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对姐妹,虽然亲娘不是同一个人,但因父亲之故,长得很是肖像。 两人见近了晌午,骑马回城。 沈松、沈桦已经做好晌午,正往桌上摆碗筷。 沈莉莉带着沐子轩进了堂屋。 梁远诚的书僮一脸不快,自家爷明明对沈家表姑娘有好感,这横空掉下个沐子轩。 沈松揖手问道:“公子也姓沐,也叫沐子轩,名字取得不错。” 沈桦讥讽道:“当然不错,与七八年前的状元郎沐子轩同名同姓。” 人家叫这名是一代大才子,不慕名利,在北疆立过战功,救了无数将士,最后却辞官归隐。 沐子轩揖手道:“不才正是在下。” 三个人齐齐愣怔。 沈莉莉一脸仰慕地道:“沐大哥就是曾经的状元郎,做过御书房侍读、翰林院侍读、冀州知州,北疆先锋副将、左冀先锋将军……” 沈桦直直望着沐子轩,早就听说中状元的人都长得好,还真是如此,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是一等一的好容貌。 沈松不作声。 沈桦立时来了一个大转变,热情地道:“沐大哥请上座,我们要用午饭了。” 沐子轩道:“吃罢了饭,我要在县城预备一些彩礼,按照我们咸城的规矩,求娶姑娘时,要备一对大雁,还得请媒婆,再备些上等衣料、美酒,送些体面的头面首饰。当年在冀州做知州,听人说这里的规矩与咸城差不多。不知大榆县是什么规矩?” 沈桦笑道:“天下的风俗大致差不多,我们大榆县没有大雁送鸭子也行,还有的送一对鸡,也就是求娶的意思。彩礼各家情况不一样,姑娘长得普通的,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水灵又能干的从三十两到八十两不等;像我姐这样的,你瞧着送就是。至于头面首饰、衣料,庄户人家,送葛布、细麻布都使得,是按着姑娘家的人口算,从父母长辈到兄弟,一人一身衣料子就行,大方些的,给父母一人做两身。头面首饰,庄户人家有的就只送一对银镯子,这还是大方的送法。家里困难些的,送一枚银戒指,或一对银耳钉。若是沐大哥手头宽绰,送一套也使得,这首饰娘家通常不要的,都是给姑娘当首饰戴的。” 沈桦想着人家是状元郎,仰慕之心难抑。 梁远诚想到对方的身份,早前还不满,这会子想着:若能得他指点学问,下届会试,许能得中进士。 这么一想,也拉不下脸面。 梁远诚面上有了喜色,书僮也没那么讨厌沐子轩。 沈莉莉低声道:“沐大哥,县城东西贵,你骑马到侠义镇预备,那里的东西齐全,比这里还好,我们午后回镇上。你先让媒婆登门提亲,今儿先送彩礼、订亲信物,明儿一早再将礼数尽全。 第357章 沐洛缘-成亲1 明儿一早再将礼数尽全。 我们镇子上有个胖媒婆,口才了得,别看她五六十岁,她公婆健在,重孙都有了,最是个有福的,讲体面的人家都请她说媒,姑娘出阁的时候,还请她当全福老人。 你大方些,先给她包一两银子的跑腿钱,她肯定乐意,事成之后,再给她包一份谢礼,乡下百姓,家里紧张的包六十文,大方些的就二百文、四百文。到了你这儿,你给她包二两、四两都使得,回头,她还会夸你大方阔绰。” 沐子轩微微一笑,“我们今儿就把亲事定不来。”他顿了一下,“莉莉说,你们兄弟正苦读准备考童试,待我与莉莉订亲,我督促你们读书。” 沈桦乐得分不出方向,“沐大哥说真的?” “近来我闲着无事,正好可以指点一二。” 他可是琼林书院的大才子,曾经还是琼林十二杰之一,其才华可与洛家的洛征的比肩,更是几年前的状元郎,能得他指点,可不是他们兄弟的大造化,就连梁远诚也心下大喜。 沈莉莉喜道:“二哥、四弟快吃饭,待县试的结果出来就回草庙镇,正好让沐大哥指点你们学问。” 沈松道:“把冀州的远文表哥叫来,他读书挺用功,就差名师点拨。” 沐子轩看着沈莉莉。 “俪儿,你说呢?” 他们只当是“莉儿”。 沈莉莉道:“他怪不容易的,沐大哥顺带点拨点拨他。” 二十几岁了,想读书却没机会读书,现在有机会了,可不得加倍努力。上回来草庙镇住过一些日子,因为要考县试就回冀州城了,但愿过了县试才好。 上次他来时,是梁远诚指点的梁远文。 梁远文对梁远读敬重有加,这种敬重中还有羡慕、仰望,就像是凡人见到了神仙,那是一种几近膜拜之心。 沐子轩用罢了饭,小憩了半个时辰,带着沈莉莉骑马回草庙镇。 沈桦将他们送到门外,叮嘱了一番。 他好奇地看着黑马。 梁远诚一早就瞧出那马不俗,通灵性不说,脚力好又快,低声道:“是汗血宝马!” “真的?” 梁远诚肯定地点头。 沐子轩再回到镇上时,得沈莉莉提点,在黄昏是带了胖媒婆上门,他直接给胖媒婆包了二两银子的封红,乐得胖媒婆带着他就进了沈家大门。 堂屋上,胖媒婆对着沈家长辈道:“这位是几年前的状元郎沐子轩沐公子,仪表人才,家中无妻无妾,而今虽未做官,医术惊人,是一代名医。家里有宅有屋,有铺有田,是个殷实的。” 这些都是沐子轩告诉她的。 人家有功名帖子,是状元及第。 当时胖媒婆连连暗道:沈家真是烧了高香,闺女长得好,被这样一个大人物瞧上了。 沈莉莉躲在花厅的布帘后头,偷偷盯着外头。 沈二爹、沈三爹一脸思忖。 他们家这是烧了哪家的高香? 梁氏问道:“沐公子当真愿意我家闺女?” 沐子轩道:“沈大娘,在下真心求娶,今日特备庚帖、婚书,备了订亲的莲花钗,若是沈家将闺女许配在下,在下愿奉上二万两白银的彩礼。” 胖媒婆惊呼一声:“沐公子,你……你愿意奉二万两白银?” 沐子轩道:“不知沈家是收银票还是收白银,若要白银,在下明儿一早去侠义镇兑换成银子送来。” 梁氏沉吟道:“这可要合八字!” 沐子轩道:“在下来的时候,托了镇上的半大后生帮忙去请镇上的何半仙来合八字。” 说话间,外头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沈二壮,听说你家闺女要订亲,请我来合八字,我来了!” 何半仙一身灰袍,手里抱着拂尘,他不是道士,就爱装道士,家里也是娶有妻子、生有儿女,进入堂屋,见过了礼。 沐子轩将庚帖给了他,他瞧了一眼,“好八字,这是大富大贵的好八字,能嫁这样的男人,一生衣食无忧。” 梁氏进了卧房,取了沈莉莉的八字,出来时,低声问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嫁给他?” 沈莉莉连连点头,“除了他,我嫁不了旁人。” 梁氏低声道:“那……就订下来了。” 何半仙有没有本事不知道,总之看了沈莉莉的八字,也夸了一声“这个女命,幼年贫苦,过了十三岁有一大劫,迈过此劫就是大富大贵的命,一生得享荣华富贵。” 谁都知道她掉河里,险些给淹死了。 然,沈二爹、沈三爹兄弟信以为真,深以为然,觉得何半仙算得太准了。 “富贵郎配富贵女,天作之合,百年难遇的好命。” 沐子轩心下一乐,觉得这何半仙挺上道。很大方地取了掏了一枚明晃晃的银元宝,足有五两重,“今儿有劳何半仙,多谢!” 沈二爹心里暗道:原来这是个败家的。 就是合了一下八字,出手就赏了五两银子。 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何半仙掂了掂银远宝,放嘴边咬了一下,确定是真的,乐呵呵地道:“沈二壮、沈三壮、梁大嫂,这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好良缘!此乃宿世姻缘今是配,万不可错过!” 最后这一句,倒凿中梁氏的心事,莫非他们真有等了数世的姻缘。罢了,她又何必作这恶人,笑道:“有劳何半仙走一趟。” 何半仙揖手道:“祝沐公子与沈姑娘百年好合!美满恩爱!” 说了几句吉祥话,何半仙告辞离去。 沐子轩奉上婚书,“今有婚书为凭,在下沐子轩愿求娶沈莉莉为妻,另有订亲莲花钗一支。” 梁氏问沈二爹、沈三爹:“你们怎么看?” 胖媒婆啊哟一声,“沈二壮、沈三壮,你们还犹豫什么,这么好的良缘,上哪儿找去。” 沈三爹不说话,心里不舒服。自家养了十三年的姑娘,这就要许人订亲了。还想着家里日子好过,也学着钱家那样,给自家姑娘买一个侍女来服侍,让家里的姑娘也享享千金小姐的福。 沈二爹道:“娘子,你做主罢。” 梁氏道:“今儿就订下罢,只明儿这礼数可得一一尽周全了,别人家闺女该有的,我们莉莉也得有。” 沐子轩揖手道:“不知梁大娘收银票还是银子?” 第357章 沐洛缘-成亲2(三更) 沐子轩揖手道:“不知梁大娘收银票还是银子?” “你把银票备好,明儿请钱老爷、石秀才来做中人,彩礼、衣料、首饰、喜饼都得齐全!” 沐子轩道:“今儿有劳胖媒婆跑一趟,明儿还得劳你再来一趟。”他又掏了一个银元宝,又是一枚五两的,“在下是咸城人氏,曾在皇城为官,可本镇的钱老爷、石秀才都不认识,还请胖媒婆跑腿说项,这是给你老的茶水钱。” 胖媒婆看他阔绰,虽是做官的,没有官架子,人又长得好,“好说!好说,公子明儿几时送彩礼过来,与我约了时辰,我好预备。” “明日午正。” “好,好,明日晌午,我定带着中人过来。” 沐子轩谢了胖媒婆。 胖媒婆揣着沉甸甸的银元宝,心里乐开花,这才刚开始,就给了这么钱,一瞧就是大地方来的有钱人,家里不差钱的。 沐子轩暂时住在东院,与沈杉同一个院子。 沈杉对于这个未来的妹夫,说不出有多少好感,却也有不讨厌,只是这年纪略微大了些,听说已经快三十了。着实偏大了些,比他妹妹长了十五岁呢,真真是老夫少妻。 此次天刚亮,沐子轩就骑马去了侠义镇,拉了沈杉一道去,到了镇子彩买了绸缎、葛布、细麻布等,又买了喜饼、首饰等物,请了镇子上的货行伙计送货到草庙镇。 待他们回来时,正近午时。 钱老爷听说沐子轩的来头,想着人家是状元郎,还是做过大官的,再想沐家出过几位皇后,乃是真真的名门望族,自是乐意做中人。 石秀才就更不屑说了。 沐子轩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敲锣打鼓去沈家送彩礼。 镇子上像炸开了锅,许多瞧热闹的百姓都围在沈家大门外: 胖媒婆扯着嗓门道:“咸城沐子轩公子求娶沈莉莉姑娘,彩礼二万两银票!” 二万两银票的彩礼! 从来没人送这么重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仰望的。 “这门亲事,肯定是梁大娘的娘家哥哥给玉成的,一瞧梁老爷就是官家老家。” “我瞧也是。” “草庙镇的姑娘多了去,有几个攀上名门贵公子?定是中间的保媒人给玉成的。” 多少年了,也只这么一个。 有个好娘家就是好。 沈家的沈柏去德州迎娶他表妹为妻,那可是官家姑娘呢。 现在沈家的姑娘也嫁了一个好婆家。 简直要羡慕死人了。 “各色绸缎十二匹,葛布六匹、细麻布六匹、纱绡六匹;首饰头面六套,赤金红珊瑚一套、赤金珍珠一套、赤金蓝玛瑙一套,翡翠首饰一套、银首饰两套;满堂香喜饼全套、喜馒头一百个;金猪头一对。” 从来就没有这样送彩礼的,头面首饰、衣料绸缎全都齐全了。 满堂香的全套喜饼,这可不便宜,他们寻常百姓也就是听一下名字。 二万两银票,自要过中人的手,送的布料、首饰、喜饼等物,也要请中人瞧看,这是草庙镇的规矩,一示体面,二示自家姑娘尊贵。 罗莉莉躲在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看沐子轩领着人进了正院的院门。 又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进来,再有一个老儒生模样的进来。 今儿一早,梁氏特请了交好的三家妇人过来帮忙做中午饭,厨房里备好肉菜,只等客人一到就摆上桌。 钱老爷在沈家吃酒,沈二爹哄得心下直乐,不到一个时辰就吃醉了,由着沈家庄的后生给扶回钱府。 石秀才也好不到哪儿,嘴里念叨着:“草庙镇飞出金凤凰,沈家好福气……” 梁氏想着家里突然多了那么大一笔钱与首饰,着实不大踏实,往后出门,家里都得留人。她现在怕东西丢了,着实沈家有巨财又露了面,心里害怕。 一晚上过得提心吊胆。 就连沈二爹也没睡踏实。 沈三爹起来时,只说了一句:“不应该收这么多彩礼和东西!” 梁氏恼道:“我怎知道沐公子张罗这么多。” 沐子轩此刻正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包子、还捧着一个大钵,“岳母若是不踏实,就早些把俪儿嫁给我,首饰自然由我带回家沐家。那笔彩礼,你们可尽快给几个妻兄置成娶媳妇的聘礼,都花出去,不就踏实了。” 梁氏气哼哼地道:“彩礼我也置成嫁妆,首饰更是嫁妆。” 沐子轩道:“岳母,要不你先把俪儿嫁给我,我保证等她及笄了再圆房。你意下如何?” 上回就是下手慢了,结果生出事端,这一次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早些把人带回去。 夫妻三人想着因为家里得了一大笔钱财,担心怕人来抢,真是难受死了。 梁氏对着沈莉莉的房间,“莉莉,沐公子说要你与他尽快完婚,你意下如何?” 沈莉莉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发,答了一声:“娘,我都听他的。” “真是女大不中留。” 梁氏觉得沐子轩就是故意闹这么大动静,她敢打赌,今天赶集日后,明日肯定整个草庙镇都知道,弄不好要轰动整个大榆县,着实从来没人这么干过啊。 梁氏摆了摆手,“我们家的规矩早就坏了,得!得!你去找何半仙给你看期,再寻胖婆婆来,早早把婚期定下。只你答应过,莉莉及笄才能圆房,你要敢说话不算话,老娘提着刀把你阉了。” 屋里的沈莉莉失声笑了起来。 梁氏冲着她大叫,“真是个臭丫头。” 而此刻,钱老爷家的几个庶女,此刻瞪大眼睛:“是吗!真送了二万两银子的彩礼?” 他们钱家就说有钱,可所有家业加起来,也没这么多钱。 有婆子道:“听说那六套头面首饰,一万五千两银子也下不来。” “不愧是名门望族家的公子,就是有钱。” 姐妹俩集体难掩羡慕。 “我听外头的百姓议论,这门亲事,面上请的是胖媒婆,真正背后保媒的是沈莉莉的亲娘舅。梁家是官宦门第,听说与郑国公府是亲戚,与云王妃也有亲……” “说不得是云王妃保媒。” 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让名门望族的公子来求娶。 草庙镇三百年也没出过这样的新鲜事。 钱家庶女们集体羡慕了一阵,自家怎么这样权贵亲戚相帮。 第357章 沐洛缘-成亲3 钱家庶女们集体羡慕了一阵,自家怎么这样权贵亲戚相帮。 到中午后,又一件事传出来了。 “沈莉莉和沐公子订下婚期了,十月十四!” “十四?这可没几天。” “听说沐公子在侠义镇买了一个三进宅子,要在那边完婚。” “这么快!” “沐家是什么门第,朋友遍天下。沐公子可是洛门弟子,得过洛子指点学问,还是洛山长的得意门生,洛门弟子遍天下,他要娶妻成亲,一句话,这帮忙的人多着呢。” 不管怎么样,那就是沐子轩要与沈莉莉完婚成亲了。 沐子轩时常往返在草庙镇、侠义镇之间,还写了信将安忆城给唤来,又向梁俊、唐大满借得力下人使。 梁俊脱不开身。 唐大满想着与沐子轩是同窗,又是朋友,请了几日假,领着自家帮忙的下人赶抵侠义镇。 十月初七,沈松、沈桦与梁远诚从县城回来,一入镇子就听说沈莉莉与沐子轩订亲,现在又要完婚的事。 沈家兄弟这次县试,双双过试。 着实大榆县的读书人少,今年统共才三十六个人参加县试,知县大人一瞧,挑了勉强像那么回事的过试,沈松兄弟近来恶补一番,属于文章上乘的人选,再加上书法颇有洛门弟子的风格,他一高兴全给过了。 知县巴不得多过一些,今年过县试的有二十二人,与往年差不多,只要过冀州的府试、院试,这又要几番筛选。 沈桦一进家门,就往正院跑,进院门就问:“娘、二爹、三爹,怎么突然姐姐就要出阁了。” 沈二爹恼道:“你以为我们想?是沐子轩那人太狡猾,送彩礼那天送的好东西太多,你娘和我们近来都睡不踏实。尤其你三爹,这几天黑白颠倒,白天睡觉,夜里都守着库房,生怕首饰宝贝丢了。 要是以后天天这样,我和你娘就别过日子。索性让你姐早点嫁出去,把二万两彩礼,再那些值钱的首饰都搬到沐家去,我们才不给姓沐的守宝贝。” 梁远诚想笑,世间还有这么可笑的理由。 但回头又想,大户人家有若干钱财,有武功高强的护院。 沈家可没下人,也难怪他们紧张得不成。 因为沐子轩大手笔的连番出手,消息很快就侍到县城去了,最后连冀州府衙门也知道。 冀省知州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唐大满,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娄知文,他们可是同拜在洛廉门下,“沐子轩要娶草庙镇的姑娘?” 唐大满道:“我是最近几日接的消息,写信要借我与梁俊家的下人一用。这不,我特意请了假,带着下人能帮他完婚。他总算是成亲了,就连先生那儿都写信问了好几回,他告诉了我,我不能不来道贺。” 娄知文道:“我知道这消息,少不得要去吃喜酒。” 毕竟有同窗之谊。 唐大满自冀州到大榆县,他是找娄知文借官兵一用,沐子轩写信的时候,还得意洋洋,说他要娶亲了,还给人送了二万两银子的彩礼,又送了多少头面首饰等等。 沐子轩是上过沙场的人,对于他,只怕有的是家底。 旁的不说,就是韩家面上瞧不出,家里的珠宝首饰却是不缺的,都是从沙场上抢来、夺来的,每夺下一座匈奴城池,那些贵族的宝贝就进了他们的腰包。 娄知文瞧着安忆城,“这个小公子是……” 唐大满道:“沐子轩的徒弟,医术不错,现在会抓药,还能给人瞧风寒、治胃病。” 娄知文这才忆起,沐子轩最擅长的是医术,当年在书院,那就是出名的圣手。 十月初十,唐大满抵达侠义镇,一瞧沐子轩买的那座三进小宅子,“你真要十四成亲,这宅子一点都不像要办喜事的样子。” “你是过来人,不是请你来帮忙,怎么没带嫂夫人来,她可是出名的贤惠能干。” 唐大满心里暗道:想到真美!原来让他来帮忙,还真是帮忙,什么都没准备,就让他来呢,他心里暗暗叫苦,又不能不帮忙,他们这么多人里头,就沐子轩现在还是独身一人,早点娶妻也好,可不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唐大满没觉得沐子轩娶一个乡下姑娘有何不妥。 唐大满与带来的婆子、下人吩咐了一声,众人各自开始忙碌,侠义镇什么东西都齐全,需要银子找沐子轩,不到半日就能布置好了,有了几分要办喜事的喜庆。 十月十三早上,娄知文带着官兵到了侠义镇,住进了沐子轩买的小宅子里。 沐子轩去了草庙镇下聘,抬了三十六抬,全是唐大满帮他预备的。 待他一走,唐大满就开始向娄知文倒苦水:“说他要娶妻,我来一看,什么都没有。他说得振振有词,就等我来帮他预备,好在他的银子够多,否则我没法预备了。” 娄知文哈哈大笑。 唐大满心细又是会过日子的,这种给要预备聘礼的事,除了他,旁人还真办不下来。 沈莉莉今儿一天都在自己的闺房,足不出门,沈家庄的小姐妹有过来寻她说话的。 沈春花看到沈莉莉,拉着她的手,“还以为我比你先出阁,倒被你抢了先。我娘又后悔了,昨儿还说要悔婚,何家吓得不轻,老大老二还过来,说待我过门,指定对我好。” 沈莉莉的嫁衣是沐子轩送来的,说是请嫁衣坊做的,很漂亮。 十月十四日一早,沈莉莉坐上喜娇,在沈松、沈杉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往侠义镇行去,离镇不到一里,沐子轩带着官兵等迎亲队伍就到了,这等阵仗,就算有蟊贼打主意也都歇了念头。 沈莉莉带着二万两银票、八套头面首饰,又几箱子的衣料子,还有六十抬的嫁妆嫁出门了。 未时三刻方抵侠义镇,人一入小宅,鞭炮齐鸣。 大榆县的知县听说沐子轩成亲,带人来道贺,在三不管的地带,但凡听到消息的乡绅也都赶来,场面很是热闹。 沈莉莉折腾了一天,入洞\房不久就打瞌睡,因前世顶得太重,这次的新娘妆是梁氏给梳的,头饰不多不多,恰到好处,加起来也没三斤,倒是轻松得很。 第357章 沐洛缘-成亲4(千字) 恰到好处,加起来也没三斤,倒是轻松得很。 沐子轩应付了同窗,进屋时,就发现沈莉莉倚在床栏上睡得正香,挑了盖头,又小心地扶她躺好,正要褪去她的外袍,沈莉莉就醒了,冲他甜甜一笑。 “等久了?” “没多久。” “困了就褪下袍子,先歇下。” “外面来了不少客人。” “都是慕名而来的。我收了一个弟子,姓安,名忆城,人不大,还算机警懂事。” “我今晚瞧见了,我进来不久,他进来送了一碗汤圆,怕我饿着。” 沐子轩道:“先洗把脸,歇下吧。” “三更了?” “快四更天。我家没有长辈,不用敬早茶,明儿我再与同窗们说说话,他们知你年纪小,不会怪你的。” 他真好! 沈莉莉脱了外袍,他已拧了热帕子给她,替她擦了小脸,又擦了小手,最后还取了炉上的热水,蹲下身子给她洗脚。 “阿轩!” “你什么都别说,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只想对你好。” 这是要过一辈子的妻。 他的眼里只有她,就像她千辛万苦也要回来寻他一样。 他怎会不好好珍惜? 沈莉莉静静地看着眸光专注的沐子轩,“阿轩,你是因为我才变得这般憔悴么?” 沐子轩仰头,“俪儿,我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他坐在她的身边,“如果你觉得我老,我吃驻颜丸,至少能年轻五岁。” “阿轩……”她依在他的怀里,“以后,逢单我服侍你洗漱,逢双你服侍我,我不想总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 “分这么清楚作甚?你受了那么多罪,我想待你好。” 他愿意对她好。 他曾千百次地想,如果上天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握住这机会。 沈莉莉道:“我好像听到唐大满与娄知文的声音?” “娄知文是冀州知州,唐大满在德州任知州。” “素纨呢?” “素纨与孩子在德州,他们的长子已经启蒙读书,听他说倒有几分读书天赋,次子倒是个皮实的,对读书没甚兴趣。” 夫妻二人说了一阵话,相拥而眠。 次日,沈莉莉睡到寅时起来,进了厨房,看着借来的婆子预备晨食,又在一边打下手帮忙,因她跟着梁氏、沈三爹学过,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沐子轩醒来时,见身边无人,却见沈莉莉在花厅摆了晨食,“将唐大人、娄大人请过来用晨食。” 沐子轩对着一边立着的安忆城道:“忆城,你去请几位世叔过来用饭。” 安忆城看着沈莉莉,他一直在想,将来师父会寻个什么样的人,原来就是师娘这样的,师父说要出一趟门。这才几日,就突然娶亲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看着年纪不大的师娘,举止优雅好看,他瞧得忘了一切,师娘长得很好看,只还有一分稚嫩的脸庞。 沈莉莉今日只着了淡妆,因昨夜睡得晚,脸色不大好看,扑了淡淡的胭脂,显得妆容得体,亦更显娇俏。 娄知文与唐大满过来时,看到沈莉莉都凝了一下。 唐大满心里暗道:这姑娘怎的与云王妃长得相似,应该是比云王妃还美些。当年的德圣皇后如此,而今的沈莉莉也如此。 娄知文只当是沐子轩喜欢美人儿。 第358章 沐洛缘-好字1(三更) 娄知文只当是沐子轩喜欢美人儿。 沈莉莉轻声道:“二位大人请入座,今晨预备了三样羹汤,不知娄大人用什么?” 娄知文有些无措。 沐子轩笑道:“别与她客气,你们不远数百里之遥来帮忙,我们夫妻感谢你们。都是同窗故人,快坐下用晨食。” 唐大满大方落坐,“我要骨汤蛋花粥。” 目光扫过八仙桌,意外地发现上面摆了他爱吃的骨汤蛋花粥。小时候他家里穷,到过年过节时,唐母就会找屠夫花几文钱买几斤猪骨,然后用盐腌上,逢节时不取出三五根骨头,加一大锅汤熬上大半日,待汤变成乳白色时,将骨头取出,再加上米熬粥,待骨米粥要出锅时,就打一个汤花进去,一搅拌。 因着幼年的情结,对唐大满来说,这样的骨汤蛋花粥就是人间美味,即便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他还是忘了骨汤蛋花粥的味道。 一看见有自己爱吃的粥汤,立时对沈莉莉的好感倍增。 目光扫过骨汤蛋花粥,又看到了两们蜀省人饭桌上的菜式。 沈莉莉道:“今晨预备了咸鸭蛋,这是蜀省特产,唐大人一会儿多吃些。” 唐大满望着沐子轩,怎的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带着一些似曾相识的熟络感。 娄知文道:“我要青菜粥。” 沈莉莉盛了一碗递给唐大满,又动作熟络地递了娄知文一碗。 两人捧着粥碗。 沈莉莉没问沐子轩,直接盛了八宝粥,里头加了一点白糖,搅了一下:“夫君,用饭罢。” 桌上预备了三种馅的包子,唐大满喜欢吃的猪肉包子;沐子轩的素菜馅包子;娄知文的三鲜包子。 他各取自己面前的,一口咬下,发现是各人喜欢吃的,就连桌上的小菜,也各有他们爱吃的两样。 唐大满觉得诧然。 娄知文心里暗道:沐子轩什么时候还知我的爱好了?同窗几年,我可是没说过,还当唐大满心细,原来他也是个心细的。 沐子轩轻声道:“今晨辛苦娘子了?” “原在家里常做的,算不得辛苦。” 她并没有怎么做,都是梁府的下人在做,只是与她们说了要做什么样的菜式,他们照着做了。骨头汤是昨儿酒宴上剩下的,取了些汤做了一锅骨汤蛋花粥。 安忆城早年就是小乞丐,吃不饱饭,跟了沐子轩日子好过些,他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跟着沐子轩后,大多数都是他在做饭,沐子轩的嘴叼,有时候还嫌他做得不好,对安忆城来说,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就是他师父沐子轩,所以他以做一手好饭菜为乐,还与人特意学过。今晨起了大早,跟着梁家的婆子学做菜,还问了一遍,婆子见他是小孩子,倒乐意教他,又说各种稀粥应该怎么做。 沈莉莉问安忆城:“你想吃什么粥?” 安忆城指了一下骨汤蛋花粥,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着实唐大满吃得很香,勾起了他的好奇与馋虫。 沈莉莉笑了一下,盛了一碗给他。 沐子轩道:“忆城,今儿就罢了,往后可是你给师父、师娘盛粥。你可是晚辈,懂不?” 安忆城面露愧色,忙道:“师父,我记住了。” 娄知文道:“与我住的客院,还有大榆县知县与本县知县。” 安忆城喝了几口,道:“师父,我与厨房的人说一声,让他们送吃的过去。” 唐大满道:“与我住一个院子的乡绅,快要烦死我了,一个劲儿地夸他儿子会读书,还说他两个庶女长得多好看。在我们琼林十二杰面前,夸他儿子会读书,就我们几个,当年入仕时谁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当真是少年才俊……” 娄知文接过话道:“唐兄说得是,与我同住的大榆县知县,见着我诚惶诚恐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哭诉。说接连几年,因为大榆县过试的秀才太少,他被上头训斥,说他身为地方官,不知教化百姓。年初童试,全县只出了五个秀才,这还是他做了五六年知县,从最初一个、两个秀才发展到今年的五个。” 大榆县知县很郁闷,其他方面的政绩不错,就因为全县的秀才太少,居然年年的考评被拉成中评,不是中上,就是中中,要不就是中下,就这样的政绩考评,他一辈子都别想晋升,好歹也要得个上评,这才能晋升。 娄知文道:“他与我说,在二十年前,草庙镇其实属于皇城仁义县所辖。因为草庙镇百姓顽固不受教化,当时的仁义县知县仗着与窦国舅有关系,就将草庙镇划给大榆县。说朝廷的划分编制,不该因为一人之私就给改了……” 唐大满大笑不已,“不能以一人之私?要我说,他是怕草庙镇拖了他的后腿,他晋升无望,想把包袱踹给仁义县。” 娄知文觉得头疼,朝廷对草庙镇兄弟同娶一妻的事,想纠正民风,奈何这一镇的百姓太穷,为了传宗接代,就想了这么个法子,现在想纠正,也纠正不了。数年前,宫中要放一批宫女离宫,朝廷就带了无家可去的大龄宫娥来草庙镇,鼓励各家的男丁从军,两个男丁从军可换一个宫娥为妻,虽带了一百五十人,只几天就都领走了。 可因宫娥里头有不孕不育的,现在娶了媳妇的有好些都懊悔了。更有的人家,出现了转卖不育妻子的现象,卖了不好的,全家又借又攒的另买了年轻的回来。 草庙镇兄弟同娶一妻的事,在几年前,连朝廷都知道。对于辖管此地的官员来说,这就是一根烫手的山芋。皇帝一直想教化这些百姓,可要朝廷给这些贫苦百姓一人娶一个妻子,这也不现象,着实娶了妻,他们也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 娄知文被大榆知县一说,也觉得这事头疼得很。 他是大榆知县的顶头上司,要装不知,这也不成。 沈莉莉道:“其实要让他们改变固有的方法,亦不是没有法子,只要改变了穷困,他们谁还愿意兄弟共娶一妻,但凡家里过好了,自己就会乐意一人娶一妻。” 娄知文道:“贤弟妹有法子。” 第358章 沐洛缘-好字2(四更) 娄知文道:“贤弟妹有法子。” “法子不过是以穷变富,草庙镇的百姓,也最是淳朴,也最容易知足,只要饿不死、冷不死,还能娶上媳妇生娃过日子,他们就满意了。”她顿了一下,“草庙镇往南,有方圆一百八十里山林。在前朝时期,那里也曾住了不少百姓,多是以狩猎为生。元祖皇帝一统天下,曾下令将山里的猎户赶至有人居住的村落定居。久而久之,山中野兽横行,若是朝廷能派人灭杀虎狼等猛兽,只要那里太平了,百姓们自然愿意迁徙至那里开垦生活。毕竟,并不是离开家乡,只是在离家不远处重新建造家园……” 方圆一百八十里的山林,全部开垦成良田,安顿百姓居住,这就解决了草庙镇百姓无地耕种的难题。 沐子轩道:“那片山林并非没有猎户,侠义镇逢双赶集,一到赶集日就屡见猎户们带着野物来兜售。” 草庙镇的百姓多胆小怕事,不敢去那山林居住,以前有胆大的去,夜里有狼出来,听说还把家里的孩子给叼走了,自那以后,原本壮着胆子搬去的人家又都搬回去了。 虎狼猛兽,也怕人多的地方,他们只在林子里出没,很少离开那片林子。 每到秋天,就会有无数的百姓成群结队地进林子,或是打柴,或是狩猎,但这需得会些武功的男子才能打到野物,有了野物或是变卖成钱,又或是腌制好后待年节时吃。 沈莉莉道:“那是其间一个法子,还有一个法子。娄大人定然也知道,草庙镇所辖十二村,村村都是大村子,少则二千余人,多则近万人。就像沈家村,住了五六百户人,其间九成以上都姓沈,有四千人左右。人多,耕地少,就算他们再勤劳,家家少则二三亩地,多则四五亩地,家里人口少则五六口,多的十几口,因只一妻,又不曾分家,这如何能吃得饱?” “我娘买了镇上的西山,那里的土脚不好,满山的石头,就是这样的荒山坡地,百姓们也能拾掇出来耕种,可见他们勤劳,更热爱土地。他们也胆小,害怕猛兽,害怕重赋重税。朝廷可以鼓励百姓迁徙去有土地耕种的地方,若有一系列的奖励措施:如第一批去的,可免税几年,还可发放安家银子,更可帮助他们娶媳妇,这样一来,必有人愿意迁徙。” 娄知文沉了沉心,他当年高中,从知县做到知州,在县上是的政绩不错,在冀州知州一职上,也想干出一番大事。 