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雪》 序章 青空无鹰 日初破晓,一缕朝阳淡洒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带来了寒冬渐逝后的第一场温暖,吹拂过大地的清风也终不再凛冽,反捧起一盎勃勃生机。【 】这片辽阔的草原虽无江南水秀之地的妩媚,也不及峦山碧波的清远,却有着只属于这广袤天地的苍茫。 青空上,一头雄鹰展翅掠过,傲然清啸中俯瞰大地,草原上,一群羚羊欢快轻踱,尽情品尝着初春为它们带来的第一抹嫩绿和安逸。它们的身影是如此的舒适祥和,俨然如同这片草原的主人,殊不知这片平和宁静中早已杀机暗蕴,就在羚羊群身后不远的草丛中,两只狰狞的饿狼匍匐已久,难以觅食的严冬已过,此刻正是它们捕猎久违美食的良机。 饿狼贪婪而谨慎的逼近,只要再接近几步,这一场谐和就会立刻被无情的杀戮撕破,满眼的翠绿也将被鲜红掩盖。 就在这时,远处忽响起清越的弓弦声,两支劲矢几乎不分先后的疾射而至,两头饿狼还未及有任何举动就已被劲矢穿脑而毙。伴随着轻快的马蹄声,两骑疾弛而来,羚羊群此刻才惊觉到潜藏的杀机,飞快的四散逃逸,草原上这片刻的宁静也随着羚羊们怆惶的尖嘶惊蹄而烟消云散。 两骑转眼即至,当先一骑上端坐着一位猎袄劲装,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彪悍,虎面虬髯,刀眉鹰目,顾盼之间霸气逼人,他身上穿的虽只是件简朴的猎袄,却有着一股束缚不住的王者之风。 “贪狼捕羊,疾矢在后!”中年男子俯视猎物,一阵长笑,对另一骑者赞许道:“智儿,你的骑射日益精进,虽比朕后挽弓,却后发先至,好!” 另一骑上是一位二十余岁的少年,面目清俊,神色淡雅,虽是游骑而来,却有着一股迥异于草原游牧的飘逸出尘,一双凤眼亮而深邃,流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睿智沉稳。 少年一跃下马,熟练的拾起猎物,拔矢归囊,挂狼鞍上,一笑道:“陛下,臣的弓射既是为您而练,当然要日益精进了。”少年笑的时候,脸上那一层淡逸立时消褪,清秀俊雅的脸庞如春风拂过般纯挚。 被称为陛下的中年男子佯怒道:“你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太过谨慎拘礼,朕说过许多次了,无外人的时候,你得叫朕一声义父。你们哥七个都是朕最心爱的义子,虽非血浓于水,却是情逾骨肉,何来这许多规矩?你那六个兄弟叫朕义父的时候可都亲热得紧哪!” 少年一笑:“是,义父。”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契丹朝开国以来的第二位皇帝,被后世尊为辽太宗的耶律德光。这辽太宗虽是契丹人,但自幼便歆慕中原风土,喜读汉史诸学,熟知汉家风俗。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逝世,耶律德光得继皇位后便广结人心,施恩于民,励精图治,南征北讨,扫荡草原各部叛乱,将原本只知狩猎漠北,游牧而居的契丹正式推向了统一。与先帝耶律阿保机相比,其实耶律德光才是真正的开国皇帝。 五年前,天显十一年,耶律德光亲率铁骑十万横贯中原,来到了他自幼便思慕的华夏汉邦,时值中原汉土正历五代十国之乱,早已饱受战火荼毒。这位漠北王者的到来更使中原诸侯胆颤心惊,擅于审时度势的耶律德光慧眼独具的选中了早对后唐心怀不轨的节度使石敬瑭。耶律德光于晋安行帐召见石敬瑭时册封其为大晋皇帝,石敬瑭则卑躬屈膝的献上了幽州,蓟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顺州,妫州,儒州,新州,武州,云州,应州,朔州,寰州,蔚州这燕云十六州以示回报,这使得契丹版图大增,不但拥有了广阔的漠北草原,更得占大片丰腴的鱼米之地,得到了这一切的耶律德光这才心满意足的班师凯旋。 但契丹真正的收获并不是割让的城池,大批不堪忍受中原烽烟骚扰而背井离乡迁徙至漠北的汉人为契丹带来了真正的襄助。这些汉人里有许多精通各种技艺的能工巧匠,耶律德光不单靠他们在荒芜的漠北大举兴建城池,更在煅冶,垦荒,纺织,畜牧,修筑,建桥等各方面得到了最大的臂助,这使契丹迎来了建国以来最鼎盛的繁荣盛世。 这少年则是耶律德光十八年前从汉人难民中秘密精选的七个孤儿之一,这七个孤儿的父母都在逃难途中丧命,他们七人因此成了弃儿,最小的甚至还在襁褓中,耶律德光秘密收养他们后,不但将这七个孩子视如己出,爱逾骨肉,还视他们的天性,请了许多异人授与他们各种技艺,由于这七个孩子都是孤儿,所以连他们的名字都是耶律德光为他们所取。 这七人长大后果然不负耶律德光的厚爱,不但相互间情同骨肉兄弟,对耶律德光更是视之为父,至孝至忠,而且各显其能,各施所学,暗中尽心辅佐耶律德光,所以这七兄弟既是耶律德光爱逾亲生的义子,也是他手中隐藏最深,最具实力的一支精锐。 “护龙七王”正是耶律德光对这七个义子的爱称,这位少年则是“护龙七王”中排列第四,最聪明睿智的四子智。每天清晨,他都会陪伴着义父一起纵马草原,射猎倾谈。 此刻,耶律德光正柔和的望着智,在所有契丹人眼中,这位文治武功皆强盛彪炳的草原霸主始终都是威如神祉,却不知当他在这七个义子面前时永远都是神色温和,慈祥如父。 只见耶律德光从革囊中取出两块糕点,先递给了智一块,又笑着问:“智儿,你的应变眼力素来远胜为父,方才也是你先看到饿狼,可为何却比朕后挽弓啊?” 智接过糕点,随即取出水囊奉于耶律德光,微笑道:“只因我不知义父是欲射狼还是射羊,所以才待义父先开弓。” 耶律德光一奇:“为何?既是狩猎岂会见狼不射?” “因为义父狩猎并不只是为了猎物,而是要从中感悟纵控猎物生死的特权,有时从狼吻中救羊和从狼口中夺食一样是王者的选择,弱者若羊,强者似狼,猎者如王,纵横天地。天下苍生是福是祸,是生是死都在王者的一念之间。” “说得好!”耶律德光将囊中水一饮而尽,仰天长笑:“天下生灵无数,祸福无常,羊兔食草,虎狼啖之,猎者射猎,人朽入土,土孕万物,生死相循!”他笑着又道:“方才朕还道是因为你历来欣赏狼性孤傲,所以才不忍挽弓。” 智也是一笑:“虽然我颇欣赏狼之桀骜不驯,不过,我真正喜欢的始终只有鹰。”他的左手轻轻摩挲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碧绿古玉,一边抬头看向青空上那正在盘旋高飞的雄鹰。 耶律德光一楞,也抬头望去:“鹰?想不到你竟也和你六弟飞儿一般喜欢鹰,义父倒还是第一次知道,难怪你陪朕狩猎这些年来从未见你弯弓射鹰,好!回宫后朕送你几头西域刚贡来的大鹰。” “那倒不用。”智仰望青空,淡淡道:“我喜欢的不是那种被豢养的家禽。” 他的神色间忽然有了种少年独有的憧憬:“天下万种生灵,唯一能使我始终欣羡的只有鹰,不是被驯养束缚的猎鹰,而是能真正天高任我飞的雄鹰。青空,碧海,草原,大漠,云间峰顶,唯我展翼,就算有猎者以美食相诱,箭矢投射,都不能使它坠落,只会激它飞得更高更远,俯瞰天地,漠视红尘,鹰击长空,声振九霄,也只有这种天地不拘的洒脱和豪情才最能引发男儿心中的逍遥一念!” 智出神的望着蓝天上那展翼翱翔的飞鹰,恍惚间,仿佛他也已一飞冲天,在这尘世间不留其踪。 耶律德光慈和的看着这心爱的义子:“你们七兄弟里,你是最聪明的,所以朕替你取名为智,想不到你也是最洒脱的。” 智一笑不语,一双凤眼清澄无暇。 耶律德光的眼里却似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悠悠道:“昔年朕收养抚育你们七人,似乎只是朕信手偶为的一桩义举,可未曾想到,其实这是上天对我耶律德光此生最大的眷顾,因为你们七人给予了朕最大的父子真情,尤其是你,一直在暗中为朕排忧解难,出谋划策,助朕独霸漠北。这些年来中原一直战火不断,背井离乡迁徙至契丹的汉人也愈渐增多,时日一久,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矛盾也日渐增长,再加上那些契丹贵族暗地里居心叵测的挑唆,使得朝局隐忧日增,朕深感忧虑,而你最近所献的计策‘北南面官制’却定能澄清这片乱局,稳定人心。智儿,义父得你襄助实在是太多了!” 智微微一笑,淡雅笑容里有着由衷孺慕,“义父言重了,我们兄弟七人生逢乱世,若非受您天威呵护,只怕早已埋尸荒野,我们为您做的,只是为人子,为人臣的应尽之责。” 耶律德光轻叹一声:“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每次朕要求你做些什么事,你不但都能做到,而且总能做得更好,比朕原先期望的更胜一筹。” 他的神色忽然逐渐凝重,犹豫着,终于缓缓道:“智儿,义父知道你生性淡泊名利,只想闲云野鹤般寄情山水,做个不涉世事纷争的隐士而非置身红尘乱局的谋士,像天上雄鹰般天不拘地不束。不过,义父想问你,若有一天契丹突遭覆巢之劫,不是像眼下北亲王阿古只这般跳梁小丑的妄想篡位,而是连义父都回天乏力的乱国之灾!到了那个时候,智儿,你是否愿意放弃自己随心逐梦的生平所愿,而为契丹一臂擎天,力挽狂澜。当然,义父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为君者自然要面面俱到,预先筹谋,义父更知道这个要求对你太过苛求,因为这也许会让你做许多违心之事,可义父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答复,得到你的允诺,不过,在你回答之前,你要知道,这并非君臣之议而是父子论心,无论你做何答复,义父都会很高兴。” 耶律德光的眼神期盼而又沉重,放眼天下,只有他才知道这个被自己取名为智的义子有多聪明,也更清楚自己对这义子提出了怎样的要求,因为这并非是一个义父的杞人忧天,而是一代君王为江山延续的未雨绸缪。 智久久未语,仍是淡雅如菊般微笑着,一直仰首望鹰的双眼凝视着义父,眼神依恋而诚挚。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的一折一舒,竟是一把极其精致细巧的袖中弩。 “这是二哥亲手为我打造的弩弓,小巧易携,机簧急劲,远胜寻常长弓大箭,我给它起名为逐日。”智又回望了一眼青空飞鹰,嘴角仿佛掠过一抹寥落,轻声道:“它飞得真高啊!” 忽然,少年猛一抬手,动作迅捷猛烈如挥刀斩敌,逐日中一弩急射,掠空声疾劲凄厉,直入长空,那只盘旋高飞的雄鹰似也料不到竟有弓矢可射得如此又高又疾,急振双翼往高处躲闪,却只闻一声悲鸣,雄鹰已被一弩穿胸,急坠而落。 智淡淡道:“二哥所铸之物果非凡品,若是寻常弓弩绝难射得如此之远。”他的神情依然淡定,与片刻前急弩而射叛若两人,可这一动一静之间却又似有着一丝极淡的怅然。 耶律德光万分惊诧的看着这义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一生狩猎无数,被他猎杀的飞禽走兽成百上千,从未曾为任何在他箭下呻吟的猎物心软,可今时今次,这只鹰的坠落却带给了他无比的震慑。 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陛下,只要臣活着一天,就永远是陛下的臣子,永不会令陛下失望。”他的语气虽然淡然,可每一字都力若千钧般镌刻在耶律德光心头。 “智儿,你总是这样┉”耶律德光长叹一声:“每次义父要求你做些什么,你总能做得更好┉”他深深一低头,心中百感交集,智果然未令他失望,给了自己希冀的答复,可他心里却有了一阵难言的歉疚。 智似已看出了耶律德光心中的歉意,微笑道:“义父,为民者愁衣食,为商者愁蝇利,为官者愁仕途,为将者愁功禄,而为君者自当愁社稷,您心忧江山正是黎民之福,我们七兄弟定当尽施所学助您一展鸿图,永延帝业,您给我们的早已太多,这是我们应做的,何况┉”他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又道:“您每日清晨都带我来此纵骑逐日,驰骋辽域,我已经知足了。 耶律德光摇头轻叹:“胸怀丘壑,心若翰海,漠视名利,又如此善解人意,智儿,朕…义父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智欠身道:“义父言重。”他看看东方旭日渐升,又道:“义父,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宫了,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圣躬裁断,那些心怀不轨者也该给他们当头棒喝了。” 耶律德光笑道:“有你们护龙七王在,这些人只是么魔鼠辈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并骑而回。耶律德光欣慰中又有些黯然的看了眼坠落草原的鹰尸,心底轻叹一声。而智却始终未曾再望一眼这只陨落的飞鹰,就似已从心底将之抹去,又似乎要将这份憧憬永埋心底。 两人都未将这只鹰当猎物带回,也没有替它掩埋,任这只曾振翅高飞的雄鹰凋零在草原上,被青郁的碧草温柔的覆盖。 笔者注:战国雪一文首发权与电子版权一应授于小说阅读 再向老读者恭谨道歉:因战国雪一文已与小说阅读签约,准备加入vip推荐,为保护版权,应编辑要求,本文将重新整理后上传,对老读者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该被你们骂到臭头的事,不过,我希望这也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因为当初有人抄袭,所以我故意在本文的前十几万字留下太多的破绽,这一次重新推出,我也可将仔细修缮过的底稿上传,先传三万字,之后每天上传一至两章。总之,争取在最段的时间里,使老读者们能看到情节发展,不过我相信,老读者们在看到我修缮过的原文时,应能有一些与之前不同的感觉,没有之前阅读的粗糙感,故事条理也将重新整理。 总之一句话,希望所有读者都能继续支持,而我,也将努力使各位满意。 当重新上传的章节到一定篇幅时,我会不定时的推出几篇战国雪的外传故事,如“霸王舔犊”“战王破军”这是我早就写成的护龙七王和拓拔战的早期故事,与本文也有一定关联,并会交代一些前事,算是对老读者的一种补偿。 第一章 风雨来兮(上节) 契丹国都,上京城。【 】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之初就在漠北开建城郭,耶律德光继位后采用汉人土木之术,在先皇基业上大举扩张,广建城镇,这不但使契丹人由游牧转为农耕安居,而且大举兴建的城池也使契丹有了不亚中原的规模。上京城为契丹之都,此处的繁华即使与中原古都相较也毫不逊色。 契丹自太祖耶律阿保机废除部落散居制后便对下封建各种官爵,虽与汉制朝廷不同却也各司其职。原先各部酋长大多封公列侯,还设了专司王公规法,调解各部之争的“惕隐”,替皇上管理政务的左右丞相,专司上京城戍卫的禁卫军和负责征战的北营大军。契丹官位由于远不及汉朝的繁复细致,所以为官者都是位高权重,权势极大,因此身掌重位的官员都是皇上亲封的心腹。 到如今耶律德光称帝,官位仍沿用旧制,担任惕隐的是他本族堂弟耶律迭鲁,左右丞相之位则由朝中大臣呼尔泌与娄德担任。由于耶律德光继位后南征北战,吞并草原各部,所以此时契丹举国的兵力早已为先皇时的十倍。 掌管契丹主要兵权的是耶律德光的结义兄弟拓拔战,此人与耶律德光自幼相交,义结兄弟,情如股肱。拓拔战此人能征惯战,熟知兵法,文谋武略皆全,为义兄耶律德光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平定大漠各部的每一场战役几乎都由拓拔战挂帅亲征,大军所到之处当者披靡,令敌闻名丧胆。 耶律德光亲封他为“战王”,位极人臣,辖下亲卫三万,重兵二十万,他不但是皇上最信赖的义弟,也是契丹攻敌卫国的名帅。自中原后唐节度使石敬瑭献上了燕云十六州换取契丹庇佑后,拓拔战便主动交出了兵权,将二十万兵马分部十六州,此举不但使燕云十六州固若金汤,也使耶律德光大赞其忠心,将上京城北三百里丰裕之地赐与战王为封邑,嘉其功德。 执掌北营军权的则是北亲王阿古只,他原是禁卫军的统领,因深受先皇耶律阿保机倚重,因此提拔为北军统帅,到耶律德光为帝时,由于战事都由拓拔战担当,所以北军虽有精兵七万,却鲜少征战,大军长驻于上京城外五十里的南郊,负责护卫上京都城。 而原本专司京城戍卫的禁卫军则成了任何人都不得调动的一支专由耶律德光统辖的亲军。 契丹开国至今虽只有数十载,但在耶律德光的治理下兵强马壮,百业振兴,不但漠北偏远各族都对契丹敬惧畏怯,就连中原诸国也是诚惶诚恐的年年纳贡求和。 不过,正如耶律德光所虑的“天有不测风云”,上京城内,一场筹谋已久的叛乱正在悄悄的撕开这片祥和。 此刻,契丹皇宫,御书房外,一名身穿短袄的少年坐在阶前,一张胖胖的圆脸正满脸期待的往御花园外张望,这少年身形雄壮,盘腿坐在阶前尤如一座小山,肩臂处肌肉贲起,仿佛全身上下都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只是举止之间稚气十足,虽是坐着仍不肯安分,两只大眼乌溜溜的张来张去,看去颇为顽皮可爱,忽然,少年远远望见了耶律德光与智走来,立即开心得大叫:“义父回来啦!四哥!怎么今早出去狩猎这么久啊?都打了些什么猎物啊?”他说话如连珠炮般,人也早已奔上,拉着二人的衣袖,神态亲热之极。 耶律德光慈爱的轻抚着他的头,笑道:“原来是朕的猛儿回来了,怎吗?又在馋着义父的猎物,放心,少不了你的!” 智轻轻一拉这少年:“小七,皇宫中该有君臣之礼,不可放肆。”虽是训斥,智的嘴角也含着笑意,这少年正是七兄弟里年纪最幼也一直最受宠爱的第七子猛。 耶律德光看了眼一旁抿嘴偷笑的宫女,太监,笑道:“不打紧,我们契丹可没汉室皇廷里那许多礼法。猛儿啊,才半月不见,你可又长高长结实了,宫门口那两只四百斤重的石狮子现在可再经不起你又摔又举的了!” 猛得意的一笑:“石狮子算什么?我这次去北营还亲手打死了两头猛虎,义父,我已把虎皮扒了交给二哥,让他给您做件虎皮大氅!” 耶律德光打趣道:“好啊!那朕就单赏你二哥不赏你了。”猛憨笑着不依不饶,智拦道:“小七别胡闹,这次让你去北营是办正事,可不是让你打虎逞能的。” 猛笑道:“四哥还是老样子,整日一本正经,北营那边的事我早就┉” 智一摆手:“进书房再说。” 耶律德光一笑,携着二人入了御书房。 一进书房没了外人,猛肆无忌惮的搂住耶律德光要义父跟他掰手腕,耶律德光笑道:“义父老喽,你又是出名的力大无比,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义父吗?来!还是先说说你在北营的威风事迹。” 猛这才安静下来,“我都按四哥嘱咐的照做,一进北营就故意装得嚣横跋扈,一副仗着是皇上义子的身份气势凌人的模样,虽是去奉旨视察军务,其实是一心想显摆威风。北营的人果然中计,表面上恭敬,心里都把我当成个草包。”说到这儿他又瞪着智道:“四哥,这充熊样儿的事下次别再叫上我了,好象有点丢人。” 智无奈的一点头:“先说正事。” 猛又道:“北营军官和陪我同去的左丞相呼尔泌还真把我当成了纨绔子弟,所以也就对我未加戒备,我暗中找了些军士打探,四哥果然猜中,这半年来他们悄悄储备了不少粮食军械,都是北亲王阿古只和他爪牙偷偷筹集来的,还有那个左丞相呼尔泌,这次他奉旨陪我去北营视察,明里是做个陪客照应我,暗中不停试探,想知道义父究竟有没有察觉他们的谋逆之心,看来他们真是快要动手了!” 耶律德光哼了一声道:“阿古只本是先帝亲选的禁卫军统领,辅佐先帝时忠勇善战,军功卓越,所以先帝封他为北亲王,统领北营,朕继位后也一直将他视为两朝元老,朕虽知他近年来对朕提拔重用汉人心怀不满,却想不到终会有这兵戎相见的一天,还把左丞相呼尔泌也拉了进来。”他顿了顿又道:“一个阿古只并不足惧,呼尔泌也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奸猾小人,可未曾想,就连朕的本族堂弟,身居惕隐要职的耶律迭鲁竟也会和他们暗中勾结,沆瀣一气。阿古只集结北营大军逼宫,耶律迭鲁则暗中拉拢教唆朝中其他心怀不轨的王公权贵,邀买人心,积聚钱粮。这些逆贼为官无能,为臣无义,为人无耻,为贼时倒各显神通,心有默契,不遗余力,真是令人齿冷!”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耶律德光的手重重拍在书案上。 猛安慰道:“义父放心,我们早攒足了劲,他们一动手我们就翻脸,等我把他们全都拎到这儿任义父处置,那多痛快!” 耶律德光轻轻一拍猛的肩膊:“怎吗?要打仗了竟让你这般高兴?猛儿啊,有些仗能不打还是不打最好,阿古只等人虽可恨,可北营那七万大军却都是契丹子民,兵刃相残,朕不忍见啊!所以这次智儿的平乱之计深恰朕心,既可将伤亡减至最低,又免去了尸鸿遍野,满城哀吊的无妄之灾,很好!这一役义父就交给你们七兄弟放手去干,这一战也足以让你们护龙七王扬威天下,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不但拥有四海,也有你们这七个天之骄子!”他望向两个义子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猛哈哈一笑,一脸的期待兴奋,智却在一旁沉吟深思,缓缓道:“阿古只,耶律迭鲁和那些饱暖思乱的王公贵族并非心头之患,义父,其实这些时日里真正令我耿耿于怀的是另两件事。” 耶律德光顿觉诧异:“有什么事能令你都担忧?” 智道:“第一件事就是上京城内由义父直辖的那五万禁卫军,这支禁卫军既是由义父亲自统领,自该兵精将猛,军纪严明。可实情并非如此,禁卫军内自部将,副将,偏将,牙将起,凡食朝廷俸禄者大多是朝中大臣将官的兄弟子侄,还有不少是当年曾追随义父亲征的士卒晋功为将,这些人或是年轻气盛的纨绔子弟,或是仗着曾替义父立过战功而骄横跋扈,倚老卖老的老兵。这些人自认是皇上亲军,素来自视极高,所拿薪饷又均是其余军队的两倍,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了这种将佐,禁卫军的士卒们也是上行下效,平日里只知喝酒赌钱,练兵教场时又疲劣不堪,草草了事,以致军纪涣散,兵顽将疲。而且近年来遇有战事都是由战王率他的部属决胜沙场,这五万禁卫军名义上是皇上的亲军,可如今反成了白吃白拿朝廷粮饷的一群膏粱子弟。这次阿古只意欲谋反,我之所以不愿动用这支禁卫军,就是担心他们敌不住北营军。而朝廷还每年都要拨出大批军饷来供养这五万人,劳民伤财。所以我以为这五万禁卫军养之无用,战之必败,不如散之重整。” 耶律德光点了点头,甫又摇首道:“你说得不错,这五万禁卫军确是一群老爷兵,早不复昔年先帝初创军时的骁勇擅战。不过朕暂时还不能动他们,毕竟他们的父兄辈为契丹立过战功,要知道爱子莫若父母,有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一生富贵无忧?那些大臣将官吃苦受累了大半辈子,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也吃苦受累,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把小辈们送入禁卫军,混个一官半职,吃一口皇粮。至于那些当年曾随朕厮杀战场的老兵们,他们刀尖枪头上挣扎了大半辈子,九死一生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然都想痛快舒坦的享几年清福,这些人恃功自傲,仗势欺人的事朕不是不知道,可只要没捅出大漏子,朕也只能一眼睁一眼闭。智儿,有些事该怎么做和真个做起来是不一样的,朕若真将禁卫军散了,只怕会让人寒了心,更会有人说朕鸟尽功藏,兔死狗烹,为君不易啊!” 听了这番话,智深深点首:“义父所言极是,为君治国之道正如负重登险峰,半步不得行差踏错,此事确需再做斟酌,不过禁卫军一事虽可暂且不理,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始终另我寝食难安,义父,我以为,阿古只等人充其量只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心腹之患另有其人!” 耶律德光眉心一皱:“是谁?能令你都如此忌惮?” “战王拓拔战!”智低沉沉的声音使书房内原本轻松的气氛陡然一凝,拓拔战,契丹军甲第一人! 第一章 风雨来兮(中节) 一旁正大口吃着桌上瓜果的猛一楞神,战王乃皇上结拜义弟,生死之交,从无人敢在耶律德光面前直言其过,一个月前,以倔犟出名的右丞相娄德在朝议之时斗胆参了拓拔战一本,说拓拔战对朝政国事不闻不问,忠心堪虑,结果竟被耶律德光当场疾言怒斥,罢官夺爵。【 】如今智竟将拓拔战说成是心腹之患,猛忍不住望向义父。 耶律德光脸上倒无怒色,只是微微一叹,语气也非常和蔼:“智儿,你怎么总是怀疑战王的忠心,你太多虑了,拓拔战是义父的结义兄弟,自朕继位以来他始终尽心辅佐,若非有他横扫漠北,荡平异族,契丹江山只怕还不会像今天这般安稳,他与朕不但有君臣之情,还有结拜之义,再说拓拔贤弟早将他的兵权交出,他的二十万大军也已分置燕云十六州,如此胸襟德行,居功至伟又不拥兵自重,绝非阿古只这等无义之徒。” 智摇头道:“拓拔战手下拥兵二十万,是契丹最大也最精锐的一支雄兵,他虽交出兵权,将二十万大军散部各处,可他还有三万精骑,这三万人都是随他久经沙场的骄兵悍将。他也的确曾为契丹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正是他这身经百战和战无不胜才最令我担忧,此人文韬武略皆当世罕有,用兵如神,用人唯才,手下能人如云,死士众多,帐下将士都对他敬若天神,二十万大军虽分驻燕云十六州,可若拓拔战振臂一呼定会誓死效命于他,一举就可威胁到契丹大半疆域。而真正令我万分警醒的还是此人的雄心壮志,非经天纬地之才不能百战百胜,无胸怀海量之心不能使人尽忠尽力,拓拔战正是这种用人得其誓死效命,用兵得以攻无不克的枭雄之才,义父已封他为战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再无可赏之爵,我怕的就是终有一日拓拔战会不甘雌伏。” 耶律德光一挥手,神色略有些不悦,但他毕竟爱极了这个义子,仍是温言道:“智儿,你的眼力义父是信得过的,可拓拔战与朕就好比你们七人的兄弟之情一般,骨肉相连,他与朕自幼相交,多少年来同甘共苦,祸福与共。他也确如你所言是位当世罕有的奇才,所以朕才会封他为战王,这些年来他始终事君唯忠,从无谋逆之心。所以朕宁可相信天地倒转,也不愿相信拓拔贤弟会对朕不忠,智儿,别再因一些捕风捉影之事而怀疑战王了,今日我们父子这番话也绝不能传入他人耳中,要知人言可畏,从古到今有多少忠臣义士就是死在流言蜚语之下!” 智沉思着,终于缓缓点头。耶律德光知道智心里仍是难已释怀,柔声道:“智儿,你不会怪义父言辞过重,乾纲独断吧?” “智绝无此念。”智垂首道:“希望战王确如义父所言,那就是契丹之福了。” 耶律德光一笑,岔开话道:“你们可知阿古只是如何在朕背后造谣生事,挑唆其他大臣的?” “我知道!”猛抢着道:“这个阿古只只会胡言乱语,先说义父重用汉人,用汉人礼法来制约契丹子民,想将祖制的每十日一次的朝议改成汉人每日上朝参奏的议制,又说义父被汉人迷了心窍,弃祖忘宗,学汉人兴建城郭,劳民伤财,又鼓动契丹子民穿汉衣吃汉食,舍弃契丹纵马草原的剽悍雄风,变得与汉人一般贪恋声色犬马,萎靡难振。”说到这儿,猛忍不住重重的“呸!”了一声,“等我抓到这阿古只,先往他嘴里塞团狗屎,还要是湿的!” 智摇头微笑道:“阿古只说得这些都不足惧,因为义父任用汉人之举是为了全契丹而非一己私欲,这些年契丹的日益强盛也是有目共睹,有些人硬要将白做黑最后只会黑了自己。” 耶律德光点头一笑,“听飞儿打探回来的消息说,阿古只近年来与一个汉人走得很近,有很多计策都是这汉人所出,这点朕就奇怪了,阿古只到处说朕重用汉人,可为何他自己也悄悄的与这汉人勾结?” 智淡淡一笑:“狼狈为奸而已,他俩每次会见议事都是暗中见面,阿古只此人,做的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口道:“没错,这个汉人姓楚名峰独,在城南开了家‘莲芝书斋’,每次阿古只都是偷偷的在那与他见面,六哥说这楚峰独挺有些本事,什么琴棋书画,吟诗赋词,数算占卜,酸丁会的他都会,在中原时就是个出名的才子,被人称为‘乱世卧龙’,中原有许多诸侯都想笼络他,他倒是都不动心,据说是因为看不惯中原诸侯为了一己之私,大兴干戈,荼毒百姓,所以才愤然离开,隐居契丹。” 智冷冷道:“若真如此,那他就该留在中原以一己之力好生做些造福于民的事,何必溜到契丹来,我看他是瞧出中原诸国无可辅之君才到这儿来另寻际遇。”智寒声一笑又道:“此人一定就是阿古只的军师,此次谋逆之计定是由他出谋划策,‘乱世卧龙’楚峰独,我倒要会一会此人。” 猛笑道:“四哥亲自出面照顾此人,这家伙算是祖上积德还是前世不修?什么时候去找他?” 智道:“六弟已查到,阿古只的爪牙这几日都已秘密入城,明日就是十日一次的朝议之日,我估计阿古只最迟就会在今夜动手了。” 猛摩拳擦掌道:“忍了这许久,总算能替义父出口气了,四哥这次想的这招‘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虽是妙计,可太憋气!” 耶律德光笑道:“那是因为你四哥心怀慈悲,不愿杀戮太盛,毕竟两边都是契丹子民,北营五万将士真正愿意党附叛逆的只是少数,首恶虽当诛,其余被逼无奈者还该恩威并施。” 耶律德光又笑道:“阿古只这次自以为得计,却未料到朕的爱子早等着瓮中捉鳖了!” 猛哈哈大笑道:“到时候一团狗屎少不了他的份,哥哥们按他个乌龟翻身,我来往他嘴里灌,义父要不要也来?” 智笑斥道:“由得你胡闹!” 耶律德光也笑岔了气,半晌才道:“对了,你们的三哥前日刚回来,这下你们七兄弟全齐了,也该聚聚,好好陪陪义父。” 猛大喜:“三哥回来了?他一走就是一年,我好久没见着他了,不知三哥这次给我带了些什么好玩的回来!” 智摇头道:“老记着玩,放心吧,今晚上有你折腾的。” 三人互望一眼,同时开怀一笑。这时,御书房外忽传来太监的高声禀奏:“太子,公主殿下到!”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清柔悦耳,如晨曦初露般灵动的声音迎门而入,“父皇,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随着柔美之音,一位身形婀娜,容貌清丽脱俗不可方物的少女怀抱着幼儿缓步而入,画笔难描的眉目波影流转,一袭雍容的及地长裙环佩玲珑,如仙子步尘般摇曳生姿,顿使人觉得满室生辉。 耶律德光笑道:“是明凰啊,朕正想见你呢。” 这位少女正是耶律德光的爱女明凰公主,她怀中襁褓内的幼儿则是耶律德光的爱子,一出世即被封为太子的耶律辽。耶律德光戎马半生,是以子嗣不多,这一子一女都是他的掌上明珠。 猛早嬉笑道:“姐,半月不见你可愈发漂亮了,不知道将来哪个浑小子有福份做姐的驸马,估摸要祖上十八代都修桥铺路,行善积德才行吧!” 明凰公主轻摇臻首笑道:“小七,怎么半月没见你,除了长几斤蛮力还是这么顽皮胡闹。”猛嬉皮笑脸的去逗弄她怀中的耶律辽,他们几兄弟与明凰公主都是一同长大,厮熟惯了。 智轻轻一拉猛,向着明凰公主长身一礼:“公主殿下安好。” 明凰公主眼波流转,扫了一眼智,“你也还是老样子,循规蹈矩,一成不变。”智微微一笑,向耶律德光施礼道:“陛下,臣与七弟先行告退了。” 耶律德光从女儿手中接过幼子,向二人勉励的一点头:“放手去干。” 智恭声应道:“是!”又向明凰公主颔首一礼,拉着还在逗弄耶律辽的猛走出御书房。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耶律明凰秀眉微蹙:“父皇,有时我真觉得奇怪,他们七兄弟都是与我一起在父皇膝下长大,自小亲近有如兄妹,除有外人时避避嫌外,平日都是无话不说,诚挚亲和,可智不论是在人前人后,总是礼数周到而又淡漠孤冷,闲话都不说一句,看似彬彬有礼却是难以接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个人啊!始终是冷静的深不可测。” 第一章 风雨来兮(下节) 耶律德光轻哄着怀中爱子,随口道:“智儿生性如此,就连在朕面前也老是自称为臣,只有当朕和他们几兄弟独处时,他才会真情流露的喊朕一声义父,这是他的谨慎,也是他的处世之矩,你们从小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性子?” 明凰公主轻声道:“父皇,我知道您一直对他们视若己出,还让我也自幼就视他们为手足,他们也确都不负父皇您的一番苦心,可我总觉得智这人让人难以捉摸,在他的淡雅有礼中似乎总藏着一份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沉。【 】” 耶律德光的神色忽然一肃,深深的看着爱女,“明凰,你虽是女儿身,可你的才学见识素来不让须眉,这一点朕一直很欣慰,但你要永远记住一件事,绝对不要怀疑这护龙七王的忠心,更不要羡妒朕对他们的专宠,尤其是对智儿,你要知道,他们七个可是朕留给你与辽儿最大最珍贵的财宝,现在你不懂,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苦心!” 明凰公主亮如夜星的双眸微觉迷惑,不解的望着父皇脸上绝少浮现的深肃。 耶律德光的眼神深如漠北:“做人永远都要给自己留一手,为民者若不藏私,则家无余粮,为君者若不藏私,则江山难安,护龙七王就是朕留给你们的余粮。人生百年,七十者稀,君称万岁,五十者寡,任是治世明君还是无道昏君都有归天之日,朕也不会例外,可朕的江山却要千秋万载永盛于世。朕已年过半百,这片江山终有一天要传于后代,这护龙七王就是朕留给你与辽儿,辅佐你们安邦定国的臂膀。不错,朕的确很宠爱他们,因为他们有这份忠心和本事值得让朕专宠!若朕有一样宝物,只能分做七份,那朕一定只会分给他们七个,而不会给你们姐弟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最大的宝物朕已给了你们。”耶律德光的眼神愈渐深邃,“明凰啊!其实朕心里爱你俩是远胜任何人的,这一点,智儿也很清楚,所以,为了保护你俩他愿意不惜一切,乃至生平挚愿!”他的神情忽显得异常慈蔼,威严的脸上绽现着为人父者独有的光芒。 明凰公主被父皇的话深深撼动,此刻,她完全明白了耶律德光的用心良苦。 年幼的耶律辽在父皇怀中舒服的翻了个身,甜甜睡去,小脸蛋上的香甜笑容满是平安喜乐。 “四哥!还有什么事让你不放心吗?”从御书房出来后,智的双眉一直微蹙着,猛忍不住好奇的问。 “我始终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个人─战王拓拔战!”智从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走道上铺着的一层细碎白色石子被他踩得咯吱做响。 皇宫内所有路径上都铺着这么一层细碎的白色小石,这是护龙七王的二子错的主意,这层碎石一铺不但可显得道路整洁大气,而且任何人从这上面走过都难免会发出声音,若有刺客夜入皇宫欲图行刺定会难掩其声。 猛咦了一声道:“四哥,为什么你老是疑心战王?我们七兄弟虽从小被义父收养,可一直匿在暗处,契丹内外知道我们的人少得能数出来,直到半月前我奉旨去北营视察才让人知道这世上还有我们几个,而连战王也是三年前你暗随义父亲征北境达特儿部落时偷偷瞧过他一眼,可四哥你为什么从那时起就开始担忧他会对义父不轨,只这么见过一眼,四哥就那么肯定了?” “有的人看一眼就足够了。”智忽问道:“小七,你觉得战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猛思索着,仰首望天道:“名将!绝对是一代名将!很难不让人对他心生敬意,连我也不例外。” “这就是了。”智淡淡道:“连你都要情不自禁仰首思索的人怎能不令我忧心啊!若我问的是阿古只之流,只怕你纵不摇头嗤笑,也绝不会仰首凝思,只有世之枭雄英豪才能使人忍不住仰天深思。” 他沉吟着又道:“三年前达特儿部十万人举兵谋反,义父亲率六万大军北征,这六万人里有三万人是战王的直属亲军,所以名义上虽是义父亲征,可其实是战王率着他的三万亲军一路斩将夺旗,大破达特尔部,以三万人大胜十万叛军,谈何容易?从那时起我就对此人的用兵如神深感戒备,而当他拿着达特尔叛王的首级入军帐献于义父时,我就隐在义父身后的近侍中看着他,那一刻,我从拓拔战眼中看到了一股锋芒与霸气,从那一眼,我就知道,他绝不是一个甘愿雌伏于一人之下的人,这三年来我时刻关注着他的一切,查探愈久却愈使我忐忑难安。” “难道四哥真发现了他不安分?” 智轻叹一声:“没有,这三年来他一直安分守己,整日寄情山水,调儿教女,所以才令我更担心,不知他这是韬光养晦,静伺良机还是察觉到了我对他的注意而故意示人以弱。” 猛又问:“那这次阿古只谋反的事他知道吗?拓拔战近年来对朝政国事都不搭理,会不会偷偷与阿古只勾结?” “若拓拔战真的与阿古只勾结,那我反倒不担心了,可他绝不会笨到答应一块肉两人分,何况阿古只要的是篡位,而拓拔战若真要反,那他一定是要改朝换代,因为他这种枭雄是不屑与阿古只之流携手的。”一缕阴霾在智的额头若隐若现:“刚才义父说得很对,我对拓拔战的疑虑绝不能泄入他人耳中,自古有多少忠臣良将死于流言蜚语,多少英雄豪杰被小人中伤为祸国贼子,万一拓拔战并无反意,那我岂不是成了诬陷忠良的卑鄙小人?”他自嘲的一笑:“我这一生宁为恶人,不做小人!” 猛有些不安的看着智,这位历来处变不惊的四哥此刻竟会这般忧虑,实在是罕见。 觉察出了猛的不安,智温文一笑:“怎么?连你也皱起了眉!没事,也许我真的只是杞人忧天。”他眼中锋芒一烁:“仅此一次,我希望我真的看错了人!” 猛赶紧点头:“对!就这么一次!” 看着猛的神情,智忍不住一笑,一贯淡雅漠然的脸上绽满了笑意。 猛吁了一口气,也笑道:“四哥是个难得一笑的人,每次你一笑,我就松一口气,因为只要有你在,天塌下来你也会把它顶回去。” 智微笑着一摇头,忽然扬声道:“六弟,你也来了!” 远处一丛海棠花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踱出,出现的是位一袭黑衫如墨,眉目如画,容貌秀丽艳冶如女子般的少年,一双长在女人脸上也嫌太过妩媚的眼睛含着笑意:“当然,小七的笑声那么张扬,不用找就知道你们在这儿。”来人就是护龙七王中的第六子飞,他的肩上停着一只昂首张翼,足细爪利的海东青,彪猛的神情更衬出了主人的俊秀飘逸。 飞看似缓缓的踱出几步,却一眨眼就到了两人面前,走在这铺满碎石的路径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的步履居然轻盈如此。 飞笑着拍了拍猛肌肉虬结的宽肩:“小七,半月不见,又结实了不少啊。”猛早已伸出手去撩拨六哥肩头的海东青,这只鹰显然已被猛捉弄惯了,挣扎了几下后也只得无奈的由着猛抚摸。 “六弟,你的轻身术愈见高明了,若非听见海东青的扑翅声,还真不知道你也来了。”智笑着又问:“兄弟们都到了吧?” “连三哥都赶回来了,五哥已催我找你好几回了,看样子他是忍不住要大干一场了。” “先去与兄弟们汇合吧。”智看了眼停在飞肩头的海东青,忽然赞道:“六弟,你调鹰的本事可真是了得。” 飞笑道:“四哥,你一向也很喜欢鹰,过几日我送一只给你吧。” “不用了,我不喜欢被豢养的鹰。”智的眼中忽掠过一丝惘然。 飞诧异的看着他,他们七人虽一起长大,不过智的心事却是谁也难以捉摸,而此时智神色间的这抹空洞极是罕见。 猛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你们猜!现在阿古只那群家伙正在想什么?” 智淡淡道:“他们一定在猜皇上此刻在想什么。” “各位,你们猜猜,我们的皇上此刻正在想什么?”阿古只一口饮尽手中金樽内的美酒,眯着眼问道,他脸上的横肉高高耸起,使他的双眼看去愈发细小,**的上身斜搭着一件名贵的大氅,满头披肩的长发结成了一根根小指粗细的辫子,虽然如今大多数契丹人都修发束冠,学着汉人的穿着,可他仍是喜欢坚持契丹人打扮。在他面前席地坐着五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党羽,此时,他们正围坐在阿古只的王公金帐内密谈着。 阿古只贵为北亲王,他的府邸自是宏伟宽广,不过阿古只似乎永远也摆脱不了契丹人的习性,不但衣着服饰,就连他的府邸内也是大大小小的搭着上百座帐篷,整座北亲王府内竟是没有一间屋室楼阁。 听了阿古只的问话,他身边一名高大精悍,黑面虬髯的大汉笑着道:“皇上此刻当然还是全蒙在鼓里,继续做着他万岁千秋的美梦。”他身边几人也是一阵怪笑,说话的大汉是阿古只的心腹爱将,北军副统领达必阿。 阿古只微微一笑,目光注视着坐在他正面的一名中年男子:“耶律老弟,你说呢?”这名男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白面微须,微微发福的脸上一直挂着一副笑脸,使他看去似乎是个很随和的人,只是一只鹰勾鼻显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他就是契丹国专司调解各部纠葛,权位极重的惕隐,当今皇上耶律德光的本族堂弟耶律迭鲁。 听阿古只问他,耶律迭鲁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我们契丹猎手有句老话,‘没有割下猎物首级时,永远不要把刀归鞘’,王爷还是谨慎些好,毕竟我们这位皇上是一位马上皇帝,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不是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太平皇帝,说不定此刻皇上早已对我们有所察觉,正想着把我们连根铲除呢?”他干硬的声音使在座几人的脸上都浮现起一阵不悦。 阿古只却是一阵大笑:“说得好!我最佩服耶律老弟的地方就是你的谨慎,不愧是做了十几年契丹惕隐的聪明人,不过,本王行事也一向谋定而后动,这次我们做的又是弑君篡位的大事,没有十足把握,本王不会轻举妄动。” 一旁一个三十余岁,面目清癯的男子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这些年来我等一直暗中筹备,如今已是万事俱备,我们这位皇上历来仰慕汉朝风土,不但让臣子们去学那汉家风俗,还大力重用提拔汉人,将许多汉人委以高官重任,这使得朝野上下的契丹人都大为不满,这些汉人自己的中原老家被战火骚乱得不堪忍受,逃到我们漠北来还妄想与契丹人平起平坐,同朝为官,只要我们一口咬住这点,说皇上重汉弃祖,朝中的大臣贵族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明日我等逼宫之后,自然是朝野归心。”这人就是契丹左丞相呼尔泌,也是阿古只谋逆之举的得力助手。 另一名华服肥胖的男子也大声道:“左丞相说得不错,皇上虽曾南征北战,打下了不少江山,可靠的都是我们契丹勇士的骁勇善战,他自己并不见得有多英明,就算皇上已有所察觉,我们也不用担心,契丹大军都四散分部在燕云十六州,这些天也没见皇上有任何调兵的举动,他手上现在能调动的只有五万坐镇上京的禁卫军而已,这些禁卫军可都是些享乐惯了的膏粱子弟,玩女人斗狗是好手,打起仗来却都是软脚蟹,怎比得上北亲王帐下那七万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他是契丹的王公奉天侯赫连络。 坐在赫连络身边的一名高鼻深目,四十余岁的彪行大汉是赫连络的结义兄弟,契丹正公侯阿胡儿,他抚着长髯笑道:“再加上我与赫连兄手中的一万亲军,耶律德光就是再英明,也活不过明天了。”这个有着一半羌族血统的大汉肆无忌惮的直呼着皇上的名字。 耶律迭鲁扫了一眼众人,“皇上那五万禁卫军也许不足为惧,可你们似乎都忘了一个人。”他环顾四周,冷冷道:“战王拓拔战,忘了这个人无异于杀敌忘携刀,要知道他可是契丹朝第一名将!跟皇上又是拜把子兄弟,与我等也素来貌合神离,少有交往,这次我们想动手改天换日,你们说他会帮谁?虽说他的二十万大军早已分散在各地,可他毕竟是一代战王!” 左丞相呼尔泌抿了口酒,好整以暇的道:“惕隐大人多虑了,拓拔战就算对皇上再忠心,这些年来朝中那一道道重用汉人的旨意也早该让他寒了心,何况我们动手再即,等拓拔战回过神来,皇上的龙椅早就被腾空了,这时候看他是忠于九泉下的耶律德光呢还是忠于我们的北亲王。”阿胡儿几人听了都放肆的大笑起来。 耶律迭鲁仍是淡淡道:“我也希望是我多虑而非左丞相大人太沾沾自喜,可惜天意从来高难问。” 呼尔泌眉毛一剔,正欲反讥,却被阿古只挥手止住,一旁性子粗暴的达必阿已叫了起来:“惕隐大人是什么意思?大家一起苦心筹备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怎的反倒泼起冷水来了!” 耶律迭鲁看着这些人,心底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虽一直在暗中替阿古只拉拢朝中权贵,军中将领,但他对皇上始终心有忌惮,耶律德光自继位后南征北战,上马平乱,下马治国,他所平定的各处叛军和部落之王可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其中更不乏骁勇多谋的名将,可最后他们都倒在了耶律德光的霸气之下。如今自己上了这条贼船,最后究竟是什么下场,真是要听天由命了。 阿古只望着耶律迭鲁漠然的神情,诡异的一笑:“耶律老弟,看来你至今还是有些疑虑,不过一会儿来此的某位贵客定能使你忧心尽去!” 耶律迭鲁一怔:“是谁?” 阿古只傲然一笑,“当然是那位让你赞不绝口,又倍感敬畏的战王拓拔战了!”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耶律迭鲁此刻也不由得又惊又喜:“战王!他也要来?莫非他也被北亲王说动了?” 阿古只一点头:“正是他!至于是否说动,还得看一会儿的情景,明面上我请他来是为我五十五岁的寿辰祝寿的,可正如你所言,战王是绝顶聪明的人,在这个时候收到本王的邀请,那他一定知道本王的用意何在,此刻正是图穷匕现,摆明车马之时,他战王究竟是会选哪边站,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耶律迭鲁脸上阴晴不定:“若战王决意忠于皇上,与我们誓不两立,那我们岂非引狼入室?” 阿古只一声冷哼,臃肿的脸上现出一股寒意,一直粗莽蛮横的神情瞬间变得非常深沉:“耶律老弟,你忘了那句老话吗?再锋利的刀也会被刀鞘盖住锋芒,再美丽的女人也有嫁为人妇之时!是人,就都有个价儿啊!拓拔战也许是很忠心,我们的皇上也的确给了他极大的荣华富贵,可是有一样东西,耶律德光始终不曾给他。” 耶律迭鲁惊诧的看着这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阴冷城府的阿古只,心里暗叹自己一直看轻了这位外表粗疏莽撞,毫无心机的北亲王,原来在他养尊处优,夜夜笙歌的外衣下还有着一颗阴狠决断的枭雄之心。耶律迭鲁强抑心中惊悸,思索道:“皇上还有什么没赐给战王的?功名富贵?权势爵位?还有什么是战王所没有的?” 阿古只高声道:“封地!真正的封地!不是方圆几百里的封邑,而是划地为王!只要他战王肯依附于我,本王就给他燕云十六州一半的土地!这是皇上永远不会给他的,因为战王太强了,谁都不敢保证一旦裂土封王后的战王是否还会忠于契丹。但本王愿意给他,相信这定能使他拓拔战好好的斟酌一下。何况,凭本王手下七万雄兵和奉天,正公诸侯的臂助,灭了耶律德光并非难事,本王要战王做的只是按兵不动,两不相帮,既不背叛君之罪,又不流滴血之伤,却又能坐收巨利,他能不动心吗?” 左丞相呼尔泌接着一笑:“就算他拓拔战不识时务,要站在皇上这一边,可他也不会料到我们明日就会动手,他的兵力早已散居燕云十六州,等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除去皇上,再积聚全部兵力对付他,以他此刻手中那区区三万人马,纵然他是一代战王,也难逃兵败身死之劫!” 耶律迭鲁疑心未去,又道:“可战王一生最擅以寡击众,他手中的三万人马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士,真若两军交锋,胜败难料啊!” 呼尔泌阴阴一笑,接口道:“可他这三万人马里若早有北亲王大人的心腹死士混杂其间呢?” 北军副统领达必阿也笑道:“如果战王肯弃暗投明那是他的运数,否则只要北亲王一道密令,他这三万人马立刻就会变生肘腋,叫他倾刻间身首异处!” 耶律迭鲁猛然醒悟,原来阿古只手中一直还捏着几枚没有放到明处的棋子留做杀着,而这些事就连他也不得而知,耶律迭鲁心里不由有些怒意,但更多的还是惊惧,自己太小看这位看似胸无城府的北亲王了,他又想起几日前听下属说阿古只经常悄悄去城南的一家‘莲芝书斋’,并与书斋主人过从甚密,而这位书斋主人的来头着实不小,是一位被称为‘乱世卧龙’的汉人,想必也就是阿古只此次谋逆的军师。想到这儿,耶律迭鲁心里自嘲的一笑,“这个阿古只整日责难皇上亲近汉人,疏远契丹子民,重汉弃祖,身为契丹皇帝却总想以汉室礼制来制约契丹人。当日就是以这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动了自己,替他四处离间大臣,谁曾想他阿古只自己倒是一直拢了个汉人谋士在袖中。什么契丹人!汉人!祖制!忘本!原来只是争权夺利的一种手段而已。 阿古只看着有些愣神的耶律迭鲁,微笑道:“就算那拓拔战对本王故意示好,假意迎合,暗行不轨,本王也不会予他任何机会。”他忽又森然一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耶律老弟一定听过吧!” 耶律迭鲁被他的笑容看得心中一怵,随即想到,阿古只绝不会真的给拓拔战燕云八州,这只是借花献佛,等除去皇上后,下一个死的就一定是战王,那么自己呢┉ 就在耶律迭鲁脑中千头万绪之时,帐外的护卫忽然高声禀告:“战王到!”阿古只向众人一点头,大声道:“有请!” 第二章 一代战王(上节) 帐帘高高挑起,随着日光的斜射而入,帐外大步走进两人,其中一人身材极其魁伟,身穿劲甲,虎目狮鼻,体如磐石,帐外本有几十名北营的高大护卫,可在这巨汉身边却直如小儿一般,这巨汉虽然身上未带任何兵刃,但神态轩昂威猛,恍若蛮荒时的巨神般令人不敢逼视,而这巨汉此刻也正如神将般紧紧守护着走在他身前的另一人。【 】 这人面如冠玉,容貌清瞿,虽已四十余岁,仍是俊美不逊翩翩少年,一袭剪裁得极为合身的紫色长衫衬得他儒雅悠然中更带着一抹傲立独群之色,他身材本也修长,却仍只及那巨汉胸口,但任何人看到这两人后一定都只会将仰视的目光停留在这紫衣人身上,因为他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然风采,他正是契丹国一人之下,战无不胜,当今皇上的结义兄弟战王拓拔战。他身后的巨汉则是他麾下四大爱将之一“移山倒海”郎昆,一位名震敌胆,力敌万人的勇将。 帐中各人见了拓拔战,纷纷起身含笑相见,笑容中都有着一丝连他们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敬惧。 阿古只冷眼环顾众人,眉棱骨微微一剔,随即大笑道:“战王果然守信,本王今日的五十五岁寿辰能有战王大驾光临,真是荣宠之至,来!请上座!” 拓拔战微笑着向众人一一回礼,“今日是北亲王五十五岁寿辰,本以为此处定是千人万客,高朋满座,可为何竟只有寥寥数人?”他环视四周,含笑道:“惕隐,左丞相,北军副统领,奉天侯,正公侯,在座诸位都是契丹举足轻重之人,在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又有非常之人,相信各位到此并不是仅为北亲王拜寿这么简单吧?” 拓拔战的声音略带鼻音,抑扬顿挫,极为悦耳,可他说的话却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令帐中各人心中一凛。 右丞相呼尔泌强笑道:“战王言重了,北亲王乃契丹王公,前来祝寿之人自然也非泛泛之辈,否则又何以能请动战王您呢?”他身边的奉天侯赫连络也欲解释,却被阿古只挥手止住。 “战王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各位不必再绕弯客套试探了。”阿古只仍是一脸的笑容:“诸位王公大臣在此当然不止是为本王祝寿如此简单,我们在商议的也的确是非常之事,所以本王才会诚意邀请战王来此,您的一举一动足已使我们或功败垂成,或名镌青史,只是不知战王意下如何?” 帐中突然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拓拔战,阿古只更是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他的双眼,似要从这破敌千万的名帅眼中一直望向心底。 巨汉郎昆依然纹丝不动,石雕铁塑般屹立在拓拔战身后,脸上不带一丝异样神情。 拓拔战微一颔首,淡淡道:“北亲王果然快人快语,这些年来北亲王总是竭力反对皇上重用汉人,自己又始终自持契丹祖制,宿帐狩猎,衣皮裘饮羊奶,人人都赞北亲王大人念旧怀祖,却未曾想北亲王心中竟是另有一番丘壑,所谋之久,所图之大,另人刮目啊。” “战王乃我契丹重臣,拓拔更是契丹大姓,这些年来皇上重汉弃祖,战王该不会心无芥蒂吧?”阿古只沉声道。 “重汉并非就会弃祖,就算心有芥蒂也不一定就要改天换日。”拓拔战缓缓而语,神情淡定得让人无法看穿他心中所想。。 帐中之人听了此话都是心头一紧,副统领达必阿早已如临大敌般将手中金樽握紧,只要他将金樽掷地为号,帐外立即会涌现早已伏下的两百名刀斧手,可是这战王乃是契丹第一名帅,积威久盛,契丹军士无不对他敬为天神,谁都不敢轻易冒犯,何况在他身后还站着这军中第一猛士“移山倒海”郎昆,一旦动起手来,鹿死谁手只有天知道了,再说北亲王此刻近在咫尺,投鼠忌器之患令达必阿背上涔出一阵冷汗。 阿古只似未觉出帐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仍是一脸笑意:“所以今日广邀贵宾的是本王而非战王您啊!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而有些人活着就会挡住大家的路!”他亲手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递与拓拔战:“本王素来心敬战王,绝不忍行割股断肱之事,是敌是友还望战王您好生斟酌!” 拓拔战接过酒杯,轻叹一声:“非友即敌,北亲王给我的选择是否太少了点?” 阿古只双眼发亮,大声道:“燕云八州,换战王一个一碗水端平,两不相帮,如何?”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在这谋反前的最后一日他最忌惮的就只有这拓拔战一人,只要拓拔战答允置身事外,他就可全力对付耶律德光,虽然他心中也容不下这名动四方的战王,但这可以等到篡位后再动手。 只见拓拔战的脸上难分喜怒之色,却有着一抹疲惫之态,“自古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今年已四十七岁,可临阵破敌倒有三十余载,虽有一子一女,但极少亲情膝下,生平最憾之事莫过于爱妻亡故之时,我竟不能伴于榻前,而是在执戈杀敌,我虽有赫赫威名,可为人夫,为人父反是远不及常人,年轻时热衷功名,不知人间亲伦之乐,年逾时想要尽父之责,却又总被声名所累,跨不出这是非名利之圈。”他的神色忽然落寞,轻轻举杯一饮而尽,“我做战王早已太久,如今实是心思恬退,只求置身事外,颐养天年,不知这个答复是否令北亲王满意?” 帐中之人听得又惊又喜,他们谋反之举中最担忧的就是这深不可测的战王,如今他竟愿置身事外,真可谓喜从天降,而拓拔战所流露出的厌倦名利,一欲淡出之心也令他们惊讶,想不到强盛如斯的一代战王竟也有这儿女情长之时,不由得令他们也感叹讶异。一直捏着一把冷汗的达必阿则是欣喜得几乎握不住手中金樽。 阿古只脸上虽仍强自镇定着,眼中早已一片狂喜,大笑道:“好!本王霸业就在眼前,战王之言令本王如饮醇酿,痛快!燕云八州!一月内必双手奉上!” 拓拔战淡然道:“身外之物,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厚颜领受了。”他又极淡的一笑道:“其实这燕云八州我倒并不热衷,只是此时此地若我一再婉拒,定会使北亲王心生不快了。” 阿古只眯着眼笑道:“彼此彼此,心照不宣,战王功高盖世,这些东西其实早该属于您了,皇上攥着不肯给,本王可非量小之人。” 拓拔战又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两句汉人的老话北亲王果然担得起。昨日为北亲王而到鄙处做说客的那位中原汉人楚峰独,此人口齿便给,谈锋犀利,是个人才,想不到也被你拢在袖中,看来北亲王手下倒是卧虎藏龙。” 阿古只忍不住得意的一笑:“这位楚峰独楚公子在中原时人称‘乱世卧龙’,确是难得的人才,本王与他一见如故,得他助益之处颇多啊。” 拓拔战道:“皇上在三天前就已召我今日午时入宫闲叙,我虽已给了北亲王你要的答复,不过此时入宫觐见皇上,不知会否令在座诸位心生不快?” 阿古只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战王乃是信人,本王怎会信不过?何况若战王意欲出尔反尔,也不会将要入宫之事开诚布公的告知本王,战王尽可入宫,不必多虑。” 拓拔战无声的一笑,沉吟片刻,似有意若无意的随口道:“北亲王所图之事我既已置身事外,各位何时动手如何动手我也不欲知道,不过有件事倒要提醒各位,皇上多年前曾暗中收养了七名汉人孤儿,并封他们为护龙七王,多年来这七人一直在暗中襄助皇上,这七人之事举国上下知者甚少,却不知北亲王是否知道他们的底细?” 第二章 一代战王(中节) 阿古只笑道:“拓拔老弟!”他这时已将对拓拔战的称呼由战王改为兄弟相称,以示亲近熟络,“老实说一句,放眼天下,能让愚兄我食不知味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其余泛泛之辈,皆不足虑!” “北亲王太抬爱我了。【 】”拓拔战微一拱手:“不过我听闻这七人身怀绝学,各有所长,各位似乎不该不多加提防啊?” 达必阿道:“其实半月前,皇上已派了这七人中的老七猛来北营视察军务,这小子空有一身蛮力,虽能举鼎打虎,可是张扬跋扈,胸无城府,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拓拔战眼中波光一闪:“皇上已派第七子来过北营?”左丞相呼尔泌点头道:“皇上无非是派个假子来故做姿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儿子这般模样,其余六个也都成不了气候!” 拓拔战有些古怪的一笑,随即神色如常,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各位还有要事商榷,我既已抽身事外,自当避嫌。”他自嘲的淡淡一笑:“请恕我无力助各位马到功成,只愿各位福由天赐了!”说完,他向众人环施一礼,飘然出帐,巨汉郎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紧随而出。 目送两人出帐远去,耶律迭鲁忍不住道:“太容易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难道真是天助我等?”呼尔泌双眉微皱:“北亲王,您看这拓拔战是真的决意置身事外还是在与我们虚与委蛇?” 几人一起看向阿古只,阿古只从案上拿起拓拔战饮过的酒杯,随手把玩着,缓缓道:“一开始本王也心有疑虑,直到他愿收下燕云八州才让我安了心,拓拔战果然是个聪明人,若他坚辞不受又故做豪爽的愿与我们同心协力,那我刚才是绝不敢让他活着离去的。何况,他还老实说了今日要见皇上,这事早有宫里内应告知本王,可见他确是一心退出,而且他有一句话说得很是动情,‘将军难免阵上亡’,自古许多名将领尽**,能得善终的着实少之又少,他竟能堪破这一点,难得啊!”阿古只脸上忽划过一阵惋惜:“若非此人声名在外,文武双绝,本王倒还真想放他一条生路,人才难得啊!” 惋惜之色稍纵即逝,阿古只又道:“其实本王这次邀见拓拔战,只有一个目的,稳住他的心,让他按兵不动,不管他是另有所图还是一心置身事外,他都绝不会料到我们明日就会动手,只要稳住他,耶律德光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看了眼帐中的每一个人,肃然道:“天命所归,天予我等,本王与诸位密谋经年,祸福与共,休戚相关,明日是皇上每十日一次的临朝议事之日,也正是耶律德光最后一天做皇上的日子!我等万事俱备,就看本王是否洪福齐天了!” 众人听了都是相视一笑,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北亲王!”呼尔泌则一下跪拜在地,高声向阿古只道:“呼尔泌生逢明主,定当竭力尽忠助吾皇得成霸业!” 一旁几人见了也幡然醒悟,一齐向阿古只跪下,行起了君臣之礼。耶律迭鲁心中骂了呼尔泌一句无耻,却也只得下跪,事到如今,他既已上了这条贼船,当然也只能执桨护舟,逆水而行了。 阿古只满意的一笑,从腰间取出一张羊皮地图,置与案上,羊皮图上绘的正是整座上京城内外军机护卫,皇宫院落的详细地图。阿古只示意众人一起聚拢案边,指着羊皮图沉声道:“这是我们动手前的最后一次密议,你们每个人都要将这次计划牢记在心,不得有半分失误!”众人肃然点头,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的处心积虑都是为了明日的这招夺宫之计,每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异常。 阿古只点着羊皮图上各处道:“耶律德光直属的禁卫军共有五万,在上京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各有三千禁卫军护卫,这三千人共分六组,每两个时辰一班轮流守城,城北门外五里处禁卫军营内则屯军两万,而在城内护戍军营内有一万驻军,其余八千禁卫军守护在皇宫中,这都是当年太祖订下的护宫布兵法,若遇敌军攻城,城北两万军马即刻由北门入城护卫,护戍军一万人马援助四门,而皇宫内的八千人马就会立即禁闭宫门,严守皇宫,迎敌待援。太祖这样布兵本是绝好之策,不管用以对抗外敌还是内乱都能护住上京,不过,我等明日就是要利用这分兵各处之法一举功成,来个乱中取胜!奉天侯赫连络,正公侯阿胡儿,你二人手下的亲军都已秘密潜入城内了吧?” 赫连络道:“我的两千铁骑三日前已扮做贩马商队混入城内,驻在城西集市内。”阿胡儿也点头道:“我手下三千精兵半月前就已分批入城,都隐藏在我王府内的地道密库中,城外西郊密林中还隐匿着我与赫连兄的五千骑兵。” 阿古只道:“好!只待明日上朝时分一至,阿胡儿你就立率手下三千精兵直扑东门,尽快将东门守军击溃,然后紧闭东门,我会派北营副将都史率五百弓箭手从旁协助,你在攻打东门时要尽力喧哗鼓噪,吸引城内护戍军营的一万禁卫军前来救援。赫连络,你明日同一时辰率你手下两千铁骑猛攻西门,并让城外西郊的五千骑兵与你里应外合,火速攻下西门,这时赶至东门的一万禁卫军定会再赶来西门援救,东西二门相隔最远,足有三十余里,本王就是要他们疲于奔波,若他们分兵来救,那你二人就正可将他们分而歼灭。不过,禁卫军虽都是群懦弱庸散的膏粱子弟,你们也不可太过轻敌,下手也绝不要留情!” 赫连络与阿胡儿两人一齐点头:“谨遵王命!”阿胡儿轻舔了一下嘴唇,这嗜杀的大汉眼中闪烁着凶狠而又兴奋的光芒。 阿古只见状不由一笑,转头看向心腹达必阿:“达必阿,上京城南门守军里已混入了多少我们北营的儿郎?” 达必阿恭声道:“已有五百三十七名兄弟于两年内分批编入城南守军,这五百三十七名兄弟不但勇猛善战,更是忠心不二,而且我从一年前就奉您之命刻意接纳城南守军统领烈得青,一年内我已送了他三十坛美酒,五匹名马,七千两银子,烈得青也早已把我当成了他的过命兄弟。” 阿古只阴恻恻的一笑:“很好!那就由你这过命兄弟去要他的命,今晚你带一百坛美酒去请南门守军和这烈得青痛饮一番,当然,酒是断魂酒,人是索命人,待他们尽数归西后,你就派那五百三十七名北营儿郎镇守南门,直至天明。你要记住,南门才是我们明日一战的命脉所在,上京城四门中南门距皇宫最近,只有十七里路,而南门外五十里就是我们北军的七万人马,明日东西二门一乱,皇宫里的八千禁卫军一定会紧闭宫门,不敢轻易出击,这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坐以待毙的下场。而城中护戍营的一万禁卫军又忙于应付东西二门之乱,无暇分身,所以由南门至皇宫的这十七里路定然毫无戒备,明日城中一乱,你就在南门上点火为号,本王会率北营的七万大军趁势由南门入城,直取皇宫,这十七里路也是我们明日一战的致胜之路,达必阿,你是北营第一猛将,明日一战你干系重大!” 达必阿一拍胸口:“北亲王明日入南门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达必阿,我也一定会第一个攻入皇宫,为吾王霸业尽力!” 一旁的左丞相呼尔泌犹豫着问道:“主公,那北门呢?北门外五里外还有两万禁卫军,难道我们真的就不去理会了?” “不错!明日一战,我们要占东门,破西门,冲南门,至于北门,就任它去吧!”阿古只得意的捻须一笑:“这也正是这条计策的高明之处,上京城北驻扎的那两万名禁卫军在明日城中大乱之时,一定会由距他们最近的北门入城,可这时城中早已是一片惊慌失措,城内受惊的老百姓眼见兵凶战危,定然都忙于离城逃命,可东西二门都在交战,南门又有我的七万大军雷霆直入,这些胆颤心惊的百姓们就只能往北门而去,各位不妨试想一下,门外是二万急着进城救助的援军,门内是十几二十万慌着出城保命的老百姓,两下里这么一冲一乱,那两万禁卫军不但进不了城,还反会被那些拖家带口,哭爹唤娘的老百姓给冲得溃不成军,而我们则正可乱中取胜,这一次,我们赢就赢在这个乱字上!” 呼儿泌恍然大悟,随即赞叹不绝,阿古只笑着又道:“这条计策乃是那位被中原汉人称为‘乱世卧龙’的楚峰独为本王所献,这位楚公子真是人中翘楚,本王这些年来得他之助,确是如虎添翼!” 呼儿泌谄媚的说道:“那也多亏主公您慧眼识人,用人唯才啊!” 阿古只一笑,道:“我已派人入宫禀奏皇上,说本王今日在寿宴上心怀喜畅,多喝了几杯,伤了身子,明日不能上朝,反正在我们这位皇上眼中,我也就是个醇酒美人,荒淫横暴的莽夫,必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派个御医来给我治病,已示君恩!”他哈哈一笑,又道:“等一到傍晚,本王就会悄返北营,明日一早率军逼宫。!” 呼儿泌笑道:“那为臣明日就趁上朝时分稳住各大臣,近年来对耶律德光心生不满的臣子至少已有三四成,等到明日城中一乱,我就趁势起哄,以乱人心。” 阿古只点了点头,他忽然转头望向一直默不言声的耶律迭鲁,问道:“耶律老弟,皇宫内有一千禁卫军是由你调度管辖的吧?” 耶律迭鲁忙点头道:“正是,这是太祖立的规矩,皇宫外廷一千护宫禁卫军可由惕隐直接调度。” 阿古只道:“那好,明日禁卫军关闭宫门后,就得由耶律老弟率着这一千人打开宫们,迎接我北营大军入宫,如何?”耶律迭鲁陪笑道:“自当遵命,只是这一千禁卫军虽受我辖制,却未必肯随我兵变,何况宫**有八千禁卫军和不少侍卫,我只靠这一千人就想打开宫门只怕是力有未逮啊!” 阿古只淡淡道:“耶律老弟太谦逊了,明日一战你可说是职在枢要,你是契丹惕隐,位高权重,广得人心,明日还另有许多事要倚重于你,至于打开宫门之事,会有人替你分忧。” 耶律迭鲁心中一凛,这时他已完全明白了阿古只的意图,此次阿古只之所以千方百计的要拉他入伙,不仅是为了他与朝中许多大臣都交往亲厚,也不是因为他能调动宫中的一千禁卫军,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仅身为惕隐,也是皇上的本族堂弟,所以明日他是否能打开宫门并不重要,阿古只一定早已暗中安排了别人来做这事,重要的是阿古只要让所有朝中大臣和皇室贵戚都看到,他这堂堂的契丹惕隐是站在阿古只这边一起声讨当今皇上。因为明日宫中内乱,若举反的只是阿古只等大臣权贵,那契丹皇室一定不会袖手,百官大乱之后也不一定就会听从于阿古只,就算杀了耶律德光,但善后之事定然棘手,可若连他这皇上的堂弟都站出来为阿古只推波助澜,那这次叛乱就可名正言顺的从逼宫变为废除昏君,那些与自己交厚的皇室宗亲也不敢再冒然出头,只能任由阿古只独霸朝政,然后由左丞相呼尔泌这些人出面,告知百官国不可一日无君,昏君已废,自当另立新君,这样阿古只就可顺理成章的在其党羽拥护下登基为君。 想到深处,耶律迭鲁忍不住全身冰凉,原来自己始终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平素的自诩聪明和阿古只的外表粗豪,胸怀城府相较竟直如幼儿。 阿古只微笑着望着他,脸上一片温和,“耶律老弟,你的长子今年已有十七岁了,他是你原配正室所生的吧?”耶律迭鲁一楞,忙道:“正是,犬子虽已十七,不过生性愚钝,只恐难成大器。” 阿古只笑道:“不打紧,只要明日功成,本王就保你长子必然出人头地,将来子承父爵,如何?”他笑着又道:“听说老弟你还有一个汉人小妾也为你生了个儿子,年方三岁,虽年纪幼小,却天资聪颖,活泼可爱,一直深受你的宠爱,只可惜这幼子乃是庶出,他娘亲又是汉家女子,所以他母子俩常被你的正室夫人压制,你的原配乃是王公之女,骄荣尊贵,因此你虽怜惜幼子爱妾,也只能无可奈何,幸亏你那位汉人小妾生性柔顺温婉,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你的原配,这些年才勉强相安无事,对吧!” 耶律迭鲁只觉满嘴发苦,心里又惊又急,想不到自己府中之事竟被阿古只了如指掌,这自是防着他心生二意了,不由得苦叹一声。 阿古只见状暗笑,他拍着耶律迭鲁的肩头道:“想不到我们的惕隐大人也有儿女情长之时,这样吧!待本王事成,就赐你幼子爱妾一片丰腴的封邑,保他母子俩一世锦衣玉食,既可防你原配夫人的嫉恨之心,又让你对爱子美妾有了交待,如何?” 耶律迭鲁满脸苦笑,心知此时若再犹豫,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家中老小也会一起遭殃,只得一咬牙道:“属下明日定然尽忠竭力,不负吾主厚爱!” 阿古只仰天一笑:“说得好,明日之战只要各位齐心协力,定然马到功成,各位此刻就请各作筹备,待明日功成之时,本王为大家在皇宫大殿上把酒庆功!” 众人都是相视一笑,兴奋期待之色溢于言表,耶律迭鲁也横下心来与他们一起恭贺阿古只。众人又再仔细的密议了一阵后,才悄悄离开王府。 待众人离去后,阿古只双手一拍,帐外走进来一名男子,穿着一身简朴平常的粗布外衣,看上去似足一名市井小贩,长相也颇为平凡,惟一双眼眸里精光隐露,他一进帐即向阿古只下跪:“属下兰垛,参见主公!” 阿古只问道:“方才战王离开此处后,做了些什么事,见了些什么人啊?” “自战王入府后,门外就有他的五十名骑兵护着一辆马车守候着,从马车上下来迎接的是他手下军师慕容连,他们一行上车后就直奔皇宫,属下已命被我们收买的宫中执事太监何总管严密监视着战王的一举一动,而战王麾下的三万亲军都仍驻扎在城外一百里处他自己的封邑里按兵不动,属下已派人在城北至战王封邑之地每隔五里都设了暗桩埋伏,只要他的三万亲军一有异动,就会立刻飞鸽传信报于主公。” “很好!”阿古只满意的看着这个干练的心腹,又道:“拓拔战绝料不到我们明日就会发难,只要他的三万亲军不挪窝,不管他见皇上是闲聊还是泄密,他都难有作为,今日宫里的值日侍卫满德又是我的心腹,就算皇上知晓了我的反意,可没有真凭实据和足够的实力,也没人敢动本王和北营七万大军的主意!”他沉思着又道:“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兰垛,你立刻吩咐下去,若拓拔战离开皇宫后是回他的封邑,那就命那些埋伏在他身边的刺客今晚就动手杀了他,若他是留下来参加明日的朝议,那么┉待本王明日率军杀入皇宫,他就不是什么战王,而只是一块刀俎上的鱼肉!”兰垛会心一笑,随即应命而去。 阿古只懒懒的一伸腰,缓缓踱出帐外,眯着眼一瞅当空旭日,想着自己这些年的密谋安排,得意的一笑,再过一天,自己就是这片青空下的真命天子了,他忽又想到,自己平日老是嘲讽耶律德光一心效仿汉人,更瞧不起他还学着汉人的皇帝自称为朕,可明日,就该轮到他阿古只称自己为朕了,他突然又觉得,原来朕这个字眼用来给皇帝自称,真是既有威势又有霸气,哼!汉人们倒还真是长了个玲珑心窍!朕!朕!明日就将由朕来君临天下了! 他轻轻的一咋嘴,吩咐左右道:“去,把前几日左丞相赠我的那两名歌姬叫到我帐中来!” 第二章 一代战王(下节) 拓拔战与郎昆大步走出王府,他的五十名亲军端坐马上,护着马车,肃然恭候,见到他二人出府,马车门一开,一名四十余岁,面目清秀的中年文士微笑着下车相迎,他正是拓拔战的心腹军师慕容连。【 】 拓拔战一点头,吩咐亲军道:“走,去皇宫!”随即与郎昆,慕容连二人上了马车。 五十名亲军左右护住马车,绝尘而去。 直到离开北亲王府五里之外,慕容连才问道:“战王,您看这次阿古只谋反之事能有几成胜算?” “一成胜算都没有,阿古只死定了!”拓拔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阿古只顶多只能算个角色,右丞相呼尔泌只有小人之智,才不堪重用,北营副统领达必阿有勇无谋,奉天侯赫连络自大却不自知,正公侯阿胡儿匹夫之勇,难经沙场,至于那耶律迭鲁,聪明外露,优柔寡断,自诩不凡却做了别人的棋子,等他想明白早已是悔之晚矣,就这些人也妄想纂位逼宫,真是痴人说梦!”他顿了顿又道:“那个汉人楚峰独倒是个人才,只可惜是被阿古只所用。” 慕容连说道:“阿古只应该会选在明日这文武群臣十日一朝面君议政的日子动手吧?” 拓拔战点头道:“不错,否则他也不会在今日邀我相见,与我摆明车马,他真正的用意也只是想稳住我罢了,燕云八州?阿古只这样的人怎舍得送我这么一份厚礼?” 慕容连一笑道:“那依您看来,皇上今日召您进宫是否会要您助他平叛?” “绝对不会!”拓拔战淡然道:“这一战皇上早已智珠在握,若皇上想让我出马,早在阿古只几年前初露反意时就颁旨让我平叛了。” 慕容连双眼一亮:“莫非皇上是想动用他那隐藏已久的护龙七王?” “皇上这一次就是要借机让这七个义子一战成名,名动天下。”拓拔战冷笑道:“可笑阿古只还以为这护龙七王只是群纨绔子弟,皇上的识人之明连我都自愧不如,他怎会收养七个无用之人为义子?单看那第七子去北营巡查就可知道皇上早已对这一战胸有成足。”他看了眼慕容连,问道:“这些时日来我让你暗中查访护龙七王的底细,你已查探出多少?” “很少。”慕容连摇头苦笑:“皇上真是将这七个宝贝儿子隐藏得很深,虽然这些年来这七人一直在暗中协助皇上,可他们的行事手段极为隐秘,平日又隐居内宫之中,只有深宫内院的少数侍卫宫女才见过他们,而我们自从数年前得知皇上手中有护龙七王这支奇兵后,我就在仔细留心这七个少年,只可惜我虽多方打探,仍只是略知端倪。” 拓拔战道:“把你知道的都说说吧。” “是。”慕容连道:“现在只知道这七人都是十几年前皇上从大批汉人流民中精心挑选的孤儿,由皇上亲自养育长大,我本想从教导他们武功技艺的人身上探知他们的底细,可原来皇上虽请了各种人才,却只是让这些人把自己所擅长的武功或技艺写在纸上,然后让这七子自行拣选想学的本事,自行领悟。” “综合百家,去芜存箐,浑然天成,这就是无懈可击啊。”拓拔战感叹道:“这样的人才一个就已难得,何况是七个,可笑那阿古只还在坐井观天。” “皇上确是眼力过人。”慕容连也是一叹,“就连这七人的名字也是皇上依他们的天性所长而取,七子的老大名叫忠,据说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人如其名,极其忠心,每次皇上外出都由他暗中隐匿护卫,三年前做乱的达特儿部之王曾派九名刺客趁皇上狩猎西郊时行刺,结果都被忠一人格杀,这九名刺客都是达特儿王重金礼俜的高手,但在忠面前都是一招毙命,由此可见忠一身艺业的深不可测。” 拓拔战轻声道:“武功好不算什么,强中更有强中手,难得的是他的一片忠心。” 慕容连道:“第二子名叫错┉” 拓拔战微觉诧异:“皇上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慕容连笑道:“那是因为此子精通各种土木机关,五行锻冶,炼兵制械之术,而且他认为世间许多事物皆大错特错,前人所造的桥梁楼阁,兵器用具或是不能物尽其用,或是虚耗材料,而近年来皇宫内多处楼阁都是由他暗中建造,且听闻他所铸造的战车,兵器确实远胜寻常工匠所造。” “此人够狂,不过若他真有这本事狂,那就绝不能小觑。那第三子呢?他又有何本事?”拓拔战问道。 慕容连摇头苦笑:“说来惭愧,我虽仔细打探,可对于这第三子,却是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都无从而知。不过,战王,您还记得当年敌烈部落阴谋叛乱之事?” “那事怎能忘了?”拓拔战道:“那次险些让敌烈王这刁雁给啄了眼睛,他也算得一方奸雄,居然早在多年前就把一组内奸安插在了上京城内,这群内奸着实厉害,表面上在城内经营一家绸缎庄,利用契丹人初见中原丝绸的好奇之心,上结高官,下集死士,又故意让我们得知他部欲叛之事,暗地里却把我军出征事宜打听清楚,想在我出征路上预设伏兵,幸好皇上早在暗中打探出了叛军动向,又派人刺杀了敌烈部三名武将,而我也将计就计,这才一战平了敌烈叛乱。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拓拔战若有所悟的一扬眉,“莫非,你以为这老三无专在为皇上打探军情?” “或许无做的是更隐秘的事。”慕容连道:“皇上这些年来总将心思放于汉人之上,对朝中之事似乎已渐渐撒手,可每逢我军出征平乱,皇上总会先召见您一次,说出一些连我们的斥候都打听不到的隐秘敌情,所以我以为护龙七王里必定有一位很出色的斥候专为皇上打探各路消息,但此人不一定是这第三子无,据我得到的消息说,护龙七王的第六子名为飞,天赋异禀,轻功绝佳,一身提纵轻身之术出神入化,入林不惊雀飞,急行不逊良驹。所以飞才是这名斥候,也正是他为皇上取得一些对我军取胜极为关键的秘密军情,而无,他应该是位更可怕的人物。” “我明白了。”拓拔战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与敌军交战之时,敌方总会有些大将莫名其妙的暴死军中,使我军攻城掠阵时阻力大减,我从不信世间会有这许多巧合,也不信真有天助我也这等美事,原来,这巧合都是人为,护龙七王里既有探秘斥候,还有位暗间刺客,看来,我这位皇上大哥这些年还真是养了些了不得的小家伙。” 他沉吟着,似是漫不经心的卷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又问:“第四子呢?” 慕容连道:“第四子名为智,听说此人天生睿智,奇计百出,只是究竟这智有多厉害,却也不得而知。” “智,智。”拓拔战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连你都摸不透虚实的人绝对不容轻视,能被皇上亲取名为智的人也绝非凡品,这次对付阿古只定是由智运筹帷幄,此役后倒是能略知此人深浅。” 慕容连又道:“第五子名将,此人自幼喜读兵书,熟知古今战事,还将古之兵法集大成而融会贯通,自创兵法战阵,应是位勇贯三军的虎将。” 拓拔战有些不以为然的道:“光是熟读兵法那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战场瞬息万变,岂是囫囵兵法便可纵横。” 慕容连道:“两年前边疆出了一群由亡命之徒啸聚的马贼,足有八百余人,四处烧杀抢掠,而且凶悍狡猾,当地驻军几次出兵征讨却连马贼的影子都见不着,无奈下只得向朝廷求助,皇上派了三千禁卫军终将马贼尽数剿灭,可事后许多人都在怀疑揣测,以禁卫军的自大无能怎能如此轻易快捷的将马贼剿灭,我到处查探后才知,原来皇上早已暗派这第五子将出马,这将只带着他自己**训练的十二骑骁将,赶在禁卫军之前就已将这群马贼歼灭,等两天后禁卫军赶到,那儿早已只剩下了一地的马贼尸首,而且听说此战中将一行十三人毫发无伤。” 拓拔战神色一震:“十三人对八百人,要想以寡敌众,武胆,武韬缺一不可,这老五倒是个有勇有谋之人,果然配得上其名为将,那阿古只却还当他们是七个被皇上宠坏的纨绔子弟,只怕等这将的铁骑冲至他的榻前,他才会知道什么叫强弱悬殊。阿古只手下那些个将领,有武胆的已不多,至于武韬谋略,更是一个都没有。”他冷笑着道:“本以为阿古只这一仗输定了,现在想来,也许这护龙七王连还手的机会都不会给阿古只。” 慕容连道:“这就是皇上为何不肯让您出手的缘由了,若您出手定有一战,可现在皇上故意把上京各方各面的局势压得如此平静,就是要不动声色的除去阿古只。” 拓拔战幽幽道:“皇上,最迟今晚就会动手。” 慕容连点了点头,又道:“护龙七王的第七子年纪最幼,所以长居宫中,虽然半个月前皇上已派他前往北营视察军务,但我怕惊动阿古只,所以未曾派人接近他。” “无妨。”拓拔战摆了摆手道:“这第七子猛,我大概已知道了,天生神力!”他微笑着看了眼身边的郎昆:“却不知他与我的‘移山倒海’相较,谁能更胜一筹。”郎昆仍是不发一言,稳坐如山的守护在拓拔战身旁。 慕容连沉声道:“这些时日我愈是查探这七人的深浅,就愈是觉得这七人深不可测,这七人里有忠紧护皇上,错打造杀敌利器,土木机关,智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将临阵杀敌,飞刺探敌情,猛力敌千夫,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第三子┉” “有了这护龙七王,难怪皇上安如磐石。”拓拔战缓缓道:“皇上不动我也不能动,明日上京城内定有变幻,待我见过皇上后就会立刻离京,以示避嫌,而你就留在此地,定要将这护龙七王如何平叛之事滴水不漏,事无钜细的尽数查探清楚,尤其是那第三子的身份和智的手段。”他神色忽转深沉:“这七人里最不容忽视的应该就是这四子智,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足以抵得上一万精兵,上兵伐谋,如果我没料错,这个智一定会亲自去对付那‘乱世卧龙’楚峰独,军师对军师,唇枪对舌剑!你一定要将这一切都仔细打探清楚,我要知道智是怎么对付这中原才子。” 拓拔战的脸上陡泛起一阵阴郁,“三年前我随皇上平定叛乱的达特尔部,当我将达特尔王的首级献于皇上时,我就感到在皇上身后有一道紧紧盯住我的目光,年轻,锐利,深远,坚毅,就连平生杀人无算,阅人无数的我当时都觉如芒刺在背,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皇上身边有一个绝对忠心而且心智极高的人,他不但会替皇上除去每一个敌人,最可怕的是此人还愿为此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慕容连惊异的看着拓拔战,他追随战王多年,即使在千军万马中,战王也都是镇定自若,睥睨四方,可为何竟会对一个叫智的年轻人如此忌惮,一时间,车内一片寂静。 转眼间,马车已到了皇宫外,拓拔战一拍慕容连的肩头,低声道:“去吧,记住八个字,置身事外,慎观战局。” 慕容连躬身领命而去,拓拔战走下车来,望着从宫门内急步迎出的执事太监总管呼延年,微笑着迎上前去,“有劳总管久候。” 呼延年恭谨的行礼道:“战王,皇上在御书房等您。” 拓拔战一笑,随呼延年入宫。朗昆则和那五十名亲军立于车边守候。 御书房内,耶律德光正安然而坐,悠闲的把玩着桌上一只玉狮镇纸,拓拔战一进门就欲跪拜行礼,却被他摆手止住:“不用多礼,来,坐朕边上。” 呼延年献上座椅后,躬身退出,关上了房门,呼延年清楚的知道,战王是皇上的结义兄弟,与其他臣子不同,他俩谈话时从不需人在旁随伺。 耶律德光很随意的一笑道:“阿古只一定找过贤弟了吧?他许给你什么好处啊?” 第三章 护龙七王(上节) 拓拔战坦然望着耶律德光柔和的目光,微笑道:“皇上英明!阿古只确是向臣弟许诺了燕云八州,买臣弟一个不闻不问,两不相帮。【 】” “燕云八州!”耶律德光一阵长笑:“想不到阿古只也有这一大手笔,朕倒是一直小看了他!贤弟,你是怎么敷衍他的啊?” 拓拔战恭声道:“臣弟已允诺他置身事外,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明日日出之前臣弟就可将阿古只一众逆贼的首级献于君前!” 耶律德光摇头道:“你替朕南征北战了许多年,该享享清福了,若连这件事都要烦你出马,那朕可就真是太不爱惜你这位金兰兄弟了,阿古只自会有别人对付。”他一笑又道:“朕早知道,贤弟是永不会令朕失望的,这些时日来朝中早有人对你蜚短流长,右丞相娄德参奏说你对朝中之事不闻不问,忠心堪虑,朕当场就罢了他的官,别人可以不懂,但朕知道,贤弟这样做既不是避嫌,也不是隔岸观火,而是一直在等着朕。就像当年草原三大部落联盟,欲图犯我契丹时,你严令麾下亲军按兵不动足有两月,任敌军阵前叫阵辱骂仍不为所动,直到朕下令平叛,一道圣旨传喻你军前,你立刻身先士卒,直扑敌巢,九日里奔袭两千余里,将三处叛乱一举剿灭。事后人人都盛赞朕用兵如神,君威浩荡,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贤弟你在成全朕的名声,还特意抑住自己的威名,不让锋芒凸显人前,你的苦心与忠心朕一直都知道。”耶律德光忽似自嘲似无奈的一笑:“难道真是如古人所谓的伴君如伴虎一般,连贤弟这般世之英杰也不敢与朕交心?” 拓拔战猛一抬首,离座跪拜,深深叩首:“君恩深重,君威浩荡,臣弟纵粉身亦不能报皇上眷顾信任之情!” 耶律德光望着这倚为臂膀的结义兄弟,胸中也是一阵动情,轻轻扶起拓拔战,“怎吗?在朕面前还是这般放不开,难道贤弟忘了我们当年的结义之言了?纵使天下无人可倚,唯兄弟不离啊!” 见拓拔战眼中掠过一阵恍惚,他又是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朕不记得当年的结义之情,兄弟之誓?朕绝不会忘的,任谁有了你这位知己兄弟都是不会忘的,何况是朕啊!” 拓拔战望着这位贵为天子,却依然亲比手足的兄长,也是由心一笑。 耶律德光笑着轻拍其肩:“其实朕这次找你入宫是另有要事要先告知你,此事举国上下所知之人极少,但朕定要预先知会你,让你心中有底。朕决心推出新政┉”他神色一肃道:“此次阿古只行谋逆之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契丹国国纲不振,法纪不明!契丹开国至今只有数十载,朝纪一直松散,律制礼法又多是沿用部落旧制,大多臣民至今仍难改游牧之习,部落而居,朝中兵权涣散,王公贵胄权高势重,家仆上千,所以如阿古只之流一旦狼狈为奸后轻易就能聚结起大批党羽,长此以往,除去一个阿古只,一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阿古只,所以朕这次正好借机改弦更张,推出新政,重整朝纲,这也是为奠定我契丹万世基业所必行之事!” 拓拔战点头道:“皇上所见极是,契丹立国日短,朝纲不整,文恬武嬉,开国易护国难,确是要由皇上力挽乾坤,定鼎国基,臣弟定会追随吾皇圣意,任凭皇上差遣!”拓拔战语气虽是强自淡定,但他心中却是一震,耶律德光自继位后一直都是南征北讨,开拓疆土,霸气逼人,这次决意推出新政,更是要由一位马上皇帝变为治国明君,这种力挽狂澜的气势使他从心底掀起一阵颤栗的激荡和共鸣。 耶律德光微笑赞许道:“不愧是朕的兄弟,果然知己。” 拓拔战犹豫着又道:“皇上行事历来谋定而后动,无论是阵前杀敌或是治理天下都是人所难及,不过,此次阿古只谋逆之举来势汹汹,且筹谋已久,不知皇上会派谁去对付他!” 耶律德光微笑不答,眼角却露出一抹难抑的得意之色,似是故意卖个关子要让拓拔战去猜一般。 拓拔战微微一怔,耶律德光与他结义这许多年来,脸上极少有此神情,楞了片刻后问道:“莫非皇上是要派您多年前暗中收养的那护龙七王去?” 耶律德光轻轻一拍书案:“不错!这阿古只正是要由朕的爱子护龙七王去对付!贤弟的消息果然灵通,朕一直把这七个宝贝爱子藏得严严实实的,想不到还是瞒不了你!” 拓拔战笑道:“夜明珠藏于泥垢也终能闪耀生辉,何况是经皇上亲自挑选**的七位少年,有了这些少年才俊,当能助皇上定鼎不世霸业。” 耶律德光捋髯大笑:“说得好!这七个孩子确是朕生平一大乐事,足慰朕怀,待此次事毕,朕一定要将他们哥几个领来拜见你这位叔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极为得意,就像是小孩有了心爱的宝贝后急着要让别人欣赏一样。 拓拔战心中一笑,感叹般道:“臣早已日薄西山,两鬓星霜,见到这几位贤侄后只怕自又羡又妒,自古英雄出少年,皇上的江山也确该让这些年轻人来捍卫开拓了!” “贤弟,你太谦逊了,谁不知你战王可是契丹的一尊神啊!”耶律德光与这结拜兄弟相坐而语,也不由心生感慨:“人不服老不行啊!朕如今常自怀念当年与贤弟并辔骑骋,共逐漠北,叱咤沙场的岁月,可惜这天下风云观之不尽,你我少年时常笑古今帝皇虽多,竟少一统天地之人,如今才知,其实这豪情人人皆有,但人力有尽时,说不得,有一日我俩也要被人这般取笑。” 两人相视一笑,对当年的峥嵘岁月都不自禁心生缅怀,少年时的风发意气,沙场豪情,却是经不住岁月磨砺。 拓拔战又问道:“皇上,其实臣弟倒是很想知道这护龙七王会用何妙计去对付那阿古只,毕竟阿古只他麾下的七万军士虽是叛军,却也都是契丹子弟兵,无非是受阿古只节制才盲目听从,除了少数阿古只的心腹叛逆罪不容诛外,大多将士还是有罪无孽,不该一并剿灭,至于那些墙头草,杀一儆百即可,无须斩草除根,这与臣弟以往挥军讨敌可是颇有不同。” 耶律德光一点头:“贤弟所言极是,朕也曾为此担忧过,不过,既然朕已让护龙七王去干这事了,朕也就偷个懒,不去理会了!朕相信,此事交给他们去办,一定会给朕一个极满意的结果,至于他们会怎么干这事儿,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朕也不知道!咱们哪,就等着看好戏吧!” 拓拔战又是一楞,随即也是哈哈一笑,心中暗想:“皇上对这护龙七王果然是恩宠备至,信任有加。” 沉思着,拓拔战又道:“有一件事臣弟还需告知皇上,臣弟从阿古只府中出来时,曾故意告知他今日皇上要召见臣弟,可他却似早已知晓一般,由此可见,在皇上的深宫之中,必然有他的爪牙潜伏,还请皇上早做提防。” “这个朕早已知晓,阿古只也算有点能耐,能将心腹安排入朕的深宫,朕已暗中察探过,宫中一定有他的人,至于此人是谁?这就要贤弟替朕找出来了。”耶律德光有些诡异的一笑,看着拓拔战。 第三章 护龙七王(中节) 拓拔战双眼一亮,“皇上英明!那被阿古只收买的人此刻一定急着守在宫中,等着臣弟离开御书房后向臣弟察言观色,探听虚实,然后再告知阿古只。【 】” 耶律德光道:“不错,贤弟走出这御书房后,除了总管呼延年外,其他假意向你嘘寒问暖,故示熟络,又借机离宫的人一定就是阿古只的党羽,这根肉中钉是一定要拔去的。”耶律德光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这种不义小人不劳贤弟动手,朕自会给他找个好归宿,贤弟只要想法知会呼延年即可。” “是!”拓拔战一点头,他心里清楚,不管这个内应是谁,一定都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耶律德光又嘱咐道:“贤弟,若朕没有低估阿古只,那他也一定在你的身边安插了心腹,朕知道你定然早有察觉,不过也要小心为上!”虽然耶律德光知道以拓拔战之能绝不会被人暗算,但还是忍不住提醒几句。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拓拔战方才躬身告退。 走出御书房,拓拔战向一直躬身肃立的宫中总管呼延年点头一笑,慢步出宫,他此刻心中倒还是颇有几分好奇,很想知道阿古只在这深宫之中收买的人会是谁,会相信阿古只能谋逆成功,只怕不是愚蠢到有眼无珠就是贪财好利之极的的人吧!他心里正思索着,忽见一旁假山后转出一个满面阿谀笑容的人来,一见拓拔战即弯腰行礼道:“小人何根春,见过战王大人。” 拓拔战心中好笑,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此人四十余岁,头发微秃,身穿太监服饰,正一脸谄媚的望着自己。拓拔战暗骂此人够笨,居然会自报姓名,还真是生怕阎王爷找错了人。 拓拔战忍住笑意,淡淡道:“这位公公有礼了,恕我眼拙,不知何公公怎会认得我,往日里可不曾与何公公见过面啊!” 那何根春公鸭般的嗓子一阵低笑:“小人只是这宫里一名执事太监,战王大人乃是契丹顶尖的大贵人,自是不会认得小人了,不像战王您这般出众之人就算放在万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就认出来!”他谄媚的一笑又道:“大人真不愧是皇上的结义兄弟,契丹的三军统帅,往日里皇上随便见什么臣子,都不见能聊这许久,看来皇上对战王您可真是器重啊!” 拓拔战心中一笑,错不了,就是这个人!想不到阿古只竟会找个太监做内应。他心里一点都不想与这满脸奸笑,满嘴怪味的太监多说废话,当即干脆的道:“是啊,皇上与我多日不见,自然是闲聊了许多家常。”看了眼当头红日,不等何根春说话,拓拔战又接着道:“与皇上说了这许久的话,忘了时辰,现在快近午时,我也该找地方用膳了,好好将息一日,明日可是皇上十日一朝,面君议政的日子,容不得半点疏忽,若何公公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告辞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何根春正欲开口,拓拔战又转过了头,似乎有些尴尬的说道:“糟糕,我怎么竟然会忘了这件事。” 何根春正自摸不着头脑,只见拓拔战也满脸笑意的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说道:“几日前我在城中集市闲逛买物时银包被个小贼偷去,多亏呼延总管帮我付钱解围,方才见到呼延总管时竟忘了还他,不知何公公此刻能否帮我一个小忙,替我将此金子还给呼延总管,我此刻腹中饥饿,实在懒得再走回头路了。”说到这里,拓拔战心中又暗骂自己愚笨,竟然想了这么一个借口,契丹国里再不开眼的小贼也不敢来偷他的钱,就算他身上忘了带钱,身边也自会有随从护卫替他付钱,绝不会让宫里的呼延总管来帮他付钱,何况以他战王的身份,在这皇宫里若真是饿了,尽可叫御厨房给他端上满满一桌山珍海味,何需出宫。 不过,看来面前这位何太监更笨,不但一点都未察觉,还急颠颠的上前道:“这等小事小人当得效劳,唉!想不到上京城里竟有如此大胆的贼子,竟敢打战王您的主意。” 拓拔战忙道:“此事还有劳何公公代为隐瞒,切勿告知旁人,否则我定会颜面扫尽。”何根春脸上立刻现出一副义薄云天的神情,正色道:“战王放心,小人绝不会将此事说与任何人知道,一会儿小人也定会叮嘱呼延总管,让他也代为守密!” “还是何公公想得周到,那就有劳了,公公贤德,我定会记于心中!”拓拔战微笑施礼,转身而去。 那何根**里早乐开了花,想不到这举手之劳竟能换得堂堂战王的一礼,何况一会他将战王的行踪禀报给北亲王阿古只后,定然还会重重有赏,想到这儿,他急忙乐颠颠的跑去找那总管呼延年。 皇宫深处,内宫西角,有一处极为幽静隐密名为伴天居的院落,内宫中的侍卫,太监,宫女们都知道,皇上下过严令,此地任何人不得接近,违者重罚,所以宫里的人平时都不敢接近此地,而这院落里似乎也别有一番小天地,偶尔还会有一阵隐隐约约的笑声传出,而耶律德光也常常会一个人独自入内,在这伴天居里小憩半日,每次皇上从这里出来后,脸上也常会带着笑意,虽然宫中之人都对此地究竟所居何人而感到好奇,但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不敢议论,直到半个月前,皇上突然多了一位义子去北营奉旨查探军务后,聪明的人才隐隐约约的知道,这里住的,大概就是那几位被皇上爱如己出的义子,当然,知道归知道,仍是没有人敢多作议论。 此刻,智与飞,猛,三人正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缓缓步入伴天居,小径旁长满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若有人从附近走过,根本不会察觉到在树后有这么一条小径,这当然也是出自护龙七王第二子错的手笔。 智三人刚步入伴天居院内,就有一二十余岁的少年疾步从一间房舍中冲出,大声道:“四哥,你们怎么才回来?我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你们若再不回来,我就率着十二龙骑直奔北亲王府,先割了阿古只的狗头再来见你们。” 说话的少年一身软甲劲装,身形高大魁梧,古铜色的脸庞显露着彪悍神情,鹰隼般的双眼锋芒逼人,五官轮廓就如同刀削斧劈般分明,随着他的说话声,原本看去宁静雅致的院落内竟仿似陡然多了一道肃杀之色,这少年正是护龙七王中的第五子将,一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杀气的男子。 飞摇头苦笑:“我早知五哥等不及,难道我们七人里有个小七还不够热闹吗?”猛上前就在将的肩头重重一捶:“五哥,你那么急怎么不先来找我,那我俩不就刚好能直接杀进阿古只的狗窝吗!” “你还说得出口,老大就是怕你会玩这一手才压着不让我出伴天居一步!”将一把揽住猛的肩膀,笑道:“小七,半月不见你又长壮实了不少,再这么下去你这一身膘可会比我都厚了!”智看见这对活宝也是连连摇头,随即就被将一把拉住:“四哥快进屋!大哥他们都在里面呢!” 第三章 护龙七王(下节) 宽大的厅堂内有两人面对而坐,安逸无语,与屋外的热闹大相径庭,其中一位靠窗而坐的年轻男子身前还放着一张古琴,修长有力的十指正不停的抚动琴弦,可他的十指虽然在古琴上不住的拨,弹,点,勾,但却没有发出一声琴音,原来每当他的十指将要碰触到琴弦上时都轻柔的一收,可见这十根手指的灵动自如。【 】这男子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懒散笑意,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至肩,正是这懒散笑意,飘散黑发,却使他整个人看去都带了种奇异的洒然之态。 坐在他一侧的是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身穿一袭天青蓝色的长衫,神色悠然,左手还端着一盏香茗,静静的品着茶香,俊伟的面庞上透着一股稳重冷静之色,丝毫不为屋外的喧闹所动,炯炯双目中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正是护龙七王中的长兄。 看见智进来,忠轻轻说了句,“别想得太多了。”又用更轻的声音说了句,“尽心,尽力,尽忠,即可。”很突兀的说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但屋里的几兄弟都只是静静的听着,就连笑闹不休的将与猛二人也都安静的乖乖坐下。 智忽然笑了,象个孩子般笑得很开心,他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了种涤尽缕缕烦恼的清爽,微笑着坐到了长兄身旁。 他们这七兄弟里,忠负责的就是护卫皇上之责,无论是清晨草原上的狩猎,还是回宫后御书房内的密议,虽然草原上看似一望无人,御书房外护卫林立,但大哥一直在暗处护卫着他们,所以,智射向苍穹的那一箭,还有他对拓拔战的怀疑,忠都知道。 任他翻云覆雨事,只需尽心,尽力,尽忠,即可。 所以,听了长兄这两句话,智有了种很释怀的舒畅。 智放下了心事,又看了眼一边犹自抚琴的男子,一笑道:“二哥默弹的可是那支失传的古曲十面埋伏?” 那位男子长声一笑,随手放开古琴,欣长的身躯一伸懒腰,笑道:“还是老四有眼力,可笑老五方才竟以为我这是在调理琴弦,还劝我不必麻烦,干脆扯断了再换副新的弦上去呢!” 几兄弟听了忍不住失笑,将不服气道:“原来这就是十面埋伏,难怪会失传,二哥弹了半天都没声音,这种古曲不失传才怪呢!”众人又是一阵轻笑,这位默弹古曲的男子自然就是护龙七王的第二子错。 忠笑着说道:“好了,兄弟们都静下来,该谈正事了。”将与正在取笑他的猛这才安静下来,一边角落里忽然传出笑声:“还是大哥威风,我就知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弟和小七除了义父外,也就只听老大的话了。”原来这屋里还坐了一人。 这间厅堂虽位于这伴天居内最僻静之处,但厅内却是非常明亮,可是这说话男子所坐的位子正好在屋角一处背光遮影之地,身前一张木架上的盆景也恰好挡住了他的脸面,使他整个人都似隐匿在暗中一般,若此时有人突然闯进屋内,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猛瞪了他一眼,随即拍着身前一张空椅子吼道:“三哥,这里没有外人,你怎么还缩在角落,你又不是童养媳,干吗老怕被人看见长相,快,坐过来!”这个人当然就是护龙七王中最神秘莫测的第三子无了。似乎是天赋般,无论身在何地,他总能轻易找到一处暗角,掩住自己的容貌不被外人看到。 无摇首笑道:“莫忘了我可是无啊!我的长相若被人认出那可大大不妙,纵使这里没有外人,也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猛哪肯听他,悄悄一拉将的衣袖,两人忽然一起扑向暗处,拽着无就要往外拖,无大叫道:“不要动粗,我的力气可没你们大,还两个一起上来,怕你们了!” 猛一看无的脸庞,立刻一声大吼:“好啊!三哥你居然还有备而来,脸上还易了容,看我不把你这撮假胡子扯下来!” 暗处的无急叫着讨饶:“别乱拉,一会儿我还要用这张脸去蒙人哪!”猛凑到无的耳边又是一声大吼:“贴了张这么丑的脸还说是去蒙人,我看你是去丢人的才对!” 无只得连连告饶:“算我怕你们了,你们二位先别急,我这次远行可是带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回来,一会儿全孝敬给你们二位如何,放三哥一马吧!老大!老二!老四!老六!你们怎么也不出声帮帮我,尽坐着兴灾乐祸!” 错一笑道:“三弟你一年没回来,也该轮到你被老五老七欺负一下了!我们几个平日可早被他俩折磨够了!” 忠叹了口气,上前好说歹说的拉回了二人道:“好啦,别尽欺负你三哥了,赶紧商量正事吧!五弟,你方才不是还急着要去找那阿古只吗?” 智看了眼总算安静下来的将和猛二人,苦笑着一摇头,转向飞道:“六弟,你把这几日打听到的事先说说吧!” 飞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这几日里,奉天侯赫连络手下的的两千铁骑都扮做了贩马商队混入城西集市内,而正公侯阿胡儿的三千护卫自进了正公侯府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看来一定是都隐匿在他的王府中了,今日黎明时分我还去了趟城外西郊密林,不出四哥所料,赫连络与阿胡儿两人辖下的五千铁骑也都在那里暗中驻扎着,北营的副统领达必阿也在这几日里与上京城南门守军统领烈得青过往甚密,这烈得青为人虽然贪财好酒,不过也算忠心,让他反叛皇上,他是一定不敢的,所以那达必阿定会在今晚下手除去烈得青,至于北亲王府中,还躲着阿古只手下的北营副将都史和他的五百名神弓营的弓箭手,而阿古只的心腹兰垛则一直在监视着战王的一举一动。” 智淡淡道:“不愧是一代战王,连动手在即的阿古只也不得不分出人手来盯着他。” 几兄弟都知道智甚是防范拓拔战,倒也不以为意,就连最爱闹事的将和猛想到立刻就能大干一场,也都安静的不插口。 智笑了笑,不再提起这拓拔战,说道:“这次阿古只谋逆之举真正令我们棘手之处是在于他手下的将士都是契丹子弟,所以我们不能放手搏杀,只能以静制动,动手的时机既不能急也不可缓,必须恰到好处,动手太早会打草惊蛇,动手太缓又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们要算准时机,在阿古只的人甫欲发难之时立刻给予迎头通击,让他们首尾不能兼顾,自乱阵脚,除阿古只等首恶外,其余将士都要在兵变前制住他们,以免伤亡太甚。若我所料不错,阿古只明日一早定会想法夺取上京城的三处城门,东西二门定是由赫连络与阿胡儿负责攻打,他们埋伏在城西的五千铁骑自是要与他二人里应外和,而那达必阿既然与城南守军统领烈得青频频接触,那么南门也定是由他占领,而且南门外五十里处就是阿古只的北营大军所驻之处,所以这南门必是阿古只明日之乱的重中之重。而那一直没有动静的北门┅”智冷冷一笑:“看来这次阿古只还真是找了个高人为他出谋划策,这个高人吗,就由我去对付了。” 忠沉思道:“四弟的意思是那处北门我们也不用去理会了吗?”智道:“正如大哥所言,这处北门我们不用去理会,不论阿古只在北门处安排了什么玄机,只要他不能同时占下另三处城门,那他也无计可施。” “你有几成把握?”忠又问了句。 “阿古只…一成机会都没有。” 听到四弟的回答,忠满意的一笑,这一问,似有些多余,其实却是对弟弟们的关心。 智忽向五弟一笑:“余下事就按我们几日前商议的来办。五弟,你杀性最重,所以这群逆贼中死有余辜之人就都由你来对付了!” 将把双手捏得咯咯直响,笑道:“还是四哥关照我,我本来最怕的就是你要我手下留情!” “留给你对付的人都不必手软。”忠微笑道:“哥几个都知道,老五是转世杀神,现在,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也许阿古只宁可从不知道。”无笑嘻嘻的说了句。 智接着道:“北营的事就烦劳大哥出马,等五弟这边事成后立即赶去与大哥会合,南门达必阿就由六弟出面,算准时机,切勿打草惊蛇。” 飞一点头:“四哥尽可放心。” “都交代完了?”错在一旁说道:“在动手之前我还有几样东西要分与众位兄弟。”他从一边角落中拉出几个包袱,“这里头有几个小东西,就等着今日拿出来给兄弟们,让你们动手时趁心点。” 第四章 唇枪舌剑(上节) 第一个包袱被轻轻打开,错从里面取出了一柄墨黑的短柄宽刃砍刀来递给了忠:“大哥,这是我特意为你打造的宝刀,刀长六尺,宽半尺,可算是刀中之霸,此刀名为‘墨焰’。【 】” 忠接过刀来,抖手一扬,“好沉!”他食指在刀身上一弹,仔细一看,赞道:“刃厚似无锋,刀墨如藏晦,好刀!二弟,你的炼兵之术愈见高明了!” 错道:“此刀净重七十斤,是用乌钢黑铜百炼而成,刀身宽半尺,可当盾护体,刀长六尺,刃厚两指,与敌交锋时当能一刀两断!”他又指着刀柄上一处拇指大小的焰状花纹道:“大哥可用力按此焰纹一试。” 忠依言一按,只听噌的一声,半尺长短的刀柄陡然间伸长为七尺长,原本的短柄宽刃刀竟变得如斩马刀一般。忠挥刀一舞,顿时黑影遍生,刀风逼人。 错说道:“大哥,用此墨焰与敌交锋时既能远攻,又可近战,不错吧!” 忠点头道:“我就知道二弟打造的兵器都暗藏一个小机关,用以攻敌不备,却没想到你在这墨焰里留了这么一手!” 错一笑,懒洋洋的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物递与智,智接过一看,是只一尺长短的青铜护臂,护臂前端还有一手腕粗细的扣环,仔细一看,却未瞧出有何特异之处,错上前帮他把这护臂套在左臂袖里,又将扣环扣在智的左手腕上,“四弟,你试着轻转左腕。” 智轻轻一转左腕,左袖里立即弹出一截锋利的剑刃,刃泛青光,剑刃上隐刻着两个小字‘藏锋’。错一笑道:“四弟睿智天生,素以智计欺敌,鲜有与人动手之机,这柄藏锋剑就是我送给你防身的,当强敌突现,变生肘腋时,或可助你应对突变。” “有劳二哥费心。”智轻抚藏锋问:“若平日无须用此剑时,是否只要将扣环收于护臂内,藏锋就不会再弹出。” 错道:“正是,否则若轻转左腕就有利刃刺出,那可就太麻烦了。”又取过另一个小包袱抛给一旁的无:“三弟,你平日常常变换身份,从不将真面目现与人前,所以你的兵器也不能轻易被人认出,这个包袱里有一样我费尽心思为你打造的兵器,名为‘龙影’,你好生收藏,应能助你杀敌取胜。” 无笑着接过包袱,“二哥打造之物绝非凡品,我这就笑纳了。” 将好奇的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被错叫住,只见错又取出一只包袱,从里面拿出几样物事在将眼前一晃,:“别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好东西。”将接过一看,见是两根儿臂粗细,四尺长短,色泽血红的短棍,错从包袱内又拿出一枚枪尖,在棍上一套一拧,再将两个棍子接在一处一转一拉,两截棍子都喀哒一声变得更长了,这么一接一转,两根短棍已变成一杆长达丈八,通体血红的长枪,枪刃锋芒闪烁,枪尖旁还有四颗寸许长的钢牙,看去平添了几份狰狞,“五弟,这柄‘狼扑枪’还不错吧!” 将又惊又喜的接过枪,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错手腕一翻,手中又多了一柄只有尺半长短的碧绿色短枪,一并递给了将:“这柄‘蛇咬短枪’也给你,五弟生性勇猛,临阵对敌时只进不退,以攻为守,如杀神转世,所以这杆丈八长枪狼扑就是助你冲锋陷阵,横扫千军,可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被敌人攻至身侧,这柄尺半短枪蛇咬小巧灵活,正可让你御敌护体,记住,狼扑杀敌,蛇咬护己,一定要攻守兼备,才能百战百胜!”错脸上一扫往日的懒散疏狂,异常凝重的叮嘱道。 一旁的忠等人也连连点头,将杀敌时历来骁勇,但他暴烈凶猛的性子却让他只知攻不知守,这也是护龙七王里其余兄弟最头痛之事。将感激的望了一眼众位兄弟,将蛇咬枪珍而重之的放入怀里。 错又将包袱一展,众人只觉眼前一片色泽晶莹,眼花缭乱,凝神定睛看去,只见包袱里还有一柄多彩绚丽,光影流动的长剑。 “这柄剑是给六弟的,五音使人聋,五色使人盲,六弟天赋异禀,轻身之术可说是独步天下,与你对敌之人任是武艺精强,却也难奈你鬼神难测的轻身之术,而这柄‘日丽剑’更可助你迷幻敌目,慑人心神。”错得意的笑道:“这日丽剑是我有一日观雨后彩虹绚丽,心生感慨后用七色晶铁锻造而成,不但亮丽夺目,而且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飞接过剑后轻轻舞动,登时屋内一片缤纷流影,望之目眩。 一边的无笑道:“不错!这把剑正该让六弟来使,六弟本就长得翩翩出尘,秀美出众,再使上这么一把让人神魂颠倒的日丽剑,若是跟他对敌的是位妙龄女子,啧啧!那我可真不知道是该同情那女子呢还是要恭喜六弟了。”众人听了一阵哄笑,飞哭笑不得的接过错递来的剑鞘,赶紧将日丽剑还剑于鞘。 猛早按捺不住,急叫道:“二哥,那我呢?你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错一脸神秘的道:“小七莫急,压箱底的宝贝自然要藏到最后,来!二哥给你个人间神兵!” 只见他颇为费力的从一边拎起最后一只最大的包袱,献宝似的放在猛的面前,猛急不可耐的一把扯开包袱,眼前顿时一亮,包袱里放着的是一根长有九尺,粗有一握,遍体金黄的盘龙棍,但见龙身遍鳞,龙鳞倒竖,龙爪抱体,四爪如勾,龙尾曲盘,如环似勾,龙虬如戟,龙牙似刀,龙首张扬,怒目透威。 错狂笑一声道:“怎样!看傻眼了吧!是个宝贝吧!这根盘龙棍名为‘龙王怒’,龙王一怒,九天雷惊,棍身化龙,浑然一体,而且这根龙王怒上有多处机关,龙尾如环可以手握,四只龙爪可以弹出,龙头内暗藏刀刃,对敌时突然刺出攻敌不备,龙虬如戟可砍可削,最厉害的是只要你一按龙睛,这龙身上的遍体龙鳞都可当暗器飞刃激射而出,而且整根龙王怒净重一百四十斤,力沉威猛,给你用真是天生一对!怎么样,还是二哥最疼你吧,好好拿着这宝贝,以后没事可别再老来欺负我了!”猛早已喜笑颜开,狂喜的搂着龙王怒不住点头。 错疼爱的拍了排猛的脑袋,又转身对智道:“好了,四弟,我的宝贝都献完了,你再给兄弟们说说一会该怎么动手吧!”智应道:“好,上京城内还有赫连络那混入城西集市的两千铁骑,这些人就交给二哥和七弟去对付了,不过这两千人先不用急着讨伐,等五弟事成后再动手,他们都是赫连络的手下,等五弟除去赫连络,让他们群龙无首再行对付,三哥则混入北亲王府,暗中监视阿古只,相机行事,我则去对付那位高人,乱世卧龙楚峰独,他是阿古只的军师,所以一定要先行除去,以免夜长梦多!”他又对猛嘱咐道:“小七,一个时辰后你与我在楚峰独所住的那‘莲芝书斋’外会合,我另有要事需你去办!”猛点头答应,双手仍紧紧搂着怀中的龙王怒。 忠说道:“这次让卫龙军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群小子们也早已摩拳擦掌的等着今日了。”这卫龙军乃是多年前由护龙七王训练**的一支精兵,经过这几年四处物色人才,积累至今已有两百一十八人,这些人也都是些身世凄苦,幼丧双亲的孤儿,年纪也与护龙七王差不多,平日里都隐伏在上京城中各处,也正因此,所以护龙七王等人的消息才会异常灵通,上京城内的任何变故都瞒不过他们七人的耳目,若说护龙七王是耶律德光手中最具实力,隐藏最深的一支精锐,那卫龙军就是护龙七王手中的心腹死士。 智点头道:“除了五弟手下的那十二龙骑仍跟着五弟外,其余人手就由大哥安排,我只要带上刀郎一人去‘莲芝书斋’就足够了。”忠微微一笑:“带上刀郎?看来这个楚峰独还真让四弟你动了真怒,我们七人里杀气最重的是五弟,而卫龙军里最嗜杀的就是这刀郎了,这家伙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绝少与人交谈,可一旦动起手来就立即冷血无情,刀刀夺命,幸好他最服的人就是四弟你,否则我还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智缓缓道:“刀郎为人确是冷僻嗜杀,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背负的身世血仇,待阿古只一事了结,就让乐天无忧的小七去和他多做交往,或许能让他有所改变。” 忠微微一笑,说道:“那现在我们就开始依计行事,除了四弟径直去找那楚峰独外,我们动手前都先去见见义父,听听义父还有何叮嘱,小七你在一个时辰后赶去与你四哥会合,千万别忘了时辰。这次我们要一战扬名,不但要让那阿古只恶有恶报,也要让所有敢对义父心怀不轨的人从此知道,普天之下任谁想要对义父不利,都得先过我们这一关!”众兄弟都点头应允。 飞走到智身前,关切道:“四哥,楚峰独虽然不通武技,但生性狡诈多谋,口才犀利,能言善道,绝对是个角色,而且阿古只还派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心腹躲在‘莲芝书斋’里日夜守护着他,你可要小心些,切莫轻敌!” 智淡然道:“知道他能言善道,所以我才要亲自去会他,至于他身边的那些爪牙,有刀郎去就是他们的死期了。”飞笑而点头,“看来‘莲芝书斋’里既会有刀光剑影,也另有一场唇枪舌剑之战了。”智一笑不语。 第四章 唇枪舌剑(中节) 这时,原本宁静的厅堂内忽响起了一阵叫闹声,原来是猛见兄长们已商议完正经事,又乘机涎着脸缠住了二哥错,“二哥,还有没有什么好宝贝,再送我一样吧! “你还真敢张嘴?我刚送你这么厉害的一件宝贝,还没在手里捂热你就又向我要?”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这天下第一巧手的七弟,当然要多几件你打造的宝贝才撑得起门面吧?手里头翻来翻去只有这一样东西,跑出去会丢人的!” “你手里拽着这根龙王怒出去就够让人瞧老半天了,还怕会丢人?” “手里就拿这么根棒槌出去见人怎么不丢人啊! “你把这龙王怒叫成棒槌?”错被气得发颤:“好,那麻烦七爷你现在再去给我找根和这一模一样的棒槌来,只要你能再找到这么根棒槌,我┉我┉” 错气得说不出话,猛倒是趁势逼人:“哈!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现在你也说这是棒槌了,那你自己也一定心中有愧了,那还不赶紧再送我几样宝贝!” “你还越来越贪心了,一张嘴就要几样,你知道我打造这一样东西要费多大心思吗?有点良心好不好!你自己想想,这十几年来我前前后后一共送了你多少东西,从小到大只要你在外头见识了什么新鲜玩意,不是缠着义父给你买,就是逼着我给你做!你小时候玩的那些木马啦!泥巴人啊!竹弓竹箭啦!还有那木雕的三国里的五虎上将啊!哪个不是我呕心沥血给你做出来的,你偶尔知足一下好不好!” “呀!二哥你还真说得出口,你自己都说了,那些是我小时候你哄我的!一会儿我们可是要出去杀敌啊!大哥都说了,我们要一战扬名,难道你想要我抱着那一堆竹弓箭,泥巴人,木刻的五虎上将去跟人叫阵?这样还没打到人就先让人笑死了!那些东西上还都刻着你的大名呢,传出去丢脸的人可是你啊!” “这样的歪理你也敢这么大义凛然的说出口,好,我算怕你了!你手里这根棒槌还不够你威风的吗,外头的人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你还怕扬不了名!” “扬名也有很多种的,臭名远扬也算是扬名吗?我第一次在人前露脸,手上当然要有层出不穷的宝贝武器!不然以后人人都知道我就靠这么根棒槌兴风作浪,那还不要遗臭万年!” “悔不当初啊!我为什么要给你做这么根龙王怒呢?一见面就被你糟蹋成是棒槌,早知道就随便给你做把短刀长剑了!好好好,我算服了七爷您了,来来来!我这儿还有最后一件宝贝,是我防身用的,现在就孝敬给您了,看到没有,这是一只戒指,一只雕刻成虎头的戒指,你要知道这可绝对是一只与众不同,天下罕有的戒指啊!您看!只要在这虎头后轻轻一转,看到了吧!虎嘴里立刻弹出一根尖针,喂!小心点!别拿在手里乱摇,针上有毒的!看仔细了,针上有处倒勾,倒勾上还有剧毒!这只戒指名为‘虎吞戒’,只要你手上戴了这枚戒指,任谁敢得罪你,那你在他身上轻轻一拍,顶多一盏茶的工夫,这人就呜呼哀哉了!这下威风了吧!这可是杀人于无形的宝贝啊!这下七爷您总该满意了吧?” “什吗?你不给我宝贝也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送只戒指给我,我拿着这么只女人戴的戒指能有什么用啊!我一会儿可是要去揍人的!好!我去义父这儿告你一状,说二哥要我丢人!” 错气得眼冒金星,怒极反笑:“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好!我就陪你去,我来给你写状纸!” 看着他俩热闹的样子,一旁的人都是连声失笑,智失笑道:“我还没去找那楚峰独呢,想不到竟先在这儿看了场唇枪舌剑。【 】”飞笑道:“二哥每次献宝之后都会被七弟缠住不放,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看来我还是先走为妙,再听他俩这般吵闹下去,恐怕我得一路笑着去见那楚峰独了。”智向其余兄弟们一点头,飘然而去。 上京城,城南小道上,智与一名黑衣男子正并肩而行,这名男子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余岁,可冰冷苍白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微微佝偻的身躯使他看去满是沧桑之态,背后斜插着的一柄无鞘锯齿刀却使他多了一份肃杀之气。 走近街心,智向这心腹道:“刀郎,一会儿我进了‘莲芝书斋’后你就守在院中,不要让任何人进出,那里会有十几名阿古只派去保护楚峰独的心腹手下,你先不要动他们,等听到我在里屋击掌为号时,你就立刻杀了他们。”智脸上浮起一抹阴冷之色:“这些人都是阿古只的心腹死党,所以不必手下留情,你的刀法一直又快又狠,因此你一定能作到一刀夺命,但要给他们留点力气,让他们在临死前都还能喊出一声最凄厉的惨叫,十几个人,就要有连续的十几声惨叫,这种刀法,你做得到吗!” 刀郎一点头,沙哑的声音沉沉道:“可以。”说完,他又闭紧双唇,一言不发,像道影子般紧贴在智的身边。 智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叹一声,“你啊,还是这般沉默寡言,看来以后真要让小七多陪你几次了。” 莲芝书斋,客堂上,一身儒士打扮,面目清秀儒雅的楚峰独正舒适的斜靠在一张躺椅上,左手拿着一把鹅毛扇轻轻摇曳着,使他看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出尘之色,在他面前坐着五六名文士,正在高谈阔论,放声谈笑着,楚峰独微笑着看着他们,偶尔随意和他们交谈几句,只要他一张口,这些文士就会立刻安静下来,对他的话洗耳恭听,而且不管他说什么,这些文士都会曲意附和,看着面前这些人,楚峰独心里总是在暗暗讥笑,这些文士都来自中原,不是些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就是一心攀附高枝的酸丁腐儒,近年来中原遍地烽火,这些只知熟读八股文章,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也都逃至了契丹,打听到他这位“乱世卧龙”楚峰独在此长居后,就都慕名而来投奔于他,楚峰独倒也来者不拒,就当是养了一群清客,反正‘莲芝书斋’有北亲王阿古只这位财神爷撑着,就算再养上一百个这样的食客也吃不穷他。 每日闲暇之时,这些人就围坐于此不停得对他阿谀奉承,楚峰独心里虽对这些人微感厌烦,不过他也需要有这么一群人来帮他遮掩耳目,以便在别人眼里做个修身养性,好客儒雅的饱学文人,不被外人察觉出他与阿古只的暗通款曲,至于这每日里不间断涌入他耳中的阿谀奉承,他也是笑而纳之。 此刻,面前一位老夫子正在摇头晃脑的高谈缪论:“我王某人来此契丹也已一年有余,对契丹的国事民生之弊端一直都洞若观火,这位耶律皇帝虽非汉人,可对我华夏之百家诸学甚为歆慕,而且一心仿我汉家礼制法纪之长处,倒也将这原本茹毛饮血的契丹游牧治理得粗通礼仪,只可惜,耶律皇帝学的只是皮毛而非精髓,可叹啊!可叹!王某人早已为这耶律皇帝设身处地的筹谋过,契丹不愁钱粮兵马,可却独缺治世人才,若他能寻到一名当世奇才尽心辅佐,那定能事半功倍,可耶律皇帝虽被人盛赞为慧眼独具,却着实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说到这儿,他故意卖弄玄虚的摇头不语,看到众人都好奇的盯着他看,才得意洋洋的拈须说道:“各位试想一下,若耶律皇帝肯礼贤下士,三顾茅庐,请到我等的东翁乱世卧龙楚先生,那岂不是如鱼得水!”众人听了一阵哗然叫好,连声附和。 楚峰独听了却险些把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赶紧捂住了嘴才算没有失态,强忍笑意向那王夫子微一颔首,那王夫子见东翁含笑点首自是大为得意,以为马屁拍对,受东翁青睐,更是大放厥词。 楚峰独心中暗暗好笑,想不到这老家伙今日还阿谀奉承出了新点子!可惜!燕雀岂知鸿鹄之志,这位耶律皇帝到了明天就要身首异处了,契丹明日之后也会风云突变,另有新君,而自己,当朝国师的位子是一定稳坐无疑了! 那些酸丁们却不知楚峰独心中丘壑,仍在自鸣得意的引经据典,搜索枯肠的想着新词奉承着东翁。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客堂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众人吃了一惊,只见门外缓缓走进一名少年,面目俊秀,淡雅出尘,一双凤眼晶莹如玉,衣白如雪,正神色冷然的看着屋内众人。 屋内的腐儒食客们见他突然闯进来,都是又惊又怒,一名长着张马脸的秀才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进别人居处,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就算是皇宫我也可随意进出,你这里又算是什么地方!”智冷冷扫了马脸秀才一眼,“你是汉人?” 马脸秀才一怔,答道:“不错,我正是汉人,你又是什么人?” 智冷冷道:“我也是汉人!所以我从不愿出手伤害汉人,你还是安静点退到一边,别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那马脸秀才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智这一脸的冷峻之色,忍不住从心底里涌起一阵寒意,畏缩的不敢再说话。 智环顾屋内众人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了安然稳坐,含笑望着他的楚峰独脸上,“乱世卧龙楚峰独?” 第四章 唇枪舌剑(下节) “不错,鄙人正是楚峰独,朋友们抬爱,称我一声乱世卧龙,实是愧不敢当。【 】”楚峰独神色镇定,坦然而道。早在中原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动他这乱世卧龙的名号,但最后都铩羽而归,所以他虽知道这白衣少年来意不善,却并不没有把这少年放在眼里。 “你当然配不上这个名号了,这个名号只是一群恬不知耻的酸丁腐儒给你的阿谀奉承。”智冷冷道。 一旁的那王夫子跳起来大声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楚先生出言不逊,如此不敬?” 智冷哼一声,盯着这王夫子道:“你也算有一把年纪了,却称一个岁数远比你小的人为先生,就为了混个吃食,当个清客,值得如此?难道你读的圣贤书里都是这样教你为人处世之道的?” 王夫子闻言勃然大怒:“哪来的小东西,竟敢口出秽言,你可知老夫是谁?” “一个败类而已,还是个汉人中的败类。”智淡淡道。 王夫子被气得倒噎气,正欲破口大骂,只听智又冷冷道:“刚才你说皇上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老东西!你给我听清楚,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在所有汉人里,我真正想杀的只有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不是你,因为你还不配,可你若再有半句胡言,那你就绝不会寿终正寝!”王夫子被智眼中猛然浮现的杀气惊得全身一颤,吓得连连倒退,跌坐椅中。智不再看他,又回头盯住了楚峰独。 楚峰独仍是神色自若,“这位世兄不请自来,又屡屡口出惊人之言,却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智的声音依然冰冷如霜:“来者不善,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楚峰独一声长笑:“看来倒还真是善者不来了,不知楚某是何处得罪了世兄?不过楚某似乎与你素未谋面,莫非是因为楚某曾得罪了你的家中长辈,所以你要来替人出头了?”楚峰独轻晃手中鹅毛羽扇,神情潇洒自如,虽然智气势逼人,不过他并不担忧,莲芝书斋里暗藏着十几名阿古只派来保护他的高手,就算智真要动手,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有人立刻将智拿下,若智要作口舌之争,那他就更不怕了,自己的犀利谈锋就连堂堂战王都能轻易打动,又何惧面前之人。 智一声冷笑,“你倒是猜中了一半,你还真是得罪了我的家中长辈!”他双眼逼视着楚峰独,森然道:“这些年来你那位主子与你狼狈为奸,终日筹谋着如何对付他的主子,而我,就是你主子的主子派来对付你的!你若不算太笨,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楚峰独心中一怒,上下打量着智,突然神色一和,温言笑道:“适才你说你自己也是个汉人,而且看你言行对汉人也颇有香火之情,可为何却要听命与契丹之人来难为另一位隐居于此,不理俗世的汉人呢?试问,你是要靠着欺压自己故乡之人而换来高官厚禄还是想以此成名呢?”说完,楚峰独笑吟吟的看着智。 智冷冷道:“你说得还不够通透,我来替你说,你是想问我身位汉人,为何甘于为异族效命吧?堂堂一名汉人,竟然背祖忘宗,还要欺压自家汉人,不但愧对列祖列宗,更是让人羞于为伍!是不是!” 楚峰独神色微变,随即镇定自若的笑道:“想不到世兄竟还有如此自知之明,佩服!楚某虽确实羞与世兄为伍,不过楚某毕竟也是饱读诗书,熟知圣贤礼仪之人,如此刻薄之语还真是不忍向同为汉人的世兄你开口问出,幸亏世兄虽寡廉鲜耻,却还懂得自问,倒也不算是无药可救啊!”一边说,他一边端起桌上的香茶,故示清闲的缓缓而饮,一旁的清客们听了都是一阵讥笑,不怀好意的看着智。 “所以我现在就要自问自答。”智脸上毫无一丝被楚峰独激怒之色:“不错,我正是一名汉人,在我年幼之时就因中原战火而随家人背井离乡来到契丹,还因一路颠沛流离而痛失家人,幸被我义父好心收留,抚育成人,父母有生我之恩,而我义父对我更是恩同再造,世间飞禽走兽都知舔犊之情,哺育之德,男儿立世又岂可不知感恩戴德,涌泉报恩,否则就连禽兽亦不如!如今有卑鄙小人欲对我义父不利,依你这饱读圣贤之书的人所言,难道我就可因义父是契丹之人,非我族类而袖手不理?若真如此,我倒还真是对你之言不敢苟同。” 智冷冷看了眼一边的秀才清客们,又道:“如今在契丹避难的汉人日益增多,而且客居于此的汉人们也并非是因为被契丹占了中原祖居,沦为亡国之奴而被迫迁徙至此,乃是因为中原诸侯争权,遍地烽火而移居于此,所有来契丹的汉人都是来者自来,去者自去,用自己的一份技艺在此安居乐业,就连此处的各位又有哪个不是为避战火而至此暂居,莫非是有契丹之人将各位掳掠而来?若等将来中原之地战火停息,诸国一统后这里的汉人也都可自择去留,各位也算读过圣贤书的文人,对我之言又有何高见,可让我洗耳一听?”那些清客们都被他说得一窒,可也无人能反驳出口。 智看了一眼身周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又看着楚峰独:“不知我所言是否让你满意呢?”不等楚峰独开口,智又问:“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这位中原卧龙,你方才大义凛然的说我身为汉人为何反要替契丹人效命,那你又是为何要为你的契丹主子多行不义?听你所言,你也算饱读诗书,胸怀治世才学,若真如此,那以你楚峰独身为汉人之身,在中原故国饱受战火之时为何不施展你胸中才华,心中之志助中原百姓免受战祸,择明君,展抱负,救苍生,留芳名呢?却反要遁逃至契丹,远离你那圣贤故居,来此苟全性命,这究竟是因为你才不堪用,声名狼藉还是你另有所图,欲在此地兴风作浪,混水摸鱼,坐收渔利?” 楚峰独被刺得面色一红,正欲反讥,却被智打断道:“看来你也是难以自圆其说,方才我是自问自答,此刻我也帮你一把,替你回答,以免你口不对心,不知所云,被人耻笑!”智凛然说道:“你来此乃是为名为利,而且是害人之名,损人之利,为求一己私欲而以无道抗有道,以狼子野心行谋逆之事,以心中诡道引发战端,勾结乱臣贼子,行丧伦败德之事,以图用无辜百姓之性命换你功名利禄!”他词锋一转,又道:“枉你号称中原卧龙,却行如此卑鄙之事,想那卧龙先生诸葛孔明乃是世人皆赞的智圣先师,受三顾茅庐之恩展经天纬地之才,倾忠义之身拨乱匡扶危主,堂堂出师表,凛凛八阵图,智,仁,德,忠,义名扬天下。似你这般无德不义之卑劣小人岂可配称卧龙!” 楚峰独脸上阵青阵白,心中早已恼羞成怒,方才智的斥问若由他辩答,自能说得舌灿莲花,却不料反被智抢先发难,骂得体无完肤,楚峰独强自忍住怒气,道:“世兄果然好口才,竟能将黑作白,楚某倒要请问,你身为汉人,又怎知契丹之人不是狼子野心,若将来中原战火停息,又是否真会任汉人自择去留,难道似你这等认异族为父之人也有此先见之明?” 智傲然道:“正是!我义父曾说过,这些年来契丹受汉人之助得益非浅,若将来中原一统,明君治世,他绝不会强留在此的汉人,义父的话我一定深信不疑,因为我义父答应我的事他从没有不做到的!”冷冷瞥了楚峰独一眼,智又道:“古人云‘君子眼中世间皆为君子,小人眼中世间皆为小人,像你这等以己之心度天下人的无耻小人会有这一问,倒也不出我所料!” 楚峰独被他一阵抢白,气得双手发抖,恨声道:“你这狡诈诡辩的狂徒,究竟是何方神圣?” 智寒声一笑:“亏你也算是位名士,想不到你竟如此后知后觉,木讷愚笨,到此刻还不知我究竟是谁?” 楚峰独心中一震,“原来你是那护龙七王中人!”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住心神,此刻楚峰独已看出面前这少年乃是生平劲敌,绝不可再有轻觑之心,将心头浮躁之色收拢后,他默默看向屋外。 可智却似早已察觉到他心思,冷笑道:“想找救兵吗?你尽可以放声高呼,看你的救兵会不会来!”楚峰独神色又变,“看来我与北亲王倒真是一直低估了你们这护龙七王,你这次是要来逼供于我,让我说出北亲王与我定下的换天大计了?” “换天大计?一群么魔小丑的痴心妄想,自不量力也配称是换天大计?”智一声冷笑:“楚峰独,你低估了对手确是你的无知,可你最无知之处还是你太高估了自己!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被我逼供的价值?你在上京城北门处设的诡计又真能奈我何?虽然我确实还不知道你在北门究竟意欲何为,可只要你们无法同时占住东,西,南三处城门,就算我把北门拱手相送,你又能有何作为?” 楚峰独全身一震,面上泛起一阵惨白之色,未曾想自己苦心思虑的计策在这可怕对手的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时,一边的那些清客们纷纷叫道:“哪来的狂妄之徒,竟敢如此诋毁我家东翁?” “小辈,识趣的快快退下!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楚先生高风亮节,不与你这狂徒一般见识,你竟敢得寸进尺!” 智淡然看向这些清客们,他来此的对手只有楚峰独一人,所以他并不愿与这群人多做纠缠,冷哼一声,大步走到楚峰独身边,随手扯过一张椅子,稳稳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盏龙井香茶,淡淡道:“好茶,可惜如此好茶却入你这小人之口!” 清客们大怒斥道:“小辈无礼!” 智恍如未闻,忽然左手微扬,一道青光从左袖中弹出,呛!的一声,桌上的茶杯顿时裂为两半,左手一转,又将两片茶杯拂于地上,啪的摔成粉碎,青光一闪,随即隐入他袖中,智转过脸去再也不看身周之人,只是冷冷的逼视着楚峰独,而那些清客们一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我说过,所有汉人里我只想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楚峰独!”智冷然道:“因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阴险小人,你枉称才子,空有才学,却不知在中原救民之苦,潜至契丹后更不知修身养性,反倒助恶欺善,满嘴汉家仁义而与奸人为伍,近年来契丹人与汉人嫌隙日增,就是因你这等小人在此兴风作浪!汉人背井离乡迁徙至此已是无奈,你却还要雪上加霜,似你这等卑鄙之徒若不该杀,则天下无人该死!” 楚峰独被说得满面通红,咬牙恨声道:“好一张伶牙利嘴,你还真是善者不来,看你袖里藏剑,笑里藏刀,今日自是意图以强凌弱,好!形势比人强,我楚某虽是一名文士,却也不惧你刀剑相向,你要动手尽请自便,楚某死亦不惧!” “说得倒是荡气回肠,掷地有声啊!”智眼中锋芒一闪,“不错,我今日确是袖里藏剑而来,不过要杀你这等小人,何需靠我袖中利剑,只需我唇中舌剑就能让你永不超生,我这柄袖中剑乃我二哥亲手为我所铸,你这小人虽死不足惜,我又怎肯以此剑饮你颈中狗血污此神器!” 楚峰独被智连连羞辱,怒不可遏,放声狂笑道:“我楚峰独自幼遍览群书,琴棋书画,诗赋数算,百家杂学,样样精通,放眼天下,不论中原契丹,哪家王公亲侯对我都是礼数周到,视为上宾,想不到今日却被你这奸猾小辈羞辱,我只道中原战火不断,人心难安,看来在这契丹也是恶人当道,辱没斯文!” 出人意料的是,听了楚峰独这番话,智竟然毫不动气,一直笼在面上的冷傲之色也忽然消逝,反倒多了一丝淡淡笑意,就连他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只见智微微一笑道:“不错,据我所知,在万千世人眼中,你倒还真是个人才,天地广袤,英杰倍出,四海名士多如鲫,滥竽充数逊者多,唯楚君你名闻遐迩,实至名归,总角称神童,年少才称豪,踪迹遍于山海,琴书携游天涯,品酒琼浆,棋弈国手,萧吹天籁百鸟同阙,七步吟诗不让子建,通阴阳,精数算,书穷万卷过目不忘,闻弦歌而知雅意,擅丹青,能土木,妙手织锦比媲江南闺秀,捋袖烧陶巧夺鬼斧天工,荆州去南,雁门向北,名城古都,云岭曹溪无人不识楚君风采。” 一旁的清客们全都楞住了,面前这位少年自进门后便一直口舌如剑,骂得楚峰独连连变色,羞愤难堪,可是突然间又连篇累牍的夸赞于他,而且出口成章,琅琅上口,与片刻前的唇枪舌剑大相庭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心生讶异。 唯有坐在智面前的楚峰独却是心中震惊,听这少年忽然面带笑意的连声夸赞自己,而且竟对自己过往之事了如指掌,望着智看似淡雅,实则逼人的笑容,楚峰独只觉遍体生寒,心神不定,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智盯着楚峰独鬓边慢慢渗出的冷汗,淡淡一笑又道:“其实不单楚君的一身杂学让人景仰,就是楚君的傲然风采也是令人刮目,心中生羡,观楚君之仪表,真是美姿容,色从容,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翩翩身影浊世翘楚,貌比子都宋玉形秽,倚马栏桥惹佳人垂怜,移步街市逢秋波横送,无数香闺梦中娇客,显贵王公府中上宾,纵横睥睨于诸侯之侧,长袖善舞为枭雄作伥,对酒能邀月,泛舟知品茗,高歌抚琴引四座风生,谈锋雅蕴广交知己,提笔成书顷刻万言,临危善变进退自如,遇强锦上添花,遇弱落井下石,遇利趋之若骛,遇义退避三舍,遇君子欺之以方,遇小人同流合污,满口圣贤大德,一心祸世害民,古人言‘不识子都之恶为无目也,不识无盐之美为无心也,’楚峰独!你空有一身躯壳,却行猪狗不如之事,天有眼地有灵,却为何有你这衣冠禽兽降于世间!” 智这番话先是曼声细语,接着却如紧锣密鼓般愈说愈快,最后突然拍案而起,大声道:“似你这般不仁不义,寡廉鲜耻,死有余辜之奸佞小人还有何颜面生于天地之间!” 楚峰独早被骂得全身发颤,面如死灰,胸口气血翻腾,智这番连贬带讽的疾言厉色如狂风暴雨般压得他肝胆皆裂,急怒攻心,双手乱颤的指着智,但已是有口难辩:“你┉你┉”他只觉得喉中发甜,几欲口喷鲜血,强自收摄心神,却是方寸大乱,意欲站起,竟是全身无力,勉强望向门外,嘶声道:“来┉来人┉” 智脸上一片寒霜,冷冷盯着他,森森然道:“想要叫人来救你这条狗命?看你奄奄一息的样子不如还是我来替你叫吧!” 智双手猛一击掌,掌声未落,只听屋外猛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声惨叫刚一止歇,立刻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响起,一声紧接一声,片刻之间竟是一片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传来,仿佛屋外突有鬼魅现身一般,直听到连续十余声惨叫后,忽然间屋外又是一阵死寂,再无声息,可这种死寂反让人更觉诡异惊怕。此刻虽是日当正午,但屋中的那些清客们却被这连声惨叫和一阵死寂吓得全身瑟缩,魂飞魄散,没有人敢再正视长身立在厅中,冷如冰雪的这位少年。 楚峰独已是面无人色,神情痛楚,整个人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那一声声的惨叫就如同有人用千斤重锤般连续砸中了他的心口,全身早已一片冰凉,双唇发紫,突然也是一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猛然从椅子上栽倒在地,手足一阵抽搐。 智缓缓上前,默然望着已是油尽灯枯的楚峰独,淡淡道:“我已说过,杀你何须用剑。” 楚峰独口角仍有鲜血缓缓沁出,面上生机渐逝,喃喃惨然道:“好手段┉果然,强中更有┉强中手┉”话音未落,两眼一翻,就此死去,却是死不瞑目。 屋里的那些清客们见楚峰独竟被面前的智活活骂死,全吓得心胆皆丧,双腿一软,都跌坐在地,哀怜的看着智。 智微一摇头,心中暗叹,缓缓道:“若想要活命,明日日出之前不要离开此处。”众人连连点头,却是谁也说不出话来。智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屋外。 屋外已是遍地尸首,一片狼藉,只有一身黑衣的刀郎静静的立于院中,智轻轻一拍他的肩膀,“好刀法。” 刀郎微一欠身,却未说话,智淡淡一笑,又嘱咐道:“你就先守在这儿,不要让任何人进出莲芝书斋,等到了晚上,你再把院门大开,不用再管这里的事,径直到城外西郊密林与我会合。” “是!”刀郎一点头,又一言不发的立于一角。智熟知他冷僻孤寂的脾性,轻轻一摆手,走出了莲芝书斋。 莲芝书斋外,大街的对面,猛正席地而坐,膝上横放着那根龙王怒,幸好是用黑布紧紧包着,否则这金黄灿烂的龙王怒定会引来无数路人侧目。见到智出来,猛笑着奔了过来:“四哥,完事了?我隐约听到里头有惨叫,就知道你一定大功告成了!” 智点了点头,拉着猛走到街角僻静无人处才问道“兄弟们都分头行事去了吧?” “没错!”猛拄着龙王怒笑道:“义父让我们尽可放手去干,然后哥哥们都忙活去了,四哥给我找了个什么差事啊?过不过瘾?” 智轻轻一笑,在这顽皮活泼的小七面前,他脸上的笑容也远远多于平日,“当然过瘾了,我要你去对付一个人,试试他的身手,你要全力出手,但是不要恋战,而且要点到为止,不要打伤对方,更不要让自己受伤,也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别用这根龙王怒,以免日后被人认出,只要出手一招试出他的实力后立刻就走,千万别意气用事,完事后你就赶去和二哥会合,然后一起去帮大哥,知道吗?” 猛皱眉抱怨道:“怎么那么麻烦!这还叫过瘾!”随即又追问:“是要去对付谁啊?怎么又要打又不能打伤他,还担心我受伤,这家伙真有那么厉害?” 智点头道:“不错,这绝对是个厉害之极的对手,这个人就是战王拓拔战手下的四大爱将之一‘移山倒海’郎昆,契丹军中最赫赫有名的勇士,也只有你才能与他的天生神力相抗!” 猛闻言一怔:“这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全力对付阿古只吗?” 智轻声道:“阿古只这边我一点都不担心,他已劫数难逃,可战王拓拔战此人,我始终放心不下,他手下这四大爱将平日都紧随在他左右,守在战王的封邑中,轻易不会外出,这次郎昆随着拓拔战来上京,正好借机试探他的深浅,就算是四哥疑神疑鬼,但是我一定要知晓拓拔战手中有多深厚的实力,知己知彼,有备无患,不过我们也绝不能让郎昆认出你的身份,以免横生枝节,小七,你此去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得有半点疏忽。” 猛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好,那我就蒙上脸去会会郎昆,四哥,难怪大哥平常老夸你谨慎,你的心眼还真多!”猛虽然生性顽劣,但这四哥的话他平日倒是最听的。想了想后猛又好奇的问道:“四哥,楚峰独已被你下手除去,那你现在还要去对付谁?” 智双眉一舒,轻声道:“我现在要赶去见一个女人。” 第五章 妾之城府(上节) 猛闻言呆呆的盯着智,楞了半天才欢声道:“还是四哥厉害!真是有大将风范,虽说阿古只已如囊中之物,不过老实说我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要在人前扬名露脸,可四哥你居然还能趁机悠哉游哉的去看女人,四哥果然好手段!” “你胡说什么?”智被气得发笑,却也拿这宝贝弟弟没办法。【 】 “没事儿!二哥不也有女人了吗!现在四哥要给我找个四嫂,那更妙了!”猛依然开心,脸上还带了几分猥亵:“四哥,这里四下无人,你就老实说说,我这位四嫂漂亮不?算不算绝代?你是用什么高招骗到手的?真看不出来,平日里你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想不到还有这一手!” 听猛越描越黑,智叹了口气道:“还是都跟你说了吧,免得你越想越远。我要去见的这个女人是契丹惕隐耶律迭鲁的爱妾林幽月。” 猛脸上坏笑愈浓,“你连人家小老婆的闺名都知道了?厉害!这个耶律迭鲁虽是义父的本族堂弟,可也是阿古只这次叛乱的党羽帮凶,绝不能轻饶,四哥你现在要去惹他的婆娘来报复他,好!这大概就是你平日常教我的以毒攻毒,滴水不漏吧?” 望着猛不怀好意的笑容,智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尽瞎想?”苦笑着又道:“小七,你可记得若海,昆仑,连城三人,他们三个都是由我们七人一手**选拔的卫龙军里非常出色的人才。” 猛点头道:“当然记得,若海轻功好,昆仑擅使剑,连城精用毒,可他们三人自从两年前被四哥你派遣出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 智说道:“两年前我就已请呼延总管将他们三人安插进了耶律迭鲁的惕隐府,若海做了府中花匠,昆仑是护院家丁,而连城成了这耶律迭鲁最宠爱的姬妾林幽月的长随跟班,我已命连城暗中送信于林幽月,让她在今日午后与我在城东的茶楼留香居见面,你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猛问道:“四哥怎么会派若海他们混入惕隐府,是想让他们趁机除去耶律迭鲁吗?” “要杀耶律迭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他毕竟是皇族贵胄,所以虽然他谋逆作乱犯了死罪,但也要由义父亲自发落,我派若海他们三人入惕隐府是让他们成为这林幽月的心腹。”智忽然大有深意的问道:“小七,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猛一楞神,当即接口道:“当然是满脸横肉,双手插腰,整天骂街的泼妇了!要么就是那种丑到能把男人吓哭还整天浓装艳抹,搔首弄姿的女人。还好我没见识过。” 智一时间竟不知该和这弟弟说什么好,片刻前在莲芝书斋里他能骂死楚峰独,可现在却是无言以对。怔了怔才道:“其实真正可怕的女人是那种阴柔内敛,忍辱负重,以柔克刚,机变决断不让须眉,城府极深的人,而林幽月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左丞相呼尔泌,北营副统领达必阿,奉天侯赫连络,正公侯阿胡儿,乱世卧龙楚峰独,以及宫中的值日侍卫满德,这些此次附逆阿古只阴谋做乱的人我都已给他们选了一条不归路,只有这耶律迭鲁,我要留给义父发落,并让他栽在自己心爱的姬妾手中!” 猛又问道“难道四哥你与那林幽月已暗中往来过?” 智一笑道:“今日之前,林幽月不但未见过我,也从未听过我的名字,这些年我们七兄弟一直都在悄悄留意来在此上京城中安居的汉人,若有汉人无故被契丹人压迫欺凌,我们也会暗中出手相助,帮这些汉人们度过难关,林幽月三年多前随她爹从中原流离至上京城,父女俩相依为命,在此落脚后靠为别人作工为生,而这林幽月长得国色天香,引人垂怜,虽居于市井,却难掩芳华,我担心有宵小之辈贪其美色,对其不轨,所以我常常暗中关注这对父女,可惜那年草原上的达特儿王率兵谋反,我只得随义父御驾亲征,待得平叛回京后,才知这对父女果然已遭劫难。” 智轻声一叹,又道:“那耶律迭鲁一日偶遇林幽月后即惊为天人,立刻命人上门下聘迎娶林幽月为小妾,林幽月的爹自知寄人篱下,又难敌权势,只得含恨应允,当天夜里就气急成病,拖了三天后撒手西去,而这林幽月也被耶律迭鲁强行掳掠回府,我本想请义父出面相助,不过,在我探听了林幽月的举动后就改变了主意。”智脸上忽露出一抹钦佩之色,“这林幽月陡遭剧变,既不像柔弱女子般逆来顺受,也不似那虚荣之人贪恋富贵,更未效节烈女子以死相抗,而是非常得体大方,就如被明媒正娶般与耶律迭鲁拜堂成亲,直把这耶律迭鲁喜得如获至宝,终日守着林幽月爱逾性命,林幽月对耶律迭鲁也是百般关怀柔顺,恪尽妇道,最令人意外的是,她还对耶律迭鲁的原配正室曲意奉承,变着法子的讨其欢心,上京城内几乎人尽皆知,耶律迭鲁的原配夫人乃是出了名的刁蛮悍妇,仗着自己是王公之女,正房太太,一直气焰滔天,就连耶律迭鲁也对这位夫人又怕又敬,从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处,这位原配夫人生性又极其刻毒狠辣,耶律迭鲁从前娶回家的好几房妾室或是被她毒打至死,或是被逼自尽,可这林幽月自入府后处处小心谨慎,殷勤周到的伺候着这只河东母狮,不但相安无事,竟还有说有笑,林幽月除每日里都恭顺的去正房屋内请安问候外,只要这原配夫人稍有半点头痛发烧,她都会衣不解带的精心伺候,亲自端汤送药,还认了正房为干姐,这不但让耶律迭鲁又惊又喜,就连所有知晓这位正房原配脾性的人都大感意外,不过,真正让我觉出这女子不凡之处的却是她对惕隐府中上下各色人等都是诚挚亲和,百般关怀,广施恩惠,府中若有人犯了差错受罚,她也会替他们去耶律迭鲁处求情,让他们免受责罚之苦,所以惕隐府中所有家人仆役都对林幽月感恩戴德。” 智顿了顿又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啊!先是在逆境中柔顺求生,然后怀柔四方,笼络人心,特别是对那些身怀武技的护院近侍,更是加意拉拢,等她为耶律迭鲁生下幼子,母凭子贵,立稳脚跟后,她又开始不动声色的缓缓插手府中事务,但又做得丝毫不露痕迹,表面上是为耶律迭鲁分忧持家,其实却是慢慢独揽府中大权,收招心腹,结果不但耶律迭鲁对她极为倚重,将府中之事都交与她打理,惕隐府上下所有人都已对她死心塌地。所以两年前我将若海,昆仑,连城三人送入惕隐府,他们三人在林幽月面前小露武技后立刻被她收为心腹,我也早就嘱咐过他们三人,要他们对林幽月忠心效命,为她尽心办事,因为我知道,林幽月如此用心良苦,必有所图,所以她非常需要真正的高手为她效力尽忠。” 猛一楞道:“那四哥你认为这林幽月究竟有何意图?” “当然是替父报仇了,她的父亲虽非死于耶律迭鲁之手,却也可算是因他而死,以林幽月的心计绝不会放过他。” 猛大为不解:“可她不是还为耶律迭鲁生了个儿子吗?如果她真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怀他的孩子!” “所以我才会认为这女子可怕。”智缓缓道:“能伴自己深恨之人同眠一榻,这是她的阴柔内敛,痛丧亲人后能不动声色,这是她的忍辱负重,讨得那刁蛮狠毒的正房原配欢心,是她的以柔克刚,暗中独揽府中之权,是她的机变决断,而四处笼络人心更可见她城府之深,所以我今日才要会一会这位不让须眉的女子,一起想想怎么让那耶律迭鲁恶有恶报。” 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四哥狡猾,连这种事都能看得这般通透!” “这怎叫狡猾…”智本想自辩几句,可知道说不通这顽皮弟弟,只得拍了拍猛的肩膀道:“好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省得你再胡思乱想,你也该去找郎昆了,记住,千万不可轻敌!万一不敌立刻就走,切莫意气用事!” 猛叫道:“四哥尽管放心!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婆妈了,不怕以后没女人要你吗?要不你干脆把林幽月收过来做个小妾,我看你们俩倒还真般配!咦?怎么,四哥你的脸都青了?” “┉┉?┉┉!”智半晌无语,怔了许久才苦笑而去。 第五章 妾之城府(中节) 无与将两兄弟并肩走出了辽皇的御书房,他们六兄弟刚才都先去见过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自是对这几个爱子殷殷关嘱,还特意把无与将二人多留了半个时辰,无离京外出一年,耶律德光对他颇为挂怀,问长问短了好些时候,这位平时君临天下的霸主在义子面前早就变得如慈母一般爱唠叨琐碎。【 】而对这将他更是又仔细叮咛了数遍,因为耶律德光对这第五子暴烈勇猛,只攻不守的脾性也是极为担忧,反复叮嘱之后才肯放他俩离去。 “三哥!你怎么把自己易容易得这么难看?这宫里几十名御医也没你这模样的,你这究竟是扮成了哪位御医?”看着无的脸,将忍不住皱眉问道。 无此刻的模样倒确实有些见不得人,八字眉,金鱼眼,大蒜鼻,面色焦黄发黑,嘴巴还有些歪斜,身上则穿了件宫中御医的服饰,无笑着道:“我可没有扮成宫里的任一位御医,易容术或能将人改头换面,可真要扮得和别人一模一样那是绝无可能的,就算真能扮得一模一样,也骗不过他的亲人,否则就不是易容术而是仙术了,那阿古只故意装病说自己喝酒伤了身子,明日不能来上朝议政,我就正好扮成御医去给他看病,在他府中见机行事,若我扮成其他御医的样子,万一被他府中之人认出岂不糟糕!” “可也不用扮成这副欠揍的样子啊!看了你这副德行,我的牙直痒痒。”将苦笑着道。 无得意道:“这就是易容术的精妙之处了,我扮得越难看,别人就越不愿多看,这样破绽就越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现在这张脸让人恶心吗,刚才在义父书房里坐了半天,我硬是不敢往房里那面铜镜上看一眼自己这长相。”看了眼将肩上抗的那杆血红色的丈八狼扑枪,无又道:“我们也该分道而行了,你这杆枪太惹眼,和你走在一起会引人注目,我虽说易了容可也不想被人多看见,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别老像个楞头青似的抄起家伙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杀,二哥给你的那柄蛇咬短枪就是要让你护住自己,可千万记住了!” 将点头道:“放心吧,我还要先去找呼延总管,义父让我先替他除去阿古只安在这内宫中的内应,先用这家伙的狗血为这狼扑枪开开锋!” “你这横货!”无苦笑着骂了一声,与弟弟分头而去。 御花园外,内宫庭院中,宫中总管太监呼延年正守在院墙边,一看到将出来就赶忙迎上前去,见到呼延年,将也微笑着揽住了他的肩头,亲热的叫道:“年叔!” 呼延年是耶律德光自幼常随左右的心腹,也是这宫里极少的几个熟悉护龙七王的人,护龙七王年幼的时候常受他照顾关爱,在呼延年心里也一直把他们七个视为亲人,在他们年幼之时常常把他们抱在膝头亲热戏耍,所以七兄弟都对呼延年非常敬重。 “年叔,义父让我来找你,让我先除了这内院里的奸贼,是哪个鼠辈如此大胆竟敢对义父不忠?” 一旁远远站着的几十名侍卫,太监,宫女都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将,他肩头那杆丈八长枪固然引人侧目,可真正让人注目的还是将这魁梧的身躯和剽悍的神情。 “是这里的一名执事太监,名叫何根春,我已命人去找他来了。”呼延年看了一眼身周的侍卫宫女,又问道:“要不要我命这里的人都回避一下?” “不用,人越多越好,杀一儆百。” 这时,那执事太监何根春正施施然的进来,他刚偷偷去过北亲王府,将战王的行踪告知了阿古只,一回宫就被一小太监传知呼延年要见他,心里颇有些不满,可想到明日阿古只的夺宫大计,他心里就乐滋滋的,阿古只早已答应会升他做这皇宫太监总管的位子,到了明天,这宫里的所有人可都得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何总管!”正喜上眉梢的做着白日梦,忽然眼前一黑,只见一位彪悍的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像看着一只猎物般的看着自己,肩上还扛着一杆血红色的丈八长枪。 何根春被吓了一跳,随即叫道:“哪来的野小子!你可知道这里是深宫禁院,除侍卫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你想找死是吗?” 将向他面前一凑,轻声道:“一个被阉了命根子的太监,居然还取名叫根春,你还真是会逗人笑啊!” 何根春先是一楞,接着气得鼻子都歪了,尖声叫道:“你┉你大胆,想造反吗?竟敢辱骂┉”话还没说完,只见将抬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一个圈,登时鼻歪嘴斜,“我才使了一成力气,不然一巴掌打死你可就太便宜你这畜生了!”将淡淡道。 何根春只见眼前一片金星乱冒,整张脸**的一阵钻心疼痛,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捂着巴掌嘶声道:“来人啊!快将这小子拿下,竟敢在宫中动手打人,反了天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四周的侍卫们见状也是一呆,正有些不知所措,只听总管呼延年高声道:“都给我站着别动,睁大眼睛看着这畜生怎么死!” 何根春大吃一惊,傻了眼的看着呼延年:“总管,这是怎么┉”忽然脸上一阵剧痛,又挨了将一巴掌。 将狞笑道:“你还真是奇蠢如猪,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为什么该死,你怎不叫那阿古只来救你这条狗命!”说完又是一个耳光煽了过去,把何根春打得血流满面,艳若桃李,身子一阵歪斜,就要栽倒在地,将左肩一斜,狼扑枪往前一伸,托住了何根春就要栽倒的身子,然后右手连挥,一阵清脆的噼啪声,连续十几个耳光狠狠打在了何根春的脸上,直打得他三魂出窍,不成人形,整个人斜搭在狼扑枪杆上。 将转过头看了一眼四周所有的人,冷然道:“你们都给我看仔细了,胆敢对我义父不忠,心怀不轨的狗贼,就是这个下场!”话音一落,右脚一撩,狠狠踢在了何根春的心口,把早已是奄奄一息的他一脚踢得口中鲜血狂喷,斜飞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还未及落地,只见血红枪影一闪,狼扑枪猛刺而出,把何根春当胸扎了个透心凉,整个人象只破麻袋似的挂在了枪上。 将咬牙一笑,狼扑枪一晃,又搭在了自己肩头,丈八长枪上犹自穿刺着何根春的尸体,他狂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庭院里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得面无人色,目瞪口呆,几个胆小的太监宫女“哇!”的一声当场就吐了出来,只有总管呼延年摇头苦笑:“这个楞小子,怎么老是那么重的杀性!” 宫门外,正肃然而立着十一名同是身穿亮银铠甲,全身披挂,身躯高大的年轻甲士,每人一色的都是手持长枪,背负青铜圆盾,左右腰间各悬一柄长刀利斧。他们就是将亲自从卫龙军里挑选训练的十二龙骑,这些少年既是卫龙军里最擅长冲锋陷阵的人,也是将视为臂膀的心腹。 望见将大步出来,十一人一齐躬身行礼,领头的一名龙骑恭声禀道:“将王,龙九已把信送到奉天侯赫连络府中,将赫连络骗去正公侯阿胡儿处,龙九也潜伏在阿胡儿府外等着我们。”虽然他们都看到了那被挂在将狼扑枪上的何根春的尸体,却都是面色如常,毫不动色,显然,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些人也各个都是嗜杀成性,刀头舔血,心硬如石的狠角。 将象拂去落叶似的一掸肩头狼扑枪,把何根春的尸体抖在了地上,若无其事的道:“阿胡儿府中大约有三千余人,比我们两年前在边疆杀的那八百马贼可要难缠得多,你们心中可有惧意?”龙骑们听了都是微微一笑,有几人还轻松的一舔嘴唇,眼中露出了兴奋期待之色。 将哈哈一笑:“好!我杀性重,我使出来的人果然也是跟我一个脾性!痛快!走,兄弟们这就去大开杀戒!” 上京城城东,留香居茶楼外,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边,驾车的车夫将车门一开,一位黑纱蒙面,难见容颜的女子冉冉而出,女子轻抬臻首,看了眼留香居的牌匾,低声问道:“连城,你要我见的人就在此处?” 车夫点头道:“是,二楼西角雅座,知茗阁。”这车夫大约二十余岁,身穿家丁长随的服饰,一脸的精干之色。 蒙面女子不再说话,缓缓步入茶楼,她婀娜的身形,绰约的风姿早引来留香居内茶客们无数好奇的目光,但这位蒙面女子毫不理会旁人的眼神,顾自径直走上二楼,当来到楼上西角的知茗阁雅座门口时,她似乎犹豫着略停了一会,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雅座内,一位白衣少年正倚窗而坐,手中轻轻摩挲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碧绿古玉,神情雍容淡雅,飘逸出尘,望见蒙面女子进来,少年微一颔首,淡淡道:“不知我是该称你一声耶律夫人呢还是称你为林小姐?” 面对这少年的开门见山,蒙面女子似是一怔,隐在黑纱后的双眼仔细的望向着这白衣男子,凝视片刻后低声道:“贱妾已身为人母,小姐之称已不敢当,却要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少年轻轻端起手边茶具,为蒙面女子斟上一碗香茶,缓缓道:“此茶名为秋龙顶,产于中原,茶色怡人,茶香清远,饮之颇能消乏解劳,而此茶由林女史饮后,当能使你忘忧去愁,一解近日缠心之事。当然,若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甘愿身为契丹惕隐耶律迭鲁夫人的林幽月,那只怕会是茶入口中更添愁了。” 听见这少年单刀直入的说话,蒙面女子林幽月低声道:“贱妾心中有一疑问,公子让连城告知贱妾,只要贱妾来此留香居与公子一叙,即可让贱妾一解近日萦绕心头的烦心之事,却不知公子是如何得知贱妾心事,而且女史之称乃是对宫中女官的尊称,贱妾愧不敢当。” 白衣少年淡淡道:“明日之后,女史就是你的封号,而待令公子长大成人,世袭惕隐之位后,林女史更会母凭子贵。” 林幽月身躯微晃,“请问公子究竟是谁,若不坦然告知贱妾,只怕贱妾不敢在此再行逗留。” “护龙七王,林女史一定已早有耳闻吧,我是护龙七王中排行第四的智。” 虽然因黑纱蒙面而看不清林幽月的神色,但她的语气已有了一丝诧异,“护龙七王?原来耶律迭鲁果然是低估了你们,他心里一直忌惮的就是战王,对你们却是从不防备,可惜他却未想过被皇上亲眼看重的人又岂能等闲视之。” 智一点头,“上京城里除了阿古只一等逆贼外知晓护龙七王的人少之又少,而像耶律迭鲁这般久居高位之人也轻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谋逆之举,整座惕隐府里听他说过护龙七王的人也就只有林女史一位了?” 林幽月问道:“公子又怎知耶律迭鲁会将谋逆之事透露与贱妾所知?贱妾只是惕隐府中一名姬妾,从不轻涉府外之事。” 智摇头道:“耶律迭鲁虽绝不会对他的正房原配透露他与阿古只的谋逆之事,但对你,只怕天底下多数男子都不会对一位善解人意,玲珑剔透,巧语解颐的心爱女子隐瞒任何心事,纵观整座惕隐府,耶律迭鲁心中难事也只有向你倾诉才可稍解他的烦闷了。” 林幽月默默点首:“公子好心计,贱妾早知耶律迭鲁与北亲王阿古只谋逆之事乃以卵击石,绝无胜算,贱妾也曾多次暗中苦劝,可惜难已挽回。” 智淡淡道:“若我所料不错,惕隐府中早已是杀机暗伏,只要林女史振臂一呼,就会有心腹于顷刻间将耶律迭鲁拿下献于皇上发落了。” 听到智语出惊人,林幽月**一震,黑纱后的双眸向智深深看去,“公子此言太过惊人,想贱妾只是一柔弱女子,又是惕隐大人家中一小妾,除相夫教子外别无所愿,怎敢行此卖夫之事?” 智微一轻叹,直言道:“到了此刻,林女史就别再与我互相试探了,今日我邀林女史在此一叙,也是诚心欲为林女史一解心中忧虑。”见林幽月默不作声,智又道:“三年前你初入惕隐府,我就从你言行中知道你是一位胸中城府不让男子的扫眉才女,在你心里,对气死你父亲的耶律迭鲁早已是暗藏杀机,可你的隐忍之深连我也深感钦佩,而你还为耶律迭鲁生下爱子,使他欣喜若狂,对你愈发宠爱倚重,这也使得你在惕隐府中权势日增,而你的诚挚亲和,平易近日更让府中所有家人仆役都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尽心效忠,不过令你两难之处只怕也正在此处,你心中虽对耶律迭鲁恨之入骨,可他毕竟也是你独生爱子的亲生父亲,既想杀了耶律迭鲁替父报仇,又不愿爱子幼失亲父,林女史,我所言可有半分谬处?” 林幽月无比震惊的望着面前的智,想不到面前这位神情淡然,素未谋面的少年竟能猜知自己心底深处最隐秘,从未透露与任何人的心事。 看见林幽月蒙面黑纱都掩饰不住的讶然,智又道:“林女史初入惕隐府时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杀了耶律迭鲁替父雪恨,可生下爱子后,你心里最盼的就是将爱子养育成人,出人头地,永不让爱子如你一般受世间权势欺扰,原本以他身为契丹惕隐使爱子的身世也定能一生锦衣玉食,永享尊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耶律迭鲁竟与那阿古只妄图篡位,以林女史的慧质兰心也早已算准他们所图之事绝无胜算,而一旦事败,谋反之罪定会引来灭门之灾,所以林女史近日来定是日夜忧心,可以你绵里藏针,外柔内刚的深沉心计也绝不会束手待弊。助纣为虐,螳臂挡车之事你是不会做的,剩下的当然只有引发家变,将耶律迭鲁擒下献于君前,以求将功赎罪,免得爱子受到株连了,不过,林女史心中也一定知道此举有两大弊端,虽可暂免于难,但定会后患无穷,只要还有一线希冀,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林女史也绝不愿兵行险招。” 林幽月忽然抬起手,将面上黑纱轻轻拂去,登时露出一张秀丽脱俗,清艳不可方物的绝美容颜,只见她仔细看了面前少年半晌,才轻启朱唇问道:“敢问公子所言两大弊端是指何事,还请坦然相告,不知与贱妾心中所虑是否一致。” 第五章 妾之城府(下节) 见林幽月终于解去黑纱,除去戒意,坦言相询,智微一颔首,缓缓道:“第一弊端是耶律迭鲁虽罪不容诛,可他毕竟是皇室宗亲,林女史若将他擒下献出,眼下虽无人敢对林女史不利,可久后必有皇族之人寻隙发难,惹上门来,而第二个弊端就是林女史心中虽深恨耶律迭鲁,可他也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爱子之父,以妻卖夫定会遭人诟病不齿,你的幼子成人后也会对此耿耿于怀,心生怨怼,林女史纵愿得罪契丹所有权贵,却也不愿爱子受到波及,这些时日来,这件棘手两难之事定是深深困绕你的心头。【 】所以我才会让连城以此相邀,请你来此一谋对策。” 林幽月幽幽一叹:“公子果然思虑周密,人所不及,公子适才盛赞贱妾善解人意,其实公子的心计聪慧实是远胜贱妾,还请公子不吝指教,解贱妾燃眉之急。” 智道:“其实皇上早已知晓耶律迭鲁等人的狼子野心,对林女史的坎坷遭遇也是多有怜惜,所以皇上已暗下旨意,封你为朝中女史,所有善后之事皇上都会替你担待,绝不会让你遭受牵连。” 林幽月忍不住道:“皇上之恩贱妾自当铭记,可如贱妾这等无德浅学之人难登庙堂,女史一职又是素由巾帼才女担任,专为皇室掌管礼仪,典籍,任教后宫女眷。贱妾只愿从此守在家中养育幼子,如此重职却是难以担待。” 智微笑道:“此事尽可放心,你这女史一位无需入宫为官,只是名义上的封号,其实这也是为了你的幼子,明日之后,剔隐府中定是一片混乱,而你被封为女史后就是惕隐府一府之主,你的幼子也可子凭母贵,待他成年后即可世袭惕隐之职,再让你母凭子贵,一生无忧,皇上与我也都坚信,由你抚育教养的爱子一定会是人中翘楚,足可胜任惕隐之位。” 林幽月感激的看了眼智,轻声道:“皇上英明,公子成全,贱妾与幼子没齿难忘。”她犹豫着似乎在想着如何开口,沉吟良久后还是问道:“那连城当是公子派入贱妾府中的心腹了?公子切莫多心,贱妾对公子心怀敬佩,此问绝无半分不敬责难之处,只是想一释心中困惑!” 智一笑道:“其实不止连城一人,两年前入惕隐府的若海,昆仑二人也是我的心腹,我派他们三人入惕隐府就是为了让他们为你效力,替你拔去眼中钉,肉中刺。”智轻抿一口茶,又道:“惕隐府中除了耶律律迭鲁外,还有两人也是你的心腹之患,耶律迭鲁的正房原配和他的长子,他的原配刁蛮刻毒,惕隐府里被她因妒所杀的柔弱苦命女子和毒打责罚而死的家丁仆役有几十人之多,她为耶律迭鲁所生的长子今年已有十七岁,生性与他亲母一般刻毒蛮横,整日在外依仗父母之势欺压良善,草菅人命,这两人活着不但是你的祸害,也非契丹之福,因此我才派了连城他们三人助你行事,耶律迭鲁的正房与长子终究是皇室之人,若被你明着除去只怕会横生枝节,所以┉” 智将茶杯在桌上一放,又随手一推,任它砰的一声堕在地上摔得粉碎,淡淡道:“不如就让他母子二人就此失踪,对外也可说是他们目睹家中变故迭生,临难而逃,弃亲人于不顾,这样对林女史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那与你有杀父之仇的耶律迭鲁,则任由林女史处置,不过替父雪恨之事林女史也无需急在一时,明日早朝之上,皇上还要再最后见他一次,将他的谋逆之罪诏告天下,而明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人理会耶律迭鲁的死活,若林女史不知该如何掌握其中分寸,那尽可去命连城来办此事,连城擅长使毒,他的毒药既能让人顷刻间一命呜呼,也可使人如染沉疴,缠绵病榻数月才死。而连城三人我也会让他们继续留在你府中,任你差遣,” 林幽月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轻轻点头:“公子放心,耶律迭鲁虽与贱妾有杀父之恨,不过贱妾既已隐忍至今,也不在乎多等几日。”她钦佩的望了眼智,由衷道:“公子算无遗策,神机妙算,眼力过人,不愧皇上为你取名为智,似公子这般胸怀丘壑,识穷天下之人对这世间任何人事心计都是一眼见底,贱妾有幸得公子慧语点拨,受益非浅。” 听了林幽月的赞叹,智却是微微失神,眼中似有一丝隐忧,缓缓道:“人力有时而尽,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人心变幻莫测,又岂能尽收眼底,有一个人,我倒是一直看他不透,更希望我是一直看错了他啊!” 林幽月见到智流露出的隐忧,心里也是一阵诧异,不过她也看出此事乃智心底之密,不愿说与人知,当下也不出声,直到智神色恢复镇定,她才问道:“贱妾心中还有一问,恳请公子赐教,其实以公子之智,此次耶律迭鲁谋反一事即使不借贱妾之手也能轻易化解,不知公子为何要对贱妾如此眷顾,贱妾蒲柳之姿,苦李之身,得公子施以援手相助,感激涕零之余更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 智看了眼面前这位红颜女子,心中一叹,怅然道:“施以援手?我此刻只是与你面对共同的敌人共谋对策,算不上是施以援手,更无需挂念报答之事,若说援手相助,那我也应在三年就前助你与你父亲一臂之力,而不该等到现在才姗姗迟来了。” 林幽月又是一怔,默然良久后似心有所悟,向着智深深一福,“多谢公子相助之恩,过往之事是贱妾命薄,公子无需自责,贱妾先行告辞,此后惟愿公子吉人天助,智者无忧。”说完她又深施一礼,才告辞离去。 望着林幽月离去的背影,智不禁轻轻一叹:“好一位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惜┉”缓缓摩挲着掌中碧绿古玉,低声道:“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如我七兄弟这般受尽眷顾。” 正公侯阿胡儿府中,正在堂上闭目而坐的阿胡儿忽望见结义兄长奉天侯赫连络匆匆而来,他不由一楞,忙起身问道:“大哥,你怎会来此,北亲王不是让我们都留守家中,养精蓄锐,静等明日大事吗?” 谁知听了他的话后,赫连络脸上惊异之色更甚:“不是你派人找我来的吗?你派人来告诉我明日之事忽有变故,让我速来与你面谈商议,若非是你的心腹受你差遣,又怎会知你我明日之事?” 阿胡儿又是一呆:“我今日并未派人来找你啊,明日之事又这么机密,我怎会轻易告诉旁人,就连我府中地道内暗藏的那三千护卫里也只有少数心腹之人才知道我们明日之事啊!” 赫连络顿时大惊,“不好!明日之事已经泄露,我们要速做应变之策,否则万事休矣!” 阿胡儿也是一阵惊讶,不过这位战功赫赫的沙场猛将虽慌不乱,沉声道:“大哥勿慌,我府中有百余名家丁,另有这暗藏的三千护卫,不管有什么变故发生都能抵挡得住。”他转头对身边家丁说道:“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打开地道把里面的人都叫出来!”那家人赶忙应命而去。 赫连络仍是一脸焦急,“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明日就是我等动手之日,今日有任何变故都是大祸临头之兆!这次我们真是小觑了皇上,把我骗到这里的人必定是受他指使而来,莫非┉这是想把我二人一打尽?” 阿胡儿还未及开口,忽听到前院处猛传来一阵惊叫和兵刃交加之声,赫连络勃然变色,拔出腰间配剑就冲了出去,阿胡儿也急忙跟着冲出。 前院,地上已是身首异处的躺倒了几十名阿胡儿府中的侍卫,血泊中站着十几名一身甲胄,手持长枪利刃,满脸杀气的将士,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魁梧少年更是一脸酷厉之色,他的肩上竟然还扛着一杆足有丈八的血红长枪,瞧见赫连络与阿胡儿气急败坏的冲出来,少年笑道:“不用这么急匆匆的出来送死,放心,该死的一个也活不了!” 阿胡儿大怒,举起手中钢刀就要扑上去,赫连络急忙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先等等,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这时,阿胡儿府中暗藏的护卫已匆忙赶至,黑压压的一群人立时把整个大院挤得水泄不通,阿胡儿一挥手,护卫们把这少年一行人都团团围在正中,看清了对手只有十三人,赫连络顿时安下心来,悄悄示意手下把府门紧紧关闭后,他沉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此撒野?” 面前少年对身周持刃围拢的王府护卫仿佛视若不见,一声冷笑,目中杀气陡增,狂声道:“记住,杀你之人是护龙七王第五子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将!” 第六章 虎入羊群(上节) 赫连络与阿胡儿二人心里一阵惊怵,原来皇上果然已知晓了他们的谋逆之举。【 】二人互望一眼,阿胡儿低声道:“他们只有十三个人,先杀了他们,其余的事等我们逃出上京城后再做打算。” 另一边的将也在跟身旁的十二龙骑低声商量着:“古人说先礼后兵,可我最烦的就是这一套,我们还是来个先兵后礼,杀个痛快再跟剩下的人商量,怎么样?”十二龙骑都是一点头,二话不说的从背负青铜圆盾后抽出弩弓,对着身周护卫就是一阵连射,每一支弩箭都射向他们的咽喉,立刻倒下了十几人。 阿胡儿怒喝一声:“小辈大胆!竟敢偷袭!”将大笑道:“我们十三人斗你们三千人,难道还要公平一战?” 阿胡儿一扬手,四周护卫手持利刃一起攻上,只听见一阵撞击声响,十二龙骑早把弩弓收好,左手从背后卸下青铜圆盾,围成一圈,抵住了攻势,同时他们右手所持的钢枪也从并列的圆盾中直搠而出,把最先攻上的十几名护卫刺倒在地,然后圆形阵势一变,分为四人一组,两人弃盾持枪猛攻,另两人双手各持一盾,紧守在同伴身侧,替他们左遮右拦的挡住攻来的兵刃,十二龙骑分成三组,分头杀向三方。而往正前方赫连络,阿胡儿二人处攻去的当然就是将,他双手挥动丈八狼扑长枪,猛扑向前,每往前跨出一步,就有七八名护卫倒下,而且都是一个照面就被他刺倒在地,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阿胡儿见他来势汹汹,急忙挥刀迎上,身边紧随的十几名贴身护卫也跟着他一齐攻上。 将狂笑一声:“来得好!”足有丈八长的狼扑枪旋风似的刮向前去,阿胡儿的护卫们急举刀相架,护在阿胡儿身前,可狼扑枪血影吞吐,如有灵性般在护卫们手中钢刀上一磕,反借势直抹他们的咽喉,随着枪尖闪电般的伸缩,血花四溅如雨,转眼间,冲上的十几名护卫无一幸免,全都做了枪下亡魂。 阿胡儿见状又惊又痛,这十几名护卫乃是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心腹,可算是他一手挑选的死士,平日里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人什么事都肯替他去干,可现在竟然全死在了将的手中,怎不叫他心痛。阿胡儿狂吼一声,挥刀剁向将的面门。 将不躲不闪,手中枪一晃也扎向阿胡儿面门,刀短枪长,阿胡儿只得挥刀抵挡,却被狼扑枪猛的磕开,慌乱中他急忙往左一闪,“噗!”的一声,左肩已被一枪刺穿,血流如柱,疼得他满脸是汗,但阿胡儿极为硬气,忍着疼痛一声不吭,右手抡刀又砍向将。 将顺手一扬,阿胡儿整个人竟被甩出,枪尖旁的四颗狼牙顺势从他肩头扯下了一大块血肉,把阿胡儿痛得几乎昏了过去。将不依不饶的大步上前,又是一枪刺去,一旁的护卫急忙扑上相救,忽然只见满天枪影,十几杆钢枪扑天而至,立刻又是十几名护卫倒地毙命,却是正在厮杀的十二龙骑同时掷出了手中长枪。 十二龙骑掷出枪后一声呼哨,又聚在一处,手中圆盾一抖,盾的边缘处弹出四片月牙弯刃,十二人围成一圈,手中刀盾横舞,如狂风卷落叶般刮向四边,圆阵中还不时有弩箭激射而出,护卫们或被一弩穿喉,或被圆盾削首,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又是倒下了一大片。 将一声长笑,手中长枪也是挥舞成圆,如风车般不停转动,身周两丈之内卷起一片血红枪影,所有攻入他两丈之距的人都是一命呜呼,狼扑枪所到之处,有死无生。 赫连络搀着受伤的阿胡儿躲入人群之中,看着犹如杀神附体般的将,他气急败坏的吼道:“一群饭桶,三千多人还杀不了十三个人!” “不是这些护卫无能。”阿胡儿强忍肩头传来的阵阵钻心剧痛,倒抽着凉气道:“这里不是平原沙场,以多击少可以围而攻,分而歼,在这府中交锋就如同城中巷战,人再多也没用,这里地势不广,又受四周屋墙所阻,三千人根本无法一起冲上厮杀,就算三千人一齐挤上去,不但展不开手脚,还会互相牵制,反倒是他们人少却占尽便宜,尽可放手搏杀,而且那十二个人布的阵形也非常古怪,就像是专用来以寡击众一般,合则守,分则攻,攻守兼备,毫无破绽。大哥,这个叫将的小子太厉害了,不但勇不可挡,还深通布阵兵法之道,我们一直都小看这护龙七王了!” 赫连络听了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面上阴晴不定的向正在酣战的将看去,不过在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三千人战十三人,就算是累也要累死他们。 这时,将大吼一声:“十二龙骑!变阵!杀入敌阵!近战!”十二龙骑闻令也是一声大吼,圆形盾阵一散,分成六处直冲入人群之众,每两人一组,背靠而战,左手持盾挡在左侧,右手从腰间拔出利斧急挥猛砍,展开了近身战,护卫们人数虽多,可在这院中被挤成一团,手中的兵刃挥出去多半要招呼到自己人身上,正手足无措时,见这龙骑十二突然如虎入羊群般的近身扑上,以盾护体,尽情砍杀,本已混乱不堪的护卫们直被杀得哭爹喊娘,死伤一片。 将杀得性起,一抖手中狼扑枪,也往人群中杀入,阿胡儿府中护卫知道他是主将,全都奋力向他包抄围拢,可将全然不顾身后之敌,手中长枪上下翻飞,血影如山,只进不退,直冲向人最多之处,锋芒至处,锐不可挡,当者披靡,枪名狼扑,人如杀神,所有迎上前来的敌人都被他扫得筋断骨折,无一幸免,直杀得护卫们人人自畏,溃不成形,将杀得前方之敌抱头鼠窜后,猛一停身,返身又往背后向他追来的护卫们杀去,顿时又是一片凄声惨叫,血肉横飞,将就这般在人海之中几番纵横冲杀,所过之处,遍地尸首,再无一人敢上前与他交锋。本是挤满了人的院内,忽然间在将的身周一丈之地竟让出了大片空地,除了尸首外,再无一人逆其虎威。 将立于尸堆,挑眉横枪,狼扑枪斜指前方,枪尖血水一滴滴的缓缓坠地,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安静得似乎能听到这极轻的血水落地声,望着一身杀气四溢的将,护卫们几乎不敢大声呼吸,诺大一座府院,只听见将一字一顿的冰冷发问:“谁,敢,再,战!” 第六章 虎入羊群(中节) 没有人敢再上前,十二龙骑也已停止了杀敌,他们是猛士而非屠夫,院中的护卫们已被将杀得肝胆皆丧,失去了斗志,对于这样的敌手已没有再战的必要,十二龙骑如有默契般一起守住了门口,冷冷望着院中面无人色的护卫们。【 】十二龙骑并没有护在将的身边,因为他们很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将所立之处,没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将慢慢收回长枪,面前这些人已无斗志,剩下的事已不需再用武力来谈。冷冷望了眼躲于人群中的赫连络和阿胡儿,将大声道:“奉天侯赫连络,正公侯阿胡儿,附逆北亲王阿古只欲图谋反,罪不容诛,我奉皇上圣旨前来平乱,除首恶外其余人等弃械跪降,可免一死!” 方才还一片寂静的院内忽然一片哗然,那些护卫们全都惊讶的看向赫连络与阿胡儿两人,这些人虽是阿胡儿的部下,可大多并不知道阿古只等人的阴谋叛变之事,那些知道的人都已在片刻前死在了将的手中,这几日里阿胡儿命他们藏于府中地道之内时,私下里也都曾暗中揣摩,虽知道必有变故,却不知竟是要谋反,一时间都惊呆了,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将看着面前这些不知所措的人,他的神色也柔和下来,“皇上有旨,凡不知内情,无心谋逆之人,只要尊旨奉命,绝不治罪!速速放下手中兵器,听令者免死!”他手中枪往前一指,又道:“若再冥顽不灵,不知悔悟者━━死!” 一件件兵器被抛在了地上,他们刚才都目睹了将的悍勇冲杀,谁都知道,此刻若再负隅顽抗,立刻就会变成将脚边的尸体,虽然按照契丹部落祖制,他们都是阿胡儿的家将,要誓死效忠部落之主,背主者要按家规处死,可他们毕竟也是契丹子民,在反抗家主和叛乱皇上之间,他们都知道该要做何选择,何况眼前还站了这么一位杀气腾腾的将。 少数几十名追随阿胡儿多年的护卫们面露犹豫,不发一言的看着阿胡儿。 赫连络听到将出言招降,又当众宣示了他们与阿古只的谋逆之事,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赫连络面泛死灰的看着将,眼中已现出了乞求之色。 这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把赫连络往后一拉,只见阿胡儿挣扎着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大哥,我来挡住这人,你立刻退入后院,那里有密道可出府,你速赶往城外北亲王的北军大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次我们虽然栽了,可也不能全军覆没!” 赫连络惨然道:“没用的,二弟!刚才三千人都抵挡不住他们十三个人,现在大势已去,只能任人宰割了!” “快走!”阿胡儿悄悄将他一推,一咬牙,对将大喝一声:“小子!要老子的命不难,可要老子闭上眼睛等死却不容易,来!我们再打一场,老子就是死也要先咬下你一口肉!” 将淡淡的望着他,眼中似有一丝怜悯之色,“是条汉子,垂死挣扎,何苦呢?” 阿胡儿忍着肩头枪伤疼痛,一挥手中钢刀,“不必废话,老子肯死在你手上,也是佩服你是员猛将┉”话音未落,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穿心剧痛,随即胸口鲜血迸射,一截剑刃已从他背后透胸而出。 “你┉”阿胡儿往身后一望,顿时睚眦欲裂,暗算他的竟是自己的结拜兄长赫连络,“你┉为什么┉”一声狂吼,阿胡儿栽倒在地,两眼死瞪住赫连络。 赫连络却是不敢与他双目对视,往旁连闪几步,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将连连叩头:“将军饶命!我乃是受此人所逼才被迫行那苟且之事,其实我心中一直后悔莫及,只能苦等良机,戴罪立功,望将军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我愿追随皇上,讨伐阿古只等逆贼!” 谁知将看都不看他一眼,急步走到阿胡儿身边,凝视着满脸痛苦悲愤的阿胡儿,将的声音出奇温和:“我此刻杀他,你可瞑目?” 阿胡儿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泪如雨下,却转过头去不再瞪着拼命磕头求饶的赫连络。 将俯身拾起阿胡儿的钢刀,大步走到赫连络身前,每个人都能感到他身上那一股无法遏止的暴烈杀气。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赫连络哀声惨呼。可就连四周的护卫们都是一脸鄙夷的冷冷看着他。 “卖主求荣!卖友求生!你这小人!天地不容!”将手起刀落,刀光掠过,赫连络登时身首异处。 一把拎起他的人头,将又大步走回,手中人头轻轻搁到阿胡儿身边,温言问道:“你还有何心愿?” 阿胡儿惨然一笑,忽竭尽气力对府中护卫叫道:“兄弟们!都降了吧!谋逆皇上是我一人之罪,你们都是契丹子弟,不用枉担罪名,受我连累┉”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将,气若游丝的低声道:“多谢┉”缓缓闭上了眼睛。 望着阿胡儿的尸首,将默然无语,忽然躬身一鞠,又对十二龙骑道:“此人虽图谋叛乱,但他临死还挂念着属下兄弟的安危,不失为一条好汉,。” 十二龙骑神色肃穆,缓缓摘下头盔,手中钢枪同时轻击地面,发出一阵整齐庄重的敲击声。 四周的护卫们见状无不心神震漾,忽然一起拜倒在地,“多谢将军为我等家主报仇,我等谨尊圣命,愿誓死效忠皇上!”还有几十名护卫更是哀声叩首道:“望将军开恩,勿再难为我家主公尸首!” “此事尽可放心,契丹虽有祖制,叛乱谋反之人枭首碎尸,不过这件事我会担待到底!你们就守在此处,明日日出之前不要离开此地,待明日早朝之后自会有人来为你们善后,重新收编。阿胡儿的尸身就由你们将他好生安葬。”将点头许诺,又对十二龙骑道:“你们就留在此地清点伤亡,龙五,你去把这赫连络的人头送到我二哥处,我还要赶去北营与我大哥回合!” 阴沉着脸扫了眼赫连络的无头尸体,将对王府护卫道:“他的人头我要带走,尸体就留给你们尽情处置。”护卫们面露感激之色,齐声向将道谢,有几人当即挥刀走向赫连络的尸体。 将又看了一眼阿胡儿的遗体,微一摇头,“其实你才是真的为奸人所误!” 第六章 虎入羊群(下节) 上京城,皇宫旁十里,有一处名为百臣院的院落,这里是耶律德光设置的一座驿站,专为那些前来参加朝议而又在上京城中没有居处的大臣们所设的落脚之处,此刻,驿站里的执事主管们正忙得不可开交,明日就是朝议之日,这里早已挤满了由各地赴京而来的官员们,虽然这些接待之事早让百臣院的主管们习已为常,可今日这儿却来了一位让他们为之震惊的贵客,契丹三军总帅,皇上的结义兄弟战王拓拔战,这可让这些平日里无缘一见战王的人受宠若惊,一个个打叠起精神跑前跑后的端茶送水,尽心伺候,并将百臣院内最宽敞洁净的客房腾出来请战王下榻。【 】不过战王似乎不喜喧闹应酬,向众人稍一寒暄之后就入房歇息,他的贴身护卫们也紧守在门外,除了战王的亲信之外,不让任何人打扰战王。 房内,刚刚赶到的慕容连一见拓拔战就低声禀道:“战王,那护龙七王果然已经开始动手,他们几个都在一个时辰前就离开皇宫赶往各处,北军大营,正公侯阿胡儿府第,城西集市,城南守军驻地,除了上京城外西郊密林暂无动静外,其余几处阿古只的布军之处,护龙七王都已分头前往,就在片刻之前,皇上还派了一名御医至阿古只的北亲王府为阿古只看病,据属下暗查,宫中七十九名御医内并无此人,所以我猜这名御医可能就是护龙七王中的第三子无,只可惜他脸上易了容,我怕被他察觉,所以只在暗中看了几眼,无法窥其庐山真面。” 拓拔战淡淡道:“西郊密林中有赫连络与阿胡儿的五千亲军,护龙七王断不会置之不理,他们是要先除去赫连络与阿胡儿两人,再想法收服这五千人,以免杀伐太盛,擒贼先擒王,只要赫连络阿胡儿一死,这五千人就不能有所作为,护龙七王!他们很懂得兵家轻重缓急之道。”他沉吟着又问道:“那第四子智呢?他在何处?” 慕容连摇头道:“智与其余几人都是分头行事,而且是先行出宫,属下也无法得知他的行踪,不过我曾赶往城南莲芝书斋处打探,可那里早已院门紧闭,我询问周围店铺之人,都说自今日午时书斋内隐约传出一阵叫声后就一片死寂,再无人知晓书斋里发生了何事。” 拓拔战双眼紧眯如线,随即陡然睁开,目中精光四射:“楚峰独必死无疑了,下手的一定是智,所以他才要先行出宫,楚峰独是阿古只的军师,蛇打七寸,先除去他,就是断了阿古只的一条胳膊,让他难以再生变数。智,果然了不得!”拓拔战面现一丝憾色:“这样的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默然片刻后,拓拔战的脸上忽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般,问道:“那个被阿古只收买的内宫执事太监何根春呢?皇上说要派个狠角对付他,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这头笨猪倒也惹得我一阵开怀大笑。” 慕容连听了也笑道:“这个太监此刻尸骨早寒了,动手杀他的是护龙七王的第五子将,此人杀性极重,果然是个狠角,不但是在宫里当着许多人的面杀了何根春,还用长枪挑着他的尸体一路出宫,宫里好些人都被吓到,不过让我不解的是,将竟把何根春的尸体弃于宫外,难道他不怕此事被阿古只得知,打草惊蛇?” “将这是在扬威,杀鸡儆猴,以后若宫中再有人敢对皇上不忠,那具尸体就是榜样!”拓拔战道:“至于打草惊蛇,那个无不是已经在阿古只府中了吗,有他在,阿古只就是一只笼中鸟。” 拓拔战赞叹着又道:“我还真是佩服我这位结义皇兄,他竟能找到这么七个人中翘楚,慧眼识人之明,人所不及啊!” 慕容连也点头附和道:“当今皇上虽非开国之君,可他所建的的赫赫功勋早已远远超越了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皇上的英明神武,文治武功确是人所难及,阿古只鼠目寸光,自不量力,只是自寻死路。”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啊!”拓拔战缓缓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浩瀚青空,云卷云舒,轻声吟道:“岁月如梭红尘乱,多少英杰化白骨,但求青史得留名,何惧后人妄菲薄!” 两人互望一眼,忽然都不再开口。 默然良久,慕容连看了眼门外屹立如松的亲卫,才又问道:“战王,郎昆呢?他怎会不在此地?” “我已派他出去了,皇上既已动手,我也得替他出点力。”拓拔战澹然道:“上京城北至我封邑的一百里路内,每隔五里就有阿古只派去的暗哨潜伏,虎视眈眈的监视着我三万亲军的一举一动,就在离上京城五里之处,还藏着他的得力心腹兰垛,阿古只如此看重我,我又怎能不有所回报,其余几处暗哨我都已派人去拔除了,兰垛当然就留给郎昆对付了。我不在乎别人说我终日寄情山水,不理朝事,但若有人以为我可以被玩弄于掌股,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拓拔战轻拂窗棂,似在掸去灰尘般又说道:“在我封邑里那三十七名阿古只安插进来的刺客,等到了今晚,也会从死士变为死尸,阿古只既然想要我的人头,那我就索性大方点,送他三十七颗人头。” 慕容连一笑道:“那阿古只竟想在您身边安插死士,真是自作聪明!” 拓拔战淡淡道:“阿古只这一招暗棋其实并未走错,他只是低估了我手下之人对我的忠心而已,阿古只只知以名利富贵邀买人心,我却是以诚相待换取人心,若说我和阿古只有何相同之处,那就是我俩的眼力都比不上皇上。” 上京城北门,五里外的一处土丘之后,阿古只的得力心腹兰垛正与二十几名手下围坐成一团,他的脸上有着一丝明显的焦急,不停的四处张望着,身边一人见他神色不善,出言安慰道:“大人莫要担忧,战王不是还老老实实的在那百臣院里吗,何况从这到他封邑之地,每隔五里就有我们的暗哨,就算那战王真的有何动静,也瞒不过我们的耳目!” “你们懂什么!战王此人岂能以常理度之,”兰垛低声斥道:“我早已下令,每隔半个时辰,所有暗哨就要互通一次声息,可现在已有一个时辰没有接到前方暗哨的消息传来,这其中定有变故。” 兰垛双眉紧皱:“再等片刻,若前方还未有消息传来,就派人前去查看,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有半点疏忽。”身边的属下们只得苦笑应命,心里暗自抱怨兰垛疑神疑鬼,没事找事。 “兰垛!”一声沉喝突然传来,惊得众人都跳起身来,只见土丘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形极其魁伟的巨汉。 “移山倒海郎昆!”兰垛倒吸一口凉气,郎昆不再说话,大步向他们走来,虽然郎昆两手空空,可这巨灵神般的大汉让所有人都是心生寒意。 “大家并肩子上!杀了他!”兰垛大吼冲上,郎昆突然现身此地,即是不祥之兆。他手下都知面前这巨汉厉害,当即全都抽出兵器冲上前去。 郎昆看见这些人亡命扑来,仍是大步上前,就像在与小儿玩闹一般,左手一架,手上的护臂挡住砍来的兵器,右手往前一探,抓住对手咽喉,轻轻一捏,立刻就将对方喉骨捏碎毙命,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这简单的一抓一捏,二十几人顷刻间就已被他全都杀死。 兰垛见到他捏死第一个手下时就已知不敌,趁着郎昆还在与别人动手之即,他转身就往上京城方向逃去,大事有变,必须立刻禀报北亲王阿古只,可他才刚冲出土丘外,面前忽然又多了一名蒙面的黑衣人,见他冲过来,黑衣人二话不说,竟然也是探手抓来,一把揪住兰垛的脖子,和郎昆般的一捏,顿时也将他喉骨捏破而死。 蒙面人一手拖着兰垛的尸体,走到郎昆身前,一挥手,把尸体抛在了郎昆面前。 “郎昆?”蒙面人问道。郎昆扫了眼兰垛的尸体,眼中露出一丝讶色,随即反问:“你是谁!” 蒙面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似是有意压抑,但他说出来的话倒是颇为张扬,“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我替你又把风又杀人,你怎么也不先开口道声谢?” 郎昆微微一怔,只听这蒙面人说道:“你这家伙还真是麻烦,先是在百臣院里乌龟缩头,一步都不肯出来。好不容易等你出来就又一溜烟的跑这么远来杀人,你知道我在陪你受罪吗?” 郎昆眉头一皱,仍是问道:“你是谁?” 蒙面人没有答他,顾自说道:“你刚才杀人的法子倒是挺新鲜的,我算是学了一招,就算两相抵过,你也不用谢我,你现在还要去哪里我也不管,不过你走之前得和我比试一下,看看你这移山倒海究竟有多厉害。” 郎昆冷冷看着这蒙面人,战王命他来此时曾嘱咐杀了兰垛一伙人后就立刻回百臣院,不得多做逗留,面前之人虽有些莫名其妙,可也没有敌意,当下他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就走。 却听这蒙面人大吼一声:“看拳!”一下子冲了过来,郎昆未料到这人说打就打,眼见拳风迎面而来,急忙举手招架,此人方才也是一招就捏碎了兰垛的喉骨,显然不能轻视。 谁知蒙面人突然又收回拳头停了下来,朗昆不由一楞,只听这蒙面人大声道:“这一拳就算把你打倒了也只能算是偷袭,不是比试,来来来!你给我站直喽打起精神来,我们好好对上一拳!”似乎想起了什么,蒙面人又急急道:“我刚才杀那兰垛是为了帮你,可不能算是偷袭,就算是偷袭那也要算在你帐上,知道吗?” 郎昆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直紧板的脸上也多了抹笑意,一点头,“好!我就跟你对上一拳!” “要数一二三再一起出拳吗?”蒙面人又问了一句。 郎昆忍不住喝道:“哪来这许多废话,你当是打擂台吗?动手吧!”面对着这人,素来不喜与人多言的郎昆也被他逼得多嘴多舌起来。 “好!”蒙面人大喝一声,上前一步,一拳打来。郎昆也是一声大喝,迎上一步,一拳击出,两只拳头在半空中狠狠撞在一起,竟击出一声巨响。 拳对拳! 力抗力! 硬碰硬! 两人的身子都是一晃,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一齐向对方看去,眼中都露出了一阵惊讶之色。 郎昆人称移山倒海,一身神力人尽皆知,可想不到今日竟碰上一位与他毫不逊色的对手。而那蒙面人心中也是大为震惊,他早知郎昆力大无比,是契丹最有名的力士,但也没料到竟然如此厉害,果然不负移山倒海之名。 一时间,两人都是寂静无语,互相打量着对方。 还是那蒙面人先开了口,一张嘴就让郎昆楞住了,“我右半边身子有点酸,你呢?是不是也一样?”蒙面人居然直截了当的问道。 郎昆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蒙面人揉了揉右肩,又道:“这拳打得真痛快,来,我们再对上一拳!” 郎昆一点头,不再说话,凝神应对,此刻他已完全将这人当成了生平劲敌,再无半分轻觑之心。 那蒙面人又是一声大吼,冲了过来,郎昆急忙全神贯注,运力于臂,蓄势一拳击出,谁知他拳头还没打出,只见蒙面人身形一晃,不进反退,整个人往后倒跃而出,脚一着地,立即转身就跑,不但跑而且跑得飞快,郎昆的拳头还呆呆的停在半空中,这蒙面人已经跑得只剩下个小小背影,远远的还传来他的大叫声:“不是我怕你,而是我答应过别人只跟你对一拳,你可别想不开啊!” 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没了踪影,只剩下郎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远方,楞了半天才问了自己一句:“他是怎么知道我会想不开的?” 上京城,城西集市内,一道修长的身影拎着个包裹懒洋洋的往集市内的贩马场走去,面带淡淡微笑,仿佛去踏青远游般神色淡定,他正是护龙七王里的第二子错,他手中的包裹是片刻前十二龙骑的龙五给他送来的,里面装的自然是赫连络的人头。 贩马场的门外散坐着四五个伙计打扮的人,这贩马场是赫连络买下的,里面所有人都是他府中的家丁,马场的掌柜叫萧成,是位四十余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也是赫连络府中的总管,自从三日前赫连络的两千铁骑扮成马队混进来后,整个贩马场内就是一片外弛内紧之色,萧成是赫连络的心腹,他自然知道主公与阿古只的谋反之计,所以这三天里他半刻都不敢怠慢,一直命人严守在门外,严密注视着每个路过之人,生怕被人发现贩马场内的破绽。 此刻,萧成正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位面带笑容的青年男子提着一个包裹施施然的往贩马场门口直走进来,萧成心中暗自戒备,向左右之人使了个眼色后笑着迎上前去,招呼道:“这位客官,不知来小号有何贵干?” 错向他微微一笑,懒洋洋的说道:“我来买马,两千匹!” 第七章 兵不血刃(上节) 萧成听得一惊,盯着错又仔细看了几眼,强笑道:“想不到今日竟来了位财神爷,只可惜小号如今总共也只剩下三十几匹马,实在是没福份做您这笔买卖,只能委屈客官您多走几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 “不用!我就是选中了你这里,而且买的就是你这里三天前到的那两千匹上等骏马。”错笑着道。 萧成心中又是一惊,看了眼身边慢慢围上的店伙计,陪笑道:“这位客官说笑了,小号已有一个多月没进过新货,哪来的两千匹骏马,不知哪张臭嘴胡言乱语,害得您要空跑这一趟了。” 错笑容可掬的看着萧成:“你这人悟性还真是不够,难道非要我说出我是来买你主子赫连络三天前送进这儿的那两千匹马,你才会想明白?” 几名贩马场的伙计一下子将错围在了当中,萧成全身戒备的盯着错,“这位朋友语出惊人,不知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无论我什么来意,你也不该就这么把我晾在外头跟我谈吧,怎么的也该把我请到你店里再仔细刺探虚实,你说呢?”错把脸凑到萧成耳边道:“这里人多眼杂,你就是想将我拿下严刑逼供也是大为不妥,等把我骗进你店里,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岂不痛快?” 萧成一脸错愕的望着面前男子,又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一边的伙计,只见他们也是傻了眼似的看着自己,萧成心里忍不住暗问自己,“这算怎么回事,面前这位究竟是傻子还是疯子?”可转念一想,错说的似乎也真有点道理,就算他真是来闹事的,自己还真不能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只得苦笑着道:“是在下多有失敬之处,请这位朋友入店一叙,容在下奉茶详谈。” 错一摆手,“好说!”大摇大摆的往店里走去,萧成挥手叫过一名心腹,低声耳语道:“快去后院,告诉里面的人,有敌来犯。”他看了眼错的背影,又是一声苦笑,心想:“这能算是我把他给骗进店里的吗,这样的人也能算是有敌来犯吗?”摇了摇头也只得跟着错进了屋。 谁知这错一进屋子,四周一看后立刻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你这地方怎么这般简陋,空荡荡的就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一眼望穿,一个人都躲不了,再看你这四周墙壁,连扇暗门都没有,万一来个不怀好意的人,你就是要藏上几名刀斧手都没地方,还有你这地上,铺了这么厚的一层青石板,怎么就不修条地道呢?”看了眼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图,他又大声斥道:“你看这张王维的《雪溪图》,一看就知道是赝品,还在这画轴边挖了个小洞,是为了让里屋的人能看到这堂屋吧?可你要这样做就不能挂山水图,要挂人物画,再在画中之人的眼睛上开个小缝,像你这般不是被人一眼就识穿吗?” 萧成等人楞楞的站着听他说了一通,面面相觑,若不是见他明目张胆的这副样子,差点要以为他是北亲王阿古只派来指教他们的人,呆了半晌萧成才哭笑不得的对一名伙计道:“奉茶!” 错大模大样的一坐,将手中包裹往桌上一搁,伸手接过伙计递上的茶,皱着眉一闻,随即在桌上用力一拍,怒斥道:“昏聩!”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只听错大声道:“为什么不在茶里下毒?就算不下毒也该放点蒙汗药,你们这是当的什么差!”直把那奉茶的伙计气得七窍生烟。 萧成下死眼盯着错看了几眼,勉强压住心头怒火,干咳一声道:“这位朋友,此刻屋里没有外人,还请你说出所来何为,若你是存心来这消遣人,那你可来错地方了!” 错先施施然的抿了口茶,这才曼声道:“除非你这里不是那奉天侯暗藏两千兵马的地方,否则我还真没来错地方。” 萧成大吃一惊,寒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错长声一笑:“总管大人发了半天楞,总算是想起开口问我是谁了。”扫了眼屋内各人,错轻笑道:“我是护龙七王里排行第二的错,举世皆浊我独错的错!” 见众人显然不曾听过护龙七王名头的样子,错淡淡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倒也不用惭愧,不过总该知道你们那位奉天侯赫连络与北亲王图谋篡位的事吧?我呢,就是皇上派来见你们的人,虽然你们都是赫连络的家将,可在担上谋反叛逆的罪名前,应该知道要走哪条道吧?” 萧成等人都是全身一震,立刻就有几人堵在了门口,萧成神色阴沉的一声冷笑:“这位错公子倒真是明人不说暗语,可你孤身一人大摇大摆的直入险地,难道就不怕我们先将你杀了灭口?” 错失声一笑:“险地?不错,这里倒还真是个险地,不过真正有危险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们,虽然我是只身前来,可却是安如泰山,你们虽是人多势众,其实早已危如累卵,难道你们就不想想,若我不能安然离去,那片刻之后会有多少人闯进你们这所谓的险地。”他叹了口气道:“我到这儿来,也无非是想少些无辜枉死之人,我家里的五弟杀性太重,他这次出手不知会造下多大的杀孽,所以我希望这里能兵不血刃的安然无事,象阿古只等首恶虽是死有余辜,可你们这些受人辖制之人莫非也真要助纣为虐,以死来成全你们的恶名?” 错轻拍手边包裹,又说道:“在你们还心存侥幸之前,不如先看看这包裹里装了些什么。”错手一抖,将包裹打开,一见到里面装的竟然是赫连络的人头,屋里的人都是一声惊叫,萧成倒退了几步,一张脸刹时变的惨白,“侯爷!” 错神色自若的一点头,“他是你们的侯爷,也是契丹的罪人,你们是他家将,对他一片忠心倒也无可厚非,可你们别忘了,你们真正的主公是当今的皇上,若明知所作所为乃是大逆不道仍不知悔改,那就真是死到临头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后院骤然传出,十几名身穿甲胄,手持兵刃的军士冲了进来,一看见桌上放的赫连络的人头,他们也是一阵惊恐,一齐看向同样一脸惨然的萧成,还没等他们出言询问,就听见错轻轻鼓掌,神色悠然的道:“你们这些刀斧手总算是赶来了,看你们步履倒还齐整,手上的利刃也是闪闪生辉,可这一脸的气急败坏的样子却减了几分杀气!”说完他还长叹了一声,倒把这屋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的有些古怪。 第七章 兵不血刃(下节) 这十几名军士毕竟也是赫连络的心腹,眼见主公被杀,自不能视若无睹,齐声大吼着扑向了错。【 】 错摇头一叹:“何苦来哉!”依然懒洋洋的安坐椅中,眼看着几柄钢刀要砍在他身上了,错的双手才懒懒举起,甫一动手,他的动作忽然变得异常迅捷,双手连环如勾,一出手就必是锁在了对手的肘部,任何人的手只要被他锁住,一搭一拗之间立时就被拉成脱臼,只见错的手不停的勾,擒,转,扣,拉,卸,每个冲到他面前的人都被他先是擒住手腕,拧落兵器,然后扣住胳膊一拉一转就脱了臼,接着就被他一脚踢了出去。他的双手就如柔若无骨似的随意弯曲变幻,穿花蝴蝶般一阵挥舞,偏偏又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转眼之间,那些冲上的军士都已是兵刃落地,手臂脱臼,倒在地上哀哀呼痛,而错仍然懒散的坐在椅中。 轻轻一拍手,错笑着道:“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这双手倒还算灵巧,怎样,还有人想来试试吗?”一伸懒腰,又踱到不知所措的萧成面前,一笑问道:“你要的我都给你了,那我要的呢?”萧成先是一呆,怔了半天才想起反问道:“你说什么?” “几日前你们奉了赫连络之令,两千人缩在这里,只等明日一早动手,以叛乱谋逆来换取自己的功名富贵,可今日遇见我这祸水一头闯了进来,还带来了你们主子的项上人头作见面礼,然后苦口婆心的好言劝你们不要受人连累,接着你们又是奉茶又是刀斧手的给我来了个软硬兼施,我也来者不拒的一一笑纳,赫连络死了,此地就是以你为首,这里的人既然都听命与你,那你现在该给我个答复了吧?该说的都说了,动手也动过了,你还想怎样,非要把躲在后院的那两千人一齐拖出来让我一一领教吗?” 萧成心里早乱成一团,若就此服软投降,自己的主公被杀总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若要翻脸动手,错绝不是盏省油灯,就算真把后院的两千人都叫出来,看着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何况连现在赫连络的人头也被放在了桌上,北亲王阿古只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明日之事已是大势已去,他此刻倒还确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听错笑着又道:“别这么瞪着眼看我,我来这不是为了杀你们而是为了救你们,看你这模样也不算太笨,难道你真以为阿古只明日能篡位成功,只要你们明日真一动手,立刻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等着,所以我是你们的恩人而不是仇人,如果你还是不肯悬崖勒马┉”错笑意一敛,正色道:“我此刻若要走,你们绝留不住我,我若不走,等上京城内的大军赶来平乱,你们这两千人只怕立刻化为齑粉!” 萧成心知他所言不假,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错又是展颜一笑:“你以前救过我吗?”萧成被问的一楞,呆呆的看着错。 错又问道:“那你是我孙子吗?”萧成头一晕,胸口被气得一阵发闷,不等他开口,错已笑着道:“你我二人素未谋面,可我却对你这般频频示好,为你指出生路,你既不是我孙子,也不曾对我有救命之恩,那你以为我是个滥好人呢还是不忍眼看着你们两千人被逼上死路才来此施以援手?” 萧成看了眼身边早已不知该怎办的手下,阴郁着脸默不作声。 错眉心微蹙,冷冷道:“你还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劣货,看来非要等我带上一支精兵前来,你才会知道自己蠢在何处了!”一拂衣袖,错就要大步而出,可摇了摇头后,错仍是转了回来,还一手搭住萧成的肩膀,如挚友谈心般微笑道:“也罢,你不看重自己这条命,我却对你这两千手足的生死于心不忍,我就再给你指两条路,何去何从,任你自择,第一条路就是在明日午时之前,你和你这两千军士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此地,紧闭大门,一步也不要出去,皇上已下旨,除阿古只等首恶,其余被逼谋反之人一律既往不咎,只要你们不离开这里,我保你们安然无恙。而那第二条路吗┉” 错脸上又露出了狡黠笑意:“赫连络已死,阿古只谋反之事也转眼就要冰消瓦解,他们这趟混水你是赶不上了,不如你就来个渔翁得利?你这不是还有两千枕戈待旦的虎狼之师吗?趁着今晚月黑风高之时,你就带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兄弟直扑皇宫,以卵击石,以弱胜强,上京城内只有区区五万禁卫军,只要你们斗志昂扬,就算是一个人打二十五个人,应该也是不在话下,我刚才不也当着你们的面撂倒了你们十来个人吗?连我都能做到的事你们自然是绰绰有余,只要你们杀进皇宫,那就何愁大事不成呢?来来来!大家都别站着发楞,一起围过来,看看萧大人您这模样,满脸是汗,珠圆玉润,一脸晦气,霸气逼人,眉塌目陷,神采飞扬,全身赘肉,虎背熊腰,虽说没啥王者之相,可比那些被拉赴午门斩首的恶贯满盈之徒可是要眉清目秀多了,再说您又是姓萧名成,与那枭雄二字只有一字只差,只要您脖子够硬不怕刀砍,定能在这朗朗乾坤,滚滚红尘中杀出一番霸业,万一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蒉,萧爷您灾星附体,寡不敌众之后被凌迟处死,可只要到黄泉去溜达一趟,十八年后您就又是一条好汉了!怎样?萧大人,您对在下说的这第二路可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慨?尊意如何呢?”说完后,错一边笑咪咪的看着萧成,一边还轻拍其肩,状似鼓励嘉许。 一旁的人早被错这番胡说八道给说得呆若木鸡,张口结舌的看看错又看看萧成,连方才还倒在地上捂臂呼痛的军士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的傻看着他二人。 萧成则听得两眼发直,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没地方泄,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知道这果然不是在做噩梦,一抬头看见错赞许的笑容,又被气得满脸发紫,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在原地站了一盏茶的工夫,萧成才长叹一声,敌意全消的苦笑道:“你这张嘴可是真损啊!” 错哈哈一笑,接着也是一声长叹:“一物降一物啊!我只要看见我家里那位七弟,那光景可是要比你老兄惨多了!”一声长笑之后,错忻然道:“明日之事该做何选择,萧总管想必已是了然于胸,在下这就先行告辞了,只望日后有缘,当与萧总管对酒邀月,共谋一醉!” 萧成忽然叫道:“公子留步!”他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属下们,一个个也都是面无敌意,微笑着看着错,再无人有为赫连络枉送性命之意,全都神色平和的静立一侧,萧成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公子果然是人中翘楚,兵不血刃之间夺人心志。萧某佩服!公子放心,明日午时之前,这扇门里不会有一人外出一步!”他顿了一顿又道:“他日若有缘,萧某倒是极盼与公子那位七弟一晤!” 错哈哈一笑,向着屋内之人环施一礼,飘然而出。 北亲王府外,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一身黑衣的护龙七王的第六子飞正隐在树杈后盯着王府大门,当他看到打扮成宫中御医模样的三哥无一脸恭谨的被王府护卫带入府中时,飞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难怪方才小七非要扯掉三哥脸上的易容之物,三哥现在这样子倒还真是神憎鬼厌!” 又过了片刻,王府的门忽然大开,三辆马车鱼贯而出,车上还装满了一坛坛美酒,出府后直往城南而去,飞心念一动,默默一点头,双足轻点树枝,腾身而起,在半空中一转,落在了路旁连绵的屋檐上,借着屋檐的遮挡也是直掠向城南,几个起落之间,已是远远赶在了马车前,直掠向上京城南门。 第八章 独对万军(上节) 上京城南,五十里外北军大营,北军副将贺咄面色铁青的站在大帅营帐内,右手佩剑上还不断有鲜血缓缓滴下,营帐内的十几名亲兵正在把贺咄面前的一具尸身拖至一边,帐角处已堆放着六七具身穿北营部将服饰的尸体。【 】 “第八个了!”贺咄心中默默数着,北营共有三十四员部将,现在竟已被他杀了八人,饶他平日里也是个心如铁石之人,但此刻握剑的右手仍止不住轻轻颤抖,这些被他一剑杀死的人可都是他一手提拔的部下啊,想不到最后竟会被自己亲手所杀,而且他们每个人死前都是怒目圆睁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愤怒不屈的神色,但这八个人竟然都是宁可选择毅然赴死,也不愿答应明日之事。 明日,就是主公阿古只发动兵变的日子,虽然此事筹谋已久,可为了消息不被外泄,所以整个北营七万大军里,除了阿古只的心腹外知道的人并不多。阿古只已下令给他,于今日将此事告知北营中三十四名部将,听令者不吝重赏,抗命者当场处决。 可就算是阿古只在此,也许都不会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棘手的场面,这北营的将士们历来都受阿古只栽培扶植,何况阿古只近年来还拨下了大批的军饷,在阿古只与贺咄二人心中想来,这些北营的将士们自该对他惟命是从,可未曾想,当今日贺咄把这些部将一个个分别叫进帅帐,好言相劝,软硬兼施之时,这些人竟然都一个个宁死不从,有几名脾气暴烈之人还破口大骂,直斥阿古只与贺咄大逆不道,不得好死,逼得贺咄连着杀了八人。 北营总帅是阿古只,副统领是达必阿,副统领一职之下就是三名副将,贺咄,都史,满德,神弓营的都史与三百名弓箭手都在城中北亲王府内待命,另一名副将满德被阿古只安插入了皇宫禁卫军中做了值日侍卫,贺咄留守北营,他们这几人是阿古只的心腹,当得知阿古只的兵变之策时也都雀跃不已,可想不到副将下的三十四名部将却有八人抵死不从,按北营军制,每名部将都统率一千五百名士卒,这八人一死的消息传出,也就意味着有一万两千名士兵的军心会为此动荡,更令贺咄头疼的是,还剩下二十六名不知此事的部将该如何是好,万一仍有人宁死不从,难道也是一剑杀了?贺咄满心烦闷中不由想到,为什么竟会有那么多人对那位从不曾对北营军士有过任何调度差遣的皇上如此忠心。 正在进退两难之时,一边的亲兵轻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再传其他的部将入帐?”贺咄皱眉沉思了片刻,一挥手:“把他们都叫进来,多备上一些刀斧手,让他们先看看这里的尸体,再让他们自择生死!”亲兵领命而出,可刚一出帐就又一脸震惊的跑了回来,大声道:“大人,大事不好!外头有一人闯入北营!” 贺咄没好气的斥道:“慌什么慌?擅闯军营者斩!还不命人将他拿下,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那亲兵慌张的说道:“闯营者自称是皇上派来的,他还带来了皇上的口谕!” 贺咄闻言一惊:“皇上派来的?”只一迟疑便道:“先派人去北亲王府把此事禀告北亲王,再命刀斧手严加戒备,我这就去会会这名使者。” 军营内早已是人山人海,军士们都挤在营中空地上,好奇而又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自称是皇上派来的人。 只见来人是位二十余岁,面目俊伟的青年,身穿一袭天青蓝色的长衫,背后还斜插着一柄墨黑色的大刀,正自神态镇静的负手而立。 贺咄又惊又疑的走进人群,仔细端详着来人,心中也不敢怠慢,当下问道:“请问尊驾何人?既是皇上派来,不知有何凭据?此处乃军营重地,在未见到皇上信物前,请恕下官妄言冒昧。” 青年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是北营副将贺咄?此刻北营以你为首?” “下官正是贺咄,请问尊驾何人?” “我是皇上驾前护龙七王的长兄忠,天地不惧唯尽忠的忠!”忠长声道。 贺咄一呆,随即想到在一个月前皇上曾派了一名叫猛的少年前来视察军务,那人也是护龙七王中人,而且这七人都是皇上的义子,一想到那猛,贺咄心里腾的升起了股怒气,那小子嚣张跋扈,整个就是一混世魔王,到这儿来住了半月,搞得一片鸡飞狗跳,把自己当成了仆役家丁呼来喝去不算,还在这军营重地四处乱窜,一会儿拖着一群士卒出去狩猎嬉闹,一会儿拉着一群人喝酒划拳,从宫里带了大批御厨太监来服侍他还嫌不过瘾,竟然大咧咧的喝命自己在一旁倒酒递肉的伺候着,还骂自己无能,把个北营搞得死气沉沉,他倒是把这军营当成了什么地方?莫非连军营里都要一片歌舞升平!那半个月直把自己累得欲哭无泪,想不到今日居然又来了一位? 贺咄虽是一肚子的五味不和,一旁的兵士们却大都面露微笑,护龙七王!这可让他们心中一乐,一个月前到这里来的那叫猛的少年算是让他们大开了眼界,这家伙还真是有种!就连在北亲王和左丞相他们面前也是气焰嚣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声指责,一会儿骂他们不会整顿军务,将这军营搞得毫无生气,一会儿又骂几名统领副将不知爱兵如子,整日操练不休。弄得几位统领见了他就躲,就连阿古只见了猛也是陪着笑脸的倒退而走,毕竟人家是皇上亲收的义子,谁敢去得罪这么一位前世的祖宗,可奇怪的是猛在那些当官的面前虽是作威作福,但在这些兵士面前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跟他们很快打得火热,猛既是皇上的干儿子,那自然手段多多,面子极大,做出来的事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只见这位钦差大人振臂一呼,拖着几百名士兵就直奔皇宫,将皇上珍藏在酒窑中的美酒一下子就搬了几百坛出来,然后就在这北军大营里呼朋唤友,大吃大喝,这些士卒何时品尝过皇上的美酒,这一来自然是喝了个眉飞色舞,酣畅淋漓,第二天猛又拉着一大帮人去郊外狩猎,等回营的时候猎物已装了满满一车,还从皇宫里找了五六个御厨出来,叫这些御厨们为北营的士兵们精心烹制了一顿晚宴,乐得众人都是心花怒放,最令众人高兴的是,往常每日例行的演兵操练自从被这位钦差大人吼了一声:“哪来那么多破规矩,只要本钦差在此一日就不许练兵!”之后,这北营里的所有将士就苦尽甘来。 北营的副统领达必阿开始还硬着头皮想婉言几句,谁知立刻被钦差大人张牙舞爪的一顿训斥,而且还说得振振有词:“好好的瞎折腾什么人!没人造反练什么兵!没听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知道什么叫养兵吗?不把兄弟们好吃好喝好玩的供起来能算养吗?你说那么多歪理是想和我去见皇上吗?皇上究竟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 既然连皇上都搬出来了,达必阿等人当然只得苦笑着走得远远,奇怪的是那北营统帅阿古只见此情景居然也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语,帮着猛训斥了达必阿等人几句就再不干涉这位钦差大人的养兵之道。 这一来将士们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了,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住了猛,人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猛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立即开始他的养兵新道,一声令下,营门大开,虎狼之师鱼贯而出,御厨美食滚滚而来,琼浆玉液喝之不尽,飞禽走兽尽入庖厨。一位御厨还神采飞扬的告诉众人,就连皇上得知此事后也只是微笑着说了句:“告诉猛儿,缺什么只管到朕这儿来拿。”这可把北营将士高兴得涕泪直流,士气百倍,一个个理直气壮的奉旨养兵,接着的半个月里整个北营是一片欢声,只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酒池肉林,载歌载舞,练兵场上炊烟袅,点将台里划拳笑,杀气腾腾狩猎去,酒足肉饱报君恩。 若不是这位钦差大人半月之后就回宫复命去了,这些将士们还恨不得把家中老小都带来同沐皇恩,直到半月之时转眼而逝,众人才一起感叹光阴似箭,一个个几乎都是与猛洒泪而别,巴不得这位爱兵如子,深通带兵之道的钦差大人每个月都来奉旨视察军务一两次。 此刻众人一听这位来传皇上口谕旨之人居然也是护龙七王之一,顿时都是精神一振,喜上眉梢,全都摩拳擦掌的蓄势待发,只要这位钦差口中一说出乃是奉旨前来视察军务,立刻就一拥而上,山呼万岁。 看着身边将士们的古怪神情,忠也不由得一楞,随即想起义父笑着告诉他关于猛的养兵之术,忠暗自摇头:“小七真是太胡闹了,虽是来此迷惑阿古只,可却弄得如此张扬,义父也真是要把小七给宠上天了。” 贺咄见了将士们雀跃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恼火,不过他倒也真有些担心这位也是来视察军务的,忙陪着笑问道:“原来大人也是皇上的螟蛉爱子,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忠向四周一望,朗声道:“北营统帅阿古只狼子野心,枉受君恩深重,竟欲图谋作乱,犯上谋逆,罪不容诛,奉吾皇圣旨,北营将士于明日之前不得出营一步,违令者已叛君之罪论处,斩立决!” 四周陡然一片死寂,所有北营将士都是大吃一惊,呆呆望着人群中负手而立的忠,贺咄也是被惊得倒退一步,大声道:“北亲王大人素来一片忠心,绝无谋逆之事,大人不要受人蒙蔽,误害忠良。”他看着四周将士脸上的惊异之色,心知稍有半点迟疑明日所谋之事就要冰消瓦解,索性把心一横,呛!的一声拔剑在手,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假冒钦差,来此军营重地蛊惑人心,血口喷人,兄弟们,给我把他拿下!” 忠神色镇定不变:“贺咄,阿古只明日逼宫之事,你果然有份!”他伸手往后一探,已将背上的墨焰刀紧握手中,“今日我就用你祭刀!” 贺咄一挥手,身后十几名亲兵立刻抽刀扑向了忠。 忠长笑一声:“鼠辈大胆!” 第八章 独对万军(下节) 护龙七王,各有所长,忠最擅长的即是搏杀之术,早在十几年前,耶律德光便不吝重金从四处搜集各种技艺秘学,其中便有许多从中原汉人处得到的珍贵武学,耶律德光将这些技艺一份份抄于羊皮卷上,任由这七兄弟挑选学练天性所喜之技。【 】 护龙七王都是天性极高之人,而忠所选的正是各种刀法秘谱,若要守护义父,最重要的便是灭敌搏杀之术,所以他在各种兵器中选择了刀,在忠看来,天下百兵之中,刀性最烈,刀锋最险,即能于战场上大开大阖的往来杀敌,亦能于近身血战中短兵肉搏,所以他选择了刀,事实上,这位自幼便一身烈性的男子也确与刀有着天赋之缘。他在苦练各家刀法时不但未拘泥所学,反另辟奇径,把各家刀法所长所精集于一身,又去芜存菁,自创出一套至刚至烈的刀法,因忠歆慕古时燕赵豪侠悲歌壮举,故将此刀法取名为刺客烈刀。这套刀法只有五招,却臻刀技极境,刀刀刚猛,而这五路刀也依古时五位刺客义烈之举分取名为聂政踏血,专诸剖匕,曹沫逼齐,豫让漆身,荆轲刺秦。 聂政为友,闯韩侯府,越阶杀人,是为刚。 曹沫执匕,逼齐恒王,讨还失地,是为勇。 专诸藏剑,鱼腹剖刃,怒刺王僚,是为险。 豫让报恩,漆身吞炭,三击赵襄,是为义。 荆轲易水,笑绝生死,金殿刺秦,是为烈。 十几名亲兵从四面纷涌而上,忠横刀一展,黑影如云起天际,一出手便是以寡击众的险招──聂政踏血。 刚猛无匹的刺客烈刀与二弟错为他亲手打造的墨焰刀相辅,威势立现。 黑云般刀芒吞吐席卷,十几名亲兵登时被笼入黑影之中,不见刀光,不闻凄声,黑影消逝后,十几名亲兵已身首异处的倒在了地上。 忠按刀,冷笑:“我不嗜杀,但敢对皇上不忠之人,我绝不放过!” 贺咄脸上神色剧变,忽对着四面惊讶不定的将士们大吼道:“都楞着做什么,还不给我上,他血口喷人,绝非什么护龙七王,把这逆贼给我拿下!” 四周将士都是一阵犹豫,虽不知此人究竟是否假冒,可万一他所言非虚,北亲王真是意欲谋反,那此刻出手之人就立刻成了叛贼,可若不动手,就是抗令不遵,在军中同样也是死罪,众人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虽慢慢围上,却是谁也不愿先动手。 望着身周渐渐逼近的人群,忠凛然不惧,手中墨焰刀在地上一插,大声道:“将士们听着,我今日来此无意大开杀戒,更不惧以死尽忠,所有无心叛乱者后退十步,免伤无辜,心怀不轨者上前领死,墨焰刀下专杀不忠之人!” 将士们听得既惊且佩,不管此人是否真的是护龙七王,可他这股独对千军万马的气势却是让人望之生敬。贺咄见部下犹豫,心里又急又恨,此地共有七万大军,忠却只有孤身一人,只要众人一拥而上,立时就能将他乱刃分时,可此人竟是毫无惧色,视七万大军于无物。贺咄狂叫一声,“都给我上,不听令者,死罪!” 几十名贺咄的心腹一起上前,手中长枪齐刺忠前胸要害。 墨焰刀离地而起,仍是一刀聂政踏血,黑芒翻滚而舞,几十柄长枪一起断裂,冲上的兵士们全都倒在了地上,依然不闻一声惨呼,每个人都是瞬间被一刀毙命。 “心怀不忠者,一齐上前!”忠墨焰刀斜指,傲立阵中,一身蓝衫无风而动。 “都给我上,七万人还怕了一个人,你们也配是契丹精兵!”贺咄恼羞成怒的大喝道。 “不要糟蹋他们的性命,你若不惧,何不与我单打独斗!”忠淡淡道,“只知躲于人后,是你自知不敌还是心怀鬼胎!” 众人情不自禁的看向贺咄,契丹人历来敬重英雄,忠的一举一动早已让他们心生敬佩,反倒是贺咄的样子令他们心怀不满。 贺咄气得咬牙切齿,恨声道:“大胆小辈,老子活剐了你!”手中剑一扬就要冲上,忽然听到忠一声冷喝:“贺咄!你剑上之血从何而来?” 贺咄一惊,随着忠的喝问,大家一起向他手中剑看去,只见剑上果然是血迹斑斑,众人都是一楞,军营中素禁私斗,今日也不曾外出狩猎,副将方才也未与忠交手,他剑上之血倒确实令人生疑。 贺咄稍一迟疑,立即大骂道:“老子剑上有狗血与你何干,片刻之后这把剑上还会再染上你的狗血!” 忠冷冷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的一点头:“我就先拿下你再问个清楚!”话音未落,他已直冲向贺咄。 四周将士都是一惊,无论忠所言真伪,可若被他在此公然擒住主将,那就是人人面上无光,众人一声呐喊,一起扑上前来,还有几人抢身而上挡在了贺咄面前,贺咄见势不妙也急忙往后退去。 但忠已出手,凌空跃起,挟着黑刃冲入人群,一出手就是刺客烈刀中至险一刀,鲁沫逼齐,专为阵前挟敌。墨焰刀隔开层层阻挡,直扑向前,众人只觉眼前黑芒暴涨,笼罩住忠的全身,在人群中穿梭如雾,耳中一阵兵刃交击声,已被忠掠过阻挡,直冲至贺咄面前,刀锋横转,稳如磐石的架在贺咄颈上,冷冷望着身周将士,“退下!” 众人只觉一阵窝火,想不到一个照面就被忠擒住了主将,看着面色难看至极的贺咄,都是无可奈何。 贺咄大叫道:“***发什么呆,还不给我快上┉”忽然喉头一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贺咄方才从何处出来?”忠望着身边离他最近的一名兵士,问道。 那兵士呆了呆,只得一指帅帐。 忠高声喝道:“北营所有部将,出列!” 将士们互望一眼,人群中大步走出了二十几人,一齐叫道:“快放下贺大人,让你离开此处,否则休怪我等无情!” 忠淡淡一笑:“果然有几条好汉,不愧是契丹勇士,可惜是非不分!”看了一眼出列的部将,忠又问道:“北营共有三十四名部将,为何少了八人?”部将们闻言一楞,仔细一看,确是少了八人,他们也是诧异的一摇头。几个心细的人已在暗中嘀咕,难道此人真是护龙七王,否则怎会知道北营共有三十四员部将。 忠神色冷然的扫了一眼手中的贺咄,沉声道:“你们二十六人与我一起入帅帐,其余人等在外等候!” 一名部将上前几步,大声道:“帅帐乃军营重地,你不能进入!” “所以我要你们跟我一起进去,看一看少了的那几位将军是不是都在那里!”忠右手一紧,勒得贺咄面皮发紫,“还不与我一起进帐!” 几名部将无奈的一摇头,只得大步走上。领先一人刚一入帐,立刻一声惊呼。 第九章 劝君慢饮(上节) 听到那名部将的呼叫声,其余几人一齐拥了进去,忠挟持着贺咄立与帐外,四周的士卒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了片刻,进去的几名部将默默的抬出了八具尸体。【 】人群里立即发出一阵惊呼,死去的几人正是那不见踪影的八名部将。 忠右手一推,将贺咄摔在地上,墨焰刀逼在他咽喉处,沉声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贺咄一抬头,嘶声道:“放屁,好端端的老子干吗要杀这些兄弟?” 忠低喝道:“因为他们不肯听命与你,不愿像你这般丧尽天良,所以你杀了他们!” 贺咄骂道:“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 “这些人不愿背叛皇上,忠心可嘉,可你却杀了他们!”忠眼中杀气陡盛:“我生平第一恨不忠不义之人,第二恨残害忠良之人!”不待贺咄再做狡辩,忠横刀一拖,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身周将士尽皆哗然,一起逼向前去,不管贺咄是否真的杀了部下,可忠突下狠手杀了贺咄却令众人又惊又怒,一名部将大声道:“你竟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杀人,想造反吗?” “造反?真正想造反的人已被我杀了!”忠神色冷然的说道:“你们刚才出手还可算是受人蒙蔽,可现在已真相大白,若再纠缠不清,莫怪我无情了!”忠手中墨焰刀一扬,冷冷看着众人。 几名部将也拿不定主意,但贺咄杀害八名同僚之事已是确凿,他们各自约束住部下军士,又轻声商议几句,其中一人大步上前道:“无论此事真伪如何,我们也不能轻易放你离去,北亲王大人究竟有没有谋逆之心我们也不知道,所以要委屈你留在这里,所有的事都得等我们派人禀奏皇上后才能再做定夺。” “无妨,我可以留在这里,只是你们的大军都不得出营门一步,明日之后我会随你们去见皇上。”忠毫无惧色的说道。 那名部将微一迟疑,拱手道:“那就得罪了,还请你交出手中兵器,这里是军营,你已杀了我们多名手足,不能不让你受点委屈!”正要挥手令人上前制住忠,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大吼。 “谁敢碰我大哥!” 军士们一惊,急忙回头看去,这一看顿时让他们又惊又喜,一齐叫道:“猛王!” 只见营门口一位少年手持一根金灿灿的盘龙棍大步走来,正是那位让他们日思夜盼的钦差大人猛。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兔崽子,我白养了你们半个月!竟敢得罪我大哥,想挨揍是不是!”猛还未走近,就已扯开嗓子破口大骂,他这一骂倒立刻让众人都回过神来。 一名部将陪着笑脸道:“猛王,这位┉这位当真是您的大哥?” “废话!不是我大哥难道是你祖宗!”猛一抬手就把这名部将给拎了起来,“你是曲谷,你小子还挺长进的,半个月前唆使我去整这个贺咄,说这东西贪财,老刮兵哥们,现在我大哥直接把他给整死了,你还想为他报仇?你没地方送钱了头痛了吧?” 那叫曲古的部将连连摆手:“猛王先松手,我们也是被蒙在鼓里,而且方才确实不知这位大人真是您的大哥,否则怎敢得罪!” “松手?要松手也是要把你往天上松出去!”猛不依不饶的说道,“还有谁是被蒙在鼓里的?我大哥亲自来此宣皇上口谕,你们为什么不信?” 忠见了那曲古狼狈的样子,微微一笑,上前说道:“小七,莫要无礼,先把曲将军放下来。” “还有谁不信我大哥话的,一起给我站出来!”猛将手中龙王怒往地上重重一顿:“憋气!拿了这么根宝贝居然还没抡圆了砸过人,你们有谁想试试?” 北营军士们一起向后倒退几步,心中暗想,敢情这位钦差大人今天是存心来这里练手的。 “小七,四弟不是让你去你二哥这里帮忙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忠笑着问道。 “二哥那里才两千个人,打起来也不过瘾,”猛涎着脸笑道:“还是大哥威风,一个人就对上了七万人,所以我来这儿凑凑热闹!” 忠无奈的一摇头:“你啊,总是这么任性,我只是来让这里的将士们分清是非,不要受小人所误,若我真是要动手,怎会一个人来挑战七万大军!” 北营军士听了满脸苦笑,心里忍不住都嘀咕起来,这位刚才可真打算一个来挑我们全营的,现在倒是把话给说巧了,也算给七万弟兄留了个脸面。 忠望着身周有些尴尬的众将士,知道众人心里难堪,也不再多说,朗声道:“各位,此刻你们总该相信我所言非虚了?” “若还是不信,不妨先看看这个!”营门口忽然又冲进了一人一马,声随人至,马上人冷笑着把一具尸体从马鞍上抛下,“这个人是贺咄的心腹,刚才想趁乱出去见阿古只,正好撞在我枪下!” 一看到来人,猛立刻叫道:“五哥!你怎么才来啊!是不是又到城北那好去处溜了一圈才来的?” “不要瞎说!”将脸上不知怎的竟然微泛潮红,看得忠也是一楞,“什么好去处?” 将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紧紧捂住了猛的嘴巴,笑着岔开话道:“大哥,不但是我,连四哥也来了!”说完他便拖着猛就走到了一边,一脸紧张的对他小声嘱咐着什么。 忠往营门外一望,果然见到四弟智飘然而来。 智先向忠一拱手,随即指着地上贺咄的尸体,对北营众将道:“若我大哥今日不来此地,贺咄定会把你们一个个诱至帐中,软硬兼施,顺者生,逆者亡,被他杀死的人固然会被弃尸荒野,活着的人也会从此背上叛君作乱的罪名,你们仔细想想,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部将们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那八具同僚的尸身,心中都知智一定没说错。 智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不再多言,拉着忠走到了兀自缠闹不休的将与猛身边。 忠微笑道:“四弟,今日我才知道,为什么你一个月前要叫小七来此北营当一回钦差,这一步棋走得妙啊。” 智轻轻一笑,“若非大哥来此,也不能轻易就将这七万大军镇住,这里剩下的事就由小七来做了,他与这里的将士们也算是交情非浅了。”他向猛一招手,先仔细的上下打量了猛一番,才问道:“小七,没受伤吧?” 忠关心弟弟,忙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猛扮了个鬼脸道:“四哥让我去和拓拔战手下那‘移山倒海’郎昆悄悄的比试了一下,试试他的深浅。” 忠双眉微皱道:“四弟,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战王?” 智摇了摇头:“这样的人能让我放心吗?小七,郎昆身手如何?” 猛手一摊,“平手!我卯足劲跟他对了一拳也只能不分上下,那家伙真不愧是契丹第一勇士!” 忠与将都觉动容:“竟能与你这天生神力斗成平手,战王手下果然能人辈出!” 智缓缓道:“这还只是战王手下四大爱将其中之一啊!希望我是一直看错了他啊!” 忠沉思片刻道:“战王的事先暂搁下,还是想想先怎么生擒阿古只,西郊密林里还有他的五千骑兵,我们得先去对付这帮人。” 智道:“不用了,这五千人已不足惧,就算放着不管,也成不了气候,蛇无头不行,赫连络与阿胡儿已死,难不成他们五千人明日还真能杀入上京城,只要叫阿胡儿府中之人去招降一下即可,至于这里的事,就留给小七了,我们先去与二哥和六弟会合┉” 猛不服的叫道:“不行,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儿,我今天还没打过瘾,四哥偏心,好事都不留给我?” 智无奈的向忠看去,他也真拿这个七弟没办法,忠苦笑一声,轻斥道:“你还嫌不过瘾,这里七万大军都对你俯首帖耳,你还想怎样?”猛顾自拼命摇头,就是不肯答应。 忠只得道:“要不那左丞相呼尔泌就由你去对付,这总过瘾了吧?不过你得先把这里的事先解决了才能去,怎样?”将插嘴道:“小七,你该知足了!连我都只是应付了一个地方,哪像你这么东打西杀的┉” “不服?”猛蛮横的瞪了将一眼,“你想让我大声说出你在城北那个好去处吗?” 将吓了一跳,转身跳上了坐骑,“大哥,四哥,我先去找六弟,这里的事我不管了!”一溜烟的疾驰而去。 忠与智二人你眼望我眼,齐声问:“小七,什么好去处?” 猛得意洋洋的一通怪笑:“还不是跟二哥一样,五哥也有心上人了,一个字;骚!” 忠忍不住长长一笑:“看来,兄弟们都长大了。”笑声里带着长兄独有的欣慰。 “小七,你可别给你五哥捣乱。难得有缘人,懂吗?”智最知这弟弟有事捣乱,无事添乱的天赋,忙拉过他叮嘱。 “不懂!”猛一脸的精神,一副惹点事热闹一场的模样。 第九章 劝君慢饮(下节) 上京城城南,城门守军驻处,城南守军统领烈得青正一脸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的这位黑衣少年,他刚轮完值回房歇息,可眼前突然一花,房里竟闪身走入一位少年,望着面前少年秀丽佼好如同女子般的容颜,烈得青惊讶道:“你是谁,怎会突然来此?” “我是飞,到此处就是为了要来救你一命。【 】”飞神情温和的微笑道。 烈得青听了愈发摸不着头脑,“救我?我有什么地方能让你救的?” “方才你那知己兄弟,北营副统领达必阿来找过你了吧,他说要与你把酒长谈,痛饮一番,还要请你这里的当值的五百守城军士也一起大喝一顿,所以他现在买酒去了,是不是!” 烈得青楞了半天,问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与兄弟喝酒还要先知会你一声?” “你若要喝酒,过了今晚我请你们喝,但是今天达必阿的酒你绝不能喝!”飞盯着烈得青的双眼,似要看穿对方的心底般又问道:“如果达必阿要你和他一起助阿古只谋反,你会怎么做,是站在皇上这边尽人臣之道,还是甘愿助阿古只为虐?” 烈得青被吓了一跳,大声道:“你胡说什么?达必阿什么时候让我帮他谋反了!北亲王大人也从未┉”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对谁忠心就可以了!”飞追问道。 “当然是忠于皇上了,不然还能有谁?”烈得青涨红了脸叫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达必阿是我过命兄弟,你再敢说他一个字的不是,别怪我不客气!” 飞不以为忤的一点头,“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可惜,那达必阿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他从未向你开口明说,要你助他们谋反,所以今日他才会请你喝这杯断肠酒!” “你究竟是什么人?”烈得青问道。 “我是皇上派来救你的人。”飞说道:“达必阿转眼就会回来,你如果不想做名糊涂鬼,就安静点听我说!” 一听面前这人竟是皇上派来的,烈得青更是吓了一跳,半信半疑的问:“皇上派你来┉” 飞打断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话,那你就自己想想,你只是一名守军统领,而达必阿这北营大将一职与京暨城防毫不相干,为何要刻意来与你拼命套交情,若你认为是他生性豪迈,爱交朋友,那为什么上京城内五万禁卫军里他只找了你这么一个朋友?” 烈得青紧皱双眉,心中很是不快,可对这位自称是皇上派来的人倒也不敢太过不敬,哽着脖子顶了一句:“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你可别乱冤枉人!” 飞微微一笑:“你倒是挺讲义气,也难怪达必阿会选中你,可惜你却是被人利用,你仔细想想,你与达必阿相交这一年来,他是不是送了你许多好处,既然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他又为何要用金银之物来与你交心,而且他又为什么还要在今日请你这里当值守军一起喝酒,只因为在你这城南的三千守军中早已混入了他的五百心腹,就等着把你们尽数杀死之后,以他的心腹来取而代之。” 烈得青睁大了眼睛看着飞,却是一脸的不信,呆了半晌才说了句:“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我绝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你倒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飞轻叹一声,伸手往怀中摸去,“幸好二哥给了我这个,否则还真是拿你没办法,象你这种楞头青真该让七弟来对付!” 飞从怀中伸出的右手一摊,手中是个小小的瓷瓶,左手一晃,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小酒壶,随手从桌上取过一只碗,往里倒了半碗酒,在烈得青面前一摇,察觉到烈得青呆呆的目光,不禁有些腼腆,轻声道:“放心,我可不是酒鬼,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你一命。”说着飞又把碗递到烈得青面前,再从手中小瓷瓶内倒了一小撮黄色的粉末于酒碗中,轻轻一晃,黄色粉末遇酒即溶,酒色丝毫未变。 “看仔细了!”飞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好好的喝什么酒!”烈得青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怕你不相信,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这酒里无毒,这黄色粉末是我二哥所制,专用来试毒的,若酒中有毒,一遇这粉末,酒色立刻变为乌黑。”飞没好气的看了烈得青一眼,又正色道:“这个小瓷瓶就送个你,一会儿达必阿给你倒酒的时候,你就悄悄往酒里倒些粉末,是否有毒,一看就知。”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搞什么鬼?”烈得青仍是一脸的怀疑,飞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会当着你的面喝酒啊,不然我何必活象个酒鬼一般!”随即他又郑重的叮嘱道:“如果达必阿与你喝的是同一坛酒,你大可将这瓷瓶扔出门外,可若他与你喝的是不同的两坛酒,那你一定要先试试酒中是否有毒,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可别轻易就送人了。” 把瓷瓶塞到发呆的烈得青手中,飞又叮嘱道:“我就躲在屋顶,若情形不对我就立即下来救你,你可别不识好歹到告诉达必阿,屋顶上有人啊。”说完飞飘然而起,轻轻一晃,就已掠出房外,留下烈得青目瞪口呆的站在房中。 第十章 小人丢之(上节) “你们几个先把酒坛子都从马车上卸下来,等我先除了烈得青,你们再给这里每个守军送上一碗酒。【 】”达必阿轻声叮嘱着身边的几十名心腹军士,然后捧起两坛酒,大摇大摆走进烈得青房中。 “烈老弟,让你久等了,我跑遍了上京城才找到这些上等的好酒,来,咱哥俩痛饮一番!”达必阿将酒坛往桌上一搁,招呼烈得青道,“哎,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往常只要见到酒,你可是比谁都猴急啊?来!快坐下!” “达大哥,怎么你拿了两坛酒,难道一坛还不够喝吗?”烈得青似乎有些迟疑的问道。 达必阿一楞,笑骂道:“你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去买酒时你还好好的,我们哥俩喝酒哪次不是喝上三四坛的,来!快拿碗来!” 烈得青犹豫着递上两只酒碗,呆呆看着达必阿,欲言又止。 达必阿微觉诧异,这烈得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达必阿仔细看了他一眼,问道:“烈老弟,你有什么心事吗?是担心被人发现我们哥俩躲在这里喝酒?放心,上京城太平了那么多年,谁管你这位守军大人偷偷过个酒瘾,就算被人发现,有哥哥在此,谅他也不敢去说嘴!”达必阿一边拍**担保,一边将一坛酒递到烈得青面前:“先一人一坛,不够我再去拿!” 烈得青的神色似乎更是迟疑,一只右手捏得紧紧的,看看酒坛子又看看达必阿,忽然道:“达大哥,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你说什么胡话,不是好兄弟我巴巴的请你喝什么酒?怎么酒还没喝,你就开始傻兮兮的?”达必阿笑着道。 只见烈得青使劲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的往房顶上看了半天,有些瑟缩的道:“达大哥,不如我们先别喝酒,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达必阿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心中奇怪,这平日里嗜酒如命的家伙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望了望屋外渐暗的天色,他心知不能再耽搁,笑着起身给烈得青倒了碗酒,“有什么话就边喝边说,别像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来,喝酒!”说完他取过另一坛酒,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端起来向烈得青一示意,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 随手将酒碗往桌上一扔,达必阿有些不忍的低下头,不再看着烈得青,他奉阿古只之命与烈得青相交,虽是不怀好意,可达必阿心里对这憨直的烈得青还是颇有些看重,可欲成大事又岂能有妇人之仁,心中一叹,他默默看向立刻就要毒发毙命的烈得青。 谁知烈得青仍然好端端的坐着,一张青得有些怕人的脸死死盯着面前的酒碗,碗中滴酒未动,达必阿一楞,“烈老弟,你怎么不喝啊?这酒可不是看着就能过瘾的,你┉”达必阿忽然不再说话,紧紧盯着酒碗,只见那碗中酒已不知为何变成了乌黑色,而烈得青也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痛苦之色,一字字道:“你果然要杀我!”右手一摊,一只小瓷瓶从他手中滑落。 达必阿猛然站起,心知事已败露,一把抽出腰间配刀,低喝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告诉他的!”一阵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达必阿急忙回身,顿时大吃一惊,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黑衣少年,少年慢慢道:“我是护龙七王的第六子飞,九天碧落任君飞的飞。” 达必阿倒退数步,急往屋外看去。 “没用的,你伏在屋外的几名军士都已被我打昏了,混入守军中的五百多名心腹也有人对付了,出手的是卫龙军里的八十位精锐。”飞神态轻和的温言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喝下给烈得青准备的这碗毒酒,一是试试我手中日丽剑的锋芒,你是阿古只的得力臂膀,所以,我不能让你活着。” 达必阿一边倒退,一边咬牙切齿的问:“护龙七王?” 飞转过身子,背对着达必阿,“如果不死心,你可以试着往屋外逃,只要你能跨出门外,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达必阿怔了怔,他离门口只有一步之距,心念一转,达必阿一跺脚,右手钢刀往飞背后猛掷而去,一转身就要跨出门外,可他还未迈步,眼前已多了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接着只觉眼前掠过一阵绚丽夺目的光彩,胸口一阵冰凉,就已再无知觉。 “不是我狂,但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快,所以义父给我取名为飞。”飞轻轻将慑人心神的日丽剑还于鞘中,临走前又看了眼屋内始终一言不发,呆呆坐着的烈得青,柔声道:“忘了今日的交友不慎吧,否则,你永远也解不开这个心结。” 第十章 小人丢之(下节) “什么人竟敢直闯丞相府!” 左丞相呼尔泌的府邸大门忽然被人一下砸开,几名家丁惊叫跑了过来,却立即被冲进门内的少年一把拎住,随手扔了出去,“呼尔泌,快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少年挥动着手中一根盘龙棍大叫道。【 】 厅堂内的呼尔泌一脸怒气的大步而出,“什么人如此大胆┉”可他一看清那少年的长相,立刻满脸堆欢的笑道:“原来是猛王大人!不知您光临寒舍有何见教?来,先里边请!”一边说,呼尔泌又一边瞪了眼府中的家丁:“你们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混帐,竟敢对猛大人无礼,他可是皇上的义子啊!少了根寒毛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猛嘻嘻一笑,大力一拍呼尔泌的肩膀:“你倒挺识趣,先告诉他们我是谁,省得我一会跟他们纠缠。” 呼儿泌的肩膀被拍得一阵疼痛,急忙龇牙咧嘴的倒退几步,陪着笑道:“不知猛王来此有何贵干,是不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猛将龙王怒往肩上一抗,斜着眼道:“亏你还是个丞相,我来这儿当然是来找茬的,不然还能是请你去赏月吗?” 呼尔泌一呆,这个猛的蛮横跋扈他早在北营中深有领教,只得陪着小心问:“不知下官何处得罪了大人您,大人尽管直言,下官┉”还没说完已被猛毫不客气的打断,“是你来找茬还是我来找茬,闭嘴!听我说!”猛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呼尔泌不敢开口,又大声道:“我八岁的时候,义父就教过我,‘遇君子敬之,遇小人弃之,’弃之当然就是丢之,义父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你说是不是?” 呼儿泌听得如坠雾中,楞了半天才道:“皇上的话当然字字珠玑,不过,这敬之丢之的不知与下官┉”他刚说了一半,猛已把他劈胸抓住,一把往半空中扔了出去,惊叫声还未出口,已扎手扎脚的摔在地上,顿时把他摔得七荤八素,差点昏过去。 “你自己都说了,皇上的话字字珠玑,遇小人丢之!碰上你这么个小人当然要丢个痛快了!”猛走近几步,揪起呼尔泌又是往天上一丢,这次呼儿泌落下来时已是动弹不得,一旁的家丁们一起惊呼出声。 “你们这个丞相刚才说了,谁敢碰我一根寒毛就扒皮,对不对!”猛大声问道。 众家丁看看半死不活的丞相大人,再看看又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猛,谁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服!你们也想上天是不是!”猛一边将呼尔泌又是高高抛起,一边恶形恶状的问道。 这次众家丁倒是回过神来了,一齐摇头,同时往后退去,只想离这凶神恶煞越远越好。 “这家伙想谋反,你们知道吗?”又一次扔出呼尔泌后,猛向众人问道。 众家丁再次一齐摇头,倒退数步。 “你们当中有他的同党吗?站出来几个?”猛第五次抛起呼尔泌后,看着已离他很远的一群家丁,继续追问道。 回答他的当然还是极为整齐俐落的摇头,等猛俯身捞起呼儿泌,丞相府内已是一片寂静,只余此起彼伏人,不见鸡犬相闻声。 猛倒是看得一楞,“跑得比我六哥还快!”看了眼右手拎着的早已被摔死的呼儿泌,啐了一口:“活该!下辈子投胎当只鸟吧!”又看了眼左手拿的龙王怒,痛惜的说了句:“又没派上用场!”摇了摇头,一脸沮丧的走出丞相府。 天色渐暮,这看似平静的一天缓缓流逝。 北亲王府,王公帐内,阿古只正卧于榻上,虽然紧闭着双眼想要小睡片刻,可心中不停翻腾的亢奋却让他睡意全无,只得翻身而起。 “还是沉不住气啊!”阿古只无奈的一叹,依稀记得多年前皇上耶律德光就是这般说他,‘急功近利有余,沉稳隐忍不足!’却不知当他明日大步走入皇宫时,皇上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阿古只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当今皇上也算是位英明过人的一代明主,可是,这婀娜江山又岂能容得两只雄鹰一齐高飞,胜者王,败者寇,从来都是如此!不管后世会如何评论自己这篡位之人,可是从古到今,有哪一位开国皇帝的江山不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只是等抢到江山后,又千方百计的掩饰自己的杀伐,每一位皇帝都会教诲自己的臣民们要忠君爱国,可若真是每个人都只知死心塌地的效忠,又怎会有这许多令后人仰望的一代天骄,汉人中的秦始皇,汉高祖,李世民,契丹人里的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又有哪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君临天下。 想到这儿,阿古只得意的一笑,等了这么久,终于就要等到这一天了,明日此刻,睡在皇宫里的契丹之皇就该是他了。随意看了眼帐中的摆设,当他望到一边案几上搁着的一本医书后,阿古只脸上笑意更浓,皇上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御医的,不但长得惨不忍睹,这一身医术也是着实糊涂,给自己搭了半天脉,说得全是乱七八糟的话,什么肝火过旺,肾水不足的,又说自己操劳过度,饮食不调,需要安心静养,口沫横飞的说了半天,竟是没一句说对,又拿了这么本破医书来拼命翻给他看,还说要留在府中潜心思索该开什么药方,若非自己心虚装病,早把这庸医给一脚踢了出去,不过来了这么位活宝倒也正合心意,如果来的是位神医,一眼看出自己无病,那倒是有些不妙,所以自己干脆就把这御医留了下来,任他指手划脚的命人四处去买药,反正不管他开出什么药方来,最后也得喝进这家伙自己的肚子。 阿古只笑着摇了摇头,又舒适的躺回了榻上,心里忽又升起一阵怒气,两个时辰前派出去探察各处伏兵的人竟然到此刻都没回来,自己已是万事具备,这些人却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妥当,真是一群饭桶。 沉思了片刻,阿古只高声叫道:“来人!” 守在帐外的一名护卫立即走了进来,恭声道:“王爷有何吩咐?” “再派几个人出去打探一下,之前派出去的那三个饭桶到现在都没回来,去查查怎么回事!对了,皇上派来的那名御医在干什么?” 那名护卫一拱手,脸上也带着笑意:“回王爷,那御医还缩在客帐中写着药方呢,都史大人已派了两个人守在他帐外。” 阿古只微一点头,一挥手命他出去,在帐中缓缓踱步,不知怎的,心中忽有了一阵不安,正心神浮躁时,忽听到帐外一阵嘈杂,随即有两人跌跌撞撞的冲进帐中,正是他在两个时辰前派出去的暗探。 阿古只一皱眉,“什么事情这么慌乱,怎么只有你们俩人,还有一个呢?” 两名探子一起跪下,神色间都是一脸惊慌,一人道:“王爷,出大事了,小人奉命赶去正公侯阿胡儿府中,那里已是府门禁闭,小人爬上墙一看,却看见府中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一旁还有好些阿胡儿的护卫在对着尸体刀砍足踢,看那具尸体身穿的服饰竟像是奉天侯赫连络,小人没敢进去,当即又跑去城西集市赫连络的贩马场处,可那里也是禁闭大门,静寂无声。” 阿古只大吃一惊,跌坐在了榻上,“那其他几处地方呢?” 另一名探子神情更是惊恐,“小人奉令去惕隐府打探消息,可到那儿后发现整座惕隐府竟是戒备森严,所有家丁护院都是执枪握刀,如临大敌一般,不许任何人进出惕隐府,小人买通了一名家丁后才听说,惕隐大人今日一回府就被几名护院带入了密室,再也没有出来过,而且惕隐大人的原配太太和他的长子也突然失了踪,此刻惕隐府中掌管一切的乃是耶律迭鲁的爱妾,她还下令所有府中之人一律不得外出,最奇怪的是小人买通的那名家丁似乎早已知道小人是北亲王府的,在接过小人给他的钱时还笑着说,那位姨奶奶有话转告北亲王大人,惕隐府之事不敢有劳王爷费心。”他大喘了两口粗气,神色更是惨然,“小人见势不对,只得退去,趁着天色渐黑又赶往城南的莲芝书斋,那里却是大门洞开,院中躺了十几位王爷派去的护卫尸首,而那楚峰独┉” “楚峰独怎样?”阿古只急问道。楚峰独是他此次谋逆最为倚重之人,若这汉人出事,那就如断一臂。 “楚峰独瘫倒在地,全身冰凉,嘴有血迹,已是死去多时,在他身边还有五六名他的清客,虽然活着,却都吓得抱成一团,就象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似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那名探子说到这儿,也仿佛如与鬼魅般神色惨白。 阿古只惊讶的张大了嘴,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口内胡乱问道:“那北营呢?城外西郊处的五千铁骑呢?” 一名探子嗫嚅着道:“那几处地方是老三去打探的,可他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与我二人会合,我们情知大事有变,所以只得先回来禀报王爷。” 阿古只失神的看着两名连传噩耗的手下,心中惊惧愈盛,两只手有些笨拙的在胸口一阵揉搓,忽然大声道:“快去传都史和他手下的五百弓箭手,再叫齐府中上下,一起跟本王冲出上京城!”他突然明白大势已去,自己的一番苦心筹谋此刻已是冰消瓦解,再难成事,皇上!这一切都是皇上的计谋。 两名探子刚走出帐外,忽然同时发出两声急促的惨叫,阿古只惊得跳起,正要喝问,帐外已经大步走进一人,将手中一物往阿古只面前一掷,长笑一声:“亲王大人,你已机关算尽,一败涂地,就不用再垂死挣扎了!” 那人抛出的东西在地上翻了几下,滚到了阿古只的脚边,竟是一颗人头,阿古只的心腹,北营副将都史的人头。 阿古只狂叫一声,脸上泛起一阵绝望的死灰色,闯入他帐中竟是那名片刻前还被他耻笑的御医,“你是谁?是皇上派来的?” “不错,我正是皇上派来的,”那人微笑道:“我是护龙七王里排行第三的无,无中生有乾坤漏的无!” 第十一章 冰消瓦解(上节) “护龙七王!”阿古只从心底里念出了这七个字,“皇上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是不是?” 无悠然一笑:“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你的谋反之举,皇上一直忍你到今天,只是为了免伤太多被你利用的无辜之人,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其实皇上一个月前派我七弟去你北营视察军务,就是对你的最后警告,可惜,你却执迷不悟。【 】” 阿古只一脸狰狞的瞪着无,突然扬声叫道:“来人,给我杀了他!” 无哈哈一笑,“还不死心?好,你就在这儿扯开嗓子叫吧,看看还有谁会来救你?” 帐外没有一名护卫进来,护龙七王一手**的两百名卫龙军早趁着夜色突袭而入,两百人分成两路,其中一百人悄无声息的潜入王府,分批刺杀护卫,阿古只的部下哪想得到谋反前夜会反遭偷袭,等察觉有敌侵入,仓惶迎战时,另一百名卫龙军已从正面攻入,两路卫龙军一明攻,一暗杀,护卫们根本抵挡不住这群训练有素的精兵,一阵阵压抑而又惊恐的叫声在这北亲王府内接连响起。 阿古只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已被这阵阵惨呼击破,但他仍不信苦心筹备多年的谋反会如此轻易的溃败,两眼一霎不霎的盯着帐外。 “还未死心?”无斜倚在门柱上,笑眯眯的问:“北亲王,倒要请你猜猜,下一个走进帐内的人会是谁?” “三哥好耳力,已经知道我来了。”一位白衣少年缓缓踱入帐中,冷冷的看着阿古只。 阿古只见又来了位不速之客,又惊又怒:“你又是谁?” “我是护龙七王排行第四的智,只是一个不算太笨的人而已。”智淡淡道:“阿古只,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低估了皇上,高估了自己。楚峰独已经死了,他为你出的那条换天大计也要了他自己的狗命,你的路━━已经走到头了!” 无侧耳着听帐外的喧嚣声,一笑道:“看来兄弟们都到了。”又转头对阿古只道:“你这府**有三百余名护卫,五百名弓箭手,却不知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我刚杀了六十三人,剩下的都已经降了!”将大步走进帐中,手中狼扑枪犹自滴着血, “五哥没羞,不是我用龙王怒砸倒了一片,那些人哪会那么快服软。”猛大叫着也跟了进来,左手提着一具尸体随手抛在了帐中,“看看,这可是你的老相好,左丞相呼尔泌。” 帐帘轻轻一飘,又是一人立于帐内,“达必阿也死了,亲王大人还有什么后招吗?”现身的正是飞。 “亲王大人当然是在指望着他那北营七万大军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当头霉运,这七万人毕竟还是更忠于皇上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能同时被七万人一起抛弃,也只有您有这华盖运了。”错懒洋洋的迈入帐内,一进来就舒适的往阿古只的榻上一靠,“真不错,镶金嵌玉,小七,一会儿莫忘了把这张榻给背回去,我要留着它搁脚。” 猛向二哥一吐舌头,随即也挤到了错的身边一起躺下。 阿古只看着突如其来的这些人,步履蹒跚的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坐在了地上,却是一言不发,绝望之色笼罩了他的全身,终于明白,自以为精心埋伏的各处伏兵都已被这一位位走进帐中的人各个击破。 这时,护龙七王的长兄忠也走了进来,向帐中六位弟弟一笑,随即盯住了阿古只,沉声道:“阿古只,还不束手就缚!皇上有旨,你这条命要留到明天,趁你还有这最后一夜的性命,好生服罪吧!” 阿古只抬起头来看了众人一眼,脸上的颓废惊惧之色已一扫而尽,万念俱灰中只余下淡淡的凄凉,只听他低声说道:“一子错,满盘皆输,我还是不如皇上啊┉” 忠冷冷道:“你走错的又何止一颗子,篡位谋乱这盘棋,你一开始就不该走。” “护龙七王,难怪啊!好几年前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上京城内的这五万禁卫军如此无能,皇上却一直不加整顿,也没有另组新军,护卫这国之重地,原来,他早已有了你们这批精锐之师。”阿古只的声音更是低沉,缓缓垂下了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忠轻轻摇头,忽然对着帐外大喝一声,“什么人?” 忠喝声未落,就见帐外垂手走进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满面含笑道:“在下慕容连,忝为战王帐下一名谋士,今日有幸一睹护龙七王之风采,真是荣宠之至。”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扛着一只木箱的巨汉。 “郎昆!”猛轻叫一声,立即把头缩到错的肩膀后,错一皱眉,伸手取过了一旁案上的果盘,正好遮住了猛的脑袋。无躲得更快,慕容连两人刚一进来,他已经退到了帐中烛火难照的角落里。他倒不是要防着什么,只因为他是无,所以不愿被人看清自己的长相,即便脸上已易了容。 慕容连先向着屋内众人一施礼,又对阿古只道:“亲王大人,您的一番厚爱重礼令战王深感受之有愧,所以令在下略备薄礼,还请亲王大人笑纳。”手一摆,郎昆走上一步,将箱子放在了阿古只面前。 帐中之人一齐看向这个箱子,脸上都有些迷惑。 “这箱子里装的是人头吧?”智忽然开口。阿古只闻言身躯微震,虽仍然不发一语,头却垂得更低了,早已不存侥幸的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头是谁的。 慕容连笑着拱手道:“这位必定就是智王了,果然玲珑九心,这箱子里装的正是亲王大人送给战王的三十七名死士的人头,公子眼力过人,佩服!佩服!” 智淡然一笑,退到了一边,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沉静。 第十一章 冰消瓦解(下节) 郎昆环视了帐内各人一眼,一拱手,大步走出帐外,似乎根本未曾注意到无和猛二人。【 】 “这人倒是有点气势,不愧为战王座下四将。”错轻笑着向猛挤了挤眼,“可惜也只跟小七打个平手。”“那是!”猛一脸得意:“总要给二哥长脸不是!” 无缩在暗处连连干咳,提醒这对自赞自夸的兄弟眼前还有外人,幸好他俩声音极低,倒也不担心被听 见 慕容连正和忠寒暄谈笑, “此次各位为皇上立下如此殊功,明日之后,护龙七王之名定是天下皆知,皇上也足已**了。” “多谢慕容大人盛赞,我们兄弟只是尽了臣子之责而已。”忠代兄弟们回礼道。 稍一寒暄,慕容连又向忠等人告辞道:“在下另有琐事在身,先行告辞,他日若有机缘,还望有幸能与各位促膝畅谈。”他礼数甚周到,还对角落里的无微笑着点了点头, 忠等人都是客气的一抱拳,对这位战王的谋臣,他们倒也不愿失了礼数。 慕容连含笑而去,临走前双眼若有若无的向智看去,却见智也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拓拔战!拓拔战!”阿古只忽然喃喃低语,“好深沉的心机!我一直看低了你啊!” 听着阿古只低沉的声音,智的双眼微微跳动着。 “起来吧!小七!象做贼似的,怕被那郎昆认出你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不是蒙着脸去打架的?”错在猛肩头一敲道。 “做贼当然要心虚了!”猛一边说一边抓起面前果盘里的瓜果大口吃了起来。 忠笑着看了他俩一眼,又走到阿古只身前,说道:“走吧,今晚要委屈你睡在宫里了。” 阿古只缓缓点头,慢慢起身,“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再狡辩顽抗了,不管是杀是剐,反正都只是一死而已!” “早想得如此通透,你也不会有今日了。”忠本想斥责句,见阿古只已是一副死生由天的样子,他也不再多说,和弟弟们押着阿古只走出帐外。 北亲王府内已是一片宁静,若不是地上的几处血迹和几座被打倒的帐篷,几乎不会让人察觉到这里曾有一场激战。 错打量了四周一眼,笑道,“卫龙军这群小子倒真是大有长进,才这么一会儿就把一地尸首和降兵都给收拾干净了。” 王府外停着几辆马车,几十名年轻干练的卫龙军正守在路边,忠向他们勉励了几句,随即把阿古只押入马车内,命他们先行直奔皇宫。 兄弟七人没有立即回宫,他们并排站在王府门外,望着这一片寂静,想到这座府邸的昨日繁华,明日凋败,心中都生出一丝感慨。 “大哥,西郊密林里的五千人马该怎么办?”飞问了句,其实他并不担心这剩下的五千人还能作乱,不过飞心肠素软,杀伐一日,已不愿再开杀戒。 忠想了想道:“那五千人就先别管了,除去这里的首恶,他们已成不了气候,就让他们在那里冻上一晚,待明日义父早朝之后,再派人去招降,不过倒要烦劳六弟你去一趟,把守在那里的刀郎给叫回来,今天一战大家都辛苦了,也该好好休养一个晚上。” “好,我这就去。”飞一点头,足不点地的飞身而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无啧啧赞道:“六弟这身轻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他去做贼,那兄弟们一定是吃穿不愁,金山银海!” “狗嘴里不吐象牙!”几乎所有人都向他一齐啐道。 “好了,四弟,你说说,阿古只埋伏在宫里的值日侍卫满德该怎么应付,他只怕还不知道外头已是天翻地覆了!”忠拉过抱头鼠窜的无,向智问道。 智也被三哥的样子逗得直笑,听大哥问,这才止住笑道:“一会儿把阿古只押入宫里时叫满德去见他主子一眼,当可以省下很多口舌力气了。” 忠赞许的一点头,随即面带笑意的看向错与将二人,“你们俩就不用急着回宫了,先去见见你们的心上人吧,都说老二风流老五狂,现在看来,连五弟也知道君子好逑了。” 几兄弟顿时哗然,无一把揪住将的衣领,大声道:“好小子,平时象个楞头青,原来还有这么一手,动作倒是挺利索的,几位哥哥们还在独守闺房呢,你就先去沾花惹草了!” “没错!连大哥还在对月形单望相护,你就已经勇夺佳人归了,兄弟们不服!”猛见有三哥先挑开头,立即接着往热锅里倒油。 将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情急中看向跟他一起顶着罪名的二哥错,却见错早已走到了一边,还悠闲的负手望天,曼声道:“今晚的月亮怎么就不圆呢?”一副与他无关,见死不救的德行。 看着几兄弟又吵又闹,忠笑着转过了头,发现四弟智一直静静的立于一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 “怎么,还在想着战王?”忠知道弟弟的心思,微笑上前,“在义父心里,除了我们七兄弟外最信任的就是战王,他能受到义父如此的信任自是因为他也有着不逊于我们的忠心,或许,是你一直看错了他吧。” 智微微摇头,“不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话一说完,他又陷入了深思。 忠轻叹一声,拍了拍这足智多谋的兄弟的肩膀,“从小到大,你的心思一直是最让人难以揣摩的,除非你自己透露,否则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义父老说你心如瀚海,不过你也不要老是钻那牛角尖,这段日子你整日殚精竭虑的苦思绸缪,该好好歇息几天了,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有众兄弟陪你一起顶着。” 在长兄的安慰下,智的神色渐渐平和,默默一笑,忽然目光一凝,拉住忠的手,轻声道:“大哥,明日之后,我想让三哥去办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只有三哥能办到。” 忠诧异的问道:“什么事非要老三去办?” 智往四周仔细看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向忠附耳说了几句,忠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睁大了眼睛看着智,吃吃道:“这,似乎,有些┉不妥吧?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万一┉这好象有些┉” 智轻声道:“大哥,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三哥就是我们的杀手锏,如果我猜错了┉”智微微一笑:“那此事对三哥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忠一脸的错愕,迟疑良久才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去做,此事待今晚再与各位兄弟详谈。”才一说完,忠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老四,你肚子里的鬼主意可真多啊。” 智淡淡道:“未雨绸缪,不择手段而已。”忠苦笑点头,“不知道义父知道后会怎么个神情,一定是比我还要震惊。”智笑而不语,眼神中似有着无尽深意,凝视着远方。 只是,此刻的他们都不知道,智这一招未雨绸缪,虽然在日后带给了他希冀的一切和胜利的曙光,却也在他心头烙上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若他此刻能够未卜先知,也许他宁愿牺牲一切也不忍这么做,只是,如他所说的,人力有时而尽,世间之事,又岂能尽收眼底。 “好了,兄弟们都别闹了,我们也该回宫了,义父还等着我们呢!”忠看着仍然乱成一团的无,将,猛三人,笑着上前把他们拉开。 将长吁出一口气,埋怨的瞪着二哥,“二哥,你也不帮帮我,尽在一边看热闹!” 错一脸的惫赖:“什么?大声点!我没听见!”把将气得鼻歪口斜。 忠这大哥只得又打圆场,“好了好了,二弟,五弟,你俩也该早点动身了,早去早回,等你们回来我们还有事要商议,你俩可别误了时辰。” 错怪笑着一把拉住将,阴声道:“笨小子,早点脚底抹油不就没事了,非要蠢得象根木桩子似的杵在这儿受折磨,还不快点儿走!”说完拖着一脸狼狈的将一溜烟的跑了。 猛还对着二人的背影大叫:“敢在外头过夜我就叫义父去掀你们的床!” 忠笑着招呼其余兄弟,“走吧!该去见义父了!” “好!回家!”几人一起高声欢叫,就连智也笑吟吟的一点头,“回家吧!” 在他们心里,在这滔滔浊世中给了他们最大温暖的人正在皇宫里等着他们,那里,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家,在家里,不但有温暖和关爱,更有他们永远不会舍弃的一份亲情。 第十二章 国号为辽 次日清晨,上京城皇宫内,大殿阶前,随着宫中总管呼延年的一声高呼:“皇上临朝,众臣入殿!”那些早已躬身候在阶前的王公臣子们一起按序步入了大殿。【 】 踩在坚硬整齐的白色砖石上,看着皇宫内气势俨然的屋台楼宇,在这些臣子心里,对于皇上一力推广的汉制礼法腹诽久矣,他们宁可象在先皇耶律阿保机时一般,在金帐中围坐议政,在草原上纵横驰骋,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受这种种汉人礼法的束缚。 可是在今天,这些臣子们却是谁都不敢再象往常一般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往日里总爱站在阶前煽动众人指责皇上重汉弃祖的阿古只等人在昨晚已经被或擒或杀,虽然这些人并不知道阿古只等人是如何被拿下的,但皇上雷霆一击的手段已让每个人都又敬又惧,特别是那些往日里大声附和讨好阿古只的大臣们更是忐忑不安,没有人知道皇上的手段,事先也没有一丝预兆,就在昨日,毫无一丝征兆,只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这些臣子们都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四个字─天威莫测! 大殿上,耶律德光居中而坐,在他脚边,北亲王阿古只五花大绑的匍匐于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般一动不动,低垂着的头紧贴着地上,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神色,但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位北亲王在一夜之间就已变得苍老,憔悴。 朝堂两侧,惕隐耶律迭鲁,左丞相呼尔泌,奉天侯赫连络,正公侯阿胡儿,四人的站位空无一人。 每个臣子被耶律德光不怒而威的眼神扫及时,心底都掀起一阵悸动,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忽然同时俯身跪下,让正要出口高呼“众臣下跪,参拜皇上!”的呼延年忍不住在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看着这些在一夜间就变得大为恭顺拘谨的臣子,耶律德光脸上掠过一抹嘲讽,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墙头草般的臣子,他需要的是能够助他继往开来的忠臣良相。 “诸臣公,知道今日朕要和你们议些什么吗?” 臣子们一齐低垂着头,恭声道:“臣等愚昧,不知皇上有何旨意,臣等惟有尽忠竭力,谨遵圣裁!” “愚昧?尽忠?谨遵圣裁?平日里总劝朕不该沉迷汉家风俗,今日你们倒说得好一口汉家媚臣糊弄昏君的屁话!”耶律德光冷冷一笑,忽然一拍龙案,怒斥道:“少在朕面前装糊涂,看着跪在此地的阿古只,你们会不知道今日朕要和你们议些什么政?你们这是在装聋作哑,生怕说错了什么受朕的责难!往日里倒一个个都挺能言善道的,就在这大殿上,就在朕的面前,朕只要说一句要更改祖制,效仿汉制,立刻就会被你们顶出一堆大道理,什么祖制不可轻废,汉制柔弱不足借鉴,忠言逆耳,一片丹心望君明察!一个个都象那忠臣节士般大义凛然!可今天这大殿上多了一个被绑着的阿古只,你们就都变得愚昧了?只知道谨遵圣裁了?这就是你们平日里挂在嘴边的忠君之心?还是以为朕今日要在这里杀鸡儆猴?所以都闭口缄言,生怕惹祸上身?若是这样,那么不单这阿古只该死,你们更该死!朕要的是敢直言上谏的忠臣,不是只知腹诽盲从的佞臣!” 臣子们全身股粟,头垂得更低了。 一旁侍立的战王拓拔战轻叹一声,上前劝道:“皇上息怒!诸臣公往日只是不知皇上的深谋远虑,所以才会┉” 耶律德光一摆手道:“朕不是在为这个生他们的气,过去他们顶撞朕,不让朕推行新政,朕心里从没有怪过他们,朕气的是这些契丹的臣子百官竟然都如此胆小无能,绑了一个阿古只,就一个个噤若寒蝉。”长叹一声后,耶律德光神色渐和,一扬手,“都起来吧!为臣为人,最重要的是德行操守,而不是见风使舵。” 百官战战兢兢的立起,耶律德光又道:“朕要与你们商议的还是那件老事,更改旧制,不过,今日还要再加上一条,朕不但要改旧制,还要推出新政,你们可有何不同之见要奏上?” 听到皇上要推出新政,大殿上除了拓拔战外,臣子们面面相觑,但今日已无人敢辩驳,只能垂着头不敢出声。 一丝不悦又在耶律德光眼中掠过,冷冷道:“看来今日是没人敢作杖马之言了,好!朕就逼几个会说话的人出来,中丞司窟哥浑,枢密史萧仲远,你们来说,对朕欲推出新政一事有什么话要说!今日议政,言者无罪!” 被点到名的两人互望一眼,满心要顺着皇上的意思说两句,却知这样定会惹来龙颜大怒,中丞司窟哥浑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皇上,臣以为,仓促之间推出新政┉略有┉不妥,新政一事兹事体大,还需缓来!” 枢密使萧仲远见有人先开了口,也大着胆子道:“回禀皇上,契丹祖制已沿用至今,契丹臣民也是积习难改,而且近年来不断从中原迁徙至契丹的汉人也因祖习不同而难已约制,若再推出新政,不但契丹子民会有所怨言,就是那些汉人也会议论纷纷,所以臣以为,此事还需再行定夺,望皇上明察!”他二人此语一出,殿上众人倒也是纷纷点头。 耶律德光微微一笑:“你二人所言虽是被朕逼着说的,不过,倒也是说出了众人心里的念头,好,那朕现在就再问你们一件事,你们谁能说出,这北亲王阿古只为什么敢谋反作乱?是因为他狼子野心?胆大包天?还是┉因为契丹祖制弊端百出,朝纲松散,使得他手中权柄极大,党羽众多,所以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臣子们听了都不敢接口,但细一思索后倒也觉得皇上所言颇对,契丹本就开国日短,为官者也大多权高势重,象阿古只敢图谋叛乱也正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北营的军权。 见众人暗自点头,耶律德光高声道:“正因如此,所以朕要推出新政,不过,这的新政不但要杜绝小人的不臣之心,也是为了奠定我契丹的万世基业!诸位臣公都知道,朕一直仰慕汉家诸学,歆羡汉人风俗,这些年来朕也确是广用汉人,推慕汉家礼法,契丹上下对朕此举都是颇有不满,说朕贪恋汉人内媚之习,摈弃契丹悍马雄风┉” 耶律德光霍然从龙椅中站起,双眼炯然生辉,扬声道:“可你们都忘了,人固然不可忘本,更不能固步自封,若契丹人人都以游猎为生,只知啸居漠北,那先皇当年又何需开国建都,若契丹人人都只知坐井观天,受部落旧制裹束掣肘,那先皇与朕打下的大片江山又何以为继?只知骑马开弓的契丹人也许是战场上的勇将,但绝不能成为治国齐家的良才!昔年纵横天地的的匈奴何等剽悍凶猛,铁马金戈所掠之处血流成河,逼得秦始皇劳民伤财,广筑长城,打得汉高祖岁岁纳贡,俯首称臣。在匈奴人眼中,汉人如同襁褓婴儿,开不得弓,骑不得马,可谁曾料到,自诩天下无敌的匈奴单于最后却在汉武帝刘彻手中落了个人亡族散的可笑下场!当年的匈奴人自认弓强马壮,足可驰骋天下,却被一个骠骑将军霍去病孤军深入,直贯龙城,在那一刻,被霍去病杀得哭爹喊娘的匈奴人才知道,骑射之术并非是只有他们匈奴人才是天赋异禀,原来只要肯学肯练,汉人也有足已踏平匈奴草原的铁骑神弓!你们还记得当年被霍去病吓破了胆的匈奴败兵所吟的那首诗吗?‘亡我焉支山,使我六畜无声息,亡我祁连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当这些匈奴人念出这首诗时,他们的心中是何等的屈辱悲哀!从向匈奴称臣的汉高祖到称霸的汉武帝不过才短短的几十年,汉人就已由弱转强,由守变攻,打得不可一世的匈奴人胆丧命亡,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朕!” 所有的臣子都默然无语,但他们心中都已被耶律德光的这番话掀起了涛天巨浪,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在仰望着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点头,扬眉,长身,傲立,王者之风,凛冽人前:“为什么汉人会如此强盛!就是因为汉武帝与他的臣子有着匈奴难及的长远目光,滔天之志,也因为匈奴人是井底之蛙,贪小利而舍大业,自认弓马无敌,只知掠夺强劫,空有满国之财却不知强国治军,如果匈奴单于早知励精图治,将汉人之长融入匈奴之短,他们的铁骑又岂会绝迹漠北!而在朕眼中,昔日的匈奴就是今日的契丹,虽已开国数十载,仍只知墨守成规,不知继往开来,朕已决意,推出新政!绝不能再让契丹子民只识开弓纵马,不识安邦治国,朝中上下都说朕重汉弃祖,贪慕汉人虚文俗礼,从今日起,朕要让这些莽夫知道,朕不但有踏平草原的杀气,也有强国治世的霸气!先皇耶律阿保机开国建业,朕!草原之子耶律德光,不但要继祖承先,更要永延帝业,使契丹与天地共存!”耶律德光眼中精芒乍现,一股逼人的豪气从他胸臆之间扩散四溢,充斥着整座大殿。 “吾皇万岁!”所有臣子一起跪下,这一次的下跪,不是畏惧,不是敷衍,而是发自他们每个人深心的震撼与感动。也许,多年的养尊处优已隐隐磨平了心底的壮志,使他们安于现状,令他们厌恶任何变更,但耶律德光这番话已足够唤醒他们遗忘许久的刚硬。 耶律德光满意的看着向他衷心跪拜的臣子,高声道:“朕已决定,从此刻起,契丹更改国号,契丹是我们以前的部落之名,如今,契丹是昂然立世的一国而非一个游牧群居的部落,所以,契丹将更改国名,国号为辽!辽!辽远的辽!辽阔的辽!辽之一字,承天踏地,辽之国号,永盛于世!” “辽皇万岁!”殿上响起一阵山呼,臣子们满面激昂,胸中豪情,蓬勃而出。 立于殿角的总管呼延年大步迈出殿外,仰天高呼:“皇上有旨!契丹更改国号!国号为辽!国号为辽!” “国号为辽!”大殿下,皇宫中,每个听到这高呼的人都在放声高呼:“国号为辽!” “国号为辽!”京城内,草原上,青空下,这一声声的高呼响彻天地,激荡四方,久久不息! 是年,契丹会同三年,契丹更改国号,在华夏大地北域,这一个强盛大国风云崛起,版图东西朔南,疆域万里,为中原各诸侯国两倍之大,国号为辽。 第十三章 北南面官(上) “北南面官?”大殿上,文武官员仍沉浸于定国元年的激动中,不时有臣子向耶律德光提议,请皇上在今日告祭先皇,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 但耶律德光却微笑着说出了这四个字,北南面官,臣子们都觉疑惑,纷纷出言询问。 耶律德光笑而不语,在殿上慢慢的踱着步,当走到一直匍匐在地的阿古只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忽然俯下身,在阿古只耳边轻轻道:“知道朕现在要做什么吗?” 自阿古只昨夜被送进宫后,耶律德光曾来看了他一次,既没有斥责也没有问话,只是叹了口气就离开。但阿古只昨夜却是彻夜未眠,不停的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的输掉一切?为什么数年心血成空?锋锐爪牙尽折? 今日,阿古只被带到这大殿已自份必死,或许,临死前还会在百官面前被重重羞辱,所以他一直低垂着头,此刻听皇上问他,阿古只有些不甘的抬起头,看向这位让他一夜间就一败涂地的王者,令他意外的是,耶律德光脸上并没有强者面对叛徒的愤怒和鄙夷,只是很平和的看着他。 见阿古只怔怔的看着他,耶律德光淡淡一笑,没有回避这叛乱臣子疑惑的目光,似乎只是在看一位普通的臣子,目光雍容,锋芒内蕴,含而不露。 望着耶律德光看似平和,其实锋芒内敛的目光,阿古只忽然无声苦笑,他终于明白了昨夜彻夜苦思的疑问,原来,强弱之分,恰如云泥之别,他自以为精心布置的一切其实尽在这位王者眼中。回想之前的数次草原外部作乱,耶律德光都是立即已雷霆手段摧毁,而似他这般内贼,耶律德光这数年的沉默也并不是退让,而是容忍。因为耶律德光有足够的能力将他轻易击垮,但只是这份镇定,他阿古只就永远无法做到。 “皇上。”阿古只垂下了头,第一次在这位皇上面前真正垂首而服,用极轻微的声音道:“臣恭喜您,终于,您可以推出新政了。” 耶律德光神色一动,看着这已无桀骜之气的昨日逆臣,眼神愈发深邃,惋惜中似还有丝欣赏,忽然向向禁卫一挥手,“给他松绑。” “皇上!”两名禁卫犹豫道:“阿古只谋反罪重…” “怎么,还怕他在这殿上暴起伤人?”耶律德光淡淡道:“这只虎已无伤人意了。” 这时,一名中年官员出列道:“皇上,臣愚鲁,不知这北南面官究竟何意?还请吾皇示知。”此人是朝中枢密使莫洪,为人梗直,平素颇得耶律德光赏识,他见同僚们都在猜测,皇上又迟迟不答,便出言询问。 耶律德光笑了笑,从阿古只身边走开,重又坐回龙椅,“北南面官便是朕要推出的新政,今日是更改国号,自要万象呈新,如今在大辽国内,从中原迁徙至此的汉人愈渐增多,辽汉两族习俗迥异,所以嫌隙日增,汉人不原受辽人摆布,辽人也不知该如何去制约汉人,因此朕才要在大辽境内推广这一新政━━北南面官!北面官制授辽人,南面官制授汉人,以国制治辽人,以汉制待汉人,以辽官统治辽人,以汉官统治汉人。”耶律德光向呼延年一颔首,“把汉官们带上来。” 呼延年应命出殿,宣道:“皇上有旨,请各位汉官入殿!” 三十几名身穿汉服的汉人整齐的走进了大殿内,当先一人四十余岁,面目清癯,举止儒雅,领着众汉官向耶律德光一起跪拜行礼,郎声道:“臣张砺,率一体汉室同僚,拜见吾皇陛下!” 耶律德光大步离座,亲手将张砺搀起,“爱卿不必多礼,请起!”四周辽官们羡妒的眼神立即射来,耶律德光微微一笑,“诸位臣公,这位张爱卿原是后唐皇帝的书记,才学过人,见识不凡,本可以他一身才干在中原大有一番作为,可却受那后唐奸臣所妒,屡遭小人迫害,不得已才投奔至契丹,朕与张爱卿一见如故,一番畅谈下终蒙张爱卿不弃,得他首肯,愿为我大辽施其所学,助我大辽兴邦治世,还从汉人里为朕带来了这许多位人才,真乃朕生平一大快事也!” 张砺闻言忙深深垂首,感激的道:“皇上如此盛赞,令臣万分汗颜,臣能有幸在此烽火乱世中得遇明主,才是臣生平之幸,臣定当效犬马之力,为皇上分忧!”他稍一犹豫又道:“臣能有幸得遇皇上,也是多亏了皇上那位义子智王的引荐!” “汉人有一句话‘识英雄重英雄,’朕的智儿一直对你大加赞赏,他看重的人朕岂能不重用,何况你也确有这份才干值得让朕重用!”耶律德光笑着又说:“朕不但要重用你,还要让你做汉官之首,替朕好生照料你的汉室同胞。” 耶律德光拍了拍张砺的肩头,大声道:“张砺听封!” 张砺赶紧跪倒在地,“臣在!” “大辽元年,朕决意推出治国新政━━北南面官,现封汉人张砺为翰林学士,左仆射侍郎,同平章事,以宰辅大臣之职执掌南面汉官之首!” 张砺身子一颤,未料到皇上赏予如此重爵,忙俯身领旨:“臣遵旨谢恩!” 耶律德光又面向众臣,高声道:“从今日起,这些汉官就要与你们同朝为官,同殿议事,若有心生怨妒,暗中排挤者,朕绝不轻饶!” “臣等遵旨!”辽官们一起下跪领命。 耶律德光满意的一笑,又向呼延年一招手,“呼延总管,替朕宣读北南面官的新制!” “是!”呼延年一清嗓子,大声朗读道:“皇上谕旨,北南面官制━━北面官制,设北院大王,南院大王,分统两部兵马,设夷离毕法院,掌管刑狱,设大林牙院,掌管文翰,设敌烈麻都,掌管礼仪,设大内惕隐司,掌管后族事务。南面官制,设枢密使掌管汉人兵马,设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翰林院,国史院分掌汉人各处事宜┉”随着呼延年一声又一声抑扬顿挫的宣读声,耶律德光的北南面官新政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有见识的人都已知道,以往王公官员们的位高权重已被彻底重整,过去祖制中的百种弊端也都被化解改善,从此,已由契丹更名为辽的这座皇朝将有了新的气象。 待臣子们听完新政,耶律德光高声道:“新政之事,诸位已知,今后就要你们与朕君臣同心,共理国事,现在,还有两件事,要告诉各位爱卿,第一件事,想必大家已略有耳闻,此次为朕平定阿古只叛乱的,就是朕的七位义子,护龙七王!虽然你们现在还未见到朕的这七位义子,不过┉”耶律德光从龙案上举起了一面手掌大小的龙纹金牌,自豪的大声道:“朕已颁旨,朕的这七位爱子都晋位为王,护龙七王,朕特意命人打造了七面金牌,正面是他们的封号,背面则是朕亲书的四个字,“从今日起,见此金牌就如见朕,在我大辽疆域之内,护龙七王可代朕行事!” 呼延年双手接过龙纹金牌,走到诸臣面前,将金牌在众人面前展示,金牌背面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众臣子闻旨大感震惊,从开国至今,还从未见过有哪个臣子能获此殊荣,皇上对这七位义子的爱护信任在此尽显无余。不过臣子们此时想的最多的却还是这道北南面官的新政,今日朝政,每一道旨意都让他们大出意料,更改国号,北南面官,重用汉人。 但大家听了皇上之前那一份振激心人的话,心里都已有了遵旨之意,虽也有些臣子心生不满,但觉得被这道新政消去权柄的大多是那些位高权重的皇室公亲,而这些人此刻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脸上丝毫不敢有怨怼之意。 也有人偷眼看向拓拔战,见他正面带微笑的欣赏着金牌,笑容愉悦,还与身边几人谈论起新政之利。众人这才明白,这位看似已诸事不理的战王其实一直在拥护皇上推出新政。 臣子们兴奋,钦佩,羡慕,忐忑的神情都落入了耶律德光眼中,百官百态,他也不在意,又缓缓道:“今日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将此次谋逆的阿古只等人治罪问刑,以儆天下。来人!把朕的那位本族堂弟,阿古只的得力臂膀给带上来!” 第十三章 北南面官(下节) 片刻后,耶律迭鲁被押进殿中,一进殿就软软的跪在了地上,一张脸出奇的惨白,整个人也是佝偻成一团,仿佛如将死之人一般奄奄一息。【 】 望着耶律迭鲁惨淡无力的神情,耶律德光脸上浮起一丝怜悯之意,昨天夜里,护龙七王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耶律迭鲁已被暗下剧毒的事他也一清二楚。 “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暗中为阿古只推波助澜,身为皇室宗亲,当朝重臣,却助外人迫害皇兄,你服罪吗?”耶律德光的声音低沉而不严厉。 耶律迭鲁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上,点了点头,这一小小的举动就仿佛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告诉朕,如果阿古只此次谋反事成,朕落入了你们手中,当阿古只要杀朕时,你会不会出言救朕?救朕这位一直爱你护你的堂兄?要说实话,不要再骗朕,别让你的小聪明再害了你自己。” 耶律迭鲁犹豫许久,慢慢摇头,“不会,阿古只篡位之后绝不会容许皇上活着,而我,更无颜面对皇兄,只有皇兄死了,我才能心安。” “是一句实话啊!最后,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于对朕说了一句实话。”耶律德光叹了口气,一只手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半晌才道:“朕听说,你的原配大房和你的长子都在昨日突然消失无踪了,你┉想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吗?” 耶律迭鲁全身好一阵颤抖,无力的趴伏在地上,轻声抽泣着:“我┉不想知道,我┉宁愿相信┉相信他母子二人┉是害怕被我连累而弃我不顾,远走他方,也不愿多作无谓妄想,他母子二人,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我都已爱莫能助┉”他凄楚的声音里带着种让旁人都为之一寒的绝望。 耶律德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轻轻点头,“你还有一位汉人小妾为你生的三岁幼子吧?你所犯之罪已是不赦,本该满门处斩,不过,朕愿意开一面,为你留条根,你的小妾,朕封她为大辽女史,让她为你抚育你的幼子,朝中惕隐司一位朕也会为你的幼子留着,等他长大成人之后赐封于他,希望你的儿子不要学你这老子的样子来与朕为难!” 耶律迭鲁勉强抬起头,泪眼模糊的望着耶律德光,一阵抽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耶律德光淡淡道:“朕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心软,只因为自古明君不行灭族之事,而且你毕竟是朕的堂弟,杀了你的家人,不但绝了你的后,也断了我皇族一脉,身为犯上欺君的臣子,你的一族都难逃一死,身为忤逆不道的弟弟,朕却不忍赶尽杀绝,这┉也是朕这个哥哥所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恩典了!” “罪臣┉罪臣谢皇上大恩┉”耶律迭鲁挣扎着撑起身子,向皇上磕头谢恩,泪水不住从他眼中滚滚落下。 “至于你┉”耶律德光看着已是泣不成声的耶律迭鲁,又看了看肃立在堂弟身后的那几名静侯他下旨的行刑禁卫军,有些疲惫的一挥手,“罢了!你┉退下吧!朕┉朕就让你死在家中,回你的府邸去,永远也不要出府一步,别再让朕看到你,也不要再让朕听到你的声音,朕就当已经杀了你了┉” “皇兄┉臣弟┉臣弟对不起你啊┉”耶律迭鲁嘶哑着大哭出声,泪如泉涌,拜倒在地。 “把他带下去,送他回府!”耶律德光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命禁卫军将嚎啕不已的耶律迭鲁扶了出去,大殿上一片宁静,不论是辽臣还是汉官,心里都是一阵叹息。 许久后,耶律德光才慢慢转回身来,冷冷瞥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阿古只,沉声问道:“阿古只,你还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臣能在最后听到皇上更改国号,推出新政,臣已无憾!”阿古只的声音出奇平静,“在昨日之前,臣自认一身才智不逊皇上,昨日被擒之后,臣也只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功亏一蒉,命数使然,直到此刻臣才知道,原来皇上雄才大略远胜于臣,臣苦心积虑密谋之事在皇上眼中不堪一击,仿如儿戏,事已至此,臣再无脸面苟活于世,负罪之躯,任凭皇上处置!” 见阿古只一脸坦然,耶律德光微微点头,“很好!没有哀哀求饶,也没有死不悔改,难怪先皇将你视为心腹,朕就给你留条全尸。来人,把他送到先皇陵前!屈膝垂首,以跪姿活埋!下辈子,再给朕的儿子当个忠臣吧!” “罪臣阿古只,叩谢吾皇不弃隆恩!”阿古只俯身跪倒,向耶律德光连磕三头,“皇上保重!诸臣公,记住我的下场,莫要向我一样自寻死路!”当他抬起头时,目光从拓拔战脸上极快的一掠而过,随即再不多言,任由禁卫军将他押出大殿。 望着阿古只背影渐远,耶律德光不禁摇头,低叹道:“也是条草原汉子,可惜,至死方悟,” 耶律德光将目光收回,看向殿中臣子们,“诸位臣公,对朕的新政还有何建议,今日是大辽国洗旧迎新之日,爱卿们尽可畅所欲言!” 殿上诸臣大半都觉新政可行,而朝中那些原本皇上变革旧制的人也都明白,阿古只和呼尔泌等人既已一一伏法,朝野之中再无人能阻止皇上势在必行的新政。 臣子们或心悦诚服,或心中敬畏,纷纷跪拜山呼:“皇上万岁┉” 侍立在皇上身旁的拓拔战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皇上的新政终于得以推行了。” “三哥,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啊?”皇宫后院,伴天居内,猛依依不舍的拉着三哥无的衣袖。 无轻拍着七弟的肩膀:“小七,三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四弟这次给三哥找的可是件好差使,放心吧,三哥答应你,一定给你带足了好东西回来,放心!” 错笑着上来拉开猛道:“好啦,可别把你三哥的衣袖给扯烂了,你啊!还是老样子,每次三弟出门的时候你就歪着苦瓜脸不放,可等你三哥回来后,你又变着法子的欺负他,好啦!放手吧!喂!再来几个人,把这胖小子给拉开!”将与飞二人一边哄着猛一边把他拉到一边。 一直静立在一边的智上前道:“三哥,我送你一程。” “好,我也正有话要对你说,二哥,等大哥回来时替我向他辞行,小七,别闹了,要听几个哥哥的话啊!”无微笑着向几兄弟道别,与智相偕而出。 走在僻静的小道上,和煦的阳光温柔的洒在肩头,感受着清风缓缓吹拂过面上的舒适,两人都觉一阵神清气爽,仿佛是不愿打破这里的宁静,智的声音很轻:“三哥,这次之事,你要多加小心。” “没事,四弟,你这趟给我找的可真是件美差!能有什么事?顶多━━也只是被一脚踢回来,放心,没事的!”无笑容爽朗。 智的神色却有些沉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要骗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上自己的真情,三哥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无的脸始终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他的声音也渐渐低沉:“放心吧,四弟,我知道怎么做。” 智略一犹豫,又问:“三哥,你觉得我让你去做这种事,是不是很卑鄙?” “当然卑鄙了,你刚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昏过去!”无直言不讳的回答说得智一脸苦笑。 无笑着看了眼弟弟,又道:“老四,我知道你这样做全是为了义父,所以,就算是再卑鄙的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无的话说得智心头一热。两人互望一眼,都是一阵轻笑。 “对了,四弟,我这面龙纹金牌就先放在你这儿,你先替我保管着。”无从怀里取出一面金牌递给了智,这是方才呼延年奉皇上之命给他们七兄弟送来的,护龙七王,一人一面。 智略一迟疑,摇手道:“这是义父分赠给我们的,七兄弟一人一面,我怎么能┉” 无笑道:“正因为如此,我现在才不能把这金牌放在身边,如今我们的名头早就传遍了,如果我带着这么一面金牌,一个不小心露了眼,那不是立刻被人猜到我是谁?” “三哥谨慎,那我就先替三哥收着,等你事成回来之后再还给你。” 两人一边轻声交谈着,一边缓缓走着,片刻后已走到了小道尽头,无笑着道:“四弟,你先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你放心。”想了一想,无又怪笑着说:“刚才走的匆忙,我倒是忘了,你回去替我告诉二哥和五弟,等我回来可要喝他俩的喜酒啊!让他们俩争气点,不管是霸王硬上弓还是用上蒙汗药,都得把那俩小美人给骗到手,你可千万别忘了!” “好!我一定转告,有小七这捣蛋鬼在一旁给他们出馊主意,等三哥回来时,一定能喝上他们的喜酒。” 两兄弟又轻声耳语了几句,这才挥手而别。 目送着无远去的身影,智仿佛有些出神,连身边轻轻响起的脚步声也未察觉。 “怎么?连你也有心事?”一阵如初春清风般柔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即一股令人心况神怡淡淡幽香掠过。 智一敛心神,急忙回身看去,立刻眼前一亮,面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绝色少女。 “公主殿下!” 第十四章 永不南下 站在智面前的正是耶律德光的爱女,大辽公主耶律明凰。【 】清风缓缓将她的秀发舞于风中,四周的秀丽景致在她的倩影下也仿佛黯然失色,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注视着智,在她的微笑着,有着一抹令人浑忘俗尘的绝美。 智下意识的一低头,避开了这少女的注视,施礼道:“殿下,您怎会来此,您的身边怎么没有随从?” “这里是皇宫后院,又有你们护龙七王在,我何必再带随从。”耶律明凰柔柔一笑,“为什么?你们七兄弟里,年长于我的大哥,二哥,三哥见了我都是亲切的叫我一声明凰,比我年幼的五弟,六弟,七弟也全是亲热的叫我姐,为什么?只有你,永远都是那么拘谨,难道在你心里,我们不是亲如手足的兄妹?” 智依然彬彬有礼,“不知公主找臣有什么事?”却没有回答耶律明凰的询问,心里微觉诧异,护龙七王其他几兄弟与耶律明凰都是情同手足,只有自己一直刻意的与她较为生疏,所以耶律明凰每次见到他也都带着一点冷淡,可是不知怎的,今日的耶律明凰在他面前似乎有着一种与往日所不同的亲和。 “你啊,还是这么深沉,永远不愿让人知道你的心思,除了父皇和自己的兄弟,对其余的任何人都始终隔着一层,让人难以接近。”耶律明凰轻轻摇头。 “若公主没有别的吩咐,请恕臣失陪,皇上散朝后还要在伴天居里见我。”智的语气仍是一成不变的恭敬而又淡漠。 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耶律明凰点了点头。智躬身一礼,转身而去,刚迈出几步,忽听到耶律明凰在他身后道:“智,昨日清晨,你在草原上射下那只鹰的事,父皇已告诉了我。” 见智的背影忽然有些呆滞的一停,耶律明凰又低声道:“父皇说了,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弯弓射鹰。” 智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却不知,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划过的,是那一声凄厉的鹰唳,还是那已被青青碧草掩埋的一缕超然。 小道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都是悄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道前的那道身影才静静走远。 “谢谢。”耶律明凰低柔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小道上久久萦绕。 “四哥怎么才来?”智刚一迈入伴天居内,就迎面撞上了背着个硕大包裹的猛,“你这是要去哪?哥哥们呢?”看着猛急匆匆的冒失样,智忍不住问道。 “去看小妹!大哥他们几个都先去了,我想起要给小妹送点好东西才又转回来的!为了给阿古只触霉头,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看过小妹了!”猛嬉皮笑脸的答道。 “你还真是本性难改,每次去小妹那儿都象是逃难一样大包小包的往外背!”说到小妹,智脸上也泛起一阵温情。 这个小妹并不是他们七人的亲妹妹,但他们心里一直将她视同手足,在十八年前,他们七人流落上京城郊还未被耶律德光收养时,七个孩子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最年长的忠当时也才只有八岁,最小的猛还是个裹在襁褓中尚未断奶的婴儿,七个孤儿每天都过得苦不堪言,白天由忠和错出去找些吃食,晚上则挤在郊外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屋内相拥取暖,在这段凄凉的日子里,七个孩子一天比一天憔悴虚弱。直到有一日遇见了一位路过小屋的萧姓老猎户,他看到七个孩子的窘困遭遇后心生怜悯,便把七个孩子接回了自己家中,但这老猎户自己家中也是颇为清苦,老伴早亡,儿子一年前生病而死,儿媳在生下一个女儿后撒手西去,只留下老猎户与尚在襁褓中的孙女相依为命,为了照料这忽然多出来的七张嘴,老猎户每天都要早出晚归的辛勤捕猎才能勉强养活这七个孤儿。 几个月后,七个孩子被皇上耶律德光所收养,耶律德光本想把这好心的老猎户一起带回宫中赡养,可老猎户却因为不愿离开葬着妻儿的故居而婉言谢绝。不过从那时起,对萧老猎户感激无比的少年们就常常离宫来看望他,老人生性倔犟,不愿收取少年们赠予他的钱财,少年们便常给老人家里送些食物衣服。几年后,老人年迈逝世,留下了同样成为孤儿的年幼孙女,可这年方五岁的幼女竟也和爷爷一般不愿去宫中居住,哭着吵着要留在故居,少年们只得让义父在老人的故居上又造了一座庄园,让这幼女居住,耶律德光还从宫里派了几名宫女去与小女孩同住,以便照料这女孩。从那以后,少年们每隔几日就会去少女家中陪她玩耍,有他们几人照料,小女孩倒也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在少年们心中也把这小女孩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疼爱呵护。 又过一年,当猛长到六岁,已经会满地乱跑的他成了这小妹家的府上常客,他也学着几位兄长的样子常给小妹家送上食物衣服,不过这生性顽皮,胆大包天,恃宠而骄的小子却是来势汹汹,每次去那小妹家时,不是缠着义父索金要银,就是索性找个大包袱来,把所有他能从宫里看得见,拿得动的东西都给一路背出去,每次都仿佛是掳掠皇宫一般,耶律德光被这宝贝干儿子掏家底似的洗劫了几次后,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龙颜大悦的夸赞猛年纪幼小就知恩图报。 这一来更让猛变本加厉,先缠着义父要学骑马,等学会骑马的时候干脆赶着辆马车,一路扬鞭,满载而去。 而猛无数遭的搜刮皇宫里最让人发指的一回就是;当有一天小妹随口说了句想看看中原江南的绸缎是什么样子,已经从皇宫里往外搬东西搬惯了的猛既不去上京城的绸缎庄,也不找总管呼延年讨要,当即就冲进了后宫,四处一转后直接跑进了公主闺房,耶律明凰正好去了父皇处,没有未卜先知的守在房中,结果她的闺房几乎被猛挖地三尺,所有看着摸着象布料的东西都被他给抄走,当耶律明凰回房时吓得还以为宫中遭了贼,等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时,她正想去找这无法无天的小七算帐,猛立刻使出了杀手锏,一路狂奔到义父身边,大呼手足正相残,义父快救命!把个耶律明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命宫女们送上一车子的绸缎,才总算从猛手里换回了自己房中的帘帐,刺绣。 从那以后,耶律明凰为了不让自己房中的东西再次不翼而飞,只得去拜访这位已久仰大名的小妹,交谈中才知道这位小妹其实一点儿都不贪心,纯是猛在胡作非为,几次往来,两位少女也成了闺中好友。 这十几年来,护龙七王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去小妹家中看望她,这次因要平定阿古只的叛乱,使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未去小妹家中,如今叛乱已平,兄弟几人自是急着要去看望了。 看着猛背上小山似的包袱,智倒也习以为常,“好,你们先去,等我见过义父之后,我也要去见见小妹。”随手从猛背上的包裹里抽出一只玉狮镇纸,智苦笑着说:“小七,你还真是见什么就拿什么!” 猛嘻嘻一笑,又一把抢过镇纸,一边叫着:“四哥你早点过来啊!”一边撒开脚丫就跑了。 没了猛的吵闹,这伴天居内瞬间宁静下来,智慢慢走进书房,仿佛有些寂寥的躺在了椅中,闭上双眼,凝心深思,虽然阿古只已死,可他心里仍有着许多事要潜心思虑,阿古只留下的那几万北营大军,让三哥去做的那件事,战王拓拔战的真心,每一件都要仔细琢磨,而方才明凰公主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让他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那只展翼高飞的鹰,仿佛是他心底的一掠倒影。 “智儿,有心事吗?义父有样好东西要送给你!”耶律德光一脸慈和的出现在书房外,面带微笑的看着最让他倚重的义子,朝议一散,他便赶来了伴天居,手里还握着一副卷轴。 “义父。”智忙起身让座,耶律德光把卷轴递给了智,关切的问道:“智儿,你似乎有些心事,来,说给义父听听?” 智望了眼手中的卷轴,低声道:“义父,我让三哥去做的那件事┉您会不会责怪我?” 耶律德光先是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义父知道,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朕,你让老三去做的这件事,义父心里虽有些不悦,不过┉”他的眼神愈显慈和,“义父是绝对不会责怪你的,虽然义父打心底里不赞成这件事,可你既然要做,那义父就当从不知道这回事吧。” 智感激的望了眼义父,又说道:“还有那阿古只留下的七万北营大军,该要将他们如何收编重整之事,也要请义父先行定夺。” 耶律德光轻松的一笑:“这事无妨,你们的卫龙军虽是一支精锐,可人手太少,才两百一十七人,也该扩充一下,你们几兄弟去那北营挑挑,看着顺眼的就由你们统领,剩下的或散或留,都由你们做主。你们七兄弟这一次可是大显神威啊,上京城内人人都对你们赞不绝口,特别是被错儿与将儿收服的那些赫连络与阿胡儿的手下亲军,听忠儿说这些人还直嚷着今后要跟随着错儿和将儿,做他俩的亲随,就连今早被招降的西郊密林里的那五千骑兵,听这些人说了你们的事后,也都想要做你们的部下,智儿,你们兄弟七个这次可真是给朕大长威风!”说到这儿,耶律德光的脸上神采飞扬,颇为得意。 智微笑不语,耶律德光又叮嘱他道:“智儿,这几日你们也都累了,该好生休养一段时候,多陪陪义父,痛痛快快的玩上十天半个月的,千万别太操劳,知道吗?对了,战王明日也要进宫,义父打算让你们几兄弟明日与他见上一面,算起辈分来,他是朕的结拜兄弟,也就是你们的叔父,该让你们见见。” 见智的脸上现出迟疑之色,耶律德光温言道:“智儿,你心里对战王的成见先搁一搁,明日好好陪朕与战王,一起共进午膳,怎样?” 智想了一想,顺从的一点头,耶律德光大为高兴,见智手中还拿着卷轴,忙道:“你怎么还拿着它,快打开看看,这可是义父亲自为你准备的一份礼物,你看了一定喜欢,快打开看看!”在耶律德光的连声催促下,智一边将卷轴展开,一边微笑道:“义父,我们七人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就别再这般费心的常送我们┉” 卷轴一展开,智的声音嘎然而止,双眼晶莹闪烁,紧紧的盯在卷轴上,只见展开的卷轴上写着耶律德光亲书的四个大字━━永不南下! 笔锋刚劲,一字千钧。 这四个大字一入眼帘,智立时只觉一阵热血沸腾,口舌轻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智儿,义父说过,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你给了义父一个承诺,义父也给你一个承诺,在朕有生之年,永不南下,大辽铁骑,绝不入侵中原!” “义父!”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拜倒在地,深深一礼,“智儿┉今生今世,永不忘义父厚爱!” “你的心事,义父一直都知道。”耶律德光轻拍着义子的肩头,“你是朕的爱子,也是一名汉人,所以你心里最担忧的就是有一日义父会挥军南下,饮马中原,这会让你陷入最痛苦的两难之境,也是你心底最深的一道心结,智儿,你视朕为父,朕也爱你如子,这四个字,就是一个父亲送给儿子的礼物!”耶律德光的笑容里有着慈父的疼爱,也有一位君王的承诺。 第十五章 父子之缘(上) 离上京城东门外五里,一处幽静的小山坡后,有一座雅致的小庄园,庄园外还整齐的栽着两排古槐,参天枝叶掩映着这片幽雅的小天地。【 】 上京城中二十年前曾路过此地的人都知道,这里曾经只有着一间简陋破败的小屋和一位衰老而善良的老猎人,可在十几年前,不知从哪来了一大群工匠,在这兴建了一座庄园,然后在这小庄园里就常常有天真的欢笑声传出,满怀好奇的人常常猜测这庄园的主人究竟是谁,是一位从中原来此隐世的汉人,还是一位一心逍遥避世的王公权贵,但是从没有人能一睹这庄园主人的庐山真面,不过,每次路过此地的人听到庄园里传出的那一阵阵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时,都会不自禁的被感染上一抹轻松的笑意。 此时,在这小庄园里也有一阵隐约的笑声不停的传出,庄园内,客厅中,护龙七王里的忠,错,将,飞四人正众星捧月似的围坐在一位明眸善睬,秀丽娇柔的少女身边。这位少女就是被护龙七王视为小妹般疼惜呵护的萧老猎户的孙女萧怜儿。 “大哥!你们以后别再老带着那么多东西来了,你们给我的东西我都快没地方放了!” “没地方放怕什么!二哥再给你盖座更大的庄子,再多的东西也能塞得下!”错得意洋洋的说着。将也插嘴道:“我们这点东西算什么,哪比得上那整日都在皇宫里明火执仗狂抢的小七,天知道今日他又会背多少家当过来!” 飞笑着说道:“哥哥们给你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嫁妆,你是我们的小妹,日后嫁人可不能有半点寒酸┉”话未说完,他忽然盯着房内一面精致的山水屏风好奇道:“咦!这屏风怎么这么眼熟,这上面的不是唐代李思训《江帆楼阁图》的临摹画吗?我记得义父御书房内好象也曾有过这么一面屏风?” 忠摇头苦笑:“什么好象!本来就是同一面屏风,还不是小七从义父书房里背过来的,也亏这混小子有一身牛力气!” 飞失笑道:“难怪一个月前我问义父他书房里的屏风怎么没了,义父也是一脸的苦笑。” “小七也真是胡闹,每次明凰姐姐来我这里时都笑着说我这里总有让她熟悉的东西,害得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萧怜儿叹了口气,又无奈道:“可小七又是个不听劝的强盗,说了他好几次,他反而搬得更勤快了!” 错笑着道:“兄弟们倒是猜猜,这次他又会搬些什么来┉” “小妹!快来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了!”猛的大叫声突然传来,房内几人都是一阵苦笑。 萧怜儿一下子冲了出去,一把揪住正兴冲冲闯进来的猛,大声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你叫我小妹,我可要比你大上好几天呢?” “胡说,明明是我大!”猛立刻反驳。 萧怜儿瞪眼道:“你才胡说,我爷爷早就说了,他刚把你抱回家时,你和我一样都是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那时爷爷还特意把我俩放在炕上比过个头,我可是要比你长出一大截!” “胡说!我睡觉喜欢缩成一团,所以才会看上去比你小一点点!”生怕这小妹日后会变成姐姐的猛急忙扯出他的歪理。 谁知将当场就拆了他的老底:“你才胡说!你从小到大都是手脚摊直了睡觉的,每次我们抱着你睡觉时,你哪回不是把你的臭脚丫搁在我肚子上的!” 理不直气不壮的猛转头向大哥求救:“大哥!你来评评理!是我大还是小妹大?” “我怎么知道?你们每次见面都吵着要分大小,吵到现在还分不清,我算怕你们俩了!”忠早已闪到了一边,帮着错和飞二人收拾着猛背过来的包裹。 错一边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一边长吁短叹,“这不是我从义父那里讨来的白玉棋盘吗?还有这叠居延纸和龙尾砚台,瞧!我就知道这块翠玉古佩会被七少爷拿来,好家伙!小胖子有种!连这青铜雕鹤小香炉都给背过来了┉” 一旁的猛趁机对萧怜儿陪着笑脸讨好道:“小妹,你看到了吧!七哥可是给你送来了不少好宝贝啊!你就乖一点,别老跟我争大小了!” 萧怜儿又是一个白眼回敬过去:“你还敢说,这宫里的东西可都是皇上的,他肯送人的东西那叫御赐,你这么一趟趟往我这里塞进来的叫私盗,要不是皇上宽宏,我可是死罪一条,你这是在害人,懂不懂?” “怕什么,有七哥在,谁敢不服!有人敢告黑状我拿龙王怒拍扁他!”猛拍着胸口连连担保。 萧怜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今天一大早三哥也来看过我了,他说要外出一段日子,三哥嘱咐我,他说在这段日子里,我就算在上京城里迎面碰上他也要装做素不相识的样子,三哥还特意让我仔细叮咛你,让你也千万别忘了,他可是生怕你一看见他就扯开嗓子喊他。” 猛漫不在乎的说道:“三哥早就关照过我了,我怎么会忘,三哥真多事!”他话音一落就被众人一起斥道:“还不是怕你嘴巴没遮拦,又不长记性,一玩疯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要一而再的嘱咐你!” 遭众人一起抢白的猛一脸懊丧,噘着嘴坐到一边,随手翻着桌上萧怜儿的刺绣锦帕,忽然眼睛一亮,抓起一方刺绣高高举起,手舞足蹈的大叫道:“看!鸳鸯!鸳鸯图!小妹绣的!她有心上人了!” 萧怜儿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上去抢,猛一个翻身爬到了桌上,得意的大喊大叫:“小妹动**了,动**了!”见到萧怜儿羞不可抑,一脸无奈的神情,将和飞只得跑上去,一起把猛从桌上拽了下来。 猛仍是紧紧攥着那方刺绣,兴奋的叫道:“快说!小妹快说!是哪个野小子来**你的┉”萧怜儿又羞又气,直拧猛的肩膀:“闭嘴!什么**不**的,说得那么难听,快还我!” “不痛,一点都不痛,我皮糙肉厚,不怕拧,再重点!舒服啊!”猛怪声怪气的大笑。 错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笑骂道:“小七别胡说,人家可不是什么野小子,他是┉”萧怜儿急得直跺脚,嗔道:“二哥你别乱说,早知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们了!” 错赶忙安慰道:“怕什么,小妹,这可是桩喜事啊,能多个人来照顾你,我们可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猛急猴猴的拉住错追问:“二哥快说,是哪个小子能被我们家小妹垂青,快说!” 忠笑着道:“小七不许顽皮,人家可是上京城里有名的少年才俊,右丞相娄德的独生爱子娄啸天,别小子小子的乱叫。” “原来是这家伙,我见过一次,长得不错,挺顺眼的,小妹你可真有一套,一个多月不见,居然要给七哥找个妹夫了,好!七哥没有白疼你!总算有人肯要你了!”猛得意的一通狂笑,萧怜儿拿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拉着忠的胳膊直摇。 飞从猛手里抢过刺绣,还给了萧怜儿,微笑着说道:“小妹这般出众,怎会没人要,那个娄啸天能讨得小妹的欢心才是他的福气,而且皇上昨晚上已把右丞相娄德从牢里给放了出来,说不定过几日就要派人上门来提亲了!” “六哥你瞎说什么,哪有这么快,再说我也没一定就看上人家了。”萧怜儿羞红着脸责怪大哥,心里却是一阵暗喜,小女儿之态在她脸上尽显无遗。 忠接口道,“右丞相为人不错,直言敢谏,刚正不阿,是位出了名的硬头铁胆老丞相,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想必也是人品不俗,难怪才一个月就讨尽了小妹的欢心。”他脸上一片喜色,对萧怜儿得遇良偶一事颇感欣慰,又微笑着说:“其实义父心里也很器重娄丞相敢作敢为的倔性子,虽然几日前因他上奏参了战王一本而把他下了大牢,却也是转了个身子就把他放了出来,还马上让他官复原职!” 将笑着道:“说起来这娄德跟四哥倒是挺象的,都看着战王不顺眼,难怪大家背后都叫他是倔头铁丞相。” 猛偷偷凑到正一脸喜色听几位哥哥说话的萧怜儿身后,贼忒嘻嘻的奸笑道:“瞧瞧,听得多留神啊!这可是她未来的老丈人啊,唉!女大不中留啊!”一闪身躲过恼羞成怒的萧怜儿踢过来的一脚,猛又拍着**大声道:“走,小妹,跟七哥去皇宫,看中什么尽管开口,七哥给你背回来当嫁妆!” 萧怜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知道在这事上不能跟他胡搅蛮缠,只得翻起了旧帐:“不许再叫我小妹!我可要比你大!七弟!” 猛一瞪眼,威胁道:“再叫一遍?你敢再叫我一声七弟,我立刻冲到右丞相家把他那儿翻个府底朝天!再把娄啸天揪过来一顿臭揍,把他打蒙了还不告诉他为什么打他!再叫一遍试试!我扭头就去!说到做到,对天发誓!”一边说还一边抄起了龙王怒。 萧怜儿立刻涨红了脸,紧紧盯住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七,隔了半晌才细若蚊蝇的低声道:“七哥!你背着这许多东西一定累了,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哄堂大笑,错刚喝进嘴的一口茶直喷了忠一身,飞指着猛笑弯了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将捧着肚子,竖起拇指呻吟道:“好!果然女大不中留!也只有小七这小霸王才会说出这种把小妹吓倒的狠话!” 萧怜儿羞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猛还不放过她,一边用龙王怒敲着地面一边笑着大叫:“来!七哥帮你砸个坑让你躲进去,要不要七哥把那娄啸天也一起塞进坑里!” “什么事那么高兴?”刚走进客厅的智看见兄弟们东倒西歪的样子,笑问:“是不是小七又想出什么花招来欺负小妹了?” 萧怜儿立时象看到救星般扑入智的怀里,娇声道:“四哥,你要给我主持公道,七┉七┉七哥欺负人!”说完把脸深埋在智臂弯里,再也不肯抬起来。 智好奇道:“七哥?出什么事了?平常你不是老跟小七争大小吗?怎么回事┉”猛老神在在的大声道:“不争了!名份已定!我大她小,铁板钉钉了!” 飞忍着笑把事情告诉了智,智听了也是一阵失笑,对萧怜儿道:“小妹放心,四哥帮你,四哥有办法让小七反过来叫你姐姐!” 萧怜儿精神一振,急忙抬头问道:“四哥快说,四哥最聪明了,快教我!” 智笑着说:“这事容易,只要哥哥们试过这娄啸天的人品秉性,确信可以把你的终身托付给他后,你就早点嫁过去,小七揪不住你的把柄,自然就可逼他叫你姐姐了!”众人立刻又是一阵大笑,萧怜儿跺脚道:“四哥!你也来取笑我!不理你们了!”羞红着脸转身逃入了后堂。 错有些诧异的问道:“奇怪!老四今天也会取笑人了,看你一脸喜色的样子,怎么?你也碰上了什么好事?”**嘴道:“一定是四哥来的时候被桃花运当头砸到了!是哪家闺秀?还是该说是哪几家闺秀?”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智看着几位兄弟,脸上流露出难以遏止的喜悦,大声道:“义父方才送了我四个字,永不南下!这是义父给我们七人的承诺!”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兄弟几人先是楞着互望几眼,随即同时大声欢呼。 永不南下这四个字,正是这护龙七王一直都在期盼的,他们最怕的就是终有一日辽军会挥师南下,此刻听到义父的承诺,狂喜之色从每个人的脸上溢出,几兄弟一起放声大叫,刚害羞逃进后堂的萧怜儿忍不住又好奇的跑了回来,惊讶的看着兄长们。 “走!小妹,我们去大吃一顿!”将拉着萧怜儿的手大喊大叫,萧怜儿虽有些不明所以,可看到兄长们激动的神情,她心里也是为他们一阵欢喜。 忠笑着道:“不错!是要好好庆祝一番,走,一起去上京城,今日大家都陪着小妹,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天!” “好!不玩到天黑不许回家!”猛第一个冲了出去,兄长们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欢笑而出。 庄园外,神采飞扬的少年少女相伴而行,迎着朝阳,踏着春风,身影翩翩,倩影娉婷,一路上都满载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第十五章 父子之缘(下)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柔和的晨曦下,又是一天悄悄来临。【 】 皇宫,御书房内,刚上完朝回宫的耶律德光和他的结义兄弟拓拔战二人正对面而坐,品茶倾谈。 “贤弟,你觉得朕此次的北南面官制是否可行?你是沙场名将,也是治世良臣,若贤弟认为有何不足之处,尽可说与朕听?”耶律德光微笑着问。 拓拔战由衷赞道:“皇上之才,可称举世无双,臣弟也曾仔细思索过,皇上的新政完善周密,绝无任何不足之处,而且皇上为我契丹重取的国号也令臣弟衷心钦佩,辽之一字,确是包罗万象,独得天地灵霸之气,也只有皇上这般天命之人,才能有此独思妙虑!” 耶律德光笑而不语,不过片刻之后,他就似有些按捺不住,颇为自得的说道:“不瞒贤弟,其实这次的北南面官制和大辽国号,都是朕的那第四位义子智替朕谋划的!” 拓拔战心中一惊,怔了半天才大声赞道:“恭喜皇上!有此人才辅佐,大辽兴盛指日可待!” 耶律德光先是轻轻一笑,随即忍不住开怀而笑:“说得好!有这七位义子相伴,确是为君之福,为父之乐!”他眉开眼笑的得意了好一会儿,才抑住了笑声道:“朕已嘱咐过他们哥几个,让他们今日午时来与你这位叔父见上一面,好好叙一叙。对了,朕要先告诉你,这七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猛儿可是位混世魔王,连朕见了他都是无可奈何,你可得留点神啊!” 拓拔战一笑道:“皇上对这护龙七王,果然是恩宠倍至!”耶律德光笑着道:“做父亲的,又有哪个不疼自己的孩子呢?何况是这样的七个孩子!” 轻抿了一口香茶,耶律德光又问道:“贤弟,你的两位孩子近来可好?朕已有一年未见到他俩了,朕还记得,你的儿子叫拓拔然,女儿名叫拓拔雨妍,他俩如今都该有二十几岁了吧,你这两个孩子都是人中翘楚,不愧是你战王的后代啊!” 说起自己的儿女,拓拔战眼中也是一阵欣慰之色,“多谢皇上垂爱,臣弟的犬子拓拔然今年二十三岁,小女拓拔雨妍今年刚满二十,臣弟这几日正想着要带孩子们来给皇上请安。” “朕记得他们的那位娘亲也是位汉人吧?朕还听说,当年你的爱妻去世时,你曾在她床前立誓,要送她一样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让她泉下瞑目,不知贤弟是否已找到了那件宝物,若是没有,就告诉朕,朕一定替你找来!” 拓拔战脸上一阵黯然,低垂下头,轻声道:“皇上厚爱,臣弟心领,这件宝物虽还未找到,不过臣弟发过誓,一定要亲手为亡妻寻来!” 耶律德光心中一叹,拓拔战丧偶十几年一直未曾续弦,可见他对亡妻的深深挚爱。本想问他所寻的是什么宝物,以便悄悄为义弟寻来相赠,可望着义弟神色间那一缕无法掩饰的刻骨伤感,他也不忍心再刺及拓拔战心中之痛。 “贤弟,朕刚得了十几匹千里神驹,一会儿你去挑上几匹,带去给你的孩子,算是朕这个伯父的一点心意。”为了让拓拔战分神,耶律德光岔开了话。 拓拔战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感激的一笑,“皇上,臣弟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还望皇上告知,您那护龙七王每一位都可堪称罕见之才,不知皇上是如何收到这样出色的七位义子?” 耶律德光笑了起来:“这是朕心里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还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不过朕当然不会瞒着贤弟了,说起来,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其实,朕从刚继位的时候,就四处在搜寻着资质出众的少年,可惜一直未有所获,直到十八年前,”耶律德光的脸上泛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朕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在上京城外,朕与呼延年狩猎回宫的路上┉” 十八年前,冬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上京城外的荒原上,契丹之王耶律德光和宫中总管太监呼延年,两人在郊外射猎了整整三个时辰,可惜由于天寒地冻,竟是一只猎物都未找到,无奈下只得来到一片小树林中,将坐骑栓在树下,暂避风雪。 耶律德光一边喝着呼延年递上的酒囊,一边极不甘心的四处张望着猎物的踪迹,呼延年望着皇上神色间明显的不悦之色,小心翼翼的陪笑道:“皇上,这么大冷的天,猎物一定都躲藏起来了,您看这雪越下越大,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宫吧,等明日再出来!” 耶律德光眉心一皱,断然道:“不行,朕非得射到一只猎物再回宫!” 呼延年满脸苦笑,正欲再劝,耶律德光已大声道:“你以为朕每日出宫狩猎只是为了几只小小的猎物?你以为朕不知道冬天猎物难寻?朕要的不是猎物,而是决心和毅力,朕是一国之君,就要能人所不能,别人可以知难而退,朕不能,若是因为怕冷而连几只小小的猎物都打不到,日后又怎能担起国之重任!呼延年,你听着,今日若打不到猎物,朕绝不回宫!”呼延年暗叹一声,只得强忍着刺骨寒风,伸直了脖子四处张望,希望有一只饿昏头的倒霉猎物出来寻食。 东张西望了半天,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远处雪地里忽然钻出一只黄鼠狼来,呼延年急叫道:“皇上,您看!” 耶律德光早挽弓在手,弓弦一响,一箭离弦射出,可惜风雪太大,这一箭竟被吹歪了准头,只射在了黄鼠狼的脚上,黄鼠狼一声吱叫,带着箭窜入树林中,耶律德光低骂一声,追进了树林,呼延年也只得跟了进去,大约是天太寒冷,黄鼠狼跑了没多远就身子一僵,瘫软在地上,呼延年兴奋的冲上去将它拎起,大声道:“皇上!抓住了,抓住了!” 耶律德光看着半僵的黄鼠狼,自嘲的一笑,“只是一只奄奄待毙的小兽而已。” 呼延年高兴得边走边道:“总算是打到一只┉”他的声音忽然一颤,一手抽出佩刀大叫道:“有刺客!”随即一个箭步往他俩栓马的树下奔去。耶律德光定睛一看,果然有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坐骑旁,他也当即拔出腰间佩刀冲了过去。 这时,呼延年已奔到树下,一手揪住那人,一手就要挥刀砍下,忽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口中惊噫一声:“是个小孩!”耶律德光上前一看,这白色的身影果然只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白白的雪块,几乎看不出他身上本来衣物的颜色。 见是个孩子,呼延年心中一安,收回了刀,左手紧抓着他的胳膊问道:“小孩,冰天雪地的你怎会一人在此,你鬼鬼祟祟的又是想干什么?” 那小孩一声不吭的看着呼延年,拼命的挣扎着,一只右手却始终捏得紧紧的。呼延年把他右手擒住一看,小孩手里原来捏着几块肉脯,正是从他们的马背干粮袋里拿出来的,呼延年笑着道:“原来是个小贼!” “我不是小贼!”那小孩忽然开口道,一双大眼睛闪烁着一丝羞怒。 耶律德光冷冷道:“不是小贼,手里怎会拿着我们的东西!” “我┉”小孩犹豫了一下,大声道:“告诉我你们是谁,以后我十倍还给你们!”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不是小贼!” “口气倒不小,十倍还给我们?”耶律德光哑然一笑,又问道:“你大概早就躲在一旁窥视着我们,等我们二人进了树林才突然窜出来偷┉拿我们的东西,看你这一身的雪,想必不是躲在林中,我们二人倒是一直没有察觉,小孩,老实说,你刚才是躲在什么地方?” 小孩看了他一眼,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脸上一股倔强之色。 耶律德光也懒得多问,往四周一看,发现离他们栓马之处大约十几步的地方有一个小坑,坑里只有寥寥数点雪花,“原来是藏在这小坑里,你这孩子倒是挺有耐心的,我们俩在这里足足站了有小半个时辰┉”耶律德光神色忽然一变,疾步走到小孩身边,将他身上的积雪尽数拂落,又往他身上仔细看去,只见这小孩瘦弱单薄的身上竟只穿着极单薄的一件破布衣,在这寒风中也是早已冻的瑟瑟发颤,可他仍然将腰板挺得笔直,既不求饶,也不退缩的瞪视着耶律德光两人。 耶律德光忍不住一阵动容,对呼延年道:“好小子,穿得那么单薄却在雪堆中躲了这许久,如此寒冷的荒郊里,我们穿着厚裘皮袄仍觉寒冷,这小家伙却能忍这么长的时候?你如此辛苦,就只为了这小小的几块肉脯?” 小孩闭紧双唇不肯说话,耶律德光微微一笑,忽然脱下了身上的皮袄,轻轻包住小孩瘦弱的身躯,柔声道:“小孩,告诉我们,你是谁,看你这长相,是个汉人吧?大概是和家人一起逃难到契丹的吧?是不是和家人失散了?” 小孩身上披上了皮袄,惨白的小脸稍为有了丝血色,看着耶律德光的眼神里也敌意渐淡。 呼延年早已脱下了自己的皮袄,紧紧裹在皇上的身上,一边发抖一边道:“小心冻着┉皇”一阵寒风吹过,冷得他一哆嗦,说不出话来。 小孩看了眼呼延年,忽然对他道:“你是个好人,宁可自己冷也要把衣服给朋友穿。” 冷得直打颤的呼延年倒是被这孩子给逗得一乐,耶律德光也失笑道:“那朕┉那我呢,我把外套给你穿,也该算是个好人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不想让这小孩知道他的身份。 小孩腼腆的一笑,轻轻一点头,“你也是个好人,如果你们冷,我把衣服还给你们,还有,我不是小贼!”说完,他竟伸出手欲脱去皮袄。 呼延年忍不住赞了一句:“好个烈性的小子!” 耶律德光一把拉住小孩的手,仍用皮袄裹紧了他,“既然你也说我是好人了,那这件皮袄就送给你吧?” 小孩倔强的一摇头,“不行,我不要别人施舍的东西!”年幼的脸上竟泛起一片清冷之色。 呼延年好奇道:“那你怎么又拿我们的肉脯呢?噢!明白了,这不叫施舍,这叫借。” 小孩被他说的一窒,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耶律德光瞪了呼延年一眼,又温和的看着小孩,“孩子,你是不是饿了?” 小孩咬着牙不说话,耶律德光一笑,走到坐骑旁把整个干粮袋摘了下来,递到小孩面前道:“几片肉脯怎填得饱肚子,这里还有些干粮,你先吃点,看你这样子,一定是饿了好几天。” 小孩摇头道:“我不饿。” 耶律德光笑着道:“不饿?不饿怎会在雪坑里躲了这大半天!”小孩抿紧双唇,迟疑了好一会儿,忽然叫道:“我今天一定要找到吃的!我的弟弟们已饿了好几天,找不到吃的,我绝不回去!” 耶律德光心中一紧,这小孩的倔强让他胸口一阵发烫,仔细端详着小孩,他的声音也突然变得非常慈和,“原来你还有弟弟们,难怪。”心中念头一动,他又道:“要不你带我去你家,我这里还有些吃的,一起带给你的弟弟们,好吗?”小孩闻言一楞,犹豫着不说话,接着猛然一阵摇头。 耶律德光微微一怔,随即恍然,笑道:“孩子,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弟弟们,你刚才也说了,我是个好人,对不对?既然我是好人,你的弟弟们饿肚子,我当然不能不管,再说你年纪幼小,背着这么重的干粮袋回去一定要花很长时候,你的弟弟们万一饿出病来怎么办?就让我骑着马送你回去,好吗?”小孩原本还拼命摇头,可听到耶律德光最后一句话时,忽然有些迟疑,怔了半晌,终于轻轻一点头。 耶律德光笑着轻轻一摸他的脸蛋,又转头对呼延年道:“你骑上马立刻回去,赶一辆马车来,我和这孩子去他家里看看,我会在路上留下印记,你们顺着印记跟过来。” 呼延年看了眼小孩,低声道:“就您一个人┉”话音未落就被耶律德光打断道:“快去,记住,在马车里多放些暖炉,要找辆最宽敞的马车,再多备些食物,还不快去!”呼延年只得遵命,无奈的牵过马来翻身而上,疾弛回宫。 耶律德光也牵过自己的坐骑,先把小孩放上马背,想了一下又脱去身上那件呼延年留给他的皮袄,正要再给小孩穿上,却被小孩拦住,“不用,我已经够暖和了,你自己穿吧,这里离我家还有好几里,你不穿皮袄会冷的!” 耶律德光笑道:“傻孩子,你都在雪堆里趴了这么久了,这一件皮袄怎么够,来,再穿上!” “我不怕冷,我早冷惯了!”小孩摇头道,听了这句话,耶律德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酸,坚持着给孩子硬是再套上了这件皮袄,这才一跃上马:“来,好孩子,你来指路,我们立刻赶去你家,千万别把你的弟弟们饿坏了!” 小孩顺从的一点头,往前方一指道:“一直往西去,几里外有个小土坡,我们住在土坡后的一间小木屋里!”忽然,他回头向耶律德光轻轻一笑,“谢谢。” 耶律德光心头一暖,微笑着催马而去。 “孩子,你有几个弟弟?” “六个。” “有那么多?是你亲弟弟吗?” “不是,都是我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 “原来不是你亲弟弟,那你可是真是了不起啊!” “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没有爹娘的孤儿,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他们,保护他们,弟弟们都很乖的,对了,你这匹马是公的还是母的?” “唔?是公的?怎么?” “我最小的弟弟还在襁褓里,没有断奶,我想给他找点马奶喝。” “这倒有点麻烦,不过你放心,我会有办法,那你平日里是怎么喂你这小弟弟的?” “给他熬米汤喝,我们家小七很会吃的,一大碗米汤一会儿就喝完了。” “你们七个就这么一直住在小屋里,都靠你给他们找吃的?” “不是,平日里我二弟也会跟我一起出来,不过今天雪太大,我怕他冻着,所以没让他来。” “你真是个好哥哥,这个冬天,你们一定很苦吧?” “还好,两个月前,有位很好心的萧老爷爷在打猎时路过我们家,看到我们后萧爷爷就把我们都带到他家里,足足照料了我们一个月,还每天熬肉汤给小七喝。” “哦,噫!那你们如今怎么又住到小屋里了?” “是我和二弟的主意,萧爷爷自己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还有个跟小七一样大的孙女,萧爷爷为了给我们找吃的,每天都要起早摸黑的出去打猎,他身子也不好,常常会咳嗽一个晚上,可他第二天又一大早就出门去打猎了,那一个月里萧爷爷瘦了好多,我们看了都很难受,所以趁着有一天萧爷爷去打猎时,我就带着弟弟们又逃回了小木屋,二弟也说了,我们绝不连累萧爷爷,再也不能让他为了我们七个受苦,不过萧爷爷真是对我们太好了,他后来还特地来找过我们好几次,幸亏我们都先躲了起来,我是大哥,我的弟弟就该由我来照顾,不能连累其他人!” “唉!好心的老人,懂事的孩子。” “叔叔,你今天给我们的干粮我以后一定会还你,十倍!” “我不要你还我干粮,而且,我还要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你要记住,我不怕受苦,更不怕被连累,知道吗?” “不行,我们不能受人施舍!” “傻孩子,这不是施舍,绝不是,象你们这么有骨气的孩子,没人有这个资格施舍你们任何东西。” “不行!” “乖!你就先别跟我争啦!看,小土坡到了,还有那间小木屋┉这间屋子怎么那么破旧,四面都透着风,冬天住在这是可真要冻坏你们了,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吗?” “不是的,是我们逃难到这里时看到的,里面没人住,我们就住进去了。” “来,快下马吧,你弟弟们等着你呢。”耶律德光把那小孩子抱下马,一手拎过干粮袋,快步走近了木屋。看着这破败不堪的小屋,不禁叹了口气。那小孩倒是非常兴奋,飞快的拉开虚掩着的门,欢叫着冲了进去,“弟弟们,我带吃的回来了!” 屋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童稚的笑声,“大哥回来了!” 耶律德光也跟了进去,一进屋,他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只见屋内空荡荡的,桌椅床铺的什么都没有,四面墙上还开了几个窟窿,在屋里的角落处,塞着几层草垫和树皮,几个年纪更幼小的孩子都缩在一起,其中一人手里还紧紧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而那位长兄一跑进屋里就立刻脱下了身上的两件皮袄,紧紧盖在弟弟们身上。 “哇!好大的皮袄,真暖和,大哥,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那位兄长有些羞涩的没有回答。 耶律德光笑着走上前,把干粮袋往他们面前一递,“来,孩子们,先吃点东西吧?” 几个幼儿见突然有位大人走了进来,都是一楞,其中一个孩子问道:“大哥,这个人是谁?” 那长兄看了眼耶律德光,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声道:“二弟,这位是┉是┉,我今天在拿┉在偷他马背上的干粮时被他发现了,他让我带他来的,这两件皮袄也是他给的┉” 耶律德光随和的一笑,正要开口,忽觉右腿微微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名顶多只有三岁大的幼儿正抱着他的小腿,还抬起头来瞪着自己道:“你敢欺负我大哥,我咬你!”虽然这小儿竭力装出一副凶相,可他的声音却是奶声奶气的。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把这幼儿一把抱起,大赞道:“好个勇敢的小家伙!” 那个二弟立刻冲了过来,大叫道:“快放下我五弟!”他身边一个小孩也跟着过来,手上还举着一根细细的木棍,“快把我五弟放下来!” 那长兄急忙拉住他俩,“二弟,三弟,不要无礼,他┉这位叔叔是个好人,跟萧爷爷一样的好人,他还给了我们许多吃的。” 一听到耶律德光是位和萧爷爷一样的好人,几个孩子立刻敌意尽消,亲切的看着这位满面笑容的来客。望着这几个孩子,耶律德光心中一动,脸上笑意更盛,轻轻低语了一句:“苦苦搜寻多年却一无所获,想不到今日竟一下子遇上了七个!” 耶律德光把那小五放下,又从干粮袋里取出一小块肉脯,拔出佩刀来切成碎末,柔声问:“你们这儿有锅子吗?赶紧熬些肉汤来给你们那位七弟喝吧。” “好!”那二弟急忙从墙角取出一只破旧的小铁锅来,开心的叫道:“我去生火!”还未走到门口就又担心的回头道:“大哥,六弟好象有些不对劲!” 三弟也道:“大哥,六弟已经昏睡了一天,额头烫得吓人,会不会是生病了?”那长兄一惊,急忙走到墙角,稻草堆里躺着一个昏睡的幼儿,身子还不停的发颤,那兄长在幼儿额头一摸,立即一声惊呼:“好烫!” 耶律德光早走了过去,摸了摸幼儿的额头,略一沉吟后安慰几个孩子道:“别担心,只是染上了风寒,一会儿我就找人给你们六弟治病。” “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是不是个当大官的?”一个细嫩的声音从一角传来,耶律德光转头一看,墙角处坐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手上还抱着个襁褓。 耶律德光有些诧异的一笑,“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当官的?” “你看上去和别人不太一样,你拿来切肉片的那把刀也很名贵,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小孩轻声答了一句。 “好孩子,你真聪明!”耶律德光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这孩子虽然又瘦又小,可是清秀的脸上却有一种寻常小童所没有的灵动之气,“你是他们的┉四弟吧?来,先吃块肉脯。”耶律德光微笑着递给他一片肉脯,这四弟接过肉脯,却立刻塞在一旁的小五手中。 那小五一边咬着肉脯,一边好奇的看着耶律德光腰上的佩刀,还伸出小手去摸。 “小家伙,想玩刀是吗?你现在还小,这把刀你拿不动的,来,我给你一把小匕首,小心别割到自己的手。”耶律德光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轻巧的匕首来,递给了小五,这小家伙一接过匕首立刻满脸欢笑,不住的把玩拨弄,耶律德光疼惜的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这娃娃长大了一定是位人人敬畏的勇士!” “我现在就要做勇士!”小五奶着嗓子叫道,逗得耶律德光开怀大笑。 这时,那二弟已从屋外盛了一锅子的雪进来,三弟帮着他找来一些树枝,耶律德光掏出火刀火石递给这二弟,正要教他怎么点火,却见这孩子拿着火刀火石稍一琢磨,马上“踢踏踢踏”的打起了火,片刻就升起了一小堆火。 “好一双巧手!”耶律德光笑着夸道,又对那不吭声的小四道:“来,孩子,把你弟弟给我抱抱,你抱了那么久一定很累了,去跟你哥哥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那小四犹豫了一下,把襁褓小心的递了过来,耶律德光接过襁褓,只见襁褓里的婴儿正在呼呼熟睡,红红的小脸蛋上居然还带着一抹甜甜笑意,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看得耶律德光心中柔肠一动,凑到这婴儿耳边低声道:“小宝宝,好好睡,无论你在做什么美梦,我都会让你美梦成真。” 说来也怪,怀中的孩子似是与他心有灵犀般的微微一动,小嘴嗫嚅了几下,睡梦中的笑容愈发香甜,直把耶律德光看得心中大喜,不住的低声哄着婴儿,这一举动在这马上皇帝的一生中可说是绝无仅有,虽然他已有了个四岁的女儿,不过公主殿下自一生下来身边就有大批奶娘宫女服侍照料,根本用不着他这位皇上去操心,此刻面对这群孩子,耶律德光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柔慈。 仔细看着怀中的襁褓,耶律德光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屋里的几个孩子都穿得非常单薄,唯独这襁褓外还厚厚的裹着几层衣服,一声长叹后,耶律德光看着孩子们的眼神更是温柔。 “您真的会救我们的六弟吗?”那四弟不知何时已走到耶律德光面前,期盼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 “一定,我一定会治好你们六弟的病。” 那长兄站在耶律德光身边,忽然大声道:“你今天帮我们,以后我一定十倍还给你!十倍!” 耶律德光轻抚他的头顶,笑着道:“我早已说过了,我不要你还我,而且,我还要带你们一起走!” 几个孩子都是一楞,互看几眼后,一齐摇了摇头,耶律德光随和的一笑,示意他们一起围到火堆边取暖后,又柔声道:“你们虽然都是很坚强的好孩子,可是这契丹不比中原,这里的冬天又长又冷,你们又是如此单薄,在这冰天雪地里会很难支持下去,跟着我走吧,我会给你们一切。” 孩子们又是一起摇头,那兄长大声道:“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会给弟弟们找吃的!”他的三弟也在一旁道:“对,明天我也会和大哥二哥一起去找吃的给弟弟们,我已经五岁了,我会找到好吃的带回来。” 耶律德光疼惜的看着他们,温言道:“孩子们,你们知道吗?其实你们真正需要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衣服,而是你们一直都没有的亲情,一份和别的孩子一样的亲情,可以有家人照顾保护的亲情,我真正想要给你们的,就是一个家,一个拥有一切的家!” 当几个孩子们听到耶律德光说要给他们一个家时,眼圈都是微微一红,忽然一起沉默下来。耶律德光慈祥的看着这些孩子,他的声音更为柔和:“你们七个都是孤儿,能够相聚在一起,是你们的缘分,兄弟之缘,手足之情,而我能遇见你们,也是一种缘分,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想要给你们一个家的缘分,知道吗,孩子们?” 见几个孩子已被他的真情渐渐打动,耶律德光心头一阵激动,微笑着给几个孩子递上干粮,又把一旁昏睡的小六一起抱到火边,不停的抚摩着他的额头,看到耶律德光如此亲和的举动,几个孩子眼中都露出了感激之色,神情间也对他多出了几分依恋。 耶律德光一边帮他们熬着肉汤,一边和他们说笑着,渐渐的,他已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仿佛,他早已成为了七个孩子在这冰冷天地中最温暖的亲人。 屋外,天寒地冻,风雪凛冽,屋内,孺慕情深,赤子丹心。 这一刻,屋中的大人和孩子都已浑忘一切,只有这甘醇的真情将他们紧紧维系在一起。 马蹄声由远至近,缓缓传来。 “孩子们,走吧!”耶律德光抱着小六和小七,微笑着说。 “我们是去你家吗?”小四抬头问道。 “那里不是我的家,是我们的家。” 第十六章 战王之势(上) 过往真情,娓娓道来,耶律德光的思绪终于从十八年前那个令他毕生难忘的冬天渐渐返回,但他的嘴角仍带着慈祥的深深笑意。【 】 拓拔战静静望着皇上的笑意,良久才是轻声一叹,“皇上果然仁心柔肠,若非您当年义举,这七位少年只怕早已埋尸荒野。” 耶律德光摇头笑道:“贤弟此言差矣,人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天意,这七个孩子乃是上天对朕此生最大的恩赐,能够收到他们为义子,才是朕今生最引以为傲之事!” 拓拔战听了微微一笑,又问道:“皇上,不知您是让何方高人来教导传艺给这七位少年,让他们得有如此傲人成就?”耶律德光正欲回答,忽然书房外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义父,猛儿来了!” 耶律德光哈哈一笑,“得!这下热闹了!” 御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护龙七王几兄弟笑着走了进来,冲在最前头的永远都是猛,一进门就直扑入耶律德光怀中,搂着义父的脖子欢声大叫:“义父!年叔说御马苑里新来了十几匹千里神驹,义父,我要!我要!” “放心吧,义父早给你们每人挑了一匹最好的,给你留的还是一匹全身火红的神驹,你不是最羡慕三国里的那匹赤兔马吗?这匹就是义父特意给你留的。”耶律德光笑着说。 忠上前拉开了紧搂住耶律德光脖子的七弟,轻斥道:“小七,别把义父勒得那么紧,你这身蛮力谁吃得消!”错早揪住了猛往后拽,笑骂道:“哪钻出来你这么个强盗儿子?一进门就这模样!” 拓拔战已立起身来,向着护龙七王微笑点头。 耶律德光得意的招呼着几兄弟,“来,哥几个快来见过战王,他是朕的结义兄弟,也是大辽一代军神,你们几个晚辈好好跟这位伯父亲近一下。” 兄弟几人齐向拓拔战施礼,忠恭声道:“我兄弟今日能一睹战王风采,实是三生有幸!我家三弟近日外出,等他回来我定带他再来拜会战王。” 智隐在兄弟们身后也向拓拔战施了一礼,两人似有意似无意的对视了一眼,同是含笑点头,智随即微微垂首,并未立即上前叙话,脸上带着一贯的淡然,正好回避了拓拔战的攀谈。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誉满漠被北的拓拔战,第一次看见拓拔战是在军营帅帐内,智隐在侍卫之后,那一次,拓拔战一身戎装,手持叛王首级,也正是那一眼,智从他身上看到了逼人的锋芒。 今日是第二次见面,智知道,拓拔战也在仔细打量着自己,所以智依然站在兄弟们的背后,静静的观察着对方,今日,这位战王未穿戎装,很随意的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适的紫色长袍,离上一次见面已隔三年,而拓拔战的容颜似乎未被这三年岁月带来一丝改变,只是少了许多锋利之气,多了许多儒雅之色,温文而笑,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都露着一股雍容雅量。 雍容?是枭雄气吞山河的雍容,还是能臣侍君的从容? 借着拓拔战与大哥交谈之机,智轻轻往左一挪,看向拓拔战的侧脸,故意让拓拔战的眼角余光能察觉到自己的注视,但拓拔战的余光却很随意的收转,微笑着和大哥说着话,还笑咪咪的摸了摸小七的脑袋,笑容可亲,神情慈和,虽已非韶华少年,可英俊的脸庞几无瑕疵,优雅气质如若天生,尤其是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久竟沙场的武人特有的镇定风骨,却又隐带儒雅文气,使他整个人看去自有一种独特的成熟魅力,仿佛在任何逆境中都能镇定自若。难怪,在一次次艰险恶劣的沙场血战中,这位战王都能带着麾下克敌制胜,只是这股使人望之安心的镇定,就能使军士们愿追随他与敌死战。 即使智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毒,可他依然觉得难以对此人轻下忠奸定论。听着他与兄弟们的谈话,一言一语恰到好处,既没有刻意的迎合,也没有丝毫试探。言笑之时尽透着长辈对少年英才的期许。 仔细看着拓拔战,智发现,这位誉满漠北的战王,年轻之时必是位翩翩美男子,不知令多少女子魂牵梦萦,不过,据智所知,这位战王一生中从无风流韵事,妻子病逝后也未续弦再娶,想必,他那位妻子在他心里一直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这是痴心,也是执着,智忽然想到,这样的男子,如果认准了一件事,必会一生不变,无论何事。 正想着,拓拔战的目光已自然而然的转向了智,似乎之前并未曾仔细打量过这少年,满面笑容的说“这位一定就是常被皇上挂在嘴里的智儿吧,平定阿古只叛乱的这一仗就是出自你的手笔,果然算无遗策,一举功成,后生可畏。” 智淡淡有礼的道:“这都是皇上鸿福,不论是阿古只还是其他奸人,想要叛乱为恶自难逃天道之罚,我只是略尽微力而已。”说完他欠身一礼,又退到了兄弟们身后。一旁的兄弟几人对视了几眼,他们都知道这四弟一直对面前的战王心生戒备,如今两人面对而语,这老四果然是彬彬有礼而又神情冷淡,几人心中都感尴尬。 耶律德光无奈的一笑,这第四个儿子不知怎的始终都对战王百般疑虑,他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一缓房中气氛,只见猛已窜到了拓拔战面前,大叫一声:“拓拔叔!” 拓拔战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一见是这位皇上最纵容宠爱的老七,他忙满面堆欢的笑道:“猛儿,有什么事吗┉” 话说了一半,拓拔战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只见猛正嬉皮笑脸的站在自己近前,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股莫名的期盼神情。 拓拔战不由有些奇怪,正要开口询问,猛已从脖子上取出一个玉坠,递到了拓拔战面前,嘻嘻一笑:“拓拔叔,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叫呼延总管年叔的时候,他给我的见面礼!” “啊!”拓拔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原来这小子是在向自己索要见面礼,难怪连皇上方才都要自己千万留神这冤家,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王此刻倒也颇有些不知所措,象他这样的人怎会在身上带着什么见面礼,百忙中往皇上这边看去,只见皇上脸上早已挂着一副朕早让你自己留神了,剩下的事我不管的诡异笑容看着自己,而护龙七王几人也都是一脸的无奈,那个叫错的老二还摇头叹息了一句:“唉!这块玉坠可是年叔的心爱之物啊!”言下之意仿佛是在提醒战王出手之礼不可太轻。而智则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静立在耶律德光身侧。 看着在身上到处掏摸的拓拔战,猛又说了一句:“我生来皮厚,拓拔叔以后会习惯,金子银子的我也不要,不然一不小心用掉了那就太糟蹋拓拔叔的一片好心了。” 拓拔战苦笑,习惯?这小家伙说话真直接,让人家来习惯他,倒也有趣,只得把刚摸出来的一大锭金子又放回了怀中,可他身上实在是没带什么东西,看了眼满脸坏笑的猛,情急之下他一咬牙,只得捋下右手腕上的玉镯递给了猛,“温温古玉,祛忧灵神,有缘得之,今日就赠予贤侄,当是我这个叔叔的一点心意吧!” 耶律德光在一旁说道:“贤弟,这可是你的心爱之物啊,怎可随意赠人┉”拓拔战心中一喜,刚欲借势改口,耶律德光已对着猛连声催道:“小七,这可是份重礼啊,还不快谢过你的拓拔叔!” 拓拔战暗暗长叹,这皇上还真是偏心,这不是在明帮着宝贝儿子要东西吗?看来皇上对这几个义子还真是宠到家了。念头还没转完,手上一轻,玉镯早被猛老实不客气的拿了过去, “谢谢拓拔叔。”猛一边翻弄着玉镯一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女人戴的东西吗?” 拓拔战正欲开口,却见猛已转过头对几位兄长叫道:“拓拔叔真大方,这玉镯拿在手里温温的,真舒服,哥哥们怎么不也来叫声拓拔叔?” 拓拔战暗叫不妙,就算他们的老三不在,那也还有五个人哪,要都象这老七一样不要金银只要奇珍,自己怎么招架的住,一边暗中后悔此次未从封邑中多带些古玩珍品放在身上,一边急忙对皇上道:“皇上,臣弟忽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还望皇上见谅,臣弟先行告辞了。” 耶律德光脸上带着古怪笑意,看了眼这有些被逼急了的结拜兄弟,点头笑道:“好,贤弟先去忙吧,也别急着回封邑,在京里多住几天,把你的孩子们也叫到上京城来,让朕见见。” “臣弟遵旨。”拓拔战施完礼后向着护龙七王一点头,转身就出了御书房,举动间颇有一些狼狈。 猛还跑到门口大声道:“拓拔叔,我有空来找你玩啊!”已急步奔出老远的拓拔战闻言差点一个踉跄。 耶律德光笑着摇头:“小七啊,你可真是顽皮,连这大辽三军总帅都被你吓成了这模样。” 猛靠在义父身上,好奇的问道:“义父,难道这只女人戴的玉镯真是个宝贝?看刚才拓拔叔那心疼的模样活象被捅了一刀。” 耶律德光笑道:“他当然心疼了,他一代战王怎会将寻常俗物贴身而带,这可是他几年前花了重金才购得的,这玉镯本有一对,他自己戴一只,另一只给了女儿,这可是样宝贝啊,跟一般的玉大不一样,不但玉质温热,还能清神安燥,听说女子戴在身上更有养颜之效,所以拓拔战才给了他女儿一只,连自己儿子都舍不得给,想不到今日被你这小魔头一声拓拔叔就给骗来了。” “有那么好?”猛把玩着玉镯,一把抓过义父的手,就将玉镯套在了义父手上:“那么好的东西就给义父带着,让义父也养养颜!” “这可不行,义父怎能抢你的东西。”耶律德光笑着取下玉镯,硬是套在了猛的手上:“猛儿带着还不跟朕自己带着一样!” 笑着拍拍猛的脑袋,耶律德光又对智道:“智儿,朕看你方才对拓拔贤弟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对他放心不下?”在义父面前,智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微笑道:“智儿还是那句老话,希望是我一直看错了他。” 耶律德光叹了口气,对这儿子的执拗也是无可奈何,幸好拓拔战忠心,日后当能使智收回成见,便笑着岔开了话:“错儿,将儿,听说你俩都有意中人了,什么时候把那俩姑娘带进宫来,让义父瞧瞧,看看她俩配不配得上朕的爱儿!”几兄弟听了都满脸含笑的看着错与将。 飞见将面红耳赤的样子,取笑道:“五哥,这可是圣旨,你敢不遵?” 错怪声怪气的笑道,“奇怪啊!这老五打起架来鸡飞狗跳的,半个时辰不到就在阿胡儿府里杀了九百多人,可一说到女人就两腿发颤,莫非你两只脚抖成这样也算是精神抖擞?”有老五在,他倒是不担心会变成众矢之的。 将狠狠瞪了二哥一眼,忽然急中生智,对四哥叫道:“四哥,你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和义父讲吗,怎么还不说!” 智正有事要禀义父,笑着替将解了围,“义父,我想从北营大军里挑些可用之人,另行重组一支精锐,就在明日午时开始节选。” 耶律德光点头道:“朕早说过了,这些事任你放手去做,只是你要记住,千万别太过操劳,知道吗?” “是。”智点头应允。 耶律德光笑着看看儿子们,又道:“这次你们几兄弟声名大振,护龙七王之名在辽境内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好些个家有娇女的王公贵族都悄悄的来见朕,央着朕给你们说亲,如今老二老五都有了意中人,你们哥几个意下如何呢?” 猛大叫一声,立刻把大哥忠拉到身前,“义父,先给大哥,先给大哥,大哥见二哥五哥都快有婆娘了,他心里早就不好受了,昨晚上他还对着星星发呆┉” “胡说,我什么时候对着星星发呆了!”忠摇头笑斥。 “那叫月亮,小七,这叫对月形单望相护!”错又往里倒了一瓢油。 几兄弟一齐起哄,御书房里开锅似的一片沸腾,欢笑声,吵闹声,乱成了一团。 第十六章 战王之势(中) 上京城,百臣院内,耶律德光新政既出,暂住这驿站的各地官员便已陆续返回各自州城,但驿站执事们仍不敢松劲,因为这里还住着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战王拓拔战。【 】入住的官员虽已逐渐离去,可前来拜访战王的官员却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一些被新政削弱权势的王公贵戚,他们或是想从战王嘴里探点口风,或是想来向战王诉苦,尤其是当他们从驿站执事口中知道战王今早刚从皇宫内回来,这可是皇上颁布新政后接见的第一位臣子,所以大家都知战王在这新政之下依然荣宠不减,因此更是急着要见上战王一面。纷纷要执事们入内院通禀战王。 百臣院内的执事们虽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趋炎附势之人,但也不敢得罪他们,只得陪着笑脸告诉众人说,战王从皇宫返回后便一直在内院歇息,还吩咐概不见客。所以他们也不敢擅自打扰战王。 可这些人又哪肯就此离去,见执事们不敢通禀,干脆自己往内院奔去,等一跑进内院这些人才知道执事们为什么不敢打扰战王,原来把守在内院的都是战王属下亲兵,大辽最精锐的部骑—黑甲骑军,这些黑甲骑军直属战王,对战王铁血忠诚,见这些官员吵嚷着冲进,他们可不会卖什么官场面子,当即冷漠而有礼的将这些人挡在了内院外,不论这些人摆官架还是拉交情,一概不许他们入内。有几个自作聪明的人想往黑甲骑军手里塞银子,却被黑甲骑军的统领一把推开,还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我等俸禄自有朝廷供给,无需各位大人打赏。” 几名官员被这冷飕飕的话噎得满脸通红,却也拿这些直属战王的亲兵无奈,一名平日骄横惯了的王公觉得脸面搁不住,破口骂道:“大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拦阻本公,就是战王也要卖我几分面子,报上你的名字!你以为本公治不了你?仔细你的小命!”几名官员见这王公发怒,纷纷帮腔,“这位是皇室宗亲显德侯萧诃,宫中萧贵妃的兄长,皇上国舅,你们这些小卒也敢无礼?还不快进去禀报战王!” 那名黑甲骑军的统领冷冷看了眼萧诃,道:“末将连尽涯,战王麾下追敌骁骑领军,我辈武人只知遵军令,奉皇命,战王既下令不许外人入内,末将便不能放各位进去。至于得罪萧公侯之处…”连尽涯话说一半,忽然上前一步,笔直立在了萧诃面前。 萧诃吃了一惊,“你想干什么?” 连尽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末将生平所愿便是马革裹尸沙场亡,对这条性命倒不看重,萧公侯若要取我性命,尽管拿去,但这内院大门,您进不去。” 他身后的十几名黑甲骑军突然一齐踏上一步,动作整齐划一,虽只是迈出一步,却携着一股惯战沙场者特有的锋利气势,不言不动,冰冷而又镇定的立在院门外。 大辽开国已有数十年,虽战事不断,但都是对外征战,上京城内鲜见兵戈,萧诃这些官员平日也与上京城内的禁卫军有过往来,但禁卫军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子弟,对这些公侯官员自是巴结讨好,所以萧诃等人哪曾见过真正的军旅悍将,此时见了这些黑甲骑军的气势,萧诃和其余叫嚣吵嚷的官员不由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几名看热闹的百臣院执事躲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偷笑,到底是战王亲军,谁的面子都不卖,这些达官显贵平日养尊处优,自以为是,今日总算是触了霉头。这些执事方才还在头疼来的官员太多,这时倒是盼着多来些人碰碰壁。 院内,拓拔战的心腹谋士慕容连在窗旁负手而立,神态悠闲的透过窗棂看着院门外,微笑道:“想不到连尽涯不但擅长千里追敌,做只拦路虎也是好手。” 拓拔战斜躺在座椅中,听着院外纷争,低哼一声道:“萧诃这身纨绔性子太重,连尽涯磨他一下也是好的,难不成他萧诃还真敢让我去罚手下爱将?皇上的新政打压的就是萧诃这般骄横跋扈,正事不干的王公贵戚,他们被新政削减了手中权,也不知悔改往日所为,倒想到我这里来钻营探风,真是打得好算盘。”他伸了个懒腰,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问道:“除了院子里这群东西,其余官员对新政有什么反应?” “其余官员大多奉令而行,甚少有人口出怨言。”慕容连从窗旁踱开,回头笑道:“我们暗中派入京城一千军士,本想着若有人敢反对皇上新政,就把他们立刻拿下,暗中帮皇上一个忙,没想到倒是我们多虑了。” “也不全是多虑。”拓拔战大有深意的笑了笑,“皇上这次招招算准,之前故意按兵不动,朝中官员都以为皇上投鼠忌器,不愿拂逆众臣守旧之习,谁知雷霆一击一日就剿除了叛逆,阿古只也被押上朝堂示众,而皇上先用一番话唤起百官血性,又更改国号,振激人心,然后再从容推出新政,这一步步棋走下来,还有谁敢再阻挠新政,跟着阿古只殉葬?更何况这道北南面官的新政夺走的都是那些尸位素餐者的手中权柄,可对于真正有本事而一直被压着的官员们却是一道纶音,有远见的人欢喜还来不及,哪会自误前程?” 慕容连点头道:“我昨晚仔细想过这北南面官的新政,其中利处确实极多,只要是真有才干的官员,都能在这新政下有所作为,难怪这许多官员今日一早就离开京城赶回任处,都想着要在新政下大干一番。”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忽然又响起了一阵喧闹,慕容连往窗外一看,原来是那萧诃终究咽不下气,又吵嚷着要进来,连尽涯等黑甲骑军虽能阻住他们,却也压不住这些人的叫闹声。 “还不死心?”拓拔战摇了摇头,“真是一群蠢猪,难道他们还看不出我是打心里认同新政,我既然避着他们,就是不想替他们说话。”他本不想理会院外之人,随手放下了茶杯,一眼看见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腕,忽然一皱眉,随即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房门应声而开,魁梧如山的巨汉朗昆大步走进,拓拔战一扬眉,“把萧诃扔出去。” “是!”郎昆也不多问,转身而出。 “战王,会不会太过了?”慕容连略有些担心,“毕竟是皇亲显德侯,总要留点情面。” “一个厌物而已。”拓拔战毫不在意的冷笑道:“皇上知道了只会一笑了之,由他闹下去才真失了皇上脸面。” 惊叫已从院外传来,“你敢碰我?啊!”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几声惊呼,随即一阵仓惶而奔的脚步声,喧闹的院门外顿时静穆,再无声息。 第十六章 战王之势(下) 看着院子里的官员都狼狈而逃,慕容连也觉好笑,一回头,只见拓拔战正抚着空荡荡的右腕,脸上还带着苦笑,“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 “战王,您已经见过那护龙七王了?”慕容连有些好奇的看着满脸苦笑的拓拔战。 “见过了,除了那个老三无,其他几人都见过了。”拓拔战又是一阵苦笑,见慕容连一脸的诧异,他就将方才之事都说了出来,慕容连听了也是一阵微笑:“看来皇上还真是宠这几个儿子。” “那是因为他们值得让皇上宠,七兄弟不但各怀绝技,而且还心有灵犀。”拓拔战淡淡一笑,“方才我在御书房里与那四子智说话的时候,气氛微有些尴尬,皇上正想要转开话题,这老七猛就马上蹦过来向我索要见面礼,这一来,又解了围,又让我移开了视线,难得啊。” 慕容连问道:“智对战王有疑心之处?” “他对任何想与皇上过不去的人都会万分戒备,但不知他是如何会盯上我的。”拓拔战闭目深思了片刻,问道:“有没有打听出那乱世卧龙楚峰独是怎么死在智手里的?” “是被智活活骂死的,这是我从楚峰独养着的一名清客嘴里问来的,这个王夫子当时就在莲芝书斋,眼睁睁看着楚峰独被骂得吐血而亡。” “骂死的?”拓拔战猛的从椅中直起了身子,脸上阴晴不定,“楚峰独能言善道,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居然会被智活活气死?我一直以为智是用武力杀了楚峰独,如果是这样还不足为奇,可是想不到这自命最擅口舌之争的楚峰独竟是死在口舌之下,好!好厉害的手段!好犀利的口舌!”拓拔战忍不住连连赞叹,“难怪他能为皇上想出这一条北南面官制!” 慕容连一阵动容:“皇上的新政北南面官制是智献上的?这条计策不但将过往祖制中的弊端一扫而尽,还把朝中所有官职都分得极为细密,既让所有为官之人都能各司其职,还在无形中大大消减了各处的兵权,把所有兵权都重归于皇上手中,以前那些显赫权重的官位也被暗中架空,除了面子上的风光外,手中已无实权!若再有人想效那阿古只谋反作乱,只怕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拓拔战默默点头:“这就是智的真正目的,如今这新政一行,大辽所有兵马都被分成几股,辽官中真正掌有兵权的只有接管北营的南院大王耶律阮,掌管京城禁卫军的北院大王耶律齐,他俩一个是皇上的侄子,一个是皇上的族弟,一直都对皇上恭谨顺从,而且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皇上眼中,至于分布各州各地的兵马,他们的调拨遣派之权也由皇上一手捏着,而汉官中掌有兵权的就只有身兼数职的枢密使张砺,他是皇上亲手提拔上来的,对皇上自然是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北南面官!这条新政既把这些年辽汉之间的嫌隙轻易化解,又使皇上的宝座稳如泰山,国号为辽,这辽之一字就是取自皇上那年方一岁的太子耶律辽,国号为辽!这是智在告诉每一个人,大辽的后继之君已是上天亲定。智,他真正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才智过人,而是他的竭尽忠诚,不遗余力。” 慕容连沉思道:“如今辽国境内唯一还掌有兵权的人就是战王您了,您在封邑中有三万亲军,燕云十六州里也散布着您的二十万旧部,也许正是因此,智才会始终对您百般警惕。” “这事倒是无妨,毕竟我是一代战王,我对皇上的忠心也是世人皆赞,若他想对我不利,全天下的人都会骂他鸟尽弓藏,残害忠良。”拓拔战微微一笑,又问:“这几日里,上京城内还有何可疑之事?” 慕容连道:“有件事倒是令人生疑,南院大王耶律阮虽受命接管北营大军,但皇上却又命他一个月后再去上任,而且今日宫中还有人去北营宣旨,命北营所有将士明日一早都要在练兵场上肃立静侯,还嘱咐早上他们一律不得吃饭。这件事别说是让北营军士摸不着头脑,就连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没什么好奇怪的,能让皇上下这道旨的一定是护龙七王,等明日之后,也就能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还有什么事吗?” 慕容连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惕隐府,这次护龙七王对阿古只的各处羽翼都是分头击破,唯独对这惕隐府没有任何举动,但是耶律迭鲁却莫名其妙的束手被擒,而且还一脸的病容,一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样子,这事里颇透着几分蹊跷!” 拓拔战挥了挥手道:“算了,此事不必再管,左右不过是惕隐府中有了一场家变而已,反正连始作蛹者的阿古只都被活埋在了先皇陵前,剩下的事已不足深究,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件大事,这件事才是我们要操心的!” “是!”慕容连神色也转肃然,幽幽点头。 拓拔战脸上忽又浮起抹古怪的神情,轻轻道:“昨日朝堂之上,我见皇上在临要处决阿古只之时似乎心有不忍,虽然阿古只死前已有悔意,看来,我这位皇上大哥,还真是有些重情…”说着,拓拔战又悠悠道:“与郎昆在城郊交手的那个蒙面人想必就是猛了,也只有这小家伙能有这一身神力,却不知,他这么做是淘气胡闹着想掂掂郎昆的底子呢,还是有人想掂掂我的底子?” 夜色渐深,皇宫,伴天居内,已忙了一天的护龙七王回到居所后都有了些倦意,可那片刻都肯不安份的猛一会儿缠着二哥五哥要去看他们的意中人,一会儿又拉着飞要去骑马,这一来,倒是弄得众人睡意全无,只得聚在客堂内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小七,你给我安生点,别瞎折腾了。”忠好不容易才让猛安静了下来,见兄弟们都被小七搅没了睡意,只得向智道:“四弟,你不是总在留心战王吗?干脆把你打听到的事都跟大家说说。”见几兄弟满脸好奇,忠又说了一句:“只是闲聊几句,也别都当回事,卫龙军那儿也送来消息,这两日战王暗中派了一千军士入驻京城,防的就是有人对新政不满,趁机捣鬼,战王能想到这一步,又只派了一千人入京,足见忠心。” “这件事我也有些意外,想不到战王还真是为义父暗中布置了一手。”智随即微笑道:“就按大哥说的,只是闲谈几句,众位兄弟都知道,我一直在暗中打探着战王拓拔战的一举一动,对他手下的实力总算也已略知一二,现在就把我已知道的告诉各位兄弟。” 猛笑着把拓拔战给他的玉镯在手中一抛一抛的,“这个拓拔叔这会儿大概还在捂着胸口心疼吧?这镯子戴在手上还真舒服。” 错笑着瞪了他一眼:“就你皮厚,整日雁过拔毛,还不给我老实点,老四有要紧事要说!” 智理了理思绪,说道:“大辽兵马现分为三股,上京城负责护戍京畿的禁卫军,七万北营军,还有就是分布燕云十六州的拓拔战旧部黑甲骑军,老实说,这京城内的禁卫军既是朝中官员子弟,也是一群膏粱子弟,难堪大用,北营军则常年驻守于京城内外,少经战事,但这二十三万由拓拔战亲手带出来的黑甲骑军却是真正的精锐,几乎每一个都是从在战场上拼杀而归,拓拔战也不愧军神名号,练兵独有一套,黑甲骑军名义上虽是骑军,其实无论马战,步战,城战都可胜任,马上可于精骑冲锋,下马可攻城夺关,既有步军灵活又有骑军快速,这些年来的草原各处叛乱就是由拓拔战率着黑甲骑军平定,所以黑甲骑军的战力要远胜于禁卫军和北营军,真要动起手来,两万黑甲足可轻松战败禁卫与北营两军。” “战力相差这么多?”将吃了一惊,又有些不服的笑道:“禁卫军和北营军算不了什么,就不知黑甲骑军与我们的卫龙军相比,哪个才算得精锐?” “有啥好比的?”猛呵呵笑道:“人家有二十三万,卫龙军才可怜巴巴的两百多号人,怎么比?一个打一千啊?” 将翻了个白眼道:“你说的是群殴,我说的可是单打独斗!我就不信我们练出来的卫龙军会比不上黑甲骑军!” “老五话里有话呦?”错怪笑道:“其实他是想用他亲手练出来的十二龙骑跟黑甲骑军较个长短吧?就你能,十二龙骑人人以一当百,乐了吧?” 将被拆穿心事,尴尬的一挠头,苦笑道:“四哥,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老担心拓拔战了,任谁手中有这么一群精兵,都能让人不安。也难怪你急着要从北营里挑些人出来。” “别乱说话。”忠责怪道:“四弟明日去北营只是想重整阿古只的旧部,为义父重组一支精锐,你这一说倒似我们真要防着什么了。” 将耸了耸肩,老老实实闭上嘴,却又向智挤了挤眼,其实几兄弟心里都清楚,智急于从北营挑选军士重组新军,多半就是在防拓拔战,但智既已决意,几兄弟也就不再阻拦,若拓拔战真有反意,那智此举动就是一招暗棋,若拓拔战忠心,那为义父多训练一支精锐也是有利无害。 “四哥,有精兵就有强将,对吧?”猛忽然笑咪咪的问:“你倒说说,拓拔战手下有什么厉害的大将。” 几兄弟听了都笑出声来,错笑啐道:“瞧这对宝贝,老五刚吹过他的十二龙骑,这小七就来显摆他和郎昆打架的事了。” 智笑着看了眼得意洋洋的猛,“拓拔战手下有四大爱将,那个移山倒海郎昆的身手大家都已知道了,他的一身神力与小七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不过拓拔战这四大爱将各有所长,如果说郎昆是冲锋在前的猛士,那另一位外号杯酒破城的萧尽野就是攻城拔寨的战将,他麾下的破阵军是战王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铁甲精骑,冲锋陷阵勇不可挡,杀敌凶猛行军快速,据说当年萧尽野奉令去攻打胡人部落时,那胡人首领一边和部下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的派兵前往堵截,可他的军令还未传下,萧尽野的破阵军已冲入了胡人部落,狂攻猛杀,那胡人首领临死前手中还握着一只斟满美酒的金杯,此战后萧尽野就被称为杯酒破城,他手下还有五名得力骁将,攻城贺尽甲,掠阵楚尽锋,破军雷尽断,追敌连尽涯,血战夜尽天,这五人都是萧尽野手下如臂使指的心腹。” “杯酒破城,好狂妄的名头,还有两人又有些什么本事?”错问道。 “萧尽野是猛将,另一名草原狡狐耶律灵风就是战王手下的智将,此人既被称为狡狐,正是因为他生性狡诈多谋,奸猾似狐。他最擅长的就是以诡术欺敌,设下层层圈套消减敌人兵力,然后一举功成,这耶律灵风也是战王帐下两名谋士之一,另一名谋士就是我们那日在阿古只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容连,一文一武,堪称战王的左膀右臂,老实说,在我眼力,这两人比起那枉称乱世卧龙的楚峰独只怕是要强上十倍。” 猛追问道:“那还有一人呢?难道就是这个满脸奸笑的慕容连?” 智摇头道:“慕容连是战王的军师,他与战王的关系是亦客亦友,战王手下第四位爱将另有其人,而且还是位汉人,一剑分天恨冬离,他是战王手下第一高手,一身剑术出神入化,手中一柄斩山剑当者披靡,听说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超生。” “汉人?”飞问道:“他是怎么会投到战王帐下的?” 智答道:“听说他本是中原最负盛名的一位剑客,有一日离家云游时,他家中亲人被一支打败仗的乱军所杀,恨冬离得知后孤身一人追上了那支足有八百多人的乱军,一夜血战杀尽仇敌,可从此他也无法再在中原立足,只得来到了契丹隐居,战王得知此人身手后立即亲自上门拜访,几经周折终于把这恨冬离收于帐下,奉为上宾。他也为战王立下了赫赫战功,不过,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还是这恨冬离自创的丧敌破胆术!” “丧敌破胆术!什么招式?”众人一起问道。 “据说每次战王派他征讨敌军时,恨冬离都会先下令让己军守在敌城下,围而不攻,然后他只身一人来到城下,扬言要于当晚一人一剑夜入敌城,取下守城主将的首级,还让城中守军尽可百般戒备,并在城下立誓若不功成就于次日自刎于城下,可不论守城将士想尽办法千方百计的保护主帅,这恨冬离总能一击而中,取下敌将首级,飘然离去,他这招丧敌破胆术使了几次后,所有的敌将都是闻风丧胆,以致每次战王派这恨冬离出马时,许多敌将都吓得不战而降。”智眉宇间一片凝重,“擒贼先擒王,杀敌先杀将。这招兵法要髓在恨冬离这样的绝世剑客手中,真可算是用得淋漓尽致。” 几兄弟默然无语,这样的剑客确实令人侧目,飞沉思道:“我们兄弟里武功最强的就是大哥,不知大哥与这恨冬离一战,能有几成胜算?” 忠皱眉苦思良久,正要回答,猛已叫道:“什么胜算不胜算的!兄弟七个一起上,打他个转盘,除非他不是人,是神仙!不然在我们手下绝对撑不过十个回合!单打独斗?那不是太糟蹋我们七个了!”众人听了都是哈哈一笑,要是七人一起围攻,这恨冬离倒还真是不足为惧,这世上能挡得住他们七人联手一击的人,只怕真得要是神仙了。 错笑着说:“还是七少爷想得通透,围殴!这倒是个好主意!大哥正面迎战,小七跟在一边拿龙王怒上下猛砸,三弟攻他左侧,五弟攻他右侧,六弟绕着他转悠,晃他个眼花缭乱,我在背后偷袭,四弟在边上看准时机就射上几支冷箭,那这恨冬离还真是走不过十招!” 忠笑斥道:“先别乐成这样,战王对义父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丝毫反迹,义父也是视他为手足,四弟今日告诉我们战王的实力只是让我们心中有个底,并不是真要放手去对付他们,看把你们几个乐得,一副恨不得此刻就去围殴恨冬离的德行!” “有备无患!大不了啥时候我们七个一起蒙上脸摸到恨冬离家里去,把他惹出来再臭揍一顿,打完就跑,谁都不知道是我们干的!”猛笑着越说越离谱。 将笑斥道:“七个一起去还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是谁,你当人家都是猪啊!” “那就再拖上你的十二龙骑,先往他身上扔上一通刀枪斧头,算是打个招呼,接着我们再一起上,打完了再在墙上留副对联,上联写‘前世不行善,今生皮肉烂,’下联写‘猪倒霉挨宰,人倒霉挨揍,’横批‘天大误会’,那不就没破绽了?难道这样还有人能认出我们,都说了是一场误会了!”猛眉开眼笑的趴在将身上胡扯,众人听了尽皆绝倒。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飞摸着笑痛了的肚子问道:“四弟,那战王手下还有什么高手?” 智道:“除了这四个人,战王手下还有三个让人不可小觑的人,分别是他的儿子拓拔然,女儿拓拔雨妍,都是文武双全的将门虎子,还有一个是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听说此人射术精准,不亚当年春秋时的神箭手养由基和汉时名将飞将军李广,可惜亲眼见识过他射术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错说道:“我们兄弟里最擅长弓射的就是四弟了,有机缘倒是可以跟这拓拔傲切磋一番!” “若是比试,我没这兴趣,若是阵前对决,生死相较┉”智摇头一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来。” 将想着拓拔战手下诸将的本事,忽然问道:“四哥,还有些什么消息?拓拔战身经百战不败,必有许多杀手锏,我倒是挺想知道他的用兵韬略,军阵战法。” “这些事情我倒是未能打听出来。”智有些遗憾的道:“战王能常胜不败,用兵必有奇谋,他手中也必定还握有一些外人绝无法探知的力量,但这奇谋战略贵在出奇制胜,以人之难料克敌取胜,所以这些兵法战略他决不会外泄于人,就连义父也不会向他打听,只要拓拔战并无反意,我也不能刻意去探察他的军中机密,否则万一若军情外泄,对军士有害无利。” 将熟知军韬武略,一听即恍然点头,又仔细琢磨起拓拔战生平几场大战,还兴致勃勃的要跟众兄弟讲述。 忠知道这五弟说起这军略之事便忘了时辰,忙道:“时辰已不早了,兄弟们也该早些休息,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都别太伤神了!” 猛犹自不肯安分,错笑着道:“快去睡吧,你不是吵着要跟四弟明日清晨一起去北营吗,还不早点去睡,不然你明日睡过了头,我可不会来叫你!” 猛这才安生下来,又拉着智问道:“四哥,你为什么让皇上下旨,叫那些北营的军士明天一早都不得吃饭?” “别急,等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十七章 北营练兵 (上) 日当正午,北军大营,练兵场。【 】 自从阿古只死后,留守在北营中的七万大军一直奉令留守在营中,没了主帅的北营众将士不用演练出操,也不用摸黑早起,着实过了两天清闲悠哉的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昨日皇宫里突然来了位使者,命北营所有将士今日清晨在这练兵场肃立,还让所有人从起床后就一律不得吃饭,说是护龙七王之一要来此挑选精锐将士另组一支新军。本来这倒是一件好事,在这些将士心中,都巴望着能被护龙七王青眼有加的挑选而出,毕竟这护龙七王的名头近来已是如日中天,何况每个人都对那位七王猛的养兵之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能有幸跟着这位猛王大人走,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偶尔不吃一顿早饭也不算什么难事,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来此的却不是让他们望眼欲穿,刻骨相思的猛王,而是一位神色冷然的四王智。 七万名将士一大早就密密麻麻的肃立在这练兵场上,这位四王智看了他们几眼后,冷冰冰的撂下了几句话。 “军营之中,军法为天!” “军令如山,兵士必从!” “帅令兵奉,违令者斩!” “全军肃立,不闻军令,不得妄动,不得交谈! 这位智王说完这几句话后,就一动不动的站在了所有将士面前,一言不发。 北营将士当场就傻了眼,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说了几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后就陪着他们一起肃立,这算是打了个什么哑谜?不过谁都不敢开口询问,只得一起挺胸肃立。 半个时辰,两脚发酸,腹中饥饿,清风吹过,满心凄楚。 一个时辰,全身酸痛,腹如雷鸣,清风掠过,遍体生寒。 七万名从早上起床后就滴水未进的将士忍饥挨饿的站了近两个时辰,肚子里早已是颗粒无收,原本吹在身上还有些舒适的清风已让他们全身冰凉,原来肚子饿了以后人还会特别怕冷,这些北营将士今日才算又长了个见识。 有些脾气暴躁的军士已在心里暗暗骂起了智的老子,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大人乃是皇上的义子,骂他老子不就是骂皇上吗?辱骂君父,死罪一条!无奈中只得含泪抬头,暗骂苍天无眼,只见白云飘过,不见米饭落下。 可惜祸不单行这句古语竟是在此刻大为灵验,这悠悠苍天虽无一粒米饭肉片飘下,却不时有一群燕雀振翅而过,还都是一群米足饭饱的飞禽,飞过众人头顶时居然还在一阵清啼后拉下无数五谷轮回之物。 偏偏众人还奉着军令一动不动的站着,而且是七万个人一起站着,随便一粒天粪掉下来,都必然能砸在某位老兄的天灵盖上,被砸中的人固然是热泪盈眶,悲痛欲绝,没被砸中的人也是兔死狐悲,如临大敌,天知道下一轮天赐之物会不会砸在自己头上!所有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这世上唯一能比饿着肚子迎风而立更悲惨的事是什么?当然就是顶着一头鸟粪再饿着肚子迎风而立! 就在众人都暗叹此刻定是自己一生岁月中最悲惨的时辰时,眼前这位一直静立不动的智王忽然动了一下,只见他右臂一抬,袖中一支短弩激射上天,还带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随即智王大人又是静立如初,神色淡定。 众人心中一楞,这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是赶鸟吗?不象啊!这些该死的鸟都挺有灵性的,拉屎撒尿的尽往人多的地方来,这位大人所站之地一丈之内都是挺干净的,别说鸟粪,连根鸟毛都没有啊!难道是大人眼见弟兄们饱受天灾,良心发现,帮着大家惊一惊鸟群?可这也不象啊?这支弩箭刚射上天的时候倒是把这些鸟吓得一楞,可马上就又飞回来了,而且还不是空着肚子回来,一阵扑翅声后,又有好些兄弟惨遭飞来横祸,顶着一脸的黄白之物痛不欲生的傻站着。 “火上浇油!”这四个字立刻象道阴影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好家伙!够狠! 众人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营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接着一股动人心魄的肉香味扑鼻而来,许多火头军打扮的人推着几十辆大车就奔了进来,车上象小山似的叠着一大堆的馒头和红烧大肉,这些火头军把车子推到智身边后,向着他一施礼,就立刻又退了出去,只剩下这一车车的馒头大肉放在众人面前。 “大人要开恩了!”众军士心里正喜滋滋的转着这个念头,却听这智王又是冷冰冰的扔下了一句话:“全军肃立,不闻军令,不得妄动,不得交谈!”说完又是一动不动。 一盆冷水立刻浇在了每个军士的心头,好些人都是几乎要咬破嘴唇才能憋住没有破口大骂出声,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孽啊!怎么会碰上这档子事呢?看着那一团团雪白粉嫩的馒头,一块块肥得流油的大肉,闻着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味,还有这冷冰冰传来的军令,将士们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般呆若木鸡,众人心里都在暗想,难怪啊!听说那阿古只手下的头号智囊乱世卧龙就是被面前这位智王给气死的,刚听到这事时大家还不太相信,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气死呢?这楚卧龙也太鸡肠鼠肚了吧?可这会儿大家全都深信不疑了,这事不能怪楚峰独心胸狭隘,这只能怨他自己时运不高,碰上这么一位杀人不用刀的爷,气死个把人算什么?太平常了!这儿还有七万人等着步他乱世卧龙的后尘呢! 身为将士,为君效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乃是义不容辞,可这被活活气死也太冤了吧!头上没顶着鸟粪的人心中默念着:“想开点儿啊!毕竟咱头上没那一坨鸟粪,已经算是老天长眼了!”头上洒着鸟粪的人心里也在想着:“把这鸟粪当头盔戴虽然丢人了一点,可这满头的臭气毕竟让咱直犯恶心,闻着那肉香倒也还能勉强抵挡一下,古人说得对!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 练兵场上,所有的人都是万念俱灰的凄然而立,不知道这位智王还会再想出什么主意来,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只见那位让他们朝思暮想的猛王不知何时已笑嘻嘻的站在了众人面前,“咦!弟兄们怎么都站着?噢!是四哥的军令!咦!哪来的战鼓声?噢!是兄弟们都饿了!可惜啊!这一车车的馒头大肉,看着就让人眼馋!咦!你们怎么都不吃啊?噢!还是军令!算啦!你们就慢慢站!想开点!” “慢慢站?都快站了三个时辰了!想开点?能不想开点吗?要是想不开早就吐血而亡了!”军士们各个面如土色,眼睁睁的看着猛跑到大车前,一手拿馒头,一手捞大肉的吃了个不亦乐乎,大快朵颐,吃完了之后猛王还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了一句:“真饱啊!唉!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先去睡会儿消消食,睡醒了再来陪你们。”说完就钻入了一旁的帅帐。 “完了!救星今日也变灾星了,还当着大家的面一通猛吃,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然,“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这护龙七王也真是太绝了,先来个猛王给大家尝了顿甜头,接着跑进来个忠王扛着把黑刀就冲进来杀了几十个人,杀完了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如今又来了这么位面带寒霜,气死人不偿命的智王,这还才是其中三位啊!老天爷要是还长着一双眼睛,那可千万别把剩下的四位都给轮流带来让大家见识了!就算是先甜后苦也不用让兄弟们吃这份苦啊!得罪皇上的是阿古只,跟咱们可不沾边啊!” 就在众人身心皆疲的时候,面前一直肃立的智王终于动了,只见他又看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点头,转身也进了帅帐。留下众军士继续傻兮兮的站着,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算什么,他老人家站累了歇息去了,剩下我们还得再站着,这苦日子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啊!莫非一会儿他休息够了还要在出来看大家站?听说过这世上有爱给人上酷刑的,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爱看七万个人一起肃立的! 众人满心凄惶的又站了大半个时辰,帅帐的帐帘忽然一动,军士们心中一惨,又来了!幸好,也许老天爷听到了这七万人心中的满腔怨气,出来的竟是那位猛王,只见他怪有趣的看了众人一眼,问道:“兄弟们怎么还站着?你们不饿吗?饿了就快吃啊?” 众人听了只觉得满嘴酸苦,站在前头的一名士卒忍不住呻吟了一句:“孙子才不饿呢!孙子才不想吃呢!可您那位四哥爱看兄弟们肃立,咱们不敢动!”猛哈哈一笑:“那就甭客气,来,兄弟们一起放开肚子吃,不够吃还有!”猛说完忽然大叫一声:“来人!”营门外应声又推进来几十辆大车,车上仍是小山般的叠满了馒头大肉。“来!大家快吃!快!你们都饿了吧?”猛问道。七万人一起凄然点头,场面颇为壮烈。 军士们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眼前的如山美食,听着肚子里传出来的那震耳欲聋的呼叫,使劲咽了几口唾沫后又一起看向猛。 猛一摆手:“吃啊!装什么孙子!吃!” “没错啊!再不吃不行了,好好的太平盛世饿死七万人那也太辜负这浩浩皇恩了吧!”不知是哪个饿急了的兵士大叫了一声:“兄弟们吃啊!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一嗓子吼完之后就如出闸猛虎般扑向了大车。 一人动,万人涌,呼啦一声,一大群人跟着冲了上去,围在大车旁就是一顿狂吃猛嚼,这时候要是有人路过北营,见到这一大群人的吃相,一定会十个指头一起竖起来大赞一声:“虎狼之师!”只见这群人双手上下翻飞,左抄右抓,看似龙爪又如虎掏,仿佛群狼捕食,又如饿鬼降世,一通狂风扫落叶般的攻势后,顿时有十几辆大车干净得不染半点尘埃。这些冲上来的军士一边吃还一边挥手招呼着那些依然站在练兵场上挺立如松,目光呆滞的弟兄们:“快来啊!犯什么楞,还不一起过来!” “猛王大人都开口了,还发什么傻!” 就在他们心花怒放,一饱饥肠的时候,猛忽然走到这群人身边一声奸笑:“不闻军令!不得妄动!兄弟们胆够肥的,连军令都敢违抗?” “噎着了!这下可噎着了!”所有满手油腻,满嘴肉香,满肚饱涨的军士们立刻如被雷殛一般全身发颤,面无人色的瞅着猛王大人,脸上全是一副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猛王大人,您可别吓我们,兄弟们今日已经受尽折磨,您别翻脸不认人啊!” “猛王大人,这可是您让我们吃的呀!您不能出尔反尔啊!这不是坑人吗!兄弟们可是都把您当前世祖宗一样景仰着哪!” “猛王大人,一个月前我还给您唱过小曲,哄得您一乐一乐的,您可得留点儿香火之情啊!” 猛又是一通让人毛骨悚然的奸笑,向他们一摊手:“没错!是我让你们吃的,可我说的不是军令,真正的军令在我四哥嘴里。” 帅帐帘一动,一身白衣,一脸淡然的智从帐中缓缓走出,向这些吃饱了开始撑着的军士看了一眼,沉声道:“不闻军令,不得妄动!军令如山,违令者斩!你们可知罪?” “违令者斩!?”这些军士吓得浑身冰凉,楞了好半天才一起哀声道:“智王留情啊!我们实在是饿坏了,情急之下才忘了军令,您好歹饶了我们这一遭吧!” 又有好几名军士一脸悲愤的凄然道:“智王大人!我们几个已经顶着一头鸟粪站了四个时辰,这可都是为了您的军令啊!您可得记着这情分啊!” 一旁的猛听了顿时哈哈大笑,拍着肚子道:“还真是没功劳都有苦劳啊!你们饿,难道我四哥就不饿?老实告诉你们,我四哥从早上出宫到现在,也是一口水都没喝,方才他在帅帐里也是一动不动的站了半天,除了比你们几个灾星头上少了堆鸟屎,还不是一样饿着肚子挺过来的!” 这些军士们闻言都是一楞,随即又一起苦苦哀求。练兵场上始终站着不敢动的人这时候可乐开了花,原来饿肚子傻站还有这好处,看你们方才这吃相,现在可都乐极生悲了。另有好些人更在心中暗暗窃喜,“好险啊!幸亏刚才全身酸痛动弹不得,不然这时候也得跟他们一样装孙子求饶了!” 智淡淡道:“为将者要与兵士同甘共苦,为兵者也要谨遵将令,不闻军令不得擅做主张,你们这群人既然不遵军令,就该受罚!”看着这些人一脸的凄楚,智神色稍和:“我不会杀你们,毕竟今日只是操演,不是阵前对敌,你们的举动也在我意料之中。我今日来此,就是要从你们七万人中去芜存菁,挑选精锐,另组新军,你们既然过不了这一关,就给我退回自己的营帐,不闻军令,不得擅出,违者两罪并罚!” 这些人如蒙大赦,齐声谢恩后撒腿就跑回营帐,这一通又哄又吓的,每个人都觉得恍若隔世,能不受罚已是万幸,至少咱们还吃了个恶饱,那些留下来的精锐们可还都饿着肚子死撑着呢! 望着练兵场上那些一动不动的奉令肃立却是早已满脸发青的军士,智点了点头,一指大车,长声道:“很好,兄弟们都辛苦了,先填饱肚子。” 练兵场上立刻欢声雷动,苦日子总算到头了,众军士当即奋不顾身,势如破竹般冲了过来,只恨爹娘少生一张嘴,泪水口水一起涌出,瞧这精锐当的,小命都快去掉半条了。谁知他们刚跑到大车旁,又听到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已过了第一关,吃完后大家歇息半个时辰,然后打起精神来,还有两关等着你们!” “什么?这才第一关!?”军士们闻言都是一哆嗦,还有两关! 第十七章 北营练兵(下) 看着手里攥得满满还未塞进嘴里的大肉馒头,众军士突然都觉得已经有些饱了,还有两关!还没玩够吗?有几名军士忍不住吐苦水:“大人啊!您就不能让兄弟们先吃饱了,再跟我们说这还有两关的事吗?” 智还未开口,猛已经跳脚叫道:“好!你们几个有种!来,先过那两关再回来吃饭!” “饶了我们吧!刚才咱白日做恶梦说胡话,您就当没听见!”军士们立刻低下了头,张嘴就吃,心里都在想,“先填饱肚子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当这精锐就得挨刀!” 一边吃一边还有人小声议论,“老哥唉!您看这还有两关会怎么整咱们?是让我们一起绕着上京城爬两圈试咱的腰力呢,还是让我们今晚一起背着铺盖去东门外的乱葬岗坟地里睡上一宿试胆量?” “你小子少吓人,轻点声,万一智王原本还没想出什么主意来,听你这么一说就用上你这两招馊主意,那你小子可就得背上一身血债!” “说不定这智王是给我们来个虚晃一枪,等我们吃完了再让我们继续站,到时候大家可得留神,不管是狗血淋头还是皇上来传圣旨让我们全躺下,咱们都要一动不动,奉令肃立!” 一个眼尖的军士忽然低声道:“兄弟们快看,猛王大人背着个箭垛往西边去了,这第二关大概是让我们开弓射箭吧?” “不会吧!咱这儿还剩下近六万人呢?就这一个箭垛怎么射!” “不好,我有不祥之兆!说不定是让我们六万人一起挡在箭垛前,试兄弟们的胆量,然后猛王大人开弓放箭,看我们躲不躲!” “┉┉┉┉” 众军士心惊肉颤的填饱了肚子,东张西望的好不容易撑过了半个时辰,看着智缓缓走近,扬声问道:“大家都吃饱了吗?” 军士们一起点头,忐忑不安的望着智。【 】 智指着练兵场西边的箭垛道:“各位看见这箭垛了吗?”他话音一落,就见猛抱着一堆箭矢乐呵呵的走上前来,智抽出一支箭矢,对众人道:“各位所立之处离箭垛约有千步之距,现在我问各位,若要你们站在此地,不得上前一步,不得使用任何弓弩,也不可借助他人之力,是否可以将这箭矢射到千步之外的箭垛上,若认为可以的站到练兵场的左边,若认为难以做到的,就立于原地。” 练兵场上鸦雀无声,所有将士大眼瞪小眼,这是要干什么?不用任何弓弩,也不能上前,还不能借助他人之力,就得把这一支箭给插到一千步以外的箭垛上,就算天生神力也扔不到啊!众人正在干瞪眼的时候,猛大声道:“这就是第二关!兄弟们给我想仔细了,记住!人定胜天,大辽将士就要能人所不能!” 猛的话说得众人心中一振,虽说要把这支箭插到那箭垛上是有点玄,可既然说了是要挑精锐,那就得与众不同啊!哪怕是外强中干呢?好些人心中一阵嘀咕,“不管怎样,总不能站着不动自认无能吧?先站到左边去混个脸熟,再仔细琢磨该怎么敷衍。” 一阵躁动后,有许多人都走到了练兵场的左边,剩下自认愚笨的人立于原地,呆呆看着远处的箭垛,满心想要走到左边去,可越想越觉得这支箭怎么都插不到那箭垛上头,无可奈何中只得乖乖站着,幸好还有一大群连第一关都过不了的人给他们遮羞,倒也不算太丢人。 猛笑眯眯的走到左边那群军士面前,一点头:“不错!有种!” 这群军士心中一乐,看来是蒙过这第二关了,正想谦逊几句,只听猛一声大吼:“一群饭桶!”吓得他们脑门直冒汗。 猛大声道:“真看不出来,你们还都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啊?你们倒是说说,怎么把这支箭插到那箭垛上?不许上前一步,不许用弓弩,不得借助他人之力,要这样都能把这箭射出去一千步,你们就不是辽兵而是天兵了!说,谁有办法?”他随手拉了一人出来,“你说,有什么法子?说!” 那兵士暗骂自己倒霉,怎么会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被这猛王第一个就揪了出来。手足乱舞了一阵,他小声说了一句:“我┉我等┉等风吹过来,把这┉这箭┉吹过去┉”这句话说完,连他自己也是一脸的无地自容。 猛倒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好小子,还能呼风唤雨,就算有这么一阵风过来,就一定能把这支箭那么准的射在箭垛上!好!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站这儿别动,好好等着这阵风,让大家都长个见识!” 那名倒霉的兵士只得如春闺怨妇般呆呆的傻站着,他身边倒不时有清风掠过,可惜只能将他的衣袖轻舞风中,却不见得能将那支箭送出去一千步。 所有的北营军士都在偷笑,海会枯,石会烂,沧海也能变桑田,可要等到这么通人性的一阵风,估计不是这辈子的事了! “还敢笑,好,那你倒是教教他怎么办!”猛又从这左边的人群中拽出了一个人,“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名军士立刻两眼发直,看了眼那位风中怨妇般的袍泽后,身上一阵冷汗直流,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我┉我去做把大扇子来慢慢┉煽┉” “好!”猛乐不可支,“你老兄倒还有双巧手?还有这一身蛮力,能把这支箭扇出去一千步?可惜我这儿没扇子给你,那就委屈你拿袖子慢慢扇吧?你也给我站过去!” 于是乎,那位在风中摇曳的老兄身边又多了位挥袖狂舞的仁兄,看他双袖飞扬的样子虽没有一丝仙风道骨,倒还是颇有些孙悟空过火焰山的架势。 “还有人有高见吗?”猛又转头看向了左边的军士。这些军士一齐摇头,没人再敢做出头鸟,面前这两位兄弟的下场已让他们看得悔青了肠子,这时候再敢有高见的人只怕是立刻就得站到他们边上一起受万众瞩目。 智踱上几步,问道:“既然你们都没办法,为什么要站出来?” 几个平日里还算口舌便给的军士硬着头皮说道:“方才┉猛王已说了┉人定胜天,我们想,就算我们没这本事,可┉可也不能认┉自认不如啊┉” “人定胜天?难道你们不知道人力有时而尽?身为大辽军士,确是要勇往直前,不甘人后,可若明知是个陷阱还要拼命往里头钻,那就是有勇无谋,若是在与敌交锋时象你们这样不知审时度势,一味贪功冒进,那不但你们自己的性命难保,还会害上袍泽们陪你们一起枉送性命。”智的声音并不愤怒,却带着一股凛然威势,说得这些人全都低下了头,心里头也慢慢回过味来,看来这两位大人今日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位猛王是专给人下套子来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给骗上贼船。 却见那位猛王忽然仰天长叹:“孺子不可教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上当呢?可惜!恨不能以身相代啊!”众人听了一阵气血翻腾,几欲吐血,他这倒还在悲天悯人呢!可是转念一想却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他们自己心志不坚呢!明知道脚下有狗屎还乐颠颠的脱了鞋子再一脚踩进去,这又能怪谁呢? 智向这些人一摆手,“回营!”又有一大群人灰溜溜的钻回了自己的营房。 “还有最后一关,还望各位不要让我失望。”智又对那群立于原地的军士说道。 这群人早已经看了个眼花缭乱,心里什么怪念头都有,想不到傻站着的人居然还过了关,这位智王倒还真不是一般的能耍人!大张旗鼓的又放箭垛又拿箭矢的弄了半天,原来是个天大的圈套。那这第三关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猛忽然从人群里拽出了一个人,大声道:“曲古,你也过关了,你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被猛拉出来的人正是几日前忠闯入北营时,同样被这猛当胸揪住的部将曲古,只见他一脸的苦笑,对着猛连连拱手:“猛王大人,小将这条命━━够贱!所以才能混过两关,再聆听您的教诲。” 他身边立刻有军士反驳道:“什么叫命贱,咱这叫精锐!”人群中不少人都是纷纷点头,猛干笑一声,“说得不错,不过还有一关,精不精锐要等过了再瞧。” 众人顿时心生警惕,对这猛王暗暗戒备,心底立下毒誓,一会儿不论这猛王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都不能再听他的话,哪怕他说鱼在水里,鸟在天上,大家也要一起摇头,绝不认帐。 “第三关开始,大家都把衣袖扯下一截来!”听了智的话众人又是一楞,怎么这第三关是撕袖子,难道是比谁撕袖子的声音最清脆?众人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那位祸水似的猛王又开了口:“兄弟们别心疼,不就一件衣服吗?等你们过了第三关,我叫义父给你们每人发件新的!” 大家一起摇头,绝不能再听他老人家的话了,前车可鉴!不过不管怎样这袖子还是一定要撕的,也别想着会有新的军袍发下来,哪怕日后兄弟们都要光着一只胳膊上阵冲锋陷阵,今日这一关也是非得过的,古人都说了,‘赤膊上阵’,那可是要人脱得精光抄着家伙拼命啊!毕竟智王还是留了点情面的,只要他们一人一只袖子。 一阵清脆的撕袖声后,北营将士们都高举断袖,哭笑不得的目视前方。 “古人云,千金买得士子心,天下任何事物都有他的价值,人也好,物也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买佳人笑,人人都可以待价而沽,所以我要你们在手中的袖子上写下自己的价值,是千两白银呢,还是万两黄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当然,还要写下自己的名字!”智慢悠悠的声音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这就是第三关,让他们写下自己值多少钱?这事谁知道啊!总不能在袖子上写下自己大约有十头猪,五匹骆驼,三十只羊那么值钱吧!怎么今天碰到的尽是出奇出格的事! 正在众人左右为难的时候,猛又在一旁连声催促:“弟兄们还不快点写,这可是最后一关啊!” 得!写吧!可这要写字得有笔啊!有几名军士忍不住问道:“智王,能给我们兄弟一人一支笔吗?” “好大口气!一人一支笔,你们这儿四万多人就要四万多支笔,就算皇宫里也没那么多笔!自己想办法!”猛大声叫道。智向众人一点头:“不错,自己想法子,这也算是第三关里的一道试题!” 军士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嘀咕,这智王还真不愧是皇上的义子,瞧他这家当的,多节省啊!袖子是大家自己从身上扯下来的,笔还得自己想办法,没法子,只能去找笔了,可这里是军营,不是翰林院,就算把整座北营翻个底朝天,那也不一定能凑到一百枝笔,这可怎么办?就在大家抓破头皮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军士失声叫道:“血书!” 听到这两个字的人全被吓了一跳,一齐往智猛二人脸上看去,智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而猛倒是向那大叫血书的军士一竖拇指:“壮士断腕!勇气可嘉!” 壮士断腕!?该说是狗急跳墙吧!众军士心里头一通怒骂,今天这一天过的,还真是要人人写个斗大的惨字画在脑门子上,先是饿着肚子站了四个时辰,总算开饭了又被告知吃完了还要再过两关,这顿饭算是吃了个心惊肉跳,吃完后又傻站了半个时辰,看两个更傻的人迎风而立当是消食,接着是人人扯下一只袖子写自己能值多少钱,还不给笔,现在倒是有个危言耸听的家伙蹦出来要大家写血书!瞧这一天过的,还居然没过完! 众人低着脑袋一阵凄凉,血书!要割点血倒不麻烦,每个人腰里都佩着一把刀呢,可这刀揣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割自己的指头写血书的!就在众人一阵犹豫的时候,有几位心凶命硬的人已经一咬牙大声道:“不就是割道口子流点血吗?老子认命了!” 没错!还真得认这个命,众人又是一阵长叹。只见那几位英雄拔出明晃晃的刀来正要往自己手指头上戳,智王已经突然站到了他们面前,脸上还带了丝难得的笑容,向他们一摆手:“回营吧!” 这几位好汉当场就傻了眼,智轻叹一声:“匹夫之勇不足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肢体非生死关头不可轻为,没有笔难到就非要写血书?” 手握刚刀的几人顿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狠狠瞪了一眼那叫人写血书的家伙,却见他早已转过了头,这几人只得哭丧着脸跑回自己的营帐。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暗自庆幸,幸亏刀子拔得慢,看来这血书是一定不能写了,可这找笔的事又该怎么办?幸好!这些闯过两关撑到现在的人就算平日脑子不太开窍,到了这光景也被逼得开了窍,一阵苦思后,聪明点的人已冲进了伙夫帐,一边跑一边大叫:“拿炭条,用炭条来写!”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还有好些人干脆跑到了装馒头的大车旁,蘸着油水就在袖子上写了起来,全都忙了个不亦乐乎。 忙活了半天后总算是写完了,一只只黑乎乎油腻腻的袖子放在了两位大人面前,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等着他俩发落。 智一只一只的袖子慢慢看着,淡漠的神色间掠过了一抹笑容,抄起一只袖子问道:“价值连城胡二,谁是胡二,站出来!”一名军士应声而出。 智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长笑道:“想不到今日竟见到了一位价值连城的贵人,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说得这胡二一阵心虚。 “你这条命太值钱了,看来,真该把你好好的供在皇宫里,怎舍得让您去冲锋陷阵,若是您稍有一个不慎,我岂不是成了大辽国的千古罪人?”智笑吟吟的问。 胡二抓耳挠腮的怔了半天才道:“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我想着,把自己写得越值钱,那就越能受您的重用,再说,这┅这一条命究竟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 智淡淡道:“这世上最贵重的就是人命,人命关天!可是象你这样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四哥,这里还有几只袖子写得更好笑,你看,这是千颗珍珠,这是黄金千万,还有一位无价之宝!”猛在一旁笑得直打跌。 智叹了一口气,“其实该怎么写我早就告诉你们了,千两白银,万两黄金,人贵自知啊。” 几名军士忍不住问:“智王,您方才不是说这世上最贵重的就是人命吗?可这千两白银,万两黄金的,也不能算太贵重啊!” “千两白银是多少?万两黄金是多少?你们知道吗?一千两白银能让一个小户人家舒舒服服的过上三年,万两黄金则足够让一户十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放眼天下,有多少人为了一点蝇头之利终日奔波,有多少须眉男子为了几两碎银弯腰屈膝,有多少苦命女子为了几锭缠头之资而流落风尘,卖笑为生,又有多少受战火烽绕的孤儿为了一口吃食而乞讨度日,忍饥挨饿?难道这些人就不是人?难道他们就不如你们值钱?”智眼中露出一抹洞察世情的深邃,凝视着面前的众人。 军士们听了都是一阵羞愧,也许他们不懂什么叫悲天悯人,但智口中那人间百态却让他们为之一颤,只听智又道:“兵者,不得已而为之,兵者,为百姓而战,为社稷而战,若你们心中没有装着君皇百姓,人间疾苦,又怎能为君行王道,助君伐无道?” 看着哑口无言的众人,智拂袖道:“在衣袖上写下自己值过十万两黄金以上的人,回营帐吧,记住,一个人的价值,并非是值多少钱。” 又是一大群人耷拉着脑袋回了营帐,不过这回过不了关的人心里倒是还算不冤,智说的话也让这些老粗们听得心服口服。 “一两银子窟哥成贤?”智看着一只袖子上写的字忽然一楞,“窟哥成贤,出列!”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大步而出,他年纪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脸风霜之色。 智有些诧异的问道:“你就是窟哥成贤,为什么你写着自己只值一两银子?” 窟哥成贤一拱手,“回禀智王,一两银子就是小人的身价,不论小人日后是贫是富,是将是卒,都只值这一两银子。” 智闻言更觉好奇,猛也凑上前来,连声追问:“为什么?快说!” 窟哥成贤朗声道:“小人自幼家境窘迫,爹爹劳累成疾而亡,剩下我与寡母相依为命,在小人八岁时,娘亲生染重疾,家中却无钱抓药,无奈中小人只得从邻居家中偷得一两银子,为母亲抓药,本想着待日后有钱时再想法还钱给邻家,谁知这邻居一家在半年后就迁往他处,从此再无音讯,所以小人自认,这一生只值一两银子,因为这也是我这辈子最羞耻之事!” 智仔细看了他几眼,微笑道:“窟哥成贤,也许你这辈子只值这一两银子,不过,我可担保,你这一生必定会出人头地,从今日起,你就是这支精锐新军的副统领!” “什么?”不但是窟哥成贤,他身边的将士们也一起惊呼。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耻敢言,更是丈夫所为!窟哥成贤,你这一两银子,我要了!”智走近窟哥成贤身前,大声赞道。 窟哥成贤满脸通红,紧紧盯着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七,这里大约还有多少人剩下?”智问道。 “猛踮起脚来望了半天才说道。 黑压压的一大群,大概还有近三万人吧?” “三万人,今日此行可算是所获颇丰,很好。”智一点头,“剩下的事就轻松了,让这里原本担任部将的人一起进帅帐,商议收编之事,其余的兄弟就先散了,好生休息一日,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将士们听了齐声欢呼,这又惊又喜的一天总算是熬过去了。 智领着十几名部将和那刚晋升为副统领的窟哥成贤入了帅帐,将这支新军该如何编整之事仔细的告诉了众人,听到他有条有理的分配调派,这些将领们对眼前这位智王算是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月里,大家就先暂时驻扎在这北营,我会每日来此,一月之后,再另驻他处,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事由就交予副统领窟哥成贤,众位可有何异议?”智将三万余人分编完整后,问道。 众人都是齐声应命,窟哥成贤忍不住道:“智王,如此重任,小人只怕难以胜任。” 智一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用不成才,大丈夫立于世间,遇到难事就要设法迎刃而解,而不该知难而退,你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小人,因为,你已是大将之才。” 窟哥成贤心神一阵激荡,忙恭身一礼,满怀感激的大声道:“末将听命!” 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向众人仔细嘱咐了一阵,才与猛相偕而去。 离开北营,二人并骑驰骋在大道上,今日一举收得三万人,兄弟俩心里都是非常高兴。 “四哥,为什么一个月后你要把这些人送到别处?三万人可是支大军啊!” “一个月后南院大王耶律阮就会来北营接任,所以要把这三万人驻扎到别处,至于派往何地,今晚还要再跟兄弟们商议一下。”智想了想又道,“小七,这几日你若无事,四哥想让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好不好玩?带不带劲?最好是象今天一样。”猛立刻来了劲。 智摇头一笑:“四哥想让你去多陪陪一个人,刀郎,他自幼惨遭大变,因此性情冷漠遗世,卫龙军里也一直很少有人能跟他说得上话,我担心他长此以往下去会愈渐孤僻,所以才要你这调皮捣蛋的小魔头去缠缠他,怎样?” “能欺负他吗?”猛眼珠一转,突然开心的一笑:“四哥放心,我一定有办法,你是想看他笑还是看他翻跟头?” 智忍不住放声长笑:“好!不愧是连义父都头疼的小七,这个刀郎,还真得由你去缠!” 猛得意的一抖缰绳,“大哥早说过了,老二风流老五狂,无恶不作是小七!四哥!我们比比谁的马快,如果我赢了你就得跟我一起去偷看五哥的心上人!” “好!一言为定!”智一挥马鞭,两兄弟立刻你追我赶的在大道上一阵疾弛。 “不对,四哥,我身上肉多,马儿吃重,跑不快,我吃亏的!” “好象是你先提出要比谁马快的吧?怎么又觉吃亏?喂,小七,你怎么抢我马鞭?” “这叫兵行诡道,是四哥你教我的,这下不吃亏了!” “我什么时候教你抢人马鞭的?” 第十八章 江畔一谈(上) “什么?把你昨日从北营里刚选出来的三万人全都派往幽州?”刚散完朝回到御书房的耶律德光听到智的请求后不由一楞。【 】 智恭谨点头:“是,智儿还恳请义父下道密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耶律德光皱起了眉头,“调军遣兵本属常事,为何要下密旨?而且幽州之地非比寻常,乃是大辽国南边的一道重镇,又与中原紧紧相邻,那里本已驻有两万军马,若是再派三万人马过去,定会引来中愿诸侯的猜忌,以为朕要挥军南下,到时候万一惹起战端,朕答应你的永不南下的誓言就要变得荒唐了!” 智微笑道:“此事义父尽可放心,最邻近幽州的中原诸侯是后晋皇帝石敬瑭,此人虽是个反复无常,性情阴柔的卑鄙小人,但他如今正在对中原其他诸侯用兵,所以绝不敢与大辽结下任何嫌隙,引发战端,惹来腹背受敌的两难之境,再说他的皇位也是义父当年南下时帮他扶上去的,以石敬瑭的为人只会处心积虑的讨好义父,怎敢得罪大辽,而且以我看来,石敬瑭此人狡诈有余,才干不足,难以与各国诸侯逐鹿中原,也许几年之后,他的帝王之位就是一场黄梁梦!” 智顿了顿又道:“在幽州城里现在驻扎着两万军马,其中有一万五千人是战王的旧部,我还想请义父再下一道旨,把他们先调往应州,再把如今在上京城内由汉官张砺掌管的一万汉人兵士拨往幽州,那些中原边境的军民们见到义父调至幽州的人马全是汉人,他们心中的戒备疑虑也会大为减轻。” 耶律德光想了想倒也有理,颔首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张砺手下的一万汉军留在上京城内难免会与辽人的禁卫军有些不和,把他们调往幽州后确能一举两得,智儿,你这样调派兵马究竟有什么用意?是不是┉”耶律德光犹豫了一下后直言道:“你是不是还在提防着拓拔贤弟?你这样做的用意是不是想把拓拔贤弟的旧部都一步步的收编重整?” 智低着头不作声,良久才道:“请义父责罚。” 耶律德光叹了口气:“算啦,朕怎么会责罚你呢,你的提议朕也一定准奏,只不过,朕这样做却是有些对不住拓拔战贤弟!” 智忽然抬头道:“义父,若战王真是对您一片忠心,那他就绝不会心生不满,他散部在燕云十六州的二十万大军虽然是他的旧部,可他们也是皇上的臣子,本就该任由您来调遣。” 耶律德光无奈的一笑,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毕竟这义子的一片苦心也是为了他,笑了笑后又问道:“智儿,为什么你会选中幽州?燕云十六州里最靠近中原的是涿,莫,瀛这三州,而拓拔贤弟驻扎旧部最多的地方是蔚州,他在那儿足有三万旧部,你为什么会偏偏选中幽州?” 智答道:“因为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广阔的的城池就是幽州,幽州城里百业兴盛,城池极为坚固,还囤有大批钱粮,其余十五州的军饷粮草都是由义父从别处调拨补给,唯有这幽州是自给自足,从不需要朝廷操心,而且幽州城外地势广袤,女真族的游牧也在幽州城外散居,近年来女真族日渐强大,已有四万余人,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我才会选中幽州。” 其实智的心里还有一层深意,要是拓拔战果然心生不轨,那就一定会先动用这燕云十六州的旧部,让这些兵马先一举攻下十六州再图谋上京城,可是只要自己能掌握住钱粮最丰,自给有余的幽州城,利用城壁坚厚的幽州拖住拓拔战的大军,并由此切断拓拔战大军的粮草补给,再与上京城首尾呼应,前后包抄,只要围上一个月,拓拔战的军队就会耗尽粮草,不战而溃。当然,这一层心意智是不敢明说的,因为不但是耶律德光坚信拓拔战的忠心,就连他自己心里也不敢肯定这拓拔战一定就会谋反,他之所以会怀疑拓拔战的忠心,只是因为他在三年前第一次看见拓拔战时看出了此人的锋芒与霸气,但这几年来智一直未能察觉到他任何的谋反迹象。在智的心里,他也一直担心自己万一冤枉了忠良,所以他对拓拔战的疑心也从来只让自家兄弟知道,不敢稍有半分透露,生怕被小人误传谣言,引发事端。 耶律德光并不知智的真意,但他也知智所为都是为巩固自己的江山,一脸慈和的看着智,温言道:“智儿,你果然是思虑周密,面面俱到,这些事就按你想的去做,朕知道,你永远不会令朕失望。” “多谢义父。” 耶律德光又笑道:“昨晚上猛儿跑来告诉朕你在北营挑选精锐的事,朕听了险些笑破肚子,也亏你想得出这么三招来,那些北营将士昨日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智笑而不语,隔了片刻道:“义父,您认为那右丞相娄德是个怎样的人?” “是头犟驴子,犯起倔劲来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朕也拿他没办法。”耶律德光连连摇头:“不过朕欣赏的也正是他这股执拗,智儿,你怎么会忽然问起他来?是不是因为他那宝贝儿子看上了你们小妹,这事忠儿早就跟朕说过了,放心,这娄啸天的人品才学都属不错,和你们这位小妹倒也挺匹配的。” 智微微一笑:“是,小妹身世可怜,家人早丧,能有一位疼她怜她的与她相依一生,我们几兄弟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对了,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听在心里,除了自家兄弟,别对任何人说起…”耶律德光忽然想起一事,才一说出口,神色忽变得古怪,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象是有些尴尬,迟疑了半天才道:“此事不提也罢,反正你日后自会知道,到时候可别怪义父行事太过心软。其实朕也是…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念旧罢了。” 智听得莫名其妙,义父一副吞吐难言的样子甚是罕见,不过看情形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智也就微笑不语。耶律德光想想心里这事倒也不值与这义子提起,干脆岔开话去,两人又闲聊几句,见智渐渐少语,耶律德光不由摇头苦笑,“你啊!每次来见朕都是有着一大堆的事要告诉朕,可说完了又寂然无语,稍坐片刻就又要跑出去忙这忙那的,心里总有着操不完的心事,智儿,别总是累着自己,好生休养几日吧?今日你就在这里多坐上一会,养养神,看你操劳的样子,义父好心疼。”耶律德光关切的看着智,眼中的神情比皇上对待忠臣多了一份真挚,比慈父嘱咐爱子更多了一份怜惜。 “是,不过我已忙惯了,若真要突然诸事不管的空闲几日,反而会有些不适。”智微笑而道,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份慈父的关爱正是他们七兄弟最大的温暖。 “就知道你改不了这个毛病,只要一出这扇门,你又会忙个不可开交,有时候朕真想痛骂你一顿,再把你锁在房里关上十天半个月的,不长上几斤肉就不放你出来!”耶律德光长叹一声,看了眼又是低头无语的智,只得道:“罢了,你就忙你的事去吧,记住!要是你累出病来,朕绝不会轻饶你!”说到最后一句,耶律德光的嘴角挂上了无奈的笑容。 智微笑着又陪义父聊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智刚一走出宫外,宫门处就走来一名中年文士,向智一施礼,“智王,战王想与您一叙,还请智王赏光勿辞。”来人正是战王拓拔战的军师慕容连。 第十八章 江畔一谈(下) “战王想见我?”智脸上掠过一丝莫测深浅的笑容,“好,我倒正有事想要拜访战王。【 】” 慕容连一招手,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宽敞的四驾马车立即迎了上来,“请慕容先生稍候片刻。” 智回身叫过了一名宫门外的禁卫军,“烦劳你去一下伴天居,就说我有要事需办,让我五弟替我去一趟北营。”这些禁卫军这几日里早已久仰护龙七王大名,听了智的吩咐,赶忙一连声的答应。 “战王此刻大概不是在百臣院吧?还要有劳慕容先生引路了。”智一摆手,与慕容连上了马车。 “智王怎知道战王不在百臣院内?”慕容连问道。 “百臣院里人多眼杂,怎能让我与战王畅怀一叙。”智淡淡答道。 “智王果然心思缜密,战王此刻正在北门外的流枫江畔恭候您的大驾。”慕容连含笑点头,陪坐在智身侧,一路与智聊着新政,智虽觉他故意说起新政,有些刻意逢迎,但听他对新政颇有独到见解,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 上京城北门外十里,有一道延绵数里的小江,在江河两畔都长满了枫树,每到秋意渐浓时,一片片火红的枫叶飘落于江中,使得这江水望去艳红如火,渐渐的,这条江就被人称为流枫江。 江水一畔,一名紫衣男子悠然而坐,手中一根钓竿,垂钓江河。一眼望去,江水如镜人怡然。 马车悄悄停下,智漫步而出。 紫衣男子笑着一招手,示意智在他身边坐下,“智王心系天下,终日忙于朝政,今日肯赏光来此,是我之幸。” 智躬身一礼,在他身边坐下,“您是皇上义弟,即是我们七兄弟的叔辈,叫我一声智儿就可,智王之称却是不敢当。” 拓拔战微微一笑,看着身边这位气质雍容脱俗的少年,一点头:“好,那我们今日就不拘俗礼,智儿,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此?” 智也看了眼这位清瞿儒雅,却以战王之号名扬天下的男子,一笑道:“总不会是让我来陪您垂钓的吧?不论是什么事,您尽可开门见山。” 拓拔战长声笑道,“快人快语,所以我这一生最爱与聪明人说话,既不用兜圈子,也不怕被人会错意。”他忽然转头直视着智,双眼亮如夜星,“智儿,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疑心我会谋反?” 智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其实方才我在来此的路上就在想,您一定会有此一问,但我却不知道,您是因为一片忠心被我误解才会直言质问于我,还是为了隐瞒真心故做此问,以示胸中磊落,可惜,我不知道。” 拓拔战静静的看着智,脸上渐渐有了丝笑意,突然仰天一笑:“好!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奇人慧语惊世间,智儿,你的心计才智,真是天下少有,佩服!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你会如何回答我这一问,是坦然承认还是矢口否认,如果你承认了,那你就是机智有余,沉稳不足,如果你否认了,那你更是空有过人之智,却无应变之才,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会如此回答,妙!” “战王,其实我是否怀疑您并不重要,只要您愿意永远做一位战王,让天下人仰慕您的威名,敬佩您的忠心,那,你我二人心中的疑问,就永远也不需要有答案。”智的声音很平和,也带着一股诚挚。 拓拔战欣赏的看了他一眼,赞道:“你们七兄弟最让人欣赏的并不是你们的各有所长,而是你们的赤胆忠心,你们对皇上的忠心,连我都自愧不如!” 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仿佛带着一股对往事的追忆,“在我们兄弟七人还未曾遇见皇上的时候,大哥曾对我们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并不是可以让我们饱餐一顿的美食,也不是一件可以让我们御寒的棉衣,而是一份亲人的关怀和照顾,哪怕是一顿严厉的斥骂,至少也可以让我们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人爱着我们,疼惜着我们。而义父就是给了我们这一切的人,所以┉”智没有说下去,只是转头望着拓拔战。 “所以这个世上若是有人敢对你们的义父不利,你们绝不会放过他,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拓拔战的脸上也带着一股肃然,这七兄弟的忠心绝对值得让任何人心生敬意。 智的回答切金断玉般决绝,“要杀皇上,先杀我!这是我们七兄弟随时都可以对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说的最真心的一句话!反之,要是有人敢阻止我们守护义父的江山基业,那就是遇佛弑佛,遇神杀神!” “汉高祖刘邦曾写过一首名为大风歌的诗,‘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首诗是当年刘邦御驾亲征,平定了九江王英布的叛乱后,回归故里沛县时有感而做,刘邦得到了天下,更希冀能得到忠臣为他捍卫江山。而你们,就是皇上已经得到的忠臣,有你们在,还有谁敢觊觎皇上的江山!”拓拔战一抖手中钓竿,微笑着又问:“智儿,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是因为我战王的威名太盛,还是因为我军权在手?” 智没有回答,却转身指着江面道:“战王,在您看来,这江里的鱼为什么会被人钓上来?那是因为它们太贪心,放着逍遥自在,遨游四海的日子不过,却要贪图饵上之食,终于自食其果。” 听着智语中的深意,拓拔战忽然一抬手,钓竿从水中扬起,钓竿上空无一物,无饵无鱼,他指着空荡荡的钓竿,悠然道:“在我看来,这江里的鱼倒全都是与世无争,不受利诱,只愿安稳度日,就算渔翁整日守在这里,也只会空手而会!” 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笑容淡雅纯挚,“若真如此,那这位渔翁已经可以满载而归了!” 第十九章 满天春雪(上) 拓拔战一阵长笑,将钓竿鱼篓一起扫入江中,“其实,我早已厌倦了坐这战王一位,至于当年跟随我的那些旧部,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一定可以好生安置他们。【 】” 智神情微变,他想不到拓拔战竟然会看得如此透彻,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慢慢重编收整他的旧部。默默望着面前这位风采翩然的男子,智忽然躬身一礼,却没有说任何话,他清楚的知道,拓拔战一定明白他的心意。 “何必多礼?”拓拔战澹然一笑:“若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也许,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不过,我在你这般年纪时,却是远不如你。” 智谦逊的一笑,由衷道:“晚辈狂妄,怎可与战王并论。” 拓拔战笑着一拍他的肩膀,“来,再陪我聊聊,这世上值得与我一谈之人太少了,其余碌碌之辈不是对我阿谀奉承,就是有求于我,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不过今日你这位渔翁就别急着满载而归了。 “晚辈当得遵命。”智微微一笑,坐在了拓拔战身边。两人坐于江畔,随口说些逸事闲趣,看江水波荡,拂初春和风,其实智即便是在自己兄弟面前也甚少说这些琐碎之事,但今日却与这战王在江畔畅谈许久,只因两人都很默契的绝口不提国事,政事。一直聊了数个时辰之后,智才起身告辞,拓拔战本要派人送他回宫,智却婉言谢绝。 等智的身影走出很远,慕容连才从马车上走下,来到拓拔战身边,轻声道:“战王,您看这少年如何?” 拓拔战没有立即回答,眼中似有锋芒徐徐闪烁,在江边随意踱出几步,忽然一笑,“不论是做知己还是死敌,都是人生一快。可惜,十八前遇到他们的人不是我。” 小道上,护龙七王的飞牵着两匹马守侯在路边,他一直注视着小道尽头,直到看见智缓缓走来,他脸上绷紧的神情才松弛下来。 智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坐上马车离开上京城后,六弟就暗随车后。 “四哥,你没事吧?” “不会有事的,只是闲聊了几句,六弟,你带来了多少人?” 飞笑着道:“来了十名卫龙军,本来刀郎也要跟着来,不过他被小七给紧紧缠住了,一会儿逼着他讲笑话,一会儿又拖他去御厨房偷东西,把刀郎吓得见了他就逃,有小七缠着他,这刀郎怕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两人轻笑一阵,飞又问:“四哥,战王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倒是让我措手不及,与他闲聊了这许多时辰,我竟然还是不能看透他的本意,这位战王的心机谋略,真是深不可测。他的一举一动都象是一片忠心,心怀坦荡,可是自古以来,那些大奸大恶的乱世枭雄,又有哪个不是城府深沉。” 飞安慰道:“四哥,你就别再操心了,依我看来,也许这位战王真是心思恬退,若说名利权势,他又有哪样没有呢?” “希望如此。”智轻声道,“先回宫吧,天色已暮,兄弟们都等着呢。”两人扬鞭催马,返回皇宫。 刚一回到伴天居,就看见猛手舞足蹈的狂奔而来,手上还高举着一件衣服,他身后则是一脸气急败坏的将在拼命的追着他,忠与错二人站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对活宝你追我赶。 “小七!给我站住,把衣服还我!”将跟在后头大声急叫 “不行,我要告诉哥哥们!这件衣服是你的吗?这可是件女人的衣服!”猛躲到了大哥忠的身后,得意的大笑。 飞笑着道:“看来小七又在胡闹了,咦,这还真是一件女人的衣服?”兄弟几人闻言看向猛的手中,他身上高举挥舞的果然是件女子的衣服,衣服上好象还有些湿漉漉的淌着水滴。 猛绕着几个哥哥一阵乱跑,一会儿把智推到将的面前,一会儿又钻到错的背后,大叫道:“快拦住五哥!我有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们!”几兄弟都感好奇,只见将急得满头是汗,却又抓不住泥鳅似的猛,只得连连哀求:“小七,别乱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猛得理不饶人的大叫道:“不行,我一定要告诉哥哥们!” 将急得直叫:“你这没大没小的小胖子,寻我开心很有趣吗?别忘了我是你兄长!” 猛叫得比他更响:“神气什么?我大哥是你长兄!寻你开心当然有趣了!” 智看着好笑,问道:“小七,什么事?又在欺负你五哥了?” 猛躲到了错的身后,举着衣服大叫道:“大家看,这是件女人的衣服,不但是件新的,而且还是湿的,因为这是五哥刚洗过的,五哥在给他未过门的婆娘洗衣服,被我逮个正着!丢人吧?”正要扑上前来的将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一动不动的呆呆立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一起紧紧盯住将,齐声喝问:“什么?” “说你跑出去杀人不奇怪,说你给女人洗衣服┉你什么时候那么出息了?”错凑到将的面前,从头到脚的上下细看。 将已是一脸的羞愤欲死,无奈的瞪了猛一眼,看着兄弟们咄咄逼人的眼神,他只得象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低头道:“这是我方才从北营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买的,本想┉本想送人的,后来,后来掉地上弄脏了,所以┉所以才擦了几下,没想到被小七看见,这是误会啊!” 猛捂着肚子狂笑道:“擦了几下会那么水灵?我明明看见你端着个盆子在洗,还想赖!” 错阴声阴气的冷笑道:“什么东西不好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你偏要送人衣服?你该不会是把个小家碧玉身上的衣裳给扯烂了,所以才要赔人家一件吧?老五,行啊!够狠!什么时候教你二哥两招,让我也去赔人家几身衣裳!” 忠笑着去取猛手上的衣服,“小七,快还给你五哥,不然弄脏了又要害你五哥再洗一遍!”兄弟几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将急得连连跳脚:“大哥,连你也取笑我?” “这可不能怪大哥。”错一脸的正气,“这都是因为你干得这事太惊天动地了!五少爷,我看以后你跟人打架也别用什么狼扑枪了,只要你随手拿件衣服一晃,再厉害的对手都会当场笑死,你先把狼扑枪还给二哥,让二哥给你改成一根晾衣杆子,这叫物尽其用!” 将满脸紫涨,全身发软,看着眼前一个个神情古怪的兄弟,突然急中生智,转头对智道:“四哥,我今天去北营碰到件好笑的事,原来被你选出的军士里有好些目不识丁,大字不认一个的,他们昨天过你那第三关的时候,全是照着身边的人抄的,等过了关后,这些人都乐得大叫祖宗积德,幸亏没让他们去抄那几个写自己价值连城的活宝,不然就冤死了,怎样?这事好笑吧,我当时听了差点笑破肚子!” 将一边眉飞色舞的连说带比划,一边捂着肚子大笑,可他干笑了一阵后才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傻笑,兄弟们依然目不转睛的瞪着他看,唯有智说了一句:“别岔开,再说说你洗衣服的事。” 将立刻目瞪口呆,猛还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五哥,死心吧,一年之内什么事都不会让兄弟们分心的,你这事做的太绝了,现在哪怕天上掉馒头砸死人,地上长金条戳死人,也没人会在意的。” “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水!”将两眼瞪得彪圆。 “五弟,我今天在外头跑了一天,你看,我这身衣裳也有些不太鲜艳了,能不能烦劳你帮二哥一把!你也甭太费力,洗的和你手上这件一样干净就行,二哥生来随便,不挑剔!”错一开口就把将气得眼冒金星,回头欲找个救星,却是人人不怀好意,就连平日最老实腼腆的飞也一脸郑重的叮嘱道:“五哥,这事让兄弟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家丑不可外扬,你千万别往外头传,我们以后还想偶尔出趟宫,见见人呢,这事要被人知道了连义父都救不了我们!” 几兄弟一起点头,忠一竖拇指,夸道:“还是六弟想得周到!” 将被气了个半死,咬牙切齿的盯着罪魁祸首猛,“小七!我看你以后成亲了给不给人洗衣服!” 谁知猛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右手高举,大声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猛今日对天立誓,今生今世,宁愿杀人放火,逼良为娼,也绝不会给婆娘洗衣服,如违此誓,情愿替我五嫂洗一辈子衣服!” 将大叫一声,绝望的一头栽倒。 这一日下来,将一声不吭,见人就躲,可惜直到了深夜,兄弟们都上床歇息的时候,大家还能清晰的听见猛房里传出的一阵阵梦呓:“五嫂,这件衣服我洗得还算白净吧!” 第十九章 满天春雪(下) 日复一日,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了,在这一个月里,护龙七王都忙得不可开交,从北营里挑选出的那三万军士,再加上执意要跟随着错与将二人的赫连络与阿胡儿的手下,一共有了近四万人,由他们几兄弟轮流演兵操练。【 】而智每日还要助耶律德光一起料理朝政,两头皆忙,在这一个月里,他们的小妹萧怜儿也与那右丞相娄德的爱子娄啸天日渐情浓,萧怜儿还带着娄啸天来看了他们兄弟几次,见到他俩两情相悦的样子,护龙七王都大为欣慰。紧锣密鼓的一个月过去后,兄弟几人才算喘了一口气。 这一日,足足憋了一个月没惹事的猛一大早就冲进了后宫,大叫大嚷的跑到了公主耶律明凰的房中,在大辽国里,如此目无王法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连皇上的寝宫他都是说去就去,又何况公主闺房,至于男女大防之事,既然他又不太懂又不在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只得跟着不在乎了,反正他与公主一直就如亲生姐弟一般。 耶律明凰看见兴冲冲直闯进来的猛,倒也早习已为常,笑问道:“小七,是不是又来我这儿找蜜饯果子吃了,自己拿吧,都放在桌上呢,刚才听到你的叫声,我就让侍女们给端来了,你倒是有一个月没来给我添乱了。” 猛不客气的先抓了一大把蜜饯,这才坐到了公主面前,却不说话,只是瞅着她看。 耶率律明凰好奇道:“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让我去给你办?说吧,什么事?” 猛笑着道:“姐要先答应这件事,我才告诉你。” 耶率明凰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答应你,对了,你倒是先说说这一个月里都在忙些什么,怎么这段日子都看不到你们几兄弟。” 猛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道:“这个月的事可太多了,一个月前我先跟四哥去了趟北营挑选精锐,把那儿的七万人都调戏了个够,然后哥哥们天天忙着给挑出来的人操练,我也跟着在那里受罪,忙了个半死,幸好有个跟木头似的刀郎给我解闷,一空下来我就逼他唱小曲说笑话,吓得他见了我就逃,可惜他命太苦,我这儿又有大哥的那条藏獒云狼,又有六哥的海东青飞羽,他刀郎根本无处藏身,上天入地都能被我追到,现在只要他一看到我就双腿发软,脸上什么颜色都有,就是面无人色!”猛说得忍不住哈哈大笑,想来那刀郎已是被他给缠得痛不欲生。 耶律明凰摇头笑道:“你这人就是个混世魔王转世,整日里就是欺负人!” 猛不服道:“我才没欺负他,是四哥让我干的,四哥说刀郎生性太孤僻,让我给他热闹一下!”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说起四哥来,他近日也算是艳福不浅啊!” 耶律明凰眼中掠过一丝异样,“智?他怎么了,什么艳福?” 猛得意道:“四哥这几日常去几个王公大臣家,本来只是为了朝政之事,谁知在去新任的左丞相莫洪家时就惹出事了,莫洪为了套交情,把家里人都带出来引见给四哥,莫丞相的女儿莫怡君一看见四哥就满脸通红,还躲到一边不停的偷眼瞧着四哥,原来这小丫头听说四哥大名后一直念念不忘,还玩什么暗中倾心,只可惜没法子见上一面,四哥那天自己送上门去,把小丫头乐了个心花怒放,后来她还趁没人的时候悄悄给四哥递上一个荷包,莫丞相这老狐狸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等四哥第二天再去他家的时候,这莫丞相干脆躲了起来,还让他女儿出来给四哥端茶,把四哥蒙得发呆!” “那智对莫家小姐是不是也有些情意?”耶律明凰的声音愈渐低沉,不过猛丝毫未觉异样,顾自己长叹了一声:“情意?惊异倒是不少,哪有什么情意啊!四哥从此之后就再没敢上莫丞相家,连丞相府门口那条大街他都没敢再往上踩个脚印,二哥说了,这就叫‘痴情女情窦初开遭当头闷棍,春闺梦里正相思逢恶鬼压床,’这位受尽宠爱的莫家小姐从此算是一头栽进苦日子里了,谁叫四哥是个冷人呢,这艳福他算是没福消受了。” “既然智对莫家小姐并无情意,那他为何又要收下那莫小姐赠他的荷包?又为何第二天还要再去丞相家?”不知怎的,耶律明凰对这荷包之事似是有些在意。 猛哈哈一笑:“原本我们也在奇怪,后来逼着四哥一问才知道,原来四哥在别的事上比任何人都要多几个心眼,可在这事上却是什么都不懂,他刚接过莫小姐情意绵绵递过来的荷包时还以为是莫丞相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当着许多家人的面不敢声张,这才叫自己女儿偷偷送个信,那莫小姐的满脸羞红之色也被四哥当成了是他家里有难言之隐。当时四哥就留上了心,等他急匆匆跑出丞相府打开荷包一看,荷包里只有莫小姐抄来的一张诗笺,上面是首李白的三五七言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说到这儿,猛又是一声长叹:“为了以后可以取笑四哥,我背了一天才把这首诗给背下来,苦啊!绕口啊!姐,你说这莫小姐不是存心消遣人吗!写什么诗呢?干脆写上‘我想嫁人,不嫁别人,就想嫁你,’那多省事啊!” “谁让你去背这首诗了,又不是莫小姐写给你的。”耶律明凰听了一阵失笑,“智看了这诗又如何呢?难道这位千金如此刻骨的一片痴心不能打动他?” “痴心!”猛哈哈一阵大笑,笑了半天才捂着肚子道:“最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就是这时候来的,四哥一看到这首诗就变了脸色,他压根没想到这是人家千金写给他的相思情诗,还以为这诗里藏着什么惊人暗语,所以才要那么隐秘的递给他,结果四哥一路上都是念念有词的走回伴天居,对着这首诗就是一通瞎揣摩,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于是就琢磨着会不会是诗笺上有什么秘密,他先拿了块明矾往诗笺上擦,接着又凑到蜡烛上熏,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暗句隐藏,结果呢?当然什么都不会有了,除了那张原本香喷喷的诗笺被糟蹋出一阵怪味来,接着四哥脑中灵光一闪,想到这是唐朝诗仙李白写的,赶紧去找来了李白所有的诗句,拿着那张诗笺一首首的对着瞧,可怜啊!累了个昏天黑地,什么破绽都没找到,偏巧那天我们几个都在北营里,四哥又生来谨慎,没找到蛛丝马迹他还不愿让我们陪他一起瞎操心。结果他捧着这张诗笺反复念了又念,想足了一个晚上,实在是没办法,只得第二天又去了右丞相府,结果┉”猛说到这儿又是一通大笑。 想到平日里雍容聪慧的智竟拿一首情诗无可奈何,耶律明凰也是一阵好笑。 猛揉着肚子喘了半天气才接着道:“结果莫小姐见心上人一脸焦急的又上了他家,当然是又羞又喜了,而四哥看到莫丞相不出来,还以为丞相家中果然有变,当下连声追问莫小姐那首诗里究竟藏着什么意思,哈!当然有意思了!莫小姐一脸的娇羞,扭扭捏捏的说了句,‘意思就在字里行间,智王何苦明知故问,’这一来四哥就蒙了,意思就在字里行间?那怎么会想不出来呢?结果他们俩一个脉脉含情芳心羞涩,一个闷着脑袋扎牛角尖,折腾了半天,莫小姐才细若蚊蝇的说了一句,‘智王玲珑之心,怎会不明这诗中痴心之意。’晴空霹雳啊!四哥差点当场昏过去,傻兮兮的在丞相府厅堂上站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莫小姐也夫唱妇随的陪着站了半天,然后眼前突然一花,心上人不见了,一问家丁,原来心上人已经落荒而逃了!”猛好不容易憋着笑说完,已是笑得一头坐在了地上。 耶律明凰早已笑弯了腰,“想不到素来才智过人的智也会碰上这等尴尬之事。”两人又笑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耶律明凰忽然幽幽一叹:“难为智了,他所有的心神都用在了父皇的江山上,其余儿女情长之事却是无暇顾及,否则,以他的心智怎会有此误会。” “没错!”猛大声附和:“我们刚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是笑得要断气,后来哥哥们都说了,干脆来个火上浇油,一起上莫丞相家提亲去┉” “智答应了吗?”耶律明凰插口问。 猛摇了摇头:“四哥不肯,我拿龙王怒顶着他去他也不肯,一个劲的说自己绝无此心,没办法,这事只能先扔开。” “强扭的瓜本就不甜,智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他既然不肯,你们也别再逼他。”耶律明凰的脸上有着一抹莫名的轻松之意,却是一晃即逝。 猛笑着道:“不怕,哥哥们都说了,烈女怕缠郎,这话反过来也一样,只要兄弟们齐心协力,一定有办法把四哥骗进这温柔乡里!” 耶律明凰笑着啐了他一句:“别老是欺负你四哥!”她转念一想,又问道:“你今日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此事,想让我帮着你们去劝说智,除了在你们几兄弟和父皇面前,你这位四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这个忙我可帮不上。” 猛忙道:“不是这件事,我是想找姐陪我去见一个人!” “见人?见谁?我可不愿随便去见什么人。” “不是外人,将来就是自己人,我想让姐跟我一起去见见五哥的心上人,虽然我们还没见过这个女的,不过五哥早就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所以这女的一定是个大美人,我怕他俩将来成亲之后,五哥会被她欺负,所以要姐跟我去见见她!” 耶律明凰奇道:“你拉我去见她是想干什么?” “让她知道我们娘家也有个大美人啊!还是个倾城倾国的绝代美人,让她一看见姐之后就自惭形秽,没脸见人,只能老老实实的嫁给五哥!”猛得意洋洋的道。 耶律明凰笑斥道:“我可不陪你去胡闹。”心里却是一阵欣喜,任何女子被人夸赞美貌,都会心中愉悦。猛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的一阵狂摇,正要再逼她答应,忽然呆了一呆,转头往窗外看去,大叫道:“雪!下雪了!三月下雪!怎么连春天都会下雪!” 窗外,果然已是飘下片片雪花,点点晶莹,洒落人间。 耶律明凰望着窗外忽然飘舞的满天飞雪,先是一怔,随即满脸欣容,“三月雪,三月飘雪,二十几年来的第一场三月雪!一世难逢的雪灵之季终于降临了!” 猛一脸的迷茫,“三月雪?什么雪灵之季?姐,什么意思?” “雪灵之季一开始,上京城内所有的少年男女都会一起来这雪灵之季!”耶律明凰高兴的连声欢呼:“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这是所有人都在期盼的一天,雪灵之季!” 第二十章:雪灵之季 (上) “什么是雪灵之季?姐,你到底在说什么?”猛听得一头雾水。【 】 耶律明凰满脸笑容,眼中流露出无比喜悦的神采,“雪灵之季是辽人最古老的一种风俗,虽然流传至今,却是百年难遇,因为这雪灵之季必须要在冬去春来,春暖花开的阳春小三月里下的第一场雪时才能举行,传说当这场雪飘落人间之时,就会有一位雪中神灵悄悄降临,这位踏雪而来的雪中神灵满头白发,白衣如雪,只要有一位少女以最纯洁的雪中之舞向天祈求,感动这位雪中之灵,那他就会满足这位少女心中最大的一个愿望!” 猛还是听得莫名其妙,他虽在辽域长大,却从未听过这事,只因这漠北的三月春雪着实难得,“姐,我还是没听懂!什么向天祈求?” 耶律明凰娇笑着道:“这是雪灵之季中最难的一件事,许愿的少女不但要在雪中轻舞,还要依次接住七片雪花,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七片雪花在手中消融,然后少女双手轻合,向天许下心愿,这样才能以虔诚打动雪灵之心,当少女许完愿,雪灵才会飘然离去,这时要将手中之雪轻轻吹融,再将雪水放入一只雪灵瓶中,贴身而藏,以作留念。雪灵之季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举行,所以你才会不知道,因为要等到这样一场三月之雪太难了!” “刚才姐说少年男女都会去这雪灵之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少女才能祈愿吗?男的去干什么?难道这世上还真有神仙?” “神仙之说当然虚无渺茫,世上是不是真有雪灵也从没有人知道,这只是辽人流传至今的传说,其实,去雪灵之季的人多半是为了另一个心愿。”耶律明凰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笑着道:“因为这雪灵之季也是辽家少女得以与心爱的意中人定情的难得机会,当少女在雪中轻舞时,她会把雪灵瓶交于她的意中人,让意中人捧着雪灵瓶守护在她身边,被挑选出的持瓶少年从此就要永远陪伴在这少女身边,相伴一生,最重要的是,不论这两人家中的门第如何悬殊,只要是在雪灵之季中定下了情,那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止他俩的相爱,否则拦阻之人就会惹来雪灵的惩罚,所以这雪灵之季是所有少年男女最期盼的日子,即使不能接住七片雪花,许下心愿,但只要能找到意中人为她守护雪灵瓶,伴她在雪中轻舞,就足可心满意足。” “那雪灵瓶呢?