沈莉莉又道:“大赵三十余省,数百州,北地姑娘少,可南地姑娘却是多的。我听说闽省琼州、崖州一带,妇人下地干活,男人在家做饭带孩子,甚至有姐妹同嫁一夫的,何不南北合作,将北方的男子送往南方,再将南方的姑娘嫁至北地。” 沐子轩不合事宜地道:“我听说琼州一带的姑娘长得一个赛一个的黑丑。” 沈莉莉一扭头,这话是他说的? 沐子轩连忙扒饭。 他说的是实话,他见过海边的姑娘,就算里头的美人放到西南姑娘里头那也是容貌平平者。 唐大满若有所思地道:“这样一来,就要官媒署得力办差,把北地的壮年男子送到南方去,再从南方带一些姑娘回来。” 几人正说话,院门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榆知县林大手特来拜访娄知州大人、唐知州大人与沐公子!” 娄知文恼道:“唐兄,比缠你的那个厉害吧?我都避到这里用晨食了,他居然还给追了过来。” 沐子轩淡淡地道:“知文,那是你的下属,你要不要他进来?” 娄知文反问:“你不是东主?” 沐子轩道:“我现在是民,可不是官。”继续吃饭。 林大手还在朗呼:“大榆知县林大手特来拜访娄知州大人、沐公子!” 娄知文听得直冒火,对着院门大吼:“林大手,你给我滚进来!” 再被他喊下去,住在客院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在正院,不一会儿,肯定引来一大群人。乡绅、官员们都知道,娄知文、唐大满与当今皇上是同窗,同拜洛廉门下,感情比寻常人要好,尤其是唐大满,这可是做了几年御书房侍讲的天子近臣,皇帝对他的信任,超过其他人。虽说唐大满现在是知州,可他日前途不可限量,那也只是放到地方磨砺几年,待本事厉害了,早晚是要回皇城各部院任职。 林大手进了院子,立在堂屋门口,揖手行礼。 娄知文道:“免礼!免礼!” 林大手道了声:“客院里人太吵,我来这里用晨食。” 我们和你熟吗? 娄知文面露恼意。 不过是昨日才与他见面,说得好像与他很熟。 林大手径直移了个锦杌坐下,扫了眼八仙桌的三样粥,自己取了碗筷,盛了一碗骨汤蛋花粥吃,着实他一眼,发现唐大满吃的正是这粥,瞧上去很香的样子。 林大手道:“草庙镇的钱秀才,一大早就缠着我,快被他烦死了。要把他的庶女许配给我做妾室,我林大手就是寒门学子,养活自己和妻儿老娘都吃力,哪有银子养侍妾。我特意躲到这儿来,钱秀才不惧本县,却惧娄大人。” 沈莉莉暗暗吃惊:钱秀才就算吃喜酒,不是应该去沈家吃酒,怎么来这儿了,他与沐子轩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林大手说话的时候,还瞧了瞧唐大满。 文武百官,谁不知道唐大满家里只一个嫡妻,连个通房都没有。 唐大满就常说“我就是农户的儿子,能娶一妻足矣,就算富贵了,也不能忘本。”皇帝曾打趣,说要赏他美人,也被他谢绝了。自那以后,皇帝动不动就拿赏美人的事吓唬他,尤其他据理力争的时候,“唐大满,朕赐你几个美人如何?”他立时就住嘴了,不再说话。 皇帝百试百灵,满朝皆知唐大满怕纳妾,还说“女人多了麻烦”。 林大手这么说,就是为了迎合唐大满。 唐大满果然对林大手好感倍增。 娄知文道:“你这小子,不想办法教化大榆百姓,只怕你在大榆县待一辈子。” “娄大人,在下不是找你商量法子?下官比任何人都着急,恨不得百姓个个都吃饱穿暖娶上媳妇,过上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第358章 沐洛缘-好字3 (续上章)“……过上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唐大满道:“刚才正在说改变草庙镇的贫困现状,一是将禀报朝廷,派人灭除兽患;二是将百姓迁徙到北边。前几年打仗,那一带荒芜了不少的的土地,土地肥沃。” 林大手忆起昨晚与娄知文出的主意:让他出面,把草庙镇推给仁义县。 看来娄知文就没想甩掉这个包袱。 娄知文似知他的心意,冷哼一声:“我等为官是造福百姓,丢给仁义县,草庙镇的百姓就能过上富足日子?穷的还是穷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尽心改变他们的穷日子。法子总是有的,只要用心就能做到。” 他们可是琼林学子,恩师与各位先生教的,可不是教他们推责任、甩包袱,他娄知文也干不出这样的事,要是真推出去了,肯定被同窗们瞧不起,没有尝试又如何知道法子行不通。 林大手在大榆县想了很多法子,就算朝廷将退役的宫娥送来,因出现有不育宫娥的事,百姓对此怨言很大,还有人家卖了宫娥另买年轻的姑娘做媳妇的。乡下百姓,求的就是传宗接代,不能生娃,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林大手不吱声。 娄知文道:“近来我正好得闲,你今儿随我回冀州城,我再召了城衙大小官员商议草庙镇的问题,不把这一镇的百姓教化好,我等无颜面对皇上。” 林大手喜上眉梢,娄知文这是要下重手整理了。 用罢了晨食,娄知文带着官兵回冀州城。 林大手坐着他的马车上,带着县衙的官差一行跟去冀州城,临走的时候,对唐大满道:“在下仰慕唐大人多年,其景仰之心无法言表。” 唐大满原对他的印象不错,一听他说话心下一沉,“无法言表就不要表了,快随娄大人办正事要紧。”压低嗓门,提醒道:“娄大人正在劲头上,你可抓紧了,否则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多谢唐大人提点。” 林大手一路快奔,上了马车,“跟上娄知州大人的马车,我们去知州衙门。” 娄知文、林大手走了。 仁义县的知县站在唐大满身边,正小心小意地说话。 他已经听人议论了,说林大手要把草庙镇给推回来,这可是连朝廷都知道的贫穷镇子,要推给他,他也别想晋升了。“唐大人,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草庙镇明明属大榆县所辖,怎么就要推给仁义县。” 唐大满不说话。 仁义县知县就道:“唐大人,你可得帮帮下官……” 唐大满见他跟着自己转,恼道:“就你这点出息。娄大人根本就没想把草庙镇推出来,他可是出名的干臣,要一个草庙镇他都治不了,就不是娄知文!”他指了指仁义县知县,失望地摇头,“越是烫手山芋,有时候也是机会,你不要机会,自有人会抓住机会。” 草庙镇的难题,有一百多年了,如果在娄知文手里真被治理好了,皇帝肯定要记他一功,这就不是寻常的教化百姓之事,而是造福一方。 仁义知县凝了一下。 就草庙镇那鸟不拉屎,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地方,还能成为机会? 反正他是不想沾,沾上那地方,他肯定得被愁死。 钱秀才见娄知文、林大手走了,这会子一双精明的眸光四下里一扫,发现了几个仁义县的乡绅,揖手与他们打招呼、套近乎,这可是多少年都巴结不上的,认识几个人,说不得往后就更好办事。 娄知文正要出侠义镇,经过“满堂香”酒楼时,一抬头看到那个偌大的匾额,“满堂香,这字谁写的?谁写的?”他提高嗓门大声喝问,立有同来的师爷飞一般地下了马,去打听这是何人的书法。 林大手坐在后头的马车上,亦望着那匾上龙飞凤舞的大字,仰着头道:“这字写得好大气,气势磅礴,意境不凡啊!” 师爷近了娄知文跟前,“禀大人,说是草庙镇一个叫沈桦的少年所写。满堂香的东家黄二爷,悬赏了三千两银子换来的书法。” 娄知文乐了,“自德圣娘娘之后,皇城人都追捧唐大满的书法,看到这字,唐大满该要惭愧了。”他又问道:“草庙镇的沈桦?” 林大手奔了过来,“回大人,这个沈桦下官知道,正是沐夫人娘家的弟弟,年纪不大,今年十一岁,十月初三在知县衙门参加童试,书法写得不错。” “不错?”娄知文意味深长,“这样的书法还叫不错?你可真会捧人。” 捧的谁,肯定是唐大满。 皇城一带不都追捧唐大满,夸他的书法好。 娄知文觉得这叫沈桦的就能压住唐大满一头。 真正是后生可畏! 这字很让人满意。 唐大满此刻正与沐子轩辞行,带着他的人出了沐宅,远远就瞧见娄知文骑在马背上,仰头看那个匾额。 因娄知文的驻足观望,唐大满策马过来,“这字写得好!谁写的?” 唐家的长随立时就要转头打听。 娄知文不紧不慢地道:“听说是沐弟妹娘家的弟弟沈桦所写,一个少年郎,却有此等书法,令人惊叹。大满兄,以愚弟拙见,这书法在你的之上……” 唐大满深以为然,仰头看着匾额。 因为二人的驻足观望,惹得沐宅里其他的乡绅也立在满堂香底下看那匾额。 唐大满则索性下了马,进了店子,“匾额是照着字做的,那幅原字书法在哪儿,取出来给本官欣赏欣赏。” 立有一个中年掌柜迎过来,指了一下大厅上挂着的装裱书法,“满堂香”。 唐大满立在大字前,久久地凝视:怎的瞧着有些熟悉? 像洛子书法,又似德圣皇后的字,他与洛俪同在御书房当差,有师兄妹之谊,对洛俪的书法也算是极为了晓了,这一幅颇有前朝大家程长龄之风,却又独具一格,起笔、落笔有洛子书法的特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娄知文、林大手也跟着进了店,立在大厅里欣赏书法。 一干吃喜酒离开的乡绅也都进去了。 钱秀才站在人群里。 “好字啊!好字!” 一些识得几个字,却没有功名的有钱人,见娄、唐二位大人在欣赏,这两位可是当年出名的大才子,能让他们赞赏的,肯定是好字。 第359章 沐洛缘-成亲1 (续上章)能让他们赞赏的,肯定是好字。 立有一个乡绅老头低声问钱秀才:“听说是草庙镇一个少年写的,叫沈桦!此子年岁几何?” “十一,虚岁十二。” 乡绅捻着胡须,这么小就有如此好字,将来的成就非凡,家里还有几个女儿未许配人家,倒可以结成姻亲,虽然草庙镇的人穷,可自己再提携一二,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 钱秀才又补充了一句,“沈家的五小子,几时字写得如此好了?” 镇子上出了一个少年才子,可他钱秀才今儿才知道。 娄知文念头一转,对身边的林大手道:“林知县,要不你走一趟草庙镇,去与我家嫡长女与沈桦保媒。” 林大手惊道:“娄大人是当真的?” 娄知文若有所思地点头,“自是当真,我嫡长女今岁七岁,那少年听说十一,年纪相当,待我长女及笄,便可嫁入沈家为妇。你这就走一趟草庙镇说媒,一说好了,你先回大榆县把家里安顿好,尽快来州府衙门商议正事。”林大手心里暗道:自来说媒的事,哪是男子能做的。“禀大人,下官的妻子嘴巧,为人热心,最喜成人之美,下官差人回家与太太禀报,请太太出面保媒。” 刚才唐大满提点他,要他趁热打铁,生怕娄知文这一阵子热心过再不管草庙镇的事。 这种保媒拉纤的活怎是大男人干的?应该由妇人出面为宜。 娄知文道:“让你夫人帮忙保媒吧?” 林大手唤了官差过来,叮嘱了两句。 官差应声而去,这官差是林大手在县衙的心腹。 林大手约莫三十多岁,见娄知文看重沈桦,心里琢磨着:沈家有四子,这最小的儿子都能说亲,自己是不是给家里的闺女也定一个。他后宅只嫡妻一人,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弟弟在读书,也早该说亲了,只低不成高不就,一直没合适的。 林老太太是年轻守寡,长子得中进士,谋到实缺后,带着幼子、儿媳跟着林大手到大榆县任上。 早前有人说商贾家的姑娘,林老太太嫌是商人,瞧不上眼。又说了秀才家的姑娘,林老太太嫌对方门户太低,配不上他们官宦人家。 唐、娄二人在满堂香大厅里欣赏书法。 沐子轩带着安忆城将吃喜酒的人都送走了。 因唐娄二人的停驻欣赏,惹得其他人也立在大厅里,只不多久的工夫,整个大厅里站满了人。 唐大满道:“沈桦小小年纪却有此等书法,真是难得!娄贤弟,若非我家嫡女太小,我都想订下这门亲了。” “唐兄,我难得瞧入眼一个,你就让给我,没的我们俩兄弟为个晚辈生了隙嫌。” 唐大满笑了两声,压低嗓门道:“我就盯上沐子轩了,瞧他们夫妻,将来生出的儿女,定是出色的。” 娄知文哈哈大笑,“我还有第三子,今年才三岁。” 唐大满挑着眉头,“到时候你与我抢,我就闹上娄府大门去。” “若是沐子轩夫妇瞧得上我的儿女,你儿子得站一边。哈哈……” 唐大满道:“到时候,看谁抢得过谁?” 两人一边打趣,一边说话。 娄知文与唐大满都是爱惜人才之人,看到好书法、丹青就会移不开步子,此刻也是如此,两个人立在大厅,颇有不想离开之意。 终于,唐大满道:“掌柜的,我出三千一百两银子,将这幅字卖于本官如何?” 掌柜的发愣。这不是他的,他就是一个看守酒楼的下人,这可是他们东家黄二爷花了三千两银子得来的,这更是店里的招牌,哪有把招牌字当书法卖掉的。 唐大满一落音,娄知文就大笑,“唐兄,你是昏头了,你买个招牌大字回去作甚?你家要开酒楼。” 难不成到时候这酒楼的名字也叫“满堂香”,这可是黄御厨家酒楼的名字,黄御厨家有两个大酒楼:满堂香、客来喜。而这两大酒楼,一个由黄御厨的嫡次子打理,另一个是他弟弟在打理,两大酒楼的总店在皇城,各地省府又开有分店。因侠义镇南北通瞿、交通发达,黄二爷特意在此又开了一家。 唐大满道:“你若真做了沈桦的岳父,帮我与他讨一幅好字。” 娄知文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唐大满恋恋不舍,一步两回头出得店门。 沈莉莉送走亲朋,困得不轻,又回屋里睡觉。 沐子轩进来时,她正躺在临窗的小榻上,身上盖了锦衾一角,眼皮微阖,这懒、娇羞状瞧得沐子轩入神。 他尽量轻柔地坐在小榻旁的锦杌上,轻轻地拉过锦衾。 沈莉莉启开双眸,“客人都送走了?” “都走了。” 沈莉莉扬起双臂,圈搂住他的脖颈,“阿轩,这些日子你变英俊了?” “我素来英俊。” “那是。”沈莉莉笑,抱住他的脖颈不撒手,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我昨日累得紧,想再睡会儿。” “今日没人打扰我们。” 沈莉莉道:“那些银票、首饰、嫁妆,你可收好了。自你送了彩礼、首饰,沈家上下就没一个人睡好觉,娘亲生怕有蟊贼去偷,我三爹更是夜里瞪大眼睛守着。们是怕丢了东西,所以才答应我们提前完婚……” 彩礼送进门,又不退回去。 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闺女提前嫁出阁。 梁氏估计为那一笔巨额彩礼,早就吓得不轻了。她怕丢了,到时候无法给沈莉莉预备体面的嫁妆,又要被人说道,虽说是给的彩礼,沈家可以留下,但梁氏身上有梁家人的骄傲,生怕被人说“沈家闺女卖了二万两银子”,她自是不背这名声,索性拿彩礼又给沈莉莉做了嫁妆,最后还陪嫁了几十抬,虽然陪嫁的东西不是最珍贵,但也是沈家手里所有的余钱,几乎全都陪进来了。 沈莉莉偎依在沐子轩怀里,“阿轩,沈家上下不容易,你备的那些首饰,说真的,式样可真难看。” 沐子轩忙道:“这不是为了让你风光出嫁,我只能照侠义镇首饰铺子最贵的东西买。要不我还再把首饰送回去,就说式样太难看。” 沈莉莉笑软在他怀里。 她说什么,他都当真。 第359章 沐洛缘-成亲2(三更) 她说什么,他都当真。 “还你订亲的莲花钗好看,就算百年、千年后都不过时,又典雅又耐看。” 沐子轩心里很是受用,那可是他亲手雕刻的。“你累着了,今儿先休息。明儿一早,还要回草庙镇回门。素芳夫妻过几日才会抵达冀州,待他们一来,就安顿他们住在侠义镇。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沈莉莉低声道:“这里有灵泉,我今晨吃的粥,有一股灵泉香味。” “是沐宅里的那口古井,我亦尝出来了,就因那口井我才买下的。住在这里的,原是一个徽省商人,因家乡的嫡妻凶悍,在外头娶了一个平妻,不敢让嫡妻知晓,一直安顿此处。夏天的时候,嫡妻病逝,就想着带平妻母子四人回徽省。这才变卖了宅院、店铺与侠义镇的八十亩田庄。” “你都买下了?” “买下了,一个杂货铺子,又一个酒肆,待素芳与金满贯来了,正好让金满贯去酒肆当掌柜,这小子就喜欢交朋友结友,到时候将宅子里一处庭院拨给他们一家使。又能赚钱,又有落脚处。我们落下脚时,就住在这里,若是你烦了,我带你去云游天下,以前想做的,我们现在就做,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你只要恣意快乐地活就成。” “阿轩,我都听你的。我答应表妹,要帮她哥哥弟弟们娶上好妻子。沈松、沈桦读书上有几分天赋,前些日子刚考过县试,你指点他们一二,若能让沈松考秀才就更好了。” 沐子轩亲吻着她的额头。 她还是这样的善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借沈莉莉的肉身回来,却想改变沈家的门庭。沐子轩低声问道:“满堂香的招牌大字是你写的?” “是我借着沈桦的身份写的,这件事侠义镇文房铺子的掌柜知道。” 他会想法子塞住文房铺掌柜的嘴,不会让人知道那幅字真正捉笔人是沈莉莉。 “不要紧,我会让沈桦练习这三字,就算不能与你的字相比,也不会相差太大。”沐子轩柔声宽慰着,如果不是沈莉莉,她就不会回来,他是感激沈家人,可以让他们夫妻再度重逢。 他掖好被子,“离晌午还早,你睡一觉罢。” 沈莉莉阖上双眸,在他的注目下,有道不出的安心。 十月十五深夜,小镇传来一阵嘈杂声,沐宅的狗儿吠得厉害。 沈莉莉醒来时,沐子轩宽慰道:“俪儿,你睡罢,我出去瞧瞧!” 沐子轩披衣出来,刚出房门,就见安忆城一脸惊慌:“师……师父,是蟊贼,突然就出现了,个个蒙着脸,在我们家周围跑来跑去。” 沐子轩道:“跟为师这么久,会下毒?” 安忆城连连点头。 “只要不死人,你怎么玩得行,你师娘近来累得紧,好不容易睡熟,却被些不懂事的小贼给吵醒。你师娘不高兴,为师更不高兴,你去办。” 安忆城眼睛透亮,一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提着篮子,身上套了好几个布袋,大摇大摆地出来。 又半个时辰后,整个沐宅里头,又哀嚎声,又是求饶声,更有痛哭之音,交混一处。 安忆城气恼地骂道:“你们真是太可恶!你们要偷东西,小爷可以不管。你们不该扰了我师娘的美梦,还把她给吵醒,我师父很不高兴。” 不是说这沐子轩早前做过大官,又出身名门,钱多得用不完,光是给草庙镇的媒婆打赏就赏了近二十两银子,更是给岳家送了二万两银子的彩礼,又有几套价值不菲的头面首饰,消息传出,惹得冀州、德州一带的小贼们蠢蠢欲动。 侠义镇所以名为侠义镇,传说在前朝时,这里曾有绿林好汉云集过,镇上有两家武馆,会武功者不少。 只是,不是说是大才子的沐姓公子,怎么家里到处是毒,就连花花草草都有毒,还没近正院,十几个人都先后中毒,且瞧着每个人的症状又各有不同。 有的痒得难受,发痒就挠,一挠就痛,痛得骨子里发痒,再挠再痛,再痒再挠,如此循环,生不如死。 还有的中了毒,忍不住要大笑,直笑得眼泪滚滚,浑身乏力,还想笑。 又有的毒想在地上打滚,只要打滚才让人舒服,不停地滚,滚到失了所有力气都停不下来。 有想尖叫的,安忆城手一挥,撒了把粉末出来,冷声道:“再敢鬼哭狼嚎吵到我师父师娘,小爷让你们变哑巴。” 以为进入沐宅,就能讨得钱财宝贝,不是打听好了,说今晚这里只住了三个人,沐公子与他的新婚妻子,再一个就是沐公子的弟子。可十几个人今晚在外头兜了一大圈,就是近了不主院,还真是见鬼了,明明那主院就在跟前,却连番中了陷阱,身中怪毒。 罗莉莉睡得迷糊,总觉得哪里不对,“阿轩,外头是不是出事了,我好像听到人在哭?” “没事,几个梦游的人。” 又吵醒了! 沐子轩觉得很恼火,那些蟊贼没看他妻子夜里容易惊醒,昨晚没睡好,今晚还不让人睡。他再次披衣起来。 罗莉莉道:“你去哪儿?” “我到外头上茅厕,你乖乖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沐子轩很生气! 冷着脸从正院出来,看到旁边倒卧在地上的十三个人,脸上的蒙面早被安忆城给扯掉了。 安忆城唤了声“师父”。 沐子轩不说话,阴沉着脸,安忆城打了个寒颤,他不说话的时候最吓人。 沐子轩抓起一人,像丢沙包一样,用手一抛,那人就从沐家高墙上飞出去,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只片刻工夫,十几个人全丢到门外,“瞧好了!下次再深夜弄出动静,为师就把你丢出去。我沐子轩的徒弟不做废物!” 安忆城意外于沐子轩的力道,那可是十几个大汉,他丢起来似乎很轻松。 沐子轩道:“第一次是蟊贼的错,第二次再吵醒你师娘,就是你的错。为师不想再到任何扰人清梦的声音,把事做利落些。” “是。”安忆城站在风里,心下凌乱,脑海里全是沐子轩拾石头、丢石头般的洒脱动作,可他做不到啊,原来师父看着文质彬彬,也有如此粗暴简单的时候。 安忆城望着他的背影,越发仰慕不已。 第359章 沐洛缘-成亲3 安忆城望着他的背影,越发仰慕不已。 那群想偷东西的蟊贼太可恶了,害得他被师父给训骂,看他今儿不收拾他们出气。 沈莉莉睡得迷糊时,沐子轩回来了,在她身边躺好。 “阿轩,天凉了,下次上茅厕就别出去了,别冻着……” “我知道了。” 沐子轩心里火大,一群小蟊贼也敢进沐宅捣乱,真拿他当软柿子捏。 近五更时,罗莉莉往沐子轩怀里钻,“阿轩,我冷。” 沐子轩紧拥着她,握着她的手腕时,不由心下一沉:她染了寒症,还好时日不短,需得好生调理。 沈莉莉拿沐子轩当人肉火炉,贴着他睡觉,不多会儿就睡熟了。 沐子轩反倒睡不着,一会儿恼着闯入家门的蟊贼,一会儿又气安忆城办事不力,好不容易有困意,罗莉莉又因寒症发作冻醒了。近天明时,沐子轩终于睡着了,就连罗莉莉也睡得香甜。 安忆城将那些蟊贼在心里骂了无数回,他们倒是想在外头求饶,可他不能让他们吵了师父师娘,索性给他们下了哑药,让他们说不出话,直急得在外头又蹦又跳,大门与正院隔得远,任他们如何闹,里头亦听不到声响。 安忆城收拾完蟊贼回正院厨房给师父、师娘做晨食。 水刚烧开,沈莉莉就整衣出来了,穿了一袭随常衣裙,“忆城,你起得真早。” “师娘怎不多睡会儿?” “我一到五更就睡不着了。你去习武读书,我来做晨食,别吵着你师父,他昨晚没睡好。” 都是那些臭蟊贼给闹的。 安忆城心里骂着,面上恭敬地道:“师娘,我做得不错的。” 罗莉莉道:“你去歇会儿,我来做晨食。” 待沐子轩起来时,安忆城送了热水来,看他洗漱。 待他整好衣袍出来,沈莉莉已经在八仙桌上摆好了饭菜。 她笑得甜美。 沐子轩意外地赞道:“娘子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我腌制的小菜,还有我熬的菜粥,你尝尝。” 安忆城手脚麻俐地给二人盛了米粥,沐子轩饮了一口,立时发现米粥是的米是夹生的,应该是欠了火候。 安忆城吃一口也尝出来了,一双眼睛盯着沐子轩。 沐子轩佯装没事,又吃了几口。 师娘的粥没熬熟! 安忆城不敢说出口,以前他也这样过,但师父将筷子一拍,“这不熟的饭是给为师吃的?”他立即捧回厨房继续熬。待他熬好了,沐子轩只吃馒头就小菜已经吃饱了。 罗莉莉指着腌萝卜等几样小菜,“阿轩,都是我做的,你尝尝。” 沐子轩举起筷子,夹了一点腌萝卜,咸得要死,这不是萝卜,是盐?他按捺着自己,大饮了一口汤,这才勉强将菜咽下肚。 安忆城也尝了一下,刚入嘴,就怔住了,吐不是,咽不是,大喝一口汤吞下肚。 罗莉莉尝了一口粥,“阿轩,米粥是不是夹生的?” “正好。” 罗莉莉有些狐疑,又尝了一口腌萝卜,立时吐了出来。 沐子轩又道:“略微咸了一点。” 安忆城低着头:师父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这和盐一样咸,他居然说咸一点,也不知道师娘放了多少盐。 师娘不是庄户人家的姑娘,怎么连个稀粥都熬不好。 他表示怀疑! 师娘在厨房帮忙打个下手可以,让她下厨还真是不行。 腌萝卜、炝白菜,也就酱菜还行,着实这酱菜是梁家婆子给做的,做了几坛子,想吃的时候,抓一盘出来就可以下饭。 罗莉莉情绪低落,“阿轩,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个米粥都做不好,腌萝卜也咸得不能吃。” “俪儿,我第一次熬粥,都能熬糊了,你比我强。腌萝卜太咸里水里淘淘重新拌还能吃。” 沐子轩取了一个碗,盛了大半碗米汤,将腌萝卜放汤里涮了两下,很是陶醉地道:“现在正好。” 安忆城笑道:“师娘,下次你放盐,少放不能多放,若是淡了,再加一点盐都行……” 沐子轩一个眼神盯过来。 安忆城立马住嘴。 沐子轩笑道:“安忆城与梁家厨娘学过做饭,往后让他做饭给我们吃。再过几日,素芳和金满贯等人就该到了,有他们在,你就不用下厨了。我攒了不少积蓄,如果你觉得服侍的下人少,再添买几个下人。” 沈莉莉一阵神思,曾经的洛瑞说,他的孙女不用学女红,于是,铁氏苏氏都未教她,最多就是说了如何打理府邸,主持中馈。洛瑞还曾说,他孙女的一幅字画就能卖几千两银子,而这些钱足够她买几个绣技精湛的绣娘,与厨艺高超的厨娘。 曾经,他说了许多话。 只是相隔了一世生离死别,她的秘密可以告诉沐子轩,她却不能再去告诉洛瑞与铁氏。 沈莉莉道:“这饭好像没熟?” 好像…… 我的师娘啊,这是根本就没熟。 沐子轩道:“不要紧,让忆城去满堂香买一钵最好的八宝粥喝来,足够我们一家吃了。忆城,去买粥。” 安忆城起身,看着桌上一大钵粥,捧着粥去了厨房,将大钵洗了一遍,抱着钵出门。 他出得沐宅大门,就看到外头横七竖立地躺着几个人,又有几个镇上武馆的人半跪在地上,“我等求见沐公子,请沐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这几个不懂事的徒弟。” 安忆城直接无视,抱着钵往满堂香去。 这种事,不是师父第一次收拾人。 出了大事,自有师父出面,像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理会。 安忆城买了粥,抱着钵回来,十几个人还跪在大门外,他要合门,其间领头的彪形大汉揖手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是误会,在下代孙家武馆的人向沐公子赔礼道歉,昨晚他们冒犯之处,我身边大师兄,替他们向沐公子赔礼。” 安忆城冷声道:“我师父说了,我师娘身子弱,夜里最听不得异响,吵得我师娘一宿没睡好,今晨起来又闹头昏,做菜的时候拿了盐巴当白糖放。我师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一个晚辈,可做不得师父的主。” “请小兄弟与沐公子说一声,还……还请沐公子给我几个师弟解毒。” 安忆城合上大门,抱着大钵回去。 第360章 沐洛缘-惩罚1 安忆城合上大门,抱着大钵回去。 沐子轩已经把腌咸的菜用清水淘了一下,就是这样吃起来味道也正好。 安忆城重新给师父、师娘盛了八宝粥,支字不提外头有人的事。 沈莉莉问道:“外面有人来?” 夜里就不安生,天亮了还不安生。 沐子轩道:“定是昨晚在我们家大门外打架斗殴的几个武馆弟子,仗着会几下三脚猫的武功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 “他们为甚在我们家门前打架?” 安忆城心里暗道:师父你说谎话被凿破了吧?明明就是想入沐宅偷东西,结果被他们师徒先一步发现动了手脚。因对方中毒,安忆城撕了人家的蒙面,将十几个人的容貌都瞧得真真的,正是孙家武馆里头那些弟子兼镖师。现在,他们中了毒,等在大门外,想请沐子轩给解毒。 沈莉莉娇嗔地横了沐子轩一眼,“是不是盯上家里的钱财珠宝,生了贪念?” 沐子轩不答,沈莉莉就当自己猜对。 沈莉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与这些升斗小民一般计较,给他们一点教训就是。我们要在此镇落脚,以后便是邻里,不必与人相处得如此仇人。阿轩,饶过他们这回,可好?” 沐子轩原不想放过的,可经不住她这轻轻柔柔地说话,他真是拒绝不了,对安忆城道:“把毒给他们解了,下不为例,下次再敢打我们沐宅的主意,就不是一点教训了。” 安忆城应了声“是”,回自己的屋里,拧了一个盒子出来,里头全是些瓶瓶罐罐,也没标注,就那样抱着盒子出去了。 他打开大门,昂首挺胸地出来,“是我师娘求情,否则我师父肯定饶不了你们。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师父在江湖上的名声,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打主意。逐一过来,我给你们解毒。”他像个麻利的小大人,“别想着来沐宅自寻解药、毒药,这些药非精通医术者,根本分不清楚,到时候毒死了你们活该!” 安忆城给每个不同的人诊了一下脉,又给每人吃了不同的解药,十几个人发现,每个人吃的药都不同,那盒子里大大小小的瓶子不有二三十个,这个小孩子没错半分。 在拐角的小巷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正静静地注视着安忆城,一个半大孩子都如何了得,他的师父沐子轩只怕更为厉害,他曾听人说,从去年开始,皇城就出了一个怪医。 怪医,为何怪? 他的规矩怪:瞧病,看心情好不好、看有缘无缘、看有钱无钱,心情好的时候,无钱也治病;心情不好时,千金诊资也未出能请得动他。有缘者,可不收分文;无缘者,可收千金。气恼时,他也杀人;心善时,他可救人。 听说皇城怪医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但没人敢开罪他,此人医术极高,可治病,可解江湖奇毒,所以皇城的达官贵人,一般都不去招惹他,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往后会生什么病,小病可找寻常郎中,可大病、疑难杂症非他不可。 孙家武馆的大弟子见众师弟解了毒,谢过安忆城。 安忆城道:“师父说,往后是邻里,少不得谁帮上谁,还是和气的好,都散了罢!” 十几人见解了毒,其中两个愤然道:“大师兄,我们今晚再进去,我们还真不信这邪,上次中招,是不知道里头的情况,这一次……” 孙馆主轻咳一声迈出来,双手负后,冷着脸,对其他人道:“老大、老五、老六留下,其他人都回武馆练武去。”有弟子揖手而去。 孙馆主低声道:“沐宅里的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就如沐夫人所言,往后是邻里,说不得谁就要求上谁帮忙。” 老五呼声“师父”。 孙馆主压低嗓门:“神医谷弟子、皇城怪医,岂是我们能得罪的?皇城那等龙蛇混杂之处,此人都能如鱼得水,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场,黑白通杀。” 难惯黑白通杀,沐子轩虽是以文入仕的状元郎,大赵与匈奴一战,得他治伤救命的军中之中可不少,就是镇北候韩家父子都受过他的恩惠。偏他还是洛氏门生,在清流文臣中的声誉甚好。 他可谓文武通杀! 就凭他的这些阅历,皇城中达官贵人,谁不敬他几分,就算他辞官不做,只是一个潇洒的医者,后头只有护他、帮他。 老五惊道:“师父是说那个小孩子?” 老大当即给了一枚爆栗,“小孩子乃是弟子,就这样的人都厉害得紧,可见他的师父更不能招惹。” “那院子里住的不是沐公子和他娘子……” 老六摇了摇头,“五师兄昨晚不是中毒,根本就是生病。” “我生了什么病?” “蠢病!” 老五追着老六要打。 孙馆主说得如此明显,偏还有弟子不明白。 他就差大喊“沐子轩是怪医!” 孙馆主叮嘱道:“约束弟子,莫再打沐宅中人的主意,此人开罪不得。” “师父……” 大师兄不甘心。 孙馆主声若蚊鸣,“据你大师伯传回的消息,怪医手里有九转玉露丸,他手头的两枚就是花二千金从怪医手里买来的。有人出了三千金想买你大师伯的圣药,你大师伯常年在外押镖,怎会把此宝贝卖与人。” 有了九转玉露丸,这不是就多了一条命。 一条人命,那可是无价的。他们是镖师,有时候也会以大欺人,以强欺弱,甚至背里没少干黑吃黑的事,被人抓住是倒霉,若不被查到,那就是本事。就像昨晚,孙家武馆的人存的就是这种心思,原想打劫银票、首饰后离开,只要对方抓不住证据,就不能证明是他们所为,这种没证据的事,只要不认,也不能下狱蹲大牢。 偏昨夜中了奇毒,更被人看到了五官模眼。 大师兄难掩喜色,“师父,沐公子就是怪医?” “今日我在暗处观察,八成都是,不许再去招惹了,此人看着温润如玉、文质彬彬,实则算计起人来,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若非他新婚燕尔,心情大好,只怕不会就此收手。” 开罪不得,就得拉拢示好。 第360章 沐洛缘-惩罚2(三更) 安忆城陪着沐子轩夫妇用罢饭,自觉收拾了碗筷去洗。 沈莉莉回内室换了身茧绸衣裙。 沐子轩亲自给她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当年在边城时,他给她描过眉,还给她挽过发。 “今儿三朝回门,草庙镇的习俗是带几斤猪肉回去,阔绰的带一头金猪,五六十斤的小猪崽,拾掇干净,整头带回去。” 沐子轩轻声道:“昨日我就让忆城去满堂香订了一头金猪,出门前就能去取,回头需要的各式饼饵也都从那里订的。” “夫君思虑周详!” “那是不是有奖励。” 沈莉莉四下审视,见无人时,亲了一口。 安忆城收拾完厨房,拿了本医书读。 “我瞧忆城身上的衫子袖口都磨破了,得给他做两身新裳,小孩子长得快,可出门作客穿的也要用茧绸做。” “你做主就好。” 沈莉莉唤了声“忆城”。 安忆城已经听到给他做新裳的事,抱着书近了花厅,不敢私自迈入内室,“师娘唤我。” “你进来,我给你量量胖瘦,好给你剪裁几身新裳。” 安忆城迈入内室,沈莉莉用手卡了一下他的肩,又卡了一下胳膊,甚至还用手量了一下高矮、腰身胖瘦等。 “忆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新衣?蓝灰色的、栗色还是银灰的?” “师娘,我不挑衣服的,吃的也不挑,有得吃、有得穿,我就很高兴。” 以前是乞丐,衣不避体,食不裹服的苦日子没少过,现在虽说日子好了,也不能挑剔啊。 沈莉莉道:“知你不挑,若是能挑更喜欢的,为什么不选呢?就像你师父,他就喜欢银灰、茫色的新裳。你喜欢什么色的?” 安忆城忙道:“师娘,我喜欢蓝色的,像唐世伯家的唐大胖穿的那种浅蓝色,衣襟、袖口绣花,或是深蓝色上镶个银边的也好看。” 让他选颜色,还说一大堆。 梁素纨女红好,在家又闲着没事,将她的几个儿女打扮一个赛一个的体面。 沈莉莉有她闲,能闲得只做女红打发时间。 沐子轩有些生气。 安忆城忙道:“师娘,什么样的都喜欢,真的,我不挑的。” “师娘记住了!”沈莉莉笑了一下,“我和你师父要回门,你是留在家里,还是与我们一道走亲戚。” 沐子轩忙道:“让他留下吧,金满贯夫妇等人要来,留忆城在,也好招呼他们。正院的值钱东西不少,忆城是个聪明孩子,有他盯着,我们出门也放心。” 安忆城心里是想去的,他没有同龄人做朋友,他听说沈家有四个男孩,沈桦与他的年纪相仿,许是能做朋友的。 沐子轩道:“待金管事一家到了,你得了闲,可与镇上的同龄人来往。只不许把为师的底露干净,你当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在外头给我说不了该说的,你收拾铺盖卷哪来回哪去。” 你是城煌庙捡回来的乞丐,就继续回那儿去罢。 安忆城忙道:“师父,徒儿知道轻重。” “那就好!” 沐子轩扶着沈莉莉,又叮嘱了安忆城几句,两个人并肩出门了。 早有镇上的马车在外头候着,沐子轩去满堂香取了金猪、回门用的饼子,又带了一些给岳家人的礼物,带着新婚妻子出门了。 安忆城见沐子轩离开,回到主院,继续捧着医书读,上面的字他已经能够识全了,以前不认识的字就问沐子轩,现在差不多都会读。 侠义镇的小贼、会武者不少,可有的在沈莉莉手上吃过苦,还有的被沐子轩整过,现在一个个都老实都很,看沐子轩携着小妻子上了马车,还温柔地给妻子戴上纱帷帽。 孙家武馆的弟子直直盯着沐家夫妇。 大师兄捂嘴道:“师父说,此人来头太大,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且师门有求于他,你们莫再去惹他。” 老五问道:“大师兄,我们能有甚……” “记住我的话,若不听话再去招惹,我可不会像今晨这般跪求人给你们解毒。”他恶狠狠地道:“师父的话必须听。”拽了领首的师弟进了武馆。 沐子轩将东西搬进马车,与沈莉莉并排坐在马车上,“启程去草庙村。” 沈莉莉坐在马车里,不到半个时辰就颠簸得在他怀里睡熟了。 沐子轩防备着孙家武馆的人,可今儿一路平安,看来是记下了教训,他身上可带了几样毒,必要的时候,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沈莉莉三朝回门,带着她的夫婿回来了。 一大早,沈家就开始拾掇客房,把屋里屋外都清扫了一遍。 沈桦一上午往大门看了三回。 梁氏觉得家里应该添几个下人,这里头有男有女,家里的田地多了,得添几个长工,还要买几个婆子、丫头来服侍。昨儿得闲,就与沈松、沈二爹去了趟仁义县城,寻了县城的牙婆,还真瞧了几个,买了一个祖孙二人,老头有五十多岁,会识些字,以前在一个小户人家当管家,又带了一个孙子约有十三岁,正好可以给沈松当书僮使唤。因都是男丁,在这里男子不值钱,统共只用了五两银子就买下了。 梁氏又买了一个哑妇人,听说她的厨艺不错,哑妇人又有一对儿女,女儿八岁,儿子十一岁,也一并买下带回来,虽是哑妇人,因年纪不到三十,要价十二两银子,八岁的小姑娘要了十五两银子,就那男孩最便宜四两银子。 买了五个下人带回来,又给分派了任务。 老头儿做管家用,哑妇人当厨房管事兼厨娘,十三岁的小子当书僮,八岁小姑娘跟厨娘先学些厨房上的事,得闲再学针线活,十一岁的小子则先当个门子使唤,有人上门先禀报一声。 梁氏又觉得家里的院子少了,请了几个匠人要在大门外搭建门房,这大厨房、库房也要另建,再有将来几个儿子长大娶妇回来住的院子将来也得建起来。 沈莉莉回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家门上多了一个半大小子,小子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葛布衣裳,打扮就是小户人家的下人模样,一见到外头过来一辆马车,探出一个脑袋:“是姑娘和姑爷回门了?” 第360章 沐洛缘-惩罚3 探出一个脑袋:“是姑娘和姑爷回门了?” 沐子轩问道:“你是新来的下人?” “回姑爷话,小的是太太新买的下人,我叫刘冬子,我娘是厨房上的刘婶子,我还有个妹妹叫刘春儿,跟着我娘在厨房打下手。” 这小子的话不少,一口气把他家一家三口的事都给说了。 沐子轩道:“叫两个人来搬金猪。” 刘冬子一扭头就大叫:“太太!二老爷、三老爷,姑爷姑娘回门了,叫两人来搬金猪!” 沈莉莉有些昏。 这是哪家的规矩,正是跑到跟前禀报才是,也不是这样像喊山歌的大叫,只怕方圆三里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梁氏与沈二壮、沈三壮听到声音,已经出了主院。 沈杉、沈柏兄弟几个亦出来。 沈莉莉迎向梁氏,福了福身:“娘、二爹、三爹,我回来了!” 梁氏道:“二壮、三壮,还不把金猪搬下来送到厨房去,让刘婶子给拾掇出来,今儿晌午就吃金猪。”她伸出手,握着沈莉莉的小手道:“家里都好?” 好得不能再好! 就她与沐子轩两人,还有一个懂事的徒弟,安忆城将沐子轩的奉若圣旨,让他往东就往东,听话规矩得很。 沈柏迎了过来,行了一礼:“沐大哥!” 沐子轩抬了抬手,“这几日在家读书?” “是。听前儿来吃喜酒的人说,今年冀州衙门的府试、院试要提前,说往年都是二三月,反闹得学子们不能安心过年,今年只怕最迟要定在腊月。” “近在跟前,你们更得用心读书。俪儿还不放心,让我给点拨点拨。” 梁远诚亦在,在他的身后又站了一个瞧上去有二十六七岁的人,举止显得有怯懦,看到沐子轩,眸光颤颤,难掩激动之色。 沈柏道:“沐大哥,这是我五舅家的表兄梁远文,上次在冀州参加县试,也顺利过试了,只名次靠后,他想再搏搏,接着参加冀州的府试和院试。” 沐子轩对梁氏道:“岳母,我想与阿柏去西院。” 梁氏道:“你们读书人的事,一起做学问去,我与莉莉说说话。” 沐子轩跟着沈柏、沈桦兄弟进了西院。 梁远文原是来吃喜酒的,听说他回冀州后,沐子轩就来了,前些日子还给沈柏、梁远诚指点学问,梁远诚对沐子轩颇是佩服:“不愧是当朝状元郎,字写得好、文章也好,见解独特。” 梁远诚原要回家,因着沐子轩给沈柏兄弟指点学问,写信回家,说要再留一阵子,想在沈家再读几个月的书,实是想让沐子轩多指点他一番。 梁远诚已是举人功名,再努力一把就能得中进士,到时候就与他大哥一样能入仕。云王妃到底是念旧的,只要他得中,就会暗里帮他谋到实缺。云王因是当今皇帝倚重的兄弟,而今留在皇城,特恩赐行走六部,这就意味着云王在吏部任免上说得上话。 梁氏低声问沈莉莉:“他没碰你吧?” 沈莉莉一时没回过神。 梁氏又道:“要不是你说对他有情意,我也不会同意这么早完婚。莉莉呀,你到底还未及笄,早前他可是答应我,说待你及笄后,才与你圆房。” “娘……”沈莉莉这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脸颊通红,“我到下半夜身上凉嗖嗖的,是他给我暖被子,他的身子比火炉还好,抱着好暖和。上半夜,他盖一床被子,我另盖一床,只下半夜也太冷了,把我冻醒了……” 梁氏轻叹一声,“就算不得已圆房了,可不能这么小就生孩子,就算是为娘,也是快十八岁了才生你大哥,女人年纪太小生孩子是要丢命的。” 母女俩说着话就进了主院。 刘冬子近了主院门外,“禀太太,大榆县知县太太来访。” 沈莉莉道:“是林大人的夫人,该唤林太太。” 梁氏站起身,“快快有请!”她迎到大门处,正见外头停了一辆马车,笑着道:“林太太大驾光临,蓬毕生辉,快请!” 林太太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还算清秀端庄,嘴生得小,眼睛很是精明,中等个头,体形发福,身后跟着一对男女,少年有十五六岁,少女亦有十二三岁,后头又有一辆马车,上头下来了一个婆子、又两个护院模样的人。 梁氏对刘冬子道:“刘冬子,让你娘沏茶摆上果点。”她笑了一下。 林太太的眸光首先落在沈莉莉身上,年纪不大,却已绾起了发,只这发髻挽得精致,头饰也不多不少,虽只几支,却件件典雅精致,衣着打扮也透出一股子考究与高贵来。梁家原是名门望族,即便梁氏的女儿生在山野,这骨子里的贵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了。 林太太道:“这位是……” 沈莉莉福了福身,“沈氏见过林太太。” 林太太这才肯定了她的身份,莫非她被沐子轩瞧中,一是因为容貌,二才是气度,“原来是沐夫人,久仰了!”她招了招手,唤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过来,笑道:“这是我家嫡女林小静,那位是我家的长子林少平。” 兄妹二人齐齐行礼。 梁氏笑道:“快请屋里坐。” 林少平、林小静进沈宅,因前几日刚办了喜事,家里新移植了一些花木,虽然院子少了些,却初现小户人家的体面,家里有下人在忙碌着,还请了长工收拾家里,正在院子搭建门房、大厨房与下人房。 林太太一双眼睛四下打量。 进了主院堂屋,见着里头的摆件都还过得去。 刘婶子虽在厨房上忙碌,却衣着干练,摆了果点、又提了茶水来。 沈莉莉道了声:“刘婶子自去忙,我来沏茶。” 她动作优雅,是标准的茶道,扑水洗茶,再沏茶,虽没有纤指点莲,也没有出水佛莲,整个过程却如行云流水,就算沏得简单些,却瞧得林小静与林少平兄妹俩目不转睛。 沈莉莉沏了茶水,给林太太奉了一盏,又与林少平、林小静兄弟各奉了一盏。 梁氏捧着茶时,浅呷了一口,家里为了招待客人特意买了一斤上等好茶充门面,这茶被沈莉莉一沏,就多了一股香味。 林太太浅呷一口,觉得很香,“沈太太,今日冒味来访,着实是受人之托,来给贵府的沈桦说亲的。” “阿桦……”梁氏有些意外,“我们家阿桦,今年虚岁才十二。” 年纪虽小,可字写得好,看入了娄知州的眼,娄知州要把他的嫡女许配给他。 第361章 沐洛缘-说亲1 年纪虽小,可字写得好,看入了娄知州的眼,娄知州要把他的嫡女许配给他。 “冀州知州娄知州瞧中沈桦了,家有嫡女今年七岁,与沈桦年岁相当,只待娄姑娘及笄就能许配过门。娄知州千叮万嘱,定要妇人来沈府当一回保媒人。” 娄知州与唐大满都劝的后生,定是不差的。 林大手听说后,还特意让心腹差人与林太太递话,有意将林小静许给沈柏,听说沈有四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儿子都在读书,好似还得过什么高人指点,又有一个中过状元的沐子轩在指点学问,只怕他日也是个有大前程的。 正说着话,刘冬子又站在院门外朗声禀道:“禀太太,镇上的胖媒婆到了,说是来给二爷提亲的,说的是石峰镇白举人的嫡女。又有青堤镇万老爷嫡次女,是给三爷说亲的。” 今儿是说媒的好日子? 怎都挤一块儿了。 梁氏道:“请她进来吧。” 胖媒婆扭着肥腰,打扮得喜庆鲜艳,脸上虽未施粉,却自有白肤,脸上含笑,行了礼,见林太太在一边,“哟”了一声,“这不是知县夫人,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你这贵人给吹到我们草庙镇了?” 林太太心里不大乐意,他们家老爷还盯着沈家次子,她今日带着女儿来,就有相看的时候,偏又有人给盯上了,可见这被人抢的,自是好的。 只有那些庸人、俗人、差的儿郎才没人问津。 沈莉莉给胖媒婆倒了一盏茶。 胖媒婆接过,一口就喝了大半盏,乐呵呵地道:“沈姑娘一出阁,瞧瞧这气度就是不一样了,不愧是郑国公府的外甥女、云王妃的表妹,这一走出去,说是皇城贵女也不差。” 沈莉莉谦恭地道:“胖大娘说笑了。” “我这可不是说笑,我是说真的呢。”胖媒婆想想沐子轩那英俊模样,男才女貌,可不是好良缘,“沈太太,石峰镇的白举人,那也是应天府地界上挂得上名号的人物,白举人的胞弟听说也是进士老爷,在鲁省为官。白举人的长子十六岁就是秀才,下届秋闱定能中举。这说的姑娘是白举人的嫡女,白太太膝下有三子两女,说的这位姑娘是家里的长女,今年腊月及笄。上头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一个胞妹、胞弟,白姑娘在古梅县是出名的大美人。沈太太,这可是男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书香门第配名门外甥,可是顶顶相配的良缘……” 梁氏面露难色,“的确得配,只我们家阿松正闭门苦读,今年考完童试,明年还得参加乡试,他上回还与我道:不中举,不议亲。儿子有这宏愿,当父母的也不好阻止。” 林太太见梁氏说这话,只怕也不好提两家结亲的事,只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女儿大了,总得觅个好人家。 沈家的梁氏与皇城郑国公是兄妹,又与云王府是亲戚,这样的好门第不好找,若是他日沈松高中,自有云王府帮衬,又有郑国公可依仗,谋个实缺,得人提携不在话下。 胖媒婆不由有些惋惜。 “青堤镇的万老爷相中你们家三爷沈杉了,沈太太,万老爷有三个闺女,就现在说的这个闺女,最是规矩学得好,模样生得清秀端正。” 梁氏轻声道:“阿杉不像老二、老五,自小爱读书,虽说读书识字,是个坐不住的。不瞒胖嫂子,上回阿柏跟他六舅去德州,六舅老爷说他帮着相看一个德州书香门第的姑娘。 六舅老爷家有五个儿子四个姑娘,现下成亲的就有四个儿子一个姑娘,四个儿子个个娶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嫡女,侄儿媳妇们个个都热心,许要张罗给阿杉说亲。 六舅老爷离开的时候,还叮嘱让我莫急,我这要是应了,回头那边又给相看一个,不是误人家姑娘的婚姻。胖嫂子,我实在答应不得,等阿柏和德州的人过来才能回你准话。” 胖媒婆不无遗憾,“多好的良缘啊!我等六舅老爷那边有了准信再来。” 梁氏客气地道:“辛苦胖嫂子!一路走好。” 胖媒婆道:“钱老爷今儿让我过钱府去一趟,我再去那边瞧瞧。” 她扭着肥腰,抓了一个大苹果在手里走了。 林太太问道:“沈太太,你觉得娄姑娘与沈桦的婚事……” “劳林太太小坐,我唤了他爹商量一下。”梁氏出了堂屋,对厨房的刘春儿道:“二老爷人呢?” “在外头做木活。” 梁氏出了院门,去寻沈二壮。 将林太太给沈桦与娄姑娘提亲的事给说了。 娄知州,以往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很大的官,可现在似乎并没有那么高高在上。 沈三爹道:“阿桦在多大,这就要订亲了?” 他一直不高兴梁氏早早把沈莉莉给嫁出去了,村里人传得可难听了:沈莉莉好不容易攀上一个状元郎,沈家怕状元返悔,赶紧嫁出去,就算他将来后悔也不行。 “娄大人的闺女七岁,要过门也得十五岁及笄之后,七八年的时间呢,我倒觉得两孩子的年岁相当。待阿桦中举,也算是配得上娄家的门第。” 沈二爹道:“我瞧着能行。” 沈三爹道:“自来高嫁低娶,这可是高娶了,我怕阿桦将来受气。” “娄大人也是寒门出身,他有甚瞧不起人的,想来是真心的,否则不会请知县夫人来保媒。” 沈三爹不作声。 从来,梁氏就不会真听他的。梁氏以前听沈大爹的,沈大爹病逝后,她就爱与沈二爹商量。沈三爹心里轻叹一声,现在家里日子好过,都是儿女与梁氏挣来的,这让他在家里更没有地位了。 梁氏在外头商量。 这会子,钱老爷家的庶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了大门,身后还跟着一个精明的小丫头,钱五姑娘一进来,一双眼睛左瞅右望一番,这镇子上体面的宅子就钱府与沈府,只没想到,以前他们瞧不上的梁氏,居然大有来头,人家可是皇亲国戚。 她近来就瞄上沈松了,听说会读书,县试都过了,她十五,他十八,年纪正好。她近了正院,立在门外喊了声:“沈伯母在家吗?沈伯母……”一边唤,一边抬着脚就进来了。 钱五姑娘很是自来熟地福了一下身,“听说沈妹妹今儿回门,我特意过来找你玩的。” 沈妹妹…… 第361章 沐洛缘-说亲2(三更) 钱五姑娘很是自来熟地福了一下身,“听说沈妹妹今儿回门,我特意过来找你玩的。” 沈妹妹…… 她与钱五姑娘还是第二次见面好不好。 第一次,是她出阁头一日,她带着钱家两个庶女来凑趣添妆。 沈莉莉笑道:“钱五姑娘,去我屋里坐着说话吧。” 钱五姑娘笑盈盈地道:“今儿可是沐休日,沈二哥还在读书,我……我绘了几个花样子,先让他帮忙挑个喜欢的,我好回家绣荷包。” 沈莉莉故作听不懂,“二哥会挑什么荷包?你问我,我会挑花样子,我帮你挑,要绣荷包,还得问我们女儿家才合适。” 这个二百五…… 难道没听出来,她是想给沈松绣荷包。 钱老爷可是暗示过了,如果她把沈松勾到手,到时候就给她预备一份体面的嫁妆。 钱老爷去侠义镇吃了一回喜酒,据说认识了好几位有身份的举人、乡绅,就连钱文才的婚事都快定下来了,一个是青堤镇万老爷家的姑娘,另一个是侠义镇孙老爷的姑娘。以前,这些乡绅老爷,攀都攀不上。 钱五姑娘低垂着头,扭扭昵昵地道:“上回我瞧沈二哥带的荷包都用旧了,我想……想给他绣过新的。” “我二哥就是个书呆子,他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懂。那荷包是我在县城时给他做的,还没用一个月呢,怎么就旧了,这也用得太快了吧。” 林小静立刻就明白了,沈莉莉这是在拆钱五姑娘的台,心里大快,看着钱五姑娘那漂亮的小脸,又气又恼,还不敢对沈莉莉发火。 “沈妹妹的女红自来不错,怎的给沈二哥做的荷包,连个花都没绣。” “没绣花?我怎么没绣花,那是暗纹绣,反着光就能瞧见,我娘说,皇城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们戴的荷包,都时新这种暗纹绣,绣得太艳了显得俗气。” 林小静忍不住,终于失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倒是明媚纯净。 钱五姑娘气得不轻,指着沈莉莉连说了两个“你……” 沈莉莉一脸无辜状。 此刻,沈松从外头进来,一进院门,发现堂屋坐了一个贵妇人,退不是,进了不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钱五姑娘娇唤一声:“沈二哥哥……” 沈松立时鸡皮疙瘩直冒,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揖手道:“见过钱五姑娘。”转而对沈莉莉道:“妹妹上回买的墨还有没?沐大哥指点我们文章,墨用得快,想寻妹妹借块墨使。” 沈莉莉惊道:“二哥怎不早说,今晨过来时,就该给你们再买些。” 沈松道:“镇上也有的,只沐大哥说,练书法、文章,就得用好墨,如果没有好墨还不如用泥浆习字。可今儿沐大哥指点我们书法文章,定是要用些好点的墨。” 沈莉莉道:“我回屋给你取,我屋里倒还放了几块。纸可够使,着实不行,使人去侠义镇买些回来。” “娘把纸笔都搁在西字的库房里,由着我们取用,只这墨却是用完了。四弟去镇上买了几块墨,实在不尽人意。” 林小静定定地打量着沈松,看他长得仪表堂堂,个头高,模样又好,不由得动心了两分。 林少平的目光在林小静与沈松身上流转。 沈莉莉福了福身,“林太太,失礼了,我去给我二哥寻墨。” 沈松揖手行礼,“小生失礼了!还请林太太恕罪!” 林太太笑微微地道:“年轻后生爱读书是好事,能得沐状元指点才华,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福气。”她刚才听着沈松说话,心里又满意两分,想着自己的长子还没功名,若是能得沐状元指点一二,许能进步,“沈二爷,这是我家长子少平,瞧你们年岁相当,正当结识交往。少平,你陪我们妇道人家也无趣,不如跟沈二爷去沈家书房坐坐。” 林少平也想结识沐子轩,被林太太一说,正合了心意。 沈莉莉从屋里取了墨出来,用纸包裹着。 钱五姑娘热情地道:“沈二哥哥,我想给你绣荷包,我近来绘了几个花样子,你喜难哪种的?” 沈松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荷包,“我有母亲和妹妹做的,还新着呢,不想换,且这式样也是我妹妹帮着挑的,甚合我意。” 我不想换! 那已经是婉转的拒绝了,但凡聪明人都不会自取其辱。 钱五姑娘道:“沈二哥哥而今可是少爷身份,哪有主子只一个荷包的,我再给你做一个,你换着戴。” “我原就是两个的,两个做了一样的,换着戴的,只旁人瞧不出来。” 沈松接过沈莉莉递来的两块墨,握在手里,又与林太太行了揖礼,转身出了院门。 林少平跟着沈松去了。 林小静的丫头瞧在眼里,此刻不由讥讽道:“啊呀!这世道还真是变了,这大户人家的姑娘几时变得这般没脸没皮?盯着人家少爷公子的荷包看,非要做一个送人。既然钱五姑娘这般得闲,要不你做一个荷包给我,我就喜欢五颜六色的,桃花、杏花都使得,越鲜艳喜庆的越好。” 钱五姑娘恼得不成,愤瞪了一眼,想发作,又想到对方是官宦人家的丫头不敢开罪,跺了一下脚,领着丫头跑了。 刚到院门,就见梁氏进来。 钱五姑娘唤了声“沈伯母”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梁氏轻声道:“钱五姑娘,你亦瞧见了,家里来了贵客,实在不方便与你说话,改日再来玩。” 钱五姑娘一溜烟出了沈家大门。 一出去,她就后悔了,不是后悔来了沈家,而是后悔就这样跑了,她应该继续去西院找沈松。 梁氏问道:“莉莉,钱五姑娘怎么回去了?” 沈莉莉答道:“她说要二哥挑花样子,要给二哥新做一个漂亮的荷包。我说二哥身上的荷花是我和娘做的,她许是觉得面子过不去,心里难受了。” 钱家人以前瞧着草庙镇的百姓,那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今碰了墙壁,心里岂能痛快。 梁氏进了堂屋,客客气气地道:“我们二老爷商量过了,他说若是两家孩子的八字相合,是做得亲的。只是我们家情况,林太太也是瞧见的,只怕要委屈娄姑娘。” 第361章 沐洛缘-说亲3 林太太也是瞧见的,只怕要委屈娄姑娘。” 林太太见办成了,只要八字一合,就能订亲,林大手就能在上司面前抬起头来,她也算是帮了丈夫一把。“沈太太莫说这话,这可是娄大人先瞧上你们家沈桦的,就赏识沈桦的才学。”她凝了一下,“沈太太,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林太太但说无妨。” “听说沐状元在指点沈二爷兄弟学问,我家长子少平也是个读书人,能否留在沈家随沈二爷兄弟一道做几日学问。他十月初三也参加了县试,只等州府衙门发布府试、院试的日期,就要去冀州应试。” 林少平已经连考四年了,十二岁就在考,而今都十六了,再考不过,林大手的脸就该难看了,因着是长子,家里更为看重些。 梁氏道:“西院不大,若林太太不怕委屈了林公子,我倒是乐意有人与他们兄弟几个作伴。不瞒林太太,我六哥家的嫡幼子近来也在西院读书,又有我五哥家的长子也在那边。“ 林太太蓦地忆起,好像梁氏这个侄儿还是德州的举人,一个举人、一个状元,一起做学问,定会有所收获,“但凡高中入仕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他们有单独的院子、书房做学问,这可是多少人家没有的。今儿,我就让少平跟着沈二爷一道读书。” 到时候她再给林少平说一下,让他留意沈松的为人处事,再观察一下沈松的性子,若真是良人,她这当亲娘的,自要替女儿谋划了来。梁氏说的那番话,虽有搪塞之意,但也为实情。 梁氏留了林太太母女在家里用午食。 用罢午食,两个母亲又闲聊了一阵。 林太太告辞离开草庙镇,又叮嘱了林少平好生读书,说家里回头就送换洗衣衫等物过来。 虽是三朝回门,沈莉莉却在沈家住下来了,每日一大早起来习武练剑,又或是捧一本书看,寻几块布来,让梁氏指点她裁剪,她先给安忆城做衣裳,她嫌绣花太麻烦,就配了相宜的布料缝在衣襟与袖口,梁氏又指点她用了最好的针法缝制,不细看,根本瞧不出那是缝上去的,还以为是绣上去的。 刘春儿搭了个凳子,会在沈莉莉旁边学针线,手里拿了个花绷,一块手帕大小的布料,沈莉莉给了她二百文钱,让她自己去买了线绣花。刘春儿没绣多久,就绣成了一团乱线,瞧着哑婶比划了一通。 刘春儿从哑婶手里夺过花绷,“我这不是初学,多做几回就会了。” 哑婶摇了摇头。 沈莉莉问道:“你娘一直就是哑巴?” 刘春儿道:“不是。我听我哥说,是我爹死那个月突然变哑的,以前我娘能言会道,说话的声音可好听了。” “以前你们在大户人家做下人?” 刘春儿答道:“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太小。不过我哥哥说,他是记得一些的,我爹娘是在皇城一个大户人家当下人,主家也姓刘,家里犯了大案子,就在快出事的那个月,我爹从我头回来,没进门就倒地上,我娘发现我爹口鼻出血,想呼救,却突然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沈莉莉暗道:莫非是窦氏派的刘家!窦国舅的妻兄刘氏? 她试探道:“你爹娘出事,你不到三岁?” 刘春儿连连点头,“姑娘真会猜,我哥那时已记事,她说当年爹眼里出血,可怕极了。”她顿了一下,“之后没多久,主家就获了大罪,府里所有下人贬为官奴贱卖,我娘因为厨艺极好,被一个官宦太太买下,没想这官宦太太与杨家走得太近,他们家也获罪了,我娘再同官府贱卖。后来,就到了一个商贾人家,只是好日子没过几年,东家做生意赔了,家里不需要这么多下人,除了世代为仆的两家,都要卖掉。我娘带着我们就被转卖到了冀州,我娘虽然不会说,可她识字也会写字,就与牙行与牙婆说,我们母子三人要在一处,否则就不行。 有人来买我,娘死死抱住我不放,牙婆拿她没法,就说‘只给一个月,若一个月内,没人买你们母子三人,我们拆散卖人。’” 越往北方,姑娘就越值钱。 在草庙镇附近一带,姑娘的价格比皇城都要贵一倍不止,像十二岁至十六岁的,模样生得周正,女红好的,最少就得二十两银子,若在皇城八两到十二两不等。 “如果不是太太买了我们,我和娘就要分开。我们感谢太太!” 先在刘家为下人,再在杨耀国一派的臣子家里做下人,最后又去了商贾家,几经辗转,方才到了沈家。 虽然沈家不是大户人家,但人口单纯容易相处。 沈莉莉猜测,哑婶的丈夫被人毒杀,定是知晓刘氏的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说不得哑婶突然哑巴与此有关系。 沈莉莉道:“春儿,你娘变哑是中毒?” 刘春儿凝了一阵,“不知道,我爹在世的时候,我娘是好的,她是我爹死的那天突然变哑的。” 沈莉莉心里暗道:如果让沐子轩给她诊诊脉,也许能知道还有没有治。沐子轩的医术好,如果他说不能治,也许就真的不能治。 因西院住了好几个人,沈松沈桦兄弟住一屋,林少平与梁远诚又共住一屋,虽还有几间屋子,一是用来饭厅,一个是书墨库房,另一间最大的做了书房。 夜里,沐子轩从西院回正院厢房与沈莉莉同住。 沈二壮见他过来,问道:“女婿与莉莉住一屋,这没事吗?” 冀州有习俗,出嫁的闺女不能在娘家安双铺,意即不能睡到一张床上,照道理是要分开睡的。 梁氏道:“女婿答应过我们,莉莉未及笄,不与她圆房,怎就不能住一块了?再说了,莉莉落水丢了半条命后,又染了寒毒,一过四更天就喊冷,她拿女婿到暖炉子抱着睡呢,不让女婿过来陪着她,回头病得更重了,你和三壮还不得心疼。” 