去哪找?” “任何小瓶子都可以,每一位辽家女子都会有一只雪灵瓶的,即使她们一生都不能遇见雪灵之季,但她们也一定会在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就准备好一只小瓶子!”耶律明凰一边说一边从一只小盒子里取出一只精致小巧,手掌大小的白玉瓶来。 猛好奇的问:“姐,你也要去,你的瓶子让哪个家伙拿?” 耶率明凰笑着说:“没有意中人的少女就要自己带着雪灵瓶,这样雪灵也会保佑她早日找到良缘,而且,我虽然没有意中人,但我心里一直有个愿望要许。” “什么心愿?先告诉我?”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快走吧!我们先去找父皇,这种一世难逢的大事一定要让父皇也去!” “去哪里?雪灵之季是在哪里开始的!” “流枫江畔,许多年前的那一次雪灵之季就是在流枫江畔!” 两人走出房外,天地间已是一片银妆素裹,融融白玉,翩翩银辉,猛兴奋的用手去接雪花,可惜片片飞雪入手即融,接连试了几次后猛不禁气馁:“这怎么能接住雪片,还要七片!谁有这么大本事?” “小七,你这样是接不到雪花的。”耶律德光在几个义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园中。 “义父,你也来了,哥哥们也都要去雪灵之季?”猛问道。 耶律德光笑着说:“雪灵之季可是一件大事,朕怎能不去?明凰,你盼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不知道你是要去许个什么愿望?” 耶律明凰微笑不语的依偎在父皇身侧,这时宫里早已忙成了一团,皇上要出宫,自然要忙不迭的备好坐驾,护卫,侍从,幸好有护龙七王在,虽是在仓促之间,却也很快就准备妥当。猛一看错与将二人都不在,忙问:“二哥和五哥呢?” 飞一笑道:“他俩先带着卫龙军去流枫江畔了,而且他俩还得先去接两个人,知道是谁吗?” 猛开心的大笑:“是去找他们的意中人,好,六哥,想想看一会儿怎么欺负他们!”他拉着飞就一脸坏笑的跑到了一边。 耶律明凰望了眼正在准备车马的智,缓缓走近他身边。看见公主嘴角的淡淡笑意,智不由苦笑:“小七已经把那首诗的事告诉殿下了吧?” 耶律明凰看着智神色间罕有的一丝狼狈之色,轻笑点头,“辽家女子生性飒爽,当她们看中一位少年时,并不会象中原闺秀一般含羞娇柔,也不懂得这些送荷包,写古诗之类的事,那位莫家小姐能有这番心意,正是因为她知道你是汉人,所以才煞费苦心的想要讨你欢心,这一份痴心你可不能轻易错过。” 智又是一阵苦笑,瞪了眼一旁偷笑的猛,叹了口气,躬身一礼:“车驾已备好,请殿下上车!”说完他立刻走到了耶律德光身边,耶律明凰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再说什么,终于还是上了马车。 “走!杀奔流枫江!”在猛的大叫声中,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起程。 流枫江畔,早已人山人海,上京城中的人正络绎不绝的赶来此处,到处都传来少年男女们的欢声笑语,许多年未遇的雪灵之季终于降临,人人都是一脸的兴奋之色,少女们羞涩含情的眼神,少年们焦急期盼的神情,早将这雪中寒意燃烧成团团热火,四散漫溢在所有人的心头。 当耶律德光一行到了流枫江畔的时候,更激起一阵阵欢呼,许多人都一起围拥上来,参拜皇上。既然皇上来了,这场雪灵之季当然是要由他主持。耶律德光微笑着向臣民们点头致意,大声道:“雪灵之季,一世难逢,今日三月飘雪,雪灵降世,乃我大辽之幸,天赐祥瑞,大家无须拘礼,尽情欢乐!” 雷鸣般的欢呼声中,雪灵之季终于开始。 第二十章:雪灵之季(下) 当然,在流枫江畔,并不是只有这些热情的少年们,上京城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拥聚在此,一起欢庆着这场天赐瑞雪,许多王公大臣们也都携着家眷赶来此处,见到皇上亲临,自然一起上前参见,护龙七王的忠一直立在耶律德光身侧贴身护卫,其余几兄弟也都率着侍卫分散在四边。【 】 错与将二人早在皇上与公主身边布下了卫龙军,寸步不离的紧紧守护,不过,他二人身边也各有一位明艳动人的少女伴随着。猛眼睛最尖,第一个就看见了将身边的少女,当即硬拖着几个哥哥走了过去,将看见几兄弟走来,脸上一红,却也无处去躲,只得拉着少女上前给几位兄弟相认,“这位是闵紫柔姑娘,这几位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少女略带娇羞的向几人施礼,几兄弟笑着还礼,见将的这位意中人闵紫柔秀丽恬静,柔美可人,几兄弟都是微笑着看向将。 “五嫂好!”猛永远都是一鸣惊人,一声五嫂立刻把这闵紫柔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想要躲到将的身后,可这猛岂会善罢甘休,一边对将连使眼色,一边大声道:“五哥,还不快扶住我五嫂,地上那么多雪,滑一跤不是又得让你去洗衣服?”直把闵紫柔羞得不敢说话,将倒是早有准备,当即嫁祸于人,“四哥,莫丞相家的那位千金呢?怎么没再给你递上两张诗笺?” 智无奈的一叹,只得又替将解围,“五弟,快带着闵姑娘去见见义父和大哥,小七,不要胡闹!”将急忙拉着羞红脸的闵紫柔往耶律德光处走去,猛还直着嗓子大喊了一句:“五哥!我这个弟弟够仗义吧!一句五嫂就帮你订了亲,五嫂,什么时候请我喝谢媒酒!” 闵紫柔哪敢跟这无赖说话,跟着将就逃开了。 “兄弟们都来了,来,这位是燕若霞,不用客气,一起叫二嫂!”错拉着一位清秀婀娜的少女也走了过来,那位少女听到错这么说话,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眼角却尽是温柔之意,又落落大方的和几兄弟微笑着招呼。 “还是二哥胆大皮厚,不用弟弟们操心!”猛怪笑着还想使坏,错已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以后还想从我这里掏家当就别乱说话!” “二哥二嫂,你们先去见义父和大哥吧。”猛立即改口。 错哈哈一笑,偕着燕若霞漫步而行,走过智身边时他忽然停住,一脸神秘的道:“四弟,有件急事要你去做,这事做好了对义父的社稷江山大有益处,你一定要尽力去做!” “什么事?”智暗觉不妙,果然,错又在大揭他的疮疤,“四弟,我刚听你二嫂说,汉朝司马相如所做的那首《长门赋》中隐喻了汉武帝暗藏的一处宝藏,还要烦劳四弟去把它找出来!”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智,别听你二哥的!” 燕若霞忙笑着把错拉开。 智哭笑不得,低着头走开,这一个月来他早被几位兄弟肆意嘲笑,每天都有人在他面前把李白的那首三五七言诗倒背如流。猛不怀好意的凑到四哥身边还想再说两句,却看见流枫江畔的少女们忽然都弯下了腰,丝毫不觉寒冷的把手埋在了雪地里。 猛看得大为不解:“她们在干吗?想冻出病吗?干脆点往河里一跳不是更容易!”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她们是为了把自己的手变得和雪一样冷,只有这样才可以接住七片雪花,不让雪花融于手中!”突然走近的萧怜儿大声斥道,今日雪灵之季,她当然也早就来了,在她身边,站着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正彬彬有礼的向智等人含笑施礼,此人正是娄丞相的爱子娄啸天。 一看到他俩,猛当即老气横秋的一点头,“小妹,还有娄贤弟,好!看到你们郎才女貌的样子,愚兄老怀大畅,来,娄贤弟,站直点,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家小妹玉树临风的意中人!” 娄啸天望着面前这位明明要比自己小上好几岁却一口一个贤弟的愚兄,脸上满是尴尬之色,不过他也深知眼前之人绝不能得罪,只得苦笑着一言不发。萧怜儿也拿这人见人怕的猛无计可施,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跟你多缠,我们去找大哥他们!”拉着娄啸天就走。 飞忍不住责备道:“小七,你看看你,跟只下山虎一样,人见人躲,有你在的地方,再多的人都要让出片空地来!” 猛耸了耸肩膀,一副皮厚不怕刀砍的模样,又从地上捏起一个雪球,大叫一声,远远的扔了出去,“四哥,六哥,我们来扔雪球,一会儿再堆个雪人┉”忽然,他感到身周气氛不对,往四周一看,却见许多少女都狠狠的瞪着他,看得他一阵心虚,急忙问:“怎么回事,这些女人为什么都凶巴巴的!” 飞没好气的斥道:“今天是雪灵之季,雪就是最圣洁之物,你又扔雪球又要堆雪人,还不被人恨死!” 猛看着众女子的眼神,不由一伸舌头,知道犯了众怒,连那一直不知道是自己姐姐还是妹妹的萧怜儿也在瞪着他看,四周一张望后,猛撒腿就逃到了义父身后,这一招救命法子倒是百试不爽。 “总算太平了!”飞笑着走到智的身边,问道:“四哥,你在看什么?” 智微笑道:“你看,雪灵之季开始了,少女们都开始在雪中轻舞了。”果然,有好些少女把手在雪中冻冷后,已开始在缤纷飞雪中缓缓轻舞,她们脸上都带着最虔诚之色,双手婉转挥舞,脚下莲步轻移,将最柔美的身影摇曳在漫漫飘雪中,随着这些少女的轻舞,这冰天雪地之中仿佛突然盛开了朵朵鲜花,在风雪中绽放着她们生命里最灿烂的一刹,在这些少女身边,无一例外的都站着一位手捧雪灵瓶的少年,少年们含着笑意的眼神满足而又怜惜的绵延在心爱女子的曼妙舞姿上,在这无需言语的深情对望中,有着情约一生的海誓山盟,永不分离的两情相悦,这一刻,这世上所有的丑恶虚伪,纸醉金迷都已被一缕缕的夺目真情洗涤而净,只余满目温柔缠绵。 在这一刻,这些少年男女都已浑忘一切,在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心爱之人。 “太美了,雪中之舞,雪灵之季!”飞大声赞道,虽然他对儿女之事颇为懵懂,但眼见此景,心神已 沉醉在一朵朵婀娜舞姿之中。 智也是由衷而赞:“雪为天下至纯,而这年少慕艾之心又是天下至真,这至纯与至真两相而合,竟 成就这至美一幕。” 不过,一阵张扬笑声大煞风景的从不远处传来,笑得前仰后合的猛拉住耶律德光的衣袖道:“义父快看,一大群男的捧着个瓶子在发呆┉”他的笑声嘎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只见前方不远处,他的二哥和五哥,还有那娄啸天都捧着一只小巧的雪灵瓶,深情望着在他们身前翩翩起舞的少女,燕若霞,闵紫柔,萧怜儿三人正在面前轻舞身姿,三位少女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羞涩,深深的柔情,用自己轻盈的舞姿缭绕在意中人的身侧。 猛呆呆看着几个哥哥,又回头看看义父,耶律德光微笑道:“猛儿,你现在还年幼,不懂这些事,等你再大几岁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始终守护在耶律德光身侧,一步不离的忠摇头苦笑:“幸好大家都被面前的雪中轻舞吸引,没听见小七的话,不然我们兄弟就丢人了!” 飞看着一脸迷糊的猛,无奈笑道,“小七总是那么顽皮,有他在,我们倒是永远不用担心会冷冷清清。”他对这儿女情事懵懂,可这小七却是根本不懂,飞随意的往四周一望,忽然大声一咳,“四哥,你自己多保重!”说完,他飞形一掠,已飘到了几丈外耶律德光的身边。 “什么多保重?”智一阵诧异,随即发现兄弟们都一脸诡异的盯着自己身后,猛还附在耶律德光耳边,乐不可支的轻声低语。智回头一看,在他身后几十步的地方,一位楚楚动人,眉目如画的少女一步步的向他慢慢走近,少女的脸早已羞得绯红,但她的眼神始终一霎不霎的看着智,虽然她走得很慢,很羞涩,可却一步一步的不停走近。 智看见这位少女,顿时楞住,这娉婷走来的少女正是赠他荷包的右丞相莫洪的掌上明珠莫怡君。 “四哥!快看莫小姐手上拿着的东西!”飞轻轻飘到了他的身边,话音未落,他又已倒飞了回去。 莫怡君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雪灵瓶。 猛看见这等情景哪肯放过,扯开嗓子就叫:“四哥站着不要动,把手伸直了准备接瓶子!莫小姐,想让我叫你四嫂就走快点!”猛幸灾乐祸的喊叫听得智头一晕,仔细一看,其他的兄弟们也都在连连点头,就连耶律德光也是一脸的微笑,如果这位让他最倚重的义子也能在今日找到心上人,他这义父自然是倍感欣慰。 那位莫怡君听了猛的话更是不知所措,红着脸低下头去,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瓶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大着胆子又抬起了头,谁知她甫一抬头,俏脸忽然惨白,双眼紧紧盯着智身后缓缓走近的另一道绝美倩影。 “智,你能为我拿着雪灵瓶吗?”一阵柔美中含着羞涩,又仿佛带着一股期盼的悦耳之声飘入智的耳畔,晶莹如雪的纤纤玉手悄悄递到了智的面前,一只精致的白玉瓶静静卧于手掌之中,周围的喧嚣忽然静止,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智急转身定睛看去,看清来人后,一向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他竟也忍不住一声低呼:“明凰公主!” 第二十一章:向天许愿 (上) 站在智身后的人,正是当今皇上的爱女,辽国之中众所周知的第一美人,大辽公主耶律明凰。【 】 流枫江畔,那一阵阵欢声笑语和雪中轻舞渐渐停止,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慢慢看向此处,大家眼中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大家都知道明凰公主今日也在这流枫江畔,有许多少年一直在偷偷的注视着她,渴望着能与她目光一触,也有许多少女在悄悄的比较,想从公主的容颜举止上找到一点一丝的瑕疵,可她们都不甘心收回了目光。 江畔尽白,初春雪飘若是一道天赐奇景,那耶律明凰就象是漫步在这奇景中的神来一韵,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带着掩尽万物颜色的美,唇角浅笑,眉眼清丽,欣赏着天赐瑞雪,欣赏着所有欣赏她的子民。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在他们眼中高不可及,风华绝代的公主殿下今日也会向雪灵许愿,将这雪灵瓶托付与一位男子,难道这位美得让所有男子都不敢凝视的公主也找到了让她铭心刻骨的意中人? 在雪灵之季中,如果一位少女将雪灵瓶给了一位男子,那就表示着这名男子是少女心中最相思爱恋之人,每一只雪灵瓶从少女柔荑中递出,就意味着一位少女痴心的托付。而此时,这位大辽公主正象所有找到意中之人的少女般,带着盈盈笑意,淡淡羞涩,将暗示着自己芳心的雪灵瓶递向了一位少年。 这位衣白如雪,淡雅如梅的少年正是这辽国中最神秘难侧,睿智深沉的人,一位在大辽疆域中足足隐藏了十八年,一直无人知晓,却突然如彗星般崛起的智王。此刻,这位智王竟也是一脸的错愕莫名。 “智,你想让我再等多久?为什么还不接过我的雪灵瓶?难道你不知道,我会一直等下去。”望着一脸讶异的智,耶律明凰柔声轻问,清冷芳华的玉容上虽有着少女的羞怯,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犹豫,手中的雪灵瓶就象是知道主人的心意般,坚决的呈现在少年面前伸手可及之处,等着少年珍重的接过这只蕴藏着深意的小小玉瓶。 四周响起了一阵阵惊呼,方才众人心中还有的疑虑被公主的这一句轻语一扫而尽,原来这位智王果然是公主芳心默许之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位被公主倾心的少年,就连那最顽劣爱闹的猛也一声不吭的看着他的四哥,几次想张嘴叫些什么,却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抓着义父的胳膊,而他的义父耶律德光,辽国的皇帝,公主的生父,也是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己最器重的义子,最宠爱的女儿,这两个人,都是耶律德光最心爱,也最难揣摩出他们心思的人。 在一阵阵惊呼中,耶律明凰悄悄低语:“智,如果你不接我的雪灵瓶,那我宁可将它摔碎,也不会再给任何人。” 智仍是一动不动,他心里想的并不是接或者不接,只是无法相信这位一直对自己冷淡少语的公主竟会在这无数人面前突然表明心意,为什么会是他? “智,难道你不愿接受一位少女的心意,还是非要我把这份心意变为公主的旨意,你才肯接下?”虽然这句话里带有一丝下令的口吻,可更多的却是一位少女在对意中人的软语相求。 智脸上神色渐渐恢复,望着耶律明凰的双眼,纵然是天下最蠢之人也能清楚领悟到这双明眸中饱含的深情,何况是他这位以智为名之人。 一只有些呆滞的手缓缓伸出,向那只等待着他的手慢慢接近,雪灵瓶轻轻的被他握在手中,在接过这只轻巧的玉瓶时,智的手竟有些不堪重荷的微微一沉,在那只如雪如玉的柔荑上轻轻一碰,在这一触之时,这只手上的一阵冰凉瞬间传到了智的指尖,为了能接住雪花,这只手早已在雪地里冻得冰冷如霜,可这股轻轻传来的冰冷中,却又仿佛有着一股温柔的暖意,徐徐的融入了智迟钝的手中,在他指尖轻轻萦绕,这一阵暖意,温柔如斯。 手中的雪灵瓶终于被心上人接过,耶律明凰脸上那道难已觉察的焦急之色立即消逝,在她唇角忽然扬起的那抹如释重负的欣然笑意却能让所有人一眼可见。 在这一刻,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就象所有终于得到心爱之人许诺的少女一般,嫣然一笑,笑容里有着让所有少女都能心领神会的得意,喜悦,满足。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激动的叫声,少女们满意的喜悦笑容,少年们带着艳羡的掌声,就连那些年长之人的眼中都带着欣慰和缅怀,这一幕,让他们不自禁的想起年华正少时与心爱之人的两情相悦,原来,在这滚滚红尘中,如风流逝的岁月虽会让每个人都渐渐憔悴苍老,但也会在每个人的心底都烙下一抹温柔的痕迹,这抹深痕会被营营役役的操劳度日所渐渐掩盖,但却永远无法让人淡忘,这过往的年少,曾经的得意,深深的柔情,正是每个人在这世间活过,爱过,付出过的凭依,永不褪色。 欢呼声里,耶律明凰的浅浅笑意动人心魄,明艳不可方物,她轻轻一拉智的衣袖,柔声道:“智,看着我在雪中为你一舞吧!”带着心上之人,耶律明凰轻步向前,前方的雪地里立即让出一片空地,大家都期待的望着这位公主,等着她在这雪灵之季中向天许愿。众人看着迟怔的智,心里都是暗笑,这位少年突然得到公主垂青,自然会如在梦中,他此刻看似身不由己的步履,一定是还未醒悟过来,自己已是大辽国里最幸运的人。众人都在猜测着公主会许下什么心愿,是让这位少年爱她一生,还是与这少年永不分离。 皑皑白雪,耶律明凰缓缓踱步,绝美身姿在点点银霜中翩翩起舞,玉手轻扬,十指舒展,柔柔而过的倩影在雪地上轻轻印下淡淡纤痕。 迎风,伴雪,红颜,飘舞。 迎风而动,伴雪飞扬,红颜颦笑,飘舞人间。 风随着她的倩影渐渐柔和,雪拥着她的身姿淡淡飘落,此刻,已不是一位公主在雪中独舞,而是寒风冷雪都已被这位少女的柔情深深带动,随着她一起在心爱之人的面前献上这天地间最妩媚的璀璨,期望着能在这白衣少年心底烙上此生难忘的一刹。 款款飘舞中,雪中少女的双眸不时掠向白衣少年,如水温柔的眼波,蕴着如许深情,摄人心魄的笑靥,含着阵阵情怀,顾盼之间,身周的一切缤纷都已在少女的深情下变得黯然失色。 这一场雪,来得太好了,这一场雪,已等得太久了,如果没有这一场雪,她是否敢放下矜持,向他表白这深深隐藏多年的一缕相思,向这睿智冷淡的少年敞开自己的心扉。 不知何时,这少年的清冷淡雅已占据了自己的心神,不知何时,午夜梦回中有了这少年的雍容风采,从那时起,这道身影就在她心头再也无法挥去。 从那时起,自己就会悄悄守在这少年会走过的地方,可是,一次次有意的守侯,都被他当成是无意的偶遇,面对这少年的淡漠有礼,她也刻意的掩饰真心,冷淡相对,可这少年又怎会知道,每当他转身而去时,他的背影上都会留下自己的深深凝视,为了能多见他几次,她甚至在父皇面前故意流露出对他的敌意,希望这样就能逼着这少年来见自己,只要他肯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那她就可以倾诉心声,可少年心中只有对父皇的忠心,对江山的守护,却不知在这幽幽深宫中,还有着一位等着被他呵护的少女,公主的闺房外,从未出现过他飘然而至的身影,为什么?难道这绝顶聪明的少年竟会看不出自己的心意?护龙七王的其余六人,她都以兄弟相称,亲如手足,只有对他,自己始终直呼着他的名字,难道这少年不知道,这并不是故意的冷淡,而是掩盖柔情的轻语,智,我不要敬你为兄,护你如弟,我要一生一世都称你为智,为你献上我所有的痴情,智,我不要你视我为公主,我只要做一位可以常伴你左右的女子。 这一场雪,下得太好了,这一场雪,就是为我而下,即使,你是无奈的接下我的雪灵瓶。但是,我终于可以向你表明心迹,为你一舞,我也终于可以让你凝视着我,就象我曾无数次的凝视着你的背影。 流枫江畔,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的看着这位雪中少女,看着这位天之骄女为她的心爱之人倾情一舞。 一旁,护龙七王几兄弟脸上的惊讶都已成了微笑,只是在他们心中还有一丝诧异,想不到这明凰公主平日里一直对智冷冷淡淡的,可在她心里,竟隐藏这如许深情。 耶律德光脸上也有了一丝淡淡笑意,就在方才,他突然想通了许多平日里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为什么女儿总是对智儿冷冷淡淡,为什么女儿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对智的敌意,到了此刻,耶律德光终于了然。 缤纷飘舞中,耶律明凰的双手慢慢伸展,掌心向天,仿佛要托起满天飞雪一般,四周的人都凝神而看,大家都知道,这已是这场舞中最紧要的瞬间,耶律明凰正要承接住七片雪花,然后向天许愿,求得雪灵的庇佑。 少女的双手缓缓迎向片片飞雪,她的动作就如同托起一朵朵美艳的鲜花般轻柔, 一朵,两朵,衣袖飘扬,抛洒风中。 三朵,四朵,曼妙身姿,不染俗尘。 五朵,六朵,绰约佳人,轻舞人间。 七朵雪花,卧于掌中,点点白雪,晶莹如花。 少女的绝世容颜上忽然扬起一抹肃容,圣洁,端庄,仿佛天女谪落凡间,令人不敢逼视。她的声音清远空灵,恍如仙乐,“我,耶律明凰,向天许愿;祈求雪中之灵,赐我天恩,佑我父皇江山永固,佑我大辽永盛于世,大辽子民永享安宁!”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却清楚的传入了流枫江畔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的人都凝望着她,这一刻,这位圣洁美丽的公主就如雪中女神般夺去了所有人的心神,只有她圣洁的容颜,虔诚的心愿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无论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雪灵,但在这一刻,这位公主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女神。 第二十一章:向天许愿(下) 一直静静站立的智忽然一阵轻颤,耶律明凰的许愿就象突然化为有形之物般紧紧流入了他的心底,把他心底最坚硬的一层外壳重重击碎,一直触摸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片温暖,公主的心愿正是他心里最希冀的一切,一种强烈的共鸣带着一股热流传遍了智的全身,他的眼中忽然浮起一片柔和,从方才他接过雪灵瓶的时候,他心里始终一片迷茫,公主的心意,笑靥,深情,一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是拒绝,还是接受,如果拒绝,那不但会伤了公主的心,也一定会让义父深感为难,如果接受,自己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一丝情意,这也是他一直刻意奉行的自律,只有让自己不陷入儿女情肠之中,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以最冷静的心志守护他对义父许下的誓言,他愿意一生保护公主,但这只是忠心,接过雪灵瓶,也只是一种无奈。【 】可是现在,面前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狠狠刻在了他的心中,这种猛烈的感觉,让他几乎不能再和往常一般冷静镇定。 望着手中紧紧握着的雪灵瓶,智心中暗忖,如果这一切重来,回到片刻之前,耶律明凰让他守护雪灵瓶之时,自己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接过,就象其他少年接过心上人的期许一样,由衷的感到激动喜悦,也许,在这一刻,他真的希望可以如此。 “智,把手摊开。”耶律明凰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拂过,智一抬头,一张无比美艳的娇颜正在眼前微笑着看着自己,智的脸上突然掠过一阵微热,呆呆的把手摊开。 智失常的举动看在耶律明凰眼中,让她心里一阵喜悦,这一刻的智,与以往那淡雅有礼的他遑然不同,此刻的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竟然有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温柔。耶律明凰强抑住心中涌起的柔情蜜意,将手中雪水轻轻吹入智手中的雪灵瓶里,此时,两人的相距是如此之近,近得能让公主感到面前男子的阵阵心跳,近得能让智闻到公主身上的淡淡幽香。 “这只雪灵瓶我会永远贴身而藏,因为,它今日带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耶律明凰轻语声柔,轻得只有智才能清楚的听见。 智呆呆看着公主,却仍是说不出任何话,幸好,他的几位兄弟都已走了过来,第一个开口的当然还是猛,“姐,如果你和四哥成了亲,那我是要叫你四嫂还是继续叫你姐?” 猛的话不但让本已有些失魂落魄的智更为心神不定,就连耶律明凰也被羞得无地自容,嗔怪的扫了眼猛,脸上神色也不知是羞是喜,此时的她,已完全变成了一位在心上人面前患得患失的少女。 猛指着智,丝毫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傻了,傻了,千载难逢啊!快叫御医┉”话未说完,已被二哥错紧紧捂住了嘴巴,猛正要挣扎大叫,忽听到错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声点,你看东边!” 猛闻言看去,顿时一呆,东边十几步处,孤零零站着一位秀丽的少女,那位莫怡君正痴痴的看着智,雪花已在她的外氅上积了厚厚一层,从片刻前耶律明凰走到智的身后时,她就一动不动,神情惨然的呆呆看着,她的手上也紧紧握着一只雪灵瓶,一只本欲递给智的雪灵瓶,她的双唇紧紧闭着,不说一句话,也丝毫不动,可她脸上那泫然欲泣的神色却连最大咧咧的猛看了都觉得一阵揪心。 有谁能知道,她也是带着万般期盼,千缕情怀,想要与心慕少年修一段百年情怀?可这片同样的情愿竟在刹那间被众人的喝彩和羡慕剥蚀。 也许,公主的舞姿绝美唯一, 的确,公主的姿容倾城无双 可她呢?她也愿意抛下一切矜持,为这心仪的男子在雪中一舞,为他冰凉双手,接下七朵雪花,用滚烫的呼吸将这雪花吹入自己的雪灵瓶,可为什么,冰凉的不但是她的手,也有她的心。 莫怡君在看智,也在看着耶律明凰,少年着白衣,少女肤欺雪,两人咫尺而立,也许所有人见了这对两情初识的少年男女都会由心底赞一声璧人绝配吧,可莫怡君只觉得这同样被她期盼许久满天白雪忽然势如刀锋,在她身上零乱而割,而她心里除了刺痛还有疑惑,为什么?公主所许的愿竟会是护佑辽国,是她因激动而忘言?还是因羞涩而隐约?若能站在少年面前许愿的人是自己,那自己又会说什么,当是这无数日夜中辗转而思的那一个愿,只愿依附在这少年身旁一生一世,十死不悔吧? 可是,只因为公主的出现,她就只能成为这必然要被掩埋的遗憾。 江畔人群终于察觉到了这一位少女的孤独,低语渐起。 “怎么办?我们逃吧!”猛轻声问几个哥哥,几人互望一眼,都觉得一阵尴尬。耶律明凰先看了一眼智,见他神情复杂却已不再冷漠的凝望着自己,对身周之事却仍如坠梦中般惘然不觉,她心里一阵甜,一阵宽心,忽然缓缓走向那痴痴而立的莫怡君。 “糟糕!打起来怎么办?”对女子情怀一窍不通的猛大声问道,他的嘴巴立刻又被几个哥哥一起捂住。 第二十二章:坟前誓言(上) 耶律明凰已走到莫怡君身前,在这凄然而立的少女身边,还站着她的父亲左丞相莫洪,莫洪脸上也是一片黯然,知女莫若父,莫洪很清楚这外柔内刚的女儿此刻的心中悲苦,却不知该如何劝解,看见公主走来,他急忙上前恭身施礼, “殿┉殿下向雪灵许愿的一片诚心,对皇上的一片孝心,令我等┉”这位往日里口舌便给的左丞相此时似也变得有些木讷。【 】 耶律明凰向这位为爱女忧心的左丞相微一颔首,又望向一言不发的莫怡君。带着一丝歉然的神色,耶律明凰低声对莫怡君道:“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和我的子民分享,可是,惟独那位男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你我同是身为女子,我的意思你一定懂。” 莫依君低垂的头轻轻一颤,随即,似是不甘的一抬头,“为什么,你许的愿不是…” “因为,他更喜欢这样的心愿。”两人的对话很轻,很轻,一问,一答,又同时寂然无语。莫怡君没有再问,耶律明凰也没有再答,她不愿再伤了面前这女子的心,因为她很知道这女子有多伤心,若今日失望的人是她,也许…耶律明凰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两位少女面对面的立了好久,一旁的人也都觉得尴尬,终于,还是耶律明凰打破了这僵局,她忽然向着莫怡君一施礼,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只有善意的同情,随即,耶律明凰又慢慢退回到了智的身边,虽然,她不愿伤莫怡君的心,但也无奈,毕竟,这真的是她不能与任何女子分享的。 一旁的莫洪悄悄一拉爱女的衣袖,低声道:“孩子,回家吧,爹说句实话吧,即使今日公主不出现,智王也不会接下你的雪灵瓶,别再傻了,跟爹回家吧。”见莫怡君的脸上仍是一片木然之色,莫洪长叹一声,只得挥手叫过几名侍女,硬是把一动不动的女儿半搀半拖的拉开。 已走回智身边的耶律明凰望着依然怔怔而立的意中人,不由扑哧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向莫小姐施礼吗?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对不住那位莫小姐,不过,今日若不是看见她向你走来,也许,我也不会被逼得大着胆子向你表明心意。” 耳边轻轻吹来的柔情低语终于让一直发怔的智神情渐复,他望着面前这位明艳动人的公主,忽然开口道:“殿下,无论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雪灵,但是,我一定会以毕生之力守护您的心愿。 ”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心上人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耶律明凰忍不住有些好笑,似嗔似怨道:“你啊,还是老样子,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又是这么一句话,我要的可不只是你的忠心呀!” “没法子,咱家老四只有骂得人口吐鲜血的本事,可要让他有哄得明凰心花怒放的手段,那就太难为他了,看来我这二哥以后要多操点心了!”错微笑着凑上前来,他一开口,其余几兄弟立刻开了锅似的跟着哄闹。 “四哥,我刚背了十几首脉脉含情的古诗,要我念给你听吗?长相思,催心肝┉” “老五你快别念了,看你这摇头晃脑的样子我冷汗都出来了,老四,听二哥的,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句,‘明凰兮公主兮,倾城一笑兮勾吾相思,红颜若卿兮夫复何憾,梦魂┉,六弟你别闹,我这儿还有更缠绵的┉” “二哥,我半边身子都被你念酥了,你还是去对二嫂念吧,小七,你鬼鬼祟祟的又想干什么?” 若是此刻身周无人,耶律明凰自然是满心期望能与智再多说几句,只要有智陪在身边,再寒冷的风雪也只会让她如沐春风,不过此时她已是被众人说得手足无措,双颊如火,只得忍着身遭几兄弟调笑的眼神,轻声对智道:“智,我先回宫了,你┉你下次再见到我的时候,也要向今日一般┉”不等话说完,四周的哄笑已让她再不敢有片刻逗留,羞红着脸就要逃开,谁知却与父皇耶律德光撞了个满怀。 耶律明凰看着父皇嘴角的那丝笑容,更是羞不可抑,低声说了句:“父皇,我先回宫了!”话音一落,她就立刻在宫女的簇拥下逃进了公主车驾中,今日她大着胆子所做的这些事让她自己都羞得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马车启程,耶律明凰才心神稍定的轻喘一声,可她的一颗心却仍是牢牢的系在智的身上。 “义父,我┉”智望着满脸微笑的站在自己面前的耶律德光,忽然哑口无言,只余下身边几位兄弟的放声狂笑。 耶律德光慈和的看着他,“女儿心,海底针,明凰今日所做的事,大出朕的意料,不过┉这个意外,很好!”笑了笑后,他又道:“智儿,朕已有一个多月没和你一起去狩猎了,明日清晨,陪朕去狩猎吧,有什么话,明日都可放心的跟义父说。”耶律德光知道智此时心神不宁,所以也不再多说,转身看着其他几个乐不可支的义子,微笑着说:“朕这就要先回宫了,你们几个再玩会儿,忙了一个月,哥几个也该好好玩几天,不过,你们可别再取笑智儿了。”几兄弟嬉笑着一起摇头,把耶律德光逗得也是一阵好笑。 忠上前对弟弟们道:“我陪义父回宫,你们几个也早点回来。”说完,他又对智大含深意的一笑,才护着义父上了车驾。 等他们一行走了之后,几兄弟立即围住了智,连萧怜儿也拉着二哥五哥的意中人一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又笑又叫,直把智逼得走投无路。闹了好一阵,众人才总算放过了这快要昏过去的智。 这时,流枫江畔,少女们又开始跳起了雪灵之舞,无论这世上是否真有雪灵,少女们都在虔诚的祈求,也许,这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没有人愿意放弃这雪中一舞的机会,因为片刻之前,公主绝美的舞姿,圣洁的许愿深深打动了这些少女的心,何况,在她们身边,还陪着不离不弃的意中人。 智刚摆脱了兄弟们的纠缠,正想静下心来,忽然又被一大群朝中的大臣们围住,这些人本就想伺机与这位智王结交,今日又见他蒙受公主青睐,自然是争先恐后的想要与他攀上交情,本已有些六神无主的他被这些人缠得头昏脑涨,幸好错等人上前帮他解了围。 飞把智拉到一边,低声道:“四哥,你看那儿!”智依言看去,只见不远处,又来了五六名欢声谈笑的年轻男女,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气度不俗,男子英俊,女子秀美,颇为引人注目。 “这几人是谁?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都是官宦子弟。”智轻声问,飞也是摇了摇头。 “这几个都是那拓拔战的子侄辈,一群纨绔子弟!”一旁一位清瘦的老者冷笑着道,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屑之意。 第二十二章:坟前誓言(下) “娄丞相!”认出这位老人后,智与飞二人上前深深一礼,他们几兄弟对这位辽国有名的铁头倔丞相一直心怀敬意,更何况他的独子又是小妹萧怜儿芳心暗许之人,只要他俩日后成了亲,这位娄德老丞相也就算是他们七人的长辈,所以两人都不敢缺了礼数。【 】 娄德对这几兄弟倒也颇有好感,微笑着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还拍了拍了智的肩膀,赞道:“如此少年才俊,难怪连公主也对你青眼有加。”智微觉尴尬,忙岔开话题,“娄丞相,那几位都是战王的子侄吗?” “不错,那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拓拔战的一双儿女拓拔然和拓拔雨妍,他们身后那面色苍白的少年是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依偎着他的那名少女是拓拔傲未过门的妻子霍澜青,走在拓拔雨妍身边的少年人据说是个汉人,刚来大辽不久,也不知他名姓,可看此人与拓拔战的子侄辈交往,想来也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娄德忽然重重一哼,冷冷道:“这些纨绔子弟,你们还是少跟他们往来为妙。” 智与飞二人闻言一笑,这位老丞相不知怎的老爱与战王过不去,一个多月前就因此被皇上下了大牢,没想到被放出来后仍是老而弥坚,依然对战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耶律德光也无计可施。 智轻声问道:“娄丞相,您对一直战王颇有不满,还屡屡在皇上面前参奏他,说他忠心堪虑,此事一直让小侄心中不解,还望丞相告知。” 娄德又是一声重哼,寒声道:“何为忠?何为不忠?竭尽忠义,尽心报国就是忠,尸位素餐,不问朝事就是不忠!”他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拓拔战文武双全,乃是一位当世罕有的奇才,当年他也曾为皇上立下过汗马功劳,就算是如今这太平盛世,以他的才干也可大有作为,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解难,可他如今却整日寄情山水,懒问国事,枉顾了皇上对他的一片厚爱,这样的人,难道也能算是忠臣?” 智与飞二人忍不住一阵苦笑,若这样都算是不忠的话,那上京城里许多仰仗祖荫而得到高官厚禄的人就更是大逆不道了,看来这娄丞相对拓拔战确实是成见极深了。 两人相视一笑,对这位倔犟的老丞相都觉无可奈何。就在这时,那拓拔然一行人也看到了他们几兄弟,还向他们走来,看来是想要与他们几人结识一番。娄德扫了那几人一眼,冷冷道:“老夫不愿与这些人多作交谈,先行告辞了,雄鹰不与燕雀并飞,你们兄弟几人都是辽之重臣,也不要和这些纨绔子弟扯上交情,乱了心性!”说完他竟一拂衣袖,顾自己独自走开。 智与飞二人又是一阵苦笑,见拓拔战等人已含笑走来,也一起迎上前去。 走在最前面的拓拔然一脸英气,身形伟岸,长得与拓拔战极为相象,他的妹妹拓拔雨妍眉黛目秀,肌肤如雪,举止之间风姿飒爽,颇有父风,几人走近后,拓拔然首先笑着道:“护龙七王之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是生平一快!” 拓拔雨妍,拓拔傲,霍澜青三人也向智二人微笑施礼,这三人举止谦逊优雅,使人一见便生好感,拓拔然又为智两兄弟引见那位汉人少年,“这位是路海天,也是来我辽境的汉人才俊,与我兄妹在一次狩猎时相逢,路兄文武双全,与我兄妹甚是投缘,今日适逢雪灵之季,我兄妹特带路兄前来见识这百年难遇的奇观。” 那路海天向智,飞二人一点头,淡淡说了句,“护龙七王近来好大的名头,有幸一见。”此人似是天生桀骜,不愿与人多做交谈,话一说完便负手立在拓拔雨嫣身侧,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轻狂之色,可正是这一抹轻狂之色,却使此人看去卓傲不群,使人一见难忘。 飞早与拓拔然兄妹寒暄起来,智向几人含笑一礼,立于一边,也不再多言。飞与他们几人客套了几句,又向拓拔然问道:“听拓拔兄的言谈举止,竟与汉人一般无异,莫非拓拔兄对中原汉家之学也是极为精深?” 拓拔雨妍笑着解释道:“其实我们的娘亲就是汉家女子,我兄妹自幼受慈母熏陶,所以也可算是半个汉人。”她身边的那汉人少年路海天突然插口道:“所以你以后也一定要和你爹一样,女承父风,找位汉人夫婿。”这人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语出惊人,语中的狷狂之意更是让人为之侧目。 拓拔雨妍俏脸一红,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这轻狂少年竟是颇有情意。 飞心中一笑,忍不住看向四哥,心中暗想:“要是四哥的脸皮跟这路海天一样的厚,那倒是明凰公主的福气了!” 这时,错与将,猛三人也甩脱了大臣们的纠缠走了过来,和拓拔然兄妹几人点头叙交。 猛首先就看到了拓拔雨妍腕上的玉镯,他立即就从怀中取出从拓拔战那儿索要来的那只玉镯,在她面前一晃:“看,这是拓拔叔给我的,和你手上这只一样。”随即一脸涎笑:“拓拔姐,你有什么见面礼给我?” 拓拔雨妍兄妹早已从爹嘴里知道了这小子的劣迹,见他又故计重施,都是倒退了一步,错急忙把他一把拉开,向二人赔笑道:“我这弟弟人见人怕,二位不要见怪!” 拓拔然笑道:“猛王生性┉生性直爽,乃是男儿本色,我兄妹怎会见怪。” 阵阵欢笑忽然传来,几人回身看去,原来是几位少女也接住了七朵雪花,高兴得手舞足蹈,一齐兴奋的大声许愿。 那面色苍白的拓拔傲微笑着对依偎在身边的霍澜青道:“小青,为我们许个愿吧,让我们永不分离。”霍澜青满心欢喜的甜甜一笑,拉着拓拔傲一起走了过去。看见他俩亲昵的举动,其余几人都是微微一笑。 路海天忽然凑到拓拔雨妍身前,一伸手,“把你的雪灵瓶给我!” 拓拔雨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有你这种强行索取的人!” “那让你给别人,你肯吗?”路海天笑着道,“或者你向雪灵许愿,让雪灵保佑你再也看不到我,你可舍得?”拓拔雨妍被说得粉脸通红,又瞪了他一眼,却忽然莞尔一笑,也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拓拔然有些无奈的一笑,这个妹妹素来心高气傲,追求他的少年虽然极多,但她从不假意颜色,可半月前在那一次狩猎时遇见的这路海天却象是妹妹的命里魔星,也不见这路海天如何刻意接近妹妹,但妹妹对路海天居然颇为青睐,偏偏今日又逢雪灵之季,看妹妹的模样,她自幼珍藏的雪灵瓶必定要在今日送与路海天了,虽说辽家女子无汉人闺秀这般矜持,而雪灵之季也是少年男女定情之缘,可若被父亲知道此事,自己少不得要挨上一顿训斥。拓拔然不由微微感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一声怪里怪气的大吼忽然喊出了拓拔然心中所想,不过喊的人却不是拓拔然,而是那位猛王,拓拔傲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怎么一个字都不差?”只见猛正看着妹妹和路海天的背影啧啧感叹,模样甚是好笑,看得拓拔然哭笑不得,生怕这猛又喊出什么来,他也急忙走开。 护龙七王几兄弟见了拓拔然无奈的样子也止不住暗笑,怕拓拔然尴尬,几人忙把这惹是生非的幼弟拉到一旁,猛嘴里尤在大声道:“这个叫路海天的家伙还真皮厚!四哥,学着点儿,别象五哥这么没出息!” “什么?”将立刻跳了起来,几兄弟立刻又乱成一团。 雪渐渐停止,不过,在这流枫江畔,这许多少年男女的欢声笑语,却似乎是可以一直绵延,伴着与他们心爱之人一起地老天荒的誓言,在他们的一生里点缀出所有欢乐。 上京城北百里之外,有一座如小城般广阔的庄园,这里,就是辽皇耶律德光赐给他的结义兄弟拓拔战的封邑之地。 庄院内,有一座小小的花圆,这座花园除了拓拔战和他的子女,从没有任何人可以进来。而这座花园内的每一处花草都是由拓拔战亲自修剪,浇灌,呵护,因为在这花园里,埋着他最心爱的女子。 此刻,拓拔战正在花园中痴痴而立,他的面前,就是他爱妻的香坟。 坟前,没有墓碑,却堆满了各色鲜花。拓拔战的手上,握着一柄伞,一直撑在坟茔上方,为坟中香魂遮风挡雪,而他自己身上早已一片雪白。 拓拔战已在坟前站了很久,当第一片雪飘落时,他就从书房内急步奔出,冲入这花园,然后静静的凝视着在坟茔,他脸上有缅怀过往的温柔,也有孤身只影的哀伤。 不知站了多久,拓拔战才慢慢的俯下身来,轻轻拂拭着飘落到坟前的雪花,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低语,又仿佛是在泣诉; “璇儿,还记得,你走的那一天也下着雪,可是那一天我却没有陪在你的身边,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当我赶回来时,你已经走了,走得太远太远,远得我再也看不到你,你最后留给我的,只是你临终前的那一抹笑容,那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在最后留给我一个笑容,留给一个不能陪你度过最后一刻的丈夫一个如此绝美的笑容,直到我想起你常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你常对我说,此生此世,能做我的妻子,就是你这一生最得意的事,所以,在你临走前的一刻,你才会有这样的笑容,你知道我已不能及时赶回你的身边,但是,你还是要留下这个笑容,让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已无憾,无憾┉ 还记得,每次出征之前,你都会亲手为我穿戴战甲,系紧丝绦,用你的纤柔双手把我裹在严实的铠甲里,每一次,你都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的叮嘱我,打仗时一定要小心,要避箭石,冲锋时不要冲在最前头,万一混战时一定要当心有坏人偷袭,那时候我总会取笑你,若我在战场上真是这般畏刀避剑,那又何来这战王名号?而你总是一脸担心的看着我,又一个劲关照我的贴身护卫,在他们的行囊里塞满你亲手准备的干粮,告诉他们你一定会好好照料他们的家人,最后,你又会满脸期盼的叮咛他们,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我,结果这些护卫从离开家门后就一步都不敢离开我,每次我想亲自冲锋杀敌,护卫们都会苦苦哀求我坐镇中军,就连我气恼时喝令命他们滚开,他们竟然也敢硬着头皮违抗我的军令,他们说,他们不怕死于沙场,甚至也不怕我的军令,但他们却怕辜负了你的所托,怕看到你伤心落泪,因为你担忧的神情就连他们也觉得心酸,所以,他们就算违抗我的军令也不敢让我亲身杀敌,只想让你藏于眼底的担忧变成看到我凯旋而归时的笑颜。想不到,连我的护卫也想看到你的笑颜,更想不到,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厮杀汉居然也会说出这酸皱皱的话。 而每一次我凯旋回家时,你总会立刻为我送上热腾腾的饭菜,无论是深夜还是黎明,那时候,我总在奇怪,难道你总能算准我归家的时辰,其实,我早该想到,这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等着我,然后,你就会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得意洋洋的向你夸耀战事,说着这一战的威名和皇上的赏赐,这时候,你总是静静的听,脸上带着因为我的满足而满足的笑容。 而我,总还想着要挣取更大的功名,让战王名号响遍天下,当我志得意满的指着疆域图,告诉你还要打些哪些部落时,可笑的是,我能看清这疆域图上的每一处险要,却未能看穿你眼里的忧虑。 所以,你常常会向天祈求,让我能平平安安的返回你身边,还逼着我跟你一起祷告神明,可从那一天起,我再也不信神,不信佛,不敬天,不敬地,这个世上,不论是天,地,神,人,都已不值得我再敬拜! 只因为,你已离我而去。 那一天,雪很大,天很冷,可真正让我觉得冰冷刺骨的却是你的身子,我把你紧紧搂在怀里,想要让你暖和一些,就象从前夜里,你一直依偎在我怀里那样搂着你,但你的身子依然冰冷,也再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再没有用你的手搂回我,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比你身子更冷的,其实是我┉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你,由你带给我的所有,都已随你而去。 从那一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我苦苦追求的一切,都远远比不上你的一抹笑容,可我醒悟得太迟了,最后,你给了我最美的一个笑容,可我…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再给你了,哪怕只是一丝温暖,可是我一定要再给你一样东西,给你一样让你足以傲视天下的东西,所以,我要在你耳边立下那个誓言,只有为你取来这件让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宝物,我才能配做你的丈夫,配做你孩子的父亲。 璇儿,如果你还能听到我的誓言,那你一定会阻止我,不让我这样做,因为在你心里,只要有我,任何东西你都不会放在眼里,可这件宝物我一定要亲手带给你,放在你的坟前,因为,这已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园门外,另一道身影也已站了很久,白雪也已落满了他全身,但他没有迈入这园子一步,甚至也未拂一拂身上积雪,即便他是拓拔战最信任的心腹谋士,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拓拔战,是不愿,也是不忍。 又过了很久,才听园内男子停下了低声悄语,却未回身,而是弯下身子,折下一枝雪中红梅,轻轻放在坟茔上,这才低声道,“有事?” 慕容连的声音也很轻,似是怕吵到了园内长眠之人,“羌族,朔州,起乱。”说完,他又悄悄退去。 拓拔战似乎未曾听到回答,依然望着妻子的香坟,忽然深深跪拜下去, “璇儿,保佑我吧,我不要神明护佑,只要你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因为,我要出征了!” 孤独的身影缓缓而退,在飞雪中渐渐淡薄,直到走至园门,又慢慢停下,带着不舍,回望爱妻坟茔:“这一战,我若取胜,就能给你一直想给你的东西,若我战败生死…也好,你我又能重聚,璇儿,到了那一天,记得,让我再看看你的笑容…” 第二十三章:羌人之乱(上) 清晨,大草原上,耶律德光与智二人并辔而弛,昨日的春雪在草原上留下了点点斑白,掩盖在这片片嫩绿之上,和煦的春风掠过,带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暖意。【 】 疾弛的骏马缓缓慢了下来,耶律德光柔和的目光在智的脸上掠过,“智儿,你有什么话要对义父讲吗?” 智脸上带着少有的忐忑之色,“义父,您今日忽然停朝一日,似乎┉似乎有些不妥。” 耶律德光哈哈一笑:“以前朝中每十日才会议政一次,所以朕能够常带着来你此狩猎,如今新政推出,朕每日都要临朝,可昨日既然发生了如此大事,难道朕就不能偷一天的懒?不能陪朕的智儿好好聊上几句?”说着,耶律德光一抖缰绳,将马停下,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智,淡淡而笑,这一抹淡淡的笑容与竟与智的一贯淡然笑意有几分相似,“汉人有句话,‘齐家,治国,平天下!’朕是皇帝,当要把君国之事置于首位,但朕也是一位父亲。” 智有些窘迫的轻声道:“义父,昨日之事,我也没有料到,我┉” “看你昨日的神情,就知道你当然没有料到,连朕也是吓了一跳,哈哈!”耶律德光放声而笑:“朕的这个女儿才学见识都是不逊须眉,可朕一直都把她当成个小女孩,直到昨天,朕才知道,原来,朕的明凰已经长大了,而且,跟她父皇一样,都是慧眼识人啊!” “义父┉”智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耶律德光又笑道:“朕昨日就说过了,这虽然是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很好!而且,朕也终于知道了这个宝贝女儿的心意,为什么她一直都对你冷冷淡淡的,为什么她有时还会对你有些敌意,原来,在女子心里,她越是对之冷漠之人,其实反是让她心上牵挂之人,可笑啊!朕枉称英明,却连自己女儿的心意都一直是蒙在鼓里。” 他忽然又是一笑:“江畔定情,雪灵为媒,万人所见,天地可证,妙啊,朕这个女儿,还真是挑了个绝妙时刻。” “义父,我┉”智张了张嘴,脸上羞窘之意更浓。 耶律德光微笑道:“朕知道,智儿,你的心意义父一直都知道,这些年来你始终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分心,不让自己动情,在你的眼里,只有社稷的安危,在你的心里,只有对义父的忠心,所以你从不会让自己卷入儿女情长,始终把自己放在最孤独冷静的地方,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最敏锐的察觉出所有会对义父不利的事,所以你才会对任何人都始终那么冷淡。智儿,你的这番苦心,义父一直看在眼里啊!”说到这里,他忽然颇有些感慨的一叹,向天一指初升旭日,大声道:“智儿,你看!你看这天,你看这地,日出日落,日复一日,春花秋叶,一枯一荣,昨日的繁华,今日的凋零,周而复始。今日你我在此纵骑逐日,百年之后,又会是谁在此地抚今忆昔?从古到今,多少盖世英雄,绝世红颜,到头来都难逃一钵黄土。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真正能够握于掌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又有什么能在这短短百年之中留存与世?智儿,明凰的心意,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义父也知道了,可义父的心意,你是否也知道?” 耶律德光慈祥怜惜的眼神看着这对他一片赤诚的义子,“朕不但要你守护这一片江山,也要你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这就是朕的心意!” “智儿,明白。” 智深深点头,他能看到,义父的眼中凝聚了这世间最温暖的柔慈关爱。 “好,义父就知道,你一定会懂!”耶律德光笑吟吟道,“明凰是个好孩子,朕一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让她动心,如今,她能够选中你,正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而朕,君有良臣,父有智子,朝有新政,国有江山,朕有所愿,天不薄朕!”耶律德光忽然调转马头,大声道:“还不跟朕回去?走!和朕回宫,朕要去伴天居,好好陪陪朕的孩子们,而你,该去什么地方,该见什么人,就不用让朕再告诉你了吧?” 智脸上泛起一阵红潮,脑海中不自禁的掠过一道雪中倩影和那深情的笑靥,强自收摄住心神,低声问:“义父,难道你今日不想狩猎了?” 耶律德光挥鞭催马,长笑道:“不射了!因为,朕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马蹄声里,耶律德光豪迈的笑声仿佛随风而歌:“子欲归家,家有佳人,盈盈江水,泛之何波,天地婆娑,雪舞缱绻,不羡子智,不羡子才,羡子青春,正当韶华,少年年少,何其乐哉!” 听着义父长笑如歌,马纵豪迈,智不由一笑,也一挥马鞭,紧跟而上。 第二十三章:羌人之乱(下) 皇宫里,御书房门外,耶律明凰已在此地守侯了许久,今日一早,父皇就与智出宫狩猎,她知道,父皇回宫后,一定会先回书房,却不知,跟在父皇身边的,会不会有智的身影。【 】昨日,父皇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她心头一阵狂跳。昨日一回宫后,她就立刻躲进房里,一步都不敢出去,不敢见任何人,也不敢见父皇,对自己大着胆子向智表白的事,即使此刻想来,都让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不过,这一切都很好,终于能够如愿的向智表明了心意,虽然羞涩,但是,绝不后悔。 一阵羞赧忽又痒痒的爬上了心头,一会儿见了父皇,该如何启齿,若是见到了智,说的第一句话又该是什么。正在她心中忐忑不安时,那让她辗转相思的白衣少年已出现在了御花圆外,一看到自己,那道身影也停了下来,然后,一切都静了下来,御花园内,那些一直面带笑意,偷偷看着自己的宫女们忽然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了他俩。 智正看着公主脚边那一地揉碎的花瓣,乍想起,这一幕,似曾相识,有多少次,自己与她在此处不期而遇时,在这看似冷淡的公主的脚边,也都有着这一地的花瓣,原来,这一次次的邂逅,并非是意外,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守侯,原来,这一地的花瓣,就是一次次久久的期盼。 一缕温情偷偷爬上了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少年已慢慢走近,走近这位一直在守侯着他的少女,不知何时,两人的眼神已悄悄的缠绵在一起,凝视对望的眼眸中,都只剩下了对方逐渐清晰的身影。 少年眼中已不复存在的淡然,少女眼中终于被读懂的痴情,在这一片静谧中,两人似乎已经有了千言万语的交谈。 良久,智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只柔荑已轻轻挡在他的唇边,将他的声音温柔的掩住,耶律明凰娇柔含情的笑容看得他心中一荡,再也说不出话来。 耳边,少女的低语轻轻传来,似呓语,似倾诉,“记得很小的时候,草原几处部落联盟叛乱,父皇御驾亲征,与十几万敌军在草原上血战,那一战,足足打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日夜担忧,盼着父皇能早日凯旋,盼着父皇平安无恙,整整一个月,我都是夜不能眠,直到一个月后,听见父皇欢快的笑声,我才终于安心,那一天,我冲到父皇怀里,又哭又闹的不停撒娇,责怪着父皇让我担惊受怕,父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哄得我破涕为笑,然后,父皇向我发誓,说他再也不会让他的宝贝女儿担惊受怕,从那以后,父皇果然再没有让我为他担心过,我也一直以为,那一个月,是我此生唯一会焦虑忧郁的一次,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担忧,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心里忽然有了你,那久违的忧郁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还更为强烈,昨日,当我向你递上雪灵瓶的时候,看着你淡然无语的神情,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慌乱,这阵慌乱担忧远比七年前的那一个月更让我觉得彷徨无助,父皇的御驾亲征虽然让我担忧,但是,我心里始终坚信着他一定能够凯旋而归,可是,昨天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实这才是我这一生里最让我焦急担忧的时候,因为我不知道,更不能确信,你会不会接下我的雪灵瓶,那一刻,我的心一直在下沉,每多看你一眼,我的心里就会多一丝绝望,因为我不敢去猜想,即使我是公主,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接过我的雪灵瓶,我该如何去面对一切,面对不能让我拒绝,却拒绝了我的男子。直到你终于接过了雪灵瓶,虽然你的脸上带着无奈,但是,我已经满足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要能让你看着我,我就已经满足了,因为,我终于可以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智,你可知道,从昨天夜里我就一直在想,等今日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最真心的话!” 耶律明凰的低语一阵阵传入智的耳中,那温柔的眼波,刻骨的深情,每一句话,每一缕相思,都紧紧的镌刻在他心头,未曾想,这位公主的心里竟蕴藏着如许深的情意,此时,一种从未在他心里滋生过的情怀已占据了智的全部心神,身边这位女子的深情,已烫热了他心里所有的冷漠,渐渐的,两人已依偎在一起。 “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对我┉这么好,我该如何┉如何报答你。” 轻柔的笑声中,耶律明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小七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你这个人啊,别的事情上都是玲珑九心,可这儿女之事真是什么都不懂,难道你不知道,无论我对你多好,都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因为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以后再不许你说这种话,知道吗?” 智赧然一笑,耶律明凰轻嗔薄怒的神情更显娇艳,看得他心神一阵荡漾,却不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公主,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雪灵?有没有哪位少女在雪灵之季中见过雪灵?” “雪中之灵的时其实飘渺虚无,这许多少女在雪灵之季中轻舞许愿,也只是为了能向心上人表白而已,所以这雪灵之季虽是一种美丽的传说,却让每个少女魂牵梦萦。”耶律明凰的脸上浮起一阵温柔的羞红,又轻声道:“不过我听过一个传说,据说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位很美的少女,她在雪灵之季中接到了七片雪花后并没有向雪灵许愿,而是将雪花立刻放入了雪灵瓶中,而且,也没有让任何少年为她捧着雪灵瓶守护着她在雪中一舞,当时有很多人都好奇的问她为什么要放弃许愿,这少女回答说,若是许了愿,雪灵就会立刻消失,而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能让雪灵永远陪伴着她,陪她渡过一生一世,当时在场的人都取笑她,说她太痴太傻,可这少女却丝毫不以为意,后来,她果然终身都带着雪灵瓶,直到很多年后,当这位少女垂垂老矣,不久人世的那一天,忽然又下起了满天春雪,然后满头白发,白衣如雪的雪中之灵踏雪而来,站在已变为老妇的少女面前,问她还有何心愿,并告诉她无论她许的是什么愿,哪怕是要长生不老都可以为她做到,谁知这位少女却说,她能让雪灵伴着她共渡一生,就已是她最大的心愿了,除此之外,再无所求,然后,这位少女就带着最满足的微笑离开了世间。” 说完了这个传说,耶律明凰向着智温婉一笑:“所有知道这个传说的人都说,这个少女太傻了,即使她不要雪灵的愿望,可她为什么又不与自己的意中人共渡一生,结果到了最后她竟是一无所有。”耶律明凰忽然轻轻的握住智的手,满脸羞涩的低声道:“智!如果说我此刻有什么心愿,那就是可以和你在一起,共渡一生!”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轻得几乎难以耳闻,不过,这股羞涩的情怀中却带着似如誓言的执着。 智微笑着望着她,眼中的怜惜温柔之色让耶律明凰觉得一阵心魂俱醉的满足,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将握着他的这双柔荑紧紧握在了手中,此刻,已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双手的紧紧互握,只要感受着从对方掌中传来的这阵阵缠绵之意,就已足够。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突然传来,才打破了这一幕温柔,只见宫中总管太监呼延年急匆匆奔来,大声道:“智儿,边疆有紧急军情,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都已齐聚,皇上让你立刻去大殿,商议┉”忽然,他看到这紧紧依偎着的两人,顿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耶律明凰一声惊呼,满面绯红的躲到了智的身后,智也是一阵心慌,面红耳赤的看着呼延年,一时间,三个人都是哑口无言。好一阵后,智才尴尬问道:“年叔,皇上找我何事?” 呼延年心里也是一阵尴尬,呆了好一阵才想起皇上的旨意,忙答道:“智儿,皇上让你立刻去大殿议事,边疆西境处有十几万羌人作乱,已攻到了我们辽国最西边的朔州城下,皇上让你立刻过去!” “朔州!”听到此讯,智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立即点头:“好,我马上过去!”刚要迈步,手中一紧,原来他与耶律明凰的手还一直握在一起,两人都是一阵尴尬,急忙松开了手,耶律明凰颇有些不舍的看了智一眼,低声道:“你┉你先去吧┉”她还想再说几句,可看到呼延年脸上慈和而古怪的笑容,她心里一阵羞赧,急忙低着头飞快的跑开。 智深吸了一口气,收摄住心神,拉着呼延年疾步奔出。 “年叔,羌人作乱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前,十几万羌人突然攻袭顺州,听说守卫朔州的一万名军士已经战死五千多人,朔州路远,直到今日才收到紧急军情,战王知道此事后气得满脸铁青,这些军士都是他的旧部,大家都知道战王是个爱兵如命的人,他现在正在大殿上向皇上请命,要亲自挂帅,为他的部下报仇!” “朔州离此足有二十天的路程,必须速派援兵!” 第二十四章:战王出征 (上) 朔州送来的紧急战报正摊摆在龙案上,耶律德光的眉心紧紧绞成了一道怒纹,一言不发的盯着战报。【 】站满文武群臣的大殿内鸦雀无声,尤其是战王拓拔战,右丞相娄德,左丞相莫洪,南院大王耶律阮,北院大王耶律齐,这几名辽国重臣一个个神情阴沉,就连吹入殿堂内的清风似也察觉到此中肃然气息,悄悄沉寂。 有几名臣子不时偷眼去看一名四十余岁,长相富态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正是大辽军情司总管仲靳,这军情司专负责打探军情,查探草原各处异常。但此次羌人作乱,军情司事先却毫无察,只看耶律德光此时面容怒意,便知仲靳今日难脱重责。 站在殿前的拓拔战也是满脸阴郁,一改往日儒雅随和之相,目光偶尔扫及仲靳,冷厉如刀。 仲靳魂不神舍的立于殿上,富态的脸上冷汗籁籁,心里早积了一肚子苦水,他是军情司总管,自问对草原各部也算了如指掌,契丹开国至今数十载,这几十年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场次腥风血雨,草原上多少强族部落想染指这漠北霸主之位,但他们都被契丹两代皇帝用最强势的铁骑将处处叛乱踏平,所以这些年里契丹内部虽有暗流汹涌,但草原各部大多俯首称臣,就连中原诸侯也刻意讨好契丹。 而仲靳身为军情司总管,从不敢放松警惕,每年都派出大批斥候严密监察草原各部,可羌族只是草原上一支没落的部落,这几十年来因难与草原各大强族争夺水草丰富之地,所以羌人一直流离于荒远僻地,且因常年迁徙流离之故,他们的生活甚是艰苦,军情司派出查探的探子也都回报说羌人全族只有六七万人口,所以仲靳倒也未将这等六七万人丁的小族放在心里,谁曾想就是这样一支飘摇于虎狼之世的没落小族,竟敢在契丹更改国号,推举新政的开元之年,突然作乱。 耶律德光正仔细看着战报,朔州战事已到了燃眉之急,因大辽西域多为荒凉苦地,少有人居,所以朔州这座辽国最西境边城内只驻有一万守军,守城将领正是拓拔战麾下四大将之一,素有草原狡狐之称的耶律灵风,半月前,十几万羌人突然出现在朔州城外,耶律灵风见羌族大举压境,心知来者不善,当机立断紧闭城门。 但羌人颇为狡猾,他们并未立即攻城,只将朔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又在城下大肆辱骂叫阵,还恫吓朔州守军立即开城投降,否则破城后屠尽全城百姓。 耶律灵风不敢出城硬拼,只是紧守城头,又派军士每日深夜在城门内擂鼓吹号,装出欲出城决战的架势,以疲兵计扰乱羌族。耶律灵风号称草原狡狐,最擅审时度势,他深知两军兵力悬殊,而接连朔州的西境诸城守军又都不多,若向最近的几座城池求援,那些守将顶多只能派来数千援军,势难与十几万羌军相抗,而且邻近城池一旦派出援军,防守也必空虚,羌人若乘机攻打这些城池,再将朔州合围,那辽域西境边城就会全数落入羌族手中,所以唯有派遣信使向上京求援,调动大军才能战胜羌族。 但在羌人接连数日围城下,朔州城内民心惶惶,辽民们都吓得连城门也不敢靠近,耶律灵风生怕民惊生变,又恐朔州城破后辽民遭羌族屠戮,只得下令全城百姓收拾行囊,又将一万兵马分兵三路,留一千军士守城,他自己亲率八千军士于深夜出城偷袭羌族大营,吸引羌军注意,另一千军士则连夜护送百姓出城前往距朔州最近的寰州,让寰州守将派兵协助朔州辽民逃往后方,并向上京城求援。 因耶律灵风连日作势出城决战,所以羌军早已麻痹,一时未加防备,朔州辽民在一千军士护送下成功出逃,但耶律灵风却陷入羌军重围,所幸留守朔州的都是拓拔战一手练出的黑甲骑军,八千人拼死力战,而那一千名护送百姓撤离的黑甲骑军也不忍离弃主将,他们把百姓护送出城三十里后又冒死杀回朔州,两军苦战一夜,耶律灵风终于退回朔州,但一万黑甲骑军已在当夜战死一半。 羌族被辽军此举激起凶性,日夜攻城,耶律灵风与残余军士苦守城池,他担心邻近州城守将贸然来救,被羌族偷袭,只得又接连派出数名敢死信使杀出重围,告诫其余州城守将紧守城池,小心防范,并向上京告急,这些信使被羌军截杀大半,只有两人逃出重围,日夜赶来上京求救,但朔州路远,信使日夜兼程,也足赶了半月才到上京,难知朔州此时是否已沦陷,就算侥幸未失,只怕形势也已岌岌可危,随时都有破城之险。 “羌人…好胆!”耶律德光满脸铁青的看完战报,怒火中烧,气愤之下霍然起身,抓起战报就欲掷出,但他的手才一举起就停下,这份战报乃是朔州将士浴血送来,即便君皇发怒,也断不能糟践这五千辽军的性命,耶律德光慢慢垂下手,轻轻抚平被抓皱的战报,冷笑道:“南征北战了这许多年,还以为草原上已无人敢再觊觎朕的江山,没想到不怕死的人竟是杀之不绝,而且还是这早已没落多年的羌族!看来,朕倒是一直小看了羌人。” 众臣们心知皇上大怒,正想着怎么开口应答,耶律德光已一指军情司总管仲靳,怒斥道:“仲靳,你当的好差!这些年你老对朕说什么草原已平,各部落再无实力作乱,那这十几万羌军又是打哪儿滚出来的?朕给你军情司养了数千斥候,难道就是为了听你粉饰太平?” 军情司中丞司窟哥浑听耶律德光问罪,急跪在地,“皇上恕罪,臣虽无能,但这几年从不敢放松对草原各部落监察,羌族之事实是蹊跷,据臣查悉,羌人一直无固定居所,常年流离塞外,生活甚是艰苦,全族人丁不过六七万,根本无力起乱…” “无力起乱?”耶律德光猛的一脚踢倒龙案,厉喝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推诿?那这十几万羌军又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众臣见皇上雷霆大怒,惊得一起跪倒:“皇上息怒。” 仲靳吓得瑟瑟发抖,哪还敢再自辨,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皇上恕罪,是臣无能,皇上恕罪!” “恕罪?”耶律德光冷冷道:“仲靳,你不该求朕,你该去求战死朔州的五千军士恕你的罪!来人,把他拖出殿去,杖责一百,押入大牢,等朕葬了那五千军士的尸骨,再让他到坟前伏罪!” 两名侍卫当即上前,两双大手如铁钳般掐着仲靳的胳膊就往外拖去,这二人是护龙七王从卫龙军里选出的高手,专为耶律德光贴身侍卫,仲靳被他俩按住,哪还挣扎得了,哀求着被拉出殿外。 大臣们看着仲靳不住哀求的惨相,心里暗暗叹息,这仲靳平日也算恪尽职守,早年草原几处叛乱他都曾预先获悉敌情,可过了这几年太平日子,十几万羌军突然压境,他却一无所觉,还以为羌族只有六七万人口,也难怪皇上震怒。因此殿上也无人开口为仲靳求情,毕竟军情司担当的便是查探敌情,仲靳这次失职,实在是难逃罪责。 而文武诸臣对羌族偷袭朔州之事也都大为恼怒,已经有三年没有外患敢侵犯草原上最强大的辽国,想不到羌人竟来冒犯虎威。近几年里羌人也曾来上京与辽民做过买卖交易,那些羌人大多衣衫褴褛,模样狼狈,拿来交易的也只是些皮毛货物,当羌人们看见上京繁华和辽民富庶时,他们眼里都带着深深的羡慕之色,所以辽人在羌族面前一直颇为自豪,未想到羌族原来一直在隐藏他们的真正实力,说是只有六七万人口,却暗藏了十几万大军,由此可见羌人这几年在上京的言行都是故意装出落魄之态来蒙蔽辽人,可算是居心叵测至极。 这时,始终不曾言语的拓拔战忽然走上几步,轻轻扶起被蹬倒的龙案,“皇上且先息怒,羌人来势虽汹,但他们动不了我大辽国基。” 耶律德光愠怒未消,恨恨道:“十几万羌人朕还不放在在眼里,朕气的是仲靳,军情司是大辽耳目,可他这双眼睛竟是白长了,居然连十几万羌军游走边境都未察觉,若非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份上,朕今日必要杀他。” 与仲靳交好的几名臣子闻言略松了一口气,皇上毕竟还念着仲靳往日功劳,虽难逃贬官责罚,不过他这条性命算是保住了。 耶律德光又向南院大王耶律阮,北院大王耶律齐二人问道:“各处兵马还需几日调齐?” 耶律阮是皇上亲侄,耶律齐是皇上族弟,他两人从前常被阿古只和耶律迭鲁排挤,新政之后,耶律德光听从智的安排,要从皇室宗亲中挑选才具堪用,忠心不二之人掌管兵马,所以耶律德光便选了他二人,耶律阮接管北营军马,耶律齐执掌上京禁卫军,两人初受重用,行事兢兢业业,从不逾矩贪权。 耶律德光今日早朝来迟,耶律阮和耶律齐却先获悉朔州之事,两人新掌军权,知道干系重大,立即分头行事,早在耶律德光赶来之前他俩便已先派人出宫筹备调兵集粮之事。 听耶律德光问起,耶律阮出列奏道:“回皇上,臣已派快骑通传各州兵马,只是各处州城相距不一,要集齐数倍于羌军的人马,约需十日,但邻近檀州,儒州,武州,妫州这几处兵马三日内就可来京,臣当能从中选出七万人马,先赴朔州救援。” 耶律阮今年二十九岁,因是皇上亲侄,长相与耶律德光颇有几分相似,体形魁梧,气宇轩昂,外表看似粗豪,内里却极精明,他知皇上恨不能立即发兵朔州,但依然将调军所需时日据实所奏,先说清从速调军之难,又言明可先抽出一支先行援军。 大臣们听他说话有条有理,不浮不躁,都暗赞这新晋宗室稳重干练,既不一昧逢迎也不拘泥行事。能在三日内 耶律德光对这侄子也颇满意,点头道:“朕看重的就是你这份谨慎,调集兵马之事就由你全权处理。耶律齐,粮草军械可有备足?” 耶律齐是皇上族弟,比耶律阮大了十几岁,虽到中年,但保养得体,看去比耶律阮大不了几岁,见皇上问及粮草之事,耶律齐也出列奏道:“上京城内常年备有十万石粮草,以备不时之需,臣还派人往邻近各州急购粮食,三日内定可凑集足够二十万大军所需粮草。”话一出口,耶律齐忽觉自己说得太满,忙又道:“回皇上,臣不敢贪功,调集粮草之事其实多仗左丞相莫洪所助,京城备有存粮一事也是莫丞相告知。” 听了他的话,好些臣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位皇上族弟往日里被阿古只和耶律迭鲁压得太盛,如今手握大权,反倒患得患失,处处怕得罪人。 殿堂上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被这一笑倒减轻了不少,耶律德光也不禁微笑道:“你还真是谨慎过头,说句话都怕被人挑剔,左丞相兼管钱粮政务,朕又怎会不知道他在帮你调派粮草之事?你啊,虽执掌宫中禁卫,又是朕族弟,但你还要好好跟莫洪学学。他也是初任丞相一位,可办起事来却比你干练多了…”说着,耶律德光便看向了莫洪,正想赞他几句,忽想起昨日雪灵之季上的尴尬事,不由干咳几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众大臣心里也在暗暗发笑,昨日雪灵之季上,莫洪的独生爱女莫怡君想对护龙七王中的智表白爱慕情思,智是皇上义子,这两人若能鸳梦得谐,也算是雪灵之季上的一段佳话,谁知就在莫怡君正要献上雪灵瓶时,皇上的爱女公主殿下竟然抢先出手,之后雪中一舞,两情互悦,看那位智王当时的表情虽有些迟怔,可想来也只是一时震惊,能被当今公主耶律明凰垂青,这等福气要几世才能修得? 而莫家小姐虽也秀丽可人,但她又怎比得上被誉为大辽第一美人的耶律明凰,再者说,莫洪虽新任丞相,又受皇上器重,莫小姐也算得上是家世显赫的豪门骄女,寻常少年若得这位莫小姐爱恋,有福分做上丞相贤婿,日后也定可飞黄腾达,说不定做梦都要笑醒。可绕在这缘分里的人偏又都是天之骄子,莫小姐喜欢的是皇上义子,和她抢心上人的偏偏又是一位公主,人家可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骄女,就算莫洪再如何位高权重,哪怕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般显赫,可他毕竟是臣子,上头还有一位皇上,好巧不巧的是和他女儿抢男人的也就是这皇上的女儿,那这莫小姐还能到何处喊冤去?难道向皇上诉苦,求皇上大义灭亲一下? 这莫丞相平日为人倒也不错,许多臣子都跟他交好,不少大臣们都在莫府跑得熟络,还都被莫怡君亲亲热热的叫过一声叔伯,若昨日换个其他女子敢跟莫小姐叫板,这些大臣们说不得就要发发官威,捋袖而上,来个以官压民,当场就把这女子给吓得大哭而逃,让莫家侄女抱得郎君把家归,可莫小姐这姓也真不吉利,姓莫,众叔伯也就只好爱莫能助了,难不成大家敢嚼着熊心豹子胆去赶跑公主,真把公主气哭赶跑,她老子再是个明君,说不得也要把这些叔伯们都给流放出京了。 所以昨日这莫家女也就只能黯然而归,莫洪就算是个丞相,这个丞相昨夜估计也只能乖乖的回家陪女儿哭,今日还得继续来为女儿情敌的亲爹鞠躬尽瘁,没办法,凑不成良缘就只能当是孽缘了,等日后公主大婚,就算莫家女气得发昏,莫洪照样得挤张笑脸出来善祷善颂,说来也惨,真有那么一日,这位丞相大人还得挺身而出,带着文武群臣一齐恭祝皇上喜得乘龙快婿,谁叫他是丞相呢?就算送贺礼也得送得比别人重,冤!这就是冤,还是没处告的冤。 大臣们都面带同情的看着莫洪,惹出事来的耶律齐一边暗骂自己多嘴一边早缩到了侄子耶律阮背后,生怕被莫洪瞪上两眼。 莫洪满脸苦笑,满心想等位同僚出来把话岔开,可皇上都在一个劲儿的干咳着,谁还敢出来添乱? 等了半晌,先开口的却是右丞相娄德,“皇上,臣有事要奏!” 殿上诸人顿时松了口气,都庆幸这位铁头倔相为大家解了围,莫洪也顺势说道:“皇上,粮草之事臣当会协助北院大王,尽快备齐,以供大军。” “好,左丞相办事尽心,朕心甚慰。”耶律德光也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己女儿和智两情相悦,他也相信以智的性子并不会去喜欢莫洪的女儿,但这莫家小姐昨日选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不早不晚,落在别人眼里,倒真象是两女抢一郎,他与莫洪虽是君臣,却也都为人父,自然知道莫洪忧心女儿,假若昨日换了是莫怡君为智送上雪灵瓶,只怕他这当爹的昨日一夜都要陪在耶律明凰身边。 “娄相何事要奏?”耶律德光放下了儿女琐事,一整神色道:“朔州事急,若娄相所提并非援救朔州之事,就等明日再奏。” “臣所奏正是朔州之事。”娄德高声道:“朔州守将耶律灵风分兵送走城中百姓送出朔州一事大为不智,更有沽名钓誉之嫌!”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众人都知娄德素来与拓拔战不和,耶律灵风是拓拔战爱将,娄德此言无疑又是对上了拓拔战,但耶律灵风率一万军士力抗十几万羌军,无论如何都是有功无罪,即便城破身死,单是他冒死送走全城百姓之功,日后也要对耶律灵风大加追封,可娄德选此时此事发难,就算拓拔战不发作,只怕皇上也会责他一个公私不明,再次将他打入大牢。 有几名臣子更想到,耶律灵风自己也被困在朔州城里,就算他送走百姓一事真是在沽名钓誉,可他也是担了随时战死殉国的危险,只这份忠心就该嘉奖,何况此刻朔州事急,正该朝野一心,火速发兵救援,可娄德难道是老糊涂了?竟拿这枝节末事寻衅,这老丞相虽脾性刚烈,但历来识得大体,这次可真有些不分轻重缓急了。 但拓拔战只是看了娄德一眼,似是并未动怒。 耶律德光脸上却已怒意隐现,冷冷道:“娄德,说清楚,耶律灵风怎么在沽名钓誉?他钓的又是什么誉,你要小心说话,否则,寒了朕的心事小,寒了血战将士的心,朕不能容你!” 众臣听到皇上言语冰冷,知道皇上已动怒,都为老丞相捏了把冷汗,但娄德素来就是一副硬脾气,面无惧色的道:“皇上,耶律灵风以寡敌众,忠勇可嘉,这一点老臣也甚是佩服,但遭敌围城之时分兵本就是险事,既是困守孤城,就该军民齐心,共守城池,就算百姓力弱,也能帮着城中将士搬运滚石擂木,巡岗值哨,在这等危急之事,多一人出力说不定就能多拖得一时,可耶律灵风却冒险护民出城,还为此失去五千军士,所以臣以为耶律灵风此举是在牺牲军士性命博取爱民之誉。” “原来是这么回事。”耶律德光神色略和,“娄德,你说耶律灵风用将士性命为自己博取爱民之誉,此言大谬,以后绝不可再提!你打理朝政是把能手,但对这两军交锋之事还是不明,朕也不怪罪你,但朕告诉你,耶律灵风送走百姓一事有爱民之心,却无钓誉之嫌,而且他此举大有用心,不愧草原灵狐之号。倒是你,书读得迂了,凡事都只知想当然。” 娄德愕然,心里倔性一起,问道:“皇上,老臣愚钝,不明耶律灵风此举用意,还请皇上示知!” “你这老家伙,真是改不了的倔性。”耶律德光笑斥了一句,见其余臣子面露疑惑,连耶律阮也满脸不解,耶律德光不由叹了口气,“看来我大辽还是少了几位将才,你们啊,都只知纸上谈兵,军民协力守城之举看似可行,其实弊大于利,百姓们虽能协助守城,但军民有别,战事一起,未经操练的百姓伤亡必会极大,军士们也会因此分心,非但不能专心杀敌,还要照顾身边百姓,而城中常居百姓又都有家室,一旦见到亲人战死,寻常百姓哪经得起这般惨状,城头之上立时就会哭声大起,父哭子,妻哀夫,未死之人也会心生怯意,畏惧而逃,这一来就会扰乱军心士气,因此军民协力守城乃是兵凶战危时的无奈悲壮之举,所以耶律灵风才会在此时分兵护送百姓出城,等城中百姓平安出城,守城将士再无后顾之忧,便能一心杀敌,就算守不住城池,耶律灵风大不了轻骑弃城,百姓既已撤离,那他丢的也只是一座空城,等援军一到,就能再重整旗鼓夺回失地。”说着,耶律德光大声赞道:“这草原狡狐果然了得,面对十几万羌军还能有攻有守,先以疲兵计扰敌,又送走朕数万子民,有勇有谋,是员智将!” 听皇上这一解释,大臣们才明白了耶律灵风用意,纷纷称赞耶律灵风用心良苦。 耶律德光向娄德一板脸,斥道:“娄相,你凡事总爱与战王作对,朕训了几次你都不听,方才又谬言错怪了战王手下良将,还不向战王赔礼。” 娄德脸上一红,微一迟疑,向拓拔战弯腰一礼道:“这一次,是老夫之错,请战王勿怪。”这老人还真是倔性,虽是在道歉,嘴里只说是这一次,却不肯承认之前屡次和拓拔战作对也是他错。 耶律德光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为拓拔战训斥娄德几句,拓拔战已无所谓的一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又淡淡道:“其实朔州之事灵风也有错处,他太过自负,竟想以一人之力拖住羌族十几万大军,这一个月下来,倒能磨去他的傲性。” 第二十四章 战王出征(下) 众人听拓拔战这一说,都想到耶律灵风已在朔州苦撑半月,而援军最快也要大半月才能赶到,这一来耶律灵风的五千残兵和十几万羌军就要对峙一个多月,兵凶战危,谁也不敢担保耶律灵风能否拖到援军赶到,而且朔州路远,说不定耶律灵风此刻已城破身死。【 】众大臣不禁心生怜悯,怅然叹息。 娄德似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太过,默不作声的走到拓拔战面前,深施一礼,又一声不吭的退到一旁。 耶律德光看了眼拓拔战,心里暗笑,方才娄德责备耶律灵风,拓拔战不出言为爱将辩护并不是为显气度,而是不想为口舌之争耽误发兵之事,所以耶律德光才亲自训斥娄德,而拓拔战此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点出了耶律灵风苦守城池的艰辛,由不得娄德这倔老头不服气。 想到耶律灵要在朔州苦撑一月之久,耶律德光脸上也起忧色,对拓拔战道:“贤弟,你太过苛责手下将士了,耶律灵风用心良苦,不向邻近州城求援,是怕羌族偷袭这些州城,西域荒芜,少有异族,所以朕在西边几处城池都未布下重兵,若各州都分兵去救朔州,那只要羌族在沿路设下伏兵,就能将各州援军各个击破,万一再被羌族抢去西域诸城,他们就能借这些城池站稳脚跟,如今西境其余州城都未遇险,全仗耶律灵风之功。难得这样一员大将,绝不能折在羌人手中,耶律阮,你速去调兵,七万先锋一定要尽快赶赴朔州,最迟两日就要动身。” 其实耶律德光也知道两日内发兵的难处,正如拓拔战所说,羌人来犯一事动不了大辽国基,大辽以武开国,军力雄浑,国**有数十万军甲,拓拔战麾下的二十三万黑甲骑军,阿古只的七万北营军,十余万分布各处州城的守军,护戍上京的五万禁卫军。虽然拓拔战在数年前已交出大半兵权,将二十万黑甲骑军分布在燕云十六州,自己也渐渐引退,做了一位富贵闲人,可就凭这数十万兵马,辽国也足以傲视四方。 但羌族偏偏选了个刁钻之极的时机侵犯辽境,如今辽国正逢更改国号,推出新政,朝中官员更替权位,朝野重心都放在督促新政上,各部兵马又需重编待整,黑甲骑军散布各州,拓拔战手中只余三万亲兵,北营军主帅也刚换上耶律阮,智又抽去三万军士重组新军,因此北营军已难上征途,而上京五万禁卫负护卫国都之职,战力又弱,更不能拉上沙场,所以耶律德光虽不惧这十几万羌军,但援军若不能及时赶赴朔州,一旦被羌族占下朔州,成了气候,就会打上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而这正是耶律德光最不愿看到的事。 耶律阮听皇上命他两日发兵,脸上不由露出难色,调兵令今早才发往各州,待人马集结后还要重新编整,挑选精锐,调拨粮草,所以在三日集结七万先锋出征已颇勉强,但皇上既已下令,他无论如何也只能点头应命,心里略理了理思绪,耶律阮便欲快步出殿, 北院大王耶律齐和左丞相莫洪知此事难办,两人也随在耶律阮身后,想助他同去安排。 三人正要出殿,拓拔战忽然拦道,“三位大人且慢。”随即双手左右一分,哧的一声将自己身上穿的紫色长袍扯下,长袍内,一身黑色劲装连甲,肩镶兽头,腰束皮绦,镔甲连铠,竟是全身披挂。 几名新晋臣子平日见惯了一身紫色袍服的拓拔战,都觉这位名满天下的战王气质儒雅,谈吐温和,笑容亲和,似文臣而非武侯。但拓拔战甫一褪去长袍,就这样简约干脆的一个动作,虽仍长身而立,可他往日儒雅平和之气已一扫而尽,一道慑人心魄的肃杀之气立时勃勃而散,仿佛随时都在呼唤着金戈铁马的沙场生涯,峥嵘黑甲之下,藏不住的是一股喷薄而出的杀伐意气,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位男子内敛多年的激昂始终未散,或许,只有这一身戎甲的拓拔战,才是为人所熟知的军神战王。 “皇上!”拓拔战迈前几步,面向耶律德光,肃然道:“臣拓拔战,今日请旨,愿即率三万亲军,立赴朔州,血战羌族,为皇上平叛,为死去军士报仇!” 满殿大臣们都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起,狼烟起,战王征,辽国每遇叛乱,都是拓拔战挂帅出征,有这位百战不败的战王在,仿佛所有征战都可由他一力挑下,而他也从不负朝野所望,每一战都会大胜而归,直到近些年来他自解兵权,才渐渐不理战事,事实上这些年也确无什么强敌还能劳驾战王亲征,但今日得知朔州遇险,大家心里早在奇怪,拓拔战历来最爱护手下将士,而朔州战死的守军都是他的部下,大家都以为拓拔战会力请皇上立即发兵解救部下,可他今日在殿上甚少开口,就连娄德参奏耶律灵风他也只是淡淡而笑,似乎并不动怒,此刻听他请旨亲自出征,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战王一直在克制怒气,他不敦请皇上发兵,正是想亲自为部下复仇,单看他袍服内穿卸下多年的战甲,就知拓拔战已对羌人动了真怒。 耶律德光见拓拔战欲讨旨出征,脸上却是一阵犹豫,因为他并不想让这结拜兄弟再上战场,一来智曾向他提议,辽军兵马虽精,能征惯战的名将却是不多,除了拓拔战,辽国内少有良将,但数十万辽军并不能总靠战王一人支撑,所以若再遇战事,便该另择大将,以期为辽国再历练出几位名将,二来耶律德光着实爱惜这结拜兄弟,拓拔战为他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可谓劳苦功高,好容易过了几年安逸时日,怎可再让他出征讨敌,而且拓拔战交出兵权后已有数年不理军务,他身边也只剩下三万亲军,可羌族足有十几万大军,万一拓拔战有个闪失,败战事小,战王的一世声名就会毁于一旦,因此就算是为了保全义弟的名声,他也不想让拓拔战再披挂上阵,只是这内里缘由却不便对义弟明说。 耶律德光略一沉吟,缓缓道:“贤弟愿意亲自出征,朕甚为欣慰,但贤弟手中只有三万亲军,不如等两日后,朕将各处兵马调集齐备,再做打算。” 拓拔战似是听出皇上想要另派大将领军的意思,高声道:“皇上,朔州守军是臣旧部,当年是臣把他们派往朔州,今日他们战死,臣也要亲自带回他们的尸骨,再用仇人首级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否则,臣又有何颜去见他们的家人?请皇上恩准!” 耶律德光迟疑着还想再劝,拓拔战忽然一抬头,“皇上,救兵如救火,臣最清楚耶律灵风的性子,他是绝不会弃城的,但他手中只有五千军士,若我军还要再等两日才能出征,臣也难料朔州凶险,所以臣弟请命立即赶赴朔州,虽然敌众我寡,但臣弟定会想方设法缠住羌人的攻势,等皇上的援军赶到,再集结兵力与羌贼一决死战!” 拓拔战的话让臣子们听了都点头称是,中丞司窟哥浑出列奏道:“皇上,战王所言极是,羌贼凶残,日夜犯我疆界,朔州军身处于水火,需立即派兵救援,以战王神勇,虽只有三万人马,定能拖住羌贼的攻势,以缓朔州军民危难,此事望请皇上准奏!” “请皇上准奏!” “战王乃我大辽名帅,此去必能再建奇功!” 窟哥浑话音刚落,又有好些大臣上前附议,请皇上立即发兵,救援朔州。 这时,智已和呼延年从大殿外走进,智先向殿上众人环施一礼,随即站到了耶律德光身后,听着殿上诸臣的议论,他心里一直在反复思索,对战王提出的立即发兵朔州一事智倒也赞同,但由谁挂帅却让他举棋不定,如今上京能立刻调动的只有北营和拓拔战的三万亲军,北营军刚被自己抽走三万,余下四万战力不强,只能当后发援军,做不了制胜先锋。而辽国最精锐的军队就是战王的二十万旧部,再智的新军练出之前,能派上战场的也只有这分布各州的黑甲骑军,而在辽国所有将帅之中,真正能如臂使指的率领这二十万人冲锋陷阵的同样也只有战王一人,可若让战王挂帅出征,岂不是又将这二十万大军还给了他,这可是这些年来始终让智忌惮的事,但若不让战王挂帅,却又没人能带得好这二十万人。而且发兵之事刻不容缓,若因自己的疑虑再有耽搁,那就会变成了以私心陷朔州军士于不顾。 耶律德光倒未留意义子的心事,见殿上臣子神情激动,忍不住微微一笑,“看来这羌族这一次倒真是触了我大辽的逆鳞,此事朕也有错,这些年里竟忽视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羌人,拓拔贤弟说的对,救兵如救火,好,朕就命你为先锋大帅,立即赶赴朔州。朕再赐你临阵调兵之权,从上京城赶往朔州的路上,所有州城守军都可任由贤弟调遣,而朕也会调动各处大军赶赴朔州,增援贤弟。” “臣弟领旨!”拓拔战躬身一礼,“皇上放心,臣弟此去定然竭尽全力,两月之内,羌贼必败!” “这一次,又要辛苦贤弟了。”耶律德光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看沉思的智,“智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说给列位臣工听听。” 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微笑着看向这位皇上的义子,大家都知道,这人虽然年少,但是才智过人,胸怀丘壑,一个月前阿古只的密谋造反就是被他轻易平定,更何况昨日明凰公主还在流枫江畔当众向他表明了心意,以皇上对他的宠信,他的话自然是分量极重。 这时智心里已有了计较,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由战王亲征平定羌人,定可马到功成,为使朔州军民早脱险境,战王的三万先锋军也确该尽快动身,不过臣以为,在这先行军中还需再派去一位随军参赞,由他专司负责为战王打理除征战外的一切琐事,以及接应随后赶往朔州的援军,这样既可为战王分忧,又可让战王不受其余琐事困绕,能心无旁骛的与羌人交锋!” 听了智的话,众大臣倒也是赞同,毕竟羌人有十几万人,而战王的先锋军只有三万人,能有随军参赞帮着料理琐事,也可让战王多几分胜算。 拓拔战却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看了眼智。 耶律德光略一思索,问道:“那你看谁可当此重任?” 智答道:“臣推荐臣的五弟将,有他随军前去,当可为战王分忧!” 耶律德光捋髯笑道:“让将儿去?这倒是甚合朕意,你们几兄弟里最通兵法战事的就是将儿,而且也可借此机会让他好好历练一番!”他正要下令,右丞相娄德已大步出列,高声道:“皇上!臣斗胆请旨,讨这随军参赞一职!” 众人顿时怔住,心说娄德方才还在难为拓拔战,此刻怎么又自告奋勇的要做这随军参赞。 耶律德光也觉诧异,“娄丞相?你想随军同往?” 娄德大声道:“皇上!臣身为丞相之职,自该为国分忧,方才错怪耶律灵风,心中有愧,所以臣斗胆讨命,愿与战王同赴朔州为,请皇上恩准!” 耶律德光皱着眉头看了眼他,又转身向智看去。智见娄德出来讨旨意,开始也是一怔,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派参赞随先锋军目的就是为了暗中监视战王,虽然他原本是想让五弟去,可娄德的自告奋勇倒也颇合他心意,娄德与拓拔战素来不和,这老丞相又生性倔犟,不惧权势,有他去定可把拓拔战的一举一动都看得紧紧的,倒要比不擅权谋心术的五弟去更为合适。想到这里,智微微一笑,向耶律德光点了点头。 耶律德光沉吟了一下,又向拓拔战问道:“贤弟,让娄丞相与你同去,你可愿意?” 拓拔战拱手道:“皇上,臣弟此刻只想尽快赶往朔州,至于派哪位大臣随军参赞,臣弟并无异议!” 一旁的娄德见耶律德光仍有犹豫之色,忽然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臣平日虽与战王稍有不合,可此时此刻绝不会因私废公,贻误大事。臣愿立军令状,若有半点私心,甘愿领死!” 见这倔老头又犯了牛劲,耶律德光倒是被逗得一笑,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道:“好,老丞相既有这份忠心,朕就成全你,你此去务必要好生协助战王,让他可全力与羌人交战!兵贵神速,你们二位这就赶紧动身,火速赶往朔州,剿除羌贼,为死去的辽军报仇雪恨!” 拓拔战与娄德一起磕头领旨,齐声道:“臣遵旨!” “各位臣公,你们也要齐心协力,调拨兵器,筹备粮草,一定要尽快将援军派往朔州!”在耶律德光的一道道旨意下,殿上的其余臣子也一个个遵旨领命,分头行事。 莫洪临走前,耶律德光忽叫过了呼延年,耳语道:“你去告诉左丞相,朕会亲自为他女儿寻一段好姻缘。” 诸人忙碌之时,智悄悄出了大殿,急步追上了正要赶回府中打点行囊,准备立即动身的娄德,“娄丞相,请留步!” 娄德回身一看是智,当即一笑,拉着智走到了一旁僻静之处,低声道:“智王请安心,我娄德虽然老迈,却并不糊涂,此行绝不会令智王失望。” 智也是一笑,知道这老丞相谋略极深,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意,于是也低声道:“我会立即请皇上在朔州至上京城的一路上部下哨所驿站,每隔五十里一处,每处备上十匹快马,请娄丞相务必将朔州战事悉数报知与我,无论战事琐事,我都想知道。” “智王放心,我每日都会派人把战王的一举一动和朔州之事告知与你,绝不会错过任何异常之处。”说到这里,娄德深沉一笑:“智王担心的,也正是老夫一直在担心的,该怎么做,老夫早已胸有成足,如果战王忠心,我就是随军参赞,如果战王有何不忠之处,我就是他喉中的一根毒刺!” “一切有劳丞相了!”智微笑着向娄德深深一礼。 半个时辰后,拓拔战就带着娄德一起出了上京城径直返回了他的封邑,准备出征事宜。 护龙七王几兄弟也在散朝后齐聚耶律德光的书房内,父子几人筹谋尽快征调兵马赴援朔州之事,将和猛两人最是心急,一边埋怨智没在朝上议政时让他们跟着拓拔战出征,一边就吵嚷着要立刻点一支兵前往朔州,智只得说拓拔战已率三万亲军出征,上京城内暂无可用之兵,北营军需操练重整,而五万禁卫军则要护戍上京,轻易不得离京,当然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以禁卫军的战力和膏粱之性,去了朔州非但建不了功,反倒会成为拓拔战的累赘,谁知将和猛这对胆大包天的两兄弟见无兵可调,两人干脆就商量着要自个儿杀奔朔州。 耶律德光被这两宝贝儿子唬了一跳,忙出言劝阻,可将猛二人早被义父宠惯了,又生就大胆,一左一右的缠着义父非要去朔州,耶律德光口干舌燥的劝了半天,反倒差点被这俩彪小子逼得要点起禁卫军连夜御驾亲征。最后还是忠拿出长兄的威势来才压住了两个弟弟,好说歹说的把他俩拉出了书房。 当天夜里,拓拔战亲率三万黑甲骑军如怒云卷地,星夜赶往朔州。 在紧接着的十几日里,上京城里君臣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四处调兵遣将,拨运粮饷。又过得几日,朔州百姓也陆续逃入上京,耶律德光派人向这些百姓问起朔州战况,但百姓们都说羌族围住朔州后就在城下日夜叫骂,而他们在那夜离开朔州后就一路怆惶而来,根本不知朔州是否已被攻破,耶律德光无奈,只得将百姓们安置在上京城内,又派官吏送上衣食,好言安抚。 护龙七王几兄弟也紧锣密鼓的忙个不停,在燕云十六州分部的战王旧部被分批调回上京城后,智首先就把汉官张砺和他手下的一万汉人军士派往了幽州城,让他们牢牢守住这座辽国南方最繁华的重镇,在这几日里,他们七兄弟每日都是忙着训练那些从北营挑选出来的精锐,教习战阵,传授兵法,忙了个不亦乐乎,不过,娄德每日派人从朔州送来的军报却是让他们大出意外。 朔州虽然未失,但耶律灵风在羌人的连日攻城中又失去了三千多军士,这些羌人的强悍凶猛竟远远超出了以往的强敌,当拓拔战率三万亲军在三月二十一日赶到朔州时,城上守军已筋疲力尽,几乎连站着的力气也失去,拓拔战稍事休息便绕到了羌人的后方偷袭他们的阵营,激战了两个多时辰,虽杀了一万多名羌人,可战王竟然也折损了五千多人,只得退守朔州城,等到三天之后三月二十四日,上京城派出的第一拨援军六万人赶到朔州后,战王又率军出城与羌人交战,恶战一日,羌人死了三万多人,辽军也战死了两万多人,按伤亡人数来算,战无不胜的拓拔战此次居然只是得了个惨胜。据娄德送来的战报所说,战王部下大多都是骑军,而羌人上阵时都手持一丈多长的勾镰长枪,这种勾镰长枪专克骑兵,所以战王才会陷入苦战。 当智将这些战报禀告给耶律德光时,耶律德光大吃一惊,更担心结拜兄弟万一有失,当即下令其余各处援军尽快赶赴朔州,并派人四处调集大批弓弩随军送去,又调拨了大批粮饷,整个辽国全力备战,一车车满载粮草军械的马车日夜送往朔州。 幸好在接下来的十几日里,朔州捷报连传,在四月十一日,各路援军尽数赶到朔州,战王集结大军,与羌人在城下决战,一战灭了五万多名羌人,终于杀得羌人元气大伤,连退数十里,而战王也带着大军展开了反攻,打得羌人连连倒退,溃不成军,这几封捷报传到上京城,朝中君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耶律德光立即将朔州大捷的消息遍告所有臣民,辽国百姓得知这一喜讯后都是连声欢呼,举国上下一片欢庆,在接着的几日里,上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高兴得就如过节一般,这位身经百战,被辽**民视之为神的战王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 不过,在皇宫内的伴天居中,一直反复阅览战报的智却是紧皱着双眉,这几日里,望着这一封封接连不断的战报,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妥,却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拿着这些战报仔细翻看。兄弟们几次要拖他出去散心,都被他婉言谢绝。 今天,天色一亮,智又低头坐在了案前,两眼紧盯着这些战报凝神思索,直到门外传来猛的叫声,才让他抬起了头,无奈的说道:“小七,别闹了,你自己去玩吧,四哥今天不能陪你了。” “四哥!掌管刑狱的枢密使萧仲远有急事要找你,上京城里出怪事了!”猛一边说一边拖着一位四十余岁的男子冲了进来,智一听有事发生,立刻站了起来,“出什么事?” 萧仲远被猛一路拖来,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喘几口粗气才忙着向智行礼。 “萧大人不必多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智王,您可还记得满德与烈得青二人?”萧仲远面有惧色的说:“今天一早,他俩都被人杀死在家中!” 智立即想起了这两人,烈得青是上京城南的守军统领,一个多月前阿古只欲谋反时,曾想把他毒死,后来被护龙七王的飞给救了下来,而满德则是阿古只派入宫中禁卫军内的党羽,当阿古只被护龙七王擒获的时候,智故意派这满德去大牢里探望阿古只,满德得知事情败露后也立刻乖乖的束手就擒,后被皇上逐出宫中,贬为庶民,这满德也一直老老实实的躲在家中,轻易不敢出门一步。 “满德,烈得青,这两人在今天早上被人杀死在家中?”智神色一紧,“他们是怎么死的,凶手还未找到?”望着满脸惧色的萧仲远,智不由心生讶异。这萧仲远是辽国执掌刑狱的夷离毕法院枢密使,这一官职专与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对杀人命案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萧仲远此刻的神情居然如此害怕,显然此事必有古怪。 “智王,您是朝中重臣,日夜料理朝中大事,这等民间凶案原本不该来惊动您,可这两桩命案实在太过古怪,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厚颜来向您请教。”萧仲远擦了擦满脸冷汗,迟疑着道:“这烈得青与满德二人死得太离奇了,看上去,看上去┉就象是被鬼杀死的!” “鬼?”智双眉一挑,随即问道:“萧大人,请你说得清楚些,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仲远眼中又露出惊恐之色,似是在说着什么极端可怕之事,“这两人都是死于家中,满德是死在自家灶房的水缸之中,看起来似乎是溺水而死,但除了脑袋,他全身上下都被火烧过,乌黑焦烂,可他脸上却没有一处灼伤,而且一身衣服也穿的好好的,没有一丝烧过的痕迹,那烈得青就死得更怪了,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可他全身上下骨骼尽碎,就向是从悬崖上掉下来一样。” “是谁先发现他们的尸体的?” 萧仲远脸上惧意更盛:“这件事最古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发现他们尸体的人都是刑部差人,他俩的家和刑部就在一条街上,而且两家还是挨在一起,今早上刑部官员刚上街巡视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家里传来极为凄厉的惨叫,等刑部的人立即冲入他们家中,可两人已死,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就死了,还死得那么古怪,所以┉所以大家都说他俩一定是被厉鬼所杀!” 智追问道:“他们两人的尸体现在何处?” “就在他们家中,下官还命人守在屋外,不让任何人进去,不过象这等怪事也没人敢去张望。” 智知此事耸人听闻,不尽快处理定会引发人心惶恐,当即道:“请萧大人带路,我这就过去看看。” 猛立刻道:“我也要去!”想了想又问:“四哥,刑部的人明明一听到惨叫就冲进去,可他们已经死了,死得那么快又那么怪,难道真是鬼干的?”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智冷然一笑,眼中掠过一道锋芒,“那声惨叫不是他俩的,而是杀他们的人故意叫的!” 第二十五章:京城诡谲 (上) 上京城西,一家民宅内,这里就是原宫中禁卫满德居处,小小的院落里已挤满了衙役捕快,这些平日见惯了杀人惨案的官差们个个神情紧张,今早发生的这两起惨案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此刻虽是白日当空,却让他们都觉得心胆皆寒,仿佛这杀人的鬼魅仍藏于此地。【 】 两具尸首已被移放到了满德的堂屋里,满德的尸体上除了头部外都有被烈火烧过的痕迹,手脚四肢乌黑焦烂,可他一身衣裳却干净完整,满德脸上还带着惊恐痛苦的神色,五官扭曲,牙关紧咬,似乎临死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躺在他身边的烈得青面容倒还平静,身上衣裳也穿得好好的,但他全身骨骼尽碎,就象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样。 智从进门后就在这两具尸体上仔细查看,还掰开满德的嘴仔细的看了一阵,接着智又在两人的家中四处巡视了一遍,然后他就一直在皱眉沉思,一旁楞了半天的猛忍不住问:“四哥,你说衙役们听到的惨叫声不是这两人临死前的凄吼,而是杀他们的人故意叫的,那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故意让他俩死得这般诡异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这就是这两桩命案里最古怪的地方!”智低声答了一句,又默然深思,良久才对萧仲远道:“萧大人,烦劳你把这两具尸身先入土为安,把你的手下也可先撤走。” 萧仲远一楞,赶忙问道:“智王,这事未有丝毫头绪,凶手也未搜捕归案,难道┉难道就这么搁着不管了?” “凶手目的已经达到,再不会重回此地,而且这两处宅院我都已看过,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凶手是在别的地方杀了他们后再移回此处。”说完,智向着萧仲远一拱手,拉着猛就走了出去,剩下萧仲远和满院子的衙役们目瞪口呆。 猛一出院子就立刻问道:“四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难道这里的事就这么撂着不管了?” 智摇头道:“不是不管,而是这里已没有值得再留心的事了,而且我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现在要马上回皇宫,小七,你听着。”智忽然一脸郑重的说道:“我今日就要悄悄起程赶往朔州,除了义父和兄弟们外,你千万不要把我去朔州的事告诉给任何人,知道吗?” 猛听得一头雾水,“好好的去什么朔州?战王不是已经把羌人们打得一败涂地了吗?” 智双眉紧蹙的答道:“老实说,这几日里我看着娄丞相送来的战报,总觉得有一丝蹊跷,可究竟蹊跷在何处我也想不出来,总觉得这场仗打得有些古怪,所以我一定要去一趟朔州,暗中查探一下。” 猛好奇道:“四哥,这里的事你就不管了吗?满德和烈得青死得那么古怪,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那杀人的凶手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满德和烈得青死得并不古怪,真正古怪的是这凶手为什么要做得如此招摇,似乎存心要做给别人看一样。”见猛一脸的迷惘,智低声解释道:“其实他们两人是怎么死的我已经知道了,烈得青是先被打昏,再被人猛力打断了全身骨骼而死,而满德临死前是受了很大的折磨,他是被人活活烧死的,所以他脸上前才会有如此痛苦的神情┉” **口问道:“那他的脑袋呢?他的脸上一点烧伤的痕迹也没有,而且他身上的衣服也好好的?再说如果是放在火里烧的话,那他的全身都该被烧成灰烬了?” “满德身上衣裳是等他死后才给他穿上去的,至于他的脑袋,凶手或者是将他的头一直浸在水中,或者是在烧他时不停的往他头上泼着水,所以凶手绝不止一个人。”智脸上现出一丝不忍之色,“这些凶手下手非常狠毒,他们是把满德象牛羊一般架在火堆上活活烤死,等他一断气就立刻灭了他身上的火,然后再给他穿上衣裳,所以满德看上去是明明是在水缸中浸溺而毙,却又全身焦烂,而烈得青神态安详的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偏偏又像是从高处掉下,粉身碎骨而死,这两人的死法古怪离奇,任何人见了都会震惊惶恐,凶手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要耸人听闻,可这也正是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为什么杀他们的人要故意做的这么引人注目?还偏要让他们陈尸家中,而他们的家又都是紧挨着刑部衙门,如果是他们的仇家所为,那应该是做得非常隐秘,绝不会这样张扬。” 猛怔了半晌又问道:“四哥,你方才跟萧仲远说他们两人都是死在别处,然后被人移尸回家,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死在家里的?” “烈得青虽然是被人打昏以后再杀死的,满德却一直清醒着受折磨,我仔细看过他的嘴巴,并未被人割去舌头,也不象是被捂着口鼻窒息而死,象他这样惨遭火烧之人临死前一定会大声呼叫,所以一定是把他带到郊外僻静无人之处慢慢折磨,然后再偷偷把他们的尸体运回家中。”智低声答道。 猛又问道:“那今天早上的惨叫呢?衙役们一听到叫声就冲了进去,可屋里除了他们的尸体外再没有别的人了,难道这杀人的凶手逃得那么快?竟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这样的轻功大概只有六哥才能做的到!” 智摇头道:“这只是一种障眼法,衙役们听到惨叫都会以为是烈得青和满德二人所叫,所以他们冲进院中后必是立刻寻找他们两人,等见到他俩的尸体后也一定惊讶无比,根本无暇旁顾,隐藏在暗处的凶手就趁大家都心神不定的时候悄悄离开。这两桩命案里其实只有两件事让我觉得古怪,第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凶手要做得如此张扬,似乎存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样,第二件事就是为什么会选中他们两人,除了他俩都是孤身独居外,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为什么会选中他俩?” “四哥,我想起来了,这俩人都和那阿古只有些关连,一个是阿古只的旧部,一个是阿古只想杀的人,这事会不会是阿古只的余孽干的?” “不会的,阿古只就算还有余孽要为他报仇也只会找我们。”智淡淡一笑,又道:“满德是等阿古只被我们关入牢中后才束手就擒的,而阿古只要杀烈得青也只是为了要夺取南门,所以这两人与阿古只并无深仇,何况阿古知的党羽早被我们给一打尽了,根本没有余孽剩下。”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选中他们俩?”猛拼命挠着脑袋,他早已被这事弄得莫名其妙。 智安慰道:“小七,你就别多想了,放心,这事四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们还是先回宫。” 两人刚一回到伴天居,就见到二哥错急步走来,迎面就问:“四弟,小七,你们去哪儿了,都找你们半天了!” 智忙把所有的事都跟二哥说了一遍,谁知错竟然早已知道烈得青与满德惨死之事,“这事今天一大早就传得满城风雨,连义父都知道了,他已下令刑部尽速把凶手捉拿归案,可这些凶手还真是大胆,一个多时辰前居然又出现了,你们倒是猜猜他这次找上了谁?” 第二十五章:京城诡谲 (下) “谁?”猛立刻问道。【 】 错耸了耸肩,悠然道:“猜不到吧?这个凶手这次竟然找上了娄丞相的儿子,小妹的心上人,娄啸天┉” “什么?”猛顿时蹦了起来,连智听了也大吃一惊,却见猛已经紧紧掐住了错的脖子,急叫道:“出这么大事你还这么轻松,娄啸天是小妹的心上人啊!你不怕小妹哭死啊!” “先放手,不然我就会死在所有人前头了!”错好不容易才掰开猛的手,喘着气道:“你这急性子,也不听我说完,那凶手虽然去了娄府,不过他没动手,只是在娄啸天的房外一阵鬼叫,说娄啸天就是他要杀的第三个人,等娄府中的家丁冲出来,那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可惜除了他的鬼哭狼嚎外,谁都没看见他的模样┉” “糟糕!娄啸天可不能死啊!不然小妹要变望门寡了!我去找他!”猛大叫着就要走,错一把拖住了他,没好气的斥道:“你这小家伙怎么又没听我说完,什么望门寡?说得那么难听,你当哥哥们都是吃素的吗?我们早就安排好了,六弟已经带着五十名卫龙军守在娄府┉” “那小妹呢?万一那群凶手知道小妹和娄啸天的事,想要一窝端怎么办?我去保护小妹!”猛跺着脚又要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完?你说的一窝端又算是什么意思?”错被气得半死,大声道:“你以为我们没想到,大哥早去接小妹了,这段日子就让小妹住在伴天居里,我刚收拾干净了三间屋子┉”说到这儿他忽然住嘴,向猛一摊手,“问吧!问我为什么要收拾三间屋子!” 猛果然已经张口问道:“为什么要收拾三间屋子?”错与智都被逗得一笑。 错得意洋洋的笑道:“这叫有备无患,我们几人一商量,万事小心为上,所以我以让五弟把他的那位闵紫柔闵姑娘,还有你们的二嫂也一起接来,怎样?你二哥算无遗策吧?” “你这叫不怀好意,混水摸鱼!”猛对着错连吐舌头,脸上已是乐开了花:“二哥最坏了,不管什么事里都能找到让占便宜的法子!” 错威胁道:“你给我记住,一会儿可别在她们两人面前胡说八道,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好!”猛嘴里应得爽快,脸上却是一脸坏笑,“二哥,我也要把和六哥一样的宝剑,还要一把更威风的龙王怒,对了,还要你亲手炒十斤瓜子给我吃!” “少趁火打劫!”错啐了这强盗弟弟一口道:“小家伙就知道踩人尾巴要好处!” 智微笑道:“小七别捣乱,二哥的做法很对,本来我也正有此意,想把她们俩和小妹一起接进宫来┉” 猛抢着道:“那干脆再热闹点,我去把公主也接过来,怎样,四哥,你快一个月没和姐见面了吧!” “别胡说!”智笑着轻斥,心里顿时掠过了耶律明凰的身影,还真是快有一个月未见到她了,正在他心神一荡之时,只见猛又要往外跑,智忙拉住他道:“你可别胡来,难道你还真要去接公主!” “不是,我要去找大哥和小妹,我不放心!”猛一边说着一边跑了出去,错忙叫道:“小七,接到大哥就立刻回来,这几日里我们几兄弟要轮流去娄府守侯,知道吗?” 猛答应着就跑远了,一直神色轻松的错面容一肃,低声问道:“四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杀了满德和烈得青的人会找上娄啸天?” 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里古怪的地方太多,而且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办。” 错笑道:“怎么,一脸的心事,小七说得不错,你也有一个月没见着公主了,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等过几日吧。”智微觉尴尬,又道:“二哥,娄府的事就由你们几人操心了,娄老丞相在朔州为我们通风报信,我们可不能让他的儿子出什么意外。” “怎么?你有事要出去?”错看出了智脸上的隐忧。 “我要去趟朔州。”智轻声道:“二哥,我总觉得朔州战报里有些不妥之处,可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几日我一直为此心神不宁,所以我想悄悄去趟朔州。” 错苦笑摇头,“你啊,老是这般多虑,也好,那你就去一趟,这里的事有我们顶着,你尽可放心,不过你也要早去早回,现在心疼你的人可又多了一个啊?对了!四弟,在你动身前,先到我房里来一趟,我给你看几样好东西!” 智微微一怔,随即问道:“二哥是不是又做出什么好东西了?” 错满脸得意之色,笑着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几样宝贝可真是让我费尽了心思!” 第二十六章: 疑云密布(上) 走进错的房里,错就立刻从一只柜子里取出了一副大弩递给了智,智一接在手中就觉得一沉,这弩长六尺,宽三尺,约有普通弩弓两倍大小,装弩矢的卧槽也宽达六指,弩弦粗如幼儿小指,射膛足有四尺长度,整张弩弓重达二十余斤。【 】 智把玩片刻,面有喜色的问道:“二哥,这就是你一直想打造的连珠弩吧?” “正是,我苦苦琢磨了一年,终于制成了这世上最具威力的连珠弩!”错的神情极为得意,“一般的弩弓最远也只能射出三百步,弩箭射出两百步外后准头就会有所偏差,除非是多名弩弓手齐射,否则很难命中远处的敌人,而不能连发的缺点也使弩弓在战场上威力大减,当年的武侯诸葛孔明所制的诸葛连珠弩大约能射出五百步远,还能十支弩箭一齐射出,而且弩弓上有两处装箭矢的卧槽,转眼间就能连发两轮,所以威力极大。我就是在这诸葛连珠弩上做出改进,才制成了这种弩,六指宽的卧槽里可放下二十支弩箭,既可单发也可十弩连射,这把弩的弩弦极有韧性,加上四尺长的射膛,冲力极大,最远能射出七百步远,而且弩身上的准绳也是我精心制成,除非遇上大风,否则绝不会射偏。怎样,二哥这弩做的不错吧?” “真是难为二哥了,竟能做出可远射七百步的弩弓,军中若能配备此弩,追敌冲锋,无人可挡!”智听得赞不绝口,又问道:“二哥,你准备为这弩弓取上什么名字?” “当然是叫它错王弩了,不然还能是什么!”错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接着又说道:“万事开头难,第一把弩是最难做的,足足耗费了我一年的心血,可现在我已经打造好了一百多张弩,只要有充足的材料,我一天就能做出两把,而且我还准备挑一些精明能干的军士帮着我一起做,这样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出大批的错王弩,我打算给那批新军们每人一把!” 智仔细看着错王弩,问道:“二哥,你亲手打造的武器上都会暗藏一处机关,这错王弩上又有何玄妙之处?” 错把弩弓翻转,指着弩身下一处毫不起眼的扣环得意洋洋的道:“你看这处扣环,任何人见了这东西都会以为这是用来加固弩身的,其实这扣环是可以扳动的,只要轻轻一扳,那弩箭就绝对无法射出,知道我为什么要加这道机关吗?这是为了防止别人依样画葫芦,偷偷仿制我这神兵利器。” “二哥真有心机。”智笑了笑,又道:“还有什么好东西?” 错从柜子里又取出一件黑色的软甲来递给了智:“这护身软甲是用蟒皮和千年硬藤所制,外用乌金丝缝,内缀青铜薄垫,极其坚固,穿在身上可挡刀剑箭矢,我本想做上八件,给义父和兄弟们每人一件,可惜这千年硬藤太难寻找,只能先做出一件,四弟,在我们七兄弟里,你最足智多谋,不过近身杀敌一直非你所长,所以这件护身甲就先由你穿着。” 智感激的一笑,摇手道:“二哥好意我心领了,这件护身甲还是先给大哥吧,这几日里我总觉得上京城里暗伏凶险,大哥日夜陪在义父身边,还是让大哥穿着这件护身甲更为合适。” 错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反正等找到合适的材质后,我一定会再多做几件,到时再给你们,四弟,你什么时候准备动身?” “立刻就走,我会带上刀郎一起去,在不惊动朔州守军的情形下混入城中,暗中打探。二哥,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们了,你替我向义父说一声。” “放心吧,还有明凰那儿我也会去告诉她的,免得她对你日夜牵挂。”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走出了伴天居,正巧碰上大哥忠带着萧怜儿和猛一起回来。 “四弟,娄老丞相又从朔州送战报来了,而且是好消息!”忠把一卷羊皮纸递给了智,又道:“可惜上京城里那个杀人凶手又出现了。” 智接过羊皮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战王率领大军将残余的六七万羌人们围困在了朔州城外的一处山谷里,羌人们已被逼入绝境,几日后辽军就可大获全胜。读完战报,智心中稍宽,问道:“大哥,那凶手又做出什么事了?又有谁遭毒手了?” 忠面色甚为沉重:“半个时辰前,枢密使萧仲远和中丞司窟哥浑府中都出现了凄厉惨叫,说要杀了他们俩人,刑部大堂里还突然多了一封血书,上面写着八个字,‘日杀百人,鬼哭追魂’,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满德和烈得青二人外,倒还没有第三人遇害。” “日杀百人,鬼哭追魂?”智神情一紧,“竟有这种事?难道明日之前上京城里就会死一百人?” 忠点头道:“娄啸天,萧仲远,窟哥浑三人都已受到鬼哭警告,可他们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们,平日里也从未与人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些凶手下一个找上的人会是谁,最糟的是此事不知怎得已传遍上京,搅得满城风雨,人心慌乱。四弟,你想想,有什么法子?” 智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此事着实诡异,我眼下也无头绪,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先找出这批凶手来,不能让义父为此操心,有我们几兄弟在,一定不能让这些凶手再次得逞。” 一旁的萧怜儿满脸焦急,摇着智的胳膊道:“四哥,我很害怕,啸天会不会出事啊?” 猛大声安慰道:“有我们在,一定把你的宝贝护得严严实实的,兄弟们轮流去娄丞相家日夜守着,你就别担心了,放心!” 错也安慰道:“小妹,你不用怕!哥哥们绝不会让娄啸天出事的,现在六弟正守在他家里,等到了晚上,我再带几人一起过去,放心吧,来,二哥先送你回房,好好休息一下,你这副模样被娄啸天见了一定会心疼死的。” 几兄弟连哄带劝的总算使萧怜儿心神渐宽,安下心来。 等萧怜儿进房,忠立刻问智:“四弟,你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智道:“我们现在要先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轮流去娄丞相家日夜守护,萧仲远和窟哥浑家也要各派十名卫龙军,第二件事就是全城紧戒,调动禁卫军,命他们日夜巡逻,而第三件事则是最重要的,我们要尽快把从北营挑选出来的那些精锐军送去幽州城,而且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忠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现在把他们调往幽州,让这些人留在上京城里一起帮忙不是更好吗?老实说让那些禁卫军来巡城可真有点让我不放心,这些老爷兵整日里只会喝酒赌钱,根本不堪重用。” 智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辽国中最精锐的军队都集结在朔州,其余各处兵力都不充足,在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人出来趁火打劫就会引起大乱,幽州城是辽国边界一处重镇,不能有任何闪失,虽然我已经把张砺的一万名汉军调了过去,可加上原本驻守在那里的五千人也不过才一万五千人,如果横生变故根本无法抵挡,必须再派些兵力过去。算上从阿胡儿和赫连络手下招降过来的人,我们手中已经有了三万九千多名精锐,训练了这许久也总算略有成效,所以我想留下一千人和一百名卫龙军助我们一起巡视京城,其余的人全都秘密派往幽州。幽州与中原相隔太近,若被中原诸侯知道我们派了大军过去一定会心生疑虑,所以要小心为上,除了我们几兄弟和精锐军里的将领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忠听智安排谨慎,点头道:“好,还是你想的周到,那这事就这么办吧!” 猛想起智早前所说,忙问道:“四哥,那你现在不去朔州了吗?” 忠问道:“四弟,你想离京?” 智当即把想去朔州的告诉了大哥,忠想了想道:“拓拔战既已取胜,去朔州的事不妨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这京城之事。” 智应道:“去朔州的事也只能先暂且搁下了,上京城是辽国都城,不把这批凶手除去,恐怕会酿出大祸,这几日里我会在京城各处暗访,想法找出凶手的下落,不能再让无辜之人惨遭毒手了,朔州的事就只能靠娄老丞相了,等这里的事有了眉目,我才能再动身过去。” “好啊!那你这几日可以去见见姐姐,她想你想得都快疯了,每次我去她房里,她都会向我打听你的事情,可她又怕羞,不敢明着问我,只能拐弯抹角的问,什么这几日里你有没有欺负你四哥啊?你们最近那么忙,有没有人累着啊?你们几兄弟都还好吧?偏偏我向她装笨,故意不告诉姐你的事,她都快急坏了,四哥,你快说,什么时候去看姐?”猛得意洋洋的说着耶律明凰的心事,还故意挡在了智的身前。忠与错二人在一旁看了都连声轻笑。 智见了他们的举动,不由有些诧异,随口道:“这几日我们都有要紧事,公主那里只能等空闲的时候才能再过去了。” 猛怪笑道:“那你怎么不让姐亲自来看你呢?”说完他忽然往旁一闪,大笑道:“你看!谁来了?” 第二十六章: 疑云密布(下) 只见在猛的身后,耶律明凰正从不远处走近,她手上还提着一只篮子,听了猛的话,她羞窘的停了下来,幽幽眼神却一直在看着智。【 】 智顿时怔住,猛见了这情景又是哈哈大笑,忠与错二人忙上前把他拉开,还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接着兄弟三人都是一脸笑容的转身跑开,一眨眼的工夫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公主┉你┉”智有些尴尬的迎了上去,心里却涌起一阵暗暗的喜悦,不过,喜悦里也有一丝忐忑,担心会被公主责怪这一个月里一直未去见她一面。 耶律明凰见他走近,脸上一红,低声道:“你这一个月里都┉都没来见我,害得我只能┉”她羞赧的说了几句,忽然微微一笑:“智,你放心,我不是那些柔弱女子,也不会整日要缠着见你,既误了你的事又让你心烦,这样我也不会好受,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里一直都很忙,所以,所以我不会怪你的。” 智心头一松,望着耶律明凰的柔美笑颜,突然觉得这几日的操劳焦虑都为之一扫而尽,只剩下满眼温柔让他如沐春风般的全身舒适,“公主,不知你今日来找我有┉有何事?”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说得他自己心里也是一阵羞愧。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耶律明凰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又是莞尔一笑,她也知道,面前这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虽然绝顶聪明,可对女子情怀却是一窍不通,只得道:“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她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嫣红,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娇艳欲滴的神态看得智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只竹篮轻轻递到了智的手中,耶律明凰的声音轻柔如水,“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几样小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吃了以后你要答应我,别让我又要再等一个月才能见到你。” 智诧异的接过篮子,心里却是糊涂,公主怎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东西。谁知打开一看又是一怔,篮子里满满放着几样精致菜肴,烩锦鲤鱼,蜜汁鸭舌,爆炒腰花,糖醋小排,还有一碗清煮鱼圆,果然都是自己最喜爱吃的几道菜。 智楞了半天才张口结舌的问:“公主,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好象┉好象没人知道啊?” 耶律明凰见了他目瞪口呆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笑,“既然我心里有了你,当然要知道你的喜好,就算你不说,我就不会想法子打听出来?难道你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一定会悄悄留心和这位男子有关的一切事情?” 她怜惜的看着智,又轻声道:“其实我不止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其他的嗜好我也知道很多,比如说,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喜欢在下着小雨的时候漫步雨中,喜欢在圆月的时候仰望星辰,最爱闻的花香是桂花,心里思索疑难的时候喜欢摩挲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碧绿古玉,心情烦闷的时候会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独自沉思,最崇敬的古人是武侯诸葛孔明,最欣赏的诗人是唐朝李商隐,最喜欢的诗句是他写的‘贾生’后半首‘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天问鬼神’┉” 清风徐徐,细语不绝,智的嗜好被缓缓道来,似乎要用这连绵的温柔将他生命中最明媚的事物一一点缀,可这些又怎比得上绝美少女的倾心珍惜,深情眷恋,此时此刻,在智的心里,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再重要,那些俗尘中的点点浮躁已如云淡风清,只有这永不会燃尽的真挚正围囿此处,一种他从未曾领悟过的深情从心底滋润而出,忽然间,他已伸出了双手,将少女紧紧拥入了怀中,义父的话在他脑海中突然掠过,‘这个世上,真正能够握于掌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份能够给予和珍惜的深情。 耶律明凰的低语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淹没,刹那的娇羞后是喜悦的满足,这一个多月的牵挂,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应。 细碎的阳光下,两人的身影已萦绕在一起,缠绵的倒影在地上渐渐伸长,舒展,就象是一种无声的誓约,随着这相依的倒影,要在他们一生的岁月里相伴永远。 “记住,不要让我再隔一个月才能见到你!” “记住,千万不要让自己太操劳了,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如果喜欢我的手艺,一定要告诉我┉” 虽然耶律明凰已走了很久,可她临走时的关切叮咛,不舍眼神,一直浮现在智眼前,在他心头留下安逸,在他嘴角刻下微笑。 “快来看啊!四哥又傻了!”猛的叫声惊醒了沉浸在温柔暇思中的智,“小七,别闹了,你就不能老实点!”智急忙轻斥,嘴角笑意依旧。 “老实点?再老实下去还得了?”错的怪叫声突然传来,他一走过来就狠狠瞪了智一眼,疾言厉色的怒斥道:“都象你这么老实,这还叫做人吗?没用的东西!枉我错风流半生,怎么会有你这种没用的弟弟!干巴巴的抱了公主半天,你就不会亲上一口?你把我的颜面都给丢光了!刚见你伸手搂明凰的时候我还一个劲的夸你,谁知你一抱之后就没了下文,你存心要气死二哥啊!” “什么┉”智顿时面红耳赤,原来这群兄弟一直躲在一旁。 “好啦,兄弟们还有事要干,别再欺负四弟了,”还是忠笑着过来替智解围,“四弟,你来说说,我们几个现在该做些什么,五弟就快把闵姑娘和燕姑娘接过来了,等他们到了,我们还要再找人过去换六弟。” 智收敛住心神,道:“这几天大哥就不要出宫了,由你守护住义父,虽然那凶手进不了皇宫,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二哥就负责把我们的那支新军调往幽州的事,你再挑选一千名精明能干的人留下来,让他们帮着你一起打造错王弩,娄啸天那里就由六弟和七弟轮流守着,五弟这些天都在训练新军,等他回来就让他带十二龙骑在上京城严密留心形迹可疑的人,我和刀郎也一起到上京城各处巡视一番,再派些卫龙军乔装成老百姓的样子潜伏在各处,现在敌暗我明,所以我们要先扭转这劣势。” 忠点头道:“好,兄弟们就按四弟说的去干,大家记住,这些凶手下手如此歹毒,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无需留情。” 错与猛当即便离去行事,智忽想起一事,向忠问道:“大哥,义父近日可曾跟你说起一事?” 忠被弟弟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疑惑道:“什么事?” 智想着当日情景道:“记得我从北营选兵的第二天,义父曾说有件事情要告诉我,还让我除了自家兄弟,别对任何人说起,可义父耶律德光说了一半忽然改口,只说我们日后自会知道,还说他行事太过心软念旧。他当时的神情也甚为古怪,好象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象是有些尴尬,不过看义父的神情,似乎要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而且之后几日里,义父也一直未再提起此事,大哥,你知道义父想说的是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每日都跟义父在一起,从未听他提起此事。”忠听了也有些疑惑,但想义父既不愿对他们兄弟说起,自己也不便多问,便道:“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那我们也就别管了,眼下还是多留心这上京城,义父这几日都在操心朔州之事,我们可不能让这群天杀的凶手惊动了义父,走,先跟我去军营看看老五,也不知道他今日也想出什么花招来折腾军士们。” 智也是随口一问,想来义父瞒着他们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点了点头便随大哥而去, 在这一天里,护龙七王分头行事,在上京城里各处设下暗哨,在这外弛内张的戒备中,这一天终于安然度过,那凶手留下的日杀百人,鬼哭追魂的血书也没有应验,但这些残忍的凶手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在接下来的数日里竟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这让上京城里的老百姓们大为高兴,可智心里却是疑云大盛,这些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选中满德和烈得青两人,这两人和凶手之间又有些什么关连?这些凶手又究竟是冲着谁来的,为什么他们会找上娄啸天,萧仲远,窟哥浑,又为什么要留下日杀百人,鬼哭追魂的血书?这几件事都在智心里留下了难解的迷团。 第二十七章:惊天之变(上) 日当正午,上京城内集市内,一处小酒馆中,为了生计忙碌了一个早上的人们终于可趁着这个时候稍稍休憩,打上几角黄酒,叫上几样小吃,四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闲聊,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 小酒馆外,树荫下,智与飞二人一身马夫打扮坐在树下,这几日里,他们一直在上京城内各处明察暗访着杀人的凶手,可是这些凶手竟是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上京城的老百姓们过了这半个月早把这事渐渐淡忘,何况更大的喜讯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在昨日,反乱的羌族终于被战王彻底击溃,在死了三万多名负隅顽抗的羌人后,羌人首领涂里琛只得率着剩下的四万多名残兵败将俯首投降,半月后,战王就会押着这群羌人凯旋回京,这消息一经散布,大辽举国欢腾,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喜事。 飞聆听了一会儿这酒馆里的谈笑声后,忽然有些古怪的盯着智不住的偷笑。 智诧异的问道:“什么事,笑得这么古怪?” “我在想今早上大哥说的那句话,他说四哥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飞笑着道:“从前,除了在义父和我们几兄弟面前,四哥你一直很少说话,也不会轻易露出笑脸,不过,自从雪灵之季以后,你就变了,变得有人情味了。” 智听了微笑不语,在这几个月里,他的确是变了很多,变得连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尤其是这半个月,自从萧怜儿和艳若霞,闵紫柔三人搬来暂居后,伴天居里平添了许多热闹,这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就象是有说不完的话,整日里的唧唧喳喳,笑个不休,不过这倒是正合了耶律明凰的心意,虽然她恨不得每日都见到智,但象她这样一位公主总不能没事就往伴天居里跑,可萧怜儿三人来了就不一样了,耶律明凰每日都借着探望小妹的借口来这伴天居坐上半刻,和她们三人一起小声说,轻声笑,当然,公主的心意所有人都是清清楚楚,只要智一回伴天居,众人就会立刻溜去别的地方,让智陪着耶律明凰说上一阵悄悄话,每次看着公主的笑颜,智的心里也会一阵满足。 飞脸上笑意更浓:“四哥,反正也没别的事,不如你先回去吧,明凰姐说不定已经等在伴天居里了,你还是去陪陪她吧!” 智抱怨道:“你们几个就别老捉弄我了,二哥整日骂我没用,还说什么呆子动口君子动手,最头疼的就是小七,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了几首艳诗淫词,一定要背给我听,现在连你也这么说,别闹了,还有正经事要办。” 飞生性老实,被抱怨了几句后倒也不再取笑四哥,转头看着坐在远处另一棵树下的刀郎,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四哥,刀郎最近真是被小七给缠怕了,今日一听说是跟着我们出来,不用再陪着小七,他这张冷冰冰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还大喘了一口粗气,真是难得!”笑了好一阵他又问:“四哥,听说这刀郎的身世很凄惨,不过这事只有大哥和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他也和我们一样是汉人,难道他也是孤儿?” “比孤儿更惨。”智犹豫是否要把此事说出口,但拗不过弟弟连连催促,只得道:“六弟,刀郎的身世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行了,四哥你就快说吧!”飞一脸好奇,刀郎跟随他们七兄弟虽已多年,可他甚少与人往来,除了练刀,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在屋中默坐,所以大家都对这冷口冷面,刀法诡异的刀郎曾经往事大感好奇,只可惜除了智与忠,刀郎绝少与人交谈。 “刀郎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爹,他和娘亲两人相依为命,住在中原的一个小县城里,日子一直过的很清苦,不过刀郎从小就很懂事,五岁时就四处帮人砍柴放羊,赚点辛苦钱贴补家用,可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她的娘亲忽然不再帮人做工,每日里都浓装艳抹的打扮着自己,而每到了夜晚,他娘亲的房里就会传出男人的笑声,那时刀郎年纪幼小,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从街坊的小声议论中才知道自己的娘有了姘夫。刀郎知道后自是恼怒,可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屋里的女子是他亲娘,但他心里一直含着很深的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娘屋里的男人喝醉了酒,不但动手揍他娘亲,还把刀郎也打了一顿,刀郎积压的怨气就在那时突然爆发,跑去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就冲入房内,对着醉汉一阵猛刺,一边刺还一边疯了似的狂叫,他的娘亲拼命去夺他的刀,却被他狠狠推开,刀郎一直连捅了那男人几十刀,捅得血肉模糊才住了手,可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醉汉竟然不是往日在娘屋里过夜的那个男人,这下让他更是怒不可遏,而他的娘亲在这个时候又哭着上来夺刀,刀郎在狂怒中一失手,竟不小心砍伤了娘亲,又惊又怕的他顿时手足失措,而他的娘亲却忽然大声催促,让刀郎快逃,还挣扎着从床头里取出一只破旧的钱袋塞在儿子手里,让儿子立刻远走高飞,刀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年方七岁的他心慌意乱下只得转身逃出家门,临走前还听到倒在血泊中的娘亲不停的对他说,‘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你娘。’刀郎当然也不及多想,逃出家后就一直藏在深山里,躲了半个多月才偷偷下山,想回家打听一下,他娘亲给他的钱袋也让他觉得奇怪,里头竟然放着好几两碎银,可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苦,从没有一钱银子攒下来过,于是刀郎就想偷偷回家一趟。谁知等刀郎回到县城里后却是大吃一惊,他的娘亲竟已被押捕入狱,还被判了凌迟处死之刑,行刑的日子也就是这一天,县里的人都拥到了刑场上看热闹,躲在角落里的刀郎从别人的议论声里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娘亲不忍心再见到爱子忍饥挨饿,万般无奈下她只得去做了暗门子,卖笑为生,那些碎银就是她忍辱受屈赚来的缠头之资,而那晚上被刀郎捅死的嫖客正好是县官的远房亲戚,所以县官竟把刀郎的娘亲判了个凌迟处死之刑,结果,就在那一天,就在刀郎的眼前,他的亲生母亲全身上下被割了整整一千刀,凌迟处死┉” 飞直听得睚眦欲裂,紧紧揪住智的手,“那刀郎呢?难道他就一直看着自己的亲娘受刑,他竟然能忍下来?” 第二十七章:惊天之变 (中) 智长叹了一声,沉默许久才继续道:“刀郎一直躲在暗角里偷看,亲眼看着他娘亲受刑,因为她娘亲受刑的时候一直在嘶声狂叫,叫着自己的儿子,叫着儿子的小名,叫自己的爱子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被人抓到,她一遍一遍的凄声惨呼着,一直叫到自己断气,至死方止!所以刀郎始终躲在角落里,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被人发现,一直躲到深夜,等刑场空无一人时,他才跑到已经干枯了的血泊中,对着血泊拼命磕头,从那天起,刀郎就躲进了深山之中,每日以捕猎为生,也每日都不停的挥舞着那把菜刀,每次挥刀的时候他脑海里都会回想起娘亲受折磨的样子,回想着那把将她娘亲凌迟的刀,而刀郎那狠,准,快,无情,嗜血的刀法也就是在那时练成,他在深山里整整躲了五年才又回到了县城,白天,他就躲在刑场里,晚上,他就四处找人,找那名县官,找那名刽子手,找县衙里所有的差役,找那些曾经凌辱过娘亲的男人,找到之后,把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剁成碎片,整整一个月,那座县城里每天晚上都有最凄厉的惨叫声,每天都有人死,也每天都有人带着家小逃出城外,一个月后,这座县城已空无一人。【 】而刀郎在报了血仇后就开始浪迹天涯,他从不与人交谈,可只要有人敢招惹他,他就立刻拔刀拼命,他不在乎杀人,更不在乎被人杀,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直到他离开中原流浪到了上京,可象他这种满身杀气的人一到此地就引起了别人的敌意,结果他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杀了十几名向他挑衅的人,此事惊动了大哥,当天夜里,大哥就跟我一起去搜寻刀郎的踪迹,我们在一处树林里发现了他,大哥当即要求与他决斗,刀郎一声不吭的拔出刀就冲了过来,他俩打了一个多时辰,大哥在占上风时却突然停手,并大声喝问他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原来在他们交手的时候,大哥发现刀郎根本就是早怀死意,他的刀法只攻不守,招招夺命,也招招空门大露,似乎存心要送死。可刀郎一句话都不肯说,依然狂叫着挥刀猛攻,大哥无奈中只得下重手打倒了他,我本想一箭射死他,却被大哥阻止。大哥说,他很佩服这人的一身狠劲。接着我们便一起询问刀郎出手为什么要这样狠,一下子就在上京城杀了十几个人,可刀郎嘴里只是反复说着三个字,‘杀了我!’大哥对他的狠劲起了爱才之心,不但替他止血裹伤,还给他干粮吃,可刀郎毫不领情,仍要我们杀了他,我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就猜到他心里有什么痛苦自责之事,于是就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家人的事,所以才要逃离中原,不敢面对亲人,然后我就斥责他自以为悍不畏死,其实却是一个无胆懦夫,被我这么一骂,刀郎不再狂叫,整个人就象虚脱一般软了下来,突然间他已经泪流满面,整整忍了数年的悲苦,自责,内疚,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我和大哥见了大为震惊,知道他心中藏有极大的痛苦,于是大哥就不停的安慰他,不知是大哥的真诚打动了他,还是压抑了几年的心事想要宣泄,刀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往事,我和大哥听罢都觉惨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人间还有这等凄惨之事。而刀郎说毕往事后就一动不动的双眼看天,脸上还带着一抹幼童般的微笑,我和大哥看了他的神情立刻知道他想要自杀,可是无论我们如何好言相劝,他都只是微笑着向天仰望,嘴里还不停的哼着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小调。万般无奈下,为了挽回他的死意,我只得强行逼他再次回忆最让他痛苦的往事┉” 智脸上现出一丝内疚,长叹道,“隔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清楚记得刀郎当时的神情,当我再一次逼他回忆起他娘亲惨死的样子时,刀郎眼中突然一片空洞,泪水滚滚而落,在那一刻,他全身不停的痉挛着,嘴唇急抖,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双眼睛失神的盯着我,仿佛当年躲在刑场的角落里看着他的娘亲一样,那种害怕,绝望,愧疚的神色,就连大哥在一旁看了都大声斥责我,说我太狠心,竟然对刀郎说出这种话!可是我心里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刀郎的求死之心。” 听了刀郎的惨状,飞心头直揪,急问道:“四哥,你究竟说了什么话?” “我当时对刀郎说;你如果要死,就在自杀前仔细想想你娘亲受刑时的惨状,想想你娘亲全身是血,体无完肤的样子,想想每一刀割在你娘亲身上的痛楚,想想你当时无法以身相代的痛苦,你娘亲为什么要忍受这种折磨,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才是真正杀死你娘亲的罪魁祸首,为了让你能够象别的孩子一样吃饱穿暖,你娘亲被逼卖身,为了能够让你永远苟且偷生的活下去,你的娘亲才会受这千刀凌迟之苦,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个枉受父母养育之恩却不知报答,不知自爱的懦夫!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象是剜在他的心口,刀郎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所有的凶悍狠劲都荡然无存,就象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一般放声痛哭,口中不停大叫,‘娘!是我害死了你!娘!该死的人是我啊!’他就这样疯了似的不停痛哭嚎叫,一直叫得声音嘶哑,哭得眼角流血,才一动不动的瘫软在地,这时,我又告诉他,你娘亲之所以会甘愿受死,就是为了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象个人一样的活下去,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回报,这个回报就是她最牵挂的儿子还可以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她是心甘情愿的忍受酷刑,可如果你一心求死,那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你娘亲也会死不瞑目,当年她以被凌迟的牺牲才换来了你这条命,若是现在你又有了危险,已经没有人肯再以这样惨烈的代价来挽救你,所以你非但不能轻生,还要比任何人都要有活下去的勇气,这才是对你娘最大的报答,因为在你身上还背负着你娘的性命。听了我的话后,刀郎终于没有了求死之心,却是一脸迷惘的看着我┉” 智自嘲般的一笑,低声道:“兄弟们都知道,在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要找一个辣手无情,出手凶狠,又肯对我死心塌地的杀手为我所用,那天我听了刀郎的身世后,就想要招揽他,我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人,也不会被任何名利所诱,更不会贪生怕死,象他这样的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可以让自己安宁,不用再面对过去的伤痕,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给他安宁,就可以得到他的忠心。于是,我就告诉他,我非常需要他这样的人,只要他可以跟着我,我不但能让他死的时候问心无愧,也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给他安宁。当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我知道他会没有任何犹豫的紧紧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有他想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智忽然有些惆怅的说道:“其实这些年里,我常常在扪心自问,当年我虽然救了他一命,可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可是,我别无选择,因为我非常需要这样一把足够锋利的快刀,而刀郎就是这把刀,只有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我才能再重新给刀郎一个真正安宁的人生,在这之前,我很需要这样一个能对我死心塌地的忠心,并为我做任何事的人。” 第二十七章: 惊天之变 (下) 听智说完这个惨绝人寰的故事,飞常常嘘出一口气,满脸怜悯的看了眼远处的刀郎后,便想走过去跟他说两句话。【 】 智忽然把弟弟一把拉住,“六弟,你记住,永远不要对刀郎露出一点同情怜悯之色,你的怜悯不但不能给他安慰,反而会深深的伤害他,因为每一次怜悯都会让他回忆起过去。所以我才会让小七去接近他,因为小七的天真,淘气,胡闹,正是刀郎这一生里从未接触过的,在我们七兄弟里,除了我以外刀郎最服的就是大哥,在他心里,大哥就象是他的长兄慈父,而小七,则能让他有一种兄长面对顽劣幼弟时的无奈和关爱,所以不论小七怎么捉弄他,缠着他,他都不会生气,反会有一种被依赖的感觉,这就是我的目的,让他逐渐恢复已经失去的人性。” “那四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刀郎可以真正的安宁下来?”飞低声问道,四哥的心术虽然让他佩服,可刀郎的身世更让他心生怜悯,从心底里希冀着能让这可怜的男子早日过上安宁的日子。 “再过一阵子吧,等到这里的事安定下来以后,但现在还不行,娄丞相送来的战报里总让我觉得有些蹊跷。”智没有去看刀郎,轻声道:“老实说,战王此次出征朔州会损兵折将确是大出我的意外,从这些战报上来看,虽然他已大获全胜,杀了十三万羌人,俘获了四万名俘虏,还抓住了羌人的首领涂里琛,可战王在这一役里也战死了七万名将士,这一仗可算是他生平最艰苦的一仗。” 飞问道:“四哥,你老说娄丞相的战报里有些蹊跷,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会不会是这些战报有假?不是娄丞相写的?” 智摇头道:“为了防止此事发生,我早已和娄丞相暗中约定,他亲笔写来的战报里,都会故意在第十七个字和第十八个字之间留下一点墨迹,以示真伪。”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多担心了,你还是想想明凰姐的事吧。”飞还想要安慰智几句,对面小酒馆里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声,两人抬眼一看,只见酒馆里走出五六名喝得面红耳赤的酒客,正在欢声谈论着,看情形似乎是其中一名老汉正要动身离京,他的几位朋友们一起来为他送行。 那老汉笑着道:“大家就别送了,我还得赶着回朔州呢,一下子离开家一个多月,家里那些破家当还真让我挂心啊!” 一旁的几人笑道:“你老哥也算是沾了羌人的福,不是他们来攻朔州,你哪有这份闲心到这上京城来看咱们,不过这说起来也要谢谢那些朔州的守军够仁义,一听说羌人来犯,立刻就把城里的老百姓都迁出了城,免得老百姓们遭灾。” “那是,这些朔州的守军都是战王的旧部,当然是仁义之师,还发给你们每户人家五两银子,省得你们逃难的时候饿肚子,朔州城十几万户人家,这可真是破费了他们一大笔银子啊!” “那有什么,皇上早就拨了一大批军饷过去,说起来这场仗还打得真悬,幸亏是战王亲自出马,不然这胜负还真就难说了!” “怕什么!皇上不是还有七个干儿子吗?护龙七王的名头你们总该听到吧!前些时候阿古只想要造反,才一天就被他们七个给灭了,如果战王有什么闪失,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派这七个儿子过去,那这些羌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在大家都在说,战王加上这护龙七王,一共是八王,这就是我们大辽的八王,有了这八王,谁还敢来惹我们!”谈笑声中,这几人送着那名老汉渐渐走远。 “八王?”飞笑着看了眼智,说道:“想不到老百姓们都在这样说我们了,看来这战王还挺得人心的!” “他毕竟是一代名将。”智淡淡一笑,往四周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六弟,我们先回去吧,今日又是一无所获,不过这样也好,这满城的人心总算是渐渐安定下来了。” 飞道:“这几日我们四处搜查,那些凶手哪还敢在躲在上京城里,我们也早就该回去了,宫里还有人在望眼欲穿的等着你呢?” 智有些尴尬的一笑,随即向远处的刀郎使了个眼色,刀郎立刻如影随形般紧紧跟在智的身后,飞走到了他的身边,微笑着和刀郎交谈。 转眼又已过去四五天,在这几天里,上京城里一片安宁,那些凶手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此事让智大为不解,不过在这些日子里,需要他操劳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多了,离战王凯旋回京的日子已日渐接近,慰劳大军,收押俘虏,抚恤伤亡,调派驻地,这些事都需要提前准备,从娄丞相送回来的战报上说,这次战王的二十三万大军除了战死的七万人之外,还拨了五万人驻守在朔州,又在沿途的寰州,应州,蔚州留下了三万人马,所以回上京城的只有八万军马,除了战王的亲军要跟随他一起回封邑外,剩下的军士等慰劳封赏之后都要重回驻地,智这几日里一直在思索着要趁这机会把这些人重新分编,何况还有那被押解回来的四万名羌人俘虏也要妥善安置,所有的这些事智都是亲自过问,直把他忙了个昏天黑地,连耶律明凰几次来看他都无暇顾及,幸好这位公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心疼的嘱咐了他几句后就不再打扰他。 接连忙了几日后,才把所有的事都准备妥当,他们训练的新军也已秘密调往幽州,为防初担重任的新军统领窟哥成贤经验不足,智还派了一百名卫龙军随他同往幽州。待新军离开上京,负责练兵的将总算空了下来,每日都缩在伴天居里,陪着闵紫柔说笑闲聊,猛常取笑他什么时候又给五嫂洗衣裳,将拿弟弟没办法,干脆来个充耳不闻。 错则带着挑选出来的一千名精干军士昼夜不停的打造他研制的错王弩,耶律德光也常常到这伴天居来找几个义子们,一享天伦之乐,当然,耶律明凰也是每天都借着来看望萧怜儿的机会来和智悄悄的说上一阵子话,看着他俩日渐情浓的样子,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大为欣慰。 这一日,四月二十五日,离战王回京还有两日,耶律德光就已命自己的皇侄南院大王耶律阮率着两万北营军士抬着酒食仪仗在上京城西三十里的地方守侯,让他们为战王的大军接风,上京城内其余各处也都是忙成一团,就连护龙七王的几兄弟也都分头照料,忠照样是贴身守护耶律德光,错则在昨晚就带着五百多名军士出了上京城,前几日里有几名卫龙军发现在上京城南郊五十多里的地方有大片桦树林,这消息顿时让错喜出望外,这些桦树用来打造弓弩箭矢最为合适,所以他连夜就急着带人赶去砍伐,而其余几兄弟都留在城里帮着智。 正午时分,智总算把手上的事都分配停当,终于可以空闲下来,这几日里他每日都会抽空与耶律明凰见上一面,每次分别的时候还真让他心中颇有些不舍,兄弟们也老取笑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说他近来已变得与往日的冷静淡漠大为不同。此刻,他刚犹豫着是否要去找公主时,就看见将与飞二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将一看见智就大声道:“四哥,战王的前锋队已到上京城了,正在宫外等着,听说战王的大军出了点岔子?” 智心中一惊,“什么事?” 将喘了口气道:“听这前锋队的统领说,前晚战王大军行军之时,那些羌人俘虏突然躁乱,等战王好不容易控制住乱局,已有三百多名羌人趁乱逃走,战王当即就派出一千人马追击,可这些羌人非常狡猾,非但没有逃回朔州,反一直往大辽内境逃来,战王派出的追兵一路紧追,追到离上京城东两百里处的一处山谷时却失去了这些人的踪影,看情形羌人们是逃入了谷中,但这些前锋队对上京城周围地势并不熟悉,所以他们只得入城前来求救。” “有这等事?那这支一千人的前锋队现在都在宫外守侯着?” 将道:“不是,他们在追击的时候为了要包抄堵截,所以兵分三路,现在先赶来的只有一路,而且他们还分了一百人守在那山谷外,所以只有两百人先来入京求援。” 飞在一旁道:“那处山谷我以前去过,叫牛头谷,就在上京城东边几十里的地方,那山谷地势非常险恶,如果羌人们真是逃入了那里,倒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智又问:“那战王的大军呢?他们大约要什么时候才能返京,还是两天后吗?” 将摇头道:“看来是要再耽搁几天了,出了这等事,战王自然要加倍小心,听那前锋队的人说,战王大军最早也要三天后才能赶回上京城,四哥,你看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帮帮这支前锋队?” 智点头道:“既然战王的人来求助,我们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五弟,你把十二龙骑一起带上,六弟,你去把刀郎找来,再叫上几名熟悉牛头谷地形的卫龙军,备上快马,我们一起过去。” 片刻之后,他们就已准备停当,一起出了宫,智的心里始终觉得朔州的战报里有些蹊跷之处,可又想不出缘由,借着这个机会他正打算向这支前锋队的统领探听究竟。 宫门外,两百名黑甲骑军已等侯了多时,见智等人出得宫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将佐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的一行礼,“末将慕容达,参见智王,将王,飞王!” 智微笑着一点头,“慕容将军不必多礼,羌人之事刻不容缓,还是先动身吧。”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两百名军士,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想来这几日的一路追赶甚是辛苦。 将,飞二人带着四名熟悉牛头谷地形的卫龙军赶来会合,这四名卫龙军名叫寿英,夏侯战,秦璃,关山月,都是二十余岁的年轻小伙,这四人都是卫龙军中的佼佼者,深得智几兄弟重用,寿英长了张娃娃脸的,一看就让人心生亲近,夏侯战身躯如豹,全身上下如有使不完的力气,秦璃模样文静,一双眼眸却是精光四射,关山月身形高瘦,皮肤黝黑,背上还斜插了一柄鬼头斧,甚是引人注目。 人一到齐,智也不耽搁,当下便请慕容达动身。 慕容达甚是恭敬,向着将,飞等人分别施礼,这才下令军士们催马起程,两百名黑甲骑军左右护卫着智等一行人往牛头谷行去。 智等人本欲尽速赶往牛头谷,可见这些军士满脸疲倦,倒不忍急行,那位慕容达也甚是殷勤,一直陪在智身侧不停的套着交情,智也趁机向他套问朔州军情,一说起朔州战况来,慕容达顿时眉飞色舞,大声讲述着战王如何率着他们与羌人连场血战,又怎么一鼓作气的直捣羌人巢穴,而说起那些不幸战死的袍泽时,他又是不停的唏嘘感叹,还不时痛骂这些羌人凶狠歹毒,此人口才极佳,把朔州战事说得绘声绘色,惊险曲折,就象是讲故事一般,众人一路上听着他的叙说,倒也不觉无聊,半天的时辰转眼即过,一行人已离开了上京城几十里,再行两余里路便可到达牛头谷。 智和他聊了大半日,对朔州的战事倒也知晓了个大概,虽然心中疑团仍未解开,但也渐渐宽心,与慕容达说笑了几句后,智随口问道:“慕容将军,今日之前,我一直无缘与你见面,不知你方才是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们几兄弟的?” 慕容达笑着说道:“智王太谦虚了,护龙七王的名号早已名震天下,您不认识末将那是您贵人事多,可末将若不认识您那就是有眼无珠了,您还不知道吧?如今大辽军民们早就把您七位兄弟与战王大人一起称作是大辽八王了,今日能与您几位一见,算是末将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 听了慕容达的奉承,智不禁又想起在几日前在集市的小酒馆内,那位要赶回朔州老家的老汉和他的朋友们似乎也是一般的口吻,说他们七兄弟和战王是大辽八王,对于这样的奉承之言,智素来不愿听闻,淡淡一笑转过了头。 就在这时,智脑海中又缓缓回忆起了酒馆中那几人的对话,想起那些人所说的自从朔州守军发现羌人要攻打朔州时,他们立即把所有城中百姓都迁往内境一事,一想到这里,智心里突然一震,脸上神色剧烈变幻,一直萦绕在心里的朔州战报中隐藏的蹊跷之事豁然间被解开,他忽然醒悟到了这丝破绽何在;羌人是在三月六日的夜晚攻打朔州城,而战王的先锋援军是在三月二十一日才赶到朔州,战报上说这些羌人比以往所有敌军都要骁勇善战,所以战王才会连连损兵折将,可如果这些羌人真的如此凶猛,那为何在三月六日到三月二十一日的这十五天里竟然会攻不下朔州?当时的朔州守军只剩下不足五千人,这区区五千人又怎能将朔州城死守住半个月?这个疑问就是一直隐藏在智心底却未被他揭开的蹊跷之处,此时,他立刻又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么朔州守军把城中居民尽数迁往内境就不是为了让这些无辜百姓免受战火连累!而是为了让朔州城就此成为一座空城,因为这样一来整座朔州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守城军士,羌人从出现在朔州起就一直围城不攻,又故意在城下叫骂要杀尽全城百姓,故意引发百姓惊恐,等耶律灵风送走全城百姓,羌人才开始攻城,但这时城中已只剩下黑甲骑军,而这些人都是战王的心腹旧部,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态发展都只有战王的部属才知道真相,交战之事百姓们一无所见,谁也不知道朔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丝极其可怕的念头突然从智心中掠过,他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关键所在,也终于醒悟到自己一直都坠入了别人的阴谋之中。 强忍住心头猛然涌起的震惊,智突然回身向将哈哈一笑,满面欢容的大声道:“五弟,快告诉四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跟闵紫柔姑娘拜堂成亲,来!别害羞,早点说出来,兄弟们也可以帮你准备聘礼,六弟,你也凑到老五身边来,我们一起对他逼供!”一边欢笑着,智一边把坐骑拉到了将的身边。 正在低头发呆的将大为惊讶,不明白这位深沉冷静的四哥怎会突然如此放肆的取笑他,一旁的飞也一脸莫名的凑了过来,呆呆的望着变了个人似的四哥,只见智笑容满面的挥马来到二人身前,大声说了一句:“闵姑娘┉”之后,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不论我说出什么话,你们都要笑着答应,低声回答,不要露出声色,五弟,你最擅长行军布阵,你仔细看,这些黑甲骑军始终护在我们的身侧,这种阵形是不是为了把我们围在正中?” 将与飞二人同是一楞,可多年的手足连心之情立时让他俩知道事情有异,将仔细看了一眼身周这二百名骑军,心中顿生警觉,笑着低声道:“他们的阵形看似在护卫我们,可也是在把我们一行人围在当中!” 智脸上仍是满脸堆欢,声音却更为低沉,“六弟,你火速赶回皇宫,马上护着义父,太子,公主去伴天居,记住,除了自己兄弟和卫龙军,谁都不要相信,五弟,暗中知会十二龙骑,等我一下令,立刻动手杀了这二百名骑军,不要手软,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智低声嘱咐后,忽然又是笑着大声道:“好,六弟,你马上去告诉闵姑娘,让她等着嫁五弟吧!”说完,智催马骑到了慕容达身边,“慕容将军,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飞听到智的吩咐立刻在马背上借力一踩,整个人冲天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象支利箭般往来路疾掠而去,转眼就已消失了身影。 飞的绝世轻功看得这些军士都是一楞,四名卫龙军也觉诧异,茫然望向智和将两人,将看似要避开四哥的取笑,摇头叹气的拨马挤到了十二龙骑当中,但他的左手却在背后奇怪的一圈一抹,这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这四名卫龙军暗吃一惊,因为这个暗号只有卫龙军才懂得,袭杀!不留活口! 慕容达见飞霎时去远,震惊之下忙向智问道:“智王,您这位兄弟这是要去哪儿?您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我?” 智笑着道:“别急,来,把脸凑过来,听我悄悄告诉你!” 慕容达迟疑着凑到智的面前,智笑容未改的探过身去,却突然阴冷低沉的问道:“羌人攻打朔州一事都是拓拔战授意的,是不是?”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慕容达,只见慕容达的脸上果然并无一丝迷惘不解之色,而是神色陡然一紧,面现杀气,智再无一丝怀疑,左手毫不犹豫的抹向慕容达咽喉,袖中藏锋剑疾刺而出,慕容达的颈部立即鲜血狂喷,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 第二十八章:战王破京(上) “杀!”智得手后立即下令,他的右手早取出逐日弩,对着面前一名骑军就是穿心一弩,左手藏锋剑也迅速刺向另一名骑军。【 】 “兄弟们动手!”将一声狂吼,手中狼扑枪瞬间洞穿了身旁数人,回手一抽又狠狠扫向其他骑军,他身边的十二龙骑也已绰枪在手,一起攻杀身边骑军。 不过,动手最快的人始终是默不作声的刀郎,虽然他对眼前突然变故丝毫不知原委,可他最听的就是智的命令,他的眼睛也一直关注着这个给予了他安宁的少年,当智突然杀了慕容达后,刀郎立刻冲到了智身边,手中锯齿刀极其凶狠的砍向所有接近智身前的骑军,一刀一命,狠绝无情。 夏侯战,寿英,秦璃,关山月,他们四人都是卫龙军里最干练机敏的年轻精锐,在看到将的暗号后四人早已暗暗抽出兵刃,全神戒备,变故一起,四人立即毫不迟疑的杀向身边骑军。 这些黑甲骑军本就是想要围拥着智一行人,等到了牛头谷后再与谷里伏兵一起袭击他们,谁知突然间变生肘腋,狙杀变成了被狙杀,毫无防备下被这场突袭杀得人仰马翻,一转眼的工夫就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虽还想挣扎抵抗,可面前这些对手都势如疯虎,下手绝不容情,招招夺命。但这些黑甲骑军的战力确实强盛,如此迅急攻势下,还能拼死反扑,几十名骑军呼喝着冲向智,另有几人拨马往后猛冲,想要突出包围。 “不要留下一个活口!”智左手装弩,右手连射,逐日弩洞穿了几名想要逃走的骑军的咽喉。刀郎紧守在他的身侧,每一个冲向智的黑甲骑军都被他的锯齿刀砍得身首异处,将一边舞枪杀敌,一边大吼道:“十二龙骑,前后包抄,堵截退路,交错杀敌!”十二龙骑闻令分成两队,一队守在前方,一队绕到后方,手中长枪笔直伸出,对着被围在当中的骑军们就是连番冲杀,夏侯战与寿英二人堵在前方,秦璃,关山月两人守在最后,帮着十二龙骑一起堵截杀敌,关山月手中鬼头斧上下翻飞,尤为凶猛,接连砍倒几名黑甲骑军。凭借这偷袭之势,智十九人终把这二百骑军全数歼灭。 狙杀完黑甲骑军,智立刻打马扬鞭,向来路急返:“快!立刻赶回上京城!” 将催马紧跟在智的身边,“四哥,难道战王真的要反?” 智神色惨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可我竟然迟迟未能察觉,五弟!我已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恐怕上京城已被战王攻破!” “什么?战王不是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回京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智双眼布满血丝,恨声道:“拓拔战的大军早就暗中逼近了上京城!羌人根本没有攻打朔州,他们早与拓拔战暗中勾结,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拓拔战夺回兵权,让他有机会集结大军,所以他们才要把朔州居民全都赶回内境,这一个多月里,战王的大军一直在朔州养精蓄锐,还骗取了义父的大批粮饷,至于战报上说的战死七万人也是假的,这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也是为了隐藏他的实力,表面上他只带着八万人马回京,其实是倾巢而出,拓拔战这老狐狸算得很准,他知道,如果他没有折损这许多人马,那我一定不敢让他的大军全数返回上京城,他这是在示我以弱!上京城内的血案正是他一手策划,这是为了能把我留在上京城中,那枢密使萧仲远,中丞司窟哥浑,也是拓拔战的爪牙,拓拔战很清楚,我绝不会让这两名朝中重臣出了意外,如果我要保护他俩,那就会无暇分身!而我,一样不拉的全上了他的当!还在这里自作聪明的整日做着白日梦,想等他回来后趁机分了他的兵马!原来,最蠢的人就是我自己!”智的脸上早已是满是悔恨之色,额头青筋狠狠绽起。 将失声道:“那娄丞相呢?难道┉” “娄德就是拓拔战的杀招!”智眼里满是怨毒之色,“拓拔战的这招反棋早就在走了,谁能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倔头铁丞相竟然会是他的同党,难怪他当日要参奏耶律灵风不顾军士性命,围城之时还分兵护送百姓离开,原来他是为了消解别人疑心,还故意在人前装出与拓拔战不和的样子,只有这样我才会放心的让娄德随军参赞,娄德的儿子娄啸天追求小妹的事也一定是拓拔战暗中授意,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抓住我们的死穴!” 将急吼道:“四哥,这拓拔战的二十万人马果然已经到了上京城?” “是二十七万,还有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三万亲军,这些人一早已混在从朔州逃出的居民里暗中潜入了上京城,而且┉”智咬牙切齿的道:“再算上那四万名羌人俘虏,这些羌人从一开始就只有四万人,军情司的仲靳并未说错,羌族根本没有十几万大军,他们顶多就只有这四万人,但仲靳却未料到羌族早已和拓拔战暗中勾结,拓拔战故意说成十几万羌人来犯就是为了让义父不敢轻敌,所以才会让拓拔战亲征!因为他是大辽境内战无不胜的战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调集兵马来与拓拔战死战?”将心头震惊,上京城内只有五万禁卫军,四万北营军,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黑甲骑军。 “来不及了,拓拔战故意派慕容达把我们引出上京城,就是为了趁势攻打上京城!他这是要各个击破,让我们首尾不能呼应,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也忍了很久!”智忽然压低声音道:“五弟,等到了上京城后我们要分兵两路,先往东门进去,我带刀郎,夏侯战,寿英,秦璃,关山月,直返皇宫,你带上十二龙骑绕到皇宫院墙的西角,为我们杀出一条退路!记住,等你一冲入上京城后就要一路狂叫,‘战王下令,屠城一月!’一定要让所有上京城的人都听到这八个字!”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去救义父!” “不行!你要先为我们杀出一条退路,而且你绝不能忘了这八个字,进了上京城后就要大声的叫这八个字!”智脸上掠过一抹酷厉之色,狠狠道:“我曾对拓拔战说过,只要为了义父的江山,我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就算拓拔战今日已经攻下了上京城,我也要他咬断几颗门牙!” “兄弟们!杀回上京城!救出我们的皇上!”大喝声中,一行十九人挥鞭催马,一路疾弛,急返上京城。 第二十八章: 战王破京 (中) 一个时辰前,上京城西郊三十里处,南院大王耶律阮一大早就带着两万北营军士在此地驻扎,大道两旁停着一辆辆满载酒食的大车。【 】虽然战王要两天后才能返京,但皇上还是命耶律阮今日就守在此地,以示隆重,当然,这也是为了好好嘉奖这些平乱归来的军士。 耶律阮也很满意这个差使,因为他一直都很想结交战王,这次推出新政,所有皇室宗亲内只有他和耶律齐得掌军权,耶律阮知道,皇上很器重自己,封他做南院大王就是对自己统军能力的考验,但自己虽有雄心壮志,可实战经验却是太少,而这一次的接风就是结交战王的大好机会,只要战王能对他稍加指点,那他就能或益非浅。所以他虽然一早就被派往这荒郊野外,心里却毫无怨尤,反而满心欢喜。 此刻,他正督促着军士们把一坛坛的美酒搬到路旁,他的心腹副将詹其一脸讨好的走到他身边,“大人,兄弟们都辛苦了,这些美酒又运来了这么多,不如让兄弟们也尝一点,沾沾光?” 耶律阮笑斥道:“你这酒鬼少给我添乱,这些可都是用来劳军的,就算你想偷食,那也得等两天之后。” 詹其尴尬的一笑,看着许多的美酒,他心里也着实眼馋,仗着自己跟随了耶律阮多年,还想再央求两句,前方忽然有名探子催马而来,“来了!大人,战王回来了!” “胡说!战王大军最早也要两天后才能回来,哪有这么快!”耶律阮笑骂道:“他***,看着这些酒食就一个个馋成这样,放心吧,战王历来慷慨,只要他真的回来了,一定会让你们都┉”他的声音陡然止住,只见远处忽然扬起大片尘烟,一队队黑甲骑军果然正在疾弛而来,大军中高高竖起一杆大旗,一个血红的战字正在迎风飘扬。 耶律阮顿时满脸喜色,“真是战王大军,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战王凯旋回京!” 大批的黑甲骑军转眼就已奔到了前方两百步远处,一阵高昂的军号声中,骑军忽然都停了下来,极其整齐的一字排开,骑军正中,一身戎装的战王拓拔战正在前方微笑着看向他们。 耶律阮急忙招呼军士:“快,兄弟们列队!”副将詹其又凑了上来,大声赞道:“大人您看,战王真是治兵有方,军纪严明,就这么一声军号,这八万大军立刻整整齐齐的停了下来,厉害!” “那当然,这可是黑甲骑军啊!”耶律阮看着前方排列整齐的骑军,忽有些诧异,“奇怪,看上去战王似乎不止有八万人,而且他为什么要忽然一字排开呢?这可是冲锋的阵行啊?” “璇儿,保佑我吧!”两百步外的战王仰首望天,心底默默祷告着,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指向了前方的北营军马,拓拔战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凛冽的清啸:“杀!” 杀字一起,黑甲骑军阵中忽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拉弓扯弦声,半空中随即腾空而起一片黑幕般的箭雨,带着凄厉的越空之声,猛射向北营军士,可怜许多北营军士尤在一脸兴奋的翘首张望,一蓬蓬血花已随着透体而入的利箭在他们身上绽起,两万北营军眨眼就倒下了一大片。 “大人小心┉”副将詹其狂叫着扑在耶律阮身上,叫声才一出口,他身上已被十几支利箭穿透。“詹其!”耶律阮惊叫一声,一支劲矢已穿透了他的肩胛,钻心般的疼痛让他连连倒退,正要大声呼叫,只见面前的黑甲骑军已如惊涛拍岸般直冲过来。 “除耶律阮外,杀尽所有人!”拓拔战的高喝中,一队黑甲骑军旋风般冲出,每名黑甲骑军都双手紧握着一杆长达一丈的钢枪,枪尖抖动如毒蛇吐信,狠狠扎入手足无措的北营军士胸膛,奔马急奔不停,钢枪上挑刺着这些军士的直掠而过,有些北营军一时未死,鲜血喷涌的身躯还挂在枪尖上痛苦挣扎。 北营军本就混乱的队列被冲得更为凌乱,耶律阮又惊又恐的立在乱军中,眼中看到的尽是一排排一柄柄毒蛇般的钢枪,一匹匹铁骑从他站立处擦身而过,刺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呼。 耶律灵风见部下乱成一团,又惊又怒,大喝道:“都他他娘的别乱跑,怕什么?快布阵,都守在一起,别被他们冲乱了!”但黑甲骑军根本没有给他们重列阵形的机会,奔马冲出几百步后突然一起掉转马头,堵住了后方退路,一名满面虬髯,凶神恶煞似的骑军将领一挥手,“弃尸!”黑甲骑军一齐挥甩手中钢枪,被钢枪贯穿的尸体立刻被同时挥落,冲锋,刺击,包抄,弃尸,每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都带着冰冷杀机,一杆杆沾满了鲜血的钢枪又再扬起,对准了所有还活着的北营军士。 恐惧的阴影突然出现在每一个北营军士的心头,他们都想起了一句曾被他们津津乐道的传言,黑甲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这就是黑甲骑军的实力。 耶律阮也突然明白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他心里忽然想到,上京城还对这场变故一无所知,急叫道:“快逃,往两边树林里逃,回上京城求援!” 可这些侥幸在枪口下逃生的军士早被这突变吓得全身颤抖,望着仿佛鬼神般凶狠的黑甲骑军,他们连逃生的勇气都已丧失殆尽。 就在这时,拓拔战的大军阵中突然又疾冲出一队黑甲骑军,每个人的手中都高举着一柄弯月砍刀,刀刃寒光闪烁,扫出道道阴冷厉风,无数颗满面惊恐的人头被刀锋收割而起,脖颈处鲜血狂喷,转眼间就在刀阵掠过处染出一片血红。箭射,枪刺,刀砍,三次攻势下,两万北营军士中还能站着已只有数千人。 两队黑甲骑军杀气不止,一队从左包抄,一队从右逼近,两队骑军紧紧合围,贴着这些已惊慌至极的北营军,弯刀挥砍如割麦削草,钢枪穿刺如飓风过野,尽情索取生命。 “收!”又一声喝令下,两队骑军再次左右散开,曾站满两万北营军的空地上,尸首堆叠,再无一人生还 “一群饭桶!为什么不逃!”耶律阮望着满地的尸体,泪水滚滚而落,两万条生龙活虎的性命,竟在这片刻之间死与非命,看着策马而近的拓拔战,耶律阮破口大骂:“拓拔战!你疯了!你不是人!你竟敢谋反┉”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名神色阴冷的黑甲骑军已冲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胛上的利箭往外一拔,突然的剧痛顿时让耶律阮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疯,也没有谋反。”拓拔战清瞿的脸上仿佛还带着一抹微笑,“其实我现在要做的这件事,就和当年的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所做的事一模一样,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开国!”他轻轻一挥手,一名黑甲骑军立即把一匹马牵到了耶律阮面前,还把耶律阮扶上了马背,前方的骑军也让开了一条路。 拓拔战微笑道:“回京吧,骑上这匹马立刻回京,告诉皇上,告诉你看到的每一个人,我,拓拔战,带着二十七万大军,回来了!”他的笑容里带着一股睥睨之色,淡淡看着前方。 前方,是他结拜兄弟的国都。 而他,将率着二十七万大军直贯而入。 “拓拔战,你一定会不得好死!”耶律阮强忍住肩上剧痛,催马而逃,他虽不知道拓拔战放他回京的用意,不过耶律阮心里很清楚,他此刻必须立刻赶回上京城,将这场突变告知皇上。 拓拔战望着耶律阮远去的背影,忽然冷冷一笑,下令道:“全军下马,休息片刻!” 所有的黑甲骑军立刻翻身下马,席地静坐。没有一人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人出言询问,仿佛,他们天生就是要遵循这男子所下的每一道命令。 几名将领一起走到拓拔战的身前,拓拔战手下的军师慕容连也肃然立与一侧,在拓拔战的身后,除了身形高大的巨汉“移山倒海”郎昆外,还负手立着一位身穿汉人服饰,瘦削冷漠的中年人,他的背上斜背着一柄足有五尺长的宽刃巨剑,他就是拓拔战帐下的第一高手,中原剑客“一剑分天”恨冬离。 那名满脸虬髯,凶神恶煞般的将领是战王手下四大爱将之一“杯酒破城”萧尽野,而拔出耶律阮肩胛利箭的那名神色阴冷的人正是另一名大将“草原狡狐”耶律灵风,战王手下所有将领,都已集结在此。 第二十八章:战王破京(下) 一色皆黑的骑军席地而坐,在他们身旁,就是遍地尸首,日虽当午,却也被这望之无边的杀气染沉,风中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闻之欲呕,但黑甲骑军都若无其事的安然静坐,一点都不在意这混浊腥味,有几人还面带微笑深深吸气,似在这享受这沙场上独有的凋零气息。【 】 一声极轻的呻吟从尸堆中传出,一名身中数箭的北营军痛苦的从同伴尸身下爬出,因失血过多,他已看不清四周情景,只能拖着重伤的身躯在地上慢慢爬行,想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一道黑影突然跃到了这军士面前,弯下腰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势,嗤笑道:“还以为是条硬汉,原来是有支箭射偏了几寸,饶你多活了片刻,小子,算你命好,就让我萧尽野亲自送你一程。” 这军士满脸哀求的看着眼前这一身煞气的大汉,嘴唇抖动,却无力求饶。 “你是军士,不该向敌人求饶。”萧尽野居然向他一笑,右手伸出,在这军士胸口的箭簇上轻轻一拍,箭簇扑的一声没入了他的胸口。 萧尽野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拓拔战面前,晃着脑袋道:“还以为能打场硬仗,没想到是在跟群娃娃动手,主公,看来我们真不该把弟兄们都带来,给我两千人,半个时辰,上京城破。” “不急,等了这许多年,何妨再等片刻?”拓拔战掸了掸身上黑甲,淡淡道:“攻城易,攻心难,今日,我就是要带着所有黑甲骑军一起入城。” “尽野,开国可不象打仗。”耶律灵风也走到两人身旁,他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深纹,斜升向耳,所以他的脸看去总象在阴恻恻的冷笑,“如果单单只是要攻城杀皇帝,只需我们留在主公留在身旁的三万亲军,随时都能得手,还用等今日?主公既已布置周密,我们就要按计行事,那位南院大王逃回京后定会一路喊叫,引起全城军民混乱,我们潜伏在城中的人马就可趁机发难,堂而皇之的接应我大军入城,我们这次是要震慑住满城人心,让他们心服口也服,胆怯惜命,再借他们的口告诉天下辽民,大辽这片天,变了!”说着,耶律灵风又一拍萧尽野的肩膀:“城里那些无胆禁卫的命金贵的很,你想不想看场好戏?” 萧尽野笑问:“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耶律灵风指了指满地尸首,“你把这些尸体的首级都砍下来,一并带入城去,再扔到那些禁卫军面前,好戏就会上场了。” “人头?”萧尽野侧脸一想,嘿嘿笑道:“你还真是一肚子的鬼主意!”他当即一挥手,一队黑甲骑军立即面无表情的走向满地尸首,手起刀落。 “灵风此计不错,能省下我们不少力气。”拓拔战也是一点头,又回头看了看拥满旷野的黑色,微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守着皇上赐的三百里封邑,大家都以为我是个富贵闲人,可他们又怎知道,我真正的富贵不在封邑,而在这遍布辽域的军中,正是这亲手练出来的部下二十三万部下,才是我真正的大富大贵,可笑,智还想着分了我的军权,重编我的部下,智毕竟太嫩,不知道军权能分,军心难易,我的部下永远不会甘心随人,否则,我这战王之名可就虚担许多年。” “智?”耶律灵风满是嘲弄的笑道:“我在牛头谷足足留下了一万人马,他这一入谷,怕是没命出来了,可惜,我还一直想好好见识见识这小子的本事。” “或许,你还有机会见识。”拓拔战迈出几步,又慢慢停下,向这同样以谋略著称的爱将道:“灵风,护龙七王并不简单,尤其是智,难测难料。” “哦?”耶律灵风目光一闪,“主公,您以为,智能从牛头谷中逃出?” “他若入谷,难逃一死,不过这世间事总是变故横生,智也不是那种会在一个圈套里上当很久的人,以他的聪明,也许会在半路上察觉出我的计谋,如果是这样,那智一定会立即返回上京城,而且必定是从最近的东门入城,灵风,你去告诉各军将领,等我们攻下上京,如果发现智想进城,不要拦阻,让他与耶律德光会合…”说着,拓拔战语声一顿,过了片刻悠悠道:“我很想知道,这个被皇上取名为智的人,在这种绝境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耶律灵风应声而去,心里却不以为智能活着回来,密探一早来报,智出城时只带了十九人,就算他真的有所察觉而不入牛头谷,可他身边还有慕容达和二百黑甲骑军环伺,黑甲骑军的实力,远不是寻常辽军所能比媲。 拓拔战向四周扫了一眼,脸上忽有些不悦,“然儿呢?又跑到哪儿去了?” 慕容连应道:“少将军这一路都在管束羌人,我去找他。” 过不多时,慕容连带着拓拔然过来,拓拔然长得本就极似拓拔战,今日穿的又是一身黑色劲甲,看去更显精神。 看到儿子神采奕奕的打扮,拓拔战眼里有了丝淡而不露的自豪,语气仍极平淡,“羌人还老实吗?” 拓拔然答道:“听话得很,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父王,我们何时攻城?”说着,拓拔然有些兴奋的一笑,“父王,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叫您一声父皇了。” 拓拔战低哼一声,对儿子,他的神情要比对几名心腹爱将们多出几分严厉,冷冷道:“给我沉住气,皇城未破,就不能有半分大意,南郊北营里还有两万军士,你和朗昆带一万人同去,把北营给我拿下,四万羌军你也带去,但不用让他们出手,叫他们再旁边观战即可。打下北营后就把羌人先驻留在北营里。”他看了看儿子,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让羌族去打先锋?” 拓拔然收起脸上得意,垂首道:“父王是要让羌族好生看看我黑甲骑军的战力,让他们不敢心生异向,老实听命。” “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你要学的,还有太多。”拓拔战心里暗叹一口气,向儿子一摆手,“去吧,不要大意。”他忽然莫名想到,若是智,应能明白他此举的全部用意。 待拓拔然和郎昆走远,慕容连低声问道:“战王,要不要再派些人暗随少将军,以免闪失。” “不用。”拓拔战摇了摇头,“我的儿子,就要独当一面,我让郎昆同去,以属关照,何况他有一万黑甲骑军,以一敌二,足够了。” “是。”慕容连微笑退下。 拓拔战又对几员大将一一下令,最后,他才唤过耶律灵风,低声道:“你入城后什么事不要管,直扑皇宫内院,杀太子!杀公主!怀有身孕的嫔妃也一律杀死!不要给皇上留下一丝血脉!” 一切安排妥当,拓拔战深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立于人前,一旁立刻有亲兵为他牵上坐骑,待拓拔战翻身上马,随着他的动作,所有静坐的黑甲骑军同时起身,整盔,束甲,上马,二十几万人同样干净利落的完成这一动作,一静一动,仿佛两张铺于大地的黑色画卷瞬息而换,看去有着股说不出的震撼气势。 拓拔战深吸了一口气,仰起首,望向天际,自言自语般道:“该去见我大哥了。” 上京城西门,热闹依旧,城门大开,百姓往来,谁都不知道几十里外已有了场惊天大变,城门口还有十几名禁卫军士正在扎堆说笑,直到一匹马疯了般从城外急冲而入,几名军士险些被撞倒,骂骂咧咧的去拉马缰,这才发现马上还伏着一名鲜血淋漓的男子。 军士们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拦马,只见马上男子已撑起身来,大呼道:“快关城门!拓拔战反啦!” 十几名禁卫军当场就楞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看着这男子,这才发现此人竟是南院大王耶律阮,几名反应快的军士忙去搀扶耶律阮,但他们仍是不敢相信耳中所听。 耶律阮见这些人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一脚踢开想把他扶下马的军士,怒喝道:“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关上城门!赶紧召集禁卫军守住各处城门!我去禀告皇上!”说完他立刻一夹马腹,直奔皇宫,一路上都在嘶声狂叫:“拓拔战反拉!拓拔战反啦!” 听到这喊声的百姓们都惊呆了,“战王反了?”大辽军神竟然反了?明明是为君分忧,出征平叛的战王,怎会在凯旋回京时谋反?这怕是谁都不敢相信的事。可看见耶律阮浑身浴血的样子,谁都知道必有可怕的事将要发生。 禁卫军终于回过神来,急惶惶的往城门跑去,虽然他们仍不敢相信拓拔战会反,但惊乱既起,无论如何也要先关闭城门,一名跑得最快的军士刚冲到城门下,一支利箭突然凌空射来,直射入他的咽喉,这一箭又狠又急,射入这军士咽喉后去势不减,带着这军士的身子往前一扑,连人带箭钉在了城门木板上。 城门内的辽民见状顿时如炸锅般乱了起来,惊叫着四下乱逃。其中有一群人慌乱中似是跑错了方向,竟围着那十几名禁卫军往城门处拥去,这些禁卫被挤在当中,迈不开脚步,急叫道:“不要乱,快闪开,我们要关城门!” 一名禁卫被人撞了个踉跄,气急之下一把抓住撞他的人,见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这禁卫军破口骂道:“乱什么乱?” 那人一抬头,阴笑道:“我要的就是乱!”,围堵四面的人群里突然捅出几十柄短矛,对准这些禁卫军的前心,后背,面门,几处要害接连猛刺,喊叫声立刻变成了连串惨呼。刺死这些禁卫,这群人又一声呼哨,杀上城楼,只留下那名满脸惨白的少年立在原地。 西门的城楼上内驻有几百名巡逻禁卫,听到惨叫忙往城下冲来,守在城楼上的一排弓箭手眼见城下这群人趁乱杀死同袍,慌忙张弓搭箭欲射,但他们惊慌之下手忙脚乱,有几名弓箭手还把弓掉到了地上,不等他们射箭,只见那一脸惨白的少年手上已握了一张黑色长弓,好整以暇的向着城头弓箭手啧啧摇头:“太慢了!” 话音一落,这少年右手已如变戏法似的多出十几支利箭,左手举弓,右手搭箭拉弦, “连珠射!”少年冷笑连连,手上不停,随着他右手五指收放,十几支利箭流星般射向城楼,那些弓箭手哪比得上这等连珠快射,连一箭都未射还,就已被这少年快箭射倒。 冲上城楼的那群人已和城上禁卫战在一处,这群人出手凶狠迅疾,禁卫军人数虽多,反被他们堵在城楼上,不时有被杀死的禁卫军坠下城头,剩下的禁卫军吓得手足发软,连连倒退。 而城门下的几间民居内也在此时涌出了一批身穿劲装的黑衣人,这批人一冲出来就一分为二,一批人冲到城门下左右散开,不让任何人接近城门,另一批人背负弓箭,翻身跃上民居,站在房顶上向城楼禁卫猛射。 城楼上的禁卫军哪挡得住这两边夹击,不到一顿饭功夫就死伤大半,有些胆小的禁卫军甚至已抛下手中兵刃,哭喊求饶。可这群黑衣人毫不容情,见人见杀,如砍瓜切菜般把所有禁卫军都砍倒在地。 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见了禁卫军死前求饶的模样,放声大笑,“就这么一群废物,哪拦得住我叔父铁骑入京。” 杀尽西门守军,一名黑衣人向拓拔傲问道:“少将军,耶律阮已逃入城中,要不要叫兄弟们把他截下!” 这名少年正是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只见他又往弓上搭了一支箭,先将城头迎风飘扬的辽旗一箭射落,这才冷笑道:“不用,让他再活一阵子,叔父就是要让这耶律阮一路叫着逃往皇宫,他的呼救声就是我们动手的暗号,只要听到他的叫声,埋伏在城中各处的兄弟就会立即一起发难,这就是叔父留他这条命的目的!耶律阮太笨,只知求救,却低估了叔父的威名,在大辽境内的任何人只要听说战王兵变的消息,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念头肯定是末日当头的绝望,而不会是负隅顽抗的勇气!” 他又一指城楼上用来示警的几面战鼓,“命兄弟们敲响战鼓,我要让这上京城的所有人都陷入最大的恐慌之中!” 第二十九章:禁卫解甲 (上) 城楼战鼓,当契丹始建都上京时,皇太祖耶律阿保机便命人在四处城门上各设两面战鼓,又告示子民,这八面鼓专为告警之用,非是兵临城下之时,任何人不得擅自击鼓。【 】 当时,这位开国皇帝负手立于城头,环顾四方,胸中既有豪情,亦有警醒,因为在这片浩瀚草原上,他的契丹是第一个开国建都的民族,他当得起这份豪情。但他也知道,这片草原上还有太多强大的部落,而这些部落无一不对契丹虎视眈眈。所以,当这八面战鼓搬上城头时,耶律阿保机对天祷告,愿这八鼓之声永世不起。 上天似乎对他真有些眷顾,终他一生,八面战鼓始终在城头寂寥而矗,直到他的儿子耶律德光即位后的许多年里,虽然草原上狼烟不断,但战事从未延绵至上京国都,因为横扫漠北的契丹铁骑一直征战边境之外,所以,这八面战鼓依然长年无声。 但天意已在今日而改。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在猛烈的敲击下声声远传,顷刻之间,安宁祥和几十年的上京城已被这鼓声搅乱,数十年不闻一声的战鼓突然在此时隆隆哀呼,每个听到鼓声的人都从心底惊悸,即便他们从未听到过鼓声,可只要是上京百姓,他们都知道这鼓声所代表的可怕蕴意——国难! 而耶律阮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成了另一道惊雷。 拓拔战反了?往日里被众人奉如神祉的英雄突然反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店铺里,民居中,街道上,陆续涌出惊慌的人群,大家都在互相询问,希望有人告诉他们这一切其实只是个荒诞的噩梦。等到一些从西门逃来的辽民气喘吁吁的说出西门变故,初时的慌乱立刻变成了混乱,有的人立刻逃回家躲了起来,也有人干脆带着家小往其余城门跑去,还有些辽民急匆匆的跑去城内军营。 按京畿防布,城中五万禁卫分守四处,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各有三千禁卫军护卫,三千人又分六组,每两个时辰一班轮流守城,其余禁卫军分驻上京内外,城内护戍军营内有一万驻军,城北五里外禁卫军营内屯军两万,皇宫中另有八千禁卫护宫。 当年太祖皇帝在上京初设禁卫军时,就曾订下护城布兵法,若遇敌军攻城,城楼立即擂鼓预警,四门守军放弃轮班,一律上城待战,城中护戍军营一万人马全部出营,援救受袭城门,城北五里处两万禁卫军则火速由北门入城,关城封门,先将百姓安置入军营,以免城破后百姓遭殃,在城门与皇宫之间,禁卫军要布下重重护防,皇宫内的八千禁卫禁闭宫门,严守皇宫,迎敌待援。一旦城门被破,所有禁卫军都要在国都内与敌死战。 耶律阿保机以为,若真有强敌攻入上京国都,那契丹的国祚也必是岌岌可危之时,但即便如此,国君也要与上京军士舍死捍卫国都,绝不能在危难下轻言弃城,因为国都就是一国之重,只要能守住上京,那所有的契丹人就仍是一国之人,而非破国难民。 所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订下这布兵之法后,还曾颁下一道旨意;宁教上京成沙场,莫使国都成弃城,上京不失,江山不改。 虽然太祖皇帝已逝世,但这道旨意和护城布兵法一直镂刻于皇宫门前的镇宫石碑上。 所以在大乱之下,有些辽民立即跑去军营求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战祸在即,当然要由城中军人来擎天护国。可这些辽民似乎都忘了一点,这一代的禁卫军已非当年初立国时的那群以精锐严纪著称的皇帝亲军,如今的禁卫军虽然也很有名,但他们出名的并不是勇名,而是纨绔之名。 依京畿律令,五万禁卫各守其位,不得私自调防。四处城楼上永远要有三千守军,北门外的禁卫军营内也永远要有两万人长驻,守住一方城门,就是守住一方生机。 若是别处军营,所有军士自会遵循军令,谁敢违抗严令,擅自移防,否则祸端若起,即便皇上不杀他们的头,他们也无颜苟活。 可这里是上京城,天子脚下,一向太平的上京城,驻扎于此的又是禁卫军,因为禁卫军的责任只是守护上京,所以他们不象各处州城的守军,需要时时练兵,因为禁卫军是皇帝亲军,所以他们拿的军饷远比其他军士丰厚,一名偏将一年的军饷已可抵上一名外放官员,又因为征战之事都有黑甲骑军,所以禁卫军可以年年安逸,不用担心战死沙场,甚至,也不用饱尝长途跋涉的远征之苦。 有了这许多原因,在耶律德光掌朝的这些年里,入禁卫军参军已成了朝中大臣们为子侄铺垫的一条升迁之路,只要成了禁卫军,就能成为军户将士,既然禁卫军的职责是守护京畿,那官员们的子侄就不用远离身边,可以常年承欢膝下,最重要的是,只要入了禁卫军营,就是军户,只要待上几年就可积上一分军功,至于这支从不需出外征战的军队从何处得到这份军功,国都上京年年平安,这就是一份禁卫军所立的一份天大的功劳。 朝中大臣们在别的政见上虽时有分歧,但只要一提起任何有关禁卫军的事,大臣们就会变得出奇默契,众口一辞,不吝赞美的齐声夸赞,禁卫军守护国都年年平安,劳苦功高,望皇上予以重赏,以嘉军士拳拳卫国之心。 所以别处军队的军饷虽然常有官员从中盘剥克扣,或以太平养兵,有伤天德之名减少军饷,当做自己为国节省钱粮支出的功绩,但禁卫军的军饷却是每年递增,这些官员们自己或许要博一份清名,但谁会让自己的子侄囊中羞涩,清苦度日。 所以,这禁卫军之事虽然智心里一直担心的隐忧,但他也不能轻易动他们。而北亲王阿古只欲图谋反时,他顾忌的也只有拓拔战,一点都未把禁卫军放在眼里。 而掌管五万禁卫的北院大王耶律齐又是一位谨慎到走路都怕树叶砸头的人,面对这群背景深厚,枝杈相连的官员子弟,耶律齐很明智的选择了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没惹出大麻烦,他在禁卫军面前永远都是一张随和笑脸,事实上,这些禁卫军在京城内惹出的事端并不算少,但有满朝文武在暗处撑腰,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别处的军队虽不敢违背军纪,擅离走动,但禁卫军可以,五万禁卫,随便找一人出来都能与朝中大臣拉上千丝万缕的关系,随便一位将校士卒都是显贵子弟,官员子侄,尤其是这些膏粱子弟的纨绔习性已憋了足足一月。 前些时日羌人作乱,大辽举国备战,朝野忙碌,日夜调兵运粮,这五万禁卫军倒都老老实实的分守各处,可当拓拔战凯旋大胜的消息送至上京城后,不但耶律德光与满朝文武大松了一口气,这些老实了一个月的禁卫军也都从心底舒了一口气。 于是,各处守军都开始肆意离防,这几天里,北门外的两万禁卫军几乎都溜回了上京城,四处城门的三千守军也只留下了几百人充门面,其余人都跑回了城中的护戍军营。 因为这座禁卫主营是他们的一方乐土,军营中的刀枪库里堆得最整齐的不是军械,而是坛坛美酒,帅帐里必备的也不是令箭,而是骰子赌具,还有一群群花枝招展的青楼歌妓,窑子暗娼,总在各处营帐里穿梭走动,莺声燕语。 今日耶律阮浑身鲜血的从城外冲入,拓拔傲轻松夺下西门时,禁卫军的所有将校士卒还都挤在军营里,喝酒赌钱,胡天胡地。 因军营离西门较近,禁卫军们倒也听到了急促的鼓声,但几名禁卫统领只派了几名军士上街打听,这几名军士骰子掷得正酣,女人抱得正爽,哪肯出去,老大不愿的在营帐外走了几步,连军营都未出,又立即跑了回来,告诉统领说这鼓声大概是迎接拓拔战凯旋的北营军在城内操演军乐,并无异常之事。 于是一众禁卫军又继续乐陶陶的吃喝玩乐,浑不知变故早起,倒有不少人骂了几句鼓声喧闹,败坏兴致,日后定要让朝中父兄参北营军一本,斥他们一个扰乱京畿重地安宁之罪。 直到辽民冲入军营告知西门起乱,这些禁卫军才吓得跳起,几名统领随即又互相推诿,谁都不敢自己带兵去西门查看,心里又盼着刚被他们斥骂的北营军能早些入京。就这样,数万人在军营内心惊肉跳的等了半天,直到报信的辽民说得口干舌躁,几名统领才慢吞吞的带着部下从军营跑出,心里更不停祈求这鼓声能早点停下。 城中的辽民见禁卫军终于姗姗出营,还以为救星终至,可看见这些禁卫军脸上丝毫不亚于他们的惊恐之色,辽民们的心一下暗淡。 而急促沉闷的鼓声不但未如众人所愿般停止,反有蔓延之势,突然,四门八鼓一起而响。 随着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一种更沉闷的巨响轰然而至,东,西,南,北四处城门豁然大开,门外,如遮天乌云般的黑影滚滚而来,黑色铠甲,万马嘶鸣,骑军阵中高举的战字军旗,这令所有辽国百姓都引以为傲的血红战字,就在此刻带着冰冷杀机从四门外扑至。 在这片怒潮般的奔马声中,所有人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绞碎,“战王反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昔日的英雄已成了今日的灭顶之灾,在这辽国之中,又有谁能抵挡得住这位睥睨天下的一代战王,更何况,簇拥着这战字大旗的正是那一群无边黑色。 黑甲骑军,这就是大辽最自豪的虎狼之师,但这群猛虎凶狼此时已调转头来,向它的京城嗜血而扑。 “战王有令!所有百姓立刻返回家中,不得出门一步,违令者杀!出城者杀!顽抗者杀!”一声声杀字掀起汹涌杀意,黑甲骑军所过之处如山洪泄流,吓得辽民们发了疯似的逃回家中。 其实辽人生性刚勇,又是游牧开国,国中男子大多都通骑射,寻常若有变故,辽民们并不会轻易束手就缚,但一来作乱的是他们最敬畏的战王拓拔战,二来看见本该与反贼殊死一战的禁卫军们竟也挤在人群里逃命,手无寸铁的辽民又哪敢再有抵抗之意。 四面八方驰来的黑甲骑军如剧毒般迅速侵蚀全城,只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辰,四处城门内的大半街道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对于百姓,黑甲骑军只把他们驱赶归家,而那些禁卫军就没那么好运,一队队黑甲骑军四面围追,长枪挥扫,将挤在辽民堆中的禁卫军分离而出。 出乎黑甲骑军意料的是,这群禁卫军根本没有无意反击,一看见铁骑冲至,立刻哭爹喊娘的往人少处逃窜,随着黑甲骑军的驱赶,逃在一起的禁卫军越来越多,有时一条小巷上明明已挤满了禁卫军,而黑甲骑军只有数百人在后追赶,但这些禁卫军仍是无心一战,只顾着发疯似的逃命。 过不多时,四散逃逸的禁卫军已被赶到了一处,看到杀气腾腾的黑甲骑军从四面包围,这群禁卫军象受惊的小兽般,数万人紧紧挤在一起,里面的人几乎都要掂起脚尖,而站在外围的禁卫军还是拼命的想往里面挤,生怕自己先被杀死,却无一人想到奋起反击。 围住了所有禁卫军,一队黑甲骑军随即催马冲上几步,将许多圆球般的东西砸向禁卫军站立之处。 黑甲骑军阵中的战字大旗也迅速往左右一分,拓拔战在五六名大将簇拥下越众而出,沉喝道:“扔下兵器!脱去甲胄!匍匐于地!降者免死!” “是人头!”禁卫军们一看清这些抛于面前的东西都是血淋淋的人头,顿时吓得惊声尖叫,一贯养尊处优的他们哪见过这等场面,好些人当场就瘫软在地,勉强站着的人也根本不存半分斗志,哪还有军士模样,人堆里臭气四溢,好些人已吓得屎尿齐留。 拓拔战喝声才出,早有一名禁卫军手忙脚乱的除去甲胄,匍匐于地,抱头呼道:“战王饶命!我降了!” 一人求饶,余者皆降,地上立刻丢满了兵刃铠甲,“战王饶命!我们降了!”这些身负护戍京畿重责的禁卫军呼啦一声,竟然全数跪倒在地,哀哀求饶。 正要催马逼近的黑甲骑军反看得一楞,他们本想把禁卫军赶至一起后围歼,一举击破城中所有军甲战力,想不到这群平日里自视极高,张扬跋扈的禁卫军如此容易就会屈膝而降,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渐渐的,抑不住的狂笑声从所有黑甲骑军嘴里响起。 拓拔战看着禁卫军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一声冷斥:“一群脓包,枉称大辽军士!” “意料之中。”耶律灵风笑着向身旁的萧尽野一扬眉,“怎样,这场好戏还不错吧?” 萧尽野呸得吐了口痰,骂道:“太不尽兴!” “早知道他们会投降了。”拓拔傲也向拓拔战夸耀道:“叔父,刚才我抢夺西门时,城上的禁卫军也向我求饶,我没工夫理会,全杀了,早知他们这般没用,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 拓拔战没有理会侄子和部将,拨马走上几步,冷冷盯着这群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禁卫军,忽然一指那名最先求饶的军士,“把他给我就地剁了。” 拓拔战并不想杀光禁卫军,既然这群禁卫军都是朝中官员子弟,那留着他们的性命就能挟制住不肯归顺他的官员,可看见这群食朝廷厚禄的禁卫军连一刀一枪都未拼杀,就已吓得匍匐求饶,就连他也鄙夷这种血性全无的脓包,因为他也是带兵之人,绝不希望自己的黑甲骑军有一天变成这等模样。 那名禁卫军早吓得满脸死灰,趴在底墒拼命磕头,“战王饶命,战王饶命!” 拓拔战脸上杀气一现,冷冷道:“我虽谋反,可也厌恶你这等胆小无义之人,既然你最先卖主之人,那我就杀你泄愤。” 慕容连上前一步,在拓拔战耳边道:“主公,他们既已归降,轻易杀之或会引起旁人异心…”慕容连话说了一半就已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虽然那名禁卫军被拖到一边乱刀砍杀,可旁边的那群禁卫军不但没有一丝骚乱,身子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生怕拓拔战下一个就要杀他们。 “无耻之尤。”慕容连厌恶的斥了一句,忽然也笑了起来,“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今日会看见这等鼠辈。” 拓拔傲见叔父动怒,劝道:“叔父,这群人胆小无能,留着也是累赘,不如都杀了干净!” “先留着他们。”拓拔战转过头不再去看禁卫军,神色恢复平常,淡然道:“他们活着要比死了有用,何况这种鼠辈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作为,现在倒还能派点用场,皇宫内还有八千名禁卫军,尽野,你拉上几名俘虏,先去皇宫把宫门叫开。傲儿,你带人去劝降朝中大臣,若有反抗,杀!” 待萧尽野和拓拔傲离开,拓拔战甩了甩马鞭,向慕容连微微一笑:“今日总要找些忠臣独夫陪葬,若满城轻易而降,传入中原汉人耳中,未免有负大辽国强武盛之名。” 第二十九章: 禁卫解甲 (下) 大辽皇宫位于上京城的中枢之地,当初建造皇宫时,为防有异族斥候潜伏皇宫行刺,巍峨雄伟的宫墙外,方圆两里之内都为开阔平地,只有几株老槐屹立道旁。【 】 因皇宫位于城中,与四处城门皆距十余里地,因此城中巨变虽起,这里仍如片刻前未闻变故的西门一般,安稳如故。 宽阔厚重,色呈朱红的宫门下,两列盔甲鲜明,手持长戈的禁卫军并排而立,尤如宫门口的两座石狮,看似威严,但若有人走近,就会发现这些禁卫军虽站得笔直,眼中却都有不耐之色,不时抬头看天,似在等着轮值结束,立刻入宫休憩。 宫门阶梯前的尽头,一人多高的镇宫石碑长年而矗,风雨不移,似乎,心甘情愿长立于此,镇守宫门的也只有这石碑与两座石狮。 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数排小字,远远看去,模糊难辩,但几行小字旁两行金漆镌书的深镂大字却异常清晰;宁教上京成沙场,莫使国都成弃城,上京不失,江山不改。 正是这两行大字,在日光下散发着点点金芒,而这字里行间也仿佛有一种威严充实其中,在这皇宫大门前压出了庄严肃穆的质感。 除了如石雕泥塑般立在宫门口的两排禁卫外,宫门前的老槐树下还站着两人,与守护宫门的禁卫军遥遥对立,这两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纪,身形高大壮硕,寻常辽民装扮,两人站的位置非常巧妙,正站在几棵大槐之间,若别人站在宫门,一眼就能看见两人,可若是从其他位置看过来,就只能看见槐树下长长的枝杈倒影,这两人看似懒洋洋的斜靠在槐树下,可只要四周稍有异响,两人的目光立即如刀锋般扫过。 这两人名叫莒千,莒万,是一母双胞的两兄弟。据说他们的母亲在生下这对兄弟时差点难产,当接生产婆千辛万苦把哥哥莒千从他娘肚子里拉出来时,忽发现莒千虽然连眼睛都张不开,但他的小手却紧紧拽着另一条细嫩的小胳膊,似是怕别人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在娘胎里,接生婆这才知道今日接生的是一对双胞兄弟,而这对兄弟竟在娘胎里就知道了彼此,双生双长,就连出生时都两手紧握,互不离弃。 这对兄弟长大后也一直互伴左右,虽然幼失双亲,但他们从都不曾离开对方,同吃苦,同挨饿,又一同流浪,直到有一天,已快饿死的两兄弟遇见了与一个与他们年岁相仿的十余岁少年,那个少年给了他们食物,又给了他们一段从此不同的人生。 少年的名字叫忠。 于是,这对双胞兄弟就成了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中的两人。 正如护龙七王七兄弟是由耶律德光亲自收养抚育一般,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也是由护龙七王亲自挑选,他们或是同为孤儿,或是身世坎坷,每一个人都是在难中为护龙七王所救,又由七兄弟栽培训练,若说护龙七王是一柄利刃,那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就是这柄利刃上的寸寸锋芒。 无论是隐藏在惕隐府,为林幽月臂助的若海,昆仑,连城,负责守护智的刀郎,还是专随将轻骑出击的十二龙骑,二百一十八名卫龙军各有所事,各司其职,坚忍不二的执行着护龙七王所下的每一道命令。 莒千,莒万兄弟二人就是护龙七王为辽皇挑选的两名近侍,他俩在辽皇左右相随了七年,在这七年里,除了忠,他俩大概是与辽皇相处最多的侍卫。因两人克尽职守,忠诚干练,所以无论是耶律德光还是护龙七王,都很满意这两兄弟。 耶律德光与忠父子两人在御花园内长聊闲谈,既然有忠在身边相随,耶律德光便给了这两兄弟一天的假,让他们出宫走走。 两兄弟换上便服,兴冲冲的出了宫门,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要去酒楼里好生吃上一顿,解解这一个月的疲惫,但他们刚走到宫门口就停了下来。 太静了!皇宫外实在是太静了,虽然皇宫外本不该象闹市街集般人群熙攘,但平日里,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这片象征着无上皇权的空地上走动,但此时宫门前的开阔地前却空无一人,没有在宫门外徘徊,等侯入宫的大臣,没有嬉笑顽闹,在槐树下抬头看着皇宫的孩童,没有三三两两,向着石碑指指点点的辽民。 今日,这里,只有沉沉寂静,静得出奇,静得诡异。 所以莒千,莒万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立即隐到了那一排槐树下。 “不对劲,这许久都没有一人经过。”莒万疑惑的看着四周,“难道大家都去西门迎接凯旋回京的战王了?可战王的大军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出事了。”他的兄长莒千很肯定的道:“不能再等在这儿,我们去城里看看。” 莒万向着宫门口那两排无精打采的禁卫军一努嘴,“留他们在这儿,我不放心,智王他们已出城去搜寻羌人,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我先回宫找些兄弟在这守着,再去城里查查。”他口里的兄弟当然不是这些禁卫军,而是留守皇宫的卫龙军。 前些日子,护龙七王训练数月的新军初有成就,除错留下一千新军助他打造错王弩外,三万多名新军都随窟哥成贤去了幽州,临去时,智特意拨了一百名卫龙军给窟哥成贤,而错昨夜去南郊寻桦树林时又带了二十名卫龙军和五百新军,再除去留在惕隐府的若海,昆仑,连城三人,随智出城的刀郎,夏侯战,寿英,秦璃,关山月,十二龙骑这十七人,此时留守皇宫的还有七十八名卫龙军和五百新军,虽然宫里还有八千禁卫军,但莒千,莒万兄弟从未想过能请动这些架子奇大的禁卫军来出力,所以莒万便想入宫去找几名卫龙军或新军来。 莒万刚要迈步,他兄长忽然一把拉住了他,“你听。” 莒万侧耳一听,只觉远处似有一阵极低沉的声音传来,初时还难察觉,但只过了一会,已能清晰听到阵阵沉闷之声。 “是马蹄声?四面都有。”莒万噫了一声。 “来了很多人。”莒千神色略变,转头看了眼宫门口的禁卫军,却见他们一无所觉,莒千皱了皱眉,对弟弟道:“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等等。”莒万一指前方,“哥,你看!” 远处,尘土急扬,一人一马正向此急奔而来,看情形甚是慌张,嘴里还不停叫唤着什么,向宫门口直冲过去,而在此人身后,还有大片黑压压的身影追来,足有数千人之众。 那一人一马渐渐奔近,沙哑着嗓子向宫门口的禁卫喊了一声:“拓拔战谋反…”忽然身子一歪,从马上坠下,他负伤如城,又一路大喊,早筋疲力尽,此时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是南院大王耶律齐?”两兄弟看见耶律齐浑身鲜血,大吃一惊,从槐树后冲出。 那群追来的人马先前似乎只是故意缀在耶律齐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见有人接应,忽然发力催马。莒千,莒万两人跑到耶律齐面前,那群黑影已包抄冲至。 “黑甲骑军!”莒千一看追骑遍身黑甲,和弟弟扶起耶律齐就往后退。黑甲骑军来势甚急,当先一名长相凶悍的骑军一声呼喝,几千骑军已四面包拢。 莒万见势不妙,回头向宫门急喝道:“快关宫门!”可那些禁卫军居然都在这时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冲过来的黑甲骑军,竟无一人反应过来。而黑甲骑军已趁机在宫门口的开阔地围成半圆。 “蠢猪!”莒千,莒万齐声怒骂,正要抢上石阶,几十名黑甲骑军忽从后绕至,这些骑军骑术极精,有几骑马上还伏一个人,但他们马鞭齐甩,马缰一抖,竟勒马跃上了宫门石阶,手中钢枪一探,逼住两排禁卫军,也隔断了莒千,莒万的退路。马背上的人随即被他们赶下,滚到了那些禁卫军面前,而这几个人竟然也是禁卫军,身上盔甲已卸,在地上爬出几步,不等俘获他们的黑甲骑军开口,这几人已向着宫门口的袍泽哀哀叫道:“兄弟们,投降吧,战王大军已攻破上京…” 这些护宫的禁卫军听到同伴劝降,一个个脸色发白,持着长戈的手颤悠悠发抖,望向黑甲骑军的眼中已有了乞怜之色,似已忘了,他们身后矗立的是象征着一国之威的皇室宫廷。 “降?”莒千,莒万两人脑中嗡的一声,一种极大的羞辱和愤怒从心底升起,降?宫前石阶,竟有人跃马而上,京畿重地,竟任人铁骑驰骋,皇帝亲军,上京禁卫,被俘虏后不但厚颜求生,还向他的袍泽喊降? “迎敌!”两声怒喝从莒千,莒万口中迸出,在这片开阔空地上喊出了第一道血性尊严,两人一前一后,将昏迷过去的耶律齐护在当中,又同时在腰间一探,从腰带里抽出一柄三尺余长的软剑,迎风抖直,这束腰软剑是错专为每一名卫龙军所配置,两人今日便服出宫,未带兵刃,便抽出此剑。 三尺剑刃前,数千铁骑。 两名孤军后,巍峨皇墙。 黑甲骑军的将领见两人持剑应战,哈哈一笑:“今日见多了无能鼠辈,终于,有人敢对我黑甲骑军拔剑,我是杯酒破城萧尽野,小子,报上你们的名字!” “叫我大爷!” “叫我二爷!” 莒千,莒万二人已在这重围中镇定下来,背靠背护住耶律齐,冷冷而喝。 “有种!”萧尽野不怒反笑,“你们大概就是那护龙七王手下的卫龙军吧?护龙七王倒也有点本事,能把你们练出这股胆气。”上下打量着两人,萧尽野忽然一击掌,“很想知道,除了胆气,你们还能用什么挡我黑甲骑军。” 随着他的击掌,两名黑甲骑军打马冲出,只有两骑,精锐对精锐,因为黑甲骑军很自负,单打独斗,从无一支军队能战胜他们,也因为萧尽野想看一看,卫龙军能不能一对一胜过他的黑甲骑军。 两匹奔马瞬息冲近,马上骑军手中握的是两柄三尺短刀,既然莒千,莒万手中只有三尺软剑,所以这两名黑甲骑军也不屑用长枪,而是选择了与对手长短相仿的短刀。 三尺短刀,挟着从骨子里透出的狂妄,迎面扑至。 莒千,莒万二人没有躲闪,他们同时松开耶律齐,又同时冲上,迎着刀风,迎着奔马,就在已无知觉的耶律齐快要摔倒时,就在铁骑刀刃已快迎面撞上时,两人同时侧身,绕至奔马一侧,左手一伸,抓住马头旁的缰绳,往下重重一拽,两匹奔马一声嘶鸣,马头一低,马上骑军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矮,手中短刀贴着两兄弟的半边身子劈空,而这两兄弟的右手软剑已笔直刺入两名骑军的咽喉。 闪避闪得千钧一发,抓缰抓得间不容发,刺剑刺得势如惊虹。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轻易得仿佛如探囊取物。但看到这一幕的所有黑甲骑军都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们知道,要有多大的胆色才敢迎面冲向刀锋目光一冷,又要经过多少年的刻苦训练才能在一瞬间刺出这一击。 卫龙军,这就是卫龙军的实力。他们不是北营军,更不是不战而降的禁卫军。 一击得手,莒千,莒万又同时后退,正好扶住了摇摇欲倒的耶律齐,又将他一前一后护在当中。这时,那两名黑甲骑军才从马上掉下,咽喉处喷溅的鲜血在宫门前染下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 萧尽野盯着两名部下的尸身看了一眼,眼瞳一缩,也不开口,在马背上又一击掌。 又是两名黑甲骑军催马而出,但他们这一次已不再用短刀,这两人在马背上伏低身子,向前探出半身,手中两柄钢枪穿风而刺,直扎向莒氏兄弟咽喉。 莒千,莒万两人对看一眼,弟弟莒万扶着耶律阮向后一退,哥哥莒千右手挺剑,迎着枪尖前冲,就在两柄钢枪离他只有数尺时,莒千忽然弯腰沉膝,两柄钢枪贴着他后背擦过,而退后的莒千已一声低喝,手中软剑呈如一道弧线抛往前方,他哥哥莒千如脑后长眼般一探左臂,凌空接住弟弟的剑,而他伏低前冲的身子也正好闪过钢枪戳刺,莒千双手随即往左右用力分刺,两名黑甲骑军一枪刺空,不及回收,座骑又正向前猛冲,竟如同主动带着他们的身子迎向莒千手中剑,噗的一声,他俩胸口已被软剑齐柄扎入。 莒千人往前倾,握剑双手一转,由握变拔,软剑随着鲜血从两名黑甲骑军胸口抽出,剑刃顺势在两匹奔马后臀一抹,两匹马受伤吃痛,原本冲向莒万和耶律阮的去势一改,惊嘶一声往旁冲开,马背上主人的尸身也震落地面。 莒千已在此时退后,左手剑抛回给弟弟,两兄弟仍是一前一后,肩背互靠,两人身躯之间,仍护着昏迷不醒的耶律阮。 两兄弟挺胸,仰首,冷冷看向面前黑甲骑军,手中软剑还往前一抖,似在招呼敌军再次出手。 数千黑甲骑军都收起了轻觑之心,若说第一回合他们是一对一败给莒氏兄弟,那第二次就是莒千以一敌二,瞬息而胜,而且这两兄弟抛剑,接剑的动作配合得极为默契,如同一人。而莒千第二次的出手与其说是一种自信,更象是一种无声挑衅,仿佛在回应着黑甲骑军方才跃马宫前的狂妄。 “好!”萧尽野没有再击掌,向着莒千,莒万兄弟一竖拇指,长笑道:“以一敌一是本领,以一敌二是强中手,但在我数千人环伺之下,你们依然不忘维护这皇庭尊严,这份忠心,当得起我萧尽野一声好!卫龙军,你们——”萧尽野一指仍缩在宫门口簌簌发抖,不敢动弹的禁卫军,“要比这群孬种强上百倍!” 他身后的黑甲骑军脸色齐变,争强之心被主将对敌人的夸赞激起,又有两名黑甲骑军一陡马缰,就要冲上。 “慢!”萧尽野挥手止住了部下,高声道:“我来,这一次,该要我以一敌二!”说着,萧尽野把手中钢枪往地上一插,从腰间拔出了三尺短刀,向着莒千,莒万一点,“记住,我黑甲骑军,也很狂!” 第三十章: 护龙卫龙 (上) 见萧尽野搦战,莒万把耶律齐往兄长背上一靠,“大哥,我来。【 】” “小心。”莒千一手搀住耶律阮,又压低声音道:“一起动手,留他性命,只伤不杀,用他挟持黑甲骑军。” 莒万点了点头,挡在了哥哥身前,他兄弟双胞同生,心意相通,只等萧尽野冲近,便由莒万迎上缠战,吸引萧尽野注意,而莒千则伺机偷袭,一举制住萧尽野。 他俩忽然下意识的向宫门看了一眼,却见那些禁卫军早被面前的黑甲骑军吓破了胆,全都一动不动的呆立着,既不敢上前帮他们扶过耶律齐,也没有人跑入宫内示警。 两兄弟暗叹一声,也无心再去理会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又转过头看向已策马逼近的萧尽野,令他们惊讶的是,萧尽野并没有象部下那样驱骑直冲,反是勒着缰绳放马缓行,握着三尺短刀的右手在腿上轻轻敲击,悠然踏步般慢慢往前踱着,还饶有兴致的望着两兄弟,“趁我还未动手,说出你们的名字,你们这样的人,不该做无名鬼。” 莒千,莒万都没有开口,因为萧尽野漫不经心的举动中仿佛带着一种压力,使他们不得不全神戒备,若萧尽野打马猛冲,两人正可以快打快,一人迎战,一人偷袭,但萧尽野缓马而来,反让他们陷入被动。因为他俩此时的任何举动都会落入萧尽野眼中,而最不利的就是两人还要护住昏迷过去的耶律阮。 萧尽野稳坐马背,就这样渐渐逼近,眼看离莒万已只有几步之距,萧尽野才将手中刀慢慢举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兄弟两人,却未劈下,似在等着这两兄弟先出手,还笑吟吟说了一句,“小心了。” 莒万握剑的手一紧,深吸一口气,忽然踏前一步,对着萧尽野胸口一剑横扫,一出手就是杀招,他已放弃了生擒对手的念头,因为对手的神情太轻松,这种轻松似是把厮杀当为了戏谑,莒万知道,只有真正的沙场老将,才能在无数次险恶搏杀中练出这股视生死如常的镇定,而这样的人,绝无法生擒。 三尺软剑借着横扫之势绷得笔直,破风而刺,萧尽野依然不动,面带笑意的看着莒万,直到凌厉刮至的剑刃来势已成,再无法变化换招时,直到莒万眼中已闪烁出即将得手的兴奋时,萧尽野右手高举的短刀才忽然劈下,挥砍之重尤如斧钺开山,出手时机比方才两战更为千钧一发,一刀劈下,如斩蛇七寸般正砍在软剑剑脊正中。 当的一声脆响,莒万手中软剑也如七寸被擒的蛇一般陡然软垂, 不等莒千再有任何动作,萧尽野手中短刀贴着他软折的三尺剑往前顺势斜劈,莒万耳中才听见哥哥的惊喊,冰冷锐利的巨痛已直劈入他咽喉。 “弟弟!”莒千痛怒攻心,一把将耶律阮推后,抢上前扶住了弟弟的身躯,萧尽野右手一松,放开仍横切在莒万喉中的短刀,趁着莒千正抱住弟弟,一磕马蹬,策马冲前,带着莒万的尸身重重撞在莒千身上。 莒千哪肯放着弟弟的尸首于不顾,硬生生吃了这一撞,带着弟弟的尸身往后连退了几步,一手仍抓着弟弟不放,片刻不离的手足兄弟命丧眼前,直让他双眼赤红如血,口中怒喊一声,就要扑上拼命。 虽然,莒千,莒万两兄弟也是卫龙军里的各中翘楚,但他们碰到的对手太强,“杯酒破城”萧尽野,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第一战将。 萧尽野已人带马冲到了莒千面前,右手一捞,竟又把切在莒万喉中的短刀拔出,身子一侧,闪开莒千刺来的一剑,口中也是一声大喊,趁着莒千站立不稳,短刀再砍,猛劈入莒千前胸,**坐骑冲势不减,又一次狠狠撞在两兄弟身上,巨大的力量撞着两人一起向后飞跌,直扑在镇宫石碑之上。 莒千的身子在石碑上撞得一折,带着弟弟的尸身重重落地,鲜血从他口中喷吐而出,正溅上了石碑上那两行金漆大字,鲜艳夺目,仿佛这血性刻字就该由勇士尽忠至死之血为之染红。 莒千已近垂死,但他的手仍紧紧拉着弟弟,犹如初生之时,他握着弟弟的手将他带至人世,今日兄弟同死,他也不会离弃弟弟,生同来,死同去。 身虽死,却要强过那些依然躲在宫门口的懦夫,莒千伏在石碑上,看了眼那些禁卫军,这些人,居然已把手上长戈弃于一地,似是被这等懦弱刺痛了眼,莒千脸上忽现出最后一丝悍勇,挣扎抬头,向着头顶苍天发出最后一声怒号:“迎敌…” 萧尽野已勒住了坐骑,看着莒千将最后一丝力气喊尽,伏倒石碑之上,许久,他才向部下高声道:“记住这对兄弟,他们虽杀我袍泽,但你们不要恨他们,因为——武人当如此!” 一众黑甲骑军默默点头,几名骑军上前绑起了耶律阮,随即,他们齐驱坐骑,逼向宫门,萧尽野满脸轻蔑的看向那些禁卫军,冷冷道:“你们呢?是要象这对兄弟一样战死,还是学你们的同伴,匍匐求生?” 这些禁卫军连兵刃都已弃下,哪还敢有半分抵抗之心,早一个个伏地乞命。萧尽野冷笑一声,也不再耽搁,当即命令部下入宫。 宫前石阶上的一队黑甲骑军不耐烦的挥动钢枪,把跪在面前的禁卫军赶到一边,催动坐骑便往宫门内闯去。 “放!”一声清喝突然在宫门内传出,一阵密集的弓箭从内激射而出,噗!噗!噗!噗!刚冲入宫门的十几黑甲骑军立时被迎面射倒,宫门内两侧廊柱后又猛扫出两柄长枪,重重砸在正扬蹄跨入门槛的战马腿踝骨上,几匹战马疼得唏溜长嘶,扑翻在地。 宫门内,整齐的顿地声接连响起,一排铁盾成一字横列而挡,铁盾后,一列军士持弓肃立,锃亮的箭尖直指前方,又一阵奔跑声由远而近,几十名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迅速冲来,并成一道人墙般挡在宫门之内,两名同样劲装打扮的男子手持长枪从廊柱后绕出,与拥满宫前的黑甲骑军冷冷对峙。 当先一名男子扫了眼来犯之敌,沉声发问:“黑甲骑军?” “卫龙军?”萧尽野反问了一句,目光停留在那些张弓持盾的军士身上,他知道,那几十名年轻劲装的男子必定也是卫龙军中人,因为他们身上有着不逊于莒千,莒万的英气硬朗,但他们身后那些军士却令他好奇,这些军士身上穿的只是寻常短甲,显然是一些普通军士,可他们在重重铁骑之前依然毫无惧色的面容,却要远胜于那些铠甲鲜亮,只知伏地求饶的禁卫军,什么时候,上京城内多了这样一支军旅? 当先一名卫龙军已看到了倒在石碑上的莒氏兄弟,他眼中顿时怒火崩射,怒喝道:“是你们杀我卫龙军?” “不错。”萧尽野收回目光,向着这卫龙军一笑,“这两人很有胆量,想来你们也不差,年轻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勇士,所以不想让你们死在我手上,我劝你们还是归顺了战王,你们每一名卫龙军都可在我军中受到重用?如何…” “闭嘴!”这卫龙军一指被袍泽鲜血染红的石碑,厉声道:“你识得这字吗?” 宁教上京成沙场,莫使国都成弃城。 杀身成仁的两名袍泽尸身下,金芒映血的两行字仿佛鲜活而动,在一张张年轻勇敢的脸上激起相同的血性。 “卫龙军中人,有死无降!”几十柄三尺短剑齐刷刷抽出,怒吼从胸臆间响亮而喝:“迎敌!” “痛快!”萧尽野狂笑一声,接过部下递来的长枪,一夹马腹,率先冲上。 “战!”黑甲骑军齐催坐骑,向宫门嚣然扑去。 与此同时,在上京城东门外,一场更激烈的搏杀亦在展开,一群同样骁勇的猛士,正以胆量为盾,勇猛为翼,直冲向另一股多于他们数十数百倍的黑甲骑军。 第三十章; 护龙卫龙 (中) 一十九骑快马追风逐电般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急驰而过,十九匹奔马已如发了狂似的在苍翠欲滴的草地上纵蹄践踏,但马上骑者毫无平日里对坐骑的爱惜,手中鞭子一鞭比一鞭急的抽打着坐骑,每一鞭下去都在马臀上抽出一溜血痕,疼得坐骑长嘶尖鸣,撒蹄如飞。【 】 马急人如狂。 智和将已如疯狂,几十里策马狂奔,恨不能下一次眨眼时就能透过这一望无边的草原看到上京城墙,浑忘了要面对的是二十七万叛军,他们只记得,在那处城池里,有他们的义父和兄弟。 十九单骑,就算是飞蛾扑火,也是甘愿冲入火海。 上京城内还有五万禁卫军,城外也有四万北营军,智不会奢望凭这九万人就能击退叛军,但上京城壁坚厚,若禁卫军能及时关闭四门,九万军士齐心协力固守坚城,即使已被叛军重重包围,总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与叛军僵持几日,皇上就能缓出余裕,派信使命各州发兵勤王救驾,以大辽举国之力抗衡这场国难。 大辽战王拓拔战,要与这样一位军中之神,枭中之雄拼出生死,这一战绝对惨烈难算,或许,这一战后,大辽已至少耗去半国元气,数十年难复,可只要能保住皇上无恙,国阼不断,仍可东山再起。 但愈近上京,智心里愈是焦急,二十七万叛军攻袭上京,本该在这草原上排下绵延如海的黑甲,惊起震耳欲聋的喊杀,但这一路上除了他们急促的马蹄声,未看见一支黑甲骑军,没有伏兵设伏偷袭,也没有信使飞骑求援。 终于,一十九骑已赶至上京城东郊外,但东门外的草原上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烽火大战,城头死守,城下猛攻。遥遥望去,东门外一片死寂,城门半开,不见人影。 智的脸色突然苍白,正如莒千,莒万为皇宫门外的寂静而警惕时,当智第一眼看到东门时,他忽然惊觉,这样的死寂正宣兆着最不祥之事,上京城已然失陷。 “小心,城中有变。”智急喝一声,手上马鞭依然急抽,催着坐骑往东门飞驰,即使千军万马埋伏其中,他也要义无返顾而入。 快马离东门越来越近,已可看见城楼上隐有黑影晃动,似有人大声喝令,半闭的城门霍然大开,一队骑军从门内纷涌而出。 “硬闯!”将高举狼扑枪,一马当先,“十二龙骑,随我开道!” 十二龙骑在各自的马匹耳背靠颈处重重一弹,狂跑数十里,疲态已显的十二匹坐骑忽然仰颈尖嘶,似是被激起了最后潜力,四蹄急迈,竟跑得更为迅疾,几步超过了智与刀郎等人的坐骑,两边各六骑,与将并排横列,摆出了开道架势。 护龙七王中最擅长兵阵武攻,冲锋斩敌的就是将,他训练的十二龙骑也是一支专用于突袭斗狠的奇兵,此刻血战在即,他们便挡在了并不精通沙场交锋的智五人之前。 将回头对智道:“四哥,我与十二龙骑闯城,你们在后伺机入城,刀郎,护好我四哥!” 一直策马紧随在智身侧的刀郎忽然在马上一探身,左手抄住智的腰带,也不多说,一把将智从坐骑上拎过,稳稳当当的放在自己马背上。寿英,夏侯战,关山月,秦璃四名卫龙军也护在了智左右。 智在几兄弟里最不擅武技,他知若自己在侧反会使五弟分心,便点头道:“兵分两路,五弟,入城后莫忘了我让你喊的八个字!” “好!”将大喝一声,麾十二龙骑直扑东门。 东门城楼上,一名四十余岁,健躯如虎,环眼鹰鼻的黑甲骑军将领正半倚在城墙上,冷冷看着城外郊野,远处,尘烟突起,沙石四起的尘烟中,难见人影,显然来骑奔马甚急,但看见飞扬的尘烟并不深广,这名黑甲将领已知道,来的人并不多,顶多只有十余骑。而在东门内,一队足有千人的黑甲骑军早好整以待。 “护龙七王来了。”城上将领嘴角浮起阴冷寒笑,向身边的部下道:“派一支千人队出去,把他们的命留下。 “是!”他的部下向城下一声喝号,“千人队,出城!”那支养精蓄锐多时的黑甲骑军立刻开门涌出。 拓拔战这一次谋反筹谋多年,从调集旧部到突然发难,攻城夺门,每一步都占尽先机,不留余地,二十三万黑甲骑军,四万羌军,一日兵临上京,威压全城百姓,待占下上京四门,萧尽野立即直取皇宫,拓拔战向部下诸将稍一吩咐,也麾大军杀奔皇宫,上京已破,禁卫溃降,拓拔战此刻要做的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杀兄轼君。 除跟随拓拔战前往皇宫的人马外,其余黑甲骑军将领早得拓拔战所令后,入城后分头安排收俘,驻军,巡城,监视百官,分守四门等事,半个时辰不到便将上京城严密掌控,屯守东门的将领是萧尽野手下五名得力骁将之一,破军雷尽断。 “雷将军,你看!”雷尽断的部下指着门外尘烟漫处道:“来人分成两队,一队十三人,一队六人忽然停下。” “那又如何?”雷尽断冷笑道:“再怎么折腾也只有十九人,还能挡住我一支千人队?” 东门外的黑甲骑军已列下阵势,见来骑只有十三人,千人队阵形忽然一变,由横为纵,一千人分列而排,每一排也是十三人,在东门前纵排长列,第一列十三人一声呐喊,率先冲出,后列骑军整齐列队,每名黑甲骑军都持枪向前,每一排相隔丈余,一排排向前挺进,但除了第一排外,其余几十排的黑甲骑军只是策马缓行,并未紧随着第一列十三人而上,似乎认定第一排的同伴就能轻易杀死对面冲来的将与十二龙骑。 “这群小子真托大!”雷尽断在城楼上手指第一列冲出的十三名黑甲骑军,笑骂道:“见来的只有十三人,他们便也只肯上十三人,硬要一对一打上一场,有骨气!难怪天下人都说我黑甲骑军是骄兵悍将!” 他的部下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傲气,“若出城的是我,我也会十三人冲上,这世上,还有人能一对一胜得了我黑甲骑军?” 将与十二龙骑离东门已只有一里余地,看着向他们奔近的第一排黑甲骑军,一名龙骑哼了一声,“好狂!居然想一对一吃下我们?” “龙七,不要和将死之人一般见识!”另一名龙骑侧脸一笑,“他们很快就会一拥而上的,将王,干脆我一人去挑了他们?” “先杀几批!”将见了黑甲骑军的举动也是一阵怒火,“一个照面,长枪!。” “好!”十二龙骑身子前倾,伏在马背,手中长枪平刺向前,两腿一夹马腹,迎向第一排黑甲骑军。 这第一排十三名黑甲骑军见状也长枪平刺,两边十三人同时策马直冲,间距越缩越短,很快便只隔了几十步距离,一个打马便会撞在一起,双方都是长枪直刺向前,马速极快,一旦撞上便势成拼命,两边都会被对方的长枪贯穿胸背,但两边人马竟都悍勇,虽然越冲越近,谁都不肯先行散开,十三人并排猛冲,长枪对长枪,一骑迎一骑,眼看两边的长枪已离对方胸口越来越近,双方都已能清楚看见对手面容,第一排的黑甲骑军狠狠看向对面,出于严整军纪和虎狼雄师的自傲,这十三名黑甲骑军没有退让,反被对手不要命的打法激起同归于尽之意,因为他们不允许黑甲骑军的声誉受到玷污,但在这决死一刹,十三名黑甲骑军还是想看清敢跟他们拼命之人临死前的神情,却发现,对手脸上没有一丝神情起伏,只是很纯粹的镇定。 “长!”将一声大喝,手中狼扑枪一抖,枪杆突然喀的一声伸长一尺,十二龙骑手中长枪也机关之声十二柄长枪一起长出一尺。 将手中的狼扑枪,十二龙骑手中的长枪,都是错亲手打造,而错所做的每一样兵器上都有一处机关,这十三柄长枪的机关就是在枪杆中暗藏了数尺枪长。 一尺之长,分生死。 十三柄突然伸长一尺的长枪挟着奔马之力迅疾而刺,枪势凶狠齐整,齐齐刺入十三名黑甲骑军心口,下手又狠又准,枪一入体已直接结束了对手方觉惊惧的生命。而将与十二龙骑也在得手的一瞬一齐侧身,躲过了对手临死前的一刺。 “挑!”将又一声大喝,十三人双手握枪,带着对手的尸身往半空斜挑,已把十三名黑甲骑军的尸身从他们的坐骑上挑至半空,长枪抖甩,十三具尸身砰的落地。 “换马!”将第三声大喝出口,十三人左手往旁一扯,那十三匹刚失去主人的马匹缰绳已被他们紧紧勒住,十三人也不下马,就在自己的坐骑上甩蹬一跃,跳到了黑甲骑军的坐骑上。他们的坐骑连奔数十里,气力已乏,而第一排黑甲骑军正好为他们换上了坐骑。 “再来!”这一次,将与十二龙骑同时大吼,拨转马头,再冲东门。 后排的黑甲骑军眼看同伴就要与敌人长枪对撞,心中正觉惨烈,将十三人已突然杀人换马,这第二排黑甲骑军脑中念头尚未及转,刚杀死他们同伴的敌人已风驰电掣般扑来,十三柄尤在滴血的长枪当胸急刺,噗的扎入第二排黑甲骑军胸口。 将十三人连杀两排黑甲骑军,催马更急,反手从敌人胸口抽出长枪,“掷!”血腥更重的长枪从他们手中狠狠掷出,势如贯天长虹,第三排黑甲骑军根本不及反应,已被这凌空掷来的长枪贯穿胸背。 第三十章: 护龙卫龙 (下) 而将与十二龙骑一霎未停,转眼从生机才断的第二排骑军中穿过,冲到刚被长枪掷穿的第三排骑军面前,十三人控马娴熟,右手抽枪,枪刃向下横扫,猛抽在第三排骑军的马腿上,马嘶声惨,马腿立折,带着背上已死的主人仆翻在地。【 】 将十三人腿夹马腹,左手拎缰,**坐骑腾空跳起,从瘫软在地的马匹上一跃而过,十三人人在半空,十二龙骑左手已从腰间拔出钢刀,将则从怀中摸出了一柄碧绿尺半短枪,枪尖扁平,刃如蛇牙。 待十三人跃马落地,一个猛冲,又扑到第四排黑甲骑军面前,“斩!”将一声大喝,十三人右手长枪横拨,荡开第四排黑甲骑军手中平举向前的长枪,左手刀高举急劈,十三颗黑甲骑军的人头带着至死不信的惊恐神情飞起。将与十二龙骑又在同时催马驰前,杀向第五排黑甲骑军。直到此时,十三人掠过之地才响起一阵扑跌声,惊马乱窜,尸横遍地。 短短一瞬,呼吸间际,将十三人如狂风过野,换骑,扑刺,掷枪,跃马,刀斩,一连串的动作几不停歇,杀人如风,策骑如电,几丈间距连杀四排五十二名黑甲骑军,贯胸枪刺如急雷惊耳,斩首一刀如横空电闪,所过之处生死一刹,一十三人直冲连扑,在一排排铁骑中随意穿梭,轻车熟路般游走于杀戮间际,坐骑疾奔不停,手中杀人不歇。 城楼观战的雷尽断脸上笑容早已猝消,两眼一霎不霎的瞪着城下,倚在城墙上的身子几乎要扑了出去, 若不是满眼鲜血喷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就在今日,两万北营军被数队黑甲骑军轻松歼灭,可也就在这短短片刻,被世人誉为虎狼之师的黑甲骑军竟会接连被杀,而杀他们的只有区区十三骑,人说黑甲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这是令所有黑甲骑军引以自豪的一句赞誉,因为这赞誉是他们用无数次血战苦战换得,可看着城下这十三人如收割茬草般攫夺黑甲骑军的生命,雷尽断一贯强大的自信生平第一次动摇,若说他的黑甲骑军是从几百场血战中磨出来的猛士,那么眼前这一十三人呢?他们又是如何拥有这连大辽最强精锐都无以匹敌的战力? 而就在雷尽断心神激荡的一瞬,东门外第五,第六排黑甲骑军又已横尸城下。 “这…这…”雷尽断再不能强作镇静,指着城下正扑向第八排黑甲骑军的将十三人问:“这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大概…”他的部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两眼直直的看着城下,涩声道:“听说护龙七王中排行第五的将最擅沙场搏杀,他手下还有一支叫十二龙骑的亲兵,他们曾以十三人灭了一群八百人的马贼,也许…就是这十三人。” “将!十二龙骑!”雷尽断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五个字,因为这一问一答间,又有三排黑甲骑军被杀,而在攻势迅如奔雷的将十三人面前,竟似无人能挡住他们片刻。 最令雷尽断震惊的是,将十三人**坐骑明明是抢夺而来,按说战马认主,眼看主人战死,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让仇人驱策,可这十三匹本属于黑甲骑军的战马虽然口中不停长嘶尖鸣,但在那十三名男子的骑控下展开四蹄闪躲腾跃,急停猛冲,所做的动作就连骑术最精的黑甲骑军都无法办到,仿佛是尚在幼马时就已被将十三人驯服,才能拥有这人马如一的默契。 “骑军!”雷尽断大半个身子扑在城楼外,口中喃喃自语:“天生的骑军!” 他的部下呆呆盯着已连闯十四排黑甲骑军的将十三人,忽然一跺脚,“可惜将军的五千破军流星守于西门,未随将军同来,不然五千柄流星锤一齐飞砸,定能把他们击为肉泥!” 东门下,当将十三人杀死第十七排黑甲骑军时,原本整齐列队,十三人一排的黑甲骑军已用亲眼目睹的惨痛代价明白到,若他们再用这以一敌一的阵形只怕很快就会被各个击破,虽不心甘,但在将与十二龙骑疯狂激烈的攻势下,剩下的黑甲骑军只得一拥而上,当然,这并不完全是自尊使他们肯愚蠢的等到十七排同伴被杀才选择围攻,而是因为这十三名对手的连杀猛攻实在太过迅速,使他们根本猝不及防。 “再派一支千人队出去!”雷尽断的手在城楼墙垛上重重一拍,“一定要留下他们!”他心里忽有了一种羞辱感,围攻少于己军数十倍的对手,无异示弱,但他已无选择,若再这样任由将与十二龙骑接连冲杀,只怕这场交锋就会沦为单方面的杀伐。 又一支千人队冲出城外,一出城就齐拥而上,再不敢有半点轻心,或许是这次的对手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所以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紧盯着将与十二龙骑时,竟都忘了一直伺伏于不远处的智和其余五名卫龙军。而智六人已悄悄拖走了六具尸体,改穿上了黑甲骑军的铠甲,慢慢逼近东门。 见黑甲骑军终于如临大敌的四面包围,十二龙骑脸上不慌反笑,一名龙骑挺枪把冲得最近的一名黑甲骑军刺于马下,笑道:“这群黑甲崽子总算是开了窍,将王,这下可杀过瘾了!” “要过瘾就杀进城!”将手中狼扑枪连挑猛刺,暴喝道:“今日大开杀戒,十二龙骑,还记得我们一起琢磨出来的练兵之道吗!” “以杀练胆,以命搏命!”十二龙骑齐声呼应:“沙场无师,悟在生死,生死一发,生者愈强!” 突然间,十三人本就凌厉的攻势变得更为凶猛,虽是身陷围攻,但他们却在铁骑群中横冲直撞,十三人时而排成一列,狂飙突进,时而围聚成圆,左冲右突,刺枪刺得愈发狠辣,劈刀劈得愈发**,闪避闪得愈发从容,仿佛每杀死一名敌军,每躲过一次攻击都能令他们从中顿悟出更强悍的生存之道,而他们下一次的出手也变得愈发致命。 望着渐渐单薄的包围圈,在城楼观战的雷尽断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是杀出来的。” “什么?”他的部下没有听懂主将之言,惊讶发问。 雷尽断长叹道:“他们的凶猛是杀出来的,虽然我黑甲骑军也是从连场大战下磨练而出,可他们领悟得太快,太凶,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这等天生的煞星!”雷尽断眼中杀气忽现,沉声道:“这样的对手,值得一会,今日,就让我破军雷尽断好好见识一下,是我使他们更胜一筹,还是他们使我得偿心愿!” “将军!”他的部下急叫道:“你的五千破军流星未在,还需谨慎!” “谨慎?”雷尽断冷笑着看了部下一眼,“两千人都拿不下他们,若还要出动我五千破军流星才能杀死这十三人,那黑甲骑军的颜面就在今日尽失!” 雷尽断也不再点人马,转身就要奔下城楼,忽见一名相貌清秀的文士从城楼下拾阶而上,淡淡道:“战王有令,放护龙七王入城。” “放他们入城?”雷尽断一看来人是主公帐下首席文谋军师慕容连,虽然他平日颇敬这位军师,但此刻也忍不住质问道:“这样的人迟杀一刻,就是后患!” “后患?”慕容连微笑道:“将确实勇猛,但他难道能杀得了我们二十三万人马,主公既敢放他们入城,也就随时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雷尽断皱眉道:“主公想翁中捉鳖?” “也是也不是。”慕容连看了眼四周,问道:“主公不是让追敌连尽涯守这东门吗?怎么换了你?难怪你不知主公军令,否则早该放他们入城。” 雷尽断道:“尽涯说他要入城杀一个人,好象叫什么显德侯,说此人当日曾羞辱过他,所以让我替他守这东门。” “显德侯萧诃?”慕容连摇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日在百臣院里,这萧诃曾骂过尽涯几句,尽涯太心急了,要杀这等人又何必急于一时,险些坏了主公的兴致。” 雷尽断奇道:“怎么?主公还想见见这将和十二龙骑?” “主公想见的不是将。”慕容连走到城楼旁,一指城下道:“明明有十九人想闯进来,可你只看到了这十三人,还有六人呢?” “还有六人?”雷尽断这才想起先前分成两路的十九人,记得那一路六人似乎一直停在远处,他忙往城下看去,变色道:“奇怪,那六个人呢?怎么不见了?我可没见到有别人闯进城来。” “这六个人里就有主公想见的人。”慕容连笑了笑,“你一直在此观战都看不住这六人,所以,主公才想再最后见此人一面,好好看看,在此逆境之下,那位智王还有什么作为?放他们进城吧,莫要违了主公军令。” 第三十一章:深宫骤变 (上) 雷尽断满心想出城与将一战,但他也不敢违背拓拔战意愿,只得派人传令收军,城下的黑甲骑军听到军令,带着如释重负的惊恐往城内退去,将和十二龙骑也紧跟而入,城门内早有黑甲骑军守着,虚张声势的上前稍一拦阻,立即分散退下,将十三人无心缠战,径直往城内冲去。【 】 雷尽断仔细盯着城下,眼看将十三人的背影已消失在城内,却一直未能找到智六人,不禁向慕容连问道:“军师,智不会凭空消失,方才也未见有人入城,会不会是智已逃去别处?” 慕容连看着往四面散开的黑甲骑军,忽然一笑,“如主公所愿,智已经入城了,因为他就混在我们的军士之中,想必他会先摸入民居,然后再慢慢接近皇宫,剩下的事,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主公早有对策。” 雷尽断的目光已移向了城外战死的黑甲骑军,脸上满是痛惜之色,“杀了我们这许多人,就算知道主公会把他们困死城内,可不能亲手杀了他们,这口气我咽不下!” “放心,他们一定会死在今日。”慕容连也在看着城外尸首,却很快收回了目光,悠悠道:“沙场之上,难免生死,这是常事。” “常事?”雷尽断猛一转身,脸上怒色泛起,大声道:“军师,虽然平常我最服你,可你这话我听不下去,倒在城下的这些尸首都是我的部下!你让我把他们的生死视为常事,我可做不到!不是你的人被杀,你当然轻松!” “这里的人,包括你我,都是主公的部下。”慕容连慢慢说了一句,眼中终有了一丝伤感,低低道:“诱智前往牛头谷的慕容达是我堂弟。” 雷尽断顿时怔住,吃惊的看着慕容连,智既然已回城,那他的堂弟想必已是凶多吉少,却难为慕容连还能这般镇定,“军师…”雷尽断喃喃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向着慕容连俯身一鞠:“末将得罪!” “我已说过,沙场之上,难免生死,就算是我的堂弟,只要他一日不除戎装,也难例外。”慕容连默默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来,主公和我都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胜仗打得太多,太容易了,即使今日谋反,我们也是轻而易举的攻破了上京,几乎未遇抵挡,眼下看着虽是好事,但骄兵最易折,这些年里,黑甲骑军都已养出了一身的自负和傲气,以为我军纵横天下,无人可挡,长此以往,只怕军士们都会眼高于顶,再不求苦练自强,对敌之时也会心生懈怠,所以主公一直希望能有真正强大的对手出现,做这一把磨刀石,把我黑甲骑军磨砺得更为锋利,因为,主公要的并不只是这一处草原,尽断,你要学会一件事,那就是要把眼光放得更远,有时,一场小挫,其实反能让我们得到更多。” “末将明白。”雷尽断心悦诚服的一点头,慢慢回味着慕容连的一番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军师,既然主公原本就想在牛头谷诱杀智,那为什么又要故意把智放进城来?” “如果智真的死在了牛头谷,那主公也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慕容连轻轻道:“可若智能全身而退,那就证明他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对手,而主公也会对他抱有更大的兴趣,更想知道他会如何反击,事实上,主公早在欲兵变前以与我反复思量过我们走的每一步,自认此次谋反已无隙可乘,所以我们都很想知道,被皇上最看重的人能从我们布下的必杀局里走下怎样一步棋,是早在我们意料之中呢,还是能令我们为之动容。” “那万一智真有应对之策,那我们不是弄巧成拙?”雷尽断问道,若在片刻之前,他绝不会问这一句,但见了将与十二龙骑强大无匹的战力,他已不敢再轻视这一年来在辽域名声遍起的护龙七王。 慕容连笑了笑,“老实说,我也很好奇智能做到哪一步,但我并不以为他能活过今天,因为除了这上京城内外,主公还布置了好几招后手,所以…”慕容连冷笑着望向城内,笑意里阴寒渐起,“就在今日,你的部下,我的堂弟,都能瞑目。” 皇宫内,幽幽深深的庭院曲径一头,御花园内依然静谧,一对父子尤在漫步长谈。 这座御花园位于皇宫深处,四面宫墙高广,园中繁树遮天,花卉争奇,幽香宁人,所以辽皇每遇难解政务,都会在这清净广园内踱步沉思,用这里的清静涤去尘世烦琐。因为在这片似能避俗的天地里,有着无人打扰的宁静。 但也正是高墙深院的远隔,此时此刻,宫门外步步浴血的杀伐和也被悄悄隔断,只是,这只是暂时。 耶律德光与忠还在轻声谈笑,却难知惊变在即。 耶律德光正笑道:“忠儿,你这当大哥的也该好好劝劝智儿,让他别这么劳心,不管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连着操了那么多日心,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一大早的就又赶去了牛头谷,这一来一回的,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忠叹了口气道:“四弟就是这个脾气,怎么劝也没用,其实雪灵之季后,四弟的性子已是变了很多。真要找个人劝劝他的话,恐怕还是明凰的话更能让他听进去。” 耶律德光也是微微一笑,感慨道:“这一眨眼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连朕的明凰也长大了,看来,朕真的是老啦。” 忠听义父感叹,便安慰了几句,又想起四弟早前说起的事,便向义父问道:“义父,听四弟说,当日您曾有件事情要对他说起,还说除了自家兄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可四弟说您只说了一半忽然改口,又说我们日后自会知道,义父,四弟对您当日未言之事一直心生好奇,若此事可讲,不如就说与我知,也好一释四弟好奇。” 耶律德光略一回忆,已想起当日对智欲言又止之事,不由笑道:“智儿倒是好记性,你不提起朕倒险些忘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你们兄弟听了会埋怨朕心软,所以朕一直未讲,既然你想知道,朕就告诉你们兄弟,忠儿,还记得朕更改国号那一日吗?” 忠一笑道:“这等改元大事,忠儿怎会忘记。” “那一天也是你们把阿古只绑上金殿,任朕发落之日,其实啊…”耶律德光正要对义子诉说那事,忽听园外小道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忠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感觉,他听出这脚步声里带着惊急,就算是有大臣要入宫急见皇上,步履声似也无这般惶急。 急匆匆跑进来的是宫中总管呼延年,“皇上!臣刚从外园经过,听到前面似有喊杀之声,不知出了何事,皇上小心,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喊杀声?”耶律德光诧然道:“这宫院深处怎会有喊杀声,定是你听错了,侍卫们去看了吗?”他忽然展颜一笑,对神情渐肃的忠道:“朕知道了,猛儿今日带了一百名新军去伴天居,说要操练他新想出来的阵法给那几个姑娘看,想来这喊杀声便是猛儿正闹得欢。” 忠摇头道:“伴天居在宫中最僻静处,就算小七真在胡闹,也不会把喊杀声传到前面,年叔,你派去察看的侍卫们呢? 呼延年道:“我派去的侍卫们好久未回,所以我才赶来禀报,事有蹊跷,请皇上先往别处暂避。” 耶律德光笑而摆手,“出不了事,就算真有刺客潜入,有忠儿在此,该躲的也不是朕,而是那些宵小。” 话音方落,只听又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花园外踉跄冲进一名浑身浴血的军士,正是护龙七王挑选出的新军,他一进花园就大叫道:“皇上,忠王,拓拔战谋反了,他的叛军已杀入皇宫了!” “拓拔贤弟反了?”耶律德光一怔,想都不想就立即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拓拔贤弟怎会谋反,他的大军也要在几天后才能回京…”待看清这新军遍身鲜血,耶律德光眉心微皱,不再说下去,心知宫中必有了变故,但他仍不肯相信拓拔战会谋反。 忠走出几步,侧耳凝神倾听外面动静,神色忽然大变:“义父,果然有喊杀声,事有不善,我先护着您到安全之处!”耶律德光摆手道:“不用惊慌,朕早派耶律阮去城外迎接拓拔贤弟,真有什么事,耶律阮早该来报知朕┉” “皇上,正是南院大王孤身入城示警。”那名浑身是伤的军士强撑着道:“但他在宫门外被截住,拓拔战的黑甲骑军随即突然出现,偷袭宫门,兄弟们竭力抵挡,死伤惨烈…” 耶律德光勃然变色,“真的是黑甲骑军在闯宫?” 忠早抽出了墨焰刀,对耶律德光道:“义父,我先护你走!” “朕一定要去看个究竟!”耶律德光仍不愿相信结拜兄弟会突然谋反,大声道:“朕绝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难道要朕将这城中的军民百姓都弃之不顾?何况城中还有五万禁卫军士,就算真有变故发生,朕也要率军一战!” 那名新军惨然道:“皇上,城中的禁卫军都已变节投降,在宫门口拼杀的只有卫龙军和我们这支新军的弟兄,原本我们还能借着宫墙掩护苦苦支撑,又派宫内的禁卫军前来报知皇上,但拓拔战忽率大队黑甲骑军杀到,撞破宫墙,从四面杀入,那些禁卫军看见拓拔战大军冲入,再不敢战,尽数投降┉”说着,那名身受重伤的新军已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力竭而亡。 “五万禁卫军都投降了?”耶律德光大吃一惊。 忠知事态紧急,一把拉住耶律德光,“义父,先跟我走!”见耶律德光仍然面带迟疑,忠连声催促:“义父,快走吧!象拓拔战这种人一旦要谋反,一定早已把所有的事都筹谋周密,我们此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耶律德光闻言全身一震,拓拔战的本事他最清楚,如果他真的要反,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但他仍不敢置信,自己推心置腹的手足兄弟会忽然率军逼宫。 这时,花园外又冲进了几名浑身是血的卫龙军和新军兵士,一看见忠就急声道:“忠王快走,拓拔战就快攻过来了,您快护着皇上走!” 呼延年也不敢再迟疑,急忙和忠一左一右的架住耶律德光,“皇上快走!” 忠向那些卫龙军问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一名卫龙军满腔悲愤的道:“兄弟们已死伤大半,可恨那些禁卫军们,一看到战王手下的攻进来,就全都解甲投降了,一个个都象狗一样趴在地上,连声求饶!与黑甲骑军交战的只有我们卫龙军和四百新军,叛军势大,我们几乎是以一当百,又无人入宫报信,其余兄弟以命掩护,我们才得入宫,外面的兄弟,已…全部殉难…” 耶律德光听得又惊又怒,忽然挣开了忠与呼延年的搀扶,大声道:“不行!朕绝不能就这么走了,如果连朕这一国之君就这么走了,那朕的子民怎么办?” 忠急道:“义父,正因为您是皇上,所以您现在必须走,如果您有了什么意外,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完了!”他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已从御花园外传来。 忠不由分说的背起耶律德光就跑,“义父!我们往深宫里走,拓拔战的手下都是骑军,在深宫里难以施展,我们快走!” “义父快走!去伴天居!”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从园外飞掠而入,突然现身的人正是飞,急赶了这许多路,他早就筋疲力尽,浑身湿汗,也不及喘气,急声道:“大哥,四哥让我们先去伴天居,从那里出宫!” 忠精神一振:“对,去伴天居,大家都跟上!六弟,四弟和五弟现在何处?”方才慌乱中他未曾想起,这时听飞一说,他立即想到这伴天居里有一座直通宫外的暗门,而且错也在伴天居里设有机关,可以暂挡追兵。 “四哥和五哥正在拼命赶来,这次我们中了拓拔战的奸计,宫里的禁卫军都投降了,我们的手下也已战死大半!”飞脸上也是一片惨然,他们留在上京城的本就只有一千军士和一百十八名卫龙军,错昨晚上又带着二十名卫龙军和五百军士去了南郊,如今除了这十几个带着伤跟在他们身边的人外,只剩下了一百名新军留守在伴天居里。 耶律德光就算再不信拓拔战会背叛,但亲耳听爱子说来,已不能不相信谋反是实,一时间已失了分寸。 巨响声突然暴起,左侧的大片宫墙轰的一声被推倒,尘土飞扬中,一大群黑甲骑军已从缺口处冲入,拦住了他们前方的去路,大片大片的珍花异草在一刹间被铁蹄轮番踏践。 “皇上,多日不见了!”骑军前呼后拥下,全身束甲,满面含笑的拓拔战安然策骑,仿佛凯旋而来,向着耶律德光躬身一礼,“您一定不曾想过,你我兄弟竟会在这等情形下相会吧?” 第三十一章:深宫骤变 (中) 见拓拔战闯宫,忠与飞二人急忙守在了义父左右。【 】 耶律德光看着面带笑容的拓拔战,喝问道:“拓拔战!你谋反?朕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拓拔战摇头笑道:“皇上,您对我岂止不薄,在大辽国中,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我就是一人之下的战王,您对我的恩情荣宠,臣弟永世不忘。” “那你为什么要率军谋反?”耶律德光勉强将心头怒气压下,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个结拜兄弟的过人手段,只有自己先冷静下来,才能再做应变之策,“阿古只要谋反,是在朕的意料之中,可是你!朕始终推心置腹视为手足的结拜兄弟,竟然也会谋反!好,拓拔战!拓拔贤弟!你就当着这里所有的人,问心无愧的告诉朕,为什么要带兵逼宫?是朕有什么失德之处?还是朕亏待了你?” 拓拔战长笑道:“皇上果然厉害!临危不乱,在这强敌环伺之时依然面不改色,您果然是我此生最为敬仰佩服之人。” 耶律德光冷冷一笑,大声道:“强敌环伺?不见得!在朕的眼中,你身后这些黑甲骑军都是我大辽子弟,他们无非是受你蒙蔽,才会一时行差踏错!拓拔战,朕视你为兄弟,所以才把这二十几万大军的兵权托付给你,可你却利用了朕的信任,反带着朕给你的兵权来害朕!拓拔战,难道这就是你还给朕的手足之情?” “没用的,皇上,您这一招没用了!我带出来的兵是不会中了您的离间之计的,而且┉”拓拔战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淡然道:“为了让我和我的部下能狠下心来反您,我已经走下了最能伤害到您的一招棋,如今,除了你死我活外,已没有别的路让我们走了。”他轻轻一招手,立于他身侧的“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立即将一块沾满了血的锦布抛在了耶律德光面前。 耶律德光定睛一看,只觉这块满是血污的锦布极为眼熟,却不知拓拔战用意何在,正在疑惑之时,忽然心中一寒,已认出这块锦布就是亲生爱子耶律辽的襁褓,一眼认出,耶律德光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几欲厥倒在地,心口一阵钻心刺痛,“辽儿!朕的辽儿!拓拔战!你┉你不是人!你连朕的幼子都不肯放过?” 拓拔战不动声色的道:“只是免除后患而已,除了太子外,还有三位怀了您骨血的嫔妃也已被我下令杀死,只有公主因不在房内才逃过一劫,不过,只要她还在这宫中就难逃一死,皇上,您太厉害了,您的手段心计都可称是世间罕有,您不但是位明君,也是位最可怕的对手,所以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把您逼上绝路!” 耶律德光又惊又悲,急痛攻心下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意,戟指怒喝:“拓拔战,你为什么要如此狠毒?为什么?” 拓拔战看着已失常态的耶律德光一眼,缓缓道:“皇上,您还记得我在爱妻逝世后发的吗句誓言吗?您一直想知道我要送她什么宝物,此刻,我终于可以告诉您了──我要给爱妻的这件宝物,就是皇后的宝座。只有这件能令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宝物,才能配得上我最心爱的女子,虽然不能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这份尊荣,可我也一定要给她这份死后哀荣!” 耶律德光气极而骂:“你疯了!就为了这个?就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为了给一个死女人追封皇后,所以你要谋反!” “不要侮辱我的妻子!”拓拔战面色陡然一寒:“拓拔谋反,璇儿无错,若我妻在世,我又岂肯舍下安宁时日?只可惜┉”一种说不清是自伤还是自傲的神色在拓拔战脸上淡淡而起,“老天爷似乎总容不得我安宁度日,他拿走了我最爱的女人,却使我的野心再无顾忌,国有战事我挂帅,国无动荡我自乱,我名为战,又得大哥亲封战王,也许,连天意都注定要我征战一生!” “天意?”耶律德光怒斥道:“拓拔贤弟,你好出息!竟把这谋反因由置于女人身上!” “大哥说得好,确不该让此事脏了璇儿之名,在她心里,这一生有我足矣,而在我心里,总有这不甘人下的不服,这勃勃野心也总是我难改禀性。”拓拔战自嘲的一笑,随即眉宇渐扬,扫尽眼角些许落寞,却如缅怀般悠悠道:“皇上,您还记得许多年前,当我们赢取了第一场胜仗时的情景吗?那一年,我俩都还只有二十余岁,那一场仗,我们一共踏平了五处部落,杀了十三万敌军,当我率着部下凯旋而归时,军营里的将士们人人都对我竖起拇指大声夸赞,夸我是少年虎将,赞我是契丹英雄,当时,看着面前的笑脸,我心里很满足,这些夸赞和功名足已值得让我为之浴血杀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要的一切。可就在我万分激动的时候,刚刚登基为君不久的您出现了,当您从帅帐中大步而出的这一刹那,突然之间,军营里响起了一片欢呼,所有的人,这群片刻之前还在围着我奉承的人,立刻向您一起拜倒,每一个人都激动的看着您,期盼着能被您看上一眼,期盼着能让您记住他们的名字,在他们热切的眼中,您就是一切,您就是天之骄子,在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这就是皇上和我的分别,虽然您当我是兄弟,可是,我永远只能尾随在您的身后,因为,您是君,我是臣,那一天,当您张开双臂,满脸微笑的向我走来时,我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因为在您面前,就算我立于万人之上,可也永远会在您一人之下,就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根本不配满足,就算所有人都夸赞我,我也不值得为此自豪,要想得到真正能让我满足自豪的一切,只有一个办法!” 拓拔战儒雅清癯的脸上突然满是杀机,阴沉的看着面前的结拜义兄,一字一字道:“这个办法就是杀了你,然后取而代之!” 拓拔战语中这股深藏多年的杀气汹涌而出,使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都是心中一凛。耶律德光悲愤的眼睛死死盯着这最让他信赖的结义兄弟,这时的拓拔战已完全失去了往日里的儒雅随和,此刻的他就象是在战场上面对死敌时一般狠绝无情,不留丝毫余地。 “原来,你竟是一直都在恨着朕!”耶律德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继承他江山霸业的独生爱子已被杀死,而杀死儿子的又是他少年至交,一生信任的结拜兄弟,而这结拜兄弟此刻所说的话更象是无数把淬毒的利刃刺遍了他的全身。 第三十一章:深宫骤变 (下) “纵使天下无人可倚,唯兄弟不离…”辽皇的眼神仿佛一下空洞,往日的深邃眼眸中只余颓唐,“拓拔战,这就是你对这誓言的报答?用你暗藏一世的野心来换大哥的结拜之情?” “皇上,如果让你居于人下,你肯吗?”几十年的夙愿今日将成,拓拔战脸上却没有太多的骄狂得意,看着已被逼入绝地的拜兄,他用平淡得甚至是冷漠的语气说着:“大哥,虽到此时,我还是要说一句,其实你一直是我心里最崇敬的人,因为你的霸气,英明,眼力,我始终钦佩,所以,就该让我这个弟弟亲手送你上路。【 】草原虽大,却只能让一只雄鹰霸天独飞!”他的右手缓缓举起,指向了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仿佛没有看见拓拔战的动作,虽然他知道这是要喝令全军冲锋的手令,只要拓拔战右手一挥,他身后的铁骑就会大举扑上,但耶律德光已不在意,爱子惨死,兄弟背叛,虽然他是皇帝,虽然他也有冷血无情之时,也曾一日破杀万军,笑灭异族,可即便他能将眼前叛军弹指湮灭,但独生儿子已死,辛苦打下的江山又将何以为继?一生霸业已成一空,难道他还能有另一个儿子来继承江山?在这沉痛的打击下,耶律德光已忽然尽失斗志。 因为他虚弱的目光仍流连着被掷于地上的襁褓锦布上,这里裹着的曾是他的儿子,他记得,无论朝务政事有多繁忙,可他每天都会去后宫抱一抱儿子,搂着襁褓,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小辽是个乖孩子,总是安静的睡着,偶尔也会张开眼睛看着他,咧开小嘴呵呵而笑,而他一天的疲惫也都会在爱子的笑脸中褪去。 每次抱着襁褓,耶律德光都会想,再过几天,儿子的胳膊就能轻轻握着他的手了吧?再过几月,儿子就会牙牙学语,叫他一声父皇了吧?再过几年,就该握着儿子的小手,教他写字,教他射箭,看他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射下他一生里第一只猎物,然后,他还要教儿子如何做一位好皇帝,教儿子帝王道,教儿子识尽天下风云,挑起江山至重… 他这一辈子打了太多的仗,虽然疆域已定,但也为之耗费了太多的国力,所以他的儿子就要做一位太平明君,要善待子民,要振兴百业,安定四方,予国强,予民富,他希望,他的儿子,他的后继之君,大辽国的三代之君,是一位能令四方景仰,八方臣服的千古明君… 然而,这襁褓锦布里渗出的鲜血,已将这一切生生击溃。 毫无疑问,拓拔战的这一击正刺中了他最致命的要害。 深宫骤变,变起肘腋,而真正被这惊变一击而破的正是辽皇从不软弱的帝心。 帝心破,国将乱。 凶如虎狼的叛军伺伏之前,一代霸主茫然而立,忘了临危反击,失了王者霸气,痴迷目光,不离脚下一方血淋淋的锦布。 “义父,你先跟六弟走!”辽皇耳中忽然响起急促低语,耶律德光听得到,这是忠的声音,是他收养的七个儿子中的长兄,当此大军逼宫,帝位临危之时,他的义子仍一步不离,似乎,这已是他心底最后一丝欣慰,但他仍然失神无觉,再不存一丝刚硬。 忠叹了口气,慢慢走上一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义父,耶律德光想去拉他,却茫茫然无力可使。 随着拓拔战慢慢举起的右手,黑甲骑军的目光都在盯着那十几名浑身是伤的卫龙军和新军兵士,只待拓拔战喝令出声,他们就要用雷霆一击把面前的所有人踏为齑粉。因为他们已不会再轻视这些人,因为就在方才,就在宫中的八千禁卫伏地乞降时,只不过几十名卫龙军,四百名新军,竟然死守宫门不退,踏往宫门内的每一步都染满了鲜血,这四百名新军显然没有太多沙场征战的经验,他们的出手也带着生涩,但他们没有一人退缩,尤其是这些卫龙军,每一名卫龙军都至少杀了十人,就算是伤重倒地之时,他们仍用尽最后的力气与离他们最近的黑甲骑军同归于尽,所以,黑甲骑军毫不怀疑,虽然此刻只有这十几人,但他们依然会为了守护皇上挺身而战。 而在这十几名军士之前,还站有一名手握长刀的年轻男子,刀色墨黑,人长立,如立危崖,如临涛前,这年轻男子脸上也没有一线惧意,只带着一道刻入骨中的烈性,正挡在辽皇和如山如海的黑甲骑军之间。 一人,一刀,却在这千军万马之前,慢慢凝聚着一种锐利气息。 被这年轻男子身上的气息所迫,最前排的黑甲骑军心里莫名其妙的生起烦躁,手中兵刃都有些迫不及待的举起,因他们的轻微躁动,骑军阵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破绽,但这破绽只是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一片横空出世般的黑云从这年轻男子手中凭空而起,“拓拔战,要杀皇上先杀我!”忠突然出手,在黑甲骑军欲要冲锋之时抢先发难。 墨焰刀急舞如密集黑云,逼得拓拔战身前骑军难分刀芒,纷纷举枪格挡,但重重黑影乍分一合,化为一道锐利杀气,直刺拓拔战,“荆轲刺秦!” 古有刺客列传,谱出义士奇谈。 荆轲入秦,易水轻舟,轻舟之上除了这位名隽青史的刺客,还携着天地间那一股对暴虐强秦的不服之气,所以刺客从踏上轻舟时已自绝生路,只为金殿一击。 正如此刻,万军之前,仍有烈性之士率性出刀。 荆轲刺秦,也是忠所创的刺客烈刀中最烈性的一招杀刀! “擒贼先擒王!”刀前直指一人,拓拔战。 忠已决意,此刻敌众我寡,只有先斩杀拓拔战,才能在叛军失帅的混乱中得到一线生机。 有去无回的一刀,有死无生的一斩,蓄势已久的一击,逼开虎狼之师,力斩敌帅。 在忠发起突袭的同时,飞也立刻拦腰抱住耶律德光往斜刺里冲去,两兄弟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救出义父! “走!”呼延年喉中也发出一声低吼,带着十余名军士紧随在后。 墨焰刀锋眼看就要扑近拓拔战,前排的黑甲骑军已惊呼出声,离拓拔战较近的几人还从马上跳起,想用身躯抵挡刀锋,但刀锋正前的拓拔战却不闪不避,稳坐马背。 离拓拔战最近的萧尽野和耶律灵风两人也没有动,泰然自若的看着黑沉如云的刀影。因为另一道剑光已从拓拔战身后突然扬起,如一双乍然惊起的羽翼,后发先至,迎上了墨焰刀。 刀光与剑影在半空相撞,发出一阵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两道身形攸合即分,墨焰刀就如撞在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之上,一刀杀势竟被剑影完全封住,根本无法逼近半步。 使剑者飘然落在拓拔战身前,向拓拔战微一躬身,拓拔战也对这剑客颇为礼敬,在马上向他一点头,又向忠一笑:“护龙七王果然忠勇,可惜,螳臂挡车而已!” 剑客这才侧脸看向忠,瘦削的脸上仿佛还带着一丝赞叹,“好刀法,今日之前,还从无人能接我一剑,刀如剑势,竟有刺客一击之险!” “恨冬离?”忠胸口气血翻腾,脑中立刻想起几个月前智告诉他的一个名字;中原第一剑客“一剑分天”恨冬离,拓拔战帐下第一高手。 “我生平对战杀敌无数,都是一剑决胜负,分生死,你能接下我一剑,已可算是绝顶高手。”恨冬离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金铁之声,就象是他手中的斩山剑一般锋利无情,“可惜,十招之内我必能取你性命!” 忠没有说话,冷冷看着剑客和他手上那柄长达五尺的宽刃剑,刚才两人在半空中的刀剑一击已让忠知道了这名剑客的实力,自己的全力出手被这恨冬离轻易化解,即使此刻只有他俩公平对决,自己也绝无胜算,何况面前还有这许多杀气腾腾的黑甲骑军。 拓拔战微笑道:“忠王,你好生陪着恨先生,你的义父,我也会找人去陪他。”他的右手向前一指,身后黑甲骑军立刻驱骑如潮,向飞一行人追去。冲过忠身边之时,他们都没有停留,似已肯定忠必会死于恨冬离剑下。 “先过我这一关!”忠墨焰刀一横,侧身往黑甲骑军扑去。 “你这一关我来过。”恨冬离在剑脊上轻轻弹指,向忠大步迈近,“方才你攻我守,现在,我来攻,你,也要守稳。” 恨冬离很狂,也很自信,虽然面前这名叫忠的男子也是一位罕见的高手,但有了方才一剑之威,恨冬离相信,忠已该自知不敌,所以在他仗剑逼近之下,忠只能用尽毕生气力硬接他的下一剑,以求在他剑下苟活片刻,当然,忠也可以选择转身而逃,可这样他就会死的更为狼狈。 但恨冬离没有想到,忠非但没有如临大敌的全神戒备,而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手中刀横扫而出,居然向着冲过他身边的骑军斩去,两名黑甲骑军猝不及防,顿时被他斩于马下。 恨冬离万万没有料到,忠面对自己这样的绝世剑客时竟然还敢分心去攻击旁人,难道他还生怕死得不够快? “狂妄!”恨冬离心头怒气大升,一挺斩山剑直刺忠面门要害。 可恨冬离更没有料到的是,忠等得就是他这一剑,见这一剑刺来,忠立即展开身形,向正催马猛冲的骑军之中掠入,还向着恨冬离大喝一声,“来!”竟是要引着恨冬离一起冲入骑军阵中。 恨冬离怒不可遏,提着斩山剑直追而上,两人一前一后,在一匹又一匹的铁骑中奔走追逐。奔流怒潮般追击的骑军阵中突然多了这两人,就如惊涛连涌时被硬生生嵌入两块礁石,原本连绵整齐的追势忽然随着忠向四方劈斩的刀风而乱。 这正是忠目的所在,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恨冬离的对手,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拦下这许多的骑军,所以他要把恨冬离也引入骑军阵中,让他们双方都投鼠忌器,不敢放手厮杀,只有这样才能为义父和六弟多争取一些逃生的机会,让他们能和伴天居里的猛等人会合。 只见忠在黑甲骑军中大步突进,见缝而入,见隙而攻,完全不理会身后步步紧逼的恨冬离,两人虽同在这奔马群中,但恨冬离只能紧追着忠,而忠却能放手攻杀,墨焰刀大开大阖,横挥猛扫,施出刺客烈刀中的一刀聂政踏血,专往骑军最多出杀入,刀刀攻向身周骑军。 聂政踏血,闯阶杀人,步步溅血,这一刀正是刺客烈刀中专为以寡击众的猛杀刀法。因为许多年前的那名刺客聂政,也正是一人一剑,在韩国丞相侠累府中杀出了他的刺客传奇。 刀刃横翻,黑痕闪动,道道刀光,横卷狂飚。所有接近忠的骑军都被他一刀毙命,栽于马下的尸体和仆倒的马匹立时延缓了黑甲骑军的奔行速度。 其实以忠的一人之力本来是无法挡住这许多骑军的,可一起追入这阵中的还有恨冬离,他俩在这奔马群中你追我赶的前后一冲,不但让这些骑军受到了牵制,也让他们不敢放手攻击,即怕误伤了自己人,又生怕会撞到了恨冬离。 恨冬离心中更是恼怒,不但要闪避这些奔马的冲撞,在这大批的己军之中就连手中剑也不敢随意攻出,生怕会伤到了自己人。何况这时里是深宫而非平原,林间窄道里根本不能让这些骑军一拥而上,前方的己军既被阻挡,后面的骑军也跟着被一起堵住。可忠却是见人就砍,见马就剁,一招得手后立即闪身攻向别人,如行云流水般在骑军中穿梭不绝,一时间,这群黑甲骑军的去势竟被他阻住。 萧尽野在后面看得恼火,大声喝骂:“一群蠢货,不要只顾闪避,都给我排成横列,挺枪逼近,把他扎成刺猬!” 黑甲骑军忙在重新列阵,一排排挺枪冲前,想借着奔马齐冲之势刺杀忠,枪长马快,骑军连排,眼看忠就要被冲锋骑军刺倒,忠忽然在刀柄处伸手一按,噌的一声,半尺长短的刀柄陡然间伸长为七尺长,墨焰刀刃本就有六尺刀长,加上这七尺刀柄,立刻变成了一柄极为长大的斩马刀,左右横扫的墨焰刀也随即一变刀势,由横变直,直斩正前方扑来的黑甲骑军。 那名骑军长枪前挺,还以为能抢先将忠刺倒,谁想忠手中刀忽然暴长,犹如一柄劈开混沌天地的巨斧,从那名黑甲骑军头上垂直一刀斩落。 黑沉厚重的刀锋挟着长刀重力,由上往下,由天劈地,从那黑甲骑军头上直剖而下,分筋断骨,削盔裂甲,力剖之势如分天地,竟把那骑军连人带马剖为两半,鲜血碎尸立时往四面分溅而开。两旁才整齐列队的骑军见同伴被这杀意无匹的一刀生生剖开,忍不住惊呼着往左右避开。 专诸剖匕! 鱼肠藏剑,专诸剖刃,力杀王僚,这就是刺客烈刀中杀意最盛的一刀,专诸剖匕!这一招杀刀,忠用他弟弟亲手铸造的墨焰刀施展而出,剖下这如分山河的一刀,纵然是见惯生死的黑甲骑军,也在这一刀下心神尽夺。 正如那位名叫专诸的义士,从鱼中突然取匕,当着王府甲士之面,将吴王僚一击刺杀,那一刺之威,震惊千百甲士。 黑甲骑军惊魂未定之时,墨焰刀刀势又变,黑色刀锋吞吐扑闪,忠全身都隐在这长刀舞起的黑影之中,化为一团茫茫黑影,又向一队队的骑军中贯穿而入,刀芒人影,如云覆岭,如风入林,在黑甲最密处掀起阵阵死前惨呼。 豫让漆身!又一招刺客烈刀,就在这只凭气势便能攻破上京城的黑甲骑军之中,忠却如一头被激起凶性的猛虎,怒于绝处。 非是困兽犹斗,而是天性中的那一股铮硬,使他在强敌紧追,大敌围困时,把平生所学淋漓施展,融汇各家刀法之长所创的刺客烈刀连环使出。 豫让漆身!刺客烈刀中最勇猛的一刀。 豫让报恩,漆身吞炭,三击赵襄。这位名叫豫让的古人,甘愿全身涂漆,吞炭哑喉,三刺仇敌,而他如此惨烈的毁容自残,只为一偿知己知遇之恩, 恰如在万千骑军中施展出这一刀的忠,也是要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舞动长刀,力抗群敌。 恨冬离已气得连连怒骂,他是第一剑客,可象这种在千军万马中只追一人的打法却从未遇见,忠能毫无顾忌的尽情出刀,可他只能跟在后头提着剑直跑,为免伤到自己人,他的手中剑还只能老老实实的斜指向下,哪象忠一样把一柄长刀在人群马堆里舞得风声水起。最可气的是,以恨冬离的一身剑术轻功,若在平原旷地,早就能追上忠一剑斩下,偏偏这四面八方都是己军,每次就在他快要追上忠时,不是被受惊的战马突然阻住去路,就是有从马上翻滚下来的尸首挡在脚前,虽然他在拓拔战军中是享有最高礼遇的客卿,就算情急之下杀几名黑甲骑军也绝不会被拓拔战责罚,可他也断拉不下脸来,为追上忠而向这些平日里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人随便出剑。 这一来只把恨冬离气得七窍生烟,口中喝骂不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忠在己军中任意奔走,而飞已趁机抱着耶律德光越跑越远。 拓拔战目睹这一场面,轻轻一哼,向身边的耶律灵风点头示意,耶律灵风立即拍马上前,高声道:“恨先生请先退回,弟兄们!分成前后两队,前队绕行往前冲,后队下马,举枪平胸,步行急追!” 恨冬离早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杀了忠,却碍于颜面不得不追,听耶律灵风这一喝,他立即抽身退回,黑甲骑军也按令分成两队,前方的骑军迅速往前追去,不再与忠缠战,后方的骑军也立刻下马,手中钢枪平举胸前,步行直逼向前。 忠见骑军闻令变阵,心知已无法再阻住他们的去势,只得翻身抢上一匹坐骑,跟着往前追上,恨冬离见前路空出,当即又要冲上与忠再战,却被拓拔战止住,“冬离莫急,忠是不会逃的,让他追上去吧!” 就在这一缓之间,已有许多黑甲骑军追近了飞一行人。 忠见状心急如焚,刀柄狠击马臀,想要绕到追兵前方,可疾弛的奔马牢牢堵在前方,根本无法追上,反被阻在骑军马后,在一转眼的工夫,这些骑军已追到了飞一行人的身后,手中钢枪猛刺,挡在飞身后的几名军士闪避不及,刺倒在地。 飞虽然轻功精妙,可他连续赶了这许多路,早已力竭,手上又紧抱着耶律德光,无法拔剑相抗,只能拼命左右躲闪,此地离伴天居已是很近,只要拐过前方的弯角就能看到伴天居,但这段路却象是黄泉路般坎坷难行,冲在最前头的几名黑甲骑军的手中钢枪平刺,眼看枪刃就要刺入飞的后背。 第三十二章:以死尽忠 (上) 就在这危机时分,一块巨石忽从前方拐角处狠狠掷来,当先几名骑军被迎面砸倒,紧接着一声大吼暴起:“谁敢伤我义父!” 从前方拐角一跃而出的正是护龙七王中的猛,追上来的黑甲骑军一看地上那巨石原来座一人多高的假山,惊得倒抽凉气。【 】 猛跃出后二话不说,立刻又抓住了被假山砸倒的一匹骏马,高举着往眼前追兵身上扔去,冲上来的几十名骑军哪见过有人用坐骑扔掷,顿时又被砸倒了一大片。 紧追不舍的黑甲骑军被猛神力所慑,纷纷勒马,吃惊的看着这神力惊人的少年。 猛的身后跟着冲出了几十名新军军士,对着那些栽倒马下的骑军们就是一阵乱砍,猛早就又举起了一匹马往追兵身上砸去,一边还向飞问道:“六哥,出什么事了?大哥呢?义父怎么了?” 飞抢过一匹坐骑,先扶着耶律德光坐上才道:“拓拔战反了,大哥还在后头,小七,你怎么会来的?小妹她们呢?” “我听到宫里有马蹄声,知道不对劲就赶过来,小妹她们都在伴天居里,明凰姐也在,我留了几十人在那里守着她们!六哥,你护着义父先走,我去找大哥!”猛听说是拓拔战谋反,知道事态危急,一手一个从地上捞起两名摔昏过去的骑军,手上一使劲,先把两人掐死,随后抄着这两具尸体就向黑甲骑军冲去,两具尸体象舞风车似的被他抡起来往追兵身上猛砸,把这些蜂拥而上的骑军砸得人仰马翻,等他手中的尸体砸得残破不全,猛又随手扔出尸体,再捡起两名骑军,一把掐死后接着又是一通挥舞,如同秋风扫落叶似的砸得骑军如同东倒西歪,一片片在他面前倒下。 很狂暴的打法,狂暴得甚至带着一股孩子气的蛮横,没有一招一式,不会进退闪躲,只有不容一人过去的勇猛。这些黑甲骑军虽然骁勇,但也被猛这种凶猛的打法给震住,被他扫中的人或是口吐鲜血栽于马下,就是或被翻倒的马匹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其实猛原不会这么快赶来救援,他本在伴天居里和耶律明凰,萧怜儿几人说笑闲聊。虽然这一个多月来他的几位哥哥都忙得团团转,可猛一直都是悠哉游哉的,他的哥哥们也从不会让这宝贝弟弟去做什么事,一来是因为猛年纪最幼,众人历来就最宠爱他,二来他生性顽皮,让他去帮忙处理朝中事务只会越帮越忙,还真不敢劳他的大驾,何况自从萧怜儿和燕若霞,闵紫柔三人来了之后,也需要有人陪着她们,而猛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挑起了这个重任,整日里带着她们在宫里头东跑西逛,嘴里还二嫂,五嫂的叫了个起劲,几位少女也跟他颇为合得来,心里都非常疼爱这个天真顽皮的弟弟。 今日一早,智一行人刚一出宫,耶律明凰就赶了过来,虽然没能见到智,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转身就走,于是就留在了伴天居里陪着猛和萧怜儿几人,直到片刻之前,一名新军忽跑来告诉猛,说隐约听到宫里似乎有奔马声传来,这事让猛大为好奇,在这深宫之中胆敢骑着马乱跑的从来就只有他这么一位,于是猛就带着几十名军士想来看看热闹,瞧瞧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结果刚跑到这儿就看到了这场突变。 猛一边挥舞手中尸体往骑军堆里砸,一边大步上前,口里还大声吼道:“拓拔战!你给我爬过来,看我一下拍死你!”他带来的几十名军士也紧随在他身后,看见被猛砸倒的骑军就过去补上一刀,还把这些尸体拖在了道路中间,以此堵住这些骑军的去路。 在后方的拓拔战却是摇头而笑,“好小子,还真是一身蛮力,可这种打法能撑得了多久呢?可惜郎昆去了北营,不然倒能好好较量一番。”说着,他转头向恨冬离一笑,“冬离,护龙七王兄弟情深,有这小家伙在,你就可与忠正面一战。” “好,我来开道!”恨冬离早按了满腹怒火,冷哼一声,提剑往前急掠过去,人在半空已荡出了一道凌厉的剑影,直射向在人群中的猛。 刚赶到骑军之中的忠急忙扑到了猛的面前,他知道幼弟虽然神力过人,却不是这恨冬离的对手。 恨冬离见忠挺身扑上相救,正合心意,随即在空中一拧身,连续数剑挥出,无数道剑影从他手中扬起,罩住了忠的全身。 忠虽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但救弟心切,大喝一声:“小七快退!”一挥墨焰刀迎向剑锋,两人二次交手,刀剑激烈相交,五尺剑锋之上剑意凌厉,剑芒一盛再盛,剑意孤傲强盛,不若刺客的刚烈悍性,不若义士的不屈傲气,不若古人的豪侠风骨,只有强盛至不容抵挡的杀意,仿佛天际日芒。 一剑分天,中原第一剑。 笼罩在这片剑意日芒下的只有一柄刀,一柄黑墨如夜的刀,似要在暴烈日灸中冲开那一片不容人喘息的酷热,艰难的承受着全部锋芒,黑刀在剑芒下几次强行冲突,但他的对手毕竟是位绝世剑客,就象终被驱走的一线深暮,只听一声闷哼,忠已被震得连退数步,全身衣袍碎裂,露出了里面的护身甲衣。 这是错几经辛苦才制成的唯一一件护身软甲,由于忠经常要护在耶律德光身旁,所以错就把这件甲衣给了忠,也幸亏有这件刀枪难入的甲衣护住了忠的要害,否则他已在方才的交手中受了重伤。 “原来穿着护身甲,难怪,可接我下一招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走运了!”恨冬离冷笑一声,手中剑光再荡,又是一剑急刺向忠。 猛在一旁见大哥不敌此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再捡起尸首坐骑,直接蹦过来对着恨冬离脸上就是一拳,但恨冬离忽然往旁一转,避开拳头劲风,手中斩山剑一转,反手一剑向猛斩去,眼角余光却向忠一瞟,他已算准了忠定会冲上来救弟弟,所以这一剑看似刺猛,其实是在等着忠,斩山剑在半空略微一停,又运力狠狠斩下。 果然,忠已顾不得调运内息,怒喝扑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爱弟死在眼前,仓促中忠不及出刀招架,干脆猱身挡在猛身前,想仗着护身甲衣硬抗这攻其必救的一剑,救下爱弟一命。 一声沉闷硬斩,斩山剑狠狠砍在忠的背后,忠一口鲜血喷出,脸色苍白如霜,如虽然穿着甲衣,可这一剑已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恨冬离慢慢收剑,得意而笑,“忠,方才你在马群中左躲右闪,我还真奈何不了你,可现在,你还能往哪里逃?” “小七,你不是他的对手,快退回伴天居!”忠强忍住背后剧痛,一把拉住了想要扑上去和恨冬离拼命的猛。 猛见大哥受伤,急得眼睛都红了,“不行,我要帮你打回来!” “小七快退,救义父要紧!”忠硬忍着背后剧痛,踏上一步,手中墨焰刀斜指恨冬离,“恨冬离,可敢与我一战!” “我成全你!”恨冬离冷笑一声,象看着将死之人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忠,左手一摆,拦住了正要冲上的黑甲骑军,“死在我剑下,你不算冤,用尽全力吧,不要死得太难看。” “你才难看!”猛指着他破口大骂,又要挥拳冲上。 “小七快退!”忠用力把猛往背后一推,低斥道:“你在这里只会分了我的心,快去帮义父!” 猛闻言一惊,呆呆看了大哥一眼,见大哥脸上尽是从未见过的严厉之色,猛虽莽撞,也知大哥所言不假,此时最紧要之事就是救出义父,只得点了点头,“大哥,我们等你!”说完,猛不甘心的往伴天居处奔去。 忠见猛听话离去,心中一宽,转身正视恨冬离,手中墨焰刀一振,七尺长柄噌的收缩变短,随即右手一缩,把整柄刀收于背后,胸前不遮不挡,完全暴露在恨冬离剑锋之前。 恨冬离见忠长刀收拢,似要与自己近身交手,正奇怪他为何要舍长取远,只听忠长啸一声,胸前空门大开,右手刀一动不动的隐于背后,全身上下涌起一股势不可挡的杀气,人前刀后,舍身扑上。 曹沫逼齐!刺客烈刀中最后一招,也是最壮烈的一刀! 曹沫执匕,逼齐恒王,讨还失地。 春秋之时,鲁弱齐强,鲁国迫于形势,向齐恒公献地求盟,会盟之时,鲁人曹沫执匕首胁持齐恒公,讨回失地。 聂政踏血,专诸剖匕,豫让漆身,荆轲刺秦,曹沫逼齐。五招杀刀,合为刺客烈刀,刀如人名。 五位豪侠,每一人都是在弱势中仰颈奋起,似是天生一股欺强斗硬的禀性,却是骨子里一股忠烈之性,驱使他们创下一段段为友忠,为君忠的刺客故事。 而使出这五招刀法的正是一个其名为忠的男子。 他使出的也是舍命一刀。 看着忠疾冲而来的气势,恨冬离已醒悟忠这是存心要与他同归于尽,纵然他是天下第一剑,也不愿正面迎此锋芒,大惊之下急忙闪身让过一旁,手中剑斜挑向忠的咽喉。 但忠急冲的身子突然停下,左足点地,借势侧身,对准恨冬离的面门就是张口一喷,一股血箭从他口中如箭而喷,直射向恨冬离双眼。 恨冬离只得再次向左一移,想要绕到忠的身后,可忠隐在背后的墨焰刀已在此时反手斩出,曹沫逼齐,斩下的就是这以命换命的一刀。 恨冬离不愿拼这两败之局,只得闪过大半个身子,但他的执剑右手却在黑刀力劈之下,恨冬离被这种拼命打法气得发狂,也不肯再闪避,右手挺剑刺向忠的右腿,想要逼忠回刀自救。 但恨冬离万万没有料到,他这一次又算错了忠的意图,忠早知道自己绝不是这恨冬离的对手,所以他拼着让自己受重伤也要废去此人握剑的右臂,以免这名剑客再去伤害他的兄弟和义父。 因此忠不躲不闪,仍然一刀剁向恨冬离右臂。 两人的身子都是痛苦的一颤,恨冬离的剑刚扎入忠的右腿,他的右臂也同时被墨焰刀狠狠砍中,剧痛中恨冬离只得先一步弃剑急退,饶是如此,他的右臂上也已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疯了!”这位中原第一剑捂着伤臂退下,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惊极恨极的看着忠 忠一手拔出扎入腿中的砍山剑,鲜血顺着剑锋溅出,可他却连眉毛也未一皱,反对着恨冬离极其快意的一笑,“你算计我,我也算计你,你不要喊冤!” 随即,忠右手举刀,左手扬剑,一指恨冬离和面前已看楞的黑甲骑军,长声而笑:“你伤臂难战,我却还能再杀,黑甲骑军,该你们了!” 恨冬离气得浑身发抖,心中又羞又愤,他的右臂虽未被砍断,可受此重创后一个月内都不能再与人交手,这不但是他第一次受伤,也是第一次在交手时被逼弃剑,而且还是栽在了一个武功不及自己的敌人手中,这一战可算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忠,我今日必取你性命,将你碎尸万段!” 拓拔战微微皱眉,低声吩咐左右先将恨冬离搀到一旁为他裹伤止血,草原狡狐耶律灵风冷冷看着流血不止的忠,挥手道:“弟兄们,给我把他剁碎了,为恨先生雪恨!” 黑甲骑军都被忠一人封道的胆量激起凶性,齐声大喝,挺起钢枪向忠刺去。 忠早将生死置于肚外,正要全力厮杀,忽然腰间一紧,已被人拦腰抱起往后逃去,原来是猛又跑了回来,猛方才虽然被忠喝走,可他跑出没多远后仍然又折了回来,十几年的手足情深让猛无论如何也不愿舍下自己的长兄。 紧跟在猛身边的几十名军士一起挡在他们身后,迎向了那群冲过来的黑甲骑军。猛一边抱着忠狂奔一边带着哭腔叫道:“大哥,我们一起走,一起去救义父!” 笔者注:先在此向各位老读者致以歉意,战国雪于零七年开始连载,因种种原因,本书至今未完。实在愧对诸位,对之前缓慢节奏我真诚致歉,也感激各位依然未放弃本文,为不负读者错爱,我一定会加快更新,一改过往拖曳之习,此次与小说阅读签约,我之所以将战国雪重新上传,是因文中一些不足一直想做修改,相信老读者已看到了些许不同,同时,我也会尽快恢复到之前进度,加快新章节推出,希望能令新老读者看到更成熟的战国雪! 第三十二章: 以死尽忠 (下) 伴天居里,飞终于抱着耶律德光冲入,一冲进伴天居立刻对留守着的军士急叫道:“快!守住院门!我去开机关!” 屋里的耶律明凰和萧怜儿几人惊讶的从里屋跑出,见此情景都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望着面前之人。【 】跟随飞逃入伴天居的只剩下了一名卫龙军和四名新军,还各个带伤,呼延年也累得半跪在地上直喘粗气。 耶律明凰扶着神情恍惚的耶律德光,连声问:“父皇,出什么事了?宫里怎会有喊杀声?” 耶律德光凄伤的摇了摇头,仿佛根本未听见女儿的询问。 呼延年悲声道:“公主,拓拔战带兵谋反,杀入了皇宫,禁卫军都已解甲投降,连太子都被杀了┉” “什么?小辽他┉”耶律明凰**一晃,几欲摔倒,泪水夺眶而出,未及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看见爱女,耶律德光似是神智微清,低声说了一句:“都是朕的错,朕的错…”但只说这了一句,他又无力的垂下头,再不发一言。 飞从屋内开启了机关,又急步奔出,“义父,情势危急,不能再拖延了,我已开启机关,你们赶快从后院秘道走!”他又对呼延年叫道:“年叔,你带上这里的军士护着义父先走,我去接应大哥和小七!”说完后飞立即往伴天居外奔出。 伴天居的四面墙沿上传出一阵转轴之声,三人多高的院墙上忽然升出了一排排数尺长的锋利尖刃,后院内也随之响起一阵机关启动之声,呼延年知道不能再有半分迟疑,赶紧扶起了耶律德光,“皇上,我们先走!等逃出上京城再做打算!” 萧怜儿,燕若霞,闵紫柔三位少女也急忙搀住了悲痛不已的耶律明凰,留守伴天居的只有五十名新军,一起扶持着受伤的军士退入后院。 伴天居外,飞刚一掠出就看见猛抱着忠逃了过来,但掩护他们的军士都已死伤殆尽,黑甲骑军也在二人身后穷追不舍。 飞大叫道:“小七,快趴下,机关已启动了!” 猛忙抱着大哥在地上就势一滚,只见伴天居外的一排大树上突然密密麻麻的射出一阵弩箭,如暴雨般射向追来的黑甲骑军,把冲在最前头的骑军射倒一片。 飞弯腰上前,扶起大哥和七弟就逃入了伴天居内,三人刚一奔入院内,院门处就已升起一道铁闸,堵住了院门。 忠也不顾腿上伤痛,立即问:“义父呢?” 飞拉着二人边跑边答:“大家都往后院秘道去了,大哥,你腿受重伤,我来背你。”他正要把忠负在背上,自己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原来这半日的拼命赶路早已让他耗尽了体力。猛急忙一手一个搀住两位哥哥,跑向后院。 在后院角落处的假山后,有一扇两人多宽的暗门,这是错当年为防万一而秘密修建的秘道,从这条秘道走可直通往宫外,这些年来一直未曾用过,想不到今日竟成了他们的求生之路。 可等忠三人跑到后院时却是大吃一惊,机关虽已开启,秘道的铁门却仍紧紧闭着,耶律德光等人全都站在密道外,束手无策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呼延年焦急的向忠三人叫道:“忠儿,机关失灵了,这扇暗门打不开!” “我来砸开他!”猛立刻奔了过去,接过一名新军递上的龙王怒对准铁门就是一通猛砸。与此同时,在院外也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拓拔战的追兵已赶到了伴天居外,正要扳倒铁闸冲进来。此时的形势已是万分焦急,院内众人的脸上都掠上了一片绝望之色。耶律德光虽然被呼延年搀扶着,可他仍是摇摇欲倒,神情低迷,似对身周之事再不关心。 忠接连唤了耶律德光几声,但辽皇却默不出声,忠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刀剑,忽然笑了笑,转头对飞道:“六弟,你要管住小七,别让他任性,知道吗?” “好。”飞正在看着猛砸铁门,听长兄叮嘱,顺从的一点头,忽觉忠话声有异,回头一看,正看见忠脸上笑容,深深的笑意,似是在告别什么,飞心里一惊,“大哥,你想干什么?” 忠把手中刀剑往地上一插,伸手握住了飞的双肩,无比怜爱的望着弟弟,“做一个大哥该做的事,你,不要阻止。” 飞失色道:“大哥,你…” “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就不要拦我。”忠再次用力一握飞的肩膀,眼中竟有满足之色:“弟弟们都长大了,能和大哥一起并肩作战,大哥真的很高兴,不过有些事,还是要由哥哥来照顾弟弟,所以,六弟,你也要管好小七,他是你的弟弟,就象你们都是我的弟弟一样。” “大哥,不要!”飞猜到了大哥的用意,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想伸手去拉大哥,却被忠用力推开。 “管好你弟弟!”忠神色一严,却又温和一笑,“六弟,你一向最听大哥的话,今天,大哥就要你最后听我一次,最后一次。” 忠不再看六弟一眼,大步走了耶律德光身边,“义父,您保重!保重!忠儿要先走一步了!”说着,忠忽然脱下身上的护身软甲,不由分说的穿在了耶律德光身上,又紧紧抱着了义父,似要用他胸膛里的那股热血烫醒义父已冰凉冷却的帝心,在义父耳边轻轻道:“义父,谢谢!” 谢谢! 短短两字,却蕴藏了太多需用真情方能品味的涵意! 谢谢老天让我们在那一天相遇! 谢谢您向我这孤儿伸出了手! 谢谢您把我带上了那辆温暖舒适的马车! 谢谢您,能在这险恶世道成为我的慈父! 谢谢,义父! 始终失神无语的耶律德光慢慢抬头,他从忠的举动中感到了一股离别的不舍隐隐传来,辽皇虚软的手臂慢慢抬起,轻轻拍抚忠的肩膀,自然而然的流露着十八年里常对这义子表露的慈和,只是辽皇的神色仍然迷茫,想说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忠深深凝视着义父,眼中满是孺慕之色,很真诚的凝视,就象十八年前的那一寒冬,当这倔犟警觉的少年第一次消祛敌意,抬头凝视着耶律德光,那一眼,他们有了十八年的父子之缘,这一眼,却是他要报答这十八年的父慈。 忠已松开抱紧耶律德光的双手,但他仍无比专注的看着他的义父,忽然用尽全力,象是要唤醒什么,又象是要喊出心底肺腑,向着辽皇放声而喊:“义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忠儿永世不忘!” 大声说完要说的话,忠再不迟疑,双手抄起刀剑,疾步奔出后院。 这一刻,耶律德光迷茫的神情渐渐有了丝变化,颓废变为焦急,伤感化为惊讶,麻木呆滞的眼神也开始慢慢环顾四周,他看到了,看清了,这熟悉的院落,是他每日必来之处,他还看到,有一名少年正在此时跌坐而泣,还有一名少年在使出全身力气狠砸着那道铁门。 一直沉浸在自伤自责中的辽皇忽有些清醒,他想起,这跌坐的少年名叫飞,飞在哭,哭得很伤心,这伤心让已哀然若死的他也觉阵阵心疼,他也想起,那使力砸门的少年名叫猛,因为他们的名字都是由他所取,他记得,第一次看见那猛儿时,这少年也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这小家伙可要比小辽顽皮多了,裹在襁褓里还不停的扑腾手脚,还记得,这个猛儿,在他的怀里,在他的膝下,一天比一天活泼,一天比一天胡闹,看着小家伙一天一天长大,好象是…很温暖的感觉, 似乎,还有一位少年刚离他而去,就是那位用力拥抱他,向他大声呼喊的男子,正在大步走向院门,很熟悉的背影,辽皇清楚记得,这道背影,不离不弃的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八年。 而他们是,都是…他的义子…虽非骨肉,胜却亲生的义子! 辽皇听见,院外,铁闸被轰的一声推倒,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已响彻伴天居。 辽皇看见,那名大力拥抱他的少年右手持刀,左手握剑,屹立在后院门外,正对着涌入院中的人长声怒喊:“拓拔战!要进此门,先跨过我的尸体!” 耶律德光浑身一震,压抑在心底的声音终于不受束缚,突然悲呼出声:“忠儿!” “义父!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忠儿永世不忘!”忠诀别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回荡,望着忠紧守在院门处,宁死不退的身影,耶律德光全身不住颤抖,久远的回忆突然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十八年前,在冰天雪地之中,他脱下了外套给这位少年御寒。 十八年后,在叛军逼宫之时,少年脱下了甲衣裹在了他的身上。 十八年前,在寒冷的风雪中,少年仰望着他大声道:“你今天帮我们,以后我一定十倍还给你!十倍!” 十八年后,在突来的危难中,少年深深凝望着他,要用自己的鲜血来信守当年的诺言,十倍!这就是少年用生命许诺的报答! 耶律德光眼中突然泪如雨下,片刻之前爱子的惨死让他伤心绝望,可眼前这一幕忽让他心头更觉刺痛,身为一国之君的他从不曾在众人面前如此脆弱,几十年不曾在人前流过的眼泪滚滚而下,望着忠的背影不住嘶喊:“忠儿!你为什么这么傻,义父早说过,不要你还,不要你报答啊!” 屹立如山的背影死死守在院门处,挥刀,舞剑,漠视生死,奋力抵挡着四面八方冲来的敌人。 皇宫之内,深宫之中,杀四方,战黑甲。 蜂拥而上的黑甲骑军不停倒在他面前,变成一具具尸体,他身上的伤口也随着猛攻渐渐增多,鲜血不住从他身上溢洒而出,所立之处早已染红,可他依然一步不退,不让任何一名敌人越过他的身前。一刀又一刀有进无退的刀法在忠手中劈斩而出,虽然他已伤痕累累,浑身浴血,但他仍然死战不屈,因为他绝不能让此生最尊敬的人受到一丝伤害欺凌。 秘道的铁门终于被猛砸开,他正要招呼义父进秘道,就已看到了在院门处死战不休,遍体鳞伤的忠,“大哥!”猛尖叫着就要冲上去。 听到他叫唤的忠立刻道:“小七,护着义父快进秘道,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不要!我不走!大哥!我来帮你!”猛狂呼奔上,却被泪流满面的飞一把抱住。 “小七!你给我滚回去!”忠厉声怒斥:“保护义父先走,你不能陪我一起送命!小七你记住!这里不是你的死地,今日也绝不是你的死期!” 一旁的军士们一起抢上前,簇拥着耶律德光等人就往秘道里走,他们都知道,这是忠决心一死为他们换来的一线生机,不能再有片刻迟疑,否则就是白白牺牲了忠的性命。 飞强忍住心中悲痛,紧拽着猛往回走,“小七,快走,听大哥的话,救出义父要紧!大家快退入秘道,小七,你在前方开道!”飞硬是把弟弟塞入了秘道中,他知道只有让猛走在最前头,让他负起开路之责,才能制止猛冲回去陪大哥。 猛一被推入秘道立刻放声大哭,他也知道大哥这么做都是为了救出他们,可这种生离死别却让他无法承受。 “大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大哥!我舍不得你┉”猛的哭声在秘道中不绝传出,听得身后之人心中一阵刺痛。 院门外的黑甲骑军见耶律德光等人就要进入秘道,全都拼命冲上,在战场上无坚不摧的他们竟会被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堵在门外,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 可是,挡在面前的人却比他们更为顽强勇猛,就象发了狂似的阻挡着他们的攻势,忠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是拼命的挥动着手中刀剑,只攻不守,决不退让,每次出手必会有人惨叫着倒在他的面前,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可他的斗志始终不减,以自己的鲜血挡住了一次次的猛攻, 专诸剖匕,长刀立劈,一名敌军被生生劈裂。 豫让漆身,刀舞如云,几十柄长枪断为数截。 聂政踏血,横刀连削,几十名敌军血溅如泉。 荆轲刺秦,刀芒狂起,又一名骑军伏尸脚下。 曹沫逼齐,两伤之刀,他的肋下再添伤痕,可伤他的人早身首异处。 “主公,放箭吧!”在后掠阵的耶律灵风满脸惊色,指着前方道:“这小子太狠了,让兄弟们撤下,放箭射死他。” “不许放箭!”不等拓拔战开口,萧尽野已大声拦阻道:“不要用这种手段去杀死这样的男子!这种仗就要硬碰硬的打!我们已经在以多欺少,哪能再放箭射这一人?”说着,萧尽野忽然重重一击掌,“忠有种!若非他已受重伤,我就上去和他一对一的打!和这样的人交手,死也痛快!” “你这浑人!”耶律灵风无奈的骂了一句。 拓拔战似乎没有听到两名大将的争吵,默默看着在院门处苦战的忠,却未下令万箭齐发。 在忠面前,尸体已经堆积如山。一批黑甲骑军在他面前倒下,又有另一批黑甲骑军拉开同伴尸首,继续抢攻,两边都打出了狠劲,越战越凶,无人后退,也无人放冷箭偷袭。 院子里,一条牛犊大的黑犬突然冲到了忠的身后,它是忠收养了多年的藏獒云狼,见到主人苦战受伤,它不停的哀哀嚎叫,拼命的想冲出去咬那些伤害了主人的敌人们,却被主人堵在院中,只能放声狂叫着,云狼的眼中竟也已流出了眼泪。 刚走到秘道口的耶律德光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痛,忽然回头,向着远处喊道:“拓拔战!不要杀朕的忠儿,不要杀他,他是朕的儿子!拓拔战!朕求你了!不要杀朕的儿子!朕求你了!”这位从未求过人的皇上突然软倒在地,声嘶立竭的向他的仇敌哀求着,哀求着让他的仇敌放过他的义子,放过他心里视为己出的义子,十八年的父子深情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让他绝不愿以任何代价来割舍这最珍贵的亲情。 “义父!您是草原王者!大辽国君!不要向任何人求告!也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您的江山!”忠激扬的呼声在惨烈搏杀中高高响起:“义父!不要让这些宵小鼠辈遮掩了您的煌煌天威,吞天豪气!即使今日您被人夺走了一切,也一定要亲手夺回来!” 耶律德光被忠的豪言说得肝肠寸断,不停的悲怆哀呼:“忠儿!朕的儿子!朕的好儿子啊┉” “皇上快走!不要辜负了忠儿的一片苦心!”呼延年早已泪如泉涌,在他心里,忠也如子嗣,但他只能无奈的拉着耶律德光退入了秘道,萧怜儿等人也搀着耶律明凰紧跟了进去,每一个进入密道的人都满面热泪的望着在院门口厮杀的忠,这一幕,让他们此生难忘。 终于,所有的人都已进了秘道,走在最后的飞痛苦的看着犹在苦战的忠,突然跪倒在地:“大哥┉” “快走!去照顾义父,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今天,死我一个就够了,你们不能再跟着送命了!”忠的声音已经一片嘶哑,竭尽全力的吼道:“好兄弟!快走,告诉四弟,让他为我报仇!” “大哥,我们一定为你报仇!大哥,我们来世一定要再做兄弟┉”飞哀伤的最后望了一眼忠的背影,踉跄着冲入了秘道。 见兄弟们都已退入了秘道,忠的攻势忽然变得更为凌厉,他使出了身上每一分余力,拼命的杀着面前的敌军,多杀死一人,就可以少一个对义父和兄弟们不利的人,他就这样强撑着自己重伤的身子一直奋力死战,直到由于失血过多而双眼发黑的时候,忠的动作才渐渐缓慢下来,手中刀剑斜搭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一片昏花,就连面前步步逼近的敌军看上去也已一片模糊。 数柄钢枪又同时往他身上扎来,他已无力闪避,硬生生忍住透体刺痛,手中刀剑仍然后呼啸掠过,已把这几名敌军的头颅一起砍下,黑甲骑军见他垂死之际仍如此神勇,终于心生寒意,一时间竟已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忠勉力站直身子,刀剑左右一横,冷冷逼视着面前敌军,忽然挺身上前一步,厉声道:“不怕死的上来,我就是护龙忠王!拿下我的人头向你们的子孙夸耀吧!” 在这一刻,谁都知道忠已是油尽灯枯,就算只是这么站着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任何人上前轻轻一碰就可把他推倒在地,可他舍身拼命的壮举却连这些心肠刚硬的战场勇士都忍不住心生敬意,他们也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为了胜利也曾目睹过一次次的战友牺牲,可是今天,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孤身奋战的男子却忽然令他们从心底感到震慑,因为这位男子的举动正是这些人在战场上一直向往遵循的铁血忠魂;“杀生成仁,舍生取义!” 黑甲骑军手中的兵刃已垂下,他们眼中的杀气也渐渐消失,忠是他们的敌人,但这敌人已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拓拔战一直在望着忠,望着忠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却仍苦苦支撑的斗志,拓拔战的眼中也流露出了一抹钦佩,突然大声赞道:“好!好汉子!你今日所为,已不愧忠之一字!”他回身看了眼同样被忠撼动心神的恨冬离,低声道:“冬离,你去为他送行,这样的男子不该死在乱军之中!” 恨冬离一点头,慢慢走到了忠的面前,看着这浴血不倒的男子,虽然自己为他所伤,但恨冬离心里已提不起对忠的恨意,沉默了许久,恨东离才开口道:“忠王,你是第一个让我心生敬意的对手,现在,就让我来为你送行,因为,我也佩服你!” 忠漠然望着恨冬离,飘忽的目光忽然掠过了这剑客,冷冷看着前方的拓拔战,忠的嘴角艰辛的扬起一丝淡淡笑意,“拓拔战,终有一天,我的弟弟们会回来┉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话音未落,鲜血突然从忠口中狂喷而出,手中刀剑一齐坠地,伟岸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向后倾倒,守在他背后的藏獒云狼一声哀嚎,扑上前来,用自己的背托住了主人栽倒的身躯,一阵呜咽之声从它喉中响起。 早已伤重不支的忠在爱犬头上一抚,“云狼,陪着我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过去┉” 笑容在他嘴角渐渐凝固,双手无力垂下,伤痕累累的身躯在爱犬的支撑下依然不倒,执着的守在院门口,用他的生命为义父和弟弟们换来了一线生机,这就是他对给予了自己亲情温暖的义父的最后报答。 恨冬离缓缓俯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斩山剑,望着这位令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负伤之痛的对手,这位第一剑客竟向虽死不退的忠深深一鞠,这样的对手足已让他永远铭记于心。 伴天居内忽然一片寂静,黑甲骑军们全都默然无语的望着忠的尸身,忠已经死了,可是他们似乎都不愿从忠的尸身上跨过,这样的敌人可以死在他们手中,却绝不能被侮辱。 站在拓拔战身边的耶律灵风问道:“主公,要不要攻进秘道?” “不用了,这条秘道太狭窄,不利大军强攻,耶律德光一行人也已顺着秘道往宫外逃了,让弟兄们绕到宫外堵截吧,耶律德光就算能逃出秘道,也逃不出我在上京城里布下的天罗地,何况┉这条秘道是忠舍出性命换来的。”拓拔战忽然长长一叹,“就当是我对他这片苦心的一番敬意,我虽谋逆,亦敬忠臣义士,不要侮辱了这份忠魂,让他瞑目吧。” “是!”耶律灵风立即吩咐手下们绕道出宫,这时,院外急步跑入一名黑甲骑军,大声禀道:“主公,皇宫内忽然起火,火势蔓延极快,宫中许多房屋都已被烧毁!” 耶律灵风吃了一惊,追问道:“皇宫已被我们攻陷,怎会突然起火,是不是你们在抢掠宫中财物时失手打翻了烛台?” “不是我们的人放的火。”拓拔战淡然道,“是智,智回来了!这小子行事果然够狠,宁可烧了皇宫,也不肯落入我的手中,还要借此扰乱我们的军心,引起恐慌,让我分出兵力去救火,很好!智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拓拔战略一思索,又吩咐道:“留下一千人守在此地,再命入宫的弟兄们全力救火,其余的人把面前的宫墙撞坍,立刻跟我去追截耶律德光!耶律灵风,带上你的部下,给我搜遍皇宫里每一个角落,一定要把皇上的那颗传国玉玺给我找来,此事干系重大,明白吗?” “遵命!”耶律灵风接令后当即向他的部下大声下令:“兄弟们,搜遍这皇宫的每一个地方,见石踢一脚,见草砍一刀,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玉玺!” “尽野!”拓拔战忽然又叫住了萧尽野,问道:“那些禁卫军呢?” 萧尽野道:“入宫时我们带了几十名禁卫军来迫降,其余的人都被我们关入了军营,宫内的八千禁卫军我也命人把他们一并押送出宫,关入军营。” “先别急着关押他们。”拓拔战嘱咐道:“你派人去把所有禁卫军都放出来,让他们散到城中各处,兵器和铠甲也还给他们,当然,仍要他们匍匐而跪。” 萧尽野奇道:“主公,为什么要把那群鼠辈给放了,还要给他们兵器铠甲?万一他们重又帮着耶律德光向我们反戈,那我们岂非又费周折?” “这样的畜生还敢反戈?”拓拔战笑了笑,“就算他们身披甲衣,手持兵刃,照样要丢盔弃甲,我就是要耶律德光看看他的禁卫军摇尾乞怜的模样,这群禁卫军绝无胆量再向我们反戈,只会瑟缩求生,等耶律德光见了他们的样子,不是更为心灰,就是恼怒之下动手杀了他们,当然,我倒是盼着耶律德光亲自动手杀几个禁卫军,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机会逃出上京城,也会失去更多的人心。”他顿了顿,笑容更为冷郁,“若耶律德光杀了禁卫军,朝中臣子就会认为皇上绝不肯放过一名叛贼,而他们一直龟缩家中不敢出来与我相抗,说不定也会被耶律德光视为叛逆,那他们也就只能心甘情愿的向我投靠,这等不费力气的好事,为何不做?” “末将明白!”萧尽野佩服的看了拓拔战一眼,叫过依令部下行事。 当黑甲骑军忙于搜索追堵的时候,恨冬离一直静静凝视着忠的尸身,很久之后,他才移步上前,轻轻将手中斩山剑插在了忠的尸身旁,低声道:“这柄剑既已被你夺去,就留给你陪葬了,瞑目吧,忠王!” 奉令看守此地的黑甲骑军对这位冷傲剑客的举动都有些不解,不知他为什么要把心爱的宝剑为敌人陪葬。 恨冬离看出这些人的困惑,轻声道:“在中原,象忠这样的人,我们汉人都会称之为侠,侠义的侠。” 一名军士问道:“恨先生,我听说您在中原的时候也是被人称为剑侠的!” “我?”恨冬离自嘲的一笑:“我不是侠,我只是一个剑客,即使是天下第一剑客,也只是一个被名利所束缚的凡人而已。” 第三十三章:煌煌天威 (上) 皇宫西墙角外,离皇宫三里远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伴天居秘道的出口就设在这座小宅院内,此刻,耶律德光一行人刚从秘道口中出来,众人聚在小院之中,望着泪眼模糊的耶律德光,大家心里都是一阵凄惶,皇上自从进了秘道后就满脸哀伤,谁也不曾想到赫赫威名的一代国君竟会沦落到这等窘境。【 】 屋外的大街上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军士们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兵刃,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论是冲出去还是留下来,都会遇上战王的黑甲骑军,虽然他们逃出了皇宫,可是眼前还有着更大的危险。除了飞和猛,他们只剩下一名卫龙军,五十四名新军,而其中四名新军身上还带着伤。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期待的望着耶律德光,希望皇上能够和往日一样临危不乱,率领他们冲出这片险境。可是耶律德光一直软软的靠在呼延年的身上,双眼痛苦的望着天,眼中不停有泪水滑落,口中犹在自言自语:“忠儿┉好忠儿┉义父不要你还,不要你报答啊┉” 众人怜悯的看着皇上,心里忍不住生起一阵绝望,今日皇上已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看来这沉重的打击早让这位皇上失去了从前的英明决断,如今的他已是斗志尽消,不复往日威严。 花容惨淡的耶律明凰轻轻扶着耶律德光,悄声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大家都在等着您啊┉”说到这儿,她的脸上也是一片哀伤,亲弟弟的惨死和一直被她视如长兄的忠慨然赴死的情景,同样让她心痛欲绝。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耶律德光的目光忽然迟怔的望向院外,喃喃道:“你们听到了吗?这是号角声,是厮杀声,就在朕的国土上,朕的京城内,朕的仇敌正在肆意杀伐!可是朕呢?朕的儿子没了,朕的铁骑也没了,只剩下一无所有的朕!” “父皇,您别这样,您要振作啊!”耶律明凰摇着父皇的肩头,低声泣诉着。 仅剩的那名卫龙军神色黯然的看着皇上,无奈的一叹,只得向飞问道:“飞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飞仔细倾听着街上动静,说道:“你们护着皇上和公主,我和小七带路,一起逃出去,上京城已沦陷,禁卫军也已投降,这阵喊杀声一定是我四哥五哥在与拓拔战的手下交战,我们先去与他们会合,再想法逃出上京城!”他眼中忽闪过一阵浓郁的忧伤,低声道:“追兵很快就会从秘道中追出,要是我们被他们前后包抄住,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我要去找大哥!”猛哭叫道:“六哥,你带着义父他们先走,我要回秘道去找大哥,我要救大哥!”他拎着龙王怒就要返回秘道,呼延年忙拉住他道:“猛儿,你别乱来,你回去只能是白白送死!” “小七,你别忘了大哥的话,我们现在必须要先逃出上京城,不能再耽搁了!”飞急挡住弟弟,喝止道:“小七,别胡闹了,难道你想让大哥白死吗?” “你胡说!大哥没死,大哥不会死的!你们先走,别管我!”猛不顾众人的阻挡,哭闹着仍要往秘道里冲。 就在这时,缩在角落里的耶律德光忽然推开了耶律明凰和呼延年的扶持,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猛,就象先前忠紧抱着他一样,“猛儿,告诉义父,你想不想杀拓拔战?” 众人见一直悲伤垂泪,靠别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着的皇上突然立起,都是一惊,猛听了义父的话也是一怔,泪眼通红的哭着道:“义父!我要大哥!” 耶律德光疼惜的把猛搂在怀里,“猛儿乖,听话,如果你要杀拓拔战就必须和义父一起冲出上京城,只要我们能躲过这一劫,就一定可以报今日之仇!如此血仇必须要亲手偿还!才能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他眼中的泪水扑簌而落,低声道:“猛儿,别再哭了,看你伤心的样子,义父心里真的很痛!义父今日已失去了两个儿子,绝不能再失去第三个了!” 猛闻言一颤,头埋在义父怀里不停的抽泣着。 怀抱着哭泣的义子,耶律德光脸上的消沉之色已然消失,虽然眼中仍带着无尽悲伤,可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环顾着身周军士,他点了点头:“很好!大家都辛苦了!在这个时候依然没有放弃朕的,除了朕的儿子们,还有你们这些大辽勇士!方才朕一直都很颓废,因为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往日的尊严,所以朕变得象个懦夫一样只知道躲在角落里等死,等人可怜!可是朕忘了,朕不但是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也是这片江山的主人,大辽的皇帝!所以朕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用同情怜悯的眼光看着朕!更不能让你们失望,为了保护朕,今天已经死去了太多的人,现在,该由朕来为你们一战!” 耶律德光伸手接过呼延年递上的配刀,他眼中忽然充满了久违的凌厉杀意,刀在手,勇士在侧,似已重返峥嵘年华,一股慑人心魄的霸气从辽皇身上散发而出,大喝道:“现在,朕要带着你们出去,朕今日宁愿一战而死,也不会束手待毙!各位,可敢与朕杀出去?” “我等定当效忠皇上!誓死追随!”军士们一齐大喊,眼前这位皇上终于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恢复了往日的霸气。 悬在院墙上观望街上动静的飞低声告警:“义父,有一队黑甲骑军往这里冲过来了!” “来得好!朕正要找人试试锋芒!忠儿说过,绝不能被这些鼠辈遮掩了朕的煌煌天威!”说到忠的名字,悲痛从耶律德光眼中闪现,“忠儿,你是朕的好儿子,你的话朕一定会听!” 院外传来了一阵喝叫声,几十名黑甲骑军从门外涌入,他们看到耶律德光等人,顿时欣喜若狂,当先一名骑军大叫道:“兄弟们!擒住耶律德光就是头功,大家上!” “鼠辈也配叫朕名字!”耶律德光森然怒喝:“你们要立头功,朕就要你们的人头!” 话音一落,耶律德光已当先冲上,手中钢刀疾挥,狠狠砍在这名骑军的胸口,几乎将他剁为两段。 “杀光你们这群兔崽子!”猛紧跟在义父身后冲上,手中龙王怒奋起狂砸,立刻扫倒了好几名骑军。飞也从院墙上急掠而下,一边挡住攻向义父的骑军,一边叫道:“小七,杀人留马!我们需要坐骑!”一旁的军士们见皇上率先杀敌,心中的热血斗志顿时被激发,大吼着扑了上来。 黑甲骑军本以为耶律德光等人在惨变中早已丧失斗志,谁知他们竟如此勇猛,倒让这些骑军们心生怯意,慌乱中被紧紧包围,愤怒的军士们一起放手搏杀,只是片刻的工夫,这几十名骑军已被尽数全歼。他们的坐骑也被军士们抢过来分给了众人,这一战下来,除了几名军士受了点轻伤,无一阵亡,反而得了几十匹坐骑。 耶律德光把一个被他砍死的骑军从马背上拖下,翻身上马,对着尸首冷笑道:“别忘了,朕是马上皇帝,这片江山是亲手打出来的,不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抢走!” 呼延年从一具尸体上摘下了一只号角,微笑着走到耶律德光面前,大声道:“皇上,让臣再为您吹一次号角吧!” 耶律德光满意的一点头,“很好,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飞与猛二人一左一右护在义父身边,其余军士也将耶律明凰等少女护在当中,众人一起望向皇上,听候他的旨意。 耶律德光目视众人,昂然道:“今日,朕失去了爱子,失去了皇宫,朕的身边没有了踏破草原的剽悍铁骑,也没有了激昂的战鼓之威!可只要朕还活着,朕就仍然是这片江山的主宰,大辽的皇帝!只要朕一息尚存,就会血战到底!拓拔战夺走的东西已经太多,现在朕要亲手夺回来!孩子们!跟朕一起冲出去,记住,我们不是逃出去,而是杀出去!用你们的呐喊撑起朕的煌煌天威! 朕的苍天在眷顾着你们,朕的大地会守护你们,你们以寡敌众之时,朕也会以一当百!” 院门突然大开,耶律德光一马当先,冲出院外,在他身边,飞与猛二骑左右并辔,紧紧护卫,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十名热血沸腾的年青军士一起呐喊而冲。 死寂的大街上,忽然响起了高昂的号角声,躲于家中的百姓眼中,忽然掠过一行悍不畏死的剽悍铁骑,正在四处搜寻的黑甲骑军面前,忽然出现了这群孤军奋战的大辽君臣。 耶律德光手中钢刀高举,大喝一声:“耶律德光在此!想夺朕的江山,就要拿命来换!”虎吼声中,他已向这群黑甲骑军猛冲过去。 号角声在他身后高高吹响,在这一刻,这位戎马一生的草原王者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他的身边虽然没有万马奔腾的铁甲骑军,却有着一群愿意誓死追随的年青勇士。 他们年青,所以斗志昂扬,他们勇猛,所以无惧生死,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背水一战,宁可力战而亡,不愿忍辱求生。 “大辽勇士们!用染满仇敌鲜血的钢刀来炫耀我们的尊严,这些鼠辈死前的惨嚎就是对我们最恭敬的夸耀!” 黑甲骑军整齐的队列被这群雄狮般的铁骑直冲而入,无情的钢刀不停挥舞,鲜血四处抛洒飞溅,比这些黑甲骑军的惨嚎声更为响彻天地的是这群勇士愤怒的嘶吼。 耶律德光尽情挥甩的钢刀在他面前带起一颗颗人头,**战马在他驱策下肆意冲撞着胆敢挡在他面前的敌军。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并没有软化他骨中的豪情傲气,亲生儿子耶律辽的惨死的确让他有了一蹶不振的伤痛,可另一个被他视为己出的义子忠的舍身相护已唤醒了他胸中的王者之风。 以忠的一身武功如果不顾旁人,一心自保逃生,那他一定可以逃出上京城,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用自己的身躯为他的义父和手足兄弟挡住了追兵,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他们,这就是忠,一个不负其名的无畏男子。而现在,他最疼爱的两个弟弟正和他这位兄长一样,燃烧着自己的斗志和热血捍卫着他最敬重的义父,永不离弃。 飞与猛二人始终守护在耶律德光身边,飞手中绚丽的日丽剑,猛手中金黄的龙王怒,在黑甲骑军中溅起一道道闪耀的光芒,把每一个想要威胁义父生命的敌人毙于马前。 “挡我者死!”这几十名勇猛的军士紧随在耶律德光身后,在嘹亮的号角声中放声怒吼,势不可挡的在敌军阵中勇往直前,虽然不时有军士在酣战中力尽而亡,但在他们年轻的生命凋零之前,已经绽放出了一生中最璀璨的光辉。 在这一刻,在上京城中所有人都已屈膝在战王铁骑之下哀哀求饶,在大辽江山面临覆顶灾难之时,还有这一群剽悍的战士在誓死追随着他们的君皇,维护着自己的铮铮傲骨。 已被鲜血染红的大街上,耶律德光等人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着更多的黑甲骑军源源不断的追来。 五十几名军士已经只剩下了二十几人,耶律明凰等四位少女一直被他们紧紧的护在当中,虽然这场突围血战杀得异常激烈,但这四位少女在众人的拼死护卫下却是毫发无伤。 飞手中的日丽剑早已饮满了鲜血,变得一片暗红,他望着身后的追兵,急声问道:“义父,敌军势重,很快又会把我们围住,我们现在该往哪边冲出去!” 猛张望着四周,指着远处忽然冒起的浓烟道:“义父!南边好象起火了,而且还有喊杀声传来,我们往西边杀吧,西门离这里最近,四哥他们一定会在那里接应我们!” “不,我们就往南门走!”耶律德光看着远处滚滚浓烟和吞吐的火舌,大声道:“朕知道拓拔战的为人,他既然要抢走朕的上京城,就绝不会命自己的部下肆意破坏这片繁华之地,所以这把火不会是他放的,放火的人一定是智儿,是智儿在为我们烧出一条退路,孩子们,跟着朕往南门走!” “是!”飞与猛当即招呼着众人护在耶律德光身边,一行人一起往南门冲去。 当他们绕过几处追兵,来到一处大街时,猛忽然向着街角处愤怒的叫道:“义父,您看!” 第三十三章:煌煌天威 (中) 只见在大街的两旁,许多名禁卫军正双手抱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都弃在路边。【 】 “畜生!一群畜生!你们也算是人?给我起来!和我们一起杀出去!”看见这群丧失斗志的禁卫军,猛气得大骂,但这群禁卫军听了猛的喝骂声却没人敢站起来,因为他们早已在拓拔战的威势下出卖了自己的尊严。 一声清叱突然从众人耳边传来,“你们这种人也算是大辽子弟,眼看着江山蒙难,却只会屈膝求饶?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君报国?”只见耶律明凰越众而出,戟指着他们痛斥道:“难道在你们眼中,苟且偷生真有这般重要,情愿被践踏人格,也要象狗一样俯伏求生?” 目睹着这群贪生怕死的禁卫军,这位公主已被他们的猥琐之态气得脸上一片绯红,她玉容清冷的冷笑道:“好!看看你们狼狈的样子!五万禁卫齐解甲,再无一个是男儿!” 五万禁卫齐解甲,再无一个是男儿! 在耶律明凰的怒斥下,这些禁卫军的头垂得更低了,可他们依然瑟缩的跪伏在地,没人敢抬起头,拾起兵刃,挽回自己的尊严。 “兔崽子!你们这种畜生打死一个少一个!”猛一晃龙王怒,大吼着就要向他们砸去。 “猛儿,算了,留着力气厮杀吧,这样的人不值一顾。”耶律德光挥手止住了猛,怜悯的望着这群禁卫军:“既然你们如此爱惜自己的性命,那朕也不会强求你们做任何事,你们听着,今日,你们抛弃的不止是朕,更抛弃了你们自己。” “孩子们,此地不宜久留,跟朕一起冲出去!”耶律德光回身对众人道,一行人继续往南门奔去,他们经过这群禁卫军面前时,都是蔑视的看着他们,但却没有人再理睬这些放弃了自己的懦夫。 “明凰,到朕的身边来,朕有话对你说!”耶律德光忽然向爱女招手,耶律明凰忙催马行到父皇身边,望着父皇神色间异常的凝重之色,她惊讶的问道:“父皇,什么事?”在她印象中,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刻,父皇脸上也不曾有过这种神情。 “明凰,你听着,如果朕出了什么意外,那所有的重担就都要压在你的肩上了,你是个女子,父皇本不该让你承担起这重任,可是,朕只有委屈你了。”耶律德光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悄声的叮嘱着女儿。 耶律明凰脸上一片惨白,父皇的话里带着一股难掩的感伤,她迟疑着道:“父皇,您在说什么?女儿不懂您的意思。” 耶律德光低声道:“朕知道,你心里最期盼的事就是能与智儿相伴一生,这原本也是朕最希冀之事,你是朕的女儿,朕当然希望你的一生可以安宁无忧,可眼前这场变故却将这一切变成了奢望,小辽已死,朕的骨血只剩下了你,虽然你是女子,可你心中才学素来不让须眉,而且你天性聪颖,外柔内刚,有着父皇所不及的慎密和细心,若是朕难逃此劫,那这片江山就要靠你来独挡一面了。” 此刻,耶律明凰已听出了父皇是在向她嘱咐遗言,她眼中泪水轻盈,凄声道:“父皇,您别再说了,您是一代明君,您一定会平安渡过此劫的┉” 耶律德光悄悄摆手,止住了爱女的凄诉,柔声道:“好孩子,这场劫难不会这么轻易渡过的,拓拔战的手段父皇很清楚,他不杀了朕是绝不会罢休的,所以朕一定要预先向你说这些话,因为你是朕的亲生爱女,在平安盛世时,朕会对你尽心呵护,让你永享尊荣,可在战乱之世,你就要替父皇承担起这份责任,虽然你的一生必会因此而坎坷波折,可这就是你身为大辽公主的宿命,纵然父皇心中有着千般不舍,万种不忍,也只能让你延续父皇未尽之事…” 他怜惜的望着女儿,又慈祥的看了眼在前方为他们探路的飞和猛二人,用更低的声音道:“若朕今日不幸蒙难,你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你要善待你的兄弟,他们虽不是你的血肉之亲,但他们都会为了你而不惜付出一切,第二,爱护你的子民,国之根本就是民,如果被百姓离弃,那君皇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两件事你一定要谨记于心,因为这是我们将来重回上京,夺回江山的唯一办法。” 耶律德光爱怜的轻抚着女儿被风吹乱的秀发,又轻声道:“等你见到智儿的时候,也要告诉他两件事,第一,让他千万不要为了此事而自责,这一切都是因为朕的疏忽而自酿的苦果,与他无关,第二,你要悄悄告诉他━━卫龙军里有内奸,错儿亲手造的机关从不会失灵,今日秘道无法开启定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能够出入伴天居,又熟悉其中机关的只有卫龙军里的人,而且错儿又在昨晚上带着五百多人出了上京城去南郊伐树,这其中也必然另有缘故,一定是这内奸故意把错儿骗出城外,明凰,你让智儿仔细查出这名内奸,然后┉”耶律德光深邃的眼中现出了一抹恨意,“让智儿把这奸贼剁成肉酱喂狗,替忠儿报仇!” “父皇!您说的我一定会铭记在心,可是┉”耶律明凰凄楚的说道:“可是您向女儿托付身后之事,真的让我很心痛,父皇,您不会有意外的,答应我,就象我小时候您答应我的那样,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若是这悠悠苍天还没有舍弃朕┉”耶律德光无声的一笑。 这时,在前方探路的猛忽然拨转马头奔了回来,大声道:“义父,再穿过几条大街就快到南门了,前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听声音好象是五哥和十二龙骑在那儿!” “好,我们去跟将儿会合吧!”耶律德光点头道,跟在他身后的人听到将在南门,都是精神一振。耶律德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爱女,率着众人一起往南门急弛而去。 隐秘着伴天居秘道出口的小院外,拓拔战已率大军沿路追来,他的儿子拓拔然,心腹爱将“移山倒海”郎昆,破军雷尽断,军师慕容连等人也赶来与他会合,这几员大将都以为拓拔战会立即麾军去追赶耶律德光,但拓拔战一直在望着面前黑甲骑军的尸体,似并不急于追杀,只见他端详了几具尸首许久,默默一笑,“大哥,真有你的,在此绝境之中还能殊死一战,也不枉了我如此苦心布下了这十面埋伏的必杀之局!” 萧尽野上前道:“主公,如今四门都有我军严密把守,攻城贺尽甲守东门,掠阵楚尽锋守南门,血战夜尽天守北门,西门处也有雷尽断的五千破阵流星镇守,定教耶律德光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他们不是已从我手中飞出皇宫,一路杀到这儿了吗?”拓拔战先命人收拾部下尸首,又看着身周诸将,脸上忽有隐隐怒色,“连尽涯呢?我让他镇守东门,引智入城,他倒好,为了私怨去杀人,这会儿又跑哪去了?” 萧尽野忙道:“我已让尽涯在城外潜伏,主公,尽涯虽意气用事,但追他的敌之术确实高明,有他守在城外,耶律德光就算能逃出城也跑不远。”追敌连尽涯,破军雷尽断,攻城贺尽甲,掠阵楚尽锋,血战夜尽天这五人是萧尽野的得力干将,合称纵横五虎,虽说萧尽野也暗怪连尽涯擅离守地,但见拓拔战神色不悦,还是忍不住为部下说了几句好话。 拓拔战看了他一眼,淡淡问:“连尽涯杀萧诃了吗?” “这…”萧尽野嘀咕了几声,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糊涂!”拓拔战在马镫重重一跺脚,斥道:“若显德侯不愿归顺于我,而是率着家人仆佣与为作对,那杀他也就罢了,可萧诃这种人最是窝囊无胆,我军一入城就吓得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可他这毫无反抗的人都被连尽涯杀了,其余官员知道后心里会怎么想?岂不是会以为我要杀尽满朝文武?” 第三十三章: 煌煌天威 (下) “主公恕罪!”萧尽野生怕部下受重罚,忙出言求恳,他知拓拔战平日最听慕容连之言,又向一旁的慕容连猛使眼色。【 】 “主公。”慕容连轻咳一声,出言道:“萧诃为人猥琐无德,不过仗恃他妹妹是贵妃才被封为显德侯,其实朝中文武多半鄙薄他的为人,再者他妹妹萧贵妃刚才也被我军杀于宫中,再多杀这么个只知仗势欺人的国舅,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况且我与拓拔傲也早派人守在各个大臣府邸外,只要有人敢反抗,立刻就是灭门的下场。所以就算真有什么胆大之人,我们也能轻易压下,只要抬头看看这满城的黑甲,就足以让那些自命的忠臣仔细掂掂,他们胸腔里那股热血该不该识时务的冷下来。” “对!”萧尽野向慕容连感激的一笑,又接口道:“战王之名谁敢不惧?我就不信辽境内真有人敢逆主公虎须…” “够了!你是战将,不要学这等谄媚言语。”拓拔战训了这爱将一句,却又霁然一笑,“尽野,你这替部下护短的性子倒真是跟我当年一样,这原也不错,我黑甲骑军就是要这样,为将者爱下如命,为卒者敬上如父,这才能如臂使指,上下一心,不过呢,这护短也要有个度,否则真把部下都给娇纵惯了,出了乱子就来不及了,亡羊补牢之事有人做,我们不要做,知道吗?” “是。”萧尽野服气的点了点头,“今日事了,我会好好责罚尽涯!” “罢了。”拓拔战摆手道:“连尽涯在军中的任务就是追击逃敌,掩杀溃军,但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有的逃军或是在逃亡途中拼死反扑,或是故意往穷山恶水,悬崖险岭中逃窜,而负责衔尾追敌的人要想全歼溃敌,把敌人一个不漏的或擒或杀,那他就要有一股子足够坚韧的狠劲,所以真要说起来,连尽涯的意气狠劲也是我故意养出来的,这一次的事就算了,我不会责罚他。” 萧尽野面带喜色的连连应声,慕容连却钦佩的看了拓拔战一眼,虽然拓拔战常说耶律德光眼力过人,但他自己也是名识人善用的枭雄,拓拔战治军独特,从不会要求部下事事皆精,文武双全,相反,他总是挑选一些别有所长之人因才施用,因此拓拔战的部将在他麾下都能尽展所才,而且拓拔战深知要打胜一场大仗中需要军中各处环节相依,所以黑甲骑军中各色人才皆备,既有诡谋智将,也有冲锋猛将。 拓拔战似是猜到了慕容连所想,向他一笑,“我的眼力还比上皇上。”也不待慕容连开口,他又唤过了儿子,问道:“北营之事如何?” 拓拔然策马上前,回禀道:“北营已破,我与郎昆兵分两路,我率五千人假意凯旋回城,让北营军帮忙押运俘虏,待北营军出营迎接,郎昆从后掩杀,我正面强攻,北营守军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万北营军全数歼灭。”说到全歼北营,拓拔然眼角微微一跳,这一战毕竟不同往常,杀的都是异族仇敌,四万北营都是辽国子弟兵,想到他们至死不信的看着同为辽人的黑甲骑军杀入北营,拓拔然终有些于心不忍。 “心软了?”拓拔战意味深长的一笑,“父开国,子守成,一代杀伐一代仁,这也算是代代帝王掌御江山之道,但此刻江山未定,正该以血为基,你这点儿妇人之仁似是早了点儿。” 拓拔然是拓拔战长子,虽有妹妹,但皇位传子不传女,若父亲谋反功成,他日后便是二代之君,想到君临天下的威仪,拓拔然心头顿时一热。 “沉住气,否则怎镇得住这大好江山。”拓拔战瞥了满脸欣喜的儿子一眼,微微摇头,又道:“那些羌人呢?羌人族长涂里琛对把他族人留在北营一事可有不满?” 说起羌人,拓拔然不由微笑道:“这次若非父王,涂里琛还带着他的族人在蛮荒苦地苟延残喘,他哪敢有什么不满,我起先还跟涂里琛客气了几句,说委屈他们在北营留几日,等上京事定,再给他们另寻别处安身,可这些羌人大概还真是过惯了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见有这一处军营安身已心满意足,连说不打紧,我又给了羌人留了一些食物,直把涂里琛乐得眉开眼笑。” 萧尽野听得好笑,“想不到羌人真有那么穷?” “若羌族不穷不苦,那他们又怎会为了我许下的一座城池就甘愿助我兵变?”拓拔战轻抚坐骑颈项鬃毛,淡淡道:“羌族几百年前虽曾雄霸一方,但他们如今早已式微,要想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生存,就得向强者屈膝。涂里琛此人虽然粗豪,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族人,而且他一心想要重振羌族当年威势,但要做到这一点,他就要有座城池来安身,只要掐住这一点,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为我所用。” 拓拔战想了想,又对儿子道:“然儿,这里的事你无需理会,你还是继续去北营稳住羌族,在耶律德光死前,我不想有一丝意外。” “好。”拓拔然应了一声,率人离去。 “主公,您真要给羌人一座城池?”雷尽断在一旁插口问道:“羌族虽只有七万人,但依您所说,涂里琛既然想要重振羌族,也算是有雄心之人,如今他们居无定所,这才会老实听命,可他们一旦有了城池,日后羽翼一丰,说不得就会惹出事来。” 拓拔战笑着向他一点头,“不错,跟护龙七王打了一场,倒是长进了不少,再不象以前这般自负了。” 雷尽断脸色微红,见拓拔战笑容里并无嘲弄之意,反有嘉许之色,遂垂首道:“末将往日自大,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护龙七王确实不容轻觑。” “很好,这一仗,我黑甲骑军也算有所得。”拓拔战脸上笑意愈盛,“城池我自然会给羌族,但拿不拿得动就要看涂里琛的本事了,但这都是后事,眼下,我们要对付的只有耶律德光,尽断,闯入城来的护龙七王那些小子这会冲到那儿了?” 雷尽断道:“将与十二龙骑由东门入城后便往西门冲杀,我一直派人在后尾随,将深知城中巷战利弊,一路上尽是往小街窄道上走,我军虽然势众,但在小巷中无法大军齐上,只能分成小队在巷中与他们硬拼,可这十三人确实凶猛,接连杀我数队人马,大概将就是想到秘道口来与耶律德光会合,这秘道口离西门最近,估计将就是想救出耶律德光后再从西门出城,但等他们冲到这里就会落入我军重围,不过…”雷尽断面有惭色的看了拓拔战一眼,低声道:“闯入城来的共有十九人,但智一行六人的踪迹我始终未能发现,还被他们混入皇宫放火,末将无能,请主公责罚。” “智不是好对付的,否则我也不会这般看重他。”拓拔战笑了笑道:“放心吧,智迟早会主动出来见我,他也知道,一把火是拦不住我的,我倒真是好奇,智究竟想怎么救出他的义父。” 萧尽野想到在宫门外战死的莒千,莒万和其余卫龙军,开口道:“主公,往日听闻护龙七王的名头,只道竖子侥幸成名,可今日看来这几人并非易与之辈,我虽未见过将与十二龙骑,但看他们训练出来的卫龙军,便知护龙七王名不虚传,尤其是忠,为救出耶律德光,竟在深宫之中舍命与我军死战,这份视死如归的豪气和忠义,虽是敌我两阵,但确已令我动容。” 雷尽断略一犹豫,也道:“将与十二龙骑十三人与我两千黑甲对阵竟能游刃有余,虽不情愿,但末将也只能承认,这卫龙军的实力要胜过我军一筹,幸亏卫龙军人少,若护龙七王手中有一万名卫龙军,那这一仗可就胜负难料了。” “一万名卫龙军?”拓拔战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未因两名部将有些长敌人威风的说话动怒,因为他知道这两名部将虽生性狂傲,但最敬忠义之人,所以才对护龙七王和卫龙军的勇猛心生敬佩,便笑着道:“这天底下何来这许多人才,我大哥十八年心血,才养出了护龙七王,而护龙七王手中拢共也就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其中也只有那十二龙骑和总跟在智身边的那个刀郎算是罕见角色,但卫龙军只能算是一支奇兵精锐,因为他们人数毕竟太少,倒是那些新军有点儿意思,寥寥数百人,不过被护龙七王操练数月,就敢在宫门外与我军一战。” “新军?”萧尽野讶道:“主公,您是说皇宫内那些与我军厮杀的军士是护龙七王练的新军,难道他们就是智从北营里挑出来的那批人?” “不是这些人又是谁?”拓拔战淡淡道:“大辽军力尽在我手,除了智数月前从北营选出的精锐,还有哪支军甲敢与我为敌?敢守在皇宫里的也只有智新组的这支新军。” 萧尽野疑惑道:“主公,我看这些军士与我军交手时出手虽有些生疏,但攻守兼备,作战勇敢,分明是一支受过很好训练,只缺实战经验的精锐。哪象北营军那群废物,被我们几次冲锋包抄就阵脚大乱。” 拓拔战正色道:“那是因为我们杀的北营军都是些被智挑剩的人,北营军虽强过禁卫军,可充其量也只是普通军伍,这些年大辽的仗又都是我替他们打的,所以北营军根本就无实战经验,这才会瞬间覆灭于我军手中,也只有阿古只这蠢材会想仗着这北营军兴风作浪,不过阿古只受诛后倒是让智拣了个便宜,从七万北营军里挑出了三万人另组新军,这也是我佩服护龙七王之处,只几个月的功夫,就让这些军士练得如同脱胎换骨,这就是后生可畏!” “三万新军?”萧尽野神色一凛,脸上随即杀气大作,“我们只杀了数百人,并未见到上京城内还有这大股军伍,难怪护龙七王还不死心,主公,我这就率人去城外仔细搜寻,定要把这三万新军一举全歼。” “这些新军不用理会,因为他们早离开了上京城。”拓拔战神色平静,澹然道:“我今日既然率军逼宫,又怎会不预先掌握每一处威胁所在?若新军在此,我早已派人前去伏击,就算他们离开此地,可也成不了气候,同样,那些个未死的卫龙军,你们也不必放在心里。” 萧尽野大感好奇,心想主公行事向来面面俱到,从不会给对手一丝可趁之机,这次兵变更是算准了每一步才出手,可他又怎会对这颇具实力的卫龙军和新军毫不介怀,正想问个清楚,忽看见拓拔战与慕容连相视一笑,萧尽野心下恍然,“原来主公早有对策。”又想到智组建新军一事虽然隐秘,但拓拔战却了如指掌,就连卫龙军的人数也所知甚详,他也不禁笑道:“主公,原来您早在卫龙军中藏了暗钉。” 慕容连微微一笑,“如果卫龙军中没有我们的人,伴天居里的秘道铁门又总会突然打不开,若非忠拼出性命拦在院中,耶律德光早被我们杀死在伴天居内,其实,那伴天居也正是主公为耶律德光准备的葬身之处,谁知辽皇非要另择埋骨之处,倒是辜负了我们为他选的风水宝地。” 萧尽野与雷尽断几人听了都是一阵狂笑,正在这时,只见一名黑甲骑军从街角策骑驰来,向拓拔战禀道:“主公,靠近南门处的几处街铺突有火起,耶律德光一行人从此处逃离后起先只是见路就走,但见南门起火后就立即转往南门,他们已闯过五条大街,将与十二龙骑原本也绕开了守在南门的楚尽锋将军,想赶往这里与耶律德光会合,但见南门起火后,他们又折返南门,正在拼命攻打楚将军的五千掠阵盾军,看情形将是想攻破南门,从南门救出耶律德光。” “南门?”慕容连思索道:“此地离西门最近,耶律德光若想出城,该是竭力逃往西门,将与十二龙骑也该冲往西门救应,他们又怎会转往南门?”他双眼忽然一亮,“对了,错就在南郊,他们是想与错会合,所以智在南门放火,就是要知会他们转往南门。” 拓拔战点了点头,脸上忽有慵懒之色,“智这一步走得不错,他们从东门入城,假意造势杀往西门,而这秘道出口又离西门最近,所以智想让我们以为他会从最近此处的西门救耶律德光出城,其实他是想走南门与他二哥错会合,智打得倒是好主意,可这城里四处都是我的人马,他这一招避实就虚又有何用?可惜啊,智这次倒是要令我失望了,难道他就未想到,就算他真能逃出城门,也躲不过我骑军追杀。”他略一沉吟,又向那名报讯的黑甲骑军问道:“耶律德光这一路应已遇上了禁卫军,他可有动手杀这些人?” “没有。”那名黑甲骑军答道:“跟在耶律德光身边的一名少年倒是想要动手,连一同逃亡的公主也向禁卫军大声斥责,但耶律德光却放过了他们。” “哦?”拓拔战有些意外的一扬眉,随即冷冷一笑,“我这大哥还真是出人意料,如此地步还能看穿了我的用意,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果然是天威难测。”他伸手一抖缰绳,招呼部下道:“走,随我去送耶律德光一程。” 第三十四章:战王攻心 萧尽野等人早在等拓拔战下令,一听令下忙催马往前,但几人赶出几步,忽见拓拔战仍神态悠然的策马缓行,慕容连也慢慢的随行一旁,似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 萧尽野最是心急,见状心下纳闷,只得又拨马回到拓拔战身边,苦笑道:“主公好兴致,难道您还在等着看智要使什么手段?” “智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拓拔战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尽野,你们也不要心急,慢慢缀着就行。” “那怎么行?”萧尽野忍不住道:“万一让耶律德光逃出上京城,那就糟了。” “逃出城外又如何?”拓拔战抬眼看着爱将,眼中波光一厉,“你知道将十三人为什么能在城中四处乱窜?忠又为什么能在伴天居里大杀四方?” “啊!”萧尽野被问得一楞,看着拓拔战亮如冷星的目光,好一阵才道:“将与十二龙骑在城中专寻小巷而走,忠又是一人堵在伴天居门内,我军虽然势众,但在这狭小之地却难一拥而上…” “这就是了。”拓拔战打断道:“城中巷战,挤于一处,多难胜寡,所以将才能支持到现在,若方才伴天居内能杀了耶律德光,那自然是最好,可他既已逃出宫外,又专走小道,逼着我军在城内与他展开巷战。上京城最是繁华,街道市集无数,若耶律德光总在狭窄之地与我军交手,难道我真要把部下一批批赶入小巷与他硬拼,耗尽他力气再取他性命?还是为速战速决拆了这许多街墙道路?” 萧尽野与雷尽断对看一眼,齐声道:“主公,原来您是想在城外置耶律德光于死地,难怪您并不急着追杀他。” “你们总算是开窍了。”拓拔战长笑道:“我是谋反,但我也并不想用骑军把上京城冲成废墟,智在城里四处放火,就是看准了我不肯舍下这繁华之地,可我并不想与他玉石俱焚,若能在城里截杀耶律德光那也不错,可若智真把耶律德光救出城外,那才是更合我意,到时候不需全军尽出,只消数万骑军在城外平原上把他们合围,任护龙七王再是忠勇善战,也难逃一死,难不成,智还能把我们都堵在城里?” 萧尽野等人终于领会了拓拔战用意所在,由衷道:“主公高明!” 拓拔战听部将称颂,却无得意之色,叹了口气道:“你们几个,凡事也要多往深处想想,我黑甲骑军不乏勇夫,但智将却是太少。”他又向几名侦骑下令道:“传令各处伏兵赶往南门,再调一队弓箭手埋伏门内。” “是!”连声的传令中,几名黑甲骑军分往各处传令。 拓拔战率大军慢慢赶往南门,就在他们离南门还有七八里的一条大街时,拓拔战忽然勒住奔马,大声道:“慢!大家小心!”黑甲骑军忙喝停坐骑,一齐诧异的望着拓拔战。 萧尽野狐疑道:“主公,出什么事了?” “智来见我了。”拓拔战指着街旁的房屋,冷冷一笑:“好好留心,这迎面而来的风里暗伏热浪,再看看两边的房子,仔细闻闻,是不是有焦味,这是通往南门的必经之路,以智的心计怎会不设下埋伏?” 他话音刚落,只见两边的房屋中已突然窜起一阵烈火,屋顶上也滚下了数团干柴稻草堆成的火球,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屋中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瓦罐破裂之声,一道道混浊的水流从屋中蜿蜒流出。 “是火油!”拓拔战皱着眉头一闻,随即失笑道:“居然还混杂着菜油,难为了智啊,匆忙之间找不到足够的引火之物,连烧菜的油都用上了,还真是物尽其用,出来吧!智王,你心里一定还有很多疑问未解,你费了这许多工夫,无非是想拖住我的追兵,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好好聊聊,看在你这片苦心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一炷香的时辰!” 前方一处小屋的门被慢慢推开,智从屋中缓步而出,站在了一道水油之后,他的手中还举着一束点燃了的稻草。 拓拔战环顾四周道:“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是布不了这个陷阱的,最少也要三个人才够,怎么不把他们都叫出来。” “有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你看到他们的!”智鹰隼般的双眼紧盯着拓拔战,他的脸上带着一股比仇恨更深沉的寒意。 拓拔战笑容可掬的一点头,“不愧是智儿,在我生平所有对手中,你是最难缠的一个,佩服!” 智冷冷道:“我只是一个被你引入陷阱的蠢材而已,不值得让你佩服,相反,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城府之深!” 拓拔战笑着道:“你中了我的圈套并不是因为你蠢,因为这是我苦心筹谋一生的计策,何况,你能一直对我心生警惕已属难得,不过我真正佩服你的倒不是这个原因,而是你的应变之才,任何人在逢此突变的时候都难免会心存侥幸,希冀着可以亡羊补牢,可你没有,从你发现中了我的圈套之后,你就马上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也料到了我的大军已逼近上京,你既没有急着通报皇上,把自己送入死地,也没有奢望着可以靠城中那些无能的禁卫军与我一战,而是立刻在皇宫中四处放火,还把火势引到了城中,让我分心,让你的义父可以趁乱而逃,难得啊!智儿,你知道吗,我自认没有低估你,所以在牛头谷中整整布下了一万伏兵,可惜却被你看穿了!” 智望着面前这名可怕的对手,忽然道:“拓拔战,你选的好时机,正选中了皇上新政初推,各处更替权位,各部兵马重编之时做乱,想不到我为义父苦心绸缪的新政却让你从中得到了兵变之机,策动羌人谋反,再借朝中暂无兵可用之时聚集大军,好毒的眼力。” “智王,其实你想的新政真是不错,等我改朝之后,说不得也要用你这新政来治理天下。”拓拔战笑着看向满脸阴郁的智,“其实想出朔州之计的是我得力部下草原狡狐耶律灵风,不过他此刻正在宫中四处清理,不然倒可让你俩会会。” “会有机会的。”智深吸一口气,不去理会拓拔战语中嘲讽,又冷冷道:“拓拔战,我知道你不在乎背上叛贼之名,但你布局让羌族谋反,就不怕日后被辽人耻笑你与异族勾结?以你心性,应该会很在乎这一点。” “你的眼力也很毒。”拓拔战仍是满脸笑意,“我的确很介意被人说我的谋反要靠异族才能功成,原本我也想再等几年,另寻时机,至少不要借助外人,可阿古只谋反的事却让我改变了主意,他筹谋了数年的谋反被你们七兄弟一日之内就轻易的冰消瓦解,这件事逼得我对你们七人刮目相看,把你们视为我谋反之计的最大障碍,何况,在流枫江畔与你长谈之时,我也看出了你一定会设法消解我的兵权,因此我只能提前动手,因为我担心再拖下去会被你识破我的计谋,智儿,你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若是再给你几年时间,只怕我苦心准备了一生的事就会被你暗中消于无形了!” “可是我毕竟还是算错了,一子错,满盘皆输!”智忽然也叹了口气,“军情司总管仲靳并未报错羌族实力,羌族只有四万人马,根本无力起乱,是我大意,一直未对这边陲小族留心,却被你们寻到可趁之机。” 智看了眼得意洋洋的萧尽野等人,又问:“拓拔战,我很想知道,你怎会料到我一定会被你手下的慕容达引出上京城外?” 拓拔战一笑道:“因为你一直在怀疑我,我的一举一动你都在怀疑,虽然你派了娄德替你打探消息,可你仍然不放心,急着想知道朔州战事的真相,当你看到慕容达来找你们的时候,便会想要借机向他打探虚实,同时你也想趁机抓住那些羌人的逃兵仔细查问,所以你一定会和慕容达离开上京城。”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让娄德这两面三刀之人做你的随军参赞!想不到我一直被这老贼给骗了!” “其实娄德在十几年前就被我拉拢了,我也知道,既然我要谋反,那就很需要他这么一个故意在明面上和我作对的敌人,来为我探听一些我无法知道的事情,所以从那时起,我就让他故意在所有人面前对我露出敌意,以此分辨真正的敌人,智儿,吃一堑,长一智,你现在该知道,敌人的敌人不一定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了吧!”拓拔战含笑道,让娄德装成是他对手的这条计策是他心中最得意之事。 “受教了!”智又冷冷问道:“上京城里的血案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又用血书绊住我的手脚,不让我去朔州打探军情,拓拔战,你果然是算无遗策,可你为什么会选中满德和烈得青两人,他俩与你从无纠葛,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拓拔战似是颇有耐心,慢慢道:“正因为他们与我从无瓜葛,所以我才会选中他们,否则,以你的心计就会料到是我在暗中纵控着一切!怎样,你心里还有其他未曾解开的迷题吗?” 智见拓拔战并未急着赶往南门,反好整以暇的与自己一问一答,知道拓拔战并不在乎义父逃出城外,心里暗叹,他是想拖住拓拔战,但拓拔战显然不在乎这缓兵之计,而这种谋定后定,不急于一时之利的人正是最可怕的对手。 拓拔战留心着智的神色变化,长声道:“我听说你最佩服的古人是三国时的诸葛武侯,那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的古人是谁?” 智看了他一眼,心中念头急转,却不开口,只是冷冷而视。 “智王,你很沉得住气。”拓拔战微微一笑,又道:“我最佩服的古人就是汉高祖手下的一字并肩王淮阴韩信,他这一生最出色的事就是在垓下设下十面埋伏之计困死了西楚霸王项羽,十面埋伏!好计策!天下间任何阵法妙计都难免会有一丝破绽,惟有这十面埋伏却是天衣无缝,否则,也困不住项羽这位盖世英雄!而我,布在这上京城内外的正是这十面埋伏之计!” 说到这儿,拓拔战一改了对智的称呼,如当日江畔闲聊般悠然道:“智儿,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我之间尽可开门见山,依你看来,你们能有几成机会能逃过此劫,破得了我布下的天罗地?” “一成机会都没有!”智注视着拓拔战的双眼,低声道:“虽然我恨你入骨,可你确是一代枭雄,这是你毕生筹备的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你是不会谋反的!” 拓拔战鼓掌笑道:“好!胜不骄,败不馁,自认其短,坦然服输!佩服!能听到你这样的对手认输,真是人生一快!”他眼中锋芒一现,冷冷道:“你埋伏在此地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拖住我的追兵,问我几个已成往事的问题,说吧!说出你此举的真正用意,智王!” 拓拔战很清楚,虽然这个少年已被他击败,可是在智死之前,他就不能对此人有一丝轻敌之心。 “我是来求你的,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智淡淡然答了句。 “求我?”这个回答倒是大出拓拔战的意外,诧然道:“你想求我什么事?象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求我放你一命的,究竟是什么事要求我?” “战王,你也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心里一定知道,攻下上京城只是你夺国篡位之举的开始,真正难于百倍的事还在这之后!难道你就不想有更多的收获?”智脸上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拓拔战,你胸中不但有野心,也有雄心,因此你不但要夺下上京城,还想要开国建业,夺皇上的江山不难,可要夺走所有大辽百姓对皇上的忠心却是难上加难,而且你夺位后还需拉拢群臣,安抚民心,结交四方,这几件事都需要妥善处理,才能免生后患,否则,今日是你这战王抢走了皇上的江山,他日,难保不会有别人将你拉下龙椅,所以在这眼前你还有许多大事要做,而我,现在就可以献上几条计策,为你一解这善后之事。” 拓拔战默然望着面前少年,智说的话正是自己心中一直在为之苦思之事,想不到竟被他一语识破,沉吟了许久,拓拔战才缓缓道:“说出你的条件?” “放过我的义父,太子,公主,和我的兄弟,这一仗你已经赢了,你也知道,我的义父已在此战中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我求你放过他们,让我的义父和他的家人从此隐居中原,安渡晚年,我愿代他们答应你,保证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踏上辽土一步!”智坦然对视着拓拔战的双眼,朗声道:“只要你肯放过他们,我就立刻献上能助你善后的计策,而且┉”他左手忽然扬起,袖中藏锋剑弹射而出,横在了自己的颈项上,长声道:“我也可以立即自刎于此,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拥满黑甲骑军的大街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的看着智,看着这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年,他的左手稳如磐石的横在颈上,神情平和,任何人都能从他的举动间看出,只要拓拔战许诺了他的要求,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剑自刎,血染当场。 拓拔战也在看着智,看着他的颈边剑,看着他当此绝境依然淡然的神情,眼里忽然生出一根莫名其妙的刺,大哥果然好手段,竟养育出这样忠诚的义子。 “智儿,我相信你的才干,也相信你一定会有妙计为我解决善后之事,智儿,你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可我不能答应你,因为你们的父子之情太深了!如果你死了,皇上和你的兄弟一定会倾尽全力为你复仇,如果死的是他们,你也会誓死向我讨还血债,除非是把你们连根铲除,否则,我是不会安心的,换成是你,你也会斩草除根!” “那我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你答应三天之内不追杀我的义父和兄弟们,那我仍愿意和你做这笔交易,只是三天而已,难道你都不敢赌上一把?”智微微一笑,神色间一片雍容,仿佛是在说着他人的生死般将自己的性命轻易押出。 “不必用激将法,智儿,你我二人都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人,何况,此时此刻,处于如此劣势的你依然能保持着这份压倒性的冷静,已让我这个占尽优势的人不寒而栗了!不论这是你的舍命救父还是缓兵之计,我都不会答应你,虽然我可以假意应允,等你自尽后再行反悔,可我不会这么做。智,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之间早已结下了不留余地的深仇,也许你还不知道,就在片刻之前,皇上的太子,你的长兄,都已死在了我的手中!” 拓拔战一说完这件噩耗,他的双眼立即盯住了智。 他看到,智的眼中霎时如欲滴血,清秀的脸庞上一片死灰之色,虽然强自抑制着,可他的胸膛已是剧烈起伏,立在火堆后的他就象是立在风雪中一般不停的颤抖着。 拓拔战又缓缓道:“听说‘乱世卧龙’楚峰独是被你活活骂死的,要气死他这样的人,不但需要有犀利的舌锋,还要有很深沉的心机,这样才能敏锐的找出对手心底里最脆弱隐秘的地方,让对手伤心绝望,怒不可遏,再用最能伤害到他的说辞使他在无法自制时急怒攻心,伤身吐血。智儿,你能有这样的攻心之术,真的很了不起!不过,善泳者溺于水,也许,你也会步上楚峰独的后尘┉” 拓拔战的声音忽然一变,抑扬顿挫的鼻音中仿佛揉杂了一抹阴冷之气,他的词锋也渐渐凌厉:“你知道太子耶律辽和忠是怎么死的吗?还在襁褓中的耶律辽是被人一剑刺死的,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只能满脸通红的嚎啕大哭,然后在痛苦的哭声中突然气绝,不过,比起你那位大哥来,太子并不算惨,你的大哥果然是位英雄,为了给你的义父换来逃生机会,他孤身一人挡在伴天居的后院门外,和我手下成千上万的大军展开血战,以血肉之躯抵挡着锋利的刀枪,虽然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忠依然一步不退,直到伤重不支才力尽而亡,他的尸身上血肉模糊,到处都是伤口,刀伤,枪伤,连成一片,刀伤见骨,枪伤透体,忠死得很壮烈,可也死得奇惨无比,就连我这种见惯了死尸的沙场老将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无法想象他在死前是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拓拔战的声音愈渐低沉,可他的眼神却带着如风霜般的寒意,冷冷逼视着智的神情,“智儿,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大哥会死得如此凄惨,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失算,护龙七王里你是最聪明的,所以你就是七兄弟里的谋士,皇上的军师,身为军师谋士,就要料敌机先,运筹帷幄,为你的主公排忧解难,去处隐患,可是你却没有尽到你的责任,不但辜负了皇上和兄弟们对你的倚重信任,还使你情同手足的大哥死于非命,军师武将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武将犯了错只会害死自己,而军师犯了错,就会铸下大错,连累全军,所以,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正是你!亲手断送了皇上的江山,手足的性命!智儿!枉你被皇上取名为智,竟会犯下如此大错!而我,正因为你的失算,才会轻而易举的将这片锦绣江山笼于袖中!智王!拓拔战向你道谢了!” 拓拔战端坐马上,神态儒雅的温文一笑,向着智弯腰一礼,又长叹了一声道:“只恨此刻无酒,不然我真该敬你一杯,你们汉人中有一句很应此景的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智儿,拜你所赐,此刻正是我得意之时!” 智的脸色惨白如纸,拓拔战说的每一句话都象刀锋一样深深剜在他的心头,望着拓拔战得意的神情,智的眼眸中已涌上了疯狂之色,喉中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就在他几乎无法自制之时,智忽然往左一步,整只左臂都伸入了一旁的火堆中,在这灸心的刺烫中,智眼中的疯狂之色才逐渐褪散。 再望着拓拔战的时候,智的眼中已有了种深不见底的恨意,刻骨冰冷的声音从他齿缝中一字字的迸出:“拓拔战!你一定要多保重,好生珍惜你的家人,保护你的心爱之人,千万不要让自己死在别人手中!” 话音一落,智突然往后退去,两旁的房屋内也猛然起火,火势顺着满地之油迅速蔓延,在他与拓拔战的大军之中燃起了一道火墙。 冲天而起的火焰后,传来了智无比怨毒的冷嘶声:“拓拔战!今日,你为你带给我的痛苦而得意,他日,我会更得意的看着我带给你的痛苦!” 智的厉喝渐渐消失,可这股汹涌的恨意依然回荡在火海之中。 “智毕竟不是楚峰独,没有被我的攻心之术击垮。”拓拔战神色镇定自若,对于智的恨意似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萧尽野一边指挥着部下灭火,一边道:“主公,我绕道过去堵截他!” 拓拔战摇头道:“智不会顾自逃命的,他现在是要去南门和耶律德光会合,掠阵楚尽锋一定可以拖住他们一阵子。”他看了眼燃烧不止的火势,忽然一笑:“火攻?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其实我也给他们准备了个火阵,却不知他们有没有这个命逃出上京,冲入我布下的火海?” 第三十五章:国殇未殇 (上) 上京城南的一处长街,从这里往南,再过两条街便是南门,而这里也是往南门的必经之路,此刻,长长的街道上却空无一人,全无往日的熙攘热闹,整条长街死气沉沉的如同荒陵死地。【 】因为当拓拔战麾军入城后,城中所有辽民都在黑甲骑军的驱赶下逃回家中,关门闸户,再不敢出门一步。 偶尔,民居内有孩童抽噎声轻轻响起,但这细微的哭泣声很快就在更隐约的低斥下戛然而止。即便长街上并无黑甲骑军的嚣张身影,但辽民们已被叛乱者的威势吓得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离此只隔两条街的南门处,喊杀声激烈未歇,虽然,辽民们都知道,这是一群勇敢的年轻人正在用性命捍卫不该舍弃的尊严,这不屈的喊杀声也仿佛是要唤起早已沉寂于此的共鸣,但这长街两边的民居中仍无一人挺身而出。 虽然,辽民们也知道,他们的皇上正被叛贼于自己的国都中追杀,虽然,当草原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强族一次次侵犯边境,杀害他们的同胞时,他们也曾在人群中义愤填膺的挥舞手臂。而在得知他们的皇上为被杀的子民雷霆震怒,寝食不安时,他们也曾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爱民惜民的皇上而自豪。 虽然,他们也曾为能一睹天子龙颜在城门口彻夜守侯,等候他们的皇上又一次战败强敌,凯旋回京,那时候,他们都挤在人山人海的潮流中,争先恐后的向皇上山呼万岁。 可在这国难之时,却无一人敢再昂首挺胸,似乎,辽之国号已在今日失色。 所以,虽只是两街相隔之路,仍然一处激战,一处沉静。激战正酣,沉静如死。 直到街头处两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才打破了这里的沉静,这两人都背着厚重的包裹,在长街上弯腰疾步而行,走到临近街角的几座屋房外时,其中一人往四面一看,向同伴点了点头,两人立即解开包裹,一人从包裹里倾倒出许多硫磺细粉,沿着几座房屋密密麻麻的洒成一圈,另一人从包裹里取出几个盛满火油的瓶罐,把四周**的浇了一地。两人又从怀里取出火绒火石,点燃后往地上一掷,火苗霎时从地上升腾而起,沿着倾洒的火油硫磺烧成一片,等这两人窜入街角,那几座房屋已被卷入火中,木板噼啪起焰,浓烟弥漫四散。 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拍打灭火声从屋内响起,但火势不减反旺,才过片刻,屋里的辽民已禁不住烟熏火烤,慌慌张张的从屋里逃出,妇女们望着烈焰四起的屋子嚎啕大哭,她们的男人忙压着嗓子呵斥,又想拉着家人逃往别的人家,但街上其余民居怕引来叛军,谁都不肯打开房门,既没有人出来救火,也没有人向邻居伸手。却不知这火势迟早会蔓延至他们的屋子。 随着这里的火光,一阵阵奔马蹄声忽然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那些逃到街上辽民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想要逃往别处,又怕迎面碰上黑甲骑军,全都不知所措的楞在原地。 马蹄声愈奔愈近,一条小道上突然有几十骑赶来,辽民们惊慌的看着来骑,却发现这一行人并不是黑甲骑军,待看见那名被簇拥当中的中年男子,辽民们忽然身子一颤,悄悄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已认出,这位男子正是他们的皇上。 耶律德光一行人从秘道口离开后,一路冲杀,其中有数次险些被叛军所围,幸好他们都熟知上京城里的每一条街集巷道,专寻小路窄道而闯,几经辛苦终于赶到这前往南门的必经之路。 黑甲骑军虽然人多势众,却也难奈街道狭窄,无法群攻,只能在后紧追不舍,但城中到处都是黑甲骑军,一队队骑军追着耶律德光,从四面顺势聚拢,眼看就要在此合围。 冲在最前头的猛看见这里的火势,又听见不远处的喊杀声,精神一振,回头叫道:“义父,六哥,你们看,这里的火一定是四哥他们放的,再走两条街就是南门,五哥和十二龙骑就在那儿,我们快去跟他们会合!” 飞见街上虽无黑甲骑军,但听到四面八方的奔马声,心知追敌将至,急叫道:“小七,追兵转眼就来,小心戒备。” “好,六哥,你护着义父,我去开路!”猛正要当先冲入长街,一眼看见那十几名呆立街头的辽民,忙向他们挥手道:“喂,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赶快找地方躲呀!打起来我们可顾不上你们,快走!”猛虽痛恨那些屈膝求降的禁卫军,但看见这些辽民,他倒也不愿把他们卷入站祸,连连挥手让他们离开。 辽民们偷眼望向耶律德光,有几人想要离开,却似移不开脚步,今日之前,只怕谁都不曾想到,一国之君,竟是在这等情形与他的子民相见。 耶律德光也在看着他们,虽然他身上的龙袍也已血污遍沾,脸上也疲态尽显,但看见他的子民,耶律德光的目光依然亮而深邃,望了眼长街上燃烧正旺的几处房屋,耶律德光轻轻一叹,拨马上前。 见皇上过来,辽民都不禁面露胆怯之色,似是生怕皇上会怪罪他们的懦弱,他们心里忍不住想,若皇上开口斥责,他们该如何回答,是卑微的说自己不过是撮尔小民,无力抗乱,还是理直气壮的说,连城中五万禁卫军都不敢与战王为敌,满朝文武也在铁骑下畏缩家中,难道手无寸铁的他们就该挺身而战?更何况一国之君都身处大难,于国都中四处奔走,又怎能强求他的子民随他共赴国难? 但耶律德光并没有责备他们,而是神色温和的道:“连累你们了。” 辽民们惊讶的看着皇上,不明他此言何意,耶律德光指了指那几处在火舌中颓倒的房屋,“这把火,想来是朕的儿子放的,但他放火不是为了烧毁你们的居所,而是为了救朕,用这场火为朕烧出一条退路,不过,他毕竟烧了你们的家…” 几名辽民抬头看着耶律德光,脸上倒无愤憎,却是满脸茫然。 耶律德光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阵,忽然自嘲的一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随手扯下了腰间玉带,递给了一名辽民,“拿着吧,这是朕替儿子给你们的补偿,把它卖了,应能让你们重建屋宅,无论这场叛乱会走到哪一步,朕都不想看见自己的子民无家可归。” 这辽民不知所措的接过玉带,又看向身旁之人,大家依然无言以对,有几人喉中似有哽咽之声,也有人暗暗疑惑,不知皇上此举是否在邀买人心,但他们又不禁想到,在这等险境下,其实皇上根本不需要他们,因为他们真的只是一些无力自保的小民,若是如此,皇上给他们玉带,难道真的只是在为他们着想。 第三十五章:国殇未殇 (中) “走吧,离开这里。【 】”耶律德光侧耳听着四周动静,向他的子民摆了摆手,“那群逆贼就要杀来了,朕不会坐以待毙,但朕也无力照顾你们,朕已连累了你们一次,不想再连累你们第二次。” 辽民们震惊无比的看着耶律德光,这时,即便是最自私的人也已明白,皇上并不是在邀买人心,他只是理所当然的在为自己的子民着想。 “皇…皇上!”这些辽民突然跪倒在地,向着耶律德光放声悲呼,连几名妇女也随着她们的男人一齐跪倒,泪水模糊了他们的眼睛,但他们已忘了惊惧,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耶律德光,似是知道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凝视皇上,因为,四周的奔马声已越来越清晰。 “快走!”见辽民们长跪不起,耶律德光用力一挥手臂,肩膀处立时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痛得他恨不能砍断自己握刀的臂膀,从秘道口突围到此,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已挥刀重砍不下百次,即使他是戎马一生的马上皇帝,但他的臂膀也承受不住这连续的挥砍,而且,他已老了。 “走吧。”耶律德光按住了肩膀,面容间隐现一缕萧索,又旋即转为一抹深沉的苦笑,“如果让朕看到自己的子民在眼前被杀,朕会受不了的。” “皇上…”辽民们脸上泪水滚滚而落,望着温和苦笑的耶律德光,忽然觉得,在这位龙袍污血,看似潦倒的男子身上,那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和雍容,其实从来未褪。 猛听得马蹄声已快奔近此地,又见四周民居大门紧关,这些辽民也确实无处可躲,心中大急,四面一望,一跃下马,几步奔到最近的一处民居前,一脚就把屋门踹开,猛也不顾屋里人的惊叫声,跑到跪着的辽民身边,拉起他们就往那屋里推,嘴里喊道:“快进去,都躲好了,不要出来!” 这些辽民刚逃入屋内,长街四面的数条小道上已蜂拥而来许多黑甲骑军,飞和猛立即挡在了义父面前,剩下的新军们也勒马靠近,把耶律德光,呼延年和四位少女团团护住。飞看了眼身边军士,心里一阵沉重,此时还跟随在他们身边的已只剩下了一名卫龙军和二十一名新军,这一路拼杀下来,他们身上都带了好几处伤,那名卫龙军伤势最重,身上几处伤口皮肉翻卷,血肉模糊,全凭着一股毅力咬牙苦撑,耶律明凰这四名少女虽未受伤,但她们几人的神色也都憔悴已极。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黑甲骑军并未立即动手,看到耶律德光一行人摆出决一死战的阵势,一名统领模样的骑军阴森森一笑,向后一摆手,那些黑甲骑军立刻一队队涌入长街,一排排一列列,从长街头直到起火的那几座房屋前,密密麻麻的堵了足有上千名黑甲骑军,四周仍不断有黑甲骑军赶至,他们也不上前交战,继续在长街前排成横列,把这条通往南门的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那名统领拨马来到队列阵前,低喝一声,所有黑甲骑军都在马上挺直长枪,如一群探牙露爪的恶狼,只等猎物自己送上门去。 “狡猾!”飞低骂了一声,黑甲骑军的用意再清楚不过,若他们要去南门,就必须从这铁骑枪林中冲过去,而这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尖长铁枪就是一道道生死鸿沟,可若不硬闯,等更多的黑甲骑军从四面追来,他们就会被立刻围歼。 “小七,护好义父!”飞一紧手中日丽剑,便要招呼军士们冲上,此刻,除了用性命拼出一出血路,已无他途,他心里忽觉一阵不甘,想不到就在即将冲到南门时,竟会陷入这进退两难的绝境。 “我去砸条路出来!”猛倒是一脸的不在乎,扛着龙王怒就要过去,却被耶律德光一拦,“猛儿,先等等,既然他们不敢过来,我们不妨先喘口气。” “对!”猛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听了义父的话,干脆往地上一坐,还一指那名黑甲骑军的统领,大喊道:“喂,你等着,一会儿我先杀你!” 身边的军士们被猛漫不在乎的模样逗得一笑,紧张的气氛略略一松。飞苦笑着看向弟弟,这宝贝弟弟倒真是一身的蛮劲,冲杀了这么久,居然还是精神不减,黑甲骑军在面前布下这等凶险阵势,这幼弟却视为一场戏耍,“义父倒真是没给小七取错名字。”飞心里想着,又看了眼义父。 耶律德光也被猛的胡闹劲所染,笑吟吟的看着猛,眼里带着一丝欣赏,用和往常一般宠溺的语气道:“猛儿,告诉义父,你方才为什么要赶那些百姓们走,你可有想过,多几个人在这里,就算帮不了忙,说不定也能让我们多支撑一会儿?” 猛听得一脸愕然,楞楞道:“他们都是老百姓啊!为什么要把他们也卷进来?禁卫军没种当然要骂,义父不拦着我就砸死他们,可老百姓就该让我们去保护他们!”猛怔怔看着义父,懵懂的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却有几分如片刻之前,看着自己子民的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似也一怔,看着这从小就被他宠惯了的义子,没有血脉的两父子,实有着相同的仁义,忽然,耶律德光极为自豪的放声而笑,“好!好!小七,你知道吗?义父一直担心是不是把你给宠坏了,现在才知,原来朕还宠得你不够!” 猛没有听懂义父的话,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笑容天真孺慕。 “大家都辛苦了,这一路,你们都很累,朕也很累,但朕希望,大家再与朕冲这一次!”耶律德光的目光从身边军士脸上一一掠过,如他所料,每一位年轻军士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笑容,这样的笑容,征战半生的耶律德光一眼就能读懂,这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而笑。 “卫龙军,还能杀敌吗?”耶律德光看着那名伤势最重的卫龙军,大声问。 “至少,还要再杀六个!”那卫龙军向着辽皇一笑,“皇上,我今日已杀敌七十二名,但今日有七十七名卫龙军袍泽战死,我要为兄弟们杀够本,也给自己拉个垫背的。” “杀够本?这话朕爱听!”耶律德光满意点头,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被众人护在当中的耶律明凰等四名少女,望着女儿在马上纤细憔悴的身影,耶律德光眼中豪气一淡,浮起一痕不易察觉的伤感,四位少女手上都握着一柄短刃,刀刃光亮无血,因为她们的短刃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全节自尽,不受叛军凌辱。 四位少女,公主绝美,萧怜儿娇憨,燕若霞明艳,闵紫柔秀美,这样四位少女,本该受尽呵护,却随着他们身临绝境,握刀自矜。耶律德光等人都知道,少女们是为了不让大家在厮杀时为她们分心,这等节气,原该令他欣慰,因为他即使身死,也无论如何不愿自己的女儿落入叛军手中,可望着这样四位少女,不单耶律德光,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觉阵阵酸楚。 “明凰,不到万不得以,不要用刀。”耶律德光对女儿低声说了一句,又看向了燕若霞和闵紫柔,眼中伤感愈浓,向两位少女缓缓道:“明凰是朕女儿,叛军不会放过她,所以她跟着朕,怜儿是朕儿子们的妹妹,她跟着朕,是因为这份兄妹之情,这是她们的心意,也是无奈,可你们两位姑娘家又何苦跟着朕受苦?黑甲骑军并不认识你们,若你们跟着百姓们躲入民居,或能避过此劫,至少,比留在朕身边要多几分生机,朕知道你们喜欢朕那两个儿子,可如果你们现在肯离开,朕心里只会欢喜。绝不会怪不你们,两位姑娘,你们还年轻…不必跟着朕吃苦。” “皇上。”燕若霞与闵紫柔互视一眼,神色间微有慌乱,但这慌乱却是因为辽皇让她们离去所起。 飞和猛被义父的话提醒,也不愿连累两位姑娘,便要过去牵她们的坐骑,猛指了指被他踢破门的民居,压低声音道:“二嫂,五嫂,我们挡着你们,你们悄悄躲进去,换身衣裳,把脸抹黑,千万不要出来!” 飞见两位姑娘面带愠怒,劝道:“二嫂,五嫂,你们还是走吧,如果我们能出去,一定会和二哥五哥他们来找你们。” 那二十几名军士也拨马挡在前方,在那民居前横成一排,遮住了黑甲骑军的视线,虽然大家都不敢担保黑甲骑军不会发现两位少女的离去,但总要一试这机会。 但燕若霞和闵紫柔都不肯离开,闵紫柔性子柔弱,神色羞而微怒,低着头不说话,燕若霞却有着辽家女的飒爽,一把推开猛的手,斥道:“知道叫我们二嫂,五嫂,就不要叫我们走!” “不是的…”猛被骂得一呆,平日最爱跟人拌嘴的他此时倒张口结舌,一边看向别人,一边连连摆手道:“叫归叫,该走还是要走的,大家说对吧?” 燕若霞看了看耶律德光,又看了看面前的黑甲骑军,心里主意一定,忽然一夹马腹,竟冲开了挡在面前的几名军士,向着前方的黑甲骑军扬刀清叱:“辽女燕若霞,今日誓于吾皇同生死!”说着,她也不理会当场傻眼的猛等人,又对闵紫柔一挥手:“紫柔,你也来!” 闵紫柔少女羞涩,虽也抛开生死,却不敢象燕若霞这般对着一大帮男人呼叫,更不好意思策马撞开挡在面前的飞,玉容涨得通红,大着胆子向前方喊道:“我…我是闵紫柔,我…我不走!”声音脆嫩娇柔,羞意盈盈,如莺衔朝露,哪象是在对叛军喝喊。 待闵紫柔喊完,一张清丽秀颜早已嫣红欲滴,绯红着脸看了眼燕若霞,两人忽然同时噗嗤一笑,萧怜儿看着两人,也随着娇声而笑。一时间,这几位少女都笑得伏在马背,纤手互指,眼波流转,竟在铁骑之前展颜巧笑,莺声郦语,再不把这这肃杀之境放在眼中,全不顾看直了眼的敌我两方。 “皇上,这下您赶不走我们了吧?”燕若霞向着耶律德光回眸一笑,想到自己做了件极为畅快之事,又是一阵欢笑,“皇上,只要我们跟着您,无论生死,错和将都会知道我们的心意,因为我们不舍下您,也绝不会舍下他们,您说,我们为何要走?” 这等儿女情怀,却是在即将生死相搏之时大胆表白,带着一分决然和温柔,这等明艳情深,正是天地间最为灿烂的一颦,连耶律德光看了也为之心魂如醉,怔了好半晌,才抚着颌下虬须,摇头苦笑,“看来,朕真是老了。” 军士们悄悄而笑,听到几位少女的笑声,他们心里忽觉一阵祥和,就连身上的伤口似也在少女们的欢笑中减轻了几分痛楚。 只有猛闷闷不乐的向飞摊了摊手,“女人真麻烦!六哥,你以后给我找的六嫂可别也是这模样!”见六哥转过头不理他,猛又向耶律德光叫道:“义父,休息够了,我们开打吧?” “好!”耶律德光先回身对呼延年喊道:“呼延年,好好照顾朕的两位好儿媳!”随即,辽皇钢刀一举,直指前方,高声长喝:“儿郎们,且与朕并肩作战!” “遵旨!”他身边的军士齐声回应,高举兵刃,孤零零数十人,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催动坐骑。 “我先上!”猛翻身上马,冲在最前,龙王怒盘旋挥舞,直奔那名黑甲骑军的统领。 那名黑甲骑军的统领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在长街上布下这固守阵势,就是为了让对手心生绝望。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冲上拼命。可耶律德光等人先是当着他们的面驻马歇息,那个叫猛的胖小子还指着鼻子说要先杀了他,这小家伙怎一个嚣张了得,不等他把气顺过来,对面又有几位少女莫名奇妙的向他们这群精骑悍兵叫喝,叫完了还在阵前欢颜说笑,最后不但是这几名少女,连耶律德光身边那些军士也一个个满脸轻松笑容,而这样的笑容让他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要不是知道耶律德光已无处可去,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招呼部下冲杀过去。 此时见猛单骑冲在最前,这名统领狠狠一笑,一抖手中长枪,大喝一声,身边的黑甲骑军也一起伸直长枪,只等猛冲向这连排长枪,他们很有把握,面对这整整齐齐排成一横的长枪,就算是沙场老将也不得不一避锋芒,所以猛必定会在离他们数步远的地方勒停坐骑,仗着蛮力和他们拼斗,而这一来就正中他们下怀,到时十几柄锋利长枪一起前戳,立刻就能在猛身上刺出十几道血窟窿。 只可惜,这统领虽也算是百战之将,但眼前这打马冲来的猛却是头真真正正的初生猛虎,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初生猛虎却是天地不怕,鬼神不惧。 猛压根没有把面前横列如林的长枪放在眼里,既然他说过要先杀这名统领,那他心里就只会惦记着这一人,而且猛的打法从来都是带着孩子气的蛮干,从不理会在旁人眼里视为必然的规矩,譬如说,猛并不知道什么步卒难敌骑军的常识,至于他手里那根平常寸步不离,视为宝贝的龙王怒,一旦开打,他不一定就会死拽在手里,跟对手你一枪,我一棍的打得难解难分。 他会扔出去!因为猛知道,一百四十斤重的龙王怒,连着他的蛮力向对手头上照准了一扔,撑得住不死的人还真是不多。 至少,这个统领就不是那种能撑得住的人。 猛已打马冲到了离那统领几步远的地方,看见这人一脸等着他自投罗的得意笑容,猛心里没来由的想到,“不知道那个叫移山倒海郎昆的人接不接得住这一家伙!”脑子里转着念头,猛手上已攒足了劲,老实不客气的把龙王怒对准这统领扔了过去。 宝贝一祭出,两手空空的猛立刻跳下了坐骑,坐骑?冲的时候当然得骑着了,可冲到地方了就不一定还得再骑着了。 所以,刚扔出龙王怒的猛两腿撑地,双手一抓,已把自己从黑甲骑军处抢来的坐骑高高举起,对准了面前那一连排的黑甲骑军狠狠扔了过去。 “反正不是义父送我的那匹赤红马!”猛如是想。 一根金灿灿的龙王怒,一匹在半空中四蹄乱抖,惊极长嘶的上好良驹,几乎是一起砸到了那名统领头上。 这名统领连惊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结结实实的挨了龙王怒的迎面一掷,半个头颅当即被砸开了花,一命呜呼的同时又被那匹飞过来的坐骑给砸于马下,他身边的那一排持枪待刺的黑甲骑军也连带着被砸倒倒,前后左右栽倒了一片,这一来排列的密不透风的长枪骑阵立刻多了个豁口。 “说过要先杀你的,没骗你吧?”猛身子一弯,拔出嵌在那统领头上的龙王怒,连看也不看眼前人仰马翻的情景,龙王怒抡开了四周一荡,迈开脚步往前冲去。 “小七打得好!”飞等人也已冲近,见弟弟砸开了一道缺口,立即跟着仗剑杀入,日丽剑左削右砍,两兄弟一步行,一策骑,从豁口处迅速撕扯出一条血路。 “杀!”紧跟而上的新军齐催坐骑,手中刀砍枪刺,护着耶律德光在铁骑阵中步步冲前。 一名黑甲骑军从缝隙中逼近耶律德光,挺枪急刺,耶律德光在马上一侧身,右手刀向前一劈,卷下了对手的首级,另一名黑甲骑军又从一旁逼近,对着耶律德光胸前就是一枪。 “皇上小心!”护着四位少女的呼延年见辽皇被偷袭,急叫示警。 “来得好!”耶律德光不躲不闪,左手拽住枪杆往怀里一带,这名黑甲骑军不肯撒手弃枪,大半个身子被拉得往前一斜,耶律德光右手刀反撩,一刀砍入此人胸前,左手一抄,已把长枪持于手中,右手往后一扯,那黑甲骑军胸口鲜血随着刀刃喷出,溅了耶律德光满脸。 “痛快!”耶律德光满面叛贼鲜血,一手举刀,一手绰枪,血淋淋的面容威如天神,竟把冲到面前一名黑甲骑军吓得一楞,“鼠辈!”长枪挑处,又把那骑军刺于马下,举手投足之间,连杀近身三敌,一股纵控生死的豪情突从心底勃发,手中刀枪挥扫不止,辽皇傲气毕露,竟在敌阵中放声高歌:“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皇上!”呼延年身子一震,他听出,这是耶律德光生平最爱的一首古歌,国殇,一位名叫屈原的汉人在春秋时谱写的古曲,国殇! 他还想起,多年前自己曾问过皇上,为什么会喜欢这首名为国殇的古曲,曲名国殇,似为不详。 耶律德光大笑着告诉他,这首国殇并非是讲述国之殇亡的哀曲,而是古人屈原为追悼和礼赞阵亡将士在天之灵所做的一首战歌。 屈原九歌,国殇无双! 一曲国殇,内中所含非但没有一丝一缕的颓然哀意,反是追崇为国捐躯的民族英烈的一首的镇魂国曲。歌意悲壮,曲调激昂,字里歌间,尽是渴洗国耻的慷然豪情。 追思英雄,安抚英灵,是为镇魂! 呼延年还记得,皇上曾从中原找了许多名钟鼓乐师,让他们在殿前一奏这首古曲,但无论乐师如何竭力奏曲,皇上始终觉得意尤难尽,因为他觉得,钟声虽厚,鼓声虽烈,却难一抒这国殇中绵绵激烈的风骨,似乎,没有一种乐器能将这股肃杀意境豪迈而宣。 未曾想,辽皇求之半生难得的金石之音,竟被这金戈铁马的沙场上激起了铿锵之意,由这位身置国难的君皇口中吼出穿石裂云之声。 原来,这一声声兵刃交击,马嘶人怒之声,正是这国殇之魂。 一曲国殇,本就不该由书生骚客于踏青时施施然而吟,却要在这等有死无回的沙场上品尝这等壮士爱国的情操。 千古风流!谁知其味? 古之悲壮!由谁怒歌? 勇士尤在!国殇未殇! 生死瞬息的沙场上,忠诚勇士的护卫中,辽皇狂歌如泣,为将士,为自身,为他付诸一生心血的国之尊严,以手中刀枪为乐,以叛贼惨号为调,唱响了这一曲镇魂古歌! 旌旗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旋踵排列的敌军阵中,一位位年轻勇士前仆后继的冲上,用他们的满腔热血挥溅英姿,一名陷入重围的军士身中数枪,怒喝不倒,硬拉着面前两名敌军滚于马下,任由马蹄践踏,为身后袍泽破开一条血肉之路。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一排排林立交错的长枪当胸攒刺,又一名军士推开同伴,以己躯抵挡在同伴身前,长枪从他背后穿骨而出,军士身子一拧,用死前最后一口气息锁住了扎入躯体的枪刃。 “杀啊…” 他的同伴眼瞳如血,狂魔般挥刀冲上,用一颗颗惊怖而毙的首级为死去的袍泽送上瞑目之笑。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鼓鸣… 面对几次强冲都攻不开的一列敌军铁骑,两名军士忽然连人带马撞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出一道空隙。 “呜……呜……”号角声从呼延年嘴边愤然吹出,几名军士呼号如歌,马踏如鼓,再次猛冲那道看似不可撼动的铁壁。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那名伤势极重的卫龙军刀舞厉芒,竟从马背上凌空跃起,以一人之命拼出势不可挡的杀意,居高临下,舍身扑向那一排骑军。 刀劈,人扑,拳打,脚踢,最后,兵刃断折,手足皆伤的卫龙军竟用他的头颅向一名敌军重重撞去,破碎的骨裂声如一声金石,为古曲更添壮烈。 “杀敌九十一…”卫龙军扯着敌尸踉跄伏倒,用最后的力气在他年轻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 笔者注:不好意思,这段章节是我故意拖到今日才上传,目的很简单,今日端午!而为国人带来这一佳节的正是屈原,写下国殇的古人也正是屈原,屈原九歌,国殇无双,最爱国殇,所以,要在今日送上原文没有的这一章节:国殇未殇,所以,请原谅在下这一点劣性。 第三五章:国殇未殇 (下)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冲前!冲前!”猛手舞龙王怒,冲锋在前,稚气未脱的声音在敌阵中尤如一杆旗帜,随着他的迈进招摇向前,一名又一名的骑军被他砸于马下,一排又一排的枪林被他击溃,愈战愈少的军士在此时愈战愈勇,往水泄不通的连排黑甲骑军掀起一道只进不退的热浪。【 】无论是连排黑甲,森冷枪刃,都不能使他们为之后退,“冲前!冲前!”爱子一声比一声激昂的呼喊声里,龙袍王者与他忠诚的士卒并肩而战,长歌长啸,用他手中的长枪钢刀向叛逆宣示,这置之死地的洒脱也同样是君临天下的霸气,多年沙场血搏的勇猛,在这身先士卒的一刻杀到颠峰。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染透血污的日丽剑在黑色甲胄中绚烂重绽,此刻的飞正如其名,七色缤纷的长剑在他飘忽迅疾的身姿带动下,穿梭如舞。每一次看似凌厉的出剑,都让飞有着罄尽全力的疲累,因为他的体力已在今日数十里的狂奔示警中消耗大半,但他仍然催榨着身上残余的每一分力气,为义父和幼弟挡下每一次偷袭。 游走如虹的剑刃巧妙的避开了敌军的硬甲厚铠,准确而必然的抹过每一名偷袭者的咽喉,一蓬蓬鲜血的横空飞溅,把黑甲骑军眼中的桀骜自负变为空洞灰色。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冲前!冲前!” 黑甲骑军的自信被这声声怒吼消殆,节节退后,长街末尾处突然跃出两道潜伏已久的身影,随着高亢激烈的歌声杀向敌阵,微少的人数竟在长街两头发起了前后夹攻,层层排列的黑甲骑军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夹击杀得措手不及,看到援兵出现的辽皇等人在此时更汹涌的向前推进,一拨又一拨的猛攻,势如一浪高如一浪的冲击。 以寡敌众又如何?以弱斗强又如何?只凭胸中一口刚硬气息,谁可轻慢? 森然如林的骑军队列已开始被挤迫得杂乱无章,驯服的坐骑变得焦躁不安,街尾被点燃的几座房屋也似在呼应这前后夹击,烈焰纷飞延展,沸腾在长街一侧。 “把他们赶到火里去!”杀得性起的猛咆哮怒喝,龙王怒全力挥动,把挡在身前的黑甲骑军往火中驱赶。 飞和一干军士驱骑而上,直冲转为横扫,寥寥十几人却挟着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于绝处向多于他们数十倍的敌军奋起反击,在这决死的反扑中,每一名军士都用性命把敌军往火光中催逼,为了打乱黑甲骑军的阵脚,他们甚至冲入敌群,拉着敌人的坐骑缰绳扑向吞吐翻卷的火舌。 一位又一位年轻生命在火中印证着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刻的英勇,驰骋在火中的身躯仿佛踏向归途。 谁记得,壮士之名? 谁唱响,国殇一曲? 谁明了,这等豪迈? 谁卑微,屈膝于强? 总有人,视死如归! 古曲国殇在辽皇口中如悲如傲,为逝去的英灵讴歌镇魂… 曲将终,魂不散。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民屋内,似有人合着辽皇的歌声轻轻而唱… 火光前,黑甲骑军终不敢再面对这这玉石俱焚的攻势,“退!”无可奈何的嘶喊下,一骑骑黑甲四散而逃,今日之前,他们自诩无敌,却于此时深刻而知,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他们无法抗衡的力量。 “他们逃啦!”猛看着狼狈而撤的黑甲骑军喜极大喊,喊声忽然一哑,又怔怔看向那一具具在火中焚烧的尸身,纵然顽劣胆大如他,也不敢在这时回头去数,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几人。 飞似也感觉到弟弟心里的哀伤,在弟弟微颤的肩膀上轻轻拍抚,“小七,去南门吧…” “好。”猛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指了指那两名从街尾现身的援军,“六哥,是秦璃和关山月,一定是四哥让他们来的。” 秦璃和关山月二人大步走来,秦璃长相斯文,面貌俊秀,关山月个子瘦高,手上却握了柄鬼面大斧,他俩都是卫龙军中人,一走近便向飞和猛行礼道:“飞王,猛王,智王命我二人前来接应。” “幸亏有你们来帮手。”猛向四面一望,见四哥不在,急忙问,“四哥呢?他在哪里?是他让你们放火给我们指路?” 秦璃道:“智王入城后便与我们分头行事,他让我们在此地等候皇上。”原来智东门前见到黑甲骑军打了一半忽然撤退,心知拓拔战故意要把他们引入城中,他们一行人的举动也必会被拓拔战严密监视,所以本想从离皇宫秘道最近的西门突围的智立即改变主意,命秦璃与关山月潜伏在此,放火扰敌,伺机接应。 猛担心四哥,又问:“四哥怎么知道黑甲骑军会在这里堵我们?这一路上的火都是你们放的?四哥到底去哪儿了?” “此处是去南门的必经之路,所以智王料到黑甲骑军必会来此设伏。”关山月接口道:“不过城中其他起火处倒不是我们放的,我二人只奉命埋伏于此,另几处火应是智王所纵,但我们入城后便与智王分开,他去了何处我二人也不知,但我知道…”关山月肯定的一点头,“智王一定在竭尽全力。” “小七,先去南门。”飞虽也极欲知道四哥行踪,但此时千钧一发,不敢再耽搁,招呼大家立即赶往南门,飞悄悄回头一看,除了呼延年一直护着四位少女未曾与他们一齐冲杀,随在身边的已只剩三名军士。 当秦璃和关山月走过那名战死的卫龙军身旁时,两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他们很想带走袍泽遗骸,但时不我予,两人只能向亡友尸身默默垂首。 “可惜,朕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耶律德光也在向一具具年轻尸身凝重而视,只是片刻之前,他们的生命还是如此鲜活,若他还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皇,他一定会为这些为他死战的勇士追封厚葬,可在这国阼存亡难知之时,他实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回报。 耶律德光长长而叹,向仅存的那三名军士,“能告诉朕你们的名字吗?即便朕今日不能生离此地,但你们的名字应该为人铭记。”辽皇的语气很沉重,他看得出,这三名幸存的军士都已受了极重的伤势,而到了南门后必定还有一场更为凶险的恶战在等着他们,耶律德光不忍去想,这三人能否与他们一起杀出上京。 “皇上…”三名军士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忽然一笑,“等我们护着您杀出南门时,一定会告诉皇上我们的名字,否则…我们可没这面皮让人记住我们的名字。” 耶律德光无言的看着他们,知道他们已存必死之心,他曾希望辽**士都能为他献上这份忠义血性,但此刻感受到这片赤诚,他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喟然道:“朕…不会忘了你们。” 一行人不再逗留,催马离开从血战之地,经过那些牺牲的军士身旁时,每个人的心头都是异常沉重,连几位少女都在马上向着尸身垂首默祷,目光中满是崇敬哀思。 耶律明凰眼中也哀伤浮涌,只是,除了哀伤,她秋水剪凝般的眼瞳内还有一丝幽怨若隐若现,难知为何忧伤,为何凄怨。不经意间,她的眼神触及父皇疲惫孤独的背影,凄意愈浓。 耶律德光似是感觉到女儿的凝视,缓缓回头,怕父皇猜到自己此刻所想,耶律明凰向着父皇强颜一笑,但女儿眼中那抹幽色仍是落入辽皇眼中,他心里微微一动,毕竟,这是他的骨血,虽然那抹凄怨一晃而逝,但他还是从爱女眼中读出了些什么,耶律德光慢慢勒马,与女儿并排而骑,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用只有父女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在可怜朕,还是在恨这满城临难而避的朝臣?” “父皇,我…” 耶律德光侧脸看着女儿,却不再继续追问,缓缓道:“明凰,记住朕的嘱托。” “父皇,您别这样说。”耶律明凰幽幽道:“孩儿相信,您一定能避过今日之祸,剿除叛逆…” “朕不想和你说这些茫然之事,明凰,朕要你记得朕的嘱托。”耶律德光的神色出奇的凝重,比先前叮嘱女儿时更多了几分肃然,仿佛是数月之前,当他与智于晨曦狩猎之时,他指点青空苍鹰,对那位义子的殷殷渴求,“明凰,还记得吗?当日父皇与智儿游猎草原,父皇让智儿给朕一个许诺,老实说,那个时候,朕并未想过一定要得到智儿的答复,因为那样的要求对智儿太过苛刻,而他的性子又是这般执着,但智儿不但答应了朕,还射下了那只鹰来告诉朕他的心意,所以,朕今日一定要你答应,无论日后如何,你一定会遵循朕的嘱托。” “父皇!”耶律明凰苦涩而叹,她知道父皇一定要得到她的亲口许诺,只得点头道:“孩儿答应您,若您真有不忍言事,女儿会依您所托,担起这份江山,绝不容拓拔战篡您基业…” “明凰,朕要你答应的并不是这件事。”耶律德光长叹一声,神情愈发沉重,深深看着女儿,似要从女儿凄楚无奈的眼眸中直看至她的心底,而辽皇的语气也在此时变得异常深沉,“继承江山,扫除叛逆是你应尽之责,因为你是朕的女儿,先帝耶律阿保机的子孙,但朕要你答应的,是要你…”耶律德光忽然盯紧了女儿娇美倾城的容颜,一字一字道:“记住,善待你的兄弟,尤其是智儿,无论如何,不要负了他!” 耶律明凰未想到父皇如此郑重嘱咐的竟是这件事,虽然此刻身处险境,仍不禁惊讶失色:“父皇,我当然会善待兄弟们,就象您对他们一样,您…您怎会突然这么说?” 第三十六章:赤子丹心 耶律明凰未想到父皇如此郑重嘱咐的竟是这件事,虽然此刻身处险境,仍不禁惊讶道:“父皇,我当然会善待兄弟们,就象您对他们一样,您…您怎会突然这么说?” “象朕一样?那就好,那就好!”听了女儿的答复,耶律德光微微点头,看着女儿的神情似是满意,却又似还有几分担忧。【 】 耶律明凰却觉茫然,忍不住问道:“父皇,护龙七王与我如兄如弟,智与我更是…”她脸色略泛潮红,稍一犹豫,随即正色道:“智是我心仪之人,无论将来如何,女儿自问绝不会负她,可您为什么要对女儿这样郑重嘱托,难道您以为女儿会对他们兄弟相负?” 耶律德光沉吟着,想对女儿说些什么深心之言,但看着女儿委屈的神情,他心意一改,温言道:“朕这辈子确实看错了一个人,但朕仍然相信自己的眼力,因为朕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些事,朕必须要想得比别人更远更深,有时,还要想那些朕绝不愿意一想的事,明凰,你是朕的女儿,朕就算看错千人万人,但—朕不会看错自己的女儿。”说到这儿,耶律德光再次看着女儿,眼神深广,带着难言难解的不尽之意,凝视良久,辽皇忽然仰首向天,向着悠悠青空肃容高喝:“吾女当为女帝——” 飞等人被耶律德光的高喝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有敌偷袭,一个个神色紧张的回头看来,吃惊之下却也无人听清楚辽皇在喊些什么,猛几步跑回,一边挡在义父马前,一边如临大敌般瞪着四周,口中道:“义父,怎么回事?黑甲骑军又来了?” “没事,义父…在给自己提提神!”耶律德光向着他最宠溺的义子轻松一笑,“走,猛儿,与义父一起在前开道。” “不要啊!义父,开道的事还是让猛儿来干!”猛被义父策马在前的举动吓了一跳,拖着龙王怒跑了上去,嘴里唠叨着要义父退回到几人护卫之中。 这几人中只有耶律明凰听清了父皇方才喊的那句话,听得她好一阵震惊,见父皇在前开道,忙唤道:“父皇,父皇!” 耶律德光没有回应女儿的呼唤,宽阔厚重的背影在坐骑上微微晃动,耶律明凰连唤几声,正要打马上前,忽见辽皇在马背上摆了摆手:“不要忘了你答应朕的事,不要忘了!” 耶律明凰心里一颤,父皇此时的一言一行都如同是在与自己诀别,她还想再叫,声音竟然一噎,却有两行眼泪扑簌而落。 一行人穿过长街,忽听得左侧不远处似有人声,飞急叫道:“大家留神!有敌军!” 众人立即团团围住了皇上和公主,仔细倾听着四周动静,果然听到有人正在嘶声叫喊:“战王下令!屠城一月!” 猛大怒道:“拓拔战这个王八还要屠城!他到底要干吗?想杀光这里的人吗?” 耶律德光却疑云大起,摇头道:“奇怪,拓拔战怎会下这种军令,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犯这种错。” 这时,一旁一间小屋内忽然冲出一名黑布蒙面的男子,背上还背了个大包裹,他来到耶律德光一行人面前后立即拉去了面罩,低声道:“皇上,飞王,猛王,请跟我走!” “昆仑!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的?”飞看清来人后不由一怔,这名叫昆仑的男子也是卫龙军之人,几年前他和另两名卫龙军若海,连城一起被智秘密派往了惕隐府做内应,前任惕隐耶律迭鲁谋反事败后,他们三人也继续留在府中帮助惕隐的遗孀女史林幽月。 昆仑匆匆道:“是智王派我们来的,他一回城后就去了惕隐府,林女史当即答应全力协助,我们受命守在此处,这里的火也是按智王的吩咐放的!” “原来四哥找了林女史。”飞曾听四哥说过,这位林幽月乃是位心计城府极深的奇女子,此刻得此强援,飞心中顿时一松,忙又问:“若海和连城呢?”若海轻功好,昆仑擅使剑,连城精用毒,这三人都是卫龙军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若海正在城中四处传令,连城驾着马车藏在前方小院中,智王请皇上和几位女眷藏在车中,由我们护着一起冲出去,皇上,现在情势紧急,我们快动身吧!”昆仑边说边领着众人往前奔去,口中还发出一阵呼哨声。 前方小院中一辆漆黑色的四辔马车立即驶出,驾车的连城也是黑巾蒙面,身背包裹,一看到他们后急忙拉开车门,“皇上,公主,几位姑娘,请快上车!” 飞和猛等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这一路最担心的就是混战中义父和几位少女被暗箭偷袭,现在有了马车,倒可躲避箭矢,两兄弟忙让义父几人上车,耶律德光本不想上车,但看见两名义子焦急的神情,他心里一软,拉着几位少女下马上车,几人一上马车,其余人立即簇拥着马车往南门冲去。 飞听着叫喊之声,心里愈疑,向昆仑问道:“若海去传什么令了?现在城中守军都已降了,难道┉那战王下令,屠城一月的军令是你们在叫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昆仑脸上也是一片莫名之色,“这都是智王的吩咐,他还让将王和十二龙骑也这般在城中大叫,原本将王是想从西门杀出退路,后来智王又派刀郎让他们杀往南门,至于智王为什么要我们这么叫,我也一直在奇怪。” 飞怔了怔,心中暗想:“四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可他此刻到底身在何处?” 邻近南门的街旁,卫龙军中的若海一边伏在房檐上放声大叫着,“战王下令!屠城一月!”一边警惕的查视着周围,只要一看见黑甲骑军出现,他就立即逃往别处,虽然若海心里对智的这道命令极为不解,不过他还是在上京城四处叫着这八字之令。 这时,一道黑色身影忽然轻轻跃上屋檐,低声道:“若海,智王要见你。”若海一见来人是对智最忠心的刀郎,忙跟着他一起跃下屋檐,两人一阵潜行,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拐角内,智与卫龙军里的夏侯战,寿英两人正隐在暗处。 若海忙向智行礼道:“智王,您让我准备的装满干柴的大车已藏在了最靠近南门口的小屋中。”这时,他忽然发现智的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左手衣袖也被烧得焦烂,手背上还被烫起了无数血泡。 若海忙问道:“智王,您受伤了┉” 智摆手止住了他的询问:“若海,这里的事你不用再管,立即回府告知林幽月,我们永不会忘她今日援手之恩,你让她安心守在府中,轻易不要外出,不要与拓拔战作对,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与我们之间的事,虽然上京城已沦陷,但只要她能韬光养晦,拓拔战一定无暇留心惕隐府,你让林幽月静侯时机,无论拓拔战对朝中群臣下了什么命令,都要她假意逢迎,林幽月是个聪明人,她会知道如何自保,还有┉”智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沙哑,好一阵才勉强克制住悲痛,“若海,片刻后上京城中定会一片大乱,你伺机混入皇宫,把我大哥的┉尸身盗出来,先找地方藏起,再慢慢设法运出京城,我会让昆仑和连城告诉你把我大哥的尸身送往何处。” 若海惊声道:“忠王死了?” “别说了!”一旁的刀郎立刻制止,若海望着智的惨然神色,急忙闭上了嘴,不忍再让智为此伤心。 “你先去吧,万事小心。”智黯然点头。 等若海领命而去,夏侯战忽然犹豫着道:“智王,上京城里到处都是黑甲骑军,若我们冲出南门,他们也定会衔尾追杀,城外平原空旷,一旦被围凶险更盛,智王,不是我胆小,但我们既要救出皇上,总要想个万全之策。”这话在他心里藏了很久,他们也许能逃出上京,但离开上京后才是最危险之时,就凭他们几人,哪怕再是勇猛,都躲不过二十几万黑甲骑军的追杀,可智入城后却似一直未想到此事,此刻几人即要动身,夏侯战忍不住向智问起,他倒也不是怀疑智的安排,却担心智是因长兄死后心神大乱,疏忽了这最关键之处。 “留在城里才是死路一条。”智似真的未想过叛军出城一事,无动于衷的道:“我们马上动身,去南门和皇上会合。” 夏侯战心中一动,暗想智或许已有对策,又觉今日势必九死一生,大不了一死以尽忠义,一时倒也坦然,寿英却不管这许多,指着智手上灼伤,关切道:“智王,您手上有伤,先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我没事,救人要紧。你们听着,一到南门就会有一场血战,我不能担保大家都能平安无事,不过你们一定要尽力活下去,绝不要放弃!” “是!” 四人沿着小巷一阵急行,很快赶到了南门,南门内早已是遍地的尸首,到处都是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厮杀之声震耳欲聋,智的五弟将正握着狼扑枪象疯了似的对守在城门口的一群黑甲守军展开猛攻,他口中不停的狂叫着:“畜生!还我大哥命来!畜生!老子要生吃了你们!”十二龙骑紧跟着他一起冲撞面前的守军。 可这群守军的防守异常坚固,清一色的步军手中都持着一人多高的铁盾,严严实实的堵在城门口,虽然将和十二龙骑已在这南门前厮杀许久,但他们却撞不开面前这小山似的盾阵。 南门前除了那五千名持盾军士,还有许多黑甲骑军,将和十二龙骑一次次攻向城门,飞与猛等人则守在马车四周拼命抵挡着不断涌来的敌军,但这一场厮杀的凶险远胜之前,虽有昆仑,连城,秦璃,关山月这四名生力军加入,可从城内追来的黑甲骑军愈多愈多,围着马车发起了一次次冲杀,南门前这一段路又较空旷,在这四面八方的围攻下,飞等人早落下风,昆仑这几名卫龙军也都挂了彩,而一直追随他们的三名新军饱受战伤的身躯也终难支撑,力尽而逝。 “是萧尽野手下的掠阵楚尽锋。”智一看见守在城门处的盾兵就是一皱眉,没想到把守在南门处的竟是战王帐下最擅长防守的掠阵楚尽锋和他的掠阵盾军。 “糟糕!”夏侯战见这群盾军守得坚稳,顿足道:“这帮崽子举着盾牌只守不攻,我们人少,攻不开!” “那就想法引他们攻过来。”智稍一打量战局,低喝道:“夏侯战,你去让昆仑和连城准备放火,寿英,你立刻把若海藏着的干柴车点燃后推出,刀郎,你和我一起冲上去替下我六弟和小七,让他们二人歇息片刻。”几人接令后当即分头冲上。 智一冲入战团立即对飞猛二人低声道:“六弟,小七,义父呢?你们快进马车歇息。” “四哥!”飞和猛二人看到智现身都是大喜,齐声道:“义父在马车里,四哥你受伤了,快进马车,这里让我们来对付!” 智急催道:“我没事,你们赶紧歇息,先恢复些体力,五弟这打法攻不开南门,只有你们二人联手才能破去这掠阵盾军!” 飞与猛与将会合后一直攻不开这掠阵盾军,黑甲骑军又一队队从城内追来,听智能破盾阵,二人大觉欣慰,这才退入马车暂歇,飞见智左手的藏锋剑太短,不利拼杀,忙把日丽剑递给了他,猛也把面前神情委顿,苦苦支撑的呼延年搀入马车。 智一边抵挡黑甲骑军,一边仔细倾听着远处的动静,可此时的他早就心力交瘁,而且武技又非他所长,右手逐日弩的弩箭也渐渐射罄,在敌军的猛攻下左支右拙,刀郎忙替他挡住了攻势,“我来!” “小心。”智也知自己难已支持,点头退回了马车边。 刀郎自从跟着智返回上京城后一直隐在暗处放火,还未与人交过手,所以他的体力一直未曾消耗,帮智守住缺口后,刀郎手中的锯齿刀盘旋如飞,狠辣凶猛,招招夺命,被他杀死的人不是天灵盖被削飞,就是被拦腰剁成两段,死状异常凄惨,黑甲骑军见此人如此凶残,不禁心生惧意,连续不断的攻势为之一缓。 智一退下便向马车内喊道:“义父!” 耶律德光在马车中的声音低沉而起,“智儿,这一次,是义父的错…” “义父切莫这般说,智儿定会救您出去!”两父子难中重逢,都有满腹的话想说,但身处险境,两人也不及多说。 智听见义父的声音,心中稍安,压低声音对两位弟弟道:“六弟,小七,等你们体力稍复后就要靠你俩破去这掠阵盾军,小七,你用龙王怒对准守在最前头的盾军猛砸,只要砸开一面盾牌即可,以你神力必能击破一处,六弟,小七一得手你就立即跃起,踩在这一人多高的盾牌上顺着缺口由高处往下攻,先杀了守在后头排成直线的一列盾军!秦璃,关山月,你二人去赶马,昆仑,连城,你们把包裹里的硫磺,火油取出,在这马车边洒成一圈,烧出一道火墙,现在先别动,等我下令再动手!” 嘱咐完他们四人,智又向前方攻打盾军的将大声道:“五弟,你先退回来,别管这些盾兵,十二龙骑,护住马车,我们从西门出城!” 将从飞猛二人口中听到大哥牺牲,早已悲痛欲狂,拼了命的攻打盾军,怎奈这些盾军手中盾牌又大又厚重,死死封住南门,将的狼扑枪根本找不到空隙刺入,十二龙骑射出的弩箭也被这一面面盾牌挡住,射不中盾后的军士,而且这些盾军分成数排,前后借力,互相支撑,他们十三人虽连番冲撞,仍无法破去这掠阵盾军,眼见身后追兵越聚越多,将早已心急如焚,而躲在盾军中的掠阵楚尽锋还不住的对他冷嘲热讽,气得将暴跳如雷,正没奈何时,听到了智的呼叫,将微一迟疑,不过他们几兄弟对智的话素来信服,当即依言退回。 将一回到智的身边就悲声道:“四哥!大哥他┉”将虎目含泪,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智心中刺痛,低声道:“五弟,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你先沉住气,假装突围往西冲,等这盾军的阵势一乱后,你再率十二龙骑猛攻,我们一定要尽快攻开南门!” 将当即率着十二龙骑假意往西边杀去,黑甲骑军见他们要强攻突围,忙往西边包抄。 秦璃翻身跃上马车车驾,口中吆喝,赶马后退,关山月挡在他身侧,一柄鬼面斧舞得泼水不进。 双手持盾,身形精悍的掠阵楚尽锋见状急忙下令,“兄弟们!把他们的退路堵住,一个都不要放走!”掠阵盾军闻令一起持盾护体,步步逼上。 智早在等着盾军移动,见他们的阵势转守为攻,空隙稍露之时,立刻喝道:“破阵!” 已休息片刻的飞与猛二人闻声扑上,猛举着龙王怒对准了最前头的一名盾军就是狠命一砸:“王八蛋!撬了你的乌龟壳!” 龙王怒重重撞在盾牌上,一声爆雷似的巨响,这名盾军被猛这全力一击撞得往后一退,铁盾上也被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凹痕,双手虎口齐裂,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猛又是连续三击,巨大的冲撞之力震得这名盾军连连倒退,他身后的一列盾军忙顶在了他背后。 飞趁此间隙腾身而起,双足点在圆盾上急掠入阵,手中日丽剑往下疾刺,转眼间已把排在这一直列的盾军刺倒了十几名,当头的盾军失去身后的支撑,再也抵挡不住猛的神力,被猛连人带盾砸倒在地,十几面铁盾四散倾倒,反把身边盾军的阵形扰乱。 盾阵中的楚尽锋急叫道:“快!前军左右合围!后军退三步,守住城门!” 智高声道:“五弟,侧面杀入!” 将立即挺枪拍马从斜刺里冲入,狼扑枪直搠而前,一枪就把侧面不及回身防卫的一名盾军挑飞了出去,十二龙骑紧跟着将从空隙中冲入,把掠阵盾军切成了前后两段。 踩在盾牌上左冲右杀的飞大声道:“五哥助我!” 两兄弟心有灵犀,将当即把手中狼扑枪往前猛掷而出,飞在盾牌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倒掠而去,在半空中追上了狼扑枪后身形一晃,双手握枪往下使劲一扎,把一名盾军钉在了地上,趁着余力未消,飞双脚在狼扑枪上用力一撑,又借着这股力道往前弹跃而出,几个起落之后,飞已跃出了南门,冲到了掠阵盾军之后。 飞甫一落地立刻挥剑从背后杀向阵后盾军,鬼魅般的身影在一面面盾牌后快速穿越,这些盾军手中盾牌还紧挡在胸前,背后空门大露,被近身攻进的飞接连杀了几十人,盾军们惊叫着想转身抵挡,可这种专用于防守的铁盾太过沉重,仓促间要想移到身后防御却是来不及,只得弃下盾牌往前军中逃去,和前方的盾军挤成了一团。 侧面杀入的将已抢入阵中,拾回狼扑枪后立即抡枪横扫,逃到他身边的盾军尽数被他逼向两旁,十二龙骑分成两队,六人一队分别往左右冲撞,把挤在门中的盾军赶向城内,围在马车前的黑甲骑军被逃散的盾军迎面一冲,阵形顿时一乱。 昆仑和连城二人趁机也解开背负的包裹,把包内的硫磺,火绒等引火之物在马车后倾倒成圈。 街角处,卫龙军寿英推着一辆装满了干柴的大车直冲过来,车上的干柴已被他点燃,象头火牛般冲向黑甲骑军,这些骑军虽想拦住他,可他们**的马匹见这团火堆猛冲过来,早就惊嘶着扬蹄逃散,反把许多骑军甩在了马下。 掠阵楚尽锋在飞冲出门外时就已知道这盾阵要被击破了,只得趁着混乱退入城中,一脸不甘的瞪着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这寥寥数人破去了苦心创下的掠阵盾军。 智见盾军被击溃,大喝道:“五弟,小七,护住马车,出城!” 秦璃,关山月几人立即赶着马车退往城门,刀郎出刀如风,砍倒几名缠战的黑甲骑军,拉住智也往后退,猛一等寿英推车冲近,忙上前把大车掀翻,地上的硫磺火油登时烧成了一道火墙,挡在他们身后,堵住了追兵。 智一边催众人赶车出城,一边回身搀扶精疲力竭的寿英,“寿英,快!一起冲出去!” 寿英身上的衣服早被烈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也被灼得一片蜷曲,但他脸上却是一片兴奋之色,激动的叫道:“太好了!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了,智┉”他话还未说完,忽然神色一变,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背上已被一支冷箭贯穿。 “智王慢走!”随着一阵长笑声,无数黑甲骑军已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追在最前方的正是一脸笑容的拓拔战,“智王,你逃得可真快啊!” 智紧拉着倒在地上的寿英往后拖去,口中急叫道:“快走!” “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冷喝声中,四周巷道内突然涌出了几十辆马车,每辆车上都站着数名弓箭手,一名面色惨白的少年立于车上,居高临下的喝道:“我是拓拔傲,没有人能逃出我的追命一箭!” 拓拔战笑着道:“我这个侄子最擅弓射,你们好好切磋一下!”他挥手下令,“放箭,射不中他们的人就先射死他们的马!” 四周的弓箭手立刻开弓射箭,箭雨迅急射向城门,智急叫道:“大家小心,把地上的盾举起来挡箭,别让驾车的马被射中,快出城!” 将与十二龙骑拼命挥枪遮挡,但他们的坐骑却在哀嘶声中被射倒,猛举起两面盾牌想要挡住驾车的马匹,可拓拔傲已弯弓连射,破空而至的利箭立时射死了四匹拉车骏马,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之态。 拓拔战朗声道:“智王,同样的招数我怎能连上两次当,你的火阵只能拦得住我一次,灭火!” 黑甲骑军中忽然冲出上百名手拎水桶的步军,举着水桶往火墙上直泼而去,水雾之中,燃烧的火势被渐渐压熄。 “火灭之后全军冲锋,一个不留!”拓拔战身后的骑军一齐端枪于胸,蓄势待发。 将急叫道:“四哥,把义父和公主带下车来,我们用铁盾护着他们跑出去!” 智挥手道:“不行,如果义父一下车,立刻就会被他们乱箭围射,我们人太少,就算用铁盾也挡不住这阵箭雨!在马车里还能挡住箭矢,不能让义父下车,趁火势未灭,我们拉着车走!” “五哥,快把死马拉开!”猛大叫一声跑到了马车后,双手抵住马车后梁,运起全身之力强推,沉重的马车在猛奋力推动下缓缓往前。 将忙冲到马车前方,挥枪砸断了车前的驾辕,刀郎,夏侯战,昆仑,连城四人上前拖开了死马,秦璃,关山月各举一面盾牌护在马车两侧,智一边抱着奄奄一息的寿英,一边道:“十二龙骑,快把前方堵路的尸体推开!”城门外的飞也已掠了回来,帮着十二龙骑拉开了马车前的尸体。 将和夏侯战等人又抓着车头一起拼力拉拽,帮猛减轻一些负担。 软倒在智怀中的寿英挣扎着道:“智王,把我扔下吧┉别连累你们了┉” “不要放弃!趁着火势未灭,我们赶快出城,放心,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智仔细聆听着城中动静,摇头道:“我对你说过的,绝不要放弃!” 拓拔战在残余的火墙后冷笑道:“还真是不死心啊!可惜,智竟未想到,就算他们能出城,可没了坐骑的他们又怎么逃得出我的手心,这一次,我倒是高估了智。”他看了眼使劲推车的猛,又笑着道:“这小家伙倒挺有趣,真是一身蛮力,傲儿,你去帮帮他。” 拓拔傲惨白的脸上泛起一阵阴狠之色,弯弓满月对着猛的左腿就是一箭射去,利箭激射而出,歹毒的扎入了正全力推车的猛的左腿中。 无暇躲闪的猛疼得差点栽倒在地,他忍痛拔出利箭,一声不吭的继续奋推着马车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是一阵钻心疼痛,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直渗而出。 “有种!为了不让兄弟们担心,他竟然一声不吭!”拓拔战指着咬牙忍痛的猛赞道:“这几个少年倒真是令人佩服!” 拓拔傲狰狞一笑,“那我就再给他点甜头,来人,取我的蛇牙倒勾箭来!既然火势未灭,大家就来看场好戏!”他身边的部下立刻递上一袋带有倒勾的箭矢。拓拔傲寒声道:“要想拔出这蛇牙倒勾箭,非得扯下一大块肉来,这可就不是一般的痛了!” 拓拔傲冷笑弯弓,一支蛇牙倒勾箭又射向了猛,这一箭竟是射在猛方才的左腿箭伤中,仍在不住流血的旧伤中又被射入一支箭,把猛疼得全身冷汗直流,呼痛声几乎冒到了喉中,情急中猛一张嘴咬在了车后的木梁上,硬生生把这叫声压了下去,他一手推着车,一手就要去拔箭,可一拉箭杆就牵动了箭头的倒勾,直把猛痛得眼冒金星。 拓拔战的大军都在看着猛的举动,只见猛拔了一下箭杆后立即全身一颤,略一迟疑他就不再去管箭伤,继续死命的推动着大车,可走了几步却因带着箭矢的左腿难以迈动,他干脆把整个人都抵在了马车上,一边借着肩肘之力推车,一边伸出右手拽着箭杆狠狠一拔,蛇牙倒勾箭连着一大块血肉被他拔了出来,猛的左脚顿时血流如注,可他随手把箭一扔,头也不回的又顶着马车往前走。 但黑甲骑军眼中却能清晰的看到,穿在猛身上那件在火中被烘得很干燥的衣裳已让突然渗出的冷汗染得透湿,从城门下到城门外,只有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但这却是最为艰难的一百步,不但生死成败尽在这百步之间,而且每往前走一步,都会让这护龙七王里最年幼的猛付出极大的代价。 “还是忍着不叫痛?”拓拔傲冷哼一声,手中的弓箭又一次对准了猛,却不松弦,略一思索后,反向猛高叫道:“猛,算你有种!中我两箭都一声不吭,你倒是再猜猜,我这第三箭会射中你哪里?你又究竟能挨得了我几箭?” 一直闷头忍痛,不肯回头的猛听拓拔傲故意叫破自己受伤推车,急得他回头吼道:“放屁!我身上明明一支箭都没有,你哪支箭射中我了!兔崽子要射就射,少说废话!你叫得那么响怎么不去卖唱!” “小家伙果然有趣,我就给你个痛快!”拓拔傲哈哈一笑,手中箭对准了猛的后心,故意迟迟不射。 听到拓拔傲的叫声,将和飞立刻冲到了猛的身边,智也忙让刀郎抱过寿英,急步赶回车后,见爱弟被连射两箭仍是忍痛推车,三人一阵心疼,一齐挡在猛的身后,智扯下衣袖替猛裹伤,心疼的问:“小七,你怎么不叫哥哥们一声!” 猛咬着牙继续推动马车,勉强向哥哥们一笑:“不痛!” 将与飞二人挡在猛的背后,齐声怒斥:“拓拔傲,你卑鄙!” 猛忍着痛连声催促:“别理这个一脸晦气的东西,快推车!”。 智咬牙一摸怀中的逐日弩,但弩箭早已在方才激战中射完,只得低声道:“五弟,你去帮小七推车,这里交给我和六弟!” 智与飞二人合力举起地上的一块铁盾挡在了猛的背后,护着他往前走去。 拓拔傲冷笑着上前几步,看着城门下缓缓移动的马车,忽然一箭往车旁射去,只听一声闷哼,被刀郎抱着的寿英已被一箭穿吼而亡。 拓拔傲高声道:“以我神射,片刻就能把你们这二十几人全都射倒,一箭一命,谁都难逃一死!” 飞从铁盾后大步而出,挡在了马车后,“我来挡箭!你们只管推车!不要回头!四哥,你用铁盾挡住马车,别让他的箭射入车内!” 拓拔傲弯弓搭箭,对准了飞就是一箭射去,飞眼盯着利箭疾射而来,等快射中他时才拧身一闪,伸手一探,抓住了这贯喉一箭。 拓拔傲面色一沉,未料到竟有人能接下他的离弦箭,一抬手又是一箭射去,但他的这一箭却是绕过了飞的身子直射向拼命推车,毫无防备的猛。 飞蓦然变色,急忙扑向弟弟,猛听到背后风声,见是六哥要为自己挡箭,情急中奋力一推,把飞推到一边,眼看利箭就要射入猛胸口,一旁的将已挺身挡在了七弟面前,蛇牙倒勾箭噗的射入了他的左肩。 猛大叫道:“五哥!” “我也不痛!有五哥在,绝不会再让你中第三箭!”将右手一横,狼扑枪抵在马车梁上,用力推动着马车,将恶狠狠的瞪着拓拔傲,狞笑道:“拓拔傲!是汉子就与我单打独斗,将爷让你一只手,照样能扒你的皮!” 拓拔傲听得大怒,正要再弯弓搭箭,眼前一支弩箭突然迎面射来,嗖的一声射在了拓拔傲的右臂上。 射箭的人正是智,他已从十二龙骑手中取过了一副弩箭,只听智冷冷道:“你射我兄弟,我就射你,我不会一箭射死你,因为我要慢慢折磨你!” 拓拔傲脸色本就惨白,此时更是白得渗人,正想冲过去,拓拔战已拦住了侄子,“傲儿,不要动气,现在敌弱我强,火势马上就要灭了,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望着面前的这几兄弟,拓拔战冷漠的眼神里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感动,就在这火海之后,这几兄弟正在竭尽全力的救着他们的义父,虽然身后强敌环伺,仍是绝不放弃,一次次的惨重打击都不能让他们为之退缩,没有了拉车的马,他们就用自己的双手推动着沉重的马车,面对背后的冷箭,他们宁愿用自己的身子为兄弟们抵挡,身中箭伤依然一声不吭,在他们心里没有畏惧,更没有绝望,只有一颗不屈的赤子丹心,就是这样的少年,在这绝境中孤单的推动着马车,挣扎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这一切,只是因为在马车里有着一位在这乱世中带给他们亲情温暖的义父,这样的父子之情,在这兵厄火海中竟是如此夺目。 火终于熄灭,拓拔战右手高举,黑甲骑军直视着城下的少年们,一起举枪于胸,**的坐骑也在不住的嘶鸣着,焦躁的踢踏着脚下的尘土。 虽然这群骑军的铁石心肠已为眼前这感人的一幕悄悄震荡,但是,这场战斗必须要用鲜血来终结。 “别回头,往前冲,等你们出城后我会和十二龙骑封住城门,死也不会让他们冲出城!” “我陪五哥守着,五哥,你以后说不定没机会给五嫂洗衣裳了!” “小七又在笑我了,六弟,小七受了伤,他就交给你了!” “我陪你守在这里,四哥,义父和小七就托付给你了!” 马车渐渐推到了城门口,少年们的笑容中没有一丝惧意,一起并肩屹立在门外,傲然迎向正要扑天盖地而来的敌军。 第三十七章:父死子活 (上) “兄弟们再支持片刻!拓拔战马上就会陷入最大的困境。【 】”智站在弟弟们身后轻声说道,清秀的脸上忽起狰狞之色,“我要拓拔战陪我一起背负千载骂名!” 几兄弟望着智脸上恨意都是一惊,飞惊讶的看着智,忽然发现智阴鸷的神情中还隐有一种浓郁的绝望,但这绝望之色却不是因为眼前凶险,而是一种对他自己的绝望,就象是一个人刚做下了一件极为可怕的错事,十几年兄弟相处,飞从未见过四哥这等神情,失色道:“四哥!难道你要┉” “不错!拓拔战很快就会明白自己中计了,如果他不敢跟我一起遗臭万年,那他就只有下令封城!”智狠狠一笑:“他马上就会知道,什么叫以毒攻毒!” 城内,拓拔战冰冷的眼神最后望了眼城下顽强的少年,仿佛要把这一幕悲壮烙入心底;纵使天下无人可倚,唯兄弟不离! 也许,这就是兄弟之情吧!许多年前,他也曾与义兄一起向天许过这同样的誓言,此刻,他就要亲手摧毁这一切。 他的右手缓缓指向城下,只要他一声令下,杀气腾腾的黑甲骑军就会立刻席卷而上,将城下少年碾为齑粉。 正当血战在即之时,城下突然传来一声激越的清啸,“朕在此!谁敢伤朕的儿子!” 少年身后,马车门被一脚踹开,耶律德光大步跨出,挡在了儿子们的身前,“上天果然待朕不薄!今生今世竟赐给了朕这样的好儿子!” “义父!您快走,这里有我们挡着!您快走!”少年们见义父突然下车,顿时焦急而呼。智阴鸷怨毒的深情也突然变得惊慌。 “朕也希望自己可以忍辱偷生,扔下眼前之恨躲得远远的,等日后再杀回上京报仇血耻,但是,要朕抛下江山可以,要义父抛下你们却是不能!”耶律德光回身看着满身是伤的少年们,热泪从虎目中滚滚而落,“儿子们!知道吗?十八年前,朕收养你们只是为了利用你们守护江山,可是朕没有想到,原来你们早已成了朕心里最珍贵的一切,朕可以失去江山,失去天下,但朕绝不能失去你们!儿子们,要义父躲在马车里听着你们为义父受伤血战,义父永远做不到!因为…朕也许做不了一个好皇帝,但朕真的很想做一个慈父!” 城中的黑甲骑军见在马车中避难的耶律德光突然冲出,也觉吃惊,犹豫着看向了拓拔战。 拓拔战冷冷一笑,耶律德光的用意他已了然,部下的心意他也明了,若耶律德光一直躲在马车中,那在自己的号令下,部下们定会毫不犹豫的一齐冲上,把皇帝杀死在乱军之中,可现在耶律德光忽然挺身而出,面对面的站在了大军之前,这样的情势就变得大不相同,毕竟没有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这位受万民景仰的大辽皇帝,面对着耶律德光的王者神威,并不是每个人都敢轻易冒犯的,更何况亲手弑君之罪是这些将士们谁都不愿独自承担的。 拓拔战的右手慢慢垂下,示意部下们暂且按兵不动,他轻声一笑,自语道:“刚才是儿子舍命救父亲,现在是父亲舍命救儿子,大哥,想不到你竟会这几个义子不惜一切。儿女情长虽是人之至情,却不该为枭雄所有。” 城门下的几兄弟一脸紧张的看着义父,智忽然喝道:“五弟,六弟,快把义父架起来往后退!”将与飞二人被提醒,忙一起扑上。 谁知耶律德光突然把右手的钢刀架在了自己颈上,“还不快走,难道你们想让义父自尽?” 将与飞冲上的身形一滞,惊恐的看着横刀于颈的义父,猛见状早哭出了声:“义父不要!猛儿拦住他们!我们不走!义父你快走!” “义父┉”智见耶律德光竟欲舍命救出他们,神色霎时凄厉:“义父!不要自尽!您再等等!我一定会救出你们的!再等片刻拓拔战就会下令封城!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拓拔战不杀了义父是绝不会罢休的!只要义父和你们在一起,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你们,只有朕死了,你们才有机会逃生!”耶律德光虎目晶莹,紧紧盯着他最信任的义子,“智儿,你设下的计策义父已经猜到了,难为你了,为了义父,你竟把自己逼到这等地步┉” “义父!智儿求您了!您再等等,再等片刻!我们不放弃,您也不要放弃!” “智儿!你已为义父做了太多的事,这一次,你真不该把自己牵连得这么深,这么苦!”耶律德光怜惜的看着儿子,这一刻,他真把这少年当成了亲生骨肉,却恨上天要将这份亲情夺取,“智儿,你太自苦了,你还年轻,真用了这条计策,你以后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把自己的一生如此糟蹋?你以为,义父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逼入绝路?” “义父!”智清秀的面容凄厉如鬼,向着义父扑通跪倒,“智此生是您所给,只要能救出您,守护您的江山,智—不—悔!” “不悔?”辽皇苦笑,“痴儿,痴儿,可是义父会后悔啊!” 将几兄弟虽听不懂智与义父的对答,但见义父一脸怜惜的看着智,而智神情更是激动得如欲疯魔,几兄弟都觉惊惧,他们不在乎以身躯相抗千军万马,但义父言语中的诀别之意却让他们为之心寒。 “义父,您就依智儿这一次吧!您忘了吗?这是智儿答应您的,我一定要守护住您的江山…”智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尖锐,仿佛要拼尽全身力气来挽留住这份亲情,口中语无伦次的嘶声说着,“义父,您记得吗?那一只鹰…智儿亲手把它射下了,那只鹰,智儿…不要了,不要了!智儿可以舍下一切,义父,不要离开我们…” “朕有何幸,得子如此…”辽皇喃喃而语,望着眼前一位位爱子,望着甘愿为他舍弃一切的儿子,忽然好一阵长笑,“智儿,你要为义父做到这般地步,义父又岂能任你自堕,即便你真要用下那条计策,也不该让你独自承担…” 智见义父语气似有松动,急喊道:“义父,智儿甘愿独自承担,只要再等片刻…” 远处,拓拔战听到这对父子的对话,暗暗惊讶,“难道智真有什么计策能逃离上京?可看情形我这位大哥倒象是不愿让智用出这条计策。”他向四周仔细一望,但见城内外并无一丝异常,心中更觉疑惑。 “儿子们,这片刻的时辰,就让义父来帮你们拖到吧!”耶律德光满面柔慈的看着他们,仿佛要将自己毕生的疼爱全都倾洒在爱子们的脸上,用自己心中的浩瀚深情为他们遮挡前途风雨,他的声音里蕴藏着最温暖的父慈,“儿子们,走吧!猛儿!你还是个孩子,看到你一声不吭的受伤推车,义父心里好痛,好难受,飞儿!别再哭了!就算义父死了,义父的魂魄也会永远守护着你们,将儿!马车上还有你和错儿的心上人正等着和你们厮守一生,不要辜负了这两位好姑娘,不要让她们为你们伤心落泪,智儿!这一切都是义父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你已经背负了太多的重任,以后,别再苦着自己了┉” 耶律德光微笑着凝视自己最倚重的儿子,忽然脱下身上的护身甲衣抛在了智的手中,“这是忠儿留给义父的,现在义父把它留给你,忠儿可以不惜一切,义父也可以!智儿!记住义父最后的话──忘了你对义父许下的誓言!忘了它,展开你的双翅,飞出这片草原,飞上这片青空!去追逐你心底的愿望,带着你的兄弟,带着义父最爱的儿子们,去寻找你们的欢乐逍遥,心中挚爱,这是义父对你们的最后期望!儿子们!快走吧!只有你们安然无恙,义父才会瞑目!” “义父┉”少年们嘶声力吼,憔悴的身影一齐跪倒在地放声痛哭,此生最敬爱的义父就要舍他们而去,这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片寒冷的冰天雪地中,回到了无边的冰冷无助中。 耶律德光深深的望着这份仿佛从亘古而来的孺慕真情,他的笑容绽放在夺眶而出的别离之泪中,“生死成败,江山帝业,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只有这十八年的父子之情,才是我耶律德光此生最为自豪之事!” 微笑着,耶律德光转身入城。 诀别声在仰天虎啸中激昂天地,“父死子活!天经地义!只有子上父坟之孝,岂可有白发人哭黑发人之痛!儿子们!来世再聚了!” 城门下,护龙七王的几兄弟一直在呼喊着义父,直到耶律德光冲向敌军,几兄弟才绝望的哭倒在地,跟着他们的十二龙骑和刀郎等人知道事态危急,硬拽着他们逃出城去,呼延年等人也早已下了马车,拉着放声痛苦的少年们往城郊逃去,萧怜儿和燕若霞,闵紫柔三位少女还一起搀着已昏过去的耶律明凰。 城内。 耶律德光大步走向黑甲骑军,“朕在此,大辽将士听着,你们的皇上等着你们来杀!今日鼠辈破国弑君!他日尔等难逃天遣严罚!” 一名黑甲骑军的坐骑被耶律德光的怒斥声惊得一阵长嘶,忽然撒开四蹄往前方逃去,连他主人的喝止声也不理不踩,反而直冲向了耶律德光,把那名骑军急得手足无措。 “下马!”耶律德光一声虎吼,竟把这名骑军吓得坠于马下,耶律德光冷笑着拉住了惊马,翻身而上,大声道:“小辈,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朕是怎么骑马的!” 面前的拓拔战忽然笑道:“大哥,为了你的几个宝贝儿子,你还真是豁出去了,好一段父子之情啊!” 耶律德光虎目含威,高声道:“父子之慈,手足之爱乃是天道,以民为本,与民生息是为王道,拓拔战!你心中虽有兵道之变,诡道之诈,却不知天道之威!王道之仁!所以你永远也坐不稳朕的江山!终有一日,你会死在你从不曾领悟的天王二道之下!” 耶律德光一勒马缰,坐骑高扬前蹄,人立而起。 稳坐于鞍的耶律德光一声呼喝,一人一马往上京城内猛冲而入,“大辽子民听着,今日奸贼破国,辽都蒙难,朕回天无力,甘愿以身殉国,唯有国中万千子民令朕纵死难舍,望城中百姓忍辱负屈,切勿轻生,朕今日虽死,但朕的后继之君定会重夺江山,使辽之国号永存于世!”豪迈的长啸在城中嘹亮而响,声震四方。 拓拔傲忍不住问道:“叔叔?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是要为自己的儿子们引开追兵,因为他知道,为了杀他,我一定会无暇分心!”拓拔战冷笑下令,“先杀了耶律德光,护龙七王身上有伤,走不远!其余的人给我四散包围,今日之内,耶律德光必须死!不能再生变数,激起民变!萧尽野,派一支骑兵追出城去!” 黑甲骑军立即四散包抄,萧尽野正要分兵出城,却见耶律德光又从城内冲出,大吼着直奔而来,“大胆反贼,休伤朕之爱子!” 黑甲骑军虽然包围堵截在他的身边,但目睹他的赫赫天威,竟是没人敢下杀手,追军阵中的拓拔战伸手接过了侄子拓拔傲手中弓箭,寒声一笑,“大哥之英武果然威压天下,可惜您的皇位我已是志在必得!就让弟弟我为您送行吧!” 破空声疾,拓拔战手中利箭已急射而出。 纵马疾弛的耶律德光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冷箭,他温情的双眼一直在看着城门外那些终于消失的凄然身影,把这生命的最后一瞬留给了对儿子们的凝视。 利箭带着一蓬凄厉的血花,从耶律德光的虎躯中透体而出。 漫天的呐喊声陡然静止,怒马奔腾的上京城内突然一片凝重,在这一刹那间,一切都已变得沉寂,萧索。 鲜血从虎躯上渐渐涌出,轻轻滴洒在马背上,皇帝脸上没有一缕痛苦,反有一抹深邃的微笑在他唇边轻轻泛起,回首,睥睨,垂视叛军的眼中也没有一丝恨意,只有一漾仁慈的怜悯之色。 耶律德光高傲的仰起头,望着悠悠苍天,忽然又是一笑,平和的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豪言:“生于草原,死与国都,朕之一生,无愧天地!” 草原王者的身躯缓缓伏倒在马背上,淡淡一笑,一代辽皇,就此辞世。 他是含笑而逝,因为,他视若性命的爱子已经平安出城,也许,当年他收养这七个义子的时候,只是别有用心的为了让他们为自己延续江山,可是,在这十八年的浓浓亲情中,帝王的心术早已被慈父的真诚潜移默化,在最后,他甚至让那位睿智的少年放弃了曾经期许的誓言,因为在他武霸一生的尽头,他已不是那位带着被篡位的痛苦死不瞑目的帝王,而是一位终于救下了儿子的无憾慈父。 父死子活,天经地义。 死寂无声,拓拔战策马上前,望着结拜义兄的尸身,他的神情不知是哀是喜:“大哥,我会把你七个儿子的尸身一起葬在你的坟前,你知道的,我从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丝后患!” 寂静的上京城缓缓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嚣哭闹声,拓拔战脸上最后一丝温情已消逝,在这愈渐清晰的嘈杂声中,只听他淡淡道:“大哥,虽然你临死都在挂怀这城中百姓,可这些人并不会为你报仇,更不会为你夺回江山,因为在这些自认良善的百姓眼中,他们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今日,他们或许会为你留几滴眼泪,明日,你的子民就会谄媚的伏在我的脚下!” “留五万人镇守京城,其余的人跟我出城,追杀护龙七王!”喝令声起,黑甲骑军已拨转马头,准备出城追击。 就在他们刚要出城时,拓拔战忽然一挥手,示意部下止步,他侧耳倾听着城中的哭闹声,有些诧异的咦了一声:“奇怪,这哭声中怎会带着慌乱?” 就在这时,拓拔战手下的心腹谋士慕容连已从城内挥马冲来,口中还狂呼道:“战王!您不能下令屠城!这会铸下大错!战王三思啊!”此刻,这位谋士镇定自若的神情间已满是惊慌焦虑之色。 “我什么时候下令过屠城?”拓拔战陡然失色,“我怎会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什么?不是您下令屠城一月的?”慕容连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两人一阵对望,同是一声惊呼,“是智!” 第三十七章:父死子活 (下) “是智!智!他…好毒!”拓拔战突然醒悟到智给自己设下的陷阱,他以为这少年虽然才智高绝,但还是算漏了一处,即便耶律德光能逃出上京,也逃不过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的追杀,所以拓拔战才故意放智入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智在入城的一刻就已伏下了最冷酷的杀招,想到智的决绝用心,拓拔战忽然全身冰寒。【 】 远处的哭喊声逐渐逼近了城门,大街上已涌来无数惊慌失措的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恐惧的神色,就连黑甲骑军手中锋利的刀枪都已不能阻止他们,全都疯狂的往城外逃去。 慕容连望着涌向城外的难民,额头冷汗直流:“战王,就在片刻之前,城西处原本躲于家中的百姓已哭喊着要逃出城外,嘴里都大叫着说您下令屠城一月,我的部下无法弹压住这些慌乱的人群,现在城中各处的百姓都已听到这屠城之令,惊慌之下一齐暴乱,不少人还跟我们的部下打了起来,拼命要冲出城外!更糟的是我们手下好些将士误以为这屠城之令真是您下的,眼看着就要奉令屠杀!战王!您一定要拦住他们!千万不能让这些慌乱的百姓出城啊┉” 萧尽野见主公和军师神色大变,心中愕然,上京城破,辽皇殒命,他们的兵变已大功告成,又何必把这些百姓放在眼里,忙安慰道:“军师莫慌,我立刻率一万铁骑前去镇压,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大不了就真来他个屠城!这些无能之辈能有何作为┉” “你放屁!”拓拔战一声暴喝,顿时把所有的军士都吓了一跳,只见这位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从不对部下恶言相向的战王这时竟勃然变色,历来深沉冷静的脸上已是一阵死灰,戟指着萧尽野道:“给我封城!立刻封城!不许任何人出城,所有军士一齐入城安抚百姓,只许好言相劝!不得动粗!你们谁敢妄伤人命一律凌迟处死!” “封城?”萧尽野吃了一惊,“主公,您不是要出城追杀护龙七王吗?” “给我闭嘴!封城!谁都不许出去!”拓拔战在马背上的身子突然一颤,竟往马下栽去,他身旁的部下急忙冲上搀住他,一阵惊叫:“主公小心!” “太狠了!智!想不到你竟会比我更狠毒!更不择手段!”拓拔战极不甘心的瞪着南门外,睚眦欲裂,手足皆颤,几乎是在向着部下嘶吼:“封城!封住所有城门!不要让百姓出去!更不要伤了他们!”望着部下一个个迷惑不解的模样,拓拔战惨然一笑,回身对慕容连道:“慕容连,这些厮杀汉不懂怀柔之道,你去约束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对百姓动手,违命者按军令处置!” “遵命!”慕容连急忙率着骑军们拦住了城门,大声劝慰那些惊慌的百姓们。 拓拔战又向拓拔傲下令道:“傲儿,趁此刻城门未封,你马上出城,除了守在城外的追敌连尽涯,其余各处城门外的伏兵一律唤回城中,让他们帮着安抚百姓,上京城居民众多,所以我们必须动用所有人手,你命连尽涯一定要追上智一行人,哪怕上穷九天,下至碧落,也要给我杀了智!你传完令后立即再去告诉守在北营里的然儿,命他仔细约束住那四万羌兵,不许他们出营,更不许他们入上京城,要是让百姓们看见这些羌人,定会再生巨变,你去悄悄告诉然儿,宁可杀光这四万羌人,也绝不能让他们被人发现!” 拓拔傲虽猜不透智究竟使了什么样的计策,但见叔叔如此失色,忙应道:“是,叔叔,护龙七王太狡猾,只怕连尽涯手下的一千追敌骁骑奈何不了他,我在城外还藏有五百多名弓骑兵,要不让他们帮连尽涯一把?” 拓拔战稍一犹豫,立即点头道:“好,命你的弓骑兵一起去追,记住!只要能杀了智一人,就算把这一千五百多人的性命全搭上也在所不惜!你尽快出城,我要立即封住城门,不能再让任何人进出!” 拓拔傲知道事情紧急,立刻纵身上马,冲出城外,等他一出城,黑甲骑军当即封在了城下,因南门已被智的大火烧毁,他们就用堆积在地上的死尸和铁盾紧紧的堵在了门口,不再放任何人出入城中。 萧尽野早被这一连窜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望着声嘶力竭的劝告百姓们回城返家的慕容连,只觉满头雾水,硬着头皮向拓拔战问道:“主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智假传您的军令有怎样?难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们还能掀起什么乱子来?我们这有二十几万大军,只消两个时辰就能杀光这些┉” “你懂个屁!”见这心腹爱将仍是不明所以,拓拔战长长一叹,无奈的解释道:“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这是智的毒计!他这是想把我跟他一起逼上绝路!若我真要杀光城中百姓,几个时辰前攻入上京城时我就下令了!可我苦心绸缪了这许多年的兵变是为了夺取这片江山,不是为了大开杀戒的屠城!杀光了这里的百姓,就是杀光了自己的臣民,难道你要我做这堆尸体的皇上?” 拓拔战清癯的脸上一片铁青,儒雅之态荡然无存,眼中尽是惊怒之色:“上京城乃是大辽国都,若我在此屠城,就算我还能坐上龙椅,可这全天下的辽人也会将我视为暴君,再也不敢,不愿,不肯对我俯首称臣,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被所有人唾弃,即使我手中还握有这二十多万的大军,可辽域子民何止百万,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会将我视为死敌,举国皆乱!这就是智的用意,我趁乱攻入上京,他就要掀起更大的祸乱,让我永不超生!”拓拔战愤愤跺脚,把脚下石头踩的嘎吱作响,“可笑!城中空有我二十余万人马,竟未能察觉智的诡计,祸起于微,其来也渐,我军都在忙着追杀耶律德光,百姓们又都躲在家中,谁都不会留意有人城中暗传这屠城…”拓拔战心里一阵发凉,比起这条计策的冷酷,更令他心寒的是智暗中推动的手段。 “好一个智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低估他,谁知还是小看了他!想不到智的心术竟会如此缜密,他知道上京城百姓都对我这战王心生畏惧,即使我当着他们的面谋反夺国,也没有人敢挺身相抗,智也料到我为了开国建业,绝不会加害这些百姓,所以他故意派人说我要屠城一月!智很清楚,这些软弱的百姓虽不敢为了维护他们的皇上而与我抗争,可若他们自己的性命被人威胁,不管多胆怯无能的人也会为了保命而与我以死相抗!狗急跳墙,人急了就会暴乱,只要这上京城内的几十万百姓真的以为我要屠城,那他们立时就会在恐慌中变成一群暴民,要是被这些人逃出城外,他们也定会把我要屠城的消息告诉其他辽人,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噩耗,让我彻底丧失人心┉” “这条计策最毒的地方也就在这里,若我不愿封城拦阻,安抚民心,那就只有大开杀戒┉”拓拔战惨然一笑,“只要我一下令动手,这城中的几十万百姓就会为了保命而一起暴乱,那时候只要智护着耶律德光登高一呼,他们手中就顷刻多了一支疯狂大军,智也会率着他们与我展开血战,虽然我的大军轻易就能镇压住他们,可智就会趁这一片混战,满城皆乱之时保着耶律德光逃出上京城,伺机东山再起,等我真的屠尽上京百姓后,无论辽人心中对我这战王有多敬畏,也会随着耶律德光一起反扑上京城,到时候举国皆兵,我强敌弱之势立转,到了那一天,我们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拓拔战仰天叹道:“智,想不到手中已无一兵一卒的你竟会想出如此狠毒的一条绝计,为了你的义父,为了他的江山,你竟然不惜牺牲这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不惜把自己逼入绝境!你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你的心智,而是你这不择手段的忠心!原来,你才是我生平最大的死敌,与你相比,你的义父远不及你啊!” 萧尽野此时方醒悟过来,仔细一思索后又问道:“主公,就算我们真的屠了城,可这条毒计是智想出来的,只要日后我们把真相遍告天下,那智的诡计不就立刻被拆穿了?再说耶律德光已死,若我们现在封住城门,不让任何人进出,不派追兵,那智就会趁机逃走。” 拓拔战狠狠瞪了他一眼,寒声道:“智早就料到这一切了,他也算准我一定不敢屠城,除了封城外我别无他策,他这条计策乃是双锋利剑,如果我现在大开城门,派兵追击,这里的百姓就会逃出城去,如果我派兵镇压,即使日后我告诉所有人这是智的诡计,可屠城的人毕竟还是我,这就是智的深意,他要拉着我陪他一起留下千载骂名,遗臭万年!他早已不惜荣辱的豁出一切,只要能把我逼入绝境,他愿意一直陪着我走向黄泉!这就是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萧尽野讶然道:“主公!难道我们真就弃他不顾了,我们这里有二十几万大军,难道就不能分出兵马去追杀他!” 拓拔战面色发白,连连摇头:“没用的,你太低估这眼前的一切了,人心一旦暴乱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平息的,我虽有二十几万大军,可要免除这场几十万人的祸乱,只怕还远远不够,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立即燎原!尽野,你立刻去传令各处,每处城门都要留守一万人马,对这群想逃出城的百姓,只许劝慰,不得动手,哪怕被人唾面辱骂,拳脚相加,也得给我咬牙忍住,其余的骑军全都弃马步行,入城抚民,所有军士都要奉令,就算是一名军士劝一名百姓,也要把这些百姓全给我劝回家,告诉他们我绝不会屠城,让他们安心留在家中,轻易不要出门,然后你再派人去把皇宫里的食物酒肉都给搬出来,分给每户人家,好生安抚百姓,如果宫里的食物不够,就拿军中食粮补上,不能让一个百姓受冻挨饿,更不能让他们心生绝望,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办得稳稳当当,绝不能出一丝差错!” 萧尽野苦笑着领命而去,这样的军令倒真是让这名杀人不眨眼的猛将心生彷徨。 拓拔战又挥手叫过了慕容连,低声问道:“依你看来,此事该如何善后?” 一直在城门处劝慰百姓的慕容连早已累得全身是汗,连喘了几口粗气才答道:“战王,智这条计策还有一层用意,他是要拖住您的大军,让您在这几日内无暇去追击他们!在城中百姓安定之前,您绝不能出城!” 拓拔战眼中尽是悔意,只恨自己一念之差把智放入城内,竟铸下这等后患,长叹一声道:“二十几万大军,竟会被逼得自困城中,若不是耶律德光已死,这件事只怕还会更为棘手!三日之内,我的兵马是无法出城了,只能干耗在这里,等这里人心渐定之后,才能派兵出城追杀护龙七王!” 慕容连忙道:“战王,即使三日后您能派出兵马去追杀智,可在所有的事情安定之前,您一步都不能离开上京城,若您不能在此地镇守,善后安抚,一定会引起变故!”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利害,这就是整件事里最可恨之处!”拓拔战咬牙切齿的道:“当日我命郎昆等人在这上京城内做下血案,恫吓人心,以此拖住智不让他去朔州,今日他就还我一场民变来缚住我的手脚,让我动弹不得!想不到这场报应来得倒还真快!” 慕容连也是一声长叹,“幸好这场暴乱迟来了片刻,若这一切是赶在耶律德光未死之前发生,只怕我们今日就会被智引入陷阱!”他庆幸的看了眼这些乱民,又道:“战王,此刻还有一件事需尽快安置,现在城中起乱的还只是百姓,要是那些朝中大臣也一起跟着搀和进来,那就会雪上加霜,虽然我们早已暗中拉拢了几十名身居要职的大臣,可此刻看来这些臂助还远远不够!” “老实说,我现在倒真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就答应了智自尽救父的条件,我宁可和十个皇上作对,也不愿让智这种什么事都敢干的人活着!”拓拔战苦笑着看了眼一旁耶律德光的尸身,忍不住有些羡妒的低声道:“大哥,你倒还真是养了个宝贝儿子!” 