沈二爹沉吟道:“都是钱文才造的孽。” 因天气冷了,虽然沈二爹、沈三爹各有一个房间,可大多时候还是习惯三人睡一张大床。 沈三爹道:“我们家就不该收他们赔的一百两银子,村里人说,是我们讹了钱家银子,家里日子才好过的。” 第362章 沐洛缘-亲上加上1 沈三爹道:“我们家就不该收他们赔的一百两银子,村里人说,是我们讹了钱家银子,家里日子才好过的。” 梁氏想了一下,问沈二爹:“你也这么觉得,实在不成,就把钱还与他们。今儿钱五姑娘又过来找阿松,阿松能读书,他自己不想这么早订亲。莉莉都出阁了,我们也不必先谁、后谁,待阿伯柏成亲,就先阿杉订下来。” 只要阿松考个功名回来,这说亲的姑娘身份就得往上再涨涨。 沈莉莉从厨房打了热水,服侍沐子轩洗漱。 哑婶与她闺女刘春儿住一间,母女俩睡一张床。 刘冬子在门上,管家与他孙儿皆住在东院。 沈杉近来心思也活络了几分,瞧沈松、沈桦自读书以后,感觉不大一样了,说话好听,规矩也端正,就连一样的衣袍穿在身上,多了一股文雅之气。他跃跃欲试,想着明儿是不是与父母说一声,到了冬天,没有农活,他就是做木工活,也只能沈二爹、沈三爹打下手,是不是也跟着沈松他们一道读书,不望考取功名,只是为了多识一些字。 次晨,沐子轩陪沈莉莉在主院与梁氏夫妇一道用晨食。 沈杉寻了过来,说了他也想读书的事。 沐子轩大赞:“岳母、二岳父、三岳父,我觉得阿杉想读书,这是好事。” 梁氏问道:“你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 “娘,我读书就是为了多识些字,能自己写信、算账,我瞧二哥读的书多了,说话也好听,我就想也多识一些字。” 梁氏觉得他性子跳脱坐不住,沈柏是静不下心,总爱操心家里的农活、琐事,性子像当初的沈大壮,总觉得他是长子,身上的责任重。“你跟着读,家里请了长工,让他们帮你二爹、三爹做木工活打下手。” 沈莉莉这几日跟着梁氏学针线活。 梁氏的针线活极好,沈莉莉瞧着不比当年的梁妈妈差多少,一问之下,才知道当年的任氏得过梁妈妈的养母指点针线活,梁氏得养母指点了三个月。 冬月初二这日,沈莉莉坐在窗下给沐子轩做新裳,她给安忆城的两身已经做好了,沐子轩直夸针线活好,乐得沈莉莉捂嘴笑,他又说:“这活伤眼睛,累了就歇歇,不必这么拼。” 沐子轩给沈莉莉配了药,让哑婶给熬着吃,每日早晚各一晚。 梁氏与沈二爹三人知道她因落水,染了寒毒的事。 沈二爹到底拿了一百两银子去钱家,还请了镇上的石秀才作中人,当着石秀才把一百两银子还给钱老爷。 钱老爷热情不已,言下之意想把钱五姑娘许给沈松。 沈二爹答得干脆:“阿松前些日子说了,他不中举人,不议亲。他娘与我都同意,这不正得女婿在西院指点学问,女婿昨儿还在夸呢。现下,阿杉也去读书了,阿杉就是为了多认些字,学会写信什么的,将来我们家阿松、阿松高中入仕,家里总得有一个会写信的儿子,好给我们回信、读信。” 钱老爷忙道:“阿杉也是个好的,还没说人家吧,你瞧我家妻兄家的姑娘如何?” 沈二爹道:“我六舅兄上回离开,特意叮嘱,说我们家阿杉的亲事他留心着,待他回了德州,让岳母给相看,还说别让我们先给订了。你说他一片热心,我们要订了,万一他嫁女来大榆县,发现阿杉另订人家,这不是打他脸面。我们可不干这事,别说我娘子,就是我也不成,没的伤了亲戚脸面。” 沈二爹很委婉地拒了钱老爷。 沐子轩经不得沈莉莉求情,给哑婶诊过脉,“确实是中毒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时间有些长了,若是早些,药物再配上针灸,定能痊愈。” “现在呢?” “就算治好了,会说话,但声音也是沙哑的。” 能说话,总好过做哑巴。 沈莉莉道:“给她治吧,我猜他家是窦氏派刘家的下人,许是知道刘家什么隐秘,否则不会毒杀了刘春儿爹,又不会将她给毒哑了。” 沐子轩出手,哑婶也开始吃药,最初两次是沐子轩给下针扎穴,后来沈莉莉就学会了,由她给哑婶扎穴,沐子轩只隔一日给她诊脉。 冬月初六这日,天刚亮,门上就有人叫门。 刘冬子跑到主院门外,猜到主子们睡觉,就去找厨房里做饭的哑婶:“娘,大爷回来了,还带了几个下人回来,啧啧,里头有个好水灵的丫头,又有个婆子,是一家五口的下人。” 哑婶一听,脱口道:“你看着火,我去给太太禀报。” 刘冬子愣在那儿,大半晌才回过神:“我娘能说话了?姑爷真把我娘的哑病给治好了。” 哑婶立在花厅通往东屋的布帘门外,沙哑着嗓门道:“禀太太,大爷回来了,带有一家下人。” 梁氏正在整衣,挑起布帘,见是哑婶,喜道:“你的病还真好了,能说话了。” 虽然声音沙哑,可也能听得清楚,这是好事。 沈二爹整着衣袍,出了主院。 大门外,来了两辆马车,沈柏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茧绸袍子,身后立着几个仆妇下人打扮的人,揖手唤了声“二爹”。 沈二爹四下搜寻了一番:“六舅兄呢?” “六舅和黛儿表妹住在县城的沈宅,六舅说让黛儿表妹从县城出阁,婚期请是德州城灵隐寺的方丈大师给相看,定在冬月二十。六舅选了冬月初九给娘补妆,因赶着吉日回来,所以回来得快……” 梁氏走到大门外,笑着:“站在外头作甚,都进来吧!把东西先搬到东院去。” 同沈柏来的一家下人,一个婆子带了他的女儿女婿、外孙儿、外孙女,清秀的姑娘有十四五岁模样,是她的大孙女,外孙儿有十二三岁模样,两个瞧着很机灵。 那婆子打量着梁氏,眼里有泪,捂着嘴道:“姑娘……” “这是英姨……” 年轻时候叫英子,是任氏的陪嫁丫头,后来由任氏做主嫁给了梁家一个管事,二十多年前丈夫死了,她带着女儿生活。女儿又嫁了女婿生了一双儿女。 第362章 沐洛缘-亲上加上2(三更) 女儿又嫁了女婿生了一双儿女。这次任氏说要给梁氏补嫁妆,自要选一个得力的陪房。英子想着她瞧着长大的梁氏落到这等田地,当年,心里辛酸不已,何况当初赶车同去冀州城的车夫会有拳脚,还是他的侄儿,越发觉得对不住任氏,就自请要做梁氏的陪房跟来了。 “英姨,你怎么越发清瘦了,好些年不见了……”梁氏看着故人,心里发酸,拉着叫英婆子的,眼泪直淌。 “姑娘莫哭,我带着女儿女婿一家来陪姑娘了。” 梁氏笑道:“英姨,家里是新建的院子,要先委屈你们一家。” “姑娘说哪里话,哪里的黄土不养人,我们就是做下人的,能服侍姑娘是我们一家的福气。”英婆子指着自己的女儿女婿。 梁氏打量着妇人,“这……这不会是莲姐姐吧?怎的胖得像任叔。以前可是随英姨的容貌,好看又水灵的。” 妇人不好意思,“谁说不是呢,哪曾想一到三十岁,喝口凉水都长胖。” 主仆相见,又说了一阵话。 梁氏让临时管家与长工将他们的行李搬到东院放好,又拾掇了东院的三间厢房出来给他们住,这都是临时的,因为家里又要建两处院子,到时候一建好,就有地方。 因他们舟车劳顿,用了晨食就让英婆子一家歇下,不让他们干任何活计。 沈莉莉起床时,正听外头有人说话,好奇地通过窗户望了一眼。 沐子轩从她屋里出来,惊得沈柏张着嘴儿,如同见了怪物一般。 英婆子的外孙女银瓶盯着沐子轩瞧了大半晌:这人长得可真好看?难不成也是梁家的哪位爷? 梁氏道:“阿伯跟六哥去德州,天隆十一年的状元郎沐公子上门求亲,莉莉自己愿意,就将她许给沐公子了,是十月十四成的亲,婚事也办得很喜庆。沐公子在侠义镇置了一处体面的宅子。因阿松、阿桦要读书参加童试,他暂留家里指点兄弟俩学问。” 银屏一听说这还是几年前的状元郎,双眼直闪星星,来的时候,六老爷说让她来,就是为了给沈家姑娘当近侍丫头的,这不是说,她要跟着沈姑娘服侍这位状元郎…… 想着她可能会成为侍妾,银屏的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沐子轩行了一礼,“岳母,家里来了人,我今日去西院与阿松他们用饭。” 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 银屏真是太满意了。 早前还想,山野长大的姑娘,最多也就是小户人家的奶奶,没想寻了这般了不得的人物。 沐子轩道:“岳母劝着俪儿些,别让她再做针线了,眼睛都熬红了,我有的是衣袍穿。她落水染了寒毒,病还没痊愈呢,最是操劳不得。” 梁氏道:“我昨日就劝过她,可不让她做针线,她就在那儿发呆,拦得拦不住。” 沐子轩想着: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实在不想,就带她回侠义镇,到时候她爱做什么做什么,再不必忌讳人前,字不能练,画不能绘。他是真的心疼她,不愿瞧她受累,她原就是金枝玉叶捧着娇养大的,几时做过些琐事。 刘春儿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盘子:“姑爷带两个包子上,你是先生,我娘说做先生比当学生还累。” 沐子轩抬手取了一个包子,出了主院大门。 沈柏这才回过神,他出门的时候,妹妹就嫁人了,“娘怎么把妹妹嫁出去了?上回我们去皇城,俊堂兄还问了好些妹妹的事,连堂嫂都说,待二弟入仕,到时候妹妹的亲事就好说,定能细细地给挑个好的?” 英婆子道:“我瞧姑爷挺好的,人长得好,又有才学,还是状元郎,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就算郑国公府想帮忙,也未必能挑上这样好的。 因梁家要来补嫁妆,家里要办酒席。 沐子轩带着沈松兄弟几个去沈家村的老宅子里读书,一日三餐由哑婶带着刘春儿送过去,每日他们用完饭,哑婶拾掇干净就回来,老宅子里还养了一些家畜、鸡鸭,就是平日,哑婶也要过去瞧几趟的。 养在那儿,又由东邻、西邻偶尔照看几眼,现在家里的下人多了,许是到时候要派上两个来看着。 梁氏说家畜得养,但不能养在镇上,这东西着实臭哄哄的,养到庄子上正好。 补嫁妆这日,梁氏请了村里的族人来吃酒席,不收贺礼,只是吃酒图个喜庆,每家都出了一个人,坐了流水席,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梁氏的娘家给补了三十抬嫁妆,还在冀州、县城的店铺、宅子,连带起来得值不少钱,究竟是多少,总之在他们看来,沈大壮当年是走了好运,以为花了高价钱买来的女人,原来是官宦嫡女。 沈莉莉觉得家里吵,好歹是熬过了一日。 因饭菜剩了不少,梁氏分成二十多份,让哑婶给村里过得艰难的人家,一家送了一大盘的剩菜,让他们热着吃,乡下人没这么讲究,对这样的邻里赠送很是欢喜,直夸梁氏仁义。 冬月十二,沈莉莉也住到乡下去了。 没在做女红,却是看上话本子、野史人物的传说。 用罢午食,梁远诚与沈柏兄弟几个闲聊起来。 沈桦一直好奇得很:“不是大哥要娶二表妹,怎么成三表妹了?” 梁远诚恼道:“肯定是大姨娘在背后出的鬼主意,就她一门的算计心思,仗着生了一对庶兄庶妹,惯会谋划。” 他的嫡姐梁远月,二妹梁远眉,三妹梁远黛,四妹梁远云,嫡姐几年前就出阁了,嫁的是德州城一个书香名门的嫡次子为妇。大姨娘想让她所生的闺女嫁得更好,当年梁远月出阁,正逢梁远明高中,所以出阁的时候办得很风光。 大姨娘许是想着家里与郑国公、云王妃都沾亲,想借那边给远眉谋一个更好的亲事。 梁远黛是三姨娘生的姑娘,三姨娘原是嫡母尚氏身边的陪嫁丫头,一直很敬重嫡母,也生了四爷,但行事还算端方。当时梁六太太给这个庶四子挑了的媳妇也是极好的,是德州城一个秀才商贾家的嫡次女,面上难听些,但人家嫁妆足,这是赚了里子。 第362章 沐洛缘-亲上加亲3 但人家嫁妆足,这是赚了里子。 三姨娘听嫡母尚氏的话,订了这门亲,娶了四奶奶过门,还真发现嫁妆不薄。 因着三姨娘懂事温顺,尚氏打压大姨娘所出的三爷,却没有打压四爷,还时常暗里帮扶着。这次四爷到冀州送妹出嫁,又有梁六老爷跟着,听说沐子轩在指点沈家兄弟几个读书,也加入进来,一道住在乡下闭门苦读,他不明白的地方,自请教沐子轩。 沐子轩亦是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梁四爷凝了片刻,“父亲原是想把二妹妹许给柏表弟,可大姨娘哭闹着不愿意,祖母问二妹妹,她就只管抹泪。柏表弟见着,便说不必强人所难,若是二妹妹不愿意,就问三妹妹,若三妹妹也不成,他……娶家里的能干丫头也使得。” 好歹是梁家的外甥,怎么能让他娶丫头。 别说梁六老爷,就是任氏也不干,将大姨娘母女给训了一顿。尚氏问三姨娘可乐意,三姨娘一口就应了,三妹妹也觉得好,她原就是庶女,亲娘是丫头扶上来的侍妾,过门就是嫡妻,因是小户人家,定是不会纳妾的,她又见过沈柏,模样也长得不错,更重要是她唯一的亲姑母所出的儿子。她也知道祖父、父亲对这个姑母多有愧意,让她过去,就是为了敬孝姑母。 早前,梁六老爷原说哪位姑娘嫁过去,就照了庶长女的例,给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因大姨娘、二姑娘一番闹腾,三姨娘又老实、三姑娘又愿意,又给加了二千两银子的嫁妆,还说二姑娘出阁,若不是嫡妻,别指望他给嫁妆,且最多只给二千两银子。 梁六老爷觉得自己身为家主,居然被姨娘给打了脸面,心下很不乐意。 大姨娘一番心思,他又岂会不懂。 他倒要瞧瞧,看大姨娘如何去攀郑国公与云王妃,庶女就是庶女,还能嫁入好门第做嫡妻不成。 两家给一双儿女合了八字,又选了吉日,婚事就这样订了,梁六老爷带着给梁氏补的嫁妆,带着梁四爷与梁远黛来冀州。 梁四爷一来,才知道沈莉莉嫁了沐子轩为妻,现在沐子轩正给妻兄妻弟指点学问,心头羡慕,也跟着到乡下读书,几日相处下来,对沐子轩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顿觉有了名师,定能入仕。 梁远诚道:“二妹妹和三妹妹比,不如三妹妹心思端正、善良,只二妹妹惯会端仪态,要我说还是三妹妹好些。” 梁四爷不作声。 梁远诚道:“二妹妹心高气傲,她原就是庶女,上头还有大姐,她的亲事还能越过了大姐去?”想到这个妹妹就头痛,当她自己了不得了,早前梁家在德州城最多就是个三流书香门第,后来家里出了梁远明,他又得中举人,梁四爷与梁二爷又都是秀才,这才成了二流书香门第。如今有人听说他们家与郑国公、云王府都是亲戚,这身份地位自是又升了一下。 沈莉莉轻叹一声道:“上天自来眷顾好人,有时候命不由人,这心思不正,福气就薄了。” 林少平家里给他派了一个小厮来服侍,又带了一车的笔墨纸砚与一大箱子的好书。 沐子轩道:“休息得差不多了,你们继续读书,我写了几份顺天府一带的童试、乡试题目,又有几套历届皇城的会试题目,你们把题目传阅一下,开始答题。这里还有历届成绩优异的答题,都看一下别人的答案。” 沈杉是近来才开始读书的,他只报着试试看的态度,毕竟好像读书并不难,只是要做练习,有人领路、指点,他亦学得有模有样。 梁四爷是秀才,他做的是乡试题目。 梁远诚是举人,他做的题目就是会试的。 明年又有会试,他正可以用心恶补一下,这些历届题目,不是寻寻常人能收集到了,后来沐子轩又加了上一届的考题进去。 “阿松、阿桦与少平三人,你们若能将顺天府、皇城的童试题目答出上评,你们在冀州童试中,成绩就是名列前茅的,得用心答题。” 这是题海战术。 毕竟腊月初二,冀州的府试开考连考两天,歇上两日到腊月初六又是院试,现在最是紧张的时候。因着这儿,梁氏下令,不让沈松、沈桦回家帮忙,沈杉没想过要考功名,只是为了多识些字,学会写信、算账等实用的本事,再把他的书法练得好些,也不要多好,能见人就成。 因沐子轩指点书法,他的字像模像样,别人做题目时,他拿着习字木板沾着泥浆写字,写完了用湿帕子擦掉,再继续写,如此往复。 沈莉莉闲着无事,学着沈杉的样,也用了一块习字板,沾着泥浆用左手练字。 左手的字不如右手的好,但练练手腕、手指更灵活。 沈杉低声道:“妹妹不是左撇子,怎么用左手写字?” “我吃饭用右手,写字就用左手。” 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右手的写得很好,继续挥手练字。 沈杉摇了摇头,“真是让人没法活了,就你用左手写的,比我右手的还好,我右手写出的字若能与妹妹一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桦抬头道:“三哥可真会说,我除了满堂香几个写得好,右手的字也只能与姐姐的字好那么一点点……” 其实是不如的。 但沐子轩故意睁眼说瞎话,因沈莉莉在侠义镇用的是沈桦的名字,所以刻意让沈桦练书法,以沈桦现在的年纪,能写一手好字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桦因为早前家里贫穷,现在有读书的机会,很是用心的。 梁远文更多时候像个隐形人,不大说话,只是听别人说,就像现在,拿了一套童试的试题,上次他是勉强过试,名次居后,这次怎么也要用心读,如果考出个功名来,他就更有信心了。 沈莉莉觉得梁远文怪可怜的,让沐子轩给他配了一些治逾疤痕的药,额上鸡蛋大小的一块疤轻浅了许多,就连他双手手背上的也浅了,这要入仕为官,外貌还是得过得去,顶着一脸的疤,总是有碍观瞻。 梁远文是所有人里最刻苦用心的,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除了睡觉,所有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就算夜里也会练字读书,练字用的是习字木板与泥浆,只在白日读书时,沐子轩让他们做童试练习题目,这才会用笔墨答题。因着他年纪在几人里最长,也最用心,所以书法进展也最快,就连读书上长进也很大。 第363章 沐洛缘-改换门庭1 也最用心,所以书法进展也最快,就连读书上长进也很大。 梁远文一家要随梁六老爷去德州。 梁俊给了梁六老爷三万两银子,二万两是给梁远文置家业的,一万两是给梁五老爷在冀州城置店铺、宅子的。 梁六老爷懒得操梁五老爷的心,经过冀州城时,去寻了他,把一万两银票给梁五老爷自己置办。 梁五老爷惊问:“郑国公没说让我们回皇城?” 梁六老爷道:“当年若非父亲有先见之明,你我都被杀头了。皇城家主说,这既是先辈的意思,让你在冀州另建一支,家主说梁远武不服管教,让他去皇城落脚,由他来管。至于远文一家,随我去德州。 娘已经进了皇城梁氏的族谱,上头记的是娘是父亲的平妻,育有我与你兄弟,远字辈的都没记上。家主的意思,让我们各建祠堂,祖先就写父亲与我娘的名讳,往后子孙后代照着规矩记入祠堂。我们算是分支。” 梁五老爷不高兴,可他又不能说意见,他连见到梁俊的机会都没有。 梁俊给他一万两银子,也算是尽了情分。 梁五老爷得了银子,在冀州城置了个三进宅子,又买了几个店铺,张罗一番,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年轻时候是受汪氏挑唆,这才想着要分一份好处,到了他这个年纪,反而不想这许多,买了几个下人服侍,享受他的五老爷生活。 冬月二十,几人休息一日,回镇上帮忙招呼客人。 因梁氏娶长子媳妇来的人还不少。 梁远黛嫁入沈家为妇,热热闹闹、吹吹打打一大早出门,近黄昏时才抵达草庙镇,东院早已拾掇出来,布设得很是喜庆。梁远黛嫁人,娘家给了七千两银子的嫁妆,田庄、店铺都是县城和州城的,又有一家陪房、两个陪嫁丫头,陪房管事夫妇留在州城打理杂货铺子,陪房管事的儿子则在县城打理客栈。她只带了两个陪嫁丫头进了沈家。 两个丫头一个十六岁,另一个十三岁,待她们跟着新娘子进门时,沈家庄没娶媳妇的后生,一个个眼睛亮若星子。 沈家富贵了,家里也有下人服侍,还有年轻美貌的丫头。 沈家大摆流水席,十二桌一轮,从晌午一直吃到夜里三更天,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轮,远远近近的亲友都来贺喜。 沈杉的婚事也订下来了,是梁六老爷帮忙保媒,是尚氏娘家的侄女。 尚氏也是冀州人氏,当年她与梁六老爷生了两儿一女后就迁去了德州。这次两家人又说上话了,尚氏门第已经破落,但比寻常百姓家宽裕,将家里的嫡次女嫁给洛杉,嫡次女今年十四岁。 因着尚四姑娘与沈杉订亲,她的两个兄长借吃酒,发现沐子轩的存在后,也到乡下一道读书,尚四姑娘的二哥是秀才,大哥二十七岁,至今连个功名都没有。 梁六老爷将远黛嫁入沈家后,冬月二十五来住了两日,见两个儿子跟沐子轩读书,就说要先回德州了,叮嘱他们用心读书,临离开时,给嫡子私下给了三百两银子,给庶子留了二百两,感动得梁四爷心里暗夸父亲终于大方了一回。 石秀才磨着沈二爹求了几日情,又在沈家娶新妇时让自家的两个儿媳来帮忙,硬是把他认为最聪明的三孙儿石顺子送到沈家村祖宅里读书。 石顺子也过了县试,镇上的人都习惯了,着实石顺子自参加童试开始,已经连着五年能过县试,每次到州府参加府试时,就过不了。 石秀才比谁都着急,就想家里再出一个秀才。 石秀才在镇上办了一个私塾,除了教他的孙子,还教钱家的二位少爷,又有镇上客栈、当铺、杂货铺三家的儿子在他那儿读书,还有何家村村长家的两个孙儿,就没别的人了。就连沈家,早前也出不起这银子,是梁氏得闲时给几个儿子教读一些诗书,还是她自己写了三字经等教儿子的。 远黛早前还有些不习惯,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又有她娘家的两个哥哥留在这儿读书,没多久就习惯了,每日一日三餐她带着丫头去乡下送饭,还劝沈柏也多识些字,就算不考功名,像沈杉那种想法也不错。 沈柏想着年下无事,还真跟去读书,几日下来,识的字倒是越来越多了。 冬月二十七,沈松跟着梁远文去冀州参加府试,他们家在冀州也有一座小宅子,但住人是足够的。梁氏英婆子跟过去,英婆子会做饭,有她照应着,她也放心。 林少平则与沈松约好,说他去了冀州就去沈家小宅寻他们,几个人一道去参加考试。 走了五个人,还有沈柏、沈杉与尚家一位爷、梁家兄弟留下来继续读书,沐子轩早前要教十个人,颇是忙碌,现在少了一半,只需要让他们做练习,再给指点一下如何写文章等等。 这日沈杉觉得好玩,看梁远诚做会试的题目,心血来潮,拿了题目过来,自己也答了一份交给沐子轩瞧。 沐子轩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虽然用字用词不妥,但亦有几分道理。”他沉了一下,道:“俪儿你瞧一下。” 沈莉莉接过,看了眼文章,居然写得像模像样,面露诧色,“三哥,没瞧出来呀,我只当二哥、四弟爱学习,要说做文章的灵性,恐怕你将他们两个都比下去了。《论强国之策》,虽然用词用句还待严谨些,但立题鲜明,文笔干练,评点也很新奇,这样的文章,若是修改一番,定能得朝中大臣们的赏识。” 沐子轩深以为然,前世的洛俪,在看文章、评书法丹于独具慧眼,能被她瞧出优点的文章,着实很有特点。 沐子轩道:“我今日才知,你的文章风格独特,你不参加科考真是可惜了……” 沈杉不好意思,挠着头皮,“沐大哥,我这文章真写得不错,我就是天天听大家读别人的优秀文章,就仿着写了一篇。” 沐子轩凝重地道:“你明年参加童试,只要你再用心多读一些书,以我之见,就算名次不会太靠前,也不会不过。” 沈杉瞪大眼睛:“真的?以沐大哥的意思,我能考秀才?” 第363章 沐洛缘-改换门庭2(三更) 沈杉瞪大眼睛:“真的?以沐大哥的意思,我能考秀才?” 沐子轩道:“世人都说考秀才要靠天赋,我看你今日的答题,你答的可是会试题目,参加会试有九天的时间,若将你关在贡院,你这篇文章再修改圆润一番,旁的我不敢保证,以我对朝中翰林院、国子监几位大人的了解,这篇文章,中不了三甲,中过二榜一百五十名的名次不难。” 梁远诚听沐子轩对沈杉文章的评点这么高,心下好奇,走到沐子轩身边,除了书法欠了些,这文章有待圆润修改完,还真是不错,只开篇差,中间和结尾都很不错,只要考官耐着性子读下去,还真挺有韵味的。 “啊呀,真没瞧出来,都说杉表弟坐不住,原来还有这天赋,真是一篇好文章,再圆润修改一下,比历届的会试前几名差不了多少啊。” 沈杉被他们夸得心花怒放。 梁四爷也觉好奇,跟着过去瞧看。 惹得另几个也都看了一遍。 尚二爷想着洛杉与自家妹妹订亲,他要出息,对尚家也是个帮扶,“沈杉,照沐大哥的意思修改修改,肯定能成好文章。”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赞美了一番。 洛杉越发觉得自己原来还有读书的天赋,被沐子轩等人一夸,接下来几日读书的劲头十足。 这可是他第一次写文章,以前不好意思写,人太多,怕写不好反而被人笑话,原来他不仅能写,还能写好。 腊月二十五,沈松兄弟从冀州回来,一道回来的还有梁远文。 沈桦叽叽喳喳地道:“文表哥真厉害,这次冀州童试,考了个第四名的好成绩,我最差了,我……我是倒数第二,在我后头的是一个四十八岁的冀州城老学子,他一瞧自己终于考中秀才,当时在榜下就乐昏过去了。二哥得了第二十八名秀才,成绩也不错。林少平考的是第十三名,他说成绩好,他爹肯定要乐上一阵了。” 沈柏好奇地问道:“石顺子过了么?” “比我好一点,考了倒数第四,也过了。” 梁远文觉得有名师指点就是不一样,他在冀州时连考三年,总也过不了,还被梁五老爷与梁远全嘲笑:“就你这读了三年书,白天下地,晚上挑灯夜读的人能考秀才,那我不是能得中状元?” 梁远全两年前就过了童试,是有功名的秀才,但名次靠后,今年整个冀州有七十个学子过了童试,梁远文能考到第四名的好成绩,连他妻子邱氏乐得哭了起来,直说总算熬出头了,明年秋闱能参加乡试,如果过了乡试,便能参加会试。 梁远文的岳父邱秀才听说他考的成绩不错,还特意捉了两只老母鸡来,让邱氏杀了给他补身子。 草庙镇二十年没出一个秀才,今年突然出了三位秀才,而沈家就出了两个,就连沈桦这十二岁的小少年亦考中秀才。 沈桦去冀州城,待榜张出来时,就令人传他去了娄家。 娄家人听说沈桦的字写得好,十二岁就是秀才,这还是早前家里穷没怎么读过书的情况下,娄知文见着未来的小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还让自家的长女与他说话。 娄大姑娘自然知道这半大的小少年就是她未来的夫婿,长得还不错,奶声奶气地与他说话,还给他做了一个皱巴巴的荷包,瞧得沈桦看着那一团乱线,丢不是,收下也不是。 娄家老太太原就是贫苦人家出生,最喜欢上进的后生,对沈桦也喜欢得紧,还让娄太太给他添了几身衣裳。 沈桦在娄家住了几日,娄知文让他写字,对他的书法有些失望,着实沈桦写得最好的就三个字“满堂香”,他问道:“你写得最好的是这三个字,这是何故?” 沈桦照着沈莉莉教的话,不好意思地道:“我姐自来爱听外头的新鲜事,他是听我们同村一个去侠义镇赶集的族兄说,说满堂香悬赏。我姐说,我可以试试,我特意练这三个字,练了有大半月才去试的。” 原来这也是好庙子,只要有人指点,是有机会成为书法大家的。 难得的是娄知文瞧过他写的文章,言辞朴素,带了两分童趣,倒也特别,加以培养,将来也是个人才。书法让他失望了,可文章却出乎娄知文的意外,娄知文的文章就写得好,所以他最喜欢的还是文章写得好的人。 娄大姑娘一个七岁小姑娘,能知什么感情,还不是听家里的祖母、母亲把沈桦夸上了天,直说是个神童,她只觉得,父母长辈是为她好,肯定是挑了最好的人给她订亲,见了沈桦,模样也好,心里自然就满意了。 沈桦离开娄府的时候,娄大姑娘还叮嘱他,过些日子要去看她,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惹得娄太太与娄老太太笑了一场,娄大姑娘不好意思,就躲屋里不出来。 钱老爷听说石秀才的孙儿考中秀才,在屋子里来回地转,“失策啊失策,石秀才那个迂夫子,能拉下脸面去求沈二壮,老夫就该也请了沈家,让文才一道去沈家庄读书……” 说不得,也能长长学问。 可钱文才到县城参加了童试,这根本就是连县试都没过的。 林大手主持的县试,只要有两分可取处,他都会过试,偏冀州府的主持的两场童诗难度大,着实娄知文这个知州大人,乃是琼林书院出身,这学问是一等一的好,能让他通过的秀才,那是在乡试上过了一半。 冀省的乡试,冀州籍应试读书人,每年考上举人的比例是最大的,这自与娄知文主持的两场考试严谨、评卷公正分不开。 钱老爷越想越后悔,早前他不提,是觉得钱文才没过县试,今年参加不了府试,倒不如不提,今年考不了,这不是还有明年。 石秀才的孙子是秀才了,他令次子、次媳送了几十个鸡蛋,又送了两只老母鸡感谢沐子轩。 沐子轩笑着收了,让来送饭的小梁氏带回去做菜。 钱老爷在家想了大半日,备了贺礼,进了沈家恭喜梁氏、沈二壮。 梁氏因家里出了两个秀才,立时觉得日子都不一样了。 第363章 沐洛缘-改换门庭3 梁氏因家里出了两个秀才,立时觉得日子都不一样了。 小梁氏则觉得沈柏也应该去试一下。 沈柏凝了半晌。 小梁氏道:“大表兄为什么不试?我可听娘和二爹私下说了,说你们身上都有梁家人的血脉,这梁家祖上出了多少进士、同进士,出过一位状元、一位榜眼,还出过几十个进士,这可是名门贵族,你们骨子里就是能读书的。沐大哥夸三弟的文章做得好,三弟决定明年也要下场参加童试,沐大哥还说,只要三弟收敛一下性子,不会差。” 尚家捡到个宝,尚家兄弟自是写信回家说了。 林大手的儿子林少平回县城住了几日,正月初六的时候就带着书僮背着铺盖卷到乡下读书来了。 林老太太、林太太对儿子如此用心,很是支持,又预备了一些书籍、文书四宝等物,这次同来的还有林大手的胞弟林大脚,这个当年勉强过了童试,想在秋闱继续参加乡试。 林大手感慨不已,“有天隆十年的状元郎亲自指点,不愧是当世真才子,这一出手,才多久,我们家少平的学问大有进益。” 林老太太一听,原来此人如此厉害,缠着林大手,让把林大脚送到乡下去。 林大脚内心是不喜读书的,可母亲、兄长都让他读书,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侄儿去了。 钱家的几位姑娘,看沈家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去了一参加完童试的人又回来。 林少平问道:“沐大哥呢?” 沈家兄弟都这么喊,他也跟着这样叫,还叫顺溜了。 沈桦恼道:“我就说自己家里的事,我们爱怎么都成。偏村里那些八嘴八舌的妇道人家说闲话,说出阁的姑娘不能留在娘家过年节,沐大哥带着我姐回侠义镇过年了。沐大哥一走,我们几个无趣得很。” 尚大爷这次亦过了童试,心情极好。 林少平道:“这些乡下人,就是多嘴多舌,别人家的事,他们倒管上了。” 几个人对沈家庄那些妇人插手沈家的家务室很不满,说了一阵闲话,继续读书,还彼此交流写文章的经验。 * 且说沈莉莉与沐子轩,回到侠义镇就腻一处了。 素芳带着三个孩子与金满贯来了镇上,一家人单独分了一处庭院住,金满贯做了镇上铺子的大管事,镇上所有沐子轩名下的店铺都归他管。 沈莉莉到底没要梁家送来的那个叫碧萝的丫头,沐子轩都能瞧出那丫头的眉眼神色不对,她又如何瞧不出来。 回到侠义镇,就自有沐子轩母亲大周氏留下的陪房之女做服侍丫头,这都是熟晓沐家规矩与沐子轩的规矩。 沈莉莉在沐宅住得很自在,习武、习字、绘画,想干什么干什么。 沐子轩指点安忆城习了一会儿武功,“我们真的正月十五才回去?” “年节最后一天,回去过上元节。村里人说得可难听了,说我们总住在娘家,还住在一个屋,我们就十五回去。” 夫妻二人的打算好,正月初十的时候,沈松见沐子轩还不去,自己坐马车来侠义镇接人了,美其名曰:“娘说定是妹妹听了村里人的闲话,生气了,她爱面子,让我过来接你们回去拜年。” 接回娘家拜年,这说辞新鲜。 沐子轩收拾了一番,又使了安忆城与大丫头素练采买了一些礼物带回去。 沈莉莉想了一下,取了一套赤金红珊瑚的头面首饰出来,“搁在家里也没用处,不如一并送了大嫂,也当是压箱底的东西。大哥大嫂成亲,我们当时没回家,你想回来,又忙着给他们指点学问,更是不得空。” 待沈莉莉到的时候,家里人都聚在正院。 新建的两处庭院也建好了。 一处是大厨房、库房、杂货房。 另一处则归置成了专门的下人房,三家下人都有了自己的房间,白日各忙各的,夜里才会碰面。 沈莉莉带着素练、安忆城过来时,正是草庙镇的赶集日,街上的人很多,因又在年节上,镇子南边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敲锣打鼓的唱大戏,好不热闹。 百姓们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什么,时不时望着钱府方向。 沈莉莉好奇。 素练则在听他们在说甚。 安忆城听了几耳朵,问道:“师父、师娘,百姓们在议论钱五姑娘,说她和知县大人的弟弟勾\搭上了,在沈家庄的草垛里抱成一团,被沈家庄几个七八岁的小子给发现了,惊动了整个庄子的人。” 沈松觉得很没脸。 还以为林大脚也是来读书的,这才来几日,一只都能数清天数,林大脚就与钱五姑娘滚一处了,当时村子里炸开了锅一般,林少平听说后,当即带了林家书僮一瞧究竟,正看着一群村民孩子围着一个草垛,指着一对男女说: “这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在草垛里就能抱成一堆。” “真不要脸,这要是成婚的妇人勾搭外男,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钱老爷还真是,五姑娘今年十七了,就该早早许出去,这下留出问题了吧。” 被人发现了,钱五姑娘还往林大脚怀里躲,将脑袋埋在他胸口不出来,结果钱老爷得到消息,赶过来看似,两人还抱作一团。 林少平瞧了一眼,险些没气昏。 林家的名声全被他叔父给毁了。 虽然这里的民风开化,但光天化日做这种事,到底不好听。 林大脚见自家侄儿来了,大吼:“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我自禀了家母、兄长娶她就是,我们就是抱了抱,并没有……” “还说没做什么,两个人的衣裳都脱了。” 钱老爷寻来,拉了自家的五姑娘就走。 钱五姑娘撕心裂肺地唤着:“林二哥哥!” 这样娇滴滴一唤,林大脚只觉生离死别也莫过如此,冲了过去,将钱五姑娘护在身后,对钱老爷道:“你是钱五妹妹的亲爹,也不能干棒打鸳鸯的事,我自娶她过门,我毁了她名节,自然就会给她一个交代。” 钱老爷心里暗道:不愧是我闺女,居然晓得生米煮熟饭。有了林大脚这话,想赖也赖不掉,这可是上百双眼睛瞧着的。 事情是上午出的,待得一个时辰候,因沈家庄离镇子不到二里路,整个镇子的百姓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说得跟他们亲眼得见的。 林少平因为他二叔与钱五姑娘闹出事,也跟着林大脚回县城。 * 第364章 沐洛缘-为妾1 大榆县衙里。 林大脚信誓旦旦地道:“我都抱钱五姑娘了,我得娶他。” 林少平跺着脚,“祖母、爹,那钱五姑娘根本配不上我们家。我刚到草庙镇读书的时候,他见地往跑来找沈松,沈松就没理过她,又是故意丢帕子,又是送荷包,不是一个安分的。直至沈松被烦得不轻,梁叔母上门找了钱太太,让她管好自家姑娘,说沈松要安心读书,让她别再来寻沈松。 钱五姑娘这才没再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二叔居然和她抱一块了。大白日时,两个人在草垛上,被村里一群孩子给发现了,引得村民围观。偏钱五姑娘还搂着二叔不放,将头埋在二叔怀里,一瞧就是故意的,想逼着二叔娶她,偏二叔还中人的套……” 林老太太一听,原来钱五姑娘就不是安分的。 “老娘让你去乡下读书,得名师指点,你居然给老娘沾花惹草,你大嫂已与青堤镇万老爷家的姑娘议亲,万老爷家财丰厚,到时候你娶他家姑娘,人家可有一万二千两银子的嫁妆,往后少不了你的吃喝。待她生了两个嫡出,再抬一个漂亮丫头作妾,你怎么与钱老爷的庶女勾一块了?” 林太太不说话。 林大手觉得简直太丢脸了,怕是连他儿子的名声都给拖累了。“太太走一趟草庙镇,回头若是传出去,说我一县父母官的弟弟欺负了良家民女不给人说法,被上头弹劾了,连我都得吃挂落。近来,州府衙门那边,有人瞧着这里有机会,正想找我的短处。 告诉钱老爷,就说大脚已经与青堤镇万老爷家的嫡女订亲了,钱五姑娘想过门,等两年以后,有了嫡子,就纳她过门。 我瞧沈家的儿子都是不错的,小静的婚事派了媒婆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少平不是说沈松是个好的么,再不把窗户纸捅破,就给抢走了,这好女婿看中了就得说破,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 林大脚此刻满心都是钱五姑娘,又漂亮又温柔,还对他一见倾心,“钱五妹妹是好的,我要娶她为妻!她与我提了沈松的事,她不想这样的,是她姨娘逼她的,她不照做,她姨娘就掐她,她真心喜欢的是我!我都二十三了,为什么不让我娶一个自己喜欢的,我就要娶她……” 林老太太怒骂一声“混账东西”,这种话,人家不过是哄他的,偏他信了,婚前就勾三搭四,能是个好的,他们林家就算娶个小门户的,也不能娶这种女子过门。 林大手厉声道:“你要敢娶这种女子,就别说是我弟,更别想做娘的儿子?” 林大脚弱弱地垂首。 他们的好日子,都是这大哥挣来的,他还真不敢与大哥斗,说是大哥,因比他长十来岁,自要又是兄,又近父之责。 林老太太道:“今儿就把媒人唤来,就说大脚与万姑娘的八字正好,是上等良缘,使人去万家回话,立马订亲。” 任是林大脚叫嚷着非钱五姑娘不娶,亲事到底由林老太太做主给订下了。 林太太亲自带着媒婆去了趟草庙镇。 先去了沈家小座,给沈家送了一些礼物,毕竟自家儿子在沈家读书,少不得人家看顾。林太太不好自己提儿女亲事,找了镇上的石秀才,让他去当保媒人,而林太太又去了钱府。 态度很明确:“大脚与青堤镇万老爷的嫡女订亲了,是正月初八订的,所以大脚自己还不知道,但他出门前,是知道家里在给他议亲。我们家老太太说,钱五姑娘只能为妾,要等大脚成亲诞下嫡子,方才纳她过门。” 钱五姑娘一听是侍妾,一百个不乐意,她可冲着嫡妻去的。 人家订亲了,总不能退了亲来娶她。 钱、万两家的家世相当,但财力不同,这万老爷是出名的精明商人,虽也是秀才功名,可人家会做生意,听说在仁义县、侠义镇都有店铺,家里姑娘有好几个,可嫡女只得一个,人家能娶嫡女,为甚要娶一个庶女。嫡女有嫁妆,庶女能有几个钱的嫁妆? 钱五姑娘心下一转,提着裙子跪下:“林太太,小女与林二哥哥是两情相悦,我们是真心真意的……” 弹唱之功十足,眼泪直淌,瞧得人我见犹怜。 林家原是正经人家,林太太一瞧她这模样,心里越发不喜,“我们林家只能纳你为妾,毕竟万事都讲究先来后到,早前林大脚在县城是见过万姑娘的,万家在县城也有宅子、店铺,他自己对这婚事也是满意的。钱五姑娘,你只能为妾,若钱家着实不愿意,我瞧草庙镇民风淳朴,许一个兄弟几人的为妻也不错。” 许兄弟几人的…… 钱五姑娘光是想想也不愿意。 她可是要嫁入富贵门第,怎么能许贫寒人家,三餐不济,衣饰粗陋。 她不愿意! 钱五姑娘哭得越发悲切了,声声哀怨:“林太太,我与林二哥哥当真是真心的,求你成全……” “不是我成全与否,是我们家老太太做的主,老太太喜欢万姑娘,还夸万姑娘端庄有度,万不会同意你为妻的。你既与我小叔往来,定是听他提过,说家里正在给他与万姑娘议亲的事,只因前些日子忙着年节的事,所以家里没忙过来,待一忙过来,初八就给二人订亲了。还请冀州城的高僧选了四个成婚吉日,只等万家定期就要办喜宴……” 林太太一口咬定,他们家是不会与万家悔婚的,万姑娘得了林老太太喜欢,必须要为妻,若钱五姑娘想过门,就只能为妻。 钱五姑娘凄凄婉婉地哭了一场。 钱老爷觉得此事很烫手。 林太太临离开前:“我们林家不逼你们,是愿意嫁入林家为妾,还是另挑良缘,我们林家尊重钱老爷的决定。” 林太太先住在镇上的客栈里。 石秀才见得了知县夫人赏识去保媒,当即就去了沈家找梁氏。 梁氏惊道:“林知县愿意将嫡女许配给沈松!” 沈家几子,娶亲的、订亲的,现在只剩沈松了。 梁氏道:“此事我与沈松商量一番,若他愿意倒不失为一段良缘。” 沈松早前说不中举人不议亲。 这些日子听林少平有意无意地夸她妹妹好,要说不动心,那也是假的,他还真是动了心。 第364章 沐洛缘-为妾2(三更) 这些日子听林少平有意无意地夸她妹妹好,要说不动心,那也是假的,他还真是动了心。 沈松一点头。 梁氏就请了林太太来沈家,两个人商量了一番,交换了庚帖,只等合了八字再议后面的事。 钱老爷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把精心养大的五姑娘嫁给知县弟弟为妾,他不甘心,可若将五姑娘嫁给本镇百姓,他又怕惹林知县忌恨上。 真真是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钱老太太拍板,“许给林知县的弟弟为妾罢!做出此等丢脸事,嫁入贫困之家,倒不如与人为妾,她原是衣食无忧娇养大的,能受到了苦日子?” 钱五姑娘大哭了一场。想着若林大脚再来,缠着他说好话,怎么也要争一个平妻当,可是林少平回来读书,林大脚却没出现,他一番打听,这才知道,林大脚与万姑娘的亲事订了,二月二十六的婚期,现在在家里忙着预备聘礼。 她一听,又昏过去了。 钱老爷对另几个庶女道:“你们一个个敢与五丫头一样,到时候就把你们嫁到本镇人家去,老子还能得几十两银子的彩礼。” 几个庶女吓了一跳,着实本镇有多穷,她们都清楚,再不敢像钱五姑娘那样。 钱文才想求娶石峰镇白家的嫡女,可白家瞧不上,转而求娶青堤镇万家嫡女,偏这嫡女又与县城的林大脚订亲,最后再求娶县城一个商贾人家的旺姓嫡女,婚事到底是订下来。 正月二十二,沈松与林知县嫡女林小静订亲,县城那边为此还大办了订亲宴,林少平带着沈松还露了一面,因二人在处读了一阵书,感情倒是深厚,成了亲戚,又不同寻常人。 沈莉莉想出去走走,沐子轩也急得不成,针对每个人接下来要参加乡试、会试的情况,介绍了历届乡试、会试的题目类型,让各人做了几套题目,点评了一番。 二月二十六,沐子轩带着沈莉莉与梁氏、沈家人辞行。 “莉莉得随我去探亲,虽说我们成亲有婚书,又办了盛大的婚宴,到底还是要长辈瞧瞧的。” 这只是他给的说辞,沐子轩对咸忠候府有颇多失望,他其实是想带了沈莉莉给他师父、师兄、师姐们瞧瞧。 沐子轩又叮嘱沈松、梁远文等几人,“我给你们的题目,你们得空要多加练习,答完了,可请有名望的人给你点评,再将我推荐的书目多读,买不到的书,就借来看。” 梁远文的妻子邱氏跟着梁六老爷去德州了,听说梁远武带着妻儿也去了皇城安顿,是梁俊年节前遣人来接的,这次他要随梁远诚兄弟去德州,下次要乡试再回冀州。 冀州属冀省境内,而德州是另一省,两省不同,乡试难度又有所不同。 三月初一,沐子轩夫妻带上素练、安忆城坐上马车前往皇城。 临离开前,沈莉莉将沐子轩早前买的几套首饰,除了珍珠与翡翠的,另三套送去了沈家,让梁氏他给另三个儿媳,还随道捎去了一封信。 信上,沈莉莉说他们夫妻探完亲就要去云游,归期未定,让梁氏不要挂念,他们会照顾好自己。 梁家兄弟三人回德州了。 尚家兄弟亦回冀州。 沈松兄弟在西院读书,石秀才的孙儿石顺子依然一副与他们是同窗的模样,时常在一处做学问,人多了,你不会的,许他会,着实不懂处,写信问梁远诚。 * 皇城,竹篁居。 因数月未住人,堆积了厚厚的尘土 四人拾掇了大半日才勉强能住人。 当竹篁居升起了炊烟,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怪医回来了。 因翠竹林外设有阵法,寻常人很难进来,除非有人领路。 夜里,沈莉莉去了趟洛府岁寒馆,开了里头的暗室,将自己紧要的东西带出来。 沐子轩带着安忆城,说要给沈莉莉再掘一间暗室,而机关等物,岁寒馆的地下暗室里还有一套,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又或是拆下一道门的机关来用。 从三月一直挖到了五月,因只得师徒二人,进程慢了些,挖掘出来的土堆到竹篁居后头做了一个人工假山,上头植了些花木。 时间在缓缓地流淌着,沈莉莉得了自在生活,习武练文,武功又颇有进益,还教会沐子轩使行云轻功。 暗室制好后,沈莉莉设置好机关暗门就正式启用。 闲来无事时,夫妻二人漫步在翠竹林间。 “俪儿,说来也怪,当年我发现了玄竹,而你发现了冰竹,我回皇城之后,再入这里寻找玄竹冰竹却怎么也找不到,就连那些有灵性的竹子似一夜之间就没了。” 沈莉莉是在太虚洞的秘籍上知晓,她得到的那个源水石,不叫源水石,准确的称呼是“万年聚灵石”这是天地所生的灵石,通常生于灵气充盈之地,要生出这样的奇石,必须布下聚灵阵,又以灵石为阵眼,经过岁月流转,灵石方能化成聚灵石。 沐子轩所说的灵竹,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它们叫阵竹,是有灵性的,通常千年的阵竹就能生出灵智,而若是三千年的,就可在泥土里行走移动,有玄竹冰竹之地,必有阵竹,阵竹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他们的王玄竹,守护他们的后冰竹。 在林间深处,沐子轩移了几丛竹林,在中央掘了个水池,周围则建成了一座小花园,小花园里又结了三间竹楼。 空中,掠过一个男子高昂的声音:“在下江湖百晓通,特向怪医求药。” 沐子轩低声道:“去年五月,他来过一趟,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说我手里有九转玉露丸,要求此药。我与他道‘少了三千金不谈’。” 沈莉莉问道:“我给你的九转玉露丸,你没留着自用。” “你不在我身边,再精贵的药,也没用处。” 沈莉莉勾唇一笑,娇嗔道:“你呀。”转而又道:“把我们家的药给他两丸。” “好!” 沐子轩问:“你可要见他一面?” “不见了。” 前世同拜芙蓉岛门下,离岛那日,郑邪夫妇就说,一旦离开再不是他们的弟子,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太多的纠缠。 沈莉莉进了竹楼,里面的家具等物一应俱是竹制的,她抱了被褥晾晒到外头,半躺在小榻上,吹着五月的风,竟是道不出的心旷神怡。 第364章 沐洛缘-为妾3 吹着五月的风,竟是道不出的心旷神怡。 沐子轩离开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坐在她身边,低声道:“百晓通带了逍遥剑杜冲同来,出五千两黄金求购排毒驻颜丸。” “你给了?” “给了!” 同来的有十二个彪形大汉,五百斤黄金,一枚好大的夜明珠,还有一套东珠首饰,这两人嘴挺会说。 百晓通揖手道:“听闻怪医今年娶妻成婚,妻子乃是天下少有的绝\世美人,这套东珠首饰的珠宝是我们兄弟送给怪医的新婚贺礼。还请怪医笑纳!” 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沐子轩启开瞧了一眼,式样贵气典雅,正合他心意,沈莉莉瞧不上早前他送的头面首饰,嫌那个俗气,他当时也觉得不好看,只照了最贵的买。想把前世欠她的体面与热闹一并补全了。 沐子轩一高兴,就多给了两枚排毒驻颜丸。 沈莉莉听罢,“这些东西留着也无用,你倒是聪慧得让人心疼,知道悠然居那些奇花异草有大用,还晓得把他们移过来,你得怎么移过来的?” “我哄梁俊,说我要移了他们过来当念想,这些藤萝花木都是你生前最喜欢的。他知我与家里闹翻,被父祖赶出沐家的事。那时,我镇日借酒浇愁,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就给应了。他前头一应,我隔日就还带着黑狮去移植花草。许是这里的灵泉好,一种就活了,不仅活了,长得比悠然别苑时还好。” 沈莉莉笑道:“淤泥潭那边种了莲藕,到秋天时,我们能吃上鲜藕。”她凝了一下,想到今晨起来没瞧见安忆城,“忆城今日去哪儿了?” “去药庐了,他喜欢打理药庐,还能练练医术。唐家的两个小子最喜过来找他玩,他到了那边,自有人和他玩,他喜欢去那里。” 药庐离沐府不远,在白云庵旁边,就是庵里的姑子病了,也会时常来寻他们取药,多是不收钱的,但姑子们也都自觉,从来不拿多的,病了才能取药。每年一过春天,庵里的鸡蛋、蔬菜少不得送他们一些。 素练负责一日三餐,又负责清洗衣衫,日子单调,但跟着沐子轩夫妇能学好些东西。 沈莉莉从洛家取回了传说,闲来无事就与沐子轩弹琴解闷。 沈莉莉在竹篁居练字,沐子轩在看医书。 只听素练似很着恼地喝问:“安少爷,你怎么带一个小乞丐回来?” 安忆城立在竹篁居院子里,微垂着脑袋,对着沐子轩夫妻的房间揖手道:“禀师父、师娘,这小姑娘太可怜了,我在南城门外的庄子上发现的,全庄的人说她是鬼怪附体,要把她烧死,我把她就从柴堆上救回来。师父,她才九岁,这么小,怎么会是鬼怪呢,你帮他瞧瞧病……” 沈莉莉探出脑袋,只一眼,那小姑娘突地奔了过来,跪在地上,“姑娘,是不是你?你回来了是不是?”她一扭头,又看到沐子轩,“这是姑爷,真的是姑爷?” 沈莉莉微微凝眉。 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娘,我三年前就醒过来了,我原是应天府的人,可家里说我是邪崇,把我给卖了。我被一个人家买回去当童养媳,就是南城章家庄,他们说我是鬼怪附体,要把我烧死……” 沈莉莉沉声道:“阿轩,这小姑娘还真是病得不轻,你得给他好好治治。” 小姑娘凝了一下,抹了一把泪,呆愣愣地望着沈莉莉,长得好像画像上的梁思思,却和德圣皇后有一些不一样,是他们的眉毛与眼睛不同,但眉眼与德圣皇后有五分相似。 沐子轩将手落在手腕上,“跟我来。” 他带了小姑娘去了药房,定定地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继续道:“姑爷,我是素绻,素绻啊!你不认得我了?是一个神仙送我回来的,他说姑娘回来了,让我来服侍姑娘。” 沐子轩轻叹了一声,“你的事我信,只别在第三个人面前说这种话,会吓着人的。人死了便死了,哪有死了又回来的,别人会拿你当怪物。” 小姑娘不说了。 她也知道啊,可她就是死了又回来。 今天若不是遇到安忆城与唐大胖、唐二胖,估计她就被烧死了。 安忆城与唐大胖的胆儿真大,敢悄悄给她解了绳子,将她放下来,还拉着她逃走。 身后,是一大群追来的百姓,他们想抓住她,然后再把她烧死。 沈莉莉心潮起伏,没想素绻回来了。 沐子轩与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再出来时,小姑娘不喊姑娘、姑爷了。 沐子轩道:“忆城,从今儿开始,她就是你师妹,她原姓楚,赐名素素,楚素素。” 他对素练道:“带她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安忆城进了自己的屋子,取了一套他穿小的衣衫,虽是男子的,总好过她身上那身残破的衣裳。 楚素素拾掇了一番,素练帮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眉眼之间,还真与素绻有几分相似,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安忆城拉着她给沐子轩夫妇行礼。 “师妹,叫师父、师娘!” “素素见过师父!师娘!” 沐子轩道:“往后就跟着你师兄读医书、学医技,得闲也可以习武功。” “师父,师妹会武功,她逃跑的时候,跑得比我们都快,村民们都捉不住她,还是她的养娘给她下了蒙汗药,才绑到她。” 沈莉莉不紧不慢地道:“回头让素练取了银钱去街上给你添几身换洗衣衫,若有喜欢的首饰也买上几件。怪医的弟子,也得打扮得体。” 她一抬手,启开一个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只漂亮的璎珞盘项圈。 楚素素心里暗道:莫非姑娘不记得以前的事? 那些事太痛苦,她忘了也好。 只不知姑爷是如何找到她的? 她走近沈莉莉。 沈莉莉将项圈往她脖子上一套,“再买几身好看的衣服,更像小户人家的姑娘。药房有一个小抽,里头有银钱,你们师兄妹需用,只管取来用就是,若要大用时得与素练说。” “谢师娘!” 素练出了一趟门,再回来就给楚素素买了几身新裳,穿上合体的新裳,楚素素更像素绻了。 六月时,沈莉莉做了一些香膏、香丸,又做了一些九转玉露丸与排毒驻颜丸,还与沐子轩一道研究那些奇花异草的药效。 第365章 沐洛缘-相聚1 六月时,沈莉莉做了一些香膏、香丸,又做了一些九转玉露丸与排毒驻颜丸,还与沐子轩一道研究那些奇花异草的药效。 八月初一天气转凉,沐子轩唤了安忆城师兄妹来。 “我与你师娘要出趟远门,药房里常用的药丸都齐全了,你偶尔可去药庐练手。素练要服侍我们,此次要随我们同行,你师兄妹得留在家里。” 楚素素问道:“师父,为什么我和师兄不能一道。” “带你们两个小孩子太累赘碍事,到时候还得我们照顾你们,你们留在家里,过上两年,待你们大了,便可与我们云游。药房里留了二百两零碎银子,如果没钱了……” 安忆城想着师父出门,没他们的份儿,好在现在多了一个师妹作伴,不然他的日子还真是无聊得紧。 正说话,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沐子轩,我来瞧你了!我刚奉旨去了一趟南边,前儿才回来,我带了上等的宫廷御酒。” 安忆城接过话道:“如果没钱了,让徒儿找郑国公借,师父回来自会还他。” 以前就常说这话,他还真找了梁俊借过二百两银子,可沐子轩还梁俊时,梁俊不收,沐子轩就让安忆城把钱还到孔氏手里,丢下银票就跑,跟人追他似的。 沐子轩提高嗓门:“阿俊,你不做你的官,又来我这竹篁居作甚?” “沐子轩,以前你可是天天盼我带酒来,而今成了亲,还真是变了一个人啊,嘿嘿,我这不是寻你喝酒。” 人似隔了百丈,可就是不见人。 沐子轩道:“把他带进来。” 安忆城转身出了竹篁居。 梁俊进来时,看到沐子轩夫妻二人穿着一样茫色的衣袍,袍上绣着一样的银色竹叶纹,出俗抢眼,他的眸子视线落到沈莉莉身上时,立时怔住,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气度,活脱脱就像足二十多年前的梁思思。 梁思思容貌酷似梁道远,梁道远年轻时候的容貌亦男亦女,就连肃祖皇帝也夸其好容貌,明和帝还曾玩笑“若道远是女子,朕必纳为皇妃。” 沈莉莉福了福身,“拜见郑国公。”落音,对素练道:“去预备一些酒菜,素素,去厨房帮你素练姐姐的忙。” “是,师娘。” 梁俊的目光又落在素素身上,着实小姑娘的容貌像素绻,不注意都不成。 梁俊揖手道:“久闻沐夫人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唐大满前些日子回京述职,说要与你们做亲家。” 沐子轩愣道:“亲家?” 梁俊笑道:“唐大满说你们夫妻长得好,将来生的儿女肯定漂亮,女儿嫁给他做儿媳,儿子就娶他闺女。” “就他家的一群小胖子。” 因唐大满给自家儿女取乳名,全沾了一个胖字,其实孩子倒不胖,也个个长得周正。 沐子轩道:“俪儿,坐下罢,这位是我好友,你不必拘谨。” 沈莉莉恭敬小心地坐在沐子轩身边。 梁俊立时觉得她的气度到底小家子气。 沐子轩见她似有不自在,“你还是回屋歇着。” “是。”沈莉莉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回了屋子里。 梁俊低声道:“你不会瞧着她长得好才娶的吧?” “我喜欢她就娶了。” 梁俊实在瞧不上,光有好相貌,可没气度,只刚进来乍眼一瞧还是挺惹眼的,“长得比我妹妹还像梁家人,外孙女像孙祖父,这有甚好说的?” 梁俊来寻沐子轩吃酒,愿想把沐子轩灌醉,反是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多时就醉了。 “阿轩,我去了南边,回了洛府……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洛家见到表妹的事吧,多好的人啊,就死在深宫了。 文穆候夫人没了,铁嬷嬷也跟着去了。洛师祖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看表妹留下的字画发呆,我瞧着他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懊悔的,如果当年他不写信劝表妹,表妹一定会抗婚……” 沈莉莉没按捺住,从屋里出来,捧了酒坛给梁俊倒了一盏,他抬头看沈莉莉,“你们不行……不行!皇上因为她,后宫大半的美人都像她;可你差,就因她长得像表妹,就娶她为妻,你们都不行……不行。喜欢就该放在心里,就如她曾说,没有退一步而求其次,只有唯一……” 沈莉莉淡淡地道:“你醉了!” “我心里难受,她原不该死的,却死得那些惨,就算死了,皇上也不许她入土为安,将她的尸体藏在凤仪宫的暗室内。” 沈莉莉正要说什么。 沐子轩冲她摇了摇头,他起身将梁俊扶到客房,又给他盖了被子。 回来时,他低声道:“这些人全是几副心肠,弄不好他就是装醉套话,莫着了他的道儿。” 刚才沈莉莉还真想道出实情。 素练与素素收拾了碗筷,他们在厨房里已经用过了。 次日一早,沐子轩带着沈莉莉、素练还是出门了。 梁俊醒来的时候,竹篁居内就只得安忆城师兄妹。 两人都不高兴,一个在看医书,一个在晒药材。 梁俊拍着脑袋,“忆城,你师父呢?” “带我师娘云游去了。” 楚素素嘟囔道:“师父还嫌我们是小孩子,尽会添乱,不带我们去,我要赶紧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跟师父师娘一道。” 沐子轩夫妇离京了。 没多久,白云庵的人就知道了,但因安忆城会给人瞧病,都是最常见的病症能治,要难些的他就不会了。 * 两年后。 沈莉莉出落得越发出众了,身上多了一股仙气,亦有了当年梁思思的几分气度神韵。 安忆城还在药庐施药看病,就见楚素素穿着一袭粉裙跑过来:“师兄,师父师娘回来了!” “真的?”安忆城站起身,瞧过几个病人,又写了药方,将药庐一关就回竹篁居。 两年没见,沐子轩未见苍老,反而更年轻了两分。 师娘的五官容貌长得更精致了,那清冷脱俗的气度,那傲然独立的身姿,瞧得他眼睛发直。 楚素素一脸陶醉,“师兄,师父师娘可真配,没人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楚素素一直戴着师娘送她的项圈,因是赤金璎珞的,式样大方,配什么都好看。 第365章 沐洛缘-相聚2 楚素素一直戴着师娘送她的项圈,因是赤金璎珞的,式样大方,配什么都好看。 沈莉莉坐在竹屋花厅上,招他们招了一下手。 安忆城看着冷脸,没有表情的沐子轩,心里有些怕,小心翼翼地走近,低低地唤了声:“师父、师娘!” “一年前,我与你师父去了趟唐门,给你们师兄弟订了一对宝剑,一名烈火剑,一名寒霜剑,烈火剑给你,寒霜剑给素素。” 她说着启开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对宝剑。 安忆城接过,谢过师父师娘。 楚素素捧着剑,拿在手里不重,式样也精巧。 沈莉莉又道:“又做了两件乐器,一是给忆城的箫,一是给素素的笙。” 师兄妹二人接过。 沐子轩道:“你们这几件宝贝,花了为师六千两黄金,兵器是玄铁打造,箫是玄竹制的,笙则是冰竹制的,要小心爱惜。” “谢师父师娘!” 两枚九转玉露丸,再另给了一万两银票,就换了这几样东西,另外还有他们夫妻的一对乐器,沈莉莉的琴、沐子轩的笛。只这一对,就又付了两枚排毒驻颜丸。 唐门门主,很是爽快,也用了心打造。 沈莉莉得了新琴,就传说又还回洛府岁寒馆,只用自己的琴长相依,而沐子轩的笛子名为长相伴。 接下来的日子,沈莉莉得闲,教会安忆城吹\箫,教会楚素素吹笙,两个先学了最简单的曲子,后来会使了,又学了其他两首曲子,但凡是曲子,一旦学会入门,一通百通,只要熟络,其他曲子学起来就容易。 怪医回皇城,又有一些江湖中人慕名前来求药,有求沐子轩治病解毒的,也有从挚友那里听说怪医手中有九转玉露丸的。 沐子轩现在不收黄金,要收宝贝,越稀罕的越好。 这是他的新规矩。 得了好的,他就藏到暗室里存着。 素练这次随沐子轩云游,认识了一个匈奴的剑客,此人当时身负重伤,被沈莉莉一时心软给救了。 沐子轩见此人武功高强,道了句:“想要报恩,以身相许,做我的奴仆罢。” 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这人还真从匈奴寻到皇城。 沐子轩看了眼素练,当时可是素练在旁边求情,沈莉莉才拿了圣药出来救人。据他观察,素练这丫头定是瞧上剑风。 剑风长得人高马大,被安忆城领到竹篁居,看到素练忙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沐子轩道:“我陪夫人要回一趟岳家,素练与剑风留下照看家里。忆城与素素今次也随我们去走亲戚。” 两人互望一眼,乐上眉梢。 * 剑风在竹篁住了下来,有一间专门属于他的房间,他还可以在林间练功,他知道这周围的翠竹林被沐子轩布成了阵法,只有照着规矩出入方才无佯,且只有每五日才能出去一走,这大阵似有机关运行,每日的生门不同。 他身为剑客,就是为了有一口安稳饭吃,现在虽是奴仆,可有地方住,还管吃管穿,有月钱拿,更有一个娇美的侍女作伴。 今天被素练使唤着去掏藕,明天又去淤泥潭抓鳝鱼,做得好了,素练就给他半斤酒,全都是沐子轩珍藏在地窖里的好酒。 沐子轩夫妇回到侠义镇。 安忆城、楚素素对什么都新奇,与侠义镇两家武馆的人很快玩到一处。 沈莉莉拾掇着回娘家的礼物。 素芳、金满贯交了这两年账目,沐子轩亦未多问,“留给沐宅上下的人花使,我有一技之长,不差这二万两银子。” 金满贯道:“大爷瞧着,是不是再置成田庄、店铺?” “你是大管事,你做主。” 他真没将二万余两银子打上眼。 沈莉莉制的药丸子,一枚就值数千两黄金,这还不是公开售卖的。 