慕容连见了拓拔战的神情,他也是无奈的一笑。 拓拔战垂首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你再派人去监视住城中官员,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机发难!” 慕容连道:“城中每一处官员府邸都有我们的人在外把守,那些官员也大多不敢出门,但方才左丞相莫洪倒想率着阖府家丁去皇宫救援皇上,还指着我军大骂,拓拔傲本想杀他,不过我已拦住,又派人封住莫府大门,不许莫家一人出门,主公…”慕容连走近拓拔战身前,低声道:“满城官员皆畏惧于您,莫洪却敢做此独夫,此人不可留,应早除去,事后再把此事推往城中民变,就说他是被百姓们在混乱中所杀…” 拓拔战微一犹豫,断然道:“莫洪不可杀,他是位能臣,我手中不缺将才,可莫洪这种理事辅政人才却是太少,而且他在朝中门生无数,知交极多,先稳住他,高官厚禄尽可相许,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动他。至于其他臣子,我不怕他们明着闹事,却需防有人阴奉阳违…”拓拔战一直阴沉苍白的脸上忽有了丝血色,带着丝嘲讽,淡淡道:“我们手中还有五万名不战而降的禁卫军,这些脓包饭桶此刻倒是能派上用场了,他们大多是朝中大臣的亲戚子弟,先找地方把禁卫军都押起来,然后告诉他们的家人,想要保住自己子侄的性命,就得对我俯首贴耳,我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听从!” 慕容连展颜一笑,“战王高明,如此一来朝中许多大臣就只能为您所用了!”他稍一思索又道:“战王,虽然此刻我们无法出城,可也绝不能让智逃出生天,否则他就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他早已是我的心腹大患了,手无一兵一卒还能困住我的大军,这样的人能让我安心吗?”说起智的名字,拓拔战已不会容许自己再对这个名字等闲视之,冷冷道:“我已派追敌连尽涯和傲儿手下的五百名弓箭手去对付他了,若我所料不错,智一定会先往南郊逃去和他的二哥会合,我早已在那里布下天罗地,智用火攻阻我,我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他们能逃出火海,我手中还留着几招杀手锏!足可让他们难逃一死!” “他是智王,我是战王!”拓拔战的脸上杀机突现,凛然道:“此人不死,我心难安!他能出此毒计,我也可以不择手段!” 第三十八章:天意难问 (上) 上京城南门外,十二龙骑等卫龙军正拉着护龙七王往郊外退去,但这几位少年却如疯如狂般想要冲回城内,为了不让这几兄弟再冲回城内,卫龙军四五人架住他们兄弟一人,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拉着他们往城外走。【 】 知子莫若父,耶律德光知道这几位义子不肯舍下他出城,所以他横刀于颈,以死相胁,这才把几兄弟逼出城外,而当耶律德光独自走入城内时,他的儿子们也一次又一次的想挣脱卫龙军,再返城内,生也罢,死也罢,因为他们只想用自己的性命去挽留住这段亲情,挽留住这段他们绝不愿失去的父子之情。十八年的父子真情,义父对他们的慈和,包容,爱怜,历历在目,最后,又以父死子活的悲壮在这段亲情上勾勒下最后一笔。 “皇上在下马车前已下了最后一道圣旨,他要你们平安无恙的逃出去!”呼延年对嘶喊着仍要冲入城中的几兄弟一遍遍的叫着,呼延年自少年起便服侍辽皇,当耶律德光下马车的一刹,他已知道了耶律德光的心意,“呼延年,你随朕一生,此中情谊言语难尽,今日君臣之缘将尽,朕要你最后答应一件事,绝不要让朕的儿子轻许生死…”想到耶律德光临下马车前的诀别,呼延年心中伤悲丝毫不亚于几兄弟,但他强自忍住了悲痛,因为他这一生从不曾违背皇上的旨意。 “皇上让你们走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活下去!你们死了,谁为皇上报仇?”呼延年挡在队伍最后,声色俱厉的喝斥,“智,枉皇上为你取名为智,你为什么就不想想皇上的苦心?你看看大家,难道我们就不想回去随皇上赴死?为什么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几兄弟反而不懂?” 几兄弟当然能懂这显然易见的道理,但他们又怎能在做到这份理智,义父独自迈入城中的苍凉背影,一直从他们的眼中刻入心底,仿佛是一柄淬毒尖刃,狠狠插在他们心底那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每远离城门一步,都有着一种渗遍全身的痛楚在凌迟碎骨般刮削着他们身上每一处,这种毒,名叫生离死别。 “十二龙骑,给我滚开!”将怒骂着前后拖住他的六名龙骑,全身猛挣不停,一名龙骑拉扯不住,被他挣开右手,将立即挥拳打倒几人,踉跄着要往回冲。 “糊涂!”呼延年冲上几步,情急之下重重一个耳光向将挥去脸上,将脸上立刻肿起一片红印,可他却浑噩未觉,似乎根本不知道被人打了个耳光,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在盯着城门,将一手从怀里摸出蛇咬短枪,一边扭头向另一名龙骑喝道:“狼扑枪!” 从上京南门出来,几兄弟的兵器就被卫龙军收走,听到将的喝叫,这名龙骑微微苦笑,握着狼扑枪的手往后一挪。 “拿来!”将又是一声大喝,就要扑向这名龙骑。 “你这犟小子!”呼延年大骂着拦在将面前,紧抓住将的肩膀,怒斥道:“将儿!如果你真要回城,年叔不拦你,可你必须从年叔身上踩过去!忠儿战死伴天居,他为的是什么?皇上又是为了什么要让你们走?你们的义父和大哥都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听明白了吗?活下去!” “年叔…”将被这番话说得心头刺痛,又见被他们几兄弟视如叔父的呼延年一步不让的挡在面前,饶是他悲怒如昏,也不敢对这位关心爱护他们如子侄的老人鲁莽,一向悍狠的将忽然扑通跪倒,象个孩子般拉着呼延年的衣襟求道:“年叔,求求你,让将儿过去,将儿求求你了,你带着兄弟们走,让我去救义父吧…” 看见这刚烈彪勇的少年第一次弯下他骄傲的头颅,却是为了杀入群敌中求取一死,直让呼延年心酸难当,一旁的闵紫柔见心爱男子如此,也是泪流满面,想过来扶起将,却怕这鲁直男子真要舍命杀回城中,只得忍痛站在原地。 而智,飞,猛三人也和将一般,一个个挣扎着要往回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上京城内忽然响起一阵阵哭喊声,震耳欲聋的哭喊如刺云霄,远远传出,似乎满城之人都在城内奔走哭喊。 听到这惊心动魄的哭喊声,经历了一天惨变的呼延年等人也觉惶惑,全都惊慌回首,他们听得出,这阵哭喊声里仿佛带着无数人的绝望。 而被昆仑和刀郎两人紧紧拽着的智,在哭声甫一响起时,身子蓦的一软,突然跌倒在地。 “智王!”昆仑和刀郎吃了一惊,急忙去搀智,却见智的双眼一霎空洞呆滞,往日的灵动之色似被这哭声尽数抽空。 真正的绝望深深压入了这少年心底,晚了,只晚了这短短片刻,早在今晨,牛头谷外,当醒悟到羌族叛变只是整场叛乱的引子时,智已知道,他无法抵挡拓拔战这蓄谋半生的一击,所以,他想出了最狠绝的计策,拓拔战,既然你拥有天下最无可匹敌的军队,那我就要挑起国都所有辽人暴乱,若计能成,就让你我一同成为全天下辽人的死敌! “智儿,难为你了,为了义父,你竟把自己逼到这等地步┉”那一刻,他看到了义父深邃的眼中所饱含的痛心,而这样的痛心全是为了要用绝毒之计救下慈父的他。 “智—不—悔!”不错,他不会后悔,他要用性命为赌,赌拓拔战不敢与他同归于尽,他要用恐慌挑起这满城之人的最后血性,让自以为把握全局的拓拔战被这场混乱覆顶!不然,难道真要看着辽境内的所有辽人向强势低头?看着义父的江山向着叛贼折腰?还是这所谓的公道天理就该被强权主宰,若是如此,那这种公道宁可不要! 舍下性命又如何?舍弃名声又如何?这世道不该如此! 我不服! 至少,我能救出义父和兄弟们… 可是,他还是知道,自己所用的是一条最不择手段的计策,毕竟,这是一城生灵,即便他知道,拓拔战不敢出手,可是,他还是不该轻易押上这无数生命,即便,他们是向强权俯首的弱者,但弱者并不该被卷入不由自主的祸乱,而是该由他们来守护,因为护龙七王的存在就是要守护江山,而立于这江山之内的,正是这民之一字。 所以,当他在马车旁看到义父憔悴的面容时,他悄悄低头,不敢面对义父的凝视,义父,今日之后,我会用这条性命来向被卷入兵变的辽民赔罪,挫骨扬灰也罢,遗臭万载也罢,我不悔! 谁曾想,义父还是看穿了他的用心,似乎,义父包涵了他的所为,但他没有想到,义父竟用自己的性命来为他们争取这片刻时机。 而这片刻之时,也恰恰来迟。 究竟,这是天意,还是义父为他的担当… “为什么?无眼苍天!为什么你不肯早给我这片刻光阴!”智突然挣脱了昆仑和连城的扶持,指着遥遥城壁,望着悠悠苍天,绝望怒喊:为什么?为什么反要用我义父的性命为我们换取这迟来的生机!你这瞎了眼的贼老天!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见智疯了似的指天怒斥,身周的人都是大惊失色,对智假传屠城令一事略知端倪的飞含泪道:“四哥,事已至此,你别再自责了,你说,义父他…是不是…真的已…” “城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将不明所以,但他却知城中已有变故,急道:“四哥,是不是你说的援军来了?那我们快杀回去救义父!” “城中的事你们无需知道,那些罪孽,就该让我一人承担,只恨,这一切都已来不及了,连这片刻之时老天爷都不肯及时赐我,太晚了,天无眼!”智泫然长叹,跌坐在地,似是再也无力起来。 “四哥骗人!”猛慌乱而叫,“义父不会死的,义父是好人!四哥骗人…”猛瞪大眼睛看着四哥,却见智怔怔痴痴的望向天空,一言不发。 “难道…难道…义父他真的…”将喉中咯咯声响,忽然一句话都说出口。 几兄弟忽然如失去了生命凭依般伏倒在地,望着葬送了他们亲情的上京城凄怆痛哭,一直支撑着他们奋力血战的顽强斗志被彻底抽干,他们的义父已永远离他们而去,只留下伤心若斯的他们,永远失去了这世上最温暖的怀抱,往日的所有都已被这鸿沟般深广的痛苦撕成了碎片,只余下此生再也无法愈合的伤痕,而这悲伤却连这广袤天地都已无法承载。 “智儿,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把持住啊!”呼延年见这几兄弟都伤心如狂,忙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塞在智手中,“智儿,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绝不能让这盒子落入拓拔战手中。” 智捧着锦盒,垂泪道:“这盒子里装着义父的玉玺,我们七兄弟年幼时都曾把玩过,义父把他交给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入城送死。”智神情愈黯,下意识的往四周一望,却看见昏迷未醒的耶律明凰,智低声问道:“公主怎会昏过去的?” 呼延年道:“为免公主伤心过度,皇上下马车前故意打昏了她,皇上让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入城送命,就是对他的大逆不孝!智儿,皇上说了,你一定要拦住你的弟弟们!” “义父的苦心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将嘶声道:“四哥,你们走吧,我去为义父报仇!” 呼延年急喝:“将儿,你不能去!难道你非要让皇上死不瞑目?” 将恨得目中充血,心中悲愤无处宣泄,狂叫中把自己肩头的蛇牙倒勾箭连皮带肉一起拔出,狠狠掷在地上。 哭红了眼的飞正搀着左腿重伤的七弟,见五哥肩头血如泉涌,忙扶着猛坐在地上,扯下自己的衣襟就要去为五哥裹伤。 谁知腿脚受伤,走动不得的猛立刻趴在了地上,挣扎着往上京城方向爬去,口里还不停的哭叫:“我要义父,我要回去陪义父!” 猛的举动令众人更觉心酸,萧怜儿哭着抱紧了猛,“小七听话,皇上是为了你们才冲入城中的,你不要再去送死了!” 呼延年叹了口气,想去劝猛,又看了眼智,随即从刀郎手中接过护身软甲,一并递给智,“智儿,皇上临去前还交代一事,皇上说,今日为他战死的军士们都没有留下名字,但他们不该被人忘记,他们的英勇,应该为人所铭记,所以,你们一定要走…”说着,呼延年深深看着智的眼睛,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相信,智一定懂得辽皇的心意。 智失神的望了眼昏迷不醒的公主,又痛苦的望着双手所持之物,一手锦盒,一手软甲,这两样东西都是耶律德光留给他的,给他护身软甲是为了让他活着,给他玉玺是为了让他不再颓废。 这两样东西也是辽皇留给他的最后一片苦心,轻轻抚摸着锦盒软甲,智眼中的空洞慢慢凝聚,幽幽暗暗的眼眸里似有一团更幽暗的光亮闪动,慢慢的,他抬起头,看向了弟弟们,看到几位弟弟身上的血污伤痕,他僵硬的面容上忽然一痛,“走吧,弟弟们。”智缓缓站起,走向仍在伤心哭泣的弟弟们。 猛还在哭叫:“四哥,我要给义父报仇!”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走,因为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一身血仇!”与往常般冷静的神色重又回复在智的脸上,但这份冷静中还透着如死灰般的阴郁和冷厉,智冷冷的回望了一眼京城,淡淡道:“我们不但要报仇,还要夺回义父的江山,要做到这些,我们必须活下去!否则,不但义父会死不瞑目,我们的仇也永远报不了,义父是为了要救我们才会牺牲,如果我们再不走,就等同是我们亲手害死了义父!十二龙骑,把我的弟弟们搀起来,我们走!” 智俯身从地上拾起被将扔去的蛇牙倒勾箭,沉声道:“当这支箭再染血的时候,就是拓拔傲的死期,我们不但要杀尽拓拔战的亲人,还要杀了所有参与谋反的人!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做不到,弟弟们,愿意帮四哥吗?” 少年们眼中的无尽悲哀终于被心中的无底仇恨替代,几兄弟互望一眼,狠狠点头,“好!一定要让这所有反贼一起为义父和大哥殉葬!” 笔者注:总觉得之前上传的本章太过勉强,似有些流水帐的味道,所以决心改,才发现,原来改比写新的更难,只希望改过的要比之前的略胜一筹。 第三十八章:天意难问 (中) 荒凉平原上,四位少年凝视着远处城门,遥遥跪拜,神情庄重,默然无声。【 】 今日,他们将默然离去,但这默然非是沉默,而是隐忍,而这离去也非不得以的放弃,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血仇血债,终要还。 “义父!我们一定会回来!”猛忽然立起,向着头顶苍天大声高喊:“义父!您听到了吗?我们一定会打回来!打回来——” 稚气的声音如雷而喝,似是在挑战重重天威下的强横权势,回荡四野,久久不灭。 少年们互相搀扶,用他们的肩膀负起了仇恨和悲伤,带着决然誓言,踏向远方。 远方,是征途。 “四哥,我们往哪里走?” “往南,先去找二哥,大家都受了伤,我们要尽快和二哥会合,他手下不但有五百军士,还有我们最需要的坐骑和马车。” “四哥,我们要绕开这条大道,往小路走。”深藏住心头仇恨,将立即恢复了他对危险的的敏锐判断,意识到他们此刻走的这条官道正是条险路。 上京城是大辽国都,为方便各地商贩辽民入京和四面驿报军情传递,耶律德光每年都拨出大批人力财力,在四处城门外修建延伸了大段官道,这些开阔平坦的官道对通商往来大有益处,也大大促进了上京城的繁华,但在今日,南门外这条直贯数十里,连接数座城池的大道却是步步凶险。 将一指前方道:“这条大道直通向南,但拓拔战定会派遣骑军沿路追杀我们,我记得再往前走有片小树林,穿过树林有条小道,那条小道崎岖不平,不利骑军疾行,我们就往那条小路走。” 智也在担心大道难行,听将这一说当即道:“好,五弟,你和十二龙骑开道,六弟,你扶着小七,年叔,烦劳你和小妹她们搀着公主,秦璃,关山月,你二人在旁护卫,若叛军追来,你们只管保护公主往南,我和刀郎,昆仑,连城,夏侯战四人断后。” “四哥,还是让我和十二龙骑断后。”将不肯让兄长涉险,一晃狼扑枪道,“我们十三人打得狠仗,万一大队黑甲骑军追来,就由我们来拖住他们。” “拓拔战不会派出大队人马的,他的大军都困在城中不敢出来。”智看似随意的说了句,神色间波澜不起,却不肯多做解释。 众人听说黑甲骑军都被困在城中,大觉意外,正想向智问个究竟,智已转而道:“我们眼下的凶险不在上京城内,而是在城外,拓拔战在这城外必定早有伏兵布下,为了控制上京城,他埋伏在城外的伏兵不会太多,但敌养精蓄锐,我苦战伤疲,所以在与二哥会合前,我们要尽量避开伏兵,不能恋战。” 飞看了看几乎各个带伤的兄弟和卫龙军,又想起在城中捐躯而死的军士,心里难过,他不愿再有人折损,估量了一下地势道:“四哥,南门外五十里地就是北军大营,此刻北营必已沦陷,那里定有叛军埋伏,不如你们绕道别处,找地方躲起来,待我去找到二哥后再来与你们会合?” 智摇头道:“不用,我们就往南面走,只要不走近北营就不会有事,北营叛军并不足虑,我们在上京城内连场血战中并未发现那四万羌人的踪影,所以这些羌人必是被他派去攻打北营,拓拔战不在乎被人斥骂谋反叛国,可他不愿被人发现他与羌人勾结的事,留下与异族勾结祸国的骂名,因此他绝不敢让这些羌人入上京城,尤其是在此时,拓拔战宁可杀了这些羌人也不敢让他们露面,现在让我担心的只是身后的追兵,更须防拓拔战派出弓箭手追袭,所以我们走上小路后就往树林中穿行,以免被冷箭偷袭,宁可绕些道,也不能再折损人手。” 从上京城一路突围杀出的众卫龙军倒不畏惧身后追兵,却怕一向为众人主心骨的智伤心下一蹶不振,听智条理不萦的分析敌势,谋断去路,都暗松了一口气,但夏侯战在一旁听着智诉说,总觉智的神情与往常大为有异,虽冷静如故,但这冷静里还带着股古井不波的漠然,此时此刻,伤心难免,仇怨亦深。但这份漠然似不该在此时所有。 夏侯战偷眼留心着智,见他说话时目光偶尔掠向一旁的耶律明凰,却又默默移开,夏侯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醒悟到智这份漠然竟是因公主而起,从上京城逃出后,昏沉沉的耶律明凰都由这萧怜儿几位少女搀扶照料,而无论是以耶律明凰的公主身份还是她与智的情分,按理智早该上前探视,可奇怪的是,智却似在故意回避着与耶律明凰的接近。 智心事极重,也未留意夏侯战的疑惑,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犹背着寿英尸首的刀郎,随即示意众人先走。 刀郎跟随智多年,知道智有心腹话要对他说,放慢了脚步和智走在了队伍最后,只见智向着寿英的尸身垂首一鞠,低声道:“寿英,不要怪我,为了报仇,我只能委屈你了,望你在天之灵护佑着我的三哥,等我们异日重返上京之时,我一定会寻回你的尸身将你厚葬!”说着,智从身上摸出一块刻有无字的金牌藏入了寿英的怀中,这块金牌正是他三哥无临走时让智代为保管的御赐金牌。 刀郎目露不解,却不多问,智向这心腹臂膀点了点头,悄声道:“刀郎,如果我们被叛军追上,在交手时你要故意让他们夺走寿英的尸首,让他们把寿英的尸首带回去。” “是!”刀郎领会了智的用意,沙哑着道:“不知无王此刻如何,但愿他能平安。”他平日虽少于人言,不过在与这给了自己安宁的智单独相处时,刀郎并不会象平日那般冷漠,而且忠的死也让他心中痛苦,直想与人倾诉一番。 智望着刀郎眼中血丝,知道他对忠的死非常难过,轻叹道:“三哥此刻一定很伤心,我们几兄弟至少还能互慰伤心,可三哥却要独自忍受这份伤心,还不能让身周之人察觉。” 刀郎道:“拓拔战谋反之事无王一无所知,会不会他已遭了拓拔战的毒手?”除了护龙七王和皇上,公主,呼延年三人外,刀郎是辽国内唯一见过无真面目的人,所以他也是仅有的几个知道无行踪的人。 智摇头道:“我们一直都太小看了拓拔战,他这场兵变做得如此密不透风,除非是对他死心塌地的心腹亲信,别的人事先都不会知道,他手下的大军也必定是在朔州集结时才知晓拓拔战的反意,未去朔州的三哥事先根本无法察觉这场突来的变故,何况以拓拔战的城府也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刀郎,从今日起,我们都要当三哥已在上京城内殉难,除了我们兄弟外,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三哥还活着,拓拔战在朔州的时候竟能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除了那枢密使萧仲远,中丞司窟哥浑在暗中向他通报外,卫龙军里也一定有他的内应!” “谁?”刀郎眼中杀机一现:“我去活剐了他!” “现在还不知道此人是谁,除了拓拔战外没有人会知道这内奸的身份,所以拓拔战今日为避免他被乱军错杀,必不会让此人留在上京城内,若我没有料错,这内奸定是藏在二哥带出城的卫龙军中。”智沉声道:“刀郎,等我们暗中查出这名内奸之后,你先不要杀他,我要利用此人传几道假讯给拓拔战,反咬他一口!” 刀郎咬着牙一点头,这时,他忽然发现智的脸上早已带着种仿佛被蚀尽心力的死白之色,忙伸手扶住了智,关切道:“智王,节哀,此刻不能再伤心沉沦。” “我没事,在拓拔战死之前,我是不会垮下的,但现在还有别的事令我非常担心┉”智虚弱的半靠在刀郎身上,为了不让前方的飞等人听到他的话,智压低声音道:“除了这名内奸外,拓拔战手中至少还握着两颗暗棋,而且全是最毒辣的杀招,第一招就是娄德的儿子娄啸天,这个畜生早已讨尽了小妹萧怜儿的欢心,小妹涉世未深,对人心凶险一无所知,在她的心里已对娄啸天情根深重,拓拔战定会再派出娄啸天来对怜儿故示心意,装出他对这场变故并不知情,受人利用的样子,把怜儿引向更深的陷阱,他知道我们几兄弟最疼的就是小妹,攥住了小妹就能攥住我们的死穴,刀郎,一旦我们发现了娄啸天的行踪,你要马上杀了他,不能让他接近小妹,更不能让小妹知道我们已杀了他,我宁愿瞒住小妹一生,也不愿让她为这虚情假意的畜生伤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刀郎沉声应允,又问道:“拓拔战的另一颗暗棋是什么?” “是必杀之招,对我们兄弟的必杀之招!虽然我可以猜到他会怎么做,但我们都会心甘情愿的被他引入险境。”智望着前方弟弟们的身影,苦涩而叹:“这第二招就是我们义父的尸首,义父为了救我们而龙御归天,他的尸首已失陷在拓拔战手中,如果拓拔战用毁去义父的尸身来威胁我们,那就会把我们几兄弟逼入最大的绝境中,拓拔战知道我们为了能夺回义父的遗体会不惜一切,刀郎┉我真的很担心这件事┉大哥的死已让我们无法承受,我不能再失去另一位兄弟了,刀郎┉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这场无法回避的劫难┉” 这揪心忧虑使智的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几乎软倒在刀郎身上,“刀郎,在这件事发生前,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你要把我的话藏在心底里,千万不要在神色间流露出来,如果被我的兄弟们想到了此事,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的争着闯入上京,拼死夺回义父的尸身,以免让其他兄弟落入陷阱,可这样就会正中拓拔战的下怀,他虽被我困在上京不能出城,但他必会派重军把守我义父的尸身,等着我们自投罗,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刀郎脸色一暗,他已知道了智心中的担忧焦虑,但却无力臂助,只得轻声道:“智王,你已让若海去夺回忠王的尸身,不如再派昆仑和连城一起潜回城中,只要你下令,我也可以立即返回上京,帮他们夺回皇上遗体。” “没用的,我本以为可趁着城中混乱护着义父出城,谁知这场暴乱竟会迟来一步,反是义父为我们换来了这线生机,等拓拔战发现我大哥的尸首被盗,他定会立即守住义父的尸首,布下陷阱等我们去踩,象他这种人绝不会在一件事里上两次当,我一直低估了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走在前面的飞担心身后追兵,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见四哥面色苍白,忙让昆仑和连城二人扶住了猛,自己疾步奔到智的身边,“四哥┉”一触智的双手,飞惊觉智的身子一片冰凉,忙取过智手中的护身软甲,便要为四哥披在身上。 智向弟弟摆了摆手,不愿穿上软甲,又默默的看了眼前面的耶律明凰,低声道:“把软甲留给公主吧,她已是我们的最后希望,若公主有了意外,那大辽江山就后继无君了。”他略一沉吟又道:“六弟,你去知会昆仑和连城一声,让他俩不要把蒙面黑巾摘下,等我们与二哥会合,他俩就要伺机返回上京,不能再跟着我们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他俩去做。” 飞犹豫着接过护身软甲,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紧裹在智的身上,“四哥,明凰姐现在还昏迷未醒,等她苏醒后得知义父的噩耗时定会万分悲痛,你要想法劝慰住她,别让明凰姐伤心过度。” “让别人去安慰公主吧,从此刻起,我和公主已是君臣有别。”智脸上因为苍白而淡薄的冷漠之色忽然变的更为深沉,冷冷道:若公主心里还挂念着我,那她就无法承担起肩上的江山,若我心里仍不能割舍这段不该拥有的柔情,那我也不能为她定鼎天下,要对付拓拔战这种绝代枭雄,我必须用尽心智,再不能分心于这些儿女情长,也许,我这一生都不配对任何女子动情,公主的身边只能有冷静无情的谋士,不该有心生旁骛的智!” “四哥,你┉”飞望着四哥脸上比漠然更为刻骨的自责之色,心下一阵惨然,又知智一直深深自责,忍不住安慰道:“四哥,这一切都是拓拔战害的,你在上京城苦心设下的计策会迟来片刻也是天意如此,你别再自责了。” “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皆因世人不知问,只见惊雷吓牛羊,不闻霹雳亟虎豹,这片苍天从不会制裁真正的恶人,只会用它谄媚的笑脸为胜利者助威,既然老天不肯给我眷顾,那我就要从它手中抢过来!”似是被弟弟的话刺痛心中某处,智不带一丝情愫的声音已是孤傲如雪,恨天憎地,“老天!如果你真瞎了眼,那你尽可帮着拓拔战一起跟我作对,义父的江山我一定会替他夺回来,今生今世,我宁可被天诛地灭,也不会低头认命!” 第三十八章: 天意难问 (下) 众人为智恨声咒骂所惊,回过头向智看来,智的身子微微佝偻,避开了众人的目光,飞扶着智的肩膀,心中愈忧,明明是初夏天时,四哥的身子却如发寒般不停轻颤,脸色也苍白如纸。【 】 “四哥,你的身子…” “我没事,六弟,这里的事你不用再管,立刻赶往前方。”智慢慢推开了六弟的搀扶,郑重道:“二哥昨晚出的城,他此刻应在返回路上,拓拔战的追兵就快来了,所以你要尽快找到二哥,这一路往前,仔细留心远处被惊飞的鸟群,留意身周动静,走出十里后就在道旁点上一堆火,但愿二哥能察觉到这突然升起的焦烟,及时赶来接应我们。” “那好,我立刻去,四哥,你们要小心。”飞虽不放心智,但他也知此时当务之急是与二哥会合,不敢怠慢,几步奔到呼延年等人身边,一递出护甲软甲,立即展开身形,急掠向前。 有风渐起,沿着无遮无阻的平原拂过,裹着迷蒙尘烟的风里卷起缕缕初夏天时不应有的苍凉,掀动着起衣角的同时,还带起一阵隐隐约约的响动。 卫龙军们都极警醒,察觉到风声有异,戒备的停下了脚步。 智听着风声异响,挥手招呼大家继续往前,“大家赶紧往前,不能在平原上被追兵截住,等到了树林再做打算。”众人继续往前,虽然苦战后大家都疲惫已极,恨不得立刻躺下歇息,但想到追兵随时会沿着大道杀至,人人振起精神赶路,就连萧怜儿这几位柔弱少女也都一声不吭的咬牙**,搀扶着昏迷不醒的耶律明凰紧跟在将身后。 一行人急走了数里,终来到了那片树林前,平坦延展的大道旁,这片并不茂密的树林孤零而矗,似是在茫茫前路上遮下的一丛荫凉,树林后还有一条歧路小路,蜿蜒曲展,直通远处。 一到树林前,将立即叫过十二龙骑,“四哥,我们分成两路,你们走小道入林,我和十二龙骑继续走大道,把追兵引开。” “这条小路并不隐蔽,来过上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条路,拓拔战派来的追兵又怎会不知。”智看着远处渐渐扬起的尘烟,对将道:“追兵虚实难知,我们不可硬拼,分兵不分路,五弟,你护好公主和小七他们先走,入林后只管前行,不要回头,昆仑,连城随你走,余下的人与我隐于树后,伏击追兵。” “不行,拼命的事哪能让四哥你来干,我留下,多杀几个畜生报仇!” “我们不是拼命,是见机行事,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智低喝道:“年叔年迈,小七伤重,公主和怜儿她们又都是女子,一旦被追兵围上,他们都是无力自保之人,所以我们要分成两路,还能一战的精锐随我留下,你掩护公主立即走,要想报仇,不是今日!” 将仍是一脸的不情愿,磨蹭着不肯顾自先走,卫龙军们看着这两兄弟,忽觉一阵悠悠暖意涌上心头,纵是在这生死随时,前路飘摇之时,无论是飞还是将,他们都不愿舍下兄弟,只想再为他们的手足多遮挡一些沿途风雨,却不顾及自己是伤是累,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一如在伴天居里自陷死地的忠,想来,在那一刻,忠定是含笑而走,这样的离别,也正是为了不离不弃的兄弟情吧… “五弟,不要任性!”智神色转严,“这一路往前遍是凶险,耽误一刻我们的处境就难上一分。” “将王放心。”刀郎走上一步,“我死之前,无人可伤智王。”冷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以命为诺的火热。 将不敢再拖延,只得依从,又叮嘱了十二龙骑几句,命他们小心护好智,这才带着呼延年等人穿林而入。 智和卫龙军也随即隐入林内,静待追兵,一名龙骑伏在地上窥听着远处动静,轻声道:“智王,听马蹄声似乎来人不多,只有几百人,奇怪,怎么没有枪杆碰撞擦地之声,难道是轻骑军?” “是弓骑兵!这就麻烦了,我宁可对上一千铁骑。不能被他们追到五弟身后放箭,伏击之策不能用了。”智低声问:“十二龙骑,你们手中还剩多少弩箭?” 一名龙骑道:“不多了,加起来也只剩下几十支…” 另一名龙骑接口道:“杀了这群狗东西不就又有了,抢他们的箭囊再射还给他们,既然他们是弓骑兵,就该尝尝我卫龙军的弓射!” 他口中的轻松之意说得众人都是微微一笑,连忧心忡忡的智听了也是点头轻赞:“不愧是我五弟使出来的人,等追兵接近,我们先射一轮箭,然后一起冲出,杀几人就当着他们的面退入树林,你们听着,后退时我会故意高声下令,大家无需照做,抢到箭囊后尽快冲入林中,十二龙骑,入林后立即埋伏,你们也不要恋战,只要杀了最先入林的人即可,刀郎,记住我刚才的话,按计行事。” 马蹄声愈奔愈近,追来的正是拓拔傲留在城外的五百弓骑兵,这五百人乃是黑甲骑军中弓射最精之人,首领名叫莽成,是拓拔傲的心腹,他们这一队弓骑是在西门外设伏,从拓拔傲口中得知护龙七王从南门出逃,莽成立即率部沿路追来。 当他们快到树林前时,莽成见大道上尘烟不起,人影全无,当即喝令部下勒马,一名弓骑向大道张望了一阵,讶道:“少将军说护龙七王都无坐骑,怎么我们连追数里都未赶上,难道他们都躲到林子里了?” 莽成知道这名部下未来过上京,一指树林道:“树林后有歧路,护龙七王定是穿林而走。”莽成心里好一阵懊恼,他早知道这里有条歧路,所以一路急追,原想在宽广平原上截住智一行人,五百弓骑乱箭齐射,任那护龙七王有多了得,也难逃一死。可惜拓拔傲向他传令时,护龙七王早已出城多时,而莽成他们又是从西门绕来,虽然五百人一路急追,但这两相一耽搁已为智一行人争取了时机。 “这林子不大,纵深不过一里余地,穿过林就是一条蜿蜒小道。”莽成一跃下马,向部下道:“大家随我入林,护龙七王逃不远,他们想借林遁逃,我们就衔尾而追!” 弓骑兵依令下马,树林内弓矢难射,他们纷纷收弓抽刀,牵着坐骑就要追入树林,树林前突然响起一阵弓弦声,十几支利箭急射而出,走在最前面的几名弓骑兵立被射毙,树林内又突然冲出十几人,每人扑向一名距离最近的追兵,刀砍枪刺,箭射斧劈,立刻又杀死十几人,这五百弓骑兵刚跨下坐骑,哪料到被他们要追杀的人还敢伏击,仓促间不及应战,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名弓骑兵认出其中一名少年,立即叫道:“他是智,战王下令必杀之人…”不等他说完,智抬手一弩,射穿了他的咽喉。 莽成见智杀出,不怒反喜,大喝道:“弟兄们,围上去,别让智跑了!”因智等人是冲近混战,弓骑兵怕伤到同伴,不敢放箭,正要围上,谁知智等人并不应战,从地上捡起几袋箭矢后立即往树林中退去,其中一名背着具尸首的黑衣男子紧守在智身侧,几名想包围的弓骑兵都被他横刀剁倒。 拼杀中这名黑衣男子似是一脚踩空,忽然一个趔趄,背负的尸首已滚落于地,只见智神色大变,惊叫道:“刀郎小心!大家上,不能让我三哥尸首被这群畜生抢走!” 可那十几名卫龙军都是一怔,呆呆望了眼地上的尸首,突然转身就跑,飞快的逃入了树林中。 正准备追上去的弓骑兵见状也是一楞,又听智恨恨的骂了声:“饭桶!”似欲冲上抢回尸首,那名叫刀郎的男子已一把拉住智,“性命要紧!”随即紧拽着智退入了林中。 一名弓骑兵向莽成问道:“统领,我们追不追?” 莽成往林中看了一眼,下令道:“先把这尸首捡起来,派十个兄弟送回上京,这具尸首是智的三哥,能把他献给战王,我们今日已立下大功,其余兄弟随我入林。”他冷笑一声又道:“这些人早已丧失斗志,连智的吩咐都不听,只知道逃命,这样的丧家犬是跑不快的,大家别管坐骑,给我追!” 分出十人去送尸首后,其余弓骑兵立功心切,跟着莽成向树林内追去,谁知他们才一入林,十二柄长枪突然从树后迎面刺出,一枪一命,冲得最快的十几人都被一枪刺死,原来十二龙骑入林后并未逃远,反躲在树后偷袭,一击而中,十二龙骑立即抽枪退后。 眨眼间又是十几名同伴被杀,弓骑兵人人大怒,大骂着往树林内冲去,才冲出几步,那十二柄长枪又如毒蛇吐信般从树丛中搠出,十二龙骑出手极狠,长枪贯入对手胸腹后左右一绞,一阵惨叫中又带走了十二条生命,这一次,十二龙骑却未立即后逃,神态自若的走树后走出,向着众弓骑兵招了招手,这才慢悠悠的往林你走去。 见这十二人如此大咧咧的挑衅,弓骑兵不由一楞,这片树林虽不茂盛,也难一拥而上,若分散向前包抄,说不定这十二人又从哪棵树后杀出,这一来他们都不敢再当先冲上,几次死的都是冲在最前头的人,虽然黑甲骑军一向自负,可送死的事却也无人肯干,正犹豫时,前方林内十几支利箭趁隙射来,随着箭矢入肉声又带起了十几声惨叫,又听得有人在林内高喝一声,“再射!” 这些弓骑兵哪肯站着当靶子,急忙往林外退去。气得莽成破口大骂,对手借着树林掩护接连偷袭,而且射的还是他们的箭矢,但他也不肯再让部下送死,忙命众人暂退出林外,但听得一阵弓弦响动,不及退出林外的几名弓骑兵又被射倒。 “都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放箭!”莽成一冲出树林立即喝骂,弓骑兵们连吃暗亏,纷纷张弓搭箭,对着树林内就是一阵连射,拉弦声急,飞矢如雨,密密麻麻的箭簇直射入林,树叶,枝杈被射得纷纷坠落,智和卫龙军早已躲在几株大树后,箭矢虽急虽密,却是从林外射入,伤不到他们分毫。 “欺我弓骑兵不能近战?”莽成也知射出的箭矢被树林所挡,难以射中对手,但他哪肯就此罢手,喝道,“兄弟们分成两队,一起入林,大家都躲在树后,慢慢向前,一队只管放箭,不管射不射得中,给我乱箭连射,逼住智他们不敢走动,另一队持刀近战!” 弓骑兵迅速分成两队,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冒进,也躲在树后,沿着树木遮护慢慢逼近,一队一边放箭一边入林,也不管放出的箭是否射到对手,另一队人跟在同伴后面,持刀而近。 躲于树后的智见追兵分成两队,以远射近攻的阵形掩杀过来,他也立即下令道:“十二龙骑继续放箭,先射他们的弓箭手,其余人护住龙骑,大家边打边退!” 十二龙骑杀性重,眼如鹰,胆如虎,狠如狼,动如豹,树林内乱箭横飞,可他们却不放在眼里,靠着树背一步步后退,手中拉弓搭箭,不时从树后探身,冷不防就是一箭,虽然弓骑兵也借着树木遮掩向前,但十二龙骑射出的箭又快又准,总趁着弓骑兵向前走动时放箭,几乎每一箭都能射中一敌。 眼看着部下一个个被射倒,莽成嘴里不停大骂,“大家都散开,别挤在一处当靶子!”心里却寒意渐生,他这五百人在黑甲骑军中最擅弓射,无论步射马射都为军中佼佼,但在这四面都是树木的林子里,他们的弓射却无用武之地,只能用乱箭压制对手,可他们的对手显然更胜一筹,每一箭射出都找准时机,稳如磐石,箭如夺魂,一箭命中后又立即消失在树后。 一名弓骑兵弯腰凑到莽成跟前道:“统领,看情形智是想慢慢损耗我们的兵力,我们小心中计!” 莽成怒道:“怕什么!他们这十几人身上都带了伤,智想损耗我的人手,那也要看他咬不咬得动!”那名弓骑兵见莽成动怒,犹豫了一下道:“护龙七王这般狡猾,不如我们先派兄弟去知会连将军,等他来了再一起动手?” “连尽涯?”莽成哼了一声,追敌连尽涯也在城外埋伏,若论追杀逃军的本事,连尽涯可要比他高出数倍,以往拓拔战与草原各部开战,一旦取胜,不管逃军有多狡猾,只要连尽涯和他手下那一千追敌骁骑出马,任敌军上天入地,钻山入林,就算诈败而逃,连尽涯也总能把敌军逼得走透无路,束手待毙,曾有一次,一支敌对部落故意诈败,沿路暗设多处陷阱伏兵,最后还逃入盟友奚族营地,奚族数千壮勇在部落营外列军以待,不许连尽涯入营,可连尽涯生性阴狠,愈强愈狠,他也不退兵,干脆就埋伏在奚族营地外,日夜偷袭,凡踏出营地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击杀,奚族族长见状大怒,点齐族中男子出营交战,但连尽涯却突然撤退,等奚族大军无功回营,他又再次折返,继续袭杀奚族部落,如此数次,纠缠半月,杀得奚族人心惶惶,奚族族长战不得躲不得,万般无奈,只得亲自擒下那支逃军,献于营外,又卑词重礼向连尽涯服软求饶,再不敢与黑甲骑军为敌,那一战后,连尽涯凶名四传,草原各部都知战王手下有一支来去如风,杀人如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追敌骁骑。 “连尽涯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莽成心里嘀咕,这连尽涯明明也埋伏在城外,他从西门追来时还与追敌骁骑打了个照面,为怕功劳被抢,莽成一刻不敢耽误,直追至此,可他们这五百弓骑兵与智在这树林内僵持许久,按理连尽涯早该知道此处动静,却不见他追来援手,莽成低骂了一句,喝道:“连尽涯不来正好,杀了智就是一件奇功,诺大一场大功莫让别人给分了!” 智看见弓骑兵分散而上,或躲在树后放箭,或从四面包抄,忙向刀郎几人使了个眼色,十二龙骑又射了几轮箭,一声呼哨,护着智往后急退,刀郎贴身靠在了一株大树后,夏侯战口咬钢刀,踩着刀郎肩膀攀到了树上。 莽成发现十二龙骑不再放箭,急命持刀的弓骑兵追上,但这些弓骑兵为防十二龙骑箭射,都散在四面,相距最近的几十人刚一冲近,刀郎突然从树后挥刀杀出,锯齿刀上下翻卷,刀前血肉横飞,那些弓骑兵虽也挥动钢刀抵挡,却敌不住刀郎挟着凶戾之气的砍杀,夏侯战也从树上倒跃而下,一落地就连杀数人,有几名弓骑兵想绕到他俩身后偷袭,眼前忽然一花,另两名卫龙军秦璃和关山月已从侧面杀来,一边占住退路一边狠下杀手。 待得其余弓骑兵追近,正想放箭,先前退去的十二龙骑忽又跃出,抢先射来一阵箭矢,把十几名弯弓欲射的敌军射倒,刀郎四人借着混乱又连杀了好几名敌兵,这才从容退后。十六名卫龙军护着智边打边走,面对五百敌军,或冷箭偷射,或近身偷袭,竟然稳占大风。 莽成看得火冒三丈,对手只有十几个人,却在树林内轮番攻击,片刻就杀了他上百名部下,他越想越怒,向部下怒骂道:“他娘的,都给我排成横列压上去!五百人还能被这十几个小子逼住?这林子不大,拼着几条性命,也要把他们逼出林子,到了林外就给我乱箭齐射!”说完后莽成干脆扔下手中刀,口咬箭囊,一手挽弓,一手抽箭连射,迈开大步往前。 众弓骑兵也觉这仗打得窝火,见莽成带头冲上,也都不再理会卫龙军的冷箭,几百人排成长长一条横列,学着莽成的样子,弃刀挽弩,一边乱箭连射,一边快步向前冲去。弓射本是他们所长,却在这树林内被对手压住一筹,此时豁出性命,以己之长迎向强敌,虽有人陆续被射倒,但弓骑军人多势众,乱箭攒射下,卫龙军也无法再随意偷袭,只能一步步向林外退去。 眼看就要被逼出树林,卫龙军心中暗急,夏侯战见智脸色愈渐惨白,忙对刀郎道:“刀郎,你护着智王先走,我们来挡住追兵!” “我们不能出林!”智摇头道:“这群弓骑兵就是想把我们逼出林子再乱箭射杀,在树林内还能挡住箭矢,大家沉住气,守在树林外围,两人一组,出来一个就杀一个,若他们放箭,我们就近身混战!” “刀郎,带智王走!”关山月抽空射出两箭,急声道:“这群杂碎我们来应付!” “好!”刀郎二话不说搀过智,拉着他就要往林外跑,一名龙骑忽然嘘了一声,“且慢,你们听,身后有人!” 果然,在他们身后的树林外响起一阵急步声,似有数百人从后赶来,秦璃面色一变,“难道拓拔战在林子外也藏了伏兵,前后夹击…” 却听这阵急骤的脚步声里,突有一声厉如龙吟的激亢清啸愤然传来,智惨淡的脸上顿时掠过欣慰之色,“是我二哥来了!大家快出林,一冲出去立即伏倒,不要起身!” 卫龙军精神一振,立即转身往后,几步冲出树林,也无暇去看在林外排列整齐的那一群人,又往前连跑数步,就地一滚,一起伏倒在地,两名龙骑伏地前还从解下背负铜盾,抖手向刀郎抛去,刀郎伸手接过铜盾,轻轻覆盖在智的身上。 林子内的莽成看到智等人终于出林,心中狂喜,忙喝叫部下随他追上,几百名弓骑兵鱼贯涌出,一个个张弓搭箭,一迈出林便横成一排,正要松弦放箭,却见智和那十几名卫龙军都伏卧在地,而在林外的窄道上,数十步之外,一群排列得比他们更整齐的军士挡于路前,前排蹲地,后排直立,每名军士手上都端着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黑色大弩,弩弦弯展如月,弩矢扣弦待发,军阵之中,一名身材欣长的男子凛然而立。 莽成陡见埋伏,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人?” “仇人!”错瞳中杀气毕现,清喝如啸,“射杀!” 笔者注:这段时间天天加班,连双休日都为领导命令奔走,码字时间比太平公主的乳沟都要难挤,没办法,为了那张薄薄饭票,除了偷偷向这份苦工比中指,好象也没办法,今天总算抽了点时间,赶紧上传,希望晚上能再传一章。 第三十九章:君臣之别 (上) 无数扳弩声突然振起,合成一阵惊雷似颤响,一道黑雾般的弩矢逆风而发,弩声再起,又一道黑雾离弦激射,扳弩声急如密雨击瓦,一阵阵弩矢连成一片,树林前的天空蓦然暗下,随意飘荡的风势也被这连发猛射的弩矢带出的劲风反绞出一片滔天怒意,扑向面前数百弓骑兵。【 】 阵阵急弩仿佛无尽无止,遮天,覆地,穿林,噬魂。 这就是护龙错倾心打造的错王弩,初试锋芒第一击,为他们试弩的正是仇敌身躯。 莽成和弓骑兵但见眼前突然一黑,反应快的人虽急忙放箭还射,但他们射出的箭矢根本射不穿黑幕般的连弩,也有人想躲入树林,可铺天盖地的密射早笼罩住了身周所有生机,就连他们身后的树木也在这连绵不绝的弩矢下摇曳颤栗。 “突突突突…”单调无情的穿刺声远远盖过了惨嚎声,只有一片片黑色雨云横空而落,一蓬蓬黑色弩尖挥洒而下,眨眼一瞬,夺走天空光亮的那一层黑已成了莽成和他的部下眼中的最后一道暗色。 数百弓骑兵全部毙命,将他们生生杀死的不是刀剑,而是他们平素最自负的弓射,这不是以牙还牙,恰是一种最直接的示威。 一击毙敌,错立刻向智奔去,双手扶智起身,泪水潸然而落,“四弟!”难掩难抑的悔恨痛惜早取代了错脸上一贯的疏懒轻浮,低声如泣,“四弟,二哥来迟了!” 看到二哥赶来,智心中一安,打起精神问道:“二哥,你见到六弟了?五弟他们呢?” “五弟他们就在前面,我听说你们在此伏击追兵,便带了三百军士赶来,四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随错同来的军士当即持弩断后,一行人沿着小道向前,走出几步,飞错和智并排而走,两兄弟目光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刻骨伤痛。 智一直担心二哥前往南郊桦树林一事是有人暗设圈套,见错无事归来,一颗高悬的心才算放下,又见错两眼红肿,知道二哥曾痛哭过一场,智本不愿再提起伤心事,但想到事有蹊跷,还是问道:“二哥,你去过那片桦树林了?可曾见到异常之事?” “我根本就没到那片桦树林。”错神色黯然的一摇头,“昨晚上我刚出城数里,就发现有十几名黑衣人骑着马往南急行,他们一见到我就转身而逃,马背上还掉下一个包裹,里面竟放了一叠‘鬼哭追魂,日杀百人’的血书,我为留活口不敢向他们放箭,只能紧追着他们,谁知这些人对这南郊的地势极为稔熟,我苦追了一夜却在今日凌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我四处搜寻他们不到,无奈下只得率着军士们继续赶往南郊,可我们刚走到半道的时候又发现了这群凶手的踪迹,还在远处大叫着引我们去追,追了他们数里,我越想越觉此事不妙,当即率着军士们折返上京,却在前方遇到了正在道旁放火示警的六弟,一问之下才知上京城已沦陷,连义父和大哥都已┉” 错说到这儿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怆,失声痛哭,“昨日离京时,义父还叮嘱我早日回城,谁想这一别竟成永诀!连他们的最后一面我都无法见到┉” 刚从悲伤中略微恢复的智被二哥泣不成声,顿时触及心里那道永难修补的伤口,一时间也是泪如雨落,掩面低泣。 错见一向冷静的弟弟哭得伤心,忙抹去脸上泪水,大哥忠已离他们而去,照顾弟弟们的责任就要由他担起,强自收敛伤悲,错拍了拍智的肩膀,温言道:“四弟,深仇未报,险境未脱,我们一定要撑住,伤心,伤心,自是伤于心底,却不能在人前流露,军士们都在看着我们,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看到只懂得哭泣的护龙七王。” 智点了点头,脚下迈步不停,眼睛缓缓闭上,似是在沉思着什么,又似是在用眼睑隔绝起于心底的泪水。 顺着小路走出数里,错远远看见等在前面的将,忙招呼众人上前,智招手叫过刀郎,嘱咐道:“你到前头去把昆仑和连城二人叫来。”又对错道:“二哥,你们先走,我还有事要昆仑和连城去做。” “那好,我留一百军士给你,你早些上来。” “我说的话不能被人听到。”智摇了摇头,低声道:“二哥,叛贼不只上京城里有。” 错微微一怔,看了眼智,若有所悟的一颔首,也不多问,自和军士们前行。 智踱到路旁,片刻后,刀郎带着昆仑,连城二人走来。 智一见到他俩立即道:“昆仑,连城,你俩别再跟着我们,先在野外找个地方躲上几日,今日你二人一直未扯下蒙面黑巾,所以拓拔战的部下认不出你们,你二人扮成逃难百姓的模样伺机潜回上京城,拓拔战这几日定会忙得焦头烂额,一心安抚城中辽民,无暇顾及旁事,你们先设法潜入皇宫,盗回我大哥尸首,辽民的混乱不会很快平息,之后半月内,人心必然涣散不堪,你们让林幽月率着惕隐府的人在城中帮着拓拔战安抚民心,但你们劝抚时一定要双管齐下,不但要阻止辽民闹事,也要让他们明白,在拓拔战的铁蹄下他们只能苟且偷生,否则便会引来灭门甚至灭族惨祸,你们要不动声色的使百姓们对拓拔战的敬畏之心化为憎恨之意!连城,你善于使毒,能不能炼制出一种服后能让人数日内头晕肚痛却不会致命和落下病根的毒药来?” 连城略一思索马上答道:“能,只要用极少量番木鳖混和可减缓毒性的甘草和防风这二味药就能制出这种毒,人服用后会在十几日内头晕肚痛,四肢抽搐,不过毒性十几日后便会自行消解于体内,绝不会落下病根。” 智点头道:“好,你回京后马上制出这种毒来,然后在几处辽民常汲水的井中洒入毒药,连城,你一定要仔细斟酌毒性,切勿闹出人命,再多配些解药出来,等中毒的人一多,就让林幽月在上京城内广设施药铺,分文不取的给大家服药解毒,使林幽月有机会拉拢民心,也借此向拓拔战卖好,但她绝不可以接受拓拔战的封赏,而且还要当众拒绝,若拓拔战执意要赏赐林幽月,你就让她当着百姓们的面大声的说,‘在天灾降世之日倾家产,舍汤药为黎民解忧,乃是她大辽女史份属应为之责,在这上京城乾坤逆转,官不爱民,军不护民的混乱之时,自该有人挺身而出做此义举,若接受了他战王的赏赐,那她的一片救民之心就变成了别有用意,沽名钓誉,’连城,你要叮嘱林幽月,让她既要把这番话说得拓拔战哑口无言,也不能让拓拔战恼羞成怒,还要让她不露痕迹的捧上拓拔战几句,让拓拔战对她这柔弱女子无计可施,所以这番话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之面朗朗说出,林幽月是位慧质兰心,深通抑扬之道的聪颖女子,以她的心机必能把握住这番说辞的火候,等拓拔战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再让林幽月趁机提出家中存药已用尽,需派人出城采药的要求,等拓拔战点头应允,给予城防手令之时你们就想法把我大哥的尸首运出京城,至于皇上的遗体┉” 智黯然一摇头,戚然道:“你们若能盗出那是最好,可若拓拔战已派下重兵把守,那你们也切勿硬闯,以免惹来杀身之祸,连城,你们要记住,等拓拔战允许你们出城采药的时候,头两日里你们一定要真的赶上大车去采些药草回来,先别急着把我大哥尸首运出城外,拓拔战生性谨慎,他必会暗中派人跟踪你们,所以你们不要露出一丝破绽,以免连累了林幽月,这位女史是我们在上京城内最得力的强援,千万不能让拓拔战察觉她在暗中襄助我们,你们要等拓拔战对惕隐府的戒心消除后再把我大哥的尸首运出城外,从此刻起,我们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是。”昆仑,连城二人郑重点头。 智又嘱咐道:“你们在上京城的时候还要再为我做一件事━暗中查探朝中的大臣,把那些已被拓拔战收买,协助他谋反的奸臣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一个不漏的告诉我们。” 昆仑想了想问道:“智王,我们该把忠王的尸首送往何处,你们现在要去何处?” “幽州。”智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一般,却令昆仑和连城听得一惊,“幽州?智王,那幽州离此地足有千余里,你们要走那么远?” “除了幽州外,我们已经无处可去。”智眼中深邃的恨意一闪而过,“不管幽州有多远,我们也只能去那里,昆仑,连城,今日一别,望你二位万事小心,勿负皇上在天之灵!” “智王放心!复国血耻之责,我二人蹈死不辞!”两名卫龙军一齐躬身,肃然回应。 “前途凶险,各怀重任。”目送他俩逐渐远去,智长长一叹,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刀郎望着他巍立风中的憔悴身影,轻声道:“智王,我们该走了。” 第三十九章:君臣之别 (中) 小道一段,数百军士肃然林立,错的到来不但使逃亡一行多了二十名卫龙军和五百名军士,而且错还带来了一辆马车,出行时带着马车乃是错多年的习惯,以便他能在出行时躺在马车里潜心思索如何做出些奇工巧物,而且他此次出行是为了去南郊桦树林砍伐合适的木料做他的错王弩,所以这五百余名军士不但有三百人是骑军,还赶着几十辆准备装载木料的大车。【 】 错,将,飞三兄弟在道前驻足而候,见智回来,错当即吩咐军士启程,为防身后有追兵突然杀到,错又让军士们把那几十辆大车都堆叠在小道中间,以此暂阻追兵,又有几名军士让出四匹坐骑,给错四人骑乘。 错向弟弟们使了个眼色,兄弟四人在后勒马缓行,智看了眼队列中的马车,问道:“公主和怜儿她们都在车上?” “是啊,我这随带马车的纨绔习性这回总算派上了点用场。”为了减去几分弟弟们心头的凄凉,错故意自嘲的说了一句,可他今日又怎有笑谑兴致,勉强笑着说了一句,神色又渐渐暗下,“几位姑娘都已劳累,好在有这马车能让她们歇歇,五弟把小七也搀上了车,小家伙哭得累了,这会儿已熟睡。” “公主…醒了吗?”智低声问了一句。 “明凰还在昏睡。”错摇了摇头,“金枝玉叶,天之骄子,一日堕入凡尘,受尽流离之苦,也不知她能否撑住。” 智幽幽道:“公主非比常人,她一定能撑下去。”智的语声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听在耳中,却有份苦涩。 错略觉讶异的看着智,忽觉他说起公主时似有了些冷淡,又见智脸色苍白,忙道:“四弟,你脸色很差,没有一丝血色,别骑马了,也到车上去歇歇,等明凰醒来,她一定很需要你在身边。” “不用,我还撑得下去。”智知道二哥想让他去陪着公主,转而问道:“二哥,是谁告诉你南郊五十里外有大片桦树林的?” “你也觉得我昨晚离京的事有些蹊跷?告诉我南郊有桦树林的是卫龙军。”错一直想问清楚这事,听四弟这一说,向前喊道:“姜传友,李洪震,你们二人过来。” 两名卫龙军应声上前,两人都是二十几岁年纪,李洪震略微高瘦一些,姜传友身材矮胖,长得颇为憨厚结实。 智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你二人发现那桦树林,然后告诉我二哥的?” 李洪震点头道:“正是,我与传友二人奉命寻找木料时发现有南郊有桦树林的!” 智又问:“是你们一起找到的?” 姜传友忙道:“是属下先找到的,然后我让洪震去禀告给错王。”他一边说一边埋怨的看了眼李洪震,悄悄道:“你小子不讲义气,这时候还跟我抢功劳!” 李洪震尴尬的一笑,又不服气的道:“是我先认出这是最适合用来打造弓弩的桦树林,你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呢?” “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二人还在抢着这点子小功劳?”智微一摇头,扫了两人一眼后轻斥道:“想要立功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先退下吧!” 等二人退下,错悄声问智:“四弟,莫非这两人有古怪?可每一名卫龙军都追随我们多年,去搜寻木材的事确实是我让这二十名卫龙军去办的。” 智也低声道:“也不一定是他二人,这二十名卫龙军都要小心。” 他目视了刀郎一眼,刀郎立刻走到了这些卫龙军当中,暗中监视他们有无异举。 错疑惑道:“四弟,你怎会怀疑卫龙军中有内奸?每一名卫龙军都是我们仔细挑选而得,又追随我们多年,若说他们当中会有内奸,我总有迟疑。” “我也希望是我多心。”智沉吟道:“但我总觉二哥你离京的事必定是有人设下的圈套,可我还想不通拓拔战为什么要把你们骗出京城,以他的兵力应该不会在乎皇宫里多出这几百名军士,最奇怪的是你昨夜出城后又被人故意引开,二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们这一路上都要小心提防。” 飞在一旁说道:“二哥,四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伴天居里秘道口的铁门今日突然失灵开启不了,正是因此才害得大哥舍出了性命,这处铁门的机关是二哥亲手打造,以二哥的本事怎会做出失灵的东西?” 错与智二人闻言都是一震,一齐警惕的看向了前方赶路的二十名卫龙军,智本来只是怀疑,此时却已确信这二十人中必有内奸。 错皱眉道:“能进出伴天居的只有卫龙军,但知道后院有秘道的人寥寥无己,这二十人都是数年前帮着我打造那条秘道的心腹,难道拓拔战竟在很久前就收买了其中一人,可是在阿古只死前几乎没人知道义父暗中收养了我们七兄弟的事?” 智摇头道:“这名内奸怎么被收买的已无关紧要,二哥,在此事水落石出之前先不要泄露风声,此人活着比死了有用┉”话未说完,智在马上的身子忽然一晃,几乎滑下鞍来。 错急忙伸手扶住智,在智的手腕上按脉一搭,又仔细看了眼智的神色,心中一惊道:“四弟,你心神极乱,是不是藏着什么心事不愿让我们知道?” 智强撑着一摇头,悄悄挣脱了二哥的手,他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错与飞二人,勉强一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在马背上休息片刻就好,咦,五弟怎么一直不说话?” 四兄弟并排而骑,说了好一阵子话,可将却一声不吭,错与飞被智提醒,也觉将举动大异平常,两人转头看向将,只见将正一脸戒备的望着后方。 “五哥,怎么回事?是不是有追兵来了?”飞也立刻望向身后,但后方小道上死寂无声,并没有一丝异常动静。 “大家小心,有追兵!”将已拨转马头,神情凝重的盯着身后道路,“这股追兵很狡猾,一直尾随在后头,而且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两三里间距,我方才隐约听到几声很短促的刀刃撞击声,应该是他们故意发出来的!” 飞奇道:“他们为什么要发出刀剑撞击声,难道他们是故意暴露行踪引我们去厮杀?” “不是,这些追兵人数不多,但都是些精锐高手,追敌之术非常高明,他们已追了我们很久,却能把马蹄声控制得如此寂静,还从那处小林子里骑马穿林,他们的首领一定是个狠角!”将沉声道:“他们是在等待时机,故意发出刀刃撞击声来暴露行踪就是要让我们知道身后有敌,使我们在心生畏惧下拼命赶路,等我们因疲于奔命而筋疲力尽,士气低沉的时候他们才会突然冲杀而至,故意咬在我们身后两三里的距离就是为了让我们进退两难,既不能冲回去跟他们打又甩不掉他们,而且这两三里的路正是骑军发起冲锋的最佳路程,如果全力疾弛只要片刻就能追到我们身后,还能借着这股冲锋之力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错冷笑道:“想得倒是不错,可我们也不会任人宰割,四弟,你们先走,我带两百人留下断后,用错王弩射他们个魂飞魄散!” 将立刻道:“我们不能分开,这是他们的圈套,正好借此把我们各个击破,而且现在天色渐黑不利弓射,二哥,我们不能中了追兵的诡计,要瞒着军士们有追兵的事继续赶路,等到了对我们有利的地势后再和他们大战一场!” 智沉思点头,“二哥,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五弟最擅行军打仗,他说得很有道理。” 错想了想又问:“五弟,什么样的地势对我们有利,可以杀了这群追兵?” “最好是道旁有大片树林的开阔地。”将答道:“若能有这样的地势,二哥就可以带着一队人隐伏在林中,然后我们假意装成无力赶路的样子在开阔地上歇息,追兵们见地势开阔一定会全力冲锋,等他们冲近时,二哥先射上一阵冷箭折损他们的人手,然后我再率人反杀回去,反客为主,一举功成。” “这样的地势去哪找,这附近可都是小道啊?”飞想了片刻突然问:“二哥,你说的桦树林有多远,我们到那儿去埋伏!” 将精神一振,“对,去那里埋伏,杀光这群畜生!二哥,你知道怎么去桦树林?” “再走十余里路,就能从这小道绕至南郊,那桦树林就在南郊一处偏僻地界,我虽未去过,但大致知道地方。”错看了眼早已疲惫不堪的弟弟们,又道:“兄弟们杀了一天都累了,我听说那桦树林极大,大家杀了追兵后正好可以先休息片刻。对了,四弟,等我们摆脱追兵后该找个什么地方安身?” 智虚弱的靠在马背上,低声道:“去幽州。” “幽州?”飞一楞,不解的问道:“四哥,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因为窟哥成贤和三万新军在那里吗?可幽州离此地有好几日的路程,以我们此刻的体力很难再走那么长路,拓拔战虽夺下了上京城,但他还未打下其他州城,不如我们先到这里最近的武州或儒州,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再立刻赶去幽州把我们的人马调回来和拓拔战决战!” 智微微苦笑:“兄弟们别低估了拓拔战,他敢谋反就是因为有了十足的把握,别忘了燕云十六州都曾驻扎过他的旧部,虽然他的军马都已集合在上京,但其余各州守将必已有人被他收买,尤其是这武,儒二州我们更不能进去,这两处离上京最近,可今日上京城逢此巨变却不见这二州守将派兵来救,他们这些人不是已被拓拔战派人杀了就是早被暗中收买,所以我们绝不能再入虎口!而且┉” 智忽然一阵剧咳,喘息片刻,强自压下喉中刺痛,继续道:“燕云十六州的守军一直都是拓拔战的旧部担任,他这二十几万旧部既已集结于上京城,那现在十六州内的守军都已所剩无己,就算还肯受我们节制也无法与拓拔战的大军抗衡,只有幽州城内还有我们的三万新军,何况那儿还有汉官张砺率着一万名汉军镇守城中,张砺是我推荐给义父的,此人精明多谋,对义父也是一片忠心,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护着公主投奔幽州,只要能撑到幽州,我们就能扎稳脚跟,伺机反攻上京┉” 智说着说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几兄弟都关切的扶住了他,将心痛的说道:“四哥,你今日已累狠了,还是到马车上歇歇吧!” 但智似对上马车甚为回避,连连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进马车,让公主和小七他们歇息吧,兄弟们别管我,继续赶路,我撑得住!” 几兄弟无奈的一叹,只得由飞小心的跟在智的坐骑旁,错与将二人赶到前方负起开道之责,错耽心的回望了智一眼,向将问道:“五弟,我方才给四弟搭脉时发现他心神萦乱,你知不知道四弟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受了伤不愿说出来惹我们担心?” 将长叹一声道:“今日遭此惨变,兄弟们都是心如刀绞,四哥一定是伤心过度,我们尽快赶到桦树林,等杀了后头的追兵,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再赶路,明凰姐也一直在昏睡,等她醒过来后还得让四哥去好好劝劝她!二哥,我们大概要多久能到那桦树林?” “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了。”错想想也只得如此,身后跟着这样一群追兵,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又不放心的道:“等到了那儿,我再仔细给四弟搭脉查视一下,四弟似乎不是伤心过度,他好象藏有很重的心事。” 夜色渐暮,残阳如血,断肠撕心的一天渐渐消逝。 这一行人连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终于来到了南郊的桦树林,错打量着周围地势,见这片桦树林延伸极广,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树林对面是一处长满杂草的小山坡,前方不远处则是一片开阔之地,这般地势倒的确适合伏击,他看了一阵,又向将问道:“五弟,那些追兵还在后头吗?” 将点头道:“这群畜生一直都跟在我们身后两三里的地方!二哥,你先带人去林中埋伏,我来做这诱饵!” “你多小心!”错正要指派人手,马车门忽然一开,坐在车内的燕若霞伸出头,满脸好奇的向四周一张望后,向错问道:“错,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有股花香?” 错迎风一闻,扑面而来的风中的确带有一阵花香,他心里惦记追兵,也不在乎什么花香,随口答道:“现在是初夏时节,自然会有花香了。” “二哥,你先去陪二嫂说几句话吧。”将向二哥轻轻一笑,他知这必是燕若霞心里挂念二哥,所以想找机会与他说上两句悄悄话,这位燕姑娘今日已陪着他们受了一天的苦,倒也该让他俩小聚片刻。 谁知燕若霞又闻了闻花香后,臻首轻摇,“奇怪,这里长着这么一大片的桦树,怎会有这一阵浓烈的花香?” 马车内的萧怜儿与闵紫柔也一起探出头来道:“是啊,这股花香味好浓,除非是眼前有一大片的鲜花,不然怎会这么香!可这里只有桦树林,没见到什么花啊!” “你们女孩子家还真是奇怪,尽留意这些花花草草的,这有什么奇怪的┉”错毫不在意的答了句,心中忍不住暗想,“眼看就要跟这些追兵开战了,你们倒还有这闲心来闻这花味?”正在错无可奈何之时,一直伏在马鞍上的智已突然抬起头来,仔细一闻风中的香味,大声道:“小妹,你们再闻一闻,这究竟是盛开的花发出的香味还是被采摘后的花堆放在一起的香味?” 萧怜儿等少女忙又闻了闻花香,迟疑着答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若说这是盛开的花散发出的香味,可这四周分明没看见有花啊!除非是有许多花长在一起,才能有这般香!” 错奇道:“四弟,怎么你也留心起花香来了?”他正要再安排人手埋伏,忽然脸上也是一阵迟疑之色:“对啊,明明没见着花怎会有这股香味的,就算在这桦树林深处有许多花长着,可这香味也不会如此浓郁?” 智的神色已是陡然激变,望了眼桦树林对面的那处小山坡,急呼道:“是陷阱!大家马上往前方空旷之地跑,快!” 错等人顿时变色,忙喝令众人一起往前冲,将对着驾车的军士大吼道:“抓稳了!”随即狠狠一枪抽在了四匹驾车的马背上,拉车的马匹剧痛中狂嘶着撒蹄急奔。 飞一闪身掠到了马车顶上,一手握着车顶木梁,一手把险些震出车外的三位少女推回了车中,高声道:“千万别出来!我会守着你们!” 错也从马上跃下,一把抱过智往前直冲,众军士虽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见护龙七王几兄弟神情焦急,他们也不敢迟疑,一起催马加鞭往前方开阔之地奔去。众人往前冲了一阵,看看身后并无动静,正觉奇怪,有几名军士忍不住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 见这些军士慢下,被错抱在怀中的智连声急喊:“别停下,一直往前冲!”智一边喊一边紧盯着那些卫龙军的神情变化,却发现这二十名卫龙军都是一脸惊讶,似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 君臣之别 (下) 就在这时,桦树林对面的小山坡上忽有火光隐约闪动,一排裹着点燃油布的箭矢毫无征兆的从坡上射下,但这阵箭却不是射向正在奔走的军士们,而是射向那片桦树林。【 】 火箭射入桦树林,一黯即炽,星星点点的火光猛然烧灼成片,芬芳怡人的花香也随着火光变成刺鼻难闻的油味,火势一起即泛,整座桦树林顷刻间燃成一片火海, 逃到前方空旷处的军士们侥幸避免这场火攻,全都面带惊恐的看着身后这片猛烈火海,心中一阵后怕。这场火势如此迅猛,若不是智及时提醒大家离开,就算他们没有入林,林前这片空地会被火蛇瞬间吞噬。 众人正在庆幸,智已急指着小山坡上欲趁乱而走的几十条人影道:“二哥,不要放过坡上伏兵,只有你的错王弩能射出这么远!” 错顿时醒悟,急喝道:“大家快射,别让他们跑了!”见那些军士们还未能从惊变中恢复神智,将与十二龙骑夹手夺过错王弩,上前几步,对着小山坡就是一阵连射。 这些埋伏在山坡上的人正是拓拔战布下的杀招,从昨日起就暗藏在这小山坡上,只等护龙七王入林后立即用火箭点燃桦树林,把所有人都烧死在林中,可他们未料到智竟然识破陷阱,非但未入林还立即逃往前方,这些伏兵却也狠毒,仓促间继续点火,但他们终是迟了一步,智等人已及时逃出火势蔓延之地,而他们更意想不到的是这错王弩竟能射得这么远,猝不及防中立时被射倒一片,其余军士也回过神来,举起错王弩就射,一弩十矢,百弩千矢,密集的箭雨扑向整座小山坡,坡上伏兵只有百余人,大半被错王弩射死,没被弩箭射中的人也在躲避时滚下了山坡,葬身于火海中。 见山坡上的人已被全歼,将擦着额头冷汗,长吁出一口气:“好险!差点被拓拔战这狗贼暗算,四哥,你是怎么猜到这儿有埋伏的?”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一起呆呆的望向了智,不知道智是怎会凭着一股花香就察觉出异状的。 “因为我今日也曾在上京城内放过火,为了布下火阵,我和刀郎他们在城中四处搜寻引火之物,但却无法掩盖住火油硫磺的刺鼻之味,结果被拓拔战识破了我的火计。所以我方才听小妹她们说这里花香浓烈的时候就心生警意,猜到这是拓拔战故意命人采摘了大量鲜花放在这林中以掩盖引火之物的异味。”智解释了几句,长叹一声道:“二哥,我终于明白拓拔战为什么要把你骗出上京城,又故意派人引你去追,这是他的一箭双雕,既能将你我兄弟各个击破,又预留后招,拓拔战料到我们若能逃出上京城后必会先与你会合,这样他就可以来个一打尽!” 将恍然道:“好险,我差点铸成大错!四哥,你们先歇息片刻,我到那小山坡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埋伏。” “不用了,他们都没能逃出二哥的错王弩,拓拔战设在此地的伏兵不会太多,否则就会暴露行踪。”智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军士们,又道:“二哥,军士们赶了这一路都已劳累不堪,急需休息,我们去前面找片地方歇息一个时辰再走,这片桦树林太大,不烧上一天一夜是不会停熄的,既然它未能烧死我们,倒能帮我们阻住身后追兵!” 错经过这一劫也是浑身发软,忙率众人又往前走了一阵,等远离了这片险些把他们葬送于此的桦树林,才在路旁找了块空旷地停下休息。为防有失,错又指派了一百名精锐军士守在四周。 等安顿好众人,错又叫过了几兄弟,轻声道:“刚才这把火显然是想把我们都烧死在树林里,可若卫龙军里真有内奸,刚才也一定会跟我们入林,难道拓拔战想连这内奸都烧死?还是这畜生也不知道拓拔战在这里设的火计。” 智思索道:“方才我曾仔细留心过这些卫龙军的神情,我命他们往前冲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是惊慌失措,看来这名内奸非常狡诈,很善于掩饰,就算我们刚才要入林,估计他也会想法溜走,拓拔战的伏兵没有在我们一到桦树林时就立即放火,也是要给这内奸先行走开的时机,这样也好,我们先不要急于找出这人,只要把他留在身边,他就没机会向拓拔战传递消息,所以我们要好生留心这二十名卫龙军,等到了幽州,不能让他们参与任何事情,先找个借口把这些人都放在一处,再仔细观察他们的言行举动┉”说了几句,智脸色愈白,忽然又是一阵咳嗽。 “四哥,你先躺下睡上一会儿吧。”飞望着智虚弱的神色,劝道,“你已经累了一整天,别再想太多了。” “没事,只是有些疲惫,过会儿就好。”智摇了摇头,正要再和弟兄们商议前往幽州之事,忽见马车门被轻轻推开,却是呼延年搀扶着神情恍惚的耶律明凰走下车来。 几兄弟见耶律明凰已然苏醒,忙一起围了上去,可望着这位身遭惨变的大辽公主,谁都不知该如何启齿相劝,几人怔了片刻后又转头望向了智,希望他能对这位公主出言相劝。 耶律明凰泪眼迷蒙的看着智,幽幽走近道:“智,父皇他┉” 智的神情却有些僵硬,默默看了公主一眼,突然后退数步,躬身一礼,沉声道:“殿下,请您先回车中静养,在我们未到幽州时还望殿下不要轻易下车,反贼拓拔战的追兵正隐伏于后,若殿下冒然暴露行藏,定会引来他们的偷袭,您是万金之体,身系复国重任,若有任何闪失之处,则是臣毕生之憾,请殿下上车!” “您?臣?┉”耶律明凰眼中掠过一阵迷离之色,幽怨的望着这位已变得比往日更为淡然恭顺的少年,不知所措的哀声道:“智,你是怎么了?为什么┉?” “臣恭请公主上车!”智恭敬的声音打断了耶律明凰疑惑的询问。 众人讶异的望着这本该是一对惹尽欣羡的少年情侣,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只余下耶律明凰凄楚忧戚的泪眼凝望着面前这位恭敬虔诚的智王。 知晓原由的飞轻轻一叹,无奈的一摇头,向呼延年点了点头,帮着他把公主搀上了马车,又柔声道:“明凰姐,你先静心休息,四哥心里┉很乱,有什么事等到了幽州再说吧!” 耶律明凰失神的又望了眼垂首肃立的智,黯然无语的坐回了车中。 错与将二人呆呆看着智,正想开口询问,只见猛已突然从马车上跌跌撞撞的出来,一头扑到了错的怀中哭着道:“二哥!我要义父和大哥!二哥┉” 错心疼的把猛搂在怀里,不住劝慰道:“小七不哭,有二哥在,有二哥在!” 猛哭叫道:“二哥!大哥的尸首还在皇宫里!我要大哥┉” 智立时神色大变,急忙上前道:“小七,别哭了,你放心,四哥已让人去找大哥的尸首了,四哥一定会把大哥带回来的!”他紧张的看着几兄弟悲愤的神情,知道自己最担心的就要发生,心急如焚下只得大声道:“二哥,五弟,你们快去看看燕姑娘和闵姑娘,六弟,你陪着小七去照顾一下小妹,方才若不是她们三位,只怕我们已陷身火海。” 可是,智最焦虑担心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正拥在一起伤心垂泪的几兄弟怔怔的互望一眼,忽然齐声痛呼道:“义父的尸首还在上京城中┉” 眼见众兄弟已想起了此事,早为此事焦急缠心许久的智终于无法抑制住心中忧郁,突然一声尖呼,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白衣上被这片片泣血伤心染上了斑斑红泪。 “四哥┉”几兄弟吓得一起抢上,惊恐的扶住口吐鲜血的智,错赶紧握住了智的脉门,仔细一搭后大惊失色:“快!快把四弟扶上马车,让他平躺着,四弟早已殚精竭虑,心力交瘁,他一直在**着!” 飞焦急的问道:“四哥怎会吐血的?” “是伤心过度下突然急痛攻心,快,把四弟扶上马车,不能再让他费神操心!”错急叫着抱起智上了马车,车上的呼延年忙和萧怜儿三位少女下了车,空出车中之位让智平躺在了坐椅上,错一边给智搓揉胸口,一边对惊得面色惨淡的耶律明凰道:“明凰,你千万别下车,拓拔战的追兵还在后头,你在这里陪着四弟,别让他再操神了。” 软倒在车上的智全身不停抽搐,心事被破,再不能勉强掩饰,随着强忍许久的怒意喷薄,神智渐渐萦乱,眼中满是痛恨自责之色,恨恨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拓拔战说的对,义父给我取名为智,我就该为他守护江山,可我太蠢了,竟会害得义父以身殉国,大哥惨死,这都是我的错,拓拔战!你这狗贼没有说错,这都是我的错┉” 耶律明凰痛惜的紧握着智的双手,悲声道,“智!你别再自责了,父皇说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兄弟们,把兄弟们都叫来,快!让刀郎和十二龙骑守住马车四周,别让其他军士接近,别让他们听到我的话┉”智只觉胸口一阵涨痛,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突然昏迷,咬牙支撑着渐渐不支的神智,努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颤声道:“快把兄弟们都叫来,不要让外人进车!我有话要告诉你们,快,别让我昏过去!” “四哥!我们都在,你别担心了!”飞和猛抱住智憔悴的身子,一齐痛哭。错与将二人也赶紧叫过刀郎和十二龙骑护在马车周围,不许任何军士靠近。 四兄弟紧紧的守在智的身边,担忧的望着智死灰色的脸庞。 “兄弟们,先去幽州,到幽州之前什么事都别管,先别去抢义父┉义父的遗体,不要中了拓拔战的奸计,我┉我会想法夺过义父的遗体┉兄弟们,答应我┉别莽撞┉”智竭力睁大眼睛,担心的看着手足兄弟。 “放心吧,四弟,我们不会让你担心的,这一路上苦了你了!”错终于知道了智心中忧郁,心里一阵内疚,含泪点头。 “好┉现在,还有一件事要立刻去做,不能大意┉”智见兄弟们都点头答应,心中稍安,强撑着道:“六弟,你马上挑选两匹快马,立刻动身,星夜赶往幽州,不要爱惜马力,也别管马匹力竭而毙,你要尽快赶到幽州,把上京城的事告诉汉官张砺,他是个忠臣,可以信赖,你让他立刻守紧幽州城,要外驰内张,不要惊动百姓,然后你找新军的副统领窟哥成贤,命他挑选五千名精通鼓乐的精锐军士暗中出城来接应我们,不要让城中军民发现他们出城的行踪,你告诉他,要他多准备几辆最宽敞华丽的车马一起带出城,还要命他多备些旌旗仪仗,号角鼓乐,等你们暗中出城后,一定要把马车装饰得威严华丽,对了,你要让张砺把四门扫净,焚香赞礼,等我们入城的时候,要张砺率着城中官员,穿上朝服,率着军民一起迎接公主大驾┉” 猛见智的神智已渐渐昏沉,哭着道:“四哥,你先安心休息,别管这些杂事了,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飞也劝道:“四哥,你就先睡上一阵吧,别再操心了,这种琐事就别放在心里了┉” “不行┉这事必须办妥,千万不能大意┉”智见兄弟们都只顾着他的身子,无心理会这些事情,眼中顿时涌上焦急之色,竭力探起身来,用尽余力道:“六弟,你一定不能忘了这事,此事不能有半分大意,要办得越隆重越好,现在京城已沦陷,大辽江山眼看就要尽落奸贼之手,拓拔战乃世之枭雄,在辽境内无人敢违逆他,所以当百姓们知道他谋反的时候一定会心生惧怕,若被幽州军民们看见我们一行人仓皇无助的逃入幽州,定会引来人心恐慌,军无士气,民无忠心,说不定还会畏于战乱而向拓拔战倒戈投降,因此我们绝不能就这么入幽州,一定要大张旗鼓,在鼓乐喧天中,精骑护卫之下昂首挺胸的入城,给城中军民壮胆,激起他们的斗志和信心,要让所有辽人知道,公主并不是因君陨国破而弃都避难的亡国遗孤,而是迁都幽州,蓄势复仇的大辽新君,只要人心不倒,军心不丧,我们就能重收山河,所以要让公主以高高在上,神圣难犯的王者之势驾临幽州,让所有人都仰视着公主,匍匐在新君的凛然之威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再整兵力,与拓拔战一战┉兄弟们┉若我不能在进幽州城时复苏,你们一定要办好此事┉不可有半点差池┉” 智勉强说完,已是无力的倒在坐椅上,几兄弟泪眼汪汪的抱着智,心痛的望着他疲惫不堪的神色,智仿佛是在预留遗言般的忧虑神情更是让他们心如刀绞。 “义父┉原谅我吧┉智儿不孝┉辜负了您的一片厚望┉”智虚弱的一摇头,就要昏睡过去的他口中犹在喃喃道:“拓拔战…拓拔战…拓拔战…”神智虽已渐失,恨意常常不绝,一声一声的咀嚼着死敌之名。 “智┉”耶律明凰口中一声哀呼,扑向了这心爱的少年,紧紧的搂住他憔悴昏沉的身子,“智,你好好休养,别再说了,我心里好痛!” “公主┉”本已阖上双眼的智忽然身子一震,勉强睁开眼睛,见自己正倒在公主的怀中,似是突然生出一股力气,颤抖着双手缓缓推开公主,勉强让自己倒向另一边,口中低低呓道:“公主┉您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请公主自重┉” 耶律明凰的神色霎时一黯,双手无力的一垂,智虚弱的身子挣扎着往旁一移,倒在了二哥错的怀中,他的头轻轻一仰,口中苦涩的一声长叹,终于沉沉睡去。 马车内已一片寂静,众人都在默默望着昏睡的智,谁都不忍心去看耶律明凰,智最后的话低沉无力却又清晰可闻。 耶律明凰玉容一片惨白,痴痴凝视着在痛苦自责中昏睡的少年,两行清泪从她眼角缓缓滑落,轻轻打湿了她的衣角,狠狠揉碎了她的肝肠,斯时斯地,竟是心碎无痕。 第四十章:辽字大旗 (上) 月色如晦,昏暗的月光不但未能照亮这片寂寞的江山,反倒凭添了一方凄迷之意,隐僻的小道上,一队黑甲骑军悄悄而来,战马的四蹄上都裹着厚厚的布帛,马嘴上也套着木嚼,这一千名肃杀的铁骑顺着小道悄无声息的行进,融入了这片黑夜中。【 】 当先一名目如鹰隼的骑军正冷冷盯视着前方夜幕,虽然远处夜色暗沉,月影低迷,但隐约可闻的马蹄声和车辘声告诉他,他要追杀的人就在不远处,事实上,当这名以狠绝闻名的猎手踏上猎杀之途时,他就一直稳稳的跟在猎物身后,不远不近,两里之距,猎物歇息,他也歇息,猎物赶路,他也赶路。 当莽成在树林内与智交战时,他没有出手,这不是因为他胆小,也不是因为他想独得大功,而是因为,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绝不出手。 当错带着从未射于世间的可怕连弩出现时,他也没有退却,相反,他在莽成和五百弓骑被杀后故意暴露了行藏,因为他就是要让猎物察觉到,有一群不会放弃的猎手正不疾不徐的紧随在他们身后,两里之距,可进可退,而他的对手却将在这种甩不脱的压抑和危险中进退不得,时时处于惊慌,浮躁,疲惫之中,不得安宁,直至崩溃。 他就是连尽涯,追敌连尽涯。战王麾下最擅长追踪杀敌的连尽涯。 十七年,追敌四十三次,无一活口。 他已记不清自己一共杀死我多少逃敌,但他记得很清楚,在他手中,从没有一人能够逃出生天。 他还记得,十七年前,当他第一次看见那位令他仰慕的男子时,这位在当时已成为草原传奇的男子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你想入我黑甲营?听澹台小将说,你是位很有名的猎手?小澹台推举的人想必不差,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可以为我做些什么?” “我能为您杀敌!”连尽涯的回答带着年少轻狂的傲气,“我已厌倦只当一名最好的猎手,我想成为最好的战士!” “噢?”那名男子向他笑了笑,很优雅的笑容,险些让连尽涯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翩翩儒雅的中原儒客,而不是那位短短数年之内便崛起草原的年轻名将。 这位如儒客般书卷气十足的男子又问了他第二句话,“我手下从来不乏最好的战士,你认为,你能与他们比肩?” “能!”连尽涯很快也很响亮的大声回应,但他脸上已有一丝犹豫闪过,虽然他已是草原上很有名的年轻猎手,但他也知道,自己与黑甲骑军中那些纵横沙场的勇士还有着很大的差距,因为他猎杀的只是野兽,而那些黑甲骑军的勇名却是用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堆砌而成。 显然,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一眼就看穿了他脸上的犹豫,出乎连尽涯意料的是,这男子的笑容里似有了欣赏之色,“不错,你很有自知之明,这一点,我很欣赏。”男子微笑着说出了令连尽涯更意外的一句话,“我可以收录你做我的手下,但我不需要你为我冲锋杀敌,我要你为我追杀败军逃敌,你——愿意吗?” “追杀败军?”连尽涯瞪大了眼睛,“败军不足言勇,何需追杀?” “败军不足言勇?如果你只知道这样想,那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猎手。”男子脸上笑容依旧, “我从陛下征战至今,虽未尝一败,但世事难料,沙场无必胜,若有一日,我也不幸为敌所败,那在你眼里,我也就只是一名不足言勇的人了?若是这样,你又何必要在今日追随于我? “我…”连尽涯楞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位被无数年轻人视为榜样的男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败而不死,败而不失志,这样的败军就是最可怕的对手!我不敢担保自己能常胜一生,可只要我拓拔战还有一口气在,我必会再回到打败我的对手面前。”拓拔战脸上笑意渐渐收拢,在嘴角抿成了一道薄薄的冷傲,似笑非笑,“我需要的不只是勇士,我帐下最缺的人才是猎手,为我追杀败军,斩除后患的猎手,你,愿意吗?” 连尽涯忽然明白,原来这看似儒雅的笑容里笑出的并不是书生文弱,恰是百战而回的锋芒,而这锋芒足已令他为之追随一生,因为强者需要追随在更强者的身侧。 “我会成为最好的猎手!”从那一天起,黑甲骑军中多了一名奇特的猎手,他不会随着旌鼓呐喊冲锋陷阵,却会在敌军亡命而逃时把他们的所有生路冷酷而断。 能做到这一点,靠的正是他生为猎手的敏锐判断和沉稳阴鸷的天性,他的敏锐判断让他知道,这一次的猎物比他以往所追杀的任一股逃敌都要顽强,能从上京城二十几万黑甲骑军的包围下突围而出的人,绝不会死于五百弓骑兵手中,这样的对手,不能用人数来判断实力,即便加上他手中的一千人,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他沉稳阴鸷的天性也使他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敌人露出任何一丝细微破绽。 但这一次的对手虽然察觉到了他的尾随,可他们没有象以往那些败军般立即四散溃逃,也没有折转回来做困兽之斗,而是渐渐加快行进,用整齐而又戒备的队列一直向前,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和怯意。 就连桦树林的火被点燃时,那一行辽国遗臣也没有落入陷阱,他们不但毫发无伤的避过了火海,还一个不留的射杀了那支埋伏于山坡上的黑甲百人队,又借助燃烧不止的熊熊烈火把他的追踪隔断在后。 火海之后,连尽涯笑了,因为他终于捕捉到了对手的破绽。他没有低估对手,火起之前,他已猜到他们能全身而退,但他们却低估了他,竟以为能用这把火躲过他的追杀,但他是连尽涯,十七年里追敌四十三次的连尽涯,为了将逃敌置于死地,他曾踏遍辽境各处穷山恶岭,荒漠野沼,所以他熟知辽境内的每一条幽径险道。 此刻,当那一行辽国遗臣以为已躲过他的追杀时,连尽涯早率着一千追敌骁骑绕过了被火海吞噬的桦树林前那条大道,从这条鲜有人知的小道上一路衔缀,他很想看看,当他突然冲杀至护龙七王面前时,他们脸上会是如何惊讶的表情。 寂静中,连尽涯不时聆听着前方动静,不放过一丝异常,他的右手忽然虚晃,一千追敌骁骑立即无声无息的勒马而停。 “他们停下歇息了。”连尽涯的声音阴沉暗哑,犹如黑夜中一道拂过耳畔的微风,“我们也歇息片刻。”“将军。”他的副将勃儿术拨马来到他身侧,低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天亮,既然护龙七王不知道 我们已绕过了火海,不如我们趁此良机偷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时机未到。”连尽涯轻轻道:“这一路上,护龙七王一共歇息了两次,每走两个时辰就停下歇息一次,但每次歇息都不超过一个时辰,为什么?因为他们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所以我们不能轻易出手,敌行我行,敌停我停,一定要等他们以为险境已脱时才能动手,什么时候他们歇息超过两个时辰,就是他们慢慢放松警惕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们就要和他们比拼耐心,看谁先支持不住,勃儿术,不要小看了护龙七王,莽成也算是一员虎将,可一眨眼的工夫就全军覆没,他们的厉害之处可不只是连弩,而是败而不馁的信心。” 勃儿术略一犹豫,有些担心的问道:“莽成和五百弓骑都被护龙七王杀死,若被拓拔傲知道我们故意袖手旁观,以这位少将军最是护短的性子,他会不会责难我们?” 连尽涯轻轻一笑,“我们是猎手,只需将猎物置于死地即可,其他的事,不必考虑。” 天色渐渐放亮,护着公主赶赴幽州的一行车马立即起程,从昨夜起,错坚持每走两个时辰便停下歇息一次,还把五百军士分成两班,每次停下时一班歇息,一班守夜,两班人轮流歇息,轮换骑马。因他们一行只有三百匹坐骑,所以在赶路时便由那些负责守夜的军士骑乘,让他们在马背上休养体力。 心力交瘁的智一直倒在马车内沉沉昏睡,和他一同在车内的除了腿上受伤的猛,还有公主耶律明凰,为了给智腾出地方休养,呼延年早带着三位少女下了车,一起骑着马跟在车旁。 错和将两兄弟策马在前,负起带路之责,见错在马背上连打哈欠,将也被勾起困意,晃了晃脑袋道:“二哥,为什么你每次只让大家歇息一个时辰,这一路连赶,军士们都没还过劲来,眼下离幽州还有好几日路程,得让大家好好睡上几觉。” “不能大意啊。”错伸手在脸上使劲揉了几把,提了提神道:“虽然那把大火把我们和追兵隔开,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伏兵杀出,四弟昏睡不醒,小七受伤,六弟又才走了两个时辰,援兵到来之前,我们不可消除戒心!” 将看见二哥又是长长一个哈欠,苦笑道:“二哥,你再这一个哈欠一个哈欠的连打,我非被你引得在马上睡过去,昨夜两次歇息,你都没合眼,干脆你也到马车上去睡上一阵。” “哪敢去啊!”错连连摆手,“这事还真是闹心,从你们出了上京城,先是明凰昏睡不醒,好容易等明凰醒过来,还以为能让老四好好安慰明凰几句,谁知又轮到老四昏了过去,这两个冤家,一个睡一个醒,这一路上竟是没说上几句话,你昨夜也看到了明凰脸上那伤心样,我哪敢在这时候凑到车上去。” “倒也是。”将点了点头,又望了眼马车,轻声赞道:“刀郎对四哥真是极尽忠心,始终一步不离的护在马车旁!” 错也回头望了眼守在马车旁的刀郎,黯然摇头,“都是苦命人啊!” “二哥,你说四哥是怎么了?”将想起昨夜的情景,压低了嗓门道:“看四哥昨夜对明凰姐的模样,怎么又变得和雪灵之季前一样了,好象还更冷淡了点,他俩不是已经互相表明心迹了吗?” 错低头不语,走出几步,才轻轻道:“那是因为四弟心里非常恨!恨明凰!恨拓拔战!更恨自己!” “什么?”将闻言一惊,追问道:“四哥怎么会恨明凰姐,你没看见四哥方才对明凰姐多恭顺吗?那神情就象他对义父一样,而且四哥还为明凰姐入幽州之事设想的如此周全,这怎会恨她呢?” “是啊,象对义父一样,可这是竭尽忠心,并不是两情相悦的痴心。”错长叹一声道:“五弟,你可记得自从在雪灵之季中明凰向四弟表明心意后,我们常取笑这冷冰冰的四弟变得有人情味了,四弟外表冷漠寡语,其实是至情至性之人,为了守护义父的江山,四弟一直深自克制,不让自己对任何女子动情,不许自己分心旁骛,但是明凰的一片痴心却打动了他,使他无法再漠不动情,原本这也该是一段羡煞世人的良缘,只可恨拓拔战偏偏选中这个时候谋反兵变,所以四弟心里不但憎恨拓拔战,也痛恨自己不该儿女情长┉” 将忍不住道:“这都是拓拔战这狗贼太阴险,不能怪四哥失察,更不能怪明凰姐了!” “可四弟不会这么想。”错苦笑摇头,“他心里必已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再涉入儿女之事,一心辅佐着明凰重夺江山,复国血恨,他与明凰的这段情缘,只怕是┉” 又是长长一叹,错无奈的闭上了嘴,将呆呆望着身后的马车,也是黯然而叹,智的心思谁都难以揣测,可他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后却是无人能再改变他的心意。 “四弟的事到幽州再说吧。”错拍了拍将的肩膀,“这样的心结,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开。” 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凝,手中狼扑枪一横,大喝道:“什么人?” 错吃了一惊,急往前看,只见前方路旁一座小矮丘后,一名男子慢慢踱出,向他们冷冷一笑,“护龙七王?”男子年纪颇轻,手上握着一根玄黑铁棍,俊朗的面容间尽是轻狂之色,一人一棍,向着错等人一步步走近。 “你是路海天?”将看清来人长相,忽然一呆,这路海天与他们在雪灵之季上曾有一面之缘,也是一位来自中原的汉人,而且他还是拓拔战的女儿拓拔雨妍芳心期许之人。 路海天脚下不停,手中棍斜指向前,“护龙七王,还我拜兄命来!” 错见路海天一人来犯,神色一定,挥手命军士不要发弩,喝道:“你拜兄是谁?” “乱世卧龙楚峰独就是我拜兄!”路海天一脸桀骜,冷冷道:“我从中原来此就是为索还我拜兄性命,今日你们落难,别怪我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将哈哈一笑,“就凭你?你一个人拦在这里,究竟是想让我们夸你艺高人胆大,还是笑你不知死活?”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要一个人做的。”这路海天似是天生傲性,浑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大步走到将马前,也不多说,玄黑铁棍忽然直指将的眉心,竟然是说打就打。 “狂徒!”将被此人的狂妄气得发笑,随手一枪磕开袭来的黑棍,正要挺枪刺向这大胆狂徒,却见路海天已凌空跃起,手中黑棍又向将当头砸下,双腿还在半空中连环踢向一旁的错。 错手中虽无兵刃,可他的手就是最凌利的武器,双手一探已铁钳般扣住了路海天的双腿,把路海天在空中一转后往旁甩出,破解了他攻向五弟的一棍。 将手中狼扑枪在地上一撑,从马背上借力跃起,左手一扬,把怀里的蛇咬短枪抛给了二哥,两兄弟一起向路海天扑上。 可这路海天着实狂妄,见两人来势凶猛,不退反进,竟持棍往人群中冲去,军士们不防此人如此嚣张,一时阻拦不及,被他冲到了马车旁。 错急叫一声,“护住马车!” 路海天似是知道马车内有重要之人,冷笑着去拉车门,谁知马车门霍然一开,守在车内的猛已探出龙王怒向他砸来,路海天招架不住猛的蛮力,只得贴地一滚,这才躲开了兄弟三人的联手一击。 错挡在猛的身前冷斥道:“路海天,就算我们是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只恶犬来欺凌!” 这时,十二龙骑等人也一齐围上,众人都被此人的猖狂激怒,刀枪并举,把路海天紧紧围在当中,因对手只有一人,他们也不愿围攻,只是封住了四面去路。 但路海天仍是一脸狂态,丝毫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玄黑铁棍挥扫一圈逼开涌上的军士,随即又全力一棍砸向马车,看他的用意竟是欲把马车砸倒。 “找死!”将见状大怒,他本不想以多欺少,此时却不再留情,狼扑枪带着一股劲风直捅路海天胸口,但比将更快出手的却是一直守在马车旁的刀郎。 只要能杀死对手,刀郎从不在乎用偷袭的手段,路海天刚一逼近马车,刀郎已悄悄绕到他身后,一待路海天出手,刀郎立即出手,锯齿刀贴着路海天背后就是一刀斜扫。 路海天觉察到背后汹涌杀气,再不敢大意,急往旁横飞出去,这才免去一刀断背之祸,但刀郎哪肯放过他,附骨之蛆般紧随其后,锯齿刀绞动如风,追着路海天在人群中奔走。 众人都知刀郎出手最狠,也不上前帮忙,大家这一路上都窝足了火,又碰见这路海天单身一人前来挑衅,都觉恼怒,此时见这路海天被刀郎逼得狼狈而逃,都指着他快意大笑,心中恶气大出。 路海天听得众人取笑,恼羞成怒,忽然停步,转身一棍扫向刀郎,但刀郎也是不退不进,一步绕开棍扫,贴着路海天的后背狠狠一刀,连皮带肉削下一大块血肉。 路海天虽然狂妄,也抵不住这等钻心巨痛,口中长声惨叫,刀郎一刀得手,紧追不放,接连几刀猛剁,路海天已知自己绝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再不敢狂妄,只得把手中棍向马车猛掷而出,刀郎担心马车内的智,忙挥刀格挡,路海天趁机扑向身旁一名骑军,一脚把这军士踢下马,抢过坐骑就往后逃去,口中还不甘心的怒骂道:“护龙七王,下一次你们不会这么走运了!” “不知死活的家伙!”将扯过一匹马就要去追,军士们也不甘心被路海天就此逃走,纷纷跨上坐骑,就欲追上一阵连弩射死路海天,错忽然拦住了众人,低声道:“穷寇莫追,此事有蹊跷!” 将略一思索,也是面色大变,“对啊,他怎么会埋伏在此地的?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不可能!”错神色戒备的望着身后道:“他必是一路跟随在我们身后,可我们身后的路已被大火烧断了,所以在那桦树林旁一定还有另一条小道可绕过火海跟踪着我们!若是如此┉” 两兄弟对视一眼,齐声道:“那股追兵也早已绕开了大火跟在我们身后!” 错立即招呼众军士动身,“大家赶紧动身,追兵在后!” 众人听说那股一直衔尾在后的追兵又追了上来,都不敢怠慢,略一收拾立即继续赶路,一名龙骑被路海天这一闹腾,心里憋气,恨恨道:“这路海天还真是个横人,居然一个人就敢来伏击我们,刀郎,要不是你那一刀砍得狠,只怕他还不肯死心!” “这就叫龙游浅水,此时此刻,谁都以为我们好欺负。”错叹了口气,又向这龙骑道:“叫兄弟们小心点,多派些人守住马车。”他嘱咐完龙骑,又不放心的看向马车,却见七弟猛早已从车上下来,正耷拉着脑袋骑着一匹马跟在后头。 第四十章: (辽字大旗) 下 “不用,血早不流了。【 】”猛摇头道:“我让小妹和二嫂,五嫂上车去休息了,她们三个早就累坏了,再说她们陪着明凰姐总比让我陪好,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姐,只能陪着她发呆。” “四弟和明凰怎样了?” “四哥还在昏睡,姐也一直在看着四哥发呆,”猛眼圈一红道:“虽然姐没哭出来,可她的模样比哭更伤心,我见她有好几次想伸手去抚四哥的脸,又硬忍着缩回了手,后来姐还把四哥给她穿的那件软甲又盖在了四哥身上,二哥,我不想再去马车里坐了,姐的样子看得我揪心!” 错与将二人听了都是一脸的萧索,错良久才道:“就让小妹她们陪着明凰吧,小七,如果你伤口又流血了一定要告诉二哥,这一路大家都要小心,我们白天休息,晚上摸黑赶路,千万不要大意,此去幽州路上,绝不能再出意外!”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们都是谨慎而行,白天就寻个僻静隐秘之地停下歇息,由错和将二人轮流护戍警戒,等日落之后这一行人就加紧赶路,趁着夜色摸黑行军,晓宿夜行,每次歇息时,错都会派军士持错王弩守住后路,而且错生来细心,他这次离京虽是为了砍伐桦树打造错王弩,不过他早命手下的五百军士带足了干粮,这一路上众人倒没有为了缺少食物而担心,为防着砍树时有什么意外,错还随身带了不少伤药,正好给受伤之人治伤敷药,在错的精心照料下,猛等人的伤势也缓缓愈合。 他们这一路严防紧守,无论行路还是歇息都未露出一丝可趁之机,所以身后追兵也只是一直若即若离但大家都知道,只要他们稍一松懈,这群追兵就会随时前来偷袭,而对手这等作为,也在无形中给了他们一种极大的压力。 最让几兄弟担心的还是智虚弱的身子,自从智昏厥过去后已连着好几日水米未进,错等人带着的食物又都是干粮,无法给昏睡的智喂食,直到军士们去捕获了两头羚羊,熬了几碗肉汤给智喂下,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耶律明凰则始终守在智身边,她憔悴清减的容颜也随着他渐渐沉稳的鼻息稍有缓和,可她望着这昏睡少年的幽幽眼神却让大家都黯然无语。 这一日黎明,一行人终于过了顺州城,只要再走一日路就可到幽州,赶了一夜路的他们寻到一处小草原后就驻扎休息,错先指派着众人在马车边围成一圈,又让大家把马赶到草地里任它们就地吃草,再分出了一百人放哨护卫,等一切都安置好,他又向将问道:“五弟,拓拔战的那伙追兵是不是还咬在我们后头?” 将一边嚼着干粮一边道:“一直都跟着,我们歇息他们也歇息,我们一赶路他们就尾随着不放,二哥,看情形他们是想一路跟到底,看我们会去哪儿。” 错冷笑道:“那倒正合我意,干脆让他们跟到幽州城再收拾他们!” “那可不行。”将递给二哥一块肉干,又道:“四哥不是让我们大张旗鼓的入城吗,万一这群狗崽子趁我们入城的时候杀出来,这可就丢人了!” 错慢慢咀嚼着肉干,想了想道:“这好办,等我们和六弟的援军合兵一处后就回身杀了他们!” 将摇了摇头,沉声道:“二哥,明天日出之前,你就不会再看到这群尾巴了!” “你想干什么?”错看着将脸上突然泛起的杀气,心中暗呼糟糕,急忙道:“你给我安分点,这时候可别做傻事!” “傻事?知道身后有追兵不杀了他们那才叫傻事!”将狠狠瞪着身后之路,“我刚想起我自己叫什么名字,我是将!不是败军之将,而是笑立敌尸,伏尸遍野的跋扈之将!” 错苦笑着斥道:“你这牛脾气怎么又犯了,还嫌这里不够热闹吗?” “我讨厌老是回头望着这些尾巴!”将狞笑道:“逃了这么多天,也该让我听几声惨叫了!二哥,今日你辛苦些,守卫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去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好杀人!” 错还想再劝阻,将已大步走到了十二龙骑面前,无可奈何中错只好长叹着去安排人手放哨警戒。 将一走到部下面前就下令道:“十二龙骑,立刻躺下休息,天塌下来都给我闭上眼睛继续打酣!” 十二龙骑一楞,一起问道:“将王,今日不是该轮到我们放哨吗?” “想杀人就给我闭嘴!你们都知道在我们身后两三里的地方有一群追兵,怎么?喜欢长着尾巴走路!” 十二龙骑顿时眉开眼笑,这十二个人跟了将这么多年,早被他带出了一身狠劲,一世杀气,当即笑道:“好!将王,兄弟们总算是盼到这句话了,这逃起来可比杀人更累啊!” “没错,知道有群野狗跟着还要跑,这口气还真是难咽下去!”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人来少了可太委屈我们了!” “将王,其实兄弟们刚才都已经在马背上打过盹了,不如咱们这就去跟这批杂种打个招呼?” “老八说得对,这大白天的杀起人来可更带劲,我还想仔细瞧瞧他们惨死的模样!” 将望着这帮被自己亲手练出来的煞星眉飞色舞的神情,先是微微一笑,随即道:“弟兄们先别急,别忘了咱们已在拓拔战手下吃了两次鳖,这回可不能再丢脸了!” “哪有两次啊,我们还从未栽过跟头呢?”龙骑们不服气的分辩。 “第一次是在上京城里对付楚尽锋的掠阵盾军的时候,那个阵是我四哥破的,我们可不算威风,第二次是被这群追兵逼到桦树林,差点害得大家葬身火海,所以我们不但要找回这个面子,还要让拓拔战手下的那群反贼一听到你们十二龙骑的名号就寝食难安!”将又向一名龙骑问道:“龙三,你以前去过幽州,仔细想想,前头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大干一场!” 这名龙骑苦笑着道:“将王,这认路的事可不是我拿手的,我只记得从这里去幽州的路都还算平坦,虽然不算是一马平川,可杀几个人倒是不碍事,对了!我想起来了,往前走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处小山坡,这座山坡还挺有名的,除了山顶上长了几排大树外,山坡上都是寸草不生的黄土,所以当地人都叫这座小山为黄土坡,我以前也上去溜达过一次,不过一直没弄明白这黄土坡上为什么只有山顶上才长树┉” 将双眉一扬,追问道:“那里的坡势陡峭吗?坡上有多少树?能不能骑马冲上去?” “能,虽然这土坡有些陡峭,不过当中有条一丈宽的路还算平坦,从坡下至坡顶,大约只有十几丈的路。” “好,就选这黄土坡!”将大声道:“弟兄们马上去睡觉,睡醒了先填饱肚子,然后杀了这群追兵当是消食!” 十二龙骑闻令后倒头就睡,转眼就响起了一阵鼻酣,将去看望了一次四哥和七弟后也马上躺下睡觉,其余的人听着这十三个人的鼾声如雷都是无奈摇头,不知道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狠角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错本想再劝劝五弟让他别莽撞,可看了他们的模样也只得作罢。 红日渐渐西落,凉爽的晚风又吹去了一日的光阴,落日余辉下,歇息了一日的他们打点齐备后缓缓起程。 错看着象狼一样坐在马背上猛嚼着干粮的将和十二龙骑,不由得一阵苦笑,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是拉不住这群魔头了,何况被追了这几天着实让错自己也憋了一肚子气,不过在他心里仍有些不放心,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时,错悄悄走近将身边问道:“五弟,要不要我分三百人给你,先用错王弩射死他们一半人再开杀?” 将笑着道:“不用了,我喜欢以少胜多,路是走出来的,胆是杀出来的!” “别轻敌,这群追兵难缠得很!” “我当然知道他们难缠,如果是群软脚蟹,我还懒得理会他们!” 错无奈的瞪了弟弟一眼,轻斥道:“你小子敢少根寒毛回来我就叫闵姑娘揍你!” “放心吧,二哥,你们先走,顶多两个时辰,我就会追上你们!”将微笑着一摆手,招呼着养足了精神的十二龙骑随他断后,还从一名军士手中要过了一面军旗和一柄钢刀。 又行了三十几里路,天色已漆黑一片,将和十二龙骑故意走在最后缓缓而行,等错一行人走远后,将才向那龙骑的老三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那黄土坡?” 龙骑答道:“大概还有五六里路,将王,那群追兵怎么没动静了,莫非他们没跟上来?” 将冷笑道:“一直跟着呢,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十三人在断后,所以他们也停在了后面,依然跟我们隔着三里之距,大家先在原地歇息片刻,等二哥他们走远了再说。” 十三人一起勒住战马,静静的守在路旁,他们身后的小道上也是一片无声的死寂。 又等了半个时辰,将才下令动身,临走前将还把那柄要来的钢刀插在了路的正中。 一名龙骑诧异的问道:“将王,为什么要在这路当中插把刀?是想吓唬他们还是指望着能有个晦气鬼从马背上摔下来被抹一脖子?这好象玄了点儿吧?” “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要插把刀!”将诡异的一笑:“连我都弄不明白那他们就更糊涂了,就让他们停下来猜上一阵子,也好给我们腾出点工夫来做个陷阱!” 将冷冷望着身后,突然放声大喝:“兔崽子们!将爷在前头等着你们,放开胆子追上来,别让我等久了!” 话一喊话后将立刻向十二龙骑低声道:“走!去黄土坡!”十三骑一起催马加鞭,急弛而去。 片刻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黄土坡下,借着昏暗的月色,将仔细打量着周围地势,这黄土坡其实只是座占地一里大小的土坡,除了坡上有几排大树,整座土坡上都是褐黄土石,寸草不生,从坡下至坡顶大约十几丈高,正面有条丈余宽的土路通上坡顶,但看这破上少有人至的荒凉,想必这土路也非人力掘成,多半是天然生就的一道斜坡。除了这条丈余宽的土路,这土坡四面坡势皆有些陡峭,虽非难已攀爬,但骑军确难一马冲至坡顶。 将满意的一点头,“好,是片险地,弟兄们,备好斧子,上坡砍树!” 十二龙骑乃是血战之军,每个人身上除了钢枪外都佩有弯刀,砍斧,圆盾,弩弓,所以这支精锐之军不但精通马战弓射,就是近身搏杀也胜人一筹。 十三人冲上坡顶后,当即两人一组挥斧伐树。 “砍三十棵圆树,去根截枝,横放在坡顶暗影处!”将一边下令,一边帮着他们把砍下的树拖到了月光照耀不到的坡前背光处。 要想砍下三十棵大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十二龙骑手中的武器都是错亲手打造,所以锋利坚固远胜寻常兵器,小半个时辰不到,三十株大树已被他们砍下削成了滚木。 将先把砍下的树枝搁成了一堆,又用火点燃,还把军旗穿刺在狼扑枪上插在了坡顶。 “这群兔崽子总算来了,看来我插在路上的那把刀还真让他们傻了一阵!”将轻蔑的看着远处来路上趁着黑夜掩罩慢慢涌来的一群黑甲骑军,冷冷道:“弟兄们上马!挡在树干前,让他们看清楚片刻之后杀他们的人是谁!” 黄土坡下,追敌连尽涯率着他的一千追敌骁骑缓缓逼近黄土坡,原本连尽涯是想等错一行人疲惫倦怠的时候突然偷袭,可这几日里错一路谨慎,小心戒备,让连尽涯无机可乘,只能改变主意一路尾随于后,想看清楚错一行人究竟是要投奔何处再做应对。谁知将竟然大声喊破了他们的行藏,这一来敌明我暗之势立转,反让连尽涯进退不得,而且将还在路的正中插了一把钢刀,这一举动让他们都是不明所以,只得待将走远之后派了几人前去打探,这才知道将已带着十二名部下摸黑上了黄土坡。 连尽涯等的就是护龙七王分兵,他忌惮错王弩厉害,所以一直不愿轻易出手,但此刻将只带了十二个人,正好予他各个击破的良机,当即率一千追敌骁骑急追,追出几里路,就看到了不远处黄土坡上的将,看到了他们此生未睹的骁勇。 淡淡的月光下,贫瘠的黄土坡顶上,将与十二龙骑顶盔贯甲,横枪立马,一字排开,在他们的铁骑旁,一蓬火焰狰狞而舞,月色掩映处,火光照耀中,一面辽字军旗迎风而展,飞扬跋扈,辽之一字,涤天荡地,辽字军旗,永不言败。 坡顶十三人杀气澎湃,恍若古之凶神,萧索的月色被他们衬出一道冲天豪情,吞吐的火舌燃亮了他们的凛冽杀意,荒芜的小坡已承载不了这股勃勃英姿,阴郁的夜色正阿谀的匍匐在男儿脚下。 黄土坡顶,钢枪点地,甩蹬如鼓,十三人一齐怒喝,胸臆中的豪情杀机喷涌而出:“天地不过掌中握,且把江湖当美酒,血雨腥风赴鸿门,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血战前的豪言,也是蔑视敌军的挑战。 借着月光火舞,连尽涯直视坡顶,望向坡上十三人,当他看见将漠视生死的暴戾面容时,连尽涯忽觉心头大震,令他震惊的不只是将脸上这股狠戾,而是这种狠戾带给他的那一种熟悉的悸动。 因为这样的神情,他曾在拓拔战脸上见过,十七年,追随拓拔战身侧十七年,只有一次,他看见了拓拔战脸上现出这种狠绝至天地皆惊的神情。 那是在许多年前的一场雪夜,那一天,他们从战场上得胜而归,可在凯旋归家时,拓拔战却听到了妻子病逝的消息,就在惊闻噩耗之时,连尽涯看见,拓拔战的神情忽然变了,没有了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镇定从容,没有了人前谈笑的温文优雅,那一刹,拓拔战仿若发狂,疯一般冲入屋内。 床榻上,那位少妇平静而卧,容颜苍白如纸,生机全无,但她冰冷的嘴角上还留恋有一抹无比动人的微笑,似要把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温暖留给丈夫。 只看这抹笑容,就可想见,这位女子生前该是如何温柔美丽,但这温柔终已凋零。 而她的丈夫,功成名就,威震草原的拓拔战,在那一刹却如失去了一切,踉跄着扑倒在榻前,把那具冰冷的尸首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是那样紧,似要用自己的体温烫醒妻子,口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妻子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喊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耳语般的低唤声,听在一众黑甲将领耳中,竟如最凄厉的狂嚎。 雪花融水,从他发际眉梢滴落,模糊了他的面容,亦难掩如刻如烙的孤独绝望。 他的部将们想上前劝慰他,都被拓拔战粗暴的推开,他不想听任何婉言安慰,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和妻子的离别,那一夜,他不再是令万人景仰的王侯名臣,不再是决断肃杀的不败将帅。 那一夜,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战才慢慢松开了妻子的身体,当他的手颤抖着放下那具身体时,黑甲将领们分明感到,他们的主公已将生命中最温情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妻子冰冷的尸身上。 随后,拓拔战一步步走出屋子,走到屋外,孤零零的立于风雪之中,部将们惊慌的围在他身边,笨拙的说着劝解的话,但拓拔战不言不动,如负罪般垂首长立,似是要让这满天风雪一起承载他心底苍凉。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抬头,他的身躯也随着抬头的动作慢慢挺直,孤立,仰首,冷冷瞪视苍穹,那一眼望天,冰冷幽寒,仿佛天地间再无值得他敬畏的事物,那一夜的暴雪,竟在这满是狠戾的一眼间骤然而止。 而在此时,同一幕黑夜下,连尽涯又看见了这厉杀狠绝的神情,这等神情,却是在一位少年脸上再现。 坡上,将慢慢举起了一柄赤红长枪,如同那一雪夜,他的主公慢慢抬头,同样的戾气,同样的冰冷,连尽涯知道,这一刹,在这一身杀气的少年眼中,对这片天地也再不存一丝敬惧,在将眼里,只有贯绝天地的恨,枪紧握,如要挑战天下! 他,又失去了什么? “弟兄们,一鼓作气攻上坡顶!”连尽涯的声音里有了丝莫名颤栗,“杀了将,这样的人,不能让他活过今日!”是的,他不能放过将,追敌连尽涯,他所追杀的不是败军,而是后患,眼前这名叫将的男子,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后患,今日,必要分出生死!否则,他心里就会添上永难抹去的一道惊恐。 那一夜的雪,该是如何慌乱而止! “将军,小心有诈!”副将勃儿术见主将欲迎战,忙提醒道:“我们何不从四面包抄上去?” “将是在向我挑战,若我不敢与他正面一战,那以后所有人都会取笑我们!十三人对一千人,不愧是护龙七王!”连尽涯冷冷盯着坡顶,缓缓道:“有些仗是不能回避的,若我们不战而退,此生再也无颜见人!” 望着坡顶那一道熟悉的暴戾,连尽涯心底忽然有了一阵**的感觉,压制已久的风发意气终被将的凶悍挑起,十七年的轻骑追杀,他已听厌了猎物临死前的哭嚎,而在此刻,面对这等强敌,他已不愿再当一名沉稳谨慎的猎手,今日,他也要成为一名浴血冲杀的勇士。 即使,这鲜血是从他身躯内喷溅而出。 连尽涯举枪高喝,“战!” 追敌骁骑一起点头,这样的敌手,值得一战。 “战!”追敌骁骑放声高呼,纵马冲向黄土坡。 见追兵从正面驱骑而攻,将振眉一笑:“来得好!十二龙骑,先沉住气,等他们全冲到五十步前时,把砍下的三十棵树顺着坡道滚下去!” 喊杀声中,追敌骁骑已沿着坡道冲到了半山坡,可坡顶上的十三骑依然冷笑俯视,巍峨不动,直到这一千人就快冲上坡顶,已不到五十步之距时,坡顶十三人忽然左右散开。 连尽涯心知将不会是临阵而退之热闹,方在纳闷,只见十二龙骑扬声大喝,手中钢枪贴着地面往前重重一扫,原本藏在他们身后的一堆树干已被扫下了山坡。 沉闷的翻动声中,黄土坡顶上忽然滚下了一堆被削砍成滚木的树干,刚要冲上破顶的追敌骁骑顿时变色,这堆树干顺着狭窄的坡道翻滚而下,奔腾撞击,狠狠砸在了冲在最前头的一队骑军身上,登时把他们连人带马扫倒,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骑军躲闪不及,也被这突然的崩溃绊倒在地,一齐坠下坡去。 连尽涯一看见大树滚落,就知已落入陷阱,急喝令部下闪避,可当三十棵大树在坡道上滚碾而落时,就已注定了追敌骁骑的灭顶之灾,虽有骑军能侥幸能躲过滚木,但他们也躲不了被撞翻的马匹,一千人直被砸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曾无数次把逃敌逼至士气崩溃的追敌骁骑,却在今日用自己的鲜血品尝到了同样的惊恐和慌乱。 坡顶上的将森然一笑,穿刺着军旗的狼扑枪高举在天,迎空飞舞,将眼中热泪如血,昂然暴喝:“义父!请看将儿为您扬威,辽字大旗,永世不倒!” 跌撞翻滚的马嘶人嚎中,杀气遮天的一十三骑从坡顶直贯而下,“杀!” 浩瀚夜色被这无尽怒意撕开,护龙将挺枪扬旗,愤如杀神。 狼扑枪下,有死无生。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仇恨的钢枪贯穿了一名又一名追敌骁骑的胸腹,血雨挥溅,蹄踏敌尸,黄土坡上,狰狞的杀意席卷而下,狼扑枪接连挑刺,跨过一具具尸体,从坡顶至坡下,十几丈长的坡道,随着将一行十三骑的冲杀,倒处都是追敌骁骑临死前的惨嚎声,被砸倒在地的他们除了用恐惧的惨呼来渲染这复仇的杀戮外,只能束手待毙。勉强能起身的骑军根本抵挡不住这迅猛的攻势,只是片刻之间,这黄土坡已被一千追敌骁骑的鲜血染成了暗红。 眼看部下纷纷堕马滚坡,连尽涯又惊又怒,平生追敌,只有逃敌在他马前绝望哭喊,哀哀乞怜,只见追敌骁骑用最无情亦最迅速的扑杀歼灭敌军,但在今日,竟是他们这群最老辣的猎手濒临覆顶。连尽涯拼命驱动坐骑,手中长枪奋力挥动,挑开一根又一根滚木的扫荡,但从坡上滚落的还有一名名翻滚痛嘶的部下。 坡顶十三人居高临下的冲击势如千钧,从所过之处挑起一蓬蓬血花,留下一具具尸首。 连尽涯接连挑开十几根滚木,**坐骑已支撑不住这等巨力的冲撞,四蹄一软,忽被另一匹滚下的战马扫折前腿,哀鸣一声仆倒在地。 “将!”连尽涯怒声长啸,长枪急刺,结束了爱马的痛苦,随即长枪横架,立于坡腰,“与我一战!” 赤红色的狼扑长枪横空而至,如从黄泉穿刺而来,“杀!” 凄厉的嘶嚎声缓缓止歇,无情的复仇随着零落的挣扎逐渐结束。 呻吟一声声沉寂,十二龙骑在遍地的尸首旁巡视,见到未断气的人就立刻补上一枪,在他们心里,从不知道心慈手软这四个字,只有以杀止杀才是他们的处世铁则。 两名龙骑拖着一名奄奄一息的骑军走到将的面前,“将王,你看,这家伙的盔甲上有个连字,好象是他们的首领,他小腹上挨了你一枪,还被树砸断了腿,看样子就快咽气了!” 将一脚踏在这骑军血流不止的腹部,狼扑枪抵住他的咽喉,狞笑而问:“我是护龙将,说出你的名字,等你做鬼之后别忘了来找我!” 那名骑军一脸痛苦的看着眼前的凶神恶煞,临死前,他要仔细看清楚将的面容,他输得不冤,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硬战,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片刻而败,全军覆灭。 他无力的一笑,他只是一名猎手,又怎能击败这连天地都敢漠视的男子,至少,他没有猜错,眼前之人,终会成为最大的后患,只可惜,这一次,他不能再为主公斩除后患,“我是追敌┉连尽涯,将┉你好胆┉”连尽涯还未说完,已被将狠狠一枪捅入了咽喉。 “哪来那么多废话!”将一脚踢开连尽涯的尸首,大声道:“十二龙骑,把他们的人头都砍下来,带入幽州城!” “将王,这一地的尸首怎么办?” “老子天生管杀不管埋!弟兄们!走!” 第四十一章:(高高在上) 顺州去南,破敌一千的将不但抢了二十几匹未被滚木砸伤的马匹,还把一千追敌骁骑的首级都挂在夺来的马匹上,用来包这些人头的,自然就是这群骁骑的旗帜。【 】 十三骑一路疾弛往南,赶出五十几里路后,将就见到等侯在路旁的六弟飞。 “六弟,你回来了?”将欣喜高叫:“幽州的援军都带来了?二哥他们呢?” “就在前面五里处的小河旁休息,我听二哥说你又犯了倔劲去杀人,所以我来看看你,刚到这儿就听到你们这群疯子在大呼小叫!”飞看着许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忍不住责备道:“五哥,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等我们合兵一处再动手不是更稳当吗?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办?” “逃了这许多天,也该让我出口恶气了,四哥不是说要大张旗鼓的入幽州城吗!这一千颗人头正好派上用场!”将得意的一笑,又问道:“六弟,你去幽州的事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飞拿五哥没办法,只得点头道:“都安排好了,我从幽州带了五千精兵出来,其他的事也按四哥的嘱咐办好了,幽州太守张砺确是位忠臣,办事也很尽心,他已在城中布置妥当,就等公主大驾入城,不过幽州城里这几日也不太平,拓拔战谋反的事早已传遍全城,而且临近幽州的涿州,莫州,瀛州这三处城池也失陷了!” 将一怔,问道:“我们还没入城呢,幽州城的百姓怎会这么快就得知这一切的?” 飞叹了口气道:“我们都太低估拓拔战了,他早就派出信使向各城守将逼降,辽域各城离上京城路途不一,拓拔战为防事先走漏风声,就先派出信使隐伏在各处州城中,等到了他兵变的日子,这些信使就去向各城太守逼降,所以就在上京城沦陷之时,各城军民也同时知晓了他兵变之事,而且拓拔战还下令各处文武官员待他登基为君时一起入朝参拜,若有不从者他就会立刻派兵剿灭,其余各州守将都因畏惧拓拔战的威名而不敢违逆,只有幽州太守张砺杀了拓拔战的信使后就下令紧闭城门,严加防范,还准备带兵救援上京,可惜,这一切都晚了一步,幸好我们护着公主逃出了上京,又按四哥所说直奔幽州,若我们当日贪近去了别的州城,只怕又是一场苦战。” 将又追问道:“那涿州,莫州,瀛州这三处城池怎会失陷的?难道拓拔战早就分兵去攻打了,可他的大军不是都在上京城中吗?” “不是拓拔战,是中原的后晋皇帝石敬瑭,他一得知拓拔战兵变的消息就立即率八万大军夺下了涿州,莫州,瀛州!”飞的脸上带着强烈的厌憎之意,恨声道:“石敬瑭还说这燕云十六州本就是他所有,当年只是迫于形势才暂借给义父,而且他的八万人马夺下这三城后就驻扎在了幽州南面五十里处,若不是张砺小心防范,只怕连这幽州城都要被他夺去┉” 将气得破口大骂:“石敬瑭这个落井下石的畜生!要是义父还在世,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我去找二哥要上五千人马,这就去宰了石敬瑭!” “五哥你别莽撞!”飞急忙拦道:“我们眼前最大的敌人是拓拔战,不能再横生枝节,何况幽州城壁坚固,粮饷充足,暂时也不用理会石敬瑭的人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护着明凰姐平安入城!” 将骂骂咧咧的嘟囔了两句,只得作罢,跟着飞一起赶往前方。 在前方五里之处的一条小河旁,错与幽州城的五千大军正停驻在河边,这五千人的统领是窟哥成贤,自当日他在北营中被智选为副统领,窟哥成贤一直对护龙七王心怀感激,而且此人精明干练,办事尽心,确实不负智的信任,他一接到飞的命令就立即挑选精锐军士,带着大批旌旗锣鼓和十几辆马车悄悄出城。 将与飞刚到小河边,大老远的就看见二哥错正跑前跑后的忙了个满头大汗,一会儿叫军士们列队排阵,一会儿指点他们该如何击鼓吹号,还让受伤的军士们在河里清净血污,擦洗铠甲,就连箫怜儿和燕若霞,闵紫柔三位少女也正手捧两面辽军大旗忙着穿针引线,精心缝制。 看见两个弟弟回来,错忙跑到将的面前,先上下打量了将一番,见他身上并无新伤,这才安下心来,待问清楚交战情势,错狠狠骂道:“你这臭小子永远都不肯让人安生!你就不怕这股追兵会给你设个陷阱?要是他们把整座黄土坡围起来从四面包抄,看你怎么办?” “既然我向他们正面挑战,难道他们就连这点志气都没有?我料定他们会跟我硬碰碰!这就是武人荣耀,兵者之胆,这股追兵若是连与我一十三骑决战的勇气都没有,那他们也就没这胆量谋反篡位!”将知道二哥担心自己,大咧咧的一笑,随即又神色一整道:“拓拔战之所以能一举攻陷上京城,逼降五万禁卫,并不只是单靠阴谋诡计,拓拔战能百战不败靠的还有一个勇字,以勇服人,以勇震敌,让部下们相信他能率着他们打赢每一场苦战,让他的敌人知道他会为了胜利血战到底,不胜不归,所以他的部下才会对他誓死效忠,甘心助他谋逆,拓拔战带出来的兵虽然狡猾,但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仗是不能回避退缩的,二哥,这一路上我都在仔细思索着拓拔战生平经历的每一场战役,虽然我恨透了拓拔战这狗贼,但他的确是位很了不起的名将,我们绝不能轻敌!” “绝不能轻敌?这话居然还是从你嘴里溜出来的?”错没好气的斥道:“十三个人去撂他一千人,你这还叫不能轻敌?难不成你下次还想一个人去发疯?” “就算一个人我也会去,这一仗非打不可!”将大声道:“我们再也不能长他人志气了,只守不攻,只退不进不但会折了自己的士气,还会助长敌军的气焰,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再难有所作为,二哥,胜败虽是兵家常事,可若丢了士气,就再难有取胜的希望!” “算了,我算怕你这楞头青了!”错苦笑着连连摇头,“你也别闲着,去帮我练练这五千人,想想该用怎么个排场进这幽州城!” 将向四周一看,又问道:“四哥还没醒吗?他的身子怎么样了?不会什么出事吧? “四弟还没醒过来,上京城一役已让他耗尽了心力,而且┉”错面露忧色,微微蹙眉道:“老四的心思本就谁都猜不透,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还在为什么事担忧,进幽州城的事就得由我们担待了,总之我们几个绝不能出什么差错,兄弟们要多加小心,离幽州已近,我们一定要按四弟说的那样,挺胸昂首的入城,绝不能让幽州的军民对复国一事丧了信心。” 将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二哥,你让小妹她们缝军旗是为了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这军旗缝成披风的样子?” “因为这军旗上有义父的国号。”错淡淡一笑,一向洒然的眼眸里有了一丝肃穆,“我要让百姓们知道,从此刻起,这个辽字就是我们所有人都要珍惜的宝物。五弟,我已让所有受伤的军士都去清洗伤口,擦亮盔甲了,不过呢,你和十二龙骑就不用了,你们这十三人就给我带着这一身的仇人之血入城!” 将与飞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错又嘱咐了他俩几句,让他们各自分头准备,随即错缓缓走向正在缝制军旗的小妹三人。 萧怜儿见错走来,大声招呼道:“二哥,你快过来看看,我们就快缝好了!” 错小心的轻抚着被缝成披风的军旗,轻轻一笑:“幸好有你们三位女孩子在,要不然这事还真有些头痛,好了,剩下的事就让我来吧,你们也累了,现在这里有十几辆马车,你们随便挑一辆去休息一下吧。” 燕若霞腼腆的望着意中人,轻声问:“错,你要我们做这件披风是为了给公主穿吧?” “不愧是我错的红颜知己,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错故作轻狂的一笑,“看来日后我娶你过门的时候,也要好好给你做件嫁衣!“ 燕若霞顿时双颊绯红,嗔怪的瞪了错一眼,“没半点正经!”拉着萧怜儿和闵紫柔两人就走,刚跑到马车旁,她忍不住又停了下来,萧怜儿笑着道:“怎么,舍不得了?我二哥天生油嘴滑舌,不过,你大概就是喜欢他这个脾气吧?” 三位少女轻轻一笑,转头望向了这位放荡懒散的男子。 却见错已是一脸落寞,他的双手捧着军旗,眼中带着一抹伤痕,仿佛是在望着军旗,又仿佛是透过鲜亮的辽字国号,深深思念着已是生死永隔的亲人,比起他的弟弟,错心里还有着更深沉的伤怀; “义父,若当日我没有离开上京城,我一定不会让你孤身入城,至少,我也要陪您一起入城,您赶不走我的,从我叫您义父的那一天起,我就不会舍下您,大哥做到了,我也能…” 三位少女无言的悄悄上了马车,车帘后,燕若霞幽幽凝视着错,她脸上的神情也随着错的伤心渐渐黯淡,在她的心里,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及这位男子,可在他的心底,除了少女的倩影外,还有一道如此深广的伤痕,这道伤痕深广的已不知该如何抚平,少女的温柔虽能带给这道伤痕短短的安宁,可这份安宁并不是这位男子期许的,在他悠悠的眼神中,包含着思念的竟是深深的仇恨,刻骨的杀意,这样的深仇,该如何填平? “把这辆马车的顶掀了,用旌旗插满马车周围。”错指着一辆最大的马车长声道:“等把一切都布置好后,大家先休养半日,养静蓄锐,虽然我们不是去幽州打仗,但我们要打垮压在所有百姓心里的那个战字!所以幽州城外这一场人心之战,是对我们此生最大的挑战!” 次日正午,幽州城内,被封为汉官之首的宰辅大臣张砺一早命人扫净城门,焚香赞礼,备齐了香花酒馔供在了入城的官道上,自今日一早派出迎接的探马报知公主一行人已离幽州城只有三十余里时,他就急命幽州百姓一起恭候城门内,迎接公主大驾入城,为防南门外的石敬瑭大军趁隙攻城,他还在南门处布下了三万人马严阵以待。 这时,张砺正率着十几名城中的文武官员赶赴北门,准备恭迎公主,张砺深知今日之事绝不能有半分怠慢,所以一接到飞的消息他就开始筹备各项事宜,但正如智所担忧的那样,城中百姓们在知道拓拔战谋反一事后就一直心生忧惧,这几日里,街头巷尾到处可听见百姓们胆战心惊的议论,对辽皇复国一事,似乎谁都不存希冀。就连跟随在他身边的十几名官员中也有一大半的人面带忧虑,心生惶惑。 而城中的知事官吏袁从还不止一次的偷偷向他进言,劝他不要招惹战王,此刻,袁从也随着众人跟在张砺的身边,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不住偷瞥着张砺。 张砺也一直留心着袁从的神色,当他们快走到城门的时候,张砺忽命其余官员先行一步,故意留下了袁从和汉军统领唐庭絮二人。 张砺淡淡的看了眼袁从,出言问道:“袁从,此刻没有外人,唐统领和你我二人都是汉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袁从先向四周张望了一眼,见路上的百姓都忙着赶赴城门,无暇留心他们,忙低声道:“张大人,您要三思啊!一旦公主今日入城,那我们就是公然和战王作对,他手中握着辽国最精锐的黑甲骑军,以我们手中的兵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后晋石敬瑭的八万人马也在南门外虎视眈眈,若幽州没有了战王庇佑,迟早会落入后晋手中,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算是陷这满城百姓于战祸了!” “庇佑?原来大辽一直是在靠拓拔战庇佑?”张砺嘿的一声冷笑,“袁从,听你的口气,对这幽州百姓倒还真是满腔仁义,为了他们,居然甘心卖身从贼?” 袁从脸色一红,知道自己骗不过张砺,强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战王势大,天下有谁能敌?张大人,毕竟我们都是汉人,何苦为了一位亡国丧父的辽室公主而惹来杀身之祸?” 张砺微微一笑,也低声道:“袁从,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那本官也就对你说句交心话,其实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立刻关上城门拒迎公主,一是等公主入城后我们把她擒下献于战王,依你看来,我们该走哪条路才能从战王手中换来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袁从闻言大喜,“原来大人早已智珠在握,不知大人有何妙计,可否让下官也略尽绵力?” “放心吧,这么大的一份功劳,我一个人怎么咽得下!”张砺笑着道:“等公主入城后,她必是移驾至太守府休息,我已在府中布下了两千刀斧手,至于随驾的护龙七王等人就要劳烦你去把他们引开,城中其余官员多为辽人,事成前为防不测,不能泄露风声,所以我特意留下你,就是为了向你嘱托此事。” “多谢大人提点!”袁从顿时喜出望外,连声称谢,又问道:“既然大人早已设下此计,为何还要在数日前杀了战王的信使,下官愚昧,还望大人示知!” “若不杀了这名信使,又怎能把公主骗到幽州?”张砺淡然一笑:“一条信使的命换回一位公主,以战王的心智,该分得清轻重吧?” “大人高明!”袁从谄媚的一笑,“下官这就去太守府准备,决不会辜负大人的一片厚爱!” 等袁从乐颠颠的跑开后,张砺立即向汉军统领唐庭絮低声问道:“庭絮,刀斧手都备好了吗?” “都布置好了,不过不是在太守府,而是在北门内!”一脸沉稳精干的唐庭絮沉声道:“属下已命他们扮成百姓的样子恭迎公主,等公主入城后他们就会带头欢呼接驾,激励民心,若有无耻之徒胆敢冒犯公主,他们就会当场杀了这些墙头草!” 张砺点头道:“很好,今日接驾一事关乎辽国存亡,绝不能大意!” 唐庭絮一脸鄙夷的看着袁从远去的背影,“大人,您为什么要留着袁从这小人的狗命,何不让我一刀杀了这无义之人!” 张砺摇头一笑道:“先让他多活片刻吧,等公主入城后,公主就是这一城之主,所有的事都得由她来定夺,放心吧,袁从这条狗命撑不了多久了,别忘了公主身边还有一位智王,只要有他在,该死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唐庭絮又问道:“城中的一万汉军我自问可以约束住,那三万多名护龙七王组建的新军也不会有什么异心,可城中还有五千名曾与拓拔战旧部一起驻守幽州的军士,这些人的心思我就不敢担保了,再说这城中还有十几万百姓,他们这几日里一直生怕会惹来拓拔战的大军报复,民心若久乱不安,只怕会引来大变。” 张砺轻松的一笑:“这事就不用我们担心了,我猜智王早有了应对之策,窟哥成贤不是已经率着五千人马出城了吗,就冲这一点,这民心就乱不了!” 张砺呵呵一笑,拉着唐庭絮大步走向城门。 幽州城北门外,广袤的草原上,公主的车驾缓缓而来,当先领路的错遥遥望着远处城门,微微一笑,转身向布置妥当的一行车驾高声道:“弟兄们,入城!” “入城!” 北门外,张砺率着文武官员,身穿朝服,肃然而立,他们身后挤满了迎驾的城中百姓,虽然他们一早就奉命候于城外,可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忐忑不安的神情,男女老少的心中早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今日的接驾无异于引来一场杀身之祸,若是由此惹来战王的大军,只怕这片繁华之地转眼间就会被夷为平地。 在百姓们的心中虽对这片江山有一份淡淡的忠心,可若是要他们以自己软弱的肩头去承担起这份复国重担,却是他们谁都不曾想过的。 君也好,臣也好,江山易主,改朝换代,这都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力所能及之事,只要能让他们平平安安的渡过一生,又有谁会在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有道是天下乱百姓苦,战火一起民不聊生,为什么那些权势之争竟会将他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卷入其中,又为什么被世人热衷的名利会与他们相隔如此之远,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心里,又何时真正惦记着人间疾苦?在这一位位的君皇眼中,又有谁不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匍匐脚下的臣民?难道在这世上,真会有一位可以带给所有人安定幸福的明君?还是这明君二字永远只是驾驭子民的一句虚妄谎言。 不知不觉间,百姓们的脸上已渐渐浮起了一阵憎恨之色,漠然望着城外的大草原,仿佛在无力的望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战祸。 远处草原上,茵茵碧草间,剪剪清风中,随着轻轻马蹄,一阵号角声突然传来,号角声高亢却不刺耳,激昂而不含肃杀,仿佛在唤醒久远的热血峥嵘般,伴着柔和的春风徐徐送入幽州城中,一队车驾正如初升旭日般清晰的映入百姓眼帘。 一排排英姿勃勃的骑军昂首挺胸,策马而来,没有纵马疾弛,也没有放声呐喊,庄严而肃穆的融入了这片广袤天地。 一面面飘展的军旗随风而动,嫩绿的草原温顺的被这一抹耀眼鲜红掩盖,辽字大旗,如火如风,在一列列威武英勇的骑军手中飞扬飘舞,高展在天。 号角声轻轻一转,挥展军旗的骑军立刻向左右整齐散开,一辆马车在骑军簇拥中展现在所有人眼前,宽阔的马车不带一丝媚俗的华丽,没有镶金嵌玉,也没有绫罗铺盖,在马车的周围,执着的插着威武而扬的军旗,马车正中,一位少女居中而立,鲜红的披风紧裹在她的身上,清风乖巧的将披风舞于风中,和少女的绝世容颜同样令人仰视的是披风上高傲的大字──辽!辽之一字,承天踏地,辽之国号,永盛于世。 少女脸上没有丧国的怆惶,也没有无助的绝望,只有包含万物的雍容风姿,淡淡的顾盼中仿佛要把面前所有人的身影印入心底,这抹澹然的尊荣使人忍不住想站于她的面前,引来她的垂视,可当人们期盼的踮起脚尖,终于得以与她眼神互视时,却立即感受到了少女眼中那深深隐藏的悲哀,这一漾悲哀竟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无须炫耀,无须张扬,即使没有人曾见过这位少女,但只是这一抹夺目的美丽和飞扬的辽字披风,就已让所有人知道了少女的身份──大辽公主耶律明凰,一位失去了父皇却没有失去人心的公主,因为在她的身边,正众星捧月般护卫着一群忠诚的剽悍铁骑。 是谁在说,他们已穷途没路?是谁在笑,这片江山已该改朝换代? 可看见,那一重重铁甲骑士!可听见,如在征途的激扬号角! 仿佛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虔诚的仰视这位公主,领悟着公主眼中这一刻的幽幽心伤,号角声已轻轻的止歇,只余下这一幕令人不忍离弃的悲哀缓缓流入百姓们的心底,将那一抹畏惧悄悄沉淀。 就在所有人都被公主清丽的容颜震慑心魂,为这不经意间流露的哀怨心生怜悯之时,一阵极其铿锵的战鼓声突然撼天荡地而来,令幽州城下的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震。 九天惊雷般的战鼓声中,骑军们围护的圆阵瞬间变为了两条伸展如龙的长列,三位右手高举的少年已紧紧护在了公主车驾之旁,少年手中都紧握着一块龙纹金牌,闪耀的金牌上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如朕亲临!草原霸主耶律德光!这一道永不褪色的辉煌笔直刺入幽州百姓迷惘的眼中,呼唤着他们心中的斗志和对殉国君皇的敬意,把一点一滴的忠心紧紧融成一道无惧的刚毅。 三位少年紧伴在马车之旁,永不离弃的决心无须说出,只是他们淡淡微笑中不容忽视的豪迈,足已让所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誓言和信心。 护龙七王,这就是耶律德光视如己出,爱若性命的护龙七王,微笑洒脱的错,俊美脱俗的飞,雄躯如虎的猛。 昂扬的战鼓声中渐渐传来一阵凝重的肃杀之意,威武铁骑在鼓声中一起甩蹬,车驾末尾突然疾奔而来一行凶猛的勇士,跋扈的铁蹄声中,一股杀意汹涌澎湃,十三名怒目狰狞的骑士猛冲而至。 别的骑军都身穿鲜亮铠甲,衬托着他们的威武英姿,可这一十三骑的盔甲上却是鲜血淋漓,染满了血污的铠甲早让人分不清以前的颜色,但这一身鲜血的十三骑反令人看得心中一颤,望着他们剽猛的神情,谁都知道,这并不是苦战受伤的残兵,而是一支搏命血战的煞神。 “弃!”当先一骑一声暴喝,身后十二骑一齐从马上丢下了一团包裹,落地即散的包裹中竟滚出了许多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幽州城的百姓们还未及惊呼出声,这十二名凶狠的骑军已同时挥舞手中钢枪,凌厉的挑起了地上包裹迎风一抖,这十二团包裹原来是十二面旗帜,十二面原本属于战王的战字大旗,此刻,这战字大旗已是残破不全。 “是战王部下!”百姓们终于惊呼出声,但这阵惊呼已不是突然看见人头的恐慌,而是对这十三名凶神的敬惧。 狞笑着,那名喝令的骑军也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金牌,高举在天,缓缓策马来到了马车前,他甫一来到公主面前,脸上的杀意就已荡然而逝,只余下庄重的恭敬。 所有稳坐于鞍的骑军已跃下马背,一起面视公主躬身一礼,手中钢枪点地,铿锵之声中把这满眼的忠诚高高捧起,奉于车上少女。 战鼓声陡然止歇,威武的军士们同时俯身跪拜,齐声高喝:“大辽军士在此立誓,此生永随公主,复仇雪耻,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这一刻,一切都已被这铁血忠诚压于脚下,如雷誓言狠狠撼动着身周的懦弱畏惧。 马车上,公主目视前方,明眸中再无柔弱之色,只有决绝的复国之誓昂然于心,父皇的嘱托一一在耳,从此刻起,她就要率着这群永不退缩的忠诚勇士,顶天立地,君临天下。 用她的双肩承担起这片天,用她的毕生之力为她的子民送上一片长治久安的繁荣盛世。 城门下,心神激荡的张砺放声高呼,三跪九叩:“臣张砺率一体幽州军民,恭迎公主大驾!” 第四十二章:(荆轲何在) 上 “请公主入城!”欢呼声中,公主的车驾昂然入城,城中百姓已自觉的散于道旁,仰视着这一幕重振辽域的希望。【 】 欣然的感怀渐渐剥去了幽州百姓心头的畏惧,歆羡的眼神中已容不下瑟缩的怯意,片刻前的漠然已被淡淡咽下,幽州城中,那一道死寂终于消融无形。 马车前,护龙七王的嘴角掠上无声微笑,张砺钦佩的望着这四位少年,彼此会心一笑,张砺悄悄道:“其实我为防不测,本在城门口伏下了两千名刀斧手,此刻看来真是多此一举了。” 错微笑道:“张大人忠肝义胆,幽州城中有你镇守,确是辽国之福!” 张砺谦逊的一笑,“错王,为何不见智王随驾,莫非他另有要事?” 错轻轻一叹:“我四弟操劳过度,此刻正在马车中静养,张大人,幽州城中可有良医?” 张砺道:“错王放心,先等公主移驾至太守府,我立刻就去找城中最好的医士,等智王恢复后,还有很多事要与各位商榷。” 错低声道:“张大人,等我们入城后你立即禁闭城门,令军士们仔细防备,公主虽已平安入城,可真正的难关现在才刚开始,拓拔战的大军只怕转眼即至。” 张砺点头道:“错王放心,就算这幽州城里只剩下一人活着,也定会护得公主平安!”他凑近错身边又道:“错王,从此刻起,这城中兵权就全交与你们几位了,不过这幽州城早已是四面楚歌,除了南门外五十里处驻扎着后晋皇帝石敬瑭的八万人马外,还有城东的女真族也不可不防,这群女真人十几年前举族迁居至城东百里外的大片草原,皇上在位之时这些女真人虽不敢生事,可自从拓拔战兵变之后他们就常常派出探子在幽州城外游荡┉” “女真人?”错微微一怔,“这事我曾听四弟说过,数年前义父也曾派人去探访过他们的部落首领,听说这些女真人一直都安守本份,从不与辽人滋生事端,莫非他们也想效石敬瑭那狗贼来趁火打劫?” “难说。”张砺摇头道:“其实这些女真人也有苦衷,他们所居住的草原虽然水草丰盛,但草原上有着大批的狼群,常常侵扰他们的部落,叼走他们的牛羊,所以女真族长一直想移居他处,可又舍不得这大片草原,如今大辽逢此惨变,他们对这幽州之地自然是心生觊觎。” “那也得要有这个本事,还真是虎死狗敢咬!”错冷冷道:“若女真人敢犯幽州,我们干脆就成全他们,让他们这一世都不用再迁居!” 一旁的将问道:“二哥,要不要我先去跟这些女真人打个招呼?” “也好,明日一早,你带一万人过去!”错寒声一笑道:“去告诉他们的族长,皇上虽然龙御归天,可这片地还是姓辽的!” 错略一思索又向张砺问道:“张大人,这女真族大约有多少人?” 张砺正要回答,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凄惶的叫声:“公主!您要为幽州百姓作主,您不能让我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陷入战祸啊!我们冤枉啊!”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围住了公主的车驾,只见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正跪在车前,高声哀呼。 错面色微沉,低声向三个弟弟嘱咐道:“护住公主!” 张砺早急步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沉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公主车驾!”他一边指派军士守住马车,一边目视着汉军统领唐庭絮。 唐庭絮点头会意,正要上前拖开这名男子,错已一把拦住了他,低声道:“唐将军不可造次,城中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们。” 果然,那些百姓们都已静了下来,正不知所措的望着面前男子,这名男子说的话让这些原本已面带微笑的百姓们的脸上又笼罩了一层阴影。 错环顾身周百姓们的神色变化,心中怒气渐生,但他深知此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对此人动粗,否则必会惹来满城百姓的怨怼。错心念一转,微笑着走到这名男子面前,朗声道:“这位兄弟先请起,有话尽可好说,不知你为何要拦阻公主车驾,你说的冤枉又是何事?” 错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此人,只见他大约四十余岁,身形瘦小,朴实憨厚的脸上还带着惊恐之色,看他的衣饰打扮似乎是位汉人。 错见此人面带怯意,又温言道:“看你的模样似乎是位汉人,莫非也是为避中原战祸而移居至此?我也是汉人,你若有何困难竟可直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定会为你办到。” “没错,小人正是汉人,已在这幽州城内住了五六年了,日子过得虽清苦些,倒也还算安宁。”中年男子瑟缩的从地上爬起,木讷的看着笑容可掬的错,使劲咽了口唾沫,大声道:“这位大人,您也不用为我做什么事,小人只求您别让我们这些无辜百姓们卷入无端战火就心满意足了!” “哦!此话怎讲?”错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一沉,从这男子的话中他已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个满脸惧色的瘦小男子似乎并不想外表看去那么简单。 中年男子先瞧了眼四周的百姓,这才高声道:“大人,小人只是一介草民,可草民的命也是命啊,也和这幽州城中十几万百姓一样,不求出人头地,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小人从中原逃到幽州,就是因为中原的苦日子太难熬,那些诸侯们整日里交战,为了他们自己的龙椅就把我们这些百姓给卷入了战火,逼得小人没办法,只得背井离乡的逃到这儿,大人!这仗一旦打起来,受苦的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这男子脸上忽然落下两行泪来,只见他满脸辛酸的望着城中的百姓们,高声道:“各位,我就是受尽了这份苦才逃到幽州来的,以前我在中原的时候是个买卖人,家底也算殷实,可自从仗一打起来,这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先是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被当官的拿去充做军饷,接着又占了我的房子,就连我的娘子也被那些天杀的乱兵给糟蹋了,我娘子不堪羞辱,投河自尽,剩下我这未亡人四处逃难,一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总算逃到了幽州城,本以为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谁知┉” 男子说到这儿,突然扑通跪倒在地,放声痛哭,“中原起了战火,我总算还能逃到这儿,可要是连这里都打起仗来,那我还能逃到哪往何处?各位幽州父老,真要是打起仗来,那就会和我一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到头来苦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大人啊!我求求您了,放过我们这些可怜的老百姓吧!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周围的百姓们一阵哗然,幽州城最近中原,所以城中住有好些汉人,听了这男子所说惨状,那些同样从中原逃难而来的汉人们都被勾起受战火侵袭的伤心往事,就连辽人们听了这男子的诉说也不禁心生寒意,忍不住想到,要是这仗真的打起来,只怕这幽州城里所有人都要和这男子一样饱受苦难。议论纷纷中,这些百姓们又是满脸的惶恐之色。 护着公主的军士们狠狠瞪着这名男子,眼看终于被他们激励起的人心竟在这片刻之间就被此人毁于一旦,直把他们恨得人人咬牙切齿。 将与猛二人早已双拳紧握,刚想冲过去揍这男子,飞已急忙拉住了他俩:“千万不可动手,幽州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们,要是你们伤了他,不但于事无补,只怕还会引来民愤!” 将恨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让二哥来对付他!”飞拦着两兄弟,硬是把他们往后拉去。 错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眼中已无一丝笑意,冷冷道:“那依你说来,我们要怎么做才算是给你留条活路呢?难道要我们立刻离开幽州,这就是你的保命之道?这就是成全你的法子?”错转身望着城中的百姓,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难道在你们心中,这就是你们的忠君之心,一个拓拔战就吓得你们忘了自己的皇上┉” “大人啊!您就放过我们吧!”那男子又高声叫道:“我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您不把战王放在眼里,可是我们不敢啊!战王手下有几十万铁骑,要是他一动怒,只怕这里转眼就成了一片火海,大人,既然您不怕这位战王,那又何苦连累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呢?” “此人好歹毒!不能再让他开口了!”刚退到车驾前的张砺勃然变色:“你们别动手,我去命人拿下他,这些百姓要骂就骂我吧!” 飞无奈的又挡在了他身前,劝阻道:“百姓们骂你和骂我们不是一样吗?” 张砺摇头道:“此事无妨,我命扮成百姓的刀斧手去把他拿下!” 飞连连摆手道:“那就更乱了,张大人再等片刻,我们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这时,只见这名男子又跪在地上,一边向错磕着头,一边痛哭道:“大人啊!您别怪小人懦弱,可小人真是叫这血淋淋的仗给打怕了,我们当然不敢大逆不道的让您和公主离开幽州城,可是┉可是我们真的很怕啊!” 错恨不得一脚踢死此人,可看着街旁百姓们同情,怨尤的眼神,错只得强忍怒气,低声斥道:“怕?因为怕你就可以躲起来苟且偷生?因为怕你就可以跪在这里求我们离开?既然你是汉人,难道你就不知忠义二字,难道你不知古时燕赵悲歌侠士,他们为了解民倒悬甘愿慨然赴死,为什么同是汉人,你就会这般无耻!”虽然错平日里油嘴滑舌,口若悬河,可他们几兄弟天生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看见这么一个猥亵无耻,又低声下气不停哭拜的男子,连错也是无可奈何。 这名男子偷眼一瞧错的神色,又悲声道:“大人,小人也想着能为您分忧,为公主效忠,可象我们这种老百姓又能做些什么呢,您说的那些燕赵侠士小人也都知道,难道您要这幽州百姓都象他们一样去行刺战王,可即使小人有这样的本事又能有何作为,就连那名满天下的刺秦勇士荆轲不也是因为行刺未成,结果惹来秦始皇雷霆大怒,转眼就派大军灭了燕国,依小人看来,其实这荆轲只知逞匹夫之勇,反倒是害了燕国百姓,天下苍生,误国误民!” 错被这男子的一番话气得手足发颤,可又不能当着百姓们的面对这小人动粗,正无计可施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远高扬的声音,直透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以为荆轲只是个误国误民的匹夫?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古之豪侠荆轲?” 这熟悉的声音让错和军士们一起回头望去,只见车驾中已大步走来一位白衣如雪,面带寒霜的少年,少年脸上一双亮而深邃的凤眼正逼视着面前的猥亵男子。 这少年正是在马车上昏睡了数日,已然在此刻醒来的护龙智。 错喜形于色,大叫道:“四弟!你终于醒了!” “智王来了!”军士们看清这少年后登时大声欢呼,“是智王!是智王来了!” 智向着身周的兄弟和军士环施一礼,微微一笑中已是胜却了千言万语。 智平静的环顾着城中百姓,也不在意他们脸上的犹豫,径直走到那男子面前,淡淡道:“先起来说话,这片土地上只有站着赴死的勇士,没有匍匐于地的匹夫!若你想让这里的人听清楚你的懦弱,就给我挺起脊梁来!”他的声音低沉如暮,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男子胆怯的看了智一眼,嗫嚅着悄悄起身。 看见四弟过来,错笑着走开,他素知这弟弟舌锋如剑,既然智出面,就算再来一群人哭着跪倒在地,也刁难不住智。 只见智仰首望天,仿佛不屑一顾般的不去看这男子,漠然问道:“你似乎很看不起那位刺秦侠士荆轲,那你可听过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 第四十二章:(荆轲何在)下 男子正要开口,已被智冷冷打断:“不是我看不起你,可看你卑躬屈膝的样子想必从没有听说过这句话,既然今日你有幸适逢公主殿下车驾入城,那我就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 智在这男子身边缓缓踱出几步,依然没有看向此人,只是向着立满街中的幽州百姓朗声道:“乱世出英雄,战火浴侠士,方才此人口中所说的荆轲就是位敢在暴政中挺身而出,慨然赴死的勇士,勇士虽死,可他的侠义之名却能留芳百世!各位,你们可曾听说过战国时期的秦始皇,在这位杀伐一世的始皇帝暴政之下,民不聊生,遍地烽烟,可这天下的须眉男子却都因畏惧他的强权而只知逆来顺受,不知挺身相抗,唯有这位荆轲敢于挺身刺秦,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明知必死依然独闯虎山,为什么?为了名?为了利?” “荆轲刺秦,不但是因为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为了唤醒天下苍生被秦始皇**践踏的尊严,让百姓们从此知道,什么叫血性男儿,什么是肝胆搏天!即使天下无人敢犯暴君之威,但只要这些壮士血仍未冷,就永不会匍匐在权势脚下!各位父老,虽然你们都未曾亲眼见到荆轲的英姿,可这股冲天豪迈早已流传于世──八百年前,秦都皇宫,荆轲蔑然而入,皇宫外,十万铁骑枕戈待旦,皇宫内,三千甲士虎视眈眈,大殿上,秦皇鹰视狼顾,大殿下,荆轲昂首笑天,大殿上,秦始皇跋扈高喝,‘来者何人?’大殿下,义士坦然报名,‘荆轲!’只此二字之名,已然永垂不朽,流芳千古┉” 袅袅余音中,古之侠士的一缕热血在幽州城中缓缓舒展,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 智长身玉立,迎向众人的目光,放声道:“各位,这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铮铮傲骨不惧生死!” 智随手一指面前男子,似在指点着一处微不足道的污垢,冷笑道:“这就是被此人视为匹夫的一代侠士,他说荆轲只有匹夫之勇,可是你们看看他,看看这个只知痛苦流涕的卑贱小人,为了能苟延残喘的保住性命,却连这股被他耻笑的匹夫之勇都早已失去!各位父老,各位大辽壮士,今日,你们与这懦弱匹夫同居一城,他日,你们也将和此人一样饱受天下耻笑,这个小人说公主殿下入城会连累你们,可在我眼中看来,倒是他要令你们今生今世永远背负卖主之名,连累各位的一世之名!让你们永远烙着亡国奴的耻辱苟活于世,丢弃自己是大辽子民的尊严而不知雪恨复国!” 智眼中炯炯生威,傲然凝视城中百姓:“若各位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不如就效他的模样一起匍匐于地,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虽有刺秦勇士,也有这一城的卖主匹夫!可杀亦可辱的懦夫!” 车驾前的错见智说得城中百姓哑口无言,心中大喜,眼珠一转后忙低声吩咐身边的军士,“快,大家快笑,指着这些百姓们一起放声大笑!笑得越嚣张越好!” 军士们早已乐不可支,见错王有令,当即一起指着人群捧腹狂笑。 张砺苦笑着望了他们几眼,微一摇头后又钦佩的看着智。 人群中,青年男子的脸上都有了忿忿不平之色,虽然他们都是平凡百姓,可他们也不曾被人这般痛骂过,更何况面前还有一大帮军士指着他们放声取笑,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心头火起。 有几名青年忍不住出言问道:“智王,你说我们不爱惜自己的名声,难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象你们这些当官的人一样有名声?我们有的又算是什么名声?” “好了!”猛在后头拍掌笑道:“四哥骂人最怕人家不敢接口,闷声发财,只要他们敢还嘴,就算被四哥收拾定了。” 果然,智冷冷扫了那几名青年一眼,漠然道:“大声点!我没听见!” 几名青年只得又提高嗓门叫道:“智王!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名声?” “再大声点!” “我们有什么名声?难道我们老百姓也可以有名声!” “匹夫之言我听不见!再大声点!” “他***!老子在问你!老子有什么名声?你少装聋作哑!” “很好,终于┉有点儿血性了!”智缓缓颔首,眼中带着笑意望向众人,高声道:“你们当然有名声,而且你们的名声就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是荣是辱尽在一念之间,是要继续用你们的软弱来玷污自己,还是用你们的一腔热血洗涤心中畏怯,为自己挣下满身荣耀,让家中慈父笑对亲朋,让怀中娇妻引以为傲,让膝下幼子以你为豪,把你们的名字镌刻于这片漠北草原,用你们如火壮志谱写峥嵘岁月!千百年后,即使你们已化为凄凄白骨,可只要后人一提及护主复国,延续大辽国号的幽州子民,还有谁敢说你们没有名声?又有谁敢将你们为复兴大辽的功绩轻轻翻过!” 智的声音忽变得低沉,神情肃穆,仰首望天,身躯笔直长立,幽幽道:“人生一世,难过百年,多少英雄豪侠,转眼已为尘土,千古之下,能为世间铭记的又有几人?我以为,数千年悠悠历史长河中,重重暴虐威势之下,总有几位男子是在强权之前挺直脊梁,做下让人视为不自量力,笑为痴狂之事,这样的人,确实很傻,可我总想,若有一日,我也能被人笑为痴傻,那…我就算是不负此生,而你们呢?是愿做一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还是做一位助大辽力挽狂澜的疯傻汉子?” 智的声音很低沉,但正是这低沉使人忍不住屏息而闻,静心而思,一时间,挤满人群的大街上再次悄然无声,但这一次的沉默却非是退缩,而是一团在心底暗暗徘徊的热流,只等被人点燃成火。 智诚挚的望着眼前的百姓,忽然上前一步,长声道:“各位请看!”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肃然开启,锦盒中,一枚玲珑剔透,光华闪耀的玉玺高举在天。 智脸上一片庄严,扬声高呼:“各位请看,这就是大辽两代君皇定鼎江山,印下无数爱民旨意的传国玉玺!反贼拓拔战虽侥幸攻入上京,可他一直都得不到这颗天子玉玺,因为这枚玉玺不但是君皇之器,也是万民之宝!拓拔战纵有黑甲骑军助他为恶,但他却永远顶不起这满眼苍生,因为他只知为一己私欲祸国殃民,从不识吾皇耶律德光的爱民之心!这枚玉玺在拓拔战手中只会是一颗为他助虐的棋子,为他的篡位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但在以王道治国护民的明君手中,却是一枚能为天下苍生造福的神器,因为在这枚玉玺印盖之下,只会有与民生息,轻徭薄赋的治世仁政!” “这…这扯得远了点儿吧?”将目瞪口呆的道:“怎么会说到什么轻徭薄赋的赋税上头?我估计拓拔战也没想到这事儿吧?” “嘘!”猛自己也是一脑门子糊涂,但听见将嘀咕,立即道:“别吵,四哥这么说一定有道理,你又不懂,还不跟我一起装懂?” “智王说得没错,士可取之义,民可诱之利。”张砺微笑点头,“要说服这些百姓,光说大义是不够的。” 这时,只见智已大步走到公主驾前,将手中玉玺高举过头,献于公主面前,口中恭声道:“大辽公主在上,臣恭奉传国玉玺,大辽虽暂受奸贼之乱,但以殿下临危不惧之勇,辽祖庇佑之福,温仁恭俭之德,笃敬爱下之仁,护民复国之志,定能率辽之义士,统万民之心,平贼剿乱,永延帝业!” 玉玺晶莹,少年恭敬,期盼的眼神默默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公主。 自车驾入城后,耶律明凰始终一言不发,无论是百姓的惶恐还是小人的阻拦,她都淡然视之,仿佛早已料定,只要有这位少年在,那就一定能助她排忧解难,因为无论这少年是清醒还是昏睡,只要她有难,那他就一定会挺身而来,但是,这只是忠心,对父皇永不背弃的忠心,为守护江山永不磨灭的誓言。 可是,这并不是她心里真正期许的情意,更不知在这位少年一声声的恭声敬呼中,是否还揉杂着一缕淡淡的情怀, 眼前的这一场等待,竟是如此熟悉,就在她心里从不曾褪色的数月之前,就在满天的春雪中,也是这样的一幕,万众瞩目之中,少女期盼的站在少年面前,在她的手中也捧着同样晶莹的一枚玉瓶,希冀着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接过,珍而重之的将这一刻永记于心。 此刻,同样的一对少年男女,同样的一次等待,却是如此而来,少年的眼中,竟也带着少女当日的焦急和期盼。 少女默默凝视着眼前这熟悉的陌生,她的柔荑迟缓的伸出,向那只等待她的手慢慢接近,玉玺轻触于手时,耶律明凰的手仿佛不堪重荷的微微一沉,在这双瘦削修长的手掌上轻轻一碰,在这一触之时,少年手掌中那一阵温热瞬间传到了耶律明凰的指尖上,可当这温热徐徐流入耶律明凰冰凉的手心时,她已清晰的感到,在这一场炽烈的忠诚中已永远压抑了滚烫的缠绵,只余下决绝的淡然。 君臣之别,这寥寥数字,竟已切断了一方相思。 智!还记得,当你犹豫着接过雪灵瓶时,我对你说的话吗?此刻,当我终于接过你递来的玉玺时,你又会对我说什么? 少女幽幽望着少年,在这无言顾盼中,少年已是恭身一礼,悄若耳语的轻轻道:“公主,请将玉玺高举,受臣民一拜!” 原来,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少女的眼中轻轻浮荡着一片薄雾,温柔之色寂寥的从眼角滑入了心底更深之处。 玉玺已被高高举起,震荡全城的山呼之声已覆盖了耳中那一句低语。 眼前,满城的军士和百姓正向着公主一起拜下,而那位白衣如雪的少年又已悄然转身,走向了人群,却不知这少年是否知道,在他的背影上,又印下了深深凝视。 对这一切恍若未觉的智正专注的望着眼前百姓,他心里很清楚,这场人心之战还未结束,要把这些人从拓拔战积威下彻底拉出,还需要更大的激励。 智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名正偷偷藏入人群里的中年男子,忽然大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名男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得手足无措,本想趁着众人参拜之时悄悄离开,却被智当众叫住,眼看无处可躲,顿时满脸惊慌,迟疑着答道:“小人┉小人姓康┉名┉” “我没问你的名字,你这等小人的名字贱如蝼蚁,怎配让人听闻!”智断然冷喝道:“我问的是你的来历!你在此地一昧危言耸听,蛊惑人心,看你的行藏,必是那反贼拓拔战派来的,是不是!” 这康姓男子吓得一脸惨白,颤声道:“不是!小人冤枉啊!小人与那战王没有一丝瓜葛┉” “你还敢叫那反贼为战王?”智怒喝着打断了他的申辩,戟指着他向面前的百姓高声道:“各位请看,这就是拓拔战派来的奸细,这就是拓拔战的用意,想借此人口中之言误我辽室子民报国之心,各位父老兄弟,你们可知道拓拔战为什么要派此人来?因为他怕!他怕自己不是这满城忠烈的对手!他怕自己会倒在公主的煌煌天威之下!所以他只能行此下三滥的手段!因为他不敢正面挑战你们这些大辽勇士!所以他只能躲在背后,派一个和他一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来蛊惑人心,这就是枉称百战不败的拓拔战使的手段!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使他派来的人巧舌如簧,牙尖嘴利,又怎能蒙蔽得了各位的赤诚之心!你们说,这样的拓拔战还能有何作为?既然他已经怕了,那你们怕不怕?怕不怕这样一个只知躲在背后暗算的小人,怕不怕这小人手下所谓的虎狼之师?怕不怕一个早已被你们吓破胆的反贼?” 马车旁,看得发呆的猛悄悄拉过将,疑惑的问道:“五哥,那家伙真是拓拔战派来的?” 将微笑道:“管他呢!反正这个黑锅拓拔战是背定了,一会儿没人的时候我就一枪挑了这姓康的狗贼!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看四哥倒才是真正的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嘘!你们两位大爷给我轻点声!”错慌忙捂住了两个弟弟的嘴巴,低声道:“四弟正在激励人心呢,你们别乱说!” 智已指着这名康姓男子喝道:“在这幽州城中已容不下你这小人,来人,给我把他丢出城外,别让污糟狗血污了这块忠良之地!” 几名军士正要上前,一名手持锯齿刀的黑衣男子已抢上前去,一手扼住了康姓男子的脖子,拖着他就往城外大步走去,这康姓男子的咽喉被紧紧掐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挣扎着被拖出了城门。 “是刀郎!看来四弟早对他动了杀意。”错笑着低声对几个弟弟道:“若这畜生真是拓拔战派来的,那刀郎杀他也不算冤枉了他,若他不是拓拔战派来的,那就算我们冤枉了他,他又能怎么样?”几兄弟得意的一阵轻笑,又一起看向了智。 只见智走到了道旁,从地上放着用来恭迎公主车驾的酒坛中随手抄起一坛,微微一笑,忽然举起酒坛,将坛中之酒奋力向天泼去,酒水如泉,逆天而上。 智不闪不避的立于原地,任由酒水又从半空中落下,溅满了一身。 众人望着智的举动,正觉得莫名其妙时,只听智抑扬顿挫的说道:“古语有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这寥寥十字,已道尽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只是为了区区俗名,就可以让人抛去心中傲骨,甘愿受人摆布,向强权屈膝还美其名为人往高处走,各位,你们可知明君暴君之别?暴君为己穷兵黔武,明君为民讨伐无道,暴君以民为兵,草菅人命,明君以民为本,锄强扶弱。各位父老,虽然今日公主身负国之重任迁都幽州,蓄势复仇,但你们可以放心,公主的爱民之心与先皇一般无二,除非是你们自愿为复国出力参军,否则绝不会强迫你们当中任何一人披甲持刃冲锋陷阵,这就是公主此生可向天日的爱民之心,各位,生逢明君救国爱民,你们是会以一己之力为君而战呢,还是要效那无义之人坐享其成?在这满城斗志中甘落人后?” 见智用上了激将法,张砺忍不住扑哧一笑,向一旁的护龙七王几兄弟道:“这一招以退为进,敲钉转脚砸得真是瓷实,这个时候谁愿意承认自己没种!看来几日之内,我们就会多出一支生力军了!” 这时,智脸上忽然有了抹伤感,沉声道:“各位父老,虽然我对那拓拔战恨之入骨,恨不得今日就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我们与反贼的一战不会很快结束,在这连场血战中,必会有无数男儿血染沙场,当你们眼看着自己的亲朋倒在战场上时,也许会被这幕无法弥补的悲哀消蚀斗志,心生疑问,不知这份付出是否徒劳,不知这一切是否值得,若是如此,不但你们自己会心生畏惧,还会消磨了袍泽的士气,这样的人就好比是这落地的水,虽曾被我抛洒向天,可终会丧了志气,坠落于地,因为这就是水往低处流,这就是所谓的天意不可违。所以我要告诉你们,要与反贼一战,不仅要有忠心,还要有永不退缩的志气,只要有不屈的壮士相助,以一腔赤诚托起复国之业,那这片水也可向天而泼,因为在这水流之下,有一群剽悍勇士以自己的豪气,顶着这片天,把这顺流而下的水直送上天,将复国之志铭记于心,永不罢休,任它天高势险,水往低流,也要逆流直上,破天踏地!” “怎么,都不说话了?”智语锋一转,淡然望着面前垂首无语的百姓们,缓缓道:“我说这番话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一时之勇难有作为,只有敢于笑迎虎狼,宁死不丧其志的人才能挑起重任,而这样的人即使隐于市井,也终会让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一睹风采!因为这样的人,就是一直被流颂传说的侠士豪杰!却不知在你们当中,可有这样的好汉?” 智见许多青年男子的眼中已有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他神色一肃,庄严而道:“各位父老兄弟,方才我已告诉了你们荆轲刺秦的义举,不过,你们可曾知道,就在这几日之前,就在这片大辽国土上,也有着一群不逊荆轲的勇士,这些人就是上京城中的守军,为了守护我们的皇上,为了不让拓拔战屠城,这群勇士与拓拔战血战上京,几十条好汉孤军奋战,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京城,虽然这些勇士已长眠九泉,虽然他们至死都为留下姓名,可他们的铁血忠魂必将永存我等心中,旦夕不忘,试问如此大好男儿,又有谁能忘了他们舍生取义的壮举,因为这群勇士就是大辽的荆轲,你们的英雄!” 智忽然举起一面辽字军旗,大步走入人群中,在人海中昂然喝道:“此时此刻,请各位告诉我,在你们当中有没有一样的英雄?敢问各位,荆轲何在!荆轲何在!” 荆轲何在! 随着智的一声声高呼,终于把这满城士气激扬到了顶点,无论是百姓还是军士都已随着智的叫声一起振臂大呼,在这片死寂的天空下掀起一阵滔天之志,随着呐喊声直冲云霄。 智手中飘扬的军旗已指向了肃立于车驾旁的军士,扬声道:“各位请看,这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在你们当中,又有谁敢大声的喊出来,荆轲何在!” 荆轲何在! 人群中早已是热血沸腾,年青男子们庄重的望着盔明甲亮的军士们,由衷的大声赞叹:“太壮观了!大辽男子生当如此!”他们已恨不得能与这群英伟的勇士并肩而立,迎接这满城的注目。 少女们激动的望着马车中倾城倾国的风华,令她们羡慕的不但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有马车旁那一道道傲然身躯,轻轻的低语在她们心中荡漾:“男子不屈,少年如火,要怎样的女子才能惹来他们的怜顾!” 老人们感慨的听着这一声比一声嘹亮的高呼,昔日深埋心底的少年壮志已被悄然唤起,缅怀般大声道:“这就是当年追随皇上称霸草原的契丹勇士,只有这样的男儿才是真正的漠北雄风!” 振奋的呼喝扫去了幽州百姓心头的懦弱,犹豫不决的惘然消逝在激动的眼神中,压抑着所有人的战王之名在赤诚的欢呼声里被彻底取代,幽州城中,那一道颤抖的彷徨荡然无存。 这一场人心之战,已是大获全胜。 公主的车驾在这欢呼声中被恭送入太守府,太守府外,仍有许多激动的轻壮男子围在府外不肯离去,争先恐后的缠住了军士们,迫不及待的叫嚷着要立刻参军,面对这如此昂扬的民心,倒让张砺等人颇有些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劝下了这些人,让他们明日再去军营报名参军。 智一入了太守府就命人去安顿地方让公主歇息,又让受伤的将与猛二人也先去养伤,似乎是故意要回避耶律明凰幽怨的眼神,智安排好护卫后就立刻和兄弟们去了太守府的议事厅商议,除了让萧怜儿等少女去陪着公主外,他竟是一步都未跨入让公主歇息的别院。 张砺处理完眼前之事就跑入了议事厅,一见到智就大声道:“智王好手段,竟在这片刻之间就已鼓舞起全城人心,佩服!佩服!” 错也笑着道:“幸好四弟及时醒过来,否则我还真拿这姓康的脓包无计可施,也只有你这张嘴能震住这家伙!对了,四弟,难道这家伙真是拓拔战派来的奸细?” 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今日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虽然我们在精骑护卫下入了城,也激励起了士气,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毕竟战王的名头太响亮了,若不是我当日昏了过去,说不定还会故意安排一个人在此城中说出和这姓康的人口中一样的话。” 张砺不解道:“这是为何,难道智王是想故意引发恐慌,再设法把民乱平息?” 智淡淡点头道:“不错,只有将这人心一结再结,才能真正的牢不可破,否则是经不起战火之扰的。”他想了想后又问道:“张大人,在这城中还有什么人怀有异心?” 张砺道:“有,原本这城中大多官员都心生犹豫,但经方才一事后,他们想必已铁下心来,只是这城中的知事官吏袁从一直都不敢得罪拓拔战,我设计试探他的心意后发现此人果然是心怀叵测。” “立刻命人杀了他!”智沉声道:“这样的人不能多留片刻!” “是!”张砺忙向守在堂外的统领唐庭絮一挥手,唐庭絮当即领命而去。 智又问道:“张大人,我听二哥说,在幽州城东的女真族近日里有些**,想要觊觎幽州城,张大人,这女真族大约有多少人丁,能上阵打仗的壮丁大概有几人,族中又有多少妇孺老弱?” 张砺不假思索的答道:“这女真族近年来人丁颇为兴旺,整个部族已有了四万多人,而且女真族人生性悍勇,静于骑射,族中近三万名男子几乎各个都能上阵,剩下的一万余人倒都是妇孺儿童和耄耋老人。” “有那么多人?”智双眉微皱,沉吟道:“女真人的事暂且搁下,先别和他们撕破脸,我们眼前最大的敌人还是拓拔战。” 飞插口道:“四哥,幽州城南门外还有石敬瑭的八万人马,这个趁火打劫的小人可不能放着不管,他已抢了涿州,莫州,瀛州三处城池了?” “石敬瑭的八万人不用理会,我料他没这胆子来幽州!”智缓缓道:“石敬瑭虽是后晋皇帝,可他骨子里却是个反复无常的阴柔小人,他敢抢涿州三城,就是因为知道了拓拔战谋反的事,现在拓拔战忙着对付我们,自然无暇去理会他,而石敬瑭故意驻扎人马在幽州南门外就是为了观望战局,若幽州守军因上京之乱弃城而去,那他自会趁机入城,若我们在这幽州之地和拓拔战交战,他就会守在一旁等着渔翁得利,不过在石敬瑭心里定是盼着我们和拓拔战拼成渔死破的僵局,否则无论我们哪方得胜都不会放过他,也许,就冲着这点,我们还能利用他一下。” 智淡淡一笑后又向张砺问道:“张大人,幽州城中有多少粮饷,若我们固守城池,可以让我们的军士支持多久?” 张砺答道:“幽州城百业兴盛,存粮极丰,足可供应城中人马三年之粮!” “可以支持三年?”智展颜一笑:“看来这幽州果然是个好地方,可惜,我们没有三年可以拖,最多一年之内,我们就必须得打会上京!” “一年?”议事堂的人闻言都是一楞,智点头道:“不错,我们只有一年,若过了一年,复国之事就会变得很难!” 错略一思索已知四弟的心意,又问道:“四弟,以拓拔战的手段必会很快就派出人马来攻打幽州,说不定数日之内他的先锋军就会到了幽州城下,我们还需尽快安排军士紧守城池,拓拔战手下兵马数倍于我们,在这眼前,我们还不能和他硬干!” “和拓拔战的第一场仗我们必须要硬碰硬,不但不能守,还要主动出击!”智望着堂上众人诧异的神色,沉声道:“因为在此刻,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一场胜仗,只要打赢第一仗,不但能震慑住石敬瑭和女真族,还能趁此击破拓拔战百战不败的传说,所以在我心里,比拓拔战更急着要打这一仗,却不知这老狐狸会怎么和我们打这第一仗。” 第四十三章:(一城一国)上 “硬碰硬?”堂上诸人闻言都是一怔,虽然他们都知道智绝不是轻敌冒进之人,但几人还是对智的话颇为不解,面面相觑的望了眼,错忍不住说道:“四弟,若是拓拔战大军压境,以我们此刻的兵力只能仗着幽州坚固的城壁紧守城池,要想主动迎战恐怕力有未逮。【 】” “二哥放心,拓拔战手下虽有二十三万大军,可他如今能动用的人马不会超过四万。”智解释道:“拓拔战既然攻下了上京城,那他一定舍不得这片繁华富庶之地,而且他也会以上京城为根本向各州各城扩展势力,要守住上京城就必须要驻扎下五万人马才能保住不失,再说他手中还有近五万名不战而降的禁卫军,要收押看管这么多的俘虏最少又得拨出三万人,何况他当日谋反之时还带来了四万羌人,我料拓拔战此刻定在为安置这些羌人的事万分头痛,既不敢让羌人暴露行藏,惹来辽人憎恨,也不愿鸟尽弓藏的杀了他们,所以他只能继续把这四万羌人藏在北营里,为防着这些羌人滋事他又要再派出数万人马来看管,这么算下来他手下能用的人马就不会超过十万,而且┉” 智冷冷一笑又道:“在上京城里还有一场让拓拔战分身无力的民变,而我也绝不会让上京城就此轻易的太平下来,这一来拓拔战为防生乱又得派出数万人来安抚民心,所以我料拓拔战此刻无法全军出动,这也是我和他都在打的同一把如意算盘,我要趁他不能倾力来犯的时候扎稳脚跟,徐图复国之计,他则会不断的派出人马来损耗幽州的兵力,让我们片刻不能安宁,至于究竟是鹿死谁手,就要看谁能计高一筹了!” “要是这样我们倒真要好好琢磨该怎么打这第一仗,不过┉”错思索着问道:“拓拔战会派谁来打这第一仗呢?会是草原狡狐耶律灵风还是杯酒破城萧尽野?” 将恨声道:“管他来的是谁,我都要活剐了他,最好来的是拓拔傲这小子,他连射了小七两箭,这个畜生我一定要亲手替小七剁了他!” “拓拔傲一定要死,但我们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智的脸上仰起一道酷厉的怨毒之色,“所有参与兵变的反贼都要死,但那些首恶却要让他们在临死前受尽折磨,尤其是拓拔战的亲人,我要拓拔战亲眼看着他的儿子,他的女儿,他的侄子一一惨死,我答应过拓拔战,要亲手让他饱尝生不如死的痛苦,让他也尝尽跟我们一样的痛苦!” 错点头道:“正是,这样的深仇绝不能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义父的仇,大哥的仇,小辽的仇,这一笔笔的血债得要拓拔战一一还清!” 一直未发一言的飞向智问道:“四哥,方才你说我们必须要在一年之内打回上京,为什么要在一年之内?” 智答道:“因为我们的仇人太厉害了,虽然我可以在上京城中煽起民变,可凭拓拔战的手段,这场民变数月之内就会被平息,而且我们能在此蓄势复国,拓拔战也会在辽域各处排除异己,拉拢人心,更何况民心思安,谁都不愿久战不宁,若这场复国之仗真的拖上了三年五载,只怕辽人们都会渐渐厌烦,所以我们要和拓拔战比快,必须要在辽人们心中对皇上之逝余悲未消之前夺回这片江山,虽然┉一年之内要做到这一切会很艰难,可是无论有多艰难我们都要做到,否则就会难上加难!” 智看了眼兄弟们,又说道:“除了为义父夺回江山,我们还要再为他做一件事──在后人眼中,义父可以是为了他的子民操劳过度而病死,也可以是在一手将辽国带入繁荣盛世后含笑而逝,但绝不能背负着被结拜兄弟篡位的耻辱而载入史册,所以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早日复国,让天下人从此都对拓拔战叛乱的事闭口不谈,逐渐淡忘,永远从世人心中除去拓拔战的名字!要做到这点我们就要尽快复国成功,史册是给后人看的,但义父的一世英名中绝不能留下一丝瑕疵,因此我们要让所有后人都知道,辽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不但是一代明君,而且他这一生从无败绩!” 几兄弟闻言一起大力点头,智的话正说中了他们的心意,将第一个叫道:“好,还是四哥想得周密,没错!为了义父的一世英明,我豁出去也要在一年内攻回上京城!” 张砺默默听着几兄弟的话,这几兄弟对皇上的儒慕忠诚他早已深知,但想不到这几兄弟竟会如此用心良苦,此刻,他的心中已被这股拳拳赤子心掀起一阵久久不能平息的澎湃。 “张大人,在幽州城内共有多少军士?”智的询问把张砺从心潮起伏中拉回,微一楞神后,他急忙答道:“城中原有两万人马,其中一万五千名拓拔战的旧部已跟他去了上京,我手下有一万汉军,你们一个多月前调来了三万八千余人,再算上这次你们带来的五百余人,如今这幽州城**有五万四千余名军士,不过那原有的五千人是否可靠我就不敢担保了,毕竟他们曾与拓拔战的旧部一起镇守过幽州城,所以这几里我也一直不敢动用这五千人。” 智点头道:“张大人果然谨慎,这五千人暂且不要重用,说来惭愧,其实我们带来的人里也藏着一名内奸,而且就在那二十名卫龙军里!” 错被一言提醒,急忙道:“对啊,这二十人该如何安置,在未找出内奸前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在幽州城内肆意走动!” 将一拍桌子道:“这好办,先把他们都关在军营里,依我看就直接告诉他们,在他们二十人里有拓拔战派来的奸细,让他们自己互相监视,未找到内奸前谁都不许出门一步,也省得我们再派人管着他们。” 智说道:“这样吧,先把他们送进军营,找个地方让他们住下,就说有机密之事要让他们办,让他们在受命之前不得擅自出门一步,等查出谁是内奸后先不要杀他,我还要借他的口将上拓拔战一军…”这时,智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几兄弟见状急忙围了上来,智摆手道:“我没事,兄弟们不用担心。” 错责备道:“四弟,你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左手又被烧起这许多血泡,我看你还是先好好将息几日,有什么心事藏着就说给兄弟们听,别再苦着自己了!” 智望了眼裹在左手伤口上的绸带,心知这是公主为他包扎,低着头默然不语,一旁的张砺是个精明人,见此情景立知这几兄弟有事要商议,忙起身告辞道:“下官先去向公主殿下请安,这就先告辞了,各位今日辛苦,请先歇息一晚,智王,您身系复国重任,一定要爱惜身体,千万不可过度操劳!” 等张砺告辞出去,几兄弟一起望向了智,智无奈的一摇头,轻轻吐出了两个名字:“小妹,娄啸天。” 将恍然道:“原来四哥是在担心这件事,四哥放心,只要娄啸天这畜生敢来,我就先杀了他!” “那小妹怎么办?你就不怕伤了她的心?”飞道:“就算我们要杀娄啸天,也不能让小妹知道这件事,这几日里小妹嘴上虽然一句都不提他的名字,可看她的神情却是一刻都不能忘了这娄啸天,这个卑鄙小人早已讨尽了小妹的欢心。” “儿女情长啊!”错无奈的一叹道:“偏偏又是包藏祸心,这都得怪我们失察!当初还拼命的想撮合他们两人,指望着能多个人去疼惜小妹,谁知却是把涉世不深的小妹引入了虎口。” 智点头道:“二哥说得对,这件事都怪我们失察,其实我本也想偷偷派人去杀了娄啸天,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小妹日后得知此事,不但永远无法识破娄啸天的恶意,还会为此伤透了心,所以我们一定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小妹彻底看透娄啸天的狼子野心。” 说到这儿,智忍不住郁然一叹,“只可惜这男女之事本就难解难离,杀了娄啸天不难,但要让小妹忘了此人却是谈何容易?” 几人都是黯然无语,沉吟良久智才又说道:“二哥,五弟,这几日里让燕姑娘和闵姑娘照顾着小妹,或是让她们三人多去陪着公主,尽量别让小妹空下来,以免她对娄啸天念念不忘。” “这事容易。”错点头道,他看了眼众兄弟疲惫的神色,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已累得不轻,当即说道:“大家都先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一夜,五弟,你明日和张砺一起去趟军营巡视一下,我也要到城中各处去转转,幽州面北背南,如果拓拔战的大军从上京来犯,一定是主攻北门,我要看看能否在北门处设下两道机关增强城池的防御,六弟,你就多陪陪小七,七兄弟里他最年幼,平日又顽皮爱闹,这场惨变里已让他吃尽了苦,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可不能让幼弟再受苦了,至于四弟┉你也要好好休养,你是我们的军师,以后有很多事要由你来绸缪,可别再累着自己了,一定要多休息,知道吗?” 智一笑道:“放心吧,二哥,我已昏睡了好几日,不能再耗费时日了,眼下该让我们担心的事有很多,比起复国重任来,我这点小伤又算什么?” 将忽然道:“四哥,你还是先去看看明凰姐吧!她一个柔弱女子遭此大难,心里一定很凄苦,你┉你去陪着她说上几句话,或许能让她好受些!” 错与飞也忙点头道:“对,我们几兄弟里能安慰得了明凰的也就只有你了,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智望了眼一片苦心的兄弟们,良久才低声道:“我┉我累了,还是┉明日再去向公主请安。” 几兄弟闻言都是一叹,望着智木然的神色,却是谁也无法劝解,他们都知道,从拓拔战攻入上京城的这一刻起,智的心底除了仇恨之外已再也容不下一丝旁骛。 无言长叹中,几兄弟缓缓走出议事堂,堂上,智依然独自静坐,悄悄望着包扎在左手的绸带,他的神色也不知是漠然还是无奈。 春意在和煦的晨风中渐渐散去,初夏的第一道曙光里已带上了一抹暑意,不过这股炎热远远比不上幽州军民心中的热浪,昨日公主入城的这一幕早已在每个人的心里掀起了翻天覆地般的激昂。 太守府中,刚起床的飞稍一梳洗就径直赶往了议事堂,明净的大堂内,他的四哥智早已立于堂中,正仰首望着堂上挂着的一首诗联,联上所题的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古诗《复京》 “虏骑胡兵一战摧,万灵回首贺轩台。天教李令心如日,可要昭陵石马来。” 仿佛是觉得诗句中的战字有些刺眼,智的双眼只是盯在这复京二字上,直到听见飞的脚步声,智才缓缓回身,轻声问道:“昨晚睡得还安好?小七腿上的伤势怎样?” 飞点头道:“还好,小七还没睡醒,他腿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再休养几日就可痊愈,四哥,怎么二哥和五哥一大早就出去了?” 智道:“二哥去北门察看了,五弟一早就和张砺去了军营视察,等他们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小七。” “好,”飞又问道:“四哥,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也要多休息,对了,你昨日究竟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们原本都以为你还要再睡上几日才能醒。” 智答道:“昨日听到战鼓声时我就已渐渐苏醒,不过当时神志还未完全复苏,所以就一直躺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有着抹难言的感伤之意。 飞关切的问道:“四哥,你是不是还有心事?” “其实我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做一个梦,反复的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我梦见了十八年前┉”智落寞的一摇头,低声道:“十八年前,我们初遇义父的那个冬天,那天义父把我们带出了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带到了温暖宽敞的马车上,车里还放着许多我们从未见过吃过的美食,我们坐在马车里,围在炭炉边,开心的吃着各种美食,义父带着一脸的微笑看着我们,这个梦很温暖,温暖的让我只愿就此长睡梦中,可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原来我们再也看不到这张最慈祥的笑脸了┉” 第四十三章: (一城一国) 中 凄然之色同时掠上了飞的脸庞,在这数日里,他每夜做的又何尝不是同一个梦。【 】 飞泫然一叹道:“昨天半夜的时候,小七也在睡梦中突然哭醒,哭叫着要义父和大哥┉我哄了他很久才总算让小七继续睡下,可是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眼泪┉” 两人都是颓然无语,很久之后,智才阴沉着脸自语道:“如此深的国恨家仇,该要用多少仇人的血才能填平!” 飞默默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四哥,当日你在上京城内故意假传拓拔战要屠城的军令,若是拓拔战没有下令封城,而是真的屠尽了上京城所有辽人,那┉那会是怎样一个后果?” “若他真的屠了城,那我和他就会惹来所有辽人的憎恨,我和他的死期也会近在眼前,不过┉我会很高兴能拖着拓拔战一起死。”智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在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一片平和。 飞呆呆的望着这位四哥,想要劝上几句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呆了半晌才是喟然一叹,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错和将二人结伴走入议事堂,才打破了堂中的消沉。 “四哥,想不到这幽州城还真是好地方!”满脸兴奋之色的将一进来就大声道:“不但军械充足,而且军营中的几处冶炼所,铁匠铺的存铁之多也是让人咋舌,我已告诉了城中所有的铁匠,命他们锻造大批白盔白甲,让军士们戴孝出征,讨伐拓拔战这狗贼!对了,四哥,你说该给我们的这支大军起个什么军号?” 智淡然一笑道:“当然还是叫辽军了,既然拓拔战想要灭辽,那我们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仍有这一支终会收复山河的辽军。”他又问道:“五弟,行军打仗,布兵排阵的事你最精深,以你看来,拓拔战的主力大军会从哪处城门攻城,这四门外有什么地势最适合囤积大军,安营驻寨?” “北门!拓拔战的大军如果要攻打幽州,一定会选择从北门攻打!”将不假思索的答道:“幽州面北背南,拓拔战既然是从上京发兵,当然会驻扎在北门外,抢占下从上京至幽州的通衢大道,守住粮道,让他的粮草可沿着这条大道源源不绝的送至营中,不被我们偷袭,而且幽州北门外是五里大的草原,草原后就是这大片空旷之地,还有充足的水源河流,所以拓拔战的大军定会先占住水源供人马饮用,然后面向草原,在向阳朝南处安营下寨,如果他被击败了,也会由背后的大道逃回上京城,而对他最有利的就是北门下的草原一眼可见,难以隐藏伏兵,所以北门下的这片草原就是两军交锋决战之地!” 智思索着问道:“那其余三处城门外呢?” 将想了想道:“东门外也是草原,但这片草原连绵百里,而且草势茂盛,草长齐膝,再说东门外百里处水草最丰盛肥沃的地方还驻扎着女真人的部落,在这群女真人敌友不明的情势下,无论是我们还是拓拔战都不愿处于腹背受地的地势,何况现在已是初夏,天气干燥,若军队驻扎在东门外,很容易遭受火攻,在这么一大片草原上若是受到火攻,再多的人马也会全军覆没,以拓拔战的狡猾必不会选择在东门外安营!” 智沉吟道:“南门外五十里处是石敬瑭的八万人马,而且从北门绕到南门最少也需半日的时辰,容易被我们从中拦截狙击,拓拔战想必也不会选择南门安营,那西门外呢?” 将道:“西门外除了潮湿的密林外都是低洼之地,地势忽高忽低,密林后又是险峻山麓,除了密林前有一条陡峭的坂坡可通入幽州外,再无一处可以安营,这里的地势既不利攻也不易守,乃是真正的兵家险地,扎营之忌,所以拓拔战也不会选这么个地方扎寨。不过说起西门外这条坂坡,它还有个名称,居然也是叫长坂坡,当然这地方可不是当年常山赵子龙大战曹军的那条长坂!” 错笑了笑道:“看来给这条坡起名的人一定很敬佩赵子龙的威名,可惜,长坂英雄今安在啊!”他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既然拓拔战的大军会从北门攻城,那我们就得在北门处设下几处机关!” 智见错面带笑意,知道二哥心里必有了主意,忙问道:“二哥,你今日在北门处可有何收获?” 错点头道:“你们昨日入城时有没有发现,从北门下至城中的民居,这当中足有三里之路全是空旷之地,一间民房都没有,昨日入城的时候我就在琢磨此事,拓拔战的大军几日内必会来攻打幽州,北门城墙虽然坚固,但在连场攻城战中难保不失,所以我想在这北门后三里路的地方再建一道子墙!” 几兄弟精神一振,一起问道:“子墙?” “不错!”错略一皱眉:“我这名字还真是尴尬,每次跟人说不错都象是在顺便骂自己一句。” 几兄弟微微一笑,心知二哥是故意引他们发笑,以解弟弟们的心底愁思。 “不用笑得这么勉强吧?”错苦笑着瞪了弟弟们一眼,随即说回了正事,“我今早已仔细看过北门内外,这道子墙要建得略低于北门城墙,这样在城外就看不到这道子墙,而且我还要在母墙处设下两道城门,一道明一道暗,子墙中还得再造数排箭垛,同时我也会在子墙至北门的三里路内修上几条可以躲藏大批人马的秘道,万一拓拔战的大军攻下了北门,那我们就在他们自以为获胜的时候先用弓箭射他个鬼哭狼嚎,然后伏兵尽出,来个关门打狗!” 智点头赞道:“不愧是二哥,才入城一日就能想到这样的计策,那这子墙就要尽快着手去建,二哥,你大概要多久能建好子墙,修好地道,半个月够不够?” “不用,十天就可以!”错的脸上扬起一抹自得之色,“我是错,只要给我五千军士,十天之内一定可以布置好这一切!” 飞接口道:“既然二哥要在北门建子墙,那我们就要下令封住北门,不让军民进出,以免消息外泄!” 智道:“正是,在拓拔战的叛军来袭之前,不但是北门,西门和南门也要先封住,只余下东门让城中百姓出入,如今城中士气高涨,想必百姓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六弟,这几日里你还要辛苦一趟,我想让你去一趟离此最近的顺州,向顺州百姓募集粮饷。” “募集粮饷?”飞一楞道:“难道我们的军饷不足?张砺不是说这幽州城囤积之粮足够我们用上三年吗?而且城中库府内也有大批钱饷,为什么还要去顺州,我留着帮你们不是更好吗?” 智答道:“其实我并不只是要让你去募集粮饷,我真正的意图是要让你去顺州争取民心,试探人心,你要告诉顺州百姓,从此刻起,我们的复国之业就要开始了,若百姓们心中还念着皇上的恩德,不愿沦为亡国之奴,那就一定会解囊相助。你率两千人马和你同去顺州,再带上义父赠的御赐金牌,顺州城内只有数千守军,就算他们已被拓拔战收买也不敢轻易加害你,当然你也别在城中耽误太久,只要一个时辰后就可以回来了,我会让五弟再带五千人在城外接应你。” 飞点头道:“好,那我就去一趟顺州,四哥,既然顺州守军不多,不如我趁机把顺州给抢回来!” “现在先不急,”智摇头道:“我们暂时还不能分兵两处,只有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一起才能与拓拔战对抗,若是分散兵力,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将不放心的道:“四哥,顺州还是让我去吧,这种震人的事我最拿手!” 智一笑道:“放心吧,六弟此去必会安然而归,”他看了眼将剽悍凶猛的神情,又是轻轻一笑,“你可千万不能入城,这件事只有六弟才能办得成!” 将被智说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个清楚,智已向他问道:“五弟,幽州城里共有五万四千余名军士,其中窟哥成贤带来的三万新军已由我们操练数月,我们几兄弟里,你与黑甲骑军交手最多,依你看来,这些军士能不能与拓拔战派来的先锋军打场硬仗?” 将仔细盘算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难!黑甲骑军不容轻视,若是以一对一,我们的卫龙军当能轻易取胜,可要是让那些新军去交手,赢面不大,何况我们都不知道拓拔战派来的先锋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若他派来的黑甲骑军超过三万,那我们就只能以守城为主,毕竟幽州城里的五万余名军士已是我们对抗拓拔战的所有凭依,轻易不能折损人手。” “说的是。”智点了点头,沉思道:“虽然幽州城里的轻壮都争着报名参军,但不到万不得以之时,我并不想太早把他们牵连进来,眼下看来,我们还需要一支援军。” “援军?”飞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啊,拓拔战早控制住了各处州城的辽军,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去捋他的虎须。” “有没有援军不重要,象禁卫军那种货色给我十万都嫌糟蹋粮食!”将忽然起身,大声道:“兵是练出来的,仗是打出来的,这些年来辽国所有的仗都让拓拔战挑去打了,所以他的黑甲骑军才有这本事横行,,四哥,明日起我就去操练军士,拓拔战的先锋来了正好,一边打仗一边练兵!我一定能练出一支纵横无敌的百战雄师!” “哦?”智饶有兴致的看了弟弟一眼,微笑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新的练兵点子?” “四哥,你们明日就等着看好吧!”将摩拳擦掌,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脸的兴奋。 “我有个主意。”错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倒让几兄弟都听得一怔,只见错两眼直直的盯着房顶,嘴里喃喃道:“或许,我可以把四面城墙都加高几尺,三尺?六尺?”他晃了晃脑袋,又说了一句“七尺!” 错此时的表情几兄弟都不陌生,每次错想到要做出什么新鲜事物,他脸上都会露出这神情。 “二哥,你想了半天就是要把城墙加高?”将摸了摸脑袋,苦笑道:“要想把已建成的城壁再次加高,这事儿可不是一般的麻烦,光是把石料运上城楼,再砌上城墙,那就得费好些力气。再说一昧守城,也不是个办法啊?” “怕什么,姓秦的皇帝连长城都造了,我只是把城墙加点高,又有什么难的?”错轻轻捶了将一拳,“先把城守住了才能反攻为守,而且我加高城墙也不只是为了守城。” 几兄弟都听得来劲,纷纷向二哥询问,错却卖起了关子,伸了个懒腰,笑道:“这事我心里也没个定数,过几日再告诉你们,好了,事都交待完了,大家先一起去看看小七,昨晚上听了他的哭闹让我一阵心痛,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该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几兄弟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二哥的脾气,他在事有十足把握之前从不肯先说给人知,而且他们也放心不下养伤的猛,当下便往议事堂外走去。 刚走到堂外,正看见总管呼延年走了进来,在脱出上京城的一战中,他的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虽然都已包扎上药,可神色间仍是委顿不堪,几兄弟见状忙给他让座奉茶,在皇宫内,除了义父外,他们最敬重的就是这位呼延总管,如今义父已死,这位年叔已是他们仅存的几位亲人之一了。 呼延年先和几兄弟寒暄了几句,随后又对智道:“智儿,公主有事要见你,你去看看她吧,这几日里,她可是受了不少苦,唉!智儿,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老爱把心事藏着掖着,其实在这个时候,我看你倒是真该好好陪着公主,你们俩的事┉” 智见呼延年在唠叨这件事,忙笑着道:“年叔放心,我们兄弟先去看看小七,等会儿再一起去向公主请安,年叔,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小七房里吧?” 呼延年摇头道:“小七这儿我当然要去,这孩子腿上受了伤还一声不吭的推着马车,看得我都快心疼死了,可你现在得先去看公主,公主说了,她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智犹豫道:“年叔,公主如今是万金之体,若我单独与她相处,恐怕与礼不合,还是等会儿我们几兄弟一起去见她吧?” 呼延年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又道:“公主说了,她有皇上的遗言要告诉你,你必须马上去见她!” 智神色一震,迟疑了片刻后终于缓缓一颔首,错轻轻一拍他的肩头,“去吧,去见见明凰,我们在小七房里等你,你┉千万不要太快过来!” 第四十三章:(一城一国) 下 几兄弟相视一笑,搀着呼延年迈步而出。【 】 太守府后院中,有一处僻静隐秘的别院,这座别院原本是太守张砺为了能静心读书而建,自公主入城,张砺就把这间别院就腾出来让公主居住,而且张砺不但把自己的家小都搬出了府邸,移居别处,还精心挑选了数名侍女和嬷嬷来服侍公主。 为了提防刺客,护龙七王也在这别院外设下了多处暗岗,又选了三百名忠心的军士把守院外,而护龙七王几兄弟也都住在后院中,以便万一变故时他们能及时赶来援救。如今皇上驾崩,太子遇害,这位公主就是辽室的最后希望,所以他们不敢有丝毫疏忽。 别院外,智先向把守于此的侍卫们叮嘱几句,命他们留意一切异常之事,交代完后,智才缓步迈入别院,刚一走入就看见萧怜儿正带着十几名军士小心的把几株桂花树移栽在院内。 萧怜儿见智走来,笑着上前道,“四哥你闻闻,这几株桂花树香不香,这可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后院外移来的!” 智的眉心微微一皱,低声问道:“是不是公主让你移来这些桂花树的?” “是啊!四哥怎么知道?”萧怜儿奇怪的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明凰姐突然想要在这里种桂花,可我记得她从前最爱的是海棠和菊花,从没听她说过喜欢这桂花,真是奇怪!” 智淡淡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人是会变的,有的人会变得突然喜欢上桂花,也有的人会变得不再喜欢桂花。”似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冷淡,智顿了顿,又温言道:“小妹,哥哥们最近都比较忙,如果你有空就多陪陪公主,好吗?” 萧怜儿爽快的一点头,“好!我会照顾好明凰姐的,四哥,明凰姐还在房里等你,你先去见她吧!” 智微微一笑,正要走开,却听见萧怜儿又低声问道:“四哥,你说┉┉啸天他现在会不会┉会不会惦记着我,我怕┉怕拓拔战会伤害他!” “小妹,你┉”智原本想将真相告诉萧怜儿,可看见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却是不知该如何说出事实,只得安慰道:“没事的,小妹,拓拔战绝不会伤害娄啸天。” “真的?”萧怜儿顿时喜笑颜开,开心的拉住了智的手撒娇道,“四哥,你说我什么时候会见到啸天,这种事我只敢问你,要是我去问二哥他们一定会被他们取笑,四哥,如果啸天知道我在这里那他一定会马上来找我,你说是不是?” 智看着萧怜儿天真无邪的笑颜,心中一阵刺痛,轻轻一她的秀发道:“当然,娄啸天一定会来幽州,一定会来!四哥也一定会让你再见一次娄啸天。” “好,四哥,这可是你答应的!”萧怜儿心满意足的跑开,因为她终于从最信任的四哥口中得到了期许的答复。望着她无忧的背影,智自语般低声道:“放心吧,四哥一定会让你再见娄啸天最后一次!” 别院内,花圃后,是几间雅致的小屋,书房的门已悄悄虚掩着等待智的到来,书房内,耶律明凰静静独坐,听着院内无忧无虑的笑声,等着熟悉的脚步声。 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恭敬的声音,“臣拜见公主殿下。” “进来吧。”耶律明凰的声音很轻,很涩,望着缓缓入内的智,她无可奈何的一笑,“若不是为了父皇的遗言,只怕你永远也不会独自来见我了,是不是?” 智仿佛未听见这句怨怼的低语,仍是恭声道:“请公主示知臣皇上的遗言。” “先坐下吧,”耶律明凰又是无奈的一笑,怔怔的望着智,低声道:“父皇让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让你不要再自责,第二件事是你们的卫龙军里有内奸,父皇让你把此人找出来,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智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原来皇上也察觉到了卫龙军里有内奸,可惜我却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若不是因为我的失察而看不透拓拔战的阴谋,以皇上的英明又怎会蒙此大难┉” “你怎么还在自责?”耶律明凰轻声打断道:“拓拔战城府深沉,所有人都受他蒙蔽,父皇早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你怎么还是念念不忘?父皇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告诉我,当日你曾进言说阿古只乃是疥藓之疾,不足为患,真正令你担心的是另两件事,护戍上京的五万禁卫军和拓拔战的野心。父皇说了,其实就是这两件事才酿成这场惨祸,正是由于禁卫军的无能才让父皇无拨乱之军,导致上京轻易失陷,也正是他对拓拔战的信任才会酿下惨祸,这一切都是他的失察,怨不得旁人,更不能怨你,智,其实我和父皇一样,从未在此事上对你有半分怨艾,你何苦还要如此逼迫自己?” “因为皇上给我取名为智,既然我是智,那我就要为皇上消除所有隐患,可是我却没有做到,就算没有人责怪我,可我自己知道,若我当日能坚持向皇上进言,或是在拓拔战出征朔州的时候察觉他的诡计,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耶律明凰怨怼的看了他一眼,却也知道智已为此事深深自责,绝难再行开解,只得轻叹着岔开了话题,“智,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和父皇想的一样,在上京城失陷后就立刻决定把这复国的希冀都寄托在我的身上,难道你和父皇都认为我可以做到,你们都相信我真的能带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智缓缓道:“公主,皇上龙御归天,太子又早夭,您已是皇上留下的唯一血脉,因此只有在您的手中夺回上京,才能延续皇上的江山。虽然您身为女子,可您毕竟是皇上的骨肉,而且皇上以前曾对我说过,您的才学见识不逊须眉,若您是男子,那太子一位必定非您莫属,所以皇上和臣才会把这一切希冀都寄托在您的身上,虽然皇上已经辞世,可是臣定会竭忠尽力,助殿下定鼎江山,而且┉”智的声音里仿佛揉杂着一阵痛苦,低声道:“我已经失败了一次,代价是永远失去了义父和大哥,失去了此生最敬爱的两位亲人,所以我绝不会容许自己再失败第二次,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智,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再失败,可是┉”耶律明凰幽怨的看着智,仿佛不知该如何启齿,良久才低声道:“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即使你我以后是君臣之别,可是┉我的心意你为何一点都不在乎,难道雪灵之季时我对你说的话都被你忘了?” “公主的话我永远不会忘。”智恭敬的答道:“您说过,希望雪灵能赐福于您,佑皇上江山永固,佑大辽永盛于世,佑大辽子民永享安宁!您在雪灵之季时向天许愿的誓言我一直谨记于心,我也会以毕生之力助您完成心愿,这也是我当日就对您许下的诺言!” 耶律明凰的脸上顿时掠过一阵嗔怒,忍不住低斥道:“我在雪灵之季上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你为什么只记得这一句,难道别的话都被你抛于脑后了,智,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难道我只能拥有你的忠心?” 智无言的一抬头,随即默不作声。 耶律明凰愤愤的瞪着智,可只是转眼之间,她眼中的怨责就已消散无踪,只余下清晰可见的深情在幽幽眼波中飘至少年身畔,“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如此冷淡,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都永不会变!” 她见智仍是一言不发,只得又柔声道:“智,如果你不愿回答,那我只能用公主的旨意来让你回答,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心意!” 良久之后,智才轻声道:“既然这是您的旨意,那我就告诉您,不过我想请公主答应我,从此以后都不要再问我同样的问题,因为我只会回答您这一次!” “说吧!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的回答一定要让我满意,不是让身为公主的我满意,而是让一个愿意答应你所有事的女人满意!而且,你在回答的时候不要再称呼我为您,这样的称呼太刺耳,太伤心!” 智的身子难以觉察的一颤,竭力压抑住自己不去迎视耶律明凰的眼神后,他才低声道:“因为在雪灵之季后,我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更无法象从前一样冷静的思索,敏锐的判断,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都会一片平和,平和的不愿再做任何事,只想着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看你为我而笑,珍惜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那段日子里,我真的已厌倦了一切,因为只要有了你,所有的事情都已不再重要!可是,我却忘了我该为皇上做的事!” 智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仿佛正在把过往情愫一缕缕的从低语中层层剥去,“正因如此,所以我无法察觉拓拔战设在上京城内的圈套,忽视了摆在眼前的诡计,结果就在我最疏忽的时候,我的敌人却冷静的在我身边埋下层层陷阱,当我亲手在上京城内点燃第一把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原来我这一生都不配拥有这种感情,因为正是我的心生旁骛,才会让我的敌人趁虚而入,既然我是智,那就已注定我不能象旁人一样接受和付出,否则,我还会失去的更多!” 智的头缓缓抬起,直视着面前的公主,沉声道:“公主殿下,如果您要复国雪恨,那您身边就只能有冷静无情的智,而不能有停留在雪灵之季中的我!” 耶律明凰失色的望着他,望着这位已变得比从前更为冷漠孤寂的少年,就连屋外的炎炎夏日都已无力再融去他语中的冰冷,耶律明凰情不自禁的往窗外看去,似乎希望能有人为她除去这少年身上的决绝之意,可一瞬间她就已明白,这个世上再也无人能消融她与这少年之间的距离,因为这是少年设在他自己心头的一道鸿沟。 凄然的顾盼中,耶律明凰忽然哀声道:“智,你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我已经失去了父皇,失去了大哥,失去了辽儿,我不能再失去你┉” “公主,您永远不会失去我,永远不会!”智长身而起,向着耶律明凰躬身一拜:“今生今世,智永远都会是您的臣子,永远┉只是您的臣子!” 恭敬的叩拜中,智缓缓起身,“臣还有事需办,请殿下容臣告退!” “智!”就在少年刚要转身而出时,耶律明凰忽然冲到了智的身边,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泪水已从她眸中倾涌而出,滴在了少年的衣袖上,“智,你不要这样,我┉我做不到,你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把你当成一个臣子!” 智的神色压抑的仿佛隐入雾中一般,再也难以看穿他的心意:“您一定要做到,因为我可以做到,殿下,这就是您的宿命,必须承担起这片江山的宿命,为了延续帝业,为了带给您的子民安宁,这是您跟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智望着眼前无助的少女,忽然朗声道:“殿下,从此刻起,您再也不能是一位柔弱女子,因为您要成为一位足以承天踏地的立世之君,所以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能彰显您的王者之威;您的笑,就要倾国倾城,独傲乾坤,您的怒,要引来铁甲齐鸣,伏尸山河,您的哀,要让天地同悲,万籁俱寂,您的愁,要使日月无辉,星华失色,您的恨,要能惊天破地,染血红尘,而您的爱,则要泽被苍生,甘霖普世,因为在您的身后不但有臣,还有无数位期盼着您延续帝业,造福于世的大辽百姓,只有这样,您才能真正的君临天下,为您的子民带来一片可以安居乐业的繁荣盛世,这──不但是皇上的心愿,也是我们护龙七王之所以存在的缘由┉” “殿下,即使我们此刻只有这一座孤城,但只要有您在,那这里就仍然是大辽的国土,一城一国,以此城为本,夺回属于您的一切!”少年已轻轻挣开少女的双手,向着公主恭然一礼,“臣先行告辞,望殿下保重!” 少年的身影缓缓离去,衣袖上的残泪已在这暑热中悄悄褪去,只是不知在他的心底是否也有同样不舍的泪痕。 第四十四章:幽州文治 (一) 幽州,古九州之一,自古有语,踞幽州,半天下。【 】幽州地处南北交界,南通黄河,北距涿郡,千年来历为兵家重地,商业繁都。 如今的幽州既为大辽南域重镇,也是辽汉通商重地,城中繁华不亚国都上京,且幽州与中原相邻,城中不但住有十几万辽民,还有数万从中原迁徙而来的汉人在此安居而住,所以城内百业皆兴,各式商铺行市,车马驿站,酒肆茶楼一应俱全。 晨曦又至,曙光薄照,雀鸟鸣啼而飞,唤得万物初醒,沉静一夜的街道上人影渐频,看似寻常的一日复始而来,但今日与往日似有些不同,才值清晨,街上便有许多轻壮男子,一个个面带兴奋,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似是赶往同一去处。 街头有家名为随缘居的茶肆,店家张华,是位四十余岁,老实本分的汉人,几年前为避战祸,携家小从中原来此,盘下间铺子做点小本生意,虽不能衣食富贵,倒也能安稳度日。 张华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天未放亮就开了铺子,案台上高高搁了好几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和昨日一般,不到小半个时辰,几大笼包子就卖了个精光,直把他乐得眉开眼笑,一边忙着招呼买卖,一边催促婆娘加紧和面上屉,再做上几笼包子,望着铺子外匆匆而走的人群,张华欣喜之余也不禁纳闷,近两日这早起的生意特别旺盛,每日一早便能卖出好几笼包子,而且来买包子的都是些轻壮男子,也不见他们进来喝壶茶小憩片刻,每人买上几个包子便大口嚼着匆匆而去。数着这两天的赚钱,再看这空荡荡的茶肆,张华不禁喜忧参半,这两日包子虽做得手软,但这茶肆生意却是无人光顾,真这般下去,难不成要把这茶肆改成包子店。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门外有人叫道:“店家,拾掇张干净桌子,要近门口的,再沏壶好茶。”随即有三人走入店来。 “好嘞!”待得看清来人,张华顿时满脸堆欢,“呦,原来是黄大人和二位知事大人,正惦记着您呢!今日吹得是什么风,竟把您这三位贵客给吹来了!” “店家客气了。”进店的三人都是一身文士打扮,居中一位六十余岁,面容清瘦的老者向着张华点头一笑,“老规矩,上几份点心。”这老者姓黄名泊年,乃是幽州府令,契丹开国以来,两代辽皇都对汉人大加提拔,朝中任用了不少汉官,而耶律德光为免辽汉隔阂,推出的新政北南面官制对汉人更为重用,北南面官制分北面官和南面官,北面官制授辽人,南面官制授汉人,以国制治辽人,以汉制待汉人,其中汉官官阶大多沿用中原汉制,因幽州城邻近中原,所以城中有不少汉官,这府司之职在幽州城内仅次太守,也算一方高官,黄泊年为人谦和,平日里对汉人也多有照拂,颇得幽州汉人拥戴,见他进店,张华手脚利落的把最近店门的一张桌子收拾干净,又一迭声的催促婆娘上茶。 跟在黄泊年身边的两人都是幽州知事,知事属参赞一职,专助太守打理城中各项事务,两名知事一人姓梁名正英,一人姓李名全,都是三十余岁年纪。 黄泊年平日时常来这茶肆小坐,又无甚官架,每次来此常与张华闲聊上几句,待三人落座后,他微笑着向张华问道:“店家,这两日早起生意大好吧?” 张华殷勤的摆上茶具,端上几盘点心,一边筛壶倒水,一边笑着道:“托几位大人的福,这两日倒是赚了点儿辛苦钱。” “大人?”知事李全忽然冷笑道:“如今这幽州城里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大人!又是公主又是什么护龙七王,跟他们比,我们算什么大人?” 张华讪讪一笑,不敢接口。 “李兄,这碟子酥油糕味道不错,尝尝。”另一名知事梁正英将一碟点心移到了李全面前,低声道:“李兄,少说两句。” 奇怪的是,李全话里的不满之意连老实巴脚的张华都能听出,黄泊年却一如未觉,端起茶盏来慢慢抿了一口,又笑道:“店家,你这两日的生意不是托了我们的福,你这茶肆位子好,一边挨着太守府,一边正通往城西,这几日里都有人一大早赶去城西,你每日多做几笼包子早点,包你生意旺盛。” “城西?”张华讶道:“黄大人,为什么这两日有那许多人要去城西,难不成那城西有了什么好去处,可小人记得,城西那儿…不是军营吗?” “正是军营。”黄泊年呵呵一笑,“店家,你倒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辽公主前日车驾入城,那位护龙智王又在城门前大励人心,城中男子都被激起报国杀除贼之心,所以这两日里有许多轻壮男子一大早赶着去城西军营,想要报名参军,为国出力。店家,你这茶肆这几日也算是沾光不少,你说托了我们的福那是客气,托了那位护龙智王的福才是的,你看这一城男子争先从戎,其志可敬,其勇可嘉啊!”黄泊年一边说一边捋须而笑,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眉眼间却有着不易觉察的淡淡嘲讽。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华憨厚的一笑,也未看出黄泊年神色间的嘲讽,顾自笑道:“公主入城的事我倒是知道,前日我也去了城门,啧啧,那位公主在马车上这么一站,一身鲜红披风,就跟仙女下凡一般,还有那位智王,这么一位少年郎,一番话说下来,满城之人为之鼎沸,当时就有好些人争着要参军杀敌,难怪这两日有这许多人赶着去军营,要不是我这年纪大上几岁,身子骨不比后生,说不得也要去那军营,报名参军,给家里的婆娘小子们争份荣耀。” “哦?原来店家也是位性情之人。”黄泊年扑哧一笑,“这打仗的事可不是只凭匹夫之勇就能成事的,战王拓拔战,二十三万黑甲骑军,这幽州城里又有多少人马?就算满城少壮都入了军营,只怕也凑不出二十万人吧?” “拓拔战不就是仗着人多吗?”张华想到那日将和十二龙骑带来的那几面残破军旗和一地人头,一脸振奋的道:“瞧那天这扔了一地的黑甲骑军人头,拓拔战还不是在护龙七王手下吃了亏?可见这人多也顶不了什么用…” “店家,你这一个汉人去凑什么热闹?”知事李全一脸不耐的打断道:“那都是辽人的事,理他做甚?咱们都是汉人,任他们去折腾,大不了卷铺盖回中原,来,倒茶!” 张华见他神色不悦,不敢再说,陪着笑上前倒茶,心里却暗暗嘀咕,他虽是汉人,可在大辽已安居多年,辽皇在位时对汉人多有优待,从不提什么辽汉之分,各州官员秉承上意,对汉人也持以安之即为民的良政,只要这些从中原逃难而来的汉人肯安居营生,也不会强加什么苛刻赋税,所以张华一家几口早已入了辽籍,对于辽皇,他心里也有几份感念之情,对于故乡家园,张华也还抱有一份留恋,可想到中原战火烽烟,诸侯征战的惨况,他心里除了痛恨便是痛惜,好好一片江山,却被搅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再无汉唐盛世气象。想起数年前四处逃生求存,饱受兵贼侵扰的惨事,又怎比得上在大辽的安居之乐,他每次向从中原避难而来的老乡问起中原之事,都是说者义愤,闻者嗟叹。虽然人人留恋家园古土,可那烽火乱世又怎容他们这些百姓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这李全此时虽说得硬气,可这些年里他在幽州安居为官,一任知事当得不亦乐乎,还时常在从中原逃难而来的百姓面前夸耀,又何时想过要回征伐四起的中原?适逢辽国内乱,却又立刻生出辞官避难的念头,饶是张华老实厚道,也不免对面前这一脸忿忿的李全心生鄙夷。 “李兄,莫闹意气。”另一名知事梁正英看了眼茶肆外来往之人,担心几人的话被旁人听去,笑着向张华道:“李兄心直口快,店家莫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其实李兄也想为大辽出分力气,只不过那位智王昨日忽然说要重新调派城中各处官吏,取各人所长重任职司又说要检视城中库房粮囤,下令封库闭囤,因此让我们都暂停下现任职司,不必掌事当值,所以这两日我们都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李兄有心一展长才,却有力无处使,这才积了一肚子牢骚。” 梁正英说着又一指门外那些急匆匆赶往城西的轻壮男子,笑道:“李兄,你看,门外那些急着去从军的人也不尽是辽人,这其中还有好些都是我们汉人,这扶正除邪,力扭乾坤之事,原也没有什么辽汉之分,大家同住一城,又感念辽皇对我汉家子民这些年的照料,自然也想出上一分力气,再者说,这幽州百姓无论辽人汉人,都已在城里安下家业,若拓拔战挥军攻打幽州,一旦城破,谁都难逃家败之祸,当此时刻,还是需满城一心,共保家园,何必去计较什么辽汉之别。” 李全哼了一声,“谁有这闲心去计较什么辽汉之别,我只是看不惯护龙七王那群小子,入城才一天便颐指气使,那几兄弟,没一个是让人安生的,错整日带着帮军士在北门内搬石挖地,鬼知道要搞什么名堂,那一脸凶像的将也下令全城铁匠加紧打造兵器盔甲,昨夜又从驿站里调了上百辆大车,一趟趟的不知往军营里运什么东西,说是今日要在军营内操练军士,我好心好意问了他一句,谁知这将立刻就摆出一张臭脸,说什么文吏不涉武事,让我少去打听。” 李全越说越气,忽然在桌上重重一拍,骂道:“想我当年也是一方名士,却被将恶言相向,真是有辱斯文!还有那智,取了府衙各部卷宗,说什么要遍查全城各项事务,核实钱粮赋税,重做安置,他倒是好大的口气,幽州城里这许多人事,十几万百姓,四五万军士,全城兵马,钱粮,人丁,税收,积案,文治武备,大小琐事,咱们这许多名官员都每日忙个焦头烂额,他一个人管得过来吗?咱们这就等着瞧好,智这会儿把我们都赶回了家,过几日还不是要求我们回去帮忙收拾烂摊子!就这么一个小子,前日在城门口倒是好一番慷慨豪言,无非生就一副伶牙利齿,有什么本事?” “智的本事可不只是伶牙利齿,他的城府深得很。”听李全大发牢骚,黄泊年淡淡道:“前几日听闻公主要入城,这满城百姓都是人心惶惶,若不是太守张励压着,说不定变故早生,可智一入城就将人心凝聚,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两日里有多少轻壮想去军营参军?我听说还有不少人想偷偷出城,效仿荆轲之举去上京刺杀拓拔战,能令一心求存的小民如此热血,这份本事,不是只靠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人心!这就是人心哪!这位智王究竟有多大本事,我此刻还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他对人心看得极通透啊…” 黄泊年拈起一张油饼,慢慢掰开,却不放入嘴里,缓缓道:“至于这重新调派城中官吏,核实钱粮之举,智有他的用意,与拓拔战这一仗既是苦仗,也是一场持日长久的大仗,大战在即,自要备足军需,城外开战,城内则需安稳,幽州城里几百位文武官吏良萎不齐,有尽心办事的,也有滥竽充数的,太平时日倒不在乎多几个混饷充数的人,可一旦开战,就需上下一心,各施所才,所以智要重任各处官员,因为他不但需要一批能吏,更需要对大辽忠心耿耿的义士,能在危难之时为他分忧解难,安定人心,这件事,智做得很对,这少年,很老练。” “可他让我们都赋闲在家,这算个什么事?”李全一脸不服的道:“是把我们都当成一群庸吏,还是不信任我们?” “赋闲在家只是一时之事,难得几日清闲,正可解乏散心,这可不是什么坏事。”黄泊年放了小半张碎饼到嘴里,慢慢咀嚼,又一笑道:“你忘了吗?那袁从此刻就算想赋闲在家,也没这福分了。” 一听到袁从的名字,李全顿时噤声,袁从想向拓拔战求降之事他们几人都知道,前日公主一入城,智立即命人把袁从拿下,斩首示众三日,想到袁从如今还高挂在太守府前的那颗满脸惊恐的首级,李全哪还敢再说什么。 一旁的梁正英知道李全几日前曾和袁从商议过暗中出城投靠拓拔战之事,见他变色,心里好笑,安慰道:“李兄,已经过去的事,没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再有人理会,李兄是位能吏,智王日后少不得要重要于你,何必满腹牢骚,安心在家过几日,说不定还有升迁的机会。” “升迁?”李全满脸苦笑,“这时候就算给我个太守做,那也要有命当这官啊!”他往四周瞧了一眼,忽然凑到黄泊年面前,压低声音道:“黄大人,眼看这大战在即,智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可拓拔战手下那二十几万黑甲骑军可不是好惹的,真打起来,覆巢之下难有完卵,我和梁正英都跟随您多年,还请您老给我们提点一条自保之路。” 黄泊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全,这几日只听见你满嘴牢骚,还以为你是对赋闲之事不忿,原来是既贪生怕死,又舍不得抛下此处富贵,是吗?” 李全脸上一红,涎着脸道:“黄大人,我们都是汉人,犯不着去为辽人拼命啊。” “闭上你的臭嘴!”黄泊年神色一冷,低斥道:“你这蠢材,如今全城百姓不分辽汉,都一心想着复国除贼,被人听到你的唠叨,你就是在给自己惹祸,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就不知莫惹众怒?再敢于人前提起什么汉人辽人的自私念头,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你!” 李全吓了一跳,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应声称是,肚里却暗暗腹诽,黄泊年此时倒是一脸正气,难不成还真想把这老骨头送在幽州。 梁正英却不似他这般脓包,听出黄泊年话里有话,低声道:“黄大人,李兄一时糊涂,您莫跟他一般计较,我们既任职于辽,眼看大辽有难,自不能袖手不顾,不过…”他话说了一半,缓缓止声,不再多说,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黄泊年。 黄泊年微微一笑,一手端起茶盏,挡在唇边,低声道:“食君俸禄自当忠君之事,适逢国难,虽有心除贼,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既不能冲锋杀敌,也只得安守城内,解将士后顾之忧,若贼灭,我等自能在青史上一留助君复国之名,万一城破,我等也无回天之力,惟有留得残躯,或远遁他处,或另寻栖处,徐图日后之事。” 第四十四章:幽州文治 (二) “黄大人高明!”梁正英心领神会的一笑,以茶代酒,向着黄泊年一敬。【 】正在暗暗抱怨黄泊年自命清高的李全也眉开眼笑,连声称妙,李全虽在辽为官多年,却不想在这场内乱中搭上性命,因此在公主一行入主幽州后,他满心只想着尽快出城避祸,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又舍不下幽州城里的官位和家产,所以他这两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积了一肚子的牢骚。此时听了黄泊年这一番话,李全已品出了话里话外的味道,既然拓拔战随时会兵犯幽州,那他们自然想远离此处,但此时弃城而逃却是最不智的举动,因为辽国内乱,中原也是兵凶战危,他们当年便是从中原逃难而来,在辽国过了这许多年安逸日子,自然不肯再回战乱不止的中原,而且他们在这时离开幽州,不但要放弃手中官位,还会背上贪生无义的恶名,到时候所有辽人都会鄙夷他们的行径,即使江山易主,他们也再难于辽国寻到容身之地,所以此时不如暂留幽州,静观其变,反正他们三人都是文官,即便拓拔战兵临城下,三人也不用冲锋陷阵,只需安守城中即可,同时他们也能慢慢绸缪后路,万一护龙七王真能保着耶律明凰讨除叛逆,复国功成,那他们三人也就是助新君复国的功臣,自能在辽国富贵一生,若护龙七王不敌拓拔战,幽州城破,他们也尽可趁满城混乱之时逃出幽州,真到这国破改朝之时,也就无人能指责他们背主无义,以他们这些年为官的积蓄,当能在大辽做一方富家翁,而黄泊年这番话里还隐藏了另一层更深的用意,“或另寻栖处,徐图日后之事。”这另寻栖处里自然也含了向拓拔战请降的意思,甚至于,他们也能趁护龙七王再无力守住幽州时,悄悄打开城门,放黑甲骑军入城,以此向拓拔战换取更大的富贵,当然,这层用意三人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黄大人深谋远虑,下官佩服!”李全一脸讨好的取过茶壶,亲手为黄泊年斟茶。 黄泊年斜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这二人都是他的心腹,梁正英心机深沉,处事圆滑,颇得他意,这李全却是个无甚城府,只会说嘴的草包,若不是怕李全这张嘴巴惹祸,又看在他平日对自己常有孝敬的份上,黄泊年根本就懒得提点他,见李全一脸得意忘形,黄泊年面色一沉,冷冷道:“李全,这几日里你给我安分点,你向那些逃难来的汉人索要钱财的事,小心被人知道,出了纰漏,我可救不了你。” “是,是!”李全没口子的答应,赔笑道:“黄大人放心,这事愿给愿收,那些汉人想在这里安身,哪敢去说嘴。” 黄泊年哼了一声,正要再告诫他几句,忽见茶肆外有一人急步走来,向张华叫道:“店家,给四个包子!” 梁正英听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认出来人是他属下一名司笔文吏,姓安名行远,笑着招呼道:“行远,急匆匆的上哪儿去?快进来坐,喝杯闲茶,黄大人也在此。” 那安行远看见在坐几人都是他的上官,略一犹豫便步入店内,向黄泊年三人躬身行礼,李全心高气傲,大咧咧的一摆手便顾自饮茶,黄泊年身为一城府司,城中几百名下属他也不尽认得,但见这安行远容貌端正,虽只是名二十余岁的微末小吏,举止俨然大度,眉宇间风骨硬朗,不由暗暗喝采,“此子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他心里有了笼络之意,和颜悦色的向安行远一招手道:“行远,这一大早的赶去哪里?智王昨日不是下令让一应官吏暂停当值吗?说来惭愧,老夫平日琐事过杂,你虽在府衙当差数年,却只见过你数面,难得这几日有闲,来,过来坐,年轻人若不嫌老夫罗嗦,就陪老父饮盏茶。” 在黄泊年想来,以他的官位主动示好结纳,那这员小吏必觉受宠若惊,赶紧上前巴结,谁知安行远却一拱手道:“多谢黄大人盛情,然属下职司在身,不敢久留。” 见安行远推辞,李全满脸不快,喝道:“安行远,你好大的架子,府司大人赏脸让你坐下,你竟敢推拒?” 黄泊年脸上起初也有些不悦,但他很快就从安行远的话里听出了异样,“职司在身?怎么?这几日所有官吏不是都停值吗?” 安行远这才知道这三位大人还不知道此事,他也不禁有些意外,“今日清晨,智王派遣军士前往所有官吏家中传令,令各处官员重回府衙任职,属下也接命去向智王禀报事务…” “什么?”梁正英霍然站起,“城中三百多名官员都回去当差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安行远似也觉有异,迟疑道:“想必是三位大人一早出门,所以军士未能找到三位。” “没错,一定是这么回事。”李全倒未把这事放在心里,笑着道,“梁兄,不用着急,一会儿吃完早点,我们就回太守府,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正英却不理他,沉着脸向安行远问道:“智王传你去禀报什么事?” “智王传我去禀报城中赋税之事…”说到这儿,安行远忽然感到一丝蹊跷,看了梁正英一眼,不再说下去。 “事情不对劲。”梁正英神情阴晴不定,转脸向黄泊年看去,“城中赋税和军械辎重一向由我打理,若智王想知道这些事,应该是找我去问话,就算他一时没找到我,也不该直接让安行远去禀报。” 黄泊年已立起身来,随手往桌上扔下一锭碎银,向两名心腹低喝道:“走!” 李全尚在发楞,已被梁正英一把拉起,三人才刚走到门口,茶肆外就已迎面走进两人,如算计好一般,一左一右的挡在了店门口。被挡住去路的李全本想发作,但等他看清楚这两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挡住他们去路的两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左边一人长相俊秀,面带微笑,若非一身劲装软甲,看去就象是一位彬彬有礼的游学文人,右边一人全身黑服,背后斜插一柄无鞘锯齿刀,神情冰冷,肃立身躯向前微倾,似乎随时要拔出背后凶刃,虽是不言不动的立于茶肆外,可就连黄泊年这几名文官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凛冽杀气。 “二位壮士…”黄泊年已认出这两人,知道他俩都是随护龙七王来幽州的卫龙军中人,俊秀男子名叫秦璃,而那名一身杀气的黑衣人则是从不离智身侧的刀郎。 刀郎冷冷看了他一眼,黄泊年心中一凛,饶他自认算无遗策,口若悬珠,也被这冰冷如刀的一眼惊得不敢出声,但更令他震惊的还是从茶肆外缓缓走近的那一名神色淡漠的白衣少年。 “智…智王。”李全在背后虽对智满腹牢骚,可真看见智,他哪还敢多嘴,勉强笑道:“智王,我三人一早出门,不知您派人传令各名官员回去当值,我们这就去太守府。” “你们未接到传令不是因为出门太早,错过了军士通传,而是因为我根本不曾派人来找你们。”智淡淡说了一句,走进茶肆,也不向当场楞住的黄泊年三人看上一眼,却抬头看了看茶肆的招牌,低念道:“随缘居。”又径直走到三人坐过的位子旁,安然坐下。 张华在城门前见过智,知道这少年就是护龙七王中的智,又见连平日不可一世的李全都对智这般恭谨,他心里一阵紧张,手忙脚乱的上前端茶倒水,一个不小心,竟把茶盏泼翻,溅湿了智的衣袖,张华吓了一跳,连声道:“小人手拙,智王恕罪!” “无妨。”智温和的一笑,又指了指茶肆的招牌道:“你这店名取得不错,随缘居,想来店家也是位雅人。” 张华见智不动怒,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位智王倒没什么官威架子,若刚才被泼水的是李全,只怕他立刻就要掀桌大骂,又听智赞这店名,憨厚的一笑道:“智王,我可不是什么雅人,这店名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老家一处酒楼的名字,那酒楼招牌好,生意旺,所以我来幽州开铺后借用了这名字,不想倒让智王错赞了。” “哦?店家倒是个实诚人。”智笑了笑道:“你老家何处?” “回智王,小人老家是临安。” “临安?”智目光一亮,“原来店家是临安人,那可是个好地方,西子湖光,钱塘夕照,看潮起观日落,游西湖踏双峰…” “是啊!”张华听智说起老家山水,也满脸兴奋的接口道:“临安可真是个好地方,去过那儿的人都说临安山清水秀,美景如画,每年都有许多游人来临安赏景,那时候我在临安开了家客栈,还请了个说书先生坐堂,那生意旺的,天天客满,连凳子都不够坐…”正说着,张华的脸色忽然又黯淡下来,垂头道:“可惜了,这仗打起来,什么都败得快,别说生意,连人命都保不住,小人实在撑持不下,只得带了家小离乡逃难,老天爷给了临安一处好山水,却管不了这山水间的百姓。” “中原战火,燃起这把火的是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烧着的却是黎民百姓。”智叹了口气,又向张华问道:“店家,你是几年前离开临安来幽州的?” 张华尤沉浸在对故乡的回忆中,默然半晌才道:“五年了,五年…”他的口吻里透着一股背井离乡者的深深牵挂。 守在店外的秦璃有些讶异的看了眼智,智今日来此的目的是为了黄泊年三人,却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与这店家闲聊起来。 “店家,听说临安城里有一姓鹤的望族,你可认识?”智的目光忽然有些幽深,却用很随意的口气问了一句。 “您是说鹤氏大家?”张华很意外智居然知道临安鹤家,忙不迭的点头道:“鹤家是临安城的大家望族,但鹤家可不象那些个有点儿钱就鼻孔朝天的土财主,临安城里谁不知道鹤氏这一任的家主是位乐善好施,济穷扶困的大善人,当年我开客栈时本钱不够,还是向鹤家借的钱,后来还钱的时候鹤家大爷连利钱都不肯收我,说起这位鹤老爷,他的年纪虽和我差不多,但他的本事可真大,临安城里有好多家店铺都是他开的,每逢灾年,他都会拿出一大笔钱,向穷苦人家施粥赠药…” 听张华喋喋不休的说着鹤家的好处,智脸上有了种很奇怪的神色,似是想仔细聆听,又似是觉得刺耳,轻轻一拂湿漉漉的衣袖,打断道:“鹤家既是望族富室,乱世中难免被人觊觎,店家,五年前你离开临安的时候,鹤家败落了吗?” “败落?鹤家怎会败落?鹤老爷可是位善人啊!”张华立刻摇头,可想起五年前故乡的凋敝,他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当年也曾有人劝说鹤老爷离乡避难,但鹤老爷执意不肯离开故乡,还说什么故国家园不可离,后来我离开临安来了幽州,也就不知道鹤家的事了,不过象鹤老爷这样的善人,老天就算真瞎了眼,也不该让鹤家败落!” “善人?”智轻轻说了一句,又用更轻的声音重复道:“是善人吗?”语气含糊得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反问,却又不需人回答。 张华听不清智在说什么,又见这少年脸色有些古怪,也不敢接口,正纳闷时,智又问道:“店家,若有一日中原战乱平息,明君开国,那你是否肯舍下这里的家业,重回家园?” “当然会回去!”张华大声道,想起那位鹤老爷说的话,他又说道:“故国家园不可离,只要中原战乱平息,我立刻带着家小回临安!” 站在茶肆门口的秦璃听他说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故国家园不可离?说得倒是豪气干云,那你当日为何又要逃出家乡?却要等平安了才敢回中原?若中原人人都如你这般避祸趋安,不知用一腔热血洒灭战火,那这平安又要何时能至?” 张华闻言顿时满脸通红,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秦璃,不要挤兑这位店家。”智摇头道:“乱世之下,平民百姓又能如何?难道真要他一家老小受战祸**,这许多汉人北上迁徙也是无奈,背井离乡,谁人愿?”智向张华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又微笑道:“店家,不要把我这部下的话放在心里,眷恋故乡是人之常情,你不忘本也是好的,其实,我也很想回中原看看一方故土,但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亲手毁了拓拔战和他的黑甲骑军,因为我虽是汉人,却是由辽皇抚育成人,而我义父对我的恩情,值得我用这一世性命来还,他的仇,我要为他报,他的心愿,我也要为他完成,我义父想看到太平盛世,我就要为他打造出这场盛世…”智的声音很平和,似在诉说着旁人之事,没有一丝慷慨呈辞的激昂,然而,正是这平和得如悠悠自语的诉说,却透着一股漫漫坚定。 “昨日我已查过幽州户籍,除了军籍,幽州城里共有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名人口,其中汉人占了两成,约有三万四千余人…”说到这儿,智话锋一转,淡淡道:“拓拔战的叛军随时来犯,一旦开战,这幽州城中的辽民无论男女,都要为守护城池,剿灭叛贼恪尽己力,因为这是他们的本分,也因为他们必须要用自己的血性来捍卫不该被任何人夺走和篡改的家园,若有辽人敢做出负君卖城之事,我绝不轻饶!至于幽州城里的汉人…”智笑了笑,抬头看着张华,右手在桌上轻轻敲击,口中缓缓道:“汉人有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受人一尺,敬人一丈。汉家素知礼仪,明恩义,重情意,这幽州城里的汉人在此安居多年,虽有背井离乡之愁思,却也得免乱世烽烟之侵扰,其中有不少汉人还入了辽籍,所以我以为,幽州城里的汉人也该为大辽复国尽一分力,这不是我在强人所难,也不应有人用什么辽汉有别,就可袖手旁观的借口来搪塞,因为,幽州与拓拔战之间的这一仗是一场超越了民族之分的正邪之战,不该有民族之见,门户之别,男儿立世,就不该畏惧强权,屈膝于暴,若人人只知避祸求存,那这世间公道又在何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义士所为,乱世之下,总要有人为天下博取一份安宁,否则,这乱世又会绵延至何时?店家,你以为呢?” 张华几乎是立刻回答道:“智王说的是!我一家老小能在幽州过上这数年太平日子,全仗辽皇恩义,如今辽国有事,我自当尽力!智王,其实不单是我,这两日里,每日都有许多汉人去军营报名投军,由此可知,我汉人也绝不是不知偿恩报德之徒。”说到这儿,张华忍不住向李全看了眼,却见他正偷偷用衣袖拭汗。 智又是一笑,“店家有心了,我也不是真要让这城里的汉人一个个都去上阵杀敌,其实早在前日入城时,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尽,今日也不想再多罗嗦,是非之分,人心善恶,自要看个人作为,肯尽力者,我会替公主记下你们的这一份情,不愿出力者,我也不会勉强,为防细作刺客,我已关闭幽州北,西,南三门,但东门一直敞开,我也令人在城中贴下布告,三日之内,凡幽州汉人,若不愿继续留在城中,尽可出城,我绝不留难,毕竟战火无情,血战一起,付出的就会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汉人们从中原逃难来此,为的就是求得一片安宁,即便是为大义复仇,我也无权把无辜百姓的性命供战火焚烧,不过…” 智话音一顿,温和的声音已有了几分寒意,“若有人贪生怕死,首尾两端,故意用辽汉之别来挑唆人心,或是明里忠诚,暗存二心,这样的人,无论是辽人还是汉人,我都不会容他!” 笔者注:战国雪一文虽是在讲述辽国之事,但本人绝无一丝崇洋媚外,扬辽抑汉之意,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大辽其实也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而辽国的疆域正是今日本海至河北省霸县,山西省雁门关一带。而,今日国人姓耶律,郭,拓拔,萧,呼延,刘,王,李,黄,郑,蒋,杨者其实也大多是辽人后裔,当然,这也并非全部,事实上,辽宋之间也曾发生过连年战争,而本文所写内容虽是在大宋建国之前,但其中的辽汉之争也会是书中将要描述的重点,当本文进入**时,我会以弹性的手法写出主人公和许多汉人为保卫故国家园所做的奋斗,因为智与耶律明凰的爱情,辽汉之争都是本文的亮点。 第四十四章: 幽州文治 (三) 说到这里,智终于转过了头,冷冷看向黄泊年三人。【 】 从智进了茶肆,黄泊年,梁正英,李全三人就一直怔怔而立,门口有刀郎和秦璃二人肃立,他们自然不敢出去,更不知道智的用意,只得站在一旁听着智与张华二人闲话家常般说话,待智说出这句话,三人同时一惊,忽然醒悟到,智正是为了他们三人才特意来此,但让他们惊讶的是,智似乎已察觉到了他们三人的异心,可黄泊年暗谋后路的那番话明明是刚才才悄悄对梁正英,李全二人说出,而且又说得颇为含蓄,连在旁伺候茶水的张华都听不出其中隐秘,那智又怎会知道? “幽州城里共三百七十九名文官书吏,除袁从已死,今日清晨,已有三百一十二人重回太守府当值,另有六十六人,或有不法徇私的劣迹,或是尸位素餐的无能无为之辈,已被我革职为民,而你们三人,我却要另行处理。”智看着三人,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们有异心。” 李全一听就慌了神,急道:“智王,我们怎会有什么异心?” 梁正英却不似他这般惶急,他一整神色,拱手道:“智王,若我等真有愧对君皇之事,自当伏罪,但我等在辽为官这些年里,事君以忠,奉职恭谨,自问从无行差踏错之事,却不知道智王为何要无端责难?当此这国难当头之时,幽州文武正该上下一心,同仇共患,可您这番指责却未免寒了我等报君除贼之心。” “说得不错,是个聪明人。”智点了点头,轻轻转动着手边茶盏,抬眼道:“老实说,前日公主殿下入城时,我确实用了点计策激扬人心,鼓舞士气,正如我方才所说,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尽,若还有人三心两意,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梁正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句话,你可听过?” 见梁正英迟疑不语,智又缓缓道:“有些事,知道结果,却又一时不知其中缘故,有些人,为了明了其中缘故,往往会为之费尽神思,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看重的是结果,所以我只需知道你们三人居心叵测即可。” 梁正英也是口齿便给之人,换在平日,定要为自己好好辩白一番,但听着智气定神闲的缓缓而言,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寒意,一时无言以对,黄泊年见状暗呼不妙,无论智是如何对他们三人起疑,可梁正英此刻默不作声,无疑是坐实了他们心怀异心。 只听智又道:“梁正英,既然你专管城中赋税和军械辎重,那你就说说,幽州城里共有多少战马军械可用。” 梁正英不明白智为何把岔开话,但他也不敢犹豫,略一思索后答道:“回智王,城**有军马三万六千余匹,长枪两万八千余杆,钢刀三万四千余柄,弓两万余把,箭矢十一万五千余支,护盾三万余面…” 他只说了一半,忽听智已悠悠道:“城中实有军马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一匹,其中三百九十八匹已是过龄老马,三千六百二十一匹是一龄幼马,全铁长枪一万六千三百杆,木柄铁刃枪一万两千四百杆,长柄斩刀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三柄,短柄配刀三万四千三百柄,镔铁长斧六千柄,木柄马槊一千杆,精铁长槊五百杆,骑弓九千六百把,步弓五千九百把,羽箭八万四千七百支,响箭一万两千支,长羽箭两万四千五百支,短簇箭三万整,十斤重铁盾两万一千八百七十三面,木盾两万三千面…” 梁正英先是惊讶,口里还不由自主的随着智一起念,但只听智说了一半,他脸上表情已是大变,随即满脸灰白的低下了头,因为他已明白了智的用意,他执掌军械辎重多年,却只知道个约略数目,可昨日才入府翻阅帐簿的智已清晰的说出了每一种军械的确切数量,只这一项,他已躲不过这无能疏忽之罪。 “幽州果然是个好地方,竟有这许多库存军辎,单只畜牧军马,就已超过了上京城,更别说这各式军械,不但有六千柄镔铁长斧,还有一千杆马槊。”智神色甚悦,微笑道:“这马槊造之不易,木柄槊需用上好韧木以油泡制,再晒干涂漆成柄,涂漆,前装槊头,后装槊柄,这般制成的槊至少值十两银子,而这精铁长槊更是难得,全以百炼精铁铸成,槊身粗为一握,长为丈八,专为中原宫廷祭祀大礼时选身长力大武士执仗,就连上京皇宫也只有两百杆,这幽州竟有五百杆。” 店内之人听智忽然说起槊的制造和用途来,都觉茫然,梁正英却暗暗心惊,知道这看似文弱的少年胸藏渊源,所知极广,自己就算想巧言相欺,也不过自取其辱。 智看了梁正英一眼,又问道:“梁大人,我还想知道幽州今年所得赋税是多少,你——能告诉我吗?” 梁正英苦笑一声,头垂得更低,无言而对。 一旁却有另一人大声道:“回智王,幽州今年赋税实收九十一万七千五百两白银。” “哦?”智有些好奇的看了眼说话之人,问道:“你是…” “属下太守府司笔文吏安行远,参见智王!”安行远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安行远,任职三年,直属知事梁正英,三年从吏评价都为中庸,中庸?”智心里默默念着昨日所看的关于安行远的履历,略一皱眉道:“我记得帐簿上写着今年赋税共收八十七万三千两银,若你所说无误,怎会多出这四万两?” 安行远道:“帐簿上所写银两是上月前所得,而本月赋税前日方才收入库房,因智王下令各部官员暂停当值,所以属下未能及时记于帐簿。”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的疏忽了。”智笑了笑,又问道:“才值五月,幽州就已收取九十多万两税银,这一年下来,怕不是要得两百万两的税银,幽州繁华,不亚京城,安行远,你是否能告诉我,为何这幽州能有这许多税银?而且这税收还每年都有递增。” “回智王,幽州地处辽汉之间,每月都有大批商贩往来,又因在此安居置业的汉人日渐增多,这几年里城中各行各业年年兴盛,其中白米行,屠沽行,油行,五熟行,果子行,炭行,生铁行,磨行,丝帛行尤为发达,中原商贩每年都要从幽州购去大量货物,按各店铺商户所赚赢利逢十抽一,所以税收年年递增,远高于其他州城。” “干吏!”智在桌上一击掌,欣赏的看着安行远,赞道:“城中管事官吏虽多,却无人能解释这每年赋税增多的缘由,只会善祷善颂的说是吾皇仁政所致,安行远,你虽是小吏,却有良辅之才。” “谢智王盛赞,职司所在而已,倒是属下一时僭越,请智王恕属下无礼。”安行远躬身一谢,退到了一边。 智和颜悦色的向他一笑,“僭越得好啊,没有这僭越,还不知幽州有你这样一位干吏。” 安行远又施一礼,似是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多有不妥,告辞道:“智王已令各官重回太守府当值,小吏这便回去整理帐册,稍侯再奉智王差遣。”说着,他又向店里诸人团施一礼,大步而出。 智笑了笑,也不留他,又将目光移到了梁正英身上,“梁正英,安行远只是你属下一名司笔文吏,可他知道的却要比这位知事大人多得多,观其所知识你所为,你还有何话说?” 梁正英垂首低语:“下官愚鲁无能,智王饶罪,但下官并无异心。” “愚鲁无能?”智又是一笑,“你并不愚鲁,也非无能之辈,相反,你还是个聪明人,你一直把安行远留在你手下,既是压着一名人才,也是为自己留一名能办事的得力下属,而且你很懂得韬光养晦,图富贵亦求安逸,你在大辽为官这几年既无显绩也无错处,所以你一直留任于此,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看似不求进取,实则是稳中求存,幽州繁华,正可让你为官搂财,不求升迁则是为了不涉宦海风波,是个聪明人啊,但你这故意藏拙的用心未免有些下作,不尽心也不尽力,只求富贵安稳,遇祸即躲,遇险即避,梁正英,这就是你的异心,从你入辽为官的那一天,你盘算的就只是自己的退路!若当官者人人如你,又有谁肯为百姓实心办事?你的庸碌无为恰是在给入辽汉人丢脸!只知自保,却不知为官作为之正道!” 梁正英被智一语道破这些年的为官求稳之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再无自辨之心,伏首道:“下官有罪,任凭智王处置!” “去职罢官,贬为庶民。”智冷冷一挥手,“至于你这些年为官所敛之财,既然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要做何用途!” “谢智王恕罪!”梁正英再不多言,向智一磕头,立即起身,向黄泊年,李全二人看了一眼,却不多言,急步走出了茶肆。 第四十四章:幽州文治 (四) “是个识进退,知割舍的聪明人!”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随即,智又看向了满脸大汗的李全,“李全,你有何话说?” 李全心想自己为官的本事比梁正英都不如,梁正英管的是赋税军辎,自己管的是存粮和汉人的户籍安置,若智问起库府存粮数目,他怕是连个约莫数字都报不出来,既然梁正英都被贬了官,他哪还能讨得了好去,早前数落护龙七王的胆子早去了九霄云外,只得挪上几步,胆怯的看着智道:“下官愚鲁无能,平日亦有失职之处,请智王降罪。【 】” “又是一个自认愚鲁无能的人?”智冷笑道:“梁正英是假愚鲁,你却是真无能,可除了无能,你还无德!” 李全听得满嘴发苦,心里隐约觉得智这无德二字似乎另有所指,嘴里兀自辩道:“智王,下官虽然无能,但这无德二字却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那你这几日四处说辽人的事何必要汉人卖命,还有这几年里向那些来幽州避难的汉人勒索钱财的事,担不担得起这两个字?” 这一句质问如同一道惊雷,震得李全浑身发颤,从智进店后,他就在担心自己这几日的牢骚话是不是被智听闻,可他做梦也未想到自己向汉人索要钱财的事都已败露,登时惊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智王饶命,智王饶命…” “李全,你真的很蠢,竟以为纸可包火,却未想到那些被你勒索的汉人并不会甘心咽下这一口气,就在你满腹牢骚的时候,早有人把你的丑事抖落出来!”智厌憎的扫了眼不住磕头的李全,冷冷道:“不要哀哀求饶,我不是会被几个头就磕到心软的人,李全,若你只是胆小怕死,满腹牢骚,那也罢了,因为你这等人翻不起什么波澜,虽令我讨厌,但我顶多也就罢了你的官职,因为我也是汉人,不是忍无可忍,我不愿难为汉人,可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中原汉人背井离乡来此,已是万般艰辛,但这些年里,你利用自己掌管汉人户籍之权,居然还要向那些逃难来此的同胞勒索钱财,若有人不肯付钱或是付不起钱,你就百般刁难,更以把他们逐出幽州为胁,为求安生,那些汉人们只能忍气吞声的任你讹诈,这一点,已足够激起我的杀心,李全,我虽顾惜中原香火之情,但我绝不是姑息养奸之人,数月之前,我曾在上京城里逼死一个名叫楚峰独的汉人,就因为他兴风作浪,身为汉人,却想出弃汉重祖之名为阿古只的谋反推波助澜,若他诡计得逞,大辽境内的汉人再无安宁,所以我逼死了他,因为我不容许汉人中有这等败类,而你…” 智忽然一拂衣袖,把桌上的茶盏重重扫在了李全脸上,冷斥道:“为了一己贪欲,你用辽国赐你的官位向同胞汉人勒索钱财,为了自己的懦弱,你又想起自己的汉人身份,说辽人国难不关汉人之事,身为汉人,你欺凌同胞,身为辽臣,你又罔顾人臣忠义,李全,你当得无德二字,更当得禽兽二字!无论是辽是汉,都容不得你这种猪狗不如之人!” 李全被骂得魂不附体,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智,连磕头求饶的力气都已消失,一旁的张华当年初来幽州时也曾被李全勒索过,见他此时这狼狈模样,心里大呼痛快。 智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李全的丑态,口里冷冷的说出了对李全的处置:“把李全押至太守府,于所有官吏面前当众杖杀!家产全数充没,赔与这些年受他勒索的汉人。” “当众杖杀?”始终垂首不语的黄泊年听到智对李全的处置,悚然抬头,从智进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今日绝难善了,也知道李全勒索汉人的事一旦败露必定难逃一死,但他没有想到,智竟要把李全当众杖杀,还是当着所有幽州官吏的面,“立威,这是立威!”黄泊年心底陡涌起一阵寒意。 李全虽已吓得魂飞魄散,可一听智要把他当众杖杀,哪肯坐以待毙,身上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尖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拔腿就向门外逃去。可他忘了门口还有刀郎和秦璃二人守着。 刀郎没有出手,因为他一出手就是杀手,既然智下令要把李全带回太守府当众杖杀,自要暂时留他一命,所以刀郎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全,仿佛是在看一只死物。 出手的人是秦璃,李全才跑到门口,肩膀就已被秦璃从背后按住,秦璃嘴里还笑吟吟的念着,“按肩。”轻轻的一按,就象是与老友打招呼。 “卸臂。”手随声动,秦璃双手如蛇行般往左右一滑,按在了李全的肩臂处,紧跟着的就是分筋错骨的重重一扭,李全两只胳膊立刻被扭得脱臼。 “击肋。”秦琉长相虽然俊秀斯文,出手却是又狠又准,双手握紧成拳,重重击在了李全两肋下。 李全受此重击,整个人都痛得向后弯倒,嘴巴大张,眼看就要痛极狂吼,但秦璃已在此时不温不火的念道:“摘颚。” 两根很灵巧的手指捏住李全正好张开的两颊,一拧一扯,轻轻巧巧卸下了李全的下颚,把他的呼痛变成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 几个动作霎时完成,李全象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呼痛不能,动弹不得。而秦璃却似意犹未尽的轻轻摇头,“错王教我的这几招手上功夫真是管用,可惜你这条性命还要留上片刻,还有拦背,缠腰,抹喉,转颈这几招厉害手段不能使出来,算你这狗才走运。” 李全虽软瘫在地,神智尤在,听秦璃说他走运,直让他几欲昏厥,此时不死,却是为了要把他在幽州官员面前当众杖杀,那种死法算是身败名裂,死有余辜,倒还不如在此刻给他痛快一死。 秦璃也不再看他,两指撮唇一声呼哨,茶肆外立即走来四名军士,秦璃关照了他们几句,四名军士便拖着李全径直前往太守府。 看着李全被拖走的惨样,黄泊年脸颊肌肉微颤,但十几年的宦海生涯早让他有了常人难及的克制,静下心绪后,黄泊年默默的看向智。 智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对视,智忽然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店家,沏壶好茶,我要和黄大人好好聊聊。” 黄泊年也不拖曳,走上几步,与智对面而坐,直视着智的双眼,开口道:“智王,其实根本没有人来向你告发李全勒索之事,是不是?” 第四十四章: 幽州文治 (五) 智端起新沏上的茶,慢饮一口,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赞赏茶香,还是默认黄泊年的问话。【 】 黄泊年似是很在意智的回答,竟又追问道:“智王,老夫在幽州为官多年,也算知晓汉人们的性子,在辽居住的汉人既然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向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绝不会向您告发受李全勒索的事,即便有人受不了这气,也不会在公主殿下刚入主幽州两天的时候来说这事,所以李全之事都是你猜测所知,智王,老夫佩服你的聪明,但老夫很想知道,你此举是不是为立威?” 智轻轻吹着杯中浮茶,也不抬头,只是一笑,“黄大人如此在意我是在立威还是为百姓出气,其实是在担心自己吧?不愧是老官牍,对幽州汉人的心思看得通透,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明白了…有你在背后纵容,知道汉人们不愿多事,难怪李全猖狂。”智伸指在桌上轻轻叩击,敲打出一阵低沉的脆响,口里慢慢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无人来向我告发李全勒索汉人之事,只不过,我于昨夜翻阅了各处官员的俸银家产,李全五年前来的辽国,那时他只是个落魄文人,在幽州闲居数月,因写得几篇文章,入太守府做了一名执笔小吏,每年俸禄一百二十两银,一年后受你提携担任知事,每年俸禄为五百两银,但他在幽州城里却置有十七处屋宅,辽国俸禄向来丰厚,一任知事俸禄年抵得中原盛世时一名二品大员,可就算李全这几年里不吃不喝,他也买不下这许多屋宅店铺,他这知事之责管的是幽州存粮和汉人的户籍安置,我仔细看了记载每年存粮数的帐簿,看笔迹并不是李全亲自书写,显然,他把这事都扔给了属下操办,但他对安置汉人户籍之事却是极为热衷,亲自登记造册,凡事亲力亲为,一事勤一事惰,自有缘故,最巧的是,每逢有大批汉人入城,隔不了数日他名下就会多上几家屋宅或是店铺。” 说着,智眉心一挑,“李全既贪又蠢,一手勒索一手大肆买宅,行事不知避讳,想来也多仗黄大人在背后扶持,黄大人,近年来你在幽州的房宅似也多了好几处吧?” “是。”黄泊年也不隐瞒,坦然而应,他本以为智今日是为立威而来,又听闻到李全这两日的牢骚,所以随意揣度,强加罪名,碰巧李全庸碌,三言两语便被智吓住,这才歪打正着败露了勒索汉人之事,但听智缓缓而说,才知智这两日竟是稳坐府衙,查遍幽州城内所有帐簿户籍,文书卷宗,一一判别各处官员优劣,由此看来,其余被革职的六十六名官员也必是被智查实错处,这才罢免官职,黄泊年最担心的就是智今日所为全为立威,以此压制全城官员,但此刻既知智确实详查根由才定各人罪咎,虽惊讶智能从烦琐卷宗里推断出这许多事,但他倒是放下心事,自认为官这些年里也受百姓爱戴,虽然收取了李全的孝敬,但想来智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他,遂垂首躬身道:“不敢欺瞒智王,李全之事下官确实早有所知,平日里也得了李全不少好处,下官愿受责罚。” 智的手指仍在桌上轻轻叩击,单调的笃笃声里,他的语气忽有了几分冷意,“黄大人,在你治下,汉人们竟要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性在此求存,看似抑己扬人的谦和,却是生生埋没了人心血性!黄大人,你当得好官啊!” 黄泊年乍然抬头,只觉智说话每每出乎意料,话里有话,难测其心,饶是他为官多年,见多识广,也猜不出智究竟想对自己如何,怔怔道:“智王,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大人,你该知道我想说什么。”智笑了笑,笑容深沉,目光深邃,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低沉,“大战在即,我要幽州上下一心,全力复国,民心要稳,军心要盛,文武同忾,战事若起,武将冲锋杀敌,文官运筹城中,人人效死,无论文武都存以死报国,以命报君之心,武死沙场文殉朝堂,决不能有一人存有异心,我护龙兄弟也当以玉石俱焚之心殊死卫国,所以,在幽州与反贼对决之前,我容不下那些庸碌无能之人,容不下明哲保身的梁正英,容不下贪生怕死的李全,可我最容不下的人…还是黄大人你。” 黄泊年却未太过震惊,低声道:“智王,下官不明白你说的话。” 智手指一收,不再叩桌,缓缓道:“你明白的,正如你我都明白,万一幽州势危,你一定会变节求存!” 听了这句话,黄泊年真的惊慑住了,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智,想看穿这少年的心思,他脸上也竭力装出镇定之色。但见智也在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相对,一惊疑,一淡定。 对视片刻,黄泊年长叹一声,慢慢点头道:“智王,其实你并不在乎我是不是真有异心,即使我真的投靠拓拔战,以你的城府和手段,也不过视为等闲,令你起戒心的,只是我这个人,因为我在幽州当了太久的府司,是吗?” 智也点了点头,款款而道:“如今大辽已只剩这幽州一城,而要以此孤城与拓拔战相抗,就会需要很多东西,坚城精兵,军辎粮草,人心官治,缺一不可。幽州城坚壁厚,城中军辎丰足,粮草盈库,城防之事我二哥已全面运筹,顶多一月,就能把幽州变成一座可持久长守的坚城,大战需精兵,我从上京派来的三万新军虽暂不如拓拔战手中的黑甲骑军,但也是遴选而出的精锐,而我五弟也会从今日起加紧练兵,历练士气,操演军阵,有他这大将在,当能锤炼出一支百战铁军,至于民心,自公主入城后,城中民心已是凝聚,单看这几日络绎赶赴军营的轻壮,便知民心所向,因此坚城,精兵,军辎,粮草,军心,民心,士气这几样我自认已是齐备,惟独城中官治还有些差强人意,六十多名庸碌之辈已被我革职,但其余官员虽能尽力当差,仍是暮气太重,执事理政太过拘泥,稳重有余,却少了一股锐气,换做太平之时倒也无妨,但在这国难之时,我要的却不是一群只知耳提面命的官吏,而究其缘由,倒是与黄大人有些干系。” 黄泊年苦笑一声,对这少年再不存一丝轻视之心,低声道:“智王看事果然通透,所言所思都非常人能及,你说得不错,老夫为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凡事都存息事宁人之心,又因年迈慵懒,处政更少尽力而为之心,官场之上,上行下效,我这府司如此,属下官员自也是得过且过,所以近年来幽州官治看似安稳,其实弊端颇多,贪恣无德者混迹其间,而才德兼具者则难伸才志,智王,你能在短短两日内便看穿幽州官场敝陋,老夫佩服,如你所言,官治之事老夫难辞其咎,这便辞官请罪。”黄泊年也是干脆,说话间不再自称下官,改称老夫,以示辞退之心。 “辞官?”可智似是对黄泊年自请辞官之事并不满足,默默看了黄泊年一眼,“若只是要你辞官,我何必与你说这许多话?黄大人,你很会避重就轻,既然你不肯死心,我看我们还是把话说得再通透点,也请你扪心自问,这些年里你为官处事不肯尽力,真的只是因为年迈慵懒?” 黄泊年呆了一呆,随即霍然起身,大声道:“智王,你究竟意欲何为?无论罢官处刑,就算要把老夫也杖杀当场,你尽可明说。” “何需气急败坏。”智平静的看着黄泊年,又端起茶来浅浅一饮,这才道:“黄大人,你在幽州为官十二载,其中八年是为后唐州官,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与辽后,你又成了一州府司,改朝换君,风雨不倒,又能在后唐后辽国制下都安然为官,可见你的本事,但这也正说明你无论是为辽为汉,都不肯尽力辅政,你会依附任何强势,却不会对任何人忠心,后唐溃败,你就投辽,无论是谁,只要能给你荣华富贵,你就会投靠他,因为在你心里,全无从一而终的刚硬节气,眼下辽国内乱,你也同样在暗中盘算,若拓拔战得势,你必会毫不犹豫的投靠反贼,黄泊年,你是个聪明人,但我容不下你这种首鼠两端的聪明人,因为我要的是肯死心塌地为公主效命的纯臣,而不是你这等奸猾老吏!” 听着智的冷冷指责,一旁端茶倒水的张华早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黄泊年,在他眼里,这位府司黄大人虽对李全等人的所为持一眼睁一眼闭的糊涂态度,但也不失为一位肯为百姓做点事的好官,谁知心底竟藏了这一份见风使舵的奸诈心计。想到黄泊年平日里对人的谦和,张华怎么也不愿相信他会是这种人,可看到黄泊年满脸冷汗的呆呆而立,对智的指责毫无半分辩解,又由不得他不信,“还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张华心里暗暗道。 这时,只听智又道:“黄泊年,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真正让我容不下你的缘由还有一个,就是因为你在幽州当了太久的府司,幽州为官十二载,你的根扎得太深了!因为你比梁正英更为深沉,梁正英为官求稳,不图升迁只求安稳,你为官却是在积累人心,幽州三百多名官吏,或是你后辈或是受过你的提携恩情,城中百姓也得过你的照料,在这幽州城里,张砺虽是太守,但他任官不过半年,无论声望资历都及不上你这根深蒂固的老油吏,以你的声望,若真想在幽州做些什么事,轻易就能做到,这就是你的本事和心机,所以我不能只是免了你的官,也不能象杀李全般杀你。因为你不是梁正英,更不是李全,若说李全是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那你就是在幽州潜藏的一股暗流,稍有不慎,就会被你这股暗流搅得幽州不安。” “智王,你太高估老夫了。”黄泊年轻轻一叹。 “不是高估,而是没有低估你。”智顿了顿,冷漠的面容略显平和,悠悠道:“话已说得这般通透,我就再告诉你一句实话,其实,我并不想为难你,或者说,不能太过为难你,既然你是个聪明人,不妨再聪明一次,想想我为什么不能为难你,或许,我们能为你想一个比让你辞官肯好的退路,你说呢?” 黄泊年身躯一震,似是有些支持不住,晃了晃身子,慢慢坐下,眼角皱纹堆叠,仿佛一瞬苍老了许多,默然许久,才低声道:“智王,你好手段,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今日来此并不是要拿我和梁正英,李全三人立威,其实你在太守府把那六十六名庸碌官员革职的举动才是立威,革免庸官,就能激发人心,使留职官员再不敢尸位素餐,碌碌行事,而对于我这三人,你还有更深用意,当众杖杀李全,是要儆戒官员,不得为害百姓,扰动民心,罢免梁正英,是要警醒官员,不得有才不施,有能不为,令他们全力辅佐公主殿下,至于老夫…” 黄泊年有些惨然的一笑,“智王,其实我们三人里你最容不下的人就是老夫,但你并不想处置我,当然,这不是你心软,而是你不想在这最需满城齐心的时候有任何波澜起伏,如你所言,老夫在幽州的根扎得太深,幽州为官十二载,有着太多的后辈,太多的人情,尤其老夫平日里还积累了些许名声,所以你不愿象处置那些被你革职罢免的庸官般处置老夫,那些人官声恶劣,百姓皆知,你对他们的惩戒恰能大快人心,革除弊端,而对老夫的处置却不能轻率,就算你向全城张贴告示,历数老夫的鬼蜮伎俩,但老夫这些不堪之事都藏于心底,隐于深处,并无实据,所以幽州军民不一定就会相信,而那些受过老夫提携的人也会为老夫打抱不平,指责你冤屈良臣。智王,你看得很深,你不但看透了老夫的城府,还看透了人心所思,老夫自诩才智过人,却远远不如你这翩翩少年…” 说着,黄泊年忽然起身,向智深深一鞠,“修合无人问,存心有天知,老夫过往行事,确难称丈夫所为,炎凉之心更有愧君皇之恩,今日既被识破,自不会厚颜遮掩,智王,无论你何等处置,老夫皆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听着黄泊年坦然而言,智默默点头,似是认可了这位一生诡谲的老人的自责,略一沉吟,智从桌上取过一只空杯,斟满香茶,缓缓移至黄泊年面前,轻轻道:“走吧,黄老,饮过这杯送别茶,你就可离开幽州,离开大辽,护龙智会祝你安享晚年。” “走?”这一次,黄泊年又被智所言震惊,讶然道:“你肯放我走?” “我不是心软之人,但我也不想对一位老人逼迫太甚,再者说,无论你用心如何,这些年里毕竟也是为幽州百姓做过一些好事,只凭这一点,我也不会太过难为你。”智淡淡而笑,清澈的双眼波光流转,“无论是留是贬,治罪处刑,都不是最适合你的退路,相反,让你离开大辽,对你对我,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黄泊年先是一怔,细细品着智话中之意,忽然须眉耸动,恍然醒悟,智不愿处置他,正是因为他在幽州扎根太深,人情太广,若把他留任为官,城中官员以他为鉴,碌碌之习难改,而且他的门生后辈太多,这些官员们难免结党成群,若他辞官后留在幽州或是杀他治罪,城中官员惦念他的旧情,定会心生怨怼,所以智要他饮过茶后立刻离开大辽,以智的心机,等黄泊年走后自会向众人解释说是他年迈力疲,自愿告老回乡,然后在幽州大振官治,城中官员见他不辞而别,又远离辽境,时日一久,难免会淡薄情分,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官员也将忙碌于城中事务,再无心思挂念他这一位挂冠远去之人。 黄泊年思前想后,只觉这一举措看似随意,却能顺其自然的解除所有纠葛,不由长长一叹,“智王高明,老夫钦佩,智王留情之德,老夫也当铭记。”他伸手去握茶杯,忽想起一事,开口道:“智王,你罢免庸碌贪官一事虽能立威,但对属下官员者亦需恩威并施,若能对才德兼具者有所奖勉,激励人心,官治之事定能事半功倍。” 智笑了笑,轻轻道:“安行远,只任一介小吏,屈才了。” 笔者注:不好意思,这一章是之前所没有的,所以不知不觉写得太长,因为想写的东西太多,又想写点新意,而且想把这些东西一章写完,以后不再累述这些事情,所以一下写了这许多字。见好见坏,全凭各位认可。 第四十四章: 幽州文治 (六) 黄泊年又是一怔,看了智好半晌,方摇头长叹,“老夫献丑了,这等小事,智王怎会不明。【 】”他举起茶杯,向智一敬,一饮而尽。 “一路走好。”智仍是淡淡一笑,举起茶杯长饮一口,也没有多做问询,因为他很清楚,象黄泊年这等聪明人,既已生出退隐之心,那他回去后定是立即收拾细软,当即离开幽州,离开大辽,绝不会有一丝恋栈犹豫,既不会去辞别门生故旧,也不会留下一句怨怼碎语,以免让自己为难,而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最想看到的。 黄泊年走至门口,忽回头看了智一眼,见智澹然安坐,没有一句追问,心知这位智王算准自己会干脆利落而去,心中更是佩服,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毫无敌意的笑问道:“智王,你肯这般放老夫离去,自是你胸襟宽广,但你难道就不担心,万一老夫出城后去投奔拓拔战,用我所知道的幽州军机向他换取老来富贵,那你不是在**后患?” “你不会的,我不是胸襟宽广之人,但我知道,若你真想投靠拓拔战,就不会这么问我一句,”智微微一笑,拂袖如别,“黄老安心,你肯舍下多年基业而去,幽州城里就不会有人留难你。” 黄泊年哈哈一笑,“幽州有智王坐镇,大辽定能再起,智王心愿得成之时,老夫虽不能在侧亲睹,也当举杯遥祝。”说完,黄泊年又向智深深一鞠,迈步走出茶肆。 长街上,来往路人看见黄府司走过,纷纷向他问候行礼,黄泊年也如往常般向他们含笑点头,但他的脚下暗暗加快了步伐,那些和他打招呼的百姓们忽隐隐觉得,黄府司今日的微笑颇有些耐人寻味的不同,似乎少了往日里的矜持尊贵,多了一份淡淡的留恋。 “老啦…”黄泊年轻轻苦笑,望着百姓们真诚的笑容,思及往日所为,虽是左右逢源,却也是虚度一生,临到老来,竟无一事可对天日,这一刻,他是真的在后悔,奇怪的是,他对智并无一丝恨意,而在心底深处,黄泊年还有些由衷的期盼,“但愿这位智王真能给天下带来一场太平盛世吧,毕竟,这乱世实在是…太久了…” 茶肆内,智也已离座起身,临走前还向张华笑道:“店家,你这茶肆是个好地方,日后少不得还要常来叨扰。” 张华早对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这少年雍容睿智,片刻之间决断官治,有理有据,惩处分明,虽行生杀罢黜之事,却又大快人心,连连道:“智王是贵客,哪有叨扰之说,小店虽陋,可无论智王驾临,必有清茶相奉。” “店家客气了。”说来也怪,智平日待人总有些淡漠难近,极少谈笑,但对这位老家临安的中原汉人似颇有些缘分,走出茶肆时,居然还特意回头,向站在门口相送的张华道:“日后中原太平,若店家真有意重返故里,我当亲为店家送行。” 张华受宠若惊,不曾想这位谈笑断人生死的智王竟会对自己如此和气,一脸憨笑的送到了茶肆外。 智出了茶肆,却未回太守府,反是转向城西军营走去,昨日上午,智已与兄弟们议定,除了猛在太守府里养伤,其余四兄弟都迅速开始接管城中各项事务,智坐镇太守府,令所有官吏暂时停职,然后智亲自查核库存辎重,彻夜翻阅户籍簿册。错负责坚城垒壁,他征集了全城的石工木匠,又选出一千名手巧力健的军士,分成三拨,一拨前往城西开凿山石,一拨运石入城,分放四门,最后一拨由错亲领,在北门内修建子墙,加高城壁。飞昨夜离城,前往女真驻地和后晋军营刺探这两路人马是否有异常举动,而将则负责训练军士,但一贯雷厉风行的将这次却未急着去军营操练,反让所有军士休整一天,除当值守城军士外,其余军士回营后一律各入军帐,饱睡一夜,于今日再行操练,将随后派人从城中驿站和车马行征调了所有载货车马,把军辎库里的所有兵器都装载上车,一车一车运往军营。安顿好这些事,将又找到了智,说要从今日起重整军队,一改以往训练之法。 幽州城内现有五万余名军士,其中三万多人是智当日从北营挑选而组的新军,早在上京城时,护龙七王便已把这支新军训练了数月,因护龙七王所学不同,所以他们七兄弟轮流训练新军,忠指点军士们单兵搏杀,错教习军士熟悉各种战阵器械,智教导军士韬略应变,将操练军士冲锋排阵,飞训练军士行军探路,有这几兄弟的悉心指点,这支新军也在数月内大有所成。 将昨日对智说要重新训练军士,智听了倒也不意外,几兄弟里将最知兵法军事,而且将悟性极强,有了和黑甲骑军几番交手的经验,已是知己知彼,他提出要专一训练,自是要使新军能克制黑甲骑军的强势,令幽州军力更上层楼,不过智担心这脾气暴烈的五弟报仇心切,一昧强练苦训,所以今日处置完黄泊年三人后,智便立即赶往军营,一探究竟。 智三人一路走向军营,刀郎亦步亦趋的紧随在后,如往常般一言不发,秦璃却耐不住,走上几步问道:“智王,黄泊年这老家伙奸猾得紧,我担心他不一定肯老老实实离开幽州,要不要派人去盯着他?” “不用。”智摇了摇头道:“黄泊年是聪明人,聪明人能度势,留在幽州对他有害无益,而且他已有悔意,再不会纠缠不走,一个时辰之内,他必会收拾行囊出城。”智想了想,又对秦璃道:“秦璃,有两件事要你现在去办,一,你这就回太守府,等在库房外,我猜梁正英今日之内应该会来库房,等他来了,你告诉他六个字,明志,涤心,静候。他听了这六个字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梁正英?”秦璃讶道:“他不是已被罢官革职了吗?难不成他还想托人为他翰旋求情,那他也该是去找那些同僚或是张砺说情,为什么要去库房?” “梁正英也是个聪明人,虽然秉性不佳,但若心有悔悟,以他才具也算堪用,只不过这个人我不能用,所以我要把他留给别人去用。”智顿了顿,又道:“你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去找太守张砺,让他立刻把安行远提升为知事…” “知事?”秦璃又是一怔:“智王,知事乃是文官枢要,一州重职,这安行远不过是名司笔小吏,就算有几分精明,也当不了这等重责吧?” 虽被秦璃两次打断说话,智脸上却无半分愠意,一笑道:“怎么?你认为安行远当不得此任?”从组建卫龙军的那一天起,智就希望他们七兄弟练出的是一支智勇双全,有勇有谋的精锐,所以除了教授各种技艺外,智平日对卫龙军还有另一条教导,遇事常思,有疑便问,不得惟命是从,见事不明。 秦璃道:“智王,你在质问梁正英的时候,这安行远故意跳出来接口,以此卖弄自己的才学,似有些太过功利,这样的人,可用不可重用。” “安行远不是在卖弄,而是他已忍得太久。”智解释道:“你说安行远太过功利,其实功利之心人皆有之,又有谁甘于埋没一生?安行远已被梁正英压制得太久,终日埋首琐事,难得重用,所以他今日才会做人前一鸣,而最令我看重的却是他对时机的把握,这个人,值得重用。” “把握时机?”秦璃不解而问。 “你以为安行远今日是碰巧经过茶肆?”智淡淡然一笑,“若是无心经过,又怎会突然辞别?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是在得我赞赏之后才走,若是别人,知道受我赏识必会留在一旁,即便只是好奇,也会留在随缘居里,看我如何整治黄泊年三人,可他却匆匆告辞,为什么?因为他目的已达,而且也猜到了黄泊年三人的结果,所以才抽身而去。”说着,智又是一笑:“幽州藏龙卧虎,今日算是见识了几位聪明人,而真正的聪明人便是这安行远,他能从我下令所有官吏暂停当值一事里猜到我要大整官治,算得上是目光如炬,而且他想必也清楚黄泊年三人平日爱去这随缘居饮茶的习惯,他知道,既然我要整治官治,必会亲自来寻黄泊年三人,所以他就静侯一侧等候时机,而当我向梁正英发问时,就是他苦侯多时的时机。” “这司笔吏竟有这般深沉心机?”秦璃惊讶道:“智王,这等人可要小心,一个不慎说不定就成祸患!” “人有心机不一定就是坏事,这样的人才,别人不敢用我敢用。”智又是淡淡一笑,“我们刚进随缘居时你可曾发现,黄泊年三人见到我们时虽面露惊慌,但安行远却是一脸坦然,因为他料定我们会来,而且他也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神情,所以他虽有心机,却不是过伪之人,胸有正气,心有城府,这样的人应该让他有个伸展长才的机会,好好提点,会是个能臣。” 秦璃嘿的一笑,“智王,既然您想好好重用他,那干脆就封他个再大点的官!”他本觉安行远城府过深,难以重用,听智这一讲却放下心来,若论城府,又有谁比得上智。 “一步来,给的太多,既会惹人妒忌也容易使他心生傲气。”智略一沉吟道:“先让他做个知事,跟张砺历练一阵,让他好生做些当务之事,梁正英掌管城中赋税和军械辎重,李全掌管粮仓囤粮和户籍安置,你去告诉张砺,从今日起,幽州囤粮由张砺全权管理,任何人不得插手,军械辎重和户籍安置之事就交由安行远打理。” 秦璃知道智对囤粮之事看得甚重,守城重在积粮,粮草但尽,任是高墙坚城都难久守,想了想又问:“智王,那这赋税之事又交给谁去打理?” “赋税?”智大有深意的一笑,“这件事自有人去打理,或许,今日之后,我们再也不必去操心这赋税之事。” 一路谈谈说说,已过长街,秦璃不再耽搁,向告辞智后立即折返太守府。 智和刀郎正要继续前往军营,忽见卫龙军关山月急匆匆从前路跑来,一眼看见智二人,关海山大喜道:“智王,将王正要我来找你,还以为你在太守府,这可省了我不少力气。” 智问道:“五弟找我何事?” 关海山喘了口气道:“将王正要开始重训军士,不过他生怕自己想出来的法子有不妥,所以让智王过去教正。” “五弟这次倒是谨慎。”智颇有些欣慰的一笑,边走边问道:“你知道我五弟想用怎样重训军士吗?” 关山月摇头道:“我和夏侯战都在军营外负责招收新军,军营里的事倒是不知,只知道将王昨晚和十二龙骑忙了一夜,运了许多车军械兵刃进去,而且将王还令关闭军营,不许外人进入,不过我倒是听龙骑老九说了,将王这次是要玩场狠的,让军士们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冲锋陷阵!”关山月说着忽然叹了口气,似乎对将这以攻为主的练兵之法有些不以为然。 智听说将是要以攻为主来训练军士,却未觉惊讶,反是微微点头,又问道:“除了兵刃,五弟还往军营里运了些什么?” 关山月想了想又道:“听龙九说,将王昨夜还特意做了六块大木牌,每面木牌上都写了一句孙子兵法,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加起来就是兵法六如,听说将王就要用这法子来练兵。不过这六如兵法天下闻名,拓拔战那厮想必也知道。”关山月脸上忽有些担心,他是卫龙军中人,对这兵法六如自是熟知,但他觉得既是要与拓拔战抗衡,似乎只通这兵法六如还远远不够,一来黑甲骑军是幽州守军数倍,二来这兵法六如虽是兵家练兵制胜之道,可真要按此法练成一支大军却要花费许多心血,而且至少要耗时数年,才能真正让军士达到这一兵家渴求之境界,但拓拔战随时来犯,他们也并没有太多的时机来训练。 但智却似对将的主意甚为满意,原地走了几步,忽然长长一笑,“关山月,你去告诉我五弟,训练军士之事就由他全权负责。至于这军营,我就不去了,让五弟放手去干!”说完,智果然不再去军营,竟回身往来路而去。 关山月吃了一惊,紧追几步道:“你真不去军营了?智王,将王打仗是员虎将,不过属下以为,我军如今该以守城为主,就算真要重训军士,还是要着重训练军士们守城的本领。” 智脚步略停,看了看关山月,一笑道:“一昧死守并不能守住幽州不失,放心吧,将王不会胡来,说起练兵之道,我也远不及他,你好好想想,除了那刻有兵法六如的木牌,我五弟为什么要往军营里运了这许多兵刃,难道堂堂军营,还会缺少这些兵器,五弟胆大,他这是要练一支可攻可守的百战铁军出来!冲锋陷阵,这四字听着简单,可光是这阵字就大有文章可做!” 第四十五章:以兵为将 (上) 幽州城西,军营。【 】 幽州地处中原与漠北草原之间,又是燕云十六州里占地最广的兵家重镇,所以常年商贩云集,人流熙攘,而来过幽州的人都知道,幽州城里有一惊一叹一奇,其中一惊指的是这幽州所处的地势,这座方圆数十里的古城郭坚厚,地势奇特,前高后低,南伏中原,北望漠北,势如一只盘岗卧虎。 一叹则是这幽州城的繁华,城中商市四季常开,百业皆兴,商铺如林,客似云来。千百年来,这座古城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场烽火战事,历代改朝,幽州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也正因为幽州地处重地,所以商集通衢尤为重要,因此每逢战后,在往来商贩的流动下,幽州城总是能迅速重振,恢复大城商都气象。 而最后这一奇便是指幽州军营所驻的位置,但凡守城军营,一般都是安置在临近主守城门或重防之地,以便敌军攻城时,城内守军能及时赶至城门,如幽州这南北相通的大城,军营应是安置在南门或北门内,可幽州城里的军营偏偏是在最近西门之处,而西门外既非南北二门外宽阔广袤的平原,也不是东门外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走出西门城门,一眼可见的就是一座参天密林,密林后又是大片险峻山麓,而且除了一条陡峭的坂坡可通向西门,整片密林前几无道路,这样的地势算是天然险地,莫说敌军不肯在这里扎大营,就连幽州百姓平常也不肯从这西门进出。 而在幽州城经历的许多场战事中,攻城的一方从未选择过在西门外安营,事实上,除非是囤兵密林内,否则西门外也根本无处扎营。所以在每次大战中,无论幽州其余三处城门如何吃紧,可这西门却是少有战端,攻城的不会大花力气由西门攻城,守城的也不肯白费力气在西门派军驻守,若不是西门外有这条陡峭小道通往密林,可供城中百姓去密林内砍树当柴,只怕这西门早被封死。 可最奇怪的是,在这许多年来,无论哪朝哪代的驻军镇守幽州,虽偶有几名守将曾想把军营迁至南北二门内,但大多数守城将领都不肯更换这城西军营的位置,偏偏他们又都不肯向人解释这其中缘故,似乎这幽州军营就该安在远离战事最频的南北二门之地,久而久之,也就再无人想起这迁移军营之事。 今日一早,就在这被称为幽州一奇的军营内,天色朦胧未亮,军士们就已纷纷起床,随意啃几个馒头填饱肚子,就开始穿戴盔甲,那些从上京城来的新军动作尤其快速,急急忙忙披衣贯甲,嘴里尚在咀嚼就冲出营帐,大步流星的奔向军营内最开阔的练兵场。 在接到将要在今日清晨重训军士的命令后,这群新军就知道今日不可怠慢,黎明未至便抖擞精神出帐准备,好在昨日休息了一整天,今日起早倒也不觉惺忪。 但军营内除了这三万多名新军,还有五千名长驻幽州的守军和一万名汉军,看着这些新军动作如此快捷,那些军士不禁好奇,不就是将王要亲来军营训练大军吗?怎么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的模样,自己还在咽着馒头蹬着靴子,这些新军已如要出门抢亲般**,穿戴整齐,一头冲出营帐。 “我说兄弟,怎么跑那么急?”一名汉军拉住一名匆匆跑向练兵场的新军,一边咽着嘴里的馒头,一边嬉皮笑脸的问道:“不就是要让我们重训吗?急什么?还不就是练练身手,学上两招,再折腾一阵吗?都当了这么些年的兵,你们怎么还那么新鲜? 被拉住的新军回头道:“将王昨日有令,今日是要重训大军,若只是寻常练兵,为什么要特意加上这重训两字,汉家人,赶紧收拾和我们一起去练兵场,耽误了可是大祸!” 汉军不在意的笑道:“误了时辰当然要受罚,可将王不是说要等辰时才在练兵场集结吗?眼下才过卯时,急什么?” “趁早过去的好。”那新军道:“万一有什么事,早知道点还能有个准备。” 汉军大咧咧的耸了耸肩,“能有个什么事?一群武胚,难不成还要我们吟诗画画?” 那新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我倒是不知道,可我知道今日一定会有事。”他又笑着问了一句:“我们这三万多新军都是智王数月前从七万北营军里挑出来的,七万北营军,智王只挑了一半,各位,知道我们是怎么被挑出来的吗?” 见汉军们一脸好奇,这新军笑了笑,把当日智用三关选出他们这三万多人的事粗粗讲了遍,待他大致讲完,面前的汉军们的眼睛都有些发直,见过拉壮丁的,见过砸绣球挑汉子的,可这挑精锐的法子还真是没听过。再想想这次的重训,军士们忽然觉得背上有些凉飕飕。 一大群人出了会儿神,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伙儿一起拨腿跑向练兵场,重训?今天这事看来是麻烦了!早点过去练兵场,就算将王没来,几万人凑在一起,也能先壮壮胆气。 几名幽州守军一边跑一边向新军问道:“我们前日在城门口见过将王一面,看模样挺威风的,煞气也挺大,你们新军好歹跟过将王他们几兄弟几个月,快跟兄弟们说说,这位将王为人咋样,该不会也象智王那么多奇里怪样的主意吧?” “将王这人倒是挺好的,虽是皇上亲封王侯,可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平常没事的时候,跟大家在军营里混得熟透,嘻嘻哈哈的,就算你跟他打打闹闹都不会脸红,而且将王这人仗义得很,上次有个兄弟的老娘病了,找郎中一看,说老人家年老体弱,元气衰减,算是得了个富贵病,每旬都要补根人参养元,这一个当兵拿饷的哪伺候得了这富贵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也没不起几根人参,把那兄弟愁得每天蹲角落里掉泪,后来将王听说这事,二话没说,先从皇宫里拿了十几根上好人参给那兄弟,随后又塞了一千两银子给他,还给那兄弟放了半月假,让他回去好好照顾老娘,还说男子当至孝,把那兄弟感动得差点一路哭回家去。” “这么说将王这人挺仗义的,应该不会难为兄弟们吧?”问话的人和旁边边听边跑的人都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全松下来,那名新军又嘿嘿一笑,“没错,是挺仗义,可我刚才说的是没事的时候,要是有兄弟在正事上犯了错,比如违背军纪,怠慢操演,那将王可就更仗义了!” “怎么个仗义法?”大家一听都来了劲,“也是二话不说的开一面?” “对,也是二话不说!”说话的新军故意喘了口气,这才慢悠悠道:“将王会亲自拿根棒槌给犯错的兄弟行军法!一百军棍下来,打得你哭醒前世,吓退来生,将王还不嫌自己手酸!” 再没人有这兴致问下去了,一群人跑得更快了。 第四十五章:以兵为将 (二) 幽州军营除了位靠从无战事的西门引人称奇外,还有另一处更让人啧啧称奇的地方,那就是它占地极大,整座军营方圆足有十里,紧紧贴伏在西门内,若非幽州这等大城,也容纳不了这样一座庞然大物般的军营,要是城外之人想从西门入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座大得出奇的军营,所以只要是从西门进城,无论穿街越巷,绕道远行,都必须经过这军营。【 】 而这军营除了所处位置和占地广大之外,还有一处最让人称奇的地方,那就是这座军营的简陋,若其余州城有这诺大一座军营,那这军营必是刁斗森严,营房林立,军营四面也当是高筑营墙,步步哨岗,可这幽州军营内除了供军士们歇息的营房,其余地方都是如平原般的空地,而且这些营房也只是最寻常普通的帐篷,连军枢重地帅帐也不过是一间稍大点的帐篷,至于整座军营的四面营墙,干脆就是用木栅随意搭建。 凡来过幽州的人,见到这样一座简陋空旷,又远离攻防重地而立的军营,都会在连连称奇后暗暗腹诽当初建下这座军营的将领不知军务,昏庸无能,可就是这样一座军营,从幽州建城以来竟然一直未动,不添一木增防,不移一寸换防。 据说在五年前,当石敬瑭刚把这幽州献予大辽时,耶律德光曾亲自巡视过全城,望眼满城繁华,耶律德光大为赞赏,而当他来到西门看到这座军营时,耶律德光脸上的欢愉笑容忽然变得郑重,他不但绕着军营走了一遍,还策马至西门外仔细看了一番,又找来几名官员询问这军营是由哪位将领所建,当得知建造军营的是前朝将领,且经数代王朝而一直未迁后,耶律德光便默默无言,望着军营悠悠长叹。 随驾在侧的左丞相呼尔泌见龙颜喟然,忙谄媚进言,先耻笑这军营简陋,连契丹牧场都不如,汉人如此轻慢护城重地,难怪中原大乱,又盛赞耶律德光天威昌隆,四方诚服,使石敬溏拱手送上燕云十六州。 谁知沉默许久的耶律德光突然开口,大赞初建这军营的将领可称一代名将,惜乎英雄已逝,无缘一见,又感叹中原名将何其之多,历经数代,一直未将这看似拙陋,实则稳镇软肋的军营改建迁移,只可惜汉人朝堂总多腐朽庸碌之辈,枉有名将镇边,却内乱迭起,乱政害民,终至迎来百年难复的唐末乱世。 呼尔泌听得糊涂,忙问这军营有何妙处,耶律德光马鞭一指军营,说这庞然军营势压西门,若有敌军想从城西偷袭而入,无论如何隐匿形迹,都绝难逃军营耳目,而且军营内一片空旷,如同平原战地,即使敌军入城,只要以军营为隔,也可保住后方城内不乱,何况这军营既然简陋,一旦形势险峻,需骑军冲锋死战,那即便把军营夷平为战场也不过片刻之时,就算日后重建,也无需费时费力。 而西门外道路又极狭窄,即便真有强敌攻城而入,但也只能分批而入,只要守军顽强,便可迅速挡在城门内,前以猛士堵于两侧门内狙杀来敌,后借这开阔地排阵对峙,与敌军决一死战,这等布营,进可攻,退可守,堪称妙绝。 呼尔泌越听越觉茫然,又道既然这西门外道路险狭,无论安营还是囤兵极艰难,又怎会有将领肯从西门攻城?谁知耶律德光却是连声冷笑,冷冷斥了一句:“你懂什么?”就再不肯多说一句,如同这千百年来的许多幽州守将一般,既不肯迁移军营,更不肯向人解释其中缘故,只是默认这一军营在西门内的存在。 而在这一日后,耶律德光便再没有对这左丞相呼尔泌重用过,还曾当面斥责他只知阿谀奉君,却无辅臣之能,之后朝中凡有大事,耶律德光也从不交与呼尔泌打理,只是念着多年君臣之情,不愿罢免于他。但也正是这一缘故,呼尔泌自觉难在这位皇帝手下升迁揽权,遂暗中挑唆勾结北亲王阿古只叛乱,最后却在谋反前夜死于护龙七王手中。 听新军说起将的治军严厉,军士们都急匆匆的跑向练兵场,好在军营内四面开阔,虽才黎明,但他们已能望见练兵场上有一片黑压压的肃然身影,朦朦人影间隙,兵刃特有的冷冷亮光随着渐起晨曦隐隐闪烁,一眼望去,好似有几千人矗立前方。 “将王果然早来了!”军士们暗暗庆幸自己没真等到辰时才来,随即又惊讶练兵场怎会有那么多人,幽州军士几乎都在军营内,只有四处城门和太守府内留有部分守军,难道将把那些守军都给找来了?要是这样,那这幽州四门不就成了无军驻防的空城? 待他们跑近,这才看清楚前方情景,原来那一片黑压压的身影是上百辆大车,开阔地上还立着上百具草人,每个草人身上都绑缚着兵刃,或端枪如刺,或持刀如砍,如军列般整齐排列,十几名高大精悍,全身铠甲的军士正在几排草人间来回走动,不时紧一紧绑缚的兵刃。 “是十二龙骑!”新军们认得这十几名彪悍的男子正是将手下最勇猛的臂膀,十二龙骑。早在上京城时,他们就见过这十二名凶神,不过十二龙骑从不与他们一起训练,据将说,他这支亲军早已经出师了。 十二龙骑的本领新军们都见识过,私下里也都羡慕过这十二人的强悍擅斗,不过新军们都知道,就算他们再苦训个十年,也不一定能练到他们的身手。 “这帮煞星也来了?”新军们交头接耳,“难道连他们也要跟我们一起重训?”嘴里轻声议论着,脚下已老老实实的一排排列队站立,因为大车前方还站着三人,新军统领窟哥成贤和汉军统领唐庭絮分侍左右,另有一名高大雄壮的男子肃立于中,手中紧握一柄长如旗杆的长枪,枪尖指天。 最后一抹暮色从天际恋恋不舍的退去,仿佛是追着持枪男子,绵绵阳光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迈前,照亮了那一张笑也凛然的面容,“小子们倒是来得早!”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三) 新军们毕竟已随护龙七王训练数月,虽急促赶来,很快便已排列整齐,那些汉军和幽州守军也不怠慢,按各自所属军伍列队,几万名军士立在这平原般空旷的练兵场,倒也不见拥挤,一眼望去,反有着置棋于地,邀天共弈的豪迈。【 】 将看着军士们脸上既忐忑又激动的神情,向两名统领问道:“共有多少人?” 窟哥成贤上前道:“禀将王,幽州原驻守军五千人,汉军一万人,我新军原有三万九千六百人,上京五百兄弟卫国战死,还有三万九千一百人,总军共计五万四千一百人,今日除四门各驻一千守军,太守府护卫三百,随错王建城一千人外,实到四万八千八百人。” 唐庭絮也上前道:“这两日里,幽州百姓踊跃投军,夏侯战与曲古二人领招募事宜,至今日已选出八千四百名轻壮男子,因今日是为重训,所以末将未让这些轻壮收编入营。” “先不用急着把这些百姓收编入营。”将想了想,沉声道:“有报国之心虽是好事,但他们终究是百姓,杀敌护民是我辈军甲本份,要是连这些百姓也必须拿起兵刃与我们并肩做战,那我们也就算不得是真正的武人!”将顿了顿,又向众军士看去。 那些汉军与幽州守军是第一次看到将,心中难免不安,但凡有将领初练新兵,必先立威严纪,看着一脸悍然的将,他们不知将会不会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正提心吊胆时,但见将既未豪言状语的激励士气,也没有疾言厉色的立威军前,反是笑了笑,迈步走到众军士面前,直言道:“我是个莽人,只懂得冲锋打仗,不象我四哥这般好口才,我说话只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好听点是心无城府,说直了就是个口舌拙劣的厮杀汉,人前说话,出丑露乖的事儿也不知干过多少回,可我从不在乎,因为我就是个天生的粗胚蛮子!” 听将这一说,军士们不禁都笑出声来,将自承是个莽人,可他们这群人又何尝不是粗鲁无文的武夫,入营为军,能懂几个字就算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了。不过将这般坦然而言,倒让他们紧张的心情一下放松了不少。 等军士们笑了一阵,将又道:“粗人有粗人的好处,那就是不废话,不绕弯,各位兄弟,我嘴里说的话虽然上不得大雅之堂,但在今日,你们都要给我听进去,至于我这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脾气,大家就当我是心直口快,各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日重训你们吗?” 不等有人回答,将已高声道:“拓拔战有二十三万黑甲骑军,这二十三万人本是大辽卫国基石,但从他们攻入上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辽军,而是终我们一生都不可饶恕的叛军!我护龙将也要亲手把这黑甲骑军的名号除名于世间,灭绝于天地!但这等事并非我一人可为,所以,我需要你们与我并肩除贼!黑甲骑军有二十三万,而我幽州辽军五万有余,叛军势众,是我军四倍,若敌我全军对决,就算我将再狂妄,也知我军寡难敌众,可要是敌我两军人马相当,五万对五万,双方士气体力都旗鼓相当,那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一仗打下来,我军是大胜?惨胜?势均力敌?还是全军覆没?” 军士苦笑,这还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这种事又有谁能在这时候答得出?正如将所言,就算幽州军再狂妄,但黑甲骑军的勇猛武名天下皆知,无论是他们的多年沙场经历还是百战不败的威名,都非幽州军能及项背,真要是五万辽军对五万黑甲,那这胜负之事只怕是谁也不敢往好处想,可要是承认不敌,却又未免太堕己军士气。 见军士们都苦笑无语,窟哥成贤走到将身边,低咳一声,便要开口解这冷场,将向他一摇头,低声道:“我们都知道答案,但我要听大家亲口说,这不是低落士气,是要让大家明白我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不能知己知彼,再是日夜苦训,也练不出我要的军队。” 将迈前一步,一横手中狼扑枪,轻点面前一名新军,“你说,五万对五万,我军是胜是负?” 那军士正低头琢磨,忽觉额头一凉,一抬头看见狼扑枪的戾红枪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又看见身边之人都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当然,也有不少人悄悄捂嘴发笑,心说这兄弟正是命好,第一个就被挑了出来,还是拿枪指着的。 这军士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上次智王挑选新军,就是那几位站得太靠前的仁兄被拽出来受罪,自己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再说问就问了,为什么还要拿枪指着?这不是存心逼人心虚吗?”心里抱怨,可还得老实答话,他也算急中生智,眼珠一转道:“禀将王,虽然黑甲骑军名满天下,可他们也不见得真有三头六臂,五万对五万,只要兄弟们人人豁命死拼,少说也能拼他个势均力敌。”他这话算是把大家都给绕进去了,也不说胜负,逼着同袍一起拼命去打个平手。生怕将不满意,他又补了一句道:“大战无平手,万一两军僵持,我就算拼出性命不要,也要给将王打个胜仗出来!” “你小子说话倒是讨巧!”将听得一乐,却不把狼扑枪从这军士面前移开,反在这军士肩上随手一搁,“听着顺耳,其实尽是些废话!两军交锋,当然是用性命相搏,难道还指望敌军手下留情?沙场功名命相搏,这本就是玩命的事儿!可惜的是,碰到真正厉害的对手,就算你真的拼了性命也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将两眼一瞪,又道:“你们这些新军都是我四哥从北营里选出来的,七万北营军,留下的还有近四万人,你们可知道,这四万人是怎么死的?杀死他们的黑甲骑军又出动了多少人马?” 第四十五章:以兵为将 (四) 这军士已无心再讨巧说话,低垂着脑袋,轻轻道:“不能,我新军虽有幸被选为精锐,但也不过比北营军多训练了数月,就算让我率这里的兄弟去与那四万北营军交手,也不一定能将四万人一战而灭,更别提对付这黑甲骑军…”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这军士的脑袋耷拉得更低,胸口起伏不停,任谁都不愿自承无能,但这黑甲骑军的威名着实太盛,一战而灭北营四万人马,这等强势,是他们每个人心中的自尊所无法绕过的,但这军士头忽又轻轻一抬,似是带着一点不甘,因为他想到了那些战死的北营兄弟,数月之前,他们新军还与这四万人同属北营,军营生涯,虽然有难挨难熬的单调苦训,虽不免磕碰龌龊的打架殴斗,但在那枯燥军营内的日复一日,也同样积累下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经历。【 】 军士的目光扫向左右,四周也都是同样低垂着的脑袋,沉重的喘息低低回荡,似乎,大家都想把那一份难堪藏于低垂的面容中。 忽然,这军士感到肩上一松,狼扑枪已从他肩膀处移开,丈八长锋仍然在他身侧平稳伸展,“将王他…要责罚我吗?还是…他会干脆一枪挑杀我立威,用我的死来扫尽大家的懦弱?是该求饶,还是…”尚未来得即转念头,狼扑枪又点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点击,还随着如枪锋般沉稳的声音,“大辽军士在此立誓,此生永随公主,复仇雪耻,至死方休!记得吗?这是窟哥成贤带着五千兄弟于前日在幽州门外的呼喊,那样的喊声让我相信,现在的我们不是一支家园被占,尊严泯灭的孤军,而是一支一定会扶助公主,复国雪耻的大辽雄师,你们——相信吗?还是——依然在为仇敌的勇名而胆寒?” 狼扑枪在军士肩头轻轻击点,一下,一下,点于肩上,点于男子身上最该担当的那一横,轻轻的击点,直若力如千钧的质问,让这军士感到了一阵自问的沉重,而四周的喘息声也在这轻微的点击声中陡然变得急促。 “大辽军士在此立誓,此生永随公主,复仇雪耻,至死方休!”就在前日,幽州城外,公主车驾之前,那油然而生的虎吼齐整如歌,铿锵成诺。那喝破山河的气势,又怎可因叛国反贼犹豫?即便,他们要面对的是一群百战虎狼。但他们心里都有着同样的不甘,不止是对四万曾经伙伴的死难所生出的敌忾,还有军甲男儿们血液里流淌的那一股不服。 “将王!”这军士猛然抬直了头,迎向将等待已久的目光,“如果真让我五万幽州军去跟黑甲骑军拼命,弟兄们也许没这本事大胜,也不敢吹嘘势均力敌,但我相信,就算我们这五万人栽了,也要黑甲骑军落个惨胜!我不敢夸口胜负,但我可以担保,我必定会亲手斩下一名黑甲骑军的人头再死!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他的声音也是越说越响,在寂静的练兵场上激出阵阵喝喊。 “没错!黑甲骑军算个鸟?还不都是大草原上养出来的!” “打不过就拼!拼不过就死!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他黑甲骑军?” “黑甲骑军能那么横不就是靠他们打得仗多吗?要是我们也能狠狠打上几仗,只要熬得住不死,活下来的还不都是百战老兵?” 他的话让众人都有些醒悟,是啊!从耶律德光继位以来,辽国所有战事无论大小,几乎都是由拓拔战领军,而上京城的禁卫军和北营军,包括各州各城的守军,只是在看似的太平中庸碌度日,这种平淡的时日,枯燥的操练,又怎能练出真正的勇士。 所以在这几十年的烽火中,拓拔战打出了声震天下的战王名号,也打出了在天地间横冲直撞的黑甲骑军。看似报效君皇的忠诚之下,掩盖着枭雄图谋以久的野心。 而最勇猛的军士从来都是在连场战火中锤炼而得,那一次次凯旋的背后,也是二十三万黑甲骑军日渐强大的缘由。 “拓拔战他娘的够阴险,这些年只看见他抢着打仗,还以为是条汉子,原来是他娘的一头狼!”醒悟过来的军士们纷纷破口大骂,骂了几句,大家忽然一起看向了将,他们都有些回过味来了,难怪将王今日要给大家重训,是将王想出了什么高招来弥补大家没少经过实战的弱点,还是将王在上京城打了一仗后,找到了黑甲骑军的破绽? 众军士一大早起来对重训的担心忽然都减了不少,一个个满脸期待的看着将。 望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将笑了笑,“小子们总算明白我为什么要在今日重训了?能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是什么坏事,知道打不过对方还冲上去硬干,那是送死,不是勇敢!我要的不是莽夫,而是真正的擎天勇士!你们也不用忌惮黑甲骑军,我跟你们说北营军的事不是想吓你们,而是要让你们明白,我们要面对的是些什么样的人!黑甲骑军!虎狼之师!百战铁骑!不败骄兵!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对手,同样,他们也是我们日后常常要宰的人!” 将轻轻一舔嘴唇,漫不经心的举动中透出一股独特的凛冽彪悍,“我们所要复仇的,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仇敌!但是条汉子的,就不要因为敌人的勇猛而胆怯,因为这才是值得一战的对手!我大哥曾教过我,男儿立世,凭的就是胸中一口刚烈之气,铮铮傲骨!我们就是要跟比自己强的对手交锋沙场!欺软凌弱,那是鼠辈所为,欺良压善,那是畜生行径,欺强斗硬!才是我辈武勇!斩下强者的头颅,我们就是最强!曾经的护国铁骑已成叛逆,复仇之后,持刃守疆域的,就是真正的大辽铁军!” “所以——我要在今日给诸位重行操练!因为我要报答我义父的,不单单只是复仇,我还要还他一支天下最强的虎贲军甲!”将举枪指天,放声而喝:“诸位,可愿与我练兵沙场!” ”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五) “扑簌簌!”一群燕雀惊慌失措的从军营木栅高墙上振翅腾起,数万人异口同声的喝应响如惊雷,好几只停憩于栅墙上的小雀甚至被震得坠于地面,四散飞逃的燕雀仿佛数道狼烟袅袅升腾。【 】 被惊动的不止这群飞鸟,军营外的路人也被这响亮的大吼吓了一跳,一名路过的布衣老汉手中的包裹也被惊得落地,老人弯下腰捡起包裹,随手掸着尘土,望着军营苦笑,“这群丘八兵,倒是好大的精神气!” 与他同行的另一名辽民装束的老人笑着一拍他的肩膀,“汉家老哥,被吓着了?走,去我那儿杀两盘压压惊!”一边说着,这辽家老汉也望向了军营,脸上露着微笑,点了点头,“话说回来,这等兵甲之声已是许久未曾听闻,自从公主入城,幽州城的气势确是长了不少,不象从前,看似太平繁华,却不免你汉家人的市井气象,也只有这兵甲轰鸣,才能为我大辽壮威啊!” “你这老货!”汉家老者两眼一瞪,“这倒是嫌弃起我汉家风物来了?前些时央着我学了走大棋,天天说这楚汉河界妙趣横生,一有闲就缠着我跟你对弈,你倒是说说,这象棋是你辽人的还是我汉人想出来的?”他又一指街上络绎赶赴军营的轻壮男子,“睁大你的老眼看清楚,那些人里有没有我汉家伢子?真嫌弃我汉家东西,看老夫陪不陪你对弈!” 这两名老人一汉一辽,同居幽州,也是经年相识,这辽家老人刚央着老友学会走象棋,正沉迷于一方棋盘乐趣,见同伴托大,忙陪着笑脸连声告饶。 汉家老者与他莫逆之交,听他赔罪,也不以为甚,笑骂了几句便拉着老友而去,走出几步,汉家老者忽回过头来,有些恍惚的回望着军营,幽幽摇头,“可惜…这等峥嵘士气,我中原也已长久未闻了…” 军营内,汉军统领唐庭絮听着将激发军心,心下由衷而赞,“护龙七王果然名不虚传,不单智王帷幄运筹,就是这位将王,看着是个想什么说什么的莽夫,实则深明士卒所思所欲,先示敌之强后激己军士气,是位将才!” “光激励士气还不够,还得再给他们壮壮胆。”将默默想着,等军士们兴奋的呼喝完毕,他又大声道:“诸位!黑甲骑军虽然善战,可他们并非无敌,因为我们曾有五百新军在上京城内与敌一战!我不喜欢拿战死的兄弟来说事,但这五百位兄弟的英勇世人可忘,我等却当铭记!因为他们都是我新军兄弟,区区五百人!与叛军在宫门口激战,足有一个时辰,黑甲骑军不能入宫门一步,上京城内,又是这些新军随我义父闯街杀敌,助我兄弟强攻南门,死在他们手中的又何止五百叛逆!上京一战,我新军之名足已令黑甲骑军震慑,所以,军力有强弱,然弱可转强,强无恒久,诸位,无论你们是新军,汉军,还是原幽州守军,都给我记住,予以黑甲骑军迎头痛击的正是我五百新军,他们和你们只有一个分别,那就是身临其战!有朝一日,若你们与黑甲骑军正面为战,你们也可以为我辽军再现英勇!” 将大声说完,身如磐石般立于军前,心里却暗自嘀咕,“这话说得会不会太过了?怎么有点哄人的味道?早知道该去请教四哥,不该从二哥嘴里学这什么先抑后扬。” 军士们听了都有些红眼,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先把大家的士气驳得一泻千里,接着又夸了个红透,怎么护龙七王一个个都这么能耍人?可这话听在耳里不但舒畅,还就让人热血沸腾,战死上京的五百人都是新军,他们敢硬拼黑甲骑军,难道咱们就要认怂?众人一个个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冲去上京,一人挑他十个黑甲骑军! 那名被将问话的新军迈出一步,大声道:“将王,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兄弟们,要怎么给我们重训,上刀山冲火海,什么厉害就给兄弟们练什么!” “你这小子倒是性急!”将反问道:“报上你的名字,将爷喜欢急性子!” 那军士大喜,当日智挑选新军,一言间提拔了窟哥成贤,今日将有这一问,自然也是升迁好事,忙一报拳道:“长岭原虎,愿为将王马前卒!” “马前卒?”将哈哈大笑,“算你小子伶俐,马前卒就算了,将爷打仗,喜欢自己当马前卒,先给你个偏牙将,掌一百军士!” “谢将王!”原虎满脸兴奋,极利落的行了个军礼,惹来四周一阵羡慕,看着将的目光也多了好些热切,人人站得笔直,好些人还往前蹭了几步,巴不得将下一个就点到他们。 “四哥的主意就是派用场,军前提点,最励军心,跟军汉打交道,就是要直来直往!”将暗暗一笑,见士气已被激励得极高,他不再耽搁,向后一招手,六名龙骑立即走上,每人肩上抗着一块宽四尺,长七尺的木板,在众军面前一插。 每面木板上都用红漆涂着四个斗大的汉字: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认得这六句话吗?”将一提枪刃,在六块木板上一一指点,“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一支军队,只要能做到这六如兵法,就可无敌天下!” 大辽建国两代,国基不过数十载,因此辽人风俗大多参照中原汉人,所言所书也是通用汉字,当然,辽国也有自己的契丹文字,那是在开国初年,大辽尚以契丹为号时,契丹贵族突吕不曾创制过一种契丹大字,以几个字符叠成契丹语的音缀,字形上也是仿照汉字合成的方块字体,但突吕不创制的这种字体繁赘难书,流传甚窄。而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弟弟也曾参照回鹘文发明过一种契丹小字,书写时由上至下,连续直写,这种小字的字体也是模仿汉字方体,这契丹小字虽比契丹大字略为易学,仍是一种晦涩难写的文字,书写运用极不方便。到耶律德光即位后,有心一改契丹人牧马狩猎,粗鄙少文的习俗,大倡子民学用汉家风俗,所以在这几十年里,辽人的风俗已与汉人大为相仿,国中上下都通用汉字,而契丹大字和小字已只是在契丹皇室贵族中偶尔使用。 所以这六块木板上所书虽是汉字,但除了一字不识的楞头青,大半军士都能看懂这六句话,只不过看是看得懂了,可真正知道这其中涵意的人却是寥寥无己。 见大多数军士脸上都摆出一副哑然欲问的神情,将也不再吊人胃口,指着这六句话一一解释道:“,这六如兵法乃是中原兵圣孙子所创,其疾如风,是指大军快速急行时要如风般迅急,其徐如林,行军缓慢时,要如密林般严整,侵略如火,进攻敌军时,我军攻势要象烈火般凶猛难挡,不动如山,大军防守时,要固入山岳,屹立难摧,难知如阴,便是指我军隐蔽埋伏之时,要如阴天里的日月星辰般难见,而这最后四字动如雷震,就是指大军冲锋之时,要势如万钧雷霆,所过之处,敌如齑粉!” 将顿了顿,又把声音提得更高,“这兵法六如已流传千年,历朝历代,凡是强国,都会按这六如兵法训练军士,国中只要能有这样一支纵横披靡的军队,便可傲首于强,譬如春秋秦国锐士,汉朝轻骑,隋时府兵,盛唐禁军,都是按这六如兵法的总纲训练所成,所以这六句话,就是强军兵道,军家常识,就是那黑甲骑军,虽然我不知道拓拔战训练兵士的详细,但我可以肯定,拓拔战也是按这六如来训练他的黑甲骑军!” 军士们听将这一说,顿时哗然,一个个议论纷纷,初听将解释这六如兵法时,众人虽有些懵懂,但也明白这六句话深含兵家法则,守如山岳攻入迅火,任何一支军队,只要能做到这六如,定能成为当世骁旅,可没想到将最后竟说拓拔战麾下的黑甲骑军也是按此法练成,要真是这样,那两支军队一旦正面交锋,在相同的训练和兵制下,决出胜负的就只能凭借哪一方人数多寡了,而黑甲骑军足有二十三万,即便是偷袭,幽州辽军也难和数倍强敌交锋。 听众人议论,将笑了笑,慢慢踱到六块木板前,“怎么,我还没把话说完,你们就怕了?” 原虎忙问道:“将王,难道你还有什么比这六如兵法更高明的法子?” “不错,我就是有更高明的法子。”将又是一笑,“其实我的法子简单得很,而且也是从这六如兵法话里所得!”将一边慢慢说着,一边又拎起手中狼扑枪,在六面木板上随意点击,众人正觉茫然,忽见将一抬手腕,狼扑枪挥砸如风,接连数枪,已挑飞了六块木板中的三块,随即枪指依然矗立的余下三块木板,高喝道:“大家看清楚这剩下的三句话,这——便是我要你们练的兵法!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动如雷震,我要教你们的,便是先发制人,冲锋掠阵,以攻为守!”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六) “以攻为守?”军士们都被将的话吓了一跳,这样的打法跟不要命有何区分?唐庭絮在旁也听得吃了一惊,他从军十几载,由士卒升至汉军统领,虽无赫赫战功,但他制军胜在沉稳,听将要以攻为守的兵法来对抗黑甲骑军,深觉不妥,他不是寻常军士,知道主将有误,自己必须进言改拙,忙抱拳道:“将王,请恕末将冒昧,但末将以为,这以攻为守的法子虽能起一时之效,却非退敌之策,黑甲骑军势众,而且麾军远来人马定然困乏,二十几万大军每日消耗粮草又极巨,所以拓拔战必是想以快打快,一战求胜,若我军贸然出城迎战,正中拓拔战下怀!末将也曾读过兵书,知道两军交锋当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我军之短便是兵力不足,难与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硬战,而我军之长则是地利人和,幽州城坚,军辎丰厚,军民齐心,所以我军当凭此地利人和以坚守为主,待叛军士气消怠,补给不足,然后再伺机反攻。【 】” 唐庭絮一番话款款而讲,有理有据,听得众军士连连点头,心想这位汉军统领平素沉默寡言,没想到还有这一番见识。 同为统领的窟哥成贤却不开口,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目光偶尔移到一旁,看着十二龙骑在练兵场上摆放的一排排持刀横枪的草人。 “说的不错,若我们的对手是寻常将领,你这法子确实可用,”将出乎意料的向唐庭絮点了点头,随即发问道:“可我们的对手是拓拔战,他是反贼,也是名将,还是一名被称为战王的名将,你认为,象他这样的人,如果大军来攻,会疏忽远征疲乏,粮草补给,士气消怠的兵家大忌?难道他就不会先驻营养兵,等军士体力恢复再来攻城?二十几万大军磐营不出,我们又能如何?以拓拔战长年征战的经验,大军一动,必会派出一支亲信精兵确保粮草补给,如果我军困守城内,又该怎么去截断他的粮道?难道就跟他慢慢的比谁先耗光粮草?幽州城坚,我军确可借助地势守城,但敌军众我军寡,等黑甲骑军四面围城,日夜攻伐,我军一昧守城,又能支撑多久?我军若只守城,便要分兵守于四门,可拓拔战却能集中兵力猛攻一处,因为四处城门只要一处陷落就会危及全城,至于这士气,敌攻我守,两军互有伤亡,敌人的士气会消怠,难道我军的士气就不会消怠?” 一连串的发问把唐庭絮问得膛目结舌,他本以为自己思虑周密,可被将这一问才发现破绽百出,楞怔了半晌才道:“请将王指点!” “我说以攻为守,并不是只攻不守,而是要攻守兼备。”将意味深长的道:“兵书是死物,只知按兵书打仗那是庸将,要按战场形势活用兵法,战场之上每一瞬息都是战机,一昧死守就会错失良机,若敌军四面围城,与其城上死守,耗损兵力,不如选敌军攻势最弱处主动出城抢攻,城上以滚木乱箭压敌,城下以铁骑快马偷袭,扰乱敌军攻城步骤,以一处小胜升我军士气,再转救其余城门,不断扩大战果,蚕食敌军兵力,我军人少,所以要有攻有守,灵活用兵,不拘一格,入城则坚守,出城则猛攻,那才能使敌军不敢全力攻城,每次出战都瞻前顾后,深恐遭我偷袭,这一来敌军士气就会在无形中减弱,为我大胜争得战机。” 说着,将又是一笑,长声道:“当然了,我说的这些也都只是纸上谈兵,真要打起来,不但要看谋,还是离不开我军战力,而我今日重训,真正的目的便是要提升我军实力。” 军士们早听得服气,待将说到要提升战力,大家更是来劲,两军交战,计略谋攻虽可主导胜负,但这等事毕竟是要靠将帅运筹,而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拼的仍是他们这些军士,因此提高武艺,使自己可以杀人而不被人杀,混战中全身而退,而非死于流矢乱刀,这才是军士们的保命立功之道。 “将王,别兜圈子了,快传授兄弟们几招,让我们也能痛快杀敌!” 原虎见袍泽来了劲,也在一旁帮腔道:“对!那些个计策谋略的对兄弟们没啥用场,反正打起仗来大家都听将帅指挥,您说冲咱就猛冲,您说打咱就楞打,还是练身本事最要紧!” “别急,这就教你们。”将笑骂道:“小子们这会儿倒是猴急,等会儿可别哭着喊累!”正说着,忽见关山月从营内驾马奔来,将挥手示意大家稍等,自己迎上前去,见关山月一人一骑而来,将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人,不是让你去找我四哥吗?没碰上?” 关山月勒缰下马,笑着行礼道:“早见过智王了,智王原本是想到军营来,可他忽然改了主意,还让我转告将王,说训练军士之事就由将王全权负责,您尽可放手去干!” “我四哥是这么说的?”将微微一怔,挠了挠头道:“四哥还真是放得下心,可这一来我倒是得好好费点力气,非他娘的练出一群杀胚不可!” 关山月看着将兴奋无比的神情,仿佛当年训练他们卫龙军时的模样,不怕累着人,只怕大家不够累,他不禁没来由的一哆嗦,心中苦笑:“兄弟们这下有苦头吃了!” 将搓了搓手,一脸振奋的吼道:“大伙别楞着,快把那些大车上的东西给卸下来!” 众军士早看着这一车车的辎重好奇,不知道里头藏了些什么,听将一吼,嘻嘻哈哈的跑过去搬那上百辆大车里的东西,这一搬才发现,原来这些辎重车里装的都是一捆捆的兵器,长枪大刀,弓箭盾牌,一会儿的工夫,练兵场上就堆满了兵器。 可军士们看了这些兵器却更为好奇,这军营里头什么东西都缺,缺酒少肉,连弟兄们偶尔来了兴致想偷偷赌两把都得找榆木疙瘩现成刻骰子,更别提举目皆雄,抬眼遍光棍的悲哀,不出营门就别想看到红妆佳人,哪怕侥幸出趟军营,见到位满脸横肉的泼妇都值得回营遐想半日,可惟独这兵器是军营里最不缺的,怎么将王遮遮掩掩的藏了半天,掏出来还是这一大堆兵器,难道这些兵器都是锋锐无匹的上古神兵?可大家仔细一看,这些刀枪弓箭和大家寻常用的也没啥两样。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七) “兵器?”原虎期期艾艾的问:“将王,怎么都是兵器?” 将怪有趣的看着他,笑道:“当然是兵器了,难道让弟兄们空着手去拼命?” “可是…”原虎看了眼哭笑不得的同伴,干脆一举腰间配刀,“将王,咱兄弟们不是都带着兵器吗?打仗当然不能少了这家伙,可也不能让我们抱着一捆刀枪往前冲吧?这也抱不动啊?知道的人明白我们这是去打仗,不知道的还当我们这是去缴械投敌呢?” “谁让你抱着整捆兵器冲锋?”将抬手在他头上一敲,又向正在布置草人的十二龙骑喊道:“龙九,骑马过来,给这群粗货长长见识!” 龙九应了一声,略一收拾,跨上坐骑,缓缓行至众人面前。【 】 “你们看清楚,他身上带着多少兵器!”将一指全身披挂的得力臂助,不无得意的笑道。 站在前面的军士凑上前把龙九从头到脚,看倾城尤物般仔细一看,顿时咋舌,“乖乖!” 只见龙九双手控缰,手中虽无兵刃,但他两边腰间各挎着一柄精铁砍刀和短柄利斧,背负一面磨盘铜盾,脚上皮靴里各插一柄短匕,坐骑马鞍上挂着一张黑色大弩,鞍囊里放着数袋弩矢,另有一柄九尺开外的长枪横搁在马鞍前部的倒勾上,伸手可取。 见众人围着数他身上兵刃,龙九笑了笑,右手在腰间一探,“噌!”的一声,又抽出了一柄三尺短剑,凌空抖了个剑花。 “这哪是骑军啊?”军士们摇头叹息,“分明是一座会动的兵器架吗!” 不等众军士回过神来,将已大声道:“从今日起,凡骑军出操,每名军士必须携带长枪,配刀,护盾,弓箭四样兵器,有缺失者按军法处置!” 大辽以游牧开国,军中几乎都为骑军,又因先祖骑射之习,所以军士出征时也都手持兵刃,背负弓箭,远射敌,近交战,但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率军征讨漠北时,因与之对战的都是草原部落,两军都以骑射争锋,虽仗军士骁勇,每战皆胜,辽太祖深感己军缺少奇兵制胜,因此命人四处搜寻兵书战法,而草原民族最敬惧的就是昔年把整片草原搅得天翻地覆的汉朝军队,那位被称为穷兵黔武的西汉武帝刘彻倾国力养兵建军,打得匈奴溃散崩离,而汉朝军队之所以能屡战屡胜,不但是因为有名将霍去病率轻骑以战养战,深入草原后方大开杀伐,但真正决定胜负关键的还是那位汉武帝,这刘彻武帝虽不曾亲身冲入草原,可他自幼铭记汉高祖被俘之耻,苦谋复仇之策,所以他对草原人的骑射了如指掌,并因此想出了专克匈奴骑射的多兵种战法,把大军分为弓,步,骑三军,其中步军又分为长矛兵,短刀兵,护盾兵。 采用这多兵种战法后,汉军每次在草原与匈奴大举为战,必先派弓箭手放箭射敌,若匈奴还射,则有护盾兵掩护弓箭手,若匈奴冲锋,汉军便遣长矛兵横列在前,以长矛刺杀匈奴坐骑,待匈奴坠马,再派短刀兵冲上割敌首级,一旦匈奴败迹初露,汉军压阵的轻骑军便会猛冲而上,一举溃敌。 正是仗此多兵种战法,汉军最终大破匈奴,所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便借鉴汉朝军制,也命军士一改过往刀马骑射的战法,令军中分配各种兵器,也设立了长枪,短刀,护盾,弓箭各军。 辽太祖自从改动军制后,以多兵种相辅相合,征战草原果然再无劲敌,几乎所有部落都败溃于契丹人这种多变打法下。而这一军制也因此沿用至今,象北营军和各州守军,虽无上阵经验,但他们也不再是清一色的刀马骑军,骑术精湛者选为骑军,力大精悍者选为长枪兵,力小灵活者使用短刀,各人按所持兵器分类操练。 而将此时的军令不但与多年军制不同,而且还军士们每人都携刀,枪,弓,盾四种兵器,辽军都为骑军,带上这四样兵器倒也不怕负重,但要他们每人同时操练这四种兵器,却是军士们从所未闻。 “将王!”一名军士犹豫着问道:“兄弟们从军后便按军制分派,每人都只是操练一种兵器,您这一下子让我们练四样兵器,这弓射倒还好说,从军至今,兄弟们都能射上几箭,算不上生疏,可这又是刀又是枪的,还有这盾牌,一个攻一个守,这不是让大家手忙脚乱吗?” “怎么会手忙脚乱?”将反问道:“枪长是强,刀短是险,弓是远射,盾是近挡,攻守相辅,只要练熟了,你们每人都可独自为战!” “独自为战?”问话的军士吓了一跳,心里嘀咕,这将王是不是太胡来了,他对大家伙的期望似乎太高了点儿吧,难道还真想着把他们五万多人一个个派出去,指望他们每人都能在二十几万黑甲骑军当中杀一个来回?这也太让人受宠若惊了。 “急什么?你以为我会把你们一个个扔出去送死?”将瞪眼道:“象你们这般每人手上只拿一种兵器,就算能专精,可冲锋打仗的时候,万一长枪折断,钢刀砍缺的时候怎么办?是满地找别人不要的兵器?还是跑回大营换把刀再冲出去,或者干脆跟敌军打个商量,请他们在杀红眼的时候突然学着点儿君子大度,不要胜之不武的向你们这些拿着残刀断枪的人动手?让你们多学点儿武艺,还不是为了你们?”将想了想又说了一句,“除了武艺,只要有空闲,就是兵法韬略你们也要学,就算学不精,至少要能记住!” “这也太强词夺理了吧?还得学兵法韬略?咱到底是当兵还是去中原考文武状元?”军士们心里暗暗抱怨,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只能苦着脸傻笑。 原虎见大家都苦笑不答,心想真要依将这法子又拿刀又拿枪的练兵,估计大家都得累死,只得陪着笑道:“将王,您对大家的期许兄弟们都领情,不过我们只是一群士卒,可不敢跟您身边的十二龙骑比,咱们上阵打仗的时候只要手里有兵器就行,文韬武略都拿得出手那是将才,真要弟兄们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挥得刀耍得枪,那您就不是在练兵,而是在栽培大将了…” 他正涎着脸说得起劲,将忽然大声打断道:“谁说我不是在练将才?你以为,我只是把你们当成兵来练?”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八) 将神色一肃,瞪起眼看向面前军士,看得众人心中发虚,只见将如雷喝道:“我就是要把你们都当成大将来操练,就是要把你们都当成名将来看待,就算你们自认是成不了气候的小卒,可我还是要把你们当成辽国的异日名将来栽培,能在你们身上花多大心思就花多大心思!你们扶得起也好,扶不起也好,我都会一视同仁,能不能出息是你们的事,可将爷就是要把你们都当成宝贝!就是要把你们当成军中栋梁,就算你们是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将爷也要和上水把你们这滩烂泥糊到墙上,我要教你们斗百人的武艺,教你们斩千军的阵法,教你们万人敌的韬略,五万名军士或许难敌二十三万黑甲骑军,但五万名大将已足可大胜叛军!小子们,不要低估你们的敌人,但你们更不要低估自己!你们不但要为公主复国,也要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乱世取功名,太平享富贵!将爷教你们在乱世中博取功名的本领,你们就要给自己争口气,凭着学到的本事跟将爷一起打出一个太平家园,沙场无情,两军交战之时,每一眨眼都会有无数人战死,也许是我,也许是你们,而你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们在沙场上活下去!等到剿除叛逆之后,只要是活着的弟兄,就是辽国大将!因为你们已从九死一生的沙场上挣到了这份能耐!但你们都给我记住,这些荣耀和富贵都要你们活着才能痛快享受!所以从今日起,我会给你们最狠的训练,狠到你们把这训练当成是这辈子最可怕的折磨!因为我要你们给我活着享受太平!而不是将爷用几柱清香插在你们的坟头,再念叨几句英烈瞑目的丧气话!你们要是想活下去,就要打足精神受这份折磨!撑得住的人会受更多的操练,撑不住的人就算要累死也得将爷先点头,大家都给我记住,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大将,也没有一辈子的小兵!能不能以兵为将,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份志气!诸位,不要令我失望,更不要自弃!” 将大声说毕,向众军士正色而视,看着众人脸上的震惊,看到他们脸上的惊喜,看见他们脸上的激动,之后,他看清了他们每一个人由心底被彻底激起的傲气尊严。【 】 将脸上忽起笑意,却是猖狂至极的笑意,张扬狂笑,何其张狂的笑声,藐视天,藐视地,藐视这天地种种不公。 不敬天地的笑容!天无情,风云不测灾生灵,地不仁,狼烟四起伤黎民。由古至今,常见人向天地歌功颂德,可这上天厚土又曾在何时回应过世人的虔诚? 握枪的手因用力而发白,握枪男子名将,武将之将!他心有大求大欲,但他不会如凡夫般向天地祈求,他是武人,他不懂得文采风流,更不懂得治世之道,但他懂得如何用武人本色向强势讨还公道! 所以要向天地猖狂而笑! 面对五万军甲,他长笑如狂,却非对面前士卒的藐笑,而是对那股被激起的自尊还以真诚认可!他是孤儿,在他眼里,人无贵贱之分,所以他不会把军士们当成为谋胜利而可随意割舍的棋子,在他眼里,这是五万名有血有肉的男儿,所以,他要倾尽全力指点这五万军士,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这世上没有天生的战将,但他要亲自训练出一群战将,很狂妄,很可笑的想法,这就是他的练兵之道,以兵为将!来日大战,他将和他们在一起并肩作战,也将在沙场上共同承担生离死别,因为他们都将是他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泽。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义父,我会亲手为您夺回江山,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您给我取名为将,或许,我就是天生的战将!我也会找到足够的猛士守护您的江山,再不容它被人玷污!” 狼扑枪遥指北方天际,北方,是上京。 笑声长久不绝,似是对自己的狂妄自嘲,又似是对自己的天真自得。 一人长笑,引得万人豪放。 很自然的,广阔的练兵场上已被笑声充溢,四面而起的笑声里有着同样的**和豪情。 他们只是一群士卒,太平之时,他们在军营内以艰苦疲乏的操练度过,战乱之时,他们则要把自己的性命抛洒在生死一瞬的沙场上,一仗功成万骨枯!无论是骄傲的凯旋还是悲壮的大败,枯去的却都是他们的尸骨,又有谁会真正的谨记士卒之殇? 从军之后,他们听到过将领们下达的各种军令,让他们遵从军法,让他们日夜操练,教他们参军当报国的道理,教他们上阵为君战的忠心,而这各种各样的大义和军法都只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让他们在沙场上能更凶狠的去厮拼,更勇敢的去战死。 而在今日,他们却从将的口中听到了截然不然的要求,而最令他们动容的是,在将的眼里,他们不再是一群为了胜利,为了高高在上的君皇,为了遥不可及的太平,就应该轻言生死的小卒。 他们亦可以兵为将! 将的说话粗鲁,霸道,却带着最投武人脾性的真诚。 笑声和着笑声,真诚回应着真诚,有时候,要得到人心就是这般简单,有时候,男子之间的信任就是这般轻易而来,不需要晓以大义的长谈,也不需要用感激涕零来回应,只是一阵粗犷的笑声,以能尽情诉诸他们心里的感激和震撼,这样的共鸣足够把他们的心意酣畅而笑。 因为他们不只是一群士卒,也是一群胸有热血的汉子,所以他们会在城门前向公主报以如雷誓言,同样,他们也会用这腔热血来回应将的器重。 来日大战,他们将是他最勇敢的羽翼和爪牙,以羽翼荡起风云遮蔽乱世,以爪牙撕裂遍地黑甲,这样的决心,无需言之于口,只需在酣然大笑中镂记于心。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九) 不知不觉间,数万人已围坐在一起,如同一道绝无缝隙的圆,大家脸上都带着兴奋而又期待的神情,仿佛是一群正在开心玩耍的孩童,毫无往日练兵的敷衍懈怠,圆心之间,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排持枪横刀的草人。【 】 “将王,我们来得及学那么多本事吗?”有人小声的问,又立即一挺胸道:“我不是没这志气,不过拓拔战这狗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有一天学一天!能学多少是多少,打起仗来学得更快!”将的回答干脆得让人不容置疑,也带起了又一阵笑声。 “我们的本事有一半是学会的,还有一半是打出来的!”十二龙骑也加入了众人的谈论, “一人技短,二人技长,你们也不一定只是学,谁有好本事,一样可以教给大家。” 将拍了拍一名龙骑的肩膀,“龙三,你用刀最狠,先教教弟兄们出刀的诀窍!” “好,我先献丑!”龙三一整盔甲,如豹子般从地上跳起,一脚从地上勾起一柄钢刀,走向了第一排草人,“刀法有很多种,有花哨的,有实用的,有单打独斗的,也有以一敌众的,我只教大家一种,杀人的!因为我出刀就是要杀敌而不被敌杀,出手要狠准,一刀下去,要的就是对手的性命,一击而胜,不要让对手反击,也不要在同一个对手身上耗掉太多的体力,用最快的速度杀死对手,既能避免和对手缠战,也能保存自己的体力,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保存足够的体力,因此我们的刀要和对手身上最致命的地方打交道,我只喜欢砍三个地方,头,胸,腰,出刀要简洁,不要有太多的动作,全力一刀,杀死对手就是对自己的保护,战场上唯一不会威胁到你们的就是死人,所以我的刀法不难学,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动作,斩!扫!劈!三招刀法,我把它编成几句口诀,大家用心揣摩…” 龙三一边向众人口述他对刀法的浸润多年的心得,一边把手中刀高举过顶,身子一弓,脚步一错,以全身之力贯注刀锋,向草人重重斩下,“这一刀叫雷霆惊斩!出刀要快,下手要猛,刀取敌首,重斩如雷击!”当头一斩,很简单的动作,在他使来却带着惊雷乍亟于顶的不测,一刀斩下,将草人直分两半,草屑碎木方一散开,龙三钢刀一横,由劈变扫,第二刀连环而出,“战场之上,我们的对手不止一个,一刀过后,我们就要冲向离我们最近的第二名对手,第一刀得手,正是旧力已尽,新力再蓄之时,所以第二刀可以改劈为扫,借助手臂挥动增大力度,一刀前扫,攻敌胸口,横扫如疾风!这一刀叫横空匹练!”匹练似的刀光怒涛般横扫向前,刀光所过之处,掠走一切生机,当第二个草人被拦腰切为两段时,龙三手腕一沉,钢刀斜翻,顺势前抽,“第一刀当头而斩,第二刀借势横扫,第三刀就可回刀改劈,出刀时抖腕提臂,斜劈敌腰,大劈如鞭抽!这一刀叫怒马鞭挞!”刀锋甩起一道电光般的亮弧,狠狠抽入第三个草人胸口。 斩!扫!劈!很简洁的三刀,军士们也都反复练过这看似枯燥乏味的动作,但龙三这三刀却是一气呵成,瞬间三刀,看得军士们目眩神迷,没想到这种几乎可算是最基本的动作中竟含着最大的杀势,却又恰恰简化了每一个累赘的动作,使每一刀出手都有着行云流水般的流畅。 “出刀的时候要看着你想砍的部位,一刀而下!当然,杀死敌人后就不用再盯着他看,敌人在临死一刹时难免会有惊慌,痛苦,哀求的神情,看多了这种死前凄惨,会磨损人的心志,所以我们要把目光立刻移向下一个敌人,不要让自己在战场上心生无用慈悲,对敌犹豫,不会令敌人心软,只会让自己的首级成为他人战功!”龙三收回钢刀,随手拂去刀上草屑,又大声道:“我喜欢用刀,因为刀够干脆,一刀在手,就是要斩断迎面之敌,无论是劈,扫,斩,都只有一个目的,那是要将所有阻挡切为两段!我这三招刀法都有一个名字,斩是雷霆惊斩!扫是横空匹练!劈是怒马鞭挞!我希望你们在用之杀敌时都能在心里默念每一招的名字,我为刀招取名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也不是想标榜什么!” 龙三横刀于胸,神情肃然,“每一刀斩下,都为让敌一命呜呼,每一刀劈出,都要是不留余地的杀手,所以我每出一刀都会带着对刀的虔诚,每一刀横扫,都要有去无回,增我杀意,断敌生路,所以我为刀招取名,以此不负我出刀信念,战场残酷,出刀失手,就是对己残忍,所以,我要你们以最大的虔诚纵情挥刀,诸位谨记,敌死我方活!” 望着龙三持刀于手的肃穆态度,军士们情不自禁的轻轻点头,这一刻,他们似有些明白,为什么龙骑是为精锐,因为他们对沙场争锋有着最透彻的觉悟,敌死我活,绝无妥协。 见众人有所领悟,龙三满意点头,又道:“大家还要记住一件事,有时候你的手中刀会被对方的骨头嵌住,一时难以抽出,但这个时候说不定就会有敌军从旁偷袭,记住,在此生死一瞬时不要浪费力气去跟卡住你刀刃的骨头较劲,而是要立刻放弃手中刀,赶紧抽出你身上的第二样兵器,所以将王才让大家在上阵至少带着四样兵器,刀,枪,弓,盾,大家不要嫌累赘,生死关头,手中的每一件兵器都能让我们比敌人活得更久,龙五…”他向另一名龙骑一招手,“你出枪最快,该你给兄弟们露两手了!” “我出枪哪有将王快?三哥,你还真是要我献丑啊?”龙五笑骂着站起身,伸手掂起一柄长枪,十二龙骑所用兵器都是错亲手打造,不但坚固锋锐远胜寻常兵器,而且每件兵器上都暗藏机关,但此时既是要指点众人,龙骑们便都选用了军士们常用的兵器。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十) “我喜欢用枪,因为枪够长,一寸长一寸强,杀敌间距也要长过刀刃所及,但要想每次都能在敌人出手前刺倒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出手快过敌人。【 】”龙五双手横枪,举过头顶,如龙三一般向军士们悉心传授,“握枪需双手,右手握于枪柄前半尺处,左手与右手相隔两尺之距,这样的握枪间距最能使力,也最能把握枪身平稳,枪尖刺入对手要害,右手就要立即转动枪柄,使枪尖把敌军的伤口捣得更大,这样既能让敌军把最后一口气咽得更快,也能避免被敌人的骨肉卡住枪尖…” 这十二龙骑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狠,此刻倾心教授,教大家的法子也是一个比一个辣手,要在平时操练,听这群煞星教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招,军士们就算听得入耳,也难免心中发寒,可今日在将那一番以兵为将的激励下,人人生出血战建功之心,恨不得立时学成一身杀神诛仙的本领,因此大家都满脸杀气的听了个津津有味,生怕漏了一个字,有人担心自己悟性不够,还不时掂起刀枪比划几下。 “枪术与刀法不同,刀以全攻猛杀为主,而枪却能攻守兼备,当敌军先出手时,你可以用枪杆把他们的兵刃隔开。”龙五一抖长枪,连挥带扫,忽挑忽砸,一柄长枪在他手中旋舞生风,“挥如风起,扫如浪卷,一旦把敌军的兵刃挡开,就要迅速反击,枪的杀招就是一个刺字,臂贯全劲,挺枪直刺,快如电闪,刺如蛇信,锁喉!贯胸!穿腹!无论你攻敌何处,都是为了将敌一击刺穿,每一枪刺出,都要如凶兽猎食,枪刺必见血,枪过起哀嚎,所以我的枪法只有一招,凶狼扑刺!”龙五立于原地,长枪疾刺,很单调的动作,伸臂,挺枪,突刺,每一个动作都贯注全力,正是这样的动作,在单调中刺出了一股与军士们寻常演练时截然不同的悍戾,就如最凶猛的野狼噬敌时的一扑。 龙五的枪术当然不止这一刺,如他所言,枪为攻守兼备之利器,若由他全力施展,仅是以枪格挡便有挡,拨,封,架各种路数,但既然是要传授军士们最直接有效的杀敌诀窍,他特意把自己的枪术化繁为简,单取精略,因为战场上的长枪挥横,便是这一刺而杀的杀招! 龙五连续刺出数枪,突然一个旋身,向龙三当胸一枪,龙三似是早料到弟弟会有这一枪偷袭,轻轻松松的一挥钢刀,架住了长枪,随即苦笑道:“削的时候下手轻点儿!” 龙五也是一笑,转头向众人高声道:“大家看清楚,出枪时万一被敌军兵刃格挡,不要急着抽枪,这样容易被敌军抢攻,你们可以在兵刃相交的那一刹把枪杆贴着敌军兵刃重削而下,砸在敌军手背上,…”龙五口说手动,长枪贴着刀刃向下一削,在龙三手背上轻轻一击,“击落对方兵刃,然后枪尖上挑…”龙五笑咪咪的一抬手,枪尖在龙三的喉,胸,腹三处一晃,“又杀一敌!” “得意劲儿!”龙三一手拨开枪尖,“十二,该你教大伙…”话刚出口,他眼前忽有劲风掠过,一阵弩矢横空而来,急钉入他身后一具草人上,弩矢来势甚劲,每一支弩都深没入草人内,射得草人好一阵摇晃。 龙三吓了一跳,指着弩矢射来的方向呵斥道:“十二,你忒也莽撞,说射就射,存心唬人啊?” 突然发弩的人正是龙骑老么龙十二,他在龙骑中年纪最小,今年才只十九岁,深得兄长们爱护,脾性也如被护龙七王宠惯的猛一般,颇有些骄横,听兄长呵斥,龙十二嘻嘻一笑,漫不在乎的一扬手中黑色错王弩,“弓射之道便是出奇不意,吓到三哥了?” 龙三瞪眼道:“让你指点大伙儿弓射,可不是让你显摆这错王弩,错王连日连夜的赶制至今,也不过才制下了一千余把错王弩,难道还能让弟兄们每人都配上一把,还不换副寻常弓箭!” “可惜,这错王弩着实好用。”龙十二叹了口气,颇不情愿的向军士要过一张弓,军士们见识到错王弩的威力,全都心生羡慕,原虎从龙十二手中接过错王弩,和众人传看不休。 龙十二见大家眼馋,笑道:“你们倒是识得好货!这错王弩一弩十发,最远能射五百步,莫说是你们,就连我第一次见识到这宝贝也是看直了眼睛,远射五百步!就连汉时的破虏弩也不过能射三百步,这宝贝,算是横空而出的利器,也只有错王的玲珑心思才能想出这等兵家神物,不过这宝贝数量太少,大家眼下还用不了,所以我只能先教你们习射军中常用的弓箭?”为让众人把心思移开,他存心卖弄,一指空地上最远的一具草人,又从箭囊里拈起六七支箭矢,大声道:“大伙儿看好了!” 龙十二左手持弓,竖直在前,右手握着十几支箭矢的羽簇,箭尖向上,弓一举起,他脸上的骄横之色立即敛去,两眼凝视前方,神情沉静不波,平和中透出一股森然气息,虽然四周喧闹,却如一人挽弓立于旷野,不为外物分毫而扰。 见龙十二突然变得判若两人般稳重,围观的军士也从错王弩上收回心思,静静的看着龙十二,虽然龙骑们教给大家的都是看似最为简单的武技,但在他们的指点之下,众人深觉每一招一式都与他们已知有着完全不同的境界,同样的一刀一枪,由龙骑使来,自有一种锋芒锐利。 “弓射之术并不难学,无非挽弓,搭弦,放箭这众所周知的三个动作,但要想射出最凌厉的一箭,就要好好利用这三个动作,弓箭用于远射,可在冲锋之前消减敌势,也可冷箭偷袭,但它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救护同袍,战场之上,当你看见远处同袍陷入重围,而你无法近身相助时,弓箭就是你能带给同袍的最好援护,但弓箭不同刀枪,箭矢一旦离弦,是命中敌军还是误射友军,都已无法更改,因此在放箭之前,各位一定要确定自己的离弦箭铸下遗憾,必须要做到箭离弦,生死依然在握,要射箭,第一步就是挽弓,而当你挽弓一瞬,无论身处何等处境,都要立刻使自己平静心绪,弓弦必须拉满,呈满月之形,这样射出的箭才能有最大的力量和最快的速度,而你们的心神也要在拉挽弓弦时随之沉静,所以我把这个动作叫做月盈!弓如满月之圆,心如盈月之静!”龙十二左手挺弓,右手食中二指扯动弓弦,将弓拉成满月,拉如满月,右手拇指在掌心紧握的六七支箭矢上一搓,一支箭矢已平搭于弦,“弓弦挽满,心神沉静之后,就要搭箭于弦,箭矢成一横,贯弦蓄势,箭横于弦之时,你们的眼睛就需一霎不霎的盯住要射的敌军,他在哪里,你们的目光就要追到哪里,死死咬住敌军的每一动作,这一刹,对己是千钧一发,对敌则是生死一瞬,所以这个动作就叫千钧!” 弦如满月,箭横如一,龙十二右手一松,嘣的一声弦振,箭矢急射而出,“静心,锁敌,最后就是射出蓄势必中的一箭,这收功一箭便是星纵!我虽把弓射分为三步,但在战场之上,当你们挽起弓时,千万不要停顿,心一静,箭一横,就要立即离弦!箭出如流星,置敌于死地!” 挽弓,搭弦,放箭。 月盈,千钧,星纵。 一箭射出,龙十二右手手指一搓,又是一支箭搭弦而射,不等箭矢去远,他右手五指连搓,手握箭矢一支支搭于弦上,弓弦急振,掌中所握的六七支箭衔尾连射,在半空中横连成一,几乎是同一瞬射在了那具草人上,密密麻麻的钉成一片。 龙十二手中不停发箭,口中喝道:“五指连搓,箭为连珠,目凝如电,连环追魂,各位,这就是最能发挥弓射威力的连珠箭,当然,我并不要求你们几日内就学会这连珠射,我只是要你们知道,练熟弓射,就算你们手中握的只是一张最普通的弓,也可不逊于错王弩!” 众辽军虽都通晓弓射,但他们从不知这最简单的挽弓放箭中蕴藏着这许多精妙道理,尤其是龙十二还给每一个动作都取了名字,令得他们心中生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新鲜感,使他们再不觉弓射单调,他日沙场挽弓,反有庄严肃杀之气,等他们见识到龙十二的连射,更是看得齐声喝彩,想到日后自己也能学到这等神射术,全都激动得面红耳热。 龙十二见众人由衷喝彩,心中愈发得意,又抄起一面盾牌,大步走到当中,“我再教大家几手用盾牌的诀窍!” 虽然这盾牌是人人都会用的御守之物,但眼看龙骑们把刀,枪,弓,这些寻常兵器中的入门招式都使得与众不同,看得人心神动荡,众军士哪还会托大,一个个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看着龙十二。 “刀枪为攻盾为守,不过随便举着面盾牌死挡硬扛敌军的攻势并不算是会用盾,万一你们遇见的对手力气比你大,手上拿的又是重兵器,再加上骑马冲锋的助力,就算你们拿的是上好铜盾,也会被对手劈破盾牌,要了你们的性命,大家看清楚,盾牌要这样拿…”龙十二左手握着盾牌背面的护环,半个身子贴在盾后,“手握盾环,以臂支撑,人侧立,这样可以把你的大半边身子都护在盾后,当对手的兵刃劈中盾牌时,不要凭蛮劲硬扛对手的大力劈砍,除非你有猛王这等神力,否则撑不住几下就会被震得全身酸软,所以一旦挡住对手兵刃,手中盾牌要顺势格架,挡住敌军的兵器后,你就要立刻侧身,尽量避免与敌军攻过来的力量硬抗,握盾的手要顺势而动,格开他们的兵器,然后趁机抢上,趁对手不及收回兵刃,立即抢攻…” 龙十二一边说一边叫过几个兄长,在众人面前演示如何用盾牌卸去对方攻过来的力量,再趁机反守为攻,听着大家的喝采声,几名龙骑抖擞精神,使出生平绝技,你攻我守,刀来枪往,练得不亦乐乎。 “十二倒是来劲!”将看着几名龙骑卖力指点众军士,笑着对坐在一旁的龙骑之首道:“你们兄弟十二人平日里都傲气得很,从不肯轻易指点军士们,今日倒是都放下了架子。” 龙一身为龙骑之首,素来沉稳,不苟言笑,他的脾性和刀郎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不象刀郎这般难以接近,看见兄弟们一个个轮番上场,卖劲的向军士们传授技艺,他脸上也露出微笑:“都是将王高明,激起了大家的好强求胜之心,我兄弟一身本领都是将王所授,哪还会再藏私,将王,我也去教大家几手空手夺刃的本事。” “不忙,让大家慢慢学,贪多嚼不烂,再说各人悟性不同,不是每个人都能象你们龙骑般学得那么快,何况太高深的招数军士们不一定就能学会,水涨才能船高,先让大家把底子练扎实再说。”将指了指前方,笑道:“看,老八连他最拿手的回马枪都使出来了,他还真是生怕大家学不全啊!” “以兵为将…”龙一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用力一点头,“会成功的!” 将转过脸来,向这心腹微微一笑,“你平常做事最稳,所以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说我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厢情愿,想不到你也会陪我疯上一次,倒是我四哥,这一次,我是真是没想到四哥肯让我放手去干。” “都说智王眼睛毒,其实智王是看得远,你能练出我们十二龙骑,也一定能再练出一支精锐!”龙一又是一笑,“将王,你怎么不去指点大家几手?有你出手点拨,更能事半功倍。”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十一) 将摇了摇头道:“攻守武技有你们兄弟传授就已足够,我想教给军士们的不止是个人武勇!” “将王,难道你真要让大家都学会兵法韬略?”龙一面有难色,“虽然军士们干劲十足,但这许多人天份不一,有不少军士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要让他们看懂兵书,领会兵家秘要,那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再者说,拓拔战也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来训练军士。【 】” “我也不是真有那么贪心,以为凭自己的本事就可以练出几万名扫荡千军的战将来!真要是这样,拓拔战早就把他的黑甲骑军练到无敌天下了!”将略有些出神的看着不停叫好的军士们,缓缓道,“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把这五万人都练成大将,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因为他们都将和我们在此孤城内共抗叛军,他们的血会染透这四方城壁,你好好看着这五万人,若我们战败,他们都将无怨无悔的埋骨幽州,若我们能胜,活下来的也许百不存一…” 虽然嘴里说的是沉重之事,但将还是笑了笑,“我这张嘴生得不巧,总说不出想说的话,不过,我以为,这五万人就是大辽复国的全部希望,前日在城门口听到了军士们对公主立下的誓言时,我就在想,士卒以血性相报,我也要还以真诚,而我的真诚便是在他们身上付出足够的心血,竭尽全力的使他们一天比一天成才,即使他们成不了大将,也要让他们能在和黑甲骑军交手时多几分活下去的本领,这不但是为了让我们得到胜利,也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 龙一沉默着,似是在回味着将说的话,许久才道:“这便是爱兵如子吧,将王,有你这片心意,军士们也必不会负你,也许,智王也正是猜到了你对军士们的爱护,才会把练兵的事全权相负。” 将不无自豪的一笑,“我四哥的心思,谁能猜到?”和心腹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又得到了认同,将一阵轻松,他本就不是犹豫寡决之人,心意已定,就会全力放手而为。和龙一又说了几句,却发现在他俩说话的功夫,场上气氛已是热火朝天,“好家伙,龙八使出了回马枪,龙九也不服气了,居然把我压箱底的逆手虚空枪也教给大家了!咦?龙一,你怎么也站起来了?” 龙一向正传授军士招数的弟弟们挥了几个手势,又整了整衣甲,向圆心走去,“将王,如你所言,我去教大家几分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本领,!” 龙骑们甚有默契,见到大哥的手势,便把剩下的几十个草人排成两道直列,由于草人身上都紧缚着兵刃,因此两列草人之间只空出了一条极狭窄的间距。 “战场之上,除了勇猛杀敌,大家还要善于自保,尤其是两军混战之时,不但要用自己的手中刃消灭敌军,还要注意躲避混战中四面八方的偷袭!”龙一牵过一匹坐骑,又接过龙九递来的长枪,翻身上马,向两排纵深几十步的草人间直冲而去。 军士们知道龙一这是要给大家演练如何在混战中躲闪四面偷袭,虽说面前立着的只是草人,但草人身上都绑着明晃晃的兵刃,长枪伸直,钢刀戳前,两排草人之间只有极狭窄的一条通路,别说是骑马去冲,就算是步行而过也难保不被兵刃划伤。眼看龙一已冲近草人,众人瞪大眼睛,屏息而看。 最前列的两名草人身上绑着两杆长枪,锃亮的枪尖向上扬起,龙一打马急冲,眼看就要被长枪刺到面门,忽见他伸手在马颈一按,身子往前一伏,“猛虎伏岗!”龙一低伏马上,如猛虎奔行时突然低首伏腰,卧伏山岗,两柄长枪贴着他的头顶擦过,马匹奔前,左侧又是一柄钢刀拦腰而阻。 “惊雁横掠!”龙一左腿离镫,身子往右一倾,侧立马上,重心倚于右腿马镫,看似果如飞雁受惊,突然侧飞而避。 “狡兔蹬鹰!”“跃马江山!”“斜刺豹冲!”随着奔马冲前,两侧草人身上所缚的兵刃不停扑向龙一,但龙一在马背上左躲右闪,忽仰身避开迎面长枪,忽勒马抬蹄跃过扫腿利刃,忽拎缰绳斜冲闪躲阻路刀枪,竟在刀枪丛中如履平地,看得众人惊叫喝采不断,就在龙一催马如风,已快冲出草人阵时,两名龙骑一声呼哨,一起跨上坐骑,绕到草人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各挺长枪刺向龙一,面前的一名龙骑口中叫道:“大哥,露两手!” 龙一冲出草人阵,见两位弟弟前后袭来,勒缰止马,倒提长枪,正停在两名龙骑之间,两柄长枪从弟弟手中前后刺来,前刺面门,后刺背心,龙一微微一笑,半身一侧,躲开正面一枪,右手枪已向后倒刺而出,枪柄如横空飞电,磕开身后刺来的长枪,轻轻点在背后龙骑的腰间。 “回马枪!”军士们齐声喝彩,这一枪回身而刺,擦着身后长枪后发先至,又急又准,正是片刻前龙骑老八给众人演示的回马枪。 前方的龙骑一枪刺空,手腕一抖,又是一枪刺来,龙一回转长枪,左手向前虚握,右手握在枪柄前半尺处一挥,把弟弟刺来的长枪往旁挡开,不等弟弟收枪变招,龙一右手往左一缩,撤回枪身,早已伸前的左手握住枪杆,刺出了蓄力已久的一枪,枪尖稳稳停在那位龙骑的咽喉前。 “逆手虚空枪!”军士们又是一阵采声,这逆手虚空枪乃是方才龙九传给大家的绝招,这招枪术分为两段,此枪要旨便是先用右手持枪挥扫,把对手攻来的兵刃挡开,随即长枪往左侧缩后,由左手发力,再刺对手。 先前龙九施展时,众人只觉这一枪名字虽然花哨,却无非是连刺两枪,似乎没多大用场,此时目睹龙一使出,换手之间蓄力连刺,虚中有实,趁对手仓促间不及招架,一枪制敌。才知这逆手虚空枪先守后攻,攻敌不备的精要,大家见十二龙骑把所擅杀招倾心而授,毫无藏私之心,全都大为感动,这一声喝彩叫得尤其响亮。 “这帮小子倒是会慷他人之慨,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我教的招数给使了大半!”将一脸苦笑,“看来我还得多想两手绝招,要不然不等拓拔战攻过来,我手里就没东西可教了!” 十二龙骑轮番演练,不但把各种杀敌招数教给军士们,还向大家传授了自己在沙场纵横的心得诀窍,这些诀窍听似简单,却是他们在拼杀中以性命所悟,而这些军士们缺的便是实战经验,此时得龙骑们详细指点,直把几万军士都听得入神,十二龙骑见大家听得专注,自然欣慰,但他们也不敢在一日内就把所有本事都教给军士们,一来为让军士们练好底子,二来也怕教得太快众人学不会,又传授了几招后,便让军士们自行练习,由他们在旁指点不足之处。 一边倾心而授,一边用心而习,整座练兵场上士气高涨,刀枪争鸣,两个时辰很快过去,眼看已近午时,军士们尤是精神抖擞,竟连吃饭都顾不上,连将也未想到大家的劲头有这般足,幸好他早安排人去做了好几车馒头,又烧起了几锅热汤,一起送到练兵场上,喝命练出兴头的军士们暂停操练。 众人这才按令吃饭,事实上,就连他们自己也未想到会对寻常想起就头疼的练兵有了这么浓厚的兴趣,想到将今日还未露过身手,大家一手端着汤碗,一手啃着馒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将,七嘴八舌的要将吃过饭后也传他们几手绝活,要在平日里,这些军士可不敢在将领面前这般放肆,可听了将以兵为将的练兵之道后,大家都对将又敬又佩,人人从心底里服气,何况将也说他自己是个粗胚,那这几万粗胚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一个个围着将又说又笑。 “将王,一会儿你也教兄弟们练两手,让大家长长见识!” “你们倒是贪心!”将笑骂了一句,被众人紧紧的拥在当中,他也不嫌拥挤,反挥手示意大家再向他靠近点,“你们也别只是顾着学招,如果你们当中谁有好手段,一样可以使出来教教大家!” “我们那两下哪比得上龙骑!哪敢班门弄斧。”说话的军士倒也不是存心讨好,龙骑的招数简洁易懂,每一招都如最普通的入门招式,但大家都看得出,只要练熟了这些看似简单的招式,就足可与黑甲骑军抗衡。 将笑道:“你们也不要太有自知之明,一人技短,二人技长,这许多人,总有位兄弟会两手大家不知道的本事,大家凑在一起,谁有好本事就拿出教给大家,再说了,不单是武技,谁有对付叛贼的好主意,或是能守住城池的高招,一样可以说出来!” 龙一也笑着向四面道:“将王不是说了要把弟兄们都练成将才吗?将才将才,那就是要大家文武双全,弟兄们好好想想,看谁能想出破敌守城的妙招!”他知道将并不是真的指望谁能想出什么妙招来,但几万人一起集思广益,不但能使大家更为融洽,也能使军士们生出自信,对日后操练学武大有益处。 龙十二好奇的看了大哥一眼,心里诧异,大哥平日里少言寡语,今日却似转了个性子,也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一名军士受了鼓励,挤上前道:“将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大家去找点墙灰石粉,每人随身藏上一包,冲锋的时候把这些墙灰往黑甲骑军脸上照准了扔,迷瞎了他们的眼睛,然后弟兄们就能杀个痛快!” 此人缺德,人人向他侧目而视,也有不少军士默默点头,或蹙眉不语,或闭目托颌,状若沉思,似乎颇为心动。 “也算是好事,至少能有人在动脑筋了!”将向身边几名满脸苦笑的龙骑安慰道,又叹了口气问这军士,“你是要兄弟们冲锋的时候先扔包石灰把敌军的眼睛给迷瞎?真有这工夫为什么不腾出手来射上一阵箭?再说两军混在一起开打,你一包石灰六亲不认的扔出去,肯定不会砸中自家兄弟?” 那军士被问得张口结舌,老老实实的缩回脑袋,继续抱头苦思,看模样似乎是非要把自己的石灰战法想得缺德到天衣无缝。 “用毒!”又一名军士高声道:“我家开过药铺,将王,你给我派上一千兄弟帮忙,我炼它几千斤剧毒出来,把大家的兵刃都淬上毒,混战的时候就用这毒刀毒枪,只要刺中黑甲骑军的腿脚胳膊,片刻工夫就能让他们毒发而亡!” 又来个阴损的! 将又是一声长叹,“你小子也算是心狠!不过往弓箭上淬点儿毒倒是可行,乱箭攒射,难免有几支箭射不到要害,淬上毒的箭倒能让敌军死在回家的路上,可往刀枪上淬毒似乎有些多余吧?既然你能一枪刺中敌军的胳膊大腿,为什么不往他们的要害下手?直接要他们的命似乎才算是打狠仗吧?” “将王,我有办法!”这回说话的军士满脸激动,昂首挺胸,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我以前是个猎户,专往深山老林里去打猎,兄弟们,你们知道猎户在林子里摸黑打猎时最怕什么吗?” 众人被他莫测高深的模样引起了兴致,纷纷发问,“怕什么?狼群?饿虎?女鬼?” “错!是泥沼!”那军士一脸得意,摇头晃脑的说道:“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最怕一脚踩进那些看似平地的沼泽里,一掉进去就别想出来,越用劲往外爬只会陷得越深,将王,请你这就拨给我一万兄弟!” “好大口气!刚才那用毒的总算客气,只跟我要一千人,你倒要一万人?”将暗暗称奇,正色而视,等着这当年的猎户说出破敌妙计。 “拓拔战要想攻幽州,北门外的平原就是他主攻之地,从今日开始,我就带一万兄弟在北门外挖上一个大大的深坑,再把挖出来的土去掉石子硬泥,只填烂泥进去,然后每天派人往那坑里灌水,务必把这一坑泥巴泡得松软,最后往上面随便盖点杂草遮掩住就能大功告成。”这军士越说越得意,几乎是大笑道:“等拓拔战来了幽州,只要黑甲骑军往前一冲锋,准保他们掉进泥坑,一眨眼就能坑死他们大半人!”说完他又满脸肃容的向将一行礼,“真要让这泥坑之计一战成功,那这坑一定得挖的越大越好,一万兄弟一起挖坑…这人手似乎还有些欠缺,将王,你可得先给我交个底,最多能派给我多少人?一定要年轻力壮的,真要是抽不出人,给我几万百姓帮着挑泥运水也行,这就是众志成城,对吧?” “我把一城子连兵带将,男女老小都给你老兄行吗?”将一边揉着笑痛的肚子,一边忍住笑道:“我们先不说挖这么大个泥坑要多少春秋,也不去想这往坑里倒水的勾当要先打出多少口井来取水,就算你能挖成这一泥坑,又能天天往里头倒水把泥巴给泡软了,可拓拔战大军远来,他一定不会立刻攻城,必定要在城外先扎营恢复远来元气,等他扎上了营,你带上一群人挑着水桶冲出城外,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往一块看上去象青草地的平地里倒水,你以为拓拔战还会老老实实派几万骑军继续从这地方趟过来?再说了,如果你的水军出不了城,拓拔战又打算休整几天养精蓄锐,偏偏老天不帮忙,接连给我们来几天大日头,把这泥坑晒成干地,那咱们这力气活算不算是在作孽?” “那…那就…”这军士见自己苦思良久的妙计大有破绽,心下不甘,咬牙切齿的又琢磨了半天,一拍大腿道:“那就把这坑挖在北门里头,就沿着北门内挖个大深坑,要是这填泥的招数不行,那就…那就…”他犹豫了半天,又向四周已经不怎么期待的同袍们看了看,发狠道:“我们不用泥了,干脆就往里头填粪!让城里的人把粪都倒这坑里,再故意把拓拔战引进北门,一坑子粪碰上旱灾都不怕晒干!就算拓拔战名号战王,可他决想不到,一冲进城门就有这么大一个粪坑在等着他!” “粪坑?”很多军士都皱起了眉头,看着手里同样稀糊的热汤,原先还喝得咋舌,这时候都很自觉的把汤碗给搁下了。 “粪坑?还是在自家城门内的粪坑?”将气得发笑,勉强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军士,“真是妙主意,别说拓拔战想不到,就算是我四哥都想不到!好兄弟,你究竟是哪里人?真是猎户吗?我算是明白了,你八成是拓拔战派来的内应吧?怎么尽出这出奇出格的招数?你这是成心要帮我守城吗?真把粪坑给挖在北门里头,那这一坑的味道熏不熏?你想叫大家捂着鼻子站在城楼上拼命啊?拓拔战就不会绕过这粪坑去打其余三门?你小子命好,没碰上我弟弟小七在这里,不然他一定先找个粪坑把你给埋了!” “你先去歇会儿,能想出这办法也不容易,兄弟,今天真是劳您费神了!”一名龙骑很客气的制止了此人再给泥坑绝计另想亡羊补牢的高招,转头向旁人叫道:“谁还有办法?算我请大家帮个忙,你们先想想到底能不能用再说出来!”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十二) 见先前几人费尽力气想出来的原来都是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大家也不敢再轻易开口,一个个盘腿而坐,绞尽脑汁的想着千古奇谋,其实军士们倒也朴实,他们也不奢望自己真能一计退敌,但众人都觉得象这样围聚而坐,每个人都能参与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帷幄谋略,而且只要开口,都能让将亲口指出缺失,虽然被驳的那几个兄弟都有些羞于见人,但这也说明将是真把咱这一群粗胚当回事了,这等自豪满足可算是千金难换,因此人人兴奋,只恨自己脑子愚笨,一时间未能盘算出几条又毒辣又不会误伤自家兄弟的计策来为主将分忧。【 】 将心里也很满意,虽然那几位出主意的高人把他气得不轻,但他要的正是这齐心协力,人人自觉能出把力的气氛。 “将王,我有个主意。”又一名军士站了起来,或许是之前几人丢的脸大了,这军士的声音轻得发飘,“拓拔战远道而来,又有二十几万大军,那最要紧的就是想法毁了他们的粮草,不过将王刚才也说了,象拓拔战这号人必定把粮道守得极严密,所以要断他的粮道或许很难,不过等他扎下营后,营里必有大批粮草囤积,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这人似乎还行! 将精神一振,“你说的不错,算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早在打他远征粮草的主意,快说说,你有什么主意?大家静下来,听这位兄弟说说,你也大点声儿,别象个娘们儿细声细气的!” 那军士被将一夸,来了精神,果然提高了嗓门儿,不过他还是颇有些谦虚,先向四面一抱拳,“我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不过我倒是觉得刚才那几个兄弟想的招虽有不足,但把他们三人的主意合在一起,一定能派上用场!” 他这一说不但是将,连龙骑们都来了劲,龙十二大声道:“行啊!你居然还知道融汇贯通,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怎么把那三个馊主意变成可行之计?” 先前出主意的三名军士不约而同的耷拉下脑袋,同是一声长叹。 “我的主意就是先在这幽州城里挖个坑。”这军士同情的看了眼那位想把粪坑挖得又深又大的猎户一眼,赶紧接着道:“我想挖的坑不用太大也不用太深,只要挖一条能让人钻进去的地道就行,不过这地道要挖得足够长,我们这几日就挖,一直挖到城外平原最宽阔的地方,等拓拔战在地道上扎了营,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选些敢死之士,再带上石灰和剧毒,沿着地道爬进拓拔战的老营…”他看了眼众人,又一拍**道:“各位放心,既然是我出的主意,那这队敢死之士就由我带头!” “先说下去!”一名龙骑皱着眉向同样开始皱眉头的将看了看,有气无力的提醒这军士继续说。 “好,我接着说。”那军士抖擞精神道:“等我带着敢死之士一进敌营,立刻摸黑去找他们囤积粮草的地方,然后把那石灰和毒药一起下在他们的粮草里,只要黑甲骑军第二天一开饭,一定被毒得人仰马翻,这一来我们就可不战而胜!” 将的眉头皱得好象舒展不开,斜着眼道:“你也算够义气了,真按你的法子来干,有那毒就很够了,石灰就不必了,你还真是好心,非要把那三位仁兄出的计策都合在一起,算是给他们长长面子吧?” “既是同袍,自然要共同进退,石灰虽然派不上大用,可拌在粮草里让叛贼们吃,也能把他们的肚子给弄痛喽!”这军士很义气的看了想扔石灰的兄弟一眼,又满脸期盼的问将,“将王,我这主意真跟你想一块儿去了?” 将连摇头的力气也欠奉,向龙十二一摆手,“我肚子好象有点痛,你替我告诉他!” “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啊!怎么出的都是这种主意呢?”龙十二摸了摸脑袋,先运了运气,这才向那主张三计合一的军士笑道:“这位兄弟,我想弄明白一件事,你说要挖条直通城外的地道,又要它将来能通到拓拔战的营地里,按你说的,我们现在就得开始挖是吧?既然是现在挖,那你怎么能保证拓拔战来了以后一定会在你的地道上安营呢?外面的平原那么大,是拓拔战真跟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呢?还是他安营之前不会先四面察看一番,瞧瞧有没有地道粪坑之类的惊喜?” 那军士想了想,正要开口,龙十二已直接道:“如果你想先挖上一半,等拓拔战安了营后再把地道对准了挖进去,那我劝你不必费力了,因为我可以担保,等那地道刚挖通,你这身先同袍的敢死之士从地道里才一露头,黑甲骑军肯定已经在上面欣欣然的等着你了,先不说你是被杀了还是被抓了,有了你这条地道,拓拔战当然也要找更多的敢死之士试着走一遭了,毕竟我们辛苦挖的东西他也会觉得不能就这么浪费,对吧?然后就当我们在城里等着你们凯旋而归的时候,突然发现地道里冲出来的是一大群黑甲骑军,你说我们这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这军士肯定没想到会有这一问,脸上一直挂着的灵醒劲儿一下没了踪影。 “你是新军吧?智王当初挑选新军的时候你是怎么撑过那三关的?”龙十二很好奇的又问了一句。 “我…”这人估计也明白自己出的主意比前人更馊,哭丧着脸道:“那一次我全看着边上的兄弟,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噢!原来人云亦云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龙十二恍然大悟,他本来想着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不想再伤人自尊,但他真的有些害怕其他军士还会再出这类似的主意,所以只得一脸歉疚的又问道:“兄弟,我再问你一个事,你说给二十多万人囤积的粮草该放多大一片地方?就算你们真能混进拓拔战的营里去下毒,那你们又得随身带上多少斤毒药,似乎给你们赶上几辆车一起钻你那地道也不够吧?真要能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地道里爬到拓拔战囤粮的地方,干脆放把火把粮草全烧了不是更方便吗?何必跑来跑去的下毒那么麻烦呢?月黑风高烈火燃,听着都有点诗意不是?” 那军士彻底蒙了,原地楞了好半天,也不跟人招呼,嘴里念念有词的走回到人堆里,扑通一声坐下后一脸回不过味儿来的神情,幸好被他采纳意见的三位军士也甚讲义气,生怕他想不开,赶忙一起围在他身边不停劝解,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一回。 “千万记得提醒我,打仗的时候不要派这四位去干那些要花心思的事,譬如说偷袭埋伏之类。”将压低声音,很小声的跟龙一嘀咕道,想了想后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最好放哨巡岗的事也不要麻烦他们,大不了你们兄弟辛苦一点!” 龙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还有谁能出个主意?不一定要派上大用场,能听着不吓人就行!”龙十二苦着脸向众人喊了一句,心里暗道:“有撒石灰的,有下毒的,有挖坑的,还有个综合各家之长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我想到个办法!”说话的人似乎突然想到了妙招,一张嘴就是大嗓门:“找援军!” “援军?”将昨夜也和几兄弟商议过寻找援军之事,智对此事的独到见解令他们几兄弟深深信服,所以将知道目前绝不会在辽域内找到援军,摇头道:“去哪儿找?各州各城内虽还有些军队,但他们都对拓拔战忌惮得很,不向反贼投降就不错了,哪会有这胆量来幽州助公主拨乱扶正的。” “我说的援军不是指他们。”这军士笑得有些诡异,不过他倒也不卖关子,很爽快的接着说道:“我要找的援军是在草原上,我听幽州百姓说,城东大草原里有许多狼群,数量极众,幸好幽州城高壁坚,这才不用担心狼群侵袭,但驻扎在草原深处的女真族却是深受狼群之苦,我曾听一位汉军兄弟说过,天地万物,都可为人所用,既然这样,我们就想法子把狼群给引来,等黑甲骑军来犯,就让这狼群为我们去打头阵!各位试想一下,几万头野狼铺天盖地而来,叛贼们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军心大乱!这时候我们再从城里冲杀而出,来个两面奇袭…” “不用试想了!”将一来不想再让军士们被鼓惑,二来他憋了半天的脾气也上来了,所以将很直接的骂了过去,“你们倒是层出不穷的给我出主意,可你们出的主意我随便用上一条都算是在帮拓拔战的忙!连狼群都想出来了?还天地万物都可为人所用?你倒是逮什么用什么?你跟野狼拜过把子不成?公狼是你兄弟,母狼是你姨娘?你能把这群畜生都引过来?拿什么引?是你这身肉还是也挑一队敢死勇士去跟狼群找茬?还两面奇袭?你知道它们不会连我幽州军一起咬?你给敌军添乱是好事,可你凭什么要让我们也陪着一起乱?一头头恶狼向你扑过来的时候,你准备骂到它们回头是岸,去咬别人是吗?” “这个…这个…”这军士被将一连串的发问逼得晕头转向,嘴里这个了半天也答不上一句。 “别这个这个了,你当是鹧鸪鸡啊!”龙十二忍着笑挥手道:“还不回去做好!就坐那儿,没错,你算挑对地方了,就跟他们四个坐一堆,你们几个凑一起最合适!” 一名龙骑凑到将身边道:“将王,你的口才近来大有长进,照这样下去,也能跟智王一样随便骂死个人了。” “你还火上浇油?这帮人可都算是你们的徒弟!”将骂了几句,算是出了胸中一口闷气,长叹道:“是我要的太多,居然让大家能想出破叛军的计策来,虽说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二十三万黑甲骑军,谈何容易?我辈武人,还是要刀枪上说话,让大家跟四哥一样去运筹帷幄,倒真是难为人了!” “奇谋妙计还是要请智王来想,弟兄们都服你们护龙七王,只要是你们出的主意,大伙儿一定挺着上!”刚被封为偏牙将,一直不吭声的原虎挤到将面前,陪笑道:“将王,您说过要教我们学得杀敌武艺,领悟攻敌韬略,这武艺今日见了不少,是时候给大家学点韬略了吧?” 正在嬉笑的军士们听了原虎的话,都安静了下来,满脸巴望的看着将,浑忘了片刻之前,当将说起要教给大家阵法韬略时,他们似乎还在担心自己学不会这许多本事。 原来,这看似玩笑的集思广益,竟使他们悄悄醒悟到了自己的不足,因为他们早已被以兵为将这深深打动,要做将领,要想象将所说的活着经历战争,安享战后富贵,那他们就不能只是一群只知冲杀的武人,或许,他们学不懂,或许,他们学不精,至少,他们都会为了心底的四个字付出足够的辛劳。 以兵为将! “想学韬略了?”将有些意外的看了大家一眼,霎时从这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中读懂了他所期望的那股志气和愿望,忽然展颜一笑,“有长进,好!来,大家再坐过来点儿!龙骑教你们武勇,我就教你们怎么把这武勇在战场上用到淋漓极致的阵法韬略!” “从古到今,大争之世里有多少位名将啸傲风云,秦时白起汉时卫青,还有以胡服骑射称雄战国的赵灵武王,数万铁骑扫荡**的唐太宗,代代英雄争杀伐,谁不是人中之雄?军中之神?这些位名将之所以能百战百胜,依仗的并不只是个人武勇,要练出天下无双的军队,还需要军士之间能攻守默契,互补长短,否则一人之力再强,也难纵横沙场,只有能如臂使指的指挥全军,布下攻如雷火,守如磐石的阵势,才能做到能混战而不混乱,破敌阵而己阵始终,也只有这样的军队方是真正的最强之军!”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十三) “将王,您要教我们什么阵法?” “是八卦阵吗?” “你倒是懂的不少,还知道八卦阵,不想去引狼群来帮忙了?”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这八卦阵我虽然会布,但八卦阵实在是太过精深,阵内有休,生,死,伤,杜,景,惊,开,八门,阵法布成,八门各有妙用,生可转活,死可成生,变化无穷,又能转为长蛇,卧龙,十面埋伏各种阵法,这等阵势真要教给你们,一月难懂,一年难精,仓促间难以大用,所以我今日要教给你们另一个阵法!” “这阵法厉害吗?” “厉不厉害要看使这阵法的人,不过这阵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次都没用过,所以它的威力就要由你们来令我满意!” “那这阵法难学吗?” “不难学,我也不比你们聪明多少,连我都想得出来的东西你们还怕学不会?”将轻松的一笑,“我这阵法不是什么大阵,不需要千军万马一齐来布阵,只要十个人就能结成此阵。【 】” “十个人?”有军士一脸惊喜的发问,“十个人就能去宰黑甲骑军?” “兄弟,你太看得起我了!”将今日叹气的次数显然要多过平日,“我也想布个几万人的大阵势,可这样的阵势没个一年半载教不会你们,所以我只能教你们这个既可十人为战,又可全军齐发的阵势,黑甲骑军的人数是我军数倍,正面开战时拓拔战一定会把我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而这种混战不是技高者胜的单打独斗,就算你们再能打也无法同时应付四面围攻,何况你们的对手又是战力极强的黑甲骑军,若同袍之间不能呼应援手,立刻就会陷入下风,引发全军溃败,所以我就要用这阵势来反其道而行之,全军布阵,十人一阵,十人如一人便能提高我军单兵作战之力,以十个人的力量去对付一名敌军…” “十个人杀一名敌军?”这一次发问的人是原虎,“将王,就算黑甲骑军再能打,也不需要我们十个人去打他一个吧?” “十个打一个?你倒是想得美?我是让你们用一个十人阵去对敌,无论对手是多少人,始终一阵如一人,集合十人之力弥补单兵各自为战的不足,这才是十人阵的精要!”生性暴烈急燥的将今日显然颇有耐心,慢慢了放缓了语声,仔细解释道:“之所以布下这十人阵,就是要让你们在混战中仍有同袍可以并肩作战,生死相托,阵中十人当如一人,同进同退,把十个人的力量集于一处,这样你们在战场上就能有更多的生存机会,战场胜负之分,比的就是哪一方杀敌更快,杀死最多的敌军,就能减少己军伤亡,每一个活着的同袍都可能在生死关头救你一命。我要你们十人成阵,也不是让你们只杀一个敌军就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城,而是要你们用最快最强的合围齐战之力不停蚕食敌军人马,黑甲骑军再能打,可他们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同时应付你们十人,而你们十人杀一人,就能迅如奔雷,因此当敌我两军短兵相接之时,任凭黑甲骑军百般硬攻,想把你们冲散后各个击破,我军的每一个十人阵也要严守阵形,大军可一时分散,但这一阵十人绝不可散,各阵之间也要互相呼应,十人一阵,就是你们被分割的最低底线,敌军想围攻,那你们就要以阵势反击,以十人阵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面前敌军,反过来把他们各个击破,每杀死一人,就要立即把你们手上还在滴血的兵刃刺入第二名敌军体内,杀死的人越多,敌军对你们的围攻也就越无力,只要十人如一,那就算敌军在大局上围攻,我军实际上仍是在战场各隅以多胜少,在围攻中不落逆境,再迅速与身边友军会合,各阵层层突进,攻守互助,以小阵结大阵,大阵守全局!” 原虎听得心服口服,其余军士也都两眼发光,催促着要将立刻传授这十人阵法。 “我这阵法很简单,步战马战皆可,十人一阵,每一阵都呈尖矢锋刃之形,两人持枪,两人持刀,两人持弓,四人持盾。这也是我让你们每人都练好这四种兵器的目的,因为要发挥此阵的威力,就要同时用上这四种兵器。”将挑选了十名军士,让他们各自拿上刀枪弓盾,在众人面前排列成阵。 “持枪两人在前为阵首,阵首为主攻,所以你二人在交战时就要尽力刺出你们的手中枪,把所有挡在你们前路的敌军刺倒,为使攻势凌厉,你二人要只攻不守,即使敌军的刀刃已近,你们也不用躲闪防护,只管用枪锋把迎面冲来的敌军贯穿,因为你们的同伴会用盾牌为你们严防死守!” 将让四名持盾军士分成两列,第一列紧随紧随持枪同伴身侧,第二列跟于第一列之后,状如羽翼半张,“守护全阵的重则就由你们四人担起,枪锋为攻,盾为守,虽然上阵为杀敌,但你们只需握紧你们的盾牌,为这十人阵遮护每一次袭击,战局愈险,你们愈要把手中盾的守护作用发挥至淋漓尽致,为使十人阵之中有足够的间隙伸展,你们四人要分为两列,阵势一发动,第一列二人就要稳守长枪左右,要让这两柄长枪能肆无忌惮的只攻不守,就要让他们身侧有你们这两面盾牌,第二列两面盾牌呈翼形斜展向后,使阵中有更大间隙,其余四名同伴就要由你们这第而列的两面盾牌来守护!” 四名持盾军士听说他们的任务只是全力防守,却不能象同伴一样痛快杀敌,心中大觉不甘,虽不敢直言,神色间却显异样,将看在眼里,也不遮掩,立即道破了他们的心思,“怎么?不甘心?好,你们四人先告诉我,如果我想让一柄刀能杀敌更快,要如何?” 这四名军士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答道:“是全力出刀吗?” 第四十五章: 以兵为将 (十四) “错!要想杀敌更快,就要保住刀锋不损!”将长声道:“刀锋锐利一失,就会迟钝,一柄钝刀不但杀不了敌,还会折断!而这十人阵就是一柄锋刃!一个十人阵就要形同一人,同进同退,同荣同辱,为使刀锋锐利,就要保住刀刃不钝,而你们这四面盾牌的存在就是要守护刀刃,守护同袍,你们守护的同袍被杀,就会使这十人阵的刀刃变钝,所以你们手上握的不但是盾,还是阵中其余六位同伴的性命,他们能不能尽情杀敌,就要看你们能不能为他们尽心守护,一仗打完,虽然你们未杀一人,但你们也同样立下大功,因为他们六人的杀敌之功里有你们四人一份,而他们六人能不能活着回来领功也全仰仗你们四人!攻者招招抢攻,夺尽先机,守者步步严防,守如磐石,这才是全攻全守!” “我等明白!”四名军士听得动容,再无疑异,肃然点头。【 】 而持刀握弓的四名军士早听得心动,急不可耐的问:“将王,那我们呢?我们四人是攻是守?” 将示意两名持刀军士走到阵中,“第一列盾牌护于长枪身侧,你们这两柄刀则跟在长枪之后,两列盾牌之间,因为你们这两柄刀的作用就是补刀,若前方有敌军侥幸躲过长枪刺杀,想要闯入十人阵,或是未被刺中要害,伤而不死,那你们两人就要用手中刀把他们送入黄泉!同样,当你们左右两侧的盾牌格挡开敌军的兵刃时,你俩也要象方才龙十二所教的,立刻从两列盾牌之间抢上,把他们格杀于一瞬,用更凶猛的反扑还报他们的进攻,所以你二人就如同一把铁筛,从战场上细密扫过,不容敌军闯阵,也要让十人阵所过之处,无生还之敌!” 将又指了指两名弓手,让他们跟在两名持刀军士之后,“此阵分为三重两翼,第一重是枪,第二重是刀,两侧四盾如翼,而你们这两张弓就是第三重,枪为攻,盾为守,刀为辅,整个十人阵里,你二人位于阵心,身处最安全的位置,前有长枪冲锋,钢刀开道,两侧及身后有四盾遮护,因此你二人有最大的余裕审视战局,所以你们的作用就是偷袭,用你们的手中弓射出一支又一支的冷箭,把四面八方那些想要偷偷接近,而同袍们又一时未能察觉的凶险的一一抹杀!三重四羽翼,这就是十人阵的全局,局中十人互补互助,相辅相成,全阵随长枪而动,以长枪强攻为首,冲入敌阵后,你们要如旋风般层层突进,把敌军撕至四分五裂!而刀,枪,弓各两人,盾有四人,既是为增强威力,也是为延长此阵生机,万一有人战死,若是每重每翼只失一人,那此阵仍能运转,可若同时失去一重或是两翼,破绽变大,那阵中其余各重各翼就要立即分出人来援手,这也是我要大家同时练好四种兵器的缘由。” 军士们听将详细解释了十人阵的作用,深觉此阵妙用无穷,阵中十人或攻或守,各尽其职,全阵三重突进,又有两翼四盾全力守护,使一阵十人发挥出数倍力量,弥补幽州军战力不及黑甲骑军之处。 因龙骑方才传授的招式各有其名,军士们又向将问道:“将王,这阵法叫什么名字?” “阵名?”将煞费苦心的想出此阵,却从未想过这阵法该叫什么名字,踌躇了一阵,一摊手道:“此阵既是为弟兄们所创,那这名字就随你们来取。”一说完,将就有些后悔,他一心要把这阵法于辽军中流传于后,可万一这帮家伙给胡乱起个什么心惊肉跳的名字,那他将的名头就算是黑了。 先有龙骑传授了这许多凌厉简约的招式,又得将为大家亲创阵法,今日所学无论哪一样都能让他们受用无穷,这就好比一个穷光蛋突然得到了一大比横财,而且将刚才让大家一起出破敌之策,虽说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馊,可也让他们大生与有荣焉之感,又见将如此体贴,让他们自己给这十人阵取名字,直把军士们乐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议论起来,一心要为将这十人阵想出个千古留传的名字。 “将王够意思,把这美事留给大伙儿,兄弟们一定要想个好名字,叫得响亮,听着威风!” “这阵既是要冲入敌军当中一通猛杀,那就叫来回通杀怎样?”说话的人见将脸色发黑,忙又小心翼翼的改口道:“要不就叫吾军无敌吧?” 将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色。 “听着俗气,还是叫来回纵横阵吧?” “我无敌你纵横,一般的俗!” “那就叫睥睨阵吧!”有位军士想了半天忽然插嘴。 将把睥睨阵这三字念了两遍,脸色还是有些黝黑。 “劈泥?”大家听着新鲜,纷纷问这起名字的军士。“不是劈泥,是睥睨!真是一群粗胚!”那军士肚子里略有些墨水,一边得意的嘲笑了几句,一边拿起刀来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睥睨二字,字是写完了,只不过睥字多了两划,睨字少了两笔,别说军士们看了眼生,连将和十二龙骑都看得揉眼睛。 “睥睨?什么意思?” 那军士挠了挠头,很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又很肯定的道:“应该是很看不起人的意思,弟兄们,你们想想,有了这么个睥睨阵冲进人堆里左冲右撞,狠狠杀上一阵,难道还用得着再把黑甲骑军看在眼里?” “原来劈泥还能顺便看不起人?还是你老兄才高!” “这睥睨二字的意思应该是…”一名龙骑见大家纷纷点头,苦笑着想向大家解释,将赶紧拉住了他,“就这么着吧,反正意思也差得不多,真要让大伙儿弄明白,那还得先教他们读几年书,算了!” “这睥睨听着倒是威风,不过叫起来好象不够大气,咱们得取个又威风又响亮的名字,那才对得起将王的一番美意,对吧?将王!”一名军士挑剔了几句,一脸替将着想的模样,还特意朝将点了点头。 将也只能向他这番心意还以点头,以示回敬。 想出睥睨阵来的军士生怕大家不肯用他这名字,挖空心思的想了半天,大声道:“有了,就叫睥睨十方阵!又威风又叫得响!就这名字了!” “睥睨十方?不错,这名字好,听着还行!”大半军士点头赞同,夸得那军士满面红光,也有几名军士犹不知足,“先别急,大家再想想,说不定突然就蹦出个更好的,哦…既然是把敌军杀个哭爹喊娘,那就叫鬼哭狼嚎阵,或者就叫四面哀鸿我长笑大阵,怎样?这名字够长够威风吧?大家还摇头,那就叫…” “就叫睥睨十方!”将实在听不下去了,毅然止住了那几名军士的灵思泉涌,“不要再想了,睥睨十方就睥睨十方!能想出一个也不容易,就用这名字!让人听了不楞神就行!” 见将似乎对这名字颇为偏爱,那几名军士也无异议,既有了阵名,大家更觉振奋,当下便要立即演练阵法。 新军统领窟哥成贤,汉军统领唐庭絮,卫龙军关山月三人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一直都未开口,见军士们兴致勃勃的开始操练,唐庭絮沉吟着向将问道:“将王,此阵虽然精妙,但末将以为似乎仍有缺失,冲杀之时万一有人脱阵,而阵中同伴又一时不及补位援手,那就会牵动全阵!” 听唐庭絮当场指出阵法缺失,将毫无愠意,反点了点头,“唐统领不愧是汉军之首,见事先思其劣,你看的很准,其实任何阵法都有破绽,我这十人阵也难例外,凡军攻阵法,士卒为阵之本,布局为阵之形,攻守为阵之形,进退为阵之足,士气为阵之胆,而这些只要日夜操练,就能减少对敌时的破绽,但这阵法中还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阵之魂,这一环才是任何阵法的要害,若不能掌握阵之魂,即便有再艰苦的操练,仍不能发挥阵势作用!” “阵之魂?”四周的喧闹忽然止息,军士们全都静了下来,紧张而又专注的盯着将,不知将口中阵之魂是为何物。 “阵之魂?”甚少开口的窟哥成贤忽然道:“将王,您所说的阵势之魂可是指阵中十人攻守进退之时的默契?” 将转过脸来,目光炯炯的直视窟哥成贤,“还是我四哥有眼力,七万北营军,单单挑了你做统领,单只这份见识,就有名将气质!不错,这默契二字便是阵之魂魄,任是操练稔熟,甲坚兵利,若做不到默契二字,那这阵势就形同虚设,一无用处,只有阵中十人做到心有默契,十人如一,才能使此阵之魂带动全阵,披坚执锐,但这默契二字说来易懂,真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各位…” 将的目光移向众军士,高声道:“你们…可能做到心有默契?恃此阵魂用之杀敌?” 第四十六章: 岂曰无衣 (一) “默契?”军士们面面相觑,将的意思他们都能明白,也从心里认同,交战之时若无同袍配合,再勇猛的人都不能与千军万马相抗,可这道理虽然人人能懂,却不是只凭操练便能使全军心有默契,更无法用言语来回答,总不能几万人当着将的面抱在一起,以示默契吧? “你们知道无衣吗?”将缓缓而问。【 】 “无衣?”军士们更奇怪了,心想将正问大家能否以默契为阵之魂,怎么忽然又转问起无衣来了,无衣?有几名军士默念着这两字,心里陡然生寒,无衣?那不是没衣裳吗?难道将王他…他想让大家在这个时候把衣裳都脱了,互相赤条条来去看上一遭,算是同荣同辱,以此增加默契?可这军营里清一色的粗汉,这有什么好看的?今天这日子看来是麻烦了! “别胡想!”唐庭絮制下的汉军们都知道无衣之意,见这些辽军神色怪异,其中一人大声解释道:“无衣是我中原古时的一曲战歌,我中原军士,几乎人人听过这曲无衣,这是中原军魂,只有英雄方能传唱,容不得人胡乱揣测!” “不错,无衣古曲是古时战歌,也是中原军魂!”说及无衣,将的神色霎时庄严,仿佛有一道积累千年,铿锵硬朗的兵戎锐利正从他口中诉来,“无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秦**歌,既是秦军战歌,也是秦国国曲,当时春秋,秦国如若独夫,以一国之力独对六国合纵,而秦**士便是唱着这首无衣,挽臂袍泽,纵横春秋,大败六国,一曲无衣,流传千载,曲分三段,复沓而歌,以古朴歌意唱响军甲男儿互唤互励,同仇敌忾,仗袍泽在侧,与千军万马酣然一搏的慨然豪气!而且无衣虽为古曲,但创出此曲的人并非什么文人学子,而是秦人军士,所以无衣全曲词朴意赅,闻歌知意,只要听过这曲无衣的军士,都会铭记于心,一世不忘…” 将走到那名出言解释的汉军面前,问道:“汉家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似乎对这无衣有很深的感触,你听人唱过这无衣?” 这汉军年纪颇轻,二十余岁,见将问及,忙行礼道:“在下常荆,少年时曾在家乡听几位老卒唱过无衣,后随家人移境于辽后再未听过此曲,未想今日竟能在此听将王说及这赳赳秦风!” “赳赳秦风!”将长笑道:“说得好!这等战国意气,即便流转千年,也不会有一分淡薄…”将面色微微一动,又问道:“似无衣这等战歌,不同坊间靡音,若非触景生情之时,少有人唱,你既是听几位老卒所唱,那你的家乡…莫非也曾遭战事?” “盛唐之后,中原何处不燃战火?”常荆神情一郁,想到家乡乱世,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如将王所说,我对这无衣的确感触极深,因为我听人唱此曲的那一天,正是我见识英雄之日!” “哦?”将微微一怔,随意一问,却似乎勾起这汉军的心事,便又问道:“可以跟大家说说那一日的事情吗?” 常荆稍一犹豫,点头道:“当然可以,老实说,我一直盼着能让人知道此事,只是身居漠北,无人可诉。” 将随口一言,此时倒被引得好奇,一笑道:“那今日就能遂你心愿,有这五万同袍愿听你说起这英雄之事,也让我等见识一番,此人究竟有何作为,能使你念念不忘。” 原虎与这常荆相熟,见他说得郑重,随口道:“小常,平日看你闷葫芦似的,没听你说起过有这么一回事,今日倒是来了兴头,什么人让你这么惦记?若只是那些街头斗殴,窑子买阔之辈,那就不必提起,免得误了大家兴致…” “不许胡说!”常荆虽与他交好,此时却似被触及要害,勃然变色,“你才是窑子买阔之辈,世间自有英雄,你无缘得见,竟敢信口辱人!” 原虎吓了一跳,一句玩笑话却被常荆厉色斥责,又当着全军之面,顿觉脸上挂不下去,便要还嘴相骂。 “原虎,你闭嘴!”将大声呵斥住他,“常荆说的对,你无缘得见,难道世间就无英雄,不得信口辱人!”又转头道:“常荆,尽管说出你的见识,若有人取笑,我替你做主!” “是!”常荆心气略平,不再理睬原虎,慢慢道:“在下是中原应天人,自唐末之后,中原几十年来都是遍地烽火,无处不乱,在我年幼之时,被唐太宗平定的一群高昌余孽趁机为乱,贼寇沿黄河西北而来,偷入中原劫掠,这群贼寇来势汹汹,足有数千人马,可恨的是中原那些诸侯只知拥兵自重,互相牵制,面对外敌却是睁眼闭眼,结果被那群高昌人一路劫掠,竟深入到应天城外,数千人在城外数里之地公然扎营,只等天黑便要破城,应天守将惧贼势大,弃城而逃,其余官员和守军见主将弃城,他们也跟着一起出逃,这一来城中顿时人心惶惶,都道灭顶灾临,幸得城中一员副将不忍应天父老受贼欺凌,不但独守城中,还征集城内卸甲老卒共一百人,决定傍晚出城,伏击高昌贼徒,因城中军械都被逃跑的守军带走,许多老卒手上只能拿着铁锄棍棒,穿着布衣粗裳参战,那位副将为激励老卒,就把自己的长枪配剑,盔甲坐骑都分给了别人,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也没有问一声这位副将的名字,只知道他好象是姓江,于是大家都叫他江将军,江将军年纪很轻,不过二十来岁,胆气却大,那一天应天百姓担心贼寇攻城,大家都是面色紧张,心神不宁,只有江将军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还笑着说,外敌入侵,本该由朝中大帅领精兵出征,他只不过是区区一员副将,却能适逢此战,身边也有一百老卒为伴,立下乱世男子皆渴立之功,可算老天青睐。这应天城里无力参战的老弱妇孺们钦佩这位临难挺身的年轻将军,又知破城后谁都难免一死,所以大家都手持木棒扁担守于城内,我爹也是归乡老卒,可他当年在战场上被砍断了一条腿,无法随江将军出城,但他说要我亲眼目睹血性男子,于是我爹便抱着我在城头观战… ” “你爹也是位血性汉子!”将轻轻的说了一句,一贯凶悍的神色间现出罕有的温和。 常荆感激的看了将一眼,继续诉说往事,众人虽未身临其战,但看见常荆说及那位副将时由衷的敬仰神情,心知那一夜的守城之战必是激烈,都生出兴致,里里外外的围成了数圈,因练兵场上的人实在是太多,而常荆初次在这许多人前说起往事,略觉腼腆,也不敢放开声音,怕外面的人听不清楚,挤在里面的军士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见此情景,将嘴角微泛笑意。 常荆对这往事说得极为详细,想来那一夜的事在他心里必是印象极深,“那一天傍晚,我亲眼看着江将军出城,他手上只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穿着一身敝陋皮甲,**骑乘的不过是一匹驽马,身后也只随着一百老卒,可他的神情却象是手持锋锐钢枪,腰佩龙泉宝剑,全身披挂整齐,骑乘雄伟骏马,如凯旋般昂首出城,走到城下时,江将军忽然跳下坐骑,从怀里摸出一块贴身而藏的玉佩,小心翼翼的埋在了城门内,埋玉佩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很奇怪,好象是辞别,又好象是伤怀,大家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心爱之物,不愿落入贼人手中,说不定还是哪一位女子送给他的定情物,看见始终在微笑的他忽然变得伤感,于是就有几位老人走上前,愿替他保管玉佩,等他杀敌后归还,万一不测,大家也会想尽办法替他把玉佩还给他的亲人,谁知江将军却笑了笑,很平静的说,‘我的亲人,不就是你们吗?今日能为守护自己的亲人出城而战,我很得意。’说着,他又轻轻抚摸埋玉佩的土坑,淡淡道,‘这块玉佩是别人给我的,也一直是我至爱之物,你们记住我埋玉之地,若我无命归城,就把它留给有缘人!’” 说到这儿,常荆忽然叹了口气,低着头不说话,似在回忆那位江将军埋玉佩时的神情,而四周竟也无人催促,或许,大家都能想到,那一块玉佩,必是一位红颜留于这姓江的少年将军,而这位江将军在锐身赴难之前静静埋玉,在他心里,填埋浮土的一霎,想来也惟有黯然离别之惜吧?只是,纵是不舍,他也依然出城。 沉默了好一阵,常荆才又开口道:“埋完了玉佩,江将军便跨上坐骑,带着一百老兵出城,一出城门,他便叮嘱城中百姓立即紧闭城门,从城内锁死门闩,决不可出城,他还说,今夜一战,不为胜负,生死不念,只为摧敌猖狂,灭贼气焰,因为即便中原百年乱世,也不容外寇肆虐!所以就算他战死城外,也要杀得高昌贼寇元气大伤,再不敢起犯我中原之心,城中百姓只要不开城门,定能渡过此劫!他还说,若大家要为他收尸,只需以一张旧皮相裹,埋入土坑,因为马革裹尸正是武人求之不得的归宿,听到江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城中百姓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好象是压着什么似的,很难过,谁都说不出话来,但大家都抬着头,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江将军,看着那一百老卒,那时候,我爹站在城楼上,把他那条断了多年的腿紧靠在城壁上,竭力站直了他的身躯,还把我高高举起,让我能仔细看清楚江将军的样子,我爹说,我一定要把江将军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我被爹举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城楼,看着慢慢走出城外的江将军,我嘴里忽然大叫起来,也不知该喊什么,只知道自己当时想要大声喊出来,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江将军这三个字,听到有孩子在城上喊他,江将军回头仰望,向我挥手而笑,那一刻,我看见,那一天最后的落日余辉正洒在他面容上,照耀出了一张满面微笑的脸庞,我看得很清楚,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因为江将军脸上,竟是最满足的笑容!” 常荆声音已然响亮,“高昌贼子知道城中守军都已弃城,所以在入夜后,他们漫不在乎的点着火把前来攻城,把应天城视为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可他们没有想到,就在城门外,竟有一位不肯弃下城中百姓的年轻将军带着一百名老卒突然呐喊杀至,只是一百零一人,他们的喊杀声却震彻四野,仿佛有千万人呐喊而来,城外到处是高昌贼的火把,所以我们都看见江将军策马如风,杀向数千高昌贼寇,那一百老卒也紧跟在他身后,无一后退!第一个冲入贼军中的就是江将军,他手上拿的虽然只是一根削尖了的木棍,可他一棍就挑死了一名高昌贼,然后抢过那厮手中长刀,往贼军最密之处杀入…” “往贼军最密之处杀入?”军士们齐声而呼,大家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仿佛已身临那一夜血战。 “是!江将军一马当先,杀入贼军最密之处!”常荆大声道:“我在城楼上亲眼看见,江将军第一个冲入敌军,他打得非常勇猛,手上长刀纵横挥扫,每一刀砍过,他身边的贼军就会空出一片,再一刀挥过,又是一大片空隙,长刀掠处,无人可挡,每一次出刀,都能听到高昌贼的惨叫,跟着他的一百人也不愧是打过仗的老卒,他们呐喊着冲到江将军身边,把长刀砍出的空隙杀得更大,一百人围在一起,象是一团火,一刻不停的在高昌贼中烧灸,因为老卒们手上拿的大半都是棍棒,所以江将军每杀死一人,就抢过对方的兵刃抛给老卒们,他的武技非常高明,一手挥刀,一手抢夺,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出手的动作,有位老卒手上的棍子被砍断,一时没有兵器,江将军就把自己手上的刀递给他,又拿起断了的木棍,随手在老卒的刀上一挥,削尖棍头,象刺匕首般又戳死了一名贼军。他抢过一杆长枪,一催坐骑,又往前杀去,老卒们也都紧跟着他,就象是跟随着一起征战多年的将领,一拨一拨的杀着贼军。应天百姓在城上看着他们杀贼,激动得又跳又叫,无论是老人还是少女,大家忽然都变得放肆,每个人都挥着手为城下勇士叫好助威,就算我们无力出城与江将军,但我们还能用自己的吼声为他们助阵,因为他们是在为保护我们而战,我们叫着,跳着,仿佛也在亲身杀敌,大家举着火把拼命挥舞,照着城下每一道英勇身姿。” “可是,高昌贼毕竟有几千人,老卒们虽然勇敢,但一口气杀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的体力已支撑不住, 渐渐的,一名老卒倒下,又一名老卒倒下,战死的老卒越多,活着的人也越吃紧,高昌贼的包围也越来越紧,聚在一起的老卒们被慢慢分开,一名老卒被六个贼子围住,身上被他们刺了好几枪,可他还不肯倒下,仍是拼命挥刀,江将军怒喝着冲到他身边,长枪猛刺,把刺那位老卒的贼子全部刺死,又弯腰去拉那老卒,想把他拉上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昌畜生突然从后面刺了一枪,刺穿了老卒的胸口,又刺在江将军腿上,鲜血一下喷出,也不知道是那老卒还是江将军的血,可江将军好象一点也不痛,狠狠一枪挑死了那畜生,可他这一枪用力太大,枪杆忽然折断,十几名贼军趁江将军枪折,一起杀上,江将军只能挥着断枪抵挡,他身边的贼军越来越多,老卒们想去帮他,却被围上来的贼军连杀了好几人,有一位持枪的老卒见情势危急,拼了命的冲近,身上被连砍了好几刀也不肯退后,硬是在临死前把手中枪递到了江将军面前,‘江将军,接枪…’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出城前,江将军就是把自己的枪给了他,所以他要用性命来物归原主,江将军见此情景,放声大吼,用老卒还他的枪杀向四周,一枪又一枪的猛刺,似乎要把他的恨意贯注枪刃,他杀得是那样狠,狠的连高昌贼都能明白,他是在为那位老卒报仇,我们在城楼上看见,就连腿上受伤时都没皱一下眉头的江将军,在看见这老卒为他而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很深的悲哀…那个时候,我听到爹爹轻轻说,‘有这样的将领,才有甘心为他赴死的部下…” “接连杀了十几名贼军,江将军又冲向了其余人,他一边杀贼,一边喊着让老卒们向他靠近,聚于一起,就这样,他把被围的老卒一个个救出,但他的体力也已渐渐不支,随着一次次冲杀,他身上的伤口愈来愈多,腿上,背上,腰上,都有鲜血涌出…而他仍是不觉痛楚,用尽全力的救着每一位老卒…” “老卒们终于又聚集在了江将军身旁,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一步不离,并肩做战,用残存的体力继续杀向贼军,没有人退缩,因为江将军依然挡在他们身前,所以他们仍然在用尽力气杀着每一个贼军,这就是江将军的决断,只要他们杀得人越多,那能威胁应天的贼子就会越少…” “又是一次不顾生死的冲杀,还能站着的老卒只剩下不到十人,江将军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口,他的坐骑也已被乱刀砍翻,但他的身躯依然挺直,就如出城时一样英挺,他转过身,很肃然的向老卒们点了点头,又向着面前的高昌贼招了招手,然后,江将军挺起身躯,握紧长枪,又一次冲上前去,在他身后,那几名老卒也大步踏上…” “虽然,当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可我看着江将军和这几名老卒迈步向前,却觉得,他们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股强悍气势,事实上,不单是我,就连贼军都感到了这股气势,看到江将军冲上,气焰嚣张的高昌贼竟忍不住往两旁散开…” “好!”围坐而听的众军士早听得热血贲张,一起叫好,连十二龙骑和窟哥成贤几人也连连点头,他们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常荆的讲述不停变幻,待听说高昌人被气势所震,分散两旁,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关山月用力一拍大腿,“高昌贼士气已夺,再不敢与江将军正面为战,好男子!可惜,竟不知此人名字!” 将也极专注的听着常荆诉说,但他并未象众人这般欣慰喝彩,神色也渐黯然,好象已猜到了那一战的结局,悠悠道:“可惜的是…我们都已无缘结识此人,乱世英雄,总舍身已平天下风波,风波既平,英雄…却是难归…” 大家听见将的感叹,微觉惊讶,但此时也无暇多问,只催促着常荆继续讲下去。 常荆轻轻一叹,似是不忍再去想那一夜的血战,但他还是接着回忆道:“当江将军再次冲上的时候,那些高昌贼果然已不敢轻攥其锋,好些贼军都畏缩着退开,任江将军往人群空隙而过,只有少数悍勇贼子迎上,江将军一鼓作气,刺死数人,竟带着剩余的老卒冲到了贼军阵后…” “你们听,高昌贼果然被吓破了胆!”龙十二脸上满是兴奋神往之色,大声道:“真是位人中豪杰,常荆,这江将军果真杀出重围了?” “是,他杀出重围了!”常荆肯定的一点头,神色间有着抹不开的悲哀,“可杀出重围又如何?高昌贼虽不敢拦阻江将军,但他们这一夜死了这许多人,岂肯就此罢休,待江将军带着老卒冲到阵后,高昌贼看着满地尸首狼藉,又以为江将军欲突围而走,凶性大起,竟往城门杀过来,用铁锤大斧猛劈城门,想要砸开城门,入城复仇…” 第四十六章: 岂曰无衣 (二) “看见高昌贼砸门,一直在城上为江将军呐喊助威的应天百姓却安静了下来,大家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只待城门被破就与贼军相拼,不过,就象是约定好的,城中百姓都没有向城外杀出重围的男子呼救,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位唯一没有弃城而逃的江将军已经尽够了一位守将的职责,也在今夜为应天城留了太多的血,所以大家都不忍让他再拖着受伤之躯杀回来…” “可是…”唐庭絮想到一事,忍不住插嘴,“高昌贼在城下砸门,声响一定很大。【 】” “是有很大的声响,现在想来,应天百姓们或许真是有点蠢,就算他们不向城外呼救,可江将军又怎会听不见城下狠劲砸门的巨响?”常荆笑了笑,笑容很苦,却带着一丝自豪,“乱世中,我们这些无力自救的老百姓们或许只是累赘和刀俎上的鱼肉,但我们也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英雄,也同样懂得感恩戴德,所以我们都希望江将军不要回头,要是他再回头苦战,力竭之下一定会战死城下,以高昌贼的凶性,也一定会杀入应天解恨,既然破城之危难免,也何必把唯一肯为百姓尽力的好人拖入死地,所以百姓们都只是静静的听着城门下的斧钺声,大家都在想,就算江将军听到了砸门声,可只要我们不喊出声来,那就可以给他一个离去的机会,而江将军…也可以为了自己的性命找到一个顾自突围的理由,毕竟,我们没有向他求救,而他也在那一夜杀了足够多的敌军,他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也该象那些弃城的大官们一样珍惜一下自己的性命,纵是乱世,又有谁不想活下去…只要他肯走,没有人会再责怪他,因为他已尽力…”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其实江将军杀到贼军阵后另有目的,原来他是想救出那些老卒,他不想让那些仅存的老卒在这场敌我悬殊的厮杀中无谓送死,所以江将军故意杀出贼阵,又刺死了几名骑马的贼军,抢了他们的坐骑,命那些老卒骑上马,看见江将军在贼军阵后抢马,大声喝令那几名老卒离去,虽然城门已被砸得开始摇晃,但应天百姓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很欣慰这位江将军终于选择了突围,可就在送走老卒之后,让所有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江将军回来,一个人,一杆枪,一匹马,送走了老卒,他竟然一个人从贼军阵后掩杀回来,一边冲向城门,一边放声大喊,砸门的声音太响,我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城楼上的每个人都看见了,就在我们以为他会突围的时候,江将军一人一马,杀向所有贼军,城门外,到处是贼军的火把,而江将军就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冲向城门,火光把他照得很亮,一闪一闪的,就好象在他全身披上了一套鲜亮铠甲… “是啊,我们都忘了,江将军出城一战,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救下一城百姓,就算我们不求救,这样的人,又怎肯就此突围而去…” “高昌贼军都被激怒了,在他们眼里,这名冲回来的年轻将领一定是疯了,他们惧其武勇,不想在他枪下白白送死,所以任他突围,可他明明已冲了出去,居然还这么不识好歹的回来了?这一下贼军都起了狠下,除了正在砸门的几十人,所有贼军都扑向了江将军,大骂着要把他剁成肉泥!可江将军毫无惧色,迎着贼军杀去,也不知道有多少贼军被他刺死,好象身上有使不完的劲,见城门摇摇欲倒,他竟然愈战愈勇,杀得比高昌贼更狠,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抢来的坐骑又被砍倒,江将军就一步一步往城门下冲,看他那股完全不要命的杀劲,似乎真的把城中百姓都当成了他的亲人,砸门的贼军都被他刺死,他的背后也被狠狠砍了一斧,鲜血从他背后喷出,全溅在了城门上,他站在门下,用他的身躯和长枪面对贼军,城上的百姓都看得呆了,片刻前是大家忍着不肯喊出声来,这时,却是谁都忘了喊叫,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自己的身躯守护城门…” “门上的血越溅越多,但江将军仍不肯离开半步,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就算他再勇敢,也有力竭的时候,慢慢的,他的身子开始摇晃,他退了一步,把他的后背靠在城门上,因为他站在门洞里,所以我们看不见他的人,只听到城门下一声又一声的惨呼,那都是贼军临死前的痛呼,我们知道,江将军这样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喊一声痛…” “城上的百姓再也忍不住了,大家都同时喊出声来,我们喊得很响,所有都在一起喊,大喊着让江将军快走,让他不要管我们,我们不怕死!就算我们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百姓,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勇敢的将军为我们战死,大家声嘶力竭的喊着,好多人都在城楼上哭出声来,一声一声的哭求江将军离开,这么好的人,不该死在这里,以他的本事,不该只做一位副将,只要他能活着,一定会有很好的前景,他应该去做一位统军大将,去做三军大帅,带着千军万马横扫外敌,不该以这副将之身战死今朝,我们都记得他埋玉佩时的伤感神色,他家乡一定还有位很美的女子在等他,所以江将军应该好好活下去,去娶他心爱的女人,去做一位拯救乱世的大英雄,所以他不能死,连那些大将和官员都知道逃跑,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却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为什么…” “许多百姓都跑下了城楼,用力拉着城门,想把城门打开,冲出去帮江将军,虽然我们只是一群老弱妇孺,可我们手上也拿着棍棒,就算杀不了高昌贼,至少我们还能帮江将军抵挡贼军狠毒的刀斧,我们的身躯里也有一腔热血,也能把这一腔热血溅在城门上…” “但城门却死死锁着,因为江将军出城时让我们从城内锁死城门,门闩都被铁钉给钉死,门内也堆满了石块,大家不停的搬走石块,用劲拔着铁钉,有的人拔得满手是血,可谁都顾不得了,原本只担心门闩钉得不够死,石块堆得不够多,不够高,这时却恨不得立即撞开城门,因为城门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少,我们知道…江将军已快撑不下去了…” “忽然,我们都到城门外有人在远远的唱着歌,听起来只有很少人在一起唱,但他们唱得很响,很响,仿佛要刺破这片黑幕,歌声越来越近,一声又一声…很豪迈的声音,反复唱着,向高昌贼逼近…” “是援军吗?援军来了?”一名军士满面泪水的问常荆,虽然只是在听着一段很久远的往事,虽然未能亲眼而见,但这样的故事已深深打动了他,没有人取笑他的泪水,因为练兵场上听这故事的几万军士也同样被深深打动,一大群粗糙的汉子,脸上都有着淡淡的泪痕。 由不得他们不动情,往事中的那一夜,那一位在城下奋战敌寇的将军,那一群在城上哭喊着要将军放弃他们的百姓,从锁死城门的畏惧性命,到想要开门而出的无畏生死,那样的善良和英勇,又怎不催人泪下? “他们唱的是无衣吧?”将轻轻的问,他的头也已悄悄低下,双眼似也模糊,听着这段故事,他想到了大哥,上京城的那一战,伴天居内,他的大哥一刀一剑,以一己之躯挡住了黑甲骑军的疯狂攻势,从站在伴天居外的那一刹起,在大哥心里,想到的也只有这守护吧?就如故事里的那位江将军,同样的年轻男儿,同样的不惜生死,只为了,延续他人性命,就是这种信念,在千军万马中支撑着他们的伤重之躯,那一刻,嚣然的气焰,不尽的冲杀,都掩不住那一道孤独的身影吧? “是的,城外的高歌正是这一曲无衣,但唱响此曲的不是什么援军,而是那些被江将军送走的老卒!他们都回来了,他们…就是应天的援军!仅存的几位老卒,骑着战马,高举刀枪,并成一列,从江将军为他们杀出的那条生路原路而回,重奔死地!就象江将军不肯舍弃我们一样,他们也不会舍弃江将军,在这几位老卒心里,江将军已是他们愿意效死的将领,所以他们回来了,唱响无衣,挥刀横枪,要追随他们的将领一同赴死!” “无衣,那是我第一次听人唱无衣,很苍劲的歌声,寥寥数人赴死而唱,本该是苍凉之调,却透着苍茫豪气,只听见,老卒们反反复复唱着同一段歌,并马而来,那样的歌声,虽只是一段,足以让人铭记于心,因为,唱出此曲的正是这样一群生死不离的袍泽…” 第四十六章: 岂曰无衣 (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策马而来的老卒们反复唱着这一段无衣,用这由远而近的歌声嘹亮了夜色,高昌贼们不曾想到,刚刚突围的那几名老卒会和他们的主将一样返杀而回,更令他们震慑的是,分明只是几名残存力竭的老卒,却仿佛被那一曲无衣催醒了斗志,他们紧紧的聚于一处,并辔而冲,互为掩护,用手中兵刃为同伴冲开重围,用自家身躯为同袍抵挡凶险,区区几人,直如一支蓄势已久的精锐奇兵,贼军猝不及防,又不知这些老卒何以变得如此悍不畏死,纷纷向老卒逼近,他们并未把这些受伤力竭的老卒放在眼里,但这等气势已令高昌贼不敢侧视,而在此时,似是被歌声振起,使贼军如雷池难越的城门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大笑声,那是一阵极其快意的狂笑,显然,江将军也没有料到被他喝令离去的老卒会回来,但他却用笑声来回应老卒们的勇气,只听他大笑大呼痛快酣然,狂笑着说是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以为只有他才存赴死之心,然今夜之后,又有谁敢再看轻中原汉子,这等狂笑中,背靠城门的江将军忽然又出现在城下,用他的狂笑迎向贼军,他的长枪在城门下左右挥舞,就象是一杆迎风飘摇的旗帜…” “正如江将军所言,今夜一战不求胜负,只为使高昌贼再不敢轻犯中原,在无衣的曲调中,江将军和老卒们都拼出了最后的力气,奋力搏杀着他们能杀死的每一名贼军,那时,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勇猛惊诧,就连高昌贼军也不例外,那些高歌而来的老卒虽在围攻中一个个倒下,可他们仍在以这数人之力往城门下冲锋,歌声渐渐单薄,却是始终不息,回荡于城外每一个人的耳中,简约的曲调,令每一个人都能明白这其中的气概,因为这是老卒们在用胸中最后一口气息向侵犯家园的外寇咆哮,当最后一名老卒力尽坠马时,本该止息的歌声突然如雷而响,城上城下,所有应天百姓都在和声而歌,虽然许多人从未听过这曲无衣,但这样的战歌早让人过耳不忘,大家怒喊着,吼叫着,一刻不止的延续着老卒们的歌声,城门内的推撞声越来越响,就好象有一只愤怒至极点的猛兽要脱枷而出,那一刻,应天百姓没有一人再顾及生死,只想冲出城外,用我们的愤怒扑向贼军…” 常荆的声音忽然哽咽,那样一个夜晚,固然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也让年少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悲壮,“江将军仍在只身苦战,城门下激战最烈,所有的攻势都由他一人独担,他的左臂已被一名贼军齐肘砍断,可他仍用右臂挽枪狠刺,高昌贼军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恐惧,这遍身鲜血的年轻人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身上那一股从不暗淡的斗志仍能令他们胆战心惊,他们知道,只要有人近身,这年轻将军一定会再刺出拼命一枪,这等忌惮令他们不敢再轻易上前送死,他们无法想象,是什么使这名汉人将领能支持至今,他们也不敢相信,明明是一座无军队护戍的城池,却会让他们遭遇到最顽强的抵抗,在他们潜入中原之,早听说这片华夏大地内乱迭起,乱代诸侯四方争权,有人称帝有人争雄,却无一方霸主肯稍顾黎民,可在这座被守军离弃的孤城下,竟还站有这样一名男子!” “城门终于被撞开,不是被高昌贼破开,而是由应天百姓从城内破门而出,大家看见江将军满身血污的背影,怒喊着要冲向贼军,但江将军憔悴伤重的身躯仍是一步不动的立在城门下,就象是一堵屹立不倒的城壁,牢牢的扎在百姓与贼军之间,不容一名贼军入城肆虐,也不让一名百姓出城拼命,百姓们虽然怒不可遏,但没有人忍心去推开这道背影,大家都知道江将军的心意,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百姓们涉入沙场,一时间,城下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气和仇恨的目光狠狠对视,高昌贼军看得出,城门下正喷薄着一种什么样的愤怒,而这种愤怒正是来自这一群平民百姓,他们心底被这弱肉强食的乱世埋藏已久的血气怒火,已由城门下这位将领的英勇尽情点燃,望着这样的怒火,高昌军终于畏缩,停下了连续一夜的猛攻,或许是不甘心,一名头领模样的贼军从军阵中催马而出,一言不发的盯着江将军,沉默了很久,他突然问,‘汉将,为何?’很突兀的一句话,但城下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在问江将军,为什么要死守这座被官军放弃的城池,又为什么会在以寡敌众的厮杀中这般坚强,坚强得仿佛是在漠视自己的性命。” “江将军的回答就象是手中枪一般锋芒毕露,‘只消我中原男子一口浊气不曾吐尽,就不会容异族占我家园,置之死地不求生,正是武人本色!’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因为一身重伤而迟滞犹豫。听得高昌首领不禁肃然点头,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将军,最后停顿在江将军的断臂上,又轻轻的问了一句,‘值得吗?’江将军似是听到一句最好笑的笑话,哈哈长笑,他笑得很用力,而他的回答更为凛冽,他用仅存的右手握紧长枪,一指城外高昌贼的尸首,‘今夜之后,你们会惶惶然离开应天,来时的张扬尽成狼狈,而我,不过断折一臂…’说着,江将军把长枪重重插于地上,就象在城门下插了一杆永不折断的旗帜,“纵然今日身死,然——江山终不改!” “江山终不改!” “很铿锵的回答,就象是一段镌于疆界,锩于每个汉人心底的誓言,狠狠的回敬着每一个高昌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那名高昌首领无言以对,默默的看着江将军,他脸上的神色很怪异,既有强自压制的羞怒之色,也带着不加掩饰的敬佩,忽然,他向江将军深深一鞠,策马走入阵中,喝令全军撤退,离开中原,听到他的命令,没有一名高昌人违拗,他们都没有了来时破城而屠的气焰,因为这一夜,他们已丧失了所有勇气…” “见贼军败退而去,城下的百姓顿时欢呼出声,挤在城门下又叫又跳,但我们都没忘了这是谁的功劳,老人们立即吩咐大家去收回老卒们的尸首,又让人赶紧搀扶江将军回城休息,可是…” 常荆慢慢的蹲下身,他的神情已变得异常痛楚,双手紧抱着头,失声而泣,“当大家上前去扶江将军时,他一直屹立的身躯忽然倾斜,倒在了百姓们的怀抱里,江将军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一如喝喊那一声江山终不改时的镇定笑容,但他软倒在应天百姓怀抱里的身躯已没有了一丝呼吸,这时,我们才知道,一夜长战,江将军早已伤重不支,全凭着一口气息硬撑,而在贼军退走之时,他也如释重负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江将军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在告诉我们,他走得很欣慰,因为他终于守住了应天城,但他也在这守住城池的一刹离开了我们…任凭百姓们围在他身边呼喊,也再不能将他唤醒,就如血战之时,他对我们求他弃城而走时的喊叫置若罔闻…” “天色慢慢放亮,满城百姓一齐出城,我们收回了老卒们的尸首,又抬着江将军走入城中,我们没有用一张马革裹埋江将军,而是把他和老卒们一起葬于城内,让他们的英灵在应天城内得享安宁,江将军的玉佩也一直埋于城门内,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没有人去动过埋玉之地,虽然这块玉佩很名贵,可即便是城中的无赖小偷也从未动过这玉佩的主意,大家每次走过城下,都会想起,曾有一位年轻将军,在这里埋下了他最心爱的宝物,然后,带着一群卸甲老卒,踏上征途…” 听常荆慢慢说完往事,拥满军士的练兵场上一片寂静,众人只觉一股难言的失落,压得心里沉沉发苦。先前取笑常荆的原虎一声不吭的走来,向着常荆弯腰一礼,又在他身旁坐下,默然无语。仿佛是不想扰了思绪,军士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有人轻轻踢着脚下泥土,有人长长叹息,大家都深深沉浸于许多年前的那一夜; 想着那些卸甲老卒的高歌而回,已令孤城壮色,是为悲壮! 想着那位年轻将军屹立城下的身影,该是如何的英姿勃发。 那一夜,江山寂寞,却有英雄长笑驱愁。 而在贼军败退,失去英雄的一刹,那片江山又是何等寂寥? 只是,那句句豪言已为这片清冷增色。 “今夜一战,不为胜负,生死不念,只为摧敌猖狂,灭贼气焰,因为即便中原百年乱世,也不容外寇肆虐…” 置于这群大辽将士面前的,又何尝不是一场堪比乱世的内乱,而当反贼攻城时,他们又是否有这胆量于城门下持枪屹立? “今日能为守护自己的亲人出城而战,我很得意…” “这块玉佩是别人给我的,也一直是我至爱之物,你们记住我埋玉之地,若我无命归城,就把它留给有缘人…” 当幽州兵临城下时,他们又能否割舍生之留恋,用忠诚激起与敌死战的得意? “只消我中原男子一口浊气不曾吐尽,就不会容异族占我家园,置之死地不求生,正是武人本色…” 虽无外敌,但大辽的江山也已被颠覆,他们这群最后的大辽将士又可有这武人本色,守护家园? “纵然今日身死,然——江山终不改!” 身虽死,可这淡淡往事足以令另一片疆域的陌生将士在多年后为之动容! 江山终不改! 当那位江将军面向贼寇,狂笑而言时,那时情景,该是何等的傲然? 江山终不改! 原来,这位江将军身死之时,也是他再无牵挂之时,生为城中百姓迎敌于野,死后又倒于被他挽救的百姓怀中,这样的男子,恰是洒脱而去!原来,这也正是武人归宿——死得其所!因为,他用性命延续了满城生机! 其实,那一夜,这位将军傲立城下时,他心里并不孤独,在他身上,负有满城希冀。 “今夜之后,你们会惶惶然离开应天,来时的张扬尽成狼狈…” 果然,那一群张扬贼军,终被他阻于城外。 江山终不改!长笑此句时,他心里必是满载得意… 难怪,出城之时,回首仰望,笑容满足,临终之时,依然笑容生动! 练兵场上,沉静依旧,每个人都在用沉思怀念着故事中那位仰首而笑的男子,仿佛也和常荆一般与他熟识。 大家又想起将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乱世英雄,总舍身已平天下风波,风波既平,英雄…却是难归…” 这样的英雄,他们可配于此生一为? 将很懂得军士们此时心绪,所以他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家脸上神色起伏,良久,将慢慢走到垂首无言的常荆身旁,轻轻道:“很好的往事,听了那位江将军的事迹,很难令人平静,这样的事迹就该成为传奇,使大家明白这英雄二字担当之重,常荆,我很想再听一听无衣,你——能为我在此时此地唱响此曲吗?” “我…”常荆抬头,喃喃道:“将王,你方才说过,无衣曲分三段,复沓而歌,我只听那些老卒唱过其中一段,其余两段,一直无缘听闻…” “无妨,你就唱听过的那一段。”将深深一笑,“无衣是为军魂,既是在满营此军甲之中唱响此曲,自会有人为你合完此曲。” “那…”常荆略一犹豫,终点了点头,深一吸气,在这满营沉静中,如当年那些老卒一般,仰首而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当常荆唱响无衣的第一段时,在他身边,果然有人随声而和,一段方结,已有人引吭而续,“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常荆讶然四望,只见唱出之后两段的人原是十二龙骑,他们十二人围坐一处,高声而唱,随后,汉军统领唐庭絮和卫龙军关山月两人也微笑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无衣三段,复沓而歌,随着他们的歌声,军士们情不自禁的出声相合。 一曲无衣,是为军魂,古朴简约的曲词,耳听能详,词中之意,入耳能知,因为那是一群朴实军士在同渡生死时,以心为曲,以行为词,令千百年来的将士也心领神会。 谁说没有衣裳?和你同穿一件长袍。君王要起兵,修整好戈和矛,我和你共同对敌! 谁说没有衣裳?和你同穿一件内衣。君王要起兵,修整好矛和戟,我和你共备此战! 谁说没有衣裳?和你同穿一件战甲。君王要起兵,修整好铠甲和兵器,我和你共赴沙场! 古老的战歌,正是由军士们众口传唱,以此曲调,宣示着战场之上,同攻同守,互激互助,进退不离的袍泽情谊。 很简约的曲词,任谁都能听之即会,可要领略其中的慷慨,唯有军甲男儿方能明了这其中需要共同付出的生死默契。 无需传令,无用召唤,军营内,无论是否听闻过此曲的人,都在这庄重的气氛中齐声而鸣, 如将所言,默契二字说来易懂,真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但在古老战歌中,满营军士似已领略到了其中默契,一曲无衣,在这群军士口中唱响,声声不息。 如是许多年前的应天城外,当城下的老卒浴血而倒时,仍有人在城上放声而续,那样的豪情壮烈,永不会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遍又一遍的高唱,数万人的歌声,同声同气。 高歌无衣,仿佛看见,在金戈铁马的古老战场上,一群顽强不屈的秦军将士,披坚执锐,大步踏向六国连横的数十万大军,密如暴雨的箭矢下,刀光剑影的存亡中,铁甲战车的轱辘间,连排骑军的铁蹄前,当年的勇士也同样高唱无衣,并肩齐躯,偕作偕行,同仇同讨,用他们的身躯铸成人墙,为他们的袍泽撕破前路,敌军虽众,难过袍泽,难当我军把臂而战,挽臂偕死,同袍在侧,何需畏刀避剑?吾躯但在,岂容同伴任人宰割?生死之隔的畏惧,已在这同心同胆的默契中轻轻跨过。 听着这直入云霄的高歌,窟哥成贤立于将身侧,微笑而道:“将王,今日重训,事半功倍。”却见将沉默无言,一向硬朗的神色间有着难得的静谧。 “将王,在想那位江将军?”窟哥成贤轻轻问。 “今日士气高涨,军士同心,多仗这位江将军的往事,这般人物,怎能不使人追思?”将沉吟着,缓缓点头,“有这等豪杰,中原定能重迎盛世,而这大辽江山,不知何时能再兴,漫漫草原,又会有多少人物不甘屈膝于强?” “会有的,至少,还有这幽州一城。” 将展颜而笑,掂了掂手中枪,“那位汉将能以一百老卒守住应天,我有五万将士,不但要守住幽州,也要助公主复国,有一天,我也会枪指上京,向那位江将军一般长笑而言,江山终不改!” 第四十六章: 岂曰无衣 (四) 夜渐深,北门内,几十盏灯火把城内空地照得透亮,一大群军士在错的带领下仍然忙得起劲,一日的工夫,北门内已多了两条几十丈长的地道。【 】 错平日是个极懒散的人,属于那种能躺不坐,能坐不站,能站不动,动起来也要找辆马车先躺着的角色,可他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真要实心做起事来,必是一丝不苟,面面俱到。 北门内的地道在下午就已掘成,错又在北门内的空旷处选了块地方,还想趁着兴头再垒起一道矮墙,这样明日便可以此为基,开始搭建子墙,以做北门内的第二道屏障。 临近傍晚时,错自己虽然意尤未尽,但他却也心疼军士,见跟着忙活了一天的军士疲态尽显,只得做罢,便放他们先回营休息,顺便问问将能不能再调些人手来赶夜工。当然,对这傍晚再抽调人手的事错并未抱太大期望,他最知道五弟的脾性,一旦练起兵来必是使足了劲的给军士们操练,所以他找将借兵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心想营里的军士被五弟苦训了一天,这时候多半都已累趴在床上,说不定连做梦抱怨的力气都欠奉。 谁知刚等了他选好了筑子墙的地方,过不多时,关山月便带了好几千人兴致勃勃的赶了过来,此时见这几千人精神抖擞的跑来,倒让错大觉意外,他先指派好军士们干活,又把关山月拉到一边细问起将今日重训之事。 关山月便把今日军营内的事说与错听,错一边听一边笑,最后点了点头道:“平常尽看着老五有狠劲,想不到还有这见识,有长进,以兵为将,居然还知道拿秦时战歌来凝聚人心,有点儿意思,老四知道了也一定高兴,也亏得有那常荆,给大家讲了个好故事。” 关山月笑着应道:“错王,您今天是真没看见,听常荆讲起那位江将军的故事,一大群粗胚尽抹眼泪,听完了半天不吭声,幸好没让别人看见,不然非吓人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万军士都是被将王给逼哭的,不过…”说着,关山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位江将军确实是位人杰,一句武人当如此,已是豪情不尽,想不到这乱世中原还有这等英杰,他日若有机会,我少不得要去趟应天,在他坟前好生祭拜一番,可惜的是这般人物连个名字也未留下,只知道他姓江…” “江山终不改?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好象曾听我义父提起过…”错神色微动,悠然回忆道:“五年前义父去中原时曾遇见一位很特别的汉人,义父回来后跟我们兄弟几个说起此事,听义父当时的语气,对此人颇为赞赏,还说那次南下中原虽然见够了几方诸侯的丑恶嘴脸,但也见到了血性汉子那一股不曾为乱世泯灭的正气,算是不需此行,因为这汉人便跟义父说了这句话,江山终不改…”他拍了拍额头,苦恼的一摇头,“我这记性太差,几年前听过的事早就忘了,想着倒是奇怪,难道中原还有人也象那江将军一样,我倒是忘了义父说过的那名汉人的事,回去问问四弟,他应该记得那事。” “五年前?”关山月掰指算了算年份,“错王,五年前不正是皇上从中原得到燕云十六州那一次吗?” “就是那一年。”错点了点头,“中原诸侯为了借势,心甘情愿的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义父,还一个个腆着脸生怕义父拿得不够,可在中原百姓心里,怕是都把辽人恨到透骨了。” “毕竟是十六座城池和近百万百姓啊。”关山月面露无奈,五年前耶律德光南下中原,中原后唐节度使石敬瑭为篡取后唐,不但把燕云十六州割让与耶律德光 ,还认耶律德光为义父,以此换取辽国大军夺取后唐江山,那一年可算是中原元气大伤之时,在辽人眼里,耶律德光此举算是开疆扩域,大涨国势的功德,而在中原百姓眼里,却不会如是想,虽然耶律德光得到这十六城后立即妥为安置城中百姓,一视同仁的把他们当为辽国子民,但在大多数汉人眼里,辽人已成了侵略家园的仇敌。 关山月是卫龙军,也是汉人,他和护龙七王一样自幼长于辽国,但在心底深处,对石敬瑭这等卖国举动满是鄙视,同样,他也和大多数居于辽域的汉人一样,对中原汉人的仇视深感无奈。 见关山月满脸怅然,错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们几兄弟也常为此事烦心,当日耶律德光对他们许下的永不南下的诺言曾让他们放下这心事,可拓拔战谋反之后一切都变得难知难测,他叹了口气,神色也有些怅然,却不愿乱了心绪,忽然笑了笑,懒洋洋的笑意一起,似是理顺了心事,在关山月肩上拍了一下,“心里不痛快?燕云十六州的事先别多想了,乱世之下,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有些东西,你不拿就会被别人拿去,十六座城池,百万黎民,真要落在那些诸侯手里,未必就是好事。而在我们这些长于草原的汉人心里,辽汉之间的事最是难已取舍…” 关山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错王,你说中原这乱世究竟何时才能到个头,乱世烽烟,苦的都是黎庶百姓。” “会有这么一天的…”错长长一笑,“乱世,乱的是人心,只要人心一齐,这乱世就会烟消云散,中原从来不缺英杰,你也别多想了,真有这多余的心思还是先想想当前的事,生为汉人,长于草原,眼下,我只想着为我义父复仇复国,至于这日后之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不想就这话题多说,随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岔开话道,“这夏日就是闷热,太阳落山大半个时辰了,还能把人憋出身大汗。”错接过军士递上的水喝了几口,向众人招呼道:“弟兄们先歇歇,喘口气喝口水,大家干得不错,看来我五弟以兵为将的主意倒真是让你们来劲!” “可不是吗?当了这些年兵,还是第一次碰上个把我们当宝贝的将领,兄弟们这回算是有福!”军士们笑着答茬。 “有福?”错笑了笑,“还不是玩命的勾当?老五有句话说得在理,弟兄们一定要活着安享富贵,所以,他再是狠着劲训你们,你们也得撑着,这不但是为辽国,也是为自己,知道吗…”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捶了捶肩膀道:“你们今日干得起劲,我却是累得半死!一上午又挖地又搬石,晌午时刚想躲马车里偷懒睡上一觉,偏偏我那四弟能找事,硬把我拉去给人盖房子,还把个公主给拖上了,我这老四,面冷心热,唉!我倒是白担心了几天,原来老四心里还是把她看得极重,倒是好事,有缘者…但望天佑其缘啊…” 一名军士好奇道:“错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缘不缘的?您下午又给谁去盖房子了?” “多事!有这闲工夫还不坐下歇歇?”错横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咦?是你,刚才关山月特意把你指给我看,你就是那位想在这北门里头挖粪坑的高人吧?厉害啊,你没跟老五想一块,倒算是跟我想得差不多?” “啊?”那军士又惊又喜,“错…错王!原来您也想在这里挖个粪坑?” “欠揍!”错也被气得不轻,“我说差不多是指挖坑,我这坑里是藏人的!谁象你这么有种?要往坑里倒粪?你小子别休息了,拿把铲子!去那儿使劲挖!挖圆点!就当是挖粪坑,全当小弟成全你的抱负!” 轰然大笑从城下响起,这一日,虽然军士们干得活要比平日多上数倍,可他们身上却象有使不完的劲,互相取笑着,谈论着,“你们说,将王明天会教我们什么招数?” “还嫌学得不够吗?我看明日还是先练好将王教的阵法才是正事,有了这阵法,弟兄们就能立杀更多的敌军,立更大的功劳!” “我倒是最服气那位江将军,人生在世,怎么也得象他这样痛快一回,立于城下,笑指贼军,也只有这样,才算没白活!” “放心吧,有的是这机会,二十几万黑甲骑军,还怕杀不够,有的是立功机会!” “要立功,也要活着复国,弟兄们都要象将王说的那样,活着安享富贵!” “对!安享富贵!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去买下一座大院子,娶个媳妇,生群孩子,再也不碰刀枪,安心陪着家人,乐也融融啊!” “乐也融融!”铲子在他们手上变得轻快,一铲接着一铲砸在地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搬起,挥洒汗水的同时,这些平凡而又生于乱世的男子,正憧憬着太平安宁。 “安享富贵吗?”错看着这些满脸幸福的汉子,微微一笑,从心里为他们默默祷念,“是啊,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乱世之人,要取功名,也要活过太平!”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一) 一缕阳光斜入窗棂,透过丝帘,柔和而入,正照在了屋中一位少女的面庞上,阳光拂过,映亮了耶律明凰绝美佼好的容颜,红颜之上,却有幽幽愁思,这淡淡的阳光,一如她心头少年,总是淡淡而来,那样的淡然,总是那以捉摸。【 】 玉玺在少女同样晶莹的玉手间平静而卧,凝视着这枚象征国之重器的宝物,她心里不禁深深叹息,曾经,它能令天下敬畏,如今,宝物也如死物,只能孤孤单单的卧于一样孤单的她手中,轻轻转动着玉玺,指尖似有一层隐隐冰凉,连初暑的热意也渗不透这寒意,由她手心泛入心底。 一尽荣华都于一瞬而变,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生于帝王之家,有一位令四方敬畏的父皇是人世间最幸福之事,生于皇宫的她,就如一朵最艳丽的鲜花,在倍受宠爱呵护的年华中娇艳而绽,受尽世人羡慕。 唇边苦笑泛动,如今的她宁愿去羡慕那些平凡人家的女孩儿,纵然日子过得清苦一些,却不用担心骨肉分离,国度沦陷,父皇殉国,幼弟惨死,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也在父皇临难前的殷殷嘱托中消逝。 “吾儿当为女帝——”上京城内,父皇的那一声长啸喝破天际,也永远缭绕在她心头,纠缠如锁,或许,有一日,她会麾军重返上京,又或许,也有一日,反贼的铁蹄会从她尸身上踏过。 她会用一生的心血去复国,虽然,她不知自己能否跨过层层险阻,但她的柔弱不会露于反贼面前,事若不成,死而不屈。 但在她的心底,总是惦念着那一道淡然身影,入幽州已有两日,可这两日里,她只见过那少年一面,虽然,她也知道,智的奔波都是为她而忙,但她只想智能常常陪在身侧,让她的倦怠和哀思得以依靠,而非这若即若离。为什么,明明是该患难相扶,可这少年却以恭谨来冷漠,再无当日两情相悦的依偎? 难道,两人之间真要用这君臣之别来相隔? 还是真如这少年所言,若要复国雪恨,那她身边就只能有冷静无情的智,而不是那名在满天飘雪中郝然失神的少年。 屋外,轻轻而来的脚步声使耶律明凰从恍惚思绪中清醒,自打前日一住进这太守府别院,为防刺客偷入,错便按着当日皇宫内的布置,立即在别院内主道上细细的铺上了一层小碎石,只要脚一踏上,就会有咯吱细响。 耶律明凰侧耳听去,踩在细石上的脚步声轻而彷徨,应该是张砺特意拨给她的那个名叫蒙燕的侍女吧,很秀气羞涩的辽家女孩,第一次拜见自己时,竟紧张的只知道一个劲行礼,虽然自己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让她莫要拘谨,可这小女孩仍是通红着脸不敢有丝毫怠慢,也许是从未见过所谓的天潢贵胄吧?这等单纯的青涩,令她不禁破颐而笑,她还看见,这小侍女偷偷望向她的眼眸里,除了虔诚般的敬意,还有深深的羡慕,只不过,这小女孩必不知道,其实她这位公主更羡慕小女孩的平凡。 这血海深仇和复国之重,又岂能用她的双肩轻易挑起,只是,再难,她也要无怨无悔的承受,因为,她是她父皇的女儿,也是一代帝王仅存的血脉。 “公主…我给您端点心来了…”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果然是这侍女,耶律明凰自嘲的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学会了听人的脚步声,这份谨慎倒有些象她的父皇,父皇总能从脚步声辨出来人是谁,甚至还能从脚步的轻重猜到来人的心事,在耶律明凰小的时候,父皇也常能从她或急促或拖曳的脚步声里听出爱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一点令耶律明凰从小就很佩服,只可惜,父皇虽能听声识人,可他终还是未能识透人心,听出他最信任的结拜兄弟藏在心底几十年的反意。 苦笑之后,耶律明凰脸上微有失望,来人并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位少年,此刻,智一定把全部心神都置于幽州城守和人心安稳之中,只不知,他的心里是否偶尔思及她的惦念。 听不见屋里答话,门外又传来了轻轻的叫唤,“公主,您先用些点心吧…”侍女的声音有些焦急, “公主,从即日里您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出的,厨子们特意给您做了莲心酥和鸡油饼,您尝一点吧,可好吃了…” “既然好吃,那就给你吃吧,我不饿。”耶律明凰懒懒的答了一句,就又轻轻拨弄着掌中玉玺。 蒙燕怔了怔,却不敢遵命,端着食盘犹豫了片刻,便想推门进去。 “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听见门外脚步逡巡,知道这尽职的小侍女不肯就走,耶律明凰只得又说了一句,虽然肚里确有些空荡荡的,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想着那些空落落的心事。 ““可是…公主…”蒙燕既不敢进门也不愿把食盘端走,公主入住太守府已有两日,可她这两日只是随意吃了几块糕点,之后就一直静坐屋中,除了那位一身冷峻的智王,公主一个人都不肯见,可智王两日里只到这后院来了一次,就又匆匆而去,就连太守张砺特意带她前来拜见公主时,耶律明凰也只是在初见她淡淡的问了句她的名字,又对她的忐忑神情报以一笑,让她不要拘谨,随后,公主便又默然无语的坐于窗前,看着院子里刚移入的几株桂花树出神。似乎,除了那几株尚未抽枝吐蕊的桂树,身周的一切都不能让她垂顾。 蒙燕只是官府侍女,第一次见到公主时,直让她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也从心底惊艳耶律明凰的绝色,只觉公主美得就如是一位谪落凡间的仙子,一颦一愁都令人望之惊艳,更让她心折的是,公主在她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远比太守府里那些满脸傲气的官员们平易近人,但公主脸上一眼可见的愁思却也令她担心。同是女子,一位公主,一位侍女,可这公主的忧愁连她这侍女看了都心生怜意。 如此柔美的皇室公主,却又是这般惹人怜顾。 第四十七章: 春秋古事(二) 蒙燕也知道耶律明凰心事重重,毕竟这复国之事不是任何一位女子所能承受,所以她也不敢有丝毫打扰公主,但她既是近侍,自要照料好耶律明凰的饮食起居,她见公主这两日都在慵懒而坐,生怕公主会饿坏了身子,今日一早便央求府里的厨子们用心做了些精致点心,想让公主稍微吃上一点,谁知耶律明凰仍是没有一点食欲。【 】 “公主…您就吃上一点儿吧…”蒙燕不肯就走,还在门外小声唤着,耶律明凰略觉不耐,想开口呵斥她,想想这小侍女也是一片好心,干脆不去理她,心想等她叫得无趣自会退下。 这时,别院内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急促的步伐踢得地上的小石子咯啦直响,耶律明凰有些苦恼的偏过头去,“不就是没胃口不想吃饭吗,怎么连年叔也来了?” 门外是呼延年气喘吁吁的问话,得知公主不肯吃饭,这位忠心耿耿的老总管一路跑着过来,“怎么?公主还是不肯吃东西?” “是。”蒙燕嗫嚅着小声回答。 老总管叹了口气,他的声音随即从门缝内传进来,“公主,已经两天了,您老是不吃东西,身子怎么撑得住啊?您多少吃一点儿,先养足了力气,才能再慢慢寻思其他事。”呼延年无可奈何的对着紧闭的门喊道,在逃离上京的路上,看着憔悴忧伤的耶律明凰,老总管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皇上留下的最后骨血有什么闪失,好容易进了幽州,虽说复国之事遥遥无望,但有护龙七王几兄弟左右辅佐,总算让他略觉安稳,谁知道公主这几日竟又茶饭不思,整日独坐房内,呼延年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当然,他要比蒙燕更清楚耶律明凰的心思,公主心里有九分是在为父皇和幼弟的离去伤怀,而还有一分则是在为智突然的冷漠而幽怨,事实上,呼延年也在纳闷智对公主的态度转变,这对少年明明情投意合,既有患难,就算智忙于复仇之事,可这少年情思,也该抽空来陪陪骤失父皇,孤苦无依的公主,但智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这处别院。 “身子撑不住?连劝的话都是一样。”耶律明凰低声抱怨了一句,捂着耳朵不答话,但一声声的叫唤仍是透过门缝传入耳中,她明白门外两人的一片好心,可她心里却越觉烦躁,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或许,是想看智要何时才肯再来见她,想着,耶律明凰心里忽然一跳,难道,她下意识的不肯吃东西,就是想惊动智,惹他来见她?若是如此,那智又会如何,是带着怒意来责怪她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是心生怜惜之下,除却冷漠,好生来陪她一阵,又或者,仍是不闻不问,就象他昨日所说,为了一心复仇,再不能有停留在雪灵之季中的那名神情温柔的少年? 正胡乱想着,门外已静了下来,耶律明凰诧异的一抬头,却闻另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踏得地上的细石轻轻而响,步履声并不急促,从容走来,不急不徐,似乎脚步的主人总在思索着什么,却又从容镇定,带着几分熟悉的脚步声,缓缓步入耶律明凰的耳中,“是智?他来了?” 耶律明凰一下站起,轻轻走到门边,侧耳细听着门外动静,幽怨的容颜间有了一丝欣喜。 “智儿,你这孩子,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都找你好一阵了。”呼延年的语气里带着责怪。 “年叔。”脚步声慢慢停住,“您找我何事?” “还有什么事?公主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呼延年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难怪,心里压着这么多事,又是愁又是伤心,别说是公主,换了谁都没胃口,可心里再乱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受罪,智儿,你这会儿哪都别去了,赶快进去陪陪公主…”呼延年叹了口气,又道:“就算是公主,可她也还是个姑娘,她的心事也只有你能劝解,快,进去劝她先吃点东西。” “殿下不肯进食吗?”智向一旁端着盘子的蒙燕随和的问道:“姑娘,你就是太守张砺为殿下安排的侍女?” “小婢蒙燕,见过智王。”蒙燕胆怯的应道,她曾听人说护龙七王中的这位智王冷厉深沉,此时对面而见,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智,却发现智的神情间虽有些淡漠,但也随和近人,忙道:“智王,我几次请公主用膳,可公主都不肯吃,还让我把点心端走,未伺候好公主,请智王责罚。” 智慢慢走到门边,“这不怪你,我会去见公主。” 听到屋外问答,耶律明凰浅浅一笑,知道智终于来见她,心里顿时一松,这时才觉得肚里确有些饿意,怕被呼延年和蒙燕看见,她也不好意思出门,干脆又轻手轻脚的坐回了椅中,等着智进门,心想智既然一早出门,那他可能也未曾吃过,那两人正好一起用些点心,又忖度着智进来后会说些什么,说不定还会出言责怪她不知爱惜身体,不过,即使是被智责怪上几句,也总要好过他冷冰冰的恭敬,至少,证明他心里还惦念着自己。 智走到门口,又转头向蒙燕道:“这两日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蒙燕忙上前几步,把手中的食盘向智递去,“智王,点心给您。” 谁知智并不伸手去接,“不用,把点心端走,你如果饿了,就自己吃吧。” 屋里屋外的几人都楞住了,呼延年急道:“智儿,你干什么?公主已两天没吃东西,好容易等到你来劝劝她,怎么要把点心端走,难道还想让公主再饿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的身子一向娇贵,禁不住饿!” “身子娇贵点不要紧,可若性子娇贵那就不行。”智淡淡道:“突逢大难,心哀神伤是人之常情,但若在坎坷之前就此自暴自弃,不思茶饭,那就算我时时相劝,也是于事无补,年叔,我知道您心疼殿下,但殿下自己不愿进食,并没有人逼她,是吗?” 第四十七章: 春秋古事(三) “可是…”呼延年跺脚道:“公主心事重重,正需人好生开解,你怎能说她是自暴自弃?” 智神色平和的说道:“我会尽全力辅佐殿下复国,但我不会去开解殿下,若我辅佐的是一位需要人开解才能走出伤悲的殿下,那我就会很失望,因为殿下辜负了皇上的传位苦心,而且,我也没有这份闲暇,我此刻来此是找能延续国祚的大辽新君商议要事,而不是来给一位只知对影自怜的柔弱女子解闷。【 】” 呼延年听得一脸不豫,不等他开口,智又向蒙燕一挥手道:“你先退下,蒙燕,从今日起你要记住一件事,幽州城内殿下是主,殿下一言便是旨意,她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听旨遵循,你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更要谨尊殿下的所有意愿,无论她说的是对是错,是误人还是误己,你都要一一遵循,既然殿下已说过她不想吃东西,那你就不该违背她的意思,她要饿你就该让她饿,这样的事你不能管也不该管,也没有人能管,因为这幽州满城都是殿下的,大辽是兴是亡,也都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蒙燕怔怔的看着智,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智见她尤自不走,神色一冷,“恋恋不去就如违旨,还不退下!” 蒙燕被智突然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手中食盘差点坠地,心慌意乱的往后退出几步,这时才觉出这位智王果然冷厉难近。 呼延年不比蒙燕这等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听智说出这样一番话,虽已隐约明白智是在激将,可他还是未想到智竟会大胆到对屋内的公主说出这等锥心刺耳的话来。 别院内,老总管呼延年张嘴无言,小侍女蒙燕端着盘子一步一挪的后退,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趁早离开这里,刚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忽然停下,睁大了眼睛看向智身后。 紧闭的房门已被拉开,一道娉婷丽影无奈的倚在门上,烟波迷蒙的双眼向着院中少年幽幽而视。 智慢慢转身,两人眼神悠悠相触,智躬身一礼,“殿下。”语声平静,神色平和。 良久,良久,耶律明凰才低声道:“你总算肯来见我了,也不知道说几句安慰话,难得来一次,一来就说这气人的话,还嫌气得我不够吗?”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怨,似怨怼,也象是在向心爱的男子任性。 “臣今日来次不是为了见您,而是有要事请殿下定夺,如果殿下是想听安慰的话,那也不会从臣口中听到。”智淡淡而道。 “你…”耶律明凰在房里就被智一番话说得满腹委屈,本想略微抱怨几句,谁想又被说得一滞,气苦的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愣在当场的呼延年和蒙燕,一咬唇道:“你刚才不是说我是这幽州之主吗?还说我的话你们都要遵循,既然我的话是旨意,那我让你别再说这冷言冷语话的刺人,你肯听吗?” “幽州之主?”智淡淡然一笑,在公主面前,他的神情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淡漠,“大辽广袤疆域,如今只剩这幽州一城,殿下,难道您真想心安理得的蜗居于此,永远做这幽州之主?如果您要想的是臣的纵容,那就算臣肯,拓拔战也不肯。” “你…”耶律明凰又被说得一噎,好半晌才轻嗔道,“谁说要你纵容了,你…你就是会故意说这气人的话,我只是想让你别对我那么冷漠,就算你要忙于复国之事,可对我稍好些难道就会碍着什么了?我也只是要你象雪灵之季时一般对我,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留恋那时情景?” “雪灵之季?”智微微皱眉,似不想就此事多说,“那时太平今时乱,不一样的,殿下,此中缘由臣早已象您阐诉,若你还要就此事纠结,那就太令臣失望了。” 一旁垂首而立的蒙燕本想老实退下,可看到公主出来,她也不便再退下,而且姑娘家的好奇心也让她不想就走,一会儿偷偷看耶律明凰一眼,一会儿又悄悄打量智一眼,公主在雪灵之季中向智示爱之事早传遍辽域,辽国内的年轻男女也都把此事视为一段两情愉悦的佳话,蒙燕被张砺选为公主贴身侍女时虽然忐忑,心里却也期盼着能见见这对令人羡慕的情侣,谁知道两人此刻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辽家女子素来飒爽,不似汉人这般扭捏作态,所以耶律明凰虽然当着她和呼延年的面向智说这如同表白的话,但蒙燕并不惊讶,反觉公主敢爱敢言,虽经大变却不改芳心痴意,可算是女中翘楚,可智的漠然却让她从心底震惊,看看耶律明凰,又看看智,她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男子竟会舍得这样对待对一位国色天姿的红颜佳人,更何况这佳人还是堂堂公主,难道,智王心里另有所爱? 小姑娘立即摇了摇头,她可不信辽域内还有哪位女子能比得上公主,难道,智王眼看叛贼作乱,国祚黯淡,所以冷落公主,想要抽身离去,可这护龙七王的忠心同样也是人人皆知,众口传颂,再说前日她亲眼看见智护卫公主车驾时的一番作为,这样的人,又怎会不忠? 耶律明凰当然不知道这小侍女的心思,她的心思都放在漠漠然的智身上,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而智也是不发一言,只有呼延年一脸苦笑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搅这冷场。 “总是你有理。”还是耶律明凰先开了口,无奈的看着智,“算了,都是你对,你不是说有要事找我吗?说吧,是什么事连你也办不了?”她又轻轻抱怨了一句,“如果不是有事,你总是要躲着我的,说起来,我倒是要高兴能有事把你给难住。” 智似是没有听出耶律明凰语中的怨怼,一拱手道:“臣想请殿下出府,臣护送您去一趟城南。” “出府?”耶律明凰一怔,“去城南,那里出了什么事?” “有件事情一定要殿下亲自去做。”智淡淡一笑,“若能善了此事,或许能令殿下稍振心神,不再整日独居屋中,不理国事。” “又说这话来责我。”耶律明凰微微噘嘴,见智敛去难得的笑意,又复恭谨淡漠之色,忙道:“好好好,不多说了,我跟你去。” 第四十七章: 春秋古事(四) “臣已备好车驾,殿下先请。【 】”智又回身向呼延年道:“年叔,也请您老同去。” “我也要去?”呼延年正想着这对冤家总算能有机会独处,若两人能趁此一消隔阂,倒是天大的好事,不想智连他也要叫上,只得苦笑着一点头,他明白智的用意,去往城南的路上,智必有事要和公主商议,这一来两人自要同坐一车,但智不想因此事惹人非议,损及公主清荣,所以才要把他也拉上,这份自矜原是智的谨慎,却也带着对公主的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 “你倒是苦心啊!”呼延年走到智身边,轻轻说了一句,又摇了摇头,“激将法…唉,真是一对冤家!” 耶律明凰走过蒙燕身旁时,也略一停步,“你先下去歇息吧。” “是。”蒙燕犹豫着把手中食盘向公主轻轻一送,“公主,这点心…” 耶律明凰腹中饿意早生,见这一盘精致点心,脸色一红,强忍着转过脸去,“我不饿。”随即匆匆走出别院,不敢再向这食盘看上一眼。 “智儿,你真忍心!”呼延年叹了口气,也只得跟随而出。 驾车的是位四十余岁,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衣裳,腰间鼓鼓囊囊的,似是揣着什么东西,待公主三人上车,车夫一抖手腕,皮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赶着马车稳稳当当的驶向城南。 这辆马车原是错的坐车,车内虽不宽阔,但每一样摆设都安置得恰到好处,使人坐于其中丝毫不觉局促,两张舒适的软榻前后而放,中间还隔着一张矮几,耶律明凰与智对面而坐,呼延年侍坐在公主身侧,他担心的看着已饿得有些虚软的公主,在车厢内找了个软垫放在公主身后,让她能靠得舒适一些。呼延年以为智会和耶律明凰讲起去往城南之事,谁知智上车后一坐下便用手把车帘微微挑开一条缝,一言不发的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马车内寂然无声,耶律明凰斜靠在软垫上,偶尔,眼波向智一瞥,她也没有开口,倒不是在赌气,而是实在已饿得有些无力,刚才在屋内一人独坐时倒不觉肚饿,但走了几步后才觉腹中空空,不过此时既已上了马车,一时也无点心可吃,想到智在别院内的一番话,更不好意思出声让呼延年去买些吃食,只得静静坐着,想说些话来分散腹中饿意,可智只是注视着窗外,毫无开口之意。 正在她无奈时,智忽然伸手在车厢板壁上敲了敲,车夫立即一勒马缰,马车慢慢停下,智放下窗帘,开门下车,却不解释下车何事。 “年叔。”