说来也怪,沐子轩也学做制圣药,可他怎么也制不成功,而沈莉莉一制就是上等圣药,这次回来,他种在林间深处的奇花异草灵性更足了,一枚就是一枚,沈莉莉很高兴,说能赚更多的钱。 在侠义镇住了半月,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徒弟去了草庙镇。 沈家听说沈莉莉夫妇来了,一家上下都聚在正院。 小梁氏怀里抱了个七八月大小的男娃。 林氏在一年前成的亲,肚子已经显怀了。 沈杉娶了尚氏。 沈桦已拔长了一大截。 沈莉莉备了一些常用的药丸、有创伤药的,治咳嗽的,还有治风寒、胃病的一大盒子,所有瓶子上都贴了个小纸条。 梁氏娶了三个儿媳妇,因近来要过中秋佳,特意将住在州城的次子、住在县城的三子都给叫回来,一家人要在一处过节。沈莉莉一回来,倒是都齐全了。 沈柏去年也参加过童试,只过了县试,府试没过。 沈松现在是秀才,参加过乡试,落榜了。 沈杉以前不显,去年参加童试,居然在冀州考了个案首,可谓轰动一时,他一得中,尚家就遣媒人上门,催着他娶尚姑娘过门。 四个儿子,有三个都是秀才,沈家现在在大榆县都是数一的书香门第。 沐子轩问了兄弟四人的学问之事,“你们秀才中得顺利,是得沉淀一下再闭门苦读。” 沈杉因是案首,在府学读书,尚氏一直跟在身边服侍他起居饮食,近日也是放假回来的。 沈柏想着沐子轩来了,给他指点一下,说不得就能考秀才。 兄弟四个都有功名,就他没有,他有些不甘心,尤其在沈杉考了个案首之后,也是将心思用到读书上。 小梁氏自是支持丈夫的,每次没过,就宽慰他、鼓励他。 安忆城想与沈桦玩,可沈桦因为年纪大了,又在读书,反没有以前一般亲近,虽是笑了两笑,让安忆城不好意思拉他玩。 沈莉莉道:“今儿回来,瞧着街上的铺面多了不少。” 沈二爹道:“我们镇上又多了三个村子,前年娄知州禀了朝廷,说南山林子有猛兽为患,请朝廷派人除猛兽。三军有一批退役的老兵,宫里又放了一批宫娥,给他们配成夫妻,朝廷一家给了一百两银子安家费,在南岭林子建了一个圣恩庄、龙恩庄,两庄一庄就有四百多户退役下来的老兵,家家都有奶娃子,听说朝廷怕他们绝后,所有配人的宫娥都得接受检查,确认能生才配的人。 第365章 沐洛缘-相聚3 家家都有奶娃子,听说朝廷怕他们绝后,所有配人的宫娥都得接受检查,确认能生才配的人。 这些人也开垦荒地,把南岭林子的猛兽杀了不少,现在猛兽们吓得不敢出来,听说往北边的应天府那边跑,应天府又派人在那边建了一个村子,也是退役下来的老兵配的宫娥,两头围堵,快把猛兽给杀光了。” 猛兽没了,伐了树木还能开垦成田地,建成新的村落。 老兵们建了两个村子。 州衙的官媒署,挑了几十个二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后生去琼州、崖州一带,听说在那边当了上门女婿,一家去一个后生,换回来一个十三至十七岁的年轻姑娘,又嫁给家里的其他兄弟,而这些姑娘接受不了一人嫁几个丈夫,挑了一个丈夫就迁出原来的村子,搬到南岭林子安家落户。 官媒署与娄知州派的官员来回跑了几趟,草庙镇的男子去南方,南方的姑娘来草庙镇,没多久就解决了多少年难办的难题。 虽还有好些男子没成亲,可个个都不想兄弟共娶一妻。草庙镇的百姓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多夫一妻,一派只想一夫一妻。不守各家村规的就搬去新村子落户,这样一来,走的人越来越多,人少了,地多了,日子就没那么难过。 这些老兵里头有的有积蓄,买了镇子周围的空地建成铺面赁出去,镇子的人多了,铺面也多了,只是各家忙着秋收,到镇上赶集的人反而少了。 沐子轩回来,沈家兄弟又迁到乡下村庄老宅里读书去了。 石秀才听说后,让石顺子也一道过去。 没几日,尚家、林家都得了消息,尚家来了三位爷,林家的林少平亦来了。 沐子轩指点沈柏做文章。 另几人都是指点如何考举人的。 沐子轩又收罗了一些乡试题目给他们做,下次再考与得两年以后才能参加乡试。 梁氏拉着沈莉莉的小手,“你们圆房没有?” 沈莉莉垂着头不答。 小梁氏抱着娃哄着,小娃子对自家姑母给的赤金长命锁感兴趣,一直抱着啃。 林氏不作声。 尚氏见沈莉莉不答,“母亲,妹妹不答,那就是没有,要圆了,她就不会害羞了。” 还真是服了啊,都成亲两年多快三年了,二人居然还没圆房。 梁氏道:“你现在身子也大好了,可以圆房。” “娘,等我们回去,就会……会的……”她将头埋头更深,梁氏婆媳越发觉得她不好意思了。 林氏忙道:“妹妹去作甚?家里的屋子多,挑个吉日,在乡下圆房也使得。” 梁氏心里不高兴了,林氏既想让沐子轩指点丈夫兄长的才学,又怕沾上晦气,两头都想落好,世间哪有这等事。 沈莉莉道:“夫君指点他们一二,只要多做题目,多看书,想来应是不难。 林氏心里暗道:说得可真轻松。她娘家大哥上次参加乡试就落榜了,一起参加的好些人,大抵十人里能过一人就不错,这秀才是从读书人里选出好的;举人,更是秀才里选出最好的;进士那又是举人里头选好的。 这要一直考上去,竞争得多大。 沈莉莉道:“来的路上,夫君说阿桦年纪小,应该去考皇城书院或琼林书院,从书院出来的到底不同,将来的成就也会不同寻常。夫君愿意替他写举荐信,再与娄知州打个招呼,办个秀才功名帖,带着去江南应考。” 早前娄知州就提过这事,说沈桦年纪小,应该好生栽培,还为此特意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来。 林氏道:“琼林书院可不大好考,冀省年初去了四五十个读书人,个个不是秀才就是举人,考试之时,只考了六个人,大家都说这六人有大造化。” 沈莉莉坚持道:“阿桦还是应该去,不去可惜了。” 梁氏道:“你六舅也写信提过这事,我与你二爹三爹商量过,待过完年节,就让他动身去应天府,从应天府坐船去江南。阿杉考了个案首,想让他跟着一道去,若能考进琼林书院苦读两年就更好了。” 尚氏这才知道家里长辈已经商议过了。 林氏一听,心下着慌道:“母亲,为甚不让二爷去?” 梁氏早前觉得沈松读书还行,可考试的时候,名次不显,资质并不算有多特别,反是沈杉、沈桦,娄知州都考究过才华,说这兄弟是读书的料。 林知县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当初应该给女儿定沈杉,当然这事他不能说出口,一说出来就闹笑话了。 梁氏道:“你这肚子里不是怀上了,明年二三月就要临盆,这时候,他怎能不在你身边,你能受得住?” 林氏支吾了一下。 梁氏轻叹一声,“阿松的学问有亲家公指点,亲家公可是进士老爷,正经好学问的人,有他指点,我最是放心的。” 林氏结自己的父亲,还真没多大的学问,年幼时,她听得最多的,就是父亲的运气好,那届应试的题目,正好是先生让他写过的,所以才会如鱼得水,算是蒙上了,或者说是他有这个命。 林氏为示决定,咬唇道:“母亲让二爷也去吧,我家也是书香门第,自小祖母、母亲就与我说男人做学问的重要。” 她当初嫁沈松,是冲着他能出息,将来能做官太太才来的,偏整个大榆县,连秀才都不多。 梁氏反问道:“二爷年初真走了,你回头不会哭。” “母亲,我又不是三岁小姑娘,他自奔他的前程学问去,我没的哭个甚,你让他去罢。” 梁氏点了点头,“你且与他商量一下,万一到时候你又想他,要哭着让他回来,从冀州到顺天府,这一路可不近呢,一个来回就得一个多月。” 林氏想着晚上就与沈松商量,怎么也要劝了他去琼林书院,沐子轩就是那里出来的,有他引荐,不像那些没门道的。 沐子轩刻意指点了一番沈柏的文章。 沈柏因小梁氏天天盯着,不用心都不行,小梁氏天天说:“我也不望你考进士、举人,怎么也得考个秀才。将来锣鼓大了,说‘我爹是秀才’也能为你自豪,他将来读书,也能指点一二。” 第366章 沐洛缘—沐无垢1 沈柏觉得这个道理,所以也极是用心。 梁氏道:“你五表哥远诚,上届高中进士,名次在二榜第二十几名,一得中,就得云王妃保媒,娶的是京城礼部侍郎林大人家的嫡二女。” 楚素素想到前世的事,问道:“外祖母说的可是曾做过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那位林大人家?” 小梁氏答道:“听我爹写信来说,就是他家,听说家里的规矩重,嫡女都是知书识礼的。” 沈莉莉道:“林大人的嫡长女曾在皇城菡萏女学读过书,是个中的姣姣者,想来她的胞妹,定也是上菡萏女学的。” 小梁氏补充道:“说是拿着梅本的,是名符其实的才女,模样长得好,又能干又贤惠。” 沈莉莉重生再来,与前世的人和事都已经分割开来,她实在赌不起,也与前世相熟的人故成陌路。 小梁氏道:“四哥上届乡试得中举人,父母、姨娘都很高兴,现下正在家里苦读。三哥见他得中举人,更是努力了,只去年的童试又没过。大哥要守家业,光是店铺田庄的人都要他操心。” 林氏心里暗道:还不是没读书天赋,说得真像那么一回事。 沈莉莉想的是:梁六老爷一直抓着儿子的课业,是抓得紧的,梁四爷的实力早就足了,只不过差一个点拨的人,正好沐子轩一给指点就过试了。 而沈柏兄弟几个则不多,他们是最近三年才正经读书的,早前能考中秀才,完全就是运气好,又做了不少练习题,这才过试的。但乡试、会试考的都是真实水平,你没那个根底,很难过试。 这大抵是沈松没过乡试的原因。 沈桦没下场,毕竟年纪太小了。 娄大人那边又时不时写信来问他的课业之事,这哪里是女婿,更像是他看中的学生,是他写信对沈桦说,现在用心苦读,先不要下场考乡试,待过了十六岁,再下场不迟,还说一定要打牢根基。 沈桦回信时,娄大人就看他的书法,偶尔写信提点她书法如何如何? 尚氏因是五月过门的,想着在丈夫离家前,怎么也得怀上孩子。几个媳妇里,就她的出身最差,嫁妆也最少,常被林氏明里暗里讥讽两句。她可就指望丈夫出息。 沈莉莉在家住了大半月,临离开的时候唤了大哥沈柏、沈桦去侠义镇。 沈柏夫妇只要考秀才就知足,这个愿望容易达成。 沈桦年纪最小,可塑性强。 沐子轩说是让他们到侠义镇帮什么忙,到了这里之后,却单独避了一处小院出来。 沈莉莉拿了一口大箱子,从里面抓出一撂试题,“大哥是瞧还是背,这里是顺天府、皇城两地的历届童试题目,又有案首的优秀文章,你先在我家苦读至县试开考。这些东西是沐大哥寻人借来的,你细读细背。” 她又拿出一撂,“这些阿桦看的,乃历届皇城书院、琼林书院招录考试的题目。娄大人与沐大哥皆有让你去琼林书院读书的意思。你年纪小,根基弱,最要用心苦读,打牢基础,在我家用心读书,至于旁的就不用多说了。” 她顿了一下,“大哥,童试应试,要保持平常心,你不会写时,就仿写别人的优秀文章,切忌生搬硬套,要将别人的转化成自己的文章、观点,若你能做到如此,离中秀才就不远了……” 沈桦哈哈大笑。“姐姐,你想得太容易了,你……” 沐子轩正容道:“不要质疑俪儿的才学,她是你们兄弟姐妹里头最高的。阿桦,不说旁的,就是你姐的书法,你没有三十年的功底,根本追不上。你模仿你姐的‘满堂香’,模了三年,娄大人可说能与侠义镇的那三个字能比?” 沈桦不说话了。 沐大哥都如此说,难道姐姐还真有些本事。 自姐姐落水后醒来,他就发现变了一个人,尤其是那天写“满堂香”三个字时,连他们兄弟都吓了一跳。 娄知文还真怀疑过,说沈桦最多只有那三个字的三成功底,沈桦只说当时是他太兴奋了,娄知文说“兴奋好,有时候喝醉了,写出的书法也会出人意料。” 沐子轩道:“说书法,我不如你姐;论点评文章,我亦不如她。你姐的才华,不输男儿,能得洛门嫡系老爷看中,可见你们兄弟也不如她。不可因她是女子就瞧不起。”他顿了一下,“你姐指点你们才学之事,不得与第五个提及,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是我留了你们在沐宅苦读。” 沈柏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沐子轩说家里要重新布置,让沈柏、沈桦去帮忙,可兄弟一去大半月不见回来。沐子轩写了信,说让他们兄弟出门散散心,待县试前,沈柏一定会还家。 沈莉莉盯着二人,给沈柏的文章进行从总体到布局,可谓是人把人的教导,就连沈桦在一边听着,心下也是一阵阵地错愕惊诧,着实沈柏每次不过试,都是败在文章“言之无物”上头。 “做文章宛如做包子,而言有物就是在包子里加足馅料,而言辞得当就像是包子的形状,你的言辞不好,就包子的卖相不好。赴考,就是做包子的过程,我会盯着大哥把包子做好,也会告诉你如何改进。” 沈莉莉前世就教过弟弟们,所以教人上很有经验,不过大半月,沈柏再写出文章,立时就像换了一个人,进步不是一星半点。 夜里,沐子轩道:“就你这教人的本事,比我强,我就教不来。连安忆城在旁边学着,他都会写文章了。” “多学一点也好,若他想入仕,就让他学着。” 沈莉莉与沐子轩择了吉日,夫妻俩完了圆房礼。 沈桦早前还瞧不起沈莉莉,被沐子轩一训,不敢心生慢怠之心,后来再细细观察,就连沈莉莉也会写文章,她用的是左手写。他光是一听,就知道是好文章,只怕这文章比沈杉写的还好几分,沈杉的文笔不如沈莉莉,风格也不如她多矣。 这般相处下来,沈桦这才对沈莉莉与沐子轩又敬重、又佩服。 九月二十八,沈柏带了沈桦回家。 第366章 沐洛缘—沐无垢2(三更) 九月二十八,沈柏带了沈桦回家。 临走的时候,沐子轩叮嘱了几句,可以说在他家读书的事,但得沈莉莉点评文章,又教他们写文章的事,却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他第一个就不饶他们。 兄弟自是应了。 沐子轩不仅是沈莉莉的丈夫,更是他们口里的“沐大哥”,即便沐子轩娶了他们的姐妹,他们也从来不唤“姐夫”、“妹夫”一直敬称“沐大哥”。 沈柏当日抵家,就去了县城参加县试。 林大手觉得沈柏的文章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今年又有二十三个学子过试,其间一大半都是连考几届的,直接给沈柏评了个第一名。 沈柏回到草庙镇,在家住了几天,又收拾换洗衣衫到侠义镇。 小梁氏知他是到这边读书,因沐子轩与沈莉莉圆房不久,家里人多了嫌吵,只刻意给他和沈桦指点。 沈柏在县试考了第一,沈松、沈杉觉得奇怪,着实连考几次,县试名次都是中间的,去年前头可压了十几个人,其间只是成绩最好的五人过了童试。 沈桦道:“大哥要考不了第一才怪,沐大哥可是手把手教他写文章,连安忆城那小子都学会写了,还写得不错,我早就猜到大哥县试得第一,今年童试会顺遂过试。” 沈杉跳了起来,大叫:“沐大哥让他们去帮忙安家具,却留你们俩个教导学问?” 沈桦这才知道说漏了嘴,一扭身溜了。 只留下沈松、沈杉兄弟俩面面相窥。 难怪大哥、小弟回来,像换了一个人,有时候看一本书还在沉吟大半晌,真像是做学问的人。 沈柏与沈桦出门的时候,沈松、沈杉也跟上了。 梁氏乐得看儿子有上进心。 三个媳妇自是知道了,也知沐子轩不愿留这里,是觉得人多太吵,人少了好,少了正好教自家人。 沐子轩像往常一样,白日指点一番,每天最多指点一个时辰,其他时候让他们自己读书。 然后,几个人交作业的时候,却有些异样了。 沈柏、沈桦拿着文章去主院找沐子轩,实则,点评修改的人实是沈莉莉,她讲得很详细,一讲就明白。 沈松看着大哥、小弟的长进,觉得也应该像他们那样把功课送到主院请沐子轩点评。 沐子轩讲了一下,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学着沈莉莉的样,指着那些地方应当改,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再次他们的句子,与他建议修改的句子进行比对,让他们自己谈感觉。 冬月底的时候,沈家派了小厮来报信,说州府衙门定在腊月初二府试,之后是腊月初八的院试。 沈柏不敢耽搁,当天收拾了东西就回家转往县城,再与几个参加府试的人去了冀州。 待腊月二十六,沈家下人来递话:“大爷过童试了,是第三名的好成绩。太太、大\奶奶都很高兴,让我们来与你们说一声。” 沐子轩建议沈松、沈杉去皇城书院,建议沈桦去琼林书院,琼林书院入学至少三年,从来没有读两年就离开的,还有的学子,读了十二年。所以像他们俩,要准备参加乡试的,还是去皇城书院,一来皇城离冀省近,两日路程就能到,到时候请假也方便。 沈桦人小,梁氏着实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 沐子轩便道:“我与俪儿正要去江南有事,让他与我们一道去罢。” 大年十五一过,沐子轩带着沈莉莉、沈桦姐弟,又带了一对徒弟出门了。安忆城与楚素素很是兴奋,一路上看着路上的美景。 在船上时,沈莉莉又指点了沈桦一番,与他介绍琼林书院,说传承与文化,又说了每年一次的招录考试,就如会试一般引人注目,全国各地的读书人都会云集此处。 今年的招录考试定在三月十八,要连考三天,每人除了笔墨砚,再一人几个馒头、一个竹筒水杯,其他的都不允带入,进考场时需要接受检查,一旦发现作弊者,取消琼林书院的应考资格。 沈莉莉给沈桦的水杯里加了两滴灵露,叮嘱道:“这个竹筒能装二斤水,渴了就喝两口,答题的时候就像家里完成功课一样即可。” 夫妻二人暂时住在客栈。 沐子轩想找洛征叙旧,被沈莉莉拦住,让他待沈桦三天考完再去寻人不迟。 三天时间一晃即过。 沐子轩这才去洛府拜访洛征。 沈莉莉依旧住在客栈里,偶尔出门采买一些自己需用的东西。 三月二十六,琼林书院公布入选名单,沈桦位列其间,名次在中间水平。 沈桦很高兴。 入选了名单,各人带着官府办的身份帖,像沈桦拿的秀才文帖,就可以进入琼林书院读书,经过测试,根本不多的成绩,分到不同的班绩。 沈莉莉给沈桦安排好住宿,又让沐子轩在洛征那儿留足了二千两银票,若他花使的没了,可找洛征支取,安排住宿房,置备换洗衣衫、再置了被褥等物。 沈桦在入选学子里头,不算年纪最小的,听说还有十三岁的少年,他已经十四岁了,沈桦很快与住得近的几个少年相熟了,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三,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几乎全是秀才,只除了其中一个十六岁少年是百姓家学子,另几个全是书香名门,有的来自皇城,有的来自奉天府、应天府。 因有沈莉莉叮嘱,传授,沈桦也知哪些该说,哪些话不说,比如只说他是冀州人氏,连哪县哪镇的都不说,也不说家里有几个爹一个娘,只说爹。 沐子轩夫妇在顺天府又停留了大半月,见沈桦习惯了,这才启程离开。 沈桦也知沐子轩在洛征那里放了一个盒子,给了他一把钥匙,他需钱时,只需找洛征开盒子取钱就行。 * 沐子轩夫妻本想去南边看海,结果一登顺天府前往福州的大船,沈莉莉吐得一塌糊涂,沐子轩一诊脉,竟是有喜了,只得靠岸后在福州租了个小院子将养,待过了五月,沈莉莉害喜好些。 沐子轩带着两个徒弟启程回皇城养胎。 那里的水好、静幽,适合静养。 在皇城静养了三个月。 沐子轩还着沈莉莉回侠义镇,近了产期,把梁氏接过来照顾。 十月初十夜里,沈莉莉被一阵刺痛惊醒,推了沐子轩一把,“我……我好像要生了。” 第366章 沐洛缘—沐无垢3 十月初十夜里,沈莉莉被一阵刺痛惊醒,推了沐子轩一把,“我……我好像要生了。” 沐子轩第一反应是诊脉,当即翻身起来,让金满贯去镇上请稳婆,又把客院住的梁氏唤醒,听到沈莉莉一声紧一声的痛呼声,沐子轩急得团团转。 “阿轩,我不生了!好痛!我快痛死了。” “好,好!不生了,生了这个,无论男孩女孩,我们都不生了。” 梁氏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说的话,谁当真啊。 不过她还着急得很。 十二日没生,十三日还是没生,沈莉莉已经疼昏了几次,沐子轩时不时跑进去,一会儿给她针灸,一会儿又喂灵露,直至十四日辰时,稳婆道了声:“动红了,动红了……” 沐子轩一听就要往里冲,被梁氏给拦住。然,只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沈莉莉却累得昏睡了过去。 沐子轩紧绷的弦一松,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吓得梁氏唤来安忆城,赶紧给他师父诊脉扎针。 沐子轩一睁眼就问:“俪儿呢?” 一启眸,闻到一股血腥味,掀起被子就往内室奔,梁氏正抱着孩子细细地瞧看着,“这孩子可真会挑长相,长大就是个英俊小子。” 沐子轩一听“小子”,立在梁氏身边看孩子。 梁氏知道:“抱一下?” 他托着小小的孩子,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眼睛去盯着沈莉莉,“俪儿怎了?” “生了几天,这不累着了,妇人生孩子,可不就在死门关兜一圈。” 沐子轩这次吓坏了,与沈莉莉说:“我们生这一个就够了,以后都不生。” 沈莉莉看着孩子,再看看沐子轩,真是很奇怪,这孩子的眉毛像沐子轩,可那一对桃花眼又随了她,挑了两个人最漂亮的地方长。 梁氏因女儿生子,留在沐府照顾沈莉莉,还买了一头奶羊。 沈莉莉不愿请奶娘,沐子轩也不乐意让儿子吃其他女人的奶,最后折衷的法子买了一头奶羊。 因有了儿子,沈莉莉与沐子轩也不出门了,天凉时在侠义镇,天热时就去皇城竹篁居住,陪着妻儿。 沈柏、沈松、沈杉三兄弟,最后考入皇城书院的是沈松,沈杉、沈柏考中皇城府学,兄弟三人皆在皇城读书。 时光荏苒,沐子轩夫妇的儿子沐无垢三岁了。 小孩子片刻也闲不住,对师兄师姐们的药粉最感兴趣,还学会将几种药粉混一处整人,他最喜欢整的就是沐子轩。 父子俩抢沈莉莉。 唐大满回皇城了,听说去了都察院当御史,专门弹劾文武百官,梁俊作东给唐大满揭风,请沐子轩一道去。 沐子轩出门了。 沈莉莉去了花木园,只带了楚素素去帮忙,要制新的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还想配出新的药丸来,只一直在琢磨配方。 沐子轩带了三分醉意,一进竹篁居,就见儿子迈着小短腿,把被子往他们夫妇的内室里拖。“沐无垢,你小子又在做什么?” “爹爹坏,你说我们轮流和娘睡,我五天,你五天,今天第七天,你还不让我跟娘住……” 你不让我住,我自己搬东西。 沐子轩看着屋子外头丢出来的被子、枕头,那都是自己的。 再看自己的儿子,手着自己的被子,上面全都是泥,这还能睡人。 剑风扶着大肚子的素练,一脸的幸灾乐祸。 沐子轩觉得很后悔,怎么生了这小子,简直就是和他作对的,还好他因为上次被吓住,生怕沈莉莉产子丢了性命,自服了绝育散,打算再不生了。 沐子轩将自己的被子、枕头抱起来,冷声道:“你娘是我妻子,夫妻自要一起睡。你想找女人,娶个媳妇,抱她睡去。” 妻子? 媳妇? 这又是什么东西。 沐无垢提高嗓门。“娘是我的女人。” 他扬起小脸,一脸愤然状。 爹最可恶了,就会欺负小孩子。 “你懂什么?娶你娘的是我,她就是我的女人,几时变成你的,那是你娘,你这么大的人还缠着你娘,真丢人。” “你坏!” 素练与剑风一脸看好戏,看他们父子拌嘴吵架。 “我要不坏,你小子从哪儿来的,你住哪屋还住哪屋,别想着往我屋里搬,我看你,还是继续与你师兄住一屋。” “剑风和素练睡,我不要和男的睡。” “剑风和素练睡了,所以素练肚子里就怀上小孩子了,你要和女的睡,明天就能出来一个小无垢。到时候,你是喊儿子,还是喊弟弟?” 沐无垢一脸愕然。 这么恐怖! “娘和你睡了,是不是要大肚子?像素练那样?” “差不多。” “你坏……”沐无垢喊着,“我要和娘一起,娘睡大床,我睡小床,娘不会大肚子。” 沐子轩将沐无垢的被褥、枕头搬回安忆城的房间,里头摆了两张床,一张是安忆城的,一张是沐无垢的。 沐无垢瞪大眼睛,果然就会欺负小孩子。 他一转身进了药房。 沐子轩拿着一本医书。 沐无垢甜甜地唤着“爹爹”,伸着小手,“爹爹,抱抱!” 沐子轩一起身,抓住沐无垢的后衣襟,用手一提,像拧小鸡一般拧到小盆前,“臭小子,从小到大,你一旦嘴甜,肯定又想整我,上回你娘就中了痒痒粉,你还来这招,把你的小爪牙子放水里,你不放水里,我就把你丢大盆里。” 计划又失败了! 他怎么又猜到他双爪上涂了药粉。 沐子轩觉得这小子太调皮,他得想一个法子才行,电光火石间,就想到了神医谷,把他丢那里去。 没几日,沐子轩就给淳于燕写信了,说他弄了一枚排毒驻颜丹,一枚服下年轻十岁,问她想不想要。 淳于燕动作迅速,不到半月就到了皇城。 沐子轩今日猜着她要到,特意沈莉莉支出去,说沈家两兄弟在皇城过得一团糟。 沈柏想考举人,上届考了一次,落榜了,唐大满说他的基础太差,能侥幸考中秀才也万幸,沈柏觉得自己的心大了,早前想着考秀才就满足,后来又觉得考举人就满足,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索性放弃,回家得空读书,不得空就在家孝敬父母、陪妻儿。 沈松参加了一届乡试,这次勉力过了,名次不显,继续在皇城书院读书。 第367章 沐洛缘-怄气1 沈松参加了一届乡试,这次勉力过了,名次不显,继续在皇城书院读书。 沈杉虽在皇城府学读书,乡试未过,着实见识有限,还需磨砺。 沐子轩抱着自己的儿子。 淳于燕看着小孩子,“你儿子?早听说你娶亲了,没想儿子都这么大了。” “师姐,你说服谷主收我儿子为弟子,我就把驻颜圣药双手奉上。” “你当真舍得?” 沐无垢歪头打量着淳于燕,“丑死了,没我娘好看。” 淳于燕只想要驻颜圣药,哪管这许多,“把圣药给我。” “师姐,我寻那人花了万金买来的,你能说服谷主收我儿子为弟子?” “放心,谷主是我亲大哥,他若不答应,我收他为亲传弟子。” 沐子轩给了圣药,给沐无垢拾掇了几身换洗衣衫,让淳于燕带着只得五岁的儿子离开了。 淳于燕将沐无垢神医谷,一丢给谷主就不管了,着实沐无垢长得喜人,谷里的男男女女就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淳于燕的小侄女,粘着沐无垢,谁都看不上。 沈莉莉带着楚素素回来时,发现家里很安静。 沐子轩捧着医书坐在藤椅上一脸悠闲。 素练的女儿奔了过来:“夫人,哥哥……陡了。” 刚学会说话的小姑娘,就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地说。 安忆城蹲在一边抹着泪:“师父也太狠心了,师弟才五岁,把他送给四师伯带走,四师伯那是个能看孩子的。” 淳于燕活了几十岁,四下惹事,就不是一个靠谱的。偏沐子轩因嫌沐无垢闹腾,居然用圣药换淳于燕把沐无后带到神医谷学艺。 沐子轩不紧不慢,“怎么不能看孩子?我就是神医谷长大的,我比他去的时候还小,我那时才四岁,是我娘病重,我才回的沐家探望。” 安忆城一直与沐无垢同住一屋,夜里都是他照顾的,师父因嫌师弟与他抢师娘,居然把师弟送走,他就没见过这等狠心的爹。 师父居然在私下还后悔生了孩子,说生了个冤家,专门和他抢娘子。 自打有了孩子,沈莉莉眼里就只沐无后,得闲就给他缝衣裳,偏那小子,隔一天就能弄破一个,这缝的速度还赶不上他破坏的速度。 沈莉莉走近沐子轩,怒不可遏,“你不是说你的医术独步天下,不比神医谷那些老朽差,为什么要把无垢送去?” “娘子,歇怒,歇怒,你在侠义镇、皇城住腻了没?我们已经六年没云游天下了……” 沈莉莉前些天还问:“无垢不会饿着吧?”“没冻着吧?”“他能在神医谷住习惯吗?” 最初一天问三百遍,后来一百遍,再后来一天十遍,待沐子轩哄着她云游天下时,她就一天问两三遍。 沈莉莉又云游去了。 天隆二十五年,沈松参加了乡试,得中举人,次年参加会试,得中同进士,在三榜排第十三名,得云王妃帮衬,沈松谋到县丞一职。天隆二十六年五月,沈松带着妻子林氏、三个儿女去潭州赴任。 沈杉在天隆二十五年亦得中举人,兄弟双双中举,名次比沈松还好些,可后来参加会试时却未能得中,因心下不甘,后来数年,一直在潜心苦读,又考了两届,直至天隆三十三年再次失利,方断了高中入仕的想法。 天隆二十九年,沈桦高中二榜传胪会,得已顺遂入仕,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同年五月迎娶娄知文嫡女为妻。沈家在皇城置了三进小院,就此安顿下来。 沈莉莉与沐子轩云游天下,这一去便是三年,再回来时,夫妻二人风采依然,这次回来是要替安忆城与楚素素师兄妹完婚。 沐子轩看着竹篁居里满地撒欢乱跑的三个小孩子,“剑风,你是不是闲得慌,三年没见,怎的添了两个孩子。” 肯定没事干就睡觉。 素练一脸不好意思,“第二胎是对孪生子,当初大爷也没诊出来。” “我走的时候,你怀不到两个月,我能瞧出来才怪。” 沈莉莉摸着自己的肚子,生了无垢后,怎就没动静了。 楚素素与安忆城成亲后,沐子轩让安忆城打理药庐。 这几年安忆城的医术学得不做,还会治一些疑难杂症。 楚素素因丈夫留下来,她也不能出远门了,要帮安忆城的忙,安忆城诊脉,她就是抓药、配药。 素练递了一个布包过来,“大爷,是给你的信。有沈家三爷写来的,三爷说他连考两回会试,都落榜了,想请给你给指点学问。” 沈杉以前做的文章确有过人之处,但是,见识有限,写得更高水平的,他也写不来。 沈桦得中,是因他就读琼林书院,再加上看入娄知文的眼,又得他引荐,没少让洛征给他开小灶。 沈松能得中,毕竟是天下四大书院第二的皇城书院,能得中同进士也在情理之中。 沈柏中秀才,这纯粹恶补的结果。 沈杉中举人,以沐子轩看,沈杉的水平也只能是举人水平,当年他夸大其辞,就是为了鼓励他。 尚氏一直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丈夫两次落第,心头有些沉闷,她可是与林氏几个较着劲,就想做官夫人。 尚氏娘家的兄弟,大哥考了个秀才就无了动静,每三年都考一次乡试,总是过不了。二哥中了举,也没动静了。现在连她的丈夫也是举人,似乎再难进步。 沈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沐子轩能指点学问上。 沈莉莉进屋时,沐子轩正在看信,足有上百封,他还特意挑了十几封出来。 沈莉莉正要动,沐子轩忙道:“那是儿子写的,信上浸了毒,这小子还挺精,又想整老子,我偏不碰这信,药味这么大,我要闻不出来就是自己作的。” 沐无垢只写沐子轩的名字,不写沈莉莉的名讳。 沐子轩戴了布手套,又蒙上口鼻,全整以待,这才拆沐无垢的信,他根据新旧颜色,排了序,第一封,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蛋,中间还涂了几个窟窿。 沐子轩笑道:“不用说,骂我是坏蛋!” 再看第二封:这次画的是一个乌龟,绘得很蹩脚,肯定是谁教他的,还绘了一个小乌龟,下面滴着眼泪,骂他爹是乌龟,说他在哭。 沈莉莉瞧得酸溜溜的,“无垢八岁了,我们把他接回来住一阵子如何?” 第367章 沐洛缘-怄气2(三更) 沈莉莉瞧得酸溜溜的,“无垢八岁了,我们把他接回来住一阵子如何?” “慈母多败儿,你不能惯着他,神医谷还信得过。人交给四师姐的,她为了驻颜丸也不会让儿子有事。” 用几枚驻颜丸,就把自家儿子给卖了。 淳于燕这一生追求年轻、爱漂亮,更爱勾\引各式各样的美男,惹得满地情债,她却以此为荣。 沐无垢的信从早前绘画,到后来写字来骂。 从几个字,到几十字,再到现在厚厚的一封。 沐无垢看着信,“真是好记性,还想着待他回来,要跟我抢你,我看他怎么抢,到时候他要抢也是抢年轻小姑娘,真是幼稚!” 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成熟? 沈莉莉道:“无垢八岁了,接回来住一阵子,要不我们再生一个,我瞧素练与剑风有三个儿女,挺好的。” “你要找谁生?” “自然是你。” “娘子还是别动这心思,当年你生无垢没把我吓死,我那时就给自己服了药,我是再也生不出来了。” “沐子轩——” 沈莉莉正在发火,安忆城在外头禀道:“师父、师娘,郑国公带着唐大人、娄大人、苏大人、燕大人来访,问你见不见?” “见!让素练与素素准备酒菜。” 有客人来访,沈莉莉肯定顾不得和他算账。 沐子轩忙碌着将红泥小炉搬出去,又搬了矮案、地毯等物,往地上一铺,优雅地点了红泥小炉。 苏恺走在前头,四下张望,“翠竹林深处有这等幽静之地,不错!不错。” 沐子轩依着一袭长袍,袍子剪裁合体,长身而立,揖手道:“各位同窗,多年未见,你们这是回皇城任官了?” 唐大满道:“阿俊与我的官职,你是知晓的。娄大人在冀州的政绩不错,教化百姓有功,任礼部左侍郎,苏恺现下是工部侍郎,燕大人精通账目在户部任右侍郎一职,昔年的同窗,而今聚齐好几位,自是要来寻你一道坐坐。” 燕越的一双眸子扫过沐夫人,她亭亭净植,气度超然。 梁俊说容貌生得不错,就是一身小家子气。 这哪里是小家子气,分明就是一股仙气、遗世独立,就算是皇帝的六宫,也难有一个女子能与她相比。 娄知文是见过沈莉莉的,就是他在冀州的政绩也是得她指点,只事后,沐子轩叮嘱不许提及沈莉莉。 沈莉莉柔声道:“几位大人就入坐,此次我们夫妻云游,得了些峨眉雾茶,茶味独特,正好请了几位品尝。” 剑风因素练要准备酒宴,带着三个孩子去药庐。 沐子轩夫妇不在的时候,他们夫妻就是这么过来的。 说是让他当奴仆,他的日子可真是自在得很,娶了妻,生了儿女,也过得平静踏实的日子,原来不做剑客,还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生活。 沈莉莉盘腿坐在地毯上,上面摆了一个木板,板上又摆了红泥小炉,地毯上又放了几个蒲团,就地而坐,却另有一番滋味。 她的茶艺很好,动作优雅、娴熟,几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却见她一举一动都很动人,在茶雾缭绕着,如雪飞舞,又有两只仙鹤展翅飞过,升到空中消失无形。 “这……这是……” 苏恺听说皇城贵女盛行“纤指点莲”、“出水佛莲”,这几乎成了各家贵女必学之技,只不曾想到,几时竟有此的茶技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沐子轩神色淡淡:“内人闲来无事,就爱琢磨一些女人家的伎俩,难登大雅之堂。” 沈莉莉恼道:“我习练多年,原是想哄无垢玩的,可你倒好,将我支出门,让师姐把人给带走。” 沐子轩道:“这在客人面前呢,你怎又提这事,无垢是去学本事,待年满十五只会归来,到时候你看他一身的本事,到时候就偷着乐吧。” “你我一身本事,就是我们二人的,但凡只学你我七分一生亦受用无穷,你偏要……” 沐子轩压低嗓门,“我同窗来了,我们不为此事争执,回头我与你赔不是,你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届时我让全江湖的人捧着宝贝上门,可好?” 沈莉莉冷声道:“你拿着我的东西换宝贝,可真是好本事。你把无垢寻回来,我难得停下脚,就想陪着他,五岁的孩子,你就舍得让师姐带走。他写的信,你看了不难受,我却是难受的……” 她一脸哀切,眼眸流转,似有泪雾。 沐子轩觉得头疼。“好,好!我明日就让忆城启程去神医谷,把无垢接回来住一阵子。” “君子一言,你可不许变卦,你若变卦,我自己去神医谷寻人。” “我自是认真的,成了吧?” 沈莉莉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些暖意,语调不紧不慢地道:“这原是早几年,我为了哄无垢高兴,特意自创的茶艺戏。” 梁俊一直小瞧了这女子,以为她是山野之人,不是在云游时得高人点拨,就是一开始就暗敛风华。 娄知文问道:“不知沐夫人这茶艺戏,是什么样的戏?” 沈莉莉笑道:“就是为了哄无垢玩乐的。” 她给几人各倒了一盏茶,几人自取一盏。 沈莉莉凝了一口气,加了开水,热气升腾,白雾幻化成花,美仑美奂,因她指间注入的真气,这花不消不散,空中立时出现几个小孩子的身影。 她的声音缓缓传出:“古时候,有个小孩子叫孔融……” 她讲的是孔融让梨的故事,整个故事由六个画面组成,生变又有趣,她就在虚空中将白雾凝化成图形,能自由的地变幻,就像是沙画,画完又还原,再重新画,有蒸气消息,又有陶壶中新的蒸气凝入其间,所以这用秋绘画的白气一直有减亦有增,让画面多了几番生动。 沈莉莉绘完一个故事,停了下来,落落大方地道:“无垢小时候,就爱听故事,为了让他记住,我就根据香茗大师的出水佛莲之技,自创了这‘茶艺画故事’之技。” 几人家里都有女儿。 唐大满满是佩服之色,“沐夫人是不是会画很多种?” 第367章 沐洛缘-怄气3 唐大满满是佩服之色,“沐夫人是不是会画很多种?” “此技也有局限性,一,非武功内力不亚于一甲子者,在画中注出真气,化成气罩,可锁白气;二,得熟练丹青之技者,能意随心转,随心所欲。” 燕越轻叹一声,“照沐夫人所言,确实非寻常人能做到。” 娄知文问道:“沐夫人精通丹青。” “略懂!” 几个个面面相窥。 唐大满心下好奇,揖手道:“能否求沐夫人墨宝一幅。” “如此,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这是忍不住了! 她有才华,不愿再掩藏了,还是今日他着实惹恼了她,所以她要发泄一通。 沐子轩自认了她,却独这件事看不懂,当即搬了一张八仙桌,又备了笔墨、宣纸。 沈莉莉立在案前,一面砚墨,一面想着绘什么画好。 不多时,她双手各握一笔,快速飞转,一幅〈峨眉春〉跃然于纸,她的动作很是熟络,一见就是常练字画之人,待落笔之时,她提笔写题跋,署名处,是“沐夫人”三字,那字龙飞凤舞自不肖说,难得的是傲然遗世的气势,就似一览群山小,眸中唯峨眉。 待她落笔时。 沐子轩提了画作,“夫人只是略通书画,几位同窗,帮忙指点指点。”她肯定想知道旧习惯字画里的缺憾,是了,一定是如此,所以她想更为精进,这才展露一手,让他们给品评。 空气静默! 几个人面面相望,有震惊的,有骇然的,还有张嘴不知如何言表的。 如果不是他们亲眼,很难相信沐子轩的妻子拥有绝世才华。 燕越捧着茶盏,一口饮下,很烫。 梁俊定定地看着画,虽然他不如那几个会品评,看着众人的眼光,也知这幅丹青极为珍贵。 唐大满起身,走到画前,“这字写得好,不比洛师祖的书法差,只风格不同,洛师祖的字以骨骼清丽闻名,而沐夫人的了却傲然独立之势,可谓书法独具一格。” 燕越沉吟道:“我怎觉得风格确实不同,但这形地有三分似洛子书法风格。” 娄知文道:“丹青风格与郑先生的有两分相似。” 沈莉莉以为潜心苦练十载,现下已经脱了那二位的风格形神,原来还是随了两三分。 沐子轩道:“夫人曾仿过洛子与郑先生的书法丹青。” 苏恺道:“原来如此。”他定定心神,“夫人的书法丹青,确实令人意外,就算不能与洛子相提并论,却也相差不远。就这丹青而言,已与郑先生的丹青不相上下,其风格、神韵更为夺目。” 沈莉莉凝眉问道:“几位大人能否说说这书法、丹青的缺陷,最近大半年,我感觉自己的字画难进,却难寻其缺点。几位大人当年也是琼林出名的才子,想请几个点拨一二。” 梁俊提不出意见,着实他懂的不如那几位多。 苏恺道:“沐夫人,我是没瞧出缺陷,若说真有,那就是这幅画太过沉闷、凝重,既为峨眉春,若加一些其他色彩是不是更好。” 沈莉莉道:“我且试试。” 她转身进了屋子,寻了颜料,调配成白、粉二色,又新取了细笔,沾了白色,微微阖眸,在山腰、山脚,点了两处李花,又换了笔,沾了粉墨再点几树桃花。 她定定地望着画面,“多谢苏大人提点,这样一改,真是舒服多了,早前确实有一股沉重、逼人之感,这样一来,画面变得热烈却又温暖,而沉重逼人之感也随之消失。” 沐子轩提着画给几人看。 唐大满、娄知文几人连连惊叹。 沈莉莉福身道:“妾身献丑了,这幅画赠予苏大人,以谢今日点拨之情。” 几人都喜欢这话,但因苏恺点拨,沈莉莉以画相赠。 苏恺揖手道:“多谢沐夫人。” 沈莉莉道:“各位大人精通琴技,今日还请你们给予点拨一二。这三年,妾身随夫君云游天下,夫妻二人共谱一支〈四季山河〉,经数次修改,夫君已寻不到不妥之处,可妾身总觉得此曲还不尽完美,有劳各位大人给予点评。” 她再进屋,不多时出来时,抱了伏羲式的名琴长相依,琴弦一动,她就弹了起来,四季山河,由四季中不同的风光来弹奏描绘,分为四章,分别是春、夏、秋、冬。 几人如痴如醉地聆听,全曲需用时三刻,从春的繁华喧闹,到冬的寂静无音,最后在红梅傲雪之景中落幕完结,红梅傲雪,就似冬之希望。 娄知文道:“我们在书法丹青、文章上还可点评,要论琴技,恐非云王与云王妃不可,再有江南洛、郑两家的公子,他们亦是精通音律的。” 唐大满对音律只是略懂。 梁俊也只能用“好听与否”来形容。 苏恺微微凝眉,正待开口,燕越揖手道:“四季山河,写的是四季景物流转,亦有深闺女子四季绵绵不休的相思之情,情景交融,春、夏、秋、冬四季中。秋、冬衔接可谓天衣无缝,然春、夏衔接之时,虽有景却少情,若是沐夫人在两处再修改圆润些更美。” 沈莉莉与沐子轩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坐到案前,再次弹起此曲。 在季节衔接变化时又与上次有稀微的不同,但风格更为明显,女子的哀怨、情真、情动亦更为分明。 燕越道:“前后两支曲子,第一次弹的,更有小女儿情长。而第二次弹的,大气磅礴,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第二次弹的。” 苏恺道:“我亦喜欢第二次修改后的曲子,衔接更为流畅。” 其他人对音律不甚精通,自不点评。 沈莉莉起身,“这两支曲谱,都是我与夫君共同完成,因各有风格,不知定哪支更好。” 她不想被人认为沐子轩沉陷小儿女情长,只说是夫妻共同完成。 娄知文道:“我瞧还是订为第二支曲子好,我觉得琴音更为大气。” 沈莉莉微微颔首。 这一点头,风华绝\代。 梁俊不是与他们说,这女子容貌美,一身小家子气,可分明就是一个拥有绝\世才华的奇女子,这身才华,直逼德圣皇后。 燕越揖手道:“沐夫人,在下有一个女儿,今岁十三,能否劳沐夫人传授其琴技。” 第368章 沐洛缘-指点1(二更) 燕越揖手道:“沐夫人,在下有一个女儿,今岁十三,能否劳沐夫人传授其琴技。” 娄知文问:“可是你平妻齐氏所出之女?” 燕越有两妻,嫡妻是他的表妹,又娶了一个官宦嫡女为平妻。 燕越道:“嫣然,在琴技之上颇有几分天赋,只缺一个名师指点。” 原想拜云王妃,可这门槛太高,他实在开不了口,且云王妃正忙着给她嫡长子同甫的婚事,最近相看了不少皇城贵女。 沐子轩忙道:“燕大人,我们夫妻此次回来,只是小住些日子,待回冀州探过岳家,又要起行离去。” 娄知文已然猜出,燕越这是想与云王府结亲,想把平妻所出的燕嫣然许给云王世子赵同甫,家世背景倒也相当。 云王妃无心在寒门派、名门派之中择妇,近来相看的都是清流大臣家的嫡女,也曾相看过燕嫣然。 云王夫妇精通音律琴技,就连他们的三个儿子,个个也是精通音律之人。 燕越很淡然地道:“指点一回算一回,这不是沐夫人与沐贤弟还在皇城。” 苏恺道:“我家婉儿颇是敬重字写得好的,若能得夫人指点,定然三生有幸。” 沐子轩嚷道:“不是请你点评,怎么扯到指点晚辈才学上了。”他望了眼厨房,“素练,摆酒宴,今日我们不醉不归,我娘子还有一个喜好,她喜欢藏酒,尝尝我家的藏酒。她每过一年就带回一样从民间得来的美酒,我们家无垢每长一岁就埋一样,待无垢成人之时,地下的美酒绝没有同样的。 云游天下最大的好处,那就是能品尝各地的美酒,吃各地的美食,其实民间好些酿酒人酿出的酒,不比宫里的御酒差,不信今儿你们就先尝我们夫妻此次带回的三种美酒,定能让你们馋嘴。” 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梁俊跟着附和要吃美酒。 燕越依旧心心念着让沐夫人指点他女儿琴技的事。 这个时节,淤泥潭那边的新藕出来,做的时候,只需洗净煮熟,之后再切成片吃,任何佐料都不放,就这样吃自有一股美味。 素练与素素摆上菜肴,又去酒窖里抱了几坛酒来,给各人斟上。 沈莉莉静默得体地坐在沐子轩旁边,偶尔帮他们摆菜。 沐子轩拿出来的酒着实不错,饮得几个人玩兴大起,直饮到酉时一刻,除了沈莉莉,连着沐子轩在内几乎全都吃醉了。 让剑风将几人扛到客房。 沐子轩回到床上躺好,嘴里呢喃道:“生儿子作甚?儿子就是小仇人,敢和老子抢娘子,不让他回来,尽捣乱……” 真跟个小孩子似的。 沈莉莉一边给他宽衣,一面给他擦脸,此里轻斥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不生孩子了,我怕……” 沈莉莉轻叹一声,给他盖好被褥,去客房瞧了一眼,有的睡在大床,有的躺在小榻,醉态各异,想着近来因过节,朝廷放了节假,无碍大事。 次晨,沐子轩醉酒醒来。 发现院子里坐了几个人,围坐在竹亭里头用晨食。 沐子轩这才忆起,昨日与他们喝酒之时,喝得高兴,竟忆不起如何回到的寝房。 唐大满揖手道:“沐夫人,回头还请赠我一幅字画,我着实喜欢你的墨宝。” 沈莉莉笑道:“家里有几幅,你们喜欢,一人挑一幅就是。” 几人用罢晨食,还真从沈莉莉的字画里挑选起来,里面有绘花木的、人物的、野景的,各种各样,但看着墨迹,却似近年的手笔,字画不多,只除了苏恺昨日得了一幅,其他几幅也只够他们一人挑一幅。 用罢晨食,唐大满、娄知文与梁俊结伴而去。 苏恺没走。 燕越那是拿定主意要让沈莉莉指点她女儿琴技,自是不肯走。 沈莉莉道:“近日我们夫妻要在皇城等无垢还家,你且把姑娘送来学几日,二位姑娘能学多少,端看各人的悟性。”她顿了一下,“来了,就不必带服侍丫头,安顿好住宿,下人即可回去。令带上几身换洗衣衫,若用不惯竹篁居的被褥自带也可。” 燕越连声道谢。 苏恺亦走了。 沐子轩想到家里又多两个姑娘,满是不快,“你理他们作甚?” “到底是有同窗之谊,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开这口,不过是顺手之势,何乐而不为。” 次日一早,苏恺求见,带着女儿苏婉言到了外头,因知这里有阵法,由楚素素领路进来。后头又跟了几个丫头、婆子。 苏婉言,苏恺之女,已有十六岁了,因着家里疼爱,还尚未出阁。前世时,她是听说此女,却一直不曾见过,再相见,依然见到了当年的洛倩,只比洛倩生得更温婉美丽两分,眉眼之中多了苏恺的清秀灵动之气。 沐子轩与苏恺应付了几句。 苏恺叮嘱道:“在沐夫人处,要听沐夫人的话,沐休日,我令你大哥来接你。” 苏婉言送苏恺出了院门。 楚素素带着苏婉言进了一间客房,“这是你的房间,里头的被褥、床帐都已经换过,因你是学书法的,所以特意摆了一张书案。” 苏婉言带了几身换洗衣衫,又带了自己用惯的笔墨纸砚,还带了两本字帖。 沈莉莉让她写几个最拿手的字。 她瞧过之后,左手提笔一气呵成,一样的字体,却有完全不同的傲然风骨,苏婉言咬着下唇,从她记事起,都是家里人说姨母德圣皇后年幼时如何刻苦学习,后终有大成,才华名动天下,受世人敬重。 那就像一个传说,也是她自小最敬重的女子。 洛家的表姐妹们个个从小都是娇养的,只要她们在才艺上想上进,家中长辈都会支持,因着这缘故,洛倩使她当儿子养。苏恺也从未质疑多言,也曾拿她一样当儿子,亲自指点才学。 沈莉莉逐字指出苏婉言那几个字的缺陷,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你今日就练这些字,逐字练习,练到你自己满意,将你认为最满意的给我瞧。” 第368章 沐洛缘-指点2 “你今日就练这些字,逐字练习,练到你自己满意,将你认为最满意的给我瞧。” “是。”苏婉言见同样的字体,沈莉莉写出来的很大气、高贵,就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与一个小丫头的差别,心悦臣服,昨日父亲回家,与她说寻了一个能指点她书法的先生,她还不大相信,今日见了,很是欢喜。 在休息的时候,沈莉莉会与苏婉言聊天,问她家里的事。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胞弟,父亲纳了两房侍妾,大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头,育了一个庶姐、一个庶弟,二姨娘是一个官宦小吏的姑娘,育有两个庶子一个妹妹,妹妹比我小两岁。” 沈莉莉问道:“你们家最有读书天赋的公子是谁?” “我大哥和胞弟,二姨娘出的五弟也很聪明,就是娘常说五弟被二姨娘教得心术不正,我爹也是知道的,怕五弟、六弟学坏,送回晋陵祖父祖母身边教导。二姨娘身边只留了三妹妹一个,可二姨娘因为五弟六弟被送走的事,心里怨恨我娘,但她也只能心里怨恨着。” 一个嫡母,还是出自洛家的嫡女,二姨娘也翻不出大浪来。 苏婉言见沈莉莉的妆容淡雅,清水出芙蓉般的淡妆,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妆施得自然,“我不曾见过先生这样的妆容。” “这叫清水妆。”沈莉莉轻声道:“世间的女子,多是靠衣饰来装点自己,到了我这个年纪,已不需要衣饰来装扮,而是我在点缀每一件衣饰,与其太多的装饰,倒不是更淡一些,选择适合自己气质的服饰。”她看了看苏婉言,“你的妆容不妥,你的衣饰也不够好,还有你的刘海应该换一更适合你的。”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 沈莉莉带了苏婉言去自己的屋里。 苏婉言发现这是内外两间,里头是一间寝屋,外头是一小憩室,摆有书案、小榻、妆台。 沈莉莉想着她是洛倩的女儿,打扮的时候用了几分心,重新给她修了一个刘海,又另挽了一个合宜的发式,再拿了自己的首饰给她插上,“真正的贵女,不需要插过多的首饰,一支就能压过别人一头几十支的首饰,且首饰的式样一定要精致典雅,你这个年纪,灵动活泼,就要配灵动风格的首饰,像我与你挑的这两件……” 她又取了自己早年穿的一身衣裙,带了苏婉言去她房间,给她换上,再让苏婉言自己立在水边照影,感受自己的风格。 对于苏婉言来说,沈莉莉很有些特别,有些话就连亲娘也不一样教她,可她也说,“所谓贵女,仪态是做过别人看的,也是用来了撑门面的。在自己的屋子、自己的至亲面前,随意自在些……” 第一次有人说,仪态是给别人看的,苏婉言觉得很新鲜。 她喜欢自己现在的妆容与发式,就连沈莉莉拿出的这一身七成新的衣裙,对她来说都是特别的,这身湖色的衣裙上绣了零落的兰草,就连衣襟与袖口与是,恰到好处地衬点出清雅高贵气质来。 苏婉言在竹篁居习了四天书法。 直至第五天,燕越方带了他的女儿燕嫣然来。 燕嫣然一脸的不情不愿。 燕越看着凉亭里练字的苏婉言,立在旁边瞧了一眼,“你来几日了?” “四天。” “书法又有长进了,早前六分洛子书法的清丽风骨已有八分了,还有两分是沐夫人的贵气。” 苏婉言福了福身,“谢燕世叔夸赞。” 燕嫣然挎着包袱。 让她来学琴技,还不让带丫头,她可打听过了,听说沐夫人沈氏原就是小门户出来的女儿,她爹怎么也是当朝重臣,哪里需要听她的。 楚素素道:“燕姑娘,请随我去你的房间。” 燕嫣然进屋瞧了一眼,屋子里有一张琴台,绣榻、衣橱、妆台一应俱全,式样也只是寻常的。 沐子轩立在院子里,“燕越,你女儿的东西都带全了?” “小太太给拾掇的。” “带全了,你可以回去了。本神医瞧着你碍眼。” 燕越嘿嘿一笑,“我今儿来,想向沐夫人再求一幅字画。” “燕越,你可别寸进尺,那样一幅字画少说五千两银子,你拿润笔墨,本神医就给你一幅。” “你……江湖都说你掉钱眼子了,这话还真不假。” “穿衣吃饭,竹篁居与沐宅上下那么多人,不需要养活,没钱怎么行。你要求画,有钱就给,否则没有。还有,别想让你闺女用我夫人的脂粉,那可是本神医亲手调制的,外头一盒怪天仙香膏可得十金才买到一盒。” 燕嫣然从屋子里跑出来,指着沐子轩道:“沐世叔,天仙香膏是你调制的?我听人说,李家送了慧妃娘娘一盒香膏,慧妃娘娘用了一月,年轻了十岁。” 沐子轩冷声道:“你是来学琴技的,可不是来我家讨天仙膏的,要天仙膏就付十金,我可以让一盒给你。” 燕越没想当年如谪仙般的沐子轩会变成这样,冷哼哼地道:“不就是十金,我给你一千两银票可成?你给我女儿一盒。” 燕嫣然脸颊上长了几枚雀斑,她天天对着镜子就觉得讨厌,上次去云王府,云王妃盯着她的瞧了良久,突地面露失望之色,肯定是那五枚雀斑给闹的,虽然颜色浅,但得用浓妆才遮得住。 燕越付银票,沐子轩收下,从怀里掏了一盒香膏出来,“盒真价实的天仙膏,如假包换,搽抹一月,就能让小姑娘黑皮肤变白皮肤;用半月,雀斑尽消;用两月,能让麻子脸变剥壳鸡蛋脸。这可是世外神秘医仙亲手制作,集天地灵药而制。若不是我与他交好,就这个价儿根本买不到。这可我花了重金替夫人买的。” 燕越心下暗道:沐子轩怎么变成江湖神棍了,虽然天仙膏好,可也不带这样夸口的。 燕嫣然从父亲手里接过香膏,难掩激动,只是这也太贵了些,一千两银子才买一盒,还没多大一盒,“这一盒能用几日?” “省着抹可以用两个月,你要当泥墙抹也只能用两天。” 燕嫣然没气得跳,谁当泥墙抹,这可是一千两银子,这不是一天抹五百两,她可没这么败家。 第368章 沐洛缘-指点3(二更) 燕嫣然没气得跳,谁当泥墙抹,这可是一千两银子,这不是一天抹五百两,她可没这么败家。 苏婉言想到自己得了沈莉莉送的一盒香膏,原来这个如此值钱,她还得了两件首饰、一身好看的衣裙呢。 燕越没见到沈莉莉,“沐子轩,你夫人呢?” “这几日正催我把无垢接回来,看不到儿子,不想理我,许是去药庐败家去了。知我爱钱,她就可劲地把我制的好药白送人。” 燕越道了声“该”,唤了楚素素领路离了竹篁居。 沐子轩道:“你下次再想向我买天仙膏,我要收二千两银子。” “下次我不找你买,我找你夫人。” 药庐的院子外头,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沈莉莉还真在里头,蒙着面纱给人诊脉、赠药,只看病连药钱都不收。 燕越走近道:“沐夫人,还有劳你照顾小女。” “十三岁的孩子,饿了知道吃饭,冷了晓得穿衣,谈不上照顾,她自己会照顾自己。” 跟沐子轩一样,说话能气死人。 燕越不想多说,客客气气地走了,只要让燕嫣然琴技长进,看入云王府的眼,他再花多少心思都乐意。嫡妻、平妻,他更喜欢的是平妻,一来平妻出生高贵,也是他的知音人,所以他才这般费心地想给平妻所出的燕嫣然谋个好亲事。 沐子轩将银票揣好,一转身又回屋子里,半躺在椅子上,真得把无垢接回来,他是烦透这儿子,才三岁时就知道和他对着来,现在可是八岁了,肯定鬼心眼比他还多。 近晌午时,安忆城朗声道:“各位乡亲,这次的药派放完了,大家先回去罢,就算要做出来,最快也得两天后才有。” 连发了三天药,哪经得住这样派。 安忆城见沈莉莉将几箱子药送过来,这远远近近的百姓听说有免费药拿,大病小病的全都赶过来排队领取,就连白云庵的香火都变旺盛了。 沈莉莉让安忆城收拾了后关了药庐回竹篁居。 医好不怕巷子深。 虽然药庐地处偏僻,可经不住医术好,还是有人慕名前来。 沈莉莉走在前头,琢磨着如何让沐子轩把无垢给接回来,她可有三年没见到无垢了,沐子轩明明是个多情人,怎么就放心把小孩子交给一个外人,她觉得很难理解。 林间小路上,过来三个人,领首的是一个近三十岁的男子,一袭锦衣华服,笑得猥琐,将手一扬:“美人儿,陪哥哥玩玩如何?” 沈莉莉静立着未动。 这里离沐府后门不远。 “你特意在此等我?” “昨日我就瞧见美人从此经过,特意在此等候。” “你是沐家的什么人?”沈莉莉看了沐家后门,除了沐家,她再想不到第二处。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冷厉的声音喝道:“沐子辕,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沐子轩翩然而至,冷着脸。 沐子辕,他继母所出的弟弟,原来长着这副尊容,肥胖奇丑,只不知瘦时是何模样,除了鼻子、嘴巴与沐子轩一样,整个人就没一处相似的地方,这肥胖程度足可以抵两个沐子轩。 沐子辕见沐子轩出现,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怎的还是那样子,瞧上去比他还年轻,“是……是她勾\引我的,她……看上我的咸忠候世子的身份……” “就你这个虚名身份,我娘子看得上才怪。沐子辕,也只有你才如此眼皮子浅稀罕这个,我若想要,就不会丢给你。我不屑,我娘子更是看不上,她看上的是我这个人,可不是像你这样的癞蛤蟆、丑八怪!” 沐子轩温柔地拥着沈莉莉,“这种癞蛤蟆,你理他作甚?就该当成拦路石,一脚踹开。” “什么时候把儿子接回来?” “他在学本事,你总念叨他作甚?说不得,他在神医谷玩得正快乐。” 沈莉莉推开沐子轩的手,闷头往竹篁居行去。 “你都气几天了,怎么还生气,再气下去,人就变丑了。娘子,我不是答应你,待他年满十五岁,我就接回来么?娘子!娘子……” 沈莉莉猛地回头,“沐子轩,再不把儿子接回来,今晚开始,你别上我的床。” 还当真了? 他实在烦小孩子,尤其是无理取闹,讲不通道理的小孩子。 “接!我接行了吗?” * 此刻的沐无垢,在神医谷又闯祸了,把他一个嫡系师叔的毒给玩没了。 谷主要罚他。 他抱着小师姐,哭得极惨:“师姐,我没人疼,没人爱,我爹把我娘支出去,就把我丢出来了,就只有师姐待我好,师姐快救我,我要被师伯给打死了,师姐啊,我是瞧师伯宝贵那样,我想给师姐配能越长越美的幻颜膏,哪里知道配砸了……” 小师姐想着师弟是为了她,将他护在身后,“二师叔,不就是一瓶药水,用了就用了。” “你倒说得轻松,这可是我从唐门用多少好药换来的冰圣水,里头只得十滴,他就给我用了。这小子不是第一回闯祸了,每个月都要闯祸,今日必须收拾。” 沐无垢可怜巴巴地看着小师姐。 小师姐轻声安抚,“无垢乖,没人敢欺负你。”落音,她扬了扬头,“要欺负无垢,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不就是几滴水,也值得二师叔兴师动众。” 谷主不支声。 少谷主道:“小妹,你知不知道……” 小师姐抱着沐无垢,扯着嗓子道:“娘啊,你怎么丢下我这爹不疼、兄不爱的人就走了啊,我好不容易和师弟感情好,一家子人都要为难我们姐弟啊,娘啊……” 谷主无语,想到妻子一生为了他,为了神医谷操劳,替他生了七儿一女,就因他喜欢女儿,明知年纪大了,还拼命生下一个小女儿,她听说神医谷秘谱上记载,说改变体质就能生女,硬是吃了不少的药丸,女儿是有了,她的命也没了。 少谷主想到亲娘临终所托,让他护着小妹。“二叔……我回头再寻冰圣水还你可好?” 二谷主厉声道:“你们就护着这小魔王,下次再被逮住进我的药房,我就毒死他。” 第369章 沐洛缘—顾家的儿子1 二谷主厉声道:“你们就护着这小魔王,下次再被逮住进我的药房,我就毒死他。” 小师姐温柔地护住沐无垢,“师弟别怕,只是下次你再去拿好东西,与我先说一声。” 他抽了抽:“我听见二师叔鬼鬼祟祟地与他弟子说,说那瓶里的东西宝贝得紧,还要制成什么美人膏,一抹就能从大美人变成绝世大美人,我就想偷来给师姐。他们不放狗追我,我……我就偷回来给师姐了,我摔了一跤,瓶子就摔没了。” 少谷主道:“摔没了,在哪儿摔的跤,说不得还在哪儿呢。” 小师姐拉着他的小手,“你带我去找。” 沐无垢颤了颤,“我怕二师叔家的狗。” “好,好,我们不去,让大哥去找,跟师姐回去。” 沐无垢跟着小师姐出了谷主阁,刚出来,他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师姐,这是我偷的那个能变绝\世大美人的东西,你快收好。” 小师姐好不感动,师弟待他真好,为了哄她高兴,小偷当了,还被狗追,最后还被她二叔给逮住了,“那你刚才怎么说摔没了?” “我才不敢告诉大师兄,要是大师兄知道在我这儿,肯定拿回去哄二师叔高兴,连一滴都不会给师姐。四师叔不是说,天下的美人都想变得更美。” 小师姐感动得眼泪花花直闪,“我们快走,莫被他们知道了,回头我倒出里头的圣水,装十滴灵泉水还回去,就说那是圣水。” 沐无垢觉得自己够聪明,他已经这么干了,把里头的倒干净了,又滴了一滴回去,只好取了九滴灵泉水加进去。 “师姐,他们不会发现吧?” “这可是你冒着大险偷来的,我们不还回去,就说是我们在你摔倒的地方捡到的,走!” 不远处,两个人影正悄悄跟在他们后头。 一个少年说:“我就说淳于凝和那臭小子一肚子坏水,果然在他们手里,还非说没了。” “帮师父抢回来!” 两人一闪身,从巨石后头跳了出来,拦住二人的去路,“淳于凝,是你交出冰圣水,还是让我们抢?你们俩还真会演戏,明明就在你们手里,居然不承认?” 淳于凝将瓶子背在后面,“这是我师弟得来的,到了我手里这就是我的。” 师弟一片苦心,她坚决不要交出去。 “我们师父为了这十滴冰圣水,可拿了不少好东西与唐门换,你就想这样拿了去,快交出来!” 沐无垢扯着嗓子大叫:“来人啊!有人要欺负师姐了!啊,有人欺负师姐……” 他一阵大叫,两人扑向淳于凝,淳于凝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打得过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硬是被人抢夺了冰圣水去。 少谷主一闪身过来,冷着脸看着几人。 淳于凝大叫道:“他们抢我的冰圣水。” 少谷主道:“既然你们抢回去了,我今日答应替二叔找冰圣水的事就作罢。” 两人看了眼少谷主,揖手行礼,飞野似地跑了。 淳于凝失望地道:“大哥,你就怕毒医堂的人是不是?凭什么怕他们?冰圣水是师弟为我去拿的,你就任他们拿走,我还没见过是什么模样呢,你就让他们拿走了?” 淳于凝看着沐无垢,直想揍这小子一顿,惯用使心眼的,不是说摔没了,怎么回头就给淳于凝。 淳于凝一闪身:“你瞪师弟作甚?你自己没本事与毒医堂的人斗,就会欺负小师弟。我瞧不起你!”她拉了沐无垢就走。 沐无垢道:“师姐,我们的冰圣水,我还想给师姐配美人膏。” “不就是冰圣水,既然是从唐门得来的,改日我也能再得一些来。” 姐弟二人正往自己的院子去,一个美艳的女子从空而降,笑微微地看着沐无垢。 “你不会贪慕爷的美色吧?我可是有师姐的人。” 