耶律明凰噘起小嘴,倒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肚饿,只是抱怨道:“你看他,把人家叫出来,也不说什么事,又突然一声不吭的下车,明明是他气我,还一副受了气的样子。” 呼延年是皇宫总管,看着公主长大,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苦笑道,“你们的事,我可没这本事搀和。”见耶律明凰嘴噘得更高,他也着实疼惜,忙象哄孩子般哄道:“好,年叔去街上看看,能不能给你买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耶律明凰有气无力的轻哼道:“什么都行,就算是白面馒头也好。” “你啊…”呼延年心疼的摇了摇头,公主在人前虽然仪态雍容,可在他这老总管面前还是一副女儿家撒娇模样,见她实在饿意难当,呼延年弯腰站起,一手掀起车帘,一边张望街上有什么小吃店铺,一边便要去拉车门,刚往街上看了一眼,他脸上已有了抹古怪笑意,拉门的手忽然缩回,重又坐回到耶律明凰身边。 耶律明凰见状大急,拽着呼延年的衣袖连连摇晃,也顾不得羞涩,轻声道:“年叔,我饿…” 呼延年脸上笑意不减,一摊手道:“没法子,年叔瞧过了,这条街上没吃的卖,先忍忍吧,等到了前头再给你买点吃的。” “哦。”耶律明凰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又低声埋怨道:“还说幽州繁华,这么长一条街,连点小吃铺子都没有。” 呼延年被她气苦的模样逗得一笑,想了想又道:“明凰啊,你也别怪智儿,智儿一心想辅佐你,看你两日不肯吃东西,心里难免有气,他方才说的话听着是在气你,实则也都是为了你,其实受气的人还是他啊。” “我哪会给他气受。”耶律明凰仍是噘着嘴,她也是心思聪颖之人,不过当局着迷,还真以为智是在故意气她,此时听呼延年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心绪一佳,一时间肚中饿意也减了下来,正想问问呼延年智下车究竟是为何事,车门忽开,智已迈步走上,也不说什么,重又在耶律明凰面前坐下,仿佛从未下过车一样,伸手在车壁上又敲了敲,马车随即又往前驶去 耶律明凰向呼延年悄悄指了指车外,想让他留心一下街上有无吃食可买,谁知呼延年视若未见,仍是一脸古怪笑意,看着智道:“智儿,说说吧,你让公主去城南干什么?有什么事非要公主亲自出面?” “一件小事,在旁人眼中,或许还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臣才请殿下来做好此事,因为殿下出面去做,就能让此事很快传遍全城。而殿下也能趁机关注一下幽州民生,或者说,是让幽州百姓看看大辽未来新君的作为。”见耶律明凰只是怔怔看着他,却显然未留心他的说话,智眉心一蹙,嘴唇微张,正要提高声音,但望着耶律明凰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茫然和不加掩饰的凄楚,想到面前的少女正经历着父丧弟夭,国祚将亡的悲痛,这等伤痕谁也不能旦夕而忘,智心中不由一软,也明了在耶律明凰心里,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正是他的柔肠轻语,但为了沉沉负载在她身上的扭转岌岌江山的险任,智能给她的却不能是少年温情。 略一沉吟,智身子向前微倾,注视着耶律明凰的双眼,放慢了语声道:“若臣记得没错,皇上当年曾特意跟您说起过战国七雄争霸这一段历史吧?”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 (五) 似是巧合,今日将在军营内用秦国战歌无衣激励士气,此时智也向这位沉浸于哀伤和失落中的公主提起了那段强者跋扈,弱者伏首,合纵连横,金戈铁马的时代。【 】 耶律明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对,父皇跟我说起过,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争霸,这七国征战多年,相互之间平分秋色,最后还是秦国把六国都给平定了。” 见耶律明凰仍有些心不在焉,智又缓缓道:“其实在战国七雄初崛起的三百余年内,这七国中国力最弱的便是秦国,因为秦国疆域地势狭长,正与楚,燕,韩,赵,魏五国相邻,而秦后方又有戎狄部落,前有五国虎视,难以拓展疆域,后有戎狄侵扰,时时需得提防,整个秦国都处于前后交逼的险境,直到秦国第十一代君主秦穆公执政时,秦穆公兵出陇西,以函古关为国门,前拒五国,又大败戎狄,压制后患,才使秦国国力稍有气色,但秦穆公逝世之后,秦国接连十几代君主都无建树,国力又渐渐转弱,等到了第二十二代君主秦灵公时,又逢秦国内乱,灵公叔父嬴悼子夺权霸国,使秦国饱经三代乱政,国力一蹶不振,又被魏国魏文侯夺去陇西五百里土地,连倚为国门对抗各国的函古关都被魏国占领,待第二十六代君主秦献公继位,秦国已是奄奄一息,民无良田可耕,军无精铁铸刃,接连几十年内都处于亡国之境,秦献公嬴师隰为保国祚,起倾国兵力苦战魏国,夺回函古关,但嬴师隰也在与魏军交战时遭冷箭偷袭,临死前仓促传位于次子赢渠梁,可秦献公嬴师隰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次子赢渠梁接位之时,也正是秦国濒临亡国大难之时,因为魏国君主魏惠王便在此时会盟齐,楚,燕,韩,赵五国,决议六国共同发兵,一战灭秦,为暂度国难,这位被后世尊称为秦国中兴之君的秦孝公赢渠梁强忍杀父血仇,再次把函古关和关外数百里土地割与魏国求和,以国耻换取一时求存,才勉强度过了亡国之厄…”智一边讲述着这段千年前的春秋战世,一边观注着耶律明凰的神情。 耶律明凰自小便爱听这等吞吐天地,廓清**之事,见她的眼神渐渐专注,智话锋一转,“殿下,您可知道,曾一度经历灭顶之灾的秦国最后能由弱转强,一统六国,其中原因何在?” “真是巧了,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父皇也跟我说起过秦国弱小时经历的劫难。”耶律明凰精神稍振,一笑道:“只不过说得没有你这般详细,而且父皇讲完后也曾这般问我,至于这秦国能变强的原因吗…”耶律明凰坐直了身躯,手肘撑在桌几上,一手支颌,回忆着当日在书房内与耶律德光的对答,慢慢道:“秦孝公赢渠梁先于国势衰弱时割地求和,化解六国分秦危机,后重用法家名士商鞅,实行新法强国,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国力年年递增,为秦国的强大奠定根基,到秦孝公之子秦惠王嬴驷继位时,又起用辩士张仪,破解六国合纵攻秦,所以秦国能由弱转强,一是因为君主能忍辱负屈,不因逆境颓废失志,常持强国王霸之心…”说到这儿,耶律明凰双颊一红,心里忽然明白,智为何要在解释前往城南事宜时突然转口向她问起看似不相干的战国之事,原来智是要提醒她莫再终日沉沦悲伤,忘了一身所系的江山至重,可是,他又能否知道自己的心意,复仇,复国,她都会尽力而为,但她还想要的,是他的不再冷漠。 儿女情长,无尺可量。 惟愿可有一日,能以柔情为尺,量过他的臣子之道和淡漠。 “其实秦国能够强大,真正的原因是君主身边有值得信任和倚重的良臣名士。”耶律明凰睫盼轻卷,露出眼波依依,“秦君身边既有变法强臣,又有治世能臣,左右辅佐,再得名将操练三军,为秦国练出横行天下的秦军锐士,所以秦国得以一朝崛起,而这样的臣子,我身边也有…而且,更值得我信任和倚重…”她脸颊绯红,语声轻微,如若呢喃。 “殿下以为,秦国强大,只是因为有朝中有能臣?”智微微摇头,似是未察觉耶律明凰的语带双关,又问:“皇上当年听了您的回答,又是做何答复?” 耶律明凰支颐回忆道:“当日父皇听了我这般回答,只是轻抚着我的头笑了笑,别的倒也没有说什么。” “那时因为殿下当时年少,虽生于帝王家,有些事也无需知晓太多,而且…”智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耶律明凰立即明白了智的意思,当时耶律明凰年幼,又是女子,耶律德光绝未想到会有把皇位传与她的一天,所以也不会向这娇柔的爱女讲述太多的史事阅历和帝王心术,顶多当做故事说与女儿,并不求女儿能参透个中真髓。 “要强国不是有能臣便可以。”智随手取过腰间翠绿古玉,放在掌心慢慢摩挲,口中款款道:“战国名士奇才何其之多,秦国有能臣,其余六国也各有奇士,无论是变法革新的名臣,还是征战沙场的名将,六国都比不秦国逊色,只因最后是秦国统一天下,所以时至今日,六国中许多领尽**的奇人奇事大多不为人知,但这些人都曾为自己效力的国家殚精竭虑,耗一生心血护国强邦,他们的作为虽已尘封春秋,却都曾星辰般照亮自己热爱的国土,秦国有商鞅变法,六国也有变法能臣,事实上,在那旧制弊生的春秋时期,各国都在积极寻求除弊革新之道,最早变法的也不是秦国,早在商鞅变法五十年前,魏国魏文侯便用智丞李俚变法强国,又有上将军吴起首创考选士卒之法,遴选出武力强横的军士组建出纵横春秋数十年的魏武卒,吴起又率魏武卒为魏国获六十四场大战大胜,史称辟土四面,拓地千里,至魏文侯皇孙魏惠王继位时,魏国文有名相公叔痤,武有名将庞涓,公叔痤治国,庞涓领兵,而秦国最危险的时期便是由庞涓所筹谋的六国分秦之计,若无秦孝公割地求存,秦国早亡,除了魏国,当商鞅在秦国变法的同时,六国也在不断的变法,韩国韩昭侯起用法家名士申不害变法,杀朝中奸佞,编公卿私兵为**,因韩国铁矿丰富,以精铁铸甲刃,成立韩国铁军,使七国中素有弱韩之称的韩国称雄二十余年…”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车厢内起伏萦绕,一改往日的寡言,少年向少女极细致的讲述着那段跌宕起伏的春秋往事,“楚国固守旧习,沿用世族制,国中有芈,昭,屈,景,黄,项六大世族共同掌权,看似是六大世族助国君支撑国中根基,其实是六大世族分割国君权利,因此楚国常被其余六国暗笑国中旧制陈腐,民不能治,财不能聚,兵不能齐,有此三不弊端,楚国一直外强中干,飘如风中之烛,至楚威王即位后,楚国大司马屈原力谏楚怀王深彻变法,使王命政令得以一统,得楚威王赞同后,屈原请得与他并称楚国双星的春申君黄歇共主变法事宜,由黄歇主文事为楚威王收拢被六大世族分去的君权,屈原则领武备于楚国安陆秘密训练新军八万,后秦国名将司马错率十五万大军兵发楚界丹水谷地时,便是这八万新军于山塬背水一战抗秦,秦国变法之后,秦军战力极强,屡次以少胜多,常称三万秦军可破六国十万联军,该役十五万秦军出阵,本以为定可一战灭楚,但这八万由屈原亲自训练的新军人人怀必死之心,一日激战,八万新军虽无一生还,却阵斩秦军六万,令秦军惨胜如败,该役也是秦国变法强军后初次受挫,丹水谷地一战震动各国,使长久处于劣势的六国第一次看到了与秦国对抗的曙光,而秦名将司马错感于楚军死战之心,战后亲见屈原,允屈原将楚**士厚葬于丹水南岸,屈原麻衣长歌,以玉为碑,以绝唱国殇祭奠亡魂…” “秦国经商鞅变法之后,又得辩士张仪以远交近攻的连横策分解六国,但张仪并非独美于春秋的辩士,六国之中,亦有另一位与张仪平分秋色的辩士,那就是一身负六国相印的苏秦,苏秦之前,六国虽也曾互为犄角,但六国大多是因当时利益短暂合作,目的一达,各国便又重拾旧恶,因为六国之间互有仇隙,谁都不甘雌伏于他国之心,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魏国庞涓于逢泽湖所苦心布下的六国分秦大计也因各国人心不齐而胎死腹中,徒成世人笑柄,但苏秦出游六国之后,却以口中舌锋,胸中胆气,心中丘壑向各国君主痛陈六国弊端,使六国君主为之动容,一致决意放下各国成见,共谋六国出兵同抗秦国的大举,而张仪之所以屡屡出使六国,正是要破坏生平劲敌苏秦所定的六国合纵计,张仪连出六国,迭施奇策,以旧怨分解各国人心,与生于同时的知己仇敌苏秦斗智斗力,就在合纵计最为紧要之时,因张仪向各国施展的层出不穷的连横分解计策,最赞同合纵的楚国齐威王,魏国魏惠王,燕国燕文公或因年老体迈过世,或因心力交瘁而逝,而赵国赵肃侯,楚国楚威王也因忧虑国事卧病不起,只剩韩国韩宣王独撑合纵危局,眼看合纵之计顷刻灰飞湮灭,张仪长笑返秦,笑言六国再不足惧,惟秦一国将大出天下…” “就在合纵计旦夕存亡之时,苏秦只身力挽狂澜,在合纵生死关口说服鼎鼎大名的战国四公子,楚国春申君黄歇,赵国平原君赵胜,齐国孟尝君田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苏秦携四公子再次游走六国,稳定赵,楚两国人心,又助楚,魏,燕三国于危势中立下新君,时年深秋,合纵大典终在虎牢关会盟,大伾山顶设祭天盟,六国君主同时赴会,同登大伾山峰顶,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中赵国赵肃侯,楚国楚威王都已卧病难起,但两位国君坚持出盟,竟令军士抬榻而来,这一举动为春秋时最隆重的六国初盟平增悲壮,所有会盟军士无声肃立,那一日,风萧萧鼓壮色,人并肩同敌忾,当年气势,长吹千古…” 耶律明凰已听得入神,双目朦胧起雾,遥想当年情景,虎牢关上,风起云涌,大伾山顶,天地肃容,六国君主同登峰顶,他们在险道山路上步步维艰,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寻求生路,在那一步步登高而迈的脚步中,这六位一国之君真心屏弃前嫌,共抗强秦。悠悠想来,当这六位君主终于踏上峰顶,互相凝视时,他们脸上必是同时浮起会心一笑吧?往日龌龊嫌隙的仇恨,都在这一笑中轻轻泯却,那一刻,这六位一国之君都为自己所爱的国土放下了矜持,即使注定六人之间只能成为存于利害关系的盟友,但他们也已如相逢知己般真心而笑,因为这样的笑容下,都有同一颗守护国土的苦心。 恍惚想见,会盟祭天之时,卧于病榻的赵,楚两位老国君挣扎着从竹榻上站起,与峰顶诸君并肩同立,六国君主高冠插云,长袖飞舞,相扶相依,踏地望天,歃血盟誓,让高亢的宣誓之声尽情飘荡孤峰, 山风呼啸,云漫峰顶,六道长立之躯在狂风中屹立不动,傲立云中,向苍天大地郑重印证着他们身负的君主之责。 多少年后,那处峰顶,仍能于静处隐约听见那同声同气的誓言吧?即使沧海桑田,朝代已改,仍不能抹去那时的至诚执着吧? 君当卫江山,这便是那些天之骄子最心甘情愿背负的一世枷锁吧? 那么她呢?她又当如何担起这片江山? “秦有名将白起,蒙恬,王翦,六国也有足已抗衡的名将。”智的声音仍在耳畔回荡,“六国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被后世称为天下名将的燕国乐毅,燕国权臣子之阴谋作乱,外连齐宣王,毒杀燕易王,逐走太子姬平,后齐宣王担心子之坐大,趁燕国内乱未平时,遣大将章之率十万大军攻入燕国,掳尽燕国财宝,燕太子姬平于国都萧疏悲凉中继位为燕昭王,为振燕国,燕昭王谦恭求士,请得乐毅辅佐,乐毅于燕国积弱时承载大任,先资助商旅由东胡部落购得皮革,牛羊,马匹,以此为本入中原换取粮食,铁器,当时齐宣王过世,即位的正是被骂为战国第一昏聩暴君的齐湣王,乐毅以恭谨之态迷惑齐湣王,先以卑词厚礼长齐湣王野心,当齐湣王自负武勇,忙于征讨各国,与六国结怨时,乐毅又颁新军法征辽东燕民为军,将征兵与练兵融为一体,边征边练,边练边征,十年生息,终练成以轻锐劲健为长的二十万燕国轻劲军,大军练成之日,乐毅亲自挂帅,联合诸国,大破齐国六十万大军,一战雪耻,把齐湣王逐于荒野,由齐国怨民将齐湣王千刀万剐,乐毅又将齐国遗臣困于即墨孤城,布下化齐大计,以重兵围城,以仁义之名感召齐人,若非燕昭王突然病逝,燕新君姬乐忌惮乐毅,临阵换将,把乐毅从军前调下,只怕燕国早吞并齐国,使燕成为春秋第一强国,秦国一统天下的步伐也将为燕所阻…” “天下名将,何止秦国独有,燕有乐毅,齐有田单,齐国虽险些亡于昏君齐湣王之手,幸有齐国商贾田单于乱中率八百族兵闯入即墨,集结败亡齐军,独守齐国最后孤城即墨,田单散尽家产,铸铁笼运辎重,遣死士伏击燕军粮队,并于孤城设下守城利器,木檑,泥檑,砖檑,车脚檑,夜叉檑,以此五檑守城,又得孟尝君田文与名号千里驹的名士鲁仲连之助,离间燕新君与乐毅,以六年困守孤城之险保住国祚,待乐毅黯然辞去帅位,田单在即墨城下发动火牛阵,大败燕军,夺回失地,重延齐国百年国运…” “除却燕齐乐毅田单各有千秋,六国中最具实力与秦国一战的赵国也有各擅攻守的名将,守如磐石廉颇,攻如迅雷李牧,更有首次大败秦军的马服君赵奢,秦国自变法之后,秦军锐士持戈横行,战无敌手,与楚国丹水一战虽战死六万秦军,但也击杀楚八万新军,六万易八万,算是惨胜,因此秦人士气仍烈,但在赵国边境武安要塞外,秦将胡伤所率的八万秦军却迎来了秦国第一次大败,而他们的对手便是赵国马服君赵奢的六万胡服轻骑,赵奢请老将廉颇固守武安,吸引秦军强攻,自己率六万轻骑沿武安要塞外南谷北山突然杀至,六万轻骑漫山遍野杀出,硬抗秦军,赵军斗志昂扬,拼尽全力,竟向秦军发起接连半日只攻不退的搏命硬斗,一战尽歼秦国八万精锐,武安一战后,秦国国力重创,举国如坠梦魇,人心震动,为保民心不乱,秦昭公生母芈太后将兵败之罪揽于己身,诏告全国,说武安兵败非秦军战力不足,全因自己以女子之身掌权,不识军国大事,强行发兵才使八万秦军于陷于逆境,之后芈太后身穿孝服,安坐朝堂,先为八万战死秦军致哀,又当众臣之面自尽谢罪,一国之母血溅朝堂,终使秦人化败战怯意为雪耻狠劲,再起血性…”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六) “秦太后自尽谢罪?”虽然智所说之事耶律明凰也在史书秘卷上看过,但史书记载极为含糊简略,那些攻城破国的血战也往往只是寥寥数笔一挥而过,哪知这看似平淡的攻,克,败,亡的字眼下竟隐藏了这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不由玉容震骇,“想不到秦国竟有这等奇女子,身居太后之位,居然以自尽挽回人心?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满朝堂就无一人领罪,就算她是太后,可也不必这般揽罪于己身,给自己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即使事后大家知道她的苦心,可当时秦人都会把她当成祸国乱政的罪魁呀?” “因为她是太后!”智一字一字的道:“有的人身居高位,以为理所当然,于是罔顾民生,这样的人纵然载于史册,也难得人心,但也有秦太后这等身先臣民,揽下重责的奇女子,她的自尽不单是为揽罪,也是要以国母身死的耻辱呼啸举国人心,殿下,您觉得,是享百年香火而死的尸位素餐者能受人景仰,还是这位以一时骂名护得国体的秦太后更得人心?” 耶律明凰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明白,为什么秦国能一直傲视群雄,同是国难之下,六国君主以合纵互相扶持,而秦国却是一直以己身挑战天下,便是一位女子,也敢以一腔鲜血洗去国人心头怯意,这样的国家,怎能不强不霸? “这位太后叫什么名字?她生平还有什么事迹?我想知道!”耶律明凰肃然而问,她忽然很想知道和这秦太后相关的所有事情,因为在那样的危难下,这位女子却浑身散发着一种铮铮刚硬。【 】 不知不觉间,耶律明凰心底的女儿情愫已在这一桩桩史事中渐渐弱去,却有另一种情怀悄悄滋生,想着千年前的那一朝战世,想着曾在那片叫中原的大地上用生命印下痕迹的一位位古人。 想来,当秦太后用利剑封喉时,面容上最后凝聚的该是一抹微笑吧?因为,为了自己的国家,这位太后很努力的活过,也用自己的死为秦国铺平了坎坷前路。 原来,这是…很骄傲…很超然的一生啊… 她很羡慕。 “秦太后姓芈,楚国贵族之女,秦第二十八代国君秦惠王嬴驷王妃,妃位八子,(八字是秦国妃嫔等级)秦第二十九代国君秦昭王嬴稷生母,曾与嬴稷在燕国为质数年,秦惠王死后,秦武王嬴荡即位,嬴荡欲夺周王天子位,入洛阳王城登祭台举鼎,因力不能及,伤重殒命,嬴荡临终前命大将白起入燕接回庶弟嬴稷为新君,在嬴稷回秦前,秦武王嬴荡生母惠文太后曾想将皇位另传秦室其余王子,以此独霸秦国大权,因此芈氏携子回秦后立即秘密刺杀惠文太后,保嬴稷登基,因嬴稷当时年幼,芈氏受封太后掌国,至于这位芈太后的真名,史载不详。”无法知道这位芈氏的真名,智的语气里也带着淡淡遗憾。 “好一位芈太后,可惜了,难知其名。”沉醉于这许多年前的女子传奇,耶律明凰早忘了腹中肚饥,畅然言道:“秦国之后能重整旗鼓,由王齕麾十万秦军出兵复武安之仇,于长平一战重创赵国,使赵国从此再无争雄之力,正是靠这位芈太后度过惨败之难,不过…”耶律明凰嘴角忽浮起一丝不屑,“赵国长平战败固然是因为秦将白起勇猛善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赵国国君孝成王有眼无珠,赵国平原君赵胜和丞相蔺相如曾谋划下六国合纵,孤立秦国的计策,以廉颇领二十万大军与秦军对峙上党,想借此战消灭秦军主力,逼秦国求和,谁知两军这一对峙竟长达三年,两国各往上党增兵,而赵孝成王急于求成,却中了秦国丞相范雎和白起的示弱离间计,以为廉颇坚守上党是懦弱怯战,又听信秦军惧怕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的流言,竟在大战前派赵括换下廉颇的帅位,可怜赵奢一世英名,尽毁于儿子之手,秦赵上党对峙三年,两国早以为此战倾尽国力,最后两边派出征战的军士都达五十万之众,而赵括求胜心切,反守为攻,落得长平大败,五十万赵军尽成鬼雄…” “殿下以为,赵国长平惨败,都是因为赵括的缘故?”智抬头看着耶律明凰,左手有意无意的往右手衣袖中一探,看见他的这一举动,一旁默坐的呼延年脸上笑意盎然。 耶律明凰倒未留心智这一动作,顾自道:“赵奢生前便知自己这儿子空有纸上谈兵的才具,却非领军将才,所以赵奢曾特意对国君赵惠文王叮嘱过,若国有战事,切不能让儿子挂帅,但赵惠文王和他都死得太早,而赵惠文王的儿子孝成王却把赵奢的话置诸脑后,重用了赵括,结果害苦了赵国。” “赵括,纸上谈兵?”智伸手在桌几上轻轻敲击,“殿下,您知道吗?其实长平一战,无论赵国是谁挂帅,那一战都是必输无疑。” “哦?为何?”耶律明凰立即问道。 “因为赵国从一开始便算错了秦国对此战的用意。”察觉到耶律明凰被渐渐引发兴致,智微微点头,“赵国以为秦国十万大军发兵上党,只是为报当日武安战败之仇,所以赵国一开始便持守势,见派廉颇领二十万赵军囤兵上党相抗,以两倍兵力拖住秦军主力,又暗中与其余五国合纵,想联军吞下这秦国十万人马,但赵国并不知道,秦国此次发兵,不是要报武安之仇,真正目的是想一战灭赵,因为在武安一战后,秦昭王已深深知道,天下间最能威胁到秦国的就是这赵国,秦人尚武好战,赵人剽悍气勇,两国争霸已成必然,但秦国积威久盛,赵国一时间还不想与秦国决战,所以秦昭王便先发制人,明以复仇发兵十万,暗中以灭国大战为计,随王齕前往上党的十万秦军也不非主力,而是此战先锋部队,真正的主力是由号称杀神的秦上将白起所率,秦昭王调倾国之兵与白起,白起又把大军分为四路,一拨一拨发往上党,赵国不明秦军意图,以为秦国久攻不下才逐渐增兵,于是也在仓促中调集全国兵力发往上党,却不知道秦昭王正是要以这慢火煮水之计引来赵人大军,因为秦赵两方虽然都是罄尽举国兵力,但一方有心,一方无心,有心算无心,秦昭王为谋划此战早已全国发力,一开始便布下长期作战的准备,一面令国尉司马梗坐镇函古关督运大军粮草,一面令老将蒙骜秘密统筹后续兵马,沿用燕国乐毅征兵之法,一边练兵一边征兵,每征集一次新军必先严酷训练三月再遣往上党,最后秦国共在上党集结五十几万大军,而赵国匆忙征兵,虽也勉强征得五十几万大军,但一来仓促起兵导致粮草不足,二来新征赵军未经苦训,战力不足,到得两国各出五十余万大军对峙上党时,两军看似势均力敌,其实秦国早已胜算在握,而赵国已被己方这五十万人马耗尽力气,三年对峙,仅粮草消耗便已大伤国中元气,赵国也由守势变为不得不战,若不与秦国开战,再僵持下去费尽国力便是无路可退的灭国之危,而秦国却是进退自如,所以赵孝成王临阵换将,用赵括换下廉颇,反守为攻,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这般说来,赵国早中秦昭王计策,无论派谁挂帅都难逃一败了?”耶律明凰侧头思索,微弯的脖颈侧成一道极美的弧度,“我曾听宫中史官说,长平一战最大的祸首便是这赵括,此人也着实是名庸才,只会纸上谈兵,实战伊始便立即进退失度,他自命两国都是五十万大军,因此一开始便急于求成,只想速战速决求胜,拼命遣大军寻找秦国主力决战,却任白起派出的五千轻骑四面游走,任意蚕食赵军,而赵括最蠢的就是不知派兵守护粮道,轻易便被秦军断绝粮道,使其余各国无法运送粮草,结果大军断粮,被围长平。” “看来赵括纸上谈兵之名真是存于人心久矣。”智摇头道,“可叹,赵括生为赵奢之子,年幼时便因其父而扬名列国,但他也正是被自己的父亲害了一生,赵奢虽是一方将才,却偏偏看错了自己的儿子, 一句纸上谈兵的评语就断送了儿子的名将之才!” 耶律明凰闻言诧异,“怎么?难道这赵括也算是名将?” “名将者莫不是在一次次血战中积下战阵经验,将死板兵书融为实战策略,才能在屡次征战后悟出自己的领军之道,成为名将,但赵括因为自己父亲的一句评语,一直安居赵国,难经战事,空读得满腹兵法,却无处施展,不知实战与论战之别,若他曾随军出征,哪怕只是打上一场小仗,以他的悟性也能在征战中对兵法有所突破,可惜蜗居赵国,空度年华,虽成为众人心中的名将后代,却是有害无利,一朝挂帅,赵国上下都以为他能一战败秦,被此盛名所瞩,人人盼他立即转守为攻,扭转劣势,即便赵括想用心绸缪也只能急于求战,何况他为名声所累,一旦出战,心里也必求胜心切,想以大胜洗脱自己纸上谈兵之名,而他在长平一战的举动虽被后世评为无谋,但在当时,任谁领兵,都只能象他一般作为,即使是他父亲赵奢在世,也无法做得比他更好。第一,赵括一心寻秦国主力决战,只因军中已无积粮,再不能以固守拖延,惟有速战速决才是自保之道,他看似不顾白起派出的五千轻骑,似是疏忽,其实是无奈之举,若不能寻得秦国主力一战而胜,就算灭了这五千轻骑也是于事无补,但只要打败秦国主力,便是大获全胜,又何需把这区区五千人放在眼中?第二,赵括不分兵守护粮道,此举使他留下千载骂名,但斥责他的人却未深思,秦赵在上党对峙三年,三年内五十万大军究竟要耗去多少粮草,当赵括挂帅时,赵国其实已无粮草可供,唯一能为赵国提供粮草的只有其余五国,但秦赵对峙之时,其余五国虽在暗中偷运粮草与赵军,但两国既已开战,那五国又怎敢冒卷入大战之险再运粮草与赵军,六国合纵,本就是因势利导,当年虎牢关大伾山顶的六国初盟已成往事,昔日六位国君都已亡故,后继之君也无谋国远见,又怎敢犯险行雪中送炭之事?所以赵括在开战前心中便已雪亮,大战一始,赵军再无余粮,其余五国也断不会运粮来援,而秦赵两军都是五十万大军相峙,与其分兵去守一条无粮运来的粮道,何如合兵一处,行险以雷霆一击战秦,只因他的对手白起着实太强,早看穿了赵军在必败局势下的每一步用兵,赵括才会步步受制,若秦军主帅换成其余大将,长平一战的胜负其实难知…” 智慢慢解说着秦赵大战的每一处利弊要害,见耶律明凰对赵括惨败之役仍是一脸不以为然,智淡淡一笑,“殿下,若您以为赵括只是庸才,那您可知道,赵括在赵军内无余粮,外有秦军猛攻的逆境下,前后一共支撑了多少天?” 耶律明凰茫然问道:“多少天?” “四十六天!” “什么?”耶律明凰飒然变色,“四十六天?赵括竟能在大军无粮草可食的形势下支持四十六天?粮草一尽,即使军士们不哗变也会因无粮可食导致军心流散,可赵军居然还在秦国猛攻下苦撑了四十六天之久?赵括竟有这本事稳住军心不失?是他深得军心,还是一直给予了大军生存希冀,使他们在无粮绝境中仍能战意不失?领军将帅,无论是在逆境中做到哪一点,都已是了不起的将才!赵括,想不到他竟是这等人物……”耶律明凰脸上对赵括的轻视已然消失,取代的却是凝重敬佩之色。 见耶律明凰终于查知其中要害,智赞许的一笑,“很好,殿下,您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这也是臣想让您明白的,要想知人知事不可偏信他人传闻,更不可只看事物表面,而要深究其中的道理。” 笔者注: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为查阅春秋战国时期诸事,于间坊上翻遍各种资料,为保真实性,往往还反复查找资料,去除一些似是而非的野史,所以这一章节更新极慢,常常是翻找个一天资料才能写下一小段文字。 其中光是查找赵括长平战事就费了我无数眼细胞,搜集了许多资料,至于对赵括的评价,我写下的文字中都有较高的真实性,也算是为那位以纸上谈兵之名蒙尘千年的赵括平点冤,死不得其所,正是英雄悲剧。 赵括,很冤枉的庸才,很受伤的将才!可惜,没有第二次长平大战为他证明。 络太发达也不好,资料太多,真伪太多,深夜查找六国会盟资料时好不容易发现一段关于会盟的长篇文章,大喜之下抖擞精神细看,一边提笔记录,一边瞪眼搜索,却发现文章中地名人名皆有失误,为印证详细,只得闷头硬看,待得看过数万字后,突在文中发现极富现代感的郁闷和飞行物这俩字眼,这才极度郁闷的醒悟到原来看的是某位仁兄写的穿越文章,还是太监掉的,当时真的是想往显示器上吐口鲜血啊! 查资料真的很辛苦啊!更新太慢请见谅。不见谅也没办法,吃力不讨好,也是无奈,不过写完这段章节后个人感觉非常充实,仿佛也从春秋这段金戈铁马的年代海逛了一圈。尤其是知道了许多从前知之不详的事情。 至于秦芈太后的事迹,小时候听人说起过,说她其实是中国史上第一位女皇,这次遍查书籍络,居然找到了关于芈太后结局的两个说法,第一种说法便是我写于文中的,另一种说法则是她独掌秦国大权数十年,到秦昭王嬴稷亲政时,被嬴稷送入冷宫孤独老死,两种说法各有其词,真真正正的难辨真伪,查得我两眼冒星,最后选了第一种说法,一来是因为秦国武安惨败后军心出乎意料的凝聚不散,国中军民人人渴求再战复仇,而当时掌权的便是芈太后,这位芈太后的名字便是在此事后消失于史册,所以有许多资料都坚持第一种说法,二来我认为第一种说法正符合这位太后先为人质受辱,后为国母掌权这种激烈而辛辣的人生。 真实的芈八子,回秦后能于身单势孤时立即诛杀惠文太后,行事当得明断果决四字,又亲领国政,保秦国在君主年少之时的危难之时的国势有增无减,当是奇女子。 我以为,第一种说法和结局,更适合她的人生。 芈八子,很好的领导,也是很可怕的老婆! 历史上,有多少位这样的奇人名士。 之所以要提到芈八子这位奇女子,正因为我想把本文女主角也写成一位不输须眉的女中和豪杰。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七) 若在平日,能得智一言赞赏,耶律明凰定然芳心喜悦,但她此刻却是默然无语,她心里竟强烈的涌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凉。【 】 名将之后,少年英才,当赵括出征时,他身上不但披挂着最耀眼的光环,还承载着赵国朝野上下孤注一掷的希冀,大家都想当然的以为他能兵出败秦,因为他有一位太出名的父亲。也因为在中了秦人的示弱离间计的世人眼中,赵括已是日渐暗淡的六国唯一救星。 刻意的渲染,其实已令这名将之后还未出征便已束手缚脚,除了行险一战,再无退路。 诚然,赵括也必是希望自己真能如国人所盼一般,一战挫去秦国锐气,可当他发现赵国早已陷入亡国之危时,他心里又是何等震惊,初试锋芒的生平首战,其实已是一道无人可解的死局。三年死守,已耗尽国中存粮,六国离心,昔日大伾山顶的六国会盟已成绝唱,如今的六国君主,已不复先人初盟时的齐心断金诚挚。 事实上,置于赵括面前的,早是一条无可选择的死路,若继续坚守避战,赵军已无粮可守,若不战而退,不但秦军必会趁势追杀,而且五十万赵军所需的粮食也会令国力空虚的赵国雪上加霜,无粮可食的军队一旦返国,就会比强匪更为可怕,真到了那个时候,甚至无需秦军攻城,赵国也会陷入大乱。这便是秦国君臣早已设下的毒计。 除了死地求生,赵括已别无选择。而这求生之路便是倾尽全力向秦军发起总攻。 “察觉到赵军已因三年死守而粮草不足,赵括下令立即出战。”关注着耶律明凰的神色变化,智慢慢述说往事,语声由轻至沉,“赵括的目的是在断粮前尽量歼灭秦军主力,只要能一战挫伤秦军元气,便能徐图后计,只可惜他生平首战的对手是白起,见赵军倾巢而出,转守为攻,白起便将秦军主力转移至暗处养精蓄锐,改以小股游骑四面扰敌,又命大将王陵率五万秦军扮成主力引诱赵军猛攻,以这五万人为诱饵把赵军拖住一天,一日血战,赵括灭五万秦军,重伤王陵,见赵军连战一日,白起趁机麾主力包抄反攻,赵军肚饥难以久战,被迫退至长平河谷山塬内,围住赵军后,白起便令秦军囤于山谷外,不攻不退,坐等赵军粮尽哗变,但白起没有料到,赵军竟然支持了四十六天之久,而这四十六天内,秦军如梦魇般承受了赵军一次又一次的反攻…” 耶律明凰心底忽有针刺般的恍然,从上京流离逃亡以来,她总以为自己已承载了太多的悲伤,深夜辗转,她也曾不止一次的困惑于自己面临的危局,国都沦丧,父亡弟折,满朝军臣所谓的忠诚都已被懦弱取代,除了幽州一城,似乎,她已无有凭依。 可听闻赵括之事,才知自己原来并非一无所依,至少,她面前还有坚城为壁,身侧还有五万铁甲,最重要的是,她还有——护龙七王,这是她父皇留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而那位赵括,他面对的却是真正一无所有的绝望,粮草罄尽,强敌围逼,军心危殆,身周饥饿无食的五十万大军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的意志,稍有不慎,就是全军哗变的死路,更莫论虎视已久的秦军。 她记得,曾经翻阅的史书上,前人满是嘲讽的记载着对赵括的评价和长平一战的经过;赵人赵括,赵大将赵奢子,徒读兵书,不知活用,自幼被父斥为纸上谈兵之才,长平一战不从老将廉颇固守不出之法,妄自出兵,被断粮道,全军粮尽,困守长平,力战身亡,赵军乃降,余四十万赵军尽被秦将白起坑杀。 徒读兵书,妄自出兵,这便是刻于春秋,惹尽后人耻笑的嘲讽墨痕。 又有谁知,秦赵两军的三年对峙早已耗尽赵国国力,廉颇旷日持久的死守也早已给那一战设下无可挽回的败军,世人在感叹廉颇被临阵换将的无奈时,又怎知赵括所面对的危局,因为他没有用粮尽无援,不得不战的事实来向人解释他的无奈,想来,骄傲如他者,并不屑于为自己辩白。 他选择了出战,因为那一战已是注定,明知必败,却用自己对君主的忠诚迎向劲敌,若当时挂帅的赵将另有其人,又是否有他这等勇气? 淡淡而书的春秋笔法里,却因满是嘲讽的字眼令世人疏忽了那一场大战的最后,他力战,困守,身死的壮烈。 没有不战而退,没有不战而降。 直到他力战身死之后,赵军乃降… 她还记得,史书曾载,秦将白起在长平大战后曾对人言,长平一战中,赵括若不死,必成大秦克星。那时,耶律明凰曾以为,这不过是白起做为得胜者的一种姿态,以谦虚向世人示以他的大胜。 如今想来,白起对赵括的评论,其实是最由衷的惊畏和庆幸。 “四十六天无粮困守,最后还能鼓起军心一战,赵括是怎么做到的?”耶律明凰沉吟而问,娇柔清亮的声音里多了抹深沉,她很想知道,这位在后世承尽骂名,被指为纨绔庸才的将军究竟是如何保持得军心凝聚不散。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这段史载不详的往事这般看重,或许,是因为赵括在绝境中的选择——至死不屈。 “信念,绝处不颓,但有气息,便求胜战的信念!”智的声音同样深沉有力,“被困长平河谷山塬内,赵括在山谷尽可能的搜集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野菜,草根,树皮,为防止无粮而有军士纷争夺食,赵括带头每日只吃一顿,无论找到什么吃的,他都先供给伤军充饥,见大家因饥饿而体虚,他允许除巡逻哨岗军士外,其余人都可卸甲躺卧,但三军可卧,赵国旗帜必须始终屹立,以此凝聚军心不散,伤军们感念主帅对他们临难不弃之义,竟主动让出口粮,为不拖累同袍,这些伤军还在深夜偷潜出谷,向秦军发起自杀式的反攻…”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八) “山谷里再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草根树皮都已被吃尽,赵括知道秦军将士有随身携带三日干粮的习惯,因此他每一天都主动求战,夺取秦军口粮,白起识破了他的意图,在山谷外高筑营盘,避战不出。【 】赵军无处夺粮,军心开始涣散,甚至有军士开始杀死伤军,以己军同袍为食,一时间整座山谷内凄声嚎啕,人如饿鬼,赵括见壮激愤,怒斥众人,‘大军困,帅之责,赵括愿身先士卒出战,以死赎罪,但赵军敢杀同伴为食者,非人也,天诛之!’他率亲兵巡谷,见敢食人肉者立杀当场,岌岌可危的军心被他震慑, 赵括又下令杀战马为食,并亲手杀死心爱坐骑,将马肉分与军士,赵军素以轻骑为战,军士爱马如命,虽连日断粮仍无人愿杀坐骑充饥,此时见主帅毅然杀马,无不感动,赵括又举赵旗遍喝三军,‘赵人死沙场,百战不识败!’言毕,赵括果然身先士卒,冲出谷外,眼见他在逆境中仍能将斗志燃烧如炽,军心被紧紧凝聚,每一名赵军都相信,只要跟随在赵括身后,他们一定能战败秦军,四十六天内,赵军发起的反扑不下百次,连白起都为赵军的士气深深震惊,他意识到,自己遇上此生最顽强的对手,到了第四十六天,赵军固然已因饥饿成了强弩之末,秦军也被没日没夜的突围搅得筋疲力尽,两军都知道,这场决定秦赵两国国运的一战已到了最后关头,那一天清晨,白起在长达四十六天的合围避战中第一次命秦军出营列阵,他知道,他即将迎来这一生最艰险的一场决战,胜,这将是他此生最辉煌的战绩,败,他不敢想象…” “白起没有等太久,当赵军从山谷中涌出时,白起和秦军再一次为之震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座会移动的城池,这是他们从所未见的阵法,赵军无马,难敌秦军铁骑猛冲,所以赵括将一生所学的兵书阵法融为一体,以人山为墙,人海为壁,几十万赵军排列成方圆十里的圆形巨阵,势如天地旋转,挟杂着赵括的毕生才智向秦军层层迫近…” “这是什么阵法?它的威力如何?能克制住秦军吗?”耶律明凰接连追问,猛想起那一战的结局,神色顿时暗下。 “那个阵法已随长平一战尘封,白起坑杀赵军的同时,也把令他悚然变色的千古大阵埋于黄土,世人只知笑骂他是纸上谈兵的庸才,却不知他在生命的最后创出了世间最奇妙的阵法。”智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这阵法的流失,也似是痛惜被千百年来人云亦云的斥骂糟蹋了的名将,“那一战从清晨而始,秦军虽然勇猛,但赵军有了赵括布下的鬼神莫测的阵法,竟和秦军打了个旗鼓相当,直到深夜,那一战才随暮色落幕,令大战结束的原因不是因为赵军覆灭,而是因为赵括阵亡,开战初始,赵括便冲在最前方指挥大阵,虽身中数箭仍不肯退入阵中,他知道,连日不得饱食的赵军虽有绝阵为辅,但这阵法的威力并不能淋漓尽致的发挥,因为大家的体力已是油尽灯枯,全凭借着由自己带给大家的斗志和信念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和秦军苦战,若自己稍有退缩,不但无人能驾御住这阵法,士气也会迅速低落…” “直到深夜,身受十几处箭伤的赵括终于支持不住,他的身躯第一次在秦军面前倒下,临终前,他尤向天长呼,‘若有一月余粮…’而在他死后,赵军的斗志和余勇也立即消逝,他们意识到,失去的主帅对他们有多重要,若非赵括,只怕他们早就在同袍相食的凄惨中崩溃,也绝无勇气在最后奋起一战,可当这主帅倒下的一瞬,他们死地求战的信念立即随之瓦解,失去主心骨的阵法也再无威力,只能在怆惶中抛旗求降,老实说,赵军的行径并不算太可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靠的就是粮草,这些赵军在断粮的绝境下还能苦撑四十六天,已算对得起主君,他们最后的求降也只是为了能活下去,只不过,世人在嘲骂赵括为误国祸首的同时,是不是也该仔细想想,正是这个男子一直紧紧凝聚着军心,当然,这世间落井下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能够嘲笑几句古人,或许就能让人自命不凡…” 智不无嘲讽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军胜后,白起立即命人去找赵括的尸首,因为他听到了赵括绝句,也了然其中之意,若赵军真有一月余粮,使赵括用兵得有余裕,此战胜负连他这杀神也不敢预料,之后,白起下令坑杀所有赵军,有人说被坑杀的赵军有四十万,也有人说是二十万,谁都说不清确定数字,可以肯定的是,五十余万赵军,无一生还,五十余万秦军也只剩二十万人凯旋,这便是一仗功成万骨枯的惨烈,而白起回秦后,当秦昭王为他摆酒庆功,白起起身辞酒,怅然言;‘赵军无食,斗志不懈,全因赵括一力维持,此人统兵御下,使士卒死战之能,堪称名将,长平一战,赵折兵五十万,秦折兵三十万,看似秦胜赵败,其实这胜败间的唯一区别便是,赵括死,而他白起还能活着,’当日,白起辞去帅印,解甲归家,此生再未一战,长平一战,固然是赵括的最后一战,也是他白起的最后一战,那一战,因为他和赵括都在这一战中耗去了毕生精力…”说完了长长的往事,智略略一停,看了看心神震荡的耶律明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又把话题带回了方才问及的疑问,“殿下,您说秦能强大,是因为国有能臣,听了臣的故事,您该知道,能臣名将,六国也不多遑多让,那您此刻以为,秦国能大出天下的根本缘由,究竟何在?” “是啊,秦有能臣,六国也不逊色,为什么秦能一统呢?”耶律明凰半靠在座位上,心不在焉的附和了一句,她的心思尤沉浸在智叙述的故事中,口中含糊低语:“秦太后芈八子…六国会盟…赵括…白起…名将…一统…” 第四十七章:春秋古事(九) 低语声在马车内轻轻回转,智知道,耶律明凰此时的茫然并不是仍沉沦于悲苦,自怜自哀的神伤,而是沉醉于春秋激烈,对千古不朽功绩的神往。【 】 呼延年看着智的眼光中早多了份赞赏,他先前一直在纳闷,智今日找公主既是要去城南办事,那以智的缜密性子就该在马车内向耶律明凰详述此行事宜,可智只是一开始稍提了一句,见耶律明凰情绪低沉,立即改口,转为长篇累牍的讲起了春秋古事,后来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呼延年已完全明白了智的苦心,醒悟到智是用古人古事相喻,以此不留痕迹的点拨着耶律明凰。 咕的一声轻响忽然扰乱了自语声,一抹绯红蓦的飞上耶律明凰脸颊,羞不可抑的低下头,偏偏肚子里又传来了几声饥响,整整一天半未吃东西,便是铁打的壮汉也吃不消,何况是这娇柔公主。 耶律明凰臻首低垂,生怕被智看到自己的羞窘,心里好生后悔方才未从小侍女的食盘里抓些点心垫饥,虽知智不是为一口气而幸灾乐祸的人,可被心上人看见自己的窘态,实在是件尴尬至极的糗事。 正胡思乱想时,一股油脂香忽然传入鼻中,闻着这甜腻腻的味道,满心羞窘的耶律明凰忍不住循着香气一抬头,只见面前桌几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油纸小包,一双洁净修长的手慢慢打开纸包,露出几张焦黄酥软的煎饼,香味愈浓。 “还热着,吃吧。”智把纸包轻轻推至耶律明凰手边,平和的语声一如既往,不含一丝取笑。 早饿得全身虚软的耶律明凰哪禁得住这香气,只觉这几张再寻常不过的民家粗食对吃惯了精致美食的她竟有着莫大的诱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脸上羞红未褪,心下却是好奇,“你…哪来的…煎饼…”手一触及尤带温热的纸包,耶律明凰忽然想起,刚才与智问答之间,曾看见他几次似是不经意的探手衣袖,又想起智曾一言不发的中途下车,她顿时恍然,难怪自己撒娇让呼延年去买吃食时,一贯宠溺她的呼延年忽然一脸古怪笑容的推脱,原来自己的任性绝食智并没有视若无睹,而是一直放在心里,所以悄悄下车为她在街上买来点心备下,却又藏于袖中不愿明说,而这煎饼刚买来时必定烫热,怕饿急了的她被烫着,所以他一次次伸手探袖,等煎饼渐温才拿出来,想不到,这忽然对自己冷漠的男子竟还有这份细腻之心,更想不到的是,他为什么要连这份关怀都隐藏得如此之深? 耶律明凰小心翼翼的捧着油饼,就象捧着世上最美味的珍馐,凑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着,看一眼呼延年脸上的笑意,她的脸容蒙上了娇羞,又看一眼智波澜不起的面容,她脸上也现出了一丝甜甜笑意,伴着煎饼中的细糖,一直甜入心底。 许是饿得久了,虽然耶律明凰的吃相极为雅致,可几张煎饼还是很快吃尽,手上满是油渍,“这煎饼…真好吃…”她看着他,轻轻道。 从衣袖中取出煎饼后,智的目光便游离一侧,没有再看耶律明凰,也未把她脸上甜甜的羞涩收入眼中,左手却又伸入右手衣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巾,放在桌上。 耶律明凰向他展颜一笑,接过手巾,仔细擦着手上油渍,想和智说几句柔言细语,但智的目光始终不肯和她相视,“又故作冷漠吗?那又怎知我手上粘了油腻?”心里想着,脸上巧笑嫣然,故意问道:“听小七说二哥特意给你做了柄匕首,让你藏在左手袖里,想不到你的右手衣袖里也能藏这许多东西,有煎饼,又有手巾。” “殿下心里,似乎不该留意这等小事吧?”智拂了拂衣袖,没有理会耶律明凰的娇语浅笑,神情冷然的如同私塾中最死板的先生,“臣刚才提出的疑问,您还未回答,秦国,为什么能强大?” “面冷心热!”这一次,连呼延年都在暗暗嘀咕,“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极在乎的,何苦又冷口冷面,公主才有了笑容,可别又被惹得愁苦。” 幸好,耶律明凰一直惦记着先前的疑问,听到智冷冷的问话,只是无奈的笑笑,便又认真思索起来,当年初听父皇和宫中史官讲述春秋时,她只觉这已过千年的史事,无论谁胜谁负,似乎都只是过往云烟,从未曾想及胜败因果,以她的性子,就算这其中真有什么耐人寻思的缘故,她也不会费神深究,若今日是旁人向她问起,她早已无精打采的推搪不理,但今日提问的恰是她心里最在乎之人,而且是两人这几日里难得的面对相处之时,耶律明凰哪舍得怠慢,兼之智把春秋古事如故事般说来,令她颇感兴趣,而且她心里也颇觉诧异,为何这称雄争霸之事竟能令她如此动心,心中更隐隐觉得,智对她说起这春秋古事,似乎是在点拨些什么。 “是地利?秦有函谷关为国门,以天险拒六国?”耶律明凰自己先摇了摇头,“函谷关虽险,也曾被魏国两度夺取,而且秦国若只知仰仗地利偏安一隅,顶多也只是守成之国,怎能一扫天下?是因为军士?变法后的秦军锐士骁勇善战,天下闻名,可六国也各有死不旋踵的精锐,魏国武卒,韩国铁军,楚国丹阳军,赵军轻骑,燕国劲卒,齐国技击士,就算一**力不足,但六国合纵,兵马合聚,足以抗衡秦军…”耶律明凰一边说一边不断推翻自己的论断,忽想起自己一开始对秦孝公所做的忍辱负屈,不因逆境颓废失志的评价,她眼睛一亮,肯定道:“是君主,秦有明君,所以强大!” “明君?也不尽然。”智的身躯向后一仰,安靠在座位上,神情如先生指点学生般,雍容耐心,“秦有明君,六国亦有。论变法强国之君,魏国有开变法先河任用李俚的魏文侯,韩国有任用申不害使韩国强盛二十年的韩昭侯,楚国有重用屈原,一改楚国历代国君闭门造车的楚威王,这三位君主都是慧眼远见之人,治国之道堪称春秋罕见。论大开国中气象之君,齐国齐威王青年登基,减赋税,招贤能,设稷下学宫,集天下士子,于临淄建商会齐市,兴齐国商贾,使六国对齐刮目相看。燕国燕昭王少年时遭奸臣子之窃国大乱,登基时燕国国库空虚,军不过万,民不聊生,势如水上浮萍,飘摇欲坠,燕昭王布衣粗食,亲督农耕,巡视百业,吊死问孤,拢燕民民颓敝之心,重振国势。论武霸纵横之君,赵国北境常年有东胡,林胡,楼烦三大部为外患,饱受异族侵扰,直至被誉为春秋军神的赵灵武王横空而出,按胡人轻骑作战之法大改赵**制,创三十万胡服轻骑,一战击杀三胡五十万联军,震惊六国,这几位君主都是各国翘楚,都算是名副其实的一代明君,可他们为什么不能一统天下?” 耶律明凰哑然无言,半晌才苦笑道:“不是能臣辅国,也不是明君治国,那又究竟是什么缘由呢?”她顿了顿,略带着撒娇的口吻道:“智,你就告诉我吧?” “殿下,其实您的回答已对了一半,秦能一统,确实是因为国有明君,但人力有时而尽,春秋七国并立,数百年征战,又怎是一代之功,殿下,臣方才向您讲述了这许多春秋旧事,其实也已说出了六国兴亡之理,六国皆有明君,明君在位,也都能招揽能臣,使国中臣民竭尽忠诚效力,但这一代明君之后呢?若秦国也只凭一代英明君主之力,又怎能建下一统霸业?” “一代君主之力不足?”耶律明凰神色一动,心中似有所悟。 “正是,秦能一统天下,靠的不是一代明君,而是代代相传的明君!”见耶律明凰终于有所领悟,智神色一霁,朗声道:“春秋之时有人以一句话概述六国大起大落的兴亡,‘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意思便是指这六国虽各有生机勃勃,国势强大的兴旺之时,但它们的败落也是在匆匆之间。这六国都曾出过被后世赞誉千年的君主,但他们的身后却无同样英明的君主相继,因此他们的国家才会最终亡败,这样的例子在六国中数不胜数,如魏国魏文侯虽开创变法先河,重用吴起为将,拓下千里疆域,使魏国迎来历代最具霸象之时,但魏文侯死后,接位的魏武侯却因忌惮吴起而将他逐走,使魏国陡失栋梁,到了魏惠王即位,魏国虽仍能凭魏文王当年之余荫称霸一方,其实已是外强中干。同样的还有楚国,楚国固守旧习,朝野百敝丛生,好容易有位楚威王废除旧制,重用屈原变法,又全力支持苏秦合纵之计,使楚国迟暮之气大消,可楚威王逝后,他的儿子楚怀王任用奸佞,消极变法,最后逼得上大夫屈原投江殉国,成千古憾事…” 为使耶律明凰领会其中道理,智一桩桩的讲述着六国败亡之事,“燕国燕昭侯于国家将崩时继位,面对强仇齐国,他一步一步谨慎持国,内以贤德治国,外以软弱惑敌,又得名将乐毅之助,最后以十年苦积之力一鸣而起,大破齐国六十万兵马,打得齐国仅村存两座城池,似燕昭侯这等君主,其才具足称为一代明君,偏偏他的儿子姬乐器小无德,才智昏庸,竟中齐国反间计,罢黜名将乐毅,致使燕昭侯毕生绸缪的灭齐之计化为乌有…” “齐国齐威王,六国中最负盛名的少年霸主,在位时颁下几十条仁政治国,可他为齐国强大所付出的一生心血到了他的孙子齐湣王手中,不但被一一糟蹋,最后还险些被燕昭侯和乐毅灭了齐国,而被骂为战国暴君的齐湣王最终也自食恶果,被齐人万刃凌迟,弃骨荒野。六国之中,先君辛苦立业,处心积虑积累国力,召四方贤能,却被后继之君昏聩而误,荒废朝政,召四面楚歌,这等悲凉之事,也正是六国败亡之因…” 洋洋洒洒说完了六国,智又将话题转至了秦国,“秦能一统天下,正因为它有着代代相传的明君。当然,秦国也经历过和六国一样的危运,秦穆公之后,秦国数代乱政,险被六国分灭,然而从秦第二十六代君主秦献公嬴师隰开始,先有中兴之君秦孝公赢渠梁变法,又有秦惠王嬴驷以远交近攻之连横策制衡六国,后有秦昭王嬴稷大败六国,有这数代的英明君主,才使秦国日益强大,之后即位的君主嬴柱和嬴异人两位君主,虽不如先祖英武,但也非昏聩亡国之辈,再有这两代君主兢兢业业保得国运不失,待皇位传至嬴政手中,终于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是因为代代相传的明君吗?”耶律明凰回味着智的见解,悠然点头。“是啊,六国都曾出过大有作为的明君,六国也都曾因明君在位而强盛,但因为没有同样英明的子孙继承,六国的强盛也只如昙花一现,秦国强大,也非一朝一夕之力,而是数代君主努力所得。” “殿下,其实臣所说的,不单是战国之事,也是历朝历代兴亡凋敝的缘由。”智又缓缓道:“世间每朝每代,凡开国君主,必是千百年难得一遇之人才,以一人之力收服四方,以一人之德使天下归心,而每一朝的中兴之君,也必是继往开来,除弊扬清之人,这一代明君,或能开国,或能强国,可任这些明君如何天纵英才,威服四方,但他们也只能保得国祚一代,要想江山永固,则要靠他们的后继之君来承继,因此每代君主临终传位时必是慎之又慎的挑选继承君主,希冀他的子孙能守得江山千载不移,但世间事总难如意,历代皇朝,最后总失于昏庸暴君失政误国,致使四方揭竿而起,否则,这世间也不会有这许多改朝换代之争,便是一统天下的秦朝,也只历经二世便亡国。这一代代王朝更替,却是那些开国明君始料不及。” “是啊!”耶律明凰想着秦国由吞扫**至尘封于史的没落,由衷点头,“由明君盛世转为暴君乱世,,代代兴亡如出一辙,可惜的是那些历经艰辛创下基业的君王,若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会痛恨自己的一世辛劳流失于子孙的昏聩无道,辜负了先人代代相传的苦心…” “哦?”听耶律明凰怅然感慨,智意味深长的一笑,“殿下,代代相传之事何止春秋古事,这大辽江山不也是如此吗?数十年前,您的爷爷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于草原崛起,开创契丹皇朝,草原大小部落数百,唯太祖有此胸襟豪情将部落开拓成国,独大草原,但也因此引来各部敌视,因此太祖在位十九年,每一日都是如履薄冰,既要战战兢兢的治理国政,化游牧为居民,又要随时抵御四面侵扰,太祖之后,是您的父皇登基为君,皇上在位这些年里,上马横扫草原,下马处治朝政,几十年如同一日,世人只看到为君者的无上荣耀,可殿下生于皇室,这其中艰辛滋味,您必然知晓,是吗?” 不等耶律明凰接口,智忽然坐直身躯,肃然正视着这位辽国遗孤,“殿下,听臣向您讲述了这些春秋古事,您也从中知晓了兴亡之理,古事如镜,可照今朝,如今辽国正值危急存亡之时,皇上把江山托付给您,那您就是大辽新君,也是大辽国的第三代君主,那么,臣斗胆请问,您又会在此时何所作为?您又会是位什么样的君主?” “什么?”耶律明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愕然,“我会是什么样的君主?” “是!您会是什么样的君主?”见耶律明凰一脸茫然,智加重了语气,正色道:“两代君皇辛苦创下的江山已托付于您,而您所承受的又是前所未有的艰险,国都沦丧,叛贼猖狂,数十万叛军随时颠覆江山,而您手中只有这一城一国,可这依然是代代相传的基业,当此时刻,您又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君主?或者说,您想成为怎样的君主?是把先皇的英明代代相传,还是如那历代败落王朝一般,一代不如一代?” “我…我会是什么样的君主?”耶律明凰口中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双眼怔怔的看着智,可她的目光又象是透过了眼前少年,透过了马车板壁,悠悠然的看向了遥远之处,代代相传的基业,先人艰辛,后人之责,一直以来如噩梦般压在心头的沉重,父皇深邃眼神中的无尽希冀,在她耳边的殷殷嘱咐,还有那直喝苍穹的一声长吼,“吾儿当为女帝——” “吾儿当为女帝——” 泪水从耶律明凰眼中夺眶而出,模糊了双眼,却又将她的视野洗涤得无比清晰。 第四十八章:为君之乐 (一) 智静静凝视着耶律明凰的双眼,只见这双眼中的迷茫初始如若云遮雾断的幽谷,渐渐的,慢慢的,眸中迷茫淡去,婉转明亮,犹如一朵最艳丽的奇葩于幽谷中骤然绽放,扫云破雾。【 】 “我会…我不会…”公主喃喃着,仿佛合着父皇的那一声长啸,模糊的语声渐转坚毅,“我会做好这代代相传的明君,就算兴亡是大势所趋,我也不会让祖先留下的江山亡于我手。”她望着智,郑重点首,这一刻,她看向这少年的神色已不止是一位少女望着心仪的男子,更如一位君王望着最忠诚的臣子,“智,谢谢!” 谢谢!千思万缕,千言万语,原来正可由这二字表白。 “是臣之责。”智的回答简约有力,一如无数次对义父的承诺。 “难为你了,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开解我。”耶律明凰悠然而笑,“说了这许多故事,都快忘记了正事,智,你说要我去城南是为了让幽州百姓看看我这新君的作为,城南到底有什么大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希望今日之后,幽州百姓们都把您视为心怀仁慈,雍容威仪的明君,并以此见识到您的皇权君威,所以想请殿下去城南办件小事。”智淡淡一笑,“无论是哪朝哪代的君主,即便是暴君,都喜欢把自己当成英明天子,但这明君二字,并不是自己给自己的评价,只有百姓们承认了,才是真正的明君。而臣今日想请殿下去城南办的这件小事,应能助殿下获取民心。” 耶律明凰兴致大生,笑着道:“一日之间获取民心?还能让人见识到我的皇权君威,这还算是小事,智,你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是啊,智儿,快说吧,就别卖关子了。”呼延年见公主愁颜尽去,老怀畅慰,笑咪咪的看着两人。 “臣想请殿下去城南帮助一户人家,一户穷苦的人家。” “帮助一户穷苦人家?” “是。”智点了点头,“幽州虽然繁华富庶,但市井百态,再富庶的城里也难免有生活困苦之人,因此臣两日前便派人从幽州城里找出一户生计最为艰难的人家,最后得知城南这户人家的境况极为艰苦,所以臣恭请殿下亲自到这户人家去一趟,伸出援手扶危助难。” “什么?”呼延年听说智郑重其事把公主请出太守府原来是这么件事,不由苦笑道:“智儿,幽州百姓都是大辽子民,公主给予关怀照料自是应有之举,不过似这等事情人人可做,只要派遣一位官员前去抚慰,让百姓们知道这是公主关心民生的善举即可,以公主之尊,让她亲自去做这等小事,牛刀杀鸡了点吧?”智的用意他倒也明白,公主初入幽州,日后又要坚城大战,自该怀柔民心,但怀柔民心的法子多了去了,让堂堂公主亲自跑去百姓家里送钱送物的安抚,呼延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 智笑了笑,“年叔,正是人人可做的善举,所以才要殿下去做,因为我希望此行这能带给殿下最大的收获。”智的目光转向了耶律明凰,“殿下,您以为呢?这样的善举,您愿意去做吗?” “既然是我的子民生活窘迫,我当然不会袖手,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幽州穷苦的人家想必不止这一户,能让你选中的这户人家,应是有些特别吧?”耶律明凰笑盈盈的看着智,早在上京的时候,虽然她常居深宫,但父皇每次下朝后常常向她说起一些朝中佚事,尤其是一些民间俗事,借此让她知晓世间万生,至于这燕云十六州中最富庶的幽州,她也常有耳闻,她还知道,自从张砺任幽州太守后,对于幽州民生甚为关注,一到任便四处走访,安抚接济城中困苦百姓,为此事张砺曾特意上了封奏则给耶律德光,请皇上准许他从官库中拨出一批银两,资助那些生活困窘的百姓,还说此举可使百姓知道皇上爱民之心。 当时耶律德光曾把这封奏则给女儿看过,笑着说张砺自己有心救助贫民,却拿他这皇上做由头,还送他一顶爱民的高帽子戴戴,算是生受了张砺的一片好心。 也正是因此,听到智的提议,耶律明凰心里大为好奇,幽州是富庶城邦,官府库银丰厚,张砺又有心为民做事,那在他治下,幽州百姓的生计应不会太过艰难,又怎会有这样一户连智都会刻意关注的穷苦人家。 察觉到耶律明凰所思,智解释道:“殿下,一般贫苦人家,或负债难偿,或家无余粮,碰上这样的穷户,官府出面稍稍接济便可渡过难关,但城南这户人家的境况着实艰难,这家主人是位孀居寡妇,夫家姓韩,丈夫在半年前去世,留给韩氏的除了一个七岁的儿子和一个才满周岁的女儿,便是一身债务…” “一身债务?”耶律明凰问道:“怎么,难道她的丈夫是好吃懒做之人?” “不是,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忠厚的男子,家中欠下的债务也都是为了给他才满周岁的小女治病。”智叹了口气道,“这韩家也确实坎坷多难,他家原本就不富裕,一家人都靠丈夫在城中给商户做工维生,韩氏的爹爹是位郎中,所以韩氏也颇懂些医术,由于心疼丈夫在外劳累,韩氏常去幽州西门外的山岭中采些药草,卖与城中药房贴补家用,但在一年前,韩氏在采药途中不慎被五步毒蛇所咬,因她识得山中药草,便找了几株可解蛇毒的七叶一枝花服下,不料仓促间误食了一株形似七叶一枝花的罕见至寒异草,结果蛇毒虽解,却中了这异草所含的阴寒奇毒,更糟的是韩氏此时还怀有数月身孕,怀孕之时身中奇毒,胎气被寒毒所引,竟然在毒发之时临盆,母女二人顿时危在旦夕,城中几家名医都为这毒束手无策,幸好一位与她父亲相识的游方郎中路过幽州,见故人之女毒发危殆,便开出了一张以毒攻毒的怪方,专以至寒至阴的药材熬成汤药,让韩氏服下,这才勉强救了韩氏,但她的小女孩却因娘怀孕时中毒,所以天生体带至阴寒毒,一生下来就险些夭折,为保女儿性命,韩家便按那位郎中留下的药方每日为女儿熬药,抑毒续命,可韩家本就穷苦,为了给女儿抓药治病,只得四处举债,而韩氏的丈夫也因急与赚钱还债,劳累而逝。” “是这样?”耶律明凰听得韩家惨事,心中也觉凄惶,“那韩家现今如何过活?” 智道:“韩家幼女常年生病在床,需人在旁照料,因此韩氏也无法再去山中采药,只得靠为人缝补衣裳过活,不过她的儿子颇为懂事,虽才七岁便已学着到酒楼打杂,赚钱给妹妹抓药。” “这小孩子倒真懂事,才七岁的孩子,换在别人家里还整天都赖在爹娘怀里撒娇呢!”耶律明凰心想护龙七王都是孤儿,年幼时吃尽苦楚,怪不得智会对这韩家孤儿寡母这般同情,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幽州城里就没人帮她,难道她的亲戚都吝于伸手,张砺呢?他不是时常接济穷人吗?” 智淡淡道:“似韩家这等情形,亲戚邻里想帮她也是有心无力,若只是寻常穷困人家,得人资助点钱粮便可度过难关,但韩氏每日都需一副汤药给女儿续命,这药材虽然寻常,但这每日一剂的价钱又怎是寻常百姓家能够承受,所以谁也吃不消日久天长的周济韩家,至于张砺,他虽同情韩家,但碍于为官难处,只能偶尔给韩家一点钱粮应急,不过他已亲自向韩家的几位债主说情,让他们暂缓收债,那几位债主也都是老实人,又看韩家孤儿寡母可怜,也没有去催逼要债。” “张砺也太寒酸了,只肯给一点钱粮算什么?杯水车薪!他身为太守,既然有心帮人,又会有什么难处?”耶律明凰娇哼一声,对张砺帮人未帮到底的做法大感不以为然,思索片刻后,大大方方的道:“智,我们这次去韩家先替她把欠债还了,依我看,韩氏的窘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那个每日都要靠汤药续命的小女儿,这小女孩从出娘胎就要靠每日服药来压制寒毒,也真是怪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身子又这么孱弱,韩氏带在身边也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这样吧,小女孩的汤药钱就由我来出,我从太守府派几个侍女去照顾这小女孩,除了每日必须的汤药,再用些补药给小女孩好好调理,这样韩氏就不用为每日所需的汤药钱担忧,然后我回头再派人送一万两银子给韩氏,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她家就可摆脱困境。” 耶律明凰自觉自己这主意既慷慨又周到,定能使韩家感到天恩浩荡,正得意时,智已摇头道:“殿下不可,要帮韩家,既不能替她还债,也不能给她这一万两银子。” “哦?为什么?”耶律明凰一楞,“难道一万两银子不够?”对于从小锦衣玉食,从不需担忧银钱用度的耶律明凰来说,她倒是真的不知一万两银子够不够,在她心里,一万两银子和一两银子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殿下,您知道一万两银子能派多大的用场吗?”智看着一脸不解的耶律明凰,第一次觉得头痛,微一苦笑,“殿下,一万两银子已足够使一户人家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如果您给了韩家一万两银子,那韩家日后再也无需无钱财费心,可幽州城里其他的百姓会怎么想?” “百姓们会怎么想?”耶律明凰笑着道:“韩家的日子如此艰难,那些人帮不了也就罢了,难道见她家有了钱,还会妒忌不成?再说了,你不是说要让百姓们见识到我的皇权君威么?使穷苦之人一夜而富,这不正是无上皇权么?” 智摇头道:“殿下,使穷苦之人一夜暴富,固然可以让百姓们领略到您的皇权,可这样也会纵容您的子民生出惰怠之心。” “惰怠之心?”耶律明凰大为不解,想了想道:“可我听五弟说,在上京的时候,军营里有名军士的老母染病,每旬都要补根人参养元,这军士买不起人参,日日发愁,五弟知道后便从皇宫里拿了十几根上好人参给那名军士,还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又那军士放了半月假回去照顾母亲,五弟说,你知道这事后还夸他有侠义心肠,既然都是为人解难,难道我想做的和五弟做的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军心与民心大有分别。”智正色道:“军心要激,民心要稳,军士之责是保家卫国,要使军士在沙场上前仆后继,就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万一战死捐躯,为君者也要抚恤照料好他们的家人,五弟所为也正是使军士们死心效力,抛却杂念,一心杀敌。所以我夸他任侠热肠,而且五弟做的事在旁人眼里也是他各人所为,就算做错做过也是他一人之责,但您却是一国之君,您所作所为如同旨意,殿下,若您亲自替韩氏还债,再给她一万两银子,百姓们当然会认为您天恩浩荡,体察民情,可在今日之后呢?大家见您对穷苦有难之人如此慷慨,他们又会怎么想?有韩家的事情摆在眼前,只怕从此以后这幽州百姓都会盼着您日日体察民情,若有人再遇到困难,那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自食其力的解决困难,而是盼着您能给他们也带来浩浩天恩,因为大家都会想,只要让殿下您知道他们的难处,对他们伸出援手,那他们就能象韩氏一样一夜暴富,从此锦衣玉食,这时您又该怎么办?幽州就算再富庶,又能拿出多少个一万两银子?这就是可行善不可滥行善的道理!到了那个时候您,您的一片好心反变成了对百姓们好逸恶劳的纵容,张砺之所以不敢对韩氏一家倾囊相助,甚至连她欠的债务也不敢替她代还,就是怕以后会有百姓想着欠债可让官府还钱,因此染上恶习,张砺和臣一样,不担心的不是百姓们妒忌杜氏一夜暴富,却担心人心变易,从此人人心存侥幸,只想着靠人周济过活,而无进取自强之心。” 智顿了顿,又道:“殿下是君,对大辽百姓,您应要常怀仁慈,思百姓所想,解百姓所忧,但您并不能有求必应,使您的子民变成一群贪图享乐之辈。” 耶律明凰又一次怔住,没想到这向人施之以援手的善举还有这许多难处,心里细细盘恒,终明白智所言有理,轻轻叹道:“难怪父皇当年常常苦恼为君不易,说施政于民,薄则使人怨,厚则使人怠,原来父皇早知这道理,是我失了计较,不过,又不能替韩氏还债,又不能给她钱,那我要怎么怎么做才能帮到她呢?” “您要做得比为她还债送钱更好。”智缓缓道:“皇权君威,就要深不可测,既要使百姓知道您的仁慈,也要让他们知道这皇权之重,君威之隆。所以就要做下常人难以做到,难以想到之事。” 耶律明凰满心疑惑,“哦?常人难以做到,又难以想到。” 智微微一笑,笑意深远悠长,“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耶律明凰不由苦笑,见智迟迟不肯说出他的主意,她脸上又露出了女儿家撒娇的神情,“智,你该是已经有办法了,而且一定是好办法,快告诉我吧?总不能让我蒙在鼓里去帮人吧?” 呼延年也在一边帮腔,“对啊,智儿,这都快到城南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把你的主意都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心中有数。” 智道:“年叔,不是我卖关子,其实我也只是大致有了安排,但还未尽数想好,因为我的目的既是要帮到韩氏,也要彰显殿下威仪,所以还是要和殿下先一起到韩家,一步一看,才能想出两全齐美之策。” 耶律明凰问道:“那就先说说你的大致安排是怎样的?” 智拱手一礼,“殿下恕罪,未筹划周密之事,臣不习惯先宣知于人。” 耶律明凰与呼延年互看一眼,相视苦笑。 片刻后,一直安稳缓行的马车终于停下。 “到了。”智又伸手在板壁上轻轻一敲,车门打开,一名神色冷然的黑衣男子已侯在车外,看见耶律明凰,这男子脸上神情也无变化,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向公主行礼。 耶律明凰认得这男子是智的得力心腹刀郎,生性遗世冷傲,除了智以为对谁都极冷漠,她也不在意刀郎冷淡得如同无礼的举动,反向他温和的一笑,柔声道:“这一路随护,辛苦你了。” 刀郎倒未想到公主对他如此亲和,冷漠的神色微微一僵,但他不惯人交谈,略一迟疑,一言不发的退开一步,持刀护在车旁。 耶律明凰第一次碰上这等事,她心里既感新鲜,又略觉忐忑,也不急着下车,先向智问道:“那位韩氏知道我要来吗?” “当然不知道了,若知道殿下要来,只怕这条街早挤满了人,哪能如此安静。”智先行走下马车,看了看手握锯齿刀的刀郎,摇了摇头,“把刀收起来吧,不然公主驾临未惊动人,你倒是要把人先吓到了。” “防万一。”刀郎轻轻说了句,仍是持刀而立。 耶律明凰在车内听见两人对话,扑哧一笑,“这刀郎真是有趣,说起话来比智还要冷上几分。”又掀起车帘往外望去,一看之下忽然怔住。 第四十八章:为君之乐 (二)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小巷的尽头,小巷内,一栋栋屋宇栉比林立,这里的民居虽不是高墙广院的大户,也是砖瓦青墙的殷实小户。【 】奇怪的是,此刻已近午时,正是百姓们午饭的时候,但巷子里一片安静,没有锅铲炒菜声,也没有阵阵饭菜飘香,整条小巷都沉静静的,似乎空无一人,而在小巷的尽头,马车停驻处,却有一座孤零零的破旧矮房,这座矮房外墙斑驳,屋瓦残旧,几道破烂残缺的篱笆算是勉强拦成一圈院落,和附近的几栋砖瓦屋房一比,倍显凄凉。 “这就是韩氏家吧?”耶律明凰走下马车,仔细看着这座破旧不堪的屋子,怜悯道:“真是太清苦了,想不到以富足闻名的幽州还有这般潦倒的人家。” 呼延年跟着公主下车,他担心公主会有什么闪失,环视四面,见赶车的中年车夫腰里鼓鼓囊囊的,心知这是暗藏兵刃的护卫,但他仍有些不放心,拉着智问,“智儿,我看这里安静得有些古怪,就算大人都在外劳作,也该有些小孩和老人出入,可整条巷子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智笑了笑,凑到呼延年耳边说了几句,呼延年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倒是想得出,不过,冒冒然带着公主来此,总让人提心吊胆,除了刀郎和这扮成车夫的护卫,你还带了多少人来?” “年叔放心,刀郎一刀在手,可抵百人。”智微笑着安慰呼延年,“这里是幽州,不会有事的,这车夫也不是寻常护卫,他叫萧成,原是北亲王阿古只的心腹总管,平定阿古只叛乱后,他钦佩二哥的本事,一直追随二哥,今日选他来此,也是因为他够老成持重,而且巷子外还停着几辆马车,车里有几十名护卫一路暗随着我们,年叔尽可宽心。” 耶律明凰却不担心,她相信智一定早将护卫之事安排妥当,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往韩家走去,忽闻到一股酸臭味,忙捂住了鼻子,四周一看,发现篱笆外一只木盆里放满了脏兮兮的烂菜叶,菜叶的烂臭味引得夏日蚊蝇嗡嗡环绕,她生**洁,又养尊处优惯了,见到这肮脏情景几欲作呕,若不是智陪在身边,她差点便想调头逃回车上,生怕蚊蝇飞近,急忙退开几步,躲到了马车边上,“怎么放着一盆烂菜叶?” 智瞥了木盆一眼,“大概是韩氏的儿子从酒楼里拿来的吧。” 耶律明凰忍不住抱怨道:“这孩子真是淘气,拿这些烂叶子回来干什么?” “淘气吗?”智本不想多说穷苦人家的不得以处,但看见耶律明凰双手提着长裙,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站着,一脸敬而远之的神情,似乎随时都想逃离此地,智心中一动,口中慢慢道:“这些边角菜叶都是酒楼里不要的,所以这孩子就拿回家来当菜吃。” “这烂叶子也能吃?”看着蚊蝇盯满的木盆,耶律明凰的脸色刷的变白。 “洗干净就能吃。”智淡淡道:“臣小时候也吃过。” “什么?”耶律明凰吃了一惊,想到护龙七王年幼时的孤苦,又看了那盆子一眼,吃吃道:“你也吃过这烂…这菜叶?” “是。”智点了点头:“为了拿这些酒楼里扔掉的菜叶,大哥常一大早就等酒楼外,有时为了这点烂叶子,大哥还跟别的孤儿打过架。”说着,智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微笑,“那时大哥总瞒着我们跟人打架的事,有一次对方的孩子人多,大哥吃了亏,回来后却不肯让我们知道,还是二哥机灵,见大哥脸上有伤,猜到大哥是跟人打架,二哥也不吭声,偷偷找了几根棍子,第二天一早就叫上三哥,两人悄悄跑到酒楼,跟那群小孩狠狠打了一架。” 耶律明凰听着护龙七王年幼时的事情,大觉好笑,“你们那时才几岁啊?也学着跟人打架?五弟有没有跟着去,以他那最爱替兄弟们出头的性子,该不肯拉下吧?” 智笑了笑道:“那时五弟才三岁,走路都摇摇晃晃,二哥和三哥哪舍得带他去,而且二哥他们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只为了替大哥出气,才去跟人打架。” “你那时也只有四岁吧?”耶律明凰越听越好笑,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拿着棍子去帮忙?” 智道:“大哥瞒着我们跟人打架的事,二哥和三哥也继续瞒着我们要去偷偷打架的事,不过…”智又是一笑,笑容里尽是对当时情景的缅怀,“臣也猜到了哥哥们是要去打架,所以第二天臣去的比二哥他们更早,当然,臣也是带着棍子去的…” “你才四岁啊!”耶律明凰笑得花枝乱颤,“你们这几兄弟,从小就不肯服软,居然还拿着棍子去伏击人,跟你们打架的那帮孩子真是吃亏,那次他们怕不是被你们给打哭了吧?” 智摇了摇头,“吃亏的还是我们,那帮孩子人多,足有十几个,开始虽然被我们打了个冷不防,后来却围着我们打,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打起架来最凶,其中当哥哥的看见弟弟被二哥打了几棍,一边叫骂着一边抢我们的棍子,也不怕疼,追着二哥直打,后来幸好大哥赶来护着我们逃,二哥又拿出根削尖的棍子要跟他们拼命,总算才吓住了他们不敢追上来,回去后,大哥被我们三个的狼狈样子气得又心疼又恼火,痛骂了我们一顿,不准我们再出门,最让大哥头疼的还是五弟,话都说不清楚,见我们几个满脸淤青,奶声奶气的嚷着要找把刀子去帮我们打架,结果把我们几个吓得再不敢出门,整天守着这从小就带着狠劲的五弟。” “你们…你们这群顽劣小子…大哥照顾你们几个…真是天天都要提心吊胆…”耶律明凰早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手扶着呼延年才勉强站住,“幸好小七那时候才生下来,要是稍大几岁,这小混世魔王一定会吵闹着要六弟抱着他去冲锋打头阵…” 她和护龙七王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对他们兄弟进皇宫之前的事却甚少知道,耶律明凰好奇之下也曾向他们兄弟问起,但几兄弟都是笑着岔开话去,只有错偶尔仰天感叹几句,“遥想当年,英雄气短,再看今朝,已成纨绔。老天果然有眼啊…” 至于最跟她处得来的猛,进皇宫时才刚出生没多久,他连自己怎么被抱进皇宫的都不知道,对当年的事当然也是一问三不知,还常常随她起哄向哥哥们打听,但几兄弟却从不肯说起年幼流浪之事。 今日忽然听智说起往事,而且还是年幼打架的事,耶律明凰大感新鲜,一手指着篱笆外装着菜叶的盆子,一时也不觉得吃这东西有些不可思议,只是捂着肚子笑道,“就为了这点子菜叶,你们就跟人打架…” “是啊,现在想来,我们几兄弟年幼时还真是淘气得很…”智似笑非笑的看着耶律明凰,“不过,最淘气的是,到了第二天,虽然明知道那帮小孩子不会放过我们,可大哥又一早就跑到酒楼,继续等着拣那些菜叶。” “什么?大哥还去?”耶律明凰失笑道:“你们也太大胆了,不怕再被那群孩子打?” “怕,可大哥一样要去。同样,那帮孩子虽然知道我们会和他们抢,他们也照样要来,因为我们都要活下去,没有吃的,我们就会饿肚子…”智走到那装菜叶的盆子旁,俯身捡起一片菜叶,“ 其实这菜叶就算洗得再干净,吃在嘴里还是有股涩味,可在那个时候,我们几个都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耶律明凰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辛酸,再也笑不出声来,看着智淡然如水的神情,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智几兄弟从不肯提及从前孤苦流浪的日子,因为那段日子有着太多的艰难,所以他们不愿去回忆,而他们对父皇的极尽忠诚,也正是因为父皇在那时向他们伸出了手。 现在,这屋子里的人也在等着人向他们伸出手。 “菜叶难吃,可为了活下去,再难吃的东西也要吃。这便是穷苦百姓的生活,艰难而又无可奈何,也不会有太多的选择,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吃这些东西。”智随手驱赶着围绕在盆子旁的蚊蝇,缓缓道:“殿下,臣以为,当您看见您的子民活得这般艰难,您心里有的应该是带着怜悯的苦意,而不是嫌弃,因为他们都是您的子民,若一位君主的子民都活得这般清苦,那他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位明君,百姓的苦,苦在身上,可君主的苦,应是为百姓之苦而苦在心里。” 智慢慢站起身,指着四周道:“殿下请看,韩家屋外虽是这副落魄光景,但您殿下进屋后却会感觉到两种滋味,一是家徒四壁的清苦,一是相依为命的亲情。” “相依为命的亲情?”耶律明凰一怔,这一安静下来,顿时闻到屋子里隐约飘出的药味。 智轻抚着手中菜叶,悠悠道:“单看这门外的菜叶,便知韩氏生计艰难,但闻到这药香,就该知道她每天都坚持着为女儿熬药,而为了能买到这药,她的艰辛之处只怕是常人难以想象,可她依然没有放弃,这便是相依为命的亲情,臣很懂得这种滋味,也能想到这位韩氏必是为坚强柔韧之人,这样的人,虽然贫穷,可他们不会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所以——若您是勉勉强强的走入她家,以居高临下之姿态向其施舍,那您此行得到的远不会比失去的多,而臣也宁愿您今日没有到这里来。” “我…”耶律明凰的脸色又变得绯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丝锦细绣的鞋面上沾着一块小小的污泥,是她不小心在这篱笆旁踩到的,刚才还想着一回去就把这鞋子扔了,可现在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智身边,眼中不再迟疑,轻轻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今日,我会得到很多。” 智含笑点头,望着这少年清秀面容上慢慢浮起的笑容,就如春日里能徐徐感到的扑面清风,令耶律明凰忽觉神清气爽,似乎,有他在身旁,许多从来不愿做的事都变得微不足道。 “那群跟你们打架的孩子呢?”耶律明凰想着那群孩子也是为了一口吃食,心中感慨,“他们后来怎么样?以大哥的气量,应该不会难为他们吧?” 智缓缓道:“我们几兄弟入宫后衣食丰足,再想到那群孩子当时跟我们打架,其实也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迫不得已,所以入宫后的第二年,大哥和二哥就去找他们了,当然,那次不是带着棍子去的,而是带去了许多食物和衣裳,但那十几孩子却没有我们的幸运,那一年的冬天实在太冷,有好几个孩子没有熬得过去,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便有那对打架最狠的双胞胎,而在那之后,我们兄弟就开始四处寻找一些孤苦无依的孤儿,把他们组成了卫龙军。” “卫龙军?”耶律明凰讶道:“原来你们手中这支精锐卫龙军也都是一群孤苦小孩,那…那对双胞胎呢?他们也成了卫龙军?” “是的,他们是最早的卫龙军,最朴实也最忠心的一对兄弟,不管学什么都很快,因为他们很珍惜能活下来的每一天,可是…”智神色一暗,“这对兄弟没有能跟着我们来幽州,拓拔战谋反的那一天,两兄弟都在宫门外力战而死。”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殿下,那对双胞兄弟,哥哥叫莒千,弟弟莒万,请您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都是为国捐躯的勇士。” 耶律明凰郑重道:“我不会忘记他们的,正如,我不会忘了父皇对我的嘱托。” 智点了点头,轻轻道:“殿下,您知道吗?皇上生前有个最大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能亲手创下一片太平盛世,国无战事,民有安乐,百姓富足,处处桃渊,这是义父心里一直想绘的一副宏图,虽然…义父已无法完成他的心愿,但臣希望能做那一支画笔,助殿下把这副太平江山图勾勒而成,所以,臣会有许多看似令您为难的要求,只请您勿觉得臣对您太过苛求,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义父的心愿。” “不会,我觉得…你说得都很有道理,我很愿意听。”耶律明凰也轻轻回应着智的低语,又带着羞赧道:“如果你能对我不那么冷漠,那就更好了。” 智微微一怔,却不接口,慢慢走近韩家,低声道:“快近午时了,韩氏的儿子每日午时都要赶着吃门去打杂,我们别再耽搁,臣去敲门。” “等等!”耶律明凰无奈的一笑,紧走几步道:“让我来敲门吧,不过…”她看着智道:“你都不肯明说要怎么帮韩氏,只说什么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现在我都站在门口了,你总该透露一点吧。” “而殿下只需凭本意去做便可,进屋后,您可以先和韩家母子说一阵话,然后带她母子两人去吃顿饭,臣昨日已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定了座位。” “哦?”耶律明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在她家吃饭,以示平易近人呢?” “那就对您太苛求了。”智淡然道:“那家酒楼就在太守府门前的一条大街上,是幽州城里最热闹的酒楼,老板很会做生意,日日宾客盈座,而且,这酒楼也正是韩氏的儿子每日赶去打杂的地方。” 耶律明凰心知智胸有成足,向他妩媚一笑,“韩氏儿子打杂的酒楼?你该是特意选了那地方的吧?”就知道你一早都安排好了,你呀…从不会让人失望。” 耶律明凰说着便要上前敲门,刀郎忽然走上几步,护在了她身侧。 耶律明凰对刀郎的善意报以一笑,“没事的,难道你还担心会有人躲在这里行刺我?放心吧,你的智王肯带我来这,早把四周都探清楚了。”见刀郎依然如孤峰般矗立一旁,她心里忽生促狭,微笑道:“怎么?还是护在我身旁,你总是这么板着脸一声不吭,手上还拿着刀,先退下吧,小心吓到这屋里的人,你就不怕我回去叫小七来捉弄你。” 刀郎怔了怔,慢慢后退几步,虽仍不开口,目光中的阴冷却柔和了几分。 耶律明凰俏皮的向他一吐舌头,走到韩家门外,伸出手,轻轻敲门。 “谁啊?”屋里传来了尤带稚气的孩童之声。 “我是…”耶律明凰略一犹豫,心想总不能开口便说我是公主吧?倒被屋里的孩子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到底是谁?”见来人不回答,门慢慢拉开了一条缝,一名身材瘦小的孩子躲在门后,飞快的看了耶律明凰一眼,又向屋外看去,见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小孩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畏惧和戒备,低声道:“你们是谁,我娘不在。” 望着一脸戒备的小孩,耶律明凰忽觉无从说起,又暗叹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有了于年龄不符的戒备神情,正尴尬时,智已走到小孩面前,他很清楚这孩子脸上的警惕神情,因为他们当年对于陌生人也是抱着隐隐的敌意和畏惧,智蹲下身子,温和的一笑,“孩子,我们是来看你娘,也是来看你的,不过,我们并不是那些要债的人。” 第四十八章: 为君之乐 (三) 听说不是来要债的,这小孩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人,隐约觉得这一男一女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就是在这几日里,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 智把手伸到小孩面前,露出了掌心放着的那一片菜叶,又微笑道:“这菜叶子吃起来有股野菜一样的涩味,就算放在粥里吃也难以下咽,所以我小时候常用它熬汤,然后一口气喝下去,既不觉得苦,又能灌饱肚子。” “你也吃过这菜叶?”小孩脸上忽然有了浅浅的笑容,眼中藏着的戒备神情一扫而空。 “吃过很多。”智笑着道:“可惜,有的时候却连这菜汤都喝不到。” 耶律明凰听到智这一说,想到他幼年时所受之苦,心里又是好一阵酸苦,看着智的眼中满是柔情。 而那小孩看着智的眼神里却有了同情之色,一指篱笆外的盆子道:“那这盆子里的菜叶就送给你了,我在酒楼打杂,每天都能拿到这菜叶。”说着还颇为满足的笑了起来。 智被小孩逗得一笑,“那就要谢谢你了,小小年纪,已会同情不如自己之人,既是逆境中养出的天性,也是生性中的本色吧?” 小孩虽未能全明白智的话意,却也知道智在夸他,略带羞涩的挠了挠头,“不用客气,反正一会儿我还要去酒楼,掌柜说今日有位大客订了几十张位子,而且点的都是酒楼里最好吃的菜,如果我今天干活勤快,还能多得些工钱。” 智问道:“怎么?你也是每天结的工钱,我记得按规矩,这工钱如果一日一结,那可要比一月一结少上几文。” “没办法,我家每天都等钱用,所以只能每日结工钱。这样是要比一月一结少上好几文钱。咦?你怎么连这也知道?”小孩心想眼前这男子身上穿的只是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衣裳,但看上去比酒楼里的掌柜每天都笑脸逢迎的那些客人还要有气派,应该是掌柜们口中常说的那种大贵人,可他不但吃过菜叶,还知道这些佣仆务工的规矩,不由大感纳闷,不过他这穷家孩子甚少玩伴,除了娘亲很少有人陪他说话,更难得的是这人居然说有时连菜叶也吃不到,好奇之下竟忘了问智的来意,反是一脸盛情的拉着智的衣袖道:“如果你还想吃这菜叶,那你明天也可以来,今天酒楼里一定剩下很多菜叶,我去拿回来,全都给你。” “你这小孩倒是大方。”耶律明凰见这孩子跟智越说越投机,而且明日还要再送智一盆子菜叶,虽然明知智不会再去吃这东西,可她还是一阵紧张,忙插口道:“我们别再说这菜叶了好吗?孩子,我们是来找你娘的,你能带我们去见她吗?” 小孩正跟智聊得兴起,已相信智几人并无恶意,被耶律明凰这一打断,猛想起还未问他们的来意,一边把半掩着的门拉开,一边问,“你们来找我娘有什么事?咦?你…你是…”他先前就觉得耶律明凰和智两人有些面熟,此时仔细一看耶律明凰的面容,忽然认了出来,嘴巴立时张大,“你…你是…我们的公主…” 耶律明凰被小孩这句我们说得心头一热,微笑道:“是啊,我就是你们的公主,好机灵的孩子,你怎么会认得我的?” “那天…我在北门见过你…公主,你那天穿着件用大旗做的红披风…”认出面前之人是公主,小孩再懵懂也生出了怯意,瑟缩的往后挪了一步,又看看智,又挪了一步,既认出公主,他也认出了这就是那天在北门内高声激励大家的智王,“你…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护龙七王…”他想到自己刚才竟去拉着智王,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在他的印象中,象智这样的贵人看他他的目光从来都是充满了不屑和厌恶,有一次自己不小心碰了一名客人的衣裳,那客人立即变了脸,狠狠痛骂了他一顿,说他的手弄脏了那件很贵的衣裳。 似乎,他的手很脏,虽然,他回去后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还对着月光照了许久,虽然,他看不出,自己的手到底脏在哪里。 他也不敢去问娘,娘会伤心,因为娘总说,象他这么小的年纪不该出去赚钱,可是,娘也很无奈。 在那一天,他知道了一件事,永远不要用他的手去碰那些衣裳华贵,趾高气扬的人, 在那些人眼里,穷人的手很脏。 不嫌弃自己的,只有终日劳累的娘亲,还有那一出生就要每天喝药的小妹妹。 可在刚才,他用手拉了这位智王,还要送他除了自家没人肯碰的剩菜叶,而这位智肯定比酒楼里那些客人更算得上是贵人,那他也一定更不愿被自己的手碰触吧? 小孩胆怯的看着智,却见智也在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闪亮的是酒楼中那些贵人们没有的随和。 小孩心虚的又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把手在身上用力擦了擦,他的举动没有瞒过智的眼睛,而智的神情也变得更温和。 “孩子,不要怕。”智忽然伸出手,把这孩子的双手握在掌心。 小孩楞住了,呆呆的看着自己被智握住的手。 “是双很秀气的手。”智握着小孩的手,把小孩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的轻轻摊开,“这双手应该去拿笔,去识字,去学得满腹经纶,去写下天下文章,以此来开阔你的胸中丘壑,然后,再用你与生俱来的怜悯之心,去帮助别人,帮助那些…”智笑了笑,凑到小孩耳边,故意放轻了声音道:“去帮助那些——以为自己的手很脏的穷苦人。” 小孩笑了,他笑得很开心,除了娘,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用力,却很温暖, 智也笑得很欣悦,“孩子,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小孩大声道:“我叫韩德让。” 小孩的大声回答被屋子里的人听见,随即有女子的声音响起,“让儿,你在跟谁说话,药煎好了吗?” “韩,德,让。很好听的名字。”智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们这次是来找你娘的,韩德让,你去告诉你娘一声,我们想见她,好吗?” “好,我马上去找娘。”小孩笑嘻嘻的跑进屋内,一边跑一边欢叫,“娘,有人来找你,你猜猜是谁来了?” “你这人啊,越是和你相处得久,就越是觉得你总能让人惊奇。”耶律明凰走到智身边,和他并排而立,含笑道:“居然还能和一个小孩说得这般投机,对了,这孩子说,今天有位贵客在酒楼里订了几十张位子,这位贵客应该就是你吧?怪不得,这小巷里除了韩家,一个人都看不到,是你这巷子里的人都请到那酒楼里了吧?” “殿下细心,正是臣把他们都请去的。” “看来你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大张旗鼓了。”耶律明凰笑着又问:“不过你为什么要把这里的百姓都请出去,应该不是只为了让他们看到我这位公主去扶危解难吧?” “殿下稍后便知。”智笑了笑,却不肯多做解释。 耶律明凰也不追问,又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进屋,却要等他娘出来?难不成我们今日还要摆出大驾光临,等人接驾的架势?” “不请而入总是失礼,便是穷苦百姓,也是给予至少的尊重。”和那孩子说了一阵话,智心绪极佳,话语间有了难得的轻松:“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请公主上门的荣幸,若我们骤然进屋,一定会吓到韩氏,让这孩子先进屋去知会一声,韩氏就不会太惊慌,何况看见自己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也该减去不少戒心。” “你啊——”耶律明凰娇笑着伸出纤纤细指,在智肩上轻轻一点,“总是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心仪男子有这份细心,使她大感欣慰,听到屋里传来的轻轻惊呼,想来是韩氏已从儿子嘴里知道公主正站在门外,不觉又笑道:“韩氏这会儿一定是吓得手足失措,看来我今日还没帮到她,却要先让她受好一阵惊吓。” 见耶律明凰亲昵的和自己并肩而立,智轻咳一声,慢慢退开一步,“殿下,一会儿臣就在屋外恭候您。” 耶律明凰愕然,“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是。”智点了点头,“有些事臣可以为您去做,有些事却要您独自应对,韩氏是您的子民,所以,还是要由您亲自出面抚慰,用您自然而然的言行得到您子民的信服和拥戴,而臣,不能越殂代庖。” “你是要我一个人去和韩氏说话?” 智又一点头,“年叔可以陪您进去。” 耶律明凰大急,她心里明白,智让她独自进去全是为她着想,因为以她对智的依赖,若两人一起进屋,那她估计也就是站在一旁听智和韩氏说话,但智为她安排此行的目的,正是要让她收揽民心,所以智不愿过多出面。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啊?”耶律明凰苦笑,“到底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既要能帮到韩氏,又不能让她觉得我是在施舍,一会儿见了韩氏,总不能一见到韩氏就拉到去吃饭吧?” “臣已说过,您尽可凭本意行事,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刻意,否则,就会失于做作。”智想了想又道:“您可以和韩氏聊聊她的女儿,和她说起最关心的人,便可使她不太拘谨,而且,您也可以问她一下,每日为女儿熬好药后,她心里会想些什么。或许,她的回答会令您颇有所悟。” 第四十八章: 为君之乐 (四) “智,你越说越让我糊涂了。【 】难道你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耶律明凰疑惑的问,“你是不是先来找过她?” “臣虽打听过她的家事,但今日也是臣第一次来此。至于韩氏会说些什么,臣想,对于尽力想要保护的心爱之人,每个人都会有相似的回答。”智淡淡解释了一句,他很希望耶律明凰能凭自己的本心得到韩氏的信服,而不是靠他耳提面命般的提点,因为只有靠自己心意所为,才能成为真正的明君。 但耶律明凰毕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心中难免忐忑,智安慰道:“殿下,其实看到您驾临,韩氏会比您更紧张,所以当她看着您的时候,她会很在意您的一举一动,但她又不敢抬头正视您的目光,只能悄悄注视您,并小心谨慎的逢迎着您的每一句问话,生怕说错了什么使您不快,所以您就要用诚意来慢慢消解她的畏惧,您要用心看着韩氏的眼睛,不要让她回避您的目光,让她看到您的温和,让她知道,您是真心想要帮她,而不是高高在上者对弱者偶尔施舍的怜悯,只想用弱者口口声声的感恩戴德来满足自己做善事的**,因此您要从她眼中躲闪的神情看出她所思所想,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想想她这些年艰难求生的凄凉,想想她四处求告的无助,这样的凄凉和无助令她自卑,也令她绝望,但为了儿女骨肉,她始终在苦苦撑持,而您却会在今日让韩氏知道,她不会再忍受这样的凄凉和无助,因为您很愿意伸手驱走她的绝望,也会带给她许多从不敢想象的希望,她的儿子,她的女儿,都可以象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无忧五虑,但您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要她欠下您的恩德,也不是要她为您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是您的子民,而您,大辽新君,会尽所能的帮助您的每一个子民…” “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让她觉得我在施舍,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耶律明凰听着智的指点,连连点头,又带着焦急噘嘴埋怨道:“说得慢一点,我一下记不住,你明明懂那么多,也早不教我。” 看着耶律明凰流露出的女儿娇态,智不禁一笑,“殿下,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您只要记住,当韩氏脸上的逢迎强笑变为由心底绽露的笑颜时,您会发现,这是您看到的最动人的笑颜,您也会知道,您已经得到了她的信任和拥戴,在她心里,您已是最好的君主…” 急促不安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智知道韩氏就要出屋相迎,压低声音最后道:“殿下,臣相信,您一定能做好,而且可以做得比臣更好,因为臣也相信,您一定会成为代代相传的明君!而当您看到子民因为您而绽露久违的笑颜时,同样,您也会露出一样的笑颜,这便是为君之乐!” “明君?”耶律明凰**一颤,眼中的焦急和惶惑忽然凝于一瞬,“为君之乐?”霎时间,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父皇会在埋首文案时,时而愁眉不展,时而展颜微笑。 因为,那是他子民的生息,所以,他会为了一份奏折辗转难眠,而在想出应对之政后,又会如孩子般哈哈大笑。 为民解忧,为君之责。 为什么?父皇会因为异族边境上的一次侵袭而在朝堂上雷霆大怒,亲披战甲,麾骑纵横。 因为,那是他的疆域,每一次的侵袭,失去的都是他的子民。 子民无忧,为君之乐。 “为君之乐?”耶律明凰忽然笑了,深吸了一口气,停直了身躯,在屋外雍容而立,她没有再向智求助智,也没有再要求智随她一同进屋,因为她将要面对的,是她的子民。 智也没有再开口,正如他很懂得穷苦百姓的艰难,也很懂得耶律明凰此刻所想,所以他已慢慢走开,走到屋外的一处角落,延展的屋檐正好遮住了阳光,使他仿佛站在暗处,即便屋子里的人向外张望,也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屋檐下,一道身影默默而立,一动不动的守护着他要以一生守护的人,远远看去,却似有些孤独。 屋内轻轻走出一位年近三十的妇人,妇人本该清秀的面容上因常年累月的辛劳而早现疲态,鬓角也有了几分斑白,看见站在门外的耶律明凰,妇人似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一手紧拉着儿子,另一只手却慌乱得不知该放在哪里,脚步也迈得愈发小心,一走到门边,妇人立即拉着儿子向耶律明凰跪下,“民女韩氏,拜见公主。” 韩德让在屋里时大概被娘教过几句,举动间也拘谨了不少,一声不吭的贴着娘跪下,发现智不在门外,忍不住悄悄抬头向屋外张望,却未找到这和他才认识便觉颇为投缘之人,不觉失望的低下了头。 耶律明凰走上一步,站在韩氏面前,只见韩氏脸上果然带着勉强的笑容,却掩不住心底的忐忑,也不敢抬头迎向她的注视。 “这个男子,真是什么都料到了。”耶律明凰暗暗想着,微笑着向韩氏道:“起来吧,今日我是客,你是主,哪有主人跪客人的道理。” “是,公主。”韩氏仍不敢正视耶律明凰,也不敢立即起身,眼前忽然多了一只白脂玉砌的手掌,竟是耶律明凰伸手来搀她。 韩氏大吃一惊,一边慌慌张张的往旁闪,一边颤着声道:“民女不敢有劳公主搀扶!” 但耶律明凰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更是吃惊,“请你不要怕我,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你的害怕,该畏惧我的,是我的敌人,而不是我的子民。” 韩氏惊讶的一抬头,正看见耶律明凰的盈盈笑容,笑容里没有一丝俯视的傲慢,始终伸出的手扶住了韩氏的肩膀,把她从地上搀起。 韩氏被耶律明凰搀着,紧张得连动都不敢动,只能一迭声道:“谢公主,谢公主。” “韩氏,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对于公主的突然驾临,韩氏一直在惊疑,忙恭声道:“民女愚笨,还请公主示知。” “这么清苦的日子,你能一直坚持,怎能说是愚笨呢?”耶律明凰霁然一笑,“韩氏,你知道吗?刚才,你儿子进屋找你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想,见到你的时候该跟你说些什么,要说怎样的话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敬惧,并让你相信,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不过,想了很多话,现在却只想对你说一句,你的这份坚持,我很佩服。” 明白了耶律明凰的来意,韩氏不由怔住,却听耶律明凰又悠悠道:“韩氏,你受了这许多苦,而我今日才来,你会责怪我吗?” “不会!”韩氏吓了一跳,双手慌乱的摆动,“民女不敢,民女哪敢责怪公主!” 耶律明凰看着韩氏的双眼,柔声道:“其实你可以责怪我的,因为,你是大辽子民,而我是大辽公主,所以,别人帮不了你,我应该帮你,我也许帮不了很多人,但我真的很想能帮到你。”说到这里,耶律明凰转头向屋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其实就算是我,也有需要人帮助和指点的时候。” 听了耶律明凰的话,韩氏想要勉强笑笑,说几句感激的话,却又觉得,自己不该用逢迎的笑容来应对公主。 耶律明凰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温和的一笑,“这般艰苦的日子,真是难为你了,或许,我来得是有些迟,可我也是两天前才入主幽州,所以才知道你的事,幸好,我来得还不算太迟,是吗?” “我…”韩氏不知该怎么回答,迟疑着,轻轻道:“公主,是民女自己命苦,从不敢怨天尤人。” “命苦吗?”耶律明凰摇头道:“我倒是以为,能为自己最珍爱的人吃苦,就算真的尝尽天下苦楚,也不会觉得是真的苦吧? 韩氏闻言一怔,忽觉耶律明凰的话正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就象女儿出生后,虽然每天都在为如何筹到药钱而发愁,但每次抱着女儿,喂女儿喝下药汤,看着女儿在自己怀里安睡,心里总会涌上一阵满足。而她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去酒楼打杂,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急着把赚来的钱交给她,而她,每次看到满头汗水的儿子,心里除了疼惜,还有一阵骄傲,这是她的儿子,很乖巧很懂事的儿子。 她慢慢的抬起头,第一次鼓足了勇气看着耶律明凰,随即莞尔一笑,“是,其实,民女也从不觉得自己苦。” 这时,韩氏忽然发现,当面前这位公主听到自己的回答,看到自己的笑容,她的眼中竟浮现出一霎的恍惚,而在恍惚之后,公主脸上也忽然露出了同样喜悦的笑容。 残旧的民屋外,两位女子同时相视而笑,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位是艰难度日的民女,似是天壤之别的两人,却有着一样的笑颜。 不知不觉间,公主欣喜的伸出手,而那位民女也没有再自卑的躲闪,两位女子的手握在了一起,欢声而笑,笑声里,似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马车旁,呼延年,扮成车夫的萧成,也被这笑声感染,微微而笑,就连刀郎的嘴角,也有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屋檐下,那一道被遮住的身影模糊而动,似在为这笑声轻轻点头。 “今天,我已经向一个人说了谢谢,而现在,我要向你也说一声谢谢。”耶律明凰拉着韩氏的手,欣然道。 “谢我?”韩氏讶然。 “对,因为,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为君之乐!”耶律明凰笑容明艳,大声道:“走,带我去见见你的女儿,别忘了,今天我是你的客人,你这主人当然要让我见见你最珍爱的人。”她又向小孩韩德让一伸手,“来,韩德让,还不和你娘亲一起请我去你家,你不是想写字吗?我送你一支最好的笔!” “好!”韩德让毫无顾虑的伸出手,让公主握住,又欢笑着道:“公主,您笑起来的样子和那位智王一样,都很好看。” “真的?”耶律明凰笑容愈艳,拉着这对母子的走向屋内,“以后我让智王教你写字,好不好?” “好!” 走进屋时,耶律明凰停下脚步,又看了眼始终站在暗处的身影,嫣然一笑。 笔者注:韩德让,辽国汉官,一代名臣,少年从仕,先任开府仪同三司,中年时又任南院枢密使兼北院枢密使,总管辽汉两族,后官拜大丞相,受封亲王。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一) 欢笑声不时从屋子里飘荡而出,还挟杂着婴孩的咿咿呀呀声,为这简陋残旧的小屋平添了几分温馨。【 】 屋外,智正沿着篱笆来回走动,似在打量着屋子四周,偶尔,停下脚步,听一听屋里的笑声。 “智儿。”老总管呼延年走到智身边,微笑道:“你今天可算是教了明凰不少东西,这一日,公主可是受益非浅啊!前几日,看见公主愁眉不展的样子,我是真的担心她,幸好有你在,才让她重新振作。” “就算没有我,殿下也一定能振作。”智谦逊的一笑,“义父的血脉,又怎会一蹶不振?我只是稍作提点而已。” 呼延年笑了笑,“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离开上京后,你为什么会对公主突然冷淡起来,要是象今天一样,总陪她说笑,那该有多好,即便你要忙于复国,也不用对公主这么冷淡吧?就算是公主,也是个女孩子,要人疼,要人哄!” “年叔,”智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君臣之矩,不可逾越。” “什么君臣之矩?”呼延年笑斥道:“公主对你的心意,有谁不知道,如果没有拓拔战这狗贼谋反的事,你们俩说不定早就…” “拓拔战的谋反已让许多事不一样了。”智打断了呼延年的话, “我现在对殿下的冷淡,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年叔,您的心意我明白,但有些事,我此刻不能明说,请您体谅。” 呼延年原想趁这时候和智好好说上一阵,但他知道智的脾性,只要智不肯说,那随他说得口干舌燥也没用,索性摇了摇头,“算了,年叔不问,再问下去,你不自在,我不痛快,说不定你还会借口我年纪大了,让我去马车上歇会,干脆,我自己去马车上坐会儿,跟那萧成聊两句,这人挺实在,刚才还跟我说他年轻时在云州当山贼的事,听着怪带劲的,还得去问问他是怎么错拿了根饭勺去敲人闷棍的。” 智歉然一笑,对这位把自己视为子侄的老总管,他实在不愿有一丝不敬,但他也更不愿对任何人说出心底的隐忧。 “年叔自便,殿下也该出来了,我先去巷外布置护卫。”智绕着韩氏的小屋又走了一遍,便往巷子外走去,巷外,几十名护卫守着两辆马车停在巷口,早上耶律明凰和智一出太守府,他们就一路暗随护驾,智正要招呼他们进巷,却见卫龙军夏侯战也笑嘻嘻的站在那儿,一看到智出来,忙上前相迎。 “你怎么来了?”智看着满脸嬉笑走过来的夏侯战,问道:“你不是和曲古二人在军营里招募城中轻壮吗?” “招募的事曲古一个人就能应付,所以就溜了出来。”夏侯战皮着脸笑道:“听说智王在城南,我琢磨着这里一定有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他跟随护龙七王多年,与智几兄弟甚是熟稔,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 “溜了出来?”智淡淡道:“让你去负责招募事宜,便是你职责所在,你倒是越来越出息,学会溜差事了。” “智王,那招募的事我可真干不来!”夏侯战素知智行事一丝不苟的冷厉性子,忙苦着脸道:“你是真没看见,这城里的轻壮男子一拨一拨往军营里赶,一个个吼着要参军,都说自己上山能打虎,开弓能射鹰,生怕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天生的猛将。连个十几岁的小娃娃都口口声声说他曾在草原上亲手打死过两头狼,只要我们收他当先锋,他一个就能打六个黑甲骑军,还不带喘气,吵得我头昏脑涨。这还不算,一大群人围着我显摆,要么卷起袖子让我瞧他们的胳膊有多粗,要么拉着我说让我见识一套失传已久的刀法,还真别说,舞起刀来一个个都虎虎生风,好几次我躲得老远都差点被脱手飞出的刀子给迎面剁了,还有个混小子居然拿着根柴火棒要跟我对练枪法,说只要能胜他一招半式就立刻把祖传的枪法传给我,连头都不用给他磕一个,智王,这哪是来投军的,比袭营的都蛮横!” 一旁的护卫们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智听说城中男子如此踊跃投军,也不禁微笑。 夏侯战又陪着笑道:“智王,你让我们对所有来参军的人都和和气气的,所以来的人再彪悍,我都不敢得罪了,可再在那儿杵下去,我怕是要把命给丢在那儿了,实在不得以,只能先溜出来,咱这条命要送也得送在沙场上,要是被投军的人逼死可就太丢卫龙军的人了不是?” “你倒是巧嘴!”智笑斥道:“那你就把曲古一个人丢在那儿,不怕他骂你没义气?” 见智神色转霁,夏侯战心知这趟算是蒙过去了,嘿嘿笑道:“智王,曲古那张嘴才算是生得巧,一见来投军的人那架势,立即敞开了嘴胡扯,一个时辰不到就给他攀了十几门远亲,这小子在那儿算是如鱼得水,哪会骂我没义气,智王,你可千万别再打发我回去,不然非得被曲古新认的那些远房兄弟逼死不可。” “这次就算了。”智笑着一摆手,“既然来了,你就先留在我身边,正有事要你去做,先跟我进巷。” 夏侯战大喜,其实他在募兵的地方攀的远亲一点儿都不比曲古少,但他最喜欢随智办事,因为智每次行事都有出人意料之处,所以一早溜了过来,听智答应,他当即眉开眼笑的跑去驾马车。 待他们回入小巷,正看见耶律明凰和韩氏相伴出屋,韩氏和公主说了这好一阵子话,已没有了先前的拘谨和畏惧,脸上的愁苦也被喜气扫尽,她的儿子韩德让也抱着个襁褓跟着出门,一看见智就满脸兴奋的叫道:“智王,公主要带我们去幽州城里最大的燕云楼吃饭,你也一起来吗?”他每日都去这燕云楼,但平日都是厨房打杂,今日能去做一回座上客,而且还是由公主带着去,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智含笑道:“燕云楼吗?好啊,时候也不早了,来,上车吧。” 耶律明凰向智一笑,拉着韩氏走来,韩氏已从儿子嘴里知道这位白衣少年便是公主身边的重臣智王,虽不认识智,忙弯腰向智行礼。 智微笑点头,随即叫过夏侯战,命他驾上一辆马车请韩氏一家上车,夏侯战这才明白智给自己的差使原来是赶车送韩氏一家去酒楼,心里一阵嘀咕,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的去驾车。 耶律明凰,智,呼延年三人仍是同坐一车,一行车马驶出小巷,前往燕云酒楼。 韩德让第一次坐这马车,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会儿抱着妹妹看车外行人,一会儿又向赶车的夏侯战问这问那,被这事事新鲜,连马鞭都要借过去抖两下的孩子缠住,夏侯战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耶律明凰的马车跟随其后,听着前面马车上不停传来的笑声,耶律明凰也是笑靥如花,智依旧在她对面安静而坐,透过车帘看着街上的一家家店铺,似在找些什么。 耶律明凰和呼延年说了一阵韩氏的家事,忽想起一事,向智道:“对了,你说让我问问韩氏,每日为女儿熬好药后,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又说她的回答会令我颇有所悟。我刚才问过韩氏,她说每日给女儿喂完了药,心里都是既喜又愁,欢喜的是又平安的度过一天,却又要为第二天的药钱犯愁,但每天看到女儿喝完药后宁静睡去的模样,她又会觉得吃再多的苦也不怕,听了她的回答,我确实很佩服她的坚韧,智,这就是你说我会领悟的吗?” 智淡淡道:“坚韧吗?为了自己珍惜的人或事物,每个人都可以做到韩氏的这份坚韧,不过,臣想让您有所悟的却不止是这些。韩氏说她喂完药后心里会既喜又愁,其实她的心境正是患得患失四字,这四个字才是臣想让您领悟的。”说着,智又看向了窗外,嘴里低声道:“令韩氏患得患失的是她女儿,而殿下可曾想过,在您心里,会让您患得患失的,又该是什么?” “患得患失?”耶律明凰慢慢咀嚼着这四字,“能让我患得患失的,会是什么?”默默想了一阵,她忽然看向了智,心中暗想:“能令我患得患失的,不就是你吗?难道你还会不知道…”她脸上慢慢露出微笑,偷偷看了呼延年一眼,正想把心里的答案告诉智,只见智已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很沉静的目光,沉静的如一湖池水,沉静的目光仿佛映照出她心中所想,智缓缓道:“殿下心里,最不该患得患失的,便是儿女情长,能令您患得患失的,应该是更重要的东西。” 耶律明凰满心的旖旎被这句话刹时驱散,蓦然一怔,“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臣倒是希望,有一天能猜不到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帝王心术,不该让人一眼可见。” “你…我…”耶律明凰苦笑,智的回答总能令她意外,想说什么,却见智已敲了敲板壁,让马车停下。耶律明凰咦的一声,“你又要独自下车?” “只是请韩氏去酒楼吃顿饭,并不能算是帮到了她,所以,臣还要去做些事。”智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临下车前又道,“殿下,臣要去做的事不能一时而成,所以殿下这顿饭不妨吃得慢些,至少也要拖上一个时辰。”说完,智匆匆下车。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二) 耶律明凰一时未反应过来,木然看着车智一下车便径直往街旁一间店铺内走入,又见刀郎向护卫们要过两匹坐骑,跟随在后。【 】 待马车又往前行去,耶律明凰才醒悟过来,顿时满心气苦,看看车上只剩下呼延年一人,只得又向老总管抱怨,“年叔,他怎么每次都这样,事到临头就突然管自己走了。” 呼延年干笑几声,想装做未听见,耶律明凰却不依不饶,“刚才就让我一个人进屋,现在又要我一个人带韩氏去酒楼吃饭,他找出来的事,又不告诉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就知道对我卖关子!年叔,你怎么也不帮我说他!” “年叔倒是想说,可智儿不肯答啊。”呼延年暗叹自己腿脚不利索,没能跟在智后头一起下车,只得苦笑道:“智儿不肯说出他的安排,年叔也没办法,不过年叔倒是以为,智儿留下公主一个人,其实全是为了公主。” “年叔,你也帮他说话!”耶律明凰不依。 呼延年捶着腿道:“不是年叔帮他说话,而是年叔旁观者清,看出了智儿的用意,智儿愿意替公主做许多事,但收民心,近子民这些事,还是要公主亲力亲为,真要说智儿有什么不对,那就是他心里把这君臣之矩看得太重,不肯有一丝一毫僭越。” 耶律明凰心里好受了许多,嘴里仍哼了一声,“我怎么没看出来。” 呼延年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公主当局者迷,而且还患得患失啊!” “年叔你也取笑我!”耶律明凰大羞,但想到智刚才所说的患得患失,忽又一阵惆怅,“让我不要为儿女情长而患得患失,这便是他的君臣之矩吗?难道他心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他想让我患得患失的又是什么?” “这就只有公主自己去想明白了。”见耶律明凰神思怅然,呼延年忙把话岔开,他笑着道,“公主,你知道吗?其实智儿让你一个人去做这收揽民心之事,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就象方才,我在屋外看着你与韩氏的说笑,虽然我老眼昏花,可还是看得很清楚,韩氏脸上的笑容是真心而笑,公主能使自己的子民现出如此欢颜,年叔真的很欣慰。” “与父皇相比,我远远不如。”耶律明凰摇了摇头,半倚在座位上,手指轻轻点击着桌几,似在品味着什么,“从前一直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这许多人想着逐鹿天下,不过,我今日似有些明白…” 阵阵童稚的欢笑声从韩氏一家所坐的马车内传来,耶律明凰的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微笑,“原来,争的便是这为君之乐啊…” 马车行出未多远,智便从那间店铺走出,和刀郎二人跨上坐骑,快马而去,但他们并没有跟在耶律明凰的马车后,而是立即赶往了北门。 幽州北门内,错正带一大群军士干得热火朝天,一车又一车的木石络绎不绝的运来北门,幽州南北二向,南临中原,北望草原,因此错一入幽州便知这北门会是迎战叛军的主战之地,所以他这两日都在北门内大兴土木,最擅长机关锻造的错不但想在北门空地处建一道子墙,挖上地道,还打算把四门城墙都再加高七尺。 对于错准备建子墙的事,护龙七王几兄弟都大为赞成,北门既是主战地,拓拔战必会派重兵猛攻,有了这道子墙,便是多了第二道坚守屏障。不过幽州城墙原本就高厚坚固,乃是燕云十六州里城壁最坚的一座城,对于错突然要把四门城墙再加高七尺的事,几兄弟都有些纳闷,而且要在早已建好的城墙上再做改动加高,这可要比建一道子墙难得多了,但错却是打定了主意,不但选了一千名手巧力健的军士,还征集了全城的石工木匠,在北门内堆石挖地,忙得不亦乐乎。 智和刀郎二人快骑来到北门时,错正指挥军士往城墙上运石料,他知道四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跑来,忙迎上前去,笑道:“老四,你今日不是要去对付那些庸官昏吏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莫不是想着我拉来了全城工匠,多此一举的加高城墙,忽然觉得其实自家二哥才算是幽州城里最大的一只官蠹,所以赶我来了?” “二哥取笑,加高城壁一事,二哥必有打算,怎算是多此一举,我来此是另有要事请二哥相助。”智拉过兄长,低声说了几句。 虽然错早料到四弟此来必定有事,却没想到从智嘴里听到的是这么件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想让我帮你去做这事?这…这还只给我一个半时辰?” “不是一个半时辰,减去路上来回的工夫,大约只有一个时辰。” “什么?一句话说完又只剩一个时辰了?”错气急败坏的叫道:“老四,你真当我是鲁班再世啊?才一个时辰就想让我替你干成这事?真的假的?” “二哥不是常说自己和鲁班不分轩轾吗?”在兄长面前,智也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微笑着向兄长一拱手,“此事确实难办,所以也只有二哥才能轻易而成。” “别奉承人!我最吃这套!”错一挺胸膛,一副顾盼自傲的模样,随即又一垮肩膀,苦笑道:“老四,你可真能出主意!可你瞒着明凰想给人惊喜也算了,为什么还要连我一起瞒呢?偏偏只剩一个多时辰的时候告诉我这事,这不是存心耍你二哥吗?” “是只剩一个时辰。”智笑着重复了一遍,又道:“二哥,既是要让人惊喜,总要有些意外,我事先隐瞒,也是想在这件事上得到更大的收获。” “你还怕我四处乱说不成?”错向弟弟一瞪眼,想了想又道:“倒也是,若我事先知道你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就算忍着不说,但也一定会先到那儿去转转,老四,你行啊!面面俱到,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想到你要我干的事其实跟刁难我差不多啊?” “有劳二哥了。”智又提醒道:“二哥,时辰差不多了。” “行,你狠!”错无可奈何的一耸肩,向四面忙活的军士们叫道:“来来来,先把手上的事放下,跟我去办件事,喂,你们几个…”他一指几名着喊着号子把几块大石往城上搬的军士骂道:“力气大是不是,扛着大石一步步爬,我在阶梯上斜铺的木板是干什么的?把石头用绳子捆上,搁在木板上往城上拖不是更省事,什么事不好干,偏要糟蹋自己力气,力气多的没地方用不成?好,就你们几头蛮牛,全跟我走!”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三) 那几名搬石头的军士被错一骂,才醒悟到城楼的阶梯上早铺了一块块木板,把石头放在木板上往城上拉确实能省不少力气,一个个讷讷苦笑,老老实实的跑了过来,“错王,您让我们去哪儿?” “去洞房行吗?”错一肚子火都发在他们身上,“跟着走就行了,怕我把你们卖了?我倒是想,可没人要啊!快套几辆车,老四,你带路!” 智道:“二哥,我还要再去几家店铺买些东西,至少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去和你们回合。【 】” “你想出的主意折腾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让我自己去,你还真放心,就不怕我办坏了事?”错干瞪眼没办法,“行啊!还真是自家兄弟,老五昨夜让我给他扎五百个草人,也是说出口就走,全忘了那时辰我似乎该躺下歇歇了,我怎么摊上你们这几个弟弟,全一个脾性,各个管杀不管埋!” 智一笑牵过坐骑,翻身上马,他清楚兄长的性子,错嘴里虽说得油滑,但只要是兄弟们的托付,那就一定会一丝不苟的成全,“辛苦二哥了!”智不再耽搁,拱了拱手便和刀郎催马而去。 “跑得真利索!平常挺斯文的人,原来耍赖的本事一点儿不比小七差,说跑就跑!”错望着弟弟匆匆离去的背影干瞪眼,紧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极酣畅的一笑,“这般用心的谋划还不都是为了她,还以为真的放下了,原来藏在了心里…” 燕云楼,幽州城里最大也是生意最兴隆的酒楼,燕云楼位于城中最中心的大街居中之处,通达四处,既临近太守府,也是城中最繁忙之处。酒楼共有三层,楼下一层是可容纳几十张流水席的宽广大厅,两道延转燕翅形阶梯环升楼上,二三两层则沿着这阶梯分隔成一间间包厢雅座,每间雅座都迎街开窗,供座上客眺望四方街景。幽州既为商都,一年四季都有许多商贾要来此地谈洽买卖,所以城里的各处酒楼茶肆便是商贾常聚之地,为招揽客人,燕云楼的掌柜还在酒楼旁开了车马驿行,供来往行商雇佣车马,提供运载货物之便,有了这许多方便,这食精位佳的燕云楼便是四方经商之人常来之地,每日都是客似云来,宾如雨沓,而天南地北的来客带来的不但是买卖生意,还有着着四方的逸闻消息,一桌桌的杯盏交错,山珍海味中,既能使精明的商人们通晓各地所需货物,也使客人们于谈笑中传递着天下各处之事,所以曾有人笑言,只要每日在这燕云楼吃上一顿饭,便是不出幽州,也能知晓天下事。 今日的燕云楼比平日更为热闹,午时已过大半个时辰,按理客人们已该酒足饭饱的散去,但此刻酒楼内外却是人流熙攘,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公主殿下今日光临。昨日智派人在此订了十几桌酒席,酒楼掌柜以为只是一般的阔绰商人要在此宴请宾朋,燕云楼接惯了豪客巨商,所以掌柜当时也未上心,只是吩咐厨子们用心烧上几手好菜,谁知今日午时不到,便有一大群的百姓兴高采烈的涌了进来,掌柜认得这些人都是城南住户,虽然大半都是小康人家,但也都是节俭过日的小户,平常从不会来此吃饭,见他们今日拖儿带女的一拥而来,而且还是整条巷子的住户,掌柜心下诧异,上前一打听,得知居然是太守府的人把他们请来的又见街上忽然多了不少身形彪健的汉子,三五一群的侯在酒楼四面,行成拱卫之势,这掌柜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一看便知这些汉子都是军伍中人,不由暗暗留心,心中更隐约猜到昨日来订桌的人来头不小,等到得午时,两辆马车在酒楼门口一停,一看来客中的那一位绝色少女,掌柜立刻认出来人竟是两日前入主幽州的辽国公主,顿时又惊又喜,惊得是早知来的会是位贵客,却未想到会是这位风华倾绝的公主,喜的是连堂堂公主都大驾光临他这酒楼,那日后就算碰上灾年,这燕云楼的生意也不怕没客人来照顾。 掌柜一边千谨慎万小心恭迎耶律明凰请入店内,一边吩咐酒楼内的所有伙计上前伺候,照这掌柜的意思,他本想把公主请入楼上雅座,但耶律明凰却婉言谢绝,只是和韩氏一家在早已订好的一楼大厅落座。 与韩氏同住城南小巷的那些邻居们早已恭候多时,他们心下早在猜测太守府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请他们这巷子里的所有住户来这燕云楼吃饭,此刻一看竟然是公主亲临,全都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诚惶诚恐的坐在了耶律明凰四周,他们本打定主意要好好享用一顿美食,这时也顾不上面前的丰盛菜肴,只是怔怔的看着与公主同坐一桌的韩氏母子,见耶律明凰与韩氏如多年故交般不住谈笑,几名平日里常奚落韩家的邻人们更是忐忑不安,胆怯的陪着笑脸望向韩氏一家,生怕韩氏脸上对他们流露出有半分不快。 韩氏今日与公主一番交谈,心中已无往日凄凉,又怎会在意邻居的炎凉之态,她一边和耶律明凰说笑着,一边向这些邻居们还以善意的微笑,不过她心里也在纳闷,虽知耶律明凰今日是要对她家的困境伸出援手,却不解这位与自己极为投缘的公主为何要带她来此,还请齐了所有街坊邻居。 整座燕云楼都已沸腾了起来,平日里对客人们殷勤巴结,指望讨点赏钱的店伙计们哪还肯理会其余客人,全都围着大堂那十几张桌子团团转,而二三楼那些酒客们也早忘了自己桌上的珍馐美味,一个个拥在楼梯旁争相一睹公主芳华,只恨自己今日为什么订的是楼上雅座,不少财大气粗的商客干脆取出一锭锭银子,要求和楼下大堂内的食客换位子,甚至还愿再贴一顿上好酒席。 不但是酒楼里的店伙计和客人们乱成了团,听说公主在燕云楼内宴请城南百姓,就来街上往来的行人都纷纷驻足,一拨拨的想挤进来。幽州百姓都知他们这位公主被誉为辽国第一美人之称,但耶律明凰天潢贵胄之身,又久居深宫,寻常百姓哪有机会一睹她美貌,所以辽民都以为这不过是是宫中臣子对公主的阿谀奉承,而在两日之前,当耶律明凰两日前于北门入城时,大家看见矗立车上,身披鲜亮辽旗的耶律明凰时,无不为她的绝代姿容倾倒,但耶律明凰当时为数千铁骑护拥,大家慑于庄严气势,都不敢近前正视,即便如此,百姓们这几日也常在街头巷尾夸赞公主的倾城容貌,还有人感叹往日以讹传讹的坊间流言终于有了名副其实的一次。 酒楼外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大家或羡慕,或好奇,或惊讶,或激动,啧啧议论。 掌柜怕人多出事,也顾不得再做生意,破天荒第一次派出伙计在店面口笑脸拒客,饶是如此,围观的百姓还是把燕云楼围得水泄不通。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四) 当智和刀郎二人匆匆赶来时,隔得老远就看见夏侯战和一干护卫如临大敌般守在酒楼门口,正被围观的人群挤得满头大汗,偏偏还不敢用强驱赶,一个个陪着笑脸的劝说激动的人群离去,可任是他们说得唇干舌燥,围在酒楼们口的人还是只多不少。【 】 见此情景,智也不急与进去,站在远离酒楼的僻静街角处,先向四面察看了一番,见街上各处要道和人群中都有他暗中调来护卫的军士,这才让刀郎去唤来夏侯战。 刀郎这辣手刀客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入人群,一把扯过夏侯战就往外跑,夏侯战一跑到街角便向智抱怨,“智王,我今天到底是交了什么运?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这么热闹?这日子可难熬了,还不如让我赤手空拳去跟黑甲骑军干上一架爽利!” “难熬?”智微笑道:“看你在人群里的样子,不是笑得挺高兴吗?” “那可是强颜欢笑!”夏侯战叫起了撞天屈,“我是真想拿拳头去劝人离开,可没这胆量也下不去手啊!智王,这幽州城里的人还真是够厉害的,一个个憋着劲往里挤,我赶着攀亲戚劝他们悠着来都没用,那力气,也就猛王能顶得住了!还有不少人手上拿着银子要我让路,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贿赂人的?就算我真想捞酒钱也不敢当那么多人的面拿啊?” 智不理会他的牢骚,问道:“里面护卫的人手够不够?”其实智并不担心有刺客混入,这几日幽州城防极严,四处城门都有重兵把守,但在酒楼这等喧嚣之地突见皇室贵胄,百姓们难免激动,他派出许多护卫,只是为防有人唐突冒犯了公主。 夏侯战用衣袖擦着满头大汗道:“足够了,萧成和呼延总管带着二十多个兄弟在里面侯着,大堂里还有四桌的客人是我们的护卫假扮的。就算真有刺客混进幽州,他也不会挑着今天的日子来行刺,看这酒楼门口的人山人海,来队黑甲骑军都挤不进去!” 智笑了笑,又问道,“那酒楼里面的情形如何?百姓们如此激动,殿下可有不悦?” “智王,咱们这位公主很能得人心啊!”夏侯战忽然收起了满脸皮笑,他生性油滑胆大,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乃是卫龙军中极得力的干将,对于公主忽然要在酒楼里宴请韩氏母子和城南许多住户的举动,夏侯战早猜到这是智是想让公主招揽民心。 辽皇殉难,为使百姓不因国中无君而惶惑,让辽皇的唯一血脉耶律明凰来收揽民心确是应做之事,但耶律明凰虽是天潢贵胄,也是位娇柔少女,就算真要亲临城中,也该是在森严护卫下或视察军营,或巡游全城,使城中百姓既能见识到新君威仪,也不敢在护卫环伺下做出什么失仪之事,可今日公主骤然出入市井之地,而且又是最喧嚣繁华的酒楼,夏侯战嘴上虽不说,心里却颇觉智这一次行事有些轻率,万一有人激动之下冒犯了公主,或是令公主受到惊吓,那今日出行反会弊大于利,但等他看见耶律明凰进入燕云楼后的一言一行,才明白智对今日之事早已成竹在胸。智算准了幽州百姓骤见公主的激动,更算准了公主的应对。 夏侯战向智一竖拇指,“智王,大家都说你眼睛毒,我是真的服气了。” “这么说你平日里倒是没少腹诽我了。”智眉梢一扬,示意夏侯战继续说下去。 “不敢,只是我生得笨拙,常常不懂智王行事用意。”夏侯战打了个哈哈,当即讲起了酒楼中的事,耶律明凰一入燕云楼,酒楼里立时便是一片沸沸扬扬,夏侯战见百姓们象看戏法似的围拢,忙和呼延总管带着护卫围在公主身周,又喝命人群退下,但百姓们哪还肯理会夏侯战,他们虽不敢走近耶律明凰所坐之席,却也不肯退下,闹哄哄的围在四周,有几名胆大之人还大声叫唤着拜见公主,希望能引来耶律明凰向他们看上一眼,夏侯战急得两眼冒火,既怕公主羞怒,又不能真的向这些百姓动手,正没奈何时,却听耶律明凰让他和护卫们退到一旁。 “这里都是辽国子民,有这许多子民护在我的身边,难道还怕有人伤到我?”酒楼里,耶律明凰微笑着让夏侯战和呼延年宽心,她毫不介意众人的目光和议论,神色平和的雍然而坐,又向四周闹哄哄的人群莞尔笑道:“我想,若此刻有人胆敢在这大辽地界对我不利,无需我的护卫出手,你们也不会任他得逞,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智慢慢点头,“民心激动,不过是求一睹天颜,与其立威而压,何如谈笑怀柔?” 见公主毫无架子的和他们说话,酒楼里的人早已激动得万分,就算平日里里畏首畏尾,见事就躲的人,也不甘在此时示弱丢人,一个个忙不迭的点头,“没错,公主,有老子在…”说话的人平日粗俗惯了,可这艳光如旭的公主面前,忽觉自己粗鄙,忙转口道:“谁敢冒犯公主,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就算黑甲骑军来了,我也立刻捋袖子跟他拼了!” 夏侯战苦笑着看了这人一眼,“这人还真是敢夸口!如果叫上几百弟兄穿上黑甲冲进来,不知道他会往桌子底下钻还是直接躺下装死?” “你小子倒是敢说嘴!”一旁早有人取笑道:“老兄,要是黑甲骑军这时冲到幽州城外,你敢不敢跟我冲出去厮拼?”这人虽在取笑,可他也是两眼发直的盯着耶律明凰,只盼公主听到他的豪言,目光能向他掠过。 “又是个想出风头的人!”夏侯战心中暗叹耶律明凰既有公主尊荣,又是容光倾城,也难怪能让这许多人大言不惭,争着要在公主面前露脸。其实别说是这些百姓,军营里不少兄弟自从见过公主后也是念念难忘,还有好些军士私下都说,最好拓拔战能早些杀过来,然后和叛贼狠狠打上一场,立功事小,只盼杀敌后能得公主亲自颁赏。 说到这儿,夏侯战偷偷看了智一眼,公主对智的情意人尽皆知,只要复国成功,公主必定会嫁与智,智也可算是大辽第一有福之人。听到大家对公主的好慕之心,不知道智王会不会突然怒从心头起。 笔者注:抱歉,出差一星期,双休又加班,只能趁星期天晚上码了这几个字,实在是有些过份,这就是给人打工的无奈。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五) 夏侯战眼巴巴的看着智,却见智神色一派平和,望着燕云楼外摩肩接踵的人群,嘴角微微抿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智正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而百姓们对公主的倾倒,智并没有一丝介意。【 】 夏侯战忽然觉得,智此刻的神情竟有些熟悉,似乎就在片刻之前见过另一人脸上也有这等淡然如云的相似神情,似乎是…夏侯战心里一动,醒悟到,刚才公主在酒楼里面对百姓们的激动和热忱时,她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如若过客旁观红尘的淡然,默默的将世间种种收于眼中。 “原来公主方才的神情是从智王这儿学来的。”夏侯战暗暗想。 “怎么不说下去了?”许久未听到夏侯战出声,智侧过脸,略有些疑讶的看着这部下。 夏侯战哦的一声回过神来,尴尬的一笑,又讲起了方才之事,不过,他虽把酒楼里发生的事讲得极为细致,却不知道幽州百姓这两日里的心思变化,而耶律明凰在酒楼里的言语更使百姓的心思震动极深。 因为从上京乱起至耶律明凰入主幽州这短短数日内,幽州城的人心可算是一波三折,在拓拔战谋反前,每一个辽国百姓都相信,只要有能令四方慑服的战王坐镇辽域,任凭天下狼烟不断,也不会有一缕战火敢于波及辽民。 尤其是与中原接壤,正处于辽汉之间的幽州百姓,幽州既是商业繁都,也是距中原最近的城池,而中原和辽国两地,一为乱世,一为盛世,一处烽火一处灯火。 在幽州城里,最常看见的便是一批批为避战乱从中原逃入辽域的汉人,每次看见那些衣衫褴褛,妻离子散的逃难汉人,听见往来客商绘声绘色的说着战乱带给中原的生灵涂炭,幽州百姓都会由心里升出一种自豪,正是对乱世惨境的耳濡目染,生活在幽州的百姓们也要比任何州城的辽人更知晓战乱所能带来的毁坏,所以幽州百姓在一边向汉人们夸耀着幽州的富足和安宁的同时,也会暗暗庆幸自己生于太平之地。 但这份自豪和庆幸却在半月前被上京叛乱的噩耗摧毁,谁曾想,点燃战火的人恰是被所有辽人奉为守护神砥的拓拔战,上京陷落,皇上殉国的消息一经传出,大辽举国震惊,幽州百姓更陷入了一种比别处州城更大的恐慌之中,因为他们太知道战乱会给他们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带来何等的灭顶之灾。 所以在得知拓拔战叛乱后,幽州百姓心里最先涌起的不是对国将崩亡的悲哀,而是对战乱即将掀满辽国的恐惧,至于是谁成为这江山之主,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能否侥幸躲过这场战火。 但当太守张砺杀死了拓拔战派来劝降的信使,又告知全城从上京出逃的公主将要入主幽州时,幽州百姓惊恐的明白,他们栖身的这座城池迟早将在这场浩劫中覆顶。他们不相信能有人抵挡得住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正如他们之前并不相信这位战王会把他的反旗插遍大辽疆域,只是,中原战祸,汉人可以逃来辽国避难,而辽国内乱,辽人又将何处容身?至于千辛万苦才从中原逃出,寄居幽州的中原汉人,在得知噩梦般的战火又将烧及幽州时,除了麻木的苦笑,这些汉人只感到一阵绝望的疲累,他们已无处可逃,也无心再逃。 因此,在两日前,当百姓们等候在北门,迎接公主入城时,几乎每一名幽州百姓的目光中带着不甘和厌恶,他们不甘自己安宁的生活将随之破灭,更厌恶把战火卷至幽州的公主一行。 但他们没有想到,在城门前,草原上,他们看到的不是一群狼狈落魄的残兵败将,那一眼望去,鲜红辽旗的招展下,激亢发聩的鼓号声中,他们看到的竟是一支昂扬威武的雄师,在这群似乎已该没落的辽**甲身上,看不到一丝逃亡的没落,反焕发着他们前所未见的雄壮。 旌旗之中,战车之上,有位少女披着人们似已遗忘的国号,围聚在她身边的骑军用这不离不弃的行为宣示着何为勇气。当铁甲骑军齐如雷动的吼出誓言,要以他们的性命挽回国祚时,那一瞬间,幽州百姓从恍惚中醒悟,原来,比战乱的动荡更可怕的其实是国号的败落,没有家园,他们可以重建,没有了国号,那才是比失可生命更可悲的事,因为他们会在没有尊严的耻辱中成为一群任人宰割的亡国难民。 为什么中原的遍地烽火一直没有烧入他们辽人的栖身之处?不是因为拓拔战的威名震服四方,而是因为他们一直有着强盛的国号,客人若这国号连他们自己也要遗弃,那辽人即使还能侥幸活着,也只是最屈辱的苟且偷生,因为他们已失去了可以凝聚力量和尊严的国祚,到了那个时候,就连草原上那些小部落也可对他们任意欺凌。 为什么中原会遭受这百年不安的乱世?因为汉人的盛唐皇朝早已凋敝,原本完整强大的疆域被诸侯恣意割据,用他们的野心**着他们应该守护的子民,每一方诸侯都想在这场混乱中窃取国器,所以他们亲手把一处处战火在百姓的哭嚎中被点燃,却没有一人愿意将它熄灭。 失去国号,失去人心,便为乱世。 铿锵的鼓号声直入耳中,等候在北门下的幽州百姓忽然忘了他们的畏惧,因为他们不能忘记那些从中原避难而来的汉人眼中的无奈和悲苦,若是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生于乱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践踏,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残杀。 那样的乱世,他们不能容忍,即使辽国所有州城的辽人都已畏缩,生存在这座幽州城的人也不能容许它的到来,因为他们亲眼看到过太多乱世的凄凉,那样的悲惨,没有人愿意束手而待。 随后,那几名被称为护龙七王的少年也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他们心底的迷惑,一面面残缺不全,不再招摇的战字大旗,一颗颗滚落于地,鲜血淋漓的人头,那都是黑甲骑军的旗帜和首级,曾经不败的黑甲传说,在那名叫将的少年杀气腾腾的眼眸中被改写,他森然的神情和滴血的盔甲似在告诉所有人,便是这横行天下的黑甲骑军,既成叛乱,难逃诛杀。 荆轲何在?人群之前,白衣少年高举玉玺,在他一声又一声的质问下,幽州百姓忽然发现,原来他们也可以捍卫自己的国号,原来他们也可以象故事中的英雄那样被传颂,那些似乎与他们毫无关连的峥嵘热血,其实伸手可触。只要,他们不在强权面前丢弃自己的尊严。 被震动的不但是辽人,还有汉人,他们痴痴的望着斗志昂扬的一列列铁骑,望着直立车上的辽国少女,令他们的目光凝聚的不但是这些决意复国的辽国君臣,还有这一道已经许久未见的血性。 军士们誓言扶君于危的忠诚,皇室遗孤负起国祚的勇气,这一幕触动着每一名汉人,虽然,这不是汉人的疆域,眼前的君臣也不是汉人的公主和军士,但在这些经历过乱世的汉人心里,他们比任何民族都期望着中原也能有一位君主敢在危难中挺身,只可惜,唐末之后,虽有一个又一个的诸侯趁乱立国,可他们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称帝的野心,却鲜有人不为割据,不为称霸,只为平息乱世。 这些汉人们虽然背井离乡,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故国家园,他们怀念明君护国的大汉盛唐,痛恨那些使鼎盛王朝一代代败落的末代昏君,憎恶那些搅动狼烟的谋国奸雄,也始终期许着中原能有一位明君崛起,使他们的家园重还太平。 所以,当公主车驶入幽州时,在城中欢呼的辽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些寄居幽州的汉人们竟然也和他们一样振臂欢呼,在这一声声不遗余力的欢呼声里,饱含的其实是他们对故国的期盼,所以,在这两日里,当幽州城里的轻壮男子结伴赶往军营报名参军时,总能看见一拨又一拨的汉人身影,这样的情景令辽人惊讶,因为他们没有读懂,在这些汉人身上,重又澎湃起一种久久未有的悸动,那样的悸动名叫血性!一经点燃,便可长明。 他们相信,终有一日,这股血性会重新在中原沸腾。 看见身边这许多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汉人忽然变得精神抖擞,幽州城里的辽人也不甘于后,不过,黑甲骑军的威名毕竟是横在所有辽人心里的一道鸿沟,即使他们已被激起了勇气,但想到要与曾经的护国骄兵沙场为敌,再勇敢的人也难免犹豫,大家虽没有质疑被将扔下的黑甲骑军的人头是真是假,却会怀疑这究竟是真刀真枪的武勇还是一次侥幸得手。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六) 所以在这两日里,幽州人心固然激奋,但百姓们也在暗暗留心着太守府的动静,因为他们都想看看,公主和护龙七王面对这场随时来临的大战,究竟会有何作为?是急着征集赋税,购买粮草军辎,以备持久守城,还是大肆募兵,心急火燎的凑出一支大军去讨伐叛逆。【 】 而护龙七王在这两天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人意外,太守府没有向百姓们收取一分一毫的赋税,反而用两倍的工钱征集了全城所有的木石工匠,得到两倍酬劳的工匠们热火朝天的在北门内搬石挖地,修建子墙,加高城壁。城内每一家铁匠铺也都在日以继夜的加紧打造兵器盔甲,一队队军士四处巡防,严守四门,军士所过之处秩序严谨,却没有丝毫扰乱百姓们的正常劳作和出入。一辆辆辎重大车驶入军营,不时传出的喝喊和操练使得这太平时日里沉寂多年,如同摆设的军营陡增几分肃杀,对于那些赶到城西军营报名投军的轻壮,护龙七王也没有象大家所想般为了而见人就收,募军处的几名将官对百姓们投军报国的拳拳之心大加赞赏,但他们挑选军士却是异常严格,求精不求多,并非是只凭口舌便想鼓动大家仗着一腔血勇去与黑甲骑军在沙场搏命。就算是被选中的轻壮,也没有立即征召入伍,反让大家先安心回家,似乎,护龙七王并不想把百姓们卷入这场大战,这样的举动看在旁人眼里,无疑成了护龙七王在向人宣示他们对己方实力有着强大的自信,百姓们在宽心之余开始相信这几名少年是凭武勇取下了黑甲骑军的首级,而非一时侥幸。前往投军的轻壮也不减反增,大家都觉得,若能在这严格的遴选中被挑选而出,将会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让百姓们惊讶的事接踵而来,他们很快得知护龙七王命全城官吏暂停职司,取各人所长重新调派各处官职的消息,幽州富饶,难免官吏盘剥之事,百姓们平日里敢怒不敢言,这次听到官吏们都被暂停职司,都不禁暗中期待那些贪墨无能的官员能遭受报应,他们没有失望,今日一早,太守府里便有人放出消息说,已有几十名曾欺压过百姓的官吏被罢黜官职,其中对百姓们压榨最苛的知事李全被当众杖毙,还要把他这些年贪贿的钱财也将发还于民,这一消息在大快人心中很快传遍全城。 这两日里,只要走出家门,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幽州城的变化,只觉公主入城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给幽州带来了新的气象,而这种变化非但没有大战将来前的一丝紧张和不安,反因为各处的忙碌而使幽州城在以往的繁华中更透出一种崭新的勃勃朝气。也使人心在对大战的惶恐和新奇的兴奋中变得紧密,以往的百姓百心,在一连串的举措中向着智所需要的趋势悄悄融为一体。 而公主今日亲临酒楼,宴请百姓的举动正是最令人意外的事,适逢其会的百姓们看见公主和韩氏母子,大家不自禁的醉心于公主姿容的同时,也折服于她的平和气度。 酒楼里那两名男子争着在耶律明凰面前夸口,大家知道这两人无非是想引起耶律明凰的注意,都在一旁哄笑着。拓拔战虽是窃国叛贼,可这位曾被称为不败战王的叛贼却不是人人都有这本事得而诛之的,不过大家都知道,今日有幸一遇公主,谁不想趁机显摆些男子豪气,他们倒也不巴望能凭几句随口而出的豪言换来富贵赏赐,可若能因此引来这位琼姿花貌的公主的一顾一盼,那也是件能得意一辈子的事情。对于这两名男子要去和黑甲骑军厮拼的豪言,大家则只当个笑话听。 先说话的男子被取笑了几句,大感在公主面前丢了颜面,又不敢当着公主的面恶言还骂,嘴里颞颥着黑甲骑军有什么好怕的,气势却已有些不足,正急得满脸通红时,忽听一阵清柔悦耳的声音朗朗道:“黑甲骑军很可怕吗?这世上畏惧黑甲骑军的人或许大有人在,不过…”耶律明凰安然而坐,望着这男子,微笑道:“我相信你会害怕那些黑甲骑军,因为连我这弱质女流都不曾把他们放在眼中,昂藏七尺的男儿又怎会畏惧?” 忽然听到这嫣然笑语,先说话的男子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所言真能得到公主的回应,酒楼里的笑闹声却一下安静了下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凝集于耶律明凰一身,听耶律明凰说她不畏惧黑甲骑军,大家都有些将信将疑,他们可以不把那两名男子的夸口放在心里,但耶律明凰所言却令他们关注,因为公主才是这场平叛大战中的重中之重,她的一言一行都将左右战局,事实上,百姓们都希望耶律明凰能有敢与几十万反贼一战到底的勇气,但又希望这勇气之下是有所仗恃,而非信口之言。 “也许,会有人以为我只是在信口而言,二十三万黑甲骑军,还有拓拔战数十年不败的战王名号,这些,都不是我可以轻视的。”耶律明凰手拥茶盏,纤指轻轻转动着茶杯边沿,仿佛某位男子习惯在思索时摩挲手中玉佩那一动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环视四周,她的话说得很慢,似在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我知道,拓拔战的威名确非浪得虚名,黑甲骑军的实力也的确不容小觑,可是,我依然不会畏惧他,因为他是夺我国都,轼我父皇的仇人,他给予我的仇恨足以使我对他恨之入骨,铭刻于心,但我可以恨他,却不能畏惧他,因为畏惧仇人不但不能助我复仇,还会使我父皇的在天之灵蒙羞,所以,即使拓拔战能威压天下,也不能令我对他有丝毫畏惧…” 耶律明凰的目光慢慢移动,从四周百姓的脸上一一掠过,百姓们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的目光默默点头。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七) 此时,耶律明凰已完全明了智的用心,智让她在最繁华的酒楼里宴请韩氏和城南住户,得知她驾临酒楼的城中百姓自然会纷涌而来,而当这些百姓带着好奇站在她面前,希望能得她一眼顾盼,一眼交谈的同时,也正是她了解百姓心思的时机,因为在这等激动的情形下,百姓们的眼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矫揉掩饰,而她,正可从中阅得人心所思。【 】 识透人心,知人所思,察人所想,辨人喜恶,延为己用,正为帝王心术。 耶律明凰卷睫四顾,酒楼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凝视着她,有人目光痴迷,这是惊艳她的容貌,有人面露敬畏,这是热切她的身份,每一个人都希望能与她的目光相视,在那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中,有欣慕,有期盼,也有犹豫,她知道,她要把这些欣慕,热切,期盼的目光变为对她决无二意的忠诚,也要消除那些眼神中的犹豫。 想到这儿,耶律明凰忽然惊觉,自己的心思已变得与往日迥异,就在昨夜,她还在自怜自伤,为父皇的逝世时时锥心,为智突然隔在两人之间的君臣之矩幽怨难已,可就在今日,当她在马车上听着智所说的春秋旧事,她的心事竟有了一种奇特的转变。 以往,她也曾偶尔歆慕过这些长镌青史的丰功伟绩,但这歆慕浅若涟漪,因为她以为,这等杀伐而来的霸业太过血腥,那些尔虞我诈的求胜之道太过卑劣,而这天下分合之事,也与她非常遥远,似她这等少女情怀,眷念的只该是儿女情长,能令她心动的也只有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但今日从智口中听闻那一代代明君霸主吞吐风云的事迹,一位位名士奇才挽动狂澜的波折,听在耳中,突然发现,原来这其中滋味也如情丝蜜语般令她怦然心跳; 她为六国君主会盟峰顶的执着而心动。 她为秦太后芈八子自尽揽罪的决绝而触动。 她为秦孝公嬴渠梁承国运于危亡的艰辛而感动。 合纵连横,独佩六国相印的苏秦,谁能比他更识天下之势? 坑杀赵军,一战灭尽赵人举国兵的白起,谁曾搅动更凄狂的腥风血雨? 长平死战,四十六日困兽犹斗的赵括,谁曾在绝势中如他般苦守忠节? 屈原沉江,八万新军丹水奋战,谁能忘却这千古国殇? 十年生息,燕昭王与名将乐毅君臣共勉,一朝发力,诛灭暴君齐湣王六十万大军,千古之下,谁如此君臣相得益彰? 六年困守,齐国田单,以八百族兵坚守即墨孤城,巧施离间,驱火牛阵重挫燕军,千年以来,谁尝闻古城嘶吼? 变法商鞅,身虽车裂,名垂不朽… 赵武灵王,胡服练骑射,挽弓当挽强,轻骑驱胡虏… 战国四公子,长袖舞浊世,成败也倜傥… 一位又一位揽尽当时风流的人物,一代又一代功成万骨的逐鹿天下… 这已被尘世所掩的一桩桩一幕幕往事之后,掩不住的是那些天之骄子曾啸傲天地的轻狂! 是执着,是凄婉,是长歌,是悲鸣,是金戈铁马,是千古激烈,也是她心里陡然掀起的共鸣,似憧憬,似期待,亦是帝王之嗣为之颤栗的悸动… 这种悸动莫可言喻,却是天生于代代传承的血脉之中,在她的少女情怀深处沉睡多年,恰于今日被风起云涌的帝王功业所唤醒,勃然滋生,将过往的浅浅涟漪激荡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 旋涡深处,荡开了她从不知的另一片天地,旋涡在心,盘旋激烈,不再觉得,那些尔虞我诈是阴谋鬼域,这只是为决胜负的一种手段。不再心惊,那些血流千里,杀人盈野的攻城掠地,这原是敌我死斗的兵家常事。 雪灵之季时,当智终于接过她手中玉瓶时,她惊喜欣悦,还以为可可芳心只为情动,而当韩氏向她展颜一笑时,她亦如饮绵绵甘醇般畅然,这等陶醉,却是为君之乐! 忽然顿悟,她所要的,不止是少女情思。 “吾儿当为女帝!”这是父皇的遗愿,也是——她从此时而始,不再视为无奈的最大心愿。 “拓拔战手握大军,除了这座幽州城,大辽数十座城池,数千里疆域都已被他慑服,也难怪有许多人畏惧于他,不过,你们当中可有人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能一战夺下上京,是因为黑甲骑军真的天下无敌,还是因为我大辽国都如此不堪一击?”耶律明凰的口齿越来越流畅,声音朗朗悦耳,之前突然面对这许多人时的羞涩和忐忑已消失无形,**微侧,斜靠在座椅中,雍容的神态透出一股悠闲,仿佛在闲话家常般,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先前说话的那名男子脸上,微笑而问,“这位壮士,你可以告诉我其中缘由吗?” 那男子听见公主主动向他问话,激动得两眼放光,心里恨不得立刻慷慨陈词一番,可惜嘴张得老大,却只是一个劲的说着:“我…我…”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未说出一句话来,这一半是紧张,一半也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直骂自己没用,竟错过了与公主说话的千载良机。 刚才抢他话头的男子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看了耶律明凰一眼,似乎觉察出公主的意思,目光闪动,悄悄退了一步,闭上嘴不再开口。 “别紧张,慢慢的想,这其中缘故原本简单,只是少有人能想到。”耶律明凰向那先说话的那名男子温言道,一边说,她心里一边回忆着智平日说话的语气和淡淡神色,她记得,智在每次向人问话时,他总会直视着对方,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看入人的心底,有时,如果智是要问出他想要的答案时,他看似淡然的神色间也会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使对方安心,随着智的思绪说出他想得到的回答。于是,耶律明凰也直视着那名男子,目光清明,嘴角慢慢抿起一丝笑意,如勉励般缓缓道:“大家都知道,拓拔战麾下二十三万黑甲骑军,可算是手掌大辽倾国兵权,那么,这兵权又是谁给他的?”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从这男子嘴里问出什么,但她希望借这男子的口来告诉大家,因为她清楚,要想彻底消除百姓心里的犹豫,有些事情,从别人嘴里说来会有更好的效果。 那男子被耶律明凰温和的目光直视,心中狂喜,只觉自己若回答不上,实在是太负公主如此柔美动人的笑容,结结巴巴的道:“当然是皇上赐给拓拔战的兵权…” 耶律明凰嘉许的向这男子一点头,“说得不错,若无父皇对他推心置腹的倚重和信任,赐他兵权,他拓拔战又如何能成得了气候?天下人都道他百战不败,却忘了是谁给他的根基,倒是你,一言点透。” 那男子只是顺着耶律明凰的话答了一句,竟得耶律明凰称赞,激动得无以言状,连连应声道:“没错,拓拔战的威名都是皇上给的,要不是皇上赐他兵权,他又凭什么带着黑甲骑军谋反!”受耶律明凰柔和的目光鼓励,他越说胆气越壮,向着四周大声道:“大家明白了吗?拓拔战这反贼能有这么大的威名,还不是靠着皇上,可他却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信任,反过来用皇上给他的兵权谋反,他娘的,反贼反贼,骂的就是这种白眼狼!” 其实这缘由也有些似是而非,拓拔战手中兵权虽是耶律德光所赐,但他也是靠着出众的武韬谋略才得耶律德光倚重,否则耶律德光也绝不会放心让一名庸将手握兵权征战四方,君赐臣重权,臣还报功勋,这本就是相辅相成之事,而且拓拔战的兵权虽是皇上所赐,可他擅得人心,二十三万黑甲骑名义上虽是辽国兵马,其实早成他一人之军,否则又怎会死心塌地的随他谋反,智也不会在上京叛乱之前处心积虑的想要收回他手中兵权。 但经耶律明凰这般一问,又有那男子宣之于口,四周的人不禁纷纷点头,都觉拓拔战果然是靠了皇上才能挣下赫赫威名,若不是皇上对他的厚爱和成全,他又怎能名震天下,这样连着一想,大家心里都对拓拔战辜负皇恩的的行径多了几分鄙夷,而对他的积威却减了不少畏惧。 说话的那名男子见大家都认可他的说话,心中得意,转过脸来向着取笑他的那人大声道:“就这么一个反贼,有什么好怕的?黑甲骑军真要来了幽州,我俞达第一个冲出去!” 取笑他的男子笑了笑,向这俞姓男子一拱手,“俞兄弟好豪气,佩服,方才倒是我得罪了。若俞兄出城杀敌,小弟当附骥尾。”见这男子谈吐得体,一改方才抢话的张扬,不再炫耀夸口,耶律明凰和夏侯战不由向他多看了一眼。 俞达听了他的话却极得意,大咧咧的一摆手,正要再吹嘘几句,忽想到公主在侧,忙收起狂态,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耶律明凰,只盼公主能和他再说上几句。 耶律明凰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道:“大家能有这股勇气,我很欣慰,我们不可妄自菲薄,坠了自家志气,可我们也不能把对手贬得太低,若我们再这么说下去,只怕我忍不住今日就要兴兵杀回上京了。” 大家听了耶律明凰的话,不禁笑了起来,只觉公主不但没有架子,而且说话也颇风趣。也有人暗中在想,公主故意做出轻视拓拔战的姿态,会不会是想借此说动这全城百姓都随她与反贼一战。 但耶律明凰似是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等众人笑了一阵,直言道:“我知道,或许会有人以为,我今日先说自己不怕反贼势大,又说拓拔战是仗势我父皇才能获得一世威名,无非是想消除大家的畏惧,鼓动大家随我一起对付拓拔战,如果有人这样想,我不会生气,但我要你们知道,我今日在这里说了这许多话,不是要让大家去为我送死,也不是想说服大家与我共存亡,因为你们是我的子民,不是我的军士,军民有别,我并不想让这满城百姓都为我披甲而战…” 说到这儿,耶律明凰顿了一顿,放轻了声音,慢慢道:“你们知道吗?在我逃离上京时,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极深,那一天,父皇带着我们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南门时,我们碰到了一群被火烧毁了屋子的百姓,看到这些正在抱头哭泣的百姓,那时,追兵正从四面包抄堵截,但父皇却勒停了坐骑,他把自己身上的玉带给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卖了玉带重建屋子,还让他赶紧逃生,不要被追兵伤了性命,我不知道,这些百姓在他们今后的岁月中会不会感念父皇的恩情,但我知道,父皇并不是要故意示人于恩,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父皇无法容忍他的子民在自己眼前哭泣,即便是在他临危之时,汉人有一句话,主忧臣辱,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讲,子民受苦,也是君皇的耻辱,这个道理,我父皇从未跟我说过,但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百姓们乍听此事,想到皇上在为叛军追杀时仍不肯不顾子民,不禁为之动容。而与耶律德光君臣之情极深的呼延年也已泪眼模糊,悄悄拭去眼角泪痕,伤感之余暗暗疑惑耶律明凰为何要突然提及此事。但他却未发现,就在这一时嬉笑,一时伤感的情形下,大家的心绪已渐渐被耶律明凰所带动。 只听耶律明凰又道:“我不会畏惧拓拔战,但我也不会轻敌,他的叛军迟早会来幽州,而我,就在这里等着和他一决胜负,一决生死!但我不会把幽州十几万子民都卷入战祸,临城一战,拓拔战有黑甲骑军,我也有护龙七王和五万辽军!他们会随我和反贼轰轰烈烈的打上一场,为父皇,为大辽,胜,国祚得续,败,我也要死在反贼的刀枪之下,因为这是我身为辽室公主的最好归宿,上京城破,我父皇舍身殉国,若幽州城破,我也要死在城门之内,虽然我是名不通战阵武艺的女子,但两军开战,我也会策马扬旗,为我大辽将士呐喊扬威,而在此之前,我要请大家记住一件事…”说着,耶律明凰眼神流转,语声里含着道硬朗,“若我败战而死,辽国便是败亡,大家再不必提及什么复国之事,更不必为我这死去之人赴忠尽义,而我的遗愿便是要你们继续活下去,那个时候,无论你们身为何属,都要好好活着,这不是我邀拢人心的说辞,而是因为,我——耶律明凰,虽比不上我父皇之德能,但有一点我和父皇一样,那就是无论生死,我都不希望我的子民受苦。” 酒楼内又是一片静无声息,大家都被耶律明凰这一番话所震惊,听着她淡淡然说及自己的生死,甚至漫不经心的说着万一败亡的结果,这样的言语,本该是颓废丧气之言,可从耶律明凰口中说来,却透着一道不死不休的辛辣!而对于不会把百姓卷入战火之言,也令人不再存一丝疑惑,干脆直接的话语,不带修饰,不带遮掩,使人骤然发现,在这位娇美尊荣的少女身上,还有一股正在崭露的锋锐。 “公主…”与耶律明凰同坐一桌的韩氏也同样为这一番话所震动,见众人都静默无声,她鼓起勇气,轻轻一拉公主的衣袖,“公主,我相信,您一定能打败反贼!一定能!” “对!”大家一下子回过神来,那叫俞达的男子第一个喊道:“公主,我们也相信,您一定能打败反贼,辽国,绝不会就这么败亡!”众人纷纷应声,这一次,却不是随意的附和。 “是吗?”耶律明凰一笑,“辽国,绝不会就这么败亡!能从我的子民口中这话,直比天籁更为悦耳。”她侧过脸,向韩氏回以一笑,“就象你从不觉得自己苦一样,对于我能诛灭反贼之事,我也从不怀疑。” “智王,真是想不到,公主不但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说着酒楼里的事,夏侯战啧啧称奇,“公主这番话说得比我们这些厮杀汉还要光棍,偏偏这话听在耳朵里就是让人信服!”见智听得仔细,夏侯战又道:“智王,我不是那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不过我也能看出,公主初入酒楼的时候,虽然大家都闹哄哄的拥成一团,但他们都是为公主的身份和姿容激动,而当公主说出那一番话后,百姓们对公主的态度却慢慢变了,他们就象众星捧月般围着公主,不需要我们护卫喝止,也没有一人失仪,再没有一开始的混乱好奇,而且百姓们的神情里也似乎多了些东西…”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形容,挠着头道:“就好象所有人都忽然对公主客气了许多,不过,那神情又不太象是客气,好象…好象…”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八) “客气?应是敬意吧?”智轻声道。【 】 “对,是敬意!”夏侯战立即应道:“就是忽然对公主多了分敬意!可我就纳闷了,怎么大家的态度会忽然变了,这总不算是趋炎附势吧?” “当然不是。”智点了点头,“那是因为,他们已发现,殿下不但是位公主,也许,还能成为一位值得他们拥戴的君主。” “公主当然值得拥戴!”夏侯战眉飞色舞,“智王,公主可不止是这几句话说得好,她后来还说了好一番更得人心的话!听得大家从心眼里信服!” “噢?”智向夏侯战一笑,“你也有些长进,居然还能看出百姓们的神情和心情变化,也算懂得察言观色了。” 智难得夸人,夏侯战大为得意,忙接着说了下去;酒楼里的百姓都对耶律明凰大为敬服,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讪,那名叫俞达的男子自认今日能受公主褒奖,大得彩头,一脸豪气的让掌柜上酒,说要请酒楼里所有人喝酒。 耶律明凰也觉心神愉悦,一会儿向众人问两句幽州的风物,一会儿又问些城中逸事,百忙中还不忘了招呼韩氏一家和城南住户吃菜,燕云楼的厨子使出浑身解数烹制出一碟又一碟的精美菜肴,但这个时候谁有这心思停下来吃喝,韩氏虽被满桌珍馐晃得眼花,但她也羞于在这许多人面前放胆吃喝,喂女儿喝了几口肉汤,便放下汤匙,随意挟了一筷菜,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吃,只有韩德让兴高采烈的放开肚子大吃大喝, 闲聊了一阵,忽有人向耶律明凰问道:“今日得见公主天姿威仪,我等不胜欣喜,但小人冒昧请问,您今日特意在此宴请城中百姓,实在令小人好奇,不知公主是为一见城中民风,还是另有用意?”此人问话之时似是带着鼻音,故意把特意两字说得极重。 大家都向问话的人看去,却见这人正是先前取笑俞达的那名男子,听他问了这一句,呼延年和护卫们都对这男子留上了心,但见这男子四十余岁的年纪,衣饰朴素,一副寻常百姓的装扮,容貌也极平凡。 但呼延年却觉得这男子有些来历,那俞达只是名无甚心机的汉子,言语虽有几分粗鲁,无非是骤见公主之下得意忘形,而此人一开始借着取笑和俞达,看似是要在公主面前出风头,其实是故意把话题带到了拓拔战身上,幸亏耶律明凰应对得体,才免去一场尴尬,这时忽然又问上了这一句,显然别有用心,每次开口都似乎存心想试探什么。 呼延年轻咳一声,几名护卫不动声色的站到了此人身后,只待这人稍有异动,立即将他拿下。那男子笑了笑,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耶律明凰,静等她回答。 护卫们虽暗中戒备,百姓们倒都未觉出异样,而且此人这一问恰是问到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所以大家都期待的看着耶律明凰,连韩氏也是满心好奇,她知公主今日宴请其实是为了她一家,自想知道其中缘故,忙放下筷子,抱着女儿侧耳倾听。 耶律明凰剪水秋波般的眼眸向那男子深深看了一眼,忽然一笑,“问得好,你这一问也算是问到了大家心里,不过,在我回答之前,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男子略一迟疑,坦然道:“小人名忠源,无姓。”他这一说自己有名无姓,众人都觉好奇,心想这人莫非也是个孤儿,怎会有名无姓,看他年纪已经四十余岁,就算幼年时真是孤儿,可人到中年也该寻祖归宗,或是自取姓氏,以免被人物议。 呼延年听耶律明凰询问,知道公主也对此人生出疑心,暗暗点头,“看来今日和智儿在马车上这一番长谈,公主大有所得。”又听这名叫忠源的男子自承有名无姓,并不想掩饰自己来历有疑,呼延年不禁又觉疑惑,难道此人也和那俞达一样,只是为引起公主注意,随口而问。 耶律明凰却未追着此人的名姓多问,似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此人来历,悠然反问道:“为什么要在此宴请?因为,我不但是公主,也是一名女子,你知道,在女子心里,看得最重的是什么?” 那男子被反问了一句,微微一怔,一拱手道:“小人不知。” “女子爱美为天性,就象一位女子若见到另一位佳丽,常常会心生比较,不过,这爱美之意不单是指美艳容貌,也可是人,是物,是景。”耶律明凰又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旁人,微笑道:“奇花异葩,奇玩名饰,辉煌殿堂,虹霞朗月,银雪白絮,清泉飞瀑,只要是美丽婉约之事物,皆能令女子心仪,我是女子,自然也不能免俗。因为这是女子天性,所以我也和所有女子一般,想要阅尽世间所有美好事物,但我总觉得,那些姹紫千红,虽然艳丽,却嫌太过媚俗,奇珍古玩,虽然名贵,却少灵动,至于名胜异景,虽集天地灵气,却难永驻眼底,至于那些美仑美央的堂皇屋宇,也是人力雕琢,匠气太重,所以,我一直想看看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可是寻寻觅觅,却始终未见到能让我真正视之心动的绝美之物,直到今日…” 听耶律明凰忽然说起女子爱美之事,众人都有些诧异,却也无人插口。那名叫忠源的男子心知耶律明凰必有所指,也默然而听。倒是那粗鲁汉子俞达见这忠源随便一问就引来公主连篇说辞,大感不满,大声道:“公主,大家都知道,您是我大辽第一美人,何必再去寻什么美人美景,只要您照镜一看,便可知道天底下什么最漂亮!” 被他这一嗓子大吼,大家顿时哄堂大笑,当即有人应和道:“没错,俞兄弟话糙理不糙,说得对极!” 俞达不服道:“什么叫话糙理不糙?我又没无缘无故的乱问话,象个糙人吗?”一边说一边斜眼瞪着忠源,看情形他今日是成心要卯上这屡次抢他风头的家伙了。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九) 呼延年苦笑,暗想,“这姓俞的小子还真是个浑人,帮腔帮得够浑,叫公主自己照镜子去?有这么夸人的吗?” 耶律明凰早被逗得俏颜生晕,也不计较俞达的粗鲁,点头道:“能得如此当面盛赞,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俞达大喜,正要再接口夸上几句,只见耶律明凰已神色温和的向他一摆手,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自然而生的气度,竟使浑惯了的俞达立即老实闭嘴。 耶律明凰理了理思绪,又向众人道:“刚才说道,我一直想找最美之物,只苦于难以寻到,难遂我爱美之心,而这也不是我心眼太高,只是这世间虽多美物,却少真正完美无缺的事物,直到今日,我忽然发现,其实这世间最美之物早在我身边,只需有心,随时可见。” 说到这儿,耶律明凰故意一停,看着忠源,“你知道吗?我今日看到了一张笑颜,很美的一笑,你可曾看到过这等完全为你而笑,因你而笑的笑颜吗?” “笑?”忠源怔住了,其余百姓也同样怔住,明明是这叫的忠源人向公主问起今日在酒楼宴请的用意,可公主先把话岔到了女子爱美的天性上,现在又问起了笑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笑?这笑容又有谁没看过?光是今日大家便在这里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大笑,难道这笑也算是天下最美的事物?若笑的人是公主这等绝色,那当然可算是一道秀色可餐的景致,可如果笑的是旁人,譬如是那位扯着嗓子喊话的俞达老兄,要是他这一脸横肉颤动的笑容也可算美,估计他自己都会觉得过意不去吧?大家面面相觑,全都一脸迷糊。 一旁的韩氏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转头看着耶律明凰,似乎明白了什么。 “笑颜,就是笑颜。”耶律明凰唇边浮着浅浅笑意,若有若无,却未嫣然绽放,她就这样含着淡淡未露的笑意,缓缓道:“喜怒哀乐,都为众生百态,从前见惯,却未深思,因为这笑颜实在是太过寻常,数不清有多少人向我露出过笑容,有求于我的人向我逢迎喜笑,敬我是公主的人向我敷衍而笑,我也一直未放在心里,但在今日,当我看到,有人向我露出了真心而动的笑颜时…” 耶律明凰眼波微弯,看着韩氏正迎向她的目光,轻轻颔首,“看到那样的笑颜,我忽然发现,原来,这笑颜竟令我如此心动,因为,这张笑颜的主人在这一刻是诚心向我而笑,不是因为我是公主,不是因为有求于我,而是因为,她看出,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向她伸出手,无所求,无所图,只因为,她是我的子民,而能让她常常而笑,正是我这公主需尽之责,子民笑,便是为君之乐,真心换真心,终让我见到这等难得之景,也让我明了,什么是这世间的绝美,那就是——因我所为,而令我的子民绽出的笑颜,为我而笑,因我而笑,只要能令每一个子民都向我露出这等笑颜,那么,即便我为政劳苦,为君艰难,为国力瘁,我已不负这天潢血脉,而我,也要当之无愧的面对这些笑颜…” 随着她的一言一语,含在耶律明凰嘴角唇中的笑意慢慢释出,唇轻皎,眉轻扬,笑意由唇及眼,由心而动,丽色容光焕发之时,仿若映霞初露之光华,将谪落人间的一道绝美轻轻舒展。 笑意尽展,不知一笑倾城者,今日得睹。 朗月当闭,花羞媲美的倾城一笑。 人沉醉,醉其中。 “我喜欢,那样的笑颜,很喜欢。”耶律明凰盈盈而笑,“女子爱美是天性,我这天性也使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笑颜,而要每日得见这等笑颜,我就要让我的子民得到幸福,所以,我今日要在此开席宴请,不是为邀买人心,而是要告诉所有只把我当成娇柔女子的人,我是一个,若我子民有难,绝不袖手,若我臣民受苦,竭尽心力的大辽公主,也许,我一时照拂不到每一个人,但我有长长一生,我这一生,要罄尽全力,庇佑我的每一个子民。宴请尽我所能,使我子民不受灾苦,不近磨难。若能做到,我便可看到…” 耶律明凰一字一顿,在令人心神如醉的笑颜之中,说出了令每一个人铭记于心的话,“我的,子民,为我而露的笑容,这便是世间最美之物!” 一字一字的言语,如有千钧,似可镌刻成文,温柔悦耳的语声,如歌者韵唱,仿佛可以,流转千古。 时当正午,就在这幽州城内最大的酒楼燕云楼里,拥满人群的厅堂,满厅满堂的桌席,竟没有人声鼎沸,举杯酬酢的喧嚣场面。不过一顿饭的时光,酒楼里已是第三次寂静无声,每个人都静静的看着那一位居中而坐的少女,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酣然回味着从少女口中轻轻念出的每一个字,那一段话,入耳入心,品之生香。 “忠源,我的回答,可令你满意。”耶律明凰笑颜依然。 这名为忠源的男子也沉思如醉,一双平实的眼睛中带着复杂的神情,默默看着耶律明凰,回过神来,忽然长施一礼,“公主所言,令人深思,又如饮佳酿,回味无穷,今日,在下大有所得!” “今日大有所得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而收获最多的人却还是我。”耶律明凰觉察到忠源无意中把小人的自称换成了在下,神情言语之间草莽之气隐现,她知道此人绝不会是幽州城里一名寻常百姓,一时也不点破,又向他一笑,不再多说,转脸对韩氏轻轻道:“今日若不是见你笑颜,只怕我倒是要被问住了。” 韩氏由衷道:“公主谦虚,我相信,今日即使您未见到我,也一定能有此回答,因为,这等言语不是矫揉可得,纯出于心。” “纯出于心?”耶律明凰眼睛一亮,轻笑道:“我可没有谦虚,今日还真是得亏你,当然,还有另一人,也是真的点拨了我不少事情。” “另有一人?”韩氏问:“是智王吗?” 耶律明凰早把韩氏视为知己,也不瞒她,点了点头,微有些焦急的看了眼门外,“也不知智来了没有,今日之事要想全功而得,还要看他如何安排,不过,我相信,智出手揽下的事,必不会让我失望。”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十) “忠源,我的回答,可令你满意。【 】”耶律明凰笑颜依然。 这名为忠源的男子也沉思如醉,一双平实的眼睛中带着复杂的神情,默默看着耶律明凰,回过神来,忽然长施一礼,“公主所言,令人深思,又如饮佳酿,回味无穷,今日,在下大有所得!” “今日大有所得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而收获最多的人却还是我。”耶律明凰觉察到忠源无意中把小人的自称换成了在下,神情言语之间草莽之气隐现,她知道此人绝不会是幽州城里一名寻常百姓,一时也不点破,又向他一笑,不再多说,转脸对韩氏轻轻道:“今日若不是见你笑颜,只怕我倒是要被问住了。” 韩氏由衷道:“公主谦虚,您今日言语纯出于心,不是矫揉可得,哪需旁人之力。” “纯出于心?”耶律明凰眼睛一亮,轻笑道:“我可没有谦虚,今日还真是得亏你,当然,还有另一人,也是真的点拨了我不少事情。” “另有一人?”韩氏问,这半日下来,她俩言谈相宜,耶律明凰又对韩氏处处待之以诚,所以韩氏心里不但视耶律明凰为公主,也把她当成了颇为相知的知交,而耶律明凰与智情投意合之事她也听闻过,便大着胆子打趣了一句,“这个人应该就是公主心里的那位智王吧?” 耶律明凰早把韩氏视为知己,也不瞒她,点了点头,微有些焦急的看了眼门外,“也不知智来了没有,今日之事要想全功而得,还要看他如何安排,不过,我相信,智出手揽下的事,必不会让我失望。” 韩氏好奇道:“还有什么事?” “先不告诉你!”耶律明凰娇俏的向她一吐舌头,儿女之态毕露。 “我也相信,公主要做的事,绝不会让我失望。”韩氏笑道,两位女子说得熟稔,倒忘了旁边还有这许多人,别人不好意思插嘴打断,那俞达已拨开众人,大步走到耶律明凰面前,楞头楞脑的道:“公主,我俞达今日算服了您了,我这人没啥本事,文就识几个字,武就会两下拳脚,好在城里还有几家铺子,多少算有点钱,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和家当就全给您了,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只等您一声吩咐!” 耶律明凰被这莽汉的话说得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酒楼里随即响起一片的欢笑声,夹杂着小孩韩德让的嘻嘻欢笑,使这满楼满堂的笑声更显真诚。听着这阵阵笑声,耶律明凰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满足,隐隐觉得,自己似已能掌握住些什么,要做到民心所依,人心所向,原来并非艰深晦涩之事,其实人心如弦,无须改弦更张,只要将根根丝弦尽握指间,倾以真心,轻轻拨动,便能有天籁般的乐声回应。 “智王,你听这笑声。”夏侯战指了指酒楼外的攒动人群,大声道:“我敢担保,在这幽州城里,已无一人敢冒犯公主,即使真有刺客,就算我们这些护卫不出手,酒楼里的百姓们也会护得公主周全。” “威仪不失人情,言语句句扣心。殿下言语,看似随意随性,其实正随人性所往。”智轻轻颔首,“民心并不繁复,他们要的只是一位能真正重视他们的君主,王道一途,殿下终已渐渐了然。”智微笑淡淡,又道:“要使殿下在王道一途上走得更稳,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今日之事更趋圆满。” “智王,你还安排了什么事?”夏侯战忙问,“那韩氏家的事,你有什么打算,该不是只请他们吃顿饭吧?” “先去雇些车马吧,多雇些,把附近车马行的马车都雇上,一会儿要跟着去城南的人大概会有很多。”智仍没有说明今日安排,只是向夏侯战吩咐了几句。 夏侯战正要走开,忽想起酒楼里那名叫忠源的男子形迹可疑,回身道:“智王,我看这名叫忠源的男子甚是可疑,每次开口都象在试探些什么,要不要去查查他的来历?” “不用。”智神色不动,“如果此人真有所图,那他会比我们更心急,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次接近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自会知道他的来历。” 夏侯战点了点头,立即跑去附近的车马驿行雇车,燕云楼的掌柜在酒楼两侧都设有车马驿行,供来往行商雇佣车马,运载货物,甚是方便,夏侯战叫过几名护卫,分头去了几家车行,很快便雇到了几十辆大车,一排排停在了燕云楼外。 智看了看鱼贯而来的车马,目光微闪,向身后随侍的刀郎低声道:“这燕云楼的掌柜,是个有心人,这样的人,不会只是个酒楼掌柜,幽州隔于辽汉之间,还真是一池水深啊。” 过不多时,酒楼外的熙攘人群忽然往左右分开,不少人起劲的喊着,“大家快让让,公主出来了,公主出来了!” 苦于无法挤进燕云楼的百姓们掂着脚,探着头往里望去,人群之中,耶律明凰牵着韩氏的手,缓步而出,明媚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轻扬,小孩韩德让蹦蹦跳跳的跟着,手上还抓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啃得正欢,呼延年和护卫们神色平和的跟随其后,百姓们对公主出自内心的拥戴使他们已不象初入酒楼时那般亦步亦趋的紧张。 耶律明凰一出酒楼,等候多时的萧成便驾着马车迎来,智也已立于车前,见耶律明凰出来,智微一欠身,恭请耶律明凰上车,百姓们早自觉的让开路,看见这位曾在城门前大励人心的智王也来了,许多人一脸热忱的拥上来想和智说上几句,但智却是神色漠然,似乎不愿和任何人多做攀谈,连对韩德让的大声叫唤也只是略一点首,还有人想拥上来再多看公主几眼,可看见一脸冰冷的刀郎负刀守在车旁,不由都停住了脚步。 耶律明凰看了看一脸冷漠的智,为他此时对百姓显出的冷冷忽视有些意外,微一迟疑,又回身向众人笑了笑,才又登上马车,智又请呼延年也一同上车,这才慢慢走入车内,由始至终,他脸上都漠然的没有一丝神色。 夏侯战也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招呼韩氏一家上车,韩德让奇怪智怎么突然变得冷冷无言,吵着要和智同坐一车,韩氏呵斥了他几句,韩德让才嘟着嘴老老实实的坐进夏侯战驾的马车。 百姓们倒也不介意智的冰冷,毕竟公主今日的作为已使他们耳目一新,大家依旧恋恋不舍的跟在车旁,那俞达不愿就这么离去,大声叫着要酒楼里的店伙去给他雇辆马车,也要一路护着公主回去。却见酒楼外早已停满了车马,夏侯战一脸和气的告诉众人,公主还要先去一趟城南,好生安置韩氏一家,又知道大家今日兴致极高,所以公主早已备好车马,若大家有兴,尽可坐车同去。 百姓们已知道公主今日宴请正是为了韩氏,大家心里也早在猜测公主会如何援手,听夏侯战这一说,又有车马可坐,谁不想去看个究竟,立即闹哄哄的纷纷拥上马车,几十辆大车霎时挤满了人,实在挤不上车的便跟在车旁,叫嚷着要同去城南一观。 于是,几十辆马车排成一行,还有无数百姓步行而随,浩浩荡荡的驶向城南。 为首的马车内,耶律明凰正一脸诧然的问智,“智,你今早在城南和韩德让这孩子有说有笑,挺和气的,怎么刚才面对这许多百姓,你又忽然一脸冷冰冰的样子,你不是说今日要让我获取民心吗?可你为什么一脸冷然的让人都不敢向你多看一眼?是不是…”虽然智未入酒楼,但耶律明凰清楚,以智的细密心思,必定早从护卫口中知道自己的言谈,见智方才神情漠然,担心自己在酒楼里的所言不尽如人意,忐忑道:“是不是我刚才在酒楼里说错了什么?” “殿下说得很好,甚至比我料想的还要好上许多。”智向耶律明凰嘉许的一笑,脸上已无方才的冰冷,轻轻捻起车帘,向随在车后的人群一眼扫过,轻声道:“臣只是一名以阴鸷手段制敌的谋臣,并不需要这些人心中的暖意,更不需要有人把臣视为可亲可近之人,人心民意,只需握于殿下手中,事有对比,别人畏惧于臣冷酷的同时,也会对殿下的平易更为心敬。”车上既无外人,智神色间所作的冷意也已除去,言语之中,却有一点谁都无从觉察的寂寥。 耶律明凰神色更为惊诧,她一直觉得智的冷漠令她难以接近,但在此刻,却从这冰冷中品出了一点别的味道,在这少年冰冷的外表下,深蕴着谁也无法看穿的浓郁情感,只是,每一次的流露,都使人只能接触到覆盖在温情之上的一抹冷厉姿态。 “智儿。”听着两人对答的呼延年长叹一声,向着智,苦笑摇头,“你啊…总是这极端的性子。” 智不在意的淡然一笑,把玩着手中古玉。十指翻转处,古玉在他手心时隐时露,从不流露人前的却是他的深沉心思。 耶律明凰也轻轻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的看着智,智处心积虑为她的心思使她柔肠牵动,但她却无法触及冰冷之外的其余,她原想再问问智究竟想怎么安置韩氏一家,但听了智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已不需多问,因为智一定已把此事做得完美无缺,而这份人前荣耀,只会归于她一身。 笔者注:奇怪,小说阅读似乎有了新的改动,之前上传的章节居然无法改动,其余作家大概无所谓,可我这更新极慢的蜗牛却尝到了苦头,第一是无法更改之前的不足,第二是忘了之前具体更新到哪里,这一次的更新大概重复了一小段前一章的情节,幸好超过满千的字数不收钱的,下次则要仔细划分,以免再重复。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十一) “智,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为这片迟危江山所付出的心血。【 】”耶律明凰心里默默想着,她很把这话说出口,却明白这少年依然不会在意,微一转念,说起了轻松的事情,“刚才酒楼里有名叫俞达的汉子,说起话来粗鲁的有趣,智,可惜你没看见,他那憨楞的样子,倒有些象每次被小七捉弄的人露出来的的模样。” “粗人直言,人粗鲁一些不要紧,若殿下觉得此人可靠,可以收他做名护卫。”智随口应着,言语淡淡,似乎对这些事并不上心。 耶律明凰无奈的笑了笑,忽想起有一事一定可以令智关注,忙道:“智,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事,也许,我们能得到一支战力极强的援军。” “援军?”智果然神色一动,“殿下何指?” “铁鹞军!大辽最早的精锐之军。”耶律明凰娇笑道:“这些日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直未想起此事,今日听你说起春秋时七国各有的精锐士卒,忽然想起了这支铁鹞军。” 铁鹞军,鹞者,鸟中猛禽,这铁鹞军便是耶律德光初登皇位时亲自成立的一支骑军,他从三军中精选出的身强力大者,以铁鹞为名,组成了辽国第一支精锐劲旅,全军披铁甲,骑骏马,每一名铁鹞军都是弓马娴熟,力敌十人的勇士,铁鹞成军之后,耶律德光便带着这支铁骑横扫草原,踏平与契丹为敌的十几大部落,铁鹞之名威震四方,就连中原也闻契丹铁鹞而色变,据说拓拔战当年也正是羡慕这铁鹞军的威武而成立了黑甲骑军。 这支铁鹞军出征十余年,立下无数军功,因铁鹞军选士极严,非军中骁勇出众者不收,每次出征又都是首战之军,连年征战下一万军士折损至数千人,却因择人严峻而一直未曾扩充,到拓拔战成立黑甲骑军,名声崭露后,铁鹞军渐少征战,成为了耶律德光的护卫亲军,耶律德光感念铁鹞军立下的功劳,不愿这支亲手组建的骑军覆没沙场,在十余年前解散全军,赐给每一名铁鹞军丰厚赏赐和封地,让这些征战多年的悍军安享太平。 “父皇曾对我说过,他虽然一早就解散了这支精兵,但铁鹞军都对他极尽忠心,全军卸甲前曾对天宣誓,只要皇上一声召唤,立即披甲而来。”耶律明凰满脸喜色的说道:“铁鹞军虽散居辽域,但他们绝不会放过拓拔战这轼君反贼,只要他们知道我们在此复国,一定会齐来幽州,助我们复国。” “对啊!铁鹞军!”呼延年也一拍大腿,振奋道:“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公主说得没错,这铁鹞军对皇上最是忠心,他们一定会回来助我们复仇!” “铁鹞军吗?”智却不似两人这般激动,相反,他听说耶律名凰所指的援军是铁鹞军后,初时所露的期待已沉默下来,轻声道:“我想,这群铁鹞军并不会来幽州。” 呼延年是辽国老臣,对铁鹞军的忠义勇猛印象极深,立即摆手道:“智儿,那你可太低估铁鹞对皇上的忠心了,这些军士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他们一定会来,只不过我们才来幽州几日,铁鹞散居草原,所以一时未能集结来此,可只要稍过几日,幽州城外就能看见这当年的铁鹞军旗” “年叔,我没有低估铁鹞军的忠义。但我认为,铁鹞军不一定能来到这幽州。”智道:“事实上,我也曾想过铁鹞军来援的可能,但皇上当年是解散了铁鹞军,而不是把他们当作一支伏兵隐于暗处…”见耶律明凰和呼延年都为这支可能的援军神色急虑,智轻轻摇头,“殿下试想,铁鹞军的事,您知道,我知道,年叔也知道,可见此铁鹞军的存在并非隐秘之事,那么,你们以为,拓拔战会不会知道铁鹞军呢? 以他的狠辣手段,既然知道辽域内还有一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军士,必定早有安排,说不定早在他上京兵变之前,便已暗派杀手前往各处将铁鹞军分头刺杀,铁鹞军虽是勇猛老军,但卸甲十余年,又猝不及防,所以…” 智清楚呼延年与那些卸甲老军的情谊,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呼延年和耶律明凰两人的神色都已暗淡下来,他们知道,智说的极有可能,以拓拔战的城府和手段,又怎会放任这样一支忠于耶律德光的老军存在。 “殿下,援军之事不必忧急。”智低声安慰一脸失望的耶律明凰,“拓拔战一定会先派出一支军队来幽州,臣相信,只要我们能正面打赢拓拔战一次,就一定能得到援军。” “打赢一次拓拔战?”耶律明凰不解而问。 “是。”智点了点头,“辽国还有几十座州城的兵马,虽然各州守将如今都按兵不动,但他们只是畏惧拓拔战的声势,不敢妄动,但只要让他们发现我们有与拓拔战抗衡的战力,那他们就会仔细斟酌,是该继续观望还是尽早来向殿下展露忠心。” “原来你说的援军是指那些州城守将?”耶律明凰一蹙娥眉,神色不忿而轻蔑,“似那种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我可不指望他们,他们的所谓忠心,我也不会看重。” “殿下,那些人,您看不起,臣也一样看不起,只不过,为了最终的胜利能归属于您,我们需要各种助力。”智正色道:“若他们肯来投奔,殿下一定要少安毋躁,平息怒意,怀柔为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耶律明凰一笑道:“若那些州城的守将真肯来投奔,我不会冷颜相对。我会等到复国之后,再和他们算这笔墙头草的帐。” “殿下…”智本想说明的并不是这意思,他只是想万一真有别处州城守将来援,耶律明凰能以大局为重,不要计较他们此时屈从拓拔战的胆怯,但听耶律明凰口中露出的日后清算的意思,知道她对这些将领的懦弱恨意极深,智心里一紧,深深的看了耶律明凰一眼,慢慢道:“还是先想想,如何赢得第一场胜仗吧。” “是啊,该如何嬴取第一场胜仗呢?”耶律明凰似自问的说了一句,**往后一靠,倚于座中,悠悠出神,半晌,忽然一笑,“智,这个时候,你总肯告诉我是该援手韩氏了吧?授人以渔?不给韩氏银钱,也不替她还债,你…究竟想怎么做?我很好奇。” “授人以渔,便是要让韩氏有衣食自足之力,当然,也要使百姓们由此知道殿下的本事,能常人所不能,才是君恩之重,君权之威。”智不再隐瞒,慢慢的向耶律明凰讲出了他的安排。 “唔?是这样?还能这么做?”呼延年听得神采奕奕,频频点头,连连说妙。 耶律明凰望着对面少年,温柔而笑,眼神越来越亮,听着呼延年对智的夸赞,竟比自己受到夸奖更觉欣悦。 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终于到了韩氏所住的城南小巷,临入小巷时,呼延年从车内伸出头,一脸得意的和驾车的萧成低语了几句,萧成点了点头,娴熟的一抖马鞭,趋车退到小巷入口旁,又向跟随在后的夏侯战摆了摆手,示意其余车马先入小巷。 僻静的小巷子里一下拥进这许多车马,立刻如市集般喧闹起来,夏侯战一勒停马车,韩德让第一个跳了下车,才一下车就被许多人围住,“小兄弟,你家在哪里?这里那么多间房子,那家是你的,快指给我们看看!” “你家大吗?这许多人拥得进去吗?” “对啊,公主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去你家坐坐,赶紧去收拾一下,泡壶好茶尽尽地主之谊!” “公主早来过我家了!”韩德让得意的一扬头,随手往巷子角落指去,“看!那里就是我家!”想起自家的简陋破旧,韩德让忽有些自卑,低着头不敢去看众人的神色,小声道:“我家很小的,进不了许多人,而且,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其实…也没许多杯子给大家倒茶喝。” 几名城南的住户早挤进人堆,拍着韩德让的肩膀,一脸慈蔼的宽慰道:“不要紧,茶水杯子什么的我家里有,尽管拿去。”他们平日里虽不太和贫苦的韩氏走动,但今日见公主对韩家另眼看待,这些住户自然也要趁机上来一示街坊邻里的亲切。 问话的人顺着韩德让手指处往巷角一看,忽然齐齐一愣,似是看到了什么大出所料的事物,一名男子犹豫着问,“小兄弟,你家…真的很穷吗?” 那粗直汉子俞达也挠着头道:“是啊,看上去比我家的院子更气派啊?小家伙,你家不穷吗?你可别乱说话,欺骗公主可是个大罪。” “我家不穷?”韩德让哼了一声,“是啊,野地里说不定是有比我家更穷的人,你们看不起人取笑是不是?我们家穷归穷,可从不会骗人!”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不耐烦的指着自家道:“你们可别看错了,看清楚,巷子尽头,那才是我家…咦!我…我家?”他指着巷角的手忽然颤动起来,两眼瞪得滚圆,看看身周的人群,又看看巷角的房子,使劲揉了揉眼睛,惊叫道:“那…那是我家?我家呢?怎么会这样?” 韩氏抱着幼女走下车来,正好听见儿子尖叫,忙责备道:“怎么一惊一乍的,别在公主面前失仪,还不赶紧去开门,请公主和大家进屋去坐…”她的话声忽的也嘎然而止,和儿子一般盯着巷子角落,失声道:“这…这屋子?” 离城南不远的另一条街道上,另一行车马拖曳着往北门缓缓而行,几辆大车上虽然只空荡荡的装着几样破烂桌椅,但拉车的几匹驴马却似拉着千斤重物,打着响鼻吭哧迈蹄,马车旁还紧随着近百名军士,奇怪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灰头土脸,不知刚从哪儿钻出来,走起路来也是慢悠悠的拖着腿,全都筋疲力尽的样子,要不是他们疲态尽显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街上来往的行人险些要把他们当成是一支刚打了败仗的军队。 一张同样满是灰土的脸从马车内伸出,有气无力的向军士们喊道:“弟兄们抖擞精神,别这一副熊样,来的时候不是还一个个追着我问到底是去干什么吗?怎么这会儿都焉得跟瘟鸡似的?” “错王,弟兄们今日可算是被您骗苦了。”一名军士耷拉着脑袋道:“您说这遭差使是替公主招揽人心来的,干成了算我们奇功一件,大伙儿被您一嘴天花乱坠的骗来,哪知道原来是要去帮人盖座屋子,还只给了一个时辰,这可真是力气活儿啊!一整车一整车的木石又拉又运,连这拉车的驴子都用光了劲,我们还能有力气抖擞吗?” “屋子?”另一名军士也打起精神道:“那能算盖屋子吗?又搭外墙又修里屋,还盖了间朝南通风的药仓,整个就是一院子,智王还运了好几车家具过来,兄弟们一件件的扛进屋,还按您的吩咐摆得那叫井然有序,错王,您真看得起我们,一个时辰修座院子出来,咱没跟您说起过早年曾干过木匠的事,怎么您就那么准的一眼就把我可挑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你这一手心茧,不是光拿刀握枪就能磨出来的。”错得意的晃了晃脑袋,随即哎呦一声捂住肩膀一阵搓揉,“刚才架房梁扭的胳膊怎么还一抽一抽的疼,你们这群小子,不就盖个院子吗?总比袭营的勾当强吧?” “我们倒是宁可去袭趟营!”军士们苦笑不迭,“这堆砖砌墙,搬石搭梁的活,好象也不比一刀一枪的打轻松多少。” “少罗嗦,有力气说嘴还不歇着走路。”错似乎忘了刚才让人抖擞精神的话头,掸了掸头上的灰土又钻回车内,伸着懒腰躺了下去,嘴里哼哼道:“这老四,尽出些怪主意折腾人,晚上再找他算帐!”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十二) “这…这是我家吗?”韩德让一手指着矗于巷角的那座院落,一手不停揉着眼睛,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不时回头四顾,“我家怎么…变成这样子了?那篱笆呢?门上的破洞呢?怎么全变新了?娘,这是怎么回事?” 韩氏张着嘴,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只能一眨不眨的看着巷角。【 】 小巷尽头,原本属于他们的那间破旧矮屋荡然不见,而在此时取代旧屋,触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砖石修葺,高墙青瓦,整洁大气的院子。 一眼望去,胡乱扎就的篱笆消失无踪,代之的是一道洁白长砖砌成的院墙,院墙正中,两扇红木大门堂堂而敞。 院子一角,那里原先摆放着一只盛剩菜叶的木盆,腌臜角落常引得蚊蝇环绕,可此刻木盆早不知去向,却有一排簇新的鸡笼整齐而置,几只毛翅丰亮的母鸡懒洋洋的躺在鸡笼内,另有一只硕大的红冠公鸡慢慢踱步,不时垂颈伸喙,啄食着鸡笼前洒着的一圈米粒,公鸡尾后,还跟着一群黄羽细足的小鸡,唧唧喳喳的跟着觅食。 院内,原先的矮屋被几间高大宽敞,青瓦密覆的屋宇替代,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卧伏在正屋之前,看见人来,伸出粉红的小舌头,竖着的尾巴起劲的来回晃动,向着韩氏一家撒欢轻叫。 正屋上,高耸坚实的房檐下,横置一道红色长匾,匾额上漆着三个亮闪闪的大字,淡淡的药香从屋内飘逸而出,为院落添上一分幽静。 小狗顽皮,鸡禽欢走,夏日的阳光暖暖照在这高墙大院内,映照出一种殷实人家的安然富态感,也照亮了韩氏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这会是她的家?但这院落所立之处分明是她家的地方,可就在今早,这里还是一间孤零而立的破旧蔽屋,她记得很清楚,那掩不住一屋残旧的木门上还有好几处破洞,几次沐浴时,也曾惊怒的发现一些不怀好意的登徒子趴在门外向内偷偷张望。 可如今,看这高墙起处,洁净屋房,目光所及处尽是一派焕然而新,哪还有当日一丝半毫的凄凉和不得以。 惊诧不已的不止是韩氏一家,那些来看热闹的百姓虽有些不明所以,可城南的住户们早都看傻了眼,他们也记得很清楚,明明就在今日,这巷子最角落处是一户只有一间破屋的穷苦母子,每次出门看见那间破屋,想着这对母子的饥寒无奈,而这小巷中的住户在怜悯之余也总会有一种优越的满足,即使自家比不上城中富户,可与韩家相比,总算也是衣食无忧。 甚至在昨日,当几名客气随和的军士挨家逐户的登门而来,告知各家,太守府有人要于今日在燕云楼宴请他们时,当他们受宠若惊的送出门来,瞧见这几名军士惟独没有走进巷角破屋,好些人还在心里暗忖,看来这韩氏一家真的已穷苦到无人问津。 谁想,这疏忽竟是有意,韩氏一家才是今日宴请的主客,而专为她家精心而设的还有这更大的恩宠。 看着巷角那座气派盎然的院落,一些城南住户忍不住心生妒忌,可只是一转念间,他们心里的妒忌就变成了敬畏,就在他们早上离开去酒楼的时辰里,一座院落平地而起,这是何等的手笔?鬼神搬运般的神奇,点石成金的本领,似乎只在传说中才能听闻,却在此时展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令他们在感受到天恩深重时,也深深感受到天威之重,除了公主,又有谁能做到这不可思议之事?谁能想到,那位巧笑娇艳的少女,还有这翻云覆雨的手段。 君恩如霖,固能普泽子民,而这隐藏在君恩之中不测君威,更使每一个人都敬服于下。 韩氏抱着幼女,跟在儿子身后,慢慢的走近院落,一步一挪的脚步如踏在梦中,高墙,翘檐,朱门,大院,这是一场她只有在梦境中才敢奢求的富足,但耳中不绝而入的大声议论却让她清醒的知道,眼前这一切并非是午夜梦回。 走到院外时,韩氏和儿子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虽然,韩氏早就想到,公主今日要给她一家的帮助不会只是在酒楼里的宴请,而在第一眼看见这院落时,她心里也约莫想到,这一定就是公主向她伸出的援手,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这院子,生怕这一切仍是不真实的梦境。 邻居们纷纷催促,“快进去看看,这里…应该是你们的家吧?”显然,开口催促的人也有些底气不足,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韩德让努力抬起头,看着正屋匾额上那三个大字,“德?这和我的名字一样,中间是个什么字…最后好象是一个居字…娘,中间那个字我不认识,这院子,是我们家吗?”小孩拽着娘的手,低声嘀咕,却发现娘紧闭着眼睛,母子二人紧拽着的手心里满是湿汗。 “德,馨,居。”夏侯战指着匾额,一字一字念道,又一脸得意的看着韩德让,大声道:“孩子,还楞着干什么,这里就是你的家。”他心里暗想,“今日之事算是新奇至极,回去后一定要找曲古大吹上一通。”其实他刚才看见这座院子时,心里的震惊一点都不亚于韩氏母子,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鬼神莫测般的行事一定是智所为,所以他立即跑出巷子去找智。 智正在等着他来,向夏侯战交代了几句,让他转告韩氏后,智随即便和公主坐车而去,似乎,智并不愿意在此多做逗留,对于智这份荣辱不惊的淡定性子夏侯战倒不奇怪,令他奇怪的是,智也没有让公主留在此地,接受韩氏一家的感谢和所有眼见此事的百姓的赞扬,而是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在那座院子时,悄悄离去。 “夏侯大哥,这里真是我的家?我家不叫什么德馨居呀?”韩德让拉着夏侯战问,“还有门口那只小胖狗!这肯定不是我家的,我家里可养不起小狗!” “这是智…是公主送给你的!”夏侯战想起智的嘱咐,连忙改口,又笑咪咪的道:“还不赶紧进去,这德馨居就是你的新家。”他一边说一边向韩氏摆手一请,“韩夫人,可以进屋了,屋子里还有公主给你一家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助韩夫人忘却一些俗世烦恼。” “我…”韩氏应了一声,却仍不敢向院子迈步,还是韩德让孩童心性,看那胖乎乎小狗实在有趣,忍不住好奇,跑近几步,抱起小狗,逗弄了几下,又向夏侯战问道:“夏侯大哥,这小狗真是公主送我的?” “当然!”夏侯战伸手凌空画了一个圈,把整座院子圈于其中,“这里的所有,都是你的!” 韩德让略一犹豫,向正屋看了一眼,终于迈开脚步,往里冲了进去,才一跑进正屋,立即听到他又惊又喜的叫声,“哇!都是新的!娘,你快来看,桌子,凳子,橱柜,都是新的,还有个给妹妹睡的大摇篮!”脚步声在几间屋子内来回跑动,欢呼一阵阵传来,“新锅子,新灶子,新盆子,还有许多新的杯子和碗!” “厨房里有一排肉干挂着,新的米缸?里面装满了米!还有一捆新鲜的蔬菜!水缸里有鱼?”高兴的叫声喊个不停,小狗汪汪的吠着紧跟在韩德让脚后,似乎在奇怪,这小主人怎会在屋子里跑得比它还要激动? “娘!这间里屋有一张梳妆台,连着面大镜子,比隔壁何家新娘子姐姐家里那张梳妆台还要大!好香啊,上面还放了好多胭脂水粉,还有好几根笔,是给我写字的毛笔吗?” “那是画笔!知道吗?是画笔!给你娘用的画笔!送你的毛笔在另一间屋子!”夏侯战也和孩子般笑着大叫。 “哇!好大一张床啊!娘,你快进来看啊,一张大床,这枕头软乎乎的,真舒服!”屋子响起一声重响,似乎有人正跳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被子,褥子,都是新的!娘,这张大床一定是给你睡的!你睡在这么软的床上,以后再也不会象睡那破木板时被硬疙瘩给半夜咯醒啦!” 听见儿子天真的喊着里屋有张新的大床,一点儿也不知道避讳妇人家的闺中隐秘,韩氏羞红了脸向四周一看,幸好大家都楞楞围在院外,呆呆听着儿子大声叫唤,来看热闹的人已从城南住户口中知道了旧屋成新的事,这突然的变化早震住了所有人,谁都没有心思趁机取笑,她这才松了口气。 “高兴,孩子高兴!”夏侯战哈哈一笑,“百无禁忌!” “娘,枕头下还放着你那只钱袋,里面的钱…一个都没少!” “废话,这钱当然不会少了!”夏侯战直着脖子喊道:“屋子都重建了,还送了这许多新家私,难不成还要坑你家那点儿辛苦钱!” 韩德让根本没有理会夏侯战,继续在屋里边跑边叫,“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新的!有张小床,还有张书桌!桌上还有一摞纸,毛笔?我看到了!整整一筒毛笔,我认得,这是城里书斋卖的那种笔,叫狼毫笔,可贵了!咦!这抽屉里还有东西!”韩德让又是一声欢叫,“是盒小泥人,城东泥人张卖的小泥人,一盒泥人要卖八十个铜钱,我一直都想买的泥人啊!太好了!我现在我整整三盒了!咦?我的木陀螺也在?没有被拿走?还有我攒的五个铜子也放在抽屉里!” 韩德让咚咚咚的从屋里跑出,手上高举着一只木陀螺,“看,我的木陀螺也在!” 夏侯战哭笑不得的喊道:“谁会贪你这点东西,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告诉你,智王…公主早吩咐过了,你家那些东西,除了破的和那些旧到实在不能用的,其他全原封不动的放在屋里!” “对对对!”韩德让一个劲的点头,“娘,我们家原先有的那些东西除了破的和旧的,其他的都在!不过…”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家里不破不旧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大概也只有娘藏在床头的那只小钱袋,幸好还在!里面的钱也一个没少!” 夏侯战差点仰天长啸,“早跟你说了!谁会贪你这点钱?本来还想让人多放点进去,是智王吩咐的不要放钱…哦?对,是公主吩咐的!孩子,我们真不缺你那点儿钱,你这小子倒是本事,才进去一会儿的工夫就顺便数了数钱有没有少,等你长大了真该封你个官,让你为公主掌钱!” “对!”韩德让又大点其头,“屋里真的多了好多新东西,柜子里还放了好多新的衣裳,连给妹妹穿的新衣裳都有!” “夏侯将军,让儿言语失礼,请你千万不要见怪。”韩氏向着夏侯战敛衽一礼,“公主之恩,韩氏粉身难报!”她此时已知道这一切都是公主所为,破屋易新,家业重置,这便是公主真正要对她的穷苦施以的援手,而这些都令她如置梦中。除了感激,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心境。 “不用谢我!我可没出什么力!”夏侯战被一声夏侯将军叫得欣喜不已,连连摆手,“这都是…公主所为,我跟韩德让也不过是玩笑几句,这么高兴的日子,哪会见怪?”他又转过脸来,一脸神秘的看着韩德让,“韩德让,你真的把新家都逛过了,再仔细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 “对,还有间屋子没去看过!”韩德让被提醒,一溜烟的又跑了回去,知道这院子以后就是他自己的家,小孩立刻熟门熟路的四处窜了起来。 “让儿,先和娘去拜谢公主!”韩氏忙去唤儿子,可韩德让早已跑进了里屋。 “不急,不急!”夏侯战悄悄回头看了眼巷子外,心说公主倒是想留下看看这场新鲜热闹,可智王玩了招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带着公主先走了。他嘿嘿一笑,又道:“韩夫人,其实公主还为你准备了一份更重要的东西,就藏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你抬头看看这匾额,德馨居。德如馨香致远,有了那间屋子里的东西,这院子才配得上这德馨居之名。” 韩氏茫然的看了眼匾额,“德馨居?公主还为我准备了什么?” 看热闹的百姓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日还有更新奇的事情,想到公主方才还和他们在酒楼里谈笑风生,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的做下这么大一件事,拆除旧屋,再建这一座院落,还运来许多新的家具,把屋里屋外布置得井井有条,这还都是一顿饭的光景里做下的事,怎不让人咋舌惊叹? 大家都急着想进去看个究竟,不过这院子既是韩氏新家,而韩氏又是寡居女子,若非她开口邀请,谁都不能冒冒然闯进去,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撺掇着韩氏赶紧进屋去看看。 韩氏向街坊们报以一笑,心里也着实好奇,正要进屋,忽听儿子的大呼小叫又从屋里传来,“娘,最里面的屋子是间大仓房,里面放着一大排抽屉,就是那种药房里的抽屉,药,是药!好多好多的药!抽屉里面都整整齐齐放满了药材!娘,娘…这里有妹妹的药!”韩德让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金银花,贡菊,白芍,艾苦叶,这里都是给妹妹治病的药,每个抽屉都装得满满的…” 韩德让猛的从屋子里冲出,手上抓着满满一把药材,一双眼睛红通通的,隐有泪水翻滚,看着抱在娘怀里的妹妹,他的声音已因极大的欣慰而带着股哭腔,“娘,里面有好多药!我们…我们再也不用每天担心给妹妹筹钱买药了!” 韩氏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全身软绵绵的如被抽干力气,脚下一虚,险些摔到,“药?德让,你看清楚了,真是能给你妹妹治病的药?” “我看清楚了,全是妹妹每天要吃的药,还有许多药材,仓房里的每个抽屉里装满了药!”韩德让一头扑在娘的怀里,一手揽着娘的腰,一手抱着妹妹的襁褓,嚎啕而哭,“妹妹有救了!娘,妹妹有救了,我们有许多许多的药!我们可以救妹妹了,您以后不用在半夜里偷偷起床,抱着妹妹哭了!”韩德让抱着娘亲,激动而泣。 父亲的过早离世使他一早懂事,而在从前的那一间小破屋里,娘每次半夜惊醒,抱着妹妹偷偷流泪,有时,娘还会痴痴看着爹的牌位,轻轻低语,他听不清娘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见,娘似在埋怨爹的太早离去,又似在向爹的灵牌诉说,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骨血。 轻轻的泣诉,令他锥心刺痛的同时也明白到,要想使娘少些无助,他就要帮着娘照顾好这襁褓中的骨肉亲人,可是,他一直无能为力,除了拼命打杂赚钱给妹妹买药,他只能在半夜里悄悄看着娘低声哀哭,然后用被子蒙上头脸,随着娘的哀愁无声哭泣。 而在今日,有一位很美很美的公主,向他伸出了援手,带他去最大的酒楼吃最好吃的菜肴,给他焕然全新的家,这些都让他欣喜激动,可他最感激的,还是这位公主带给他的希望,今日之后,娘终于不用再为妹妹的病而愁苦,这——正是他最需要的幸福。 而且,今日还有一位笑容温和的男子,把他的手紧紧握住。 看见这一对母子喜极而泣的情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眼睛也变得模糊,心里却有极暖的一阵温热流过,大家忽然想到,这一幕,正是公主所说的,最让她心动的笑颜。而这样的笑颜看在每一个人眼中,也让他们恍然发现,这果然是天下最美的景致。 “娘,我们该去拜谢公主了!”韩德让忽然抬起头,懂事的对娘道,“公主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要知恩图报!” “对!”韩氏抹了抹眼泪,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拉住儿子的手,“走,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拜谢公主!” “一起去!”一旁的百姓们也喊道:“能遇见这样一位公主,是我们幽州百姓之福,大家一起去!” “说得对!”俞达一嗓子吼道:“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公主不但人美,行事也是出人意表,佩服!咦?公主呢?喂,你们别乱挤,有谁看见公主了吗?” 大家四下张望,却不见公主踪影,有人回忆道:“公主好象一直都没进巷子来。” “不会吧?都没谢过她,公主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众人这才想起,大家一进巷子后便只顾注意放在韩氏一家,这移天换日般的事情让谁都移不开眼睛,谁想公主竟已不辞而别。 “各位!”夏侯战早等着众人找公主,笑着上前抱拳一礼,“公主另有要事,已先行离去,各位对公主的钦敬之意,在下定会向公主转达。” 见众人面露失望,他又微笑道:“公主临去前有言告知各位;今日事今日已了,一日能解一家之难,此一日光阴已非虚渡,唯愿此生日日能如今朝,得为所有子民排忧解难。即便复国日长,来日坎坷,殿下也当竭尽每日光阴,谋取天下福祉。” 听到公主所留言语,品味着其中淡淡的惆怅和为百姓所想的心意,大家百感交集,又想到公主还肩担复仇复国之任,确实不能多做逗留,众人谁还忍再纠缠,纷纷道:“公主为我们如此设想,我们哪还能做儿女矫情,夏侯将军,请您转告公主,只要公主一声吩咐,我等必定追随!” “事了拂衣去,公主功成而退,不望人谢,真是大善之举。我等敬服!” “公主所令,我等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有人推了一把俞达,笑着接口,俞达一脸憨态的笑了起来,“对,就是这话!” “夏侯将军!”韩氏拉着韩德让走近,“公主今日赐予我全家之恩,不能当面致谢,民女问心难安,还请夏侯将军带民女前去一见公主。” “韩夫人不必心急,公主说了,她以后定会常常与你相见,至于这援手之事,更不必挂怀。”夏侯战微笑道:“韩夫人,公主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其实公主赠你这德馨居的匾额另有深意,自听闻你家贫苦艰难之事后,她一直想助你度过难关,以公主之力,要帮你本是件简单之事,只要赠你一笔金银,便可使你从此富贵,但公主没有这样做,你知道这是为何?” “夏侯将军请说。”韩氏欠身恭听。 夏侯战朗声道:“公主说了,你身世不幸,芳华之年成孀居之身,若骤得大笔金银,一来不知如何安排,二来家中无男子撑持,难做富贵闲人,而且你儿子年幼,天性纯良,又在孤苦中磨练出坚韧心性,他日当成大器,更不宜在少年时便坐享安逸,生出惰性。今日亲临你家,见你家中四壁清苦,知你度日之难,虽不能助你金银,却不忍坐视不理,因此公主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帮你,拆你旧舍,建此新宅,是为稍解你家贫困,所赠些许家具衣衫,不过是锦上添花,至于你家所欠债务,也不必心急偿还,公主会让人告知债主,许你一年之内还清债务…” “公主知道,你幼女之病是你心病纠结所在,每日熬药都需一笔银钱,使你夜夜忧心,所以赠你一屋药材,除你心头之患…” 夏侯战仔细回忆着智所教他的话,生怕说错了一个字,也亏得他记性极好,又生记硬背了好几遍,这才没有念错,“公主赠你药材别有深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有心助你,便要使你有衣食自足之力,公主知你幼年曾随父学医,通晓医术,近年又每日熬药哺女,常触药材,知晓药性,医术难得,不可轻弃,与其埋没于贫苦不如用以活人,赠你药材便是此意,有了新宅气象,你一家可暂不愁衣食,照料女儿之余,也可用此一屋药材开设医馆,一面略收诊金,偿还债务,一面悬壶济世,若遇病者穷苦,你也当念自家幼女缠绵病中之苦,施医者仁心,倾心施术,韩氏,人生于世,可受助于人,也可援手于人,所以你必挂怀今日之德,只需常记积德修善之心,行医助人,便不负公主所望,也成全你家新宅匾上这德馨二字。” 智所教的这字里话间带着浓重的善意和期许,使夏侯战这灵动随性的性子也收起轻佻之心,正容而背,念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正色道:“韩夫人,公主的一片苦心,你可明白?” 韩氏只听了一半便已满心激荡,公主所为处处都是为她设身处地着想,抑不住心头激怀,忽然拉着儿子向夏侯战重重拜倒,“韩氏何幸,此生得遇公主,绝不负公主所望!” “韩夫人,快快请起!”夏侯战吓了一跳,又不便当着众人之面去拉韩氏,只得侧过身子,连连道:“韩夫人快请起身,我可担不起你的叩拜!” 韩氏不肯起身,庄而重之的磕首跪拜,“民女这一拜是为公主,公主不在,只能请夏侯将军代受民女三磕之礼,请韩将军转告公主,韩氏受公主大恩,铭记肺腑!” “磕头哪有代受的?难道你要我回去再磕还给公主?”夏侯战急得手忙脚乱,苦笑道,“见了公主本就要磕头跪拜,这拜来拜去的哪还分得清哪个头是你的?” 第四十九章: 授人以渔 (十三) 笔者注:站最近限制了作者更改以发章节的功能,所以无法改动之前文字,据说是为了维护作者和读者的权益,要改只有请责任编辑帮忙,很麻烦,先要联系他们,再把文字发到他们的信箱,等他们百忙后抽空更改,纳闷,有时候有的文字一时想不到,之后才想改进,这一来却只能死板,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又不想轻率写作,真是郁闷之极,总要想个办法。【 】 因无法改写,只能先重复前一章的一小段文字,因为有改动之处,这章免费,算做补偿。阅读重复之处请谅解。 智所教的这字里话间带着浓重的善意和期许,使夏侯战这灵动随性的性子也收起轻佻之心,正容而背,念完了长长的一段话,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正色道:“韩夫人,公主的一片苦心,你可明白?” 韩氏只听了一半便已满心激荡,比起公主为她所做的事,公主一个时辰内为她家重筑新宅的手段已不能令她震惊,真正令她动容的是公主设身处地为她生计着想的苦心,公主虽未赠她金银,替她还债,却是从深远长处为她悉心打算,筑新宅改她家窘境,添家私增她家底气,而这一屋药材不但解了她的心头之患,还使她一家从此有了自足之力,这份细心和苦心,让她再抑不住心头激怀,忽然拉着儿子向夏侯战重重拜倒,“韩氏何幸,此生得遇公主,绝不负公主所望!” “韩夫人,快快请起!”夏侯战吓了一跳,又不便当着众人之面去拉韩氏,只得侧过身子,连连道:“韩夫人快请起身,我可担不起你的叩拜!” 韩氏不肯起身,庄而重之的磕首跪拜,“民女这一拜是为公主,公主不在,只能请夏侯将军代受民女三磕之礼,请韩将军转告公主,韩氏受公主大恩,铭记肺腑!” “磕头哪有代受的?难道你要我回去再磕还给公主?”夏侯战急得手忙脚乱,苦笑道,“我这军甲汉见了公主本就要磕头跪拜,这拜来拜去的哪还分得清哪个头是你的?” 韩氏被他逗得一笑,坚持着又磕了个头,这才慢慢起身,又向着夏侯战一福,“民女心绪激动,让夏侯将军见笑了。” “不笑,不笑。”夏侯战大咧咧的一摆手,“也难怪你激动,今日之事任谁碰上了都会一样激动,说起来,智王这心思…”他忽然一捂嘴巴,做贼心虚的一摇头嘿嘿干笑几声,“没事,没事!”夏侯战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说漏嘴,不敢再多待,向着四周百姓罗圈一礼,“小将还有事再身,先告辞,各位随意!” “夏侯大哥,等一等!”韩德让在他身后追着问道:“智王也走了吗?他还答应要教我读书写字哪!” “智王当然是跟公主一起了!”夏侯战大步而去,走出老远才道:“放心吧,小家伙,你的事智王自有安排!” 辘辘而行的马车内,两厢坐椅之间的桌几上,放着一只残旧的木盆,木盆虽已洗涤干净,仍能依稀闻到一股隐隐酸臭,木盆之旁,却有一张明媚如花的笑颜,正两手支颐,饶有兴致的一会儿看看木盆,一会儿看看面前的少年,“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二哥替你把韩家这只盛剩菜叶的木盆给拿来?你给韩家建了新居,又送了许多家私用具,怎么偏偏对这只破木盆上了心?难道你还想用这盆子来装菜叶?” 智敲了敲木盆边缘,随口道:“只是想起些旧事而已。” “哦?想起了什么事?”耶律明凰觉得好笑,问道:“是菜叶子的味道还是当年大哥和你们几个去打架的事?” “都有一点吧。”智低声答了句,神色微暗。呼延年在旁轻咳一声,向耶律明凰摇了摇头。耶律明凰顿时醒悟,智拿回这破旧木盆并不是因做了件好事而心生得意,所以留下它以供日后把玩回忆,而是见物思人,由幼年之事想到了在上京壮烈惨死的大哥,自己这一问正刺中了他的伤心事,心中愧疚,不由得也学着呼延年轻咳几声,恰好智也在此时轻轻咳嗽了几声,听见耶律明凰的咳嗽声,智目光一凝,眼瞳中似有一缕关怀飞鸿一瞥般掠过,“殿下身子不适?” “不是,我没事。”耶律明凰尴尬的一摇手,心里对智偶尔流露的关怀却极受用,想要说些什么又觉无从所起,怔了怔后问道:“智,为什么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突然离开城南,我还想留在韩家,好生看看你和二哥给韩氏建的新居,再瞧瞧韩氏和大家的表情呢,今日出来既是为招揽民心,那我再多留上一会儿和韩氏说上几句,看看百姓们对今日之事的态度,不是更好吗?” “留在那里无非是多听些感激话语而已,韩氏一家当然会对您所为感激涕零,百姓们也一定会纷纷然称颂不绝,不过…”智顿了顿,又道:“势不可用尽,话不必说尽,殿下今日在酒楼几番话说下已是大得人心,再留在城南听人称颂,固然会心情愉悦,却有施恩图报之意,月盈则亏,事过显伪,倒不如悄然而去,留些余地让人回味的好,百姓们见殿下功成不求报,也会对您的仁德有更好的口碑。” “原来是这样。”耶律明凰愈听愈有道理,笑道:“月盈则亏,事过显伪,果然是这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到。” “智儿这话说得在理!”呼延年也听得点头,“今日之事做得漂亮至极,事成后悄然而去,既可彰显公主仁德,也能在百姓心里对公主多几份神秘,更显君权之威。” 耶律明凰想到满城百姓们这几日都会对自己所为在赞不绝口中更添敬仰,心中得意无比,虽奔走了大半日,竟一点不觉疲累,反后悔自己前几日的消沉,意尤未尽的向智问道:“智,我们这就回去了吗?还是再去哪里逛逛?”能与心爱男子同坐一车,遍游城郭,遇贫苦而援手,何其乐事? “城中暂已无事,太守府里倒还有些事要劳殿下过问,今日清晨,臣已整治了一些庸溃无德的官吏…”智于是说起了昨日起重新调派太守府各处官吏之事,并详细讲了礼逐府司黄泊年,罢黜知事梁正英,杖杀知事李全三人之事,又说起把小吏安行远提升为知事的奖励,最后又道:“臣已让卫龙军秦璃先回太守府,告知太守张砺提升安行远之事,安行远是可造之材,风骨刚硬,心智堪用,所以臣想让他先随张砺历练一阵,若他能从张砺处再多学得些为臣正道,此人当可大用。” 耶律明凰很仔细的听完智对几员官吏的分别处理,点头道:“你的眼光素来独到,那安行远能被你看中想必是个人才,张砺的为人我也看重,就让安行远先跟着张砺,希望能再为大辽历练出个能吏…”对于李全三人欺压百姓之事,耶律明凰极是憎愤,“李全仗势欺人,勒索百姓钱财,这种败类死有余辜,你当着所有官吏之面杖杀他定可儆醒余人,梁正英和黄泊年这些年与李全沆瀣一气,不知害苦了多少百姓,而且这两人为官不尽力,又首尾两端,居心叵测之极,也是该杀之辈,一名恶吏足以坑害一方良民,智,我知道你最恨欺良霸善之人,这一次你为什么会心软放过他二人?” “殿下对于子民的爱护,臣敬佩。”智轻赞了一句,似不经意的忽略了耶律明凰已隐隐显出的杀伐烈气,似解释似劝喻般缓缓道:“黄泊年与梁正英二人与李全看似同流,其实三人本性并不类同,李全乃无德无才的贪恣鼠辈,所以臣杖杀他,而黄泊年和梁正英只是为明哲保身而放任同僚属下妄为,虽暗怀异心但他俩并无太多劣行,为官无为是此二人品行不可取处,但这二人并无必杀之罪,也或多或少为百姓做过些好事,黄泊年又在幽州为官多年,城中官吏多为他门生故旧,若杀了他必会引来其他官员不满,因此臣放他一条退路,至于梁正英,臣观他能识时势且知进退,还算有用之才,所以臣只是罢黜了他的官职,此人若能实心办事,应可重收为官。”说罢,智略一沉吟,又道:“殿下日后处政,难免会遇见可惩亦可恕之人,还望殿下莫要意气行事,以显为君者仁和之心, “是这样。”耶律明凰想了片刻,点头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把黄泊年这三人分别处置,确是想得深远。” “殿下从善纳言,是臣子之福。”智轻轻应了句。 耶律明凰微微皱眉,她最怕的就是智和她说话时用上这种君臣对奏格局,听之恭谨,可用在他俩之间却大为生硬,仿佛有一道厚厚的墙隔在两人之中,使她颇为不适,偏偏又化不开智的淡漠,只得转问道:“你让秦璃在太守府库房等候梁正英,是算准了他会来归还这些年所贪钱财吗?” “殿下明见。”见耶律明凰能猜到自己的用心,智脸上笑意微显,“臣猜想,梁正英一定会来,因为他不会甘心埋没自己的才干,尤其是在遇到可辅明君之时。” 耶律明凰笑道:“他若真的来了,我会给他一个机会。”她又笑问道,“你罢黜了他,又故意等着他来,莫非…就是想让我起用他,让他感念我的恩情,为我尽心办事,就连那安行远,你让他先随张砺磨练,却不直接提拔他,也是为了日后能让我亲自升任他吧?智,为了我,你这用心真可算是良苦,” 智淡淡道,“臣只是觉得,殿下掌中也该有一些能堪重用的臂助而已。” “有你助我,我已知足了。”耶律明凰笑吟吟的看着智,但见智并不接口,知道他又在故意回避自己的柔情,每次说起正事,智总是悉心而谈,言无不尽,可只要她稍显私情,智又会无动于衷,总让她一腔柔情无处可施,连句体己话都说不上,耶律明凰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片刻,怪不得劲的道:“你刚才说太守府里还有些要我去做,是什么事?不会只是要我见见安行远和梁正英吧?” 第五十章: 天下大商 (一) “是什么事?”耶律明凰提起精神,笑道:“上午你让我援手韩氏的事令我大有收获,现在你又想出了什么有趣的事?” “赋税,臣想请殿下亲自掌理城中赋税。【 】”智道:“此事若成,不但能使民心更上层楼,说不定,也能令拓拔战头痛一阵。” “能令拓拔战头痛一阵?”耶律明凰神色一振,随即又疑惑道:“只是赋税之事,也能令拓拔战头痛?” 呼延年也满腹疑惑的问道:“智儿,你出的主意怎么总是云里雾里的,这赋税向来都是由各州官吏打理,哪需要公主亲自过问?难道你要公主拿着算盘去向一家家商铺去收税?” “我当然不是要殿下亲自去收税。”智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既然我们眼下只有幽州一城,而幽州库存钱粮辎重又极丰厚,那我们何不大方一点?” “大方一点?”呼延年讶道:“怎么叫大方一点?难不成把税都给免了?” “也许,正可以把税都免了。”智又是一笑,看向了耶律明凰,“所以此事才要殿下亲自过问。” “免除赋税?”耶律明凰迎着智的目光,若有所思,“库存丰厚?免除赋税?令拓拔战头痛?此事…或许真的可行。” “公主!”呼延年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引来耶律明凰的沉思,忙摇手不迭,“公主,此事可要慎重,皇上当年生怕有各种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迫害百姓,因此辽国税收定下只向各行商贩收取一成利金,比起中原诸侯为收敛钱财,层出不穷所设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我大辽税收可算低微…” “既然低微,那干脆免了不是更好?”耶律明凰道:“免除赋税,百姓定会欣喜,大战当前,民心要紧,何必在乎这点钱财?” 呼延年大急,“公主,赋税之事关系重大,辽国举国开支用度都靠这税收维持,要是免除赋税,那国中便无寸金可进,而且赋税取于民计,哪怕寻常增减都需谨慎,无故增税会加重百姓负担,惹来民心怨怒,可要是随意减税,一时欣喜的百姓们固然会称颂殿下,但若国库空虚,想再加税就会千难万难,公主,赋税之事乃是国本,不可有半分差错。皇上当年虽时常有心减轻百姓负担,但他也不敢轻言减税,怕的就是万一日后需有紧急用度时再行加税会引来民怨。”说着,呼延年又向智责怪道:“智儿,你这次的主意可出得糊涂,居然要免除税收,那日后库存空虚可就是个大麻烦,我知道你是要为公主争取民心,可这税收之事千万不能图一时快意,眼看就要与拓拔战交战,这军辎粮草都属要事,正要大笔购买,还要军士的粮饷也要从宽里备好,就算幽州库存丰厚,也当不得坐吃山空,万一库存用尽,拓拔战的叛军又四面围城,就会使得人心浮动。” “年叔不用心急,税收之事确实不容轻率,若在太平时节,我也不会出这主意。”智微笑道:“我已仔细盘算过库存,无论粮饷都足已使我军支持一年,而且也只想让殿下暂免幽州一年赋税。一年之后,还可再做变更。” “再做变更?”呼延年苦笑道:“一年也不行啊,免去容易再收难,百姓们尝到免税的甜头,一年后再要收取可就会千难万难。” “一年之后,年叔,您可曾想过,一年之后,幽州会是怎样的光景?”智忽然问了一句。 “一年之后?那当然…”呼延年刚一开口,突然哑口无言,是啊,一年之后,幽州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只顾想着赋税减免之事,却忘了上京城还有拓拔战的二十三万叛军虎视眈眈,以拓拔战的用兵老辣和篡位心切,他又怎会给幽州一年时间,说不定一月之内,二十几万黑甲骑军就会山崩海啸般涌来,而且呼延年也知道,虽然幽州军士气高涨,可除了幽州军民,天下间只怕谁也不看好幽州能在这复国大战中胜出,就连呼延年自己心里也对胜负忐忑不知,但他知道,万一幽州战败,那公主和护龙七王几兄弟必是以身殉国,而这幽州城呢?在大辽所有州城都屈于拓拔战威势之时,只有幽州敢让公主入主,如果获胜的人是公主,那公主复国后定会对幽州军民大加封赏,可若最终获胜的人是拓拔战,那他一定会毁去这座城池,因为拓拔战不会容许这一城曾帮助过公主的百姓存在于世。 呼延年想得出神,智已用很平淡的口吻慢慢道:“幽州赋税只需免除一年,因为一年之内,我们与拓拔战必已分出生死,如果我们战败,那自然万事休提,但如果我们能获胜,这一战也必是艰难万分,而幽州百姓只怕也会付出许多代价,说不定整座城池都已被战火重摧,大辽全境,既然只有幽州肯助殿下对抗逆贼,那复国之后,对于在战火中残存的幽州百姓,无论怎样厚赏都不为过,何况免除赋税的只是幽州一城,对于国本也不会有太多影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战后之事尽可等将来再斟酌,我要请殿下免除赋税,除了获取人心,真正的原因还是为了拓拔战。” “为里拓拔战?”呼延年心里已认同了智的主意,却还是未想明白免税之事怎会和拓拔战有干连,“智儿,难道免了幽州赋税就能令拓拔战头痛?” “对,至少,可以让他无法赚取人心。”智冷冷一笑,“我要让他知道,反贼,就该被唾弃!就算他真能攻下幽州,我也要给他一片难以收拾的残局” “我明白了!”一直在沉思的耶律明凰忽然开口,“回府之后,我立即下令免除全城赋税一年。”见呼延年尤自不解,耶律明凰问道:“年叔,你可想过,在拓拔战心里,除了攻打幽州,最想做的还有什么事?” 呼延年道:“什么事?当然是窃国称帝了。” “是啊,他想窃国称帝。”耶律明凰浅浅一笑,“谋反容易称帝难,拓拔战要自立为帝就要先得到民心,年叔,试想一下,若让拓拔战知道我免除幽州赋税,他会怎么想,其余州城的百姓又会怎么想?” “拓拔战会怎么想?”呼延年若有所悟,忽然道:“拓拔战也一定想要做些事来得到百姓的认可。” “正是。”耶律明凰笑道:“我手中只有幽州一城,而且幽州库存丰厚,足够维持一年粮饷,可拓拔战的处境就不一样了,他要做的不但是维持手下叛军的粮饷,还要想法稳定各州人心,所以,拓拔战比我更需要银钱,可只要我们这边故意把免税的消息放出去,其余州城的百姓一定会心动,就算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却会看着拓拔战会怎么做,但拓拔战就算有心想要做些善举,也绝不敢学我一样免除赋税,这样一来,百姓心里就会对他更添非议,虽然此举动摇不了他的军心,但也能让他头痛上好一阵。” “妙,不费一丝力气,就能使拓拔战头痛,这事做得过,”呼延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哈哈大笑,“如果拓拔战不敢学样,那他就会更失人心,如果他真敢有样学样,那日后的麻烦,只怕连他也不敢多想,智儿,你这主意出得妙极。” 智平静的一笑,“只是些阴损主意,登不了大雅之堂。” “ 耶律明凰拊掌笑道:“用来对付拓拔战正要无所不用,就这么说定了,一回太守府,我立即告示全城,免税一年,再派些人故意把消息散布出去,这一次,我倒是真想看看,拓拔战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二) 三人一路商议,马车很快就回到了太守府,卫龙军秦璃早等在大门口,一见马车回来,立即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 “看你这部下一脸高兴的样子。”耶律明凰笑道:“想来那梁正英已经来过了,智,你料准的事果然不差。” “梁正英会来是意料中事,不值得秦璃这般高兴,看他的神情,似乎另有什么事。”智推开车门,踏阶而下,忽然回头道:“殿下,卫龙军并非是臣的部下,臣只是替您统率他们,卫龙军和所有新军都是您的部下,臣也一样。” 耶律明凰跟在他身后下车,嘟囔道:“你就是爱挑字眼,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倒放在心里了。是我的部下还是你的部下,还不是都一样。” 智边走边道:“不一样。” 耶律明凰噘着小嘴,“有什么不一样,我可没想过这些。”呼延年见二人的样子象一对吵嘴的情侣,呵呵直笑,故意放慢了脚步,不肯紧跟着他们下车。 “您现在可以开始想了。”智淡淡说了句,侧身走到一边。 “说不过你。”耶律明凰摇了摇头,向跑过来的秦璃问到:“梁正英是不是来过了?” 秦璃见公主也在,忙恭恭敬敬的抱拳施礼,“禀公主,梁正英已来过太守府,还把这些年所贪墨的银钱尽数归还库房,而且原府司黄泊年也把近年来收受的贿银交给梁正英,让他一并归还。” 智问:“黄泊年已经离开幽州了?” “是。他大约是一个时辰前带着家人从东门离去,据东门守军报,黄泊年出城前曾对着城门悠悠长叹,又默默站了许久,才黯然离去。” 耶律明凰略一点头。“看来黄泊年和梁正英这两人还真有了悔悟之心。” 智问秦璃:“你转告梁正英我留给他的六个字了?” 秦璃道:“我已把您留给他的明志,涤心,静候这六个字转告给他,梁正英听后一言不发,又向着后院深鞠一躬才离开。” “深鞠一躬?仍执臣子之礼…”智笑了笑,向耶律明凰道:“再过阵子,就能让他来觐见殿下了。” 耶律明凰问:“大战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但梁正英只是名文臣,他能有什么用处?参赞军务还是治理民事,以张砺的才干,再加上你看重的安行远,做这些事绰绰有余,难道他也是名运筹帷幄的谋臣,智,你肯把他留下,必有用他之处吧?” “运筹帷幄,并不只是局限于沙场用计,我把他留下,也是为了给殿下用的,至于他的用处,就要看殿下怎么用了。”智笑了笑,不再就此事多说,又向秦璃问道:“看你一脸喜气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梁正英来过,你该不会这般高兴吧?” “还真是有一件大喜事!”秦璃一脸振奋的道:“智王,今日有位中原商人今日赶着几十车货物从东门进城,这些大车上都装满了军辎,全都是上等精铁铸炼的兵刃铠甲,其中几辆车上还载了专用来守城的军器,狼牙翻拍,猛火油,挠钩…” “那又怎样,不过是一商人而已。”耶律明凰听得笑了起来,“莫非你看他运来了满车军辎,红了眼想打劫他不成?这个商人倒是有趣,选了这个时候赶上几十辆军辎进我幽州,难道他是想把这笔军辎都买给我们,发一笔战时财?”她的笑声忽然一停,疑惑的看向智,“中原不是太平地,各方诸侯都需军辎,这商人若只是为了点钱,卖给中原诸侯即可,为什么要特意来幽州?” “殿下明见。”智嘉许的点了点头,“来者有意,能把几十辆引人眼红的军辎从中原毫发误伤的运来幽州,这个商人不简单,他所图的应该不止是钱。” “公主,智王,这商人不是来做生意的。”秦璃话只说了一半,忙抢着道:“他一进城就径直来了太守府,说要把这几十辆军辎都献给公主,助您平定叛乱!” “都献给我?”耶律明凰讶然,“平白无故送上几十车上好军辎,好大的手笔!他是辽人吗?” “是个汉人,这商人自报姓名玄远。”秦璃喜气洋洋的接着道:“张太守知他来意后亲自迎见他,才知道除了这几十车货,玄远还带来了十万两白银,说也要一并献给公主,为幽州一充军资。” “还有这等事?”耶律明凰愈听愈奇,却也忍不住欣喜,“这玄远不但送我军辎,居然还献上十万白银,不是说商人重利,惟利是图吗?他怎么倒反过来送钱送货?”她笑着向智道:“正说幽州库存丰厚,可以免去赋税,马上就有人送上这一大笔财物,看来这免赋之事更是可行了。”见智沉思不语,脸上并无一丝喜色,耶律明凰心中一动,侧脸问道:“秦璃,这玄远可曾说过,他想要些什么?” “没有啊,他别无所求,所以才说这是件大喜事!”秦璃道:“开始我们也觉得这事奇怪,所以张太守特意亲自招待的他,还命人暗中检视过货物,并以言语试探玄远,以张太守的精明,若此人真有歹意一定能看穿,但玄远言语坦然,并无异状,还自承说平白无端送上军资确实会惹人怀疑,而他这么做其实正是商人本色,张太守和他聊了一阵后,也放下疑心,两人谈笑甚欢。张太守言辞之中也对他很是客气。” “商人本色?”耶律明凰奇道:“张砺是个精明人,不会稍一试探便放下疑心,难道这玄远真的只是想送我一笔财物?”她顿了顿,又问:“这人还在太守府吗?” “他已去了客栈入住。”秦璃摇了摇头,“张太守本想把他留在太守府里好好款待一番,又说公主今日出府视察民生,等您回府后自然也要亲自向他致谢,但玄远说这太守府乃是军机重地,他这一个商人并不方便留在此地,徒生嫌疑,而且幽州城里正有一间客栈是他的生意,所以他就去了这家客栈,又说他会在幽州暂住几日,若公主和太守要想见他,只要一声知会,便会立刻前来拜见。” “这还真是愈听愈奇了。”耶律明凰思索了片刻,还是向智问道:“智,这件事你怎么看?” “来者不善。”智道:“张砺没有多做试探,是因为他已发现此人并不会向他吐露什么,这人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见公主一面。” “见我一面?” “是,这玄远不是说了吗?商人本色。”智慢慢道:“商人本色离不开一个利字,只不过,他要的并不是蝇头小利,秦璃,此人去了哪家客栈?” 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三) “来者不善。【 】”智道:“这玄远的来意应该是为了见殿下一面。” “见我一面?” “对,他正是要见您一面。”智道:“我们与这玄远素不相识,他又不是赤诚报国的辽人,却在这个时候无端送上几十车军辎和十万白银,而且这些军辎中还恰好备着守城器物,他这是算准了我们不会拒绝,对于带来这样一份厚礼的一名商人,殿下,您会不想见他一面吗?” “你是说,这玄远算准了我一定会见他一面?”耶律明凰想了想道:“他送的这份厚礼也算投我所好,应我所需,又故意不做所求,这样一个人,我的确想见他一面,不过…”她神色微微一冷,“被人这样猜算我的心思,却让我有些不快,奇怪的还是张砺,为什么只是言语上稍做试探便对玄远消了戒心?” “张砺并没有消除戒心,否则他也不会派人暗中检视货物。”智很了解张砺的心思,解释道:“张砺必定也猜到了玄远的用意是想见您一面,所以他没有多做试探,是因为他明白此人并不会向他吐露什么。” “玄远为什么想要见我?”耶律明凰疑窦更生,“如果是想向我要钱,他又何必一出手就给我十万两白银,如果是想在辽国为官,那他更该知道,我如今所辖之地不过幽州一城,能给他什么官做?若是要封侯赐爵,以我现在的境况,就算真封他一个王侯,那也只是没有实权的空头封号,真要是为权为势,他倒还不如去投靠拓拔战,以他的出手,拓拔战应该不会吝啬。” “玄远所求的也许不是眼下,而是日后。所以他才会说出商人本色这四字。”智笑了笑道:“商人本色离不开一个利字,只不过,他要的并不是蝇头小利,而是长远利益,张砺也必是听懂了这四个字,才没有继续试探他,而是把此人留给殿下您来参详。” “商人本色,长远眼光?”耶律明凰恍然明白,笑了起来,“你是说他想做场豪赌,以这几十车军辎和十万白银为赌注,在我与拓拔战中选出一位赢家,所以他要的并不是眼前利益,而是日后所获,若我能复国成功,那以他的资助之功,我自然会好好赏赐他,原来这人竟然想效仿那春秋时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商人本色,我倒是更好奇了,既是要在我与拓拔战中押注,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拓拔战?难道他也认为,和拓拔战的这一仗里,我的胜算更大?他这眼光倒是古怪,连辽人们都不敢看好我,他就敢走这一步险棋?难道就不怕押错了注,血本无归?” “要做生意,当然有些风险。”智道:“如今我们困守孤城,而拓拔战却占据上京,掌控大半辽国,在常人眼里,自然觉得拓拔战会是最后的胜者,所以举国辽人,各处兵马才都雌伏不动,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玄远才会另辟奇径,想站在殿下这一方,因为拓拔战身边不乏附庸之人,多他这一个商人,不过锦上添花,而看好我们这一方,却如雪中送炭,两相一较,我们会比拓拔战更看重他,若能助我们而得胜,殿下给他的赏赐也会更为厚重。” “有趣有趣,想不到中原还有这么一位有趣的商人。”耶律明凰忽自嘲的一笑,“难得在幽州城外,还有人肯看好我这落难的公主,就凭这玄远的一份心思,我也真要见一见他。秦璃,玄远开在城里的是哪家客栈?” 秦璃回道:“他那家客栈离太守府不远,只隔了三条大街,名叫卫延居,据说是幽州最大的客栈,来往商人都爱去那儿住宿。” “最大的客栈?这可真是巧了。”耶律明凰又是一笑,“今日刚去过了这城里最大的酒楼,也该再去这最大的客栈见识见识。智,你可愿陪我去会会他。” “臣自当相随,臣对这个人,也很有兴趣。”智的声音有些深沉,“秦璃,你既见过此人,说说他的长相,还有,仔细想想,当你第一眼看到他时,你觉得,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说第一眼的印象。” “第一眼的印象?”秦璃面色一红,“我当时只顾着检视货物,而且又有张太守亲自见的他,所以我也没太留心看,只是粗粗瞧了一眼,这玄远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衣着普通,只看穿着一点都不象是豪阔商家,不过…这人气度倒是不俗,虽然服饰寻常,但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一种…有一种…”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皱着眉道:“虽然我从前肯定未见过此人,但我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我觉得很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到底熟悉在哪里!” “你的心思大概都放在那批军辎上了吧?”智哼了一声,“既然你去检视货物了,那你总该看清楚那些随行押车来的人吧?这些人,可有让你觉得异常之处?” 秦璃忙道:“这些人都是寻常脚夫,是玄远从中原一家脚夫行雇来的,我还特意向这批脚夫套过话,脚夫们说了,他们本来也不敢走这趟活,因为这批货太贵重,怕路上不太平,但玄远是他们的老客,在中原生意做得极广,脚夫们怕得罪了玄远,日后揽不到生意,而且玄远又愿付给他们三倍的脚力钱,所以才应承来赚这趟辛苦钱,幸好这一路都平安无事。” 智点点头,不再问下去,耶律明凰却起了疑心,问道:“怎么?智,你觉得玄远来历可疑?” “不但可疑,而且这人很不简单。”智慢慢道:“虽然幽州临近中原,但中原不是太平之地,处处盗匪丛生,尤其运的是这样一批军辎银两,莫说盗匪易起歹意,就连中原那些诸侯只怕也会动心,更何况幽州城南几十里处还驻有后晋石敬瑭的八万晋军,石晋瑭敢抢走涿,莫,瀛三州,摆明是想借辽国内乱趁火打劫,又怎肯放过这批对他极有用处的军辎,可玄远连护卫镖师都不雇一个,居然就这么一路太平的进了幽州?” “那你以为,此人来意不善?难道他不是想押注博日后荣华?”耶律明凰倒不紧张,反而轻松的一笑:“如果他是想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那他此行可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幽州城里有五万新军,又有你们兄弟镇守,无论他想做什么也休想得逞,反倒便宜我们得了这几十车军辎。” “说他押注只是一个不无可能的猜测,也是玄远此行最可能的目的,但臣所虑的是他想要的会更多。”一有事深思,智习惯的摩挲着掌中古玉,“臣这两日曾详察过城中各处商肆酒栈,如秦璃所说,这卫延居的确是幽州最大的一家客栈,而且这客栈和燕云楼一样,都已在城里经营了十几年,是有名的老字号,所以才会生意兴隆,老客常来,但这卫延居恰好就是玄远所开,这就说明玄远在幽州城里颇有根基,至少已营役十几年之久,殿下,事无巧合,只有事出有因,玄远能有这本事把几十车军辎从战乱之地运出,可见他绝非寻常商人,至少,也是个能在中原四面逢源的人物,就算是在辽国,他也应该有些势力,可这样一个人,我们偏偏直到今日才知道的名字。这便是臣最疑心的地方。” 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四) “殿下需知,一国兴盛,离不开一个商字!”智正色道:“若无商人往来通商,引货贩物,便少州城繁华,强兵富国,这富国一说也与商字大有关系,皇上在位时,对辽国大商一直礼敬有加,对开辟商路,大批买卖货物的商人还屡有赏赐,而且皇上也始终密切关注中原商家,我三哥就曾数次前往中原,招募商人入辽,可以说,能在辽国立足的大商都有皇上在明里暗中支持,而这玄远能在幽州经营十几年,还能从战火不断的中原乱地贩来军辎,可见他在辽国的根扎得很深,但我们从不曾听闻过这玄远的名字,所以他背后肯定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扶植他,否则他根本无法在辽国立足,因为商道间争雄夺利的凶险并不亚于沙场,殿下,这个玄远的来历和背景,绝不简单。【 】” “你是说…”耶律明凰沉吟道:“玄远背后另有一股势力,那会是谁…”她目光一闪,低声道:“除了父皇,辽国还有谁能有这势力,除非是…拓拔战?” 智慢慢点头,“玄远和拓拔战一定有关连,也只有拓拔战会有这心计暗中扶植一名商人,又避过皇上和我们的耳目。”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耶律明凰和秦璃异口同声的问,秦璃听说来者和拓拔战有关连,急道:“我立即带人去卫延居抓他。” “先不用急。”智一摆手,“事情还有可疑,拓拔战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给我们送上这许多军辎,或许,这玄远另有来意…”他忽然一笑,“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不如我们主动去卫延居会会玄远,看看他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好!”耶律明凰立即赞同,“我们这就去卫延居。” “公主您也要去?”秦璃吃了一惊:“万一玄远想要对您不利…” “有你们护着,有什么好怕的?”耶律明凰道:“就算玄远是拓拔战派来的刺客,可这里是幽州,该畏首畏尾的人也是他。” 秦璃不敢造次,还待再劝,智却在一旁点了点头,“也好,殿下同去,正可见识人心壑域。秦璃,你再去选几名护卫,我们这就去卫延居。” 见智已点头,秦璃不再劝阻,赶紧又入府叫了十几名精干勇武的军士出来,耶律明凰欣喜的坐上马车,赶车的萧成和智早上选出的几十名护卫依旧随行,刀郎亦如往常般形影不离的紧随智左右。呼延年也想同去,但智见这老总管已跟着公主奔波了大半日,精神有些不济,便劝他回府歇息。 有智护着耶律明凰,呼延年倒也不担心,叮嘱了几句便径自回府。只是这一来智便不肯再与耶律明凰同坐一车,他向护卫要过一匹马,随于马车一侧。 萧成一挥马鞭,驱车而行。车帘挑起一角,耶律明凰幽幽看着回避与她独处的智,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慢慢放下了帘子。 那卫延居也处于城中,与开在城内最繁华处的酒楼燕云楼相距并不太远,但这家客栈的位子甚是巧妙,恰好是在街道背面僻静之处,客栈前宽敞的官道两旁各栽了一排大树,繁密连荫的树木尤如两片屏风,隔开了集市的喧嚣,把客栈隐于闹中取静之地。 从街上望去,这卫延居的门面并不大,看去只是一座小院落,在这条大街的连排屋宇中甚不起眼,青灰色的院墙内葱郁翠绿,似乎客栈内也栽了不少树木,两扇旧红色木门半掩半闭,一点都不象敞门迎客的客栈,反倒象是一座正等着游子归来的居家小院。邻近闹集,位于宁静处,恰恰能使远来客商一到此地便能生出休憩之意。 耶律明凰一行车马穿过几条繁忙吵闹的大街,才驶入此地,耳中方才充溢的叫卖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感受着此处叛若两地的宁静,看着路旁两排参天碧绿,驾车的萧成和护卫们顿觉耳目清静,似是怕破坏了此地的宁静,众人不由自主的缓缓勒住缰绳。 “好地方,想不到幽州城中还有这样一处安静地面。”萧成抖了抖马鞭,笑着道:“若我是个贩货商贾,走过那几条吵闹不堪的大街来到此地,只怕也会想到这家客栈去投宿,看得出来,这客栈的店家是个有心思的人。” “所以才要来看看,这店家究竟藏着多少心思。”智跨下坐骑,看了看半掩的大门,刀郎早走上几步,默然无声的挡在客栈大门与马车之间,若客栈里有人突然冲出,第一个便要迎上他这柄无鞘利刃。 同是卫龙军中人的秦璃对刀郎不论何时何地都全心护智的忠诚最是佩服,他向刀郎笑笑,又示意护卫们守住马车,便向客栈走去。 走到客栈门前,秦璃刚要敲门,半掩着的两扇大门忽然敞开,一名中年布衣男子已立于门内,看打扮似是客栈里的伙计,他看着门外的一行人,既不惊讶也没有立即陪笑揽客的殷勤,平静的一躬身,做了个请客入内的手势,态度恭敬,却无寻常店伙的谦卑。 智走上几步,“你家主人知道我们要来?” “是。”那名男子点头道:“我家主人正在后院恭候,请贵客随我入内。” “好,请带路。”智似是笑了笑,又道:“你家主人有心了,却不知是守株待兔还是扫榻侯客?” 那男子似未听到智暗含讽喻的话,又一躬身,退后几步,候在门内。 “智,我们进去。”耶律明凰大大方方的走下马车,捋了捋被风吹浮的云鬓,顺势看了那男子一眼,她的目光忽然一滞,一边走近智身边,一边悄声道:“我见过这男子,他就是今日在酒楼里数次向我问话的男子。” “原来他就是那个忠源,夏侯战对我说起过,有名无姓,言多试探,果然,还能再见一面。”智阴沉沉的一笑,忽然提高了声音,高喝道:“刀郎,秦璃,你二人随殿下与我进去,萧成,你和其余兄弟守在门外,在我们四人出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入这家客栈。” “是!”萧成和众护卫大声回应,几十人立即一字排开,象道人墙般立在卫延居外,萧成更干脆,直接把马车赶到了门口,还一甩马鞭道:“好在这地界安静,就算弟兄们粗鲁点,也不怕被人看见。” 智笑了笑,当先踏入客栈,刀郎和秦璃一左一右护在耶律明凰身侧,一起入内,门内的忠源似乎没听见也没看见这一切,步履平静的往内走去。 “店伙好镇定。”智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这里既然是幽州最大的客栈,生意想必不差,可你好象一点都不在意我限制此地之人进出,是因为这里的客人都爱白日安居,还是今日你卫延居只有你家店东一人在此。” 忠源仿佛仍未听见智的问话,依然在前慢慢引路。 智却似成心要引他说话,脚步一快,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行,却没有转头看他,口中道:“店伙,若你以后再要于人前装得平庸,记得改改走路的样子,你的步伐迈得太稳,行走时双手垂伸,双肩不动,静如岳峙,行如豹移,若有变故,立即便能纵跃应变,这种步伐,应是久经沙场的军甲所习惯的豹步吧?我不记得,如今的中原还有这样一支老练精锐的军士。” 耶律明凰和秦璃听智说话,相视一笑,智的性子深沉冷漠,此时和忠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试探的挑衅,似是故意对这忠源和来历神秘的玄远显露了敌意,却用这看似逼人的言语表明了不会把对方的任何异动放在眼里。 秦璃知这家客栈绝不简单,面上在笑,心里暗暗戒备,又偷眼去看刀郎,只见刀郎的右手已毫不避忌的握住锯齿刀柄,只要忠源稍有异常,他就会立即一刀砍下。 忠源步履不停,但他终于侧过脸来看向智,眼里似乎还含着一丝笑意,这隐约的笑意使他平凡如市井小民的面容忽变得高深,只听他平静的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护龙智王的眼力,旁人看我是否平庸,我不在意。”他又回头看了眼刀郎,刀郎从不会回避任何人的目光,立即冷冰冰的回视过去,忠源却毫无脾气的向他笑笑,“很忠心的年轻人,你这份不隐藏杀气的直接很凌厉,我很欣赏。” 见这忠源不再装得碌碌平庸,刀郎依旧不语,智也不再言语试探,慢慢前行,审视着客栈内的每一处。 走入卫延居的大门,才发现这家看似不大的客栈内中甚是宽广,大门内的厅堂后是一座供住客食宿的前院,一条回廊环绕着几十间整洁的客房,回廊穿过前院,延伸入内,走过弯曲回廊,尽头处一排矮树后,半隐着一道小门。 “那里就是后院?”智一指那道小门,问道:“这后院建得如此隐秘,难道从不接待住客?” 忠源答道:“是,后院并不待客,是我家主人的居所,主人常年往来各处经商,因居无定处,所以他在许多地方都开设客栈,每间客栈里都留有专供他休憩的居所。” 智笑了笑,“只是随口一问,你倒是答得翔实。” 忠源,“主人吩咐,若智王有问,定要知无不言。” “噢?”智似笑非笑的问,“那我若问你,你家主人此次无缘无故送上这份厚礼,究竟有何意图,你可能回答?” 忠源一笑,却不再答,轻轻推开小门,“请公主与智王入内。”小门半开,一道幽幽馨香随风送出,香气浓而不熏,沁人心脾。 闻到这股清香,智神色竟然微微一变,先看了眼忠源,又招手叫过秦璃,当着忠源的面对秦璃低声说了几句,令他立即离开,这才踱入门内。忠源看着智的举动,微笑如常。 耶律明凰见秦璃忽然离去,知道智必有安排,也不多问,她也闻到了这阵幽香,初时还不在意,只觉香气怡人,闻之舒适,待走出几步,忽然“噫!”的一声,“这是桂花香,如今才是六月盛夏,这里怎会有这八月桂花香?” 一步入后院,就见十几株桂树抽枝展叶,迎客而立,嫩黄的花蕊芬芳吐香,果然是八月才有的桂花芳香。 桂花树旁,几座假山玲珑叠垒,假山之间,竟有一道小小的清泉潺潺而淌,另有一座亭子傍于一侧,亭中一对古朴浑然的山石,形如天然桌凳,亭子之后,另有一间草蓬茅屋,茅屋简陋,可安于这山石亭旁,竟是意味相彰。耶律明凰陡然置身于这后院,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所在的并非一处小院,而是山间林内,小小的院落内竟是别有一番洞天。 耶律明凰环顾小院,轻赞道:“随意一处居所,都有别致意韵,这玄远倒有本事。” “今日能得辽室公主一言褒赞,卫延居可算蓬壁生辉。”茅屋门豁然而开,一名中年男子慢步走出茅屋,拱手笑道:“中原商贾玄远,有幸拜见公主。” “玄远?”耶律明凰上下打量着这男子,这玄远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并不华贵的布衣长衫,面容清朗,眉宽目亮,望去颇象一位笑容可掬,和气生财的寻常商贾,似乎并无出众之处,男子笑容满面的脸上光洁无须,只在颌下留有一部短鬓胡须,看去添了几分威严,却又无做作之态,待得多看他几眼,又忽然觉出此人看似寻常的笑容中透着一股爽朗豪迈气质,但又不是那些粗犷之人,仿佛曾遍走天涯,历满沧桑,眉眼之间,鬓须掩处,尽隐着一段段耐人寻味的往事。 耶律明凰虽长居深宫,但也见识过不少出尘出众之人,可一见此人,也觉他气度俨然,与众不同,竟不能一眼看透此人,微笑着一颔首,“玄远先生,幸会了,初来幽州便赠我一份厚礼,手笔之大,令我欣喜之余平添深思。” 玄远长声一笑,对耶律明凰的话中深意似乎甚是满意,“公主聪慧,在下只是送上些许心意,令公主为之费心,却是在下的不是了。” “若真的只是一片坦然心意,我倒也不介意多费几次心了。”耶律明凰怡然而笑,仍是语带双关,又微微侧首看向智,她知道智的眼力远比自己深透,便想瞧瞧智能不能看穿此人虚实。 智也正在注视着玄远,看着他与耶律明凰谈笑时神态谦和而无谄媚,应对自如,似乎惯经庙堂高处,心知此人阅历极深,想着秦璃曾说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智又仔细看着玄远的举止,忽觉出此人身上似乎是有股熟识之感,这玄远随意而立,温和的笑容中却收敛着一种难以意会的锋芒,正如智身上那股含而不露,触及则发的锋锐。 “难怪秦璃说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此人一定入过军伍,经历过铁血沙场,是个在生死大劫中活下来的人。”智心中暗思,望着玄远的眼神愈发深邃。 玄远似也察觉到智在注视自己,转过头来向智一拱手,“这位必定就是智王吧?早闻辽国有几位后起少年,今日一入幽州便听闻城南韩氏一家之事,在下深感叹服。世人都道传言常常夸大其词,但在智王身上,这区区传言却也难诉智王手段于万一。” 智并不奇怪他能知道城南之事,但听他竟然猜到援手韩氏一事是自己暗中操持,心中也不禁微异,但智也不愿多做解释,徒增掩饰之意,只是淡淡道:“玄远先生客气了,我只是为殿下行事而已。” “尽心王事,智王这份忠诚令人敬佩。”玄远笑道:“护龙七王,出众之处不单是过人本领,这份忠心才是乱世难得之处。” “乱世纷扰,人心萍聚,能有明主得付忠心才是值得欣慰之处。”智迎着玄远的目光,问道:“只是不知,玄远先生又曾为谁忠心,还是我该问,玄远先生如今正在对谁忠心?” 玄远哈哈一笑:“在下一介商贾,哪有这资格为人效忠,说起忠心,生意之人,大概惟有对钱财这阿堵俗物尽忠了。” “一介商贾,也能行此大手笔,以千里眼观辽国风云,顺风耳闻幽州民事?”智也微笑道:“若商贾都有此能耐,我也要组支商队,游走中原各处了。” “若智王有心游历中原,在下一定尽地主之谊。”玄远大笑,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智暗讽般的试探。 “玄远先生好大口气,原来诺大中原,你都可一尽地主之谊。”智言词紧逼,“这可不是一介商贾可以有的能耐,若玄远此来不止是送殿下一份心意,那我定当好好领教你的地主之谊。” “智王肯来中原,当然是在下荣幸,不过辽国风云,幽州事繁,智王还有余暇在此时抽身远游中原吗?”玄远笑吟吟的问。 “若玄远先生真的只是一介商贾,那应付商贾的区区余裕,我自问还能抽出。”智淡然而道。 听着两人含刀藏剑,却又不露锋芒的对答,耶律明凰颇觉有趣,虽一时插不上嘴,但见智一问一答不落丝毫下风,心中得意,便顾自悠然欣赏着院中景致,闻着桂花馨香,忽然问:“玄远先生,如今未到桂花盛开之时,此地却桂香飘溢,我倒要向你请教一下,如何能让这桂花逆季而绽?”她这一问却也不是成心打断两人你来我往的对答,只是她知道智无甚嗜好,却最喜闻桂花芬香,而她让人在自己居住的太守府别院里移来几株桂树,为的就是能令智偶尔留连,为了心上人的喜好,她也算用尽心思,只可惜那些桂树却无情趣,只肯应时节而开,此时见到这里桂树早开,不由抨然心动,想从玄远处问得方法回去试用,若能令太守府别院中的桂树也四季而开,说不定就能因此引来智驻足。 “原来公主也爱闻这桂花香气?”玄远微笑道:“在下方才已说,商贾之人常对钱财忠心,手中既有闲钱,便要想些享受,所以雇些花匠,在此地设一暖房,营造些八月节气,才伺候得桂树如我所愿,逆季而绽。” “原来如此,都说钱能通神,想不到玄远先生还能买通桂树听命。”耶律明凰问得了诀窍,大为高兴,打定主意一回府便立即去雇些花匠来照做,想到得意处,她心里忽然一动,智的喜好少有人知,可这玄远恰好在今日做这布置,若他是事先打探到智的喜好,那此人的耳目着实令人惊异,遂看着玄远道:“玄远先生,难道你也喜环闻这桂花香?还是特意安排,在今日令这桂花为客而香?” “桂香芬芳清远,如君子之德,象在下这等对钱忠心之人虽然俗不可耐, 却也嗜闻这桂香。”玄远看了眼智,又大有深意的看着耶律明凰,“其实桂香不但怡人,而且香味宁静致远,闻之颇能助人深思,沉浸香意之中,也能使人心神豁然开朗,所以才思聪敏之人多爱闻这桂香,智王心思玲珑,想必也对这君子之香别有独钟,却不知公主也爱这芬芳,看来在下的一时所好,竟然真使这桂花为贵客而香,幸甚幸甚!”他这话虽是在问智,目光却停在耶律明凰身上,脸上笑容满溢。 耶律明凰被他这若有深意的笑容看得玉颊绯红,知他在打趣自己对智的爱慕,心中羞涩,低声道:“原来玄远先生也是位雅人,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俗不可耐,真是言不由衷。” 见耶律明凰面露少女羞涩之态,却不忘言语上反驳,玄远也不禁长声而笑,“今日得见公主妙语妍态,在下这俗人当然也要多几分风雅了。” “玄远先生太谦了。”半晌不语的智忽然道:“观此地景致,早知玄远先生是位雅人,你我一番对答,也知玄远先生是位聪明人,既是雅人又是聪明人,那你我说话就不必遮来绕去,还是坦然直言为好。”智一边说,一边向着玄远长施一礼,“我先替殿下谢过玄远先生的大笔赠礼,得此批军辎当可为幽州军壮势。” “智王客气。”玄远忙拱手回礼,却听智又问:“我还想知道,今日惠赠军辎,使我领略你商人本色,究竟是何用意?玄远先生,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我的意思,就如我也知道,你在辽国的根基,必离不开拓拔战的扶助,是么?” 智拱手施礼,神态温和,似是彬彬礼敬,言语之间却毫无征兆的说出了拓拔战这三字,突然咄咄而问, “拓拔战与辽国的深沉,世人皆知,你今日不期而至,我幽州也愿开门而迎,可若你不能说出你此行的商人本色是受人指使还是别有用心,那么,玄远先生,你今日是否能安然出城,你潜伏在幽州的耳目是否会被连根拔起,其中关键,想必就不需要护龙智为你这聪明人多费唇舌了。”不等玄远开口,智又冷冷的说了一句:“燕云楼的掌柜,我已派人拜访,你设在城中的另几处耳目,今日之内,存亡尽在你此时回答。” 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五) 智突然发作的阴冷逼问,似是温文有礼的神态中所骤发的森寒语声,便是这盛夏时节,院中数人都突觉一阵寒意,连耶律明凰都未想到自己心仪的少年发难时会有这等狠辣,不自禁的一颤,这才明白为什么拓拔战会如此忌惮智,这少年的深沉心机,咄咄手段,凌厉之势足使人难挡其锋。【 】 刀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与智极有默契,当即横移数步,嵌在玄远与忠源之间,也不向他二人看上一眼,直接将背负锯齿刀擎于手中,冷厉杀气从刀锋锯齿闪过,一刹间,满院桂香似也被杀气所凝固。 面对刀郎突如其来的杀意,入院后一直垂手而立的忠源神色一沉,垂着的双手十指慢慢揉搓,似乎掌中也握有一柄利刃,他的身形亦向刀郎所立之处微微倾斜,虽只是一个轻微到几不易觉察的动作,却立即引来刀郎冷冷目光,院中气氛更添一分紧张。 “忠源。”玄远忽然开口,初闻智逼问时,他的神情也有些惊异,但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脸上笑意依然,喝住了似是要有所动作的忠源,玄远不带一丝怯意的看着智,忽然有些不符此时情景的长叹了一声,“世间果然英才迭起,一代胜是一代,我在你这年纪时,也无智王你这份冷辣。” “玄远先生曾经沧海,你该知道,冷辣之心,亦是为势所迫。”智冷笑道:“若玄远先生不想自误,还望不要逼我做出更无情的事。” 玄远笑了笑,“智王,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察觉燕云楼有我耳目?”他自承燕云楼是他所有,竟似不介意智要铲除他幽州根基的威胁。 “燕云楼与卫延居,一处闹集,一处静地,正是安插耳目之地。”智也直言答道,“两处地方都临近太守府,又都是生意繁盛之地,也只有玄远先生才有本事能做下这等生意。” “如果我今日真的来者不善,你真有这把握将我在幽州的所有耳目连根拔起?”玄远看了看蓄势待发的刀郎,“若智王手中有十名这样的护卫,那我的根基倒真有倾斜之险,不过,似贵介这等人物,满天下也寻不出几人。要铲除我的耳目,恐怕并不是易事,毕竟智王也已察觉,我在幽州已营役十几年之久。” “玄远先生好猖狂!”耶律明凰听他质疑智的本事,顿时动怒,轻叱道:“就算我耶律明凰只有这孤城之势,可我掌中还有一支忠义骁骑,五万铁骑压城如摧,难道就奈何不了你这十几年营役?” “公主息怒。”玄远微笑着一躬身,“在下一时狂言,恕罪恕罪。”他口说恕罪,却仍继续向智问道:“ 不知智王会使出什么手段查我耳目,是满城逐户搜查?还是故意放走几条漏之鱼,看看是不是真能为你钓到更多的潜渊之鱼?难道智王就不怕雷霆声势下冤枉无辜?” 见玄远迟迟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耶律明凰也不觉奇怪,心想他无非是想侥幸岔开话题,可听他又莫名其妙的把话题扯到智能否消除他耳目一事上,似乎并不是存心敷衍,而是真的想由此知道智的手段,倒令耶律明凰暗暗纳闷,对玄远的来意也更添好奇。 “操戈之事,无须玄远先生操心。”智居然也不着急,寒声道:“阴谋诡道正是我所长,我不会牵连一名无辜,同样,我也不会留下一条漏之鱼,至于我的手段,无非是夜深火起,城外追骑,明日之后,城中便会有几处被火烧焚的废墟,城外也会多几具身首异处的尸首曝尸荒野,只是,玄远先生,你真希望等到这样一个明日吗?” “我相信智王的本事,不过,我也相信,明日的幽州一定会风平浪静。”玄远一改方才的洒笑之态,整肃神色道:“智王,在下此行既是为商人本色,那便不会受人指使而来,其实我此来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助辽国公主复国成功,商贾之道,虽不能履身沙场,但在下亦愿竭尽家产,为公主扫平叛逆之事奔波。” 听玄远说的果然如智所料,耶律明凰轻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你来此只是想以身家性命做一场豪赌,买得我能赢取辽国内乱,为自己求得日后富贵?” “公主早已知道?”玄远目光向智一闪,呵呵笑道:“原来智王一番锋锐言辞是为试探我的诚意。” “不是试探你,而是不敢尽信。”智冷冷道:“玄远先生,其实你还可以把话说得更伶俐慷慨些。” “哦?”玄远讶道:“智王此言何意?” 智淡然道:“你可以说,因为你想冒些风险,以巨注博大胜,所以你才会在辽国内乱中选公主而非拓拔战,虽然,你和拓拔战一直有些关连,可为了多些收益,宁愿多冒些风险,这样说——不是更符合商人本色吗?” “智王好口舌。”玄远苦笑,“在下确实有这心思,才决意站在公主这一边,因为雪中送炭得的人情总要多于锦上添花,没想到智王竟连在下这点心思也已看穿,若在下再说出这以风险换利益的居心,倒显得居心叵测了。”他向智一拱手,“其实在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智王慧眼当能看穿。” 耶律明凰听到玄远老老实实的说出了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分别,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智的预料之准更是佩服,却也因此更想探清玄远的底细,一敛笑声道:“玄远先生,老实说我对商人一向有些成见,因为你们商人总有些惟利是图,正如此刻,在助我和助拓拔战之间,将来的利益哪边会更大,此时也难以说清,但以你商人的眼光难道就看不出?若你选的是拓拔战,那他虽不会向我一样看重你,可眼下总会有些好处,要官要爵,拓拔战也不会吝啬,可你既决定全力助我,若我复国不成,那你岂不是要落得人财两空,这等算盘,我就不信你会算不出?玄远先生,请你还是如实相告,别再指望用什么商人本色这虚妄之词来应付我,因为我不会相信。” “公主,您以为商人本色是什么?”玄远深深的看着耶律明凰,一直浮于他言笑之间的悠然变得深沉,先前流露的老练商人气质忽然隐去,取代的却是一种内敛的精明,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般,长声道:“商人确实重利,但在下不是那些追逐蝇头小利的商贩,商贾之道在于眼光,商可兴国,也可祸国,古往今来,可左右风云时势的巨商大有人在,陶朱公范蠡,春秋吕不韦,都是各中翘楚,在下虽不才,却也想效先贤做一番大事,要做大事便要有长远眼光,在下能有今日家产,靠得正是洞悉眼力,而这一次甘愿冒大险助公主,正是要把这追名逐利的眼光放至将来,为公主复国,为我自家谋取一场遮天富贵。公主,这番说辞,您可愿意相信?” “冒大险逐富贵?”耶律明凰神色微震,心里已有所意动,玄远自认其中缘由的坦诚令她不自禁的信服,最主要的是,她也早看出此人所有的绝不只是商人手段,尤其是他受胁迫时的镇定更是深不可测,真能得到他的全力襄助,定是复国强援,心念一起,她语气转柔,“想不到,玄远先生丘壑如此深广,胆略也是惊人,竟是要与吕不韦一般,以国为生意,做一场大富大贵!”但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试探着又问,“玄远先生,富贵功名虽然诱人,可吕不韦的最后下场吧,你想必很清楚吧,你就不怕…”耶律明凰说到这儿故意一停,没有把未尽之意说出,又目光炯炯的盯着玄远。 “一些风险,总是要担的。”玄远泰然自若的应道:“吕不韦得势贪权,恋栈不离,忘了商道需留后福的根本,这才给自己铸下杀身大祸,在下胆略虽大,野心却不大,只求一场富贵而已,不会效那乱世巨蠹,误人误己。”他笑咪咪的看着耶律明凰,又一拱手,“公主言有深意语含机锋,城府渐深,风华初露,已隐有一代英主气象,今日一晤,对选中公主为您复国一事,在下更多胜算。” 耶律明凰霁然笑道:“这么说,我更要钦佩玄远先生的眼光了。”一边说,她一边看向了智,微笑道:“智,玄远先生一番心意,我们是不是该请他回府,好生商议来日之事?也算一尽我大辽的地主之谊?”她这一说却是在询问智的意思,是否可对这玄远的来意安心,因为她清楚,无论是眼力还是心计,她都比不上身边少年。 “地主之谊自然要尽,不过,玄远先生还欠我一个回答。”智看着玄远,缓慢而清晰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拓拔战到底有什么关连,不要说,你与他素不相识。” “是啊,玄远先生。”耶律明凰正等着智这一问,当即也同声问道:“你尽可言辞闪烁,可你与拓拔战的关连,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为何公主和智王始终认为在下与拓拔战有关连呢?”玄远一捋颌下鬓须,慢悠悠的说着,只见耶律明凰和智都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一微笑,一漠然,两人都不做回应,只等他自己揭底,玄远不由一笑,也不再掩饰,点了点头,却先看着两人轻轻道,“一君一臣,亦是一对壁人!不羡君之权,不羡君之势,惟羡君之少年,更羡君有良人相伴。”他长长一叹,“这个世道,值得一观的景致实在是太少了,乱世之中,也只有年少真情弥足珍贵,或许,只为二位的情投意合,我此行也算不虚。” “你…你说什么?还要闪烁言辞吗?”耶律明凰板着脸问,语气却不冰冷,唇角还露浅浅笑意,又偷偷看了智一眼。 玄远的神情忽变得复杂,似乎被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触动了心底深处的某段记忆,看着两人的眼神也不再变幻难测,眉梢眼底,仿佛泛动着一丝沧桑,这一丝沧桑,悄悄抹去了他矫饰的圆滑,使这位来自中原的商贾忽有了与年纪相符的老态,而他看着耶律明凰与智的神色也象是一位老人在看着一对晚辈。 智本想出言质问,但看清玄远脸上的怅然,智竟也耐住了不开口,还饶有兴致的看着玄远,似要从他一霎的恍惚中看穿些什么。 见玄远神情迷惘,忠源低声提醒,“主子,公主和智王还在等你答话。”玄远从惘然中清醒,他尴尬的轻咳几声,“一时失态,请公主与智王海涵。”随即坦然道:“智王所言不错,在下与拓拔战确实有些关连,事实上,在下这十几年里来往辽国的生意,都是拓拔战暗中照料。但我今日来此绝不是拓拔战所遣,也绝无一丝谋害公主之心,这样回答,智王可满意?” “说下去。”智淡淡道。 玄远苦笑了一下,“智王,你很懂得以势逼人。” “我也很懂啊。”耶律明凰如智一般淡淡笑问,“你好大的胆子,明知我与拓拔战的深仇,还敢来我幽州,一时助拓拔战,一时助我,玄远先生,你这样做,是不是太首尾两端了?” “我是商人,只对钱效忠,那些首尾两端之说与我无干。当然,公主也不必怀疑我对您的诚意,商人重利,谁能给我最大的利益,我就对谁效忠,如今我既已决定帮助公主,自然会一条路走到底。”玄远摇头晃脑的说道:“如果拓拔战真要派人来幽州,那他无非是要行刺或煽动民心,趁乱取事,但幽州民心如铁,再无人能扰乱人心,至于行刺之说,有护龙七王在,又怎会把我这点本事放在眼里,再者说,就算我真的蠢到肯帮拓拔战混入幽州,可我也不该蠢头蠢脑的白送给您这许多军辎吧?这笔生意,换成您,您肯做吗?” 耶律明凰娇笑道:“生意之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去做什么生意。” 玄远嘿嘿笑道:“如果公主要做生意,在下甘愿鞍前马后的伺候…”他正要在说笑几句,智已沉声道:“玄远,不必插科打诨,你不是那种贪婪卑鄙之人,我看得出,你身上应该有很深沉的往事和有所必为的未尽之事,所以,你更不必故意用猥琐言语掩饰自己的气度,玄远,我愿意相信你肯帮助殿下,但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一场富贵,实在说一句,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才让你甘心放弃和拓拔战这座靠山,以军辎为礼,换取殿下信任?” 第五十章: 中原大商 (六) “我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玄远笑了笑,“说了这么久,也确实不必再兜圈子,尤其不该在智王这等面前鼓捣玄虚。【 】”他神色一肃,向着耶律明凰正容行礼,“为显诚意,在说出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前,我要先告诉殿下,除了这一批的军辎,每月十日,我都会再往幽州送入同等数量的军辎,如果公主另行需要什么物资,我也会罄尽全力为公主筹备。”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玄远先生果然精明。”耶律明凰有些吃惊,强笑道:“你的手笔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吃惊了,你这般慷慨,如过要的不只是一场富贵,那我倒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她相信玄远既敢说每月都送来一批同等数量的军辎,那就一定能做大,而要做到如此大的手笔,更可知此人背后深不可测的实力,这样的人,本就是富贵至极,又怎会只满足于寻常富贵,那他所要的必是一件极难得到的物事。 “公主不必多心,我所要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希望公主能在剿平叛乱之后,赏赐一座城池于我。”玄远神色轻松的一笑,仿佛讨要的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赐你一座城池?”耶律神色一变,“玄远,你好大的胃口。”虽这般说,耶律明凰心里却放松了不少,此刻她虽然只有幽州一城,可若玄远真能助她复国,以辽国疆域广袤,赐予一两座城池给功臣做封邑,她倒也不会吝啬,但听玄远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却只是要一座城池,她不禁有些疑惑,略一沉吟,问道:“你想要哪座城池?若你要的是上京国都,难道我也要双手奉上?” “公主放心,我不会向您索要上京或是其余重要城池,我要的只是燕云十六州里的随意一城。”玄远向耶律明凰微笑而视,眼中还带着淡淡嘉许,“难怪说近朱者赤,公主身边有智王辅佐,耳濡目染,心思也变得周密了。” 耶律明凰轻哼一声,不理他语中调笑,追问道:“玄远先生,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费尽心思想要的只是一座城池?若你只是想尝尝一城之主的权势,那你尽可向我讨要高官厚爵,那岂不是比只做一城之住更风光,而且…燕云十六州里除了幽州,其余城池并不繁华,若你到时候得到的只是一座贫瘠小城,那岂不是要你亏了这遭冒大险逐富贵的生意?” 玄远笑道:“这座城池我并不是为自己讨要,只希望到时候公主肯把他还予中原百姓即可。小小商贾,也没有诺大野心要尝尝一城之主的权势,至于高官厚爵,更不敢奢求。” “是不敢奢求,还是不想做辽国的官。”许久未语的智突然问了一句。 听到智这一问,耶律明凰悚然一惊,从听到玄远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讨要一座城池,智便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突然一问,却使耶律明凰想到了之前未想到的可能,以玄远的阅历一定知道,做一任手掌重权的高官的好处肯定要比得一座城池要来得多,除非他对辽国报有敌意,所以不愿做辽国的官。 耶律明凰盯着玄远,“商人求富贵,要权势是理所当然之事,但会对一座城池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那些想要裂土为王的人,若你能助我复国,那我一定会毫不吝啬的赐你封邑,可你若以要城池为名,然后在辽国疆域之内行居心叵测之事,难道我也要答应?” “公主说笑了。”玄远打了个哈哈,“我已说过,我只是要公主复国后把燕云十六州的任意一城还予中原百姓,并不是想要留为己用,那又何来什么裂土为王之说?再者说,公主,此刻您的复国大业尚未能成,就对我这慷慨解囊的商人起了疑心,您是不是太多心了?” “我不是多心,这是一个承诺。”耶律明凰正色道:“玄远先生,你在我落难之日赠我厚礼,无论你是何居心,我都感激你的盛情,所以我不会一边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军辎,一边随口许下心愿来敷衍你,而在事成之后出尔反尔。我虽落难,但为君一言重九鼎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只要我有复国之日,那我答应给你的,就一定会给你,但在这之前,我要先能肯定,你所要的,是不是我愿意给你的。” “公主言语坦承,玄远佩服!”玄远拱手一笑,“由此可见,我选中公主,就绝不怕这趟生意会浊了本钱。” 耶律明凰摇了摇头,“玄远先生,我想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她紧盯着玄远,加重了语气道:“要我赐你城池做封邑,可以!但是,我不会让你,让任何人从我手中分走辽国任一座城池,因为我虽只是一名柔弱女子,可我对先人留下的江山却也看得极重!我不吝啬赏你再多封邑,但我不容我的城池从我手中流失,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言辞之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使人不敢轻慢的威仪。 “玄远明白!”似有一霎,玄远的神情有些迷离,如先前一般怔怔看着耶律明凰,仿佛是看着某位相识已久的故交,但这迷离只是一瞬,相反,似乎是被耶律明凰流露出的这股威仪激起了心底的一些什么东西,他的神色间忽然没有了先前的恭谨,反洒然一笑,“公主,您太谦虚了,只凭您这一份说话,便无人可以把你当成柔弱女子,而且…”他洒然一笑,又道:“公主,您说得很对,先人留下的江山确实不能任它流失,不过,若我没有记错,其实燕云十六州原本就是我中原所有,并不能算是辽国先人留给您的吧?而玄远助您复国,所求不过是燕云十六州里的一城,这也算是保住先人的江山不失吧?” 笔者注:三个星期未更新,原因无他,最近很穷,为了小说阅读上的那个比赛,那个奖金,所以另开了个故事,只为飙奖而去。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新故事名字为(回天—帝王)属于从未尝试过的架空小说,现在已经更新了两万余字,不过建议大家等我把序章更新完至五万字左右时再去看,因为那个故事属于慢热性,开篇故意有些琐碎,因为所有铺垫和内容其实都将在序章中做出伏笔。 因为那篇已开头,所以不用顾此失彼,我也不会因为多个坑而再放慢,争取双管其下。 第五十章:中原大商(七) 玄远的回答令所有人大出意料,连刀郎都忍不住向他多看了几眼,谁都未想到,这个轻狡多变的商人会怀着这样一份心胸,而在出言反诘耶律明凰之后,玄远似不愿再保持那份弱势求人的姿态,慢慢挺直了腰,洒然而立,只这样一个轻微的举动,他身上竟也如耶律明凰一般流露出一股威仪,似乎,先前那番商人的油滑惟利,过客的精明狡黠,都只是一种久经沧海者的掩饰,而此时的他所流露出的这种隐隐能与耶律明凰分庭抗礼的气度,才是这名叫玄远的中原汉人的真实面目。【 】 耶律明凰微微弯起双眉,琢磨着这气质神态突然判若两人的中原大商,一开始,她以为玄远只是个有眼光,有胆量的商人,等听他说出想要一座城池为酬劳,又觉得他别有用心,但在他坦承目的后,耶律明凰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看透过此人,而且她还觉得,这玄远所言日后要把所得城池还予中原之言并不做伪,因为在他的言语间,有着一种令人信服,也令人奇怪的忠诚,只不过,这种忠诚却不是为了她。 “玄远先生。”耶律明凰收起了对玄远的轻觑之心,“我终于可以肯定,你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商人,因为没有一位商人,会为了这样的目的而不惜冒这倾家荡产的风险。” “玄远确实是位商人,至少此刻站在公主面前的,还是位一心想与公主谈下这笔生意的商人,至于这倾家荡产之说。”玄远悠然道:“我除了这商人身份,还是一位中原汉人,正如公主的心愿是要复国一样,讨要燕云十六州的一城还予中原,也正是我的心愿,所以,只要能完成心愿,我并不在乎什么倾家荡产。” “心愿?”耶律明凰怔了怔,“这么说,玄远先生心里一定很恨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我大辽的石敬瑭了。” 玄远冷笑道:“我想只要是稍有血性的中原汉人,都会把石敬瑭这个厚颜无耻认异族为父,割让大片城池给辽国的畜生,视为仇人吧?”说到石敬瑭的名字,一直谈吐温文的玄远忽然流露出了极浓郁的憎恨。 耶律明凰看了玄远一眼,若有深意的一笑,“我虽是辽人,但对于出卖自己江山祖宗的人,也难免心存鄙夷,当年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予我父皇,如今见我辽国内乱,又兴兵抢走我涿,莫,瀛三州,此等反复无常的行经,着实令人齿冷,不过,一事归一事,燕云十六州入我大辽版图多年,也使辽国获益良多,所以早被我辽人视为自家疆域,这些年也未见有中原诸侯前来讨要,未想到玄远先生一介商旅布衣,倒对此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玄远正色道:“公主,如果换了是您,您会认为把大好江山拱手送人是件轻松快意的事吗?若如此,您又何必在此矢志复国?”似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他笑了笑,又道:“其实人心都是喜得厌失,石敬瑭当年割让燕云十六州给辽国,您觉得获益良多,如今他趁辽国内乱又抢走三州,您便立刻觉得此人反复无常,对于原本并不属于辽国,只是得而复失之地,您都会如此介怀,那对于一直拥有这十六州的中原汉人,我等痛思失地的心境,您也该可想而知吧?” 耶律明凰闻言默然,当年石敬瑭为篡取后唐帝位而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耶律德光,以此借兵夺下后唐,自立后晋。这一事虽令中原汉人深恶痛绝,但对于辽人来讲,得到这燕云十六州,不但使辽国版图大增,还使得辽国国势也陡然兴旺。 因为燕云十六州地处辽汉之间,占住这十六处州城,一可使商业民生得以迅速发展,这些年里,只这十六州的收益便使辽国国库收入翻增,又因十六州与中原通商便利,因此近年迁入这十六州内安居的辽人也越来越多。 二来燕云十六州地势广袤居高,得到这十六州便使辽国在对峙中原上成了居高临下之势,无论攻守都可进退自如,所以得到这燕云十六州对辽国意义极大。为了巩固这片地域,耶律德光也派出重兵镇守,拓拔战谋反之前,他所部的黑甲骑军便是分布在燕云十六州内。所以在辽人心里,早把这不费分文便从中原人手中获取的燕云十六州看成了自家极为重要的邦土重镇。 即使是此刻困守孤城的耶律明凰,虽然复国路远,但在她看来,一旦能重掌辽国,她很愿意赐予玄远一座城池做封邑,但她也绝舍不得把燕云十六州还予中原。 耶律明凰想了想,试探的问道,“玄远先生,在你心里,这燕云十六州真有这般重要?或者,我可以给你更丰厚的条件,你以军辎助我复国,事成之后,我另行赠你两座富饶城池,辽境之内,除却上京国都,无论你想要哪座城池,我都可以给你,如何?” 玄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却无欢愉之意,“公主,今日,我送上心意,表明来意,可谓心诚意也诚,您又何苦说些虚妄之言来敷衍我呢?您不愿任先祖留下的江山流失,我又怎会不识趣的从辽国江山中分走一城?我的心愿只是拿回原本属于中原的失地,辽国其余州城再是富饶,又与我何干?” 他笑吟吟的看着耶律明凰,目光忽然锐利,“公主,您是聪明人,燕云十六州位于辽汉之间,这等地利对中原有多重要,我想并不需要我多做解释吧?”说起燕云十六州的得失,玄远倒似比最精明的商人更计较得失,说话之间也无顾忌,直言道,“若我真的答应了公主您这看似丰厚的条件,那与一无所有又有何区别?随便拿了两座辽国境中的城池,而这两城四面八方都是辽国州城,难道要这两座城池做辽国的国中之国,这又怎能算是把失地归还?我有诚意,愿意以身家性命陪您赌上一局,可您若连下注的诚意都无,又怎能赢下拓拔战这场生死豪赌!” 被玄远点破了自己的搪塞用意,耶律明凰玉容绯红,她今日经历之事颇多,一早离开太守府后便马不停蹄的奔走城中各处,可无论是扶助韩氏一家,还是在燕云楼宴请百姓,她的一言一行都恰倒好处的彰显了一位皇室公主应有的雍容仁和,在智的指点下,唤人心,拢民意,得心应手,处处受人敬仰,沐身于万众瞩目之下,所以她对今日经历极为满意,自认大有所得,可来到这卫延居后,和玄远一番交涉,初始虽似占于上风,任玄远百般巧言都压住了他的气势,但这玄远一旦坦言来意,此时又被玄远看似客气,其实凌厉的言语反诘,耶律明凰不禁有些愠怒,但玄远所提的每月送上一次同等数量的军辎资助又令她颇为动心,当下微笑道:“玄远先生既有商贾眼光,又有义士胆略,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令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公主,有些事有些人并不需要看得太透,您只需看出,我的所为对您没有恶意,而且还是个很值得您利用的人便可。” 耶律明凰失笑道,“玄远先生倒是会说老实话,竟然把自己说成可以利用的人?还以为我们之间的交易可以不止利用这般功利。” “各取所需,难道不是互相利用吗?只要各以诚意相对,各自能达目的,又何必互做姿态?”玄远淡淡道:“本来,我也希望与公主之间的交易可以不似生意往来这般功利,还打算厚颜高攀一番,与公主结下点道义交情,只可惜,玄远此来献重礼,施诚意,百般努力,只为日后从公主手中收回一处失地,而公主却把燕云十六州视为自家江山,还未合作便有搪塞之意,公主如此态度,我又怎敢奢求除功利之外的其余之物?” 耶律明凰被他愈见凌厉的言辞说得一窒,却又不愿就此撕破脸,遂强笑道:“玄远先生,其实我们此刻说这日后之事似乎有些太过一厢情愿,毕竟我现在虽是公主,但我也是一位只有幽州一座孤城的公主,即使我此刻答应归还失地,那也只是言之过早的空口之说,你我又何必为此多费唇舌,依我看,这日后之事,还是等我复国之后再说也不迟,是吗?” 玄远也笑了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成之前,但事成之前若也无信义,又怎能谈及日后?” “你怎知我无信义?”耶律明凰被他接连不轻不重的顶撞,渐觉恼怒,想要反唇相讥,一时却又找不话来反驳,其实在她心里,对玄远还是有些敬佩,从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予辽国的这几年里,从中原逃难至辽国的汉人虽然数不胜数,但象玄远这等一心只为讨还失地的人却是绝无仅有,中原乱世,人心只为挣扎求存,连那些拥有兵马的诸侯都对燕云十六州无心问津,这玄远却对之耿耿于怀,更愿以身家性命行险来讨回失,只这份用心便值得她刮目相看。 第五十章:中原大商(八) 然而,令耶律明凰感到不适的是,这玄远起先虽然恭谨有礼,可一旦言及燕云十六州,立即寸步不让,这份气势和对中原的维护,却使她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在气势上压过一头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骨鲠在喉,不过,耶律明凰心里也有些纳闷自己此时的心境,以前,她并没有这种喜欢以气势凌人一筹的性子,但在今日,心底深处,她似乎喜欢上了这种高高在上,万人仰视的滋味。 耶律明凰沉默下来,她冷冷的盯着玄远,想以这无声的压抑和注视使玄远回避她的目光,但玄远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还笑咪咪的与耶律明凰目光对视,两人就这样互视着,耶律明凰反倒对这似是针锋相对的场面有些无奈,若要开口,又不知该奈玄远如何,若不开口,却又不想再僵持下去,正觉气馁时,忽想到智还在自己身边,这个时候,也只有智的冷厉能压制住玄远的气势。 耶律明凰忙向智望去,但智只是静静的看着玄远,似乎没有看见耶律明凰向他求助的意思,耶律明凰这才想起,虽然智从踏入卫延居后便对玄远抱以不加掩饰的敌意,但在玄远说出此行是想要回燕云十六州后,智再也没有向他施以咄咄逼人的口吻。 这与智一贯维护耶律明凰的行事大相庭径,耶律明凰愕然侧目,只见智的神情一派平和,但仔细看去,智的目光里隐约藏着一些异样情愫,很隐约,很模糊,几乎不能察觉,但耶律明凰恰能读懂这样的目光,因为这是她钟爱至极的少年,十几年骄荣尊贵的深宫生涯里,使她的芳心随之而动的便是这少年的一举一动,所以,她虽然不能触及这少年的心底城府,却能明了他眼中的隐约情愫。 这是当智看到能令他心动的事物时才会有的喜悦情愫,譬如,一场蒙蒙细雨中的悠悠漫步,智喜欢雨丝浸湿面容时的那一点清新;又譬如在皎皎明月下,智总爱仰望月华星辰,沉浸于夜星璀璨下;还有炎热恼人的夏日里,他会抱膝树下,让一缕若有若无的淡淡桂香趋散烦躁;还有书房中静谧独坐,手持一卷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埋首于智圣先师的书卷中,那字里行间读之难忘的鞠躬尽瘁共鸣; 每当那时,这淡然少年的眼中总有丝缕满足,很淡,淡泊得要很细心才能看清,读懂他深心处的浅浅喜好。 还有…那一场无边无际的漫天飘雪下,当她在雪花飞絮中的娉娆舞姿和向天许愿的虔诚终引来他的专注时,他眼中也是这静静的,隐约的欣赏,这样的凝视,足够她铭记一生。 而在此时,耶律明凰又看到了这曾令她愉悦的情愫在智眼底深处波动,但这一次的凝视却非向她而望,而是静静的,隐约的,欣赏着面前那名令她语塞的中原汉人… “智…”耶律明凰诧然低唤,但在突然之间,她已骤然醒悟,为何智眼中会有这淡淡的欣然,中原…汉人…失地… 几乎忘了,智也是一位来自中原的汉人,他们七兄弟,都是汉人! 所以,他时常会盘桓汉人寄居之处… 所以,他时常会对入辽汉人的困境悄悄施以援手… 所以,当听闻中原乱世之苦时,他会在无人处默默惆怅… 所以,当辽国文武商议要趁中原纷争为辽国取得更大的利益时,从不闻他在幕后向父皇一言献策,而辽国数年前向中原的那几次用兵中,也不见总在暗中追随父皇的护龙七王… 所以,当父皇向他许诺永不南下时,他激动如斯… 因为在智和他的兄弟心里,除了对父皇的父子之情,还有极少流露,但从不曾忘怀的故乡之情! 智是汉人!这是一种传承于先祖,无时无刻不在血脉中流淌的印记,无论身处天涯海角,无论生死荣辱,都没有人可以轻易疏忽的尊严,正如耶律明凰要以娇柔女子之身去挑起复国重任一般,因为这是血液中的传承,遍布全身的风骨,但有气息,便不能舍弃。 否则,这堂堂生灵之首,造化独爱的世间人,又与禽兽何异? 耶律明凰苦笑,没有人可以怀疑护龙七王的忠心,但是,也没有人可以改变护龙七王的汉人之身,所以,她很了解智眼中对玄远的欣赏。 多少年了,已无一个汉人能有这般骨气,来向辽国讨还失地,只见那一家家中原诸侯,为了各家势力大兴兵戈,全忘了,辽国之中,大片丰沃之地的流失。 难怪,智会突然敌意尽消,因为他从玄远身上看到了这乱世少有的义,看到了被汉人遗忘已久的自尊,这等共鸣,恰如两天之前,幽州北门内,由铁骑争鸣和铁血忠诚唤醒的人心。 “智…”耶律明凰又轻唤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力,她不知道,智会不会再帮她来对付玄远的唇枪舌剑,可失去智在身后的扶助,使她忽然觉得六神无主。 听到耶律明凰求助的低语声,智目光一凝,仿佛也醒悟到了什么,转头看着耶律明凰,两人目光一触,智微微点头,随即,他慢慢走上一步,向玄远问道:“玄远先生,既然燕云十六州都是中原失地,那你为何只向殿下讨要一城为酬劳?” “智王才智高绝,其中缘故,应该能想到吧?”玄远大有深意的看着智:“若我想一次尽行索回失地,公主只怕立即便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见智出言替自己解围,耶律明凰略松了口气,但智虽然开口,问的却是一句不知其用意的话,竟似是觉得玄远应该多要几座城池,虽知智绝不会偏帮外人,可想到智刚才的眼神,她忍不住又有些担心。 “玄远先生,我想知道,你为何只向殿下讨要一城为酬劳?难道你不想为中原索回全部失地?”智的语气颇为温和,但他似是不满意玄远的回答,把刚才所问又问了一遍。 玄远轻笑,“人力有时而尽,有些无法做到的事不必强求,我是很想替中原收回全部失地,若想要回十六城,那样的代价我付不起。我已经老了,能要回一城已然满足,至于这未尽之事,还是留给后来的人吧。” “后来人吗?”智默默点头,“原来你是想为后人先,以此激励来者,使他们不忘这燕云失地。玄远先生苦心。” “谈不上苦心,智王,难道你认为,我们中原真的会在这乱世中一撅不振吗?”玄远长笑,望着智的目光深邃如湖,“华夏数千年渊源,岂会因一代乱世而终,总有一天,中原会再崛起,我还相信,这一天并不会远。智王,我倒想请问,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你是会把自己视为汉人呢?还是认为自己该继续做个辽人?”他瞥了眼一旁微微变色的耶律明凰,又笑道:“智王,我今日向你坦言来意,知无不言,那么,你该不会吝啬回答我这一问吧?” “坦言吗?未必吧?我倒是觉得,你的来意还未尽数说出。”智淡淡一笑,“不过,玄远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何时何地,我护龙智,还有我的六位兄弟,永远都会把自己当成汉人,这一点,无人可改,无事可变。”智也看了眼神色紧张的耶律明凰,又轻轻道:“便是养我育我的义父,也从来没有强求我做一个辽人,所以,我永远都是一个汉人,一个受辽皇养育深恩的汉人。” 第五十一章: 辽汉之约(一) 玄远皱了皱眉,似乎对智的回答也不满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身为汉人,却由辽人养育,一面是故土之情,一面是再造之恩,两相难衡啊,若我与智王易地而处,大概也只能这样回答。【 】” 智长施一礼,“玄远先生能为我兄弟易地而想,智先在此谢过。” “智王不必客气。”玄远笑道:“我这些年往来辽汉之间,对护龙七王这些年的作为也算有耳闻,我还听说,许多迁移至辽国境内的汉人常在暗中受到一点照顾,老百姓们不知内情,都以为是上苍庇佑之福,我却知道,他们的福气离不开智王兄弟的暗中扶助,护龙七王能有这份香火之情,玄远替所有避难辽国的汉人谢过智王兄弟。”说着,玄远也向智长施一礼,目光一霎不霎的盯着智,又道:“但我也想知道,对于中原,护龙七王到底能给予多少香火之情?” 耶律明凰在一旁暗暗着恼,心想这玄远着实可恶,不就是想要回一座城池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话绕到汉人和辽人,还以此频频追问,这不是分明是要令智为难吗? 智沉吟着,问道:“玄远先生,在你心里,汉人和辽人之分真有这么重要?” 玄远洒然一笑,“辽人与汉人怎无区别?至少,汉人从未觊觎过辽国的土地,可辽人呢?智王,你是辽皇义子,辽国重臣。那你总该知道,这些年辽国上下一直都念念不忘的,便是草原的南边还有一片不属于他们的大好河山。” 智心知玄远既与拓拔战暗有往来,那就必定知道辽国朝野近年来对中原从不间断的觊觎之心,一时倒也无言以对,便直言道:“辽人中虽有野心之辈,但辽皇早勒令辽军不得犯边,而且辽皇…”智本想说出耶律德光对他们兄弟许下的永不南下的承诺,但想到义父的音容笑貌,智心中一痛,不愿再说起义父之事,转言道:“玄远先生,辽国正是内乱当前,哪有余暇南下中原,而且辽汉之间也并无交恶,又何必提及这些无谓之事。” “这怎是无谓之事?”玄远笑咪咪的一耸肩,“智王年少,有些事或许知之不详,但早在多年之前,辽国铁骑便曾数次南下中原,辽汉之间几度干戈,对于那些死在辽军铁骑下的汉民来讲,辽汉之间又怎算并无交恶?” 听玄远又把话锋转到当年辽国侵略中原之事,智暗暗叹息,这正是他们七兄弟最不愿面对的事,在几十年前,耶律德光初继皇位时,一心开创盛世基业,为辽国开疆拓域,所以耶律德光确曾几次率军攻打过中原,但这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往事,而且耶律德光自从收了护龙七王这七名义子后,便再不曾动过侵占中原的念头,但玄远此事提起此事,难免令孺慕辽皇的智暗觉为难,一时不觉无言,片刻才道:“当年之事,是对是错,都已由不得我来评论,但近年来我义父从不曾对中原用兵,而且中原战乱,汉人百姓流离避难,我义父也下令开放边境,接纳汉人难民,虽不能面面俱到的照顾四方流民,也算是给了这些百姓一席安身之地…” “安身之地?”玄远再次反问道:“这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我中原土地,辽皇以我中原失地来接纳我汉人百姓,借我汉家民生,助他辽人国势,好谋略啊!” 听玄远说出这番话,智不禁又一次仔细打量着玄远,这玄远谈吐之间似对辽国积怨极深,言辞锋锐的如同挑衅,但他脸上偏又始终带着漫不在乎的笑意,笑容可鞠的仿佛正在与人谈笑风生,而且玄远就算对耶律明凰方才的推搪有所不满,但以他的阅历城府,便是存着几分傲骨,也不会就这日后之事纠缠,更不该特意提起当年的辽汉纷争来使场面尴尬,这样的行事态度,着实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智慢慢道:“眼下时刻,中原战乱,辽国内乱,无论辽汉,都是各有各的劫,各有各的难,无论是汉人还是辽人,要想平息乱局,我们要做的事都有很多,但绝对不是在这里争议当年之事。”智看了眼玄远,又道:“玄远先生,你并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之人,而且你也很清楚自己来此为何?所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起已经无法挽回的事。” “也许是因为想起从前事,一时动了意气吧。”玄远脸上依旧带笑,但这笑容里却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又也许是今日故地重游,想到这幽州已从我中原城邦变为辽国州城,物似人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言语冲撞,智王莫怪。” 智神色微动,玄远与义父年纪相仿佛,来历又极神秘,而他那名管家忠源一看便知入过军伍,也许玄远当年也是中原军伍,与义父在沙场交锋也未为可知。 耶律明凰知道智不愿在辽汉之事上与人多说,见智沉默不语,以为他不愿再就燕云之事说下去,忙插口道:“燕云十六州是石敬瑭割让给我父皇,又不是我辽国兴兵抢来的,怎能怪到我辽国头上?” 玄远笑道:“石敬瑭献上燕云十六州,为的就是借辽国铁骑南下,割让与侵吞,又有多少区别?难道辽皇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把铁骑借给石敬瑭的?辽皇既以却之不恭,又何来受之有愧?”大约是因为耶律明凰之前的推诿,玄远言语中不但不再客气,还带了几分不阴不阳的讥讽。 耶律明凰听他出言讽刺父皇,顿时大怒,要不是见智对他态度礼敬,恨不得立刻就让刀郎一刀向玄远砍去,她恨恨盯着玄远,心想这人怎会这么莫名其妙,本来两方好好的说着联手合作之事,虽然她有些不舍得把燕云十六州还一座给玄远,但也不是没有商量余地,可这玄远不知怎么回事,先拿这日后之事大做文章,又咬着智身为汉人的事情不放,现在还得寸进尺,摆出一副要追究燕云失地的架势,好象他这次是专诚为兴师问罪而来。 第五十一章:辽汉之约(二) 耶律明凰正按捺不住恼火时,智忽然向玄远喝止道:“够了!玄远先生,请不要再故意激怒殿下,即使你是想试探殿下的诚意,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做口舌之争,更不要再出言损及我的义父。【 】” “智王与辽皇果然父子情深,玄远若有言语冒犯,莫怪莫怪。”玄远很无辜的一摊手,“不过我也不想做什么口舌之争。只不过我诚心想做成这趟买卖,可是公主语多推搪,我也只能随口发几句牢骚。” “你这是发牢骚吗?”耶律明凰悻悻道:“我什么时候推搪过你?还不是你把话越扯越远?” “殿下。”智向耶律明凰一摆手,示意她稍安毋燥,又向玄远颔首道:“玄远先生,你一个人,带着大批军辎,来到幽州,大声而言,说这燕云十六州是中原失地,这份勇气和抱负,很值得我敬重!更令我感到庆幸的是,中原多少年流失气象,终在今日重见。” “我只是做一件所有汉人都份所当为之事而已。”玄远面上客气,嘴里却仍牢牢咬着汉人二字,笑着向智道:“智王对我所为如此缪赞,这么说来,是愿意和我做成这笔买卖了?” 智淡淡道:“是否与玄远先生携手,尚要殿下定夺。若殿下许可,事成之后,我自会一力促成玄远先生的心愿。” “智王愿替公主做担保?”玄远目光一闪,“智王的意思是,如果我罄尽家产助公主复国成功,那万一日后公主忽然心疼起来,不愿给我一座燕云城做报酬,你可以替我为汉人们向公主拿到城池?智王,你做的了这个主?” 耶律明凰见他一副认定自己会毁约的样子,怒气更盛,也顾不上矜持,嗔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另给你两座城池,你就认定我要毁约?我早就告诉你了,燕云十六州如今又不在我手里,就算我想给你也是不能,难道你宁可我向你漫天许愿…”耶律明凰忽的止声,凛然警觉,玄远的话里竟含着挑拨之意,神色立时变冷:“玄远先生,你语带挑拨,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主多心了。”玄远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虽然日后之事日后说,可这么大的生意,总要谨慎几分,还望公主莫怪玄远的市侩之气。” “你最好不要心存挑拨。”耶律明凰寒声道:“你远来是客,我敬你几分,可若你蠢到以为,就因为智顾念你们汉人同胞之情,就会被你这三言两语乱了心志,那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幽州,我们可以看看,没有你这商人的介入,我能不能复国。”虽然耶律明凰很在意玄远的军辎资助,但若玄远意存不轨,那她宁可不做这场交易,在她心里,这世上再无一样事物能比智更重要,即使知道智不会被任何人唆使,她也容不得有人挑拨她与智的关系。 “公主,你错怪玄远了。”玄远笑道:“护龙七王的忠心天下皆知,雪灵之季上您与智王的情事,也早传为一时佳话,我便是再蠢再狂,也不会想要挑拨你与智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他笑嘻嘻的看着耶律明皇,啧啧赞道:“公主聪慧,知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道理,一些军辎,只是些彩头,顶多也只是为您的复国之业如虎添翼,又怎比得上智王临危辅佐的举足轻重?玄远也正是看重智王有这扶危于既倒之能,才路迢迢赶来幽州的和公主做这趟买卖的。说起来,玄远也算有几分公主这慧眼识人的本事。”他嘴里说着似揶揄似取巧的话,不动声色的又把话题扯开,之前隐含的气势也随之褪去,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奸猾精明的商人模样。 耶律明凰为之气结,心中暗道:“这人忽软忽硬,油滑的象条泥鳅,动不动就把话扯开,还用辽汉之别去套智的话,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也只有玩世不恭的二哥在,才能对付这笑里藏刀的家伙。” 见耶律明凰气得不肯应声,智又沉默不语,玄远嘿嘿一笑,“公主莫恼,玄远诚心来谈生意,可不敢得罪了您这位大东家,既然智王刚才也答应做个担保,那么,我们的这笔生意,您可肯开金口答应?”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耶律明凰气哼哼的道:“一会儿说从前旧事,一会儿又说日后难料之事,还咬着智的身世尽说些废话,我可真看不出你有几分诚心!” “公主此言差矣。”玄远笑道:“没有从前事,哪来今日因,怎得日后果?再者说,智王无论对辽国还是对您,都是举足轻重之人,我这说说智王的身世,怎能算是废话?您就不怕寒了智王的心?”他又连忙一摆手道:“我这可不是在说挑拨离间的话,只是顺着公主的话答上一句。” 虽然玄远嘴里说着不是挑拨,可他话里露骨的挑拨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就连最漠然的刀郎也忍不住哼了一声,锐利如刀的目光盯紧了玄远,刀郎旁观者清,自然知道智绝不会被这些话挑动,但他心里也觉得奇怪,进了卫延居后,听玄远与耶律明凰和智的一番对答,连他都能看得出,玄远不但来历神秘,而且精明至极,无论放在辽国还是中原都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的人物,怎会使出如此拙劣的挑拨手段,难道他以为这么三言两语就能离间到耶律明凰和智? “你…你这还不是挑拨离间!”耶律明凰关心则乱,被玄远抓住语病,气得银牙直咬,她心里最着紧的人便是智,手指着玄远,胸口不住起伏,想解释几句,又怕再被玄远抓住话头扯到什么辽汉之别上,恨恨的扭过头去,一脸忧心的看向智。 看见耶律明凰为之慌乱担心的神色,玄远脸上笑意愈浓。 智却神色平静,波澜不惊的看着玄远,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你不止要试探殿下的诚意,还想要试探我。” “智王说笑了。”玄远眼神深处似有一线光芒闪过,满脸堆笑的道:“我不过随口说上几句,怎敢试探智王和公主?我这一池子浅水,又哪来这么多的心机?” “你这一池子水,深得很。”智不紧不慢的道:“你想试探的事有很多,第一,你想试探公主的城府,看看她有没有拨乱反正的本领,第二,你想试探我的底线,看看我会容忍你到什么程度,借此知道我对中原的态度,看看我愿意为汉人做到哪一步,第三,你想试探我在公主心里的地位,想看看她能为我做到哪一步,玄远先生,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只这片刻言谈,你就藏着这许多的心机。” 玄远干笑一声,正要说话,耶律明凰已冷哼道:“玄远,你好奸猾!”其实她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只是当局者迷,被玄远以智的事情逼得方寸大乱,此时听智一说,立时反应过来,指着玄远喝道:“玄远,你言辞闪烁,语多试探,心怀叵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的语声里虽带着怒气,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的羞涩,被玄远当众揭破对智的关心,还拿来试探,虽然觉得可恼,但也如所有被揭穿爱慕男子的少女一般,羞恼中又蕴涵着一丝奇异的甜蜜。 “他当然是来做生意的,但除了生意,应该还有着更深的目的。”智慢慢走上几步,“玄远先生,你的真实目的,我可以先不过问,但我也很不希望你当着我的面试探公主。至于你想要做的这些试探,和你想要看穿的事情…我或许可以回答你,而在这之前,我先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智面视着玄远,缓缓道:“这件事我本不想对人说,但你的好奇和深虑也同样引起了我的好奇,所以我愿意告诉你,就在数月之前,我的义父送了我一件最宝贵的礼物,那是一份承诺,一份只有四个字,却至真至重的承诺——永不南下。玄远先生,以你的聪明和心机,你——应该能明白这份礼物的珍贵和其中的意味吧?” “哦?”玄远微微一怔,似有些愕然和意外,又很快的掩饰住,淡淡笑道:“原来辽皇还给了你这样一份承诺,这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智直言道:“你当然会觉得意外,因为你虽然和拓拔战暗有来往,但连拓拔战也不知道我义父的这份承诺,你当然也不会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在今日做这许多试探。” 玄远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掩饰自己这些年和拓拔战的往来,他很清楚,自己不必在智面前隐瞒这些事,是因为智早已看穿了他和拓拔战来往的用心,所以智不会介意。 “智王,请你说下去。”玄远收起了嬉笑调侃的口吻,坦然道:“智王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用费心解释什么我和拓拔战往来的用心了,我与拓拔战的关连,你无需提防。” 第五十一章:辽汉之约(三) 智也点了点头,“很好,既然要合作,我们不一定要结为至交,但至少也要做到不必互相提防。【 】” “智王,你肯与我合作?那…”玄远立即问:“我想试探而知的事…”他顿了顿,闭口不言,却又目光灼灼的看着智。 耶律明凰疑惑的盯着玄远,她感觉到,玄远百般试探,看似是为索要燕云失地为酬劳,其实他真正想知道的居然是智对汉人的态度,还有自己对智的重视,似乎,在玄远心里,知道这些答案远比得到自己承诺给予一座城池更重要。 “怎么?还是要听到我的肯定回答?”智淡淡然的笑了笑,目光清澄悠远,仿佛面对的不只是一位来自中原的神秘商贾,而是自己多少年来一直想要去面对的故土之情,又一直无暇置身其中的彼方纷扰,“你想试探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做为一个汉人,虽然中原百年战乱,但我并不以汉人之身为耻,而做为辽皇义子,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在我兄弟与辽皇之间,惟有父子之情才是我兄弟此生弥足珍贵之重,所以,做为一个长在辽国的汉人,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意看到汉人与辽人之间再起兵戈。因为这样的纷争无论对辽对汉都没有益处,玄远先生,这便是我的回答。” “智王的意思是——”玄远慢悠悠的问:“要把这一碗水端平吗?可这江山从来最引人,真要有事,这一碗水,你真能端平?” 智朗朗道:“天下格局,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辽汉之间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我能做的,只是在万一有事时,做出问心无愧,也无愧于人的选择。” 玄远追问:“何谓问心无愧?何谓无愧于人?智王,不是我故意刁难你,站在玄远的立场,自然希望你能多念着汉人一些,但玄远扪心自问,若我也处于你的立场,中原生我,草原养我,十八年岁月所亲所近之人尽是辽人,而汉人给我的只有血脉渊源,那么,万一辽汉有争,我除了远走退隐,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既能问心无愧,也无愧于人的选择,可是,智王,你会置身事外吗?” “玄远,你究竟想怎样?”耶律明凰一听玄远又在以辽汉之事逼问智,忍不住喝斥出声,但她只喝了一声便又停下,迟疑着看向智,因为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很想知道智会怎么回答,甚至,她还想知道,当智明白他在自己心里无可替代的地位时,又会做如何想,是和她一般,肯为对方放下一切,还是把雪灵之季中的两情相悦隐于深沉的淡漠下,而她对智的这一片情意,即使不经玄远的试探,智也早该明白,可刚才智坦然回答玄远的所有试探时,偏偏略过了此事。 “很有趣,玄远先生,你——还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的,引起了我要把你仔细琢磨透彻的兴趣。”智长声轻笑,望着玄远不住点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故意使我分心,想使我在不经意间透露些什么,这等执着,着实令我佩服,但你可曾想过,其实我对你所说都是心之所想,并无丝毫隐瞒矫柔,而你还要百般试探,玄远先生,难道你不觉得,你想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多得超出了一个商人,一个想拿回失地的汉人,所需要知道的范围。而这样的无止无休的试探,不但对你无益,反倒让我猜到了一些本来不曾猜想的事情。” “智王猜到了什么?”玄远神色微变,随即笑容如常,“玄远不过一点好奇,想不到却劳智王费神了。” “算不得费神,只是对你的试探礼尚往来而已。”智随着玄远的笑声也笑了笑,却无半点附和的意味,“玄远先生,观你今日所为,便知你年轻时必有飞扬气势,生平之事也必定精彩,智虽不知你往事,但也能想到你当年风采,但这十几年来,我兄弟对中原人物也算有些了解,可在今日之前,我却从未听闻过你的名字,所以,我很奇怪,以玄远先生这般人物,又怎会是默默无闻之人?” “智王明知故问了。”玄远打了个哈哈:“我这两年在辽国烧的都是拓拔战的高香,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点不义之财,又怎敢让自家名字污了智王的耳目。”他又一次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借着插科打诨,藏住了不愿意让任何人看穿的真面目。 智并不显现锋利的眼神游移在玄远脸上,似要把遮盖在这男子面容上的每一层遍经沧桑阅历所积累的伪装拭下,“我问的不是你在辽国不显山露水的事情,我指的是你曾经在中原的名声。你这样的人,又怎会没有过去?” “我这样的人在中原能有什么名声?”玄远苦笑,“浑浑噩噩度日,奸商的骂名倒有一些。” “浑浑噩噩度日的人,会想到要替中原收回失地吗?”智的口吻淡而平和,似在闲话家常,却让人觉得并不亚于凌厉的逼问,“我倒是觉得,玄远先生在中原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或者说,曾经是个很有名的人,只不过,出于一些逼不得以的原因,改名换姓,掩盖了自己的过去,玄远先生,你的名字,真的是叫玄远?既然你一直在表白自己的诚意,那么,你原不愿意说出你的真名?” “智王,你这可真是越说越离奇了。”玄远一脸的哭笑不得,“我的名字一直便是玄远,又有什么真名假名?” “该有名而无名,那便是蹊跷。”智见他不肯如实回答,也不追问,主动岔开话道:“玄远先生,你有为中原收回失地的抱负,我很佩服,但在智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番抱负,因为在我和我的兄弟眼里,没有什么能比我们与义父的这段父子情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在此时刻,我们所想的,所做的,都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替义父复仇,替殿下复国,除此无他,也绝不会心生旁骛,为旁事而乱了心志。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智盯着玄远的眼睛,慢慢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样,都是务实之人,若有所图,便会尽心竭力去做,是吗?” 玄远被智接连称赞,非但不觉欣喜,反有一种被智渐渐看穿的忐忑,只得随口应道:“决心要做之事,自该竭尽全力。” 智脸上露出笑意,“既然你我都是务实之人,此刻该谈的就是如何互利互得,就算辽汉之间当年有些过节,以你的阅历城府,也该按捺前嫌,精诚合作,但你总是纠结于往事,还对殿下与我试探不止?这令我忍不住要想,莫非,你曾经历过当年的辽汉纷争?所以总是念念不忘当年人事,那智就更奇怪了,既然你这务实之人与辽国结有怨仇,那为何又要在这些年与拓拔战暗中往来?是识时务?还是别有用心?你的竭尽全力,又是为了什么?” 玄远听得张口结舌,没想到智比他还会绕弯说话,话锋一转便立即接连发问,而且问得还都是刚才自己口口声声想要试探的,他楞了片刻,苦笑道:“看来为人还真是不能张扬,我今日不过稍稍试探,就被智王认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这可真是有点冤枉。”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智,心知智故意问起他的从前是在回敬自己方才的试探,而他想试探的事情此时已多半得知,又深知智是个比传闻中更有心计的少年,若再绕着弯说下去,说不定就会弄巧成拙,不等他试探透彻,反会被智识穿他此来的真正用心,但他的过去乃是绝不愿意让人知晓的秘密,暗叹了口气,陪着笑脸道:“智王,我看这从前之事就不必再提了吧?若我刚才有得罪之处,还请智王大人大量,放我一马。” “你说不提,那便不提。”智平和的点了点头,“你的过去,我虽然很有兴趣,但却也不急于此时探知,已经过去的事情,既已过去,就不必刻意再提,对吗?” 玄远苦笑点头,“智王所言甚是,当年之事,确实不必再提。” 耶律明凰见智几句话便问得玄远无从应对,再不敢重提当年旧事来搅局试探,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大减,她顿时笑靥如花,得意的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旧事不必再提,刚才怎么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看来你真的很顾忌被人知道你的过去,玄远,我也愈发觉得你来历奇怪了,你不掩饰自己对辽国的敌意,对我辽人成见极深,却先和拓拔战暗中往来十几年,又要助我复国,这样的行为,着实令人生疑,说你是墙头草,你的胆子倒还真大,可若说你是一心为了中原,这才与虎谋皮,看你言行,又不象是这等人。” 玄远听耶律明凰问得尖锐,哪敢接口,嘿嘿干笑了一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又苦着脸作揖道:“玄远愚鲁,竟在智王面前卖弄心机,实在汗颜,公主,智王已答应不再提起旧事,先前失礼处还望公主莫再追究,大家互相试探了多时,也该好好谈谈正事了吧?” 耶律明凰被他故作可怜的神情逗得一笑,又欣喜智替自己挽回颜面,也不以为甚,娇笑道:“好,那就谈正事,说吧,你准备与我怎么合作?一座城池,能值几何,你这位商人该比我更清楚吧?” 耶律明凰应得爽快,玄远一时间反倒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费尽心神绕弯试探,但真要说起合作事宜,三言两语便可说完,但听耶律明凰的意思显然已答应事成后给他一座燕云城为谢礼,玄远不敢怠慢,整了整思绪道:“合作之事,如之前所言,除了这一批的军辎,每月十日,我都会再往幽州送入同等数量的辎重。”他向一旁的管家忠源一指,“若我有事难以抽身,我这位管家也会在每月十日前替我押运货物来幽州。” “每月一批同等数量的军辎?都能在每月十日送到?”虽然玄远方才已说起过这些条件,但此时重提,却多了几分郑重的味道,所以耶律明凰也问得详细。 “是,军辎数量都以这批为准,只多不少。”玄远答道:“除非拓拔战大军围困幽州四门,否则每月十日之前也必将军辎送入城内。” 耶律明凰想了想又问道:“每月一趟那可是一笔大数,玄远先生,你能支撑得住?” 玄远道:“只要公主一月未能复国,我便送一月军辎。除了这固定送来的军辎,若公主另有需要之物,只需一声吩咐,玄远也会想方设法为公主送来。” “这句的分量可有些重了。”耶律明凰微笑道:“只要是我需要之物,你都能送来?玄远先生,你清楚你许下了什么吗?” “我很清楚,这也是我向公主表示的最大诚意。”玄远道:“凡公主所需,无论是人是物,玄远必会罄尽全力找来。” “是人是物?”耶律明凰有些奇怪,“什么意思,你能给我送人我来?我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军士,难道你还能给我送支大军来?你有这本事?” “送支大军来我当然没这本事。”玄远笑了笑道:“凑上一支两三千人的精锐,为公主打个先锋,押押粮草的本事,玄远自认还能做到。” “不错,你每月押送军辎往来,手中必有一股实力。”耶律明凰也笑了笑,两三千人的军伍她虽不放在眼里,但战事吃紧时,能有一支精锐来分担压力,她也颇为欢迎,而且这两三千人正在她能包容的人数之内,就算玄远把他们全部派入幽州,她自信也能凭幽州军把他们牢牢控制在手中,否则玄远真凑支数万人的汉军过来,她倒还真不够放心让他们进城。 耶律明凰很满意玄远的分寸把握,又笑着道:“如果我与拓拔战这一仗长年累月的打个不休,玄远先生,那你可真要倾家荡产了。” 玄远诚声道:“既已决意与公主做下这趟买卖,我自当全力以赴,其中难处,公主只需体谅,却无须为玄远担心,一座城池,价值几何,玄远很清楚,也不会令公主觉得亏蚀。”他笑了笑又道:“生意人丑话说在前头,公主复国一事若有挫折,可以有种种原因,但绝不会是挫于玄远的军辎供应不足。” 第五十一章:辽汉之约(四) 听玄远说出这句虽不算吉利,却透着傲气和诚恳的话,耶律明凰丝毫不以为忤,反欣赏的看了玄远一眼,“很好,这句话虽有些刺耳,但很中听,我很喜欢听到这句信心十足的话,你有诚意,我也会投桃报李,复国之后,燕云十六城,任你选一座为谢礼。【 】” “多谢公主。”玄远向耶律明凰躬身一礼,又向智伸出右手,“智王,合作之事都已谈妥,皆大欢喜,可肯与我击掌为誓。”按理他应与耶律明凰击掌为约,定下绝不背弃的盟誓,但耶律明凰乃是女子,男女授受有别,他也不愿唐突这位倾城风华的公主,因此他便向智伸出了手。 智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上几步,却未立即伸手,口中道:“玄远先生,一年之内,辽国这场内乱必会结束,你——只需供给幽州一年军辎即可。” 见智似乎没有击掌立誓的意思,又说出一年平定内乱的话,玄远楞了楞,随即笑道:“一年平乱?智王好信心,玄远佩服。”顺着智的话说了一句,却显然只是在敷衍,玄远便沉吟不语,智这一年之约令他很不以为然,因为他非常清楚拓拔战的实力,也认为当世绝无人能在一年之内就可灭掉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智有信心对抗拓拔战虽是好事,但想在一年内就打败拓拔战却似乎太过乐观,而这种乐观也许能短暂的激起士气,却会因此疏忽了拓拔战的强大,在一战失利后导致全军士气崩溃,而这样便会使他决心在辽国这场内乱中扶植耶律明凰的真实目的受损,所以玄远迟疑片刻后,还是笑嘻嘻的道:“生意人讲究个信字,玄远既已把注压在公主身上,便不会心疼那些阿堵物,智王也不必为我省钱,玄远虽不是家大业大的富豪,但即使这一仗拖上数年,也还能周旋得过来。” “一年之约,并不是我太过自信。”智听出了玄远的话中之意,“人心厌战,这场内乱拖得越久,便会使辽人对皇上和殿下的忠义越淡,也会对拓拔战越有利,而且旷日持久的征战,只会让更多的无辜辽民卷入战祸,而对于那些迁入辽境的汉人,也是再添磨难,玄远先生,你从中原而来,该知道百姓所受之苦,这样的乱世,能少些人卷入也是好的,所以一年之内,我们必须和拓拔战分出生死。”智忽然笑了笑,又道:“当然,拓拔战也不会给我们拖延时日,积攒实力的机会,他急于称帝的野心,你很清楚。” “原来一年之约,还是为了不使百姓受太多乱世之苦。”玄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未想过的事情,神情陡然郑重起来,默然许久才正色道:“战乱百姓苦,玄远之前确未深想此事,智王能有此悲天悯人之心,已胜过玄远一筹。” “悲天悯人?我担不起这四个字。”智摇了摇头,深沉的一笑,语锋又突然一转,“玄远先生,你之前所想的,又是什么事?” “我…”玄远哑然无语,心里一阵惊悸,醒觉到,其实智始终在一步一步,抽丝剥茧般猜读着他心底隐秘,而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智的言语圈套,这个少年的心计,着实深沉得有些可怕,“没什么,胡乱转些小念头,无非是想此行究竟能有多大收获。”他笑着答了一句,又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智王,我不瞒你,你也知道,我与拓拔战有些往来,所以他的事情我还也清楚一二,他在辽国经营多年,手中实力远不止明面上这些,智王复仇心切,却也不能大意。”嘴里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却转向了耶律明凰,眼神游移间,忽发现智默默看着他,嘴角浮起了难以言喻的一丝笑。 耶律明凰果然被他的话引起了兴趣,笑问道:“玄远,既然你已把注压在我身上,那是不是可以把你对拓拔战的了解透露一些,让我也可多一些制胜的把握?这…不会令你为难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玄远笑着点头,他一是想避开智的话锋,二来也早想趁机透露一些拓拔战隐藏在暗中的实力,却又不想流露的太过明显,让人发现他和拓拔战之间的关系有多深,稍一斟酌,正要开口,智忽然又打断了他的话,“玄远先生,你认为,中原的战乱,能不能在一年内结束?” 耶律明凰见智忽然插口,微觉错愕,不解智怎会打断这最为要紧之事,转而问起中原战乱,难道智对中原的关切竟要胜于轼君杀父的生死大仇?但她对智有一种依赖般的信任,虽然心生疑虑,但她相信智此问必有缘故,便不声不响的抿上了嘴,随着智一起看向了玄远。 玄远此刻真的有些忌惮智这种总是冷不防的突然提问,他猜不透智为什么要左一问,右一问,偏又知道智这些听似毫无关连的言语都是暗有所指,每一次发问看似随意,但稍一不慎便让他疲于应对,想到之前自己的试探,玄远从心里苦笑一声,想不到自己今日竟在这比自己年轻数十岁的少年面前有了班门弄斧的自惭感,难道是自己真的是老了?再不复当年挥洒用计,帷幄沙场的进退自如? “不能。”玄远沉默许久,慢慢开口,很沉重的回答,让他再次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他那位生死知交,在即将要跨上不归征途时,对他的那番叮咛,“唐末的这把战火,终要烧灼中原数十年,乱世乱世,真正的乱因还是人心,兵祸易止,人心难安,是太多的野心点燃了这片战火,要把它平息,不是我们这一辈能做完的,我能做的,只是尽力扑向这把战火,暂时压制住它纷乱燎原的气焰,我做不到的,就只能靠你了,所以,你要活下去!” 知己已去,袍泽作古,但这番殷殷嘱托,始终铭刻在心,无时或忘,因为,这是他的张扬年少,这是他的热血激昂,这是他和生死知己一同把臂横枪,誓死捍卫家园,用血火百炼成金的年华岁月。 “中原战乱,正如酣然火势,一年之内,绝无平息可能。”玄远垂首,不愿让人看见他眼底隐现的浅浅晶莹,更不愿让人察觉,在他的沧桑容颜下,那种少年人才有的狂哭当歌,天真豪情,原来从未离他遥远。 第五十一章: 辽汉之约(五) “江山终不改!”这是许多年前,许多如眼前少年般风华正茂的大好男儿,并肩连踵,向着千军万马发出的咆哮呐喊。【 】 这些高歌赴死的伙伴的远去身影,他也永不会忘。 他没有随那些伙伴一同赴死,就是要让他们的死重如泰山。 “中原不会永远沉沦乱世!”玄远抬起头,仿佛要把那些已成英灵的伙伴们的心愿一并喊出:“也许十年,也许百年,可我相信,中原一定会迎来比汉唐更辉煌的盛世,就算我看不到,但一定会有人看到!智王,你——愿意看到这一天吗?”熠熠目光,炽热如满怀抱负的少年,那样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却更象是要得到肯定。 “当然。”智正容点头,“不但是我,我的兄弟们也同样希冀能看到这一天。”望着玄远眼角忽起的朦胧和眼中如少年般的狂热,智微有些歉疚,他知道,自己所问虽仍是在试探,却撩拨到了玄远心底掩埋许久的回忆,而智也很懂得玄远此时的心境,因为这些东西深藏心底,异常珍贵,一如他对义父的誓言,不容任何人触犯。 一时间,智觉得话题有些难以为继,不由沉默下来。耶律明凰急于从玄远口中知晓一些拓拔战的实力,但见智虽然不语,却显然是还有话要问,又见玄远神情异常,想着两人的对话,耶律明凰忽然觉得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丝丝缕缕的寻不出根由。 三人都不出声,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良久,智才低声道:“玄远先生,在你身上,确实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玄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发现智语重心长的口气好象是一位老人在安慰满腹心事的晚辈,不由哭笑不得,他看看智,又看看耶律明凰,心里忽然一紧,警惕的问道:“智王,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你究竟想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智刻意顿了顿,才慢慢道:“从唐末之后的中原,短短数十年间,已接连更替了后梁,后唐,后晋等数代乱政,称帝者有之,统一者罕之,便是如今,也有数家诸侯称雄并立,玄远先生,你认为,中原这把乱世战火,会由哪位诸侯谁来扑灭,或者说,你看好的,又是哪方诸侯?” 玄远对智已是万分警醒,他甚至能感到,智这几句问话都暗有用意,但他此时一来已不自觉的被智勾起旧事而心绪激动,二来智问的正是他纠结多年的心病,虽知智这一问必有所图,可他却不能言不由衷的随意敷衍。 唐末之后的中原,可算是华夏史上最黑暗的岁月,安史之乱揭开了盛唐的没落,之后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唐僖宗李儇既昏且愚,身为帝王,却拜太监田令孜为干爹,他的昏庸注定了这个强大帝国的陨落,唐乾符元年,濮州王仙芝树起了第一支反旗,紧接着便是落第秀才黄巢题反诗作乱,仍沉浸于玩乐之中的李儇却对将临的乱世视若无睹,胡乱下令藩镇出兵平叛,早已各怀异心的各路藩镇诸侯乘机以剿除叛逆为由,招兵买马,扩张实力,一小股叛乱的平定却换来了多处枭雄的崛起。 而不知积聚朝中军力的李儇还在此时下了个最昏庸的决定—以藩治藩,这使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铲除异己,诺大中原无处不起狼烟,人间忠义难见,四野杀伐不断,随后黄巢称帝,建国号大齐,麾军直扑长安,眼看大势已去,太监田令孜裹挟唐僖宗李儇逃往成都,之后的中原战乱更盛,各路藩镇割据,黄巢部下大将朱温叛乱,黄巢战败自刎,朱温以靖难之名攻入成都掳走唐僖宗李儇唐,挟天子已讨诸侯,与沙陀人李克用南北交锋。盛极一时的唐朝终成为烽烟常燃的乱世。 乱世人心险,若说黄巢的大齐使中原陷入了乱世,那朱温便是毁灭唐朝的元凶,他逼死两代唐皇,自立为帝,建都汴梁,国号大梁,但这国号的更替并没有迎来太平,反使战火越烧越烈,各家藩镇诸侯不服朱温,纷纷起兵,被唐末代帝王唐昭宗李晔称为李亚子的李存勖,承继父亲李克用三箭之憾,兵临汴梁,诛朱温全族,灭后梁称帝,建都洛阳,国号后唐,可他的后唐也只存在了十几年,随后又被石敬瑭篡取,自立后晋,数十年之内,中原各路诸侯林立,无赖儿王建卧虎蜀中,庐州杨行密囤兵淮南,钱鏐割据吴越,群起逐鹿,一代代乱政更替,未见太平之兆,却使苍生蒙难更深。 “乱世乱世,真正的乱因还是人心!”生死知己临去前的那番话又在玄远耳边响过,一位位枭雄崛起,却无一人真正想过要拯救天下苍生,都只为一己野心不遗余力的伐挞天下,才使得这乱世风云势成压顶。 “现在的中原诸侯,说好听些是群雄林立,说实在点便是一群野狗夺食。”玄远沉吟许久,重重摇头,“那样的人物,玄远再是不争,也不屑于苟同。” 智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中原人物如此,他也心有不虞 “有唐僖宗李儇这等昏君,唐朝怎会不亡?那样的皇朝,还是早些灭亡为好,只可惜昏君无德,苦的却是天下百姓!”耶律明凰淡淡说了一句。 玄远听她对中原之事不留情面的斥责,虽心有不服,但想想事实确实如此,却也无言以对,只得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总有一天,会有立世明君出现。” “这几十年里,中原光国号就换了四五个,一代代诸侯称帝自立,可这些人虽自立为帝,却无帝王气象,只知道伐民利己,趁着乱世捞上一把,谁曾真正关心过社稷,这样的人物,又怎坐得稳江山?”耶律明凰对于中原之事也颇多了解,早在上京时,她便听父皇品评过中原诸侯,当即语带不屑的评论着那些诸侯,“王仙芝先立反旗却无救民之心,不过一介乱世贼子,黄巢题反诗起义,虽有气势却少兵家韬略,朱温有枭雄气概,但他手段过于毒辣,揽不住人心,难免灭亡,李存勖有名将之资无天下之志,一朝登基便不可一世,这样的人又怎守得住天下,至于蜀中王建,淮南杨行密,吴越钱鏐,无非过江之鲫,难跃龙门,都说时势造英雄,可唐朝之后中原却无一人可称英雄,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便是亡命放浪之徒,可惜中原数千年渊源,却在此一朝倒流。” “谁说中原没有英雄!”玄远不介意耶律明凰讥讽唐末昏君,但他却不容被辽国公主质疑中原无人,涨红了脸道:“后来者虽难知,但在唐末至今这几十年里,也有过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几十年动荡,便是他给了中原百姓八年的安宁岁月。” 耶律明凰见他忽然如少年般动了意气,心下好笑,也不动气,问道:“不知玄远先生口中这位英雄是谁?八年安宁?”她忽然想起一人,忙问:“你说的可是后唐李嗣源?” “除了唐明宗,还有谁人!”玄远大声道:“唐明宗李嗣源,这样的人物,在公主和智王眼里,当不当得上英雄二字?” 第五十一章: 辽汉之约(六) “除了唐明宗,还有谁人!”玄远大声道:“唐明宗李嗣源,这样的人物,在公主和智王眼里,当不当得上英雄二字?” 听到这个名字,智神色一凝,慢慢点了点头。【 】 唐末五代年间,数不尽的枭雄巨贼走马灯似的登场,今日你称王,明朝唯我尊,一拨拨的权利交替,一拨拨的摧折着中原苍生,百姓们痛恨这些人,也希望能随着时光流逝忘却他们带给中原的创伤,而当朱温,李存勖这些人终于随着他们的王朝灰飞湮灭时,另一个和他们生于同一岁月的响亮名字却让人永不会忘。 唐明宗李嗣源,后唐的第二代皇帝,这是一个在少年时便名动天下的风云儿,也是一个生死皆为传奇的人物,因为他这一生有着太多的精彩和迷团。 气数将尽的唐朝末年内有藩镇为祸,外有异族侵边,这样的内忧外患,构成了最不堪的唐末五代乱,数十年兵戈,数百万生灵横尸于野,被战火凌虐的不但是江山,还有人心苍生。而唐朝衰于昏君,败于藩镇,最后又灭于朱温手中。 然而,也正是在这乱极如魔的世道,却曾有过一段最璀璨的盛世,那就是唐明宗李嗣源守成的八年后唐。 李嗣源的来历无人得知,仿佛横空出世,生于乱世,长于军旅,却给乱世苍生带来了八年安宁。 有人说,李嗣源并不是纯正的汉人,而是一名沙陀族人,因为他还在幼年时,就被沙陀王李克用收为义子,取名邈佶烈,而他这一生也对义父李克用极尽忠诚,帮着李克用南征北讨,还助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建立了后唐。 也有人说,其实李嗣源不但是真正的汉人,还是唐末代帝王昭宗李晔的骨肉血脉,这一点从他的汉家名字嗣源便可知道,嗣源,即是要接嗣唐朝之源。 这个听似荒谬离奇的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因为李存勖虽然也把自己的国号定为唐,但明眼人都知道,李存勖只是想借复辟大唐之名起兵讨伐朱温,攻破大梁后,开国称帝之心是真,复辟唐朝之名是假,所以世人都把李存勖的唐称之为后唐,伪唐。心之不正,何借其名? 但李嗣源登基后,一改李存勖的暴戾荒淫,用贤诛恶,广施良政,大赦天下,剿杀祸乱朝政的宦官,废除唐朝旧弊,延用仁政。 李嗣源在位期间,不止一次的想要恢复唐朝正统,在那个各路诸侯为己争利,泯却忠义的年代,李嗣源却一心延续唐祚,而非象李存勖这般只想借名得势,他的心思可谓难得,而汉人们也终于又得以在自己的土地上昂首挺胸,自豪的告诉所有人,他们是唐朝子民。 李嗣源的为君之道也颇似外严内宽的唐高宗李治,对于国中百姓,李嗣源一直持以仁政,千方百计的施惠于民,对于不肯臣服的诸侯,如割据蜀中的孟知祥,李嗣源也是尽量安抚,还册封孟知祥为蜀王,但他这样做并不是懦弱避战,而是为息兵戈战祸。但在这烽火方熄的岁月,仅有明君之仁是不够的,所以李嗣源对内宽仁,但对于那些祸乱中原的外族,他贯彻始终的对策只有一个字:打! 每逢异族侵边,李嗣源都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打出去,若异族胆敢杀害中原汉人,他也会还予最铁血的手段,异族人若杀一名汉人,他必会还杀十人,异族人屠中原一村,他便要灭异族一部,无论对手逃至何处,他也会紧追不舍,直至彻底复仇为止。 有一次,一支三千人的突厥游骑偷袭边关一座村落,烧杀一阵后屠去全村汉人,李嗣源闻奏后雷霆大怒,率麾下精兵横冲都亲自出征,追杀千里,将三千游骑一个不留的尽数斩杀,首级悬于边关示众,这种虽远必诛,以牙还牙的手段震慑了所有异族,他们惊异李李嗣源的强悍,再不敢来中原掳掠。 有人猜测,李嗣源不但是唐皇,还是中原最神秘的一支组织江山卫的首领,因为他麾下有一支跟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击败异族侵略的精锐军队——横冲都。 人们说,这横冲都就是江山卫中人,但这江山卫只是流传于中原民间的一种虚幻传说,据说,在中原的山峦与沧海之间隐藏着一群身怀绝技的行者,太平岁月,他们隐于民间,不求闻达,不争名利,闲云野鹤般逍遥终老,一旦乱世来临,他们就会从四面八方驰骋而来,为守护中原江山殊死而战,他们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使中原江山沦入于异族之手。 唐末之时,也许是真有人见到了这群神秘的江山卫,又也许是汉人们在受尽异族欺凌后的期盼,江山卫的故事忽然传遍大江南北,许多男儿都希望能如这些传说中的男子般,向着汹涌而来的异族舍身而上,无论生死,只为能在守护住家园后向着天地骄傲而喝,“江山终不改!”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李嗣源率着他的横冲都横冲沙场,以所向披靡之势迎向每一拨妄想趁乱而入中原的异族,他们的英勇事迹,亦如江山卫的传说,燃遍大江南北,终李嗣源一生,恶战无数,也无数次在异族铁骑前捍卫住了中原江山。 只可惜,老天也许还没有折磨够这一片华夏大地,这位唯一令汉人们真心拥戴的唐明宗李嗣源虽然竭毕生之力,但他也只能在荆棘遍地的乱世中为中原百姓挣扎出八年的太平。 八年之后,李嗣源的身体因常年操劳而不支,只得将所有朝事交给了他的儿子和女婿打理,自己退隐般幽居深宫之内,但他的几个儿子却为争权而祸起萧墙,李嗣源一生英雄,却未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互相残杀,伤心之下,病情加重,没过多久就在深宫中咽下了最后一口英雄气概,失去了他的支撑,后唐王朝很快就走向了衰亡,而李嗣源最信任的女婿石敬瑭早在暗中独揽大权,趁机篡取了后唐。 但直到后唐灭亡,这位唐明宗的传说仍在继续,又有人说,李嗣源得的其实是心病,因为他此生最爱的女子离世,才使他再无心尘世。 也有人说,其实病死在深宫中的那位皇帝只不过是替身,真正的李嗣源早已看破了儿子们的野心和石敬瑭的谋逆,但他不忍向这些不孝子侄下手,所以带着忠于麾他的横冲军游走各处,与侵入中原的异族展开连场血战,因为有人听见,边关之地的某个深夜,数千铁骑齐声呐喊着,冲向偷偷越入中原的异族大军。 形形各色的传说,合成了他传奇般的人生,即使英雄已逝,他的传说仍在他一生守卫的地方继续着,虽然只是这八年,但也足够经历过那段太平的百姓们回味一生,即使今日,百姓们也在怀念着这位乱世皇帝。 他们期望着传说,也相信他们的皇帝一直骄傲的活在这世间的某一处,期待着能有一日,在江之沿,山之峦,看见他们的王者骑着骏马,在一列列甲胄鲜亮的勇士簇拥下,催动如山铁骑,呼啸而来,用他的勇敢和仁慈,再一次带给中原百姓一个长治久安的盛世。 “李嗣源…此人,算得上是英雄!”一向不齿中原诸侯的耶律明凰也如男子般感叹了一声,李嗣源,这是她父皇和拓拔战都交口称赞的人物。 “李嗣源之后,世间再无英雄!”她记得很清楚,每次提起这个名字,父皇都会如是说。就连拓拔战也曾不无遗憾的说过,当年若无李嗣源,契丹已得中原半壁江山。 耶律明凰又叹了口气,“若李嗣源尚在,中原又岂会混乱至此,如今的中原,又怎有这等人物。”她看了看玄远,想到他的年纪与李嗣源相仿,忽然问:“玄远先生,莫非你认得唐明宗?” 玄远唇角一阵微动,话到口边,又低下了头,轻声道:“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一面之缘吗?”耶律明凰笑了笑。 “很久以前的事了。”玄远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不再就此事多说,向智一伸手,淡淡道:“智王,可以订盟了吗?还是—你还想再试探些什么?”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智也不矫柔做作,又道:“对你来讲,为中原收回燕云失地,真的很重要,也足够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对吗?” “是。” 智点了点头:“一年之内,如果殿下能平定辽国内乱,自会遵照约定给你一座燕云城为酬,玄远先生,一城在手,你会如何安置?” “当然是还予中原,方才不是早已说过了吗?”玄远有些不明所以,“智王,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你想把城池还予中原,能有此心,亦属难能可贵,不过,这只怕是好心办坏事。”智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句,“玄远先生,你方才还说过,中原的内乱,一年之后恐不能平复,而如今的中原诸侯太不争气,所以你也不愿把这燕云城托付给他们,对吗?” 玄远暗道不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前后言辞中的破绽,但此时也推托不得,只得点了点头。 智又道:“既然中原战乱一年之后难以平复,那你把燕云城还予中原必会立刻引来各家诸侯争夺,这一来此城不但不能成为百姓休养生息的乐土,反会重成纷争之地,苦了一城百姓,添了一方战火,若如此,你拿回这一座城对中原百姓又有何益?这样的局面,我想绝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或者说,玄远先生另有什么高明安排?” “这…”玄远怔了半晌,脑子里千回百转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勉强道:“我自有安排。” “花费这许多力气,最后只是好心办坏事,这恐怕算不上什么安排吧?”智笑了笑,“玄远先生,我以为,其实你与殿下定盟,志不在这一燕云城,你想从这盟约里要的东西,其实更多?” “另有所图?”耶律明凰一笑道:“就不知道我给不给得起?” 玄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智王,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虽想与殿下定下盟约,但你并非真想从殿下手中换回一城,你携大批军辎入幽州,确是为帮助殿下,若幽州失利,你不但会继续资助军辎,必要的时候,你还会送来数千军队助我们守城,但你的目的不是因为看好殿下,而是要让殿下能有实力与拓拔战一搏。”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玄远安详的一笑,“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若不看好公主,又何必送这许多军辎来?” “这便是我佩服你之处,玄远先生,你的心很大,目光也够长远,你想要的,不是名利城池,而是要让辽国这场内乱拖得更久,更乱。你想看到的,是拓拔战能和殿下陷入旷日持久的长战,因为你很清楚拓拔战的野心,万一被他篡取辽国,那他一定会南下中原。所以你在今日携军辎入幽州,就是希望能借殿下之力,把拓拔战拖在这幽州城外,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你并不是真的看好殿下,也不是真心想助殿下复国,而是要扶植殿下,使她能有与拓拔战勉强一战的实力,你很希望辽国能继续乱下去,只要辽国内乱一天不息,中原就能多一天喘息的机会,而你开口索要城池,也是为让殿下认为你是有所求而来,不使殿下怀疑你别有用心。” 智顿了顿,慢慢道:“扶弱以抗强,玄远先生,你果然是位精明的商人。对于中原,你更是用心良苦。这一点,智很佩服。” 被拆穿用心,玄远也不巧言抵赖,脸上更看不出一丝被拆穿的狼狈,他静静的看着智,问道:“智王,你也认为,拓拔战有南下中原之心?” “我从不曾低估他的野心。” “可惜,我却是低估了智王。”玄远苦笑,又问:“智王,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意图的?” “从你故意用辽汉之别来试我的时候,而且…你虽意不在燕云,但我听得出,你心里很在意这十六城,一位务实商人,却要用大批军辎来换一城,若是辽人倒能理解,可从你这样一位对辽人隐有成见的汉人口中提出,不得不让我多心。”虽识破了玄远的用意,但智言辞之间却很客气,同是汉人,当日面对助阿古只做乱的乱世卧龙楚峰,智只想杀之而后快,但对于玄远这样一位为了中原用尽心思的汉人,智心里生不出一丝反感,温言道:“试探之处,玄远先生勿怪。” 笔者注: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我的更新虽然慢,其实还不到这地步,只是站最近对用字要求太严,许多字眼都不得使用,连rou,lin,暴nue,之类的形容词都不能用,只能重复使用单调词语,战国雪一文并不想有什么带颜色的东西,可连形形色se这样的词都用不上,真的很无奈,结果每次上传都要反复修改,积压了很多更新,等着用枯燥的字眼来代替,麻烦,这文字狱玩大了。 第五十一章:辽汉之约(七) “是我自己失算,一心试探,反被撩拨出了见不得光的心思。【 】”玄远自嘲的笑笑,“可惜,可惜!”智一句句试探,诱出他语中矛盾,最后抽丝剥茧般将他的心思读出,对于这样的心机,他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一连数声可惜,却不说何事可惜,只是连连摇头,似是遗憾被智识破用心,又象是遗憾中原无智这般人物。 “该觉得可惜的人应该是我吧?”耶律明凰面露不悦,“还以为来了位雪中送炭的炭翁,谁知却是个等着鹬蚌相争的渔翁。”她满是嗔意的扫了眼玄远,冷冷道:“玄远,为了你的中原,你真是煞费苦心,可你这一片用心,对于我辽人来说,却有些不堪了。” 玄远微现窘色,看了看诸人,智神色平和的立于一侧,而那名极凶悍的刀手刀郎虽挡在他和管家忠源之间,但只要不得智吩咐,也不会对他留难。 玄远略一沉吟,向玉容不悦的耶律明凰拱手一礼,“玄远此来,确有不可告人之心,然智王聪慧,识穿玄远鬼蜮心思,事已至此,玄远再是惫赖,也无颜狡辩,更无颜逗留,若公主大度不嫌,玄远这便告罪离去。此行所带一应军辎,自当奉于公主,聊表歉意。” 玄远为人精明,行事洒脱,既被识破,便不掩饰抵赖,坦然直认,他自信,以耶律明凰现时处境,虽对他着恼,但也不愿多树敌手,而且智虽然拆穿了他,却无敌意,显然,智对他这汉人存有香火之情,而且玄远还看出,智在耶律明凰心中的地位颇重,想来这位也会卖些许情面,不会对他太过为难,而探知这两事,即使盟约不成,他此行也不算是徒劳无功,所以他赔罪之后又立即说出了补偿方法,希望耶律明凰能接受他的条件。 “就这样?”耶律明凰语声清冷,似乎极为不满。 玄远又一施礼,垂首道:“这些年留于幽州经营的人手,玄远自会一并带走,不添公主烦恼,城中一些产业,但凭公主处置。” “就这样?”耶律明凰仍是冷冷一问。 玄远略一犹豫,他知持重掌权者最忌的便是被人欺瞒利用,自己一番算计,总需付出相应代价,想了想又道:“下月之前,玄远再送一批同等数量的军辎入城,以添赔罪诚意。”既是一心退让,他干脆又道:“玄远自知此来无礼,还请公主示知,需如何才能令您满意,但在玄远力所能及之处,玄远定无不从。” “就这样?”耶律明凰第三次问。 玄远暗叹口气,心说毕竟是位少女,没有权衡利弊的心术。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开罪耶律明凰,正要再多许些好处,忽察觉耶律明凰的语气里除了嗔怒,还带着几分调侃,他诧异的一抬头,正看见耶律明凰清如秋水的目光,露着几分女儿家的轻嗔薄怒,透着几分清清冷冷的威仪:“你费了这许多心思,一会儿欲擒故纵,一会儿欲取先予,还出到了挑拨的手段来试探,结果,就想这样?” 玄远何其聪明,立时听出耶律明凰话中有话,却谨慎的没有开口。 “我只问你一遍,你要老实告诉我。”耶律明凰走上一步,盯紧了玄远的双眼,正色问:“拓拔战谋反,与你一直在辽国境内的走动有无关系?” 质问声虽不森冷,但玄远完全能感觉到耶律明凰所说的每一个字中的压力,只要自己答错一字,那便是生死间事,所以他很快答道:“没有,拓拔战此次谋反,我毫不知情,也未有半分参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诚恳的道:“拓拔战的野心,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我在辽国走动,也只因为我知道,只要拓拔战在,辽国必有大患。” “你这双眼睛倒是看得毒。”耶律明凰幽幽一叹,“一个汉人,都能看出拓拔战的野心,而我父皇…”她摇了摇头,“他太相信手足之情了。” 玄远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没有去附和耶律明凰的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看智的神情,他默默站着,尽力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任何异样神色。 耶律明凰很满意他此刻的沉默,又问了一句:“你虽左右不了拓拔战,但辽国的这场内乱,该是你正想看到的吧?”她顿了顿,又道:“我要听实话。” “是。”何时沉默,何时坦然,玄远很懂得该如何把握其中分寸,他拱了拱手,“中原已是大乱,若再有异族压境,那便是万劫不复之灾,所以…”他看了眼耶律明凰,笑了笑道:“公主,在下真正想看见的,是辽汉之间可以相安无事。” “是句取巧话,却也有几分老实,辽国内乱,只怕正中你的下怀。”见玄远尴尬欲言,耶律明凰一扬手“算了,你是汉人,这点心思我还是明白的,强邻在侧,任谁都不会心安。” “公主明理,在下惭愧。”玄远赶紧奉承了一句。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耶律明凰盈盈而笑,慢慢挪至玄远面前,微微探身,“你只要记得,每月往幽州送入一批军辎即可。” 很轻柔的声音,听在玄远耳中却如一阵惊雷过耳,他盯着面前这张美艳绝伦的脸庞看了足有移时,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公主的意思是…依然愿与我订盟?” “为何不订?”耶律明凰反问:“就凭你这惟恐大辽不乱的心思,难道我就不该出口恶气,向你多收点军辎?” 玄远被这小女儿家赌气的口气说得苦笑,心里却极高兴,“公主大量,在下钦佩。” “一会儿惭愧,一会儿钦佩,这会儿倒是嘴甜。玄远,你也算一世精明,怎么就没想到,无论你安着什么心思,只要能助我对付拓拔战,我又怎会拒绝?只不过,你怕拓拔战篡位后侵吞中原,所以想让我把他拖在幽州苦战,这点心思算是冒犯,但我可以包容,因为你有坐山观虎斗之心,我也有我的帝王心术…”说到这儿,耶律明凰看了眼智,莞尔一笑,若在今日之前,耶律明凰断不会容忍玄远,但今日智带她出来一番见识和领悟后,她已明白,帝王心术,有时候便是有要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玄远的心思对她来说虽然叵测,但与之订盟却是有利无害。 玄远顺着耶律明凰的眼光向智一看,见智面带微笑,似是早料到公主仍会与他订盟。 “也不全是为了你的军辎,或许,还是为了一口气,因为我未想到,原来连你这一位汉人都不看好我与拓拔战这一仗,那在别处州城的辽人眼里,想来也都觉得这一仗我是必败无疑,无非多拖延些时日,不过,这样也好,当我率大军杀回上京的那一天,我要好好看看这些人的脸色。” “玄远,每月今日,我都要看到你的军辎送入幽州,你这些年安置在幽州的人手也可以继续留在城内,万一我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他们知会你一声,不过…”耶律明凰顿了顿,看向玄远。 玄远会意,忙道:“若公主有吩咐,可如臂使指般差遣他们,水火不辞。若无事,他们会安安分分留在幽州,绝不会给公主添乱。” “好。”耶律明凰又走上一步,大大方方的伸出右手,递向玄远。玄远显然没想到公主要亲自与他击掌为盟,不由有些踌躇。 “别想什么男女有别,这是你这中原大商与我这辽室公主订盟,不拘小节,只为成败。”耶律明凰一字一字道:“我很看重此事,所以我要亲自与你击掌盟约。事成,我给你一座城池,事败,怨天不怨人。” “好,公主爽快,倒是玄远拘泥了。”玄远不再犹豫,当下也肃然伸出右手,与耶律明凰击掌订盟,清脆的掌声过后,耶律明凰收回手掌,向玄远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见她击完掌便走,也不留下商量些事物,虽非过河拆桥,却也爽快的让人受不住。玄远顿时怔住,正要开口,只听耶律明凰已淡淡道:“玄远先生,即是互相利用,便不需存有情谊,我就不请你回太守府长谈了。为了你的城池,好自为之。” 玄远苦笑,这互相利用的话先前还是从他口中说出,耶律明凰这时还他,也算是要出口恶气,看来她心里对自己还是有些芥蒂,但玄远也明白,耶律明凰已不再是一位娇柔任性的少女,而是一位开始懂得为全局思量的公主,只要自己全力资助,耶律明凰也不会再提起今日不快。 想到这儿,玄远不禁又向智看去,智也正向他看来,两人目光一触,智一笑,“玄远先生珍重。”停了停,智又向他一笑,“对于唐明宗李嗣源,护龙智也极钦佩。玄远先生当年能追随这样的英主,可算不负此生。”说完,智又一拱手,飘然而去。 这一次,玄远真的怔住了,张口结舌的盯着智的背影,他惊诧,这个少年,难道真的能够看透这许多事? 见智离去,刀郎也立即随上,走过管家忠源身边时,刀郎脚步一停,看了看忠源满是厚茧的手背,冷冷问道:“你也擅使刀?” “说不上擅长,只是没怎么输过。”忠源用同样冷淡的口气答了一句,他外表木讷,语气却是狂妄。 “我看得出,你的手很稳。”刀郎眼里现出一股罕见的笑意,“和你主子好自为之,我不找你,要有三心二意,我来跟你分胜负。”说毕,刀郎也转身离去。 耶律明凰一行离去许久,玄远才长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忠源走近他身边,低声问:“他们能斗败拓拔战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玄远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低估了智,最后,还低估了那位公主,不过…”他笑了笑,看向忠源,“今日也算大有所得,是吗? 忠源也笑了笑,“这里的事已完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去见见拓拔战,三个月前他托我们做的事已得手,该向他拿回报酬了。” “当然,拓拔战也是个聪明人,他找我做那件事,正合我意,也算准了我不会拒绝。”玄远忽然叹了口气:“真想看看,这些聪明人斗在一起,最后赢的,会是哪一边。” 忠源似是附和的点了点头,嘴里却低低道:“那个刀郎,很有意思,也很忠心。” 夜渐深,一日烦琐渐转宁静,太守府内,刚从北门回来的错正摇摇晃晃的往议事厅走去,白日里,护龙七王几兄弟各忙各的,但到了每日傍晚,除了养伤的猛,其余几兄弟都要在议事厅聚一聚,说些今日之事,再做些明日打算,这也是他们几兄弟自入幽州后养成的习惯。 但今日错显然已很疲惫,不但在北门前率着一干军士忙了一日,还帮四弟给韩家盖了座院,他本就懒散,这时候干脆是大半个身子倚在廊墙上,一步一步晃晃悠悠的往议事厅挪步,还没走近厅门,看见里面灯火映照,心知已有弟弟先到了,错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的喊道:“说两句就回房睡了,今天可把错二爷给累坏了,修子墙,挖地道,架高城墙,这也就算了,还给人搭了间三进三出的院子,还限一个时辰,牛也没这使法,弟弟们,随便说两句,我要找红颜知己捶腿去了。” 一进厅堂,错也不招呼,直接倒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里,先舒舒爽爽的喘了口气,这才往坐于厅堂中的人看去。一看之下,正要嚷嚷腰疼腿酸的错忽然静了下来。 只见厅堂中的长桌之后,一袭白衣的智安然而坐,长桌上,放着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木盆,已有些破旧的木盆内还放着几片烂菜叶子,智的左手把玩着他从不离身的古玉,右手却搁在桌上,轻轻的点着木盆,见二哥进来,智向二哥看了看,微微一笑,眼神向着木盆一指。 错的目光停在那木盆上,他静静望着边缘破旧的木盆,望着盆中那几片菜叶,一脸的疲惫忽然被嘴角泛起的微笑替代,错站起身,走到长桌前桌下,笑了笑,也和智一样伸出手,轻轻点着木盆。 过了一会儿,将也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在抱怨,说他花了多年心血才创出的阵法被军士们取了个睥睨十方的名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活象穷鬼卖富。抱怨归抱怨,他的声音里却透着股子谁都能听出来的兴奋。 心情极佳的将揣着一肚子话要说给兄弟们听,谁知一进门就看到两位兄长在长桌前对面而坐,安然无语,将往桌上一看,先是一怔,挠了挠头,想起了什么,笑了笑,随即,将也拖过一张椅子在长桌前坐下,他没有去碰那木盆,直接拈了片菜叶子在手里,放在鼻尖下一闻,笑道:“还是新鲜的,放在以前,大哥一定会把这好东西省下来先给小七熬汤喝。” 错和智看了他一眼,兄弟三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开口,很多言语都在心中深埋,彼此皆知,不必说出。 又过了一会儿,一早便去顺州募集粮饷的飞也回来了,此行收获极丰的他想要给兄长们一个惊喜,故意不从厅门而入,而是从窗户外闪身掠入,半空中一个行云流水般的回转,轻飘飘的落在了长桌前,可不等他开口,将已一脚踢过张椅子到他面前,又把手中的菜叶对着飞一晃。 于是,飞也在长桌前坐了下来,十八年的兄弟灵犀,已让他们无需开口就能领略各中意思。 一只木盆,几片菜叶,寻常人根本不会用正眼去看的东西,却让这四兄弟安静而坐,因为只是这几片菜叶,已蕴涵了太多的回味,年幼时的艰辛,手足间的真情,当年的辛酸,都已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一日疲惫,前路磨难,忽然不值一提,或许,他们不知道漫漫前路上会有何等凶险,但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要一路走过去,且无怨,且无悔。 许久,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开始只是随意的说着,慢慢的,几兄弟各自说起了一日经历,错说起了北门内的修建,他绘声绘色的说着挖地道时几名军士不小心打出井水的尴尬,引得兄弟们一阵好笑,又说了加高城墙的用意,还得意洋洋的说再过几日子墙就可竣工。 将接着说起了军营里的一日操练,他一脸得意的说出自己以兵为将的打算,当说到几名军士给守城出的馊主意,几兄弟又一阵哄堂大笑,错笑得捂着肚子几乎从座椅上掉下,连智也是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子,将又一脸郑重的说起了那名汉人军士常荆所讲的故事;许多年前应天城下的夜战,年轻将军舍身护城的壮烈,老卒们高歌无衣而回的慷慨。 几兄弟想着那一夜应天城下的执着身影,烈烈高歌,兄弟四人一时默然,一时颔首,一时唏嘘,互视一眼,又是会心一笑,那样的执着和坚守,他们也可随时付出。 飞兴奋的说起了他今日去顺州募集粮饷的事情,此行的收获之丰令他大感意外,又向智问起怎会料到顺州之行会如此顺利?智笑而不答,被缠得无奈,便用今日自己所做之事轻轻巧巧的岔开,他随意的说着管治吏治,援手韩氏一家的事,又说起了公主和玄远订下的辽汉盟约。 对玄远想使辽国内乱更乱的用心,错嗤之以鼻,飞摇头苦笑,将直接骂了几句,但对玄远的苦心,他们亦都有着一分敬意,最后,几兄弟又聊起了当年的唐明宗李嗣源,还有中原最神秘的那群行者江山卫的传说,这一夜,几兄弟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事。 夜已很深,几兄弟仍无睡意,一盏烛火,几缕回忆,可伴长夜。 别院一角,亦有灯火闪亮,未曾歇息的并不只是护龙七王几兄弟,耶律明凰也在房中痴痴而坐,一手支颐,一手握笔,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在书桌纸卷上信手涂写,这一日,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回味着漫长一日,心底无穷滋味潺潺流淌,直至夜深如许,仍无丝毫睡意。 在她身后,那位小侍女蒙燕已倦得站立不稳,强撑着惺忪睡眼,朦朦胧胧的看着灯下公主的身影,生怕错过她的吩咐。 见这娇憨小丫头着实困倦,耶律明凰微笑着让她先去歇息,蒙燕不肯先自去睡,打着哈欠连连摇头。 耶律明凰被逗得一笑,便让蒙燕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书桌前,蒙燕早困得摇摇欲倒,感激公主体贴,欣喜的拉过一张椅子在书桌旁坐下,又倒了杯茶递给公主,一低头,看见书桌纸卷上早已写满了字,蒙燕是太守张砺仔细挑选出来的侍女,对琴棋书画倒也略懂一些,她好奇的看了几眼,见纸上凌乱重复的书写着民心,复国,春秋,笑颜这几个字,而在末尾处,公主还写了几行诗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听到蒙燕轻声诵读,耶律明凰微笑道:“这是几十年前,一位名叫黄巢的汉人写的诗,不第后赋菊。” 蒙燕默默念了几遍,暗觉此诗虽浅显易懂,却无韵味深蕴,又见纸卷上其余字都写得凌乱随意,惟独这首诗端正而写,问道:“公主很喜欢这首诗吗?” “说不上喜欢,只是喜欢这诗里透出的一股锋芒。” “锋芒?”蒙燕不解,又看了一遍诗句,老老实实的一摇头。 “中原那些文人都评此诗平仄欠韵,不过中下之作。但我却看重这首诗的气概,要说喜欢,也许,这一句让我极为看重。”耶律明凰用笔管轻点其中一句,“这一句我一直都很欣赏,从前不知为何,今日才知道缘故,原来,这一句深得我心。” 蒙燕凑近一看,只见耶律明凰笔尖所点的正是第二句诗; “我花开后百花杀!”耶律明凰淡淡而笑。 墨迹淋漓,难书其中锋锐。 第五十二章:大战在即(一) 上京,辽国都城。【 】 虽然这是一座已失去了国君的都城,可城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大街熙穰,人群忙碌,只有一队队不停巡视着大街的黑甲骑军和城门口戒备森严的守军仿佛在提醒着人们,这座看似未变的国都已将改朝换代,而亲手轼君的人正是皇上的结拜兄弟──战王拓拔战。 皇宫内,耶律德光的御书房中,这位战王正坐在书案后,默默端详着手中的一块金牌。他手下的几名心腹大将草原狡狐耶律灵风,杯酒破城萧尽野,移山倒海郎坤,攻城贺尽甲,掠阵楚尽锋和他的侄子拓拔傲都肃立在他的身边。 身为黑甲将领,这些人从前都曾蒙耶律德光召见入过这御书房,从前他们都有些不以为然,马上皇帝耶律德光为什么喜欢在书房内召见臣子,而在今日,这些将领环伺主公立于此处,望着拓拔战在书桌后安然而座,悠然而思的儒雅神态,他们似有些明白,这静静的书房,淡淡的书卷香,不但有着能使人安心宁神的静谧,还有着一种与厮杀截然不同的雍容。 拓拔战要得到的,从来都是耶律德光的所有。 拓拔战却没有理会各将心中所想,因为让他此刻头痛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黑甲骑军攻入这上京城中已半月有余,可这半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之多之乱连拓拔战自己都没有料到,先是智在这城中假传的屠城令,只是这‘战王下令,屠城一月’的八字之令,就几乎在上京城掀起一阵连他都不敢想象的腥风血雨,等他好不容易安抚住人心,上京城内又出现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怪病,城中许多百姓得了这种病后都是头晕肚痛,汤药难治,就连皇宫中的御医也因诊断不出病因而束手无策。 随着这场怪病的蔓延,街头巷尾也陆续出现传闻,都说这是老天爷为惩罚叛贼而降下的一场瘟疫,结果拓拔战千方百计才稳定下来的民心又在这满城的谣言中变得风雨飘摇,而且因为这场瘟疫的扩散,许多未得病的百姓也整天叫嚷着要出城避难逃此天灾。 就在这满城惶恐之时,前惕隐使耶律迭鲁的遗孀林幽月突然率着阖府之人在上京城内广设药铺,分文不取的为城中患病百姓送上汤药,而且这位林女史根据自家祖传秘方所配制的良药对这怪病居然大有奇效,只要病人服用了她送上的汤药后几日内就会痊愈,这一来这位林女史顿时成了京城百姓心中的救星。 最令拓拔战惊讶的是,这林女史居然还帮着他劝慰城中百姓,安抚民心,拓拔战本想趁此良机好好赏赐一下这位对他施以援手的林女史,借此拉拢人心,谁知当他亲自赶往林幽月的药铺,想要当众赏赐她时,这位林女史居然不假思索的当场拒绝,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这战王竟是丝毫颜面都不给,但说辞之间却又给他连戴了几顶高帽,还说什么既然皇上已不幸驾崩,那他这位皇上的结拜兄弟就该在这天灾降世之日为民分忧,与民解难,说得仿佛这位皇上并不是被他拓拔战亲手所杀一般,这一来就连拓拔战也哭笑不得,只得苦笑作罢,同时也只好答应了林幽月派出家丁出城采药的请求。 拓拔战虽对林幽月怀有戒心,但在接着的几日里收到的坏消息却让他再也无暇分心,先是他在南郊布下的火阵被识破,接着又传来他派去的追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就连最擅长追踪术的追敌连尽涯和他手下的一千追敌骁骑也被砍下了首级,弃尸荒野,而他的心腹之患智已护着公主耶律明凰逃入了幽州城。 拓拔战手下的大将得知这些事后都是勃然变色,纷纷请命前往幽州剿除护龙七王,但拓拔战得知这一连串噩耗后的反应却令所有黑甲战将意外; 拓拔战既没有雷霆暴怒,也没有派兵前往幽州,反而约束手下军士不得扰民,还命他们尽力为城中难以温饱的百姓们排忧解难。 拓拔战的这一举动不但令上京城的百姓们大感意外,就连他手下的心腹们也是大为不解。 此刻,拓拔战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金牌,扫了眼心腹爱将们脸上的神色,微笑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别都傻站着不吭声,尽野,看你这一脸气急败坏的神色,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早等得不耐烦的萧尽野急忙问道:“主公,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兵幽州?智这小子如此狡猾,不早日杀了他可会成为大患啊!” 拓拔战仰起头,“不错,智确实狡猾,居然选中了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丰饶的幽州,其余个州的守将都已被我们拉拢,惟独这幽州太守张砺对耶律德光一片忠心,还杀了我派去的信使,智也算是找了个好去处,不过这样也好,我一直在纳闷智究竟把他训练的那几万名北营军士藏到了哪里,现在看来这几万人必是早就被他派往了幽州。” 拓拔傲也问道:“既然智手中已有了这数万人马,那我们更要早日发兵,千万不能让智在幽州扎稳了根基,到那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拓拔战道:“欲攘外敌先安内乱,自从我们攻入上京城,这城中百姓一直人心惶惶,虽然我使尽怀柔手段,收效却是甚微,我这里是勉强才安抚住百姓们不让他们生乱,可是幽州呢?智每日里都在千方百计的拉拢人心,蓄势待战,此消彼长之下,我们稍有不慎就会乱了大局,丧了这片根本之地,所以在彻底拉拢京城的民心之前,我们的大军不能轻举妄动。” 拓拔傲思索着问道:“叔叔,既然我们的大军不能轻易出城,何不把被我们收买拉拢的其余各州守军派往幽州,命他们去讨伐护龙七王?” 拓拔战一笑道:“辽域中最精锐庞大的军队就是我的黑甲骑军,其余各州的驻军加起来也不过十数万人,他们可不是护龙七王的对手,何况我们降伏的只是这些城池的主将和太守,他们手下的兵士却不一定会心甘情愿的效忠于我,若是把这些人派往幽州,反而给了智拉拢他们的机会。” 拓拔傲有些担心的问道:“叔叔,那您看智会不会趁机去攻打其余各州?” “他不会那么蠢,以他现在的兵力只能驻守一城,如果分兵各处就会被我们各个击破。”拓拔战伸指点了点书案上的金牌,“傲儿,这块金牌的主人是被你射杀,他的尸首也是你手下的莽成派人送来,你看此人是不是护龙七王的第三子无?” 拓拔傲心知无生死之事干系重大,前后仔细一思索,斟酌道:“叔叔,当日确是这人被我一箭射死,智一直抱着他的尸首不肯遗弃,而且据莽成派回来的人说,当他们从智手中抢夺到这具尸首时,智的神色非常焦急,如此看来,此人应该就是无!” 拓拔战轻吁一声,又摩挲着金牌,“护龙七王里除了智,最令我头痛的就是这个来去无踪,难觅其形的无,如果这具尸首真的是无,那倒是了却我一桩心事,可若此人不是无,那就表示真正的无已经隐藏得更深了,你们都记住,在护龙七王授首之前不要轻易重用任何外人,知道吗?” “是!”众人一起点头,对于护龙七王的手段他们早已深深领教,自不敢有一丝怠慢。 拓拔战似是已放下了心事,随手将金牌一搁,看了眼部下们都有些担忧的神情,忽然微笑着对拓拔傲说道:“傲儿,过几日去把你未过门的妻子澜青也接进上京城吧,男儿在世,功名固然重要,红颜亦是难得,这些日子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已有许久未去陪着她了,你们是少年情侣,自该长相厮守,傲儿,你先把澜青安置在你的住处,等除去护龙七王,叔叔亲自为你二人操办婚事。” 拓拔傲大喜过望,“谢谢叔叔,我就住在左丞相府,自从呼尔泌死后,他的丞相府一直空着,呼尔泌虽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可他的府邸倒是着实不错,等我把澜青接进城就带她一起来拜见叔叔!” 拓拔战慈蔼的向侄子一笑,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几日里你妹妹雨妍还在我封邑里照料着那个路海天?” 拓拔傲笑着道:“自从路海天伏击护龙七王不成,负伤而归,雨妍就把他接到了叔叔的封邑内,每日里都是亲自照料着他的伤势,叔叔,您对这路海天是不是有些不满?其实路海天为人倒也不错,对雨妍也算是一往情深┉” 拓拔战脸上掠过一丝怒气,低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狂徒而已!连我都不敢对护龙七王掉以轻心,他居然一个人就去伏击他们,听说他是为了给拜兄楚峰独报仇,哼!这对难兄难弟还真是一个脾性,当哥哥的自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就能在这里兴风作浪,当弟弟的又单枪匹马去报仇!也不知道雨妍究竟是看中了这小子什么地方,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忍不住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又问了句:“路海天伤势怎样?” 拓拔傲私下跟路海天的交情倒还不错,听叔叔语气里对路海天颇有不满,忙帮腔道:“他背上被砍了一刀,伤他的人出手非常狠毒,伤口足有尺许长,痛得路海天昏过去好几次,雨妍也被吓得一步都不敢离开他,我已找了皇宫里最好的御医去为他治伤。” 拓拔战又是喟然一叹,“我这宝贝女儿生性倔犟,既然她已喜欢上了这小子,那也再难劝她更改心意,不过┉无论路海天日后是不是会做我女婿,都不能重用此人,更不能让他插手我们的大事,让他一世衣食无忧即可,此人如此狂妄自大,若让他为将为官,只怕会送了他的性命,到头来反是伤了雨妍的心,唉!儿女债,一世还啊!” 说到这儿,拓拔战有些怅然的一摇头,望了眼一旁满脸沮丧的耶律灵风,又问:“灵风,有什么事?玉玺还未找到吗?” 耶律灵风苦笑道:“主公,我已搜遍了皇宫内每一处角落,就连耶律德光的尸首都仔细搜寻了好几遍,可还是找不到那颗玉玺,请主公治罪!” “算了,此事是我失算,怪不得你,其实我早该想到玉玺一定是被耶律德光贴身收藏,既然宫里找不到,那这颗玉玺必是被耶律德光给了他女儿。”拓拔战自嘲般的一笑,又道:“当日我自以为可以斩草除根,谁知还是逃走了个明凰公主,莫非这世上真有天无绝人之路?” 耶律灵风不在意的一笑,“主公,耶律明凰乃是一介女流,不足为患。” 拓拔战缓缓道:“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个智啊,以智的才干,除非他保的人是刘阿斗和汉献帝,否则就会是我的最大威胁!” 他忽想起一事,笑着道:“我听说在雪灵之季时耶律明凰曾向智当众表明心意,看来智必定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倾注在了这位公主身上,却不知他俩在这逆境中会如何相处,对着这么一位被称为是大辽第一美人的亡国公主,不知道智又会如何自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耶律灵风微微一笑,随即道:“主公,虽说此刻我们找不到这颗玉玺,不过上京城里有的是能工巧匠,我们何不命他们打造一颗玉玺,这样您也可以早日登基为君。” 拓拔战摇头道:“耶律明凰手中这颗玉玺可不是凡品,乃是辽室传国之宝,若我拿不到这颗玉玺,就不算是真正的夺下了这片江山,更何况智还好端端的活着,此人一日不死,我就一日坐不稳这把龙椅,只有杀了智和耶律明凰,我才能心安,到了那个时候,这颗玉玺也就自然会落入我的手中。” 这时,他的军师慕容连忽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向房内众人稍一点头,立即向拓拔战禀道:“战王,顺州守将仇横送来消息,几日前护龙七王中的飞忽率两千人马冲入顺州,由于顺州守军只有数千人,而且飞手中还高举着耶律德光的金牌,所以仇横也不敢公然拦阻,只得放他们进城。” 第五十二章:大战在即(二) “那倒不是。【 】”慕容连道:“飞入城后既未对顺州守军发难,也没有命仇横为耶律明凰效命,他只是在闹市中向顺州军民募集粮饷,而且一个时辰后就离开了顺州。” “募集粮饷?难道以幽州城的富饶还会缺少粮饷?”拓拔战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其中关键,脸上不禁挂了抹苦笑,“我明白了,这一定是智出的主意,他是想试探民心,借募集粮饷的名头看看辽国百姓对死去的耶律德光是否还心存敬意,对我兵变之事又是否敢怒不敢言,他倒是想得挺周全,慕容连,顺州军民中有没有人敢向飞交纳粮饷?” “有。一个时辰内飞就募集到了一万多石粮食和数千两银子┉”慕容连也苦笑道:“其实顺州百姓原本并不敢在您的威名下公然帮助耶律明凰,可智派来的偏偏是这个长相最为俊美,最受女子青睐的飞,何况辽家女子又生性豪爽,不似汉人这般腼腆拘谨,飞入了顺州城没多久就引来了城中无数少女妇人的围观,才片刻的工夫就有许多女子拿出私房钱赠给了飞,还有些少女连首饰跟荷包之类的女子物事也一并送上,要不是飞只逗留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顺州,只怕他所获还会更多。” “好一个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会使出这一招!”拓拔战先是一楞,随即一阵长笑,“护龙七王,忠错无智将飞猛,果然是各有所长!老实说,我第一次听到他们七人名字的时候还颇有些纳闷,不知道耶律德光为什么要给七个儿子取这么难听拗口的名字,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我这位大哥的苦心,原来他就是要这七个儿子人如其名,忠者义,将者勇,还有这个最难缠的智,真是不负其名!” 一旁诸将见拓拔战如此赞扬护龙七王,心中都是大为不服,纷纷叫道:“主公,这点小伎俩算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也可以去各州各城募集粮饷,绝不会让您丢这个颜面!” “你们?也不用处处争强斗胜吧?”拓拔战苦笑着望了眼这些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大将,无奈道:“若是派你们去募集粮饷,只怕还未等你们开口,那些百姓们就早已望风而逃了,算了吧,反正我们手中也不缺这些粮饷。” 拓拔战不再就此事多说,又向慕容连问道:“我们此刻最多能派出多少人马去幽州?” “四万!”慕容连答道:“除了必须留守在上京城的五万人外,北营中的羌人和五万禁卫降军也都需拨出数万人看守,而且城中人心不稳,我们还需再留下几万人以防不测,所以此刻能派出城的顶多只有四万人。” 一旁的杯酒破城萧尽野立即道:“主公,就让我带着这四万人去幽州,一月之内,我必拿下护龙七王和耶律明凰的人头!” “你们都给我记住,永远不要小看了护龙七王!还记得连尽涯是怎么死的吗?一千追敌骁骑都被割下了首级弃尸于黄土坡,而杀他们的人又是多少呢?”拓拔战淡淡扫了诸将一眼,沉声道:“顺州守将仇横早已去仔细察探了黄土坡的残局,据他派来的信使报,在黄土坡下还有数十根被削成滚木的树干,而从坡上的马蹄印来看敌人最多也就只有十几人,所以这些人必是在坡顶向连尽涯搦战,趁着连尽涯冲上半坡时先用滚木砸下,打乱了他的阵脚,然后再趁势冲下,这样的对手岂可轻觑?尽野,你说,为什么连尽涯这一千人反会被区区十几人击败?” 萧尽野犹豫了片刻后答道:“想必是连尽涯见对手只有十几人,所以才会起了轻敌之心,这才遭了暗算。” 拓拔战神色突然一冷,一改之前的儒雅神态,厉声道:“错!连尽涯不但是你的心腹爱将,也是我看重的一员虎将,他行军打仗最为谨慎,岂是轻敌之人?连尽涯是输在太意气用事!正因为对手太少又公然搦战,所以激起了连尽涯的迎战之心,不愿先分出人马从四面包抄而攻,这才会全军覆没,武人之胆虽然可贵,但也不能因此忘了兵道之变,丧了破敌制胜之机,你们可知道连尽涯的死会给我们带来多少损失?” 拓拔战冷冷望着诸将,“我们损失的不但是这一千追敌骁骑,还有我们百战不败的威名,以前我的战字大旗乃是长胜无敌的骄傲,可连尽涯被寥寥十几人杀败的事却会成为这面战旗上的一道耻辱,从连尽涯死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会知道原来我们也只是凡人,也会被人以寡胜众,这样一来,那些以前不敢与我们为敌的人也会因此大着胆子与我们相抗,这一千人我虽然赔得起,可这个耻辱我们却一定要用血把它洗净!所以我们派往幽州的第一拨人马必须要为我们讨回这个颜面!” 黑甲众将唯诺应声,只等拓拔战发令出征,但拓拔战在诸将脸上扫了一遍,指尖敲了敲桌案,“传夜尽天!” 片刻后,一名满脸刀疤,精悍如豹,一身黑色盔甲的男子大步走入书房,向着拓拔战恭身一拜,这名男子就是拓拔战手下最擅长以少胜多的血战夜尽天,他与攻城贺尽甲,掠阵楚尽锋,破军雷尽断,追敌连尽涯合称纵横五虎,都是萧尽野最得力的心腹大将。 拓拔战沉声问道:“尽天,如果我让你带着手下的五千血战刀军去幽州与护龙七王一战,你可愿意?” “末将遵命!”夜尽天面不改色的一点头,他身边的诸将却都吃了一惊,齐声道:“只派五千人去?” 萧尽野与这纵横五虎私交最厚,忍不住出言问道:“主公,为什么就派五千人去?您方才不是说不能对护龙七王轻敌吗?” “我没有轻敌,相反,我早已把护龙七王视为了生平劲敌!”拓拔战高声道:“夜尽天,你明日一早就动身,每路过一处城池都要大声喧哗,让城中守军知道你们是要去剿灭护龙七王,等到了幽州后你也无需安营扎寨,稍事休息就马上向护龙七王搦战,无论此战是胜是败,都算你立下首功,你只需尽量多杀敌军即可,若幽州守军全军出动,那你也不要恋战,立刻杀出重围,打完此仗后你就退回顺州城外等候援军,我会在你动身后的三天之内再派出第二支人马接应你!” “是!末将这就去准备!”夜尽天恭身应命,拓拔战又对一旁的掠阵楚尽锋说道:“尽锋,让你手下的盾军去准备五千面单手可持的盾牌交与尽天,傲儿手下的莽成等人都是被弩箭射杀,所以我们不能再上第二次当!” 楚尽锋接令后当即和夜尽天出门去准备盾牌,其余诸将仍是一脸疑惑的望着拓拔战,不解他为何只派这五千人前去。 萧尽野担心爱将,上前道:“主公,虽说夜尽天手下的五千血战刀军都是最擅长搏命血战的精锐之师,可幽州城里毕竟有数万人马,如果他们倾巢而出,只怕┉只怕夜尽天会难以取胜!” “所以我只让尽天打一仗,打完就走,而且我正盼着幽州的军士倾巢而出。”拓拔战重重一击书案,长声道:“现在的耶律明凰和智一定正忙着激励士气,用连尽涯的惨败来给幽州军士壮胆,让他们以为我这战王并不是永远都能战无不胜,所以我才会只派尽天的五千人去搦战,我要让所有辽人都知道我帐下虎狼之师的厉害,以尽天的骁勇必会让智不敢轻觑,如果智派出所有军士与尽天一战,那就算尽天输了,也只是寡不敌众,可若尽天能杀出重围,那所有胆敢援助智的辽人都会在此战后重新思量他们的立场,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在这上京城中还有二十几万大军,只是我手下的五千人就能逼得智动用全城兵力,那等我全军南下的时候他又该如何应对?所以这一仗我打得并不是胜负,而是士气,胆量,这一仗之后,我要让那些观望战局的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生起援手幽州之心!” 慕容连点头笑道:“战王高明,如今智正保着耶律明凰想要替她复国,他手中虽有了数万人马,可他也知道就凭这些兵力是无法与我们对抗的,因此他必会四处寻找援军,激发辽民的士气,煽动他们与我们一战,可只要夜尽天这一仗打下来,不论是胜是负,哪怕夜尽天是苦战脱围,都会断了别人妄图欲我们为敌的胆量,毕竟我们才派了五千人就能与护龙七王一战。” “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爬起,怎么输的就怎么赢回来!”拓拔战笑着望了眼已恍然的诸将,“既然智用十几人就破了我的一千追敌骁骑,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五千人去对付他的数万守军,尽天是我帐下最擅以寡敌众的猛将,他手下的五千血战刀军曾数次打败过几倍于他们的敌军,就算尽天此战不能获胜,也必能让智陷入苦战,何况我三日后还会再派出第二路人马!” 萧尽野当即请命:“主公,请让我率这第二路大军讨伐幽州,接应夜尽天!” “尽野,稍安勿燥,放心,这仗一定会让你打,不过你是个擅长打硬仗的勇将,所以你还要再等上几日!”拓拔战澹然一笑:“既然我派往幽州的第一路人马是最擅长以少胜多的血战夜尽天,那这第二路大军就要派一位最擅于削弱敌人兵力的智将了!” 他微笑着望向爱将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灵风,我给你两万人,由你当这第二路大军的主帅,三天后赶赴幽州接应尽天,你不用急着和智硬干,只要想法削减他的兵力即可!我会尽快再派出第三路人马来帮你。” “属下遵命!”耶律灵风点头应允,随即又道,“主公,我想向您讨一样东西一并带往幽州!” “什么东西?” “耶律德光的尸首。”耶律灵风诡异的一笑,“我要用他换护龙七王几兄弟的一条命!” “好,不愧是草原狡狐!”拓拔战大笑道:“当日耶律德光舍身救下了这几个爱子的性命,父死子活,天经地义,今日就要这护龙七王的性命来换回他们义父的尸首,子换父尸,孝恪感天,好!灵风,你打算怎么做?为什么你只打算换他们兄弟的一条命?” 耶律灵风凉凉一笑:“若我用耶律德光的尸首去换他们几兄弟的性命,那他们必不会答允,因为他们还要留着性命助耶律明凰复国,这样只能逼着他们与我誓死一战,可我若只要他们一人的性命,那以他们几兄弟的儒慕之心便会忍不住答应,这护龙七王身怀绝技,各有所长,如今已死了忠和无二人,可剩下的五人都算是劲敌,而且他们手足之间情意极深,所以只要除去了他们兄弟中的任意一人,都能让他们痛不欲生,等他们用自己兄弟的性命换回耶律德光的尸首后也必会抚尸痛哭,那时候,我就可趁着他们悲伤之时突袭幽州,大伤他们的元气,势可取,我便攻下幽州,势不可行,我就退回顺州,等主公的大军赶来后再一举攻下幽州!” 拓拔战仔细一想,也觉此计可行,又叮嘱道:“要小心智偷袭,若他知道耶律德光的尸首在你手中,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来盗尸!” “主公放心,幽州城外的地势我非常熟悉,等我一到幽州就会先安营布阵,然后严阵以待,而且我还会派人去告诉护龙七王,若是他们敢来盗尸,那我就会立即毁去耶律德光的尸首,这样一来他们五人就只能心甘情愿的踏入我的陷阱,”耶律灵风故做为难的叹了口气,“其实让我为难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知道该要他们五人中哪一人的性命,虽然我最想杀的是智,可他的兄弟们必不会让这个运筹帷幄的军师来送死,所以我还真不知该选谁来换回耶律德光的尸首。” 慕容连接口道:“就让他们五兄弟自己选,这会使他们陷入最大的悲痛。” 拓拔战轻轻一弹衣角,“就这么办,灵风,你此去要多加小心,我们与护龙七王已是死敌,所以无须顾及手段是否卑鄙,但你也切莫轻敌。” 耶律灵风点头道:“末将此去定会马到功成,因为我早已有了万全之策。” 一旁的拓拔傲有些不解的问道:“叔叔,既然我们能派出四万人马,那为何不让耶律将军再多带些人去?”耶律灵风向拓拔傲一笑示谢,却是含笑不语。 “傲儿,这就是欺敌之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玄妙了。”见拓拔傲仍是不明所以,拓拔战也不说破,转头向慕容连问道:“前几日你曾向我推荐了一位谋士,能让你推许的人必非寻常,他此刻在哪里?是何来历?” 第五十二章:大战在即(三) 慕容连道:“此人双姓独孤,名留寒,虽然年方二十四岁,但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是我在中原时结识的一位人才,他此刻就在这上京城内。【 】”他顿了顿又道:“主公帐下不乏勇将,但要与智交手,我们需要这等精通谋略的人才。” “人才?人才藏在人海里,真有本事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寻得到的。”拓拔战淡淡道:“这独孤留寒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为战王您献上了一条可安抚京城民心的妙计,‘摊丁入官,压官治民’,让这京城内的百官来替您料理民政。”慕容连解释道:“如今我们只是勉强才安抚住这满城的民心,而且百官中虽有人投向了我们,可仍有不少人对我们怀有怨恨之心,长此下去不但民心难平,而且那些对耶律德光忠心的官员们也会伺机生乱,所以这独孤留寒提议将满城的百姓都分给城中的官员们来管理,上京城内有几十万百姓和几千位文武官员,让每位官员都分管上几百户人家,若他们分管的百姓中有人闹事就治这官员的重罪,如此一来那些对您不服的文武官员就再也无暇暗中捣鬼,而这一城的百姓也会因此受到约束,既可将他们对您的敌意转到这些当官的身上,又可让我们早日腾出兵力去对付护龙七王,战王,独孤留寒所献的这条计策一举三得,确实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独孤留寒,”拓拔战念了遍这个名字,“你仔细思量一下,这条‘摊丁入官,压官治民’的计策中对我有何害处?” “害处?”慕容连疑惑道:“此计虽会得罪一些官员,但权衡利弊之后仍是对我们大为有益!” 拓拔战断然摇头道:“此计断不可行,这条计策不但会让这满城官员都对我更添敌意,万一他们趁机联手,再煽动受他们约束的百姓来与我为难,那我岂不是弄巧反成拙,慕容连,这独孤留寒或是心怀鬼胎,或者就是个言过其实,只知纸上谈兵的蠢材!” 慕容连又仔细的思索了半晌,脸上神色一变,“此计果然凶险,是我大意了,我这就命人去仔细察察这独孤留寒的来历!” “先别急,也不要打草惊蛇,等摸清他的来历后再做打算。倒是你说起的这上京民心…”拓拔战忽然叹了口气,“想不到有一日我也会为这等事情头疼,有时想想,这执掌民心之事还真不如沙场对决来得痛快。” 慕容连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为了能享这头疼的福气,我等也算是望穿秋水许多年了。” 拓拔战随之一笑,他明白,慕容连此时故意语气轻松的说话,便是为了让他能舒缓眼下这许多头疼心烦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却不是故作轻松便能应付过去的,笑了一阵,拓拔战问:“这几天里,京城官员和百姓都还安分吗?” 慕容连道:“城中百姓都还安分,官员们也大半不敢惹事。” “大半?就是说还有人想惹事?”拓拔战不急不燥的说了句,闭上眼想了想,问:“是不是左丞相莫洪?” “是。”慕容连平静的点了点头,“当日黑甲破城,莫洪就想率阖府家丁冲出门去皇宫救援耶律德光,这些日子他一家都被我派重兵围住,因主公看重他的政务之能,所以我屡次上门怀柔,可任我软硬兼施,百般劝说,莫洪每次都对我不理不踩,我送去的官印赏赐也被他扔出门外,直到昨日,我提醒他顾全家人性命的时候,他才肯开口跟我说了句话。” “也就是他了,倒不愧大哥对他一番重用。”拓拔战笑笑,“他对你说了句什么话,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护龙七王会回来的。”慕容连波澜不惊的说道:“莫洪嘴里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句话,最后他还说,他宁可家人死绝,也不愿趋势叛贼,而只要他不死,他就会坐稳身子等着,睁大眼睛看着,等护龙七王回来复仇,等我们尽数惨死,是惨死!”慕容连重复了最后两字,语气却极平淡。 “护龙七王会回来的,就这句?”拓拔战又是一笑,“这一点,我倒是深信不疑,这几个小家伙只要有口气,就一定会回来,而我要做的,就是让这几兄弟在幽州咽下最后一口气。” 拓拔傲对叔叔和慕容连的一脸平静很是不解,虽然拓拔战早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去碰莫洪,可仗着叔叔的疼爱,他叫嚷道:“叔叔,莫洪也忒不识好歹,难道就不知道我们随时都能要他的命?留下他的性命,只怕还会有别的官员学样。干脆我这就去灭了他满门,来个杀一儆百。” “随时都能置其于死地的人,何必急于一时去杀?”拓拔战还是闭着眼睛,淡淡道:“如今的上京官员虽然惧我,但他们不一定真肯为我做事,留下莫洪一命,就能先安住许多官员的心,莫洪是个能相,朝中门生又多,只要他肯为我所用,就能招揽住一大群人。” “叔叔,莫洪这等烈性,哪肯为我们所用。”拓拔傲不服的说了一句。 “傲儿,对这些掌中鱼肉,不必急着挥刀。”拓拔战睁开眼,向侄子看了看,“满城官员,我不可能一概而杀,因为我是开国,不是屠城,人心这个东西,虽然烦琐难理,可我不能不理会,懂吗?留着莫洪,可显我度量,也可借此察知旁人心思,即使真要杀莫洪,也要等攻破幽州之后,耶律明凰一死,就能绝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的心思,那时候,他们会明白,不向我效忠,那就一世做不得官,出不了头!与其此刻要一些战战兢兢敷衍我的人,何如异日得一些死心塌地为我效忠的官?” 拓拔傲若有所悟的一点头,“是,叔叔。” “除了莫洪,还有谁不服?”拓拔战又向慕容连问了句。 “南院大王耶律阮,这耶律阮被俘后整日大骂不绝,闻知耶律德光死讯时还放声痛哭,几次想要自尽相殉,幸亏守卫看得严,以前只知道他,想不到挺有烈性。” “耶律德光的这个侄子,也算是皇族少有的有出息之人,比起连剑都不敢拔的耶律齐要强上太多了。”拓拔战点了点头,皇侄耶律阮和皇弟耶律齐同是皇族中执掌军权的重臣。当日拓拔战假借凯旋之名回京,耶律阮率两万北营军在城外为他接风,结果黑甲骑军一个冲锋突袭就杀尽两万北营军,耶律阮单骑奔回上京示警,在皇宫前被萧尽野抓俘,但他始终桀骜不屈,闻知皇上驾崩后更是怒斥叛贼,恨不能以身殉国。 这五万禁卫军统领的耶律齐虽是皇上族弟,可破城之日连剑都不敢拔便向黑甲骑军屈膝投降,一叔一侄,节气立现。 “就把耶律阮和耶律齐都囚在北营里,好生看管,不要让耶律阮自尽。”拓拔战饶有兴致的一笑:“我倒要看看,是这软骨头的叔叔把硬骨头的侄子给磨软了,还是要殉葬的侄子把要苟且的叔叔激起了血性。” “耶律阮有些傲骨,耶律齐…”慕容连冷笑着一摇头,“一个无胆蠹物,把这俩人关在一起,耶律阮必会鼓动禁卫军起来反抗,可那些禁卫军早被我们吓破了胆,一见到黑甲就浑身发抖,哪敢听他的话。” 第五十二章:大战在即(四) “那帮禁卫军也算活得够有勇气了。【 】”拓拔傲得意洋洋的笑道:“那帮东西的骨子里早没了契丹男儿的悍马雄风,汉人的纨绔习性倒是学了不少,往日我来上京城,这些禁卫军一个个就知道在我面前吹他们是哪家大臣的子侄,当的是天子脚下的重差,一副等着四方朝拜的架势,就算是办公事还要跟他们套交情,塞银子,银子塞得慢了还要看他们脸色,前几日我去北营,看见一个曾勒索过我几次的禁卫军,一顿耳光过去,大气不敢出一个,还跪在地上一路哭一路讨饶,看着就恶心。” 萧尽野**的说了句:“耶律德光当了几十年皇帝,最后除了他的几个义子,只有莫洪和耶律阮还肯为他尽忠。那些平日如狼,战时如羊的禁卫军,要不是主公要借他们压制朝中官员,我早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萧尽野身上军甲秉性十足,若这五万禁卫军在破城之日敢与他顽抗硬战,即使全军覆没,也能赢得他的一些敬意,可不战而降的懦弱却使他十分蔑视。相反,他的爱将追敌连尽涯虽折在护龙七王手里,但这是各位其主的沙场之仇,在他心底,对于护龙七王,尤其是皇宫中独战万军的忠,萧尽野却极佩服。 “其实许多大臣心里都还念着耶律德光,但主公威名太盛,又有倾**力在手,所以他们不敢有异动。” 慕容连点出了其中关键,又一笑道:“若谋反的是北亲王阿古只这等角色,即使没有护龙七王,他也坐不稳江山。” “那是自然!”几名黑甲将领都得意而笑。 “你们就别在这里吹捧我了,得意不失言,失意不失心。”拓拔战听得摇头,“我倒是想知道,若有一天我也穷途末路,或是兵败身死,我身后又会不会有护龙七王这样的人,或者,是如莫洪和耶律阮这等死忠之臣。” “不会有的。”萧尽野沉声道:“主公末路,黑甲必定早已片甲不存,追随主公而去,绝不会有一人苟活。” 他的声音沉厚淡定,仿佛在说着极自然的事情,其余将领也都点头认同,没有一人认为萧尽野说的是奉承言语。 “你这家伙,也学会了巧嘴。”拓拔战笑骂了一句,环视诸将一眼,缓缓道,“这一点,我也从不怀疑。”这是他以一生心血带出来的部下,当初智想分化他的兵权,便是智唯一算漏之事。黑甲骑军对他的忠诚毋庸置疑,便是耶律德光的君权也无可替代,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为他做任何事,包括谋反。 “不说这个了,再说下去,我也要得意起来了。”拓拔战微笑着看了眼诸将,又道:“慕容,数月前我安插在卫龙军里的那名内应曾给我送来一张打造错王弩的草图,我看过草图后发现这错王弩果然是件极为厉害的兵器,不但射程极远还可十弩连发,前些日子我让你按图打造,如今已制成了多少把错王弩?” “五千把,可是┉”慕容连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的答道:“不知为何,我们打造出的错王弩居然无法使用,连一支弩箭都射不出!” 拓拔傲也苦笑摊手:“慕容军师曾找我去看过这错王弩,虽然我自问对弓弩之器最为稔熟,可我连着拆了好几把错王弩,还是不知该如何使用!” “竟然有这等事?”拓拔战身子往前一探,惊讶的望着他俩:“错王弩是错打制的,他那双巧手绝不会做出不能使用的弓弩,傲儿手下的莽成和五百弓骑应该就是折在错王弩下,这其中必有机关。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还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慕容连遗憾的说了一句,“只可惜主公安排的那名内应已和智去了幽州,无法再问出其中奥妙。” 拓拔傲道:“叔叔,或者我们派人潜入幽州,找到叔叔安插在卫龙军里的那名内应,让他查查这错王弩的用处。” “不能去找这内应。”拓拔战道:“智的眼睛毒,现在派人去找这内应,只会暴露他的行藏,我辛苦埋下的这颗棋子,不能就这么耗费了。” 拓拔傲沮丧道:“这错王弩在我们手中形同废物,反倒是白白耗费了我们许多工夫!” “不会白白耗费的。”拓拔战默然一笑:“灵风,你将这五千把错王弩一并带去幽州,设法抓几名会用这错王弩的幽州军士,问清楚端倪后再教给黑甲使用,这错王弩乃是杀敌利器,对我们日后逐鹿天下大用益处!” 拓拔傲听到天下二字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叔叔,从顺州送来的消息说,那中原的后晋皇帝石敬瑭趁着我们兵变之时突然发难,夺下了涿,莫,瀛三处城池,还驻兵在幽州南门外,看情形石敬瑭是想趁来个渔翁得利,您看我们是否该给他点颜色?” “石敬瑭?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拓拔战漫不经心的说道:“奸诈有余,谋略不足,成不了气候,就凭他这点伎俩迟早会被中原诸侯吞并,此人无须理会。”他笑了笑又道:“漫说我不把这石敬瑭放在眼里,就连智也不会把他当回事,由他自生自灭去吧。” 又谈论了片刻,拓拔战对诸将说道:“今日就说到这儿,慕容再留片刻,其余诸位就先下去休息,灵风,你好生准备一下,过几日就动身去幽州,不要大意。” 耶律灵风笑着答道:“主公放心,末将必会为您除去护龙七王!” 众将都知主公要和慕容连商议些机密之事,黑甲军纪森严,从无人逾矩争权,当即行礼退出御书房,等众人都退出,拓拔战才问道:“城中这场怪病的由来查出了吗?” 慕容连道:“我已带着几名御医仔细查看过患病的百姓,经御医再三诊断后终于推断出这些病人其实是中了一种名为番木鳖的毒草之毒,据几名御医说,这大概是病人误饮了带有这种毒草的井水所致,我又在城中各处巡视了一遍,发现有几处水井中正有这种毒,却不知是人为的还是在水井附近恰好有这毒物生长,为防再有人误饮井水,我已命人封了这几处水井。”他犹豫了片刻后又问道:“主公,您看这会不会是智派人捣的鬼?” 拓拔战也是一阵犹豫:“应该┉不会吧?智虽然不择手段,可他总不会做出这些对他毫无益处的事┉” “在这件事中真正得利的人就是耶律迭鲁的遗孀林幽月,她在城中四处给人治病送药,广收人心,但我始终未想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帮着您安抚民心,既然她如此讨好于您,可为什么偏偏又拒绝了您的封赏?” “这是她在表明立场,不收我的赏赐就表示她的所作所为并非为我所做,不接受我的赐官封爵是表示她不承认我有这个权利赐官于她,因为这片江山并不是我的,除了真正的辽室后裔外没人能在这上京城里发号施令,可这林幽月虽然不卖我的颜面,却又千方百计的帮着我制止城中民变,还拼命劝告百姓们不要与我作对,如此自相矛盾的事竟都是由她一人所做,这其中的缘故连我也猜测不透。” 拓拔战摇了摇头又道:“这个女子很不简单,城府之深不让须眉,又察言观色,能言善道,如今在上京城中最得人心的只怕就是这位女史了,所以无论她是否心怀鬼胎,我此刻都不能轻易动她,只能先暗中查看。” 慕容连道:“这几日我一直命人跟踪她派出城外采药的家丁,可他们确实是在四处搜寻采摘解毒的药草,并无任何破绽。” 拓拔战道:“林幽月是个聪明人,她应该知道此刻与我作对只会自寻死路,这样吧,派几个精明的人日夜盯着她的惕隐府,仔细查探她的行踪,若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立刻除去她。”拓拔战起身离座,走了几步,又问道:“这几日里北营中的羌人有没有生乱?然儿那边的人手够不够用?” “这些羌人虽有些怨言,不过还不敢违背您的命令擅自出城,少主手下有三万人,应该可以压制住他们,而且我又调了一万人过去帮着看守北营,只是┉”他无奈的一笑道:“当日您答应了羌人的首领涂里琛,等您登基后会赐他一座城池,供羌人居住,所以涂里琛早已命他的族人尽数赶来上京,前几日里这些羌民们都已拖儿带女的住入了北营,由于您下的令只是不许这些羌人外出,所以我们的军士也就没有拦阻这些羌民入营,如今这羌人的全族都已住入北营,足有七万多人,把这北营搞得象是他们的部落一般,虽然没有生出事来,可这样下去总有些不妥!” “我当日虽答应给涂里琛一座城池,可我现在还没有登基,想不到这个涂里琛倒是先把他的族人给迁来了,他这把如意算盘倒是打得震天响!”拓拔战冷冷一笑,“你明日就去北营,命涂里琛住到这京城来,要是他的族人敢给我惹麻烦,我就先杀了他们的羌王!” 慕容连迟疑道:“您是要把涂里琛扣住,可他会答应吗?”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拓拔战寒声道:“你明日再带两万人同去,若涂里琛不吃这杯敬酒,那就送他一杯罚酒,我们现在首要之敌是护龙七王,不能再让这些羌人惹出事来!” “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连又问:“主公,那个中原商人最近可有消息,您让他办的事情,应该得手了吧?” “应该就这几日便会有消息,这是个聪明人,我手里有他要的东西,而且我让他做的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拓拔战淡淡道:“那件事情,他一定会办好。” “此人可靠吗?”慕容连幽幽道:“我总觉得,这个人城府太深,不似涂里琛这莽夫,不一定真肯为我们实心做事。” “我也没想过真要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人。”拓拔战古怪的一笑,“在我眼里,他只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同样,在他眼里,我也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两人交谈片刻,已将近日繁琐之事都盘算了一遍,都觉有些疲惫,拓拔战轻叹了一声,“当年我站在皇宫外仰望着耶律德光时,只能看到他君临天下的气势,却无法看到他料理朝政的繁琐,如今我站在了和他一样高的地方俯视天下,才知道什么是为君不易!我这位大哥临死前说我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之威,王道之仁,此刻看来,我以前所见的确是太少了点,一旦让我纵观全局,掌握百业,还真是有些力有不逮!” “战王乃天命所归之人,此刻虽暂有些许烦琐之事,但谁都阻止不了您的雄心壮志!” “天命所归?不错!”拓拔战笑了笑,长声道:“当日我攻入上京城时,若不是耶律德光早死片刻,只怕我们都会落入智的圈套,当我在朔州之时,若不是智对那位千娇百媚的公主动了心,以他的才智说不定就能看穿我设下的陷阱,看来这老天爷还是对我眷顾颇深啊!只不过┉” 拓拔战眉心一拧,“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些犹豫,既想趁早杀了护龙七王,又想再观望几日,看看这辽国内究竟还有谁会暗中帮助他们,因为在护龙七王身陷如此绝境的时候还愿意帮助他们的人永远都不会臣服于我,所以我本想把这些隐匿在暗处的敌人一并找出来后再一打尽,永除后患,只可惜这护龙七王太过厉害,容不得我有片刻怠慢!” 慕容连一笑道:“以主公的英明又怎会养虎遗患,该怎么做您不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两人相视一笑,拓拔战又问这得力军师:“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顶多半月,您的十五万大军就可赶赴幽州,杀智一个措手不及!夜尽天与耶律灵风这两拨人马定可迷惑住智,让他以为我们此刻分身无力,只能派出少数兵力侵扰幽州,等他大意之时,您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这一次,护龙七王插翅难飞!” “等耶律灵风的两万人马离开上京城后,我会故意下令解除封城禁令,让大家都以为我已经心生懈怠,疏于防范,这样一来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也就会蠢蠢欲动!”拓拔战冷冷一笑,沉声道:“虽然智用毒计把我困在了上京城内,可他并没有想到,只要我灭了他们兄弟和耶律明凰,那在这片辽域中还有谁敢再与我作对,就算有人趁我离京时打这上京城的主意,可只要我攻下了幽州,随时都能再打回上京!” 冷笑声中,拓拔战缓缓踱到书房外,望着当空艳阳,白云如绵,微微一笑,“白云苍狗,人生如棋,智!就看我们谁能棋高一着了!” 第五十三章:遍体鳞伤(一) 上京战云渐厚,幽州也是密雨绸缪,光阴如梭如箭,护龙七王入驻幽州已有半月,智不惜恶名在上京布下的黑甲屠城令就是为给幽州争取喘息之机,因此这半月的每一弹指时光在护龙兄弟眼中都是异常珍贵,复国路遥任重,幽州要以一城撑持一国,其中坚城,精兵,军辎,粮草,军心,民心,士气,无一可缺。【 】 因此初至幽州,智当务之事便是立即肃清吏治,又请出耶律明凰安抚人心,吏治得清,官员任事便不敢虚应敷衍,人心得定,其余诸事做起来便得心应手,这半月里,护龙兄弟各施长才全力施为,坚城有错,精兵有将,幽州军械粮草库存充足,又得玄远大批军辎,民心安定,军心旺盛,使这幽州一座悬危孤城,,在大战将临前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繁荣气象。 连最为懒散的错也每日天一亮便离开太守府,率着工匠军士在北门络绎穿梭,修子墙,筑高壁。 将则在军营里日日操练军士,他那以兵为将的练兵法极得军士拥护,虽然每日操练极为艰苦,但一众辽军人人咬紧牙根苦练阵法,军技。十二龙骑传授的刀,枪,弓,盾四种军技招式虽然单一,但军士们都知道,正是这简单有效的招数,若能练得娴熟,便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大威力。 为应变沙场上各种突如其来的凶险,将又从这五万四千多名军士中又选出两万精兵组成袭,狙,断,掩四路奇兵,将在这四路奇兵上大花心血,不但让这两万人接受同样的阵法军技训练,将还对刻意对他们分别操练,使他们各有所长。 四路奇军都是五千人一队,各司其职,袭军突袭掩杀。狙军狙杀斥候,断军截敌断粮,掩军掠阵防御。 卫龙军也被重新分派,这支由护龙七王一手组建的卫龙军共有两百一十八人,都是由智七兄弟多年来亲自**训练的年青精锐,除刀郎,十二龙骑,夏侯战,寿英以及隐藏在上京城内协助林幽月的昆仑,若海,连城这些卫龙军中的佼佼者外,原本还有两百人,智从中分了一百人与窟哥成贤秘密赶赴幽州,让他们暗中协助窟哥成贤守城,只留下一百人镇守上京,但在上京之战中,不但寿英被拓拔傲射死,其余留守的卫龙军也在血战中壮烈牺牲,而随同错前往南郊砍伐桦树的二十名卫龙军虽逃过此劫,但智既然知晓这二十人中混有拓拔战安插的内应,又怎敢再重用他们,而且智也想利用那名内应反将拓拔战一军,所以便在军营内找了处营房让这二十人暂住,说是另有机密之事要让他们去做,先让这二十人养精蓄锐,为了不能让别的军士见到他们的长相,因此令他们不得出门一步,这二十人不明就里,自然不敢违令,都老老实实的住在营房内,智为防有失,还派了一队军士日夜守在营房外暗中监视他们。 如此一来,智手中能用的卫龙军就只余下当日随窟哥成贤同来幽州的一百人,这一百人都经护龙七王密训多年,无论是胆略经验还是武艺才干都要远胜寻常军士,所以智就把他们安插在各路军中,命他们分任各军偏将,这样的安排既可让卫龙军帮着训练军士,也能增强军中实力。 就这样,这支蓄势复国的辽军在护龙七王的率领下紧锣密鼓的日夜操训,等待着与仇敌决死一战。 飞从顺州募饷而归后也帮着将督促军士演练,他还悄悄去了女真部落和石敬瑭的军营内刺探消息,而智则和张砺二人专司处理城中事务,并在幽州城内外四处巡视,摸清了城外各处的地势,几兄弟里唯一空闲的就是他们的七弟猛,他们几人最心疼的就是这位幼弟,所以借着猛受伤的缘由硬是让他留在了太守府养伤,智生怕这弟弟在房里坐不住,还故意让他担起保护公主的责任,这一来才总算让这报仇心切,恨不得立刻杀回上京城的猛老老实实守在了府中,一步都不敢离开。 此刻,在太守府的别院中,百无聊赖的猛正抱着龙王怒守在公主的门外,若换了平日,他早就跑入房内找耶律明凰说笑去了,可上京一役后,素来顽皮的他仿佛已转了心性,整日里都是一声不吭的发呆,再也不象往日这般淘气胡闹。 院外细碎的脚步声让闷着脑袋的猛抬起了头,见走近的是萧怜儿,猛又无精打采的垂下了头,萧怜儿怜惜的看着他,轻轻坐在了猛的身边,“小七,怎么又在发呆了,我刚从二嫂房里出来,她给二哥绣了只荷包,上面刺的一对鸳鸯漂亮极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萧怜儿平日虽老和猛争大小,其实非常呵护这个兄弟,这几日里知道猛心中苦闷,所以她常逗着猛说话,谁知猛随手一指公主的卧房,又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萧怜儿道:“原来是要守着明凰姐,那要不我们一起去她房里坐坐,这几日明凰姐也老是独自发怔,我们去陪陪她吧?” 猛歪着头看了萧怜儿一眼,先向她竖起了四根指头,又睁大眼睛做了个发楞的模样,仍是一言不发。 萧怜儿被猛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干什么竖起四根手指?啊,我懂了,是四哥,你是说四哥最近老冷落明凰姐,所以你不忍心去看她发楞的样子,是不是?” 猛咧了咧嘴算是答应,萧怜儿又笑道:“小七,怎么还是不肯说话,其实明凰姐这段日子也振作了不少,虽然四哥很少陪他,但明凰姐每日也都忙着打理城中事务,心绪可比早些日子要好多了,倒是你,一天到晚就是闷头发呆,小七,你有什么心事就说给我听呀,是不是要我叫你七哥才肯开口?七弟!” 猛有些恼火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是一歪头,楞了半天才终于低声嗫嚅道:“吃吃睡睡,玩玩闹闹的日子算是到头了,从今以后,我也要帮着哥哥们狠狠报仇,再也不能胡闹了!”他在怀里掏了一阵,摸出一只玉镯递给了萧怜儿,“给!以后再不能从皇宫里抢东西出来给你了,这只镯子是我从拓拔战这儿拿来的,本想扔粪坑里去,可这样太便宜了拓拔战这兔崽子,而且义父说这东西让女人带着能养颜,就送给你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这镯子本有一对,等我宰了拓拔战后再把另一只也拿来送你。” 萧怜儿笑着摇头道:“我才不要呢,你当我是财迷鬼啊,老是把宝贝往我这里送,我可没那么贪心!”她见猛仍是耷拉着脑袋,知道他心里苦闷,柔声道:“小七,是不是又想你义父和大哥了?” “每天都在想┉”猛眼圈一红,“以前大家都说我是混世魔王,人人都怕我,我也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从前大家怕我让我,全是因为我背后有个义父在保护我,可我连最疼我的义父都救不出,反要连累大哥搭上自己的命来救我,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让大哥被那个恨冬离在背后砍了一剑!要不是挨这一剑受了伤,凭大哥的本事一定能杀出皇宫。” 猛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萧怜儿,“小妹,你说,是不是我害死大哥的,如果他不救我,是不是一定能逃出来?”猛的嘴微微瘪着,似乎随时要哭出声来。 “小七,别这么说,更不要这样想,你义父和大哥要是在九泉下看见你这样子,他们一定会很心疼的!”一说到忠,萧怜儿的泪水也是扑簌而下,虽然萧怜儿也自幼就失去了亲人,但她在这几位兄弟的照顾下却从未有过亲情的缺憾,可这位对她百般关怀和怜爱的大哥竟已永远的离开了她。 “小七,你听好!”萧怜儿同样认真的看着猛,正色道:“大哥救你,因为你是他弟弟,他有一个人留在皇宫跟黑甲骑军交战,也是为了救出我们,害死大哥的人,是黑甲骑军,是拓拔战,你知道吗!” “怎么你说的跟二哥他们都一样。”猛挠了挠头,楞楞的看着前方,似乎在看着什么,眼神却空洞洞的,他的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顽皮憨稚,低沉抑郁的就象是幽洞中的微风,“其实我和二哥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几兄弟都是大哥在逃难时收养的,不过二哥他们年纪都比我大,就算没遇到大哥也不一定就会饿死,只有我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连话都不会说就被人扔在了路边,身上也就只有个襁褓,要不是大哥把我捡回去,我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饿死冻死了,我张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哥,第一个喂我吃东西的人也是大哥,三哥还告诉我说,大哥拣到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小的弟弟,我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而大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也记得很清楚,他说,‘小七你记住!这里不是你的死地,今日也绝不是你的死期┉” 苦涩的泪水已从猛眼眶中滚滚涌出,虽不停用手擦拭却仍难止,呜咽了好一阵才道:“只要能给大哥报仇,我什么事情都会做,我一定要杀掉拓拔战,杀掉恨冬离,还要杀光所有黑甲骑军,一个都不给他们剩,可是┉我还是想要大哥,想听大哥再对我说一句话,哪怕就一句也行┉”说到这儿,猛再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望着放声痛哭的猛,萧怜儿脸上也早已泪流满面,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不住轻哄着这位手足兄弟,“没事的,哭出来就好,小七,没事的,哭出来就好。” 低声的叹息轻轻传来,一身黑衣的刀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两人身后,“智王让你们二人去大堂。” 虽然刀郎依旧如往常般寡言少语,但他望着猛的眼神并不冷漠,在护龙七王几兄弟里,刀郎最服的是智,最尊敬的是忠,而眼前这顽皮胡闹,最爱对自己恶作剧的猛却被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般爱护,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看着猛伤心号哭的样子,他心里也是一阵痛惜。 “我不去,让小妹去好了,”猛擦了擦眼泪后低声道:“我要在这里守着明凰姐!” “你去吧,我会留在这里,”刀郎默默道:“若海把忠王的骨灰送来了。” 猛睁大眼睛怔了片刻,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萧怜儿忙紧跟着奔出,刀郎望着猛跌跌撞撞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如岩石般立在了公主的房外。 太守府的大堂内,几道凄凉的身影前,是一只小小的骨灰坛和一件满是暗红血迹,破烂不堪的长衫。 错,智,将,飞四兄弟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骨灰坛和长衫,仿佛是不愿相信手足兄弟已与他们生死永隔,虽然他们早已为忠的逝世而沉浸在伤心悲哀中,可当他们亲眼看见大哥的遗物和骨灰时,仍是无法拒绝这一道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因为他们都知道,大哥的音容笑貌已经随着这冰冷的骨灰坛而永远离开了他们。 满脸风尘之色的若海垂手立在智的身后,悄声道:“智王,上京城内外查得太紧,我们虽盗回忠王遗体,可是一直无法运出城外,只得将尸首火化,藏在空药坛中,这才瞒过了拓拔战的耳目,请智王治罪。” “你们做得很对,若海,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还有事问你。”智轻声说了一句后,又无语的望着骨灰坛,他身边的几兄弟也都是默不作声,大堂中护卫的军士们早已悄悄的退出了堂外,只余下这压抑在寂静中的悲哀。 泪怔怔的看着骨灰坛许久,错才低声道:“弟弟们,给大哥磕头。”几兄弟一起跪在了骨灰坛前,他们的眼睛都不忍望向那件沾满血迹的长衫,仿佛只要一看见这件遍体鳞伤的长衫就会忆起大哥壮烈赴死的情景。 “大哥,我是错,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们,绝不会让你失望┉” “大哥,我是智,你的仇我一定会为你报,义父的江山我也一定会夺回来┉” “大哥,我是将,你在九泉下不会寂寞的,我会把所有仇人都送到你的面前,你安心等着┉” “大哥,我是飞,我们都在幽州了,大哥,你现在一定守在义父身边吧,我很想你们┉” 当他们心中的低语在哽咽声中轻轻念出时,心底深处的悲哀也随着早已流下的泪水扩散,几兄弟痛哭着哀悼这位把他们的兄弟之缘紧紧融合在一起的大哥。 “大哥!大哥呢?”猛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不等兄长们搀扶,猛已几步爬了进来,一看到骨灰坛,猛的双眼顿时血红,一把将骨灰坛紧紧抱入怀中大哭出声。 错等人见猛哭得声嘶力竭,忙上前扶起了他,“小七,你先把大哥的骨灰坛放下,你这么哭会伤了身子的,先坐下┉” 猛泪眼模糊的把骨灰坛递给了几个哥哥,当他看到了一旁的血衣后又哭叫道:“这是大哥的衣裳,这是大哥那天穿的衣裳!”破烂的衣衫被猛攥在手中再也不肯松开。 飞担心他会伤心过度,正想劝慰几句,错悄悄拦住他道:“由得他吧,憋在心里反而更难受,我们先给大哥上香!” 萧怜儿和燕若霞,闵紫柔三位少女早已守在堂外,见状忙找人去为他们张罗香烛供物。 等他们取来香烛,为忠上香之时,猛已经止住了哭声,他手捧长衫坐在地上,一边垂泪翻检着衣裳,一边不住的轻声低语着什么。 错等人按序焚香叩拜后想让猛也来敬柱香,可看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都不忍再让他难受,只得围在他身边轻声安慰,可猛混若不觉的只顾自着捧着衣服低声默念。 智见若海仍站在堂外,走上前问道:“是不是上京城有了变故,拓拔战可曾发现林幽月与我们的往来?” 若海道:“拓拔战眼下还未对林女史起疑心,不过我离开上京城的时候瞧见拓拔战手下一支黑甲骑军也向幽州赶来,奇怪的是他们每过一城的时候都故意大声喧哗,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来幽州。” 智双眉一蹙,“你从上京来此用了几日?” “五日,不过我是一路急行而来,也许拓拔战的人马还要过一日才能到这儿,” “兵贵神速,拓拔战带出来的兵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说不定他们就快到了,我们要立刻准备迎战!”智微一沉吟立即转头道:“二哥,你马上去北门,五弟,你赶紧去调兵,全军备战,六弟,你去城外打探一下,一有动静就回来!我去找张砺!”他不放心的望了眼猛,又向萧怜儿等人嘱咐道:“小妹,你们陪着小七,别让他哭伤了身子!” 几兄弟知道事态紧急,忙收敛住心神,正要分头出门准备,张砺已带着汉军统领唐庭絮急匆匆的赶来过来,一看见智就叫道:“智王,探子来报,幽州城北门十里之外突然出现一队黑甲骑军,正在那里原地休整,我已命人关闭城门,智王,我们是要出城迎战还是坚守城池?” 智问道:“敌军大约有多少人?主将是谁?” “听探子说,这股敌军只有数千人,将旗上写着个血红色的夜字。”兵来将挡,张砺对叛军来犯早有准备,心里也不紧张,只是诧异的问了一句道:“拓拔战为何会只派了这数千人来,莫非他还有伏兵?” “夜字?一定是血战夜尽天和他手下的五千血战刀军,他是拓拔战手下最骁猛善战的虎将!”智深知拓拔战手下各将实力,知道这夜尽天不容轻觑,忙对飞道:“六弟,你马上到北门塔楼上,去看看城外是否还有伏兵!” “好!”飞立即一掠而出,几个起落就消失了身影,错与将二人也急忙走出大堂,正要和智一起赶往城门,猛突然跑到了他们面前,举着手中的衣裳哭道:“我数出来了,我把大哥受的伤全数出来了,左臂五道刀伤,三处枪伤,右臂三道刀伤,六处枪伤,胸口二十六道刀伤,小腹十三处枪伤,有六处枪伤透体而过,大哥全身上下遍体鳞伤!因为大哥一直是正面迎战,一步不退,一步都不肯退┉” 说完大哥所受的痛苦,猛已顿足狂叫:“大哥受了那么多的伤,他一个人打那么多畜生,他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几兄弟勉强才压住的悲痛顿时又被撩起,想到忠所受的痛楚,他们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白。 “小七,别叫了,我的心都被你叫碎了!”将眼中热泪滚滚而落,拉着猛道:“小七,你等着,我这就去杀光那群畜生给大哥报仇!拿夜尽天的人头祭奠大哥!” 智竭力止住悲痛道:“大家快去北门,夜尽天是员猛将,千万不可轻敌!” 几兄弟当即一拥而出,猛呆呆的望了眼手中的衣裳,也闷声不吭的跟着冲了出去。 片刻后,众人已上了北门城楼,张砺早已调集了全城兵马驻于北门内,只待智一声令下就立即出城迎战。 城楼上,智俯瞰望下,只见北门外的草原上,数千名右手弯刀,左手持盾的黑甲骑军正列队而来,令人奇怪的是这群黑甲骑军并没有立即攻城,到了离城门一箭之地后就分成了前后两军,前军持盾围成了一道半月圆阵,后军交叉守在了缺口处,五千人整齐的侯在城下,无声的望着城头,随着他们的阵势,一股肃杀之气渐渐凝聚城下。 城楼上,飞从塔楼上轻飘而下,“四哥,北门外只有这五千人,再无其他伏兵,但从东边却来了两队人马,每队都只有十几人,看他们的服饰似乎是女真人和石敬瑭的手下,他们一直守在远离战场的地方,遥遥观望。” “这是女真族和石敬瑭派出的哨探,他们是想观望战局,从此战看出我们与拓拔战的强弱之别,”智疑惑道:“奇怪,拓拔战怎会如此轻敌,他应该知道凭这五千人绝对攻不下幽州,就算夜尽天再骁勇,又怎抵挡得了我们的倾城一击?而且拓拔战为什么要让这五千人一路喧哗而来?” 错忽然一指远处道:“四弟,你快看北面,远处有股尘烟扬起,会不会是拓拔战的援军?” 飞忙又掠上了塔楼,智极目望向远方,向将问道:“五弟,你看这股尘烟,大约来了多少人?” 将张望了一阵,诧异道:“这股尘烟零落不齐,该是有好几队人马一起赶来,而且这尘烟┉离地不高,不象是大队人马,倒象是轻骑探路!” 第五十三章:遍体鳞伤(二) 塔楼上观望的飞低呼道:“四哥,来的也只有几十人,一律都是轻骑,辽军服饰,看样子是别州守军,怪了!怎么他们都远远的停下了?” 错莫名其妙道:“这算是怎么回事?来了那么多看热闹的,难道他们以为这里要搭台唱戏吗?” “他们就是来看戏的!”智神色一变,已知晓了这些人的意图,“拓拔战故意要引人来观看战局,他是想在幽州城下扬威!” “扬威?”错不解,“只要我们一拥而上,这五千人顶什么用?难道拓拔战是想让我们扬威吗?” 智摇头道:“五弟,你再仔细看看,夜尽天这五千人用铁盾排成半月阵,他是不是在防着我们用弓弩射他?” “他的用意不止于此,只有五千人还要分成前后两军,而且前军持盾防守,后军隐于盾后,这种阵法可攻可守,如果打不过我们还能逃!”将瞪着城下敌军骂道:“他***,又是群拿盾牌的乌龟,老子最恨的就是盾军!” 飞从塔楼上飘下道:“二哥,他们一定是怕了你的错王弩,干脆我们一齐杀出去,正好给幽州军壮壮胆气!” “大家不可大意,这是拓拔战的诡计,”智沉声道:“拓拔战故意只派五千人来,就是为了要引我们全城人马出击,他打这一仗不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向所有辽人示警,他想炫耀自己根本未把我们放在眼中,只需五千人就能让我们倾出全城兵力,所以才故意派来这最擅长血战的夜尽天!” 将一楞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故意坚守不出?那不是更丢脸吗?” 这时,城下的五千敌军忽然在阵前插上了数杆战字军旗,一名满脸刀疤,身形剽悍的将领在军旗下高喝道:“护龙七王,我是血战夜尽天,可敢与我一战!” 夜尽天右手一扬,身后的五千血战刀军也一齐放声高喝:“护龙七王,城下决战!战王黑甲,五千破万!” 将气得满脸发青,大叫道:“他娘的,青空无鹰,麻雀横飞!我去宰了这群畜生!” 错忙把他拦住,“别急,这夜尽天可不是好惹的,你得多带些人马去,四弟,你说我们该怎么打这一仗?” 智沉吟着问:“五弟,你近日训练的袭,狙,断,掩四路奇军中哪一路最能打?” 将道:“这四路奇军是我精心挑选的精锐军士,都挺能打的,不过一直都是在军营里训练,还没什么机会打过实战!” 错插口道:“现成的机会这不是来了?四弟,干脆让五弟也带上五千人,和这夜尽天来个硬碰硬!” “我们不能派五千人出阵。【 】”智低声道:“五弟,我只能给你两千人,你有没有把握打赢这一场血仗?” “能!”将不假思索的一点头,“我最爱打的就是血仗!” 错与飞二人却是一惊:“两千人?太少了吧,夜尽天可不是易于之辈!” “既然拓拔战想演场戏给大家看,那我们就给他捧个场!”智寒声道:“这一仗打的不仅是胜负,还有胆量,拓拔战既然派了五千人来搦战,我们就出两千人迎战,因为我们更看不起他!”智的双眼刀锋般死盯着城下的战字军旗,又道:“而且五弟还不能在阵前亮相,五弟,你和十二龙骑都扮成普通军士混在两千人中,我们随便找个军士率军出征,要让夜尽天知道,他还不配让我们护龙七王出手取他狗命!” 智想了想又叮嘱将道:“五弟,此战非同小可,万一你支持不住,立刻冲出重围往北面杀,只要夜尽天敢追击你,那我们就可指责他想趁机逃窜,然后以剿灭叛贼,除恶务尽的名头全军冲锋!” “这叫冤枉,不叫指责!不过我就喜欢冤枉人。”错笑着一摊手,又问道:“那我们派谁率军迎战?” 智正要接口,一直闷着个头跟在他们身后的猛忽然叫道:“我去!” 他的几个哥哥都是一楞,互望一眼后一齐摇头,错拦过幼弟道:“小七,你腿上的伤还未好,不能骑马冲锋。” “就算屁股上有伤我也要去!”猛双眼通红的在城楼上大喊大叫,“我一定要去!爬着也要去,如果你们不让我去,那我就自己冲出去!我要给大哥报仇,我要把夜尽天打成一摊碎肉!”说完后他再也不理会兄长的劝阻,挥手扒开众人就往城门下跑去。 错急得连连跺脚,正想叫人拦住他,忽听智道:“让小七去吧,哀兵必胜,这一仗我们赢定了!五弟,你赶紧挑两千人出来,交战的时候千万要护住小七!” 将点头道:“四哥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他!” 智回身望了眼城门下的军士,又说道:“留一万人镇守城池,大开城门,全军列阵城下为两千勇士助威,张砺,你去告诉城中百姓,若有胆量的尽可上城观战!” 错还是担心幼弟,又拉过将问:“小家伙看样子是要玩命去了,听卫龙军小子们说你那四路奇军练得不错,老五,你就从奇军里挑两千名最能打的。” 将盯着城外血战刀军的阵形看了看,“不用,我那奇军要用在刀口上,这帮黑崽子既然布下阵,我就用刚练的睥睨十方阵教训他们,正好给弟兄们练练手。” “睥睨十方?”错斜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个难听的名字?每次念都是一声寒毛,这四个字分开倒还行,连在一起念还真是别扭!”愈是紧张之时,错的神态反而轻松了起来,悠悠然的取笑起弟弟来。 “管用就行!”将噎了个没好气,转过脸去,指着血战刀军道:“我找他们出气去!”分配停当后,众人一起来到城下,将精心挑选了两千名勇士,那天给大家讲述无衣战事的汉军常荆,被将亲自提拔任为偏牙将的原虎也在其列,将又和十二龙骑换上了军士装束混在其中,紧跟在猛身后。 猛握着龙王怒,两眼瞪得彪圆,根本不在乎还有要跟他出城。 两千军士勒骑城门内,十人成一阵列,布下了苦练半月的睥睨十方阵,十人一阵,百人十阵,千人百阵,两千人便是两百道阵形。 每名军士的**坐骑和身上都配着长枪,钢刀,弓箭,大盾一色装备,每名军士又按所属阵中位置分持一种主攻兵器,两人持枪,两人握刀,两人挽弓,阵沿四人举盾护阵,余下兵器或悬枪马鞍,或腰佩钢刀,或背负弓盾,每个人都象是一座移动的兵器架,一身杀气油然而生,冲淡了不少初战的紧张。 “把你们学到的本事在脑子里过一遍!”十二龙骑混在队列中大声叮嘱两千军士,“这半个月没日没夜的苦练,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在沙场上活下来,我们教的精炼,你们也要使的精通,两千打五千的劣势,就用你们的凶猛扳回来!” “十人一阵,愈是混战愈要守稳阵形,同进同退,阵形不散,你们就多一分胜算!” “挥刀要狠,出枪要毒,开弓要准,举盾要稳!” “冲入敌阵便要心无旁骛,只需记住两个字;杀敌,杀敌,再杀敌!” 十二龙骑扯着嗓子告诫军士时,错也在忧心忡忡的关照着猛,“小七,你看着,只要一按龙王怒上的龙睛,这龙身上的遍体龙鳞都可激射出去,等门开了你也别急着冲上去,我们还要先骂上夜尽天几句给大家听听!” 猛气呼呼的嘟囔道:“快点,杀完人我还要去给大哥上香!” 错无奈的一摇头,正要下令开城门,总管呼延年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先别开城门,公主来了!” 呼延年身后,几十名侍卫正前呼后拥的护着耶律明凰来到了北门下,错低声嘀咕道:“明凰怎么挑这个时候来了?难道┉”他们几兄弟忍不住一齐望向了智。 智见公主突然赶来,也是一怔,随即眼中一亮,嘴角竟带上了一丝赞赏的笑意。 只见耶律明凰轻步走到正要出城迎战的两千军士面前,脸上一扫往日的楚楚落寞之色,反倒有股轩扬的凛然之姿溢于脸庞,她浩淼的眼神柔和的掠过了每一个军士,在她的顾盼中,这群以寡敌众的军士眼中的最后一抹怯意竟在不知不觉中被悄悄抽走,望着明艳绝伦的公主,他们的心头一阵剧烈的跳动。 耶律明凰微微一笑,扬声道:“很久以前,父皇曾告诉我,在这个世上,任何事物都会凋零腐朽,唯有两样东西可与天地同存,永远不灭,这两样东西就是英雄气概和热血忠魂,当时的我并不知这究竟是何物,但是现在,当我看着你们这两千位敢于挑战五千反贼的勇士,我终于知道了何为英雄气概,何为热血忠魂,因为你们就是一直令我父皇期许的英雄气概,只要依仗着你们的一腔热血忠魂,必能将这片被玷污的大辽国土点缀成锦绣江山!” 耶律明凰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轩昂的激励之威,两千军士一起挺胸抬头望向了面前丽色容光的公主,只觉得在出战前能得到这位公主的赞赏,就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憾?就连他们身旁的军士心头也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也挤身于这两千袍泽之中。 智望着眼前士气勃发的军士,淡淡一笑,“这就是红颜一笑,铁甲争鸣。” “将士们,虽然你们血战在即,但我并不想让你们为我血染沙场,我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活着回来!因为在这城中,所有的辽国子民都会迎接你们的凯旋,等着为你们的英姿欢呼!”耶律明凰凝视着军士脸上绽起的笑意,高声道:“虽然身为女子的我不能与你们一起驰骋沙场,但我会一直在城楼上仰视着你们的豪壮,为你们的奋战助威!大辽疆域任由你们的铁骑纵横,朗朗青空也将在你们的骄傲下黯然失色,从此刻起,你们再也不会默默无闻,因为你们就是能助我涤天荡地的大辽英雄!” 城门下陡然爆发出一阵雷霆呐喊,军士们同时振臂欢呼,“公主殿下万岁!我等誓死扬我国威!” 护龙七王都是欣慰而笑,错悄悄道:“明凰这番话可抵得上一万生力军,这些军士的士气都被她给挑起来了。” 智也低声应道:“大辽新君正该如此,毕竟是义父的骨血,这层丘壑心智不是常人可以有的。” 耶律明凰望着满眼的激昂,微笑着一点头,在护卫的簇拥下迈步走上城楼,当她经过智的身边时,极轻的说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我也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智欠身一礼,随即高声道:“开城迎战!” 城门大开,铿锵的战鼓声中,斗志激扬的辽军一齐冲出,在城门下肃然排列,铁甲如林,军旗如风,剽悍将士,杀气腾腾。 漠视着城中动静的血战夜尽天冷冷一点头,大喝道:“护龙七王,一起上吧!夜尽天要以五千刀军战你们倾城之军!” 智瞥了眼远处观望的各路轻骑探马,催马上前几步,高喝道:“夜尽天,纵然你是拓拔战手下第一虎将,但你也不配死得这般隆重,虽然叛国反贼人人得而诛之,可就凭你这五千鼠辈,何需我动用全城人马,难道你以为染上你们的狗血是件很荣耀的事吗?念在你这如临大敌的惶恐份上,就让我最年幼的七弟以两千勇士取你们的项上人头!” “两千人?”夜尽天募然变色,疑惑的望着一脸轻蔑的智,远处观望的各路探马听了智的话也是一脸愕然,先前他们对拓拔战只派了五千人来攻打幽州的行径已是大惑不解,此刻见智居然只肯派两千人迎战,更是让他们又惊又疑。 智冷笑着扫了眼远处,又低声对错道:“二哥,先把他们的军旗射下来!” 错闻言一笑,“这事容易,他们的盾牌可护不住这破旗!”错往后一挥手,经他**的几十名弓弩手已踏前几步,手中错王弩对着夜尽天阵中十几面军旗就是一阵急射,数百支强弩破空而去,顷刻间射落了十几面战字军旗。 夜尽天顿时大怒,军旗飘扬乃是一军之威,被敌军射落就是奇耻大辱,何况还是当着众人之面,他一边急令部下扶起旗帜,一边破口骂道:“护龙七王,你们卑鄙!” “别急,还有更卑鄙的!”错恶狠狠的一笑,又是一扬手,城门下的军士当即往左右散去,战鼓声喧天而响,隐在阵后的猛早狂吼着挥马冲出,紧随在他身后的两千铁骑也一起咆哮而上,趁着刀军重竖军旗时已冲至相距数百步处, 夜尽天高喝道:“弟兄们,让这两千狂徒知道我们的厉害!”夜尽天不愧沙场虎将,虽然眼前的敌军转瞬即至,立即克制心神,不慌不忙的喝令部下迎上,对手只有区区两千人,而他的五千刀军本就是以血战出名。 “前军直冲,后军压上,一个冲锋,灭了他们!”随着夜尽天的大喝,五千名刀军一齐催动坐骑,逆迎而上。前军列成一排,每一骑之间略留空隙,后军则紧密排列,跟随其后。这是血战刀军专用以对付骑军对冲的战法,一旦两方冲近混战,前军先全力拦阻对方冲锋,留下空隙的目的是要故意放一部分对手突破,分散对方兵力,然后不等突破的对手回身攻击,紧密排列的后军已掩杀而至,先杀死这些与大队分散的军士,后军再随着前军一齐压上,以一个冲锋重挫对手锐气。 但这次最先冲过来的只有猛一人,两千辽军虽然也冲得极快,可离开第一个冲出的猛还是隔着几十步路。 眨眼间,冲在最前方的猛已与血战刀军迎面对上,面对前排刀军之间故意留出的仅留一两匹马冲过的空隙,猛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挥动龙王怒向离他最近的刀军当头砸下,这一棍使劲而砸,那名刀军哪当得住猛的蛮力,被砸了个正着,一声不吭的栽下了马。 猛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见对面人多,立即又把龙王怒舞了个圈,先架开几柄对他砍来的利刃,随即在龙王怒上的龙睛处一按,错教他的机关本来是想这宝贝弟弟在危险时再用,可连自家皇宫里的东西都要往外搬的猛从来不知道留什么后招,一个照面就把这杀手锏就用上了,一连串的机括声中,龙王怒上的遍体龙鳞急弹而出,金灿灿的鳞片迅疾的射入了刚要把猛合围的几十名刀军的面门。 几十名刀军大呼坠马,空隙立刻变大,猛这才一拍坐骑,挥着光秃秃的龙王怒向空隙里冲了进去。 夜尽天大吃一惊,血战刀军经历数百场大战,每一战都是以寡敌众,以极少的损失换取对手重挫,哪曾有过一交手便折了几十人的时候,见猛居然一个人就来势汹汹,忙喝令部下堵截,“拦住他,前军包围,后军堵截!先杀了他!” 第五十五章:乳虎暴啼(一) 血战刀军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五千人齐声叱喊,黑甲骑军有着从骨子里渗出的狂傲,猛虽冲得凶猛,他们也不肯一拥而上,分出几百人把猛层层包围,其余刀军立即绕过包围,以冲锋之势挡在了紧跟扑上的两千名辽军之前。【 】 这两千辽军在城中受了公主的激励后热血沸腾,何况这位公主还亲自在城门上为他们督战助威,这一来更使他们士气陡增,每个人都是奋力冲上,虽只有两千人,却硬生生扛住了刀军的猛冲。 一个冲锋未能冲溃辽军,血战刀军都有些惊讶,这才发现这两千辽军阵形甚为奇特,每十人列成一圈,一道道圆阵连绵环绕,看似每十人各自为战,其实前后呼应,虽一涌而来,然阵形不散。 血战刀军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见对手阵容齐整,也不等夜尽天下令,当即一字排开成半圆形包抄逼近上,手中五尺钢刀高举,向两千辽军用力劈斩。 辽军士气虽旺,但他们毕竟是初阵,临战经验不足,对手又是黑甲骑军中最凶悍善战的精锐,一时间被刀军压制,前进不得。 压阵的夜尽天身后还留着五百名刀军,这五百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每次出战都能一击扭转劣势,但夜尽天并没有急于压上全部兵力,惯战沙场的他看得出,此刻交战双方虽陷入僵持,但五千打两千,僵持得越久,就对兵力占优的刀军越有利,只要磨掉辽军初战的锐气,就能轻而易举吃下这两千人,他此时唯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在灭掉这两千人后,于气急败坏的幽州全城人马投入战场前先一步率着部下安然撤军。 可不知为何,看见已经陷入重围的猛,半生征战的夜尽天心里忽涌起一种很模糊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这个单身冲上的胖小子似乎要比随之而来的两千辽军更具威胁。 很快,他这模糊的念头就变成了肯定。 猛根本不在乎自己身陷重围,却被血战刀军身上的黑色铠甲激起了怒气,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京城内,当他被六哥飞推入伴天居地道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拥向大哥的层层黑甲。 猛奋力砸倒几名刀军,见四面八方都是黑甲冲近,心痛大哥惨死的猛口中陡然爆发出一声比奔马铁蹄更为狂乱的大吼,“左臂五道刀伤,三处枪伤!” 突然性起的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脚先把自己的坐骑往前方一队刀军踢去,血战刀军再是老练,也没见过有人一开打就跳下马来,还把自己的坐骑当球一般给踢过来,都不及勒马闪避,顿时被斜撞过来的惊马撞倒。他们可不知道,猛跳下马全是因为蛮性发作,嫌骑在马上杀得不够痛快。 猛踢出坐骑,干脆就往这些倒地的刀军身上跳了过去,他也不管脚下踩的是人是马,轮起龙王怒就是一通乱砸,这一来包围圈便被撞出了个缺口,四周刀军以为猛要乘机突围,忙策马往缺口处补上。 谁知猛打冲进来后就没想过要突围,缺口处越来越多的黑甲激得他暴跳如雷,反而直冲了过去,“右臂三道刀伤,六处枪伤!” 猛口中不停咆哮着大哥所受的痛楚,苦忍多时的悲愤尽数发泄在冲过来的敌军身上,只见猛如同疯魔一般,狂叫乱杀,每一个挡在面前的刀军都被他砸得不成人形。 “胸口二十六道刀伤,小腹十三处枪伤!”龙王怒在猛手中横荡八方,杀得那些想要围攻他的刀军根本无法近身一步,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满脸凄厉的猛到底在吼什么,可望着这仿佛凶魔附体的少年,连这群纵横沙场多年的血战之兵也忍不住一阵胆寒。 猛暴叫着乱冲乱扫,把十几名持盾护体的刀军连人带盾砸成了肉酱,又高举龙王怒往前冲去,几名刀军咬牙迎上,见识到猛这一身大得惊人的蛮力,他们也不敢托大,六七柄钢刀叠在一起,想要硬架住猛的棍砸。 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碰上的是个真正肆无忌惮的蛮横家伙,见这几名刀军压着钢刀横架过来,猛也不去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只知道这几个人为了硬架龙王怒而忘了护住自己的面门要害,于是他极干脆的把龙王怒对准他们的脑袋横着扔了过去。 扔出龙王怒,猛当即往倒下一片的刀军当中扑去,手起脚落,或是用劲掐碎刀军喉骨,或是用脚乱踩刀军。 “哪来的混小子!”夜尽天在阵后看得破口大骂,“他知道什么叫打仗吗?”主动放弃骑军优势,以步战迎向四周铁骑也就算了,踢出自己的坐骑那是耸人听闻,可连兵器都敢扔出去那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十息!”夜尽天心痛数十名部下折损在这莫名其妙的打法下,怒喝道:“十息之内,给我杀了他!” 几十名刀军立即向手无寸铁的猛扑上,几十柄钢刀迎头斩落,谁知杀红了眼的猛压根就不肯闪避,脚下一发劲,浑忘了自己赤手空拳,闷着脑袋就直冲了过去,低头躲过两柄斩首钢刀,双臂往左右随手一抓,竟抓着两名刀军把他们从坐骑上硬拽了下来。 狂性大发的猛掐着两名刀军咽喉一用劲,咯咯两声掐碎了两人的喉骨,反正四面八方都是恨不能一口咬死的敌军,他干脆把这两名刀军当成了武器,一边挥舞一边往前直冲,“六处枪伤透体而过!六处枪伤透体而过!” 刀军几乎是一片片的在他面前倒下,猛手中的两具尸体转眼就被他砸得残破不全,发了狂的猛扔掉尸体,向着所有挡在面前的刀军拳打脚踢,连撞带冲,无论是人是马,只要被他拳脚扫中立即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倒在他面前的敌军也莫不被他举起扔出。 “大哥身上,遍体鳞伤!” 怒不可遏,悲痛莫名的猛在战场上纵横扫荡,如入无人之境。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二) 血战刀军们被猛冲撞的四散而溃,原本想要把他合围的阵形倒被他疯狂的打法杀得七零八落,这些黑甲精锐何曾受过这种被一人冲阵的耻辱,气急败坏的再次合围,恨不得把猛剁碎当场。【 】 “找死!”两名刀军从左右杀至,两人忌惮猛的神力,一冲近便重重一拉坐骑缰绳,战马被他们勒得高扬前蹄,往猛身上直踏而下,几乎同一时刻,又有一队刀军从猛身后掩杀而至,几十柄寒气森森的钢刀上下挥扫,他们料定猛不敢与奔马冲力硬撞,先发制人的切断了猛身侧所有退路,只要猛往旁躲闪,便会被卷入刀光。 可他们没有料到,往日这些屡屡得手的联手诱敌招数对猛毫无用处,看见奔马撞来,猛不退不让,高举双拳,大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对着疾驰而来的两匹奔马重重砸去,“正面迎战,一步不退,我大哥一步都没退!” 硬碰硬的拳头正击中两马颈项处,剧烈的碎骨声狠狠截断了奔马快蹄,两匹人立而起的战马一声悲嘶,撂蹄滚在了一处,反把马背上的刀军压在身下。 猛这两拳一砸,算是彻底打发了性,不理不睬身后会不会有人趁机偷袭,蹦起来就往坠马的两名刀军压去,可怜这两名刀军正被自己的坐骑压得半死,又被出柙饿虎般的猛压了上来,猛大半个身子重压在被打折颈骨的两匹马身上,他也不及起身,两只拳头对着身子下面蜷缩在一起的人和马匹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砸。 那些背后偷袭的刀军早被方才这人马对撞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又瞧见这完全不顾什么沙场忌讳,如同顽童打架般满地乱滚乱砸的猛,一时间居然都忘了上前偷袭,不等他们神智恢复,这些刀军很快又看到令他们更为恐惧的一幕;只见猛一个翻滚,一手撑地一跃而起,一手顺便在一匹奄奄一息的马匹颈项上一勒,竟把那匹战马整个从地上给揪了起来。 “杀光你们给我大哥殉葬!一个都不剩!”猛怒喊着单手揪起这匹战马,转过头冲向了身后的敌军, “怎么可能?”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刀军都惊骇而呼,但眼前这匹数百斤重的战马已嘶鸣着凌空砸来。一整排十几人被风车般横扫的战马挥中,最后猛很干脆的把这匹马也脱手扔了出去,砸得一名刀军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怎么可能?这小子哪来这么大力气?”夜尽天看得满脸发白,“护龙七王?!” 他突然想起,来时曾听人说猛在上京城内一人开道,硬闯开了一整队黑甲骑军的拦阻,当时他只以为是那些黑甲骑军太过轻敌,才被猛有机可乘,为此还训斥传说此事的人胡乱谣传,助涨对手士气,此时亲眼目睹猛的蛮横凶暴,才知事实竟比传闻更骇人。 “都给我上,全军压上,杀了这小子!”这一次,夜尽天不再只是发令,他探臂拔刀,率着五百压阵的血战刀军亲自冲上,“杀了他,不能再让他活着!”夜尽天很清楚,若再让放任猛打下去,不但包围他的刀军很快会溃散,前方正在攻杀两千辽军的主力也迟早会被牵制住,万一引来对面城下的全军冲锋,那他这五千人就会被围杀在幽州城下。 想不到,这个只凭蛮劲,便能在他血战刀军阵中横冲直撞的猛竟会一人牵动全局。 还有那个借助地利,十几骑歼杀一千追敌晓骑的将。 难道,这就是护龙七王的实力?夜尽天高举长刀,一马当先,向猛直冲而去,他要亲手杀了猛,也要今日所有观战的人知道,在这个世上,虎将二字,只能出于黑甲之中。 幽州城下,担心幼弟的护龙兄弟始终紧盯着战局,当看到夜尽天带着掠阵的五百刀军加入战团,飞失色道:“不好,夜尽天向小七直冲过去了,二哥,四哥,我去救小七。” “先等等,你一冲出去就算是插手。小七应该还能再撑一阵子。”错虽也着急,倒还能强自镇定,“听说夜尽天也算是虎将了,能把他逼得这么不要脸的亲自带齐人上阵,小七也算本事了!” 错忽然眼睛一亮,“你们看,老五已经带着十二龙骑追上去了。”随即一皱眉道:“老五今天发什么疯?平常都是第一个冲出去的,这次为什么慢得跟爬似的,回来不饶他!” “五弟是故意放慢一步的,你们看那些军士。”智伸手一指正与刀军主力僵持的两千辽军,淡淡道:“军士们虽然勇敢,却无法攻不破刀军的阻截,半月苦练,他们都学到了不少本事,又得殿下城楼助威,士气也算旺盛,可与黑甲骑军交战,只有士气是不够的,还要把学得的本事活学活用,所以五弟故意先放手让两千军士先放手和刀军打上一阵。二哥,五弟做的很对,这些军士,必须要值得我们倚重。”智:“”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关心则乱。”错摇头叹息,斜了智一眼,一笑,“老四,还是你沉得住气,袖子都快被抓破了,声音还是这么淡定。” 原来智看似平静,其实看到幼弟涉险,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抓着衣袖,听二哥点破,智不由苦笑,“小七…是在拼命。” “说起来,这小七打得还真是疯啊!混世魔王这外号真不是白叫的!”错也皱起了眉头:“可我看着怎么觉得,他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撒泼呢?但愿老五能及时赶过去,不然我宁可丢次脸也要一窝蜂冲上去帮忙了!” “对!”飞立即点头,“我盯得紧,只要小七一吃亏,我立刻就先冲过去!”旋即又一摇头,“不能让小七吃亏,再忍片刻,我就过去帮手,大不了我要换上军士们的衣裳!” 错和智对看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一句话。”错很无奈的说了一句:“要当哥哥,就不能要脸!”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三) “稳住阵形!稳住阵形!别被这帮崽子打散了!”原虎心急如焚的催着坐骑来回奔走,向身周同伴连声大喊,自从被将提拔为偏牙将后,他每日都在玩了命的苦练,连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在念叨着十二龙骑教的招数,只盼能用学到的本事在沙场上痛快杀敌。【 】 可今日与血战刀军这一交战,虽然他们这两千幽州军士气极高,鼓着劲一次又一次前冲,可每一次都被刀军拦阻,连半步攻不进去,只交战了片刻,两千辽军已觉得似乎打了大半日。 耳中听到敌军阵里猛的咆哮一声声传来,也不知道里面打成了怎么一副光景,辽军们都开始烦躁起来,几次攻不破拦截,出手也出乱了章法,血战刀军瞧出端倪,趁势紧逼,排在最前方的几个睥睨十方阵在刀军娴熟齐整的攻势下渐渐崩散,阵中持盾的辽军不及护卫同伴,接连有人被刀军砍于马下,这两千人毕竟是初次与老练精锐的黑甲骑军交手,而且兵力也不及刀军众多,一阵冲突下,崩溃的睥睨十方阵愈来愈多,锐气一消,先前的攻势逐渐变成了防守,幸好直冲进刀军阵中的猛打得凶猛,不时有刀军返身回去助战,否则这两千人已要陷入包围。 “稳住阵形!逼他们回去!”原虎见己军大落下风,牙关一咬,打马持枪,冲了上去,“攻进去!先攻道口子出来!”他这十人阵中的同伴见他冲上,忙不迭的跟了过去。 “刺!快刺!”原虎焦急大喊,他脑子里紧记着龙骑教的出枪,“锁喉!贯胸!穿腹!一击刺穿!”手中长枪拼命往面前的一名刀军身上猛刺,十人阵里另一名持枪同伴随着他的喊声挺枪刺前。其余十人阵里持枪军士也急忙往前刺枪。 龙骑所教的枪刺术单一简洁,只有一个刺字,“凶狼扑刺!”但原虎和同伴虽然一起用力出枪,可面前刀军整齐的排成一列,攻守互助,见长枪刺来,十几把钢刀遮架,轻而易举的隔住了长枪,几名刀军逮住空隙,催马近身,手举钢刀向原虎和另一名持枪辽军剁来。 那名辽军不及抽枪招架,心中发慌,身子往旁闪得一急,一个不稳从马上栽下,他这一摔正倒在原虎身侧,反把阵中几名举盾上前护卫的同伴拌住。 这一来原虎左右无人援护,手中枪又被架住,勉强闪过一刀,已不及躲闪余下几刀,“糟糕!”原虎心里一沉,却不甘束手待毙,抽出腰间佩刀,反手一刀剁出,“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便想和砍他面门的刀军拼个同归于尽。 刀光扑面削来,原虎几乎已能感到刀刃上的寒意,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刹,一杆黑沉沉的长枪忽然从他后肩飞快的探出,“当啷!”一声,替他架住了钢刀,长枪一缩,随即又如蛇信般疾吐向前,无遮无挡的扎入那名刀军心口,惨叫声随着枪尖上的鲜血一起开绽。 “枪刺必见血,枪过起哀嚎!每一枪刺出,都要如凶兽猎食!”念叨了上百遍的枪术口诀在原虎脑海中闪现,一回头,只见一名彪悍英武的年轻军士正笑吟吟的收回长枪,“太狼狈了,原虎!这模样可不象我看重的徒弟!” 在他身后,另有十几名同样装扮的男子出海蛟龙般驱骑杀至,正是将和十二龙骑。一十三人神色轻松,仿佛踏青田园,可人马奔腾之间自有一股凛冽杀气,也不见他们如何动作,左一插,右一冲,轻易穿入了辽军前列,转眼就救下了几名形势危急的辽军。 “平常总嫌我教的不够多,刚才怎么把我教你的都还给我了?招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救下原虎的龙五随手挥枪,架开几柄攻向二人的钢刀,“一人之力难用,就不会借助袍泽之力?再说了,我可不记得曾教过你这种会被招架住的枪术!” 龙五口中说话,手中长枪却不停顿,又挑开一柄钢刀,枪尖一晃一抖,笔直扎前,带着一以贯之的强势,闪电般搠入了那名刀军心口,“看好了,原虎,出枪固然要有去无回,亦要找准时机,能杀死敌人的枪才能称之为枪术,否则,只是拿着个烧火棍给人添乱。” “我看这小子还行!”龙十二笑嘻嘻的在满脸错愕的原虎肩上一拍,其实他的年纪还没原虎大,可他却老神在在的笑道:“躲不了就想跟人同归于尽,这股子狠劲很合我意!” “有狠劲只是莽夫!”龙七拨马从人群中一道极小的空隙中钻进,脸朝着原虎等军士连连摇头,手中长枪却极灵活的反手挑后,带起一声惨叫,又叹了口气,“孺子难教啊!沙场乃生死瞬息之地,岂能墨守成规?” “苦练半月,学的招数再多,不能灵动而用,也是无用!我们几个故意诱着来,就是想让你们放手打一场!”将单骑横在两军对阵之间,狼扑枪舞如密雨,一边训斥着部下,一边还不时往敌阵混乱处东张西望,显然,他的心思都放在猛身上。 “算了,第一次上阵难免生嫩,经验不足而已。”龙骑长兄也轻松挤进了乱刀丛中,笑着向众军士勉励道:“没忘记稳住阵形,还敢硬撑着接连猛攻,也算难得了,勇气可嘉。”他口里说话,手上却是一霎未停,右手枪刺,左手挥刀,话音未落,已刺死砍倒了六七名刀军。 这十二龙骑从加入战团始一直都在漫不在乎的说笑,可他们出手却是又稳又狠,只是片刻工夫便使刀军攻势一滞,有了这支生力军加入,辽军们顿时压力大轻,而十二龙骑的轻松神态更使众军士心中一安。 “让你们随身带这许多兵器是干什么的?送礼啊?”龙十三一脸坏笑的看着原虎,随即又向正密集涌至的刀军一努嘴,“用枪攻不进,难道就不会换个打法?” 原虎等人顺着龙十三的目光往排列整齐的血战刀军处一看,脑中似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闪过,一时却又未能想透。 “真不开窍!”龙十三笑骂了一句,手中枪往马鞍上一横,右手极快的从鞍囊里取出弓来,左手同时一拈,指间已夹了几支箭矢,随即扬声清喝:“月盈!”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四) 半月苦练,成百上千次随令而动,虽然这两千辽军的战法都因为初次临阵而显得生涩呆板,但龙十二这一声喝喊却如醍醐灌顶般震入他们的脑中,尤其是每一座十人阵中的持弓军士,也许他们的心神还未能立时反应过来,但每个人的双手已自然而然的紧跟着龙十二的喝喊拔箭挽弓,一手紧抓弓臂,一手搭箭拉弦,挽弓如满月。【 】 弓如满月之圆,心如盈月之静! 这是他们烂熟于心的口决。 “千钧!”龙十二的第二声清喝紧接而发,引弓向前,箭矢随着他的目光在刀军阵中搜索着最易让他一箭射杀的敌人。 几乎同一时刻,持弓军士目光中的最后一丝茫然在简洁口令中霎那变得清晰,各人深吸一口气,各自将搭弦箭矢瞄向了目光所及处的敌军, 敌军所在,便是箭矢所射,弦如满月,箭横如一。 对己千钧一发,对敌生死一瞬。 每道十人阵中的举盾军士也于同时驱骑向前,用盾牌斜遮在持弓军士侧前方,使刀军无法立即看清弓手的举动。 “星纵!”龙十二喝出了第三声号令,每一声喝令间都只有极短暂的停顿,静心,锁敌,只为这蓄势必中的一箭。 箭出如流星,置敌于死地! 利箭离弦激射,一支利箭之后,在半空中带动出一蓬紧随而至的利箭,仿佛是紧跟在老辣苍鹰之后的一群雏鹰,随着越空清啸扑向对阵猎物。 一名刀军应声而倒,随即,又是一排刀军纷纷坠马。 “月盈!” “千钧!” “星纵!” 不等刀军有所应变,龙十二紧跟着又是一连三声喝令,双腿一夹**坐骑,向前慢慢逼近,十二龙骑之所以是沙场煞星,便是因为他们所擅长的不但是生死搏杀,还有这精于把握杀伤敌军契机的老练。 齐射的箭矢宛如一双陡然张开的羽翼,排列成半圆的敌阵在连续两次箭射后变得凌乱。 “月盈!”大声喝令的人已换成了原虎,一道道睥睨十方阵随声而展,将开始混乱的敌军裸呈在箭矢之前。 “千钧!”同样,辽军的动作也由呆板拘泥变得自如流畅,将和十二龙骑的到来,恰如一道暗夜闪电,在他们心底的茫然黑暮中撕开了一道恍然光亮。 兵者长变,这等灵动变化,正是新兵与精锐的区别所在。 “星纵!”箭如流星,坠落之处夺取的却是敌军性命。 