淳于燕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可是出了高价交换,说她手里有可以抹上一月就能年轻十岁的天仙膏,只要我送你回去,就能得两盒。” 淳于凝纵身一闪:“四姑,你又来了,只要有人送好东西,让你卖谁,你都愿意。” “什么卖人?对方只是想他这小子,我顺手而为之事,我为了保养容颜,貌美如花,我容易吗?” 淳于凝冷哼一声,“毒医堂的人为了给你换人皮面具,正想调配天仙膏和你交易。” 淳于燕道:“就凭他们那一堂只会用毒的家伙,也能配出天仙膏,这可是连大哥都配不出的东西,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她伸手要抓沐无垢。 淳于凝一副要与她拼命的样子。 “阿凝,这小子可是我带回谷的,我要借他一用,你拦着我作甚?” “你想动我师弟,先看我允不允。” “啊呀,这小子的娘想得和他爹吵起来了,我如果把他送回去,就能得天仙膏,到时候我送你半盒。” 不干! “一盒?” “统共才两盒,你不会两盒都想要,你才多大的孩子,你已经很美了,用不上天仙膏。” “你让我和师弟一起出谷,我就让你带走师弟,否则,我可真不放心。师弟这几年一直与我在一处,你必须带我们一起去。” 淳于凝年纪不大,固执起来难缠得很。 淳于燕想到就头疼。 最后,她只得退一小,将她们俩一道打包去皇城。 * 七日后。 沐无垢小朋友回到了熟悉的竹篁居。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娘”。 沈莉莉以为是幻觉,细听之时,不多时,果见一个漂亮好看的男童奔了进来。 安忆城乐呵呵地道:“师娘,师弟回来了。” 男童的肩上背着一个包袱。 沈莉莉出了房门,一把搂住儿子。 沐无垢撒娇似地道:“娘,我好想你。” “娘也想你,回来就好,回来了在家住着,娘教你本事。” 沐子轩此刻正在翠竹林里,将两盒天仙膏给了淳于燕,与美丽有关的,淳于燕从小就没有防御能力,就算是万里之遥,也会尽快出现。 第369章 沐洛缘—顾家的儿子2(二更) 续上章:就算是万里之遥,也会尽快出现。 淳于燕道:“听说皇宫的慧妃娘娘就是抹了这个,一月之间年轻了十岁。毒医堂的弟子特意潜入皇宫把剩下的半盒也给盗出来了,毒医堂上下研究了几个月,也不知道配方,只知道里头加了冰圣水,还加了些许女儿香,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沐子轩道:“此次云游,又遇见那位故人,从他那儿花重金买了几盒,原是给我夫人的,可她想无垢,天天和我闹。” 淳于燕闻了又闻,这和毒医堂的天仙膏一样,“七师弟下次再送儿子回去,可以让我带回去,我很乐意效劳。” 跑一趟,得一件好东西。 淳于凝伸着手,夺了一盒过去,“我师弟在这儿,我要进竹篁居。七师叔,你休要拦我。” 沐子轩想着有一个混小子就够难缠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他将身子一附,对淳于燕道:“把她弄走,我再给你一盒。” 这生意做得! 淳于燕拽住淳于凝就走,“你七师叔要带你师弟去见那位世外故人,如果你师弟哄好了那人,说不得能传他制药之技。那可是连我们神医谷都制不出来的排毒驻颜丸。” “师弟要拜师,我要去,我和他拜同一个师父。” 淳于燕道:“想都别想。” 她要放回去,沐子轩下次得到好东西,就不会想着她。 沐子轩看病救人的要价高,早前在沙场也攒了不少钱财珠宝,也只有他才能买到那么多好东西。 沐无垢回家,素练、素素等人都很高兴,晌午做了一大桌的好吃的。 沐子轩直接被沈莉莉赶去睡书房。 燕嫣然在习世新琴曲〈四季山河〉,这是沐子轩夫妇自己谱新的曲子,很好听,她准备在一个月的云王府赏花宴上夺颖而出。 苏婉言在凉亭里练字,每日写许久,才会捧着纸去找沐夫人。 而沐夫人总会在燕嫣然弹完之后,不紧不慢地道:“嫣然,你弹错了十七处音,春、夏衔接处是低音再转高音,你是直接转为高音,弹了几个音。” 沐无垢回家,沐夫人说要带着儿子回娘家了,让苏婉言、燕嫣然先回家。 夜里,沈莉莉与儿子睡一榻。 沐无垢像献宝似地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娘,这是我从毒医堂偷的药,说是配制睡美人的材料,听他们说把这三瓶放在一起,再加八味药材就能配成最厉害的睡美人。 娘,这是我从易容堂偷的人皮面具,我觉得好可爱,戴上去后,不漂亮也不丑。 娘……” 这个儿子出门三年,偷了人家神医谷不少东西。 他只背了个包袱回来,是藏哪儿的。 沈莉莉好奇地问:“你藏哪里的,我没在你包袱里发现这些。” “我当然是藏身上的,缝在娘给我做的短褙子里,这褙子厚,我在里头缝了好些小袋子,谁也发现不了。”他得意地拿起一个小瓶,“娘,这是冰圣水,听说可以制天仙膏。” 天仙膏还是她调制出来的,沐子轩说了那些灵花灵草的药效,而她有排毒驻颜丸的配方,从药丸配方进行改变,就有了天仙膏。 “冰圣水对你们神医谷很珍贵?” “当然珍贵了,二师叔用了好多药才从唐门换了十滴,被偷走了,他们现在最多还剩一滴。” 沈莉莉轻啐一声“你这孩子”。 不像她,她没这么皮。 也不像沐子轩,沐子轩人模人样,也只在她面前像个好人,背里阴狠无情。 沈莉莉次日就把儿子带回来的东西交给沐子轩了。 沐子轩得了一批药材原料,扎到药房几日都不见出来。 沈莉莉乐得清闲,正好教儿子读书识字,还教沐无垢练字,与他说如何写好字的诀窍。到了夜里,带沐无垢却林间,又传授了行云功,沐无垢一听轻功名字就很喜欢,学得有模有样。 沐子轩从药房出来后,已经是大半月之后。 一家三口拾掇一下,沈莉莉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在娘家住了几日,沐子轩被沈杉缠着,想得他指点再参加会试。 沐子轩轻叹一声:“阿杉,得空在四下走走,行千里路,读万卷路,后者你做得不错,差的是前者。”他没有再指点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在沈家住了五日就回侠义镇。 沈莉莉教儿子武功、读书识字、书法丹青,沐子轩教了些医术,这小子对药感兴趣,对诊脉、开药方就是蒙蒙懂懂,一见沐子轩教他,根本就不爱听。 沐子轩教了几回,见他不肯老实学,失了兴致,亦不想再教。 沈莉莉哄着沐无垢,对他说:“你别和你爹斗,回头又把你送神医谷去,要娘说,就神医谷那点医术,娘还真看不上。你跟着娘,先学娘的本事,待你学会了,再学你爹的本事就容易了,你爹能做到的事,娘能做到;可娘能做到的事,你爹不一定会。” 具体的,沈莉莉没说。 在侠义镇住了大半年,临离开前又回了趟娘家,小住了几日,沈莉莉带着儿子回到竹篁居,看沐无垢的字写得像那么回事,行云功也学会了,就连惊鸿剑也使得像模像样,与沐子轩一商量,带着儿子继续云游天下。 淳于凝在神医谷等了两年,也不见她的师弟回来。 写信问沐子轩,才听说沐子轩夫妇带沐无垢去云游天下了,归期未定。 这一次云游更长,有五年之久,久得所有人都开始想沐子轩夫妇。 最想的是淳于燕,她又到了要吃排毒驻颜丸的时候,或者有天仙膏也成,神医谷的人依旧研制不出配方,最多能辩出两三味药材配方。 一家三口走到喜欢的地方,停下脚步短则一月,长则半年,这样走走停停,见多了风土人情,沐无垢的书法丹青越来越好,在沈莉莉的劝导下,到底静下心跟沐子轩学了医术,会诊脉,也会开一些简单的药方,只他更喜欢玩各种毒药,还喜欢戴着面具四处骗人,不知是受沐子轩的影响还是怎的,他对奇珍异宝有着一种狂热的喜爱,听到哪有都要去偷。 偷回来送给沈莉莉,然后沈莉莉又交给沐子轩。 沐子轩训他时:“你就是个妖孽!祸害!” 第369章 沐洛缘—顾家的儿子3 沐子轩训他时:“你就是个妖孽!祸害!” “爹嫉妒我的英俊就直说,我这是随了我娘的天仙之容,你嫉妒也没用。” 沐子轩被堵得无语,“自以为是。” 沈莉莉与沐子轩一商量,又带着一些好东西回皇城,其间又发现了一些灵花灵草的种子,取得种子小心保存,准备带回去种在灵潭旁边。 沈莉莉觉得沐无垢的同龄朋友太少,有意让他与唐大满、娄知文等人家里的孩子相处,沐无后与他们玩了两回,“没趣透了!还不如毒药好玩。” 这日他回来时,没瞧到沈莉莉。 “爹,我娘呢?” “出门了。” “是不是又把我娘支出去,你好背着她把我送走?” 沐子轩道:“为父正有此意。” 居然承认了! 沐无垢一定他这话的意思,扭头就跑了,赖在唐大满家不回去,让唐五胖遣了下人去打听,看他娘回家没,一听说沐夫人不在,沐无垢继续在唐大满住着。 沐子轩吓唬走儿子,正好到暗室整理自己的宝贝。 沈莉莉去了灵草园,那里是他们夫妻才知道的禁地,就是安忆城都不知道,定是在那边制天仙膏、九转玉露丸、排毒驻颜丸。 沐子轩整理了暗室库房开始尝灵草,将他们的药效记录下来,药效对沈莉莉有用,上次就是他帮着沈莉莉研制天仙膏方子,他不会用丹炉制药丸,也练不来香膏、香丸,可沈莉莉却会用。 他尝试了无数次,无论是天仙膏,还是药丸,根本就制不成功。 这日,沐无垢终于听去药庐打听消息的人说“沐夫人回去了。” 他娘这一趟出门真够久的,得有二十多天,难不成去他外祖母家了。 沐无垢回来的时候,穿的是唐夫人给他做的衣袍,抱住沈莉莉又是一阵撒娇,“娘啊,你去哪儿了,爹差点把我送走。” “你这次真聪明,知道藏起来,接你的人等不到又走了。” 沐无垢越发觉得自己逃得快,他就不和娘分开,气死爹。 沐子轩正拿着一只只小瓷盒子,往里头装天仙膏。 沐无垢奔了过来,低头闻了又闻,这么一大钵的天仙膏,“哪来的?”他再闻,闻到沈莉莉身上有天仙膏一样的香味,“香,你……你……”他抓住母亲的手,确定不是擦在身上,而是从肌肤、头发里散发出的香气,“娘,这宝贝是你制的。” 沈莉莉没回答,“我不是与你说过,你爹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你爹却未必会。”她拉了沐无垢坐下,“你回神医谷再学三年,待你三年后归来,娘把自己的一生本事教给你。” “娘,你会制天仙膏,是不是还会制九转玉露丸,会制排毒驻颜丸?” 沈莉莉柔声道:“还有淬体排毒丸,这是我反复试炼多年的新配方,我今晚就要试药,这是内服外用的灵药,今晚,我进暗室,你与你爹记得给我护法。” 沐无垢没想他娘的本事这么大,“我才不要去神医谷,那是一群庸医,连娘制的药丸都辩不出配方,娘比他们厉害,我跟娘学本事。” 他没想到,他的娘才是最厉家的那个。 “我让你去神医谷,除了治病救人,也是要你去学配药之法,你爹这些年研究了不少新配方,而我则是制药。无垢,我之所以现在不曾授你真本事,是怕这一身本事给你带来祸患,待你从神医谷出师,娘就可传授你制造灵药之技,这灵药是凡尘之药与仙药之间的一种。这也是九转玉露丸能救神医谷不能救治之人的缘故。 娘的师门不在红尘俗世之内,而是在世外之地,娘因动了凡心俗念,爱上你爹,放弃了师门修炼,入世嫁予你爹为妻。天仙膏是我所制不假,可配方是你爹研制出来的。我收集了近十年,方才收集齐整淬体排毒汤的所有药材…… 娘拥有半仙之体,只要不是勾魂虫那样的魔虫之毒,不容易丢命。无垢,若你与你爹用了淬体排毒汤,也会成为半仙之体。” 当天夜里,沈莉莉预备两大玉石桶的香汤,先服下淬体排毒汤,步入其间一个玉石桶接受淬体排毒,她与丈夫儿子说了,过程因人而宜,短则七八日,长则一个月,时间用得越久效果越好。这期间只需服食灵露,其他东西一概不吃。 二十九日,沈莉莉出关,倒掉两桶排毒汤,汤是倒入灵草园内。 沐子轩是第二个香汤淬体香汤的,他只用了半个月就出关,沈莉莉每隔一日会进去,喂昏迷中的他吃几口灵露。 沐子轩淬体排毒之后,身上似褪下一层黑布,她帮他抹了无数的天仙膏,直用了近一斤,身上的肌肤才停止吸收。 最后是沐无垢,他这才发现家里还建了一间暗室,周围的货架什么东西都有,有夜明珠。有红珊瑚,还有女子雪蚕衣,皆是奇珍异宝。 沐无垢亦只用了半个月就出来,沐子轩进去给他抹了一回天仙膏,许是因为他毕竟是少年,不像沐子轩排出的污浊极多。 沐子轩排毒之后,觉得自己回到少年时期一般,浑身轻松不说,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沐无垢出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听到榻上传来父母的说话声。 “俪儿,无垢不想回神医谷,就不必让他回去。神医谷的医术,自来只传嫡系弟子,俗世弟子也最多只能学些医病救人的医技,像〈鬼医毒谱〉、续骨、换颜之技,非嫡系弟子根本学不到。没的让他回去受人白眼,我沐子轩的儿子,不必再受我当年所受的委屈。” 父亲还是爱他的,只是父亲从来不说。 父亲不愿让他再回神医谷受人轻视。 “阿轩,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必回去,我抽空传授无垢灵力制药术,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知道配方却怎么也制不出灵药。直至这几年,我才想明白,我所习的武功,其实不是武功,那是一门修炼功法,可用内力真气改造奇经八脉。 制造药丸,我以前曾以为是凝真气于药丸,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内力真气,而是修士修出的元气,虽只一点点很浅的元气,却是成药的关键。阿轩,我们一家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谁也不能少。” 第370章 沐洛缘-传说1(二更) (续上章)“阿轩,我们一家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谁也不能少。” “俪儿,你活百岁,我陪你百岁,你若不在,我沐子轩必不多活一日。” “好,你不许死在我前头,一定是我死在你前头,我不愿承受失去你的痛苦。阿轩,我们另建一处家园,我上次制灵药,发现了一个秘密,如果我没有猜错,几十年前,我们发现了玄竹、冰竹就在那里,那一片阵竹守护的是竹王、竹后,而以玄竹、冰竹为中心,那里已自成结界,我们可以在那里建造房屋。要修炼世外功法,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是功成是十年、二十年,亦有可能是百年。与其借灵药延寿,不如借修炼延寿。” “你放得下沈家。” “我借沈家姑娘的肉身一用,应诺了对沈姑娘的约定。阿轩,待我们一家再回这里,想来,我可以恢复真身份,我要做回洛三娘,我要做回洛俪……” 沐无垢听到这儿,惊得无以伦加,原来他的母亲是德圣皇后。 可是母亲说,她借了沈家姑娘的肉身,这又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无垢完成淬体没有。” “你不是给他抹了天仙膏,他人年轻,吸引不了多少灵气。明天,我们就预备离开竹篁居,我带你们去那个神秘的地方,一个世俗再也寻不到我们的地方。” “先将我们居住的庭院建好。” “带上工具。” 夫妻俩停止了说话。 沐无垢唤了声:“爹、娘!”走到榻前,“我想和你们一起睡,像小时候那样。” “上来罢。” 这一日,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大榻上。 唐大满等人听说沐子轩回来了,然,待他们寻来时,听安忆城道:“师父师娘带着小师弟离开了,归期不定。” 这一次,他们一家在翠竹林的深处选了块地方盖建房屋,用的是寻常竹子,忙碌了一个月方才盖好,又继续挖了一个暗室。 一家人在阵林深处生活。 沐子轩将竹篁居里紧要的东西悄悄移到阵林深处的庭院里。 这日,沈莉莉起来清扫庭院,见沐无垢从外头扛了一个大布包回来。 沐子轩问道:“无垢,你在作甚?” “爹,我把娘的肉身偷回来了!” 沈莉莉惊道:“你……去皇宫了。” “正赶上上元佳节,我趁皇帝在凤仪宫暗室打盹,用安魂香让他睡得更香,带了娘的肉身就回来,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就了不起,我偏要带回来。” 沈莉莉抱住脑袋,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沐子轩父子吓了一跳,看着刚才还拿着鸡毛掸子的沈莉莉突然倒地。 沐无垢放下肩上扛的人,放在地上奔向沈莉莉,在森森竹林透下的光亮间,地上的沈莉莉肉身就像破碎的玻璃一般点点消散,最后一股数色烟缕般的飞烟直冲旁边的洛俪肉身,只片刻间,父子两又奔了过来。 “娘!娘!” 沐子轩厉斥道:“看你这混小子干的好事。” 沐无垢已经后悔了,他就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母亲不应该与皇帝在一起,所以他一定要带回来。 空中,传来一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凭空化出一个雪白衣衫的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她巧然一笑,“虽然她前世砍伐我冰竹族姐妹,可看在她这些日子给我们灌肥料、浇冰圣水的情分上,我决定不怪她了。” 沐无垢道:“你是冰竹精灵?” 少女翩翩而至,“是这片灵竹森林的竹后。” 空中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年,也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呢喃道:“我是灵竹森林的王。”他顿了一下,“若非是她,我们不会这么快化成人形,作为礼物,我帮你们解掉她体内的勾魂毒、除掉不属于她的一滴魂血。” 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朵闪着金光的花,他步步走近,“这是还魂花,乃天地灵花。”竹王将还魂花喂食进洛俪的嘴里。 竹后挽了几个手诀,突地从她的额上取出一滴魂血,“去找原有的主人罢!前世之痛,今生已了,别再纠缠于她。” 那魂血凭空消失。 洛俪服下还魂花。 沐子轩又喂了她几枚九转玉露丸。 父子俩守在她的病榻前,直至次晨,她方才悠悠醒转。 “我睡多久了?” 声音,是洛俪的。 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她又回去了。 “一天了。” 沐子轩笑着。 沐无垢面带愧色。 洛俪道:“我没事。阿轩,我们要隐居了,总得给人一个交代,挑个日子与故人道个别,之后,我们一家就在这里长住,待天隆帝驾崩之后,我们再出去。” 沐子轩将这里的新居定名“幽篁居”,将外头的唤作竹篁居。 他回了趟侠义镇,告诉素芳夫妇,往后沐宅就归他们与一干跟随他的下人,他简单给下人们分了一些家业,又将这些年赚来的钱子分给所有人,赏了各人自由身。他们都是跟着沐子轩的忠仆,他理应给他们一个自在日子。 素芳夫妇哭了一场。 沐子轩带着沐无垢回了趟神医谷,赠送了谷中半斤火圣水,又半斤冰圣水,感谢神医谷对沐无垢三年的照顾。 上官凝看到分别几年的沐无垢很是欢喜,想留他下来,可沐无垢道:“我娘还在等我们,我和爹得回去了。师姐,保重!” 沐子轩请了唐大满、娄知文等人来竹篁居作客,赠了美酒礼物。不久后,沐子轩失踪。沐子轩将竹篁居、药庐留给了安忆城,并留下了纹银一百万两银,叮嘱安忆城用这钱给百姓施药,待他们把这一百万两银子的药施完时,他就会回来寻他们。 天隆五十三年,天隆皇帝驾崩前,洛俪离开了幽篁森林,回到了皇宫。 若非皇帝用一枚灵珠保存她的肉身,肉身早已腐毁,就不会让她重新成为洛俪。她是感激皇帝,所以她想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此次相见之后,他也许还能活上几年,而她亦要闭关修炼。 养性殿一片寂静。 如落叶飘零之音,皇帝再抬眸时,大殿上出现一个美丽的女子,额上光泽如雪,五官眉眼酷似洛俪,却又拥有不同的风姿。 “你……你是谁?” “我是洛俪,又非洛俪。”那女子轻吁一口气,“夜大哥,你何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可活,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安稳,太子亦有三十多岁,传位于他吧!你在众多的皇子里头,独选中十七皇子,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你难道不信自己的眼光。做个太上皇,轻轻松松地与慧妃度过最后的几年,岂不自在?” 皇帝伸出手来,颤微微地:“你……你真的是仙?当年,你的灵魂在金光中离去,后来你的尸身突然消失,你……” 第370章 沐洛缘-传说2(全文完) 十几年前,是沐无垢潜入皇宫带走她的肉身。 对沐无垢来说,他的母亲只能与他父亲在一处。 他看到了幽篁林里的精灵,自相信还有另一个世界,这是俗世中人从未触及到的地方,他们有幸见到了。 “我曾说过,即便你是帝王也有权势不及之处。帝王亦如草民。百年光阴,于你是一世,于我不过是漫长人生的一段日子,就如你之度过的一年、一月又或是一日……” 她移着好看的步子,“谢谢你成全了我!” “沐子轩……他……他是不是与你在一起?” 天隆三十七年中秋,梁俊喝醉了酒,才道出沐子轩与洛俪的事,说他一生都渴望一个能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女子,他遇到了,却错失了。沐子轩得到了,因为洛俪为了寻找沐子轩奔赴数千里,独身闯汗都…… 那一刻,皇帝才得知沐子轩的未婚妻梁心儿其实就是洛俪。 但,他不愿相信,也不愿去查实,固执地认为洛俪深爱的人是自己。 “是我带他去了我的世界。” 她带走沐子轩,却不曾带走他。 “为什么不是我?” “他才是我真心喜欢的人。” 那是她喜欢的人,她当然带他走。 她残忍地补充道:“我对你有敬重,有怨恨,却独没有男女之情。” 皇帝笑,哈哈大笑,他为她困情一生,她却说从未喜欢过他。 “你骗朕?” 他不信,他待她那样好,她怎会从未爱过。 “我不想骗你,虽有隐瞒,却从无欺骗。昔日你逼婚,我不敢明言,是怕害了沐子轩,累了更多无辜之人。 我不曾喜欢你,对你视若兄长,对你的迫婚更是怨恨有加,后来我想过做一个好皇后,大婚那晚发生的事与你对杨玉梅的偏护让我彻底对你死了心。后来,就算你再做什么,我的心已死了,如何活得过来? 洛三娘的心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个沐子轩,再容不下你。放手吧,放过你自己,珍惜眼前人。” 皇帝伸出手来,“你带朕走,你带朕……” 他老了,一生病痛,他想和她那样的长生不老。 她有不老灵药,却有长生之方,但她不想苛刻,能多活几年算几年。她爱她的丈夫,亦爱她的儿子,还爱安忆城、楚素素这两个徒儿。 不等他第二遍说完,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空中是她依如梦境般传来的声音:“惜取眼前人……” 皇帝皇胸口一阵刺痛,他倏地瞪大眼睛,寻觅着空荡荡的养性殿,想寻找那一抹倩影,可大殿上哪里有她的影子,分明是他的错觉,或者说,是他太累,在龙案上睡了一觉。想到她说的“洛三娘的心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个沐子轩,再容不下你。”他难掩悲痛。 噗—— 喷出一口鲜血,趴在桌上,定定地望着大殿中央,刚才她就站在这里,离他这么近,而他却无法触及,她似真的来过,又似从未出现。 “天上地下,你都是朕的女人!生时人、死时鬼,又或成魔,朕都绝不放手!” 那晚,皇帝见过洛俪后,卧于病榻,数日后,皇帝驾崩,太子天祺登基,改年号雍康。 他驾崩,她就在翠竹林深处,听到皇宫传出的帝王驾崩丧钟,她心里一阵酸痛,忆起若干年前,她与夜公瑾、唐大满等人相识于洛家花园之事。那一个深夜,初入顺天府的他受到了神秘人的追杀,他怆惶逃入洛家闺阁。 他拿着剑,抵着她的后背,喂他一枚糖丸,却哄她说那是毒药…… 去了! 一切都终了。 死亡对世间生灵而言是公平的,任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终究难逃一死。 皇帝驾崩的夜里,洛俪再入皇宫,她将自己亲抄的一篇渡魂经文轻覆在他的尸身上,之后蓦然转身而去,她漫步在皇宫里熟悉的角落,看着宫中的哀嚎声,嘴角噙着一丝苦笑。 任是曾经有多少爱恨,到底随着漫长岁月的流逝而去,化成了记忆,轻浅了情感。 洛俪行了一程,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跟着自己,她纵身进了白云庵,立在神佛塑像前,借着神佛的光芒,看到紧随自己的皇帝魂魄。 “是你!”她吐出两字,“我好心为你抄经渡魂,你倒缠上我了。赵彻,缠我也没用。你回皇家宗庙罢,享受皇家的香火供奉,你一生是个好皇帝,来生会有一个善果。” “倾城,朕只想要你。”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不会再有。当年我嫁你为后,确实想过要做个好皇后,可你护不了我,更给不了想要的,我之于你,只有责任,并无真心。为了与你断得干净,我可以不再与洛家有任何的瓜葛,你当知我的决心。 你不该再纠缠,百姓于你是蝼蚁,你之于我也是一样。我不想伤你,不要逼我出手。你的六宫,美人若干,她们中不乏爱你之人,如杨玉梅,如李慧妃,如果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执意,你的生生世世,岂不都要偿还她们的情。 她们爱你,你又爱别人。你爱的并不是我,你是舍不下执念,得不到的就是最好,可若真得到,还不是视那六宫众多女子一般的对待……” 他放不下。 他一生都沉陷在执念之中,视她为心中唯一的女神。 夜色沉沉之中,一个老尼拄着拐杖出来,走得颤颤微微,一步一摇,满脸的皱纹,瞧上去已是八十多岁的人。 老尼看到神像前的白衣女子,双膝一软,“贫尼拜见上仙!” “玉氏……”洛俪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窦长庚兄妹的亲娘早已仙逝。 老尼眼力不强,听力还行,“你……你认得贫尼?” “你是窦长庚、窦长安的生母,窦长庚出家为僧,而今法号智空,乃是佛门得道高僧。窦长安早在若干年前,得德圣襄助乍死离宫,化名安玉嫦嫁人生子,过得平静又衣食无忧的日子。” 老尼牙齿都掉光了,说话漏风,“是!许多年前,长安与我写过两封信,说她与长庚相见了。长庚替窦家赎罪,我亦替自己赎罪了,请问上仙,我下半生几十年,诚心向佛,可能真赎其罪。” “你这一生,并无大过,早就赎了,来生定能得到善果。” “谢上仙!谢上仙!” 老尼虚空一望,却见不远方着一个隐隐绰绰的魂魄,见他穿着龙袍,“佛门清静地,一个亡魂竟也能入。原是……当今皇帝的亡魂,不知皇上……” 洛俪见她缠住皇帝说话,一闪身离去,到了外头,拿出灵符贴在身上,若他再跟来,必会被灵符所伤,而她便能顺遂回到幽篁林。 皇帝的亡魂怒道:“德圣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算计朕的女人,让朕的女人嫁其他男人,给朕戴绿帽子……” 老尼听他的怒骂声,知他恼了,只是他已经死了,她又何惧之有,“你有那么多女人,放长安一个又有何妨,你自来是厌恶她的,为何不能放过她。” “一入宫门,一得嫔妃名分,那就是朕的女人,生是,死也是,可她居然敢胆大嫁人……” “皇上着相了。” 老尼轻叹一声。 他被洛俪说的事惊住,再想寻她时,已不见她的身影,她去哪儿了。 是了,她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撇下他。 她再次从他的身边溜走。 她不让跟着,他偏要跟着,寸步不离。 “德圣,朕饶不了她!” 老尼心下微惊,敲着木鱼,嘴里诵起经文,皇帝的灵魂突受佛经之力袭击,连连后退,一步,两步,直至退出十丈开外,方觉好受。 他与她到底是错过了。 他以为她欠了自己的情,可原来,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六宫之中,多少女人是真心喜欢他的? 他心下悲凉,原来他有过机会,只是错过了。 皇帝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可他不想忘记。 * 近二十年,安忆城与楚素素一直谨遵沐子轩的叮嘱,行善施药,他们夫妇未育儿女,收了素练与剑风的两个孪生子为弟子,传授医术。 雍康十年上元佳节,安忆城夜里听到异响,起床查看,发现月下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回眸之时,待安忆城瞧清面容,大惊一声:“师弟!” 沐无垢应该是三十多岁的人,不该还这般年轻。 沐无垢道:“师兄,收拾一下你与师姐的要紧物什,安排好后事。明晚此时,我来这里接你们去世外。这是一百万两银票,父亲要你留给剑雄、剑刚,让他们继续施药于民,造福百姓。” “是。” 雍康十年正月十六,安忆城与楚素素、剑雄、剑刚兄弟俩交代完后事,于当天夜里失踪。 自天隆十九年始,天下百姓皆知:“皇城白云庵附近的药庐有怪医施药诊病,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奇病怪病。”从那时起,就有各地百姓、富商、大户人家不远千里来此求医。 怪医之怪:治不治病看心情,讲缘分。有缘之人,分文不取;无缘之人,千金就诊。后来,世人发现,但凡讨了诊资的,皆是有钱人,而所有的贫苦百姓几乎不曾花过银钱。 安忆城夫妇奉师令施药,后有剑雄兄弟继续造福百姓。 若干年后,剑雄的子孙多了,有的离开翠竹林,有的远去他乡,还有的成为宫中御医,到了天隆帝之孙贞观帝年间,名动一时的白云庵药庐销声匿迹。 相传,因为剑家几个子孙为了争夺医谱秘籍,失手打番火烛,引来火患;又有人说,是一个失宠的家族弟子对父祖偏心愤然,故意放火烧了药庐与竹篁居。 自此,翠竹林药庐消失世人视野。 沐无垢在天隆、雍康年间,数次奉母命前往江南洛家,暗中给洛廉、洛康兄弟俩赠延寿驻颜丸,然药丸延续寿命,最多只能吃十次,十次之后将再无药效。洛廉活了一百二十余岁,洛康活了一百一十多岁,成为当时名动一时的百岁翁,每次收到延寿驻颜丸,就会留下“幽篁仙林”四字。后,或沐无垢,或安忆城夫妇数次入世,得遇有缘人会赠灵药,幽篁仙林的传说亦在民间流传开来。 在世人追寻芙蓉岛无果之后,有人开始寻觅传说中的幽篁仙林,只是如同世外般的存在,只闻其名,无人寻到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