在这三次箭射的掩护下,无需提醒,两千辽军已步步逼前,趁着刀军躲闪箭射之机一步步拉近了双方间距。 其徐如林! 不易觉察的逼近,只为之后的连绵攻势。 “敌阵已乱,小子们,接下来…”龙十二一声长笑,换弓绰枪,枪指前方敌阵乱处,“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原虎哪还会不明白,一挺手中长枪,大喝一声:“盾遮护,箭掩射,刀随后,持枪者——” “凶狼扑刺!”辽军早随之向前,每一道睥睨十方阵都往左右散开,所有手持长枪的军士驱马出列,合着原虎的喝声一齐暴喝。 初生乳虎,引项暴啼。 纵使生涩初啼,亦是猛兽咆哮。 持枪辽军在两军之间的十几步间隔中发起快冲,瞬间冲至刀军面前。 其疾如风! 枪刃之前,是敌军为他们迅速逼近所惊起的一张张愕然面容。 锁喉!贯胸!穿腹!每一柄出阵长枪都不遗余力的狠狠刺前,含着初次捕食的勇敢,将猎物一击刺穿! 持枪军士在第一次近距枪刺得手之后,一齐自觉的在马背上伏低半身。 “月盈!”这一次,每道十人阵中担任阵首的军士都在大喝, “千钧!”三声弓射号令之间的间隔越见短暂,激昂的呼喝听来如同一声长吼般流畅。 “星纵!”箭矢再射。 长枪冲刺,箭射助攻。半月苦练中熟极而流的一招一式,火候已到,欠缺的只是对时机的把握,而这缺陷也在十二龙骑的点悟下豁然而通。 血与杀的进逼,终使他们领悟出了杀伐间的挥洒,无数次艰辛苦练的成效在瞬间爆发。 迟滞的进攻节奏一旦打开,便是势不可挡的连续突进。 每一道十人阵中的刀手借着连攻的掩护已逼近至敌军咫尺,手中钢刀齐刷刷高举过顶,挟杂着以寡敌众的狂傲,向一颗颗头颅重重斩落! 雷霆惊斩! 一刀功成,辽军刀手一齐紧勒缰绳,**坐骑扬首抬蹄,半身侧转,在此瞬间,初染鲜血的钢刀再次举起,借势横扫! 横空匹练! 横斩而过的刀锋匹练般散开,刃尖鲜血积厚,抖出一道道夺目血花。 辽军刀手反臂收回钢刀,一手松开勒紧的缰绳,一匹匹人立而起的坐骑四蹄落地,散向左右两侧,贴着被冲乱的阵形疾驰。 奔驰之时,辽军刀手抖腕提臂,反臂收回的钢刀翻转抽出,如鞭抽,如雷击。 怒马鞭挞! 连环三刀一气呵成,无数次挥汗如雨的苦练,终在这一霎间换回累累战果。 侵略如火! 枪刺,箭射,刀斩,毫不停歇的攻击迅猛激烈,如若点点星火攒刺入敌阵空隙,在摩擦去敌军性命后引发燎原之势。 血战刀军也极顽强,在遭受这突如其来的快攻下仍能勉强支撑阵形不散,黑甲骑军中的这部刀军之所以能被称之为精锐,正是因为他们以血战闻名,以惯战出众,可今日对战却被人数还不及他们一半的辽军打得节节败退,最令这些刀军忍无可忍的是,这一次的对手居然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刀术接连得逞。 每一名血战刀军都自负刀术精熟,其中佼佼者更是精通十数种刀法,在他们眼里,这些辽军所用的刀术根本就是些入门工夫,这种最简单的劈,斩,扫既无变化也乏精妙之处,简直不堪入目,可偏偏正是这种粗糙简单的劈斩,竟会令他们这种用刀好手遭受重挫。 血战刀军大觉受辱,怒极之下把手中刀舞出片片寒茫,向正拨马回转的辽军刀手反扑过去。 “挡!”当辽军刀手冲向敌军近身斩杀之时,睥睨十方阵中的持盾军士已随之跟进,这些盾手都是双手持盾,专务防护,见刀军反扑,立即半身前倾,双手举盾,一面面盾牌张开如扇翼,挡在阵列之前,救下了正撤入阵中的同伴。 血战刀军一击未中,正要寻隙插入盾牌间的空隙追击,只听见辽军阵中又是一声齐喊:“叠!” 每道睥睨十方阵又一次散开,各阵中四名举盾军士突然分成前后两列,前排两名盾手稳坐鞍上,依旧高举盾牌,后列两人跃下坐骑,双脚踏地,手中盾平举于胸,正叠在前列马上盾手的盾牌之下。每列两人合力,上下支撑,竖起一道道坚实盾墙,林立而叠的铁盾层层递进,把阵列之间的空隙堵得密不透风。 不动如山! 刀刃在盾牌上砍出一连窜的沉闷撞击声,却攻不开这铜墙铁壁般的防护。 一挡下反扑,盾墙后喝令再起,“月——千——星——”随着一声又一声高喝,辽军盾手配合着阵中两名弓手一步步跟进动作。 月盈!盾坚守。 千钧!盾墙微张。每列盾手之间分开一道狭窄空隙,敌军无法从这一道道空隙中突进,但每道睥睨十方阵中的两名弓手却正好从空隙中举弓盯准拼命想挤进来的血战刀军。 星纵!箭离弦而射,盾手悠分即合,再次在同伴之前遮挡成一道如山壁垒。 袍泽同心的默契,一洗新军拘泥于形的生涩,精锐之气终已灵动崭露,新卒与老兵与之间往往要付出无数次生死代价才能逾越的鸿沟,在这偕作偕行的灵犀中一步而跃。 以兵为将! 护龙将想要的,便是这样一支得以悟入兵道的羽翼。 一军气盛一军衰,血战刀军凭着一贯傲气的反扑不但被牢牢挡住,还在辽军铁壁前留下了许多尸首,望着面前阵形变换自如的对手,刀军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慌乱之色,不但是这寸步难进的盾墙防御使他们攻无可攻,辽军兵阵里射来的箭矢也使他们大感头痛。 血战刀军此次出征,为防错王弩的连环猛射,每名刀军都带有单手可持的盾牌防护,若辽军的箭雨是从一个方向密集而来,那他们或可紧聚在一处以盾牌遮挡,或可拉远距离躲闪。可辽军的一阵阵箭射并不密集,从每一道兵阵里射出的也只有两三支箭矢,但辽军这种兵阵排列古怪,每一道兵阵不过寥寥十人,而且这古怪兵阵一时紧聚,小阵融为大阵,一时左右散开,延伸拉长,因此每次发箭都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箭矢离弦后才聚于一处急射而至,刀军们有心不顾这不算密集的箭矢,偏偏这些冷箭般的箭射又几乎是每发必中,每一次箭射都能夺去不少刀军性命,想要举起盾牌遮挡,又不能估量随时而来的箭矢到底是从何方射来,这等劣势下,血战刀军的士气为之一夺。 难知如阴! 难测难料的箭矢掩射下,辽军占尽先机,向着血战刀军一鼓作气攻去。 “凶狼扑刺!”盾手散开,每阵担任阵首的辽军都当先冲出,向进退两难的敌军发起又一次冲锋刺杀。 “小子们,给他们尝尝新招!”十二龙骑哪肯放过这等良机,早从侧翼杀入,枪刺刀砍,把一侧混乱越搅越大。 “好!”持枪辽军打马再冲,枪齐刺,刀军眼看攻势愈盛,心知再遭辽军进击就会全阵崩溃,最让他们心焦的是,身后包围猛的己军不但久久未来援助,还不时能听到惊恐的惨呼传来,这种熟悉的惨呼使他们惊悸,难道那个单身冲入包围的小子还未被同伴围杀? 一列血战刀军咬牙冲出,他们攻不破辽军的古怪兵阵,却仍自恃勇猛,捉对拦住冲来的持枪辽军,手举钢刀发狠乱砍,他们已看出这些持枪辽军都是兵阵之首,只要挡住这一阵枪刺,便可使辽军一拨拨的攻势暂缓,使己方得以喘息。 带头冲锋的原虎被来势凶狠的刀军单对单拦住他们的进攻,心下不但不慌,反为这能与黑甲单打独斗的机会大感兴奋,他抖擞精神,高声大喝:“逆手虚空枪!” 与他排成一横的持枪辽军一起回转长枪,按龙骑所教,左手向前虚握,右手握在枪柄前半尺处一挥,把刀军砍来的长枪往旁挡开,不等刀军收刀变招,一众军士右手往左一缩,撤回枪身,早已伸前的左手握住枪杆,双手端枪蓄力前刺,枪尖稳稳刺入刀军的咽喉,各军动作齐整得仿佛一人所使,枪尖起处却带出无数血花飞溅。 “好!”一枪单挑独杀黑甲精锐成功,原虎等持枪辽军无不喜极狂叫。“再来!”一名军士在原虎肩上重重一拍,原虎转头一看,却是汉军常荆,他也是一阵之首,适才当先而冲,一枪挑杀一名刀军,正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原虎也回手在常荆肩上一拍,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举枪高呼:“再来!” 辽军连战连胜,军气昂扬,枪刺之后,刀手紧跟绕进,冲至散乱的敌军身侧,时机嵌合得完美无缺,近身,再近身,挥刀,再挥刀! “雷霆惊斩!” “横空匹练!” “怒马鞭挞!” 一拨又一拨的逼杀,且攻且进,狂风暴雨般的突杀中,喝喊声此起彼伏,“凶狼扑刺!”面对这群乳虎的獠牙利爪,血战刀军的招架越来越无力。 辽军得势不让,越战越勇,“月——千——星——” 箭雨突袭,枪刺突击,刀斩突进,攻势全面突入。 动如雷震! 这即是兵法六如,军营中所学的一切战法招数全在此时融会贯通,酣畅而用,在敌军的惨叫中洗练出最淋漓尽致的连攻。 其势不可挡!其锋不可攥! 血战刀军再也抵挡不住这如虹气势,终于被全军冲破,节节倒退。 幽州北门,城上城下,早扬起惊天动地的喝彩,见己军扬威,压阵的辽军激动得忘乎所以,他们或拔出钢刀,或高举长枪,一声又一声的应和着战阵中的叫喊,恨不得挤身其间,与前方袍泽并肩作战。每一名军士都坚信,如果今日是自己出战,那学过一样阵法招式的他们也一定会和袍泽一样出色。 “打得好!” 拥满在城楼上观战的百姓使劲的叫好,有几名百姓干脆抢过鼓手的鼓捶,在城上拼命的擂起鼓来,没有一名军士去训斥他们的得意忘形,每个人都在为城下的勇士尽情欢呼。 滔天鼓声震荡如雷,为这座孤城激扬起无与伦比的生机。 城楼上,军士和百姓的激动欢悦尽收于耶律明凰眼底,她脸上盛开出最娇艳的笑。, “赢定了!”陪同公主的总管呼延年倚在城垛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两千人打五千人,还担心智儿是不是太托大,原来他早就胸有成竹!” “年叔,智怎会做无把握的事?”耶律明凰玉手轻扬,指点着城上城下到处洋溢的振奋神情,笑容愈艳,“看这激昂军气,有此一战,我军士气大振,这等成效足可抵得上数年练兵,今日之后,我军再不会怯色黑甲骑军。” “是啊,是啊!”呼延年连连点头:“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小看幽州战力!公主你看,那些从别处州城前来观战的军士,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做梦也不曾想到,幽州军甲会有这等骁勇,竟能以两千人大败黑甲骑军。” “这些两头观望的墙头草。”耶律明凰不屑的扫了那些人一眼,很快又把目光移向正在挟势进击的辽军,看了片刻,思索道:“年叔,我军这些盾手为何要双手持盾,如果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攻守兼备岂不更好?” 呼延年笑道:“这个年叔可就不明白了。” 一旁护卫的卫龙军秦璃躬身道:“禀公主,这是将王的主意,盾手双手持重盾,便是要专心防护,将王说了,我军人数远少与叛军,所以每战不但要胜,还要避免伤亡过重的惨胜,盾手不攻,正是为配合阵中其余军士全攻全守,减免我军伤亡。” 耶律明凰只听了一半便明白将的安排极对,赞许道:“五弟将首军王之才,军阵之事还是该由他做主。”又看了几眼,她忽然轻咦了一声,“出战军士的盾牌似乎与别的军士不同,好象要比寻常盾牌大一些。” “是。”秦璃微笑,“今日出征军士所用盾牌都是错王吩咐军匠在这半月里特别铸造的,此盾全以精铁打制,厚三指,大如磨盘,盾面外包熟铜,还有寸长铁齿交错密布,名为狼牙盾,每面盾牌重达四十斤,异常坚固,可惜时日不够,城中军匠虽日夜赶制也才打造了三千余面盾牌,所以今日都交付出战军士所用,错王说,假以时日,定要给全军配齐这狼牙盾。” “原来是这样。”耶律明凰颔首,略一沉吟,“此事不需二哥费心,我会尽快让军士都配齐这种盾,使我军甲坚兵利。” 呼延年和秦璃互看一眼,齐问道:“公主,你是想让那位中原商人玄远给我军送盾来?” “既有盟约,总得让他出些力气。”耶律明凰轻轻一笑,“此种盾难得,却是我军所需,随玄远买也好,铸也好,就算去抢也无妨,就算是对他想使大辽长乱心思的一点惩戒。” 呼延年和秦璃听得呵呵一笑,秦璃心中暗想,“公主倒是记仇,这女子还真是千万不能得罪啊。” 呼延年心里惦记着还在敌阵深处厮杀的猛,聊了几句便伸长了脖子往城下张望:“这猛儿可真是莽撞,一个人冲到敌阵里打,可千万别伤着!” “年叔安心。”耶律明凰知道老总管最疼护龙兄弟,安慰道:“智怎舍得让弟弟吃亏,他肯放小七出战便是能保小七无事,你看,五弟不是带着十二龙骑杀过去了吗?” “随我来!”将一枪挑飞一名挡路的刀军,向尚在酣战的十二龙骑招呼道:“这仗我们赢定了,先去救小七突围!”胜利在望,将再不肯耽搁,心急火撩的冲入敌阵,嘴里尤埋怨道:“这小家伙,怎么冲得那么远,不是只有我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吗?” “好!”十二龙骑在敌群中扫开一条血路,追着将闯入敌阵。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他们在担心猛身陷重围的时候,每日每夜都想着要杀回上京的猛压根就没想过要突围,杀到性起的他还觉得被包围了其实正合心意,反正四面都是敌军,随便拳头打出去,一脚踹出去都不会落空,身边没人助阵也不冷清,还不用操心会不会打错人,有这许多仇人可杀,己军大占优势的呼喊他听见也当做没听见,只顾着横冲直撞,见人就打,见马就踢,手上抓到什么就扔出去,脚下踩到什么就用力跺一下,会叫的就是还活着,先补上一拳再换别人,不吭声的也一定要多踩上一脚,宁可多杀几遍死人,也断不可放走一个活人,这一点猛相当明白,今天是来报仇,不是来放生的。 看到敌军一个个挥刀扑上,猛心里有恨无惧! 为什么要怕?正是这些人,杀了他最亲近的义父和大哥! 他只知道,每杀死一个黑甲骑军,就是为义父和大哥报了一分仇。 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能扑入义父怀中嬉笑,再不能玩耍在义父满是慈爱的目光中。 离开上京的最后一次回头,看见的是义父依依惜别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刀一般扎在心底,痛入骨髓,无论夜深时躲在被中放声嚎啕,都不能再唤来义父,无论梦中如何重逢,醒时都已失去。 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能在没心没肺的闯祸后,听到大哥满是无奈的呵斥。 大哥留下的,只有那件遍体鳞伤的血衣,每一想起那件长衫上的残破,都让他有如被千斤重锤击打,只有用更猛烈的打击换来敌军更惨烈的呼叫时,才能使他稍减痛楚。 为什么,大哥要在伴天居里独战黑甲? 他记得,在大哥给他讲的那些传奇故事里,许多手足兄弟不是都同生共死的吗?他还记得,每次大哥讲起这些故事,总是仰着头,赞叹着那些可朔千年的情义。可为什么,真到了,生死关头,大哥却不肯让他一起并肩作战。 所以,他在敌阵中一声声大吼着大哥所受的遍体鳞伤,用他的拳头激起敌军的惨叫,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大哥遍体鳞伤的苦。 身陷重围又如何?正可横冲直撞! 单打千军又如何?正可一夫横行! 刀光前,刃锋处,护龙猛大声咆哮着长兄的遍体鳞伤,竭尽一身蛮力尽情厮杀,他要让仇人至死都记住他的暴喊,他要用他的拳脚和蛮横在遍地死伤中追寻长兄留给他的道义,那是他无法理解的舍身之义,但是,他会为之奉行一生!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五) 围攻猛的血战刀军已经不想再打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个不知道躲闪,甚至连随身兵器都舍得扔出去的小家伙,却令他们越打越被动,也真没见识过这样的对手,说他赤手空拳,可他抓到什么东西就又拍又砸,动不动还要扔过来。【 】 想冲近了用刀砍他,可这小子有马不骑,就这么两只脚在骑军堆里满地乱跑,要想骑在马上冲过去砍他还要先弯下腰,而这小子好象真不知道大家弯腰挥刀是为了砍你,见人冲近了就是一把抓,不管是人是马,不等你弯腰就先抓你的脚,抓不到人脚就抓马脚,抓到了就是把你连人带马混着一股子劲风扔出去。 要是想骑着马过去撞他,可这小子的一身力气也实在是太大了,一匹马连着冲劲撞过去怎么也有千斤之力,他蹦起来一拳就打倒了。 最奇怪的是谁都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有几次已经看他撞开了一道豁口,以为他想突围,正想着从后面追上去偷袭,可他一看前面没人了,居然就转过头来再往人多的地方冲,结果想偷袭他的人反被他迎面撞过来一阵乱打。 等打得面前又没了人,这小子转个身又接着找人打,走到哪里都是人仰马翻,血战刀军越打越是深深觉得,此人心狠手辣得全无人性,连见到地上躺着的尸首都要跺上一脚才肯罢休,存心让人死都不成人形。 看到猛被包围了都这么嚣张,刀军们其实也都起了血性,早豁出性命来想上去跟他厮拼,不少人连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了,拼着挨上一拳也要剁他几刀,可让人想不通的是猛的脾气居然比他们还大,换了别人要一个人打这么多人总有些胆怯,可他竟然暴跳如雷的追着大家打,嘴里还不停的大喊大叫着什么,动不动就叫嚷什么遍体鳞伤,正面迎战,一步不退之类的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的词儿,好象生怕大家不肯跟他一起玩命似的。 进不得,退不得,打他不躲,追他不跑,撞他不过,最无奈的是连跑都跑他不过!听见外面交战得激烈,己方同伴似乎正和那两千名辽军陷入苦战,便有不想陪猛发疯的刀军想过去帮手,可是猛似乎还嫌围着他的人不够多,有几名刀军急着冲出去,不小心经过他身边,被他揪下来就是一通窝心拳,还有的刀军明明已经绕开他走了,可他居然穷追在马后头,抓着马尾巴把人拽回来再是一顿暴捶,真是连马都在惨叫了! 血战刀军们实在不知道该拿猛怎么办了!更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说他是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吧,可刀军们打了那么多年狠仗,从来没见过有哪路的先锋是讲究撇开部下一个人冲锋的,身先士卒是胆量,却不是这般干脆的连部下有没有跟过来都不管了!还一头扎进重围就不肯走了! 要说他这是想以一人之力牵制主力,使己军能集结力量把敌军各个击破吧?没人相信这一看就是莽夫的家伙会有这种韬略,而且他似乎也根本没想过要和部下来个里外夹击,反正只看见他只管自己打得闹猛,一直不见他喊人来帮忙。 就这样,四面八方围着猛的血战刀军硬生生被打得没了脾气,可猛却是越打越猛,发现刀军的围攻渐渐虚软,猛迎着一名刀军直追,那刀军心寒,不敢应战,拨马便走,可地上满是尸首,马腿一绊,竟把他摔了下来,猛抬腿一脚踢开马匹,一手掐紧那名刀军的喉咙,正要一把掐死,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其余刀军,又看了看手中那名刀军,那刀军自份必死,早已吓得满脸发青,想要求饶,可黑甲骑军一惯的傲气却使他无论如何都求不出声,只得闭眼等死。 其余刀军想上来救同伴,却忌惮猛的力气,又知猛一下就能掐死他,就算冲过来也赶不及,只得都怔在原地。 只看见猛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手一松,竟把那刀军给扔在了地上,那刀军摔了个糊涂,不明白杀顺手的猛怎么突发善心,却也没糊涂到开口道一声谢,更不敢在猛附近多留片刻,就地一滚,正要先爬开,忽然后背一重,一回头,原来猛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却留了几分力气,没直接把他一脚跺死。 一时间,所有刀军都楞住了,谁都不知道这事事出人意表的猛究竟想干什么,正疑惑时,只见猛一俯身,双手探出,分别握住了那名刀军的脚跟。 那刀军被踩住后背动弹不得,却能感觉到猛的双手正在慢慢加劲,他心知不妙,扭过头看着猛,慌慌张张的问:“你想干什么?” “痛快一下!”猛很实在的回答了他一句。 战阵之中,这两人居然还一问一答,情形实在是诡异,只不过问者心慌,令闻者心有戚戚,答者憨实,话中意思却让旁人都听得心惊肉跳! “什么痛快?为什么要痛快…”那刀军显然已经吓糊涂了,居然还想再问,忽觉双腿间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奇痛,可还不等他痛呼出声,猛口中已经爆出一声狂喊:“哇呀——咧——”全身使力,一挺腰,双手抓着刀军的双腿往左右狠狠一分。 鲜血喷一般四溅开来,喷得猛满头满脸,他手中紧握着两片血肉模糊的尸首,竟是把那刀军活生生给撕 成了两半。 “来啊,一起上!”猛站直身子,瞪着前方刀军,突然仰天长吼:“大哥,你看着,你受的苦我要帮你全讨回来!” 怒喊着,猛大步往前踏去,“都过来啊!楞着干什么!一起上,杀个痛快!” 所有刀军都被猛这等凶神恶煞般的行径吓得魂不附体,只看见这满脸鲜血的少年拖着分成两半的尸首大步走来,血淋淋的尸首在地上洒出两道触目心惊的痕迹。 “我来杀你!”一名骑军忽从斜刺里直奔而来,手中刀扬起一道凶猛的半弧,对准猛的头顶直剁。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六) 蹄声激烈,夜尽天心里却有着更强烈的悔意,他本来早已率着五百压阵刀军杀至,但看见前方作战的部下被两千辽军杀得节节败退,他一时犹豫不决是该先杀了猛还是赶往前方助阵,可只是这片刻犹豫,他已震惊的发现,那两千辽军的攻势迅猛无比,即使自己带着五百压阵军过去也于事无补,而夜尽天也突然醒觉,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下了大错。【 】 主公拓拔战命他率血战五千刀军来幽州,并不指望他能一战攻破幽州,而是要使黑甲扬威,一洗追敌连尽涯被将十三骑歼灭之耻,既要扬威,那只要杀死护龙七王中人,便可重挫幽州士气,可自己只知道在后方看着护龙七王中最年幼的猛冲杀,却不知一开战便先全力杀死猛,眼看辽军就要攻破重围,若让他们与猛会合,那他这五千刀军今日就将惨败于两千辽军手中。 从后方压阵处冲来不过百步之路,但夜尽天已无数遍咒骂自己眼睁睁坐失良机,更后悔自己的片刻犹豫,“如果今日来的是灵风将军,那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想到素有草原狡狐之称的耶律灵风,夜尽天心里不停的大骂自己愚蠢,身为一军之将,便要掌控全局,猛的神力让使他惊异,辽军的战力之强也使他惊骇,但只要能杀死猛,既使五千刀军全伏尸幽州城下,他也算虽败尤胜。 耳听得辽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眼看见被猛吓破胆的部下已在不断后退,夜尽天清楚,必须尽快杀死猛,再不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奔马急烈,猛正大步追向倒退的刀军,夜尽天从混乱中以冲锋之势极快的逆骑而出,两人恰好正面相迎。 “受死吧!猛!”夜尽天在马上半身前倾,直冲近猛,虽然刀军都被猛的神力震慑,但夜尽天已老练的察觉,猛只是凭借着一身神力,只要回避掉这股力量,就能把猛变成刀下之鬼。 很阴险的一刀近身冲劈,夜尽天已算准,这种接近到近身的间距,只拎着两片尸首的猛不但避无可避,也无法再用尸首来挥砸抵挡,狂烈的刀光凌空剁下,笼罩住猛四周退路。 可是…猛没躲?夜尽天微微一怔,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意外,猛一路横冲直撞到这时候,似乎一直都没躲过,而且如此近的间距也不容他多想,刀势依然凌厉劈下! 你舍得不躲,莫非我就舍得不剁? 可是…猛不但没躲,看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冲近咫尺,而且近得来不及拿尸首去砸,索性扔掉手中尸首,举高双拳,蹦了起来,这一蹦起来就几乎和坐在马上的夜尽天来了个面对面。 夜尽天这一刀劈下,算准了猛的四方退路,惟独没算到猛会直接蹦过来,结果这糅合夜尽天生平所学,极尽刀术精妙凶狠的一刀竟变成贴着猛的身子,以力劈山河之势理所当然的劈了个空,更不能令夜尽天接受的是,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劈空也就算了,可蹦过来的猛还举着双拳照他脸上重重擂来,大概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的原故,夜尽天很清晰的感到,这一双拳头轮过来的破空声比他的刀风还要急劲! 猛可以不理他这一刀,但夜尽天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不躲这一双拳头的,可他那劈空的一刀还落在猛的身后,想收回来招架都没办法,电光火石的一霎,夜尽天右手撒手扔刀,左手一拎缰绳,全身竭力往旁一靠,双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往旁斜冲了出去,两记猛拳堪堪贴着他后脑而过,这一连窜的动作一气呵成,由弃刀至拨马闪避,一举一动做的异常干净利落,非是骑术精湛,临阵经验极丰的沙场老将,决不能在此间不容发的一瞬完成这样一个带马斜冲的侧身腾挪,若在平日,定能立即换来部下的一阵如雷喝彩,就连夜尽天自己也会得意在这瞬间的应变之快。 但此时夜尽天一点都得意不起来,他一勒住战马,立即回身瞪着猛,一张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瞬息而变的危局,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蓄势许久,气势汹汹的一刀劈出去,什么都没劈到,还招回来这么一个要立即撒手扔刀,拨马远跳的尴尬下场。 “有种别跑!”猛一点都不知道其实他也刚在生死间隔走了个来回,却对自己的双拳落空大为不满,见夜尽天瞪他,猛立即把眼睛瞪得更大,一边叫一边又扑了过去。 夜尽天心里这个气啊,自己被逼得弃刀已经够窝火了,居然还被当做没种要逃?他回手在马鞍后一探,又抽出一柄备用钢刀,铁青着脸就要冲过去再战,还没催动坐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必过去,因为猛已经大喊大叫着自己跑过来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比夜尽天还要恶形恶象。 “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火气?打了这半天只看见他一个人发横,怎么还是一副发狂的狠劲?”夜尽天气得纳闷,手中刀向前横斩,他也着实有些担心猛又是一头蹦过来,这一刀由劈变斩横切而出,防的就是猛一个劲的往他身上扑,夜尽天随身只带双刀,手上一柄,鞍后一柄,如今一柄已经在地上扔着了,要是再劈空一次,把这柄刀也撒手扔出,那他就得沦落到两手空空的和猛对拳的境地了。 “看你躲不躲!”夜尽天咬牙出刀。 猛还是没躲!看见刀横斩过来,猛连停都不停,照样直冲,夜尽天正心喜时,忽见猛空着的双手往旁一拉一拽,他横斩而出的刀前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夜尽天忘了,随着他一起冲过来的还有五百压阵刀军,刚才他突然冲近猛身边劈斩时,那五百名刀军还未及时跟至,可跟猛莫名其妙的交手了一个来回后,这些压阵刀军已冲到了两人身边,密密麻麻的围成了一圈,一防猛想突围,二防主将忽需援手。 于是,猛很顺手的就扯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刀军过来挡刀,那名刀军一心过来助阵,看见主将横扫千军的一刀斩出,正激动的想大声叫好,突然脚上一疼,脑袋一晕,只觉自己似乎在半空中头上脚下的转了个圈子,再一睁眼,那横扫千军的一刀离自己的面门已经十分的近了。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七) “为什么……?”那名倒霉的刀军口中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惊叫,这一声惊问虽有些莫名其妙,但所有刀军在此瞬间听到同伴这一声哀问苍天,都觉这实在是情理之中,将心比心,任何人看到本该斩向对手的刀突然抹到了自己脖子面前,难免无奈一问,以免死不瞑目。【 】 “混帐!”随之惊呼出声的还有夜尽天,他心里的惊讶一点都不亚与那名往刀口撞的部下,眼看这又急又狠的一刀就要把部下身首分离,应变极快的夜尽天情急之下再次撒手扔刀,同时也没忘了又一次夹马腹,拎缰绳,连人带马往旁斜跳出去,险之又险的闪过了这一撞。 而这名刀军则一直横飞了五六丈远,砰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已是半死不活,可其余刀军们全忘了去扶他,一起盯着猛发怔,猛神力惊人大家已经见识了,猛喜欢拎着人又砸又扔大家也习惯了,可他们是真不明白,猛怎会对着连续两次劈斩既不躲也不闪,还如此顺理成章的拿人挡刀?这到底是此人应变太快,深通后发制人之道,还是全不把又劈又斩的利刃当回事? 夜尽天脸上的神情已经只能用复杂来形容了,他甚至还开始喘起了粗气,似他这等正当盛年,又久经战阵的成名虎将,寻常就算跟人连着对砍几十刀都能继续抖擞精神大呼酣战,可俗话道宁使十次实劲,莫走一次空力,刚才这用尽全身力气劈斩的两刀不但都无处着力的落了空,最后又要再费力气撒手扔出去,而且还在瞬间连着拨马腾挪了两次,实在是耗了不少力气,更让他越想越气虚的是,自己两次出刀,到头来反弄了个两手空空?猛自己喜欢把兵器扔出去,怎么还能把他也逼到这一步? “又逃了?”猛伸手抹了把脸上污血,瞪大眼睛看着夜尽天,很意外这家伙怎么能连躲过去两次,却不知道真正该意外的人并不是他。 猛往周围一看,那名刀军被扔出去了,可他的坐骑还楞在原地,显然这匹马也想不通主人怎么会一下子飞出去老远。 猛连自己的坐骑都能一脚踢出去,当然更不会替人心疼马匹,他揪住缰绳拉过那匹和主人一样倒霉的战马,双手环住马颈,勒紧了一旋一掷,“人砸你不到,马总行了吧?”大吼声中,马匹惊嘶着从半空中飞向了夜尽天。 都打到这时候了,刀军们已经不会再对猛的举动大惊小怪了,一瞧见猛伸手拉马,所有人都忙不迭的往四周散开,连夜尽天也觉得这场面应该习以为常,反正这小子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了,扔完人再扔坐骑,倒也合理。 夜尽天一夹马腹,往旁冲出去十几步远,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马鸣,他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这仗打得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己一冲出来什么事都没干,尽是在骑着马左蹦右跳。 “都别靠近这小子,全给我退下!”夜尽天是真的担心自己的部下再被猛当成兵器乱抛乱扔,大声喝命部下全都退远,又飞快的在地上七零八落散着的尸首中扫了一眼,当即在马上伏低身子,右手贴地,极快的从地上捞起一柄钢刀,刀在手,立即一带缰绳,迅速拨马转身,再次冲猛驰去。只见夜尽天手腕一转,横刀向前,这一刀看似又是横斩,其实手腕微沉,暗蓄后力,刀刃逆风轻抖,晃出一道道寒芒。 比刀刃更锋利的是夜尽天利如鹰隼的双眼,他紧盯着猛的一举一动,只要猛稍有动作,他便可立即变招,夜尽天心里也是憋足了一口恶气,心想这次老子把部下全都喝退,看你再拿什么挡刀! 扔出战马后,猛就站在原地,看着刀军四散退开,又看着越冲越近的夜尽天,谁也不知道他这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想等夜尽天冲得再近点。 刀军们也不敢再叫好了,他们看见猛一动不动,反而心中发毛,虽然猛四周已无一个活人,可是天知道猛又会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忽然,猛弯了弯腰,似乎是要低头躲过来势迅疾的刀锋,看见猛终于不再站着不动,夜尽天一阵狂喜,手腕一沉,刀刃一翻,由上往下一刀斜削,刀光飞卷而出的同时,夜尽天自己想想也觉哭笑不得,打仗的时候居然会为对手肯躲刀而欣喜,真是万分汗颜。 猛弯了弯腰,却不是躲,他很快又站了起来,手上已经多了样东西,乃是一具被他打死的刀军尸首,刀刃斩来,正好把死去的部下迎向他主将砍过来的刀。 “混帐东西!”夜尽天右手急往后一缩,硬生生把刀收回,黑甲骑军之所以能军纪严整,便是因为军中为将者爱下如命,为卒者敬上如父,是以能上下齐心。所以被猛拿来挡刀的虽然是尸首,可夜尽天也不忍残害部下尸骨,只能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仓促收刀,百忙中他又只得再一夹马腹,他这匹坐骑今日也是受罪,每次发力快冲一段都要突然往旁斜跳,连人带马都被折腾得无奈。 夜尽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手中刀指着猛不停发抖,他把活着的部下都喝退了,却忘了满地都是尸首,再想想猛说不定还是看见他刚才从地上拣刀,才有样学样的跟着从地上拣,真正算得上是百密一疏。 猛一不管夜尽天是不是气得半死,二不肯给他腾出顺口气的工夫,抄起尸首直奔夜尽天,七上八下的一通暴砸。 夜尽天有刀不敢用,反被逼得连连倒退,也亏得他骑术精湛,操着缰绳闪展腾挪,一边左右躲闪,一边面红脖子粗的喘着粗气,这粗气却有一大半是被气出来的,心里一个劲的大骂,到头来怎么又轮到自己在拼命的躲闪了? “你会打仗吗?小子!”夜尽天竭力避开一轮乱扫,实在不愿再僵持下去,忍不住大声喝骂,能让他在这种时候喝出这等废话,也实在是被逼急了。 “要你管?”猛几次打不到他,脾气很大,更加大声的吼道:“你会做人吗?反贼?” 第五十四章:乳虎暴啼(八) 夜尽天被骂得倒噎气,想想也真不必和这小子斗嘴,难不成还要教他该如何打仗,五千部下分成前后阵堵截包抄的战法算是彻底被猛一人搅乱,前军被突破,后军又被牵制,大败在即,耳听得辽军已快攻近,他心知再不能儿戏般耽搁下去,把心一横,沉喝道:“今世尸骨不存,来生再为人杰,得罪!”刀刃急转,唰唰唰!连续三刀,将猛手中挥舞的尸首斩为数截,刀芒暴涨,直取猛面门要害。【 】 猛手中一空,见这再无顾虑的一刀劈碎尸首斩来,他还是不肯躲闪,大喊一声就向刀芒中扑上,一股要跟夜尽天拼个你死我活的狠劲。 夜尽天动了真怒,他也不再闪避,刀势只进不回,正当这一人一刀即将撞在一起,突听一声怒喝突然在身后炸响:“鼠辈猖狂!”一道人影恶狼扑食般闯入两人之间,刺空声激烈穿至,一柄比刀锋更杀意凛冽的赤红色长枪刺破风声,当的一声重响,稳稳架住了钢刀。 夜尽天急抬头,只见一名杀气凶悍的年轻辽军已策马挡在猛的面前,一架住钢刀,来人手腕一沉,又是一枪直刺夜尽天面门,一边还气急败坏的回头向猛骂道:“玩疯了?小家伙不要命了?” 猛居然也向来人吼道:“来那么早干什么?败兴!” 夜尽天躲过迎面一枪,见来人一边出枪,一边还和猛大咧咧的当着自己的面对骂,心里怒骂,“到底是谁猖狂了?”他隔开长枪,正想反击,谁知这一身杀气的男子又是连续数枪,每一枪都直取必防之处,一枪紧接一枪,枪势狠辣无比。 夜尽天举刀连架,却半分进逼不得,心惊来人枪术凌厉的同时也惊讶部下怎会任他闯入,百忙中往四周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另有一支辽军一齐冲入,正和五百压阵刀军打得激烈,这支辽军只有十几骑,出手却凶猛无比,枪刺胸,刀斩首,箭贯喉,一招一式简洁得仿佛只为杀戮而用,压阵刀军虽是精锐,却无一人能在这十二骑手中撑得了一个回合。 这十几人正是将与十二龙骑,将本想紧跟在猛的身后护着他,谁知这猛第一个闯入敌军阵中疯虎似的到处乱杀,倒把他们一行十三人远远撇下,此刻攻破敌阵,救下这宝贝弟弟,将心中大安,他恼恨夜尽天对弟弟连下杀手,血红枪刃毒蛇般噬向夜尽天咽喉心口要害。 夜尽天见将枪法凶猛毒辣,心知此人绝非寻常辽兵,大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老子是谁关你屁事!”将冷笑着又一枪疾刺,夜尽天忙挥刀招架,两骑转瞬交战了十几个回合,夜尽天方才和猛交手已耗去大半体力,此时碰上将这位招招夺命的杀神,登时大落下风,一旁的刀军欲冲上救助主将,却被十二龙骑拦住,这十二人跟着将在敌军阵中追了猛半天,几乎没放手搏杀过,嗜杀成性的他们早嫌此战闷人,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哪肯放过,顷刻就杀了几十名刀军 猛对将极有信心,见自己砸来砸去砸不中的夜尽天被将拦住,知道此人已经死路一条,他被十二龙骑这群恶客搅了兴致,知道留在这里也杀不几个人,看看前方还有一群刀军,也不耽误,撒腿跑了过去。 龙骑们杀散了压阵刀军,见夜尽天在将的狼扑枪下左支右拙,知此人绝非将的对手,望了眼远处酣战的己军,忍不住心生艳羡,十二人干脆一齐对将叫道:“将┉老大,我们去帮猛王,这里交给你了!”说完后十二龙骑也不等将答应,一溜烟的追向四散逃开的刀军。 “真是会找甜头!”将低骂一声,无奈的看着又冲得老远的猛,一腔怒气全发在了夜尽天身上,狼扑枪发劲连刺,对着夜尽天的面门,咽喉,前胸就是连续三枪,一枪狠似一枪,挺枪前刺之时人也同时向前挺进,夜尽天慌忙往旁躲闪,勉强躲过了这连环三枪,马上身影已是不稳,不防将已趁势趋骑奔近,两骑交错之间,将回马一枪,夜尽天招势用老,力气又竭,躲闪不及,左腿被狼扑枪狠狠刺入。 “兔崽子耍得还不错,居然能撑这么久!”将冷笑一声,运劲于臂,双手握枪用力一挑,狼扑枪半空一甩,竟把夜尽天整个人挑于马下,看了眼正大呼小叫来回冲突的猛,将苦笑:“其实我的力气也很大,只不过有那小家伙在,才一直出不了这风头!” 栽于马下的夜尽天顾不得左腿剧痛,在地上一个翻滚,正想起身再战,将又是狠狠一枪捅入了他的右腿,枪尖上的四颗狼牙随着将手腕转动扯落了夜尽天腿上的大片皮肉,直把夜尽天疼得几欲晕厥。 “够痛吧?这还只是一点利息,先废了你这两条狗腿,让你逃不了!”将狞笑道:“老子心软,让你再活片刻,你这条命留给别人来取!”说罢,将倒转枪柄在夜尽天头上重重一击,把他砸昏后才策马往猛这边追去。 前方的刀军早被打得溃不成军,此时又冲过来一个猛,前后被堵,再无退路,而那两千辽军总算等到这位打了半天都只闻喊声,不见其人的先锋,士气愈发高涨,这两千人竟也如猛般悍不畏死的扑向眼前之敌。 刀军们被杀得心胆皆丧,让他们震惊的不但是猛的一身神力,还有他狂暴无比的杀气。等猛杀入战团,辽军心中的血性都被这位主将彻底激发,也随着他一起狂叫而战,北门下的这片草原在此刻仿佛如同修罗地狱一般,到处都是辽军的咆哮虎吼,兵刃相交中发出了一阵阵令人胆寒的撞击声。 失去主将的血战刀军斗志大失,被这群虎狼勇士杀得四散崩溃,辽军则不住反逼,一有刀军落单,十人阵立即将其包围,随着不断的凄声惨叫,一具具尸体倒在了草原上。由对战交锋变为包抄追杀的战场外,不但是几路观望战局的探马被这场血战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北门下助威的辽军们也为己军的神勇而目瞪口呆。 看见七弟前后左右都有辽军照应,护龙七王几兄弟才放下一直高悬的心,错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唠叨着,飞转头问:“二哥,你嘴里在念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清楚?” “我在数小七杀了多少人,可数到两百多个的时候就数不清了,小家伙打起来又疯又快,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错担心的看着远处,又道:“小七身上都是血污,也不知道是他挂的彩还是别人的血。” 飞摇头道:“小七应该没受什么伤吧,五哥和十二龙骑都围在他身后护着,倒是五哥他们今天没怎么动手!” 错轻叹道:“他们十三人能跟得上小七就够不错了,哪还有这闲心开宰!瞧,老五肩上还扛着那龙王怒,拼了命的想追上小七还给他,可硬是追不上这到处乱跑的小七,丢脸!亏他还骑着马,居然追不上!”他望了眼智又问:“四弟,你怎么一声不吭,也被小七给震住了?” “你们看,石敬瑭派来的探子已经逃回去了,看来他扎在南门外的大营该往后挪上几十里了,”智冷笑道:“既然我们只派了两千人就能战败拓拔战手下的五千精兵,那石敬瑭也该算算他手下的八万人能顶些什么用了!” 兄弟三人会心点头,又一起望向了战场。 只见猛又冲在了最前头,手上还握着两把抢过来的弯刀,正在对残余的刀军们又劈又剁,残肢断臂如雨般在他面前跌落,剩下的刀军已被杀得不足一千人,猛暴吼着往敌军中直贯而过,血战刀军早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谁都不敢拦挡,任他冲了过去,谁知猛冲出后又转身杀了回来,“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给我大哥报仇,谁都别想逃!” 刀军们哪经得住他这般冲杀,顿时又被猛剁倒了几十人,这群素以骁勇自豪的人此刻竟是被他一人给逼得进退不得,只得又往后退去,随即就被辽军们堵在了当中,分割围杀。 一直追不上七弟的将无奈一叹,挥手招呼十二龙骑,“别管了,陪着一起疯吧,不然就没机会了。”十二龙骑望着被杀得再无还手之力的敌军,苦笑着一齐摇头,“算了吧,将王,哪还有我们的份?” 五千血战刀军至此已只剩下两三百人,他们几次想去救出夜尽天,却冲不出包围,只得紧紧聚于一处,看着四面逼近的辽军,心知大势已去,每名刀军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月盈——千钧——”原虎大声喝令,众弓手挽弓拉弦,但原虎却未立即下令放箭,其余辽军都很懂得原虎此时所想,枪手,刀手一层层四面围紧,却都未急于进击,这一战已将大获全胜,能把战无不胜的黑甲精锐逼至穷途末路,还是以寡敌众的战果,他们心里有着太多的自豪,尤其是看见这些刀军脸上的绝望,更让他们激动不已。 似乎是被辽军脸上的兴奋所激,仅存的刀军忽然掩去了绝望之色,他们冷冷盯视着四周辽军,慢慢挺直了身躯,还有坐骑的刀军也默默拍着坐骑的脖颈,握紧手中钢刀,从起兵攻入上京的那一刻,他们已背叛了自己的君皇和同族,但在他们心里,始终有一股骄傲,这便是几十年来纵横草原的长胜,这样的骄傲,他们不会背弃。 “黑甲——”一名血战刀军突然举高长刀,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号。 “不败——!”所有血战刀军一齐举刀,应合着同伴放声大吼,这一战,他们处处受制,节节败退,耳中所闻,眼中所见的,只是对手放肆的吼声和勇猛,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耻辱。 “黑甲——不败——!”大战将止的最后一刻,仅存的血战刀军在绝境无生中喊出了最后的吼声,吼声苍凉,亦是困兽桀骜。 几百名血战刀军不再束手待毙,他们催马扬刀,一如来时狂傲,带着不甘和绝望,向倒地昏迷的夜尽天奋力冲去。 “星纵!”辽军用更响亮的呼喝回应。 “杀!”箭飞如雨,刀枪齐举,奔腾的蹄声迅速掩盖住那一阵不甘的吼声。 “毕竟是纵横多年不败的精锐,这个时候还能鼓起余勇冲锋。”望着逐渐倒下的血战刀军,错脸上带着少有的郑重之色,缓缓摇头,“虽是惨败,却也有几分壮观,真不知拓拔战是如何练出这样一支兵马的。” “这些刀军是在冲向倒地的夜尽天。”飞低声问:“二哥四哥,你们说刀军是想救出夜尽天还是要和主将死在一处?” “这个已不重要。”智松开扣在腕中的逐日弩,“重要的是,终有一天,我们会将这股气势连根拔起。” “为什么不用弩弓齐射?”城楼上,看着己军尤在和残存刀军拼杀,耶律明凰向秦璃问道:“二哥不是打造了一批可连发的错王弩吗?胜算在握,军士们何必再费力气?是因为错王弩不够敷用吗?” “禀公主。”秦璃答道:“错王说了,错王弩威力奇大,不同寻常兵器,绝不可把打造方法流传出去,所以只在军中秘密制造,如今大约有五千余柄,也确实不能人手一柄,而且将王也说此弩当用来出奇制胜,所以他近日特意训练了四路奇军学用错王弩,以备日后大战奇袭之用。” “奇袭?奇兵?五弟说的不错,我们也确该有几支奇兵。”耶律明凰若有所思,“这件事,我或许也能出些主意。”说着,她转过身,轻移莲步,向城下迈去。 “公主,您去哪儿?”秦璃忙跟随在侧。 “当然是去迎接凯旋将士了。”耶律明凰一笑,又望了眼城下最后几名刀军,她的笑容里忽多了丝奇异的冷,“黑甲不败?这话在今日听来,算得上是一句很有趣的笑话。” 惊心动魄的恶战终于止歇,如雨血花在草原上四散流淌,五千名血战刀军无一生还,冰冷的尸体无情的向世人宣告这支精锐之师的陨落。 首战得胜的辽军们兴高采烈的收拾战场,救护伤兵,这一场仗他们虽是以寡敌众,但却大获全胜,只战死了七十几人,受伤的也只有两百余人,错等人一边命军士们把战死袍泽的尸首运回城中,一边招呼着猛回城。 将拖着被打昏过去的夜尽天走到猛面前,“小七,这是他们的主将夜尽天,是五哥特意留给你的,你今天可威风了┉” 将话还未说完,猛已扑了上来,把夜尽天按在地上抡拳就砸,暴怒的拳头骤雨般打在夜尽天身上每一处地方,只听骨裂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夜尽天就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再无一处完整的皮肉,猛一边挥拳痛击,一边咬牙切齿的大喝:“畜生,你们竟敢这样伤我大哥,你们竟敢让我大哥死得这么惨┉” “小七住手!”飞急忙扑上抱住了他,“小七,别打了,他早死了,你看,远处还有女真人和其余各州的辽军,他们是来观望战局的,让人看见我们这么凶狠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观望战局?”猛有些迟怔的一抬头,望了眼远处被他吓得胆颤心惊的各路探子,突然起身,把夜尽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高高举起,暴喝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墙头草,竟然还有脸来这儿观望战局,忘了你们的皇上是谁吗?给我滚回去,我们不稀罕你们这种软骨头,有种就带上你们的人马帮着拓拔战一起打过来,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夜尽天就是你们的下场!” 飞闻言一阵苦笑,转头望向了智。 智一摆手,“这样很好,这些人绝不敢再与我们为敌,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万夫莫敌!” 远处几路探马在猛的怒骂中早被唬得魂不附体,不约而同的拨马而逃,智又望了眼同样被震慑住的女真人,冷冷一笑,再不去理会他们。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一) 首战告捷,两千人杀败五千敌军的喜讯让幽州城内人人兴高采烈,扬眉吐气,城中的百姓们早已自发的拥到了北门下,欢呼着迎接凯旋而归的军士。【 】 尤其是当护龙七王几兄弟进城之时,欢呼声更是沸腾到了顶点,错看着在北门下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苦笑:“要不要乐成这样啊?我在城门下挖的地道还未建好,大家叫归叫,别又跳又爬呀!掉几个人下去可就不妙了,还有这子墙上,居然还有这许多人爬了上去!” 智问道:“二哥,你这几处机关还要几日才能造好?” “明日就能大功告成,”错见百姓们愈涌愈多,忙对太守张砺道:“张大人,劳烦你唱个黑脸,把百姓们都给劝回去,我这几道机关造出来就是要靠隐秘取胜,可这么一来不是人人都知道了吗?” 张砺笑着一点头,招呼着部下劝这些欣喜若狂的百姓们让路,还未等这些恋恋不舍的人群离开,城门上的耶律明凰已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迎向了得胜的军士。 军士们见公主亲自相迎,全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耶律明凰向着这群浴血奋战的军士一颔首,却未立即开口,直走至战死军士的尸首前,肃容注视着这些捐躯的勇士,沸腾喧哗顿时止为肃穆无声,众人都心魂震颤的仰视着这位哀美倾城的公主。 智悄悄走到耶律明凰身边,把一面辽字大旗恭敬的呈上,耶律明凰接过军旗,轻轻覆盖在一名战死军士的脸上,这一举动感染了所有军士,一面面军旗庄重的披盖在所有尸体上。 “七十三位勇士为国捐躯,七十三位英烈佐我辽威,这样的征战何时才会止歇,拓拔战为了自己的私欲,又究竟要夺走多少位大辽子民的生命?”耶律明凰向这些尸首肃然一礼,把她的哀悼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心底,“让你们长眠在为之付出生命的辽旗下,是我此刻唯一能为你们做的,虽然这与你们给予我的胜利相比微不足道,但是,只要有你们的在天之灵庇佑,终有一日,我会还你们一世英名,让这一道热血忠魂永镌青史!” 望着将士们眼中涌起的热切之色,耶律明凰的声音中有了一道铿锵之音,玉容一片庄严,忽然向着她的所有子民朗声道:“漠北雄风,永霸天地,战争来去,军魂常在!” 随着公主的高呼,城下的军士们只觉得热血贲张,全身滚烫,一齐呐喊呼应,“战争来去,军魂常在!漠北雄风,永霸天地!” 公主口中的十六个字,已是消去了他们心头对战争的恐惧,即使他们知道在日后的战争中还会有更多的袍泽战死,但他们都有了百战不退的决心,因为正如公主所说,战争来去,军魂常在,只要能追随着这位身系复国之任的大辽公主,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会得到最大的回报。 沐身在这片热烈的忠诚中,听着耳畔的如雷山呼,耶律明凰心中突然一片清明,大步走入欢呼跪拜的子民中,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在很久以前,父皇殷殷叮嘱她,早已留给她的最大宝物是什么──这就是立世之君的王霸之权!没有人可以夺走,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替代,这一切,都需要她亲手握于掌中,永远不能与旁人分享,因为天地纵然广袤,可是天之骄子只能有一位──舍我其谁! 一旁观望的错悠然一笑,“明凰再也不是一位柔弱少女了,只要看军士们狂热的眼神,就可看出他们已愿为明凰赴汤蹈火,难得啊!她终于学会了驾驭人心,难怪义父常对我们说,他这位爱女心中的才智丝毫不逊于他。” 智深邃的眼中除了欣慰,仿佛还带着一抹难已言喻的神情,默默望了眼虽是立于人群中,却已是高高在上的耶律明凰,缓缓道:“这是与生俱来的帝王心术,不是任谁都能够学会的,永霸天地──这已经是人君的雄心了,公主锋芒已露,先是在大家血战之前临阵督战,激励士气,凯旋之时又动之以情,挑起了军士们的渴战之心,能把这怀柔抚慰之术拿捏得如此恰到火候,不容易啊,看来,我已经唤醒了一位不让须眉的女中枭雄┉” 说到此处,智忽然闭上了嘴,把另一句话深埋在了心底,其实公主的这一举动不但使她得到了全城军士的死力效忠,也在悄无声息间把众人的瞩目从护龙七王身上轻轻卸下。 不过,这几兄弟丝毫不会在乎这身外荣辱,因为在他们的心里,除了忠诚之外仍是忠诚。 智无声的一笑,又轻声道:“我们该去祭拜大哥了,这里的欢呼就留给公主吧。”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护龙七王悄悄返回了太守府,无人察觉到他们的离开,因为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耶律明凰吸引。 耶律明凰的目光在一霎间从那几道背影上掠过,似有瞬时犹豫,却未开口叫住几兄弟,她脸上带着最雍容的笑意,步步生莲般走在大胜而归的军士之间,时而称赞几句,时而勉励一番,如花容颜,如花解语,轻易将万千目光集于一身。 正说话间,身后忽传来一阵小孩的欢呼声:“公主!公主!我们打胜仗了!” 耶律明凰听这声音熟悉,回首一看,却是几日前曾援手相助的韩家孩子韩德让,正兴冲冲的向他跑来。 “是你这小家伙!”耶律明凰笑着示意护卫们放韩德让过来,“有几日没去看你娘了,听说你家德馨居生意兴旺,怎么,不在家里给你娘帮手抓药,跑这里来看热闹了?” “我娘也来了!”韩德让一指身后的人群,“娘说了,我们一家受公主大恩,一定要感恩报答,所以娘还带了药草来,要给受伤的军士们治伤!” “你娘有心了。”耶律明凰笑着望向人群,只见一位素衣少妇正立于人群之中,微笑着向她行礼,正是韩氏,一旁许多百姓不知公主援助韩家之事,见公主和韩德让亲近,忙四下打听起来,当下便有人大声向众人讲起当日之事,说到公主如何大施恩泽,平地建起新宅,闻者赞叹不绝。 耶律明凰原本只想和韩氏打个招呼,便去处理战后事务,可听见子民们赞不绝口的称颂,她心中一动,脸上笑容愈柔,拉着韩德让走近韩氏,神态亲热的挽起韩氏的手,便在人群中问起韩氏近况,又极悉心的询问起她女儿的病况。 韩氏见耶律明凰当着众人的面和自己笑语相谈,虽不热中虚荣却也极为欣喜,何况她心里不但感念耶律明凰的恩情,也早视耶律明凰为知己公主,言语之间,尽是对公主的肺腑感言,听得四周百姓愈发由衷敬服。 “公主,公主!”一名粗豪男子拼命从人群挤出,一脸激动的向耶律明凰大声道:“公主,您还记得我吗?”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二) 耶律明凰见他面熟,仔细一打量,忽想起这男子当日曾在酒楼中见过,名叫俞达,生性子粗犷,对她却极崇敬,自己还借着他的口说过几句勉励人心之言,便微笑道:“当然记得你了,俞达,当日你曾说过,若黑甲来犯,你必会挺身一战,这股豪气,我怎会忘记。【 】” 俞达听见公主记得他已是望外之喜,又蒙夸赞,自觉大有面子,喜得抓耳挠腮,竟忘了想说些什么。 见他如此激动,又特意在大胜之时来见她,耶律明凰哪还会不知道他想什么,笑道:“俞达,你有何事?莫非,你是想投军报效?” “对对对!”俞达一迭声的应道:“公主,正是此事,我愿投军,为公主杀敌!” “勇气可嘉,忠诚可勉。”耶律明凰微笑,“你想投军,为何不去军营报效?” “军营?公主我不想当一名军士。”俞达大声道,“我想给您当侍卫!” “给我当侍卫?”耶律明凰倒是一怔。一旁早有百姓取笑道:“这浑人倒是打得如意算盘,既不用上阵打仗,还能守着公主。” “谁说我不打仗!”俞达一瞪眼,“我想给公主当侍卫,可不是含糊打仗,还是那句老话,黑甲骑军来了,我第一个上!”他说着还掳起袖子,鼓起胳膊上的满是黑毛的腱子肉,“瞧见没有,等闲一两个崽子,说揍趴下就揍趴下!” 耶律明凰抿嘴失笑,她知此人生性粗鲁,倒也不以为忤。 俞达对耶律明凰有着惊为天人的仰慕,所以一心想为公主当名侍卫,不求别的,只求能时常见上公主一面,见公主笑颜如花,俞达更是精神,“公主,您收了我当侍卫,随便什么事情,只要您一声吩咐…” “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是这话吗?”当日在酒楼里听过他夸口的百姓接口取笑。 “对,就是这话!亏哥几个还记得!”俞达一点都听不出众人的嘲讽,还兴高采烈的向耶律明凰道:“公主,您有吩咐,俞达拼了命也为您去干,什么事都行!” 耶律明凰笑而不语,她手下并不缺武夫,而这俞达顶多也就是有几分蛮力,却也肯定敌不过小七一拳,不过,她很看重这莽人的心意,也很欣赏这愿为他做任何事的忠诚,又想起,智曾对她说过,她掌中该有一些臂助亲信,当时,她觉得似无必要,因为她有护龙七王,此刻忽然觉得,似乎,自己确实该有一些亲信,一些,只听她所令的亲信。 “俞达,你这侍卫,我要了。”耶律明凰悠悠道,“过几日,我会派人来找你。” “谢公主,谢公主!”俞达大喜,一个劲的向公主拱手,憨实的模样又惹来人群一阵哄笑。 耶律明凰向众人点了点头,便要离去,小孩子韩德让忽拉着她的衣襟问:“公主,大家都说,今天这一仗,全靠护龙七王,我们才能大获全胜,对吗?咦?智王呢?他说过要教我写字的!” “护龙七王功不可没。不过,今日这一仗,靠的不但是他们,还有众人之力,众志成城,知道吗?”耶律明凰挽起韩德让的手,温言道:“这几日,智王都会很忙,读书写字的事,我另找人教你。” “另找人?”韩德让挠着头道:“可智王答应过要教我的啊?” “智王还有别的事情,而且…凡事也不能尽付于一人。”耶律明凰淡淡一笑,“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做的。” 韩德让又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却又模模糊糊觉得,公主这番话,似乎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太守府的后院中,萧怜儿,燕若霞,闵紫柔三位少女已找了一间最宽敞洁净的屋子做为忠的灵堂,正在布置着香案和祭拜之物,当她们看见浑身是血的猛时都是大吃一惊,忙不迭的迎上来问长问短,望着她们三人关切焦急的神情,几兄弟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温暖。 猛接过她们递来的手巾,胡乱擦了把脸道:“我没事,这血不是我的,我们先给大哥上香!” 燕若霞关切的问道:“小七,你先换身衣裳,饿了吧?想吃什么告诉姐姐们,我们这就去给你做。” “这话可问对了,小七爱吃什么?大鱼大肉吃不够,这头小饕餮除了荤腥外什么都不沾。”错嬉笑着又对燕若霞说道:“真不错,爱屋及乌,贤妻良母,你这老婆我娶定了!” 燕若霞羞红着脸啐了他一口,拉着闵紫柔就逃了出去。 萧怜儿笑道:“二哥,五哥,你们俩可千万别负了我这两位嫂子啊,其实这几日里她们都为你们操碎了心,又想陪着你们又怕会误了你们的事,只好想着法子为你们分忧,这灵堂就是她们布置的。” 错与将相视一笑,点头道:“放心吧,等报了大仇,为义父复国后我就和五弟娶她们过门,这两个嫂子你们叫定了,来,先办正事,兄弟们都来给大哥上香,小妹,你也一起来!” 萧怜儿望着忠的灵位,又问道:“二哥,我听说皇上当日曾派人去中原寻访过你们的家乡,还费尽周折的打探出了你们的真名,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大哥的真名写在灵牌上!” 几兄弟一时默然,错看着只写着忠字的牌位,良久之后才一摇头,“不用了,就写这忠字,大哥的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以忠之名守护义父,父死子活,这份恩情我们粉身难报。” 智等人也一一点头,兄弟几人对着忠的灵位肃然下跪,燃香敬拜,虔诚的祭奠着大哥的在天之灵,凄然哀悼中谁都不再说话,一起静静的守侯着灵堂。 小半个时辰后,燕若霞和闵紫柔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入灵堂,见此情景都不忍打扰,悄悄等在一旁,倒是几兄弟心中过意不去,又心疼厮杀了半日的猛,怕他累坏了身子,这才起身,错见猛满身的血污都已凝结成块,忙拉着他去梳洗换衣。 天色渐渐迟暮,灵堂上依然灯火如昼,别院外,一道窈窕的倩影缓缓走近,在她身后还紧紧追随着几十名威武的护卫。 倩影走至院外时,轻声对护卫们道:“你们先退下,只要进了这里,就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得了我,你们也都累了,好好歇息吧。” “遵命,多谢公主!”护卫们肃然应声,悄然退下。 耶律明凰轻轻入内,当她走到灵堂外时,忽然又停下脚步,倚在一丛花卉后悄悄望入房内。 灵堂内,兄弟几人众星捧月般围在猛的身边,猛身上早抹拭干净,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满桌饭菜,错站在他身后使劲的给这宝贝弟弟捶背捏腰,有他这双巧手亲自按摩,直把猛舒服的摇头晃脑,智与飞二人则一左一右的仔细检视着他身上有无受伤,他的五哥将手中拿着筷子,不住的往猛碗里挟菜,几兄弟嘴里还不停的唠叨猛,责备他今日在战场上太过拼命,猛一边不已为然的点头,一边放量大吃大喝。 眼帘中映入这一幕相濡以沫的兄弟之情,耶律明凰眼中不禁浮起柔和之色,正犹豫自己进屋会不会打扰这几兄弟难得的安宁,只听屋内的猛忽然指着智的耳旁鬓发叫道:“四哥,你长白头发了,有好几根!”智毫不在意的一笑,随口岔开了话。 屋外的耶律明凰心中却是突然一紧,微一迟疑就要迈步入内,但听猛又问道:“四哥,今天明凰姐在城门下引来这么多人的欢呼,想不到姐也变得这么威风了!” 智淡淡道:“其实公主本就是不是寻常女子,只是以前有义父在,所以无需她操心国事,如今她已是辽室新君,自然要锋芒显露,否则又怎能驾驭得了万民之心。” “驾驭民心?为什么姐要驾驭民心?”猛诧异道:“只要姐一开口,什么事我们都会帮她做,她干什么要这么累的去管这些事!” 智一笑,轻轻一抚弟弟的头顶道:“为君之累也就是为君之乐,不居其位不谋其事,从古到今又有多少英雄就是为了能受这份累才会开国建业。当然,这其中心思,你无须去懂,幸好,也是不必去懂。”他柔和的看了猛一眼,又道:“小七,你今日也够累了,早点去睡吧。” “不行,我要给大哥守灵!” 错微笑道:“放心吧,有哥哥们在呢,你再敬柱香就回房吧,四弟,你也早点去歇息,虽然我们今日打了场胜仗,可真正的苦战还在后头,我明日一早也要去封住北门,得尽快把子墙建好!” 飞插口道:“二哥,五哥,你们也别太累了,多陪陪二嫂和五嫂,今夜就让我来守灵,倒是四哥该去好好休息几日,这阵子你总是咳嗽,可别落下什么病来!” 智摇头道:“我还得先去见见若海,虽然他一路辛苦,不过也得让他早些返京,林幽月这儿不能少了他这个帮手。” 又和兄弟们说了一阵子,智告辞出门,院中一片静谧,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的花瓣无声无息的洒在那道倩影方才站立之地,当然,满怀心事的智并未察觉异样,顾自走出了院外。 太守府的客房内,若海早已等候多时,他与昆仑,连城都是由护龙七王亲自挑选点拨的心腹,对这七兄弟最是忠心。 智刚一进房他就上前行礼,智勉励的一拍他肩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晚你就在这里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你便要动身回京。” 若海笑着一点头,“智王,我动身前能去给忠王上柱香吗?” 智颔首道:“有心了,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过去,我二哥他们也挺惦记着你。” 若海感激的一笑,又取出一卷名册递上,“智王,您让我们查的那些被拓拔战收买的大臣们我们都已打探出来了,名字都写在这纸上了,智王,要不要我们帮您杀了这群畜生!” “这些人留给我来对付!”智翻视着名册,又道:“你回京后替我转告林幽月,让她在城中帮我找处隐秘的小屋,过几日后我或许会回一次京。”他见若海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温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拓拔战察觉的,倒是你们几人得多加小心。凡事多与林幽月商议,她慧质兰心,虽是女子,却是我等强助。” 若海应了一声,又问道:“智王,我这次回京后您还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要不要我们去联络一些对拓拔战不满的大臣们?” “不用,你们的苦心我知道,不过在这个时候你们切不要轻易相信外人,真要有事也先按住,再过几日,若时机得便,我也要走一趟上京,有什么事情,到时再议。” 若海一惊:“智王,你要来上京,那里可凶险的紧。” “你们不也在那凶险之地吗?”智淡淡道:“就这几日,我必须去一趟上京城,有些事情要提醒一下上京城里的人。” 他收住话,不再就此事多说,想了想又道:“明日动身之前你先去拜见一下公主,听听她有什么吩咐,无论公主问你什么事,你都要照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智略一思索又道:“若你们下次再来幽州,记得要先去觐见公主才能再来找我,千万别忘了君臣之礼,知道吗?” “是!”若海有些诧异的点了点头,迟疑了半晌忍不住问道:“智王,我今日在北门下看着公主的举动,总觉得┉似乎┉有些冷落了你们┉” 智突然打断道:“别说了,把你的话咽回去,不要再想,也不要对任何人说!”看着若海困惑不解的神情,智低声道:“公主有她的苦衷,这是她必须做的事。” 智的脸上仿佛掠过一抹怅然,随即又面色如常,“走吧,去祭奠一下我大哥。”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一露白,护龙七王就一起出门,就连守了一夜灵的飞也不肯休息,又独自去了一趟石敬瑭的军营,一回城后就兴奋的跑去找正在与张砺巡视的智。 “四哥,石敬瑭的大军往南撤了。”飞满脸喜色的大声道:“他的八万人马足足往后退了六十里,现在已驻扎在了涿州城外!”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三) 张砺听了登时脸上放光,“好,看来十天半月之内石敬瑭是不敢再来打我们的主意了,我军昨日一战果然威震群小!” “只可惜石敬瑭还是未退回中原。【 】”智怜惜的看着一脸疲惫之色的飞,又道:“六弟,你先回去歇歇吧,别老跑东跑西的。” 飞笑着一吐舌,问道:“四哥,张大人,干脆你们跟我一起回去,顺便把这消息告诉明凰姐!” 智想了想后一点头,“也好,那就一起去吧。”三人当即返回太守府,张砺一路上都在夸着猛昨日的战绩,说得智与飞二人不住微笑。 三人刚一入府,就与正要出门来找他们的总管呼延年迎面相遇,呼延年大声招呼道:“智儿,你回来得正好,公主正要见你。” “年叔,明凰姐是不是只想见我四哥一人?”飞笑着一拉张砺的衣襟,又向他一挤眼。张砺也是心思敏锐之人,当即向呼延年一拱手,稍一寒暄就和飞二人相偕而去。 “走吧,智儿,公主正等着你呢,前些日子你还陪公主去巡视了一遭,可近几日一忙起来又不见你人影,你最近和公主见得少,一会儿可得好好陪她聊上一阵。”呼延年边走边道:“智儿,也多亏你当日一番开解,又以春秋古事激励,公主才能振作,你的心思其实玲珑得很,可年叔就奇怪了,公主这少女心事,你怎又不理会。” 智低头一笑,“既是公主,又怎该有闲暇理会那些少女心事。” “算了算了,每次说这个你就冷冰冰的顶上一句。”呼延年叹了口气,一眼瞥见智鬓边白发,又关切的说道:“我听错儿说你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你可要多爱惜着自己,千万别累着了。” “是,年叔。”智望着这位可算是他们几兄弟半个亲人的总管,微笑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公主房外,呼延年向着智一笑,转身离去。 智刚一迈入房内,就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甘醇清香,一身淡绿色罗衣的耶律明凰正坐在书案后,书案上点着一盏熏香,缭绕的香烟四散萦绕,把耶律明凰的脸隐在烟雾之中。 见智恭身入内,耶律明凰的眼睑微微一抬,默默看着垂手肃立的智,虽有满腹的话要对他说,却不知该如何启齿,片刻后才问道:“听若海说你过几日想去上京城?” “是,殿下有何吩咐?” 耶律明凰轻轻伸手,将面前的一卷纸递给了他,“把这拿去交给林女史。” 智展开一看,见上面是公主亲手写的一行字;‘大辽女史林幽月忠心报君,栉风沐雨,屡建奇功,以裙钗之身行复国之业,心如皎月,堪为人臣表率,特封为┉’字写到这儿就已结止,末尾处还加盖了玉玺印章。 智看毕后也不多问,恭敬的将纸卷收入怀中,耶律明凰见他并不出言询问,微微一怔,“你为何不问我究竟要封林幽月什么官职?” “殿下未写所赐何爵,就是要让林幽月知道,只要她愿忠心复国,不遗余力,那您就会不吝重赏,无论她想要什么赏赐都会给予。” 耶律明凰赞许的一点头,“依你看来,我这样做是否合适?” “殿下亲笔所写,又加盖了国玺,那这张纸就是圣旨,臣与林幽月同是您的臣子,所以您给他人的旨意臣无权妄言。” 耶律明凰黑嗔嗔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又多了些生疏,她有些无奈的一摇头,隔了半晌才道:“昨日我在城头督战,看着两军厮杀时,突然想起我们还缺少一支奇兵,智,你是否也有同感?” 智闻言一怔,脱口道:“五弟手下的十二龙骑就可算是我们的奇兵,而且五弟近日也在日夜训练着四路奇军┉”说到这儿智忽然若有所悟的一停,望了眼隐在烟雾中的耶律明凰,随即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们的确还缺少一支精锐之师!” “精锐之师,贵精不贵多,五千人足矣,这样也可有出奇制胜之效,”耶律明凰眼中竟带着一抹锋芒,悄悄注视着智,“我听张砺说我们的军士中有许多人都是父子兵,父子兄弟同在一营,我昨夜思虑良久,觉得奇兵可从这些父子兵中挑选,父子用子,兄弟留弟,去芜存菁,挑选五千年轻精锐之士组成这支奇兵,这支奇兵也不要轻易让他们出阵,若有战事时就让他们在后压阵,你看如何?” 智的身子轻轻一颤,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他的头已垂得更低,“殿下高见,臣佩服,臣明日就让五弟去挑选精锐。” 耶律明凰满意的一笑,“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殿下,南门外石敬瑭的大军已后撤了六十里,近日内他们必不敢再来骚扰幽州,臣来此就是为了向您奏报此事,若您没有别的吩咐,臣先行告辞。”智恭身说完后,就欲辞出。 “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耶律明凰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这脾气怎么还是未改,每次都是有事才肯来见我,话一说完后就立即转身而去,记得以前父皇就老是责怪你这个改不了的毛病,可无论他怎么唠叨你,你都是这个脾性,说完了要说的事就马上告辞。” 智默默的一抬头,心中忽然有些苦涩,“不一样的,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心里虽百感交集,他脸上仍是一片恭敬,垂首问道:“请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大哥当日舍命救出我们一行人,他的恩情我这一生都没齿难忘,等我们重回上京之时,我要把大哥厚葬在父皇的皇陵内。”耶律明凰缓缓道:“父皇曾对我说过,除了三哥外,他当年已打探出了你们几兄弟的真名,但你们为了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仍坚持用他为你们取的一字之名,不过等日后为大哥建碑撰文之时,毕竟还是要在碑文上刻下大哥的真名,所以┉” 她眼中仿佛有些隐晦之意,深深望了眼智,“我知道你们从不愿对旁人说及过往之事,可是┉这样的事无须对我隐瞒,你愿意告诉我吗?” “既然殿下要问,臣自当告知。”智仍是低垂着头,似乎是不愿与耶律明凰的双眼对视,缓缓道:“大哥姓杨,名屹如,是太原人氏,二哥本是江南望族花家的后人,他父亲给二哥取名为飘泊┉” “花飘泊?”耶律明凰诧异的问道:“二哥家人怎会给二哥取了这么一个不祥之名?” “因为花家传到二哥生父这一辈就已没落,二哥的生父因家境困窘,飘零半生,心中感叹世态纷乱,所以才给二哥取了这个名字,而二哥的双亲也在逃难时死于乱军之中,当年的望族花家其实只余下了二哥一人,乱世多难,本是如此。”智微微一叹,又道:“五弟姓韩,名远隆,生于雄州,六弟姓向名天飞┉” 说到这儿,智缅怀的一笑,“其实义父本想给六弟取名为疾,后来打探到六弟的真名时义父才改了主意,说就用此名来怀念六弟亡故的双亲,向天飞!也许上天早已注定六弟这一生都是位横掠天地之人,至于小七,义父只打听到他的生父姓黄,在逃难时因感染了瘟病,无力抚养刚出生不久的小七,所以只得把他遗弃路旁,也许┉小七的真名连他亲生父亲都未来得及给他取。” “那你呢?”耶律明凰又问道:“你的身世呢?我一直都想知道,是怎样的一双父母才会生下你这样的人?” “臣生父是江南临安人,姓鹤,祖上曾入朝为官,也算是世家门第,不过我是庶出,我的娘亲只是一名侍妾,当她怀孕时就饱遭从未生育的正房百般凌辱,我娘怕我们母子都会遭正房太太毒手,所以一生下我后就抱着我逃出家门,四处躲藏,只可惜在逃难时我们母子被乱民冲散,因此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消息,不过┉”智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耶律明凰,沉声道:“以殿下的缜密之心,必会想法打探出我的家世!” 智眼中突然浮起的一丝冰冷看得耶律明凰心中一悚,悄悄低下了头。 房中陡然一片寂静,许久后,智向着公主默默一礼,恭身道:“殿下,臣先行告退。” “智!我不许你走!”耶律明凰见智又要离去,心中顿时闪过一阵愠怒,略一犹豫后急步走到门口,一把拖住智,望着他依旧淡然的神色,大声道:“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你知不知道我今日要见你的缘由,我就是要等你来斥责我!我就是在等你问我为什么要在昨日冷落你们!你为什么不问我?就算二哥他们不会察觉到我这是故意在压制你们,可是以你的心机又怎会看不穿?为什么?为什么你仍是一句都不问?” 耶律明凰的声音竟有些嘶哑,紧紧盯着智鬓边几缕霜白,她眼中的泪水已潸然而下,“半月前的巡视和援助韩氏一家,都是你故意安排让我得取民心,事前事后你都在暗中助我,却又不肯出头引人注意,还让我自己掌握一些亲信,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刻意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你要对我如此冷漠!为什么你不问我?你又知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智默不作声的取过身边一张座椅,轻声道,“殿下,请先坐下。” “我不要你伺候我!我要你陪着我,象以前一样陪着我!”耶律明凰愤愤瞪了他一眼,神色转瞬又软下,哀怨的问道:“智,其实我的用意你都看穿了,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责备我?” “因为大辽新君就该如此,”智望着眼前的红颜女子,低声道:“而这正是成为一位君皇所最需要的谋略和心术,所以我绝不会责备您,因为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辅佐您成为义父的后继之君。” “智,你知不知道,这几夜里我一直都很害怕,因为我肩上的担子太重了,重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耶律明凰突然无力的软倒在椅中,“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父皇护着我冲出皇宫的一幕,我的父皇─堂堂的大辽国君,当他身陷反贼重围时,他的身边竟然只有几十个护卫,一位高高在上的国君身边居然只剩下这几十名忠臣,其余的臣子不是变节投降就是畏缩避祸,只剩下我的父皇在他自己的国都中孤军奋战,这又是何等凄惨无助的一幕,而我,父皇的女儿,大辽的公主,就要挑起这片残缺不全的江山,虽然在外人面前我可以装成无所畏惧,矢志复仇的样子,可是当我孤身一人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又有多害怕,人人都说我的父皇是位光明磊落的明君,可他最后却是众叛亲离,只剩下你们依然不离不弃的守护着他,那我呢?我这位后继之君又该怎么做?在我象父皇一样坐于万人之上的时候,我又该如何是好?” “殿下,您做的很对,百姓的眼中不应该只看着我们,毕竟,您才是大辽之君,而且,您也确实需要扶植起一支只属于您的亲信。”智的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但他面前的耶律明凰却听得悚然动容,失色的望着这位识破人心的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智,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 “您只是恨我对你的冷淡,可您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若要除去拓拔战,这是我必须做到的心无旁骛,而您,也不能再象从前一样,因为您也不是一位柔弱的平凡女子,否则皇上又怎会把如此重任都托付给您!”智的双眼紧盯着脚下,没有望着耶律明凰,也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了她心底所想的事情,“您在身经如此大变之后终于能重新振作,这一切已足以告慰皇上的在天之灵了,而我们兄弟也只会为您的所作所为自豪,绝不会心生怨尤,因为这就是王者应有的城府,殿下!臣很欣慰,因为您终于知道了孰轻孰重,如何取舍!” “智,你┉我┉”耶律明凰惊讶的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是一叹,幽幽道:“智,你太聪明了,象你这样的人,如果只是我的臣子,我又该如何驾驭?” 智仿佛未曾听出公主话中的柔情一般,只是垂首道:“若我不只是您的臣子,那您岂非更难驾驭?殿下,若要我选择,是要一位为了儿女情长而优柔寡断的公主,还是要一位机变决断不逊须眉的女皇,那──您该知道我期盼的答案是什么。” “忠心,还是只有忠心,”耶律明凰无奈的一笑,“究竟父皇对你们付出了什么?竟能得到你们如此死心塌地的忠心?” “父子之情,只是这十八年的父子之情已然足够,因为,这是义父没有一丝虚假的真心!” “智,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都永不会变!” 智无言的一点头,随即恭身告退,耶律明凰心知留他不住,也只得点头作罢,当智走到门口时,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低声道:“殿下,其实我们兄弟除了为义父复仇外并无任何心愿,也不需要任何名利之物,如果您有吩咐,下令即可,因为我们都是您无须驾驭就愿为您付出一切的人。” 当智走到院中时,忽抬头看了眼移栽于此处的几株桂花树,落寞的一叹,缓缓离去。 夜色深沉,忙碌了一天的护龙七王几兄弟用过晚饭后就聚在了太守府的大堂中,几兄弟喝着燕若霞为他们端来的热茶,都微笑着看向了错。 “看什么,这叫福气!”错洋洋得意的一拍桌子,又对微笑不语的智说道:“老四,说起这福气来,兄弟们倒是都比不上你啊?怎么样?你今天在明凰房里窝了大半天,聊得够酣畅吧?” “是啊,还真是够酣畅,”智一笑道,几兄弟见他脸上笑意盎然,忍不住都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老四今日怎会笑得如此舒心,将正想刨根问底的打探究竟,智已向他问道:“五弟,军营里是不是有许多军士都是父子兵?” “是啊。”将点头道,“其实带兵的最喜欢的就是这些父子兵,不但能互相扶持,相依为命,也绝不会互争功劳,四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组建一支奇兵,就要从这些父子兵中挑选。”智微笑道:“明日你帮我挑五千人出来,是父子的就选出儿子,有哥哥的就留下弟弟,要用年轻干练的人组成这支奇兵。” “这个容易,我明日就给你选出来。”将又问道:“四哥,你准备让这五千人派什么用场,是不是想让他们做先锋军?” 智仿佛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答道:“不用,先让他们压阵吧,多看几场战事,长长经验。” 将点头应道,“好,我明日一早就去把这事办了,四哥,如果你累了就先去睡吧。” 错笑着插口道:“奇怪,这老四平日能忙上一宵都不累,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困了,独对佳人?有这么累?”他脸上忽带着猥亵的神情,不怀好意的看向了智。 将也跟着贼溜溜的一笑,飞半懂不懂,陪着一笑,只有猛听得一头雾水,瞪大眼看了智半天,又拽着错的胳膊问道:“二哥,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懂?问你五哥和五嫂去,他俩最近打得火热,让他们告诉你。”错奸笑着对将道:“老五,别瞒二哥,前晚上的后半夜你是睡哪儿的?” “别瞎说!”将脸上一红,随即对正要回屋的智道:“四哥,我们走!” 智笑着一点头,刚要和他出去,走到门口的将忽然停步,一把扯住了智,大声道:“不对劲!四哥!你要我办的这事不对劲!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招可太毒了!”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四) 堂上的几兄弟见此情景都是一楞,一齐看向了将,智勉强一笑道:“五弟,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想挑选一支可以出奇制胜的精锐而已。【 】” 将大力一摇头:“四哥,这事你瞒不住我,如果按你说的做,那我们就是选出了一群不要命的死士,四哥,你别骗我,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你可想不出这么狠毒的招来!” 智故作漠然的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想不出这主意,我做事历来不择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错!你想的出这主意,可是你绝不会这么做!”将亢声道:“四哥,你那么聪明,该知道这后果,从父子兵中挑出五千人另组一军,又不许他们出阵,只能在阵后观战,你这可不是在长他们的经验,而是要他们亲眼目睹着自己的亲人出生入死的冲锋陷阵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父兄血染沙场却爱莫能助,这不但会让这些军士对敌人恨之入骨,蓄下无比的恨意!也会使他们为了报仇而不顾一切,若有朝一日把他们派上阵去,只怕这五千人都会发了疯似的舍命杀敌,宁可丢了自己的命也要杀尽眼前之敌,一步都不会后退!” 将紧盯着智的双眼,嘶声道:“四哥,你这可是在把五千人都往绝路上逼啊!昨日小七在打那一仗的时候有多拼命,难道你忘了!你可别告诉我就是看了小七的这股狠劲你才想到这一招的!四哥,这一招究竟是谁给你出的,你快告诉我,我立刻去杀了他,绝不能让此人如此**军士们的骨肉之情!” “五弟,不要造次!”智急忙把将拉入了堂中,沉声道:“五弟,这件事你一定要办,而且要尽快办好,最重要的是,等你选出这五千人后就再也不要去过问他们的事,要当这五千人从不存在!”他盯着将眼中的愤慨之意,忽然轻轻一叹,“我就知道,这其中利害一定瞒不过你,可是,五弟,你必须要帮四哥这一次!” 将忿忿摇头,正欲再驳,错已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低斥道:“老五,不要莽撞,听你四哥的,都按他说的办!” 将不服气的道:“二哥,四哥,这事可太毒┉” “别说了!这事不简单,也断不是四弟的主意!”错狠狠瞪了将一眼,又转头看向了智,问道:“老四,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智摇头,“二哥你别多虑了,放心吧,我没事。”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信了,老四,你是不是怕我们担心什么!”错仔细看着智脸上的神色,半晌不语,良久,他才长长一叹,“六弟,小七,先送老五回房,我有话和四弟说!” 飞与猛呆呆望着几个哥哥,略一迟疑后一起拉住了将,“走,听二哥的!” 将无奈的一摇头,只得和两个弟弟出了厅堂,远远的还听见猛不住的问将:“五哥,你前晚上到底是睡哪儿的?为什么二哥要我问你和五嫂,你们刚才在笑什么?你快说啊!” “我前晚上砍柴去了!” 饶是错与智满腹心事,听了两人的对话也不由一笑,等弟弟们走远后,错随即把智拉入了内堂,又问道:“老四,别瞒着二哥,我虽然不算是大智若愚,可也看得出你心里有事,而且┉不是为了拓拔战,否则,你刚才不会故意笑得那么开心!” “没事,我只是想组一支奇兵而已。” “当了你十几年的二哥,不会被你哄住的,老四,二哥平日虽然爱装糊涂偷懒,可是,我并不是真的糊涂!”错脸上的懒散之色早已尽消,盯着智看了几眼,忽然道:“是不是明凰的主意?” “二哥,你┉”智神色一变,正欲分说,可看着二哥深幽如井的双眼,他只能默默的垂下了头。 “看来,明凰真的长大了!”错轻轻松开弟弟的衣袖,“自打来了幽州后,明凰一直躲在房中独自垂泪,失去了父皇本就够让她伤心了,何况还有这复国的重任压在她身上,这其中的痛苦和忧虑本就不是旁人可以承受的,本来我还在担心她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可经过昨日的事我才知道,明凰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女了,昨日北门下她故意冷落我们,又趁着首战得胜笼络军心一事你也很清楚吧?当时你故意没有说破,瞒住了弟弟们,老实说,弟弟们根本没有理会此事,五弟是不在乎,六弟是没这个心思,小七是压根不懂,可是,我却看在了眼里,我们这位公主殿下,很有心计啊!她的心术谋略丝毫不亚义父,甚至还有过之,只不过以前在父皇的呵护下无需显露锋芒而已,四弟,其实在雪灵之季,当我听到她所许下的愿望不是要和你永不分离,而是要保佑大辽江山永固,帝业永盛之时,我就已知道了这位公主心里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心里既有对你的痴心,对义父的孝心,还有着一腔女子罕有的雄心,只是,那个时候的明凰,还不知道自己有这城府而已┉” 错转身面向了智,深深凝视着弟弟,“若明凰还是当日的公主,那她心里最期盼的就是和你白头偕老,可她现在已是一国之君,所以她的心里就必须要有这一道城府,她做的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她气你对她冷漠,又知道你也只是无可奈何,因此想要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无法忽视,也可能是心疼你的操劳,想要为你分忧,又或许┉”错忽然轻轻一叹,仿佛是在想着该如何措辞,良久才道:“无论如何,我们就当明凰心里只是这样想的吧,毕竟,明凰也和我们一样,是个失去了父亲的可怜人,你也千万不要责怪她!” 智看似澹然的一笑,“我从没有责怪过她,她的举动只会让我安心,否则,她又怎能顶起这片天。” “是啊,没有杀伐决断之狠,机变谋略之智,又怎能复国雪恨呢?”错看见弟弟笑容里的落寞之色,微微一叹,“走吧,该回房休息了,明日一早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们。” 他走出几步,忽又转过身来,向智道,“说起来,以后可真不能再放小七去打这狠仗了,虽说你战前便已有成算,可我昨日还是从头到尾都捏了把冷汗。” “是。”智点点头,“昨日我也未想到,小七会这样拼命。” “难怪连你都紧张得一身冷汗。”错笑了笑,他们几个哥哥对这幼弟,都是一般无二的挂心,错顿了顿,又道:“也真是没想到,小七一番拼命,却让…让人因此有了心思,这之中利弊,也真是一时难分。” “有些心思,迟早会有的。”智低声说了一句,又用更低沉的声音说道:“迟早之事而已。” 错看了弟弟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夜依然深,幽幽静静的别院内,一行灯火鱼列而入,灯火穿行之际,步履声却极轻微。当先一名男子一身戎装,灯火下看去也有几分硬朗,一身戎装擦洗得黑夜中都见锃亮,只是粗豪的面容上犹带着几分市井之气,可一走入别院,他的神色却立即变得恭谨小心,这男子正是新任公主侍卫的俞达,昨日蒙耶律明凰首肯,收他做了侍卫,这已让他喜得一夜睡不着,原以为要再等几日才能入府任职,谁想今日一早公主便派人来传他,还任他为侍卫副领,直把他激动得一整天都跟做梦似的,每每想到公主在酒楼内的激励民心,城南的巧助韩氏,北门下的阵前督战,便觉能守护这样一位公主乃是大为荣耀之事情,不过俞达虽粗鲁,却也懂几分世故,入府后拼命抑制住自己的粗鄙性子,事事循规蹈矩,生怕出什么纰漏,见他如此谨慎,不但耶律明凰满意,原先担心这莽汉误事的总管呼延年也大为放心,除了叮嘱他一些礼仪规矩,也未太过拘着他。 走到院内雅居外,俞达立即站住,先挥手让侍卫们在屋外左右侍立,这才向身后一人低声道:“到了,公主就在屋内,随我进去。”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屋内传出一声悦耳之音,“进来吧。” “是!”俞达必恭必敬的应了一声,看了看身后男子,又压低声音道:“小心些,不要失礼。” “那些规矩我明白,毕竟,我也曾在此当过许多年的差使。”灯火下,男子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他走上几步,又回头问俞达,“这位兄弟面孔生得很,刚入的府?” “对,今天刚任职,蒙公主提拔,初一入府便让我任职副统领。鲁莽之处,日后还请梁大人多为提点。”俞达有些说不惯文绉绉的话,想挠挠头,一伸手却拍着头盔,发出一声轻响,声音不响,他自己却吓了一跳,忙把手放下,又低声道:“快进屋,别让公主久等。” 梁姓男子一笑,“你谨慎如此,还有什么需要我提点的,再说了,我早被免官,这大人之称,也担待不起。” 俞达憨厚的一笑,却不接口,生怕屋中公主久等,目光中已露出催促之意,又轻轻将屋门推开一线。 梁姓男子又是一笑,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屋。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五) 屋内,一灯莹亮,少女倚座案后,星眸如荧,灯火之下,容颜晶莹如玉,如若画中美景。【 】 这梁姓男子今夜突蒙公主召见,心知必有要事,却不知福祸,心境患得患失,有心作几分文人清高之色,以博公主欣赏,此时绝美丽色入眼,再看看早已一脸肃然立与门内的俞达,他却生不出半分造作之心,迈前一步,向少女深鞠一礼:“罪臣梁正英,拜见公主殿下!” “梁正英。”耶律明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和声道,“这么晚把你找来,你可见怪?” “不敢,待罪之身,日夜恭候公主赐见。”梁正英低头答道。 “梁,正,英。”耶律明凰似是欣赏他的恭谨,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又道:“这么晚把你找来,你该知道,必有要事给你。”听似仿佛相同的两句话,递进而问,竟无一言半语的虚应言语。 “是。”梁正英有些意外公主的直接,一召见他便直言说事,忙回道:“公主吩咐,罪臣定当尽力,只是…罪臣已被智王革职,待罪置闲之身,惶恐不安,只怕难以为公主效力。” “梁正英。”耶律明凰还是轻轻柔柔的念着他的名字,语声里却多了几分锐利,“以退为进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若真有心闲散田园,又怎会不忘记口口声声自称罪臣?智王说你有才不施,庸碌为官,所以革去你的官职,在我面前,你还想再犯这样的错?” 梁正英一惊,未想到公主姿容妩媚柔秀,可言辞不但直接,语锋亦是凌厉如斯,全无少女娇柔之态。慌忙抬头,想遮掩几句,可一触及耶律明凰笑吟吟的目光,却立刻觉出自己心事早被看穿,他亦是聪明警醒之人,心知不可再虚应事故,忙又低下头,用更为恭敬的口气说道:“罪臣书生气太重,请公主恕罪,公主但有吩咐,罪臣定会竭力而为,尽心任事,前错绝不再犯。” “这就对了,我是女子,不太懂得谦恭下士的作派。”耶律明凰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神态庸懒,目光却清亮,“那种一方礼贤下士,一方故作矜持,虚应半日才定下君臣格局的事情,是汉家邀买名士的风俗,我却耐不得烦这虚套。你若确有才干,又不甘埋没,便需为我所用,而我,不会薄待于人,当然,这也要你有这才具,知道吗?” “这…”梁正英额头已微见汗,今夜一见公主,便被接连发问,这逐渐尖锐的发问不但令他拙于应对,先前的一股意气也早不知不觉间被这步步逼进的气势迫得消散无形,听耶律明凰的意思,似是要重用他,但他自知才具不如护龙七王,成不得公主得力臂助,而若只是让他任一介官吏,似乎也不必要在深夜召见他,因不解公主用意,他只得含糊道:“罪臣驽钝之才,若蒙公主赏识,自当…” “何必谦虚?”耶律明凰打断道:“我不是想听你自谦才找你来的,你们这些文士,便是爱摆弄这虚怀若谷的风范,在我面前,有几分本事便要显几分本事,你若真是驽钝,智王当日又怎会只杀李全一人?李全欺凌百姓,自是该杀,而你坐视李全为祸,亦算得渎职,若再是庸碌无能之辈,当日便是连你一起杀了,智王也不算过。” 梁正英听公主说起当日之事,心中一寒,想到智杖杀李全儆戒各官之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再想起智当日只是革免他的官职,当时以为是因为他并未如李全一般贪恣枉法,所以智留他一条性命,此时再细思智告诉他的明志,涤心,静候六字,忽觉其中另有缘故。 见梁正英神色忐忑,耶律明凰不易觉察的一笑,她今夜召见此人,有心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却不是为彰显威势,而是为了彻底收拢此人,当然,这也要先掂掂梁正英值不值得她的重用。 耶律明凰正要再开口,眼波流转处,忽发现门口的俞达虽仍目不斜视的肃立,神色却有些异常。耶律明凰略一思索,已明白其中原故,俞达对自己有着敬为天人的仰慕,也一直把她视为一位温文仪柔,雍容待人的公主,但此时听见自己对梁正英的咄咄逼问,迥异平日婉约之态,难怪令这莽直汉子暗暗震惊。 “俞达。”耶律明凰的声音转为柔和,“你已累了一天,先下去歇息吧,今日辛苦你了。” “公主,我不累。”俞达怔了怔,“公主都未休息,我这侍卫怎能先休息?”他又挺了挺身子,“公主,我真的不累,站上一宿也没事。” “兢兢业业的守了一天,怎会不累?”耶律明凰温颜一笑:“你才第一天当值,真要把你累坏了,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不知体恤属下?” 俞达听公主软语温言,心中好生受用,他第一天忐忑当值,也确有些疲惫,但看了看梁正英,却不肯离开。 “没事的,你先去歇息吧,屋外还有当值侍卫。”耶律明凰知他心思,伸手绾了绾鬓丝,又是一笑,“不知怎的,对那些欺凌百姓,庸碌居职的官员,我总觉看不顺眼,梁正英之前有错,被智王革职,今日我虽要重新用他,可想到他从前过失,心里却是有气,便想着要敲打他几句,或许,我也有些太过苛求吧?” “这怎是苛求?”俞达当了几十年布衣平民,最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此时听耶律明凰这一说,心里对公主今夜声色逼人的疙瘩早已释然,乐呵呵的道:“公主爱护子民,凡事都站在我们这一边,这才是百姓们的福气!这些当官的便是要好好盯着,不许他们欺负百姓!公主,您苛求的好,苛求的好!” 俞达一边说一边又瞥了梁正英一眼,见梁正英一言不发的恭顺而立,一副诚恳伏罪的模样,心里更觉快意。他又转念一想,以后还要和这家伙一起在这府里当差,今晚自己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听公主训斥他,日后相见倒有些尴尬,反正今夜之事说出去已足够在朋友面前大吹一阵,这时候倒不如先溜走,给这梁正英留些面子。想到这儿,俞达也不好意思再逗留,恭恭敬敬的向耶律明凰告辞退出,临走前还不厌其烦的叮嘱门外侍卫好生护卫公主,这才迈着欢快的步子离去。 “不错。”听着俞达脚步走远,耶律明凰才向垂首而立的梁正英点了点头:“是个聪明人,你很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缄默,这一点,我很满意。”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六) 梁正英低垂着头,没有接口。【 】 “怎么,不习惯这样的对谈格局?”耶律明凰问了句,却不等梁正英回答,直言道:“你要习惯,因为今夜之后,我会一直这样和你说话,梁正英,你知道这是为何?” 梁正英不敢再沉默不语,轻声道:“罪臣愚鲁,请公主示知。”他这倒也不是自谦,而是真的不解其故,只觉公主所言句句出人意表,真正难解其意。 “好,我就挑明了告诉你。”耶律明凰站起身,慢慢踱步,沁人馨香随着步履声于屋中流转,“面对大辽百姓,我会雍容相待,让他们处处领会到我的恩泽,使他们觉得我平易近人,若有子民做下错事,只要不是谋逆重罪,我都会尽量宽仁,对俞达那样的鲁直汉子,我则会施以怀柔之道,若他有了什么错处,只要是无心之过,我也会一笑了之,而在军士面前,我会示以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硬朗,激起军士的血性和甘愿双手托付与我的忠诚,对于他们,我会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施以严明军纪,总之,一言盖之,在我的子民面前,我会尽我之能,做一位英明仁德的公主殿下…”言至此,耶律明凰的声音一停,忽想起,半月之前,是智把终日幽居的她带出太守府,用循循诱导的指点和悉心布下的指引,一步一步把她带离哀愁,徐徐而行的马车上,抑扬顿挫的声音缓缓讲解着春秋古事,使她于千古意韵**鸣,然后,少年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眼,肃然轻问;公主,您又会是位什么样的君主? “是啊,我会是位什么样的君主?”之后,少女常常幽幽自问,至少,她不愿,亦不甘成为一位末代君主。 所以,她要有所为,有所变。 梁正英还是垂首俯身,恭谨而立,半身微弯得如一张柔韧的弓,丝毫没有因为耶律明凰的静默而好奇抬头,他只是静静等着,因为他很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遣走俞达,也已清楚,公主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用意深沉。 明志,涤心,静候。这是智留给他的六个字。 志已明,心已涤,此时此刻,只可静息而候。 “先前说的,是我对子民的姿态,但雍容宽仁之态,只适合太平之世,而在这乱中复国之时,我拥有的不可以只是宽仁厚德,所以,我身边还需要一些人…”耶律明凰已从片刻恍惚中回过神来,清声续道:“一些愿意为我去做任何事,甚至是那些不可宣诸于世之事的人,这些人,可以完全得到我的信任,让我视其为亲信心腹,对于这些人,若有功,我会重赏,我所赏赐的,也一定是极大的荣华富贵,但是,既是亲信,我不会只示以雍容宽仁,因为我要他们做的绝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所以,我不会在颁下这些命令时还做出一副慈善为怀,宽厚心柔之态,同样,在这些亲信面前,我更不会掩盖欲成大事者的残酷,若这些亲信为我做事时有所纰漏,或是泄露风声,那便是杀身之罚!” “梁正英,抬起头来。”清冷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梁正英一抬头,发现耶律明凰已踱至面前,俯视一般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对视的一瞬,梁正英忽有一种窒息之感,却不是因为那张容颜的美艳绝伦,而是这美艳中望之不穿的深沉,他从未想过,当妩媚与深沉融于一张容颜上时,竟会是这样一种令人战栗的倾城之美。 “告诉我,你是要做一个只看到我宽仁雍容的子民,还是要成为一个可以得到重赏严罚的亲信。”耶律明凰深深的看着他,也读懂了他目光中的片刻惊悚。这惊悚令她很满意,因为她不需要为他的容貌而惊艳的臣子,她需要的,是为她的心机所折服的亲信。 她很自信她的容貌,但这容貌只可为悦己者妖娆。 倾城之貌,无非一时红颜。 霸主城府,才是传承之脉。 咚的一声,梁正英无声无息跪倒,重重叩头,身子轻轻颤栗着,坚决而言:“公主殿下,罪臣愿意,为您事事效忠,担杀身之罚,领非常富贵!” 明志,涤心,静候。 志已明,再不可碌碌而为,以庸碌求太平。 心已涤,当于此乱世振眉,展生平之长才。 静侯者,正是可追随之主,立染血之功业。 “没有太多犹豫,却能瞬间决断,智王没有看错你,你,确实不是庸碌之人。”耶律明凰从他身边慢慢迈开,悠然道:“这个罪字,可以省去了。”停了停,耶律明凰又道:“明日起,便会有事交付你办,不过我暂时不会给你什么官职,你就以布衣客卿之身行事。” “臣明白。”梁正英很干练的省去了自称的罪字,他是个精明人,立刻领会到公主为什么不封他一官半职。不封官职,只任布衣客卿,听似无权无位,也不担任各级职司,但正因此却可仗客卿身份事事过问,最重要的是,除了公主,他可不受幽州城任何人的节制。 “公主,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问。”今夜来此,所听所见之后,梁正英心里忽有一份很深的疑惑。 “问。”耶律明凰淡淡道:“但你不需要斗胆才问,谨慎忠诚,不需言辞修饰,以后为我做事,该问就问,不该问的,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公主,臣并非自谦,臣从前出仕,确有掩藏所学,庸碌求安之心,但臣有自知之名,若让臣牧一州一城,或可胜任有余,若领一军冲锋陷阵,便非臣之所长,臣自度才具,不过中上,也仅是文治之能,远比不上护龙七王,更难与智王比肩…”梁正英顿了顿,很谨慎的想了想该如何措辞,才又开口道:“而且护龙七王对大辽和公主的赤胆忠诚天下皆明,以他们的忠心,也定愿为您蹈汤火之险,做任何艰难之事,臣虽与护龙七王无甚相知,但臣相信,这护龙七王应是这世上最值得公主信赖之人,您身边有这几位手足兄弟,似乎…似乎…” “似乎便不需要再收揽其他亲信,是吗?”耶律明凰轻轻一笑。 “不是!”梁正英怕公主误会他的意思,忙解释道:“臣想说的是,若您真有什么要紧难为之事,若交付护龙七王来做,以他们的才干,定能比臣做得更好。”他说着又一抬头,诚声道:“臣此言绝非想推脱事务,臣既决心为公主效忠,凡事便当设身处地为公主而想,是以臣担心,万一公主吩咐之事,臣力所不逮,身死事小,贻误公主复国大业,那便成大辽罪人…” “你的意思我明白。”耶律明凰点了点头,慢慢踱回到书案后,重又坐下,带着赏识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梁正英,片刻才道:“半生无为,却在这半月间醒悟,不愿再庸碌度日,你能说出这番话,算是颇有几分器具和见识,也确实在为我着想,我相信,你以后会认真辅佐于我。” 第五十五章:公主城府(七) 她看着梁正英,又点了点头,“梁正英,这份忠心,我领了。【 】” “谢公主!” “既然你为我着想,那我便坦言告诉你。”耶律明凰神色柔和下来,慢慢道:“护龙七王确实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也深信他们的忠心,但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练兵,守城,备战,每一样都是当务之重,我也很放心让他们兄弟去担当这些要务,可要做好这些事,已将耗去他们全部心力,所以其余一些琐事,我也不忍再烦劳他们,而另有一些虽不算当务之急,却需长远打算的事,却不太适合让他们兄弟去做…”说到这儿,耶律明凰又收住了话声,梁正英也没有开口询问,究竟是哪些不算当务之急,却需长远打算的事情,不能让护龙七王去做。虽然,他揣测不出,但他很懂得该以沉默来回避。 沉默并未继续很久,耶律明凰很快便接着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人建议我,我需要自己掌控一支完全可以信赖的亲信。” “是有人建议您的?”梁正英一怔,今夜虽是他首次与公主对谈,但他已看出,这位公主乃是位极有城府和主见之人,除非是深得她倚重之人,否则绝不会被人左右心思,可令他心惊的是,这个建议公主自掌亲信的人,有着极耐人寻味,甚至,可说是极阴险的用心。 “公主!”梁正英稍一犹豫,立即决然道:“臣恭请公主,无论是何人向公主提请此议,也无论此人有多得公主信任倚重,但请公主千万要小心提防此人,绝不可轻易重用!” “哦?这是为何?难道我不该有自己的亲信心腹?”耶律明凰目光一闪而亮。 梁正英正色道:“公主手中当然该有得力亲信,但臣以为,此时此刻,向您提出此议之人,乃是在离间您与护龙七王之前的情谊。公主请细思,如今如今正是辽国存亡危急之时,您身边最得力,也是最该信任之人便是护龙七王,而此人向您提出此议,看似忠心,其实却是无形中使您疏远护龙七王,稍有不慎,便会大寒忠贞之心,此人于大战之前提此分离人心之策,不是愚蠢至极,便是居心叵测!为防万一…”梁正英忽然加重了语气,重重道:“臣请公主,速杀此人!” “杀了此人?”耶律明凰似是怔了怔,随即,她竟大出梁正英意料的失声笑了起来,梁正英不想自己说出这一番肃杀决烈之词,竟会引来公主失笑,饶他机敏之才,也顿时怔在当堂。 “梁正英,我先问你。”耶律明凰笑了好一阵,才止住银铃娇笑,“你的官职是智王罢免,可你此时居然还会为智王说话,难道在你心里,竟是一点都不恨智王?” “臣从未恨过智王。”梁正英再次正色道:“臣之前所为乃是咎由自取,智王革臣官职,是为公义,臣虽驽钝,尚分得是非,而且智王留臣性命,已是开恩,若说恨,那臣只恨不能早些被智王革职,早些省悟多年来自弃之劣。” “噢?是这样?”耶律明凰兴致盎然的看着梁正英,“有才具,有见识,还知公义,梁正英,你让我越来越另眼相看了,同样,我也越来越佩服智王识人的眼力,不过呢,你的话虽有道理,但你一定不会猜到,建议我另行收拢一支亲信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智王!” “是智王?”这一回,梁正英是真的怔住了,张口结舌道:“怎会是智王?” “如果换成别人敢向我提出此议,我早已要了他的性命。”耶律明凰轻描淡写的一笑,“我虽是女子,可我也分得轻重,识得好歹,还是你以为,我会是那种只知玩弄权谋,明明大敌当前,还只顾着以平衡制约臣子的昏聩公主?” “臣不敢,臣不敢!”梁正英连连摇头,心里却是茫然:“可是…臣还是不明白,智王怎会向您提出此议?”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想不明白。”耶律明凰叹了口气,微微出神,“是要故意疏远,还是要我学会驭下制人之道?他的心思,我总是猜不透。” “或许,或许…”梁正英沉吟半晌,肃然道:“臣只能说,智王此议,全是为公主所想。护龙七王忠心,确是无人可比。” 他这一声扪心感叹,耶律明凰听了却有些愠恼,“忠心?你是说,智王对我只有忠心吗?” 梁正英又是一怔,不知自己怎么惹得公主不快,忽想起这位公主和智王之间遍传辽域的情事,登时醒悟,苦笑着不敢接口,心里大感庆幸,还好自己出于公心为智王说话,否则怕是要大祸临头。 耶律明凰独自生了片刻闷气,想想在旁人面前流露情思终是有几分羞涩,何况还是自己的臣子,遂收起儿女嗔态,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说正事,梁正英,从明日起,有两件事要交由你去办。第一件事,我与中原一名叫玄远的商人与我订下盟约,他与我约定,每月都会给幽州送上一批军辎钱粮,这个人,这件事,还有每月送入城的军辎,就都交由你来打理。” “公主放心,臣定会用心打理此事。”梁正英虽是文官,却也深知战时军辎重要,听说公主交付他办的第一件事情便如此重要,精神一振,恭谨应声:“臣今夜回去后立即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便起程赶往中原与玄远交接,确保每月军辎安然送入幽州。” “倒也不用你亲自赶赴中原,幽州城中最繁华的酒楼燕云楼,还有那家最大的客栈卫延居,都是玄远所开,他在幽州城里常年留有人手,运送军辎入城的事情便由玄远来安排。”耶律明凰笑了笑,“所以我们也可偷个懒,你要管的只是交接收货,还有负责联络玄远留在幽州的管事,若我另行需要什么东西,便由你去告诉告知这些人,譬如说,我想要些特制的盾牌,这些盾要全以精铁打制,约三指厚,大如磨盘…” 耶律明凰想了想,又道:“这狼牙盾是错王所制,具体样式我也不甚清楚,这样吧,明日一早,我让错王把打造这盾牌的法子抄给你,你去燕云楼知会一声,告诉玄远留下的管事,让他们两个月内给我送一万面这样的盾牌来。” “一万面?”梁正英吃了一惊:“两个月内要这许多特别打制的盾牌,不知道这位玄远商人能不能办到?” “我只管开口要东西,办不办得到是玄远操心的事,与我无关。”耶律明凰哼了一声,“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商人,别的不说,想想玄远在幽州城里开的这两家客栈和酒楼,只凭这点,就该知道他根基之深。” 梁正英在幽州居住多年,自然知道这燕云楼和卫延居都是十几年的老店,仔细一想,便知这玄远殊不简单,是个需要打叠起精神来应付的精明人,又品出公主话里对这玄远的一些不满,轻声问:“公主,您似乎对此人抱有戒心?” “你知道玄远最初与我订盟的用心吗?”耶律明凰不答反问:“商人精明,幽州如此劣势,他还愿意与我订盟,明里是想要回一座燕云城,暗里安的又是颗什么心?他是算准了我抵挡不住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所以才想在暗中帮我一把,让我能有实力和拓拔战打场旷日持久的苦战,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辽国内乱越久,他的中原便可多些喘息之机,这份用心,对汉人是良苦,可对我,不堪得很啊!” “原来如此。”梁正英亦是一点即透之人,点了点头,却纳闷耶律明凰为何会在明知玄远的心思后仍与他订盟。 “因为我太需要援助了。”耶律明凰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语气淡淡的解释道:“幽州一城,却要撑起一国之力,其中辛苦,还有来日危急,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其实我的处境,倒有几分象是当日的韩氏,只不过她要负起的是一家之难,而我肩上压着的却是一国之重,韩氏的困境,有我援手,而我的困境,只能自己解决,所以,我不能错过任何可得之利,即使这利益背后是险恶居心。玄远要的是大辽乱,拓拔战要的是大辽亡,一个暂时看不出敌意,另一个则是此生死敌。既然能从这个暂无敌意的人手中得到一些援助,我也不会因为一些心结拒绝。” “那…”梁正英试探着问:“复国之后,您会给玄远一座城池吗?”话一出口,他立即有些后悔,自己这一问既问的愚蠢,也问得过早。 “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不该问的,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知道吗?智王就从不曾问过我此事,你啊,真该学学智王的谨慎。”言至此,耶律明凰的神情忽有些幽怨,极轻的说了一句:“最无奈的便是他这谨慎,我倒宁可他天天为了这事来缠我。” 梁正英未听清最后一句话,可他正后悔自己问得愚蠢,又哪会再就此事多问,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道:“公主,既然玄远曾起过这心思,那臣与他或是他手下管事打交道的时候,该用何种态度?” “若即若离。”耶律明凰沉吟着,逐字逐句的说道:“凡事都留三分心,不要刻意结交,即使是收取他辎重的时候,也不要太过盛情,言语要矜持不失客气,态度要谦和而不谦卑,玄远说的话,你可听不可尽信,和他手下管事打交道的时候,你则要不露痕迹的打探清楚玄远的实力根底,查一查,哪些事情是他可以勉强办到的,又有哪些事情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以玄远的能力,这每月固定的一批军辎他必会准备妥当,但我还想给他添点负担,盟约时他曾答应过我,为示结盟诚意,只要是我需要的,他一定会设法为我找来,所以每隔一段时候,我都会故意向他讨要一些,恰好是他力所能及,但又要很勉强才能做到的要求,譬如说这次我要的一万面盾牌,要他两个月备齐这种特制的盾牌,确实有些困难,但这也正是我目的所在,当你在向玄远提出这些要求时,也要让玄远感觉到,这是他应该付出的,而不是我欠他的。” “公主的意思是…”梁正英思忖道:“要让玄远为了给您筹备这些东西而大费周折。” “还要再过一点。”耶律明凰清柔的声音里缓缓透出一种深沉,“我要他为了备齐这些东西而伤筋骨,伤元气,但又要刚好能给他留口喘息的气,总之,要让他为完成我的要求大感艰难,却又非完全难以负荷,因为玄远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我看得出,他很重情义,但他行事却绝不会迂腐,更不会被俗规礼法所束缚,是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老实说,这一点,我很看重,若他是辽人,我会予他最大的信任,可他却是位汉人,还是位存有让我大辽长乱心思的汉人,所以玄远此人,我不得不防,也因此要尽量削榨他的实力,以防有朝一日他突然流露出敌意时,我不会措手不及,梁正英,这其中分寸,你把握得住吗?” 梁正英低着头默默思量,但他心里固然是在思索着如何应付玄远,同时亦是在心惊这位公主的心思缜密,若非亲耳听闻,他实不敢相信,这等心思,竟会是出于这样一位少女口中。 沉思了好一阵子,梁正英才开口道:“公主,要做到这些事情,便要盯紧玄远留在幽州的所有部属,以臣一人之力怕不能及,需公主为臣安排一些得力臂助。” “此事我已替你安排。”耶律明凰很满意他能想到监视玄远部属这一事,微笑道:“这也是我要交给你办的第二件事,就这几日里,智王会为我送来五千军士,我要用这五千军士组成一支奇兵,而你就暂且替我掌管这五千人。”见梁正英脸上微有难色,耶律明凰又是一笑,“放心,我知道军旅之事非你所长,我也不会指望你带军去冲锋陷阵,你只要替我管好这五千人即可,监视玄远部属的人手,你就从这五千人中挑选。”又吩咐道:“这五千人我日后将有大用,你要小心掌管,可以让他们做事,但不要让他们涉险。” “遵命。”梁正英一应声,他想着说了许久,不能只顾着一问一答的奏对,又感激公主的重用,便掩饰着赞颂道:“臣在幽州居住多年,时常光顾燕云楼和卫延居,却从不曾留心到这两处竟会是一名中原商人的根基所在,玄远此人确不简单,也难为公主竟能察觉出他的用心。” 谁知耶律明凰听了他的含蓄逢迎后脸上却无半分喜色,梁正英还倒自己马屁拍错,正觉尴尬,忽见耶律明凰玉颊生晕,灯火下如映艳霞,好一阵才窘然道:“玄远的用心不是我看穿的,一开始我也以为玄远只是想博一场非常富贵,还是智王察觉有异,再用言语试探,才逼他吐露心思。” 说起智来,耶律明凰的神情也难再镇定自若,她叹了口气,又道:“军辎之事与守城备战休戚相关,智王的心机又远胜玄远,此事本可让他来全权掌理,可惜,智王颇欣赏玄远对中原的一片苦心,我不敢让他去和玄远深交,所以才让你去应付此事。” 梁正英先觉迷惑,为什么只因智看重玄远,公主便不愿把此事交由智王去做,待想起护龙七王都是汉人,这才明白,原来公主方才所提不适合让这几兄弟做的正是此事,以免智王置身辽汉之间时左右为难,乱了心思,这样想来,公主倒也是一片苦心,尤其是对那智王,当然,他想归想,脸上却不敢有半分异常流露。 这时,忽听耶律明凰幽幽说了一句,“智也是玲珑心思,这半个月里,他再也没有问起过玄远的事情。” 听得公主语气幽怨,全无与自己说话时的咄咄锐利,梁正英心下感叹,到底是芳华少女,情丝萦绕之处,亦柔亦深。 他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想看看公主的神情,忽见耶律明凰的幽幽眼眸正深深凝视着他,“梁正英,你也是汉人,对吗?” “臣…”梁正英被这幽深目光一触,没来由间陡觉一阵沁骨寒意,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太早了,是吗?此时关注这些,太早了,我的大敌,只是拓拔战,如今想这些,太过可笑,是吗?”耶律明凰自言自语着,看着他额头渐渐沁出的冷汗,又幽幽问:“我这一问,令你很难回答吗?我又不会让你率兵去打中原,你怕什么?” “臣…臣…”梁正英脸上冷汗直流,耶律明凰的语气并不森冷,相反,还有一些幽怨和怅然,可这幽幽的声音听在耳中,却令他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惊心,他不敢再迟疑,突然一个头重重磕倒:“臣愿为公主效忠,余事…余事无暇理会。” “无暇理会?好一个无暇理会。”耶律明凰静静看着他,仿佛要印证什么,这一瞬,梁正英只觉脸上每一分神情变化都纤毫毕现的收入公主眼底,良久,耶律明凰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只这片刻,梁正英已满身是汗,强撑着虚软的身子谢了一声,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会惊惧至此,却又深深觉得,这一时片刻其实是他此生最危险之时,此中凶险甚至远比当日被智罢官时更可怕。 长出了一口气,梁正英不敢多看公主,偷眼看了下屋内摆设,只见身前门庭处,离书案十几步远的地方摆放着一排座椅,似是赐座之用,但公主未赐座,他又怎敢唐突就坐,而在紧依书案前的位置,另摆放着一张舒适宽大的软椅,却不知是留与谁坐。 注意到他在留心书案前的软椅,耶律明凰似是一笑,“好好做事,以后在我面前,永远都会有你安坐的椅子。” “谢公主。”梁正英忙伏首拜谢,不经意间又瞥了眼紧贴着书案的那张软椅。 “不是这张。”耶律明凰淡淡一笑,“这张椅子,永远只让一个人坐。” “是。”梁正英立即收回目光,再也未向那张软椅看上一眼。 耶律明凰想起一事,又道:“明日你去一趟城南德馨居,找一个叫韩德让的小孩,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以后闲暇时教教他读书写字,是个很伶俐的孩子,智王很喜欢他,这件事,你也要用几分心。” “遵命。”梁正英恭声应允。 “先退下吧,今夜之事就说到这里。”已是深夜,耶律明凰倦意渐起,摆了摆手。 梁正英恭恭敬敬的行礼退出,一夜长谈,得领要务,他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境,夏夜晚风徐徐吹于身上,难分凉爽还是寒意,走出别院,有意无意的,梁正英绕过了来时之路,他曾在这里为官多年,很清楚此地路径,过了后院,慢慢走向护龙七王居住的别院。 太守府内虽戒备森严,但护卫们知他是受公主深夜召见,也都未加以阻拦,梁正英走至别院外,一眼望去,见院内一间屋中灯火依稀,微觉诧异,向院外当值的一名护卫问道:“这屋中住的是哪位?” “是智王。”这护卫认得梁正英,低声答道:“智王勤勉,每晚都很迟才睡。” 见灯火时时摇曳,梁正英侧耳听去,屋内隐有轻微的翻阅声传出,他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向那护卫笑了笑,转身离去。 那护卫轻轻道:“梁大人,您又得公主重用,恭喜了。”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梁正英停下脚步,低声道:“从前做事,懒问对错,以后做事…”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还是向那护卫笑了笑,“多谢。” 第五十六章:子换父尸(一) 炎炎暑热中,看似平静的几日悄悄流逝,幽州城内,在错的日夜督促下,北门的地道子墙都已修建完毕,将也在两日前就挑选出了五千名子弟兵,虽然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不过在哥哥们的劝说下也只得照做,一向言行无忌的猛被智密密叮嘱了一番后,也没去向耶律明凰多问此事,不过猛却也偷偷跑到公主面前,一个劲的拍**担保,说拼命的事情有他一个足抵得上五千人,所以日后打仗还是不要用这五千人为好。【 】 耶律明凰笑着揉揉这弟弟的脑袋,软语温言了几句,又带着他去城南德馨居玩耍了一趟,还悄悄说起智暗中援手韩家的经过,结果猛听的得意,很快就忘记了五千军士的事。 之后,智几兄弟对这五千人的事全都心有默契的再也不去过问。因为值得他们担心的还有更重要的事,虽然他们轻易击溃了夜尽天的五千血战刀军,但几兄弟都知道拓拔战绝不会就此罢休,摆在两方之间的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所以智在听说耶律明凰收了那莽人俞达为侍卫时,只是随意一笑,而在得知耶律明凰于深夜召见梁正英,并让他以布衣客卿一事时,智依然只是一笑,但向智说起这两件事的卫龙军关山月却发现,听闻这两件事后,智虽是同样的淡淡一笑,但笑容中的意味却像是大不相同。 另值得一提的是,因耶律明凰常常出府巡视,所以错还特意为耶律明凰赶造了一辆马车,错亲手打造的东西都有几处特别地方,或别出心裁,或暗置巧妙机关,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寻常马车一般都是前后两轴四轮,单辔一杠,可错打造的这辆马车却足足有六轴十二轮。 马车左右两边各有四只轮子,车底还有四只小轮,八根车轴都是精钢炼制,这车轮亦是特别,八大四小,大轮比寻常车**了近一倍,以硬木制成,轮盘铁铸,外包熟铜,这八只轮子嵌在马车左右两边,就象是安了八面巨大的盾牌。大轮如盾,车底的四只小轮却比寻常车轮又整整小了一倍,四只小轮由四根车轴交错连在马车底部,据错说,这四只小轮妙用无穷,不但可加快马车速度,还能防止马车急拐时失控翻车。 最特别的地方还是车辔,这辆马车的辔头极大,可套四匹马拉驭,就连车夫的座位也分前后两个,前面那个是给车夫所坐,后头的位子上则安了两根撬杆,杆子底部还连着那八根车轴,若前后扳动撬杆,便是不用马匹拉车,这车子居然也能往前移动,虽不及奔马急速,却也能行走移动,错说了,这是为防万一马匹力竭时,可用人力驾车,显然,当日上京突围时,拉车的马匹被拓拔傲乱箭射死后马车无法行驶之事,是错一直想为之弥补的遗憾。 除了车辔轮轴,这马车的车身也是大不寻常,不但比一般的马车宽大了一半,车身一共用七七四十九根精铁焊成了支架,整个车架就象是一只铁打的笼子,为免车子过重,马匹负重太沉,所以错没有用坚木做车厢板壁,而是特意去城西密林处找来了许多上百年的坚韧树藤,又在油中泡了整整一日,再固定在四十九根支架上,以精铁为架,韧藤为壁,以桐漆涂就,做成了一个刀枪不入,异常牢固的车厢。当然,错也不会忘了在车里设点机关,车底,车壁,车头,车尾,到处都是机关暗器。 马车的名字也理所当然的由错起名为飞凰,为试车厢牢固,错还特意把猛找来,让他拿着根棍子对车厢用劲击打,猛最爱凑这热闹,挥起棍子乒乒乓乓的一顿乱砸,却因车厢异常柔韧,砸了半天也只砸出几处凹陷,见这车子连猛的蛮力都奈何不得,错得意的手舞足蹈,倒是猛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他砸不破的东西,大为懊恼,看看车板全是以树藤编缚,便吵闹着要以火克木,放团火把车子给烧了,以雪此生奇耻大辱。 错被弟弟吓了一跳,纳闷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之余却也由此发现这马车的不足,于是他又找来许多冷铁寒铜,雕成花纹羽翼状,密密麻麻的镶嵌在车壁上,这一来既使车壁精美雕珑,衬和公主身份,二来也不会被猛一把火就烧个精光。 为防弟弟总记挂着烧车雪耻,马车改缮完毕,错便让猛第一个登车,还故意不套上驭马,让好奇心甚的猛试着摇动撬杆,见随着撬杆前后扳动,未曾套马的车子居然也能向前移动,猛顿时来劲,乐颠颠的拽着撬杆再不肯撒手,一辆没有马拉的车子硬被他赶得飞快,惹得不少幽州百姓驻足而观,啧啧称奇。 猛玩得起劲,一连数日都赶着车在城里乱逛,错一场辛苦造出这车是给耶律明凰乘坐,结果耶律明凰反倒只坐了一次,其余时候都被猛霸着不肯还。他的几个哥哥见幼弟耍得开心,不再整日闷闷不乐的惦念着亡故的义父和大哥,却也由得他戏耍。 只是,这样的安宁似乎永远无法归属于他们这几兄弟,更大的生死劫已悄悄袭来。 这一日黎明,当幽州城的百姓还沉浸在梦乡中时,拓拔战派出的第二路人马在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的率领下已驻扎在了幽州城北门外。 号称狡狐的耶律灵风在一日前就已驻军于顺州城内,为防护龙七王察觉,他又趁着昨晚一路急行至幽州,对此处地势极为稔熟的耶律灵风选择了幽州北门外草原后的僻静之地安营扎寨,他不但严令部下在安营时不得发出一丝动静,还特意派出了一万人马潜伏在营地四周,以防护龙七王突袭。 趁着黑夜的掩罩扎完营,耶律灵风先命令部下固守大营,又和副将古也锋率着一百黑甲骑军前往北门草原查探幽州动静。 古也锋见随行的只有一百黑甲骑军,心里一阵嘀咕,在一日前,他们已从顺州守将仇横的口中得知了夜尽天被两千人全歼的事情,对护龙七王的手段古也锋自是百般戒惧,再没有初时的气盛。 当他们一行渐渐逼近草原时,古也锋忍不住向耶律灵风悄悄问道:“将军,我们就带了这一百人随行,万一被护龙七王察觉可就不妙了,不如我们再多带几千人去?” “再带多少人?若真是要打硬仗,只怕我把这两万人全带去都不够!”耶律灵风冷声道:“你以为我还会低估这护龙七王,连夜尽天都栽了跟头,我又怎会掉以轻心?五千人被两千人杀败,只怕战王也会为之动容,真是没想到,这一仗反而助长了护龙七王的威风!” 古也锋忙又问道:“将军,既然我们已扎下了大营,何不先派使者去幽州城传令,让护龙七王来交换耶律德光的尸首?” “使者,我们不就是使者吗?”耶律灵风望着草原上未曾褪尽的斑斑血红,脸色阴沉得可怕:“你以为我要的只是护龙七王的一条命?我要的是,明日之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护龙七王了!”他仔细观望着四周的地势,又看了眼远处城头上的塔楼,缓缓道:“若我没有料错,护龙七王已发现了我们,正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古也锋不解的望着主将,正要出言询问,只听幽州城楼上已响起一通急促的战鼓声,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头突然出现了一排排盔明甲亮,张弓搭箭的军士,虎视眈眈的逼视着他们。 战鼓声方一止歇,城门已突然大开,一彪人马从城内直冲而出,顷刻间就包围住耶律灵风一行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一名容貌秀丽艳冶仿佛女子的黑衫少年拨马而上,冷冷盯着他们的黑甲,随即向部下一挥手,“杀!一个不留!” 百名黑甲骑军齐齐抽出兵刃,便要迎战,古也锋暗叫了一声苦,却也没忘了挡在耶律灵风马前,真想着该怎么先制住那领头的黑杉少年,忽听耶律灵风高声道:“慢!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有话要对护龙七王说!” “拓拔战手下叛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黑衫少年满眼敌意的瞪着耶律灵风,寒声道:“而且这也不是两国交战,你们只是反贼,不配张嘴乱吠!” “这位就是护龙七王的第六位飞王吧?”耶律灵风上下打量着黑衫少年,对剑拔弩张的辽军毫不在意的一笑,慢慢伸手入怀中,取出一枚戒指抛给了飞,“若要动手只管请便,我绝不反抗,不过,你们几兄弟可就要因此而抱憾终生了。” 飞只看了戒指一眼就已脸色大变,忙挥手止住部下,瞪着耶律灵风急喝道:“这是我义父的戒指,你究竟是谁?” “我是耶律灵风,人称草原狡狐,忝为战王帐下四将之一。”耶律灵风微笑道:“这只戒指的主人此刻就躺在我大营之中,若我不能安然回营,只怕我手下那些顽劣将士就会对你义父的尸骸大为不敬。飞王,现在你总该和我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了吧?” 飞怒斥道:“你卑鄙!如果你敢伤我义父遗体,我誓必将你挫骨扬灰!” “卑鄙?这是对我的恭维,多谢飞王盛赞!”耶律灵风一脸笑意,“其实我此次来就是想把耶律德光的尸首还给你们,不过,礼尚往来,你们也得给我些能让我向战王交差的回报之物。” “你要什么?” “皇上的尸骸当然是价值连城,普天下能让我割爱的也就只有你们护龙七王的性命了,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我只要你们五兄弟中的一条命而已!”耶律灵风笑着又道:“当日皇上在上京城中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你们兄弟,父死子活,可流为千古美谈,今日,也该由各位贤伯仲来一尽孝心,让你们这位义父能早日入土为安!”他略一停顿后又道:“为防尸首腐烂,我特意在棺内放入了大量上好的香料,不过近日天气炎热,只恐不能久存,所以还要请你们早些来我营中,我也会在营内设下美酒佳肴恭候大驾,以尽地主之谊!” 飞脸上一片激愤,死死瞪着满脸微笑的耶律灵风,大声道:“我现在就跟你回去,你立刻把我义父的遗体还给我!” “你?”耶律灵风望着飞脸上的激动之色,长声一笑:“好一份手足之情,果然是争相赴死,不过,你这条命我不要,让你的兄弟们来吧,今日午时,由你们兄弟中的另一人来我营中,只许带两名军士随行抬棺,若你们妄想盗尸,我就立刻毁去耶律德光的尸身!” 飞眼中突然迸出泪来,嘶声道:“耶律灵风,你听着,我现在就跟你走!把我义父还给我!” “你这条命先留着!”耶律灵风脸上笑容一敛,一字字道:“今日午时,子换父尸,午时一过,毁尸灭骸!”话音一落,他立即向着四周之人冷喝道:“让路!” 黑甲骑军得意的望着四周不知所措的幽州军士,大摇大摆的簇拥着耶律灵风踏出包围。 幽州军士们犹豫的看着飞,不知是否该出手拦阻,飞已是满脸死灰,失神的一摆手,“让他们走,我们回城。” 当耶律灵风一行人离开草原时,古也锋望着远处兀自不住回头的飞,疑惑道:“将军,为什么您不要飞的命?” “你这蠢货,居然连这点利害都看不出,只有忠心,没有机心,怎么做我的副将?”耶律灵风冷冷扫了他一眼,低声道:“若我现在就让飞换走耶律德光的尸首,那他的兄弟们立刻就会倾出全城兵力来报这血仇,这样一来我苦心布置的连环之计不就白费了,我就是要等着飞回城向他的兄弟们告知此事,让他们为之心神大乱,等他们派出的人怀着必死之心来换回尸体后,我们就可趁势攻下幽州城!” 古也锋闻言一振,忙问道:“将军,您打算怎么设这圈套?” “不管来我营中换尸体的是护龙七王中的哪一个,我都要他活着出营,然后死在城中!” “活着出营,死在城中?这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耶律灵风回身望着幽州城头的辽字军旗,阴鸷的一笑,“我就是要趁剩下的护龙七王抱着两具尸体痛不欲生的时候一举杀入幽州城,虽然我手中只有两万人马,可要攻入一座人心惶惶,主将们顾自抱头痛哭的孤城却是易如反掌!” 第五十六章:子换父尸(二) 幽州城,太守府。【 】 厅堂内已是坐满了人,不但公主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几兄弟都在,太守张砺也和窟哥成贤,萧成,曲古,夏侯战,秦璃,关山月等将领一起坐于堂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压抑着不安的神情,焦急而又无奈的商议着如何取回皇上遗体的对策,片刻前飞带来的这一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失色。 “你们别皱着眉头叹气了,怕什么,我去!”猛的大叫声让正苦思对策的人全都一惊,将立刻喝道:“小七你胡说什么!有五哥在就轮不到你去!” “不行!五哥你有老婆了,我去!”猛跳脚叫道:“我除了有几斤蛮力外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我去最合适……” 错不等猛说完就把他按回了椅中,低斥道:“小七别胡闹,老五说得对,就算真要派人去也轮不到你!” 将道:“依我说你们都别去,就让我带上几千人去把义父的遗体抢回来!” 张砺忙拦道:“将王千万不可造次,要提防耶律灵风毁了皇上的尸骨,各位先别急,我已派唐庭絮去耶律灵风的大营外打探消息,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没用的,我们要的不是军情,而且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了。”一旁把头深埋在膝中的飞神色痛苦,听到兄弟们抢着要去敌营,他突然很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消息告诉大家。“为什么,为什么耶律灵风不让我去换回义父的尸首!” 智黯然道,“因为耶律灵风要把这一步棋分成两步走,他还藏着更歹毒的后招!” 当智听到飞带来的这个消息后就一直默然无语,心里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望着满脸焦急的兄弟们,智的神情抑郁得如同被燃完的灰烬,“即使我们能杀光耶律灵风手下所有军士,可是却无法担保义父的尸身不遭他们的残害,无论是率军奇袭还是派人盗尸,都没有可保住义父尸身的万全之策,此刻耶律灵风必然派人围在义父的灵柩旁,只要我们一动手,就会玉石俱焚!他这一手就是盯准了我们的要害!” 张砺皱眉道:“要不我们假意答允耶律灵风,然后把大军隐伏在营外,等你们一拿到皇上的遗体就立刻攻营!” 错连连摇头:“耶律灵风号称草原狡狐,他不会不防着这一手的,而且大白天的我们又怎么藏伏兵?他的大营外都是空旷之地,还未等你们冲近就先被他发现了,这种事绝不能拿义父的遗体来冒险。” 说话间,被派去打探消息的汉军统领唐庭絮已走了进来,望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唐廷絮一脸无奈:“我还未走近耶律灵风的大营就被他手下的黑甲骑军拦住,他们还说,只要在午时之前看到我们幽州兵马越过北门外的草原,他们就砍下┉砍下皇上的一只手┉” “畜生!”将顿时跳起,破口骂道:“耶律灵风这个畜生,我要剐了他,他┉他┉”将话未说完,心中已是一阵凄惶,就算是千军万马立于眼前他也丝毫不惧,可一想到义父的遗体会被人迫害,连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敢造次。 错几兄弟听了唐庭絮的话都是大吃一惊,耶律明凰脸上一阵煞白,既想夺回父皇的遗体,又不敢让人步入陷阱,心里乱成一团,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紧紧盯着智。 猛呆呆望着智,连声追问:“四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义父!我要义父!” “只有一个办法了!”智颓然一叹,低声道:“我去换回义父的遗体,这个陷阱我们踩定了!” 耶律明凰立时花容失色,“智,你不能去,你们都不能去,我┉我比你们更想取回父皇的遗体,可是你们不能中了耶律灵风的圈套┉” “如果连我们都不管义父的遗体,那我们跟那些袖手旁观的上京军臣又有何分别?”智抬眼看着满脸惊恐的公主,温言道:“我们在此就是要夺回义父的江山,也正是要以此唤醒辽人的忠义之心,若您无法取回皇上的遗体,或者让皇上的遗体被反贼凌辱,那又会如何被辽人们看待?殿下,您此刻心乱如麻,此事就让我们来办吧!” 智话音一落,将,飞,猛三人就一齐道:“四哥,你不能去,还是让我去!” 将推开两个弟弟,大声道:“我去,等我拿到义父的遗体后就杀出一条血路,你们再派人来冲营,兄弟们放心,我一定会撑到你们来接应我!” “不行!五哥,你撑不了这么久,让我去!” “六哥你别去,耶律灵风说了不要你的命,还是我去,我杀了他们的夜尽天,他们一定很想见到我!” 大堂内的诸将望着争先恐后要去敌营赴死的几位兄弟,心中忍不住涌上一阵辛酸,大家都知道,无论谁去敌营,一定是必死无疑,可护龙七王都会心甘情愿的踏入死地,因为耶律灵风手中捏的正是这几兄弟宁愿牺牲一切也要换回的皇上遗体。 “弟弟们别吵了,”错忽然上前止住了弟弟们的吵闹,大声道:“此刻纵有千条计策,可若不能把义父的遗体安然带回,我们又怎敢冒一丝风险,我既然是你们的二哥,你们就得听我的,就由我去换回义父的遗体。” 几兄弟几乎是一起跳了起来,“二哥你不能去!你要是有个闪失,二嫂怎么办?”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要是耶律灵风等你们入了敌营后突然反悔,拒不交出义父的遗体,那你们又该怎么办?还是我去吧,我有对付耶律灵风的妙计。”错温和的目光从弟弟们的脸上缓缓掠过,怜惜的一笑:“好弟弟们,听二哥的,你们都不能去,因为你们都要留下来辅佐公主,四弟,你是我们的军师,公主身边不能没有你,五弟,日后我们还要与拓拔战展开连场血战,又怎能少了你这位猛将,六弟,你一直都在担着为我们四处奔走打探军情的重任,少了你我们就好比少了耳目,而小七,你就更不能去了┉” 错微笑着把幼弟搂入怀中:“有哥哥们在,又怎肯让你受一丝伤害,这世上又哪有亲手把弟弟送入虎穴的哥哥?小七乖,让二哥去吧,二哥除了会造几样小玩意外就只会偷懒,耶律灵风要我这条命也没用,而且二哥最相信你们,就算二哥不在了,你们也一定会帮着公主重回上京,夺回义父的江山,是不是?” “二哥,你不能去┉”几兄弟一起围住了错,望着一脸笑容的二哥,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而下。 错悠然一笑,“别闹了,一群臭小子围着我哭,多丢人啊,午时就快到了,不能再耽误时辰!我还得先去挑两个为义父抬棺的军士!”又望向了一旁的张砺,“张大人,还要烦劳你去选两个精明的军士出来陪我走一趟,要挑两个胆大的!” “错王,我陪你去!”萧成与曲古二人同时站起,大声道:“错王,迎接皇上灵柩的事就交给我了!” 错看着这自告奋勇的两人,赞许的一点头,萧成本是赫连络的部下,被他在平定阿古只叛乱时收服,曲古原是北营的统领,被智选出后就一直跟着错,成了他的亲信。 “不错,难怪古人说近墨者黑,跟了我这么久,你俩也和我一样皮厚了。”错含笑一拍他俩的肩头,“好,就咱哥仨去溜达一趟,你俩都记住,真要有什么事,可别忘了让我先逃啊!” 萧成与曲古二人苦笑点头,他俩与错私交颇深,对他这吊儿郎当的脾气也是最为熟知,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将等人见二哥去意已决,心中慌乱,忍不住挡在了错的身后,智手足心切,此刻也乱了分寸,拉着二哥的衣袖只是摇头。 “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最怕的是做事武断,最恨的就是优柔寡断,象你们这样当断不断,想怎么办!”错狠狠瞪着几个弟弟,随即微微一笑:“别担心,二哥答应你们,一定会活着回来,早去早回,好不好?”他笑着对飞道:“六弟,我听军士们说,今早上耶律灵风和他手下那群人猖狂得很,居然敢给你脸色看,放心,这口气二哥去帮你出!” 错又对满脸苍白的智笑道:“老四,怎么你也这模样了,二哥知道,虽然你智计百出,可你也不敢拿义父的遗体来冒险,没事的,等拿回义父的遗体后,你就可以再无顾忌,放手一搏,来,听二哥话,别再拉拉扯扯了!” “二哥你别去,别去!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智急得冷汗直流:“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午时快到了,再好的计策也奈不住光阴流逝。”错拍了拍智的肩膀,见几个弟弟仍是围着他不肯退开,就连耶律明凰也已走了过来,忙用力推开了弟弟们,不耐烦的斥道:“快走开,一个个都扯着我,多烦人!明凰,你是公主,你来压压这群混小子,噫!怎么连你也不肯走开,是不是想乘机让我把你往老四怀里推,快让开,别误了时辰!” 错大力推开几个弟弟,转头就往外跑,可他刚冲到门口就已怔住,只见在厅外,一脸惶急之色的燕若霞正软软的斜倚在门口,痴痴看着他。 望见她眼中的哀苦,错心中一阵酸楚,默默走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心爱之人,对视着,错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来,无论她有多忙碌,燕若霞都不曾有一句怨言,却总会在他一身疲倦的踏入府时,立刻送上一杯解渴的清茶,一条拭汗的毛巾,一盘可口的饭菜,用少女的温柔珍惜着两人能够相处的每一分时光。 几句说笑,一缕柔情,就已足够把她系紧在这危城之中。 错想说什么,忽然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此刻,纵有千言万语都不能抚平面前女子的伤心,而燕若霞也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挽回错的去意,也许,自从她对面前男子动心的那一刻起,这场别离就早已注定。 燕若霞迎着错疼惜的眼神,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拼命的摇着头,可除了摇头外,她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一定回来。”错温柔的眼神游弋在燕若霞的泪水中,两人的十指紧紧相扣,仿佛要扣住这片刻光阴,轻柔的耳语划入燕若霞的耳鬓,“等我回来就和你拜堂成亲,等我┉” “值得吗?你此去若是要冲锋杀敌,我不会阻你,因为我明白你的复仇之心,可是┉只是为了一具尸首,你却要搭上性命?值得吗?”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话,堂上诸人必会喝斥,因为大家都知道辽皇遗体所代表的庄严,即便只是一具尸首,又岂能容人轻觑? 可这番话从这样一位少女口中问出,竟令他们都不忍制止,因为他们也知道,在这少女心里,又有什么能比得上眼前男子?堂上的人大半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幽州,有的是为忠诚,有的是为复国,只有这位少女,所为所有的都是这即将离去的男子。 男子却是一笑,如往日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这样的笑很懒散,也很真诚,轻抚着想挽回他的双手在自己的心口轻轻一点:“知道吗?这里,都是你的,装着的,也只有你┉” 手指随即上移,点于男子额头:“可你也要知道,这里的性命,却是我义父的,我要做的┉不只是报恩,而是不负给我性命的人┉你说,值得吗?若我不去,这样的我又怎值得你再陪伴?” 燕若霞无言,痴痴看着错。 “我等你┉”她再不阻拦,因为她已知爱人心意,但她也要爱人明白她的心意,凄楚的声音带着海枯石烂般的誓约,却不知上天是否会容纳这段情缘,“我等你┉” “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弟弟们,照顾好你们的二嫂!” 草原上,错与萧成,曲古三骑并辔而行。 仰首望天的错任由满天艳阳洒于脸上,刺眼的阳光不但未能使他闭眼,反倒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淡金,带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意。 忧心忡忡的萧成一脸苦笑的看着错,错脸上的神情他是太熟悉了,当日阿古只谋反时,这位错王就是带着这漫不在乎的笑容闯进了他藏有两千铁骑的驻地。 萧成忍不住问道:“错王,你怎么象个没事儿人似的?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怕?我为什么要怕?高兴还来不及呢!终于┉可以见到我的义父了,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一直是我心中大憾。”错的脸上现出难得的肃然之色,缓缓道:“正如四弟说得那样,这个陷阱我们兄弟是踩定了,也只有等取回义父的遗体后,我们才能心无忌惮,尽情报仇!而且,这件事必须要由我来做,拓拔战最想杀的人就是四弟,因此四弟绝不能去,五弟性如烈火,六弟外柔内刚,小七又年幼冲动,若让他们去,只怕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枉送性命,所以此事只能由我来做,也只有我这种无耻之徒能做完这笔买卖,把义父的遗体平安送回幽州!” “错王,你┉”萧成与曲古二人动容的望着错,不约而同的喟然一叹,这几位少年,不愧是皇上视如己出,爱若性命的护龙七王。 “怎么,都是一副苦瓜脸,两位老兄,放我一马吧,我好不容易才劝住几个宝贝弟弟不哭,刚才那情景你们又不是没看见,怎么你们又给我脸色看?”错忽然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捧瓜子,硬是塞到了他俩手中,“来!尝尝,这是我自个炒的瓜子,甜中带咸,入口生津,堪称天下绝品,千万别错过这美味啊!” 萧成与曲古哭笑不得的接过瓜子,却怎有这个心思尝上一尝。 “居然不给我面子,这等美味都食不下咽,好!记住你们此刻的神情,片刻之后,让那些反贼和你们一个模样!”错长声一笑,马鞭一指前方敌营,漫不在乎的曼声道:“走,去逛逛!” 第五十七章:无悔之错(一) 耶律灵风的军营外,错与萧成,曲古三人轻骑而来,还未到营门口,错已向着营外的守军放声高呼,“来人,接驾!” 曲古看了看萧成,苦笑。【 】 军营内,黑甲骑军早已列队成排,虎视眈眈的盯着营外来人,帅帐前,一张放满了酒菜的长桌后,耶律灵风正坐在首席上自斟自饮,身前两队甲士持戈肃立,看见三人进营,耶律灵风微一抬头,鹰隼般的眼睛在三人脸上一一掠过。 错三人方一入营,几千名列阵以待的黑甲骑军突然一起催马上前,张扬的骑军在错一行三人身周纵横奔腾,交错之间兵刃互相撞击,发出阵阵尖锐的撞击声。 萧成与曲古虽心知这是耶律灵风在故意示威,可在黑甲骑军娴熟的马术和满眼的枪戟林立中,二人也不自禁的捏了把冷汗,悄悄望向了错。 谁知错一边掸着眼前扬起的尘烟,一边向气势汹汹的黑甲骑军含笑点头,“够气势,鸡飞狗跳的,要能从马背上摔俩个下来就更精彩了,各位辛苦了,难得你们肯献丑,只可惜我是个懒人,不爱检视军阵,你们也算是白忙活了,何苦呢?不如一起扯开嗓子来段小曲,我这儿重重有赏!” 正在耀武扬威的黑甲骑军顿时面面相觑,一起望向了主帅,他们的示威被当成了阅览军容,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耶律灵风的脸上也是一烫,他本想给来人一个下马威,却未料到竟来了个这般疲赖的家伙,还未等他开口,错已经招呼着萧成,曲古二人径直策马往帅帐前行来,帅帐前的甲士见来人如此张扬,齐声喝道:“下马步行,拜见大帅!” 错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们一眼,一笑道:“也好,反正你们长得矮,老低着头看你们,我这脖子还真有点儿酸。”他懒洋洋的跳下马,对萧成,曲古二人说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聊几句。” 萧成担心的抓着错的手,低声道:“错王小心,看他们这阵势是想来硬的!” “怕什么?”错毫不在意的一笑,“要杀我们,一杯毒酒足已封喉,又何必摆这阵势,既然他们如此跋扈,那我就要更嚣张!” 错轻轻一拍二人肩头,大摇大摆的踱着方步走向了耶律灵风,甲士们见了他的神情都是一阵恼火,一起踏上一步,挺戈挡住了错,大喝道:“狂徒大胆,还不低头拜见大帅!” “低头?”错满脸无奈的一摊手,“我也挺想低头的,可我这脖子从小就带着胎里疾,天生不会低头,更不会向畜生低头!”一边说一边仰起头,还煞有介事的用手指着颈后,“瞧见没有,这有块骨头,不大,名叫傲骨,很稀罕吧?你们长不出的。” 两名甲士大怒,手中铁戈急刺向错,错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还是仰着头,双手一拉一拧,两柄铁戈已被他夹手夺过,同时候也没忘了损他们几句。“出手太慢,握力不足,长得也很欠揍,难怪只能当反贼。” 众甲士一齐怒喝,“大胆!”正要上前拦阻,哪知道错的嗓门竟比他们更响:“放肆!比人多吗?瞧你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这才来了三个人就把你们吓得全军列队,这熊样也配当反贼?知道当反贼要有什么德行吗?” 错满脸坏笑的看着黑甲骑军,又大声道:“要做反贼就得先学会藏拙,别动不动的就狗急跳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猪狗不如的东西,等着挨骂是不是?” 不等甲士们开口,错已随手将手中铁戈抛还给那两名甲士,其实却是故意砸在了他俩的脚背上,还一脸痛心的骂道:“瞧你们俩,连吃饭的家伙都拿不住,怎会这般无能!莫非┉您二位忽然天良发现,知道这辈子是畜生投胎,所以要急着去送死,这事容易┉”错伸手拽过站立不稳的两人,凑到他俩耳边,装成压低声音,实际上却是扯开嗓门大吼道:“听好了!出了这狗窝往西十里,左拐之后再右转,然后爬上三里,有一处悬崖,往下一跳就行,我去那溜达过一回,悬崖下没水,全是石头,跳下去包你们当场送命,记住,务必要让自己粉身碎骨,这不叫惨死,叫幡然醒悟!听明白了吗?” 所有黑甲骑军都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恨不得立刻活剐了错,却见错又一脸义愤填膺的斥骂道:“兔崽子撒什么野!不就是要给我来个下马威吗?上蹦下跳的还没闹够?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拓拔战怎会养了你们这群不知轻重的东西出来,误了你们主将的军机,你们这几条贱命担代得起吗?” 萧成与曲古二人见了错的样子,都是一阵苦笑,曲古轻声问道:“萧大哥,上次错王招降你们的时候也这么横吗?” 萧成苦笑,“差不多,不过上次挨骂的就我一人,没今天这么过瘾!” 正当满营的黑甲骑军都在犹豫着要不要翻脸动手的时候,帅帐前的耶律灵风已沉声喝道:“都给我退下!身为战王部下岂可如此沉不住气!”他望着施施然走近的错,缓缓点头,“早听说护龙七王中有个伶牙利齿,刁猾疲赖的错王,今日一见,果然难缠!” 错洒然笑道:“给我家六弟出口气而已,否则我哪有这份闲心帮你管教部下。” “好!刀斧丛中面不改色,是条汉子!”耶律灵风微微一笑,随即故意指着放在末席的空椅,“请错王上座!” “上座?行,就听你的!”错不怀好意的看了眼放在末席的椅子,顺手抄起,大步走到耶律灵风身边,将椅子并排一搁,长吁一声后舒适的坐下,先翘起二郎腿,这才向耶律灵风一点头:“客随主便,这地方你当家,那我只好委屈自己了。” 耶律灵风双眉一蹙,正要开口,只听错又说道:“想不到我竟会和你并排而坐,多少也算是份荣幸啊!” “什么叫多少也算?”耶律灵风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听错出言相捧,倒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于是一笑道:“错王客气了,其实┉” 第五十七章:无悔之错(二) 不料错一脸愕然的叫道:“我没说荣幸的人是我啊?原来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荣幸的人其实是你啊!就你这么一个反贼能跟我并坐一席,难道你还不觉得荣幸?” 耶律灵风面色一沉,但他也是心机深沉之人,自不会为这点事失了方寸,遂淡淡笑道:“你这张嘴倒还真够损,护龙七王,各有所长,错王所长的,难道就只是这张巧嘴?” “比起我的弟弟们,我的长处还真是不多,可要是跟你们这些反贼比吗…”错长长的拖着声调,嬉皮笑脸的看了四周黑甲骑军一眼,又摇了摇头,极潇洒的弹了弹衣襟,似要抹掉点儿秽迹,“算了,咱就不比了,这世上毕竟没有拿自己跟畜生比的事,你说呢?” 一道青筋在耶律灵风额角微微一绽,却未发作,缓缓道:“很奇怪,错王,为什么总要故意激怒我呢?也罢。【 】”他端起酒杯,一扬手:“错王,就冲你这份胆量,我敬你一杯!” “不客气,不共戴天之人不饮一桌之酒。”见耶律灵风不动怒,错笑了笑,懒模懒样的往椅背上一靠,“我自个儿带着好东西呢,就不跟你客套了。”错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怡然自得的磕了起来,还把吐出的瓜子皮一片片放在了长桌上。 耶律灵风也不开口说话,倒了杯酒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只等错耐不住先问他辽皇尸骨的事, “很喜欢喝这马尿?”错的嘴却很损,见耶律灵风故示悠闲,他笑咪咪的凑过脸去,又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道:“喝酒伤身懂吗?按说你这号反贼,我真不该劝你爱惜身子,可耐不住我天生慈悲,还喝?瞧见没有,我瓜子皮溅你酒杯里了!” 错张口反贼,闭口反贼,叫得一个顺口,似乎存心是要逼得耶律灵风动怒。面前的黑甲骑军都已经把刀抽出鞘了,只等耶律灵风下令,立刻就把错剁死当场。 耶律灵风轻轻放下酒杯,又挥手示意黑甲骑军收刀退后,他仰着头不去看错,口里缓缓道:“错王,为你六弟出够气了吗?还是你想借着气我摸清楚我这儿的兵力,耶律灵风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只带了两万人来。”他顿了顿,又阴沉沉的一笑,“只有两万人,却已足够达到我此行的目的。” “有点儿城府,难怪有草原狡狐之称。”错眼中一丝幽光一闪而没,“当日羌族叛乱就是你替拓拔战策划的吧?遣散百姓,集结兵力,囤积军辎,借凯旋而归一举兵变,也算得好计谋,就是你这人品下作了点。” “各为其主。”耶律灵风淡淡道。 “该说助纣为虐吧?”错冷冷一笑,“耶律灵风,你知道吗?当日以为你独自困守朔州的时候,我们兄弟还大赞你是条好汉子,我五弟还说了,若你真的战死朔州,他一定会为你杀光羌人,再拎着羌族族长的人头到你坟前来拜祭一番,现在看来,该是我五弟拎着你的人头去拜祭我的义父。” “各为其主。”耶律灵风神色不变的重复了一句,还是淡淡道:“我的人头,不是那么容易拎的。” “那追敌连尽涯,血战夜尽天这两人的人头呢?”错笑声尖锐:“不是我故意要拿点小胜来吓人,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由不得你们。” 耶律灵风笑了笑,“错王,你今日来此,似乎也是身不由主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的?我兄弟此生最大的心愿不外复仇,复国二事,能把你这两万反贼的命留在幽州城外,我很得意。”错笑咪咪的磕着瓜子,还伸出手拍了拍耶律灵风的肩膀,“我们也别兜来兜去的说废话比气势了,还是说正事吧,有我坐在这儿,你也没这心思喝酒吃菜,不如早点完事,等杀了我这瘟神后你再慢慢享用自己的刑前酒!” 耶律灵风转过脸来,正视着错,仔细打量着这明知必死仍是坦然说笑的人,良久才长笑道:“佩服!慨然赴死,不愧是护龙七王,耶律灵风也算阅人无数,你这号人倒是生平首见,好,我成全你!来人,抬棺!” 帅帐中,八名黑甲骑军抬着一口棺木大步而出,将棺木放在了长案前,四周的甲士随即四散围在棺木旁。 耶律灵风微笑着一摆手:“错王,请!” 棺木方从帐中抬出时,错就已霍然起身,肃然凝视着棺中的义父,玩世不恭的洒然,懒散疏狂的轻慢已然在他脸上消尽。 棺木中,耶律德光的眼睑安详阖闭,熟睡般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痛苦,嘴角还含着一抹慈蔼笑意,仿佛正置身于甜美的梦境中,也许,在这位草原王者的梦中,也同样正在怀念着这段温暖的亲情。 泪水突然模糊了错的双眼,辽皇的神情是如此安逸,仿佛,只要在他的耳边轻唤一声“义父,”这位慈父就会立刻醒来,用最慈祥的微笑看着自己。 错蓦然想起,一次在书房内与慈父闲聊,父子对坐而笑,辽皇深深看着自己,忽然道:“错儿,你的性子看似懒散随意,其实至情至性,义父好担心,有一日你会为了守护别人而甘愿舍弃自己,真要有这一日,你一定要先想想义父,别枉负意气,知道吗┉” 这一日,竟是来临,真如慈父所言,无悔无错。只是,耶律德光未料到,儿子正是为了他的遗骸轻言生死。 “义父,错儿来了!”错眼中带着无尽无止的思念,一步步走近棺木,缓缓伸出的双手轻抚在义父的面庞上,“义父,错儿来接您了,错儿不孝,未能见您最后一面,义父┉” 泪水扑簌滴落,孺慕呼唤荡漾在辽皇耳旁,仿佛要将这位慈父唤醒,继续这段父子之缘。 “义父!错儿很快就会来陪您了,大哥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吧?错儿好想您,好想大哥┉义父,就让我也一起来陪着您吧,永远陪着您┉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倾听着这一声声低呼,萧成与曲古二人已是潸然落泪,军营中一片无声寂静,就连黑甲骑军都在默默感受着这份真挚的父子之情。 原来,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羁绊,名叫亲情,即使不是血浓于水,但只要真正的付出过,珍惜过,同样能让人为之不惜生死!当日的父死子活,今日的子换父尸,正是为了延续这一种深深的羁绊。 耶律灵风也在静静的望着这一幕,他本来已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想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但望着部下的神色变化,望着他们对错咬牙切齿的神色间悄悄染上的怜悯敬佩,望着面前这一生一死的父子两人,一声低叹不受束缚的从他口中缓缓流出:“错王,你心愿已偿,该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了,不要怨我不择手段,这只是各为其主而已┉” 伏在义父遗体旁的错忽然一抬头,“耶律灵风,你来看──看我义父嘴角的笑意,你知道我义父为什么会含笑瞑目?” 错眼中透出凌厉寒芒,冷冷环视着黑甲骑军,最后又盯在了耶律灵风的脸上,他的嘴角也随之扬起一抹同样的笑意,一字字道:“因为我义父知道,虽然他龙御归天,可他的儿子们一定会为他杀尽仇人,夺回江山,所以,我义父含笑瞑目!” 错欣长的身躯向着义父肃然拜倒,三跪九叩,叩拜之际,错的声音清冽如风,“义父!今日,错儿取回了您的龙体,他日,我的弟弟们定会取回只属于您的江山!义父,请您的龙威父慈呵护您的儿子们!” 庄重的父子君臣之礼后,错长身而起,朗声高呼:“萧成,曲古,迎接皇上灵柩!” 萧成,曲古二人大步上前,一前一后走到耶律德光的遗体旁,俯身抬起棺木,立于这杀机四伏的敌营中,两人心头忽然没有了一丝胆怯,却有一种莫名的血气冲上心头,冷冷看着四面刀枪并举的强敌,两人也一般放声高呼:“臣恭送吾皇龙体回城!” “慢!”耶律灵风急步挡在错的面前,冷笑道:“错王,我要的东西呢?”他右手轻轻一挥,部下立即蜂拥而上包围住错三人,营门突然紧紧关闭,黑压压的骑军分成数列,层层堵在营门口,挺枪肃立。 耶律灵风道:“错王,皇上的尸首我还给你,可你这条命得留下!” “说吧,要我怎么死!”错轻蔑的一笑,“我这条命可以给你,但你得先放他们出去!” “错王,看在你的孝心上,我可以让你们一起走,但是,你得先吃下这颗药┉”耶律灵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了一颗鲜红的药丸,“错王,这是本帅花了多年心血,用七种剧毒之物炼制而成的宝贝,此毒无药可解,名为‘半日春秋’,因为服下此毒的人不但会在片刻之后全身剧痛,而且六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亡,错王,只要你当众服下此毒,我就立刻大开城门,恭送各位回城!” 耶律灵风微笑着又道:“错王虽然不惧生死,却不知你能否忍住这种全身上下削骨切肉的痛楚,不过,有失必有得,毕竟你还能有这六个时辰与你的兄弟们辞行,错王,意下如何呢?” “原来是要我服毒,我还当你要剐了我,害得我故意不洗澡,一身臭汗的跑过来,真是惭愧!”错毫不迟疑的夹手夺过药丸,仰脖吞下,舔了舔舌头后忽然一笑:“居然还有点甜,你吃过吗?快,开门送客!” 耶律灵风缓缓走到错的面前,“把嘴张开。” 错漫不在乎的一张嘴,“可惜啊,早知道你要嗅我嘴巴,我就嚼两颗大蒜再来,看清楚了?” “好,痛快!”耶律灵风见错已服下毒药,心下暗喜,也不理会错的讥讽,满意的一点头:“开营门!” 萧成,曲古呆呆望着错的举动,齐声道:“错王,你┉” “立刻回城!”错向着二人一颔首,正色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目送萧曲二人抬棺出营后,错忽然又坐回了椅中,脸上又泛起懒洋洋的笑意,微笑着看向了耶律灵风,“来,就让我这个快死的人和你这个活不长的人再聊两句。” 耶律灵风被错的举动弄得一怔,疑惑道:“错王,你只有六个时辰可活了,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去?” “不急,怎么?怕我弟弟们立刻踏平你的军营,放心!弟弟们的手段我最知道,他们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 错一边继续磕着瓜子,一边怡然自得的四处张望:“耶律灵风,你这毒药还有几颗?不如全都让我吞了,说不定我还能再饶上几日赚头?” 耶律灵风紧盯着错的神情,心下默算毒发的时刻,“我这毒药配制不易,只剩下两颗了,还要留给别人,也许,你的弟弟们会有这个口福。”片刻后,他脸上止不住一阵动容,望着依然面不改色的错,由衷赞道:“服过此毒的人无不是痛得遍地打滚,惨呼哀嚎,恨不得立刻就死,错,你有种!竟能忍住这一身奇痛!” “献丑!这点小痛还真难不住我,其实我更佩服你┉”错微笑站起,朗声道:“因为你很快就会尝到真正的痛楚,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但愿到时候我还能认出你的尊容,我的弟弟很懂得怎样把敌人折磨得不成人形,耶律将军,告辞了!” 耶律灵风看着错洒脱的身影,忍不住问道:“错,你可后悔今日入我大营?” “后悔?从此刻起,护龙七王再无顾虑,雷霆一击转眼即至,真正要后悔的人应该是你们这些反贼!”漫步出营的错纵声长笑,“今日吾躯归黄土,他朝汝尸无地葬,耶律灵风,黄泉再见了!” 无怨无悔的笑声中,错飘然出营。 “是条汉子!难怪能令主公视之为生平劲敌,”耶律灵风缓缓踱到长桌前,正要令部下收拾桌上残席,突然望着桌子一怔,长桌上,错留下的瓜子已被他整整齐齐的排成八个字──五岳不填,瀚海难清! 副将古也锋见耶律灵风忽然一言不发,忙走了过来,见到这几行字也是一呆:“将军,他留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五岳不填,瀚海难清!意思就是他与我们的深仇大恨洗不清,填不平!”耶律灵风长叹道:“父仇深深,兄恨沉沉,护龙七王与我们之间已是势成水火,不死不休!” 第五十七章:无悔之错(三) 古也锋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噤:“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护龙七王肯定会回来报仇,要不要让兄弟们固守大营,准备迎战?” 耶律灵风默默盯着这两行字,良久,他才伸出手,拂乱了字痕,“先把探子派出去,严密监视幽州城一举一动,护龙七王一定会来寻仇,但不是现在,古也锋,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让错活着出营,死在城中了吧?” 古也锋迟疑道:“您是想让护龙七王在这六个时辰中无暇前来复仇?” “我要的不止是这个。【 】”耶律灵风道:“若我没有猜错,护龙七王早已集结全城军力,如果他们拿到了他们义父的尸首,而又错死在我营中,那他们无所顾虑之后就会立即来报这血仇,以他们这股哀兵气势,就算再给我两万人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可现在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耶律灵风扫了眼一脸困惑的古也锋,阴鸷的一笑道:“既然错还未死,以护龙七王之间的手足之情,那他们在这六个时辰中必定一步都不肯离开这位二哥,何况中了我这半日春秋之毒的人在这六个时辰中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会奇痛钻心,无论错的弟弟们有多想报仇,可只要他们看见自己的二哥在独自忍受这种腐骨削肉的疼痛,只怕都会痛哭着恨不能以身相代,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己哥哥死在他们怀中,看着他们的二哥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古也锋恍然醒悟,“六个时辰之后正好是深夜,等错死后,我们就可趁着夜色攻打幽州!” “不是今夜,是明日黎明前!”耶律灵风缓缓道:“以智的心计岂会料不到我的计策?错回城后他必会派人严守城池,算准时辰等着我们送上门去,等幽州的军士严阵以待的守了一夜却不见我们攻城,必定会失去戒备,放松警惕,而且黎明前的半个时辰时也正是人们最倦怠渴睡之时,到那个时候我这两万人马就可直入幽州,一举功成!” 古也锋眉开眼笑的连声称赞:“将军高明,不愧草原狡狐之名,智虽然能破夜尽天的血战刀军,可他又怎能逃出您的掌心!” “世事难料,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耶律灵风淡淡道:“我们也别小觑了智,从此刻起,两万人马分为两队,一队守营,一队休息,轮流放哨,养精蓄锐,静候黎明。” “是!”古也锋正要去安排人手,忽又问道:“将军,末将还有一事不明,既然错已服下了您的半日春秋,可他方才出营时怎会毫无异状,脸上没有一点儿痛楚的神情?” “因为他不愿在敌人面前失节丧志,所以一直在默默忍痛,能忍住这种痛楚需要很大的定力,这就是真正的男儿节气。”耶律灵风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错,了不起!看似疏狂不羁,散漫轻狂,其实笑傲生死,天地难拘,确是丈夫本色!我这一生也算阅人无数,可象错这样的男子倒是第一次见到┉” 耶律灵风有些感慨的一叹:“这种男儿必会有红颜知己倾心相许,也许┉今夜的幽州城内,不但会有哭泣的弟弟,还会有一位永远失去笑容的少女┉” 骄阳肆虐的草原上,一道身影正在烈日下艰辛的延伸着,强忍全身剧痛折磨的错正蹒跚着一步步走回幽州,他的脸上犹自挂着一抹苦笑,“倒霉!骑着马去,走着回来,真是便宜了耶律灵风,居然送了他三匹马┉” 苦笑还未从嘴角消失,错已踉跄倒地,挣扎着想要探起身子,却又无力的仆倒在干草丛中,急促的喘息声中,耳边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他的四弟智已带着数千辽军赶来接应。 “二哥┉”随着熟悉的呼声,错虚弱的身躯被轻轻抱起,被冷汗浸润的双眼微微睁开,立即映入的是智痛苦的脸庞。 “四弟,义父的灵柩呢?弟弟们呢?”错轻声问道。 智抱着错跨上随行的马车中,他的身子颤抖得比怀中的二哥还要厉害,“我怕弟弟们乱了方寸,所以让他们先把义父的灵柩送回城中,由我来接应你,二哥,四弟没用┉” 错微笑着安慰埋首在自己肩头的智,“没用的人是二哥啊,这些日子里只能眼看着你为义父遗体的事日夜揪心,而且你还不敢告诉兄弟们,生怕让我们担心,如今,你终于可以抛开顾虑了,二哥没事,真的没事,这样死总好过缠绵病榻,老朽而亡,至少,还有这半日的光阴可以陪着我最心爱的弟弟们┉” “二哥!四弟无能,是我害苦了你!”智再也抑制不住,突然在二哥怀里放出悲声,义父殉国,大哥舍身,这已是他此生片刻不能割舍的痛楚,二哥又身中剧毒,即将离去,最令他愧疚自惭的是,他明知这一天,这一劫会来临,却只能束手而待。 “没什么谁害谁的,要是这样说,不能为你分忧,我这二哥岂不是更害苦了你?”错怜惜的望着四弟,温言道:“哭吧,把你这一生所有泪水都在此刻流尽,以后,别再让悲哀缠着你了┉”错又低声道:“四弟,刚才我在敌营时已仔细看过,耶律灵风手中的人马并不多,以他的狡诈绝不会与我们硬拼,你要提防他们趁虚而入!” 智见二哥忍受如此剧痛,仍挂念着弟弟们的安危,心中更是痛如刀割,“二哥,我知道该怎么做,耶律灵风的诡计我已猜到了,二哥,你别再操心了┉” “好,四弟,我知道你必不会让二哥失望,从今日起,你尽可施展你的所有才智,放手一搏,二哥相信你,你一定可以为我们报仇来,可惜,二哥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错叹了口气,“不过,二哥还想再为你多做一些,来…”错艰难的撑起半身,把智拉近身前,“二哥还有话要问你,四弟,现在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就老实告诉二哥,在你的心底,是不是还深爱着明凰?更盼着等复国之后能与明凰再续前缘?” 智的身子陡然一震,良久才默默点头,在这位二哥面前,他终于承认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相思。 “情之一字,奈何啊┉”错长长一叹,轻拍着四弟瘦削的肩头,“四弟,等回城后,我会去试探明凰的心意,就当是二哥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这以后,所有的事都要靠你了┉” 载满哀愁的马车缓缓驶回幽州,北门下,将,飞,猛三人早已守在门外,自从错与萧成,曲古三人前往敌营,幽州军士就已全城备战,三万辽军列阵城下,只待取回皇上的遗体后就立即杀尽所有黑甲骑军,用愤怒的铁骑踏破敌营。 错子换父尸,慨然赴死的义举撼动了所有幽州军士,虽然他们无力在夺回皇上遗体一事上为护龙七王分忧,但每个人都已下定决心,誓要为错复仇血恨,以耶律灵风的首级告慰错王。 可当他们从先行抬棺出营的萧成,曲古二人口中得知了错服下剧毒一事后,如被雷殛的几兄弟滚鞍落马,嚎啕痛哭,纵然他们早已知道二哥此行的凶险,可当这一噩耗传入耳中时,依然让他们肝肠寸断,心中的杀气已被销蚀殆尽,只想陪着二哥过完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时辰,别无所愿。 此刻,当他们看见智抱着二哥走下马车时,一起哭着拥上前来,紧紧围住了即将离他们而去的二哥。 错强笑道:“傻小子们,哭什么?二哥不是回来了吗,早去早回,一点儿都没骗你们┉” “二哥,弟弟们让你受苦了,是我们害了你!” “傻话,这样很好,哥哥保护弟弟,弟弟替哥哥报仇,手足之情,正该如此。”错仍在微笑,“来,别哭了,陪二哥去拜祭义父吧。” “我来抱二哥!”猛小心翼翼的把二哥抱起,“二哥,小七抱你回去,我们先送你去见二嫂,二嫂一直在等你。” 错微笑着靠在幼弟怀中,轻轻拭去了猛脸上滚落的泪水,“小七,别哭了,你是哥哥们最宠的弟弟,哥哥们都不愿看见你伤心┉” 幽州军民黯然无语的望着这一幕手足之情,在他们心里,这几位护龙七王都是肩负复国之任的重臣主将,军士们也早已把他们倚为赢得这一场艰辛战役的全部希冀,而这几兄弟也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过,但望着这四位失声痛哭的少年,大家才知道,其实他们心里还有着外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因为他们的肩上早已承载了太多的悲哀, 凄然的伤怀随着几兄弟沉重的步履在幽州城内缓缓延伸,人群前,一位少女立于街心,守侯着心爱之人,守侯着他俩临别前的誓言。 虽然,她等的是一位名叫错的男子,但是,这一场情缘,无悔无错,即使让她回到当日初遇的一刹,即使明知这段痴情会令她心碎,她依然会为这位男子深深动心。 非天意,非注定,这是她无憾的邂逅。 无怨尤,无徘徊,只是她执拗的抉择。 “我等你!” 当这对情侣终于相逢时,却是如此断魂的一刹,而这一次的别离,又将要何时才能再次相遇。 两人的眼神恍惚缠绕,温柔中尽是绝望,不舍中尽是无奈。 错缓缓迎向心爱的女子,迎向了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和最不忍见的人,身上刮骨钻心般的剧痛悄悄湮没在眼前红颜如痴如狂的凝视中。 原来,这世上真正令人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在这即将生死相隔的轻轻一步之间,一步黄泉,一步别离,一生一世的承诺,已化为半日春秋。 低语声跌荡随风,如泣如诉。 “看来,我答应你的事再也无法做到了┉” “你做得到的,你做得到的┉” “我只余下不到六个时辰的光阴,又岂可再连累你一生?” “即使只能与你做六个时辰的夫妻,也好过让我孓然一身,活过百年!” “何苦呢┉” “错,你答应过我,等你回来就和我成亲,现在,我终于等到了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陪你共赴黄泉,永不分离!”燕若霞的回答无比坚决,没有迟疑,没有妥协,“生离也好,死别也罢,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因为──这一切好值得!” 少女沉静坚决的誓言带着一种令人心痛的震撼,使四周人群为之良久沉默,一声洒脱的长笑突然荡漾天际,“好!生当尽欢,死当无憾,能与此刻都不肯离弃我的女子结为夫妻,此生又有何憾?还有谁敢说情深不寿,人间惟苦!” 再无悔憾的欢笑声中,错已紧紧拉住燕若霞等待许久的柔荑,携手依偎,相伴而行,地老天荒,只在朝夕,半日春秋,足已永恒。 第五十八章:半日春秋(一) 幽州城内,刚从城门处巡视回来的汉军统领唐庭絮正气喘吁吁的跑入太守府,错回城已有半个时辰,自他与燕若霞二人携手同入太守府后,余下的护龙兄弟也都跟了进去,由于他们都要在这几个时辰陪着他们的二哥,因此太守张砺就担起了护卫城池的重任。【 】 张砺同时还下了严令,在这几个时辰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扰护龙兄弟。因为在错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内,他要面临的别离实在是太多了,手足,挚爱,无一不是难割难舍。 唐庭絮原本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来找这几兄弟,可他在几处城门和军营巡视了一遍后却是大吃一惊,只得硬着头皮跑进了太守府。 等他跑进大堂,却发现堂内只有张砺一人,唐庭絮忙问道:“张大人,智王呢?属下有要事禀奏!” “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我不是已经下过令了吗?这几个时辰里任谁都不许去打扰他们!”张砺责备瞪了他一眼,责备道:“庭絮,你怎么也会如此不明事理,在这个时候还要找智王?” “张大人,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智王!”唐庭絮喘着粗气道:“我刚才去城门巡视了一遍,结果发现所有守军都被调回了军营,如今负责把守四处城门的一共就只有五千人,这五千人正是几日前将王为了给公主挑选护卫而选出的父子兵,其余被替换下的军士却都回了营,我到军营里一问才知道,原来这还是智王下的令,让城中所有军士一律回营休养,天塌下来都不许出营。张大人,你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耶律灵风的人马就在草原后驻着,要是他们此刻来攻城,那可怎么办?” 张砺不已为然的一点头,“没什么可担心的,智王不是已留了五千人守城吗?” “这事更让人担心了!”唐庭絮的脸涨得通红,急道:“这五千人被分在四处城门把守,既不站哨也不巡视,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许多坛酒,正聚在城头上又吃又喝,说笑戏耍,最可气的是城外明明来了好几拨黑甲骑军的探子,可这些守军就跟没事儿人的视如不见,也不出城去擒下这些探子,我正想按军法处置他们,可他们却说这都是智王下的令,连这些酒也是智王给他们送过来的。张大人,耶律灵风随时都会来偷袭,现在可不是瞎折腾的时候!” 张砺淡淡道:“这事智王已对我说过,如今守城的五千人是智王从公主手中暂借来的,庭絮,此事你就别再过问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怎么能不急呢?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智王不趁着现在发兵攻打耶律灵风是为了陪错王,可┉” 张砺面色忽然一沉:“庭絮,你告诉我,如果我们此刻去攻打耶律灵风能有几成胜算?” 唐庭絮一怔,随即答道:“当然是大获全胜了!耶律灵风带来的人并不多,何况幽州城的军士都下定决心要为错王报仇,此刻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耶律灵风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庭絮,你也是久经战阵之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道理难道你忘了?”张砺低声道:“耶律灵风是拓拔战手下四大爱将之一,生性狡猾多诈,最擅长的就是削减对手的兵力,难道他就不会防着我们此时去攻打他,如果我们与他硬碰硬的打一仗,即使我们大获全胜,那也必定是场惨胜,少说也会折损三成的兵力,可是拓拔战呢?就算他派来的这第二拨人马又是全军覆没,但他在上京城内还有着二十万的大军,而我们呢?在这场惨胜后又该怎样对抗拓拔战派来的第三路敌军?” 唐庭絮被张砺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楞了好半天才问道:“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耶律灵风了?可智王又怎会轻易饶了杀兄仇人,莫非┉他已有了报仇的妙计?” 张砺缓缓答道:“智王的计策不是已经在施展了吗?城头上的五千守军就是智王的疑兵之计,而军营里休养的数万军士就是致耶律灵风于死地的复仇之刃。” 唐庭絮这才恍然,默默一点头,又惋惜的说道:“可惜,为了取回皇上的遗体,白白牺牲了错王的性命,我曾听统领窟哥成贤说,其实智王在今日一早曾想过要派人去强行夺回皇上的遗体,为此他还设下了数路伏军和疑兵,想把耶律灵风引出营外再派人去抢皇上遗体,可最后智王却又取消了命令,窟哥成贤说智王当时的神色非常痛苦┉” 张砺的脸上也是一阵黯然:“因为他们几兄弟都不敢冒这个险,即使我们能攻入敌营,可哪怕这耶律灵风在皇上遗体旁只留下一名黑甲骑军,那他们几兄弟就只能任人宰割,因为皇上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们几兄弟心里最孺慕的义父,绝不愿让任何人伤害┉” 沉默着,张砺不再开口,缓缓踱出厅堂,遥遥望着宁静的后院,长长一叹。 幽幽深深的后院内,悠悠的古琴声轻轻缭绕,将午后的炎炎暑意悄悄隔断。 屋内,铜镜前,燕若霞正在对镜梳妆,她身旁还侍立着手捧鲜红嫁衣的闵紫柔,红妆嫁衣,洞房花烛,这是让每一位少女都会期盼的甜美,可在此刻,每一弹指的光阴流转,都是一刹那的依依离情。 铜镜中,娥眉已轻轻黛起,唇红徐徐染上,点点嫣红敷于红颜玉容,装扮着这位即将出嫁的少女。 少女的手中,满头青丝正被缓缓绾起,仿佛是被屋外的琴音所扰,她手中的细梳忽然跌落于地。 一旁的闵紫柔忙俯身拾起梳子,望着燕若霞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强笑道“二嫂,我来替你梳头吧,女子出嫁前梳的头是有讲究的,要一边梳一边祝愿,就让我来为你梳头吧。” “好┉”新娘的声音无悲无怨,平静的拖出一道没有起伏的长音。 闵紫柔敛起心神,细心梳理着燕若霞的秀发,口中低声吟着年幼时曾听过的祝词:“一梳梳到头,夫妻恩爱到白头,二梳梳到鬓,夫妻二人敬如宾,三梳梳到尾,患难富贵永相随┉” 祝词还未诵完,梳齿已被她折断,闵紫柔眼中忽然涌住泪水,伏在新娘的肩头痛哭道:“二嫂,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祝词┉我┉” “别哭了,帮我穿上嫁衣吧。”燕若霞柔声安慰:“既然新娘出嫁前都要听这祝词,那我为什么不能听?比起那些遵从父母之命,谋妁之言的新娘,我已很满足了,至少,我是在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成亲。” 嫁衣轻轻披上,燕若霞立于铜镜前,镜中新娘的眼里深蕴泪光,长长睫毛闪烁之际,一点晶莹缓缓流逝,化为嫣然一笑:“新娘的嫁衣已经穿上,紫柔,你可以去叫新郎了。” 古琴声从灵堂内飘荡而出,涤荡在静谧的后院中,肃穆的灵堂内,已有两块灵牌竖立相邻,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牌位左侧紧贴着忠的灵牌,今夜之后,又会有一块灵牌永远陪伴守护着他的义父。 这两块灵牌的主人,一个以自己的生命救出了义父,另一个又用生命换回了义父的遗体。 此刻,灵牌之前,已换上一身吉服的错正在安坐抚琴,随着十指的抚动,悠远雅致的琴声伴着吟哦回荡堂中; “风舞婆娑花飘泊,华佗难医天下错,曲终未散半生缘,浮世如意可有多。” 低吟徐徐,琴声飘逸,错安详的神色间没有一丝痛苦,反有着堪破生死的坦然。 琴音缭绕中,耶律明凰缓步走入灵堂,似是不忍打扰了这安宁的气氛,她悄悄立在了错的身后。 琴音渐止,错微笑回头,“明凰,来得正好,是小七把你找来的吧?” “是小七让我来的,他说二哥你有话要告诉我。”耶律明凰低声道,望着错安逸随和的笑容,她心中泛起一阵哀伤,这位玩世不恭的二哥虽然面带笑意,却又有谁能体会到他此刻所忍受的痛苦,微一犹豫,耶律明凰又低声道:“二哥,为了取回父皇遗体,你受苦了┉” “苦?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受苦,真正的苦是在心里,可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苦,如果我不去敌营,那我的弟弟们也一定会去,如果去的是他们,那我才会觉得苦。”错长长一笑,“只是我这一条命,就换回了义父的遗体,弟弟们的平安,还能与自己真心喜爱的拜堂成亲,结为夫妻,若连我这样的人都算苦,那天下间只怕无人不苦了!” “二哥真是位笑傲洒脱的奇男子,竟能如此看破生死。”耶律明凰默默一点头,“二哥放心,无论日后如何,我都会好生照料二嫂,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一定会保二嫂平安无恙,锦衣玉食。” “锦衣玉食?如果你二嫂盼的是这些,只怕她也不会嫁给我了,明凰,其实在这个世上,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错意味深长的一笑:“人生在世,并不只是为了这些而营营役役,真正难能可贵的事物是不需要用尔虞我诈的方式得到的,若说我此刻还有什么心事,那就是你与老四的这段缘分了,明凰,人人都以为老四对你冷漠是他负了你,可是二哥却在担心,等你俩这段情缘走到最后时,只怕并不是老四负了你,而是你负了老四。” 第五十八章:半日春秋(二) “明凰,告诉二哥,你会负了老四吗?”错的眼神幽然而亮,深深的看着耶律明凰,他看的是那么专注,似是宁愿把自己体内最后的余力在此时燃尽,也不愿错过这张绝美容颜上霎时浮起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明凰,你会负了,你父皇最爱的义子吗?你会负了,上天赐给你的那场雪灵之季吗?你会负了,愿意把这一生的才智都为你耗尽的智吗?” “二哥,我怎会辜负了智?”耶律明凰惊慌的看着错:“二哥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你想说什么?只要智肯开口,再难的事我都会答应他,明明是他不理我的┉他那么冷漠,我又无奈┉” “你认为老四对你冷漠吗?”错淡淡的问:“你认为,智应该耳鬓厮磨的终日陪伴着你,还是象现在这般,废寝忘食的忙于复国之事?你真的认为,他这样的冷漠是负了你?” “不是!”耶律明凰急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因为一点小性子?不想看到心上人的冷漠?”错温和的笑笑。【 】 耶律明凰咬着嘴唇,两眼朦朦的看着错,她此时的神情有些赧然又有些委屈,似受了欺负的妹妹在亲近的兄长面前撒娇诉苦。 “二哥明白,女孩子家,总有些小性子,便是知道心上人的苦心,也难免为疏离起些别扭。”错爽朗的一笑,“话说回来,能看到你闹这小别扭,倒让我觉得欣慰,因为这就说明,你这智面前,总会有这一副儿女情态这一点,对吗?” 耶律明凰又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在为错的问话而慌乱,总觉得,二哥在这个时候说起她和智的事情,其中意味,深之又深。 “我这个四弟,凡事看大不看小,你与我们一起于义父膝下长大,智的性子你也熟知,他能识透人心,可对这儿女之事却是青涩。”错的声音忽然变得空荡荡的,“这世上,最少的就是两全其美之事。” “我知道。”耶律明凰幽幽道:“智一心想着为我复国,一点冷淡,我也不会真的怪他…” “我说的两全其美,不是指现在,而是指以后,复国以后,明凰,二哥的意思,你听得透吗 ?” “以后?”耶律明凰疑惑着,她听出错语中的沉重,却不明这沉重为何。 “听不透吗?也好。”错没有多做解释,笑了笑,伸出手,似想轻抚耶律明凰的发髻,就象公主年幼时依在他怀里讨要新奇玩意时,他所流露的宠溺,只是,手伸在半空,却未抚下,“有时候,二哥还真是希望,你仍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可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又不容你只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姑娘。”错叹了口气,“也许,这也算是难以两全之事吧?” “其实,二哥一直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在你初入幽州整日幽居的时候,二哥就想找机会好好开解开解你,可你心里的伤心也正是我们几兄弟的伤心,伤心人相对,只会更添伤怀,后来见你振作,二哥也觉欣慰,可直到前几日,打败了夜尽天的五千血战刀军够,二哥才发现,原来要跟你说的话,更多了…” 错深深凝视着耶律明凰,他的眼神很亮很亮,仿佛能照出人心底深处的幽暗,可注视了良久,错还是摇了摇头,欲语还休,“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二哥希望,以后,真的可以没有什么…” 在生命中的最后数个时辰内,这个一世洒脱的男子已恍然了一些事,那些四弟压抑在心底的忧虑,来日无可避免的人心变异,错都已豁然明了,但他始终未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他忽然明白,日后一些事,即使薄如纱翼,也还是不要点破的好,或许,就这样蒙在心头,对他最牵挂的弟弟们反是最好。 “什么是日后的事?”耶律明凰却陡然紧张了起来,“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没什么大事。”错笑了笑,伸出的手终于轻抚在耶律明凰的发髻上,又温言道:“明凰,你长大了,也该有些自己的主意,你从小心思缜密,你要用的人必有可取之处,但你也要记住,做事不可太过急进,知道吗?” “二哥,你是指我提拔梁正英的事?”耶律明凰惶惑道:“二哥,这是智让我做的,是他说我应该有一些亲信。” “什么?是老四?”错愕然一怔,“居然是老四?”他怔怔的看着耶律明凰,良久,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却又长长叹了口气,“明凰,老四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的,一直都明白的。可我就是不明白,智为什么总要故意跟我疏远。”耶律明凰哀怨的低下了头,不愿被错看见她眼中的委屈之色。 “那是因为…”错犹豫片刻,还是不愿把一些此时看来太过遥远的事情点破,含含糊糊的轻声道:“明凰,其实有些事情无论日后如何变化,只需当事之人能坚持心意不变,那就能视风波如无物。” 耶律明凰沉默了好一阵,忽然抬头道,“二哥,如果你不相信我对智的心意,那┉那只要智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和他成亲!” 错又一次怔住,紧紧盯着耶律明凰脸上与羞赧一齐涌上的决然之色,突然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响亮悠长,直笑得耶律明凰满脸通红,低着头再不敢抬起,才酣然道:“痛快,说得痛快!不愧是能让我老四都倾心的人!可你别忘了,今天的新郎只能有一位,你可不能让老四抢了我的风头,要趁火打劫也得再选个日子。” “二哥,你┉”耶律明凰娇羞无限,想不到自己的心意竟会突然脱口而出,听着错爽朗释怀的笑声,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二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都要套我的话┉” 错笑着问道:“这个时候怎么了?你以为人之将死就一定要其言也善?我都坏了一辈子了,难道这时候还要再转性?” 耶律明凰无奈,想着错方才说的话,脸上又是一红,心中却升起一阵希冀,含羞道:“二哥,你刚才说┉说┉智对我倾心,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也在惦记着我┉”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啊!如果老四心里没有你,我这当二哥的又怎会在这个时候还来问你?”错一脸的欣然笑意,悠然道:“明凰,记住你此刻的心意,连着这份羞涩一起记住,只要你能永远记得这一刻,那你与老四的这段情缘就一定能修成正果,有始有终!来,点个头给二哥看看!” 耶律明凰赧然一笑,羞涩而又顺从的点点头,心底涌上一阵喜悦。 错大笑道:“很好,就是要这样,今日是我大婚之日,就是要有喜无悲,有笑无泪!” 羞意陡然从耶律明凰脸上褪去,骤想起,这位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兄长已要在今夜永远离去,“二哥!”耶律明凰哭泣着,扑入了错的怀中,那样的怀抱,不同与情郎的依偎,却是手足兄弟间的温暖依靠,“二哥,我舍不得你,二哥…” “没什么的,二哥很安心,很安心。”错笑容不断,柔声而言,回首四顾,忽看见见闵紫柔从灵堂外悄悄走进,忙笑着招呼道:“好了,忙完了你们的事,也该去见见我的新娘子了,老五家的,我的弟弟们呢?” 闵紫柔听得一呆,怔了半天才想起错是在叫她,饶是她满心凄惶也被羞得满脸绯红,忙低声答道:“将┉他们都在忙着给二哥你准备婚筵,二嫂已经换好嫁衣了,让我来接你过去。” “不用接,我这就过去,你们也好生准备一下,等着闹我的洞房吧!” 后院中,墙头檐角都已披红挂彩,大红色的喜字贴满了院墙,护龙七王几兄弟正把各色菜肴源源不断的从厨房里端出,摆放在一张张圆桌上,太守府里原有几十名仆佣,但几兄弟坚持不肯让别人帮忙,早让仆佣们歇息去了,兄弟四人尽力用喜庆装扮着这一场即将被离别吞噬的婚筵, 正在忙碌的智见张砺从院外匆匆走入,上前问道:“都安排好了?” 张砺望了眼院中这张罗婚筵的几兄弟,心中涌起悲凉,却不忍于此时更勾起这几兄弟的伤痛,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都安排妥当了,萧成和曲古二人各带着五百人从东西二门出城,正隐伏在城外,只要耶律灵风一出营,他们就会立刻按计行事。” 智无声的一点头,拿起一坛酒放在主桌上,想了想又搁回地上,今夜又怎需这醺醺酒意再添断肠?他看着酒坛发了好一会儿怔,才又向张砺问道:“耶律灵风派了几拨探子来城外打探?” 张砺道:“已连着来了六拨,不过都是望了眼城头后就立即掉头回营,智王,你看这耶律灵风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来偷袭,会不会是在今夜?” 智手上不停的把一盘盘菜肴放在桌上,借此平静住心神:“不会的,这六个时辰之内他绝对不会来,否则他也不会派出这许多探子来了。耶律灵风号称草原狡狐,他一定会选个我们都想不到的时候,所以他不会在二哥毒发的时辰来,因为他要出奇制胜,他接二连三的把探子派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会随时来犯而疲于戒备,那他就会趁机按兵不动,养精蓄锐,等着最佳的时机再来偷袭,而最佳的时机就是二哥毒发的数个时辰之后,正值因为这个时候城中的军士都已在苦等一夜后放松了警惕,我们几兄弟又正沉浸在悲伤中,既忙于二哥的后事,也无暇顾及身周之事。” 智的声音里透出股低沉的怨毒:“既然耶律灵风把二哥引入了他的大营,那我就要把这只草原狡狐诱入我的幽州,叫他死在二哥亲手步下的机关内,因为这一仗是为我二哥而战!” 新房内,一身红妆的燕若霞早在等着自己的意中人,但不知在这红盖头下,这位出嫁女子的脸上是喜是悲。 盖头被渐渐挑起,明艳秀丽的新娘脸上有羞涩,有喜悦,却没有一丝苦涩辛酸,温柔的望着微笑不语的新郎。 深深的对望中,耳语之声呢喃而起。 “错,我曾听说,黄泉路上会经过一条奈何桥,桥上有位孟婆,她会给每个过桥的人都喝上一碗汤,让人洗去前世的记忆,安心投胎,错,等我走上这条奈何桥时,我绝不会喝下这碗孟婆汤,因为我要永远记得这一生与你的夫妻之缘,生生世世永不忘,一直带到来生,到了那时,我还要再做你的妻子。” “放心吧,今生的遗憾会在来世补足,因为,我也不会喝下那碗孟婆汤,我会一直守在奈何桥旁等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你要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世才能再来找我,一定要在很多年后┉” “我今生没有遗憾,能与你走到这一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但等到了来世,我不许你走得这么早┉错┉” “叫我花飘泊吧,这是你丈夫的真名,也是你丈夫唯一可以留给你的属于花家的名分┉” 低语声随着错胸口剧烈的起伏忽然止歇,燕若霞望着错深藏在眼中的痛楚之色,悄声道:“是不是痛得很厉害?” “我没事,毒再厉害也钻不进我这一身厚皮。”错勉强一笑,全身上下刮骨断筋般的疼痛早让他几欲疯狂,但他却拼命忍住这一身剧痛,因为他知道,要是他忍不住叫出第一声痛呼,那就再也无法继续忍住这强烈的痛苦,只怕在剩下的几个时辰内他都会不停的惨呼,而这一声声的惨呼就会狠狠折磨自己的妻子和弟弟。 错竭力忍着剧痛,避开了燕若霞眼中让他心碎的焦急之色,低声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是不是想再见见你的弟弟们?”燕若霞柔顺的一点头:“我陪你出去吧,毕竟,我已经是他们的二嫂了。” 房门缓缓推开,错在燕若霞的扶持下慢慢走出,他的弟弟们正守在院中,一言不发的呆呆望着新房,见二哥走了出来,几兄弟立刻围了过来。 将问道:“二哥,你怎么出来了,还剩下四个时辰,你应该多陪陪二嫂┉”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飞捂住了嘴巴。 错强笑道:“肚子饿了当然要出来,来,弟弟们,你们累了大半天,都坐下吧,这场喜酒就现在喝了吧,都是自己人,就不要理会什么良辰吉时的破规矩了。” 几兄弟微一迟疑后忙扶着二哥坐下,片刻后,耶律明凰也和闵紫柔,萧怜儿三人匆忙赶来,众人围坐一桌,却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望着满桌菜肴。 错笑着举起酒杯道:“都不说话?弟弟们,想不到你们的本事还真大,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张罗好了二哥的婚事,连我和你们二嫂的吉服嫁衣都准备得这么称心,辛苦你们了,来,哥几个干一杯!” 几兄弟见二哥举着杯子的手不停发颤,心里都是痛如刀绞,忙低着头咬牙苦忍。 “怎么还楞着?”错笑着又道:“今天是你们二哥的好日子,你们可别扫兴,谁敢不笑我就灌谁的酒,小七,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看二哥多疼你,明明是我大婚还做了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错勉强起身,挟起一筷肉往猛面前送去。“来,让二哥给你挑块最膘的肉!” “哪还吃得下啊!”猛哭丧着脸看着面前的肉,再也忍不住伤心,忽然一咧嘴,大哭着扑入了错的怀中。 随着猛的哭声,几兄弟都冲到了二哥的身旁,按捺多时的悲痛放声而出。 “别哭了,弟弟们。”错柔声安慰着几个弟弟,仍是微笑道:“来,都起来吧,二哥有话对你们说!” 一旁的燕若霞向耶律明凰等人一点头,她们知道这几兄弟必有满腹的话要倾诉,都悄悄坐到了远处,萧怜儿和闵紫柔两人强挤出几分笑颜,逗着燕若霞说话,耶律明凰也陪在一旁,燕若霞静静听着,偶尔应上几句,一双眼睛却痴痴怔怔的看着她的新郎。 少女红妆,眼中亦有甜蜜,但这甜蜜却带是凄艳,仿佛如鲜花在枯萎前的最后一霎娇艳,闵紫柔紧握着她的双手,两人相距极近,所以闵紫柔能清楚的看清新娘深藏在眼底的泪水,还有掩于鲜艳粉妆下那种迹近绝望的苍白。 那飒爽明快的笑颜,这一世,再不能从新娘颜间睹得。 闵紫柔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当她们在上京突围时,这明艳少女亦有灿烂笑颜:“辽女燕若霞,今日誓于吾皇同生死!” “皇上,只要我们跟着您,无论生死,错和将都会知道我们的心意,因为我们不舍下您,也绝不会舍下他们,您说,我们为何要走?” 其实,那千军万马前的飒爽一笑,早已注定了今日种种,最明艳的笑颜,已将在今夜开尽,却是九死无悔。 想到日后再也看不见那样的明艳笑颜,还有今夜之后将永远缠绕于燕若霞生命中的伤,闵紫柔忽然很想抱着新娘放声痛哭,但她紧咬着唇,直到唇角沁出鲜血也不觉一丝痛楚。 新娘,还是在痴痴看着她的新郎。 几兄弟紧紧的围在一起,就象许多年前为了御寒而互相依偎一般,一起承担着这份无法承受的离别。 轻轻的低语,默默的流泪,挣扎着想要抓住这段乱世中的手足之情。 一份份临别前的不舍从错口中缓缓道出:“四弟,这以后都要靠你了,二哥相信你的本事,但你也要记住,不要让仇恨束缚住你的一生。五弟,你是我们的大将,冲锋陷阵非你莫属,可你性子太过暴躁,二哥最怕就是你这股倔脾气。六弟,你遇事冷静,以后你要帮着多劝劝你五哥,别让他意气用事。小七,乖,别哭了,以后二哥不在了,你可不能再淘气,要帮着哥哥们,别让哥哥们担心┉” 几兄弟流着热泪一起点头,随着天色的渐渐暗淡,他们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二哥,仿佛这位手足兄弟会突然消失在眼前,紧紧互握的手中虽然不断渗出冷汗,可他们的身子就象浸沐在寒冬中一般不停的轻颤。 夕阳如虹,在错脸庞上照出一抹血色,他有些无奈的抬头望了眼天色,又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纸卷递给了智,“四弟,这份纸卷给你,里面记载攻着一些机关利器的打造方法,都是二哥穷毕生心血所思而成,你好好收着,也许日后会派上用场!”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只可惜三弟不在此地,弟弟们,若有一日见到你们的三哥,记得告诉他,二哥一直惦念着他的安危,他的处境要比我们更苦┉” “二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告诉三哥的!”飞哭着抱住了错的腿,“二哥,弟弟们舍不得你,你是为了我们才受这个苦的,二哥┉” “怎么还在说傻话?”错悠悠一笑,轻轻扶起了飞,他脸上忽然有了丝犹豫之色,迟疑了片刻才郑重的嘱咐道:“六弟,虽然我们几兄弟里武功最高的人就是大哥,可大哥早对我说过,其实你才是我们兄弟里武功最强的,因为你有着一身无人能及的轻身之术,二哥给你的那柄日丽剑里其实还藏着一道机关,不过,二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道机关是什么,因为这道机关是要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才能引发,六弟,你的性子外柔内刚,所以二哥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你此事,你要记住,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动用这道机关,知道吗?” 飞流着泪拼命点头,他们几兄弟都已听出错的声音正在逐渐嘶哑,可谁都不敢说破,只能紧紧的守在二哥身边。 撕心裂肺的夜色已然降临,错望了眼远处默坐守侯的燕若霞,心中涌起一阵歉疚,却又舍不下身边的弟弟们。 智悄悄一拉几个弟弟的衣襟:“二哥,你┉你该和二嫂入洞房了,我们┉” “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一步都不会走!”将挥袖擦去眼泪,向燕若霞叫道:“二嫂!你陪着二哥进房吧,我们┉我们不闹洞房了!”他的话音一落,刚擦去的泪水又已夺眶而出。 错微笑着挽住爱妻的手,缓缓走向新房,当他走到门口时,又悄悄回过了头,最后望了眼心爱的弟弟,仿佛是要把弟弟们的身影永远烙在心底,带到来世一般。 而他的弟弟们也一直盯着兄长的背影,看着他缓缓回头,看着他眼中强忍的痛楚,看着二哥与妻子相依相偎的身影里难已隐藏的凄凉。 不舍难离的别离中,错忽然大声道:“四弟,你要替二哥照顾好弟弟们,义父的牌位前,有我和大哥这两块灵牌陪着就够了,知道吗?答应二哥!” “二哥,我答应你,答应你┉” “很好!”错满意的一点头,又如往常般懒懒一笑,“**总苦短,却是意浓时,弟弟们,何须伤怀?兄弟之缘,今生不断,来世再聚。” 一对新人的背影有些佝偻,仿佛已夫妻携手,走过了一生岁月。 执子之手,却难与子携老。 房门在他身后沉沉关闭,无奈的隔断了这十几年的手足之情。 门外,他的弟弟们呆呆望着房门,泪水不绝的从他们眼中流下。 凄然的死寂中,猛忽然大哭着扑倒在门外,十八年的兄弟,十八年的兄长,对着屋内的二哥嘶声叫道:“二哥!你把门打开吧!我是小七,我是你最疼的小七呀!二哥,你开开门吧!让小七再看你一眼!开门啊!二哥!小七想再看你一眼┉” “小七!”将和飞忙拉住了猛,低声道:“小七,别哭了,别打扰二哥,别打扰他们,时辰┉时辰已经不多了┉” 猛的哭叫立刻止住,他的双手拼命抓着地面,哽咽声在他喉中急剧翻滚,终于还是硬生生的吞下。 听着幼弟的哽咽哭叫,门内传来一声长长叹息,这一声无奈叹息揉杂着万般不舍的别离,轻轻送入弟弟们的耳中。 然而, 门──再没有打开,他们的二哥也再没有从这道门中走出。 院内,隐约可听见屋中依稀传出的低语声,可这一声声的低语,又岂能道尽此生的无尽温柔。 诀别之意,黯然之语,在屋内这对新人的眉宇唇间细细流传,新郎的眼中满是新娘凄楚的笑靥,新娘眼中尽映着新郎强忍的痛楚,才发现自己和心上人一般遍体鳞伤。初次邂逅的动心,相伴一生的誓言,只余下低低的细语中悄然而落的红颜之泪,断人心肠,摇曳的烛光下,两道身影紧紧相拥,一起承受着渐渐剥蚀的分离。 深深的一吻,既是缠绵,又是别离,盈盈泪花从眼角蜿蜒而落,伴随这一霎的深情在口中泛起一行苦涩,今生的无奈,来世的期盼,百年后的茫茫人海中,是再次相遇还是天各一方,辗转的轮回中,又是否能容下这段在同一天绽放凋零的恩爱,若这世间并无来生,这对情侣的爱恋又该如何编织,又或者,只是今生的相遇,已能延绵生生世世,因为两人融融交织的眼神中,有伤心,有痛楚,却无一丝后悔。能在这最后一刻沉醉于心爱之人的怀抱中,已不枉在这世间烙下今生伤痕。 映映若霞花飘泊,华佗难医天下错,只道神仙能不老,谁知朝夕亦长久。 随着光阴的无情流转,屋中已是寂静无声,在一声令人心碎的凄呼后,新娘的抽泣声陡然响起,抽泣虽然压抑,却如惊雷般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二哥┉┉”飞扑通一声跪倒,虚软的再也无力站起。 “二哥┉┉”猛象孩子般嚎啕大哭着坐在地上,两腿不停踢蹬着,“我要二哥,我要再看二哥一眼,再看一眼啊!” “拓拔战!拓拔战!拓拔战——”将口中狂叫着,发了疯似的一拳又一拳的狠狠击打着地面。 “二哥┉二哥┉”智口中呻吟着,身躯一晃,软软的瘫倒在地。 几兄弟狂叫着,匍匐在屋门前,声嘶力竭的放声痛哭,他们口中犹在不停呼叫着二哥,但屋内的二哥却再也不会如往常一般微笑着走近,用他懒散的笑意回应他心爱的弟弟们,因为他已经为弟弟们付出了一切。 错已经走了,永远离开了他的弟弟们,连这样一位临死都在惦记着弟弟们安危的哥哥,也已经撒手尘寰。 暗淡的月色被无边黑夜吞噬,但这片黑夜却无法把他们心中的绝望一并带走,因为这份悲哀太沉,这道仇恨太深,深得不知该要如何填平。 屋内,新娘伏在仍有余温的尸首上,痴痴望着心爱之人,晶莹泪水悄悄滴在新郎嘴角,勾勒出一道苦涩笑意。 桌上的花烛旁已拱起了一道厚厚烛泪,随着烛火轻摇,爆出几声低低轻响,低沉如新郎临去前的难舍低语,“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声余音,袅袅未散,温柔的围绕着身单只影的鸳鸯。 第五十九章:空城之计(一) 暮色依然昏沉,在这片伸手难见五指的黑幕中,耶律灵风已率着手下两万黑甲骑军悄悄的离开了大营,直逼幽州。【 】 趁着夜色行进之时,副将古也锋悄悄凑到耶律灵风身边问道:“将军,虽然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突袭幽州,不过您派出的几路探子都说,自从错回城后,幽州城上的守军就一直在城头上喝酒戏耍,还眼睁睁看着我们派去的探子在城下来回张望,您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名堂,或许我们早就该趁着错回城的时候就发兵攻打┉” “那才叫上了智的当!”耶律灵风低斥道:“你怎么就不仔细想想,幽州城的军士怎会在主将身中剧毒之时依旧顾自喝酒戏耍,这明明就是智耍的花招,他是想骗我在那个时候攻打幽州,把我们引入陷阱!如今他们苦守了我一夜,早已放松警惕,错又已毒发身亡,城中正是一片悲戚之时,此时才是我偷袭的最佳时机!” 古也锋被训得脸一红,陪着笑脸不敢再多言。两万人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逼近了幽州城北门下的草原。 他们刚一到草原,开路的探子就忽然跑了过来,大声道:“将军,您快来看,幽州城上有古怪!” “轻点声,想惊动敌军吗?”耶律灵风低声喝止住这名探子,随即下令全军继续向前,可刚一至幽州城下,远远一眼望去,耶律灵风也立即大吃一惊。 此刻离日出尚有半个时辰,这黎明前的半个时辰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可这座被黑暮笼罩下的幽州城内一片灯火辉明,城头上不但旌旗林立,还密密麻麻的架着无数灯笼火把,将整座幽州城照耀的亮如白昼。 耀眼的灯火下,一位白衣如雪的少年正端坐于高高矗立的塔楼上,少年的膝前还横放着一具古琴,在他的身边,一名手持锯齿宽刀的黑衣男子紧紧护于身侧,而在他俩的脚下,幽州城的北门竟是豁然大开,借着灯火的映照望去,这座幽州古城内竟是空无一人,仿佛是要迎接耶律灵风的突袭一般,只有一阵阵悠远的琴音从少年手中荡漾而出。 “门是开着的?”古也锋揉了揉眼睛,“大开城门,怎么回事?” 城下的黑甲骑军见此情景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向了主将,可耶律灵风的脸上也是一片惊疑之色,怔了良久才向古也锋道:“把最后一次到这城下来打探的人叫来!” 古也锋忙答道:“将军,半个时辰前就是我到这里来打探的,可是┉可是我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是一片黑暗,根本就没这个名堂?” “空城计?”耶律灵风呆呆的看着城头,“智,你居然跟我玩空城计!” 古也锋一楞:“将军,您说这是空城计?就是当年诸葛孔明吓退司马懿的空城计?难道这城头上的人就是智?” “除了智还会有谁?”耶律灵风忍不住自语道:“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吓走,还是他已在城中设下了埋伏,正等着我自投罗┉” 古也锋暗自嘀咕:“当年司马懿碰上的是空城,可他硬是没敢进去,如今我们也撞在这空城计里,老天可千万要开眼,别轮到我们头上就来张天罗地一锅端!”他心里正在求神拜佛,一旁的耶律灵风却是神色一凝,随即仔细聆听着城头塔楼上智正弹奏的琴音,迟疑着道:“不对,这琴声怎么变了!” 古也锋和黑甲骑军见状也忙跟着侧耳细听,只听这阵悠扬的琴音突然一止,随着几声穿云裂帛般的清越之声后琴音已渐渐高亢。 古也锋怔怔道:“将军,这琴音变就变了,您管这干什么,倒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琴声很熟,我曾听过一次。”耶律灵风讶然:“十面埋伏,这就是已失传多年的古曲十面埋伏!当年我曾听战王弹过一次。” 但闻这高亢的琴声中,先是一阵雨落秋塘似的嘈嘈切切,仿佛有无数人正在悄悄的排阵行军,沉闷中又有着一股四面楚歌的凄然,恍若一队孤军正被这片敌军慢慢合围,幽咽声急骤陡响,哀婉的琴音突转铿锵,时而如战马奔腾驭骥披甲,时而如汪洋倾泄惊涛拍岸,隐带着金戈掠阵铁马扬蹄之色,仿佛被围困的人马已在背水一战,正随着激昂的琴音渐渐杀出重重包围,可就在这一阵隐含希冀的细碎音色中,忽的又闻一阵跋扈的滔滔狂澜乍然而响,就如浴血突围的孤军又被层层围在了无边的杀意之内,琴音时而湍急如战鼓齐鸣,时而又躁响如万军嘶喊,急促的拨弦声里暗喻着这支纵横捭阖的人马已如冰河决溃,被冲杀得凋零四散,亢然之音陡转直下,缓缓低沉,回荡不散的余音中隐透悲凉,恍惚间已是兵败陔下,英雄末路,被这十面埋伏之音逼上了不归绝路。 一曲十面埋伏终于止歇,但这股肃杀之意却是缭绕城下,久久不散,就连这群不通音律的黑甲骑军闻后也是一齐变色,惊恐的望向了城头,仿佛在这城门大开的幽州城内正隐藏着千军万马。 古也锋惊慌的叫道:“将军,这是陷阱,城中必有埋伏!”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城里当然有埋伏,可我想不通智为什么要在琴音中透出这股杀气?难道他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在城中有伏兵?”耶律灵风摇头道:“虚虚实实,敌我互诈,琴音之中杀机四起,城门却又故意大开,他这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是想趁此吓退我们,让城中军士能借机休息,还是要引我们入城?” 他忽然一挥手,“把弓箭手派上去,射死智!” “将军,智坐得那么高,我们的弓弩根本射不了这么远!”古也锋苦着脸道:“除非是用错王弩,可战王给我们的那些错王弩又射不出箭来!” “原来智早已料到了!”耶律灵风恨恨的瞪着城头,虽不知智布这空城计的用意,但他又怎敢冒然进城,只得不甘心的下令道:“撤军,全军回营,等援军到了再做打算,无论这城里是否有埋伏┉”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号角声,随即在草原的东西两处鼓噪之声大响,似乎正有大队军马正急奔而来,要把他们这两万人困于正中。 “大家小心,有伏兵!”古也锋听见这阵喊杀之声已逐渐逼近,急道:“将军,听声音好象有不少人马正冲过来,我们是分兵抵挡还是撤回去?” “兵力一分就正中智的诡计!”耶律灵风低喝道:“我们只有两万人,幽州城却有五万多人,若是我们一分兵,正好被他各个击破!原来这就是智的用意,他是想用这空城之计吓住我们,然后让他设在城外的伏兵能趁机包抄合围,等我们身陷重围后,他伏在城中的人马再顺势冲出,以三路伏兵打我们两万人!” 古也锋往城头上一望,“将军快看,智已经入城了,看来他是想调集人马冲出城来和我们一战!将军,我们还是尽快往回撤吧,千万不能被智的三路人马合围!” 果然,智和护卫他的那名黑衣男子已在喊杀声响起时走下了城楼,正往城中深处大步而入。 “来不及了,要是我们一退,反而给智趁势追击的机会,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耶律灵风盯着智渐渐消失在城楼上的背影,忽然一咬牙:“全军冲锋,直扑幽州城!” 古也锋忙劝道:“将军不可,如果我们冲入幽州城,那不就正中了智的诡计!” “这场仗我们赢定了!智想以空城之计分兵三路,那我就要反客为主直捣黄龙!”耶律灵风咬着牙笑道:“智千算万算,惟独算漏了一点,如果他把五万人马合兵一处,我或许还有些忌惮,可他现在既然分兵三路,那他手中顶多就只有三万人,而且他断不会料到我们会直入幽州,我们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何况在这幽州城里还有位耶律明凰,既然智手中只有这一座孤城,那这位辽室公主一定就藏在城中!” 耶律灵风冷笑着下令:“弟兄们,火速入城,入城后不要恋战,直捣城中,先杀了智再把耶律明凰给找出来,只要杀了他们俩,那我们就已稳操胜算!入城!” 黑甲骑军闻令后一起催动战马,呐喊着直冲而上,往大开的北门中冲入幽州。可当他们入城后却是一楞,只见北门内不但没有伏兵迎击,而且空无一人,只有这城头上的火把正映照着城下的一片空旷。 古也锋庆幸的张望着空荡荡的城头,问道:“将军,怎么这儿也没人,看来这用空城计的人都是存心在唬人!” “少废话,这里决不会是空城,你以为智真能在一夜之内就把满城的人都送走,就算他真有这个本事也决不会舍下这根本之地!”耶律灵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即高声道:“先往城中杀进去!无论智捣的是什么鬼,他此刻就在城内,跑不了多远,给我追!” 第五十九章:空城之计(二) 两万人马立刻跟着耶律灵风往城中冲了进去,入城后虽不见半个人影,但黑甲骑军都如临大敌般步步谨慎,行出一里多路,忽见前方有无数旗帜如悬挂在半空中一般凌空飘扬,鲜红的军旗仿佛如一道城墙似的挡住了前方必经之路。【 】 黑甲骑军见此都是一楞,不知智在前方设下了什么埋伏,渐渐接近了飘摇的军旗,却见军旗后隐约还有一道黑幕。 正一脸狐疑望着前方的耶律灵风突然勒住了奔马,他一边低下头去,一边仔细听着马匹奔跑之声,摇头道:“奇怪,这马蹄声有古怪,怎会发出这种空洞之声,难道我们脚下这片地不是实地?”只是稍一思索,他的脸上已勃然变色,对着仍在上前的骑军们急喝道:“快撤!是陷阱,脚下有地道!”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飘荡的军旗突然四散分开,随着军旗的散开,一道黝黑色的城墙已展现在他们眼前,原来在这无数的军旗掩盖之下,竟还有另一道子墙隐藏。 子墙上,一排排的箭垛后,站满了无数手持黑色大弩的军士,新军统领窟哥成贤冷冷看着子墙下震惊的黑甲骑军,挥手大喝:“错王弩!放!” 两万黑甲骑军一路谨慎入城,早防着城中各种不测,也做好了突袭和苦战的打算,一听主将喝退,立即拨转马头后撤,冲在最前方的一列黑甲骑军甚至已从马鞍上摘下盾牌,举在半空,准备遮挡箭射,掩护同伴撤退。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错王弩的威力。 一弩十发,十弩连环,以错为名,弩中之王。错最得意的远攻利器在此时为它的主人疯狂复仇,连弩几乎是随着窟哥成贤喝令声从子墙上暴雨般倾射而下。 这是一场黑甲骑军前所未见的箭雨噩梦,只见子墙上腾空升起一片黑云,最密集的连弩已居高临下笼罩而至,最前方的黑甲骑军耳听得落雨般破空声,手举的盾牌已遭受到一连阵撞击,急烈之势丝毫不逊刀砍枪刺,而在他们举盾的手臂刚觉酸麻之际,更密集的连弩已从盾牌边沿处射入,瞬间将最前排的黑甲骑军连人带马射如箭垛般狼藉,连临死的惨呼都不及喊叫出口,顷刻而倒的尸首随着连弩在子墙下堆砌一片。 “快退!”后方的黑甲骑军们慌忙后退,可他们的每一声喊叫都被更密集的连弩压制,暴躁的弩矢下,这两万黑甲骑军被射得连头都无暇抬起,只能连滚带爬的往后逃去,但错王连弩不但密集,射程亦是极远,几乎罩住了大半黑甲,急劲无情的箭矢下,只看见一名又一名黑甲骑军被钉死在地上。 耶律灵风此时已明白了智的用意,原来他在城头抚琴就是为了让自己猜不透虚实,以为这只是一场空城计,故意在琴声中杀机大露是为了迷惑他们,而城外的喊杀声只是疑兵之计,幽州城的大队军马根本就未出城,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他们两万人引入城中,既然这里还有一道子墙,那他们就攻不入幽州,反是被智骗入了这片死地。 “快撤!立刻退出幽州┉”耶律灵风急叫着率残军往北门奔去,可未等他们冲近北门,大开的北门下已暴响起一阵轰隆声,一道厚重的铁闸沿着城门平地而起,把他们的退路牢牢封住。 铁闸刚一升起,城门下的大片空地突然下陷,一道宽广的地沟横于城门之前,上千名同样手持错王弩的辽军蓦地从地沟中钻出,对着冲近的黑甲骑军又是一阵激射,挟着冲天恨意的连珠弩遮天蔽日般猛袭而来。 仓皇而逃的黑甲骑军哪挡得住这第二阵箭雨,刚侥幸在子墙下逃生,片刻间又被这阵弩箭射死了许多人,**坐骑哀嘶着甩蹄而逃,把原本就心慌意乱的他们冲得更是混乱不堪。 “护住将军!”古也锋见一片连弩罩着耶律灵风直射,惊喊着和几十名黑甲骑军扑上隔挡,这几十人在连弩中脆弱得只如落叶,眨眼便被射毙,古也锋背上也连中三弩,滚落马下。 “快散开,全都给我下马!”耶律灵风侧身跳下马背,一手扶起古也锋,大喊道:“把惊马往前赶,冲散他们!大家躲在马匹后往前冲!” 黑甲军士以骑军为名,每名军士都爱马如命,但在这生死关头也顾不得爱惜坐骑,一个个跳下马来挥打着坐骑往前赶去,想借着惊马的混乱冲散面前的伏兵。马匹慌乱的冒着连弩箭雨冲前,只冲出去几十步就被射倒一片,更有不少马匹陷入了地沟内,拼命嘶鸣着想要窜出坑外。 只是这一拖延,后方子墙内早已冲出大群辽军铁骑,呐喊着直追上来。 古也锋忍痛站起,见前后都是遮天似的连弩,急道:“将军,前后退路都被堵住,我们往哪里逃?” “往城门上逃!”耶律灵风指着城头对残余的部下叫道:“这连弩如此霸道,幽州军会合后就不敢再放弩,快,都上城,先占住城头!” 前后埋伏的辽军会合后,为免误伤己军,果然没有再放弩,耶律灵风刚要和剩下的黑甲骑军往两边逃上城头,只见前方这群辽军忽然往后退去,无数森冷寒芒在他们身后接踵展现,又是一排平端着锋利长枪的辽军从地道中有涌出。 “把马匹都赶过去!别停下来!”耶律灵风见己方伤亡惨重,不敢硬拼,亲自用刀背驱赶坐骑向前,一匹匹战马惊叫着乱冲,却被前方辽军死死堵住。 “凶狼扑刺!”城门下守成一排的辽军齐喝突刺,枪林形成一道荆棘铁壁,冲过去的战马瞬间被血肉模糊的扎倒。 “快!从左右绕开!”耶律灵风也是应变急快之人,趁着这一阻的间隙大喊:“上城楼,都上城楼!” 城门去路被封,城下伏兵阻路,耶律灵风就喝命部下绕开两边往城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又喊道:“大家解下铠甲丝绦系成长绳,往城下吊,逃走一个是一个!” 第五十九章:空城之计(三) 可不等这些失魂落魄的黑甲骑军登城,城楼左右两旁的地面又突然塌陷,又一群白甲素服的军士怒吼着从两边冲出,在这片拂晓前的黑暗中,这片白盔白甲显得分外夺目。【 】 “绝路!”看到这一路伏兵出现,一生狡谋的耶律灵风突然生起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空城诱敌,黑幕子墙,连弩密射,前后夹击,铁闸封路,招招连环,黑甲骑军的士气已被击溃至最低,他也不存全身而退之想,只希望多少能有些部下逃出城去,可这一路伏兵却彻底断了两万黑甲的生机。 “耶律灵风,给我二哥偿命吧!”飞从左方伏兵中风驰电掣般当先冲出,手中日丽剑绞起闪烁光芒,连人带剑直射而至,十几名黑甲骑军立时死在这道绚丽的剑影中。 “都聚在一起,不要散开!”耶律灵风忙命分往左右抵挡的部下聚集,虽入绝境,但他岂甘束手待毙,见城门两边伏兵和子墙下的骑军即将合围,这只老于谋略的草原狡狐眨眼间便估算出左右两路伏兵的战力,两路伏兵人数相仿佛,战力也似是有飞带头的左路更强,但飞的当先杀入却正中他的下怀,“全军往左,死战!” 耶律灵风竭力大喝,带头拔剑向飞冲去,他欲行险一搏,因为此时的黑甲残兵根本无力抗衡幽州军的倾城反击,只这城门下的两路伏兵就能重创士气低下的黑甲,但只要能赶在幽州军合围之前擒住飞,就能在绝境中扭转劣势,“快,把飞围住,先拿下他再逼智开城门!” 黑甲骑军闻令而动,退路既断,人人生出困兽犹斗之心,他们知道飞是护龙七王中人,生擒住飞就可换得生机,当即一起包抄而上,想先把飞擒下。 但复仇心切的人并不是只有飞一人,飞一杀入敌阵,护龙七王中杀性最重的将就已紧跟着冲来,人未至,枪先刺,血红色的狼扑枪破空暴长,枪杆连接处机关声咯咯直响,丈八长枪陡然又伸长数尺,直取耶律灵风面门,枪刃闪处,搅起一股当者窒息的劲风! “将军小心!”古也锋惊悸这一枪的凶狠,见耶律灵风躲闪不及,慌忙挡在耶律灵风身前,狼扑枪一晃一撩,闪电般磕开钢刀,凶猛无比的捅入古也锋胸口,把他整个人穿刺在枪杆上,将双臂运劲,狼扑枪带起古也锋临死前痛苦的惨嚎横扫敌阵,这些黑甲骑军何时见过这般凶暴的敌手,刚撑起的阵形纷纷溃散。 耶律灵风正心痛古也锋惨死,一声炸雷似的大吼又在人群中暴起; “耶律灵风!”最外围的几名黑甲骑军尖叫着被抛上了半空,猛恶虎般扑了进来,他的双眼瞪得通红,只认准了耶律灵风一人,用他的蛮力和暴怒在混战中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血路,挡在面前的黑甲骑军不是被他一把抓死扔出阵外,就是用龙王怒当头砸倒,血路一端,便是杀兄仇人耶律灵风。 白甲素服的辽军也随之冲近,围着残余的黑甲骑军刀砍枪刺,子墙内号角声响起,后方辽军铁骑全数杀至,前后夹击,前几日与血战刀军一战是以寡敌众,今日一战却是一举压上全城兵力,有了前一战的经验,辽军的配合更为灵活默契,睥睨十方阵忽合忽散,阵首枪手突刺,一排排长枪齐刺狠扎,逼得黑甲只守不攻,阵心弓手冷箭频频,阵侧刀手寻隙近战,一遇敌军负隅顽抗,阵中盾手立即出列防护,一番绞杀下,黑甲骑军最后的余勇也被削尽,只能勉强抵挡着四面狂攻,但黑甲骑军的军心凝聚也确非泛泛,虽被逼入绝境,残存的黑甲仍死命护住主将。 被部下护在当中的耶律灵风不甘心的往四面望去,想找出一处缺口突围,却见四面八方都是层层不断的辽军,眼光掠处,又见子墙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数千名辽军,这些辽军甚是奇特,他们手中都不持兵刃,似观战似压阵,沿着城壁排成一列,另有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静立城头,默默看着这场屠杀般的交锋。 耶律灵风已无暇去猜测子墙上那群军士的意图,只是这片刻,他身边的部下又倒下了大半,听到辽军愤怒的喊杀声和猛越逼越近的怒喊,心知自己若落入智的手中,定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他痛惜的看了眼所剩无己的部下,长叹一声,举起配剑,就欲挥剑自刎。 谁知他的剑刚举到颈下,耳旁忽听到一阵惊叫,一道黑影笔直穿入,唰唰唰数刀急斩,他身侧几名护卫立即身首异处,刀锋随即在他眼前劈出一团凄厉血花,耶律灵风手上一阵奇痛,臂膀上被不知从何处砍来的一刀削下了大块血肉,手中剑当啷一声落地。 耶律灵风又惊又痛,一抬头,只见一名手持锯齿刀的黑衣男子已站于身前,冷冰冰的说道:“智王让我告诉你,他让你死你才能死!”随着此人冷如刀锋的声音,又有一队辽军冲到了耶律灵风身边,刀枪并举,把他紧紧围在当中。 “求死不能吗…”耶律灵风又一声长叹,绝望的坐倒在地,耳边犹自传来一声声黑甲骑军临死前的惨叫,每一声惨叫都如利刃般刺在他身上,但他已是毫无挣扎之力。 旭日渐升,拂晓前的黑暗被缓缓升起的朝阳驱散,这场黑夜中的激战终于以幽州军士的大胜而告终。两万黑甲骑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几十名残兵被生擒活捉,也都被辽军们捆成了一团,神情委顿的匍匐在地,这模样倒有几分象是在上京城内苟求性命的禁卫军,只不过这些当日意气风发的黑甲骑军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日。 北门下的铁闸已经降下,萧成和曲古都率部返回城中,他俩在昨日就按智的吩咐各带着五百人悄悄出城,隐伏在东西二门外,当智今日在城头上弹完十面埋伏一曲后,他俩就按事先约定的计策,装成是大股人马的样子击鼓鸣号,把耶律灵风引入了幽州城内,而城内养精蓄锐了一夜的辽军们早布下了天罗地,又用许多旌旗遮住了子墙,等着这两万敌军自投罗。 此刻,得胜的辽军们正在太守张砺的率领下忙碌的收拾着战场,把缴获的兵刃马匹收归入城。 智刚从子墙内走出,由他一手提拔的统领窟哥成贤就大步跑上前,“智王,按您的吩咐,我们已留下了四十五名俘虏,还备好了四套敌军的铠甲和五十匹战马。” “你辛苦了,先把俘虏押到一边,等处决完耶律灵风后一切按计行事。”智的目光也紧锁在耶律灵风身上,交代完毕,立即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耶律灵风早无生念,惟求速死,原本他还想咬舌自尽,谁知将一看到他就立刻卸了他的下巴,猛还大喊着要把他砸成肉酱,却被将,飞二人拦下,三兄弟低声嘀咕几句后就守在了他身边。 耶律灵风知道这绝非是因为他俩心软,而是要等智来后再一起折磨他为错报仇,想到自己对付错的手段,他心里一阵惨然,干脆一言不发的紧闭起双眼。 正在闭目待死之时,他的眼睑忽然一紧,却是将扒开他的了眼皮,张眼看时,只见智和那名阻止他自刎的黑衣男子已站在了面前。 智冰冷的眼神扫了耶律灵风几眼,伸手就往他怀中掏去,仔细一摸后搜出了那只装有半日春秋的瓷瓶,智往瓷瓶中一看,又向身边的曲古问道:“他给我二哥吃的是不是这种药?” “就是它,正是这红色药丸!”曲古立即点头:“他娘的!就是这半日春秋害死了错王!” “四哥,给这畜生吃一颗,让他也尝尝二哥受的苦!”将,飞,猛三人异口同声的大叫。 “那可太便宜他了!”智怨毒的瞪着杀兄仇人,“耶律灵风,你够毒,我却要比你更毒!” “胜者侯败者诛,兵家常事而已。”死在临头,耶律灵风反而镇定下来,尤自冷笑,“擅谋者死于谋略,我也算死得其所,动手吧!” “你的报应会很快,但你不会很快死!”智一指身边的刀郎,冷森森道:“耶律灵风,你看仔细了,这是刀郎,他曾活活剐死过一百多人,你俩好好亲近一下!” 刀郎站在耶律灵风身旁,象看待宰猪羊似的上下打量着他,低声问:“智王,是剐是剁?” “挖眼,削鼻,刺耳,割舌,黥面,最后再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别让他昏过去,要让他清醒着受这番苦,等你动完手再把他绑在马背上,赶回上京,把这堆烂肉还给拓拔战!” 猛急叫道:“四哥,为什么不把他脑袋切下来拜祭二哥,别放他回去!” 智摇头道:“二哥受了六个时辰的苦,那他的仇人就要受更大的痛苦,从这里回上京城最快也要五六天,就让他被这全身的痛苦一路折磨着逃回京城!刀郎,你出刀时留点余地,务必要让他能活着撑到上京城!” “好!痛快!刀郎,千万别让他咽气!”猛这才满意,拖过一具黑甲骑军的尸首坐了上去,瞪大眼等着看刀郎施刑,猛本非生性残忍之人,但目睹二哥的惨死,已使他对耶律灵风恨之入骨。 耶律灵风却也硬气,一开始听到自己将要受到的刑罚,他也惊得全身发颤,可当他看到那些满脸凄惶的被俘部下时,他忽然一横心,挺起胸,向部下大喊道:“黑甲——不败!” “死到临头还嘴硬!”将抢上一步,一个耳光扇在耶律灵风脸上,“那么硬气,将爷就先给你来道小菜!”他接过刀郎的锯齿刀,极快的在耶律灵风的左腿上割下了一大片肉,不等耶律灵风呼痛,将就把这块肉塞进了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叫声。 将恶狠狠道:“耶律灵风,你听着,我二哥吞下你的毒药后全身剧痛,可为了不让我们这几个弟弟难受,他一直都忍着全身痛楚,至死都没有呻吟一声,所以你也别让我们听见你的惨叫!” 耶律灵风痛得冷汗直流,却一声都叫不出口,只能看着刀郎手中的锯齿刀慢慢逼近, 这时,窟哥成贤已把四十几名俘虏押到了受刑的耶律灵风面前,这些人见主将正被一名满脸杀气的黑衣男子施刑,用一柄锋利的锯齿刀将耶律灵风削鼻挖眼,挑筋切肉,都被吓得魂不附体,更担心自己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全都哀怜的看向了智。 片刻后,刀郎已施刑完毕,耶律灵风早被他割得血肉模糊,伏在低上不停抽搐,全身上下找不出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却又是神智清醒的受完了这全身的折磨。 智一边命人把他绑在马背上,一边走到面无人色的俘虏面前,沉声道:“你们这五十条狗命我暂且不要,立刻带着你们的将军滚回上京,记得转告拓拔战,我的反噬会很凶狠!” 这些俘虏一听智肯放过他们,顿时又惊又喜,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窟哥成贤给他们松绑后,又命部下牵过几十匹马还给了他们,这些黑甲骑军拥着奄奄一息的耶律灵风,连头都不敢回的逃出了城外。 猛望着这些怆惶而逃的俘虏,疑惑道:“四哥,你放的人明明不到五十个,就算加上半死不活的耶律灵风也只有四十六个,还有四个上哪儿去了?” “还有四个是我,六弟,刀郎,夏侯战。”智招手叫过几个弟弟,“六弟,我们立刻扮成黑甲骑军的模样,跟在这些败军之后,尾随着他们混进上京城。” 将听了一楞:“四哥,你要去上京?你是我们的军师,不能离开幽州,要是拓拔战又派兵过来怎么办?再说就你们四个人去太危险了!” 智摇头道:“这几日里拓拔战不会再派兵来犯,五弟,你和小七留守幽州城,有事就和张砺商议着做,他是个精明内敛的人,必可助你们守住城池。二哥的后事就由你们来料理,记住,这几日里要让小妹和闵姑娘日夜陪着二嫂,千万别让二嫂有轻生之念,否则我们再也无颜告拜二哥的在天之灵,知道吗?” 将与猛二人点头答应,猛又问:“四哥你为什么突然要去上京城?” “我要去见一见林幽月,还要再杀几个人。我说过,我的反噬会很凶狠!”智见两个弟弟一脸的担忧,放缓了神情安慰道:“弟弟们别担心,只要我们四人夹在这些败军中混入上京城,必不会被守城叛军看出破绽,等我们入城后就会躲入林幽月的惕隐府,而且我们四人只在上京城留一个晚上,一办完事就立刻回来。” 将担心道:“四哥,要是等你们入城后,拓拔战忽然发现少了四人,那他一定会大起疑心,说不定还会派人搜查全城┉” “那就正中我的下怀!如果拓拔战搜的是民居官邸,那就会惹来民心不安,百姓抱怨,如果他搜自己的军营,那就会让他的部下都得知他们两次惨败之事,使军心浮躁涣散,放心吧,这个暗亏拓拔战吃定了,他不敢声张。” 几兄弟说话之际,夏侯战已抱着几件黑甲骑军的盔甲跑了过来,他本就是护龙七王的心腹部下,和这几兄弟一起逃出上京城后,更是倍受信任重用,如今已成了智的得力臂膀。 将为他们四人牵过坐骑,又对智道:“四哥,三哥现在一定潜伏在上京城里,他一个人在那里太危险,如果你们能找到他,一定要让他回来!” “只要我见到三哥,必会让他和我们一起回幽州,五弟,这里的事你要多担待点。”错已逝世,无又不在,智便成了这几兄弟中的长兄,言语中也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关心,“小七年幼天真,经历了这连番惨变后难免会心性大变,你抽空多陪陪他,别让他太过伤心,还有…好好照顾二嫂,二哥已去,我们不能让他在天之灵不安。” “二嫂她…一步都不肯离开新房。”提及二嫂燕若霞,将这杀性极重的硬汉也不禁唏嘘,“四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小七和二嫂的。”他答应着回头去看猛,却见猛已拉住了飞,正在六哥耳旁小声说着什么,飞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好,我去帮你拿回来,你可要乖乖的留在这里,别给五哥添乱子!” 几兄弟互相嘱咐完后,智便要出城,忽听一旁打扫战场的军士中响起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几兄弟顺着哭声一看,只见一排战死的辽军尸身旁,几名军士正在抚尸痛哭,智叹了口气,叫过窟哥成贤问道:“这一战,我军伤亡如何?” “这一仗我军打得漂亮至极,只折损了一百多名兄弟。”窟哥成贤早清出伤亡人数,见智神色不豫,缓缓道:“一些折算,在所难免,歼敌两万,这样的战果可算大胜。” “阵亡军士中有一些是公主新选出的亲军的家人吧?”智低声问将。 “是。”将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他每日都在军营操练,耶律明凰要的五千亲军也是由他亲自挑选,自然记得清楚,听那几名军士哭得凄凉,他心下感触,走过去安慰那几名军士。 那几名军士痛哭了一阵,见将走近,忙拭去泪水,神色悲愤的围着将,大声的说着什么,似是在向将请战,将迟疑着不吭声,那些军士激动难抑,言语中甚至开始骂骂咧咧,十二龙骑忙上去呵斥,素来脾气暴躁的将却未动怒,反好言开解着那几名军士, 窟哥成贤听了几句,叹气道,“今日公主命这五千亲军在城上观战,说让他们积些实战经验,却目睹父兄战死,确是惨事,也难怪他们激动…” “是深仇啊!”智神色阴郁的道:“可惜,却是人为!” “什么?”窟哥成贤未听清楚,好奇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智转过身去,低声道:“我去上京的日子,好好辅助张砺和将王守城,其余的事情,不必理会,也不必知道。” “是!”窟哥成贤察觉出智语中的郑重,不再多问,智亦不耽搁,招手示意飞,刀郎,夏侯战几人起程,一行四人挥马加鞭,尾随着前方的几十名败军往上京城而去。 第六十章:上京城内(一) 几十骑快马在大道上疯狂驰过,马臀上已被皮鞭抽得血痕累累,但骑者仍在拼命的催马加鞭,这四十几名黑甲骑军从幽州城出来后就一路往北而逃,根本顾不上爱惜坐骑。【 】不过,虽是惊极而逃,这些黑甲骑军也未放弃主将,昏死过去的耶律灵风被紧紧绑缚在一匹坐骑上,有两名黑甲骑军左右护着,当然,这位草原狡狐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耶律灵风,看见这位主将不成人形的惨状,黑甲骑军们既担心他撑不到上京,又生怕幽州辽军会反悔追来,凄惶之余更是拼了命的往北方的上京城逃去。 这些人连着逃了两天,直到第二天的深夜,**坐骑实在已支持不住,他们总算才敢停下,令他们惊讶的是幽州军士还给他们的马匹上竟然还备着许多清水干粮,不过早已精疲力竭的他们也无暇理会,顾自填饱肚子后纷纷倒头大睡,却未察觉到一直缀在他们身后的智等人。 离他们不远的树丛后,尾随着的智一行四人也已停下,这些黑甲骑军这般狂逃倒也是大出他们的意外,这两日里反是他们跟着马不停蹄的连追了两日。 夏侯战一边把干粮分给几人,一边轻笑道:“想不到这群兔崽子还真能跑,居然连赶了两天路,倒把我们累得够呛,照这样一路跑下去,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到上京,可惜啊,我还给他们每人都备了足够吃上七天的干粮!” “这一次,他们算是被吓破了胆。”飞望了眼远处倒头酣睡的黑甲骑军,又向智问道:“四哥,你说这次去上京城除了要见林幽月外还要再杀几个人,你究竟是想杀谁?” “中丞司窟哥浑,枢密史萧仲远。”智低声吐出了这两个名字,“这两人都是辽室重臣,义父的亲信,可他二人却背君卖国,替拓拔战为虎作伥,所以我们这次要先杀了他俩,让上京城的辽人都亲眼看见反贼的下场,因此┉不能让他二人死得悄无声息,刀郎,窟哥浑由你去对付,萧仲远就由我和夏侯战去拜访,我要好好和他商议一下反贼应得的下场。” “那我呢?”飞急忙问道:“四哥,我该去对付谁?” “你去会一会这几个人,不过先别杀他们,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一直在惦记着他们就行。”智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册递给了飞,“这是若海给我的,这上面记载的名字都是那些投靠拓拔战的大臣,那几个名字上被我划了圈的就是你这次要去见的人。” “大林牙院主丞格辉,礼部侍郎莫洛,左督卫史萧广。”飞仔细看了一遍名册,忽然想起一事:“四哥,为什么我们这次不趁机杀了右丞相娄德?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是拓拔战谋反的最大帮凶,罪大恶极,而且他儿子娄啸天还花言巧语的哄骗了小妹,这对父子我们绝不能放过!” “我们现在还不能杀娄德,因为拓拔战知道我们对这两父子恨之入骨,所以他一定会派人日夜守护他俩,如果我们冒然行事,必会落入拓拔战的陷阱。放心吧,该死的人一个也活不成。”智忽然若有所思的一蹙眉:“六弟,你记不记得在雪灵之季时,拓拔傲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她的名字是不是叫霍澜青?” “好象是叫这个名字。”飞回想了片刻道:“当日娄德还说她是拓拔傲的未婚妻,我记得在雪灵之季时,她与拓拔傲似乎非常恩爱。四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耶律灵风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要伤害人,应该从他最心爱的人下手。”智低声道,“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只是,这一次却用二哥的命让我深刻领悟。” “四哥,难道你想去杀了霍澜青┉”飞迟疑道:“虽然我也狠透了拓拔傲,但霍澜青与我们并无冤仇┉” 智看了眼面带不忍之色的六弟,轻轻道:“我不会杀她,但我会利用她去对付拓拔傲,拓拔战夺走我们的亲人,我也不会放过他的任何一个亲人。”智的声音很低沉,很阴郁,却带着势在必行的决心:“二哥说得很对,从我们取回义父遗体的那一刻起就已再无顾虑,尽可放手一搏!六弟,当太子小辽被拓拔战杀死的时候,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原来祸不及妻儿这句话只不过是弱者面对仇人时最无奈的哀求,既然拓拔战可以斩草除根,那我也要以牙还牙!只要能报复仇敌,让他们尝到和我们一样的痛苦,我不在乎会把自己的手变得有多脏,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本就与我无缘,即使我有同情怜悯之心,也要等杀尽仇敌后再施于世人。” 听了智的这番话,飞与夏侯战二人都呆呆的望着他,只有刀郎依旧面不改色的盯着前方的黑甲骑军。 “四哥…”飞欲言又止,他发现二哥走后,四哥的性子已变得比从前更为孤冷深沉,但这却是他不想看到的,“四哥,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问你了,那次我们从上京出来,你是用了什么办法把拓拔战的叛军困在上京内?当日我就问过你,可四哥你不肯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很可怕的法子,对吗?四哥?” “如果你现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智低声道。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飞深深凝视着兄长,“拓拔战狠毒冷酷,要想复仇,我们只能以毒攻毒,但是,四哥,我不希望为了复仇,你变得和他一样。” 智回避开了弟弟的目光,没有应声。 飞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奈劝动四哥,又知四哥之所以不择手段,其实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几个弟弟,他心里一阵冲动,忽然道:“四哥,只要能为义父和哥哥们报仇,我也不在乎把自己的手弄脏,但等我们报完血仇后,你这双手一定要变得和从前一样干净,因为你这双手不但要还明凰姐一个让她期许的心愿,也要辅佐她守住这片江山。” “等到了那时,只怕我这双手会变的更脏,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善于始者难于守终┉”智寂寥的一笑,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将心底的话化为了疲倦的一叹,良久方道:“连赶了两日的路,大家都累了,先歇息吧。” 飞听智口中似有些未尽之意,想要再问,但智已经斜倚在树干上阖住了双眼,他也只得招呼夏侯战与刀郎歇息,好在前方那些黑甲骑军早就呼呼酣睡,倒也无须他们分出人手看守。 等他们三人睡下,智又悄悄睁开眼帘,望着满天的夏夜繁星,听着耳旁的蛙鸣蝉语,却是毫无睡意,他手中轻轻抚摩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碧绿古玉,脑海中忽然忆起,当日在伴天居外,耶律明凰曾羞涩的道出自己的所有嗜好,这一阵阵低语,竟是一直缭绕在他的心底。 三日后的午时,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上京城,正如智所预料的,守城军士看见惨败而归的己军,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一队黑甲骑军急匆匆抬着气若游丝的耶律灵风赶往皇宫去见拓拔战,混乱中也根本未察觉到尾随入城的智一行四人。 而惕隐府的女史林幽月自从若海口中得知智这几日要秘密返京一事后,她就让若海,昆仑两人乔装成车夫,各赶着一辆马车每日守在城门处等候接应。心思聪颖的林幽月还特意提醒二人,智若要返京,必会故意引起一场混乱,以便趁乱入城。 所以当若海和昆仑二人远远望见这群黑甲骑军逃进上京城时,就立即装成是要争着赶车出城的样子,结果两辆马车堵在了一起,两人还跳下车来,假意拦在城门口堵住对方去路,互相吵骂,等守城的黑甲骑军来驱赶时,被昆仑打了两拳的若海一脸悻悻然的赶车回城去寻帮手,讨了便宜的昆仑则得意洋洋的驾车出城。 守城的黑甲骑军们也无暇理会这些市井纠纷,止住二人厮打后也就返回城门把守,却无人发现智一行四人已悄悄的潜入了若海的车中。 马车穿过集市,来到了城南一处远离闹市的民居内,这里就是林幽月为智找的安身之处,看似简陋的小院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还备有许多替换衣裳和食物,显然都是林幽月为智准备的。 若海先把智等人安置下,又在四处巡视了一遍,这才赶车返回惕隐府,去向林幽月告知智已入城之事。 智让飞三人先入屋歇息,独自一人走到小院中,这间民居让他有些熟悉,四下打量了一阵才想起,原来这里正是数年前林幽月父女初来上京时的故居。 智当年还曾悄悄来过此地,想对这生计窘迫的父女二人施以援手,可惜那年草原上的达特儿王率兵谋反,智只得随耶律德光御驾亲征,待平叛回京后,才知这对父女已遭劫难,林幽月被耶律迭鲁强娶回惕隐府,她的老父也因此气愤成疾,撒手西去。 如今重回此地,望着这里与当年丝毫无异的简朴陈设,却已是物似人非,想到昔日在此为糊口而辛勤劳作,今日已是身居女史之职的林幽月,智不禁暗想,若当年他从耶律迭鲁手中救下了这对父女,那这一切又会变得如何?说不定这位聪慧机智的林幽月早已找到了芳心所属之人,嫁为人妇,把她的才干和城府埋藏在相父教子的安逸生活中。 而在林幽月的心底,更愿意归属的又究竟是恬静还是权势,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已无法选择的疑问。 想到深处时,智忍不住喟然一叹,其实耶律明凰与林幽月都是才智谋略不逊须眉的女子,一个是为报父仇而执掌江山,另一个也同样是为了父仇而委身仇敌,在这看似无奈的宿命中又都是注定了不得平凡度日。 正在智心里思潮起伏之时,院外已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院门打开,一身民家女子装扮的林幽月缓步入内,向着智盈盈一礼。 “智王。” “林女史。” 淡淡的寒暄,一如当日初见,目光相触,却发现对方脸上都多了几分当时未染的沧桑。 “林女史,你来此处可会引人怀疑?”智低声问。 “智王放心,我每隔数日都会来此故居小憩半日,所以我来此处不会惹人疑心。”林幽月一笑道:“而且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是我府中亲信的家小,无须担心行踪暴露。” “林女史的谨慎我自然放心,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智一边随她进屋,一边问:“方才我入城时发现城门已经解禁,城中百姓都可自由出入,不知拓拔战是什么时候解除封城禁令的?” 林幽月一眼瞥见智鬓边几簇显眼的白发,神情一幽,又不着痕迹的敛去了那一丝暗淡,轻轻道:“十日之前,是在耶律灵风的两万人马出城后的第三天,这件事我也觉得颇有些蹊跷,不知道拓拔战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十日前?我明白了,拓拔战想调集主力兵马攻打幽州,永除后患,否则他就不会故意装成不再防范的样子。看来我此次入京这步棋是走对了,正好再拖上他几日。” “智王,若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事尽请吩咐,我定会全力襄助!” “眼下的事我自己就能料理,你现在只需韬光养晦,别让人察觉我们的往来即可。”智想了想又道:“我虽能再拖上拓拔战几日,让他暂时无法抽身离京,但他迟早会亲自率军侵犯幽州,林女史,若有一日你发现拓拔战要大举南下,还请你尽快派人至幽州送信。” 林幽月道:“智王放心,无论上京城内有任何异常之事,我都会让您立刻得知。” “一切有劳林女史了!”智从怀中取出了耶律明凰亲书的那份谕旨递给林幽月,“这是公主给你的,期盼之心,嘉许之意,尽在其中!” 林幽月微一诧异,接过一看,神色忽然一变,小声问道:“智王,这份旨意是您让公主下的还是公主自己所为?” 智淡淡道:“是公主,我只是一个臣子而已,怎能左右公主的裁断。” 林幽月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份谕旨,沉吟了好一阵子,这才婉言道:“智王,您是一位识穷天下的聪明人,不过当局者迷,有些事您虽然想的到,但却不会继续深想下去┉” 她的神情中带着未尽之意,悄悄望向了智。 却见智也在望着她的神色变化,两人眼神一触,似乎都看到了对方心底所想之事,林幽月脸一红,又低下了头。 智低声问:“是不是若海对你说了些什么?” “是,若海把幽州的事都告诉我了,可他这样做也是出于对您的忠心┉” 智摇了摇头,“若海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不住话!” 第六十章:上京城内(二) “智王,我┉”林幽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启齿,斟酌了半晌词句后才用更轻细的声音道:“智王,您对我曾有大恩,所以有些事我不能视若不见,有一句话不知您是否愿意听闻?” 智无声的一笑,似乎不愿被人看见他的神色般,故意把头转向了别处,但他却用同样低沉的声音道:“林女史,你是位聪明人,虽然若海藏不住心里话,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抑制住心中所想,永远不对人言,因为┉我们都是公主殿下的臣子!而且,我回幽州后也会告诉公主,你接到这份谕旨后很感激,还让我转告公主,你对她的倚重之恩必会涌泉相报,绝不辜负殿下对你的一片厚望!” 林幽月动容的望着这位睿智忠诚的少年,心知他其实已看穿了一切,良久后终于缓缓点头:“多谢智王!” 默然片刻,林幽月又若无其事的轻笑道:“既然我已忘了方才要说的话,那我就再说句我记得的,这也是初遇智王时我曾说过的那句话──此后惟愿您吉人天助,智者无忧!” 智微笑着一点头,心里也佩服这个聪明过人的女子一句巧语就化解了此刻沉闷的气氛,于是他也岔开话问道:“其实我此来还有一事要请你相助,我想知道拓拔战的儿子,女儿,侄子现在是不是在这上京城内?” 听智问及此事,林幽月不由一笑,她知道智必定不会放过这三个最能伤害到拓拔战的人,所以她早就在暗中打听这三人的行踪,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拓拔战的儿子拓拔然一直都率着数万人马驻在北营内,为拓拔战看管羌人。【 】拓拔战的女儿拓拔雨妍三日前已带着一位名叫路海天的汉人来了京城,听说是因为这路海天受了重伤,所以拓拔雨妍来找皇宫里的御医为他疗伤,如今他俩就住在皇宫内。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就住在以前的左丞相呼尔泌的府邸内,而且还把他未过门的妻子霍澜青也接进了京城。” “呼尔泌的府邸?”智缓缓点头,道:“拓拔然在北营,拓拔雨妍在皇宫,这两人身边都有重兵护卫,暂时无法接近,那就只有先找拓拔傲的晦气了!” 林幽月问道:“智王,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您做的?” “这件事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智压低了声音,在林幽月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林幽月用心听着智的每一句话,低声道:“智王放心,我会依计行事!”稍一犹豫她又由衷道:“智王果然识透人心,看来无论是谁做了您的敌人都会后悔莫及!” 智飞快的看了眼林幽月,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过歹毒?” 林幽月眼波一阵流转,嫣然一笑道:“当然不会,这只是以牙还牙而已!智王,如果我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因为没有牙齿和利爪就自命善良的俗世小人,那您也不会来找我做这件事了!” 智赞许的望着这位永远不会向俗世强权低头的刚毅女子,忽然也是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也只有在智王面前,我才敢说出这番话,否则我定会被人指责为是个大逆不道,不遵妇道的无耻女子。”林幽月微笑着又问道:“智王,您离京之事是否需要我安排?” “林女史有心了,如何离开上京城我已有了计较。”智淡然一笑道:“今夜自会有人把我们四人平安送出城外!” 两人又商榷了一番,林幽月才告辞而出,她知道智今夜必会在京城内大开杀戒,惩戒叛贼,所以此刻他们一行四人都需静心休养,于是她也不再打扰,安排下几名亲信守护此地后,她就准备回府安排智嘱咐的几件事。 等她上了随行的马车后,护卫的若海忙问道:“林女史,您有没有告诉智王我担心的那件事?” 林幽月笑着看了眼对智忠心耿耿的若海,柔声道:“放心吧,你这位智王所想到的事远比我们更深更远,只是他暂时不愿面对而已,因为他已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复仇上┉”轻轻一摸怀中那份公主写给她的谕旨,林幽月幽幽道:“以他的才智,又怎会不知道伴君如伴虎,鸟尽弓藏,功成身退这三句话!” 透过车帘望着街上为了生计而忙碌操劳的百姓们,林幽月忽然道:“若海,告诉车夫,回府之前先绕道去皇宫外看看!” 若海不解的问道:“您是想看看拓拔战知道惨败后会有何举动吗?林女史,这事交给我就成,皇宫外人多眼杂,您还是先回府吧!” “我要看的不是这个,”林幽月默默摇头,“我只是想看看,为什么住在这皇宫里的人,到最后都会为了手中的皇权霸业而变的让人害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上京城,皇宫内。 拓拔战此刻已得知了两路大军惨败的消息,萧尽野和拓拔傲等人看见气若游丝的耶律灵风,顿时群情汹涌,纷纷叫嚷着要立刻发兵幽州报仇。 拓拔战的脸上也是一阵阴郁,但他却没有象属下将领这般震怒的不能自抑,先命御医去为耶律灵风治伤后,他又喝命这些暴跳如雷的大将各自回营,只留下了军师慕容连一人。 等其他人都退下,拓拔战才长长一叹:“想不到我还是低估了智,居然连破我两路大军,用两千人斗我五千人,还摆下了空城计!此子果非等闲,当日手无一兵尚能困我大军,今日羽翼一丰,立刻还我颜色!” 慕容连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与耶律灵风二人一文一武,耶律狡慕容谋,同为拓拔战手下最得力的心腹谋臣,可方才看了耶律灵风的惨状,连他也是心生凄然,“战王,您的十五万大军就快安排妥当,两日后就可发兵幽州,为耶律灵风与夜尽天报仇!” “还要两日?我已经等不及了,亲征一事拖得越久就会让智把根扎得更深,”拓拔战沉吟着又问道:“恨冬离还在右丞相府里守护着娄德父子吧?” “正是!”慕容连答道:“战王,您是不是想先让恨冬离走一遭幽州?” “不错,我要让智也尝尝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丧敌破胆术!”拓拔战轻轻一咬牙:“叫娄啸天和恨冬离一起去,他这颗棋子藏了这么久,也该走上一步险棋了!” “那我这就去请恨冬离!”慕容连正要起身告退,忽然又回身道:“战王,那些逃回来的残兵该如何安置?” “找个地方让他们住下,先安心养伤,别让他们回军营,以免他们把惨败的消息传给其他军士,引得人心惶恐。”拓拔战又问道:“你上次向我推荐的那个独孤留寒现在何处,他的底细你都查过了吗?” 慕容连道:“都查过了,独孤留寒并无可疑之处,他少年时一直在中原游历,原本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的军机参赞,因不耻石敬瑭短视近利的秉性而移居辽国,也从未与护龙七王有过任何牵连,而且我把他献的那条‘摊丁入官,压官治民’的利弊说与他听后,他也坦然承认自己见事不明,险些铸下大错!战王,其实我看这个独孤留寒倒也不是个只知纸上谈兵的庸才,也许┉” 慕容连忽然悄悄止声,默不作声的看着一脸怅然的拓拔战,他跟随了拓拔战多年,深知这位战王乃是爱才之人,虽然手中掌有二十几万大军,但他多年来依然在四处搜寻能助他开国建业的人才,为得良将谋臣历来不惜重金厚爵,何况现在又接连折了耶律灵风,夜尽天,连尽涯三员大将,正是求才若渴之时。 拓拔战慢慢踱着方步,“此人虽有不足之处,但也算是个人才,慕容连,你让独孤留寒明日入宫,我要见见他!” 他走了几步,又问:“玄远那边还未有消息送来?” “已有消息,玄远派人送来密信,您让他办的事情都已办妥,半月之内,他会亲自送那批货物来上京。”慕容连有些奇怪的看着拓拔战,主公对那位中原商人一直采取可用则用,不可用则冷落的态度,可近日却屡屡问起玄远的消息。 “派人告诉他,让他尽快来。”拓拔战道:“告诉他,他要的东西,我随时可以给他。” “主公,您是想借助玄远去对付护龙七王吗?” “怎么可能?”拓拔战冷冷一笑,“他这个人,只想看到辽国大乱,这样的人,又怎会真心为我做事,上一次的合作,也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那主公为何如此心急想要他来?”慕容连疑惑,若是别人,定不敢这么刨根问底的向拓拔战打听,但慕容连却不在意,他与拓拔战半友半从的关系,使他可以不必介意许多事,而拓拔战也很愿意有这样一个可以事事相询,于对谈中各补不足的幕僚。 “玄远要的东西被中原人奉为至宝,此物若现中原,定会引起轩然轰动!”慕容连很清楚那件东西对在中原人眼中的分量,这些年玄远为他们做了不少事情,便是想从拓拔战手中得回此物,“唐英宗李嗣源的战玺,主公,您这次真的决定把战玺还给玄远?留住那东西,我们应该还可以从他手中得到更多好处。” “中原人奉为至宝的东西,于我何用?死在这东西下的辽人倒是不少,连耶律德光的两个叔叔都是死在战玺之下。”拓拔战意味深长的一笑,“那样至凶之物,还不如还给玄远,也算成全他这些年的一番苦心,而且…那把战玺留在我手里只是个死物,如你所言,还给玄远,却能在中原引起轰动,他想辽国乱,我又何尝不想让中原乱?” “唐英宗李嗣源的战玺…战玺现世,江山卫出,若玄远可以重新集结那些残余的江山卫…”慕容连细细思索,目光渐亮,“我明白了,幽州正处辽汉之间,中原若有动静,幽州便难安稳,便是幽州无事,也可逼得占下燕云三城的后晋石敬瑭有所动作,主公,您这一招借力发难,高明得很哪!” “小手段而已。”拓拔战笑笑,忽然又是一叹,仿佛要吐出胸中浊气般,喟然道:“其实说起这识人的眼力和用人的怀柔笼络之道,我永远都比不上我那位大哥耶律德光,他收养的这几个儿子┉真的很好!可惜,这样的人才却已与我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 天色渐渐黑沉,随着一阵阵枯燥的打更声,大街上已是一片寂静。 枢密史萧仲远的府邸,烛火映照的书房内,这位枢密史正坐在书案后,看似是在阅览书卷,其实却是为了能不被人打扰。 虽然已是深夜,但萧仲远仍是毫无困意,自今日午时那些败军回城后,他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既想不到百战百胜的黑甲骑军会在这护龙七王手中连番失利,又担心着拓拔战究竟要在何时才能攻下幽州,替他除去这块谋反的心病,只要耶律明凰活着一天,那他就永远是大辽的罪人,也只有等彻底断了这辽室血脉,让拓拔战登基为君,那他才会从叛贼摇身变为开国功臣。 虽然萧仲远从不怀疑这位战王的本事,可当他今日看到那就算能活下来,也已成为废人耶律灵风的惨状时,连他这位执掌刑罚多年的刑狱使也是忍不住股栗发颤,冷汗直流。 萧仲远很清楚的知道,智故意把耶律灵风放回上京城的用意不但是为了扬威,也是要让大家都明白他对付仇敌的手段。一想到这点,萧仲远更是胆寒,其实他近来也常常扪心自问,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允拓拔战助他谋反,为了权?还是为了名?可这些东西耶律德光都已给他了,而且他也早就做上了这位高权重的枢密史一职,若说他还有什么遗憾,也许就是自己的正房妻子成婚多年来只给他生了个女儿,若不是他纳的小妾在两年前为他生了个儿子,那他萧家这份香火只怕就后继无人了。 想到此处,萧仲远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自己这宝贝儿子萧慕仁的名字还是皇上耶律德光亲自取的,可现在儿子虽是一天比一天活泼,招人喜爱,但皇上已是尸骨早寒,若皇上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日重用他这个反贼。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咳声,萧仲远无奈的一叹,看来又是正房太太派哪个家丁来催他回房休息了,不耐烦的扔下手中书卷,没好气的叫道:“我早告诉过你们,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是哪个没规矩的东西?滚!” “是我,智,我手里正抱着你两岁的儿子。” 第六十一章:杀父之仇 书房内陡然传出一阵桌椅碰撞声,房门被刷的一下拉开,满脸惨白的萧仲远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房门一打开,他就看见自己两岁的儿子正躺在一位少年的怀中呼呼熟睡,小脸蛋上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微笑,而抱着他的那位少年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但这抹笑意却看得萧仲远全身发寒,如堕冰窟,因为眼前之人正是令他此刻最怕见到的智。【 】 “你儿子很乖,居然一声都不吭的就被我从房里抱了出来,所以┉”智漫步走入书房,又示意已被吓得神不守舍的萧仲远关上房门,淡然道:“你也要学学你的宝贝儿子,不要声张,也不要挣扎顽抗。” 萧仲远的脸上阵青阵白,颤声道:“你┉智王┉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智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抬眼问道:“夜尽天,连尽涯已经死了,耶律灵风,窟哥浑正在慢慢的死,你倒是猜猜看,我来找你是想干什么?” 若不是爱子在智手中,萧仲远早就一边大喊家丁护院,一边夺路而逃了,可现在却只能呆呆的望着智,口中不停喃喃低语,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智扫了他一眼,沉声道:“萧仲远,你知罪吗?” “我┉我知罪!”萧仲远勉强鼓起勇气,低头道:“我┉我愧对皇上,我┉我身为大辽重臣,却在皇上蒙难之时避祸家中,没有挺身护君,如今又畏于拓拔战的强权而苟存京城,我┉罪该┉” “居然还想狡辩!”智突然打断道:“萧仲远,如果你只是因为胆怯而躲在家中,那我今夜也不会来找你!当日拓拔战在上京城做下血案,杀害了满德和烈得青,而你又和窟哥浑,娄啸天三人故意装成被刺客威胁的样子来拖住我,让我无法抽身前往朔州,萧仲远,你以为你替拓拔战做的那些事真能永远瞒住我!” 萧仲远忙道:“智王,我冤枉啊!”他悄悄望了眼屋外,犹自不甘心的说道:“智王!我┉我真的冤枉!” “好,既然你无视自己儿子的性命,那你就继续狡辩抵赖!”智冷笑着道:“当然,你也可以借着求饶故意放声高呼,让你府中的护院家丁们冲进来救你,我们可以看看,究竟是你父子二人被这些熟睡中的家丁救出呢,还是被我灭了你的满门老小!” “你┉”萧仲远见智已看穿自己的用意,再也不敢放声求饶,惨然道:“智王,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请你不要难为我的家人!” “冤有头债有主?”智的脸上已现出一股难已遏止的怒气,恨声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我问你,皇上对你如此赏识提拔,你为何要丧尽天良的卖国欺君,太子耶律辽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你们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只是因为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既然你们连一个出生不久的幼儿都可以下毒手,我为什么就要手下留情?” 智狠狠瞪着萧仲远,声音突变凄厉,“连你这种畜生都知道疼惜自己儿子的性命,那你就该知道皇上看着自己儿子死在眼前时有多绝望!而我们几兄弟眼睁睁看着义父为了救我们牺牲时的痛苦你又知不知道!我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义父慨然赴死的背影,每个夜晚都会被这毕生憾恨折磨得彻夜难眠!萧仲远!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你的儿子?为什么不能让你也尝尝被这种钻心刺痛所?” 望着智脸上突现的杀气,萧仲远惊恐的连连倒退,忽然双脚一屈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道:“智王,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求求你!你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求你别杀我的儿子!智王┉” 就在萧仲远连连磕头,磕得额头渗血之时,智怀中的幼儿忽的一翻身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睡眼看看智,又看看自己的父亲,随即憨憨一笑,向着仍在不停磕头的萧仲远伸手叫道:“爹爹┉抱┉抱抱┉” 萧仲远听见儿子叫唤,嘴角一阵**,却是一句话都应不出口,只能颤抖着看向了智,可智神色间的这股凛冽杀气早让他全身发软,忍不住瘫倒在地。 可他的儿子犹在智怀中伸着小腿,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智一边拉着他的衣袖,似乎是想让智把自己抱到爹的怀中。 书房内,随着这个幼儿的苏醒,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一边是瘫软在地,满脸是泪的萧仲远,一边是睚眦欲裂,满脸杀机的智,而在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位顽皮活泼的幼儿。 这幼儿见智许久都未把他抱到爹爹这边,似乎有些埋怨的嗫嚅了两句,又向智扮了个鬼脸,还格格娇笑着拉住智的左臂一阵摇晃,只听噌的一声轻响,智的左袖中忽然弹出一柄锋利的剑刃,原来是这个淘气的小家伙竟触动了智左袖中藏锋剑的机关。 萧仲远被儿子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惊叫出声,却见这只持有利剑的左手轻轻抽离了幼儿身畔,移到了身后,而智眼中的杀气已一丝丝退却消逝,望着怀中幼儿天真无邪的笑容,他的脸上悄悄呈现出一片柔和之色,忽然向萧仲远问道:“你儿子平日里一定很淘气,没少让你吃苦头吧?” “我┉他┉”萧仲远见智的语气已变的一片平和,再无杀气,忙收摄住心神道:“犬子生性顽劣,请智王恕罪┉” 智脸上仿佛带着缅怀般的笑意,自语般的轻声道:“我七弟年幼时也和你这儿子一般淘气,未学会走路时整天缠着我们抱,只要我们一松手他就会哇哇大哭,可等他会走路后却又是满地乱跑,我们几兄弟只得每日轮流守着他,盼着这个幼弟能早点长大懂事,谁知当他稍大点的时候却是更为顽皮,每天不是闯祸就是给我们添乱子,把个皇宫搅得片刻不得安宁,不但是我们几兄弟,就连皇上见了这混世魔王般的小七也是头痛无比┉” 听着智这番象是在与多年老友闲聊一般的低语,萧仲远忍不住一阵诧异,正在他满腹狐疑之时,却见智又说道:“我这位七弟往日里虽然活泼爱闹,可他现在却象是变了个人一般,再也听不见他顽皮的笑声,看不到他胡闹的身影,整日里只是闷头发呆,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即使他已熟睡,我也常常会听到他睡梦中的哭叫声,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永远失去了最敬爱的义父和两位兄长┉” 智的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凶狠杀意,但却烙着刻骨的深沉,冷冷盯着匍匐在地的萧仲远,“萧仲远,我可以放过你的儿子,甚至也可以不去难为你的家人,但你这条命,我要定了!而且你必须按我吩咐的方式去死,不能有丝毫差错!” “请智王吩咐,只要您肯放过我的儿子,我┉甘愿一死!”萧仲远心里虽是一阵凄然,但智既然已肯饶过自己的儿子,他也安心了不少,当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静候着智的吩咐。 智刚要开口,可看着怀中满脸憨笑的幼儿,却不忍让这孩子听到他父亲就要面临的残酷下场,稍一犹豫,他缓缓走到萧仲远身边,在他耳旁极轻的低语了几句。 听罢智的耳语后,萧仲远怔怔的一抬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望着智手中的儿子,终于还是无力的一点头,神色间却是更为凄惶。 “萧仲远,这已是你保住家人性命的唯一机会,希望你不要自误。除了你这条命外,我还要你再准备一辆马车,陪我去接几个人,等你把我们安然送出城后,你就可以再回到这儿,陪着家人渡过你今生最后一个夜晚!” “那我的儿子呢?”萧仲远忙问道:“难道你要把他也带出城?” “当然,只有等你明日自尽之后,我才会让人把你的儿子送回家。” 萧仲远惨然道:“智王,我一定会按您的吩咐去做,可是┉我怎知您会不会变卦,等我死后再杀了我的儿子!” 智淡然道:“没错,你的确不知道我是不是会变卦,所以你更要按足了我的吩咐去死,否则,你前脚下黄泉,你的家人也会后脚跟来!” 萧仲远苦笑道:“智王,现在已是深夜,只怕┉城门的守军不会放我出城┉” 智见萧仲远犹自心有不甘的想找借口拖延,当即冷笑道:“你是助拓拔战谋反的得力功臣,怎会连这点出城的小事都办不到?萧大人,你就别再试探我的耐心了,我们在这书房内聊了半天,可你府中的四十五名家丁护院却一个都没过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萧仲远闻言急忙拉开书房门往外看去,只见门外一片黑暗,死寂无声,原本在府中巡夜的护院果然是踪影全无。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你的护院和家人已经被人打昏了。”智又望了眼怀中的幼儿,缓缓道:“其实我今夜来此本是想灭了你的满门,只可惜┉终究还是硬不下这个心,萧仲远,如果你不想让我改变主意,那就快去备好马车,别再把自己最后的光阴糟蹋在无用的侥幸中了!” 听了智这番警语,萧仲远忍不住一怵,但此时他已知自己再无生机,只得苦涩的一叹,凄然走出书房。 院内,夏侯战,昆仑,若海三人早已从萧仲远府中挑了辆最宽敞的四驾马车,正等着智和萧仲远出来,他们见智手中还抱着个幼儿,虽有些诧异却也不开口询问,等几人挟着萧仲远上车,若立即海驾着马车离开了萧府,前往中丞司窟哥浑的府邸接应飞与刀郎。 智知道飞心软,所以杀戮之事都交给了刀郎,只让六弟去几名谋反的大臣家警示一番,等事成后再去与刀郎回合,而且以飞的这一身傲人轻功,倒也无需担虑他被城中守军发现行踪。 片刻后,马车到了窟哥浑府外,虽然这座中丞司的府邸在黑夜中看去与往日一般宁静,可当萧仲远看见满身血污的刀郎从府中翻墙而出时,立刻猜到窟哥浑家已遭到了最无情血腥的报复,特别是当萧仲远望见刀郎眼神中还未退散的凶狠杀气时,反倒有些庆幸今夜来他府中的是智而不是这位煞星。 智递给刀郎一方手巾,让他擦去脸上的血污,轻声问道:“都解决了?” “鸡犬不留!”刀郎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黄泉中传来,不带一缕生气。 智满意的一颔首,他派出这最得力的心腹杀手去找窟哥浑,正是要他在窟哥浑府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刀郎冷冷的瞥了眼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萧仲远,又道:“飞王已出城,在南门郊外等我们!” “六弟已出城了?”智一摇头道:“必是六弟心软,不愿看着你杀人,所以干脆在城外等着我们,也好,就请萧大人先送我们出城。”他微笑着又对萧仲远道:“遇到城门守军盘查时不要慌张,神色尽量自然,若他们要搜查车辆你就说我们是奉了拓拔战的密令前往武州,不得有片刻耽搁,如果这些守军迟疑着不肯开门,或是问你讨要拓拔战的出城手令,那你就故意吵嚷着要拉他们去面见战王,理要直气要壮,知道吗?” 萧仲远此时哪还敢有半分违逆,忙一迭声的点头答应。 马车在夜色中继续行进,路上虽遇见几拨巡夜的黑甲骑军,但都有萧仲远出面应付,这些黑甲骑军也知道这位枢密史乃是助战王攻取上京的首要功臣,所以他们丝毫未起疑心,与萧仲远寒暄几句后当即放行。等他们到了南门后,守城军士见萧仲远是奉有战王的密令要连夜出城,又说是十分隐秘的急事,倒也不敢拦阻,当即打开城门放行,就算这些军士心里有些诧异,可他们怎敢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去吵醒战王,何况大家都知道,自从今日那些败军入城后,战王就一直铁青着脸,又有谁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触这霉头。 马车无惊无险的离开了上京城,往南行出几里后就在郊外小林中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飞,他的肩上还停着一只尖啄张翼的海东青,正是他调养了多年的爱鹰飞羽。 智见了不由一怔,忙问道:“六弟,你怎么会带着飞羽,难道┉你去了伴天居?” “是啊,我们当日离京未把它带走,这些日子飞羽一直在伴天居里盘旋,我刚才去那儿时就顺便把它一并带回来了!”飞一边点头一边逗弄着肩头的爱鹰,这只海东青与主人久别重逢,也是非常欣喜,不停的绕着主人扑翅撒欢。 智一听爱弟身涉险地,忍不住责备道:“你怎可如此轻率行事,皇宫里有重兵把守,万一被他们发现怎么办?你的轻身术虽然精妙,可也不能这般冒失!” 飞赧然一吐舌头,随即举起一只小包袱道:“我是去伴天居帮小七取回他的宝贝,这可是我们离开幽州时小七特意关照我的,让我去一趟伴天居,把他藏在床底下的这包袱给他带回幽州,还说这里面装着他最珍贵的宝物,而且我还在去左督卫史萧广家时遇见了┉”他正要再说下去,忽见若海等人押着萧仲远从马车里走出,而且昆仑的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幼儿,忙问道:“四哥,你不是要杀萧仲远吗?怎么把他带出来了?这孩子又是谁?” “萧仲远这条命要留到明日,因为我还要他在上京城里演场好戏,”智见弟弟的神色有些古怪,又似欣喜又似感伤,心知他有事要对自己说,于是轻声道:“你在前面林子里等我,我去交代一下就过来!” 等飞走开后,智从昆仑怀里抱过了幼儿,略一犹豫后递给了萧仲远,“最后再抱一次你的儿子吧,好好珍惜这段即将别离的父子之情!” 萧仲远急忙伸手接过儿子,看着儿子酣睡的小脸蛋,已是肝肠寸断。 智望着萧仲远不住轻哄怀中娇儿的样子,眼中的神色也不知是恨是怜,又向刀郎几人道:“守在四周,别让他逃走,也别打扰这两父子最后的团聚!” 刀郎等人都是一点头,无声的守在了马车四周,智看了一眼这两父子,轻轻一叹,走入林中。 等在林中的飞见四哥过来,忙拉着他走向林中深处,又仔细张望了四周一阵,才低声道:“我见到三哥了!” “什么?”智的双眼顿时一亮,忙追问道:“你找到三哥了,他在哪里?” 他们的三哥无早在拓拔战还未谋反兵变时就按智的计策潜伏隐匿,在这场激变中已是许久未有他的音讯,这次他们入上京城也正是想找到他一起回幽州,此刻听到无现身,自是让智精神一振。 “我是在去左督卫史萧广家时遇见三哥的,四哥你让我今夜去大林牙院主丞格辉,礼部侍郎莫洛,左督卫史萧广这三个反贼家警告他们,可当我潜入格辉家时却发现他已被绞死在卧房中,我仔细查视了格辉的尸首后想起这种杀人手法正是三哥最擅长的,于是我又赶往了萧广家,果然碰上了刚杀死萧广的三哥从他府里出来,而且三哥还告诉我,连礼部侍郎莫洛也已被他绞死在家中!” 智讶异的问道:“三哥怎么会想到要杀这三个人的?” 飞答道:“三哥说他早就想杀这三个人了,因为他们这三个反贼在上京失陷后一直在为拓拔战拉拢群臣,还帮着拓拔战劝上京城的百姓安心降服,可惜这几日里三哥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直到今日那些败军回城,引起城中混乱,守城的黑甲骑军也因此忙于打探幽州军情,疏于守城巡夜,三哥才有机会出手,其实他本来还想再杀了窟哥浑和萧仲远┉” “那三哥现在去了哪里?”智焦急的问道:“三哥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幽州?” “我早跟三哥说了,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幽州,可他就是不答应!”飞眼圈一红,低头道:“三哥说我们必须要有他这个内应留在上京城里,既可帮我们打探消息,也能暗中翦除拓拔战的羽翼,而且三哥还说┉如果这种危险的事他这个哥哥不肯担待,难道要我们这些弟弟入虎穴,所以┉他一定要留在这里,等着我们从幽州打回来后,再兄弟团聚,一起祭拜义父和大哥,二哥的在天之灵!” “原来三哥是想自己承担这最大的危险,不让我们这些弟弟再入险地┉”智长长一叹,黯然道:“三哥决定的事,从来都无人可以改变,他已是下定决心要留在此地了!” 飞担心的道:“四哥,三哥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一定要想法子帮他一把!” “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早日打回上京城!”智见六弟满脸忧虑之色,忙温言安慰道:“我们这儿打的胜仗越多,三哥就越安全,来,先跟我出去,看四哥让萧仲远在上京城里掀起更大的混乱,只要明日大乱一起,就再也不会有人对三哥今夜的行踪起疑心,这样他也可以潜藏得更深!” 飞默默一点头,心下稍宽,跟着智走出了树林。 树林外,萧仲远正搂着爱子坐在路旁,口中还不停的哼着小调逗着刚睡醒的儿子,他的儿子也正忽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爹爹,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望着儿子天真的笑脸,萧仲远似乎也已忘了即将面临的别离,慈蔼的笑容荡漾在他的嘴角。 直到一阵把他带入今夜梦魇的轻咳声再次传来,萧仲远才如被雷殛般跳起,绝望的看着缓缓走近的智。 “把孩子给我。”智的声音虽然很平和,可听在萧仲远的耳中却如同是地府中最凄厉的鬼嚎。 “智王┉求求你┉”萧仲远突然跪倒在地,凄声道:“让我再抱抱儿子┉再抱一会儿┉求求你┉” 智无声的一叹,转过了头去,默立片刻后,轻声道:“刀郎,去把孩子抱走。” 见要抱走他儿子的是这名一身杀气的黑衣男子,萧仲远顿时面如死灰,紧搂住怀中儿子,惊叫道:“智王,别┉别让他抱┉我┉我把儿子交给你┉” 一旁的飞见了萧仲远凄惨的神色突然心生酸楚,眼前这一切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当日上京城内与义父生离死别的一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这又一幕父子别离。 智望了眼黯然伤神的六弟,心里也是怅然一叹,却依然面无表情的走向萧仲远。 萧仲远抖着手把儿子缓缓递给智,也许是因为父子连心,这名还未懂事的幼儿被智抱走后,望着爹爹脸上的泪水,忽然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挥着小手叫道:“爹爹,爹爹┉不哭,仁儿要爹爹┉” “智王!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儿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怎么死都可以,别伤了我的儿子!”萧仲远大哭着趴在地上,紧紧拉着智的衣袍,声嘶力竭的一遍又一遍哀求。 “求人不如求己,只要你明日能在上京城中演好我教你的这场戏,那你的儿子就可以活着给你上坟。”智仿佛不愿看见萧仲远的神情般,悄悄望向远方,又道:“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儿子,那就赶紧说,因为我们就要动身了。” “我┉┉”萧仲远的嘴角不停抽搐着,可这最后的一句父子离别之语又该说些什么? 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你也可以告诉你的儿子,此刻抱着他的人就是逼死他父亲的人。” “不┉”萧仲远闻言一惊,犹豫了一阵,突然凑到儿子脸旁,将儿子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又贪婪的最后望了眼儿子,用低柔慈和的声音安抚着儿子哭泣的小脸:“儿子啊┉爹爹好疼你,只要你能开心的长大成人,爹爹什么都不怕,儿子┉爹爹不能再护着你了,可是爹爹好担心你被别人欺负┉” 凄然耳语中,萧仲远在儿子的脸颊上深深一吻,咬了咬牙后一步步倒退而去,却又紧紧的盯着智,似乎心底还有些难言之隐想要对智央求些什么,可又不忍开口,脸上尽是痛苦犹豫之色。 智怜悯的望着他眼中隐晦的祈求之色,忽然扬声道:“萧仲远,你放心,我会杀了你的正房妻子,你安心去吧!” 萧仲远浑身极其剧烈的一颤,震惊的望着这位窥视到自己心底隐秘的少年,良久才是凄然点头,“多谢智王!”随即猛然转身,跌跌撞撞的往上京城奔去,虽然身后传来一阵阵爱子的哭叫,可他一直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回头就再也不忍离开,而要保住儿子性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按这位复仇凶神的规矩,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上必死之路。 “智王,这是怎么回事?”若海等人见状齐声问道:“为什么你一说要杀他的妻子,萧仲远反会象放下一桩心事般再无牵挂?” 智淡然道:“因为他的爱子也是小妾生的,如果萧仲远死了,那他的正房为了霸占家产,必会残害她们母子二人,把萧仲远的小妾和儿子逼入绝境,可萧仲远又放不下与正房的夫妻情分,不忍亲自下手,但他心里更害怕自己的宠妾爱子会遭毒手,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 夏侯战惊讶的叫道:“可他正房妻子毕竟与他有这许多年的夫妻情分,难道他狠得下这个心?” “若他能活下去,那他绝对不会这么做,可现在已是生死关头,只能逼着他在妻子的一条命和小妾儿子的两条命中衡量抉择,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智望着怀中犹在哭泣的幼儿,忽然俯下身道:“孩子,你知道吗?你爹爹非常爱你,虽然他不算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四哥,你┉你放过萧仲远吧!”飞忍不住插口道:“四哥,你把这孩子还给萧仲远吧,四哥┉”他看着这一慕人寰惨变,早已心生恻隐,央求道:“四哥,我不想让这个孩子也跟我们一样,成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孤儿。” “六弟,四哥什么事情都会答应你,惟独在这报仇的手段上,四哥必须心狠手辣。”智断然一摇头,正色道:“我今夜已经心软了一次,绝不会再心软第二次,永远不会!” 智把幼儿轻轻递给了若海,又对一脸失望的飞道:“我早说过,心慈手软与我无缘,只有以牙还牙才是我的处世铁则┉”说到这里,智自嘲般的一笑:“今夜之事,我日后一定会遭报应,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狠毒。” 飞闻言一惊,忙道:“四哥,你别这样说,有什么报应我陪你一起扛,你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他呆呆望着智僵硬的神色,赶忙又岔开话道:“四哥,既然我们现在就要动身回幽州,那这个孩子该怎么安置,总不能把他也一并带回幽州吧?” “这孩子就由若海和昆仑带回城,你二人先在城外避上一夜,明日趁着城中起乱的时候再回城,等萧仲远死后,你们设法潜入他府中杀了他的正房妻室,然后把这孩子还给他的亲生母亲,”智沉吟片刻又对他二人说道:“把这孩子的事情告诉林幽月,让她暗中照料他母子二人,其实萧仲远的家世倒是与林幽月颇有些相象,都是身为侧室生下娇儿,有林幽月这位女中巾帼相助,当可保这孩子平安渡日。” 若海与昆仑二人互望一眼,齐声道:“智王,还是让我们俩跟你们回幽州吧!”在他们心里,早盼着能与护龙七王几兄弟一起回幽州,毕竟他们这些卫龙军都是这几兄弟亲自扶植历练出来的,所以在他们心里对这护龙七王除了忠心外还有着一份很深的情谊。 智摇头一笑道:“现在还不行,你们二人要和连城一起留在上京城保护林幽月,她身边不能少了你们这几个得力臂助。” 若海与昆仑只得无奈点头,又颇有些艳羡的瞪了眼一旁得意洋洋的夏侯战。 智见他二人脸上仍有不舍之意,正要再劝上几句,忽听若海怀中的幼儿又是一阵哭叫:“爹爹!我要爹爹!仁儿要爹爹抱!”一边哭闹着一边还睁大眼睛看着智,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就要死在面前这个白衣男子的手中,可他却知道就是这个人赶跑了自己的爹爹。 “坏蛋┉”幼儿哭叫着又伸出手,似乎想要打上智两拳般的瞪着他:“大坏蛋,仁儿叫爹爹打你┉” 听了这孩子的叫声,众人都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不忍再看这位就要失去父亲的儿子。 “说得好,我就是坏蛋,而且还是最该死的那种!”智向着幼儿淡淡一笑,笑容中仿佛还有些苦涩的落寞,嘴角的笑意还未消逝,智已大步走到他的面前,静静凝视着这个无辜的孩子,忽然沉声道:“好孩子,看清楚我的长相,把我的模样永远烙在你的心底,因为我就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无论你这一生会有多凄苦,都要挣扎着活下去,你要记住八个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就是当你受挫折或是想放弃自己时的警句,你爹欠我的已经还给我了,而我欠你的就要由你亲手来拿,等你长大成人后,如果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你尽可来找我报这杀父血仇,我也绝不会还手!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智王!”听了智这番决绝之语,若海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却见智淡然一笑:“我是真恶人,不是伪君子,既然我杀了他的父亲,那我就绝不会装成伪善的样子对他说什么抛却父仇,以德报怨,爱惜己命的无耻之语,就算我日后死在这小儿手中,那也是我应得的报应!因为我此刻也在报这同样刻骨的杀父之仇!” 第六十二章:以牙还牙(一) 第二日,清晨,上京城内。【 】 夏日朝阳如约而至,这片繁华之地在渐渐的炎热中又变得和往日一般热闹喧哗,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林林总总的集市中,小贩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叫卖货物,吸引着路人好奇的目光,嘈杂的买卖声中还夹杂着孩童们天真活泼的笑闹,可在这些喧嚣忙碌的身影中,又有谁会知道一场惨变即将发生在他们的家园旁。 南门处,一队黑甲骑军正赶往枢密史萧仲远的府邸,领头的是一名身形精悍的大汉,他正是拓拔战帐下纵横五虎中的掠阵楚尽锋,他在今日一早巡视城门时,守城军士向他禀报了昨日深夜萧仲远奉战王密令驾车出城一事,还说这位枢密史在一个多时辰后又独自步行回城,而且脸上还带着颇为古怪的神情,踉跄着返回了府邸。 楚尽锋听了疑心大起,战王昨日午后的确曾下过一道密令,但这道密令明明是下给他手下另一位爱将“一剑分天”恨冬离的,而且当这位第一剑客接令出城后,战王就再也没有下过任何军令,那这萧仲远怎会又奉令连夜出城? 楚尽锋心知此事蹊跷,本想立刻去报知战王,可他想了想后又改变了主意,决心自己去把此事查个清楚,一拓拔战正在为两路大军折损幽州一事烦躁,万一萧仲远一事只是虚惊一场,多半会在主公处讨个没趣,二来楚尽锋心里也有个盘算,黑甲骑军常以冲锋快攻克敌,但他领的却是掠阵盾军,以护阵防卫为主,所以他立的战功一直比其余黑甲将领少。 而在纵横五虎中,他这一部精锐斗狠不如血战夜尽天,凶猛不如追敌连尽涯,勇武不如破军雷尽断,果决不如攻城贺尽甲,虽有坚守之盾,可每次出征都只能在后压阵,即使拓拔战亲自领军冲锋,他也只能跟随在后,甚少有机会独自出战,当日攻打上京一役,他好不容易得了个把守南门的差使,却被护龙七王轻易击溃,虽说事后拓拔战并未责怪于他,却随口赞了护龙七王几句,说这几个少年迅速应变,瞬间找出了掠阵盾军变阵迟钝的弱点,还让楚尽锋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一次大败中好生琢磨出灵活应变之道。 楚尽锋当时虽垂头丧气的答应了,可心里却觉得主公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吃败战被骂一顿也就算了,可哪有夸对手的道理。 更气人的是,因他平日极少单独出战机会,因此背地里常被人暗中讥笑,说他就象战王的影子一般,楚尽锋刚听到这番话时倒还颇有些得意,以为这是别人夸赞他的忠心,倒是拓拔傲知道此事后大笑着提醒他,其实这是别人在取笑他是个莽夫,不知谋略机变,没有单军作战之才,所以才会象影子般一步都不能离开战王,只有靠着战王的指挥纵控才能百战百胜。 这一来可把楚尽锋气的够呛,虽然他心知自己比不上慕容连和耶律灵风这般满腹韬略,可想想自己兵书读得也不算少,不喝酒的时候也能把孙子兵法倒着背上几句,怎么偏偏就会摊上这么个无谋无才的名号呢? 所以楚尽锋早就在琢磨着要找机会露几手给人瞧瞧,让大家都明白他楚尽锋其实也是一名文武双全,上马杀敌,下马治军,穿上甲胄可以纵横杀场,百战百胜,脱去盔甲能够羽扇纶巾,谈笑退敌,智勇双全的绝代名将,日后陪着主公拓拔战名留青史的时候也能光耀一下祖宗,让人知道楚家有他这么一位深藏不露,大智若愚的当世奇才。 因此今日听闻军士报知萧仲远一事后,楚尽锋便寻思这事说不定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出头机会,这萧府也该亲自去走上一趟查探个究竟,若事情寻常,那他问一声就走,若事有异常,甚至还能牵扯出什么隐秘,那他今日就算是立下奇功,日后也可在其余将领面前得扬眉吐气,心中思量一定,楚尽锋当即叫上副将陀苏,又带着三十多名掠阵盾军直奔萧府。 副将陀苏心里却在暗笑楚尽锋小题大做,他对这位主将的性子早就摸得熟透,其实当日第一个背地里说楚尽锋是战王影子的人也就是他,谁知最后却传到了楚尽锋耳中,幸好在传过悠悠众口后,倒也没被人发现他就是始作佣者,而且为了此事他还特意陪着这主将一起大醉了一场,喝得烂醉后又齐声痛骂那位有眼不识楚尽锋这块金镶玉的俗人。 这时,陀苏望着楚尽锋一副要去大显身手的神情,忍不住劝道:“将军,其实我看这事也没啥大不了的,说不定那萧仲远是在城外养了个偏房,昨夜偷偷出去相会,结果两口子吵了起来,结果他才灰溜溜的又回来了!” “守城军士说了,萧仲远是奉主公密令出城。”楚尽锋心里激动,脸上却摆出深沉模样,“主公昨日只给恨先生下过密令,此事一定有古怪。” “行,那就去看个古怪!”陀苏无奈,只得陪着同去。 刚一到萧府门外,就见门外已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群百姓,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难道还真有古怪?”陀苏楞住了,心说莫非今日真要被将军逮了出风头的机会? 楚尽锋见状大喜,随手拉过一名围观的男子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看什么?萧仲远家出什么事了?” 那名男子认出楚尽锋是拓拔战手下大将,忙陪笑道:“将军,萧府出事了,一大早的就从这府里传出一阵惨叫,而且一声比一声怵人,听得让人心里发慌┉您听,这惨叫声又来了!” 这时,府墙内果然又传出了一声惨叫,楚尽锋侧耳一听,只觉这叫声颇为耳熟,竟象是萧仲远的声音,正要命部下闯进去察看,府门忽然打开,只见萧仲远从府中跌跌撞撞的跑出,可他的模样却把门外的人都看得一惊,这位往日里养尊处优的枢密史此刻不但神情呆滞,而且跣足披发,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更怪异的是,他的前胸和后背都挂着一条布幅,上面血淋淋的写着一行大字,‘大辽罪臣萧仲远’。 围观的人看得倒抽凉气,楚尽锋心说果然有事,见百姓们都自然而然的看着他,他心里又不禁有几分得意,故作威严的咳嗽了一声,便要上前问话,却见萧仲远踉跄着在门口走了几步,似乎有些迟怔的望了眼面前的人群,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似的,眼中突然流露出极其畏惧的神色,刚想走过去的楚尽锋被他的神情看得一惊,情不自禁的往人群中看去。而那些围观的百姓也纷纷随着萧仲远的目光看去,可在这四周除了黑压压的人群外并无丝毫异常,反倒是这位枢密史古怪的举动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萧仲远忽然指着前方连声叫道:“皇上!您放过我吧!别再缠着我了!皇上!求求您了,别把我的命索走啊!”他的叫声异常凄厉,似乎突然看见已殉国的辽皇耶律德光正站在他面前一般。而这些百姓们更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不少人当时就叫了起来,“有鬼!” “真的假的?”楚尽锋被叫得心里打鼓,额头的汗当时就下来了,“怎么会这样的?好容易碰上有事,怎么偏偏是这么回事?” 随着萧仲远手指处,原本挤满了的人群霎时散开,一起往空地看去,但眼前明明是空无一物,只有萧仲远凄厉的求饶如刺骨阴风般让人不寒而栗,把众人心底的恐惧一声声的撩拨而出,渐渐的,这群百姓们已是人人面带惧意,惊慌失色的四处张望寻找着,想看清楚人群中是否正站着皇上的鬼魂。人们的眼中都带着同样惊惧的神色,当他们互相张望时,又发现别人心里正想着和自己一样的念头,这一来更是让所有见到这一切的人愈发惊恐。 虽然此刻烈阳当空,街上到处是人,但在这无形的逼压中,仿佛皇上的鬼魂真的已从地府中返回,正站在人群中冷冷的逼视着夺走他江山的反贼。 “真闹鬼吗?没这么冤吧?”楚尽锋嘴里开始发苦,“为什么让我碰上了?早知就不来了!” 正犹豫着该上去还是回去,忽听萧仲远又是一声尖叫,往人群的空隙中直冲了出去,一边拼命狂逃一边惊恐的回头看着身后,就好象有人正紧跟着他似的,而他口中又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皇上饶命啊!饶命啊!别追我!别追我!”人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萧仲远的身后,却又看不见任何鬼魂,但又正是这种看不见的惊吓使他们愈发恐惧。 随着萧仲远的一路惨嚎,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变色,心里忍不住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皇上的鬼魂回来了,皇上向背叛他的反贼索命来了!”虽然有好些人并不认得萧仲远,不过当他们看见挂在他身上的这两块鲜血淋漓的条幅时,立刻都知晓了他的身份,同时也猜到了此人必是背叛皇上,参与谋逆的反贼。 “这也太古怪了吧?”陀苏脸上已有冷汗渗下,“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将军,将…”他连叫了几声将军都未发话,转头一看,又吓了一跳,怎么将军脸上的汗比他还多? “追…追…”楚尽锋口中含含糊糊的念着,念了半天都没把话说完。 “追吗?”陀苏苦笑,心说将军汗流的比他多,可这胆子还是比他大,还真是不得不服!当下向身边的盾军招呼道:“弟兄们,追上去!”其他盾军见主将副将都发话了,只得头皮一硬,跟在萧仲远身后追了上去,却没注意到发令要追的楚尽锋将军其实跑在最后头。 “这下要命了!”楚尽锋瞪着陀苏的背影,心里头一通叫苦,“老子是想问你追不追,你怎么听了一半就直接追了?这不是存心要我下不了台吗?” 第六十二章:以牙还牙(二) 萧仲远仍在街上不停的奔逃,只要是他跑过之处,所有人都满脸震惊的望着他的身后,在这凄惨刺耳的叫声中,已有不少人跪倒在地,向着萧仲远的身后拼命叩拜,“皇上的英魂显灵了!他回来向反贼索命了!”随着这突然降临的惊慌,上京城内亲眼看见这一情景的人都是又惊又怕,可又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渐渐的,跟在萧仲远身后的人已愈来愈多,却又是谁都不敢冒然接近萧仲远的身侧。【 】 楚尽锋等人也一直跟在萧仲远身后数百步之处,与其说是追,还不如看热闹的百姓跟得近,盾军们心里埋怨,“说是要追,怎么隔得那么远?”哪知道楚尽锋心里的冤屈比他们更大。 一名盾军看这么远远跟着不是回事,大着胆子问道:“楚将军,难道我们就这么跟着萧仲远一起跑,他┉他到底是想往哪儿逃?耶律┉皇上的鬼魂真的追在他背后?” 楚尽锋先满是哀怨的横了陀苏一眼,正要开口,另一名盾军又插口道:“萧仲远这一路上都是在往人最多的闹市跑,看情形他是想借着人群的阳气驱走皇上的鬼魂!” “不要…吓…吓人!”楚尽锋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被部下给吓回去一截,其实能成为纵横五虎之一,楚尽锋也不是胆小之人,若在平日,他早就追上拦住这萧仲远了,可今日这事实在是新鲜,听着这一声声的凄叫,望着萧仲远不住回头时的惊恐神色,仿佛耶律德光的鬼魂正紧随在萧仲远的背后,要把这背叛他的反贼拉入地府,想到自己也是背叛了皇上的首恶,怎不让他心惊肉跳?更何况拓拔战也不在身边,要是主公一声令下,那他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追过去了,想来想去,楚尽锋这心里就剩下后悔二字了! “先跟着再说吧!”楚尽锋算是彻底六神无主了,除了一边跑一边盯着萧仲远的背影发怔,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算了,就跟着吧!”陀苏实在纳闷主将的外强中干,刚才说追,这会儿怎么又变跟着了,还真是当影子当出味道了? 这时,萧仲远已在路旁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望着跟在身后的人流,看他的神情既象是在躲避着什么,又象是在故意等着围观的人群越涌越多。 见萧仲远终于停下,楚尽锋先令盾军四下包围住他,他心里又不停安慰自己,“大不了就是见鬼了,以后被人取笑也能回一句,你他娘的见过鬼吗?老子见过,还跟着跑了很久!听清楚,是跟着跑,不是被追着逃!” 使劲给自己打了阵气,楚尽锋稍稍静下心来,再仔细一打量萧仲远,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在萧仲远看似癫狂的身影中,似乎还藏着一种深深的凄然和无奈。 这时,楚尽锋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从这座府邸内传出,他惊讶的看着这紧掩大门的府院,猛想起这是另一位投靠主公的大臣中丞司窟哥浑的府邸,可他家里又怎会有如此刺鼻的血腥之气不断传出。 就在他惊魂不定之时,萧仲远忽然仰首望天,口中又是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呼:“皇上!臣有罪!您别再跟着我了!臣已经知罪了!臣这就向您以死谢罪!”话音一落,他竟然向窟哥浑府邸大门一头撞去,他这一撞用上了全身之力,登时撞得头破血流,踉踉跄跄的栽倒在地,可他虽受了重伤,仍是挣扎着爬起,一边竭力撑起摇摇欲倒的身躯,一边又往门上撞去,仿佛想要用自己的头把这紧闭的府门撞开一般。 观望的人群被萧仲远的行径吓得一阵尖叫,但又没人敢走近这满头鲜血的萧仲远一步,因为在他这诡异的举动中,每个人都觉得皇上的英魂此刻正站在他身旁,看着这名叛贼认罪伏诛。 四周的人群愈渐增多,这条街上已被围观的人们拥挤得水泄不通,可萧仲远身旁却是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没有人敢接近,没有人敢拦阻,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一次次强撑着爬起,又一次次用自己的头狠狠撞着府门,而大门内又有着一阵阵的血腥气正提醒着人们,在窟哥浑的家里也已有了另一场更可怕的变故。 望着众人惊恐的神色,楚尽锋知道自己必需趁早拦住萧仲远,否则今天这事恐怕就麻烦了,他回头看看陀苏,陀苏向他勉强一笑,站在原地一步都不肯挪。 楚尽锋心里又是一通怒骂:“没用的东西!我这主将今天算是被你这副将给逼上绝路了!” 想想实在没办法,又拉不下脸当着这许多人让部下上前,他只得强自壮起胆来,全身戒备的走上前去,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在戒备些什么,走上几步,楚尽锋先向四周张望了几眼,才扶住了萧仲远勉强又爬起的身躯,颤声问道:“萧┉萧大人,你先停下,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皇上鬼魂真的缠着你┉” 鲜血从萧仲远破裂的额头不断渗出,但他似乎不觉丝毫痛楚,依然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痴痴望着还未被自己撞开的府门,稍一迟疑,又想再一头撞上去。 楚尽锋也算豁出去了,急忙拉住萧仲远,“萧大人,别再撞了,你头上已受了重伤,我先带你去治伤,有什么事你尽管对我说,别怕!”见萧仲远满脸血污,连眼睛都被鲜血染得一片模糊,楚尽锋忙用衣袖替他擦去脸上鲜血。 等拭去萧仲远脸上的血污,却被萧仲远眼中流露的神色看的一怵,他眼中并没有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惧色,只有深沉的凄凉和求死的决心,还带着令楚尽锋此刻无法理解的一股希冀期盼,仿佛正透过楚尽锋的身躯望着悠悠青天。 楚尽锋忍不住问道:“萧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快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却见萧仲远苦涩的一笑,极轻的说道:“没用的┉这是复仇,对所有叛贼的复仇,我逃不出,你也逃不出┉因为回来复仇的人太狠了┉”他的眼角突然又是一阵抽搐,仿佛被心底惧意激出股大力般,竟把楚尽锋一把推开,大叫一声又往窟哥浑府邸的大门猛撞上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上立刻又染上了他的一蓬鲜血,而萧仲远已软软倒在了门前,这一次,他再也无力爬起,只能用空洞的双眼紧盯着大门,挣扎着叫道:“别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求求你了┉祸不及妻儿啊┉” 随着四肢的一阵**,萧仲远头一歪,缓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他的双眼仍是死死睁着──死不瞑目。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发生了如此惨变,所有人都觉背脊上一阵彻骨冰凉,除了一阵阵粗喘外,这挤满了人群的大街上竟是鸦雀无声。 这些围观的人们望着楚尽锋和那些黑甲骑军的眼神已带着恐惧,但这恐惧已非是当日对这群谋反叛军的害怕,而是对虚无飘渺的鬼神之说的敬畏,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一群夺去皇上性命的反贼,皇上的在天之灵既然已索走了萧仲远的命,又怎会再放过他们。 楚尽锋等人早面如死灰的站在原地,看见百姓们眼中的惧色,当然知道这些百姓并不是在畏惧他们,而是怕被他们连累,惹来皇上英灵的报复。可在这些黑甲骑军心里,也早被这幕惨剧吓得胆颤心惊。 好一阵后,楚尽锋才用颤巍巍的手指着萧仲远的尸身道:“来人,把他的尸首抬走!”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再亲自动手了,闻着门内的血腥之气,他又下令道:“把窟哥浑的府门撞开,门外都闹翻天了,他府里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去看看他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陀苏大叫晦气,却也只得苦着脸和盾军慢慢走上,先把萧仲远的尸首搬开,便准备轮流冲撞大门,楚尽锋正思量着要不要把围观的人群先驱散,谁知一名盾军随手在窟哥浑府邸的大门上一推,门后立刻咣啷一声,吓得这盾军往后一蹦好几步远。 “有什么好怕的!”楚尽锋气得不轻,心说刚才被萧仲远吓住也就算了,怎么开个门都活蹦乱跳的?他这时也来了气,骂咧咧的走上前,伸手重重一推门,府门方一敞开,浓烈的血腥之气立刻扑鼻而来,围观的人们大着胆子往里一看,但这一看之下却让他们连喘气声都已停止。 楚尽锋却没注意,他的眼睛盯着地上一根木栓,原来那咣啷声是木栓掉地上的声音,“不就是根木头吗?有什么好怕的?”楚尽锋低头一看,这门后的木栓早被人锯开了一道口子,难怪一推就掉地上了,他看得嘀咕:“窟哥浑这家伙,有那么穷吗?连根新门闩都舍不得换?” “将…将军…”陀苏等人用比哭都难听的声音叫着他。 “鬼叫什么?还嫌今天这事不够闹心吗?”楚尽锋回头怒骂,却看见部下一个个站在身后发抖,还都用手指着门内,楚尽锋心说不妙,再闻到门后那股强烈的血腥气,还没回头他就已经全身冰凉了,一寸一寸的转过脖子,才往门内看了一眼,他差点没直接昏过去,扑通一声,一屁股坐正在地上了,“祸不单行啊…怎么什么事都让我给碰上了!” 窟哥浑的府邸内已无一名活人,门后院内,到处都是狼藉尸体,每一具尸首都被砍去了首级,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中蜿蜒流出的鲜血早已凝结成了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块,而且这遍地的尸首还整整齐齐的被放成了两排,无一幸免,无一活口。 真正令人感到诡异的还是窟哥浑的尸首,因为他的无头尸首此刻正双膝屈地,跪在院子的正中,他身上还整整齐齐的穿戴着官服袍带,似乎想要去上朝一般,但他的双手却僵硬的下垂着,一只手指着地面的两个殷红血字──天谴!另一只手则拎着他自己的项上人头,双目圆睁,满脸扭曲,仿佛临死前曾遭遇过此生最为可怕的经历, “天谴!”良久的沉寂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再也无法抑制的惊叫,“是天谴!所有背叛皇上的人都逃不过这上天的惩罚!”人群忽然如崩溃般散开,一边狂叫着一边四散而逃,把心底的恐惧从这一声声极度惊恐的叫声中挥散而出,只是在片刻之间,这股恐惧已如洪流般在上京城内四处蔓延。 “皇上降下天谴了!”疯狂的人们在惊慌中把这消息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成千上万,泛滥全城,把这弥散的恐谎深深带动在上京城内的每一处角落。 陀苏和盾军搀着楚尽锋从窟哥浑门前退出,楚尽锋被搀出好远,才魂不守舍的说了一句:“以后真不能再逞能了。” “别以后了,先顾着眼前吧!”陀苏的神情比哭都难看:“将军,我们今天算是碰上大祸了!你看这满城大乱,偏偏让我们碰上了,将军,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先离开这儿,这地方太渗人了!”楚尽锋先毫不犹豫的说了一句,随即又两眼发直的犯楞,好一阵才突然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大声道:“快!去皇宫,马上把此事告诉主公!” 一行人急忙返回皇宫,一入皇宫,楚劲锋惊讶的发现一队队黑甲骑军正急匆匆从宫中冲出,不过他也无心理会此事,向人一问后得知拓拔战正和慕容连在御书房里,楚尽锋也来不及让人通禀,直接就冲进了书房,只见拓拔战和慕容连二人正阴沉着脸对面而坐,在慕容连身后还站着一名面目俊秀,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见楚尽锋急火火的奔了进来,似笑非笑的向他一点头。 楚尽锋先是一呆,随即认出这名男子就是慕容连曾向拓拔战推荐过的中原谋士独孤留寒,但楚尽锋此时哪有闲心与他叙礼,扯开嗓子就对拓拔战急叫道:“主公!出大事了!城中一片大乱┉”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萧仲远,窟哥浑都死了。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还嫌这乱子不够大吗?”拓拔战冷冷横了这满脸慌张的部将一眼:“楚尽锋,你倒也不算糊涂,楞了这大半日总算是想到该来告诉我一声了!” “啊?”楚尽锋一楞,“主公,您已经知道了?您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这事?” “整座上京城都快被这事掀翻天了,我又怎么能不知道?”拓拔战面带愠意的斥道:“你还傻杵在窟哥浑尸首旁的时候,傲儿就已经把这事告诉我了,亏你还是名大将,居然被人一步步引入圈套,你为什么不早些拦住萧仲远,又为什么会蠢到要当着众人的面砸开窟哥浑家的大门?” “我┉┉”楚尽锋见拓拔战神色不善,忙道:“主公,这事太诡异了┉” “诡异?什么叫诡异!”拓拔战冷叱道:“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装神弄鬼!” 楚尽锋对刚才的事尤有后怕,分辨道:“主公,这可不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定是耶律德光的鬼魂在向人索命!” “闭上你的臭嘴!”拓拔战见这名部将居然仍被蒙在鼓里,气得满脸铁青,怒喝道:“就算有鬼,这个鬼也不是耶律德光,而是智!他昨天夜里就在上京城里为他老子报仇!” “是智?”楚尽锋吓了一跳,想要问个清楚,又不敢向盛怒中的拓拔战询问,只得往慕容连望去。 慕容连见他仍是如坠雾中,不由摇头一叹,向拓拔战道:“战王,虽然此事必是智暗中捣鬼,可他不一定会亲自潜入上京城┉” “是智亲手干的!”拓拔战恨恨道:“灭窟哥浑满门的人虽然不一定是他,可能把萧仲远逼到这一步的人只有智!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手段,这份狠毒!” 楚尽锋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主公动怒,他自然要出力,忙道:“主公,既然是智干的,那他现在一定还在城里,末将这就去把他给抓出来!” 拓拔战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会等着你去抓他?他昨夜就出城了,而且就是坐在萧仲远的马车里出的城,否则萧仲远怎会无缘无故的半夜赶车出城,又失魂落魄的独自回来?”他冷哼一声又道:“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智会把俘虏给我送回来,以他们兄弟对我的仇恨该是赶尽杀绝,怎会突然心软留下活口,原来他是故意要趁着混乱入城,然后掀起更多的仇杀!” 慕容连脸上一红,低声道:“战王,此事是我失察,昨日是我去安置那些败军,虽然发现少了四人,可我还道是这四人伤重不支,死于半路,所以没有深究,还请战王治罪。” “此事与你无关,不是你疏忽,而是我们都吃了个哑巴亏!”拓拔战沉声道:“就算你昨日发现有人失踪,我们也无可奈何,因为此事只会越查越臭!难道我还能下令搜查全城?禁闭城门?吃了两场败仗就够丢人了,军士们本就在为此议论纷纷,若把这两场败仗的经过都捅出去,让大家知道我们五千人打不过两千人,而耶律灵风的两万人又被空城计骗得自投罗,那我们还有何颜面?也必会因此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趁机大肆渲染,说我们被护龙七王打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拓拔战仿佛有些疲倦的往椅背上一靠,又向慕容连问道:“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了?” “是!”慕容连答道:“萧尽野已率人分驻城中各处,雷尽断,贺尽甲守在城外,我还派人去看住城中所有大臣,以免有人趁乱生事。” 楚尽锋赶紧又道:“主公,现在城中一片大乱,我们何不下令禁闭城门┉” “禁闭城门?”拓拔战被他出的馊主意气得手足发颤,怒骂道:“你的魂还没回来吗?十日前我刚下令解禁城门,如果我现在又禁闭城门,那所有人都会笑话我们无能无谋,遇事不知应对,稍有风吹草动就被吓得关紧城门!你被智吓晕头了是不是?” 已是一脸晦气的楚尽锋犹自不甘心,喃喃道:“主公,那┉那我们何不向百姓们解释,就说这一切都是智捣的鬼!” “你倒还真是会见招拆招!”拓拔战怒极反笑,指着楚尽锋道:“好,说得好!你被智引入陷阱不够,还想再给他长一次气焰?要是被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智在捣鬼,那我们就更丢人!因为我们这儿空有二十万大军,却被他一人给牵着鼻子走!不但让他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把你这位楚大将军耍得团团转!要是我今日不在上京城,留下你这个饭桶在此镇守,只怕你早就被吓得弃城而逃了!” 楚尽锋被骂得头昏脑涨,低着脑袋再也不敢开口。 拓拔战早就在强忍着心头怒火,此刻越说越气,忍不住拍案大怒:“智!你小子够狠!连鬼魂天谴都用上了!我当日在上京城做下血案,今日你就给我来个装神弄鬼!以牙还牙!你什么不好学,偏偏要来学我!” 慕容连见拓拔战被气得心神浮躁,忙劝道:“战王勿怒,智这一招虽然歹毒,可也伤不了我们的元气,毕竟这鬼神之说飘渺虚无,只要我们能沉得住气,严加防范,不再让人趁隙入城,撑过几日这场风波就会平息,既然智想乱,那我们就要安,以静治动┉” “智的用意我知道!”拓拔战发泄了一阵后心绪略好一点,摇头道:“智不会指望着凭这些伎俩就能把我们轰出上京城,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我再拖上几日,不让我亲征幽州,可惜啊,这次又让他得逞了,逼得我还要在这里再困上几日!” 一直未曾开口的独孤留寒插口道:“战王,智应该知道,就算他能再把您拖上几日,可您终有一日会亲征幽州,也许,他这样做还有另一层用意。” 拓拔战望了眼这位被慕容连推许的中原谋士,忽然一笑,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冷静,问道:“你知道智的用意?” “在下以为,这是因为智知道幽州的兵力不足与您相抗,所以他要把您的亲征之举拖后,以便他能四处寻找援军。”独孤留寒微笑道:“既然他要援军,那我们何不给他送些过去?” 第六十二章:以牙还牙(三) 拓拔战眼角露出一丝赞赏,向慕容连点头一笑,又问道:“难怪慕容军师屡次夸赞你,那依你看来,我们要什么时候给智送些援军过去,才能让他毫无顾虑的收下?” “当然是要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譬如说大战之前。【 】”独孤留寒望着拓拔战和慕容连眼中的笑意,忽然也是一笑:“原来战王早已有了安排。” 三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一旁的楚尽锋却看得一头雾水,刚想开口询问,只见拓拔傲已满头大汗的跑进了书房,一进门就道:“叔叔,我方才已率人在城中各处巡视过,不但萧仲远,窟哥浑二人死了,就连大林牙院主丞格辉,礼部侍郎莫洛,左督卫史萧广三人也在昨夜被人绞死在家中┉” “这就是智要给我的反噬?杀一儆百!”拓拔战神情阴厉,又向侄子问道:“智到底捏住了萧仲远什么把柄,逼得他这么听话?” 拓拔傲道:“这事我也觉得蹊跷,后来我去了萧仲远家,仔细盘问他家人,才知道他府中所有人都在昨夜被人打昏,直到萧仲远深夜回府时才叫醒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妾,他小妾醒来后见儿子没了踪影,刚想派人去找,却被萧仲远拦住,而且萧仲远也不对家人说出缘由,只说儿子明日就会回家,还不许家人对外声张此事,他妻子见他神情古怪,正想逼着他解释,谁知萧仲远突然痛哭着抱住妻子,拼命哀求妻子原谅他,之后萧仲远又把自己锁在房里,等天亮后就不停的大声惨叫,接着又疯疯颠颠的冲出家门┉” “萧仲远的儿子呢?回来了没有?是谁把他送回来的?”拓拔战突然打断问道。 “回来了,整件事里最怪异的就是这一桩!”拓拔傲一抹满头大汗道:“萧仲远跑出家没多久,他儿子就被送回来了,当时萧府早已一片混乱,谁都没留心这孩子是怎么回来的,萧仲远的妻子本想命人去寻丈夫,谁知她忽然七窍流血的死在了家中,这一来萧府上下人等都是又惊又怕,谁都不敢再出府一步,我仔细查看了萧仲远妻子的尸首,发现她是被人毒死的,可这下毒之人非常高明,根本查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毒,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叔叔,萧府这事太离奇了,虽说这背后一定智在搞鬼,可我就是猜不到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竟能把萧仲远逼到这一步!” “当然是利用他儿子了,否则萧仲远怎会对儿子失踪一事不闻不问,除非他早已知道了自己儿子是落在智的手中。”拓拔战摇了摇头,“也只有用骨肉亲情才能把萧仲远逼到这一步,傲儿,你有没有盘问过他的儿子?” 拓拔傲无奈的一摊手,“他儿子才两岁,什么事都不懂,无论我怎么逗他,他都只是一个劲的哭,还叫着要爹爹抱,从他嘴里一句话都问不出。” “萧仲远的事就别再过问了,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查出些什么。”拓拔战长长一叹,又问道:“其余大臣家呢?上京城的百姓又怎样?” “上京城里已被这事搅得人心惶惶,”拓拔傲连连摇头道:“那些对我们忠心的大臣们都被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小的见到我就哭着喊救命,而另一些对我们心怀不满的大臣们表面上虽还对我们恭恭敬敬,可背地里一定是在幸灾乐祸的偷笑。最可气的还是这城中的百姓,一看到我们就像见了鬼似的,生怕会被我们连累,惹来耶律德光的鬼魂报复。叔叔,现在这城里乱成了一团,我们该怎么安抚这些百姓?” “怎么安抚?当然是不去理会了!”拓拔战一阵苦笑,“总不能告诉这些百姓,说耶律德光生前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死后也绝不会为难他的子民吧?要平息这满城的慌乱只有一个办法,拖!拖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大家都以为我们这些叛贼会遭天谴,那就把我们的部下都派出去把守在城中各处,让城里的百姓看看,这所谓的天谴到底会不会落在我们头上,只要拖过几日,让这城里太平无事,这鬼神之说就会不攻自破。”他又是一声长叹,“我们这次又中了智的诡计,又要被他再困上几日,他倒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又是灭门又是扮鬼,东跑西杀的,一个晚上就杀了这么多人,也真是够忙的,智!你为了报仇还真是乐此不疲啊!” 拓拔傲见叔叔口中带着颓唐之意,忙道:“叔叔,这事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智无非是想把我们困在上京城,那我们就更不能如他所愿!” “所以我的第三路大军就要派出去了,不过这一次不能再动用我的本部军马!”拓拔战忽然向着楚尽锋一摆手:“尽锋,去把羌王涂里琛找来!” “涂里琛?”拓拔傲迟疑着问道:“叔叔,您想派羌人去攻打幽州,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涂里琛虽然畏惧您,可他不一定肯用族人的性命来为您效命!” “他会肯的,”拓拔战忽然一笑,“傲儿,你知道羌人为什么肯助我谋反?因为我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所以这一次我同样能让他们为我卖命!” 片刻后,楚尽锋带着一名壮汉走了进来,这名壮汉满脸虬髯,虎目阔口,铁塔般的身躯上还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恶虎,正是被拓拔战拉拢的羌人首领涂里琛。 涂里琛进门后就对着拓拔战深施一礼,虽然这名粗犷大汉身为羌人首领,但他最为敬畏的就是眼前这位战王,这几日虽一直被软禁在皇宫里,却不敢有半点怨艾,因为他知道自己全族的性命都捏在这位看似儒雅和蔼,其实深沉狠辣的枭雄手中。 拓拔战微笑着一点头,和颜悦色的问:“涂里琛,当日我曾答应给你一座城池,让你的族人有安身之地,如今你已助我攻陷了上京,我却一直未能给你这个许诺,你心里可有怨言?” 涂里琛连连摆手道:“战王,您千万别多心,能为您效命是我羌族的荣耀,我怎会有怨言。” 见这名粗豪大汉在自己面前如小儿般恭敬,拓拔战轻轻一笑,“我答应给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涂里琛,如果我要给你的是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的幽州城,你咽不咽得下?” 第六十三章:羌王之愿(一) “幽州?”涂里琛大吃一惊,他这几日虽被软禁在皇宫里,但从宫中卫士的议论中也知道了辽室公主在辽皇几名义子护卫下逃到幽州一事,还听说幽州军已击败了拓拔战派去的两路人马,此刻听拓拔战说要把幽州给他,涂里琛不由暗自嘀咕,不知这位战王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是因为两番损兵折将,所以才想让自己去替他拔除眼中钉,肉中刺。【 】 犹豫了好一阵,涂里琛才问道:“战王,您的赏赐我当然不敢推辞,可我听说幽州城里还住着那位逃亡的公主,而且┉”涂里琛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着拓拔战,却见拓拔战也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笑容里似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悠然道:“不敢要?还是以为我想让你做马前卒?” 涂里琛心里一虚,不敢再说下去。 拓拔战笑着道:“涂里琛,难道你这几日的傀儡还未做够,仍想再接着做下去,把你这七万子民的性命继续交在我的手中?”涂里琛被问得一楞,呆呆望着这位笑容可掬的战王,不知他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拓拔战微微一笑,顾自走到书案后,舒适的坐下,又向慕容连一颔首,慕容连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容,对涂里琛道:“羌王,若我们此刻给你的是另一座城池,你敢要吗?如果你要了,那你又将如何安置城中辽民?是把他们都赶出城去还是把他们也视为自己的子民?你帮我们打入上京城一事早已天下皆知,辽域内的百姓早就对你恨之入骨,如今你们七万羌人都处在战王的护荫下,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你们,可等你们入驻了其他城池之后,这些城池中的辽人又怎肯与你们羌人相安无事的共存,如果有了争执你又该怎么办?是一忍再忍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族人而与辽人交恶?” 涂里琛被这连番质问说得膛目结舌,却又觉得慕容连说得不无道理,羌人与辽人之间素有嫌隙,何况自己又是助拓拔战谋反的一大功臣,如果他们羌族真的驻入了辽国城池,那城中的辽人又怎会甘心让异族统治,想到这里,涂里琛不由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无论你是选择忍还是与辽人交恶,这都是两条死路。” 慕容连笑着又说道:“如果你想忍,最后必会被愤怒的辽人赶出城外,你的族人也会依旧如往日一般无处栖身,流荡草原,这个时候你总不能又来求战王,让他再给你一座城池吧?如果你忍无可忍而与辽人动手,那又会导致积怨更深,最后引发成两族火并,满城辽人都与你为敌,这时候你该如何自救?弃城而逃?杀尽辽人?如果你真的屠尽了一城辽民,那战王又该怎么办?战王此刻虽未登基,可他终有一日会成为大辽国君,杀伐征战之后就是以仁治国,治世爱民,这是所有开国皇帝都必须做到的,否则又怎能延续帝业。即使战王登基之后会更改国号,可这辽域内的千万百姓依然都是他的子民,若在战王正要开创盛世,泽被苍生之时忽然有一群衣衫褴褛,妻离子散的辽民冲进皇宫,哭叫着哀求战王为他们报仇血恨,要你们这些做下屠城暴行的羌人血债血偿,这个时候,战王又该如何自处?是对自己子民的悲惨遭遇视若不见?还是被逼无奈的与你们兵戎相见?羌王,若你与战王异地而处,在面临如此两难的抉择时,你又该怎么办?” 涂里琛早被慕容连说得满头大汗,他帮拓拔战谋反,就是为了能得到一座城池,让他的族人不再受流荡塞外之苦,可现在听慕容连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以往想得太过一厢情愿,楞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依军师看来,我该怎么办?” “幽州!”慕容连的声音忽然一高,紧紧盯着涂里琛的双眼,仿佛要让他把自己的话印在心底,“从此刻起,幽州就是战王赐给你的封地,战王不但会把这一城的富贵繁华都赐给你,同时也把城中所有辽民的性命一并交付与你,生杀大权,尽在你手,是留是杀,悉听尊便!只要你能夺下幽州城,就算你血洗全城,我们也绝不干涉!” “什么?”不但是涂里琛,就连一旁的拓拔傲和楚尽锋都惊呼出声,一齐看向了慕容连,只有那位中原的谋士独孤留寒依然如老僧坐定般神色不改。 慕容连望着房中诸人的神色,微微一笑,又对被他一步步引入陷阱的涂里琛道:“羌王,既然你也知道幽州城里住着位与我们势不两立的亡国公主,那我问你,在你眼中,这位公主与战王相比,谁能打赢这一仗?” “当然是战王了!”涂里琛忙答道:“战王当世英雄,一个亡国的公主又怎是战王的对手!” “说得好,虽有些奉承之意,倒也算是由衷之语。”慕容连又道:“汉人有句老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耶律明凰自从逃入幽州后就日夜想着要打回上京,为她父皇报仇,而我们虽派了两路人马前去征剿,但战王一直未曾率军亲征,拔去这心腹之患,你知道这是为何?” 涂里琛听了赶忙摇头,虽然他心里也常在奇怪此事,还曾听宫里的人暗中说起这是因为公主身边有一位极厉害的少年,连拓拔战也对此人深感忌惮,但他此刻总不能直言说是因为战王害怕,所以亲征幽州之事才会一再拖延。纵然涂里琛再粗鲁,但还没糊涂到这地步,谁知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只听慕容连已说道:“战王未曾亲征的原因只有一个,害怕!” 涂里琛顿时楞住,张大了嘴往拓拔战脸上看去,却见拓拔战毫无愠意,反是笑着一点头,“不错,就是因为害怕,而且是很害怕!” 他笑着走到呆若木鸡的涂里琛身边,悠然道:“怎么?难道我这战王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不能害怕?不过我怕的并不是那位公主,而是幽州城里的十几万百姓,其实这十几万百姓才是我真正的心腹之患,耶律明凰手中虽有数万人马,但这区区数万人又怎抵挡得了我帐下的虎狼之师,只要我大军南下,那我的战字大旗立刻就能插在幽州城头!可让我为难的是该怎么对付这一城的百姓,他们早就受了耶律明凰的蛊惑,心甘情愿的替这位亡国公主效命,等我破城之后,这些愚民也必会与我作对,视我为乱臣贼子,对我恨之如骨,可是我呢?我又该怎么对付这些永远都不会被我驾驭的臣民?把这十几万百姓都杀光?如果我真这么做了,那就会留下千载骂名,被后世指责为一代暴君,所以┉” 拓拔战一笑,凑到涂里琛耳边低声道:“这个心腹之患就要请你来为我剔除,而我的回报就是幽州城!只要你攻入幽州,那这座丰腴古城中的一切都将归你所有。涂里琛,你在这皇宫里住了这几日,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 “恨?”涂里琛一听拓拔战是想让自己去屠城,吓得差点跳起,正想婉言谢绝,却被拓拔战最后一句话问得一怔,“恨?我┉我恨什么?” “怎么?你连该恨什么都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拓拔战忽然一伸手,抓紧了涂里琛的胳膊,拉着他大步走出书房,指着皇宫中的亭台楼宇,飞檐雕壁,朗声道:“你仔细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难道你真的不恨?不恨这大辽国的富庶?不恨这辽民的丰衣足食?不恨这上京城内的繁荣昌盛?不恨这皇宫里的金碧辉煌?不恨这让你怦然心动却无法握于掌中的奇珍异宝!华丽富贵!” 拓拔战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但这股低沉中带着深深的诱惑,一句句吹入涂里琛耳中,渗入他的心底深处,“涂里琛,你应该恨!不但要恨这与你无缘的一切,更要恨你自己!恨自己空有满腹志气,却只能率着你的部落流离塞外,日渐凋零!恨自己身为羌人首领,却不能造福你的族人,让他们丰衣足食,让他们昂首挺胸!涂里琛!你大声告诉我,当你带着自己的族人为了寻找栖身之地而四处奔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饥寒交迫,贫困交加却无能为力之时你心里是不是痛如刀绞?而当你看见这上京城里琳琅满目的华衣美食,听着辽人们酒足饭饱后无忧无虑的笑声时,你是不是立刻就会想到自己的族人忍饥挨饿,露宿草原时的苟延残喘?” 涂里琛的脸上突然一片血红,想到自己这些年为了寻找安身之地而带着族人们流荡漠北时的凄惨情景,这名粗犷的大汉恨不得立刻就答应拓拔战的要求,带着自己的族人杀入幽州,但他心里还留有一丝清明,因为他知道拓拔战要自己做的事是什么──荼尽幽州军民!这种人神共愤的骂名一旦背上,那就永远也无法解除!想到这里,涂里琛的背上已渗出了一阵冷汗,但他喉咙里却不自禁的发出一阵粗喘声。 一抹讥诮的笑意浮上了拓拔战的嘴角,他缓缓绕到涂里琛身前,让涂里琛清晰的看到了自己脸上的讥笑,“涂里琛,如果你不愿为自己的族人冒险,那我也不会强求,也不会再把你留在上京,你尽可再带着你的族人继续四处流荡,寻找你们的世外桃源,当然了,我还欠你一个许诺,虽然你没这个胆子接受,可我却不能厚着脸皮做食言之人,这样吧,我给你一万两黄金,一千匹骏马,三千头牛羊,五千匹绸缎,让你在族人面前也可以有个交代。” 一直咬牙不语的涂里琛闻言不由一呆,想不到拓拔战居然还肯给他这么多财物,楞了半晌才问道:“战王,您┉您肯给我这么多┉” “这算什么,其实我已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和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丰腴的幽州相比,就算我再给你十倍于此的财物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哦!我比喻错了,应该说是冰山一角。”拓拔战漫不在乎的一笑,一边拉着涂里琛走入书房,一边道:“别再四处张望了,这些东西已经与你无缘了,一种米养百种人,有的人天生就是享不了富贵的命,因为他们只知道善恶有报,却不知富贵要从险中求的道理,可笑啊!” 涂里琛的脸又涨得通红,悄悄瞥了眼拓拔战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闭紧了嘴,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走入了御书房,谁知他刚一进门,就听慕容连笑着道:“战王,您说错了,应该说富贵如浮云,随风飘散去,只道是无缘,实则自撒手。” “你倒是会做打油诗,别再挖苦涂里琛了,人各有志,留点口德吧。”拓拔战笑斥道,又揽着满脸不自在的涂里琛的肩头,“对了,我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要请你指点一下?” 涂里琛忙垂首道:“战王客气了,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会如实相告!”他心里倒也绝了再向拓拔战要城池的念头,只想拿着拓拔战许给他的财物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很想知道,当你的族人得知他们又要再过上四处流浪的苦日子时,他们的脸上会是怎样的神情?”拓拔战笑吟吟的问:“这一个多月来,你的七万族人都住在我的北营里,虽有些寄人篱下的无奈,却也要好过往日里风吹雨打,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尤其是当他们以为终于可以拥有安宁的家园时,这份欣喜和期盼你该要如何面对?当你族中的妇孺孩童欢笑着迎接给了他们希望的族长,迎接你这位让他们自豪的英雄时,你又怎能问心无愧的看着这一张张的笑脸?在这热烈的欢呼中,你真的能狠下心再次望着他们的笑脸渐渐僵硬?当你以族长的荣耀站在自己的族人中,却只能让他们又一次绝望时,羌王,你许给他们的承诺在哪里?族长,你为他们争取到的城池又在哪里?当然了,你的族人一直都很尊敬你,爱戴你,所以他们并不会责难你,只会把自己的失望和泪吞下,也许┉还会有几个聪明可爱的小孩跑上来揽着你说;‘族长,别灰心,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找到自己的家园!’是啊!总有一天,可这究竟又是哪一天呢?涂里琛,为了你一个人的心安理得而迫使自己的族人再次饱受流离之苦,从这片繁华之地绝望的走入贫瘠荒芜的塞外边陲,在炎炎烈日下,凛冽寒风中,当你望着族人憔悴虚弱的身影,望着他们为了不让你难受而硬生生挤出来的强颜欢笑时,你──真的能心安理得?” 第六十三章:羌王之愿(二) “别说了!战王!求求您!别说了!”涂里琛的双眼早已如滴血般鲜红,拓拔战的话椎心刺骨般的扎入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要害,刺穿了他的最后一缕良知,他突然紧紧抓住拓拔战的双肩,放声吼道:“我答应了!战王,只要您能让我的族人得到自己的家园,让他们拥有和辽人一样的安宁富足,我什么都答应您,就算让我去做条狗,老子也认了!” “好!痛快!”拓拔战赞道:“不愧是条塞外好汉,涂里琛,人敬一尺,我还一丈,我不但会把幽州城给你,而且你此行的所有军需物资都从我军中支取!”他稍一沉吟又道:“你此去还要与幽州守军交战,那我也不能再给你牛羊绸缎,免得让你在行军时被这些累赘之物拖累,这样吧,我给你十万两黄金做为补偿,三日之后,你就率着族人南下幽州,如何?” 拓拔战又走到书案旁,点着案上的一张辽域地图道:“为免这一路人有辽民与你为难,我会让傲儿率一万人护送你们至顺州,那里离幽州只有一日的路程,你们可以先在顺州城里休养几日,等养精蓄锐之后再去夺回属于你们的幽州。【 】” 一旁的慕容连也接口道:“战王昨日已让恨冬离赶赴顺州,命顺州守将仇横备齐粮草军资,恭迎羌王大驾!“他见涂里琛脸上还有一丝隐忧,又笑着道:“羌王放心,幽州城里虽有数万军士,但以羌王部下的骁勇善战,必不会将这些前朝余孽放在眼中,何况战王也会在数日后派出五万铁骑南下,助你一臂之力!“ 涂里琛再无犹豫,想到自己的族人终于可以得到安身之地,不再受迁徙流荡之苦,他心里仿佛有团烈火翻滚一般,将所有的顾虑一烧而尽,大声道:“好!战王,三日后我就动身!” 拓拔战长笑道:“好,等你们攻下幽州之后,我会亲自前来道贺,从此之后,羌辽两族比邻而居,永结兄弟之盟!”他大笑着对楞在一旁的楚尽锋道:“尽锋,你先护送羌王回营,再去支取十万两黄金,一并送入北营,为羌王一壮行色!” 楚尽锋忙点头应命,他此时已不打算再多问任何事,反正只要是主公的吩咐,有一句就听一句,当即老老实实陪着涂里琛一起出门,态度还极客气。 等他二人走后,拓拔傲立刻满脸喜色的道:“叔叔!您这一招太厉害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四万人马,涂里琛此去必会全力攻打幽州,即使羌人在此战中全军覆没,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就让他和智拼个鱼死破┉” “傲儿,你记住,永远别小看智,涂里琛绝不是智的对手,羌人虽然骁勇,但还没这个本事让智陷入苦战。”拓拔战道:“我利用的也不是涂里琛手下的四万羌兵,而是他部落里的三万多名妇孺老人,把这些人送入战场才是我的真正杀招!” “杀招!”拓拔傲听得一怔,“叔叔,这三万多名妇孺老人能派上什么用场?” “用场大着呢!”拓拔战神色一肃,“傲儿,三日后你就陪同羌人南下,我答应过涂里琛会给他此行所需的一切军需,所以你这一路上要多带些粮草物资,但在你们离京三日之后,你就要渐渐减少拨给羌人们的粮草,不能让他们饿着,更不能让他们吃饱,等你们接近顺州地界时,你要率着部下立刻返回京城,但你临走前要牢记两件事情,第一,如果涂里琛向你讨要兵刃箭矢,无论他要多少你都可以给他,可如果他是想要粮草,那你就要千方百计的推搪,宁可偷偷放把火将所有随军粮草都烧光,也不能给羌人们留下一粒米,一片肉!第二,等你们分开之后,你必须马上回京,千万不要入顺州,也不能在那里逗留片刻,不管顺州城内会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 拓拔傲听得满腹狐疑,忍不住问道:“叔叔,这是为何?羌人多年来一直流离塞外,居无定所,日子过得非常清苦,他们住入北营之后的一切日常需度都是由我们供给,既然您要让他们攻打幽州,那又怎能不给他们粮草呢?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冲锋陷阵吧?” 拓拔战见侄子不明原由,也不点破,只是笑而不语。拓拔傲望着叔叔的笑容,心里更是糊涂,侧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恍然道:“原来叔叔是想由顺州守军给羌人供应粮草,节省我军支出,可是┉我们军需充沛,就算再养上十万人也是绰绰有余,而且您又为什么要我烧毁随军粮草?”他本当自己已明白了其中原委,可仔细一想后反而更为不解,只得笑着央求道:“叔叔,您就告诉我吧┉” “傲儿啊,有些事只有靠自己想明白了才能真正的领悟,再想想吧。” 拓拔战轻阖双眼,不再回答,他对这个侄子的期望很高,虽然他知道拓拔傲永远比不上智,但也希望他能有勇有谋。 慕容连见拓拔傲想得愁眉苦脸,笑着提醒道:“少将军,其实你刚才已猜对了一半,这些粮草正是要由顺州军民供给羌人,但却不能给的这般容易。” “不能给的这般容易?”拓拔傲苦笑道:“难道是要羌人们动手去抢?军师,你就别再卖关子┉” “我正是要让羌人动手去抢!”拓拔战阖着的双眼豁然张开,“不但要抢,还要逼得他们血洗顺州!” 拓拔傲被吓得一激灵,“血洗顺州!” “正是!”拓拔傲凛然道:“傲儿,你猜我为什么要让涂里琛三日后才动身?因为我今夜就要暗中派人前往顺州,告诉顺州守将仇横,数日之后会有七万羌人想要大举入侵顺州!” “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拓拔傲已听得如坠雾中,连声追问道:“您刚才不是对涂里琛说,您已派恨冬离前往顺州,让他转告顺州守军恭迎羌军吗?” “我昨日的确是把恨冬离派了出去,可他去的是幽州,不是顺州。”拓拔战望着侄子一脸的迷惘之色,心中暗自一叹,缓缓道:“我许给涂里琛十万两黄金,却又故意不给他牛羊粮草,就是为了让羌人没有自给之粮,所以他们这一路前往幽州的粮食都要由你拨给,我派你一路护送其实就是为了让羌人在到顺州之前不敢在路上生出事端,等你返回之后,羌人空有这十万两黄金却已无粮裹腹,饥饿之下自然会立刻进入顺州,等着顺州守将为他们接风洗尘,因为这是我答应了他们的,可当他们兴冲冲的跑到顺州城下时,却突然遭到顺州守军的袭击,而且这些守军还会大声叫嚣着说,这都是幽州的那位耶律明凰公主下的命令,让他们见到羌人就格杀勿论!傲儿,你说说看,当涂里琛看见自己的族人血染城下时,他会有何举动?” 拓拔傲怔怔的道:“他┉一定会勃然大怒,恨透了耶律明凰!” “这只是这条连环计的第一步。”拓拔战笑着道:“我今夜派往顺州的信使是第二步,顺州城里只有三千守军,而守将仇横早已被我拉拢,所以我派去的信使也会吩咐他两件事,第一,让他留下一千人把守城池,让他们见到羌人就立即挑衅攻袭,并告诉羌人这是耶律明凰的旨意,第二,我会命仇横在羌人赶到顺州之前就先率着剩下的两千人隐藏在城外,等顺州城破后就逃往幽州,向这位辽室公主哭诉顺州被羌人血洗的惨事,使幽州军民对羌人恨之入骨,再让仇横哀求耶律明凰为顺州百姓报仇,这样一来,仇横和他带去的两千人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我埋伏在幽州城的内应。当然了,为了能让羌人尽快攻入顺州,我会让仇横在离城时故意把城门弄破,而且他也会拖到涂里琛血洗顺州之后才狼狈不堪的逃入幽州,让耶律明凰和涂里琛之间结下永不能解的死仇。” 拓拔傲问道:“叔叔,万一耶律明凰不肯发兵驰援顺州,又或者涂里琛不敢攻打顺州,那该怎么办?” “只要涂里琛到了顺州,这一仗就一定会打起来!涂里琛虽是个莽夫,但他非常爱护自己的族人,你方才也看到了,为了能给自己的族人找到安身之地,他甚至甘愿替我背负屠城罪名。”拓拔战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无一丝笑意,“在这个世上,有两样东西是最能引发战争杀戮的,这就是仇恨与野心!这就好比是我与智之间的这场战争,我为了野心而谋反,智为了仇恨而复仇,而这两样东西又正好会深深的压在涂里琛的肩头,只要顺州守军杀了他的族人,那就会引起涂里琛的仇恨,至于这野心,涂里琛虽并不具备,可是贪婪也会让人渐渐生出野心,这些年来羌人一直在迁徙潦倒中度日,当他们望着辽国的繁华丰裕时早已心生羡慕,而涂里琛也一直盼着能让自己的族人拥有同样的富足安宁,所以当他们心中仇恨被挑起之后,必会攻打顺州,就算他们一开始只是想杀了那些守军报仇,并不想洗掠城池,可一旦羌人攻入顺州,望着顺州城内百姓们丰衣足食的生活,而他们又在这一路跋涉中忍饥挨饿,到了这个时候,仇恨引发贪欲,贪欲增加仇恨,立刻就会演变成一场无可收拾的杀戮抢夺!等到羌人屠城之后,耶律明凰又怎会不发兵报仇?如果她这位辽室公主会对自己子民的惨状视若不见,那她就会因此失去辛辛苦苦争取到的民心,使她的复国之业付诸东流!” 拓拔傲目瞪口呆的听叔叔说完了这番道理,却觉得仍有不解之处,又问道:“叔叔,侄儿还有一事不解,涂里琛此行本就是要去攻打幽州,就算您不设这陷阱涂里琛也会成为耶律明凰的死敌,您又何必如次大费周章?这好象有些┉有些多此一举?” “因为我让涂里琛攻打幽州一事只是障眼法而已。”拓拔战叹了口气道:“虽然涂里琛一心要攻下幽州,可凭他这几万羌人又怎攻得下有护龙七王镇守的幽州城?何况涂里琛又这般爱惜自己的族人,只要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智的对手,那他一定会立即撤军,宁可再次流荡草原也不愿牺牲族人的性命,如此一来,我又怎能让他与耶律明凰结下深仇呢?傲儿,其实这就是我这条计策中最厉害的第三招!” “第三招?”拓拔傲思索了半晌后,忍不住苦笑道:“叔叔,您就对我交个底吧,我实在是想迷糊了!” 拓拔战无奈的一摇头,又转头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独孤留寒,忽然微笑道:“方才我与涂里琛说话之际,你脸上曾数次颜色大变,看来┉你已猜出了我的计策,那就由你来解释给傲儿听听。” 独孤留寒未料到自己方才的神色变化都被拓拔战看在眼中,但他也知道拓拔战让他解释此事是为了试探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忙起身道:“战王,若在下所料未错,您这第三招就是要利用涂里琛部落里的三万多名妇孺老人,用这三万条性命把智逼上绝路!” 第六十四章:战王毒计(一) “猜对了一半,虽不中亦不远亦。【 】”拓拔战笑着道:“难怪方才我告诉涂里琛,只给他黄金而不给他牛羊粮草,又故意让他三日后再动身时,你的脸色会突然剧变,独孤留寒,你能看到这一层已属难得,不过我这条计策要对付的不是智,而是耶律明凰!” “怎么?还未想到战王此计的妙处?”慕容连见拓拔傲和独孤留寒二人都怔怔的不说话,解释道:“以涂里琛的本事虽然攻不下幽州,但要攻下只有一千守军的顺州却不是什么难事,等他血洗顺州后,耶律明凰也必会命护龙七王为死去的顺州百姓报此血仇,可这么一来羌族中的三万余名妇孺老人就成了她无法面对的一件棘手之事,不管是杀是放都会让这位想要复国的公主殿下后患无穷!” 独孤留寒蓦的变色,他终于明白了拓拔战这条计策的目的,其实这利用羌人做第三路大军,又以断绝粮草供给逼羌人攻入顺州,都只是这条计策的障眼法,而真正的杀招就是羌族中的三万妇孺老人。 当敌对的两军在战场上交锋时,无论这一仗打得有多惨烈,即使失败的一方全军覆没,那也只是战争中必然的结果,绝不会因为胜利的一方全歼敌军而引来他人诟病,可如果在这场战争中卷入了无辜的百姓和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人,那这场战争就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屠杀。只要涂里琛攻入了顺州,那他的手上就势必会沾满顺州百姓的鲜血,而当耶律明凰命护龙七王反攻顺州之时,他们虽可以毫无顾虑的把四万羌军一举全歼,但在他们面对这三万羌族妇孺时,就会因此陷入最大的两难之境。 既然羌王如此爱护族人,那他的族人也必定非常爱戴这位族长,所以在面临辽军复仇之时,这些妇孺老人也一定不愿舍下自己的亲人和族长顾自逃生,这样一来羌人们必会紧紧的依附在一起,共同抵挡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悲惨命运。而耶律明凰在面对剩余的羌人也会因此进退两难,如果她选择手下留情,放过这群羌人,那这些已与她结下死仇的羌人日后必会为战死的族人辗转复仇,这就会给这位公主种下斩草不除根的后患,可如果耶律明凰选择的是杀尽所有羌人,却又会给自己伏下更大的隐患。毕竟她杀死的不但是四万名羌军,还有三万名无辜的平民,只要她下令开了这次杀戒,那耶律明凰就会留下屠杀平民的恶名。 即使耶律明凰可以向世人辩说这是为了替顺州百姓复仇才被迫杀尽羌人,但涂里琛之所以会攻入顺州,也正是为了替死在顺州守军手中的族人报仇,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又怎能剖析分明。虽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拓拔战,但在耶律明凰杀尽羌人之后,世人的眼中只会看到这位做下杀戮暴行的公主,谁还能知道这已经死无对证的事实,就算日后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可这位公主早已成为了背负血债的罪魁祸首,而羌族这三万妇孺老人的死也会成为她覆盖一生,永远无法洗清的污痕。 “所以我这一次要对付的人不是智,而是他一心辅佐,盼着能接替耶律德光成为一代明君的耶律明凰!”拓拔战微笑着踱到独孤留寒面前,“既然耶律明凰想要复国,那她不止要有能与我相抗的大军,还要有能对她一呼百应的民心,所以她必须要打着收复山河,匡扶王道的旗帜号召万民之心,让天下人都视我为犯上做乱,狼子野心的反贼,而她则是一位替父报仇,救世爱民的明君,可她若是杀尽了羌人,那这一切都会变得大不一样!” 拓拔战忽然有些讽刺的一笑,冷然道:“如果杀羌人的是我,那别人顶多只会骂我残暴,说我冷血,因为我本就是个为了野心而不择手段的枭雄,大不了在被人斥骂我的时候多点让他们口沫横飞的劣迹而已,可如果做下这等暴行的是这位继承辽室血脉的明凰公主,那她就会变为一名双手沾满无辜平民鲜血的暴君,又怎能再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以天道诛恶,持王道治世,泽被天下,救民水火?因为在世人的悠悠众口中,她已沦为了和我一般无二,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大开杀戮的恶人!” “所以战王这条计策是要断耶律明凰的后路,让她再也无颜拉拢民心,以仁义之名复国报仇!”恍然醒悟的独孤留寒忍不住点头道:“战王高明!以七万羌人的性命换取耶律明凰一世恶名,这不但能使耶律明凰饱受世人指责,也会让智一筹莫展,纵然他再聪明,也无法洗去这位公主的一身鲜血!” 拓拔傲大声道:“叔叔,您这一招太妙了,只要耶律明凰失去民心,智就再也无法让其余各州的辽人们死心塌地的为耶律明凰效力,这样一来他们手中就只剩下幽州这一座孤城,等叔叔率军亲征之时,他们又怎能抵挡得住!” “智给我惹了这许多麻烦,我当然也不能让他闲着!”拓拔战冷冷一笑,“他与羌人一旦开战,那他就再也无暇来此给我添乱,因为这是一场没有对错,没有余地的死战,战败的这一方失去生命,得到悲壮,而胜利的这一方失去人心,得到恶名!这一次,我倒真的要拭目以待,看看智用什么妙计化解这场危机,接下我这一招死棋!” 拓拔傲一楞,忙问道:“叔叔,您是说智会识破您的计策?” “傲儿,你要记住叔叔的话,永远不要低估了你的敌人!尤其不要低估智这种强敌!”拓拔战沉声道:“以智的才智不会看不穿我这条计策,想当日他在手无一兵一卒的窘境中,照样把我们的二十几万大军困在了上京城内,又躲过了我设在南郊桦树林中的火计,杀了追敌连尽涯和你手下的莽成这两路追兵,平安无事的入了幽州城,接连击退了我派去的两路人马,还在昨夜尾随着俘虏潜入上京城装神弄鬼,又一次拖延了我的亲征之举,这样的人岂可轻觑?” 慕容连忽然插口道:“战王,其实这里还有一件事让我困惑,幽州太守张砺虽然对耶律德光忠心耿耿,但幽州城这十几万军民不会不知道您的报复手段,他们又怎敢冒着引来我们铁骑攻城的危险接纳这群亡国君臣,所以我原以为智一行人就算能逃离上京,也无法在辽境中找到安身之地,可没想到幽州军民居然会毫无顾虑的迎接智一行人的入城,还心甘情愿的效忠耶律明凰,这其中必有缘故!只可惜您安插在卫龙军中的内应这些日子一直渺无音讯,否则我们倒能从他口中得知智一行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平安入城的!” “此事不难。”拓拔战淡然道:“我昨日已派恨冬离和娄啸天赶赴幽州,他们必会查出这其中的缘故,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小看了智,我料定智会看穿我的用意,不过┉” 拓拔战阴恻恻的一笑,又道:“只要涂里琛到了顺州,智就再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杀尽所有羌人,二是只杀羌族战士,放走羌族中的老弱妇孺,可这些人又怎肯舍下自己的族长和亲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子被辽军杀死,就算智会想出什么招数把这些人送走,可背负这种血仇的羌人又怎肯咽下这口气,他们不但会恨透了耶律明凰和幽州军士,也会从此对所有辽人恨之入骨!哪怕羌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名孩童妇人,也会想尽一切方法与辽人为敌,从此之后,羌人不灭,辽人难安!智自己就是背负血仇的人,所以他一定能切身体会这种仇恨,又怎敢给辽人们留下这种后患?” 拓拔傲又问道:“叔叔,您为何会选中顺州?为什么不选距我们大军较近的其他城池,这样我们也可在智与羌人交战之时来个渔翁得利?” “因为我要在此战中彻底的置身事外。”拓拔战轻叹道:“如果我选的是离我们较近的城池,那城中的辽人说不定就会逃到我这儿来,向我哭诉,让我发兵,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这不是引火烧身,作茧自缚吗?” 拓拔战笑着看了眼爱侄,“其实我选顺州还有一个用意,因为这是我给顺州辽人的惩罚,当日智曾派他六弟飞去顺州募集粮饷,顺州的百姓也都解囊相助,所以我要让顺州百姓尝尝背叛我的后果,也以此儆戒各州各城的辽人,让他们知道耶律明凰的无能!顺州离幽州只有一日路程,可在这大难来袭之时,即使是这位耶律明凰也不能及时庇佑自己的子民,虽然能为死难的人复仇,却不能早些赶到救助,让顺州军民逃过此劫!这一战之后,所有辽人都会知道这不争的事实──在辽域中要想得到安宁,就必须托庇与我,除了我拓拔战以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护佑自己的子民!耶律德光不可以,耶律明凰也不可以!” 拓拔傲赧然一笑,心知自己问得够蠢,垂下头不敢再开口,一旁沉吟的独孤留寒却抬头道:“战王,您这条计策确实高明,不过┉这其中似乎还有一丝破绽,以智的心计一定会在幽州城的四周都部下眼线哨探,既然顺州离幽州只有一日路程,那智也必会常派人去顺州打探消息,万一涂里琛还未到顺州时就已被智察觉他们的行踪,或是在羌人刚要攻打顺州之时,智已率人赶到救援,那┉” “所以我才会在昨夜就把恨冬离和娄啸天二人派往幽州!”拓拔战微笑道:“而且恨冬离此行还带着一百名由他为我**多年的剑卫,有这位第一剑客去幽州施展他的丧敌破胆术,还有那位已骗取了护龙七王义妹萧怜儿芳心的娄啸天,幽州城里又哪能再有片刻安生,更无暇去理会城外之事!” 慕容连一笑道:“这就是战王当年纵横沙场,百战不败的兵法战策‘惊涛拍岸!’浪涛如山,波汹浪涌,连绵不绝,攻势不止,战意无尽,让对手毫无喘息之机,最终倒在这排山倒海般的连续攻击之中。智想把战王困在上京城,拖住我们的大军,以便他能扎稳脚跟,那战王就会不断的派人削减幽州兵力,让智在连续的攻势中筋疲力尽,等战王亲征之日,智就会再无还手之力。” 拓拔傲听得连连点头,得意的说道:“不错,当年达特尔王叛乱之时,叔叔就是用这一招连续冲击他的阵营,最后大破了达特尔部的十万大军。”他忽然惋惜的一叹,“只可惜智不在幽州城内,否则倒可让他领教领教恨冬离的丧敌破胆术。” 拓拔战却摇头道:“我并未想过恨冬离此去能杀了智或是耶律明凰,当日我们攻入上京城,恨冬离曾与护龙七王长兄忠交过手,恨冬离的剑术我很清楚,忠虽是位罕见的高手,但他在恨冬离手中撑不了十招,可他俩这场交战却是两败俱伤,恨冬离事后告诉我,这是因为忠抱着决死之心,为救出义父甘愿与敌偕亡,所以忠凭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锐气与他斗成平手,如今智虽不在幽州,但护龙七王还有将,飞,猛三人守在耶律明凰身边,这三人为了保护耶律明凰也一定会豁出性命和恨冬离交手,他们武功虽不如恨冬离,可勇悍之心却与忠一般,就算明知会死在恨冬离手中,但凭着这份胆气定会拼死顽抗,因此恨冬离这次并非是为了杀耶律明凰或智,我只是要让他也在幽州城内引起一场混乱,用他的丧敌破胆术震慑住幽州军民,如果能取下耶律明凰的人头那是最好,否则就退而求次,以幽州百姓性命胁逼耶律明凰交出手中玉玺,不然他就会在深夜入城大开杀戒,当幽州军民亲眼目睹恨冬离的武功时,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城中虽有数万人马,又怎抵挡得了这位绝世剑客,就算护龙七王能护得了耶律明凰,也阻止不了城中百姓的慌乱,何况我还嘱咐过恨冬离,如果一击不中就立刻返回上京,只要能在幽州城中引起慌乱就算是功成身退。”他忽然冷冷一笑,“智能在我的上京城引起慌乱,我也要在他的幽州城惹出混乱,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叔叔,那您派一百名剑卫随恨冬离同去幽州是什么目的?”拓拔傲又问:“您是想让他们去助恨冬离一臂之力吗?” “当然不是,若这一百剑卫虽由恨冬离训练多年,可他们还没这个本事在幽州城里来去自如!”拓拔战走到书案边,点着桌上的地图道:“幽州城外的西郊有大片密林和山地,这一百名剑卫到了幽州后就会潜藏在这片密林中,伺机暗杀智派往城外的探子,只要斩断了智的眼线,那他就无法得知城外之事,而娄啸天也会设法利用萧怜儿把护龙七王的注意移开,使他们几兄弟在这几日里无心过问城外之事。” 说完,拓拔战又转头向独孤留寒问道:“怎样,我这条计策还有何破绽?”慕容连也接口道:“就算在这上京城中会有人偷偷去幽州送信,把羌人南下的事告诉耶律明凰和智,可战王早说过了,让羌人攻打幽州一事情只是个障眼法,他们又怎能看得透这其中的杀招!” “战王算无遗策,在下佩服!”独孤留寒深深一垂首,“在下能为战王效命,真是此生之幸!” 一旁的拓拔傲早展颜笑道:“智自认才智过人,可他又怎是叔叔的对手,叔叔,您打算什么时候亲征?我要做您的先锋,第一个杀入幽州!” “别急,这一天会来的。”拓拔战微笑着又道:“傲儿,你现在先走一趟北营,羌人们自打来这儿后就一直躲在北营里,还未见识到京城内的繁华!你去告诉涂里琛,在他动身前的这三日中,如果他的族人想到上京城里转转,那就挑几个出来,给他们换上辽人的服饰,由你护着他们入城,顺便给他们买些绸缎首饰之类的玩意,我要让羌人们带着对这繁华之地的艳羡之心赶赴顺州。” “好,我这就去带他们开开眼界!”拓拔傲笑着一点头,随即得意洋洋的走出了御书房。 等侄子走后,拓拔战又坐回了椅中,双眼半阖半闭,似乎是想歇息,却又未让慕容连和独孤留寒二人离开,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疑难之事般,脸上还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忧。 独孤留寒偷眼看去不由一怔,思索了片刻,问道:“战王,智昨夜在城中引起的混乱不小,虽然您定下了以不变应万变的计策,但为防有失,也许该再派些人手到城中四处查看一番!” 第六十四章:战王毒计(二) 他本以为拓拔战必是在为此事担忧,谁知拓拔战却漫不经心的说道:“昨夜这场风波就让它去吧,其实这件事里还藏着几处蹊跷,尤其是发生萧仲远身上的这几件事,究竟是谁杀了他的妻子?为何要杀?又是谁偷偷把他的儿子送回了府中,这个人此刻又藏在哪里?这些事里都透着古怪,但我们现在已不能再去理会这些事,已经发生的事就算能查个水落石出,也只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智这一次已经得手了,我们也只能如他所愿,继续被困在此地数日,但我们也不能老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再回头去想这已过之事,只会让我们愈显势拙,更如了智的心意,要对付智,不能见招拆招,水来土掩,否则就会永远处于被动之境,必须要主动出击,攻其要害,才能逆转困境┉” 说到这里,拓拔战忽然淡淡一笑,“有智这种对手,真是生平一快,能和他这样的劲敌斗智斗力,互出奇谋,勾心斗角,也算不虚此生。【 】” 独孤留寒讪讪一笑,虽然他与智素未谋面,可自从他投身到拓拔战帐下后,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别人议论这个少年,此刻听拓拔战说出这番带着赞赏的话,他心里突然对智生出一股莫名的嫉妒之意。 慕容连未察觉独孤留寒心中所想,他见拓拔战面带隐忧,也以为只是在为昨夜之事忧虑,听了拓拔战这番话,慕容连好奇道:“战王,既然您已把昨夜之事放开,那您此刻又在思索何事?” 拓拔战半闭着双眼,隔了许久才反问道:“慕容连,你记不记得我当年曾数次劝过耶律德光,想让他挥军南下,趁着中原混乱之时攻下这片锦绣江山?” “当然记得了,不只是您,当时许多大臣也曾为此劝过耶律德光。”慕容连道:“可无论臣子们如何劝说,耶律德光总是不肯,还说什么他当年已南下过一次,既然已得到了燕云十六州这片丰腴之地,那就该心满意足,无谓再起战端。” 拓拔战摇头道:“那是因为我们当时还不知道耶律德光已收养了七个中原孤儿为义子的事,现在想来,其实耶律德光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七个儿子,为了不让这七个宝贝儿子目睹故国家园被他们的义父侵占,所以耶律德光一直不愿南下中原┉” “战王,难道您此刻在想的就是这件事?”慕容连讶道:“既然连耶律德光都已死了,何必再管此事!” “那倒不是,这件事只是个因头,但正是由这件事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拓拔战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琢磨着一个人,这几日里,我常常会想起我的这几个对手,想我大哥耶律德光,想护龙七王几兄弟,特别是这让我片刻不得安宁的智,可真正让我辗转思虑,夜不能寐的人,却是一个我以前从未想过的人,似乎,这个人才是我日后最应该提防的对手┉” “谁?”慕容连忙问:“是谁能让您如此担虑,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智更难缠的对手?” “只有一个人,大辽公主──耶律明凰!”拓拔战忽然探身坐起,似是被自己心底的隐忧所警,瞿然开目道:“就是这位被称为辽国第一美人,耶律德光仅剩的血亲骨肉耶律明凰!” “是她?”不但是独孤留寒,连慕容连也是为之一楞,半晌才满脸诧异的道:“战王,您怎会为这个女子忧心,虽然她如今是以辽室公主的身份执掌幽州,可她能有这条生路都是靠着护龙七王,只要我们能除去智和他弟弟,这一个柔弱女子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她现在都是仰仗着护龙七王才能与我们相抗┉” “也许,耶律明凰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拓拔战摇了摇头,沉思着道:“在我未谋反之时,耶律德光常常召我入宫,与我谈古论今,共议天下风云,所以我也常常见到这位公主殿下,她也总是亲热的叫我一声叔叔,而我以前也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位娇艳妩媚,又有幸生于帝王之家的公主而已,直到这几日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拓拔战仔细回忆着往事,想着当日的每一处细节,缓缓道:“这件事是在三年前,我和耶律德光平定了草原叛乱,得胜回京后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赶入皇宫见耶律德光,也就是在这御书房内,那天正好这耶律明凰也在,不过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站在门口往外张望,当时我也未在意,和耶律德光聊了几句后就转到了正题,极力建议耶律德光趁着我们平定草原叛乱,士气大增时一鼓作气的挥军南下,入主中原,我还对耶律德光说中原这几年战乱不止,诸侯之间互相吞并,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只要我们大军南下,中原诸国根本抵挡不住我们的铁骑,可无论我怎样劝说,耶律德光都是微笑摇头,由于我当日不明其中原委,所以还想再苦劝,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倚在门边张望的耶律明凰忽然笑着插口道,‘拓拔叔叔,如果我们契丹铁骑在这个时候南下中原,不但占不了中原,只怕还会大败亏输,就算我们真的要侵占中原,也只能等中原一统,诸国合并成为一国之时┉” “什么?”正在听拓拔战诉说往事的慕容连和独孤留寒二人都是一惊,齐声插口道:“这是为何?” 拓拔战望了眼惊讶莫名的两人,一笑道:“没错,我当日听了这番话正是你们现在这个神情,而且我也是立刻向耶律明凰询问原由。” 拓拔战又回忆着说道:“耶律明凰当时对我解释说;我们契丹在天显十一年时已南下过一次,中原诸侯为了求得平安,迫不得已割给了我们燕云十六州,希冀着能以此杜绝我们的南下之心,可我们若在两年之后又入侵中原,那就会被中原诸国指责为反复无常之人,不但那些连年交战的诸侯会因此被逼得连手对抗我们,就连所有的汉人们也会因此被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共抗外侮,集结中原举国之力与我们交战,这样就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征战,而中原水土又与漠北不同,我们的军士在久战之下必会因水土不服而染上疾病,也会因此而眷念家乡故土,丧失战意,可中原汉人为保护自己的家园却会奋尽全力,背水一战,此消彼长之下,我们就成了失去天时,地利,人和的必败之军,所以我们若在此时南下,非但不能饮马中原,反会铩羽而归!” 说到这儿,拓拔战忽然一顿,又向慕容连问道:“你倒是猜猜,为什么这位公主说,只有等中原一统后我们才能入侵中原?” 慕容连沉思片刻,苦笑摇头:“还请战王示知!” “不是由我示知,而是由耶律明凰示知!”拓拔战继续道:“我当时也立刻追问她,为什么反要等中原一统时才是我们入侵的时机,耶律明凰笑着对我说,天下之势,分久必合,百姓之心,久战盼宁,虽然中原这些年一直是战火不息,可总有一日会有一位明君拨乱扶正,吞并诸国,一统江山,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必须要南下中原,而且这也是我们攻打中原的最佳时机,这其中的原因有三,第一,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契丹铁骑之旁不可有战马嘶鸣,中原分裂之时,只要我们不南下中原,任那些诸侯国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征战,那他们不但无暇对付我们契丹,反而会竭力讨好我们,以免使他们陷入腹背受地的险境,因此中原乱,契丹宁,中原安,契丹危,等中原一统之后,开国新君也必会伺机从我们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但他们的北上反击之举不会在开国之后立刻展开,因为他们最快也要在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才有这能力,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中原新君一个措手不及,第二,中原百姓久战盼宁,江山一统之后,那些在连年征战中流离各地的百姓必会想着重归家乡,而且建国之后百业待兴,百姓们都盼着能重建家园,过上几年太平日子,所以都不愿再启战端,只要我们在此时入侵,那些新朝的臣子百姓不但无心再战,反会劝着他们的皇上向我们休战,而这位皇上纵然一心想着从我们手中收复失地,也断不敢在自己登基不久时违逆民心,引来百姓怨言,所以他只能听从臣民之言,向我们屈膝求和,第三,现在的中原四分五裂,遍地烽烟,诸侯并列,所以无论是谁统一诸国,必是在经过多年厮杀,大肆征伐之后,因此中原的军士在这连年征战之后,早已心神疲惫,不愿再经战事,而且新君登基之时,他为了防止手下的将领恃功而傲,拥兵自重,使刚统一的江山再次分裂,那这位皇上一定会想方设法削减手下将士兵权,把兵权揽于自己手中,这样一来他手中那些善战之将也会因此心灰意冷,兵无战意,将无斗志,而与之相反的却是我们的契丹军士,在经过了这些年的秣兵厉马后已是人强马壮,兵精粮足,人人盼着立功建业,在这个时候以渴战之军攻打厌战之兵,如同虎如羊群,即使我们不能一战打下中原,也必能在此战中获得最大的胜利,逼得中原新君向我们称臣求和,年年纳贡,使这位皇帝再次成为契丹族手中的儿皇帝,再也不敢有违逆之举,从此永绝北上之心!” 拓拔战缓缓说完往事后,向着面前皱眉沉思的二人一笑,“听了这番见解之后,你二人还会认为这位公主只是一位柔弱女子吗?” “战王,这┉这真是耶律明凰说的?”慕容连已是神色大变,惊讶的问道:“这么一个深宫中的女子居然能有这番见解,她竟把这其中的利弊成败看得如此透彻!连┉我都从未曾想到这其中的利害!” “是啊,我当时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你!”拓拔战一边抚弄着书案上的羊皮地图,一边长叹道:“别说是你,就连耶律德光也是大吃一惊,良久后他才得意的大笑着说,他这位爱女的才学见识不让须眉,胸中城府羞杀七尺男儿,若是身为男子,定会是位大有作为,开拓疆域的一代霸主!”拓拔战顿了顿后又说道:“我当日离宫后,又仔细想了一遍耶律明凰说的这番话,竟是越想越觉得她所说极为有理,只可惜我当时正在绸缪着谋反兵变之事,无心理会此事,再说这耶律明凰虽然极有城府见识,可她终究是位女子,耶律德光也绝不会传位与她,既然她不能登基为君,那我也无须忌惮,谁知世事难料,我们攻入上京时竟会被她逃出,如今又在智的辅佐下入主幽州┉” “慢!战王,这其中┉这其中┉”慕容连忽然站起身来,双眉紧锁一处,仿佛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其意外之事,却又未能理清头绪一般,他在书房内疾走了几步后,才迟疑着道:“战王,我┉我似乎突然从中想到了什么,可是┉却不知该从和说起,从何想起,耶律明凰!耶律明凰!智!智!”他反复念了几遍这两人的名字后,又跌坐回椅中,长叹道:“战王,看来此事我还要再仔细揣摩几日,才能找到其中的玄机┉” “不愧是我最得力的智囊,看来你也隐约看出了这其中的一线凶险!”拓拔战嘉许的向慕容连一笑,又转头向一脸茫然的独孤留寒问道:“怎样,你看出什么来了?” 独孤留寒被问得半天摸不着头脑,看看拓拔战,又看看慕容连,怔了许久才苦笑道:“在下愚钝,猜不透其中玄机,还望战王指点!” “指点?我们此刻也还未完全猜出,又怎能指点于你?”拓拔战摇头一笑:“这样吧,恨冬离是昨日离京的,他这一去要十几日才能回来,而涂里琛前往顺州一事最快也要半月之后才能有消息传来,我就让你好好想上半月,只要你能在这半月中想到这其中的关键,那你就可和慕容连一样,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如何?” 独孤留寒闻言大喜,忙起身谢道:“多谢战王厚爱,在下这就回去,这半月之内必会想出其中关键,不负战王所托!” “很好,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要靠自己亲手挣取,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自己失望!”拓拔战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可以稍稍点拨你一下,其实这里的玄机可由慕容连方才所说的一句话中思量──耶律明凰现在都是仰仗着护龙七王才能与我们相抗。只要你从这几句话里往深处想,就可找到其中隐藏的关键之事!” “多些战王指点,在下先行告辞。”独孤留寒心知拓拔战与慕容连二人必有事要议,躬身施礼后当即辞出。 拓拔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微微一摇头,对仍在皱眉苦思的慕容连道:“你看此人如何?” “是个人才,”慕容连忙收敛心神答道,独孤留寒是他荐与拓拔战,自然盼着此人能受重用,何况慕容连心里也颇欣赏独孤留寒的才干,他想了想又道:“他能从您与涂里琛的说话中听出您的意图,虽未得窥全貌,却也大致不差,也算是有些真才实学。” “是啊,算是个人才。”拓拔战淡淡一笑,“但却有些沉不住气,这就是他的不足之处,此人可以重用,不过还需人提点磨练,所以不能独挡一面。”拓拔战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忽然又是一笑,“涂里琛必已回了北营,不知这位羌王此刻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五章:一剑分天(一) 上京城南,刚从皇宫中出来的羌王涂里琛在楚尽锋的陪同下一起返回北营,楚尽锋见涂里琛这一路上都闭嘴不言,心知这位羌王在担虑去幽州一事,便安慰道:“羌王,别再多虑了,幽州城里虽有数万军士,可他们怎是你羌族的对手,再说几日后战王也会发兵幽州,耶律明凰又怎挡得了我们两军合击!”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涂里琛摇头道:“我担心的是幽州城里的十几万百姓,虽然我已答允了战王,可是┉这毕竟是十几万条性命,这可不象是在战场上杀敌,一旦我攻下幽州,这个杀孽可就太大了,十几万人啊!”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听涂里琛担心的竟是这件事,楚尽锋忍不住暗自好笑,心想战王派你们去幽州就是为了让你们送死,削减幽州兵力,难道你真以为凭你羌族四万人马就能攻得下幽州?连耶律灵风和夜尽天都折在了智的手中,你们这群粗莽外族又怎是智的对手,想不到你这儿居然还有这闲心悲天悯人,不过楚尽锋仔细一想倒也觉得难怪,这些日子涂里琛都被软禁在皇宫内,他的族人也一直留在北营中,对幽州的战局自是毫不知情,就算知道了拓拔战手下两路人马大败之事,也不会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想到这儿楚尽锋心里虽在暗笑,面上却不说破,尽是好言安慰着涂里琛。 两人一路说着就到了北营,自从拓拔战攻入上京城后,这里就由拓拔战之子拓拔然率四万人马镇守,明里是掌管军营,其实是监管迁徙至此的七万羌人,不让他们擅自出营,以免被上京城的辽人知道拓拔战与羌人勾结一事。 两人入了北营,楚尽锋向守营军士交代了几句就径直去见拓拔然,涂里琛也顾自往营内的羌族驻地走去,自打羌人来了北营之后拓拔然就把营内的练兵场划给他们居住,虽说七万人挤在一处颇有些拥挤,可羌人们一向流离塞外,居无定所,如今能有这安身之地,又有拓拔然拨给他们日常需用之物,倒也无甚怨言。 涂里琛刚一走入营地,就有几个正在营地旁的羌人大叫着围了上来,“族长回来了,族长回来了!”随着他们的叫声,营地里顿时热闹得象开了锅一般,许多羌人都从简陋的营帐中涌出,自涂里琛被慕容连带入皇宫,羌人们日夜期盼着这位族长能早日回归,此刻见涂里琛终于回来,大家都是乐得笑逐颜开。 本是满腹心事的涂里琛在自己族人的面前忙止住心事,笑着和族人们点头招呼,正在寒暄之时,只见一群孩子已抢着冲了过来,“义父!义父!你回来了!”十几个孩子绕着涂里琛又笑又跳,七嘴八舌的簇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肯松开。 涂里琛见了这群孩子也是满脸喜色,忙俯下身抱住了他们,笑着和这群孩子闹成了一团。 营地外,楚尽锋陪着拓拔战的儿子拓拔然漫步走来,拓拔然今年二十三岁,长得和他父亲极为相似,只是眉宇间比拓拔战多了一份刚毅,看去不似拓拔战这般儒雅清癯。他见涂里琛正和这群孩子闹成一团,便远远停了下来,示意楚尽锋先别去打扰他们。 楚尽锋见此一怔,“少主,怎么涂里琛也有这许多义子?我听说涂里琛还未娶妻生子,难道他也想效耶律德光收养护龙七王一般?” “涂里琛可没这份心机和远见。”拓拔然笑着一摇头,“这些孩子都是他羌族里的孤儿,他们的爹娘都在迁徙流离中亡故,涂里琛怕这些孩子无人照料,所以就收为义子,不过他对这群义子却也是一片真心,爱如己出,所以这些孩子也都把他当成亲生父亲一般爱戴亲敬。”他又指着远处一名正向涂里琛走近的容貌秀丽的羌族女子道:“这女子叫月歌,是涂里琛的未婚妻,她的父亲原是羌族长老,临终前将女儿许给了涂里琛,这月歌与涂里琛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二人原本早就要成亲,只是涂里琛在接任族长一位时曾歃血立誓,在未给自己的族人找到安身之地前绝不成家立室,所以他俩的亲事一直拖了下来。” 拓拔然忽然轻轻一叹:“虽然这涂里琛生性粗鲁,胸无城府,但他的确是条爱护族人的好汉,想当日他之所以肯助我父王谋反,并不全是因为畏惧父王的威名,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父王向他许诺的一座城池。”他又望了眼正在与逗着义子们逗着玩的涂里琛,转头道:“我们走吧。” 楚尽锋见他要走,忙问道:“少主,我们就这么走了?难道您不想去跟涂里琛说上几句,万一他忽然出尔反尔,不想去幽州了怎办?” “他一定会去的。”拓拔然负着双手漫步而去,“他这个人啊,为了给族人找到安身之地,是什么事都肯干的!” 营地里,涂里琛还在和孩子们玩闹着,他的族人都微笑着站在一旁,不去打扰族长和义子相聚。这群孩子也肆无忌惮的搂着义父大声说笑,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还不住的去抚弄涂里琛的虬髯,一边闹着一边问道:“义父,为什么战王要把你请到皇宫里,你一个人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谁敢欺负义父,我们一起去揍他!” “没错!义父,如果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一箭射死他!” 涂里琛笑着道:“义父可不怕被人欺负,有你们这群小子在,还有谁敢欺负义父!”他刚想叫几个孩子先到别处去玩,让他和族中的长老和头领商议究竟该不该去幽州一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又攀在他的肩头上问道:“义父,你的脸色好象有点怪,是不是饿了?我们带你去吃好东西,这几天里辽人们给的口粮我们几个都省下了一半,全藏在帐篷里,义父,你饿了我们就给你拿来,这是我们留给你的!” “你们给我留了吃的?”涂里琛忙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心疼的问道:“塔虎,你为什么要给我留食物?难道你们这几日都没吃饱?” “我们不饿!”这个名叫塔虎的孩子笑着道:“我们食量小,吃一半就够了,义父,你这几日都住在皇宫里,我们怕辽人不给你吃饱,所以我们才藏起了一半吃的!” 涂里琛望着孩子稚气的笑脸,心里忍不住一酸,正想安慰他几句,一旁的几个孩子已被这塔虎提醒,也纷纷叫道:“对,义父,我也省下了几只馍馍,我去给你拿来!” “馍馍有什么好吃,我还给义父藏了一块牛肉,义父,快,我带你去吃!”这群孩子拉着涂里琛的手就把他往帐篷里拖去,要带义父去吃他们为他藏起来的食物。 “孩子们┉”涂里琛的步履仿佛变的有些沉滞,他们寄住在北营这段日子的粮食都是由拓拔战拨给,拓拔战在供给食物上虽不短少,但也没有给他们太多的食物,这些孩子留给他的吃食自然都是从他们嘴里省下来的。他呆呆的望着这群懂事的孩子,忽然拉住他们的小手,强笑道:“义父不饿,孩子们,义父这几日每天都是大鱼大肉,怎么会饿呢?倒是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放心吧,再过几日,义父就会带你们离开这儿,然后我们一起去吃这个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真的!”孩子们眼睛一亮,欢叫着道:“义父,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里?” “义父,我们真的不用再住在这里了?这里的辽人好凶,一步都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许我们来找你!我们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义父,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是不是你给我们找到好地方了!” “对!”涂里琛紧紧搂着几个孩子,笑着道:“过几日我们就走,义父给你们找到好地方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四处迁徙了!” 几个孩子欢喜得又叫又跳,还想再缠着义父问清楚,几名羌族男子已微笑着上前拉开了他们,“别闹了,族长刚从皇宫里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你们就别再缠着族长了!” 这时,涂里琛的未婚妻月歌也在两名族中长老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她先向涂里琛腼腆的一笑,又拉过几名孩子,柔声道:“来,孩子们,你们的义父还有事要和长老们商议,越姨先带你们去玩!”这群孩子顺从的一点头,除了涂里琛外,他们最听月歌的话,笑着走到了一旁。 两长老已走到涂里琛面前行礼,这两名长老都是辅佐涂里琛打理族中事务的左膀右臂,左长老珂达,右长老兰谷,行完礼后,珂达一脸期盼的问:“族长,前几日战王突然把你带进宫,是不是要跟你商议给我们城池的事?他┉他没有反悔吧?” 另一名长老兰谷忙插口道:“战王不会反悔的,这是他当日答允了我们的,所以我们才会出兵助他,不然我们干什么要去理会辽人的事!”他见涂里琛的神色有些古怪,忙又问:“族长,是不是战王不肯现在就给我们城池,那他有没有说要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们?” “人是会变的。”珂达摇头道:“当日战王有求于我们羌族,所以才会这般许诺,如今他已打入了上京,只怕┉”他叹了口气后又对涂里琛道:“族长,就算战王真的反悔了,您也别难过,这么大的草原,总会有我们的安身之地,只要有你带着我们,我们羌族终有一日会象当年的羌族祖先一样,成为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即使不借助别人的帮助,我们也会恢复祖先的荣耀!” “珂长老,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兰谷摇头道:“我们现在能有安身之地就心满意足了,自从中原的汉唐两朝向西开拓疆域之后,我们羌族早被他们赶到了塞外,这两百多年来,每一代的羌人都是四处流荡,哪还有当年的威风啊。”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丧气话!”珂达立刻反驳,两人平日里虽然敦睦亲和,可一说到这事上就会吵嘴,族人对他俩的这脾性也早已见怪不怪,都是捂着嘴偷笑,就在他俩又要争执时,只听涂里琛已大声道:“两位长老,你们不用争了,战王已经答应了给我们一座城池!” “什么?战王答应了?”两名长老都是吃了一惊,他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的盯住了涂里琛,齐声道:“族长,战王真的肯给我们城池了?”不单是他俩,面前所有听到这句话的羌人都是张大了嘴,怔怔的望着涂里琛。 涂里琛大力的一点头,“不错!战王已经把幽州城许给我们,三日后我们就前往幽州!”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喜的欢叫声,激动喜悦的羌人们忍不住相拥而呼,整座营地里霎时被这阵欢笑声湮灭,到处都是高兴得忘乎所以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中雀跃欢腾,连两位老成持重的长老也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紧拉着涂里琛的双手,颤声问:“族长,战王真的肯把幽州城给我们,幽州城可是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丰腴的城池啊!” “不错!就是幽州!”涂里琛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喜极而泣的笑脸,听着这一阵阵欢笑声,他的全身忽然热血贲张,幽州,我只是个族长,迈步走到激动的人群中,高声道:“大家听着,三日之后,我们就动身前往幽州,只要我们帮战王把藏在幽州城里的前朝余孽剿除,幽州城就是他给我们的谢礼,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为我们羌族奋战!等我们打完这最后一仗,幽州城就是我们的城池,我们再也不会受流浪之苦,再也不会被任何人耻笑我们是一群没有家园的流民,从此以后,我会让你们也和辽人一样过上富庶安宁的日子,因为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园!我们羌族在这两百多年里失去的尊严和荣耀就要在我们这一辈中重新挽回!羌族勇士们,为了你们的族人,为了你们的妻儿,跟我一起冲入永远属于我们的城池!” 羌族中的青壮男子一起放声欢叫,在这激昂的叫声中,涂里琛忍不住又望向了自己的未婚妻月歌,这位羌族女子也正在他收养的这群遗孤簇拥下,随着族人的欢笑声一起望着自己,在未婚妻的笑靥中,不但有着和族人们一样的喜悦,还有着只献给他的自豪,望着月歌柔美的笑颜,孩子们的得意,涂里琛心里猛然涌起一股无比的满足,脑海中回荡着一道强烈的声音,“从今以后,只要是别人能拥有的,我也要用我的双手去为自己的族人夺取,只要能为他们找到栖身之地,哪怕我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因为眼前的笑容和欢腾,足以让我付出一切!” “好!三日后,我们就赶赴幽州!”涂里琛的心里再无任何顾虑,忽然张开自己的双臂,随着族人的欢呼声,大步走向了心爱之人,用自己的双臂紧紧搂着他的女人和孩子们,为了能让这一张张笑容永远绽放,他已不惜一切。 只是,这些欢呼的羌人此刻又怎会知道,将要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这一场战争根本就不应该开始,因为,这是一场没有对错,没有余地的死战,敌我两方,都将会为了自己的子民而在无情的战场上追逐杀戮,用无辜者的鲜血玷污自己的双手,虽然必定会有一方得到最终的胜利,但与在此战中所失去的相比,摆在胜者眼前的依然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惨败。 三日之后,上京城南,北营外,七万羌人在羌王涂里琛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赶赴幽州,在这群羌人的军伍中,不但有士气高昂的精壮战士,还有着三万名妇孺孩童迤逦而行,一路扶持着踏上了他们羌族这两百年来的最后一次迁徙。 随行的当然还有拓拔傲所率的一万名黑甲骑军,由他们负责沿路拨给羌人粮草,当拓拔傲望着羌人们期盼欢跃的笑容时,他惨白的脸上忽然也浮现了一抹同样期盼的诡异笑容。 而此刻幽州城中的军民,同样与这七万羌人一般,也并不知道这一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杀戮即将来临。 自从智离开,幽州城中的一切事宜就全都交由太守张砺掌管,他除了料理城中事务外,还要每日去觐见一次公主耶律明凰,向她禀奏城中诸事。智离开的头几日里,倒真是把这位太守忙了个焦头烂额,三过家门而不入。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虽然在辽皇耶律德光的灵柩刚送回幽州城的前几日里,这位公主也和将,猛二人一样终日守在灵堂里哭泣垂悼,但在三日之后,耶律明凰除每日清晨,正午,傍晚各去一次灵堂祭奠外,其余时候她都会走出灵堂,在太守府的议事堂中接见城中官员将领,执掌城中事务。 第六十五章:一剑分天(二) 刚开始的时候,张砺以为公主这样做只是为了一遣忧怀,所以他也不在意,只是让总管呼延年多留意公主的身子,别让公主太过操劳。【 】 几日之后,张砺便惊讶的发现,凡是经由这位公主处理的事务,不但料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有序,而且诸事无分钜细都是亲自过问,其中缜密独到之处连他这位为官多年的太守也是自愧弗如。为此他还特意找来公主新任的客卿梁正英,询问是不是这老下属在替公主参赞事。谁知梁正英笑着摇头,说自己正在为公主打理其余琐事,公主处理的政务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 张砺开始时还有些不信,正好城中有几件纠纷,由于牵涉到几名官员,其中纠葛难以分清,张砺本想拖到智回来再由他处理,因为城中官员平日里最敬惧的就是这位冷面果断,坐言起行的少年,可一来此事久拖无益,二来张砺见这位公主处事张弛有度,便把这几桩事报知了耶律明凰,耶律明凰一经探明事由后,立即前往处断,或升或黔,或赏或罚,一日内就把这几桩事处决停当,所有当事之人都是心服口服。就这样几日下来,城中凡拜见过耶律明凰的官员都对这位公主心悦诚服。最令张砺讶异的是,耶律明凰不但每天料理城中事务,闲暇之时还会在幽州城内各处走动,体察民情,安抚百姓,有时还前往军营接见将士,激励士气。这一来幽州城内更是人人都对这位气度雍容,明艳风华的公主殿下赞不绝口的齐声称颂。 而且耶律明凰还亲自斟选了几名精明干练的将佐,把他们升为统领,由他们操练当日将为她挑选出来的五千名子弟兵。对于这五千名子弟兵被遴选出的事,张砺心里本有些疑窦,不知公主这般做究竟有何用意,但智曾叮嘱过他,任何时候都不要过问这五千人的事情,所以张砺也就视若不见,不过在这几日中,他也已瞧了出来,这位辽室公主不仅有倾城之色,而且见识非凡,是位极有城府,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有了这样一位公主坐镇幽州,张砺倒着实送了一口气。 当然了,凡是有喜必有忧,城中之事有公主执掌,可城外之事仍是让张砺寝食难安,他每日都会派人悄悄前往东门女真人的驻地和南门石敬瑭的军营窥察,虽说智告诉过他,这几日里拓拔战绝不会再派兵侵犯幽州,可这两路近在眼前,敌友未分的人马却让他担足了心事。 其实张砺心里倒也并不真个担心这两处会来侵扰幽州,毕竟幽州城内还有五万军士,而且城中百姓一直士气高涨,真要有起战事来,随时都能从百姓中再组建起一支军队来,何况城里还有窟哥成贤,萧成,曲古,唐庭絮等几员大将守护,就算女真人和石敬瑭一起来犯,张砺自问也能坚守住城池,而真正让他担足了心事的其实是智留在幽州城里的那两个弟弟,将和猛。 这两人岂是让人省心的主,为了这事张砺暗地里不止一次的抱怨过智,怎么这位智王平日里处处谨慎,可这一次带谁去上京不行,偏偏把这两位前世的祖宗给留了下来?他这两个宝贝弟弟一个性如烈火,一个脾气暴躁,都是稍有风吹草动就要抄起家伙去跟人大战一场的凶神恶煞,如果在这几日里女真人和石敬瑭真那么不长眼的惹上门来,只怕这对兄弟二话不说就会立刻冲出城外去厮拼,说不定还会单枪匹马的冲到他们营地里去,女真人倒还能应付,毕竟人家都是住在草原上的,最远不过往东追出去一百里,大不了累一点,总还有个尽头,可石敬瑭的老窝是在中原,万一把这两位惹急了,难不成叫自己跟在他俩屁股后头一起杀回中原?就算他张砺要回中原探亲访友,也万万不想顺着这条道走。 因此张砺每日都在城头上求神拜佛,直把满天神佛都给求了个遍,盼着这两路人千万别挑这时候来幽州,不单是为了他们两家的太平,更是为了自己家里这两位爷的安分。 幸好将猛二人这几日倒还都没惹事,除了将每日会去一次军营外,他俩整日都待在太守府里,终日为义父和,大哥,二哥守灵哀悼,张砺也曾去拜祭过几次,悼念之余也颇有一些庆幸,而将猛二人除了在灵堂里祭奠外,闲暇之时他俩还要去安慰开解二哥错的遗孀燕若霞,自从错走后,燕若霞也是每日都守在灵堂里,一言不发的望着丈夫的灵牌默默垂泪,将猛二人既怕二嫂忧郁成疾,又怕她会想不开寻短见,所以他俩不但让萧怜儿和闵紫柔守着二嫂,平日也变着法子的想让她开怀一笑,可在这位心如死灰的少女面前,这世上已再无能让她展颜一笑之事,何况将猛二人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离愁哀苦,又怎能再让和他们一般伤心的二嫂一展愁眉。 不过也正是因此,在智离开的这几日中,让张砺每日提心吊胆的这对兄弟总算没做出什么让他害怕的事,只可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张砺刚松了口气的时候,让他担心的事就来了。 这一天正午,张砺方从城中巡视了一圈回来,想顺路去太守府探望将猛二人,以免他俩静极思动,不料张砺刚走到太守府外,就见城中汉军的副统领唐庭絮已急匆匆的策马而来,一见到他就高声道:“张大人,快!快去北门,出事了!” “你给我轻点声!”张砺被吓得一哆嗦,心想你怎么挑在这块地方扯开嗓子大叫了,不怕把里面两只老虎给惹出来吗?他瞪了唐庭絮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来,边走边说,先离开这地方。” 唐庭絮哪知道张砺的心事,反倒是被他这蹑手蹑脚的模样看得一呆,楞了楞神才答道:“石敬瑭这家伙不知想干什么,派了两百多名骑军来,如今这两百多人都候在北门下远远的张望着城头,既不靠近城门也不肯离开,不知道他们是在捣什么鬼?” “有这等事?”张砺略一沉吟已知晓石敬瑭用意,“看来石敬瑭对幽州还是不肯死心,这几日我们这里一直都没动静,所以他想来试探我们的虚实,看看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石敬瑭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整日打着落井下石的念头!”他气忿忿的一哼,又胆颤心惊的往太守府里望了一眼,随即低声道:“我先去北门城头,你去找窟哥成贤,让他率五千人从东门悄悄出城,然后突然冲到北门下,管住军士别让他们动手,把那些探子吓跑就行!”他想了想又道:“这事我们知道就行,千万被惊动太守府里那两位┉” 唐庭絮忙问:“张大人,您说的那两位该不会是指将王和猛王吧?” “当然是他们俩了,不然还能有谁?”张砺摇头苦笑道:“总算智王就要回来了,佛祖保佑这几日没出事,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把他二位给惊动了,这两位太岁这几日可都是憋着一肚子火┉” “什么?我┉我┉我刚刚已经先让军士们把这事告诉他俩了!”唐庭絮顿时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 “什么?你┉你┉你刚刚已经先让军士们把这事告诉他俩了?”张砺的眼睛瞪得更大,也是结结巴巴的问道,但他的额头上却比唐庭絮多了两道冷汗。 “是┉是啊!”唐庭絮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难道这事不该告诉他们?” “你┉”张砺被气得倒噎气,“你嫌这太平日子太长了是不是?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太守府里已传出一阵炸雷似的暴吼,“石敬瑭这狗东西,竟敢惹上门来了,老子正窝着一肚子火,走!小七,去北门!” “好,先去宰了这群探子,再去踹石敬瑭的老营!”大吼声中,狂风似的刮出两个人,一人手持狼扑枪,一人肩抗龙王怒,正是让张砺最为头疼的将猛二人。 “糟糕!怕什么来什么!”张砺见了这杀气腾腾的两人,顿时满嘴苦水无处吐,只得强自吞落肚,他脑中念头急转,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能用他们四哥智就快回来的事先压一压他俩,让他俩待智回来再做打算,急跑上前拦阻二人,“将王,猛王,稍安毋躁!这事等智王┉” 谁知他刚说了一半,将已经一把拽住了他,大声道:“走,张大人,趁我四哥没回来,正好大干一场!” 猛随即又拽住了张砺另一边身子,也大声道:“没错,先把石敬瑭平了再去找女真人,等四哥回来了一定高兴!来,张大人,快走!” “怎么会有这种事?”张砺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可还未等他再开口,已被将和猛一左一右的拖着直奔北门,就算他还想挣扎,可在这俩人的挟持下又岂有他逃身之路,结果张砺就被这对兄弟给一路拉着直奔北门,身后还紧跟着目瞪口呆的唐庭絮,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过来,为什么张砺会对将猛二人畏如猛兽,可明白归明白,这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可买。 好容易等他们到了城门,刚被他俩放下地的张砺还未及喘上一口气,猛已经指着禁闭的城门跳脚道:“快,快把城门打开!去找两匹马来,开城迎战!” “猛王,且慢!”城中的另一名将领曲古已从城头上急步奔下,高声道:“快,你们快上城头看,外面来了一名剑客,他说他姓恨,是拓拔战手下的第一剑客!” “恨冬离!”猛立即蹦了起来,拉着将就往城头跑去,“这兔崽子刺过大哥一剑,我要去给大哥报仇!” 张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曲古,石敬瑭派来的那些探子呢?他们也在城下吗?” “他们都死了!”曲古脸上闪过一丝惧意,“就在片刻之前,石敬瑭派来两百多名探子都被这恨冬离一人所杀,两百多人,连一顿饭的工夫都不到就全死在了他的剑下!” “什么?两百多人都死了!”正往城楼上跑的几人都是一惊,一起快步冲上城楼,城头上,已站着数百名手持错王弩的军士,正举着弩对准了城下。 几人扒在城垛上往下一看,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城门下已是一地的尸首,石敬瑭手下的两百多名探子无一幸免,都已倒在了血泊中,有十几具尸首还被叠在了一起,尸堆之上站着一位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他的右手持着一柄犹在滴血的利剑,在他身下的尸首旁还插满了一地的弩箭,密密麻麻的围成了一圈,每一支弩箭都被削成了两段,而这名剑客却是毫发无伤,此刻,这名绝代剑客正冷冰冰的望着幽州城墙,见张砺等人都拥上了城头,他毫不在意的扫了诸人一眼,直到望见扒在城垛上瞪着自己的猛,他冷漠的脸上才浮起一抹笑意,扬声道:“护龙七王,别来无恙!” 第六十六章:丧敌破胆(一) “恨冬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猛指着城下大叫:“你别跑,等我下来宰了你!” 张砺和曲古见猛已经恨不得立刻从城头上跳下去,急忙一边一个拉住了他,虽然他俩从未见过恨冬离,但见他一人就在片刻之内杀了石敬瑭派来的两百多名探子,他俩自然不敢让猛一人轻身犯险,张砺正想派人去调集城中大军,不料一旁的将听说城下这名剑客就是曾伤过大哥的恨冬离,他的两眼也顿时瞪得血红,一挺手中狼扑枪就要往城门下冲,张砺和曲古二人只得又拦住了他,这一来却又被猛跑下了城楼,舞着龙王怒喝令城下守军大开城门。【 】 “先别开城门!”张砺在城头上急得直跺脚,百忙中又向城头上的弩军们叫道:“你们别楞着,快拿错王弩射死这姓恨的!” “早射过了!”曲古指着城下的一地弩箭道:“可一支箭都没射中他,这个恨冬离的武功太高了!” 将闻言一怔,看了眼城下的箭矢后忙对等在城门内的猛叫道:“小七,你先别急,恨冬离武功太高┉” “好!”张砺长嘘出一口气,擦着冷汗道:“没错,我们万万不能轻敌,还是将王想得周全┉” 未曾想将喊出的后半句竟是,“小七,我和你一起出去宰他!”张砺听得腿肚子差点转筋,死命拽着将的衣襟,“将王,先等等,先问清楚他的来意再说!” “这是他与我们兄弟的私仇,不能不报!”说着将就要往城楼下跑,张砺是个文官,哪拉得住将,倒是曲古已被张砺一言提醒,忙扒在城垛上向下问道:“恨冬离!你到幽州来干什么?是拓拔战这反贼派你来的吗?” 恨冬离好整以暇的一仰首道:“幽州将士听着,我奉战王之命来此,以丧敌破胆术震你全城!” “丧敌破胆术?”正要冲下城去的将听了这话急忙返身冲上城头,智曾经把拓拔战手下诸将的本事都告诉过他们,还特别叮嘱过他们不可对这外号“一剑分天”恨冬离的掉以轻心。 恨冬离不但是拓拔战手下四将之一,也是中原第一剑客,而丧敌破胆术就是他自创的攻城之术,在拓拔战每次与敌军交战前,恨冬离都会先让己军守在敌城下,围而不攻,然后他只身一人来到城下,扬言要于当晚一人一剑夜入敌城,取下守城主将的首级,并在城下立誓若不功成就于次日自刎于城下,但不论守城将士如何千方百计的保护主帅,恨冬离总能一击而中,取下敌将首级,飘然离去,他这招丧敌破胆术使了几次后,所有的敌将都闻风丧胆,以致每次战王派恨冬离出马时,许多敌将都被吓得不战而降。 此刻听恨冬离说出这番话,城上诸人都是一惊,将戟指着城下喝道:“恨冬离,休要猖狂,有种就和将爷单打独斗!” “你是将?”恨冬离摇头道:“护龙七王果然忠勇过人,但我这次来找的人不是你们,而是耶律明凰!”他手中剑一指城头,“将,去告诉你家公主,她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立刻交出玉玺,我可以暂且饶她一命!第二,今夜子时,我亲自入城,取下她的项上人头,夺回玉玺!” “放屁!”将怒骂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冲入幽州!” “过了今夜,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恨冬离微笑道:“将,你大哥忠是我生平最佩服的对手,看在他的面上,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劝耶律明凰交出玉玺为好,以免我今夜入城强夺,幽州将士听着,我今夜一旦入城,不但会要耶律明凰的人头,还会再取下幽州城内百条性命!”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吐气扬声,冰冷的声音如利剑般笔直射上了城头,震得城上诸人耳中嗡嗡直响。 张砺等人面色大变,未料到恨冬离竟有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惊人功力,正在他们暗暗心惊之时,将却听得勃然大怒,他这辈子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挑衅,何况恨冬离还说到了他最敬重的大哥,直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跳:“恨冬离!不用等到今夜,老子现在就来宰了你!” 曲古心知这次已拦不住他,只得向城头军士叫道:“快,一齐放箭,射死恨冬离!” 城头上的数百名军士闻令忙一起搭弩连射,一蓬篷连珠弩对准了恨冬离直射而去,黑雨般的弩箭从城头上倾盆而下,罩住了恨冬离身周数丈之地。 恨冬离却是毫不动容,手中剑轻描淡写的乍起一团精芒,如华光般护住了全身,在箭雨中左穿右闪,穿花蝴蝶似的在城下一阵游走,仿若一道流影般奔腾在漫天箭矢中,城头射下的错王弩虽又急又密,却连他衣衫都未沾及,反被他的手中剑尽数拂落。等城上的军士射罄箭弩,只见恨冬离又是神定气闲的负手立于城下,全身上下毫发无伤,身周断矢更密。 城上诸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位中原第一剑客的武功竟高深到了这等境界,如果他今夜真要入城,只怕这城中无人能挡得住他,就算四门紧闭,但以恨冬离方才施展的轻身之术,也能轻易翻上城墙。 恨冬离轻蔑的看着城头,冷笑道:“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再使出来?当然,你们也可出城与我一战,将,不要逞匹夫之勇,单打独斗,天下无人是我对手!你还是多带些人出来。”他指着地上的两百多具尸首又道:“如果你们派出的人少,只怕都会成为我剑下亡魂,如果你们以倾城之军来斗我一人,那我转身就走,以我的剑术,你们拦得住吗?” 见识到恨冬离的本事,张砺等人已知此人所言非虚,可将反被激起一腔血性,暴叫着仍要出城,张砺和曲古急得满头大汗,一边令城下军士不得打开城门,一边拦在了将身前,张砺苦苦哀求道:“将王,你千万不能出城,这恨冬离太厉害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啊!” “就算不是他的对手老子也要打这一架!”将大声道:“如果我不去应战,那岂不成了我们这满城人马都被他一人震住,这口气我咽不下!” “将王,就算你要出城也不能一个人去。”曲古见情势危急,忙向军士下令道:“快,立刻去调集一万人,和将王一起出城!” “不行!”将立即摆手阻止:“不能让弟兄们送命,恨冬离剑术高超,让军士们出城只是送死,这是我兄弟跟他的私仇,不能连累旁人!等我出城后你们要立即紧闭城门,别被恨冬离趁机入城,就算我战死了也不许给我收尸!”将说完当即推开了张砺和曲古,大步跑下城去,就要喝令军士们开启城门。 张砺急得连声叫苦,自从智离开幽州后,他每天都在掐着指头算智的归期,盼着别在这段日子出什么差错,可没想到就在智归期渐近之时竟会出了这种事,如果将真有什么闪失,不但他再也无颜见智,而且这幽州城里也会从此少了一位勇贯三军的虎将。 正在张砺捶胸顿足之际,却见冲到城门边的将忽然身形一滞,迟疑着停下脚步。 张砺顿时如溺水时抓住了半根救命稻草,急忙探头去看,原来将刚跑到城下,就看见自己的七弟猛正瞪着双眼,举着龙王怒守在城门内,只等城门一开就冲出去和恨冬离拼命。 其实将也知自己绝非恨冬离对手,这一战多半是九死一生,但生性悍勇的他早已豁出生死,可此刻见了猛的模样,心知只要自己一出城,幼弟也必定会跟着一起杀出去,以恨冬离的一身武功,就算他们两兄弟合力迎战也是凶多吉少,将自己虽然不怕死,却非常担心这个弟弟的安危,而且将很清楚,万一自己死在了恨冬离手中,那猛决不肯顾自逃回城中,最后势必是兄弟二人一起死在城下,想到这里,十几年的手足之情在将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七兄弟已经失去了大哥和二哥两位兄长,这已是他的毕生之痛,又怎肯让最年幼的七弟涉入险境,这一来将在城门下楞了半晌都不敢让军士们开门,反倒是猛等了半天不见动静,转过身来催道:“五哥,快开城门,我去砸死恨冬离,别叫他跑了!” “小七,你┉”将犹豫了好一阵后才苦笑一声,向军士们下令道:“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什么?”猛立刻叫道:“五哥,你冻着了呀?为什么不出去?快开城门啊!” 将的一腔怒火早被放了个干干净净,片刻前是张砺来拦他,此刻反要他来安慰住猛,只得一脸丧气的看着弟弟道:“小七,不要轻敌,你记不记得二哥曾说过,要对付恨冬离除非是我们七兄弟联手,否则难有胜算。” “怕什么?打了再说!死了就变鬼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猛拉着将的胳膊,一个劲的要将开城门,将哪敢答应,陪着笑连声劝慰。 城头上的张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冷汗已跟水似的淌个不停,这时他才有些回过味来,为什么智要把这两个弟弟给留在幽州,如果把将和猛二人分开,那今日他俩无论是谁留在城里都会冲出去与恨冬离拼命,再也没人能拦得住,可现在把他二人留在一处,将为了不让弟弟涉险,反而会收起火爆脾气,不敢莽撞行事。 想到智的这一片苦心,张砺长叹着一点头,拉着曲古一起走下城去。 猛犹自不肯甘心,吵嚷着要出城,将一边拖着弟弟往城里走一边道:“小七,恨冬离这次来是为了杀明凰姐,万一你出城的时候被他趁机溜进来怎么办?既然四哥不在,明凰姐就要由我们来守护,千万不能有纰漏!” “那怎么办?难道就等他今晚上溜进来?”猛不甘心的指着城门道:“干脆我们现在就把他骗进来关门打狗!” 将这是就象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的苦笑道:“恨冬离刚才说了,他今夜入城不但要杀明凰姐,还要取下城中一百条性命,所以我们不但要守住太守府,还要在城中各处严加防范,千万不能让他得手,恨冬离剑术超群,今夜必会有场苦战,所以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先养足精神,等到了晚上再厮杀。”想到自己这番话其实是在长恨冬离威风,将忍不住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又灰头土脸的看着弟弟。 幸好猛这时也有些醒悟到今夜的凶险,忙道:“五哥,我们赶快回太守府护着明凰姐,还有二嫂,五嫂,小妹和年叔,别让恨冬离伤了他们。” 张砺等人赶紧一起点头,几人正要回太守府,只见耶律明凰已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往北门赶来,她如今执掌着城中大半事务,恨冬离在城外一事早有军士向她禀奏,所以耶律明凰一听到消息就立即赶来,她的客卿梁正英和护卫统领俞达也一左一右跟随在侧。 张砺忙迎上前去,把此事经过全告知与耶律明凰,又急忙命人去召集城中所有将领。耶律明凰听了经过,沉吟道:“拓拔战千里迢迢的把恨冬离派来,就只是为了要我交出玉玺?五弟,恨冬离真有这本事能孤身一人入幽州城?” 将心里虽是一万个不服,可当着猛的面哪敢逞强斗狠,他只得点头道:“恨冬离外号一剑分天,是中原第一剑客,据说他的丧敌破胆术从未失过手,明凰姐,此地离城门太近,还是让我们把你先送回太守府吧。” 耶律明凰眉心一弯,又问:“如果我肯交出玉玺,他是不是就肯回去?” 张砺吃了一惊,“公主,玉玺是国之重宝,千万不能落入反贼手中┉” “我没想过要把玉玺给他。”耶律明凰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恨冬离究竟想捣什么鬼┉”话未说完,只听城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龙吟剑鸣般的清啸声:“幽州将士,去告诉你们的公主,速速交出玉玺,如若不然,休怪我今夜入城大开杀戒!” 第六十七章:红颜霸主(一) 幽州北门外的草原上,恨冬离一直盘膝打坐,静等天黑,城头守军穿梭来去的脚步和城内的马嘶奔蹄声都没有逃过这位绝世剑客的耳朵,他瘦削的脸上掠过一道讥诮的冷笑,这种怆惶的声音太熟悉了,自从投入拓拔战帐下后,他的丧敌破胆术已在敌城下施展过十几次,每一次都能听到这种惶惑不安的声音,可最后依然挡不住他的分天一剑。【 】 当然,他也曾遇见过几次顽抗,敌城中的守将有时会率着大队人马从城中突然冲杀而出,可每一次都在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后被他从容离去,等到深夜时,这些守将也会无一例外的死在自己的剑下。 一人一剑,虎踞敌城,这一份狂傲又有谁能抵挡。 不过,这一次的刺杀与往日颇有些不同,因为拓拔战在临行前叮嘱过他,此行并不一定要杀了耶律明凰或智,只要在幽州城内引起混乱,用他的丧敌破胆术震慑住幽州军民就可功成身退,或是以幽州百姓的性命相胁逼着耶律明凰交出手中的玉玺。 拓拔战这一次的嘱咐让恨冬离心里颇有些不解,也许,这是因为在幽州城里还有几位护龙七王在守护着耶律明凰,所以连拓拔战也有些顾虑,毕竟当日的忠以一人之力就挡住了攻入伴天居的黑甲骑军,还不惜生死的与自己拼了个两败俱伤。 一想到忠,恨冬离的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赞叹,忠!好汉子!好一把墨焰刀!与忠的交战是他生平首次受伤,这一刀的豪迈和无惧竟是始终镂刻在他右臂的伤痕上,使他这位第一剑客不能有片刻忘怀。 有这样的兄长,他的弟弟们也必定会誓死保护耶律明凰,保护他们的义父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血脉。看来今夜入城之后,一定会有场激战在等着他,但在他的剑下,只有尸首,没有挣扎,就算护龙七王能守护住耶律明凰,难道他们还能同时救下所有的城中百姓?等他今夜飘然离去时,这座城池里又会留下一片惊惧和上百具尸首。 想到这里,恨冬离脸上忽然掠过自嘲的微笑,自从他为拓拔战效命后,他的手上已是沾满了鲜血,在夜深无人之时,他有时也会扪心自问,如今的他是否仍是当年那位遨游江海,快意恩仇的绝代剑客,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答拓拔战的知遇之恩?还是因为自己也只是一位躲不过名利富贵的凡夫俗子?又或者,在家人蒙难之后,他已忘记了学剑时的初衷是为了济世救民,锄强扶弱,当他在滔滔浊世中浸润了这许多春秋之后,他已不再拥有少年时的豪情梦想,也许,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中,当年的天真仅仅只是年少无知而已。 正当恨冬离有些惆怅之时,城门内已涌来一阵人群走动声,似乎正有人往城门下走来,恨冬离的脸上浮起一阵冷笑,这必是耶律明凰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玉玺,派出大军前来围攻他。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难道一定要留下足够的尸体,才能让人畏惧他? 讥诮的一笑,恨冬离缓缓起身,冷冰冰望向城门,等着利剑染血的一刹,让他有些疑惑的是,城门内并没有急促的马蹄声,也没有血战前的彷徨,只有一阵阵熙攘的步履声不绝传来,而且在这不断增多的步伐声中,竟有着一种让他诧异的平和宁静,荡漾在原本应该是人人自危的幽州城内。 一声少女的高呼依稀传来,恨冬离并未听清这少女在说什么,但他不禁有些奇怪,在此刻怎么还会有女子敢跑到城门下,难道是那位公主正在激励士气?恨冬离脸上的冷笑愈渐尖锐,世上就是有这种讽刺之事,明明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让别人送死,还要美其名为激励士气,这就是真正贪生怕死者的虚伪! 这样的人,该杀! 城门霍然大开,恨冬离双眼剑锋般逼视前方,城门内静静的涌出一阵人海,有官吏,有军士,还有许多平民百姓,虽然他们的服饰各异,但他们的步履出奇的整齐,一张张平凡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畏惧,更没有迟疑,所有人都一步步向他这位中原第一剑客逼近,而走在最前方的,却是一位绝色倾城的少女。 夕阳余辉柔和的洒在浪潮般的人海中,但当这缕逐渐黯淡的昏黄拂上这位少女的绝美玉容时,反为她凭添了一道雍容明艳,仿佛连夕阳都因为贪恋少女的姿容而不愿坠落。 少女无视着恨冬离手中的出鞘长剑,依然大步向他走近,她身后的人海也簇拥而上,这一刻,无论是孔武有力的勇士还是庸碌一生的平民,每个人都是迈步上前,没有人在这位剑客的威名下后退一步,因为走在所有人身前的是一位让他们跨越畏缩的少女,人们眼中的执着无形间凝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深深挤迫着眼前这位绝代剑客。 丧敌破胆,威震全城,在恨冬离十几次的孤身刺杀中,只有慌乱的尖叫,死前的哀求,可是这一次,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这种反客为主的勇气和截然不同的平静。 恨冬离震惊的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少女,虽然他从未见过耶律明凰,但是这道步步逼近的清傲芳华已让他确信,眼前之人正是他此行的对手。 虽然恨冬离也曾想过会在入城时遇到各种顽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一幕,望着已离他手中长剑只有数步之距的少女,恨冬离忍不住开口道:“耶律明凰?” 不知为何,面前虽是人潮如海,可他的双眼只能紧紧盯在这位少女脸上,连紧跟在她身边的那两名正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少年也无暇顾及。 少女的脚步终于停下,她身后的人海也悄无声息的止步,在这片寂静中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庄严,在脚下的草原延伸蔓延。当少女停下时,恨冬离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轻松,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如果少女继续上前,他该要后退还是屹立不动,如果后退,这片人海定会随之上前,如果他屹立不动,那他是该仗剑杀出血路还是被吞噬在这片人海中。 “恨冬离?”少女不答反问,她的双眼平和的从恨冬离脸上掠过,右手同时伸出,在恨冬离眼前缓缓摊开,一枚晶莹润泽的玉玺呈现在她洁白如玉的柔荑中,少女的声音里仿佛还带着一抹笑意,“你想要这个?” “不错,我想要这玉┉”恨冬离的喉中忽然有些干燥,这枚玉玺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居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可笑,似乎他想索要的是一件根本无法归属于他的东西。 “这枚玉玺我不会给任何人,因为它是我的,也因为我就是耶律明凰!”耶律明凰语中笑意更盛,“即使我日后要把这枚玉玺送人,我也只会把它留给我的后继之君,就象我父皇把它留给我一样,恨冬离,你是我这片江山的后继之君吗?” “不是┉”恨冬离又一次语塞,可更让他纳闷的是自己为何会回答这句明显带着嘲讽的问话。 “既然你不是我的后继之君,那你为什么要我的玉玺?”这一次,耶律明凰的眼中也已带上了同样的笑意。 “我,你┉”恨冬离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张扬大笑,却是跟在耶律明凰身边的猛正捂着肚子放声狂笑:“大笨瓜,居然问一句答一句,哈哈!大家看,这就是拓拔战养的宝贝!哈哈!” 猛笑得是真开心,恨冬离的脸上却一阵阵发烫,想不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耶律明凰的气势所迫,竟会连连回答这些根本无须作答之事,忙收慑住心神道:“正因为它不是我的,所以我才要来拿┉” “如果我不肯给你呢?”耶律明凰打断了他的话,“这枚玉玺是大辽国君代代传承的国器,只要我活着一天,它就永远是我的掌中之物,你得不到,拓拔战也得不到!” 恨冬离冷笑道:“不肯给我就抢,我要抢的东西从无人守得住!” “你可以试试。”耶律明凰恬然自若的一笑,“纵然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可有些东西你是抢不走的。”她的笑容中还带着淡淡的讥诮,而这缕讥诮与片刻之前恨冬离望着幽州城门时的神情一样,正是高高在上的强者望着匍匐于地的弱者时的不屑一顾。 恨冬离又是一窒,虽然耶律明凰手中的玉玺近在眼前,伸手可夺,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迟疑,似乎有些忌惮眼前少女般,不敢从她手中抢过玉玺,一念及此,恨冬离忽然有些恼怒,沉声道:“耶律明凰,如果你不给我玉玺,那我就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臣子,难道在你眼中,你子民的性命还不及你掌中这枚死物重要?” “你再说一遍!”耶律明凰忽然踏前一步,柔美的容颜上竟掠过冰冷锋芒,与片刻前笑意盎然的她立时判若两人,她的口吻中也突现出一股凌厉之音:“恨冬离,你有胆再说一遍!你敢当着我的面伤害我的臣子?你敢以大辽百姓的性命威胁我?” 第六十七章:红颜霸主(二) 恨冬离心中一悚,未料到这位笑意盈盈的少女会突然现出让他不寒而栗的凌厉之色,震惊之下他更觉得,这少女仿佛是他此生未见的强敌,因为他分明感到,在这位不懂武技的公主身上有着一种使他如觉窒息般的压力。【 】 “恨冬离,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龙之逆鳞?”耶律明凰的眼中再无笑意,冰冷的眼神如霜如剑,“龙腾九天之时威震乾坤,龙隐于野之时则会蜃伏长眠,就算受到犬狐宵小骚扰,卧龙也会寂然不动,但在龙的颔下有数枚倒长之鳞,这就是任何人都不可轻触的逆鳞,如果有人胆敢触摸这几片逆鳞,立刻就会惹得神龙咆哮暴怒,将所有侵犯逆鳞之人化为飞灰!天地之间,龙为万灵之首,大辽疆域,我为真龙天子!恨冬离,你可知我的逆鳞是什么?” 冷傲的质问下,耶律明凰又踏前一步,紧盯着恨冬离的双眼,厉声道:“我的逆鳞就是我身后的大辽子民,如果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子民,就会立刻引来我的龙颜大怒,把所有触我逆鳞之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恨冬离,只要你今日敢伤我子民,那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你报仇,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就算你能躲过今生,也逃不过来世!生生世世,你都是我大辽死敌!恨冬离,你敢触我逆鳞!” 耶律明凰的口吻中不但有咄咄逼人的锋芒,也蕴含着一国之君的赫赫之威,深深撼动着身周天地。 草原上的人海突然沸腾,听了公主这番话,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都激动得血性奔腾,士为知己者死,能把他们的性命看得如此宝贵的人已值得他们追随一生,公主能为他们不惜一切,那他们也会为了公主不顾生死。 在这样逼人的气势中,恨冬离只觉自己身上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在此之前,只要他手握长剑,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是面不改色,可在此刻,虽然长剑依然在手,但他却第一次有了种孤身一人的无助感,因为耶律明凰所说的这番决绝之语已让恨冬离心神震荡,但让这位剑客真正悚然的是,此刻这位公主玉容间的杀气已比他手中长剑更为锋芒毕露,红颜一怒,竟有如斯之威。 仿佛是看穿了恨冬离眼中不经意间掠过的迟疑,耶律明凰忽然淡淡一笑,右手一指身后,高声道:“恨冬离,你看清楚!”话音一落,耶律明凰已把手中玉玺高高抛起,玉玺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向人海中直落而下,她没有开口,也没有下令,但随着玉玺的坠落,人群中已举起了无数手臂,在一阵轻微的声响中,玉玺已被人稳稳接住,人海整齐的分为两半,接住玉玺的是一名军士,他脸上带着狂喜的神色急步奔出,虽然他只是幽州城中的一名普通士卒,但他也毫不忌惮近在眼前的恨冬离,只是恭敬虔诚的把玉玺双手捧起,奉于耶律明凰,因为公主的风姿早已所有人为之专注。 耶律明凰微笑着接过了他呈上的玉玺,柔声道:“有劳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名军士望着天人般的公主,哪还说得出话来,半晌后才颤声道:“我┉小民姓卫┉” “你不是小民,你是为我取回玉玺的功臣。”耶律明凰的声音轻柔悦耳,将这名军士心中的畏缩一扫而尽。 这名军士激动得满脸通红,望了眼身后羡慕的人群,大声道:“臣卫岚,拜见公主殿下!” “很好,卫岚,陪我站在这里,”耶律明凰满意的一颔首,“就让我们君臣二人一起会会眼前这位第一剑客。” “是!臣遵命!”卫岚早兴奋的全身发颤,能陪着这位风华绝代的公主并肩而立,可算是他做梦都未想到的际遇。 “恨冬离,你看清楚了吗?”耶律明凰又转头望着恨冬离,朗声道:“这枚玉玺,你永远也拿不到,因为它只属于我,就算我把它扔了,它仍会卧回我的掌中,因为我可以为了我的子民付出一切,我的子民也会为了维护我而挺身站在你的面前,这就是大辽君臣!” 恨冬离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幕,让他惊讶的并不是这名叫卫岚的军士敢挺身站在自己面前,而是耶律明凰抛出玉玺的举动,她既没有下令让辽人去接取,也没有让人送还给她,但这一切就在这片宁静中默契而又恭敬的发生于眼前,没有喧哗,没有**,这种自然而然的举动正是耶律明凰要让他明白的君臣一心。 恨冬离的手心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人群,是退,是杀,两种念头在他心底一晃而过,身为剑客的骄傲使他压下了心底的迟疑,因为,他是第一剑客,紧紧一握手中剑,恨冬离突然一咬牙,长剑直指耶律明凰,“耶律明凰,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剑芒一怒,五步流血,就算你们人山人海,你又真能躲得过我的分天一剑?” 张砺诸人同是一惊,匹夫一怒五步流血,虽然在耶律明凰的气势下,他们已消除了对恨冬离的畏惧,但耶律明凰此刻就站在长剑之前,近在咫尺,一旦恨冬离铤而走险,只怕立刻就会玉石俱焚。 昂首而立的耶律明凰却没有一丝惧意,不但对眼前长剑视若无睹,反迎着剑锋又逼上一步,神色清冷如霜,“一剑分天?恨冬离,你虽有分天剑术,但我这片天,你分不了!因为顶着这片天的人,就是我──耶律明凰!你是天下第一剑,我就是天下第一人!在这片天下,生杀大权尽在我手,你杀不了我的子民,更杀不了我!只要你敢出剑,我身后的每一位子民,无论是铁血军士还是平民百姓都会立刻变成虎贲勇士,顷刻取你性命!恨冬离!出剑!” 随着耶律明凰冷傲之声,她身后的人海一齐踏前,齐整的脚步,带起惊人气势。 将,猛,张砺,窟哥成贤,唐庭絮,萧成,曲古,俞达,梁正英,十二龙骑,并肩站在公主身侧,不但是这些将领,所有军士百姓都狠狠盯着恨冬离,就连站在耶律明凰身边的军士卫岚也早踏上一步,只要恨冬离敢出剑,他甘愿以自己身躯为公主挡此一剑。 汹涌激昂的人海前,红颜少女卓然傲立,冷笑迎视长剑锋芒。 唯一没有动作的是暗中跟随出城的那十几名汉人,他们默默的立于人群中,似是已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剑虽利,已无杀意。 恨冬离心底突然掀起极大的恐惧,长剑紧握于手,可他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稍一动弹,这道人海立刻就会前仆后继的狂涌而上,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扑向他的长剑,即使他能杀死百人,千人,可他最后必定会被愤怒的幽州军民撕成碎片。虽然他是目空一切,不惧生死的剑客,但他的自负和信心已被彻底夺去,可真正击溃他的并不是这道不屈的人墙,而是眼前这位少女,让他从心底感到震颤的也不仅是这位公主的绝代风华,而是从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凛冽霸气。 这股霸气惊心动魄,傲视天地,使恨冬离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仿佛自己的行径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地之威,因为此刻站在他剑芒前的不但是位倾城红颜,更是一位绝代霸主,一位足以顶天立地,睥睨群雄的红颜霸主。 纵然恨冬离是绝世剑客,但这股煌煌天威却是他前所未见的锋芒,即使是在号称战王的拓拔战身上,他也从未见过这道王霸之威。 冷汗从恨冬离的额头密密渗出,手中长剑渐渐下垂,当他的剑收回时,恨冬离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后退了数步。 草原上,天色已逐渐暗淡,可更暗淡的却是这位剑客的惨然神色,他不明白自己从无敌手的剑法为何会在一位不通武技的女子面前黯然失色,但他已然知道,早在耶律明凰从城门内率众而出时,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我输了┉”恨冬离长长一叹,伸手在剑背上重重一弹,长剑被他一折两段,弃于脚下,“耶律明凰,你赢了,想不到我一剑未出,就已输在了一位女子手中,不甘心啊┉” “恨冬离,你无须颓丧。”耶律明凰俯视般望着面如死灰的剑客,长声道:“既然你坦然认输,那我就留你一命,走吧,离开这片草原,虽然你今日是带着失败的耻辱而回,但你却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恨冬离惨然一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已是无颜再说,只得转身而去。 猛见他要走,哪肯罢休,他心里始终惦记着恨冬离刺伤大哥的一剑之仇,大叫道:“恨冬离,你别跑,你忘了自己的规矩吗,如果你的丧敌破胆术不成功,你就会立即自刎,现在你输了,为什么还不去死!快点抹脖子,要不要我帮忙?” 恨冬离身形一滞,缓缓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立在草原上,虽然他曾立过誓,如果丧敌破胆术失手,那他就会在敌城下自刎,可他何曾想到过自己会有失手的一日,而且还是一剑未出就败在一位女子手中,就在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了将豪迈的笑声。 “小七,算了。”将笑着拦住了弟弟,“他今日不是还没入城吗,丧敌破胆术他也没机会用,让他走吧,大哥的仇我们要亲手报,不捡这个臭便宜!”他看了眼恨冬离迟怔的背影,又冷笑道:“恨冬离,今日我们饶你一命,放你回上京,你伤我大哥的一剑之仇,护龙七王今生不忘!等我们打回上京之时,我们再好好算这笔帐!如果你不服气,下次和拓拔战一起来幽州,我们沙场上见!” 剑客背影一阵抽搐,良久才苦涩的一摇头,迈步而去,走出很远后他忽然高声道:“幽州将士听着,今生今世,恨某永不涉足此地,护龙七王,当日之仇,今日之憾,来日上京城下一战了结!” 望着恨冬离蹒跚的背影渐渐消失,草原上的人海突然放声高呼,“我们赢啦!我们赢啦!”每个人都在激动的向耶律明凰欢呼高叫,因为打赢这一仗的是他们所有人,在以往的战争中,杀敌取胜的人只是浴血沙场的将领和军士,城中的百姓虽会为了胜利欢呼庆祝,但他们却无法分享这亲手赢得胜利的自豪和荣耀。 但在今日,取得胜利的不止幽州军士,还有随之出城许多的平民百姓,正是所有人的勇气和信心击溃了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在这一场兵不血刃的大胜里有着他们每一个人的付出和坚守,一个人的勇气也许微不足道,可当所有人因为同样的信念而凝聚一团时,这股必胜的斗气已然无敌,在此战中,无论是那些披甲执戈的军士还是庸庸渡日的百姓,都得到了生平最大的满足。 而率领着他们迎战强敌和给予了他们这份得意的人,就是立身人海中的辽室公主耶律明凰。 此刻,她正微笑着迎接众人的欢呼,绝美的笑容仿佛已使万物失色,臣民的赞叹和敬仰尽收眼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一人所献,她在此战中得到的不仅是胜利,还有凌驾天地的皇权尊严。 望着臣民们满足的笑容,耶律明凰的心底已升出更大的满足,为君之乐!这就是让无数英雄豪杰为之不惜一切的天子之位,江山多娇,万民臣服,原来当手中拥有纵控苍生的皇权时,所有的一切都会变的微不足道,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能替代这种尊荣? 无比的自豪中,耶律明凰忽然仰天高呼,声振四野,红颜一笑,霸主一鸣:“父皇!请您的在天之灵护佑明凰,复国血耻,永延帝业!您的子民,由我呵护!这片江山,我主沉浮!” “公主万岁!公主万岁!”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中,激动的人海簇拥着耶律明凰返回城中,在幽州城里,迎接她的是更多的虔诚山呼。虽然天色已经黯淡昏黑,但在幽州军民的心里,这股振奋却是久久不散,因为顶起这片天的正是让他们心中期盼的明君。 人群中,那十几名汉人也在看着耶律明凰,只是,他们眼中却带着极复杂的神色,敬佩,感叹,欣然,还有…一丝遗憾和戒备。 他们遗憾,这样的欢呼,不是在中原大地,由无数的汉人振臂而呼。 他们亦戒备,这样的气势,有一日会不会沸腾于他们的家园。 夜色渐浓,上京城,城西的一座府邸内,一道黑影悄悄掠入墙内,在屋檐院墙上一阵游走后消失在黑暗中,此人正是智留在上京城里协助林幽月的得力心腹若海,他此刻潜入的这座院落原本是左丞相呼尔泌的府邸,自从呼尔泌助北亲王阿古只谋反失败后,这座府邸就一直空置,当拓拔战攻入上京之后,这里就被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所占,成了他的居处。 片刻之后,若海又从府中翻墙而出,借着夜色的遮掩,直返惕隐府。 惕隐府的密室内,林幽月正和另两名卫龙军昆仑,连城商议着上京城中近日发生的几件事,见若海安然返回,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若海接过昆仑递上的茶,一口喝尽后立即对林幽月道:“林女史,我已潜入拓拔傲家仔细探过路径,拓拔傲留在家里的只有十几名护院,身手寻常,无人发现我的踪迹,智王吩咐的事随时可做,下次再去,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得手。” “办的好,以你这一身轻功,那些护院又岂能发现你的行踪。”林幽月嘉许的一点头,又向昆仑问道:“再接着说说你今日在北营打听到的事,那些羌人真的已经在三日前动身了?” 昆仑道:“是,被我买通的那名北营守军还悄悄告诉我,这些羌人正是去幽州的,拓拔战还给了他们十万两黄金,可笑啊,拓拔战连着吃了两次败仗,又被智王的妙计再次困在上京城内,所以他这次只能让羌人去替他卖命。” 连城插嘴道:“羌人又怎是智王的对手,连草原狡狐都被智王整成了一个废人,就这几万羌军又哪能攻得下幽州。” 林幽月一笑道:“你们也别小看了拓拔战,他派羌人去幽州其实没安什么好心,这对他是一举两得的事,既能坐山观虎斗,又可借此除去已无利用价值的羌人,这些羌人就算全死了拓拔战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否则他还要整日派出数万人来监守着这群羌人。希望幽州不会在此战中折损太多人马。”林幽月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并不担忧,因为她相信智定有办法轻易战胜羌人。 昆仑又笑道:“其实这群羌人还真是糊涂,既然是去打仗那就该轻装上阵,可这羌王涂里琛这次居然是带着全族老小一起赶赴幽州,七万羌人里倒有三万多名妇孺老幼,这哪是去打仗啊?” 若海也笑着道:“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心生旁骛,莫非涂里琛还有这本事能一边开战一边照应自己的族人?” 林幽月一开始还面带微笑的听着他们议论,可听了一半后她的神色一变,忽然道:“你说什么?涂里琛把自己的族人都带去了?” 昆仑有点诧异的望着林幽月脸上突然返起的惊讶之色,忙问道:“怎么?林女史,难道这里有什么┉” “此事不妙!”林幽月的神色已愈发沉重,喃喃道:“三天了,羌人已经动身三天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以拓拔战的精明怎会让涂里琛带着自己族中的妇孺赶赴战场┉除非┉除非他是故意如此┉可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昆仑等人看得一头雾水,但他们也知道此事定有缘故,因为他们三人跟随了林幽月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足智多谋的女子脸上现出这种焦急之色,就连当日她想在府中发动家变,将欲图谋反耶律迭鲁擒下时,都不见她有这般紧张。 林幽月焦急的在房中来回走动着,沉思良久后她脸上突然掠过一阵惨白,惊呼道:“这是绝户计!拓拔战这次打的就是这三万名妇孺老幼的主意!” “绝户计?”昆仑等人齐声问道:“林女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诡计我此刻也无法尽知,我只能猜到拓拔战这次是想借刀杀人!”林幽月秀丽的脸庞上已被这突来的噩耗蒙上了一层阴霾,连连摇头道:“这件事我们知道的太迟了,羌人已经动身三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如果我们在羌人动身前就能把此事告知幽州,或许还有一线挽回余地,可现在已经太迟了!” 她稍一犹豫立刻道:“若海,你赶紧动身赶往幽州,虽然我们已不能把此事提前告知幽州,但你一定要告诉智王,与羌人的这一仗绝不能打,快,你立即安排行装,马上动身!昆仑,你去帮他挑选几匹快马,立刻送若海出城!” 若海和昆仑心知此事凶险,忙一迭声的答应着急步奔去。 等他俩走后,林幽月仿佛虚脱般的坐回椅中,双眉依然紧锁不展,不停的自语:“这里到底有什么圈套,拓拔战应该知道涂里琛是攻不入幽州的,如果涂里琛攻不下幽州也必会知难而退,绝不肯为拓拔战搭上全族性命,那拓拔战这条计策岂非白费了?但以他的狡诈,一定会有歹毒后招彻底施展此计┉” 连城见林幽月已急得满脸是汗,忙安慰道:“放心吧,林女史,有智王在幽州,这七万羌人绝讨不了好,智王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我怕的正是智王有对付羌人的办法!”林幽月惨然摇头,“这次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的平息的,稍有不慎就会后患无穷,以智王的性子,他也必定会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法来化解此事,替他人解难,为自己种祸!” 第六十八章:得失成败(一) 青空中,一只飞鹰在耀眼的午后烈日下平展双翼,欢快清唳着飞向古城幽州。【 】宽敞的大道上,一辆行进的马车内,智正斜倚在车窗边望着振翅高飞的雄鹰,他的目光仿佛也随着飞鹰掠空徐徐浮动,直上云霄。 坐在他身边的飞见了智的神情,微笑道:“四哥,这一路上你怎么老盯着飞羽看,难道你怕它会管自己飞走了?” “它当然不会飞走了。”智也是一笑,却已转过了头不再仰望青空,“被人驯养过的雄鹰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主人,因为它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了。” 飞笑着道:“是啊,自从我把飞羽从伴天居里带回来后,它不知有多开心呢,怎舍得再离开我┉”飞说到这儿忽然一顿,听出四哥的话里似乎带着一股惆怅,怔了怔道:“四哥,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心事,说起话来怎么怪怪的?” “我没事。”智的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淡然,“我只是在想着日后的战事罢了。” “四哥,你为什么老瞒着我们?”飞埋怨道:“这么多年的兄弟,难道我会连你有心事都看不出,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从拓拔战谋反攻入上京,我们从他手里逃出来的时候你就一直藏着份对谁都不愿说的心事,四哥,你就告诉我吧?”见智不肯回答,飞又向坐在对面的刀郎问道:“刀郎,你说,我四哥是不是藏着什么心事?” 刀郎几乎是立即摇头道:“不知道。”其实他的脾性倒是与智颇为相近,只不过智是不愿吐露心事,而刀郎干脆是连话都不愿多说。 “你就知道帮我四哥说话!”飞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一直都跟着我四哥,四哥一脸心事的样子难道你会看不出。” “我只杀人,不看面相。”刀郎的声音依然低沉,说完后又闭上了嘴。 飞为之气结,却也拿这寡言少语的刀郎没辙,想了半天只得祭出了杀手锏:“就算我从四哥嘴里问不出话,难道还撬不开你的嘴!刀郎,你再不说实话小心我回城后叫小七来缠你,而且我还要帮着小七堵你的路,叫你没地方逃!”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刀郎被吓了一跳,“飞王,你可千万别去找猛王来缠我!” 刀郎想起当日在上京城内被猛折磨的艰辛岁月,连他这种心冷手狠的人也不由冷汗如雨,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人就是猛,最头疼的就是被猛缠住逼他讲故事说笑话,他刀郎又岂是那种妙语如珠,口若悬河之人,让他讲笑话其实跟要他命一样,可猛又岂是能糊弄得了的人,一旦被这位混世魔王给缠住,连刀郎都是欲哭无泪的份,而且猛的花样还特别多,偶尔刀郎脑中灵光划过,被逼出两个故事来,猛立刻会拽着他说重重有赏,赏他再讲两个故事,而且还必须是那种开篇新奇,中段离奇,结尾惊奇的长篇故事,这种奖赏又有谁能轻易笑纳?不过真正可怕的还是猛独一无二的惩罚,要是刀郎这天华盖运当头,什么念头都挤不出来,猛就会非常宽洪大量的让他自选责罚,一是让刀郎唱一段能引来百鸟齐鸣的小曲,二是让刀郎跑人最多的地方仰天傻笑一个时辰,三是等猛故意去捅个篓子的时候替他老人家背黑锅。 可这三种责罚又岂是他刀郎能担待得了的?毕竟他深知自己这嗓子能引来几只公鸡报晓已属上上大吉,而且他也绝厚不起脸皮去人堆里鹤立鸡群的傻笑一个时辰,因此刀郎在被逼无奈之时也曾横下心来选过几次第三种责罚,但他却忽略了深深隐藏在这第三种责罚背后的残酷下场,象猛这号人物捅出来的篓子搁谁头上都是个滔天大祸,这种黑锅又怎是凡人能背得了的,就连遗祸最轻的一次都是猛深更半夜跑去几个皇妃的寝宫外扯开嗓子学鬼叫,想把耶律德光吓醒后陪他夜游上京,更别提在雪灵之季后的某一天清晨,猛灵机一动下突然满脸慌张的冲进公主闺房,指手划脚,七情上面的告诉耶律明凰,说刚回伴天居的刀郎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在皇宫外有个拖儿带女,手持状纸的大肚婆娘从中原一路跋涉前来千里寻夫,碰巧她那位抛妻弃子的夫君就是四哥智,那次几乎就要把耶律明凰当场气哭,幸好她及时想起智自从年幼时来了大辽后就根本没回去过中原,可这也足足让心有余悸的公主殿下接连数日茶饭不思,而这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遗憾直把刀郎悔得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想到回城后又要再被猛缠住,刀郎已急得坐立不安,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求救的望着智。 “好啦,都消停会儿吧。”满腹心事的智被逗得一笑,指着前方草原上由远而近的一群骑军道:“你们看,幽州城里有人来接我们了。” 赶着马车的夏侯战也回头道:“智王,领头的是窟哥成贤,奇怪,他怎么带了这么一大群人,看这架势足有四五千人,咦,这群军士为什么都一脸喜气洋洋的神情,难道他们打过胜仗了?” “胜仗?看来在这几日里幽州城内一定出了什么事。”智边说边示意夏侯战驾车迎向这群疾弛而来的骑军。 “智王,您平安回来了,太好了!”窟哥成贤催马赶近,迫不及待的攀在车窗旁讲起昨日耶律明凰赶走恨冬离一事,又激动的说道:“智王,如今幽州城内的所有人都在没口子的称颂公主殿下┉”他本还想再夸上耶律明凰几句,却见飞等人虽是听得眉飞色舞,可智仍是一脸漠然的问道:“是不是公主让你出来接应我们的?” 窟哥成贤忙答道:“正是,公主殿下怕您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恨冬离,所以从昨夜起就派出好几拨人马轮番出城来接应您。” “辛苦你们了。”智淡淡应了句,脸上仍是毫无喜色,窟哥成贤不由一楞,不过也不敢出口询问,他是智当日从北营中亲手提拔重用的心腹,因此窟哥成贤心里最敬重的人就是智,见智似有不悦之色,他便转着念头想让智展颜一笑,想了想又道:“智王,其实这几日里还有一件喜事,您离开幽州后,我和曲古去耶律灵风的营寨内搜查了一次,结果被我们从他的营房内搜出了五千把错王弩和许多箭矢,我们把这些宝贝都带回了城,再算上错王以前打造的几千把错王弩,我们现在已能组成一支近万人的神弩军!” 听到此事,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点头道:“哦?这倒真是一件好消息。”窟哥成贤又继续道:“智王,这件事我们开始都觉得纳闷,为什么耶律灵风当日攻城的时候不用上这五千把错王弩,而且他留下的这些错王弩都射不出弩箭来,幸亏曲古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在辎重车里发现了这五千把错王弩,而且这些错王弩的底部扣环都被拧反了,根本派不上用场,难怪耶律灵风只能把这些宝贝留在营里。” “这是我二哥为了防敌军仿造而留下的机关,”一提起错,智刚浮起的笑容转瞬消逝,喟然道:“拓拔战手下纵有能工巧匠,又怎能识破这看似用来加固弩身的扣环中内藏的玄虚,二哥┉” 智长长一叹,又怕勾起身旁飞的伤怀,强自一笑后将伤感掖回心底,坐在他身边的飞倒还沉浸在恨冬离被赶走的喜讯中,问了窟哥成贤几句昨日的事,又向智问道:“四哥,如果昨日你也在幽州城内,那你会怎样对付恨冬离?” “如果我在幽州城,那我就会先┉”智话未说完忽然一顿,看了眼跟随在马车旁的护卫骑军,随即改口道:“就算我昨日也在幽州,只怕也做不到象这般兵不血刃的就击退恨冬离,还把满城士气激励得如此昂扬,也只有公主殿下才能有这份胆略和才干了。” 飞诧异的看着智,不知他为何要突然改口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来,刚想再问,智已向他轻轻一努嘴,两兄弟心有灵犀,当下都缄口不言。 窟哥成贤招呼着部下前后护拥住马车,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幽州城。刚一入城就遇见一群辽军从城中赶出,这群军士并未发现坐在马车内的智等人,他们向窟哥成贤稍一点头招呼后就急匆匆的绕城而去。 窟哥成贤诧异道:“奇怪,怎么军士们都出营了?我才出城没多久的工夫,难道城里又出事了?” 智看了看从马车旁行过的军士,摇头道:“将士们举动虽然匆忙,不过他们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太守府,窟哥成贤命随行的军士先回营,他也跟着智等人入府,正巧与方要出府的太守张砺撞了个正着,张砺一见到智就欣喜的迎了上来,“智王,您总算回来了!这几日可真是把我盼得两眼欲穿啊!” 智含笑道:“张大人,我那两个弟弟未给你惹出什么乱子来吧?” “唉,吓掉半条命啊!”张砺苦笑道:“智王,您下次若要再去上京,千万得带上他们二位!” “放心吧,我不会再去上京了,除非是我们已有了一战尽歼拓拔战的实力,”智沉沉一叹,“顶多一月之内,拓拔战必会率军亲征,我又怎有这份闲暇再去上京城给他添乱。” “一月之内?那么快?”张砺一惊,还未等他再开口,智已先问道:“张大人,这一队队军士匆忙赶往城门,是不是有人想打幽州的主意?是女真人还是石敬瑭?” “是石敬瑭!”张砺点头道:“这家伙专动落井下石的念头,他昨日派来的两百多名探子明明是死在恨冬离剑下,可石敬瑭不敢去触拓拔战的霉头,反把这笔帐算在了我们头上,他方才派了个叫许成的使者来送信,说什么后晋军士既然是死在幽州城下,那我们幽州就脱不了这干系,因此要我们赔偿他们三万两黄金,算是对他这两百晋军的抚恤赔偿,现在这许成就在议事堂内面见公主,公主知道此事后就派出四万军士分驻在四门外镇守,又下令紧闭城门,以防石敬瑭这小人来偷袭。” 智冷哼了一声道:“石敬瑭是想试探我们,看看我们是否对他心存忌惮,若我们让了这一步,那他就会立刻上前两步,所以我们一步都不能退┉”说到这儿,智也有些担心的望着后院,低声道:“张大人,石敬瑭派来使者一事你还未告诉我那两个弟弟吧?” “哪敢呢?借我俩胆子也不会跟他二位说这事!”张砺连连摇头道:“我早吩咐军士们不可把此事告诉将王和猛王,也幸好您这两个弟弟今日都守在灵堂里,一步都没离开,否则方才许成入府拜见公主时被他俩撞上就惨了,说不定许成这条小命今日就留在这里了!” 智道:“我倒不怕弟弟们杀了许成,我怕的是他们去踹石敬瑭的大营。” 张砺听了这话顿时大起知己之感,忍不住连连点头,看得智与飞二人都是一笑,心知他们不在幽州的几日里这位太守必是为了将猛二人操碎了心。飞接口道:“四哥,我先去灵堂找五哥和小七,免得被他俩看见许成,你见过明凰姐后就来找我们。” 智应道:“你先去吧,记得代我去问候二嫂。我觐见完公主就来找你们。” “好!”飞答应着去了后院。 智又向窟哥成贤说道:“你现在就派人去告知镇守在城外的四万军士,令他们立刻进城,把守在城门内即可,不要驻扎在城外,四处城门也无须关闭,但要让军士们严加盘查所有出入幽州城的人。” “是!”窟哥成贤接令后当即快步走出。 张砺听了却是有些不解,“智王,您为何要让军士们回守城内,万一石敬瑭抢占下城外之地,那我们就会失去先机,再说石敬瑭敌意已现,我们此刻实不宜再开城门。” “我军不能分守城外,因为我们手中兵力不足。”智道:“幽州四处城门相距数十里之路,若石敬瑭集结八万大军专攻一处,那我们就会陷入迂回救应的被动之势,而且城门一旦紧闭,定会让石敬瑭以为我们畏惧于他,如此一来反倒会激起他的继续挑衅之心,所以我们要以外弛内张之势固守城池。” 张砺想了想后点头称善:“那我稍后就带人前往四门盘查,以免被石敬瑭派来的细作混入城中。” 智摇头道:“我们该提防的人不是石敬瑭,而是拓拔战,拓拔战是世之枭雄,他绝不会狂妄到只派恨冬离一人来此,我猜他暗地里还另派了一支伏兵随行前来,如今恨冬离这柄剑虽已归鞘,但与他同来的人必定正剑拔弩张的隐藏在幽州城外,说不定┉” 智稍一沉吟又道:“张大人,请你派人仔细搜查城中各处,看看有无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在这两日内入城的人,务必要让军士们盯紧这些人。既然公主昨日是率着幽州军民大举出城,只怕已有人趁机混入了城中。” 张砺心中一凛,“好,我现在就带人去巡视城中各处。” 智嘱咐道:“张大人,你是文官,多带些护卫随行,以免变生肘腋。” 张砺答应着就要离去,智忽然又叫住了他,却不说话,只是在院中反复踱步,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的,张砺正要开口询问,智已开口问道:“张大人,幽州城内可有与女真族经常往来之人?我想女真人虽然族居草原,以狩猎畜牧为生,但他们平日总该与幽州城的商贩交换食盐布帛等日常之物,我想请你去找几个常与女真族做买卖的生意人,我过会儿想要见见他们。” “这个容易。”张砺笑道:“城中的集市内就有好些商贩常与女真族往来通商,我这就去找几个人来。”他笑了笑又道:“由于我们与女真族一直敌友未分,因此我曾下令城中商贩不得与女真族人私自往来,可这些买卖人只要有利可图,哪会管这些禁令,暗地里照样在与女真人做些买卖,我虽查禁过几次,却是收效甚微,我们虽能揽住辽民的忠心,却压不下他们的贪心,不过这样也好,我现在就能马上找几个与女真族相熟的商贩来。” 智又问:“燕云楼和卫延居的人可曾与女真人往来。” “这倒不曾。”张砺也知道玄远留在幽州的几处产业,却从不曾干涉其事,对其采取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智点头道:“那就烦劳张大人把这些商贩带到我们前院去,我想给他们些好处。” “好啊,等他们找上门来,还不如我们先出面。”张砺会意的一笑,等他走后,智带着刀郎和夏侯战二人走向了议事堂,走到堂外时,智忽然停下了脚步,往旁一拐,隐在门廊后往堂内望去,只见耶律明凰正坐在主位上,她身后矗立着两排精锐卫士,萧成和曲古二人也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 在耶律明凰面前,站着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原男子,模样长得倒也清癯,只是一双三角眼显得有些破相,想来此人就是石敬瑭派来的后晋使者许成。 此刻,许成正大声的向耶律明凰说着什么,不过耶律明凰却一派悠然的斜靠在座椅中,看她的神情似乎未将这后晋使者放在眼中一般,智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笑,又深深的凝视着堂上的耶律明凰,他冷淡的神色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似乎只有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他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压抑心底的情怀。 第六十八章:得失成败(二) 堂内诸人都未察觉智正站在门外,大堂上也仍是只有许成一人的声音,他来此已有一顿饭的光景,他奉石敬瑭之命出使幽州就是为试探辽室公主是否对八万晋军心存忌惮,但让许成意外的是,耶律明凰虽亲自召见了他,可一等许成表明来意是向幽州索要三万两抚恤黄金,耶律明凰却一脸的无动于衷,除向几名卫士低声嘱咐了几句外就再也不去搭理他,既不给他看座也不奉茶,任他一人在议事堂内说得口干舌躁。【 】 许成初见这位公主时,虽也暗自惊叹耶律明凰的美貌和雍容丰姿,不敢稍有唐突张扬之举,但等他独自一人口沫横飞的说了半天还不见人答腔,也不禁动了怒气。见耶律明凰还是悠然高坐,他按捺不住,上前两步高声道:“公主殿下,您是金枝玉叶之身,高居庙堂不近俗利,今日在下与您在殿堂上谈论抚恤黄金一事的确有些冒犯公主威仪,但此事关乎两国敦睦,还请公主示下善后之法,毕竟我后晋皇帝手下的两百余名军士是死在幽州城下,而且我们的军士来此并无丝毫恶意,却横遭惨死,此事于情于理都是幽州之责┉” “并无恶意?”智听到这儿,忽然大步走入,“许成,晋军在一月前侵入辽境,强行掠去涿,莫,瀛三处城池,还三番四次派出探马出没于幽州城外,而且你们的八万晋军现今又驻扎在幽州城南百里之外,难道你们这种行径也可算是并无恶意?若世事真可如你所言一般拧方成圆,歪曲事非,那我们幽州大军是不是也应该毫无恶意的杀入你们晋国疆域?” 许成被智犀利的词锋说得一窒,盯着智看了几眼,“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大胆!”堂上的萧成和曲古一齐向许成斥道:“许成,休得无礼!这位是我们的智王!” “智王?”许成又仔细打量了智一番,对于护龙七王,他早有耳闻,知道这几个少年不容轻觑,忙改颜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护龙智王,久仰久仰,在下虽一直无缘与您结识,但┉”他正想对智恭维几句,却见智已挡在他的面前,连正眼都不象他看上一眼,只是恭恭敬敬的向着耶律明凰躬身一礼:“殿下,臣此去上京一行幸不辱命,已将萧仲远,窟哥浑,格辉,莫洛,萧广一干反贼正法!” 耶律明凰的眼中早涌出欣喜激动之色,自从智离开幽州,她一直日夜悬心,此刻见智安然归来,她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才放了下来,当智与许成说话之时,她始终注视着智,见他身上未带伤势,耶律明凰的笑靥愈发明艳,也无暇细问上京之事,连声吩咐身旁的护卫,“快,给智王上座,快上茶!” 萧成和曲古等人见智回来,他们也是一阵激动,忙不迭的一拥上前,上座奉茶,嘘寒问暖,反把许成冷落在堂上,许成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在这儿无茶无水的干站了半天,硬是没人肯招呼他,此刻见耶律明凰一迭声的命人端茶送水,心知这压根就没自己的份,偏偏曲古似乎存心想要再气气他,给智端上茶后,只见曲古又急步跑入后堂端了满满一盘瓜果点心出来给智,而耶律明凰也在一旁催促道:“这么热的天别上滚烫的热茶,快去拿点冰镇的酸梅汤来,刀郎,夏侯战,你们也别站着,都坐下歇歇。” 刀郎与夏侯战心知这是公主在爱屋及乌,二人哪还会客气,接过护卫们递上的茶点后舒适的坐下,夏侯战恼怒许成适才对智无礼,还故意把椅子搁在了许成身边,又翘起二郎腿,嘬一口酸梅汤,咬一口果子,嘴里优哉游哉的哼着:“舒坦,到底是自己的地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堂上诸人忙成了一团,许成就这么一脸尴尬,一腔怒火的傻站着,不过他听到智说起在上京城里诛除五名反贼之事倒也颇有些吃惊,想不到这白衣少年竟能潜入被拓拔战掌控的上京城干下此事,却也无心理会夏侯战的讥讽,正讶异时,智开口道:“许成,你此次目的就是为了向幽州讨要三万两黄金?为了死在恨冬离手中的两百名探子而向我们讹诈,是不是?” 许成忙道:“这可不是讹诈,我晋军┉” 智冷笑着打断道:“许成,你听着,就算恨冬离不杀这两百人,我们也会动手要他们的命。因为这里是幽州,不是后晋,容不得敌**士在此来去自如!” “什么?”许成脸色一沉:“智王,你说这话可要想清楚后果?” “后果?我等的就是这后果!”智冷冰冰的说道:“许成,你回去告诉石敬瑭,三万两黄金我们一两都不会给,但是十日之内,你们后晋要准备好三十万两黄金献给公主,否则幽州就会立刻发兵,把你们八万晋军的性命永远留在辽境内!” 许成气得连声冷笑:“智王,枉你被世人称为当世奇才,想不到竟会从你口中说出如此荒谬之语,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你可知道你这番话会引发战端!” “说得好!”智霍然起身,阴沉着脸瞪住了许成,“我正是要如你所愿引发战端,如果十日之内你们未能献上三十万两黄金,那这场仗就打定了!” “你┉你┉”许成的脸上已是一片苍白,他出使来此表面上是索要黄金,其实是为了试探幽州虚实,并未想过真的要与辽军开战,他临行前曾与石敬瑭密议过,以幽州的繁华富庶必不会在乎这三万两黄金,若耶律明凰真的服软交出这笔黄金,那就表明与拓拔战开战在即的幽州处于劣势,不愿在大敌当前之时另树强敌,而石敬瑭就可趁机再分一杯羹,得到更大的利益,可未曾想这位半路里杀出来的智竟会在三言两语间就和他撕破脸皮,反要逼着他们开战,这一来倒让他惊慌失措,惊怒之中又带着一阵心虚,忍不住望向了耶律明凰,谁知耶律明凰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顾自满面欢容的望着智,听他低声诉说此行上京之事。 智说完上京之事,这才漠然望向不知所措的许成,忽然扬声道:“送客!”竟是要把他立刻逐走。 许成虽是一肚子怒火,却也知道自己断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只得强笑道:“智王,在下此来乃是一片诚心,盼着两国能从此交好,你可不能为逞一时之快而给辽国铸下无穷后患!” “其实这一仗早就该打了!”智冷笑道:“从石敬瑭抢走涿,莫,瀛三州后,你们就已是辽国之敌,又何来交好之说?许成,这次公主肯屈尊见你已是给足了你们面子,可你们却厚颜无耻的来讨要黄金,这样也好,反倒能让我们下定决心与你们一战!” 许成显然未料到眼前这位清秀淡雅的少年处事居然如此强硬,顿时气急败坏道:“智,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竟敢不把我们大晋皇帝放在眼中,你┉” 不等他说完,智已冷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重责十杖,轰出城外!” “你敢!”许成勃然变色:“我是大晋使者,你敢杖责我?” “杖责二十!扣下他的随行车马,把他扔出城外!”智的声音愈渐冷峭,逼视着许成的双眼森然道:“许成,如果你敢再吐出一个字,我会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许成被智冷漠的眼神扫过,忽然从心底打了个寒噤,不等他有任何举动,一旁的刀郎已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象揪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一路拖出了议事堂,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堂外就传出了一阵噼噼啪啪的杖责声和许成杀猪般的惨嚎。 堂上诸人暗呼痛快,不过他们心里都有些纳闷,不明白智为何会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对待这后晋使者,曲古刚想向智询问,忽觉堂上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整座议事堂内竟是鸦雀无声,众人都在悄悄退出堂外,曲古好奇的往站在他身边的萧成看去,却见萧成垂着的手向他一指堂外,曲古这才恍然大悟,心知公主已有多日未见到智,当着众人之面又羞于启齿,若自己再傻兮兮的守在此地,不但碍眼,而且大煞风景,他醒悟之后急忙也尾随着众人悄悄退出。 见众人心领神会的退下,耶律明凰脸上掠过一抹绯红,柔声道:“智,这几日辛苦你了,来回赶了这许多路一定很累了吧?” “戮力王事,为殿下分忧乃是臣份所应为之事,臣不觉辛苦。”智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愫,听得耶律明凰嘴一噘,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又怨怼道:“你也真是的,连招呼都不打就管自己去了上京城,小七告诉我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你以后可不能这样轻赴险地了,虽说我当日曾让你带信与林幽月,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去上京,早知你要去我就多派些人护着你一起去。你知道吗?从昨日前我就一直在担心,生怕你在回来的路上会撞上恨冬离。” 智闻言起身一躬:“此次确是臣行事莽撞,未向您通禀就擅自离城,请殿下治罪。” “我不是这个意思,”耶律明凰忙摇手道:“智,我怎会责怪你,你┉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知道的┉”在心上人面前,连她这位锋芒崭露的辽室公主也止不住流露出儿女之态,见智又是低头无语,耶律明凰只得岔开话道:“智,你方才对许成的举动让我有些诧异,我知道你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与汉人交战,可是你方才为何会如此逼迫于他,难道你真想和后晋开战?”她又有些不放心的补了一句道:“智,我说这话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就算你真要去攻打石敬瑭,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反正我们迟早会与他一战。” “殿下,我们与后晋这一仗是打不起来的。”智解释道:“石敬瑭这次派许成来就是为了试探幽州虚实,因为他以为我们为了能一心对抗拓拔,必不敢再结仇敌,所以他才会做此无耻之举,石敬瑭虽是一国之君,可他骨子里却是个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奸佞小人,若我们这次真的给了他三万两黄金,那他就会当我们柔弱可欺,反会因此贪心愈炽,说不定还会去向拓拔战讨好,趁我们与拓拔战交战之际也来帮着他攻打幽州,如此一来就会使我们陷入腹背受地的窘境。所以要对付石敬瑭这种人必须要步步紧逼,非但不能示弱,反要主动挑衅,这次我反咬许成一口,向他讨要三十万两黄金,就是要让石敬瑭知道我们处于强势,让他心生胆怯,在摸不透我们手中实力的情形下再也不敢与我们为敌!” 耶律明凰忽然扑哧笑道:“若石敬瑭今日真的被你震住,十日后老老实实的给我们送来三十万两黄金,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不会的,三十万两黄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智摇头道:“石敬瑭虽是后晋皇帝,可他率军来此是为了趁辽国内乱分一杯羹,即使他军中粮饷备得再足,也无法在十日之内拿出三十万两黄金,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为了我的狮子大开口而派人回后晋凑这笔钱,我向他要三十万两黄金也正是算准了他拿不出这么多钱,这样我就可把他逼回中原。” 智说到这里一笑道:“其实石敬瑭的处境与我们相差无己,都是身处强敌环伺之中,我们的大敌是拓拔战,石敬瑭的强敌则是中原诸侯,其实他此次只带了八万人马北上,而把晋国的主要兵力留在中原,就是为了防备其他诸侯趁机吞并后晋,所以石敬瑭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并不敢真的与我们开战,他北上的真正目的也只是为了在辽境内扎下根基,给自己留条退路,若他日后逐鹿中原失利,被其余诸侯击败,那他还可退到涿,莫,瀛三州中,伺机东山再起。” “石敬瑭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耶律明凰轻嗤一声,“他以为我就会任由他占去涿,莫,瀛三州!” “殿下放心,一月之内,我必会让石敬瑭心甘情愿的拱手让出这三处城池。”智淡然道:“就算他不敢与我们开战,我也不能让我们背后有八万人马虎视眈眈。” 耶律明凰眼中现出一阵喜色,智的口吻虽然平淡,不过耶律明凰深知智既然开了口,那就说明他已成竹在胸,忙问道:“一月之内?智,我们真的可以一月之内就夺回这三处城池?” “不是我有把握夺回城池,而是我必须在一月之内把石敬瑭赶出辽域。”智答道:“拓拔战一月之内必会亲自率军攻打幽州,与拓拔战这一战我们必须全力以赴,绝不能在大战之时还要担心这背后隐藏着的一把钢刀。” 耶律明凰讶道:“拓拔战一月之内就会来幽州?智,你们此去上京不是已经设计让他无法分身了吗?” “这次不一样了,”智若有若无的瞥了耶律明凰一眼,“我们已是拓拔战的心腹大患,不除了我们他是不会安心的。” 耶律明凰的眉心稍蹙即展,又问道:“智,你认为我们与拓拔战这一战能有几成胜算,我们是否能打赢他?” “我们一定能赢。”智这句话仿佛带着金石之音般铿锵有力,不带一丝迟疑,耶律明凰听他对战况满怀信心,展颜笑道:“很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必胜的信心!”她忽然撒娇似的向智一笑道:“智,你看我这次赶走恨冬离一事做得怎样?不伤一兵一卒就吓跑了这个中原第一剑客,怎样?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智微一点头:“殿下此次轻易击退强敌,确是胆略过人,足已令宵小侧目。” 得到心上人的嘉许,耶律明凰不禁喜上眉梢,得意的在智身边来回走动,又满面春风的看着智,却发现智的右手正不停的摩挲着那块从不离身的碧绿古玉,耶律明凰见此不由一怔,“智,你是不是有心事,难道┉你认为我这次做得不对?” “殿下做得很好。” “你别瞒我!”耶律明凰见智不肯坦言,便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面前,又指着智手中的古玉道:“你快说!我知道你每次摩挲这块玉币就是在想什么心事,快说啊!” 智听着耶律明凰撒娇的口吻,眼中波光一转,唇角微微一动后仍是一摇头,耶律明凰娇嗔的横了他一眼,又凑到智的面前,耳语般问道:“快说啊,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悄悄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又怎会看不穿你的心事?” 智看了眼耶律明凰近在眼前的妩媚笑颜,轻轻将自己的座椅往后一挪,谁知耶律明凰也立即把她的椅子往前一挪,仍是近在咫尺的看着智,她的笑容也变得更为温柔。 智有些无奈的将目光移向了一旁,默然良久才轻声道:“殿下,您不应该让恨冬离活着离开幽州,他这次虽是失意而归,可他毕竟是第一剑客,错过这一次杀他的良机,将来必有后患,五弟秉性刚傲,所以他不愿趁人之危取恨冬离性命,可是您┉” 智的话说了一半后忽然一顿,似乎是在揣摩着该如何措辞,犹豫了片刻后终于直言道:“以您的才智不会不知道养虎遗患这个道理,其实您肯放恨冬离活着回去是另有用意,是不是?您是想借他这张嘴替您扬威,既可使拓拔战和他手下的一众反贼再也不敢对您有轻觑之心,又可让天下人知道您的威势,叫其余州城的辽人都知道您不但贵为公主,而且还有这份令强敌胆寒的霸气,此役之后,辽人再也不敢把您视为柔弱女子,他们也会仔细斟酌在我们与拓拔战的一战中该要何去何从,殿下,您此举确实是一举数得,可正因为如此,反会逼得拓拔战不顾一切的提前南下幽州。” “什么?”耶律明凰**一颤,让她震惊的不但是智看破了她放走恨冬离的用意,还有拓拔战会因此提前攻打幽州的举动,忙问道:“智,你的意思是说,拓拔战之所以会在一月之内亲自攻打幽州就是因为我放走了恨冬离?” “正是。”智深深点头,望着耶律明凰脸上虽有些焦虑,却无后悔之意的神色,他无声的一叹,“殿下,恨冬离失利一事虽能让您声名大震,但也会使拓拔战对您生出戒惧之心,等恨冬离回京之后,拓拔战就会很清楚的知道,除了我以外,他更应该提防的人就是您,因为在辽人的眼中,您是皇上的唯一后裔,所以只要有您在的一天,他就无法真正的统一辽境,我此行在上京城中引起混乱就是为了拖延拓拔战心生顾虑,不敢亲自南下,可您锋芒一露,就会令他为此深感不安,宁可失去上京城,也要先将您除去。” 耶律明凰仔细思索着智的这番话,赧然道:“智,这次是我失算了,你┉你别怪我。”随即又道:“智,你方才也说了,我们一定能打赢拓拔战的。” 智的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笑意,缓缓道:“其实我说我一定能打赢拓拔战,并不是因为我有必胜的把握,而是因为除了赢以外,我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听了智这番话,耶律明凰只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忙抬眼望向了智,一看之下她突然发现智原先只有几处白发的两鬓已在这几日里变得两鬓皆白,她心中一痛,疼惜的看着这位鬓白如雪的少年,歉然道:“智,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我┉智,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独自操劳,即使拓拔战一月之内就会来犯,我也会亲自率着幽州军民与拓拔战殊死一战!” 耶律明凰脸上忽然显出一股自信,朗声道:“拓拔战不是已派了两路人马前来吗?结果还不是被我们打得全军覆没,第一仗是小七率着两千军士打败了夜尽天的五千刀军,第二仗的耶律灵风又被你用空城计引入重围,这两仗已折了拓拔战的两万五千精锐,如今的幽州军民士气高扬,上下一心,我们随时都能从十几万幽州百姓中再挑选出一支生力军来,又怎会惧拓拔战手下这群连战失利的败军!” “殿下,您说得不错,因为您看到的是我们得到的,但在臣的心里,对这两场胜利还有另一种说法,”不知不觉间,智的声音已如迟暮一般低沉,“其实我们这两仗赢得非常侥幸,第一仗是靠小七豁出性命去厮拼才赢得胜利,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二,第二仗则是付出了我二哥的生命,耶律灵风在自以为得计的情形下才会被我引入陷阱,殿下,您也曾亲眼目睹我二哥二嫂步入洞房时那一霎的绝望,当您望着他俩缓缓走入洞房时相依相偎却又即将别离的凄然背影,难道您还会以为我们这一仗是大获全胜吗?” 耶律明凰心中一紧,偷偷瞥了一眼智,智的神情一如平常般淡漠,语声也极平静,似乎所言所思都是可用理智克制之事,但她眼帘一抬之下,正好触及心爱男子的双眼。 那双眼中有着最深沉的哀伤。 是以,数日不见,两鬓霜白。 两人的眼神轻轻交织,耶律明凰的心底忽然又是一颤,无言的低下了头。 当耶律明凰低下头时,智的眸中仿佛划过一漾柔情,却仍平静的继续说道:“拓拔战手下有二十几万大军,虽折损了两万余人,可他的元气并未大伤,而且他在两战失利后必会备加谨慎,再也不会轻易中计,可是我们呢?我们只有五万余名军士,就算我们能从百姓中再组建起一支军队来,但这些未经战事,只凭一腔血性的平民百姓又怎能抵挡得住久经沙场的黑甲骑军?殿下,等拓拔战的大军兵临城下时,我们能取胜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避过他的锐气固守城池,和拓拔战打一场持久战,再设法截断他的粮道,耗尽他的士气,可这场艰辛的持久战一旦开始,必会让我们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幽州城内每天都会有无数军民战死,城外尸横草原,城内一片哀悼,百姓们现在虽是士气激昂,但当战火延绵至他们的家园,夺走他们的亲人时,这一份满城悲凉又岂能轻易渡过?” 碧绿古玉在智的手掌中翻覆转动,荡起一道幽幽绿痕,又低声道:“殿下,您挑选出的那支子弟兵如今虽无用武之地,可到了我们与拓拔战血战之时,在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兄战死沙场后,这支子弟兵必会让您得到期望的战果,但您也该知道,只要您把这五千人派上战场,那他们就不会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因为这就是战争的惨烈,刻骨的仇恨!当您得到想要的胜利时,您又是否会想到已经付出的代价?” “智,你┉难道你认为我不该这么做?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太过分?”耶律明凰的脸上陡然掠过一阵惨白,“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可是我们手中兵力不足,即使我不选出这五千子弟兵,让他们和自己的父兄一起冲上战场,那我们也只是多了五千军士而已,可是这五千人若能以最勇猛的气势迎战强敌,那就能抵上一支万人大军,我也是在仔细衡量得失后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只要这五千人能成为一支出奇制胜的精兵,那就会救下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智,你不要责怪我,不要┉”耶律明凰的声音愈渐轻细,最后已低如蚊蝇般轻不可闻,她的脸上也带着窘迫的羞红,不安的望着智。 红颜是霸主,但这霸主是在天下人之前,而在这少年面前,总有缕缕柔情缠绕。 “我不是在责怪您。” 智悠远深邃的眼神凝视着耶律明凰,“您心中想到的是我们在征战之后能得到什么,但我想的却是我们在血战中会失去什么,一得一失也正是生死成败的关键所在,您选出了这五千子弟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下得到最大的成功,而放走恨冬离则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您的威仪,殿下,其实您做的很对!” 智又是一笑,淡雅的笑容中蕴含着看破一切的了然,“既然您是大辽新君,又身负复国重责,那您当然就要不惜一切的得到胜利,所以在您心中才会只看得,不看失,无论付出何等代价,只要能取得最终胜利,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这就是一国之君必须拥有的执着和决断!妇人之仁也许可以用于太平盛世,却不能为您收复山河,在残酷多变的战场上也从没有一位帝王可以得到不流血的胜利,殿下,在得失的抉择中您做出了正确的取舍,这样很好!只要您在这场战争结束时能带给您子民真正的幸福,让他们在经历了失去的悲哀后得到应有的笑容,用无可避免的艰辛付出换回长治久安的繁荣昌盛,那臣也愿意为您掩盖成败之间的步步辛酸,担起失去的痛苦!得到的由您执掌,失去的由我挽回,一得一失也正是我们之间的君臣之别!” 耶律明凰的神色一阵变幻,心底震惊而又动容,虽然她很清楚这少年的才智有多高,但她未料到智竟然能将自己的心事看得如此透彻,在她心神震荡之时,智已长身而起,向着她恭身一礼,就欲走出堂外,耶律明凰见智要告辞,忙走上一步道:“智,你┉你别走!你要去哪里?” 智垂首道:“殿下,我说过,辅佐您得到胜利,是我应尽的臣子之责,所以我现在就要去为您寻找一支能助我们对抗拓拔战的援军。” “援军?”耶律明凰惊讶的问道:“什么援军?” “女真人,他们就是我们此刻能找到的援军,”智答道:“幽州城南是石敬瑭,城东草原是女真人,在拓拔战攻打幽州之前,我们必须要与这两路人马分清敌友,其实我本想拉拢石敬瑭,利诱他为我们对付拓拔战,可他贪得无厌,反复无常的秉性却只能成为我们的敌人,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把女真人变成我们的盟军。” 耶律明凰迟疑道:“女真族与我们从无往来,而且他们一定知道拓拔战的实力,智,你真的有把握拉拢他们?” 智默默一笑,“不错,因为我给他们的选择也不会太多,非友即敌。我相信女真人会选择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一条生路。” “智,难道你现在就要走?”耶律明凰不舍道:“女真人驻地离此有百里之遥,现在又过了午后,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时辰,等你回来天都黑了,不如你还是明日再去吧?”她已有十几日未见到智,自是满心想着让智多陪她一阵。 智却肃容道:“明日自有明日事,我们又怎能在强敌到来之前蹉跎光阴。” “那┉那你就再跟我说说上京的事情,你还没告诉我林幽月看了我写给她的书信后是怎么回复的?”其实耶律明凰倒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林幽月的答复,因为她知道既然去见林幽月的人是智,那就必会带回让她满意的答复,可她又不愿让智就这么走了,只得没话找话的想再和他聊上几句,想到身为女子的自己居然要想方设法的留住这个冷冰冰的男子,耶律明凰心中不由一阵气苦,却也只能忍住委屈一脸期盼的看着智,在这个少年面前,她身上的霸气早已荡然无存。 听耶律明凰问的是此事,智不假思索的答道:“林幽月见到殿下的谕旨后不胜感激,不但请我替她答谢殿下的器重之意,也誓言倾尽全力助我们重返上京。”说完后智又是一礼:“殿下,臣先行告退。” 耶律明凰失望的一叹,带着醋意埋怨道:“智,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说不到几句话就要走,我就不信你在林幽月面前也是这么冷冰冰的说完就转身离开!” 说完后耶律明凰赌气似的瞪着智,她宁可和智大吵一场,也不愿让他就这么走了,谁知智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耶律明凰倒有些后悔自己的无理取闹,忙又柔声道:“智,要不这样吧,我晚上做些你最喜欢吃的小菜给你尝尝,好不好?” “不劳殿下费心,臣此去女真驻地自会带备干粮。”智沉沉的答了句,径直走出议事堂,望着智大步离去的背影,耶律明凰心里陡然升起一阵烦躁,除了商议报仇复国之事外,智似乎不愿和她多说一句,想到他俩当日的两情相悦,耶律明凰又是无可奈何的一叹,报仇?难道在这少年的心里,除了报仇外就真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事?可他又怎能将自己的这片痴心视若无睹! 桌上的茶点被满心幽怨的少女一下拂落,“智!我就不信你会永远对我这般冷漠!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和当初一般对我!” 第六十九章:霎那欢颜(一) 后院的灵堂外,飞携着给弟弟从伴天居里带回的包裹缓缓走近,午后的艳阳虽然明媚,却拂不去弥漫此地的浓郁悲凉。【 】 香烟缭绕的灵堂内,猛正盘膝而坐,呆呆看着义父和两位兄长的灵位,自从这座屋子成为灵堂后,他几乎整日都守在此处,悼念着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的亲人,用一束束清香和默默的低语留恋着这份心底最珍贵的亲情。 飞轻叹着走到弟弟身边,解下包裹递了过去,温言道:“小七,坐了很久吧?来,先歇歇,你看!六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六哥,”猛的脸上现出一丝喜色,匆匆忙忙爬起,一接过包裹就急着问道:“四哥呢?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有没有受伤?”这几日里,他与将一直在挂念着两位兄弟,此刻见飞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们都没事,四哥去见明凰姐了,他一会儿就过来。”飞取过几束香,先恭恭敬敬的给义父和兄长上香行礼,见弟弟脸上犹有淡淡泪痕,知道猛思念义父亡兄而心中凄苦,为让猛稍解愁怀,飞轻拍包裹道:“小七,你这包裹里到底装了什么宝贝,给六哥看看,为了给你拿回这包裹,我还挨了四哥一顿训呢。” “这包裹里装的是我小时候二哥给我做的玩物,”猛珍而重之的打开包裹,把里面的小玩意儿一件件的取出来,“这是陀螺,这是弹弓,小竹马和蝈蝈筒,还有这堆小木人,是三国故事里的五虎上将,都是二哥亲手做给我玩的。” 把玩着亡兄为自己做的东西,想着十几年来相濡以沫的手足之情,猛的声音带出了哭腔,他呆呆握着一个小木人道:“我小时候最淘气,也最喜欢缠着二哥让他给我做好玩的东西,想到什么就要什么,二哥最宠我,只要我一开口,什么东西都会做给我玩,六哥你看,这是五虎上将里的赵云,是我三岁的时候二哥给我做的,那天晚上是中秋节,我趴在二哥身边看他给我做木头人,其实二哥这天晚上已经很累了,可他仍是忍着哈欠给我雕刻,反是我躺在二哥怀里睡着了,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持枪披甲的赵云已经刻好放在我手里,而整整累了一个晚上的二哥一直撑着不肯睡,我问二哥为什么不睡觉,二哥说他在等着看我醒来见到小木人时的笑脸,因为我高兴的时候也就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只要能见到我开心的笑脸,他就不会觉得累┉” 猛紧紧握着手中的小人,仿佛光阴已然随着思念辗转倒退,回到了他三岁之时,当他与错笑脸相视,那一刻的手足之情,哥哥的灿烂笑颜,正回映着此刻幼弟泪水模糊的笑容。 “这包里的东西,都是我的宝贝!”弟弟的泪水滴在哥哥亲手做的玩物上,“二哥,你给我这些宝贝就是为了让我高兴,你放心,小七会开开心心的┉” 飞长长一叹,猛的话早勾起了他对二哥的思念,但飞不忍在弟弟面前流露伤怀,只得强按住心头感伤,怜惜的望着弟弟,为了不让弟弟沉沦哀伤,飞想了想后走到灵堂外吹了声呼哨,他的爱鹰飞羽正停在房檐上,听到主人呼唤,忙振翅飞落到主人肩上。 飞带着爱鹰走回灵堂,“小七,看,我这次把飞羽也带回来了,你以前最喜欢捉弄它,来,要玩吗?” 猛见飞羽回来,咧嘴一笑,天性顽皮的他最爱玩弄哥哥们养的鸟兽,呵呵笑着就去抓飞羽。可飞羽见到猛却是吃了一惊,它早就被猛欺负惯了,每次落到猛手里不是被他拔掉几十根羽毛就是被拎着脚爪转圈,此刻见这双魔掌又伸了过来,正想扑棱着翅膀飞走,已被牢牢抓住,只得可怜兮兮的望着主人,谁知主人已赶紧转过了头。 猛的脸上绽出淘气的笑容,捏着飞羽的尖啄道:“看你往哪逃!小心我再拔你的毛,没用的东西,只长毛不长个,什么时候能让我骑着你飞一圈?”飞连连苦笑,却也由得爱弟折腾。 见猛心绪渐渐好转,飞又问道:“小七,五哥呢?他去军营了吗?” “五哥去看五嫂了,他马上就回来。”猛老实不客气的拔下两根鹰羽来,得意的放在嘴边一吹,又倒拎着飞羽道:“五嫂好象生病了,总是捂着肚子干呕,还一个劲想吃酸的,连酸酸的青梅果子都能一口气吃好几个,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几日里我们到处找酸的给五嫂吃,六哥,什么吃的最酸?我把隔夜的馊饭给五嫂端一锅去行吗?” 飞被吓了一跳,忙挥手道:“你别乱来!吃坏了怎么办?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个郎中来?” 猛随手抛开不停凄声悲唳的飞羽,“五嫂不肯,她说自己没事,多歇息几日就好。” 两人正说话间,将已从门外走进,见飞回来,将大为欣喜,拉着飞问长问短,飞当下把此行上京之事都说给了两兄弟听,当说起遇见三哥无一事,兄弟三人想到兄长孤身一人在危机四伏的上京城内,都是一阵唏嘘,又想到无最擅长隐匿刺杀之术,虽然独自潜伏敌城却可心无挂碍,他们三人才稍觉安心。 说完上京一事,飞便向将问道:“五哥,五嫂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会一个劲的干呕?” “我也不知道。”将一摊手道:“我问了紫柔好几遍,可她就是不说,不过我已经让小妹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给她看病了。” 猛忽然插口道:“五哥,这里没外人,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兜着五嫂肚子擂了她一拳,不然她怎么会老捂着肚子干呕?” 将差点一蹦三尺高,“好好的我干吗打人?还不打别人偏打紫柔?” “新鲜!你打人还要挑时辰?”猛象审犯人似的瞪着五哥道:“五嫂一定是有苦说不出,又想替你遮掩,所以才不敢去找郎中看病,生怕被人知道你背地里有爱揍女人的癖好,六哥,你说是吧?” 飞听了虽是不信,却也有些疑惑闵紫柔的举动,压低嗓子问:“五哥,该不是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失手横过去一拳,碰巧打在五嫂肚子上吧?” “哪能啊?我又不是小七,连睡着了都拳打脚踢的不肯安生!”将先是拼命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阵惨白,失声道:“不好!我前晚上梦见拓拔战那张臭脸,当时好象扑上去捅了他两枪,难道┉紫柔那晚上就睡在我旁边┉” “糟糕!”飞与猛二人几乎是一齐跳了起来,猛揪着将的衣襟叫道:“五哥!你有种!白天给婆娘洗衣裳,晚上就关起门来揍婆娘,连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难怪外头的人都这么怕你!” 将被弟弟说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答不出,他心里虽隐约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可想到自己在梦中咬牙切齿的凶狠,又岂敢再存一丝侥幸之心。 飞见这对活宝兀自纠缠不休,忙上前分开二人道:“你们就别闹了!快!先去找五嫂!”他又担心的向将问道:“五哥,你晚上该不会是搂着狼扑蛇咬枪一起睡吧?” “没有!真的没有!”将满头大汗的连连摇头,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还没糊涂到这一步!快,先去我房里!”心慌意乱的三兄弟急火火的冲了出去,刚跑到过道上就和正要进灵堂的智撞了个满怀,智见这三个弟弟火烧眉毛的样子,以为出了大事,忙问道:“怎么回事?五弟,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不等将接口,猛已抢道:“四哥,五哥闯大祸了!他把五嫂当成了拓拔战,连捅了她好几枪!” “什么?”智听了弟弟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五弟,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将捶胸顿足的喊着撞天屈:“这都是我梦里的事,我哪管得着啊?” “做梦?”智怔住了:“你睡着了?难道你和闵姑娘已经同房了?” 将倒也顾不得尴尬,只是一个劲的凄然点头,猛不由分说的拉过几个哥哥,大喝道:“别海阔天高的瞎聊了,睡一块儿和挨揍有啥关系?快去五哥房里,人命关天啊!” 智平日虽是处变不惊,只可惜关心则乱,到了这光景也被弟弟们给吓得不敢怠慢,忙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将的屋子离灵堂只有一院之隔,心急火燎的四兄弟冲到将屋外忽然又都停了下来,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智顾虑的是闵紫柔若真的受了伤,自己闯进屋去是否于礼不合,毕竟闵紫柔是位妙龄少女,将害怕的是进屋后该怎么面对被自己在梦中饱以老拳的心上人,飞担心的是五嫂的伤势究竟有多重,是否该先去找点上好的伤药来,猛操心的则是万一这两口子吵起来自己是该站在一边看热闹起哄还是逃得远远的,以免殃及他这条池鱼。 几兄弟在门外楞了半天,将才战战兢兢的向智问道:“四哥,你给我出条妙计,我进屋后该说什么?” 惯于危言耸听,又偏偏不知道自己在惹是生非的猛又插口道:“都到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妙计?五哥,你干脆豁出去一次,四脚朝地的冲进去大哭一场,让五嫂瞧瞧你的可怜样,说不定她心一软就饶了你这一遭,大不了你俩日后睡远点!”他又转头问智道:“四哥,为什么五嫂被揍了之后不吃药反要吃酸,是不是她想化开堵在心口的淤血?要不要我去搬坛醋来?” “哪有这种事!想吃酸的?”智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自己的宝贝弟弟做个梦还能伤人,而且伤的又是同床共枕之人,连他也从未想过会碰上这等奇事,只得皱着眉头道:“六弟,你先去把小妹找来,让她陪着五弟进房,我们在屋外等。” “不要!”猛不乐意的嚷道:“我也要进去,我要看五哥丢人的德行!” 将苦叹道:“小七,你当我这次还不够丢人吗?兄弟们,这事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我就┉咦?门怎么开了?” 房门已被推开,萧怜儿带着一名五十余岁,背着药箱的郎中轻声谈论着从屋中走出,见几个兄弟都神色古怪的站在门口,她微笑道:“你们是来看五嫂吗?先别进去,五嫂已经睡下了,这位王大夫说了,五嫂要好生调养,千万不能累着┉” “完了,变内伤了!”萧怜儿话还没说完,猛已经顿足叫道:“你们看,这郎中背着这么大一个药箱都不够用,还得靠五嫂自己调养,六哥,你快去找点最好的伤药来!”他的话说得几兄弟大惊失色,一起看向了这位大夫背负的药箱。 萧怜儿奇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六哥,你急慌慌的要去哪儿?难不成你还真要去找伤药,伤药有什么用┉” “不好!”猛再次叫道:“连药都不中用了!这可怎么办?”手足情深的他又赶紧拉着已被他唬得手足冰凉的将安慰道:“五哥别怕!我听说用狗血当头喷一下能治内伤,我去给你牵几条肥肥的狗来!六哥,你的日丽剑借我使使,我去宰狗,据说这喷人的狗血一定要新鲜!” 飞刚要摸剑,仔细一想又深觉不妥,“奇怪,我好象听说这狗血淋头是驱邪的?小七,你就别添乱子了!五嫂被你用狗血当头一喷不气死也要熏死!五哥,我跑得快,我再去给你找几个郎中来!” “有什么招都用出来吧!”将急得冷汗直冒:“六弟,你去找郎中!小七,你去杀狗!小妹,你去屋里照应紫柔!四哥,我该怎么办?” “你们先别折腾!”智越听越糊涂,可又无法拦住乱成一锅粥似的弟弟们,想来想去也只能向楞在一旁的萧怜儿问道:“小妹,闵姑娘伤得重不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怜儿被问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我都被你们搅迷糊了,好好的干什么要去找狗血请郎中,我还没向五哥道喜呢?” 猛唉声叹气的嚷道:“道什么喜啊?你才添乱呢!弟兄堆里钻了个曹操出来,睡着了都能杀人,这也算喜事?五哥,你别楞着,帮我去端个盆子来盛狗血,我这就去逮狗,糟糕!我忘了是该用母狗血还是公狗血了!六哥,你记得吗?” “公的还是母的?”飞哪知道这事,楞怔怔的走出几步,又停下继续发楞,“为什么我越想越觉得用狗血治伤这事有点悬呢?” 第六十九章:霎那欢颜(二) 将被猛说得心如刀割,颤声道:“还是先去找郎中吧,狗血这一招能不能留到最后再用?四哥,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栽在我头上?”智听得头昏脑涨,又怎能答得了弟弟这个根本不需回答的疑问 萧怜儿没好气的斥道:“还找什么郎中?这位王大夫已经是幽州城里最出名的医士了┉” 几兄弟顿时被提醒,一起向王大夫逼了过去,“快说,里面的病人伤势重不重?” 这位王大夫其实早就想上前和他们见礼,护龙七王的名号早已传遍辽域,他方才还在暗自庆幸自己今日能有缘分见到这四王,谁知这四兄弟此时都是一脸气急败坏的冲过来大声喝问,吓得他连连倒退,结结巴巴的应道:“伤势┉怎么还有伤势?什么伤势?” “庸医!”猛立刻破口大骂,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同时倒也未忘了嫁祸于人,大吼道:“如果我五嫂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你这乱下药的庸医给害的,怪不得你要背着个这么大的药箱到处跑,原来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快!躺倒挨揍!” “冤枉啊!我只开了一张安胎的药方子啊!”被猛一嗓子吼得面如死灰的王大夫胆战心惊的答道:“都三个多月的身孕了,我哪敢乱开药?”心里又嘀咕,“挨揍还得自己躺倒?这算什么事啊?” “谁叫你开安胎药的!”猛怒喝道:“庸医误人!你会看诊吗?欺负我五哥面皮薄是不是?这病说穿了就是五嫂挨揍了,你倒没事找事的乱开安胎药?你当肚子上肿起一块就是生孩子吗?你还敢说三个多月的身孕?信不信我也在你肚皮上擂个十个月大的肿包出来!屁股上要不要也来一块?啊!啊?身孕?怎么回事?” 兄弟四人忽然一起楞住,面面相觑的张望着,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智不知道怎会扯出这一连串的事来,正要开口细问,猛忽然回过味来,又指着王大夫跳脚大骂:“你放屁!没成亲哪来的身孕!我二嫂成了亲都没身孕!五嫂哪来三个月的身孕?你坑人┉”话音未落,猛的嘴巴已被智紧紧捂住。【 】 生平第一次被人骂为庸医的王大夫嘴中苦水直冒,数十载行医生涯中怎见识过这等无妄之灾,暗呼倒霉下却也不禁纳闷,往日里给人看病若指出哪家娘子怀了身孕,就算没有红包礼金也会立刻被这家主人奉为上宾,可为什么今日号了个喜脉出来却被人指着鼻子骂庸医,莫非今日乃医者大凶之日,不宜出门济世救人?可出门的时候明明瞧过黄历上面写着今日诸事皆宜呀! 萧怜儿好不容易找到话缝,大声道:“小七你乱什么?五嫂明明是有了身孕,她挨谁的揍了?” “什么?”兄弟四人一起惊呼。 “是身孕?不是受伤?”将两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智只得放开猛,搀住了这个宝贝兄弟,又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堆活宝:“闵姑娘有身孕了?你们怎么说她是被你扎了好几枪?到底怎么回事?” 将被突如其来的喜讯震得全身酥软,只知道目瞪口呆:“我没说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飞也是如坠雾中,“你们不是说五嫂捂着肚子干呕,还尽想吃酸的吗?我当五嫂真的是受伤了。” “笨!”萧怜儿笑斥道:“这不就是有身孕的征兆吗?你们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四哥,你这么聪明怎么也会跟着搅进来?” “我┉”被弟弟们连累的智此刻才知缘由,汗颜道:“小七,你倒是真会惹事,为什么说五弟伤了闵姑娘?” 猛早就把自己以讹传讹,恫吓手足的劣迹忘得一干二净,指着将道:“是五哥说的!咦!奇怪?五嫂为什么没成亲就有身孕了?”众人又一起转头看向了将,连那无辜遭人辱骂为庸医的王大夫也一脸悻悻然的瞪着将,不知世间怎会有这等荒唐之人,明明是心爱的女人有了身孕却硬要说成是挨了自己的揍,如此敢作敢当的汉子倒也实属生平罕见。 在大惊大喜之中绕了一圈的将早已心花怒放,怎会记得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的七弟,楞了半晌后突然放声大笑:“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欣喜若狂之下,将哪还理会方才的惊吓,只是一个劲的欢呼。 吃一堑,长一智的猛突然变的谨小慎微,生怕事情有变,急忙扯过王大夫问道:“你没骗我们?五嫂真的有身孕了?为什么会有的?” 王大夫立刻点头:“绝无差错!在下行医数十年,怎会连这喜脉都搭错,您这位五嫂真的有身孕了!”他一边说一边担心的看着猛,不知这骂他为庸医的人会怎么折腾自己这条老命。至于为什么会有身孕,他觉得很难再跟猛解释清楚,所以很明智的绕开了话题,“有身孕的事乃是喜事,今天就该算是吉日,所以猛王还是不要随便动手打人,您看行吗?” “神医啊!”猛欢叫着飞扑而上,紧紧搂住了王大夫,一个劲的赞道:“妙手回春!华佗再世!扁鹊神技!当世名医啊!快,重赏!王神医来了一趟我就有侄子啦!神医啊!”他顾自狂喜,却把王大夫勒得嗷嗷直叫。若不是智及时把猛拉开,只怕这位刚从庸医摇身一变成为神医的王大夫转眼又要变成鬼医。 一场虚惊终于消弭无形,几兄弟乐得忘乎所以,相拥欢笑,就连智也笑得合不拢嘴,萧怜儿想到他们方才的狼狈模样,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看你们乐得这样子,刚才怎么会吓得一个个满脸惨白,这事说出去准保能把人笑死!” 猛哈哈大笑道:“连四哥在内,一群笨蛋!哈哈!没羞!” “你还有脸说!”将此时已想起这弟弟无风起浪的恶行,苦笑道:“连这种误会都哄得出来,你存心想吓死人啊!” “我有侄子喽!”猛对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倒是从不计较,只顾抱着几个哥哥纵声狂笑:“好啊!我有侄子喽!咦?王神医呢?我要拉他去给二嫂看看!我还没给他重赏呢!” “人家早逃啦!”萧怜儿哭笑不得的说道:“他哪敢要你的重赏?人家还想多活两年呢!”那王神医确实早已溜之大吉,人生在世既然被莫名其妙的封了神医之号,自然要有些高风亮节,这位神医但求能从猛手中全身而退,又岂敢奢求区区赏赐。 萧怜儿见这几兄弟仍在高声欢笑,嘘声道:“轻点儿,闹了半天还不够吗?五嫂还睡着呢,王大夫说了,有身孕的人一定要安心静养!” 几兄弟立刻安静了下来,猛不住点头,声音轻得跟做贼似的,“对!王神医是个好人,他说的一定对!你们等着,我去给五嫂找点大补的东西!还要酸的吗?我到药铺里刮箱人参回来!” “我陪你去!”飞担心这弟弟又去背一筐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忙跟着猛一起跑了出去,将站在屋子外乐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内却又怕吵醒闵紫柔,萧怜儿抿着嘴笑道:“五哥,看你乐的!你先别进去,等五嫂睡醒了你再进屋,先别吵醒了她。” 见将没口子的答应,萧怜儿又问智道:“四哥,刚才乱糟糟的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和六哥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去上京没出什么事吧?”萧怜儿脸上悄悄泛起一抹红晕,一边拧着衣角一边一霎不霎的看着智。 古怪澄清,智也静了下来,听萧怜儿这一问,心知她必是想问自己此行是否遇见了娄啸天,不由暗暗一叹,他们来幽州已有一月有余,方才的片刻可算是智在这一月里最高兴的一刻,但望着小妹隐藏在羞涩中的期盼之意,智只能道:“四哥这次在上京只逗留了几个时辰,倒也┉倒也未遇见什么事。”他又向将一笑道:“五弟,你安心守在这里,别让小七又惹出什么祸来,我还有事要出去,晚上才能回来。” 无法从智的口中听到娄啸天的下落让萧怜儿有些失望,见智又要出门,萧怜儿问道:“四哥,你要去哪里?怎么一回来就又要走了?” 智答道:“我要去前院见几个人,小妹,你忙了半日也累了,还是先去歇歇吧。” 萧怜儿笑着道:“不行,我要去找明凰姐,把你们出丑的事告诉她!”萧怜儿终是少女心性,一想到能把方才之事说与耶律明凰,乐不可支的跑向了耶律明凰的卧房。 智见她欢笑而去,这才心中稍安,将听说四哥要去找女真人,忙道:“四哥,我和你一起去,反正紫柔还睡着,等我回来再陪她。” 智见将一脸的雀跃得意,一笑点头,两人相偕而出。 将边走边问道:“四哥,你把女真人找来了?” 智道:“我让张砺去找了几个与女真人相熟的商贩来,希望他们能带我去一趟女真族的驻地。” “四哥是想和女真人联手对付拓拔战?”将方才虽然出丑,不过一谈到正事倒不糊涂,一下子就猜到了兄长的用意。 “我们兵力太少,很需要这样一支援军。”智忽然一笑道:“三个月了,五弟,已经三个月了,”他仔细一算日子又道:“三月之前,五弟,原来你和闵姑娘在雪灵之季后就已经同房了┉”智说到这儿微笑着看向了将。 将红着脸喃喃的支吾了几句,却是满脸得意。两兄弟笑着走向了前院。 第六十九章:霎那欢颜(三) 刚走到前院外,就听见院中传出一阵男子带着忿意的喊声:“怎么智王还不出来?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他是你们辽人的智王,又不是我女真的智王,凭什么要我等!他有事难道我就没事?” “张砺把女真人也找来了?”智眉尖一扬,听了一会院中动静道:“听声音是个少年,火气不小,挺硬气,少年不识愁滋味,好,很好!” 两人走入前院,只见张砺正陪着笑脸和一名少年说话,智一见这少年,心里立时暗赞一声,这少年大约二十不到的年纪,长得浓眉虎目,铜浇铁铸般的身躯上穿着一件粗布短衫,腰间还悬着一柄铜鞘弯刀,智看了这女真少年几眼,忍不住便拿他和几个弟弟比较,发觉此少年虽不如将的彪悍,也不似飞清秀俊逸,更不及猛这般一身是肉的魁伟,但一身勃勃英气,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少。【 】 智见这少年的刀柄上还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鲜红宝玉,猜到此人必非女真族中的一般族人,心念一转,含笑上前,“小兄弟,让你久等了,你说得不错,无缘无故让你等了这许久,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那少年见智年岁与自己相近,气质淡雅,谈吐有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抱拳还礼道:“好说,我是女真纳兰横海,你是谁?” “纳兰?”智曾听闻过完颜和纳兰这二姓都是女真族的大姓,心知这少年必是女真族中位高权重的长老之子侄,一笑道:“我就是累你久等的智,小兄弟,我记得你们女真族有句俗话,‘开弓射猎不空回,虎豹之血男儿饮。’今日我把你请到此处,自然也不会让你这位男儿空手而归。” 纳兰横海未料到眼前之人就是名震草原的护龙智王,不过他们女真人最敬重英雄豪杰,方才空等了许久虽让他憋了股怒气,但此刻见智满脸笑容,态度和蔼,还知道自己族中男子们狩猎前最爱说的豪言,他心里倒起了几分结纳之意,也笑着道:“原来你就是智王,想不到你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好!智王,我听这位张太守说你有事要找我们女真人,说吧,有什么事?” 智听他说话爽直,微微一笑,又向张砺看去,张砺道:“我方才去找那几名熟识女真人的商贩时正好遇见这位纳兰小哥,他是奉了族长之命来幽州买盐米布匹,所以我就把他请来了。” 智当即道:“张大人,请你备上一百坛细盐,三百匹绸缎,五千石米粮,送与纳兰横海。”张砺答应着就去吩咐军士准备。 纳兰横海听了一呆,“智王,我今日已买足了族长交代的货物,你为什么还要送我这许多东西?我们女真人可不会贪图别人的东西。” 智含笑道:“些许薄礼而已,何足挂齿,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可以吗?” “朋友相交在于心,不是靠礼物。”纳兰横海不想无缘无故受人之礼,摇手道:“智王,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那你就直说,我们女真人可不吃这套绕弯子的虚礼!” “不错,我的确有事请你相助,我想请你带我去一趟你们的驻地,”智见纳兰横海不肯收礼,又微笑道:“其实这些东西是送给你的族人,我另有一件东西送给你,但这东西并非金银财物,而是一桩功劳,为你族人立下的不世之功!” 纳兰横海愕然道:“功劳?” “小兄弟,你认为什么是功劳?”智不答反问:“是为自己的族人买卖货物这种人人可做的小事,还是把自己的族人救离眼下水火之境的大事?” 智一指头顶青空,又道:“你看这片天,在这片广袤青天下,有人庸碌一生,平凡度日,也有人顶天立地,令人景仰,世人千千万,能让自己幸福的人是凡人,能让家人幸福的人是男人,而能让别人也因为自己而幸福度日的人则是好人,小兄弟,你又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纳兰横海听了这番话更是茫然,却又隐隐觉得智抑扬顿挫的声音中带着一份勾起自己憧憬的共鸣,少年之人本就带着一腔热血雄心,不甘在平凡中蹉跎年华,仔细回味着智说的话,又问道:“智王,你方才说我们的族人眼下身处水火之境,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女真人安安稳稳的居住草原,哪来什么危难?” “真正的危难是看不见的,等见到了就已是灭顶之灾。”智有些惆怅的一叹:“我当日就忽视了一场真正的危难,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毕生抱憾?” 纳兰横海脸色一变,女真族虽偏居草原,少于他族往来,却也知道拓拔战谋反兵变,杀死辽皇耶律德光一事,面前这位白衣少年就是保着辽国公主退至幽州的辽皇义子,他们与拓拔战连场血战之事早已传遍草原,听智说起此事,纳兰横海不禁担忧,忙问道:“智王,请你告诉我,女真人究竟有什么危难?” “等你把我带到你们族长面前时,你自然会知道。”智淡淡道,见纳兰横海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又一笑道:“怎么?怕我此行对你们不利,是啊,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就是一个笑里藏刀,心怀叵测之人,你把我带回女真驻地,也许真是一场祸患,说不定还会连累你这个领路人,这样吧,你带着我的薄礼先回去,让你的族人对我小心提防,我会在明日一早再来拜访,如何?” 见智卖起了关子,张砺也一笑道,“是啊,女真少年,不如你这就回去,好生准备一番,也免得你族长责怪你,小小年纪,还是该听大人的话。” “我才不怕呢!”纳兰横海被激起刚勇之心,傲然道:“智王,我这就带你回去,如果你真有恶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智不已为忤的一点头,“很好!少年人正该如此,小兄弟,和你同来采办货物的族人还在府外等着你吧,你先去与他们会合,我稍后就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久等的。” “好,我在东门外等你!”纳兰横海说着就要离去,张砺不失时机的在旁说了一句,“少年郎,今日你这一等,一定会大有所得。” “有所得也要是为了我的族人!”纳兰横海应了一句,走到院外时忽然又回过身来,看着智问道:“智王,你刚才说的什么好人,男人的倒也有些意思,我很想知道,你认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人?” “恶人,只是一个恶人而已。”智淡然道,“小兄弟,你这一生要做个男人,别做我这样的恶人,知道吗?” 纳兰横海惊讶的看着智,楞了好半晌才呆呆的走了出去,等他离去,张砺忙对智道:“智王,我已选出五千精锐军士,您带着他们一起去吧,女真驻地离此有一百里,而且草原上还有狼群出没,您要多加小心!” “不用带上大队人马,我是去找盟军,不是挑衅,有五弟和刀郎,十二龙骑陪着就足够了,五弟,五弟┉”智叫了将几声未听到答应,忙转身去看,却见将正笑容满面的斜靠在院墙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停轻哼着什么,对身周之事竟是毫不理会。 智见了不由展颜一笑,知道这弟弟今日心境大好,也难怪他方才一直未吭声,若放在平日听纳兰横海对智说出狠话,只怕将早就冲上去揍人了。智笑着又道:“真是难得,这样也好,我刚才还在担心带他同去会惹出事端来。” 张砺仍有些不放心:“智王,您还是多带些人去,要是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出不了事,人去多了反而不便。”智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递给了张砺,“这是二哥当日留给我的,上面记载着二哥思索出的守城利器‘月满山河’,你去多找些铁匠,让他们尽快把它打造出来。” 张砺小心的接过羊皮纸,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只圆筒和一面满月形状的圆刃,还密密麻麻的写着错的字迹,详细阐述了打造方法,铁筒长七尺,宽三尺,铁筒下设有可将底部转开半寸宽的摇柄,圆刃则用精铁铸成三尺大小的薄片,放于筒中,每只筒中可盛五百面圆刃,纸上又写着整座‘月满山河’都需架设在城墙上,高耸城垛。 张砺一边看一边潜心思索这东西有何用途,想了片刻后眼睛一亮,“智王,这可是件宝贝啊!有了这月满山河,那就好比多了数千守城将士!” “二哥想出的东西当然不会是凡品。”智的声音里揉杂着自豪和伤感:“张大人,此物杀敌凌厉,而且妙在易于打造,你多安排些军士和铁匠一起赶工,务必在一月内做出一千座,东,南,西三处城门上各设两百座,北门是正面交战之地,要备四百座。”他想了想又嘱咐道:“满月圆刃要多做些,再用铸炼剩下的碎铁制成两寸长的四角蒺藜钉,我会把模子画给工匠,这些蒺藜钉也要多做些,守城战必定艰辛无比,所以我们要多做筹备。” 一旁的将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也凑上来观看,细看之后点头赞道:“二哥真是匠心独具,竟想了这么个好物事┉”他说着忽然一怔,想起二哥错临终前留给智的那卷羊皮纸有十几张之多,可智此刻却只拿了一张出来,正想开口询问,智已拉着将的衣襟道:“走吧,五弟,我们该去东门了,别让女真人等得太久。” 将满腹疑惑的跟着智走出,两人又找来了刀郎和十二龙骑,准备停当后一行十五人策马赶赴东门,纳兰横海早已率着三百多名女真族的轻壮男子赶着十几辆大车守在东门外,智赠给他们的东西也已由辽军们运出城来,这些女真人原是到幽州城来购买日常所需之物,这次平白得了许多盐米布匹,大为高兴,又见智此行只带着十余人,女真人心中敌意更减,稍一叙礼后就起程而行。 智准备出城的时候,萧怜儿早兴冲冲的跑进耶律明凰的房内,连说带笑的把方才之事告诉了耶律明凰,耶律明凰听说闵紫柔有了身孕,也是一阵高兴,忙走到屋外向护卫们吩咐道:“快,你们去告诉呼延总管,让他找几个精细能干的侍女去服侍闵姑娘,五弟性子粗犷不会照顾人,要让这些侍女们多操点心,如果缺什么就来找我要┉” 萧怜儿见耶律明凰叮嘱得细心,笑着道:“姐,还是你仔细,四哥他们刚才可算是丢尽颜面,偏偏又是个大呼小叫的小七带头,结果自己吓自己,硬是唬得他们人人变色,连四哥这么个浑身是计的人也被吓的全身发抖!” 耶律明凰想到这四兄弟惊慌失措的模样和虚惊一场后的狼狈,也笑得花枝乱颤,良久才止住笑声,却又有些黯然的轻叹道:“小妹,你也别笑话他们了,其实他们几兄弟各个都是人中翘楚,今日会出丑也只是因为他们早就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报仇之事上,根本无暇顾及旁事,所以这人人都知的事情他们反会一无所知。” 萧怜儿点头道:“是啊,哥哥们真的很辛苦了,自从我们来到幽州后,他们几个整日都想着报仇复国,又哪来的心思管别的事情,在今日之前,我已经有很久未看到他们开怀大笑了,直到听说五嫂有了身孕,他们才笑得和从前一样开心,就连四哥方才也笑得合不拢嘴┉” “智刚才也开怀大笑了?”耶律明凰不由惋惜的说道:“可惜我刚才不在,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智的笑颜了┉”她的脸上忽然浮起一晕羞涩,轻而坚决的道:“终有一日,我要让智也为我绽出同样的笑颜,我不但要夺回这片江山,也要让心爱的男子伴我一生,永不离弃,因为我是耶律明凰,锦绣江山头顶肩扛!只要是我想要的,无论是人是物,是天是地,都要握于掌中。” 萧怜儿讶异的望着耶律明凰,单纯的她并不知道什么是霸气,却也感到了这位公主姐姐的脸上带着一股罕有的傲然,虽然四哥智有时也会带着一股傲气,可是萧怜儿忽然觉得,四哥与公主的这股傲气似乎颇有些不同,四哥的冷傲中总带着抹看透一切的淡然雍容,而耶律明凰此刻的傲然中竟然有着想要夺取一切的锋芒。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同,却不是她这位不知人心的少女能说清道明的。 太守府外,一辆马车缓缓而至,停在了对街处,一位面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从车窗中望向戒备森严,站满护卫的府门,稍一沉吟后走下马车,又对车夫低声说了几句,随即走向府门,这位英俊男子的举动之间带着一份闲雅潇洒,惹得路过的几名年轻女子忍不住悄悄向他凝视。 男子微微一笑,迈步走近太守府,守门的护卫们见他过来,正要上前喝止,这男子已彬彬有礼的向他们环施一礼,朗声道:“各位兄台辛苦,请问府上是否住着一位名叫萧怜儿的姑娘?” 护卫们见他举止温文尔雅,而且问的又是护龙七王的义妹,倒也不敢怠慢,一名护卫点头道:“不错,萧姑娘就住在这府里,请问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男子脸上现出欣喜之色,又施一礼道:“萧姑娘果然住在此处,还请这位大哥为我转告萧姑娘,就说有位旧友前来拜访。”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递给了这名护卫,含笑道:“只要萧姑娘见了这方锦帕,自会知道在下是谁,烦劳大哥辛苦一趟。” 护卫接过锦帕一看,见上面还绣着一对精致的鸳鸯,笑着看了眼男子,“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萧姑娘。” “多谢!”男子又微笑道:“此处是太守府重地,在下于此地等候只怕会给各位惹来不便,不如在下先到街头的酒楼恭侯萧姑娘,各位大哥今日若有闲暇也请屈驾光临,容在下做东,请各位共饮一杯。” “公子客气了。”护卫们见他这般识趣,也都笑着点头,一名护卫当即拿着锦帕跑入府中去找萧怜儿。男子又和护卫们客套了几句,这才走回马车,赶向街头的酒楼。 到了酒楼后,驾车的车夫向男子低声问道:“娄公子,那萧怜儿真的会来找你吗?” “放心吧,她一定会来的。”男子一笑道:“既然我是她日夜思念之人,她又怎舍得不来?” “还是小心点好。”车夫警惕的盯着太守府,“万一那丫头先把此事告知护龙七王,那我们就麻烦了。” “你啊,真是不懂女孩家的心思。”男子一脸从容得意,“如果我说,她不但会来找会,而且一定会一个人来,你信不信?” 大草原上,智和纳兰横海一众女真人纵马疾弛,奔向女真人的驻地,智这一路上都在和纳兰横海攀谈,从他口中智也问出了不少女真族的事情,这纳兰横海不但是族中长老纳兰容的儿子,也是女真族长完颜盈烈的侄子,这支女真族共有四万余人,其中有近三万名男子,由于在他们居住的草原附近有大群野狼,所以女真族的男子大都精通骑射,而且他们每次离开驻地到幽州买卖时都会挑选数百精壮男子同行,以免被狼群袭击,说起草原上的狼群肆虐,纳兰横海神色间显得有些无奈,这批野狼足有两万余头,经常出没于女真驻地,抢掠他们的食物牲畜,族长虽曾数次率部围剿狼群,但这群野狼甚为狡猾,只要见到女真人大举出动,必会躲藏隐匿,可一旦女真人单独离开驻地时,这群野狼就会突然偷袭,因此女真族人对这野狼可算是恨之入骨,却又拿着数量极重的狼群无计可施。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些女真族人的弓射之术都颇为娴熟,几乎每个成年男子都能一箭射中百步外的猎物。 纳兰横海少年心性,一会儿说到他们与狼群搏斗的情景,一会儿夸耀族中战士的骁勇,又说起他们每杀死一只野狼时就会在刀鞘上刻下一条刀痕,以示战果,说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还得意的指着自己刀鞘上的十四道刀痕给智看,智一边和纳兰横海谈论,一边留意着其余女真人,当他望见这些女真战士携带的强弓硬弩和他们刀鞘上刻满的战果时,智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一行人谈谈说说中已赶了七八十里路,当他们渐渐接近驻地时,女真人的脸上都现出戒备之意,弯弓绰刀,警惕的注视着身周茂盛齐腰的草丛,原本散乱的队列也排成了整齐的方阵,把装货物的大车和智等人护在了当中,纳兰横海告诉智,从此处到女真驻地的一路上随时都会有狼群突然冲出,所以要小心提防,他又让智等人放宽心,说智一行十五人既然是他带去的客人,那他们就一定会保护好他,绝不会让客人被狼群伤害。 智和将等人听了都是一笑,也不逞强,任由女真人护在他们身边。 智见女真人专心留意身周,便策马骑到将的身边,低声道:“五弟,你看这些女真人,他们的马术非常精熟,驱弛挥策之时纵控自如,这可是一支很强的骑兵,看来这女真族中一定有位高人在训练指点这些族人。” 将点头道:“不错,四哥,你仔细看他们的配刀,背厚刃宽,刀身重,刀柄沉,要任意挥舞这种钢刀需要很强的臂力,这三百人都是很善战的战士,不知道女真族里象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不会少的,至少有好几千。”智微笑道:“纳兰横海方才说了,他们上一次大举出动剿灭狼群时足有一万人,既然狼群是他们的大敌,那女真族长自然会派出一支精锐,一万人,这样的战士有一万人,很好!” 智笑着又向前方的纳兰横海一点头,正想上前再套问几句他们族长的事,将忽然问:“四哥,我记得二哥留给你十几张羊皮纸,二哥想出来的东西一定威力惊人,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宝贝都打造出来?” 听弟弟问的是此事,智神色微微一变,“二哥给我的羊皮纸虽然有十几张,不过其余几张上记载的都是些攻城器的打造方法,只有这‘月满山河’可用于守城,既然我们是要以坚守城池为主,那这些攻城武器就算打造出来也无甚用处,反会耗费人力,所以我只拿出了这一张┉”他犹豫着又低声道:“五弟,除了自己兄弟外,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十几张羊皮纸的事,忘了这件事,知道吗,忘了它。” 听了智的解释,将原已不再多想,可智最后这句话却让他大为不解,但智已不愿沿着此事再说下去,转而岔开话道:“五弟,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当爹了,你这急性子可得好好收收。” 将本要再问问羊皮纸的事,不过听智问起这最让他振奋的喜讯,顿时满脸放光,心里的疑窦早已抛到九宵云外,满脸兴奋的说道:“说起这事真是丢人,想不到紫柔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怪不得她最近老是红着脸骂我笨,原来是这么回事,刚才差点被小七吓死!” “我也差点被你们吓到,这小七,总是淘气!”智笑着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闵姑娘,虽然我们正处于战事,但也不能亏待了这么个好姑娘,让她没名没份的跟着你。”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娶紫柔过门!”将得意的一笑,又凑到智面前问:“四哥,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娶明凰姐,她对你这么好,你也不能负了她啊,干脆等我们宰了拓拔战为义父报仇后,我们两兄弟一起成亲,我娶紫柔,你娶明凰姐,好好庆贺一场,怎样?” 将本以为四哥必会笑着点头应允,谁知智似乎被将的话触到了他心底深处最不愿谈及之事般,他脸上忽然返起一片阴郁的神色,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将见智脸色不善,忙问道“四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智阴沉着脸不回答,默然许久才道:“五弟,有些事我本不愿太早让兄弟们知道,可闵姑娘现在既然已怀了你的孩子,那你就要预做打算,以免日后措手不及,五弟,你听着,我此刻告诉你的话你要藏在心底最深处,千万不要流露出来,知道吗?因为这关乎我们几兄弟的生死之事!” 智说着又望了眼身周,见大家都在留意草原上有无狼群踪迹,没有人察觉他俩的交谈,这才用极其低沉的声音道:“五弟,你记住,等我们助公主复国之后,我们几兄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离开辽国,而且终此一生都不能再踏入辽域一步,永远也不能再让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换言之,我们要让护龙七王的名号永远消失世间!” 第七十章:虎啸狼群(一) “什么?”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无比震惊的望向四哥,但见智脸上带着罕有的郑重之色,也在凝视着弟弟,“五弟,这件事你不要说也不要在神色间流露,更不要多想,操心的事自有四哥,我会为兄弟们在日后留下一条退路。【 】” 将虽然性如烈火,脾气暴躁,但他们几兄弟都是天份极高之人,望着智眼中透彻刺骨的肃然之色,将心知这其中必有缘故,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已恢复了平静,不再多问,却长叹道:“四哥,你太累了,心里总放着这么多的事。” 智见弟弟已恢复如常,宽怀的一点头,“以后还会更累的,现在费心神未雨绸缪总好过日后被逼入穷途末路。” 将低声问:“四哥,你是不是觉得明凰姐变了所以才有这番话?其实我倒是觉得明凰姐现在这样子才能重振义父的江山。” 智轻轻抚着马背上的鬃毛,似乎在梳理着自己的心事一般,徐徐道:“殿下并没有变,她本就是位与众不同的女子,真正变的只是这片由安转危的世局。” 智有些落寞的一笑,又道:“其实无论身周之人如何千变万化,只要我们能一成不变即可,五弟,你也别再多想了,先顾着眼前之事吧。” “四哥放心。”将长长一笑:“我现在只会想着三件事,替义父报仇,助明凰姐复国,一生一世照顾紫柔,其余的事情我不会理会,名也好,利也罢,他人热衷之物在我眼中直如粪土,我手中这杆狼扑枪虽是为杀伐而握,却是为了能在滔滔浊世中杀出一片乱后安宁,狼扑枪下,有死无生!但等我杀尽仇人之后,我就会用这双握枪的手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揽下人世间所有美好事物!” 智微笑道:“说得好!世人辗转相求,我辈弃如敝履,非是清高钓誉,只为心无坎坷。”两兄弟相视一笑,这一番交谈后都觉心中舒畅许多,十八年的手足之情,知己之言,自是知心知音。 一行人又行出数里后,离女真人的驻地已只有十余里路,纳兰横海等人的神色已愈发凝重,谨慎的留意着四周,这里是大草原上水草最丰之地,也是狼群最常出没之处。 听着随风吹拂过的轻响,将忽然警觉的扫了眼左方的草原,随即一晃狼扑枪挡在了智身前,低笑道:“四哥,左边百步之外有动静,草丛被风吹过的声音不对劲,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看来是狼群来了,咱们先别声张,瞧瞧这些女真人怎么应付!” 智也不作声,悄悄摸出怀中的逐日弩,他们两兄弟心意相通,都想借这狼群探探女真人的实力,将又回身向十二龙骑伸出左手一比,十二龙骑跟随将多年,相互之间早有默契,当下挽弓提枪,全神贯注的盯着左方草原,刀郎也握紧锯齿刀护在了智的身后。 大约行了一里路,前方的女真人也慢了下来,一脸戒备的望向左方草原,智与将二人赞许的一笑,知道女真人已经察觉异样,两人都默不作声的等着他们的应变之策。 只见这群女真人又往前行出几十步,队伍中分出了几十骑缓缓移向左方,其余的人也一起取下背负的弓弩指向了左方,纳兰横海一声呼哨,率着左方的几十骑女真人突然挥马扬刀冲了过去,而立在原地的女真人手中弓箭也一起射出,他们的箭术果然娴熟精准,一支支利箭紧贴着纳兰横海等人的身侧穿越而去,却未伤着他们的毫发,既是掩护也是探路。 左边不远处的草丛中顿时响起一阵嘶嗥声,数十只匍匐隐匿着的野狼已被突然袭来的利箭射倒,紧接着草丛中又有一群獠牙利爪的野狼猛扑而出,却正好迎面撞上疾弛冲来的纳兰横海等人,这些人都是族中勇士,手中钢刀急掠挥砍,与野狼展开了激战。 其余的女真人射出一轮弓箭后也呼喊着包抄绕上,在狼群的四周围成了一圈,环绕奔骑,箭射刀砍,这群野狼数量本就不多,只有一百余头,先是被射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又被这三百余名女真族的战士团团围住,不过这些野狼也确是凶猛,虽然明知不敌仍是撕咬相抗,而女真人自从十几年前迁徙到这片草原后就日夜遭受狼群肆虐之苦,早把这些贪婪凶恶的野狼视为死敌,此刻下手毫不留情,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将这一百多头野狼尽数杀死。 智等人见女真人大占上风,也就未上前襄助,等激战结束,女真人兴高采烈的收拾着狼尸,把它们缚在了马背上,准备带回驻地。 纳兰横海虽然年少,但他的凌厉刀法和娴熟骑术却是丝毫不逊族人,在这一战中也杀死了三头野狼。他一边在刀鞘上刻下三道刀痕,一边得意的向智大声道:“智王,你看我们女真人的骑术如何?你们辽人能养出敢冲向狼群的战马吗?” 纳兰横海这番话虽有些炫耀,却也并不狂妄,寻常马匹遇到狼群后必会股栗震颤,哀嘶逃窜,绝不敢迎着狼群直冲而上,但这些女真人的精湛骑术却能驱策着坐骑冲向恶狼,也难怪这女真少年会出言夸耀。 纳兰横海本以为智必会惊讶赞叹,不料智向四周巡视了一眼后却扬声道:“大家快动身,此地不宜久留。” “不用担心,智王。”纳兰横海笑着道:“有我们女真人在,不会让你们辽人被狼群吃了的!怎么?难道这一小股狼群都让你们害怕了?看来在这片草原上敢和野狼较量的还是只有我们女真人啊!”他的话引来了女真人们一阵自豪的笑声,欢笑着望向了智等人。 “不错,这的确只是一小股狼群而已,可大股的狼群已经离我们不远了,”智对这初生牛犊般的纳兰横海倒有些欣赏,见这些女真人仍沉浸在方才的胜利中洋洋得意,也不多劝,淡淡道:“狼性凶狠多诈,不亚狡狐,这一百多头狼只是来先打前锋试探,它们方才明知不敌仍是缠战不退,就是因为要等着大股狼群与它们回合,把我们合围。小兄弟,快招呼着你的族人走吧!” 纳兰横海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智王,听说你是位运筹帷幄的谋士,想不到你还知道狼性?不过你这次可猜错了,这群野狼方才不肯逃窜,是因为它们生性贪婪,所以才会不知死活┉” “小子闭嘴!”将一听纳兰横海语中带着讥讽四哥之意,立即喝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你以为只有你们女真人才知道狩猎吗?” 纳兰横海脸上扬起一丝怒意,其实他一路上都在暗暗留意着这位气宇轩昂,身形彪悍的将,少年心性的他也一直想看看将是不是真如辽人所说的勇猛无匹,此刻见将出言不逊,正想要上前挑衅,散在一旁的几名女真人忽然指着右方的草原惊叫道:“不好!狼群又来了!” 纳兰横海忙闻声看去,只见右方的草原上果然渐渐传出异响,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翠绿的草原上已涌出了一大群贪婪凶残的黑色身影,无数野狼在齐腰茂盛的草丛中窜跳着直扑而来,随着狼群的逼近,凄厉的长声号叫转瞬驱散了方才的片刻宁静。 见到这股汹涌扑来,足有数千之众的狼群,女真人已一齐变色,虽然他们这些年常与野狼搏斗,也曾数次出动寻找狼群,但如此势众的狼群却也罕见,而且女真人每次出动剿杀狼群时必会召集族中所有精壮男子,可现在他们只有三百余人,若被这群野狼合围,必无生还之幸。 纳兰横海心知情势危急,忙呼喊族人立刻撤离,又回身向智等人叫道:“快走,被狼群围上就完了,你们先走,我们断后!”他虽然年少气盛,却也极重义气,不愿让这些客人陷入狼吻,当下便想护着智等人退走。 谁知智一行十五人此刻却是镇定自若,智平静的看着迅速逼近的狼群,淡然一笑,“想不到连这草原狼也学会了声东击西,也好,五弟,扬威!” “好!”已按捺多时的将立刻放声高喝:“两条腿的反贼杀得不少,四条腿的畜生倒还没宰够,十二龙骑,正面迎战!” 十二龙骑的脾性和将一模一样,都是不怕杀不尽,只怕杀不够的煞星,见将欲冲入狼群杀个过瘾,一个个都是满脸欢笑,当即收回弓弩,抽刀持枪,怪叫着一起冲出。 纳兰横海见将十三人已往尖嗥扑上的狼群中冲入,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大叫道:“你们疯了,竟敢冲进狼群!智王,快把你弟弟叫回来,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放心吧,贪狼之嗥怎敌虎将之威。”智神色自若的道:“无论是人是狼,只要与我为敌,我都会将之赶尽杀绝!小兄弟,带着你的族人先走吧,我们断后。” “连你也疯了?”纳兰横海震惊的叫道:“要走一起走!我们女真人绝不会扔下朋友先走!”他身边的女真战士也一起点头,他们虽然不信将能杀败眼前数千狼群,却也不愿舍下智等人先走,当下便准备冲上去救援将。 第七十章:虎啸狼群(二) “朋友?好,很好!此行果然不虚。【 】”智眼中笑意更甚,“难得你把我们当成朋友,那就容我们来为你这位朋友略尽绵力。”他对护在身边的刀郎一点头,一起拨马上前,但他俩却没有直冲而上,反是缓缓接近狼群,而且智也象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仔细注视着狼群的动静。 女真人见了他们的举动都是大惑不解,不过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闯入狼群的将和十二龙骑所吸引。 将一十三人已杀入了狼群,野狼们见有人上前送死,忙头尾相衔的蜂拥包围,想先咬死这十三人。十二龙骑甫一冲入狼群就立即分成两列,每列六骑,前后呼应,其中一列横列一排在前猛冲,把围绕而上的野狼奋力冲散,另一列六人则排成半月阵型,在狼群中如龙卷般不住旋转,不时把溃散的小股野狼围入阵心,等围住野狼后这六人立刻刀枪并施,十二龙骑下手都是既凶且猛,被他们围住的野狼顷刻间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草原上的野狼捕猎时最喜围攻,先是纠缠不休的追堵猎物,等猎物被堵截包围后再群起噬之,可这些狼群显然未料到今次的猎物会用上和它们相仿的攻势,虽只有十二人竟然也是已围攻为主,一队冲突,一队围歼,用最凶猛的反噬把野狼分割包杀,不断蚕食着眼前狼群。 当然,这些野狼并不会知道,十二龙骑所用的阵势其实正是将当年随着义父围猎时,见到野狼捕猎后心有所悟而创出的阵形──苍狼噬月。 负责突入的六骑冲撞了一阵,又排成整齐的锋矢一字形向直挺,每位都把龙骑左手钢刀扣在右手平举的枪尖上,他们所用的武器都是由错亲手所造,每件兵器暗藏机关,每柄刀柄末端都有一处爪形咬环,正好扣在长枪枪刃上。钢刀扣在枪尖后不但使长枪攻势增长,而且长枪挥扫之时,钢刀也如风车一般左右旋转,呼啸飞舞着杀向野狼,被钢刀刮到的野狼莫不是被割得皮开肉绽,血肉飞溅,而逃散躲避锋芒的野狼则又被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另六名负责围歼的龙骑包抄堵杀。同样,龙骑的坐骑也在主人英勇身姿的庇佑下忘却了野狼的狰狞,全力载着龙骑在狼群中踏蹄驰骋。 钢刀转动之际,随着血腥带起了一阵清越之声,仿若龙吟鹰唳,穿刺于接连不歇的狼嚎中,在女真人面前扬起一道骁勇无比的人狼血战。 但真正让狼群和女真人惊慑的并不是十二龙骑,而是将,若说十二龙骑配合默契的冲杀是凌厉勇猛,那将独来独往的攻势就是疯狂凶猛。 最先冲入狼群的他几乎是一刻未停的往野狼最多处杀去,孤军深入的将不但毫无惧色,反倒向扑腾而上的狼群大声鼓舞:“来啊!狼崽子们一起扑上来,将爷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狼扑!” 野狼猎食,一扑噬敌,血红色的狼扑枪在将手中奔腾翻滚,荡起森森杀机,肆意扑向迎面而来的野狼,将的枪法不但凶猛而且如恶狼扑食般一击必中,每一枪扑扎而出都能准确无误的洞穿一头野狼的咽喉,没有一头狼挨得了他一枪,每刺死一头狼将就顺势摇枪一挥,把被洞穿的野狼尸体砸向狼群,随即又迅急的刺入下一头野狼的咽喉,狼扑枪穿刺挥扫之间竟扬起一阵带动着节奏的杀戮,随着狼扑枪的挥舞,无数野狼无奈的叫出了最后一声惨嚎。 在将的枪前,似乎永远没有能拦阻住他锋芒的坚盾,一具具狼尸被四散抛掷,虽有许多狡猾的野狼想绕到将的两侧突袭,但迎接它们的却是更凄惨的下场,因为将的手中不止有一杆舞动着腥风血雨的丈八狼扑长枪,他的左手还有一柄碧绿色的尺半短枪──蛇咬。 狼扑杀敌,蛇咬护己,将的二哥错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杀敌时只攻不守的悍狠之性,所以错特意为将打造了专用于防守的蛇咬短枪,这柄尺半短枪小巧易携,半尺枪尖平展如盾,锋利轻薄仿若蛇吻的枪刃后还藏着两枚蛇牙般的倒勾,那些想要偷袭的野狼只要被蛇咬枪击中,立时就会被蛇牙倒勾撕刮的开膛破肚。 在将狂暴的攻势下,冲上的野狼都被无情的隔断了生路,在它们面前只有两种必死的选择,或被凶狠的狼扑枪洞穿咽喉,或被毒辣的蛇咬枪开膛剖腹。 鲜红的狼扑如狼血般夺目,碧绿的蛇咬比狼睛更为狰狞。狼群也好,敌军也罢,在将的眼中,有厮杀的地方就是沙场,以杀止杀恶斗恶就是这位以将为名的男子与生俱来的天赋。左手蛇咬,右手狼扑,耀眼的红芒碧影在这群贪婪凶残的野狼中掀起一场更凶残的扫荡。 女真人都为将的这种疯狂扑杀而望之生畏,他们不敢想象,匹马单枪的凡夫竟敢,竟能独自杀入狼群,还一人之力杀出这种无法遏止的气势。 蜂拥而上的野狼在留下数百具尸体后已变得瑟缩不前,前扑后继的攻势渐渐停滞,将与十二龙骑都没有放过这最佳的进击时机,他们紧紧嵌在狼群中,尤如十三柄直插要害的利刃,进逼!进逼!再进逼! 就在这时,远处的狼群中忽然传出一声长嚎,一头体大如牛犊的黑狼已越众而出,眼中凶悍的绿芒紧盯着往来冲杀的敌人,前足张扬人立,喉中又响起一阵咆哮的怒嚎,似乎是在鼓催着狼群再次猛攻,在这一阵嚎叫的催逼下,本有些畏缩的野狼又变得凶悍,张牙舞爪的围向了阵中的将和十二龙骑。 但这些野狼却忽视了不远处隐藏着的另一道杀机,趁着野狼与将酣战,无暇旁顾之时,智和刀郎二人已悄悄逼近,开战一始,智就在寻找着这群野狼的首领,随义父狩猎多年的智对狼的习性了如指掌,知道每一群野狼中都会有一只头狼,仿佛军中首领指使着部下征战一般,狼群每次出没捕猎都是由头狼率领指挥,头狼不但会呼集同伴,驱策着它们攻袭猎物,而且只要有头狼在,狼群就不肯半途而废,眼下将等人虽然大占上风,但在数千头野狼的汹涌围攻中却会渐渐精疲力竭,难已久战,何况草原上足有两万余头野狼,眼前的狼群只是其中一支,若所有野狼都被引到此处,那他们一行人就会陷入险境,所以智一直在野狼群中搜索着这只头狼,见这只头狼终于现身,智手中的逐日弩不动声色的指向了头狼。 这只头狼也似乎察觉到了突然袭来的威胁,警觉的往身周一看后发现了远处不停靠近的智与刀郎二人,它的喉中登时发出一连窜的低吼声,簇拥在它身边的一群野狼听到头领号令,立刻向智二人猛扑而去。 紧紧护在智身边的刀郎当即从马背上翻身落地,他是狠辣无情的杀手,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士,所以他专于步战狙杀,不擅骑马冲锋。宽刃锯齿刀被烈日映衬出一片阴冷寒芒,漠然迎向狼群。野狼尖叫而上,但刀郎却稳稳守在智的马前,直到野狼纵身扑近,锯齿刀才斜撩劈出,砍向每一头野狼的头部,他的刀法又稳又狠,只要一出刀就会劈下一头野狼的首级,出刀之后也立刻收回刀锋,继续挡在智与狼群之间。 野狼不断嚎叫着冲上,又无声无息的在刀郎面前身首异处的倒下,一刀一狼,死无全尸,数十刀后,刀郎面前已是遍地狼藉,狼群不退,他也屹立不动,出刀,斩首,回刀,坚守。 渐渐的,锯齿刀上闪烁的寒芒已被血污逐渐掩盖,但这柄刀却变得愈发沉稳迅速,更多的狼首被挥斩落地,因为这柄刀和它的主人一样,无需锋芒照耀的万人瞩目,只需悄无声息的隐藏暗处,用喷薄的鲜血抚平过去深不见底的伤痕,守护着身后那位能让他安宁的少年。 立在远处的纳兰横海一众女真人早被这场厮杀惊得心神震荡,将的疯狂猛攻,十二龙骑的围杀反噬,刀郎的一刀两断,这一战可算是他们生平前所未见的激烈。虽然女真人并不想袖手旁观,可眼前的厮杀已让他们在目眩神迷中忘了冲上救援,而且他们心里也隐隐觉得,若是他们加入战团,只怕反会扰乱这十五人得心应手的攻势,这种一掠而过的念头虽让女真人感到沮丧,但他们心中涌现得更多的却还是对这十五人的惊讶钦佩。 女真人在观战的时候,狼群中的头狼也在死死盯着智与刀郎二人,它仿佛已惊觉到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远处的将和十二龙骑,而是离它只有数百步之距的智和刀郎。 头狼狡猾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紧紧扫视,当看见被刀郎砍成两段的同伴时,它的眼中泛起愤怒的绿芒,喉中一阵嘶吼,但头狼凶恶的眼神只在刀郎身上停留了一霎,很快又移向了一直稳坐马背的智,也许是狼性中的警觉,它忽然觉得智才是真正威胁到它生命的敌人,望向这名一动不动的白衣男子时,却发现这名男子也在紧紧盯视着它,同样冰冷的注视,但已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猎物,头狼轻轻抓挠着脚下草丛,微一犹豫后慢慢逼近了智,不知为何,也许是这男子锐利的眼神使它感到了焦躁不安,头狼忽然想要亲自捕杀这名白衣男子,随着头狼的举动,一直护着它的几十头野狼也簇拥着首领一起向前。 草丛被头狼的利爪踏出一道谨慎的脚印,它又一次望向了猎物的双眼,当两道眼神再次锋芒相对时,头狼心底陡然升起一阵莫名的颤栗,这名男子的眼神深处竟带着比它更彻底的杀气,寒冷而又无情,狼眸中虽也有着对猎物的贪婪和捕杀前那一霎的凶残,可在这名男子的双眼中还透射着一道更凌厉的冷酷,虽然他仍是一动不动,但智的眼神却让头狼感到一种恐惧的熟悉,因为这种势在必得的杀意和蜃伏的宁静,竟和头狼每一次扑杀猎物前的蓄势待发一样残忍。 只是一瞬间,头狼突然醒悟到自己才是眼前之人守侯多时的猎物。在这一阵惊觉中,头狼眼中凶狠的绿芒迅速黯淡,惊恐的低嚎中,它已在悄悄后退,身边的野狼察觉到首领的不安,急忙让出了一条退路,就在头狼想要退入同伴之中时,却发现智眼中似乎浮现了一丝冰冷笑意,头狼虽然并不懂得人的表情,可望着这名仿佛比狼更为冷酷的男子,这头狼中之王忽然感到一阵绝望,因为智的冷笑就是把猎物致于死地时的心满意足。 智手中的逐日弩已在此刻激飞而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头狼一直隐于狼群深处,即使是在它缓缓逼近时身边也有数十只野狼守护,只有在它察觉到杀机而想要后退时,它身边的野狼才会让出这一霎的空隙。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逐日弩在野狼为首领让出的空隙中穿越而至,疾射入头狼的左眼,不等惨嚎从头狼口中传出,第二支逐日弩又极快的离弦而射,深深扎入了它的另一只眼。 两箭射出后,智又端坐不动,凝视狼群,他本就不想杀死头狼,因为他知道狼群都对头狼极为忠心,若是头狼被杀,所有的野狼都会拼命为首领报仇,不死不休,但头狼若是受到了重伤,那野狼群就会陷入进退不得的慌乱,所以射瞎头狼才是智的目的,也正是因此,智一直在静侯一击而中的良机。 被射瞎双眼的头狼痛彻心肺,不停的辗转翻滚,连声惨嚎,眼中涔涔渗出的血水在草丛中印下道道血痕,它身边的野狼惶惑不安的围在四周,有一头野狼想要接近首领,却被痛极发狂的头狼一口咬死。 野狼们顿时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围攻将与十二龙骑的野狼们也不再冲上,嚎叫着退至首领身边,呜呜哀呼,听到同伴的呼唤,头狼抽搐着起身,挣扎而立,似乎是在搜寻着仇敌般四处转动着脑袋。 将和十二龙骑见狼群退散到一边,知道它们必是中了智的手脚,于是十三人也一起策马赶回智的身边,等待着狼群的举动。 “不用打了。”智平静的说道:“受了重伤的头狼还在犹豫,不知是该反扑还是逃逸,我们趁它们慌乱的时候立刻动身,离开此地,五弟,你带着女真人先走,我和十二龙骑断后。” 女真人这时已对熟知狼性的智心服口服,听了他的话后纷纷点头,此处离他们的驻地只有十余里,只要再往前逃出数里就可让族人前来接应,躲过此劫。 他们正要准备动身,将却高声道:“四哥,你和他们先走,我最讨厌的就是逃命,尤其是被一群畜生追着,还是先杀个过瘾再说!” “你还没杀够吗?”智知道将不愿被狼追着跑,只得劝道:“五弟,先走吧,这口气四哥会帮你出的。” “不如现在就让我出口气!”将笑着又向女真人叫道:“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狼缠了十几年吗?因为你们害怕!在这个世上,只有被人宰的狼,没有被狼追的人!”不等智阻拦,将已拍马上前,对着静伏不动的狼群疾冲而去,野狼见这名杀了它们许多同伴的男子又冲杀而上,也是一阵惊慌,有几匹野狼大着胆子冲上,却被将挥枪挑飞,只是一转眼间,将再次杀入了狼群。 十二龙骑见将又要开杀,他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正想冲上去帮忙,不料将已在狼群正中勒停了战马,望着身周扑上的野狼,将长枪斜指,在地上划圈成圆,高喝道:“女真人!学着点,妻儿欢笑之地岂容野狼肆虐,看清楚了,狼入此圈,有死无生!” 被将这一举动震得目瞪口呆的女真人哪还接得上口,倒是智被这弟弟给气得满脸铁青,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叫苦:“改不了的臭脾气!这种抖枪成圆的打法最耗体力,有个闪失怎么办!早知这样就不该带他来!” 野狼群中,将手中长枪盘旋成圈,抖枪成圆,在身周荡起一道生死之界,这一次,他没有用蛇咬短枪,只是尽情挥舞着狼扑长枪,所有攻入这足有丈余圆围的野狼都被他送入黄泉。 狼尸在将身周越堆越多,越叠越高,比野狼的凄叫更震颤人心的是将的豪情狂笑。 似乎是被同伴临死前的惨叫触动,受了重伤的头狼在狼群中蓦的站定,忽然引颈向天,长声嗥叫,众野狼见了首领的举动也一起仿效嘶呼,一时间群狼齐嗥,凄厉长啸,声彻草原,震人心魂。 野狼仿若厉鬼嘶呼的一齐尖嚎听得女真人闻声色变,他们都知道,野狼的这阵嚎叫预示着殊死一战的决心。智等人也一起紧握兵刃,准备冲入狼群救出将。 将**坐骑被这阵狼嗥吓得连声哀嘶,惊惶的踢踏着四蹄,但将却被这阵嚎叫激得凶性发作,见野狼都已伺伏身周,弓背沉腰,蓄势待扑,他却是毫无惧色,手中长枪笔直插地,猛得一提马缰,硬生生把跪伏屈膝的战马勒得人立而起。 野狼群中,战马扬蹄,长枪撑地,勇将含威,虎视狼群。 正要冲上接应弟弟的智见状忽然停下,似是心有所感,他脸上陡然飞扬起一抹自豪而又缅怀的微笑,“看,这是义父教我们的勒缰立马术!只有真正的无惧男子才能学会的勒缰立马,虎啸沙场!” 稳坐于鞍的将狂傲而笑,挑衅似的环视狼群,突然仰天咆哮,声如虎吼,杀气澎湃,响彻长空。用无畏无惧的怒啸尽情畅诉着战世雄风,无止无歇的虎啸声在狼嗥中激荡穿梭,狼嗥凄厉,虎啸威猛,狂暴的欺压着身侧所有野狼。 想要乘隙冲近的野狼竟被将这阵狂吼惊得毛发倒竖,四肢酥软,这些草原狼虽然凶残贪婪,但何曾见识过真正的虎豹咆哮,狼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呜咽之声,就连头狼也被啸声惊得全身发颤。 藐视狼群的虎吼声中,十二龙骑早被将激得血性大发,他们一起纵马冲上,也学着将的样子戳枪勒马,放声咆哮,一十三人呼号相应,如战鼓激昂,在野狼群中龙吟虎啸。 一声又一声的狂啸,仿佛象一群从蛮荒中走来的古之凶兽,咆哮发威,向狼群发起最狂野的挑衅和示威, 野狼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惊惧之色,这一阵凶暴的狂嚎让它们全身激灵,胆怯不安的望向了头狼,头狼的双眼虽被智射瞎,不能视物,但它鼻翼中不断闻到同伴尸首上散发出的血腥之气,耳中也一直回荡着威威虎吼,在它心底掀出了深深的恐惧,这次的猎物太可怕了!它受伤后的凶性突然消尽,凄厉的嘶嗥化为了急促的粗喘,头狼焦急的闻着身周气息,分辨着来去之路,只是稍一犹豫,头狼忽然悲嘶一声,往远处急逃而去,野狼们见首领逃窜,也紧跟着它怆惶而退,不绝于耳的凄声呜咽中,被震慑得斗志全消的野狼发疯似的亡命而逃,只留下茵茵碧草间的遍地狼尸。 从不肯放弃猎物的野狼群竟被吓退,被这一幕震慑住的不但是这群野狼,还有三百余名女真人,受草原狼十几年骚扰之苦的他们怎见过这等豪壮,呆呆望着傲立狼尸,恍若凶神的将,女真人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崇敬的眼神迎接狂笑而来的将 。 将策马回到智的身边,智没好气的低斥道:“都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楞头青的脾气!” 见四哥生气,将摸着脑袋哈哈一笑,又瞟了眼怔怔而立的女真人,手中狼扑枪一点身后堆叠如山的狼尸,向纳兰横海高喝道:“小家伙!去替将爷数数,看看将爷一共宰了几头狼!” 纳兰横海羞窘得满脸通红,他虽然心高气傲,却最服英雄好汉,心里早对将大为折服,讪讪一笑着走开。 智气结道:“你也好意思?跟个孩子斗气?” “也比我们小不了几岁,瞧他这年纪,说不定还要大过小七,既要结盟,就该给他做做规矩。”将一战折服了女真人,大为得意。 智气道:“你怎么不去给小七做做规矩?” “小七,算了吧!”提起猛,将立刻变得无精打采,“哪敢得罪那小祖宗啊,他给我做规矩还差不多。” “那你也别欺负纳兰横海。”智低声道:“他还是个孩子,很干净的眼神,小七的年纪或许还没这纳兰横海大,但小七已经历了太多的仇恨,所以他的眼睛里有着与稚气不符的暴躁,有生之年,希望我这个哥哥能抹去小七眼中的狂暴。” 智叹了口气,回身一看,却见纳兰横海真的老老实实的跑过去数狼尸,忙拦道:“你还真要去数?别管这狼尸了,先回你们的驻地,我弟弟就是这爱耍人的脾气,你可别跟着他一起疯!” 说着又无奈的瞪了将一眼,却也拿这魔头无计可施,只得招呼众人动身。 将得意的向十二龙骑一挤眼,凑到他们身边嘻嘻哈哈的欢声谈笑,女真人们已把将视为天神,也围拥着他们大声赞叹,一路谈论着赶往驻地。 纳兰横海紧随在智和将的身边,一个劲的夸赞将的英勇,将见这一身傲气的女真少年此刻已是心悦诚服,也不再挤兑他,笑着道:“我这两招不算什么,不过宰了几头小狼崽子而已,我家七弟才叫厉害呢!虽然和你一般的年纪,却敢一个人冲进五千人的血战刀军阵中横冲直撞,杀得那群反贼哭爹喊娘,那才是真正的猛将!” 一听说这世上还有比将更勇猛之人,女真人们都拥了上来,围着他们不住的询问这位猛王之事。 智见这些女真人性子淳朴,又是问起爱弟之事,心中倒也欣喜,便和他们一路谈笑而行,这些女真人在向他们十五人打听猛的生平事迹时却也忍不住有些纳闷,不知那位方才还面不改色刀斩野狼的刀郎为什么一听到猛的名字就立刻面无人色,眼中还隐隐生出惧意,女真人心中不禁暗想,老话说得好,果然‘天外有天,强中更有强中手!’连这面冷手狠的刀郎都对猛如此畏惧,可见这位猛王确实是位当世英雄。 不过女真人并不知道,其实不但是刀郎饱受猛的**,就连十二龙骑也常被一玩起来就六亲不认的猛欺负,只不过十二龙骑要比刀郎精乖,而且他们十二人又都是骑军,每次只要一见到猛的身影就立刻拨马转身,落荒而逃,所以痛不欲生的倒霉下场都是留给较为木讷的刀郎承受,虽然刀郎痛定思痛中也曾向十二龙骑请教骑术,可十二龙骑知晓了他的用意后又怎肯倾心相授,除了教他上马下马,骑马慢行外便人人推说另有要事,十二人一齐作鸟兽散,毕竟这世上逃得快的丧家犬好找,跑得慢的替罪羊难寻。 纳兰横海和将等人聊了一番后又跑到了智的身边,一脸钦敬的问:“智王,你的弓射太厉害了,离着几百步都能射中那只头狼,你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智和颜悦色的点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又怎会拒绝朋友的要求。” 纳兰横海听了满心欢喜,又问道:“智王,你是怎么找出那只头狼的?其实你一箭就能射死它是吗?但你不愿惹得野狼发狂所以才故意不肯一箭射死它的吧?你怎么会对狼的习性这般熟悉?还把它们的意图猜得这么准,这大概就是汉人常说的料敌机先的兵法吧?智王,我还想向你学学这种本事!你也教教我好吗?” “小兄弟,其实我并没有太多值得你学的本事。”智向这不通人世险恶的少年淡淡一笑,“因为我所知道的都是这个世上最丑恶阴暗的事情,我擅长的只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阴谋诡道,而不是能造福苍生的治世之术,你这样的年纪就好比是一块未经雕琢历练的纯朴美玉,所以不该由我来指点你的阅历,也不配教你人间道理,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事物等着你去拥有,红颜笑,天伦乐,知己友,山河游,这些欢乐才是你该紧紧把握的,若你象我一般把自己染黑,那你这块美玉最终只会玉碎红尘,而非韶华一生。” 纳兰横海顿时愕然,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为智口中之言感到震惊莫名,不知智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但当他望着这位自诩为恶人的智时,却又觉得智深邃的眼中还带着一股期许的善意,而这种期许就象是他父亲和叔叔望着他的眼神一般慈和。 纳兰横海满心疑惑的问道:“智王,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说成恶人?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你坏?” “真正的恶人是看不出的。”智摇头道:“走吧,该去见见你的族长叔叔了,但愿他不会令我失望,否则你就会很失望的发现我果然是个恶人了。”说完后,智忽然催马上前,独自骑到了一旁,再也不和旁人交谈。 第七十一章:魔惊老狐(一) 一行人又行出数里后,终于来到了女真人的驻地,女真人的营地驻扎在草原上水草最丰之地,连绵数里,背靠山坳,一条小溪河蜿蜒流淌在营地的左方,营地的四周不但扎着坚实高耸的木栅栏,还堆砌着许多磐石岩角,半敞的营门口矗立着两座用于了望的箭楼,箭楼上放哨的几名女真人见到纳兰横海一行人回来,欢叫着敲起了锣钹,营门内很快就迎出了一大群人。【 】 纳兰横海指着人群中一名魁伟的壮年男子道:“智王,将王,这是我爹爹纳兰容。” 纳兰容是女真族的长老,为人随和,处事公正,颇受族人尊敬。纳兰容见儿子一行人不但拉着满满数车货物,还带着十几个陌生人一起回来,心觉诧异,纳兰横海便眉飞色舞的向父亲和其他族人诉所了此行之事。 智等人也不打扰他们父子说话,静静的站在一边,智透过半敞的营门往里看去,见里面黑压压的扎满了兽皮营帐,许多女真族的妇女围坐在营帐外缝补兽皮,腌制兽肉,孩童们穿梭在帐篷之间,欢笑嬉戏,见采办货物的族人回来,营地里的人纷纷跑出,又好奇的打量着智等人。女真族的男子听纳兰横海说起将大战狼群之事,都讶异的打量着将,有几名壮汉似乎不信将真有这般武勇,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前和他比试,却被与将随行的女真人拉开,笑骂他们自不量力。 将见智在仔细留意女真人对纳兰容的态度,笑着问道:“四哥,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位长老有了兴趣,合盟的事该找他们族长谈。” “这位纳兰长老挺受族人尊敬,这倒是件好事。”智默默一笑,低声道:“结盟之事,不会很顺利,所以,我要多找条后路。” “哦?四哥认为结盟会有麻烦?” “这个时候,除非别有用心,又有谁愿意掺入幽州战事。”智淡淡道:“和女真盟约势在必行,如果那 位女真族长完颜盈烈真的不肯合盟,那我就只能杀了他,然后把纳兰容扶为族长,再和纳兰容商谈联盟之事。” “难道女真族长会不肯与我们结盟?”将微微一怔,却也并不意外,四哥处事果断决绝,行事出人意外,而且遇事总是先做最坏打算,若女真族长真的不愿与他们联手,智宁可毫不犹豫的取他性命,逼降女真全族,也不愿等拓拔战亲征时在幽州城东留下这支敌友未明的异族人马。 智一指女真营地,又道:“他们的族长不简单啊,你看这座营地,靠山依水,固若城池,营地接近水源,便于族人汲水,背靠山坳,形成天然防势,里面的营帐安置看似密密麻麻,其实错落有致,那些老弱之人的帐篷都搭在当中,最外围的全是精壮男子的帐篷,而且这些帐篷之间都留着足已让数人并排通过的空路,若有变故突然发生,绝不会在混乱中阻挡住他们的逃生之路,还能把帐篷劈倒阻拦敌人攻势,能布置出这种营地的族长,可不象纳兰横海那淳朴少年这么容易打动了。若真要对付女真人,必须先把他们引出营地。”他又朝正与儿子说话的纳兰容一抬眼,低声道:“倒是这位纳兰长老,言谈举止之间神色变化溢于言表,不是城府深沉之人,可以拢于袖中。” 将望着纳兰容听儿子诉说与野狼一战之事时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不由点头一笑。 智又低声道:“五弟,一会儿由我进去和他们的族长谈,你和十二龙骑守在外头。” “那可不行。”将也压低嗓门道:“你不是说谈不拢就要开杀吗,这种事怎能少了我?再说就你一人进去我也不放心。” “有刀郎陪我尽可放心,何况我今日只是和他们礼谈,并非动粗,要是把你带进去,只怕三言两语就翻脸动手!”想到将方才冲入狼群的莽撞,智又叹了口气道:“你啊,别再莽撞了!就算这完颜族长不识时务,我也不会今日就杀他,更不会让他的族人知道是我动的手,否则又怎能拉拢已对我满腔仇恨的女真人。” 这时,纳兰容已听儿子说完了事情经过,他派了几名族人回营禀报族长后,便满脸笑容的往智这边走来。智向弟弟一点头,带着刀郎迎上前去。 纳兰容一走到智面前就握着他的手连声称谢:“智王,今日若非得你相助,我这儿子必定难逃狼吻,如此大恩纳兰容终身不忘。” 智微笑道:“长老言重了,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令郎少年英勇,日后必非池中之物,纳兰长老,这样的好儿子可不能埋没草原,更不能让他屈居人下,就算只是为了儿子,你也要有所作为,为他把握住每一次机会,是吗?” 听智这般夸赞自己的儿子,纳兰容乐得合不拢嘴,一旁的将听着智的弦外之音,心中暗笑:“瞧你这笨鳖,怎是我四哥的对手!” 涌出营地的女真人已逐渐增多,听族人说了智一行人勇斗数千野狼一事后,许多人都从营地内跑出,惊讶而又羡慕的驻足围观着这吓退野狼群的十五人。 智与纳兰容寒暄着走入营地,纳兰横海也和族人拉着智送给他们的货物,兴高采烈的跟在后头,将和十二龙骑则婉言谢绝了纳兰容父子的盛情邀请,拉着马到小溪旁饮水休憩,在营地外等候。智被女真人迎入营地后,一边和纳兰容谈笑着,一边留心着营地里每一处布置,见每座帐篷外都备有弓弩兵刃,他又向纳兰容问道:“长老,你族中男子大多精通弓射刀马,方才我观他们与野狼搏杀之时阵势齐整,身手不俗,平日必是你在指点他们操练吧?”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纳兰容自豪的答道:“负责操练的是我们的族长完颜盈烈,他当年乃是女真族第一勇士,如今虽然年迈,却是老当益壮,所以仍是由族长一手指点族中男子弓马步战,御敌之术!” 智点头道:“廉颇虽老尚能饭,黄忠白发亦斩敌,了不起!” 智脸上含笑,心里却微觉失望,他这一问看似随意,其实暗藏深意,方才在草原上见女真人与野狼搏斗时,智已觉得这些女真人乃是精锐之军,日常操练族人武艺之责如果是长老纳兰容,那他就必定与族中大多精壮男子私交深厚,换言之也就是掌握了族中兵权,若有变故生出,女真人也一定会听他所令,可这操练之事既是由族长亲自担任,那这兵权就是由族长自掌,也就是说族中所有决断之事都得由族长裁断。 智初见这营地布置时已觉得这位完颜族长大有才干,此刻听闻他还亲自操练族人,传授弓马武艺,更觉此人文武双全,绝非易于之辈。 纳兰容却未察觉到智的心事,他对这位言谈恰心的少年倒是颇有好感,和智谈笑着走到了营地深处。在营地正中的开阔地上,十几名女真人正站在一处最大的帐篷前等候。 纳兰容笑着道:“智王,我们的族长来了,真是难得,族长轻易不见外人,今日有你这位贵客光临,他老人家才会亲自出迎。” “长老,听你口气,贵族族长似乎极得全族人心。”智再次微笑着问,“长老你也很尊敬这老族长吧?” “那是当然。”纳兰容呵呵笑道:“我女真一部小族,能在这你争我夺的世道安安稳稳,靠的都是族长之功,全族上下,谁不尊敬老族长?” 听了纳兰容的回答,智神色不变,温和的笑笑,往帐篷前的十几名女真人望去,却见这些人都是六十余岁的老者,虽然长相不同,但身穿的服饰都颇为朴素,一冲眼间竟无法分辨出谁才是族长。纳兰容父子正想为智引见族长,一旁忽然走上几名族人对他俩低声耳语了几句,父子两人怔了怔,随即便笑着站到了一边。 十几名老人并排站在大帐之前,没有人开口招呼,也没有人上前叙礼,都是面带笑意的看着智,四周的女真人也都默不作声的微笑而立,等着智的举动,智心知这是族长要考较自己的眼力,以此试探虚实,他毫不在意的一笑,对一旁的纳兰横海道:“小兄弟,你的族长怎会面带病容,是不是生病了?” 纳兰横海本已被族人悄悄告知,让他先不要为智引见族长,而且少年心性的他也想看看智是否能从人堆里认出族长,于是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谁知智却忽然说族长面带病容,他与族长完颜盈烈乃是叔侄之亲,闻言自是一惊,忙往叔叔脸上看去,诧异的问道:“我叔叔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病容?” 智顺着纳兰横海的目光一看,已找出了这位族长,一笑道:“你叔叔得的是心病!”随即迈步上前,而这位族长也向侄子微一苦笑,又眼含深意的向智一点头,不再掩藏身份。 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女真族长完颜盈烈,这老者六十余岁的年纪,身形并不高大,还略有一些佝偻,长相也颇为随和,长长的寿眉掩盖着总是眯着的双眼,整个人看去就象是一位平凡的老猎人,没有一丝统御数万女真人的首领气概。 但智一眼看去,已知这位老者看似朴实无华,其实锋芒内敛,老谋深算。 当智在注视完颜盈烈时,这女真族长也在上下端详着智,这位缓缓走近的少年身穿一袭洁净白衣,通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只是右手的两指尖夹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碧绿古玉不停揉搓着,而少年清秀淡雅的脸上一双深邃凤眼正炯炯有神的凝视自己,两人的目光对视中,完颜盈烈忽然惊讶的发现,这少年的双眼竟是出奇的澄澈,仿佛不带一丝杂滓邪垢。 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完颜盈烈不由一阵讶然,自从拓拔战谋反后,完颜盈烈就在担心女真族会被卷入这场辽国战乱,所以他早已派出族人暗中监视辽人的举动,对护龙七王几兄弟的威名他也早有耳闻,而且方才他也从族人口中得知了他们与野狼激战之事,因此完颜盈烈心中已料定辅佐辽室公主矢志复国的智王必是位冷酷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谋臣,否则又怎能与百战不败的战王拓拔战平分秋色。 可完颜盈烈没有料到此刻竟会看到这样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因为一个心狠手辣,城府深沉的人绝对无法拥有这种眼神。 见智走近,完颜盈烈不待他开口,已抢先对一旁正忙着从车上卸下货物的族人喊道:“先别忙着卸货,除了我们自己买的货物外,其余辽国赠礼都留在车上,女真人自食其力为生,岂能贪图他人之物!”呵斥住族人,他又满脸堆笑的对智拱手道:“这位就是智王吧,久仰久仰!果然年少英雄,今蒙智王大驾光临,又赠我女真如此大礼,实在是受宠若惊,但无功不受禄,女真族乃边陲小民,暂居于此,岂敢接受这份大礼,还望智王莫怪!” “老狐狸!”智心里低哼一声,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负手而立,一旁的女真人稍觉诧异,但无一人违逆族长之令,当下便只从大车上卸下了他们自己购买的货物,而智所送的礼物仍是原封不动的留在了车上。纳兰容父子虽不明白族长为何要拒绝这样一份厚礼,却也老老实实的不发一言,不过纳兰横海望着智时忍不住觉得有些愧疚。 智心知完颜盈烈已看穿了自己此行结盟的意图,不肯收受他的礼物也就是摆明了女真族不愿挤身于幽州与拓拔战的交战中,所以一开始就给自己碰个软钉子。想到这里,智忽然打消了方才杀完颜盈烈,用纳兰容取而代之的念头,这位完颜盈烈在族人心目中显然威信极高,深受族人爱戴,若他一意不肯与幽州结盟,那女真人一定不会违逆,淳朴憨直的纳兰容父子虽对自己亲近热忱,却更忠于族长,也无法象完颜盈烈这般能如臂使指的驾驭这些女真人,因为这两父子都是心无城府,不存野心之人,若要让女真人对幽州誓死效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这条在族人心里德高望重的老狐狸。 完颜盈烈下完令便暗暗打量智,让他意外的是智脸上并无愠意,反是神态自若的打量着其余女真人,完颜盈烈暗赞这少年镇定,正要上前说几句客套话,却发现智虽是不动声色的负手而立,其实一直在仔细观察其余女真人的神色,看着他们对自己的恭谨态度,看着纳兰容父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歉疚之色,最后又默默的望向了自己,完颜盈烈心底突然一悚,惊觉到这少年看似淡然的眼神中竟藏着一份极大的凶险。 强自一笑后,完颜盈烈敛住心底惊悚,向大帐一摆手道:“智王,您是女真族的贵客,请入帐一叙,来人,备茶点!” “不用入帐。”智欠身一礼:“既然族长不愿收下我的礼物,我又怎能厚颜以客人的身份入此大帐,还是在这里干站着更合适。” 智语中的讥讽之意听得女真人都是一阵尴尬,其实他们对这位赶跑狼群,救下纳兰横海等族人的智颇有好感,对族长婉言拒礼一事也大为不解,只是女真人最敬族长,心里虽觉歉然,却也不便违逆族长之命,倒是纳兰横海心中过意不去,上前向完颜盈烈说道:“叔叔,智王是我的朋友,我们女真人可不能对朋友无礼,而且智王来这里是为了帮我们脱离眼前的危难,并无任何恶意!” 一旁的女真人听了纳兰横海的话都是一楞,连纳兰容也是神色一变,不知女真族有何危难,只有完颜盈烈仿佛未听见侄子的话般,依然微笑不语,心里却不免暗叹侄子沉不住气。 见叔叔仍是不发一言,纳兰横海又向智问道:“智王,你说只要见到我叔叔就告诉我究竟女真族眼下有什么危难。现在我叔叔就在这里,你快告诉我们吧?” “危难?你们女真族的危难和我们一样──拓拔战,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智微微一笑,没有看完颜盈烈,只是望着其余的女真人,高声道:“拓拔战叛乱轼君,公主殿下入主幽州蓄势复国一事已是天下皆知,辽国与反贼生死一战也已迫在眉睫,所以我今日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寻找盟军,却不知你们女真族在这场大战中会对我们袖手旁观还是施以援手,这也是你们女真人与幽州分清敌友的最好时机,若是友,以后辽国的土地上永远可以有你们女真人的牧马身姿,若是敌┉” 智瞥了完颜盈烈一眼,又道:“女真人喜欢用怎样的手段对付敌人,大辽也喜欢用同样无情的手段对付会成为敌人的任何人!” 第七十一章:魔惊老狐(二) 智开门见山的话说得面前的女真人神色大变,未料到智会直接与他们摆明车马,分清敌友,而且智的口吻中没有丝毫的翰旋余地。【 】 众人的眼光都移向了完颜盈烈,因为无论是敌是友,都得由这位族长点头。纳兰横海几次想要开口,却被纳兰容使了个眼色止住,虽然他们父子都对智极为欣赏,也很愿意帮助智,可这种同盟的事毕竟牵涉到全族的命运,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连累所有族人,所以他们都不敢轻易应允。 完颜盈烈轻轻干咳一声,正如智所料,他早已猜到智来此是为了拉拢女真族对抗拓拔战,但他却不愿轻易陷入这趟混水,不过他未料到智竟会立即挑明来意,还是当着众人之面,令他再也无法装聋作哑。 眼看众人都在望着自己,完颜盈烈只得微笑道:“智王,辽国内乱一事我们女真早已耳闻,对辽皇驾崩一事也深感痛惜,而拓拔战叛国的行径更让我等不齿,只可惜女真族势单力薄,苟居草原,虽有心替天行道诛除奸贼,却无力助辽国平叛攘乱,其中苦衷还望智王海涵!” 智淡然道:“族长,你说得很对,你们女真族的确是势单力薄,兵不堪历经沙场,马不堪驰骋草原,甲戈不整,兵戎不全,还被区区野狼惊得高筑营寨,日夜悬心,族中男女闻狼嗥失容颜,见狼踪忙鼠窜,势单力薄这四个字用在你们身上倒真是恰如其分。” 智这番话惹得四周的女真人一片哗然,女真人生性倔犟,最不肯在外人面前服软,此刻被人当面讥讽,自是人人面带不豫之色,可想到势单力薄这四个字其实是由族长口中说出,不免都有些气馁,只得又向族长望去,巴望着族长能说上两句,为他们挽回颜面,谁知完颜盈烈仍是面不改色的站在一旁,还从怀中取出一杆烟管,慢条斯理的装烟点火,吞云吐雾,对身周之事竟是无动于衷。 见女真人被激怒,智又正色道:“其实你们的敌人除了这数万草原狼外,还有着更大的威胁!所以女真族更应该与辽国结成同盟,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这片乱世中寻到一条真正的安身之路,因为拓拔战就是你们最大的敌人!你们不妨试想一下,若有朝一日幽州失陷,辽国就会完全落入拓拔战的魔掌,到了那个时候,难道拓拔战会放任你们女真族在此居住?他既然有谋反的野心,又怎能容下异族在此立足,你们又怎知他不会率着黑甲骑军踏平此地?所以我以为幽州与女真乃是唇亡齿寒,应该紧紧依附,守望相助,携手御敌,分则弱,合则强!我说这番话也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为你们指出一条生路。” 这时,原本有些愤愤不平的女真人都安静下来,拓拔战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所以他们从未想过要与拓拔战为敌,但此刻听智这么一说,倒是人人心中不安,颇觉智所言有理,沉寂片刻,女真人们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见族人被智渐渐说动,完颜盈烈眼珠一转,吸了几口烟后缓缓道:“智王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虽然我也不愿对辽国之危袖手旁观,但以女真族的实力,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智王莫要把我们卷入无端战祸。拓拔战野心过人,而我女真只求远离战乱,若日后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果然冲入女真驻地,我虽不会任人宰割,却也无力以弱斗强,只能率着族人另觅栖身之处,天大地广,草原无边,总会有一方乐土容得我女真安身立足。” 他向大帐一摆手,又诚恳的说道:“智王,虽然我无法给你满意的承诺,却不能失了主人之礼,女真人也许无为客解难之兵,但也不会失去待客之礼,还请智王入我大帐一叙。”完颜盈烈心知智绝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便想把智请入帐中,以免他再次惹得族人心中不安。 “既无承诺,又何必入你大帐再叙?”智淡淡笑着,“族长行事,似乎总有些多此一举,未入营地时,曾听纳兰长老说,完颜族长极得全族人心,所行所为,也处处为族人着想,所以我也是携敬仰之心入营拜访,以为自己这后生晚辈,能从老族长处学点为人处事之道,如今看来,完颜族长却也不过如此,就象方才…” 智伸手指点着那十几名女真老人,“我慕名而来,族长却作伪相待,这便是你的待客之礼?若我真的认错了人,误把旁人认做族长,那么,族长大人,你又待如何?是就此蔑视护龙智呢?还是将错就错,让我随手指点的人和我谈及正事?难道,这女真族里另有人能替族长做主?” “方才之事,是我唐突了。”完颜盈烈干笑一声,智的话看似是因不满而挑衅,可言辞深处却透着让他悚然之意,他不愿再做口舌之辩,又伸手一让道:“智王远来是客,尚请入帐一叙,冒犯之处,完颜盈烈自当谢罪。” “谢罪?如何谢?”智摇头一笑,目光闪处,又道:“族长,我今日入你女真驻地,自然是你们的客人,但你可曾想过,你们女真族又是谁的客人?” 完颜盈烈闻言暗呼糟糕,可不待他岔开话,智已迎着女真人诧异的目光,朗声道:“十几年前,你们女真族迁徙至此,也正是辽皇耶律德光允许你们客居于此,所以在这片草原上,你们才是真正的客人,辽皇尽了地主之谊,那你们呢?如今江山之主已长眠九泉,而你们这些客人是否也应扪心自问,是要为主人拔刀相助,还是袖手旁观,不念旧情?你们的待客之道我已领受,那你们的做客之礼又该何时让我领教?” 营地里的女真人都怔住了,智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言之有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颇有些牵强,可偏偏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完颜盈烈的脸已完全隐藏在不断吞吐而出的烟雾中,只有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珠透过缭绕烟雾紧紧盯着智,“智王,你贵为辽国之王,位高权重,我只是一族之长,你我之间虽不能相提并论,却都是一言一行即可改变数万子民祸福之人,你为了不让辽民遭受叛贼涂炭而殚心积虑,寻求援军收复江山,我为了不让女真族人卷入战祸而苦求置身事外,虽然处事不同,于情难合,却都是为了自己子民的安危,各有苦衷,也是各存苦心。” 完颜盈烈轻轻一磕手中烟管,又吹散眼前烟雾,再露出来的已是一张凝重面容,“ 为了不让战火延绵至女真,智王,结盟之事,我只能向你告罪,毕竟战火无情,刀剑无眼,若让我在族人历经劫难后的尸体和自己的颜面中做出选择,我只能厚起这张老脸请智王高抬贵手,因为我宁可做一位失礼的客人也不敢做一个把自己族人陷入险境的罪人,其中无奈还望智王体谅!” “说得倒是有情有理,只可惜今日来的是我!所以你的心机瞒不过我!”智衣袖轻拂,卷散飘于眼前的袅袅烟雾,冷对着完颜盈烈,寒声道:“族长,若你把我当客,视己为主,那我就是压主强宾,若你自认为客,奉我为主,那我就要客随主便!” 智的眼神忽然尖锐,冷冷道:“我没有低估你的城府,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其实你只是想观望罢了,你不想得罪我,更不想开罪拓拔战,所以你在等,等我们幽州和拓拔战一决雌雄之后,再向胜者屈膝托庇,为你的族人在这片草原上求得一片乐土,可你别忘了,真正的乐土岂能不劳而获,你想心安理得的收获,就要不辞艰辛的付出,完颜族长,虽然你这份委曲求全的苦心让我钦佩,但眼下这种时局却不容我体谅,因为我需要盟军!” 完颜盈烈的脸上顿时涌上一阵不自然,悄悄低头避开了智眼中的锋芒,他早知智是位劲敌,却不想智居然在这短短片刻中就看穿了自己深藏心底的念头,早在拓拔战叛乱的消息一传入他耳中,他就有了这渔翁得利的念头,只要辽国战乱不息,他们女真就能在草原上放心安居,其实他本想暗中对拓拔战示好,因为他以为这位战王必能轻而易举的改朝换代,可自从一个多月前,他派出的探子在幽州城下见到护龙七王中的猛大破五千血战刀军的情景,他在惊讶中立刻改变了主意,决心以不变应万变,完颜盈烈很清楚的知道,无论是战王和护龙七王,都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强敌,所以他决定待拓拔战与幽州的辽室公主分出胜败后,再向胜者称臣,以此换得族人平安。 此刻被智识破了自己的心意,完颜盈烈借着一阵干笑掩饰住心中震惊,“智王,你这次可看错我女真族了,我们女真族素来少与人争,只求安稳渡日,怎会有此坐山观虎斗的居心。” 智很意外的没有再趁势而逼,他无声的一叹,“别再玩火了,族长,玩火者终会**,没有人可以例外,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仍想打着坐观其变的念头,那只会给你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在辽军与拓拔战这两方中,你必须做出选择,否则等此战结束,无论胜者是谁,都不会放过你,大辽公主不会,拓拔战也不会,因为他们都不是能被你玩弄于掌股的人,族长,这一次,我也不是在对你危言耸听。” 完颜盈烈一怔,但让他觉得惊讶的并不是被智看穿心意,而是智语中竟带着诚挚之意,仿佛是在劝告,又更象是在提醒,迟疑了片刻,完颜盈烈若有所悟的一点头,随即又狡黠的一笑道:“智王,其实在草原上并不是只有我们女真族这一支部落,幽州南面不是还有石敬瑭的八万晋军吗?既然你想找盟军,何不去找石敬瑭结盟?女真只是一族,而石敬瑭却是一国之君,以智王的本事,必能轻易拉拢石敬瑭,有他这倾国之力相助可要强过我女真百倍了。” 见完颜盈烈仍在推搪,智摇了摇头,“我不去找石敬瑭而来找你,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和石敬瑭并不一样,石敬瑭是个惟利是图的奸佞小人,只要有肉,他就会一口吞下,哪怕肉上沾满了鲜血,但你不是这种人,你比石敬瑭多点聪明,少点贪心,若说石敬瑭贪婪似狼,那你就是狡猾如狐,所以我才会把盟军的位子留给你们女真人。” “智王,你这番话可真让我不知是该汗颜还是庆幸了,”完颜盈烈苦笑着一摇头,又不甘心的问道:“智王,你们七兄弟虽长于辽境,但都是汉家子弟,我年轻之时也曾游历中原,结识过不少汉室大儒,你们汉人最重圣人学说,讲究行善积德,既然同为汉人,你为何要咄咄逼人,而不效圣人之风,善人之心?”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善人。” 智讥诮的一笑,“圣人只顾高高在上,以居高临下之势俯视苍生,却不知诸生平等,圣人?我不屑!善人只知沽名钓誉,以小恩小惠博取善名,却袖手于人间疾苦,善人?我不齿!” “想不到智王一番话骂尽天下圣贤,真是语出惊人。”完颜盈烈又是一阵苦笑,不自禁的看了眼一旁的族人,身边的族人早被他俩你来我往的舌锋听得目瞪口呆,在女真人心里最佩服的就是这位老族长,因为完颜盈烈既精通兵法谋略,而且能言善辨,既是一族之长也是族中谋士,往日里族人若有何纠纷都是在完颜盈烈的巧舌下轻易化解,所以他们本以为这世上最口若悬河,巧舌如簧之人就是老族长,族中的年轻人背地里也常戏称他为女真老狐,谁知今日这位白衣少年的词锋竟比族长更为犀利,反倒说得完颜盈烈左支右绌。 完颜盈烈望着族人神色,心里暗暗一叹,他族中虽有许多彪悍勇士,却无这样的睿智之人,他心知自己在口舌上绝非智的对手,沉思着不再开口。 智见完颜盈烈不停的抽着烟管,也知他在盘算着该如何敷衍自己,面前这个软硬不吃的老人,智也觉棘手,除了拓拔战外,这完颜盈烈可算是生平仅见的对手。 沉吟良久,完颜盈烈神色忽然一肃,道:“智王,其实我与你的义父曾有一面之缘,当年我刚率着族人迁徙至此时,辽皇曾圣驾光临此地,并与我把酒言欢,畅谈一夕,当时我还很好奇的问过辽皇,为什么他肯容忍女真族在他的国土上安身,智王,你想知道辽皇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请说!”听完颜盈烈说起义父之事,智也是肃然点头。 完颜盈烈见这少年对义父一片孺慕至诚,微一点头,又道:“辽皇当时大笑着告诉我,‘朕既然是天子,那就要有包容天地的胸襟,若把所有异族都视为敌人,那又怎能君临天下,只有将天下苍生都视为自己的子民呵护善待,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风!’智王,我这一生也算见识过无数天下英雄,可那一刻却是我此生最为震惊之时,因为辽皇的气概足以让我仰视!智王,既然你与辽皇有父子之缘,为什么不效仿他的英雄气概,辽皇当日推出的北南面官新政包容了辽汉两族,让辽境中的汉人都因此得享安宁,不受排挤,那你为何就不能容我女真人在此安居度日┉” 完颜盈烈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位少年眼中已忽现出一道深沉的恨意,这道恨意中不但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还带着深深的悲哀,而智的声音也已变得阴沉暗哑,“完颜盈烈,你记住!永远不要把我跟义父相提并论!我义父一生光明磊落,心怀天下,乃当世英雄,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连累了义父为我舍出性命的儿子!十八年的养育之恩,父死子活的舍身之情我必定要报!我义父活着的时候,为了守护他的江山我可以不惜一切,而在我义父龙御归天的现在,为了诛除反贼,为了让这片山河重复壮观,我甘愿为此目的化身成魔!哪怕日后天诛地灭!我不是英雄,也不想做英雄,因为英雄有诸多束缚,不能为所欲为,所以我不配,我只是个恶人,因为恶人可以魔高一丈!” “魔高一丈!”完颜盈烈神色陡变:“少年!在你心底,为了复仇真可以如此决绝?若我女真族不肯相助,难道你就会将我们视之为敌?” “正是!” 听到义父之事,智脸上淡然之色已荡然无存,只余下冰冷杀气:“非友即敌!这就是我给你们的选择,你说我咄咄逼人也好,心狠手辣也罢,我只能给你这两条路走,绝不会容忍你选择中庸之道,完颜盈烈,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我的敌人?” 完颜盈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惊惧,他万万没有料到,一提起辽皇之事竟会让这少年变了个人般,如魔似鬼,阴沉冰冷。 智冷漠的扫视了一眼身周的女真人,眼中怒气渐渐化为阴骘之色,可这种绝对的冷静却让完颜盈烈更为心悚,只听智凛然道:“我对敌人从来赶尽杀绝,不留余地!施之以暴,残之以忍,绝之以路,断之以后就是我的对敌之道!女真人,你们记住──千万不要做我的敌人!” 冷傲无情的警示后,智不再多言,大步往外而去,刀郎也立即一言不发的跟上。 十几名脾气暴躁的女真汉子见智如此无礼,忍不住斥骂出声,气忿忿的冲了上去,他们都是女真族中出名的勇士,怎肯被人这般威胁,义愤之下便想与智动手,纳兰容父子一个阻拦不及,已被他们冲到了智的身后,正在他俩叫苦之时,跟在智身后的刀郎忽然转身,面对面的迎向这些大汉,手中锯齿刀重重一扫,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冷冷道:“过刀痕者,斩!” 刀郎的话很简洁,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野兽般的凶狠已让这些大汉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纳兰容父子忙急步奔上拦住了族人,他父子二人都对智非常欣赏,尤其是纳兰横海,早已对智大为折服,叔叔完颜盈烈不愿与智结盟已让他两难,又怎肯看着智与族人交恶。 刀郎见纳兰容父子拦下族人,也不再多言,向他二人微一点头后又迈步而去,紧紧护在智的身后。 纳兰横海忍不住拽着完颜盈烈的肩膀道:“叔叔,智王对我们没有恶意,他对我可好了,要不是有他在,我们今日早就陷身狼群了!” “傻孩子,虽然他没有说错,可叔叔又怎能把数万族人的性命轻易交于人手。”完颜赢烈长叹一声,他心里也不愿与智撕破脸,稍一犹豫后高声道:“智王留步!” 他急步走到智的身后,诚声道:“智王,我很清楚,在你心里只有替父报仇的决心和收复山河的苦心,因为你期待的就是鼎盛繁荣的大辽江山,这也是辽皇的一生鸿图,为了完成你义父未尽的壮观,你的执着让我很钦佩,但请你不要因为自己的执着而把我们拉入战场,因为我们心里也有着自己的壮观!” “壮观!壮观?”智背对着众人,低声吟念了数遍这两字,没有转身,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是怒是恨,但听他沉声问:“完颜族长,你这一生见过真正壮观的事物么?你知道什么是壮观?” 完颜盈烈肃然道:“在我的眼里,带着族人们在这片草原上生存下去,望着他们辛勤劳作后展现的满足笑容,就已是我想见到的最壮观的一幕,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壮观!”智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伸手一指东方红日,长声道:“明日清晨,日出之前,率着你的族人走出营地,踏上草原,在旭日初升的一霎,迎着日出往东看──我会让你们领教到此生未见的壮观!” 智与刀郎的身影已飘然离去,营地里的女真人却都怔怔的立在当场,不知道智究竟会怎么对付不愿结盟的他们,更不知智明日会让他们领教怎样的壮观。 完颜盈烈也是半晌无语,许久才低声自语道:“我终于明白了一件很久都未想通的事,其实我一直都在奇怪,武霸一生的辽皇虽有治世之才,却少缜密之心,所以才会被最亲近信任的人出卖,又怎会推出那道能同时兼顾到辽汉两族,面面俱到的北南面官之策,原来这道新政是这位少年为他的义父所献,难怪他方才会突然盛怒,因为我提到了他心底最不愿触及的痛楚,父慈父恩,如此深厚的信任倚重又有哪位皇帝愿意施于旁人,耶律德光,你果然找到了一个好儿子,为了你的江山,竟有人愿意为你堕入魔道!” 纳兰横海见叔叔肃立自语,问道:“叔叔,智王要让我们见识的壮观到底是什么?” “我此刻也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完颜盈烈长长一叹,向侄子问道:“横海,你与智王一路随行交谈,在你眼中,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纳兰横海挠了挠头后答道:“智王笑起来的时候很随和,就象是兄长一般,可他沉下脸的时候又让人胆寒,但我始终觉得智王是个好人,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恶人,可他并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而且我很想学智王的本事。” “他的本事你学不会的,”完颜盈烈默默一摇头,又向纳兰容问道:“你觉得智王是个怎样的人?” “难说。”纳兰容苦思着答道:“我原本也以为他是个很随和的少年,可方才却见到了他的颜色厉害,他在这里,我觉得压抑,他离开这里,我又觉得担心,大哥,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人才啊!”完颜盈烈又是一叹,怔怔望着青空红日,喟然道:“智,很执着的少年,为了能复仇,他宁愿化身为魔,为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正义,他不惜在太平盛世到来之前掀起最大的腥风血雨!这是一个以杀救世,以恶行善,以仇恨掩盖自己良知的决绝之人,做他的敌人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纳兰容父子听了都是一惊,正要再问个清楚,完颜盈烈已沉声道:“立刻传令下去,所有男子一律紧守营地,小心戒备,明日黎明之前任何人不许外出一步。” 纳兰横海忙问道:“叔叔,我们明日还出营吗?” “当然要出营了,否则怎知明日祸福,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要如临大敌般的全力防范。”完颜盈烈对侄子微一苦笑,又望着远处的营门,怅然道:“是福是祸只有等到了明日才能知道了!” 营地外,智和刀郎二人漫步而出,已守侯多时的将早等得不耐,见四哥终于出来,忙率着十二龙骑迎上前,大声问道:“四哥,女真族答应和我们结盟了吗?” 智摇头道:“完颜盈烈果然难缠,说不动,劝不听,有他这老狐狸坐镇,难怪女真族会日益强大。” 将大咧咧的一笑,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否有援军相助,见四哥神色阴沉,便安慰道:“四哥,少了女真族相助也没什么,就当白来了一趟,反正我这回杀得够过瘾!” “不会白来的。”智脸上的阴郁之色仍未褪尽,沉声又问,“五弟,你操练的袭,狙,断,掩四路奇军中哪一路最擅弓射?” 将答道:“狙军和掩军,狙军用来狙杀敌军,掩军担任掩护己军之责,所以我常督促这两路奇军操练骑射之术。” “两路军士加起来足有一万人,好,够用了。”智看了眼天色,又往女真驻地的东面一指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你和十二龙骑先回幽州,让窟哥成贤率着狙军和掩军悄悄离城,给每名军士都配上一把错王弩,让他们和我在东面二十里处回合。” 将忙劝道:“四哥,这里到处是狼群,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会和刀郎先赶往东面,远离狼群出没之地,等明日再回幽州,倒是你们这一路上要小心,遇见狼群后千万别逞强恋战,知道吗?”智不放心的叮嘱了一番,又道:“你告诉窟哥成贤,接近女真驻地的时候千万不要声张,别让女真人发现我往这里大举调兵,对了,让窟哥成贤带上一千斤熟肉,牛羊猪肉都可以。” “熟肉?带这么多肉来干什么?”将讶然道:“四哥,难道你要让这一万军士在此长驻,所以要给他们备齐干粮?” “我只是要把女真人引出营地而已,完颜盈烈的弱点我已找到了,他太过谨慎,所以不敢行险,否则也不会被狼群骚扰这许多年。”智轻轻转动着手中古玉,冷冷道:“不能巧取就豪夺,要对付完颜盈烈这老狐狸,就要彻底夺下他的心智!” 第七十二章:日出东方(一) 次日,黎明前,黑夜仿佛留恋着这片草原般迟迟不散。【 】压抑的暮色中,女真族驻地的营门缓缓大开,一丛丛火把从营门内蜿蜒而出,火光映照下,许多持枪握刀的女真男子随着族长完颜盈烈从营门内涌出,等女真男子把守住四周后,又有许多妇女携儿带女的从营地里走出,一大群人守侯在大草原上,兴奋而又迷惑的往东方张望着,自从智昨日让他们在今晨走出营地领略此生未见的壮观时,这些女真人就都存着一份奇特的期盼,不知这位白衣少年究竟会让他们见到怎样的一幕情景。 就连完颜盈烈心底也不禁好奇,所以他并未阻拦族人出营观看,不过这位老人丝毫没有因此而放松戒备,分出五千人留守在营地后,他又命精壮男子护卫在人群的最外围,而且所有出营的男子都是手持利刃,严加防守。 纳兰横海张望了一阵后颇有些不耐,便往营门口的箭楼跑去,想要居高眺望,纳兰容见了不由笑道:“这孩子真是心急,离日出还有小半个时辰,这时候黑漆漆的一片,就算爬到箭楼上也什么都看不到。”他又往四周一望,见完颜盈烈正在喝令族人不要放松警戒,便笑着走近道:“大哥,其实我们也够心急的,天还没亮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智王这葫芦到底在卖什么药,让我们看日出?难道这草原上的日出也算壮观?” “不会这么简单,因为我始终猜不透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完颜盈烈脸上隐隐带着忧虑,低声道:“此事不能静观其变,所以我们要早些出营,预做防范,以免措手不及。不过┉我总觉得智并不是那种真正不择手段的人,因为他的眼神很清澈┉”他的声音忽然一顿,皱着鼻子往四周一闻,喃喃道:“奇怪,怎么会有肉香?” “肉香?”纳兰容正觉纳闷,他的鼻中也闻到了这阵肉香,不禁问道:“奇怪,难道营地里有人在烤肉,怎么会这么香?” “这肉香不是从营地里传来的,大清早的,族人们怎会烤肉?”完颜盈烈仔细一辨香味飘来的方向,神色微变,“有古怪,香味居然是从草原上飘过来的。” 随着晨曦清风的吹拂,肉香愈渐浓烈,草原上的女真人都已闻到了这阵肉香,有几人好奇之下循着肉香往外走去,却发现这阵香味竟是从四面飘来,弥漫在营地四周。 一名男子顺着肉香走出几十步,忽然欢叫着往草丛中一探,手中已多了一块足有斤许重的肉片,“大家快看,草丛里有肉,还是熟的┉”他话未说完,又有好几名男子也从不远处的草丛里捡到了肉片,高声道:“族长,您看,这里也有肉!” 完颜盈烈脸上神色突然大变,紧张的往四周看去,口中急喝:“大家小心,都给我退回来!” 纳兰容疑惑道:“大哥,出什么事了?不就是几片肉吗?” “你怎么不想想,这阵肉香会引来什么?”完颜盈烈唰的抽出配刀,如临大敌般盯视着远处草原,对身周族人大喝道:“所有男子围成圆阵守住外围,快!” 纳兰容先是一楞,随即他也是神色大变,“会引来野狼!”他的惊呼刚一出口,突听站在箭楼上的纳兰横海指着前方大叫道:“叔叔快看!狼群来了!数不清的野狼!不好,这边也有!快,大家快退回营地!” 纳兰横海的喊声已变的焦急无比,随着他手指之处,远处的草原上渐渐攒动起一片黑影,无数幽绿狰狞的狼睛在宁静黑夜中突现,低嗥着从四面八方奔袭涌来,越逼越近,柔和的清风中陡掀起一阵扑鼻腥风。腥风越刮越浓,狼影也愈涌愈众,在肉香和惊叫的引诱下,草原上的野狼已倾巢而出。 “狼群来了!”站在最外围的女真人一起惊呼,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草原上顿时响起一片妇女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喊声,而混杂在这片惊叫中的狼嗥也变得更为凄厉。只是片刻之间,慌乱不堪的女真人已被这扑腾而来的野狼层层包围,黑压压的狼群竟是一望无边,足有数万之众。 听着四周不绝于耳的狼嚎,完颜盈烈已是满脸惨然,虽然他也曾率着族人围剿过狼群,但生性谨慎的他极少深入狼穴,所以从未见过如此势众的野狼,而且以往讨伐野狼时都是率着族中精锐战士有备而去,可今日却是和所有族人一起身陷狼群包围,就算他们能击退狼群,也必会有许多族人死于狼吻。 此刻天色已渐渐迷蒙,站在箭楼高处上的纳兰横海早清楚的看到了四面不断涌来的野狼,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片黑压压望不到头的魅影,急得他满头大汗,扯开嗓子大叫:“大家快回营,狼群倾巢出动,叔叔,快回来!” 完颜盈烈呛的一声抽出配刀,杀气在这位六十余岁的老人身上乍现,“纳兰容,快护妇孺回营!” “女真汉子,都给我聚在一起,不许散开!用你们的身躯在在营地前筑起人墙,掩护妇孺退回营地!”老人口中厉声下令。 “绝不能让野狼伤了孩子们!让孩子们先回营,留住种子,我族就不会亡!” 听到族长的喝令,突遭惊变的男子们慌忙挡在妇孺孩童之前,可面对拥满草原的野狼,谁都不敢心存侥幸,只待野狼扑上便展开殊死一战。 完颜盈烈回头望了眼正逃入营地的妇孺,狼群骤袭,这些妇女和孩子都为此慌乱而混乱,他们踉踉跄跄的拥堵在营门口,及时逃入营的连一成都不到,又看了看面前随时都会扑噬而上的野狼,完颜盈烈忽然叹了口气,抬起头,向留守在营墙上的族人下了一道他最不愿意下的命令,“大家听着,如果狼群突破人墙,立即关闭营门!” “是!”族人的回应声带着颤抖,却无一人质疑族长之令,即使是营地外站成人墙的男子也沉声答应,与野狼在这片草原上斗了十几年,女真人比谁都知道成群野狼的可怕,营门外的人墙一旦被狼群撕开缺口,扑入营地,那女真族也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唯有关闭营门,才能为营中族人换来一线生机。 “大哥,这里由我来守着!”纳兰容挡在抢完颜盈烈身前,急道:“你先带族人入营!你是族长,不能涉险!” “不行,是我的大意害得全族落入险境,就该由我来承担这后果。”完颜盈烈断然道:“若我今日战死,你就是女真族长,等狼群退去后,你就立刻带活着的族人离开草原,去什么地方都行,但永远都不要回来!因为智绝不会放过你们!” “智!”纳兰容闻言一颤,失声道:“这是智王搞的鬼?” “不错!正是智,是他把熟肉悄悄放在草原上,引来狼群借刀杀人!”完颜赢烈狠狠一咬牙,“他太狠毒!就因为我不肯结盟,竟然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容弟,你记住,千万不要为我报仇,你生性梗直,不是智的对手!” “是智?是智干的?”纳兰容惊得满脸惨白,却仍不敢相信始作俑者会是那名救下了自己儿子的智。 完颜盈烈正想喝命弟弟退回营地,只听身旁的一名族人忽然指着狼群叫道:“族长,你看,狼群都停下来了!” 野狼果然已在女真人面前停下,嚎叫着在草丛中撕咬翻滚,完颜盈烈定睛一看,发现野狼正在拼命撕咬着扔在草原上的熟肉,而来迟一步的野狼也低着头仔细搜寻未被同伴叼去的美味,原来这片草原上竟然散布着许多熟肉,使得狼群因忙于争夺抢食而无暇旁顾,虽然野狼也想攻击女真人,但贪婪成性的它们又岂肯放过这满地的美食。 见此情景女真人都是暗呼侥幸,忙趁机往后缓缓退去,只要他们能逃入营地,就能凭借坚固的营寨抵御狼群,躲过这场劫难。 但完颜盈烈见到野狼争食却是一怔,因为他知道,若智真要引来狼群对付他们,绝不会故意四散着扔下这许多熟肉,除非他是故意让女真人有机会逃回营地,就在他满心疑惑之时,忽听得远处的草原上隐约有声,初听时微不可闻,转瞬,声响如雷,奔涌而来,抬头,天际无云,却有轰隆如天而降,随着黑夜的渐渐消逝而徐徐接近,由远及近,轰隆而震。 这时,野狼们已将熟肉争食一尽,正想要伺机攻袭女真人,但听到这阵仿佛平地而起的轰隆声,狼群都是一呆,不安的低嚎着四处张望。 女真人们也在这愈渐清晰的轰隆巨响中失神相顾:“雷鸣声!怎么会有雷鸣声?” 完颜盈烈顺着轰隆声响起处一看,东方,雷鸣之响始于东方! “日出?壮观?”他口中喃喃自语了几声后双眼突然一亮,又见站在箭楼上的侄子也不再警示族人退避,只是张大了嘴凝望远方,完颜盈烈心念急转,再听着这雷声中的铿锵之意,脑中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智让他们领略的壮观是何用意,“这不是雷声,是马蹄声,是万马奔腾之声,我们有救了!” 纳兰容见大哥对近在眼前的狼群视若无睹,反倒迎着东方喜极而呼,正惊疑不定时,只听箭楼上又传来了爱子的喊声:“我看到了,日出东方,铁骑飞扬!太壮观了!你们看,往东看!太阳升起的地方!” 原来箭楼上的纳兰横海也在痴痴望着东方,眼中带着无比的艳羡之色,似乎看到了最夺目的景象般,正挥舞着双手不停大喊。 完颜盈烈与纳兰横海的欢呼声引得女真人一起向东而望,一看之下,所有人都是目眩神迷,因为他们的眼中已看到了此生未见的壮观。 第七十二章:日出东方(二) 东方吐白,旭日已升,灿烂的阳光延伸处,天地之间忽然现出一片苍茫如雪的傲然身影,在璀璨的红日映照下,无数白袍白甲的骑军从日出之方驰骋而来,用奔雷般的马蹄声踏出勃勃生机,在浩瀚草原上延绵伸展,随着初升的朝阳溢散奔涌,仿佛神兵天降,踏日逐风。【 】 平地惊雷般的怒马奔腾中,如雪飞扬的骑军咆哮扬威,放声呐喊:“辽───!” 雄师齐吼声将胸怀中最嘹亮的呼号响彻草原,宣扬着铁血男儿誓死捍卫的国之尊严。 哪怕满眼世道疮痍,满耳人心不古,仍有此磅礴气势涤天荡地,誓死回天。 苍天辽远,大地辽阔,辽为国号,豪壮无边。 一道道火焰般炽热的军旗突然绽放在白皑皑的军甲中,赤红旗海上闪烁着无数辽字鲜亮,飘舞长空,纵情欢腾。虽然江山蒙难,国都失陷,可只要有这无惧的豪迈承载一世忠诚,终能重收山河,因为这群晨曦下的骑军仿佛要用他们的骄傲踏过草原,直返皇都。 青空无尽,大地无垠,辽字军旗,破天踏地。 风驰电掣般突然冲来的威武骑军持旗背弩,纵马疾弛,仿佛是沐浴在红日的光芒下,却更象是以他们的威武呼唤着日出东方。天纵高阔,地虽广袤,却在这山崩海啸般的声势之前黯然失色。 白甲红旗,耀眼夺目,如雪勇士,如火军旗,鲜血般的艳红与晶莹的洁白交织相融,尽情燃烧着此生激昂,仿佛是一场战国之雪正席卷红尘,激荡人间,用鲜红旗帜中翻腾汹涌的银铠在草原上拉开了一道最豪迈的壮观。 白甲前方,白衣少年策马当风,手中辽字军旗高展在天。 少年名智。 笑容淡然,仿佛看穿人间壑域,鬓白如银,已是饱经手足离别,但他的双眼依然清澈明亮,纵然前途凶险,人心险恶,仍甘愿以毕生之力为失去的亲人挽回此生辉煌,执着也好,决绝也罢,纵使少年白发,心力憔悴,始终无悔不弃,宁愿用最决绝的手段支撑今生执着,因为他心里有一幕真正的壮观,鹰啸长空的超然虽已亲手射落,却还有对义父的至诚誓言和藏于心底深处的期盼,这一切早在他眼中融为一念──太平盛世! 在这繁荣安宁到来之前,即使要用杀戮和血泪换取,也愿紧紧一握。英雄也好,恶魔也罢,不过淡淡一笑。虽然这世上只有人愿做太平之佛,博取清名,却也有他肯为慈悲而杀,为善成魔。 “义父,难道你今日不想狩猎了?” “不射了!因为,朕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 “智儿!记住义父最后的话──忘了你对义父许下的誓言!忘了它,展开你的双翅,飞出这片草原,飞上这片青空!” 当日的父子之语,相视欢笑,凄然决别在少年心底激荡流淌,化为一世执着。 晨曦日芒下,白衣少年高举大旗,一马当先,身后,一万铁血骑军紧紧相随,用他们的英勇身姿撕破草原黑暗。 蹄声如雷,雷惊九天,铁骑如虎,虎啸狼群。 “太壮观了…”看见这群骑军破风逐日般向狼群席卷,每一个女真人都为之惊叹,这样的肃然与傲然,开于草原,掀起一道令人心神向往的惊艳。 就连凶恶狰狞的野狼也被惊吓得忘了眼前的猎物。立于族人之前的完颜盈烈极目望向骑军前方的智,却见智也在遥遥望着他,当两人眼神对视的一霎,完颜盈烈忽然发现,挥师疾驰的智神色镇定自若,傲视狼群,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抹仿佛洞察人心的笑容坦然雍容,没有一丝恶意,见完颜盈烈在凝视着自己,智高举辽旗的手向他凌空画了一个圆。 完颜盈烈心中一动,随即仔细看向被散布的熟肉引得围堵在四周的野狼,已明白了智以饵诱狼的意图,急忙对楞在当场的族人大喊道:“快,大家往当中靠拢,围成圆心,让出身前空地,这是智王要为我们剿除所有恶狼!” 醒悟过来的女真人忙往当中围拢,男子们把妇孺老人护在当中围成一团,紧紧聚集在一起,在他们与野狼的包围中隔开了一道空隙。野狼们见这些猎物忽然倒退,略一迟疑便想扑上捕食,虽然它们不敢去攻击急速奔近的骑军,却也不想放弃本已落入口中的女真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率着骑军猛冲而来的智一扬手中大旗,扬声清喝:“挡!” 白甲辽军背负长弩早已平端于胸,密雷般的扣弩声中一蓬蓬弩箭从银铠赤旗中怒射而出,如狂风骤雨般穿梭于狼群和女真人之间,弩箭压制着狼群呼啸连射,尺许长的箭簇密集如林,直钉草地,在女真人的人墙前又筑起一道道林立坚实的箭墙。 正要大举冲向女真人的野狼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箭墙所挡,嘶嚎着上窜下跳,想从箭墙中扑跃而入,但不等它们有任何举动,智手中大旗已直指狼群:“灭!” 满天箭雨顿时猛袭狼群,错王之弩,一弩十发,一万名骑军就是一万把错王弩,无止无歇的弩箭穿越草原,破空而至。野狼们见势不妙,慌乱失措的四散逃避,但它们又怎能在这遮天盖日的箭势下逃生,连绵猛射的错王连弩仿佛突然涌现的万朵杀戮之花,每一蓬弩箭都在狼群中带出一片血花。 豪雨般的箭矢下,到处都是被射倒的野狼,起伏不绝的哀嚎声里,凌厉的箭弩笼罩着这片仓惶的身影,将一头头穷凶极恶的野狼变成一具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见同伴们不断倒下,离得较远的野狼慌忙往远方逃散,可它们却无法躲过错王弩的夺命长射,只能用流淌的鲜血和挣扎的抽搐迎接这场盛开的死亡。 哀嚎声渐渐平息,逞凶草原十余年的野狼已在这日出的一霎横尸遍野,即使仍有一些散居草原的野狼侥幸逃过此劫,但失去大股同伴的它们再也无法威胁到草原的安宁。 望着眼前的狼尸,心神震荡的女真人仿佛置身在梦境中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洒肉为饵,逐日歼狼的一幕已从他们惊讶的眼中淌入心底,久久不能平息,纵然流转的岁月会使人衰老憔悴,但今日的壮观已永远烙在他们脑海,此生难忘。 许久之后,狂喜的欢呼声才从人群中突然爆发,在这一刻,所有的女真人都用最钦佩的笑容迎接着奔近的辽军,因为在女真人的心里,这群辽军不但是使他们脱离狼患的恩人,也让他们领悟到了从未想过的豪壮──势在人为!只要能拥有勇敢的信念和无惧的胆量,遇强更强,再凶狠的天敌也能化为尸首匍匐脚下。 此刻,女真人的天敌已被这群勇猛的辽人歼灭,而辽人的死敌正等着他们携手共战。 辽骑在女真人面前勒马而停,微笑着迎向女真人友善诚挚的欢呼,辽将窟哥成贤仰手一挥,骑军顷刻排成了整齐的一列,阵中,智越众而出,手中一面辽字大旗迎风而展,向女真族长完颜盈烈缓缓走近。 无声胜有声,再也无须言语说服劝诱,因为白衣少年脸上的庄严之色已胜过千言万语,辽旗飘展之处,身周的激动陡然宁静,每个女真人都是肃然起敬,热烈而又期盼的望着他们的族长使这道壮观完美无缺。 完颜盈烈忽然笑了,这抹笑容已非老练的圆滑,而是由衷的心悦诚服,他知道,这一场日出不但征服了所有族人的心扉,也震撼了自己的迟疑。 欣然的笑容中,完颜盈烈大步迎上,双手平举,庄重肃穆的从智手中稳稳接过辽旗,高举过头,仰天高呼:“女真汉子听着,从今日起,女真与大辽祸福与共,永结兄弟之盟,血同流,难同当,誓助智王复国,重收大辽山河!” “不是助我,是助辽皇和公主殿下。”智的右手缓缓递出,眼神清澈,笑容诚挚,“族长,能有你这样的盟军,是大辽之福!” “智王,能做你的盟友而非敌手,那才是我女真之福啊!” 完颜赢烈狡黠的一笑,也伸出了右手与智击掌为誓。 清脆坚决的击掌声里,人群再次沸腾,辽军和女真人一起尽情欢呼,就连一直护在智身后,少与人言的刀郎也被这片笑声感染,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他们的欢笑从草原一直蔓延到女真营地。 少年的眼角浮上一漾欣慰,仰首望天,向离去的亲人英灵默默吟颂:“义父,您看到了吗?今日的辽旗终于再现辉煌,终有一日,我会把这等壮观带回上京!” 完颜盈烈把智和窟哥成贤一起请入大帐,共商御敌之策,一番交谈后,完颜盈烈慨然许诺,等处理完族中事务后就会立即派出族中最勇猛的战士至幽州,助智共守城池,而且他也会同来幽州,拜见辽室公主。 商议完毕后,智和辽军们告别了女真人恋恋不舍的盛情挽留,直返幽州,因为在幽州城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草原上,清新的晨风吹拂着辽军们的阵阵欢笑,今日不但让他们得到了女真族的援助,也使他们在这场壮观中得到了自豪,原来当别人因为自己而微笑时,竟是如此的心满意足。 窟哥成贤望着军士们振奋的神色,笑着骑到智的身边,“智王,您的计策太妙了,兄弟们昨晚上往草原上偷偷放熟肉的时候还不住嘀咕,抱怨为什么要把吃进肚子的美食拿去糟蹋,可您瞧这帮家伙现在的模样,一个个比吃了龙肉还高兴!” “可惜未把小七带来,他最爱热闹了。”智也是一笑,正要让军士们催马快行,身后忽传来一阵疾弛的马蹄声,“智王!等等我,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幽州!” 智回身一看,只见纳兰横海已一路追来,他的眼中除了钦佩还有殷殷期盼:“智王!你为我们全族除去了心腹大患!我要永远追随着你!我叔叔和爹爹都答应了,智王,我要跟你一起回幽州!我要做你徒弟!” “追随我?小兄弟,若你想来幽州我当然欢迎。”智讶然道:“可我并不是值得你追随的人,而且我剿灭狼群也不单是为了你们,我说过,无论是人是狼,只要与我做对,我都会将之赶尽杀绝,所以你无须报答我。” “智王,你让我见到了此生未见的壮观,我又怎能再平凡一生?” “只要你能按自己的意愿而活,那你就绝不会平凡一生,小兄弟,其实你羡慕我,我却更羡慕你,因为你可以尽情去做我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已经找到我要做的事了,智王,让我追随你吧!你能为了报答辽皇的养育之恩付出一切,我也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赶不走我的!因为我也要和你一样执着!” 智忽然无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满脸期盼的纳兰横海,从他的脸上,智仿佛看到了当日的自己,一样的执着,一样的赤诚。 纳兰横海见智犹豫,忙向一旁的辽军大喊道:“各位大哥!你们快帮我说两句啊!窟哥将军,你也帮我求求情啊!我请你们吃烤羊肉!我们族里还有许多未成婚的美貌女子,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她们┉” 四周立刻传来一阵急切的喊声,“智王,您答应他吧,这小子够豪气!” “没错,小兄弟,来,咱们交个朋友,如果智王肯收你为徒,你别忘了是兄弟们帮你求的情,你老实说,你族里到底有多少漂亮姑娘?” “小兄弟,别看我脸上有条疤,其实我挺招人怜的,刚才你营地里给我们倒水喝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你能帮我捎句话给她吗?” 乱哄哄的叫声里,智挥手止住四周喧哗,默默注视着纳兰横海,缓缓道:“我可以收你为徒,也可以教你想学的本事,但你无须追随我,因为你还有自己的人生。” “太好了!多谢智王!多谢师父!”纳兰横海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不用称我为师父,我们年岁相差无几,还是以兄弟相称吧。”智一笑又道:“大家动身吧,该回幽州了。” 纳兰横海开心的策马紧随在智身边,一路谈笑而行,纳兰横海忽然发现,当智望着自己时,他眼中依然隐含着期许的慈和之色,在这一刻,纳兰横海似乎有些领悟了智眼中之意,原来在智的心底,竟有着一份期许无拘无束生涯的渴慕,所以深知自己已无法拥有这种自由的智,才会不愿让纳兰横海走上同样的不归路,因为所有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人都会永远失去真正想要的美好事物。 第七十三章:严刑逼供(一) 幽州城外,智一众人返回东门时已近正午,不知是清晨射狼这一战的激动还未平息,还是因为大草原上的清风使人感到格外凉爽,虽是在炎日下赶了百余里路,军士们仍是精神振奋的大声说笑,尤其是纳兰横海,得智首肯收他为徒后,他这一路上都是满面欢颜的不住和智谈笑,智也不时指点他一些弓射技巧,还让窟哥成贤赠了他一把错王弩,这一来更是让纳兰横海欣喜欲狂,却苦了草原上的那些小兽,不知有多少不及逃窜的野兔成了他弩下猎物。【 】 许是被这女真少年的淳朴天真感染,智这一路上也是神色怡然,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纳兰横海闲聊着,但等他们一众人快到东门时,当智远远望见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戒备森严的守军时,他脸上的微笑却已瞬间消失。自昨日后晋使者许成被他赶走后,智就下令以外弛内张之势严守城池,城内仔细防范,对外则大开城门,使后晋摸不清幽州意图,不敢轻易来犯,对内则严加戒备。但此刻幽州城竟是城门紧闭,城头上还站满了一排排持枪握弩的军士。 智心知城中必有变故发生,正要让窟哥成贤叫开城门,城门已经缓缓开启,城上的守将是曲古,他知道智此去女真部落必是从东门回城,所以一早就守在了东门等候,见智终于回城,忙命人打开城门,他也从城头上急步奔下。 “为何白昼紧闭城门?”见城门又再紧闭,智微有不悦,问道:“是不是有敌人混入城内?” “智王,您总算回来了,城里出大事了!”曲古满脸焦急的答道:“我们派出城外打探消息的几路探马都叫人给杀了!” “我们派出城的探子被杀了?”自从智几兄弟入驻幽州后,智便特意挑选出一百名精明干练的军士担任探子,并把他们分成十组,每组十人,每日轮流轻骑出城打探幽州城外动静,以防拓拔战大军突然来犯,此刻听说这些探子被杀,智心中一惊,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神色间现出震惊之色,否则就会引起士气不安,于是向曲古温言道:“先沉住气,把事情说清楚,眼下是非常之时,别自乱阵脚,来,边走边说。” 趁曲古收敛心神之际,智又命随行的一万军士先回军营歇息,这才率着窟哥成贤和曲古等人往城中赶去,纳兰横海生性聪颖,听说城中出事也不插言,紧随着智一起入城。 原本满心惶惑的曲古见智神色镇定,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便把城中发生之事详尽的说出; 原来在昨日傍晚时分,太守张砺依例检视探子搜索回城的消息时,发现竟有七组探子未能回城,不过当时城中诸将也并未在意,一来这些探子有时因打探消息赶得路远,不及在当日返城,也曾在城外露宿过,二来城中正忙于为窟哥成贤和一万军士离城之事筹备,所以张砺等在送走窟哥成贤后就关闭了城门。谁知在今日清晨开启城门之后,正要出城的另三组探子却在城门口突遭数十名黑衣人伏击,这些黑衣刺客全都使剑,不但剑法凌厉而且下手极狠,又精通刺杀之术,一击得手后立即撤走,等城头上的军士赶下救援时这些刺客已隐入城内,军士们慌忙把此事报与正在城中例行巡视的张砺,不料张砺在赶往城门查看时竟又遭到了另一群刺客的袭击,张砺乃是不通武技的文官,而且事出匆忙,身边只带了几十名军士,混战中这些军士尽数战死,连张砺的左膀也挨了一剑,幸亏唐庭絮与夏侯战二将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受伤的张砺,但那群刺客却已全部逃离。 “张砺受伤了?早让他随身多带护卫,为何不听?”智追问道,“他此刻在何处?伤势如何?”张砺精明稳重,行事谨慎,是他极为倚重的臂助,听说他受了伤,智也焦急起来。 曲古忙答道:“张大人现在正在太守府养伤,公主已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伤,听大夫说张大人受的只是皮肉伤,并无性命之忧,这也多亏了唐庭絮与夏侯战及时赶到相救,否则张大人此次必是凶多吉少。” 听说张砺伤势不重,智略觉放心,曲古又说道:“智王,咱们这次不但伤了张大人,还赔了一百多名兄弟,那群刺客各个都是高手,一得手就立即逃得没影,若不是猛王逮着一个,咱们这次的跟头可栽大了┉” “小七抓到一个刺客?”智疑惑的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那些刺客都逃了吗?” “那是┉那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是┉猛王在酒楼里抓到的┉”曲古忽然有些支吾其词,脸上也现出一阵尴尬之色。 “究竟怎么回事?”智皱眉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其实┉”曲古犹豫着答道:“其实这次潜入幽州的不但是这群刺客,还有娄啸天这小子┉” “娄啸天!”智的脸色蓦的一紧,沉声道:“他是不是来找萧怜儿的?” “是。”曲古叹了口气后答道:“这小子估计是趁公主殿下逐走恨冬离的时候混入城内,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把萧姑娘骗出太守府,而且他昨日就已和萧姑娘见过一面,还约她今日在城中酒楼吃饭,幸亏飞王机警,他昨晚见萧姑娘神色不对后起了疑心,今日带着猛王悄悄跟随其后,才发现了娄啸天在酒楼等候,他身边还带着几名护卫,想把萧姑娘带出城外,结果双方就动起手来,原本是我们占了上风,猛王一拳就打倒了一名护卫,谁知萧姑娘忽然挡在娄啸天身前,拼死拦住了飞王和猛王,他俩生怕伤了萧姑娘所以不敢再打,结果被娄啸天等人趁机逃窜,只抓住了那名被猛王打倒的护卫,后来唐庭絮认出此人正是今日行刺张大人的刺客中的一名,只可恨这小子气焰嚣张,无论我们怎么拷打他都不肯说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和一共来了多少人,还说自己是战王帐下铁胆剑卫,宁死不会背叛主公。” “铁胆剑卫?黑衣刺客?”智脸上杀气一现,似在思索着什么般的缓缓道:“拓拔战手下倒还真是死士极众,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就是当日在上京城内做下血案掩我耳目和把我二哥骗往南郊的那群黑衣人。”他又问道:“是谁下令紧闭城门的,是不是公主殿下?” 曲古点头道:“是,公主得知城中有刺客混入后就立即下令紧闭四门,还派出了军士在城中四处搜查巡视,不让任何人进出幽州,以免被娄啸天逃出城外。” “狗急了就会跳墙,他们如果逃不出去就会豁出性命四处行凶,这个风险太大,我们不能冒。”智摇了摇头,稍一沉吟后道:“走,我们先回太守府,先去看望张砺的伤势,再看看那名刺客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他们走出几里后,曲古又犹豫着凑到智的耳边低声道:“智王,还有一件麻烦事,那娄啸天在逃离酒楼的时候趁乱对萧姑娘说了几句话,似乎是约她在城外的什么地方见面,可等我们问萧姑娘的时候她就是不肯说,不但吵着要出城,又骂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娄啸天,还说我们若敢伤了娄啸天一根寒毛,她就立刻死给我们看,公主和将王他们几个都拿她没法子,只得派人守在萧姑娘的房外,不让她出门,可是┉可是萧姑娘却说,如果她今日出不了城,那┉那她就自尽┉” 曲古说到这儿忽然闭上了嘴,他知道智这几兄弟都将萧怜儿视为掌上明珠般万分怜爱,方才萧怜儿在太守府内哭闹之时,连将这位凶神都大气不敢出一口的逃得远远,此时此刻出了这么一件事,这几兄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既不敢逼迫萧怜儿说出娄啸天的下落,更不敢让她出府半步,人人都是束手无策。 一缕阴霾浮在智的脸上,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往前而行,良久才低声自语道:“拓拔战,娄啸天这招杀手锏你终于还是使出来了!你这招祸及亲人用得够毒,我受教了!” 智眼中的憎恨之色看得曲古等人都是一惊,几人不敢多言,跟在智身后直返太守府,片刻后,他们回到了太守府,府内已是戒备森严,到处都站满了持枪巡视的护卫,唐庭絮和夏侯战二将亲自守在府外,见智回来,他俩都露出了欣慰之色,智把与女真族结盟的事约略说了一遍后,他俩听了更觉,纳兰横海也在智的引见下和幽州诸将一一见礼。 寒暄几句后,智向窟哥成贤嘱咐道:“你先去拜见公主,把我们此行之事向公主奏明,并请她下旨在城中拨出一处军营,再备齐足够的粮草军需,以供女真人派来的援军入驻,此事务必要办得稳妥,不可有半分差池。” “是!”窟哥成贤领命后当即离去,智又带着众人走入府中,当他经过外院时,发现在院中巡视守卫的护卫中大多是生面孔,除了俞达,其余几人都未见过,而这些护卫几人见了智后都是恭敬的点头行礼,又不发一言的继续守在各处。 智脚步一停,向身旁诸将轻声问道:“这些护卫是谁找来的,怎么我从未见过?为何让他们在这重地把守?” “他们几个都是公主亲自挑选的。”夏侯战答道:“公主近日选出好些干练军士升为她的御前护卫,还给这群护卫封号为虎贲禁卫,您看,守在别院外的那年轻卫士叫卫岚,他在逐走恨冬离的时候为公主出过力,虽然年轻却也颇有几分胆色,所以公主就升他做了护卫统领,还有那两名正在巡视的卫士,个子高大的叫厉青,身形精悍的是胡赤,他俩是公主手下那支亲军的统领,对亲手提拔他们的公主忠心耿耿,除了公主外,谁的令都不听,而且公主还亲自点拨他们兵法战事,让他们熟知文韬武略,说起这事来,咱们这位公主真是处处令人刮目,既有逐走强敌的威势,又有一身卓越才学,连将王都说了,公主指点的这几招兵法和韬略另走蹊径,以险博胜,不愧是皇上爱女,辽室皇胄。” “原来是公主亲自斟选的护卫,虎贲禁卫?”智微一颔首,眼中波光流转,却不再去看这几名护卫,只是淡然道:“走,我们先去看张砺。” 张砺遇刺后被唐庭絮送回府中疗伤,此刻正住在内院中歇养,虽然他左膀中剑,幸好只是皮肉外伤,也并未伤及要害,包扎伤势服完药后已沉沉睡去,智入房后见他睡得安稳,呼吸均匀,心知他伤势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去打扰他,向守在屋中的大夫叮嘱几句后便走出房外,又向曲古等人问道:“抓来的那名刺客呢?他被关在哪里?” “关在偏房里,将王正在审问他。”夏侯战道:“那兔崽子皮硬得很,将王问了他半天,他就是不肯招。” 智默默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寒意,“拷问的事不该让我五弟去做,我五弟虽然勇猛,却不善刑讯逼供,因为他是沙场虎将,不是无情酷吏,那名刺客的嘴要我去撬。刀郎,我们去偏房。” 刀郎一按手中锯齿刀,随着智走向偏房,夏侯战等人都是一群好事之徒,想瞧瞧智怎么对付这刺客,忙跟了过去,智走出几步后忽然一停,向几人问道:“我的弟弟们呢?五弟在审刺客,六弟和小七呢?小七最坐不住,城里出了这事,他们在哪里?” 曲古和夏侯战,唐庭絮三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脸上都现出了古怪之色,一旁的纳兰横海早就想拜见那位久仰大名的猛王,见众人都是一脸尴尬之色,还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不由心生好奇。 智见了几人的神色也是一怔,正要再问,院外已传来了幼弟带着哭腔的叫声:“小七挨揍了!” 随着委屈的叫声,猛哭丧着脸从院外走入,他头上一片红肿,眼角还留着泪痕,正倒拖着龙王怒蹒跚而入,一见到智就立刻指着头上红肿道:“四哥,小七被人毒打了,痛啊!”他身后不但陪着一脸苦笑的飞,连怀了三个月身孕的闵紫柔也一脸心疼的跟在一旁,不住的劝慰着猛。 见幼弟被打,智脸上立时掠过一道怒气,他们几兄弟历来最宠爱这七弟,尤其是在大哥忠和二哥错逝世之后,几兄弟对这顽皮的弟弟更是加倍怜爱呵护,千依百顺,此刻见到猛头上的几处肿包,智心中又痛又怒,额头青筋一绽,强压住怒意道:“是谁干的!” “是小妹打的!四哥,你看,这里一个肿包,那里也是一块乌青,”猛一边指着脑袋,一边扯着四哥的衣袖叫道:“小妹下手可狠了,二话不说按着我就揍!四哥,你要留神,别看小妹平时挺小鸟依人的,一看情郎被我揍了立刻就跟大鹏展翅一样凶狠,抄家伙就往我头上砸!” 智顿时愕然,万没想到打弟弟的竟是自己同样宠护的妹妹,怔了好一阵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六弟,小妹为什么把小七打成这样?是为了娄啸天?” “唉!”飞无奈的一摊手,苦笑道:“家丑外扬啊!我昨日傍晚见小妹神色不对,老是一个人发呆,还对着一块鸳鸯锦帕偷偷微笑,我想起这块锦帕是她当日为娄啸天所织,又听府外卫士说小妹昨日曾出府见过一名年轻男子,所以我就起了疑心,今日带着小七尾随小妹进了城中的香悦酒楼,和等在那里的娄啸天碰了个正着,小七性子急,立刻就蹦了上去,娄啸天身边几名同伴上前拦阻,被小七一拳就打翻一个,接着他又把娄啸天踢了个跟头,谁知小妹一见娄啸天受了伤,立刻就哭着冲上来死命拉住我俩,小七还想再动手,结果小妹心急之下就打了小七,娄啸天也趁机逃跑,四哥,看来小妹对娄啸天是动了真情,为了他居然连小七都打!” “动真情?动真情也不用这样打我啊!”猛揉着额头嚷嚷:“真倒霉!偏偏是在酒楼里挨的揍,娄啸天这小子好死不死挑了这么个地方,又摆臭阔气,明明只有两个人吃饭还点了一桌子的菜,当中还有一锅鲤鱼炖汤,那汤勺可是铁打的,结果小妹拎起这汤勺就往我头上敲,她倒是把这汤勺用得顺手,就跟擂战鼓似的在我头上用足了劲砸,硬是把我给打傻了!” “打傻了?”飞一脸的狼狈:“何止打傻,你都被她给打哭了,挨了几下就捂着脑袋嚎啕大叫,这也太丢人了┉” “被小妹打当然要哭了,不然怎么办?”猛满脸委屈的叫道:“要是换了别人我还能放对,可动手的人是小妹,我又躲不了又不敢还手,被打痛当然要哭了!哎,做人真当没味道,被个女人用汤勺追着打,又痛又丢脸!汤勺里居然还有半勺鲜鱼汤,全淋我头上了,那个烫啊!” “把小七打哭?”智又是一怔,终于明白曲古等人方才为什么会一脸尴尬,堂堂的护龙猛王在闹市酒楼里被女子打哭,自然是让他们人人汗颜。不过仔细一想也觉难怪,猛自幼就倍受耶律德光和兄长们的宠爱,何时被人这般打过,而且猛又年幼孩子气,若在战场上他就算面临强敌也不会退缩,当日被拓拔傲连射两箭仍一声不吭的忍痛推车,可此刻揍他的是情同手足的自家小妹,自然是挨揍之后立时傻眼,心慌之下放声大哭。 一旁的纳兰横海早看得目瞪口呆,听了将等人对猛的夸赞,他早把这力斗血战刀军的猛视为天神般的人物,一心想着要好好拜见一下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猛王,可未曾想一见庐山真面后会是这么一番光景,看这位猛王长的虽是魁伟虎势,可一张挂着泪痕的胖胖圆脸却完全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孩童模样,还被一个女子给打哭,这一来顿时让纳兰横海脑中一片混乱。 智看了眼一旁哭笑不得的曲古等人,摇了摇头道:“小妹呢?她是不是在自己房里?” 飞叹气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小妹拉回府,她仍是哭着要去找娄啸天,还怪小七打伤了他,我没办法,只能让丫鬟们把她送回屋,不然小七又要被她打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猛吐舌庆幸道:“我才踢了娄啸天一个跟头,小妹就变得象只母大虫似的,要是我刚才下了重手,说不定就要被小妹一路追打,赶出幽州,万幸啊!还好刚才来不及使上劲!” 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知该说什么,飞连连叹气道:“四哥,我刚才可算是丢足了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小妹和小七一左一右的拉住,左边是小妹哭着要我放过娄啸天,还不停的用汤勺打小七,骂他下手太狠,右边是被打哭的小七捂着脑袋往我怀里躲,拼命叫着要我带他逃回府避难,还让我帮他挡几下汤勺,我被他俩缠得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娄啸天逃走,唉!四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事!” “敢情挨揍的不是你。”猛叫屈道:“六哥没义气,看着我挨揍也不帮我挡两下!” 飞苦笑道:“你还说呢,我早被你俩闹得心慌意乱,怎么帮你挡?再说我不是一直挡在你身前吗,倒是你一回来就大哭着去告状,挨个的往明凰姐和二嫂,五嫂屋里跑,吵着说你被小妹打了,让她们为你申冤,害得大家都被你吵得一团乱!” 智听了也是一阵苦笑,这幼弟的脾气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稍有些不顺心就吵着找兄长们诉苦,非要让众人都围着劝慰才能把他哄得安静下来。 “难怪闵姑娘也被你拉来了。”智无奈的一摇头,对立在猛身边的闵紫柔道:“闵姑娘,你如今有了身孕,要多静养,别四处走动,还是先回屋吧。” 闵紫柔脸上一红,点头道:“是,四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她羞涩的看了眼众人,又道:“二嫂原本也要过来,可她近日一直身子不适,所以我不敢让她出门,让丫鬟们守着她。” “怎么连二嫂都惊动了?”智不禁顿足。 “小七挨打,出手的又是小妹,这院里还有谁能不被惊动?”飞还是苦笑。 他们的二嫂燕若霞自从错逝世后就终日郁郁寡欢,不是在灵堂内陪着亡夫灵位就是幽居屋内,好好一位明艳爽朗的少女在这些时日里已是变得憔悴不堪,众人虽想尽方法想让她一展笑颜,却也在这少女凄苦的相思愁肠前一筹莫展。原本还能让萧怜儿陪着这位苦命的二嫂,可现在萧怜儿又出了这等事,几兄弟都觉无奈。 智心知必是猛去二嫂房里哭闹,转头瞪了猛一眼,却被猛立即回瞪过来,“吃那么大亏,还不能找人诉苦?四哥你又不在!” “算了算了。”智平日舌锋凌厉,可在这弟弟面前,只觉浑身长嘴也说不过猛,只有摇头作罢。 闵紫柔也知智担心二嫂,忙安慰道:“四哥,你放心,二嫂那儿我会去陪着她,倒是小妹这里你要多留心。”她忽然也是一声长叹,低声道:“都是身为女子,所以我知道小妹的心思,小妹生性外柔内刚,以她的脾气既然是对娄啸天动了真情,只怕┉只怕是听不进劝告的,也绝不会相信心爱之人其实是包藏祸心,四哥,你一定要拉着小妹,别让她铸下大错。” “我会的。”智深深一点头,“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妹。上一次,拓拔战那招子换父尸夺走了我的二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赔进去一个兄弟,更不会让小妹落入魔掌! 飞不放心的问:“四哥,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妹哭着说若今日见不到娄啸天她就立即自尽,你一定要想条法子出来。” “既然她要见娄啸天,那我就让她见上一面,”智咬牙道:“我早已答应过小妹,一定会让她见上娄啸天最后一面,拓拔战布下的这颗暗棋也该让我吃下了,就当是我们给娄德这老东西的一份厚礼,让他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 等闵紫柔离去,智对众人一摆手道:“走,我们先去会会被小七抓住的那名刺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狠!” “好,去瞧好戏。”猛听说有热闹可看,立即忘了被殴之苦,拉着哥哥们就往偏房跑去。 来到后院的偏房外,正巧碰上将一脸颓丧的从房内出来,“四哥来得正好,屋里那刺客就交给你了,这家伙生了一副硬骨头,怎么都不肯招出娄萧天的藏身之处,我倒是有些佩服他这骨气,想不到拓拔战竟养了这么条汉子出来。”将虽生性悍勇,却最敬硬朗好汉,见那名刺客熬刑不屈,他不由动了惺惺相惜之心,不忍再下重手拷打。 第七十三章:严刑逼供(二) “好,我去会会他。【 】”智寒声一笑,“五弟,你去把十二龙骑找来,唐庭絮,曲古,夏侯战,你们三人去叫齐城中诸将,等我问完这名刺客,我们就动手拔去这群肉中刺。” 将知道四哥必有招数对付这名刺客,他不愿再看此人受刑,便和曲古等人答应着离去。 智正欲和刀郎进房,见纳兰横海也想跟进去,伸手一拦道:“纳兰,你和我弟弟们留在屋外,我和刀郎进屋即可。” “智王,我也想看看。”纳兰横海忙道:“我是你徒弟,当然要学你的本事,我要看看你怎么对付这刺客。” “这种事你不用学。”智摇头道:“既然你拜我为师,那我就要教你处世之道和立身之理,可以教给你的本事我自然会倾囊相授,可我的狠毒残忍之处你不必学,也不值得学,因为学会这些本事对你有害无益。” 纳兰横海虽觉失望,但也不敢违逆,只得老老实实的等在屋外,飞素来心软,也不忍进屋看四哥施刑,便留下陪着纳兰横海,猛听说这和自己年岁相近的女真少年是四哥新收之徒,大感新鲜,拉着他问长问短,反倒忘了跟进屋内看热闹。 智和刀郎一进偏房就看到了那名早被五花大绑缚做一团的刺客,智仔细打量这名刺客,见此人颇为年轻,大约二十余岁的年纪,身上穿的黑色劲装已是破烂不堪,腿上还有一处伤口在渗着鲜血,显然已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仍是一脸的倨傲之色,听见又有人进屋,他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智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面前,开门见山道:“我是智,我的名字你一定听说过,你是拓拔战手下的铁胆剑卫?当日在上京城内做下血案和把我二哥诱往城郊的人是不是你们?” 那名剑卫又是一哼,仍是一言不发的偏着脸。 智无声的一笑,“怎么?敢做不敢认?还是怕说出来后会再受皮肉之苦,你被擒后只肯说出自己是铁胆剑卫,想必平日一定以此封号为傲,想不到堂堂的铁胆剑卫也有不敢认帐之时。” 这剑卫脸上泛起一阵怒气,狠狠瞪了智一眼:“你少套老子话!没错,当日就是郎昆将军带着我们铁胆剑卫在上京城内设的圈套,智,可笑你自认聪明,那次却被战王引入陷阱,智王之号也不过尔尔!”他忽然一阵狂笑,又大声道:“智,你有本事尽管对老子动刑,要想骗我说出同伴下落却是休想!” 智又是一笑,悠悠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地如此广阔,我们却能狭路相逢,很好!果然冤家路窄,当日是你们骗得我留在上京,所以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们这些人,日夜盼着能取你们性命!” 智的左脚忽然踏出,在这剑卫腿上伤口处用力一踩,顿时发出一阵骨裂之色,这剑卫猝不及防中遭此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原来你也会呼痛,我还当你真是铁打铜铸的。”智凑到他的面前道:“你当自己能熬刑就是条汉子?我告诉你,我二哥错才是真正的汉子!他当日身中剧毒全身刺痛,却依然强忍了六个时辰一声不吭,和他比,你算个什么东西?” 见这名剑卫紧咬牙关忍痛,智脚上继续使力,踩得他冷汗直冒,又故意放慢了语声道:“虽说你是阶下囚,我是施刑人,不过我并不想玩我问你答的逼供来消遣,这样吧,我不会问你,你也无须回答,你尽可从你这张苦苦忍痛的脸上挤出笑容来讥讽我,当然,若你还能笑得出。” 这剑卫被俘后一直硬撑着不说出同伴的藏身之处,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咬牙不招,敌人就会对他无可奈何,却未料到智竟会说出这番话,他眼中不自禁的掠过一阵迟疑之色,虽是一闪而过,却未能逃过智的眼睛。 冷冷一笑后,智又道:“拓拔战平日必是教过你们,被俘后若向对手招供就会失去利用价值,只有死不开口才能留下性命。可惜你这次的对手是我,这份熬刑的骨气对我无用,因为我只是想尽情的折磨你,并未想过要从你嘴里问出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同伴的下落,但现在城门早已紧闭,你的同伴都被困在城内,只要我派出军士仔细搜寻,余下剑卫伏诛只是迟早之事,又何必再从你嘴里问出他们的下落,所以在我眼里你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没有任何值得我放过你的本钱。” 智的左脚轻轻松开,趁着剑卫喘息之时,又道:“此时此刻,唯一让我有兴趣的只是想知道你们这一次究竟来了多少人,可你既然这般有骨气,当然是宁死不招了,说来也巧,我这人也有点傲气,别人不肯说的事情我绝不会问。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一件你失手被擒后就该立即去做却未做到的事。” 智伸手捏着剑卫的下巴,让他望着自己的双眼,继续道:“其实你被我七弟擒住后本该立即咬舌自尽,即可免受皮肉之苦又可成全你宁死不辱之名,可你却没有自尽,为什么?因为你以为只要咬牙不招我就不敢杀你?不敢用尽手段折磨你?” 虽然智此时已不再踩这剑卫腿上的伤口,但他身上忽然冷汗直流,因为智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阴冷,听得他遍体生寒,大叫道:“智,你有种就立刻杀了我!少说废话!” 智随手从剑卫身上扯下一片衣襟,缓缓擦去他脸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淡淡道:“想死还不容易?难的是怎么才能死的痛快!耶律灵风的惨状你一定见识过吧?他和你一样,也是落在了我的掌中,结果沦落到生死不能,猪狗不如的下场,因为这就是我对仇敌的手段!” 想到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生不如死的耶律灵风,剑卫脸上一片死灰,他虽然硬朗,却也不愿沦落到耶律灵风这般下场,忍不住嘶声道:“智,你好狠┉” “狠?有长进,居然知道我狠。”智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色,一边揉搓着从剑卫身上扯下的衣襟,把它搓成拳头大小的布团,一边冷笑道:“真是够讽刺,难道只有你们这些反贼才可以心狠手辣,我就不能以毒攻毒?既然你们可以谋反弑君,夺走我誓死守护的亲人,杀害幽州军士,那我又何必再心慈手软?没错,我的确狠,你们有多狠我就有多狠,因为这都是被你们这群反贼逼出来的!” 智忽然捏开了剑卫的嘴巴,将揉成一团的衣襟塞入了他口中,又道:“虽然我想从你嘴里问出你们来了多少人,可我不愿向仇人开口询问,所以,我要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告诉我,而我的回报就是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你也不要怪我歹毒,因为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为拓拔战效命的人。” 这剑卫嘴里塞满了布团,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心里又惊又疑,不知智此举是何用意,虽然他从未被俘过,但也知若要从俘虏口中问出敌情,必是软硬兼施的逼供审问,谁知自己今日失手被擒后竟是这样一番情景,智非但没有开口向自己逼问,反塞住了他的嘴巴。此刻智若向他询问他们此行一共来了多少人,他也许倒颇愿说出,毕竟智并没有逼问其余剑卫的藏身之处,只是想知道他们的人数,即使他招供也不会算是出卖同伴,只可惜此刻嘴里已被塞满了布团,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 智向立于身旁的刀郎一摆手,刀郎自从进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肃立一旁,见智招手,他立即走上一步,一脸漠然的瞪着剑卫。 刀郎冰冷的眼神让这剑卫看得心头发怵,他们铁胆剑卫都是冷血无情的刺客,生平也杀过不少人,所以他一眼望见这名刀郎就立即感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野兽般的杀气,知道此人乃是比他们更冷酷无情的杀手。 正在他暗暗惊慌之时,只听智又道:“有点意思,只是这么一眼望去,你就猜到了他的厉害,不愧是拓拔战养的死士杀手,不错,他是刀郎,是我最得力的心腹,耶律灵风就是被他施的刑,刀郎的刀法又快又稳,既能顷刻间取你性命,快得让你没有一丝痛苦,也能让你在最大的痛苦中生不如死。你听着,从此刻起,我们不会再问你任何事情,是生是死由你自择。在一柱香的时辰内,刀郎会用他手中这柄锯齿刀不断的折磨你,慢慢切下你身上的每一片肉,让你清楚感受到刮骨切肤的疼痛,但却不会让你致命…” 智绕着这剑卫,慢慢踱步,“等一柱香的时辰一到,刀郎就会取出你口中的布团,若你想要死得痛快,那就立即说出你们此行一共来了多少人,若你仍是不招,刀郎也不会问你,只会再把布团塞入你的口中,然后再折磨你一柱香的时辰。老实说,我倒是希望你的骨头够硬,至少能撑到三柱香的时辰,好歹你也算是铁胆剑卫,方才你不是挺引以为傲吗?倒不知你们当日在上京城折磨满德和烈得青时是否想过自己会有这同样凄惨的下场。” 剑卫被缚住的身子连连扭动,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此时他已不再有任何奢望,也知道了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下场。因为智冷酷的神色仿佛如地狱中的恶鬼般狰狞,就在他拼命点头示意智取出他口中布团时,智忽然按住了他的身子,森然道:“别着急,太容易得到的消息我不会相信,我怎知你不是为少受皮肉之苦而胡乱敷衍?就算你想招也等熬完了这一柱香的时辰再说,好好记住这一柱香里所受到的痛苦,想死得痛快就别逼刀郎再在你身上浪费第二柱香的时辰。” 智盯着剑卫脸上难已掩饰的惊恐绝望之色,又是讥诮的一笑:“ 铁胆剑卫?不过如此,知道我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你?因为你们这种反贼只配哀哀求饶,摇尾乞怜,哭叫着求我听你招认,怎配让我费力审问。” 刀郎手中的锯齿刀向剑卫渐渐逼近,仿佛还带着一丝血腥之气的锋利刀刃上在剑卫眼前荡起一道险恶的圆弧,轻轻贴在了他的身上,刀锋上冰冷的锯齿摧毁了剑卫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等他招了就给他一个痛快。”智最后嘱咐了刀郎一句,迈步走出偏房,再也不去理会这名满眼祈求之色的剑卫,他相信,在刀郎手中,没有人能挨得了一柱香的时辰。 偏房外,一直守侯着的飞正面带微笑的看着猛和纳兰横海闲聊,见四哥出来,飞忙迎上前问道:“四哥,那刺客招了吗?他骨头这么硬,你真有把握让他招出同伴的藏身之处?” “放心,他会招的。”智淡淡道:“一柱香之后,我们就可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至于他们的藏身之处,我并不想知道,因为我没想过要在城里收拾他们。” “这是为何?”飞一怔,稍一思索后若有所悟的问道:“难道你想把他们诱出城外?” 智点头道“不错,等五弟把大家都找来后,我们就在城外给这些刺客设个陷阱。” 飞有些好奇的问道:“四哥,你是怎么对付这刺客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偏房看了眼,却没有推门进去,智知道六弟素来心软,不忍进屋见刀郎施刑,而且智也不愿意让弟弟们为了复仇而变得和他一样不择手段,便拉着飞向正聊得热火朝天的猛和纳兰横海二人走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猛正一脸得意的逼纳兰横海叫他猛叔,原来在得知这女真少年已拜四哥为师后,猛顿时乐不可支,身为护龙七王幼弟的他虽是倍受兄长呵护,却苦于从无人尊他为长,身边哥哥姐姐虽多,却一直无做他人兄长的机遇,就连萧怜儿也常常吵着要和他分大小,尤其是今日挨了这小妹一顿揍后,猛心知今生再也无法让萧怜儿叫自己一声七哥,如今总算盼来位四哥的徒弟,自然是要过过当长辈的干瘾,所以智在偏房内逼供刺客,他就在院内逼着纳兰横海叫他叔叔。 可纳兰横海又怎肯无缘无故叫这和自己年岁一般的人为叔叔,他虽拜智为师,但智早说过两人是平辈论交,无须师徒相称,而且纳兰横海心里也在打着算盘,若他真叫猛为叔,那他与智之间的辈分又该如何编排?所以无论猛如何威逼利诱,他总是厚不起脸皮尊称猛一声叔叔。 可猛又怎肯放过这等良机,一计不成,便剑走偏锋另寻蹊径,骗得纳兰横海说出年岁也是十八后,猛立即振振有辞的说自己正好是一月一日出生,乃所有十八岁之人的长兄,反正他自从出生后便被大哥收养,倒也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何日出生,便借此硬逼着纳兰横海叫他大哥,而纳兰横海偏偏是一月二日所生,他虽觉世事不会这般凑巧,随便就碰上一个正好比自己早一天出生之人,但又苦于拆不穿猛的谎言,只得颇不甘心的叫了猛一声大哥。 这一来可把猛乐得手舞足蹈,十几年的夙愿一朝得偿,恨不得立刻拉着这新收的贤弟去让人见识一番,纳兰横海一心等着智出来,怎肯去与这仁兄胡混,而且这一番闲聊下他也隐隐猜到为何刀郎会如此畏惧眼前这位猛王,又岂敢被引入歧途,当下连连婉拒,可他又怎摆脱得了有混世魔王之称的猛,一番纠缠下却是越陷越深。 此刻将等人也已陆续赶来,众人全都幸灾乐祸的围在一旁看着纳兰横海,虽对纳兰横海的遭遇心生怜悯,却也无人出言救他,以免惹得猛转过头来对付他们,幽州诸将中早有几句流传日久的警世格言,“宁与阎王拼命,莫与猛王谈心。” “前有猛虎当道,后有猛王穷追,宁向猛虎求饶,莫向猛王诉苦。” “野火烧过寸草不生,猛王走过鸡犬不宁,春风可唤大地回春,仙药难治猛王之灾。” 这些金玉良言中最得人心的一句就是曲古所吟的‘莫说蜀道苦’, 这倒也不是他文思敏捷,而是他有一日被猛陷害后心中凄苦,感叹天道不公下灵思突然泉涌所做;那一日他正要去向耶律明凰禀奏城中事务,不料与猛狭路相逢,硬被猛骗他吃了碗羊肉杂馍汤,这碗汤里虽无甚羊肉,却足有半碗黄豆磨粉,结果曲古在向耶律明凰禀奏了一半时忽感小腹肿胀,极欲倾放腹中浊气,可他又怎敢在冰清玉洁的公主殿下面前做此世俗之举,心慌中只能苦苦强忍,偏偏公主又生性缜密,问起城防事务时无论巨细都要详细说明,虽说面君详奏乃是臣子应尽之责,却把曲古这位忠臣憋得面如红枣,恍若关公再世,而猛在此危急之时又满脸堆欢的端着一碗清茶进来,说要让公主喝口茶养养神,歇息片刻后再听曲古禀奏,还一脸关切的让曲古伸腰舒腿,活动筋骨,那一次可算是曲古此生最难忘的经历,等他总算禀奏完后立刻夺路而逃直奔茅厕,据府中护卫所说,那一次曲古奔行之疾,身法之妙可算世之罕见,若非他面色之惨,冷汗之多不够飘逸灵动,落了下乘,当可与飞相媲美。 那天曲古从茅厕中走出后就仰天长叹着吟出了这首莫说蜀道苦:“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只因未到逃命时,若有猛王身后笑,蜀道也如过平川,路坎坷怎比命坎坷?” 这首诗虽不压韵,可其中辛酸却是颇能引人共鸣,就连从不与人多言的刀郎在听闻此诗后居然也若有所思的默念吟诵,感同身受。 此刻幽州诸将见猛找到了玩伴,人人面带微笑,袖手旁观,心中暗赞苍天有眼,降下这位替罪之羊使他们脱离苦海。 一心想和智去剿灭刺客的纳兰横海见幽州诸将渐渐赶来,心知他们这就要去对付城中刺客,怎肯再被猛拖延下去,心急之下便故技重施,陪着笑脸向猛笼络道:“猛大哥,现在城里出了大事,我还想和智王去解决那帮刺客,还是等我回来后再陪你去玩吧?我先告诉你一件美事,再过几日我的族人就要来幽州,我们女真族里不但有能征惯战的勇士,还有许多美貌女子,不如我带你去见见?” 见猛听了这诱惑并未如其他人般立即面红耳赤,精神奕奕,表情反而有些发楞,纳兰横海还当猛信心不足,又打起劲来继续引诱,“猛大哥,不用担心,我女真女子最敬重英雄好汉,她们见了你一定满心倾慕,怎样?说不定能给你挑中一个婆娘,等你成亲后,想让婆娘叫你什么都可以,别说叔叔了,爷爷都行!” 他以为猛必会被美色所诱,谁知猛一听之下顿时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要婆娘干什么用?放着当画看啊?扔屋里占地方,病了要伺候,有好吃好玩的还要分她一半,衣裳也要摔给我洗,一个不小心把她惹翻了说不定还要揍我一顿,好好的干吗要受这份罪!真没见识!俗!” 猛说得理直气又壮,却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纳兰横海如被雷击,怎么也想不到有人能说出这种前无古人的道理,直着眼睛去看这位新认大哥的几个兄长,只见将和飞二人听到弟弟说出这番话,脸上神色也不知是自豪还是羞愧,赶紧转过了头去。 正在诸人哭笑不得之时,偏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似乎有人正经受着极大的痛苦,接着又听到一阵急促的低语,片刻之后,房内又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众人听得这叫声诡异,都惊讶的往偏房望去,唯有智神色不变的一点头:“他招了。” 第七十四章:难言之隐(一) 随着众人的目光,偏房门缓缓打开,刀郎从屋内大步而出,他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漠然,但众人望着他手中那柄不住滴血的锯齿刀,已知道屋中刺客在临死前必受到了极残忍的折磨。【 】 刀郎没有理会别人惊讶的目光,走到智的面前,低声道:“有一百名剑卫和娄啸天同来,除有三人去了别处外,其余的都隐匿在幽州城中。” “另有三人去了别处?”智问:“知道那三人的行踪吗?” “这名刺客也不知道,只说这三人虽与他们同来,但拓拔战另有密令让这三人去办,”刀郎抖手甩去刀上血迹,又道:“他不敢隐瞒,因为他只想死得痛快。” 智很清楚刀郎的手段,被刀郎施刑的人都只求痛快一死,没有人敢在他这柄锯齿刀下再有任何隐瞒,但智也知道这三名另怀拓拔战密令的剑卫绝不容轻觑,可眼下已不容他再耽搁,当务之急必须先解决剩下的九十六名剑卫和娄啸天,稍一思索后他便示意幽州诸将上前。 此刻,城中各将除窟哥成贤在向耶律明凰禀报与女真族结盟一事外,其余将领都已集结院中,十二龙骑,唐庭絮,萧成,曲古,夏侯战这些心腹大将都站在智的面前,听侯调派。将,飞,猛,纳兰横海四人也一脸期盼的围了过来。 猛不知刀郎是怎么让那名刺客招供,好奇之下往偏房内一望,见这刺客早被刀郎一刀断喉,但他的尸首血肉模糊,全身扭曲成一团,显然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痛楚。 猛咋了咋舌,“这家伙够惨,和耶律灵风差不多一个样!糟糕,我饭还没吃呢,不看了!”他自己打起架来也是一股疯劲,又最恨黑甲骑军,所以看了这具尸体一点都不觉得刀郎下手残忍,只是有些倒胃口。 但飞等人见了刺客的惨状后都是连连摇头,面露不忍之色。 纳兰横海面色古怪的看着猛,心想这位仁兄真是与众不同,居然会在这时候想起吃饭的事来? “只是以血还血而已,这些人在随拓拔战谋反时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智望着众人脸上的不忍之色,淡淡道:“同情心不是给敌人的,若在对敌之即心生怜悯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他的语气虽然漠然,却也不欲弟弟们多看房中惨状,伸手掩住了房门,正要向诸将下令,只见院外已走来一行人,却是耶律明凰在总管呼延年和窟哥成贤等人的护卫下亲自赶来。 幽州城里混入的这群铁胆剑卫虽来势不善,耶律明凰倒也未乱了方寸,命人厚葬了被杀军士后就立即下令紧闭城门,严查刺客,方才又听窟哥成贤禀奏说智成功与女真族结盟之事,能在大战之前得此强援,自是让她万分欣喜,可她想中智刚一回城就又忙于解决刺客,几乎没有片刻歇息,心中怜意大生,忙亲自赶来看智。 诸将见公主亲来,精神一振,纷纷上前行礼,耶律明凰心中记挂着智,向众人微一点头便一脸关切的向智望去。 “殿下,刺客已招认,臣这就带人去剿灭其余同党,”智迎着耶律明凰的目光道:“殿下万金之体,在刺客授首之前不宜四处走动,臣恭请殿下在太守府中静侯佳音。” 虽是当着众人的面,耶律明凰却未掩饰眼中的疼惜,“智,你已奔波了一夜,剿灭城中刺客之事还是让别人去办吧。”她又微笑着对诸将道:“各位将军,这次女真族与我大辽结盟,智王与窟哥将军居功至伟,眼下城中被刺客混入,虽是危机四伏,却也是各位将军立功之时,智王一片忠心,欲不辞辛劳再立大功,可若所有功劳都由智王一人而立,那难免会被人说我厚此薄彼,我想这些刺客虽然凶狠残忍,却必非我大辽虎将对手,所以这场剿灭刺客的功劳就交由各位将军去立。” 诸将听了都面露微笑,虽然耶律明凰故意说成是欲把功劳分给诸将,但人人都知这是公主在疼惜心上人,不过大家想想倒也难怪,智昨日刚从上京返回幽州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辗转各处,先逐走晋使,接着又立即赶赴女真驻地,如今又要去剿灭刺客,公主心疼智也确是理所当然之事。 幽州诸将虽然对耶律明凰的真意心知肚明,却也无人在神色间流露,以免使公主尴尬,只有猛老实不客气的指着耶律明凰大笑:“哈哈!姐在肉痛四哥!四哥,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去城外揍敌人,你留在府里陪佳人,哈哈!喂,大家怎么都不笑?” 众人哪敢接他的茬,全都低着头不去看耶律明凰的神色,智拿这弟弟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装做未听见,但耶律明凰早已羞得满脸绯红,正想把话岔开,却见猛又一脸丧气的捂着头上红肿长叹道:“唉,命苦啊,还是四哥够运!哪象我这么倒霉,有份挨揍没人疼!” 猛越说越是凄凉,因众人都苦笑着不说话,他又拉着总管呼延年大声诉苦,说起被萧怜儿暴打之惨,凶器汤勺击头之沉,勺中之汤淋面之烫,今夜入睡噩梦之慌,日后出门丢人之苦,更是捶胸顿足,长吁短叹,仿佛一夕饱经人间沧桑。 呼延年乃是看着这七兄弟长大,而且他又是宫中太监,无有子嗣,所以一直都把这七兄弟视为子侄般疼爱,此刻听猛添油加醋的一番诉苦,自是令他万分心疼,揽着猛不住安抚劝慰。 耶律明凰见猛不再取笑她,改为去缠呼延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走到纳兰横海面前,点头赞道:“你就是女真纳兰横海?窟哥将军说你是族中出名的勇士,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听说你虽是族长之侄,长老之子,却从不以此为傲,少年人能有此胸襟,难得啊!纳兰小弟,以你这等少年才俊,日后必能青出于蓝,创下一番比父辈更宏壮的基业!” 纳兰横海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辽室公主,一见之下顿时为她的绝美姿容震慑,而且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被人说成是仗着父叔之名,所以耶律明凰的这番话可算是句句说到了他心坎上。不过他虽与猛同年,却不象猛这般不懂男女之礼,惯于唐突佳人,只是红着脸讪讪而笑却不敢直视耶律明凰的容光丽色。 耶律明凰的眼力不逊于智,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少年虽是心志颇高的初生之犊,但生性却是淳朴爽朗,见了纳兰横海羞涩的神情,耶律明凰不由一笑,神色也变得更为柔和,“如今大辽已与女真结为盟友,你又拜了智王为师,我与智王几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所以我们也可算是一家人了,既然你和小七年岁相仿,以后便算是我的小弟弟了,来,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耶律明凰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亲手挂在纳兰横海的脖颈上,微笑道:“这枚玉佩乃我十一岁生辰之日父皇所赠,是我从不离身的宝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辽室皇弟,我会终身护你为弟。若你们女真族日后有何需要,你也尽可象我开口,只要是我这姐姐力所能及之事,定会为你办到。” 纳兰横海心头早已突突乱跳,眼见这位大辽公主不但对己温婉可亲,还认自己为弟,这份殊荣下直把他喜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幽州诸将见公主对这女真少年如此厚待,啧啧称羡之余也暗自佩服公主的怀柔之术,惟有智仍是默不作声的立于一旁,看了眼耶律明凰后便把目光移向别处。 猛却已凑到纳兰横海的面前咧嘴笑道:“瞧你这熊样,一句话都接不上,亏你还是我新收的弟弟,怎样?见过美人却没见过我姐这么美的人吧?” 纳兰横海红着脸不敢应声,耶律明凰生怕猛闹起来没完,忙拉过猛道:“小七别顽皮,老是喜欢欺负人,你好好听话,等过几日姐也送你一件好宝贝,包你见了高兴。” 猛一听顿时来劲,连声问:“什么好东西?干脆现在就给我!我今早刚挨了顿揍,正有点了无生趣,刚好借这宝贝提提神。” 耶律明凰神秘的一笑,“你先别急,这件宝贝你见到了一定高兴,姐也一直在让人为你寻这件宝贝,只不过要再等几日才能找到,等寻到了姐就立刻送给你。不过你要听话,也别缠着我问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只有在你不知道这宝贝到底为何物时才会让你一见之下喜出望外,知道吗?” 猛被耶律明凰这番话吊足了胃口,诺诺连声的不住点头。 耶律明凰哄住了猛,又与纳兰横海闲聊了几句,随即走近智的面前道:“智,你先好生歇养一日,那名被小七擒获的刺客必已招出了同伴的藏身之处,就让诸位将军去对付他们。” “殿下,刺客之事还是交由臣去解决。”智答道:“而且我也没有要这名刺客招出同伴的藏身之处,我只是问了他此行一共来了多少人。” 第七十四章:难言之隐(二) “这是为何?你没问这群刺客的藏身处?”耶律明凰微觉意外,不知历来谨慎的心上人为何不问出刺客的藏身处,不过她也未多问,转而柔声道:“这也无妨,既然城门已紧闭,这群刺客已是插翅难逃,就算让军士们挨家挨户搜查也必能找出他们的下落。【 】”她怜惜的看了智一眼,又道:“智,你今日辛苦,这里的事交由诸将,你还先去歇息吧,我┉我一会儿来看你。” 智仿佛未听出耶律明凰语中的关切之意,只是摇头道:“殿下,我们不能在幽州城里对付这群铁胆剑卫,因为在城中交战有三大弊端,其一,城中交战会牵连无辜百姓,这些刺客一旦被逼入绝境,难保他们不会挟持百姓为质,其二,这些刺客是拓拔战训练多年的杀手,最擅伏击刺杀,潜踪隐匿,寻常军士不是他们的对手,交战之下难免会增添我方伤亡,其三,刺客不到百人,若我们出动大军剿除,则如九虎搏一兔,不但使我方军士徒耗气力,也会因此而中了拓拔战的圈套。而拓拔战的目的正是想不断消耗我军气力,我军困守一城,若每一战都以全力相抗,极易挫损实力,所以他才会接连派出数路人马前来骚扰,等我军在连场激战中心神皆疲,士气不振之时,拓拔战就会趁机率军亲征,以养精蓄锐之军斗我久战疲累之军,因此臣只是向俘虏逼供出他们来了多少人,只要我们知晓了刺客实力,就可设计把他们引出城外,派出相应精锐,针尖对麦芒,既可铲除隐患,又可不耗损我军气力。” 耶律明凰只听了一半就知智所言极为有理,她不由暗叹,自己虽也有满腹谋略,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智,只可惜自己虽对这少年百般倾心,却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意,更不知他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淡,幽幽望了智一眼,又问道:“若要把他们引出城外再行剿除,那又怎知他们出城后会躲在何处?” “这些刺客离城后只有一个地方可去。”智道:“他们来的时候藏在何处,出城的时候也会继续藏在此处,所以臣无须向那俘虏逼问他们的藏身之处。” 耶律明凰讶然道:“难道你已猜到了他们来时的藏身之处?”她脑中陡然灵光一闪,随即赞许的向智一点头,“我也猜到他们入城前的藏身处了,是西门外的密林!” 一旁诸人被他俩的一问一答听得一头雾水,怔怔的看着二人,猛不耐烦的去扯智,智只得先向众人解释道:“这些刺客既是随着恨冬离一起来幽州,那在入城之前他们就只能隐伏在幽州城外,在幽州城的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外,北面是从上京至此的必经之路,城外除了草原外都是平原大道,因此刺客不会选择躲在北面藏匿,东面是连绵百里的大草原,草原上不但有大批狼群还有女真人的驻地,南面接近中原,又有后晋石敬瑭的八万大军,所以刺客也无法躲在东南二处,剩下的就只有幽州城的西面,那里是大片密林和险峻山地,也只有那处地方适合这些见不了天日的刺客隐藏。” 将仔细想了想,问道:“四哥,既然这群刺客一直都藏在幽州城西,那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混入城中的?我们把守城池之时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按理说他们没有机会入城?” 智轻轻一咳,道:“这些铁胆剑卫既是拓拔战的心腹死士,必有过人之处,城中防范虽严,却也无法拦住这些人,拓拔战又怎会派些无能之辈前来。”他顿了顿又道:“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们虽然失算,却也可引以为戒,日后守城之时定要更为谨慎小心。” 众人听了智的解释都是纷纷点头,耶律明凰却听得脸上一红;为防敌军混入城中,幽州城内一直戒备森严,严加盘查进出之人,因此这群刺客要混入城内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前日傍晚她率幽州军民大开城门,逐走恨冬离之时,以智的聪明不会看不穿其中缘由,他如此解释正是为了替自己掩饰。 将又问道:“四哥,万一那些刺客被引出城后立即逃回上京怎么办?那我们不就错过了一打尽的良机?” “他们不会逃的。”智似乎未察觉耶律明凰的神色变化,只是淡淡道:“拓拔战和我一样,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他把娄啸天派来的目的就是想要从我们身边掳走小妹,所以在完成任务之前,这群铁胆剑卫绝不会逃回上京。我们这一次的对手很聪明,他们躲在城西密林处还有一个用意,因为那里地势险峻,密林丛生,依山傍崖,这使他们可以随时狙杀我们派出城外的探子,就象老练的猎手找到了一处可以伏击猎物的最佳地形,不过正因如此,却也让我们可以借机反守为攻,由猎物变为猎人。” 诸人听了都有些诧异,不知智此话是何用意。 猛懒得多想,又去扯四哥,智叹了口气,有这蛮来的弟弟在旁,他原想让诸将多思谋的打算彻底落空,索性说道:“娄啸天若要把小妹掳走,必是先将她诱出城外,因为他不敢在城内公然劫持小妹。若我没有猜错,今日在酒楼之时,娄啸天早已暗约小妹在西门外见面,因此小妹才会急着要去找娄啸天,但真正焦急的还是娄啸天和他的同伙,如今城门紧闭,他们必是急着想返回城西密林等小妹前去赴约,而他们回到密林后也定会分散埋伏,以防被人察觉行藏,可这样一来却正中我的下怀,因为我既不想在此战中折损我军的一兵一卒,也不想动用大军去剿除这伙刺客,所以只要我们派出少数精锐预先埋伏在密林中,然后把刺客放出城外,等着这群刺客自投罗,就能让城西密林成为对我们最有利的交战之地。”智说着忽然一笑,又淡淡道:“既然他们是杀手,那我们也要以暗杀的手段对付他们,把他们无声无息的送入黄泉。” 幽州诸将笑着一齐点头,他们对智的计策最为信服,又都想杀了这群刺客为张砺和死去的探子报仇,纷纷请令出城埋伏。 见诸将士气高扬,智微微一笑,先向耶律明凰道:“殿下,拓拔战此次志在小妹,这也是他蓄谋已久的一招毒计,此事乃臣与他的私人恩怨,请殿下允许由臣出手解决这群刺客。臣之计策若有不足之处,还望殿下指点。” 耶律明凰心知智对此战早已成足在胸,向自己请示乃是为顾全她的颜面,不愿在臣子之前盖了自己的威势,想到智的苦心,她心中不禁柔肠一动,道:“智,你是大辽军师,掌三军决胜之道,杀敌破阵之事尽可由你自决,无须向我请示,只是这次又要累你奔波了。”她又有些埋怨的轻声道:“你何必这般谨慎,难道我还会信不过你。” 耶律明凰的声音虽竭力压低,却未躲过众人耳朵,猛立刻笑道:“大声点,我们听不见!” 诸人又是一阵苦笑,将和飞二人忙把这弟弟拉开,不料猛仍是皮着脸笑道:“我真的没听清楚,姐让四哥别精神,为什么?有精神不好吗?”将和飞倒是把耶律明凰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们怎肯向猛解释,使耶律明凰愈发羞涩,两人连哄带拽的把他拉到了一边。 智无奈的一摇头,不过他既然做了猛十八年的哥哥,对猛的胡闹也早已见惯不怪,等众人忍住笑意后,智向诸将逐个下令道:“刀郎,夏侯战,十二龙骑,你们十四人与我的三个弟弟此刻立即出城,前往西门外的密林处隐匿,这群刺客就由于你们十七人去对付。” “窟哥成贤,你去军营内点齐一万精兵,但勿挑选昨夜与我们前往女真驻地的狙军和掩军,因为这两路军士需好生休养, 你另选军士在一个时辰后从南门出城,出营时故意大肆宣扬,就说是去南门外五十里处扎营,准备伺机讨伐后晋军马。我们与后晋交恶之事必在昨日就已传入刺客耳中,所以我们派军驻扎城外防范后晋之举不会引起刺客疑心,反会使他们以为能借机遁离。窟哥成贤,我此计的用意就是要以少数精锐搏杀刺客,不让我军中了拓拔战的疲兵之计,因此你率军士出城十里后就在原地休养,若遇见后晋探马,就命军士摇旌旗,擂战鼓,摆出一副准备挥军交战的架势,但不要真的动手,只需震慑住他们即可,等刺客授首后你就立即率军回城。” “唐庭絮,等窟哥成贤离城后先不要关闭城门,你是城中汉军统领,去选出几个精明的汉军让他们换上晋军服饰,待我军离城后命他们在南门处假意引发混乱,装做南门有后晋探子在城门捣乱的迹象,诱使刺客在混乱中出城,你记住,城门打开之后,城中之人许出不许进!” “萧成,曲古,城中诸事就交与你二人,你二人一守城池,一守太守府,在我们前往城西之时你二人要小心守城,不能有半点疏忽。” 窟哥成贤,唐庭絮,萧成,曲古四人接令后便先行离去。按计前往密林埋伏的将,飞,猛和刀郎,夏侯战,十二龙骑这一十七人则去准备此战所需之物。 耶律明凰在一旁仔细听着智的歼敌之计,只觉智见事之透,运筹之稳,所思之周远胜于己,难怪父皇会对这少年如此倚重。与智相比,她在随机应变上显得颇为计穷,无论是昨日应付后晋使者还是今日对付城中刺客,她都是以紧闭城门为策,以不变应万变,却不象智这般处处料敌机先,智计百出。尤其是智选出将十七人前往密林之举,在这十七人里,将世之虎将,勇猛无匹,飞轻功精妙,来去无踪,猛天生神力,罕有人及,而与他们随行的刀郎,夏侯战,十二龙骑都是由护龙七王训练多年的卫龙军中的佼佼者,临阵之时相互间配合默契,由他们这十七人去歼敌自是事半功倍,还能免去动用大军全城搜索刺客之累。 耶律明凰一边想一边赞赏的望着智,忽然心念一转,对智道:“智,此战干系重大,只派十七人去只怕不够,不如让我这三名护卫卫岚,厉青,胡赤,也跟着五弟他们一起去吧?他们三人精干稳健,应能在此战中出一份力。” 其实耶律明凰让这三名心腹参与此战另有深意,因为她一直想训练一支精锐之师做为自己的亲军,虽然她也曾命这三人读了许多兵书,还亲自指点他们兵法战事,可纸上谈兵怎比得上经历实战,何况耶律明凰也知道,无论文韬还是武略,自己都比不上护龙七王,因此便想让这三名心腹与将等人同去,因为对军士最好的历练不是在书房,也不是校场,而是在战场,只要他们三人能在此战中学些对敌之道,就可让这三名被她精心挑选而出的可造之材更上层楼。 听了耶律明凰的话,随在她身后的卫岚,厉青,胡赤三人当即大步上前,向智躬身一礼,齐声道:“末将参见智王!” 这三人虽然年轻,却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也是耶律明凰从辽军中亲手挑选提拔的护卫统领。除卫岚的举动稍有些腼腆外,厉青,胡赤二人都是神色沉稳,举止干练,向智施完礼后便一言不发的侍立在耶律明凰身后。 智似乎早已料到耶律明凰会这般说,向夏侯战一招手后便对耶律明凰点头道:“殿下之命臣自当谨遵。” 等夏侯战走近,智又对卫岚三人道:“你们先随夏侯战准备一下,既然此战是在密林中以隐匿暗杀为主,那你们不但要带上随身兵器,也要备好套索,弓弩等物。”他望了眼三人后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别辜负殿下对你们的苦心栽培,能学会多少就要看你们的悟性了。” 见智看穿自己的用意,耶律明凰不由赧然一笑,却也并不意外,因为眼前这位少年本就是九心玲珑之人,她正想与智说上几句,将,飞,猛三兄弟已收拾完毕走了过来,他们三人都不放心被软禁在房中的萧怜儿,想问问智有什么主意。 飞一走近便忧心忡忡的问道:“四哥,小妹怎么办?自从我把她带回府后她就一直哭闹着要出城去找娄啸天,还说今夜日落之前不让她出去就自尽,以小妹的性子,只怕她会说到做到。” 将和猛二人无奈的一摊手,猛更是心有余悸的一摸脑袋。萧怜儿的脾性他们几兄弟最清楚,这位小妹外表温婉,其实性子颇烈,娄啸天虽然居心叵测,但她却对这男子动了真情,这一次为了保护娄啸天,居然动手打了平日里最要好的猛,可见她用情之深,若把她关在府中,只怕她真会为见娄啸天一面而不顾一切的以死相胁。 第七十四章:难言之隐(三) “此事不用担心。【 】”智道:“我会让小妹再见上娄啸天最后一面,等刺客离城后我自会放小妹前往城西密林,我也会一路尾随着她,所以你们也要等小妹入了密林后再出手刺杀那些铁胆剑卫,若太早动手则会打草惊蛇,这也是此战最艰难之处,既要让这些刺客死于无声无息之中,也要护好小妹,但是你们要记住,先别杀娄啸天。” 将,飞,猛三人都听得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四哥,你想让小妹也去城西密林?还要让我们等她来了再动手剿除刺客,这么做太冒险了?” “不错,虽然无奈,可我们只能冒这个险,”智喟然一叹,“其实我之所以要在密林中设下圈套也有一半是为了小妹,否则我大可以在南门外设下伏兵,等这些刺客一出城就把他们一打尽,可我仔细想过,虽然娄啸天该死,但也要等小妹识穿他的真面目后再杀了他,不然小妹就会以为娄啸天是真心对她而为之痛苦终身。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既然娄啸天布下局在城西**小妹,那我就要他作茧自缚。” 将,飞,猛三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但他们也知道四哥的苦心,智的计策虽然大胆,却也是无奈中才行的险招,因为他们若在萧怜儿未识穿娄啸天的险恶用心时就杀了这无耻佞贼,那萧怜儿伤心悲痛之下说不定会自杀殉情,若事情真到了这一步,那就会让这几兄弟抱憾终身。 三兄弟仔细思量了一番,一起点了点头,将大力一拍胸膛,“四哥放心,我们一定会护好小妹,绝不会让她少了一根头发!” “好,不要手软,也不要贪功冒进。”智又嘱咐了弟弟们一番,十二龙骑等人也带齐了所需之物赶来与将几兄弟会合,准备前往城西。 见他们都是一脸兴奋的等着去大战一场,智神色一肃,向他们叮咛道:“你们二十人都是幽州城中最精锐的战将,所以我才会让你们担此重任,但你们此去要记住四个字,切勿轻敌!若单打独斗,铁胆剑卫自然不是你们的对手,可他们还有九十六人,因此我才让你们早一个时辰去密林埋伏,好好珍惜这一个时辰,因为这一个时辰就是此战的胜败关键。” “怕什么?”猛漫不在乎的叫道:“不就几个兔崽子吗?抄家伙一砸就成!” 智看了弟弟一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仍是一脸肃然道:“这些铁胆剑卫都是精通暗杀之术的各中高手,最擅长的就是布陷阱,设圈套,偷袭刺杀,而他们能在戒备森严的幽州城潜藏,也正是他们隐匿术的高明之处,因此你们一定要比他们更为狡猾机敏,既然你们比他们先一步前往密林隐藏,那你们就要仔细揣摩出他们会选择的藏身之地,树上,石后,坑中,不要放过所有可以隐藏的地方,再寻找对你们最有利的地形躲藏,伺机给他们致命一击,若他们能上天入地,你们就要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若他们是三步一算,那你们就要一步三算,因为对手人数比你们多出数倍,所以你们不但要一击必中,还要百发百中!” 诸人听了都郑重点头,只有猛依然大咧咧的不当回事,不住催着大家火速动身,还吆喝吃肉要趁热,杀人要趁早。在他们离去之前,智悄悄向将和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护好猛,其实智并不想让幼弟去密林埋伏,但他知道若不让猛去,这任性胡闹的弟弟定会大吵大闹,因此便向将和飞暗使眼色,让他俩暗中照应着猛,别让他涉入险地。 将与飞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点头,他俩也早已打定主意,此行必要选个绝不会有敌人经过的隐蔽之地骗猛去埋伏,任他睡觉也好,发呆也罢,这一次就当是带弟弟出城去闲逛一趟。 猛哪知道哥哥们的念头,只顾乐呵呵的跟在将和飞身边,还嚷着一定要给自己挑个刺客必经的热闹之处埋伏,来个守株待兔,见一个宰一个,杀个酣畅淋漓,将和飞面上点头称善,心里暗暗好笑,护着弟弟一路说笑而去。 一旁的纳兰横海一看众人都已按计行事,惟独自己无事可做,他心里不由大急,忙拉着智道:“智王,我呢?让我也做点什么吧?大家都出去了,总不能把我一个撂在这里吧?” 卫龙军秦璃和关山月见智没点到他二人入林搏杀,还听智说此次挑选的都是幽州精锐战将,两人满心不服,一左一右的站在智面前,也不说话,眼巴巴的看着智。 智看着三人的模样,莞尔一笑,“放心吧,不会让你们闲着的,纳兰,一个时辰之后,你随我同去密林。” “真的?”纳兰横海顿时脸上放光,喜道:“智王,你肯带我一起去,太好了!” 智微笑着对这一身朝气的少年道:“我说过,能教你的本事我一定会倾囊相授,在这场密林狙杀中应该能让你学到许多机变之道。你先去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我会来找你。” 耶律明凰也笑着对他道:“先去歇歇吧,姐姐等着你初战大捷的喜讯,你已是辽室皇弟,尽可在这里任意走动,呼延总管会为你找间干净宽敞的屋子,让你歇息养神。”她勉励了纳兰横海几句,又嘱咐他小心行事,才让呼延年带他下去休息,待纳兰横海兴高采烈的离去后,耶律明凰向四周护卫一摆手,命他们退下。 “智王,那我们呢?”秦璃和关山月急了,“不是说不让我们闲着的吗?” “交给你二人的任务…有点棘手…”智停了停,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你们愿意去做吗?” “那有什么不愿的!”关山月嚷道:“就算去上京也行啊!” 秦璃也挥着胳膊道:“单打独斗,我和山月也不一定弱给十二龙骑。” “要你俩做的事并不需出城,甚至,也不需要和人交手,软禁在军营里的二十名卫龙军,该理会一下了。”因同入幽州的卫龙军中有拓拔战的内应,且此内应必是随错一起离开上京之人,所以智只能把和错同出城的那二十名卫龙军都软禁在军营中,如今大战在即,智需要动用手中每一分力量,这二十名卫龙军其中虽有内奸,但只要剔除此人,便可再获得一支生力军。 “智王,你是要我们辨别出内奸吗?”秦璃嘀咕道:“大家都是卫龙军中人,相识多年,老实说我还真不敢相信自家兄弟里有内应,智王,这事让我们去办还真有些棘手,我们可拉不下脸来去动刑审问。” “我可没让你们去辨别内奸,相反,我要你们从这二十人里找出肯定不会是内奸的卫龙军兄弟,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你们去办。而且,我要你们做的也不只是这一件事情。”智示意二人走近,低声说了几句。 耶律明凰在旁听着,脸上神色由惊讶渐渐转为思索,最后,眼眉间尽为赞许,含着秋波妩媚,轻轻流转于少年面容。 “智王,这两件事儿也太轻松了吧?不就是认个人和找个地方啊?”秦璃和关山月二人听完交代,都有些不得劲,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一起道:“就算认个人要我们卫龙军自己人去做,可找个地方藏粮食的事情,哪用得着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干?” “你们以为只是找个地方囤粮食那么简单?这是守城至重!”智的脸色冷了下来,瞪着两人,“从什么时候起,你们开始学会质疑我的命令?” 被智目光扫及,秦璃和关山月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护龙七王里,卫龙军最服的是宽厚如兄长忠,最亲近的是言笑不拘的错,最害怕的是闯祸不休的猛,但真正最让他们敬畏的却是智。 两人顿时安分下来,“智王放心,我二人会办妥此事。” “那就好。”智点了点头,“要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秦璃和关山月不用想也知公主必定还有话要对智说,哪肯再留下惹嫌,向耶律明凰恭敬行礼,立即老老实实的告辞,走得还甚快。 后院一下子静了下来,就连夏日里喧嚣恼人的蝉鸣之人也似乎瞬间沉寂,只余下耶律明凰和智两人相对默立。 “刚从上京回来你就四处奔波,老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前父皇就老是为此责备你,可你总是不听。”耶律明凰似嗔怪,似怜惜的眼神伴随着温柔的语声,“当日我们离开幽州后,你的身子一直虚弱,常常咳嗽,智,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听到的就是你的咳声,我可不愿看着你日夜操劳,等除去刺客后,你一定要好好歇养几日┉” “殿下,眼下时局不容我们有片刻闲暇,因为我们还面临着更大的凶险。”智古井不波的声音漠然切断了耶律明凰的温柔细语,“请您试想一下,拓拔战这次为什么要派刺客前来袭击我们的探子?他不止是要不断骚扰我们,还有另一层更深的用意,因为杀了我们派出城的探子就好比斩断我们的耳目,使我们无法知晓城外之事。以拓拔战的老谋深算,必已有了更毒辣的计策在等着我们。所以等除去刺客后,我们要立刻再派探子出城,严密监视城外动静,尤其是从顺州至幽州的这条大道,因为那里是拓拔战南下的必经之路。” 耶律明凰微一沉吟即知智所虑绝非无据,可她心里并未因此而忧虑,许是因为不想让这些缠心之事阻碍了两人此刻的独处,又许是因为知道智必会为她排忧解难,只要有这少年在,何惧天塌地险。 “即使拓拔战再狡诈十倍,他也夺不下大辽江山,因为──我身边有你!你是父皇留给我的最大宝物,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耶律明凰的神色自信而又妩媚,自信与生俱来,妩媚却是献给眼前的少年。 但她的自信和倾城妩媚并未能感染智,反让他的轻咳声变得沉重。 耶律明凰心底不禁涌起一阵疼惜,智为了拖住拓拔战的大军亲征,在十几日内往返上京幽州两地,他在上京城内处心积虑所设下的恫吓之计原本也必可使拓拔战抽身不得,可这一切却因自己为扬威慑敌而故意放走恨冬离一事付诸东流,但这少年非但没有一句怨言,还继续为她四处奔波,寻找援军,而他的心神竟已是如此疲倦。 望着智深藏在漠然中的疲惫之色,耶律明凰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轻抚智额头被风吹乱的发绺,可智已轻轻往后一退,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堪堪避过了这一触的温情。 耶律明凰轻轻一叹,神情却变的愈发温婉,声音也柔和的仿若呢喃:“二哥临走前曾问过我一句话,他很担心我会对你负心,智,你想不想知道我当时是怎样回答二哥的?”呢喃声很羞涩,很缠绵,羞涩得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听见这一问,缠绵得让这一问根本无需作答,仿佛要使心仪男子在这甜蜜中措不及防,用清晰的深情击溃他的漠然。 此刻,即使是这世间最木讷的男子也能知晓红颜之心,更何况是这位一眼穿心的少年,在他的心底,又何尝不为这幽幽低语,绵绵情愫,盈盈笑意而深深动情,但隐藏在心底更深处的难言之隐却在这道甜蜜中平添了一份苦涩,使他在这突来一问的侵袭下只能用一阵低咳做为回应。 良久,低咳才止,可智心头涟漪却不能平息,只是,他的回答依然冷漠,“臣此刻只想知道拓拔战在想什么,其余之事无暇顾及。”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答非所问太过冰冷,又似乎是要以君臣之礼将少女眼中的期盼彻底熄灭,智躬身一礼,神色恭谨肃然,恍若临朝参拜:“请恕臣无礼,臣此生惟愿有朝一日能改称殿下为陛下,除此别无他念,殿下,臣先行┉” “先行告辞?又是这四个字?每一次都是用这最冰冷的四个字来敷衍我?”失望之色立时席卷上耶律明凰的脸庞,“智,你知道这世上比刀剑更能伤人的是什么?就是你这四个字?先行告辞!只是一个时辰,你都不肯陪我,你又要去哪里?” “灵堂,臣已很久未去拜祭义父和兄长了。”垂首而答的智没有抬头去看耶律明凰的神色,又道:“一个时辰之后,请让小妹到灵堂来见臣。”说完要说的话,智不再逗留,转身走向了远处的灵堂。 第七十四章:难言之隐(四)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耶律明凰自嘲的一叹,她可以看穿第一剑客恨冬离眼中的畏缩,却看不透这少年的心底,她有凌驾万人之上的傲气,却没有喝止心爱男子的勇气,为什么?为什么这少年会对她如此冷漠,冷漠得使两人的每一次独处都以她的失望收场。【 】 望着智的背影,她又是无可奈何的一叹,摇了摇头后也只能黯然而去,未行出几步,她又不舍的回头一望,想在少年的背影上再次烙下没有回应的幽幽顾盼。 未料到在这一望之间,却看见不远处的智也已在不知不觉中驻足回首,正悄悄凝视着她失望的身影,两人眼神蓦的邂逅,在这一霎,耶律明凰忽然发现,智不及回避的眼神中竟带着无法掩饰的深情,这缕强自压抑的深情,这种不敢流露的凝视,原来是如此炽热刻骨,又如此温柔专注,而这回望都是为了默送自己的身影,即使与自己眼中缠绵悱恻的情意相比,智的眼神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突然的意外使耶律明凰在惊讶中顿时怔住,两人无言的相望中,智已在不住后退,他脸上也有了丝罕见的呆滞,但只是稍一犹豫,他又立即大步离去,用急促的步履遮掩住被察觉的回首。 耶律明凰很想叫住他,但望着智急促得甚至有些仓惶的步履,一种从未想到的念头猛然袭上她的心头,在这一刻,耶律明凰突然发现,智对自己的冷漠并不是如他所说的因为要誓言复仇而必须做到的心无旁骛,更不是因为当日对自己的爱摹而疏忽了拓拔战的谋反才有的自责,这一切都只是一种掩饰,在这少年的漠然中其实还藏着另一份更深沉,更无奈的用意,原来智的心底竟然一直隐藏着一份畏惧,畏惧她,畏惧她的爱,畏惧对她的爱,畏惧日后缠绕在他俩之间的这段只有天知道的今世情缘。 就在耶律明凰隐约猜到端倪之时,她心里又掠过一阵更大的茫然;究竟是什么会使这位机敏决绝,冷静睿智的少年如此害怕,难道真如二哥错所说,等他俩这段情缘走到最后之时,真正负心的人竟会是她?会是她这位在雪灵之季中为心爱之人雪中独舞的少女?那一天的寒冷飘雪,那一霎的心坎暖意,她此生又怎会有片刻相忘? 好一阵犹豫之后,耶律明凰忽然打消了跟入灵堂的念头,一丝浅浅笑意浮上了嘴角,她也转身而去,因为她知道,象智这样的男子是不能步步紧逼的,终有一日,她会亲口对智说出当日自己告诉错的那句回答,而这句回答就是她永远会留给智的一份承诺。 温热的暑风吹拂而过,带着少女的微笑,随着少年的无奈,缓缓拂入后院灵堂,挂满檐前的挽联被轻轻吹起,将疾步走来的少年迎入了这片悲凉之地。 灵堂内,不灭的烛火,缭绕的香烟,寂静中埋藏着一份不散的哀伤。 辽皇耶律德光的灵位旁左右守护着他的两个爱子忠与错的英灵。三块紧紧依附的灵牌仿佛是在向世人诉说着这段始于父慈,终于子孝的父子之缘。 似是怕打扰了三位亲人的长眠,智一入灵堂就放缓了脚步,悄然立在灵位前的他,与片刻之前逼供刺客时的冷酷无情,运筹帷幄时的淡定冷静已是叛若两人,这一刻的智,神色孤寂,身影憔悴。若有人在此刻突然闯入灵堂看见智的神情,那这个人必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智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在人前强装的冷漠和淡然,也不复平素里的雍容睿智,现在的他,竟是脆弱无助的如同一名饥寒交迫的孤儿,也许,只有眼前三位亲人的在天之灵才是他唯一的寄托。 三柱清香缓缓合在他的掌中,高举过头,俯身而拜,“义父,大哥,二哥,我回来了┉”冉冉飘舞的烟雾中,智默默跪坐,鬓边白发低垂在日渐瘦削的双颊旁,暗淡如灰。 哀思无声,少年无言,光阴在这幕伤怀中静静流逝,就如同这段十八年的亲情──弹指隔世。 一个时辰过去,虽然灵堂内仍是一片哀然沉寂,但在幽州南门处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热闹喧哗。 大开的城门内,窟哥成贤已按计率着一万盔明甲亮,气宇轩昂的辽军直出南门,军队行进之时还不停传达着军令,“南下五十里,扎寨驻营,备战后晋。” 等窟哥成贤率军出城后,南门下却突然有了一场混乱,一队赶车运货的商贩欲出城时被守军拦住,两下争了几句后便吵闹起来,商贩们嚷着要出城贩货,而奉公主之令禁闭城门的守军却拦着不让他们走。这一闹不但引来许多百姓围观,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守军也似乎忘了关闭城门,都围上来和商贩争论。 吵得正酣时,那些商贩们忽然取出暗藏的兵刃攻向守军,幸好城下守军众多,见对方动武立刻一拥而上,将商贩们团团围住,等双方一动手后才知道这些商贩竟是后晋派来刺探军情的细作。 两下这一交手顿使南门内外变得混乱不堪,看热闹的百姓见势不妙,急忙一哄而散,有些人慌乱中竟往城外逃去,闹了好一阵子后,守军才将这些商贩尽数擒获,押着他们去见军中将领。 在城头上一处不显眼的暗角处,借着几面旗帜的遮掩,唐庭絮早和几名军士伏在城垛上,一直监视着城下动静,这几名军士都是太守府门外的护卫,昨日曾见过娄啸天一面,因此唐庭絮特意把他们调来,让他们从人群中搜索娄啸天的踪影。而这群商贩也是他部下的汉军所扮,按智的计策,唐庭絮选出了几十名精明能干的军士扮成商贩模样,命他们伺机在城门处引起混乱,引诱刺客出城。 商贩被擒住后,城中百姓重又围拢过来,指指点点的对方才这一幕议论纷纷,虽然百姓们并没有察觉在混乱中已有人悄悄溜出了城外,但这些人的踪迹却未能逃过唐庭絮等人的眼睛。 这些人在窟哥成贤率军出城时就三三两两的会合在一起,挤在南门边围观,看似漫不经心的站成一堆看热闹,但在张望四周动静时的神色却非常谨慎,不住打量着四周动静,相互间虽装做不相识的样子,其实是颇有默契的聚在了一处,这些人的穿戴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乍一眼看去也无破绽。但神情举止间却流露着寻常之人所没有的谨慎老练, 若在往日唐庭絮倒不一定能察觉异样,但他这次是守株待兔,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所以唐庭絮早就在留心这群人的异样,当窟哥成贤离城时,他们就想要找机会逃逸,在那些假扮商贩的军士与守军争吵时,这群人就借着围观一步步逼近城门,等起哄时,他们立刻装做慌乱的样子迅速出城。 等混乱结束后,唐庭絮向身边军士问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刚才逃出城外的那伙人里真有娄啸天这小子?” “错不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名军士笑着道:“我昨日还替这小子递过锦帕,这小子的长相我忘不了!” 另一名军士也道:“将军,我方才已数过了,出城的人不多不少刚好是九十七人。和智王说得一样。” “很好!”唐庭絮得意的笑道:“咱们的事算是办妥了,就等着看这群刺客自投罗吧!” 他们说笑着走下城头,因为军士们都深信智必能以他的谋略获得此战胜利,不过他们谈笑欢喜的模样却让那些站在南门下的百姓们看得一怔,不明白这些将士的神态为何会如此轻松自如,仿佛象刚打完了一场胜仗。 当然,这些百姓们不会知道,片刻前的这一切都只是引诱刺客出城的障眼法,而布下这条计策的少年,依然端坐在一片静谧的灵堂内,凝视着亲人的灵位,仿佛只有在三位亲人英灵的呵护下,他才能得到这短暂的安宁。 只可惜,流逝的光阴已无法再让他为亲人哀悼,望着愈燃愈短的香烛,智轻轻一叹,又从案上取过几枝清香,点燃后一边拜祭一边恋恋不舍的望着义父和兄长的灵位,低语道:“义父,大哥,二哥,智儿该走了,等除去刺客后,我会再回来陪你们┉” 眷念而又伤神的眼神在三位亲人的牌位上一一惜别,最后又停留在了二哥错的灵位上。 这一霎,智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异常复杂,似痛苦,似茫然,只是用最低沉的声音向生死相隔的二哥轻轻阐述着心底阴郁:“ 二哥,方才殿下对我说,你在临走前曾问过她一件事,一件让你无法释怀的事,殿下还问我,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回答你的,望着她的神情,我当然知道她的回答,可我更知道,虽然这个回答是她此刻真心所想,但我只能再次故做冷漠,因为我若不能让殿下失望,那到了最终,真正失望的只会是我┉二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在临去前的一刻都还在担心着我这个弟弟,担心我与殿下日后的收场,记得当日你也曾问过我,是否期盼着能在复国后能与殿下再续前缘,而我当日对你的回答是点头,因为这确是我心底的期盼,可现在┉这一切已成了奢望,二哥的这番苦心,我也只能辜负了┉”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照着灵堂,如同少年的眼神一般空洞,只有阵阵低语回荡堂前,“二哥,其实我们与拓拔战的这一仗,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胜算,但不管多累,多苦,或是要付出何等代价,我都会强撑下去,即使我无力回天,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与拓拔战同归于尽,用我这条命把他拉入黄泉最深之处,因为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玷污义父的江山,更不会让你与大哥白白牺牲,可是,二哥,你知道吗┉若我真的能辅佐殿下复国成功,助殿下登基为君,那她君临天下的这一日也正是我的退隐之时,我必须带着兄弟们远离辽域,此生此世,再也不见殿下一面,因为这是义父归天后就已注定的无奈┉虽然,隐藏在这其中的缘由还无人知晓,连殿下也未曾察觉,但我在拓拔战谋反的这一刻就已看穿了其中的因果,可这个缘由我只能藏在心底,让它成为我心底最深处的难言之隐,连弟弟们我也未曾透露,以免让他们和我一般日夜忧心┉ 渐渐的,智的低语声已变得更为苦涩,仿佛在口中含了一味永不变淡的苦药,晦涩暗哑, “二哥,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压得很沉,很深,沉得我不敢触及,却又不能不想,但又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只有等日后复国成功之时,我才能把这其中的缘由告诉弟弟们,至于我和殿下的这段情缘,也许,只有以我的离去做为收场才是我和她之间最好的结局,因为,在殿下复国为君之后,她的身边再也不能有智的存在,虽然┉我心里百般不愿,万般不舍,可是,这已是注定的无可奈何,至少┉在方才的一霎,当殿下想对我说出曾告诉你的答案时,当我望着殿下眼中的羞涩,我已心满意足┉毕竟,今生今世,我曾与一位名叫耶律明凰的少女两情相悦┉” 低语声黯然而止,却有着一缕刻骨的不舍继续深藏在少年心底,虽然心爱的红颜只有一院之隔,但这咫尺的爱慕已在难对人言的苦衷里变得远如天涯。 世人都道红颜知己,可他却知道,这一位红颜永远不能成为他的知己,因为━━红颜是霸主,君皇难知己。 望着至死都在关心他的二哥灵位,智又是长长一叹,“二哥,其实还有一件事让我更为担忧,这也是我们七兄弟多年来一直在担心的事──中原!二哥,你还记得吗?在数年前,义父曾告诉我们七兄弟,他的爱女对大辽何时该南下中原的独到见解,殿下的这番见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才之数,将其中利弊一一剖析分明,不但让当日的拓拔战听了大感佩服,连我们七兄弟也听得万分震惊,不过,在我们想来,身为女儿之身的殿下虽有雄才大略,却永远不会继承皇位,何况义父也答允了我们,在他有生之年永不南下入侵中原,故而我们并未因此不安,可谁曾想到,世事竟是如此难测,拓拔战谋反,国都失陷,义父归天,太子早夭,而义父留下的唯一血脉却偏偏是这位公主殿下,这也使日后之事变得无人可知,若我们复国之事难成,那一切自当别论,可若我们复国成功,那以殿下日显锋芒的霸气,终有一日会让她想要牧马中原,而这正是我们七兄弟最不愿看到的事。” 长长的叹息声里,智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将怀中之物都取了出来,一柄逐日弩,一枚血色瓷瓶,一卷羊皮纸。这三样东西都与他的二哥错有着莫大的关连。 逐日弩是错为四弟亲手打造,智一直携着这弩杀敌防身,血色瓷瓶中装着夺走错生命的剧毒之药──半日春秋,智从杀兄仇人耶律灵风处取来后也一直收于身边,而那卷羊皮纸上则记载着错殚精竭虑所创的机关秘图,在他临死前把整卷苦思而成的羊皮纸都给了这位识穷天下的四弟,希望四弟能用上面记载的机关复国血恨。但智只是把一张记有守城利器“月满山河”的羊皮纸给了张砺,命他按图打造,其余记载着攻城武器的羊皮纸却从未给任何人看过。 这三样东西智始终贴身而藏,旦夕不离,此刻,他把这卷羊皮纸一张张摊开在错的灵位前。望着一张张记载着错毕生心血的机关秘图,智又低语道:“二哥,你的秘图我都已仔细看过,你所创下的这些机关果然奇思妙想,威力无穷,能创出这等巧夺造化之工,极尽机关之道的利器,二哥已不负错之一名,这些机关若能问世,用于攻城,必能无坚不摧,施于战场,定可当者披靡。你所创的守城奇器‘月满山河’我已命张砺按图打造,有了这件武器御守城池,必可让幽州固若金汤,不过┉我并没有把其余羊皮纸上记载的机关按图打造,五弟问过我原因,但我却未对他说出实话,因为┉若五弟知道我的意图,他一定会阻止我┉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智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是在呻吟,神色间也带着木然的迟怔,默默向错的灵位恭身一拜,“二哥,别怪我┉”他突然取过一盏烛台,捡起一张羊皮纸就凑到了红焰焰的烛火上。 羊皮纸遇火即燃,发出了一阵腥焦之味,渐渐焦灼着错留给这弟弟的最珍贵遗物,而智的眼中也流露着一种强烈的愧疚,这种歉疚使他的手不停轻颤,但却没有一丝迟疑,就这样将一张张羊皮纸烧灼成焰。 “二哥,你留下的这些秘图中除了‘月满山河’为守城之器外,其余的都是攻城杀敌之物,你的良苦用心四弟知道,因为你盼着我们能反守为攻,逆转战局,早日夺回上京,所以你才创下这等利器助我们决胜沙场,可是┉可是┉” 一张张羊皮纸在烛火中化为灰烬,但比这灰烬更暗淡的却是智一片死灰的脸庞,倾诉声痛苦而又无奈,“二哥,别怪我,我只能狠心毁去你的心血,因为┉因为我不敢按图打造这些机关,更不敢把它们流传于世,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些秘图的时候,我就感到一阵胆寒,二哥!你创出的这些机关实在是太可怕了,它们的威力太大,虽然每一样都能成为杀敌制胜的神兵利器,却也会成为涂炭生灵的杀戮邪物,若我把它们打造而成,虽能使我们胜算大增,可留下这些机关之术绝非世间之福,反会惹来百年难安之乱┉┉因为我们这位公主的野心太大了,所以我不能,不愿,不敢让这些秘图落入她的手中,如若不然,必会为天下苍生遗下无穷后患!” “殿下┉公主┉耶律明凰┉”喃喃低吟着这抹烙在心底的温柔,智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痴痴望向了义父的灵位,始终藏于心底最深之处,不敢在人前流露的相思和忧虑在他嘴角刻下了一道最落寞的笑意,“义父,殿下不愧是您的亲生骨肉,她和您真的很象,都有着君临天下的霸气,睥睨群雄的傲气,若说她和您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在您身上的诸般长处之中,唯有一样是殿下所没有的,那就是━━慈悲之心!您的这颗慈悲之心使您一生最重情意,所以您没有遣散那些百无一用的上京禁卫,反是以高官厚禄养着他们,更没有对您的结拜兄弟起一丝疑心,而最后,为了救出我们几兄弟,您不惜以身相换┉” “义父!重情重义是您的长处,正是您的慈悲之心在这片乱世中给了我们七兄弟最大的温暖,使您成为了我们最好的慈父,可是┉却也是这长处害了您,虽然有着慈悲之心的您注定会是一位好父亲,但一位真正的帝王却必须要有一颗铁石心肠,也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以王道治世,以霸道护国,因为在一位帝王身上,过多的慈悲之心反是短处,而殿下,与您血脉相连的公主殿下,她继承了您的所有长处,却惟独没有您的慈悲之心,所以她注定会成为一位古今罕有的霸主,因为她有您之长,无您之短,青出于蓝,可是┉深蓝即黑啊!” “如果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同时还拥有着最大的野心,那他就会永不知足,权欲熏心,以他的才智极尽私欲,他的心也终会被无尽贪念染黑,用燃遍天下的战火满足一己之欲,所以这世上才会有如此多改朝换代的乱世枭雄,而殿下身上正有着世人难及的霸气和才智,若有朝一日,我们复国成功,殿下登基为君,她的天生霸气必会使她渴望着得到更多,得到那些您为了我们而甘愿放弃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一个漠北再也无法容纳殿下的雄心,因为只有等她占尽天下,唯我独尊之时,殿下才会心满意足┉” 抑郁的眼神在亲人的灵位上无助漂移,向亲人倾诉着心中担虑,“二哥,当日小七打败夜尽天后,殿下对军士们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吧?‘战争来去,军魂常在,漠北雄风,永霸天地,’永霸天地?天地有多大?又有谁知道,殿下所指的天地中是否包含了对中原的野心?当时,军士们脸上都带着最热切的期望,因为殿下已激起了他们的渴战立功之心,使原本在孤城逆境中防守求存的军士们竟在这一刻被挑起开疆拓域的志气,望着这一幕,我心里真的很担忧,所以我更不敢让这些机关秘图留传于世,若这些机关是由义父执掌,那他只会用来护佑子民,守卫江山,可若落在殿下手中,那就会使她的野心如虎添翼,大兴干戈,征伐天下,若殿下用这些机关攻打中原城池,中原又有哪座城池能抵挡得住如此强大的攻城利器?若中原城破,又有谁能在战火中度过此劫?二哥,虽然眼下顾虑这些日后之事似是在杞人忧天,可若真到了这一步,不但会使辽人在常年征战中兵甲不歇,耗损国力,也会使中原百姓从此陷入水火之境,以举目哀鸿承载殿下的一世霸气,而二哥的在天之灵也必会悔恨留下这些机关秘图,贻误苍生┉” “我们七兄弟虽是长于辽域,却也是生于中原,大辽危难,我们愿以死相救,可若中原涂炭,我们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我们亲眼目睹中原苍生死在二哥所制的机关之下,看着你本是为复国而制的机关在无辜百姓中大开杀戒?看着一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变成一具具再无声息的尸首倒在血泊之中?二哥┉你别怪我┉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该现于世间,所以四弟┉只能亲手毁去你的心血┉望二哥能体谅四弟的苦心┉” 歉疚之色痛苦的印在智的脸上,他又怎愿将二哥留下的遗物付之一炬,可他别无选择,正如辽皇耶律德光知道智的才干有多高一般,智也深知二哥这些机关的威力有多可怕,更知道耶律明凰日渐崭露的勃勃野心。而这位红颜不但是他的心爱之人,也是他誓死辅佐的辽室公主。 智矢志复国不但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重还亡国的辽民一片太平盛世,因为这就是他义父耶律德光的毕生宏图。可若这些机关问世,那所引发的杀戮征战却只会让他的心愿适得其反,因此,他只能强忍心中不舍烧毁兄长的遗物。 也许,这是因为在耶律德光的十八年养育深情中,这位睿智深沉的少年已从他义父身上感染了王者的仁义之道,又也许,在这位冷酷无情,甘愿为魔的少年心底,一直隐藏着一颗真正的慈悲之心。 烛火的吞吐中,一张张机关秘图化为灰烬,智的手上已剩下了最后一张羊皮纸,这张纸上记载的机关却与别的不同,上面画的是一件衣甲,甲上写了三个大字──红尘错,纸上还写满了许多细若蚊蝇的小字,大约是这件衣甲的打造方法。 在这卷羊皮秘图里,唯一的守城之器月满山河早在日夜打造,攻城秘图已被烧尽,只余下了这最后一张绘图,却不知错为何会在这卷尽数记载攻城破阵机关术的秘图里留下一张衣甲的绘图。 “红尘错┉红尘错┉”智反复拂拭着这张纸,怅然道:“二哥,这红尘错必是你生平最为自豪之作,所以你才会为它取了这个名字,难怪这件衣甲上包罗了机关精要,变化无常,其妙无穷┉” 端详了许久,智悠悠一叹,亲手毁去兄长遗物的歉疚使他再也狠不下心烧去错最后的心血,犹豫着,重又将这张绘图珍而重之的收回怀中。“二哥,这红尘错倾注了你这一生的心血,也许,它不该毁在我的手中,我会把它珍藏一生,永不示人┉ 被烧化的秘图已成灰烬,散落于地,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展现,只有摇曳的烛火照耀着少年忧郁,风霜的脸庞,与肃静的灵位默默相对。 灵堂内又归于平静,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这阵熟悉的脚步声,智脸上的虚弱憔悴之色已一丝丝消褪,重复冷静。 闯入灵堂的少女容貌秀美,容颜惨淡,正是护龙七王最钟爱的义妹萧怜儿。飞把她带回府后为防这妹妹出事,一直把她软禁在房中,片刻前耶律明凰才告诉萧怜儿智在灵堂等候她,所以她就立即赶来见四哥,想为娄啸天求情。萧怜儿知道,这位四哥虽然生性冷漠,但却最疼自己,因此她一看见智就立即求告道:“四哥,求求你,别杀啸天!” 智缓缓转身,平静的看了眼萧怜儿脸上的焦急之色,一指堂前座椅,“小妹,先坐下吧,四哥有话对你说。” 萧怜儿强自压着心头焦虑坐下,又偷眼向智看去,只见四哥的神色如往日一般从容镇静,冷静得仿佛不带一丝情愫。 望着一贯深沉的四哥,萧怜儿却是忧心如焚,方一坐下便又急着道:“四哥,啸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们误会他了,他对我是真心的!” 第七十五章:少女情怀(一) “真心?真心不是自己说的,而该由使自己真心相对的人来体会个中滋味。【 】”智慢慢踱到萧怜儿身边,望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焦急之色,安然道:“小妹,你先别急,虽然四哥不知道娄啸天是用怎么一番说辞来骗取你的信任,使你相信他与拓拔战的谋反无关,不过四哥大概可以猜到他的花言巧语,这样吧,四哥现在来猜一遍娄啸天对你说的谎话,你听听四哥说得是否与娄啸天告诉你的原话一模一样,若被四哥猜中,那你就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如何?” 萧怜儿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道:“四哥你别乱猜,你怎能猜到啸天的话?” “也许,四哥就是能猜到,因为四哥最擅长的就是这世上尔虞我诈的人心鬼域。”智拉过一张椅子,与萧怜儿对面而坐,缓缓道:“娄啸天一定会对你说,他爹爹娄德一直把与拓拔战勾结谋反的事瞒着他,所以他事先对叛乱之事毫不知情,等到拓拔战谋反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爹爹在暗中助纣为虐,可这个时候他已无能为力,而且他爹爹又把他软禁在家里,但他心里一直在惦记着你,生怕你会有何不测,所以他只能与拓拔战虚于委蛇,直到在几日前他才找到机会趁家人不备时带着几个知交好友逃出上京,小妹,娄啸天是不是这么对你说的?” “四哥,你┉”萧怜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升起一阵寒意,因为四哥说的这番话果然与娄啸天说的一样,可她又怎肯相信心爱的男子是在骗自己,好一会儿才张口结舌的问道:“四哥,你怎会说得和啸天一样的,你┉你说得我好怕,你怎会猜到┉” 智一叹道:“四哥当然能猜到,因为他若要对你撒谎,就只能用自己对一切都毫不知情这个借口,其实四哥也希望自己猜错,可惜,世事就是这般难如人意。” “我不信,这┉这只是巧合!”萧怜儿慌得连连摇头,“啸天绝不会骗我,他说的都是真话!他┉他不会骗我,他对我真的很好┉”她脸上忽然掠过一抹红晕,“啸天说了,自从我们一行离开上京后,他日夜都在牵挂着我的安危,直到昨日亲眼见到我才放下心来,四哥,你放过啸天吧?四哥!” “放过他?”智眉心一跳,仍是神色平和的道:“如今不是四哥不放过娄啸天,而是他不肯放过你。” 其实智当日初至幽州时,就想派刀郎潜入上京不动声色的杀了娄啸天,宁愿把娄啸天的死讯瞒住萧怜儿一世,也不让她知道自己心爱之人的险恶用心,可一来智知道拓拔战必会派出重兵保护娄啸天父子,引他入陷阱,二来智也知道要想破解拓拔战这招毒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萧怜儿自己识穿娄啸天的狼子野心,否则被蒙蔽的萧怜儿必会一生都惦记着娄啸天,再无欢颜。 此刻听着萧怜儿羞涩含情的诉说,智心知这妹妹已是用情极深,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说出最让萧怜儿伤心的事实:“小妹,现在四哥要说的话你一定不愿听闻,可四哥必须要告诉你,其实娄啸天对你始终是虚情假意,他与娄德这两父子不但是助拓拔战谋反的首恶帮凶,而且他接近你也是拓拔战的授意,从你们初次相会到他这次来找你,都是为了把你引入更大的陷阱,因为你是我们七兄弟的义妹,所以娄啸天才会千方百计讨取你的欢心,这也是拓拔战很久以前就布下的毒计,只是四哥未能早日察觉,结果使你越陷越深。而娄啸天这次潜入幽州城就是为了**你,只要你落入他的手中,被他骗出城外,那他就可用你的性命来胁迫我们,小妹,拓拔战这一招计策用得很毒┉ “不会的,不会的!”萧怜儿急得满脸通红,“啸天绝不会骗我,四哥,其实他早知道你们会误会他,无论他说什么你们都会以为他在骗我,可他仍愿不惜一切的来幽州见我一面,啸天说了,这是他的最大心愿。” “想不到娄啸天还准备了这么一番以退为进的说辞,果然有备而来。”智冷冷一笑,笑意里带着浓郁的憎恨,“不愧是老贼娄德的亲生儿子,和他老子一个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四哥,你别这么说啸天,虽然娄德是个大奸贼,但他的所作所为与啸天无关。”萧怜儿忙为心上人分辨,又哀求道:“四哥,你让我出去见啸天一面吧,我真的很想见他,四哥,你以前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见啸天一面,四哥┉”她的话嘎然而止,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吃吃道:“四哥,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杀啸天,所以你当日才会答应我?” 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双黑嗔嗔的眼眸看着她,良久才道:“四哥绝不会杀真心对你的人,可若有人对你包藏祸心,那四哥就会亲手把他送入黄泉。” “四哥,啸天是真心对我的,你放过他吧!求求你,四哥!”萧怜儿的脸色蓦得一白,因为她从智的语中听出了一道森然杀意,虽然萧怜儿从不过问兄长们的报仇之事,但她很清楚,这位四哥一旦对人起了杀心,那就会一世不改。 望着萧怜儿脸上的惊慌之色,智的语气渐渐柔和,“做了你十几年的四哥,还是第一次听你求人,小妹,其实你的性子与六弟很象,都是外柔内刚之人,轻易绝不求人,可这一次,你不但为了娄啸天向人哀求,还打了平素与你最要好的小七。” 萧怜儿低着头嗫嚅道:“我┉不是故意打小七的,可是,可是我看到啸天受伤,心里突然又急又慌,结果就┉就打了小七,我┉我也很后悔┉”她红着脸看了眼智,又小声道:“四哥,小七是不是很生气?他┉他有没有恨我?” “小七绝不会恨你,因为兄弟们都是真心疼你,否则你这么个柔弱少女怎能把一身神力的小七打哭,而小七打伤了娄啸天也正是不想让你被奸佞之人引入歧途。” 看着这不知人心险恶的妹妹,智反问道:“小妹,你知道四哥为什么要把你叫到灵堂来吗?” “不┉不知道?”萧怜儿犹豫着一摇头,这四哥行事历来让人难测难料,她又怎知智在灵堂见自己是另有用意。 “四哥叫你来灵堂就是要你仔细看看这里,看看这里供着的这两块灵牌。”智忽然起身,大步走到忠与错的灵位旁,神色庄重的问道:“小妹,你还记得大哥和二哥是怎么死的吗?” “大哥和二哥┉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拓拔战害死的┉我怎会忘记他们┉”望着逝去的兄长灵位,萧怜儿的眼眶早已通红,忠为了救出耶律德光等人在伴天居独战叛军,力尽而亡,错为了换回义父的遗体,不让弟弟们身入虎穴,甘心服下剧毒,魂断洞房。这两位兄长在生前都给了她无微不至的亲情,但此刻只余下冰冷的木牌,天人永隔,以思念期盼着逝去的亲人真有在天之灵遥遥凝望。 “不错,二位兄长的死是我们此生难忘的痛楚,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才牺牲┉”站在灵牌前的智面色异常深沉,连闪耀的烛火都无法驱散纠结在他脸庞上的阴霾,“小妹,我们七兄弟一直把你视为亲妹,如今大哥二哥虽死,可我们都和大哥二哥一样疼你,护你,不愿让你受一丝伤害。虽然你现在不愿相信娄啸天的阴谋,可若此事确如四哥所说,等你被娄啸天骗入他的掌中,当他以你的性命来胁迫我们时,你以为我们除了束手待缚还有何应对?小妹,你仔细看看二哥的灵位,想想二哥临死前的痛楚和不舍,但他却是甘愿为了换回义父的遗体而死,若你落入了敌人手中,我们几兄弟也会象二哥一样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回你,若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小妹,你希望是哪位哥哥用性命来换回你的执迷不悟,是四哥?五哥?六哥?还是小七?” “四哥┉你┉你在说什么┉”萧怜儿被智的一连串发问惊呆了,苍白的脸上吓得血色全无,带着哭腔道:“四哥,你别吓我,你为什么问我这么可怕的事?我┉我不要你们这样做┉不要┉”她的泪水忍不住从眼眶中潸然落下,哽咽了半晌才哀声道:“四哥!别说了!你说得我心里好痛!我┉我不相信!我不要兄弟们为我而死!我也绝不相信啸天真有这么坏!四哥,你别说了!我不相信!” “是不相信,不是不想听?”智怜惜的看着花容失色的萧怜儿,心中一软,不再质问她。 智知道,若萧怜儿说的是不想听,那表示她心里多少已听进了一些自己的劝诫,开始对娄啸天半信半疑,所以不愿面对残酷事实,可她仍是口口声声的说不相信,这就意味着她始终未从娄啸天的虚情假意中醒悟。 第七十五章:少女情怀(二) “四哥,为什么你总说啸天想害我?”萧怜儿的嘴角忽然现出一丝苦笑:“四哥,难道在你眼里这世道真有这么可怕?” “可怕的不是世道,而是千变万化的人心。【 】”智低低说了句,望着萧怜儿嘴角这抹从未有过的苦涩,他心里不由一痛,他们七兄弟最宠护的就是这妹妹,从不愿让她有一丝愁苦,萧怜儿也一直在无忧无虑中度日。在拓拔战谋反逼宫后,几兄弟都对被卷入战乱的小妹心怀歉疚,只可惜这从不知人世险恶的小妹早已在几兄弟毫无觉察的情形下坠入了死敌算计。此刻,她脸上已纹上了从未有过的忧愁苦闷,因为她已触到了他们几兄弟最不愿让这妹妹尝到的世道险恶。 只是,她还浑然不知。 “四哥,从小到大都是你们在照顾我,呵护我,把我当成你们的亲妹妹,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也一直都把你们当成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亲人,以为只要有了兄长们的疼惜,我就会心满意足的过完一生,直到那一日,我在庄子外遇见了啸天,看见他向我点头微笑┉”轻轻的,苦涩已从萧怜儿嘴角消失,只余下与往日一般纯真无忧的笑容,向兄长款款诉说着她与那名男子的初遇,因为少女的羞涩,她从未向旁人诉说过这场相逢。但此刻,她却柔柔道来,也许,这是为了让兄长相信那名男子对他的真心,又也许,这是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心动。 “那一天,虽然啸天站得很远,可我却能很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微笑,清楚的把这微笑印入心底,望着他的笑容,我突然很害羞,想要躲得远远的,可奇怪的是,我竟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呆呆的望着他,望着他的微笑,望着他向我慢慢走近,那一天,啸天和我说了许多话,说他的名字,说他踏青路过,说他被此地景色所迷,却发现在此地还有一位比天地美景更令他难以忘怀的少女,令他有了生平从未有过的荒唐念头,竟然不顾一切的想要和我结识,听了他的话,我只觉得一阵慌乱,却红着脸一句都答不出口,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男子,只想立刻逃回庄内,因为他的大胆让我羞涩,让我慌乱,可这种羞涩很欣喜,这种慌乱很温暖,而在他向我告辞时的那一刻起,我忽然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我从未曾领悟到的深情,不是哥哥们给我的兄弟之情,也不是当年爷爷给我的亲情,而是一阵让人喜,让人乱的涟漪┉” 轻语声中,萧怜儿缓缓抬头,似是在望着沉默的兄长,又似乎要掠过智的身影,隔着这高墙深院望向心底的恋人,她的眼中含着最温柔的缱绻。这样的眼神智很熟悉,因为每次耶律明凰望着他时,她眼里也都含着这枚温柔的顾盼。 “四哥,其实当我们逃出上京的时候,我心里很怕,开始我以为自己怕的是这场祸乱,可当我回头望着紧闭的上京城门时才知道,原来我怕的竟然是再也见不到啸天,当时我真的很想央求你们去为我找他,可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再任性,但从我们来到幽州的那一天起,我心里就一直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该如何寻回,最苦恼的是我还不敢把心事透露给哥哥们听,因为哥哥们都很辛苦,很累,所以我只能在夜里祈求,祈求能让我再见啸天一面,祈求上天让他知道我在日夜牵挂着他,四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牵挂一个人竟是这么辛苦,这么无奈┉┉直到昨天,护卫们拿着一方锦帕来告诉我,有个男子在门外等我┉” 温柔的呓语如清泉般从少女唇中缓缓倾泄,向最信任的兄长诉说着羞涩的相思之情,“四哥!你知道当我望着那方锦帕时有多激动吗?在那一霎,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份牵挂很值得,因为我的祈求灵验了,因为我喜欢的人带着我送给他的锦帕来找我了┉因为他也一直在想我,念我┉而且他还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永远望着我,守着我,再也不分离┉四哥,你知道吗?当啸天对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突然抑制不住的哭了,因为┉因为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 两痕热泪从萧怜儿悄悄滚落,但这绽放在笑靥中的泪水并没有一痕愁苦,有的只是眷念的喜悦,激动的欣慰,这抹憧憬的笑和着泪水在少女秀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绚丽缤纷,因为她日夜期许的心愿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应,当日的邂逅,男子的笑颜,深情的凝视,款款的细语,早在这少女的芳心印下了心动一霎,使她在分离的长夜中辗转盼望着重逢喜悦,当这一霎来临时,饱受相思之苦的少女又怎肯相信心爱之人的笑颜是利刃,凝视是毒箭,细语是叵测,邂逅是刻意,重逢是心碎。 因为这世上最甜是温柔,最深是陷阱,最涩是等候,最难是醒悟,而深陷其中的正是这最真挚的少女情怀。 静静听着妹妹的诉说,智脸上浮起无力的苦笑,萧怜儿的这份痴迷恍若是他自己隐藏的痴心,虽然他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未硬起心肠打断妹妹的倾诉,因为就在片刻之前,智也在此地向二哥的灵位诉说着从不敢向人吐露的难言之隐,诉说着对心爱之人的无奈相思。不同的是,妹妹的这段情缘从一开始就是随着阴谋而来,而智的这段情缘却是不知该要如何收场。相同的是,能让他们放心倾诉的,都是他们心里最信任的亲人。 苦笑着,智点了点头,又重重的一摇头:“小妹,看来四哥是拦不住你了,你真的已下定决心要出城见娄啸天一面?” 虽然智早已料到萧怜儿的决心,但他一直希望能拦住妹妹勿去涉险,毕竟安排将等人在城西密林内暗中守护妹妹乃是最逼不得已的选择。 “是!”萧怜儿的回答轻而坚决,没有一丝迟疑。 智苦笑,欲言又止,他也知道,这世上最坚韧的就是执着的人心,只得轻声道:“小妹,这世上最美的神情就是绽放在泪水中的笑靥,而笑容僵硬后突然流出的绝望泪水则是最伤心凄惨的容颜,四哥希望你的脸上永远不要有这种神情,可是┉”智又看了眼妹妹脸上的焦急之色,又是一声苦笑,“好吧,四哥不拦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真的!四哥你答应我了?”萧怜儿的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智,生怕兄长会突然变卦。 智长长一叹道:“是啊,虽然不情愿,可是也只能答应。”智似是在斟酌着什么,沉吟良久,又问道:“小妹,你可曾想过,即使哥哥们不再为难娄啸天,那你以后又该和他在何处安身?” 萧怜儿一怔,诧然道:“在何处安身?当然是在幽州了!等将来明凰姐复国之后我还要陪她一起回上京,难道要我舍下你们另往别处?四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我和啸天在一起,你们就要赶我们走?” “不是四哥要赶你们走,而是娄啸天绝不会和你一起住在幽州,”智看着妹妹脸上迷惑不解的神色,缓缓道:“你别忘了,娄啸天的爹爹娄德是与我们势不两立的仇人,而且拓拔战很快就会率大军南下侵犯幽州,若娄啸天住在幽州,那他们两父子终不免会有相见之时,这时他又该如何自处?是逃避还是两不相帮?等我们与叛军在城下血战时,当幽州百姓望着死于战乱的亲人尸首,当他们眼中看到娄德的亲子与我们同处一城时,就算大家能按捺住心头恨意和怀疑,可娄啸天又怎能问心无愧,毕竟他的亲生父亲是反贼的得力帮凶,何况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桩更难的事──若我们能在此战获胜,难道娄啸天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被我们正法而视若无睹?若不幸幽州城破,当娄德率着叛军冲入幽州时,娄啸天又是否能和我们一样殊死一战,与敌偕亡?小妹,虽然这些事你可以暂不考虑,但若娄啸天确是一片真心待你,那他就必须仔细思索此事,因为这事关你二人一生的幸福!” “我┉我没想过┉”萧怜儿有些迟怔的一摇头,“这些事我┉我从未想过,我┉我只想和啸天在一起┉还有哥哥们都能平平安安┉” 智这一番话让她心神大乱,却又让她脑海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想要知道娄啸天该如何回答四哥的疑问,“四哥,那你说说,若啸天真要和我在一起,他该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永远离开幽州?我┉舍不得你们!天下这么大,我们又该去哪里?” 智道:“当然是远离幽州,隐居中原了。若娄啸天确是真心为你的幸福安宁着想,那他就该带着你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让你二人放心安居,躲过这场两难之境。” 想到要离开幽州,离开兄长,萧怜儿心里不禁颇有些不舍,噘着嘴靠在智的肩上,一脸的依恋:“我是想永远陪着啸天,可我也不想和哥哥们分开!四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智轻抚着妹妹的秀发,眼里带着兄长特有的关怀和慈爱,微笑道:“如果你二人舍不得这片家园,那也可等辽国内乱平复之后再一起回来,若我们能战胜拓拔战,报仇雪恨,那等你和娄啸天回来后,只要他确是真心对你,四哥也愿意认他这个妹夫,若┉若万一造化弄人,获胜的人是拓拔战,那你二人也可以回来,因为娄啸天的父亲娄德就是助反贼篡位的首要功臣,以他的权势应该也能护你二人平安,毕竟虎毒不食子,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哥哥们也必定都已战死,相信拓拔战也不会再来难为你这样一位与世无争的女孩子┉” “四哥!”萧怜儿的眼中突然热泪盈盈,紧拉着哥哥的衣袖拼命摇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虽然很少有人能真正了解智,但她此刻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位兄长对自己的呵护和疼惜,原来四哥竟然如此设身处地的为她筹思日后,这因为他们有着十八年的兄妹之情。这种手足之情无须付出,却会让人一生拥有,永不背弃。 智温和的看着妹妹脸上不舍的神情,“其实哥哥们一直在歉疚把你卷入了这场战火,也盼着能让你在这日渐逼近的大战中置身事外,如果娄啸天真能代哥哥们照料你,保护你,让你远离这场祸乱,那自然是最好,可惜世事难如人意,人心只有天知,小妹,四哥不会再阻拦你去见娄啸天,但你也要答应四哥一件事。” “我答应你,四哥,我什么都答应你!”萧怜儿泣不成声的应道。 智又道:“等你见到娄啸天后,一定要问他准备怎么安置你俩的日后之事,这也是试探他是否对你真心的最好办法,若娄啸天说得和四哥一样,也想着要带你远离辽疆,那你就可放心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哥哥们也绝不会再行拦阻,可他若不是这般回答┉” 一道阴冷之色爬上智的脸庞,直视着萧怜儿道:“小妹,你听着,如果娄啸天不愿带你离开辽域,而是要带你回上京城,那无论他用何种花言巧语来哄骗你,让你跟他走,你都不能答允,因为当他说出这种回答时,你就应该知道,四哥并没有看错他,小妹,你一定要记住四哥这番话,这已是四哥能给的最后一次劝诫!” 智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也忽然变得很严厉,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这番话一直传到萧怜儿的心底。望着兄长脸上的郑重之色,萧怜儿怯生生的一点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低声问道:“四哥,若┉若啸天真的┉说┉说错了话,那┉那我该怎么做?” 智沉声道:“那你就要立即转身而走,不要再看他的眼睛,不要再听他的甜言蜜语,无论你心里有多喜欢他,都不要再理会此人,也永远别再牵挂此人!当然,四哥也不会容许这等畜生活过今日!” 萧怜儿听得心中一颤,但只是一瞬间,担忧之色就在她脸上消逝无形,展颜道:“四哥,你放心,我会照你说的做,但我相信啸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绝对不会!” “那就好,希望娄啸天不会让你失望,也希望四哥一直看错了他。”智默默颔首,见萧怜儿不住张望着屋外,知她急着想要去见娄啸天,便陪着她踱到了灵堂外,又道:“小妹,愿意告诉四哥娄啸天约了你在何处相会吗?” “我┉我┉”萧怜儿嗫嚅了两声,犹豫着看了眼智,却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玩弄衣角,智淡淡一笑,也不再多问。 萧怜儿见四哥不再追问,心中一松,正要告辞离去,智忽然指了指她脚上的绣花鞋道:“小妹,城西的路不好走,那里都是密林山径,你去换双鞋子吧。” “哦。”萧怜儿随口应了一声便迈步往外跑去,刚跑出几步,忽然身子一震,惊讶的回身看向四哥,却见智正静立在屋宇下目送着她离开。 萧怜儿一脸苦笑的望着智,心知娄啸天的行踪早被这睿智深沉的四哥料到,讪讪一笑后终于还是转身而去。 目送着妹妹的倩影消失在院外,智仰首望天,天已过午,夏日艳阳一如既往高悬于空,但在遥远的天际处已有幕乌云渐渐压近。 “要变天了,六月之天,一如人心,阴晴难测┉”智望着远处黑云喃喃的说了句,又自语道:“娄啸天,若你还天良未泯,但愿你能为怜儿这一片至诚痴心打动,悬崖勒马,真心待我妹妹,此事若真能善了,我可以放过你。” 片刻后,城中将领唐庭絮悄悄走入院中,向智一拱手后垂手立在庄严肃穆的灵堂外,低声禀道:“智王,刺客都已出城,将王一行也已布置妥当。” “很好,”智一算萧怜儿赶到城西的时辰,道:“庭絮,你去把纳兰横海找来,我再去给皇上和兄长们敬柱香后就动身出城!” 等智再次迈出灵堂时,纳兰横海已随着唐庭絮等候在外,这名女真少年满脸激动的望着智,巴望着能立刻去城西密林大战一场,智叮嘱了唐庭絮几句,命他小心守城,便带着摩拳擦掌的纳兰横海步出院外,直往城西。 在那里的密林中,有一场双方都已筹谋良久的无情暗杀正在等候着他们,但此刻的智并不知道,就在今日清晨,当他率着辽军在草原上拉开逐日歼狼的这一道壮观时,另一场阴霾正如这天际乌云般徐徐逼近,而这场人为之灾则会带来一场更大的浩劫。 在上京至顺州的大道上,举族南下的羌人在族长涂里琛的率领下渐渐接近顺州地界,为了拓拔战许诺的幽州城,羌人扶老携幼,晓行夜宿,一路跋涉而来,与他们同行的当然还有拓拔傲和他的一万黑甲骑军。 第七十六章:来日大难(一) 大道上,在这六月伏天的炎炎烈日曝晒下,羌人的行进愈渐缓慢,随行的拓拔傲一脸不耐的催促着羌人尽快赶路,他所率的一万名黑甲骑军都骑着高头大马,虽然也被烈日晒得满头大汗,可与那些大都靠步行赶路的羌人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羌人们心知这趾高气扬的少年将军乃是战王的亲侄子,虽是满心气愤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在大道上继续艰难行进,他们的族长涂里琛早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体弱力虚的族人乘坐,望着被烈日灸烤得神情委顿的族人,涂里琛痛惜的连连摇头。 在羌人从上京启程的头几日里,涂里琛对拓拔傲同行一事还心存感激,因为他的族人多年来都在漠北四处迁徙,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困苦,族中少有财物余粮,就连前些时日寄住在上京北营时也全靠拓拔战供应日常所需之物,而此次随扈的拓拔傲则备有大量粮草军资,所以羌人这一路上的食物都由拓拔傲从军中拨给,这让素来饱一顿饿一顿的羌人们喜出望外。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离开上京几日后,拓拔傲不但忽然减少了对羌人的粮草供给,还时常催促羌人加紧赶路,命他们昼夜急行,可这群扶老携幼,举族而下的羌人们怎能和黑甲骑军般急行猛进,虽说羌人为寻找栖身之地而在漠北常年迁徙,但也吃不消这般昼夜行进,族中的轻壮男子倒还能勉强支撑,但那些老幼妇孺却甚为辛苦,难以支持,一日里顶多就只能行上百里路,可只要他们脚程一慢或是停下歇息,拓拔傲就会借故停止分发粮食,为了这口嗟来之食,羌人们一路上可算是受尽了颠沛之苦。虽然涂里琛曾几次向拓拔傲央求,甚至愿拿出拓拔战赠予他的十万两黄金向拓拔傲买粮,但都遭到了拓拔傲的拒绝。 拓拔傲对此当然也有一番说辞,说他此行随军携带的辎重虽多,但大多是刀剑弓弩等军资,粮草食物却备得不够充裕,而他们这一行人不但有七万余名羌人,还有一万黑甲骑军,因此随军粮草仅够数日之用,所以只能减少供给和加快大军行进之速,以免在未到顺州前就用罄粮草。 为此拓拔傲还深深自责起程时太过匆忙,以致未仔细检视携带粮草是否足够,而且开头几日分发粮食时又只顾放量支取,结果使得如今险入断粮之患。 听了拓拔傲的解释,涂里琛心里虽有些不满,却也不便再说什么,毕竟这些粮草都是他人之物,而且这里还夹杂着一件让涂里琛无可奈何的意外,就在昨日深夜,当不忍心见族人挨饿的涂里琛再次厚着脸向拓拔傲求取粮食时,他苦苦相求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求得拓拔傲点头答应,不料就在他们去运粮车取粮之时,粮车上忽然着火,虽然羌人们在全力扑救下终于灭了火势,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已将所有粮草付之一炬。 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疲累饥饿的羌人们都望着灰烬无奈苦笑,拓拔傲更气得暴跳如雷,连连喝骂部下无能,涂里琛也是无计可施,强打起精神劝了拓拔傲几句后只能硬起心肠让族人加紧赶路,希冀着能早日赶到顺州,好生歇养几日后再发兵幽州。 一行人支撑着又赶了一夜的路,总算在午时来到了距顺州十余里的大道上,随行的拓拔傲见到了顺州地界,便向涂里琛辞行,这时,又出了一件让羌人们意外的事,这位一路都异常吝啬的战王亲侄在此刻竟是颇为大方,居然把随行带来的大批刀剑弓弩,帐篷铠甲等军资都赠给了羌人。 素来清苦的羌人们虽觉意外,倒也极为欢喜,拓拔傲还特意嘱咐涂里琛,让他稍事休息后就尽快赶赴顺州,因为顺州守将仇横早已奉了战王之命,在城内备下丰厚食物为一路跋涉的羌人接风洗尘。涂里琛听了这消息,愁眉不展了数日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两路人马分手之际,拓拔傲瞟了眼忙着收拾辎重的羌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强忍住笑意率着一万黑甲骑军往来路返回,他们这一万人都是精锐骑军,没有了以步行为主的羌人拖累后行进之速自然大为加快,等远离了顺州地界,拓拔傲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笑意,忽然伏在马背上放声大笑。 那些黑甲骑军也都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还纷纷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大块的面饼肉干,得意的大吃大嚼,原来这群骑军的行囊里都藏着干粮,虽然他们的粮车被烧毁,但他们却不用和羌人一般挨饿。 一名身形彪悍,三十余岁的骑军拨马骑到拓拔傲旁,递给他一大块肉干,此人名叫莽林,是拓拔傲的心腹部将。 拓拔傲接过肉干,仍是大笑不止,好一会儿才收敛住笑意,道:“莽林,你昨晚上那把火放得不错,神不知鬼不觉,羌人们一定想不到,原来这场火不是天灾,而是**!”他又是一阵狂笑道:“想到昨夜涂里琛如丧考妣的神情就让我忍不住笑,最可笑的是他之前还苦苦哀求了我半天,想让我分点粮食给他的族人。” 莽林陪着笑了一阵,问道:“少将军,既然战王下令不让我们给羌人留下一粒米,一片肉,那我们方才为什么还要赠给他们这许多军辎?” “这也是我叔叔授意的妙计。”拓拔傲一脸得意的笑道:“这群羌人和叫化子一般活了这许多年,见到我们留下的辎重自然如获至宝,绝不肯抛轻易抛下,可等他们和护龙七王打起来,这许多累赘就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战王高明!”莽林赞道:“行军打仗最忌心有挂碍,,羌人带着妇孺老幼举族南下已是大失先机,如今又拖泥带水的多了这些辎重,战不能全力以赴,退难以全身而退。这一道陷阱,他们踩定了。” “那是自然。”拓拔傲笑道:“顺州守将早已按我叔叔之命设下陷阱,羌人只道入了顺州后会有人接风洗尘,却不知等在那里的是一条连环绝户计,, 莽林忽然皱眉道:“这岂不是便宜了幽州守军?虽然战王这次是想借刀杀人,可让羌人与幽州拼个两败俱伤岂不是更好?” 拓拔傲笑着解释道:“这事另有缘由,其实我们一直低估了护龙七王,羌人虽也武勇却不是护龙七王的对手,更不会令护龙七王陷入两败俱伤的苦战,所以我叔叔才要让幽州能更轻易的获胜,以免节外生枝,因为我们这条计策就是要在耶律明凰获胜后才能取到最大的收益。” 听到护龙七王的名号,莽林脸上现出一道恨意,因为他的兄长莽成当日便是在追杀护龙七王时被错射杀,所以他对护龙七王恨之入骨,终日想着要为兄长报仇。 “别心急,莽林。”拓拔傲知道这心腹爱将的心思,微笑道:“等我叔叔大军亲征之时,我会保你做先锋,那你就可亲手为你大哥报仇雪恨。” 莽林感激的一点头,又道:“末将虽然深恨护龙七王,不过这几个小子倒确实有些本事,竟然接连打败了我们派去的两路人马,待战王亲征之时,我们与护龙七王之间也必会有一场苦战。” “苦战?”拓拔傲双眼一翻,有些不满的问道:“怎么?你以为我叔叔会拿不下幽州?还是你不但低估了护龙七王,连我叔叔也低估了?” “末将不敢!”莽林忙赔笑道:“末将跟随了战王与少将军这许多年,怎会不知战王神威,只是┉只是┉”他心知这少将军心高气傲,生平又素以叔叔为荣,见拓拔傲面带不豫之色,只得支吾道:“我们已折损了两万多人马,还失去了耶律灵风将军和血战夜尽天,追敌连尽涯,而且┉为防上京城内再生变故,必须要留下数万人马镇守,因此战王亲征之时也无法调动全部大军,顶多只能派出十万人马,可幽州城里还有五万军士,所以这一战我们不能太过轻敌┉” “莽林,你处事果然谨慎小心,难怪叔叔要让你做我的部将,”拓拔傲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过你还是不知道我叔叔在辽域的实力究竟有多深广!”他一指身边军士所持的战字大旗,又是得意的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是战王大旗啊!”莽林诧异的答道,不明白拓拔傲为什么突然要让他看军中战旗。不过在他出京时就已觉得纳闷,因为拓拔傲临行前特意从军营内带出了许多战旗。 “正是战字大旗,象征着我叔叔百战不败,纵横天地的战王大旗!”拓拔傲更为狂傲的高声道:“莽林,你可知我此行为何要多带战旗,你又知道这杆战王大旗能为我们带来多少精兵虎将?” “精兵虎将?”莽林先是一怔,仔细一思索后忽然若有所悟,忙问道:“莫非战王想动用他隐藏多年的大军?” “不错!”拓拔傲狂笑道:“叔叔说了,护龙七王乃是他生平劲敌,也只有这样的强敌才配与他一战,所以叔叔此次要全力一战,把他隐藏多年的战王之势尽数派出,一战永逸,荡平辽域!”他面色忽然一肃,回望了一眼身后骑军所负战旗,沉声道:“其实在我临行前,叔叔还另给了我一个任务,那就是让我在回京时将所带战旗尽数立于沿途,以此召回在辽域内隐藏多年的所有部下,今次,叔叔就是要让天下人长个见识,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战旗林立,黑甲争鸣,铁骑呼啸,百战唯王!” 莽林眼中顿时现出带着狂喜之色,“百人力!战千军!力敌百人的猛士!独战千骑的名将!当年伴随战王名动天下的虎狼之师!他们都要回来了?” 见拓拔傲得意的一点头,莽林忍不住喜极而呼:“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些传说中的沙场鬼神都要随着战旗召唤驰骋而来!战王旧部,一令而归!卧虎潜龙,蹄踏天地!这就是所有黑甲骑军的会总之时,再战一刻!以沙场之威重唤当日威名!” “说得好!”拓拔傲仰天笑道:“世人都说我叔叔手下二十万铁甲冲锋陷阵,三万亲军伴随左右,二十三万铁骑横阖睥睨,可世人都不知道,我叔叔纵横天下数十年,历经血战千百余场,手下统率过的精兵又何止二十三万,又怎会始终不多不少的保持着二十三万人马,他们又怎知我叔叔韬光养晦,藏兵隐将之道!弟兄们,这一次,我们就是要所有辽人瞧瞧,当年黑甲骑军的荣归之威!” 其余的黑甲骑军听了二人的对话都是面带振奋之色,因为莽林口中提到的名字乃是在拓拔战军中流传多年的传奇人物。想到能与这些传说中的老将精兵并肩而战,这些骑军们激动的拔刀呼喝,高舞战旗,群情激动。 拓拔傲满意的看着身周气势,傲然挥手:“走,回上京,把战旗插于沿途,遍布辽域!” 一众黑甲骑军齐声相应,一起打马扬鞭,一路叫嚣着将战字大旗张扬的插于沿途。随着他们的呼号之声,一面面黑色旗帜骄傲的矗立于地,旗帜上的血红战字随风而动,似是在向人预示着,即将有一场更大的劫难正要如夏日骤雨般突然降临在这片已饱经疮痍的江山上。 而在此刻,另一道暗藏的汹涌依然潜伏在这午后的骄阳下,等待着被无尽的悲哀撕开这难经摧折的平静。 离顺州十余里的大道旁,跋涉数日的羌人正在路边休养,自与拓拔傲分开,涂里琛就让族人在道旁阴凉之地歇息,虽然他也想趁早入顺州,让族人饱饱的吃上一顿,但他并未急于动身,一来他着实不忍再让疲惫不堪的族人继续赶路,二来颠沛流离,无处安身的羌人这些年来常被异族耻笑为是一群草原流民,所以爱惜羌族名声的涂里琛私下里不愿被顺州军民看到族人此刻的潦倒模样,于是便让族人在原地停下暂歇,等整装后再行上路,接着又找来族中两位心腹长老珂达和兰谷商议攻打幽州之事。 其实涂里琛这一路上都在为此事日夜揪心,虽说他已答应了拓拔战夺取幽州,但此举毕竟关连着幽州城里十几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为了能给族人找到安身之地,让族人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安宁日子,涂里琛早已豁出一切,但他也知道,若自己真率着羌人在攻破幽州后血洗全城,那这一世难洗的的屠城恶名就会永远烙在羌人头上,他虽已不计自身荣辱,却不愿让族人和他一起背负恶名,因此便想在入顺州之前和自己最倚重的两位长老再次商议此事。 珂达和兰谷在动身前已听涂里琛说了拓拔战肯给他们幽州的条件,他二人知晓此事都觉棘手,等安置好族人后,他俩便围到了族长身边,一起低声商议。 “两位长老,依你们看攻打幽州一事该怎么办?”涂里琛忧心忡忡的向这两位心腹长老问道:“这幽州我们究竟该不该要?” 左长老珂达沉吟道:“族长,此事我已想了许久,依我看,我们还是另寻安身之地为好,攻打幽州一事还是┉算了吧┉这种灭绝人性的屠城之事岂能轻易为之!”他哼了一声,又道:“战王自己不愿背负恶名,却要我们为他做恶,这不是在坑我们吗?如果我们真在幽州屠城,那日后休想有片刻安宁,所有的辽民都会将我们恨之入骨!” 右长老兰谷插嘴道:“难道辽民现在就不恨我们了?自从我们当日助战王谋反攻入上京的那一日起,辽人就早已恨透了我们,所以战王才会让我们一直住在北营内,以免被辽人见到我们羌人,引出事端,也正因此拓拔傲才会一路护送我们来此┉” “这能叫护送吗?”珂达忿然道:“说是押送还差不多,一路上还得看拓拔傲这小子的脸色,吃他这口嗟来之食,想不到我们羌人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珂达的话说得涂里琛和兰谷两人都是神色黯然,羌族在数百年前乃是西域最强大的部落,但在中原汉唐这两大盛世的开疆拓域下却被赶至塞外,日益凋零,再也不复当年强盛。 兰谷苦笑道:“这都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家园,所以才会受这等气!若想不再被人歧视,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攻打幽州,只有等羌人有了自己的立身之处,才能在日后重振先祖威名!” “那幽州城里十几万百姓该怎么办?”珂达立刻质问道:“兰长老,难道你真想让我们犯下屠城的恶行?若真如此,我宁可流落草原,也绝不做这丧尽天良之事!” 兰谷被说得一窒,其实他也不愿去做这屠城之事,但拓拔战许诺的幽州对饱受迁徙之苦的羌人可算是最大的诱惑,默然半晌后他反问道:“那我们真的就要放弃幽州?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羌人在草原上流落了这许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这其中的辛酸你都忘了?就算你愿意继续流浪,难道要族人也跟着吃苦受罪?” 珂达也被说得一窒,他心里又何尝不想为族人找一片安身之地,而幽州又是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丰腴之地,这几日里他们每次商议此事都会为之争吵,却一直未盘算出一条万全之策。此刻距幽州已只有一日路程,他们心里都是忧心如焚,虽然各持己见,却都是既不愿铸下恶名,又不愿失去这难得的栖身之地。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却又都觉得难以说服对方,甚至也说服不了自己,不由一起望向了涂里琛。 自两位心腹长老开始争议,涂里琛就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出神的看着身周的族人,看着族人的衣衫褴褛,看着族人的面黄饥瘦,看着他们身上被塞外风霜摧折了许多年的伤痕累累,他脸上带着暗淡而又迷惘的神情,就这么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族人,许久后才低低的问了句:“二位长老,请你们告诉我,若我们羌族的前任族长,我的父亲还在世,他会怎么做?” 珂达和兰谷两人忽然停止了争吵,看了眼族长后都是长叹无语,羌族在流亡的数百年中已换了许多位族长,而上两位族长分别由涂里琛的祖父和父亲担任,他二人在位时都千方百计的想要为族人寻找一片栖身乐土,可最后却都在失望中含恨逝世,珂达和兰谷是羌族的两代元老,都曾服侍过先任族长,老族长在世时四处奔波的劳苦也一直历历在目,想到老族长临终前的痛苦和伤心,他俩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再也无心争论。 “你们知道吗?我爹临终时的神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我爹爹死不瞑目!”涂里琛低垂着头,痛苦的回忆着刺痛他一生的一幕,“爹爹临终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虽然他已奄奄一息,但他始终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他流着泪对我说,让我一定要为族人找到一片可以永远属于我们羌人的栖身之处,爹还告诉我,我祖父临终前也是这般留着泪嘱咐他,可最后他还是使祖父失望,使族人失望,但真正失望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却依然徒劳无功,所以他只能再把这重任留给自己的儿子,把这份压着我家三代人的痛苦和所有羌人的期盼一并传给我。两位长老,先父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你们还记得吧? ‘儿子!无论你这辈子有多苦,也要咬碎牙硬捱,就算这份辛苦是我们家的宿命,也一定要给族人找到一方乐土,也只有这样才能给你自己的儿子一份安宁,而这份安宁正是我一直想给你却无法给你的,所以┉儿子!别象你┉没用的爹爹一样,无脸面对先人,泽被后代┉” 涂里琛的眼中忽然落下两行压抑了许多年的泪水,这刻骨辛酸的三代血泪在他粗犷的脸上染上一份不该属于这位羌族大汉的悲苦。珂达和兰谷二人也已泪如雨下,黯然立在被这残酷宿命折磨的族长身边,肃立无语。 揉杂着泪水的声音是哽咽,因伤心而颤抖的身躯是自责,涂里琛的头深埋在双膝中,不愿让旁人看见他的泪水,但哽咽声已掩不住他这些年强忍的伤怀,“我爹死得很凄凉,他没有死在温暖的床上,而是死在冰冷的草席上,因为他没有为自己和自己的族人找到安身之地,生无栖身之处,死无葬身之地,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种死法更惨?一位族长,一位堂堂的羌人族长,临死时竟然连一块坟茔都没有,只能在他自己儿子的怀抱中渐渐咽气,而我,我这个儿子,也是身为族长的儿子,直到现在都不能为我爹找到一片安葬之地,只能带着他的骨灰坛四处流亡┉”哽咽声已变成一阵极其沉闷的呜咽,在这大汉的膝下低低回荡,折磨着他憔悴的身心,但他始终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动到其余族人。 他愿意承担族人的痛苦,却不愿让族人分担他的伤心,因为他是族长。族人可以为了生活的艰辛而自怜自艾,向他倾诉,但他却不能让族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向人哀哀示弱的男人也许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却永远得不到自己应有的尊严。也许,这就是一位男子必须背负的无奈,涂里琛如此,智也如此。这两位男子,一个为了延续辽人的安宁,一个为了改变族人的命运,都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独舔伤痕,承担重任,但这两位有着相仿命运的男子之间却有着一场注定了的生死搏杀。 “族长┉”珂达和兰谷二人已扑通跪倒在了涂里琛身前,泪流满面的低呼道:“族长,真正无能的人是我们,枉负长老之责却不能为您分忧!” 四周的族人被两位长老的呼声惊动,怔怔的望向了他们。感到了族人不安的涂里琛缓缓抬头,脸上的泪水已被他悄悄擦去,由于喉中还强自隐藏着悲哀的哽咽,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向着族人一笑,又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休息。 羌人们看到族长脸上熟悉而又亲切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等众人重又歇息后,涂里琛略带责备的对两名长老道:“你俩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岁了,怎么还是这么糊涂,这些事藏在心里就行,也不怕被人笑话?这些年里你们吃的苦不比我少,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们早就尽了力?” 两名长老苦笑着一摇头,心下都大为感动,默立半晌后又一起问道:“族长,那您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这幽州到底该不该要?”说完后他俩不禁相视苦笑,片刻前是涂里琛这般问他们,此刻他俩却仍要靠族长来定夺,想到这里他俩不禁心生歉疚。 “幽州,幽州,屠城之恶,安身之地!”涂里琛嘴里反复念着这几字,似乎这短短的几个字此时念来竟是异常吃力,良久后他忽然一咬牙,低声道:“打!这一仗终究还是要打!但却不是为了替战王平定江山,而是为了能给我们族人一个将来!” 第七十六章:来日大难(二) “打?”珂达和兰谷虽已猜到族长会下此令,但他俩还是吃了一惊,忙问道:“那幽州城里的十几万百姓怎么办?万一他们帮着辽室公主反抗我们怎么办?难道我们真要如战王所愿的屠尽幽州百姓?” “百姓的事等先攻下幽州再说,”涂里琛遥望着远处,道:“战王说了,幽州城里只有数万军士在守着那公主,只要我们能打败这些守军,那些百姓也不一定真敢为了一名亡国的公主和我们相抗,到时候我们也不用真的屠城,把辽人们尽数逐出幽州即可,反正我们打败辽国公主之后就可对战王有个交代!” “对,把幽州百姓赶出幽州!”兰谷双眼一亮,点头道:“这个办法好,既能得到幽州也可避免血流成河的惨状!” 珂达仔细思索了一阵,也觉此计可行,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若幽州守军忠于他们的公主,与我们拼死相抗,那这伤亡可就大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无辜百姓。【 】” 涂里琛道:“也不一定要硬拼,等我们到了幽州后先在城下劝降,只要那公主肯让出城池,我愿分她幽州一半财物,再护送她平安离去,我曾听说这位耶律明凰公主乃是大辽第一美人,这样的皇室公主平日里必是被宠惯了的,应该不敢和我们羌人在城下硬战。” 珂达又道:“我在北营地时曾听几名辽军谈论起一事,说辽皇曾收养过几个汉人养子,这几名少年忠心耿耿的誓死辅佐公主,还说这几名少年中有一个叫智的人,据说此人心计谋略世之罕见,战王派去征讨的前两路大军都是被他设计打败,有智在幽州城里。只怕他们不会拱手让出幽州,因为这是他们复国的根本之地!” “智?”涂里琛微微一怔,由于拓拔战为防羌人不敢攻打幽州,所以并未让羌人知道太多护龙七王的事和幽州的实力。而且涂里琛在上京城时一直被软禁在皇宫内,所以对护龙七王的名号并不知晓,他稍一思索,随即摇头道:“如果智真的一片忠心,那他就该保着耶律明凰撤出幽州,另寻他处,再说了,如果智真有那么聪明,那他更不该让他的公主留在幽州,因为就算我们不攻打幽州,战王的大军也迟早会南下,难道他还能抵挡得住百战不败的战王铁骑?” 他又一叹道:“其实我心里倒有些同情这位亡国公主,她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在逃到幽州后必已受了不少磨难,只要她肯退一步,我也绝不会欺人太甚。” 兰谷也是一叹道:“是啊,我们羌人这些年里也吃尽了苦,又怎会再去欺凌一个同样凄苦的少女,不过,族长,凡事还是要预做最坏的打算,万一真要开战,我们也要有所筹备,以免族人伤亡太重!” 涂里琛点头道:“这事我已想过,战王不是让顺州守将仇横为我们接风吗?我们此去先在顺州歇养几日,等大家恢复气力后再派出所有战士赶赴幽州,先在城外摆下阵势,让辽军见识一下我们羌人的武勇,希望能让耶律明凰知难而退。”他想了想,又补说了一句,“此战能免就免,若真的免不了,那我们也尽量不要伤害城中的百姓。” 珂达和兰谷二人连连点头,涂里琛的这一决定让他俩都安心不少,毕竟他们都不愿让自己的族人去干血洗幽州的恶行。 珂达想了想,又道:“族长,不如让我带几人去先去拜会顺州守将,以免辽人见我们来了那么多人,误以为我们有什么恶意。” “这倒不用。”决心已定,涂里琛轻松了不少,摆手道:“战王早已派人知会过顺州军士,不过┉”他看了眼四周已饿了好几顿的族人,转念一想后又点头道:“也好,那就辛苦左长老一趟,先去告知顺州守军一声,让他们尽快为我们备好食物,我们也不要什么山珍海味,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右长老,我们此去乃是有求于人,你对城中将领尽量客气一些。” “族长放心,我们此去顺州是做客,我绝不会缺了礼数,”珂达微笑道:“我见过顺州守将就立刻派人回来告知大家,我会在城内等你们。” 珂达领命后便挑选了几十名族人,先行赶往顺州。兰谷也去招呼族人们打点行装,让他们再歇息片刻就准备动身,虽然羌人们已无粮草,但拓拔战赠的十万两黄金和拓拔傲留下的大批军资倒是装了满满数十车,素来节俭的羌人自不肯舍下这些辎重。 涂里琛又往四下张望了一阵,便向未婚妻月歌歇息处走去。自从离开上京后他因忙于照料族人,两人一直无暇多聚,不过月歌并未有一丝抱怨,还帮着照料他们收养的一群孤儿。有这位美丽可人,善解人意的知己襄助,也确实为涂里琛分忧不少。 此刻,月歌正和一群孩童围坐一堆,见涂里琛走近,孩子们都围了上来,月歌也走上前来,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大哥,孩子们都饿了。” 涂里琛在身上仔细一摸,却已无半块干粮,正为难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道:“义父,我饿了。” “青儿饿了?”涂里琛忙把这小女孩抱在了怀里,柔声道:“别急,义父抱青儿去找吃的。”他一边说一边回顾着身周族人,但族人们都是苦笑着摇头,他们出行时原本也带了一些存粮,这还是他们在上京城寄住时节省下来的,可惜都在昨夜的大火中被烧尽。 一群小孩也都苦着脸,其中一个道:“大家都饿了好几顿了,早就没食物了,月姨连辽军分给她的馍馍都给了我们。”另一个小孩埋怨道:“都怪那些辽人没用,连粮车都看不住,居然全被火烧光了。” 听着孩子们的议论,涂里琛轻轻一叹,又转头向其中一个孩子问道:“塔虎,这几日你可曾射中什么猎物?” 这叫塔虎的孩子是涂里琛收养的幼童中最年长也是最懂事的一个,今年已有十三岁,虽然年纪不大,却射得一手好箭,平日里还常帮着涂里琛照顾弟妹们,甚得涂里琛钟爱。 听义父问他,塔虎摇头道:“我们这许多人马一路南下,猎物们哪还敢出来,前几日倒是射死了两只野兔,不过早分给弟弟妹妹们吃光了。”他又忿忿道:“义父,那个拓拔傲不是好人!他嘴里说没粮食,可我今早看到他和那群黑甲骑军偷偷从马背的行囊里摸干粮出来吃,原来他们每个人都在马背上藏了许多吃的!” 涂里琛心中暗怒,却还是强忍愠意苦笑道:“算了,塔虎,那毕竟是拓拔将军的食物,他藏着不给,难道我们还能强要?”又轻抚着青儿的小脑袋道:“青儿乖,再忍一忍,等到了顺州后义父带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青儿顺从的一点头,靠在了义父怀里,月歌见涂里琛已是满脸疲倦之色,便从他怀里抱过了青儿,伸手时无意中碰到了涂里琛衣袖上一滩湿漉漉的泪痕,月歌脸色微变,却未吭声,只是哄着怀中的小女孩,但她望着涂里琛的眼神已变得更为温柔怜惜。 涂里琛并未觉察到未婚妻的神色变化,仍是在和义子们说着话,这时,一个小孩忽然一拉塔虎道:“塔虎,把你藏的面饼子拿出来给青儿吃吧?” 其余几个小孩听了都是一呆,连涂里琛也一脸诧异的看着塔虎,这塔虎平素最疼弟妹们,只要有吃的一定先分给弟妹们,却不知他竟会在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还悄悄藏起吃食。 塔虎急瞪了那小孩一眼道:“阿达,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藏吃的了?” “你别赖了!”阿达不服气的道:“我今早看见你从一名黑甲骑军的包裹里偷了一张面饼,青儿都饿成这样了,你还不拿出来?” 塔虎窘得满脸通红,道:“你胡说,我没有藏吃的!”嘴里说着没有,两只手却悄悄捂在了腰间的兽皮袋上。 几个小孩都伶俐,一起围上来指着他腰间道:“那你腰里是什么?为什么鼓鼓囊囊的?” 涂里琛见孩子们争吵,忙上前分开他们道:“孩子们听话,别吵了。”他心知塔虎必偷藏着吃食,不禁暗暗一叹,这孩子生性豪爽,若非饿极了绝不会藏私。便揽着塔虎温颜道:“塔虎,义父相信你不会偷藏吃的,可是你妹妹青儿真的很饿了,这样吧,你再去行李里仔细找找,看看能不能给青儿找点吃的出来,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塔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跑到别处再把食物拿出来分给妹妹。 “不行!”塔虎自然知道义父是在顾全他的颜面,他脸上一白,呆呆看着饥饿难当的弟妹们,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是偷了一张面饼,可┉可这张饼子是留给义父吃的,义父,你把分到的干粮都给了我们,可┉可你自己已经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众孩子顿时安静下来,都懂事的闭上嘴。 塔虎愧疚的看了眼妹妹,从腰间兽皮袋内小心的摸出了一张粗面烙成的面饼,犹豫了一下后他将面饼撕成了两半,小的一半递给了青儿,大的一半塞到了涂里琛手里,低着头道:“义父,这是我给你留的,你拿着。” 感受着塔虎真挚的孝心,涂里琛只觉喉中酸辣之气喷涌而上,想不到这义子竟有如此苦心。 那叫青儿的小女孩早已饿极,望着面饼不住的咽唾沫,正要伸手去接,又停下来看看长兄,看看义父,忽然缩回手道:“义父,我不饿了,还是你吃吧┉”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虽轻细,却把涂里琛的眼泪给勾了出来,他能忍住这许多年的苦楚不在人前流露,可在这群天真懂事,视己为父的孩童面前,却再也抑制不住这慈父之泪,颤声道:“青儿┉孩子们,义父不饿,真的不饿┉”话未说完已不成声。 众孩童第一次见到义父流泪,忙围了上来,拉着涂里琛的手不住安慰,被这些稚气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劝慰,涂里琛又好笑又羞愧,忙擦去眼泪,尴尬的笑道:“今日闹笑话了,来,孩子们,大家一起把这饼子分了。”他说着便把面饼一条条的撕开,分给了每个孩子,这些孩子哪里肯拿,都摇着头不要,“义父,这巴掌大的一张饼子,只能填饱一个肚子,而且这是特意留给你吃的,你怎么能再分给我们。” “孩子话,你们都饿着肚子,义父怎能独吃!”涂里琛不由分说的硬是把饼分给了每个孩子,又把自己这份掰了一半给月歌,见众孩童仍犹豫着不肯吃,他忽然长笑道:“这世上只有养饱儿子自己挨饿的爹,哪有让儿子挨饿自己却吃独食的爹!来,孩子们,跟义父一起吃!” 孩童们听了都是一阵嬉笑,涂里琛第一个将碎饼子抛入了口中,众孩子也都学着义父的样子把碎饼抛进嘴里。 一张巴掌大的面饼被分成了十几份,每人手中只拿了小小的一条,可吃在他们嘴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因为他们分享的不只是一块粗饼,而是一份很慈祥,很孺慕的真情。这样的舔犊之情足已把最难咽的粗粮变成美食。 吃完了饼子,塔虎向涂里琛一挤眼,拉着弟妹们跑到了一边。涂里琛见状不由笑道:“塔虎这孩子真是鬼精灵,知道我已好久未和你独处,特意把大家都给拉开。” 月歌轻啐了他一口,微笑道:“你这儿子当然懂事了,上次你从皇宫里出来,就是他给你省下了一份口粮,这一次,他又给你留了张饼子,可他自己也有好久未吃上一顿饱饭了。” 涂里琛的笑意忽然一敛,脸上的风霜之色仿佛如斧劈刀砍般深刻,郁然道:“是啊,这些孩子们都很懂事,可他们还只是孩子,不该这么懂事,因为他们这个年纪本不该和我们这些大人一起分担困苦饥饿,而该是在双亲宠爱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我这义父无法给他们这种生活,可是,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回这些应该属于他们的幸福,因为我是他们的义父!”他呆呆望着在远处嬉戏的塔虎和众孩童,良久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这辈子已吃够了苦,受尽了气,低累了头,所以我绝不能让这些孩子们也和我吃一样的苦,绝不能!我们羌族在这两百年来所受的苦,就该在我这一代完结,绝不能再留传给下一代!” 月歌的眼眸中尽是柔情,温柔的看着心爱的男子,这位男子也许粗迈,也许无奈,却有着让她自豪的气概,让她怜惜的坚韧,虽然,这位男子拙于表白,但她却能从男子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歉疚中感受到他的深情。 涂里琛又低低道:“月歌,其实我这辈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你,你跟了我这许多年,可我一直不能娶你过门,只是给了你一个空荡荡的承诺,还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 月歌轻嗔道:“怎么连你也说起孩子话了?只要是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吃苦,这些苦算得了什么?”她轻轻指着涂里琛衣袖上的隐隐干涸的泪痕,怜惜的道:“其实真正的苦是在心里的,就象你,这些年一个人熬过了这许多苦,却不愿和别人倾诉,不愿被人看见的泪痕虽然能很快消失,可是心头的苦楚又怎能独自承受,大哥,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苦,都要和我一起分担,因为,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 依在涂里琛厚重的肩膊上,月歌脉脉凝视着身畔男子,颠沛流离的困苦岁月没有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染上一丝苦楚,只有同担甘苦的心甘情愿,因为她陪伴的是倾心相许的爱郎。 贫贱夫妻百事哀,鸳鸯难渡干涸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些被多少世人所传道的炎凉之语,却从未在这美丽的羌女心头有过片刻停留。 因为,这世上有一种从亘古就已流传的归属,得到这种归属的人永不会感到苦累,永不会自觉贫贱,古人造字伊始,这种归属就有一个专属之字--爱。 “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涂里琛木讷的咀嚼着这句话,一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波盈盈笑意,正是这柔美的笑容,伴随他闯过了这许多年的风雨挫折,使他在无数困境中苦苦支撑。 凝视着,两人忽然会心一笑,只觉心头一片平和喜乐,仿佛这些年的栉风沐雨都在这相濡以沫的真挚中变得依稀淡薄,抛却心头。涂里琛的手臂轻轻伸出,揽住了月歌的纤腰,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两道身影愈靠愈近,在相濡以沫中分享着这一霎的两情依依。 望着这对情侣,族人的嘴角都泛起一丝欣慰微笑,悄悄走远,小声笑,细声说,谁也不愿打扰最敬爱的族长早该享有的幸福,就连炎炎烈日也被这一道温情感染得收敛了暑意,用温暖的金黄在二人身后拖出了一条长而缠绵的倒影。 蝉鸣声,细语声,依偎在男子气概中的柔美女子,拥抱着意中佳人的羌族大汉,这一幕无可替代的旖旎缱绻,竟在这午后的暑热中交织出一道在乱世中难有的和谐。 只可惜,这段真情终究是在乱世中绽放,又怎能有长久不散的安宁,远处的大道上,已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阵带着刺耳慌乱的马蹄声轻易击溃了眼前的短暂和谐。 被蹄声惊扰的羌人一起往前方望去,只见一名全身血污的男子伏在马背上急奔而来,此人正是片刻前随左长老珂达先行前往顺州的族人,几名羌人见势不妙,忙上前拦住了奔马,那名受伤的族人一个踉跄马背上跌了下来,涂里琛见此情景心知必有祸事,忙疾步上前,扶着这名族人急声问:“怎么回事?左长老呢?” 这羌人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倒在涂里琛怀里勉强道:“族长!我们上当了┉顺州辽军一见到我们就立刻从城内冲杀而出,我们不及防备,一下子就死伤过半┉只有我逃了出来┉左长老为了掩护我,被辽军乱刃分尸┉” “什么?左长老被杀了?”这一消息如晴空霹雳般炸得涂里琛勃然变色,大惊道:“怎会这样的?辽军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战王不是已让顺州守将接应我们吗?” “不是战王┉”受伤羌人的眼中忽露出极度愤恨的神色,强撑住伤势忿声道:“是大辽公主耶律明凰下的令,那些辽军杀死左长老的时候叫嚣说,因为我们羌族当日曾助拓拔战谋反,所以大辽公主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为父报仇!” 涂里琛的脸上一片死灰,失声道:“是大辽公主?她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受伤羌人竭力道:“族长,左长老死得好惨,您┉您一定要为他报仇┉那些辽人太可恨,他们说┉说我们羌人比畜生更下贱,不配和辽国子民共存于世┉他们┉他们不当我们是人┉”这名羌人的眼睛忽然睁大,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突然紧抓着涂里琛的臂膀,声嘶力竭的大声道:“族长,我┉我们是人!不是畜生┉”痛苦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再也支持不住重伤的身躯,在刻骨的痛恨中睁目而逝。 四周立时一片哗然,右长老兰谷平日虽常与珂达吵嘴,但两人情谊极深,此刻听闻珂达被害,顿时放声痛哭,羌人们尽皆义愤填膺,左右长老既是涂里琛的心腹,也是族人最敬重的元老,许多羌族男子已怒吼道:“族长,辽人欺人太甚,我们跟他们拼了!” “族长,您快下令吧!不能让我们的族人白死!” 一时间,羌人们人人悲愤痛骂出声,恨不得立时杀入顺州,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血恨。让他们痛苦的不但是长老和族人的被害,还有这死去的族人临死前的遗言和死不瞑目的不甘。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当心头最后一道尊严被人侵犯时,没有人愿意闭目束手。每个人都在望着族长,等待他下达复仇之令。 涂里琛在听闻噩耗后就一直默立不动,似乎未听见族人们的叫喊声,只是紧紧盯着怀中那名伤重而死的族人虽死难瞑的双眼,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月歌的心神一直都放在涂里琛身上,见涂里琛神色古怪,忙走到他的身边,这位羌女心思玲珑,虽也痛心长老之死,但她隐隐觉得此事蹊跷,拉着涂里琛的胳膊道:“大哥,此事只怕另有缘故,顺州城明明是战王的地界,耶律明凰怎能指使得了顺州军士杀人?”她的话说得一旁的右长老兰谷身躯一震,但挚友的惨死早让他无暇细思,稍一迟疑后悲声道:“缘故?什么缘故?这些辽人蛇鼠一窝,平日里就一直欺凌我们,骂我们是流民,他们何时把我们当人看?辽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该死!” 他的话引来族人的大声附和,他们平日里常受辽人轻视嘲辱,但为了能苟求安宁,羌人忍气吞声的苦忍了多年,但此刻的仇恨已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只余下汹涌的复仇之念。 “不错,辽人都该死!”涂里琛忽然开口,只见他缓缓放下怀中尸首,猛一站直身躯,双眼已如欲滴血般鲜红,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厉声道:“就算此事另有缘故,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月歌从未见过涂里琛脸上有过这般神色,失色道:“大哥,你┉你怎么了?” 涂里琛的声音仿佛要将心底的怨气一丝丝数出般沙哑怨毒,“我吃苦,受气,低头,还让族人们也和我一样忍气吞声,为什么?就是为了能得到一份安宁!可最后,这屈辱换来了什么?”他脸上突现出一道疯狂之色,仰天狂笑道:“是我太天真!还以为能与耶律明凰有善了之局,原来耶律明凰早将我等视为死敌!好!这就是虎狼之世的你死我活之道!只可恨我醒悟得太迟!忍得太久!现在,老子不想忍了!” 这一刻,这位羌族大汉已变得如厉鬼般狰狞,愤怒的嘶吼声从胸腔中咆哮而出:“耶律明凰!就算你有四头八臂,我也要和你殊死一战!你的辽人是人,难道我的族人就不是人?你杀我的族人,我就杀你的子民!羌族勇士,跟在我的身后,杀入顺州,踏平幽州,有辽人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复仇!杀!” “杀!”一声杀字在无数呐喊声中回应成一道汹涌洪流,在大道上澎湃奔涌,被逼迫到最后的七万羌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已把心底强忍多年的屈辱激为怒火,直扑顺州。在那里,有酿成这片惨剧的作俑者,也有着更多的无辜百姓。 第七十七章:血洗顺州(一) 顺州,这座位于辽域南界,占地数里,人口不过数万的小城池虽无上京,幽州这般繁华,又处身于上京和幽州这两大势不两立的阵营之中,却一直保持着一份与眼下乱局所徊异的和谐宁静。【 】 能在这乱世中安然若素,都是因为顺州城主将仇横在这场祸乱中袖手旁观的举动所致,当拓拔战率军逼宫之时,他按兵不动,当拓拔战派来信使向顺州军民逼降时,他俯首而从,当护龙七王的第六子飞率着两千军士冲入顺州募集粮饷时,他也照样视如不见,既未阻拦,也未相迎。 仇横的举动自然引来城中不少军民的疑问,尤其是城中副将令狐延,他曾多次质问仇横,为什么不在上京内乱时发兵相助皇上?又为什么要开门迎接战王信使?而在助公主复国的飞王入城募饷时,又为什么要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但仇横对此的解释却让令狐延无法辩驳;因为顺州远离京城,远水难救近火,所以当日无法发兵上京,援助皇上,而且顺州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又怎是战王的对手,至于开门迎接战王信使,仇横的解释更是冠冕堂皇;既然他身为顺州主将,自要想方设法的让城中军民在这场惊天之变中得以继续安居乐业,所以他也只能顺应天命,委屈求存。既不能昧心助谋反的拓拔战攻打幽州,也为力为公主耶律明凰平定叛乱。更何况辽境内共有几十座城池,在叛乱发生时,除了幽州,又有哪一座城池的主将敢明目张胆的与战王为敌? 令狐延听了仇横的解释,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一来他只是名副将,二来他也确实不敢冒着让全城百姓陷入战祸的危险去对抗拓拔战。 当然,顺州城的百姓为此常常在背地里取笑仇横是个胆小怕事,枉负皇恩的懦夫。不过,这些老百姓心里多少也有几分庆幸,毕竟在这位懦弱的主将镇守之下,即便是经历了兵变篡位的劫难,顺州城内外依然呈现着一片平和气象,也许,在这场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祸乱中,以无能为力掩盖自己的懦弱才是最好的苟存之道。 再者说,既然其余城池的守将和军民也未见得敢挺身而出,助落难的公主平定叛乱,那他们这些老百姓又何苦自命忠义? 但就在今日,这位主将却做了一件让满城军民大为震惊的事。 片刻之前,当几十名羌人来到城外,满怀兴奋和期望的向城上守军招呼之时,仇横忽然率着三百名心腹部下冲杀出城,在那些羌人们还带着讨好的神情迎上前时,仇横不由分说的把这些羌人尽数杀死在城下。 此刻,顺州城下,触目的鲜红和冰冷的尸首映盖在城外的绿茵碧草上,骤起的杀戮已揭开了这场惨剧的序幕。不知仇横是为了向羌人示威还是另有用心,数十具尸首都被弃在城下,他们的尸首在死后还被马蹄践踏得惨不忍睹,而左长老珂达的死状尤为凄惨,这位老者竟被乱刀分尸,残败的肢体也被四散抛掷,这一幕惨状使原本宁静平和的顺州城下平添了一份诡异。 城上,一千持刃握枪的军士紧守在城头,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虽然无人开口,但他们都知道,在这场惨变之后,这座顺州城再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副将令狐延在惨变发生后就立即率着部下紧守城门,他也曾数次向仇横请求增兵守城,因为在顺州的三千人马中,身为副将之职的他能调动的只有这一千军士,但仇横只是笑而摇头,随口安慰了令狐延几句后就命他退下。令狐延无奈下只得命军士关紧城门,小心戒备。 虽然仇横一脸的不在乎,但令狐延却很清楚,仇横的举动必会引来羌人的大举报复,可让他想不清楚的是,这些游离漠北的羌人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来到顺州,看似一贯软弱无能的主将仇横又为什么要对羌人大开杀戒,而在此刻,这位主将居然又若无其事的站在城楼上,只顾着和三名黑衣劲装,神色阴冷的男子轻声谈论着。 看见这三名黑衣人,令狐延和手下军士的神色间都流露出了强烈的厌恶之色,这三人并非顺州军士,他们是在数日前才入的城,一入城就被仇横请入军营内盛情款待,对这三人的身份和来意仇横也一直秘而不宣。 真正使令狐延和军士们痛恨的却是这三名黑衣人方才的举动,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片刻前随着仇横在城下袭击羌人的罪魁祸首,有大半羌人就是丧命在他们手中,羌族长老珂达也是被他们给乱刃分尸,而且这三人还骑着战马在羌人的尸首上反复践踏,最让人震惊的是,当他们在杀这些羌人时,居然还大声说这是幽州公主耶律明凰所下之令,命辽军见到羌人就立即格杀勿论,因为羌人都是猪狗一般的畜生。 顺州将士虽也经历过战场上的惨烈搏杀,但他们从未目睹过如此残忍暴戾的行为,这三名黑衣人的举动简直就可说是丧尽人性,当守城的军士望着城下的尸首时,他们不禁摇头叹息,这些羌人死得太惨了,没有人应该有这种死法,他们不但被人用最残暴的手法所杀,还在死后被践踏了应有的人格和尊严。 可这三名黑衣人却毫不在意身周将士的眼神,只是和仇横不住低语。仇横也察觉到了将士们的不满,但他此刻已无暇理会,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战王派来的心腹部下──铁胆剑卫。 他们此时商议的正是一条出卖全顺州百姓性命的连环毒计;假借耶律明凰的名义杀死羌人,以此引来羌人报复,逼他们血洗顺州,仇横则趁乱率着心腹逃至幽州向耶律明凰求救,诱使耶律明凰与羌人死战,而仇横也可借机混入幽州,成为拓拔战安插在城内的一支奇兵。 事实上,早在拓拔战谋反之时,仇横就已彻底投靠了拓拔战,而他之前所做的看似懦弱的行为都是为了在顺州军民面前掩盖这一事实。饶是如此,他在初次听见拓拔战命他所做之事时也是大感震惊,但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再有犹豫,只能在满城百姓的性命和自己的前程中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这时,四人已商议完毕,黑衣人中一名身形瘦长,眼眉如鹰的男子似乎感觉到城上诸将士的敌意,忽然转头扫了眼城上的令狐延,这黑衣人姓贺,名也先,是铁胆剑卫的副统领,他们这一百名剑卫此行兵分两路,由贺也先带着两名剑卫来顺州安排拓拔战的计策,事成后留在城外监视幽州动静,其余的剑卫则随正统领严夜和一剑分天恨冬离前往幽州,趁恨冬离在城外引起混乱时潜入城内,刺杀幽州探子和协助娄啸天掳走萧怜儿。 贺也先瞥了眼身周,低声道:“仇将军,你手下的这位令狐副将似乎对我们很不满啊!” 仇横一脸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是个不识时务的蠢材而已,” 他瞪了眼在远处招呼军士的令狐延,又笑着对这黑衣人道:“就让他留在这里给满城百姓陪葬,也算让他死得其所!” 贺也先冷冷一笑,抬眼看着仇横,这位身材矮胖,四十余岁的顺州主将面团团的圆脸上总是带着看似憨厚的笑意,好似毫无心计之人,可贺也先却知道,这是一位扮猪食老虎的厉害角色。 见贺也先在打量自己,仇横更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其实今日之事也算是天助我等,幸好羌人先派了几十人来做先锋,我们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若羌人是一同前来,那这事可有几分棘手了。” 贺也先也是一笑,却不接口,转而问道:“仇将军,你在顺州当了十几年主将,却能如此毫不犹豫的将全城百姓的性命押上,就算事后把这帐都算在了羌人头上,你心里可有一丝愧疚?” 仇横心中暗骂,老子早陪着你搭上脸面了,事已至此你还要来试探我,面上却仍是谄笑道:“末将为战王效力,早已不惜荣辱,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又怎比得上战王一令?一仗功成万骨枯,要助战王称霸天下,这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好!好!”贺也先不由一阵长笑,又压低声音道:“仇将军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战王会委以你此等重任。” “能为战王效命,是末将之福。”仇横陪着一笑,见贺也先方才的笑声引来四周军士的注意,他向城下一努嘴,悄声道:“贺统领,我已安排心腹悄悄弄坏城下门闸,眼看羌军转瞬即来,我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贺也先神色一肃,沉声道:“好,一切按计行事,我和剑卫埋伏于城外隐蔽之处,监视城中动静,你率两千心腹立即出城,先藏在五十里外的黄土坡,待顺州城破,你就立即前往幽州诈降求援。”他又特意叮嘱道:“仇将军,幽州城里有个最难缠的智,你此去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节外生枝的多生事端,否则必会被智看出破绽。” 仇横微一变色,随即自嘲道:“贺统领无须担心,丧家犬的模样我还是会装的,倒是你们三人要多加小心,顺州城外多为旷野,难以隐藏,你们可千万别被羌人发现行踪。” 贺也先倨傲的一摇头道:“仇将军,别的不敢夸口,但这潜踪隐匿之术却是我们铁胆剑卫最擅长的本事,此事你也尽可放心!” “那是自然。”仇横笑道:“铁胆剑卫乃战王帐下精锐,身手自是非同小可,是末将多虑了。” 贺也先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带着两名剑卫疾步走下城头,城门下守着的是仇横的心腹部下黄成,当即开门放他们出城而去。 令狐延一直在注视着他们四人,见三名黑衣人离去,忙快步上前拦住了也要下城的仇横,急声道:“将军,今日之事绝难善了,羌人一定会大举前来为他们的族人报仇,我们可得早做准备,这事关满城百姓的性命┉” 仇横打断道:“别担心,本将不怕羌人来,只怕羌人不来。”他又一脸正色的道:“这里是辽境,怎容异族在此地撒野,羌人举族来此必是不安好意,想趁我大辽内乱之时占些便宜,如今国虽无君,可我们这些守将怎能不想法为辽民除此隐患!” “什么?”令狐延未料到仇横竟会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回答,讶然道:“将军,难道你方才故意杀死那些羌人就是为了引他们的族人来此?可我们手中只有三千人马,又不知羌人实力,怎能有必胜把握?” 仇横微微一笑,安慰道:“令狐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本将早有计较,方才离去的三名黑衣人早已为我探知羌人实力,羌人此来人数虽众,却多是老弱妇孺,真正能打仗的只有几千人而已,而且他们一路跋涉来此,早已筋疲力尽,只要我们能坚守城池,已逸待劳,定能将羌人一举全歼!” 令狐延听得半信半疑,不过他心里也觉奇怪,眼前这位主将一向懦弱,今日居然敢主动向羌人挑衅,也许这群羌人果是不成气候。 仇横默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羌人顷刻就至,他不敢再拖延,肃然道:“令狐将军,我们此战要兵分两路,你和一千军士紧守城内,我率两千人先行出城,绕到羌人的后方,待他们攻城时我们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必能一战功成!” 令狐延还欲再问,仇横已道:“我意已定,令狐将军,你务必要紧守城池,千万不可大意,这干系着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说完后仇横一摆手,转身下城,把令狐延和一千军士撇在了城头。 城门下,他的心腹黄成早已率着军士等候多时,见仇横下来,忙为他牵上坐骑,仇横立即翻身上马,率着部下迅速出城,一出城门便向黄成问道:“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黄成道:“我已派出五百军士在今日一早护送着将军和我们这两千手足的家小悄悄赶往黄土坡,就等着我们出城回合。城中所有战马也已被我下毒,羌族别想从顺州找到一匹坐骑。” 仇横满意的一点头,又低哼了一声道:“战王这次可算是把我们给逼上风口浪尖了,我在顺州已有十几年,一家老小都住在城里,就算我能舍下这满城百姓,难道还真能舍下自己的父母妻儿?” 黄成笑道:“多亏将军留了这一手,才能先行瞒着城中之人把我们的家小送往别处,其实战王这次也未想得周全,只让我们二千人孤零零的逃往幽州。现在我们带着家小一起逃往幽州,装出一副走投无路的可怜样,岂不是更容易令人相信,也更能博取同情。” “不是战王未想周全,是他这一招太狠!”仇横忽然打了个寒噤:“用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换耶律明凰一个恶名,果然不择手段,也只有这样冷酷的枭雄才能改朝换代,我这一次算是选对了阵营,若是与战王为敌,那就太可怕了!” 黄成脸上忽有不忍之色,犹豫道:“将军,我们真要把令狐延和他手下的一千军士都留在城里陪葬?”其余军士也迟疑的看着仇横,他们都知道,一场最可怕的屠杀即将降临顺州,留守在城里的人都会难逃一死。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心软了!”仇横一边催马急奔,一边冷笑道:“令狐延这蠢材,屡次怂恿我反抗战王,若不是我用顺州百姓的安危压着他,只怕他早就带着他这一千部下投奔幽州了,他也不想想,我怎敢和战王做对?”他最后望了一眼顺州,随即毫不留恋的狂催坐骑,喝令道:“别多说了,弟兄们快赶路,那些羌人见到族人惨状定会发了狂似的猛攻顺州,咱们可别留在这里等死!” 一干军士听了一寒,谁也不再多言,一起催马急奔,远远逃离了这座被厄运笼罩的城池。 顺州城上,留守的军士们遥遥望着仇横等人急速远去的身影,一阵莫名的惶恐悄悄压上了他们的心头,一名军士忍不住向令狐延问道:“令狐将军,您看,仇将军他们这样子可不象是要绕到别处去埋伏,倒象是在急着逃命?” 令狐延在仇横出城时已渐觉不妙,因为他们临走时竟连城门都不及关闭,可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再派几个兄弟去守住城门,叫城下的兄弟把门闸关死!仇横搞什么鬼,眼看敌军将至,竟连城门都忘了关闭!” 他话音刚落,城门下已有一名军士满脸慌张的跑了上来,大叫道:“将军,大事不好,门杠被锯断,城门关不上了┉” “啊!”令狐延如被雷殛,急喝道:“怎会如此,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将军快看!”城上军士指着城外大道惊叫道:“羌人来了,他们┉他们足有数万人啊┉” 远处大道上,悲亢的呼号陡然响起,呼号声由远及近,尘烟飞腾之处,羌人已是举族出动,此时此刻,这群流离多年的羌人已不再以多年来迁徙的队列缓慢行进,而是摆出了与仇敌一决死战的战阵军列。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 “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羌王涂里琛怒如鬼神,披发仗刀,大步在前,数万名愤怒的羌族战士簇拥在后。羌人穷苦,族中仅有的数百匹战马都让给了老弱妇孺骑乘,但正是因为穷苦,所有的羌族男子都是步行而战,如厉鬼夜行般踏步而来,刀闪寒芒,枪绽杀机,悲歌如吼,弓弩齐举,用他们的忍无可忍踏出一步步复仇步伐,随着他们的悲愤,无边恨意汹涌袭来。 在军列最后的是族中的妇孺老弱,他们搀老携幼,扶持而行,老人衰弱,妇女疲惫,但这些人的脸上同样带着被逼至绝路的愤慨,紧随在誓要复仇的亲人之后。 没有家园安身,他们甘愿承受迁徙之苦,被人轻视嘲辱,他们可以忍气吞声,但当他们的亲人被人**惨杀时,没有人会一忍再忍,因为他们不愿被剥夺最后的尊严,这笔血债必须以血偿还。 烈日下,七万羌人在城下肃然止步,阻挡他们的不是城上惶惑惊恐的守军,而是城下一具具凄惨的尸首,阵列忽然停滞,羌族战士在城下排成半圆,在族人尸首前默然守护,一名名羌族妇老从队列中颤巍巍的走出,在一地尸首中泪眼模糊的寻找着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凌乱的脚步和压抑的哭泣声中,这些绝望的妇孺老幼已从血肉模糊的尸首中辨认出了自己的亲人,悲伤的老人找到了儿子,憔悴的妇女找到了丈夫,幼小的孩童找到了父亲,但是,他们的亲人已成了不会笑,不会动的冰冷尸首,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相依为命。 没有人抬头痛骂,也没有人嚎啕大哭,足有数万羌人的城池外,竟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些孤寡妇孺只是伏在亲人的尸首上低低泣诉,但站在他们身边的羌族战士已一起垂首,他们心底的愤怒被族人的痛楚激荡到顶点,在这片凄然中化为一片肃杀之气。 城门上竟也是同样的死寂,守军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已被城下侵袭而来的悲哀气势夺走,纵在烈日之下,他们仍感到一阵瑟瑟寒意,而他们的脸色也变得比那些低泣的羌人更为惨淡。 城内原本生气盎然的街道上已是愁云满布,惊获惨变的顺州百姓或是躲于家中,或是收拾行囊,准备离城避难,平日他们素看不起羌人,此时却是闻羌色变。 令狐延一直在瞪着城下,羌人的气势固然让他心惊,但真正令他从心底惊惧的却是羌王涂里琛的举动,城下虽有数万羌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羌王,因为涂里琛身上所散发的恨意即使立于万人之间也足以刺痛令狐延眼目。 第七十七章:血洗顺州(二) 涂里琛来到城下后便一言不发的在数十具尸首间来回走动,小心翼翼的绕过一具具尸身,又俯身从尸首中拾起一段段残肢,将碎尸小心的拼凑在一处,尸首渐渐完整,是一位羌人老者死不瞑目的惨状,这老者正是方才在城下被三名黑衣人乱刃分尸的羌族长老。【 】 令狐延脸上忽然一片死灰,他知道,最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因为涂里琛已亲手收敛完了老者的尸身,正对着尸首躬身下拜,喃喃低语,似道别,似立誓。 山雨欲来的压抑带给了令狐延全身冷汗,他强压住心头恐惧,向军士下令道:“快,除弓箭手外全部下城,立刻堵死城门,千万不能被他们冲进来,一定要护住城中百姓┉” 突然,立于尸首前的涂里琛已抬头大喝:“顺州辽人,你们可知这位老者是谁?他就是尽心尽力辅佐我父亲与我几十年的羌族两代元老──左长老珂达!这些年里,左长老一直待我如子,与我同担甘苦,他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也报不完,可就在今日,这位被我尊爱如父的长老却遭你们惨杀,连一具囫囵的尸首都不肯留给我,辽人!你们真有如此狠心?” 涂里琛沉闷的声音忽转暴怒,如焦雷般直逼城头:“羌人穷苦,苦在无处安身,在这百年迁徙中,我们被人笑,被人骂,可我们亦然是人,即使羌人没有你们辽人富庶,可我们也和你们一般有血有肉,今日,你们如此肆无忌惮的践踏吾族,难道你们以为羌人仍会一忍再忍?你们有欺凌吾族的钢刀,难道我们就没有分尸仇敌的怒刃?辽人!你们可知道,羌人纵无家园,可有一样尊严羌族永远不丧,因为这已是支撑我们的最后信念──” 龙有逆鳞,人有执着! 男子执着一生的就是对亲人的守护! 悲难尽,恨刻骨,涂里琛手中砍刀戟指城头,愤然大吼:“羌人可杀不可辱!” “羌人可杀不可辱!”所有羌人齐声狂吼,城下的死寂在填塞胸臆的仇恨中猛地爆发,数万名羌族战士如狂潮般猛扑向顺州城门,一排排,一队队,挟杂着暴怒直冲而上,竟是要以他们的血肉之躯将城门撞倒。 此时已无须令狐延下令,顺州守军早堵在了城门后,但被锯断门杠的城门形同虚设,根本无法上杠关门,守军们也只得用自己的身躯抵住城门,可他们又怎挡得住门外前仆后继的攻势。 只是几轮冲撞,两扇城门便被撞开了一道足可容两三人通过的缝隙,许是因为仇恨激发了羌人的悍勇,这群少经战阵的羌人此刻的配合凶猛而默契,只听涂里琛一声高呼,门外羌军立时分成了两列,持刀羌军退到一旁继续撞门,持长矛的羌人则透过缝隙对城内的守军挥矛急刺,他们用的长矛甚为古怪,矛尖上还带着月牙似的弯勾,如勾镰枪一般,既可刺又可勾,顿时将城下的守军刺倒了一片,有好些军士还被他们勾住身子拽出城外乱枪戳死,令狐延忙命军士放箭,但城上只有不到两百名弓箭手,稀落的箭支不但未稍减羌人的猛攻,反把他们的攻势激得更为疯狂,一边从门缝内猛刺抵门的军士,一边继续强攻硬撞。 令狐延见势不妙,从城头急冲而下就欲与羌人拼命。城上的弓箭手也一起弃弓抄刀跟着冲下,他们都知道,城破之后谁都难逃一死,但他们刚一冲到城下,经不住羌军冲撞的城门已轰的一声被撞得豁然大开,羌军在涂里琛的率领下往门内直闯而入,守军拼死上前,挡在了城门下的通道处与闯入的羌军展开了近身战,只可惜守军人数实在太少,哪抵挡得住这群疯虎般的羌军,片刻就被杀死大半,最可怕的是每一名倒下的守军都是死无全尸,冲入城中的羌人就连战亡的守军也不肯放过,对着每一具尸体乱砍乱戳,城门外族人的惨死遗骸已使他们失去了理性和温驯,愤怒一经见血,已成疯狂。 涂里琛从门下一步步踏入,每一步都踩踏在顺州军的尸首上,他手中羌刀狂挥猛砍,不肯放过一名守军,城门下只闻一片凄嚎。 活着的守军见到死去袍泽的凄惨下场,无不变色,有几人向令狐延哭叫道:“将军,仇将军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我们上当了!”令狐延破口骂道:“仇横这个畜生把我们都卖了,老子今日就算变鬼也要缠死他!” 剩下的守军听了更是绝望,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们多想,步步逼近的羌军手中勾镰长矛连拖带刺,将守军一个个拖过去活活刺死,几名守军被吓得肝胆欲裂,尖叫着往城内逃去,这一来顿时把恐慌带入了城中。 在羌军的狂攻下,城下不过一千名守军转眼已悉数阵亡,只余下令狐延犹在苦苦支撑,几十名羌人围着他又戳又刺,他奋力砍倒了几名羌军,身上已挂了好几处彩,令狐延心知城将陷落,自己就算多杀得几名羌人,也不过把羌族的凶焰点得更盛,索性把心一横,弃刀于地,对着如饿虎般冲来的涂里琛大喝道:“羌王,我这条命任你处置,你休伤我城中百姓┉” “死!”涂里琛狂叫冲上,手起刀落,登时将令狐延的人头砍落,他往城内一望,见族人已追上了逃跑的几名守军,正围着他们乱刺,城内的百姓本已胆颤,见到这等惨状哪还把持得住,惊慌失措的四散而逃,有些人还大叫着:“羌人发疯了,大家快逃啊!” 涂里琛怒意更盛,一把抄起令狐延的人头就往逃散的人群中掷去,“说得好,老子今日就是要疯一回!弟兄们,给我杀!” 羌军此时已杀得性起,哪顾得上眼前之人是军士还是百姓,立刻往城内冲了进去,见屋就闯,见人就杀。城内顿时大乱,百姓们无不哭喊逃命,但羌军早已大举涌入城内,追着他们乱砍乱杀,随着喊杀声,这场惨变已迅速蔓延全城。 正如拓拔战所预料的,这世上最能引来战争和杀戮的就是仇恨与野心,生性粗迈的涂里琛平素虽非滥杀无辜之人,也没有太多的野心,但他非常想让自己的族人能过上和辽人般富足安宁的生活,为此他一直忍气吞声,四处寻求安身之道,可当顺州守军杀了他的族人时,使涂里琛以为被逼入绝境之时,他心底的恨意已被引发,再无顾忌。 当羌军闯入民居抢掠时,这一切都已在杀声中无法遏止,先是抢,接着是杀,辽民们的挣扎哭叫不但未使羌人同情,反激得他们如噬血凶兽般四处抢杀,因为他们心底的怜悯已被太多的怨恨和妒忌所取代,一幕幕惨状在这场杀戮中不断上演,倒在血泊中的尸首也由军士变为了平民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为救出妻儿已自己身体抵挡羌军刀枪的丈夫,还有被欺凌**的妇女,城外的惨剧已成了城内的杀戮,但这场杀戮却吞噬了更多平民百姓的性命,整座顺州城已如修罗地狱一般。 涂里琛心底愤怒仍未稍减,立在城门下大声招呼族人入内,“快,大家都进来,这座城里的东西现在都归我们所有,吃的,穿的,要什么就拿!” “大哥,你快让大家住手!”月歌急叫着从城外奔入,方才城下激战,她护着孩子们无暇入内,此时见族人在城内大开杀戒,她急奔到涂里琛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苦劝道:“大哥,我们已报仇了,你别再伤害城里的百姓,你┉你这是要屠城啊!” “我就是要屠城!”涂里琛怒叫道:“耶律明凰早下令让这些该死的辽人见我羌人就杀,就算我不屠城,你以为辽人还会放过我?这城里的东西正是我要给族人的,当日辗转难求,现在垂手可得,既然我的族人都饿着肚子,难道还要让大家放弃这满城之物继续流荡?我就是要让耶律明凰知道,她杀我一个族人,我就要她付出百倍代价!”他指着城内冷笑道:“你看,这些平日里只会对我们冷眼鄙视的辽人,现在却只会哭叫着求饶,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他们也怕死,也会象狗一样摇尾乞怜,他们以为我们会任人欺凌,却不知我们羌人比他们更有血性!” “大哥,别这样!”月歌仍是苦求道:“大哥,你这般杀戮定会惹来辽人的报复!” “报复?是他们动手在先,要报复也该是我报复!”涂里琛的神色忽然阴郁,沙哑着嗓子道:“我本还在为攻打幽州一事犹豫,现在反倒被辽人给逼得铁了心!月歌,你别再劝我了,到了这一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与辽人撕破脸,我不但要屠顺州,还要攻下幽州,因为只有彻底灭了耶律明凰,才能保住我的族人!” 他推开月歌,又继续大声招呼着城外的老幼族人进城,当这群羌族的妇孺老幼进城后,满城的屠杀忽然变得诡异,一边是辽国百姓在饱经劫难,哀叫的妇女,哭叫的孩童,而另一边,也是一群羌族的妇孺老幼,当他们望着和自己一样无力抵抗暴行的平民时,他们眼中却没有一丝怜悯,只余下憎恨和漠然。 月歌知自己已无力劝阻,只能拉着塔虎和一群孩子们走到了一边,望着城内的掳掠,她双脚忽然一软,跌坐在地,哀然道:“完了,这场大难我们该如何渡过┉” 塔虎忙搀起她劝道:“月姨,你别管这些辽人了,他们太可恨,杀了我们的族人,又杀了左长老,这是他们活该!”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月歌已是泫然欲泣,“辽域内的辽人足有我们羌人的几十倍,几百倍之众,若真的羌辽火拼,最后惨败的只会是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的神色一黯,不愿再说下去,将孩子们拉到了一边,不让他们再看眼前的狂乱,“来,孩子们,捂住你们的耳朵,闭上你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听,这里发生的事不该印入你们心底!” 虽然月歌和一众孩子远远走开,但这场屠戮依然继续,街道上,民屋内,到处都是辽民的哭声和羌人的喊杀。震耳欲聋的杀声仿佛永不沉淀,在这座城池中肆意回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几十个辽民跌跌撞撞的从城门内逃出,他们在混乱中四处躲藏,侥幸逃出城外,可顺州城外多为平原,无处藏身,几人才逃出没多远,城内已追出了十几名羌军,大叫着赶上了他们,一阵刀砍枪刺,几十个辽民转眼便被杀死大半,只有一名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小女孩从缝隙中拼命逃出,羌军们并不急着追上,只是不紧不慢的缀在这对已筋疲力竭的父女身后,大声叫嚣着,如猫捉老鼠般等着他们力竭倒下。 这对父女强撑着逃出十几步后已不支倒地,眼看他们就要被羌军杀死,就在此时,远处大道上突传来一声怒喝:“住手!”随着喝声,一骑奔马从远处急冲而至,挡在了羌军与辽民中间。 马上骑者早仗剑在手,一奔至便纵身跃下马背,往羌军中杀去,他老远就望见这些羌军下手狠辣无情,早已勃然大怒,因此下手毫不留情,这骑者身法极快,绕着十几名羌军一阵游走,见隙就攻,剑剑取人要害,羌军不防有人突然杀到,顿时被刺倒好几人,等剩下最后一名羌军时,骑者忽然剑势一转,一剑削断这羌军手臂,随即剑指羌军咽喉,斥问道:“你们是羌人?为何下手如此狠毒,连百姓都不放过!” “你们又何时放过我们的族人了?”羌军忍痛骂道:“我们是为族人报仇!你是谁?敢杀我十几位兄弟?” “卫龙军若海!”骑者怒喝道:“你们要为族人报仇,我也要为我的同胞报仇!”手中剑顺势一探,刺入了羌军咽喉。 这名骑者正是奉林幽月之命赶往幽州报讯的若海,当林幽月得知拓拔战派羌族举族而下,攻打幽州时,这位心思敏锐的女子立时猜到其中凶险,急派若海前往幽州将此事告知智,只可惜羌族已先启程三日,若海虽一路急行,却终是迟了一步,听到顺州城内传出的喊杀声和城外一地尸首,深知事态已到了最恶劣的地步,他怕城内羌军追出,不敢再有片刻耽误,忙搀起一旁惊呆的那对父女,将他们扶上了自己的坐骑,向这对父女低声道:“坐稳了,我们先离开此地!” 那名中年男子紧抱着怀中女儿,一脸的失魂落魄,若海叹了口气,此时也无暇向这对父女打听城内之事,将马缰递给了男子。一匹马上难坐三人,他便在马旁步行急奔,护着俩父女往南急弛而去, 谁知他们刚行出未多远,坐骑竟悲嘶一声扑跌翻倒,马上父女登时栽下,若海正想扶起他俩,忽瞥见马的两只前蹄血流不止,似是被利刃所伤,若海心中顿生警意,急往旁横掠而出,刚一掠起就见地面上突然尘土暴起,一黑衣人从地下猛窜而出,一剑急刺若海,原来此人竟在此挖坑隐伏,伺机发难。 若海虽惊不乱,人在半空拧身一闪,倒掠而出,正欲拔剑还击,却听背后又是两道劲风袭来,原本伏在路旁的两具面目模糊的尸首已忽然向他直扑过来,电光火石般的偷袭不但莫测难防,而且前后夹攻极为默契,若海此时已不及躲闪背后偷袭,心念急转间干脆连人带剑斜掠向了前方刺客,竟是欲与他同归于尽。 前方刺客未料到若海如此悍勇,但此人居然也是一般的悍不畏死,稍一迟疑便挺剑急刺,却不知若海轻身术极精,已趁他犹豫之时身形一侧,堪堪避过了当胸一剑,两人身影交错之时,若海手中剑反手一撩,抹入了刺客的脖颈。但他肩上已是一阵火辣,已被一柄利刃刺穿肩膀。 若海落地后二话不说立即将手中剑往后掷出,阻住了敌人的再次偷袭,随即往旁一滚,捡起了地上一杆羌军的长矛,怒目瞪向偷袭他的两名刺客。 这三名刺客正是隐伏在顺州的铁胆剑卫副统领贺也先和两名手下,他三人与仇横分开后便藏于城外,窥视城中动静,见若海来此便欲将其狙杀,不料若海能躲过他们志在必得的一击,两人心知对手厉害,同时卸下身上裹着的破烂衣衫,露出一身黑色紧身装束,一脸杀气的盯着若海。 若海知道他们随时都会再发难,挡在两父女前抢先喝道:“你们是谁?看你们的身手不是羌人,是不是拓拔战派你们来的?” “有眼力!”一名黑衣人冷哼道:“若海,老老实实吃我一剑,我给你个痛快!”他俩正要扑上,却听若海忽然冷笑道:“拓拔战养的人果然够蠢,你俩敢在此时与我动手?” “有何不敢?”贺也先微微一怔,随即寒声道:“真正蠢的人是你!你虽杀我一人,却被我重伤一臂,难道你还能斗得过我二人!”他又一指一旁跌坐的两父女,讥笑道:“就算你有余力可战,可你若要护着这两个累赘就会分身无力,若海,死心吧!” “好,那就来个鱼死破!”若海一扬长矛,面无惧色的笑道:“只要你们敢动手,我立刻放声大叫,等城中羌军我被引出时,看看我们谁能逃得了,怎样?拼不拼?” 贺也先顿时怔住,方才的偷袭虽未惊动城内羌人,可若海一叫之下必会引得羌军冲出,他虽是拓拔战部下,但以羌军此时的愤怒,一旦开战谁都难免一死,想到这儿不由低斥道:“好小子,轻功好,鬼计也多!竟有这一手!” 若海傲然道:“飞王传我轻身术,智王授我应变道,你们这等幺魔小丑又能从反贼拓拔战处学到什么?” “少给我得了便宜又卖乖!”贺也先恨声道:“快滚,别再落到我手里!” “你才该小心别落我手里!”若海反骂道,他嘴上虽不肯吃亏,心里却是大呼侥幸,当下咬牙拔出肩上剑刃,他知道这两名刺客不敢再发难,索性扔去长矛,扶着那两父女便往南行去,“快,此处离幽州还有一日路程,跟我走,等到了幽州就没事了!”这两父女早吓得说不出话,任由若海搀着而去。 立在原地的贺也先不甘的瞪着若海远去身影,忿忿低骂,他身边的剑卫劝道:“副统领,若海已受了伤,又带着一对父女,一定跑不快,干脆我们追上去,等他离开顺州地界后再杀了他!” “不必,先把老八的尸首藏起来。”贺也先摇了摇头,走到被若海杀死的同伴尸首前,忽然看了眼仍是一片喊杀声的顺州城,冷笑道:“羌族与耶律明凰已结下死仇!就算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已回天无力,我们就在此等着看火拼吧!战王的计策已大功告成,逃走一个若海成不了气候!” 那剑卫也笑道:“对,严统领还带着兄弟们埋伏在幽州城内,若海这小子有没有命入幽州城还要看他的造化!” 两人抬着同伴的尸首,继续寻地藏身隐伏,窥视城中动静,等待着必会来此为辽民复仇的幽州军马,到了那个时候,更大的悲剧将再度降临顺州 。 而在数百里外,却有人期待着这场杀戮所带来的血泪因果。 “算算日子,涂里琛也该到顺州了。”拓拔战仰躺在曾独属于辽皇的座椅上,兵变以来,他极少涉足皇宫内院,对于宫中的奇珍异宝,香脂佳丽,也从不沾染,惟独对这御书房内却是情有独钟,时常逗留于此,或是和部下商议事务,或是品一盏香茗,透过窗子望向这片已被他篡改了的辉煌。 窗外,天幕暗沉。 “密云将雨,这场大雨一下,今年的炎夏就算过去了。顺州城里,也该有一场腥风血雨了。”拓拔战伸出手,手掌上被轻轻放上了一盏茶,他慢慢抿上一口,满意的一笑,“慕容连,你沏茶的本事愈见火候了。” “附庸些风雅而已。”慕容连捧着一盏茶,也踱到窗边,随之望向天际密云,“主公,您认为,涂里琛真的会血洗顺州吗?” “他一定会的。”拓拔战低下头,轻轻吹着茶盏里几缕飘浮的茶茎,“诱他去幽州时,他脑子里天人交战,那时,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得出,他有良知,但族人的血却足够抹灭掉这些良知。”他笑了笑,“若是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吗?” “赌什么?”慕容连饶有兴致的问。 “赌我把战玺还给玄远时,他面上一定会强自镇定,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中已激动得满是热泪。”拓拔战笑道。 “赌这个?那我岂不是要连输给主公两局。”慕容连故意皱了皱眉,“这个人,也执着得很哪!要不然,也不会一听说主公这次肯把战玺归还,立即日夜兼程的赶来上京。” “取其所好而已。”拓拔战淡淡道,指关节在窗棱上轻轻一叩,书房外,一名劲甲将领立即大步走入。 “雷尽断,传玄远进来。”拓拔战伸了伸懒腰,又向慕容连一笑,“也该看看,玄远这次带给我的礼物了,两千多颗铁鹞军的首级,算得上是份大礼。”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一) 书房门敞开,两列黑甲骑军抬着八口足有六尺长,四尺宽的木箱鱼列而入,八口大箱都以檀木打造,外包黄铜,形式朴拙,古意十足,八口大箱在房内横列一摆,与这御书房中的澹泊雅致之气却也相得益彰,只不过,八口大箱形虽古朴,但一入书房,箱子内即有一股隐隐的血腥透出,杂于墨书茶香间,淡淡的,却极清晰。【 】 书房外,中原商人玄远轻抚着颌下短须,一脸悠闲的缓步踏入,常年累月的奔波各处,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疲劳之态,无论是面对辽室公主耶律明凰,还是篡取皇位的枭雄拓拔战,玄远脸上都保持着安然神态,似笑非笑的,似乎总游离于俗世之外。他的管事忠源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双手低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庸碌模样。 “玄远先生,数月不见,风采依旧。”慕容连也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古色古箱,入此宁静致远之地,未闻书卷墨香,却有腥风袭来,似乎有些不妥吧?” 每隔一段日子,他们都会见一次面,玄远需要借助拓拔战的势力,明里经商,暗里积财,而拓拔战也借此从四处游走的玄远口中得到些隐秘消息,同时还获取财力上的支持,十几年交道打下来,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可每次和玄远见面,慕容连总忍不住要对这商人挑衅几句,其实这并不符他一贯绵里藏针的性子,却因为他对玄远了解得太深,总觉得,这个人迟早会成为他主公的大敌。 “若说腥风血雨之地,整个大辽境地怕都比不上这书房吧?”玄远咪着眼睛,笑嘻嘻的道:“从前是耶律德光安坐于此,定下南征北讨策,难怪战王如今也总爱驻足于此,小小方寸地,却是中枢权要所在,说不定,战王当日就是到此地来多了,见识了辽皇吞吐天下之志,才有拥兵上京之意吧?”他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又笑着道:“慕容先生身为战王智囊心腹,常来此地,不知最近心境可有变化?” 慕容连神色微变,随即冷笑道:“挑拨离间,左右逢源,玄远先生的把戏总是这般拙劣。” “拙劣吗?”玄远笑咪咪的在一口箱子上敲了敲,“真是拙劣把戏,也就不能为战王带来这笔大礼了吧?” “倒也是。”慕容连转瞬恢复了神态,同样伸出手,在箱子上敲了敲,似感叹般道:“毕竟是当年唐明宗李嗣源座下名将,三万横冲都中的七杀将军,即便是弃戎从商,也容不得人小觑,是吗?玄远先生,或者,还是该称一声轩辕将军?” “无所谓,玄远也好,轩辕也好,都不过是半截入土的腐朽之人。”玄远对慕容连言及的名字仿佛无甚感觉,还是一派笑容可鞠,“慕容先生今日似乎特别喜欢提些旧事,莫非,最近所遇之事颇不如意,所以才感叹自己已大不如前。” “好啦!你们二位就不必再唇枪舌剑了。”拓拔战笑着打起了圆场,“玄远,你和慕容也算相识多年,怎么每次见面都有这么磕上几句?” “相识多年,却一直是非敌非友,动不得手,又咽不下气,当然只能斗几句嘴了。”玄远微笑。 “好个非敌非友,算是把我们这些年的交往互利一言点透,一点儿都不肯做伪,却也是不留一点情面。”拓拔战欣赏的看着玄远,一摆手,示意玄远就座。 “战王和慕容先生又都是聪明人,我又何必矫情?”玄远却未入座,一笑道:“这些年我与战王来往虽频,却也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而已,就如今次,我携此重礼,不也是为所求而来。”说着,他又敲了敲木箱,“战王,这透着血腥味的重礼,你不想开箱一看吗?” “哪有自己说自己带着重礼的。”拓拔战淡淡一晒,又看了慕容连一眼,两人会意的一笑,虽然玄远今次见面仍一如往常般言笑自如,但两人都能感觉到,这一次,玄远言辞间有着不难觉察的焦急。 拓拔战负手绕着箱子走了几圈,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玄远,只见玄远脸上虽仍挂着笑,似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眼神中却透着焦虑。 “玄远,这么多年了,你对唐明宗,还是忠诚依旧。”拓拔战微微叹气,“放心吧,答应还予你的东西,今日一定会给你。” “那就先谢过战王了。”玄远眼中焦虑不减,却微微松了口气。 “难道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一次我会这般爽快的把那东西还给你?”拓拔战问。 “大概是因为战王霸业已定,而我这商旅也无甚可用之处,所以战王才愿意趁早打发我吧。”玄远随口笑道:“市侩之人,总是惹人厌的。” “说笑了。”拓拔战摇了摇头,“这些年你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总该承你些情,而且,对于忠心之人,拓拔战总是心存敬重,一些可以成全而又不勉强自己的事情,我很愿意成全。”他笑了笑,又道:“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有些自相矛盾?如今在天下人眼中,最不重忠义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可我却还口口声声的说敬重忠义之人。” “战王虽反,却不希望别人也谋反,所以才对肯持忠义之人青眼有加,若天下人人都无忠义,那战王就算得了天下也无趣味。”玄远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别人却做不得,便是这个道理。” “就知道你懂这道理。”拓拔战大度的一笑,对玄远言语中的讥讽不以为忤,一挥手,命黑甲骑军打开箱子。 八口大箱同时打开,浓烈的血腥气陡然从箱中扑鼻而出,弥散于整间书房中,那些黑甲骑军急往箱中看去,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八口大箱中全都放满了血肉模糊的人头,一颗颗人头或面目狰狞,或惊恐痛苦,却都带着临死的怒气而死不瞑目。 几名黑甲骑军惊呼出声,唰的一声抽刀在手,就要去擒玄远和忠源二人。 “把刀放下。”拓拔战不疾不徐的喝住部下,“这些沉不住气的小子,让玄远先生见笑了。” “好说。”玄远不在意的一耸肩。 拓拔战随手从一名部下手中取过配刀,走上几步,用刀尖拨弄着箱子里的人头,慢慢辨认着这一颗颗头颅,慕容连也取过一柄刀来,走近箱子,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用刀刃在箱内翻检着,仔细看去,这许多头颅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子,不少首级面目彪悍,想来生前都是些极为勇猛之人。 半晌,慕容连才满意的吁了口气,放下刀来,向拓拔战一笑,“没错,正是他们。” “这份礼物确实贵重。”拓拔战点了点头,用刀点着八口大箱,向那些满脸惊愕黑甲骑军说道:“知道这些首级是谁的吗?他们就是契丹开国后第一支成建制的精锐——铁鹞军。”他停了停,叹息般轻轻道:“也是这世上,除了护龙七王外,唯一敢为了耶律德光而与我作对的人。” “铁鹞军?”黑甲骑军一齐失色,再看向玄远的目光就变得复杂,铁鹞军!这是所有辽**甲都听闻过的名字,虽然黑甲骑军从未与铁鹞军交过手,也自负不逊于任何军伍,但铁鹞军却是连他们都不会否认的存在,因为正如拓拔战所言,这铁鹞军乃是辽国尤以契丹为国号时便存在的第一支精锐军甲。 鹞者,鸟中猛禽,铁鹞军便是耶律德光初登皇位时亲自成立的一支精锐骑军,当时草原上强族林立,四方不靖,为震慑各族,耶律德光决意强兵奋武,训练出一支来去如风,以一当十的精锐勇士,因此他从三军中精选出身强力大,骁勇过人的军士,以铁鹞为名,建成一支万人劲旅,每一名军士都是弓马娴熟,力敌十人的勇士,全军上下皆披箭矢难透之铁甲,骑千里驰骋之骏马,成甲坚兵利之部骑。 铁鹞成军之后,耶律德光便带着这支铁骑横扫草原,冲必先锋,战必当先,数年内几十场大战,踏平与契丹为敌的十几大部落,铁鹞之名从此威震四方。 然而,这精锐之名亦使铁鹞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铁鹞军每次出征都是首战之军,因此在立下十几年汗马功劳后,初成军的一万铁鹞也折损得只余下数千人,耶律德光不愿这支亲手组建的骑军覆没沙场,于是在十余年前解散全军,又赐给每一名铁鹞军丰厚赏赐和封地,让这些征战多年的悍军得以安享太平。也正是在那时,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开始崛起,一老一新两支精锐,虽互闻其名,却因所历时代不同而从未谋面。 “都在这里了?”拓拔战注视着箱中人头,低声问。 “是,两千一百四十三颗首级,便是所有散居草原的铁鹞军。”玄远也低声道:“用时一年,费尽各种手段狙杀,总算为战王带来了这份大礼。”玄远的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得意,为彻底除去这支百战老军,他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万名铁鹞,或战死,或病死,加上这两千余颗首级,铁鹞之名今日算是除名世间了。”拓拔战神色间也不见得意之色,反有些落寞,他在一口口大箱前缓缓走着,口中道:“这些人此刻虽成首级,可在二十多年前,他们却都是辽国赫赫有名,就连当日谋反的北亲王阿古只,年轻时也是铁鹞军中的一员。想当年,我也曾视这些铁鹞为榜样。” 拓拔战忽然在一口大箱前停步,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颗首级上,他伸出手,似想去抚摩这颗首级,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刀,犹豫了一霎,他放下手中刀,捧起了那颗首级,看着首级苍老的面容,喃喃道:“铁鹞第三卫统领钬思烈,铁鹞共分十卫,第三卫最擅箭术,而这钬思烈不但是三卫中最出色的神射手,也对耶律德光最为忠心,每次出战,他都不离耶律德光左右,一有敌军逼近,立刻一箭贯喉,我的箭术也曾得他指点,用心苦练,只不过,他那番为臣忠心的教训我却未记在心里。” 笑了笑,拓拔战又转过头来,对那些满脸迷茫的黑甲骑军解释道:“这些人虽都已解甲退出军伍,但他们都是对耶律德光死忠之人,若得知我谋反,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勤王,残余铁鹞人数虽少,但在辽国影响极大,所以为防不测,早在准备兵变之前的一年,我便请玄远先生游走辽境,为我归拢这些人头。” 黑甲骑军这才明白,心里对主公未雨绸缪之举均极佩服,但看见这八口大箱,想到当日的契丹精锐已成首级,没落于世,却又难免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拓拔战合上箱盖,命部下把八口大箱抬出书房,随即看着玄远道:“虎老威犹在,要摘下这两千余颗人头,你这一年必是辛苦。” “是有些艰辛,不过,我乐在其中。”玄远捋着颌下短须,冷冷道:“铁鹞军是辽国精锐,但这精锐之名却是立于白骨之上,而这些白骨之中亦有不少是我中原子弟,当年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时,死在铁鹞军手中的汉唐军不计其数,所以上次战王委我狙杀铁鹞,算是正合我意,这一年里,每杀死一名铁鹞,我都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尤其想到杀死这些铁鹞的委托还是出自于大辽战王之手,更让我心中大快。” “你这话说得,直接了点。”拓拔战皱了皱眉,“以前说话,你总是爱兜着圈子,今日却有些太过坦率。” “大概是因为想早些见到战玺吧?”慕容连好整以暇的说了一句,“玄远先生何必急噪,战王既说过要给你,那就一定会给你。” “事关重大,未亲眼睹得,亲手捧回,玄远不得不急。” “若我死了,身后也能有你这样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算我拓拔战死无葬身之地,也能含笑九泉。”拓拔战叹了口气,不再拖延,笑了笑,伸掌一击。 片刻之后,书房外又有两名黑甲骑军捧着一只长大的托盘并排而入,托盘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帛,把盘中之物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两名黑甲骑军都生得膀阔腰圆,一看便知是力大壮士,但这两人平举着托盘,鼻息咻咻,脚步沉重,显然盘中之物分量极重。 拓拔战都到两人面前,看了玄远一眼,说道:“毕竟是帝王之器,所以我用明黄锦帛遮盖,十几年了,此物从未现于人前。”说着,拓拔战一扬手,揭去了黄帛,随着明黄褪下,一道黑沉沉的肃杀立即从木盘上乍现。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二)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拓拔战望着托盘上的那一道黑色长横,悠悠道:“这便是唐明宗李嗣源的成名兵器战玺了,寂寥了十几年,终于重见天日。” 从那名两名黑甲骑军手捧托盘入房的一霎,玄远的眼睛便死死盯着那托盘,再未移开一眼,而他那名管事忠源的鼻息也陡然变得粗重,似乎手捧托盘的人其实是他。 托盘之上,横着一柄通体黝黑,七尺开外,形式奇异的巨大兵器,这肃杀之物似刀似棍,非金非铁,尺长握柄形如刀柄,刀锷宽大,刃身粗硕,刃首无锋,整根长棍般的刃身厚重如斧,刃背一侧粗犷浑圆,而另一侧则呈现一种森严的方,因为刃身横叠密布着连排利刃,从刀柄处延展而上,直至刃尖,其势就如刀柄之上接着一根长棍,又如把六七柄长刀截断刀柄,再将刀刃并排铸成一刃,刃连锋,身如棍,连排利刃墨黑,七尺长锋森冷,只看边沿处如能撕裂一切的重叠刀刃,便知若被此锋利如刀,沉重如棍的兵器击中,会是一种怎样惨不忍睹的伤口,而在这样的大力猛击下,又有谁能当此威势? 片刻前,当那八箱装着铁鹞军首级的大箱被抬进来时,房中原有的温雅静谧立刻被浓烈的血腥气冲退,而一颗颗首级临死前的惊恐怨气也使书房染上了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直到箱子被抬走,屋内仍留着使人闻之十分不适的腥气。 可当这名为战玺的奇形兵器一经展现,书房内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竟似忽然凝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莽莽然的烈烈杀气,仿佛,这战玺随时都会从托盘上跃起,向天咆哮 只看那两名黑甲骑军抬着托盘时的吃力,已可想见此物的沉重,要擎此战玺披靡,又该有着何等惊人的神力? 其形古奇,其意肃杀,难估何种材质所炼,势呈天圆地方之状,这便是被称为五代贤君的唐明宗李嗣源用之纵横沙场的成名兵器。 虽是横卧不动的寂静死物,却令人一睹之下陡生出一种寒意,但这种寒意却非如那八箱首级般令人感到阴森惊悸的寒,而是让人不自禁的生出一种驰骋于金戈铁马时独自面临强敌的颤。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撼动的强大时才有的惊怖! 然而,如是黑沉沉的奇器,其形其状,其锋其势,崭露的却不止是霸道之器的凶戾,还让人不禁想,若在生死瞬发的战场上,能站于持此战玺的男子身后,随其豪迈而奔腾,为其勇武而效力,当能将所历风波踏如平地,很难想象,只是这样一件死物,却让人生出一种与之为敌则绝望,与之袍泽则可置生死与度外的壮烈之感。 “战玺…明宗战玺!说来也怪,我也算是久经战阵之人,可每次见到这柄战玺,都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或许,是因为初见这战玺时有着太强烈的震撼吧?”拓拔战站于战玺一侧,似也不愿当其锋芒,悠悠道:“记得那时,我还很年轻,也是我与大哥耶律德光第一次入中原,那时契丹还没有太强势的兵力,所以那一次,我们并不想引兵南下,只是听到中原大乱,想过去看看,那片广袤天地会不会有容我们漠北苍鹰展翼的机会。有这种心思的除了契丹,还有伺伏于中原四面的许多外族,大小数十部族,上百万铁骑,一齐饮马中原,只凭声势便令中原各家诸侯胆寒,各部首领也一致认为,中原必无可挡之师,虽然我们都听闻过中原李嗣源对付外敌的手段,但那时李嗣源才刚登基为帝,他的唐国朝野上下正处于岌岌可危之时,所以我们以为,他一定忙于镇守国都,无心出关,我甚至还在猜测,说不定李嗣源还希望借助我们各部联兵南下的机会,替他震慑一下中原各家诸侯…” “不料,就在中原边境之处,百万异族首当其冲之地,我们却看到了唐明宗李嗣源和他麾下的三万横冲都…”拓拔战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意味,“这个男人的心思,真是永远让人猜测不透,或者该说,没有人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做出这种在世人眼里最愚不可及的事,因为那时本该是他最该保存实力之时,谁想他竟会领着倾国兵力独出边关,却把自己后方的国都陷于全不设防的险境…” “那一天,李嗣源手中就横着这柄战玺,他的三万横冲都也羽翼般附于他身后,面对着我等百万异族,却看不到这区区三万的军阵有半分怯弱,然后,李嗣源便催动坐骑,一步步向我们迎来,那三万横冲都也随着他一步步压上,横于边境之上,一言不发,巍峨不动,和百万大军冷冷对视。” “那时候,我正是年少气盛之时,看到这三万人不但敢螳臂当车般横于百万大军之前,居然还压住了各族气势,我当时真的很想立即驱契丹铁骑冲过去,与李嗣源狠狠干上一仗,因为我知道,这时最重要的便是一马当先的勇气,只要我率部一冲,其余各族便会立即蜂拥而上,即使李嗣源和他的横冲都再能征惯战,也挡不住百万骑如雷而动,可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大哥在我耳边低声下令撤军,大哥还说,这个中原人,很有气势!有此军气镇边,今日各部联军只能算是白来一场,但能观此气势,他今日也可算不虚此行。” “说着,我大哥便拨马回身,下令契丹全军回师,我惊讶的问大哥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良机,大哥却说,他若要踏上中原,便只会凭契丹一己之力,也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凌驾于中原军甲之上,以多战少,胜之不武,他还指着李嗣源的军阵说,这些人是来拼命的,而我们各部联军虽有百万,却无齐心狠斗之勇,一旦开战,横冲都一定会舍命齐冲,而我方虽有几十部百万之众,但各部首领都只会希望让别家上前去挡中原军锐气,这一来百万大军根本发挥不出战力,反会因各怀鬼蜮而被中原军的进攻冲得自相践踏,那样的混水,他不想趟!” “听了大哥的话,我虽不甘心,却也只能随着大哥后撤,撤退时,我忍不住又回过头看向李嗣源,因为我心里不服气,甚至还想,若今日来的只有我契丹一族,那我就算拼着被大哥责骂,也要过去会一会李嗣源,我当时还想,看到契丹后撤,李嗣源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得意吧?”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三) “可那一眼回望,我却发现,李嗣源根本没有理会契丹撤军,因为他的双眼正紧紧盯着两军之间的边境,边境之外的事,他不予理会,他关注的,只是有哪个异族胆敢跨入边境一步,同为武人,我看得出,他眼中所流露的是只待厮杀的眼神,但这样的眼神并不是武夫渴战立功成名的狂热,也没有高高在上者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这只是一种很单纯,很专注的目光,很奇怪,一位本该是城府深沉,深通审时度势的王者脸上,竟会流露出这种单纯至极的神情。【 】” “似乎…他当时所想的只是紧守在边境之前,不容异族人踏境一步,中原那么多诸侯,可那一天却只有他和他的死士驻马边关,这个人,竟然一点都没有其余诸侯那种隔岸观火的聪明,偏偏,这样的人还是一国之君,只为了守护边关之后的汉人,却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不顾,而那些汉人中还有许多是在别家诸侯的统治下,可他就这样横着战玺,匹马当关,犹如一头守护领地的雄狮,毫无疑问,只要有人越境一步,他会第一个迎上前去,予以雷霆一击,同样,他身后的三万横冲都亦是一样的神情,却不在乎他们要面对的是何等数量的大军。他们在乎的,只是能追随在这样的男子身后,玄远,若我没有记错,当时,你和你身边的这位管事,也在这三万人之中吧?” “是。”玄远低声应道,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仿佛被战玺牢牢吸住,再也不愿移开,慕容连正站在他的侧面,抬眼细看,只见在这忽而奸猾市侩,忽而阴沉难知的男子脸上,虽竭力装得镇定,却有着难以抑制的动情,显然,这一件故主旧物,已触及了玄远心底太多的回忆。 “七杀将军轩辕如夜,明明有着不逊于中原任何一家诸侯的本事,按说在这十几年中也早该在中原称霸一方,可为了故主的一番嘱托,却甘愿做了这许多年浪迹四方的市井商人,这份忠心…”慕容连暗叹一声,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对该为这男子不值还是该对他警醒,或许,还该有一份淡淡的钦佩。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一直记得你家皇帝手持战玺,匹马当关的气概。”拓拔战很明了玄远此时心境,又道:“当时,我是真的好奇,他这样的举动,究竟是无可救药的憨傻还是千万人惟我往矣的壮烈?不过,不可否认,这样的气势的确可算是睥睨天下吧,我很羡慕…” “玄远,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的皇帝。”拓拔战侧过脸,看着玄远,缅怀般缓缓道:“你的皇帝,的确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虽然玄远的全部心神仍凝固在那柄静静而卧的战玺之上,但听到拓拔战如此推崇他所敬重的人,亦不得不强自敛住心底奔腾,向拓拔战肃然点头,“谢谢。” 能得到这一代枭雄对故主表露的敬意,玄远心底也不禁有些到自豪,虽然,这是很悲凉的自豪,因为一切都已是物似人非,却依然值得他为之自豪。 “你的皇帝当得起我的敬意。”拓拔战道:“那样的坚守,很多年来,我没有在中原任一家诸侯身上看到,直到数月之前,…”他顿了顿,似想绕过那个话题,却还是说了下去,“在这皇宫西角一个叫伴天居的小院,也有一位年轻男子,手持长刀利剑,独自对抗我麾下万千铁骑,看到那少年的坚守不退,我忽然有些领悟,为什么当年你的皇帝会敢以三万弱势在边关处镇住百万联军…” “是为守护,守护心中至重,对吗?”拓拔战幽幽问。 “想不到,竟能从战王口中听到这守护二字?”玄远意外的看着拓拔战,忽尔一笑:“还以为,战王心里只有野心二字。” 拓拔战听出了玄远的讥讽,轻哼了一声,“就算你拿回战玺后从此不想与我再有纠葛,又何必惹我不快。” 玄远笑了笑,也没有再问在皇宫中独对黑甲的那名男子是谁,因为这不必问。 “我能懂得守护,是因为我也曾有过想要守护的人。”拓拔战居然很耐心的解释了一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就此说下去,又转过话道:“那日见过李嗣源,我那位大哥耶律德光常说他不虚此行,其实,真正不虚此行的人还是我,见识到了横冲都的雄武和忠心,我也立誓要亲手创建一支横行天下的军队,于是,这世上有了黑甲骑军。不过,那日之后,我还是一直都很不甘,从前以为是少年意气,待得年纪渐大,我才明白,原来我遗憾的是未能在李嗣源在世时南下中原,与他痛快一战!从前有耶律德光挡在前头,我不能为所欲为,而如今,耶律德光死了,李嗣源却也不在了,这份遗憾竟成永远,幸好,中原还在。” 他笑了笑,又道:“你说我心里只有野心二字,这句话原也没有说错。” 玄远目光一寒,“战王的意思是说,若你平了幽州,下一步就是南下中原?” “我的名字里既有个战字,那就注定一生操戈不止,得了幽州便是得了辽国,那个时候,若要一偿我的野心,不去中原又去哪里?”拓拔战笑吟吟的看着玄远,“就是不知道,真有这一天时,我会不会在边关之处看到你这七杀将军当年的身影?” 玄远冷笑,这十几年他与拓拔战往来,并不时在暗中供给资助,除了要从拓拔战手中得回战玺,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借行商之机积攒财力,以供来日大计,他选择了拓拔战,便是因为他早看出了拓拔战的不臣之心,想借助此人的野心掀起些风波,以使辽国铁骑无暇南顾,但一直令他心惊的是,拓拔战的城府远超出他的所料,两人十几年来的往来合作,玄远已分不清谁才是最大的得利者。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四) 以掩护庇助他行商为交换,拓拔战每年都能从他这里得到大量的金银,有时候,还会委托他做一些黑暗中的事,而这些事偏偏还是玄远所无法拒绝的,就如一年前,拓拔战委托他暗中狙杀解甲退隐的铁鹞军时,玄远已猜测到拓拔战反意将露,当时他也颇有些欣喜辽国内乱将起,更希望可以由此促使拓拔战和耶律德光斗个两败俱伤,但拓拔战骤发的兵变大大出乎他意料,上京一战,马上皇帝耶律德光竟无半分回天之力,若非护龙七王保得耶律明凰逃离,留得辽室一脉,那这片辽国江山早已易主。【 】 如此迅速和顺利的兵变完全打乱了玄远扰乱辽国,拖延辽军兵戈南下的计划,所以他才会前往幽州,结盟耶律明凰,希冀可使扶助耶律明凰而使辽国继续处于内乱之中,玄远盘桓过,辽国内乱,他必须永远扶助弱势一方,使两方能勉强平衡,才能拖延辽国一统后入侵中原的举动。 今日再回上京,只因拓拔战手中的战玺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回的,得到战玺,将对他在中原的大计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这也是他与拓拔战往来十几年的最大目的。 因此玄远此来上京前就已决意,一旦取回战玺,便立即返回中原,再不与拓拔战有任何纠葛,一来他太清楚拓拔战的野心,再与之打交道,说不定最后究竟会是谁算计谁。二来在幽州与智一晤后,玄远已深深见识到了这少年的心机和才智,若再与拓拔战继续往来,非但不能从中取益,也一定会被智看穿,而且与智一番交谈后,也许是有感于智与他相仿的执着忠心,他对这少年竟有了莫名的好感,不愿再行左右逢源之事,也决意全力支持幽州。 但此时听着拓拔战似是和淡,其实针锋毕露的言辞,似已看穿了他想要与其断绝往来的心思, “战王,你说这话,是想敲打我吗?”玄远定住心神,故意放淡语气的问了一句,心里却忐忑,是不是他与耶律明凰的结盟走漏了风声。 “是又如何?似玄远先生这等人物,到哪里都能左右逢源,为免你与我从非敌非友的变为是敌非友,一些敲打又有何妨?”拓拔战唇角一翘,露出一抹儒雅的笑,“言语上的敲打,总好过武力上的敲打,是吗?” 玄远闻言一窒,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他是老于世故之人,立即明白到,也许拓拔战还不知道他与耶律明凰的结盟,但这位绝代枭雄一定已经看穿,得回战玺之后,自己为使辽国内乱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定会与之为敌,所以拓拔战才要在答应还予战玺时语出挑衅,这是暗示,也是威胁,而自己的应对只要稍有不慎,那拓拔战对他施予的便不会只是威胁。 感觉到玄远的紧张,忠源走上一步,他低着头,没有去看书房内的任何人,双手十指慢慢搓着,仿佛摩挲刀锋。 拓拔战还是微笑,一派儒雅雍容之态,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度,看着玄远主仆二人。 书房外,一队低沉齐整的脚步声毫不避忌的响起,驻足门外。 玄远轻一摆手,制止了忠源的动作,这位老伙伴平日里虽竭力在人前显得庸碌,可一旦发劲,却是宁死不辱的烈性。在这里和拓拔战动手,无异自寻死路,可只要拓拔战再于言语间流露出猎取中原的心意,忠源不介意用自己的血染红这间书房。 忠源忠源,此名所取之意既指中原,也是至忠于源,唐明宗李嗣源的源。 “江山卫中人,有一个是一个,都是这宁死不回的倔性子。”玄远暗叹了口气,敛去了脸上因愤怒而升起的冷傲,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拓拔战翻脸,不是畏死,而是要存此身以图来日大计。 玄远忽然笑了起来,落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嬉皮笑脸得甚至有些猥琐市侩的笑容,但在他心里,这其实是一种从心底深处觉得疲倦和厌倦的笑。 因为他打算再次用示敌以弱,油滑心虚的模样来使拓拔战安心,虽然,当他还是唐明宗手下赫赫有名的七杀将军时,最不屑的便是这以尊严换取目的,但在这十几年一度又一度的风波中,他已习惯和必须习惯这种委屈求存。 他不会勉强忠源和他一样用卑微的笑脸去委屈求存,但他会勉强自己。 曾经点燃在所有汉人军戎心中的那一团炽热,已随着他们皇帝的离世而离去,而他这十几年独自支撑在漫天风雨中,就是为了重新在中原人的心底点燃那一团已遥不可及的热,把星火般的热一点一点凝聚,只为这一点,已经值得他抛弃曾被他视如生命至重的自尊,因为他要换取的,是所有汉人的尊严。 玄远谦卑的笑着,他能看到,当他脸上再次浮起这样的笑容时,拓拔战眼中瞬间流露出的满意,还有那总和他针锋相对的慕容连,他那张脸上的戒备也松弛下去,换之的是一抹不易觉察的轻蔑,或许,那轻蔑里还有一点怜悯。 就连那两名捧着战玺的黑甲骑军脸上,也开始有了得意。 身后,还有忠源的一声轻叹,玄远很清楚这一声轻叹的含义,那是这性如烈火的老朋友在为他无奈,为了那个似已遥远的梦想,又要让他付出一次尊严。 无所谓,只要失去尊严的人只是我。 玄远又笑了笑,为了避免看到拓拔战眼中令他如被针刺的满足,他佝着腰,低着头,躲闪着那样的视线,口中道:“战王,您有二十三万黑甲雄踞上京,我这一个老朽商人,哪经得起你的敲打?十几年往来,难道您还不知道?玄远贪生也贪财…”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游离至战玺上,那静卧着的肃杀凶器,仿佛有一种吸力,牢牢锁住了他的目光,黑色的一横,就如它主人黑沉沉的眼眸,总闪烁着能让人安心的光亮。 他曾和那双眼睛在虎狼之世**渡过由少年至壮年的几十载年华,他们一起懵懂过,欢笑过,也曾伤心过,挫折过,他们一起穿梭于刀光剑影,挣扎在乱世浩劫,也曾看着这双眼睛里的天真和单纯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消失,但伴随着这双眼睛的那些岁月,他们这却未绝望过,因为他们的壮志总在一起沸腾共鸣。 他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从一个小小少年,在一步步坎坷中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还成为了带给中原乱世八年太平的一代君皇——唐明宗李嗣源。 那是他,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亲眼见证的一位传奇。 “我要做江山卫!为什么?因为威风啊!”那是一个顽童初入乱世时最大的梦想,一开始,却只是岌岌江山中的一个稚气叫声。 那时,他不以为然的看着这顽童微笑。 “为什么不去跟那帮子坏蛋打架,我们是江山卫啊!我们不是要保护所有老百姓吗?”在许多绝望的面孔中,只有这稚气不脱的喊声依旧响亮。 那时,他走过去,摸摸这顽童的脑袋,第一次认可了这小家伙的梦想。 “什么叫传承?”从顽童长为少年的李嗣源挠着脑袋,眼中只有迷茫和沮丧,“不传承就当不成江山卫了吗?我偏要当!为什么?你们管不着!” 那时,他苦笑着摇头,却为这少年的执拗折服。 “这就是你说的传承吗?为什么要这样来?”少年紧紧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前辈尸首,向天长哭,“我不要这样的传承,我不要!” 那时,他躺在血泊中,伸出手,想拂去这少年脸上的泪水。 “传承吗?我懂了!”少年放下尸首,在泪水中绽出笑颜,仿佛一下长大,“原来这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少年举起手,就象举起一杆旗帜,“我会一直喊下去,直到我死,直到再有人和我一般传承,来啊!大家跟我一起喊,江山终不改!” 那时,他强撑着从血泊中站起,随着其余伙伴的脚步,站在这少年身后,举臂相应,然后,一群少年,直冲向前。 “轩辕,我们要从天南打到地北,跟我来!我让你当大将军!我?我只要当先锋,为什么,因为传承在我!”那一声喊,他紧随在后,和这少年一起征战南北,用鲜血和战火把自己洗炼成遍身伤痕的青年。 他们很高兴这样的成长,因为每一道伤痕,都挽回了许多不该被卷入战祸的无辜生命。 “我只要太平盛世!如果天不给我,那我就亲手打出来!”少年已成为青年,眼中依然闪动着一成不变的光亮,少了稚气,多了豪迈。 “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不想要什么江山,我只要我们还是兄弟!为什么,你要逼我亲手杀了你!”滂沱大雨里,他看着李嗣源站在哭泣声埋葬了他们最后的单纯。 “为什么?因为——”曾经的顽童稚气,少年执拗,青年不屈,都在这位被赞为五代贤君的唐明宗脸上凝成一道刚毅,向那些侵略不止的异族手指半壁烽火,“君当卫江山!” 那是,许许多多的回忆,许许多多的迷茫,编织起来,恰是一段传说。 传说中,这柄战玺永不离唐明宗掌握,高举时,他们愿随之冲锋陷阵,死不旋踵。劈斩时,强敌授首,当者披靡。正是这柄战玺,在唐明宗手中挥扫出一次又一次的辉煌。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便是如今,既使这战玺已与它的主人永久分离,但这战玺曾凝聚过的骄傲和人心却用不会泯灭,因为它虽是人间至凶之器,却救下过无数生灵。 若将它再一次高举于中原大地,又会有多少大好男儿感召而来,跟随在后? 回忆着回忆,玄远的目光凝聚在战玺上,透过那一横黑,穿越了久远的光阴,他的眼眸中渐有了光亮,就如这七尺长锋上曾凝聚过的无数次目光一样火热,然后,那无数张疲倦和迷茫的面容都在那位男子高举的臂膀前露出了笑颜,就象荡开乌云后的灿烂旭日。 再然后,那遥远而陌生的笑颜也在此时一丝丝浮动于玄远眉眼,那样的笑颜,起于心底,溢于面容,轻易便抹平了疲倦,驱走了阴霾。 这种笑颜——年轻而张扬!自信而不屈! 仿佛是找到,流水般流年中,不曾变易的傲。狂风般摧折中,挺拔不折的脊。 “怎么不说下去了?”拓拔战仰着首,语气里故意透着不悦,他明白玄远的谦卑是在妥协,也很满意对方的识趣。所以,他不愿表露出太多的耐心。因为他要在今日彻底压制住玄远,使其永不敢与己为敌, “玄远,你…”拓拔战的问话嘎然而止,因为他忽然看清了玄远脸上的笑,那样的笑,绝非谦卑。 顺着玄远的目光所向,拓拔战心中一动,立即看向了那把横卧不动的战玺,因为他太清楚这柄战玺在这些后唐遗臣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玄远吗?这个名字我已经用了十几年,太久了,久得我几乎忘了自己的真名,幸好,只是几乎。”玄远抬起头,挺直了腰,看着书房中的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愕,最后,他注视着拓拔战,缓慢而坚定的朗声道:“我是——大唐唐明宗麾下——御前镇边使——横冲都第九军战将——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也是——持汉旗,护中原,传先烈英风,承千年不易血脉,誓守华夏汉室的江山卫!” 一字一顿的自诉,仿佛要把压抑了许多年的抑郁和委屈痛快宣泄,直到说出口,轩辕如夜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希望能在人前大声的喊出这番话,即使年华已老,沧海桑田,那曾经的骄傲一直铭刻在心,大声的喊出,即使片刻之后便要斧钺加身,亦是九死无悔。 “战王,如你所言,若你真要牧马中原,那么…”玄远淡淡的笑着,脑海中浮现起那位好友常手指侵略铁骑时的豪言,于是,他一字一字的重复,重复着已经久违了的年少张扬:“你就来吧!边关之前,你会看到我,你有铁骑,我有铁血!大战之后,再看谁拎着谁的首级!” 笔者注:看世界杯,更新略慢,爷们都爱这一口,情有可原!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五) 书房内的人霎时都惊怔住,哪想到这商人会有这狂傲的口气,半晌,慕容连才如梦初醒的喝问:“玄远,你敢对战王不恭?” “我说了,我的名字是轩辕如夜!方才,你还口口声声的提醒我,现在,怎么反倒忘了?”轩辕如夜大笑:“你家辽国内乱,与我无干,所以我们可以非敌非友,但若你家主公南征,身为汉人,还要对侵略一方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十几年惟利是图的商人生涯,几十年遇强不退的大唐军甲,你以为,我会做何选择?” “螳臂当车!”慕容连冷笑:“中原乱世,有几人敢挡于我家主公铁骑之前?” “从前有,以后也会有!”轩辕如夜微笑道:“慕容连,你这一副色厉内茬的口气,难道心虚了?莫非是怕有朝有一日,你家主公的铁骑在边关铩羽而归?” “我为什么要心虚?倒是你在大言不惭!”慕容连冷笑连连:“什么大唐七杀将军?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我就不信,你们中原人连自家内讧都来不及,还有谁敢架这强梁?从前的李嗣源不也是只能带着横冲都一支孤军驻马边关吗?” “就算是孤军,不也挡住了异族联军?”轩辕如夜不但未动怒,反笑得酣然,“慕容连,才发现,原来我还是喜欢和你针锋相对的说话。【 】不过,你是谋士,该懂得替主公韬光养晦,而不是跟我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 慕容连气结,正欲反唇相讥,拓拔战再一次挥手阻止了谋士的舌战,“够了,轩辕将军说得对,功名霸业,靠得不是口舌之争。” 说话间,拓拔战不动声色的换了对玄远的称呼,又看着轩辕如夜,慢慢道:“早在十几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的心思,你看出了我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想利用我给辽国添点乱子,我也想利用你做些事情,这些年彼此利用,也算各有所得,非敌非友四字,倒正是适合我们,可我们一开始就都明白,有那么一天,各自利用完毕,那我们就一定会兵戈相见,对吗?” “那要取决与战王。”轩辕如夜不答反问:“战王,难道你的野心真那么大?得了辽国还不够,非要南下中原?”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我不算有德,却有居天下之心。这一点,你我心中一直有数,否则你十几年前来辽国时找的就该是别人。只可惜我们也都知道,一旦你我各达目的,那我们之间也就再不能保持这非敌非友的往来。”拓拔战似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又笑了笑道:“今日之事,是我弄巧成拙了,其实我一直想着能别和你捅破这层纸,本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似你这等聪明人总该消磨掉一些当年意气,变得识时务一些,所以想在今日以言语压制住你,使你心存忌惮,不敢与我为敌。未想到我想岔了,原来有些意气是埋没不了的,你是聪明人,却绝不是个肯识时务的聪明人,是吗?” “是啊,今日之事倒该谢谢战王,使我想起了自己是谁。”轩辕如夜坦然一笑,又直接道:“忠源,拿上战玺。” 轩辕如夜话音一落,忠源立即向横卧盘中的战玺走去,伸出双手便要去托起战玺,那两名黑甲骑军摸不透拓拔战的意思,犹豫着退了一步。 忠源神色一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双手已按在了战玺上,两名黑甲骑军同时感到托盘上压下来的一股大力,不约而同的闷哼了一声。 御书房外,立即闪现出一队黑甲骑军,忠源却不去看他们,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那两名黑甲骑军,手搭在战玺上,继续使力。 轩辕如夜也未去看书房门外的黑甲骑军,却向拓拔战淡淡道:“战王若反悔,可以留下这柄战玺,当然,也可留下我的性命,免除后患。” “不必激将。”拓拔战瞥了战玺一眼,“我说过,这柄战玺对我无用。”他随意的一挥手,门外一队闻声而来的护卫立即退下,那两名托着战玺的黑甲骑军也如释重负的把托盘往前一送。 忠源双手一挺一抬,轻轻巧巧的把那柄需两人合抬的战玺捧在手中,战玺入手,他随即退后一步,珍而重之的把战玺捧在怀中,看他的神情,任谁都能明白,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容战玺易手。 怀抱故主之物,忠源古井不波的脸上现出了狂喜之色,忍不住看向了轩辕如夜,两人目光交触,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无法掩饰的激动。 “战王事繁,既蒙归还战玺,我自会承此情。”轩辕如夜不想再耽搁下去横生变数,便向拓拔战告辞。 “这就走了?”拓拔战缓步踱到书桌旁,端起一盏凉了许久的茶,慢慢抿了一口,“还真是人走茶凉,轩辕将军,你这一走,也不知道我们日后还有无这缘分见面?” “若战王取了幽州后意犹未尽,那我们一定会见面的。”轩辕如夜若无其事的笑笑,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得回战玺,你在中原就大有可为。”拓拔战也笑了笑,又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后悔了。” “战王,你说过,这战玺对你无用,不是吗?”轩辕如夜一脸平静。 “算了,都是些以后的事情,现在不提也罢。”拓拔战神态温文的一颔首,“轩辕将军,玄远先生,一路好走。” “多谢,告辞。”轩辕如夜向拓拔战和慕容连拱手一礼。拓拔战仍是优雅的笑着,慕容连寒着脸一点头,算是招呼。 走到门口时,轩辕如夜忽然回头,看着拓拔战,“战王,无论如何,你都可算是位人杰。这一点,轩辕佩服之至。” “是吗?我倒希望,自己会是一位人主。”拓拔战笑着一拱手:“走好,不送。”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和忠源大步而出。 “主公,你真的打算放过此人?”待得玄远主仆二人离去,慕容连急道:“任他拿着战玺回归中原,以他这些年不断延展的势力,再加上当年李嗣源的声望,此人必成后患。”见拓拔战一脸不置可否的神情,慕容连又道:“若主公不愿背上弃信之名,那就由我去把他的命留下!” 第七十八章:明宗战玺(六) “不必。【 】”拓拔战悠悠然的放下茶盏,也不急着解释,先示意两名黑甲骑军出去,这才道:“慕容连,你平日也算沉稳,今日怎会这般沉不住气?被轩辕如夜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心头火?” “主公,我只是担心此人会成后患。”慕容连明白拓拔战先遣走部下才问话是为顾全他的面子,今日在轩辕如夜面前,他确有些冲动,大异平日的沉稳,慕容连心中感激,犹豫再三,坦承道:“这玄远从前或是陪笑逢迎,或是市侩油滑,一副既无节气也无骨气的模样,今日见了战玺却突然象变了个人似的,大概是习惯了他从前的模样,被他一顶,没来由的起了心头火。他说我只顾争意气,却也不错。” “偶尔意气一下,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有时候,我也真想意气一下,直接率军先平了幽州。”拓拔战对这半友半下属的多年幕僚极为包容,说笑了一句,才澹然问:“慕容,在你心里,轩辕如夜是个既无节气也无骨气的人?” 慕容连又一犹豫,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摇了摇头,“不是,此人的无节气无骨气,其实是真正高节傲骨的汉子,却为所图所求隐忍至深,这一点,我也是一直有些佩服他的。” “是啊,当年名震中原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能隐忍含屈做了十几年商人玄远,这一点我也一直有些佩服他。”拓拔战似是感叹的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点你也说的不错,轩辕如夜迟早会成为我的后患,不过,今日留下他的性命,那才会后患无穷。” “哦?”慕容连忙问:“请主公赐教。” “慕容,其中道理你本该明白,只是一时动气失了分晓。”拓拔战徐徐道:“唐明宗李嗣源虽已离世多年,但李嗣源麾下最强悍的两支精锐横冲都和江山卫并未死绝,这十几年里,这些人应该都跟随轩辕如夜身边,所以轩辕如夜手中始终有一支虽不势众,却极精锐的力量,就象他身边那个管事忠源,他的本事你也该看得出。” “是,我早在留心这忠源,他轻易就能制住两名黑甲骑军,殊不简单,也许还在我们的纵横五虎之上。”慕容连也点了点头,“轩辕如夜手中确有一支力量,与我们相比虽微不足道,却也不容小觑,否则,他也不能在一年内就把所有铁鹞军狙杀干净。”他目光突然一闪,“主公,您是担心,万一今日杀死轩辕,他手中那些力量会向我们报复?” “当然,轩辕如夜营役了十几年,他手中少说也握有上千人的实力,就算在这上京城里,说不定也埋有他藏下的钉子,所以,我今天不能动他。”拓拔战走到书桌旁,动作熟练的沏着茶,一边又道:“七杀将军是个凡事都懂得留一手的聪明人,而且也一直提防着我,他每次来见我,身边都只带着忠源一人,看似坦然无备,其实是藏起自己的实力,以免突然与我翻脸后被我一打尽,今日他来拿战玺,我事先早让人守住上京四门和城中各处,严密监视可疑人物,可轩辕如夜还是只带了一个忠源入城,就连装铁鹞军人头的箱子也是特意在邻近州城雇的寻常走卒,可我相信,他的人马一定很谨慎的暗藏在上京四周,若我杀了他,这些人就会立即隐藏的更深,然后——他们会源源不断的给我添点麻烦,替轩辕如夜报仇。” 说话间,拓拔战已沏好了两盏热茶,他闻了闻茶香,先递给聚精会神而听的慕容连一杯,一笑道:“李嗣源手下的这些中原人,烈性得很,虽然如今剩余的这点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这麻烦吗?还是少一点儿好。” 一边说,拓拔战一边抿了一口热茶,舒适的长出一口气,“这品茶果然要趁热才有些意韵,在这书房里坐多了,也学会了点附庸风雅,至少这沏茶的本事见长。” 随口说了句闲事,拓拔战又幽幽道:“这个时候,我的全部心思都要放在护龙七王身上,所以,我今日放过轩辕如夜,因为他够谨慎,如果他今日敢露底带全了人马来上京,你猜猜,我肯不肯容他活着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话,拓拔战语中的杀气突然透出,似要掩住这杀意,继续平心说话,他缓缓饮了口茶,恢复了从容儒雅,淡淡的笑着:“下一次沏茶,记得提醒我少放点茶叶。”说着,他扬了扬手,又示意慕容连先饮茶, 慕容连品了口茶,却不知味,沉思道:“轩辕如夜一心想要辽国内乱,牵制主公大计,我担心,他会转尔投靠耶律明凰,以求这场内乱能成平衡长乱之势。” “轩辕如夜一定会与耶律明凰联手。”拓拔战冷冷一笑:“要拖住我南征中原,只有借助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力量,这一点,轩辕如夜早就明白,可他不明白的是,我放他走,也就是等着他去找耶律明凰。” “什么?主公已猜到,那为何还要放虎归山?”慕容连吃了一惊:“与其养虎遗患,不如撒兔猎狐,拼着上京乱上几日,先除去这只垂暮虎,至少上京的动静我们还能镇住,否则轩辕如夜拿到战玺返回中原,说不定就能再召集到更多的李嗣源旧部。若他全力支持耶律明凰,在幽州与我们一战,那我们就会平添折损。” “那岂不是正合我意?轩辕如夜是只垂暮虎,可他手中的势力藏得太深,我要动他,就如林中寻叶,可等到他真的下定决心与我为敌的时候,那他就只能把所有人马集中于一处,收拢拳头给我一击,到了那个时候,我正可还他个覆巢一击。”拓拔战不再掩饰语中杀机,寒声道:“我不介意与人互相利用,可我不会容忍被人耍弄,他要辽国乱,就是要乱我辛苦篡下的江山,我怎肯饶过他?” “我敬重李嗣源,也佩服轩辕如夜这些年的苦心,可这并不影响我彻底除去唐末这些星火,未能与李嗣源一战是我毕生之憾,能与他的旧部来个了结,也算略偿夙愿。”拓拔站淡淡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很想知道,那柄明宗战玺,在中原人心里还有多大的分量。”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一) “将军…” 走出皇宫,轩辕如夜在前引路,忠源郑重其事的捧着战玺,二人一路都未交谈一言半语,也未去理会路人惊讶的看向战玺的目光,有几名好奇的行人想走近瞧瞧,都被轩辕如夜不动声色的挡住,直到走过皇宫前的开阔地,来到市集中的一家驿马站前,轩辕如夜二话不说的抛出一绽金子雇了一辆马车,待得两人上车坐下,拉下车帘,两人的神情才松弛下来。【 】 “将军…”忠源念出这个陌生许久的称呼,忽然一停,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脸上似感慨似缅怀,怔了怔,才道:“好久没有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了,乍一出口竟有些不惯。” “是啊,我也很久没听到你这么称呼我了。”轩辕如夜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发苦:“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听到这个称呼。”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战玺,幽幽长叹:“这十几年,似是眨眼而过,回想起来,却是太长了。” “十几年也许太长,为了得回这柄战玺,我们也都隐忍许多年。”忠源用力握了握战玺的尺长握柄,“可刚才听到将军向拓拔战喝出自己的名字时,忽然发现,有许多东西已随着回忆回来,也醒悟到,原来我们都没有蹉跎光阴。” “没有蹉跎吗?”轩辕如夜似是自问的说了一句,又道:“拓拔战野心滔天,我也早知道会有与他决裂的一天,但我一直想于暗中再多布置几手,至少明面上先敷衍着他,可没想到这枭雄见事极透,竟被他揭穿了我的打算,逼得我表明立场,看来,在他心里也早有了对付我们的打算。” “将军是怕他对我们不利,提前下手?”忠源双手一紧战玺:“如果他想留下我们,就算是在这上京城里,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拼着命也要干掉他几队黑甲骑军,给上京城再添点血雨!也让辽人们好好见识见识我横冲都的手段!” “你啊,还是这性子。拓拔战若要留下我们的性命,在皇宫里就会动手,要杀我们,在皇宫里不是更方便?他肯让我们走,今日是绝不会为难我们的。”轩辕如夜摇了摇头:“你不要小看了拓拔战,这个人看似气度儒雅,其实心狠手辣之至,他要动手,一定要有把我们连根拔起的把握,就如他在上京发动的这场兵变,一击而成,不给耶律德光任何反击的余地,所以在我未完全展露出实力之前,他不会下手,他等着给我的,是我们与他正面为战时的一击!” “难怪将军每次和他见面,都只带着我一人。”忠源若有所思,“那拓拔战为什么要把战玺还给我们?他应该知道,我们若有了战玺召唤四方义士和旧部,实力就会更上一层,他这样的人,又怎肯坐视我们在中原坐大。”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很敬重我们的皇上,也一直想与皇上一战吧!当年他失去机会,现在便想着让我们这些明宗旧部给他一个机会,这样的敬重,却让我毛骨悚然。”轩辕如夜苦笑着道:“拓拔战迟早要南下中原,所以他这样做其实也是一举两得,除去我们这些先朝遗臣,那些只知自残的中原诸侯又还有谁敢对抗外侮?” “原来是这打算。”忠源想了想,问道:“拓拔战会不会猜到我们与幽州公主的结盟?” “要猜到此事并不难。”轩辕如夜道:“放眼天下,肯不惜一切与拓拔战为敌的也只有幽州的耶律明凰了,拓拔战这等人又怎会想不到,我们不会放过这个借一臂之力的机会。” “这倒便宜了那个公主!”忠源冷笑:“拓拔战想一箭双雕,却将使我们全力支持幽州,这一次,拓拔战要在惨痛代价后清醒,即便我们只是些失去君皇的遗臣,也会成为黑甲骑军的噩梦。” “不要低估拓拔战,不要低估他。”轩辕如夜低沉的声音如暗夜中的一阵幽风,“耶律德光低估了他,我不想犯这个错,我们目前的实力,也根本不堪拓拔战的一击。” “不就是二十三万黑甲骑军吗?还被护龙七王给灭了近三万人。”忠源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问:“将军,若我们把战玺拿回中原,重召失散各地的兄弟和旧部,你认为,我们能聚集多少人一战?” “有把握能找到的大约有一千多人,还有潜藏在各路诸侯中的那些旧部…”轩辕如夜默默算了一番,“再加上我们身边的兄弟和这些年暗中培育的新锐,应该能凑齐六七千人。” “有六七千人吗?”忠源精神一振,“这六七千人里有一半都是百战老卒,真正的精锐军甲,足可攻下任一座城池!” “百战老卒,也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啊!”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那些年轻人也是我们费尽心血才练出来的新血,十几年生息,才聚拢了这些人,背水一战,我是真有些不舍。” “虽千万人吾往矣,江山卫中人,不正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战吗?”忠源神色肃然,“为守护江山而前仆后继,为延续血脉而出生入死,不正是我们一直的梦吗?皇上为之付出一生的,不也正是这股血性吗?”虽极力压抑,可他的声音仍是越说越响,仿佛有一股蕴藏多年执拗随之从唇间一起喷薄而出。 “是啊,血性!被乱世**了这许久的中原,也该有些血性了。”轩辕如夜喃喃着,“血性尤在,铁甲重披,江山有卫,奋起中原…”他忽又笑笑:“拓拔战一直遗憾未能与皇上一战,我也一直遗憾未能追随皇上最后一战,也许,不久之后,我和他的遗憾都能有个了结。” “这也是我的遗憾。”忠源脸上笑容亦现:“将军,若能再与你并肩连踵,为吾皇信念,为中原崛起而操戈披甲,无论生死,我都不再会有遗憾。” 轩辕如夜有些动情的看了这陪他同渡多年的老友一眼,却只是笑笑,两人的交情和相知,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随着马车辘辘而行,轩辕如夜忽然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疑难事。 “怎么?想到什么事了?”忠源问。 “我有些担心耶律明凰。”轩辕如夜的神情有些抑郁。 “你是担心她抵不住拓拔战的黑甲?”忠源却镇定,“无妨,我们一回中原立即召集部下星夜赶往幽州助她守城,等拓拔战大军来了,伏击偷袭,刺杀下毒,有什么招用什么招,以寡敌众,也无须顾及手段” “我不是担心这个。”轩辕如夜眉心紧锁:“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位公主很有可能会成为继拓拔战之后的另一个大患。” “那个娇滴滴的辽国公主?不过是个被宠惯的骄女,她能活到今日,靠的都是护龙七王的忠心,就算有点城府,又怎能成为后患。”忠源释然一笑,“将军,还以为你是在担心日后战事,原来是在担心一个女人,她能不能成为后患,还要看她能不能撑过和拓拔战的决战,这份心,还是该让护龙七王去操。”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轩辕如夜叹了口气,“不动兵戈便驱走一剑分天恨冬离,又怎会是寻常女子。耶律明凰,护龙七王,这一代代的,总有些年轻人成了各中翘楚…”他又自嘲的叹道:“大概,我们真是老了…”正喟然感叹,忠源忽然一伸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轩辕如夜噤声,随即身子一动,神情警惕的把耳朵贴着车壁上。 “怎么了?”轩辕如夜把声音压得极低,“有尾巴?” “不对劲,有人蹑着我们。”忠源轻轻举起了战玺,在车壁上一寸寸移动,“就在马车周围,动作很轻,是个斥候高手。” “什么时候蹑上我们的?”轩辕如夜手腕一翻,掌中立刻多了一柄短剑。 “就刚才,来人敌意未显,但确实跟在马车附近。”忠源又一抬手,示意轩辕如夜把车厢左侧的车帘拉开,他自己也把右侧的帘子拉开一线,极快的往外一瞥眼,疑惑道:“无人,怪事,我不会听错。” “我这边也没有人。”轩辕如夜知道忠源绝不会听错,透过车帘向街上过往行人一打量,却不见异常,正疑惑时,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对过走来的一群人身上,随即一声轻咦。 忠源忙往车外看去,只见街对过,一群衣饰华贵的人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笑着,“怎么,看到谁了。” 轩辕如夜大半个身子隐在车帘后,一手拉着车帘,低声道:“你看走在当中的那个人。” 忠源仔细一看,只见那群人当中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虽在说笑,神情却不脱严谨,他的一身服饰也极寻常,但那群衣饰华贵之人似乎都奉他为主,陪着笑脸围在他身周,老人偶尔说一句话,四周的人立即忙不迭的逢迎,看这些人的打扮,都是辽国官员贵族。 忠源一眼认出了这名老人,“是右丞相娄德!”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二) “就是他。【 】”轩辕如夜低哼一声,“这老东西,倒是活得自在!” 人群中那位老人正是辽国右丞相娄德,当年的倔头丞相,今日的叛国奸相,他是身居辽国高位几十年的重臣,也是导致辽国内乱的罪魁祸首。 可以说,拓拔战的兵变之所以能得逞,其中至少有三分是借了娄德之力。正是娄德与拓拔战的处处作对,瞒过了护龙七王的提防,而护龙七王还对这老丞相颇有好感,甚至还认可了他们的小妹和娄德之子娄啸天的往来。 事实上,在所有辽人眼中,娄德一直都是一位铁骨铮铮,不畏强权的清廉老相,人们说起他时,总是竖起一根拇指,夸他一声硬头铁胆,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他敢于当庭指摘耶律德光的错失,而耶律德光也很欣赏他的硬朗,虽在被顶撞后几次罢免他的官职,但没过多久,便又让他官复原职。 所以,没有人会料到,这个一身硬骨的老相竟是拓拔战暗插在朝中最得力的一步暗棋,两人的针锋相对恰是最阴险的障眼法,无疑,拓拔战从多年前就开始走的这一步暗棋得到了最大的收获。 羌族叛乱,娄德监军,两场阴谋之下,掩盖的是一场蓄势已久的叛乱,讽刺的是,这两人正是耶律德光在满朝文武中最信任的两人。 兵变之后,当得知这受人崇敬多年的老丞相竟是谋逆之首时,辽人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但这上京毕竟已沦于拓拔战之手,所以上京臣民再见到这位老丞相时,他们也只能在把愤怒和鄙夷藏于眼中,而对拓拔战来说,娄德却是他的得力功臣,所以也总不乏一些见风使舵之辈赶着来巴结娄德,想通过他在拓拔战手下捞取个一官半职。 轩辕如夜对娄德虽不如护龙七王般恨之入骨,但也甚为鄙夷这等背主叛君之人,所以不屑的扫了娄德一眼后,他很快又将注意转到了街上其余行人身上,想要寻出那个蹑在身后的人,既能肯定拓拔战不会在今日留难他二人,他便想看看此时跟踪之人的目的来历。 这时,马车与娄德一行人已越行越近。 “右侧!”忠源忽然在马车内蹲下,一脸悍色的盯着马车右侧,虽隔着板壁,却如一只见猎待扑的猛虎,一只手再次慢慢的撩起了车帘,“来人一直躲在车辕死角,小心!” 轩辕如夜一惊,忠源的本事他很清楚,如此紧张之色却是罕见,他不敢怠慢,手握短剑接近车厢右侧,两人一左一右的虚靠在右壁两侧,轩辕如夜往车辕处一看,只见一道灰色人影果然附在车辕后,不紧不慢的跟着马车,见轩辕如夜被惊动,灰衣人也未料到车中之人如此警觉,飞快的往车内扫了一眼。 这时,全身蓄势的忠源腰脊一挺,双手平端战玺贴紧车壁,便要暴起发难,他这一挺腰,轩辕如夜的短剑也挺近车壁,于是,车内的两人,车外的一人都隔着车窗打了个照面。 只这一刹,轩辕如夜和忠源已看清了来人长相,突然出现在车窗外的是一张随处可见,极平凡的脸孔,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 两人正欲同时发难,灰衣人忽然向两人微微一笑,低声道:“无恶意。”随即伸手在车壁上轻轻一拍,竟借着这一拍之力往旁跃出,正好后方又有一辆马车驶来,灰衣人轻飘飘的一个起落,已隐在了那辆马车之后,待那马车走开,已看不见灰衣人的身影。 “无恶意?”轩辕如夜惊愕莫名,“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忠源也一脸惊讶,但他的惊讶中还带着凝重:“我只知道,此人绝对是个极厉害的高手,他一路无声无息的缀着我们,还能把杀气隐藏得如此之深,直到要出手时才杀气突现,却又不向我们出手,怪事…” “难道此人真的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碰巧跟在我们这辆马车后头?”轩辕如夜若有所悟的看了眼另一边越走越近的娄德一行,心中一动,急转向灰衣人消失的大街一侧,但他仔细的辨别了一番来往行人,却再看不到那名灰衣人,“忠源,你擅长此道,还能找到此人吗?” 忠源的眼睛始终紧盯着街上,突然手一指,“在那!” 轩辕如夜顺势一看,看见的却是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佝偻着腰,一看便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正踽踽而行的欲穿过街道,一边走一边还向街对面的娄德等人点头哈腰的一笑。 娄德看了这家丁一眼,以为是身边哪位官员家的仆从,正打算跟过来服侍主人,所以他不以为意的转过脸去,继续和身旁几名官员继续谈笑风生。 “怎么是个老仆,你看错了吧?”轩辕如夜愕然,他不想被娄德看见,放低身子靠在车厢内,又一踢车壁,示意马车夫慢行。 “不会看错,正是刚才那个人!”忠源指着那家丁,看出此人不是冲着他们而来,他也放松了下来,却对这行踪神秘的人生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一直盯着他,这家伙动作快得出奇,刚才他先借着那马车交错隔开我们的视线,然后…”忠源一指街旁一名卖瓜果的小贩,“弯腰低行,穿过这瓜果铺后,一步,两步,三步,对!就是三步间距,他已经脱去了身上那件灰服,塞在卖瓜果小贩的摊子下,等他低着头走出来时,身上已经换成了家丁装束,再然后…” 忠源又指着不远处走动着的一对中年夫妻,“他绕到这对夫妻身后,一手从怀里取出家丁帽戴上,一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再抬头时,已成了这么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他娘的,这小子的易容术玩得几可乱真!更厉害的是他还能若无其事的跟娄德打招呼,又装成家丁接近,使人不起丝毫疑心,可算胆大心细!把每一步都算得滴水不漏!是各中老手!” “你是说他是个年轻人?”轩辕如夜看着那步履蹒跚的老家丁,揉了揉眼睛,又问:“各中高手?什么老手?” “刺客!真正杀人于无形的刺客!”忠源的神情竟有些亢奋:“和我一样,都是精于刺杀,追踪的刺客,而且他的本事绝不在我之下,若不是刚才打过照面,说不定我还跟不上他的动作,好小子!杀气满盈而不溢,动如脱兔,瞬息变幻,想不到还能在上京遇到这等高手!” 忠源低赞了一声,又道:“将军,此人确实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是想去杀娄德!” “杀娄德吗?你肯定?” “我肯定,他看似东张西望的走路,其实是在打量四周情形,而且每隔几瞬,他的目光都会扫向娄德!” “果然如此,明白了!”轩辕如夜忽然古怪的一笑:“我大概猜到他是谁了。” “是谁?”忠源对这同行兴趣极浓,又事不关己,干脆和轩辕如夜一起半靠在车厢内,看着那老家丁从街心一步步走近娄德。 “他是护龙七王中的无,排行第三,智的哥哥,无中生有的无!”轩辕如夜轻轻道:“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看到这一场当街刺杀的好戏!” “是无?”忠源一怔:“无不是在兵变时被拓拔傲一箭射死在城南了吗?听说连尸首也被找回。” “尸首吗?我听说护龙七王里最神秘莫测的便是排行第三的无,也从未有人见过无的真面目。所以,又有谁能肯定那是无的尸首?”轩辕如夜的眼睛随着那家丁的步履而动,“护龙七王都非易于之辈,其中的长兄忠独斗万军才力竭伤重而死,再看智灭了三万黑甲便可知他们兄弟的厉害,智的三哥又怎会被一箭射死,而且此时能杀,敢杀,想杀娄德的人…只有护龙七王。” 轩辕如夜连说了三个杀字,最后又肯定的道:“在这几兄弟心里,除了拓拔战,最恨的人就是这娄德,又想当街杀之以示威的,除了护龙七王,没有别人!大家都以为无已经死在拓拔傲手中,我却一直怀疑,无根本没有死,也根本没有离开过上京,今日,他便是要出来为他的义父复仇!” “这几兄弟,确实不好惹!”忠源目光一凝:“无要下手了!” 老家丁已慢慢走近娄德一行,但在娄德身周,围满了阿谀奉承的官员,要接近娄德,势必要先对付身周之人,可这一来就会打草惊蛇。 “你说,无会怎么动手?”轩辕如夜低声问,能亲眼看到这一场好戏,他大感今日不虚此行。 “应该会先引开其余人的注意。”忠源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家丁,微笑道:“不错,这小子很沉得住气!也很懂得见机行事。” 只见,老家丁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巾,双手捧着,颤巍巍的走近娄德,两眼木讷的向他们一群人中张望。夏日未去,走过一路难免身上有汗,这老家丁也似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正要从人群中找出他的 主人,递上手巾,供主人拭汗。 一步又一步的接近,踽踽蹒跚的步履里,却只有轩辕如夜二人品得出其中暗藏的森森杀机,一时间,这两名旁观者的呼吸都随之粗重起来。 “再上前几步,就是一击刺杀的最好时机!”忠源目光炯炯的看着这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好小子,还会装咳嗽引人避开。” 第七十九章:刺客蜃隐(三) “他袖子里有东西,递出手巾,手臂一振,就是致命一击!”忠源抑着呼吸,两眼紧锁着那老家丁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自己也即将随之出手,“对!就是这样,半弯着腰装成力竭咳嗽,绕开前面那个高个胖子,往左一步,借这胖子挡住了别人视线,妙极!这小子够老到!临出手前居然还不忘往四周瞥一眼,这是要再看一眼刺杀得手后的退路,左边?对!就是左边那条长街,一溜儿的商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钻进去就能在人堆中隐匿踪迹!恩…怎么突然停下了,这时候可不能犹豫,娄德刚转过头,该出手了!怎么还往左边看,不对…” “有人来了!”轩辕如夜一指左方长街前四处避让的人群,“黑甲骑军,来了一队黑甲骑军!” 果然,一队上百人的黑甲骑军正从长街上催马而来,看样子他们是要去找娄德,街上的行人纷纷往左右避开,让出一大片空地,娄德身旁的那群官员们也识趣的退开。【 】 “他娘的!怪不得这小子突然住手!”忠源重重一拍大腿,身临其间般一脸的遗憾:“这群黑甲来得忑巧,给娄德老家伙捡回一条命!”说着,他又满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刺客太厉害,每时每刻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时机不对立即住手,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这是个深通刺杀精髓的好手!” “什么精髓?”轩辕如夜又揉了揉眼睛,只是黑甲接近和官员们避让的一刹,娄德身边已忽然不见了那老家丁的身影,只看见娄德正和为首的黑甲交谈着,却浑不知自己险些就要被送入鬼门关。 “一击不中立即抽身而退,以待日后更好时机,不是那种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忠源低笑,“娄德今日逃过一劫,可被这样的刺客盯上,他这条老命长不了了。” 轩辕如夜的眼睛努力往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却再看不到无的踪迹,不甘心的问:“你还能再找到无吗?不过一瞬,怎么就看不到了!” “找不到了,应该是趁着大家都在看这队黑甲时退走的。”忠源叹了口气,“这样的高手,既已决心退走,一瞬已然足够!” “是这样?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轩辕如夜也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展颜一笑:“也好,真杀了娄德,我们今日出城一定会有麻烦。这种混水,还是不要搅的好。” 娄德尚立在街心与那队黑甲骑军的统领交谈,这出卖了君皇的老奸相声音洪亮,似乎故意要让人知道拓拔战对他的恩宠,远远听了几句,好象是拓拔战要请他入宫商议什么要事,一群官员陪着笑脸站在一旁,不时和那些高坐马上的黑甲骑军套上几句交情。 这队黑甲骑军偶尔敷衍上几句,更多时候是在冷冷看着这些谄媚的笑脸。 炎炎日芒下,曾经的国都内,却有着一种晒不尽的丑恶。 赶车的车夫不想走近黑甲骑军,赶着马往旁绕开,忠源鄙夷的看了眼在人前故做一脸矜持之态的娄德,又低声道:“将军,如果这刺客真的是无,也许他的目标还不止娄德一人,说不定就这几日,上京城就得再乱上一乱!” “这上京城里,还是乱一点的好。”轩辕如夜笑笑,轻轻一踢车壁,隔着板壁向车驾上的车夫喊道:“劳驾,出城!” “好嘞!”车夫根本不知这片刻间的变化凶险,却在为赚了一锭金子而得意,一抖车鞭,趋车前行,马蹄声里透着股轻快,直出上京。 同一时辰,幽州城西。 幽州城的东,南,北三面都为开阔之地,北望平原,东依草原,南靠旷野,惟独这城西却是一片地势险峻的山峦密林。 山险险于峰,人恶恶于心,幽州城西就是这样一处险恶之地,西门外一里余地便是大片密林,西门与密林间相隔的这一里余路坑洼难行,只有一条陡峭的长坡从密林内延伸而出,直通城下,算是城内前往密林中勉强可行的一条小道,幽州军民都称此坡为长坂坡。 长坂坡后就是足有四五里方圆的遮天密林,密林尽头则是山峦峻峰,山峰与密林连接之处有半里不长草木的荒凉之地,故而被称为半里荒,此地虽一片荒芜,倒也是城西峰林间唯一一处平坦之地,当然,象这等人迹罕至的难行地势,幽州居民平日极少涉足此地,若要出城,他们宁可往东,南,北三处城门出城。 不过,就在若海拼死护着辽人父女逃往幽州的此刻,在这傍山接林的半里荒处,却有两名男子等候在此地,当然,他俩来此也不是为了踏青游历。 两名男子都是二十余岁,一人身穿黑色软甲,神色阴冷,一言不发的紧盯着林中深处,眼神如鹰似隼,此人是铁胆剑卫的正统领严夜,另一人长衫软履,容貌俊美,手摇折扇,仿若翩翩佳客,却是俘获了萧怜儿芳心的娄啸天。 娄啸天的神情不似严夜这般戒备,他好整以暇的倚坐在一块山石上,悠然望着严夜,微微笑道:“严兄,不必担心,萧怜儿一定会孤身来此。” “你有这等自信?”严夜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娄啸天笑道:“严兄,若论狙敌藏踪,我自是不及你万一,可若说起这风花雪月,少女情怀,那我可要比你精深多了。”他颇为得意的一摇折扇,露出一副极潇洒的神情,“自从我奉战王密令接近萧怜儿的那一日起,我便用足了温柔手段,似萧怜儿这等情窦初开的少女,又怎逃得过我的绵绵情意!” “还是小心为上好。”严夜仍是正视着密林道:“战王早有吩咐,此次务必要把萧怜儿带回上京,萧怜儿确是不通世故,可她兄长智岂是等闲之人,我虽命弟兄们都隐伏在密林内,但到此刻都不知智又会使出什么诡计,可我知道,这小子一定会反击。而且我还有一个兄弟落在他手中。” “你是担心被抓去的人会泄露我们的行踪?”娄啸天略有些紧张,他并不担心萧怜儿不来赴约,却担心的只是那名剑卫的嘴会被智撬开,因为他很清楚,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这些兄弟的嘴紧得很。”严夜哼了一声,“我这次的行踪处处隐秘,就连那失陷的兄弟也不知道我们躲在城西,就算智撬开他的嘴,顶多也只能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 “智确实难缠。”娄啸天附和的一点头,“当日我接近萧怜儿之时,最担心的就是被智看出破绽,所以我一直刻意避免与智见面。不过┉”他忽然又是得意的一笑道,“严兄宽心,今日你也在酒楼上亲眼目睹了萧怜儿为救我而打了她的兄弟,智虽然诡计多端,可他们几兄弟最宠爱萧怜儿这妹妹,只要这丫头执意要来,智一定不敢阻拦。再说了,严兄你的铁胆剑卫各个都是精于刺杀的高手,就算智调动人马追来,再这片密林内也不见得能讨了好去。” 严夜被捧了一句,阴沉着的脸上也不禁放松下来,正要开口,密林内忽响起一连串的鹊鸟鸣叫声,鸟啼声由远及近,直传而来,严夜脸上顿时现出喜色,“弟兄们在传暗讯,萧怜儿来了!” “我早就说过了,何须担心!”娄啸天笑道:“严兄,你们剑卫的暗号之声倒是惟妙惟肖。” 严夜一摆手示意他禁声,铁胆剑卫之间传递讯息的暗号不但能示警,还能告知己方敌军的人数强弱,侧着头仔细聆听一阵后,严夜脸上喜色更盛,点头道:“好,萧怜儿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娄啸天有些不满的一耸肩,“萧怜儿当然是一个人来的,她对我用情极深,又怎会负约,只可惜她这一片痴心,我今生是负定了┉”娄啸天脸上忽现出一丝惋惜之色,在腿上轻轻一抚,转而岔开话道:“猛这小崽子果然力大无比,我也算有几分功夫,可挨了他这一脚直到此刻都行走不便,若非萧怜儿及时相救,只怕我这条腿是废定了!” “放心吧,你这条腿调养几日就能痊愈,”严夜听着林中鸟鸣暗语,知道萧怜儿已渐渐走近,他此时心情大好,微笑道:“老实说,方才从幽州城撤离时,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就在我们想要出城时,那些晋国细作竟会出现做乱,这乱子也起得太巧了,可当时又不容我们再迟疑,现在想来,我倒是虚惊一场。” 他看了眼面带沮丧的娄啸天,劝道:“怎么?舍不得那丫头?战王要对付的人是护龙七王,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待利用完后就再无价值,等你把她带回上京,还不是由得你处置!” 娄啸天苦笑道:“女人心千变万化,哪能如此顺理成章?若被萧怜儿知道我只是为了利用她去害她的兄弟们,只怕她再也不愿和我相处。” 严夜**道:“怎么,别说你不会对女子用强┉”他话未说完,突听密林内又传出一阵清晰的鹰啸之声,鹰啸清越悠长,声声不绝,竟是盖过了原本的鹊鸟鸣啼。 严夜面色勃然大变,惊道:“怎会有鹰唳?” “严兄过虑了。”娄啸天不在意的笑道:“草原上多有雄鹰,一两声鹰唳算什么?” 严夜霍然摇头:“这不是鹰唳!飞鹰怎会入此密林,就算真有鹰飞入,可这密林方圆足有数里,这阵鹰啸怎能这等响亮?娄兄,你在此等候,我去看个究竟!”话音一落,严夜已纵身入林,往林中深处急掠而去。 “不是鹰唳?”娄啸天呆呆望着密林,额头忽然沁出一层冷汗:“难道还有别人躲在林中!” 幽州城西门外,两道身影在长坂坡上并肩而来,一影雍容,一影欢快,正是智与纳兰横海。 智为防打草惊蛇,并没有一路尾随着萧怜儿出城,而是算准萧怜儿入林的时机后才带着纳兰横海前往西郊密林,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得以的缘由,因为纳兰横海自出得太守府后便神情兴奋,一路上不停的缠着智闲聊,若真尾随萧怜儿出行,只怕还未走到城门便会被她发现。 智被这新收的徒弟缠得无奈,却也欣赏他的天真无忧,随口问道:“纳兰,我们这便要与去敌交战,你怎会如此轻松,难道你心里一点儿都不担忧?” “为什么要担心?”纳兰横海笑道:“智王,我跟着你一起去杀敌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他一脸振奋的又道:“我这般高兴是为了另一件事,智王,你今日让我们女真人见识到了此生未见的壮观,我又怎能不高兴!” 智未料到纳兰横海还在为今早逐日歼狼之事激动,不禁失笑道:“真是孩子气,怎么还在想着这事?” “那当然了!”纳兰横海嚷道:“在我们族人被狼群围困时,你们这一万白袍白甲的骑军从日出之方天兵天将般迎着晨曦日芒突然冲至,这等壮观气势怎能不叫我兴奋!别说是今日了,就算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智摇头笑道:“你才多大啊,你日后的路长得很,又怎知以后不会见到更让你心动的事情?” 身边跟了这么一位朝气勃勃的少年,智也变得开朗起来,和纳兰横海一路谈笑而行,仿佛此行不是去与敌死斗,而是在游山玩水。 纳兰横海边走边把玩着智送给他的错王弩,忽然凑到智眼前问道:“智王,既然我这辈子见过最豪迈,最壮丽的事情就是今日清晨,那你见过的最让你动心的情景是什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最壮丽,最让我动心的一幕?”智笑了笑道:“我今日率军灭狼之事纵有气势,但也带着一股杀机,所以算不上什么壮丽,也不值得你如此激动,纳兰,你知道吗?这世上真正动人心魄的情景是不会带有任何杀意的,至少,曾让我心动的一幕就只有摄人心魂的美丽,却无一丝杀伐霸气┉”他忽然轻轻一叹,垂下头不再多说。 纳兰横海被智说得大为好奇,忙不依不饶的拉着智问道:“快说啊,怎么说了一半不说了,那多吊胃口,智王,你到底见过什么更美的事物?快说啊!” “是┉┉”许是忘不了心底的缱绻,又许是拗不过纳兰横海的缠问,智怔了许久后终于缓缓道:“我见过最美的一幕是在一个雪天,那一天,满天春雪飘飞,殿┉一位少女在雪中迎风飘舞,拥雪许愿,那一刻,虽然身周有无数喧嚣,可我的心神始终都只在这少女身上,只觉得那位少女非常美,非常美┉美得使我无暇旁顾,但最让我心动的还是她的笑颜,那样的笑颜不含心机,没有城府,却足已让人忘却世间种种忧愁,只是┉这样的笑颜我已永远不会再见到了┉” “为什么见不到了?”纳兰横海立刻追问道:“智王,你见过的这位少女是谁?她真有那么美?比得上公主姐姐吗?” 智的眼神突然黯淡,“别问了,纳兰,别问了┉”长长吸了一口气,智已恢复淡然,摆了摆手后迈步前行。 纳兰横海满心想再问个清楚,却不知智为何无语,只得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待回城后定要找新认的姐姐耶律明凰问个清楚,究竟是哪位少女能让智如此心动。 两人渐渐走至长坂坡尽头,眼前十几丈外即是一片遮天树林,智示意纳兰横海停步,两人站在远处仔细观视密林,林中隐约有一阵鸟鸣之声,纳兰横海听了一阵后道:“智王,这阵鸟啼有古怪,若鸟鸣声如此,必是在林中穿越飞行,可我只听到鸟鸣却听不到扑翅声!” “不错,不愧是在草原上狩猎长大,果然耳聪心灵,竟能听出这鸟鸣有假。”智赞许的一点头,“这是铁胆剑卫在传递暗号,看来小妹已入林了。” 纳兰横海忙道:“那我们也赶快入林吧,别让萧姑娘被剑卫掳走!” “再等片刻,”智道:“待这阵鸟鸣失色时我们再入林。” 纳兰横海奇道:“鸟鸣失色?” 智微笑不语,在原地负手静立,纳兰横海等了一阵有些不耐,正要说话,只听一道陡然传出的清亮鹰唳已突然盖住了那阵鸟鸣声。 纳兰横海这才恍然,“智王,这阵鹰唳学得太象了,我还真听不出来是人学的!” 智道:“这是我六弟的啸声,他最爱养鹰,所以他的鹰啸几可乱真。” 纳兰横海咋舌道:“这鹰唳声象是在整座密林中盘旋飞越?难道飞王也能象鹰一般飞得这么迅疾?” “六弟天赋异禀,轻身术世所罕见,这必是他在林间急掠穿行时纵声长啸,借此向那些铁胆剑卫示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他们抢先下手伤害小妹。”智的神色忽然一肃,“风声鹰唳,杀机四溢,纳兰,我们该入林了,正好借这群刺客指点你一番临阵制胜之道。” “好!”纳兰横海早在等着智这句话,一扬手中错王弩,欢然道:“走,去大干一场!”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一) 鹰唳渐止,林内忽然万籁俱寂,就连那阵鹊鸟之鸣也已消逝无声,惟有智与纳兰横海二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林外直入。【 】 密林内,纵横排列的参天大树一眼难尽,枝叶繁茂,连绵依附的树荫遮住了酷热,也掩住了伺伏深处的森森杀意,只有几缕微弱的阳光从枝叶之间斜斜照下,带起几分模糊的光亮。 纳兰横海本以为入林后立时便会有一场激战,早就全神戒备的准备大战一场,谁知树林内竟是如此静谧,只有被轻风吹落的树叶声偶尔飘入耳畔,可就连这沙沙的落叶声都仿佛带着一道杀意,如同山雨欲来之前的沉寂般为此密林凭添了一份诡异之色。 若是明刀明枪的硬打,纳兰横海自不会有半份惧意,可象这般暗杀偷袭的战法倒还是生平首见,似乎黑幽幽的林深处,枝叶繁茂的树荫中,数人才能合抱的古树后,随时都会有人突然冲出。 正当纳兰横海开始心浮气躁之时,智开口道:“这就是敌人的偷袭攻心之策,以无声的死寂引发我们心底恐惧,令我们在疑神疑鬼中草木皆兵,方寸大乱,沉住气,纳兰,不要做对手想让我们做的事。”智平和淡定的声音令纳兰横海心神一定。 智的神色出奇镇定,这股异常的宁静反使他的眼神更为清澈凌厉。 他向纳兰横海微微一笑,忽然抬高了声音道:“纳兰,你看,若要在林中埋伏,这入口之处最为重要,因为此地不但是首战之地,也是观视林外动静的最佳之地,只要能在此地埋伏数人就可占住先机,还能将林外敌情传递与埋伏在林深处的己方,让己方能根据敌方强弱随机应变,这群铁胆剑卫有些手段,懂得分出人手在此地埋伏。” 纳兰横海闻言一怔,他明白这是智在点拨自己,却不知智为何要故意说的那么大声,忙小声道:“智王,小心被这群刺客听见!” “我正是在说给这群刺客听。”智冷冷一笑,“纳兰,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一招临阵对敌之道──反客为主,抢占先机。既然敌人想吓我们,那我们就要反过来使他们胆寒。只要他们一有异动,我们就可趁机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智的声音愈发清亮,“纳兰,不用担心被他们听去,因为他们今日再也不能生离此地!别忘了,我们并不是孤军作战!” 密林内依然寂静,风拂枝叶,密荫遮日,但纳兰横海已发现这份寂静与方才显然有些不同,风声里,叶舞中,绿影婆娑,树涛涌动,一道杀机悄然飘起。 纳兰横海不由一笑,他知道这群隐伏的铁胆剑卫正开始蠢蠢欲动,因为先前的那阵鹰啸和智这番话已让他们心乱,这场林中狙杀表面上似乎是敌暗我明,可实际上智早已暗派出将一行二十人先行埋伏于此,将战局悄悄扭转。 借着说话之机,智有意无意的往右侧瞥了一眼,右手悄悄伸入怀中,取出了一柄极为小巧精致的弩弓。 蝉饮朝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者挽弓。 这场你死我活的密林狙杀终于在智淡然镇定的语声中拉开了帷幕。 “纳兰!”只见智指着前方的一株大树道:“你看这棵树,在日芒下树后隐有倒影,若我没有料错,这是刺客故意露出的破绽,以此为饵引你我分神。” 纳兰横海顺着智手指处往前一看,见树后黑黝黝的一片,也不知是否真藏有刺客,不过他相信智的眼力远胜于相信自己,当下暗暗握刀蓄势,运力于臂,又见智迈步上前,扬声道:“铁胆剑卫,与其藏头露尾,何不现身一战?” 两道黑影同时从前方树后急扑而出,两柄长剑直刺智的面门和心口,隐伏在密林入口的铁胆剑卫已按捺不住,抢先出手,他们的刺杀目标只有一个──智。 智屹立不动,口中沉喝出声:“杀!”纳兰横海以为这是智在向他下令,正要挥刀扑上,却见一道狠绝无情的刀影已从两名刺客身后暴起,后发先至,锋利的刀光贴着这两人直飞而来,飞快的在两名刺客身后卷过,带起一蓬腥红血花。 纳兰横海定睛看去,只见袭杀刺客的人也是一身黑衣劲装,手持宽刃锯齿刀,正是智最信任的心腹刀郎。 前方两名刺客不防刀郎的夺命一刀,双双仆地毙命,纳兰横海见刀郎一刀毙敌,正要叫好,林中变故又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右侧一棵大树的枝叶间突然又掠下一道黑影,凌厉的剑势直取向智,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前方的两名刺客乃是诱饵,为的就是掩护这一剑。 可当这名刺客刚一扑出,立即发现智手中一柄小巧精致的弩弓早已正对着他。 没有片刻犹豫,逐日弩一弩激射,穿过这名剑卫的剑影没入了他的咽喉。 刺客一声未哼的倒地而亡,智扫了一眼他的尸体,漠然道:“声东击西?可惜,黔驴技穷。” 刺杀瞬息结束,林中又归于平静,藏身于密林口的三名铁胆剑卫先后毙命,无声无息的从猎人变成了尸首,这就是杀手的铁律,敌死我活,敌存我死。 刀郎见智一弩毙敌,也不多做停留,向两人微一点首又掠回了树后,凶猛的锯齿刀芒转瞬消失。 纳兰横海却未从方才这突起的袭杀中恢复过来,他虽曾在草原上猎捕过野狼,但何曾经历过这种瞬息分出生死的恶斗,望着刀郎隐入林中的身影,连声问道:“智王,原来刀郎就藏在这里暗中保护我们,你是怎么发现他的?他为什么又走了?” 智道:“刀郎一直跟随着我,他不但是我最可靠的心腹,也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我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他离开是因为敌人还未尽歼,所以他要继续在暗中护着我。” 纳兰横海好奇的四下张望,想找出刀郎藏于何处,智淡淡道:“你找不到刀郎的,他曾独自一人在穷山恶水中躲藏了五年,别说是你,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藏在何处。纳兰,你要学学刀郎的出手,象这种狙杀,出手的机会也许只有一瞬,所以你要象刀郎一样,一出手就要务求一招制敌,这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二招──全力一击,一击必中。” “是。”纳兰横海又问道:“智王,既然我们的人也在林中,那他们到底藏在哪里?” “你很快就会见到。”智的神色平静如初,方才的突袭并未让他脸上有一丝变化,四下一望忽然走上几步,在一棵硕大的参天古树下一站,一笑道:“纳兰,好好看看四周,用心看,一定能找出异常之处。” 纳兰横海极目四望,却未发现有何异常,只得又转过头看向智,谁知回头一看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智所站的那棵参天古树的树腰枝杈处,忽然缓缓伸下一截绳套,一寸一寸向智的脖颈接近,原来这古树的树枝间也躲着一名铁胆剑卫,正欲用这绳套把智生生勒毙,纳兰横海急叫道:“小心┉” 智恍若未觉,仍是微笑不动,眼见绳套离智的脖颈只余一尺之距,就在这一霎之际,在这株树的更高处,枝叶更浓密的树荫中也迅速抛下一截套索,准确无误的落在树腰刺客隐藏之处,只听一声低呼,藏在树腰处的刺客已被这突然落下的套索缚住脖颈,整个人都被拽出树杈,吊在了半空之处,树叶飞落中,套索的另一端一拧一拉,顿把刺客勒得全身抽搐,手足乱颤,挂在半空左右飘荡,只是眨眼间,刺客已是气息全无。 树顶上,一人轻轻飘落,正是幽州大将夏侯战,他手中套索一抖,将这名刺客的尸首紧紧吊在了树杈上,又向着智二人嘻嘻一笑,一脸轻松的道:“智王,就把这刺客这么挂着吧,我还得去帮十二龙骑。那群魔头莽撞得很,可别被他们打草惊蛇。”说完后他也如刀郎般迅速钻入了林中。 纳兰横海看得目瞪口呆,指着被吊死的刺客尸体吃吃道:“智王,难道┉难道你一早已发现了这名刺客和夏侯将军,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看得不够仔细,其实我们入林,便是要做诱饵,刺客要杀我们,就会暴露他们的行踪,反过来成为刀郎他们的猎物。” “那要是夏侯战刚才慢了一步呢?”纳兰横海余惊未息。 “不会的。”智微一摇头,“我信任他们,就象他们信任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似乎是要让一脸惊讶的纳兰横海安下心来,智的神色很平和,声音也极镇定:“纳兰,你记住,战局愈险,愈是要凝神静气,否则就会给敌人可趁之机,尤其是在这种连番不断的狙杀中,若你的心神不能很快从一战中恢复,那就算你是这一战的胜者,也会很快就变成下一战的败者,知道吗?” 纳兰横海紧随在智身边,心里大感新鲜,只觉智所说的都是他以往从未听闻过的道理,一路听着智的指点,往林深处缓缓走去。 “纳兰,你未发现异常是因为你从未经历过这等狙杀,所以我今日才要带你来此,纳兰,其实在此与敌交战和你当日在草原上狩猎是一样的道理,在草原上,饥饿的野狼常常会匍匐在草丛中捕杀猎物,而在这片密林里,狡猾的刺客则会有更多的藏身之地,也会隐藏的更深更巧妙…” “要找出刺客的行踪,你就要比他们更狡猾,其实无论刺客是躲在交错伸展的树杈处或是枝叶浓密的树荫下,还是藏在落叶堆中,树后石旁,抑或是树干上的枯洞中,只要你仔细观察,都可发现一丝破绽…” “若有刺客是伏在树枝上和树荫中,,那树枝必会因这多出的重量而微微下沉,若他们是藏在落叶堆中,那这蓬落叶必要有一人蜷缩般大小,可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岂会有人刻意去扫这一地枯黄?若他们是躲在树干上的枯洞中,那除非碰巧有一大小合适,正可藏身的天然树洞,否则这洞壁外必会有劈削挖凿之痕,以便让刺客能容身其中,当然,也会有刺客选择躲在山石和树后,只是这种躲藏法极易被人从身后偷袭,也会被从树荫间射落的日光映出倒影,从而让人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你看这四周,树杈中,荫影处,留心听风吹过的声音,树丛后,浮土下,仔细分辨异常之处,这些地方都是刺客易于藏匿之地,好好看,专心听,不要放过一丝破绽,也不要有一处疏忽,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三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两人边走边说,智指点着身周,淡淡低语,仿佛象是私塾中慈祥的学究在教导好学的稚童般娓娓而道,而纳兰横海也是一脸专注的认真聆听。 智悄悄望了眼身边少年脸上不加掩饰的热切之色,似有些羡慕的一笑,其实两人的年纪相差无己,都是一般的少年韶华,但智身上那种不符年岁的深沉冷静却是纳兰横海所没有的,同样,智的脸上也永远失去了纳兰横海所有的年少天真。 “纳兰,把你的佩刀给我。”智忽然停步,伸手向纳兰横海要过了佩刀,又带着笑意向左一努嘴,纳兰横海往旁一看,却见左边一株大树的躯干上有着一黑乎乎的树洞,仔细看去,树洞边壁还依稀有着剥凿之痕。当然,若非有心细看,绝难察出破绽。 纳兰横海不由一笑,正想开口问智该如何行事,只见智稍一估摸树洞大小,立即探臂出刀,将整柄刀深深扎入树洞中段,洞里登时穿出一声闷哼,佩刀拔出时,刀刃上已是血迹斑斑。 “这刺客倒是会做人情,也算是帮着我现教现卖。”智随手抖去刀尖血迹,将刀还给了纳兰横海,又道:“不要犹豫,发现敌踪,立即下手,否则先机一丧,后患无穷。” 纳兰横海忙跑近树洞往内看去,见树洞内死去的果是一名铁胆剑卫,不禁拍着胸口长嘘道:“智王,你怎知藏在洞里的不是我们的人?刚才可把我吓了一跳,生怕是夏侯将军他们!” 智被他的神情逗得忍俊不禁,“我今日教你的,当日也都曾教过卫龙军,否则我又怎会派他们来此埋伏?”笑了笑又道:“纳兰,若你今日能找出我们幽州伏兵的藏身处,那你此行就算是有了收获。” 纳兰横海也是喃喃一笑,挠了挠头由衷赞道:“智王,你懂的东西真多,这群刺客一定想不到,你竟然能一眼就看穿他们的行踪。” “这不算什么,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这藏踪隐匿之道正是我们七兄弟最擅长的,毕竟,我们在辽域内隐藏了一十八年┉”智眼中忽有些黯然,低低道:“其实我们七兄弟里最精暗杀之道的还是我三哥,若三哥在此,他一人就可尽歼这群刺客。” “哦?你三哥这么厉害?”纳兰横海咋舌道:“对了,我听呼延总管说过你三哥叫无,这位无王现在在哪里?” 智摇头不答,眼中神色更是黯淡,似是有些掩不住心底的担虑,轻轻一踢脚旁落叶,道:“纳兰,别打听我三哥的事,这不是你该好奇的┉走吧┉” 穿林而入的清风列列掠过,吹起了片片落叶,往林深处翻卷而去。 绿幽古翠的林木丛中看似宁静,实是森森杀意,就连这轻卷枝叶的清风中都仿佛混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凶险。在智与纳兰横海身后的几十步处,两名铁胆剑卫紧缀其后,他们的步履声如狸猫般轻细,两人一前一后,贴着树丛一步一步逼近,密切注意着智两人的一举一动,但见智一边和身边的女真少年说着话,一边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渐渐放慢了步伐,却又始终没有回头。 殿后的剑卫生怕被东张西望的纳兰横海发现他们在后跟踪,便悄悄一拍同伴,想示意他转入林中,绕到智二人身侧偷袭。谁知这同伴转回头时,脸上忽然现出惊惧之色, 殿后的剑卫正觉奇怪,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截血红色的枪尖从自己胸口突然穿出,不待他叫出声来,这杆长枪一拧一送,从他胸膛内如毒蛇吐信般钻出,噗的一声扎入了前方同伴的心口,两人竟被这杆长枪紧紧的穿刺在一起,带着四颗钢牙的枪尖狠狠一绞,使他俩的呼痛声断在了喉中,只能张大了嘴吐出最后一口生气,两人扭曲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痛苦,绝望的看着对方眼中浮起的死灰。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持枪之手振臂一抖,从两具尸体中抽出了这杆瞬间夺去二条性命的长枪,枪长丈八,色如血,枪尖有狼牙,正是狼扑枪,能使出这等凶猛枪法的人只有一个──将。 “被将爷盯上,算你俩狗东西倒霉!”将轻轻抖去枪上血迹,往前方一望,见智原本放慢的脚步又变得从容,心知四哥已察觉身后变化。 微微一笑,将隐入林中。 密林深处,一处低坡,借着坡上树木的遮掩,六名铁胆剑卫正蹑伏坡后,窥听着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智来了。”一名剑卫低声告知同伴,声音低如虫鸣,“待他俩走近我们就突然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先别拔剑,日头穿林而照,小心被智看到剑刃光亮。”另一名剑卫悄悄摆手:“想不到他竟能走到这里,看来我们埋伏在前头的兄弟都已失手,别大意。” 六名剑卫全神戒备的盯着前方,望着智与纳兰横海二人慢慢接近低坡。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忽然,六名剑卫发现智的双眼往他们躲藏的低坡上一扫,几人忙把身子伏得更低,匍匐在树下的杂草中,可奇怪的是智脸上的神色竟有些古怪,似满意,似微笑。 几人正狐疑是否被智察觉了行踪,一名剑卫向同伴们耳语道:“奇怪?智好象是在看这坡上的几棵树。” 另几人都是一怔,“在看坡上的树?”突然间,他们心头都掠过一道恐惧,因为在他们伏身于下的几株树上已响起数道劲风,身为杀手的剑卫立刻听出,这是利物穿越之声。 六柄钢枪同时从树顶上急掷而下,不容剑卫有片刻躲闪之机,立即将他们钉死在坡下。 树上跃下六人,脚踏尸体,手拔钢枪,这六名男子年轻,剽悍,身手利落,动作整齐,一击必中的突袭一气呵成,正是十二龙骑中的六位龙骑。 这几名龙骑得手后也不逗留,向智一挥手又退入了林中。 智走到他们隐身的树下一看,颔首赞道:“这几个家伙倒是精乖,知道用脚勾高树枝,不让人察觉枝叶下垂,倒也不枉五弟对他们下的好一番心血。” 这一次,纳兰横海倒已不象方才这般惊讶,却又不禁有些气馁,其实他方才已察觉到小坡下有点古怪,正想要告知智,谁知躲于刺客头顶的龙骑们已先发制人。 他苦笑着道:“智王,你先别跟我说破,让我自己在这林子里好好找找!今日我一定要凭自己的眼力找出这些刺客的藏身处!” 智本想劝阻,转念一想又一笑道:“好,少年人就是要有这股血性。” 两人绕过小坡,又往林中走去,纳兰横海憋足了劲,只想找出铁胆剑卫的踪迹,路上睁大了眼睛不停张望,只要见到树洞和落叶堆就立刻停下来细看。 走出几步后,纳兰横海忽然一脸激动的一指前方,悄声道:“智王,你看那两堆落叶!” 前方树丛下果然有两堆落叶,一堆落叶堆积得较厚,另一堆则是是浅浅一摊,纳兰横海盯着两摊落叶细看了片刻,见较厚的那堆落叶果有一人蜷缩般大小,心下一喜,向智眨了眨眼,二话不说的端起错王弩对着这较大的落叶堆就是一阵连射。 智看了眼两堆落叶,眉心微皱,伸手拦道:“别把弩箭都射完┉”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二) 但纳兰横海早已连扳弩擎,错王弩内十弩连发,嗖!嗖!嗖!十支弩箭急射而出,一齐射入了这摊落叶堆中,满地落叶登时四散溅开,只是被弩箭射得扬起的落叶堆下却是空无一人。【 】 纳兰横海正觉失望,智脸上神色一变,大喝道:“小心┉” 一旁那堆极浅的落叶唿喇散开,一支利箭直射只有数步之距的纳兰横海,原来在这摊落叶下才藏有铁胆剑卫,此人大半身都埋在地下,是以极少的一堆落叶就遮住了他的形迹,只露出脑袋和一只臂膀,头贴地听声,单臂持弩,趁纳兰横海射罄弩箭时突然发难。 眼看纳兰横海躲闪不及,就要被利箭穿心,一道白影急掠而上,只见智已挺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利箭噗的射中了智的胸口。 纳兰横海脑中顿时轰然巨响,只觉全身血脉贲张,又悔又恨,连佩刀也不及抽出,狂吼一声朝这名刺客扑去,抡起错王弩照着刺客的脑袋就是一通猛砸。 那刺客的袭击乃自置死地的一击,他大半个子身埋在土里,哪躲得了这女真少年发疯般的攻势,几下就被砸得头破血流,气息奄奄,错王弩经不起大力敲打,断成了数段,可悲怒交加的纳兰横海已恨极了此人,仍是狠命的挥拳痛击,怒骂连连,眼中早迸出泪来,“畜生!畜生!你敢伤智王!我碎了你这畜生!” “纳兰,别打了,他早被你打死了。”智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 纳兰横海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后望去,却见智正拈着箭矢立于身后,除了胸前衣衫有处破裂外,全身毫发无伤。 纳兰横海又惊又喜的冲到智身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智王,你┉你没受伤?”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已绽出狂喜的笑容。 智方才见他发狂般出手,此刻又真情流露,心下不禁感动,一拉衣襟,露出了一件贴身而穿的黑色软甲,温言道:“我没事,我穿着护身甲衣。” 纳兰横海犹不放心,问道:“智王,那刺客的一箭正中你的心口,你这件护身软甲没被穿透吧?” 智微笑道:“放心吧,我这件护身软甲最是坚固,因为这是我二哥所做,我二哥所做之物岂是寻常┉”话音忽然一窒,智不再开口,只是默默轻抚着身上甲衣,眼中有了一抹极深沉的哀伤,这甲衣本是他大哥忠所穿,忠临死前将它脱给了义父耶律德光,而耶律德光又在生命的最后把这甲衣留给了智,在这件软甲上,有着他所失去的三位亲人的殷殷期盼。 纳兰横海见智突然垂首无语,心下慌张,又不敢打扰,只得呆呆的站在一侧。 察觉到纳兰横海的不安,智强自褪去眼底悲伤,一整神色道:“纳兰,我方才之所以肯替你挡下一箭,就是仗着这甲衣,这甲衣是我的三位至亲之人牺牲了性命留给我的,现在既是我穿着,那我就要不负他们的所托,所以你要记住,若再碰到危险,我一定不会再次救你,因为我这条命不能轻易丧去,若是必要,我宁可牺牲你。” 纳兰横海毫不介意的笑道:“智王,为什么你老爱把自己说得这般心如铁石,我才不信你真有那么坏!我不会看错人,你绝不是坏人。” “怎么?你以为你能看透我?”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道:“纳兰,别把人看得太好,尤其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因为我不想做好人。我这种人,也许不坏,但我随时可以大奸大恶!”智神色忽然一冷,沉喝道:“纳兰,你知错吗?” 纳兰横海未防智突然变色,心中一慌,摇手道:“我┉我错在哪里?” “还不知错?”智愠道:“纳兰,战场上怎可如此意气用事?方才你未估清敌情胡乱出手已是犯错,接着又如此失常,不知自控,更不知留心周遭,只顾自发疯,若我真被刺杀,旁边又另有刺客埋伏,那你又该如何应对?” 不待纳兰横海开口,智又指着那名刺客的尸首道:“若论应变之道,你连这名刺客都是远远不如,你能杀他只是侥幸,他这种藏身法虽然只有一次出手机会,而且暴露后再难全身而退,可这就是势在必得的一击必杀!若今日你只是孤身一人,早中了他的陷阱,纳兰,我不想你成为他这样的死士,可我更不想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若在战场上一昧感情用事,那你的项上人头迟早会变成敌人的囊中之物!” “我┉我┉”纳兰横海讷讷道:“我以为你真的为了救我挨了一箭,所以┉所以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智冷斥道:“就算我真的被刺杀,你也必须保持冷静,若你自知不是敌人对手,那你就要立即弃我而走,而非凭着一时血性蛮干!否则你非但不能为死去的同伴报仇,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纳兰,你记住,胜利二字只留给配得到它的人,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只有始终保持压倒性的冷静,才有资格得到最后胜利!若你学不会克制,永远只是一只难成气候的初生牛犊!” “是┉”纳兰横海闷着头应了声,心里却是不服,抬头道:“智王,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可是┉可是我大概做不到这般冷静┉” “你说什么?”智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我┉我┉”纳兰横海胆怯的看了智一眼,迟疑了半晌,忽然亢声道:“我┉我做不到这般冷静┉智王,我做不到!若你方才真是为救我而中箭,那我就算拼出性命也要为你报仇,绝不会象你说的这般冷静,因为这┉这不是冷静,这是冷漠!这不是我要的!我也绝不会在我尊敬的人为我而死后仍然无动于衷!这种城府我没有,也不想有!我宁可做个永远成不了气候的初生牛犊,至少我是有血有肉的活着!” 犟着脑袋说完这番话,纳兰横海本以为必会遭智痛斥,不料智并未动怒,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看。 纳兰横海心里好生后悔向智顶嘴,他倒不怕被智责打斥骂,却怕智断了和他的师徒关系,正忐忑不安 却见智已是神色霁和,轻轻一叹道:“说得好,纳兰,说得很好!荆山璞玉,贵于天然,无需刻意雕琢,有些事物确实不该强加于你。” 这一来纳兰横海倒楞住了:“智王,你┉你不怪我顶撞你?你┉你如果生气就骂我一顿好了┉嘿嘿,智王,你没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纳兰,你说的很好。”智的语气出奇的温和,就象是一位兄长正在勉励顽皮胡闹却又天分颇高的弟弟,言辞中尽是期许之意,“初生牛犊,有血有肉,是真性情啊!好生记住你自己说的这番话,人生在世,正该如此,世道坎坷,人心难测,与其水涨船高之逢迎,何如逆流而笑之洒脱,纳兰,我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可以活得很简单,不必去看透那些不该被太早看透的世事┉” 纳兰横海大感不解,忙问道:“什么是不该被看透的事?” 智没有回答,只是出神的仰望着头顶绿荫上的一方青空,神色平和,眼神悠远,却又分明有一抹让人难解的怅然苦笑浮于面庞,暖暖的阳光穿过密密枝叶斜斜射落,将这抹淡淡苦笑映照出一种清晰的寂寥,仿佛厌倦红尘翻滚,又仿佛是在自嘲痴迷。 这种神情一直深印在纳兰横海的心底,可他并不明白智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才领悟到,当时的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原来这就是对日后之事明知如此却又甘心而为的无怨无悔。 只是,当那一天来临时,一切都已云淡风清。 风穿过,叶轻摇,穿林而掠的清风中渐渐响起一阵细微的咯啦之声,纳兰横海一听这声音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心知有异,忙道:“智王,有古怪!” “风送杀人声,却不知鹿死谁手┉”智脸上的怅然之色一晃而逝,“这是刺客在急速奔近时踩到断枝落叶的声响,这群刺客大概被我们的连番暗杀惊动了,想要与我们正面一战!” 纳兰横海举刀挡在智身前,“听声音来了好多人,足有二十几个!” 智道:“别担心,我们的帮手也来了。” 纳兰横海讶道:“智王,难道你竟能从这阵脚步声里分辨出我们的人?” “我可没这么大能耐,”智扬眉一笑,“我们这一次来的帮手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是我六弟飞──九天碧落任君飞的飞!” 耳听这四面八方的急步声已快逼近二人所在之地,正在这时,久未听闻的鹰唳声突然激啸而来,鹰唳甫啸时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可只是几息之间,这声鹰唳已由远及近,急射入四面八方的脚步声中。 鹰唳在黑压压的树丛中风驰电掣似的急速飞掠,未见其人,但闻其声,身周树林内陡然乍起一道流光丽影。 绚烂的光影如惊鸿般穿插于四面八方冲来的黑影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一声声惨呼随之而起,惨呼声惊慌短促,最令人惊讶的是惨呼声竟是于四面传来。 “这么快?飞王竟能这么快?”虽然纳兰横海无法看清林深处的激战,可这于四面响起却又相隔瞬息的一声声惨呼令他大为震惊。 “你见过苍鹰捕兔吗?”智长声道:“这就是鹰击长空!苍鹰一旦发现野兔的踪迹,立即探爪展翼,擦地而掠,纵然再狡猾的野兔也躲不过飞鹰的夺命一击,这群刺客就是我六弟眼中的猎物。” 惨呼声此起彼伏,但见这道流光飞影在林间恣意横掠,追逐寻找着每一名前来偷袭的刺客,被他追上的刺客方见眼前闪过一团如虹绚光,便在一刹间被剑影飞快的攫夺了生机。 鹰唳盘旋,穿于四方,丽影斑斓,如风如舞,一道道黑影仆倒在飞的日丽剑下,这场偷袭虽来势汹涌,却在飞独步天下的轻身术前黯然失色。 惨呼止歇,剑影消失,一脸神定气闲飞的从林内一掠而出,锋芒夺目的日丽剑已隐入鞘中,带着得意微笑道:“二十一个,四哥,我除了二十一名刺客!” 智先上下看了飞一眼,见他并无伤势,这才安心的一点头,嘉许道:“动如惊豹,静如处子,六弟好身手!难怪大哥二哥说你才是我们七兄弟里武功最强之人!” 纳兰横海早跑上前拉着飞的手不住夸赞:“飞王,你太厉害了!哇!二十一个,我就看见一团光影,连你怎么杀敌都看不清,飞王,你的轻功怎会这么棒?” 飞杀敌时虽勇猛迅捷,性子却甚是腼腆,被智和纳兰横海这么一夸,红着脸道:“我只是仗着身法快而已,哪比得上五哥,四哥,今日这仗倒是把五哥给憋住了,刚才我在林中和他擦肩而过,他还唠叨着说这仗打得太憋气,放不开。” 智只得摇头叹气:“五弟只喜欢打硬仗,但这种偷袭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所以我才让他参战,本指望着他能从中领悟些兵家巧胜之道,别老是狠着劲乱打,看来是白费力了,对了,小七呢?你们把他藏哪了?他这性子可比五弟更急。” 飞扑哧笑道:“我和五哥把他骗到后山上去了!我们一出太守府就骗他说密林后的山路乃是刺客逃生的必经之处,只要有位力敌万夫的猛将当关把守,任谁都插翅难飞,结果小七乐呵呵的跑过去埋伏了,还嚷嚷说不许我们去帮他,看这里闹得一团都不见他下来,估摸是闷得睡着了┉” 飞越说越好笑,笑到后来已忍不住弯下腰捂着腹道:“可怜啊!小家伙临行前还特意回房去背了一大包索套勾爪,钢钉拌绳出来,说要来个守株待兔,大干一场,早知这样我们只给他个枕头就行了,四哥,这会儿先别去叫醒他!不然他一定会骂我们蒙他!纳兰,这几天要辛苦你陪小七玩了,要不然我和五哥就倒大霉了。连刀郎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躲起来,三天内绝不让小七逮到他。” 智听了也是一阵失笑,又问道:“小妹呢?谁在暗中护着她?” “小妹已经穿过密林了。”飞答道:“我一直跟在她后面,那群刺客一心要对付我们,倒也未现身去难为她,我怕娄啸天起歹意想强行掳走她,还特意派了六名龙骑暗中守着小妹。” “娄啸天呢?他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娄啸天在密林外的半里荒等着,本来他身边还有名铁胆剑卫跟着,后来这剑卫被我那阵鹰啸所惊,也钻进林子里来了,四哥,要不我现在就去照应着小妹?” “也好。”智一点头,“你马上去找小妹,若娄啸天敢耍花招你就想法吓住他,但你千万不要现身,因为小妹的心结只有靠她自己才能解开,等我们解决了这里的刺客就来与你会合。” 飞答应着就欲离去,智忽然又叫住了他,“殿下派来的三名护卫藏在何处,他们可有和刺客交过手,这三人身手如何?” 飞道:“这三名护卫挺机灵的,知道自己经验不足,所以三人一起埋伏在林子北边,互相配合,由卫岚负责诱敌,胡赤和厉青两人则在旁偷袭,这三人身手都不错,卫岚虽稚嫩些,胡赤和厉青二人倒颇老辣,下手又稳又狠,已经翦除了四名刺客,这三名护卫都算是可造之才。” 智微一点头,“殿下果然好眼力。” 飞笑着应道:“明凰姐选出的人怎会差!她的眼力最好,否则又怎会对四哥这般倾心?” 智没有理会弟弟的取笑,看了眼一旁兀在对飞的轻身术啧啧艳羡的纳兰横海,一笑道:“说起可造之才,我倒是找到了一个。” 待飞又掠入林中去接应萧怜儿,智也招呼纳兰横海动身,两人继续往林深处走去,走出几步后,智略一犹豫,取出逐日弩递给了纳兰横海,“纳兰,刺客既然已被惊动,我们也该尽快除去剩下的刺客,这把弩你先拿着防身,小心些,别再落入敌人的陷阱。”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这弩是借给你的,等回去我再让曲古给你一把错王弩,你可别拿着我这弩去砸人,这是我二哥留给我的宝物,我很珍惜。” 纳兰横海把玩着小巧精致的逐日弩,忽然嘻嘻一笑,“智王,方才你虽然板着脸教训我,还说会对我见死不救,其实你对我真好,不然怎肯把这心爱的宝物借给我。” 智瞪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对你好不是别有用心?如今大辽与女真才刚结盟,我只是要借助你拉拢女真人而已,再说了,你又是女真族长的亲侄子,又是大辽公主新收的弟弟,若你有了意外,我岂不是难向殿下和你叔叔交代?若你只是一名寻常女真子弟,你倒猜猜我会不会理你死活!” 纳兰横海一楞,却见智虽板着脸,嘴角却露出一丝竭力忍住的笑意,顿时笑道:“你在偷笑,刀子嘴巴豆腐心,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坏!” 智忙呵斥道:“看你这模样,方才哭现在笑,真是孩子气!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笑开怀的纳兰横海哪理会是否会惊动刺客,仍是指着智大笑,“这地方又怎么样?我们不是已经在这里大摇大摆的逛半天了吗?” 智被这天真倔犟的少年搅得再难板下脸训斥,忍不住也是一阵长笑,纳兰横海见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更是乐得眉开眼笑,一时间,这两位年岁相近的少年都是开怀大笑。 第八十章:密林狙杀(三) 两人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智畅笑了一阵只觉全身舒畅,连连摇头道:“我今日也算是放肆了,这么一笑必会把剩下的刺客都引来,也罢,我就再教你一招,纳兰,要想在这种暗杀狙袭中笑到最后,最重要的就是将对我们不利的战势化为有利,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四招──审时度势,扭转战局。【 】今日之战表面上敌明我暗,但我们的人一直隐藏在更深之处,伺机蚕食着敌人的实力,所以我们现在就要以身做饵,把还未暴露行藏的刺客全都引出来。” 纳兰横海问道:“智王,该怎么把他们全部引出来?” 智道:“蛇打七寸,攻敌必救,那群刺客在此的目的就是要协助娄啸天掳走我的妹妹,若我们闯出密林去半里荒,那群刺客必会拼命拦阻,只要他们现身,就会立刻成为我们的猎物!” 纳兰横海拍手道:“好!那我们就直闯半里荒!谁会第一个赶来帮我们?是飞王吗?” 智道:“第一个赶来帮我们的人必是刀郎,他一直在暗处保护我们,刺客虽狡诈却闯不过他的手中刀,而夏侯战和十二龙骑也会陆续赶到,夏侯战谨慎,他会躲在一边偷袭,十二龙骑则会硬碰硬,等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团,刺客就会立知不敌,可无论他们是想要逃命还是拼命,都会被我五弟封死他们的最后生路。” “那我呢?”纳兰横海急着道:“智王,你可得给我留几个刺客过过瘾!” “放心,会让你出手的,纳兰,你跟在我身后五十步,就由你负起断后之责,别让人从背后偷袭我们。” 纳兰横海精神一振,左手握刀,右手端弩,守在了智身后,却不知智故意让他断后乃是为了不让他涉入险境,因为剩下的刺客已不会再藏头遮尾,这一战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最后关头。 待纳兰横海退下断后 ,智一整衣衫,往林深处迈步而入,悠悠道:“饵已撒下,该狩猎了。” 幽幽崎径,森森古树,风摇枝叶,暗影浮动,剩下的铁胆剑卫听到第二阵鹰唳已突然醒悟,原来他们早已被引入了陷阱,一个个同伴无声无息的死于更高明的暗杀手段,这是对他们的最大侮辱,他们都知道,若不想在此战中一败涂地,唯一方法就是杀死智,杀死这位把他们逼入死地的死敌。 一道道剑影从暗处暴起,向白衣少年全力出手,树上,石后,草从中,浮土下,隐藏着的铁胆剑卫尽数冲出,果然,他们都未理会走在后方的纳兰横海,只是全力向智杀去,因为他们已是困兽犹斗。 但智的步履却安逸得仿佛如在庭园漫步,因为一道比剑影更迅猛的锯齿刀芒已突然绽现。 第一个赶到智身边的人果然是刀郎,他就象是一道暗影般永远贴附在白衣少年身侧,事实上,这位身世凄苦,冷漠孤僻的刀客始终都在暗中守护着白衣少年,不离不弃。 剑影凌厉,刀芒沉稳,迸出一连串的刀剑撞击声,白衣少年漫步向前,在他身后,数名最先冲出偷袭的刺客已身首异处。 余下刺客并未后退,相反,他们的攻势变得更为凶猛,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刀郎却象是一道最坚实的厚墙,用手中的锯齿刀留住了每一道妄想绕过他的剑影。幽暗的林间崎路上,智每往前迈出一步,他身后就会传出一声惨呼,再无生机的砰然倒地声混杂在安然的步履声中,一声一步,一刀一命,仿佛是智正在用他的脚步声踏出步步杀机。 刺客们一声呼哨,分出七八人拼死缠出刀郎,其余刺客再次跃入两旁树丛中,欲从旁包抄追击前方的白衣身影。 一名刺客方跃入树丛,忽觉脚下一空,已被人绊倒在地,脖子上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勒住,不待他呼叫,一柄锋利的匕首已迅速插入他的心口,树丛后,一名年青将士早隐伏其中,悄悄狙杀了这名刺客,如智所料,第二个赶来接应的就是幽州大将夏侯战。 其余刺客紧接着跃入,夏侯战冷笑一声,猫腰钻入了林中,还挥手招呼刺客跟过去,刺客们心知这是夏侯战要令他们分心,也不去理会他,继续向前方的智追去,谁知他们刚冲出几步,一截索套咻的从树后飞出,勒住一名刺客的脖颈上把他拖入了树后,随即一声闷哼,那刺客也被杀死在树后,却是夏侯战又绕了回来。 刺客们恨得直咬牙,但耳边不时传来缠战刀郎的同伴发出的一声声惨呼已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犹豫,其中一人向众同伴急叫道:“别理他,先杀了智!” 一行人又向智追去,有几名刺客一边在林中穿行,一边弯弓张弩,欲向智偷射冷箭。 智听得身后树丛内传出的弓弦响,仍未回首,顾自迈步而行,又一笑道:“学聪明了,近攻不成改为远射。” 冷箭方离弦射出,突听一片风声呼啸刮来,十几面青铜圆盾凌空抛至,稳稳当当挡在了智的背后,等那些刺客们从两侧跃出时,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十二名杀气腾腾的劲装将士挺枪持盾守在了智身后,这就是第三批赶来接应的十二龙骑。 十二龙骑见刺客跃出树丛,二话不说的就攻了过去,这支生力军一加入战团,众刺客大觉难以应付,不但无法追上智,就连招架也颇为吃力,最让他们头痛的是身后的刀郎已杀了与他缠斗的几名刺客,正和纳兰横海两人一步步逼近,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十二龙骑在这密林中虽无坐骑,但他们仍是摆出了冲锋陷阵的阵行,一十二人左手持盾防护,右手挺枪向前,呼号着来回冲杀,每一次冲突中必会有几名刺客被他们搠倒。几趟冲突下,刺客已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这群铁胆剑卫乃是拓拔战帐下死士,见己方再无胜算,突然一起往前扑上,其中十几人舍命挡在十二龙骑枪前,剩下的六七人趁隙突围而出,奋力向智扑去,打定主意要和智同归于尽。 就当这几人快追上智时,突听一声暴吼,只见一名手持一杆丈八红枪的男子从前方林中疾冲而出,凶神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子们,将爷给你们开条黄泉路!” 狼扑枪尖红芒吞吐,荡起如山枪影,顿时封住了这几人的去路,当先冲上的几名刺客不及闪避,早被将一枪刺死,只有两名退得较快的剑卫才侥幸从枪下躲过一劫,两人惊魂未定的望着将,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冲上和将对决。 智终于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这两名刺客,也不开口,只是一指他俩身后,两人不由自主的往后望去,但见身后之路已是一地尸首,他们的同伴都已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尸首旁,十二龙骑,夏侯战,刀郎正冷冰冰的看着他俩,这群剑卫混入幽州杀了一百多名军士,又伤了太守张砺,今日自是要他们偿命。 两名剑卫满脸凄惶的望着遍地尸首,又回头看着智,脸上早流露出哀怜乞求之色,此刻,这位白衣少年在他们眼中已变成了最可怕的对手,令他俩再无斗志。 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俩,冷冷道:“铁胆剑卫,不要求饶,你们的命──我要定了!” 两人登时绝望,呆呆的看着眼前诸人,忽然一左一右往旁逃去。 “想逃?” 将挥手一掷,狼扑枪猛的飞出,从一名刺客身上穿胸而过,最后一名刺客刚逃入树丛,立即一声惊叫,原来树丛内又纵出一名年轻军士向他挥刀砍来,这刺客急往旁躲闪,不料身子一沉,整个人都陷于土中,竟已堕入一土坑中,不待他挣扎,土坑两侧忽然捅出两柄利刃,狠狠扎入他腰间,土坑旁的浮土一阵松动,两名身形精干的军士从坑中钻出,这三名年轻军士正是耶律明凰派来的护卫,卫岚,厉青,胡赤。 将一竖拇指赞道:“好小子,有两下!一人诱敌,两人偷袭,胡赤,厉青,你二人倒沉得住气,竟能在土坑中藏这许久,好!” 三人走上前向智等人躬身施礼,卫岚甚是随和,含笑和众人寒暄招呼,胡赤和厉青二人似乎生性冷僻,远远退到了一边,似有意似无意的不与诸人交谈,似乎刻意与他们保持着一分疏远。 智瞥了他俩一眼,也不多说,转头向夏侯战问道:“刺客都剿除了?” 夏侯战答道:“加上这三名护卫兄弟杀的,我们一共宰了九十六名刺客,智王,好象还有一人!” 智点头道:“先别管他,我们立刻去半里荒。” 纳兰横海忙道:“智王,为什么不先把刺客都剿除干净再走?”他方才一直在断后,眼看诸人都已大显身手,自己却无出手之机,自是大不甘心。 智一指天际道:“你们看,天上黑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小妹身子弱,我不想让她淋雨。” 透入林中的日光已渐渐黯淡,滚滚黑云翻卷而来,显是即将变天,众人正准备动身,刀郎忽挡在智身前道:“有人来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奔近,一名黑衣人一脸焦急的从林内冲出,堪堪和众人打了个照面,两下一见都是一怔,胡赤和厉青二人立即上前,堵住了他身后退路。 来人正是铁胆剑卫的统领严夜,他本与娄啸天守侯在半里荒,却被鹰唳惊动,慌忙入林查看,不料一路上都未见到隐伏的同伴,听得此处有杀声传来,便想赶来助阵,谁知却与幽州诸人碰了个正着。 严夜一眼望见地上的尸首,立知大势已去,他应变极快,见来路被胡赤,厉青二人堵住,当即向旁斜掠而出, 诸人正要追上堵截,却被智伸手止住,“且慢!”又回首向纳兰横海一笑:“纳兰,此人就留给你对付,用逐日弩射他。” 众人听令让于两旁,纳兰横海早已喜上眉梢,这机会可算是盼得望眼欲穿,忙举起逐日弩踏前一步,对准严夜的后心就是一弩。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一) 逐日弩去势急劲,带起一道破空之声直射向前,严夜听得背后风声,急往旁一闪,弩箭从他身侧贴身擦过。【 】 纳兰横海大呼可惜,幸好这柄由错亲手打造的逐日弩能连发七弩,忙端起弩弓又是连续三箭,但身为铁胆剑卫统领的严夜甚是老练机敏,背后数道风声连起,也不回头张望,只是展开身形如狸猫般左扑右窜,接连躲过了三箭,趁势又往前急奔出几十步。 将见他身法灵敏,连躲四箭,不禁点头赞道:“这小子倒是乖巧!十二龙骑,都学着点儿,不是要你们学他的逃命,而是让你们学他的应变!” 十二龙骑一阵轻笑,“应变?将王,我们只喜欢猛冲硬打,这应变之道还是留给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吧!” 将笑骂道:“一群疯子!” 虽然严夜越逃越远,但幽州诸将都是神态轻松,丝毫不把他的逃逸放在心里,因为他们的另一位强援飞就守在密林前方,纵然这刺客身法再妙,又岂能与飞相媲。 纳兰横海接连四箭射空,大为沮丧,又听将夸赞敌人身法,羞得满脸通红,其实他的弓射之术颇佳,无论是眼力还是准头都是女真族中的佼佼者,可今日碰上的敌人却甚是狡猾,居然连躲了他四箭,这可算是从未有过的耻辱,眼看严夜已逃出几十步远,正犹豫是该继续发弩还是干脆抽刀追上,智忽然走近道:“别灰心,逐日弩并非如此使用,它真正的优势不是连发,而是长距远射,不管敌人逃得多远,只要你还看得见他,就能用逐日弩留住他,再射!” 纳兰横海听言又端起了弩,心里一阵发虚,生怕又射空,却听智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道:“眼力好,准头好只是弓射之术的基础,你要想箭无虚发,不但要眼明手快,还要预料敌人的下一步举动┉” 智的声音压得很轻,说话时还特意扫了眼一旁的胡赤,厉青,卫岚三人,似乎是不想被他们听闻,见他们三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严夜,才用只有纳兰横海一人听得清楚的声音低声道:“纳兰,你不该只盯着这刺客的后背射,这刺客之所以能连躲你四箭,靠的就是从箭羽破空之声里判断你的箭弩去势,这刺客奔跑之时故意左奔右闪,身子忽高忽低,正是为了不让你找到准头,所以你要用心判断他的下一步举动,对准他下一步会逃的地方射,让他自己撞到你的箭下,这才是弓射的及至之境──料敌机先!你看这刺客拼命逃窜的方向,想一想他为什么要往那处逃?因为那边有大片树丛,所以他想借树木躲避弩箭,看仔细,左边树丛参次不齐,右边树丛紧密依傍,你想想,他这是要往哪边逃┉” 前方,严夜已跑出一百多步,正全力往远处一排树丛中逃去。纳兰横海按智的指点不断变换着逐日弩的准头,正欲发弩,只听智又在他耳边低声道:“把弩端高几寸,再往右一点,别对着刺客,要对准刺客欲要跃入的树丛,臂要稳,手要直,好好利用逐日弩能连发这一点,里面还剩三支箭,纳兰,把弩膛里的箭矢一并射出,扰乱刺客的听风辨声,第一箭要射得略高,因为刺客入林前必会高高跃起, 所以你的第一箭就要正好射中他的腿脚,让他腿脚受伤后再难躲闪,为你的第二第三箭制造必中之机,第二箭可略低,因为要在他受伤落下时候正好射中他,第三箭则是你的必杀一箭,好!就是现在!射!” 纳兰横海猛一吸气,抬臂,拉弦,扳弩,嗖!一弩激射,沉臂,搭弩,又是连续两箭,三弩连发,穿风而飞。 严夜此时已奔近了树丛,眼看逃生有望,心里暗暗高兴,听得背后又是几道风声,不慌不忙的双脚一点地,跃起一人多高,往树丛内飞跃而入,想借拔高身形躲闪来箭,不料刚一跃起,左腿立即一阵剧痛,已被一箭射中,人在半空中再难躲闪,顿时往下落去,耳边风声连起,腰上又是突然一痛,还未及沾地,后心处猛的一凉,只觉一物已穿心而入,这一箭,已让他命赴黄泉。 严夜的尸首扑通落地,纳兰横海见自己射中,兴奋的跳脚大叫:“我射中了!我射中了!”一旁诸人纷纷围上夸赞,他们方才都在看着严夜,并未见到智指点纳兰横海,都道是这女真少年凭自己的本事射出了这妙绝无比的连珠三箭。 智早在纳兰横海射弩之时就已悄悄退开,转尔注视着胡赤,厉青,卫岚三人的神色变化,卫岚倒是一脸诚恳的称赞着纳兰横海,而胡赤和厉青二人却是又惊又疑的看着纳兰横海,不解这少年的弓射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智不易觉察的一笑,又将目光移向了纳兰横海。 纳兰横海已被众人夸得眉飞色舞,一个劲儿的傻笑,见智已走到了一边,他心知逐日弩是智的心爱之物,忙走上前将逐日弩递还给智,正想开口,却被智摆手制止。 智不理会纳兰横海诧异的目光,转头向诸人下令道:“去半里荒。” 漫漫乌云徐徐逼近,盘旋在密林上方,夏末秋初的第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天幕已是阴沉如幕,整座密林仿佛如暗夜一般昏暗,在这幽幽崎径中行走已有几分艰难,但在密林尽头,却有一位少女的身影在款款而行,虽然天暗路险,但萧怜儿的步履依然轻快,因为她正要去与最心仪的男子相会。 四哥在临行前的殷殷叮嘱她并有忘,但她心里没有一丝阴霾,她相信四哥的才智眼力,也更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无论如何,那位正在半里荒等待她的男子必会给她期许的答复,他会带着她一起远离辽域,双双比翼,虽然她舍不得离开兄长,可她还深深相信,终有一天,当她与心爱的男子一起重返辽域时,而她的兄长们也会安然无恙的等着与她重聚,因为她相信兄长们必能辅佐公主成功复国,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兄长也会知道,她并没有选错可以陪伴一生的男人。 再往前走几步就可穿越密林,在那处名叫半里荒的地方,有一位男子正在等着与她相见,然后,就是永不分离,相伴一生, 却不知,她脸上的笑容,是这密林里唯一闪耀的光亮。 当她终于走出密林时,一眼望去,半里荒上,果然有一位英俊男子等候已久。 “啸天!”萧怜儿的明媚欢颜在这半里荒地上嫣然而笑,却未察觉面前男子眼中的慌张, 娄啸天已独自在此等了近半个时辰,自严夜被鹰唳所惊而离去后,娄啸天一直在纳闷,他们一行埋伏在密林中一事自认做得万分隐秘,怎会被人察觉,莫非那阵鹰唳只是巧合?可若真是巧合,严夜又怎会迟迟不归?这半个时辰里娄啸天可算是担足了心事,既不知林中是否藏有敌人的伏兵,更不敢独自离开此地,直到此刻见到萧怜儿,他才松出一口气,忙大步迎上。 望着心仪男子走来,萧怜儿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待倾诉, 不料娄啸天一上来即道:“怜儿,我们走吧!” 萧怜儿一怔,又见娄啸天脸上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倜傥从容,反不住的张望着四周,不禁奇道:“你那些同伴呢?不等他们了?” 娄啸天勉强一笑道:“我们先离开此地,他们自会与我会合。”他只盼着趁早离开此地,伸手便去拉萧怜儿,匆忙间用力一重,萧怜儿被拉得一痛,缩手轻嗔道:“你那么用力干嘛?啸天,你是不是有心事?为什么急着要走?”一边说一边嘟起了小嘴,她虽千情万愿的想和娄啸天走,但少女心性总有些娇嗔矜持,心里又舍不得留在幽州的哥哥们,本想在情郎面前好好撒阵娇,听他好生哄上几句再跟着他走,谁知情郎一句体己话都不说就要拉着自己走,自然有些不乐意。 “没事,只是┉”娄啸天支吾了两声,见萧怜儿在这当口噘着嘴使性子,忍不住暗骂护龙七王宠坏了这丫头,但也知无论如何都得先哄住她,忙陪着笑脸道:“怜儿,这里是幽州地界,你那几位兄长都对我成见极深,今早你七哥还与我动手,若非有你阻拦,只怕┉唉!” 娄啸天偷看了萧怜儿一眼,又长叹一声:“怜儿,虽然我问心无愧,可我父亲毕竟已与你兄长们结下死仇,我又怎敢在此多做逗留,若被你兄长们撞见,定会再生变故。” “原来你在担心这事,”萧怜儿顿时释然,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四哥说了,只要┉只要你是真心待我,他绝不会为难你。” “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否则怎会冒死来此与你相会?”娄啸天恨不得立刻掳了萧怜儿就走,却又不敢在此时动粗,只得软语道:“怜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兄长,放心吧,等辽国内乱平定后你自然可与他们相会,怜儿,先跟我走吧,有什么事都等离开幽州再说,你知道这些时日我有多想你吗┉” 听娄啸天哄了好一阵,萧怜儿才红着脸展颜而笑,娄啸天心里一喜,趁机揽起她的手,满心欢喜的萧怜儿柔顺的靠在情郎肩上,任他揽着自己走,走出几步后忽想起四哥的叮嘱,忙抬头问道:“等一等,啸天,你先告诉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你要想清楚再说,这可是我四哥特意┉”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二) “当然是回上京了!我的大小姐!” 娄啸天又是一声苦笑,心里暗暗不耐,手上使力揽着萧怜儿就往外走,却未发现她的脸色蓦然苍白,自语般低低道:“是去上京?上京┉” “不去上京去哪里?除了上京城外我们此刻别无去处。【 】” 只顾盯着前方的娄啸天无暇低头看怀中少女的神色,一边快步前行一边打叠起精神继续哄道:“拓拔战指日就会麾军南下幽州,所以我们绝不能留在此地,上京城内虽然大乱,但我们正可趁乱入京,我在京城还有好几位至交好友,他们会先为我们安置住处,你放心,我回京后绝不会去见我父亲,我虽无大义灭亲的血性,却也不会让你为难,怜儿,你也别怕自己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自从你我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立誓要带给你最大的幸福,从前别人都羡慕我是大辽右丞相的独生爱子,但在今日之后,我就要所有人都羡慕我能娶到你这么一位红颜为妻,怜儿,你知道吗?在我眼里,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不上能陪伴你一生,因为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心里就再也容纳不下其余事物,怜儿,你┉” 娄啸天正说得舌灿莲花,忽觉掌中紧握的那只玉手竟变得冰冷如霜,而这只手的主人也突然停步,呆呆的望着他。 娄啸天不知发生何事,忙道:“怜儿,你的手怎会这么冰冷┉” 萧怜儿的手如被蛇蝎咬中般从他掌中抽回,又无力的软软垂下,天真无忧的花容此刻竟如被抽干了血色般惨白,双眼一片空荡荡的无神,就这么呆呆的,痴痴的瞪视着眼前男子,仿佛是在看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你┉骗我┉娄啸天┉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幽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恍然的痛苦,这种不愿醒悟的恍然,伴着千刀万剑的刺痛,将她心底的一尽相思轻易刺破,泪水无知无觉的从眼角溢出,在这张本是盈盈欢笑的容颜上悄悄滑落,将残留着的憧憬滴滴洗去。 娄啸天讶然道:“怜儿,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一直在骗我,就连现在┉也在骗我┉亏我在四哥面前为你拼命辩解,还为你打了小七┉”泪水已淌满萧怜儿的脸庞,但她恍若未觉:“想不到四哥说的都是真的,想不到┉你真是一个坏人┉想不到┉我到现在还喜欢着你┉” 娄啸天不知道智曾和萧怜儿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极力辩解道:“怜儿,你四哥对我父亲恨之入骨,自然迁怒于我,你别信你四哥!怜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未骗过你!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说了什么?你不会知道的┉”萧怜儿凄然一笑,怔怔望着让自己动心的男子,忽然指着他嘶声道:“娄啸天,既然你要骗我,为什么不索性骗到底,骗我一辈子!既然你有这本事能骗得我爱上你,为什么你就不再本事一些,永远别让我识破你的歹意!为什么?”凄苦的叫声突然一止,因为脸上的泪水已流入嘴角,泪水中所含的那一阵苦涩让她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萧怜儿倔犟的扬起脸,似是要止住眼泪堕下,但泪水依旧潸潸而落,“原来我四哥早已算准了一切,难怪┉难怪他会对我说那番话┉” “小妹,这世上最美的神情就是绽放在泪水中的笑靥,而笑容僵硬后突然流出的绝望泪水则是这世上最伤心凄惨的容颜,四哥希望你的脸上永远不要有这种神情┉” 当她终于醒悟时,才知道这一切已是太迟,太迟。 曾为这男子心醉若斯,到如今却是心碎如死。 情伤,难治,心伤,难愈。 娄啸天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竟被这单纯少女看出破绽,但他已知此刻若还想带走萧怜儿就只能用强,他的右手悄悄缩入衣袖,衣袖里藏着一柄匕首,便欲突然冲上发难,挟持住萧怜儿迫她跟自己一起走 谁知他的手刚触及袖中匕首,萧怜儿忽然又一脸惶急的拉住了他,大声道:“你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立刻离开这里,千万别被我四哥追上,快走啊!” 娄啸天被她突然的举动给弄得一头雾水,怔道:“怜儿,你┉” “你还不快走!还楞着干什么?”萧怜儿不顾娄啸天的迷惑,一迭声催道:“快走啊!我四哥既然已经算准了一切,那他绝不会放过你!我四哥言出必行,你被他抓住后一定会死!快走!快!” 泪水又从萧怜儿脸上淌下,模糊的泪眼里虽有恨意,却也带着此生难褪的情伤,“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我狠不下心,因为┉你是假意,我却是真心┉一直都是┉” 是啊,眼前男子虽然可恨,但也是她此生唯一动心的男子,纵然已识破了他的用心,可当日无可抗拒的心动,又岂能轻易将这一切抛之脑后,转眼即忘。 就这样,萧怜儿一步一步退后,她退的很慢,很慢,双眼也依旧在凝视着面前男子,仿佛是看不够,又仿佛是要再看他最后一眼,将这男子的可恨永远印入心底伤痕。 究竟,这是执迷不悟,还是更痴心的执迷不悔。 娄啸天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木然望着萧怜儿一步步后退,虽然他从未对这少女动心,反是为自己轻易俘获她的风流手段而自豪,但在此刻,当他望着楚楚哀怜,伤心欲狂的萧怜儿,竟是如此清晰的感到自己带给眼前少女的这道伤痕是如此之深,怔怔的,他缩入袖中的手早已垂落,再也不忍心做任何事去加深这道伤痕。 突然间,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悔恨,仿佛是随手打碎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却又发现这东西原来是自己绝不愿打碎的宝物,但这样宝物已在这失手之错中永远失去。 渐渐的,萧怜儿已退到了林边,她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晦涩的欣慰,苦笑道:“还以为┉你会挟持我┉啸天,你不是个聪明人,真的不是┉难怪你会被我四哥料准,走吧!啸天,既然你不愿挟持我,那你必须立刻走,因为我只能帮你拖住四哥片刻┉” 娄啸天悚然色变:“什么?你┉你明知我对你是假意还愿如此待我?你┉为什么?”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萧怜儿故意一步步缓缓后退,竟然是为了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让他能挟持住她。 “明知是假又如何?”不知何时,萧怜儿的脸上已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沧桑,仿佛在这短短瞬间已度过了半生光阴, 幽幽道:“即便能分清真假,又怎能舍下这些让我夜夜牵挂的虚情假意?走吧,啸天,我已不想再见到你,可我也更不想看到你死在我四哥手上。” 爱极恨极的目光一霎不霎的望着娄啸天,这样的眼神固然痛极,却也是温柔至极。 幽幽眼波最后一次掠过男子脸庞,终于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中,随即,少女的凄呼声回荡林中:“四哥,你在哪里?四哥!” 娄啸天一动不动的呆立着,萧怜儿的呼叫声越走越远,但他知道,她的呼声并不是为了唤来智,而是为了引开智。未想到,自己刻意设下的陷阱,竟会俘获了一颗如此真挚的痴心。, 怔了许久,他心里忽然又是一阵后悔,既然自己未曾挟持萧怜儿,那就绝难生离此地,萧怜儿的痴心固然令他心软,但他却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心念一转,娄啸天就欲往林中追去,未等他入林,突然眼前极快的闪过一道黑影,已被一位手持长剑的黑衫少年挡住了去路。 长剑绚丽,黑衫翩翩,一张连少女都自愧弗如的秀丽脸庞上带着深深恨意,一字一字道:“还记得我吗?我是飞!娄啸天,你骗得我妹妹好苦!” 娄啸天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逃去,不料方一转身,眼前又是一花,飞早已掠到了面前,日丽剑直逼着他的咽喉,恨声道:“娄啸天,你老老实实站着,等我四哥来处置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如若不然,我现在就一剑刺死你!” 娄啸天哪敢动弹,呆若木鸡的傻站着,脸上再无一丝潇洒倜傥之色,心里暗骂自己不该心软,若方才挟持萧怜儿为质,以护龙七王对这妹妹的疼爱,必会放他一条生路,又不住埋怨潜入林中的铁胆剑卫无能,竟会让这强敌闯入半里荒。 他心里正在自怨自艾,忽听林内一阵声响,一群人已穿林而出,走在前头的白衣少年正是他最为忌惮之人─智。 智对一脸惊慌的娄啸天视若无睹,径直向飞问道:“小七是不是就在这后山上埋伏?” “是啊,估摸着他现在也该睡醒了。”飞本来想笑,可看着一旁的娄啸天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又望了眼跟在四哥身后的诸人,见将和十二龙骑,刀郎,纳兰横海等人都安然无恙,十二龙骑手中还都拎着一个包裹,却惟独少了夏侯战,忙问道:“四哥,夏侯战呢?” “我让他先把小妹引往别处,”智又问道:“六弟,小妹她┉她方才伤心吗?” 飞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将顿时恶狠狠的瞪住了娄啸天,眼中怒火直欲喷出。 第八十一章:惨然花容(三) 智仍是阴沉着脸不看娄啸天,眼中却闪过一丝极深邃的恨意,忽然一挥手,十二龙骑立即把手中包裹往地上一抖,咣啷几声,包裹里散出许多柄剑来,在娄啸天面前散满一地。【 】 一看到这满地利剑,娄啸天立刻身子一软,跌坐在地,心里再无侥幸,这些剑正是铁胆剑卫的兵器。 智这时才一言不发的看向了他,冰冷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样死物,直把娄啸天看得全身发颤,寒毛直竖。 将早已不耐,“四哥,让我一枪捅死他!看了这畜生就心烦!” “不行,你不能杀他,”智伸手一拦,“你和六弟都不能杀他。” 将和飞二人都是一怔,齐声问:“为什么?” 却听半里荒的另一侧忽传来了猛的吵闹声,只见猛从山路上一溜烟的跑来,一脸的睡眼惺忪,头上还粘满了树叶杂草,模样甚是可笑,一边跑一边还咋咋呼呼的一路大叫:“五哥六哥骗人!什么后山是风水宝地,刺客都往那儿跑,我在那儿守了半天,连只鸟都没飞过来,硬是把我闷得睡着了,你们没义气,居然骗弟弟!欺负我老实!” 众人脸上都现出一丝笑意,将小声嘀咕道:“这世上就算还有老实人,应该也不会是他吧?” 猛远远瞅见有一人跌坐在地,虽看不清长相,服饰却不似幽州之人,大喜道:“先别动手,这个留给我!好!算你们识相,还给我留了个刺客,这家伙是谁,经打吗?” 等他奔近后一看这活着的人竟是娄啸天,顿时跌脚道:“怎么剩了个他,晦气!你们存心害人是不是,偏偏把他留给我,不干!” 猛又往旁看去,一脸后怕的问:“小妹呢?她在哪儿?是不是在附近,这次她手上抄了个什么家伙?是石头还是树枝?糟糕!”他一指满地利剑,惊叫道:“为什么扔了一地剑,嫌小妹手上家伙不够是不是?” 将心知这弟弟被小妹打怕了,忙笑着走上,一边替弟弟拂去头上杂草,一边安慰道:“你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存心把这畜生留给你,这是要跟他算个总帐!” “算总帐?”猛撇了撇嘴:“想得美,小心小妹跟你算帐才是真的!” “胡说!”将笑斥了一句,又转头问智道:“四哥,别磨蹭,让我宰了他,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动手?” 智淡淡道:“小七不是已经说了吗?不管谁杀了他,都会被小妹恨一辈子!” 飞噫了一声,“小妹不是已看穿这畜生的用心了,哪还会再护着他?” “没用的。情之一字,岂能由付出痴心之人轻易脱出束缚?”智神色阴沉的一摇头,“小妹虽已看穿此人用心,可她还是未能放下他,否则,小妹就会在这里等着看我们处置他,而不是故意在密林内四处乱跑的为他引开我们,恨一个人,并不表示她不再爱着这个人了,小妹心里还在爱着这个畜生,我们纵能护她不入陷阱,可要令她从中幡然醒悟,彻底斩断这份孽缘,却非旦夕可成之事,儿女情,难言尽啊┉若今日是你们杀了娄啸天,必会被小妹记恨一生一世,所以你们都不能杀他。” “那可怎么办?”将几兄弟对这情之一字都是懵懵懂懂,听智这一说,顿觉为难。 猛又在旁边一个劲的摇头,给将和飞二人泄气:“我不干,今天不过蹭了这家伙一脚就换了小妹一顿揍,宰他?小妹真会下毒手的!” “若只是被小妹记恨,倒也还有办法,可我怕的是她会就此轻生。想不到我千算万算,惟独还是低估了小妹的痴心,更没想到她用情竟会如此之深!”智忽然瞪着娄啸天一声冷哼:“投鼠忌器,终成大憾!” 将等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不甘就此放过娄啸天,当日他们不敢动他就是怕伤了妹妹的心,没想到今日费了这许多力气竟还是这等情景,正踌躇没奈何时,刀郎一掂锯齿刀,上前道:“智王,让我杀了他,我不在乎被萧姑娘记恨。” “你不在乎,我在乎。”智看了眼这心腹,悠悠道:“刀郎,你这一生已太坎坷,怎能再添风波,我不在乎你的刀上沾血,却不愿让你身上沾着别人的恨意过完此生。” “那怎么办?”将连连搓手道:“杀又不是,放又不甘,这可麻烦了,今日碰到的怎么都是憋气事,打起来不过瘾,打完了又留个畜生闹心!” 猛想了半天,忽然自以为得计的道:“要不让我一拳把他打傻,留口气给小妹,让她先养着玩,等小妹看厌了再一刀杀喽!” 飞轻叱道:“别胡说,你这不是害小妹吗?什么玩不玩的?真难听!小心胡说八道的再遭小妹打,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猛妙计被驳,倒也不在乎,四下逛了几步,摸摸肚子有些空,问十二龙骑要了几块干粮到一边嚼去了。 娄啸天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知众人都不愿令萧怜儿伤心,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希冀,忙跪倒在地,向着智连声哀求道:“智王,您放过我吧!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此生再也不见怜儿,智王,我知错了,您放过我吧!”他一边乞求一边拼命磕头,看得众人都是一脸鄙夷,将破口骂道:“他娘的,小妹怎会看上这么个脓包!” 智耳听远处密林内的细碎之声渐渐清晰,心知小妹正折返而回,忽然古怪的一笑,“要杀此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故意命夏侯战先把小妹引开,就是要她来迟一步!” 娄啸天正觉生还有望,却见智忽然走近,森森然道:“娄啸天,别得意的太早,我不让弟弟们杀你,可是,我没说我不能杀你! ” 智一步步向娄啸天逼近,他故意走得很慢,似是存心要用这步步逼近的杀气惊吓娄啸天,又似是在等着萧怜儿来此,“我最恨行事束手缚脚,所以我今日定要杀你,还要当着小妹的面亲自杀你,一,我要让她在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恨我入骨,只要她心里还存有恨意,那她就不会为了你的死而轻生,二,我要让小妹只恨我一个人,娄啸天,你记住,我从不在乎被人恨!” “什么?”不单是娄啸天,一旁诸人都是一惊,未想到智阻止众人竟是想亲自动手。而且听智言下之意还欲当着萧怜儿的面杀了此人。 娄啸天惊声道:“不要,智王,求求你!别杀我!” “我很想杀你!” 智眼中杀意浓郁如幕,在娄啸天身前冷冷站定,左手突然按在他肩上。 娄啸天被吓得魂不附体,惊恐中扯开嗓子叫道:“怜儿,怜儿,救我!快救我┉” 林中陡传出少女的惊呼声:“四哥,别杀他,四哥!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杀他!”脚步声变得异常急促,跌跌撞撞的往此冲来。 将等人都变色道:“四哥,别让小妹看到!” 众人此时已知智的用心,为了不让他们被萧怜儿记恨,所以智才欲亲手杀了娄啸天,宁愿把萧怜儿的痛恨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可这一来势必会让亲眼目睹此事的萧怜儿恨这四哥一世。 纳兰横海虽不明其中纠葛,也知智此举不妥,忙叫道:“智王,等一等,先别杀他┉” “吃一堑怎能不长一智?”智冷若刀锋的眼神游离在娄啸天身上,忽然扬声道:“纳兰,你看清楚,这就是我今日要教你的最后一招──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藏锋剑刃从智左袖中急弹而出,贴着娄啸天的咽喉狠狠一转,剑锋带着快意疾刺而入,鲜血从他颈中如泉喷涌,在智的白衣上溅了一身。 “四哥,求求你!别杀啸天!”萧怜儿正从林内急步奔出,却刚好亲眼看见智的袖中剑从娄啸天颈中拔出,本已惨白的花容蓦的僵硬,厉声凄呼:“不要┉” “怜…”娄啸天只哼了半声,抽搐了一下,双手捂着喉咙慢慢的软倒,已散乱的双眼痛苦的凸着,直直看向正在凄喊的少女,血从伤口出放肆的喷散着,在他与少女之间凌空染出很艳的一片红,犹如少女赠他的锦帕上那一双嫣红的鸳鸯。 “怜儿…”娄啸天用尽最后力气喊出了这两字,扑通栽倒,最后一丝生机痛楚的凝固在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模糊的歉疚。 尸首旁,智轻轻拭去剑上血迹,脸上杀意已消,淡淡道:“小妹,你都看见了,此人是四哥亲手所杀,四哥说过,若他骗你,那四哥就会亲手把他送入黄泉,你若要恨,就恨四哥。” 萧怜儿失神的望着默立在尸首旁的四哥,她的声音空洞得让人心悸,“四哥,是你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他┉” 将和飞见妹妹神色凄苦,忙上前劝道:“小妹,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先和哥哥们回去吧!” 萧怜儿全身如被掏空,再也不知身在何处,脸色惨淡的似乎随时都会昏厥,将飞二人不敢硬拉,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妹妹的伤怀,只得陪站在一旁,小声劝解着。 一声沉雷突从墨云端炸起,黑漫漫乌漆漆的天际陡得一亮,雷电如金蛇般闪击着云幕,林内树木一阵唰唰响动,轰得一声石破天惊的雷鸣,峥峥黑云终于散成一蓬暴雨,滂沱而下。 惊雷虽响,骤雨虽密,萧怜儿却是恍若未觉,怔怔而立,眼神空空荡荡,雨水混着眼泪一起滚落凄凄哀颜,已不在乎,流过脸庞的究竟是雨是泪。 耳边隐隐传来众人的声音,依稀听得是五哥和六哥的劝解声,但周遭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只是痴痴望着匍匐在地的尸首,她知道,这男子骗了她,她也知道,这男子可恨,她还知道,自己舍不得他,虽然很傻,很痴,但是,这是她牵肠挂肚的深爱之人,可是,她亲眼目睹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雨势愈大,倾盆而下的暴雨无止无歇,仿佛是这位少女的悲哀引来了如此滂沱,萧怜儿痴痴望着娄啸天的尸首,任由满天暴雨倾洒全身,众人见她的憔悴身躯在雨中摇摇欲倒,心里都感焦急。 猛脱下外套想为她遮雨,又不敢上前,只得傻乎乎的看向了四哥。 智忽然走上几步,对着娄啸天的尸首就是一脚踢去,尸首在地上扑的一滚,萧怜儿的身子立时一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色,她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四哥,喉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别碰他!” 似乎找到了宣泄之处,萧怜儿死死盯着智,“四哥!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杀他?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我永远不见他还不行吗?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对我?” 智淡淡道:“小妹,你可以责怪四哥行事狠毒,可你若被娄啸天骗往上京,那你就会知道我们的敌人更狠毒。” “你怎能当着我的面杀他!”萧怜儿又是一声尖叫,气苦之下重重一个耳光向四哥打去,智脸上顿时红起一片。 一旁众人全被吓了一跳,却又是谁都不知该怎么办,劝也不妥,拉也不是,更不能帮着智打回这个耳光,都呆呆的立于当场。 萧怜儿失手打了四哥一个耳光,自己也是一楞,毕竟她平日里最敬最怕的就是这四哥,正心乱如麻之时,智却似早料到妹妹会有这失常举动,轻轻一抚面颊,“小妹,你心里果然爱娄啸天至极,很好!若再有一次机会,四哥仍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娄啸天,若此人不死,必会再纠缠于你,因为他知道你还放不下他,若不能当着你的面杀他,你就永远挣脱不出这场孽缘,所以四哥要你彻底死心,只有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你才能在大悲大痛后真正醒悟。” “醒悟?大悲大痛?这样的痛能醒悟吗?”萧怜儿喃喃低语着,未料到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阵按捺不住的恨意回荡胸臆,这一阵恨意好深,好痛,痛得浑忘了一切,突然发疯似的扑向了智,扯着他又抓又打,口里不住狂叫:“你怎能让我亲眼看见这样的事?就算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面前,这是多么痛苦的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看到这样的事!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你不肯为我想想?” 众人大惊失色,这时候再也不能视若无睹,忙一起冲上拉阻,可怒急若狂的萧怜儿竟似生出一股大力,死命拉着智,众人生怕伤了她,又不敢真个用力,一时间竟分不开二人。胡赤,厉青,卫岚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也有些不知所措,卫岚虽想上前劝解,但看到众人拿萧怜儿无可奈何的模样,心知自己上前也是于事无补,只得苦笑着立在远处。 智脸上被妹妹抓出好几条血痕,衣衫也被扯得凌乱不堪,却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她揪打,恍如不觉疼痛般对乱成一团的众人道:“让她闹吧,陡遭大变之下强自憋着反会伤身,就任她发泄出来。” 众人眼见萧怜儿象疯了似的,哪敢任由她打智,却又苦于拉她不开, 纳兰横海拼命从两人臂弯中挤进半个身子,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智头脸,一边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智王,好男不跟女斗,我该怎么办?” 猛在一旁早看得发慌,既不敢硬拉妹妹也不肯再看着四哥被打,情急之下攀住两人的胳膊带着哭腔叫道:“小妹,别打四哥!四哥身子弱,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把龙王怒借你,我皮厚,让你打个够!”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不发一言的刀郎忽然冲上一步,对着萧怜儿后颈就是一掌击下,萧怜儿身子一软,昏倒在了将的怀里。 将怒斥道:“刀郎!你干什么?” 夏侯战忙伸手在昏厥过去的萧怜儿鼻下一探,松了口气道:“刀郎出手很有分寸,萧姑娘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刀郎冷冷道:“我不喜欢淋雨,也不喜欢看智王挨打,更不喜欢看一群男人被个女子搅得团团转。” 又向众人一挥手,“走,回去避雨!”大步走回了智的身边。 将目瞪口呆,其余诸人听了刀郎的话都觉一阵尴尬,倒也颇庆幸有这冷口冷面的人出手解围,否则真不知该闹腾到几时。 众人又担心智,上前检视他的伤势,智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脸上也有了几分少见的狼狈,微一苦笑道:“回去吧。” 众人匆忙收拾便欲动身,飞看了眼娄啸天的尸体,无奈问:“四哥,娄啸天的尸首怎么处置?” “扔在这里喂狗!”智重重一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忽又停下,迟疑着望向将怀里的萧怜儿,但见她被雨淋透的脸上惨白如灰,虽已昏去却仍有浅浅泪珠从眼角沁出,显是伤心至极,智不禁怅然一叹,“罢了,把他带回去安葬吧。” 第八十二章:细雨霏霏(一) 一场骤雨淋淋漓漓的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智一行人早被雨淋得透湿,幸好十二龙骑从铁胆剑卫的尸首上扒下外衣给众人遮雨,这十二人倒是从不在乎这等举动是否会冒犯死人,反正这群刺客也有大半是遇上了他们后才变成了尸首。【 】 将抱着昏厥的萧怜儿走在最前头,智也和几兄弟护在一旁,飞担心妹妹淋雨,把几件衣裳缚成一团,与刀郎一人一边搭着,做成一个布蓬挡在几兄弟的头上,猛和纳兰横海虽都是活泼爱玩的少年,但此刻看看将怀里的萧怜儿,又看看智脸上的血痕,两人都闷着头不说话。 第一个打破沉闷的人是飞,他苦着脸向智问道:“四哥,你看小妹她┉不会有事吧?说到底,她毕竟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于眼前。” 智缓缓道:“能为她做的我们都已做了┉至少,娄啸天死后,拓拔战也就再不能利用她了。” “可是┉这么一来小妹会恨你一世啊,我知道四哥你这么做是为她好,可┉”飞长叹一声,不再说下去,他们几兄弟为萧怜儿的事已操心许久,既怕她被娄啸天蒙蔽,又怕杀了娄啸天后会使这性烈的妹妹为之殉情,一直不知有何两全之策,谁知智今日为了让妹妹彻底死心,竟故意当着她的面杀了娄啸天,这等决绝的手段也只有他这四哥做的出。 智阴着脸道:“总要有人下这狠心!难道我们还要放虎归山?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这般做,可我们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让小妹活着恨我一世,一是我们在小妹死后为她伤心一世,我没有选错。”他回头看了眼被刀郎一手拖着的娄啸天的尸首,又道:“刀郎,回去后就命人把娄啸天的尸首葬了,此人虽可恶,但人死为大,就让他入土为安。但你们都要记住,以后都不要在小妹面前提及此人。” 众人皆点头答应,猛“呸!”的一声吐了口嘴里的雨水,瞪着娄啸天的尸首骂了几句,摸着脑袋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故做老气的叹了口气,一会儿又凑到将身边看看萧怜儿,一会儿又缩着脑袋逃开,生怕这妹妹会突然暴起伤人,把将看得哭笑不得。 直到一行人沿着泥泞难行的小道走出密林,雨势才渐渐变小,随着这场豪雨,炎热的夏日终将离去,天气也将因初秋的到来而渐渐转凉。 天上虽仍下着蒙蒙细雨,但这细雨中已有了几分凉爽之意,在这样的细雨中赶路,众人倒也不觉辛苦,不过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古怪之色,其实他们在密林中的这一仗本是大获全胜,埋伏林中的铁胆剑卫尽数授首,谁知最后却出了萧怜儿一事,看着智脸上的血痕,人人都觉面上无光,主帅受伤即是诸人保护不力,而且还是奇耻大辱,可伤了主帅的却又是他妹妹,这可真是让人为难,更不知等公主殿下看见智的伤势时会如何震怒。 待他们走到幽州西门外,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面面相觑的互相看着,神色间都有几分尴尬,唯有刀郎依然面无表情的肃立在智的身后。 智知道众人心思,便对各人吩咐道:“这一战大获全胜,大家都辛苦了,六弟,你先留一留,我有事和你说,夏侯战,你去趟南郊,把窟哥成贤的军队召回城内,十二龙骑,你们先进城,好生休息。”智又看了眼胡赤三人,道:“胡赤,厉青,卫岚,你们三人去见殿下,把密林之事禀告殿下。告诉殿下,这一仗你们打得很好,没有让殿下失望。” “谢智王!”胡赤三人点头而去,卫岚倒是微笑着与诸人道别,胡赤,厉青二人却闷着头一言不发,众人也未在意胡赤和厉青二人的淡漠,只道是他二人生性孤僻,与卫岚略谈几句后便入城休息。 将望着胡赤三人的背影,一笑道:“殿下挑出的这三人倒真是不错,除卫岚略显生嫩,这胡赤和厉青二人干练沉稳,都是胸有城府之人,四哥,只要我们好生**,这三人定能成器!” 听将对这三人的评语与六弟如出一辙,智的眉心轻轻一跳,就似是眉上停了一只惹厌的小虫,想要拂去却又无暇伸手。 将察觉到四哥神色有异,忙问:“四哥,怎么?难道你觉得这三人难成材?” “殿下的眼力怎会差?”智反问了一句,虽然此刻留在身边的都是最亲近之人,但他也未多说,又对将等人道:“六弟,你先留下,我有事和你说,五弟,小七,纳兰,你们也回太守府休息吧,对了,五弟,你把小妹安置好后便去多陪陪闵姑娘,她怀有身孕,你要多照应着她点。” 将苦笑一声,知道四哥又故意岔开了话,不过他心里也着实牵挂闵紫柔,便带着猛和纳兰横海几人离去,纳兰横海虽想留下陪着智,但见智只留下飞一人,心知他俩兄弟必有心腹话要说,自己不便多留,只得和将等人返回太守府。临走之前,智又叫住了刀郎,低声嘱咐了他几句。 待众人相继入城,智也与飞慢慢踱入城内,却未立即回太守府,反是拉着飞转到了城门下一处僻静人少之地,低声道:“六弟,四哥有件要紧事需你走一趟,你在雨中赶路身子吃得消吗?” “我的身子骨可没那么弱,这点小雨算什么?”飞一笑道:“四哥,你要我去哪里?” 智道:“往北走,由此处往顺州去,看一路上有何异常之处,若发现有敌踪立即回来。” “敌踪?”飞皱眉道:“四哥,莫非你觉得拓拔战此次还另有其余人马派来?” “不错,”智道:“听小七抓获的俘虏招供,铁胆剑卫共有百人,我们虽杀了九十七人,但还有三名剑卫漏,他们的下落无人得知,就连那名俘虏也不知道拓拔战究竟派这三人去了何处,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飞沉思道:“会不会这三名剑卫还藏在幽州城内?” “应该不会。”智道:“若他们还藏在幽州,我反倒不会担心,因为他们已只剩下三名剑卫,无论如何也威胁不了我们,可我担心的是他们藏在别处另行筹谋着更歹毒的计策。” 飞忙问:“是什么?难道拓拔战派他们来的目的不止是为了小妹?” 智点头道:“拓拔战行事滴水不漏,他这次的动静绝不会小,我观他用的是一条连环计,而且他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先派一剑分天恨冬离来幽州城下施展丧敌破胆术,既为震慑幽州军心,又为铁胆剑卫混入城中制造良机,而铁胆剑卫混入幽州后不仅协助娄啸天**小妹,还四处暗杀我们派往各处打探消息的探马,依我看来,此事暗藏凶险,无论是恨冬离还是娄啸天,他们所做的都只是拓拔战所施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我们无暇分心,而拓拔战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刺杀我们的探子!六弟,你仔细想想,拓拔战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飞思索了片刻,忽然一惊,失声道:“他是想斩断我们的耳目?糟糕!难道拓拔战还另派了一支大军前来,想突然偷袭我们?” 智沉吟道:“此刻我还不得而知,所以才要你辛苦一趟,立即北上一路打探,在幽州城东南西北这四面中,东西两面暂时可保无虞,南面石敬瑭的晋国大军我这两日就要去对付,也无需理会,只有这北面是我最为担心之地,因为这里是拓拔战从上京来犯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必须知晓会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论任何蛛丝马迹,你都不可错过!” “好,那我立即去!!”飞知此事紧急,不敢怠慢,便欲立刻动身出城。 “先别急。”智一拦道:“我已派刀郎去军营内为你准备快马,你此去来回至少要赶数百里路,还是带上坐骑为好。” 飞知道四哥担心自己来回赶路辛苦,微微一笑,便和智一起立于城下等待。又望着智脸上的数道血痕,苦笑道:“四哥,看看你脸上这伤,明凰姐见了指不定会有多心疼呢?” 智斜了弟弟一眼,却未接口,转脸望向了城内。 片刻后,刀郎已骑着一匹骏马赶来,身边还跟着汉军统领唐庭絮,奇怪的是,唐庭絮脸上还挂着一副既欢喜,似透着莫名其妙的的古怪模样,似乎有什么急事,连马也未及骑乘,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 智心知城中有事,忙上前问道:“庭絮,出什么事了?” “智王,女真人来了。”唐庭絮喘了口气道:“你们出城没多久,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就率着他的族人前来,还说此行不但是为恭祝大辽与女真永结同好,也是特意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哦!”智未想到唐庭絮是为此事匆忙,也未料到女真人这么快就前来幽州回礼,诧然道:“这可是件好事,张砺如今在养伤,这等事就该由你和萧成,曲古几人去办妥当,你怎么一脸的古怪?还不去好生款待女真客人?” “智王,你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吗?”唐亭絮一脸的苦笑:“那位完颜族长足足带来了三万多族人,这三万多人里不但有一万五千名壮丁男子,还有一万多名孩童妇老,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完颜族长此行竟是把他族里所有的妇孺老幼全给带来了,只留了一万人镇守营地,他还说要让他的族人在幽州长住,与我们辽军共抗强敌!” 飞在边上被吓了一跳,“什么?来了三万人?”他接过刀郎带来的坐骑后本欲出城,却让唐庭絮的话给听呆了,怔怔道:“三万人?女真族一共也只有四万余人,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一大半?” “就是这话!”唐庭絮连连唉声叹气,一个劲儿的叹着苦水,“这位完颜族长真是绝,拖儿带女的拉了一大帮人闹哄哄的进了城,就跟回娘家一样,他这究竟是结盟还是搬家啊!差点没把我们累死,又是派人接风又是给他们找地方歇息,殿下还吩咐我们一定要盛情款待好所有女真人,娘唉!这可是三万人哪!可把我们几个给忙得,还是曲古最倒霉,这小子平日老夸女真姑娘长得俊俏,这倒好,殿下一早就派出丫鬟们去招待这些女真少女,说是女眷要另行安置,却留下了女真族那群娃娃们,一个不漏的全让曲古带着,老天爷哎!真是想想都怕!一群皮猴子围着他要吃要玩,差点让他哭成个泪人儿!见我逮着机会溜出来向您禀奏,这小子的脸色就跟见了活鬼一样凄惨!” 飞听得又惊讶又好笑,“这算是怎么回事?完颜族长这葫芦里究竟是在卖什么药?” “谁知道那老家伙想干什么!”唐庭絮苦笑道,几人一起望向了智,想听听智的主意,却见智脸上竟带着极其欣喜的微笑,虽然强自抑住,眉梢眼角却尽是掩不住的喜色,唐庭絮几人正觉奇怪,只见智忽然一阵长笑,“好!完颜盈烈,你这只老狐狸!果然老奸巨滑!” 飞见四哥笑颜甚欢,这等神色在智脸上可算少见,不禁奇道:“四哥,完颜盈烈一下子带来了这许多人,这几日里非把我们忙死不可,你怎会这般高兴?” “六弟,这是完颜盈烈在向我们示好啊!”智脸上满是欣然之色,笑着解释道:“完颜盈烈不但带来了族中精兵,还把全族老小都带来此地长住,这一举动不但是他在向我们表明结盟的诚意,也是故意留下人质,消除我们的疑虑和戒心,因为他既然肯把所有族人的性命都留在幽州,自然是下定决心要助我们坚守城池,不遗余力的共抗反贼,否则,幽州城破,他的族人也会同遭涂炭┉” 智脸上忽然有了丝诡异笑意,“这老狐狸,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其实我本想在近日内遣使者前往女真营地,以邀请为名让完颜盈烈分些族人来幽州暂住,以此为人质,不让他三心二意,但我却担心这样会伤了两家颜面,没想到这老家伙倒是送足了人情,抢先走了这一步,免了我的尴尬之处。” 第八十二章:细雨霏霏(二) 飞等人这才恍然,一起笑骂道:“这只老狐狸,果然狡猾!” 唐庭絮失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方才我把此事禀告殿下时,殿下也是一阵欢笑,还亲自率人前往接见完颜族长,言辞之间颇为亲近客气。【 】看来殿下也已猜到了女真人的心意。” 智微微一笑,问道:“殿下把女真人安置在何处?” 唐庭絮笑着道:“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当然只能先把他们安置在军营里了,殿下特意命人在军营内腾出一大片地方让他们暂住,还允诺提供给女真人所需的一应物资,对了┉” 唐庭絮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智王,那些女真人都对您赞不绝口,说全仰仗您才除去了那群为患多年的草原狼,因此他们都向殿下进言,说一定要拜见您,再次向您表达心中敬意!” 听女真人如此盛赞他,智脸上却无甚喜色,反是轻轻一摇头,又听唐庭絮不无得意的夸道:“智王,那些女真人一说起您的名字就没口子的称赞,人人面带敬服之色,争着要再见上您一面,您这回可真是给我们露脸,正好殿下此刻正在接见他们,智王,咱们这就去一趟军营见见他们。” “我?我就不去了,”智默默一笑,“既然殿下已经在款待他们,那我就不用再露面,我不过是一名臣子,无需他人刻意拜见,在这幽州城内,只有殿下一人才该让人拜见。” “您不去军营?”唐庭絮一怔,一脸失望的道:“智王,那些女真人都等着要见上您一面,您可不能拂了他们的一片盛情啊?” “那我就更不该去了,”智淡淡道:“你见到完颜族长后就说我另有要事脱不开身,他是位聪明人,会懂我的意思,你先回去吧,帮着殿下招呼好客人。刀郎,你也和庭絮一起去。” 智又一拍唐庭絮肩头,忻然笑道:“放心吧,只要有殿下在,自然不会使女真人失望,也一定能使他们觉得此行不虚。” 唐庭絮见智执意不去,也不敢强求,只得告辞,飞心里挂念着四哥交代之事,与智略谈几句后便打马出城,往北而去。 唯有刀郎仍是木然而立,智虽让他和唐庭絮一同前往军营,他却未跟过去,待飞走后,他忽然道:“智王,待客之事非我所长,我还是陪着你吧。” “不行,你一定要去。” 见这孤僻性冷的心腹不愿去热闹之地,智微笑摇头,“刀郎,刀头舔血的生涯你已经历太多,偶尔也该去见识一番热闹欢笑,你知道吗?这世上最安宁之处不一定就是清冷无人之地,而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地方。” 或许是女真人入城一事使智心境极好,他脸上竟挂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又道:“其实这世上真正能带给你安宁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位能让你心动的少女,去吧,刀郎,也该暂时放一放你的手中刀,看一看这世间的万紫千红了。” 刀郎显然未料到竟会从智口中听到这番话,愕然许久才怔怔道:“那┉那你要去何处?” “我?有此佳讯入耳,又逢此细雨之时,自然要信步一游了。”智轻轻一笑,向心腹一摆手,往城内飘然而去。 蒙蒙细雨随风而荡,带着一阵秋雨中独有的清新拂过,智迎着细雨在城中漫步而行,其实智有一个嗜好,就是在这等细雨中独自漫步,当清凉的细雨滴落脸庞时,不但能使他感受这难得的清静,也能使他的思索更为敏锐。 不过,此刻的他并未去思虑任何旁事,只是在街上随意走动,望着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当然,城中的百姓们却无智的悠闲,或是撑伞遮雨,或是寻地避雨。 智见街上诸人行色匆匆,无暇享受这上天所降的片刻清凉,不觉一笑,游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踱至太守府对过的大街上。 “难得浮生半日闲啊!” 智又是一笑,既已到了府外,他也不愿再往别处,便欲入府,正迈步之时,却见对街上,他的五弟将和闵紫柔也相偕而来,两人神态亲昵的依偎一处,一路小声说笑着,似是刚从街市上买了些东西回来,此时,将的手上已没有了握惯的狼扑枪,而是一手举着一柄油伞,一手拎着一个小包裹,油伞的一大半都遮挡在闵紫柔的身上,他自己的身子倒有大半被淋湿,可他毫无所觉,只是一脸笑容的遮护着怀中佳人,脸上再无一丝凶暴之气,眼眉之间只有对怀中少女的疼惜之色,闵紫柔脸上也洋溢着甜美的喜悦,温顺的依在爱郎的怀中。 两人的心神都完全沉浸在这一纸油伞的温情之下,对身周事物毫无所觉,低声笑,小声说。 智本想上前招呼弟弟,可看着他俩的情浓身影,不由缓缓踱到了一角,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静静望着两人。 两人走到太守府外时,闵紫柔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一触包裹,又对将说了几句,大约是有东西忘了买,将在她脸上轻轻一拧,也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闵紫柔脸上蓦地一红,娇嗔的白了将一眼,摇头不依,将故意要往府内走去,闵紫柔脸上又是一红,狠狠的瞪了将一眼,随即满面娇羞的往四下一看,忽然飞快的凑到将面前,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只是这一亲昵的举动,已让这位少女羞得面红过耳。 将得意的哈哈一笑,也是贼忑嘻嘻的往四周一看,见街上之人都未察觉两人的亲昵,这才心满意足的搂着心上人又往街市走去,转身之间,闵紫柔忽发现将大半个身子已被淋湿,,忙低声抱怨他几句,抢过油伞挡在了将的身上。 将怎肯让她被雨淋着,笑着又去接伞,两人互相争夺着,却是乐也融融,争夺之际,几滴清凉的细雨溅在了闵紫柔脸上,将顿时一脸的心疼,张开怀抱搂住了她。 伞下,两手齐握,两道身影紧紧依附,一纸油伞,遮住了细雨霏霏,却遮不住这一道相依相偎。 悄悄的,大半的伞面又挡在了少女身上。 这一幕,都看在了智的眼中,他的嘴角还带着悠悠笑意,望着弟弟高大身影下守护着的娇柔身姿,望着这一纸油伞的温暖,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 忽然间,他已痴了。 纵是淡漠之人,终是血肉之躯,又怎能不羡慕这一幕恩爱。却不知,若他此刻手中有伞,又会将这伞的大半遮护在哪一道婀娜身姿上。 雨依然在下,一丝丝,一缕缕,滴落发际,淌过脸颊,智仍是一动不动,痴痴望着已消失在雨帘中的那两道身影,却未察觉另一道倩影的接近。 “智,你怎么独自站在这里,看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柔媚的声音带着一抹怜惜忽然传来。 智如梦初醒般一回头,这才发现面前已站了一位绝美的少女,眼波温婉,丰姿绰约,正是耶律明凰。她身边还跟着几名侍女,打着伞伺立一旁。她们都在望着智,为他脸上少有的惘然之色而好奇。 耶律明凰原在军营里接见女真族长,后听胡赤等人禀奏密林一事,得知智已回城,也知道了智被悲苦难抑的萧怜儿所打一事,心中自然关切,将为女真人接风一事交付给了萧成等人后匆忙赶来,本以为智必是在太守府内,谁知却在府外见到了独自默立的智。 见智无语,耶律明凰又问:“智,你奔波一日,早累了吧?为何不早些回府?” “我┉我不想回去。” 智仍是惘然摇头,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执拗,呆呆盯着侍女们手中撑着的油伞。 耶律明凰不由一怔,顺着智的目光往后一看,却见身后只有几名侍女,不知为何,她觉得智今日有些奇怪,神色间竟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执拗,仿佛是在向心爱之人撒娇一般。可这种执拗又怎会在这位少年脸上出现?她疑惑的打量了一眼智,却见他被雨打湿的脸上还带着数道细细的血痕。 耶律明凰知这必是被萧怜儿所抓,顿觉一阵疼惜,终明白智必是被妹妹打伤后心里难受,所以独自在此,不愿回府去见萧怜儿,也因此才会变得如此失常。 耶律明凰心里暗暗责怪萧怜儿,但她也知道智最疼这妹妹,不然也不会任其抓伤,若自己出言责备萧怜儿,不但不能让他消气,说不定还会惹他不快,她心里转着念头想要好生安慰智几句,柔声道:“智,你脸上这伤是小妹抓的吧?她也真是的,你明明是为了她好,可她却┉” 耶律明凰一边说一边留心着智的神色变化,见智脸上并无愠意,这才安心,又幽幽道:“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你也别责怪小妹,毕竟她眼看着心爱之人死于眼前,这种事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承受,若是┉若是我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面前,只怕我也会象小妹一样恨极欲狂,其实┉别说是看着心爱之人死了,即使只是看着他受伤,我也会觉得心里好痛,智,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耶律明凰睫盼轻卷,流转的眼波轻轻投向白衣少年,想看看自己的旖旎细语是否能驱散他眼中的淡漠,谁知顾盼之间,陡然发现智眼中并无一丝冷漠,却有着一种比自己更为执着的温柔,这缱绻温柔如痴如迷,竟是如斯炽热,仿佛是今日午时,当她在后院内忽然回首,蓦然发现这少年在悄悄凝视自己时的神情一般无二。 这样的眼神,专注无比,隐含期盼,却又是不经意间从心底滚滚而出,若非是见到了弟弟与心上人在伞下的一幕,只怕这少年宁愿隐藏一世。 这样的眼神,在压抑中突然流淌,在火热凝视中化为澎湃,竟使面前绝色红颜猝不及防。 耶律明凰心底一阵鹿撞,似惊还喜,却又不知缘由,勉强平静下心绪,道:“智,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我陪你说一会话好吗?你是不是奔波一天有些饿了,要不┉我去厨下替你做些菜肴?还是┉你┉你想要什么吗?我这就让人去为你办,好吗?” 智脸上忽有些赧然,往日强作的漠然已被方才所睹一幕扰乱,他的眼神恰似被吹皱的一江碧波,激荡萦乱,痴痴望着耶律明凰,望着这位在雪中为他独舞的少女,此刻,眼前红颜仿佛只是知己,再也不是需让万人敬畏的一代霸主,迟疑着,少年脸上潮红泛动,轻轻道:“我┉我想要把伞┉”只说了一半他就停住,无语的望着眼前少女。 “伞?”耶律明凰又是一怔,智的嗜好她最清楚,知道他喜欢在细雨中独自漫步沉思,所以方才虽见他独自一人在此,也并未觉太惊讶,可此刻听到这样一个古怪要求,不禁让她大感惊讶,怔了许久,耶律明凰才从侍女手中接过伞,递到了智的面前,又诧然道:“你┉你没事吧?” 智的身子突然一颤,呆呆的接过伞,却似是接过一样不愿独自碰触的事物,随即,一抹苦笑卷去了脸上的所有遐思,他的头低低垂下,不再让人看见脸上神色:“没事,没事了┉臣┉告辞。”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缕沙哑,俯身一揖,举止之间,又已淡漠如初。 “智,你┉你到底怎么了?”耶律明凰满心纳闷,只觉智在这一瞬间忽又变回漠然,方才的痴迷已荡然而逝。 “殿下,您该去军营接见女真族长了,他是我们的强援,需好生拢于袖中。”智淡淡一语,迈入了府门。 望着智的身影隐入深院,耶律明凰也是一阵苦笑,几乎以为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会错了意,其实这少年由于至终都是一样淡漠,可方才这一霎的对视,却又分明看到了一缕不加掩饰的深情。 正疑惑时,却见街角处,将与闵紫柔二人打着伞相伴而来,远远望见耶律明凰站在府外,两人微笑着走近招呼。 耶律明凰心里尤在为智的离去烦乱,与二人稍一寒暄便欲返回军营,忽然间,耶律明凰脚步一滞,急转身向将与闵紫柔二人看去,望着他俩在伞下相依相偎的身影,望着他俩眼眉间流转的浓情蜜意,耶律明凰脑中灵光一闪,终于醒悟到智方才为何会有这一霎的惘然,可这时的醒悟已是太迟,忍不住一声低呼,蹙眉摇首,满心懊悔,暗骂自己愚钝。 将忙问道:“明凰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耶律明凰苦笑嗔道:“你┉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呀!” 将怔怔道:“我去陪紫柔买些物事,才刚回来啊?” 闵紫柔心细,见公主的轻嗔薄怒中隐含羞涩,心生诧异,忙望向几名侍女,可她们也是一脸茫然。 耶律明凰连连叹气,忽然脸上又是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声道:“五弟,伞借我一下!”也不待将回答,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了油伞,便要追入府中。 将不明所以,正要问个究竟,耶律明凰哪肯解释,随口道:“让侍女们送紫柔进府!”又绯红着脸往府门跑去。 只可惜,世事总是这般不巧,耶律明凰正要入府,只见她新选的护卫厉青已急匆匆奔来,几步跑近耶律明凰身侧,恭声禀道:“殿下,女真族长说有要事需与您商榷,请殿下这就过去!” “这个时候?”耶律明凰愕然回首,脸上的不悦之色显而易见,还带着一丝仿佛被人撞见什么心虚事的羞恼,稍一犹豫便道:“让太守张砺先过去陪着,我此刻另有要事,抽不开身!” 厉青也是一怔,“殿下,张大人今日清晨被刺客所伤,正在府中休养,怎能前往军营┉”心里暗觉奇怪,这位殿下平日处事精明缜密,此刻怎会忽然忘记太守张砺受伤一事。 谁知耶律明凰毫不讲理的瞪了他一眼,“那就叫萧成和曲古二位将军先替我商议。我一会儿再过去,快闪开!”这位公主殿下此刻尽是旖旎心思,只想好生陪伴一番心爱男子,或携手共游幽州或相依倾谈,哪知被这心腹手下大煞风景的拦住,虽知厉青是尽心,却仍把这一肚无名火发泄在他头上。 这一眼瞪去竟是凤眼含煞,凌厉如剑。 厉青被瞪得心里发虚,本想支吾答应,但完颜盈烈已明说此事定要与耶律明凰商议,只得又陪着小心道:“殿下,完颜族长说了,他要与您商榷的乃是让女真战士助辽军共守城池的大事,因为两军从无携手共战的经验,因此在强敌来犯之前,定要与您亲自把此事商议妥当。” “妥什么当?”耶律明凰跺足斥道:“你怎如此不知变通?你就不会一早告诉完颜族长,就说他们远来辛苦,先歇息一日,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吗?现在人家先一开口,我再婉拒岂非失礼?你怎无一点应变之才!尽给我添乱!” 斥完这部下,耶律明凰又埋怨起了完颜盈烈,“这族长来得真不是时候!连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一大群人进城,我才刚离开一阵就派人来催,就不会等明日再商议吗?” 这下厉青彻底楞住了,他记得听军士们说,当女真人今午时入城时,殿下明明高兴得眉开眼笑,满心欢畅,不但派人盛情接待,还亲自出城相迎,方才他在军营里也亲眼见到殿下待客时始终是笑靥如花,君威雍容,可如今一转脸就面带愠怒,雌威隐现,又责怪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厉青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流露,他与胡赤,卫岚三人乃是耶律明凰亲自提拔,三人都对这位殿下敬若天人,此刻虽被她连声斥责,也只能低着头连声称是,心里更是糊涂。 将见这厉青被耶律明凰骂得瘟头瘟脑,笑着上前打圆场,“明凰姐,完颜族长所说之事确需趁早商议,你还是先过去吧,待我送紫柔回房后也赶过来一起商榷,这完颜族长倒是深知兵家融会贯通之道,女真人骁勇善战,精通弓马骑射,我见他们与野狼厮杀时相互间心有默契,同进同退,的确是一支精锐之师,但他们却无战场上大军作战的经验,我们辽军虽经过几场战事,却也有不足之处,尤其是在冲锋突袭之时相互缺乏默契,上次我们与耶律灵风交战,我就发现军士们都是一窝蜂的冲上,士气虽旺,却不知攻守互助,如今正好趁女真族初入城时仔细调派两军,一起操练,取长补短,以免日后仓促生乱┉” 将正说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却见耶律明凰一脸气苦的怨怼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到底出去买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啊?”将顿时傻眼,不知这位公主姐姐怎会突然见人就埋怨,讶然道:“我是陪紫柔去买东西啊?她如今有孕在身,想吃些酸食,所以我带她去买些蜜饯果子,怎么,难道我买错了┉”将忽然一脸惶恐的叫道:“糟糕!莫非┉莫非女子有孕时不该吃这酸食!还是不该在有孕时随意走动,明凰姐,这该怎么办?你知道吗?紫柔,你身上可有不适,方才你突然干呕,是不是动胎气了?” “你闭嘴!”耶律明凰与闵紫柔几乎是一起斥责,两人都羞得满脸通红,一个道:“我又没有身孕,怎会知道这事?”一个道:“好好的怎会动胎气,你胡说什么?” 将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呆呆的望向厉青,厉青最是无辜,好好的来向公主禀奏,却无端遭骂,怎敢再开口惹祸。 耶律明凰一心想入府去见智,谁知偏偏碰上了这事,肚里憋足了干火却无处可发,心里又知将所言有理,此刻确实该去与完颜盈烈商议两军携手共战之事,为复国大业奠定根基,只可惜这两事却是颇难取舍。 只见她在府外来回踱步了一阵子,终于苦笑着一摇头,颇为不舍的望了眼府内,长叹道:“算了,强敌当前,军务为首,我这就去军营见完颜盈烈,五弟,你一会儿也赶过来,厉青,走!”走出几步她又仰首一望天际,幽幽道:“但愿┉明日还会有这一场雨吧!” 厉青不知公主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幸好他深知公主此刻正在四处找人泄怒,怎敢接口,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在前开路。 待耶律明凰离去后,闵紫柔忍不住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怎会一脸患得患失,会不会是因为四哥┉” 将被一言提醒,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明凰姐从军营里返回其实是为了见四哥,她见到四哥的伤势后必定大为心疼,说不定为安慰四哥还故意责备了小妹几句,结果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被四哥冷冰冰的顶了几句,这才会一脸的找茬样儿,唉!明凰姐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时候只能骂娄啸天死有余辜,绝不能去责备小妹!否则不是在往四哥心里烧把火吗?”将又是一声长叹,颇为艳羡的啧啧道:“还是四哥厉害,心绪不好居然敢拿公主出气,算他狠!果然能者无所不能,真是羡慕我四哥!” 闵紫柔白了他一眼道:“你别瞎猜了,四哥和公主都是玲珑九心之人,他们的心思谁能猜到?” 将挠了挠头道:“算了,这事我不管!来,我先送你回府,回头还得去找那位王神医,这次我要好好问个清楚,究竟该怎么照料你!紫柔,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为你找来!” 闵紫柔轻推了他一把道:“你啊,什么都不懂,尽是瞎说一气!”虽是斥责,脸上却带着满意的微笑,斜依在将的怀内,有这男子的真情相护,她又还有何需求,纵然身无一物,只要有了这绝无旁骛的相伴,又岂会有一丝遗憾。 细雨淡淡,情思浓浓,两人依偎着走入了太守府。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一) 夜渐深,雨已止,白昼的繁忙与惘然已随着夜色沉寂,夏日特有的虫嘶蛙鸣也在这初秋凉意中暗淡无声,幽幽夜色为幽州城中点缀出一片宁静。【 】 太守府,后院内,忙碌了一日的护龙七王几兄弟多已睡下,猛的房内早传来了一阵阵鼾声,唯有智的房内仍依稀有烛光闪烁。 雨过后的明月仿佛份外明亮,柔和的月色下,一道身影缓缓来至智的屋外,敲门声轻轻响起,屋内随即传来了智平静的声音:“是完颜族长吗?请进。” 屋外之人微微一笑,推门而入,往屋内一眼望去,长桌后,一袭白衣的智靠在一张坐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碧绿古玉,神态安逸的望着来人,似已等待许久,桌上一盏烛火照亮了来人的脸庞,正是女真族的族长完颜盈烈,他手上还握着一只酒瓶。 完颜盈烈微笑道:“能料到我今夜会来此拜访,不愧是智王啊!老人家好奇心盛,却不知智王是怎生料中我会在今夜来访?” 智为他拉过一张坐椅,安然道:“你见我今日故意回避,自然会趁夜来访,怎么?别说你未料到我在等你。”随即又友善的一笑道:“老族长,又想扮猪食虎?” 完颜盈烈也是一笑,一晃手中酒瓶道:“智王,我特意携酒来访,可肯与我小酌?” 智摆手一让:“族长尽情自便,我素来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不见得,是不愿染上这杯中之习吧?”完颜盈烈摇了摇头,又打量着屋中摆设,只见智屋内空空荡荡,除了桌椅床等必须之物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饰物,不禁道:“智王,本以为你屋中必有些许书画雅物,未想到你自奉如此节俭,屋内仅有一床一桌,两张坐榻。” “床可歇息,桌可置物,榻可待客,既有了这些,又何需他物。”智随手为完颜盈烈取过一只木杯,又道:“族长,你已见过殿下了?如何?” “殿下,当然见过了,智王,您这位殿下真不愧为女中巾帼!”完颜盈烈缓缓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答道:“今日我在城外命人通禀来意后就点了一袋烟,依我算来,以幽州这等方圆数十里的繁华大城池,从城门守军得知我女真来意到入内报知公主,约摸需一顿饭的工夫,何况象我们这三万人骤然进城这等大事,公主总需要先与人商议,仔细揣测一番我们的来意,等做出决断后再派人出城相迎,这一来一往少说也需大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我至少能舒舒服服的抽上两袋烟┉” 完颜盈烈说着又向智一笑道:“智王,老人家烟瘾大,你不会见怪吧? 智轻哼一声道:“你毫无征兆的突然来访无非是想试试幽州城的应变之力,以此得知殿下行事是拖曳还是果断罢了。老狐狸,就爱试探人!” “早知道我这点伎俩瞒不过你!”完颜盈烈狡黠的一笑,继续道:“可惜!我这两袋烟没抽成啊!才刚抽了一小半,城内的唐庭絮将军就出城相迎,礼数周到,言辞亲热,我知这唐将军必是殿下派来打前锋的,让他先接应着我们,未曾想唐将军只是在城门口与我们好言客套,却未请我们入城,我心里正有些纳闷,城内又出来了一位萧成萧将军,这位萧将军不但与唐将军一般客气,还带来了许多酒水瓜果,说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在城外为我等接风洗尘,智王,这有吃又有喝的当然让我们女真人高兴了,毕竟我们也赶了一百多里路,不过呢┉我心里又有些好奇,您这位公主怎会派人在城外见客,难道是猜不透我们的来意而不敢请我们入城?” 完颜盈烈笑着抿了口酒,又道:“我在城外与萧唐二位将军客套了一阵,不等我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城门忽然大开,接着礼乐齐鸣,号炮欢响,竟是公主亲自率着城中官员出城相迎,这一来可让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而且公主不但降阶相迎,还对我的族人嘘寒问暖,谈笑之间大度有礼,使人如沐春风,可最让我惊讶的事还是在公主带着我们入城之后,我们这三万人里又有老又有小,妇孺老幼一应俱全,本以为我们入城后必会引起城中一阵忙乱,就算只是寻地方安置我们也要费上好一阵子工夫,谁知您这位公主却说早已为我们在军营内备妥了住处,又特意派出许多侍女丫鬟来照应女真族妇孺们,说女眷们在军营这等地方必定住不惯,所以已在军营附近备下几处宅院专为女眷居住,智王,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公主早已另派人安置好了我们的住处,一边让人盛情接风,以免我们久等烦躁,一边紧锣密鼓的安排,使我们一入城就有休憩之地,既未慢了待客之道,又不会在仓促之间不及准备,啧啧,殿下行事果然人所不及啊!” 完颜盈烈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庄重,由衷的一声长叹道:“处事果决,行事缜密,雍容大度,风华绝色,使人一见难忘,有女如此,辽皇可以瞑目了!” 智微微一笑,似是早知耶律明凰定会使这狡猾的老人刮目相看,“族长,既然你已见过殿下,该庆幸自己没有选错边了吧?” “早在今日清晨,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完颜盈烈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似笑非笑的望着智道:“殿下当然是位了不起的女子,是女中巾帼,也是一代霸主,否则,智王也不用刻意韬光养晦了。” 智没有接口,也不再看完颜盈烈,转眼望向了别处,桌上忽闪跳耀的烛火在他白皙的脸上映下了一抹昏黄。 完颜盈烈何等精明,立知眼前这睿智的少年不愿再沿着此事长谈,忙笑着岔开了话:“智王,其实今日另有一事令我难解,当殿下在军营里为我接风之时,忽然有护卫跑来向她奏事,而殿下脸上立即露出了欢悦之色,随即便说另行有事,向我道了声失陪就匆忙离开,这一来我又有些纳闷了,以殿下的心性,就算城中真有事发生,她也断不会在初次接待我这盟友时突然离开,除非这事是她心里最为牵挂之事,而且殿下这一去就是好一阵子,直到我请护卫去找殿下,说我要与殿下谈详大辽与女真两军该如何共守城池,对抗强敌之事后,殿下才又匆匆返回┉” “商榷两军共守城池之事?”智微一皱眉,打断道:“族长,你这不是存心想试探殿下的胸中才学吗?就算你真要商榷此事也大可等到明日,你是怕殿下向旁人讨教后再来说与你听,所以故意在今日就急着商榷此事,不让殿下有向旁人求助的机会,借此掂一掂殿下的分量是不是?你这老家伙,真是改不了的狐性!” 完颜盈烈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难已掩饰的惊讶和佩服,长声道:“好!好!智王,只要有你在殿下身边,我再也不敢玩这等伎俩了,幸好殿下未看出我这伎俩,不然她定会暗暗恼我。” 智摇了摇头,不去理他,完颜盈烈干咳一声,又道:“智王,当殿下再次折返军营与我商议时,我们足足商议了近两个时辰,殿下谈及军务之时条理分明,见解精辟,了不起!确是一位能力揽全局之人,令我钦服,不过┉” 完颜盈烈忽然满脸堆笑的望着智,故意压低声音道:“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我总觉得殿下再次返回军营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好象在牵挂着什么事?而且脸上也不时露出一丝儿女之态,莫非┉殿下牵挂的并不是什么事情,而是一位男子?可在这幽州城里,又有哪家少年能当得起殿下牵挂?智王,你知道这少年是谁吗?” 智苦笑一声,知道此事必瞒不住这精明老人,横了他一眼道:“老家伙,才一进城就左右打探,深夜来访又尽与我说这些事,你倒是安了什么心?” 完颜盈烈笑道:“年纪大了,自然喜欢管些闲事,尤其喜欢看到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智王,你为我除去草原狼,这份人情我可会一直记着啊!” 智轻轻转动着手中古玉,淡淡道:“族长,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此刻强敌当前,你还是好好筹谋着该如何与大辽共抗强敌吧。” 完颜盈烈笑着摇头:“幽州城内既然有了智王,这事又何需我多虑,我只需安分守己的做位马前卒就可。” 智也不谦逊,颔首道:“族长客气了。” 又为完颜盈烈满斟了一杯酒,伸手一请。 合兵而战最忌各有所令,两人都是精明远虑之人,轻轻一句话就将此事交代。 完颜盈烈又道:“智王,我族中那些青年在见了将王与野狼恶斗后都对他极为敬佩,没口子的夸将王乃当世虎将,所以我此来特意备了两份薄礼,想待明日一早就献于将王,以表女真汉子对真勇士的敬意。” “族长有心了。”智道:“我家五弟性子豪迈,不喜收礼,族长这份心意我只能替他心领了。” 完颜盈烈一笑道:“那倒不一定,将王见了我这两份薄礼必定欣喜,也一定会收下,怎么?智王,莫非你当我女真无可献之宝?” 智也学着他的口吻道:“怎么?族长是看重我这弟弟的武勇,想让他传授女真男子临阵之道吧?此事大可放心,既然你我两家携手御敌,我自会让五弟授你女真战士兵法。” “兵法易学,武勇之胆却是难得啊!”完颜盈烈摇头一叹,又微笑道:“智王,我倒是在想,这世上真有瞒得住你的事吗?” 两人同是一笑,一番交谈下颇有惺惺相惜之心,竟有了一段忘年之谊。又说了一阵,却只是天南地北的随意闲聊,夜色渐深,已近深暮,完颜盈烈这才起身道:“智王,夜色已深,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别忘了你的酒。”智一指桌上尚有大半的酒瓶。 “这酒┉是我留给智王的,长夜漫漫,与其辗转而思,不如一醉而眠啊!”完颜盈烈大有深意的一笑,待踱到门边,忽然一声长叹,“可惜啊,终究┉还是又去了军营┉” 智身子一颤,目送这阅历极丰的老人离去,心底竟有些莫名的失落,又望着桌上酒瓶,也是轻声道:“是啊,终究┉还是又去了军营。” 默坐良久,智忽然伸手取过酒瓶,满满斟了一杯,又自嘲的一笑,将杯中酒伴着未尽之意一口饮下。 次日,清晨。 才一大早后院内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智本有早起观日之习,但昨夜独自一醉却让他睡得颇沉,直听到这阵喧哗声才被吵醒,从床上起身后,头内还有些宿醉的疼痛,看了眼桌上的空酒瓶,不禁苦笑,“老狐狸,就爱乱人心性,幸好是友非敌。” 刚梳洗完毕,门外就响起了重重的捶门声:“四哥快来!有好东西瞧!” 智听门外的喧闹声里隐隐有一阵马嘶,摇头道:“小七,你怎么又把马骑到院子里来了?” 房门方一拉开,猛就一把拽着智奔到了院内,指着院中叫道:“四哥,你快看,这马真漂亮!” 智抬眼一看,见五弟将正得意洋洋的牵着一匹高大雄壮的血色红马立在院中,而且将身上也穿了一套赤红色的锁子甲,院内早已来了许多人,纳兰横海,窟哥成贤等幽州大将都围在一起,一会儿指着红马赞叹,一会儿夸将这身铠甲鲜亮耀眼。 将见四哥出来,笑着道:“四哥,你看,我这身行头不错吧?还有这马!都是女真族长送的!” 智微微一笑,这弟弟最爱骏马兵器,完颜盈烈赠他这两样东西倒是投其所好。 只见这身甲胄乃是用赤钢所炼,寻常甲胄多用皮条甲钉连缀而成,可这件锁子却是通体精钢,胄上铜叶如鳞,甲如环锁,弓矢难透,前心后背各刻一团烈火鲜纹,将的身形本就魁伟健硕,穿上这件艳红的铠甲后更显英姿勃勃,矗立院中如天神一般雄伟。 红马更是雄骏,身高九尺,从头至尾长有丈二,首如凶兽,目明如电,赤鬃如火,浑身上下一色血红,惟独四蹄黑如踏墨。 智仔细打量着这一马一甲,赞道:“好马,好甲胄,五弟,这一马一甲与你倒是匹配,赤马红甲狼扑枪,五弟,这就是如虎添翼!” “那是自然!”纳兰横海插口道:“智王,将王,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女真族的宝贝,这套红甲叫烈焰红,是我们的祖先在深山里采到赤色精钢后花了三月功夫才铸炼而成,本是赐予每代族长所穿,可这烈焰红通体精钢,重达五十余斤,常人穿着别说上阵打仗了,就连行走都会大为不便,也只有将王这等魁伟勇猛之人能穿上它纵横沙场,这匹马就更厉害了,名叫貔貅赤,是家养千里马与草原上最凶狠的野马交杂而生,是匹真正的千里良驹!”他又笑着对将道:“这红马赤甲都是我族珍宝,想不到我叔叔竟肯送予你,良马赠英雄,宝甲赠虎将,将王,也只有你这样的虎将能当得起这等宝物!” 将早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貔貅赤!烈焰红!好!好!纳兰,一定要替我多谢你叔叔。”他愈看这赤马红甲愈欢喜,忍不住翻身上马,这貔貅赤果然神骏,展开四蹄在后院内一通疾驰,后院内虽多有盆景花卉,可它或是扬蹄避开,或是翻跳而过,不但未触及一草一木,而且眨眼之间已在院内奔了十余圈,待将一勒缰绳,貔貅赤当即嘶吼一声,稳稳立定。 众人见这马如此通性,都是齐声称赞,猛一脸艳羡的在旁看着,忽然嘟着嘴道:“以前我也有一匹血红色的千里马,是义父特意给我的,可惜大乱时来不及带出上京城。” 将见弟弟眼热,他是个淡视身外之物的汉子,又对弟弟宠得要命,忙笑着道:“小七,你喜欢这马?这样吧,五哥把它转送给你,好吗?” “不要,这是女真族长送你的。”猛头一摇道:“义父送的那匹红马我要亲手从拓拔战手中抢回来,那才过瘾!”随即他又撇过头问智:“四哥,明凰姐昨日说她在为我找一个好宝贝,等过几日就给我,你知不知道姐到底要送我什么好东西?我问了姐半天她就是笑着不肯说,干脆你去帮我问问?姐最听你的!” “是啊!”将也一脸坏笑的凑前道:“姐什么人都不怕,就怕四哥一皱眉,四哥,你老实说,昨日姐到底怎么会变得失魂落魄的?” “你们俩别胡说。”智轻斥了弟弟一句,转问道:“五弟,小妹怎样了,她┉还好吗?” 将脸上笑意顿时凝住,犹豫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小妹已经醒了,身子倒没什么大碍,可她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我和紫柔去看过她一次,但她只说了一句话,‘告诉四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说完后她就一声不吭,任我们怎么劝说也不肯看口。” 智早料到如此,虽不意外,却苦涩一笑,叹了口气道:“也罢,我此刻若去见小妹,反会让她更添苦恼,小七,小妹这里就要靠你多陪陪她了。” 猛吓了一跳:“为什么是我?换人!刀郎呢?刚才还在这儿杵着,又溜了?还说他老实?就这眼力价谁比得上!” “还不是被你个欺负惯了!”将一阵好笑。 智劝道:“你与小妹年岁最近,她往日里又最与你谈得来,如今她心里苦闷,自然要你多去开解了。你天生爱玩闹,必可想法使小妹重展笑颜,好吗?听四哥话。” “罪过啊!爱玩也算是长处?”猛摸着脑袋叹了口气,心里倒也着实担心这妹妹,只得点了点头,“这趟可算是去玩命了!” 纳兰横海忽上前道:“智王,我的族人们现在都住在城里,他们都想要见上你一面,你和我一起去趟军营吧?将王,猛王,各位将军,你们也和我一起去,好吗?” 昨日女真人进城后,耶律明凰特意让纳兰横海去帮着照应他的族人们,还当着一众女真人的面亲热的称他为弟,女真人们见这位大辽公主如此和蔼可亲,又认了纳兰横海为弟,自是大为欣慰。纳兰横海也觉面上有光,又眉飞色舞的告诉众人他与智在密林内歼敌一役,听得女真男子人人艳羡,纷纷要求纳兰横海为他们引见幽州诸将,纳兰横海少年心性,当即拍胸答应,此刻见智三兄弟说完了话,便想带他们去军营为族人引见。 将心里感激完颜盈烈所赠的厚礼,正欲答应,却见智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说,眼下还另有要事需办,窟哥成贤!” 窟哥成贤正与众人围着貔貅赤赞叹,听智唤他,忙上前道:“末将在!” 智问道:“昨日你在南郊驻守时可曾遇上晋**马来犯?” 窟哥成贤回道:“大队晋军倒是未遇见,但前后共来了三四批探子,末将按您之令命军士们摇旗呐喊,擂鼓造势,那些探子见我军军容整齐,士气旺盛,稍一逗留便匆忙返回。” 智冷冷道:“石敬瑭这小人,果然欺善怕恶,好,我们这就去会会他。” 诸人听了都一来劲,纷纷道:“智王,你想现在就去对付后晋石敬瑭?” “不错。”智道:“前日我赶走晋国使者许成时曾限他们在十日内交出三十万两黄金,石敬瑭这几日必是忐忑难安,我们这就去把他吓回中原。”又微微一笑道:“只要赶走石敬瑭,我们就无腹背受敌之忧,终可一心对抗拓拔战的黑甲骑军。” 幽州诸人都憎这反复无常的石敬瑭,顿时摩拳擦掌只待智安排驱敌之策。 智正要下令,忽听院外一阵惊叫,随即传来护卫们的大喝声:“什么人?竟敢直闯重地!”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二) 院内之人听有人闯入,一起抽刀拔剑,就欲冲出一会此人,却见一道黑影早如疾电般飞掠而入,几十名护卫不及阻拦,大呼小叫的跟了进来。【 】 黑影来势极快,一时竟看不清长相,直到他冲近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原来疾冲进来的人正是飞。 将指着护卫们笑骂道:“慌什么?是我六弟,娘的!也不看个清楚,害我们虚惊一场!六弟,你这身轻功也太过骇人,竟连自家护卫都被你吓了一跳┉” 将说了一半忽然止声,只见飞脸上神色又惊又急,似是遇见了什么可怕之事。 智心中一沉,知六弟如此急闯而来必有祸事,忙问:“六弟,出什么事了!” “四哥,大事不好!”飞一落地立刻紧抓住智的臂膀,嘶声道:“羌人大举来犯,已在顺州血洗全城!” 院内众人勃然色变,智忙问:“血洗顺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日午时,羌王涂里琛率数万羌人攻下了顺州!”飞不及多说,拉着智就往外跑:“顺州守将仇横已来此搬救兵,正在议事堂等着向明凰姐禀奏!我们快去,边走边说!” “仇横?”智面色一凛,与飞疾步往外奔去,其余众人也心急火燎的跟了出去。 飞边走边把羌族屠城一事向众人道出;原来昨日飞按智所嘱北上打探消息后便沿路察看探视,一直赶了三百余里路都无甚动静,便想干脆入顺州打探一番,却在离顺州一百余里的地方遇上了一队辽军停在路边歇息,军伍还有夹杂着一群辽民百姓,飞见他们神色古怪,还不时有人张望身后大道,而且军士们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烂污糟,心知有异,忙自报名号上前询问,谁知那群辽军中的一名将领听到飞的名号后立即大哭着拜倒在地,哭告说他乃是顺州守将仇横,今日顺州城突遭羌人袭击,他们立战不敌后被攻破城池,城中百姓皆遭羌军毒手,只余下他们两千人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仅剩的百姓们逃出城外,眼看羌军凶猛势大,只得投奔幽州,希冀着辽国公主能为顺州百姓报仇血恨。 飞大吃一惊,未想到顺州竟有这等惨变,但他生性谨慎,未亲眼目睹前仍是半信半疑,一来这屠城之事最遭人忌,绝少有人敢为,一旦有人做下必会惹来千载骂名,就连拓拔战也不敢犯下此等恶行,二来自上京沦陷后,仇横一直固守顺州,既不助拓拔战攻打幽州,也不来幽州拜见耶律明凰,举动甚是暧昧,难分敌友,于是他便让仇横先率军去幽州,自己一人前往顺州打探,想查探仇横所言是真是假,不料他又赶出几十里路后却迎面遇上了卫龙军若海,若海不但身负剑伤还带着一对辽民父女,一路艰难步行而来,若海见到飞后立即说出羌人屠杀辽民,拓拔战的部下潜藏城外偷袭之事,飞终知顺州确生惨祸,忙带着若海和辽民父女与仇横一行人会合,一行人连夜折返。 飞深知此事紧急,一入幽州便命若海与仇横将此事禀奏耶律明凰,自己则立即赶往后院找智几兄弟。 智听飞大致说毕,忽然问:“六弟,仇横一共带来了多少军士?他们又救出了多少百姓?”飞匆匆道:“大约有两千左右军士,他们从顺州城里救出的百姓约莫有三四千人。” 智面上泛起一丝疑云,蹙眉道:“两千军士?只凭两千人竟能在数万羌军围攻下带着三四千名百姓逃出城外?最可疑的还是那三名偷袭若海的刺客,他们定是剩下的铁胆剑卫。” 稍一思索,智立即对窟哥成贤道:“你去把这两千人和他们救出的百姓带到北门,让他们在城门内,子墙外原地休息,别放他们出城门,也别让他们进到子墙内来,再派些军士留心观察他们,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又对闻声赶来的刀郎道:“刀郎,你和窟哥成贤同去,若有可疑之人混入,立斩!” 窟哥成贤和刀郎遵命而去,心里都觉疑惑,幽州城北门处共有两道城门,其中一道子墙就是护龙七王的二哥错当日为固守北门城防特意修建,也正是仗着这道子墙大破了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的两万黑甲骑军,此刻智要把仇横所带的两千顺州军留在子墙之外,显然是对这些人心生疑虑。 却见智一边走一边沉思,低语道:“若海不会轻易离开上京来幽州,必是林幽月派他来此,拓拔战也不会无缘无故把铁胆剑卫隐藏在顺州城外,这其中必有蹊跷┉” 飞接口道:“四哥,我问过若海,他确是奉了林幽月之命前来报信,但我们一路匆忙回来,若海又有伤,我也未仔细问他林幽月究竟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智道:“等见到若海后再问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议事堂,但耶律明凰与若海却都不在议事堂内,众人向护卫一问才知耶律明凰去了军营探视女真族,而若海得知殿下在军营后也不顾身上伤势,当即就赶去报讯。 堂上除了几位城中的官员外还有一名四十余岁,神情委顿的武将,身上穿着件破烂污糟的铠甲,仿佛刚从场血战中死里逃生,此人便是从顺州城内逃出的守将仇横。 将性子最急,当即冲上前拉着仇横问:“快说!羌人怎会突然攻打顺州?那名羌酋为何要屠城?” 其余诸将也围住仇横询问顺州惨变,虽然辽国已只剩下了幽州这一座孤城,可城中诸将大半皆为辽人,此刻惊闻顺州辽民遭异族涂炭,人人心中大怒,恨不得立即赶赴顺州与羌人一战。 仇横见幽州诸将皆怒不可抑,心底暗喜,脸上却满是悲痛,正欲火上添油的说上一番,忽见一名神情冷静的白衣少年分开众人,在他面前立定,发问道:“仇横,顺州城上有多少负责守望的军士?即使羌人是突然来犯,可数万异族来至城下必会引人瞩目,难道城上守军就眼睁睁看着羌人接近城门,一点都未察觉异样?” 仇横虽未亲眼见过智,但拓拔战早已把智几兄弟的容貌脾性告诉过他,也叮嘱他要特别提防智,他此刻见这位少年当此情形仍能如此冷静的发问,心知此人必定是智无疑,忙收敛心神道:“请问这位可是智王?” “是又如何?”智淡淡道:“仇横,回答我。” 仇横不敢怠慢,忙道:“智王,顺州城上虽有守军发现羌人大举而来,可羌人势大凶狠,顺州城中又只有三千军士,仓促交战下寡不敌众,这才会被他们攻入城中,末将眼见城破,本欲和冲入城中的羌军一决死战,可未想到羌人如此狠毒,不但抢了城池还下毒手屠城!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可怜这顺州城中的数万百姓┉就这么遭了他们的毒手!末将不忍眼见满城百姓遭殃,无奈下只得弃城,护着侥幸余生的百姓杀出一条血路,只可惜末将心有余力不足,满城百姓只救出了数千人┉” 仇横正说得泣不成声,智忽然道:“如此说来,你倒也是位爱民护民的好官了?” 虽似是在嘉许,但智的口吻却如白水般平淡,不待仇横接口,智话锋一转:“仇横,我还有一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自从拓拔战谋反夺国,时至今日已是两月有余,你身为顺州守将,受皇上重恩,在国生惨变之时自该挺身而出,为皇上复仇,助殿下复国,可你在这两月之中却做了些什么?当日拓拔战突然攻破上京国都,你还可说是因顺州离上京路远,营救不及,可当殿下迁都幽州之后,你仍是一昧躲于顺州,却迟迟不肯至幽州参见新君,这是为何?” 仇横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对于此事他早想好了一套说辞搪塞,此时听智果然有此一问,仇横脸上故意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支支吾吾的道:“这┉这┉?” “说吧。”智冷冷道:“当此危急之时,我也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但你也别言不由衷!” 仇横喃喃道:“其实┉这里另有苦衷┉” 他有些胆怯的看向智,忽然一声长叹,满面惭色的说道:“当日拓拔战暗派使者潜伏在顺州城内,于他谋反之日突然入城宣告上京已被攻陷,那时末将才知上京大变,但末将远在顺州,根本无法发兵上京营救皇上,而且拓拔战的使者还以全城百姓性命胁迫末将,说只要顺州城内有一兵一马出城就是与战王作对,末将虽有心为皇上报仇,但顺州城兵微将寡,怎能对抗拓拔战的二十万黑甲骑军?无奈下只得闭守城内,后来殿下入主幽州时,末将也曾想来拜见,却怕惹来拓拔战的报复,又见其余州城将领也是蜃伏不出,末将孤掌难鸣,也就一直不敢前来幽州,智王,末将所言句句是实,既是无奈,也怪末将太过胆小,智王尽可责罚,末将绝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智王发兵顺州,为死去的百姓报仇血恨啊┉” 仇横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一脸的悔恨莫及。但智却似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好伶俐的口齿,仇横,好伶俐的口齿。” 仇横本欲再说一番羌人的狠毒,可当智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掠,他心里忽然一慌,只觉这少年的眼神仿佛凝结成一枚利针,直穿至他的心底,使他再不敢多言,忙低下头去,正心虚之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又一群人从议事堂外急步走进,走在当先的正是从军营匆匆返回的辽室公主耶律明凰,她身后还簇拥着几十名幽州官员和护卫。除太守张砺还在府中养伤外,幽州文武官员已一起来至,就连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也跟随在后。 这位公主一早就去军营找女真人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女儿家的私心,她是想趁早把完颜盈烈安置妥当后便去寻智,免得这位老族长半道上又生出些事来,谁知她刚与完颜盈烈谈了几句,就见卫龙军若海负伤前来报讯,耶律明凰陡闻顺州惨变,顿时色变,忙与若海直返太守府见仇横。 一踏入议事堂,耶律明凰焦急的眼眸便在智脸上一转,但此刻已无暇多说,她也直走至仇横面前道:“你就是顺州守将仇横?” “末将正是。”仇横忙躬身一礼,又偷眼打量着这位被称为大辽第一美人的公主,他在数年前入京觐见耶律德光时曾见过一次公主,也曾为这位公主的绝色惊叹不已,此刻再逢耶律明凰,却觉她的丽色容光中更多了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智本想细问若海为何要从上京赶来,但看见耶律明凰脸上强自压住的怒意,智稍一犹豫便忍住,静静走到了一旁。 骤闻顺州之变,耶律明凰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焦急,她的声音竟有丝发颤:“仇横,把发生在顺州的事源源本本都说出来!” “殿下!那些羌人好狠毒啊!”仇横一脸惨然的跪倒在地,又一次把顺州之事哀声说出:“昨日午时,末将正在城头巡视,忽见北郊有大股羌人出现,末将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便下令紧闭城门,又在城头询问他们来意,谁知那羌人首领突然发难,率众猛攻城门,顺州军士虽拼死相守,怎奈势单力孤,被羌军破城而入,副将令狐延为掩护百姓在城下血战而死,末将也是多亏得令狐兄弟以命相助才逃出城外┉” 耶律明凰忽然打断道:“羌人为什么要攻打顺州?” “因为他们想趁火打劫!”仇横忿忿道:“羌族首领涂里琛在攻打顺州时曾得意的叫嚣说辽国内乱迭生,国都沦陷,这片江山迟早要落入战王手中,而且战王也是靠了他们的臂助才得以集结兵力,趁势攻入上京,所以他们羌人自然要来分一杯羹,涂里琛还说辽国早已名存实亡,不如就把这顺州让给他做羌城。” 其实这番话乃是拓拔战仔细思索后命铁胆剑卫教与仇横,拓拔战当日为集结旧部,故意命羌人假意攻打朔州,但他又怕被辽人耻笑自己与异族勾结,祸国殃民,因此一直把羌人软禁在北营内,虽然他许给涂里琛一座城池,但拓拔战心里压根未想过要践约,反而早有鸟尽弓藏的打算,准备等自己登基后就暗中灭了羌族,可在智保着耶律明凰逃出上京后,拓拔战就被迫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不但忌惮智的才智,更对这少年不惜一切的决绝手段胆寒,两相权衡之下,拓拔战宁愿被人知道他勾结羌族一事,也不愿留下智这心腹大患,所以他才设下这一条连环毒计,逼耶律明凰与羌人拼个你死我活,彻底染黑耶律明凰的名声,使智无法为这公主拉拢人心,积聚实力,而让仇横故意提起羌人助他谋反之事也正是为了激起耶律明凰的复仇之心。 议事堂内众武将听了这番话果然大怒,人人痛骂出声。 将破口骂道:“该死的羌酋!和石敬瑭竟是一路货色!” 虽然堂上诸人都是义愤填膺,但智却不象众人般怒形于色,相反,他的神色颇为阴郁,因为智心里很清楚,羌人早被软禁在上京城外的北营内,若无拓拔战的允许,羌人绝无法离开上京,所以羌人血洗顺州一事必是拓拔战暗设的圈套,但智却未猜到拓拔战用意何在,就算他是想利用羌人消减幽州兵力,那也该让羌人攻打幽州而非顺州。而真正引起智疑心的却还是仇横的言辞,方才发问试探时已觉此人说话太过恳切,根本不似弃城而逃的败军之将应有的惶惑狼狈,心神大乱。 智正在沉思,只听将已向耶律明凰请命道:“明凰姐,羌酋猖狂,我立刻率人杀入顺州,不揪下这狗贼的首级誓不罢休!” 堂上几名文官忙拦道:“将王不可,羌人足有数万,这一仗打去定会折损幽州兵力,我们的大敌是拓拔战,正应养精蓄锐斗此强敌,怎可轻易出战?” “混帐话!”将瞪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顺州百姓被屠戮,他娘的,你们还算是官吗?” 几名文官被将骂得一窒,又不敢与他辩驳,只得红着脸退开,却有一名年轻官员毫无惧色的上前道:“正因为我们是官,所以我们更不能轻易出战,因为大辽国的全部希冀都已在这座幽州城内,若我们在与拓拔战决战前折损兵力,就会使幽州陷入险境,那我们才是真正的无颜为官!”说话之人乃是新被提拔的幽州知事文吏安行远,他年纪虽轻却极有骨气,是个只认事理不讲情面的硬骨头,那一次智清理吏治时把他斟选而出,特意任他做张砺的副手,既是让帮张砺打理城中事务,也为了让他从精明过人的张砺处长些历练。 安行远升任知事后,处事公允,深得耶律明凰信任,就连智也对他颇为嘉许,所以这安行远一开言,几名文官顿时胆壮,纷纷据理而抗,其余武将也帮着将反驳,一时间文武官员争成了一片,文官主张固守城池,武将主张出征顺州,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将心中虽然恼火,但也知这些文官都是为了大局顾虑,不愿在对抗拓拔战之前折损城中兵力,倒也不便发作,只得耐下性子与他们争论。 一旁的猛却坐不住,他虽觉两边都有道理,但他最爱拉偏架护兄长,又生性胆大,蛮干惯了,指着文官就吼道:“不就几个羌人吗?你们怕折损兵力是不是?好!我一个人去顺州砸他们,你们这些酸诌诌的文官就是怕打仗,一群怕死怕事的缩头龟!留在这儿有什么用?这是议事堂,议事堂就是议完事就当堂开战的地方,你们懂不懂?饭桶!最没用就你们这堆文官!” “小七,你闭嘴!”智急忙喝止住这胆大包天的弟弟,见几名文官被猛说得满脸羞愤,当下板起脸向猛喝道:“你胡说什么?武将主外护国,文官主内治国,各司其职,各有所长,你怎可胡说八道!若无文官主内集粮供饷,安定后方,武将怎能在沙场上一心征战!” 喝止住这总是惹麻烦的弟弟,智又转头向安行远等人斥道:“大乱在前本该冷静应变,各持己见虽无错处,但你们怎可意气争执?似你们这般就是中了他人圈套也不得知,顺州之事另有蹊跷,该怎生处理都需听殿下定夺!” 幽州文武官员最敬畏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敢再吵,连安行远也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又一起看向耶律明凰,但见她的面色愈渐苍白,对堂上文武官员的争执视若未睹,只是失神的望着堂外,良久才问:“仇横,顺州城内共有多少辽民?” 仇横忙应道:“回殿下,顺州约有八万人口┉” “八万人┉屠我八万子民┉”耶律明凰**蓦地一晃,痛惜之色从她眼中流露无遗,似是按捺不住心底悲愤,耶律明凰接连倒退了几步,总管呼延年见她娇柔的身躯似乎随时要软倒在地,正欲上前搀扶,却被耶律明凰挥手制止,只见她又往书案缓缓走去,身子甫一碰到案边,便用双手撑在了案上,借着书案停住了颤巍巍的身子,似乎是不愿让人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的头深深低垂着。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恨意,这股恨意是如此汹涌,恨不得化为烈焰烧尽一切。 但是,除了恨,还有另一种更强烈的畏惧从盛怒中升起,这种深心的畏惧一直缭绕在她心底,就连她自己都为这种在心底深处暗暗澎湃的畏惧感到震惊,没有人知道,在这位绝色风华的公主心底还隐藏着这种畏惧,也许,就连智也不会知道,在来到幽州的这些夜晚,令她辗转难眠的并不只是仇恨,还有这深心的畏惧。 这种畏惧已在她心底深处隐藏了很久,藏得很深,很深,却在此刻被这一阵仇恨撩拨而起。 这畏惧并非是因为羌人而起,也不是拓拔战,而是人心,正是人心的漠然使她一直在深深畏惧。但这种漠然却不是智对她刻意流露的漠然,而是当大乱之时,上京城内那些臣民们的漠然背弃。 正是这种不应有的畏惧,从她逃离上京的那一刻起已如噩梦般紧紧的缠绕住她。 漠然,人心漠然,臣子背弃,天子失威。 当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攻入上京时,当父皇护着她突围时,除了护龙七王又还有谁肯为他们而战? 一国之君,这是何等的威势,可当她的父皇最需要他的臣子为他尽忠时,他们又在哪里?那一刻,那些终日里前呼后拥围绕着父皇的臣子们又在哪里? 没有人!这些往日里满口忠心,满脸仁义的臣子都瑟缩一角,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为了他们的皇上尽忠,只余下她的父皇率着义子们在国都中孤军血战,也许,这是壮烈,可这种壮烈却令她憎恨,因为她已在这场壮烈中失去了父皇。 在上京城的南门外,在那辆凄惶出城的马车上,当父皇决意下车时,她永远记得父皇突然把她击昏时的眼神,这是她父皇第一次打她,也是最后一次。 当她昏迷之前,清晰的看见了父皇眼中流露的神色,愧疚,担忧,不舍,这样的眼神一直印入她的心底,无论昼夜,无时或忘。 父皇君临天下的气势,在那一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悲哀,浮华背后尽凄凉,可笑的是这些臣子们的瞬间背离,可怕的是他们心底的漠然。 曾经号令天下的玉玺如今是那样孤寂平凡的藏在她怀里,当她在夜晚独自凝视着玉玺华光时,她的脸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她知道,这樽玉玺已成死物。 当耶律德光的灵柩被送入幽州时,她曾在灵堂内伏棺痛哭,幽州城的文武官员也纷纷在灵前叩拜祭奠,可除了这些幽州官员,辽境内竟无一人肯至幽州拜祭这位辽皇的在天之灵,一位在生前被他的臣子口口生生称颂为英武明君的帝王,竟只有这一座城池内的臣子来为他送行,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如今,父皇已逝,复国重任将由她一人抗起,那些曾经离她很遥远的世道险恶也要由她亲自面对,这一切她都不怕,她怕的是;若她有朝一日登基为君,又是否会有和父皇一样的悲哀?她的臣子是否也会如背弃父皇一般带给她同样的漠然离弃。 所以,她绝不能再忍受这种漠然,无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当她听到顺州惨变时,她仿佛看见了顺州百姓倒在血泊中的尸首,看见了他们被羌人追杀时的凄惨,就如当日被攻陷的上京城内,在无数黑甲骑军的追逐下,父皇带着她在城中奋力突围时的情景,在他们身边至少还有护龙七王的守护,可顺州百姓呢?又有谁来护卫她的八万子民? 这样的情景是何等凄惨,又是如此相似,若她也象别人一般漠然袖手,那她与那些背弃了父皇的人又有何分别?若她不能亲自为这些百姓讨回血仇,又该如何压抑住心底的畏惧。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要亲手为自己的子民报仇,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威势,以此挽回辽民心底已渐渐淡薄的辽之国号,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开压住身心的畏惧。 既然她要成为大辽新君,又怎能被这畏惧束缚一生?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三) 议事堂上早已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众人呆呆望着用书案支撑身躯的耶律明凰,却无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更不知她的娇柔背影又是为了什么在沉默中轻轻颤抖,仿佛是在噩耗下难以支撑,又仿佛是因为愤怒而无法自持。【 】 正在众人担忧焦虑时,耶律明凰已转身面对众人,环视着众人眼中的关切担忧之色,她萦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终于,耶律明凰徐徐开口,但她往日里清灵悦耳的声音已变得深沉暗哑,“辽国大乱,国都失陷,先皇驾崩,叛贼当道,当此时刻,天下人都道大辽已是名存实亡,都道辽室无君,辽人可欺,才有此宵小鼠辈趁虚而入,先是后晋石敬瑭侵我涿,莫,瀛三处城池,如今又有羌人屠我顺州,原来┉在天下人眼中,我大辽真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各位,你们可记得,当我父皇在位时,有谁敢犯我辽境?” 不待众人接口,耶律明凰已自答道:“没有人敢,当年曾妄图侵犯辽境的乌古,敌烈,室韦,达鲁虢,达特尔等部落,或被父皇逐出草原,或被父皇打得一蹶不振,从那以后,无论是草原各部还是中原诸侯,他们都不敢伤大辽子民,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人敢犯辽威,那就会遭到大辽铁骑最无情的报复,所以他们不敢,没有人敢┉可是,现在却有人敢了,不但敢夺我城池,还在辽境内大开杀戒┉诸位,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石敬瑭和羌人敢在此刻侵我大辽? ” 一丝苦涩在耶律明凰嘴角浮现,她的声音变得更低沉暗淡,“因为他们以为失去辽皇的大辽已可任人宰割,在他们眼中,拓拔战才是这片江山的真命天子,辽室皇胄已只剩下我这一介女流困守孤城,辽境各城各州,或已落入拓拔战手中,或是人心涣散,即使他们占了辽城,也没有一支辽军敢挺身而出讨还公道,而我这位亡国公主亦只能在拓拔战的黑甲骑军下挣扎求存,绝不敢出幽州一步,更不敢为自己的子民复仇┉” 少女低语沉闷,犹如深夜望月独叹,“是啊,幽州城内只有数万兵马,与拓拔战的决战又近在眼前,也许┉我是真的不该下令去与羌人交战,因为在我避难之时,辽境内其余州城的守军和百姓为怕引来拓拔战的报复,又有谁曾来幽州参拜我这位辽室公主,拜祭先皇英灵?当此人人只求自保之时,我或许也真该对顺州遭难之事视若未睹,毕竟,这是他们负我在先,既然这些人不肯视我为君,我又何必为他们挺身而战┉” 耶律明凰的**忽然又是一颤,软软靠在书案上,似是无力的轻轻抬首,荡起一道令人心碎的哀艳,“诸位,请你们告诉我,若我对顺州之事不闻不问,那么,在这片土地上会有何事发生?” 堂上诸人都未回答,这倒不是他们应对无言,而是他们从未见过公主脸上现出这般暗淡容颜,即便是强敌欺至城下,她也是毫无惧色的率众而上,可在此刻,当她听闻到自己的子民被屠戮时,她的凄婉神情却使众人心神皆颤。 红颜一哀,天地同悲。 幽幽寂静中,耶律明凰又自语道:“到了那个时候,大辽就会人心散尽,因为连我这公主都不敢维护我的子民,还有谁敢挺身而出?石敬瑭和羌人也会变本加厉的侵略辽土,因为我已无所作为,而其余州城的将领更会纷纷投向拓拔战,因为辽之国号已不能护庇子民,若他们不找到靠山,各州各城终会被羌人和汉人渐渐蚕食,诸位,你们知道吗?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大辽就已真正的名存实亡。” 一滴清泪忽然从耶律明凰低垂的眼帘中堕下,轻轻滴落案上,虽然伤泪无声,却已令堂上诸将气血喷涌,“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八个字顿时在每一名将领心头掠过,众人再也按捺不住胸中血气,大声道:“殿下!我等愿往顺州与羌人一战,宁死不辱大辽威名!” 不但众将群情涌动,就连纳兰横海也大声道:“公主姐姐,您别伤心了,只要您下令,我立刻就去宰了那群羌人!” 完颜盈烈听了侄子的话,苦笑着一摇头,又向智看去,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未开口,心里却都在想,“无论如何,她都是个爱护子民的人。” 两人也都知道,这位公主绝不会示弱不战。 安行远等文官见公主伤心,心中早觉惶惑,低头道:“殿下,我等劝阻将王非是懦弱,乃是为大局所想,殿下身负复国重任,切勿因我等之言心灰意冷。” 耶律明凰幽幽道:“你们没有错,执理进言本就是臣子之责,但你们不该忘了,我虽是振兴大辽的最后希冀,可若我对子民的惨遇听不见,看不见,只敢闭守幽州,那大辽就算能保住这一座孤城,又何来复国之望?若大辽在我手中陨落,那你们这些亡国之君身边的臣子又会被后世如何评论?” 安行远等人听得满面发烫,愧疚难当,纷纷跪倒在地:“是臣等愚昧,殿下之言如针砭之刺,请殿下决断,臣等定当追随,绝无异议!” 将不愿再看耶律明凰的哀颜,上前一步,低喝道:“大辽新君不可在人前落泪,更不可向他人示弱┉” “我绝不会示弱!”耶律明凰突然抬头,泪眼后的刻骨深沉清晰而现,“五弟,你的皇姐绝不会向任何人示弱!纵然天下人都与我为敌,我也绝不会低头!因为我是我父皇的女儿,知道吗?我的眼泪不是示弱,只是在提醒我自己┉” 一道刚硬之气已在耶律明凰的语声里渐渐凝成,虽然她的声音依然低沉,却有了肃杀之音,“这八万子民的性命足已令我醒悟,若我在逆境中只知自保,那我的敌人就会步步逼近,若连我也不敢维护我的子民,那还有谁肯护他们平安?即使他们因懦弱而背弃我,我也绝不会对他们撒手不管,因为我就是重振大辽鼎盛的后继之君!即使这世道就是这般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也不会做任人欺凌之人,反之,我要已皇权霸气凌驾天地!” 一直在暗中注视耶律明凰神色变化的仇横忽然一惊,只觉这少女似已变了另一个人般,若说当日的耶律明凰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公主,那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威仪更胜其父的枭雄。 只见耶律明凰倚在书案上的**陡然一挺,硬生生立定了步履,扬手在书案上重重一击,大声道:“当年我父皇曾告示天下,若有异族犯我边界一律严惩,无故伤我子民者曝尸荒野!犯我边境者逐出草原!这就是我父皇对敢越雷池者的报复,这一道严令保我大辽多年平安,今日,我也要效我父皇昭告天下,犯我疆域者的下场!但我的报复却会比我父皇更为严厉!因为我要用以告诫天下的将是羌人举族之血!” “请公主下令!”议事堂上诸将精神一振,齐步上前。 耶律明凰昂然立定,脸上哀颜已然尽褪,玉容如罩寒霜,轩眉睁目,银牙欲碎,怒颜呈威:“羌人好胆!破我城池!屠我子民!如此深仇,岂能不报!纵然我大辽仅剩一兵一卒,我也要率此孤军直入顺州报仇雪恨!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我耶律明凰一息尚寸,大辽就永不会倒!杀我子民者绝户!占我城池者灭族!这就是犯我天威的下场!天虽大,地虽广,也要让辽之仇敌绝迹天地,永不超生!因为这就是逆我者亡,犯我者死的赫赫国威!” 天子一怒,伏尸遍野,此时此刻,霸主被倒捋逆鳞后的杀气尽现耶律明凰容颜,双眼目视诸人,厉喝道:“众将听令!立刻调集全城兵力,留一万人固守幽州,其余将士随我齐赴顺州,死战羌族!这一战,我要亲自出征,阵前督战!你们听着,天可常在,地可常存,唯我大辽与羌人不可共存!” 众将听闻耶律明凰竟要亲自出征,无不心神激荡,人人奋勇,“我等遵命!” 望着被激起的士气,耶律明凰又道:“厉青,胡赤,你二人速去幽州南郊,告诉晋国皇帝石敬瑭,命他前往顺州观战!” 厉青,胡赤二人一怔:“殿下,您要让那石敬瑭去顺州观战?” 耶律明凰冷冷一笑:“不错,你们去告诉石敬瑭,被他抢走涿,莫,瀛三座城池的辽室公主命他速往顺州,因为这位公主要请他亲眼目睹抢我城池者的可怕下场!我要石敬瑭知道,今日的羌人就是明日的后晋!” 众人顿时醒悟,原来耶律明凰不但要为顺州百姓报仇,更要借此扬威,她这一次亲征虽未出手,却已是志在必得。 纳兰横海早听得热血贲张,拉着完颜盈烈的衣袖道:“叔叔你看,公主真厉害!虽是女子却能有这等胆气!” 第八十三章:龙颜大怒(四) 完颜盈烈微微一笑,“胆气?呵呵,孩子,这不是胆气,是霸气。【 】”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当望着这位怒颜勃发的公主时,完颜盈烈忽觉眼中有些刺痛,许多年前,在他第一次见到耶律德光时,完颜盈烈知道了什么是王者之风,那一天,他为这辽皇的豪情威势所折服,而此刻,当他望着这位王者的女儿,心头忽然一阵颤栗,因为这位少女身上竟散发着一道连他父皇都不曾有的凛冽霸道。 这时,耶律明凰的目光在堂上诸人脸上一一掠过,幽州诸将无论文官武将都是群情奋涌,因为他们都已被她激起了必胜的信心和血气,女真族的完颜盈烈两叔侄也微笑着望向她,耶律明凰一眼看出,纳兰横海的笑容是由衷敬佩,而他叔叔完颜盈烈的笑容里却藏着一份敬畏。她知道,完颜盈烈的敬畏乃是为她所来。而这样的敬畏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臣子忠心,外族敬畏。 耶律明凰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又将目光移向一旁,她的手足兄弟将,飞,猛也在满脸欣慰的望着她,这三个弟弟都在为她自豪,望着他们的真诚笑容,耶律明凰心底升起一阵暖意,无论何种逆境,这样的手足真情都能令她振作。 在他们身旁,还站着她最牵挂的男子智。两人目光对视的一霎,耶律明凰忽然一怔,因为智脸上竟没有她所期待的笑容,本以为智必会欣赏她的决断,却不知这少年为何会吝啬一丝微笑。更令她奇怪的是,智自从喝止住争吵的文武官员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若在平日,当此大变之时,这少年必会用他的才智为她排忧解难,但不知他今日怎会如此沉默? 智看出了耶律明凰眼中的不解之色,终于举步上前,长声道:“殿下,与羌人这一仗您不能亲自出征。” “哦?为什么?” 耶律明凰的眼中并无不快之色,因为她知道,若非另有缘故,智决不会无故拂逆她。 智一躬身,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殿下亲征虽能扬我军威,但天璜之身岂可轻临险地,此事该由臣为您代劳,还请殿下在幽州城内静侯我军捷报。” “是这样?”耶律明凰神色顿和,柔声道:“智,这几日你四处奔波早已疲累,就留在城内好生休息几日吧,况且有你在幽州镇守,我也可安心出征。” 智没有回答,仍是默不作声的垂首肃立,他不愿当众违逆耶律明凰,也更不愿意让她步入敌人的陷阱。 耶律明凰这才醒悟到智不让自己亲征乃是另有原因,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拂逆她,不由问道:“怎么?你┉不想让我与羌人交战?是不是?智,羌人先助拓拔战谋反,又屠戮顺州,难道你不恨这些羌人?” 智摇头道:“当日羌人假意攻打朔州,致使拓拔战得以集结旧部,他们可算是拓拔战谋反的最大帮凶,臣恨羌人已久,但臣从未想过要找他们寻仇,因为臣本以为羌人这一世都无法生离上京。” “这是为何?”耶律明凰愕然道。 智道:“在臣想来,拓拔战攻下上京后故意将羌人尽数安置在北营中,为的就是不让人察觉羌人行踪,由此可见他早有了将羌人灭口的打算。象拓拔战这等枭雄心性虽不在乎背上谋反之名,却绝不愿被世人知晓他与羌人勾结谋反之事,所以这一次羌人攻打顺州一事必有蹊跷。” 耶律明凰皱眉道:“蹊跷?羌人杀入顺州之事难道还有假?莫非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拓拔战在暗中捣鬼?” 智点头道:“当然,若无拓拔战首肯,羌人怎能离开上京,殿下,您想想,拓拔战为什么要放羌人离开上京?难道就不怕被人知晓他与羌人勾结一事?此事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拓拔战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他才不惜担起这骂名,殿下,要对付拓拔战这等人,不但要知其势,观其行,更要料其心,算其意,眼前之事大有蹊跷,在我们未察觉拓拔战本意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耶律明凰沉吟道:“也许拓拔战是想让羌人来消减我幽州兵力。” “若是如此,那羌人就该攻打幽州而非顺州。”智又好言劝道:“殿下,我们此刻只能派一支精锐骑军趁夜悄悄前往顺州,观羌人动静而随机应变,待查知事情原委后再做应对,倘若您率军亲征,必会引人注目,万一其中别有隐情,那我们就会失去翰旋余地。殿下,臣以为羌人攻打顺州一事必有内情,因为屠城之事历来最遭人忌,即便是拓拔战也不敢轻易犯下这等屠城恶行,羌人又怎敢突然屠戮顺州?即使他们不怕我们报复,难道他们就不怕会因此惹来辽人的痛恨?若他们激怒了所有辽人,那就算他们攻下了顺州,又怎能在顺州长驻?殿下,请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其中的厉害,虽然此刻臣也未想出,但臣希望殿下能早一步猜出。” 见耶律明凰脸上浮起一丝疑云,智大步走至仇横面前,“仇横,我曾从军策中看过你的履历,你在十几年前就被皇上调往顺州镇守,是不是?” 当耶律明凰下令出征顺州后,仇横就已悄悄退到了一旁,目的既已达到,他自不想再引人注意,却未防智竟会在公主决定出征后仍要找他问话,更不解智为何会问及此事,忙应道:“是,末将已在顺州城内驻守了十五年┉” “十五年?”智微一点头,又问:“既然你在顺州城内守了十五年之久,又官居太守之职,那你的家室必定也在顺州城内,是不是?” “正是,末将的一家老小都住在顺州城内┉ 智又问:“我再问你,你从顺州城中逃出时可有携带家小? ” 仇横稍一犹豫,点头道:“有┉” 智不待他说完,立即道:“那你的家小可有在大乱中失散或是遇害?” 仇横被智锐利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隐约猜到智为何要问他此事,却又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答道:“没┉没有┉” 智眼神悠的一寒,冷冷道:“既然羌人凶狠势大,又是陡然发难,那你仓促之间怎能带着一家老小平安出城?除非┉你是事先有备?” “这┉这是┉”仇横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拓拔战只令他携两千军士诈投幽州,又极力叮嘱他要特别小心智,原来这少年果然心细如发,洞察入微,可他虽能弃下满城百姓,又怎舍得家中老小? 迟疑良久仇横才支吾道:“这全仰仗城中副将令狐延兄弟为我死命挡住羌人,而且我的亲兵们见羌人破城后便立即保着我的一家老小逃出太守府,这才幸免于难,只是┉只是却因此而无力救出更多百姓┉可是,这实在是末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智王治罪┉” “治罪?” 智冷冷看了仇横一眼,却已不再发问,走到了一边,默默望向耶律明凰。 堂上诸人见了智的举动都觉纳闷,只有完颜盈烈用毫不掩饰的敬佩眼神望着智,却又轻轻一叹。 耶律明凰心底疑云大起,因为心痛顺州百姓的遭遇,她一直没有仔细思索羌人之事是否拓拔战所设的圈套,但听见智与仇横的这一番问答,已察觉到此事别有内情,也明白了智的苦心,原来智一早已觉出仇横有诈,但智不愿意当众拂逆她,也不愿在文武官员前显出比她更胜一筹的才智,令她难堪,所以当她盛怒下令时一直未曾拦阻,此刻向仇横问话其实是在对自己循循善诱,目的就要让她得以窥知其中险恶,然后由她亲自揭破,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她这公主的威名。 但是,这一次,她只能违背这少年的苦心,因为她必须面对心底的畏惧,这种畏惧只有靠她自己解开,没有人可以代劳,就连这少年也不能。 耶律明凰的眼中浮起一丝歉意,却不敢回应智,甚至也不敢再回视他的目光,只是和他一般走至仇横面前,低声问:“仇横,你还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我┉我┉”仇横咽了口唾沫,想要挤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辩解一番,却在耶律明凰突然冰冷的眼神中哑口无言。 “不想说?那你就别说了。”耶律明凰冷冷一笑,“厉青,胡赤,你二人先把仇横带下去,等我亲征回来后,我自会知道真相。” “慢!”不待厉青,胡赤二人应声,智已大步上前道:“殿下,既然您已知此事另有缘由,为什么不先查清楚再出兵?” 耶律明凰依然不敢看智的眼神,只是低声道:“智,无论此事有何内情,可羌人毕竟已攻破顺州,与我结下死仇,我又岂可放过他们?何况┉”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已是轻若蚊蝇,用惶惑中想出的借口胡乱搪塞道:“我方才已下令出征,既然我是大辽新君,怎能朝令夕改?智┉你┉” 智踏近一步,竭力劝道:“难道您以为拓拔战只是想利用羌人削减幽州兵力吗?若是如此,他大可让羌人直接攻打幽州,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殿下!明知有陷阱怎能再一步踏下?” 智紧盯着耶律明凰低垂的双眼,忽然低声道:“殿下,雍容傲然的威仪,驾御臣子的心计,凌驾强敌的霸气,这些为君者应有的城府您都有了,可您还要有山崩眼前而不动色的冷静城府,臣知道您痛心子民惨死,但臣请您先抛开屠城之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智,别说了,别说了┉”耶律明凰终于抬头正视着少年,但她眼中却带着异常复杂的神色,幽幽道:“智,我知道你的苦心,可这一次┉我必须亲自出征,因为我真的不能容忍我的子民被人屠戮,智,若是父皇在世,他也不会容忍沾满他子民鲜血的仇人活在世上,智,别拦我,我┉我有不能说的苦衷,你┉你不会明白的┉” 不知是耶律明凰如祈求般的软语还是耶律德光的名讳触动了智,少年长叹一声,不再劝阻,拱手道:“臣遵命。”缓缓退到了一旁,任由厉青和胡赤二人把仇横压出堂外,心底却暗叹:“若张砺在此,必能助我劝阻殿下。” 耶律明凰愧疚的看着智脸上的黯然之色,只觉自己心底也是一阵失落,几乎就要心软,却终强自忍住,硬下心向堂上诸将下令道:“羌人猖獗,顺州一战势不可免,各位将官,可愿用你们的忠勇扬我辽威? 堂上诸将齐声应道:“我等愿随殿下亲讨顺州!”虽然智方才的劝阻让他们对顺州之事心生疑惑,但顺州惨变已是不争事实,这等血仇自让他们只欲一战而休,更何况他们早被耶律明凰激起血性。 “很好!”耶律明凰满意的一点头,对诸将一一下令,“五弟,你与十二龙骑率一万人做先锋,六弟,你率一支轻骑在后接应,小七,曲古,唐庭絮,夏侯战,你们四人随我一起出征,为顺州子民报仇!萧成,你留守幽州,守城之任就由你从旁协助智王。” 耶律明凰调派的都是幽州将领,并没有要求女真人的援助,而完颜盈烈也未主动请缨,他知道,这位公主此战不但是要报仇,也要借此一振声威,所以她不愿借助他族之力。 调派完毕后,耶律明凰又目视众人,沉声道:“各位,出征之前我还要你们记住一事──这一战,我们不要俘虏!” 众人被耶律明凰语中的杀气激得一震,随即都是会心一笑,以血还血,这就是他们此战的目的,正要出堂准备,忽然又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智,因每次征战都是由智运筹决策,布下计策,此刻要征讨羌军,他们忍不住便想听听智对此战有何见解。 耶律明凰见他们停步,自然知道众人所想,也悄悄向智看去,却又生怕他会怨怼不语。 但见智脸上并无责备之色,平静的看了眼众人,淡淡道:“此战乃殿下亲自出征,士气必然强盛,但你们也不可因此大意,更不可贪功冒进,六弟,小七,殿下的安危就由你们守护,不能让殿下有任何闪失,我们此刻还不知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开战前需先行打探清楚,这一仗先以诱敌为主,务必要在顺州城外开战,以免陷入攻城硬战的胶着,五弟,若羌人势大,那就先用错王弩射乱他们的大军,再各个击破,尽量不要近身混战,一切以护住殿下安危为先,夏侯战,待把羌军引出城外后你率一支轻骑立即入城,看看城内有无幸存百姓┉” 见智一一嘱咐诸将,又如此顾虑自己安危,耶律明凰顿觉松了口气,心知智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自己失望,正感欣慰之时,忽听若海在一旁插口道:“智王,我知道羌人来了多少人马,他们共有七万人!” “七万人?”智神色微变,当即望向耶律明凰:“殿下,既然您已决意亲征,臣也不再拦阻,但羌人有七万之众,臣恳请与殿下一起前往顺州。” “他毕竟还是惦念着我。”耶律明凰心中一暖,温颜道:“智,这一次你就留在幽州好好歇息,放心吧,有五弟随我同行,这七万羌人我还不会放在眼里┉”她正想再柔声劝慰智一番,却听若海又急着道:“殿下,让我也跟您一起去顺州吧,我亲眼见到羌人在顺州城外行凶,这报仇的事可不能少了我!” 耶律明凰一笑道:“若海,你身上有伤,还是在城中养伤吧,顺州百姓的仇自会有我去报。”她忽想起一事,又问:“若海,你不是和昆仑,连城一起在上京城吗?怎会突然来此?” “是林女史派我前来。”若海一脸沮丧的道:“林女史让我来此也正是要告知殿下和智王关于羌人南下之事。只可惜我们在上京得知此事时已晚了三天,我虽连夜赶路还是迟来一步。” 耶律明凰安慰道:“这不能怪你,若海,你已尽力┉”她话音未落,智突然向若海问道:“林女史也知道羌人来犯之事?拓拔战果然没有掩饰他与羌人暗中勾结之事,若海,林女史还让你告诉我们什么?” 智一早就想询问若海此事,却因耶律明凰盛怒之故耽搁,此刻听若海这一说顿时想起。 若海颇有些不情愿的答道:“林女史还让我告诉你,说幽州与羌人的这一仗绝不能打,可眼看我们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为什么不能还以颜色?”其实若海受命来幽州报讯后一直纳闷林幽月为何会对羌人如此忌惮,而他在顺州城外亲眼见到羌人屠杀辽民后更是对羌人深恶痛绝,若非智问及,他根本不愿说出林幽月的担忧。 智眉心一紧,林幽月的才智他最清楚,深知她不会无故说出此话,忙问:“林女史说我们不能与羌人开战?为什么?” 若海摇头道:“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原本林女史对羌人要南下之事时并不在意,因为昆仑已暗地打听清楚,这群羌人虽有七万余人,但其中还有三万多妇孺老幼,如此拖家带口怎能上得了战场?可林女史得知羌人是带着家眷出征后却立即神色大变┉” “什么?你说什么?”智脸上骤然变色:“七万羌人中竟有三万老弱妇孺?难道涂里琛还带着妇孺老幼?” “是啊┉”若海惊讶的看着智,不知他为何会与林幽月一般,一听到羌人中有三万妇孺后即会突然变色。 “七万羌人,三万妇孺┉”只是一瞬间,智已明白了拓拔战的意图,从听闻顺州噩耗的一刹起他就在怀疑,此刻若海带来的消息就如一道暗夜惊雷令他突然醒悟,神色间顿时有了一种恍然的凄厉,一袭白衣无风而动,竟是全身颤栗。 若海讶然道:“智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与林女史一听说羌人中有妇孺老幼都会变得这般惊讶?” 只见智在堂上来回疾走几步,忽然冲至耶律明凰身前,急声道:“殿下,这一次您绝不能亲征!绝不能!这是拓拔战要毁了你┉” 智突变的神色令众人皆感震惊,耶律明凰也是不知所措,忙问道:“智,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好可怕?” 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紧拉着耶律明凰的衣袖道:“殿下,我知道羌人为什么会攻打顺州了,这是拓拔战给我们设下的连环绝户计!” “连环绝户计?”耶律明凰被惊得一颤,但真正令她吃惊的却不是智口中之言,而是智脸上这异样的焦急惊惧之色,正惊疑不定之时,只听智又一连声道:“殿下,既然羌人是受拓拔战之命前来攻打幽州,那他们为什么要带着三万妇孺老幼上战场?难道羌人就不怕会因此而分心旁骛,若拓拔战真是要用他们削减我们的兵力,那他也绝不会允许羌人带着家小出征,所以拓拔战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利用这三万羌族老弱换你一世恶名!” 耶律明凰怔怔道:“智,你在说什么?三万妇孺老幼换我一世恶名?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智凝重的语气令她惊异,不由自主往两旁看去,只见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忽然失色道:“借刀杀人,祸及无辜,好毒!拓跋战这一招走得好毒辣!” 耶律明凰终究是心思极为敏锐之人,沿着智与完颜盈烈的话仔细一思忖,突然间,她也醒觉到了拓拔战用这三万无辜性命设下的这样一道能令她进退不得的陷阱。原来拓拔战利用羌人攻打顺州这一招并不是为消减她的兵力,而是为了染黑她的公主名声,如果她出兵征讨羌人,势必会遇上羌人的三万名妇孺老幼,若把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人卷入战火,那就会令她留下屠杀平民的恶名,即使是为了替自己的子民复仇,但这等恶名一旦背上就会一世难洗,为她的霸业伏下莫大隐患。而拓拔战也必会抓着她这一把柄大肆渲染,可她若不出兵,那拓拔战又可趁势向所有辽人斥责她柔弱无能,眼见子民被残杀却不敢挺身而出,这样一来她几番辛苦拉起的民心也会付之东流,不但辽人会对她不满,就连幽州城内的百姓也会为之心冷。 想到拓拔战此计的毒辣之处,耶律明凰只觉一阵悸惧笼于心头,她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也不肯让自己的名声留下一丝污痕,因为她正是要借此顶起复国之业。 堂上其余之人听了智与耶律明凰二人的对话只觉如坠雾中,虽隐约知道这是拓拔战的陷阱,却不明究竟,纷纷围上来询问。猛见耶律明凰神色惨然,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姐,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一仗究竟还打不打了?” 耶律明凰凄然摇头,“太迟了,此刻已进退两难,不战失民心,战则失人心,到了此刻,我还能如何是好?” 惶惑中,耶律明凰又不自禁的望向了智,向她心底的最大支柱哀然求助道:“智,告诉我,此时此刻,我该如何是好?” 智默然无言,正如耶律明凰所言,他们此刻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境,无论幽州军是否征讨羌人都会对这位公主带来极大的危害。而这位公主此刻也失去了方才喝令亲征的霸气和驾御群臣的心计,在人前强装的坚强已被一一褪尽, 望着这样一方凄婉之色,智忽感心头一痛,就仿佛被人刺到了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要害。 也许,他无法与她缠绵此生,但是,他更不愿令她受愁苦煎熬。因为这少女不但是他最敬重的义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也是他的此生挚爱。 深深的望着她,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忽然轻轻一叹:“请殿下宽怀,臣绝不会使您中了拓拔战的陷阱。” 耶律明凰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希冀,“智,你有办法破解拓拔战的毒计?” 智沉沉点头,“是的,臣┉有办法┉” 堂上的紧张气愤顿时松弛下来,虽然众人还不明此事厉害,但大家都相信智的才干,因为智不但是他们最敬佩的军师,也率着他们赢取了一次次的胜利,只要有智在,这一次也自然能破解顺州之劫。 耶律明凰也觉欣慰,忙又道:“智,我现在就去审仇横,让他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不用,殿下,我们不能再审问仇横,”智微一苦笑,涩然道:“此刻我们倒是要庆幸未曾仔细审问仇横了,若已从他嘴中套出真相,那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苦笑过后,智神色间已恢复了镇定,只是,这份镇定却与以往的雍容冷静有些不同,多一丝苦涩,有一点寂寥,就似是在狂风骤雨中被突然吹折的树干,虽已能不为风雨所动,却已近枯萎。只是,这份枯萎乃是甘心所愿。 听到智依然淡定的语声,耶律明凰的愁眉终又舒展,“智,你真的有办法?那我此刻该怎么做?” 智的双眼一霎不霎的看着耶律明凰玉容上渐起的血色,他心底浮起一抹满足的苦意,缓缓道:“殿下,您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您病了,当仇横将顺州百姓的惨遇告与您知后,您悲愤交集下忽然急怒攻心,虽欲力救子民于水火却终因心力交瘁而支持不住,这里的文武官员见您身体欠安,惶恐之下皆力劝您歇养调神,于是臣和呼延总管便不顾您的坚持而搀扶您回房静养,至于之后的事情,无论是拓拔战的陷阱还是仇横的叵测,您都因抱病在身而不曾听闻,不及过问┉” 低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议事堂上每个人的耳中,智又环视着众人惊讶的眼神,长声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殿下因心痛子民惨死而忽然告病,不论顺州之事有何结果,都与殿下无关,知道吗?” 不单是耶律明凰,所有人都楞在当堂,呆呆的望着智,好一阵子,耶律明凰才愕然问道,“智,你说什么?我生病了?” 智摇头不答,神色沉寂如暮。 众人讶然互觑,却见完颜盈烈脸色接连数变,惊声道:“智王,莫非你想┉” 不待这女真族长说出口,智已摆手止住,又向同样愣在一旁的总管呼延年招手道:“年叔,殿下身体不适,急需延医调治,我们这就送殿下回房。” 呼延年虽不明智的意图,但他乃是看着智长大,深知智此举必有用意,稍一犹豫后上前搀住了耶律明凰道:“殿下,走吧,听智儿的。” 耶律明凰还欲再问,却被智深邃的眼神所止,只得不知所措的任由智和呼延年二人扶出堂外,令她奇怪的是,虽然她对智的用意丝毫不解,但当智沉稳的手臂轻轻搀引着她时,她心里竟泛起一阵足已安心的暖意。 见他们三人要离开,将,飞,猛忍不住齐声问道:“四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审仇横,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智回首看了眼弟弟们,慢慢微笑道:“放心吧,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四哥都不会让拓拔战夺走义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冀。”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一) 目送智与呼延年二人扶持着耶律明凰离去,将,飞,猛三人都觉兄长的言语中颇有一股未尽之意,三兄弟你眼望我眼的楞了半天,又一起向若海追问,可若海自己也是一片糊涂,又怎回答得出。【 】 奉令留在堂内的文臣武将也凑上来一起议论纷纷,原本肃静的堂内随着众人的议论渐渐喧嚣,但众人虽是各有揣测,却谁都不明究竟,既不知拓拔战究竟利用羌人设下了什么歹毒陷阱,更不知智为什么要说公主忽然染病。 女真族长完颜盈烈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他独自坐在一角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杆,用喷吐而出的烟雾掩盖着脸上的阴郁之色。智的用意他已明了,也对这少年的苦心深感钦佩,但他心里还在担忧着另一件事,一件能把他们女真族推入深渊的祸事。 完颜盈烈在一旁抽烟,他的侄子纳兰横海却在和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说了好一阵子仍猜不出智的意图,见叔叔在一旁独坐,他知这叔叔心计过人,便跑来求教道:“叔叔,智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为什么要说公主病了,你知道吗?” 完颜盈烈轻轻吐出一口烟,见四周之人都未注意到他叔侄俩的说话,这才低声道:“这是智王为了保全公主的名声,这位公主身边有智王在,当能渡过此劫。” 纳兰横海对智最为敬服,忙点头道:“没错,智王一定会有妙计!只可惜我太笨,猜不出智王会用什么妙计。” “妙计?要对付拓拔战这一招借刀杀人是没有妙计的。” 完颜盈烈叹了口气:“以智王的才智,他应能想到两条计策,只是这其中一计却会使我女真族陷入危境,却不知智王会用哪一条计策,但愿,我没有看错智王的为人,也但愿那位公主不要想到这条不义之计啊。” “不义之计?”纳兰横海吃了一惊:“叔叔,什么是不义之计?” 完颜赢烈不肯再多说下去,低声道:“纳兰,有些事叔叔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生性太直,这些事你知道了反无益处。” “叔叔,你快告诉我啊!”纳兰横海不甘心,缠着叔叔问了好几遍,可完颜盈烈始终摇头不答,无奈下纳兰横海只得转问道:“那另一条计策呢?这总能告诉我吧?” “另一条计策┉”完颜盈烈连吸了几口烟,长叹一声,“若智王真是用这一条计策,那就会苦了他一世啊┉”长叹着,这位睿智沧桑的老人不再说话,重又一口一口的吸着烟杆,将一腔愁怀顺着烟雾喷吐而散。 斜斜而过的细风在静谧的别院内带起一丝初秋的微凉,轻轻吹拂着一对缓缓而来的身影,少年清俊,少女婀娜,并肩走在幽静的小道上,两人身后还尾随着总管呼延年。 望着他俩的身影,这位老总管的心里涌起一抹难言的滋味,他记得很清楚,就在数月之前,也是在一座同样静谧的小院内,这对少年曾深情相顾在彼此的浓情中,但在这阡陌难料的乱世中,这样的两相依依久已未见。所以呼延年在走出议事堂后就特意不紧不慢的拉在二人身后,不去打扰这对少年男女,期望着他俩能悄悄说些不为人知的私言密语。 但呼延年很快就失望的发现,由始至终,智都未说一句话,低语,轻言,都藏在他拘谨的身影之中,究竟,这是无法回避的君臣之别,还是只能由这少年独饮的别有苦衷。 凉风吹拂在耶律明凰的面颊上,但她却未觉寒意,因为智就在她的咫尺之伴,已经有好久,他俩都未如此相近,若非有顺州之事压于心头,她或许还会以为这是智在陪伴着她品尝初秋的微醺,但她的频频顾盼却只换来少年一言不发的沉默。 也许,这是因为后院内还有数十名护卫当值,所以智不愿被人听闻他的计策,又也许,这少年也在静静的享受这片刻相处,以此留恋着心底的温暖回忆。 终于,三人来到了耶律明凰的房外,呼延年心知智与公主要商议应敌之计,便欲告辞退下,谁知智却拦道:“年叔,你与我们一起入房吧,殿下身子不适,需要你在旁照料。” 呼延年还未接口,耶律明凰已幽怨的扫了眼智,“我哪有什么病,在这里都要装?”埋怨归埋怨,她还是顺从的走入房内。 呼延年暗暗一笑,公主虽然威仪日盛,可在智面前仍保留着一份女儿家的温顺,待三人入屋后,呼延年便张罗着为两人端椅沏茶,忙碌之时他忽然又醒悟到,原来智让他一起送公主离开议事堂和跟随进屋的目的就如当日一同坐车巡视城南,都是为了恪守君臣之礼,避男女之嫌,有他这位老总管在旁,那他俩的相处自不会被人非议。 耶律明凰却无暇去想这繁缛之事,本想立刻询问智有何良策破解拓拔战的毒计,但转念一想却低声道:“智,方才在议事堂上我不肯听你的劝阻,你┉会不会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低语声呢喃而响,将两人间的沉寂缱绻而破。 “臣知道┉”智似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又接过呼延年递上的茶,亲手奉于耶律明凰。 耶律明凰轻轻抿了口热茶,借着茶的温热静下心绪,看着智稳如磐石的双手,心底不禁暗赞,即使是在眼前的逆境之中,智依然保持着一份人所不及的冷静,正感叹自己不及这少年时,智已问道:“殿下,您已知道拓拔战利用羌人攻打顺州是为了染黑您的名声,那您可知他此举的另一层用意?” 听智说及正事,耶律明凰心中的短短旖旎已然消除,诧然问:“拓拔战他还有一层用意?” “是。”智徐徐道:“眼下所有辽人都在等着看您和拓拔战之间的胜负,但人心终有善恶之分,除了拓拔战的爪牙外,大多数辽民都不愿让这片江山就此落入拓拔战手中,即使他们抗暴无力,斗恶无胆,自私为己,可他们也不愿从此陷入战乱,因为大家都盼着能过上安宁之日而希冀能有位明君治世,而拓拔战利用羌人染黑您名声的目的正是要让您在辽人的眼中沦为和他一般残忍无情之人,使人在您与他之间难分善恶,那辽人就会对您心冷,也不再期许着您能复国成功,只求这片乱局能早日平息,至于是谁做皇上都已无关紧要,到了那个时候,拓拔战改朝换代的目的也就达到。” 听到智如此精辟的剖析, 耶律明凰恍然道:“我只道拓拔战是想利用羌人染黑我的名声,令我留下骂名,想不到他还有这等歹毒用心。” 智又道:“殿下,既然拓拔战要千方百计的要损毁您的名声,那您一定要在臣民眼中成为善的一面,而使拓拔战变成恶的一方!这就能使您的臣民知道该拥立谁,虽然此刻的辽人都因畏惧拓拔战的威势而不敢与他作对,但只要您能揽住人心,使他们知道能带给他们繁荣安宁的人是您而非拓拔战,那您的复国之业就终会成功。” 耶律明凰苦笑道:“此刻羌人已攻入顺州,若我既要不留恶名,又要不失人心,又该如何应对?又怎能避开这避无可避的杀戮?即便我想留下善名,这时局又怎能容我心慈手软?智,你当日也曾对我说过,妇人之仁也许可以用于太平之世,却不能为我复国。” 智没有立即回答,似在沉吟该如何启齿,眼神却渐渐深远,良久方道:“殿下,其实您和皇上很像,都有着一样的雄心壮志,一样的爱民之心,您方才在议事堂上之所以会雷霆震怒,正因您不能容忍自己的子民被荼毒,但臣恳请您记住,您不该当众下这要使人绝户灭族的命令,这等命令绝不该出于一位明君之口,天子之怒也许很有威势,但却不能只靠以血还血的霸道杀戮来守护子民,更不可靠此开拓疆域,您还要有一颗慈悲之心,这样才能使天下人都心悦诚服的望着您,王道治国,仁道爱民,而您的霸道则要藏于暗处,令人思之胆寒,却不能使人一眼可见。所以您行事不但要慎之又慎,还要有莫大的毅力,忍人所不能之忍,即便以暴易暴是必须的手段,您也要让人知道,这绝非您的本意,只是万不得已下的无奈,而这等无奈自会由臣为您掩盖┉” “由你来为我掩盖┉”耶律明凰未想到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虽含责备却更似是在惇惇教诲,仿佛象当年父皇在书房内为她讲解治国之道一般,但她又隐隐觉得智静如止水的言语中似乎还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意味。 仔细望着智,只觉他神情间的这深长意味中更带着一种令她心惊的熟悉,但她一时间却无从想起这种熟悉。 这时,智已说回到了当前之事,“殿下,拓拔战使的这条计策确实毒辣,而且此计最厉害之处就是一旦施展就可令对手再无可解之策,但臣还是有破解之策,因为这种两伤之策臣也用过一次,当日拓拔战攻破上京,臣为脱身曾在城内散谣说拓拔战欲屠杀上京百姓,逼使拓拔战不敢出城,只可惜世事难料,今日竟会是他施展这两伤之计,想来拓拔战心底必会很得意,但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件事──他不该忘了臣可以比他更不择手段。” 耶律明凰心底突然升起一阵不安,她已想起了智此刻的神色为什么会让她觉得熟悉,当日他们从上京逃出时,智殚精竭虑后在马车上昏厥之前对自己的兄弟一一嘱托时也曾有过这种神色──殷殷嘱托,恋恋不舍。 一念思及,耶律明凰顿时失色:“智,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要突然教我这些为君处世之道,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对付羌人的办法?难道┉你让我装病是想┉” 智淡淡道:“不错,殿下,羌人之事就由臣率兵去征讨,因为您在听闻子民的惨死后痛心忧虑之下当场气忿成疾,臣和年叔见您身体虚弱,无法继续理政只得将您扶回房中歇养,而您在说了一句要为死难的顺州子民取回公道后就因急怒攻心而昏厥,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的与您再无关连,因为之后的事都是臣擅做主张的私自出兵征讨羌人,殿下,只要臣出兵征讨羌人,那就不必担心会被人说您对顺州之仇不闻不问,因为臣所率的都是您麾下的大辽军士,而当臣在与羌人交锋时若不慎伤及他们的老弱族人,那也与您毫无关连,因为您在初闻顺州噩耗时就已气愤病倒,所以您根本不知臣擅自出兵之事,而且您虽然说要为顺州子民讨还公道,但并不是允许臣大开杀戒,这样一来无论臣是如何对付羌人,都不会让您承受一丝恶名,因为您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拓拔战所设的陷阱,也不知道羌人大军中还有三万名妇孺老幼,否则您绝不会让部下手染这些无辜者的鲜血┉”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耶律明凰大惊道,这一惊甚至比她醒悟到拓拔战的圈套时更为震惊,幽州与羌人的这一战已在所难免,要为顺州百姓报仇就必须出兵讨伐羌人,而一旦开战又会无可避免的遇上羌族三万老弱,所以智才让她装病,而智此举就如是一把分开是非的利剑,待他出征回城后,为子民复仇的美名会自然而然的落到耶律明凰身上,但伤害羌族无辜的恶名却会由智扛下。这就是智对她的忠心,但若这只是忠心,又怎会有这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苦心。 耶律明凰怎肯答应,又惊又气的喝道:“智,你这是要为我承担恶名啊!原来你一早已打定主意要让我置身事外,难怪你不肯让我再审问仇横,你疯了吗?只要你出征就一定会把羌族三万老幼卷入战火,你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吗?”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二) “臣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臣并不在乎。【 】”智淡淡一笑,笑容里泛动着一丝自嘲,“臣本就是一个恶人,也不想留芳于世,又何惧区区恶名。但臣却不能让您的名声有一丝污痕,殿下,在拓拔战这等陷阱下,既要为您得到为子民复仇的义举美名,又不为您带来杀害无辜羌人的恶名,那只有让这一切都在您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势下迅速结束,也只有以臣的擅自出兵才能破解这连环绝户计。只要臣此去处置得宜,还能为您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一役后,世人都会很清楚的看见您与拓拔战的分别,您与他二人一为谋朝篡位,不择手段的乱世枭雄,一为复国平叛,矢志救民的辽室新君,孰善孰恶,谁乱国,谁救世,一眼可见┉” “不行,你绝不能这么做!” 耶律明凰凄然变色:“你凭什么要给自己想出这样一条会遭尽骂名的不归路?你能想到这样的主意,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难怪你要对我说这些为君处世之道,你┉你说这些话是怕以后不能再辅佐我了是不是?所以你要借机对我说这些话? “殿下放心,在您复国之前臣会一直留在您身边辅佐您。”见耶律明凰已急得随时都要哭出声来,智眼中现出一丝怜惜,却未让这温情溢出眼睑,只是故作轻松的一笑,“臣此去虽要一开杀戒,但只要有一线转机,臣也会留下余地,不会真的屠尽羌人┉” 耶律明凰断然道:“你说得轻巧!以拓拔战的老谋深算必已设计令羌人对我恨之入骨,怎会给你留下转机?你这会儿怎么又想不到了?我不要听你的安慰!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你别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的┉”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面露喜色道:“对了!我们可以让女真人去对付羌人!就算女真人杀了那些羌族老幼,那我们也可推说这是女真与羌人两族的私仇,与我们毫无瓜葛,只要杀羌人的不是我们幽州军马,那也就不会被人指责,我们只消派出一支军士扮成女真战士暗中助他们作战即可┉” “殿下不可!”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阻止道:“女真人已与我们结为盟友,怎可把他们逼入这不义之境?若您心存此念,那我们与利用羌人的拓拔战又有何分别?即使完颜族长肯替我们解决羌人,但事后他定会对您大失所望而心生去意,这一来我们就会失去更多┉” 似是要彻底打消耶律明凰的这一念头,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厉,“殿下,请您试想一下,若被世人知道您如此利用自己的盟军,那他们又会怎么想?只怕所有人都会为您的举动寒心!既然拓拔战就是想利用羌人的这三万族人夺走您的名声,您又岂可把自己的名声亲手抛弃?殿下,只要放着臣一口气在,绝不容您做此自毁名声之事!臣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臣不希望您也如此,因为臣肯为您承担恶名也正是要让您能问心无愧的登基为君,您又怎可行此嫁祸于人之事?” 在智的严厉质问下,耶律明凰一张玉容早涨得通红,只因智平日对她始终恭敬有礼,此刻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顿让她心头好一阵慌乱,什么公主威仪,君臣之矩统统忘了个干干净净,一身的城府霸气早在智的严厉眼神下消蚀无形,也醒悟到以智的才智又怎会想不到此举,但他却不愿做这等害人之举,更不容自己做下此不义之事,而这一切也正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可她又怎舍得让智为己承担恶名,只得一脸慌张的看向了呼延年,她此刻倒也绝了利用女真人之念,只望呼延年能为自己求上几句情,别让智再对自己动怒。 呼延年早在一旁听得发怔,他心里也觉耶律明凰利用女真人之事颇为不妥,却又为智的替代出征之计而震惊,见耶律明凰求救的眼神看来,只得干咳一声,再次打定了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主意,上前道:“殿下,智儿所言有理,若让女真人出征确实大为不妥,智儿这般说也是为你着想┉” 见耶律明凰一脸怯生生的看着智,眼中已是珠泪欲滴,呼延年苦笑一声,又转头对智道:“智儿,你虽是一片苦心为了殿下,可你这一出征必会为自己惹来后患,智儿,你生性聪明,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智摇头道:“年叔,由我替代殿下出征乃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我就是不让你去!” 耶律明凰忽然叫道,想到智的苦心,她只觉既委屈又感动,珠泪盈盈坠落,再也抑不住心中凄苦,失声哭道:“智,你不要去!若你为我背上这等恶名,那你就会被天下人痛恨,以你的聪明难道会想不到?战场杀敌虽然无错,可你的手如果染上平民的鲜血就会使你身败名裂,纵然我日后登基为君,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若我要做明君,又怎能与一个声败名裂之人厮守一生?” 许是因为不愿再忍受这少年强做的漠然,又许是因为受到这少年前所未有的严厉斥责,耶律明凰忽然不顾一切的对智倾诉着心底痴意,如所有想要挽留住心爱之人的女孩般抽噎呜咽着,渲泄着心底被漠然隔断的咫尺相思,“你为什么要这般难为我┉我答应过二哥绝不负你的,智,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过二哥,答应过自己的,我要永远陪着你┉你老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我一直想着复国后要与你相守一世,你为什么总是要为难我,为难你自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喜欢我的,昨天在后院里我看到你在偷偷看我,你骗不了我,你还是喜欢我的┉智,昨日我不能陪着你已是好生后悔,怎能再让你为我做这等事?其实我也很羡慕五弟他们,我也想陪着你走在你最喜欢的细雨里,我也想的┉所以我不能让你为我承担恶名,绝不能是你┉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哽咽声里,凝白如玉的手已伸向了少年,这一双手曾为这少年接住七朵同样晶莹纯白的雪花,而在此刻,这双手的主人又在盼着少年的手能覆盖而上。用一霎的用力相握挽留住会割断他俩今世情缘的苦计。 但这少年却未回应,仿佛不为所动,又仿佛是被少女抛却了矜持的大胆表白所震惊,仍是默默而立,久久未语,可就连呼延年都能看出在智强装的漠然下已无法掩饰的温情。 望着这两位互相凝视的少年男女,呼延年长长一叹,他一直希望这两人在历经磨难后能终成眷属,可智似乎对这份情缘已不再抱有任何希冀,总是刻意的在两人间拉开隔阂。但他为了耶律明凰却又愿意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难道在这少年的心里真的已将忠心和痴心如白昼黑夜般分明隔开。 沉默许久,智终于开口,“殿下,拓拔战的才智谋略丝毫不逊于臣,与他这一战我们绝不可能无所付出,他的计策本就是要把您逼入绝路,您方才在议事堂上也曾问过大家,若您对顺州之事不闻不问,那会有何事发生,现在臣也要问您相同的疑问,您又该如何回答?难道您真要对八万子民的惨遇视而不见?” 耶律明凰气苦的一哼,这少年似乎总能猜到她心里最忌惮之事,狠狠瞪了智一眼,咬着嘴唇不肯开口,但她的手依然伸出。 智仿佛未看见公主如孩子般赌气任性的举动,继续道:“殿下,既然您回答不出,那您就要按臣所言而做,而且,您还要做的更好,若臣征讨羌军时真的伤及羌族中的那些老弱妇孺,那等臣回城后,您就要立刻命人去辽境各州城颁布檄文,檄文上要告知所有辽人两件事,一,顺州之事乃是拓拔战所设的圈套,是他为玷污您的名声而逼使羌辽两族交战,既害国中子民又害他族卷入战祸,二,严惩臣擅自出兵和滥杀无辜之罪,让人知道您对臣伤害无辜的行为深恶痛绝,您更要告示天下,虽然您此刻只有幽州这一座城池,但您已誓与拓拔战血战到底,因为这不但是为了剿除叛贼,也为了不再让辽境内任何州城之人成为拓拔战一己之私下的牺牲,而这正是您从先皇处继承到的王者仁道。殿下,只要您能做到这两件事,那我们就可反将拓拔战一军,从他为您设下的毒计中得到最大的利益,为您争取到更多的人心。” 耶律明凰刹时怔住,张大了口指着智:“你┉你非但不肯┉还要让我亲自惩治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如此自苦?” “为什么?”智轻声重复着这短短三字,又深深注视着耶律明凰,却更象是在望着与她血脉相连的另一位王者,庄重之色已涌上了他的脸庞,“因为臣要的并不只是助殿下复国,臣还要看着您建下一片长治久安,繁荣鼎盛的太平盛世,而这也正是臣答应过义父的。为了这一日,臣愿意不惜一切,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吾皇吾父的在天之灵!若臣能辅佐您完成义父这一心愿,那当臣与义父九泉再聚之时,臣可以问心无愧的告诉他老人家──智儿已然尽力!” 屋内,已无一点声息,耶律明凰和呼延年二人都忘了言语,呆呆望着长身肃立的白衣少年。 白衣肃穆,少年庄严,长立之躯恍若庙堂石刻,任凭风狂雨骤,千山压至,江海侵袭,难改赤子真诚,虽枯不倒。 这是誓言,为他俩共同的慈父所许下的此生誓言。这也是守护,为长眠慈父的毕生鸿图所践的一世守护。 虽然这乱世尔虞我诈,但滚滚红尘却扑不灭这一点丹心,十八年的父子之缘,君臣之情,都在这一刻升华为最庄重的执着。 眼中映照入这一道庄严,耶律明凰忽然发现,这少年竟比她更为挚爱自己的父皇,伸出的双手蓦地冰冷,她已知道,无论是泪是求,自己都已拦阻不住这决绝如斯的少年,因为这份决绝不仅是为了成全她,也是为了她失去的父皇。 良久,她才幽幽道:“父皇在世时常常对我说,他每次让你去做些什么事,你总能做得比他预料更好,我一直在奇怪,什么是比他预料的更好,想不到,今日我却要已这等方式知道┉智,我拦不住你了,是不是?” “是。”智平静的一点头,望着凄凄红颜,古井不波的神情已悄悄涌动出一种温情的光芒,忽然踱上几步,低声道:“殿下,别再让过往之事长存于您的心底,更不要因此而畏惧,因为畏惧会令人愤怒,而愤怒不但会使您失去应有的定力,更会使您对旁人不再信任,这对您的大业有害无利,殿下,忘了那些让您揪心的畏惧,忘了它吧,臣会一直守护着您。” 耶律明凰心头又是一震,猛抬头盯着立于身前的智,吃吃道:“你┉你竟然知道我一直┉一直在害怕┉” 智无声的一叹,“臣一直都知道,但臣也一直无法为您分此忧惧,因为这道心结始终要由您自己解开,但挡在您复国之业前的其余坎坷,臣会为您一一踏平。” 似是要驱散耶律明凰深埋心底的畏惧,智的声音平静祥和,在她耳畔轻轻回荡。而他的双手也终在此刻伸出,迎着冰冷的柔荑紧紧一握,深埋心底的痴心,鞠躬尽粹的忠心,绵绵而送,将这一握变得炽热。 但他的举动并无一丝一毫的亲昵之意,反倒带着郑重之色,紧紧相握的双手被他平摊于二人眼前,缠绕的手指轻轻点于掌心,“殿下请看,这是您与臣的双手,您这双手要永远平展向天,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要握于您的掌中,由您的双手包容万物,泽被子民,而臣这双手则要屈握成拳,因为这双手掌要永远掩盖住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杀戮,得到的由您执掌,而不该使您负累的则由臣为您掩盖,这是臣之责,也是臣之愿。” 虽然两双手已紧紧相握,但耶律明凰心中却无一丝喜悦,只有层层苦涩在唇中不绝翻滚,回望着智眼中的深邃之意,耶律明凰清晰而知,她离不开这少年,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失去这少年,她的皇途需要这少年的睿智开拓,更需要这少年的真情为她填平前路坎坷。 沉默中,智似是觉得自己流露了太多情怀,缓缓松开双手,如往常般长长一鞠道:“殿下,臣先行告辞,请您在此安心养病,臣此去必会为您带来佳音。” “佳音┉这样的佳音真是我要的吗?我拦不住你,就象方才在议事堂上你也拦不住我一般,可最后,还是你为我而战┉”凄婉之声在智的身后娓娓而起,耶律明凰无可奈何的一叹,掌心中尤有一丝暖意,忽然垂泪道:“智,等你回来之后,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又该怎么补偿你?” 智止步回首,淡淡一笑,“当个好皇帝,殿下,当个给子民幸福,给天下太平的好皇帝。” 笑容诚挚,少年期盼,纷纷扰扰的一尽艰险都在这一笑中变得清淡无郁。 走出屋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伴风而来,智仰鼻一吸,这股清香正是他最爱闻的桂花芬芳,智知道,别院内的几株桂树都是耶律明凰特意从别处移栽至此,为的也正是能让他常常驻足于此。 少年又是微微一笑,却不再贪恋清香,飘然而去。 片刻后,智回入了议事堂,堂内众人早已等得不耐,见智终于返回,将心急火燎的上前问道:“四哥!你总算回来了,明凰姐呢?怎么好端端的你要说她生病了?这一仗到底打不打了?” “殿下确实染病,与羌人的这一仗也必定要打,不过是由我率军出征。”智应了一句,顾自往一直默坐角落的完颜盈烈看去,见这老人也正面带隐忧的看着他,智安然一颔首,示意这老族长宽心。 将听说有仗要打,也不再计较是谁挂帅,当即道:“好,那我立刻去召集人马。” 智不假思索一摇头:“五弟,你不能去,四哥另有重任要你和六弟,小七去办。” 将愕然道:“我们都不能去顺州?” 猛一把拉开将:“别吵!听四哥的,我们还有重任!”又眉开眼笑的凑到四哥面前问:“四哥,你给小七准备了什么重任?有多重?是抄道去上京打拓拔战吗?” 饶是智此刻心事重重,也被这顽弟引得一笑,却不肯立即答他,顾自打量着堂上诸人,默默挑选着随他出征的将领。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若海身上,问道:“若海,你这伤势能撑得住随我出征吗?” “当然能!”若海一挺胸膛道:“羌人在我眼前残杀辽民,此仇怎能不报!” 第八十四章:少年苦心(三) “好,那你就随我出征。【 】”智勉励的一点头,“你去北门告诉窟哥成贤,让他速速准备,我们立刻出发。”又悄悄叮咛了几句,这才让若海离去。 将眼睁睁瞅着若海大步跑出,急叫道:“四哥,你连这伤兵都要,为什么我不能陪你一起出征?” 智也不理他,顾自踱至完颜盈烈身前,躬身一礼道:“老族长,我此次出征羌族需数日方能返回,殿下又染病在身,难以理政,还请族长辖制部下,助幽州文武镇守城池。” 完颜盈烈脸上的忧郁之色顿时消尽,霍然起身,满眼感激的看着智,也是躬身一礼道:“多谢智王!女真族永记智王高义!” 智已伸手扶起完颜盈烈,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族长,你肯把族人送入城中为质,甘心为我盟军,这份情意我也永不会忘,放心吧,终我一生都会把你们女真族视为盟友。” 完颜盈烈紧紧握着智的臂膀,也低声道:“智王,这一次可要苦了你啊┉” 一旁众人暗暗诧异,明明是智要完颜盈烈帮着守城,可这老族长却一脸感激的道谢,似乎反是智帮了他一个大忙般。 纳兰横海也看得稀奇,他不知其中关键,只想着要事事随智见识,忙走近问道:“智王,既然你要去顺州打羌人,为什么不带我们女真人去,我们不是盟友吗?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要跟着你磨练一番。” 智轻轻一叹,完颜盈烈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两人互看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完颜盈烈苦笑道:“你这孩子,倒还真是要好好磨练啊!智王,等你得胜回城后,我这侄子还要请你多多**。” 智微笑道:“族长,其实你这侄子的德行天资都属上佳,尤其是他待人的真诚之心,而我看重的也正是他这诚挚朴实之性,否则,我也不会收他为徒。”说着,智又一拍纳兰横海的肩头道:“纳兰,这一次我不能带你去顺州,你就留在这里帮着你叔叔守城,空闲之时去见见殿下,或许┉殿下也能从你的真诚之性中领悟到一些为君之道。” 纳兰横海听得糊涂,却还不肯死心,连声央求着要智带他同去,智无奈的一皱眉,正要婉拒,将早已叫道:“你小子就别美了,四哥连我们几人都不带,你还指望什么?四哥,你快说吧,到底有什么重任给我们,还有什么事能比去顺州报仇更重要?” “当然是镇守幽州了。”智环视着众人道:“我这次出征只需若海与窟哥成贤同行即可,其余诸人一律留守幽州,唐庭絮,夏侯战,萧成,曲古,你们分守四门,不得大意,五弟,你与十二龙骑率一支人马前往幽州南五十里,就地扎营,以免石敬瑭趁乱偷袭,六弟,你刚从顺州赶回,先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由你负起守护全城之责。” “又去南面五十里扎营?”将忍不住大叹苦水道:“四哥,你昨日刚让窟哥成贤去那儿扎过营,怎么今日又要我去?就算你想吓石敬瑭也不用天天去那儿埋伏啊?我最近除了扎营,好象什么事儿都没干过啊?” “你还吵?”猛又吼了将一嗓子,“要你去你就去,四哥自有妙计,让你去吓人不挺好吗?总比你窝在五嫂房里吓自己好,四哥,对吧?”他得意洋洋的训完了将,又转头问智:“四哥,我呢?你让我干什么重任?先说好,我不怕重的!” “你?”智干咳一声,“小七,你就留在太守府,好好陪着小妹,随你用什么法子,但是一定要让小妹再露笑颜,此事艰难,他人定难胜任,也只有你能做到,若你能让小妹欢笑,等四哥回来后给你记个头功┉” 猛先前还抖擞精神听着,可越听越不是味儿,瞪着兄长嚷道:“到底是你病了还是姐病了?这能算是重任吗?还不如陪五哥去安营呢!四哥,为什么我老摊上这种哄人开心,蒙人发笑的勾当,我的名字是猛,不是蒙啊!” 听猛这么一叫,将立刻跟着起哄:“四哥,你也太偏心了吧?窟哥成贤和若海能随你出征,我憋了半日就等着去找那羌酋,你却让我去南郊?”其余诸人也是一脸的失望,纷纷请命要随智出征顺州。 “都给我住嘴!”智神色一冷,呵斥道:“幽州此刻正经历前所未有之难,你们就该严守城池,容不得一丝大意,顺州之事我自会料理,此刻殿下染病,谁都不许再生事端。” 猛嘟囔道:“明凰姐生病?哪有的事?还不是四哥在蒙人┉” “不许胡说!”智神色愈冷,向着堂上所有文官武将正色道:“大家都听着,殿下此刻正在屋中养病,因为她在初闻顺州噩耗后就因心痛子民惨遇而忧愤交加,急怒攻心,只说了一句要为顺州百姓讨还公道后就当场昏厥,不能理政,你们给我记住,对顺州之事殿下只说了这一句──讨还公道,之后就再未下过任何命令,而我前往顺州之事也并未请示过殿下,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 众人自然听得清楚,却谁都没听明白,将问道:“四哥,既然明凰姐未下令,那你这是去干什么?” 智阴沉沉的一笑道:“怎么?殿下既在病中,我又身为军师,难道我就不能临阵做主?” 将讶然道:“四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你与明凰姐一听说羌人有三万老幼同行都立刻神情大变,这里到底有什么凶险?你又在瞒着兄弟们什么?” 智似是未听出五弟口中的担心之意,冷冷道:“我自有安排,此事你不许插手,既然我为兄长,你和弟弟们都得听我的。” 将,飞,猛三人见兄长突然变得冰冷难近,都觉惊异,飞毕竟担心兄长,上前道:“四哥,既然你不肯让兄弟们与你同去,那你可要多带些人马 。” 智侧着脸不看弟弟们脸上的关切之色,沉声道:“不用多带,只需一万人即可。我还要把仇横和他的两千军士也带去顺州,拓拔战想把这两千人插入幽州做内应,那我正可用这两千人做攻打羌族的前锋。” 众人又是一惊,想不到智只带一万人出征,飞忙劝道:“四哥,你只率一万人去顺州?就算羌人带着三万老幼,可他们还有四万人哪?” 智冷笑道:“正因为羌人中还有这三万老幼,所以我只需一万人即可,若他们羌人只来四万战士,那我至少要率两万人出征,拓拔战这一招毒得很,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让羌人能与我斗个平手。” “四哥,还是谨慎些,一万人太少了吧?”飞还是不放心,正要再劝,智已冷冷一笑:“知事安行远,上前听令!” 幽州知事安行远听智叫他,忙上前道:“下官在。” 智肃然道:“安行远,太守张砺遇刺不能理事,由你暂任太守之责,执掌全城事务,待我出城后,你立刻派人把殿下染病和我擅自出兵之事告知全城百姓,再约束城中官员,对顺州之事不得多问,更不许旁人打扰殿下养病,违令者一律严惩!若你做不到我叮嘱之事,那你就自行把项上人头挂于城门!安行远,我很器重你的刚烈之性,别让我回城后为你收尸。” 虽然安行远亦不明白智的意图,但见智对他如此倚重,当下恭声接命,“是!” 众人听智忽然下此严令,都觉胆寒,谁也不敢多言。 智叮嘱完毕,又对三个弟弟喝道:“你们三个不许多管闲事,否则休怪四哥无情。” “四哥好凶!”猛顶了一句,正想和往常一般拉着智撒泼吵闹,谁知智立刻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小七,这一次你若敢生事,就永远别想出太守府一步。” 猛被吓了一跳,噘着嘴躲到了飞身后,智重重一哼,也不再看诸人,径直走出堂外。 堂上诸人都被智的严酷所慑,亦觉智言行有异,智平日虽然性冷深沉,却不会象今日这般冷漠得不近人情。 纳兰横海见众人都一个个木立堂上,悄悄向叔叔问道:“叔叔,智王这是怎么了,突然对大家都这么严厉,连将王他们都受了训斥。” “这哪是严厉啊┉”完颜盈烈用只有侄子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智王一片苦心,不愿拖累大家啊,他们几兄弟手足深情,若非智王拉下脸来,又怎阻得住将王等人与他同去┉”他忽然一阵犹豫,起身自语道:“不行,此事会使智王受苦一世,我要去拦住他┉” “叔叔,你要干什么┉”纳兰横海惊道。 “不许跟来!”完颜盈烈低喝一声,急步追出。 完颜盈烈在院内大步而追,直奔到前院处,终见到智的身影,急叫道:“智王慢走!” 智回首,眼中已无严酷之色,只有一丝清澄波光溢于眼角,“老族长,何苦呢?你我都知,此事别无可破之策。” “智王,你┉”完颜盈烈知这少年心意已决,黯然一摇头:“为何不让旁人去做此事┉” 话未说完,完颜盈烈已自失的一叹:“是啊,若你稍存此心,我女真族只怕已在去往顺州之途了,智王,以你才智,又岂会不知此去之后患,又为何不暗中陪公主同去?公主自可借口说是因初经沙场,不知人心叵测,才会在无奈下伤及无辜,虽然难免会损及公主声名,却有一线余地可堵众人之口,也总好过让智王你独担恶名。” 智默默摇头:“我绝不会使殿下蒙受一丝恶名,为君分忧承辱正是臣子之责。” 老人满眼惋惜的看着少年,又是一叹道:“智王,你瞒不过我,其实你这么做还有更深的苦心,是不是?” “我就知道瞒不住你。”智知道这精明老人已看穿些许人心,也无意再隐瞒,轻轻一笑,或许是因为长久藏于心底的担忧太过沉重,沉吟着,终说道:“族长,此事我从未说与人知,你可知道,除了拓拔战,我最担心的还有一人,而这个人┉”谨慎的往四下一看,见院中静寂无人,才又轻声道:“这个人正是我此刻守护的大辽公主┉” “果然是她。”完颜盈烈也扫视了一眼身周,轻声道:“你是在担心这位公主的野心?” “是啊┉”少年眼中闪烁着一抹苦意,道:“我与拓拔战这一战虽无必胜之算,但也无太多顾虑,可我却怕殿下在复国之后会南下中原。石敬瑭趁乱挑衅,殿下恨他已久,终有一日会南下寻仇,到了那一日,我们兄弟又该如何自处。” 完颜盈烈忽道:“智王,其实殿下心中极为爱你,更对你言听计从,若她日后真有南下之心,你大可从旁劝阻。” “没用的。”智眼中苦意更盛,却不愿再将这一层缘由说出,只是隐约道:“我与殿下只有君臣之缘,至于这儿女之缘,我早绝此念,而且殿下若能复国,那她必定会要征战四方,因为她心底除了野心,还有一份畏惧之心,而这分畏惧却会驱使她想要得到一切┉” “畏惧?”完颜盈烈大为不解,“殿下心里竟还有这样一份畏惧?” 智摇了摇头,涩然道:“此事另有缘由,但我此刻还不能说与你知。” 完颜盈烈知触及智心底隐痛,不再多问,默默沉思着,忽然若有所悟的一抬头,“难怪你不愿让殿下背负一丝恶名,原来你是想把她打造为一代明君。智王,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份苦心,竟为殿下想得如此深远!” 智怅然一笑,似是在咀嚼着嘴中苦涩般缓缓道:“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明君之名得来不易,难守易失,她今日见我甘愿为她背负恶名,自会珍惜这份名声,不忍丧失这来之不易的美名,即使日后想要大举兴兵,也会想到我为维护她的名声而付出的代价,不愿轻易背上暴君之名,只要殿下心中能长存此念,当会约束自己秉持仁道,少动干戈,这样一来,或许就不会南下中原┉” 完颜盈烈直听得心神激荡,“所以你此次要甘心背负恶名,这┉这都是为了殿下?”他的语声里带着历经沧桑的老人不该有的震惊。 智落寞摇首,“其实┉这也非是尽为了殿下吧,假使辽汉相战,不但中原蒙难,辽国也会因此耗费国力,太平日短,若是如此,我义父的在天之灵定会痛心,我不能令义父生享天伦已是毕生之憾,又怎可使他老人家死后难安。” 智的神情已有些恍惚,望着身边老人,忽然无由一笑,“知道吗,虽然我名为智,但在我年幼之时,义父常责备我说,‘你这孩子总想着要做些人力难及之事,小小年纪就如此痴着,朕真不该叫你智儿,倒要叫你痴儿才是!’每次义父说这话时,他脸上总带着无奈笑意,但我看得出,义父的笑容里更多的还是对我的自豪,那时候,我坐在义父的膝上,看着义父脸上的笑意,突然想,这样的笑颜就是我这样的孤儿本无法拥有的父慈吧┉” 语声蓦然一静,少年痴痴看着天际,脸上竟带着孩童般的朦胧期许,“能看到那样温暖的笑颜,真的很好,很满足┉但是,我也很想再看一次┉一次也好┉” 完颜盈烈早已无语,似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一般呆呆盯着智,阅历极丰的他曾看过人间无数沧桑,也为这世间人为名利相争之丑恶所心冷,却从未想到在垂暮之年还能见到这等无瑕清澈的赤诚之心,孺慕笑颜。 秋风卷着落叶悠悠吹过,带起一阵如同叹息的声响,智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似有些赧然,向着完颜盈烈一拱手,告辞道:“族长,你能追我至此,足见厚意。请回吧,我也该动身了。” 望着这样一位少年的身影孤独而去,老人不禁喟然长叹,“难怪辽皇要给这第四子取名为智,又对他如此倚重信任┉”忽然,完颜盈烈也仰首望向巍巍青空,高喝道:“辽皇,你可看见?你的儿子要为你付出什么?”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一) 幽州城的北门内是一片足有三里余长的开阔空地,护龙七王中的错曾在此设下重重陷阱,还筑下了一道子墙,使草原灵狐耶律灵风的两万大军在城内全军覆灭,那一战后,这里就成了幽州军的驻防重地,除前后两道城门皆被加固外,门内也日夜驻有重军把守,层层设防,因为幽州城面北背南,若拓拔战大军挥师南下,这座北门就是他的首攻之处,幽州军对这首防重地自不敢有半分轻怠,为防有细作混入,对进出城门的人亦是严加盘查。【 】所以在这北城门内除了守军外,平日里甚少有百姓过往。 不过,今日的北门内颇为热闹,从顺州前来避难的两千军士和三四千名百姓正聚集在此,他们原本是被飞安置在城中,可入城没多久便被窟哥成贤又给带回到了北门下,虽派人供给他们食物衣裳,却不许他们进入子墙,还说这是护龙智王所下军令,命他们在北门下原地休养。 幽州城的军民百姓看到北门内突然多了一大群难后余生之人,好奇之下自是上前围观询问,当获悉羌族屠城之讯后幽州百姓都是大感义愤,此噩耗经众人之口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传遍全城,若非此处乃军防重地,只怕幽州城的大半百姓都会赶来此地。 顺州军副将黄成几次和窟哥成贤搭茬,想套些话出来,但窟哥成贤只是让他管好部下,耐心等候智王调遣,言语之间虽然客气却带着不容违拗之色。 与窟哥成贤同来的刀郎行事更为简洁,干脆在这两千顺州军士当中席地而坐,刀置膝上,一言不发,冷冰冰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表情,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虽然顺州军民都不认得刀郎,但只是刀郎这一身入骨的杀意,已让他们从心底发寒,谁也不敢再妄言擅动。 片刻后,若海从城内匆匆赶来,低声对窟哥成贤和刀郎二人耳语了几句,三人立即分头行事,刀郎仍是一声不吭的居中而坐,神色却陡然变得阴沉,看得顺州军士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约一柱香的光景,窟哥成贤已率领着一列白胄披甲的骑军赶回北门,他既是智一手提拔,行事自有过人之处,当若海报知智所下军令后,他便亲自挑选出一万名精锐骑军,这支万人队一至北门便整整齐齐的横穿在两千顺州军和他们带来的百姓当中,将他们分隔成了左右两列,等顺州军民被分开后,子墙内又走出一队幽州军士,将那几千名顺州百姓带到了一边。 黄成等顺州军见窟哥成贤把他们的家小带到了一边,不禁暗暗心慌,而且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一万骑军中竟有两千骑士还各自多牵着一匹坐骑而来,而这多出来的两千匹马正是他们顺州军的坐骑,入城后原被送入城内兵马驿,此刻居然又被牵回,他们方在疑惑幽州军此举何意时,突然发现若海已押着他们的主将仇横从城内走出。 仇横一被带至城下,窟哥成贤当即派出十几名军士把仇横押到了一旁,不让他回到黄成等人身边。而仇横此时早已是一脸的垂头丧气,似乎连向部下使眼色的气力都已消失。 又过片刻,子墙内独自步出一道白衣身影,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顺州军,黄成等人虽不认得这清秀飘逸的少年,却发现幽州军士都对这少年极其尊敬,不但窟哥成贤和若海跑上行礼,连一直默坐在人群中的刀郎也大步迎上,紧护在少年身侧,但仇横一见到这少年后原本低垂的脑袋却耷拉得更低。 智仔细扫视了一遍城下诸人,这才向窟哥成贤问道:“东西都备好了?” 窟哥成贤忙道:“十字钉,拌马索,衔枚勒口,火油等物都已备好。” 智又问:“可从那些顺州军民中看出什么异常之处?” 窟哥成贤答道:“有,这两千军士自被我带回北门后就似有些不安,特别是他们的副将黄成,几次想从我这套话,不过┉智王,我发现这群逃难的百姓似乎都是那两千军士的家小,您看,这些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坐于一堆,有老有小,但他们当中竟无青壮男子,而且那些妇人小孩脸上也无失去亲人的悲苦之色,还不时偷偷望向那两千军士,看神情就象是一家人般。要不是刀郎方才象个煞神似的坐在他们当中,只怕他们早就会到了一处。” “你眼力不差,这些百姓正是这两千军士的家小。”智赞了爱将一句,又冷哼道:“顺州虽然遭劫,可他们必是在羌人攻城前就已撤出城外,家人都在,又未亲眼见到城破惨象,自不会惊慌不安,仇横虽把全城都卖与拓拔战,倒也舍不下自己的家人。” 窟哥成贤讶道:“仇横卖了顺州?”他方才未入议事堂,对顺州之事倒是不知根由。 智也不解释,低声道:“你去把坐骑还给顺州军士,命这两千人随我军出征,然后┉”智密密嘱咐了他几句,窟哥成贤生性沉稳,听了智的吩咐虽觉惊讶却也不多问,当即便去向顺州军下令。 黄成等人听说窟哥成贤要他们随军出征,顿时人人变色,可到了此时他们又怎敢再违抗,只得一个个面如土色的胯上坐骑,刚一上得马背,只见那一万骑军立即拨马穿插到了顺州军当中,将这两千人一骑骑分开,每个人的前后左右都有一名幽州骑军,成四人守一人之阵势,见幽州军这等排阵,黄成等人再是愚蠢也知这是在对他们贴身监守,只要他们有一丝异动,就会被幽州军立斩马下。 这下黄成等人更是忐忑,只觉幽州军所做之事无不出乎意料,正心慌时,却见窟哥成贤已走入了那群顺州百姓当中,远远看去,只见他不停的询问着百姓们,似是在打探什么,随即又命守城军士将这群百姓带入了内城,他自己也带着几名妇孺老幼跟随而入,黄成眼尖,一眼看出窟哥成贤亲自带入城的这几名妇孺老幼正是仇横的家小,他心里猛的打了一个突,不敢再四处张望。 仇横自然也看见了窟哥成贤的举动,他的脸色一霎惨白,长叹着转过脸去,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趁窟哥成贤入城之时,智与刀郎走到了一旁,低声道:“刀郎,我此去顺州至少要三日方回,这一次你不必随我同行,好好留守幽州保护殿下,这几日里,不要让人打扰她。” 刀郎跟随智这几年里,无论智去到何处都有他相守左右,听说这次不让他同行,茫然道:“智王,你此去顺州恶战羌军,我怎能不护你左右?” 智道:“与羌人这一战我有十足胜算,你无需护在我的身侧。” 刀郎不肯舍下智,摇头道:“智王,既是拼斗,怎能少了我的刀!” 智不容分说的一摆手,“刀郎,你听着,与羌人之战难的不是取胜,而是善后,你这柄刀只是用来杀敌,无谓随我去赶这趟混水。我意已定,你不用再说。” 见刀郎垂头不语,智神色一缓,他对这心腹倒不象其余人这般严厉,反而安慰道:“放心吧,以后有的是硬仗苦战要打,你还怕没机会上阵杀敌?怎么?你也被我那两个弟弟给带出了一身莽劲?” 刀郎无奈一叹,他跟随智日久,知道智从不更改既定之事,只得默默点头。 过不多时,窟哥成贤已从城内返回,与若海一左一右的护在了智的身侧。诸事已备,那一万骑军也抖擞精神等智下令。智跨上若海为他牵来的战马,正要下令出城,忽然又往四周望去,北门下的围观之人已愈渐增多,见己军摆出这等阵势,自然知道他们是要去顺州血战报仇,顿时人人拍手称快。 百姓们见此次出征主将是智,更觉胜算在握,幽州之人对智可算是再熟悉不过,这位智王力挽狂澜于既倒,临难拨乱扶孤主,初入幽州就以如剑舌锋激起满城士气,又两败拓拔战来犯之军,逐走后晋来使,结盟女真族,尽歼偷袭刺客,为公主复国之业屡立大功,是以城中百姓早对这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 凡大军出城迎战,主帅必会在出征前激励一番士气,以示必胜决心。此刻出征在即,幽州百姓纷纷围拢过来,等着看智再如当日般使军威激扬沸腾。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位名动草原的智王这一次却未说任何发扬踔厉之语,反是极轻的叹了一声,似是不胜疲倦般向军士们一摆手,“出城。” 幽顺两州相隔一日路程,智率军出城后便下令大军急行,这一万辽军心里都想着要去顺州寻仇,倒也不觉辛苦,在草原上纵马疾驰,一个时辰就赶出了一百余里路,被挟持在军列中的顺州军也不敢违拗,硬着头皮随军赶路。 窟哥成贤和若海二人都装了一肚子疑问,吩咐部下严加监视顺州军后,二人拨马来到了智的身边。 见这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智道:“怎么?有事想问我?”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二) 若海有些尴尬的笑笑,犹豫着问:“智王,羌军足有数万,您为什么只带了一万军士出征,虽然我军士气高盛,不过┉” “一万人已足够,这等杀戮之事无谓牵连太多军士。【 】”智瞥了眼二人,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单单选你二人随我出征吗?”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幽州诸将中,曲古精明,萧成老练,夏侯战胆大,唐庭絮机敏,经护龙七王几兄弟磨练后都属善战之将,但此次智单单只选了他二人出征,他俩虽觉兴奋,却也暗暗纳闷。 “因为你二人能狠得下心。”智淡淡道:“这一战的取胜之道不是靠兵力,而是要看我们能不能狠下心来,若海,你亲眼目睹羌人行凶,对羌人所为恨之入骨,所以复仇心盛,与羌人交战时当不会手下容情,至于窟哥成贤,你生性稳重,又是我亲手提拔,对我所下之令无不谨遵,即便我命你去做些违背你本意之事,你也不会违逆,所以我才选了你二人出战羌人,不过┉这一战后,你二人难免会染上些许恶名,但你们也不必挂心,此战既是我为主将,自会为你二人担待一切,你们事后只消说一切都是按我所命才不得已为之即可。” 窟哥成贤与若海听得更为糊涂,“智王,我们此战是去为顺州百姓复仇,怎会染上恶名?” 智不肯再多说,摆手道,“别问了,你们会知道的。” 窟哥成贤和若海满心想再问问,可见智神色阴郁,倒也不敢再开口。 又行出三十余里,地势渐渐开阔平坦,智忽向窟哥成贤问道:“我让你从仇横家小处拿的东西呢?他家**有几口人?” 窟哥成贤忙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小包裹递给智,又答道:“ 仇横家共五口人,老父老母,一妻两子,一男一女,都已按您所说安置完毕。” 智随手接过包裹,也不打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五口人?三代同堂,倒也其乐融融。”又吩咐道:“窟哥成贤,告诉军士们,改变行军阵列,五十骑一横列,二百人一直列,缓慢行进,若海,去把仇横和他的副将带过来。” 两人忙依令行事,智则在道旁下马等候,片刻后,若海押着仇横和黄成二人过来,因刀郎不在,若海便按剑站在智的身后,担起守护之责。 仇横和黄成二人这一路被押解而行,一直未曾交谈,此刻智忽然要见他们,而且大军又放慢了行进之速,都觉情形不妙,偷偷互视一眼,也不知智在打什么主意。 智走近二人面前,上下打量着黄成,问道:“你是仇横的副将?” 黄成忙躬身道:“小人黄成,忝为顺州副将,不知智王有何吩咐?” 智伸出左手在黄成肩上一拍,似是要让他安心般,带着笑道:“也没什么吩咐,只是要借你性命杀鸡儆猴。” 话音方落,智的左手已往上斜斜一切,黄成的颈项处立刻被藏锋剑切入,鲜血泉涌般喷出,智也不闪避,任由这艳红鲜血在他的白衣上喷溅一身,骤然遭袭的黄成只闷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仇横未料到智说动手就动手,毫无征兆的杀了自己的心腹,吓得连连倒退,但若海已拔剑一指,喝道:“别动!” 仇横顿时站住,惊声道:“智王,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智这才转脸看向仇横,嘴角笑意尤未消失,“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八道。” 眼看智谈笑杀人,果决得不容人有喘息余地,仇横哪还说得出之字片语,勉强静下心绪,暗暗思索对策。 智微笑道:“很好,就是这样,先安下心,才能好生回答我┉”又一指道旁缓慢行进的军列道:“你来看,这一万两千人排成横五十骑,直两百骑缓慢而行,至少要一柱香的工夫才能在我们面前尽数通过,是不是?” 仇横心知智此问必有用意,索性把心一横,点头道:“是。” “很好,那你就有一柱香的时辰来告诉我两件事。”智拍了拍手中包裹:“一,你对羌人做了什么,竟能逼使涂里琛做下屠城恶行,二,拓拔战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出卖了同城居住十余年的八万百姓?” 仇横打从心底里发了个寒噤,此刻他算见识到了这位能令拓拔战都忌惮万分之人的厉害颜色,但他也是狡猾多谋之人,暗忖若老实招供定会死得更快更惨,不如死硬到底,强笑道:“智王,末将护城无力才投奔幽州求取救兵,并非与拓拔战勾结,恕末将愚钝,不知智王之言何意。” “我已说过,已无耐性再听你胡说。”智随手把手中包裹往仇横脚下一抛,“若你还心存侥幸,以为能继续瞒天过海,不如打开这包裹看看。” 仇横戒备的看了眼智,慢慢俯下身打开了包裹,仗剑站在他背后的若海也凑上前一看,包裹里只装了几件颇为普通的衣裳和一支玉簪子,还有一只孩童玩耍的木陀螺,正觉好奇,却见仇横浑身一颤,弯着的身子似乎再也直不起来般定住,好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道:“这都是我家人的东西!智王,你果然不肯放过他们,你究竟把他们怎么了?” “我把他们都带来了。”智漫不经心的答道:“仇横,你的家小此刻就在军列之后,一柱香不到的光景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不过,你想必也清楚,若你不肯如实回答我的疑问,那就会和你的家人好好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仇横猛一抬头:“智王,我家小与顺州之事无关,你竟要把他们都牵连进来?” 智笑容一敛,冷冷道:“难道那八万顺州百姓就注定要遭受屠城惨变?你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牵连进来?仇横,你应该从拓拔战口中听过我的为人,你倒是猜猜,我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仇横脸上一直做作的胆怯猥琐之色已然消失,沉声道:“智王,若我说不出你想听的答案,你真要伤我家小?” 智微笑道:“仇横,别自己吓自己,我何时说过要伤害你的家小?” 仇横听说智不会伤害自己家人,心中一安,他此时已打定主意绝不说出帮拓拔战陷害顺州一事,否则不但自己难逃卖城骂名,就连家小也会被人鄙夷仇视,当即一脸坦然的道:“智王,在您杀了黄成后,末将早不存生还之望,但末将仍要以死告知智王,顺州之难既不是拓拔战授意,也绝非末将所为,您若不信末将所言,尽可动手,但您杀的只是一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羌王涂里琛。” 智也不动怒,拂了拂藏锋剑上的血迹:“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的为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仇横,你以为我把你一家五口掳来是为了什么?” 一边说,智一边搭住了仇横的肩膀,让他面对着道上行进的军列,又是一笑道:“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但我会当着你家人的面杀了你,你算是无辜吗?仇横,你知道这世上最凄惨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惨死,若你不肯说出顺州真相,那你就会在一柱香后被我杀死在你的父母妻儿眼前,你那两位白发苍苍的父母会看着自己苦心养育成人的爱子被我杀死,你的一对儿女会亲眼目睹自己的爹爹被我利刃穿喉,你的娇妻也要眼睁睁看着恩爱十几年的夫君被我慢慢折磨至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幼髻童睹父惨死,温柔妻受死别苦,仇横,好好用你这颗脑袋再想想,你的家小真能受得了这等惨事?” 仇横做梦也未想到智竟然还能以此相胁,心神顿时大乱,转脸向智一看,只见智脸上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却带着澈骨寒意,又轻点着身上那袭被黄成鲜血所染红的白裳:“我还可以向你担保一件事;一柱香后,我一定会让你的鲜血喷洒在你家人的身上,仇横,知道吗?当你的鲜血喷溅在你爹娘的脸上,他们颤巍巍的双手会比你的尸首更冰冷,老来丧子,人生至痛,而你的妻子孩子则会伏在你的尸首上不停哭叫,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你,纵然叫到声嘶力竭仍不肯放弃,可最后他们还是会绝望的发现,你已与他们生死永隔,最可怜的还是你这对子女,他们虽然还年幼,可终他们一生都忘不了双手染满你鲜血的这一霎,因为这种亲人的鲜血是永远也洗不去的,虽然我不会伤害他们,可亲眼目睹你的死状已是对他们的最大伤害。” 智忽停止了踱步,紧紧盯着仇横的双眼,眼中闪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声音也变得阴沉幽抑,冷冷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仇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等把握吗?因为我也曾经历过这等生离死别,我义父在我们几兄弟眼前慨然赴死,我大哥为救出兄弟们力战而亡,我二哥在他新婚之夜毒发身亡,就在昨日,我还亲手杀了我妹妹最心爱的男子,所以我很清楚这种痛苦,你的家小在看着你死时一定会伤心欲狂,这血淋淋的刺痛也会一直烙在他们心底,至死不灭。就算倾尽天下江海,也洗不尽这份痛楚,没错,他们会活下去,可只要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逃不过今日的痛楚之伤!” 若海惊讶的看了眼智,智所说的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心底至痛,但他从不肯在人前流露,却在此刻已恫吓的方式一一道出。 仇横早听得汗如雨下,不停喘着粗气,忽然喊道:“智,你┉你敢?我做鬼也不┉┉” 智冷笑打断:“别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我之类的废话,这世上,我不敢做的事倒还真是不多。” 想到家人要经历的惨事,仇横嘶声叫道:“智,你真下得了手?” 智寒声道:“这有何难?只是遇恶更恶而已,比起我此次要对羌族所做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这也是拜你所赐。” 智又是一声冷笑,左手藏锋剑晃出一道弧光,直指着大道上的军列,冷冷道:“仇横,好好看着军列,不到一柱香的时辰,我们就可以看到你的家人。” 冰冷的剑刃使仇横全身一寒,颤抖着向大道上的军列看去,只见这一列列的骑军正整整齐齐的从他们身边缓慢行进,他的两千部下虽看到了这里的情景,可在身周辽军的挟持下又有谁敢异动,只能一个个面无人色的望着黄成的尸首。仇横不敢再看部下的神情,伸着脖子往军列最后望去,但骑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漫漫如雾,又怎能看得见被押解在后的家人,即便让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家五口,他又能如何? 正在他慌乱不堪之时,只听智冷酷的不带一丝情愫的声音如利剑般贴耳响起:“别心急,会让你一家团聚的。” 仇横激灵灵一个寒颤,双脚一软跌坐在地,连向军列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尽,“罢了┉智王,我说了,我什么都告诉您,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心里忽然觉得很荒唐,自己为了不让家人被羌族所杀,这才带着他们逃至幽州,没想到却是自投罗,被这位仿佛比拓拔战更冷漠无情的少年逼入绝境。 “我在听。”智收回袖中剑,负手而立。 仇横再不敢迟疑,伏在地上把顺州之事详尽道出,从拓拔战对他授意此计,铁胆剑卫行凶杀死羌人,他暗中派人锯断顺州城门,到引得羌族攻破城池等事,就连涂里琛为给族人找到家园而被逼答应攻打幽州之事都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仇横说完这其中原委和涂里琛为族人寻找安身地的苦心,不但若海大吃一惊,连智亦为之动容,未料到羌族攻打顺州还有这等内情,冷静如石的神色霎时变得异常阴沉,难分愁怒,许久才低低一叹:“涂里琛,也是无奈之人啊┉”默立许久,方对若海道:“把仇横押上,继续前往顺州。” 这时,大道上的军列已渐渐过完,仇横张大了眼睛往末尾望去,忽然一楞,但见军列之后除了押阵的五十骑辽军外根本就没有家人的踪影,他呆呆的看向智,只见智冷冷道:“我已说过,如非必要,我不会伤及无辜,你的家人都在幽州,我并没有带他们来,仇横,我虽是恶人,却还未象你这般灭绝人性。”说罢,智不再看目瞪口呆的仇横,策马往军列最前奔去。 从仇横口中逼问出事实后,智又下令大军急行,这一路上,他再也未和旁人说话,只是偶尔独自叹气,窟哥成贤和若海也不敢打扰他,按令指挥军士们行军。 辽人骑术历来精湛,与女真族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一万余骑一路控辔急行,终于在深夜时分赶到了离顺州南几十里外一处平原上,智见军士们面露疲色,便下令众军暂歇,又向窟哥成贤问道:“这附近可有易藏伏兵的险要之地?” 智当日封窟哥成贤为统领时,不但命他统御新军从上京悄悄移兵幽州,还特意叮嘱窟哥成贤一路上仔细沿路各处地势,思索何处地势能伏兵,何处地势善守难攻,以此磨练这一手提拔的爱将,所以窟哥成贤对辽境内各处地界都颇稔熟,稍一打量四周便道:“智王,此去顺州多为平坦大道,沿路只有几处树林,却都不茂密,只这前方道旁倒有一小山坡,因坡上都是黄土,所以当地人称之为黄土坡┉” “黄土坡?”智向远处的山坡一望,“我听五弟说起过这黄土坡,他当日就在那处灭了追敌连尽涯的一千追敌骁骑,听说那坡上原有一排大树,却被他给砍倒了大半。”看了眼黄土坡四周,智又是一笑:“老五是个将才,借地势灭了一千劲敌,只是他这天生的悍勇之性总不让人安心。” 窟哥成贤见智一路紧绷的神色此时转和,忙趁机问道:“智王,您打算怎么对付羌人?是让兄弟们休整一夜后再攻打顺州还是稍后就去趁夜偷袭?顺州城外多为平原,最宜骑军冲锋,而且我们此次还带来了许多错王弩,不如就和羌人来个城下决战。” 若海听两人谈论讨伐羌人之事,也凑上来道:“智王,我看还是让弟兄们趁今夜偷袭顺州为好,那些羌人断不会料到我们来得如此之快,正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他听仇横说出了顺州真相后,虽然对羌人减去几分恨意,但想到被杀死的顺州百姓,亦不肯轻易罢休。 智不理会说得起劲的二人,慢慢走至道旁,又俯下身子在地上捡起一把土,出神的轻轻撮着,忽然喃喃道:“都是为了这一片安身黄土,却有这许多苦楚┉苦楚苦战,这样的苦战┉若能不打,那该有多好┉涂里琛,为了能完成你爹爹的遗愿,想必,你也在夜深人静之时辗转难眠吧?” 第八十五章:大恨深仇(三) 窟哥成贤和若海见智撮土自语,都感讶异,只觉智这一路上的行为甚是古怪,似乎对讨伐羌族之事有着很深的犹豫。【 】 沉默良久,智终于拍去手中黄土,收起了惆怅之色,起身道:“让军士们再休息一个时辰就动身,与羌族的这一仗我们要以夜战为主,窟哥成贤,随我去黄土坡上探探地势。” 一个时辰后,智与窟哥成贤从黄土坡上返回,命大军继续赶往顺州,但智临行前却又命军士们把仇横和两千顺州军的战马兵刃都缴下,令他们步行赶路,还让人把这多出来的两千匹战马藏在黄土坡附近。 那两千顺州军听说要他们步行赶路,自是人人叫苦,但他们方才眼见副将黄成被杀,而主将也失魂落魄的任由智摆布,他们哪还有胆子违抗,只得遵令缴出坐骑兵器,人人心头凄凉。 又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一众人已距顺州不过五里余地,此时正值深夜,平原四周黑茫茫的伸手难见五指,智选了处极为开阔的平原让军士们驻扎,又派骑军们围绕着一处空地密点上火把,密密麻麻的火把插成一圈,照亮了方圆几丈大小的一处空地,智遂命那两千名顺州军进入这被照得如白昼般的空地处,这两千人紧跟着骑军步行了三十几里路,都感疲惫不堪,东倒西歪的挤在空地中歇息。而一万名幽州骑军依然稳坐鞍上,守在火堆之后,既为监视也为蓄势。 一切布置停当,智才对窟哥成贤下令道:“你带五十骑军趁着夜色前往顺州,设法把羌军引出城外,你此去只需在城外叫阵,千万不要贪功入城,只要羌军一出城你就撤回,也不要与他们交战,把他们引至此地即可。” 窟哥成贤挑选了五十名精细大胆的骑军后便轻骑赶往顺州,智也走到一旁盘膝静坐,却不时望向仇横和那两千顺州军,眼中的憎恶之色随着跳跃忽闪的火光愈渐浓烈,忽然间,智霍的起身,大步来到被火把照亮的空地处,冷冷瞪着那两千顺州军,沉喝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再带回顺州?” 这些人被智异常冷漠的眼神扫过,心中惧意大生,又怎敢接口。 若海生怕智独自一人有失,正要招呼幽州军上前,却被智挥手制止,冷冷道:“他们不敢妄动,因为他们家人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中,除非他们敢象出卖顺州百姓般出卖自己的家人。” 虽然这些顺州军在出得幽州后就已深感此行凶多吉少,但智如此直截了当的说话还是另他们闻之变色,原本就惶恐无言的人群更是死气沉沉, 望着他们脸上的胆怯委琐之色,智怒气更炽,戟指着这两千人,声冷如霜的怒斥道:“我生平最恨之人是拓拔战,而你们这两千人却是我此生最为厌憎之人,当日拓拔战谋反,你们身为大辽军士却置国难于不顾,不但临危苟且还与叛贼暗通款曲,如今又助拓拔战设下毒计逼使羌族荼毒全城百姓!即使禽兽犬牛亦知为同类之死悲嘶坠泪,可你们先负君恩,再害八万同胞,为臣不忠,为人不义,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禽兽不如,猪狗不类,枉披人皮,枉生为人,既无人臣忠义又丧尽天良人性!即使天不加刑,我也要替天行道!若连你们这等人都不该死,则天下无人该死!今日把你们带回此地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你们这两千人都死在这该死之地,为破城顺州殉难!为八万百姓殉葬!” 不但是这两千顺州军被骂得面如死灰,就连那一万幽州军听了智的严厉斥责都感到一阵惊讶,只因这位智王城府极深,对敌之时虽冷酷无情,但颇少用这般刻薄愤慨之语。 若海虽跟随智日久,却也从未见他如此动怒,心知智对这些顺州军憎恨已极,忙劝道:“智王,何必跟这些畜生动气,干脆现在就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死去的顺州百姓讨回点公道?” 智一番痛斥后怒意稍减,摇头道:“他们的命让别人来取,不必弄脏我军士之手。” 智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听在顺州军耳中却如响过一阵闷雷,震得他们胆颤心惊,忍不住便有人怨怼的看向仇横,本以为跟着这位主将能避开一劫,谁想还是入了死地。 正当这些顺州军自怨自艾时,前方已传来了窟哥成贤的高呼声,一行数十骑在夜幕中随之而来,若海忙掠上察看,见归来骑军人数未少,心中一喜,正要询问,却见窟哥成贤一行人的神色都甚为沉重,其中十几人脸上还挂着悲愤之色,似乎随时都要大骂出口。 窟哥成贤一奔近便滚鞍下马,向智禀道:“智王,羌人已被我们引出顺州,离此只有两里路。”智见诸人神色愤慨,问道:“你们在顺州见到了什么事?” 窟哥成贤咬牙道:“羌人竟把战死的顺州军士尸首都剁碎了扔于城外,守将令狐延的人头也被挂于城头,这不是明摆着在向我们挑衅吗?” 随他同去的几名军士按捺不住怒火,纷纷叫道:“智王,顺州城外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顺州军的碎尸,那些羌人太过狠毒,竟如此对待死去的军士!” “不错!就算是两军交战也不该让军士们有这种死法!” 这些骑军目睹到顺州军士的惨死之状,人人怒火填膺,怒骂出声。 智眉心紧蹙,正要发话,只见身后那群出征的幽州骑军已不约而同的策马上前,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这些骑军忽然一起甩动马镫,发出一阵阵如暮鼓般沉闷的撞击之声。 自从大辽建军之始,辽军骠骑便以军纪严明,作战勇猛闻名天下,军中将士不奉帅令绝不会擅自行动,但生性剽悍的辽军中却也有这种自发而起甩动马镫的不成文风气,因为这代表着军士们决意告知所有人的两种心意,第一是对他们衷心敬服的君皇将帅表达誓死效命之心,第二则是在大战来临前,当他们面对仇敌时死战到底的决心。一旦有军士做出这种举动,那就表示他们或是决心追随主将至死,或是宁与仇敌同归于尽的复仇之心。 此刻,这一万名骑军整齐的甩动马镫之举正喻示着他们渴求复仇之心,一声声铿锵沉重的甩镫声遥遥蔓延在黑郁郁的深夜里。 听到这比战鼓更激昂的复仇之声,智神色一暗,心道:“拓拔战,你果然了得,既破城又攻心,竟以仇恨促起这场不该有的血战,难道这一切都已如你预料一般无法挽回┉” 窟哥成贤和若海见军士们同仇敌忾,心里也是杀心大起,齐向智问道:“智王,羌军转眼即来,我们该如何迎敌?不如一鼓作气冲上迎战?” 众骑军也一起望向智,只待他下令迎战。 智侧耳听着远方动静,又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幽州骑军,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窟哥成贤,你率一千军士上前百步,拦在顺州军之前,再把仇横押至前方,等羌军到达,若他们径直来攻,就先用错王弩射住阵脚,别让他们直冲而上,否则就按兵不动,我要先和涂里琛一谈。若海,你与其余军士守住后方,听我号令。” 夜色中,路遥处,仿佛是要使这甩镫之声更添悲壮,一阵低沉的羌号突然呜呜吹响,急促的奔跑声从远处徐徐逼近。 “羌人来了。”智对一众骑军肃然下令:“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妄动。” 若海为智牵过坐骑,谁知智却不上马,低嘱道:“若海,约束好军士们,让他们先别动手,仔细听我号令,若见我跨上战马,立刻带军士们后撤,不得有误!” 若海讶道:“智王,为什么要后撤?难道您不想打这一仗?” “你倒是复仇心盛?”智一叹道:“若海,你眼下虽报仇心切,却不知此战一旦开始就不能容情,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你还会反过来求我别打了。” 若海一脸的不信,但智已不再解释,牵马走上前方,又隐约听到智低声长叹:“即使此战已不可免,我也不甘心就此坠入拓拔战的陷阱。” 随着号角声的逼近,无数羌军于夜色中涌现,除了一百余人骑着战马外,余人都是步行奔至,见此处有许多辽军列阵待战,羌军中忽有人一声大喊,冲近的羌军当即一排排一列列的停下,与辽军行成对恃,便要冲上展开近战,却见辽军的阵势甚是奇怪,近千骑军护着一位白衣长袍男子等候在前,在他们身后几十步处还用层层密密的火把围成一片空地,里面站着几千名辽军,在火把之后则又有许多骑军严阵以待。所有辽军一律身穿白色甲胄,如同挂孝出征般在夜色之中显现着一股凛然气势。 羌人们仔细看着眼前辽军,忽发现那些骑军虽然持枪握弩,杀机弥漫,但立在火把中的那群辽军不但手无兵刃,神情也甚是惨淡,束手待毙般呆然木立。 羌人正疑惑不定时,但见辽军最前列的那名白衣男子已在此时点燃了一根火把,牵着战马缓缓走上几步。 摇晃的火光映亮了这白衣男子的脸庞,羌人们迎着火光一看,这白衣男子原来是位容貌清秀的少年,一手牵马,一手举着火把,仿佛并非处身于两军阵中一般,神色自若的往羌人阵中看来,脸上神情镇定,不带一丝敌意。 羌人见此情景都觉古怪,一时倒也不敢立刻冲上厮杀。 智特意用火把照亮自己正是要让羌人看清他并无敌意,等羌人止步,智神色平和的望向羌人阵中,见他们只有寥寥百骑战马,其余男子都是步行而来,不禁暗道:“羌人果然穷苦,若早年能请义父对他们施以援手,也就不会有今日许多祸事。” 想到当日被拓拔战蒙蔽,以为羌族攻打朔州一事,智暗悔自己从前竟不知多了解这支没落部族,但此刻已不容分心,智定住心神,不去想已过之事,又向着那些骑马羌人处高声道:“辽皇麾下护龙智,恳请羌王一叙。” 随着智的清晰高扬之声,那百余名羌族骑士身边忽然踏步而出一名身形魁伟的大汉,喝道:“我就是羌王涂里琛,羌族与辽人已成死敌,还有什么好谈的?” 智虽然看不清涂里琛的模样,但见他把坐骑让给族人骑乘,心下意外之余也不禁感叹,对着涂里琛点头一礼,“羌王,我看你也是位爱惜族人的首领,否则也不会为了族人之死而攻破顺州,而我也正是为此而来,也许,羌辽之间会有场苦战,又也许┉为了你的族人着想,你愿意与我一起设法解开羌辽之间的这场祸事。” 涂里琛冷笑道:“解开?怎么解?我们已结下深仇,难道你家公主还肯放过我们?你们辽人一直对我羌族百般欺凌,我在大恨之下才会屠你顺州,你有深仇,我有大恨!你要战便战,不用再假惺惺!” 经过昨日一事后,涂里琛深知羌族与辽国已结下绝难平息的死仇,也再不奢望能避免此战,其实他昨日因心痛族人惨死,攻破顺州时还曾想过要再攻打幽州,为左长老珂达复仇,可望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辽民尸首时,他心里忽然没有了复仇的快意,反觉得一阵愧疚,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犯下这样血腥的杀戮。 于是他与右长老兰谷仔细商谈了应对之策,两人都想到,既然耶律明凰最大的敌人是拓拔战,那她为免耗损兵力一定不敢在此时来向羌族全力寻仇,因为幽州军与拓拔战的黑甲骑军相差悬殊,而这场内乱倒成了羌族求存的唯一仰仗,但耶律明凰也不肯丢这个颜面,定会先派出一支人马来抢夺顺州,所以他们还要再打一场胜仗,令耶律明凰从此不敢轻启战端,因此窟哥成贤今夜来城外叫阵之时,涂里琛立即让兰谷留守城内,自己则率着三万羌军追出城外,没想到这此前来的辽军主帅居然主动想与羌族一谈,这倒是令涂里琛大感意外,但他也不敢有半分懈怠,话一说完,当即令族人全神备战,又紧紧盯着智的全身,以防他突然命辽军偷袭。 但站在光亮处的智一动不动,一脸平静的望着暗处羌军,又高声道:“羌王,你说得不错,羌辽之间确已因顺州之事结下深仇,可若这深仇大恨都是他人所设的陷阱,欲使我们鹬蚌相争,那你是不是还肯把自己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在别人的陷阱中?” “陷阱?”涂里琛一怔,又喝问道:“什么陷阱?智,你想捣什么鬼?” “我想让你听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后我们再谈。” 智从容一笑,命军士把仇横押上前,令道:“仇横,把你之前对我讲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与羌王,有多大声你就说大声。” 仇横此时已知必死,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也不犹豫,便在两军阵前将拓拔战所设的圈套一一讲出。 待他大声说出详情,黑沉沉的羌军阵中**渐起,这些羌军凭着怒气攻破顺州,本以为是辽国公主耶律明凰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却未料到此事还有这许多内情,虽有少数羌人还在半信半疑,但大多数人已在议论纷纷。 涂里琛的震惊更为强烈,直过了许久,才听他低沉的声音从暗处响起:“你们辽人最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我怎么知道这仇横说的都是实情?” 智始终在盯着涂里琛,想看清楚他的神色变化,窥知这位羌王的心中所想,只可惜涂里琛一直藏于夜暮,难见其貌,智心知这羌王戒心甚重,只得一叹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何必再骗你?仇横已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羌王,请你再仔细想想,拓拔战在此事中究竟是置身事外还是暗中推动?” 涂里琛仔细回思前后之事,又想到名为护送,实为押送的拓拔傲这一路的言行举动,心里倒也相信了大半,可羌族既然已攻破顺州,那无论始作蛹者是拓拔战还是耶律明凰,此事都已难善了。 低头看了眼手中尤带着斑斑血痕的砍刀,涂里琛缓缓开口:“护龙智?你与别的辽人倒是有些不同,我族中左长老坷达也曾说过你的名字,还赞你是耶律明凰手下最得力的臣子,智,你率军来此不会只想让我们听这个故事,因为此事即使属实,也已太迟,说吧,你想怎样解开这场祸事?” 他又一指立在阵前的仇横,沉声道:“先说出我的条件,一,此人害死我族长老,我要亲手取他性命,二,无论你要什么,绝不容许你伤害我的族人,这世上只会有为族人死的涂里琛,却不会有出卖族人让自己活的涂里琛。” 智皱了皱眉,不料涂里琛一开口就不留余地,沉吟道:“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我把仇横带来就是要送这人情给你,不过┉羌王,你毕竟做下屠城之事,若不付些相应代价,那这场祸事只怕会变得更大。” “代价?”涂里琛似乎冷笑了一声,“智,老实告诉你,我昨日攻下顺州之时还曾想过要取你家公主性命为我族人报仇,既然你说此事都是拓拔战在捣鬼,我就信你一次,但你还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若你真想平息此事,那你的公主还要把顺州让与我羌族,若能做到这三事,我就给你一个太平!” 第八十六章:凄凄夜色(一) 众辽军听闻涂里琛不但想索取顺州,还口出狂言要伤他们的公主,顿时怒气勃发,几名脾气暴躁的军士已忍不住喝骂出声,智急命窟哥成贤止住这几人,又晃动着手中火把,让涂里琛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神情,长声道:“羌王,我肯与你一谈并不是畏惧你这数万羌军,而且我也不是那种可任你予取予求之人,为了你的族人,请与我诚心一谈,别再说这些幼稚之语,更不要咄咄逼人。【 】” 涂里琛也踏上一步,大声道:“这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我已不敢再相信你们辽人的说话,就算屠下顺州是我误中奸计,可辽人必定已将我羌族视为死仇,即使你今日肯放过我们,难保日后不会再来寻仇,所以我要为族人找一座城池做自保之地,因为没有安身之处的羌人终会任人欺凌,如果你能答应我这三个条件,那羌辽之间便可相安无事,你复你的国,我护我的城,如果你作不了这个主,那就去找你的公主,让她来跟我谈!” 智脸上现出一抹不带嘲讽的苦笑,“难怪拓拔战要利用你,你倒还真是位鲁直汉子,想什么就说什么,羌王,这个世道并不是如你所想般是非成理,黑白可见,你已在顺州之事上吃了一堑,为什么就不肯因此自省呢?” 涂里琛轻嗤道:“智,才这么点儿时辰你就能把我看透?你以为你是谁?你真有这么大本是?” 智摇头道:“不是我有本事,而是你就是这样一位没有心计的男子,我知道你不是在信口开河,也不是咄咄逼人,你只是无时无刻都想为自己的族人谋取幸福,只可惜你我各有所为,你为族人,我为大辽。羌王,我也老实告诉你一件事,当日你们曾助拓拔战谋反夺国,所以在今日之前我一直对你羌族恨之入骨,但在听仇横说出你与拓拔战之间的纠葛后,我已对你的为人有所改观,知道为什么吗?” 涂里琛冷笑道:“别告诉我你是那种以德抱怨的人,你们辽人不是利用我们就是欺凌我们,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的用意?要不是你想帮耶律明凰对付拓拔战而不敢消耗兵力,只怕你早就动手了,这世上就算真有什么好人,我们羌人也没这福气碰上!” “你倒也有几分聪明,知道我不敢消耗兵力。” 智洒然一笑,随即一整神色,“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那种懂得宽恕的大度之人,但这世上却有两种事情可以令我动容,那就是大义与大善!羌王,你不懂大善,可在你心里却有愿为族人付出一切的大义,这一点智很是钦佩,所以我再次恳请你,别让我做下不愿意做的事,更别让我象从前这般恨你,因为我恨一个人可以恨很久,也可以做出很多比你屠下顺州更残忍的事,羌王,无谓用葬送你全族的代价来知道我护龙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代价你付不起,我也不想要。” 望着智在火光下镇定深沉仿若磐石的脸庞,涂里琛忽然有些惊讶,他听得出,智并不是虚张声势,却不知这少年为何有这般自信,不禁问道:“那你待怎样?智,说出你的条件,但我有言在先,如果你的条件太欺人,我可不会答应。” 智肃然道:“我只想为顺州百姓讨还公道而已,羌王,若你真爱护自己的族人,那你就要做两件事,一,请羌王随我同去幽州,向大辽公主殿下面见请罪,求取殿下饶恕你的屠城恶行,我也可以代你向殿下求情,请她不要为难你,二,你屠城八万辽国子民,所以我要两万羌族军士在顺州城外自尽,为死去的顺州百姓抵命┉” 智尤未说完,暗处的羌人已大声鼓噪起来,见这名少年大言不惭的要两万羌族战士自尽谢罪,羌军们或谩骂,或嘲讽声,闹成一片。 “两万人?”涂里琛早已色变,他知道辽人率军来此绝不会空手而回,羌族也如智所说一般需为屠城恶行付下代价,可未想到这代价如此沉重,当即喝问道:“这就是你要我付出的代价?两万军士?我族中一共就四万军士,你这么一句话就想要走我一半兄弟?” 智正色道:“我知道要你交出两万军士是件很难的事,可你此举却能换来全族平安,比起死去的顺州百姓,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妥协,若你肯做到这两件事,我担保你羌族可以平安渡过此劫,羌王,你是一位好族长,但却不是一位能在这乱世称霸一方的枭雄,待此事一了,你就要带着你的族人永远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不能再在此地停留,更不能把这顺州城当成是你们的安身立命之地┉” 智尚未说完,已被涂里琛的狂笑声打断,他就象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唐的话一般指着智放声大笑:“还以为我太天真,想不到你竟比我更天真!智,知道你这是在向我要什么吗?你这是在要我把自己族人的性命亲手交给你,你以为我会答应?还是你们辽人高高在上的日子过得太久,才以为能随意摆布他人的性命?” 笑声未毕,涂里琛忽然跨上几步,喝道:“要和谈可以,但你休想要走我两万族人,就算屠城之事是我做错,可这都是被你们给逼出来的!你想为顺州百姓报仇就要我交出两万族人,那我死去的族人又该如何?难道他们就活该为了你们与拓拔战的纷争枉送性命?” 虽然早已料到涂里琛不会答允,但智脸上还是掠过一抹失望之色,“羌王,虽然屠城之事千丝百结,纠葛难理,但你所为也已太过,只是为了一处安身之地,你就甘心助恶为虐?我此行固然是想平息干戈,但我更不能损及大辽国威,你以为我会在一座城池被屠戮后就这么轻易的不追究你们?羌王,请你相信,这是我能开给你的最低条件。” 涂里琛听智又再说起屠城之事,心下烦躁,冷笑道:“我可没想过要你放过我羌族,攻破顺州后我早有了与你们一战之心,智,多说无用,帐中待客,刀口对敌,你我之间终要一战!要我两万族人性命?可以,先杀了我!” 智也知要涂里琛答允交出两万族人是自己一厢情愿,但他仍不愿就此开战,遂了拓拔战的奸计,又好言道:“羌王,你已知顺州之事是拓拔战的奸计,又何苦一错再错?难道此事真的已无转圆之机?” 涂里琛重重一哼,不肯回答,羌军们见智迟迟不肯应战,还道他年轻胆怯不敢开战,纷纷起哄,好些羌人还指点着辽军大声讥讽。 辽军们被羌人的张狂气势气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大战一场,但智早有严令,未闻号令不得动手,只得一个个强忍怒气,心里都觉诧异,智平日杀伐决断毫不容情,可今日却犹豫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见暗处羌军已随时欲动,而身后的辽骑也早已剑拔弩张的只待他下令厮杀,智微一苦笑,向身旁骑军要过一把错王弩,又大声道:“羌王,请你看清楚!”稍一分辨暗处的马嘶声,智忽然扳动弩弓,对着前方就是连续三弩,弩箭在黑夜中擦起几声短促的掠空声响,只是一霎那,羌军阵脚中已有三匹战马被射倒,涂里琛怒斥道:“智,你敢偷袭?” “我已手下留情,这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智一举手中错王弩,又高声道:“这柄错王弩能装二十支弩箭,一弩十发,远射七百步,这样的弩弓我此行共带来一万把,是战是和,请羌王三思!” “没什么好三思的!”涂里琛虽对错王弩的威力暗暗心惊,但他又岂肯示弱,摆手一喝:“持盾!” 羌军们见智竟能在夜色中听声而射,弓技惊人,都收起了小觑之心,高举藤盾护在身前,林林立立的挡成一圈,涂里琛又向智喝道:“你有强弩,我有坚盾,智,我早已料到,不狠狠打你们一顿,我们就永远过不了安生日子!别以为你有这一万把破弩就能吃定我羌族!” 智轻叹一声,淡淡道:“人贵自知,要胜你何需仰仗弓弩之力,从你带着七万族人离开上京的那一刻起,这一仗的胜败就早已注定,羌王,拓拔战真正要赶绝的人其实是你,他是想从你羌族的败亡中得到最大的利益才设下此计。难道你还未看透你此刻的险境?” “险境?” 涂里琛心里虽对智这番话大感惊疑,嘴上却狂笑道:“智,你好狂妄,还当你与别的辽人不同,原来你也不过如此,我看你们才是堕入险境,识相的就留点力气退回幽州,好生想想该如何对付拓拔战!” “你倒还真是软硬不吃。” 智又是一声苦笑,见涂里琛无意再谈,他也不发作,稍一犹豫后缓缓拉动手中马缰,将坐骑拉近身边,又用马鞭一点仇横和两千顺州军,扬声道:“羌王,我知你胸有大恨,而我今日来此就是要送你一份人情,这两千人我就留给你,等你出了胸中恶气,我们再平心静气的好好谈谈,我会在十里之外等你,但愿你能在这十里夜路中想清楚,用两万屠城凶手换取全族平安是否值得!”话一说毕,智翻身上马,向身旁的窟哥成贤令道:“后撤!” 窟哥成贤立刻和一千辽骑护着智往后退去,后方的若海已得智的命令,见他上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怠慢,忙招呼辽军后撤,当智驰过顺州军身旁时,忽然一勒缰绳,对着被吓呆了的两千顺州军冷声道:“困兽犹斗也好,垂死待毙也罢,随你们自便,但是──别让我在这一世再看到你们!” 这两千人还未及反应,涂里琛的喊声已随之而起,“智,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但你这份人情我要了!”大喊声中,涂里琛手中砍刀挥起一阵劲风,当先扑向仇横。 仇横似是未看见扑面而来的刀光,苦笑着闭上了双眼:“应有此报┉” 智也不回头,率着辽骑往茫茫夜色中隐去,他知道,涂里琛绝不会放过这陷害他族人的仇横和顺州军。 喊杀声很快从身后响起,羌军们对害死左长老珂达的顺州军恨之入骨,呐喊着冲杀而上,倒也无暇去追赶辽军,那两千顺州军既无坐骑也无兵刃,逃不远打不得,被羌人团团围住刀砍枪刺,绝望的叫声在深暮中异常刺耳,每一声凄呼都在痛苦中沙哑,直到幽州军在夜幕中踪影全无,惨叫声才渐渐变得淡薄。 在羌族围攻下,两千顺州军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只是片刻就被消灭殆尽,背弃了同城百姓逃往幽州的他们最终仍是在应死之地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因为智和羌人都不会容忍他们的卑污。 短暂的厮杀结束后,涂里琛向着道旁一声唿哨,几名羌兵从隐蔽的黑暗处走出,经历过顺州之战后,这位粗豪的羌王已变得格外小心,在他率军追赶窟哥成贤至此地时,早派出几名精干的部下潜在黑暗中窥视辽军动静,以防四下暗藏伏兵。 涂里琛望着幽州军退去的方向,向部下问道:“辽军可藏有伏兵?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几名羌兵答道:“没有伏兵,这些辽军只是分成前后两队,第一队大约一千人,第二队虽隐在暗处,但他们身穿的白甲甚是显眼,我们仔细数过,顶多只有**千人。” “真的只有一万人?”涂里琛有些不信的哦了一声,又命人取过火把照亮了地上的马蹄印,仔细看了一阵,疑惑道:“奇怪?智明知我手中有四万羌军,他竟敢这么托大,只带着一万人来?” 一名羌兵插嘴道:“族长,我方才在暗处发现一件怪事,辽军似乎早有了后撤的打算。那个护龙智才一上马,后方的骑军就立即调转马头后撤,莫非他们根本就不敢和我们开战?说什么在十里之外等我们也只是大言恫吓?” 涂里琛摇头道:“不会,虽然智方才不肯开战,但我看得出,智绝对是个狠角,他既来了,必不会空手而回,若在往日我也不想和此人敌对,但眼下我已别无选择,辽军一定会在十里外等着与我们一战,那辽国公主一心想要复国,必不敢与我们久战,所以我们与智的这一仗一定要打赢,使幽州军再不敢寻仇,等拓拔战南下时就让他们两家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只需紧守顺州即可。” 另一名羌军犹豫道:“族长,智手中那柄什么错王弩着实厉害,而且他射术惊人,夜色中相隔数百步都能射中我们的坐骑,我族弓弩可射不了那么远,要是他们手中真有一万柄错王弩,我们这一仗就会吃大亏,或许该与智再谈谈。”说话的羌人名叫洛狄,为人精明细心,平日里常帮二位长老处理族中事务,是羌族中难得的人才,也是涂里琛极为倚重的心腹。 但涂里琛听了他的话却立即斥道:“洛狄,难道你要我答应智的条件不成?他们辽人自家内讧,却使我羌族深陷其中,即使屠城之事错在我族,我也不会答应智这个条件!交出两万羌人?你狠得下这心?” 洛狄被族长说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再说,其余羌人都觉族长之言有理,羌族本就人丁单薄,又怎肯牺牲两万族人。 涂里琛看了眼天色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就趁着夜色打这一仗,大家都提起精神来,深夜之中不利弓射,见辽军射弩就立即伏地躲避,以藤盾遮护,再伺机冲近,只要打近战我们就可稳操胜算!” 羌族男子皆擅步战,此次出行几乎人人备有藤盾,得令后便各自准备,持盾抄枪,挎弩佩刀,涂里琛吩咐一百余名骑军在前开道,又向部下嘱咐道:“辽人狡猾多诈,智嘴里说在十里外等我们,说不定就在不远处设下埋伏,弟兄们都小心些。” 稍一歇息后涂里琛便率着三万羌军往南追去,为防智在前方设下陷阱,涂里琛这一路甚是谨慎,也不敢点火把照路,只令族人在夜色下摸黑赶路,又几次让骑军来回察看,可接连追出数里都未发现辽军的埋伏,这倒是让攒足了劲的羌军大感讶异,涂里琛心底也不住犯疑,一边默算着路程,一边仍是命探子仔细打探前方敌踪。 大约行出九里余路,探路的羌骑拨马回奔道:“族长,辽军就在前方不远处,他们倒真是算准了十里地。” 其实不用探子回报,羌人们已望见了等候在前方大道上的辽军,似是生怕羌人看不见他们,辽军身周仍是插满了火把,摆出的阵势也如方才一般,那位白衣少年智也依然一手牵马,一手举火把的静侯于前,神态安逸,丝毫没有大战将始的杀意。 第八十六章:凄凄夜色(二) 涂里琛心里嘀咕了几句,命羌军们停在暗处,远离火光的映照,又向智望去,只见智也不挥军上前,反是微笑招呼道:“羌王,胸中恶气可有平息?” 涂里琛微一迟疑,先暗令洛狄等人继续趁着夜色遮掩绕到大道两旁察探,这才高声应道:“恶气倒是出了不少,但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智,如果你只要我随你同去幽州或许我还会答应,可你要的太多了!” 智长叹一声,好言劝道:“真正索要太多的人是你,即便你是为给族人求取安身之地才听命拓拔战,可你们卷入得太深了,羌王,我已为你留尽余地,难道仇横这两千条性命还不能让你消气,你为何仍不肯回头?” 涂里琛见智言辞恳切,也缓下神色道:“智,你肯让我手刃仇横,我很承你这份人情,我也非是那种贪得无厌之人,更知你是一心想化解羌辽仇怨,但你要的却是我绝不能给的,要是我把两万族人的性命交付与你,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当他们的族长?我已答应过族人要给他们安宁,又岂可违背这一约定?” 智耐着性子道:“羌王,既然你身为一族之长,那你就该为自己的族人谋取真正的安宁幸福,趁现在与大辽和谈,再带着你余下的族人离开辽域,否则就算你用这种手段得到顺州,可这安身之地若不能给你的族人安宁,你要它又有何用?难道在你眼里,一处安身之地真值得你铸下大错?” “值得?”涂里琛被这句话触动了痛处,心底猛升起一团怒火,大声道:“护龙智,你懂什么?你们辽人安居草原,哪知我羌族无处栖身之苦?你知道我羌族在这两百年迁移中受了多少苦难?你又知道我祖我父为了这一愿望付出了多大代价?生无处安生,死无处埋骨,你可知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在我怀里死不瞑目是什么滋味?这是真正的切肤刺骨之痛!我祖我父都在他们自己儿子的怀里失望而死,我也在我爹临终前立下重誓,终我一生必要完成他老人家的未尽之愿,你又怎会懂得我立誓的决心!又怎知这一切是否值得?智,我再告诉你一遍,只要能有一片安身地,涂里琛早已豁出一切!因为这就是身为羌族此代族长的宿命,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 涂里琛盛怒之下冲口说出心底郁结,忽然大觉懊悔,暗骂自己怎会对这毫无关连之人说起心事,忙掩饰的冷笑道:“想不到我竟会和你说这些废话,你又怎会懂得这些苦楚?智,你不用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可怜我!” 一边说,涂里琛一边狠狠瞪着智,只要智露出一丝故作怜悯的耻笑,他就会立即冲上一战,因为他绝不会让人侮辱他族的三代苦楚。【 】 可出他意料的是智脸上并没有一丝讥讽之色,相反,智的神情出奇郑重,眼中还闪动着复杂的光亮,正透过重重夜幕望向涂里琛,似要看清他所背负的每一处无奈和执意,但这种凝视却更象是在端详着自己。 许久,才听智幽幽道:“怜悯如刀伤人心,我不会怜悯你,就如同我也不会怜悯自己,因为你说的我都能懂,也许,我还比你更知各中滋味,背负父辈遗愿的苦楚,对父辈所立誓言的沉重┉这是一道砍透今生的伤痕,却也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执着,正如你所言,若能完成父辈的未尽之愿,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豁出的?是否值得,又岂是旁人能体会?” 涂里琛怎么也想不到智会如此回答,只觉这少年所说之话竟是句句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再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却见他神色萧索,仿佛带着股说不出的感伤般,低声道:“涂里琛,也许你不信,可我的确懂得你的无奈,甚至于┉我还有些羡慕你,因为你的爹爹至少还能死在你的怀里┉” 涂里琛突然有了种奇特的感觉,这少年身上似乎也背负着一种极深的誓言,甚至还有着比他更深沉的无奈,正想再看清楚这与众不同的少年,智已抛去了手中火把,没有了火光的照耀,智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再难看清他的神色,但涂里琛却能感到智也正在默默的注视着他。 郁郁夜色中,这两人都变得沉默,也似乎只有在这等夜幕中,他俩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不用去面对彼此都已觉得太累的漫漫前路,沉默着,涂里琛只觉心里好一阵疲倦,忍不住长叹一声,叹息方起,却听见对面夜幕中也传来了一声叹息,这声叹息竟是一样的疲倦,在暗夜中随风凄迷。 两人都不愿开口,就这么在夜色中无语而望,虽然他俩是在今夜才初次敌对,却又觉得似乎已相识许久,或许,在这世上真有相惜的仇敌,相同的宿命。 不经意的看着朦胧夜幕中的那袭白衣,那一种熟悉感愈深,似乎,他们真的曾在许多年前相逢过。 低沉的马嘶声打破了夜色沉寂,也使两人恍惚醒悟,涂里琛收起心底惘然,沉声道:“智,你要的我给不起,我要的你也不会给,是战是退,你说一句话!” 暗处又是一声怅然叹息,智低沉的语声缓缓传来:“羌王,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我不想让你慈父的在天之灵为你羌族痛心,这一次,我会再退去二十里,希望你能好好斟酌,别让我失望。请你记住,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我之间一旦开战,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后悔,我也会愧疚一生┉” 见智又要后撤,涂里琛忍不住叫道:“智,你这算是干什么?” 智不再回应,率着幽州军又往后急退而去,一万轻骑辽军一眨眼就已在夜幕中消失,只留下一地的火把映照着目瞪口呆的羌军。 涂里琛被智的举动搅得糊涂,怔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那几名伏在暗处窥视辽军的羌人走近都未察觉,直到洛狄等人大声叫唤了好几遍,他才心不在焉的问道:“辽人有伏兵吗?” 洛狄摇头道:“没有,还是和方才一样,智到底在搞什么鬼?又不肯打又不肯撤军,难道他想让我们追他一个晚上?族长,我们要不要再追上去?” “我也不知道智想干什么?”涂里琛自己也是满腹疑惑,又苦苦思索智临走前的那一番话,心里好一阵犹豫,在他想来,智是不愿耗损兵力才不肯开战,却不知智是不愿落入拓拔战的陷阱,而他更舍不得让族人在争战中牺牲性命,沉吟了好久才道:“还真是骑虎难下啊!战于不战都不能由我,要我拱手交出两万人还不如硬拼他这一万人,弟兄们,追上去!智不是那种会轻易罢休的人,要是我们不追上他,他必会再次前来顺州,大家再辛苦些,打完这仗就可回去和家人团聚!” 羌族当即又在涂里琛的率领下往夜色中继续追去,因羌族大多步行,方才又耽搁了许久,行进自然缓慢,既确知辽军只来了一万人,第一次追赶又未遇见辽军埋伏,羌人们胆子渐大,捡起辽军留下的火把照耀赶路,涂里琛却还有些不放心,仍派出那一百余名骑军在前探路。 夜幕下,趁夜急行的幽州军不到小半个时辰已奔出了二十里路,智选了处开阔之地后便让大家歇息,又仍旧让军士们在四周插满火把,他自己则踱到一边,既不开口也不下令,顾自审视着前后地势。 虽然智看似悠闲,辽军们却坐不住了,一个时辰不到连退了两次,人人都觉窝囊,忍不住凑在一起发起了牢骚,窟哥成贤生怕智动怒,忙向众军士们低声喝止。 智听到喧哗声,脸上也无怒色,轻声道:“由他们去吧,盛气而来却难求一战,自有些怨意。”他看了眼适才抱怨最多的一名将领,缓缓走近此人身边,淡淡道:“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这名将领未料到智听到了自己发牢骚,顿时心慌,垂着头不敢应声,智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噫了一声道:“你是卫龙军池长空?” 这名将领名叫池长空,正是护龙七王当年悉心训练的精兵卫龙军之一,卫龙军在逃离上京一战中死伤过半,除了少数精锐,只有随窟哥成贤齐赴幽州的一百人侥幸得存,因这些卫龙军实力远胜寻常军士,所以智便把他们都升为副将,编入军中,让他们帮着训练军士。 一看牢骚最大的人是自己的老部下,智不由一笑:“长空,入幽州后我倒有好久未见过你们这些卫龙军,其余兄弟都还好吗?想不到窟哥成贤这次把你也带来了。” 池长空听智口吻温和,心下稍安,躬身道:“多谢智王挂怀,弟兄们都还好,小将口无遮拦,胡乱之语不敢再说,还请智王责罚。” 智微笑道:“我方才是真未听清楚你说的话,只听到你在说什么吃晌午饭,再说一遍,我又怎会怪你,怎么?不敢说了?记得卫龙军中就数你与夏侯战二人最是胆大,如今怎么变得胆小了?” “我┉”池长空涨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支吾道:“我方才说┉辛苦赶了一日路才到了顺州,一个时辰不到又倒退回去三十里,照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回幽州吃晌午饭,这算是打仗还是练脚力?他娘的,老子命硬脚软,哪经得起这折腾┉” 他话还未说完,四周辽军就已轰然大笑,想不到此人这般实心眼,竟把骂娘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若海平日最爱与他嬉闹,此刻更是幸灾乐祸的捧着肚子狂笑。 智听了也是一阵失笑,“你倒是老实,难怪以前小七最爱作弄你。” 池长空见智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胆气一大,问道:“智王,您今日已对羌族一忍再忍,连退两次,依您看来,涂里琛这一次肯不肯和谈?” 智微一苦笑道:“和谈?谈何容易?涂里琛若肯放弃自己的族人,那他也不会为了族人之死大兴干戈,除非我肯更改条件,否则就算我们一路退回幽州,他也不会和谈。可我给出的条件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再无退让余地。” 池长空以为智是因为还存侥幸之心想与羌族和谈才会连退两次,没想到智早知涂里琛不会用自己族人的性命和谈,忍不住又问道:“智王,既然您已知涂里琛不愿和谈,那为何还要对他一忍再忍?” 四周的嬉笑声陡然静止,军士们都悄悄望向智,其实他们心里所想的都与池长空一般,只是无人敢直言,此刻却由这实心汉子一股脑儿的问了出来。 智环视了一眼四周军士,淡淡道:“你算是把大家的心思都说出来了,长空,说实话,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敢打这一仗?” 池长空立即道:“智王,我们卫龙军跟随你多年,从未见过你对敌人这般心软,为什么你这次会这么犹豫?如果你是担心折损幽州兵力,那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第一个就去和羌人拼命!智王,我们已连退两次,这一仗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开打?” “你以为我们与羌族的这一仗还未开始?”智侧转脸看着池长空,又扫了眼窟哥成贤和若海,见他们都是一脸的不解,智微有些失望的一笑,“其实在我们第一次退兵之时,这一仗就早已开始了,涂里琛未察觉,你们也未察觉?为将之道并非只仗武勇即可,羌族四万战士,我此行却只带了一万人,若只凭血气迎战,你们以为真能一战而胜?” 见众人听得更为糊涂,智长长一叹,转过身去看着黑黝深寂的夜路,低语道:“若有一日我不能再辅佐殿下,那守护大辽之任就要交付予你们,可若你们都只知逞武扬勇,又怎能护得大辽平安,而我义父一生所致力的仁道治世也终会被铁骑强兵所背离,若真有这一日,我又怎能安心离去┉” 第八十六章:凄凄夜色(三) 智这番话说得甚轻,众人又在想着他方才所说与羌人一战早已开始之意,倒也无人听清,窟哥成贤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悟的问道:“智王,难道你连退两次是有意消减羌族的戒心使他们大意,这是疲兵之计?” 智看了这爱将一眼,淡淡道:“或许这是疲兵之计,又或许这是因为我太自私,不愿背负这等恶名,更不愿毁去另一个人的执着誓言,只可惜拓拔战又怎会给我留下一点余地,这一仗由不得涂里琛,也由不得我,虽不愿意,可我毕竟是智,不该有多余的心慈手软,即便要多愁善感也只能待事过之后,此刻┉” 智又是一声长叹,一直隐约而藏的感伤之色随着这一声叹息淡薄,神色已复沉静,招手道:“也该做最坏的打算了,大家把准备的东西都取出来。【 】” 军士们按令从马鞍上取下行囊,行囊里所装的都是智出征前命他们为此战准备之物,四角十字钉,衔枚勒口,拌马索,火油,每只行囊里还备有一件黑色斗篷。 待众人取过所需之物,智下令道:“窟哥成贤,若海,你二人各带三千人马,即刻赶往黄土坡,把藏在坡上的两千匹马带至离此十里之地,因为等羌族此次追来后我还会再后退十里。马匹藏好后你们也不用与我回合,立即赶往顺州。顺州至此都是平原大道,涂里琛也一直是从大道上追赶我们,所以你们要远远绕过羌族从小道夜行。” 池长空在一旁插口道:“智王,我们还要退?” “这是最后一次退却。”智低哼一声,又对窟哥成贤二人道:“让军士们穿上黑斗篷,人衔枚,马勒口,马蹄裹布,行进之时切勿让涂里琛察觉到你们的行踪,现在距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你们到顺州后先埋伏城外,等黎明时分再突然做势攻打顺州,窟哥成贤,你率三千人先入城内,顺州城内应还有留守的羌族军士,羌族擅用勾镰长枪,最克骑军,所以你与他们交战之时一不能近战,二不要恋战,先在远处用错王弩射死几名羌军,使他们大怒之下追出城外即可。若海,等窟哥成贤把羌军引出城外后你就立即攻入顺州。” 若海一脸迷惑的问道:“智王,既然留守羌军已被窟哥成贤引出城外,那我攻入顺州又是要对付谁?城内除了羌族的老游妇孺外已别无羌军,难道您要我去对付这些人?” “正是!”智阴沉着脸一点头:“若海,羌族的这三万老弱就是我们取胜的关键所在,等你入城后就要毫不留情的冲向他们,令这些人陷入最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逼使他们逃出城外求救,而追击窟哥成贤的留守羌军得知族人受袭后定会首先返回救援,这时你就可和窟哥成贤对他们前后夹攻,既然羌族擅长近战,那你这三千骑军就要混在羌族老弱中向那些留守羌军冲锋,令他们不敢放手厮杀,只能护着族人往涂里琛处逃窜,所以你们合兵一处后就要全力追击,但你们不要杀羌族派出求救的信使,在你们离去后我会先尽力拖住涂里琛的大军,等他知道族人有难也必会回救,那时我就可反守为攻,若海┉” 智走近若海身侧,直视着他的双眼道:“羌军可战之兵足有四万,我们只有一万,但你这三千骑军却是我们的杀手锏,我知道你并不愿去对付那些羌族老幼,可此事非你莫属,因为你曾亲眼目睹羌族行凶,所以你对羌族怀有大恨,这也是我选你出征的缘由,你要用心底所有的怒气和仇恨使羌族尝到我们的复仇,只要你能下得了手,那我们就可以寡胜众,若海,亲手砍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也许很难,可这就是敌死我活的战场,无奈,无情,无可选择,你──做得到吗?” 若海原本颇感踌躇,可想到昨日在顺州城外亲眼所见的惨死百姓和片刻前羌军的张扬气势,又深知他肩负的乃是此战成败关键,终于应声道:“智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记住,这是在为死去的顺州百姓讨还公道!” “对!就是这话!”池长空在旁一拍大腿道:“羌族杀我八万百姓,我们就要羌族血债血偿,就算杀光他们这七万人也填不平辽人的心头恨!” 智听得面色一沉,皱眉道:“长空,杀戮究属无奈,岂可盛气而为。” 见池长空一脸的不已为然,智又道:“长空,我跟你打个赌,你此刻虽是一心想战,但我们若与羌族真的开战,我担保你会心软后悔,也一定会求我停战,你信不信?” 池长空哪肯相信,连连摇头,智也不再答理他,若海却想起一事,忙问道:“智王,我和窟哥成贤走后您身边就只余下四千人,而您又要我们两路人马在天明时才攻袭顺州,万一您先被涂里琛的大军围住┉” “他追不上我的,我不但会拖住他的大军,还会慢慢蚕食他的手中兵力。”智轻轻一笑,笑容里却无一丝得意,“在我前两次的退却下,羌族已渐渐松懈,何况羌军步卒,我们却是轻骑快马,涂里琛要追上我并不容易,我有把握把他拖到你们两路人马得手之时,而当涂里琛见到前来求救的族人后则会心神大乱,再无斗志,只想着回兵相救,但往来赶路却会使羌族筋疲力尽,那时就是我们乘胜追击之时,一万人对四万人,正是要攻其必救,这就是我此战的取胜之道。所以你二人此去干系重大,切勿令我失望!” 若海与窟哥成贤此时又怎会不知身负之责,接令后忙分头准备,各自挑选了三千军士,这六千人也按令在所穿白甲外披上了黑斗篷,又为坐骑四蹄裹上厚布,身穿白甲的辽军在夜色中原本甚是显眼,可披上黑色斗篷后就似与夜幕融为一体。若这六千人在夜色中悄悄行进,再难被人发现踪迹。 这六千人整备妥当欲要动身时,智又叫住了窟哥成贤和若海两人,叮嘱道:“你们此去要切记一事,必须要等天亮才能攻袭顺州,虽然只是一厢情愿,可我依然希冀涂里琛愿意和谈,若你们见到我派来的轻骑信使,那你们一定要约束军士们立刻撤回,不得意气用事,知道吗?” 智的神情慎之又慎,窟哥成贤与若海两人也都郑重答应后才率着军士告辞而去,他俩心中奇怪;智今日的一举一动与往日大相庭径,虽已布下道道计策,却又象是根本不愿开战,当然,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智虽不会放弃一丝转机,可事无转圜余地时他就只能用尽手段,除了斩草除根外再也不能有一丝容情。 池长空目送己军离去,问道:“智王,要让剩下的弟兄们也换上黑斗篷吗?” “先不用,以免让羌族心生警惕。”智又吩咐道:“长空,让余下的军士们一字排开,别让羌族察觉到我们少了六千人,你再去选出两百名射术精良的军士,让他们排在阵前。只要我一下令,立即把羌军中的骑兵连人带马射倒。” 余下的四千人在池长空指挥下很快排列齐整,又分出两百骑擅射军士列于最前,智审视着军列,见军士们都精神抖擞,扬声道:“大家听着,羌军人数多于我们数倍,而我们最大的敌人拓拔战仍雌伏上京,所以我并不愿轻易与羌族开战,更不愿折损我军元气,可若羌族仍不肯和谈,那这一战就会立即开始,虽然我竭力避免此战,但开战后我就不会对敌人有半点容情!羌人步战,我军轻骑,正可以快打慢,开战之后我要你们再后撤十里,我会在这十里地内设下重重陷阱,不断消减羌军兵力,若你们也想与我一起凯旋回城,那你们就要奉行我所下的每一道命令,战便死战,杀便无情,挥刀尽全力,射弩罄全矢,你们记住,战场上的唯一生路只能用敌人的鲜血铺就,每倒下一名羌人,我们就会多出一线生机!我们此来共有一万人,若我仍要一万人活着回去或许是我痴人说梦,可我生来就是一个痴人,所以我要你们尽力活过今日,因为你们的性命要留在复国之战!这就是我在此战下的第一道命令,当殿下反攻上京之日,我期望能在殿下的大军阵中看到你们所有人的身影!” 军士们的脸上已泛起欣然欢颜,这才是他们期许的智王,为胜利运筹帷幄的他从不会优柔寡断,辽军们的欢腾声扬起一阵杀意,也使智隐藏在眼眉深处的犹豫徐徐沉淀,战场上,他不会有半分慈悲,因为他不能令追随他的军士失望,也因为他很懂得在人前隐藏伤怀。 这是城府,也是浮沉人世的必然和无奈。 风起,夜深,风起古道,夜深月暗,呜咽般的秋风中,涂里琛已率着三万羌军追至,许多羌人都高举着火把,这一次,羌军行进时已不象前两次这般谨慎小心,何况接连步行数十里的他们也多少都有了些疲惫,但他们并不知道,就在片刻之前,在这片夜色的掩护下,已有六千名身穿黑篷,马裹四蹄的辽军,人衔枚马勒口,没有一丝声息的绕过他们直扑顺州。 羌军看见辽军果然在二十里处等候,他们也如前两次般远远停步,脸上不知不觉的露出了懈怠之色。这些一字排开的辽军依然身穿白甲,在林立火把中驻马而侯,静如古树,似乎没有一份迎战之意。 涂里琛这一次也没有再派出探子暗中打探辽军兵力,怔怔望着如前两次一般牵马守侯的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喊了一句:“智,你到底想折腾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智并没有大费口舌的劝说,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火把,让火光照在自己身上那袭被黄成鲜血染污的白衣上,朗声道:“羌王,请你和你的族人都看清楚,我这件白衣上已粘满了鲜血,此人是我亲手所杀,但我不曾有半分愧疚,因为此人死有余辜,可我也希望这是我今夜所杀的唯一一人,所以我最后一次奉劝你们所有人,别让我的衣裳上染上你们的血迹。羌王,我还是那句话,请你与大辽和谈。” 智的声音平静如初,但守在他身侧的池长空却听出,智淡然的语声中有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似希冀,又似在为即将来临的大战融出铁石心肠。 池长空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惊悸,猛然醒悟到,这已是智能给予涂里琛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惜,涂里琛的脸上满是不耐,没好气的叫道:“智,就凭你这一万人,你做得到吗?我也还是那句话,绝不会交出我的族人任你摆布,就算要我一路追你回幽州,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还是避无可避吗?可你没有机会追我回幽州。”智双眼微微一阖,但他已不再迟疑,淡淡道:“你有你的誓言,我也有我的誓言,而我们的誓言却注定不能并存,很遗憾,话已说尽,只能如你所愿一战到底,别怪我,涂里琛,别怪我,你能屠下顺州,该知兵祸之惨。” 火把荡起一弧赤影,从智手中坠于地面,沉冷的声音随之喝出:“长空,发弩!” 智前两次和谈都是好言相劝,即使涂里琛不肯妥协也不愿当场开战,所以羌军都以为智这一次仍会如前退兵,士气疲怠,岂知这少年此次不但突然发难,而且动如迅雷。 近千支错王弩从辽军阵中逆风连发,如密雨击瓦般骤然袭至,手持火把暴露在光亮中的羌军仓促中不及躲闪,散在最前方的一百余骑羌兵首当其冲,被疾弩连人带马射倒。 涂里琛见弩势急来,忙就地一扑躲避,百忙中尤向族人大呼道:“大家快散开,持盾挡箭!” 羌军们惊慌中纷纷躲避如雨乱弩,因智前次说过这错王弩能一弩十发,此时耳中又听到族人的惨叫和马嘶悲鸣,还道辽军阵中万弩齐射,都紧伏在地上以盾遮护,谁都不敢抬头张望。 趁羌军避闪之时,智已率着辽军后撤,临退之前智突然拨马回身看了眼涂里琛,眼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怜悯之色,似想说些什么,话到口旁却又止住,转为高喝道:“羌王,若你想为族人复仇,我会在三十里外等你,所有仇怨一战了结!” 涂里琛听耳边箭弩声止,往前方抬头一望,只见在夜色中本是清晰可见的白甲辽军似乎从马背上扯下什么物事往身上一披,一眨眼间,这些辽军就如突然消失一般,只闻马蹄声迅速远去。 涂里琛心底惊讶,但身后的族人叫骂已令他不及多虑,急转头探视族人伤亡情形,这才发现族中一百余名骑军人已被连人带马射死。他最痛惜自己的族人,一看之下顿时怒火中烧,怒叫道:“弟兄们,追上去杀光这群辽军!我要用智的鲜血染红手中刀!” 羌人见到族人尸首都是悲愤交加,举起火把就往辽军退处猛追而去,这一次,所有羌人都是全力而奔,恨不得立时追上辽军厮拼。随着充斥夜幕的怒喊声,这场纷争反复的厮杀终被点燃。 第八十七章:暗夜连袭(一) 羌人步行,辽军轻骑,虽然羌族盛怒之下全力追击,但他们又怎追得上轻骑辽军,才一会的工夫就与辽军远远拉开了好几里路。【 】 四千辽军打马疾弛,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就赶出了近十里地,前方道旁不远处有火堆冉冉升起,正是窟哥成贤从黄土坡带来的两千匹战马藏身处,智立刻令道:“大家先下马,用布帛给所有马匹裹上四蹄,勒封马口,别让马匹发出声响,再把火堆踏熄。” 方才的箭袭给了羌军一个下马威,辽军均士气高涨,池长空仍有些不解气,一边帮智的坐骑裹马蹄一边问:“智王,羌人已被我们一阵急弩射得手忙脚乱,我们为何还要退去?若我们方才万弩齐射定能大获全胜!” “你以为只凭弓弩之利就能令我们获胜?”智反问道:“若真如此我又何必与窟哥成贤和若海分兵?” 池长空被问得一噎,想了想又道:“那我们也该先射死涂里琛,只要他一死,羌军就会群龙无首┉” “群龙无首?”智冷冷道:“我最不愿意发生之事就是羌人群龙无首,若涂里琛先亡,羌人慌乱之下必会退守顺州,凭我手中一万人马怎能打这一场攻城战?长空,为兵凭勇,为将用智,亏你跟随我们七兄弟这许多年,怎还是只知道徒逞匹夫之勇?” 池长空被说得面红过耳,低下头给马蹄缠扎厚布,心里揣摩着智会用什么计策对付羌军。 智又命众人取出随身所带包裹。每人的包裹内除了一应之物外还有几十枚四角蒺藜钉。这些四角蒺藜钉乃是智数日前命幽州工匠所制,四角皆尖,十字交叉,长不过两寸,钉尖极为锋利,无需用力即能插入地面,若有人稍一踩踏便会伤及足背。 池长空翻视着这些四角蒺藜钉,忽然问道:“智王,你是想引羌军踩上蒺藜钉?可羌军手中都持着我们扔下的火把,说不定会被他们发现蒺藜钉。” “所以我们还要再射一阵冷箭。”智解释了一句,又令众军士聚拢,把所定之计仔细吩咐众人,“此刻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我要在这一个多时辰里令羌军连番中伏,既然他们手持火把,那我们就守在此地埋伏,等羌军追至后再射他们一阵冷箭,夜幕不利弓射,羌军被我们两番偷袭后必不敢再举火夜行,到了那时,这些四角蒺藜钉就可派上用场┉” 智说得非常详尽,何时偷袭,何时伪退,如何设伏,如何迎战,一一说清,众人都听得信心大增,也终明白智的计策乃是环环相扣,从第一次退却时就已暗下埋伏,引得羌军步步上钩,池长空更是心服口服,忙与众军士按智所嘱四下准备,四千人或埋伏道旁,或接应后援,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按部就班。 智斜依在坐骑上望着远处,手中不停摩挲着碧绿古玉,偶尔回首瞥一眼分头忙碌的军士们,对于这场无可避免又注定会令他受累负疚一生的战争,智的神情萧索沉静,既不热切也不再逃避。 片刻后,池长空上前禀道:“智王,弟兄们都已布置妥当,只等羌军追来。” 智轻轻应了一声,却不回头,许久,悠悠道:“在羌人心里,今夜必是颇为漫长吧?” 秋凉风晚,夜暮不逝,昏黄月华暗若幽影,离天明已不到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也正是一天中夜暮最浓之时,就连远处如点点繁星般亮起的大片火把也难以撕开这沉沉夜幕。 星星火丛络绎接近,怒火已让羌军失去了行军章法,一路鼓噪而来。羌军本不会如此冒然急进,涂里琛也会在行军时派出侦骑来回查探,但一来他们仅有的百余骑军都被智射死,二来辽军已在今夜接连退却三次,第一次后撤十里,第二次后撤二十里,前两次后撤辽军都在约定之地驻军等候,第三次退却之时智又说要在三十里后一战,所以在未到三十里地时,渴战心盛的涂里琛和族人都只顾着追赶。 涂里琛手持砍刀冲在最前方,在他心里除了恨还是恨,事实上,在今夜与智的几番对晤中,他对智的敌意并不浓烈,甚至还对智生出了一丝相惺之意,因为智屡屡相劝的神态很真诚,尤其是两人无言相视,怅然长叹之时,涂里琛看得出,这少年的眼中有着与自己一般的苦涩,可他没想到智在决裂后的反应竟会如此迅捷猛烈,这样的对手令他愤怒,也令他心寒,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尽快追上智一决死战,绝不能让智先行赶至三十里外以逸待劳,他相信手中只有一万辽军的智绝不是羌人的对手,只要能追上辽军近身一战就能为死去的族人复仇,可若让智退回幽州与其余辽军回合,那他就会失去更多的族人,这样的损失他赔不起。 但长年迁徙生涯的羌人虽惯于长路步行,可连夜几不停歇的奔跑已让他们大为疲惫,渐渐的,鼓噪声轻,气喘声重,已有大半羌军开始气喘吁吁。涂里琛终究心疼族人,虽急于追上智,却不愿让族人受苦,便让众人在道旁寻地暂歇。 羌人们着实都已疲累,也懒得往远处寻地歇息,在道旁四散而坐,数万羌人密密麻麻的坐了一地,涂里琛为让族人安心休养,也不分派人手站哨,亲自在道前来回巡视,又唤过洛狄问道:“我们大约已追出几里路?” 洛狄想了想道:“约近十里地。”他担心辽军走远,又道:“族长,智说要在三十里外与我们一战,可我族步行,辽军骑马,说不定已离我们有几里路远,不如我先带些人一路缀上去,也好看看他们是否在三十里处布下什么圈套。” 涂里琛摇头道:“再让大家歇息片刻,我们一起动身。”想着洛狄之话,又沉思道:“圈套┉智会布下什么圈套?”往四周随意一望,眼见暮色深沉,难见远处,而自己的族人大多持着辽军遗弃的火把围坐歇息,心里猛升起一阵警觉:“敌暗我明!若智并没有前往三十里地而是在沿路埋伏┉” 一念及此,涂里琛急喝道:“大家仔细留神四周,小心辽人设伏┉” 羌人见族长满面紧张的望向四周,都觉讶异,却听耳边传来的晚风声里已夹杂着一阵由远及近的破空之声,坐于最外围的好些族人登时扑通倒地,后背处都插着尺许长的弩箭,裂空声随即急劲。 “有埋伏!”羌人们惊叫连连,这一次的偷袭与前次不同,前次辽军白胄披身,身在明处,射杀的也只是羌族骑军,可这一次羌人在明,偷袭在暗,不见辽军藏于何处,只闻风势中箭雨呼啸。 射弩罄全矢,这就是智决心一战后对辽军所下之令,但听晚风拂送中先是破空声起,而后箭弩声竟是压住了风势穿风而至,暮色中漫天如蝗箭射,箭势既密且急,源源不绝的向光亮处猛烈袭来。 羌军被射得措手不及,惨呼四下陡起,涂里琛耳听箭雨密至,忙命族人闪避,可羌人既不知数不清的急弩劲矢何时方止,也不知箭弩从何处射来,黑夜中避无可避,只是片刻已有许多羌人被箭雨射倒。幸得洛狄见大半箭弩都是射向手持火把的族人,急中生智下大呼道:“快,大家都把火把扔了,辽军就是对准了光亮放箭!” 涂里琛被一言提醒,忙远远扔出手中火把,又将身周族人手中的火把夺下踏灭,急呼道:“快扔下火把!快!把火光灭了!”羌人纷纷效仿族长之举扔弃火把,仓皇散开,等大半火把熄灭后,密集的箭雨果然零落,只有一些不及踏灭火把的羌人处仍有箭矢射去。 洛狄想看清楚辽军藏身地,捡起几根未灭的火把往旁远远扔出,只见几丛弩箭立刻向火把落处射去。 洛狄借着火光仔细一看,见箭矢大多是从前方数百步远的地方射出,忙压低声音道:“辽人就躲在前面!”此时火光稀少,四周漆黑一片,不但伸手难见五指,就连羌人互相间也难看清样貌,涂里琛生怕辽军再次偷袭,也不及查看族人伤亡,低声喝令族人往前:“弟兄们摸黑杀上去,一个都别放过!” 因暮色深沉,羌人们也不知有多少族人被这阵箭雨夺走性命,但听到身边不时传来的一阵阵痛楚呻吟,都对辽军恨之入骨,趁此时箭势不密,未受伤的羌人摸着黑往前冲去。 才刚冲上一百余步,跑在最前头的羌人忽然捂着脚大声唤痛,跟在他们身后的羌人正想上前搀扶,不料刚一上前也摔倒在地抱脚痛呼,涂里琛在一名羌人脚下一摸,发现他脚底被一枚四角皆尖的利钉插入,寸许长的尖刃深透脚背,涂里琛忙伸手去拔尖钉,可这尖钉四周皆角,形如蒺藜,入体后极难拔出,一拔之下直把这羌人痛得大汗淋漓,涂里琛正没理会处,许多往前冲上的族人已呼痛倒地,脚上都被尖钉所伤,涂里琛忙叫道:“别冲上去,辽军在前头埋了暗钉!大家快散开,别挤在一起。” 羌军们搀着受伤的族人就往两旁散开,可甫一散开竟有更多的人被尖钉扎伤,原来四周地上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尖钉,被刺伤的羌人纷纷叫道:“别过来,这里也有暗钉!” “这边也有,他娘的,到处都是!” 羌人苦于夜色深沉看不清四下所埋暗钉,寸步难移,有些羌人心急之下忍不住又点起火把,谁知火光方一亮起,突然又是一阵弩箭往光亮处射下,那些点燃火把之人躲闪不及下又被射倒,涂里琛急得大骂:“你们不要命了?快灭了火把,谁都不许再点火,辽人就是对着火光射箭。” 这下羌人们再也不敢点燃火把,但暗沉沉的谁也看不清地上何处有暗钉,受伤的人无法再行,未受伤的人不敢再行,一大群人都僵持当场,正当他们不敢妄动时,前方的箭雨又密集而射,这次却是往那些受伤唤痛之人处射落,这些人本就受伤难行,哪躲得过这阵凌厉箭雨,就连他们身边之人也遭殃及。羌人们叫骂着张弓搭弩往前回射,可他们的弓箭怎堪比可远射七百步的错王弩,射出的箭矢如泥牛入海般毫无声息,反是开弓的羌人又被射倒一片。 涂里琛怒骂道:“智!暗箭伤人算什么汉子┉”骂声未落,一蓬弩箭已往他立身处激射而来。 “小心!”洛狄忠心,当涂里琛破口大骂时他就全力戒备前方,一听破空声响立即拉着涂里琛就地一滚,急声道:“族长,辽军这次是闻风听声而射,您可别中了他们的诡计!” “辽人卑鄙!”涂里琛也知辽军箭势已变,见己方将火把熄灭后就改为寻声而射,专射向那些受伤呼痛之人,耳听得族人的呼叫声直令他心如刀割,偏偏又无计可施,想下令冲前怕族人被暗钉所伤,停着不冲又遭弩射,而且羌人虽不知暗钉布于何处,辽军却知羌人被困之地,连弩又变密集,一阵阵裂空破风声在羌人之中带出不绝惨呼。 涂里琛急得如釜中之蚁,心知若不冲上伤亡只会愈重,压着嗓子向身边的族人叫道:“都给我镇定下来,一个个传下话去,大家千万别发出声响,手中有盾的挡住箭矢,其余人用兵刃拨开地下暗钉,一定要冲上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四下散乱的羌人一个个互相传话,受伤之人为怕连累旁人,强忍伤处剧痛不再吭声,手中有盾的人便挡在前方,其余人挥动刀枪去拨地上所埋暗钉,奈何这蒺藜钉四角皆尖,羌人虽可用刀枪将其拨开,可它翻转之后仍是插于地上,一通拨扫下这些蒺藜钉竟被拨得愈发混乱,羌人们反更不敢轻易举步。 涂里琛无奈下只得让族人在原地持盾遮护,此时离天亮已不到半个时辰,只要辽军箭弩射磬或是天色转亮他们就不必再忌惮这箭雨和暗钉,可听着四周围族人强自压抑的低吟喘息声,这半个时辰竟是格外漫长,正焦躁之时,满天的箭弩横飞之势忽然停息,几名胆大的羌军从藤盾后探出脑袋向外张望,虽仍看不清前路,却能听到一阵战马嘶鸣从前方传来,随即马蹄远去声隐隐做响,似有许多骑军已在仓皇后撤。 洛狄见箭势确止,喜呼道:“族长,辽人的箭射光了,听马蹄声他们正想后逃!” “想逃,没那么容易!”涂里琛愤然起身,大喝道:“弟兄们,把藤盾扔在地面覆住暗钉,大家踩着盾牌往前冲,不能让辽军逃了!” 第八十七章:暗夜连袭(二) 羌人们早已憋了许久怒气,辽军弓弩既已射尽,他们再无顾忌,立刻将藤盾掷于地面,一面面藤盾沿路抛掷,在四角蒺藜钉上铺出一条盾路,羌人们踩着藤盾蜂拥向前。【 】 “别让辽军逃了!”羌人大呼冲前,愈往前冲,马蹄声愈是响急,洛狄生性精细,迟疑停步道:“不对,这马蹄声忽近忽远,就象是马匹被赶着前后乱跑,族长,小心辽人有诈!” 涂里琛一心要为族人报仇,哪肯听劝,喝道:“辽人弩矢射尽自然惶惑,马蹄声乱正是他们军心已乱,追上去!智想远攻,我们就要近战!” 又追上数十步,马蹄声竟已凭空消失,漆黑夜幕陡然寂静,羌人正疑惑辽军怎会这么快便逃远,忽感前方劲风大作,似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向着羌人猛冲而来,虽无声息,却带着一阵压抑的躁急之势,劲风转眼扑至眼前,羌人躲闪不及立被撞倒一片,骨碎声,惨叫声顿时又起,“什么东西?” “快闪开!”羌人被冲撞得四散溃乱,这群冲来之物竟似有许多之众,在人群中四下乱撞,踢踏得地上藤盾咯啦乱响,只是片刻间已有许多人被这冲来之物或撞飞或踏倒。 “快拦住他们!”涂里琛大惊之下挥刀冲上,方一挥刀便觉不妙,夜色浓郁中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敌友难辨,自己的族人早被这诡异之物冲撞得乱做一团,只听得到处都是混杂着扑腾奔跑声的呼救喝骂,根本分不出刀砍处是族人还是所来之物,若是随意出刀反会伤及自己族人。 不单是涂里琛,其余羌人也是暗暗叫苦,方才为防辽军偷袭他们早已抛下火把和点火之物,手中藤盾又都扔于地面覆盖暗钉,此刻无盾抵挡又无法点火照亮,可冲来之物却似是不要命般在羌军中横冲直撞,硬是把这数万羌人冲得乱成一团。 涂里琛此时也无心顾及辽军冷箭,向身边族人喝道:“大家都闪开,离我十步!” 一边喝叫一边大步上前,洛狄见族长暴露行迹,急叫道:“小心辽军冷箭!” “快随大家让开,别走近我!一定要把冲来的鬼东西砍倒一个看个究竟!”涂里琛又怎肯让族人继续被袭,大喊着往最混乱处冲去。羌人们辨出族长声音,忙避散让开,涂里琛听得脚步声远,唯有前方一道劲风笔直冲来,心知来者是敌,当即使出全身之力挥刀向前猛剁,只听一声沉闷声响,手中刀已剁实,冲来之物砰然倒地,涂里琛探手往地上摸去,入手处一片湿漉,血腥气扑鼻而来,倒地之物犹在剧烈颤抖,却未有一丝呻吟发出,似乎口鼻都被堵住。 “是马匹?”涂里琛仔细一摸才发现自己砍倒的竟是一匹口鼻被裹,四蹄包布的战马,马背上空无一人,而马股处已被人用刀刺伤,所以这匹马负痛之下才会一个劲的乱冲乱撞,“卑鄙!竟用马匹冲撞!” 想不到自己的三万部下竟被这群疯马撞得溃不成形,涂里琛险些气炸胸臆,大喊道:“大家立刻往左右散开,让过这群疯马,不用跟畜生废力气!” “族长轻声!”洛狄急忙拉着涂里琛往旁退开,“辽军必定还在前方窥伺,小心他们放箭!” 此时,远方暗处,一个声音悄悄响起:“智王,听声音涂里琛就在前头,既然他暴露自己所在,我们就送他一阵冷箭!” “先别杀他,涂里琛的性命还要留着,我们只需尽量折损他们的人手即可,待羌人步过蒺藜钉所埋之地后再派骑军突袭。”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涂里琛太意气行事,既无临难不乱的克制,身边又少了一位出谋布策的军师,否则羌人也不会连番中计。” 听族长叫破冲来的只是一群无人骑乘的马匹,羌人们都扶着受伤族人避往道旁,他们被这群负痛狂奔的马匹冲撞得狼藉一片,无不破口咒骂。洛狄忙向众人低声警示:“大家沉住气,小心引来辽军冷箭!”又叹气道:“可惜这些马匹都被刺伤马股,不然倒可擒获以供我们骑乘。” “智哪肯把坐骑留给我们!”涂里琛低骂了一声又道:“也不知辽军放过来多少匹马,少了坐骑他们就逃不远,大家从左右两侧冲上去,别理会这些马!” 这些马匹后股被刺,负痛下只是撒蹄狂奔,因口蹄裹布所以无法嘶鸣,蹄声沉闷,羌人识破是伤马后自不再拦阻,任由群马往后逃散,有些马匹被蒺藜钉扎伤后撂蹶倒地,有些则散往远处,只听得沉闷的奔腾声陆续不绝,也不知辽人究竟放过来多少伤马,羌人们心底暗疑,“难道辽军把所有坐骑都舍下了?” 满地藤盾翻扑声又响又乱,羌人们也无法细辩,又从大道两旁继续前行,却未听出混乱声中已有极难察觉的兵刃擦击声夹杂而来,摸索前行时,忽然又有好些羌人惨呼出声。 “大家快散开,放这群马过去!”涂里琛以为族人躲闪不及又被撞倒,不料惨叫愈发凄厉,摔倒,冲撞,嘶呼之声突然大作,方得宁静的夜色瞬息又乱。 羌人一个个嘶叫倒地,四下乱声纷涌,“怎么回事┉”一名羌人听得凄呼惨烈,心慌下大声喝问,忽觉数道劲风搠空而至,胸口立被利物洞穿,他身边的几名羌人被血水溅了满脸,几人还不及有任何举动,同样凌厉的劲风已迎头砍来,惊恐的呼嚎在夜幕中凄厉异常,听得其余羌人更为心慌,眼难见物,耳闻凄声,只知惨变又起,却不知祸在眉睫。 “到底怎么回事?”涂里琛急得连声音都已嘶哑,可他的喝问只有一声又一声的惊叫回应。 数不清的惨嚎声中忽传出一名羌人临死前的惊呼:“马上有人!” “马上有人?”族人的示警声终于使羌人惊悟,原来又一场悄无声息的突袭已在黑暗中侵袭而来。 “应战!”涂里琛怒极而喝,心里又愧又悔,这一次的被袭都是他判敌失误,本以为冲过来的又是无人骑乘的伤马,谁知真正的杀招紧跟其后,智竟借着夜色掩护于短短半个时辰内接连猛袭,不过一里的险路中被强敌连连紧逼,天时,地利,尽被这可怕对手一一占尽。 散开的羌人仓促应战,但他们醒悟已迟,人数虽众,早在连夜赶路和几次遇袭中筋疲力尽,应战之际又怕误伤族人,不敢放手搏杀,战不能战,避无处避,夜色中难见交战情势,四面劲风激掠 ,处处杀机,咫尺之人不知是敌是友,只能拼命的挥舞刀枪护住身周,而偷袭的辽军人数虽少,却养精蓄锐多时,人衔枚,马勒口,马蹄裹布,悄无声息,疾如惊雷,分成左右两列逼近羌族后立即勒停坐骑,动手之际极有默契,左右互攻,互不牵制,远枪刺,近刀砍,左右两对人马各战一边,既不怕伤及己军又无后顾之忧,恣意杀向两旁的羌人。 优劣之势立时分出,不到一柱香的时辰,羌人就被杀得七零八落,但羌人却也顽强,虽处劣势仍是苦苦支撑。 涂里琛深知族人吃亏在敌友难辩,所以辽军才能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的攻袭,为免族人混乱下伤亡惨重,他索性在大道上居中而立,向着四周放声大喝:“涂里琛在此,羌人近身!大家镇定勿慌,只要天色一亮,辽人就无处可逃!” 涂里琛喝声甫起,四下里杀气立时浓烈,就连快消逝的夜风也随之凛冽,但涂里琛依然一步不移,手中斩刀舞得密不透风,剧烈的兵刃交击之声迭起身周。 洛狄挥刀挡在涂里琛身后,口中大喝道:“羌人听着,奔跑之时自报名姓,莫要误伤族人!洛狄在此!” 两人肩背相抵而战,可四面杀意也愈为猛烈,刀光枪影在暗夜中纷涌逼近,幸好四周羌人被两人呼喝提醒,纷纷循声靠近,守护在涂里琛四周,而且羌人奔近之时为防误伤族人都大声自报名姓,这一来敌友立分,原本各自为战的羌人不再束手缚脚,混乱的形势渐得扭转,待围拢而的羌人一多,隐于涂里琛身周的辽军再无法趁乱偷袭,反被涌上的羌人逼开,涂里琛见劣势已转,忙令族人重整阵形,拦堵偷袭辽军,羌人在族长的号令下四面堵截,既已分清敌我,偷袭的辽军便无优势,只得往后退去,但羌人已向四面返转包抄,将辽人渐渐围于当中,正当战局变得对羌人有利之时,远处忽传来一阵喝令:“发弩!” 涂里琛早对这错王弩又恨又怕,听得远处又喝令射弩,急命族人闪避:“大家快散开,别聚在一处!”羌人也被错王弩给射怕了魂,慌忙往旁四散而开,被围辽军趁机脱围,往前方急退而去,涂里琛虽不甘心,但他也不敢命族人冒险堵截,不料耳边只闻低沉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却无弓弩掠空之声,才知又中辽军之计,气得他破口大骂,忽听洛狄在旁惊叫道:“族长快闪,有人偷袭!” 一道劲风逆风扫来,涂里琛急往旁一跃,手中斩刀用力迎上,当!的一声激撞,刀头火星从涂里琛眼前横掠而过,原来是一名辽骑趁羌人四散避箭时悄悄逼近,涂里琛见这辽军如此胆大,竟敢孤身断后行刺,举起斩刀便向此人坐骑剁去,欲将来者生擒,但这名辽军骑术极为精湛,左手一提马缰,战马抬蹄闪过刀砍,马上骑军也不恋战,对着涂里琛虚劈一刀后拨马冲前,尤回头冷笑道:“羌人无能,只知滥杀百姓!我们两千人攻来,两千人退下,无人折损,你们又能如何?涂里琛,听好了,卫龙军池长空今日必取你性命!” “哪里走!”涂里琛恼怒此人狂妄,拔腿便往前追去,四周羌人也怒喝着冲上,其余偷袭辽军见羌人追上,纷纷拨马回射。 涂里琛生怕辽军另有埋伏,仔细往前看去,只见前方数百步处,果然有另一列队列齐整,身披黑衣的辽军在前接应,每人手中都端着弩弓,以防羌人追赶。 “大家小心,先别追┉”涂里琛的声音忽然一哑,在混战中纠缠一夜的他这才发现,微薄的曙光已不知不觉来临,原来,天色已亮。 这险恶的一夜,如此漫长。 在夜色中挣扎一夜的羌人欣喜而呼,这一夜仿佛一道沉沉不醒的噩梦,终于在晨曦中徐徐离去,前方景物已然可见,羌人们苦侯此刻已久,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但昨夜的经历已让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所有羌人都远远瞪着辽军,不敢踏入一弩射及之地。 两队辽军会合后并未撤离,而那名令羌人如坠噩梦的少年智向部下低语几句后便拨马出列,辽军们当即卸下身披的黑斗篷,夜色下黑斗篷虽能助他们隐藏形迹,但此刻天色已明,兵戎交战时长袍蔽体反会成为累赘。 智也除去身上的黑斗篷,抬头望向愤怒的羌人,昨夜的偷袭已然功成,此刻就要后发制人。 智的目光在羌人中缓缓搜寻,他想找出涂里琛,昨晚一直未能看清涂里琛的容貌,此刻,他很想仔细看看这位同样执着的羌族之长。 眼前羌人过万,但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涂里琛,因为这位羌族大汉早从族人之中挺身走出,魁伟的身躯已为仇恨填溢,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利刃般狠狠扫向智。 迎着涂里琛的目光,智伸指在身着白衣上轻轻一点。 白衣上,已成暗褐的血污斑斑驳驳,如墨泼雪。 涂里琛积郁了一夜的怒火被智这一举动撩拨而出,喉中一阵急促粗喘,死死瞪着智,便要喝令族人冲杀过去。 但智已不再看涂里琛,似是要检视昨夜的战果般往四周看去,涂里琛心头一紧,也不自禁的往身周看去。 迷蒙的晨曦带着几分无情,将一夜的惨烈无遮无掩的呈于眼前,他人眼中的战果,却是令涂里琛无法相信的荒凉。 悲痛之色随着光亮在这羌族大汉脸上逐渐清晰,一眼望去,遍地尸首,满眼狼藉,数里旷野上,马尸,人尸,残肢,断臂,凌乱堆叠,血污横溢,一地荒凉,一眼凄伤,倒处是挣扎抽搐的战马,伤重不支的羌人,哀哀马嘶,声声呻吟,渐升的朝阳不但未映出一丝生机,反令这片战后残景更添荒芜。谁曾想,当期盼已久的天明终于来临时,四野竟是如此惨象。 虽然涂里琛早知昨夜受袭必有族人伤亡,可他未料到这伤亡竟是如此惨烈,只是一夜之隔,竟有这许多朝夕相处的族人已成为一具具尸首,兵祸之惨,惨于身侧。 羌人看清四周情景都是大惊失色,羌人世族群居,族中之人多为血亲,见父兄亲友倒于血泊之中,再无人理会远处敌军,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跑回,在遍地死伤中拼命寻找着气息尚存的族人,消逝未久的慌乱叫声顷刻又起。 “族长,我们该怎么办?”洛狄见敌军近在眼前,族人却无心迎战,不知所措的问道:“是和辽军交战还是┉” “先救人!”涂里琛痛苦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返身就向一名血泊中的族人奔去。 洛狄呆呆的看了眼辽军,虽觉此时或该冲上一战,却也无奈,只得在旁紧盯着辽军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再次偷袭。 远处,智神情平静的看着羌人的焦急和慌乱,仿佛不曾为任何事物所心软,不过,他也未令部下趁乱袭击。 池长空上前道:“智王,小心涂里琛突然冲上,羌人悲愤已极,反噬士气必然可怕,我们不能攥此锋芒!” “他不会的。”智淡淡道:“若涂里琛此刻肯硬下心肠不救伤患,率众冲上,我们必会陷入苦战,可他太爱惜自己的族人了,爱惜得使他不知哀兵必胜,只顾着挽救已失去作战之力的族人,牺牲无再战之力的部下打场惨胜之仗总要好过全军覆没,想不到他竟没有丝毫犹豫的错过了致胜良机,可惜,他虽是一位好族长,却不知兵家铁律。” “什么铁律?”池长空忙问。 “慈不掌兵。”智语声中透出一股淡漠,听得池长空莫名一颤,迟疑道:“那我们何不趁机杀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智似是犹豫了一下,又很快摇了摇头:“羌人仍有过万,此刻开战我军必有折损,再等等,我不会如涂里琛一般错失良机,也不想打一场自伤过重的苦仗。”智侧过脸,不再看远处的羌人,下令道:“全军后撤,不用急行,让羌人看清楚我们的去向。” 池长空按命指挥部下缓慢后撤,却又忍不住回望羌人,只见涂里琛正手忙脚乱的给一名重伤的族人裹伤,辽军后撤,这位族长竟是无心理会。 敌将寡断,本是己军之福,可远远望见涂里琛焦急悲苦的神情,池长空心里忽有些怅然,“这人是真的爱惜自己的族人,难怪会因几十名族人的惨死怒极屠城,也难怪智王会在天明之后从容现身,原来他早料到涂里琛会为救助伤患而错过战敌良机,慈不掌兵?在智王心底,应是没有这分心软吧?” 池长空怔怔想着,忽见智仿佛已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正向他看来,智的眼中,果然没有慈悲,只有一种接近冷酷的冷静。 第八十八章:攻其必救(一) 旷野上,沉重的脚步声在一具具尸体旁徘徊,辽军后撤虽缓,但羌人都无心理会,只顾在遍地狼藉中寻找气息尚存的族人。【 】洛狄见辽军已撤,稍觉安心,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挂了几处彩,但他也无心理会,胡乱包扎一下便帮着涂里琛救助伤患。 羌人们谁都没有说话,无声的承受着一夜劫难,偶尔,有一两声抽泣响起。 大半个时辰过去,一地狼藉才匆匆理毕,阵亡者的尸体已移放道旁。羌人们都在等着涂里琛下令,此刻,是该将受伤的送回顺州疗伤,还是追上辽军一算血帐。 涂里琛手扶斩刀立在道旁,失神的望着一地尸首,全身似已无一丝气力,只有借着斩刀才能支撑不倒。就在昨日,当他率着这三万族人出城时,他的未婚妻月歌和右长老兰谷带着所有族人为他们一一送别,临行时,他答应族人们,会带着他们的父兄丈夫平安回城,也答应了自己的未婚妻子月歌,这将是羌族最后一次征战,那一刻,族人们饱经劫难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因为给予他们承诺的是他们最信任的族长,终于,两百年的迁徙将在这座城池中结束。而月歌柔美的脸上虽有着遮掩不住的忧虑,却用笑颜为自己的男人送行,城门下,两人依依惜别,如过往的许多次般悄悄约定,这一生,相依相伴,这一次,涂里琛相信,这许久的约定终将实现,再不会令这守侯了自己许久的女子失望。 可在这一夜之后,他又该怎样去面对那些在城中等候的族人。 脚步声在身后拖曳而响,涂里琛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已清点完死伤人数的洛狄正走来禀告,但他却鼓不起勇气去问昨夜已永远失去了多少族人。 “族长┉” 涂里琛的头忽然垂下,低声问:“多少人?” “伤一千一百余人┉死难┉死难七千六百余人┉” 洛狄一脸惨然。 “可有辽人尸首?” 洛狄长叹一声,“没┉没有┉”族人伤亡近万,敌军竟无一具尸首残留,这是悲哀,也是耻辱。 涂里琛头垂得更低,“是我太轻敌┉” “族长,这都是智太卑鄙,趁夜偷袭┉” 涂里琛重重吐出一口气,“这不是单凭卑鄙就能做到的,羌人三万,辽军一万,不损一卒竟能折我近万手足,这是谋略,护龙智┉我不如他啊┉” 洛狄见族长自责,劝解道:“智纵有谋略,羌人却也不惧,昨夜的血帐必要向他讨回。” “我真的不如智┉”涂里琛仍是背转着身,沉闷的语声中透出一股隐涩的惧意,“他敢在天亮时从容现身,正是算准了我不敢在那时和他硬战,想不到智真能将我一眼看透。而我┉” 涂里琛侧脸看向洛狄,低低道:“不但被智诱入陷阱,还错过了胜敌良机,可我明知该硬起心肠,却做不到┉” “族长,您┉”洛狄轻轻一叹,天明辽军现身时本是他们反击的绝佳时机,可涂里琛却为救受伤的族人而放弃,但洛狄心里并无半分怨怼,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族长,虽无深沉城府,却永不会置族人于不顾,想着,洛狄诚声道:“族长,其实正是您的做不到才使我们羌人在这许多年的迁徙流离中安然渡过,若不是您在这些年中苦苦支撑,羌族早已败亡,只是一战之失,您无须自责,更不该在此刻颓靡┉” “一战之失?”涂里琛涩然道:“这一战失去了我近万族人,又怎能不自责?不过,我此刻的确不能颓靡,因为这一战还未结束┉” 洛狄忙道:“那我们眼下该如何?是先回顺州救治伤患,还是┉还是追上辽军?” 涂里琛神色阴沉的盯着辽军退却之路,一字字道:“不能回顺州,我们就在这里等,等辽军回来。” “等辽军回来?”洛狄吃了一惊:“族长,辽军已退去半个时辰,他们还会回来?” “他们一定会回来!”涂里琛握刀的右手青筋突绽,“智曾说,羌辽一旦开战,他就不会手下留情,势必一战到底,经过昨夜,我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智决不会退兵,因为他想在与拓拔战决战前解决所有后患!” 洛狄想到昨夜的接连遭袭,点头道:“智确实不会轻撤,族长,辽军弓骑厉害,智又诡计多端,我们该如何应对?” 涂里琛嘴角一阵抽搐,默默望着四周族人,虽无一人口出怨言,可族人的脸上都带着凄苦疲累之色,昨夜之战已让他们身心俱伤。 望着族人的神情,涂里琛心底又是一阵刺痛,但他眼中的颓唐之色却在族人的悲苦神情中渐渐消逝,他知道,他必须在族人士气低迷之时第一个振作,因为他是族长,这两个字重如千钧,也是他必须承受的重担。 “大家都过来,我有话说!”涂里琛强压下心头悲苦,向聚拢的族人道:“弟兄们,昨夜一战因我太过轻敌,以致折损我族近万手足,我知道,大家都很疲累,只想能早些返回顺州,可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因为我们不能只带着族人的尸首回城,昨夜之后,我们的仇人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也更不能畏惧罢休,顺州城内还有我们的一族老小,我们不能把战火引至顺州城下,所以这一战仍未结束┉” 涂里琛的声音忽然高亢,“各位兄弟,我已决意留在此地,在吾族死难兄弟的尸首旁与辽军殊死一战,这一战,不能再让智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智若要战,就在此地!这一战,不是象那些枭雄君王一般为求开疆并土,为名为利,也不是为了什么流名千古,名动天下,这一战,只是为了吾族安宁,各位兄弟,可敢与我在此一战?” “敢!”只是稍一沉默,羌人们已是齐声喝应,他们脸上的悲哀之色虽未褪去,却无一人退缩。这不但是遵循族长之令,也是为了他们家人的安危,没有人愿意使无情的杀伐牵连至自己的家人。 洛狄谨慎,虽见族人士气重涨,依然沉吟道:“族长,既然您决意一战,那我们就要小心智的诡计,若智见到我们在此死守,那他必会先用错王弩射乱我们的阵形,再趁我们躲避箭矢时派出骑军冲袭,我们需先想出对策。” “今日我们绝不能再中智的诡计。”涂里琛盘算着智昨夜的偷袭,道:“其实智也怕耗损兵力,所以他才会在昨夜连番偷袭,既然如此我们就逼他打一场硬战,辽军无非是仗弓强马快,但我们也有坚盾长枪,大家分成两列严守,一列持盾在前挡箭,无论辽军如何挑衅都不要冒然冲上,只需紧守原地,另一列持勾镰长枪隐于盾后,辽军见我们不中计,那就只能冲上与我们一战,那时我们便用勾镰长枪收拾他们,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洛狄灵机一动,“族长,不如我们把辽军昨夜埋在地上的暗钉拔出,再埋于我军阵前,让他们也踩一次陷阱?” 涂里琛眼睛一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好!就这么办!” 羌人们听罢都觉振奋,当即四下搜寻辽军所弃暗钉,这些四角蒺藜钉昨夜让他们吃尽苦头,天色一亮倒易搜寻,小心拾起后便埋于道上。除战死和受伤之人外,三万羌人还剩两万一千余人,涂里琛先留下一千人照应伤者和尸首,又选出五千精锐族人,其余一万五千人全数手持藤盾层层排列,在旷野上布成半圆之阵,受伤族人和尸首都被安置在圆阵内。涂里琛则与洛狄率着五千精锐族人持勾镰长枪布于盾后,涂里琛本想让受伤的洛狄也在阵内养伤,但洛狄怎肯舍下族长,向族人要了杆勾镰长枪后硬是守在了涂里琛身旁。 羌军防守之势已成,旷野上仍是一片沉寂,许久都无动静,但羌人却是如临大敌,昨夜之袭已让他们再不敢轻怠,洛狄听得涂里琛气息粗重,侧脸看去,见族长一霎不霎的盯着前方,悄声问:“族长,您可是担心智不会折回?说不定他早已远去┉” “智不会远去,也一定会回来。”涂里琛轻轻答了一句,神情忽有些恍惚,喃喃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纳闷,智今早为什么不趁我们忙于救护族人之时突然偷袭,以他的为人应知当中利弊,可他为什么反要后撤?这┉应该不是一时心软吧┉” 洛狄一呆,若智方才趁他们心神大乱时再次偷袭,羌人定会再受重创,却不知智退兵缘故,可他更不相信这是智看见他们的凄惶惨状后一时心软,智的心思,族长猜不透,他也猜不透。 不过涂里琛还是猜对了一件事,智这一次确实未走远,只退了三里他即让辽军驻马,也不派人放哨警戒,只让军士们下马歇息,恢复一夜疲惫。 辽军们虽奇怪智为什么不担心羌族追上,但昨夜暗袭已使他们士气大增,也知智必有对策,便围坐一堆议论昨夜战事,说起趁乱杀入羌人群中大肆砍杀的情景,人人眉飞色舞,都觉昨夜一战打得痛快,甚是解气,有几名军士还学涂里琛焦急的呼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池长空听军士们嘲笑涂里琛,心中忽生不忍,几次出言喝止众人,又偷眼看智,智闭目静坐,对军士们的得意笑声无动于衷。 池长空叹了口气,也不再阻止军士们谈笑,呆呆坐于一旁,脑海中翻来覆去想到的都是昨夜涂里琛冒死呼喝族人的情景,不知怎的,竟有了丝敬佩,却连他自己也觉莫名其妙。 辽军在原地等了近一个时辰,仍未见羌人追至,池长空走到智身边问道:“智王,已过了一个时辰,羌人踪影全无,您看┉他们会不会已撤回顺州?” 智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般,轻轻道:“涂里琛学乖了,天色既亮,我昨夜的伎俩已奈何他不得,这一次,他不会追上来,更不会退回顺州。” 池长空一怔道:“难道他就在那儿等着?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跟他耗着吧?” “该着急的不是我们。”智睁眼一看天色,“窟哥成贤和若海也该得手了,等涂里琛见到求救的族人自会大乱,我们再等片刻┉” 一旁忽响起一阵轰然大笑,却是众人正兴致勃勃的说到涂里琛看见满地尸首的凄惨神情,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都说羌人活该报应,智听了几句,眉心微微皱起,又看了眼面有不豫之色的池长空,轻声道:“军士们太闲了,长空,去给他们找些事做,叫大家挖些泥土,用斗篷裹成包袱,片刻后说不定会用到。” 池长空先是一楞,随即悟道:“您是担心羌人会用四角蒺藜钉来对付我们?” 智略一点头,重又闭上双眼,安然而坐。池长空便去吩咐军士们挖土,笑闹声倒也收敛,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方道路上仍是空无一人,既未见到窟哥成贤派人来报讯,也未见羌人踪影,军士们有些不耐,纷纷往后张望。 池长空也觉不安,窟哥成贤与若海两军奉令于天明时分突袭顺州,而此地离顺州不过四十余里,眼看已近两个时辰,却无半点消息传来,走近智问道:“智王,算算时辰,窟哥成贤若是得手早该派人来禀报了,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智摇了摇头:“顺州城内不会有太多羌军,窟哥成贤和若海手下足有六千骑军,又是奇袭,应该不会令我失望,不过┉”智立起身来,来回踱出几步,沉吟道:“也罢,宁可预做最坏打算也好过陷入被动之局,长空,我们这就动身,折回去看看究竟。” 全军当即折返往北,池长空策马在前,看着军士们摩拳擦掌只待再杀一场的兴奋劲,他心里忽有些倦意,竟已无了昨夜冲袭时那股血性,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听道:“怎么?心不在焉?”原来是智已拨马骑至身旁。 第八十八章:攻其必救(二) “没事,我┉”池长空支吾道:“只是奇怪窟哥成贤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是吗──?”智拖长声音哼了一句,也不追问,二人并辔骑出几步,忽听智似是随意的低语道:“长空,此战还未完结,若你心不在焉,或是忽然心有不忍,那就多想想顺州的八万百姓,当能使你心硬如石。【 】” 池长空悚然动容,既惊且畏的望向智,智的神情却极淡定,恰如一方磐石,沉稳不移。 池长空突然想到,“难道智王心里一直都在刻意想着死难的顺州百姓?” 马蹄铿锵,铁骑倥偬,折回两里余路,辽军就望见了布阵以待的羌人。 旷野之上,万余名羌人手持藤盾,重重叠叠,肩并步齐,横伸侧展,层层布阵,就在昨夜被袭之地,族人尸首之前,犹如卧虎欲扑般的羌族男子严防固守,列阵以待,月牙似的半圆弧阵连绵过里,挡住了辽军前进之路。 迎着辽军的马蹄声,羌军阵中忽响起一阵怒极呼号,号声悲愤直如白日惊雷,轰然喝响,震得奔来的马匹连连惊嘶。只凭这一阵怒号,羌人的决意已是一展无遗,要过此地,惟有一战!旷野虽大,却无人能绕过他们的阵势。 四千辽军一齐勒马,马嘶或惊,辽军脸上却无惧怕之色,反之,同样凛冽的杀意在遥遥相对的两军中突然绽开,双方隔着一箭之地怒目对视,他们心里都有着一样的仇恨,羌人要讨还昨夜被袭之仇,辽军也不会忘记屠城大恨。 “智王,下令吧!”辽军们纷纷请命。 “都给我沉住气!”智马鞭一点羌族阵前大片空地,冷冷道:“羌人是在故意诱我们过去,他们为什么要在昨夜遇袭之地等着我们?忘了你们昨夜洒下的蒺藜钉?就算你们看不出阵前凶险,也该想想在那层层藤盾后有什么在等着我们,留着你们的血气,今日会让你们大开杀戒,却不是现在!” “智王!”池长空看着远处道:“您看,羌阵后的大道上尘土不扬,一片沉寂,有古怪,难道窟哥成贤和若海还未攻下顺州,或是另有变故?” “没有变故。”见羌人布下死守阵势,智反而安心,一边观察着羌军阵势,一边道:“这只是顺州羌人派出求救的信使还未到,你看,羌人脸上怒意昂然,却无一丝慌乱,若涂里琛知道顺州遇袭,即便窟哥成贤他们败退,他也断不敢再留于此地,依我看,必是窟哥成贤他们被什么意外之事耽搁住了。” 池长空知道智为免己军伤亡,从未想过要与羌族正面硬战,只想用计趁乱攻袭,但此时羌人队列齐整,士气悲亢,不禁问:“智王,既然窟哥成贤与若海两军未见动静,便无法使羌人慌乱,我们该怎么做?” “没有慌乱那就引发慌乱。”智冷冷一笑,催动坐骑出列,一袭白衣在两军阵中迎风飘袂,对阵羌人见仇敌现身出列,顿时又响起一阵忿忿躁动。 “护龙智!”一声怒吼下,当先一排持盾羌军忽的往左右分开,涂里琛也从圆阵中大步走出,向着智怒喝道:“智!暗算偷袭算什么好汉!有胆就与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仗!” 智长声道:“我当然有胆,但此刻却无必要与你硬拼,涂里琛,好好看看我身后的军士,你真敢在此刻与我一战?” 涂里琛瞪眼喝道:“有何不敢?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你?” “涂里琛,你怎还是如此大意?”智轻轻捋着坐骑的背鬃,好整以暇的道:“昨日你曾数次派出探子查看我带来了多少人马,相信你已知道我有一万骑军,你再仔细看看,现在我身后还有一万人吗?” 涂里琛虽已打定主意不再为智所诱,却也忍不住看向辽军,仔细看去,辽军阵势虽齐,但纵深已缩,确已不足一万人,心里疑云顿起,正暗忖智是不是分兵另行埋伏别处,只听智一声冷笑,似是要激怒他般高声道:“昨夜之战,你虽折损了不少族人,我却是全军大胜而退,好好想想,我的大队人马现在何处?你该不会以为我的辽骑也象你的族人一般曝尸荒野了吧?” 涂里琛脑中嗡的一声,怒气陡上,指着智破口大骂,洛狄在一旁急道:“族长,智是在故意激怒您,别上当!”他见智神色冰冷如霜,与昨日和谈时的好言苦劝判若两人,反有着一种森然锋芒,心下一凛,高喝道:“ 智,你别想再耍花招!就算你藏有伏兵,羌人也不惧!” “我确实藏了伏兵。”智语调一高:“但这支伏兵并不在此处,老实告诉你们,就在昨夜,我手下两员虎将已率六千精骑绕过你们奇袭顺州。” 涂里琛和洛狄两人对望一眼,心底都是一寒,其余羌人也是神色大变。 洛狄骂道:“放屁,从此往顺州只这一条大道,你有什么本事派人绕过我们!” 智一声冷笑,“若我没这本事,那你们昨夜又怎会接连受袭?你们昨夜如此混乱,又怎能察觉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路而过?” 洛狄被说得一窒,见涂里琛不安,忙道:“族长,顺州城内有右长老兰谷镇守,即使真有辽军前往,也攻不入城池!智诡计多端,想使我们军心动摇,别听他的!” 涂里琛勉强点了点头,正要开口,智却似已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微笑道:“涂里琛,我知道你在顺州城内留有人马,但你也有三万妇孺老幼留在城中,你真能安心?想想你屠下顺州时的恶行,这份罪孽此刻正由你的族人承受。” “糟糕!”洛狄一听智说出此话,立知族长当不住这钻心言语,只见涂里琛果然满脸惨白,再抑不住心底惊怒,暴喝道:“智,你敢!” “有何不敢?你又以为我会放过你们?”智学着涂里琛的口吻冷笑道:“我早说过,羌辽之战一始,我便再不会容情。顺州百姓受了什么苦,你的族人也会受同样的苦。” 涂里琛心底最忌怕之事被智一再刺戳,气上胸臆,嘶吼道:“智,你好歹毒!” “歹毒?”智面色一寒,“战场之上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岂能象你这般优柔寡断,空有妇人之仁却无壮士断腕之狠,最后只会因此断送大局,徒害更多族人,今日天明你为救护族人错过与我一战的良机,如今又空费力气死守此地,涂里琛,你已一错再错。拓拔战让你举族南下,正是要你陷入今日危境,可你却一直被蒙蔽,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只凭一万人就敢来战你全族了吧?” 涂里琛倒吸一口凉气,智的话字字诛心,听得他全身如坠冰窟,不单是他,羌人们都已心神大乱,洛狄眼见族人被智一番话逼得陷入恐慌,辛苦布下的阵势已渐渐散乱,急叫道:“大家别听他胡说!他在骗人┉” “好,那你就当我是在危言耸听。”智长笑一声,指着远处高声道:“我倒想看看,片刻后这条通往顺州的唯一大道会有何事发生,是一大群老幼妇孺哭叫着往此逃来呢,还是如此刻一般死寂无声,不过,即便无事发生,又怎知你们的族人真能平安无事?别忘了,你们也欠下辽人一城血债,说不得,同样的屠城惨事已在顺州重演,只不过,这一次遭殃的却是你们的一族老小。”说完,智拨马转身,缓缓骑回辽军阵中,再也不向羌人看上一眼。 深心的恐慌已降在所有羌人心头,就算他们本还有些怀疑,可智这么一说反让他们不敢再存侥幸,就连洛狄也忐忑不安的随着族人一起向后张望,大道上仍是寂静无人,可愈是宁静,羌人愈觉惊恐,屏息待战的气势突然变得焦躁。 涂里琛牙齿咬得咯吱做响,虽知这是智要使他们军心涣散,可想到顺州族人,竟是应对无策,惟盼右长老兰谷能守住顺州不失,只是片刻,他已如在火中煎熬一世,四周族人虽无一人出言返回顺州,但他们脸上已满是焦急之色。 羌人渐无战意,辽军却是士气高涨,一个个轻磕马蹬,扬刀挥枪,几名性急的辽军忍不住又向智请命:“智王,羌人已乱,您下令吧!” “别急,羌人撑不了多久。”智令道:“都把泥包备好,羌人阵前必埋着蒺藜钉,再过片刻,听我号令勒马上前,不许放马急冲,要步步逼近,还要故意让羌人看清我们的意图,等与羌人相隔三百步时把泥包扔出。” 辽军虽复仇心切,也只得勒紧马缰等智下令,他们的马鞍上都挂着包裹泥土的斗篷,方才挖土时都觉奇怪,此刻才知智用意。 智看了眼按捺不住的部下,忽然意味深长的一叹,“此刻倒是斗志昂扬,可要能把这股杀气贯穿始终却是难啊┉” 秋阳渐斜,午时已过,终于,远处大道上尘土微起,一道人影隐约而现,所有羌人的心立刻随之拎起。 智遥遥望去,看出来人乃是步行而非骑马,神色却是一舒,扬手一挥,四千辽军当即勒着马缰,如行走般缓缓向前。 涂里琛自然清楚智的用意,但他已无心理会辽军,只顾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洛狄被慢慢逼近的辽军惊得冷汗直涔,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嘱咐族人小心戒备,可他的族人都在不住回头张望,谁都无心听令。 来人此时也已见到羌人列阵在此,还未奔近便大叫道:“族长呢?快!快回去救大家!” 一看来人神色惊慌,满身汗污,却正是留在顺州的族人,羌人们顿时心慌,涂里琛急奔上问道:“怎么回事?顺州┉真的被袭了?” “族长!”这名羌人哭诉道:“辽军今早攻破顺州,我们从城内逃散而出,族长,那些辽军好凶狠,呐喊着要为顺州百姓报仇,一路穷追着我们,见人就杀,连我族老小都不肯放过┉” “什么!”涂里琛须发皆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怎会这样的?城中不是还有一万人镇守吗?你们怎会被辽人攻入城中?” 那羌人喘着粗气道:“辽军狡诈,兵分两路,我们中了他们的奸计,族人们都已逃出顺州,那群辽军还紧随着我们不放,一路追杀,我族伤亡惨重,右长老和月歌姑娘派我来求救┉” 涂里琛正听得惊悸,洛狄忽指着阵前叫道:“族长,您快看!” 辽军已在约莫三百步远处停下,四千人排成一列,每人手中都拽着一只包裹,往羌军阵前用力掷来,三百步,恰是羌人弓弩难射之地。 “他们想干什么?”那名报信的羌人见状又惊又奇,其余羌人却是面色惨然,“辽军识破我们的埋伏了。” 装着泥土的包裹已尽数掷出,智又一指后方,淡淡点头:“乱了──” 后方大道,尘土又扬,虽相隔甚远,却能看出飞扬的尘烟中夹杂着无数怆惶人影,呼声乱,蹄声惊,显然是有许多人落荒逃来。 “是我们的族人!”羌人们惊呼出声,也不待涂里琛下令,早有许多人急步往后赶去。 “都回来!”洛狄急得大叫,“大家别中计,只有打败眼前辽军我们才有生机啊┉” “没用的。”涂里琛已知大势去矣,长叹道,“智早算准一切,攻我必救,若不回头,更会被辽军前后夹攻。” 这时,智忽然向着涂里琛冷冷一笑:“羌王,当此时刻,可有胆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仗?” “你┉┉”涂里琛睚眦欲裂,双眼通红如血,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再耽搁,听着四下慌乱,终于咬牙道:“全军后撤,救出族人!” 辛苦布下的阵势骤然如洪而泄,所有羌人都往后方乱处跑去,涂里琛奔出几步,忽然回头看向智,两人的眼神再次交触,涂里琛脸上的怨毒之色,刻骨深仇,仿佛是数月之前,智隔着京城火海,城下兵祸,望向拓拔战的最后一眼。 看到这样的眼神,智的神色突然僵硬,但只是一刹犹豫,智已挥手厉喝:“杀!” 蹄声骤然急促,四千辽军纵马呼啸,向羌人直杀而去。 第八十九章:韶华岁月(一) 幽州,秋日绵绵照落,一眼望去,沐浴在阳光下的城楼雍容巍峨,虽然数百里外杀伐正酣,此处却是一片祥和宁静,城楼上林林立满的守军也使幽州于宁静中呈出一道威严。【 】 这份宁静自是要归功于城中知事安行远,昨日智率军离城后,安行远立即担起守城重责,戒防全城,他不但派出唐庭絮,夏侯战,萧成,曲古四将分守四处城门,连一众文官也被他派往城中各处巡视,又命人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遍示全城百姓两事,一是公主殿下在得知顺州噩耗后忧愤成急,不能理政,二是智王已亲率大军远赴顺州复仇。 这安行远虽年轻职微,却有一份刚骨硬胆,又是奉智亲令,城中文武官员无不遵令而行,连压根不愿去城南扎营的将都在他督请下一路抱怨的率军出城,飞也不怠慢,自愿担起巡游四门之责。 诸事齐备后,安行远亲率三千军士镇守太守府,又调刀郎与他一同守护耶律明凰所住别院,严禁任何人入内打扰公主养病。有了安行远这般谨慎的调派,幽州城内井然有序,民心安稳。 当然,满城文武虽忙碌,却也有一人无所事事,这个人当然就是猛。 智临去前虽也给了这弟弟一个重任,可别说是猛了,就连安行远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都知道,智其实是为免猛出城惹祸才给了弟弟这所谓的重任,所以只要猛不出城,安行远也不敢去打扰他。 这一来猛倒是无聊透顶,三个哥哥都不在,曲古等人又当值办差,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府内的三千军士都知他是个混世魔王,任谁见了他都倒退着让路,谁都不敢陪他胡闹。刀郎虽在别院,可猛觉得老欺负这一熟人也颇有些于心不忍,四处乱逛了一阵后只得回房闷头大睡。 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猛憋得发闷,想到四哥给的重任,把心一横就冲进了萧怜儿房内。萧怜儿这几日里始终独居屋内,见猛进来也无心理他,猛陪着妹妹发了半天呆,实在闷得心慌,跳起身来大呼小叫,一会儿要给萧怜儿讲故事说笑话,一会儿要拉她出门游耍,结果被萧怜儿用笤帚轰出房外。 猛虽然胆大,也不敢再冲进去,只得又独自发呆,幸好他想到了新收的弟弟纳兰横海,忙乐颠颠的冲出府去找纳兰横海。 女真人入城后都住在军营内,智临行前曾请完颜盈烈助守幽州,但完颜盈烈何等精明,知道这是智在保全他全族,早约束族人在智回城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军营,所以纳兰横海这两日也觉无聊,见猛来找他,虽知跟这仁兄出去多半要惹事生非,却也正合心意,跟着猛一路扎扎乎乎的跑了出去。 两人先去了城中集市游玩,入集没多久纳兰横海就知上当,原来猛有个见什么就要什么的脾性,偏偏身上又不带钱,见到喜欢的东西还直接拿了就走,平日里自有他的哥哥们为他付帐,今日却轮到了纳兰横海破财。 还没逛完一半集市,纳兰横海辛苦攒了多年的银钱就被猛花了个精光,买的还全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东西,而且猛拿来把玩一阵后又立即颇为大方的转送给了纳兰横海,直把纳兰横海气得发楞,他其实也不心疼钱,可钱已用光,身上又大包小包的扛了一堆,再也没胆子陪着猛继续乱逛,好说歹说的哄着猛回了太守府。 猛生性有两大嗜好,一是爱捉弄人,二是爱听人讲故事,回了太守府便吵着要找呼延年听故事,纳兰横海对此提议自是千情万愿,两人当即直奔后院。 看守后院的正是刀郎和安行远,刀郎一见猛就头痛,哪敢拦他,而安行远只求猛不去打扰耶律明凰,其余之事他也懒得管,这一来就苦了呼延年,正在房内茗茶养神的他被猛一口一个年叔的拽入了后院凉亭,硬逼着他讲故事听。 呼延年被缠得没法,又着实宠护猛,只得苦笑答应,可他肚里能想到的故事早都说给猛听过,一时又哪编得出来,搜索枯肠的想了半天才道:“猛儿啊,年叔知道的和听过的那些个故事都说光了,要不这样,就给你讲一个你四哥的故事,怎么样?” “我四哥的故事?”猛立刻摇头:“四哥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不听!换一个!” 呼延年哄道:“这个故事你一定没听过,因为这是年叔四年前陪智儿去武州巡游时碰上的一件事。” 猛想着道:“武州?对了!四哥几年前还真去过武州,回来时还给我带了包果子饼吃,我想起来了,以前四哥每隔一段日子都会去武州走一遭,咦?四哥没事去那里干什么?” “因为那里汉人多啊。”呼延年道:“中原战乱,每年都有许多汉人来辽境避祸,年复一年的,辽境内的汉人日益增多,为防汉辽两族生乱,皇上早年特意颁旨,逃难来的汉人若无亲友可投奔,便可至武州居住,这也是因武州离上京较近易于辖制,后来皇上还选了位汉家名儒做武州太守,所以来辽境的汉人大多爱去武州居住。” 猛挠了挠脑袋道:“义父还颁过这道旨,我怎么不知道?” 呼延年笑道:“你从前整日玩闹,除了淘气就是惹祸,哪管这些事?倒是智儿总在暗中维护来辽境避难的汉人,所以他常去武州巡游,而且智儿这孩子行事独特,巡游时从不肯借皇上的名义去寻那些官员问话,只以过客之姿在民间暗查,年叔要给你们讲的就是智儿在武州做下的一件趣事,怎样,想不想听?” “想!”不等猛接口,纳兰横海早已没口子的叫好,猛被勾起了兴致,也拉着呼延年连声催促,“好,年叔快讲。” 呼延年便讲道:“四年前,我与智儿在武州城内巡游察访,见汉人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对城中太守的口碑又颇好,智儿也觉安心,便与我在一处茶肆歇息,打算当日返京,正饮茶时,忽见茶肆内一群人对一路过的少妇指指点点,神色间甚为不屑,却也有几人言谈间对这少妇颇为同情,而那少妇正负着一袋柴米重物行路,举止甚是辛苦,对旁人之言虽似未听闻,面上却隐现戚容,最奇的是路旁另有一年轻男子跟随于后,看神情虽想助那少妇,却又似畏于人言不敢上前,智儿觉得蹊跷,便向旁人打听,才知这少妇原是一童养媳,丈夫早在十年前亡故,夫家还有一父一弟,因丈夫去世时弟弟年纪尚幼,所以一家生计都仗这少妇为人做工过活,这少妇也甚贤惠,辛苦照料公公多年,又把小叔拉扯成人,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但女子少年寡居,日子总是愁苦,而暗随他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是她家的邻居,几年来常明里暗里帮这少妇,两人也渐渐情投意合,这本是一段良缘,可武州城里汉家习俗甚重,一位孀居女子想要再嫁本就极难,而且这少妇的公公也常常阻挠两人,还把这少妇和邻家男子告上官府,说两人暗地通奸,要武州太守严惩二人┉” “这老头可恶!”猛早插嘴骂道:“他儿子早就死了,媳妇又照顾了他们一家那么多年,也该享享福了,臭老头凭什么阻止,怕没人养他吗?他小儿子不是已经成人了吗?那武州太守有没有为难那少妇?” “应该没有吧。”安行远接口道:“既然这少妇还能上街,我看这武州太守必想成全这少妇,否则早就把她和那邻居给锁拿了。”他与刀郎二人本立在后院门口,听呼延年讲起故事,他俩也走近聆听。 呼延年面露赞意的看了眼安行远,“难怪智儿器重你,你猜得不错,智儿当时就料到武州太守想成全这少妇,因怕惹人非议这才迟迟拖着此案不办,于是智儿就去找那邻居男子,说有办法撮合他二人这段良缘,又为那少妇写了张状纸,说武州太守见了这状纸必会立即成全他俩,那少妇先前还不信,大着胆子把这状纸呈入府衙,没想到武州太守一见这状纸就乐了,果然当场准了这少妇和邻家的姻缘┉” “那状纸上写了什么?”猛好奇的问:“是不是四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太守,命他帮这少妇?” 呼延年摇头道:“智儿既是要暗中助人,又怎会自曝来历,他这张状纸写得可有趣了,只有寥寥数句;‘女子命薄,豆蔻年华,失偶孀寡,苦持家计,终蒙天意惠顾,得遇良人不弃,却逢世险相阻,良缘难缘,然翁尚壮,叔已大,正瓜李下,嫁恐遭人议,不嫁必生事,当嫁不嫁?’那太守看完状纸立即批示,嫁!” “妙!”安行远一拍大腿道,“智王这状纸写得好,那武州太守也批得爽快!” 猛和纳兰横海,刀郎三人却听得发怔,都不懂这状纸说什么,猛急叫道:“四哥这状纸到底写了些什么,酸诌诌的,我一句都不明白,快说啊!” 安行远笑着解释道:“那武州太守是儒生,所以智王这状纸便用上了文话,意思是说这少妇自幼命薄,年少丧夫守寡,为养活公公和丈夫的弟弟独自艰苦支撑家计多年,终于碰上老天垂怜,有那位邻家男子不嫌弃她,可此事却被人百般阻止,有情人难成情缘,但家中公公年纪尚壮,小叔又已成年,一个孀居女子终日和两位男子居于一宅,正是瓜田李下,多有不便之时,如果嫁给邻家,那公公和小叔都要阻止,可若不嫁,日子久了就会有更多闲事,所以请教太守,该嫁不嫁?智王这状纸写得有情有理,又点出少妇不嫁的尴尬之处,还为武州太守留了后招,那少妇的公公若是再想从中阻挠,就会被人说成是他自己心有不轨,当然不敢再生事端,所以太守见了这状纸当然点头!” 刀郎和纳兰横海听了都笑,只有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猛仍是听了个迷糊,想要再问又不知该怎么问,那些瓜田李下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明白,见其余人都听得发笑,瞪眼叫道:“没劲!这故事真没劲,听都听不懂,年叔,再讲一个,这个不算!” “就知道你这小家伙不知足!”呼延年苦笑道:“别急,年叔这故事还没讲完呢,后头的事更精彩,却说武州太守办完少妇的案子后,越想越觉这状纸写得有趣,可他也知凭这少妇绝写不出这么一份状纸,背后必是另有高人相助,向少妇询问下得知是智儿在暗中帮忙,这太守当即亲自来寻我们,原来他手中另有一件搁置许久的疑难案子无法判案,便想请智儿为他出谋划策┉” 猛大咧咧插口道:“他这太守倒当得舒坦,碰上麻烦事尽想找人帮忙,他这俸禄是白吃的吗?” 呼延年摆手道:“这是他不愿轻率行事,断下冤案,怎能说他是白吃俸禄?其实这武州太守大有来历,此人姓梅名渐仁,乃是中原颇有名气的一位大儒,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人称通衢大儒,据说他与另一位法号志深的禅师合称南僧北儒,在中原境内极有名望,只因中原战火连年,他才遁隐辽境,皇上当年也是欣赏他的为人才请他出仕武州太守,这梅渐仁原本并不肯在大辽居官,但想到要为避难的汉人谋一处安居之处,这才勉强答应做上一任太守。” “义父居然看重个酸丁?”猛满不相信的问:“通衢大儒?干什么的?和安行远这些文官一个样吗?” 安行远干咳一声,装做没听见,倒是纳兰横海在一旁道:“猛王,你要听故事就别老打断年叔了,大家都等着听呢!” 猛倒也听劝,当即闭上了嘴。呼延年又接着道:“智儿见梅太守专诚拜访求教,好奇之下便答应相助,原来令梅太守棘手的是一件忤逆案,城中有一位姓柴的老翁,中年时就从中原迁至武州,因他经商有道,家道颇为殷实,而且柴翁生平乐善好施,乃是武州城内一位颇有名望的大户,膝下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儿子少年时在外经商,于两年前回武州,按理说这一家正是享福的日子,但在一月之前,柴翁的女儿忽和家中亲戚一起将柴翁之子告上官府,说这弟弟忤逆不孝,自小行为乖张,脾气暴戾,常向柴翁索要钱财,说是要出外经商,每次都是把钱花得精光,还骗家人说是生意亏本,柴翁溺爱独子,也不管教,倒是亲戚们实在看不过眼,不忍柴翁一生所劳被逆子败坏,终在数年前说服柴翁把家产分为三份,儿子女儿各得一份,自己留一份养老,谁知他弟弟花光了自己分得的家产后竟又骗去老父那份家产,然后管自己远遁中原。” “据说柴翁子这一走就是数年,对柴翁之事不闻不问,两年前回来时又不知从哪里骗到了一大笔钱,装出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却仍是常向柴翁索取钱财,前些时日因柴翁不肯给他钱花用,竟然在家宴上当众辱骂老父和姐姐,家中亲戚忍无可忍,只得告官。因柴翁素有善名,这一案立时轰动了武州全城,而梅太守平生又最憎不忠不孝之辈,立即便派人去拘柴翁的儿子,当即开堂审案,不料柴家一家三口在公堂上的举止却是大为不同,柴家女声泪俱下的要梅太守为她讨还公道,她带来的一帮亲戚也异口同声的斥责柴翁之子忤逆不孝,但柴翁却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发,而柴家儿子上得堂来既不辩解也不认罪,只是低头叹气。” “梅太守见此心知有异,便令暂时收押柴家儿子,其余之事退堂再议,又暗命人询问柴翁,但柴翁总是不肯开口,反是他的女儿和柴家其余亲戚屡次催请太守从速办案,还说举族之人都可做证这弟弟的大逆不孝,梅太守无奈,偏偏柴翁堂上堂下都不肯开口,他又不能胡乱断案,结果此事竟拖了一月,眼看明日即是再审之日,梅太守实不知该如何审理此案,便来寻智儿商议,又说了自己无奈下的打算,这柴家之事看似是一件父告子,姐告弟的寻常忤逆案,却又有许多不寻常处,可这一家之事外人最难分清,所以明日开堂时柴翁父子若仍不肯开口,那他只得在公堂上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让柴家自行了结此事┉” 安行远听到此处点头道:“我看必是这柴翁盛气之下偕女告状,可上得堂后又不忍将儿子送官严办,所以事到临头才又缄口不言,他的儿子既然不开口辩解,估计也已自觉愧疚,此类家务之事确实难断,梅太守让他们自行解决倒也不失为无奈中的可行之举。” “哦?这一次你可就猜错了。”呼延年摇头道:“你可要好好学学智儿的洞察眼力,智儿曾说过,事若反常必有异,人若反常必有因啊。” 安行远脸上微红,拱手道:“请总管指点。” 第八十九章:韶华岁月(二) 呼延年继续道:“智儿一听梅太守说完便指出其中蹊跷,柴翁经商多年,又广有善名,必是位精明朴实之人,当不会如寻常老人般只知溺子,柴家之女口口声声要太守给弟弟治罪,看似大义灭亲,其实已无姐弟之情,若这弟弟真是大逆不道,那柴翁也该一并愤慨承词,可他在公堂故意一言不发,说明另有苦衷,而他上堂告状也多半是被女儿和一干亲戚逼迫而来,因此他不肯开口正是为了维护儿子,不敢当众明说则是不想开罪女儿和一干亲戚,他的儿子在堂上既不辩解也不认罪,其实是自认无罪,所以梅太守断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柴家父子就会陷入困境,而且为官之道正是要为民解忧,若遇难事便撒手不理,那就会使百姓离心。【 】梅太守醒悟后当即诚心请教该如何审理此案,智儿便教他一计,说次日开堂时柴翁若仍是不发一言,那就让梅太守继续拖延审案,但却不能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七字为由,而是要告诉柴翁另外七字┉” 安行远忙问:“哪七个字?” “手心手背都是肉。”呼延年微微一笑,见众人都愕然不解,又道:“梅太守开始也未领会这七字之意,到了第二日升堂时,那柴翁果然又是一言不发,梅太守无奈,便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对柴翁说了这七个字,又说此案需继续延后,哪知柴翁父子听了这七字后竟同时号啕大哭,高呼梅太守为他们做主,梅太守大惊下终知柴家之子确有冤屈,急令旁人回避,只留下柴翁父子继续询问,又请智儿在旁聆听。” “但此时虽无旁人,柴翁父子仍是迟疑着不肯回答,直到智儿从后堂走出,温言告诉柴翁绝不会难为他的女儿,柴翁这才泪流满面的说出其中缘由,原来他这儿子非但不是纨绔逆子,相反一直都对柴翁孝顺有加,而且自幼便想学老父一般出外经商,柴翁见子如此自然欣慰,几次给儿子本钱让他出外学做生意,可他儿子每次出门经商都已惨败告终,柴翁知道儿子失利乃是运气不足,几次生意都因天灾**告败,所以不但不生气,还继续给钱让儿子学做生意。” “但柴翁的女儿却不象父亲一般宽容,原来柴翁这女儿生性刁蛮泼辣,视钱如命,眼看父亲对弟弟如此疼爱,便将弟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柴家的一群亲戚也多为不义,他们见柴翁常年行善,将钱财施于穷人,却不肯分他们一杯羹,早妒忌得眼红,所以这群亲戚常在背后挑唆柴女,说柴女身为女子,出嫁在外,柴翁的丰厚家产迟早都会被她弟弟夺取,常言道,谣言止于智者,谗言盛于贪者,柴女听了亲戚的鼓动,妒火早生,便和亲戚们一起逼柴翁早分家产。” “知女莫若父,柴翁当然知道女儿心中所图,一开始他还忍着不去理会,但他的女儿却是愈逼愈凶,柴翁积了一辈子善名,不愿外人知道家中丑事,又怕家产被那些暗怀觊觎的亲戚谋夺而去,干脆将家产一分为三,自己和子女各得一份,希望以此息事宁人,安住女儿的贪心,可他的女儿生性贪婪,又有人不断怂恿,哪肯罢休,借口说弟弟早将家中钱财挥霍大半,不能再分家产,而那些捞不到柴家分毫钱财的亲戚也觉恼怒,趁机帮着柴女逼迫柴翁父子,柴翁又气又急,几乎病倒,倒是他儿子担心老父,自愿放弃家产,这才使姐姐和一众亲戚罢手,但柴翁此时已知女儿歹毒,为防她暗中加害儿子,便将自己那份家产分了一半给儿子,让儿子出门经商,一为让爱子避祸,二来也想让儿子多些历练,他儿子也知老父苦心,离开武州后便四处经商,过得几日,柴翁女儿果然找上门来,见弟弟已去,她又软硬兼施的将柴翁带回家中,说是要照顾老父晚年,其实是想慢慢骗取柴翁余下家产,柴翁家门出此不幸之事,又不肯让外人知晓,只得忍气吞声度日。” “数年之后,他的儿子突然衣锦回城,原来他在外辛苦经商数年,这一次终不负柴翁期望,赚回了许多钱财,回城后买房置地,又不计前嫌的给了姐姐一大笔钱,想接老父回家共享天伦,但柴女凭空得了一笔钱财后仍不知足,反因瞧见弟弟富庶而归,居然再生嫉妒之心,于是她一边假意和弟弟叙旧,一边却不肯放柴翁回去,还以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老父为由向弟弟索要钱财,柴翁子无奈,又怕老父受气,只得任由姐姐一次次勒索,柴女见弟弟可欺,更是变本加厉的向弟弟要钱,柴家亲戚们也趁机渔翁得利,从中捞了不少银子,而且柴女常常借着柴翁的名头在外摆酒置宴,叫齐亲朋大吃大喝,吃罢喝足了都叫弟弟付钱。可怜这柴家孝子顾虑老父,除忍气吞声外别无奈何。” “然柴女的贪婪之心毫无止尽,尝着甜头哪肯罢休,前一次更借着要为柴翁祝寿为名向城中店家订了许多贵重之物,还在家中大摆酒席,所费竟达上万,又要弟弟上门为父亲祝寿,其实是想让弟弟给她付帐,柴翁知道女儿所为后气愤无比,又心疼儿子辛苦赚来的钱都被骗入无底洞,便暗中找人告诉儿子,命他不得前往祝寿,柴翁之子听闻后果然未去,谁知这柴家女见弟弟不来赴宴,所买之物都需自己掏钱,顿时在酒宴上撒泼吵闹,摔椅砸碗,还大骂弟弟忤逆不孝,连老父寿宴都敢不到。柴翁见女儿如此刁泼,气急下当场晕厥,柴女生怕弟弟知道后找她算帐,干脆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伙同一干亲戚将弟弟告上公堂,而柴翁也是被她逼着上堂,所以他父子二人才会在堂上一言不发┉” “泼妇!”猛好不容易憋着气听到此处,早已怒起心头,跳脚大骂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恶婆娘?她住武州是吧?不远!我这就去砸死她!还有她家那群狗亲戚!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非要让他们的脑袋蹭蹭我的龙王怒!我这龙王怒可是包金的,一棒槌下去也有上百斤重!算让一帮狗财迷死个趁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安行远一脸的哭笑不得:“猛王,您┉您这也太仗义了吧?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智王插手的事自然早已了结,说不定柴家女早遭报应,您还是先把年叔的故事听完吧?” 猛这才醒悟到自己是在听多年前的故事,忙又坐到呼延年身边,没口子的催道:“年叔快说那泼妇的下场!还有那帮子狗亲戚!死干净了吗?” 纳兰横海和刀郎二人看见猛气急败坏的样子都觉好笑,呼延年也忍俊不禁,忍笑道:“其实这柴翁也是满腹无奈,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戚逼上公堂状告儿子,心里自是气极,儿子明明是个孝子,都是女儿和亲戚在兴风作浪,可这女儿虽然恶毒贪婪,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满心想还儿子一个公道,又不忍心让女儿入罪,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只能在公堂上缄口不言,以此维护儿子。梅太守听柴翁说罢也是一阵恼怒,可又对这柴翁的处境大生怜悯,将心比心,他的女儿固然可恨可恶,却也是柴翁割舍不下的亲生骨肉,毕竟家事纠葛,儿女夙债本就难已常理论处,按理按法自当将柴家女治罪,但柴家两父子都是心善淳朴之人,虽受柴女之害仍想着能有全家和睦之时,要想不令柴翁老来伤心倒还真是难办此案,两难下梅太守只得向智儿求教,智儿早知此事易清难断,便问柴翁父子有何打算,柴翁仍是垂泪叹气,柴家子却说只要姐姐肯让老父与他同住,宁愿再给姐姐一笔钱,以往之事也愿既往不咎。智儿听后对柴家子的孝心大为赞赏,便让梅太守先把柴翁留在府衙,又亲自带着柴翁子去找柴女,当面告诉她太守已知事情真相,未将她定罪全是看在她老父和弟弟的维护之情上,希望她能有所悔改,谁知这柴家女果然是个泼妇┉” 呼延年说着忍不住向猛一笑,见猛正瞪圆了眼睛听得专注,忙又继续道:“其实这女人也颇有心计,知道只要柴翁住在她家,那她就能不断勒索弟弟,见智儿把柴翁留在府衙中,她非但不念老父和弟弟的苦心,反是立刻撒泼大骂,吵闹着要把老父带回家去,一会儿骂梅太守暗中收了弟弟的贿赂,这才会偏袒弟弟,一会儿又威胁说要把梅太守断案不公之事遍告全城,连带着还把智儿也给骂了进去,说智儿多管闲事┉” “好了,没事了!”猛听到柴家女辱骂四哥,不怒反笑:“这婆娘死定了,敢骂四哥多管闲事?她是真不知道我四哥的厉害!” 刀郎和纳兰横海,安行远三人也一齐点头,在他们想来,智既然已伸手管了此事,必不会对这歹毒的女人手软。 呼延年笑咪咪的看了几人一眼,又是一摇头,“你们都猜错了,智儿并没有对柴家女动手。” “什么?”猛一脸的不信,“别蒙了,四哥才不会让这恶妇继续害人!” 呼延年道:“智儿当然不会让柴女再害人,不过他也未用武力解决此事,因为智儿很懂得柴翁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苦衷,若只是将柴女伏法即可了解此事,那梅太守早就判案了,但梅太守与智儿都不想令柴翁晚年伤心,也不忍辜负了柴翁儿子委曲求全的孝心,所以智儿用了招颇为好笑的法子来对付柴家女,来,你们几个一起猜猜,智儿用的是什么法子?” 呼延年故意向几人卖了个关子,直把猛逗得不住摇他胳膊,才接着道:“智儿见柴女撒泼取闹,也不动怒,反是微笑着答应把柴翁送回她家,柴女以为智儿服软,得意洋洋的带着一干亲戚前往府衙,柴翁儿子见状自是叫苦不迭,智儿却让柴翁先与女儿回去,又对两父子耳语了一阵,说三日后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等柴女趾高气扬的带走柴翁,梅太守忙问智儿为何要让柴女得势,智儿笑而不答,只说此事可用人心思善这四字从容化解,又请梅太守去把城中所有的说书先生都找来,梅太守知道智儿已有妙计,也不多问,立即派出衙差去找城中所有的说书先生,等说书先生找齐,智儿先给了他们每人十两银子,又把柴翁家事告诉这群说书先生,请他们三日内不收分文的在武州城内外四处向人说书,讲的就是这柴翁家事,但要他们讲之前先各说几段古人二十四孝的故事,然后再说柴翁之事,还要说书先生们先不要说破这是柴翁家事,故意隐去柴翁子女之名,只把此事也当做是古人的故事来讲述,待故事说完,听者愤慨之时,再让说书先生装成是恍然想起的样子说出此事原是发生在本朝本代之事,而故事中的不孝恶女正居于武州城内┉” 不等呼延年说完,安行远已噗嗤笑道:“智王好促狭,竟想出了这么一招,要对付柴女这蛮横泼妇,这一招引发众怒倒真是对症下药,这下武州城里怕是要热闹了。” 呼延年想着当年之事,脸上早露出笑意,“这后来的事可真是热闹喽!这群说书先生既收了智儿的银子,又听了柴翁家事,全都起了打抱不平之心,人人抖擞精神,立刻便分头在城内向人说书,有几个甚至还跑到了别的州城给人讲故事,武州城内汉人居多,本就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见有人肯不收钱说书,百姓们当然都跑来听书了,就连原本不怎么听说书故事的辽人也来了好多凑这热闹,这些说书先生们开场前先各讲了几段古人二十四孝的故事,象什么哭竹生笋,乳姑不怠,闻雷泣墓,拾葚异器,这二十四孝之事本就是倡扬孝道的故事,百姓们自是听得人人称善,正当大家听得起劲,为古人孝道感动之时,说书先生们又绘声绘色的说起了柴家之事,先说某朝某代有位老善人积德一生,却有个女儿刁毒贪财,伙同一群无耻亲戚逼害家人,老善人为顾全骨肉之情被逼得老来无奈,幸好他的儿子一心委曲求全,孝道可比古人,说书先生们的口才本就极好,把前因后事娓娓道来,待得故事说完,百姓们早对善人父子的遭遇大生同情,一起痛骂那善人的女儿。” “那些说书先生见引起大家激愤,便在此时突然说出此事并非杜撰,其人其事正在本朝本城,有几位特别好事的说书先生还把柴家女的居所告诉了大家,这下子顿时炸开了锅,武州百姓都知道柴翁告子之事,而且大家早在奇怪一向断案明快的梅太守怎会将此案搁置许久,一明就里后可说是满城鼎沸,人人义愤填膺,当时就有好些人跑去柴女家,那柴女正和亲戚们盘算着该怎么从弟弟处继续榨取钱财,忽然听到门外一片震天响的喝骂声,他们还嘈懂懂的跑出去看热闹,百姓们见他们出来立即怒斥指责,或骂柴女丧尽亲伦,或骂柴家亲戚帮凶无耻,这柴女生性泼辣,骂人的本事原也不小,可同时被这么多人一起臭骂的事倒还真是出娘胎来第一次碰见,直被骂得又气又慌,一开始她还和亲戚们反骂了几句,可这一来就好比是往油锅里又倒了桶子热油进去,先前还只是怒骂斥责的百姓们立刻群情汹涌,当时就要冲上去打人,吓得柴女和她的亲戚们连滚带爬的逃进屋内,任由门外百姓骂破天也不敢再出门一步。” “柴女开始还以为百姓们骂上一阵子,出得气罢就会散去,可她做梦都没想到智儿早请说书先生们在城内接连说上三天书,还把这二十四孝的故事和柴女不孝之事连在一处说与人听,这就如同水火分际,火中倒油,雪上加霜,百姓们先闻善再嫉恶,不到两天,武州城内已是无人不知此事,无人不骂柴女,聚在柴女家外的百姓是越来越多,民愤齐集柴女一身,不但是武州城内的百姓,其他州城的人也来了好多,当然,这些人里有的是抱打不平,有的是凑热闹,可来的人自然都往柴女家去,直把柴女家围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梅太守特意派出衙差拦在她家门外,只许人围观不许人生事,只怕柴女和她那些亲戚早被人拖出家外臭揍了,饶是如此,柴女和她的亲戚们也已吓得魂飞魄散,躲在家中哭神拜佛,当然,梅太守事先也未料到这民愤之怒竟然会如此势大,一件难断公案居然变成了全城声讨┉” 安行远和纳兰横海几人早捧腹大笑,就连常年不苟言笑的刀郎脸上也露出笑意,猛更是怪笑道:“四哥最坏了!想出这么一招,这泼妇敢惹四哥,算她倒血霉!” 纳兰横海见猛又插嘴,忙道:“猛王,你先别感慨,我们都等着听故事呢,年叔,您快接着说!” 呼延年歇了歇神,又讲道:“到了第三日,智儿知道柴女已是饱受惊吓,便把柴翁子找来,让他在门外唤姐姐出门相见,柴女战战兢兢的熬了三天,已是如过一世,躲在屋内又慌又怕,又悔又哭,哪敢出门,而她那群亲戚此时惟恐自保不及,一个个都反过来骂她不是,说她连累大家,吵着要把她绑出门外任人处置,就在此时,一直在里屋内休养的柴翁突然走出,厉声斥骂这群亲戚无耻不义,这些人被骂得狼狈,可想到屋外围聚百姓也不敢再触众怒,柴翁趁势拉着女儿走出门外,武州城内的百姓见柴女现身,群起哗然,但柴翁子忽然挺身挡在姐姐身前,向全城百姓作揖恳求,请他们放过姐姐,还说自己从未真正恨过姐姐,因为这世间纵能买到续命神药,却买不到骨肉亲情,所以请求大家别再难为姐姐,柴女在此亲戚背弃,走投无路之时,仍得老父和弟弟挺身相护,心中百感交集,终于天良发现,在老父和弟弟面前跪地哀哭,痛悔从前之过,宁愿承受一切罪责,武州百姓先见柴翁子不计前嫌的维护姐姐,又见柴女幡然悔悟,一家三口重叙亲伦,也是怒气渐消,又思人心因善而悟,全都为之感慨,而柴女从此之后孝父爱弟,再无悍毒之性,此事也终化恶为善,圆满了结。” 纳兰横海几人听完都是酣然叫好,安行远感叹道:“智王果然高明,他用的这一招看似促狭玩笑,其实正是以人之所好克人之所恶,先用百姓之怒制柴女刁恶习性,再以至真亲情使柴女顿悟,终使人心思善。非洞察人心之人难得此法,用这一招倒确实要比惩戒柴女来得圆满可行,既能让柴翁免去老来伤怀,又使柴家女痛失悔过,从此一家和谐团圆,柴翁能遇智王解忧,也真是晚年幸事。” 纳兰横海想着智为民排忧的过人才智,心里只觉有这么个师父真是说不出的自豪,咧着嘴笑个不住,刀郎见这女真少年如此钦慕智,不由点头微笑。 倒是猛听完故事仍觉不过瘾,又问:“年叔,柴家那群恶亲戚后来怎么样了?四哥揍他们没有?” 呼延年笑着摇头:“你真是不打不痛快的脾性,智儿一心想让此事圆满化解,怎会再动手?他只是问柴家这群亲戚,是想被逐出武州再回战火不息的中原呢?还是把这些年从柴翁儿子处诈取的钱财重还柴家?这些人又哪该再存他念,乖乖的把钱还给了柴家,从此后也再不敢上柴家一步。” 猛呵呵笑道:“活该现世报!谁叫他们贪财,钱有什么好?象我多省心,从不把钱当回事!” “说得还真是。”纳兰横海看了眼身旁堆了一地的大包小包,打心眼里咽了口苦水,这可都是猛逛集市时随手抄来的,不过倒也不算是猛买的,因为付钱的人是他这冤大头,一路背回来的也都是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荷囊,纳兰横海除了苦笑也不知该说什么,转问呼延年道:“年叔,那梅太守了却心事,一定对智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吧?他后来知不知道智王的身份?” “那当然了。”呼延年点头道:“梅太守见智儿少年才高,大为钦佩,还想保举智儿出仕为官,智儿推辞不得,只好说出自己乃是辽皇义子,此次乃是暗访民情,又请梅太守务必对他身份保密,梅太守得知智儿原来也是汉人,而且小小年纪便有济世之心,更觉钦佩,当即倾心接纳,智儿也佩服此人为官为民之义,两人几番交谈,谈古论今,竟结成了忘年之交,这位梅太守倒也不愧为大儒之名,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智儿后来还常说,自己从这位通衢大儒处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安行远见呼延年言辞中对这梅渐仁颇有赞赏之意,不由问道:“总管,智王素来善识人才,张砺太守就是他为辽皇引荐,那智王当日为何不把他也一并推举给辽皇,让辽皇对他另加重用?” “我也曾这般问过智儿。”呼延年一笑道:“不单是我,就连皇上当日也想对梅渐仁另行重用,但智儿却说梅渐仁与张砺虽同为中原文人,却又不尽相同,梅渐仁才学渊源,颇具文士儒风,骨子里亦有股文人的门户之见,虽因迫于战祸迁居大辽,但他心里颇思故土,终有一日仍会重回中原,他肯在武州出任太守也是因武州汉人居多,所以他只想为逃难的汉人谋取一方幸福,并不情愿为辽人尽力,何况梅渐仁虽有造福百姓之心,却是文人儒相,有他任职一城太守,自能管一方汉人百姓之平安,但若委予国事或军中重任,却不是他这文人大儒所长,事实上,智儿的预见在那次武州巡游的两年之后果然成真,当梅渐仁见武州汉人的生活日趋安稳,这位通衢大儒便悄悄挂冠归辞,返回中原。当时辽皇还想派人去寻他,但智儿却劝阻说,梅渐仁去意既生,即使寻到他也无法再让他回大辽仕官,还是不必勉强他人心愿,干脆任他退隐而去,也可留下日后相见之缘,皇上听后先有些遗憾,随后又大赞智儿识人之明,还说有智儿在身边,已胜过无数贤才。” 安行远由衷点头,“智王所见所谋,确是罕有人及。呼延总管,那智王又是如何评论张太守的,他与梅渐仁究竟有何不同?” 呼延年道:“当然不同了,智儿对张砺的评价可高了,说他本是后唐书记,因才高遭妒,被朝中宵小谣言中伤,逼于无奈下流亡大辽,但他济世之心并未因此消减,反因奸人迫害而萌生立业建功之雄心,所以他来到大辽后恰如登高远望,从前只看中原,如今却是尽观天下,希冀以胸中大志于乱世一展长才,而且张砺文人武相,既有文人才气,又有武将韬略,文骨武胆兼备,仕文可为朝中宰辅,从武可任军机重臣,正是大辽不可缺之人才,所以智儿才向辽皇极力推荐张砺。” 猛怪叫道:“哇!没想到张砺还有这才情?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一会儿我倒要去仔细瞧瞧他。” 安行远忙劝道:“猛王,张太守前日被刺客所伤,正在房中静养,你还是别去扰他吧。” “谁说去扰他了?”猛一翻眼道:“我去端详端详他,看看他这文人武相。”又一指地上的大包小包,“瞧,这都是我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正好拿去慰劳他。” 纳兰横海苦笑一声,“你买的不是吃的就是玩的,拿去慰劳张太守?还要端详他?猛王,人在病中是不能受气的。” “那咋办?”猛摊手道:“故事都听完了,总要找些事来消磨,难不成让刀郎唱小曲给大家听?大家要点出什么曲子?” 刀郎吓了一跳,立即起身:“我去院外守护。” “看,都逃了!”猛扫兴的一拍腿,又四下东张西望,口中还念佛似的哼哼,“张砺养伤姐养病,文官武将城里转,五哥安营六哥忙,四哥打仗小妹凶,刀郎又去门外站,就剩我们在发呆,没事找事还真难?对了,姐听四哥的话在房里没病生病,说不定也闷出点病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 这下安行远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岔开话道:“呼延总管,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智王当年四处暗访的事情,不如你再讲几个智王的故事给我们听听?” 他虽是想岔开话,却也带着好奇,因为智在他心里始终是冰冷难近,城府深沉得根本不象是位少年,可听了柴翁的故事才知智原来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猛被引起兴致,立刻忘了去找耶律明凰,拍手道:“对!年叔再讲几个听听!刚才那个嫁人少妇和柴家泼妇的故事太闷,不算!我要听四哥把坏人都灭掉的故事。” 呼延年笑道:“ 哪有把人都灭掉的故事?你当你四哥真有那么狠吗?智儿当年四处暗访时绝少动之以武,反是想方设法化解人心戾气,那些年里,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在智儿的暗助下得渡难关,而且智儿助人之后总是立即抽身而去,既不留名也不肯受所助之人的报答。” “这是为何?”安行远大感好奇,暗忖若自己也仗义助人,虽不图人报答,却不会不留名姓,毕竟雁过留声,人死留名,若能留下美名让人称颂才不枉此生。 “有啥奇怪的!”猛呵呵笑道:“我四哥也有吃饱了撑着的时候!” 呼延年笑斥道:“你这小家伙就是爱胡说,亏你四哥宠了你这许多年,你竟一点都不知道他的性子?救人于危,功成则退,遨游四方,不恋俗名却可以己之才救助于人,若能如此过完一生,又有何憾?难道非要名利在握才算是不虚此生?” 安行远未想到一心沉浸于复国的智还有这一番心境,不禁低头沉思,猛正想再信口胡说几句,纳兰横海忽然若有所悟的接口道:“年叔,智王当日曾说他懂得的都是这世上最丑恶阴暗的事情,所以我并不该去学他的本事,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真正美好的事物才是我该紧紧把握的,譬如红颜笑,天伦乐,知己友,山河游,否则再好的良璞美玉也会玉碎红尘,而非韶华一生,我记得当时智王脸上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在说给我听,却又更象是在说给自己听,而且我还觉得,智王似乎很羡慕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涯┉” “哦?智儿还对你说过这番话?”呼延年先是有些意外,怔了许久后感叹道:“这倒也不奇怪,皇上也曾说过,他这七个儿子中看似是错儿最为洒脱不羁,其实最为看透世情的还是智儿,也许,在智儿心里,真正期许的正是这种看似出世过客,实则入世济世的洒脱生涯,也只有这样,才不负少年时的韶华岁月,只可惜如今的大辽竟是不容智儿流露本性,也难怪智儿会对纳兰说这一番话,因为纳兰有的少年洒脱正是智儿已甘心舍弃的┉” 正说着,呼延年忽然想起了智眼下讨伐羌族之事,在幽州城内,只有耶律明凰,完颜盈烈,呼延年三人知道智此行是要去为耶律明凰承担恶名,想到智此去的无奈,呼延年的神色渐渐转郁,喟然道:“猛儿,知道吗?你四哥的心肠其实是很软的。” “四哥心软?”猛根本不在乎呼延年的感慨,反是一脸的古怪模样,“年叔,你这话可太欺负人了,要不要去数数被四哥设计宰掉的黑甲骑军,叫拓拔战听见你这话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听猛信口胡说,安行远和纳兰横海都觉好笑,呼延年却是涩然道:“猛儿,你四哥如今虽然对敌无情,可这都是为敌所迫,就象他此次征讨羌族┉” 一声长叹忽从他口中送出,将欲说之话压下,呼延年不再就此事多说,改口道:“汉人有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多世事人情都由此语可见,可这话也只是说透了一半人心,因为也有些人会在经受变故后性子大变,或由善转恶,或由恶转善,更有人为了某些缘由而强自压抑本性,舍弃所好,因为这份缘由对他来说实在是重要了,这就象是智儿,虽然现在有很多人都畏惧他的冷酷手段,可智儿之所以如此也只是时局所需,想我们退守幽州时,四面强敌虎视,若非有智儿这份酷厉坐镇,我们又怎能有此刻安宁?可是┉智儿从前真的不是这般┉只不过,有些事情他懂得太早┉” 第九十章:尘封旧事(一) 呼延年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仿佛在回思着更为久远的往事,一桩旧事从心底浮荡而起,“记得多年前,那时我大辽国号还是契丹,草原大族达鲁虢部落担心日渐强大的契丹会称霸草原,又觊觎契丹富庶,达鲁虢王终率部逼近契丹边域,大肆抢杀,皇上雷霆震怒,亲率大军讨伐达鲁虢,那一年,智儿才十二岁,是他第一次随皇上出征,也是他第一次为皇上出谋献计,他让大军沿路造势,假意要与达鲁虢军漠北决战,诱达鲁虢王屯军迎战,再随皇上奇军绕袭,突现敌军身后,大挫敌军锐气,血战一日终破达鲁虢全军,大胜后,皇上命将士们把叛贼的尸首弃于草原,不得入土,更颁下严令不许达鲁虢族人前来收尸,那一天,所有的将士都在大营内喝酒欢庆,只有扮成亲兵藏于军中的智儿一个人立在尸堆旁,呆呆望着堆积如山的死尸,皇上与我忽然发现,智儿的神情很哀伤,我们以为智儿是因第一次见到这许多尸首而心中惊怕,忙让他回营帐歇息,可智儿却开口请求皇上把这些尸首好生安葬,皇上君令已下,不愿再行收回,便问智儿为何想给叛贼安葬┉” 遥遥回忆,乍现眼前,许多年前的戎马生涯,久远难忆的战后寂寥,遍地黄沙,随风拂散,风声中含着一声声更低沉的呜咽,在少年耳边声声吹响┉ 那时候,少年默默望着敌军死尸,神色间却无一丝胜后欢喜,只有挥之不去的悲凉映于眼中,“义父,您看,军营内的将士们都在欢庆大胜,因为他们在苦战后终于可以凯旋而归,今夜,我们的将士就要回家,他们会拿着得胜后的赏赐与家人团聚,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可义父您再听听这吹过的风声,那是何等的凄凉,风声中还含着阵阵哭声,因为达鲁虢的族人此刻正在远处望着亲人的尸首,今夜,除了一夕恸哭,他们又能得到什么?亲人战死已令他们万般痛苦,可最让他们痛苦的还是无法为死去的亲人收埋尸骨,难道,这也是他们应得的吗?义父,达鲁虢军士侵我边境,战败身死乃是他们咎由自取,可那些达鲁虢的族人呢?达鲁虢人也有家人,虽然达鲁虢的将士有罪,可他们的家人并无罪孽,义父,为什么您还要责罚这些已经饱受痛苦折磨的人,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亲人的尸首被风沙吹蚀,长曝荒野,义父,您不是教过我为君当仁吗?让那些在远处痛哭的人收回他们亲人的尸首吧?智儿求您了!” “你──竟为了叛贼的家人求朕?”耶律德光淡淡而问。【 】 “是,智儿求义父答允。”少年低首。 呼延年怕皇上愠怒,忙小声劝道:“智儿,别说了,皇上自有主张。” 耶律德光脸上并无愠意,风中的凄凄呜咽也未使他威严的神色为之柔和,反是义子的恳求令他的目光渐渐温情,忽然一笑道:“方才也有几位大臣婉言劝朕,让朕把尸首还给达鲁虢族人,不过他们是担心达鲁虢族人再度生事才会劝朕,却不是如你这般心生恻隐,智儿,来┉” 耶律德光向爱子一招手,“随朕去后营,后营内住了一些人,若你见了这些人后仍想求朕放还尸首,朕会答应你。” 契丹军营分为前后大营,前营驻军,后营则用来囤积粮草,照料伤兵,关押俘虏。智因是暗中随义父出征,所以一直住于帅帐,极少在其余将士们面前现身,至于后营更是从未去过。当他随着耶律德光走入后营时,忽听见阵阵哭声从一处营帐传出,听到这阵与前营欢笑迥异的哭声,智不觉一怔,呼延年走上几步,挑开帐帘,又令后营军士在外把守, 耶律德光看出义子疑惑,低声道:“里面住的是几家契丹百姓,他们的居处邻近达鲁虢族,当达鲁虢族来犯时,他们的家人没有及时逃出。” 智神色一变,似是已领悟了耶律德光的意图,正想说话,耶律德光已道:“随朕进去。” 两父子步入帐内,帐内,一位老人和几名小孩或坐或躺,看服饰都是契丹百姓,老人木然,小孩哭泣,还有位受伤的男子躺于角落,一名军医正在为他伤处换药,见皇上入帐,军医忙招呼众人,“快,皇上来了,大家快拜见皇上。” “不必多礼。”耶律德光随和的一笑,示意大家坐下,智一如往常般立于义父身后,望着帐内凄凉,他的神情亦是无法平静。 老人小孩初见皇上,都有些拘谨敬惧,几名小孩年长的也就只有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才五六岁,见这皇上甚是和蔼,胆子渐大,年长的孩子怯生生的问:“皇上,为什么那些将军把我们的爹娘都抬到了别的地方,还说他们都睡着了,不能去吵醒他们,皇上,我们想见爹爹和娘!” 另一名小孩也问道:“我看见那些将军往爹娘身上盖了块白布,皇上,他们是怕爹爹冷吗?”听了孩子们童稚的询问,帐中之人悄悄叹息。 耶律德光一时也不知该对这些孩子说些什么,只得道:“你们的爹娘┉他们还在歇息,将军们都说的对,你们要听话,先别去吵醒他们,好吗?”又轻轻为几名孩子拭去眼泪,“孩子们,别老在帐篷里闷着,会闷坏的,朕一会儿叫人带你们出去玩,你们喜不喜欢骑马?” 孩子们天性喜玩,听皇上要带他们去玩,渐露欢喜之色,耶律德光便命呼延年先带他们出去玩耍,又走到那名受伤男子的身旁,这男子虽已清醒,却一动不动的呆呆瞪着帐顶。 耶律德光微一皱眉,问军医:“他伤势如何?” 军医躬身道:“回皇上,此人背有刀伤,我已为他伤处包扎敷药,伤势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痊愈,只是┉只是此人遭劫后心灰意冷,已无求生之念,生机全消,小人虽尽力医治,却也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 “你胡说什么?”耶律德光神色一冷,“救不了他,朕必治你罪!” 军医慌忙跪地,“皇上恕罪,刀伤可药,心伤无救,小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耶律德光正要发作,一旁枯坐的老人忽开口道:“皇上,请您别难为这大夫了,他已尽力,也并未说错。”老人指了指受伤男子,“他的父母,妻子,一双儿女,都被达鲁虢人所杀,一家六口只余他独自一人,确实是已无生念。” 耶律德光顿时怔住,回头看智,智也是面带惊色,两人向受伤男子仔细看去,只见他双眼呆滞,对旁人之言竟是无动于衷。 老人又叹道:“一日之内,丧父丧母,丧妻丧子,经此惨变,又有谁能撑得下去?六口人成五座坟,又怎能不让人生机尽丧?┉” 智忍不住问:“老人家,那┉那你的家人呢?那几个小孩是你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都没了┉”老人灰暗的脸上一阵抽搐,惨笑道:“老伴,儿子都被达鲁虢人所杀,不但是我家,那几个孩子也成了孤儿,八户牧民,几十口人,只剩下我们几人,孩子们年幼,还能哄得住一时,我却和那位兄弟一般,哭也无泪,不存生望啊┉” 老人的声音浑浊暗哑,带着股令人辛酸的凄惶一字一字念来,入耳惊心。 智愈听愈惊,恨不得捂住双耳,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老人,却是良久开不得口,一张清秀的脸庞苍白得不带血色。 耶律德光在帐内来回踱步,心头亦觉沉重,身为一国之君,怎肯目睹子民落此惨境,踱出几步,忽又走近受伤男子身旁,直视着男子双眼,温言道:“活下去!契丹汉子,朕已替你复仇,好好活下去!” 男子依然呆滞不语,空洞的双眼毫无神采,就连皇上立于身前都如未觉。 耶律德光叹了口气,转头道:“智儿,你过来。” 智尤沉浸在老人的凄诉中,直到耶律德光连唤了好几声,他才一步步挪近,心神不定的应道:“是,义父。”未从心悸中恢复的智第一次忘了在人前避讳,直呼耶律德光为义父,就仿佛是所有遇见危险的孩子都会奔回父母身边求助一般,智脸上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对慈父的依恋之色。 耶律德光似未察觉到爱子的心神震荡,他一直在注视着受伤男子,眼神怜悯,语声亦是沉沉,“智儿,你知道吗?朕带你狩猎草原,教你射虎追狼,是为让你强身健体,领悟强者之势,朕带你点兵沙场,听你帐前献计,是为激你天赋谋略,领悟御军之道,而朕今日带你来此帐中,你可知道朕的用意?” “义父,我┉” “智儿。”耶律德光语声愈沉:“好好看着眼前男子,你看他的的双眼,空洞无神,就连一国之君立于咫尺,都未能使他看上一眼,子民如此,朕这个一国之君还有何颜面?智儿,方才你为达鲁虢人求情,朕很欣慰,因为你心有慈悲,可你此刻目睹这些劫后百姓的惨状时,你又觉得如何?你的慈悲又能为他们做什么?你再告诉朕,朕要做些什么,才能使这男子再复生念?” “义父┉”智听了这一连串的询问,心神激荡下也不知如何回答,望着这男子空洞洞的双眼,心头更觉惊怵,忙将目光移向别处,忽发现这男子两只手紧紧而握,掌中隐约现出一截灰黄的东西,见这男子此时仍全力而握,智心知此物必对他极为重要,忙道:“义父,您看他的手!”一边说一边便去掰男子的双手,想看清后再由此设法使他重复生念。不料这男子虽木然呆滞,双手却将此物握得极紧,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双手掰开,一看清他掌中之物,智顿时惊呼一声,两手一颤,那物事从男子手中跌落于地。 帐内几人趋前一看,不禁一起变色,原来这男子紧紧握在手中的竟是一截枯黄干瘦的断腕。那军医仔细一看断腕伤处,惊声道:“这是被人硬生生砍下的,原来他手中竟一直握着这断腕?” 耶律德光却不象旁人这般惊异,瞥了眼断腕,似是猜到些什么,神情愈发沉重。 这时,受伤男子似是神智一清,从榻上挣扎着探起,木然无神的脸上忽现出焦急惊恐之色,不停的在榻上翻找着,因一时未发现坠于榻下的断腕,口中已急得嗬嗬出声。 智大着胆子将断腕拾起,正要递给这男子,男子已从榻上猛的扑下,从智手中夺过断腕,紧紧搂在怀中。 智想去扶他,却为他举动所惊,忙向耶律德光望去,耶律德光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必是他家人的┉” 这男子似是听到了家人二字,浑身上下忽不停颤栗,口中终于“呜!”的哭出声来:“都没了┉我的家人都被杀了┉我的爹娘,孩子,都被他们杀了┉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只剩下我┉我没用┉拉着我妻子拼命逃┉拼命逃┉还是被达鲁虢人追上了!他们的刀砍下来,我妻子用身体替我挡┉我只拉到了我妻子的手┉你们看┉你们看啊┉我一家只剩下了什么┉”他喉中忽然一阵急促喘息,似被什么梗住,再不能嚎哭出声,只能嘶哑着嗓子不住低嘶,一声又一声,就如垂死的野兽所发出的低喘。 这一声声的哽咽仿佛比最凄厉的哭嚎更为刺耳,往帐中每个人的心头直搠而入,就连那名同经惨变的老人也听得浑身发颤。智被惊得连连倒退,盯着男子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位大哥,你的仇人都死了┉你别伤心┉┉我们会帮你┉皇上也在你身旁,你知道吗?皇上已为你报了仇,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皇上?”男子的哽咽声忽的一窒,迟怔怔的看着身周之人,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却是惨笑若哭,“皇上在哪里?我家人死的时候,皇上在哪里?皇上┉为什么你不救他们┉我的家人都死了,复仇有什么用?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军医听他语气对耶律德光不满,忙喝止道:“你别胡说,皇上在此!” “由他去吧。”耶律德光脸上并无怒色,摇头道:“他并没有说错,达鲁虢人杀他家人时,朕在哪里?既然朕当日不再,今日又有何颜在他面前立威?” 第九十章:尘封旧事(二) 听皇上如此说,那男子不再怨怼,抱着断腕不住抽泣,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断腕跌坠于地,也不知是绝望还是力竭,男子不再伸手碰触,只是泪流满面的看着断腕,全身一动不动,如这截断腕般生机不复,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在他口中低低回荡,虽已不再哭泣,可他这时的神情却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 】 没有了号哭声,帐中一片死气沉沉,智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呆呆看着瘫软在地的男子,仿佛能看到一丝丝生机正从他身上渐渐抽离,只觉这男子无力的神情中带着一种压抑的绝望,智脑中拼命想着该如何安慰此人,却发现这样的绝望已是无可弥补。而这种无从救助的困窘更使智不敢再看男子,低着头不住倒退,直到倚在帐角退无可退。 听到智口中的急促喘息,耶律德光心知智受惊,不禁暗悔带他来此,正想让智先出帐歇息,已退到帐角的智忽然几步冲上,半蹲在男子面前,眼中带着股说不出的神色,深深看着男子,似是要把他的绝望和无助印在心底,又似要看清他神色间是否还残存求生之念。 帐中气氛变得更为沉闷,耶律德光默默看着智,却未去打扰爱子显然有些异常的举动,只见智凝视了那男子许久,终于捧起面前的断腕,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男子怀中,随即一步一步向耶律德光走来,呻吟般低低道:“义父,成全他吧。” 耶律德光身躯微震,定睛看智,智已苍白着脸退到一旁,耶律德光似是了然的招手唤过军医:“好生安顿那位老人,至于此人┉”耶律德光指了指那男子,长叹一声:“遂了他的心愿吧,记住,别让他再受一丝痛苦,你做得到吗?” 军医心头也是沉重,垂首道:“能,臣可以用药为他送行┉” “朕不想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耶律德光背转身向帐外走去,走出几步,忽又停下,却未回首再看那男子,只是低声道:“朕只想知道,他可以安心去见他的家人。” “是┉”军医黯然应命,耶律德光不再多说,向智点了点头,“走吧┉” 两父子缓缓出帐,后营内的守军见皇上和一名少年亲兵出帐,忙上前见礼,却见皇上脸上满是阴郁之色,而他身后那名少年亲兵更是满脸煞白,见军士走近,这少年忽然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跑去,直跑到营后角落才跌坐在地。 众守军见这小亲兵竟在皇上面前失仪,而皇上居然也无怒色,不禁咋舌相觑,耶律德光向他们摆手道:“前营的兄弟们都在喝酒庆祝,你们也辛苦了,不用在此守着朕,都去前营一起庆功吧。” 打发走后营军士,耶律德光慢慢向智踱去,在他身后负手立定,轻声道:“朕心里也很难受,那名男子说得很对,朕的子民涉难之时,朕在哪里?只可惜这一切却是无奈,因为┉这片草原实在是太广袤了┉” 一抹苦笑在耶律德光嘴角浮起:“草原广袤,草原上对契丹虎视眈眈的强敌也是太多,乌古,敌烈,室韦,达特尔,这些部落之王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谁都不愿雌伏于契丹之下,他们既嫉妒契丹富庶也担心契丹强大,朕虽虎踞草原,可只要稍不留神,这些部落就会伺机蚕食契丹,达鲁虢王就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其余部落此次未一齐发难也不是因为他们安了什么好心,只是为了各自的野心而互相牵制,所以才都隐忍不动,但他们侵略契丹乃迟早之事,这一次达鲁虢人叛乱,朕虽是立刻发兵平乱,却仍有居于边陲的契丹子民在难中丧生,因为叛乱在先,剿乱在后,所以这样的悲剧避无可避,朕既为国君,自想护得子民安乐,可要想面面俱到却是谈何容易,总不能让朕把所有游牧契丹都安置在上京城内吧?可若朕先发制人,抢先对付那些心怀鬼胎的部落,那朕就会陷入被动之局,因为只要朕一动手,那些觊觎契丹的部落就会迫于形势趁势连手,一齐与契丹为敌,那样朕就会得不偿失,所以朕只能后发制人,可这一来就有难免会有今日这等憾事┉” 耶律德光忽然一顿,出神的望着远处瀚漠,“达鲁虢人虽败,可其余部落终有一日也会象达鲁虢王一般起兵叛乱,而朕若要护得四方子民平安,就要用些非常手段,所以朕这次才要杀一儆百,把达鲁虢军的尸首弃于荒野,不许他族中之人收尸,这不但是给残余达鲁虢人的一道惩戒,也是要让草原上所有野心勃勃的人都看清楚,若他们还想侵略契丹,就该先想想达鲁虢人的下场,虽然,朕这么做确有些残忍,也许,朕还会被后人评为一代暴君,可朕不会在乎这身后之名,因为这是必须的手段,有时候,要想得到更多的安宁,就不得不用些残暴来立威,想朕初即位时,还以为只凭仁道便可治国安邦,如今想来竟是荒谬可笑,原来要想在明君和暴君之间找出一条可行之道,既留清名,又护国民,实在是太难了,因为┉这片草原太大,而这一国之君也实在是太难做了┉帝王难做,最难的却是满腹心事无人可诉,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雍容威仪,可又有谁知道,这真龙天子也是凡人,亦会忧愁困苦,除非他只想当个昏君,可即使是昏君,又有谁肯自承?” 耶律德光此刻所言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也从未想过要说与人知,现在却对年方弱冠的义子款款而诉,显然,他心里已被这些所谓的帝王心术压得太沉,望着智稚气未脱的身影,耶律德光自失的一笑,“想不到朕竟会和你说这些,你年纪还幼,朕不该太早和你说这些话,更不该带你入后营,这都是朕的错。”说着,耶律德光走到智面前,见智的双肩犹在不停轻颤,心中愈觉歉疚:“孩子,别怪义父让你见到帐中那一幕,只怪义父未想周全,竟使你目睹连朕都不忍见的事,来,跟义父去前营,至于那些达鲁虢人的尸首,就按你的意思,还给他们的族人吧┉” “义父,谢谢您让我见到了帐中那一幕。”智并未立即起身,但这一句突兀的回答却使耶律德光一楞,“谢朕?” “是。”智脸色依然苍白,但语声已趋平静,“义父,若非您带我入帐,我永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凄惨,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可以哭得如此伤心┉” 智的语声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这苍凉却是不该从一名少年口中流露,今日之前,他还道自己已经历过许多惨事,听过各种伤心哭诉,那些难民流离时的抱头痛哭,百姓潦倒时的嚎啕大哭,他也一直以为这就是人间惨事,可从没有一种哭声象那位契丹男子般令他震惊,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在真正绝望时是哭不出声的,那些呼天抢地的嚎啕痛哭虽是因伤心而泣,更多的也只是为了发泄愁肠,惹人怜悯,引人同情,就连达鲁虢族人的哀哀哭泣也难比这契丹男子的绝望,因为这男子再也不需旁人的同情和事不关己的假做怜悯,那张呆滞麻木的脸庞,一声声压抑的凄诉,已是心丧若死,或许,只有黄泉归路才是他在失去一切后唯一想要的。 匹夫不可夺其志,蝼蚁尚知苟且生,可那位男子已是了无生念,智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自己才能忘记这男子绝望的呆滞,因为那男子望着断腕时的灰白脸庞已永远烙于脑海,他只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这等惨事突现眼前。 “义父,那些达鲁虢人的尸首──就让他们弃于荒野吧┉” “什么┉”耶律德光愕然看向义子,只见这片刻前还沉浸在震惊余悸中的少年已突然有了种世故的冷静。 智已站直身躯,如义父一般遥遥看向远方。 远方青天无垠,草原浩瀚,天地相衔处,渐渐昏黄,这片天下,无数强者猖狂逐鹿,又有多少弱者挣扎求存?他们要的并非是区区难后施舍,而是得以生存的安宁,要给予他们这份安宁,又需要什么样的手段? “义父,智儿无知,竟以为小小慈悲就可称善,却不知真正疾苦,更不知义父心底还有这许多无奈,原来安宁殊难得,太平需护持,要想护住子民平安,难免雷霆手段,否则仁义之说只是一纸空谈。义父,今日之后,请让智儿助您守护契丹,那些您不能做的事皆可由我去做,若有人敢越雷池,智儿会学会以杀止杀,若诛一恶可救十人,我愿为之,与其亡羊补牢的无力弥补,何如置敌刀俎,我先为恶,却也是为善而恶,原来这世上最该不择手段的人并非恶人,只有比恶敌更恶更狠,才能慑服顽敌,守护黎民。 令人憎,令人怕,好过见人哭,见人苦,在得到真正的太平之前,若有人必须双手染血,那智儿很愿意做这个人,因为我再不敢听到那样绝望无助的哭声┉” 少年年少,本该天真无忧,养于帝家,当能尽享世间繁华,但在此时,与年岁不符的深沉已骤现少年脸庞,眼中童稚不再,却是澄澈无暇。而他所说之话亦是惊世骇俗,却也无须世人苟同再行之。 “智儿,你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吗?”耶律德光竭力想对这义子说些什么,但他忽然发现智所言竟是他最想要的,或许,从他收养这七个儿子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身为开国太祖的后继之君,要想延续帝业,守护江山,他那秉持仁道的雍容背影下还需要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所以他要的不仅仅是治国理政的能臣和百战百胜的猛将。 想不到,未雨绸缈的父慈真的让他这位立业之君得到了最需要的佐国之才,一位能冷酷到令所有强敌雌伏的谋士,而这样的谋士必要以一身骂名来成全他的王霸之业。 “智儿,朕相信你,你做得到,但朕还要你答应一件事,若我们期许的太平盛世能在朕这一生到来,朕会做一位真正的仁君,而你,到了那个时候也要洗净双手鲜血,与义父一起共览天下太平!” “义父,这一天,您一定会看到。”少年回头,脸上现出一抹笑容,淡淡的,无比纯真。 却不知,多少年后,少年的淡然可会因此尘世浮躁,更不知,这样澄澈清朗的眼神会否渐渐混浊。 但这一刻,这父子两人并肩而立,同眺天下。 欢快的笑声从身后向起,原来是呼延年带着那几名劫难幸存的孩童从营外玩耍而回,孩童们畅玩后已忘了心头阴霾,天真的笑声回荡在本该肃杀的军营中。 耶律德光与智不约而同的一笑,原来,能有这般无忧无虑的笑声入耳,竟是如比天籁。 “孩子们,都吃过了吗?”耶律德光笑着迎向孩童们。 “皇上!呼延总管找了许多好吃的给我们,还带我们去骑马玩!”孩童们嬉笑跑上。 “皇上,您和这位哥哥在向远处看什么?为什么你们笑得那么高兴?” “让朕高兴的当然是你们的笑声了!”耶律德光与孩童们说笑了几句,便想与智回前营,想了想后忽又改口,“智儿,你先陪他们一阵,就由你来安顿他们的日后之事,朕先与呼延年去前营安排一下撤军事宜。” 待耶律德光走开,几个孩子都围在了智身边,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大哥哥,你是皇上的臣子吗?你也是来打那些坏人的吗?” “大哥哥,那些坏人好凶!他们还会回来吗?” “放心吧,再不会有坏人来欺负你们。”智不愿再让孩童们忆起战难,岔开话道:“来,告诉我,你们以后想去哪里?要不要跟我们回上京?” “上京?好啊!那是国都,听爹爹说那里可。。大了,好玩的东西也要比草原多!”孩童们听说要去上京,全都兴奋欢呼。“你家也住上京吗?带我们去玩好吗?” “好,我带你们去玩。” 对着这些失去亲人的孩童,智脸上满是微笑。 两个年长的孩子见智年岁与他们相差无己,却能随皇上出征,都觉羡慕,拉着智的手问长问短,“皇上说让你来安顿我们,那我们要住哪儿?” “我们可以跟着你吗?等我们长大了也要当将军,帮皇上去打坏人!” “哦?”智不由想起上京的兄弟们,微笑道,“你俩的脾性和我五弟一般,他整日都叫着要当天下第一的勇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若海!” “我叫寿英!” “若海,寿英,你们今年多大了?想当将军,想打坏人┉” 远处,往营外踱去的耶律德光忽然停步:“呼延年,去营外传朕旨意,许达鲁虢人来为他们的家人收尸。” “啊?”呼延年是耶律德光的近臣,自然知道他将敌尸弃于荒野的用意,讶然问:“皇上,您不是要用这些尸首慑敌立威吗?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因为┉” 耶律德光语声一顿,又回头看着那群孩童,忽然莫名一笑,“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已如此痴着,长大了还如何得了?居然想凭一己之力创下太平盛世,真是傻得可笑,傻得和朕一模一样,好啊!朕真该给他取名为痴儿才是┉” 呼延年听得糊涂,还待再问,耶律德光已迈开大步,迎面逆风吹过,伟岸的虎躯愈行愈快。这一日后,这位皇上都未再提起今日之事。而在之后的几年内,乌古,敌烈,室韦,达特尔这些草原强族都被他一一平定。 没人知道,那一连场血腥遍野的沙场中,有一位少年慢慢成长。 久远的往事终于说毕,呼延年只觉一阵怅然,闭上嘴良久不语,在那些年里,他一直奇怪皇上为何会对智如此倚重,即便智天资聪颖,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直到那些强族一一凋零,呼延年才明白,帝王眼力,深远如斯!只是到了如今,这份复国的艰辛又都压在了智的身上,因为在智心底,这份没有血浓的亲情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 安行远和纳兰横海二人听呼延年说毕往事,又想到智在人前的冷漠深沉,心里都泛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刀郎倚在院门上,虽如平常般默不言声,神色亦是怅怅,只有猛仍是不当回事的嬉笑道:“原来四哥还有这事,倒没听他说过,有趣!” “猛王。”纳兰横海忍不住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你还不明白智王做的是何选择吗?” “那有什么?看你们这副瘟头瘟脑的模样!”猛指着几人笑道:“四哥不是说了吗?这事总要有人做,四哥不做我去做,我们七兄弟就是要为义父做下别人做不了的事!” 猛说得轻松,其余几人却都为之动容,猛随口道来的一句话里竟藏着理所当然的孺慕真情,听似天真随意,却是赤诚天性。 呼延年望着这位皇上最小也是最宠的义子,重重点头:“你们这七兄弟,不愧皇上这般宠护!” 猛却无这份感慨,顾自东张西望道:“故事都听完了,大家再想想,还有什么乐子?” 几人都是一笑,有猛在此倒是令人减了几分怅然,安行远笑道:“只要不去扰殿下,下官可陪猛王。” “这可是你说的!”猛正满脑子想着歪主意,忽听院门处的刀郎噫了一声:“张砺?” 几人往外一看,果见张砺从院外匆匆奔入,左膀伤处还包着白布,精神虽还健旺,但是一脸焦急,跑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安行远迎上前道,“张大人,您不是在养伤吗?怎么出来了?”正要请他先坐下,张砺已急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智王去顺州讨伐羌人?”他前日遇袭后一直在屋内养伤,今日一早醒来发现府内戒备森严,忙向护卫们打听,护卫们便将女真族人进城,羌人屠下顺州,公主气愤成疾,智率军出征等事一一告知,张砺越听越觉心惊,心知大祸将生,也不顾身上有伤,急匆匆赶了过来。 院中几人除呼延年外对羌人之事都不甚了了,见张砺忧心忡忡,猛笑道:“你倒是消息灵通?一睡醒就什么都知道,是谁托梦告诉你的?急什么,四哥已带人去了顺州┉” 张砺连连摇头:“羌人来犯乃是拓拔战的连环毒计,智王此去定会铸下大祸,你们怎不劝阻?” 猛怔怔道:“奇怪,怎么你和四哥都说这是拓拔战设下的连环计?”他对智出征一事本不担忧,想着以四哥的本事必能击退羌军,可听张砺这一说倒是急了,“为什么你要说四哥会铸下大祸?什么大祸?” 张砺见猛不明就里,也是一怔,又见几人都是一脸惘然,惟独呼延年神色阴郁的叹了口气,又向他连使眼色,张砺何等精明,立刻醒悟到智不愿众人知道内情,心里又是一沉,却也不敢向猛明说,引得变数更生,只得道:“殿下呢?我要见她,此事不能让智王独担。” 安行远虽不知其中缘由,却不敢违智严令,硬着头皮道:“张大人,殿下得知顺州之事后气愤成疾,智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养病┉” “智王有令?”张砺看着静悄悄的公主卧房,面色更是难看,满脸铁青的屏了好一阵子才狠狠一跺脚,“糊涂,好糊涂!” “谁糊涂了?” 猛不知张砺说谁糊涂,只知自己已是满脑糊涂。 “罢了!”张砺心知耶律明凰此时必不会见他,又是一跺脚道:“安行远,快给我备马,我要出城!”他也不多解释,拉着安行远就往外跑,直把猛急得在后头大叫:“你去哪儿?有空摸摸自己的胳膊,你好象还有伤啊!” “我去追智王!”张砺头也不回的往外冲,“智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他铸下大错!” 纳兰横海和刀郎面面相觑,都觉不安,猛本无心事,此刻倒被吓住,瞪大了眼睛道:“怪了,怎么有病带伤的都出城了?我们倒得留着?不行,我也要去,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 “你不能去!”呼延年一把拉住了他,神色已变凝重,“你若是去了必会给你四哥更添事端,猛儿,听年叔的话,此刻正是你四哥凶险之时,你只有留在这里才能帮你四哥,一切都等智儿回来再说,即便是亡羊补牢也要好过火上添油,知道吗?” 猛听得倒吸凉气,他虽胡闹蛮来,却最关心几个哥哥,见呼延年神色郑重,已不敢任性,呆呆立在原地,口中不停喃喃:“四哥究竟会惹下什么大祸?年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猛儿,什么都不要问。”呼延年长叹一声,又看向同样无语的纳兰横海和刀郎,“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智儿过往之事告诉你们?我们与羌人的这一仗,智儿必会做下可怕之事,但等他回来后,你们都别去问他缘由,因为这份恶名必须要有人承担,少年岁月本该韶华而渡,但智儿已是舍下,你们要明白他的无奈,知道吗? ” “不会的!”大叫出声的却是纳兰横海,他几乎是立即叫道:“不会的,智王绝不会做下什么可怕的事!绝不会!他让我们女真一族见识到了真正的壮观,智王不是恶人!” 纳兰横海的脸涨得通红,两眼直瞪着呼延年等人,“你们说啊,智王不会做下恶事,他不会!猛王,刀郎,你们说啊?” 刀郎轻叹一声,转过头去,他很想点头,但他也知道,这一次,智没有要他这把刀随行,并不是想要兵不血刃的赢取胜利。 第九十一章:白甲如血(一) 荒漠,蔽帐,深夜,月残星晦。【 】 残月下,漠丘上,多年前的这一幕深夜,残败的蔽帐内,一名憔悴的中年男子佝偻于草席上,帐顶破漏处星霜落下,将他的脸微微照亮,这名男子并不年迈,可疲累已久的脸上满是层层衰竭,在他面前,一名少年悄悄抽泣。 “儿子┉过了今夜,你就是吾族族长,好好照顾你的族人,记着,别象你爹这般没用┉” “爹!”少年早已模糊的双眼泪如雨下,“您不会有事的,左长老说了,您是太过操劳才会病倒,只要好好休养您一定会痊愈,别离开琛儿,爹┉” 中年男子微微苦笑,“傻孩子,爹熬不过今夜了,别再哭了,你哭得爹心里好痛┉” “爹爹,别离开我们,族人不能没有您,琛儿更离不开您,若您走了,琛儿担不起这照顾全族的重任┉” “担不起也要硬担,这是我们父子祖孙的三代宿命。”男子神色忽变焦急,昏眩双眼紧盯着儿子,也不知哪儿生出股力气,强撑起身,拉住了儿子的手,“琛儿,记住爹的话,你可以失去爹,但我们的族人却不能失去族长,因为这位族长要为他的族人求取安宁,你的祖父临终时也曾这般叮嘱我,可我直到今日都未给族人们找到一处栖身之地,所以爹只能把这族长之位连着未尽的心愿一并托付予你,不要让爹失望,儿子!无论你这辈子有多苦,也要咬碎牙挺过去,因为这是压着我家三代的痛苦和所有羌人的期盼,你一定要给族人找到一方乐土,也只有这样才能给你自己的儿子一份安宁,而这份安宁正是我一直想给你却无法给你的,所以┉儿子!别象你没用的爹爹一样,否则,你死之后,爹不认你!” 少年泣不成声,头深埋在爹爹的手掌中,不停摩挲着爹爹满是硬茧的手掌,这双手为族人辛苦了一世,此时却在少年的脸颊和心底咯出阵阵刺痛。 别离之时,即使是最严厉的父亲也变得伤感,望着哭泣不止的儿子,中年男子的眼中除了怜惜还藏着歉疚,“你年纪还小,却要担起连爹都做不了的事,可爹着实无奈,来,儿子,答应爹,你会比你爹出息┉”一阵剧烈刺痛忽然从男子胸口传来,勉强撑起的身躯无力的瘫倒。 少年急忙去扶,可他爹爹的身子已虚软如泥,胸口不停起伏,每一次喘息都似有一丝生机缓缓离去,但他依然睁大了混浊的双眼一霎不霎的看着儿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已开不了口,只能将一只颤巍巍的手挣扎着伸向了儿子。 泪眼相望,两父子的连心之情使少年很清楚爹爹弥留之际的心意,“爹┉”少年紧拉着爹的双手,在草席旁扑通跪倒,“羌人涂里琛在此立誓,今日承继吾父之位,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此生必竭尽心力为吾族谋取安宁,但得胸有气息,腔有血热,绝不容人欺凌吾族一人,先族人之苦而苦,分族人之难为己难,若吾身死可救族人,吾必赴死相救┉” 听到羌族古老传承的传位誓言庄严而又悲凉的从儿子口中一字一字念出,男子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笑容,似是回光返照般,他口中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隐约成声:“好┉”含着这抹笑容,男子缓缓瞑目。 “爹!”少年狂呼着抱紧了爹爹的身子,放声痛哭,尸身上的余温渐渐冰凉,少年仍是紧搂不放,似是要用自己的胸膛温热父亲的身子,让他如往日般拥抱自己,那样的温暖怀抱,此生难再。 帐帘黯然挑开,两名男子低首而入,看到老族长的遗身,两人同时一跪到地,唏嘘垂泪,帐内一片哀然凄伤,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缓放开爹爹冰凉的尸身,经历了这样一夜,少年仿佛已成熟许多,强打精神拭去眼泪,又伸手去扶两位男子,“二位长老,先起来吧,这几天你们也累了,先去照应着族人们,爹的后事由我打理┉” 那两位男子却未起身,默默对望一眼,忽然一左一右的向少年俯身跪倒:“兰谷,珂达拜见族长┉” 一丝艰辛苦涩悄悄爬上少年眼角,延展为一抹自知其味的苦笑浮上嘴角,“二位长老,今后,可要仰仗你们了┉ 岁月如梭,日升月落,英雄鬓白,美人迟暮,多少繁华与苍凉随着光阴渐渐变浊,但这少年心底的誓言却从未淡泊,即使是在十几年后,即使是在这血雨腥风的沙场追逐中,那道誓言依然不改;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 正是这道誓言使涂里琛在十几年的风雨中苦苦支撑,却也是这道誓言带给了他最大的梦魇。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直起旷野, 昨夜,若海与窟哥成贤两军按智所令伏于顺州城外,城上高悬的守将令狐延首级和城外的守军尸首令这六千人忍了一夜复仇怒火,天色一亮,见智信使未到,窟哥成贤立即至城下搦战,羌族右长老兰谷本不欲出城迎战,但窟哥成贤先命军士向城上乱射挑衅,又假称涂里琛已被他们生擒,兰谷难辨真伪,只得率军出城,待窟哥成贤引开羌军,埋伏在城外的若海立即杀入顺州。 若海所率的三千辽军既为复仇而来,又存心要令羌人惊恐,士气自是极嚣,一个个暴叫着冲入城内,两日前是羌人在顺州城下围杀辽人,今日却是辽人在同一座城门下展开复仇,兰谷虽在城内留有一千羌军守护,可他们怎拦得住这群复仇铁骑,才一照面便被冲溃,辽军如凶潮般冲入城内,一边围杀羌军,一边把城内的羌族老幼往外驱赶。 这些辽军受了将和十二龙骑的悉心**苦训,已得搏杀精髓,此时恃强而入,恃势而攻,睥睨十方阵圆转而发,才一会儿工夫,一千羌军已被杀尽,杀红了眼的若海军到处撵追羌族老幼,只要有人稍一反抗便迅速斩杀。这些妇孺老幼才在顺州住了两天,还以为从此能得安宁,谁知兵祸旋踵破门。 羌民惊恐无助,幸有涂里琛的未婚妻月歌助族人躲避辽军,月歌虽是女子,却心细知理,自羌族攻入顺州那一日起,她已知辽军势必前来复仇,也曾苦劝涂里琛远遁,又让涂里琛把死去的辽军安葬,但涂里琛却不肯依从,还说要用辽军尸首震慑辽人,月歌苦劝未果只得作罢,但她并不象族人般把顺州城当成安身之处,反坚持让族人不可在城内屋舍中散居,仍是让族人尽量聚住一处,还带着义子塔虎和收养的一群孤儿悄悄在城墙偏僻处挖开一角,此刻月歌见冲入城中的辽军凶狠无情,心知顺州绝不能再留,急让义子塔虎从城洞处逃往城外求救,又竭力把仓惶逃散的族人重聚一处,带着族人利用城内屋舍街巷躲避辽军追杀。 右长老兰谷正被窟哥成贤引着在城郊兜圈,忽得塔虎前来报急,忙率军回城相救,刚入城便见族人在月歌带领下逃来,而若海军在后紧追不舍,兰谷立刻率军迎上,不料这三千辽军一见羌军回救,竟驾马冲入逃散的羌族老幼之中,一边把这些羌人赶向兰谷,一边混在慌乱的人群中攻向羌军。 涂里琛留在顺州的共有一万羌军,按理兰谷仍有一战之力,可辽军这种打法却让他们乱了手脚,羌军们怕伤族中老小,哪敢放手交战,若海军却在又哭又喊的羌民中横冲直撞,刀砍枪捅,箭射马撞,只一会儿工夫,又有许多羌军在乱中被杀,偏偏窟哥成贤又在此时率三千辽军从城外冲入,把羌军围在当中前后夹攻。 兰谷本欲夺回顺州,但他既要和这六千气势汹汹的辽军交战,又要分心救护族人,竟被若海与窟哥成贤这两路生力军逼得节节败退,月歌见右长老招架不住,忙劝兰谷撤出城外,兰谷也知再打下去非但不能取胜,只怕族人先要被这些趁乱而攻的辽军杀尽,只得护着族中老幼往城外逃,可一撤之下他与月歌才发现情势突然变得更为混乱,而造成这混乱的正是本不属于他们的大批辎重。 这批辎重乃是拓拔傲随他们离开上京时所带,弓箭,刀枪,帐篷之类的军资杂物装了足有近百车之多,羌人穷苦,得到这些辎重后一直视如重宝,尤其是这其中还有拓拔战送的十万两黄金,羌人们都盼着要用这十万两黄金重兴族威,此刻被迫弃城已是万般无奈,这些辎重却再不舍弃下,结果竟有许多羌人拉着大车往城外逃去,兰谷几次喝止都劝不住族人,月歌知晓族人心意,又是感动又是焦急,只得让兰谷分出军中仅有的坐骑拖车,自己指挥族人拉着辎重往城外撤去,羌军为护族人离城人人舍命,几乎是用身躯抵挡辽骑冲撞,待羌民几经辛苦逃出城外,月歌立即让众人往南面撤,在她心里始终不信涂里琛之烈性会被辽军俘虏,而且她相信辽军夺回顺州后必不会再追击他们,因为她在城内留有能令辽军驻足的人。 辽军果然未追出城外,反是拨马往城内深处奔去,智曾嘱咐过若海与窟哥成贤,逼走羌军后便立即入城搜寻残余的顺州百姓,智认为,羌人屠城虽凶,却未必能在两日能杀尽顺州八万百姓。 数万羌民一路南逃,无力快行的老弱妇孺和近百辆辎重大车的负累使他们行进极缓,兰谷心里又恼又急,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忧心忡忡的率着羌军断后掩护,一边赶路一边回头张望追兵动静,就这样连赶了近两个时辰路,令他们恐惧的铁蹄声忽又从身后骤然响起,尘烟起处,辽军又追杀而来。 听着狂乱的马蹄声急促压近,月歌的脸色蓦然惨白,她本以为辽军见到顺州城内的景象后不会再出城,谁知追杀再度来临。兰谷心知恶战难免,急让月歌带老幼族人先退,若月歌与族人遭难,他再无颜去见涂里琛,但月歌却在此时喝令所有羌人一起南逃,她知道,若是分兵反会被辽军各个击破,因为折损过半的羌军已不是辽军铁骑的对手,在此情形下,只有尽早寻到涂里琛,与族中大军会合,羌族方能渡过此劫。 若海与窟哥成贤两路骑军很快逼近,兰谷率羌军且战且退, 辽军铁骑汹涌,羌军却已疲惫不堪,还要分心保护一众老幼,形势更为险恶,令人惊异的是羌民们在此时居然仍不肯舍弃辎重,除了老弱之人实在无法荷物,就连妇孺都推动着大车往南赶,兰谷见族人如此,急得眼都红了,怒喝着命族人扔下辎重逃命,羌军为掩护族人,硬撑着挡在族人身后,拼死也不让辽军冲近族人。 幸好辽军此次攻势虽猛,却不象在顺州城般见人就杀,他们这一次的追杀对妇孺老幼倒有些手下留情,而且辽军似也不想把羌人就地围歼,反排成横列在后追堵,一边把羌族渐渐往南驱赶,一边不断搏杀断后的羌军。 倒下的羌军越来越多,每挡着族人后退一里,大道上就会留下数百具羌军尸首,兰谷和月歌此时也无他计,惟盼能尽早遇上涂里琛,就这样艰辛逃亡了几十里,羌民们终于远远望见了涂里琛和族中大军。 “有救了!” 不等兰谷和月歌舒出一口气,却发现前方道旁横满了一地的族人尸首,而且急步奔来的涂里琛等人竟是一般的焦急惊慌,望着前路尘烟内同样弥漫的杀机,月歌突然醒悟,不但是身在顺州的羌民遭袭,就连涂里琛亦被伏击了一夜,辽军这一次不止是要报顺州之仇,还要把羌族赶尽杀绝,而辽军的目的正要把他们逼于此地前后夹击,真正的灾难竟是此时方始。 “别过来,这是陷阱!”月歌惊极而呼,但涂里琛与羌军已不顾一切的奔了过来,因为在铁蹄之前挣扎的都是他们的亲人,你死我活的沙场决战,本该心无旁骛,可这三万妇孺老幼已成羌族致命软肋。 辽军合围之势已成,士气顿时大盛,前后两军前追后堵,前后呼应,对羌人发起了最凶猛的攻势,若海和窟哥成贤在前猛赶羌民,冰冷的喝令也从涂里琛和羌军身后凌厉而起。 “杀!” 智的喝令并无血战仇敌的怒意,却是冷如冰霜,四千铁骑仅留十骑护于智身侧,其余骑军势如出闸饿虎,从涂里琛身后掩杀而上。羌军虽有两万余人,但他们已无心厮杀,只顾着四处营救族人。 屠城之恨,八万辽民,这等深仇就如一团燃自心底的怒火,烧得四千辽军杀心如沸,怒号暴吼:“杀──!” 第九十一章:白甲如雪(二) 只是一刹,骑军已冲至羌族眼前,被怒火烧红眼的辽军不但未勒马缰,反而放马猛冲,怒马急奔的剧烈冲力如同无数千钧巨锤狠狠砸向羌人,撞击和骨碎之声方起,马上骑军又一起挺枪戳刺,钻骨破体的枪刃立即带起声声凄厉。【 】 “凶狼扑刺!”心怀大恨的辽军早被仇恨激得心如铁石,枪尖指处,不分老弱军民。 惨杀之旁,智勒马掠阵,不知是冷静抑或冷酷的双眼紧盯着瞬息万变的战局,战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放过一丝置敌绝境的有利之机,身旁十骑并不是为了护卫于他,而是要为他传令。 如雪白衣在滔天喊杀之中已无一丝飘逸淡然,因为少年正伸手点指沙场,运筹杀戮,衣袖飞扬带起一道道无情军令,十名骑军络绎向前,大声传令。 “智王令,全军变阵,改追为堵,前后包抄!” “智王令,前军向右,后军向左,变阵成圆! 一万铁骑闻令变换攻势,追杀之势顷刻变为包抄围堵,前后两路辽军一向左,一向右,首尾相连,铁蹄卷起滚滚尘烟,一马平川的旷野,最适骑军冲锋陷阵,却也是羌族险地。旷野虽大,羌人只觉无处藏身,四面都是奔腾不止的骑军,将他们包入圆心。 “智王令,全军绕圈奔袭,奔马不止,攻势不止!” “智王令,全军单臂控辔,枪横马鞍,横扫敌军!” 围拢阵势已成的辽军当即单臂执缰控马,另一臂将长枪紧按马背,催马纵骑,围着羌人绕圈奔行,近万柄横搁马背的丈许长枪如同一道巨大的圆状风刃,随着马蹄疾驰横扫羌人,生死之隔仿佛只是弹指之事,骑军每驰骋一圈就有成片的羌人被锋利的枪刃扫倒。 被围堵的羌人无力突围,辽军却在奔腾之时不住缩小包围,有些羌军伸长勾镰枪去刺辽军,又举起藤盾遮护族人,但眼前不停奔驰的骑军忽远忽近,勉强刺出的勾镰枪根本无法刺中辽军,就连藤盾也被一阵阵横扫带起的大力绞碎,马蹄声中夹杂中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可真正凄厉的却不是羌人临死前的惨呼,而是看着亲人倒在血泊中的痛苦呼喊。 “爹!”一名羌族老人被长枪刺伤倒地,他的儿子急叫冲上,却被数杆长枪同时扫倒,整个人都卷入马蹄之下,转瞬便被奔马践为肉泥。 “儿子啊┉”老人目睹这等惨景,惊嚎着向儿子不成人形的尸身爬去,铁骑冲至,老人弱瘠的身躯也被撞入怒马蹄下。 一名羌女拉着幼子挤在人堆里寻找被冲散的丈夫,幼子也随着母亲一起叫唤,数道急掠横扫的劲风却使母子俩的叫声同时嘶哑,飞溅的鲜血喷了羌女一身,原来儿子被一柄随意挥扫的长枪挑中。 “啊┉┉”羌女紧抱住尤在淌血的儿子尸身,喉中陡发出一声凄喊,随即发疯似的向辽军冲去。“别去!”一名羌军狂叫追上,但羌女悲极如疯的身影眨眼即被一排排呼啸扫过的长枪吞噬,血肉模糊的尸首断线风筝般跌于地面,那名羌军也被长枪接连捅刺,可他仍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挣扎着覆于妻儿尸身之上,一家三口,竟是如此惨烈的再聚。 痛极哀极的呼唤随着倒下的羌人嘶声而号,枪尖铁蹄下几不停歇的正是生离死别。 为躲闪辽军枪扫,羌人们愈挤愈紧,数万羌人被辽军困在一堆,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散在外围的人惊慌失措的往人堆里挤,里面的人又想挤出来寻找亲人,惨杀愈烈,人群愈是混乱,老弱羌民一昧乱跑乱逃,羌军也忙于救护亲人而顾不上迎战,大乱之下又不知涂里琛身在何处,无族长指引的羌人群龙无首,早已乱成一团。 这正是智布下前后夹击的真正用意,先使羌军为救族人无心应战,再用合围逼羌人挤于一处,使他们战不能战,逃不能逃,未战先乱,乱中大败。 月歌怀抱最小的义女青儿四处寻找着涂里琛,她身边还紧跟着涂里琛收养的十几名孤儿。当辽军刚开始围攻时还隐约听到涂里琛的怒吼,可大乱骤起后她们却被族人挤得离涂里琛越来越远,只得带着一众孤儿穿梭在跌跌撞撞的人群中,“孩子们,拉紧手,千万别走散,要赶快寻到你们的义父!” “月歌!”一直紧守着月歌的兰谷几次被慌乱的族人挤散,听到月歌的声音忙拨开族人奔近,“快跟着我,我们去找族长!” “不!右长老,你马上传令我们的军士,我们必须立即反击!”月歌花容惨然,却仍镇定不乱,“我军人数多于辽军,所以辽军利用我族老小来压制我们,其实他们根本不想与我们打硬仗,这场仗不能这么打,我们还有胜算!” 兰谷本也精明,但在身周一幕幕惨烈下早已心神大乱,听月歌这一说神智稍复,“还有胜算?我们该怎么打?辽军布成圆阵围攻,我们冲不出去。” 月歌向着四周喊道:“辽军正是想蚕食我军兵力,既然辽军在外布成圆阵,我们也可依样布阵成圆,我族人多,大圆可反扑小圆,令男人们把老幼妇孺护在当中,只要守住族人,我军就可专心做战。” 月歌一边说一边拉住身边一名羌军,“快,把我的话传出去!辽军胜在骑军快攻,若能让辽军无法绕着我们奔袭就可阻住猛攻!” 月歌的喊声又急又响,清楚传入身周之人耳中,紧接着又连喊道:“大家镇定勿乱,我们一昧慌乱奔逃不但会使我们任人宰割,还会阻住我族军士,无力作战之人先站着别动,给军士让出道路!” “羌族男子守在外围,大家不要分心,眼前情景虽惨,可我们若无法布阵坚守,伤亡还会更重!” “藤盾挡不住骑军连续冲撞,要用勾镰长枪,让我军尽快聚拢,把勾镰枪尖向外伸长,先不用急着杀敌,只需阻住骑军使他们无法快奔即可!” 月歌身为族长未婚妻,素得族人敬重,听她连声下令,羌人慌乱渐止,老弱妇孺互相扶持着站于原地不动,此刻一时寻不到涂里琛,羌人们都唯月歌马首是瞻,几名羌军跑近道:“月歌,辽军弓弩厉害,昨夜已有许多兄弟被射死,要防辽军弓弩!” “弩来盾挡!”月歌早在留心辽军攻势,指着骑军大声道:“大家别怕辽军弓弩,要放弩他们早就放了,弓弩利于远射不利近战,你们看,辽军与我们贴得这般近,又是一臂控辔,一臂持枪,要想射弩便无法继续挥枪,大家备好藤盾,万一辽军真敢近身放弩,反会被我们打得手忙脚乱,要是他们想先后撤再放弩,那我们立即追上去,咬着他们不放,趁机杀出重围!” 被伏击一夜的羌军最忌惮辽军弓弩,听月歌这一说都觉有理,兰谷忙命羌军按月歌所言布下两道圆阵,最外围是持勾镰长枪的军士,无力作战的羌民则由手持藤盾的羌军护在当中。 月歌又仔细望向辽军阵势,心中忽然一动,“奇怪,既然辽军弓弩凌厉,那他们为何不在两军初会时便万弩齐发?若辽军一早发弩我族只怕早已溃败。”但她挂念着涂里琛,也不及多想,一边在人堆中继续奔走,一边不停询问四周:“族长呢?快找到族长,让族长带着我们杀出重围!” 可数万羌人重重叠叠挤于一处,虽渐有序,一时又怎找得到,羌人们也是焦急:“不知道,族长好象在后头抵挡辽军。” “族长一直挡在最外头,他象疯了似的拼命挡住辽军。” “我刚才险些被辽军撞死,多亏族长从骑军铁蹄前把我拉回,他又冲出去救别的族人了!” 听说涂里琛仍在苦撑,月歌心中稍安,兰谷也道:“月歌别慌!我方才见到族长与洛狄在一起,我这就去找他们,弟兄们撑着,别让辽军逞凶!” 羌族的勾镰枪远长于辽军长枪,而且勾镰枪多为硬木削成,份量不如铁枪沉重,单手可握,羌军们一手举盾遮护,一手握枪平刺,勾镰长枪伸长向外,不求杀敌,只求阻乱骑军猛冲,虽刺不中纵马快奔的辽军,但一排排伸长的勾镰长枪却令辽军再不能轻易靠近,这一来辽军猛冲之势果被减缓。 战势变化并未逃过智的眼睛,他轻轻一颔首,“想不到涂里琛也真沉得住气,如此窘境还能想出应对之策,可惜,还是要用二哥的错王弩。” 其实智不用错王弩乃是别有原因,因为幽州军的真正大敌是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智从不会低估拓拔战的本事,日后与黑甲骑军交战,错王弩也许能收奇袭之效,但拓拔战迟早会有破解之法,所以智并不想在这之前每战都用上错王弩,以免令军士太过依赖弓弩之利,以为单凭这急射连发的错王弩就可大胜黑甲骑军。 但此时羌人用勾镰长枪克制己军骑军横扫,智不愿转为被动,便要下令全军后退放弩,先射乱羌人阵形再做进攻,却发现好些手持藤盾的羌军正慢慢往前挪移。 “羌人已料到我要放弩?”智微微一惊,“涂里琛应无此细心,莫非羌族另有高人?昨夜怎不见此人破我计策?”心念一转,智挥手召过几名骑军,低语几句。 一骑当即拍马冲出,大声传令:“智王令,羌族步阵坚守,我军暂缓围攻,后退百步!” “辽军果然要放弩!”羌人们精神一振,月歌立即道:“大家备好藤盾,等辽军一退就追上去!” 辽军依令拨马后撤,羌军憋了许久怨气早等此刻,齐发一声喊,迈步追上,一些昨夜中伏的羌军担心辽军弓弩密集,一边追一边告诫同伴:“大家别靠得太近,分散包抄上去!” 月歌正想趁机带羌民先退,但见羌军为避弓弩都是分散追赶,而远处又有两骑辽军冲上传令,心中顿觉不妙,只听两骑已先后大喝:“智王令,全军分成十列,千人一列,回马反冲!” 另一骑喝声更疾:“智王令,全军弃枪,抽刀,近身混战,贯穿敌阵!” “不好!快,大家都退回来!”月歌惊呼失声:“别让辽军冲近混战!”她未想到辽军应变如此之快,她想以勾镰枪阻挠骑军围攻,逼他们后退,谁知辽军反趁羌军追上之际回马冲锋,若辽军冲入己阵贴身混战,那羌人仗以自保的勾镰长枪就无用武之地,唯一的优势又会被弃枪拔刀的辽骑夺取,而且两军混于一处后再无法护住无力作战的羌民,刚平息的混乱顷刻便会崩溃。 醒悟已迟,此次出征的辽军都是窟哥成贤仔细遴选而出的精锐,智军令一下,骑军立即勒缰弃枪,拔刀拨马,蹄踏铿锵,回马猛冲。 只是一刹,滚滚洪流般的骑军已反没入羌阵中,凶猛的攻势如同惊淘拍岸,分散开来的羌军猝不及防,被冲撞得如碎浪般四溅。挥霍钢刀席卷如风,剽悍骏马嘶鸣如吼,万骑白甲分为千人一列,直如十条翻腾恶蛟,延展横扫于数万人围挤之处,刀光森寒厉如闪电,挥扫之间搅动漫天血雨,日芒下熠熠生辉的白甲转瞬被喷薄四溅的血水浸洇,铁蹄几番冲突,横贯骋出片片血地,滚滚黄尘上黏满点点鲜红,方圆数里都被鲜血染得浑浊沉黯,复仇至此,已近杀戮,白甲染血,色如暗红。 “智王令!冲阵十列两列一组,左右分杀!” 猛冲羌阵的十支千人队立即并拢,两列一组,马上骑军钢刀伸展,分向左右羌人乱刀劈斩,羌族辛苦再聚的阵势被这猛攻彻底冲溃,再无法聚拢而抗。 “智王令!十列归总,首尾相连,再成包围!” 若羌军方才的反击还算是困兽犹斗,那这头困兽此刻已是濒临垂死,哭喊求救之声早变得徒劳,剩余羌军已被这疯狂混战杀得四散溃乱,勉强抵挡下再无力救护族人,偶有人逃远,立刻便被骑军追上砍倒,惨呼震耳,刀光交错,也不知有多少羌人倒于血泊。 月歌带着孤儿们四处奔逃,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但她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涂里琛,心底不停祈求,“大哥,不要让辽人分开我们!”忠心耿耿的兰谷紧随在她身边护卫,可兰谷也已身负重伤,鲜血早淌湿了半边身子。 一声凄如厉嚎的嘶吼突然在杀伐最酣处暴起,吼声嘶哑,却是悲鸣如雷,一道身躯在人群中左遮右挡,竟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救护刀下族人,身影疯狂,已是不顾生死。 “大哥┉”月歌的喊声带着最震惊的痛楚,因为终于重逢的男子伤痕累累。 第九十二章:羌人可杀(一) 残余羌人的脸上现出最惨然的欣慰,族长终于来了,从族长身上的斑斑血污便可知道,族长一直在与辽军拼死苦战,但他们也同样知道,羌族已是濒临绝境,侥幸活着的羌人也只是在无力的挣扎,因为这份侥幸迟早会葬送在呼啸刀锋下,滔天喊杀中,羌人们已放弃了抵抗,面对辽军的恣意冲杀,生还早成奢望。【 】 但就在羌人们已放弃自救之时,仍有人为了他们舍身而搏。 当涂里琛第一眼望见从顺州逃出的羌民时,就知道自己只能踩入辽军的合围陷阱,因为他不能对自己的族人见死不救,眼看铁骑前后奔涌而来,他下令所有羌军回身营救族人,自己只身向外冲杀,因为他看到了在远处掠阵的智,所以他狂叫冲去,他情愿力战而死,只要智肯派铁骑把他包围,那他就能用自己的性命为族人引开合围,可智却未向他看上一眼,因为智也知道,只要能围住所有羌人,那他这位族长就会心甘情愿的再入重围。 骑军围阵,长枪横扫,智身前传令十骑的喝令肃杀刺骨,每一道命令都使羌人陷入更险之境,涂里琛只能冲回包围,枪尖下,铁蹄前,辽军追逐杀戮,他却在人群最外围奋力抵挡。 辽军的绕圈奔袭又急又猛,连排扫过的长枪难阻难挡,涂里琛置身这等如崩如沸的混乱人潮中,几乎每一瞬都能看到族人倒于血泊,虽拼命将危殆的族人从枪锋下拉回,又怎救得及这许多族人,连他自己身上也被辽军长枪刮伤多处,幸有洛狄带着几百名羌军一直紧随他左右,助他苦苦支撑,洛狄几次劝他退回人群,可涂里琛恍若未闻,仍是四面奔走,手中砍刀拼命挥舞,全力营救着他能看到的每一名族人,高大的身躯如一叶扁舟般在慌乱的人群随浪颠扑,他的身上,脸上,尽是淋漓血汗,却丝毫不顾身上伤势,也许,当族人的鲜血第一次喷在他脸上时,他已不顾生死。 月歌的呼喊隐约响起,一面面藤盾挡在族人身前,骑军的攻势渐渐放缓,慌乱似乎略微平息,涂里琛顿时跌坐在地,喘息声剧烈而又痛苦。 他已筋疲力尽。 洛狄想搀起涂里琛去与月歌会合,却见两道泪痕从族长满脸血污上滚落,这十几年来,他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族人身上,哪怕只是失去一名族人都是他无法容忍之事,他不敢相信,倒在地上的都是他族人的尸首,就在几日之前,他还在和他们憧憬日后安宁,可今日┉ 战场上的平静只是短短一刹,月歌的惊呼带着恍然刺痛,辽骑散成十列席卷反噬,那些冲前追击的羌军如星火般被嚣起尘烟湮没,惨嘶震彻旷野,改围攻为近战的辽军展开了更彻底的屠杀,斑驳血污染于辽军白甲,涂成一片腾腾杀气。 洛狄急令几名羌军护卫涂里琛先退,但涂里琛已挣开几人搀扶,倒拖砍刀大步迎向骑军,这一刹,洛狄看见族长的眼神从悲伤化为疯狂。 涂里琛已近疯狂,就在这千军万马,刀光急掠之中,这名羌族大汉狂吼怒喊,往来急奔,他在狂喊,虽然喊声早已嘶哑,但他仍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让已束手待毙的族人躲闪求生,他在急奔,虽然身影早已踉跄,但他仍在怒涛般的刀光中拼死解救每一名族人。 衣衫破烂,虎躯浴血,残破的碎衣被他一把扯落,现出胸膛上的猛虎刺纹,飞溅的鲜血映得虎纹斑斓,狰狞如生, 跟随在他身边的羌军越战越少,可这名羌汉仍在用他的砍刀和身躯顽强抵挡。 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这是每一代羌人族长所奉之誓,纵有无奈却无背弃,代代相传的信念支撑着遍布伤痕的身躯,力战不倒。 铁骑纵横,刀风扑面,早被他视如不见,因为他痛苦的眼睛始终盯着已放弃抵抗的族人。他在狂吼:“活下去!活下去!” 无视生死的他却不能看着活生生的族人在他眼前被活生生夺走生命,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到伤处烧灼般的剧痛,但真正让他从心底感到痛楚的只有族人的绝望哭喊。 辽军再次合围,这一战已无悬念,胜负早在遍野的羌人尸首中分出,剩下的只有对残余羌人的处置,但在此时,辽军的举动忽有些古怪,随智夜战的四千辽军仍在四处追杀羌人,无论男女老幼,稍遇抵抗便立即毫不容情的下手斩杀,而窟哥成贤和若海这两路人马只是把羌族老弱妇孺驱赶一处,却没有放手滥杀。 为防羌人逃窜,辽军喝令他们全数蹲伏在地,但此举无疑已是多余,当此生死已成迟早之事的绝境,羌人已不再奢望生还,只是绝望的等待着难已逃过的劫数。 远处,掠阵督战的智察觉到己军的异样,“心软了?还是┉?”但智并未派人上前询问,因为他不想让这微妙的变化引人注意,而且涂里琛的疯狂也已令他侧目。 涂里琛身边只剩下洛狄和寥寥数人,在这样的劣势下,他们已断生念,抵挡只是在为族长尽最后忠心。 一列列骑军从涂里琛身边傲然冲过,冰冷的刀锋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火灸刺痛,似是要尽情折辱这名屠城仇敌,他们并未砍向他的要害,却当着他的面将一名名羌人砍倒,听着他如同身受的凄厉怒喊,辽军杀气盈贯的眼神满是讥笑,谁都知道,涂里琛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大哥,快逃啊!别管我们了,你快逃吧!” 听到月歌的哭喊,涂里琛踉跄回身,昨日,他答应过她,这是他最后一次征战,两人还在城下约定,从此相随不离,谁曾想,今日竟要她哭喊别离。 涂里琛勉强挺直身躯,“月歌,别怕,我会救你们出去┉”嘶哑的声音才一出口,立即惹来四周辽军一阵哄笑。 “还不死心?” “留着你是要看你出丑,你以为你还能活?” “羌酋,屠顺州时可想过此时?”仇恨早使这些辽军忘了怜悯,他们只需要复仇快意。 “居然还站得直?”一名辽军勒马扬蹄,砰的一声将涂里琛撞倒在地,他没有用刀,因为他还不想让这仇敌死得太痛快。 “畜生!”月歌怒斥奔上,浑忘了自己只是一名柔弱女子。另一骑军早从横刺里冲出,举刀就劈,羌人们失色惊呼,却不敢冲上相救,只有几名小孩一起扑上。 “小心!”倒在地上的涂里琛刚挣扎起身,又被一骑军策马撞倒。 “看刀!”那辽军不欲偷袭女子小孩,大喝出声,但月歌恍如未觉,刀光翻卷劈下,眼看就要切入月歌后颈,这辽军脸上微露不忍之色,忽听“呛!”的一声,手中刀已被另一名突然冲近的骑军横刀架住。 “池将军?”这辽军愕然出声,救下羌女的竟是军中副将,卫龙军池长空。 池长空却不看他,策马挡住月歌,刀背一拦,“别过去,也别逼我,我不想滥杀。” 几名小孩张开手臂团团围在月歌身边,月歌瞪眼看向池长空,“你们今日还未滥杀够吗?” “复仇而已,毕竟是你们先屠的城。” 池长空强做冷漠的一哼,但他的心底并不平静,就连他自己也 觉奇怪,初出征时,他恨不能杀尽羌人,可看着涂里琛失去族人时的痛苦神情,忽然让他觉得怜悯,而这份怜悯亦令他觉得遍地血泊中的尸首异常刺眼。 “复仇?杀我老人,屠我孩童,这也算是复仇?” 月歌不知这辽将为何救自己一命,但她不肯领情,指着池长空痛斥,“是你们先惨杀我族长老,我们才会攻入顺州,而且我们也只杀了你们数千人,你们竟要我全族性命?” “胡说!”池长空面色一变,“你们屠下顺州八万百姓,还敢信口雌黄说只有数千人?” “信口雌黄的是你们!”月歌忿忿冷叱,“有胆杀人,无胆承认,你们今日既冲入顺州,为什么要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叫装做没看见?”池长空疑云大起,刚想追问,但月歌的叱责声忽然一颤,泪颜满是痛惜的看向前方,再无心理会旁人。 前方,几十名辽军围着被倒地的涂里琛,他们正催动坐骑来回游走,每当涂里琛想从地上爬起,立刻就会被马蹄重重踢倒。 他身旁已无一名羌军,连最忠心的洛狄也被撞倒在地,一匹战马紧踏在他身上,马上辽军故意不杀他正是要让他目睹族长受辱,洛狄眼睁睁看着族长在马蹄下翻滚,急得怒骂连连,可压在他身上的辽军存心炫耀骑术,坐骑四蹄稳稳踩着他的四肢,任洛狄用尽气力都挣脱不得半分。 “义父!义父!”几个孩童哭叫着要冲过去,池长空不愿和这些孩童纠缠,遂对月歌喝道:“我军将士恨你们羌人入骨,你们若过去,只会使我军更开杀戒!” 月歌虽方寸大乱,也知这辽将所言不虚,只得拉住几个孩童往族人中退去,“你们快退回去,和族人待在一起。”虽止住了几个孩子,可涂里琛就在她面前被辽军折辱,直令月歌心如刀割,马蹄的扑颠仿佛每一下都重重踢在她的心口,想闭上眼睛,却抵不住一阵阵踢踏和讥笑声刺痛双眼,侧脸看向族人,眼中痛惜之色反是愈浓。 残余的羌人都被赶到一处,七万羌人在这一日夜里凋零至两万余人,除老弱妇孺外,剩下的羌军已不足一千,几乎人人负伤,他们早抛下了手中兵刃,放弃抵抗,虽然族长就在他们眼前受辱,可他们只能和那些无力做战的妇孺老弱们一样,面如死灰的望着族长,除了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人敢冲上前,或许,辽军的连番猛攻已夺走了他们所有勇气,又或许,许多年的风霜摧折已使他们惯于受辱,但他们的眼神中又分明深刻着痛苦和羞愧。 涂里琛已不知被撞倒了多少次,全身上下遍是血污,鲜血和着泥污从伤处不断流出,奔马在他身上一次次踩踏而过,像潮水拍岩般不停冲击,让人惊异的是,这黝黑身躯虽如同一只濒死野兽在铁蹄下翻滚,挣扎,却不肯伏地不起,他身上的伤愈多愈重,每次起身都变得艰难,喘息沉重,血流不止,但他仍然用手按地,用肘支撑,甚至用头抵着地面探起身躯,一次次的地上摇晃而起。 这已不是斗志和战意的驱使,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纵是没落穷族,亦不甘如星火般被翻滚红尘湮没,他的族人已在绝境中束手待毙,若连他也放弃,那羌族就是真正的穷途末路,这种不认命的倔犟使他在铁蹄下苦撑不倒。 淋漓淌落的鲜血在涂里琛身下凝成一滩怵目惊心的红,没有人曾见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流下这许多鲜血,没有人曾见过,一个早该奄奄一息的人可以有这等坚忍。 冷笑讥诮渐渐低落,望着已成血人的男子一次次挣扎起身,辽军脸上原本单纯的憎恨悄悄变得复杂,复仇的快意也忽然在这一次次沉闷的倒地声里散却。 “好汉子。”一名辽军低赞道,怕被其余军士斥责他对仇敌的钦佩,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可低赞才一出口,身旁几十骑辽军也都不约而同的轻轻点头。 血淋淋的身躯又在缓缓撑起,他的双掌紧按着地面,遍是伤痕的身躯稍一挣动都会牵动伤口剧痛,胸背处猛虎刺纹随着刺痛巍巍而颤,伤躯之上的虎纹映于血污之中,猛虎伏地如卧,虎首高扬,虎睛怒睁,虽是刺纹卧虎,但在血映下竟有几分栩栩如生。 被压在马蹄下的洛狄看得清楚,族长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在殷殷渗血,可族长还强忍这钻心刮骨的剧痛探起身子,洛狄忍不住叫道:“族长,别再苦着自己了,您的伤┉” 但他的族长竟若不闻,也不知忍着何等疼痛,晃悠悠的撑起半身,看向了他的族人,嘴角抽搐出声,“活下去┉你们都要活下去┉” 秋阳似血,斜映旷野,本该模糊低沉的声音竟因这股坚韧回荡四周,战马用蹄铁兴奋的刨动着地面,似在催促主人骋前,将这血泊中的男子再次踹倒,但马上将士勒缰不动,他们都在默默注视马前男子,却无一骑冲前,有人在暗暗揣度,若自己也身处同样劣势,可会有这股顽强?也有人悄悄看向了几位主将;窟哥成贤和若海手中紧握的利刃早已低垂,池长空怔怔拦在那名神情悲戚的羌女之前,其余军士眉宇间的恨意也化为迟疑,出征前誓报屠城血仇的杀气不知不觉中为怜悯按捺。 谁都知道,涂里琛已近垂死,但也是谁都知道,涂里琛一次次的挣扎而起并不是为己求生,而是始终想着要为他的族人杀出活路,这样的人,倔得可怜。 这样的男子,当能使人肃然起敬。 辽人最重英雄好汉,虽然涂里琛是大辽仇敌,可这样的仇敌已让他们从心底敬佩。 骤然的寂静被那位羌女打断,月歌并未下令让族人们去救涂里琛,反向着他们微微一笑,笑里噙泪,却是凄美,“活下去,听到了吗?你们的族长一直在喊这三个字,所以你们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因为这是他对你们的最后命令,别让他失望┉” 话尤未毕,月歌已向前行去,池长空见这羌女仍想走近涂里琛,忙横刀一拦,“别过去,你这女子怎不识好歹?你救得了他吗?” “识好歹又该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苦?”月歌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反向着刀锋大步而上,脸上带着决意后的镇定,“我无力救他,但我至少可和他同生共死,辽将,或者让我过去,或者就用你的刀成全我。” “你┉”池长空在马背上楞住,这女子的清丽脸庞上尤有盈盈珠泪,可这本该柔弱的泪颜里尽是倔强,令他这刀头厮杀汉的心头一阵没来由的躁乱。 同生共死,这名羌女没有汉家女子的知书识礼,也不懂三从四德的教条,更不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诗意悱恻,但她却是一位有着烈性的羌女,所以她一步步走向摇晃欲起的男子,与子偕老固然缱绻,她却有着不输于这分缱绻的生死相随,因为这亦是一样缠绵的执子之手。 躁乱的又何止是池长空,沉闷声响从羌人群中响起,那些蹲伏于地的羌人中正有人在以拳击地,不知是谁先开始,似是无意的拍打,又似是对懦弱的不忿──数万羌人,竟只有一位女子敢于赴难? 拳头击地声一下,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一名羌人的心头,稀稀落落的声音渐至整齐,不知有意无意,拳与地的撞击里已带出激扬之意。 远处,智的神色已无法平静,他知道,片刻前还束手待毙的羌人正被他们的族长重又燃起战意,智的眼眉间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惧色,这样的敌手,即使只余一人,也不会放弃复仇吧? 逐日弩平指向前,细长指尖轻点弩掣,却未扳弩,若此时射死涂里琛,那羌人必会疯狂反噬,若不射弩,蹲伏于地的羌人也迟早会为族长奋起,未曾想,好容易将这场敌众我寡的死斗绸缪致胜,却在胜负已定时陷入两难。 “羌人可杀┉羌人可杀┉”羌人群中忽传出断断续续的低喊,“羌人可杀┉羌人可杀┉” 辽军诧然相觑,不解羌人为何发出这奇怪的低喊,“羌人可杀?”若说这是示弱,可这喊声里分明有一股斗志在澎湃。 听到族人的呼喊,涂里琛嘴角现出一丝艰辛而又满足的笑意,他很懂得这呼唤中所蕴藏的威严和不屈。 “羌人可杀┉”涂里琛喃喃自语,摇晃欲倒的身躯不再颤动。 有时,当一个人为了值得他誓死守护的人群时──他可抗天。 无论是辽人还是羌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涂里琛慢慢站直身躯,如孤岩般矗立不倒,千军万马的环伺下,这名浑身是伤的大汉忽然有了种旁若无人的睥睨,因为徐徐走近的月歌已将他心底最深处的力量唤起┉ 谁曾想,这奄奄一息的男子会突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只看见,大汉胸前染透鲜血的虎纹鲜活而动,虎躯虎纹,恰如猛虎跃峦,挟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撞向那名马踏洛狄的骑军。 那骑军哪及闪避,被这股猛烈巨力撞得连人带马仆倒在地,不等其余骑军去救,涂里琛一手拉起洛狄,一脚狠狠跺在那名骑军头颅上,鲜血噗的一声溅起,已将那骑军生生踩毙,涂里琛扯着马缰一拽,把那匹倒地哀嘶的坐骑硬拉而起,顺势将洛狄放于马背,这几下杀人抢马迅如兔起鹞落,一气呵成,看得辽军大吃一惊,在这勃发的威势震摄下竟都忘了上前阻拦。 谁曾想,濒临覆顶的绝望反使这羌汉愈为勇猛。 只听见,羌汉仰首,挺胸,向天怒啸:“羌人可杀——不可辱!” 流不尽——男儿血! 荡不平——英雄气! 为了父祖二辈无法完成的遗愿,为了给予他的族人安宁,他曾一次次向人低头,在风华岁月中忍辱半生,这一次,也是为了族人,他终要昂首一战,而他的执着也得到了最忠实的回应。 蹲伏于地的羌人已然奋起,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扔弃于地的兵刃重又握紧,这一刻,所有懦弱与绝望已被这阵啸声刺破,回荡在心头的只有被族长激起的血性,族长已为他们付出太多,他能为族人浴血苦战,他们也要为族长苦战至死。 这世间可有闭目待死的弱者,也有天生不桀的气概,这一刻,羌人无论男女老幼几乎同时立起,一齐向族长奔去,啸声突然变得激越,“羌人可杀不可辱!” 第九十二章:羌人可杀(二) 所有羌人都随着他们的羌王放声怒啸,激烈的啸声回荡旷野,百年沧桑,血战荒凉,一尽屈辱在怒啸中尽情而泻,向这片广袤天地怒诉悲愤。【 】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 “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 “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一排排并列的伤残身躯,一位位老弱羌民,在他们的族长身前挡成一圈又一圈,没有旌鼓扬威,尽有老歌吼天。 血土之上,悲壮的气息凝为人墙,这一刻,立于万军之中的涂里琛再不孤独,因为他的族人已携手并肩挡于身前,就象这许多风雨流年中,他与他的族人虽落拓漂流,却始终不离不弃。 本是大败的残局在这悲壮中又变为两军对决,辽军无比震惊的看着立于眼前的异族,听着这一阵阵比铁马金戈更为铿锵的长歌,虽然面前站着的只不过是一群残军败卒和妇孺老幼,可他们已无法再藐视这些羌人,因为眼前这份不屈和威严足已令他们侧目。 若此刻再战,只要骑军往前冲锋,胜利依然会属于他们,可辽军们都不自禁的紧勒着马缰,他们愿为所信奉的王道大展武勇,为幽州城内的公主殿下血战强敌,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所为是在匡扶正气,可望着这些如军士般挺立身躯的老幼妇孺,他们从心底感到犹豫,这样的厮杀,该不该再续?两军对决,必有对错正邪之分,辽军都知道这次征战是在为死难的顺州百姓报仇,可若他们是在为道义英勇而战,那他们的敌人为什么竟会比他们更为英勇? 涂里琛从地上捡起一柄钢刀,大步走至族人之前,已不足千的羌军冷冷对峙着万名辽骑,这些受伤羌军的神情不再畏惧,反是镇定自若的等着辽军冲上,若今日势必要以羌人之血染红此地,那他们也要让这血泊中倒下足够多的辽军尸首。 即便这是飞蛾扑火,至少也要一抑辽军气焰。 视死如归!这就是羌人的决意,辽军心里已忍不住萌生退意,这并不是他们为羌人的气势胆寒,而是他们已为这场相差悬殊的战争心生迷茫。 窟哥成贤,若海,池长空三人不约而同想起智所言,这场战争一旦开始,再不能容情,死战之局只有死战可解。 短短肃静被马蹄声踩乱,智已率着十名传令骑军从远处踱近,辽军们一起望向智,等着这位主帅下令。但他们都不知道,若智此刻下令交战,他们是否还能再次狠心挥刀。 风掠过,卷起沙尘低迷,轻拂在辽军已被染成绛红的白甲上,竟带起一阵初秋不应有的萧瑟,把智脸上的沉静吹得萦乱,他的目光从辽军脸上一一掠过,看着部下脸上同样复杂的犹豫神情,忽然叹了口气,向后轻轻摆手。 “智王令,全军北撤。” 骑军的喝令声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众辽军都庆幸的呼出口气,所有人立即勒马散开,再没有人犹豫,这样的收场,辽军都觉欣慰,战马似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意,马蹄声轻快扬起。 但辽军的由衷庆幸使他们都忘了一事,若主帅真想就此罢战,那他应该是下令全军往南撤回幽州,而非北上。 辽军不战而退,早决心赴死一战的羌人倒有些意外,他们已不存生念,只求死得其所,谁想辽军竟会在此时突然罢战,羌人虽不会蠢到追上去,却都觉迷惑,怔怔看着策马后退的辽军。 月歌早和几个孩子围在涂里琛身边,“大哥,辽军主帅狡猾狠毒,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不错,大家别犹豫,立刻离开这里。”经此一役,涂里琛已不再奢求上天还会对他这没落穷族有所眷顾,当即命族人赶紧收拾动身。 他的手忽然伸出,与月歌紧紧相握,这短短昼夜,如隔一世。 羌人大难得脱,也不再耽搁,因此地南北二向,辽军既北移,他们便只能退往南面,洛狄先把昏沉的右长老兰谷搀上马背,又向涂里琛问道:“族长,辽人为何突然撤军,幽州明明在南,他们怎会反向北退?” “因为智不愿折损兵力。”涂里琛瞪着渐渐远去的辽军,眼中恨意如炽,却不再逞刚勇,“智眼睛好毒,他看破我族决心拼命,又见部下犹豫不战,所以不愿在士气低迷时与我们硬拼,以免折损兵力,故意反向北撤军就是要避开我族死战之锋芒,先给予我族生望,再伺机追击,洛狄,赶快带族人走,先离开此地再做打算,” 洛狄忙招呼族人往南退却,因情势紧急,羌人也无力带走尸首,更无暇将尸首就地掩埋,涂里琛不忍弃下族人尸首,但他也只能忍痛将尸首弃于原地,羌人们都不敢向尸首看上一眼,硬起心肠匆忙南行。 月歌紧随在涂里琛身后,走出几步,突然转身望向辽军,她要看清楚辽军主帅的模样,将此人的样貌狠狠记在心底,因为她好不甘心,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竟能以一万辽军把七万羌人逼至惨境?这样的敌人太可怕! 凄楚泪眼在整齐的辽军队列中忿忿搜寻,甲胄劲装之中,有一位白衣少年也在回首望后,正指着离去的羌人和几名辽将低语,仔细看去,这少年脸上似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月歌心头一悚,是他!这少年必是辽军口中的智王!正是这智王,使他们一败涂地,正是这少年,以雷霆手段夺走她的大半族人。 这样的韶华少年,本该倚马踏青,惹少女顾盼,却是屠毒她族人的梦魇,这样的眼神,既无大胜后的得意,也未见一丝波澜起伏,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数万具羌人尸首横陈旷野,这少年却能视若无睹。 智并未察觉到月歌的灼灼凝视,因为他正在看残余羌人离去,看着羌人无法带走尸首的悲哀,看着那些老幼妇孺吃力推动辎重大车的辛苦,羌人脸上的不甘,默默回首时的愤恨仇视,历历入目。 看着羌人荒凉背影中的恨意,智只觉双眼一阵刺痛,忽然失常笑了起来,对若海,窟哥成贤,池长空三将一指身后道:“你们看──羌人宁可忍痛弃下族人尸首,却不肯舍弃辎重,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池长空犹豫道:“羌人穷苦,自舍不下这些辎重┉” “错!”智冷笑道:“这是因为他们心里有股百年不灭的意气,当此逃亡绝境,仍不能使他们失志忘恨,这些东西能助他们崛起,所以他们不会弃下这些军械辎重,好!这样的民族,只要寻得一线生机,终能东山再起!可若有朝一日他羌族真能重振,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忍下今日之仇?” “智王?难道您还想再追击羌族?” 池长空听出了智语中杀机。 智眼中似有晦涩,冷笑道:“当日我一直怀疑拓拔战会谋反,可我却未及时察觉真相,更未能先除去拓拔战,以致铸下毕生之憾,我名为智,生为谋臣,当施策辅国,以谋灭敌,今日羌族既成大辽另一死敌,难道我还能再铸大错?” 池长空这才知智北撤只是缓兵之计,心里不由一乱,转头望向若海,若海已轻叹一声低下了头。 窟哥成贤却觉智神情颇异平日,偷眼一看,见智尤在一霎不霎的看着羌人,眼中仿佛还含着一丝极隐涩的惧意,却以淡淡冷笑掩饰。 窟哥成贤暗暗惊讶,曾几何时,见过智对敌畏惧?又怎会对这些败军生出惧意。 第九十三章:一错再错(一) 羌人去南,辽军向北,辽军与羌人这一战算是大胜,四万羌军被杀得不到千人,按理军士们都该意气风发,可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殊无大胜后的得意,队列行进也甚为松散,不似出征时的整齐铿锵,有几骑还远远落在最后。【 】 智心事极沉,策马行在一旁,也不去管束军士,池长空三人紧随在后,三人打听大军欲先往何处,但智都不搭理他们,若海心里也藏着一件心事,几次向同入顺州的窟哥成贤使眼色,但窟哥成贤却装做未见,只向他一努嘴,示意他暂时别说,若海想想终要告诉智,只得拨马骑近智身边道:“智王,方才有件事情一直未能告诉你┉” 智似是料到若海会说些什么,打断道:“今日会战你们这六千人足足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才赶来,作战时又都未尽全力,说吧,你们在顺州里究竟看见了什么?竟能使你们心软,” “智王,其实┉羌人此次并未屠下顺州┉”见智已看穿他方才未尽力杀敌,若海脸上一红,吞吞吐吐说起了经过; 今日黎明,若海与窟哥成贤将羌人赶出顺州,便依智所嘱在进城搜寻幸存百姓,后有军士来报说在城中军营外听到人声,两人忙入营察看,发现军营内竟挤满了许多辽民百姓,若海见状喜出望外,忙向百姓们问起如何逃过羌人屠杀,才知羌族初攻入顺州时本想屠下全城,不但派人追杀逃出城外的辽民,羌王涂里琛也带着羌军在城内肆意抢杀,眼看满城百姓即将陷入灭城绝境之时,幸有一位羌族女子苦苦劝阻涂里琛,说辽人势大,若屠下顺州必会引来辽人复仇,涂里琛开始并不听劝,只说要战便战,辽人欺人太甚,再不能低头忍辱,还带着羌军四处追杀辽民,月歌就和几名孩童跟随在后,涂里琛不愿当着孩童的面杀人,便有些犹豫,月歌趁机向涂里琛苦劝,说攻下顺州已算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辽民百姓亦属无辜,若族人再造杀孽则是滥杀无辜而非复仇,而且顺州百姓已被他们杀死数千,看看辽民们抱着亲人尸首时的痛苦,与羌人在城下哀悼族人时的悲伤一般无二,无论羌人辽人,谁都不愿亲身经历这等生离死别,又何苦以他人之痛安抚己伤,据辽民说,涂里琛听了这番话,忽然一动不动的立住,而他当时的神情也变得很奇怪,紧瞪着辽民,憎恨,愤怒,仇视,痛苦,各种愤憎不平之色现于面庞,却又似乎还有些怜悯,那位羌女也一直站在他身侧,还有位幼小的羌族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袖,细声细气的唤着,“义父,您的模样好凶,青儿怕┉” 听到这里,智目光一跳,想问些什么,又隐忍不言,继续听着若海叙说。 涂里琛听到小女孩的叫唤,低下头看看她,又看看眼前噤若寒蝉的辽民,忽扔下手中砍刀,一言不发的抱起那小女孩大步走开,再不去看辽民一眼,但他也未再下令族人继续屠城。 那羌女见涂里琛走开,知他已心软,不会再去难为城中百姓,忙让辽民们躲入军营,到了这天夜晚,这羌女还带着一群孩童给辽民们送来了不少食物衣服,又说等过几日会再设法让他们出城避难。 辽民们心下感动,向这位羌女询问姓名,这羌女却苦笑不答,只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外出,以免被羌人看见后怨怒又生,说完便带着孩子们离去。 听若海说完顺州之事,智眉心稍展即紧,沉吟道:“以涂里琛爱护族人的脾性,盛怒之下必是恨不得屠尽城中辽民,这位能劝阻住他的羌女必是涂里琛最为亲近之人,而她肯在族人惨死之时仗义持理救助辽民,确属难得,想不到羌族中还有这样一位女子┉方才围攻羌族时我曾见有一位羌女挺身而出,柔弱女子在千军万马中能有这份胆量,救下顺州百姓的人也必定是她,可惜,可惜┉”智连着低念了几声可惜,神色颇为阴郁,又问:“ 若海,顺州共有多少百姓生还?” 若海道:“顺州城内守军都被杀尽,至于城中八万百姓,除初破城时被杀了数千人外,其余大多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他叹了口气道:“几日前我在顺州城外救下那对父女时,还当城内辽民已尽殉难,未想到┉” 他尚未说完,池长空已失声道:“羌人果然只杀了数千百姓?那羌女说的是真的。”池长空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堪,这次辽军大举出征正是为替顺州百姓复仇,可若羌人并未真个屠城,那他们方才这一战就非是为公道复仇,而是一场杀戮,因为死在他们手中的不但止羌军,还有许多羌族老幼。 “羌女?”智看了眼神情激动的池长空,“长空,你知那羌女是谁?” 池长空又气又愧,一张脸涨得通红,竟未理会智,反在马背上一探手,揪着若海的衣襟喝道:“若海,你明知羌人没有屠下全城,为什么不立刻派人传信给我们?为什么还要和我们围攻羌人?你真下的了手?” “我┉我┉”若海脸上一阵难堪,支吾着看向了窟哥成贤。 窟哥成贤倒甚为镇定,“我与若海虽知羌人并未屠城,可战阵之上制敌良机稍纵即逝,当时情势容不得我们有半分迟疑,与羌人这一战敌众我寡,智王已定计前后夹击,我们岂能临时退缩,为安抚顺州百姓已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又怎能再生变故,所以我们只能按计行事。”他看了眼若海,又道:“其实此事本该等大战结束后再行禀告智王,我也曾与若海商议过,让他不要太早说出顺州之事,以免军士们不知所措,可若海藏不住心事,还是说了出来。” “你放屁!”池长空怒斥道:“既然我们已冤枉了羌人,为什么还要再打这仗?” 池长空气愤之下嗓门极响,惹来许多军士好奇的目光,窟哥成贤皱了皱眉,不再辩驳。池长空见他不开口,心头更气,正要再斥,忽听智低喝道:“长空,别再说了,窟哥成贤没有说错,他没有选择余地。战机难得,一旦错过就会胜负逆转,尤其是敌众我寡之时。” 池长空愕然道:“智王?我们怎会没有选择余地,羌人既未屠城,此战便不该打!” “你倒是一相情愿!”智轻叱道:“今日之前,我们不知顺州之事,但昨夜一战已与涂里琛结下死仇,依你说来,难道若海这六千人就该留在顺州?你可知哀兵难敌?若窟哥成贤他们今早稍有犹豫,或我军得知顺州之事,无心为战的就会是我们,而涂里琛却是哀兵死战,士气此消彼涨,真要如此,我军能有几成胜算?” 池长空被骂得一窒,仔细一想,虽然羌人并未屠下顺州,但他们已无法化解与羌人的仇恨,因为窟哥成贤是今日黎明攻破顺州后才知此事,而涂里琛昨夜已被连番偷袭,折损近万部下,所以今日天明时羌人正欲和辽军一决死战,当时羌军两万,己军却只有四千,即便智知晓顺州之后想撤军,羌人也断不肯放过他们,所以这一战看似轻松取胜,其实稍有差错便会陷入凶险,若无窟哥成贤和若海两军在后追击羌民,使涂里琛等无心应战,那后果就会不堪设想,因为只要窟哥成贤这六千人稍有犹豫,涂里琛就可先灭智这四千前军,再全力对付六千后军,以万人布下的前后夹击阵势也就不攻自破。想到此处,池长空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寒意,原来这一战辽军的手段虽然无情,可这无情竟是必须的手段。 窟哥成贤见池长空平一脸沮丧,反安慰道:“长空,今日之事错不在我军,智王昨夜早说过,这一仗一旦开战便再不能容情,而且智王也曾苦劝涂里琛和谈,但涂里琛步步紧逼,又想索要顺州,这才逼得我们动手。” 池长空知他说得有理,悻悻道:“涂里琛为何不在昨夜说出顺州之事,若我们能早知他未屠城,这一仗何必再打,这羌汉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已不愿再低头求人。”智揉搓着手中古玉,轻叹道:“任谁都有意气用事之时,拓拔战设计令仇横辱杀羌人,涂里琛自是恨极所有辽人,再不愿对辽人示弱,他虽未屠尽全城,也杀了城中守军和数千百姓,而且他一心想狠狠打败一次辽军,使我们不敢收复顺州,又怎愿和我们解说顺州之事,这一次,涂里琛真不该意气用事。” 池长空已不愿再与羌人为敌,听智感慨,忙道:“智王,涂里琛既然肯放过顺州百姓,我们也不必再对他们赶尽杀绝,不如先撤回顺州安抚百姓。”他的话立刻引来若海的点头附和,窟哥成贤却暗暗摇头,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 智没有立即回答,反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道:“长空,还记得我昨夜与你的赌约吗?” “赌约?”池长空一怔,随即想起智昨夜偷袭前对他所言,“长空,我跟你打个赌,你此刻虽是一心想战,但我们若真与羌族开战,我担保你会心软后悔,也一定会求我停战,你信不信?” 池长空昨夜对智这番话不以为然,此时却变色道:“智王,我军方才迫于形势只能一战,难道您还想再追赶羌人?就算羌人杀了顺州守军和数千百姓,可他们已遭惨败,我军复仇至此已算功成,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 若海听他语气颇重,忙向他连使眼色,池长空终究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智,忿忿不平的闭上了嘴。 智倒不在意他的顶撞,淡淡道:“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是未变,跟我五弟一个样。就是怕你这脾气太冲,所以我一直不敢重用你,倒是我大哥很看重你这重情好义,遇善则善,遇恶则恶的性子,说你虽有些莽撞,却是卫龙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我今日并不需要你的正直,与羌人的这一战,你只需替我握紧刀锋即可。” 池长空倒吸一口凉气,“智王,您真要把那些残兵老幼赶尽杀绝?” “不是我不肯放过羌人,而是我不敢。”智的语气很平静,似是在向众人解释,却又象是要以沉如止水的声音令自己坚定,“若涂里琛方才肯束手就擒,或那些羌人一直伏地不起,那我倒会放过他们,可他们太顽强,血战至千人犹不肯放弃,甚至连那些老弱妇孺都敢挺身与我军铁骑对抗,这份胆量正是来自他们的族长涂里琛,族人肯为族长绝境反击,族长又肯为族人孤身奋战,这样的民族太可怕,这些人也绝不是什么残兵老幼,而是一道不容任何人忽视的民族节气,这种仇敌谁敢轻视?若是太平时日,我或会将他们流放边陲,但在此复国任重,叛贼虎视之时,我必须狠心。所以这一次我只能一错再错,虽然┉我一定会为此后悔,但我也要心甘情愿的用这一世来后悔今日之错,因为我这一战中真正的敌人并不是羌族┉”说着,智眼神蓦地阴沉,“拓拔战好心计,这场局竟布得毫无破绽,从羌族举族南下起便注定两败俱伤之局,既算准了涂里琛会为了族人与幽州结下死仇,又算准了我们为绝后患而不敢放过羌人,好一招连环绝户,其实真正算准每一步的人还是他。” 听了智这番话,池长空半晌无言,虽万般不愿再去追赶羌族,也觉眼下这两难之境确难抉择,而若海和窟哥成贤二人忽然想起,昨日在幽州议事堂内初闻羌族屠城之事时,智曾劝谏公主不要轻易大军出征,还请公主先派轻骑探知顺州详情后再做打算,但怒颜勃发的公主却不肯依从,若海二人忍不住想,若真如智昨日所言先派出探子,那这场兵事或许还有翰旋余地吧?说不定也不用与羌族结下这份死仇,可最后公主却突然气急抱病,而智王又擅自出兵征讨羌人,想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们不敢想象,当此战结束后,世人会如何看待智,而公主却能在这突然的病事中被人忽略,看来,公主染恙之事也只有她和智王才知其中缘由┉ “羌人快到黄土坡了吧?”智并未理会三将所想,又看了眼天色,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列队,一鼓作气追上羌人,务必要在黄土坡处与羌人最后一战。”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三人这才知智一直抬头看天是在默算时辰,池长空想再劝说,却被若海牵着他的坐骑退下。 因此次后撤不知主帅意图,方才那一战又无得胜快意,辽军队列甚为松散,万名骑军在大道上前后拖曳近有半里,听主将下令,骑军们三三两两聚拢,行进甚是零乱,待得骑军集结,智便要下令回师,却见还有一名缀在最后的骑军尚未归队,那骑军马背上似乎还横搁着一物,正从几十丈外缓缓行来。 窟哥成贤怕智不悦,大声喝令他催马入列,等这骑军渐渐弛近,众人才看清楚,原来他马背上伏着的是一名羌人。 “怎么还抓了个俘虏?”窟哥成贤见那羌人在马背上不住挣扎扭动,忙命左右两名军士上前相助。 智未料到有部下生擒了一名羌人,眼看追击在即,怎有余裕理会俘虏,不由皱眉看向这节外生枝的军士。 那骑军显然看见大家都在等他,坐骑越奔越快,其势竟有些象是冲锋。两名军士笑骂着催马迎上,“你小子倒是贪功!”便要伸手去接俘虏。 智见那骑军半身倾斜,压在羌人身上,似是怕这俘虏挣脱,但觉这骑军策马之时有些异样,定睛一看,发现这骑军身躯似甚僵硬,智目光一跳,急喝道:“快退┉” 警声方起,只见那骑军的马鞍上已“崩!”的几声轻响,两支弩箭电光火石般射出,迎上前的两名军士惊呼一声,同时坠马,咽喉已被弩箭贯穿。 那骑军也不停马,径直冲来,辽军不防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竟被他冲至面前。 “保护智王!”窟哥成贤大喝一声,手中钢刀猛掷而出,但那骑军不避不闪,任由钢刀贯体,扑通落马,只剩坐骑疾奔而至,冲近的辽军一看这骑军,见他面目青灰,早已死去多时,正自惊疑,忽见马背上人影晃动,那羌人一个翻身稳坐于鞍,手中弩矢分射向智左右。 池长空与若海急挥刀遮架,刚将弩箭挡落,来骑已直冲至智面前数步之距。 “大胆!”辽军惊怒交加,正要围拢,只听那羌人大喝道:“谁敢动!”手中弩弓直指向智,大弩漆黑,弦如半月,正是辽军杀敌冲阵的奇器错王弩。 第九十三章:一错再错(二) 窟哥成贤等人顿时停住,错王弩一弩十发,弓弩急劲,此时刺客近在数步,黑沉沉的怒箭正对主帅,这错王弩是辽军惯用之物,怎会不识其厉害,在这数步之内,谁都躲不过夺命连射,就算他们能将刺客乱刃分尸,可又有谁敢拿智的性命担险,一时间所有人都楞在当场,只余阵阵粗重喘息。【 】 “居然┉还是个孩子?”智对眼前弓弩视若不见,不慌不忙的打量着这羌人,“很好,弓射骑术都属上佳,诈做俘虏,出其不意慑我万名铁骑,胆量心计更是难得。” 众辽军听智语声沉稳,心下稍安,这才发现刺客果然是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黑黝黝的眼眸里虽满是恨意,却有着掩不住的一脸稚气。 “孩子?”辽军脸上的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己方空有万名铁骑,却被这一个孩子诈做俘虏冲至面前,还以主帅性命相胁,而主帅又出言夸赞这小子,这个脸可算是丢到了家,但丢脸归丢脸,错王弩还指着主帅,谁都不敢稍有妄动。 “小崽子,你找死┉”池长空刚骂了一声,立刻就被这小孩轻轻一晃错王弩的动作吓得闭嘴。 “该死的是你们这群辽狗!”小孩开口时眉宇间英气隐现,面对万名铁骑,竟无一丝惧意。这小孩正是涂里琛的义子塔虎,今日黎明,若海军攻入顺州之时,月歌便让他从城墙洞中离城向兰谷求救,谁知顺州旋踵即破,塔虎年纪虽小,胆子却大,不但未随族人一起向南撤逃,反独自持着弓箭隐伏道旁,想等辽军追来时一箭射死辽军主将,当追兵经过他隐藏之处时,忽听两名辽将不停争论,一个说要先将顺州之事禀告智王,另一个却说战机凶险,必须按智王所定之计前后夹击羌人,塔虎这才知辽军此次出征另有主帅,便一路跟着全力赶路的辽军,又偷偷射死一名落在最后的辽军,抢了他的坐骑和错王弩,不过塔虎毕竟小孩心性,他对涂里琛素来敬若天神,以为义父定能大败辽军,因此他故意和辽军隔开数里行路,想等辽军溃逃时伺机射死智,不料等他赶至两军交战之处,才发现羌人已遭残败,而涂里琛又被辽军围辱,塔虎正想冲上拼命,涂里琛已奋起还击,被激起血性的族人们也舍命护在族长身前,反是大获上风的辽军开始撤退。塔虎见到遍地的族人尸首,心里怒气上涌,也未去与义父会合,又独自跟随在辽军之后,还将被射死的辽军尸首放于马上,装成被俘的样子尾随于后,听到辽军传令集结,他便突然发难,欲为义父与族人报仇雪恨。 塔虎一举慑得万名辽军不敢动弹,心里大为解气,却见那名辽军主帅的神情异常镇定,非但不怕,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孩子,杀了我,你也会死,难道你不怕?” “你们杀了我这许多族人,我早就不怕死了!我来这就是要给族人报仇!”塔虎恨极了智,此时存心要好好羞辱这仇人一番,冷笑道:“只要我一扣扳弩就能射穿你咽喉!你信不信?” 又故意将弩弓向前一挺,想逼智脸上现出慌乱。 辽军们全被这孩子的举动吓得一抖,窟哥成贤三人更是一声惊叫险些出口,智倒被逗得一笑,“我当然信了,你的弓射之术可算精妙,我在你这年纪时也无这等火候,要练弓射之术,以射活靶最佳,看来你平日里定是常常狩猎┉”智见他弓射之术了得,心底暗赞,不过真正让他意外的还是这孩子的胆量和谋略,智心里忽然有了丝莫名的爱才之意,身子向前一倾,离这孩子更近了一些,如闲话家常般含笑道:“我对弓射之道也颇有些自得,常人狩猎时但求射中即可,但你可知射猎物何处最能使弓射之道精进?” “眼睛!”自幼便喜狩猎的塔虎听智这般询问,情不自禁道:“只要能一箭射中猎物眼睛,就有本事射中猎物身上任何地方。” 他见其余辽军都是满脸冷汗,偏偏智面对弓弩却毫无惧色,还有闲心和他聊起弓射,倒也惊讶,“你少装镇静,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智神色自若的一笑,“以你的射术若真要杀我,第一支弩就会射向我,可你没有,孩子,说出你的名字和来意。” 塔虎见智看穿自己并不会立刻杀他,更觉惊讶,嘴上却不肯示弱,冷哼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智微笑道:“因为你给羌人立了威,连个孩童都有这份胆量,谁还敢再小觑你羌族?” 请将难,激将易。塔虎一扬眉,“羌人塔虎!涂里琛是我义父,智,我这会儿确实不想杀你,但我要挟你去见我义父,任我义父来处置你!” “涂里琛是你义父?”智忽然动容,定睛看着塔虎,“原来你孤身而来是想替你义父报仇?还要捉我去见你义父,胆子真是大得出奇,就连我五弟似你这年纪时,虽有你这胆量,却不及你细心,替父报仇?涂里琛还有你这么一个义子┉” “你在说些什么?”塔虎听智喃喃而语,大感不耐,一扬错王弩,“识相的就老老实实跟我走,不然我就赏你一弩!” 智又在上下打量着塔虎,但这一番打量却与方才不同,似是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相似,他的眼神也变锐利,这孩子为义父复仇的大胆行径已刺痛了他心底某处,澹然的口吻忽然转冷:“孩子,你以为你真能把我一路胁持至你义父面前?年少气盛原也无错,但你太高估了自己,别忘了,你面前还有一万铁骑。” “一万铁骑又怎样?”塔虎被智渐渐凌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大声道:“你也别忘了,现在可是我一个人震住你这一万人,你们辽人除了仗着人多又有什么能耐!” “仗着人多的恐怕还是你们羌族吧?只可惜四万羌军还是被我一万铁骑打败。” “你┉”塔虎被智的冷冷讥讽激得勃然大怒,怒极之下也顾不上要生擒智去见义父,右手在扳弩上猛的一扣,一支弩箭直射智眉心要害。 辽军齐声惊叫:“小心┉”惊叫才出,弩箭已近,眼看谁都不及营救,但见智掌中精芒一动,一支逐日弩飞射向迎面而来的错王弩,细小的火花在智眼前一闪而逝,两支弩箭同时坠地,紧接着又是一支逐日弩从智掌中飞出,钉在了塔虎手持的错王弩上。 塔虎急忙再扣扳弩,却无弩箭射出,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错王弩的弩弦已被第二支逐日弩射断。 “后发先至,也就是后发制人。”智淡淡道:“孩子,你终究是缺了几分老到,仇人近在咫尺就该立下杀手,你不该想着要把我生擒,更不该和我说这许多话,你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 “拿下他!”窟哥成贤见塔虎尤震惊于智的精湛射术,忙命左右上前。 “让他走,别难为他。”智摆手止住众人,又平静的看着塔虎,“孩子,你杀我三骑,可算结仇,我本不该放过你,念你年幼,你的命先留着,沿此路一直往南走就能见到你的族人,这匹坐骑就留给你,去与你的义父会合吧。” “你为什么不杀我?”塔虎怔怔看着智,只觉这辽帅行事处处难以估摸,“你想捣什么鬼?”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你。”智视线移向远方,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这孩子的目光,“也许是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份遗憾,所以我可以给你和你的义父一个时辰相聚,一个时辰后,我会亲自带这一万骑军追上你们,孩子,好生守护在你义父身旁,不论生死,都不要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 “你果然不肯放过我们!”一听智还要追赶他的族人,塔虎立刻满脸戒备,只是一刹,才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已是稚气尽脱,“我明白了,原来你刚才撤军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你是想回避我族人拼死一战的锐气,待我族人锐气渐消后再次追杀,智,你好卑鄙!” “不错,如你所言,我好卑鄙。”眼前这孩子的脸上,无论是瞬间消去的年少懵懂,还是那种取而代之的深沉,都有着令智难以言喻的熟悉,这孩子,也是要为他的义父复仇,为了义父,他也会豁出一切吧? 一定会!因为即便是在万军之前,他眼中也不存一丝妥协,以这孩子的胆量和心计,假以时日,成就当能不可限量。 只是,这一切竟有几分熟悉。 谁记得,当日的上京城下,也有一位少年,愿以一生恶名和一城百姓救下他的义父。 谁明了,这份抉择的两难,只为一份无法替代的羁绊。 谁独咽,各中滋味? 下意识的,智用力握住掌中古玉,或许,就象他于拓拔战一般,这叫塔虎的孩子也会成为他的劲敌吧? 许久,智轻轻一叹,神色复杂的注视着塔虎。 “到方才为止,我心里一直都在犹豫是否真要对你羌族追杀到底,这等行径毕竟会为世人所不耻,但在你出手之后,我已下定决心,再不敢留下你羌族这等死敌,因为你的族人太顽强,你的义父也是位真汉子,他的豪气竟能使我麾下一心复仇的大军为之动容,而你──孩子,单观你今日所为,就可知你日后非凡,所以,我不能容你有将来,这非是妒才,而是不留后患。” “一个时辰?”塔虎目光炯炯的扫视着辽军,神情冷傲的仿若百战名将,“好,我等着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义父。”话一说完,塔虎不再有半份犹豫,立即拨马而去。 急去的蹄声里,尤有喝声传来:“智,你听着,就算我羌族只剩一人,也要与你们死战到底!”本该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桀骜的不屈。 “我知道。”智苦笑淡淡,“否则,我又怎会不敢放过你族。” 看着塔虎远去,众辽军心里难免有些憋气,一群铁骑却被这么个小孩震住,可如此硬气的小孩确是少见,不但生不出恨意,反倒有些佩服,一时谁都不想开口,茫然四顾着又看向智,不知主帅是否真要缓一个时辰再追击,池长空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忍,似想再劝阻,可他看看地上三具袍泽尸首,又看了眼智阴郁的神色,还是长叹着低下头去。 智命人带上三名军士的尸首,等回幽州后再行安葬,又向众人道:“大家先下马歇息,一个时辰后追上羌族,大家听着,我不管你们心里想什么,也不在乎你们是否心服口服,这一战,我们打定了。” “智王,我们真要一个时辰后再动身?”窟哥成贤不解智明明不肯放过羌人,为何却又肯放塔虎离去,有了刚才的偷袭,他再不敢小觑这孩子。 “是啊,再等一个时辰┉” 智点了点头,满腹心事不想说与人知,独自往道旁行去,窟哥成贤亦步亦趋的跟着,智想着塔虎之事和之后追击,但觉心中块垒不吐不快,却又不能对人尽数倾诉,回身看了看这一手提拔的爱将,忽然一叹:“本想在黄土坡围歼羌族,过了这个时辰,羌人应能走出黄土坡地界,到时再战倒要费些周折,不过,无论如何,这一个时辰的相聚终究还是要留给他们父子的,这孩子,硬得让人怕,让人怜啊┉” 听智喟叹黯语,窟哥成贤心知主帅心绪烦乱,若换了别的将领,此时定会乘机劝智收兵罢手,以免留下不仁之名,但窟哥成贤乃是幽州诸将中一位颇不寻常的人物,这位当初北营中一名自言只值一两银子的小卒,经智慧眼委任为新军统领。他也确不负智重任,行事谨慎有度,有所令有所为,不逾矩也不拘泥,力所能及之事尽心而为,力不能及之事尽力而为,这几月下来,他早成了智的得力臂膀。 能成为智的臂助,自要有过人之处,窟哥成贤的过人之处就是他很懂得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说几分话,而这也正是智最看重他的地方。 此刻,窟哥成贤只是略一犹豫,便打消了向智打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的念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智王,您心里很乱?” 窟哥成贤知道,智是真正从大局看势之人,所以当此时刻,智最需要的不是旁人的刨根问底,而是能让他心如止水的冷静。 “不能乱啊,乱了┉就有后患无穷。”智来回踱出几步,努力平静下心绪,忽抬头道:“你还记得羌人方才所唱的歌吗?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想不到羌族先人还有这股豪情,可惜,这样的豪情真要葬于今日?” 窟哥成贤点了点头,却不接口,智怅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成贤。”说完,智走出几步,在道旁席地静坐。 这一次,窟哥成贤也没有再多问,只是在智身后按刀而立,肃然守护。 第九十四章:终是不离 羌族,原为游牧聚居,居于西域,盛于春秋,“所居无常,依随水草,地少五谷,畜牧为生,”便是羌人处世之道,西域之中,这群游牧部落安居草原,乐也悠悠。【 】 春秋时期,羌人已达千万,为当时汉人总人口之二成,羌族雄踞一方,入鼎盛之时,羌族首领遂以河湟为中心扩张领土,意欲入驻中原,时值中原强秦赢政君临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一统六国,见羌族东进,遂遣大秦悍将出兵征讨,一战大败羌族,羌族受挫回撤,迁移向西,居于岷江一带休养生息,故又被世人称为西羌。 东汉末年,羌人见中原内乱,又欲入驻中原,汉室奸雄曹操率军相抗,大败羌族,后魏蜀吴三国鼎立,蜀丞相诸葛武侯又派上将马超西出囤兵以拒羌族,马超骁勇,连年大战羌族,羌人惧马超武勇,称其为神威将军,族人难敌马超,屡败屡战,溃散下再退西域,从此消绝入主中原之意,偏居一隅。 百年之内,中原改朝换代,三国归晋,隋唐争雄,唐太祖李渊不悦中原西域强族虎踞,连派大军西下,玄武兵变之后,唐太宗李世民即位,李世民雄才伟略更胜其父,数连内屡次派兵伐羌,羌族连年征战,元气难复,难振当年鼎盛,只得举族移居草原深处,待五代十国时期,草原各部林立争强,相互并吞,羌族已难与各部相抗,唯黯然退出争雄之局,流离偏隅荒芜,四处迁徙。 烽火燃不尽,太平苦太短,江山常易局,谁知流离苦? 只叹羌族始祖立族之时,焉知后代乱世求存之难。 这一年,正是契丹将国号更改为辽的一年,这一年,也正是羌族大难之时。 荒凉道上,受尽战祸侵袭的羌人艰难而行,当年的强族在这数百年迁徙中已凋零至七万余族人,而这一昼夜,他们又失去了五万族人。 已不到一千的羌军几乎人人带伤,亦是人人咬牙支撑。 仅有的一匹马由洛狄牵着,马背上俯卧着伤势极重的右长老兰谷,低沉的喘息在马蹄声里倍显苍凉。 折磨着他们的不但止身上伤痕,还有痛失亲人的苦楚,羌族虽已没落,但族规一直沿用祖制,凡族中男子长大后,必要学习弓射武艺,再选精壮出色之人编入族军,若遇外敌侵犯,便由族军迎战。今日这一战,死去的这四万羌军已几乎是全族中所有的轻壮男子,而剩余的这两万老幼妇孺也无一例外的在这一战中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妻丧夫,父丧子,子丧父。 但除伤重之人偶有呻吟外,所有羌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在默默忍受着战后苦楚,尽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倦,可他们都未停下脚步,更未弃重伤的族人于不顾,甚至于,他们也未放弃那一辆辆辎重大车,就连孩童们也仿佛在劫难中变得懂事,或扶着受伤的族人,或帮着大人们推车而行。 当然,许多的伤者和沉重的大车也使羌人的行进变得非常缓慢,大半个时辰已过,他们才走出不到五六里路,这一点,就连以为羌人至少已至黄土坡的智也始料未及。 月歌带着一群孩子紧伴在涂里琛身边,涂里琛的神情阴郁得让人不忍直视,死难的族人已令他心里沉痛,而不知下落的义子塔虎更令他时刻悬心,但他也不敢为了义子派人回头搜寻,月歌安慰说塔虎离开顺州时就不见踪影,以塔虎的机警,当不会被卷入战火,涂里琛也只得往好处想,或许这孩子已逃往别处,等着与大家会合,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放不下。 族人行进缓慢,他也不忍催促,其实,看着强忍疲累还推着辎重的族人,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族人始终不弃这些辎重都是为了他,留着这些金银军械,就能助他重振羌族,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带给族人想要的将来。 月歌见涂里琛神色痛楚,越走越慢,以为他牵动了伤势,忙放慢脚步搀紧了他,但见涂里琛望着四周扶持而行的族人,低低道:“是我害了大家,这一次,都是我把大家卷入祸端┉” 几名羌人偷眼看着族长,他们自然知道族长所言何意,其实羌族之所以被卷入辽国这场内乱皆因拓拔战所许的一处安身地,涂里琛也正是因此才带着自己的族人越陷越深。 但听得族长长叹自责,却无一名羌人出言埋怨族长,他们看着族长的眼里也只有善意的谅解,因为大家都知道,为了给族人一份安宁,涂里琛早已殚精竭虑,这一次的与虎谋皮也是无奈。 涂里琛本以为族人都会恨他,至少也会有人责他几句,谁知众人都无怨艾,反有几名羌人故做轻松的向他眨眨眼,还有位族中长者向他微微一笑,而洛狄干脆一拍他的肩膀:“族长,您什么都好,就是有时罗嗦得象个女人。” 他的话引来四周一阵轻笑,倒把沉闷凄凉的气氛抹去不少,涂里琛知众人心意,不由苦笑摇头,心底感慨万千;如此手足族人,自己竟不能好好护持。 月歌心里却觉沉重,其实她已想出一计可应对追兵,但她生怕涂里琛不肯答应,见此刻情景心知更难说服这倔性男子,可左思右想终还是要一试,便在涂里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如她所料,涂里琛果然只听了一半即变色道:“月歌,你说什么?你竟要我带着仅剩的轻壮族人顾自逃命,还要把族中所有老弱妇孺留下,为我拖住追兵?” 羌人们疑惑的看向月歌,大家都知月歌并非柔弱胆小之人,身为族长未婚妻室的她对族人的呵护也从不亚于涂里琛,今日与辽军一战时更挺身而出,却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议要让涂里琛舍下族人。难道她会不知道涂里琛的脾性?以族长对族人的爱护,若追兵真的杀来,他只会自己留下抵挡追兵,断不会抛下族人顾自逃命,更不用说让老幼妇孺为他抵挡追兵。 其实羌人们逃亡至此都已存听天由命之心,如今全族军士已不足千人,而且大半负伤,还能一战的顶多只有两百余人,其余两万羌人多为老弱妇孺,勉强也只能再挑选出两三百名男子迎敌,若辽军果然追来,那他们只能豁出一战,生也好,死也罢,至少,他们不会闭目待戮。 可月歌不但让涂里琛先走,还要他带走仅有的可战之人,若真如此,那等辽军追来时,剩下的老幼只怕真就要束手待毙了。 月歌也不避忌族人的惊讶目光:“大哥,我族人本就稀少,可今日一战就失去了五万族人,这五万族人的血仇别说是大哥,就连我这样的女子都不能忘记,若我羌人今日能生,我也必定要倾尽全力让他辽人亡,但要想报仇,我们就要活过今天。大哥,你刚才也说过,智绝不会放过我们,因为羌辽已结下死仇,智一定知道,若我族今日能脱此劫,日后定会前来寻仇,所以智今日一定会率军追至,而我们又该如何抵挡?难道┉难道你还要再次以性命相拼吗?” 月歌的眼眶忽然泛红,望着满身伤势却在族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的男子,她心里有着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痛惜,她能忍下千难万苦,却怕这倔犟男子再受一丝苦楚。 她走近几步,用衣袖为男子拭抹着身上血污,生怕触痛了这道道伤痕下的痛,细细抹拭的手势又轻又柔,语声更是轻柔:“大哥,你知道吗?就算我们拼出性命,也无非多杀几名辽军,但这灭族亡种之祸却难躲过,大哥,你看看大家,两万族人或是老弱,或是负伤,既无坐骑,又要带这许多辆辎重大车,昼夜苦战后人人疲惫,就算走上一天也走不出几十里路,而且此地乃是辽界,前有幽州,后有追兵,我们又能逃往何处?两万人战时太少,可一旦逃亡,那你就是带了两万负累,怎逃得过智铁骑追赶?” “打不过就一起走,你又怎可要我撇下族中老幼独自逃生?” 涂里琛的脸涨得通红,将月歌的手往旁一甩,他早听得揪心刺痛,偏又无言以对,因为他也知月歌所说句句是实,就凭他手中这两万老弱族人,一旦交战后果不言可知,即使他再次豁命死拼也难逃惨败之局,如果带着大家一起逃,这一路尽是大道荒地,无处躲无处藏,今夜之前必会被辽军追上,最糟糕的是就算能侥幸躲过智的追兵,但他们这些无处安身的人又能逃往何处? 想到深处,涂里琛不禁叹道:“月歌,别怪我性急暴躁,我不是怪责你,但你该知道的,我宁可与大家死于一处,同葬荒野,抛下大家求生的事,我做不出,要走一起走,真要走不了,那就┉那就┉”气苦无奈的话临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涂里琛满腔愁怒无处宣泄,恨得重重一跺脚。 月歌微微苦笑,重又握住涂里琛的手,柔声道:“大哥,你做不到智的无情,但你也不能再意气用事,你就听我一次吧,我们眼下必须分散而走,你把族中所余轻壮男子都挑出,算上未受伤的军士,还能选出三四百人,当然,你们不能空着手走,这些辎重里有拓拔战给我们的十万两黄金和兵刃军械,你们每人带上十斤黄金和所需干粮兵刃,立刻轻装往南而去,你们这一路人少便于藏匿,又没有了我们的拖累,应能瞒住辽人耳目绕过幽州离开辽界。而我们这些人里老弱伤患太多,干脆继续沿路缓行,你只需把洛狄和这匹坐骑留给我们即可,一旦我们这两万人被智追上,洛狄就要立即骑上马逃,这就是他的任务──逃!无论辽军会怎么对付我们这两万老弱,洛狄都不能停下,因为他要把追兵的事告诉你们┉” “你胡说什么?”涂里琛早斥道:“说来说去还是要你们为我抵挡追兵,兵分两路有什么用?智的手段你还不晓得?还要去激他?就算洛狄能逃走,那你们呢?” “族长┉”疲弱的声音打断了涂里琛的烦躁,原来是伏卧马背的右长老兰谷强撑起伤重身躯,抬头道:“月歌话里有话,让她说下去┉” 月歌感激的向兰谷一点头,又继续道:“大哥,我们都知道你不肯舍下族人,但是智也知道,辽军能以一万胜我羌人四万,正因智窥中你爱惜族人的弱点,所以我们若想躲过智的追杀就要反其道行之,我们分兵而走其实并不是要以两万老幼拖住智的追兵,我故意要洛狄等见到追兵再逃,就是要让智知道你们已遁离,因为你们正是我羌族对付智的杀手锏!只要大哥你能带着我族剩余精锐逃生,那他即便追上我们也不敢下杀手!” 四周的羌人听了更觉惊讶,智不敢下杀手,有了今日这一场血战,他们可不信那名叫智的冷酷辽帅会是心善之人。 涂里琛也惊讶道:“月歌,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可不是说笑的当口?” “我说的乃是我族此刻唯一的生路!” 月歌秀目灼灼而闪,宛如月华清亮,“这一路上我已仔细想过,智真正忌惮的人并不是我羌族,而是随时都会麾大军南下的拓拔战,这次他只带一万骑军正因为他想保全元气而不敢尽起幽州之兵,而智要追杀我们也是因为他要在拓拔战南下前扫清隐患。所以智追上我们后必会立下杀手,将我们赶尽杀绝以除后患,可若大哥你能逃走,那形势便会大不一样,智最清楚大哥肯为族人豁出性命的脾性,等他知道你已逃出他掌控,在你身边又跟随着我族剩余精锐,那智就要好好思量一番,若他真敢对我们这两万人下毒手,以大哥的血性和我羌族汉子的硬骨,那智又会给自己惹来何等后果?” “原来你是想用我们来牵制智?这┉这┉”涂里琛虽性急粗鲁,但非木讷之人,听到此他已隐约猜出月歌的计策,但他却为月歌此计的大胆所震惊。 说到智的名字,月歌眼里就象含着一枚寒针:“今日一战我不及智应变之快,这一次,我要他好好领教我羌族女子的刚烈!等他铁骑追至,我会和全族老小以身躯为墙,挡住他的铁骑,我会告诉智,我族已兵分两路,大哥你已带着我族剩余精锐一早撤离,他若要动手,尽可把我们这两万老幼杀个干干净净,但他永远别想追上你们,只要过了今日,智必要撤军幽州守护他的公主,当此拓拔战即将南下之时,幽州军又怎有余裕来搜寻你们?我还会告诉智,你们这三四百人既无我等老弱负累,便能在此草原瀚地轻易隐藏,无论进退皆可从容,退可暂避中原,进可潜伏辽域,若智真派来大军追杀你们,你们自可寻地隐藏,若智敢分出小股骑军各处搜索,你们正可伺机伏击,不断蚕食辽军,而且你们身上还带有大批黄金,当能以此黄金积蓄实力,或招募死士,或重聘刺客,从此以后,你们这数百人就是一支负血仇,背血债,怀血性,有血气,终此一生都会不择手段报复辽人的复仇之师!只要能令辽人不安,无论何种手段都会无所不用其极,我倒要问问智,他可敢在拓拔战随时都会侵犯幽州之时尝试这芒刺在背的滋味?智是个聪明人,可越是聪明人就越会知道这其中厉害!因为我们若死,再无顾忌的你们就会尽情复仇,可若智肯任我们这些老幼妇孺离去,那大哥你就有了牵挂,势必要带着我们养伤安置,远离这片是非之地,这就是兵分两路,各解其困,只要大哥你能先走,智就不得不放过我们!”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就连大道上干燥燥的风声也仿佛变得无声无息,羌人们一脸震惊的看着月歌,大家都知道这位秀美的羌家女子聪明过人,却未想到她竟能想出这样一条决绝之计,听着月歌精锐独到的见解,咀嚼着她的话中之意,羌人们的神情也渐渐由惊讶变得敬佩,此计于绝境中行险胁迫敌军主帅,看似凶险,却是大有可行之处。 但望着款款而言的月歌,大家心里都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只觉得,一丝不该属于她的阴狠总在她眼中若有若无的闪烁,这位平日里总在族长身后温柔而笑的女子,此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恨意,也是谁都能感受到这张秀丽容颜在仆仆风尘中变得沧桑。 族仇,族恨,竟使得这位柔美如月的女子也染上了避无可避的心机。 洛狄倒未多想,他越想越觉此计可行,见涂里琛犹豫不语,走近道:“族长,月歌说的┉可以一试。” 涂里琛没有答他,却向月歌问道:“如果换成是我拖住追兵,而你带着族人先撤,智还会不会中这一计?” 月歌不假思索的道:“若留下的是你们这几百人,那这要挟之计就无施展之时,我们这两万老幼人数太众,行走又慢,难逃难藏,智必会先除了你们后再度追杀我们,他甚至不用全军出动,只需派出一支轻骑就能追上我们,就算我们真能逃出辽域,可我们这些老少伤弱即便想卷土重来,至少也要等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我们才有复仇之力,此计既是要挟,就是要趁此辽国内乱之时,所以留下断后的必须是我们这两万人,先走的也一定要是大哥你和能立即威胁到幽州的族中轻壮。因为我这一计不是要引智心软,而是要令他心怯,让他也尝尝投鼠忌器的滋味!” 涂里琛又问:“你究竟有几成把握可以让智放过你们?” 月歌微一犹豫:“至少有七成┉” 涂里琛神色一黯,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低头沉思着,忽然莫名喃喃几句,“难怪┉难怪┉”似在思索月歌所说之计还是在想着别的什么,神情竟有些模糊, 月歌察觉涂里琛竟似在默默苦笑,正诧异间,涂里琛已低声道:“难怪爹生前定要我娶你为妻,他常常说你心思聪颖,不是寻常女子,若羌族遭遇变故,我一定要好好向你请教救族良计,爹还说,你我自幼为伴,同于患难成长,这份真情当能一世相随,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我送给你的那些个男孩子才玩的小玩意,你即使不喜欢也从不会弃下,更不会去和别的孩子换你最喜欢的丝绢或是香花,虽然,那些才是你想要的。爹当年就看出你是位烈性专一的女子,第一眼看上了谁,最后一眼也只会看他,爹爹好眼力,这一点,我永远比不上他┉” 月歌愕然,不解涂里琛怎会忽然说起这些,但听得年少旖旎,她的眼角亦现温柔,可只是一怔,月歌已明白了这男子的心意,“大哥,你不愿先走?” 涂里琛没有多说,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月歌还待再劝,但她的双眼与涂里琛目光一触,只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是淡淡,两人青梅竹马相交,相濡以沫而伴这许多年,这男子却是从未用这样的眼神向她淡淡掠过,一时间,月歌为之语塞,不敢再劝。 伤势甚重的右长老兰谷在旁道:“族长,就按月歌说的┉时不我待,追兵随时会至,您就别犹豫了┉” 不但是兰谷,四周许多羌人都在向涂里琛点头,事实上,他们并不期望月歌的计策真能救下所有人,但他们都希望这位为他们操劳半生的族长能平安离开。 “族长,您先走吧,鱼鳍未断能入海,雁翅不折终南飞,只要您脱身,智一定不敢对我们动手!” “族长,月歌之计虽有风险,可我们已到末路,您又何必为了我们这些负累舍去自家生机?” 有些老人妇女更道:“族长,您的心意我们明白,可我们这些老弱走不快,逃不远,只能拖累您,如今正可留下为您拖住追兵,万一智真要下杀手┉” 说到这儿,老人妇女们略一迟疑,那位方才向涂里琛微笑的老人忽从人群中走出,大声道:“族长,族中之人随您漂流多年,早知世道艰险,您此时也该痛定思痛,我族老弱难战难逃,岂能承您妇人之仁?若您此刻敢行断腕之事,正是英雄所为!想我羌族当年何等威望,族人百万,独霸西域,这数百年来虽因时势风云凋零不振,可国有改朝,族有盛衰,千年以来又有哪一族一国能保永世不衰,当年匈奴今日何在?昔日秦皇亦成枯骨,吾族今朝虽落魄草原,却要好过许多早已亡国灭种的王朝强族,吾族虽经动荡,但也长存至今,族长,这些年来您常常自责无能,不能使族人与辽人一般丰衣足食,您见族人苦能思己责,足见您胸襟,这正是老夫敬您之处,但您可知我等心意?” 这老人衣衫单薄,立于风中,却无瑟缩之意,反挺胸而言:“其实老夫也常自责,为何您贵为一族之长,却不能如世间诸侯霸主一般叱咤天地,享尽尊荣,反要累您为吾族处处俯首,求人垂怜?而我等为何却无能辅佐您称霸一方?您见族人受苦常扪心自责,而我等不能助您撑起祖业又该何地自容?您常说人生于世最惨之事莫过于生无栖身之处,死无葬身之地,但您可知汉人常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一族难兴,又岂是您一人之责?您每次自责,可知我等心中汗颜?若老夫年壮,当携赴死之心与您并肩抗敌,可老朽无能,又有何颜牵累于您?族长,分兵之计可行,但月歌需随族长携族中孩童同行,单留我率老弱伤残断后即可,若今日分兵之计难成,辽人仍欲将我等弑尽而快,那老夫敢请族长一事!” 羌人们都又惊又奇的看着他,月歌认得这老人是族中长者,名鞔岢,平日寡言少语,少与人近,家人也都丧于流离生涯,羌族中多有这等孤苦老人,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一位寻常老者,谁知今日听他说话才知他不但胸中见识极高,而且弥姜之性不输少年。 鞔岢回身看向一众族人,众人也在看着鞔岢,眼中都现出热切之色,举族同心,正是此时。 老人向族人点了点头,转身向涂里琛正容道:“请族长永忘吾族之仇,此生再勿言寻仇之事,族长,您从来只道自己无能使族人安宁,辜负老族长遗愿,但您可知我等更是负您,往日分您衣食,今日累您败战,身为羌人却不能为您分忧,今日若能以身救出族长与族中少年,老迈之躯死亦欣然!我等若死,老夫惟有一愿;请您与月歌携族中少年远离辽域,另辟天地,此后抛却苦闷,尽享生之欢趣,开枝散叶,为我羌族重燃薪火!” 鞔岢之言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大家只想劝涂里琛听从月歌之计先走,可鞔岢这番话已激起他们决死救族之心,纷纷叫道:“鞔岢说得好!族长,您快带着月歌和孩子们走,您要为我羌族重燃薪火!” “没错,存亡之刻正该如此,只要能保住您和族中少壮,我们死得其所,要是天幸辽军中计,我们这些老朽废物也算赚了┉” 洛狄等年轻少壮都听得动容,胸中一阵酸热,未想到族中的老人妇女竟有这等血性。 涂里琛沉重的目光从族人脸上一一看过,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年幼孩童,他们身上都带着战火劫余的痕迹,可他们脸上亦有着泥污和血迹掩不住的真诚,这样的真诚宛如许多年来对他的信任,至始至终,一成不变。 涂里琛嘴角一动,仿佛一笑,向着族人默默点头。 月歌见涂里琛这等神情,心里顿时一沉,她最知这倔犟男子的脾性,若他真肯答允先走,那他望着大家的神情本该是担忧和不舍,而这样的笑意┉ “都给我闭嘴!”一声大喝突然如雷暴起,果然,涂里琛已向众人怒喝道:“老子还没死,该怎么办由不得你们狗屁废话!” 喝声虽大,但涂里琛脸上并无怒意,两眼炯炯望着那些慨然求死的老弱妇人,吼一般大声道:“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族长,那你们就给我记住,再也不要把自己当成是负累,你们也别说自己无能无力为战,只会拖累我,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就永远是我的族人,在我身边,只有一起活一起死的家人,没有应该送死的老人妇人,你们也别说什么谁拖累谁的鸟话,就算真有什么拖累,那也是老子心甘情愿,求之不得!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永远比不上我爹能耐,可有一点我从来不会输给他老人家,那就是我也和他一样,从不会仍下自己的族人!” “族长,您┉”几名老人听得眼眶泛泪,正要说话,涂里琛已指着鞔岢道:“老叔!你刚才那番话说得有血性,可我涂里琛生就一副钻牛角尖的脾气,你这许多话我只听进去一句,‘吾族虽经动荡,但也长存至今,’告诉我,为什么那些个曾压在我们头上的王朝强族都已没落,而我羌族却能在这许多祸乱中挣扎至今?就因为羌人从不会抛下自家族人,这世上又有谁比我羌人更知道什么叫同甘共苦,生死不离?这些年里我族一起吃了许多苦,还不是都挺下来了?如果我羌人今日非要靠亲人性命相换才能活下去,那我族早该在几百年前就亡了!从现在起,说都别再提什么留下断后的屁话,你们要说,老子就当听不见,你们不肯走,老子就背着你们走!” 说着,涂里琛已背转身去,粗豪的身影大步走往族群最后,一边走一边叫道:“都给我往前走,和从前的迁徙一样,男子拉辎重,女子搀老幼,谁累了就吭一声,身上有劲的扶着走不动的,谁都不许给我拉下!” 羌人们呆呆听着族长口中熟悉的喊声,这正是这些年来举族迁徙时的喝令,看着族长走到最后,从那些父母早丧的孤儿中伸手抱起一个最幼的孩子,高高举过头顶,让那孩子骑在他肩上,他的双手一展如翼,仿佛护着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事物,护着那群孩子往前走来。 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原来,这男子的心底一直深刻着这句看似平淡,实则艰辛自知的誓言。 又见他,抬起头,看着大家,咧嘴一笑,很粗鲁的笑容,没有深沉的城府,没有做作的姿态,却是这男子的真性真情,也正是这粗犷的笑容,带着他们走过风雨流年,撑过世道冷暖,仿佛,只要有这男子在身后憨厚而笑,就能将他们心底绝望尽数点暖成一团热焰。 这团热焰,名叫不离不弃。 就如最灰暗处的一道隐约光亮,早成为他们的一生依赖。 羌人们脸上的茫然已消散,他们或苦笑,或摇头,却无一人埋怨,大家心无旁碍的遵行着族长之令,搀老携幼,扶持而行。 鞔岢楞怔了半天,忽然苦笑出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因这抹苦笑而变得坦然,苦笑着,他向身后的涂里琛深深一躬,随即拉过了兰谷的坐骑缰绳,牵马前行。 兰谷伏在鞍上,笑盈盈道:“鞔岢,你这张利嘴平日总揶着不显锋芒,谁想今日一张嘴却还是弄了个哑口无言?” 鞔岢又是一声苦笑,“不服不行啊,这小子,和他老子一般的犟。” 兰谷摇了摇头:“可惜了月歌的计策┉”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回看,正看见那道娉影向粗豪男子走去。 两位老人相视而笑。 那对恋人已并肩走在一起,女子的手了无怨艾的伸出,与男子紧紧而握,紧握其中的是深蕴真情。 涂里琛脸有歉意,想说什么,月歌已向他展颜一笑:“一起活,一起死。” 笑靥如月,意温柔。 第九十五章:黄土绝路(一) 同一条古道,同样疲惫的老弱伤残,但羌人的行进已没有了先前的忧虑惊怕,没有人再提起分兵而行之事,也没有放弃任何老弱族人,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坚持着往南而行,虽然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也不知身后追兵何时杀到,却有一事足可庆幸,在他们身后,正有着他们最尊敬的人在守护。【 】 马蹄声在后急急而响,涂里琛一把将肩上的孩子交给身边族人,嘱咐道:“别停下,继续走。”他右手抽刀,左手将月歌拉至身后,冷冷回望,羌军们也都各自戒备,但见远处只有一匹奔马急驰而来,马上一名小孩正向他们拼命挥着手:“义父!我回来了!塔虎回来了!”小孩眼尖,一眼就看见他的义父如往常般守在队列最后,他身边还陪着温柔的月姨。 涂里琛见义子平安归来,心头狂喜,“是塔虎,你回来了!好!好!” 塔虎早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两父子互一打量,塔虎看见义父的满身伤势,眼眶一下泛红,“义父,是辽狗子伤你的? 涂里琛见义子毫发无伤,心下更喜,哪顾着身上伤势,揽着儿子连声问:“你到底去了哪里?可把义父担心死了!” 月歌知道涂里琛一直在担心这儿子,如今塔虎无恙归来,她也不打扰两父子团聚,微笑着去牵马,忽发现义子骑来的竟是辽**马,月歌心中一动,忙问道:“塔虎,你遇见辽军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塔虎痛惜义父伤势,一时倒忘了要紧事,听月歌一问,忙说出了自己偷袭辽帅和又被智放回之事,一说完就拉着涂里琛的手道:“义父,辽军一个时辰就要追来,您骑上这马快走,我们再从族中选些精壮与您同行,你们一定要尽早逃出这儿,我和大家留下,找个地方伏击辽军,无论如何也要拖住他们!” 或是巧合,或是羁绊,当一个人真心关心某人时,他一定会为之竭尽一切,为了保护此人,他也往往会忘了自身安危? 而当两个人都是真心为了同一人时,他们所想的也总会有相似,因为他们都只想着能让此人远离灾难,只属平安。 谁能懂,这看似的牺牲并不荒唐,也许,能找到一个值得自己舍身相护的人,正是生命年华中最珍贵的一页,只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份守护? 听到塔虎与月歌如出一辙的话,羌人们又惊讶又感动,大家看着这满脸焦急的孩子,有人微微叹气,有人默默点头。 涂里琛似早料到儿子会这般说,他并未象方才般以斥责来反驳众人,因为他知道这儿子的倔性,他轻拭去爱子脸庞上的汗污,微笑道:“孩子啊,你长大了,可以照顾义父了,还懂得保护义父先走,很好!不过义父很贪心,还想你一直都陪在义父身边,和义父一起,和大家一起,好吗?” 塔虎先是一楞,不解的望着义父,可看着义父眼中象要承担起一切的笑意,塔虎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原来这一路的担忧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守在义父身边,为义父多承担那一点点伤痕,同样勇敢的笑容也在孩子嘴角振现:“好!” 一声极轻的长叹从月歌唇间流出,她已决意与心爱之人一起走完羌族最后也势必是最壮烈的一次迁徙,可直到方才她心里还有些可惜放弃了的兵分之计,但听完塔虎的诉说,月歌已了然,无论羌族今日是否分兵要挟,智都不会放过他们。 看着涂里琛与塔虎两父子相逢的激动,想起辽国的那场内乱,月歌忽然明白了智为什么会放塔虎回来,想必,在那冷酷少年的心里,一直都在后悔当日未能从上京城内救出他的皇上吧?他今日肯放塔虎与义父相逢,应是对当日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不甘吧?又或许,这也是他对羌族的示威,以示这一战的志在必得。 平原一隅,万名骑军戎甲待发,白衣少年闭目长立,光阴流逝,寸寸随风,掀动着少年白衣舞猎荒芜,一个时辰终于过去。 一名骑军牵着主将坐骑来到少年面前,少年一拂长衫,翻身上马,眼瞳中隐有流光闪现,凝视远处,冷冷喝令:“追!” 万马纵蹄声刹时如密雨击瓦,卷尘追南。 轻骑驰骋,少年鞍上下令,他只下了一道令,“全军急行,遇敌即战!” 骑军闻令加鞭,纵马急奔,没有人奇怪,这位最擅用计谋破敌的主帅这一次为什么只下了一道硬战军令,因为残余的羌人已不足一击,虽然这些羌人有着让他们震惊的顽强,可主帅方才的暂退已巧妙的回避了这股锐气,而在这一个时辰的逃亡中,疲惫和恐惧也必会将羌人们的血气消磨殆尽。即便是多给了他们一个时辰来逃亡,可这些残兵老弱又能在这旷野平原上逃往何处? 轻骑一路风驰电掣,转瞬返回今日清晨血战之地,苍茫四野,遍地尸首狼藉依旧。 前路上,车轮足印曲折向南,骑军未做片刻停留,如有默契般往前直追,又追出数里,但见尘土路上车轮压痕仍是未绝,若海见此暗暗叹息,打马奔近主帅坐骑旁,轻轻道:“智王,原来羌人始终未弃辎重。” 智面无表情,马鞭挥甩愈急。 若海苦笑,以智的谨慎又怎会未发现羌人未曾弃下辎重,可他却忍不住要向主帅进这多余之言,难道羌族的血性已让他心里也有些不忍?想到昨日出征前恨不能灭尽羌人的怒气,若海苦笑着往左右看去,池长空这一路都是一声不吭,可若海知道,这莽撞汉子方才看见一地羌人尸首时,分明是紧紧闭上了双眼,而窟哥成贤,看着他脸上始终如一的冷峻神色,若海暗叹一声,在幽州诸将中,也只有他才能一丝不苟的执行的智所下的每一道军令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临阵不乱,临敌不豫的将才。 若海心里胡乱转着念头,骑军又已追出数里,智忽然轻噫一声,一带缰绳,仔细看向沿路足迹。 若海顺着智的目光往地上一看,车印足迹依旧未断,他知智绝不会无故生疑,可他却看不出其中缘故。又见窟哥成贤也正在低头察看地面痕迹,随即似有所悟的一点头,向智禀道:“智王,羌人形迹有些古怪,前几里路羌人足印错杂凌乱,深浅不一,似是散乱而行,车轮边几行足印尤其拖曳,可这几里路上足印渐渐齐整,前后有序, 车轮旁足印密集,似乎羌人重结阵行,列队而行,行进虽缓却已不再迟滞。” 若海这才明白智所疑何事,暗赞窟哥成贤眼光之余也不免惭愧自己竟看不出这些异常。忽见智扫了他一眼,冷冷道:“若非你心底杂念太多,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若海心虚的一低头,智幽冷的目光已看向远方,淡淡道:“如此逆境,士气由弱而盛,生机复起,必是真**悟众人所至,虽无深沉城府,可他确是人中豪杰,这样的汉子,可惜了┉” 若海听得糊涂,也不知智究竟在说谁,又见智的目光在他与池长空,窟哥成贤三人脸上一转,最后唤过窟哥成贤,命他率一千轻骑快马先行,还嘱咐他发现羌人后先不必交战,只需紧缀其后即可,等窟哥成贤得令而去,智便命众骑军暂缓急行之势,放辔止鞭,任由马匹小跑慢行。 骑军们都明白智的用意,此去向前只此一条大道,羌人虽然坚韧,可他们终究是步行,当然比不过骑军马快,所以这时正可让马匹慢跑恢复体力,以便在追上羌人时一鼓作气冲锋猛攻。 只是,当骑军们想到羌族无分老弱妇孺紧护在族长身前的那一幕,想起那一张张漠视生死的坚毅脸庞,这群骑军的心情忽然在轻快的马蹄声中变得沉甸甸的。 初秋暑热尽,天凉日渐斜,古道意苍凉,风卷黄尘淡。 秋日之下,古道长路,人影碌碌,轱辘痕深, 羌人们又跋涉行出十余里路,涂里琛与月歌行在队列之后,自从塔虎回来,月歌就抱着最小的义女青儿一直紧跟在涂里琛身边,再不肯离开他半步。虽然前景难料,但这位羌家女子已抛开了心头烦恼,笑盈盈的逗着怀中小女,还不时和涂里琛闲聊几句,也尽是族中家常琐碎之事,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又仿佛今朝之后,还有无数明日旖旎。 涂里琛知道月歌是在珍惜这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他心中暗暗酸楚,却不在面上带出来,一路都陪着月歌闲聊。 但这十余里路走下来,羌人们已着实疲累不堪,也亏得他们长年迁徙,这群疲惫的身躯才能支撑又走了这一个多时辰,涂里琛一心想让大家歇息片刻,可身后骑兵随时追至,他也不敢让族人们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上歇息,但举目望前,前方仍是见不到头的荒芜长路,惟有不远处一座山坡上的几排老树才是浊浊日光下的几点绿荫。 “义父快看,前面有处小山坡!” 塔虎欣喜的一指山坡,他这一路一直徒步跑前跑后,或推车拉重,或扶持老弱,象个大人似的帮义父照顾族人,他本想把从辽军处抢来的马匹让给义父骑,可涂里琛坚持不肯,父子俩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坐骑让给了洛狄。 负起探路之责的洛狄早骑着马从那小山坡上奔下,他身上伤势已裹扎停当,因这一路都骑马探路,倒不似别人这般疲累,一奔近就高声道:“族长,那山坡略有些陡峭,不过坡顶宽阔,还有几十株大树,正可让大家先去那山坡下歇息。再过半个时辰就近黄昏,我们就借着大树隐蔽歇息,这片旷野既无灯火,等天色一暗四下里就是黑沉沉一片,谁都看不清这路边还有这一处山坡,辽军为追上我们必是匆忙急行,只要我们不发出声息,说不定就能瞒过他们耳目┉” 不待他说完,月歌已摇头道:“不可,此处都是辽境,辽军又怎会不知这里有此山坡?这山坡方圆不过一里大小,坡顶树木稀少,怎能藏住我族两万人?而且山坡四面尽是平地,若辽军追至,他们只需将山坡四面一围,我们便会陷入绝地。” 洛狄挠了挠头,苦笑道:“可这里往前都是平原大道,若我们继续赶路,迟早也会被辽军追上,要是在平原上开战,我们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骑军冲锋,倒是这山坡陡峭处还可借着地势抵挡。” 月歌道:“借山坡地势只能挡得一时,并非长久之计。” 两人争执不下,不由一起看向了涂里琛,等他定夺。 涂里琛知两人都说得有理,但也都非万全之计,不过他也不是束手待毙之人,上坡虽有被围之虞,但在平原上与辽军交战则更为凶险,倒不如在此依借地势背水一战,遂一笑道:“想不到这两难之事还真让我们碰上了,也罢,走了这许多路,大家都累了,还是先过去歇歇,既然与辽军这一仗迟早要打,倒不如先养足了精神。” 塔虎也在一旁道:“是啊,月姨,听义父的,先带大家去山坡那儿歇着,我去把坡上的树砍下来,等辽军追来,大家就躲到坡上,拿树段砸死这群辽狗子!”他又笑着安慰月歌,“月姨放心,真拼起来我们不一定输,只要能杀多些辽军,说不定还能逼智撤军,他想对付拓拔战,可不敢跟我们硬耗下去。” 塔虎少年气盛,一股子初生牛犊的血气,早铁了心想跟辽军再狠打一仗,拼着豁出性命也要护得义父,对辽军哪有半点忌惮。 “要逼辽军撤退谈何容易?”月歌苦笑着瞪了这胆大小子一眼,却也拿这对倔性父子无奈,想了想只得点头。 涂里琛又是一笑,左手携着月歌,右手拉着塔虎,带着族人走向了那处山坡。 羌人们到得山坡下才看清楚,这座山其实只是座占地一里大小的土坡,整座坡都是褐黄土石,除了坡上有几排大树,整座土坡寸草不生,从坡下至坡顶大约十几丈高,正面有条丈余宽的土路通上坡顶,但看这破上少有人至的荒凉,想必这土路也非人力掘成,多半是天然生就的一道斜坡。除了这条丈余宽的土路,这土坡四面坡势皆有些陡峭,虽非难已攀爬,但骑军确难一马冲至坡顶,只可惜利处亦是弊处,这四面皆是平原,若辽军真围攻此地,又从正面硬攻,那羌人也是无处可逃。 月歌抱着青儿走到涂里琛身边,正要说话,忽听几名拉车的羌人惊叫道:“地下怎么埋着这许多尸首?” 第九十五章:黄土绝路(二) 原来这几名羌人把几辆辎重车拉到在坡下空旷处时,忽觉脚下泥土甚是松软,车轮陷入土中好几分,几个人在地上随手一拨拉,先是拨出几截枯树干,好奇之下又往深处一挖,结果发现地上胡乱埋了好些尸首。【 】 涂里琛一走近就看见尸首都被人割了首级,忙让月歌把青儿抱远,以免吓着孩子。其余羌人也过来帮着挖掘尸首,这一挖才发现这片地上不但埋了许多人尸马骨,还有好些兵刃,那些尸首都穿着甲胄,但一具具都被割了脑袋,尸首大多腐烂,甲胄上也是泥锈斑驳,那些马尸还未全烂,灰黑腐烂的血肉处连着碎裂断骨,骨肉处脏蛆蠕动,令人望之生呕。 涂里琛忍着刺鼻恶臭掸去尸首上的泥污,尸首身穿的黑色胄铠使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是拓拔战的黑甲骑军!” 这群尸首正是拓拔战手下的纵横五虎之一追敌连尽涯和他的一千追敌骁骑,当日连尽涯追击护龙七王一行时被将诱至黄土坡下一举歼灭,他们的尸首也是后来由顺州守将仇横发现,因仇横不想被幽州发现他与拓拔战暗通款曲一事,所以他只是派人将这些尸首就地草草埋葬,没想到今日被羌人挖出。 羌人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听涂里琛认出这些无头尸首都是拓拔战部下,他们亦是大感震惊,想不到这群横扫草原的黑甲骑军竟会被人割去首级弃尸荒野,当今世上敢与拓拔战结此深仇的只有幽州一城之人,而幽州精骑现如今正紧追在他们身后,随时杀至。 涂里琛过去虽对拓拔战又畏又敬,但羌族这次濒临绝境都是拓拔战一人所赐,而且族人们这一路辛苦推行的辎重大车里,除了拓拔战送的十万两黄金,还有许多拓拔傲留下的兵刃弓箭,说是要助羌人攻打幽州,涂里琛当时也觉高兴,可现在想来终知拓拔战用心险恶,原来他竟是要用这些辎重累赘拖累他羌人行进,逼他们亡于辽军之手,而那足足装载了数辆大车的十万两黄金更令羌人虽知其难亦难舍却。 涂里琛这一路早想把这些辎重和黄金故意沿途扔弃,引诱紧追在后的辽军捡拾黄金,以此拖慢他们的追赶,使族人能有更多时辰逃生,可没想到他才一说要扔辎重黄金,这些平日里最服他的族人居然怎么都不肯听从,还七嘴八舌的说要把黄金留下来助他重振族威,最后连他这族长也拗不过众人。 想到拓拔战的恶毒,涂里琛心里怒气更盛,狠狠一脚将尸首踢开,若非后有追兵,只怕他先要将这一地尸首挫骨扬灰。 又瞪了眼尸首,涂里琛便嘱咐族人赶紧上坡,又小心翼翼的把伤重虚弱的右长老兰谷扶下马,让他靠在一辆辎重车上歇息。 洛狄和塔虎知道涂里琛身上伤重,硬是一左一右的架着涂里琛先上了坡,找了处干净地方让他坐下歇息,不肯让他再操累,还让月歌守在涂里琛身边,涂里琛说不过两人,只得苦笑着坐下。 洛狄与塔虎都是一个打算,辽军随时会追至,就算族人放弃休息立即赶路,只怕在天黑之前也会被辽军追上,这一路往前都是平原,一旦与骑军交战对羌人极为不利,而且他们发现坡上大树曾被人砍倒过几十棵,从树墩断痕处看出这些树顶多才被砍下几个月,两人都是心思敏捷之人,看到坡下尸首,早料到这群黑甲骑军定是在这坡下被人利用利用树段伏击,所以他俩也打定主意要在这坡上抵挡辽军。 两人安顿好涂里琛,当即分头忙碌,塔虎招呼了几十个轻壮男子上坡砍树,看他这副架势倒真是要与辽军在此一战,涂里琛收养的另几名男孩也拎着短刀去帮塔虎,塔虎心疼弟弟们年幼,硬是不让他们帮忙,只让他们在坡顶眺望远处追兵踪迹。 洛狄带着未受伤的羌军在坡下守护,让族中老弱妇孺先行上坡,羌军们知道血战随时会至,哪敢懈怠,族里那些轻壮男子也各自寻找趁手兵刃,但今日清晨一战不但使四万羌军折损至不足千人,平日使惯的勾镰长枪也大半丢弃在那处被铁骑肆虐的战场,此刻手无兵刃,有些人干脆拾起了黑甲骑军遗下的刀枪。 洛狄挥刀将一辆辎重车的捆绳砍断,大声道:“车里有兵器,大家都拿上!” 几十辆辎重车立刻被打开,拓拔傲留下的兵刃军械颇多,不但老人妇女毫不犹豫的抄起兵刃,就连稍大点的孩子们也一个个紧握刀枪,力大点的拿长枪钢刀,力气小的就拿短刀弓箭。 拿完了兵刃,羌民们便往坡上走,这许多人一齐从正面斜道上坡本是拥挤不堪,好在羌人齐心,老人搀着伤兵,妇女拉着小孩,井然有序的往坡上走,塔虎等人在坡顶加紧砍树,将一棵棵大树砍倒锯断,腾出空地让族人休憩,先上坡的人也帮着他们一起砍树,大家齐心协力,片刻就砍倒了几十棵大树,一群孩子围在树段前拿着短刀在削树段上的枝杈,虽于大难之中,但孩子们天性喜玩爱闹,笑嘻嘻的比着谁砍下的枝杈多。另一个**岁大的孩子爬在一株最高的大树上眺望远处有无追兵,这孩子叫阿达,也是涂里琛的义子,他一边望着远处,一边还不时和小伙伴们说着话。 待族人都上了坡,洛狄也带着羌军往坡上退去,上坡时他们不但把那些黑甲骑军尸首上的盔甲剥下来一并带上坡,还故意把这些尸首横七竖八的扔在斜坡上,以此阻挡辽军快马冲上坡顶。又怕坡上树木不够,干脆把那些辎重车也拖曳上坡。 塔虎已和族人把坡上大树都砍下,只留下最高的一株树,由义弟阿达爬在树上了望,塔虎忙完了手中事,也过来帮洛狄,两人商议了一阵,都觉这正面斜坡乃是防守之重,便用砍下的树段和辎重车严严实实叠成一堆,堵在坡口之上,所有羌军和轻壮男子都守于车墙之后,若辽军想强攻上坡,那他们便可把树段和辎重推下制敌。 见洛狄与塔虎二人布置得甚为周密,涂里琛倒也安心,坡上族人大多都已坐下歇息,望着那些白发老叟,稚龄幼童也持刀拄枪的情景,涂里琛心里涌起一阵苍凉,垂首脚下,黄土巍巍,就这么一座小土坡,孤零零的矗立在这片平原上,就似在这宽广天地中硬嵌入的一抹荒黄,有些孤单,有些渺小,却又有些不愿屈俯成平的倔犟,就似他和他的羌族在这乱世之中一般,孤零零的挣扎求存。总难知,有那么一天,这座土坡是否会被天地之威荡平,也难料,今日之后,虎狼之世还能否有他族的一缕薪火。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传来娇嫩童声,“义父,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原来是倚在月歌怀里的义女青儿仰着娇嫩小脸,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义父,“义父,那些坏蛋还会再追来吗?” 涂里琛看着天真小脸上露出的甜甜憨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一笑,伸手去抱青儿,谁知一动之下触及伤口,他这一路忙着照应族人,倒也未理会身上伤势,此时扯动伤处,才觉遍体疼痛,几乎呻吟出声。 月歌见他额头冷汗涔涔,忙把青儿抱开,哄着她去找别的族中小孩玩,月歌坐在涂里琛背后,一手环着涂里琛胳膊,让他斜靠怀里,一手用衣袖轻抹他的额头冷汗,低声道:“大哥,别多想了。”闻着怀中清香,枕着臂间温暖,涂里琛只觉一阵舒适,伤口处传来的阵阵抽痛似也淡去,他这一日着实撑得辛苦,嘴里含糊说了几句,竟恍惚睡去。 有几名羌人原想过来问些什么,见族长靠在月歌身上沉沉睡去,几人会意的一笑,不再打扰,悄悄退回到族人中。羌人们也确实困乏,大家或坐或躺的围拢在土坡下,好些羌人也和族长一般,迷迷糊糊的闭眼睡去。 两万羌人都挤在这山坡之上,连那两匹坐骑也被牵到坡上,这两匹马一匹是族中老马,另一匹是塔虎从辽军处抢来,已是羌族仅剩的两匹坐骑。 塔虎布置完坡口守备,便找了些草料喂给两匹坐骑,见塔虎来喂,那匹羌马倒是安份的垂头吃草,而那匹辽军战马似乎不满被塔虎所俘,摇头甩尾的就是不肯吃,塔虎骂了辽马几句,干脆把草料都抛给了羌马,顾自走开,守在了坡口。 那羌马见自己独享草料,似有些歉疚,向着辽马嘘叫一声,还踢了团草料过去,但这匹辽马却甚是骄傲,一点都不领同伴的情,昂着头不吃草料,一会儿尥蹶子,一会儿挣缰绳,一刻都不安生,若非缰绳被牢牢绑在树墩上,只怕就要被它挣脱。 只是坡上本就拥挤,辽马这一闹顿时吵醒了不少人,几名羌人听得烦躁,操起鞭子就要去抽它,老者鞔岢拦道:“罢了,这是匹战马,战马念主,它的主人既被塔虎杀了,自然要撒性子,塔虎这孩子倒有本事,竟能把它给一路骑过来。” 那战马似通人性,听鞔岢这一说,竟向鞔岢轻轻点头,几名羌人看得有趣,也就任它在一边扯缰尥蹶。 又闹得片刻,这战马忽然安静下来,两耳尖竖,四腿端立,一动不动的盯着来路。 一名羌人笑道:“这畜生总算认命了,看它这一副等人骑上去的模样!” 鞔岢却神色一紧,“不好,战马好战,善辨同伴军骑气味,它定是感应到辽军追近!” 几名羌人慌忙望向远方,但见目光所穷几里处依然寂静,唯点点尘土似有风吹般零星飘散,正奇怪时,这匹静立不动的战马忽然猛的仰首,前蹄刨地,后蹄一撑,引颈长嘶,仿佛要涌入战场般往前坡下冲去,缰绳顿时被拉得笔直。 与此同时,一声惊呼陡然响起,“辽军追来啦!” 爬在大树上了望的小孩阿达手指远处,惊叫示警。 远处,尘土突扬,似是听到了这里的战马长嘶,扬如雾起的尘土中呼应般响起一阵嘶鸣,先闻长嘶,再起蹄声,奔马急蹄隐于尘中,直扑而来。 惊声甫起,涂里琛已从地上腾的跳起,两手紧握砍刀,铁青着脸奔到坡口,塔虎早挽着一张铁弓,一步不离的跟在义父身后。洛狄也招呼羌军随他一齐守住坡口,幸好羌人早知辽军会追上,此时虽惊不乱,男子们立在辎重车后,挡成第一道人墙,当此生死存亡之时,已无老弱之分,老人和妇女也手持刀枪立在坡上,而在老人和妇女身后,则是一群羌族孩童,同样,这些孩子的手中也握紧了兵刃。 土坡上刹时举族皆兵,坡上虽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却无一人慌乱,老人挡着妇女,妇女护着小孩,里外排成数层,守如军阵,屏息以待。 踏尘而来的辽军渐渐逼近土坡,这群骑军正是窟哥成贤所率的一千轻骑。见羌族屯于土坡,窟哥成贤似是吃了一惊,随即低喝一声,身后辽军立即一字排开,在离黄土坡一箭之地时勒马而停。 两下无声对峙,守在辎重车后的羌军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辽军,洛狄听得四周呼吸急促,低声道:“都沉住气,辽军要想冲坡就只能从正面攻上来,坡上堆满尸首,他们的马跑不快,等冲近了我们就把这些树段推下去。” “别急着砸树,先射死几个辽狗。”塔虎弯弓搭箭对着坡下,只待辽军冲近便先射死当先一骑。 洛狄转头一看,只见塔虎神色如常,脸上还带着惯战沙场之人在大战来临前的冷笑。 “好小子!”洛狄一竖拇指,周围羌军见塔虎小小年纪尚能临危不惊,也都镇定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着坡下。 塔虎眼尖,一眼看出智不在这群骑军中,忙道:“义父,辽军只来了一小半,他们一定是在等智,干脆我们先宰了这群骑军?” 涂里琛也想先削弱辽军实力,但见这群骑军全都横弩胸前,只得摇头道:“辽军手中弓弩厉害,大家不可轻举妄动,这一仗就看谁沉得住气,等他们冲上来再居高临下打他们。” 坡下辽军在等,坡上羌族也在等,但羌人们并不知道,当坡下那位年轻辽将望向坡上时,他心里瞬间生起的并非杀意,而是叹息,他记得很清楚,昨日出征路过这黄土坡时,智曾带着他仔细观视过黄土坡四面地势,今日清晨一战之后,羌族南逃,而智故意令辽军北撤数十里,为的就是要等羌族逃至黄土坡时再做最后一战,而当智为塔虎多给羌族一个时辰时,窟哥成贤虽觉惊讶,但他并未多说一句话,因为他也知道,智这么做与其说是感念塔虎的孝心,还不如说是智从塔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智宁可在这场只能不择手段的死战中给予羌族最后一次让步。虽然,智也曾惋惜不能在黄土坡处围歼羌族。 可窟哥成贤没有想到,羌人不但没有利用这一个时辰远逃,反选择了在黄土坡上死守为战,难道羌人就不知道?在这黄土坡上纵能借地势暂挡辽军,可这四面皆为平原的土坡决非生地,只要辽军四面合围,那这土坡就会成为最凶险的绝地。若羌族肯弃下辎重分散而逃,虽然平原旷野之上难敌骑军,但就算被辽军追上,他们也有机会趁乱逃走一些人,可难道这羌人举族真无一人有这些许见识? 窟哥成贤苦笑着一摇头,又望向坡上那举族皆兵,森然待战的气势,他忽的恍然,涂里琛绝不会弃下一名族人,他的族人也绝不会抛下他,这样的人,又怎会临难四散?难怪智王不敢稍留余地,羌人,还真是一族硬骨烈性之人┉ 正当窟哥成贤思潮澎湃时,身后行军之声又起,随着阵阵整齐而不急进的马蹄声,智已率着大队辽军挟尘追来,他这一路缓辔慢行,人歇力,马缓劲,人马都已养精蓄锐多时,只待追上羌族便立即冲锋而战,但看见羌人屯于黄土坡上,就连智也是一怔。 望着土坡,智就象在望着什么即便是他亦无法看透的景物,嘴里忽觉苦意,他原想在此为战,却以为错过时机,他也知道军士们都对羌人心生怜悯,而且羌族中还有许多老弱平民,真要让军士们狠下心肠为战,士气定会不安,所以他又想快马追骑将羌族扫于平原,以免节外生枝,谁想,涂里琛竟然还是选中了这黄土坡。 究竟,这是羌人秉性还是天意? 两路辽军合骑,池长空和若海见智神色有异,便吩咐军士不得妄动。事实上,当这些缓骑待战而来的辽军望见坡上情景,望着那些手持刀枪的苍颜老人和稚龄幼童,他们心里也无法涌现似是应有的杀气,反觉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凉现于心头,所以池长空和若海才一下令,一众辽军便都勒马止缰。 窟哥成贤驱骑上前,看着智有些异样的神色,低声禀道:“智王,羌人守坡,看情形是想困兽一战。” 智眼角余光一扫四周军士,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他露出一丝犹豫,军士们对此仗的迷惘就会更盛,而此仗也会难以为继。看着军士们脸上的不忍,智暗暗苦笑,若是可以,他也不愿这些大辽军士的刀枪指向平民老弱,但这一战虽是无奈,却是必须冷酷。即便,今日要做下天人共愤之事,即便,今日要成人神共忿之人。 “但愿,只此一次,日后,报应我偿!”智心底默念,神色已转冷,一指土坡,冷笑道:“成贤,选出两千名骑术精湛的军士,各持双盾,做势攻坡,一至坡下立即退回。” “是!”窟哥成贤眼里闪过一丝钦佩,智对此战果然已势在必得,难怪之前就选准这黄土坡做围歼羌族之地,羌族上坡便是想借助地势,只看他们架在坡前的辎重车和树段就可知道,若辽军攻坡,那他们必是以推下树段辎重或射箭来阻挡辽军,但他们全族孤守坡上,既陷绝地又无援军,只要以伪攻引他们耗尽弓矢树段,那辽军就可如履平地般攻上土坡。 两千名骑术精湛的辽军很快选出,智又命其余辽军在后大声鼓噪,做出大举攻坡之势,窟哥成贤一声令下,两千人立即往土坡冲去。 坡上也是一声大喝,一阵箭矢接连射下,那两千辽军早有准备,手中双盾挥舞遮挡箭矢,口中呼喝坐骑,战马一冲近土坡便立即转胯回奔,坡上又一阵轰隆大响,几十根树段随之滚落。但辽军早已退后,几十根树段空自在坡下砸起一片尘土,却未留下一具尸首。坡上隐约传来一声怒喝,显然是方才下令放箭之人。 听到那喝声中的稚气和愤怒,智微一摇头,“终究年少沉不住气。” 两千辽军一退回立即拨转马头,再整队形后继续往土坡前冲去,羌人已知辽军是想耗费他们的箭矢,但怕辽军会真的杀上坡来,只得再次放箭,可辽军仍是冲近即退,如此接连几次,坡上射下的箭矢已见稀疏。但羌人也留了一手,无论辽军如何呼喊作势,再不肯把那些树段推下。 智当即便传令两千辽军退回,窟哥成贤忙道:“智王,还是再冲几次为妥,您看坡上还堆叠着许多树段,若我们真的攻上,他们必会滚下这些树段来阻挡我军。” 若海道:“羌人已学谨慎,伪攻已难诱他们抛下滚木,要不我们真的冲锋一次,先诱他们把滚木都抛下。” “不必,这些滚木和辎重,就让羌人留着。”智淡淡道:“成贤,长空,若海,让大家打开随身包裹取出剩余之物。” 这一万辽军离开幽州时都是轻装出征,除随身携带数日口粮外,临行前智还命每人都带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十字钉,拌马索,衔枚勒口和火油等物,军士们原曾奇怪,既是以骑军斗羌族步卒,为什么要带上这些拌马索和衔枚勒口之物,但昨夜一战却让他们明白了智的处处用心。 十字钉,拌马索,衔枚勒口都已用去,此时包裹里余下的便是昨晚夜战的黑斗篷和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 池长空闻到包裹里硫磺火油的刺鼻味,正疑惑智要如何用这些引火之物,一眼瞥及黄土坡上堆叠的树段辎重,心里陡得一惊,失声道:“智王,你想用火把羌人都烧死在坡上?” 第九十六章:谁顾生死(一) 智面沉如水,仿佛未听见池长空的惊问,池长空急跃下马,几步冲到智马前,大喊:“智王,我知道此战必须要打,可坡上还有那许多老人小孩,难道你真要一把火烧死他们?” 若海忙喝道:“长空,不得军前失仪!” 池长空指着黄土坡道:“坡上老弱无数,我们怎能┉” 智冷冷道:“说得不错,坡上确有老弱,可他们这些人也是我们的敌人,长空,你若真有心怜悯敌人,倒不如就在这坡前自刎,以成全你这悲天悯人之心,否则,你终要在今日手染他们的鲜血,因为这是沙场不是善堂!” 池长空被讽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还想再说,智冷喝道:“给我退下,从此刻起贬去你副将之职,降为军卒!若有人再心生无用慈悲,就自行返回幽州,这一战,不需心慈手软的无能之辈!” 池长空身子一震,只见智满面阴沉,眼中尽是冰冷之色,直看得池长空心头一凉,他虽粗豪鲁直,但出身卫龙军的他最知智决绝之性,只得长叹一声退开。【 】 若海和几名胆大的军士原想为池长空求情,但与智阴冷目光所触,都觉骇然,无人敢再出声。 见众人凛然,智立命众人按令行事,窟哥成贤仍率两千辽军轮番伪攻,吸引坡上羌人注意,其余辽军将包裹内的黑色斗篷取出撕碎成条,淋透火油硫磺后绑在弩箭之上,又取艾绒火石引火。待准备妥当,这数千辽军便呈半月阵形往黄土坡慢慢围近。 老天似乎总是站在强势者的一边,刚近黄昏的天时已变得黯淡如晦,目难及远。 趁着这天时之利,窟哥成贤率着两千人轮番往黄土坡上作势猛冲,坡上若有箭射下,这两千人便往左右散开躲避箭矢,若无箭射下,他们便大声呼喝着做出要冲上坡的架势,面对这种明知是假又不得大意的伪攻,坡上羌人困于这险地劣势,既不敢贸然放箭又不敢大意,根本无暇分神,而且暗淡的天色也让他们难以看清辽军行迹,只听见一阵阵叫喊之声愈渐逼近,正当羌人心急无奈时,突见山坡下亮起一片赤红,在这黄昏暗暮中如繁星般点点而闪,虽是亮于坡下,但这点点赤红直如夜星般升腾而起,羌人们见此情景不禁惊异,也不知这是辽人诡谋还是天之异象。 “是火攻!”塔虎和月歌最先警觉,可只是一眨眼,这片腾空赤红已飞袭而来,点点赤红如一场从天而降的狂风骤雨,骤然直袭坡上羌人,却是一场追魂夺魄的密集火雨。 夜幕仿佛突然而至,这座被成千过万道火弩笼罩的黄土坡竟是黑茫旷野唯一一处光亮,但这光亮下怎含生机,灿灿处惟有绝境。 火弩袭来,守在坡腰处的涂里琛等人首当其冲,“义父小心!”塔虎情急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扑在了涂里琛身上,几支疾射而至的弩箭贴着两人的面颊呼啸而过。 “义父快退!”塔虎耳听疾风不断,也不闪避,反身挡在了涂里琛面前,就这片刻之际,两父子身边尺许之地已有数不清的火光落下。 “傻小子!”涂里琛哪肯让义子舍命相救,拽着塔虎的手把他往身后拉去,手中砍刀左遮右挡,被扫落的火弩落在堆叠的树段上,火光稍黯即炽,火起一瞬,一支火弩射中树段辎重虽不能轻易起火,但在这如瀑箭雨倾泻之下,弩矢尖缚紧的布帛上浸透了火油硫磺,擦着火星燃起成焰,火弩初落下时,羌人们还拼命奔走灭火,但从坡下射上来的火弩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火弩仿佛笼罩住了整座山坡 羌人辛苦伐下的树段和拉上坡的辎重车反成祸患,一处起火蔓延四处,火势越烧越猛,火舌张狂吞吐,无数道烈焰汹涌汇集,犹如一条凶戾炎龙恣意袭向土坡上每一处枯黄,时而蜿蜒横掠,时而纵腾翻滚,烈焰贪婪的吞噬着席卷着坡上惊急惶惑的嘶喊声。 两万羌人挤在这方圆不过里许的黄土坡,坡下更有若海率领数千骑军绕着山坡射弩,将火弩从四面射上坡来,有些羌人手持藤盾抵挡弩矢,但火弩射在藤盾之上立时燃烧,手臂被火烧伤只得弃盾,可才一扔下藤盾立遭弩袭,也有羌人为避弩射情急中躲在辎重车下,结果连同辎重车化为灰烬,不但火势难挡,就是这阵阵弩矢也在不断蚕食着他们的性命,才不过片刻,惨状已尽呈这弹丸之地。 就在羌人对火攻已无招架之力时,坡上忽传来女子的呼喊:“大家快把树段和辎重车都推下坡!” 月歌的喊声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虽然她早知困守黄土坡是下策,但她未想到智竟会用火攻!黄土坡上寸土寸枯,火势原难引发,可羌人为防守而四处堆叠的树段和辎重却成了辽军的引火之物,而且射来的弩箭上都浸透了火油和硫磺,几乎每一支弩落地都会爆起一团火花,而这困绝之地滴水也无,当第一阵火雨扑上坡来时,月歌就知道,他们又败了,败得这般快,这般惨,从今日清晨至现在,与辽军两次生死对决,她的每一次反击都被智轻易压制,每一次应对都被这个以智为名的男子凶狠反噬,这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挥手之间便让她的族人伤亡惨烈,而辽军始终都只在坡下点火放弩,未曾攻上一步,未折一人一马。 闻着满山遍坡的刺鼻的火油味,月歌摇摇欲倒,虽有幸存的羌人用勾镰长枪把烧滚如炭的树段推下坡,但月歌反有一种更无力的感觉,这算是杯水车薪的抵挡吗?源源不断射上来的火弩早把这山坡染成火场,坡上火势已成,而且没有了辎重车和树段遮掩,族人就只能用血肉之躯来对抗漫天连弩。为什么?智的计策总会这般歹毒,令她没有一丝取舍余地。 望见坡上零落推下的树段和火光盛处的惨状,窟哥成贤似也无法保持镇定,但在智下令停射前,他必须硬起心肠命同样不忍的部下往坡上连续发弩,也许别的辽军会以为智用火攻只是想要保存实力,但他却知道智更深沉的用意,辽军已暗暗敬佩羌族义烈,若是正面交锋,尤其是要举刀挥向那些老弱之时,只怕大家都难做到心如铁石,所以智为避免一切节外生枝之事,用上了这最残酷也是最致命的方式结束此战。 窟哥成贤下意时的一转头,想看智何时下令停射,只见智正冷冷望着坡上,右手高举,无一丝落下之意。 “再射!”窟哥成贤唇角微颤,深吸一口气,高声下令,又一轮带着火光的弩箭呼啸而出。 坡上惨状一刹未停,涂里琛满脸虬髯被热浪灼得蜷曲,赤烫炎热更熏得他全身大汗如浆,汗水流过伤口,每走一步都如针扎般痛,但他哪顾得疼痛,护着塔虎往坡上急退。滚滚浓烟,灼灼烈焰中,到处是挣扎呼痛的族人,到处是皮焦肉烂的尸体,每一眼望去,都带给他一种忘乎所以的痛。 有老人,不及挣扎已被浓烟熏倒,火舌翻腾,白发成烬。 有妇女,不顾自身火灸,只顾竭力扑灭娇儿衣裳火焰,渐渐的,全身是火的妇女支持不住,却奋尽余力推开爱子,倒地成炬。 有丈夫,与妻儿陷身火海,眼看逃生无望,便将妻儿掩在身下,任凭狂火焚烧己躯,火光中痛嚎如疯,仍护住妻儿一动不动,只为了,妻儿能在这世上多活片刻。 有孩童,亲人陷身火丛,咿呀哭叫,浑噩不觉的蹒跚走入火中,想要再投入亲人怀抱,火苗窜处,童稚哭啼再无声息。 火海间隙中,开始是涂里琛拉着塔虎后退,这时已成了塔虎使尽力气阻止几次想要冲入火中救人的义父,置身于这般炽热火海,涂里琛竟觉全身冰寒,因为他无法在这场黄泉般凄厉火难中救护他的族人,火焰嚣起抖动,将眼前景象迷离得似不真实,却是真正绝望的看着亲族子民在狂火中消失。又走出几步,不过轻壮之年的他仿佛突然老迈般步履晃荡。 见义父在这等凄惨情景下无法自持,塔虎却似一下懂事成熟,竟对四周惨状视如不见,拽着义父寻火势较小处奔去。 两父子身后,洛狄和几十名羌军用肩背为族长抵挡弩矢,用身躯为族长隔开火舌,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们至死都未吭一声,用平静的离去护卫他们最尊敬的族长。 悲痛难当的涂里琛虽未察觉身后族人正用性命掩护他,但塔虎知道,他眸中悲伤浓郁,频频回头,与这些兄长般的勇士默默告别。 只在火海中穿行了短短几十步,塔虎已觉这几十步路异常艰苦难行,四面到处是滚滚浓烟,刺耳惨叫,竟使在这小土坡上寻找月歌成了一件极为困难之事,为使义父在大悲大恸中还能有丝清明,塔虎不停的在义父耳边呼道:“义父,我们先找到月姨!”浓烟随着叫唤吸入他口鼻中,呛得他连连咳嗽,也顾不上遮挡,一手紧扶义父,一手掩在义父面前,不让浓烟熏着义父。 终于,左方火势较小处听到了月歌声嘶力竭的喊叫,塔虎精神一振,拉着涂里琛奔了过去,又回头招呼洛狄等人,才一回头,平日最令他讨厌的泪水已从眼眶中无声而落,两人身后,只余下洛狄和寥寥数名羌军。 左方坡角,月歌正带着几百名羌人掘土灭火,月歌也许是此刻唯一还能保持镇定之人,在无水扑火的危急之时想到了用土灭火,剩余羌人得她指点,拼命铲土填火,他们手中拿着的钢刀长枪用来掘土本来甚难,幸好被火烧过的烂泥已变得干燥松动,羌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挖起一堆堆干泥,泼向燃烧不止的烈火。另有些羌人将挖出的泥土在周围堆成一道土垒,抵御弩矢。 第九十六章:谁顾生死(二) 月歌双手握紧着一柄钢刀,浑不知塔虎等人走近,只是使尽力气一下一下的掘土,听到脚步声近,她连头也未抬一下,口内急催道:“都别楞着,快挖土灭火,火势一小就去找到族长!”望着在火光中凭显憔悴的柔弱身姿,塔虎鼻子一酸,竟忘了开口。【 】 短暂的沉默里,涂里琛忽然挣脱了塔虎的搀扶,同样憔悴的身躯一步步迈向尤在挥刀铲土的女子,“月歌!”很低沉吃力的唤声,却由一点灵犀穿透了嘈杂。 月歌手一抖,一回头,只是一眼之间,满是焦急忧愁的眼眉间,粘满泥灰烟尘的脸容上,霎时绽起明艳笑容,竟比这四面火光更显灿然,即使是这生机渺茫时,即使是这穷途末路上,这女子脸上也没有乍惊乍悲的惶惑,没有泪眼滂沱的委屈,瞬间浮现的只有最欣喜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笑颜里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很美的一笑,笑如绝壁花开,只因为她看到了他,看到了心之所属,就足以在此时抹去所有担忧牵挂,何顾生死? 望着这笑容,涂里琛有些迷惑,但也只是一眼之间,他已明白月歌为何会在族人死难,身处绝境时如此欣然而笑,因为月歌已看轻了一切,她所要的,只是能伴他同生共死。 忽然,笼罩在涂里琛心头的所有痛苦和绝望已全数褪净,执着月歌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没事的,没事的…”他原想说的是让月歌好好活下去,但他知道这很难,最难的是月歌不会舍他独活,而他自己这条命,也恰是他此刻最为看轻之事。因为即便是现在,在这性直粗豪的甚至有些憨倔的男子心里,他都始终以为,真正使羌族陷于危境之人既不是远在上京的拓拔战,也不是坡下那冷酷至可怕的对手智,而是他这一族之长令己族卷入无边祸乱。 既如此,便该用这条性命向死去的族人赎罪,为活着的族人拼出生路。心底阴霾既除,便只余平静,粗豪汉子脸上现出一向少有的温情,与怀中女子微笑相视。 或许,当这世间真情之人望向他们生命至重的爱侣时,真能心有灵犀,因为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微笑,这是不需宣之于天,但天亦难夺的情愿,这是一起活,一起死的携手,生于一世,死于一世的厮守。 弩矢穿风之声似渐稀落,火势也随之而小,火中余生的羌人都避在仓促堆起的土垒后,几处小火丛已被灭去,但燃烧最炽的一片火海仍将坡顶阻成两半,隐约听到火海那边有人声呼救,其中还夹杂这一两声马嘶。 塔虎不等涂里琛开口,早和洛狄几人上前往火中泼土,但火焰却不见熄减,幸有族中老者鞔岢带着几十名老人妇女过来帮手,鞔岢指点大家将铲出的土集中泼向一处,随着泼去的泥土渐厚渐宽,火海终被隔成两段,意外的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居然是那匹辽马。原来火起之时,有羌人将两匹坐骑的缰绳砍断,让它们自己逃生,羌马被火惊得四下乱逃,结果陷入火势猛烈处被烧死,而这匹训练有素的辽马却忍着惧火天性,躲在火小处不动,待羌人将火海隔开,它便立刻跟了过来。塔虎见这辽马未被烧死,笑骂着去牵它,辽马此时倒极为老实,垂头贴耳的任塔虎牵着。 随后过来的羌人只有几百人,大多还都是老人妇孺,涂里琛收养的孤儿们也在其中,但无论是老人,小孩,还是妇女,在这场惨酷的的火攻之后,他们的神色间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和悲伤,只有一种很奇怪的厌倦之色,似乎已厌倦了在这连场灾祸后再用惊怕和绝望去面对,反倒有一种看破了什么似的镇定。不过,当看到族长无恙时,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和月歌一样的欣慰之色。 涂里琛收养的孩子们搀着右长老兰谷走近,孩子们个个神情委顿,他们得以存活并非运气,全仗其他族人舍命救护,可也正如此,孩子们亲眼目睹了太多的族人在眼前倒下,几个小孩都变得懂事,小心翼翼的搀着兰谷,就连最小的女孩青儿也不哭闹,一声不吭的由义兄阿达牵着手。 涂里琛和月歌看见兰谷虚弱不堪,两人忙迎上前去,兰谷原本就受了重伤,虽被族人冒死救出在火海,但也神乏力衰,脸上却透出股奇异的红晕,也不知是否火光映照,看见族长过来,兰谷似有什么话急于告诉涂里琛,竭力张嘴想说什么,可被烟熏久的喉咙里发出的只有阵阵咳嗽。 鞔岢也赶了过来,兰谷受伤后一直是他在照应,但两位老人在火海中被慌乱的族人冲散,此时灾后重逢,鞔岢心下欢喜,刚拉着老友说了句:“想不到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倒是命长…”待看见兰谷脸上异常的亢奋之色,鞔岢目中忽露悲怆,悄悄止声,阅历丰富的他知道,兰谷已到了回光返照之时。 涂里琛却未察觉右长老已是油尽灯枯,只道他身子疲乏,又被烟熏了喉咙,温言安慰了兰谷几句后便起身去看其余族人。 坡上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首,扑鼻的恶臭味令人闻之欲呕,但余生的羌人望之却只觉苍凉,塔虎和洛狄等人又灭去几处火势,侥幸生还的羌人们从四处走近,仓促堆起的土垒并不宽阔,可羌人们躲在土垒后竟不见拥挤,饶是涂里琛早知伤亡必定惨烈,但看见零落走近的族人,仍觉心头震痛。 洛狄知晓族长心事,当即叫过十几名羌军,踩着泥路冲过火海去搜寻幸存族人。涂里琛正想跟着去找,忽听他的义子阿达指着半空道:“大家快看,辽军好象不射箭了!” 饱受一夜弩袭火攻的羌人们早身心麻木,此时避在这土垒后,倒是谁都未曾理会弩袭是否已停下,听这小孩一叫,大家这才发现坡上阵阵噼啪做响的火烧之声虽不绝耳,但已无弩矢呼啸横空。 塔虎顺着坡边走出几步,欣喜道:“义父!阿达说得没错,坡下果然没有再射弩上来,难道辽狗子的箭射完了…”话一出口,塔虎已知自己猜错,象智这种处处占尽先机之人,出征时又怎会不备足弩矢?一转念间,塔虎已猜到了智的意图,破口骂道:“该死的辽狗!放了这把火不够,还想轻骑攻坡!” “辽军主帅好毒的心肠!”鞔岢也切齿道:“先用火攻烧毁我族防守,烧死我大半族人,如今停止射弩,就是要等火灭后再一举攻上坡来!他竟是要灭我全族!” “这便是智的手段了。”涂里琛的声音有些沙哑,“难怪拓拔战这般忌惮他,还用幽州引我族来此。” 辽军既已不再射弩,失去引火之物的火势便难再盛,眼看四面火光渐渐没落,羌人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荒唐感,方才他们拼命扑火,想不到最后的灭顶之灾反是火灭之时,等火势一黯,辽军铁骑就会立即攻上,已被烧尽屏障的己族又怎抵挡辽军。就算他们再点一把火,这片已被火焚遍的山坡也再无可燃之物,这时想来,坡下那名辽军主帅竟是一步一算,招招把他们逼入绝路。 塔虎急得两眼如欲**,来回走了几步,一横心道:“义父,辽军胆小,他们不等火全灭是不敢冲上来的,好在已是半夜,火灭之后四野定会漆黑一片,我们趁黑冲下坡去,说不能杀出条生路。” “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到时他只要在四周点起几处火把,我们就无路可逃,而且…”涂里琛指了指头顶,脸上尽是苦涩,“今晚的月色,太亮了。” 塔虎抬头一看,顿时也是满脸苦涩,火光猛烈时未能察觉,此时火势渐小,才发现今晚竟是月满之夜,夜空朗月呈圆,月华如银,繁星如点,虽非亮如白昼,也足已染亮夜色,使他们根本无法冲出一万铁骑的围困。 “他娘的,昨晚上被辽军偷袭的时候,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这时候倒有那么大的月亮!”一名羌军忿忿的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羌人们都在苦笑,除了苦笑,他们已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接连不断的劣境,举族南移,复仇顺州,平原苦战,困守绝地,这一路走来,他们已太累了,如今,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被割断于这皎洁月华之中。 也许,他们当初真不该助拓拔战谋反,但拓拔战许诺给的一座城池对他们真的有着太大的诱惑,若没有一处安身之地,他们这一族又能在这你争我夺的世道上再挣扎多少时日? 又也许,是老天太过不公,竟让他们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对手,只仗一万骑军便敢以弱势来犯,但这少年敌帅所布的杀局却如一柄淬着剧毒的利刃,不断的将他们的七万族人切肉断骨,偷袭,攻心,合围,火焚,一次又一次摧折着羌族实力,最后,弱强逆转,悬殊重分,失去所有抵抗之力的已成了他们羌族。 火光愈弱,塔虎心里愈是烦躁,几次想潜至坡下偷偷射死几名辽军,都被涂里琛阻止,“沉住气,等洛狄回来再做说。”涂里琛淡淡道:“羌人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抛下任何族人。” 过不多时,洛狄几人已黯然而归,所过之处,焦尸成堆,除了尸首还是尸首,再无生还族人。 “你们没找到其他族人?一个都没有?”涂里琛神色大变,见洛狄只带了和这几名羌军搜寻,又冲口道:“洛狄,怎不多带些弟兄去找?”洛狄看了看族长,一脸难言,塔虎听义父这般问,有心想说,又怕义父难过,也只得黯然低头,一声少年人本不该有的叹息从他口内低低叹出。 涂里琛见义子和心腹都神情古怪,正觉疑惑,忽发现洛狄和那十几名羌军全都衣裳残破,遍体是伤,猛想起方才火起之时,正是洛狄带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掩护自己上坡,再看眼前这十几人的模样,涂里琛心里一沉,低声道:“只剩下你们了…” 洛狄低下头,踢着脚下泥土,半晌不语。 涂里琛身躯一晃,右手颤巍巍的往旁一拂,似想扶住什么,塔虎忙伸出手去搀,但涂里琛已退后一步,晃悠悠的身躯摇了摇,坚持着不要人扶,“原来,大家都撑得好苦…”很轻涩的说了句,他就不再开口,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大哥…”月歌走上几步,挽着涂里琛的胳膊,唇轻启,却无言。到了这末路时分,已然无言可劝,无语可解,她能做的只是毋论生死的温柔相伴。 “族长…”洛狄亦走近几步,他迟疑着,又直接走到了族长面前,抹了把被火熏黑的面容,露出的却是笑容:“你说错了,不是只剩下我们,而是——还有我们!” “对!”塔虎生怕义父沉沦,大声道:“还有我们!” 涂里琛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月色明晰,拂落这大汉身上的却只有无尽的暗,我没事。”又拍了拍月歌的手背,柔声道:“真的没事,都到了这个时候,又还能有什么事?” 已被折磨得迹近绝望的面庞上现出空荡荡的苦笑,使人望之怵然。 老者鞔岢也想上前劝解几句,身旁卧坐的右长老兰谷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老哥,扶我到族长身边。” 鞔岢看着兰谷红涨的面孔,涩然道:“右长老,你的身子…” “就现在…”兰谷吃力的说着每一个字,“趁我还有一口气吊着,快!” “也罢。”鞔岢长叹一声,向着老伙伴勉强笑笑,“来,让老兄弟最后再扶着走一程。” 笔者注:刚刚发现,之前的第九十一章:白甲如血第二节虽然已上传,但是居然没有显示出来,因为现在作者平台局限性很大,也无法自己更改,所以只有再次上传,也许这一章会跳到新章节之后,所以对给大家造成的阅读不便表示歉意。 第九十六章:谁顾生死(三) 涂里琛忙伸出手,扶住了兰谷摇摇晃晃的身躯,正想开口说几句,待望见长老神情间的亢奋,涂里琛忽然明白,原来这位追随了他一辈子的老人是要向他辞行,“右长老…” 涂里琛忽然跪倒在兰谷面前,“涂里琛无能,不能带大家渡过这一劫了。【 】” “是啊,这一劫,怕是真的过不去了,不过,那又如何呢?”兰谷慈蔼的笑着,颤抖着手,指着黄土坡划了个圆,“你看,我们大家不是都还在一起吗?无论生死,都在一处,就是这绝路里,你仍能率领着我们聚于一处,担待,血性,守护,你都做到了,历代族长,又有谁能做得比你更好呢?” 兰谷缩回手,轻轻抚摩着涂里琛的头顶,“族长,兰谷就要向您辞行,就要去见老族长了,我会告诉老族长,他的儿子没有辜负他的遗愿,无论何时,族长你从来也没有放弃过一个族人,我相信,老族长会很骄傲,因为支撑我族数百年不倒的羌族之魂…一直都在您身上…” 一字一字说着,渐渐力竭的兰谷弯下腰,头靠在涂里琛耳边,低低道,“这便是…不离不弃…”轻轻说着,兰谷慢慢从涂里琛怀里跌坐在地,又抬起头,看着他效忠了一生的族长,老人嘴角绽出最后一丝微笑,那一丝笑,满足而又骄傲,随着干裂的嘴角上扬,慢慢闭上了双眼。 “右长老…”洛狄,塔虎,月歌,鞔岢,一位位族人哽咽着围拢,仿佛是在见证兰谷最后的遗言,他们紧紧的聚在一起,在呜咽风声和星星火光中为长老送行。 涂里琛小心翼翼的把兰谷平放在地,“不离不弃…身为族长,仅做到这个是不够的,右长老,您还是这般偏护着我,可惜了,我涂里琛从来不配当一个好族长…不过,我大概还能做条不顾生死的汉子吧?” 涂里琛慢慢站起,很仔细的把身上缠裹伤口的布条一根根系紧,又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他握紧了砍刀。 当涂里琛在检视伤口时,黄土坡上仅存的上千名羌人也在跟随族长做着相同的动作,他们一个个仔细的包扎着伤口,偶尔触及伤势,也只是皱皱眉,然后,男女老幼,都握紧了兵器。 再然后,他们互相注视着,慢慢走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这举族大难将来前,羌人们彼此凝视着,大家的脸庞上都带着奇异的微笑,很温然的笑,掩住了离别和绝望,每一名羌人都在用这温情的微笑互视,共同珍惜着这弥足珍贵的一刹,深深的凝视,仿佛要把此间此生的族人印在脑海中,带至来生来世。 还有那些年幼的孩子们,他们也都很乖巧的没有哭闹,就连刚在这连场战祸中失去双亲,成为孤儿的孩子们,他们依偎在离自己最近的大人们身上,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紧搂着力能举起的兵器。 而这些大人也象揽住自己亲生孩子般怀抱着他们,望着大人们脸上温情的神采,孩子们的眼睛里也闪烁起同样的神采,似乎连他们也明白,这样的微笑和温情,是告别前的珍惜,不舍时的依恋。 是谁说,蝼蚁尚且贪生? 原来,赴死之前,还可以这般从容。 最后,每一个人的目光和微笑都迎视向他们的族长。 “族长,说几句吧?”洛狄微笑道:“对大家说几句。” “说什么?”涂里琛温和的笑笑,“这个时候还需要我说什么吗?我能说的,想说的,大概只有一句对不起了。” 涂里琛又看了一眼月歌,回应他的是那张永不褪色的温柔笑颜,他偏着头想了想,又道:“也许,真的还有一两句话要说吧?” 涂里琛微笑着,向族人们招了招来,“来,大家都靠过来,我有话说。” 灰烬般的土坡顶上,这群最后的羌人围聚成圆,圆心之中,是他们的族长。 “来,孩子们,再走近一些。”涂里琛让孩子们都向他靠近,依偎着他站成一圈,“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粗人,一向不怎么会说话,但在这个时候,我真的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或者说,是有几句话要教给大家,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记住这几句话…” 羌人们略有些不解的看着族长,却见族长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庄重,他深深的呼吸着,一只手紧握着刀,另只一手肃穆的贴于胸口,仿佛要把什么从肺腑中迸发出来。 “我族羌人,谨立此誓,今日承继族长之位,一族之长当护一族之人,此生必竭尽心力为吾族谋取安宁,但得胸有气息,腔有血热,绝不容人欺凌吾族一人,先族人之苦而苦,分族人之难为己难,若吾身死可救族人,吾必赴死相救┉” 数百年羌族古老传承的继位誓言,从此代族长口中用最庄严的声调一字一字念出,就象多年前,他在父亲临危时立誓时一样的肃然,“来,大家跟我一起念这段话,尤其是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谨记这段话,一个字也不要忘…” “族长,这是…”羌人们才跟着念了几句,便都停住了,因为只要是羌人都知道,这段话所代表的庄重含义。 惟有月歌用了然的神情看着他的男人。 “这不是只有历代族长在继位时才能立的誓言吗?”洛狄惊讶道:“族长,你怎么可以让大家念这个?” “为什么不可以?”涂里琛淡淡道:“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今夜之后,这世上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羌族,可我希望,会有羌人能活过今夜,哪怕只有一个也好,所以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记住这段誓言,把它背下来,记在心里,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能逃出此劫,那么这个活下来的人,不论是谁…” 涂里琛看向了他最疼爱的义子,“也许是你…”又看向了最忠心的部下洛狄,“也许是你…” “又也许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涂里琛留恋的看着他的每一个族人,这当中有身受重伤,支撑站立的羌军,满面皱纹的老人,容颜枯槁的妇女,也有天真稚气的孩子们,每一个人,都是他想用性命去保护的人,他大声道:“你们听着,活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我羌族族长,即使只有一人,那这个人也要代替我全族活下去!” 羌人们真的惊呆了,纵然是在这绝地绝路,他们也不禁诧异惊愕。 涂里琛摆了摆手,示意族人们听他说下去,“当年我立下这段誓言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背起的是什么,老实说,那时候我很害怕,怕得甚至希望能有人来替我当这个族长,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是我代代相传的宿命,可这些年来虽然我很努力的想去做个好族长,但结果还是连我自己都感到失望,也许,是因为我付出的努力还不够…不过,我很清楚这个誓言的沉重,所以我也更清楚,如果今夜你们当中有人能活下去,你们接手会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承诺,这承诺的沉重,也许会压跨你的一生,这样的重担,我从我爹爹手中接过,苦难自知,现在,我居然还要把它传给你们当中的另一个人,想想,也实在是难堪。” 涂里琛叹了口气,又缓缓道:“大家都知道,上这土坡之前,月歌曾劝我分兵两路,让我带着族中精锐先走,鞔岢老叔还说,要我远远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尽享生之欢趣,开枝散叶,为我羌族重燃薪火,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没错,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因为我要应证曾经向我爹爹许下的誓言,所以我不能走!但现在我要大家都来念这段誓言的目的,却不是想让你们背负和我同样的沉重,因为我要告诉大家,告诉那个能活过今夜的族人,当你成为我族族长,离开这劫难之地时,你就是我羌族下一任的族长!但我不需要你承担什么,不需要你背起什么重振我族,报仇雪耻的誓言,我要你…” 涂里琛深吸了一口气,似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他将要说的话,然后,这一代的羌族族长大声道:“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回来!不要复仇!就象鞔岢老叔说的那样,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去享受活下来的生趣!不要再把自己带入险境,不要去背负那些宿命!请你记住,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代替我们,代替这里的每一个人,代替死在这场大难中的每一个族人,把我们每一个人的份都活在你的后半生里,即使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代替我们全族的人活下去!所以你要轻轻松送的活下去!你们——听到了吗?我族将来的族长,涂里琛在此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后一个羌人!”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又慢慢道:“我这个族长,一直都当得不怎么象话,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就只能把这段誓言当成是临别的赠礼,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族长…”羌人们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堵堵的。 “不要废话,只告诉我一句,你们听到了吗?”涂里琛认真的看着每一个人,大声喝问:“能活过今夜的人不会是我!那个人,应该是你们当中的任一个人,所以我只要你们说一句,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回答齐整而哽咽,“我们都听到了!” “好,那就好!”涂里琛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又挠了挠头,“我一辈子都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听到就好,听到就好。”他呵呵笑着,一遍又一遍的点着头,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看着族人们。 “义父!我们当中会有人能活下去吗?真的吗?”小女孩青儿抱着义父的腿,仰起头,天真的问。小小孩童,或许还不知道生死之别,却为义父脸上还久未见的欣然而高兴。 “会的,一定会!”涂里琛轻轻抱起义女,在她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把她交给了月歌,“青儿乖,一会儿跟着月姨,知道吗?” “噢!”青儿揽着月歌的脖子,听话的点点头。 “护好孩子们,这是我们的种子!”涂里琛对月歌说。 月歌笑笑,没有说什么,她也在青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小女孩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又把青儿送给了身旁另一位羌族妇女的怀抱,然后,月歌走到涂里琛身边,一扬手,把她手中握着的一柄短刀给她的男人看,“大哥,能活过今夜的羌人,也不会是我!” 涂里琛没有立即开口,他回避开那张皎洁若月的容颜,仰起头来,望着夜空,夜幕上,却有一轮同样皎洁的明月,月色光华柔和,仿佛也在痴痴的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涂里琛叹了口气,向着当头明月笑了笑:“其实,我这辈子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身边的那一轮明月般的妩媚,苦笑:“虽然明知道结果,可听你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心很痛,很痛!” 又叹了一口气,涂里琛不再多说什么,他望着山坡下黑幕中那一片片正在列阵的森冷刀枪,一举手中斩刀,往土坡正面走去。 月歌,洛狄,塔虎,鞔岢,还有所有尚能一战,或者是还能站得起来的羌人,都自然而然的在他身后迈步而行。 “义父!”塔虎高声道:“是去跟辽狗拼命吗?” “我想去引住辽军,给族人争取些逃生的机会。”涂里琛含糊的应了一声,又大声道:“也该跟辽军做个了结了,生死不论,对!就是去拼命!” “好!去拼命!”塔虎更大声的回应了一句,望着义父宽阔得仿佛要担起一切的肩膀,忽然想到智曾跟他说的那番话;“孩子,好生守护在你义父身旁,不论生死,都不要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 “智虽然可恨,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对!我当然会守护在义父身旁,不管生死,也要救出义父!”塔虎一手提着比他个子还高的长枪,腰上别着两柄刀,四袋箭囊,还扯了扯背负的铁弓,自豪的想着,脚步越迈越快,跟紧在义父身后,一步不离。 笔者注:大汗,才发现原来有好几处章节虽已上传,但站上却未能显示出来,对读者造成的情节缺漏,实在抱歉,已经联系站,希望他们能尽快处理。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一) “列阵!十人一列!睥睨十方!”坡下,窟哥成贤的喝令声一声比一声冷硬,当黄土坡上的烈火开始减弱时,智便下令全军整队。【 】 一排排铁骑十人一列,在黄土坡下整齐排列。坡顶火焚将息,坡下铁骑待发,枪刃,刀锋,弩矢在月光下撩拨着渗人的锋寒,似在喻示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又将绝无间断的展开。 恰如智开战前所言,此战一旦开始,便是你死我活,再无歇手余地。 卫龙军若海寸步不离的跟在智身侧,听着窟哥成贤一声又一声的喝令,再看着坡上一团团火焚后的余烬,从顺州一路至此,也不知道有多少羌人尸首遗尸道旁,而在这方圆不过一里的小土坡上,余下的羌人也难逃火焚兵灾,七万羌族,难道真要在今日亡族灭种? 想着,若海心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也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凄凉,甚至还带着点淡淡的后悔,若自己一到幽州就向公主和智王说出女史林幽月的警告,这一切会不会另有转机? 心里胡乱想着,若海低声向智问道:“我们还要再攻上坡去吗?火势如此迅猛,也许羌人早都被烧死了。” “羌人坚忍,这场火烧得虽灼,却不一定能绝了他们,所以我一定要攻上去看看,就算多此一举,也要好过日后亡羊补牢,而且,涂里琛…”前半句话,智的语气非常冰冷,但说到涂里琛的名字时,却有了丝莫名的颤动和烦躁,“他这个人,不会那么轻易垮下,只要他有一口气在,羌人也不会放弃生念,我相信,坡上一定还有羌人在等着和我们最后一搏。” 说着,智忽然提高声音,向正在指挥辽军排列布阵的窟哥成贤喊道:“成贤,不必让军士们再布睥睨阵,以长枪铁骑,二十人一列,从正面快马冲坡。” “智王。”若海很小心的说道:“黄土坡三面无路,只这正面有条丈余宽的土路,又被火烧得狼藉,让骑军冲上只怕有些不易,不如等火势全灭再做打算。” “不易?”智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海,你说幽州的城墙可算坚固?” “当然…坚固了?”若海被问得一头雾水,楞了楞才答道:“幽州城高壁厚,又经错王改建,辽境内几十座城池,除了上京,最坚固的就是幽州了。” “那你说,有一日拓拔战率大军压境幽州的时候,如果有一名黑甲骑军告诉拓拔战说,幽州城壁坚厚,易守难攻,不如先行退兵,等若干年后幽州城壁垮了再进军,你说,拓拔战会不会听?”智寒声笑问。 听着智调侃般的话语,若海先未反应过来,正纳闷智怎会开起玩笑来,又觉智森寒的语气不似说笑,半晌才醒悟到这是智的辛辣嘲讽,顿时臊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惊于智此时大异寻常的阴冷,智平日虽不苟言笑,却甚少显出这森冷气质,也不知是因为连杀了许多羌人所以杀气腾腾,还是为决意杀尽羌人而刻意作出这一身杀机。 智不去理他,又顾自向窟哥成贤令道:“成贤,分出一半骑军,沿着土坡四面包围,轻骑游走,以免有羌人漏。” “是!”窟哥成贤一应声,当即分派出一半辽军往土坡四面散开。 若海心里有话,想说又不敢开口,先看了一旁木然发怔的池长空一眼,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陪着笑道:“智王,这黄土坡只有正面有条土道,其余三面都陡峭无路,羌人就算还有活着的,也断不能从其他三面逃生,我看…杀鸡何用牛刀…”他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已是细若蚊蝇,“还是…还是不用四面包围了吧?” “我明白了,原来你也和池长空一样,心软了!”智冷冷的戳破了部下的心思,又冷笑道:“若海,等我们与拓拔战之间的这场大战结束,若活下来的是我们,你下半辈子可以去做个农夫,种种地浇浇菜,但你别想着去放牧当个牧民,你这种心肠,我怕你见不了杀猪宰牛的血,如果我们输了。”智一顿,冰冷的目光利锥般扫向若海,“你也算死得其所,因为你心太软,根本不配获胜!” 若海被智冷飕飕的话语说得遍体声寒,低着头再不敢开口。 智抖了抖缰绳,正要拨骑上前,见若海战战兢兢的跟在马后,想了想,忽又停下,一侧马,向若海问道:“若海,你且猜猜,如果坡上还有羌人活着,而且涂里琛也未死,他们会怎么应对我军攻势?” “这…”若海被智接二连三的嘲讽刺得头晕目眩,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哪敢再怠慢,忙顺着智的心思说道:“我以为,涂里琛应该会负隅顽抗,跟我们硬拼到底!” 话一出口,若海忽然觉得,这其实是理所当然之事,象涂里琛这样的男子,一定会,也只会做出这个选择。 “说得不错,虽是顺着我的心意回答,但确实被你中!”智一指土坡,淡淡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分兵围住土坡?我告诉你,因为涂里琛若不死,那他就一定会带着剩余的族人守在这土坡上,我猜,他会在这里——” 智手臂一伸,直点土坡正面那条丈余宽的土道,扬声道:“对!就是这土坡正面,涂里琛会率着还有力气站着的羌军,以身躯为屏障,等着与我军最后一战!连场恶战下,涂里琛已受尽了折磨,也被我用逼进绝路,所以在这死地绝路,火攻,连弩,阵法计策,都已无用,等着我们的也只有硬碰硬的一仗,我已把羌族兵力减至无可再减,羌人也已不堪一击,但羌人的顽强你已见识到,所以这一仗仍不能轻敌,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涂里琛和我们打这一仗,却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求死!因为他要用他的死来为族人换取一线生机,他在正面与我军死战,以此拖延时机,让一些族人从其余三面陡峭山坡逃下,所以,我要合围土坡,因为今夜之后,我要这世上再无一名羌人!”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二) 虽早有些猜到这一仗的结果,但听到最后一句话,若海还是打了个寒颤,心慌意乱的向智看去。【 】 “你没听错!”智面容间带着阴森森的寒,冷冷道:“数日之前,我在日出之时与女真族结下盟约,但在明日日出之时,我要羌族亡族灭种!” 若海张了张口,却觉喉咙干涩无比,在智眼神所触之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旁的池长空再也屏不住心内激动,勒马上前,急声道:“智王,你真要把羌人灭族?” “你没听错!”智冷冰冰的重复了一遍。 “可是…可是…”池长空也被智森冷的眼神所逼,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屠城的误会,羌王的刚强,羌人的惨烈,已使他追悔莫及,若换了别个主帅,即使是最跋扈的将或者是最蛮横的猛,他也早跳出来据理力争,但这次挂帅的偏偏却是智,护龙七王中最淡漠也是最冷酷的智,这个平日淡漠得可以事事无动于衷,一言一行却能把握全局,一至风云变幻之时,也能以冰冷酷厉震慑全军的少年,亦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犯之人。而真正令他后悔得甚至觉得惊惧的,却是智先前与他的赌约,这令他明白,其实从出征至此的每一次变数都把握在智手中,可智偏偏能用超乎他想象的冷漠来克制和继续这一场不该再继续的杀戮。 “智王!”池长空忽然失态的大喊了一声,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着辽军铁骑冲上土坡,把羌族灭于此地。又想起这一仗之后势必要背负的骂名和一生的内疚,他心头一热,想想自己反正已被贬去副将之职,再受责罚也不过是当个兵卒,索性一拨马,横挡在智的坐骑前,大声道:“智王,我们卫龙军受你多年指点,遍学兵道百技!除了这些,你还教过我们为人处世之矩,人伦公道之理,你说过,人生在世,当锄强,当抗暴!公道于心,当扶弱,当持正,天地有正气,人间有义理,人若炎凉,我辈就当卓尔不群,世若纷争,我辈则当匡扶正义,天若不公,我辈亦当替天行道!智王,你看——” 池长空说得激动,手指着黄土坡,高声道:“羌人并未屠城,一切都是场误会,智王,你比谁都清楚,这都是拓拔战的奸计,就算这连夜袭杀是迫于敌众我寡,可我们已杀了他们那许多人,大势都已掌在我军手中,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智王,羌人在逆境中的勇敢和同心,你都看在眼里,羌王的顽强和不屈,为了族人所忍受的痛苦,难道还未打动你吗?还不能使你从心里感到敬佩吗?你说正是忌于羌人这股生死不离的意气,所以你不敢放过羌族,可这些羌人所拥有的秉性这不正是你一直教导我们要去敬重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今日却要我们亲手摧毁这些东西?” 被池长空这阵声嘶力竭的叫喊所惊,正要列骑冲上坡顶的骑军都吃惊的回身看着他,待听清楚他的说话,辽军们也都不由自主的拉住了马缰,有的人低下了头,也有人悄悄看着智,却无人再如出征前渴求一战。事实上,羌人的坚强和勇敢,感动的并不只是池长空一个人。 但智仿佛不为所动,瞥了池长空一眼,慢慢转过头去,目光所及,仍是黄土坡上。 “智王,还记得你对我们说过的话吗?”池长空越说越激动,“你教过我们,我辈立世,当有杀身成仁之义烈,路见不平之侠肠,宁为玉碎之刚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刚勇,你教我们的,我都记得清楚,也愿意奉行一生,可你从未教过我们,可以在明知是错之时,还可以行此大不义之事!” 听着池长空的喊声,若海慢慢低下了头,同为卫龙军,他又怎会忘记当年智一遍一遍教导他们的处世之道,为人之本,那时候,每一名卫龙军的眼中都泛动着少年人独有的骄傲和悸动,他们认真的听着,也坚信会把这些信念贯彻一生,他甚至还记得,当智说起这些道理时,眼中闪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神采,可是,今日所为,竟是要与当日所学相悖。 若海低着头,正看见手中染满血污的剑,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已变得很脏,可是,他不知道,明日日出之前,他的手会不会被血污染得更脏。 “大不义?”智脸上的无动于衷之色终于消失,然无一丝触动,他淡淡的看着池长空,一如以往淡漠,“长空,一直把你当成个粗鲁莽汉,未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番话,一腔血性,倒是尤在。好!我今日就再教你一事,有些仗明知不义,可也要硬起心肠打到底,因为这不单是为了获胜,也是为了让这世上能少些不义之争!” “可是…”池长空没想到自己豁出去说了半天竟换来智这样一句话,正要再分说,智已一摆手,“够了,止战求情的话你已经说得够多了,我的耐心一向不多,尤其是在战时,让开!” 池长空因为用力叫喊而涨得通红的面色一下苍白,他无比失望的看着智,嘴唇轻轻颤动着,却倔犟的拦在智马前。 看着池长空脸上的失望,智眼神最深处悄悄泛起一丝奇异的光芒,他很懂得那样的失望,这失望就如一团曾经明亮的火焰,渐渐熄灭在这个亦鲁直亦正直的年轻人眼中,智叹了口气,他也记得,曾教与这些卫龙军的每一句话,那时,一群年轻人昂然而立,无论是言者还是听者,都不曾有半分质疑,然而,现在他却要亲自用血淋淋的征战来毁去他们所信奉的真诚。 “大不义?”智暗暗叹息,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大不义之事,可惜,他不想选择,或者说,他没有选择,一切都在拓拔战的算计中,他能做的,只有在这算计中用更冷酷的方式还算拓拔战。 四周已有极轻的议论声响起,无须听清,智已能知道军士们在私语什么,同情羌人的并不只是池长空一人,而在黄土坡上,已能依稀看到人影慢慢攒动,一道刻意作出的怒气出现在智面容,若压不住池长空,即使,迟早会影响到全军士气,既然当初是他教会这汉子那些信念,那今天也要由他亲自收回。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三) 所以,智冷冰冰的发问,“长空,这一仗若要继续,我——还能信任你,还能再派你为我攻坡杀敌吗?” “我…”池长空的脸色愈加苍白,直直的看着智,忽然从马上跳下,直挺挺的挡在智面前,低头,拱手,“卫龙军池长空——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智听到军士们隐隐发出的惊叹,狠狠一声长笑,“池长空,你是不是觉得既已被我贬去副将之职,便不用再畏惧我的责罚?还是你以为,在这用人之际,我不敢责罚你?” 池长空咬了咬,抬着头,一声不吭,却慢慢的拔出自己的配刀,双手捧着递到了智马前。【 】 军士们都呆住了,没想到池长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当着众军之面顶撞这位最深沉也是最酷厉的智王,而且还交出了自己的配刀,军前还刀,只意味着两种意思,一是自请退出军籍,而另一种意思则无异于请死认罪。但真正令众军士震惊的却是,这池长空竟宁愿奉刀,也不愿再继续此战的决绝。 “长空!你这傻大胆,犯的什么浑?还不快请罪!”若海大急,跑上几步便想把池长空拉开,池长空这一举动已使智下不了台,但若海知道,智也许不会在乎这区区面子,却不会容忍池长空扰动军心,万一智动了真怒,后果不堪设想。 “若海,你给我退开!”智果然动怒,厉声喝止住若海,随即盯着池长空,森然道,“池长空,身为部下,你本当惟我之命马首是瞻,可你却阻我马首之前,我猜,你这根本不是在犯浑,而是想用我教你的大义来证明自己所为无错,是吗?” 智手一抄,已将池长空手中配刀接过,掂了掂,冷笑道:“刀为征战之器,池长空,你既肯舍下这把刀,就算再让你上阵,你也已无用,这把刀我就收下了。”话音一落,智手腕一翻,钢刀已架在了池长空脖子上,“临阵心软,遇敌厌战,我可以不罚你,但扰乱军心,违抗军令之罪,我不能原谅,池长空,你以为,与一场永绝后患的大胜相比,我会舍不得你这条命?” 若海知道池长空这性子不会服软,当下也顾不得智恼怒,扑在马前叫道:“智王三思,军前杀将是大不吉!” “他已不是将领,而是一名已无斗志的懦夫!”智冷冷瞪着池长空,却见池长空毫不畏缩的与他对视,炯炯而亮的眼睛与当年听教之时别无二致。 “智王,别…”若海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小声哀求,一边去看不远处的窟哥成贤,他想着窟哥成贤最得智器重,若由窟哥成贤上前求情,或许能劝住智,不料窟哥成贤一脸木然的盯着黄土坡上,竟连看都没往这儿看上一眼。 正在这时,忽听最外围几名游骑放哨的辽军大喝道:“什么人?” 众军士闻声看去,只见北面有一骑正向此地奔来,来骑奔行极快,先还只是一模糊黑影,很快便隐约可见轮廓,辽军们先前在涂里琛义子塔虎手上吃过大亏,一听到示警声,窟哥成贤一声呼哨,立刻便有几队骑军迎上前去,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勒马!” “幽州张砺!”来骑听到喝声,也不停下,气喘吁吁的喊道:“前方可是智王?” 若海一楞,“是张太守?他不是留在幽州养伤吗?怎么来了?” “张砺?难为他了。”智冷漠的神情微有所动,又低头看了池长空一眼,收回了钢刀,“一会儿再跟你算帐。”随即把马一拨,绕开池长空向张砺迎去。 若海见状忙又向池长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机服个软,但池长空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不动,若海叹了口气,跟着智向张砺走去,为使智分心,若海故意问道:“智王,张太守怎么会赶过来的?莫不是幽州出了什么事?” “大概是想来还我人情了。”智淡淡的说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看池长空,“可惜,我不能领这份情。” 此时,窟哥成贤已上前牵住了张砺的坐骑,张砺从幽州一路赶来,早累得筋疲力尽,下马后连路都走不动,却还一边喘着粗气向窟哥成贤询问战事,窟哥成贤说话精简,几句话就交代了与羌族交战的大致情形,听得张砺连连顿足。 等智走近,张砺立即蹒跚着走上,拉着智的坐骑道:“智王,这仗不能再打了,这样会铸成大错。” “张砺,你远来辛苦了。”智从马上跳下,看着张砺,摇头一笑:“连赶数百里路,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一句话?” 张砺连喘了几口粗气,见智神态从容,他心里愈急,急道:“智王,你怎么还和没事人一样?这都是拓拔战的计策,这一仗打下来,得到的不是胜利,而是一世骂名啊!” “骂名吗?这我倒是从不在乎。”智笑笑,招手示意几名军士把张砺扶到一边休息。 “怎么可以不在乎?”张砺一把推开来扶他的军士,大声道:“这可是一世骂名啊!七万羌人,四万老弱,这四万老弱就是拓拔战引我幽州和羌族火并,沙场分生死,本无可厚非,可把那些平民卷入就会被世人视为滥杀无辜!智王,这后果之不堪,你怎么会没想到呢?要是背上这等恶名,就算我们最后能平定拓拔战这场叛乱,那你也会…也会…”张砺犹豫了一瞬,似在想该如何措辞,又看了眼四周军士,一横心,一字一字道:“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张砺此言一出,四周军士顿时色变,虽然这些新军军纪森严,也不禁哗然,其实到了此时,这些军士心里都觉得,顺州之仇报到这一步也算圆满,而智坚持要对羌族赶尽杀绝的态度也有些做过,尤其是在看到羌族人生死不离的齐心同义后,许多军士心里都开始同情起羌族来,但新军军纪严谨,智又行事铁腕,池长空一有异议便被贬去副将之职,所以军士们也不敢违令,这时听张砺这般一说,大家才恍然这其中还有这许多诡谲,甚至还牵扯上拓拔战的阴谋,又想到此战继续的后果,饶是夏末初秋之夜,众辽军还是遍体生寒。 笔者注:这双休世界杯决赛,看得昏天暗地,更新缓慢,才抽空挤了点牙膏,没法子。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四) “张砺,你…”智欲言又止,微微苦笑:“这其中利害,就知道瞒不过你,可是,这趟混水,你又何苦搅进来?留在幽州好好养伤,避开这场祸事,不是很好吗?” 张砺正色道:“智王,你对我有知遇之恩,今日见你将陷来日大祸,我怎可袖手而避?” “你是人才,总会因才而起,我不过让皇上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又怎能算是知遇之恩。【 】”智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池长空,“刚才这犟种也让我停手罢战,还交出了配刀,他是心软,却不象你这般是看透了前因后果,可惜,可惜…”智又摇了摇头,“张砺,你路远迢迢而来劝我,身上还负着伤,这份情我心领了,可惜,我也只能心领,可这场仗,还是要继续。” “为什么还要继续,明知是错还要一错再错?”张砺不可置信的看着智:“智王,这其中后果…” “不必多说了。”智按了按额头,低声道:“已经来不及了,这一仗,就算我想罢手,也已经为时过晚。若在出兵之前便能知道此中隐秘…” 智有些倦慵的一摆手,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转尔道:“既然已开始了,就只能顺着拓拔战定下的连环毒计走下去,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在最后再反噬拓拔战一口,这不能说是将计就计,只能说是用我并不在乎的名声,去耗一耗拓拔战想要挽回的名声,也许…” 顿了顿,智又道:“该算是两败俱伤吧?” “两败俱伤?这能算是两败俱伤吗?你怎可以对自己的名声和日后之事如此冷漠!”张砺被智似是无谓的态度激得火起,走上几步,与智面对面的站着,大声道:“智王,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在乎这之后一连串的恶果!” 智看了看他,笑笑,没有说话,挪了挪脚步,似想走开,但张砺却立即踏上一步,一步不让的挡在智面前。 若海见张砺动了真怒,知道自己插不上嘴,心里也确实有些盼着张砺能劝阻住智,两腿往后悄悄退开,走到窟哥成贤身边,低声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帮着劝智王两句,难道真要看智王斩了长空?” “因为我劝了也没用,而且也不必劝。”窟哥成贤低声答了一句,见若海一脸不以为然,他想了想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放心吧,智王是不会杀池长空的,在智王心里,或许会恼恨池长空的不顾大局,但他也会更欣赏池长空的正直。” “什么?”若海楞住了,声音一下拔高,又急忙捂住了嘴。幸好大家此时都在看僵持着的智和张砺,谁都没注意到他俩的交谈。 “其实真正最不想打这一仗的人还是智王,因为池长空说的也正是智王在想的,世道虽乱,但有些人的心是不会易的。不过,池长空可以向智王怨怼他的不满,但智王却不能向人诉诸无奈。”窟哥成贤向身后的池长空看了一眼,又道:“老实说,我不如池长空的古道热肠和敢言直说的性子,这一点,我不如他,因为我是军甲,我能做的只是上命下从,而且…我大概也能体会到智王对羌族势在必除的无奈。” “什么无奈?”若海听得茫然,但窟哥成贤已不肯再解释下去,若海想着窟哥成贤这番话来,怎么都回不过味来,只得又转头去看智。 智已经连着退了几步,却避不开张砺,他叹了口气,“张砺,你真要阻我?” “是!”张砺决然道:“我不能任由你错下去。” 智淡淡问:“那你说,到了这一步,我们已与羌族结下死仇,还能再如何?” “错虽已铸成,亡羊补牢也要好过一错再错!”张砺听智语气似有些松动,忙道:“立刻罢战,撤兵幽州,并与羌人言和…” 张砺话还未说完,智已伸手指了指黄土坡,月光下,顺着智手指处一看,张砺向黄土坡看去,月光下,黄土坡上的一片狼藉惨状一眼可见,一看之下,张砺嘎然止声,满坡的尸首,满眼的触目惊心,便是满腹规劝之言,也在这样的凄厉惨像中止声。 “这样还能言和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智脸上透出的居然是笑意,淡淡的如月色般冰凉,若海望着智此时的笑容,竟在乍然间品出了一种孤单单的无奈。 张砺还在满脸震惊的看着山坡,半晌才喃喃道:“怎会这样的?”他虽从窟哥成贤口中得知羌族惨败,却未想到惨烈如此。 智平静的说道:“敌众我寡,我不敢有丝毫留情,也不能收手。” “可是…可是…”张砺浑浊的喘了口气,努力使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去跟涂里琛说清楚,告诉他,这都是拓拔战的诡计。” “你以为我会没说清楚,一开始,我就告诉涂里琛,这是拓拔战的计策。”智摇了摇头:“可从他攻入顺州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太晚,而且涂里琛的性子早被拓拔战算中,还是那句老话,这一仗虽然不该打,可既已开始,便由不得我做主。” “罢手,罢战!”张砺艰难的将目光从黄土坡上收回,也许是看到了这一幕惨境,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凄厉,“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打下去了,就算和羌族结下死仇,也好过赶尽杀绝!无论如何,这样的后果不该由你来承担!智王,你知道吗?你不能背这样的恶名!” “不是我承担,该由谁承担?”智走上一步,低声问,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张砺的瞪视,相反,智也在凝视着张砺的双眼,“难道该让殿下来承担此祸?让她来背负这恶名?如果是这样,要我这臣子何用?如果殿下声名被污,复国何来?张砺,你能看穿拓拔战的诡计,是你聪明之处,可你还是不及拓拔战,因为你没有看清,使殿下背负此等恶名,才是拓拔战的真正居心!张砺,你让我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不在乎这样的恶名,好!我就告诉你,我——可以不在乎从此背负这些恶名活过此生!”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五) 如果说张砺在看清黄土坡的惨境时,他脸上的神情是被骇住的震惊,那在此刻,他的表情就只能用僵硬来形容,片刻前因激动泛起的血色尽皆消失,取代的是悚然而悟的苍白。【 】 从幽州急赶而来的一路上,他想了无数劝诫智罢手撤兵的理由,也想过如果智不听从,他就要和智据理力争到底,便是挡在智面前死谏,也要让智退兵。 因为他不能看着智的一生从此被滥杀无辜的恶名缠绕,他要报答智的,不仅是知遇之恩。 张砺当年曾任后唐书记,虽生逢乱世,却一直存着济世扬清的抱负,然而也正是他的抱负和才干,使他在同僚中卓越不群的同时也遭到了四方排挤,最后只得被迫弃官,因不愿再目睹中原败坏,他只身飘零,最后来到了契丹,初至契丹的那段日子,可算是他这一生中最绝望的日子,人在走投无路时,常会心性大变,那段时候,他变得愤世嫉俗,整日沉浸于杯中物,甚至还想到了死。 也许上天怜惜他的才华,他就在这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了智,初次交谈,智便用一番言语唤醒了他少年时的抱负,也使他在本已对之绝望的世道中又看到一丝光明,在知道智是辽皇义子的身份后,张砺曾急着要求智推荐他在辽为官,他这样要求不是为了报复抛弃他的中原,而是想证明自己的才干能在这乱世有所作为,但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之后的半月内,智每日陪着张砺在那间小客栈里,两人日日促膝长谈,一时说起天下时势,一时说着中原世道,一番畅谈,两人都对彼此的才学惺惺相惜,智还悉心的问起张砺在中原为官时受人排挤陷害之事,张砺满怀愤慨的说出自己的经历,而智则看似随意的说着,若当时如何如何,或许能避过那些小人的陷害,又说起了一些古人的趣事和杂闻,两人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长谈,慢慢的,张砺心中怨愤之气消殆,取而代之的却是扪心自省,细思往事,忽觉自己往日执着于小处得失,争于意气的孤高,也明白了该如何与小人相处之时游刃有余的老练。 终有一日,张砺豁然开通,振眉而起,拍案长笑,那一日,智含笑辞别,第二日两人,智带来了辽皇召见他的口谕。 正是这段情谊,张砺一直把智视为救命知己,所以他才会忍着伤势,连日连夜的从幽州赶来,但在此时,一路盘衡满腹的告诫之语却连一句都说不出口,这一路上让他疑惑不解的很多事忽然明了,因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智的用心,原来陷阱之沿,危危而立的是智必须护持的公主殿下,所以这少年明明有着人所难及的城府和远见,还要心甘情愿的踏入陷阱,所以公主会突然病重得卧床不起,所以智勒令他的弟弟们留守幽州,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被迫无奈的局中局。 也许,智这样做,除了忠心,还有些别的什么,只是,便是在此时,这少年的眼里能让人看清的还是只有淡漠。 “现在,你该明白了?”智淡淡的问。 张砺长长一叹,除了长叹,他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这个恶名,绝不可以让公主来背负。否则,臣子何用?复国何来? “让我来吧!”难堪的沉默中,张砺忽然开口,“先退兵,把羌族驱逐出辽境,或者,留一队军士给我,你速带大军撤回幽州,无论此事后续如何,所有后果,我来担待!” “何苦呢?”智的眼睛闪过一丝感激,又很快摇了摇头,轻轻道:“就算你一定要还我什么,也不必付出这样的代价,而且,你狠不起这心肠。有时候,就算强迫自己做什么坏事,也是很难的,张砺,你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智拍了拍张砺的肩膀,又低声道:“你能有这份心意,我很感激。” “难道你就可以狠起这心肠,强迫自己去做这种事?”张砺大声问。 “我不是一直在这样做吗?而且,我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你,不必阻我。”智笑了笑,转身牵过坐骑,翻身而上,策马越众,来到了众军之前,随即,智手指着黄土坡前,蓦然回首,向全军朗声大喝:“所有人下马,目视前方,仔细看着这黄土坡上!” 一众军士都感茫然,这一万辽军都是骑军,骑军出征,除了大小解和休息,无论行军还是打仗,都不会离开马背,就连充饥进食都是在马背上,突然听到智让大家下马,军士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们都遵令下马,牵着马面向土坡,却没有人知道智此举何意,若不是看到智和张砺的争执,又听到了智那番斩钉截铁的话,有些人还以为智是不是心软之下决定收手罢战了。 池长空还是直挺挺的背对着土坡而立,在军士列阵中更显出一种孤零零的固执,若海过去拉了他一把,却未拉动,只得任由他背对着土坡。 大家一脸迷茫的望向了黄土坡,也看到了正面坡顶上,那些火攻余生下的羌人,蹒跚着从满坡火劫后慢慢聚拢。 坡上羌人,坡下辽人,远远对望,中间所隔的却已不尽是仇恨。 “你们都看到了?看到这些羌人,在我军屡次强攻下又一次站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智指点着坡上,高声问。 辽军无言而对,有几名军士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出声。 张砺叹了口气,往左右一看,慢慢退到了一旁。 “我知道,大家都已对这一战心生迷惘,不知此战是对是错,更觉得不该沦入拓拔战的陷阱而打此仗。”智放缓了声音,慢慢道:“也许,你们当中还有不少人已为羌族的烈性硬骨而折服,人心存善是为天性,我虽无情,却不会抹灭各位天性,所以我要你们看清楚眼前羌族死守不屈的顽强刚烈,把此刻所看到的永远铭记心底,记住在这绝境之中的羌族风骨,今日的黄土坡也就是异日幽州,若拓拔战来日举大军兵困幽州,我希望,你们也能有这份坚强。” 军士们都楞住了,让他们意外的不是智能说中他们的心事,而是智语中居然也透着对羌族的佩服,不但如此,还要他们学这些羌人的坚强。 “是啊,我用计策消减了羌族的实力,还把他们逼到了绝境,但这一切都是拓拔战的毒计,而我,还有你们,都成了拓拔战的棋子,这一点,我不会掩饰。”智催着坐骑,上前几步,又道:“那你们可知道,拓拔战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第九十七章:灭族恶名(六) “还是没有人回答,是觉得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如果你们以为拓拔战做错的事情是谋反,那就错了,谋反是拓拔战野心所在,他也从不会认为自己做错,而我说他做错的这件事情或许连他自己也会承认,因为他的错处就是在谋反之前没有先杀了我护龙七兄弟!” “啊!”就算今日从智口中听到的出人意料的话实在是太多,但众军士甫听此语,还是吃了一惊。【 】 智的清冷目光从满脸惊讶的军士脸上掠过,长声道:“上京兵变,拓拔战想把皇上和我兄弟一举扑杀,但他还可以做得更滴水不漏,他应该在谋反之前就先行除去我七兄弟,而不是想等着兵变时一起动手,因为只要我兄弟中还有一人活着,即使是我最年幼的七弟,我们也会罄尽一切手段向拓拔战复仇,拓拔战的这个疏忽给了我兄弟一线生机,使我们得以保着殿下逃出上京城,所以,此生此世,我们都会不择手段的反噬拓拔战,不死不休!在拓拔战死之前,我会很努力的活下去,但只要能置他于死地,我随时愿意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我说这些不是想炫耀我七兄弟有多能耐,而是要告诉各位,这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此仇之深,可透黄泉!此恨之绵,生死不息!” “但在今日,拜拓拔战的连环绝户计所赐,我们也有了这样的仇敌!”智伸臂再指黄土坡,冷冷道:“拼战至此,我相信,羌族对我的怨恨丝毫不亚我对拓拔战的仇恨,如果我说,这些羌人今日一旦生离此地,那他们日后一定会竭尽手段来向幽州报复,你们信不信?” 众辽军都没有吭声,但他们的神情已因智的话变得郑重。 “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与叛贼的决战日益逼近,拓拔战的大军随时兵临幽州!”智的手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又道:“就如我们此刻包围这土坡,二十余万黑甲骑军也会把幽州围得水泄不通,与拓拔战的这一仗,我幽州能与之相抗的只有坚城和人心,所以这其中胜算顶多只有三成,诸位,我要你们好好看清楚这坡上情景,再扪心自问,若今日把羌人放走,那当我们全力与拓拔战相抗时,这些羌人会不会趁此机会向我们复仇?虽然羌族已只剩下些许人丁,但他们的恨意足以令我警惧,我也知道,羌族的顽强和斗志使你们心生敬佩,可这股顽强若成复仇之势,挟恨意扑向幽州,那么,我们本就不多的胜算还能剩下几成?” 辽军都沉默下来,即使他们都已对羌族生出了同情之心,但也无可否认的明白,他们已和这些劫余的羌人结下了死仇,七万羌人被围杀至此地步,这是再多的怜悯都无法洗清的血海深仇,羌人此刻的愤怒,无疑与他们初来顺州复仇时一样怒火如烧。面对那样的仇恨,除了你死我活,别无他途。而以羌人的顽强,他们也完全相信,为了复仇,这些羌人愿意做下任何事。 “我遇事,一向只做最坏打算,从不会存侥幸之心,因为我对拓拔战的仇恨,所以我知道为了复仇,一个人可以做出些什么事,我相信,这些羌人也会象我一样不择手段,不死不休的向幽州复仇!这样的恨意,我很害怕,所以,我会狠下心来,不去犯下拓拔战曾经犯过的错误。而你们呢?在此非常之时,大乱之期,你们又该如何?” 智拨转马,面向着众军士,高声道:“如张砺所言,今夜之后,我必会背上滥杀无辜的恶名,但要斩草除根,我一力之力难及,所以,我还要各位助我一臂之力,也许,你们当中有的人仍不愿行此不义之事,也有人不愿与我一样背负恶名,因为就算我担待了首恶之名,与战者只怕也逃不了胁从之恶。”说到这儿,智自讽的一笑,就这么带着有丝苦的笑意,又一次朗声道:“所以,我现在要再下一道军令,我要你们记住,从此刻起到返回幽州,你们都不再是为复国血耻力抗暴强的大辽军士,因为从这一刻起,你们都只是一群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听我所命,我说杀,你们便杀,给我把羌人杀至一个不留,我说灭,你们便灭,为我把羌族灭至亡族绝种,这一刻起,我要你们忘了你们的军甲替天行道之荣,武人锄强扶弱之勇!因为你们从此刻起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被迫奉令而行,碍于军法,从于我命,事毕之后,一切报应恶名,都与你们无干,你们——听明白了吗?” 谁也没有开口应答,事实上,也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样的军令,他们闻所未闻,却能感到,这条军令中对他们每一个人的纵容和维护。所有的后果和利害,智已经给他们剖析分明,是留是走,存乎于心, 智又一次厉声喝道:“听明白的,愿意奉我军令的,就给我跨上坐骑,按军阵列于我身后,不愿上马的,可以立即返回幽州,我就当没有带你们来过此地,今日之后,你们也仍是大辽军甲。”说完,智拨马回身,目视前方,再不向身后的万名铁骑看上一眼。 辽军们互相看着,又低下头看着牵在手中的坐骑缰绳,最后,他们又都默默的看着前方的主帅,少年高坐于骑,孤单单的背影,如要踏上不归路,却无悔。 第一个上马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从幽州赶来劝阻智的张砺,他刚一跨上马背,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响,一名骑军已策马上前,一勒马,稳稳的停在了智身后,仅隔一马之距。 “窟哥成贤。”张砺苦笑着一摇头,“他倒是真不负了智的提拔。”催着马,张砺也停在了智身后,看着窟哥成贤微微而笑。 “算我一个!”若海嘀咕了一句,一跃上马,顷刻来到了智身后,他也向着窟哥成贤一笑,“就知道你会比我先反应过来。”随即又向张砺笑笑,“张太守,你们这些文人的心思,我可真是弄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张砺勉强一笑,“有些事该做,有些事想做,两者只能择一的时候,偶尔也要做些该做的事情。”他回头看了看,又道:“我想不会只有我们这三个人的。” 人群中已有人开始上马,有的人轻声嘀咕着跳上马背,有的人一声不吭,动作却不慢,翻身上马,策骑而出,很快,便有更多人跨上了坐骑,一匹一匹就象是追随一般,在智身后重又列成整齐阵势,也许是大家都明白自己做的是何选择,整个举动中竟带着一种无声无息的沉重。 片刻,万名铁骑整肃完毕。 当阵势重列之后,池长空也走上前,但他没有上马,而是牵着坐骑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见他过来,辽军都自动的让开一条道路。 与别人不同,池长空没有随军列阵,而是又走到了智面前,仰起头,看着智,低声道:“智王,我不会回去,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做的,是大不义的错事!”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勉强任何人。”智一字一字的问:“卫龙军池长空,你肯为我一战?” “我只想打败拓拔战,重复辽国。” 随着池长空的回答,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这倔犟鲁直的男子心里被慢慢拗弯。 “怎样也好。”智无所谓的一笑,神色也松了下来,从马鞍上抽出片刻前池长空奉与他的佩刀,一抖手,抛还给了池长空,“既肯奉令,便由你列第一阵,首攻,刀上必需染血,或是羌人的,或是你的。用血蒙住你的妇人之仁!” “智王。”池长空双手接住佩刀,如捧着不可负荷之重物,抬头问:“你真以为,这是妇人之仁吗?” “我只知道,慈不掌兵。”智仰着首,淡淡的说道。 第九十八章:步步踏血(一) “族长,看情形辽军这就要攻上来了。【 】”洛狄伏在用树桩和土石临时堆叠起来的矮垒上,半挽着弓,单眼瞄着坡下,重重吐了口唾沫,“他娘的,一万人攻这么个小坡,还要磨蹭这么久,一会儿上马,一会儿下马,真是死都不让人痛快!” “这不挺好吗?他们要列阵,正好给我们腾出了准备的工夫。”鞔岢笑着应了一句,这位羌族老汉弥姜之性,不但手上挽着弓,腰上插着刀,身边还放着一柄钢枪。 羌人都已聚集一处,但他们并没有象一开始那样守在正面坡顶上,羌人们收集了还能找到的箱子,和残破的辎重车,靠着妇孺老人一起出力,用泥土和树桩距坡顶两丈的半坡腰处,匆匆垒起了数道半人多高的矮垒当成屏障,近千名千人都拥在这段两丈长短的斜坡上,看去竟有几分壁垒森严的感觉。 守在第一道屏障的自然是涂里琛,洛狄和塔虎带着十几名羌军也随着族长布在这最凶险之处,第二道屏障后是月歌和几十名受了伤,勉强还能一战的羌军,第三道屏障后是族中所剩的男子和老人,第四道屏障后是有些力气的妇女和年纪略大的孩子,这一道道屏障后站着的是这世上最后的羌人,持着兵器的双手用力紧握,就要用生命来写照视死如归四字。 另一些实在不能上阵的妇孺小孩则由几名羌军带着,他们备好了捆辎重的绳索,躲在坡顶上,只等开战一始,就趁着混乱从坡上其余三面陡坡处逃下。 这些羌人,便是被挑选出来的,欲用全族人来换取的性命。 “老叔,你又何必…”洛狄转过脸来,苦笑着看了看和他伏在第一道矮垒后的鞔岢,摇了摇头,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然又该如何?”鞔岢猜到了他要说的话,笑了笑,“都这时候了,连妇女和孩子们都握起了刀枪,难道我还能再缩在后头,老人家就算死,也要死得骨气点。”他的笑声掩住了苍凉,还拍了拍趴在他身边的塔虎,“好大胆的小家伙,半道而击,你这主意出的不坏!” “就算是要拼命,也得先拼掉几条辽狗子的命!”塔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或许是年少天真,又或许已萌死志,这孩子脸上看不出一分畏惧。 “大家小心,辽军就要上来了!”涂里琛紧握着斩刀,低声叮嘱:“塔虎,不要莽撞,义父不想看到你流血!” “知道!”塔虎乖巧的应道,手上弓弦却已拉满,又回头看了眼被他藏在最后一道矮垒后的那匹辽军战马,轻轻一笑,向洛狄挤了挤眼。 “怪了,羌人怎么都守在半坡腰上?”坡下,若海看着半坡上的情景发楞:“就算困兽犹斗,为什么不守在坡顶,居高临下不是更好吗?” “如果你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居高临下?就算在半坡上,羌族不也照样是居高临下吗?”智没有多做解释,却向窟哥成贤问道:“成贤,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想出这一招的羌人很聪明,最难得的是这股临危不馁的斗志!”窟哥成贤手点着半坡上的羌人,赞道:“这黄土坡虽小,也有一两里地方圆,如果羌人退守坡顶,看似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可他们兵力既弱且少,无法全面防守,只要我军能一鼓作气攻上去,冲开一处缺口,占住坡上空地,快马快攻,那他们就根本不堪一己,眨眼就会被我们全灭,而守在半坡,看似行险,其实正是为了克制我骑军冲锋,若海,你看——” 窟哥成贤用手一比黄土坡正面那条斜坡,“我们骑军要冲上去,惟有从这条斜坡上去,这斜坡有十几丈长,但宽却只有一丈,这样的宽度顶多只能容纳十名左右的骑军并排而上,所以我军只能列成十骑一排的长阵往这丈余宽的沿坡上依次而攻,所以羌族这般半道而拦,就如卡在了咽喉要害,他们只要拦住第一列十人,后面骑军再多也难以趁隙齐攻,这样我军兵力众多的优势就发挥不出来,最糟糕的是骑军由下而上冲锋,恰如逆流行舟,而且这几丈距离,快马才一发力就至,奔力未尽,偏偏这土坡还陡峭得很,奔马最适平地冲锋,却难在斜坡作战,现在羌族在半坡上拦挡,奔马才冲锋至一半时就会被拦在这陡峭斜坡上,那时马匹旧力已竭,新力难续,不但进退两难,稍受阻碍马蹄反会往溜坡下滑,这一来我军就连骑军的优势也变得荡然无存,而且若第一列十人被逼退,就会顺着这斜坡下滚,后面的骑军立时就会被撞得人仰马翻,羌族这一招,用得极老到!” “不错,摧我先列,溃我后军,当日我五弟在此杀败追敌连尽涯,用的就是这一招,由上而下,如汤泼雪!”智也赞叹着点了点头,“窟哥成贤有一句话说得很是,羌族虽被拓拔战利用,可这股临危不馁,屡败屡战的斗志却是难得!” “是这样?”若海这才明白过来,啧啧道:“幸亏智王设下火攻计烧了他们大半人,要是他们还有上万人,我们就得打场苦战!” “苦战吗?还是要打的。”智淡淡道:“计已用尽,只能凭用而胜,这短短两丈半坡,说不定将会是此次出征最难寸进的一道坎!” “也真是难为这些羌人了,这么点时候就布下了这绝守的阵势。”张砺和几人并马而列,看着坡上,感叹道:“涂里琛能想出这一招来,也算有几分韬略,这样的人,又怎会步入拓拔战的陷阱?” “半道而守的计策不是涂里琛想出来的。”智遥望土破,眼中忽透出一股奇异的欣赏之色,“我猜,想出这一招的应该是个孩子。” “孩子?”张砺咦了一声,问道:“一个孩子能有这般大胆心计?” “对啊,就是一个大胆的孩子。”智冷冷落落的一笑,“还是一个和我有点象的孩子,原来除了我兄弟,这世上也还有别的不自量力的傻小子,可惜,这一幕救护义父的孺慕,我却不能成全。” 窟哥成贤和若海几人心知智所指的孩子是谁,想到塔虎单骑刺杀智的胆量和舍身相救涂里琛的义孝,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张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智此时的神情,按捺着没有开口询问。 “长空,你打头阵!带一列十人队首攻!其余兄弟会紧随你冲上。”智向已列阵已毕的池长空一扬手,“你若心软,害死的不但是你,还有你身后的袍泽。” “是!”池长空沉闷的一应声,招呼着选出的一支十人队,催动坐骑,向黄土坡上冲去。 第九十八章:步步踏血(二) “智王,我担心长空会心软。【 】”若海凑近智身边,低声道:“不如让我首攻吧?” “你倒是帮着他,怕他不尽力被我责罚,是不是?”智懒得看他,冷冷道:“我逼池长空首攻,就因为他是第一个想收手罢战的,士气不可弱,所以我就一定要他打先锋,而且我也知道他一定会心软,但在这最后一战里,他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什么用场?”若海忙问。 智一点已临近坡下的第一列军。“很快你就会知道。” “布阵!”池长空一声低喝,随行十名辽军左臂前伸,手中盾举,挡在了面门和坐骑之前。 “挺枪!”池长空又一声低喝,十名辽军右臂笔直,枪挺马前,骑军保持这一姿势,只需冲至敌前便可一枪贯敌。 一支十人队,正可布下一道睥睨十方阵,但斜坡狭乍,又是由下往上而攻,若布成阵势只能由阵首两名持枪者冲突,极易被羌军封住缠战,万一羌军射箭,持盾军士也难在这斜道的方寸之地周转防护,束手束脚下反而无法发挥阵势威力,因此池长空干脆便令第一列十人排成横列,一律左手盾遮防,右手枪挺刺。 “这池长空虽然心软了点,也还算有几分将谋,知道灵活变通。”张砺也曾见识过睥睨十方阵,知道此阵真正的威力在于大战阵时以寡敌众,而此时要在狭坡抢攻,以突入攻开羌族防守,倒不如拉开一字阵,十人同时出手,反正羌族兵力孱弱,只要十人中能有一人把矮垒冲开道口子,后续的辽军便能把缺口撕大。 “这些都是我兄弟教他们的。”智说这句话却非炫耀,而是带着难解的意味,“长空也非心软,只是把我教的话记得太清楚,其实处世如战阵,有时也要懂得变通,似他这样,说不定会有毁去自己的一日。” 张砺听出智话语里对池长空颇有爱护之意,诧异的看向智。 智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池长空一列一至黄土坡下,其余辽军也立即紧跟在后,但池长空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停在坡下,坡道狭小,若辽军一列列排序而上,万一第一列失利,仅滚下的坐骑就会冲散后军,反正由坡下至羌族防守的半坡矮垒不过数丈,马匹一发力转瞬就能冲至,只要第一列骑军能在矮垒前占住一席之地,后续骑军就能立即冲上。 众辽军明白池长空的用意,当即勒马坡下。 第一列骑军一催战马,就往上冲去,几丈斜坡,马匹一发力转瞬就能冲至,但池长空一列十人才刚冲到一半,坡腰上突然响起一声带着稚气的大喊,“滚木!” 池长空首攻,十名骑军左手盾右手枪,虽不惧羌族冷箭,但他一直在防也一直在等的就是坡上砸下滚木。一听这喊声,池长空急叫:“挡!”双腿一紧,硬生生勒住坐骑,右手长枪枪尖点地,向倾斜往上的坡道上重重插去,黄土松软,这一用力枪尖插入地面足有一尺,标枪般戳在马前,枪柄兀自晃动不止,池长空随即又双手举盾,挡在坐骑面门,以防坐骑看到坡上滚木惊慌乱窜,其余十名骑军也依样学样,一起斜插长枪马前,十几杆长枪戳地而立,如在坡上立起一道枪林。 坡下辽军见池长空应变迅速,正要喝彩叫好,谁知半坡上根本没有一根滚木砸下,却有飕飕破空声响,几十支冷箭疾射而下。 “不好!”池长空惊觉中计,**坐骑一声悲嘶,前蹄扬起,险些被他震落,原来他双手齐举的盾牌只挡住了马首,却被两支冷箭射入战马前胸处,战马吃痛,蹶子一撩就要仆倒,池长空急拉缰绳,忽闻劲风又临,忙将身子一侧,一支利箭贴着臂膀擦过,战马也已载倒在地,把池长空震下马背,他听得耳旁痛呼不断,知道其余辽军坐骑也被射伤,生怕被受伤的战马压住,池长空不敢就地打滚,两腿一弹从马蹬中脱出,半弯着腰蹲在地上,双手盾挡在前放,百忙中往旁一看,只见第一列十名辽军**坐骑都已中箭,有几名辽军不及甩蹬,或被坐骑压住,或被中箭受惊的战马拖着往坡下滚去,只有三名辽军反应较快,及时跳下坐骑,用盾牌挡在身前,但也进退不得。 “小家伙!”看见首攻失利,智也不动怒,低哼了一声,“不但胆子奇大,还知道使诈。”他向窟哥成贤一扬手,窟哥成贤会意,喝令几声,立即有两队辽军抢上前去,一队竖起盾牌挡在坡下,另一队扶起受伤的军士退开。 若海指着半坡上放冷箭的羌人道:“智王,第一列受挫,攻不上去,我们用错王弩先射一阵,掩护弟兄们!” “若海,你糊涂了。”智按了按额角,说道:“羌人都躲在土垒后,错王弩怎么射得中他们?再说连弩密集,纵能射得羌族不敢放箭,难道我们的骑军就不会被射中?” “那该怎么办?”若海担心池长空遇险,忙道:“智王,你一定还有计策,对吧?” “你们也太依赖我了。”智摇了摇头,“我早说了,打到这光景,计已用尽,况且为将者当有自己的韬略和将道,这一仗怎么打,也该由你们自己动动脑子,否则异日拓拔战兵攻幽州四门,我分身乏术时你们又该怎办?练兵当勤,督阵当严,但有的时候,我也要撒撒手,任你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折腾一下。”智顿了一顿,又道:“我虽不想折损兵力,但若能练出几员干将,适当的损伤,我也愿意付出。” 若海被臊了个满脸通红,赔着笑不吭声,张砺在一旁接口道:“若海,智王是要历练你们,你该不会想永远当一名马前卒吧?”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有些不是味道,以灭绝羌族的一战来历练己军,似是残忍,忙闭口不语。 若海倒未察觉,讪讪道:“有智王出谋,我就算当个马前卒也心满意足了。” “这点出息。”智瞪了他一眼,又好整以暇的道:“放心,对于你们卫龙军,我还是有些自信的,长空一定能攻上去。至少,他也能突破羌人的第一道矮垒,之后…”智看着掩藏在后几道矮垒内的羌族老幼,叹了口气,“他大概也就不忍再寸进了。” 第九十八章:步步踏血(三) 池长空已抽出了佩刀,握着这柄曾被他交出去的佩刀,虽有刹那感慨,却已容不得多想,他左手挺盾,右手一挥,“攻上去!第二列,跟上!” 还留在坡上的三名辽军也抽刀举盾冲上,虽然中计受挫,但他们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怒气,既然羌人已至灭族绝地,再怎么不择手段也只是为了你死我活的挣扎。【 】 一丈,才冲上一丈,矮垒后又是一阵箭矢射下,幸好箭矢不甚密集,池长空等人又都是弯着腰前行,箭矢大半都被盾牌挡住,但有一支利箭不但来势快急,且角度刁钻,竟贴着地面擦射,一名辽军走动稍急,盾牌举得较高,那支箭极精准的从空隙中射入,噗的一声扎在他左脚背上,这辽军身子一歪,头刚露出盾牌外,又一支利箭以同样的精准的快速射至,笔直透入了他的额头。 “射死一个!”矮垒后立刻响起一声孩子气的欢呼。 池长空不敢迟疑,左手盾一晃,身子一探,飞快的往坡上看了一眼,趁着空隙算清了离半坡第一道矮垒的距离,立即缩回盾后,“跟紧我!”脚下加快,直冲上去。 其余两名辽军忙并肩跟他左右,随着池长空迈步上冲,与此同时,第二列辽军也开始从坡下逆势而上。 矮垒后又有利箭射下,一支紧跟一支,每支箭矢都贴着盾牌往坡下射,箭急破风,箭羽所至,立刻又带出几声嘶鸣惊叫,第二列辽军中已有几匹战马被射倒,带着马上骑军滚下坡去。 “好小子,还懂得分割截尾。”智居然看得点头轻赞,用马鞭点着坡上不时射下的冷箭,向身周诸人道:“你们看,长空三人步步逼近,又隐于盾后,弓射之利及远难近,这羌人小孩知道射不中长空,所以干脆就改射向我第二列骑军,他这是想始终以人多打我人手。” “小家伙,想得也忒天真。”若海不以为然的道:“就算第二列军士受阻,难道后头的军士就不会继续冲了?” “如果换成你是羌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智慢慢道:“拖得一时是一时,也只有这等天真执拗的孩子,才会有这不馁不折的斗志。” “拖得一时是一时?”若海心中一动:“难道羌人还想拖延时辰?” “你忘了我说的吗?”智难分喜怒的摇摇头,“羌人是想尽量把这仗打得惨烈一点,吸引我军注意,借此掩护部分族人逃生。” “惨烈?有多惨烈?”不知为何,若海今夜特别的多话,大概是想用说话来掩饰心内压抑,有些浅而易见的事,还是一个接一个的问个不休。 “你很快就会知道。”智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 当第二列辽军倒下一半的时候,池长空三人终于逼近至第一道矮垒前,可不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左手盾上已遭大力击撞,数杆勾镰长枪重重捅在盾上,池长空左侧那名辽军受不住力,手一软,盾牌脱手飞出,立即便有两柄长枪狠狠搠入了他的胸腹要害。 紧接着又是几下重击砸在右侧辽军的盾牌上,这辽军拿不握盾牌,眼看就要重蹈覆辙,池长空急忙一个斜踢,将这军士往后踢开,随即左手一翻,斜开盾牌上传来的几股撞击之力,大半个身子探出盾外,右手刀使力疾挥,嚓嚓嚓数声,砍断了几杆当胸刺来的勾镰长枪,几下动作快如电闪,正想看清眼前情景,但矮垒后的羌人反应也极快速,又是几杆勾镰长枪刺到,池长空无奈,只得又缩回盾后,被他踢开的辽军想上前帮忙,却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贯穿咽喉。 连续射死数名辽军,塔虎在矮垒后一阵欢呼。 “妈的!”池长空心知要取得先机,必须制住这弓射如神的小孩,但苦于被羌人压得只能缩在盾后,看不清矮垒后光景。幸好第二列剩下的五名骑军已在这时抢到他身边,这五名辽军策马挺枪,五柄钢枪齐刺向前,但羌人在此危难境地已被逼发出了最后的潜劲,攻守默契得如同一人,几面铁盾在土垒上一竖,已挡住长枪突刺,一排勾镰长枪同时从空隙中刺出,五名辽军全力刺出的一枪被挡住,仓促难收,**战马在斜坡上又转动不灵,一个躲闪不及,同被挑于马下,其中一名辽军小腹中枪,一时未死,正要挣扎着站起,又被塔虎一箭射中咽喉要害。 池长空早在蓄力待发,他听着箭风,辨出箭射来之处,趁着塔虎不及射第二箭,两脚用力蹬地,猛的从地上跃起,这一跃几乎与矮垒同高,右手刀一晃,破风劈下,直取塔虎面门,塔虎双手挽着弓,四周又并排站满了族人,无处可挡,匆忙下忙举弓一架,只听“咯蹦!”一声,整张铁弓已被劈为两半,塔虎弓射虽准,但年幼力弱,吃不住这当头一刀的余力,蹬蹬蹬往后退去。 池长空双脚落地,左手盾砸开几杆刺过来的勾镰长枪,正要抢上一步追砍塔虎,但看见这张满是坚忍倔犟的孩子面庞,心中不由一软,钢刀忽停在塔虎头顶数尺处。 “休伤我儿!”一柄斩刀斜撩而来,涂里琛挺身挡在义子身前,先架开了池长空手中刀,接连数刀砍来,见塔虎被涂里琛救下,池长空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一松,随即沉住气挥刀遮架,铛铛铛一连数声,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池长空抖了抖略有些发麻的手臂,吃惊于涂里琛身受如此重伤,居然还能有这份力气。 塔虎觑见空隙,随手从矮垒后拣起一张备着的铁弓,便要再射,但第三列辽军已趁此僵持之时冲了上来,有了前车之鉴,第三列骑军主动放弃了坐骑,步行冲上,这一下马身手立刻变得灵活,两人托着盾牌绕至池长空左右,其余八人一同举枪往矮垒后的羌人刺去。 “弟兄们学精乖了!”若海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却偷偷想,如果这一战打的是黑甲骑军,他铁定会为兄弟们的成长更加高兴。 呼吸之间,坡腰间这方寸之地已展开了最激烈的攻防,第三列辽军转眼就只剩下了六人,虽然与羌人濒临灭族的折损相比,辽军的伤亡几乎可算是毫发无伤,但从昨日交战至今夜,辽军的损伤一直是微乎其微,谁想就在这最后关头,他们亦开始付出生命。 第一道矮垒后站着的都是羌族最后的精锐,临时堆成,齐腰高的矮垒使他们不需要太在意防守,这迟来的优势为他们带来了一线微弱的生机,每一名羌人都拼尽力气,带着放肆般的勇猛全力出手。 第四列辽军又冲上来加入到了狭乍激烈的战团中。 塔虎紧靠着几步后的第二道矮垒,不停的抽冷子射箭,正是他几乎每发必中的箭法,才使羌人能在辽军连续三拨的进攻下依然坚守,这名才十余岁的小孩两只纤细的手臂因不停拉弓而酸痛得如被针扎,可他仍是毫不间顿的重复着拉弓,射箭。 他的射术是为狩猎而学,超乎寻常小孩的成熟使他很早就知道族人的困境,所以,为了替义父分担族人们的食物来源,他几乎把嬉戏玩闹的孩提岁月都耗在弓射上,小孩的眼明手快,想要助义父一臂之力的稚气,使他从小就有着常人难及的韧劲。 拉弓,搭箭,松弦,这是他每一天都要重复上百次的动作。 上天没有辜负他的日夜苦练,小小年纪他就成了族中最有名神箭手,每次狩猎归来时,他瘦弱的肩膀上也总会扛着猎物,每次回来,涂里琛也总会忧心忡忡的先看看这义子有没有被野兽伤了,见义子全身无损,这粗豪大汉又会如老妇般的开始唠叨,一边责备他独自狩猎的大胆,一边把沉重的猎物过到自己肩膀上,这是塔虎最高兴的时刻,这肩与肩的并担,令他觉得自己真的为义父分担了些族中的烦恼。然后,他会抬起头,看着故作气恼的义父,大声的问今日打到的猎物能让几个族人好好吃顿饱的,这时候,义父一定会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偏过头去,心里却老老实实的算着这次大概又能让几个族人吃顿饱的,这时,塔虎就会跳起脚去看义父的表情,扮着鬼脸引义父开怀大笑,于是,就会听到这父子二人的笑声在旷野中一起响荡,四周的荒芜,也总会因这笑声而抹上一层温暖。 拉弓,搭箭,松弦,一支利箭离弦而出,准确无误的射入一名正一枪刺向洛狄的辽军的额头,那辽军丢下长枪,两眼瞪着塔虎,一声不吭的仆倒,另一名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辽军却狂叫着扑到他身上。 注意到那名大声哭叫的辽军有一张很年轻的脸庞,塔虎伸向箭囊摸箭的手略略一停,“他们大概是父子吧?”这名被他射死的辽军最后的眼神就如被他射死的第一只猎物,他记得,那是一匹为掩护小鹿逃生而主动跑到他面前的母鹿,那一箭射出后,除了第一次得手的欣喜,还有一种莫名的发憷,他蹲下来,摸着渗渗淌血的母鹿,再看着远处呦呦悲啼的小鹿,忽然很想跑过去抱着那只小鹿大哭一场,但最后他还是揉了揉眼睛,向那头小鹿大喊了一声,“我的族人在挨饿——” 然后,塔虎拖着母鹿的尸体慢慢走开,那一天,他没有再把第二箭射向小鹿。 拉弓,搭箭,松弦,又一支利箭离弦而出,把那名抱着尸体大哭的辽军咽喉贯穿,哭声噶然而止,塔虎看见那辽军抽搐着咽下最后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心底却有一阵比那被中断的哭声更凄厉的叫声想对那名辽军呐喊出来:“是你们重伤了我义父!是你们杀了我的族人!是你们放的火把我族人烧死在坡上!是你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看,我又射死一个!”塔虎红着眼睛大叫,虽然他知道族人们都在全力迎战,谁都无暇听他的叫声,但他还是想大喊出来,就象对那头小鹿一样的大叫。 不同的是,那一天,他没有射出那一箭。 塔虎勾着箭簇的手一弹,又一支箭射出,这一次,他射的是一名正挺枪冲向义父的辽军。 “嚓!”一道刀光间不容发的砍落了箭矢,一名面容粗犷的辽军及时救下了同袍,他盯着塔虎看了一眼,往旁一窜,左手盾挡开了一柄刺向另一名辽军的勾镰长枪,随即左脚点地,整个人往旁一滑,右手刀横掠,又救下了一名被洛狄刺伤的辽军。 斜坡虽乍,这大汉却动如行云流水,连救三人,纵跃之间,两眼余光始终盯着塔虎。 塔虎被他盯得不自在,狠狠回瞪了过去,他也一直留心着这名辽军,因为此人便是方才砍断他铁弓之人,而且也是第一批冲上来的辽军中仅存之人,见此人身手远超其余辽军,塔虎心知这辽军必是员将领,其实塔虎早就想先一箭射死此人,但此人身法灵活,又有心提防,在这瞬息生死之时,一箭射空浪费的不但是箭矢,也许还会错失救下一名族人的机会。而且塔虎还发现这辽军的举动颇有些古怪,虽然他第一个冲上坡,但除了砍断自己铁弓的那一刀,他始终都在要紧关头救护着其他辽军,却没有主动出手攻向任一名羌人。 “奇怪,长空怎么…”察觉到池长空举动异常的不只是塔虎,若海在坡下也看得疑惑,喃喃说了一句,又赶紧闭上了嘴。 “怎么不说下去了,怕我听到?”智凝视着左遮右挡救应同伴的池长空,低骂道:“这头犟驴,还真是不会让人意外,果然不肯向羌人下杀手,还以为他至少会为我攻下羌族的第一道土垒。” “智王,你早知道长空会…会这样?”若海一愣,“你方才不是说过他能派上用场的吗?” “他这性子,虽勉强屈从于我的军令,但率军先攻也是他肯做出的最大让步,在袍泽危难时出手相救,也就是他能派上用场之处,可这一仗,不能总这么拖下去,若海。”智话音一紧,“如果第十列军士还不能攻破第一道土垒,就由你上前开道!” 第九十八章:步步踏血(四) “是。【 】”若海低沉着嗓子点了点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沉闷得如若沙哑。 冲上半坡的已是第五列辽军,一方求胜,一方求生,这些许区别使羌人在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下,也拥有了最凌厉的反击气势,第一道矮垒后的十几名羌人已是全族最精锐的力量,虽然身后还有数道土垒,但他们岂肯让族中老弱用孱弱的手臂去遮架辽军的刀枪,所以由涂里琛为首,每一个人都忘乎所以的催榨着体内最后一分力气,不但把泥土和木段堆成的第一道矮垒守如铜墙铁壁,还刺死了每一名想要靠近的辽军,似乎他们所守护的是一道不容逾越的雷池。 黄土坡上不断有焦臭味随着夜风扑来,嗅到这股令人闻之欲呕的焦臭,每一名羌人都有一种要发狂的冲动,这使他们的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只想在自己力气用尽前多听到一声辽军的惨呼,就连鞔岢都亲手用勾镰长枪刺死了一名辽军。 一个又一个辽军倒在羌人近乎疯狂的反击下,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尸首倒在矮垒前,尸首顺着斜坡滚下,几丈斜坡,很快被滚成了一条血路,窟哥成贤特意在坡下布置了一队军士,专用来救应受伤后退的同袍,坠下的尸首也被他们移至一旁,失去生命的辽军安静的躺在战场一隅,空洞的眼神尤仰望着夜空,仿佛在向上天质问生死之间的规则。 羌人的喘息渐渐粗重,但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辽军受伤后可以选择后撤,但他们却不可以把危险留给身后的族人。鞔岢气喘吁吁的又刺出一枪,虽刺中了面前的辽军,但已无力再刺透铠甲,那名辽军轻易砍断枪杆,顺势一刀斩向鞔岢脖颈。 “老叔小心!”涂里琛和他的手中斩刀及时扫至,重重拨开对方的钢刀,也趁势一刀回斩入这辽军的脖颈中,溅出的鲜血喷了涂里琛满头满脸,他胡乱一抹,百忙中还向鞔岢喊道:“老叔,你先去后头歇着!” “我还能出点儿力…”鞔岢用枪杆拄着地,吃力的用手指了指坡下,第六列,第七列辽军已先后冲上, 从马战改为步战,辽军的闪躲间隙变大,也不用再担心滚落的坐骑砸伤后面的袍泽,这使得他们可以开始放开手脚还击,一连串剧烈的兵器撞击声响过,一名羌军摇摇晃晃的倒下,也有两名辽军翻滚着往坡下坠去,由下而上的逆攻令辽军的攻击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和代价。 “刺土垒!”见难以刺中躲在土垒后的羌人,一名辽军忽然大喊,数月的操练让他与袍泽之间有了足够的默契,十几柄长枪并排齐刺,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羌人,而是搠入了用黄土和木段堆起的矮垒。 “绞!”没入土堆的枪尖使力一撬,不太坚固的土垒登时有了一道道裂痕,“拔!”枪尖带着大蓬碎土抽出,“拍!”四溅的黄土还未弥散落地,十几柄长枪又如铁锤般拍砸在摇摇欲坍的土垒上,轰隆一声,松动的土垒四分五裂的散开。滚落的碎土非但没有阻住辽军的脚步,反给了他们趁势而上的信心。 “凶狼扑刺!”长枪再挺,噗噗噗噗!枪尖没入处溅起的不再是灰黄的土块,一名羌军胸腹处被六七柄长枪刺入,整个人都被挑起飞出,痛苦的长叫声如划过半空的惊雷。 “辽狗子啊!”塔虎怒喝着拉动弓弦,被射中的辽军捂着咽喉踉跄而倒,正与那名羌军撞在一起,一对生死仇敌翻滚着一同落入黄泉。 “拼了!”洛狄手中长枪随着怒叫一起刺下,土垒被摧的一刹,那一点微弱的优势也随着碎土崩坍,此刻,已是拼命之时。 碎土后又有几名羌军跟着洛狄一齐扑出,全无顾忌的用勾镰长枪向下乱刺,辽军也不甘示弱的挺枪上迎,两排长枪上下对刺,每一柄长枪都用尽全力的从狭小的间隙中刺出,枪刃寒锋霎那被鲜血染得透红,更多的尸首从坡上滚下,又有更多的辽军踏着淋漓遍血的黄土冲上。 辽军使用的镔铁长枪要短于羌人所用的勾镰枪,而且勾镰枪的木制枪杆占了分量轻的便宜,又是由高处往下扎刺,一阵对刺下,辽军损伤远比羌人为大,因此当第七列军士的尸首从坡上坠下后,第八列辽军便把长枪换成了钢刀,这一列十名辽军站成一排,刀光在头顶舞出一团晃眼的寒芒,只听喀嚓之声不绝,刺来的勾镰枪都被削断了枪刃,辽军趁机踏上一步,长枪对刺的险局一下变成了贴身近攻。 “一寸长一寸强,看来以后和黑甲骑军,可以考虑借鉴一下羌人的勾镰长枪。”智用一种彻底冷眼旁观的冷静说着,又向若海道:“已经出动到第八列军士了。” 若海木然的点了点头,慢慢握紧了手中刀,嘴里却忽有些发苦。 羌人在碎土上并肩立成一道人墙,他们怒喊着,摇晃着,就是不肯倒下,洛狄的左腿被一柄长枪扎透,但他只是用大吼和狠狠刺枪的动作宣泄腿部传来的剧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却只想在倒下之前尽可能的多杀死几名辽军。 塔虎的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他毕竟是个力气有限的孩子,手臂酸肿得已拉不开弓弦,他一边揉着酸麻肿涨的臂膀,希望能尽快恢复些力气,一边使劲把脚下的碎泥往辽军头上乱踢,涂里琛就挡在义子身前,身上裹紧的布条内又开始往外渗血,可他好象忘了自己的浑身伤势,手中斩刀一刀猛似一刀,见辽军一步步逼近,他不退反进,斩刀在满眼绚目刀光荡起一道浑浊的寒芒,刀光落处,两名辽军身首异处,当斩刀剁向第三人时,一道凌厉不逊的刀光忽然挡至,撞击的刀锋在半空中擦出点点火星,就如片刻前涂里琛救下塔虎时一般,这把刀的主人也及时救出了袍泽。 “又是你!”塔虎一看又是那名举止古怪,只守不攻的辽将,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此人,他们至少能再多杀死十几名辽军。 第九十八章:步步踏血(五) 池长空看了眼小孩使劲在揉的手臂,立即收回目光,紧盯住了涂里琛手中斩刀,却没有趁势迫近,看他的样子,似乎只要涂里琛不动手,他也不愿主动出手。【 】 涂里琛与池长空一照面,也认出了此人,正是这辽将在昨夜摸黑暗袭时,先用惊马冲乱了羌族大军,又带着两千骑军趁乱大肆斩杀他的族人,临退走时甚至还意图单骑刺杀他。 虽然池长空此时行径怪异,但涂里琛恨不能立时把他斩于刀下,斩刀高举,又是接连数刀猛砍,但见池长空似是叹了口气,随即也举刀相迎,他的刀法娴熟精湛,每一刀都准确无误的架住了涂里琛的斩刀,可他虽然出手,仍是只守不攻。若在平日单打独斗,池长空或许不敌涂里琛的勇猛,但此时涂里琛身负重伤,全凭一口硬气支撑,而池长空又是一力招架,饶是涂里琛刀刀拼命,但池长空只守不攻,连续十几刀硬碰硬的对架,两人竟打成了个平手。 没有了土垒遮挡,洛狄受伤,塔虎力竭,出手最强势的涂里琛又被池长空缠住,羌人虽然拼命抵挡,但已挡不住辽军的节节进逼,尤其是当第九列辽军站稳脚步之后,第一道土垒后的羌军已只剩下两人在苦苦支撑,鞔岢手中的勾镰长枪被砍得只剩下根木棍,又被一刀砍在右臂上,要不是洛狄及时把他往后拉了一把,整条右臂都要被砍下。 受伤极重的鞔岢仍不肯倒下,他软软靠在洛狄肩上,左手胡乱挥着木棍,粗重的喘息声愈渐低沉。洛狄用肩膀撑着老人,手中一杆长枪左右乱扫,抵挡着三名辽军的进逼,他口里还不停喊着老人的名字,但鞔岢已近半昏迷,昏沉沉的应不出声,惟有左手还在无意识的挥动着,挥动着,耗着自己所剩无己的精力。 老人靠着年轻人,肩并着肩,为了一种求死的求生,挣扎出一幕穷途末路中的并肩作战,三名辽军逼近的步伐忽有些迟滞,有几次,他们明明可以联手一刀砍中洛狄,但三柄本该凌厉进取的刀锋,却在老人起伏于夜风中的白发前迟疑。 号角声突然自坡下响起,并不如何响亮的号角声,恰在辽军出手迟疑之时吹响,正在激战的辽军无需回头,也能听出铮鸣声中的催促,他们的少年主帅已在不耐,这样的仗不该打成苦仗,便是血肉人墙,也早该被摧垮。 迟滞在号角催促中骤然消失,因为辽军已意识到,一切都如智所说,这一仗已经不能回头,他们的点滴怜悯除了给己方增加伤亡,其实荒谬至极,而这样的怜悯,羌族也无须他们的施舍。 进攻的刀芒瞬间转厉,两名羌军很快倒下,洛狄身上也又多了两道伤口。 “我说了,我需要的是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不需要懂得怜悯的部下!”智面容冷俊的抛下手中号角, “使将士随令而伐,敢战我欲所战,这一点,我不如拓拔战。” 第一道矮垒的羌军悉数战死,洛狄伤重,鞔岢昏迷,塔虎力尽,眼看几人身陷险境,陷入辽军围攻,第二道矮垒内的几十名羌军急忙跃出援手,但这些羌军早都负伤,勉强抵挡几个回合,便被辽军杀死大半。 涂里琛被池长空缠住,每次出刀都被架住,分身不得,身周羌军相继倒在血泊中,不由怒急填膺,大喝一声,连人带刀冲向了池长空,全身空门大露,右手斩刀由上往下斜劈,直取池长空面门。 池长空见涂里琛来势凶猛,情知对方故意露出破绽是想要一刀搏命,他不敢大意,仍是举刀硬架,涂里琛等的就是这一招,双刀才一交击,他双手按刀,把斩刀刀锋压在池长空手中刀上,用力猛压,池长空被这陡然爆起的巨力压得全身一矮,几乎就要当场跪下,大惊之下两腿交错往后急退,想要卸去刀上压来的这股巨力,谁知涂里琛左手一探,一把按住池长空肩头,右手力贯斩刀,以单臂之力压住池长空双手钢刀,脚下一步不让,就以这泰山压顶之势近身紧迫住池长空,由上至下,压着池长空往辽军中暴瀑直泻般撞去。 池长空肩被抓,刀被压,全身都被羌王这股强势无匹的力量所制,身不由己的往己军身上撞去。众辽军生怕伤了池长空,不敢出手,纷纷往左右避让,但在这狭乍之地难躲难避,涂里琛所过之处顿时如狂风摧草,一些辽军避让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不少人直接从坡上滚下。 涂里琛怒目贲张,完全一副舍命相拼的架势,挟着池长空横冲直撞,口中喝声厉如虎咆:“快退!都退到坡上去!” 辽军被冲得凌乱四散,他们深知单人之力断然难阻这羌族族长的狂猛,勉强重组阵行,便要上前搭救池长空,混乱间稍有空隙,几名羌军忙拉着塔虎等人往坡上退去,洛狄却知族长撑不了多久,他不肯让族长独自拼命,正要叫一名羌军扶着鞔岢先走,但听到涂里琛的大喊,早已昏昏沉沉的鞔岢忽在此时神智一苏,老人往四周看了一眼,目光乍然一厉,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大力,突然把搀着他的洛狄往后一拉,洛狄一个踉跄,只见老人已返身挡在族人之前,引颈长啸,啸声厉烈,苍苍白发在夜色中残雪般醒目,如苍狼啸月,回应着涂里琛的怒喊,在激烈处绝响。 见这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如他的族长一样狂性大发,螳臂当车般的挺身挡在坡道正中,刚从混乱中恢复的辽军动作一缓,他们听得出,那啸声里含着义无返顾的求死之志。 果然,啸声未毕,鞔岢已纵身跃起,他扑在正当其面的一名辽军身上,任那名辽军的手中钢刀从前胸透入,刀锋在他背后随着鲜血一起喷薄而出,然后,老人就紧紧抱着那名辽军,一齐往坡下滚去,鲜血很快沾满了那一蓬松散的白发,沿着坡道,蜿蜒出一条血路。 “老叔——”涂里琛嗔目大喊,眼角几欲裂开,看着那条血路上一路滚下的灰暗白发和衰老身躯,他心痛得几乎窒息,他拼尽余力的疯狂,只是想守护他的族人,但他却一次又一次看着族人在面前舍身,这样的分离,如是对他最残酷的惩罚,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想带着族人活下去,上天却要施予他这等惩罚? 见涂里琛心神震荡,按着自己肩头的左手略有松动,苦等机会的池长空急忙运劲于臂,肩膀一沉,挣开涂里琛左手,手中刀使力一荡,将斩刀往身侧一带,斩刀刀锋贴着他身子划过,在他右肩斜斜刮开一道尺长血口。 侥幸脱身,池长空不敢怠慢,双腿点地,向后急退,耳听得涂里琛困兽般的喘息近在咫尺,池长空刀交左手,反手一刀扫向涂里琛咽喉,所有动作干净利落的霎那完成,然而,就在他凌空倒跃之时,匆忙间一瞥眼,正看见涂里琛瞪得通红的双眼,血红的目光,看不清其间流动的是泪是血,触及那样的目光,池长空心底突然一酸,怎么也硬不起心肠砍向这其实已深得他敬意的羌王,但此时收刀已然不及,电光火石的一霎,池长空左手一翻,刀锋一低,改扫为拍,砰的一声击在涂里琛胸口,刀刃才在涂里琛身上带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他已借力收刀,整个人凌空跃起,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一丈余地,两脚一落地,池长空立即抬头往坡上看去,只见涂里琛骤受一击,虽然伤势不重,但羌王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刀驱走,身子一晃,踉跄着往后栽去。随后,几道胄影晃动,几名辽军已向涂里琛冲去。 池长空不忍再看,转过身,径直往坡下走去,踩着那条被白发老者的鲜血染遍的血路时,他身子竟也奇异的颤抖起来,每走一步,他心里都有一种想要放声悲嚎的凄凉,亦难自知,这等凄凉为何而来, 一退到坡下,池长空立即摇晃着走到智面前,把染着涂里宸血迹的佩刀在智的坐骑前随手一扔,“智王,刀已染血,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若还有更甚一步的军令,恕池长空再难做到。”说这番话时,池长空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去看智的神情,话一说完,他立即退开几步,趔趄着坐倒在地,他右肩受的刀伤其实不算太重,但看他坐下时的疲惫,似乎再也不愿站起来。 智出人意料的没有再对池长空施以军令威压,甚至也没有再向这部下看上一眼,马鞭在鞍上轻轻磕了磕,“若海。” “属下在。”若海低垂着头,上前几步,步履间似也有着一种沉重。 “该你了,使出你的本事。”智冰冷的语声如要在夜风中凝固,“就算是想放手让你们领悟军阵之道,我也不能忍受不该有的伤亡,只是攻陷这半截土坡,不该打成苦仗。” “属下会尽力。”若海右手按刀,左手往腰间一探,抽出一柄三尺长的软剑,这是错为每一名卫龙军所配的贴身兵器。 刀剑在手,若海深吸一口气,迅速往坡上冲去,他的轻身术由飞亲自指点,一身提纵疾行之术虽不如天赋异禀的飞惊人,但也极得个中造诣,正因如此,所以智在数年前把他和昆仑,连城这三名卫龙军中的佼佼者安插入耶律迭鲁的惕隐府,使他们三人成为林幽月的得力臂助。 此时若海全力疾行,足不点地般掠过一道鸿影,随着他的身影,第十列辽军也冲向土坡,几丈长坡,鲜血淋漓,有他们同袍的,也有羌人的,他们就一步步踩踏着脚下血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踏血而上。 皎洁月色下,被鲜血染遍的黄土坡道被月色映衬得凭现出一种苍凉,凄凉如通往黄泉的末路。 半坡腰处,还在反击羌族只有寥寥人数,相反,第八,第九列辽军已在坡腰处抢占住一席之地,但随着涂里琛受伤倒下,苦战竟愈见激烈,受伤最重的洛狄第一个扑回到涂里琛身边,他双腿已瘸,站立不稳,只能半伏在地上,一手拉着涂里琛,一手撑地,爬一般往坡上退去。 第二道土垒后那些受伤的羌军都挡在辽军面前,拼着残躯掩护族长,他们的抵抗在辽军的攻势下苍白无力,短短间隙,已有六七人倒下,但这些羌军却是在真正的舍身相抗,除了当场战死的,其余每一名羌军都在伤重濒死前扑向辽军,他们一个个张开着双臂,用放肆的狂笑声压住身上的剧痛,纵身而跃,他们用残余的性命模仿着鞔岢的义烈,紧拽住想要伤害他们族长的辽军,滚倒在坡上,用飞溅的鲜血一遍遍去染透脚下血路。 洛狄抓着族长,一步一步往坡上挪,每挪动一步,都能听到被狂笑声带起的辽军惊呼,他知道族人以命换命的牺牲为的是什么,所以他紧咬着牙,不敢回头,狠命往上挪动着身体。 羌军虽然英勇舍身,但这样的勇敢也只是短暂的坚持,最后一声惊呼消失在坡下后,一名辽军当先冲近洛狄,看见连头都不肯回,拉着族长拼命往坡上挪动的洛狄,这辽军举刀的手有一瞬停顿,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大喝一声:“看刀!”随即出手,一刀砍向涂里琛。 虽为仇敌,但这辽军还是认为,象涂里琛这等男子,不该被偷袭而死。 听到背后风声,洛狄仍没有回头,但他已一个翻身,扑在了族长身上。 刀光甫落,坡上又有一道人影冲下,直接扑向了辽军手中刀,刀锋贯体,来人闷哼一声,一双手却还向前伸出,按着刀柄,不肯让那辽军把刀拔出。 与此同时,又有几道人影从坡上冲来,这辽军急回手抽刀,一时却拔不出,月色下,他清楚的看见,这用胸口为族长挡刀的羌人居然是一名和鞔岢一样苍老的老人,心头惊讶更甚,他不敢想象,羌族中的老人竟然每一个都能有这等勇气。 恍惚间际,一阵破体剧痛忽从他胸口传来,辽军吃痛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柔美如月的脸庞,那是一名很年轻,很美丽的女子,她的双手握着一柄短刀,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体内,冰凉的刀锋颤抖着从辽军胸口抽出,滴滴鲜红飞溅在那张秀美的脸庞上。 “连女人也…”辽军带着最大的惊讶,仰天倒下,模糊的眼中最后看见的,是那女子的双手,第一次杀人的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但这双手紧握着短刀,丝毫没有畏惧刀上亲手所染的血污。 “快扶族长和洛狄退回土垒,这里由我们挡着。”女子长声清喝,随她并肩而立的,只是十几名老人和妇女,却要和男子一般,正面迎向辽军。 第九十九章:赤子无憾(一) “怎么连老人和女人都参战了!都只剩下老人和妇孺了,他们还不肯放弃?”坡下,列阵待发的第一列军士中,一名辽军望着黄土坡喃喃自语,若此刻冲上坡的同袍不能功成,那就会轮到他这一列进攻,可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视若无睹的向那些和他祖父老母一样年纪的羌人挥刀相向,出刀之后,他又能不能问心无愧的过完此生。【 】 “放弃又如何?难道要他们坐以待毙?”邻近他身旁的一名同伴低声道:“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若换成你我,也会拼死相抗!” “是啊,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先前那名辽军也低声问:“那我们呢?我们又该如何?难道真要向他们出手?你能狠得下心?” “你看坡上,兄弟们不也都狠起心了吗?羌人太顽强,便是这些老人,稍有心软,死的就只会是你我。”他的同伴悄悄一指坡下战死袍泽的尸首,又摇头苦笑,“就象智王说的,这一仗,我们只需做一名惟令是从的行尸走肉。” “你们俩别说了,听得人心乱。”另一名辽军向两人嘘声道:“窟哥将军在看着哪!” 两人当即沉默下来,不再议论,但一旁突然有喊声传来:“使老弱操戈而仇,虽胜犹败!使军甲屠戮为功,此战不仁!” 池长空背向土坡,高抬着头,没有看任何人,虽然远离军阵而坐,但他的喊声还是传至每一名辽军的耳中,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喊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在智已经向军士们解释了此战的无奈和必然之后,但他还是把这句话从喉咙中迸发出来,用吼声冲向暗夜。 “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吗?”智阴沉着脸,两腿一夹坐骑,就要策马行向池长空。 “智王,算了。”张砺伸手拉住了缰绳,“现在罚他,反会使军心动荡,他只是个直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 见智神色不悦,张砺又道:“能有这种心存道义,懂得是非的部下,并不是一件坏事,而且,我也有些欣赏池长空这汉子。” 智身形一僵,勒住了缰绳,默然良久,缓缓道:“其实,我也很欣赏长空。” 张砺叹了口气,飞快的瞥了眼正在激战的黄土坡,又立刻低下头去,他为阻止此战而来,但在此时,却发现自己除了负疚般低着头,根本不能阻止什么。 坡上战事在换成若海领军后,已无悬念,若海左手软剑,右手钢刀,持轻身术冲在最前,很轻易的便闯入羌人之中,身影旋转,四下穿梭,右手刀架,挡住袭来长枪,左手剑出,一击杀敌,眨眼连杀三人。辽军随势而攻,把缺口撕扯得更大。 羌族妇老固然在不遗余力的挥舞着刀枪,但他们毕竟只是些从未握过刀枪的老人和妇女,老弱的力气能握紧刀枪已是勉强,根本不能阻挡住辽军的逼近,用尽力气的出手在辽军眼中甚至都不能算是进攻,只需略微一闪,便能让开这些摇摇晃晃刺来的刀枪,然后,只要一个最简单的挺枪突刺,挥刀平斩,不需变招,也不需全力,就会有鲜血染红手中兵刃。 或许,能稍稍阻挡住辽军脚步的,仅是这些老弱本身所意味着的悲壮。 那是一幕值得尊敬,却不能容情的悲壮。 第二道土垒已被摧毁,羌族在坡腰上筑起的土垒共有四道,但有了之前的经验,辽军毫不费力的就用长枪搅碎了第二道土垒,坡腰上所剩的羌人都退守在第三道土垒处,勉强组起的人墙,每面临一次辽军的进攻,就会单薄一分,可就象先前为他们奋战的那些族人一样,这些老人和妇女也始终顽强的坚持着,只有倒下,没有后退。 羌族妇老的顽强远远超乎辽军的想象,月歌就站在族人之中,用喊至沙哑的声音指挥着族人抵挡辽军的攻击,在他的男人倒下后,她穷尽所有的力气,承担着更为沉重的负担,她的身上溅满了族人的鲜血,一滴滴的鲜血混着泪水从她发间额际不断流下,使这朵羌族之中最娇艳的鲜花憔悴得如近枯萎,但花无芬芳,却始终不肯凋敝。 她用嘶哑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喊着,她告诉族人不要各自为战,都背靠在土垒上,把每个人所残余的力气聚于一处,尽量整齐的挥动刀枪,以此扩大攻击范围,延阻辽军进逼。 见羌人在月歌的指挥下艰难的支撑着每一刻,几名辽军从空隙间冲入,想先向这少女下手,但羌人们拼命挡在月歌身前,有几次,看见族人倒在面前,月歌恨不得从人群中冲出,但他的族人总是用瘦弱的身躯总把她挤向后方,宁可自己血溅当场,也不肯让她受到一丝伤害,这是这些羌人,能为他们最敬爱的族长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又一名羌人倒在了若海剑下,那是一名用自己的胸膛拦住若海,不让他靠近月歌的老人,从老人胸口抽出软剑,若海立即往旁一跃,避开喷溅而出的鲜血,又用力将手中刀剑用力互磕,震去刃上鲜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厮杀正酣时做下这个无谓的举动,但在他的剑刺入第一名想要拦阻他的羌族老汉时,他就觉得,染在刃上的鲜血很脏,很脏,又或者,真正脏的只是他这一双手,所以,他无论是在闪避还是出手时,始终不敢向那些倒在他刀剑下的羌人看上一眼,脑中拼命逼自己回想,数日前在顺州城破时看到的,那些被羌军杀死在城外的辽民,或许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将刀剑指向这些老弱。 洛狄和涂里琛早被两名羌女扶到了第四道土垒后,这一道土垒后剩下的都已经是些孩子,一放下族长,那两名羌女立刻匆匆忙忙的拎着匕首往坡下走,临去前,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向族长投去最后一瞥。其中一名年轻的女子在走的时候特意绕了两步,她走到洛狄身旁,偏过头,看着洛狄,很认真的一眼凝视,好象要把一生的凝视都付诸这一眸顾盼。 少女脸上忽有一缕微笑,她捋起袖子,向洛狄扬了扬手,给洛狄看她的手腕,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巾,那是一条很普通也很陈旧的丝巾,但少女却很小心的把它系在腕上,又用系着丝巾的手向洛狄挥手告别。 然后,两名女子都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下坡腰。 洛狄认得那少女,也记得那条已有些褪色的丝巾,她是族中最受欢迎的女孩,她的容颜和微笑,曾令许多羌族青年魂牵梦萦,以前的日子里,为了得到这少女的欢心,那一大群羌族青年们互相间没少比过心思,就算是在最艰苦的举族迁徙中,为了能多看一眼她的微笑,大家就算累得筋疲力尽之余也不忘围在她身边,变着法子的去讨她欢心,而少女也总是在众人的热情中红着脸,抿着嘴,羞涩的笑。她的笑声,是那些荒凉困苦的日子里最悦耳的天籁。 洛狄也是这群爱慕者中的一个,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从来都是他的牵挂。 那条丝巾就是他从辽人的集市中买来送给少女的礼物,少女很喜欢鲜艳的红,所以他立刻买了那条并不算昂贵,却让他掏干净口袋的丝巾,他永远都记得,少女接过手巾时,脸上一霎的红晕,艳丽如手中那一抹红。 只是,洛狄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这帮追求者中最幸运的一个,因为少女对族中的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客气,从不会曲意对某人好,也不曾刻意回避某人。 对于洛狄,这少女也是与对旁人一般的态度相对,甚至还以为,这少女其实对他无意,因为就算是在收下那条丝巾之后,也从不见她系于颈项,也因为她常常躲闪着他炽热的凝视,有时,当他把特意留下的食物塞给少女时,还会被她板着脸拒绝,并逼着洛狄当着她的面自己吃完, 所以,洛狄也总是苦恼于自己的暗恋,懵懂于少女的若即若离。 此刻,看着少女走下山坡,他才恍然明了自己的愚蠢,为什么会不明白本应是浅显可知的道理,那样的躲闪实则是脉脉含羞,那样的拒绝其实是爱惜关怀,而少女对他的情意,就如那条从不见她系于颈项的丝巾,其实一直系紧在少女手腕。他对她朝思暮想之时,她也在对他心心相系,只是少女羞涩,使她羞于启齿表露。 直到此时,临别之前,少女才敢将珍藏的情意向心悦的男子朦胧而示。 泪水从洛狄脸上簌然而落,身上的伤痛忽然再也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心痛,他无法自制的向少女的背影伸出手,嘴大张着,想要大喊大叫,可最后,伸出的手却又慢慢缩回,捂住即将出口的嚎啕。 一切都已太迟,那许多和他一样爱慕少女的族人都已战死,而这少女也将和所有的族人一样,毫无退缩的步入死地,或许,在少女心里,还会为能用自己的生命为他延缓弹指光阴而觉欣喜,因为那回眸一笑,绵绵情深。 第九十九章:赤子无憾(二) “孩子们,扶我起来。【 】”洛狄从地上拣起一杆长枪,撑起半个身子,向土垒后的几个小孩招了招手,小孩子们很懂事的拥上来,扶着洛狄慢慢站起,有个小孩问:“洛叔,族长怎么了?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洛狄心绪澎湃,听小孩这一问才猛想起族长中刀倒下后就没了声息,忙俯下身去看涂里琛,这一看之下倒抽一口凉气,涂里琛此时的模样着实古怪,池长空那一刀虽砍在他胸口,但伤势并不严重,只有一道极浅的伤口,可涂里琛瘫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好象委顿下来,两眼微张,呼吸间气若游丝,神智也已不苏。 洛狄仔细看过涂里琛的伤势,向小孩们道,“族长累了,大家让族长休息一阵。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也该我们来为他干点事了。”他向山坡上四面一望,看见了塔虎栓在土垒后的那匹战马,心中一动,“来,孩子们,帮我把那匹马牵过来。” 一名小孩好奇问:“洛叔叔,你想骑上马去打仗吗?” “对,骑马打仗!”洛狄点点头,望眼坡下,他很想要再多看一样那条红丝巾,干脆,就这样骑着马冲下去,挡在自己心爱的女孩之前,就象梦中许多次那样,他骑着神骏大马,来到心中红颜面前,伸出手,将她轻轻带于鞍上,然后策骑于夕阳之下,呵护一生。 对!就这样,骑马冲下去,在刀光枪林中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气,如果,能在多看一次那女孩的笑颜后战死,想来,这该是很洒脱的结局吧? 总之,他绝对不想先看到缠绕着那条丝巾的手先他一步失去生机。 “也该去把这条命给拼了。”洛狄挠挠头,心里好象有样东西豁朗而开,他忽然变得很期盼这样的归宿,还腼腆的笑了起来,“来,孩子们,把那匹马给洛叔牵过来。” “洛叔叔,你别骑这匹马,这马是我专门留给义父和月姨的。”许久没见踪影的塔虎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手上还抱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夜色下也看不清是为何物。 “这马是留给族长和月歌的?”洛狄一楞,心想怪不得塔虎要把这马藏得这么好,又见他是从身后跑上来的,奇道:“你怎么从坡下上来的,不是早让你先上坡吗?你手上抱着什么?” “我溜下去找个宝贝。”塔虎抹了抹脸,一举手中物事,“看,这是我从一具辽狗的尸首上摸来的,连弩!是个好宝贝,有了这连弩,就不怕手酸拉不开弓!”正说着,忽看到涂里琛的模样,塔虎吃了一惊,“义父怎么昏过去了?他受重伤了?” “族长太累了。”洛狄长叹了口气,“他身上多处受伤,有几处伤势又实在太重,换了常人早已倒下,全凭着一口硬撑到这时候,刚才用力太盛,血气亏损,新旧伤势一齐发作, 所以才会突然倒下。” 洛狄又叹了口气,一脸沉重的道:“族长伤势过重,已经不能再用力气了,否则会很凶险。” “是这样。”塔虎的反应很奇怪,居然象是松了口气,晃了晃手腕,“也好,正担心义父不肯舍下我们先走,来,洛叔,还有你们,大家帮我把义父扶到后头。” 几个小孩抬着不省人事的族长往坡顶走,洛狄心里发急,但关切族长,还是一脸糊涂的跟了过去,走上几步,才发现在栓着战马的土垒后一块平地上,整整齐齐的堆着十几根丈余长用做滚木的树段,另有一辆装辎重的平板大车停在滚木旁。 洛狄虽一腔黯然离肠,见状也不由疑惑,“塔虎,你把这大车藏这儿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运点辎重?还有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布置这堆东西的?” “这活可不是我干的,我不是一直都跟你们守着土垒吗?”虽然累得全身酸软,但塔虎骨子里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劲,这时候还得意的笑着,“我们不是还有些实在参不了战的老幼族人躲在坡顶上吗?义父关照过,让他们等我们和辽军打起来的时候找机会从其余三面陡坡下逃生,我特意跟他们说了一声,让他们先留在坡上,这些滚木和大车也是他们帮我准备的。” “塔虎,你到底想干什么?”洛狄一听族长安排躲在坡上的族人竟然还未四散逃生,急得冒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孩子气?那些留在坡上的族人都是我族种子,族长不惜拼命跟辽军交手,就是要给他们一线生机,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先走?” “因为他们逃不走,义父不肯去想此事,洛叔你也不肯,但我想到了。”塔虎低声道:“洛叔,难道你没发现吗,辽军早就分出几队骑兵,把黄土坡四面围住,那些族人若从其余三面斜坡逃下去,只会死得更快,象智这种人,又怎会给我们逃生的机会。” 洛狄被说得一窒,虽知塔虎说得没错,却不愿心底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强自道:“总得试一试,他们是我族的种子,逃走一个是一个…” “要试也得现在试。”塔虎打断道:“智不给我们机会,我们就自己找机会。” “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机会?”洛狄越说越急,恨不得立刻冲下坡去,“还不如把命拼了痛快,我去牵马,你快去告诉大家,让他们趁乱带上族长走。” “再等等!”塔虎一把拉住气急败坏的洛狄,“洛叔,再等等,你听我一次,给我一个救出义父的机会!” “还等什么?”洛狄急不可耐,伸手去拨塔虎的胳膊,一低头,正好看到塔虎的双眼,黑黝黝的眸子,完全没有一分孩童的稚气和单纯。 “我一定要救出义父!”塔虎抬起头,凝视着洛狄,“我能做到!但我需要一个机会,洛叔,帮我!” 洛狄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的一寒,却不禁生出一股希望,问:“坡腰上的族人已快撑不下去了,万一被辽军攻破最后一道土垒,那我们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塔虎哥,你真有办法救出族长?”孩子们也围在塔虎身边,齐声问。 “我等的,就是辽军攻破最后一道土垒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我的机会。”塔虎低声道,目光忽然躲闪,不敢触及孩子们亮闪闪的眼睛。 “你想怎么做?”洛狄耐住性子问,“为什么非要等辽军攻破土垒?” “再等会儿,我会把我的打算全告诉洛叔!”塔虎还是不敢去看其余孩子的眼睛,他向大家挥挥手,“来,大家都来帮忙,我们帮树段子都推到正面的坡边上,再把那辆平板大车也拉过来。”他想了想,又对洛狄道:“洛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月姨,如果月姨不在,义父不一定肯走。” “我和你一起去。”洛狄一头雾水,但也只能抱着死马当着活马骑的念头,希望这鬼精灵的孩子真有什么好主意。 两人刚转过身,忽见月歌由一名羌女搀着走来,看见那名羌女手上系的丝巾,洛狄眼睛一亮,顾不得腿疼,瘸着脚紧走几步,喉咙一下变得干涩,吞吞吐吐的问道:“你…你回来了?” 塔虎很奇怪洛狄的反应,又见月歌脸色苍白,忙道:“月姨,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大家非要让我先上来。”月歌惨然一笑,“只是一些先后而已,又有何区别?” “是族人们坚持让我把送月歌上来的。”那羌女有些羞涩的解释,却不回避洛狄的目光,迎着他百感交集的注视,柔声道:“这是我们大家的意思,我们觉得,月歌应该陪着族长,至少,也要让月歌再看一眼族长,再看一眼…”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如不慎透露了什么羞不可抑的心思,但又始终望着洛狄,一霎不霎的看着,呢喃般低声道:“再看一眼,也是好的,是吗?” 洛狄的眼神陡然变得更亮,可只是一瞬,又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暗然无光,深深的一点头,却不敢再抬起头来看着这愿意凝视至地老天荒的人,他慢慢的,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应道:“是。” 羌女却嫣然而喜,为自己所得到的回应而欣然一笑,又看了一眼洛狄,“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低声说了这一句,她脸上红晕更甚,赧然于再启齿表露,转身就往坡下走去。 “你还要下去?”月歌伸手想拉住她,却未拉住。 “辽军就快攻上来了,我要和大家在一起。”羌女还是满面笑容,似乎要把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都付于如花笑颜,“我们多撑一会,你们就可以多…。”她抿着嘴,没有把未尽的意思说出口,微笑着,快步走下坡去。 羌女才一下坡,洛狄立刻回过身,抓住塔虎的双肩,瞪红着两眼,大声道:“快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什么都肯干!你快说,为什么非要等到辽军攻破土垒,为什么不让坡上的族人先逃生?你快说啊,你有什么主意!不然就让我下去,和大家战死在一起!” “塔虎,你还有什么办法?”月歌霍然望向塔虎,“要等到辽军攻破土垒?你想用大家的命去换什么?” 第九十九章:赤子无憾(三) “我没想要搭上大家的性命。【 】”塔虎急得连连摆手,想要分辨几句,话到口边,眼中却掠过一线悲伤,慢慢低下了头。 “你想救你义父?”月歌叱问:“我们都想!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义父去和辽军拼命不就是要让坡上的族人乘机逃生吗?塔虎,你为什么要糟蹋你义父要用性命去换的机会。” 塔虎没有再分辨,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月姨,其实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活不过今夜,也没有人能逃出辽军的包围,是吗?你只是不忍打破义父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对吗?” “你胡说什么!”月歌面色刹时一变,正要呵斥,可听到坡下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她忽然无语,从那白衣少年率一万铁骑前来复仇的那一刻,又或是从羌族攻入顺州的那一刻起,她的族群已注定要步入穷途死地,无可否认,她深爱的男人是一位好族长,也是一位最勇敢的汉子,但他对族人全心全意的爱护使他并不适合这虎狼之世的一些规则。 倒是塔虎,在坡腰上筑垒为守的主意就是这孩子想出,总算还为羌族争得了一些喘息之机,然而,在智面前,这些计策纵非徒劳,亦如徒然,而且智从正面主攻,又分兵四面围坡,显然也看穿涂里琛想拼掉性命为坡上族人换取生机的用心。 想到此,一阵头晕目眩的无力忽然袭向月歌全身,幽幽道:“塔虎,你很聪明,可你还是个孩子,生死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想得太多,也不该想得太深。” 她不堪疲累的叹了口气,已不想再追究什么,心里只觉痛惜,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也许会有一段很精彩的人生,可他年轻的生命也终将在今日与羌族之名一起消失于世,既如此,又舍得在这个时候再责备他,遂苦笑道:“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又还有谁能再改变什么,顶多,也只是多撑得一时片刻。” “来,塔虎,你也累了,大家为我们争取的这点时光,就让我们去陪着你义父。”月歌向塔虎伸出手,想让他的男人再看一眼这个最疼爱的义子,又转过头,向洛狄柔声道,“那个女孩子没有说错,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洛狄也苦笑了一下,脸上神情却让人能一眼看穿他的心碎,他慢慢转过身,背向坡下,不敢再往那里看上一眼。 塔虎听出月歌想要放弃生死的颓丧,大急道:“月姨,先等等,让我再最后拼一把,我等的机会就要来了!” 月歌又一苦笑,心里也为塔虎的孺慕至诚感动,一瞥眼间,她看见留在坡上的孩子正七手八脚的推着滚木和一辆平板大车,吃力的过来,她摇了摇头,“难为你们这些孩子了,太迟了,便有回天之力,又还能如何?” “我还想再试试!”塔虎匆忙答了一句,跑过去帮着把滚木推到坡边上,又向一个小孩叫道:“阿达,你先去把坡上剩下的族人都叫过来,要快。” “为什么还要叫齐族人?”月歌疑惑大生,脑中灵光陡然一闪,却是一凛,急回头问,“塔虎,你等的,究竟是什么机会?” 时机紧急,塔虎不敢再拖延,指着坡下道:“我想等辽军快到坡上的时候,先把这些滚木都推下去…” “那也只不过把辽军多阻得片刻。”洛狄心灰意冷,一听塔虎想出的还是这阻敌上坡的主意,木然道:“难道还能把所有的辽军都砸死?还不如让我现在就冲下去,死个痛快!至少也能…” “让他说下去!”月歌急切制止了洛狄,目光灼灼的盯着塔虎,“把你想的都说出来,你不是用滚木阻挡辽军,是不是?” “是。”塔虎老实的点了点头:“月姨,我想过了,既然横竖都是一条死路,不如拼把狠的,说不定就能救出义父!辽军扫平土垒后就会一鼓作气攻上来,他们以为胜算在握,我们又无力抵抗,士气就会松弛,我们就趁他们不备先推下滚木,把冲上来的辽军砸他个人仰马翻,让他们乱成一团…” “有智带兵,这点混乱很快就会恢复。”月歌沉声道,“我族惨败,就是因为低估了智。” “没错,他们不会乱很久,所以我们就要让他们多乱上一阵子。”塔虎的反应很奇怪,他象是做了什么错事,小声道:“一扔下滚木,我们就让剩下的族人立刻从其余三面斜坡分散而逃…” “辽军早就分兵围坡,怎么逃?”洛狄听得气结,“说来说去,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的。”塔虎摇摇头,用更轻的声音道:“现在让大家逃,只是一个障眼法。” “障眼法?”洛狄疑惑道:“什么障眼法?” 虽然时光紧迫,但月歌这一次却没有再出言喝止洛狄,她若有深意的看着塔虎,神情复杂。 “智确实围住了土坡四面,还想把我们都围杀在黄土坡上,但其余三面坡道陡峭,只能用绳子攀爬上下,所以辽军单攻正面,对其余三面却只围不攻,因为只要能攻破正面,辽军就能直贯而上,而且智识破义父守在坡道正面拼命是想掩护大家逃生,义父又始终都在正面跟他们交手,所以辽军的主力都在正面坡下,那三面的辽军只是用来防止我族人趁乱潜逃,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也不会主动爬到坡上来。” 塔虎没念过书,识得的字不多,无法用最简洁的话语表述意思,见洛狄听得茫然,很是费了点力气才勉强把自己的主意说得明白:“智认定义父不会舍下族人顾自逃命,但等我们一会儿把滚木从正面推下,同时让族人们从其余三处斜坡逃生,再故意发出喊声让辽军知道我们要逃,辽军被滚木一撞,猜不透我们在正面会不会还有埋伏,就只能先退下去,等把滚木都清理了才能再上来。” “为什么要故意让辽军知道我们要逃?”洛狄越听越糊涂。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还要让他们以为,义父也会和余下的族人一起分散逃跑。”塔虎极快的说道:“智最忌惮义父,他见我们要逃,一时半会儿又不能从正面上坡,那他就只能再派人马立即赶往其余三面土坡,刚才其他三处的辽军只是静守合围,但一会儿为防我们趁乱逃走,他们就得策马跑动,四面搜索,这土坡方圆有一里多地,要想彻底合围,智就要从正面分出更多的人马赶往其余三处。” “你是想让族长再从正面突围?”洛狄以为自己明白了,可再一琢磨反倒又觉得更糊涂了,“ 就算智分出人马,可正面还是会有辽军留守,而且清干净了滚木,他还是会派兵从正面冲上来,你让族长从正面走,那不是和辽军撞个正着吗?” “那就别让辽军有机会从正面上来!”塔虎一指搁在滚木旁的那辆平板大车,“只要等到辽军分兵,我就把这辆大车也从坡上推下去,我也会藏身在这大车上…” “你藏在车上?”洛狄吃了一惊,“你想干什么?送死吗?” “不是送死,是去拼一把!”塔虎故意漫不在乎的笑笑,又举起手中的错王弩,“所以我才要去拣这柄连弩,我等的机会一定要让辽军混乱,可有智在,辽军就算乱起来也会很快恢复,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要让他们乱得不可收拾!” “你想去杀智?”月歌突然问,“要让辽军乱,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智,塔虎,你等的机会,原来是要杀智?” “什么?你去杀智?”洛狄被塔虎这一胆大包天的主意彻底震住,“就凭你一个人一张弩,能杀得了智?就算你真能冲到坡下,可万一智没有干等在正面坡下,那你怎么办?” “智一定会守在坡下。”塔虎肯定的说道:“因为要上这土坡,只能从正面上来,我总觉得,智一定会想到这坡上来看看。” “以智的性子,应该会如此。”月歌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会想上来,亲眼看看由他一手造成的我族惨境。不过,塔虎,你真有把握能杀了智,你可要想清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若不成功,你就会成为我族罪人。” “是,我知道。”塔虎低下头,不敢去看月歌的眼睛,又慢慢道:“我一个人没多大把握,所以还需要洛叔帮忙,我身子太轻,躲在车上冲下去压不住分量,很容易翻车,有洛叔在,就能帮我压住车子。”他想了想又道:“最好能再分给我一两个人,等车子冲到坡下,我需要有人帮我分散辽军的注意,然后找机会把这柄连弩里的弩矢都射在智的心口。” “小家伙,你可真是敢想!我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个死。”洛狄耸了耸肩,却奇怪月歌为什么要说塔虎会成为羌族罪人,他反复想了想塔虎的主意,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再一琢磨月歌说的话,前后一想,忽然铁青着脸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塔虎的衣领,大声道:“我明白了,塔虎,你小子够狠,说了那么多,又推滚木又让大家分散开逃,原来你是要用所有族人的命去给你换一个刺杀智的机会?是不是?如果按你说的做,大家一到坡下就是自投辽军的包围,一个人都逃不了,是不是?小家伙,你好毒的心思,你真要让大家都去送死?为什么?” “我想救义父,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救出义父的机会。” 塔虎的声音一下拔高,又慢慢轻下来,“没错,我这主意是在拿族人的命去赌,可是洛叔,就算我不这样做,大家又还能活过今夜吗?” “你…”洛狄一肚子的火气突然尽消,楞怔怔的看着塔虎,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揪在塔虎脖子的双手慢慢松开,摇了摇头,“别问我这个,我不知道,真的不想知道…”苦笑着,他向月歌道:“月歌,这小家伙心思太重,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塔虎,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我也大概猜到了一点你的心思,先不论是好是坏,可我问你,就算真按你说的去做,你有把握杀了智?”月歌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句:“你要说实话。” “我没有把握,但我会尽力,我需要的也只是一支弩矢的机会。”塔虎道:“我们躲在车上冲下去的时候,月姨你就守着义父留在坡上,如果我能得手,正面坡下那些辽军就会军心震荡,其余三处的辽军忙着追杀我们的族人,就算能及时过来,也会陷入主帅被杀的恐慌,顾不得合围,这就是我等的机会,月姨你要立即带着义父,骑上那匹马,冲到坡下,冲出重围。万一我不能得手,辽军见有人敢刺杀智,一定会护着智先往后撤,以防再有意外,趁着这个时候,月姨照样可以带着义父从正面冲下去,避开辽军,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那你可知道,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而且无论你是不是能得手,你都会死在辽军手中。”月歌追问道:“如果智死了,他身边的辽军就算再惊慌,也会先把你乱刃分尸,如果你不能得手,你也立刻被辽军所杀。” “我知道。”塔虎居然很轻松的笑笑,脸上流露出的是如他年龄一般的单纯笑容,“月姨,其实你刚才说的没错,我这主意确实是要搭上大家的性命,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把大家送入死地,如果我不死,怎对得起族人?不管能不能得手,就当是用性命去向族人赎罪。 ” 月歌又问:“你让我留下陪你义父,是担心如果我们能逃出去,你义父清醒后得知族人尽灭,会发狂乱性,做下什么不能预料的事情,所以你要我陪着你义父,有我在,就一定能劝住他,是吗?” “对!”塔虎忙点头道:“月姨,等你们逃出去了,你要劝住义父,千万不能让他发脾气。” 说着自己生死之事时,塔虎一脸的漫不在乎,可一提及义父,他却很认真的叮嘱道:“月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义父,义父的伤很重,你们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先好好休养一阵,等义父伤好了,你们也要远远的离开,不要回上京,也不要去中原,我听说那里老是打仗,乱得很,你们要去偏僻点的地方,就算吃些苦,也总好过再去打打杀杀,如果义父想回来报仇,月姨你千万要拦着他,没有了我们陪着,义父的性子也说不定会变得很暴躁,月姨,你要让着点义父,别让他生气,我听说老生气对身子不好,还有,我知道义父最喜欢吃羊肉,可以前好不容易有些羊肉,他肯定都先分给我们大家,自己顶多吃点肉沫沫,以后我们不在了,义父就不用再操心要把肉省给我们,他也可以痛痛快快的吃一顿最喜欢吃的羊肉,还有…” 听着塔虎不厌其烦的带着孩子气的叮嘱,洛狄忽觉心头有一阵悲从中来的刺痛,这孩子,真的是在全心全意的向着义父,而说出这一番对义父的日后憧憬,在他心里,其实也是一种殷殷道别吧? “为什么?”月歌打断了塔虎的说话,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然后就静静看着塔虎,她清楚,这孩子一定能清楚她的意思。 “我想救义父。”塔虎的回答依然只是这一句,随即,他又憨厚的笑笑:“我也想和义父一样,永远都只想着救出所有人,可我没这本事,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所能去救出义父,月姨,你知道吗?我前一次去刺杀智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他说要我在最后的一点时候好生守着义父,还说不论生死,都不要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我把他的话想了好久,然后我有点明白过来,如果能救出义父,那不论我是死是活,大概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你这孩子啊…”月歌看着塔虎,眼中晶莹闪烁,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这样,都是为了你义父,到底该说你是个好孩子,还是该说你胆大妄为呢?我也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走上几步,轻抚着塔虎的脑袋,很认真的道:“塔虎,知道吗?如果你能活过今夜,长大成人,那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男子汉,也许,你还会变成一个很了不起的羌族族长。” “不对,义父才是最了不起的羌族族长!”塔虎忙道:“义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有能比义父更了不起。” “在你心里,大哥当然是最了不起的。”月歌微微一笑,柔声道:“在我心里,也是一样,不过,你义父并不懂得一些取舍,所以他会是一条真正的男子汉,却无法狠下心来成为一个最出色的羌族族长,可你不一样,你年纪虽小,却已懂得手段,塔虎,月姨问你,如果一切都按你说的做,但你不能藏在车上冲下坡,而是换成你骑上那匹马逃走,走得远远的,你肯吗?” “不行!”塔虎想都不想,立即叫道:“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当然要我来干,怎么能换成别人!如果逃的是我,义父怎么办?” “就知道你不肯,你这倔性,倒真是象足了大哥。”月歌苦笑着,摇摇头,看向了洛狄,“洛狄,你说呢?该怎么办?” “就这么办吧,按塔虎说的,这小子脾气大得很,如果让他管自己逃,说不定直接就冲下去杀智了。”洛狄笑笑,掂着手中枪,朝塔虎笑笑:“算你小子够意思,没把洛叔拉下,还知道拖上我去陪你疯上一回!” 第九十九章:赤子无憾(四) “洛叔,你答应了?”塔虎喜道,洛狄是族中最勇敢的战士,有他襄助,机会就多出了一分。【 】 “不答应又怎样,拼命的事情,除了我还能找谁?”洛狄故意哼了一声,又洒然一笑:“总说着要去拼命,一会儿,可真要去把这条命给拼掉了,你这小子,还真是一脑门子的坏水!” 塔虎呵呵笑了起来,一点也无将赴决死之路的彷徨,他招呼着几个孩子把那辆平板大车推到坡边上,又想去再选几人和他一起躲到车上,但这时坡上所剩的羌人除了小孩就只有一些实在上不得战场的老弱,稍有些力气的老人和妇女都已留在了坡腰上,塔虎正没奈何,同为涂里琛义子的几个小孩听说是要为救义父出力,小孩们都一拥而上的自荐。 塔虎虽豁达,但看见这些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孩子,一个个抢着要帮手,也不禁唏嘘,最后,他选了年纪仅次于他的小孩阿达。 “塔虎,一会儿我要做些什么?”阿达很兴奋的问,脸上洋溢着能帮上义父的得意。 “跑!”塔虎递给他一柄匕首,“阿达,一会儿一听到我说跑,你就立刻跳下车,拿着这匕首跑,你只管跑,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不要把匕首扔了,也不要停下,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这很重要,做得到吗?” “为什么就让我跑?”阿达有些不满,用力把手中匕首高高举起,“我能帮忙打辽军!” “阿达,你真的想帮义父?” “当然了!” “那就相信我,你只需要跑!就是帮了最大的忙。”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塔虎用很认真的口气向这弟弟叮咛。 “那好吧!”阿达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为能帮上忙而高兴,想了想又孩子气的问:“那我要跑到哪里去?万一和你们跑散了怎么办?” 塔虎楞了楞,迟疑了一下,他用力抱住阿达的双肩,“放心,你不会跑散的,大家都会来和你回合,我也会来找你的,一定!”他低下头,在阿达耳边低声道:“一定!” “好啊,我等你们,你们可一定要来找我!”阿达高举着匕首,开心的笑着,却未发现,塔虎的眼中,正有浓浓的悲哀和歉疚。 一旁,月歌也在向涂里琛一群孤儿轻轻的说着话,她一会儿摸摸这个的脑袋,一会儿整整那个的衣裳,向每一个孩子都说上几句话,然后,她抱起了年纪最小的女孩儿青儿,走到塔虎留给她的那匹战马旁,对怀里的小女孩儿道:“青儿,再过一会儿,月姨就会带着你义父和你,骑上这匹马,一起往坡下冲出去,因为月姨要照顾你义父,不能分心,所以只能把你绑在马鞍上,到时候,你要紧紧抱着月姨,千万不要松手,知道吗?” “噢。”青儿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捋着战马的鬃毛,又仰着脑袋问:“月姨,别的哥哥们不跟我们一起骑马吗?” 月歌勉强一笑,慢慢道:“这匹马上最多只能骑两个人,青儿年纪小,身子轻,所以月姨可以带上你,其他的人…,”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向这小女骇说出残酷的事实,只是轻声道:“青儿,趁着这个时候,你好好向哥哥们再看上一眼,记住他们的模样,这样就算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你也不会忘了他们,知道吗?” “噢。”青儿又脆生生的答应着,她乖巧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时常玩在一处的孤儿们,还伸出小手向他们摇晃着,那些小孩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挂着笑,也都慢慢举起手,向小女孩摇晃着,做着不知不觉的道别。 这特别的道别,没有哭闹,惟有平静。 看在月歌眼里,却是刀割的疼,望着怀里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只想能让她拥有安宁的一生,然而,这最寻常之事在此时却是难如登天,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紧走几步,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满坡的尸首,走了几步,她在一具妇女的尸首旁停下,向青儿道:“青儿,你认得她吗?” 小女孩害怕尸首惨白僵硬的面容,只看了一眼,立即把头埋在月歌怀里,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恩,这姑姑好象抱过青儿。”然后就再也不敢睁眼去看,“月姨,这姑姑的脸好慌!” “青儿,你听好了,月姨现在跟你说的话很要紧,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月歌抱着小女孩,低声道:“你塔虎哥想了个能救我们的办法,也许,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可事有万一,如果失败,我们仍旧会被困在这土坡上,而辽军也会冲上来,那个时候,如果月姨大家都不在了,你就跑到这位姑姑身边,拉着她大哭,不要怕,这姑姑不会生你气。” 一边说,月歌一边蹲下来,把青儿放到地上,拉着她的手去碰那妇女的衣裳,“青儿,别怕,你一定要听月姨的话,如果辽军冲上来了,你就象现在这样拉住这姑姑的衣裳,放声大哭。” 小女孩不解的大睁着眼睛,很奇怪最疼自己的月姨为什么要教她这样做,平常的时候,别说是死人了,就算是看到塔虎打回来的猎物,月姨也肯定先把她抱远,不让她去看那些血淋淋的东西。 “青儿,你要记住月姨的话。”月歌不顾小女孩眼中的畏惧和茫然,一遍一遍的教着:“等有辽军向你走过的时候,你就拉着这姑姑大哭,不要抬头去看那些辽军,也不要去看他们手上拿着的刀枪,如果那些辽军问你话,你也一定不能回答,你只要拉着这姑姑大哭,使劲的哭,不要停,如果有辽军来抱你,你也千万不要反抗,就让他们抱着,闭上眼睛,就当抱着你的人是义父,记得吗?” “月姨,你为什么要青儿抱着这姑姑哭?还要当着那些辽军的面哭?青儿也不要他们抱!”小女孩很是奇怪,缩回手,抬起头问:“那些辽军打伤义父,他们都是坏蛋!义父说过,青儿要勇敢,千万不能向坏蛋哭,不然坏蛋会变得更坏,而且青儿很怕,姑姑现在的样子很怕人!” “不要怕,青儿,不要怕。”月歌抱起小女孩,慢慢梳理着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义父说的很对,但你更要好好记得月姨的话,月姨教你的很重要,而且…”她在小女孩脸颊上亲了一口,低低道:“这或许是能救你的唯一办法,一定要记住,也一定要照做,因为,我们羌族不能就这么亡族灭种,月姨希望,你能是活过今夜的羌人。” 第九十九章:赤子无憾(五) 小女孩显然还是不能明白,她看看地上的尸首,又看看月姨,乖乖的点点头。【 】 月歌知小女孩年幼不解,又小声教了几句,青儿舒服的依偎在她怀里,含含糊糊的答应着。月歌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叹了口气,把小女孩抱得更紧。 然而,月歌并不知道,怀里的这小女孩其实是在装困,而且心里想的也完全是另一个念头。 月歌更不知道的是,也正是这个年仅四岁的小女孩,将在今夜做下一件令所有辽军为之侧目震惊的事。之后,经历此役的每一名辽军,他们余生的回忆中都深深刻下了这个小女孩挥之不去的身影,。 沉重的脚步声在月歌身后响起,“月歌。”洛狄一脸木然的走近,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一样的沉重压抑,似乎在抑制着心底最疯狂的悲号,“时候到了。” 月歌**一晃,“时候到了,”区区四字,听似平淡,各中断肠,却难言喻。 “知道了。”月歌的回答同样低沉,两人默默相视,又互相点了点头,随即,月歌抱着怀里的小女孩,走至重伤昏迷的涂里琛身边。 涂里琛昏沉不醒的平躺着,身下还被细心的孩子们垫了几件衣裳,他的一只手里仍握着斩刀,另一只手微微虚握,似要再次紧握成拳,为了他的族人重重挥出,不过,微曲的手指,在主人此时难得的平静中看来,亦似要握住什么。 “大哥。”月歌一手搂着青儿,一手伸出,慢慢拂过她男人的面庞,又轻轻下滑,握住了那只宽厚粗糙的大手。 涂里琛昏昏沉睡,毫无知觉,但在手心被填满的一瞬,他的手不自觉的轻轻合拢,将掌中柔软轻轻握紧。 另一侧,塔虎和孩子们找来了几块厚厚的粗布,一层层的铺在那辆大车上。 “这是干什么?”洛狄走过来,他本来已无心思再说什么,只想静静等着冲下坡去的那一刻,但看到塔虎的举动,他还是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一会儿,我要藏在这布下面…”塔虎用很轻的声音解释着,“洛叔,过会儿我需要你引开辽军的注意,还要尽量多撑些时候,你脚上的伤势,不碍事吧?” “一次机会。”洛狄不答反问,“塔虎,我会尽力,可你只有一次机会,有把握吗?” “我也会尽力,能不能杀了智,我没有太多的把握,但我有把握得让辽军乱起来。” “好。”洛狄也点点头,重复着他曾说过一次的那四个字,“时候到了。” “智王,若海得手了。”坡下,张砺轻声说着,“坡腰上的羌人都已…” 从若海攻上坡腰的那一刻,他就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此刻虽是功成,但他语气里全无获胜的欣喜,只说了一半,便默默收声。 “难为若海了。”智清楚张砺的声音为什么会如此低落,随着若海的步步逼近,智也下令坡下辽军慢慢推进到了坡底,让每一名辽军都能很清晰的看到坡上情景; 与其迷茫,不如正视。 智的这一军令残酷而直接。 最后一道土垒已被军士们推倒,连续的厮杀多少已让辽军有些麻木,对那些滚倒在坡上的白发苍颜,也渐渐没有了初时的震动,但看见守在土垒前的最后一名羌人倒在若海剑下时,还是有很多辽军默默低下了头。 那羌人还是一名很年轻的少女,开战伊始,她就站在族人中间,但她手上握着的那柄刀多数时候都是下垂着,有几次,她在替同伴遮挡刀枪时,还失手把刀跌落在地,虽然她立即就手忙脚乱的把刀拣起,又急匆匆的捧着刀去帮族人遮架她根本无法相抗的攻击,但只凭这些生涩的举动,就能看出这羌女的善良,而她之所以一步不退的持刃相抗,也不是为了什么复仇,只是简简单单的为了能和她的族人并肩立于一处。 若海的剑锋几次掠向这名羌女咽喉,却发现这羌女几乎连最基本的躲闪和招架都不懂得,那种笨拙生疏的姿势,除了消耗她自己的体力,根本不能对辽军造成任何威胁。 “都是些从不事杀戮的妇孺啊!”若海的剑锋一次又一次从羌女身侧游离而过,没入其余羌人体内。 “吾剑之锋,利于拨乱反正,吾剑之芒,盛于诛暴弑邪。” 这是飞指点卫龙军剑术时所说过的一句话,当日耳闻,若海曾深以为然,今日出剑,却惟有迷茫,但即便如此,在若海仍不愿意向这样一名年轻美丽的羌女刺出锋芒,有几次剑锋从羌女身侧飘忽而过时,他甚至还自私的希望,这名羌女是死在其余辽军手中,那样,他在日后无数长夜中惊醒时,大约可以少一些内疚。 但坡腰上的辽军似乎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的出手也总有意无意的避开这羌女,可这样的手软对这羌女只是一种催心裂肺的残忍,因为她要忍受着一个又一个族人在她身旁倒下,却只能站在血泊中,红着脸,红着眼,生涩而慌乱的挥舞手中刀,。 很快,坡腰上就只剩下了这名羌女和她的急促喘息,辽军们都默默的立于原地,没有再继续逼近。 “都下不了手吗?”若海从心底长叹,手中刀剑忽也在羌女绝望的面容前软软垂下,幽怨凄楚的眼波从辽军脸上一一掠过,当眼波停在若海脸上的一瞬,若海仿佛觉得胸口有些东西正在冰冷,他很想避开这样的凝视,以免在深夜梦深时因此而坠入梦魇,但他发现,自己其实无力闪躲这眼神。 见这些刚杀了她族人的辽军都止步不动,羌女吃力的举起了手中刀,晃悠悠的向若海走来,她虽不懂任何杀伐间事,但也能看出,若海乃是这群辽军的首领。 若海嘴唇微动,只感到满嘴苦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羌女走出几步,脚下忽然一滞,竟当着这些辽军的面转过脸去,望向了坡上,若海一怔,也不自禁的往坡上看去,坡上入眼荒渺,正疑惑时,这羌女已回过头来,一步步走向若海。 刀尤举。 若海的心随着羌女的脚步不住下沉,他不明白这羌女在回望什么,但他发现,那一眼回望之后,羌女虽不堪负荷的举着刀,但她的步履却陡然轻盈起来。 一步一步,羌女很快已到了若海面前,连一霎的迟疑都无,她手中刀已向若海劈去,毫无章法的一刀,若海闭着眼都能闪过,事实上,他也确实是闭着眼让开这一刀,一刀之后,又是一刀,喘息声在若海耳际凌乱,近如咫尺,伤不得他分毫,却让若海从心底深处觉得慌乱,他烦躁不已的连退数步,只想挥手拂去这凌乱的喘息,一抬手,猛想起手中凌厉剑锋,急忙撤腕,但面门间已溅上几点热意,喘息声也在耳边突然凝固,他惊慌的睁开眼,正看见羌女前胸处,一片鲜红渐渐扩大,但这羌女脸上没有太多的痛苦和害怕,她低下头,看了眼胸前,又慢慢抬起头。 若海以为这是她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仇人,而他也不存侥幸的准备接受那种怨毒的仇视,却见这羌女的眼波没有在他脸上停留一刻,而是努力的转过头,想要再一次回望坡上,嘴里似乎还着轻轻念着什么,很轻的细语,象是在反复念着一个人名,若海看到,最后浮现在这羌女眼中的,是一丝明亮的神采,朦朦胧胧,宛如烟波的神采。 然后,那些生涩和美丽,随着渐消的生机和颤巍巍抽出的软剑,在她眼波中慢慢化成空洞。 这时,每一个辽军都看见,当若海从少女胸前抽回软剑后,立即踉跄着后退几步,将手中刀剑远远扔开,又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相信是这双手刚夺去如此年轻美丽的一条生命。 接着,若海的身子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他晃了一晃,突然下跪似的跌倒在少女尸首前,神情惨白,亦如尸首般僵硬。 看见若海古怪的举动,却无一名辽军觉得他此时的行径失常,因为他们都能深深体会到若海此时心境。 那是悔恨,一种锥心的悔恨。 呆呆望着羌女,若海慢慢伸出手,想把她手中尤握的刀拿开,这样的女孩子,不该握刀而死,更不该将今世的兵解带入下一世的轮回,无意间看见,羌女洁白的手腕间,缚着一方褪色的丝巾,那一截陈旧的红色,已被主人的鲜血浸透染艳。 若海唇角忽然现出一丝惨笑,他知道,从此之后,自己这一生中所有的深夜梦回,都将在大汗淋漓中惊醒。只是不懂,这羌女为什么在临死还要努力回望?究竟又是什么,值得她至死回眸? “若海已尽力,上去几个人,把他扶下来。”见若海木石般跌坐在地,智挥手下令,“把坡上的尸首都带下来,我部军士的尸首,都要带回幽州安葬。” “遵命。”窟哥成贤传令下去,他在坡下备有一队专管打扫战场的军士,闻令后,这队军士快步上坡,将坡腰上的尸首一具具搬下,和先前一样按敌我分开,整齐的摆在坡下。 还有几名军士走到若海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但若海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坐着,几名军士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他,若海就这么被扶持着,如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慢慢走下坡,再没有跟任何人说上一言半语。 坡上其余辽军也被唤下休息,一个个踽踽而行,殊无大胜欣喜,反如战败般低落迟怔。 “智王,你想上坡吗?”张砺一听智下令清理坡上狼藉,便猜到了他的意图,忙道:“羌族已近覆没,派一队军士上去收拾残余即可,你又何必亲自上去。” “没看到涂里琛的尸首前,我不能安心。”智语气还是淡淡的,好似对一切都已习以为常的无动于衷,“总要上去看一眼,看看这由我一手造成的惨势,而且…坡上应该还有个小孩子,我想知道,他会在最后的时刻,为他的义父做些什么。” “坡上还有个孩子?”张砺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羌人早已全族皆兵,一直在和辽军交手的只有少数轻壮,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女,会有几个孩子也不希奇,他看了看被扶下来后就魂不守舍的若海,再看看独坐在远处的池长空,忽然很庆幸自己只是一个文官。 坡腰上的尸首很快便被清理干净,窟哥成贤最懂智心思,知他想上坡一看,立即命一队军士先行上坡,因知坡上已无抵挡,那队军士也不再戒备,各自跨上坐骑,便要一鼓作气催马上坡。 谁知一队骑军堪堪将要登上坡顶时,坡顶边缘处忽然又响起一阵小孩子们的大喊:“滚木,推!” 没想到坡顶居然还有羌人把守,那队骑军都吃了一惊,眼看已近坡顶,又不见有滚木立刻砸下,也不知会不会又是一场虚惊,一时都勒马停下,面面相觑,有几名军士还向坡下看去,似在等智下令。 “还真是连小孩子都用上了。”张励也感意外,但想到坡上已无可战之兵,倒也不紧张,反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叹,“只剩下小孩,还要顽抗到底吗?” “怎么都楞着,或急进或急退,哪有犹豫之理!”智不悦的冷喝:“虚虚实实,十次九虚,为的便是那一次实,还不散开上冲。” 智话音才落,坡顶忽有搡动之声,一根滚木突然被推出,正砸在当先几名辽军身上,紧接着又是一根滚木带着尘土飞扬扑下,狠狠撞击那一队骑军。 “糟糕!”骑军应变已迟,又因地势狭窄而挤在一处,被砸倒的军士往下一滚,立刻又跌在同伴身上,几个人连人带马撞在一处,由上而下滚落,顿时积成一股巨大的坠落之力,后面的军士也抵不住这大力撞击,连成排的往后栽倒,而坡上滚木还一根连着一根翻滚砸落,避无可避,这队骑军无一幸免,人仰马翻得往坡下滚落。 窟哥成贤见状,急命众军士上前援手,因坡上滚木下落之时甚急,辽军也冲不上去,只能散在坡下,等那队骑军滚落后再乘隙把他们拖开,看情形只要坡上滚木落势不止,辽军就无法再行上坡。 “小家伙,尽使些小孩子戏耍的诈术,竟然也能得手。”智沉着脸,低斥道:“一个个全无半分应变敏捷,越打到后头,居然伤亡越大。”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一) “你们…?”赵良臣望着那些羌人,无言可说,该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他暗骂自己愚蠢,已是死敌,连劝降的必要也无,可真要喝令部下发起一次一面倒的冲锋,赵良臣又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这点羌人,就算全灭,也不算是功劳吧?他想以此来当犹豫的借口,心里偏又清楚,使他犹豫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 难道我也有妇人之仁吗?还是当着部下的面?他恨不得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上两个耳光,却又隐隐觉得,就算自己喝令冲锋,部下们大概也会照样犹豫不前。 几名羌族小孩不知道这些辽军为什么会楞着不动,可他们不会忘记,喊杀冲天的平原上,无数族人在铁骑前倒下,烧红土坡的烈焰中,许多长辈化为焦尸。 所以,小孩们紧绷着脸,紧握着刀,一双双稚气的眼睛里流露着不可掩饰的紧张和慌乱,脚下却象曾在坡腰上坚守的那些大人一样,一步不退。 赵良臣等人看出了孩子们身上那矛盾的紧张和坚毅,愈发没了主张。 那名羌族老人不愿苟缩在孩子身后,他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两个小孩的脑袋,又从一名个子最小的孩子手中接过匕首,站于六名孩子之前,仰起头,沉喝道:“辽将,楞什么呢?不敢动手?难道还怕了我羌人,想多等些援军过来再动手不成?” “你们…”赵良臣嘴动了动,还是说不出话, 这些羌人究竟是怎么了?老老小小,明知是死,连一句求饶服软的话都无,硬气得让人无可奈何。 “辽将,你还在等什么?是不是看见我们这几个老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是想等我羌人求饶服软,你这辈子大概是等不到了?你们那个智王,够毒够狠,怎么就教出你这样的部下?”羌族老人也懒得去问这辽将的名字,即使自己片刻后就要死在此人手中,见赵良臣无语,又喝道:“是条汉子就动手!一点怜悯,我羌人不需要,束手待毙,我羌人也不会做!死得其所,才是我羌族本分!” “真是帮犟驴!”听着这老人的刚烈话语,赵良臣下意识的抬了抬手中钢枪,可心里连半分杀气都提不起来,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僵硬不动,他的部下也都裹蹄不前。 羌族老人已回过头,看向了那六个孩子,板如生铁的脸上露出笑容,就象是看着自己的骨肉子孙,他自己的儿孙已于此灭族大难中死去,但在此时,老人无疑把这些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儿孙,同族同根,同朔一源,原是如此。 老人的手从几个孩子的脑袋上一个个摸了过去,孩子们也还报以天真的微笑,老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又转头向赵良臣等人看去,但他显然已不肯再给这些辽军犹豫的时光,他哼了一声,向赵良臣等人迎面走去。 手中,匕首高举。 “你想干什么?”赵良臣惊问。 老人没有理会他,径直向这一列辽军走去,浑浊的眼睛随着步履渐渐清亮,看向辽军的目光里也没有太多的仇恨,只是用这步伐表达着一种决然之态,一种螳臂当车,宁死不辱的倔,一种吾族可亡,尊严不丧的硬。 这是他这样的羌族老人,能为自己的部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老羌汉,你想死吗?”赵良臣急声大喝,才发现自己的恐吓对那老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老人冷冷看着他,挺直胸膛,脚下不停,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沉浑的吟唱,“天地不古,羌人不辱!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听到老人的歌声,那六名小孩脸上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这曲调他们听过,这是本族流传千百年的一曲古歌,这是他们这一部族,历来传唱的一曲族歌。 这是千年,百年,迁徙中,磨难中,漫漫黄沙中,烈烈酷日下,如幕苍穹里,族人们把臂挽手,向着天和地的不公,高声对唱的一种豪壮。 天本不公,地本无理,然,人有壮志——可当歌! “我有长戈,可捍亲族!我有长刀,可当万夫!” 六个小孩稚嫩的声音随之起歌,他们的年纪还很小,并不太懂得歌词曲意,但他们觉得,此时此刻,用胸臆间最大的力气将这一字一句喊亮,肯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因为对面那些辽军的脸色,都在这一字一句的震撼下变得苍白。 “黄沙在天,羌人在路,大风摧折,一步一行!” “难有穷尽,家园在彼,路远途遥,一生踏行!” 以前,都是大人们在唱这族歌,可孩子们也喜欢听,喜欢唱这曲歌,因为这是他们羌族在这世间种种磨难中的狠狠挣扎。 “我歌我笑,驼铃马鸣,我哭我泪,青山绿水!” “灾兮劫兮,不过一步,天兮地兮,何必垂怜!” 太过年轻的声音,从已无可能在铁骑下活过今夜的稚气胸膛中唱出,喊亮的,唱响的,却无半点末路凋零之色。 “羌人有亲,长路同伴,羌人有族,呼啸戈壁!”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孩子们的歌声越来越响,壮士般嘹亮。 孩子们的步伐越来越铿锵,归家般无畏。 风忽然大了起来,呜呜咽咽的风声,将歌声送到了土坡四方,然后,土坡的四方八面,又都有一阵阵歌声随风传来,一和一伴,唱遍黑夜。 “看来埋伏各面的其余兄弟,也各自遇到了羌人。”赵良臣苦笑,这个只想功利的男子,这时却惟有在歌声中怅然苦笑摇头,“想来,大家也只得和我一般苦笑吧?” 很多事情忽在赵良臣心里恍然,为什么开战之前,那位甚对自己脾胃,冷酷深沉的智王迟迟不愿下狠手,为什么那位气势汹汹想要复仇的副将池长空会在胜利在望时突然心软,甚至不惜在智王马前自缴配刀。 这一仗算得是大胜,可是,就象池长空,若海,窟哥成贤这几人一样,赵良臣也于此时扪心质疑,这一仗打下来,究竟是得是失?是胜是败? 他不知道。 高歌长起,孩子们簇拥着老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得似已可用胸膛迎向赵良臣的手中长枪,而那歌声,也已弥漫于黄土坡下。 “要的,只是死得其所吗?”赵良臣苦笑未止,却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今夜,今时,他必须正面而对这七名死志已存的羌人。 手中长枪似乎有千钧之重,要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指向步步逼来的歌声,苦笑从赵良臣脸上硬生生抹去,不能给你们生路,不该给你们怜悯,那么,就让你们死得其所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们的敬意! 他长吸了一口气,肃然目视前方,目光所及,枪锋所指,虽是寥寥老少,但他面容间浮现的却是此生最由衷的肃容,这是如临大敌的正色,如战强者的庄重,如对天地的严谨,还有,如视劲敌的敬意。 虽是一次跃马便可击溃的老幼,但赵良臣觉得,这些老幼,绝对当得起这份正视。 “弟兄们!”赵良臣探臂挺枪,面容肃然得仿佛要冲入千军万马之中,纵声大喝:“迎敌!” 便是寥寥老弱,却有如此气势,当可称敌!当须迎! “迎敌!”没有人觉得这如临大敌的严肃乃是荒谬荒唐,似乎一下生成的默契,十人阵中每一名军士都高举兵刃,正容向前。 “迎敌!” 枕戈待战的号令,在黑幕中振起,与其说是军令,却更象是对大风高歌的认同。 “迎敌!” 同样的喝令,在土坡四面响起,遥遥呼应,想来,也有许多埋伏铁骑同在此刻正容,发起对即将灭亡的民族最后一次冲锋,喝令声中的庄严起于风中,这一战,不存杀心,惟有肃然。 他们是军甲,亦是男儿,所以,他们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向对手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 孩子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忽闪忽闪的目光变得比皎洁月色更为明亮,因为他们听出了喝令中没有丝毫掩饰的正视和尊敬,这是他们羌族一直渴望能从别人眼中得到的尊敬,孩子们脸上乍起欢颜,他们欢笑着,跟在老人身后,百战勇士般踏步上前,用年轻却仅剩的弹指生命大声高歌,扑向面前铁骑。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老人理所当然的第一个倒下,好似这老朽之躯毫不足惜,他用自己的身躯为孩子们挡住了第一次冲锋,长枪入体的痛苦也只在他脸上带出淡淡的笑容,在他身后,歌声未停。 “难有穷尽,家园在彼,路远途遥,一生踏行!” 小孩们对并列成排的长枪视若无睹,一个接着一个,仿佛终于看见了追随着族长寻找千万里的家园彼岸,大步踏行,一个孩子倒下,又一个孩子迈步上前。 “我歌我笑,驼铃马鸣,我哭我泪,青山绿水!” 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手臂高高挥舞,似是在向已等于前路中的族人招手呼唤,他们大声的笑,大声的唱,在辽军眼中呈现出此生未见的欢然赴死,谁也不知,这是天真使然,还是天性不屈?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最后一个小孩跌撞着脚步,扑倒在小伙伴身上,笑颜天真,似乎这不过是一次玩耍中的摔倒。 这一支十人阵的军士缓缓勒住坐骑,又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的几具尸首旁绕开,一次短短的冲刺,却好象是一场旷时持久的长战,每一名军士在马背上的样子都好象疲惫的随时要倒下来,军士们神色木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目光呆呆的停留在那几具尸首上。 歌声已停,然嵌入呜咽风中的余韵仍旧未止,回荡在辽军耳中,久久不息。 “啪啪!”忽听得两声耳光脆响,几名军士抬头看去,只见阵首赵良臣的手刚从自己脸上移开,双颊红肿,满脸苦涩,“如果,这便是代价,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必出人头地了…” 长长苦笑着,赵良臣从马背上滚落,跌坐在地,神情颓丧已极。 风渐止,渐停,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智王,歌声停了。”土坡正面,张砺低声道,“涂里琛,已经好久没现身了。” “我知道。”当歌声隐约而现时,坡上独立的涂里琛忽然返身走回坡顶,而智就长立在坡下,仰首而望,智静静听着这歌声渐起,渐响,渐伏,渐幽,直至无声。 而在歌起时,坡顶深处,似也一个声音在低低同唱,一字一句,一遍一遍,随之起伏,轻幽。 “他是在为他的族人送别,这点时光,我不吝啬给他。”智自语了一句,算是在回答张砺的问话,便向坡上走去,“该了结了。”又是一声自语,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走了几步,智低下头,仔细的拂拭着衣裳,似是想要拂去衣裳上面的斑斑血渍,看他的动作,倒有几分象是常人赴约作客前欲先行整理干净衣裳一般,但这枯竭血渍又怎会一拂而去,拂了几下,智停下手,不再徒劳,信步登坡。 窟哥成贤和张砺对视一眼,迈步跟随在后,另有一队军士也忙跟上,智没有阻止,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先上坡查探,一个人慢慢在前居中走着,走至坡顶边沿时,智略停了停,低声吩咐,“在这里等。” 然后,他独自走入坡顶。 步入坡顶,一里方圆之地,已是疮痍劫余,第一眼望去,便是令人惊骇的焦土尸首,尸伏焦土,焦土遍尸,坡顶正中,一条大汉怀抱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子,席地而坐,除此之外,满坡满目,生机全无。 看着这景象,即使明知坡上会有一番惨状,而且这惨状还是自己一手造成,智的面色还是在瞬间苍白,好一阵才定住心神,把目光从遍地尸首间强行移开,默默的看向那名席地而坐的大汉,又慢慢的走了过去。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二) 窟哥成贤才一喊出口,立时大悔,因为随着他的喊声,坡下原本阵列齐整的军士突然乱了起来。【 】 其实这大车冲下来后正陷入辽军阵中,即便车上藏满了羌军,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但在战事将尽之时,又尤其是这样一场战事,就算是最粗鄙莽撞的武夫,也对此战有了深心的厌倦,每一名军士都浮躁得只想尽快打完这一仗。而且辽军的视线都被车上木板挡住,也不清楚羌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听窟哥成贤这一喊,立即便有不少人向大车冲去,就算那些已经排列成阵,准备陆续登坡的辽军,也匆忙转身,奔向洛狄,这一来便是几千人一齐跑动,黄土坡下虽是平原,但几千人聚于一处,又突然一起仓促返身回奔,还是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很短暂的混乱,却是连智都不能立时恢复的混乱。 反之,身陷重围的洛狄已越战越勇,也许羌人的躯体内都有一股疯狂的血,又也许这是所有血性男子在末路不甘的暴躁,他弓着身子,用最省力也最不会牵动腿伤的姿势半倚在车上,借着车板的遮挡,玩命的挥刺着手中那杆勾镰长枪,戳,刺,砸,扫,每一击都用尽力气,这样的全力出手,即使他是在体力和斗志都呈颠峰之时,也持续不了多久,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只想拼掉自己这条命。 “洛叔,你要想法子把辽军的注意都吸引到你身上,一定要让他们动起来,乱起来!”这是大车临推下坡之前,塔虎对洛狄的最后一次叮咛。 “搅场乱子吗?”直到这时候,洛狄仍不清楚塔虎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他很愿意用性命来做这一次最彻底的**,而且,在看到被一具具摆放在不远处的族人尸首时,洛狄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一缕的求生之念。 见这名羌军如此勇猛,围向大车的人越来越多,幸好辽军怕伤了自己人,没有使用错王弩。洛狄不敢错过这机会,出手愈加狠辣,每一枪刺出都象是誓不回头的浪子冲入红尘,而对于辽军四面八方袭来的刀光枪影,他也几乎是放弃了抵挡和防御,因为面对四面八方的围攻,只要有一次反攻为守的招架,那就必然会在左支右拙中耗完力气,所以洛狄除了对致命的攻击稍做闪避外,一律只拼不守。 一人的亡命,为这末路中的荒凉黄土更添几许壮烈,但这壮烈在刀光枪林中,每一弹指都在渐渐转弱。 “你们挤成一团干什么!”智被军士们的混乱纷涌气得大喝:“区区一个亡命徒,一发矢一次齐攻就可立取其命,竟让你们乱成一团?都给我退下!” 闹哄哄乱成一团的辽军被智喝醒,硬生生止住了步伐,反应较快的军士也立即往两旁分开,从大车正面让出一片空地。 “持弩军士,出列十人。”智在远处冷冷看着大车上的喘息不止的洛狄,一抖马鞭,“错王弩,射杀!” “洛叔,你再撑上片刻!”仿佛有一双眼睛从车缝中死盯着智,掐算着每一刻,智喝声甫落,大车上突然又响起了那小孩的大喊:“洛叔,把那柄淬过毒的刀给我,我去杀了智。” 然后,又是一声只有洛狄和车上人才能听见的低呼:“阿达,跑!” 车上立刻有一道矮小的身影跳下,一个小孩弯着腰,低着头,撒开两腿就往外冲,大车前正好是辽军让出的空地,小孩出奇不意的冲出,一下子就冲到了人群中。 小孩的叫声如同炸响在军阵中的惊雷,辽军全都变了脸色,无人看见全力挥枪的洛狄是什么时候腾出手递出一把刀,也无人看清那突然冲下车的小孩长相,但围在车前的辽军都看到,从车上跳下的那名小孩手中,确实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就在今夜不久之前,便有一名胆大包天的羌族小孩藏在死去的军士马后,欲用错王弩在大军面前当众挟持智。虽然那一次挟持未成,但这名小孩的大胆仍让他们心有余悸。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可若失去的主帅是智,没有人敢想象,之后的幽州军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中。 “不能让智王有失!”几千辽军心里都转着同样的念头,刚刚有序的阵容顿时又再次混乱。 “拦住他,别让他近身!” “保护智王!” 急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军士都向那小孩跑动的方向围去,那小孩跑得甚快,手中短刀紧握,低着脑袋只管跑,他个小灵活,一会儿钻进马肚子下,一会儿又猫着腰从辽军身边窜过。 被这么个小孩钻进阵中,训练有素的辽军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孩子个子实在太小,几千辽军又都挤在一处,众军士虽手握刀枪却怕误伤同伴,不敢随意出招,几名接近这小孩的军士心急火燎的伸手去抓,刚要碰到他身子,突然想起这小孩手中有柄淬过毒的短刀,又忙不迭缩手,待回过神来想挥刀枪刺,这小孩早贴着他们身边钻过,有些军士心里发急,跑动间反误撞在同伴身上。 小孩阿达心里也很慌张,看到一个个冲向他的辽军,他的心早紧张得乱蹦乱跳,好象随时都要从喉咙里蹦跳而出,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塔虎对他的交代。 “阿达,一听到我说跑,你就立刻跳下车,只管跑,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不要把匕首扔了,也不要停下,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阿达,你真的想帮义父?” 当塔虎在问他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好象很沉重,沉重得不象是那个整天和他们这帮孩子混在一起玩的那个塔虎,却象是族中那两位长老在商议大事时的样子,那样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些很复杂的东西,他看不清,但他记得自己怎样回答塔虎的问话。 “阿达,你真的想帮义父?” “当然了!” “阿达,跑!”所以,一听到塔虎的低喝,他立即跳下车,握着刀,撒开腿,使劲的往辽军阵中跑去,那些辽军好象不知道,大喊出声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盖着厚厚的粗布,藏在他身下,一同躲在车里的塔虎。 一看到他跳下车,那许多辽军立刻大喊大叫着向他围了上来,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比他更紧张,一个个铁青着脸,前后追堵着他。 他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心里的惊慌,可除了害怕,他心里还有股疑惑,塔虎把刀递给他的时候,并没说过刀上有毒,也没说过什么要他去刺杀智,可是,在喊他跑之前,塔虎为什么要那样大声的喊? 而他也隐隐觉得,那些辽军似乎正是听了塔虎的叫喊,才会对他穷追不舍,想着塔虎喊的那句话,他心里的疑惑忽然变成一股莫名其妙的寒!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三) 但阿达实在太紧张了,他紧张得什么念头都不敢去多转,脑子里牢牢记得的只剩下塔虎的交代,他不敢扔掉手里的匕首,也不敢停下,只管撒开腿四处乱跑,可他很快发现,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跑,辽军都紧追着他不放,他心里越来越慌,拼命寻找着空隙钻来钻去,可围追着他的人却越来越多,明明是往人少的地方跑,才一眨眼,四面八方又围满了人,阿达只能到处乱窜,忽然,他从缝隙中看到远处有块空地,那里似乎只有一小股辽军站着,他也不及多想,立刻往那个方向跑去,却听见,身周的喝骂声突然急促起来。【 】 辽军都发了急,几千人跌跌撞撞的追了半天,却被这么个小孩在缝隙中溜来溜去,最令他们焦急的是,这小孩虽然猫着腰,头也不抬的乱跑,可他似乎能透过层层包围知道智所在,一阵乱窜后,竟然一头往智立身处跑去。 “他果然想杀了智王?”看着这小孩手上一直不肯放下的短刀,每个辽军都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如果真被这小孩得手,那他们这一万骑军再也无脸返回幽州。 “保护智王!” “别让那小子过去!” 守在智身边的百名军士不顾智的喝止,把智紧紧围在中央,如临大敌的看着前方,生怕人群缝隙中会突然有人冲出。 “都让开,一个毛孩子就让你们怕成这样!”智怒不可遏,大声斥责,可围着他的军士就象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呵斥,一动不动,寸步不移,他们不敢冒险,就算是违抗军令,小题大作到用几千人来围追一个小孩,也不敢冒让智遇刺的一丝风险。 就连正在坡上的窟哥成贤也慌了神,也不管再走几步就能上到坡顶,二话不说,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坡下冲,随他登坡的军士哪还有心思在上坡,急匆匆的跟着他往下冲。 “塔虎,你打的…居然是这主意。”洛狄喘着粗气,跌坐在车上,就这片刻,围着他的那些辽军都发了疯般的向阿达追去,再没人肯回头看他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彻底明白了塔虎的计策,原来从一开始,塔虎就已把所剩无己的羌人都当成了棋子来用,每一个涂里琛舍命想救的族人,都成了塔虎用来遮蔽辽军双眼的幌子。 用坡上四散而逃的老弱族人分散辽军兵力,让他的拼命来吸引辽军注意,再用阿达的跑来让辽军真正慌乱起来,他手中那柄短刀根本没有淬过毒,也根本不可能去杀智,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阿达,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子,而这些棋子的结局只是一个弃字,因为这些弃子的走向都是为了隐藏在车中的塔虎,这个想出这一切的孩子,才是一柄淬毒的致命匕首。 “塔虎,你真的连阿达这样的孩子都要利用吗?你…你也只是一个孩子啊?”洛狄用枪柄轻磕着全身都藏在粗布下的塔虎,“你忘了,他一直都叫你哥哥吗?” “我只想救出义父。至于阿达,”塔虎的回答还是这一句,但他的声音很轻,很模糊,似乎在嘴里咬着粗布,以至无法听清,那样的低语是不是混杂着内疚的哭泣,“阿达…我会和他同生共死。” “原来你早已有了决意。”洛狄仰起头,望着天,悲凉的一笑,“真的连一个孩子都要做出这样的事吗?我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护龙智一定要对我族赶尽杀绝了。”他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去看躲在车上的塔虎,用勾镰长枪支撑着身子从车上站起,瘸着腿,艰难的走下车,忽然又一笑,“塔虎,月歌有一句话真的说得很对,如果你能活过今夜,一定会成为一位很了不起的族长。” “洛叔,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机会只有一次吗?那好,洛叔就帮你多争些机会。”洛狄晃了晃手中枪,“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阿达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被辽军抓住,完全是因为塔虎对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因为阿达从车上跳下来时,正是辽军在智喝令下刚刚恢复阵容之时,出其不意和投鼠忌器的忌惮,很轻易的便使辽军一触即乱,但只要辽军能冷静下来,不再几千人一起跟着小孩乱跑,而是四面一堵,慢慢缩小包围,阿达很快就会被擒下。 既如此,那就去激怒辽军,使他们再一次失去冷静。 洛狄瘸着腿,从大车处向前走去,似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他忽然很大声的吼了起来,长歌般长吼,放肆而响亮,吼声如是一种挑衅,在辽军耳边重重炸响。 便是在这情急大乱之时,仍有不少军士惊讶的转过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洛狄,“这个羌人,真的不怕死?” 立刻就有一队辽军向洛狄冲去,被个小孩引得团团乱转已使他们焦躁不安,洛狄自寻死路的行径很轻易的激怒这些军士,他们甚至忘了用错王弩将洛狄直接射杀,怒冲冲举着刀枪就大步跑来。 洛狄两手交叉,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把勾镰长枪夹在肋下,枪尖向前,目光亦只向前,他也决意,要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来吸引辽军的注意。 十几名辽军很快把他包围,两柄长枪从斜刺里同时刺入洛狄左肩,可洛狄还是一步一步踏前,用前进的步伐硬生生把身躯从两杆枪刃中抽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血流如柱的肩膀,他的目光只盯着挡在他面前的辽军身上,夹在肋下的勾镰长枪并不算太费力的笔直刺入那名辽军咽喉。 然后,就在这辽军临死前那种惊讶多于恐惧的神情中,洛狄一瘸一拐的,踩着那名辽军的尸首,继续往前走去,目光所及,还是前方,枪刃所指,也只有敢挡在他面前的辽军。 又是两柄长枪由后方一左一右刺入洛狄背后,这一次,洛狄连口中也有鲜血狂喷而出,他的身子也因剧痛的撞击往前仆去,可他就借着这前冲之力,把紧夹在肋下的勾镰长枪送入另一名冲到他面前的辽军胸口,借着枪杆的支撑缓缓站直了身躯,又一步步往前走去,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他背后咯吱响起,他身后的两名辽军几乎是抖着手把枪从他背后抽出,又目瞪口呆的看着洛狄慢慢的往前走。 鲜血从洛狄身上涔涔淌下,在他的脚下踏出一道道血印,但他却很执拗的一步一步往前走,谁挡在他面前,他就拼着残躯与其拼命,而他脸上的神情也很奇异,竟然显现着一种归人返家般的轻松。 几名挡在洛狄面前的辽军不由自主的往旁退开两步,任洛狄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他们并不是畏惧洛狄,却奇怪这羌人的目的。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四)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去接应那个当刺客的孩子?”这些辽军惊讶的望着洛狄,看着他在自己流出的鲜血中走出一个一个脚印。【 】 洛狄又往前走出几步,后背伤口扩裂,鲜血流淌般从伤口处涌出,过多的失血使他头晕目眩,脚一软,忽然跪倒在地,两腿腿骨触地时发出喀嚓一声脆响,这时,辽军都看见洛狄整个身子都剧烈的一抖,似在强忍着这碎骨倒刺的剧痛,又见他用枪杆拄着地,努力想撑起自己的身子,但在忍着钻心的疼痛试了几次后,洛狄还是未能站起,手中长枪反因用力而被折断,他摇摇头,扔开长枪,这一摔倒,他再也不能以己身之力重新站起。 只犹豫了片刻,洛狄忽然把整个身子都伏倒在地上,辽军以为他终要放弃,却见他用手肘撑着地,两扒着地面,一下一下的,又继续往前挪动起来。 “这些羌人,怎么都是一副脾性?”一名辽军哑着嗓子道,说这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股什么滋味。 “这就是他们的族长所长啸的…羌人可杀不可辱吗?”另一名辽军摇着头,怔怔的看着洛狄匍匐爬行的方向,忽然道:“我明白了,他是要去和他的族人死在一起,你们看…” 这些辽军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洛狄辛苦行进的前方,正是摆放羌人尸首之处。 难怪,这个羌人一定就算爬也要爬过去,难怪,他脸上会有那种仿佛游子归家轻松的神色。 “受了这样的重伤也要爬过去,只为了能和族人死在一起?”辽军们喃喃而问,但这却是无需回答的自问。 有人担心那名小孩是否已接近智王,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来看着洛狄,这个简直是不要性命,却又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羌人,已完全吸引了这些辽军的注意。 另一边,闹哄哄围追阿达的辽军中忽然响起一阵欢叫,“那小孩跑不动了!别让他靠近智王!” “小心,这小孩手中刀有毒!别用手抓!” “好!窟哥将军拦住他了,小心他的刀!” “小心!” 一声兵刃碰撞声后,人群中响起一声小孩的凄厉呼痛,很短促的一声哭喊,之后,再无声息,辽军的欢叫也很快沉寂。 没有人会为杀死一个小孩而自豪。 洛狄缓缓爬动的身子停了一瞬,又慢慢的往前爬去,他的头竭力抬起,看着前方的族人尸首,用手肘撑着地,一步步的挪动着,他要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尽量离那辆大车远一些,给躲在车上的塔虎多一些机会。而他脸上故意做出的轻松笑容,也是为了引起辽军的注意。 只要自己还会动,那些辽军们就一定会看着他,不会有人去注意那辆大车的动静,而且,他还发现,其实自己是真的很想躺在族人的身边,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象以前那些日子,迁徙之余,大家一起卧于星空之下,希冀明日。 那是,他们仅有的一些安宁。 洛狄的眼睛已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是因为他已流了太多的血,可辽军的面目虽已在眼中模糊,却又清晰的看见,有一道娉婷倩影正立于前方,向着他招手巧笑,轻轻挥动的皓腕上,还有一截鲜艳的红。 羌女口中,似还低低念着他的名字,那是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细语,天籁般拂过耳际,洛狄也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得如此悦耳。 每往前挪动一点,羌女的笑容就会变得愈发清晰,而那似可留至来生回味的耳语声也愈为轻柔,浑然可忘了此身伤痛,此生离别。 “窟哥将军?窟哥将军?”一名军士小心唤着,窟哥成贤就立在那名小孩的尸首旁,他的神情很有些异样,“是个孩子,第一次杀人,杀的居然是个孩子?” 窟哥成贤怔怔想着,当这小孩又一次连滚带爬的从几名军士的**钻过,险些冲出包围时,是他拦住了小孩的去路,他看见,小孩满脸是泪的眼睛是充满了无助的绝望,那一瞬,他曾犹豫过,是不是要向这样的孩子挥刀,因为他很懂得这种无助的眼神,那样的无助,其实是在渴求相助。 这就象他八岁那年,娘亲重病,家里无钱医治时,他害怕得瑟缩在路旁,低声哭泣,那时,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好心人向他伸出援手,可是,路人匆匆,却无人肯停下脚步,看一看这个哭泣的孩子。 后来,他偷偷溜入邻家,盗得一两银子去为娘亲抓药。 那个傍晚,他眼中的无助正如这名羌族小孩。 所以,小孩的眼神让他有着一瞬的犹豫,可身边实在是太吵了,耳中听到的都是乱哄哄的叫喊,提醒他小心这孩子的手中刀,而他也确实看到,小孩手中如握至宝般紧握的一柄匕首,似乎,这小孩要用这柄匕首去刺杀智。 “窟哥成贤,你这一两银子,我要了!” 军营里,是那位白衣少年的清朗一言解开了他心中深藏多年的耻辱,也是这位智王提拔他于微尘,所以,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智王,即使,是一位如他年幼时有着同样无助泪颜的小孩。 于是,一霎犹豫,一道刀光,一声哭喊,当他脑中的混乱平复后,看到的就是小孩倒在血泊中的尸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他已掌领大军数月,又数次领军冲锋,但亲手挥刃杀敌,却是生平首次,而且,杀的还是一个孩子。 看着小孩的面容,窟哥成贤忽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他脑中乱成一团,根本静不下心深想,只觉得这样的小孩不该手握凶器而死,他弯下腰,想去拾起小孩手中的匕首,但匕首却被小孩紧拽在手里,如握紧一句誓言般死而不放。他便在小孩尸身旁蹲下,似怕弄痛了这孩子,窟哥成贤很小心的掰开小孩的手指,他随意的看了眼匕首,目光陡的一跳,忙把匕首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 “这匕首上没有毒?” 他忽然怔住。 “都给我让开,乱哄哄的挤在一起,成何体统。”智沉着脸,喝退了硬挡在他身周的军士,又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方才这几千人一齐跳下马追着个小孩,连坐骑也顾不得管,那些上坡的军士也都转身下来,当时所有人都乱成一片,也无人察觉己军的混乱,此时乱象初平,大家才发现所有人都呆呆的扎堆挤在一起,毫无阵容军威,还有那几千匹坐骑,或散在坡下游荡,或引颈乱嘶,根本无人理会。 看着军士们这般混乱模样,简直可用败军溃卒来形容,即便知道这是他们紧张自己的安危,可智依然被气得满脸铁青,待看见那些站在一旁,怔怔看着洛狄的军士,智脸上怒气更盛,厉声喝道:“瞧瞧你们这模样,只不过一个小孩,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一个个大呼小叫,狼奔豕突如丧家之犬!就凭你们这等一触即乱的军势,来日怎堪与叛贼匹敌?殿下复国之任,难道就要寄托在你们这等慌乱之上?” 军士们都被骂得羞愧无言,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脚下也急急后退,远远散开,智又信步向窟哥成贤走去,窟哥成贤受令登坡,却在半途慌张折返,全无一军之将处变不惊之风范,智本想好生斥责他一顿,但看见窟哥成贤神情恍惚的蹲在小孩尸首旁,智心里一软,也不愿在军士面前折了这心腹爱将的颜面,遂立在他身后,放缓了声音道:“起身吧,成贤,事已至此,惆怅也是无用。” “这把刀没有毒。”窟哥成贤的声音空洞洞的,“他只是想逃走,智王,这孩子只是想逃走,所以他才会往人少处跑,却被我误以为他要来刺杀你。”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智低声道:“第一次出手,偏偏是个孩子,也难怪你惘然,起身吧,一个池长空,已让我够为难,所以,这一点血腥之事…”智停了停,看了眼身周,淡淡道:“你要适应,也必须适应,因为,你是我需要的大将之才。” 窟哥成贤的背脊一震,似想抬起头去看智的神情,身子却僵硬不动,过了片刻,他慢慢起身,轻轻点头,“我懂,智王,我懂。” “我就知道,你能懂。”智拍了拍这爱将的肩膀,正要下令军士们把孩子的尸首拉开,忽然也觉出一丝不对,智是心沉如水之人,心念一动便有所觉,立即将目光移到那孩子脸上,一眼掠过即发觉,死去的小孩并不是那个叫塔虎的孩子。 塔虎年纪虽幼,之前却敢在一万铁骑前胁迫他,所以方才乱起时听见这小孩说要用淬毒匕首来刺杀他,他倒不以为怪,反觉得这正是那塔虎敢为之举,但此时一看这死去的孩子并非胆大果决的塔虎,智心知有异,手腕一翻,袖中逐日弩已取出,为防军心再乱,他也不叫破,神情警醒的往左右看去,看见众军士凌乱而立,还有不少人呆呆的看着那名伏地爬行的羌军,四下里看似平静,其实正是阵容萦乱,士气浮躁之时,再看了眼远处那辆空无一物,却足够藏身数人的大车,智心念急转,突然往旁迈开一步。 便在此时,极轻的一声厉响破空穿风,杀意随声扑至,一支黑色弩箭毫无征兆的飞射而来,擦着智的衣领飞过,没入他身后一名辽军咽喉。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五) 一弩落空,智的脚步片刻不停,又往旁急迈开一步,为不令军士察觉有异,他尽量让自己的步履看似随意的走动。【 】 是塔虎,这才是真正的塔虎,也只有那个在绝境中都不肯离开他义父的孩子,才有这份不逊于他的弓射,更可怕的是,塔虎手中用来刺杀的又是幽州辽军最为得意的错王弩。 第二支弩箭紧跟射至,极短的间隔,无迹可寻,以智对弓射之道的熟稔,也无法判断这一弩从何处射来,黑黝黝的弩矢如潜于黑夜的一道杀机,无声无息,只在贴着智身侧飞过时发出嗖的一声轻响,又射中刚站在智身后的另一名辽军面门,在数千人的人群中,这一弩几乎静谧无声,但那名辽军倒地前的低促呼声却令智额头渗出冷汗。 便是千钧一发,也绝不能出声示警!军士们刚以为危机已平,正是心头松散之时,刚挤在一起的人堆又四下散开,若再发现还有人藏在暗处偷袭,立即又会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这就象是智之前用混乱来使羌族四万大军陷入崩溃一般,不同的是,这个小孩的计策比他还要大胆,竟想以一人之力做下此事,如果真引起慌乱,那等到再次压制住军心,不但会有更多的军士在乱中被射死,塔虎也会在大开杀戒后轻易潜逃。 一箭双雕!这小孩的谋略和弓射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第三支,第四支弩箭先后射至,每一支弩箭都如附骨之蛆般紧逼着智,靠着不停走动,智才勉强躲开,但这两弩都没有落空,又夺走两名碰巧立于智身侧的军士性命。 连续四弩,短短一瞬,军士们刚被智疾言厉色的一通训斥,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智,也不会深究这数千人马立身之地的轻微细响,哪知这片刻已有四名袍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性命。 智吃惊的发现,这个小孩,对时机的判断简直就如沙场老将般炉火纯青。 假以时日,这个小孩会成为他最可怕的对手。 第五支弩箭从智耳际发梢飞过,劲风擦破智的耳垂,从刚移动脚步的大小来判断,这一弩,塔虎取的是他眼睛。 弓射之难,便是取准猎物双眼,若能每发都射中猎物双眼,便是弓射之极境。而塔虎在这个时候都不忘射智眼睛,却不是为了炫耀他的弓射,而是要用这冷酷的方法来提醒智,当智移动闪避的时候,他也随之而动,寸步不离,只要智稍有半分延缓,就会立毙弩下。 智忽然想要苦笑,这个小孩不但敢在千军之中刺杀他,居然还想逼使他在躲闪中生出畏惧之意,露出破绽。 可智却不能看穿这小孩藏身之处,既然一开始就有所疏忽,此刻就很难再发现塔虎的形迹,因为四下到处都是散乱而立的军士,无人管束的坐骑,可以供这小孩选择的藏身地实在太多了,他可以趴伏在月光难以照到的暗角,也可以躲藏在那许多坐骑之间。 从连续不断,又每每从智身边擦掠而过的弩矢便可知道,塔虎不但隐藏得极深,而且还在向智慢慢接近,说不定弹指之间,他就会近在咫尺,以错王弩的强劲机弩和快速连发,一旦近身,杀机就会迫在眉睫。 窟哥成贤最先发现异常,见智看似随意悠闲的踱步,目光却锐利如鹰的环顾四方,而站在智身边的几名军士却莫名其妙的倒下,他立即醒悟到还有人匿在暗处用冷箭偷袭智,正要迈步过去挡在智身前,智已向他急急挥手,又一指散在四面的坐骑,低声道:“不要过来,不要声张。” 窟哥成贤在此时显出了他远超寻常军士的冷静和干练,一看智的手势,他立知其意,向后退开几步,口中则用一贯平静的语调慢吞吞的道:“弟兄们,都别楞着了,先上坐骑,再侯智王吩咐。” 军士们回过神来,都省起这么干站着确实不是个事儿,忙走动起来,各自招呼坐骑靠近。 就在众人移步之时,第五支弩突然射至,但这一弩所射之处却不是智,而是直接射向了智身边一名的军士,细不可闻的破空声后,弩矢直射在军士的胳膊上。 “哎呦!”那军士还不知怎么回事,一觉胳膊剧痛,急伸手去摸,见一支弩矢深插在胳膊上,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别出声!”智用极严厉的眼神制止了这军士的呼痛,又大声呵斥道:“绊一跤也要大呼小叫,这些日子都白操练了。” 那军士不敢再出声,臂膀疼痛,心里迷糊,在智的目光瞪视下,他也不敢拔矢裹伤,只能捂着伤处暗呼倒霉。 智心中清楚,塔虎这一次根本就不是想射杀他,而是存心射偏,故意留下那军士性命的用心也更为险恶,既然智宁可在黑暗中躲闪刺杀,不想引发军士慌乱,那他这一弩就要使军士们自己察觉异常,从而引起更大的混乱。 这个小孩,不但要逼他这主帅心生惧意,还要引动全军慌乱。 第六支弩射中的是一匹坐骑后臀,这马匹吃痛可不会遵军令硬忍,立即高声惊嘶,同时撒开四蹄就跑,连着撞倒好几名军士。 “都给我管好坐骑!别让马匹乱跑!”智强自镇定的呵斥,嗓子已有些发干,看来,不必假以时日,这孩子就是位可怕的强敌。如果今夜余生的羌人是这个可怕的小孩,连他也不愿想象后果,说不定,他宁愿能逃生的人是涂里琛,因为涂里琛至少不会有这牺牲族人来达目的的手段。 想到此,智脑中突起疑云,为了刺杀他,塔虎算是布了一个牺牲极大的杀局,那些从坡上分散逃跑的羌人显然是为使辽军分兵堵截,而之前那个小孩的逃跑是饵,还有那个在坡下拼命的羌人也是饵,这一切都是为分散辽军注意,使塔虎有机会先行藏匿,再突然刺杀。 可如果塔虎的目的只是为了射杀他,那这小孩应该知道,最好的时机便是此时用错王弩悄悄的狙杀,如果再引发辽军混乱,等军士们又一次围拢在智四周,就算塔虎能突然接近,也不可能射中人群密集中的智。 如果塔虎是想引起混乱后趁机逃生,那以这孩子对时局把握的老到也该清楚,方才军士慌慌张张挡在自己身边时,他轻易就能抢过一匹坐骑远遁。 为什么?这孩子布下这一个局,究竟所为何在?除非,这孩子另有所图!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六) 第七支弩射的仍是那匹受伤的战马,这一弩精准的贯入那战马的颈项,正受痛狂嘶的战马遭这致命一弩,当场蹶蹄翻倒,去势不止的马身连着撞倒了十几人,这一来,周遭军士就算浑噩不觉,也都察觉到了异常,几声惊叫之后,喧哗大起。【 】 听着军阵中的渐渐散开的混乱,智心里反注入一丝清明,已可肯定,塔虎就是想引发混乱!包括对自己的刺杀也是为了让辽军陷入大乱。 “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义父!”就在不久前,那孩子冷冷瞪着他,大声宣言。 智不会忘了那样的眼神,因为那眼神里所含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决绝! 是的,这孩子的所作所为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出涂里琛。 以刺杀引发混乱,借混乱救出羌王! 孤坡绝地,大军合围,残余羌人正从其余三面土坡攀爬而下,那三面已有骑军展开追击,如果涂里琛是趁此时机从那三面土坡逃生,断无可能逃过铁骑追击,如是者,便只有正面。 正面?土坡正面之下是他亲自领军镇守,抬头望去,正面坡道上,空无一人,窟哥成贤所率的军士早已退下,环顾四周,坡下几千军士几经变故,已非铁壁铜墙之守势,难怪塔虎想引发混乱的正是这正面土坡之下! 一旦他这主帅陷入刺杀之险,军心立时大乱,这看似防守最严的正面土坡就会成为最易突破之路,几千人马,谁都无暇再理会正面土坡还会发生什么事。 第八支弩突然射至,站在外围的一名军士被弩矢从右眼贯入,穿眼贯脑的强烈痛苦使他在临死前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喊,这一声厉喊使所有辽军都意识到了身周杀机。 “不好!还有刺客!” “小心!” 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大喊,几千人的队列在跑动中顿时又乱,“都停下别动…”智情急大喝,急噪中智的脚下步履微微一停,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智突然感到了一阵沁入骨髓的寒意。 刺杀是为了引起混乱,可刺杀若能成功,那也一定是塔虎最乐于见到的结果,于大军中行刺杀,本只有一发之机,可塔虎已连射八矢,却还未暴露行藏。 只是这片刻一明一暗的交锋,智已深深感到,塔虎对时机的把握有着不亚于他的老到,这孩子最先射出的几支弩矢毒蛇般紧咬着他,连续五弩未能得手,随后几支冷弩就立即直取其余军士和坐骑,以此使辽军察觉异常。 一箭双雕,还是一箭双雕!这故意射向旁人的几支弩矢也是一道障眼法,为的就是使智情急烦躁,此刻,智果然已因军士的混乱而在瞬间停下步伐。 塔虎所等的机会,终在智停下脚步时来到。 一瞬,已然足够,因为这孩子不逊于他的不只是心机,还有弓射之术。 杀机在暗处陡然凌厉扑来,马蹄声,叫喊声,跑动声,骤然突起的喧哗声彻底掩盖了弩矢破空声。 第九支弩挟杂着无边恨意飙射而出,穿黑幕,越人群,一弩夺帅! 当智感应到迎面扑来的劲风,凛然转身时,弩矢已直射向智看向侧方的右眼,此刻正是智停步之时,再迈步躲闪已是不及,当此间不容发之时,智所能做的只是用尽力气跳起。 “智王!”窟哥成贤从侧方急扑而上,喊声凄厉如受伤猛兽,他拼出性命想替智挡住这一弩,如果智被刺杀于此,辽国复国之势便是立时崩坍,他就算立即自尽,也无法赎罪于万一。 智此时刚离地跃起,人一跃起,口中同时大喝:“全军听令…”喝声未尽,弩矢已穿破了智的喝声,当胸射中他心口。 一弩穿心! 智的身子在半空中一震,喝声陡的哑,整个人向后跌落,口中大喝却仍不止:“错王弩,向黄土坡齐射!” 窟哥成贤已扑倒在地,接住了智坠下的身躯,他看着插在智心口的黑色弩矢,一时竟然失声。 黑夜里只见智伏倒在窟哥成贤身上,谁也看不清智是生是死,但坡下所有辽军都看见智刚才人在半空时被一弩射倒,莫大的惊慌骤然袭在每一名军士身上,惊叫,失神,惊恐,每个人脑中都是一片浑沌,心慌意乱的向倒在地上的智奔去,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噩梦般的失帅之难。 窟哥成贤全身僵硬,双臂伸出,仍保持着接住智的姿势,这弹指片刻于他就如过了千万年般枯长,直到手臂上剧痛传来,才恍惚看去,只见伏倒在地的智一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正狠狠掐着他的胳膊,双眼凌厉清亮,低喝道:“全军,星纵!黄土坡顶!” 窟哥成贤狂喜过望,便是他这一贯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想要喜极高呼,也全忘了该趁早压制军心,幸在智目光所慑下,窟哥成贤突然清醒危机未解,脑中不及转念,匆匆抬头,按智所令,向着四周奔近的军士大喝:“全军,星纵!黄土坡顶!” 众军士都慌得手足无措,若此时听得的是让他们镇定勿乱之类的军令,只怕谁也听不进去,但窟哥成贤口中所喝之令却极简约,又正是他们在军营操练时每日都要练上百遍千遍的弓射号令;月盈挽弓,千钧锁敌,星纵齐射。 成百上千次动作,早已在他们心里熟极而流,一闻军令,大半军士都习惯的按令端起错王弩,有些人心里尚在凄惶的想着智王遇刺的惨事,身子已茫然无觉的转过去,将手中错王弩对准了正面坡顶,拉弩,齐射,将一阵阵密如星海的连弩的射向坡顶。 一阵连弩射出,军士这才发现,坡顶上,依稀有数道朦胧身影恰在坡下嘈杂声响起时悄悄出现。 弩矢连珠,密集齐射,突然覆盖坡道,那几道朦胧身影被乱弩所惊,急往后退,互相拖曳着返回坡顶,却有一道黑沉沉的身影被连弩射中,从坡上翻滚而下,待坠到坡下,才见得原是一匹被弩矢插满的战马尸首。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七) “混蛋!”一声愤怒的吼声炸响在军阵之中,几匹徘徊在角落处,无主的坐骑之间,一道矮小的身影突然冲出,他手里也端着一张黑色大弩,闪电般从几排茫然醒觉的军士身侧穿过。【 】 塔虎怒极,他已经算好了每一步,从推下大车后,辽军的所有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虽然,他对射杀智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他坚信,只要把危机向智不断逼近,就一定能搅乱军心,使辽军陷入真正的混乱,那个时候,月歌就可按事先所约定的,带着义父从坡顶一路冲下,趁着辽军无暇分心旁事而遁逃。 让他惊喜的是,智露出了一瞬的破绽,当一弩射中智胸口时,他几乎兴奋的大喊出来,可接下来的事却与他所料大为不同,智倒下后,辽军非但没有围着智的尸首乱成一团,反而用连弩向黄土坡顶猛射。 如果义父不能趁乱从坡上逃下,那么坡上被他故意叫破行藏,分散而逃的族人,不明真相而被他利用的阿达,还有知情后以命相助的洛狄,他们的牺牲就是为使辽军的围坡封锁露出空隙。 窟哥成贤的喝令却令一切都成泡影。 “辽狗,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是我杀了智!”小孩愤怒的冲出,向着所有辽军大声呐喊。 “全军,星纵!黄土坡顶!”窟哥成贤半蹲在地,双手仍扶着智,却对塔虎的喊叫置若罔闻,甚至也不许军士分心,一遍又一遍大声喝令。 “该死的辽狗子!你们都瞎了吗?来杀我呀!”看着一排排,一片片黑云般覆盖向坡顶的连弩,塔虎却焦急得仿佛是自己身临无穷弩雨的般,他完全屏弃了一名刺客应有的冷静和藏匿,恨不得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去挡住这密集箭弩,发疯似的大喊大叫着,生怕辽军看不见他。 阿达临死前的哭号,洛狄身下拖出的长长血痕,这都是塔虎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罪过,他只希望,救出义父后,能用自己的性命来向他们表达歉疚。所以他不能允许,这诺大代价成为功亏一篑的徒劳。 擒贼先擒王,破军先夺帅,智已死,军令仍行,那就杀掉这仍敢号令之人,如果还有人敢再发令,那就一直杀下去,直到自己倒下为止。 “辽狗,要你命!”塔虎狂奔怒嚎,直冲向发号施令的窟哥成贤,浑忘了自己身陷敌军之中,也不顾片刻前的敌明我暗已被他的急噪扭转,只想在自己倒下前先射杀这名还在发号施令的辽将,他快步绕过几名军士,冲近到窟哥成贤面前,正要将最后一支弩矢射入这辽将胸膛,忽然看见,这名对他的叫喊不闻不问的辽将已在此时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一道在暗夜中格外清晰的白影幽灵似的自这名辽将身边坐起,塔虎脸上还不及有任何惊愕变化,一道细如微雨,迅如惊鸿的黑芒已从白衣少年手中爆出,由远及近,瞬时一霎,却成了塔虎最后看见的景象。 先是端弩的双肩,针扎般刺痛,使塔虎的双手陡然一松,错王弩刚从手中滑落,胸口,小腹,双腿,又是一阵刺骨破肉的疼痛,一连窜的疼痛刹那遍布塔虎全身,可身经这等遍体剧痛,这小孩竟然还是弯下腰,看他的动作,似是想去拣那柄错王弩。 但他的手才一伸出,一阵直贯入脑的疼痛突然又射入双眼,带着血丝的黑暗锥心扎脑,这时,只见塔虎弯曲的身子一停,似是在疑惑不能视物的黑暗,他的双手摸索着伸到眼前,一摸到射入眼中的两支弩矢,没有一丝停顿的将弩矢从眼眶中拔出。 拔矢于眼!四周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辽军都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动作,满脸惊骇的望着塔虎;这小孩竟会毫不迟疑的做出这种疯狂行径,而且在忍受这种无法想象的剧痛时,居然还是一声不吭。 弩矢一拔出,塔虎立刻抬头看向前方,两道可怖的血痕从他眼眶中津津流下,可他的双手仍摸索向地去捡错王弩,但头一抬起,小孩又是一楞,他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眼皮拼命眨着,还缩回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不停渗血的双眼空洞洞的向四周张望,便是这样一张鲜血模糊的脸庞,却能看清他脸上的迷茫和渐起的惊慌,仿佛,他才意识到自己双眼已被射瞎。 塔虎的全身突然僵直,直到这时,他口中才突然迸发出凄厉狂喊,只见他捂着双眼,滚倒在地,喊声中透着最绝望的痛苦,在地上不停翻滚,怒号。 每个人都能听出塔虎喊声中的绝望,也从这怒号中清楚的听出这绝望何来,这小孩不是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而放声,而是为射瞎双眼后无边无际的黑暗而绝望,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黑暗使他再也不能守护义父。 塔虎翻滚着,狂叫着,已不能视物的双眼瞪着前方,一声又一声的怒号,满是不忿与不甘。 “别怪我狠心,你太厉害,所以我只能连下杀手。”智从地上起身,把已射磬的逐日弩拢回袖中,慢慢走到小孩面前,轻轻道:“一个孩子,便能把我逼到这一步,不得不说,你让我很震惊,塔虎,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 小孩仍在怒号,耳中好象根本未听见智的说话,却用最不忿的神情瞪着智,他拼命挥动着双手,似要抓住什么般用力。 智也不言声,又往小孩面前挪近几步,塔虎触到智的衣裳袍角,立即紧抓不放,似要把这会威胁到义父生命的人用力撕拉在手中,不容他去伤害义父。 制止了几名军士上前,看着小孩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轻轻道:“孩子,知道吗?那一瞬…其实我是故意停步的。” 小孩乱抓乱扯的动作蓦地停下,他高抬起头,循着声音去看智,脸上的忿忿不甘已凝固成空洞,“你故意的,你早知道…我在等你停下,你早知道?我会射你眼睛?”他嘶哑着嗓子问 “是。”智点点头,虽然小孩已看不见,但他还是指了指胸前衣裳,“我身上穿着软甲,可避箭矢。” “难怪,你要突然跳起。”小孩的声音一下变得低沉,脑袋也低垂下,眼中忽有泪水滚落,渗在血中,流过脸颊,流出一样的殷红。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八) “我知道,你会想射我眼睛,让我临死前的呼痛声来惊骇军心。【 】”智平静的解释着。 “你都算准了?” 小孩抓着智衣角的手忽的松开,仿佛被抽干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地,“还以为…原来,还是我,害了大家。” 智站在他身边,不发一声,安静的注视着这个可称劲敌的孩子,窟哥成贤和军士们环立在他身边,若海和池长空二人也已走近,大家都静静的,没有人去打扰这孩子在这人世的最后片刻光阴。 小孩也不再喊叫,他背脊靠着地,把自己身子躺平在地上,任泪水从脸颊流下,他的眼睛已看不见,连耳中的声音似也随着鲜血流淌而消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模糊。 迷迷糊糊的听着,辽军的脚步声在身周汇聚着,密集的弩雨声已稀薄,也不知已经时光过了多久,塔虎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疲惫,忽然,远处传来几声马嘶,他吃力的把头偏向黄土坡的方向,小孩的神智虽已开始昏沉,却仍努力分辨着声音,那蹄声,似乎越行越远。 “义父…义父…”小孩脸上随之浮起一片希冀,仰着头,昏昏沉沉的问:“是义父吗?义父他…他逃走了吗?” 辽军们看了看正奔向远处的一队骑军,又互相望着,谁都没有开口,虽然这小孩射杀了他们许多同袍,可奇怪的是,他们心里对这孩子竟提不起一丝恨意。 “义父他…逃走了吗?我救出他了吗?”小孩还在断断续续的问着,声音却越来越轻。 “你的义父…”智在他身边蹲下,稍一犹豫,忽然道:“是的,你的义父已经逃走了,我们没有追上他。” 顿了顿,智又肯定的说了一句:“孩子,你救出他了。” 窟哥成贤几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智,但他们都没有开口,想来,也不该意外智的回答,便是他们,也由衷希望这小孩能安心而去。 “噢…!”小孩一下兴奋起来,灰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他咧着嘴,呵呵笑着,鲜血从眼眶流入他口中,呛了几声,却还是呵呵笑了起来, 笑颜盛开在这张血污斑斑的脸上,稚气和天真在这一刻都回到了他的面庞上,小孩神志已失,却在垂死之际很开心的笑着,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刻变的值得,他笑着,嘴里一遍遍念着,“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小孩的笑声慢慢低微,直至无声无息,然,笑颜欣然,无憾而去。 “孩子,你尽力了。”智俯下身,在小孩耳边轻轻道,他伸出手,拂过小孩脸庞,又用极轻的声音自语道:“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当日在上京城内也能这般微笑,可惜,我们都已尽力,心愿却都未遂。” 窟哥成贤上前一步,张口想说什么,智一摇手,“别说话,让我静一静,片刻便可。” 窟哥成贤不再出声,又挥手命军士都退开数步。 片刻,或是更久一些,智慢慢站起,从小孩的尸体旁踱开,一直走出十几步远才停下。 立于人群之中,少年的身影却如独守荒原般孤凉。 “智王。”开口的人是张砺,他有意无意的站在智身后,不去看智的面容神情。 张砺来后,智早分出一队军士守住他,不过张砺虽是员文官,乱起之时却极镇定,不但未急着跑过来,甚至喝令身周军士也原地不动,此时乱止,他才走了过来。 “张砺,还是你镇定。”智低声道,“虽乱不惊,我没有看错你。” “我只是相信,智王绝不会容自己在复国大业成就前遇刺。”张砺笑了笑,目光掠过小孩的尸首,笑容忽止,叹了口气,“其实,也说不上镇定,前几日小纳兰曾告诉我,你身上有一件可避刀箭的软甲。” “复国之前,我是不能轻易就死的。”月光落下,照亮了智眼角的疲态,大家都能看出,小孩的死对智触动极大,却又无可言诉,因为,恰是他亲手杀了这小孩。 窟哥成贤和若海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智身侧,低声请示此刻是否该再派军士登坡,若海情绪虽低,但也强自振作,但智只是听着,没有答他们。 窟哥成贤转头看向张砺,张砺微微摇头,示意大家再让智安静片刻。 这时,忽听得有人在一旁轻呼道:“你们看,这个羌军也死了,伤得那么重,他还撑着爬出这么远!”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堆放着羌人的尸首旁,一队军士正围在一名羌军的尸首旁,摇头嗟叹。 洛狄已伤重而死,他坚持着匍匐爬到族人的尸首堆中,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原来,他是想爬到这个羌女身旁,和她死在一处。” “这名羌女,不就是被若海将军杀死的那个女子吗?” “他们大概是一对情侣吧,你们看这羌军,他的手伸长着,好象是想去握这羌女的手。” 听到军士们的议论,若海神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一眼认出,那一具羌女的尸首旁,趴伏着一名羌族男子,那男子身下拖着长长的血痕,一路匍匐,倒在这羌女身旁,死前一刻,他的手臂正努力伸长着,想去握住羌女的手腕,但在指尖已近羌女手腕时,不支而止。 似是两人生前情缘,只差一线挑明。 羌女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巾。 长长血痕,堪堪一指的间距,在荒土上构出一幅令人望之心凉的画面。 若海浑浑噩噩的看着此幕,脑中所想的,都这羌女在临死前的竭力回望。 “至死回眸,原来,是为了再看他一眼吗?” “瞑目吧,你的男人,和你一般的用情至深,临死一刻,他都没有放弃与你相聚,你们…本该是一对惹人艳羡的情侣。却被我在今夜,一剑分开…” 若海自言自语着,慢慢蹲下,抬起那男子的尸首,往前轻轻一移,使两只手臂,温柔相触。 已然冰凉的双臂,终于不再擦肩。 缘来缘去,也许能在来生再续。 “对不起…”卫龙军若海,向着两具尸首,深深跪倒。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九) “智王,你看…”窟哥成贤低声提醒。【 】 “别打扰若海,他也需要静一静。”智挥挥手,不经意间,他的话语中用上了个也字。 “不是,智王,你看那!”窟哥成贤手指的方向原来是黄土坡,“是涂里琛。” 黄土坡上,遍体鳞伤的涂里琛不知何时已矗立于坡顶,当空一轮明月,正悬于羌王头顶,迷朦月色下,他一个人,一柄刀,孤零零的立着,身上衣衫破碎,露出胸前鲜活而动的卧虎纹身,虎纹如主,遍身浴血,由坡下望去,无虎落平阳之凄凉,却有猛虎啸月之苍凉。 “此人就是涂里琛?”张砺还是第一次见到涂里琛,瞧见这个魁伟大汉的一身伤势,他先是吸了口凉气,待看见涂里琛当坡而立的身形,忽然觉得,这样的汉子,便是末路,也有着不容人轻觑的气势。 “他还想干什么?难道想一个人冲下来?”张砺喃喃道,“这样的汉子,也不是做不出这等事吧?” “我想,他大概是想看看他的义子吧。”虽是一坡之隔,智却仿佛能感觉到,涂里琛正凝视着自己, “该做个了结了。” 智心里忽觉烦躁,从身边一名军士手中拿过一柄错王弩,向坡下行去。 “智王,等等。”张砺忽在背后叫道。 “都这时候了,你就不用再劝了。”智慢慢走向坡下,一边走,一边将错王弩对准了涂里琛。原以为,涂里琛或会闪避,或会戟指怒斥,但羌王一动不动的站在坡上,只是将目光俯视而下,重伤的身躯在弩矢对准的一刻挺立得更直,似已不在意随时索命的弩矢。 “是放弃了,还是已将生死置之于度外?到了此时,大概也都差不多了吧?” 智心里默想,又模糊觉得,涂里琛当坡独立的模样,似乎很象一个人。 “智王,你看涂里琛,一夫独立,一刀当关!”张砺立在原地,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大声道:“你不觉得,羌王此时的模样,与当日在皇宫伴天居内独战黑甲骑军的忠王何其相象吗?” 智蓦然止步回头,脸上神色勃然大变:“张砺,你想说什么!” 张砺幽幽看着智,“智王,我只是想,虽然我们当日都未能亲眼见到忠王独对黑甲的最后一战,可我想,那种绝地当关的气势,该是一样壮烈的吧?” “你做这比喻,到底想干什么?”智仿佛逆鳞被触,双眼如欲**,狠狠瞪着张砺,“从出征到现在,从池长空到你,一个个罗嗦许久,只知劝我罢手,其中利害,我早分说数遍,难道你们还是不懂?张砺,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因为,我不希望涂里琛是死在你的手中,即便羌人注定要在今日灭族。”张砺回避开智的怒视,望向坡上大汉,“涂里琛已然奄奄一息,就算智王你不动手,他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不希望他死在你手中,杀死羌王的可以是任何一名军士,但不能是你。” “这有什么区别?”智怒极冷笑,“羌人族灭既是我一手造成,不杀涂里琛,难道就能因此减去恶果骂名?张砺,你怎也会如此天真?” “我非天真,而是懂得其中区别。”张砺神色不变,“后果也许不会改变,可在你心里,是否亲手杀死涂里琛,却会大有区别,若智王真是心狠手冷之人,我不会出一言规劝,但我看得出,杀死那个小孩,你心里已很难受,我也看得出,其实你对涂里琛颇怀敬意,真要亲手杀死这样的汉子,来日漫漫,智王必会受尽良心折磨!” “够了!是不是亲手杀死涂里琛,我心里不会有任何区别,张砺,别再拿这等无可改变之事纠缠不休!”智的目光从一旁长跪不起的若海身上扫过,心中烦躁难当,双手抄起错王弩,快步走向黄土坡,一直走到坡角下才停步。 但再一次将弩矢对准了相隔十几丈远的涂里琛时,看着羌王涂里琛孤立坡顶的身影,虽然智很想将张砺的比喻忽视,虽然智也未曾亲眼目睹长兄在伴天居长战黑甲的壮烈,可被张砺一言撩拨出心底模糊后,再看弩矢所向处,智的双手忽然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只见涂里琛不胜疲倦,却无一分后退之意的身躯矗立坡顶,同样的一人一刀,同样的一刀在手,一夫当关,同样独对千军万马的孤独,同样伤重不倒的坚毅,虽知荒唐,但两道身影,恍然间在智的脑海中融为一人,使他再无法将弩矢射向涂里琛。 “该死!该死!”智将错王弩重重砸在地上,霍然转身,大步走回,手指张砺厉喝道:“张砺,你好口舌!” 张砺长出了一口气,又苦笑着向盛怒而来的智长躬一礼,“智王息怒。” 智胸口不住起伏,却不敢回头去看涂里琛,默然良久,才低声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张砺,我知道你是为我,但以后别再意图帷幄我的心事。” “不敢,不敢。”张砺试探着又问:“智王,你看现在该如何?” “如你所愿,等派往其余三面围坡的军士回来再说。”智怒气未平,不禁迁怒道:“不过一里荒坡,派出去数千人,到这时还未有消息,真是一群饭桶!” “大概是军士们学得谨慎,怕有羌人走漏而不敢擅动,才耽误了时辰吧。”张砺劝住智不亲手杀了涂里琛,心下喜慰,见智余怒未息,忙笑着接口,还想再宽慰几句,耳中忽听得依稀异声,围绕着黄土坡,揉在风中,如歌似泣,缥缥缈缈而来。 “这声音是…”张砺讶然四望,“听着怎么象是歌声?” “是歌声。”智侧耳听了听,答道:“是羌人在唱歌。” “羌人在唱歌?”张砺唤过坐骑,往前骑出十几步,仔细听了一阵,这歌声稀薄如风,一阵阵的,似乎从黄土坡四面传来,起起落落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融于风中,渐渐响亮。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逃出去了?”张砺惊疑不定的问。 “不是逃出去,而是不想逃了。”听着歌声起伏,智胸中愤膺突然消去,叹了口气,“羌族!这个族群,真是顽强得让人无话可说。”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十) 赵良臣在犹豫,很犹豫,虽然,他已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身为大辽新军十人阵阵首,不该在面对敌人时有任何犹豫,也不该有被智王所不容的妇人之仁,但看见那六个羌族孩子从他分守的黄土坡东面一角踽踽爬下,他掌中的锋亮枪刃还是犹豫的的垂下。【 】 赵良臣在心里大声咒骂着自己的懦弱,可是,这真的是懦弱吗? 做为此次出战的一万辽骑之一,赵良臣心里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这次出征从跨上坐骑,冲出幽州城门的那一刻,心里想的就根本不是为顺州辽民复仇,他的目的只有立功二字,以羌人血为自己立下赫赫战功。 也许,他的天性本不是如此急功近利,但他是一名汉人,一名生长在大辽,却想要出人头地的汉家儿郎,虽然辽皇耶律德光并不鄙弃汉人,但身为一名自幼随家人逃难至辽国的汉人,想要在一方异域出人头地,其中艰辛,却非常人可以想象,大多数汉人能做的,便只有舍下意气,在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呼啸来去的辽国王公贵戚的俯视中,平凡而安宁的活着。 但赵良臣却不想卑微的活过此生,因此他才一成年,就在爹娘的泪水中毅然于上京投军,一介无权无势的白丁,想要出人头地,最好也最容易的方法大概就只有这从戎投军,以军功获取荣华。 初入北营的时候,赵良臣训练得比任何军士都刻苦,可辽汉之别却如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他这汉家儿郎如何努力,总不能得到和付出对等的收获,而北亲王阿古只的谋反更使他所在的北营军于一夜之间成了待罪叛军,那一天傍晚,他险些就想离营潜逃,幸好第二日就传来皇上只诛首恶的旨意,尤其是当智至北营选拔新军时,他惊喜的发现,原来这护龙七王也和他一样,都是生长于辽国的汉家儿郎,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不如护龙七王般幸运,看着智立于军前,指点帷幄时,他坚信,有那么一天,他也能如护龙七王般声名崛起,那一天,他曾妒忌过窟哥成贤,一样的一介小兵,却因为智的器重,一跃而成新军统领,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也如愿被选入新军,而耶律德光颁布的北南面官制也令他对未来仕途充满了希望,唯一操心的,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 所以,辽国内乱,旁人惊乱,赵良臣心里却惟有狂喜,当然,他把这份不可告人的心思掩藏得很深,就算是在几名一起投军的最要好的汉家袍泽面前也不敢稍有透露,平日抬头之时,他脸上的悲愤不亚于任何辽人,只有在低下头时,眼中才会有一闪而过的狂喜。 因为他一直懂得一个道理,机遇起于乱世,太平年景,似自己这一介小卒,不管多大的努力和专营,都很难能把握并不公平的机会,再者自己既然选择了以从戎一途,若要一步步升上去,便只有靠积累军功,可在太平年间的辽国,要立军功实在太难了,除非哪一日,辽皇想要将铁骑南下侵吞中原,但赵良臣就算再想平步青云,也不愿意与自己的故国同胞为战。 幸好,拓拔战的谋反使一切都有了可能,所以辽国举国人心惶惶时,他很坚定的留在了幽州,而且在这数月内,他加倍用心的苦练军技,别的军士夜深入睡时,他还在一盏油灯下苦研兵书,因为他不想一辈子做一名小卒,也珍惜着每一次出战机会。 他坚信,自己不但有出人头地的心志,也有出人头地的才干。当将在军营里大声说出以兵为将时,他第一个放声欢呼,十二龙骑教习技艺时,他比任何人都学得刻苦,黑甲骑军两次来犯,他也都踊跃出战,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一直被他暗中妒忌的窟哥成贤没有察觉他的妒意,却发现了他的坚韧,在伏击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的一战后,窟哥成贤亲自提拔他为十人阵阵首,不过,十人之长并不能满足赵良臣,他心里,还有更大的抱负。 幸好,窟哥成贤不但提拔他为十人阵首,还对他青眼有加,每次逢着战事,总会把他拨入到精锐一列,此次出征顺州复仇,第一个挑选的也是他,这让赵良臣自豪之余,对窟哥成贤也减去了不少妒忌,也许,此人真有些过人之处,才会被智王赏识,至少,他能认可自己的努力。 在赵良臣心底,对顺州辽民被屠之仇并无多大愤慨,因为他不是辽人,但他认为,只要自己能在这一战里有出色之举,不但能赢得同袍的敬意,说不定还能因此而获得智的重用,因此在与羌人的几次交锋中,他出手比任何袍泽都要狠辣,而他所属的十人阵卷杀的羌人也要远远多于同伴,酣战中他有几次偷偷回望,都能看见,主帅智王俯瞰全局的双眼在向他灼灼而视。 这就是他想要的为人瞩目,他相信,此战之后,智王一定会赏识到他。 斩尽杀绝又如何?自信此生必能做番大事的赵良臣一直相信,要成大事,便要有非常铁腕,而且智王不是也说过,这一战,大家只要做一具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即可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赵良臣从来都是深以为然,事后骂名?他更不在乎,因为他赵良臣只想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位名符其实的一代良臣。 所以,在看见有几道人影悄悄从他防守的土坡东面溜下时,赵良臣就等在坡角暗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只盼着那位羌王也从自己分守的土坡处逃下,他不否认,涂里琛是条当之无愧的汉子,但他认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割下涂里琛的首级,因为他也想成为此战中当之无愧的首功者。 可借着月色看清那些羌人后,赵良臣的心就开始不住下沉,从坡上下来的只有七名羌人,除了一名老人,其余几个都是还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用一根绳子,慢慢的从陡峭的坡上吊下。 两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最先溜下,一落地就搭着手去接老人,再一个个接住其余小孩,七名羌人蹑手蹑脚的溜下坡,小孩们手拉着手,跟在老人身后。 一开始的时候,看见逃下来的只是这些孩子,赵良臣心里仅是失望,苦等了半日竟然只等到了一个老头和几个小孩,随便选个军士上去,单枪匹马就能把这七个羌人全部擒杀,可这点子人实在是羞于报功。 又看了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的举动,虽然赵良臣立功心切,但他还是觉得,这些孩子无疑都很乖巧善良,因为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都还不忘记扶老携幼,若是平常小孩,在这时候大概只会躲在大人怀里哭闹。看着看着,赵良臣莫名其妙的回忆起来,当年自己和爹娘从中原一路逃难时,也是这般互相扶持,爹爹背着最重的包裹,手里拿着根木棍,走在前头,娘一手拽着爹的衣角,一手拉着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每走出一段路,爹都会回过头,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为娘儿俩鼓气。 有时候,路上会碰到其他逃难的汉人,大人们还在警惕的试探彼此有无恶意时,孩子们早已经互相扮着鬼脸打起了招呼,然后,大人们就会放松戒备,自嘲的笑笑,找块地方坐下,互相询问起对方的打算,而孩子们往往已玩成了一团。 赵良臣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是认识了几个小伙伴,逃难的路上,几家大人为了互相图个照顾,就并在一起赶路,孩子们高兴的就象过年,天天没日没夜的凑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逃难是件苦事,直到入了辽境,为了各自打算,几家分开时,他们几个孩子还抱着大哭了一场,大人们好不容易才把哭成一团的孩子抱开。 “老大,你脸上怎么会带着笑?”一名军士凑到赵良臣耳边问,“这也太渗人了吧?大半夜的,还是要开打的时候,你居然一个人笑得滋润?” “没事,就是想起点了旧事。”赵良臣尴尬的摇了摇头,生怕平日努力在下属面前摆出的威严模样荡然无存,忙板起了脸,心里不禁苦笑,偏偏在这时候,自己居然多愁善感的想起了往事。 听见暗处的这点响动,七名羌人转过身,看见了守在坡下的一队辽军,几名小孩楞了楞,立即把那名老人围在当中,几个半大孩子,手举着勉强才能端平的钢刀,警惕的瞪着面前辽军,那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甚至还往前走上了一步。 “这些孩子,倒是有种!”赵良臣心里想着,自己逃难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孩子的年纪,不过那时候的他可没这个胆子,路上看见陌生人,总吓得躲在小伙伴们的背后,记得伙伴里头也有一个很大胆的孩子,每次都挡在他面前,可惜入了辽境后,一直再没那个伙伴的消息。 他很纳闷,为什么越是禁止自己去回忆,却越会想起那些不该在此时忆及的往事。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先前说话的军士又凑上来问,“还都是些孩子…” 赵良臣听出这部下语气里的犹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部下,大家也都在看着他这阵首,月色下,军士们脸上同样的犹豫被照得格外清晰。 赵良臣又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脑中那些杂念,但看见那些羌族小孩的样子,心底的功利之念却压不住那些柔软的往事。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一) “你们…?”赵良臣望着那些羌人,无言可说,该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他暗骂自己愚蠢,已是死敌,连劝降的必要也无,可真要喝令部下发起一次一面倒的冲锋,赵良臣又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这点羌人,就算全灭,也不算是功劳吧?他想以此来当犹豫的借口,心里偏又清楚,使他犹豫的并不是这个原因。【 】 难道我也有妇人之仁吗?还是当着部下的面?他恨不得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上两个耳光,却又隐隐觉得,就算自己喝令冲锋,部下们大概也会照样犹豫不前。 几名羌族小孩不知道这些辽军为什么会楞着不动,可他们不会忘记,喊杀冲天的平原上,无数族人在铁骑前倒下,烧红土坡的烈焰中,许多长辈化为焦尸。 所以,小孩们紧绷着脸,紧握着刀,一双双稚气的眼睛里流露着不可掩饰的紧张和慌乱,脚下却象曾在坡腰上坚守的那些大人一样,一步不退。 赵良臣等人看出了孩子们身上那矛盾的紧张和坚毅,愈发没了主张。 那名羌族老人不愿苟缩在孩子身后,他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两个小孩的脑袋,又从一名个子最小的孩子手中接过匕首,站于六名孩子之前,仰起头,沉喝道:“辽将,楞什么呢?不敢动手?难道还怕了我羌人,想多等些援军过来再动手不成?” “你们…”赵良臣嘴动了动,还是说不出话, 这些羌人究竟是怎么了?老老小小,明知是死,连一句求饶服软的话都无,硬气得让人无可奈何。 “辽将,你还在等什么?是不是看见我们这几个老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是想等我羌人求饶服软,你这辈子大概是等不到了?你们那个智王,够毒够狠,怎么就教出你这样的部下?”羌族老人也懒得去问这辽将的名字,即使自己片刻后就要死在此人手中,见赵良臣无语,又喝道:“是条汉子就动手!一点怜悯,我羌人不需要,束手待毙,我羌人也不会做!死得其所,才是我羌族本分!” “真是帮犟驴!”听着这老人的刚烈话语,赵良臣下意识的抬了抬手中钢枪,可心里连半分杀气都提不起来,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僵硬不动,他的部下也都裹蹄不前。 羌族老人已回过头,看向了那六个孩子,板如生铁的脸上露出笑容,就象是看着自己的骨肉子孙,他自己的儿孙已于此灭族大难中死去,但在此时,老人无疑把这些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儿孙,同族同根,同朔一源,原是如此。 老人的手从几个孩子的脑袋上一个个摸了过去,孩子们也还报以天真的微笑,老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又转头向赵良臣等人看去,但他显然已不肯再给这些辽军犹豫的时光,他哼了一声,向赵良臣等人迎面走去。 手中,匕首高举。 “你想干什么?”赵良臣惊问。 老人没有理会他,径直向这一列辽军走去,浑浊的眼睛随着步履渐渐清亮,看向辽军的目光里也没有太多的仇恨,只是用这步伐表达着一种决然之态,一种螳臂当车,宁死不辱的倔,一种吾族可亡,尊严不丧的硬。 这是他这样的羌族老人,能为自己的部族做的最后一件事。 “老羌汉,你想死吗?”赵良臣急声大喝,才发现自己的恐吓对那老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老人冷冷看着他,挺直胸膛,脚下不停,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沉浑的吟唱,“天地不古,羌人不辱!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听到老人的歌声,那六名小孩脸上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这曲调他们听过,这是本族流传千百年的一曲古歌,这是他们这一部族,历来传唱的一曲族歌。 这是千年,百年,迁徙中,磨难中,漫漫黄沙中,烈烈酷日下,如幕苍穹里,族人们把臂挽手,向着天和地的不公,高声对唱的一种豪壮。 天本不公,地本无理,然,人有壮志——可当歌! “我有长戈,可捍亲族!我有长刀,可当万夫!” 六个小孩稚嫩的声音随之起歌,他们的年纪还很小,并不太懂得歌词曲意,但他们觉得,此时此刻,用胸臆间最大的力气将这一字一句喊亮,肯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因为对面那些辽军的脸色,都在这一字一句的震撼下变得苍白。 “黄沙在天,羌人在路,大风摧折,一步一行!” “难有穷尽,家园在彼,路远途遥,一生踏行!” 以前,都是大人们在唱这族歌,可孩子们也喜欢听,喜欢唱这曲歌,因为这是他们羌族在这世间种种磨难中的狠狠挣扎。 “我歌我笑,驼铃马鸣,我哭我泪,青山绿水!” “灾兮劫兮,不过一步,天兮地兮,何必垂怜!” 太过年轻的声音,从已无可能在铁骑下活过今夜的稚气胸膛中唱出,喊亮的,唱响的,却无半点末路凋零之色。 “羌人有亲,长路同伴,羌人有族,呼啸戈壁!”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孩子们的歌声越来越响,壮士般嘹亮。 孩子们的步伐越来越铿锵,归家般无畏。 风忽然大了起来,呜呜咽咽的风声,将歌声送到了土坡四方,然后,土坡的四方八面,又都有一阵阵歌声随风传来,一和一伴,唱遍黑夜。 “看来埋伏各面的其余兄弟,也各自遇到了羌人。”赵良臣苦笑,这个只想功利的男子,这时却惟有在歌声中怅然苦笑摇头,“想来,大家也只得和我一般苦笑吧?” 很多事情忽在赵良臣心里恍然,为什么开战之前,那位甚对自己脾胃,冷酷深沉的智王迟迟不愿下狠手,为什么那位气势汹汹想要复仇的副将池长空会在胜利在望时突然心软,甚至不惜在智王马前自缴配刀。 这一仗算得是大胜,可是,就象池长空,若海,窟哥成贤这几人一样,赵良臣也于此时扪心质疑,这一仗打下来,究竟是得是失?是胜是败? 他不知道。 高歌长起,孩子们簇拥着老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得似已可用胸膛迎向赵良臣的手中长枪,而那歌声,也已弥漫于黄土坡下。 “要的,只是死得其所吗?”赵良臣苦笑未止,却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今夜,今时,他必须正面而对这七名死志已存的羌人。 手中长枪似乎有千钧之重,要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指向步步逼来的歌声,苦笑从赵良臣脸上硬生生抹去,不能给你们生路,不该给你们怜悯,那么,就让你们死得其所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们的敬意! 他长吸了一口气,肃然目视前方,目光所及,枪锋所指,虽是寥寥老少,但他面容间浮现的却是此生最由衷的肃容,这是如临大敌的正色,如战强者的庄重,如对天地的严谨,还有,如视劲敌的敬意。 虽是一次跃马便可击溃的老幼,但赵良臣觉得,这些老幼,绝对当得起这份正视。 “弟兄们!”赵良臣探臂挺枪,面容肃然得仿佛要冲入千军万马之中,纵声大喝:“迎敌!” 便是寥寥老弱,却有如此气势,当可称敌!当须迎! “迎敌!”没有人觉得这如临大敌的严肃乃是荒谬荒唐,似乎一下生成的默契,十人阵中每一名军士都高举兵刃,正容向前。 “迎敌!” 枕戈待战的号令,在黑幕中振起,与其说是军令,却更象是对大风高歌的认同。 “迎敌!” 同样的喝令,在土坡四面响起,遥遥呼应,想来,也有许多埋伏铁骑同在此刻正容,发起对即将灭亡的民族最后一次冲锋,喝令声中的庄严起于风中,这一战,不存杀心,惟有肃然。 他们是军甲,亦是男儿,所以,他们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向对手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 孩子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忽闪忽闪的目光变得比皎洁月色更为明亮,因为他们听出了喝令中没有丝毫掩饰的正视和尊敬,这是他们羌族一直渴望能从别人眼中得到的尊敬,孩子们脸上乍起欢颜,他们欢笑着,跟在老人身后,百战勇士般踏步上前,用年轻却仅剩的弹指生命大声高歌,扑向面前铁骑。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老人理所当然的第一个倒下,好似这老朽之躯毫不足惜,他用自己的身躯为孩子们挡住了第一次冲锋,长枪入体的痛苦也只在他脸上带出淡淡的笑容,在他身后,歌声未停。 “难有穷尽,家园在彼,路远途遥,一生踏行!” 小孩们对并列成排的长枪视若无睹,一个接着一个,仿佛终于看见了追随着族长寻找千万里的家园彼岸,大步踏行,一个孩子倒下,又一个孩子迈步上前。 “我歌我笑,驼铃马鸣,我哭我泪,青山绿水!” 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手臂高高挥舞,似是在向已等于前路中的族人招手呼唤,他们大声的笑,大声的唱,在辽军眼中呈现出此生未见的欢然赴死,谁也不知,这是天真使然,还是天性不屈?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最后一个小孩跌撞着脚步,扑倒在小伙伴身上,笑颜天真,似乎这不过是一次玩耍中的摔倒。 这一支十人阵的军士缓缓勒住坐骑,又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的几具尸首旁绕开,一次短短的冲刺,却好象是一场旷时持久的长战,每一名军士在马背上的样子都好象疲惫的随时要倒下来,军士们神色木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目光呆呆的停留在那几具尸首上。 歌声已停,然嵌入呜咽风中的余韵仍旧未止,回荡在辽军耳中,久久不息。 “啪啪!”忽听得两声耳光脆响,几名军士抬头看去,只见阵首赵良臣的手刚从自己脸上移开,双颊红肿,满脸苦涩,“如果,这便是代价,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必出人头地了…” 长长苦笑着,赵良臣从马背上滚落,跌坐在地,神情颓丧已极。 风渐止,渐停,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智王,歌声停了。”土坡正面,张砺低声道,“涂里琛,已经好久没现身了。” “我知道。”当歌声隐约而现时,坡上独立的涂里琛忽然返身走回坡顶,而智就长立在坡下,仰首而望,智静静听着这歌声渐起,渐响,渐伏,渐幽,直至无声。 而在歌起时,坡顶深处,似也一个声音在低低同唱,一字一句,一遍一遍,随之起伏,轻幽。 “他是在为他的族人送别,这点时光,我不吝啬给他。”智自语了一句,算是在回答张砺的问话,便向坡上走去,“该了结了。”又是一声自语,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走了几步,智低下头,仔细的拂拭着衣裳,似是想要拂去衣裳上面的斑斑血渍,看他的动作,倒有几分象是常人赴约作客前欲先行整理干净衣裳一般,但这枯竭血渍又怎会一拂而去,拂了几下,智停下手,不再徒劳,信步登坡。 窟哥成贤和张砺对视一眼,迈步跟随在后,另有一队军士也忙跟上,智没有阻止,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先上坡查探,一个人慢慢在前居中走着,走至坡顶边沿时,智略停了停,低声吩咐,“在这里等。” 然后,他独自走入坡顶。 步入坡顶,一里方圆之地,已是疮痍劫余,第一眼望去,便是令人惊骇的焦土尸首,尸伏焦土,焦土遍尸,坡顶正中,一条大汉怀抱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子,席地而坐,除此之外,满坡满目,生机全无。 看着这景象,即使明知坡上会有一番惨状,而且这惨状还是自己一手造成,智的面色还是在瞬间苍白,好一阵才定住心神,把目光从遍地尸首间强行移开,默默的看向那名席地而坐的大汉,又慢慢的走了过去。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二) 大汉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怀中女子,臂膀怀抱中,斩刀已弃,抱紧的已只有此生眷恋,虽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只是这垂首专注,已可猜到他眼中惟有温柔凝视。【 】 脚步渐近,似不虞这大汉暴起伤人,智一直近至他身前处才停下,而这大汉竟也懒得抬头,两人一站一坐,无声无息,谁都没有先开口。 许久,大汉才松开抱紧女子一只手,在身前的地上随意的拍了拍,“坐。” 灭族仇敌,刻骨大恨,在此时居然只是抱以一声平平淡淡的坐,然而,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就这么一撩衣袍,在大汉面前坐下。 然后,又是许久无声,没有疾言厉色的怒斥,没有疯狂出手的怒气,两人之间,只有极为平静的对面而坐。 似乎,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又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塔虎,死了?”先开口的人还是涂里琛,一开口便直问义子,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更奇怪的是,涂里琛直截了当的问出了义子的名字,好象知道,智一定会把那个行刺杀之举的小孩的名字深深记住。 “那个孩子,走得很安心。”智轻声回答,他的回答很简洁,甚至有些答非所问,但他也好象知道,这会是涂里琛想要的答案。 “哦。”涂里琛缓缓的点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智身躯微微一动,涂里琛此时所说的,竟与那个小孩临死前所说的一模一样,而这简简单单的三字,已足可体会到这并无血缘的两父子之间的深情。 智脸色愈白,不想再就这似可共鸣的父子之情说下去,可他嘴里却不受控制的继续道:“你的儿子,尽力了。” “我宁可他不要尽力,管自己逃走。”涂里琛抬起了头,很认真的看着智:“护龙智,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的儿子如果真的肯管自己逃走,你一定追不到他,你信不信?” 这是自智坐下后,两人第一次目光相对,但涂里琛的眼睛里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仇恨,只透着一种不服和自豪,似乎,只是在和人争论着自己儿子的本事,又似乎,此时的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复仇的念头。 “我相信。”智对于涂里琛出奇平静的态度,居然也不意外,仿佛两人此刻对面而坐,便是要聊一些与仇恨无关之事。 或者,便是深仇大恨,也已如那曲夜风悲歌一般,已至将尽之时。 “你的儿子,很厉害!”智同样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位很了不起的羌族族长。” “那是自然!”涂里琛很自豪的笑了起来,“我这个儿子,当然比我本事!我早就想过,等塔虎长大了,我就把族长的位子传给他,他一定能做的比我强!”就象所有被人夸赞自己儿子的父亲一般,他很自豪的笑着,又有意无意的疏忽了智语中的本来这两个字。 “是啊。”智似是附和的点了点头,也不再特意提起原想提醒这大汉的另一层意思。 涂里琛沉浸在对自己儿子的自豪中,面上泛着红光,继续夸道:“我这儿子,什么都比我强!弓射好,心思巧,就可惜没读过几本书,稍微粗鲁了点儿,我本来还决定,到了顺州后,给他请个先生…” 话声蓦然止住,刻意疏忽的本来二字,却不经意间被自己提起,涂里琛刚有些泛红的面色一下变暗,隔了片刻,才又低声喃喃着,“可惜,他没读过几本书,可惜,他认识的字太少…” “羌王,知道我为什么要说你儿子会成为一位很了不起的羌族族长?”智用很轻和的声音打断了涂里琛的喃喃自语,但他语中之意却极直接:“因为他比你狠,知道何时该舍,何时该放,纵观大局的眼力,壮士断腕的决意,他都有…” “够了,别再说了。”涂里琛猛的一摆手,“都过去了,别再说了,我的儿子…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他…还有我的所有族人,我也都能再见到他们。”他的声音很疲惫,疲惫的已无力再带上刻骨的恨,只余落寞后的期盼,却也符合这羌王的真性情。 智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智的眼睛很毒,在登上坡顶的第一眼就发现,涂里琛看似平静的席地而坐,并非是要向自己故示倨傲,而是因为他早已重伤垂危,他能坐着,已是极为勉强,之所以还能撑着一口气,其实只是因为他怀抱中的女子还有微弱气息,所以,这大汉还要再撑下去,再撑得片刻,与这女子的今生相拥。 片刻也好。 否则,以羌王被自己所施与的灭族深仇,只会有同归于尽的一刀,又岂能有只言片语的相谈。 下意识的,智的目光转向了涂里琛怀抱中的女子,那女子惨淡的面容其实清丽无双,长长的眼睫犹在昏迷中轻颤,娇弱的身姿微微蜷曲在大汉的粗犷身躯中,似有着天生的匹配。 一拥一卧,如是一副匠师所绘的画卷,缠绵意深。 但在这女子身上,却有几支深透入骨的弩矢,完全破坏了这一份缠绵,看向这女子的一瞬,就连智这样的铁石心肠,也忽觉揪心,那几支弩矢扎得太深,使得涂里琛不敢下手拔除,只能紧紧抱着她,以此分担一些昏迷中的痛。 难怪,这大汉专注的垂首中,是深深的温柔。 智的目光陡然一跳,他发现,这几支弩矢都是扎在女子的后背上,想来,当坡下密集的弩矢直射坡顶时,这女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在这大汉身上,用自己的柔弱身躯去为他遮挡弩矢。 难怪,这女子温柔的脸庞上,是深深的专注。 原来,她只想救下自己的男人,所以,即使昏迷无觉,苍白若纸的容颜上也透着不甘,就象那个被射瞎双眼的小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拔出眼中弩矢,却在醒觉沦入黑暗后凄厉狂喊。 那一声声的狂喊,是最凄厉的不甘。 而那样的不甘,也曾在上京城门下的火海后同样凄厉。 智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抬头,正对上涂里琛的目光。 “这是…”智无比艰涩的问:“你的女人?”却是一句明知故问,只因智无法去面对对面那一双眼睛中的深沉。 “这是我的妻子!”涂里琛将怀中女子搂得更紧,眼中忽有一刹悍狠,如一头受伤的恶虎,“不许再看她的伤,不许再看!” “好,好…”智竟是退让的点了点头,让他退让的当然不是重伤的羌王,但这一对情侣身上似有一种难以阐诉分明的力量,使智不敢正视,他轻咳了几声,低声问:“她的名字是?” “月歌!”涂里琛搂着妻子,大声道:“很美的名字,是不是?” “月歌,确是很美的名字。”智记得这女子,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白日里羌族大败时,正是这女子盈盈步出,走到池长空的刀锋之前,使这爱将对此战生出惘然,也是这女子,使涂里琛奋起一击,挽救了在白日里便早该崩溃的羌族。 “羌王,其实你族尽多人才,便是这一位女子,也有不让须眉,力挽狂澜的魄力。”智慢慢的说着,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军士面前,他尽力以冷酷驱使他们行斩尽杀绝之举,但当自己真正面对已穷途末路的涂里琛时,却心旌意摇,难再自持一贯的冰冷。 是大胜后的些许伪善?还是张砺的比喻在他冷酷的心底注入了一丝犹豫? 智也无法回答这扪心自问。 “你想说什么?”涂里琛冷冷看着他,面有嘲讽。 智摇了摇头,也觉自己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顺州城里,是她劝住你不要屠城的,是吗?” “正是月歌。”涂里琛一脸骄傲,“月歌一向心软,也只有她能劝住我的暴躁,若不是她,顺州已无活人。” “我会让顺州劫余辽人永远记住你妻子的恩情。”智郑重说道:“活人之德,月歌之名,会有一城之人牢记。” “有屁用!谁在乎你辽人的惦记!”涂里琛极粗鲁的呸了一声,“早知如此,那顺州屠便屠了,你还能再灭我族一次?” 智面色微沉,“如果你真的屠城,一定会后悔,我也会用更狠毒的手段来报复…”话未说完,智自己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实在不必再说这些已成定局,也无可改变的事情,他自嘲的笑笑,又正色道:“,你不会屠城的,你狠不下这个心,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大败,可惜,我明白的太迟,” “有什么迟早的!”涂里琛怒气渐生,揽着怀中女子,一口气骂道:“我告诉你月歌的名字,不是要听你假惺惺的废话,你又使计又放火,黑夜里连下黑手,连我族中老弱都不肯放过,刚才在坡下,你一把弩举了又举,最后又放下,做甚?突然可怜起我们来了,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突然心软,想积德?所以摆出这悲天悯人的样子,说什么不忘月歌恩德,你他娘放屁!护龙智,你少来扮这好心,我羌人都是一口气硬到底的犟种!老子宁可被你杀个干净,也看不得你这副嘴脸!月歌如此模样,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救下顺州全城,又何来好报!” “不错,是我害的…”智对着涂里琛的满腔怒气轻轻叹气,“我上坡来,原也不是奢求你的宽宥。” “那你来干什么?”涂里琛冷着脸问:“只是上来看看我死了没有?你这人胆子倒也不小,让你坐便大咧咧坐了,算你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我这身子已废了,否则,以你我的大仇,怎么也要砍你一刀。” “我知道,你有怨气,尽可发泄出来。”智默默颔首,“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坡来,或许,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的胸臆恨意,究竟会有多刻骨。” 见智毫无怒意,涂里琛的怒气倒消了下来,他瞪圆眼睛看着智,好象要从智的眼睛一直看到心底,足有移时,忽然,羌王大笑了起来,“护龙智,你这个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的狠心已用得太多,现在,我可以很有耐心的听你几句。”智平静的道:“我想,不说几句,你也不会甘心,就这样结束吧?” “当然不甘心!”涂里琛还在笑着,大概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化为这阵狂笑,他一边笑,一边说:“护龙智,告诉你,从我坐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这七万羌人,会被你一万铁骑打得这般惨烈,是我真的太妇人之仁,还是你太不择手段?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开打的时候,你还曾说我这般优柔寡断,空有妇人之仁却无壮士断腕之狠,你这家伙真是有趣得紧,居然会拿这话来骂我,好象你跟我不是在拼命,而是要教我该怎么打仗,有趣!我涂里琛这辈子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嘴脸,可你这样的人,还真是稀罕!” “你想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出,为什么会输?”智淡淡问。 “有什么好多想的,老子没你本事,没你狠心,就这么回事!”涂里琛冷笑连连,却坦然笑道:“我想通的就一件事,再打一次,我还是会在你手上输个一败涂地,因为,你这种不择手段,老子这辈子都做不到。” “我知道。”智点点头,不带丝毫嘲讽口吻的说道:“这一点,其实我很佩服你,因为,我也做不到你这真情至性,换言之,你会是一个比我更值得活在太平年间的人,但如今的世道,草原中原,都是虎狼乱世,所以,你败,我胜。”智如与老友谈心般缓缓说着,若有人在旁看着,绝不敢相信,这两人曾有过生死交锋。 淡淡的说着,智又微微摇头,“羌王,不得不说,你是个值得我敬佩的人,可惜了。” 笔者注:这一章很长,而且还没完,大概还有一万字左右,因为决定在这一章把羌族的事做个了结,本来想分成几个章节,却觉得,还是用羌族悲歌这章节来做完结最合适。 老实说,写羌族的故事,真的很累,碰上好几次瓶颈,删改重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也始终不觉满意,眼看终于能写完这部分,似乎轻松了点。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三) “有什么好可惜的!”涂里琛很奇怪的瞧着智,大概也想不到他和智之间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说着话,“你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我早猜到你一定会上坡来看看我,原以为你是想赶着上来斩草除根,或着是在我死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奚落两句,倒是没想到,你现在这模样好象还挺为我不值!”他还在大声笑着,却摇了摇头,“输便是输了,老子不服,却也只得认了,真要有什么可惜的,也该是我,还轮不到你来叹这一声可惜!” “我说可惜,是因为这一仗里,我真正的敌人其实是拓拔战,所以,这一仗我虽然赢了你,却也熟给了拓拔战。【 】”智看着涂里琛的眼睛,深深道:“我们两个,都输给了拓拔战。” “拓拔战?”似乎觉得与智的对视有些吃力,涂里琛转开了头,冷笑一声,“算你小子口齿伶俐,难说来说去,居然说得让我自己觉得理亏?说你这人有趣,你还真抖起来了?没错,这就是拓拔战的诡计,可那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想看老子后悔?”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是这样,从你助拓拔战起兵,再到你前来顺州,所有事情都不该是这样。羌王,你族中尽多人才,为什么就会看不穿拓拔战的用心?难道,就只是为了得到一座可供你羌族安身的城池?” “护龙智,你不会懂的!”涂里琛有些烦躁起来,“你们辽人有国有城,国土辽阔,城池繁华,安居快活,城外游牧狩猎,城内男耕女织,你们有那处处州城里的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哪会知道我羌人对安身之地的渴求?有城便有地,这一方乐土,一方繁华,便是我这辈子最想给我族人的!” 智明白得到一座城池供族人安身是涂里琛心结所在,虽知此时再说此事已为之过晚,却仍轻轻说道:“我知道你羌族多年流离塞外之苦,拓拔战也正是以此来诱你入毂,可是,羌王,这天下如此之大,难道非要有一座城池,才能算是一方乐土吗?” 涂里琛不明白智的意思,他也觉得此时实在不必再说此事,但这多年心结却使他忍不住想听下去,遂问道:“什么意思?没有城,没有家,哪来的安身地?” 智摇了摇头,“羌王,你可知道,诺大草原,不是只有你羌族一家部落在寻那安身之地,只要心存平和,何处不可安身?就在幽州城东百里之外的草原上,便有一支女真部落,那女真族也和你羌族一样,想在这乱世求存,要说求存艰辛,我想他们曾受的流离之苦不比你羌族少,但他们在草原上择地安居,虽然艰苦,但一族齐心,却是乐也融融,羌王,这女真族渊源不及你羌族长久,人丁也不如你羌族兴旺,可为什么他们就能安居而生,而没有强求什么安身之地呢?只要全族齐心,又有何处不能安身呢?就算开始的日子可能艰苦些,可大辽不也是由游牧而开国的吗?” “女真族?我好象听长老们说起过…”涂里琛有些愣神,真正让他触动的,却是智那句只要全族齐心,何处不能安身,因为他的两位长老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羌王,若说全族同心抗难之能,我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民族能比你羌人做得更好,也便是你羌族这股同心之志,虽然你我一场大战,却依然能使我全军上下对你羌族心生敬意,你们能有这股子同生共死的意气,便是随意寻上一处水草地,又何愁不得安身?”智毫不讳言此次出征将士对羌族的敬重,坦然说了出来,但涂里琛此时听在耳中却全无被劲敌夸赞的自豪,反是一脸失神落魄的模样,喃喃问:“ 如果我们在草原上寻一处水草地驻扎,你们肯容得有异族在自家疆域内安身?” “大辽如今是什么情景?”智苦笑道:“拓拔战能诱取你,便是知道你有所求,只要你们不横生事端,谁又有闲心来理会你们?便是那女真族,我义父当年也未曾驱赶他们,直到近日为寻一臂之力,我才找到女真族,结下同盟…” 说着说着,智的声音轻了下来,他想到一个可能,一个虽荒唐却让他不禁深想的可能;若当日羌族没有受拓拔战利诱,而是在辽境内找一处水草地安扎,过着向大辽半臣服半自主的日子,以义父的性子,应该不会去驱逐他们,虽然拓拔战谋反之事不会改变,但象羌族这样重情重义的部族,一定可以拉拢而为幽州强盟,若如此,那象涂里琛这样的汉子,那个叫塔虎的小孩,那个临死前拼命要爬回到族人身边的羌人,还有那个在坡上狂啸扑下的老人,还有… 智的眼睛极快的掠向昏迷的月歌,摇了摇头,拒绝再想下去,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 “随意找块水草地?”涂里琛却被智这番话说得恍惚起来,呆呆看着智,嘴里一句一句道:“不要城池?先安定下来?对啊,我们可以先放放牛羊,再烧片地种粮食,我可以带着男人们去狩猎,塔虎眼睛尖,每次都能打到许多猎物,不够吃的,我可以省下来,先养大孩子们,还有月歌,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替我出很多主意,我们可以硝兽皮,左长老会用兽骨雕小玩意儿,孩子们都喜欢那些东西,我可以让洛狄拿着这些东西去跟辽人换油换盐,还可以让女人们去做些织补的活计,第一年大概会很艰苦,可你说得对!我们羌人一定能够撑下来…”涂里琛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我们拿着织成的兽皮来跟你们辽人换油盐布帛,你们肯吗?我族人的手都很巧的!女人们用兽皮缝出来的马鞍,那针脚缝得比中原工坊都要密!” 他盯着智,脸上充满了憧憬,仿佛正带着他的族人,前往幽州赶集,希冀能从辽人的商铺里好好赶个利市。 “为什么不呢?女真族每月都来幽州赶集,互惠互利的事,谁又不愿呢?”智没有去戳破羌王这一霎的憧憬,轻轻道:“比邻而居,难道非要打打杀杀吗?” “是啊!是啊!干什么要打打杀杀的,我族人的性命可宝贵着哪!”听了智的回答,涂里琛孩子般呵呵笑个不停,完全沉浸在自己期盼一生的梦境中,他越笑越开心,脸色也因激动而泛起了残阳落红般的光采,大笑着,便要站起来,似乎急着想向族人们大声宣布什么,可他连动了几次身子,都无法站起,刚想用手去撑着地面,忽发现怀里还抱着月歌,他的身子突然一僵,笑声随之轻了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掌伸向涂里琛面前的肩膀,想要助他一臂之力,但手掌才搭到涂里琛肩上,笑声一下消失,涂里琛却沉默了下来,他伸出手,打开了那只手掌,又很快缩回手臂,紧搂住怀中的月歌,慢慢抬起头来,瞪着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你真要那么毒,想让我至死不安?” “不是,绝不是!我只是…”智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扪心自问,却知绝不是为了再次刺伤这大汉的心,智的手慢慢垂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不愿意打这一仗,也许是因为,我算到了所有事情,惟独未算到,这一仗打下来,我精心挑选出征的几员部将,还有一万军士,还有…我自己,都会对你羌族,对羌王你,生出最大的敬意,所以…” “所以说这些个废话,以为能让我走得安心点?”涂里琛竟然又笑了起来,脸上敌意不浓,嘿的一声道:“你应该不是这么蠢的人!护龙智,我猜你大概是从未做过好人,难得想当次好人,却蠢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吧?” “大概是吧。”智长长苦笑,听出涂里琛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敌意,他有些释怀,“我不想做坏人,可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为了最后的目的,我只得不择手段。” “所以,你赢,我输。” 涂里琛上下打量着智,“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角色,比我强得太多,不过,我不羡慕你,一点也不!向你这般活着,太假,太累!” “我知道,所以,我很佩服你。”智默默点头,良久,忽然倒退数步,长身,肃容,弯腰,垂首,似要将人前强装的所有酷厉和冰冷随着这一刹的夜风宣泄而尽,只为能向面前汉子还施一点心底歉疚,深深一鞠,“对不起,羌王,对不起。” 夜风徐徐而吹,拂拭于身,凉凉的,却不冰冷。 “何必呢?”涂里琛冷笑了一声,“想让自己安心点?我不会宽宥你,也不想让你安心。” “不是,我只希望,你能走得安心,就象那个孩子。”智轻轻道。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四) “除非你能把我的族人都还我,换我去死,那我就能走得安心,你做得到吗?”涂里琛看着自己重伤的身躯,颓丧一笑。【 】 智亦无语,两人互相看了眼,都把视线错开,不愿再去凝视对方的眼睛。 不远处,忽有轻轻响动,坡上一具尸首后,探出半个小小的人影,怔怔的看着两人,小人动了动,似想爬过来,躲到义父身后。 涂里琛忙重重咳了几声,制止了那个小孩过来,又强自扭转头,不让自己去看这孩子,那是他的义女青儿,才只有四岁的小女孩,也许,也将是最后一个羌人。 就在片刻前,月歌曾想带着他和小女孩一起冲下坡去,但受辽军连弩所阻,月歌身中数弩,强撑着把他和小女孩拉回坡上,又把青儿抱到事先指定的一具羌族妇女尸首旁,嘱咐了几句,然后,力气用尽的月歌便昏倒在了涂里琛的怀里。 涂里琛很想在这最后关头再看一眼心爱的义女,摸摸她柔嫩的脸庞,但这是他的女人用最后的心智为小女孩争取的一丝求生机会,所以,他还是硬下心,克制住自己不向这小女孩看上一眼,同时,他也希望智没有听到这异响。 但智在初闻响声时就已侧脸看去,就象一眼看穿涂里琛的伤势一样,一眼看到了那个小女孩,“还有一个?还是个小女孩?” 他偏过头去看涂里琛,只见涂里琛正冷冷的盯着他,原该奄奄一息的重伤汉子,忽于此时焕发出悍然戾气,眼中全无半分心灰意冷的颓废,只有凶虎般凌厉,“护龙智,你想让我走得安心点,是不是?” “我…”智无言可对,也抵挡不住对手眼中所流露出的这种凶狠的企求,他想转开双眼,但涂里琛的目光有如实质般,狠狠锁住了他的视线; “你,真,的,一个都不肯留?”涂里琛一字一字的问。 “我…”智躲闪着那样的目光,轻声道:“我会考虑。” “你,真,的,一个都不肯留?”涂里琛还是瞪着眼,没有用最后的生命去看一眼疼爱的小女孩,却死死瞪着此生大仇,重复而问。 智依然无语,他也希望能让涂里琛走得安心,但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如何收场,已是注定。 否则,一开始便不用如此决绝。 斩草除根,便是斩草除根。 一声轻轻的低哼忽在涂里琛怀中呻吟,月歌竟在此时悠悠醒来,微微挣动身子,忽触及伤口痛处,又是一声低呼,涂里琛忙低下头去看。 月歌却在他怀中满面笑意,昏迷许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最想看见的人,已值得忘却区区痛楚,莞尔一笑。 然而,笑容初绽,她已察觉到身旁另有一人,侧眼瞥见令她如历噩梦的白衣少年,月歌立即闭上双眼,想要忘掉这梦魇,但只恍惚一霎,这毓秀聪灵的女子便意识到,所有噩梦都是残酷真实,再睁开眼时,月歌的笑容已冷若冰霜,“你得意了?” 不求,不怨,就象她的男人,只用漠然的平静来面对这生死之事。 智默然,良久才道:“如果可以避免这一战,我或许会得意。” “护龙智,你会不得好死。” 面对亡族大敌,羌女月歌没有付诸花容惨淡的哀求和声泪俱下的痛斥,却用极为平静的语调,慢慢的,冷冷的说着:“七万羌人,亡于一朝,我族七万性命,虽死,恨不消!你使我族人经历生离死别之痛,当知因果有循环!生死有报应!你这一生,也必会亲眼目睹自己最为关心爱护之人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遍尝这救无可救,痛无可痛之惨!最后,你亦会孤独而死!护龙智!好生记住我的话,因为这是我族七万冤魂,沉沦黄泉之下时所对你的诅咒!便是九天皆坍塌,此恨亦不解,即使九地将沉陷,此怨永不改,护龙智,你记住了!” 听着如此冰冷怨毒,却又平静而述的诅咒,智的面色突然变得比月歌更为苍白,虽不信虚幻飘渺的诅咒,可是月歌的话正刺中他心底,无疑,在他心底,确实有愿意用性命来维护的至亲至爱,想要发作,却无受力之处,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面前这对男女,都已不是可用生死使之屈服之人。 智的面色接连数变,正想开口,不料月歌立刻转过头,竟对智再不屑一顾,丝毫不予他反唇相讥的机会。 “大哥,我们离开这里。”月歌看着涂里琛,低声道,苍白若纸的脸上又有了一丝微笑。 涂里琛迟疑了一下,很想回过头看一看义女青儿,但他明白,此时的回顾只是徒劳,“好,我们走,我们去找塔虎,洛狄他们。”涂里琛似是忘了自己已无力站起,两手撑着地面,慢慢的抬高身子。 “是啊,塔虎这孩子最是心急,可别让他等久了。”月歌温柔的笑着,用手环着他的腰,扶住了她的男人。 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其实都有着刺骨切肤的剧痛,但两人都似无知无觉,就这样你扶着我,我扶着你,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盘坐的身影缓缓拔高。 仿佛有一种柔韧的力量在两人的微笑中生成,他俩彼此相扶,小心的用力,艰难的挺直,那一道风摧雨狂中都不可弯曲的脊梁。 终于,两道缠绵的身影已于夜风中站直,有些摇曳,又立即互相依偎而站,两人相视一笑,不必有只言片语的交谈,只是一个眼神的回转,便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开始挪动脚步,走向坡边。 两人都不曾向智看上一眼,却在智如痴如怔的注视中,悠悠走过这亡族仇人身侧,。 正面坡顶边沿处,还站着十几人,那是张砺和窟哥成贤等人,他们在坡腰守了良久,听不见坡上动静,忍不住登上坡顶,正看见这一对男女缓缓站起,又缓缓走来,由始至终,这对男女的目光都只停留在对方的凝视中,对于旁人,却只有视若无睹的淡然。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五) 就这样,这对情侣微笑互视,挽手缓步,慢慢的往坡边走去,轻轻的脚步中也不知掩藏了多少痛楚,但两人的步履却无一丝停滞,对并排而立的张砺等人也视若不见,似乎原就该如此,微笑着用旁若无人的态度,踏青般淡然悠闲,走过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 而那种使两人巍巍立起的力量,仿佛又在此时推动着张砺等人的脚步,使他们似是身不由己,又似是理所当然的往两旁默默踱开。 没有人想过要去阻拦这两人,就连最镇定沉稳的窟哥成贤也松开了腰间配刀,随着张砺轻轻移步,为这对情侣让开一条去路。 智也默默的移动脚步,他眼中被月歌撩起的怒气已经消失,却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神色,痴迷的望着两人扶持而行的背影,似是怕打扰到两人,智隔着十几步的间距,跟随般在后轻轻走着。 当涂里琛走到坡边时,他拍了拍月歌的手背,依偎偕行的月歌微微一怔,诧异的看着她的男人,涂里琛笑了笑,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望着黑幕上的满天星辰,月朗星繁,明日,必将是朗朗晴空。 可惜,他已看不见。 涂里琛侧转脸,向月歌指了指在璀璨群星之间的那一轮明月,月歌温婉一笑,妩媚适如此时月。 “你一定会杀了拓拔战,是不是?”背对着所有人,羌王突然大喝。 张砺等人闻言一楞,随即明白到涂里琛是在问谁,众人都往智看去,智也已经停下了脚步,听到涂里琛的问话,智心里猛的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他明白,到了此时,在这位羌王的心里,终于放下了某些东西,因为这个敢作敢当的汉子,无疑把灭族之恨都归咎于己身,但他还是要问出这一句话,因为那个布下连环毒计,把他和他的族人一步步赶向深渊的人,不可原宥! 诚然,涂里琛不是一个可以在乱世中吞吐风云的枭雄,但是,他确实是一位值得所有族人敬重的族长。 “是,我一定会和拓拔战分出生死,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如是承诺着另一段该用性命去践诺的誓言,智大声回答。 “我信你。”涂里琛点点头,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挽着月歌,缓缓向坡下走去,一步一步,走过被族人鲜血染红的坡道,走向坡下族人尸首堆积之处。 望着两人相携相依的背影,张砺忽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悲凉,忍不住便想向少年张狂放一样放声长啸,斥责这天地不公,竟给了这对情侣这样一个结局,但看着两人平和宁静的步履,又觉得,另有一种别样感触回味于心。 “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张砺口中轻轻吟念着,为这一对走过饱经磨难的情侣送行。 “张砺,你很敬重他们?”智已走到坡边,听着张砺的吟念,低声问。 “这样的男女,又何需旁人敬重。”张砺苦笑,“见过无数临难双飞的夫妻,不渡涸河的鸳鸯,可这样的患难真情…”他摇摇头,又低声道:“智王,其实你也很敬重他们,否则,最后又怎会心有不忍,你能放过他们,这一点,我很欣慰。” “不是不忍,而是…”智犹豫良久,才说道:“是不能。” “智王,既已放手,又何苦强作漠然呢?”张砺知道智常在人前强装酷厉,以此压抑心底一念之仁,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真的是不能,我不是那种矫情之人,可是…”智指了指缓缓走向坡下的涂里琛夫妻,语调苍凉无比,“你看,他们的背影,就象是我二哥二嫂步入洞房时的一霎,相依相偎,一样的情侣,都有着相偕走至白头的情意,却又都无此福缘,看到那样一双背影,我又怎能狠心下手。” 智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还是拜你所赐,若非你提及我大哥,我也不会做这浮想。不过,这样也好。” “是吗?只是因为我的一句比喻?”张砺低应一声,语气却象是在质疑着什么,不过,两人都没有就此事再继续说下去。 当涂里琛走至坡下时,所有辽军都已聚集在正面坡下,围守其余三面土破的辽军也已策马赶回,这三路军士的回归喻示着分散而逃的羌人都已殉族。涂里琛和月歌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两人脸上所有的只是平静,目光也只注视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族人尸首,然后,两人向着那处依偎而行,淡淡的,倦慵如将欲归家。 出人意料的是,虽然智和窟哥成贤等将领没有颁下任何号令,但坡下辽军竟如奉有军令一般,牵着坐骑静侯坡下, 没有一人想到要上前为难这两人,还有那些策马而回的军士,看见涂里琛过来,居然也自动跃下马背,又学同伴的样子牵着坐骑分往左右退开,任涂里琛和月歌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 “羌王!”突有一名辽军大步走出阵列,来到涂里琛面前,深深鞠首,行肃然军礼:“好走!”一礼施毕,此军士随即倒退几步,让在一旁,仍半俯身,低垂首,肃然不动,他向羌王所行的,竟是军中至高至重的军礼。 这名军士的行为在默然无声的军列中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大家有些明白这军士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即使敌对,这一礼,涂里琛也当之无愧,但这名军士的大胆还是令他们大感意外。 这名军士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也许会给自己带了很大的麻烦和军纪惩处,若在平时,便是再心潮澎湃,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连自己都吃惊的行为,但看到涂里琛慢慢走来时,他耳中忽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促使他大步出列,向这位羌王施礼致敬。 那是一阵孩子们带着欢笑的歌声,他忘不了,那些羌族小孩高歌赴死的无畏,这阵童稚清脆的歌声也一直盘绕在他耳中,所以,他想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才能将一族老小的心凝聚如此,这样的男子,值得他军前一礼,即使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名军士,好大的胆子。”智自然看见了这一幕,不禁向左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六) “他的名字是…赵良臣?”窟哥成贤向那军士看了几眼,却有些不相信,迟疑道:“此人是名汉人,原是北营军士,与我一同被选入新军,因此人素日自律极严,耐苦好学,所以我把他升为十人阵首,不过…?” “不过什么?”智皱了皱眉,因为他看见,有了赵良臣带头出列,竟有不少军士也纷纷效仿,出列向涂里琛行礼。【 】 窟哥成贤听出智语气不悦,赶紧道:“其实以赵良臣这份刻苦好学,我原想封他一个偏牙将,但我总觉得,此人是个颇有野心,乃是渴求功名,精于心计之人,这样的人为求出人头地虽会不遗余力,却也难免不择手段,军营之内,不可让这种人担任过高职责,所以我只委了一个十人阵首,不过…” 窟哥成贤又说了一声不过,还挠了挠头,显然也为赵良臣今日的行为大感意外,“以他这事事趋功好利的性子,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还真是让人费解。” 智淡淡道:“没什么可费解的,一个汉人,想在辽国出人头地,自然要比别人多些心计,总好过那些畏首畏尾之人,倒是他此刻的行为…”顿了顿,智重重一哼,冷冷道:“又是一个池长空!” 一个又一个军士走出阵列,向涂里琛躬身施礼,当复仇和求功之心被羌族人一次又一次的勇敢和凝聚所,这些军士第一次明白到自己做下了什么样的事,灭族!一个不留,亡族绝种的灭族!被灭的还是这样一个上至族长,下至幼童都顽强坚毅得使人不得不为之心折的民族,从未有过的沉重感沉甸甸的压在他们心里。 虽然,这肃然的军礼并不能挽回什么,但这是军士们在对末路英雄示以敬意,又或者,这只是为表达心底无法描述的那一份歉意。 对于辽军的敬意,涂里琛和月歌却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两人慢慢的走着,当走至族人的尸堆旁,两人的脚步放得更慢,他俩缓缓的一具具尸首旁绕行着,涂里琛这样的粗豪汉子,也把步履放得轻柔至极,似乎躺在地上的一个个族人并没有死去,而是熟睡方酣。 两人缓缓而行,在走到洛狄和那名羌女的尸首旁时,涂里琛低下头,先看着那名羌女手上的红丝巾,当看清洛狄和和那名羌女的手臂是搭在一起时,他轻轻笑了起来,神情就象是看到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的长者,似乎怕打扰了这两人的相聚,涂里琛又与月歌走开,两人穿梭在族人的尸首之间,面容间没有旁人预想中的悲痛难抑,在他们眼中,面前的似乎并不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或许,绝望之后,余下的已只有平静,又或许,即便是此时,他们也不屑于在旁人眼中流露出软弱,因为,他们是羌族的羌王与王后。 所以,他俩就这么从容而行,从容得就象是某一日的清晨,两人漫步在营地之中,与他们的族人一个个微笑招呼,那些英勇作战的羌军勇士,白发矍铄的老人,纯真乖巧的小孩,善良妩媚的女子,所有这些人,在微笑中融会成一个最顽强的民族,然后,羌王与羌后,将带着他们的子民,踏上另一次征途。 当两人走到义子塔虎的尸首旁时,涂里琛停下了踽踽步履,入眼的先是心爱义子的满面微笑,智没有骗他,塔虎走得很安心。 但看见塔虎血肉模糊的双眼时,涂里琛脸上还是现出了无可避免的哀痛,他吃力的俯下身子,想去抚摸爱子的脸庞,月歌忙弯下腰去帮他,却触及背上伤处,身子一颤,往前倒去,涂里琛忙伸手去拉,动作稍大,虽拉住了月歌,自己竟跌坐在地。 月歌想扶他起来,涂里琛却摇了摇头,他在爱子身旁顺势盘膝坐下,抱起塔虎瘦小的身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向月歌招了招手,月歌笑了笑,便倚着他身边坐下,又极自然的把头枕在了涂里琛的肩上, 于是,羌王与羌后就在族人的尸首中停下了他们疲惫的脚步,一路而行,终走至归宿,余下的,只是旁人的黯然神伤。 而在两人心底,却无一丝遗憾,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忘记,也一直都做到了彼此相许的誓言——不离不弃。 于是,对于辽军将士的敬意和歉意,还有此时从铁骑间传来的阵阵惋惜叹息,两人都只是视若尘间薄云般淡淡一顾。 淡淡的月华洒落在两人肩头,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件月白霓衫,此时,他俩安然拥坐,把握着他们最后的片刻时光,亦完全沉浸在只属于他们的夜空下,只见涂里琛一手轻抚着爱子的脸庞,一手揽在月歌腰间,隐有细语随风,轻荡在两人唇间,星辰点点,夜风婆娑,卷起如歌似诉的丝丝缕缕,缥缈于天地。 难也不知,这是两人在约定来生,还是满足于今生缠绵。 然后,两人温柔而抵的头颅渐渐垂落,如同一次永久的休憩,再然后,细语声停,夜风陡凉,万籁无声,静如亘古。 只这相依相偎的背影,却如一卷天下所有痴情人皆朝思暮求之悠长画卷,深印于斯夜。 史载;辽太宗改元元年,马啸西域数百载之羌族,于斯凋零,数万羌人,一朝绝迹,天灾人患,史载不详。 整片大地突然死寂得如同荒原,似乎,随着夜风消逝于空的是此间所有生机,近万军士矗立,却没有一人在此时发出一点声息,澎湃于心的除了倦意,还是倦意。 坡下,铁骑无声,人无语。 坡上,智等人也静默而立,谁都不想在此时开口,只想就这么安静的立着。 许久,忽有一名军士跨上坐骑,双脚却虚踩在马镫上,又回过头,期盼的看向坡上。 “怎么?又是那个赵良臣?”张砺怔了怔,有些不满此时的静谧被打扰,但知这军士必有所图,问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虚踩着马镫?” “弟兄们是想…”窟哥成贤唇角微动,又很快闭上了嘴。 看见赵良臣出列,坡下其余军士似乎都明白他的意图,片刻的沉默后,他们竟也都慢慢的跨上了坐骑,又都虚踩着马镫,无声回望坡上。 智没有出声,目光与赵良臣相对,看清了他眼中的祈求,沉默着,忽然淡淡道:“就纵容这一次吧!”说罢,他向着赵良臣点了点头。 赵良臣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当即用力点了点头,随即返身催马,其余军士也都催动坐骑,跟在赵良臣身后,面对着羌人一族,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 没有任何人带头喝令,所有辽军忽然一起甩动马镫,马镫与鞍扣相撞,万镫齐发,振出一阵如战鼓高擂般的撞击声,轰然而作的甩镫声,整齐如一阵高歌,于平原骤响。 “这是干什么?”张砺见状大奇,不解军士们为何要对着羌人一族的尸堆齐齐甩镫,但他能听出,这甩镫声异常庄严肃穆。 “这是我军军中历来就有的一条不成文规矩。”因智默许军士所为,窟哥成贤提着的心放松下来,向张砺解释道:“我军纵横,仗的便是军纪严明,军中将士不奉帅令绝不会擅自行动,但这自发的甩动马镫之举却能被将帅所容许,因为这是军士们在两种情形下的决意,第一是面对至恨深仇的死敌,甩镫如号,便是催发血战到底之心,誓言追随主将长战至死,另一种,则是军士们面对值得他们衷心敬服,可许之生死的君皇将帅时,以甩镫如鼓来表达誓死效命之心。” “那这次是…”才一开口,张砺便自失的闭上了嘴,便是文官,他也知军士们此时的举动无疑是在表达第二种决意,因为此时的甩镫声里,惟有肃穆庄严之势。 “我也很奇怪。”窟哥成贤不无感慨的点了点头,“我想,自我辽军有建制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军士向敌军致以如此隆重的敬意。” “这都是因为那个叫赵良臣的军士?”张砺惊问。 “是军心所至,赵良臣只是起了个头。”智淡淡接口,“促使军士所为的还是羌人,单听这镫鼓肃穆,便知军士们心里都很后悔打这一仗,可这后悔之事,从来无药可解。” 军心所至,所以,智愿意纵容军士们这一次的擅为,亲手将羌人灭族后,他心里除了和军士们一般无可奈何的疲倦,还有一种莫名的放松,因为自己很不情愿使尽的灭绝手段,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镫鼓长击,声声阵阵,绝唱般奏响在黄土坡下,击碎黑夜,久久不息。 晨曦渐至,这一日的初阳浮起,却未有半分唤醒天地生机之意,阳光斜照于平原遗尸,袅袅光芒,恍若乱世烽烟飘摇。 “成贤,命军士们把羌人的尸首都抬上来,和坡上的羌人遗骸一起埋葬,。”晨曦下,智又一次清楚的看见了平原上由他一手造成的惨象,智的面色也又一次苍白,他猛得转过脸,匆匆道:“既有敬意,就让他们都葬于一处,就埋在这黄土坡上,黄土埋骨,安宁于此,也算是…了了羌王的一桩心愿。” “是!”窟哥成贤大声答应着,向军士对智把羌人举族安葬的军令,他很愿意执行,同样,他相信军士们也一定会高兴能为羌人安葬,所以他立即往坡下大步跑去,却因此而未看见,智本已苍白的脸色在回头一霎忽变得全无血色。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七) 智突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情,一件并不重要,却很荒唐的事情;羌人,也许并没有灭族,因为就在他面前,还有一位羌族小女孩。【 】 此刻,这个小女孩正趴在一具羌族妇女的尸首上,她的年纪实在太小,顶多只有四五岁,稚嫩的小脸上还显不出仇恨的表情,所以只能呆呆的看着智,却也是泪痕未干。 智心里忽然有了种荒谬至极的感觉,就在他以为所有噩梦已然结束,再不必强迫自己狠起心肠的时候,却发现还有对手还留给了他这样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白皙清秀,柔柔弱弱的,令人一见生怜,若换在平日里看见这么个泪颜未干的小女孩,即使是他这种常时与人刻意淡漠相处的性子,说不定也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好生哄得她展颜而笑。 “你,真,的,一个都不肯留?”耳中,尤有涂里琛的喝问,一字一字,透着那大汉椎心刻骨的不舍和恨。 当时,他无法回答,此刻,依然不知。 由于那小女孩子个子娇小,坡上随侍的张砺等人都未瞧见她,但见智神色奇异,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海顺着智的目光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了这个小女孩。 “还有一个?”若海吃了一惊:“还是个小女孩?” 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若海一看到这小女孩时,眼中流露出的竟然是一丝喜色,“还好,还有人活着,没有灭族!”说着,他还满面激动的转过头去看别人,而张砺几人居然也是相同的反应,直到看见智阴郁的神色,几人才反应过来。 “智王,她还是个孩子!”若海吃吃道,但他马上意识到,智绝不是那种肯心软的人。 张砺叹了口气,他比别人都要了解几分智,也知道智为什么会面无血色,也许智并不是真的冷酷到连个小孩都不肯放过的人,但对羌人既然已行下灭族之事,又何必再留一人,斩草除根,便是永绝后患,只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孩,难道智真能下得了手。 “我在意的不是因为她是个孩子,而是因为,她是个羌人。”果然,智已冷冷说道,但他心里也不禁在想,斩草除根,是为不留后患,可这个小女孩,又怎能算得上是后患? 这时,已有辽军抬着羌族的尸首鱼贯上坡,才一上坡,就感觉气氛不对,军士们四下一看,也发现了那个羌族小女孩,顿时都停下了脚步,楞楞的看着。后面的军士被挡住,喊了几声,不见前面的人挪动,只得挤到坡上,等看清智和几名主将都在盯着个羌族小女孩看,这些挤上来的军士明白过来后也和同袍一样停下了脚步,这么个小女孩当然不会再生出什么变数,所以军士们都停在原地,楞楞的看着智等人和那个小女孩,但也正是因此,大家都很想知道,智会拿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羌族小女孩青儿还趴在那具羌族妇女的尸首上,这是月歌教她的,如果看见辽军上坡,那就拉着这姑姑的尸首大哭,不要去看这些辽军,如果他们问话或是来抱她,不要回答,也不要反抗,就当抱自己的人是义父。 月歌教小女孩青儿这些话时,因知青儿年纪太小,一定不懂得自己让她这么做的用意,所以月歌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教青儿,让她一定要牢牢记住教她的这些事,但月歌还是忘了一件事情,虽然青儿是不明白月姨教她的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她抱着这具羌族妇女的尸首哭,但有一点小女孩子还是懂的,那就是如果辽军到了坡上,那就说明她的族人都已经全部不在了… 坡下打仗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后来还能听到族人们的歌声,再后来,连歌声也停了下来… 而且,义父发现自己的时候,立刻扭过头不看她,还假装咳嗽,以前月姨和塔虎哥哥他们常省下干肉给义父,但义父总是偷偷摸出来给她吃,然后骗月姨他已经吃下去了,那时候,义父也总是这样假装咳嗽,让她不要出声。 还有,刚才义父和月姨互相搀扶着走下坡上,两个人都不肯叫她跟过去,青儿年纪再小,却也懂得,义父和月姨不是忘了她,而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可以带上她。 所以,一看到这些辽军,小女孩青儿就立刻睁大了眼睛,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瞪着他们一个个看。但这小女孩实在是太小了,哪装得出凶狠的模样,粉嫩的脸颊上又挂着眼泪,见她睁大眼睛向大家一个个望过来,被她看到的辽军只觉这幼小可怜的小女孩是在向他们求助,不少军士都心生不忍的低下了头,还有人更偷偷把抬着的尸首放下,挡住了小女孩的目光,生怕被她看见族人的尸首。 智察觉到军士们的举动,心里更是踌躇,如果面前的是一个浑身浴血,咆哮着冲过来报仇的羌军,他根本就不会犹豫,偏偏,这最后一名羌人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他明白,手下这些军士就算未对羌族心生敬意,也不会愿意再对这么个小女孩出手,惟命是从的军士和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毕竟有些区别。 就算是智,也不愿真带出这样一群部下,如果是亲自出手…智苦笑,他希望自己真能狠得下这个心,如果把小女孩抓回幽州,那就等于在给耶律明凰出了一道难题。 智犹豫着,慢慢往前踱出一步,若总是站立不动,无形间会给军士们造成一种压抑,可他才一迈步,只见池长空已经一个箭步越出,挡在了他面前,大声道:“智王,你真的连这么个小女孩都不肯放过吗?” 智怔了怔,看了看这个显然反应过快的部下,苦笑出声,“长空,你干什么?” “智王,这只是个小女孩啊!”池长空一脸义愤,“如果这是个羌军,你要斩草除根,我无话可说,但只是这么个小女孩,难道你还不肯放她一条生路吗?羌人已然族灭,就算留她一条生路,又能如何?难道她也能算是什么后患?” 池长空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里,军士们忍不住暗暗点头,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池长空,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做对到底吗?” 第一百章 :羌族悲歌(十八) 张砺和若海几人离得智较近,听出智语气里的无奈要多于恼怒,池长空却以为自己顶撞了智多次,智必已动了真怒,他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几步,众人以为他畏惧退开,但见他又退后几步,原来是挡在了那小女孩身前,看他的模样,无须开口,便知他又是犟劲发作,竟是摆出了一副要以性命护住这小女孩的架势。【 】 只为了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而且还是一个族人尽灭于己手的小女孩,居然要豁出性命来和主帅做对,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看着池长空一脸紧张却一步不让的样子,竟没有一人觉得荒诞,许多人心里都在想,对于羌族,己军的复仇实在是有些过分,便是真放过这么一个尚不懂事的小女孩,也在情理之中,但在智的威压之下,众人也只敢把这念头藏在心底,只是望向池长空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敬佩和担心。 正僵持时,原在坡下指挥军士搬运羌族尸首的窟哥成贤不知何时已跑了上来,他似乎根本未看见坡上的尴尬,径直走到智身后,匆匆禀道:“坡下军士有紧急军情报来,请智王速下坡定夺。” 张砺等人听得一惊,心想此时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总不会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已从上京城南下吧? “什么军情?”智似笑非笑的看了窟哥成贤一眼,“说得详细点。” 窟哥成贤道:“方才有一路军士在围堵黄土坡时遇到两名来历不明的男子,这两人暗中潜伏,形迹可疑,一被盘问便立即逃窜,那队军士立刻围追,两男子负隅相抗,且下手极狠,一出手便连伤五名军士,幸那队军士结下十人阵,一场厮杀,两男子一被杀一被擒,现在那名活口已被擒至坡下。” “哦?”智神色镇定,似乎并不太在意此事,问道:“刚才各队军士返回时,怎么没有立刻报知。” 窟哥成贤躬身答道:“那队军士本来是一回来就想报知,但智王已上得坡顶,又因见羌王赴死,军士们心生感触,所以才一时忘记。” “今日心生感触的人倒是真多。”智冷笑:“窟哥成贤,以你的精明干练,抓到活口后不经盘查来历就向我禀报的蠢事,应该不会去做吧?”不等窟哥成贤接口,智已接着道:“上次拓拔战派入幽州的铁胆剑卫共有一百人,刀郎刑讯杀死一个,若海在顺州城外杀了一个,我们在密林里又杀了九十六个,这两人应该就是漏的那个铁胆剑卫吧?” “是。”窟哥成贤点头道:“如智王所料,那名活口已招认,他名叫贺也先,正是铁胆剑卫的副统领,自我军兵发顺州后,他就一直暗中潜伏在侧,窥视我军动静。我已吩咐军士将他严加看管,还请智王下坡详加盘查。” “一百名铁胆剑卫算是全都留下了,也是个意外收获。”智却不动身,只淡淡道:“这贺也先既已为刀殂之肉,又何必我亲自下坡查问,把他带上来。” “是。”窟哥成贤神色不变,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坡。 “长空,你真该好好学学窟哥成贤!”不等窟哥成贤离去,智已向池长空高声喝道:“就算真想要我改变心意,也该找个借口,似你这样胡来蛮干,只是莽夫所为。” 坡上众人听得一楞,池长空也不明所以,只能黑着脸站立不动,但见窟哥成贤身形一滞,苦笑了一下,匆匆下坡。 张砺心里明白了,窟哥成贤想必也是对那小女孩起了恻隐之心,但知智已是骑虎难下,直言劝阻反会惹得智更为不快,正巧军士擒杀铁胆剑卫,所以窟哥成贤便借机禀报,至于请智下坡查问,则是想拖延些时间,等智完那名铁胆剑卫后,略分心神时再设法求情,主意是好主意,只可惜这点心思还是没能瞒过智。 过不多时,窟哥成贤就押着一名衣衫破碎,浑身是伤的黑衣男子上得坡来,那男子便是铁胆剑卫的副统领贺也先,他与正统领严夜兵分两路,严夜与娄啸天率大队潜入幽州挟持萧怜儿,贺也先则带着两名剑卫埋伏顺州城外,监视羌人和幽州军之战。 但这两路铁胆剑卫都未能得逞,严夜这一路九十七名铁胆剑卫在幽州城西的密林内被幽州精锐全灭,贺也先三人先是在顺州城外被若海杀了一人,等幽州军出征顺州后,他俩人便一直潜伏在侧,从顺州至黄土坡,沿路窥视战况,开始由于两军混战激烈,而铁胆剑卫又擅隐匿行踪,倒也无人察觉这两人,等到大战接近尾声,贺也先眼看羌人将灭,正犹豫不定是否要悄悄撤退,恰被一路包围黄土坡的辽军发现行踪,短瞬交手后,两人被一擒一杀。 这贺也先被擒上黄土坡,开始神色间倒还有几分硬气,但窟哥成贤一把他押到智面前,这贺也先立刻如见厉鬼般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目光根本不敢与智相触,众人以为他畏死情怯,不禁心生鄙夷。但他们并不知道,贺也先身为战王亲军,一点既入死地则萌死志的骄兵傲气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拓拔战任命为铁胆剑卫的副统领,可在亲眼见得七万羌人被智连施毒计覆没后,贺也先却是真的怕了面前这名一脸漠然的白衣少年。 虽然贺也先跟随拓拔战出征时,为断绝敌部粮草和动摇敌军士气,那些屠杀老弱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但亲眼看到智毫不容情将羌人全族老幼一举灭杀时,还是令他这个旁观者却从心底感到了一种遍体生寒的惊惧,他并不觉得屠杀老弱之举有多失当和残忍,可令他惊惧的是,智手中只有一万骑军,却在一日一夜之内尽灭七万羌人,智那种洞悉人心,把握全局的冷静,为谋一胜,以敌老弱为饵的冷酷,在看似轻描淡写的攻杀中本身就蕴藏着一种漠视一切的残忍,这使他忍不住恐惧的想到,主公的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看似有绝对的优势,可真要对上这个可怕的少年,是不是真能赢得胜利? 察觉到贺也先的惊慌,智不屑的转过头去,唤过若海,问道:“前几日在顺州城外,就是此人伤了你的胳膊?” “对,就是他。”若海见仇人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大感快意,向贺也笑冷笑道:“小子,当日的威风上哪儿去了?你倒是勤快,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就先给你报点仇。”智左手一抖,藏锋剑霍的从衣袖中弹出,极干脆的照着贺也先双肩就是两剑,直接割断了他的双臂筋络,“回去告诉拓拔战,既然彼此都不择手段,那就看看,谁会得到最大的恶果。” 贺也先没想到智一句话都不问就直接下手,顿时惨叫一声,痛得满地打滚。 智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吩咐几名军士,“找匹坐骑给他,把他绑在马鞍上,放他走。” 若海瞧见贺也先的惨状,正觉痛快,但见智根本不曾盘问便要放他回去,大感意外,“智王,你这就放他回去,难道就不问他两句?” “问他什么?拓拔战是想让我们与羌族拼个两败俱伤,但这一仗的结果早已出乎了他的意料,还有什么好盘问的?若不是要他带话给拓拔战,我就直接杀了他。”智挥手示意几名军士将贺也先带下,干脆利落的处理完铁胆剑卫的事情,见若海仍一脸茫然,智遂道:“你们几个,每次见事不明总喜欢开口问我,有时候也真该自己动动脑筋,凡事自己想得深远一些,好过问而方知。” 智又向一旁的窟哥成贤问道,“你想劝我放过那个羌族小女孩,是不是?” 窟哥成贤稍一犹豫,老实道:“是。” “你倒是会动心思。”智擦去藏锋剑上血污,又淡淡道,“那个铁胆剑卫伤了若海,我就要废了他,我这个人其实很护短,容不得人伤害我的兄弟和部下,但做为我的部下,就要懂得惟我所命,一点小聪明,若能瞒过我,也就罢了,否则,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窟哥成贤满脸羞红,低声道:“末将明白。” 智笑了笑,又看向挡在那羌族小女孩身前的池长空,摇了摇头,却不开口。 窟哥成贤被智识穿心思,已不敢再多言,若海与池长空交好,心里发急,“这个犟种,真是不让人省心,真触怒了智王,那就难收拾了。”虽然暗自埋怨,但若海心里也着实想救下小女孩,见智不动声色,便向那小女孩走去,又向池长空连使眼色。 走到小女孩面前,见她趴在一具羌族妇女的尸首上,若海心想这妇女一定便是小女孩的娘亲,又见小女孩幼嫩的脸上满是泪痕,心中怜惜更盛,温言道:“小娃娃,别怕,叔叔不会伤你,这是你娘亲吗?”一边说,一边便伸出手去抱小女孩,若海心里想着,这女孩只是一名普通羌人的女儿,又如此年幼,根本不懂得什么复仇,好生哄她几句,再把她抱到智面前,智见她年幼无知,说不定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如果那些辽军问你话,你一定不能回答,你只要拉着这姑姑大哭…如果有辽军来抱你,你也千万不要反抗,就让他们抱着,闭上眼睛,就当抱着你的人是义父…”小女孩青儿记得她的月姨叮嘱她的话,所以看见若海伸手来抱,不躲闪,也不说话,但她却不肯闭上眼睛,反倒两眼直直的盯着若海看。 若海被她看得心虚,以为自己的问话触到了小女孩伤心处,不由暗骂自己愚笨,“再是年幼,也该知道娘亲是死在我们手上,我怎么会问这一句废话?”他不忍心去看小女孩,回头向智喊道:“智王,只是个寻常羌人的小女孩,年纪太小,已经吓坏了,什么事都不懂…” “寻常羌人的小女孩?”智走上几步,问:“你怎么知道,就因为她趴在那妇女的尸首上?” 若海楞了楞,心说智王未免太过多疑,只听智又道:“若海,你可记得,你从顺州回来时曾亲口说过,顺州百姓告诉你,涂里琛想要屠下顺州全城时,有个羌族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袖,说涂里琛当时的模样凶得怕人,而那个小女孩称涂里琛为义父┉” 若海这下真的是傻了眼,想不到智记性竟会这般好,清楚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看看怀里的小女孩,却又大感不以为然,就算这小女孩真是涂里琛的义女,可涂里琛已死,羌人又已灭族,只剩这么个小女孩,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坡上其余军士听了智的话,也都一脸纳闷,都觉智谨慎得过头,而这斩草除根的心思也未免太过。池长空 智也不多言,看向了那小女孩,小女孩被若海抱在怀里,听智说起义父的名字,眼中忽又有泪珠挂下,那娇小悲苦的模样更惹人怜惜,不但打定主意要救下她的池长空准备豁出去算了,就连张砺和窟哥成贤也忍不住想要开口劝阻。 “我们打败仗了,是吗?”小女孩忽然开口,眼睛盯着智,一眨不眨。 众人都觉难以回答,沉默着不吭声,最后还是抱着她的若海叹了口气道:“是啊,你的族人…是败给了我们,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说着,若海也眼巴巴的看着智。 “我不怕!”小女孩抹干了眼泪,又道:“你们赖皮,骑着马打我们,如果我们也有马,才不会输给你们!义父很厉害的!塔虎哥哥也很厉害,他箭射得最准!”小女孩理所当然的为族人说着话,却忘了她的族人都已不在,幼稚的声音里带着股子倔,早忘了月歌的叮嘱。 若海心里一紧,小女孩天真的令人辛酸,但她的话里却透露了她的身份。 “你的义父是涂里琛,是吗?”智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含着无人能懂的失望和紧张。 “对!”小女孩用力点头。 “智王,她已经是…一个人了。”若海小声说了一句,用轻轻搂紧了小女孩,想提醒她别再说话。 智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看着这一脸稚气,却又懂得在仇人面前抹干泪痕的小女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上到坡顶的军士越来越多,不过一里方圆的黄土坡顶站满了人,呼吸可闻。 每一名上来的军士在看到这个小女孩后都沉默无语,同情之色在军士眼中显露无遗,这种无声的沉默无疑是种请求。智知道军士们对他的敬畏,如果他执意要触及众怒,斩草除根,除了池长空这莽夫,没有人敢于抗命,但他亦知,这种沉默的请求是对弱着的怜悯,也是为人者不可丢弃的良心,同样,这亦是他希望每一名军士都能拥有的道义。 感觉到四周沉默的压抑,智忽然想,也许和这小女孩随便说上几句,就可以抽身离去,毕竟这小女孩还年幼的不会成为任何威胁,就算不去理会,这么个小女孩,也无法在这世上继续存活下去,又何必再不去做这个赶尽杀绝的恶人,而且这一仗里,对部下的强迫也实在是太多了,还有涂里琛,他临走前虽然狠起心不向小女孩看上一眼,但这种狠心,只是一种父慈…而那个叫月歌的女人,她的心思真的是不可低估,可以肯定,让这小女孩趴在寻常妇女尸身上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这是想瞒过这小女孩的身份,再让小女孩的哭声来打动军士的心肠,这样的细巧心思,令人不得不服。可如果自己真的狠下心要灭尽羌人呢?也许,那个女人也是在赌自己会心软这一次吧? 至于池长空…这个倔到底的家伙,数次当面顶撞,总要给些惩处,以免军士也学着懈怠军纪,就罚他留下来掩埋羌族,以他的脾性,一定会想办法先安置好这小女孩,然后回来找个拙劣的借口骗自己,说那小女孩已经逃走了,而自己就要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对此事不闻不问,大概,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想着,智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用尽量柔和的口吻向小女孩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见小女孩不说话,又道:“不要怕,孩子,我…不想伤害你。” 这一次,众人都听出了智语气中的温和,而且智还特意问起小女孩名字这种无关轻重的事情,显然已不存杀意,不少人当时就长嘘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 “我…我叫青儿。”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月姨叮嘱过她,看到辽人只管自己哭,不要跟他们说话,可看到智如义父般一脸温和的看着她,她忽然不想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哭,因为就是这个男人带着的一大帮坏人害得她看不到义父,而且,小女孩觉得,不管这个男人说什么,她一定都要回答,很大声的回答,至少不能给义父丢脸! 小女孩很后悔,刚才的回答声音太轻。 “青儿吗?很好听的名字。”智很随意的点了点头,便想结束这似有些多余的对话,他决定,再和军士们交代几句,干脆就转身到下坡去。 “我的名字叫青儿,你听到了吗?”这时,小女孩忽从若海的怀里挣扎着探前,向智大声叫道:“羌王涂里琛是我义父!我是最后一个羌人!所以——我就是下一任的族长!羌人的族长!” 小女孩记得月姨的叮嘱,但她还记得义父曾对每一个羌人所说过的话,活过今日的羌人,就是下一任羌族的族长,而这个人,就要代替所有族人活下去,所以,青儿向着坡上的所有人大声喊道:“我叫青儿!我会好好活下去,帮每个族人把他们的份活下去!我不会做最后一个羌人,我要活过今天!我要去买很多很多马,再来跟你们打仗!你们听到了吗?” 小女孩天真的以为族人被打败是因为没有马,所以她想当然的喊着:“我叫青儿,我是羌族族长!你们听好了!我一定会打败你们的!再过一百年,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一百个一百年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打败你们!一个都不饶,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很多很多的骑军回来打你们,帮义父和大家报仇!报仇!你们听清楚了吗!” 她大声叫嚷着,一边在若海怀里激动的挥着手,一边擦干眼中流出的每一滴眼泪,奶声奶气的声音叫得很响,很响,清楚的传到坡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坡下,所有辽军陡然死寂,每一个人都惊诧莫名的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小女孩,可除了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喊声,再没有人还能发出一点声息,那是被彻底震惊后全无声息的安静,整座坡顶,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随着小女孩的喊声回荡黄土。 小女孩稚气的声音喊着对仇人最幼稚的威吓,就是这样一个幼嫩的小女孩,已是最后一名羌人,还是在生死由人一念的敌军包围中,却大喊着要成为羌族下一任族长,为她的族人复仇,她的威吓本该如一句无聊玩笑般惹人嘲笑,可坡上辽军听来只有一种手足冰凉的悚然; 这个民族,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征服,从来没有!即使只剩下这样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亦有着不容轻蔑的烈性。 没有人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抱着小女孩的若海也震惊得手足无措,想把小女孩放下,却怕会有人对她不利,可继续抱着,他又觉双臂之间有着不堪负荷的沉重。 最后,还是小女孩的用力挣扎使若海松开了手,他把不停扑腾的小女孩放在地上,又退后一步,看着小女孩发怔。 青儿一口气喊得那么大声,觉得很吃力,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又睁大眼睛去瞪智,她发现,智也在盯着她看,眼睛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神情,阴沉沉的,是从来没有在义父脸上看到过的冰冷。 “池长空,你——还想救这个女孩,救这个——新的羌族族长吗?”智看着抬头与他对视的小女孩,口中冷冷而问。 池长空还未从这小女孩带给他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他张着嘴,半晌无声,想要点头,却被智阴冷如刀的目光惊慑。 “涂里琛,你养了一个好女儿!足以瞑目!”智突然狂笑起来,向着小女孩大笑道:“小娃娃,我记住了,从今日起,你就是羌族族长!若要来日复仇!我等你!” 话说毕,智狂笑不止,袍袖一拂,深深的看了小女孩一眼,转身径直下坡。 众人都楞住了,初时智显然对这小女孩怀有杀心,可听到小女孩说出这样一番话,智反而突然离去,谁都不知道智究竟在想些什么,若海忙追上道:“智王!你…你要走了?” “不走又如何?等着她替父报仇吗?”智长声冷笑,“一个娃娃的话,也可当真?只是这份胆量,却也值得给她一个在乱世中活下去的机会。” 智脚下不停,口中连声下令,“张砺,随我下坡,我口述,你默记,立即写下密书,遣一千快骑火速送回幽州!” “若海,你率三千人留在坡上,就以此土坡为丘,将所有羌人安葬!” “窟哥成贤,你领三千人收拾羌人遗留辎重,安排收兵事宜,准备返回幽州!” “池长空,还你副将之职,立即率一千人前往顺州,安置受惊百姓!” “赵良臣,今日起升你为统领偏将,由你率余部军士,带上我军阵亡尸首,先行启程!” 众军士被智的连番军令弄得头晕,这几道军令连安葬羌人的事宜都有,却惟独没有那个小女孩的事,几员将领只得忙不迭应声,而赵良臣听见智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升他为偏将,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惊是喜。 小女孩站在原地,瞪瞪这个,瞪瞪那个,见无人理会她,又盯着坡上几匹骏马看个不休,一脸羡慕。 智走到坡边,脚下一停,自言自语般道:“顺州经此一难,民心慌乱,若非那个小女孩劝得涂里琛心软,顺州全城险些便遭屠城,说起来,顺州百姓倒还欠了这小娃娃一个天大的人情。”说着,智抬高声音道:“池长空,你此去顺州,定要好生安抚城中百姓,一千军士便随你留在顺州,城中诸事皆可便宜行事,接我军令之前,不得擅离!” 说毕,智不理诸人惊讶,大步下坡,也没有向那小女孩再看上一眼。 池长空张口结舌,若说智不责罚他,还他副将之职不算太意外,可任他这一员武将去掌领顺州之事却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一旁站着的这个抬头赌气的羌族小女孩也令他费心,智似乎是要任这小女孩自生自灭,可他却放不下心,这小女孩记得仇恨,若让人把她带回幽州,自己想想也觉不妥,可若真把她一个孩子留在荒山野地,显然更是不当。 张砺正要随智下坡,见池长空呆立不动,忙过来拉他,“怎么还不走,楞着干什么?” 池长空呆呆道:“智王怎么不责罚我了?” “听口气你倒是觉得不受罚挺不该的?” “可是…可是…”池长空木然道:“这个小女孩该怎么办?难道就留在这里?” “你啊,真是一个漫无心机的莽夫,难怪屡次顶撞智王,智王都舍不得责罚你?”张砺失笑道:“该怎么安置这小女孩,智王不是早安排好,让你来照料了吗?” “什么?”池长空大惊失声:“智王安排好了?他让我照料这个娃娃?可他什么都没说啊!” “轻点声!”张砺为之气结:“ 你可真是不开窍,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智王要让你这武将去令顺州?为什么又故意说顺州百姓欠了这娃娃一个天大的人情?又为什么要你不奉军令不得离开顺州?这都还不明白?难道非要智王给你点明,他是要让你带着这小娃娃去顺州安置?” “是这样?”池长空这才有些回过味来,虽然顺州百姓与羌人有仇,但这小女孩也算救了全城百姓,如果把小女孩带到顺州,想必也不会有人去难为这么个小孩,智知道自己想救小女孩,而军令中所说的入了顺州后一切事务由他便宜行事,也是存了让他妥善安置这小女孩的心思,只是,智看似不闻不问的抽身离去,其实已为这小女孩做下了最好的打算。 “张大人,你说,智王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伤害这孩子?”池长空茫然而问。 “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张砺叹了口气,“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智王的心思,又有谁懂得?说不定,智王心敬羌王,早就想放过这个孩子,又或者,是这个小娃娃的烈性,打动了智王。” 张砺摇了摇头,看见小女孩正看着他,张砺笑了笑,走到小女孩身旁,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蛋,“很可爱的女娃子,好好长大,知道吗?今天,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很多人,都会永远记得你。” 小女孩晃了晃脑袋,想躲开张砺摸她的手,张砺又是一笑,看着她的脸蛋道:“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娃娃,孩子啊,那些仇恨…那些仇恨…”他想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如许深仇,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惟愿日后,你能多些欢颜,想来,这也是你义父的心愿。”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她记得,义父真的说过这样的话,要求活着的族人能能轻轻松松的过完这辈子,于是,她也就安静下来,看着张砺不出声。 “就这样吧,也该告别了。”张砺还是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微笑道:“羌族的小族长,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他向池长空点了点头,便也离去。 坡上的人群络绎走开,经过小女孩身边时,很多人都停下来多看了她一眼,有的人看着她摇头,有的人默默叹气,也有的人从怀里掏出几片肉脯干粮,塞在她手里,小女孩不肯拿,便放在她脚边。 最后,坡上只剩下了池长空和这小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池长空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和小女孩说什么,或者,只能直接把她抱了就走。 “你也是坏蛋?”小女孩闷了半天,很直接的开口就问。 “大概是吧。” 池长空苦笑。 “我是羌族族长!” “我…久仰了…” “你怕不怕我?” “…我怕…怕你不肯跟我走…” “为什么要跟你走?”小女孩开始摇头,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教我本事,教我骑马,我大概肯跟你走!” “教你本事,让你报仇吗?”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活着才能报仇!我会去买很多很多马,练一支很厉害很厉害的骑军出来,你信不信!” “我相信,真的相信!”池长空觉得自己捧了一个很烫手的山芋,不过,听到小女孩说要好好活下去,他又觉这似乎也很值得,至于小女孩口口声声说的报仇…他不愿多想。 “我们去哪?” “去…可以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教我骑马!” “…………”池长空惟有长叹。 天色已亮,张砺到得坡下,却未发现智,四周一望,忙喊过一名军士,那军士伸手往远处羌族的尸堆指了指。 远处,一道背影长身而立,目光及处,是羌王羌后相依不倒的尸首。 张砺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没有上前打扰。 良久,白衣少年向着依偎不倒的尸首长长一揖。 “我给你们留了一个,瞑目吧。” 清风微起,徐徐送出少年口中的话,荡于原野,白日朝阳下,如语清风似带暖意,久久不散。 后记: 史载;辽太宗改元元年,羌族绝迹。惟有数支分支小族存于西疆极偏远之地,且皆不以羌为名,是故,史书载,羌人族灭。 然,西疆偏远地,有一支党项部落(朔源可为羌人旁支),该族闭世而居,亦不以羌族自称,却有一年,党项居地内,忽有一少女一人一骑翩然而至,自称羌族族长,要在此长住安居。 党项人皆惊异,问其羌人风俗,少女侃侃而答,无一不知。 党项一部勉强而信,少女又取随身所之盐米相赠,党项族长遂允其居住,却不许少女自称羌族族长。少女欣然而应,视此地如归彼家,又教党项族人各种狩猎,放牧之法,鼓励党项人砍树为屋,硝皮为衣,使党项人脱茹毛饮血之旧习。 党项人惊称其能,感其指点,皆喜与其为伴,然每问其名,少女都含笑不答,日久之下,少女已颇得人心,族中上下,都视其亲厚。 年后,老族长辞世,党项人重选族长,推众意,竟齐奉少女为族长。 少女却言,若要她为族长,则党项部需重以羌为名。 族人遂应。 同年,党项羌族长路迁徙,沿路取道各处古羌分支,少女收拢数部,集八族八姓,竟得十数万人之众。 隔年,羌族大出偏地,呼啸向西,每过一地,都不惜以重金购大量马匹,一路直至夏州(今内蒙与陕西交界),逐当地百姓,占得其地。 为巩部族人心,少女与族中大姓李氏男子结为夫妻,以李氏为主,建乱世政权,但少女不许族人称其为后,只让族人仍奉其为族长。 数月后,辽宋两地各兴兵夏州,欲夺其地,女族长背水一战,以重铠骑军开城冲锋,连败辽汉两军,声名大振。 此后十余年内,夏州称霸于辽宋两国之间,为人称异的是,夏州每每与宋结盟,却常起兵长路偷袭辽境。 又经数年,女族长病重,病榻间命其子登基开国,又告其子,当以羌族后裔自称。 是年,少族长病故,临终弥留前,忽大呼义父,且自称青儿,族人至此方知,当年温婉少女名青。 丧后,李氏子登基为帝,追封其母为青后,开国,史称西夏。 西夏建权两百年,重铠骑军铁林军名扬天下,与辽国屡次大战,皆胜。 第一百令一章 :其罪当罚(上) “报————!” 当阳正午,幽州北门外,一名骑军快马而来,由远及近,来势甚急,马蹄蹶处,尘烟如龙,马上骑军高举令旗,还未到城门下便扬声大喝:“报————!顺州大捷!” 北门下顿时就热闹起来,守门军士一看是军情快报,忙吆喝着让正从城门前往来进出的百姓散到两边。【 】数日前智率一万铁骑出征后,幽州城上下就都在望眼欲穿的侯着消息,因为在智出征的第一天,太守府便在城中遍布告示,说公主殿下在得知顺州百姓遭难一事后,忧急病倒,暂不能理事,而智王为替顺州百姓雪恨,亲率铁骑出征。 告示一贴出来,百姓们在感叹公主仁心爱民之时,脸上也都露出了会心微笑,公主倾心智的事情早传遍辽疆,虽不曾听说这位智王对公主有过什么求娶之举,可他临危扶难,在举国动荡之时仍誓死以助公主,这不正是最好的情意表白吗?再想到智临出征前阴沉无语的样子,百姓们又觉恍然大悟,怪不得智王那天冷冰冰的板着个脸,心上人被气病了,这事儿搁哪个男人身上不火冒三丈?难怪智王急匆匆的出征去找羌族复仇,原来是想为公主去出这一口恶气。 除了张贴告示,太守府内很快又有一则消息紧接着传了出来,据说是那位被公主新收的侍卫副令俞达在和几个旧友闲聊时说的,他说智王此次出征其实全是自把自为,事先根本没有请得公主点头,公主虽忧虑病倒,但她在神智清明前曾特意告诉过智王,此次羌族攻打顺州一事可能别有内情,羌族是否真的屠下全城也未为可知,说不定这都是拓拔战暗中使的连环毒计,想驱幽州与羌族火并两伤,所以劝智王暂勿出兵。但智王执意不从,擅自点齐一万兵马出征。 听了这消息,百姓们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在他们想来,既然羌族已打下顺州,这个仇自然是一定要报的,至于是不是拓拔战在暗中使计,百姓们既猜不到也无所谓,反正和拓拔战迟早有场大仗,不管是不是他在捣鬼也没啥区别,总不见得这次的事情跟他拓拔战没关系,以后就不打他了。 至于智擅自出征的举动,理所当然的被大家认为是在心痛公主,百姓们各个都翘起大拇指赞智王有情有意,为了公主,只领着一万人就敢去拼七万羌族,不少好事之徒甚至还想,就算智王不能大败羌军,可就凭着这份情谊,公主也一定会青睐更盛,说不定等智王出征回来,立刻下嫁也不是没可能的。 “公主忧民染恙闺阁,智王一怒亲征雪恨。”一日里这佳话就传遍了幽州全城,许多少女因此衷夜感思,如果自己也抑郁成病,那她们的情郎可会为自己雄起一怒,这下可苦了幽州少年郎,这几日里别事不干,只得跟在各家心上人身后,信誓旦旦的保证,虽然自己暂不如智王这般聪明出色,可只要心上人一句话,那也是赴汤蹈火甘之如饴,刀山火海过得千遭! 正是因此,一听是顺州大捷传报,城下那些百姓虽忙不迭让到两边,可他们哪又肯就此离去,一个个踮起脚往城门外看去。 守门军士们赶了几下,见百姓们好奇心盛,也就做罢,何况军士们也急于知晓详情,便都伸长脖子去看那快骑。 有人掰着手指一算,惊讶道:“好家伙,从出征到报捷,前后不过四天,智王可真是有本事!” “何止本事,听说羌族来了好几万,一个个都穷凶极恶的,智王出征时可只带了一万骑军!”另一名百姓啧啧称赞,“也就是智王了,以少胜多,四天就打了个大胜仗!” “你又没见过羌人,怎么知道他们都穷凶极恶的?”一名军士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待得那传令骑军快近城门时,早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兄弟,我们打胜仗了?” 那骑军奔近城门,只见他轻装无铠,浑身汗湿,坐骑也气喘吁吁,显然一路疾行而来,但他一进城门,只向让在两旁的军士和百姓略一点头,神情异常郑重,不但面无喜色,而且既不放慢马速,也不答话,反而催马挥缰,急往城内冲去。 城下的军士和百姓看得好不纳闷,按例若是凯旋报捷,就算再是急着要告知君主,那传令快骑也会满脸喜色,高喊两句杀敌多少,敌将被擒之类的喜气话,可瞧今日这快骑的样子,只在城门外喊了一声顺州大捷,便什么话都不肯说,而且满脸肃然,这模样哪象是报捷归来,倒有几分象是前方告急,请求援军的十万火急。 城楼上,还立着一名中原儒生打扮的男子,此人正是原幽州知事,被智贬去官职后,又被耶律明凰收为心腹的梁正英。这几日里,他每日午时都要在这北门巡视一番,为的便是等征讨羌族的消息。 既是心腹,耶律明凰装病的前因后果也都未瞒他,在得知事情真相后,梁正英震惊之余曾扪心自问,自己虽已誓言效忠公主,可真要如智这般完全不计声名后果,自问也是难以做到,所以对于智苦心为公主抹去恶名之举,梁正英心里好生佩服,今日见那快骑飞马进城,直奔太守府,他知大捷之事必定为实,但这大捷之后却有着诸多后果接踵而来,所以这快骑不但是来报捷,身上一定还带有智的密书,需急付公主过目,而且,登高望远的梁正英还看见,在北门外的平原上,方才那传令快骑踏起的尘烟还未散尽,又有数道尘烟头尾相连,接踵而来。 “快马连骑令?”梁正英暗忖:“智王究竟是什么打算,居然用上了最引人瞩目的快马连骑令?” 老百姓们总是喜欢对未知的事情多加猜测,无论辽人还是汉人,都是如此。眼看那快骑一路加鞭直奔城内,大家立刻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说是智王关心公主凤体,所以急着派人回来探问,但立即便有人反驳哪有派传令快骑回来打听消息的,智王自己回来亲自看看不就成了?难不成这快骑跑太守府问上一声还得赶紧回出城去再告诉智王,公主殿下还算安好,正等着您回去煎药? 还有人说,会不会是因为羌族把顺州屠成废墟,杀尽了城中百姓,所以虽然得报大仇,但因去迟一步,所以这些出征将士才会一脸沉闷。 又有人说,智王此次毕竟只带了一万骑军,冒冒然拼上七万羌族,说不定只是打了个惨胜,所以借着报捷回城搬援军来了。 百姓们议论的热闹,城下这些军士也都在纳闷,他们不同寻常百姓,知道传令快骑报捷时不该如此匆忙,心知有异,有几名军士忽想起今日城上还有位公主亲命的布衣客卿,忙向城头望去。 见军士们一脸求教的看了上来,梁正英笑了笑,又转头望向城门外快速而来的几道尘烟。 “报————!” 尘烟散处,又一骑传令军向幽州城门长呼而近,这一下城下的人群都直了眼,再往北门外仔细看去,城外尘烟不绝,似有一整队骑军正疾驰而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报个捷还要一拨拨的来?”百姓们惊讶出声。 “快马连骑令?”城下守军却都变了脸色,今日之事果然有些蹊跷,明明是捷报,居然用上了遇紧急军情时才用的快马连骑令。 “顺州大捷!”第二名快骑冲入城门后,也是一声大喝。 百姓们忙迎了上去,跑的快的人直接向那快骑喊道,“兄弟,帮忙说一声,这仗到底打成什么样了?顺州是不是已经被那些羌族给屠尽了,城里还有人活着吗?” 这名快骑不似之前那名传令那般匆忙,他勒了勒马,向人群道:“羌族并未屠城,只破城时杀了几千百姓,智王已夺回顺州,还派人留守安抚城中百姓。” 百姓们长出了一口气,城池既已夺回,那这一仗是必胜无疑了,可看看这前后两名传令军士,脸上殊无大胜后的欢喜之色,大家不禁又想,难道智王只是夺回城池,没有追上羌族?当下又有人问道:“这位兄弟,是不是羌人都逃跑了?羌崽子杀了我们几千人,这仇可不能不报!” “放心吧,智王已经替大家把仇给报了。”那传令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倒是宁可希望把这仇报在拓拔战身上。” “什么?难道这事真的是拓拔战在背后捣鬼?”百姓们惊讶道,想起城中传的消息,纷纷道:“还真被公主猜中了,果然是拓拔战使的坏!” 又有人问:“那智王和羌人打得怎样了?那羌酋被逮住了吗?” 几名守军抢着问:“兄弟,我军伤亡如何?”军士所想与寻常百姓不同,一万将士出征七万羌人,这胜利获得的必是惨烈。 传令这次却不肯再说下去,拱了拱手道:“各位借过,我还有要事需报知公主。”说完,他一打马,也直奔城中。 百姓们愈发摸不着头脑,想着今日这事情还真是古怪,打完胜仗报个捷都搞得神神秘秘的,连着来了两拨传令,可都是把话说一半就直奔太守府,难道这一仗里还有些什么不能告人的玄虚? 梁正英慢慢的从城楼上踱下,见众人发怔,一笑道:“都楞着干什么?还不散了?”梁正英自从当了耶律明凰的布衣客卿后,常游走城中,且再无从前任仕时的架子,每每与人谈笑风生,所以大家都与他相熟,百姓们不知究竟,心里憋得慌,哪肯散去,几名军士凑上前问道:“梁大人,您看今天这事,是不是太古怪了,快马连骑令非紧急军务不得使用,而且两个传令兄弟都是一脸肃重的模样,会不会是我军伤亡太过惨重?” “智王用计,又怎会使我军伤亡过重?都打了胜仗,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梁正英微笑着一指城外,“瞧,这不又有传令来了?” “报————!顺州大捷!”又一名快骑奔入城内。 第一百令一章 :其罪当罚(中) 百姓们也不管军士拦阻,哗的一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兄弟,多说两句成吗?那仗到底打成什么样了?” 那骑军见智吩咐的快马连骑令果然已引起城中军民注意,勒停了马,大家见这位不急着要走,这才静下来仔细打量他,只见这传令快骑一身与普通军士不同的戎装劲甲,肩上还裹着伤,大家都楞了楞,心说难道这仗真打的惨烈,连派回来传令的人都负着伤? 有名百姓疑惑道:“这位军爷,羌族真被打跑了吗?我们的军士…都会回来吧?” “若海将军!”有名军士认出了这骑军,吃了一惊,“怎么连将军你也回来传令了?是不是…是不是兄弟们真的伤亡惨重…” “一万人出征,前后共折了三百多位兄弟,算是伤亡惨重吗?”若海淡淡反问了一句。【 】 “才三百多?”问话的军士顿时满脸喜色,忽想起自己这话似有些语病,忙干咳几声掩饰。 旁边的人听了却都松了口气,但大家又不禁想,一万人出征,对手是七万羌族,最后只折损了三百多人,一定是羌族在顺州烧杀一阵后便离去,智王和羌族多半只是打了场追尾小仗,不过能夺回顺州,这趟也算没白跑。又有人理所当然的想到,一万骑军气势汹汹前去复仇,结果被羌人跑了,难怪先前两名传令一脸的晦气。 “若海将军,我们有抓到羌族的活口吗?只要抓到活口,不愁日后追不到羌人!”一名军士用安慰的口气问了一句,心里却在想,刚才那传令说智王已经替大家抱了仇,他把话说的那么满,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羌人也至少折了几千人,可那传令说话时的口气,总觉得有些抑郁不乐。 “活口吗?不会有活口了。”若海笑了笑,抬高了声音,慢慢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羌族了,七万羌人,都被我们杀了。” “哦,都杀了…”问话的军士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随即机灵灵一个寒噤,“什么?都杀了?” “是啊,四万羌军,三万羌族平民,都杀了,一个也没留下,这个仇,算是彻底报了。”若海点了点头,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可惜,这都是拓拔战逼我们与羌族火并的连环毒计。” 那军士呆呆的往左右看了眼,见所有听到若海说话的人脸上都摆着一副不敢相信耳中所闻的表情,一个个神情呆滞的看向若海;一万骑军,不过数日,竟能灭了七万羌族,怎么想都觉不可思议。 但若海的神情却象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般,平静如水,无需置疑。 似是要印证若海的话,城门外又是一声高喝,“报————!顺州大捷!”又一名传令骑军快马入城,入得城门,这快骑又拖长了声音大喝一声,“我军大胜,七万羌族——全灭!” 只是,这刻意拖长的声调,听在耳中竟无甚一丝大胜报捷欢喜之调,喝声亢长,全无起伏,倒有几分挽歌哀悼之韵。 城门下先是死寂般的沉静,站满人群的北门空无一人般安静,夏末初秋的季节,又值日当正午时分,本该有几分温热的暖洋洋,但在听过这一消息后,却让人们觉得全身凉沁沁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丝惊惧和悸动,人群中才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短促的惊呼。 “怎…怎么可能?”那问话军士的嗓子突然沙哑起来,“七万羌族…全灭?” “有什么不可能的?”若海淡淡的反问,“打仗吗?便是如此,智王说了,败者大败,再无生机,胜者——永绝后患,所以,我们灭了羌人全族。” “不是说…这都是拓拔战在捣鬼吗?”这军士结巴似的问,他问的正是每个人心里的疑惑。 “我们知道的太晚,已经收不住手了。”若海努力让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显着淡淡的平静,这是智的吩咐,让他说这番话时故意透出股漫不经心的味道,所以,若海尽量用很无所谓的口气说着这使人听之淡然,实则惊心动魄的消息,可他自知,这平静之下如狂潮澎湃的,始终都是那个手缠红丝巾的羌女身影翻来覆去,挥之不去。 那道柔弱而不退一步的身影,婉转剑下,而在他心头掀起的澎湃,亦是此生难歇。 问话的军士虽还有满腹疑问,却连一个字都说不上来,而城下其余守军也一样兢兢难言,这些军士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算是辉煌的战果如此震惊?不但是这些军士,起初的震惊和喧哗过后,百姓们也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中,他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若海和那名传令快骑,脸上显露着的不是迎接班师凯旋的兴奋和激动,而是不加掩饰的慌乱和不忍; 羌族攻破顺州,又杀了几千辽民,智出兵雪恨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这几日里,幽州上下都在盼着智能替顺州百姓狠狠报仇,可当他们真的听到这个结果时,大家却发现自己心里竟提不起半点分享战果的喜悦,只有也没有人说得清,是不是因为这个结果本身已令他们惊怵,七万羌人,亡族灭种! 一个延绵数百年的的大部族,一朝之间就这样绝迹于世?幽州军民们心里忽有了股莫名的怜悯,百姓们不会真的愚昧到要去同情敌人,也并非各个都有着悲天悯人的纯良,当初闻羌族攻破顺州的消息时,许多人忿忿然盼着智能把那些无端作恶的羌人杀个干净,但在今日由几名传令快骑口中证实顺州之事是拓拔战在捣鬼后,大家对羌族的恨意已在无形中减去了不少,可接踵而来的就是这个民族被他们的复仇生生从这世间抹去的消息。如果这都是拓拔战的计策,那这些羌人是否死得太冤? 即使真是要为死去的顺州百姓复仇,这样的结果又是不是太过?因为事先没人想到,就连那些满心愤慨的人也未想到,一万铁骑踏恨出征,竟然真的会带回来这样一个结果,无法想象,卷过顺州的,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人们总是很容易的会去妒忌那些比他们强大或者富足的人,也更容易对弱者生出一丝怜悯,羌族已灭,这份仇恨自然便已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对这弱者惨遭灭顶的同情,尤其是听到七万羌族中还有三万平民,同为乱世百姓,不免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这场杀孽,造大了!想不到那位看上去挺斯文清秀的智王,竟有这么狠毒的手段。”大多数百姓心里都在暗暗想着,只是不敢当着若海的面说来,只看这名回来传令的将领在说出这一消息时,语气平淡的仿佛是在说着毫不相干之事,大家便可想到这一场杀戮的冷漠无情,而导致这一场灭族杀戮的,就是那位被公主殿下倚为复国基石的智王。 虽然智在幽州两战中全灭来犯的黑甲骑军,但在百姓看来,那些都是死不足惜的乱臣贼子,可他们不敢接受,智竟能冷酷到连平民百姓都能视如草芥的杀去。 无形中,百姓们的心底深处都对智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若说从前对这清理吏治,屡退叛军的少年是敬多与畏,那现在他们心里就只剩下了对这少年的畏惧,仿佛有灵光闪过,大家又几乎是同时想到; “公主早猜到是拓拔战在幕后捣鬼…” “公主并不同意智王出兵…” 如果是这样,那智王这次出征不但师出无名,还会给公主惹下祸来,屠杀平民,灭人举族,这种事情岂能在明君治下发生? “智王,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畏惧,若海暗叹了口气,动用紧急时方能用的快马连骑令,将顺州一战的结果循序渐进的告知城中百姓,这些都是智的吩咐,可就如从前一样,这一次,若海也同样猜不到智为什么要这样做,据他所知,智还安排了几队军士随后进城,他们的任务更是匪夷所思,进城后各自找处酒楼,借着喝酒,把和羌人交战的情形向城中军民说出,智还交代那几队军士,一定要把羌族的顽强和悲壮着重说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见随后进城的那名传令也在摇头苦笑,两人目光相视,苦笑愈浓,都不再说什么,一齐催马往城中奔去。 “这场杀孽,造大了!”城门前,终于有人忍不住叹出了声,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入了两人耳中。 那名传令的背影很明显的一僵,慢慢勒住了马,似乎想回头争辩几句,若海伸手拉住了他的缰绳,低声道:“算了,没什么好辨的,百姓们原也没有说错,这次的杀孽,确实造大了。” 那传令僵直的身子软了下来,沉默着,摇了摇头,“是啊,这场杀孽,造大了…”他放弃了争辩,抖了抖缰绳,跟着若海直奔太守府。 “智王啊,你是真的不在乎人言可畏吗?”满脸苦笑的还有一直立在人群中的梁正英,见若海两人入城,他也不再耽搁,让一名军士牵过坐骑,翻身上马,紧跟着赶往太守府,“公主殿下,所有的恶果,智王已替您承担,该怎么把拓拔战的毒计反转为一次让您握取人心的契机,智王也已是替您布置妥当,只不过,您真的能够狠下心踩着智王的名声达到目的吗?” 第一百零一章 :其罪当罚(三) 马背上,梁正英默默想着,脑中忽浮现出耶律明凰曾说的那句话,“在亲信面前,我不会掩盖欲成大事者的残酷…”当时,这位公主笑如解语鲜花,却使他遍体生凉。【 】 “这个时候,殿下一定需要我在身边为他筹划。”梁正英挥挥头,甩去心头一点寒意,马鞭甩动愈急。 “这就是智王让你带回来的密折!”一张几乎被撕扯成碎片的纸卷狠狠掼在最先回城的那名传令快骑脸上,然后,又是一声更愤怒的清叱:“谁准你带回这东西的?我不要!” 那名传令脸上被纸卷砸个正着,虽然一点儿都不痛,可他额头上立刻就有大滴冷汗淌下,因为站在他面前厉声怒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辽公主耶律明凰。 传令当然猜不到智在这密折里写了些什么,也必然猜不到妩媚明艳的公主会在看了密折后震怒如斯,所以他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声,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又满头冷汗的偷眼去看议事堂内的其他人,希望能有人出列帮他解围。 太守府的议事堂内早站满了人,知事安行远,总管呼延年,汉军统领唐庭絮,将领萧成,曲古,卫龙军夏侯战,秦璃,关山月,包括盟军女真族长完颜盈烈,长老纳兰容,都已赶来。 那传令入府一通报,耶律明凰就立即召来除护龙兄弟的幽州所有主事的文武将官,能在此时被耶律明凰召来的不但是主事干才,更是精明过人的角色,所以这几日里,对于耶律明凰自智一出征便卧病告疾,不但足不出户,还在城中大肆张贴告示一事,各人虽有疑虑,彼此间却都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知晓内情的总管呼延年,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也自是守口不瓶,今日突被公主急召,大家也都很有眼色的对传令一回来,公主便霍然痊愈的巧合视若不见,没有一人问出一句多余的话,所有人都一门心思的关注着传令带回来的消息中。 传令几句话一说,议事堂内诸人已大致知道了智与羌族一战的情形,得知智大获全胜,大家先都松了一口气,但在听说此事是拓拔战的两伤毒计,而羌人也已被智灭族后,众人立刻明白了事态的严重,直到此时,盘旋众人心头数日的疑云也终豁然开朗,为什么当日智要苦劝公主暂勿寻仇,为什么公主这几日一直称病不出,原来这都是智为使公主避祸的苦心。 但疑云虽释,众人的心思却反而变得沉重,他们隐约明白了智为什么一定要将羌人辣手灭族的缘由,但此事的严峻后果无疑也摊在了诸人面前,说到底,智所为都是在弃车保帅,但此事的善后也无疑绝难,虽然公主还未把智密折的遍示诸人便忿忿然掷出,但一证前因后果,再看耶律明凰震怒中的凄怨,这些文武将官也已猜到,这密折上写的多半是就是智对善后一事的安排,但这安排显然是耶律明凰所不能接受的。 唯一不明真相的只有楞在角落中的侍女蒙燕,这小丫头一直以为公主殿下这是真的生了病,所以这几日才足不出户,而且有好几次送饭进屋的时候,蒙燕都看见公主在偷偷抹泪,或是倚在窗旁,痴痴看着院中的几株桂花树。 这小侍女贴身伺候公主也有段时日了,她知道,公主费劲心思的在院子里栽这几株桂花树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智王喜欢闻桂花香味。 小姑娘心里总是喜欢做些风花雪月的猜测,蒙燕一开始就将心比心的想,公主确实是生了病,而且这病还是为了智王所生,因为智王只带了一万军士便敢去打七万羌人,公主拦不住劝不了,这才忧虑成疾,这一滴滴眼泪想必也是相思情泪,蒙燕私下猜想,只要智王能平安回来,公主一定就会不药而愈。 但今天的事情着实令她意外,一听说智王大胜回城,公主殿下立刻病愈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可还没等她为自己的神机妙算得意,就见公主为了传令带回来的捷报大发雷霆。这下这小姑娘算是彻底糊涂了,按说智王打了胜仗,公主应该是欢天喜地的去接风才是,怎会气得连这奏捷折子都扔了,还说不要这东西? 这小侍女有些娇憨,虽知道君臣礼仪,却无甚心机城府,也不觉此时议事堂内气氛沉肃,人人都在深陷于沉思中,见那传令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满头汗如浆落,满屋的文武大人们居然都未帮他说句好话,而公主又狠狠瞪着地上那折子,似乎里面有什么令她痛恨的东西。 蒙燕可怜那传令,便悄悄走上几步,想去把那折子拣起来,哪知刚弯下腰,立刻听见公主一声厉叱:“谁准你去拣的,不许碰那折子!” 蒙燕哪想到一向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公主会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过,吓得手一抖,半分不敢动弹,偷眼一看公主,只见公主满脸怒气,顿时又慌又委屈,小嘴一扁,几乎要当场哭出来。那传令见公主连贴身侍女都这么狠斥,心里大呼倒霉,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 守在门外的侍卫统领听见动静,也探着脑袋往里望了一眼,一看耶律明凰的脸色,吓得赶紧缩回了头。 耶律明凰发了通脾气,见自己身边的侍女和侍卫都被吓得不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想也真不该迁怒于下人,遂收起怒气,对蒙燕和声道,“算了,不该把气撒在你们俩头上,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蒙燕,别收拾了,也别往心里去。”又向传令摆了摆手,“你也辛苦了,先退下歇息。” “噢。”小侍女老老实实的退出,还是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那传令听到公主发话,如蒙大赦,噌的站起,正想落荒而逃,想到智的交代,忍不住瞥了眼地上的折子,大着胆子想去拣,一抬头又看见公主在瞪着他,刚鼓起的勇气顷刻烟飞云散,慌慌张张的溜了出去。 待传令和蒙燕退出,耶律明凰才向议事堂内的众人点了点头,“你们大家都很沉得住气,没有人对我这几日生病一事喋喋不休的刨根问底,你们能有这点城府,能知轻重,懂得沉默,我很满意。” 第一百零一章 :其罪当罚(四) 议事堂上诸人皆未出声,静等着公主的下文,心里却也佩服公主转瞬就冷静下来的气度。【 】呼延年尤觉欣慰,当日娇滴滴的公主能蜕变出今日的城府气度,辽皇在天有灵也当欣然,而公主的成熟智功不可没,正因此,呼延年在欣慰的同时,也觉此时之事的棘手。 因为呼延年是完全知晓智此次出征内情的人,所以他也完全能理解公主为什么会如此震怒,心知智这折子上所写一定用心良苦,若公主照之而做,定能扭转劣势,但该怎么做,和能不能做到,以公主对智的心意,却是个两难之择。 除了呼延年,女真族老族长完颜盈烈也是知晓内情的人,心下亦在暗忖,“反正都到了这一步,这里的人迟早要获知真相,与其让大家朦胧半解,公主不如还是把主动实情都告诉大家为好,一来也可集思广益,共谋对策,二来也能以这推心置腹的态度显其雍容,更获人心。” 不过这狡黠精明的老人始终不动声色,他慢慢抽着手中的烟袋,缭绕烟雾中,眯成一条细缝的双眼不住打量着耶律明凰, 做为荣辱与共,共抗大敌的盟友,他希望耶律明凰能抗得起这片基业,尤其是智不在的时候,至少也要有独挡一面的双肩。 察觉到完颜盈烈的目光,耶律明凰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诸位都是我的复国重臣,有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你们不问,我却不能不说,羌族攻打顺州一事,从头到尾都是拓拔战这反贼在幕后操纵,这一招驱虎吞狼就是要使我与羌族两败俱伤,不战失民心,战则失人心,不得不说,拓拔战此人此计确是了得。而几日前我的这场病和智王擅自出征一事,其实也都是智王的主意,为的就是让我借病避祸。” 三言两语说毕,见众人恍然,耶律明凰又继续道:“如今智王得胜回城,大胜之后便是无穷后患,这其中的厉害,你们想必也能知道,智王有苦心,愿为我承担恶名,这封密折上写的便是他的安排,可智王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我却不愿忠臣义士之名任人玷污!”说着,耶律明凰的目光又极复杂的掠了眼地上的折子,才又道:“智王已想好善后安排,但他的自苦我不能接受,所以我要大家好生为我想想,该怎样才能既不使智王为我承担恶名,又可安然善后,但无论此事如何收场,我这番话你们听在耳中,记入心底,但谁都不许传出一个字去,知道吗?” 众人都知道其中轻重,肃然点头,别的不说,单只是智这份苦心便令诸人心敬,想到耶律明凰对智的情意,大家又岂会不懂公主这时的心境萦乱,但说易行难,灭族之事由来最为人忌,这一次的事情,真要能两全善后,却是难能。 夏侯战等由护龙七王一手历练的卫龙军自不用说,堂上余人或受过智的栽培之恩,或有结盟之谊,大家都不愿智深陷其祸。 智任命的幽州知事安行远环视堂上诸人,见智的几个弟弟将,飞,猛三人,以及最亲信的心腹刀郎迟迟不来,心里略觉疑惑,开始安行远还以为是公主特意遣开与智最亲厚的这几人,所以多存了一份心思,但听了公主一番话,已知公主已摆明态度,根本不想让智承担恶果。 既然大家心意一致,都想保下智,安行远倒也定下心来,在他看来,后果虽然凶险,但至少智大胜羌族,比起已被灭族的羌人,幽州总有翰旋余地,他想了想,当先开口道:“公主,事情既已做下,我们便不能再乱方寸,至于如何善后…以我看,是不是该等将王几人回来再议。” “你以为我不想找他们几个?”耶律明凰没好气的瞪了安行远,“智王临出征前不是都做下安排了吗?五弟被派去城南外扎营,防范石敬瑭的八万晋军,六弟也一早赶往城南郊外监视晋军动静,至于小七…”耶律明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了完颜盈烈和纳兰容。 完颜盈烈和纳兰容相视一眼,脸上也有些无奈,纳兰容苦笑道:“猛王和犬子在城中游玩,他俩也是一早就出门去了,等他们回来,我一定严加告诫犬子,免得他总拉着猛王戏耍。” 纳兰容话说得客气,其实明明是儿子纳兰横海每天一早就猛拉出去游玩,但人家总归是护龙七王,总不能直言说猛太过顽皮贪玩。 “算了,我这七弟孩子心性,也幸亏有纳兰和他做伴,两个孩子,就任他们去吧。”耶律明凰也是苦笑,以猛的性子,就算来了议事堂,除了添乱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猛护短得很,不肯让兄弟们吃一点亏,说不上三两句就会发横耍蛮,指望他出主意是不可能了。 诸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还有刀郎,一听说智儿今日要回城,立即出城迎护。”呼延年叹了口气,“这刀郎平日冷冰冰的,对智儿这几兄弟倒是颇为相护。” 萧成较为老成,他看着地上的密折,虽知公主不愿采用,还是硬着头皮道:“公主,末将以为,智王既然已有了安排,无论是否妥当,我们总该先看看智王的打算,再做计较。” “没什么好看的!”耶律明凰脸色一变,突然走上几步,拾起密折一把撕了个粉碎,撒手一掷,向萧成斥道:“我早说了,不想用智的安排!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智为我出征,又要为我承担恶果!身为一国公主,真要任一名忠心臣子为我付出如许多,就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如果一个个都象智这样,那要我这公主又有什么用?” 耶律明凰越说越气,眼眶中已有些晶莹,指着萧成道:“你怎么不扪心想想,如果是你为我出征,得胜回来后不但没有一点嘉奖,还有为我去担无穷后患,你又肯不肯答应!如果你肯答应,那你这份赤诚,难道就该让我以此回报?” “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萧成连连俯身行礼,心里那叫一个悔啊,知道自己正撞上耶律明凰的气头上,也顾不上分辨说自己只是想看一眼折子,只得一个劲的赔罪。 第一百零一章 :其罪当罚(五) 其余人有了他的狼狈状为鉴,都知不能再提起折子的事,任纸碎满堂飘零,一个个皆视若不见,虽然一贯风姿绰约,使人如沐春风的公主今日象变了个人般,却无人觉得她喜怒无常,因为事关智,公主又怎能不乱了方寸。【 】 女真长老纳兰容更是想,象智这等为君主可以豁出一切的臣子,哪位君主不会当个宝贝来喜欢?可这臣子偏偏又真是君主心仪之人,又怎舍得让这样的臣子受过?所以这辽国公主今日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是在情理之中。 夏侯战和曲古等将领则凛然想到,当日初闻羌族攻破顺州,屠下全城时,公主曾于议事堂上厉言血誓,要以羌人举族之血为顺州城民复仇,当时一腔豪言,激起满堂杀气,那个时候,若公主真是一鼓作气,率全城铁军杀向顺州,羌人也一定会惨遭灭族,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拓拔战的毒计,若真如此做了,今日这善后之事不但会棘手百倍,而且不在有一点回旋余地。 众人各起心思时,忽听堂外喧哗声起,似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耶律明凰一口气没出消,向着门外的侍卫统领俞达大声喝道:“俞达!你当的什么差?怎么任人吵闹!” 俞达被骂得一激灵,只得又探进半个脑袋,一脸委屈的道:“公主,又连着来了三拨传令,这我可没法拦啊!” “又来三拨传令?”堂上众人齐齐楞住。 耶律明凰却倒退了一步,“快马连骑令?智已经在放手做了?” “快马连骑令?”公主的话没人听明白,但这快马连骑令众人都知道,这是只有在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情时才能用的紧急传令,一旦用上,所过之处无不为之惊动。 “这…这不是要惊动全城吗?”曲古等将领一起失惊,面面相觑,目光及处,忽见耶律明凰的面色苍白如纸。 智派第一名传令送来的密折上写下了对耶律明凰最有利的善后方法,但也是对智自己最残忍的处置安排。同时,智也料到了她会不允,所以,早在第一名传令入城时,所有的善后事宜已在着手施为。 原来,那一张密折不是要告诉她该怎么做,而是要提醒她,他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殿下请看,这是您与臣的双手…”当日智临别时,那番话语忽又在耶律明凰耳畔宛转,“您这双手要永远平展向天,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要握于您的掌中,由您的双手包容万物,泽被子民,而臣这双手则要屈握成拳,因为这双手掌要永远掩盖住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杀戮…这是臣之责,也是臣之愿。” 是臣之责,是臣之愿… 一切的后果,早都在白衣少年预料之中,可他仍是不存犹豫的出征而去,这份为她遮尽风雨的心意里,真的只是身为臣子的忠心?义子对慈父所立誓言的守护? 如果是,那一抹匆匆回顾时无法掩饰的眼底深情又为何如此清晰? 其实,那份埋于深底的情意,正如她一直珍藏的雪灵瓶般,一直贴身而在,但耶律明凰在悠然醒悟后,心里竟无意外之喜,只有不如不知的痛,因为便是这样的真情,却要由她亲手施罚。 门外,三名传令先后走入,堂内诸人看清其中一人乃是随智出征的卫龙军若海后,更觉惊异。 “若海,怎么你也回来传报?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夏侯战走上前,正要去拍若海的肩头,却见若海的面容黯淡的如要随时栽倒,忙改拍为揽,关切道,“你受伤了?伤势重不重?” 秦璃和关山月几人也走了过来,虽知捷报之事必无虚假,可看着若海的神情,却免不了存疑,“我们真的打胜了?” “旧伤而已。”若海摇了摇头,看了看围过来的几名卫龙军同袍,低低苦笑,“仗是大胜,可是,不如不胜。”说毕,若海也顾不得再为几人解疑,慢慢走到耶律明凰面前,躬身一礼,没有开口。 他清楚,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回答。 但看在几名卫龙军眼里,都觉经此一役,若海整个人似已大变,比起往日少了些飞扬跳脱的朝气,却多了几分暮气般的沉寂,亦无人能说清,这种蜕变是好是坏。 “你们两个传令辛苦,先退下休息。”耶律明凰先摈退了另两名传令,这才突兀的问道:“你们已经开始在做了?” “是。”若海又一躬身,“智王将善后之事分为三步,第一,动用快马连骑令回城报捷,惊动全城视听,引得百姓好奇,并模糊告知,此战羌族其实无辜,尽是拓拔战诡计,以羌人族灭一事渐渐引起百姓恻隐,又有两队口齿便给的军士分批进城,一队前往各处酒肆茶铺,借故饮酒发泄,将我军与羌族大战的情形说与百姓听闻,智王吩咐这些军士,务必要详细说出羌族绝地血战的悲壮和同心,使百姓对羌人更生敬意。另一队军士则扮成百姓,但见有人议论,便插话提醒各人,此战乃是智王擅自出征,而公主事先从未允准此战。 “第二,智王命军士告知百姓,羌族七万尸首仍曝尸荒野,所以这几日里,智王敦请公主下旨,厚葬羌族,并于城中焚香祷告,安抚七万亡魂之灵…” “七万羌人真的还曝尸于荒野?”耶律明凰忽然插口。 “不是,我军返城前,智王已下令我率三千军士将羌人举族安葬于顺州城外的黄土坡。”若海低声道:“但依智王吩咐,此事做得甚为隐秘,因为这厚葬之事还需由公主亲自下旨,以显公主仁德。” 耶律明凰朱唇轻颤,似忍不住要说什么,终又咬唇道:“继续说下去!” “第三,智王…”若海略一犹豫,看了看耶律明凰的脸色,又小声道:“请公主于今日发下告示,先言明智王未经许可,擅自出征之事实。”按着智的吩咐,若海把未许可和擅自出征这几个字念得又慢又重。 堂上之人听了当然明白这是智要把所有责任从公主身上剥离,虽无人出声,心下都佩服智的忠诚,可这份忠诚,直让人由心底品出一种苦意。 而耶律明凰听了这几个字,却是**一阵摇曳,容颜愈显苍白。 “之后,再请公主下旨,究智王不明因由,妄动兵戈之举,并责智王行事狠毒,罔顾正理公义,竟行下灭人全族之恶事,世所难容,再斥智王此战其行残忍,其举可恨,其德沦丧,其心凉薄,战虽胜,犹如惨败,此战之失,便是举国百年行善亦难追悔,大辽上下,但有国祚延续之日,永不得以智王此战为荣…” “够了!”耶律明凰突然厉喝出声:“智还要怎么样?他非要把所有谤辱之词都加于自身吗?我得仁德,那他呢?他得到什么?一世骂名吗?一张折子递上,怕我不肯依他的,就自把自为的先做了出来?若海,智王糊涂,你也糊涂,居然真就这么一步步做出来?你好大胆子!” 到了此时,议事堂上各人总算猜到智那份折子上写了些什么,又听得公主厉叱智自把自为,却是谁都听得出,其中惟有气苦,并无气怒。 面对耶律明凰的勃然怒气,若海倒无慌张之意,垂首道:“智王说了,末将依令而为,乃是对公主至忠之举!” “你…”耶律明凰气得一噎,纤指点着若海,半晌才忿忿道:“说!智还交代你们做了什么,你都给我说出来!” 若海也是横了心,他先仔细看了看堂上,见都是心腹之人,老老实实的说道:“智王道,待他回府后,公主还要再下一道旨意,说已将智王立即囚禁,且将穷究其罪,并请公主将此事明发旨意,立派快骑四出,遍示草原各州各城,需要在最短时日内,借世人之口,使天下人都由此事而知拓拔战之恶,智王之罪!” “借世人之口?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耶律明凰几乎是呻吟着出声,她狠狠瞪着若海,怒气无可宣泄,“智这是要使全天下人都知道此事吗?他真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绝!他人呢?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他要为我做下这些事?” “智王随后就至。”若海低声道:“还有些事宜,需智王亲自安排。” “他还要做什么?他做得还不够吗?”耶律明凰一脸惊赫,她太清楚这些事所引发的后果之严重,一经细想便是一阵心惊,脚下一软,连着倒退了数步。 呼延年一惊,忙上前几步,搀住了耶律明凰,低声安慰道:“公主,智儿所做的只是一时权宜之策,他这么聪明,待得过些时日,总会另有计较。” “没用的,没用的。”耶律明凰频频摇头,因搀着她的是最亲近的呼延年,兼之心头凄苦,一时也难再顾及人前矜持,忽然拉住了呼延年的胳膊,泪盈盈的道:“穷究其罪,遍示全城,天下尽闻,年叔,你不知道这后果会如何吗?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他对自己每一份狠,都是为我每一份苦!他这么聪明,难道就不知道,要我亲自去责罚他,对我又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吗?” 第一百零一章 :其罪当罚(六) “他这是要拉着拓拔战一起被人唾骂,那可是一世骂名啊!”耶律明凰泪如雨落,“智骗我,他说过只要有一线转机,就会留下余地,他骗我!” 即使在智临出征前已知道这后果,耶律明凰仍抱有几份侥幸,因为那少年是聪明若斯,可这份侥幸却如一卷密折般被层层撕碎,而她亦实在太珍惜这少年,这样的打击使这位天子骄子忘了曾日夜提醒自己的雍容威仪,软软倒在呼延年的肩头,哭诉不止,“一世骂名啊!年叔,这自毁一步岂能轻踏,背此恶名,来日复国,我又怎能再和他厮守一生…” 少女泣不成声的哭诉着,这些天的日日忧心,和为少年舍身相代的感动,不经意间已磨蚀了女主霸气,忍不住说出了心底最大的梦魇,浑然忘了,身边人物。【 】 却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已很懂得克制的自己会在人前突然失声痛哭。 “吾儿当为女帝…” 为了满足这一声长啸,也为了满足心底渐渐崭露的那一团或是雄心或是野心的**,她还以为,自己对皇权的渴求可以胜过一切,但在这几日的悬心思念中,或许她已明了,在心底那一团该是冰冷唯我的野心之中,还有着一缕最柔软的痴。 那是一经触及,便会立刻淡忘皇权滋味的柔。 曾渴望,他为她只手擎天乱世之后,是她为他素手擎伞雨中… 诚然,此非生离死别,但日渐明了人心所向的她太清楚,背负一世骂名的智将会和自己越行越远。 偏偏,这背负是为她所背。 偏偏,是他… “公主,别哭,别哭,会有办法的!”呼延年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拍着耶律明凰的肩背,求助的去看议事堂里的其他人。 可别的人也早和呼延年一样慌了神,公主哭了?威仪日盛的公主竟在满堂臣子面前失声而哭?这让当臣子的又该如何自处? 转过头去?肯定不妥! 退出堂外?更是不能! 留着发怔?怎么可以! 陪着同哭?不要命了! 众人又尴尬又震惊,这下子真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安行远这文官都在考虑,是不是自己提把刀去找一队黑甲骑军拼命大概也要好过看着公主痛哭。 然而,虽见公主痛哭失色,却无一人觉得公主软弱,反之,众人在尴尬之余倒是觉得,这样的痛哭正是公主的敢爱敢言。 最尴尬的人便是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和长老纳兰容,他俩虽是盟友,但也算是半个外人,既不能避嫌离去,也不便继续留着,纳兰容的脑袋都快缩到肩膀里去了,生怕迎上呼延年求助的目光,而完颜盈烈则一个劲的吐着烟,恨不得用烟雾把自己全身都罩住。 不过,当这多智老辣的女真族长看见辽国公主哭得这般伤心,他忽然觉得,此时为情郎而痛哭的耶律明凰,要比平日里那位华贵妩媚,高高在上的公主多了些人情味。 在完颜盈烈心底,他可以完全信任智,因为他知道,那个冷厉如魔的少年其实有着一份真挚不变的痴着,但对于耶律明凰,老族长却在渐渐的接近中,生出了一分不可示于人知的忌惮。 这位公主,殊不简单。 兵祸旦夕,已成危城的幽州却生机不减,看不见一名百姓弃城逃难,为什么?因为她太懂得如何凝聚人心! 五万兵将,势将硬抗二十万百战叛贼,但军营内朝夕操练,无一军甲有螳臂当车之懈怠,为什么?因为她太擅于激励士气! 她的心思,足够慎密,她的美貌,亦足以使人为之轻觑生死。 还有她的霸烈,当日就是在这议事堂中,当为顺州子民之殇震怒时,她的霸气可使须眉让尽!没有一分犹豫,便誓言灭绝羌族时,这股愤然中喷薄的狠毒,使人心寒! 完颜盈烈从不怀疑,若这位公主真能复国功成,那她一定会成为掀动天下的雄主!可这样的雄主,实难相与。 此时,能看到耶律明凰流露出儿女之态的一面,身为盟友的完颜盈烈心里,反而有了一份轻松。 一位会为情流泪的公主,至少,她还懂得,这世上有比权欲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公主,别哭了,别哭了!”呼延年还在一个劲的安慰,看他脸上的汗,似乎已经要多过公主的泪。 把公主招哭,算是半个罪魁祸首的若海当然也看傻了眼,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大家都在拿眼瞪他,才反应过来该说几句,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来也怪,看见公主这一痛哭,虽然人人觉得无比尴尬,却又各有感触,完颜盈烈心结略松,安行远等人叹服公主对智的情深,而经历了羌族一役,亲眼目睹太多生离死别,更亲手一剑分开那对羌族情侣的若海感触尤深,他觉得,自己是议事堂内最能体会到公主为何要失态到伤心而泣的人,那种无法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缺失,确是人生至痛。 虽然,若海没有爱过,但他不会忘记,死于他剑下的那名羌女,临死前的竭力回眸,还有那名至死也要爬到羌女身旁的年轻羌军,身下那一条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正是蜿蜒于艰险世道的情之一字。 还有,羌王与羌后那一对相依而坐,两首相抵的背影,其实凄美。 有这么一瞬,若海心里甚至生出一种冲动,他很想上前告诉公主,不论他日人言可畏,他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公主对智王的这份情意。 因为,他是真的再不想看到任一幕情侣的别离演于眼前,也再不能,经受又一次自责。 若海心里忽然有个很奇怪的念头,“也许一辈子里,能遇见一个值得自己痛哭若此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此生也算无憾…” 只不过,这时怔怔看着公主的若海并不知道,有那么一日,此时这位为心爱之人痛苦如斯的公主,会做下另一件真正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后,便是再多的泪水亦无法追回的一世之悔。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追悔莫及。 “都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出个主意?”呼延年独自安慰了半晌无用,见满堂之人齐刷刷的楞在当场,顿时又急又气,碰上耶律明凰和智这对情侣,他也算是彻底没了辙,偏偏每次还都是他这年叔被夹在两人之间,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老招,解铃该找系铃人! “智儿呢?他人在哪里?”呼延年气急败坏的吼道:“若海,你不是说智儿随后就到吗?人呢?怎么还没来?” “智王随后就到,随后就到。”若海吓了一跳,连连应声,频频回头,却又面现难色,“除了我们这几路传令,其余人马都随智王和张太守一起返城,不过…” “不过什么?智儿他还想怎样?这都已经把公主给招哭了!”呼延年气得大喊,正恼火时,忽觉肩头一松,耳根一静,原来伏在他肩头哀哀哭泣了许久的耶律明凰一听这不过二字,立刻抬起了头去看若海,“不过什么?智出什么事了?” 呼延年松了口气,随即暗暗长叹,“这就不哭了?劝了半天连我自己都想哭了,原来还不及一个不过!” 若海也直了眼,“智王他…他…”小心翼翼的想了半天该怎么措辞才不会再把公主招哭,若海总算又憋出两个字:“累了…” 耶律明凰不及抹去满脸泪痕,泪眼迷蒙的问,“智累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没受伤!”若海先极快的答了一句,以免公主误会,才又低声道:“智王他,就是累了。” 是的,只是累了,但这疲累却是起于心头。 当布置好回程的一切后,智忽然如被抽干力气似栽倒于地,张砺和窟哥成贤几人急忙去扶他,开始还以为智是不是受了暗伤,后来才见智只是虚软无力,神智虽清,却连上马都要人扶着。 羌人义烈,于此一战中使辽军处处动容,却迫于智的冷酷军令,一万辽军只得如行尸走肉般大开杀戒。但无人想到,这一万出征将士中,最为羌族义烈所动容的人,其实是智。 可身为主帅,深陷于此不得一退的局中,智必须压制住心底每一丝善念,当池长空一次又一次向亢声而辩时,无人知道,智才是真正想要放手罢战的人。 可惜,他不能! 若主帅都无杀意,早就对羌族起敬的部下士气更会全面崩散。 深仇已结,一旦羌族反扑,那辽军就会一败涂地。 所以在这一仗里,智几乎是倾尽力气,才能逼迫自己硬下心肠,行斩尽杀绝之恶事,也只有智自知,这自迫的残忍是如何勉强才能付诸。 直到这违心的一战结束,布置下所有善后之事,一直克制着的愧疚,不忍,动容,突然山崩海啸般随着良知袭向智的全身,彻底摧跨了智紧绷的意志。 回程途中,智没有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这种无伤之伤,已使他疲累已极。 那时,出征将士才知道,大战中狠辣如魔的主帅,早已不忍。 “真的只是累了?没有受伤?”耶律明凰不放心的追问。 “真的,智王只是累了。”若海不敢解释得太清楚,只能给了一个囫囵的答复。 耶律明凰略觉放心,抹了抹满脸泪痕,始觉到自己方才的失声而哭有多失态,飞快的扫了眼四周,只见无人敢与她目光相触,可这却令耶律明凰更觉赧然,轻咳了几声,一时无语凝噎。 堂上的人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话,一个个低着头,似乎一直在思索着公主交代的如何善后之事,至于这其间还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大家当然也都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堂上气氛忽然静得诡异,落针可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门外又是好一阵喧哗,“四哥要回来了?我们打赢喽!”猛孩子气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进来,“纳兰贤弟,你的师父我的四哥果然厉害吧?一万人就平了羌族,要是我去了,说不定打得更精彩!可惜四哥不让,闷得我只能留在这里被小妹骂!” 又听到好一声长长叹气,十分遗憾没能去凑个热闹,在猛心里,四哥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其余之事,似乎都不用多想。 那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四哥就是其他哥哥,就算是要他去背负那些沉重,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这便是——护龙七王的存在所需。 这种决然不悔,早于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天,便随着一双手向他们伸出的温暖,深埋于七名小小孩童的心底。 即便,所为是罪,其罪当罚。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一) 听到猛大咧咧的嬉笑声,堂上诸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好生庆幸这位人见人怕的猛王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 “我不信,智王不会去做那灭族的恶事!”另一个少年声音紧跟而起,带着不忿大声道:“智王不会这么狠毒!他不会!” 随后,便见纳兰横海一脸涨红的大步冲了进来,一进门就跑到耶律明凰面前,“公主姐姐,外头的人都在瞎说,他们说智王做下了灭族恶事,这都是假的,是他们骗人,是不是?智王不会那么做。” 看着这个对智无比崇敬的少年,本想借机开口,以解冷场的耶律明凰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怔了怔,复又无言。 纳兰横海紧盯着公主,满心想要得个肯定的答复,但见公主沉默不答,眼睛还红通通的似乎刚哭过一场,他的心不住下沉,尤一个劲的问道:“公主姐姐,你快说啊,那消息是骗人的,是不是。” “纳兰,别缠着公主。”完颜盈烈见公主难堪,低喝道:“这里在商议事情,你个孩子,还不退下。” “叔叔,外面都在传,说智王中了拓拔战的圈套,把羌人灭了族,这不是真的,是谣传,对吗?”听到叔叔的喝声,纳兰横海反而转过身,几步跑到族长叔叔面前,急声道,“叔叔,你说啊,这都是骗人的!你快说啊!” 完颜盈烈慢慢把烟杆含进嘴里,摸了摸侄子的脑袋,“纳兰,你真的很崇敬智王。智王也确实值得你崇敬,不过,有些事情,”然后,他便不再不说话,只是看了一旁的纳兰容一眼,意思倒也明白,你的儿子,你来管管。 纳兰容苦笑,儿子对智的崇敬,已经到了连他都要妒忌的地步,可做为半个外人的身份,又清楚其中事由,他很难在此时此地向儿子解释此事。 而且,看着儿子亮闪闪的眼睛,他也实在无法启齿,因为要扑灭自己儿子眼中这一团光亮,他做不到。 堂中诸人的沉默使纳兰横海然的慢慢沙哑,他虽年少,却非不通世故,今日他和猛在城内游逛,无意间听到有几名百姓聚在一堆说起此事,一听之下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把那几人狠揍一顿,却被猛拦住,猛好象没听到那些百姓的议论,只是乐呵呵的说四哥要回来了,然后就拉着他匆匆跑回府,当时他就奇怪,平日里最维护哥哥们的猛为什么会突然转了个性,再看看议事堂内众人的反应,他还怎会不明白。 可他仍不愿去相信这可怕的消息! 静了片刻,纳兰横海突然大声道:“不会的,智王不会那么做的!智王让我们女真人见识到了这世上最壮观的一幕!我不信,这样的人会做出那种灭族恶事!我不信!” 听着纳兰横海满是激动的问话,谁都看得出,这女真少年对智是真心崇敬,然而,也正因此,谁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站满人的议事堂内忽如空荡荡般,没有一声回应,每个人都慢慢低下了头,只有这一少年的声音在为自己敬重之人做着苍白的辩护。 “猛王,你说啊!那不是真的!”纳兰横海忽然拉住了猛,“你平常最帮你的哥哥们,难道你会去相信那些混话。” “那个…”猛被问得一呆,摸了摸脑袋,四周看看,似乎想不通明明那么多人,怎么单挑自己被拽住。 “走,猛王,我们马上出去!”纳兰横海拽着猛的胳膊,就要往外走,“跟我去揍那些乱传谣言的混帐,谁敢污蔑智王,我不饶他!” “等等!等等!我们要君子风范,动口不动手!”猛摸完脑袋又揉脸,看看脱身不得,他甩甩被拉住的手,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管那话真的假的,四哥回来就好!不就是点名声吗?不能吃不能耍!有什么用?我被小妹在人最多的酒楼里打哭了,够丢人吧?还不是照样整天在外头玩?没事,那种虚头我们不在乎的!大不了被人背后骂几句,听不见照样吃香睡饱!” 接着,猛又一本正经的向众人嘱咐,“先说好,自家人里头可不准有人在背后骂四哥,不然熟归熟,龙王怒照砸!知道不?” 大家听得哭笑不得,安行远心里却咯噔一声,悄悄看了猛一眼,心知猛其实早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但他却懵懵懂懂的故做不知,故意说这插科打诨的话,其实是在保护他的四哥,猛知道,他的四哥会失去什么,顽劣如猛,也知道,此事后患… 这护龙兄弟,其实都很聪明,只是他们早已有了不会后悔的选择。 纳兰横海忽然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猛,“猛王,原来你都明白的,早在年叔给我们讲起那些故事时,你就知道,智王出征会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明白的,只是没有告诉我,是不是?”他使劲拉住猛的手,用力摇晃,“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肯早告诉我?” “糟糕!换个话头还是要问我!”猛傻了眼,转着脑袋去看别人,“帮忙!” “纳兰…”耶律明凰踱上几步,幽幽道:“有些事情太过复杂,不能一言解惑,你不能,我也不能,但我可以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智王,还是智王。” 纳兰横海慢慢松开了猛的手,又慢慢转过头去看耶律明凰,隔了好一会,他才点了点头, “智王,还是智王。”眼中的光亮,暗淡下来,却未消失。 议事堂外又走进几人,走在前头的三人正是耶律明凰于幽州一手提拔的心腹胡赤,厉青,卫岚,这三人共领公主亲军虎贲禁卫,算是新晋的将领。 胡赤三人进门后立即向耶律明凰躬身施礼:“公主,智王回来了。”简洁禀完,三人便迈至一侧,卫岚还有几分腼腆的向堂中诸人轻轻点头为礼,胡赤,厉青二人已挺直而立,目不斜视的看着公主,静侯吩咐。 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有耶律明凰。 另有一名身穿长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随后跟入,他是耶律明凰的客卿梁正英,看他汗湿衣衫的样子,显然是匆忙赶回,但一迈入门内,梁正英立刻放慢了步履,静静的走入,环施一礼,便径直走开。 直走到耶律明凰的身后,他才停下脚步,这是他该站的地方,而非任何文臣武将之列。 公主客卿,便是隐于公主之后,所奉所为,只需为公主一人负责, 对于他人,他懂得该保持怎样的距离。 堂中诸人也未太过在意这几人,事实上,对耶律明凰提拔的这几人,幽州文武都没有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近,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公主身侧需要一些心腹臂助,这样的心腹不一定要有护龙七王这等力挽狂澜的才干,但却要有惟公主之命是从的忠心。 世间的是非道义,他们不需要理会。 公主所令,才是他们心中的天经地义。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二) “那个卫岚,还有些初受重用的忐忑,举止也颇青涩,是个朴实无华的年轻人,行事会务实,却不会太多的心机。【 】”完颜盈烈暗暗用目光品评着公主的几名心腹,“这胡赤,厉青二人已很有了几分老到,看去一丝不苟,其实是很在意公主对他们的重用,也很珍惜公主的赏识,而且他俩还能揣摩到公主的心思,刻意与旁人保持距离,这两个人,功利之心很重。”接着,老人的目光停在了梁正英身上,“这个人,有点儿看不透,举止收放自如,很懂自律,但懂自律的人心思必重,公主掌中,是该有这么一个心机深沉,谨慎自律的幕僚。辽境之内,果多人才,难得的是公主竟能在这么短日子内为自己搜索到这些人。” 最后,这女真族长又悄悄看向了耶律明凰,“真正不简单的人,也许还是这位公主。” 耶律明凰的心思都系紧于智一身,丝毫未察觉完颜盈烈的审视,一听禀报,她立即站于厅堂门前,焦急的向外凝视,若非这几日还装着病,不能让外人发现,以她的情思焦灼,定会亲自出太守府去迎智。 只是短短片刻,耶律明凰却觉已等了半日光阴,记忆中,年幼时在皇宫内等候父皇凯旋回京,都从未有过这种不安,因为那是不一样的焦急,对父皇的等候,撒娇的心思多于焦急,可对于智?似乎不亲眼看到那白衣少年,她的一颗心便漂浮于身外,但又迷茫,真看到少年时,又该如何启齿,才能略略抚慰他为自己的付出? 终于,她要等的人出现于视野之中。 门外,白衣少年慢慢走入,他身边还紧跟着太守张砺,将领窟哥成贤,但耶律明凰第一眼望去,看到的只是这少年的身影。 入眼的还是一样的淡然,一样清秀的脸庞,一样纤瘦的身躯,淡淡的眼神,若能与其相视,便可看清其中的专注清澈。除了白裳上略带着几点班驳,一眼看去,智似乎与往日没有一丝不同。 再走近几步,耶律明凰立刻发现,智的脸色远比平日苍白,那是一种泛着病态的苍然,深深印于脸庞。步履之间也有着一种平日没有的沉重,压得那副纤瘦身躯在一步一迈中,已显佝偻。 “智真的累了。”耶律明凰刚放下的心忽尔一疼,急走上几步,又看清,张砺和窟哥成贤两人一左一右的跟随,其实是在搀扶着智。 “智…”耶律明凰轻语突噎,至此面面相对,她已看见,智发间的星霜又多了几分,几日前还只是两鬓如霜的斑白,竟在这短短光阴中悄悄延染于首,一缕缕垂落的发丝无有了少年人的黑亮光泽,却暗淡苍白得如是消融初雪。 每一次的数日未见,如水绵然的光阴似乎总要从他身上夺走几丝少年朝气。 这个少年,原来已疲累如斯。 而他的累,全是始于心头,无法言喻的 似有一根针随着少年的憔悴刺入了耶律明凰的心坎,她正想再迈近几步,迎上智为她疲累而踏的脚步,智已抬头,眼中专注依旧,却用目光制止了耶律明凰走出堂外。 “殿下。”智轻轻推开张砺和窟哥成贤的搀扶,缓缓步入堂内,向耶律明凰俯身觐拜,用一如既往的恭谨提醒着彼此间的君臣之别, 这样的恭敬最令耶律明凰别扭,但她此时已无暇去理会,急伸出手,想要亲自去挽起他的疲累和委屈,可智的身子已不堪负荷般伏得更低,“臣擅自出征,误入反贼圈套,所铸大错追无可追,使殿下清名蒙羞,臣罪无可恕,错无可宥,惟请殿下责罚,臣——愿伏罪。” 低沉的语声,古井无波的神情,在智身上构出一眼可见的累,若在不知真情的外人眼中看来,真会以为,这少年是因自知罪重而请罪。但入得耶律明凰眼中,却只有无可言述的痛惜。 议事堂内又是一阵无声的静寂,大家不约而同的低着头,似乎觉得,此时多看智一眼,都是对他的一种折磨,无论是顾全大局的请罪,还是以身相代的顶罪,忽略去这其中的苦心和布置,少年身上那种死灰般的暗淡却是一眼可见的真实。 这一战的辛苦,还有这一生的负累,尽是无法道尽的累。 而盘旋少年心底,使他深深自责,亦永不会自我宽恕的,是被他亲手灭尽的那一族人,在荒原中,火光间,土坡上,一声又一声的悲壮。 耶律明凰倾着半身,长伸出手的僵硬在智身前咫尺处,想来想去想不出的话语,随着智的请罪凝噎于喉,智的态度其实是在提醒她,所有善后之事都将按说定的付诸而行,那些恶,那些善,将由两人经渭分明的分别承受,不可更改。 也许,她日后可以给予这少年她所能付出的所有补偿,可在这一刻,所有的罪与恶,都只有少年来独自担待。 唯一对事实一知半解的人只有纳兰横海,除了耶律明凰,他大概也是厅堂内唯一直视着智的人,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然间,纳兰横海一个挺身,挡在了智身前,向耶律明凰弯腰拱手,“公主姐姐,无论智王做错了什么,请你都不要罚他,好吗?如果你真的生气,那你就罚我好了!” 满堂愕然,女真少年却又大声道:“公主姐姐,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智王,还是智王!既然我是智王的徒弟,那师父有错,就该由徒弟分担。” 完颜盈烈一口烟呛在喉中,咳嗽不停,纳兰容也只能不停拍着兄长的肩背,继续相视苦笑,这个儿子他不是不想管,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管了。 听到纳兰横海用尽勇气说出的话,耶律明凰长叹着,站直了身子,她醒悟到,此时的拖曳荒唐至极,又岂可再让智僵硬在这沉默中,耶律明凰心里亦在苦苦的惨笑,这种分担便是要有人挺身而出,也该是她,而非旁人。 “四哥,你先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弱。”猛跑了过去,不由分说的硬是拉起了四哥,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猛能做出这种自把自为的事,环抱着四哥,猛感觉到智衣裳里消瘦的身躯,有些辛酸的吸了吸鼻子,又看看纳兰横海,咧了咧嘴,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比我更会起哄,下次和你出去逛,我不乱花你钱就是。” 纳兰横海挠了挠头,看见耶律明凰凄楚的神色,他约略明白,自己这事大概做得挺傻,又见智起身踉跄,忙伸出手去扶,嘴里还是不由自主的问:“智王,你真的,真的做了那…那些事情,是不是?” “要不要那么驴头啊?”智还未开口,猛已经跺脚叫道:“你双浓眉大眼没看见我四哥累了吗?我都算憨实了,你个不孝劣徒比我还死脑筋,当心我替四哥清理门户!” “我…我不是…”纳兰横海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又讪讪道:“我…只是不信,智王让我见识了最壮观的事,我不信,真的不信,智王会去做那样的事。就算真的做了,也一定有苦衷!”他的声音越说越轻,两眼直直的看着智,“我真的只是想问一下,没别的意思。” 这女真少年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追问,全是出于对智的崇敬,因为他不想,也不愿,自己最尊敬的人身上有一丝瑕疵,大概,这就是每个人在年少时对心中榜样特有的虔诚,这就是少年人才特有的膜拜,他们会在青春正盛时,希望能效仿着心中榜样,一步一步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传奇。 有的人,会因意气消沉,忘却当日所梦。 有的人,却会终己一生,梦这当日所梦。 在那个会印入纳兰横海永生记忆的晨曦,当他第一眼看到智率着飞扬铁骑逐日踏风而来时,女真少年就被深深打动,他认定,这种为危国而挽狂澜,倾毕生扶岌岌的执着,其实是男子的精彩一生。 男子一生,总该有些执着,不是吗? “又要烦那壮观?”猛一张圆圆的胖脸拉得老长,“每天饭前便后都要跟我说一遍,连我昨天爬棵树偷个果子叫你把个风,看有没人来,就听到你在底下说狼来了,日头来了,骑军也来了,你那是把风还是吓人啊?我就摘颗果子尝尝,要这样吗?挺不错的事被你唠叨得听了就头痛。”猛算起了旧帐,要换别人他老早一拳过去开道了,可碰上这般崇敬四哥的人,猛也不好意思挥以蛮拳,何况这家伙还是他白捡来的贤弟,只得叹气道:“算你皮实,我们兄弟欠你的!” 智暗淡的眼神移向纳兰横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纳兰横海的心思,可惜,自己却要令这少年失望,“你说,我让你看到了最壮观的一幕,是吗?”智似是笑了笑,“这一次,我看到的却是这世上最悲壮的一幕,而且,还是我亲手促成。” 说毕,智扶着猛,慢慢向堂外走去,走过纳兰横海身旁时,智停了停脚步,又低声道,“纳兰,我早说过,我不值得你追随和效仿。” 纳兰横海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但看着智背影间的疲惫,只得无言低头。 “智。”耶律明凰担心的问,“你要去哪?” “臣想去灵堂拜祭义父和兄长,这几日里,臣会一直留于灵堂,自禁谢罪,同时,静侯殿下惩处。” “小七。”耶律明凰示意猛先拉住智,她快步走过去,用只有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我能做些什么?”她顿了顿,又道:“当日出征之前,我就这样问过你,可你说你只要我做个好皇帝,这个要求我只能于日后尽心去做,但是现在,告诉我,我能在这个时候为你做些什么?” 智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明发旨意,惩处臣,即可。”又轻轻推开猛的搀扶,“小七,让四哥静一静,四哥想一个人去灵堂。” “噢。”猛难得的听话了一次,向耶律明凰眨了眨眼,“姐,四哥累了。”然后,猛居然管自己一个人跑了开去,远远丢下一句,“我去找五哥六哥。” 耶律明凰长叹一声,**微晃,竟似也要搀扶般无力,看着智的背影渐行渐远,她也只得慢慢退回,默默出神,好一阵子,忽觉四周安静的古怪,这才发现满堂之人都静默无声的看着她。 “都退下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商议,我…也累了。”耶律明凰又看了眼完颜盈烈和纳兰容,勉强一笑,“完颜族长,纳兰长老,今日之事…失礼了。” “公主操劳,好生休息。”完颜盈烈没有多说什么,拱手而去,纳兰容也一拉儿子的手,悄悄退下。 后院,香烟缭绕,寂静肃然的灵堂外,智慢慢走入,这万籁无声的宁静,似是令他心底的悔恨略略松弛,少年跪倒在义父和兄长的灵位前,微抬首,怔怔望着高高供着的灵牌,却无言。 烟雾中,三块灵牌似在烛火照耀下向他灼拙而视,偶起的烛泪滴溅声,细微如声声轻叹,“义父,您在天有灵,此时此刻,想必也在和二位哥哥怪责我吧?”少年苦苦而笑,暗淡如灰的脸庞直到此刻才显露出压抑许久的痛苦,在灵牌前深深埋首,“智儿此次铸下大错,行下灭族恶行,追悔无用,亦必将为之追悔一生,义父,请不要…蔑视我…” 一声声自责,随着烟云缭绕,盘旋于灵牌之前,一滴滴烛泪洒落,如泪流般扑簌不止,一如此间少年面容。 又值深夜,灵堂之内,烛火通明处,仍见孤独身影长跪不起,而在灵堂之外,光亮难及处,却有另一道婀娜身影长立许久,向灵堂内的少年痴痴而望,少年无语,她亦无言, “梁正英,告诉我,这一次,我是不是真该向智王所言,去做那些善后事,还是…该为智王分担那些,本就该由我来承担的后果?”暗夜中,耶律明凰低声问,没有人知道,在此深夜,这位公主会来到灵堂外,连她的贴身侍女蒙燕也不知道,已被服侍就寝的公主会来悄悄来此,长立不去,只为多看一眼正她背负起所有沉重的少年。 除了此时躬身立于黑暗处的布衣客卿,梁正英。 “臣以为,无论公主怎么做,都是对的。”梁正英低声回答。 “我叫你来,不是想听这等废话。”耶律明凰语声不悦。 “臣的意思是,公主若按智王所说去做,是在尽一位公主的责任,若按心中所想而为,则是在尽一位少女的心意,所以公主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做错,但这责任与心意之间该如何选择,非臣敢言。”梁正英轻轻说着,“不过,臣以为,在公主决定怎么做之前,先要三思智王的心意。” “智王的心意?原来你还是要我按智所说的去做。”耶律明凰语中不悦愈浓。 “臣只是尽客卿之责,设身处地为公主着想。”虽立于夜幕,但从梁正英的语气中却能听出,他此时应是一脸苦笑,“而且,臣也不想智王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臣想,公主也不忍令智王枉费这一片苦心吧?” “你可知道,若是真按智王所说的这么做了,才会令我真正不忍!这就是你为我设身处地的着想?”耶律明凰低斥了一声,随即又沉默下来,这其间道理,她又怎会不明,但这明了之间还有不忍,由灵堂内那道长跪身影时时刺痛着她心头柔软。 “你说,此事日后可有能化解之法?”良久,耶律明凰又低声开口,“我可以忍受智王受这一时之罪,但我不能接受,智王为我连累一世。” 梁正英为难道:“其实臣也早在盘算两全其美之策,但连智王也只得选择自苦之事,臣又岂能更有良策?而且智王今日又早做下善后布置,这羌人灭族一事,只怕明日便会天下耸闻,便是公主异日复国,亲为智王正名,也难堵世人背后言语,何况,为智王正名,其实却是使公主己身之名染污,臣想,就是智王也不愿公主这么做。” “他不愿,但是我愿!”耶律明凰冷冷道:“梁正英,就算我是在刁难你,但你今日一定要给我想出一条日后为智王解去此难之法!” 她身后轻轻叹息,好长一阵沉默,直至耶律明凰已开始不耐时,才听到梁正英用极低微的声音轻轻道:“若要堵天下人之口,惟有一法。” “说!” “掌天下无上之权,立无人敢逆之威,但有人处,都为公主驭下之民,是时,是非对错,尽在公主一言之间,若有敢议今日之事者,杀之!杀一儆百,直之无人敢言!”黑暗中的声息带着战栗轻轻说道,似乎,他自己也自惊于此言。 闻此言,耶律明凰也是好长一阵沉默,良久才轻舒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今日之事,我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又过许久,只听耶律明凰低声道:“梁正英,你这客卿,当得好。” “臣只是尽责。”梁正英轻轻叹息。 “智为我受这一时之罪,我就要为他解一世之累。”似乎终于解了心头纠葛,耶律明凰语气中除了一丝轻松,另带着一股漫漫神往,“但有人处,都为我驭下之民?梁正英,你这番话很是中听,这天下无上之权,我很有兴趣,草原在此,中原在彼,彼此皆握,才算是一掌无上之霸业,若有那一日,我想,我的父皇也会为我而自豪。” 梁正英不再出声,静息而侯,他不敢去想,自己冲口而出的这番话,会为这天下,为他的故国带来些什么? “一切的野心都要建立在复国之后,此刻去担忧这一言之失,也许只是多虑。”他暗暗为自己宽心,又不由自主的望向灵堂,“若真有那一日,智王该会怎么做?” “走吧,不要打扰到智王。”耶律明凰心结得解,不忍心再去看那长跪自责的身影,轻柔一言,飘然离去。 她身后,梁正英尾随而行,昏昏月光下,他微弯的身子似也突然疲累般佝偻。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三) 夜更深,翻转一夜悠长,渐至黎明,暮色未尽,初阳未至,一场绵绵秋雨忽掩着晨曦扑簌而落,雨丝如愁丝,暗暗淡淡的笼于幽州上空。【 】 逢此阴雨连绵天,一些文人雅士或许会于临窗听雨之时泛起点诗兴来,但对于劳作生计的百姓而言,这初秋阴雨除了提醒他们已至转季之时,便是惟添烦恼,雨才下了小半个时辰,就让人在出行不便时生出慵懒之意。 除了一些必须按时出门的人,多半百姓在梳洗起床后,忽然又生出朦朦胧胧的倦意。 春雨回春,秋雨意朦,虽是天明,倦意却复,除了秋雨慵懒,昨日由快马连骑令带回的消息也使太多的人一夜难眠,遑论之后得知这一战其实是误入敌毂,更使人震惊之后又生出雪霜愈浓的沉重。 当时便有人长叹惋惜,聪明深沉的智王此次怎会如此冒失的被拓拔战引入陷阱,虽然智王对公主有临危救难的忠心,但这一次的失误,却着实是给公主惹下了不可收拾的后患,又有人说,这都是智王擅自出征才惹出的祸端,若公主不是因为忧民成疾,难以理政,一定不会坐视智王犯下此等大错。 而在出征将士回城后,那些游荡于酒楼茶铺中的军士借酒牢骚时口述的战事,在听者的口口相传下,很快又带给了满城百姓更大的震动。 原来,这一战除了误入陷阱,还有如此惨烈,使人不禁想,那样的大胜,是辉煌,还是噩梦? 当羌族的悲壮赴死入得耳中,这原该快意的复仇一战,竟教人久久无言,谁都不想去庆贺,己军一万灭尽七万羌族的凯旋。 令人所思所想的,竟都是羌人在那一战中,直使人惊心的悲壮,直令人扼腕的惨烈,昨夜,又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此事长叹入眠。 惋惜长叹之余,百姓们也无不猜测,得知此事的公主又会如何处置? 是罚?还是纵容? 智王固然忠心,但这灭族恶行,已然难容。 可若真对智王施罚,且不论公主对这少年的情意是否忍心,万一智王那几位弟弟心生不服,闹将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但智王残忍灭族一事是实,大敌当前也是更残酷的事实,虽然羌族的悲壮覆灭,每使人想及,便如喉中入刺般难以下咽,但若失去了护龙七王的尽力辅佐,幽州一城又能否挡住黑甲围城? 便是怀着这百样心思,百姓们在怅然中悠悠入梦。 那些烦扰,还是该由公主来操持,也许,把此事就此轻轻翻过,也算是最两全其美的结果。 是以今日清晨,当百姓们迷蒙醒来,听着屋瓦上的阵阵溅雨声,再想起昨日之事,忍不住都生出困个回笼觉的念头,只盼着一觉醒来已雨过天晴,忘却这场秋雨带来的不便,也顺便忘记昨日的烦扰。 但是,今日这场雨似是注定要使每个幽州百姓都牢牢记住。 咚!咚!咚!每日必闻的三声城门起闩鼓如时响起,只闻这鼓声,便使城中百姓立刻觉察到了今日的不寻常,因为今日这鼓声三声之后尤然未停,连续不断的声声击鼓,顿时使这唤醒城中生机的鼓声比往日多出了一份肃然之响,尚在家中避雨的百姓忍不住好奇的走到窗前,往街上看去。 鼓声之后,城西军营的营门也随之大开,一列列戎装披挂的骑军冒雨从军营中疾驰而出,其势竟有万人之众,整齐的骑军列一涌出军营,立即在一条条街道中分散,化为几十道长流,长声高喝:“公主明诏,遍发辽境!” 晨钟般的洪亮高喝透过雨幕,霎时传遍全城。 随后,又有上千名军士从军营中步行而出,每两人一组,一人双手高捧一卷布帛在前,另一人持伞在后遮护,踢踏着绵绵阴雨,上千步军分行于城中各处。 “公主明诏?”路上往来之人循声张望,躲在家中的人也忘了满天雨丝的烦扰,拉开屋门,走到街上,听着鼓声沉沉,无需询问,百姓们便不约而同的想到,能让公主在此时下诏明发的,惟有昨日之事。 “只过了一夜,公主就要发诏处置此事?”百姓们都为公主的决断动容。 似是刻意要惊动全城,骑军列在城中来回奔驰了好一阵,直到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出门张望,这才齐发一声喊,直奔四门。 四处城门早已大开,骑军加快马速,径直出城,又在城外分成几十列,各自往雨幕中疾行去远。 “真要遍发辽境?”望着这些骑军奔涌出城,百姓们惊讶之余亦不禁惊叹,公主竟是好气魄!守此孤城,却有胆气将诏书发遍辽国全境,只这份气魄,便已视上京反贼如无物。 骑军出城,那上千名步军却两人一组的游走于城中各处,他们在城中每一处街集,酒肆,商铺前停下,打开手中布帛,将一张张告示张贴于檐下墙上。 每一张告示贴毕,便有一名军士留下,肃立于告示一侧,持伞遮雨,片刻间,幽州城各处繁华之地都已张贴告示。 百姓们早等得心焦,告示贴毕,也顾不得绵绵雨幕,立即一簇簇的拥在各处告示前观看。 “大辽元年秋,皇女耶律明凰于幽州诏示天下,是年六月,羌族于顺州破城,城民遭劫,子民之劫即是为君之耻,吾原思兴兵,但疑事有蹊跷,且报讯之顺州主将仇横,言辞多有闪烁,吾本欲详察此事,先救劫余之民,再伐羌族启衅之罪,但仇横谎报,竟言羌族已一朝屠尽顺州八万子民,吾惊闻噩耗,一时误信,心痛如割,五内如沸,竟致昏厥当堂,遂染沉疴,临难未决而病,是吾之失…” 告示上写的果然是智出征羌族一事,告示前半段,耶律明凰先是自责闻讯而病,不能理事之失,随即便写到了智未蒙许可,擅自出征一事; “顺州一事,疑窦横生,逆贼拓拔战今篡乱国都上京,羌族却自上京出兵,单此枝节,世间慧者便可知其间定有逆贼之谋,吾亦尝深疑,此乃逆贼拓拔两伤之计,然吾虽洞悉其谋,却因病难起,惟令驾前重臣护龙智暂理事务,详察顺州一事,以破逆贼毒策,然护龙智为羌族破城动怒,未察事由,竟擅自起兵一万,直伐羌族…” 之后,便是智于羌族大战的经过,公主将那一战详细写出,从智设下分兵计,将涂里琛从顺州诱出,直至暗夜连袭,平原驱骑,最后兵困黄土坡,灭尽羌人,兵戈起出,连场恶战淋漓而书,看来直如身临其境,一张告示,如撰一文传奇战事。 幽州百姓虽在昨日便以知晓此战大概,但此时再看,仍觉心旌神摇,令人不解的是,公主不但毫不讳言智在此战中对羌族所施予的冷酷至极的手段,对于羌族苦战的顽强和悲壮,公主居然更是着重而书,那一幕幕族人舍身,羌王奋起,义子救父,荒原悲歌的战事,在公主笔下由端正墨黑的字迹详细写来,使人逐字而读时,油然间对羌人心生敬意,只觉这字里行间,满是羌族荡气回肠的义烈。 “吾虽女子,亦慕忠臣勇士,尝好闻世间种种义士传奇,每每思之,常为之慨然动怀,但今闻羌族苦战之勇,吾竟觉历历心惊,处处牵怀,似比古之传奇尤有过之,羌人虽有伤吾之民之错,但其族人同心赴死之壮烈,临难不弃之英勇,足令吾感泪难自抑,顺州子民之难固令吾痛,羌人之节气亦令吾痛惜,非是吾心优柔,实是羌族种种义烈直触吾心,便有世人责吾狐悲伪善,吾亦不辞其言责难,但吾却有一言反问,若此宁死而不旋踵之民族,蹈火而昂然歌之勇士,但为血肉身躯,良心尚存者,岂可不对之由衷而敬?吾更欲言,顺州遭难,是为国难,然羌人之族灭,当为此乱世之难!” 告示前半段,洋洒而写的是那一战的惊心动魄,而耶律明凰的对羌人族灭的惋惜也使人随文想见,这位公主提笔而书时,脸上该是如何哀婉的神情; “羌人存世数百载,由盛而衰,其族之难,可悲可感,悲其穷苦,爱莫能助以援手,感其顽强,屡经磨难而不散,今一朝族灭,更令吾可惜可痛,惜其族一朝行差踏错,误中逆贼毒计而至族灭之境,痛其族数百年血脉,再不存世间,长夜于思,唯有黯淡,对月长悼,念七万生灵之悠悠,赴黄泉奈何之幽幽,苍冥有知,当知吾痛,辗转幽思,深疚于心,吾虽皇女,力有时尽,补牢无功,惟尽人事,羌族之冤,吾当代雪,羌族之躯,亦当厚葬,诏告之日,吾已弛以铁骑,赶赴顺州,收拢羌族殉难之躯,以黄土一坡为冢,安葬其躯,借天地一顾之怜,福荫其族,求万物之静籁,吊绝唱之音,吾亦长跪于夜,焚香敬祷,举族高义,当闻千古,其族虽灭,英魂不散,冥冥有知,神之以灵,袅袅香烟,长供于夜…” 文如悼念,似可知耶律明凰笔下之沉重,然后,公主又无奈而不存掩饰的慢慢提及了灭去羌族的凶手。 “浅究灭羌族者,是吾驭下之臣,吾父螟蛉护龙智,素得吾重,亲若股肱,然护龙智不明因由,耳目闭塞,不识逆贼阴谋,妄动兵戈,趋卫道之兵,行灭人全族之恶事,其行罔顾天道好生,祸延老弱,世所难容!吾驭下不严之责,亦难辞咎,羌族冤屈,百载深沉,惟向天地顿首,宁折吾之寿算,以赎臣子悠悠之孽,莫延辽之子民,亦昭示天地,护龙智此战,战虽胜,实如惨败,智其行残忍,其罪难赎,此战之失,举国百年行善亦难追悔,大辽上下,但有国祚延续之日,永不得以此战为荣!智心虽忠,难掩其过,罪当严惩,七万羌人之魂,本当斩智首以赎,然大辽国难未消,且暂存其待罪之身,然死罪可免,活罪不饶,即日起,立贬其职,囚于阶下,责其悔悟,来日复国一战,命智待罪讨贼,但得国复,无论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赏!惟此,稍赎其罪,另有一万随征将士,念其众皆为奉令,不究功过,所犯过失,吾愿偿还,特下此诏,罪己深责…” 看到此,幽州百姓同是一惊,“公主竟然要对智王治罪,还把智王给囚禁了?” “囚禁算什么?你看清楚后面写的!”另一百姓指着告示道:“但得国复,无论智所立何功,概不封赏!知道这意思吗?日后和拓拔战的那场大战,不论智王立下何等功,概不封赏,而且从今日起,智王都是待罪之身,看清楚了吗?” “想不到公主对智王的惩罚竟会这么重?”有百姓喃喃道,“公主不是很喜欢智王吗?” “那又如何,私情不掩公道,如果不罚智王,岂不是在纵容恶性,那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公主这么做,正是公私分明,赏罚严整,而且公主其实也大有包容。”有人叹息道:“那一万出征将士虽是从恶,但公主念在他们是奉令而行,所以一概不予惩处,这一万将士的错失,公主全都担下,所以下诏自责。” 说话的百姓摇了摇头,又道:“其实这一切根本都不关公主的事,这一次,公主真是担当大了。” “这就是明君风范,懂吗?为天下先,为臣民先,这才是肯为百姓着想的好君主!再说了,虽然公主下了罪己诏,可大家的眼睛都亮着,谁会去说公主半个不字!”又有人道:“话说回来,这一次,智王造的杀孽,也实在是太大了,连累了公主,更是罪过啊!” 也有人疑惑问,“公主既然为一万将士担当罪名,为什么不连智王的罪也担当了呢?她对智王可一直都是情深意重啊?” “你胡说什么!”立即便有人斥道:“智王的罪过能担当吗?那可是七万羌人七万条性命啊!这哪是别人能代为受过的?再说了,公主不计较智王给她惹的这无穷后患,已属重情重义!这一次,智王真是连累公主了。” “是啊,这一次,真是连累公主了。”众人点头嗟叹,“但愿公主的名声,不会因此而受损。” 百姓们叹息着,又往告示上看去。 看那告示的前半段,公主下笔哀婉,对智的错失也是自责甚深,但到了后半段,公主的笔锋忽然一转; “羌人族灭,固有吾驭下臣子责无旁贷之罪,但穷究羌人灭族之因,元凶实为逆贼拓拔,拓拔战枉负吾皇吾父结义之德,兵变起乱,弑君窃国,此贼之逆,闻达天下,吾与此贼,永结不共戴天之仇!但父仇未报,国耻未雪,拓拔又再倒行逆施,此次羌族事变,便是此贼诱羌人以顺州城池,引发兵祸,使顺州数千良民,七万羌人为之一炬,此贼禽兽心性,竟以吾大辽城池相卖异族,假手羌族伤吾子民,掀战火乱城邦,祸社稷,实乃丧心病狂,天理不容!羌人之悲,灭族之难,烽烟之乱,天道之崩,皆为逆贼拓拔诡谋所致,如此奸贼,尤图称帝,可笑可鄙!试问广袤人心,羌人数百年之血脉,只因误听此贼一言,便得此一朝而亡之劫,若我大辽被此逆贼窃居一日,以其沦丧之德,大辽血脉又将何存?万千子民,当承何苦?天下生灵,将何以堪?” 同样端正的字迹,笔锋挥洒处,忽见凌厉。 “逆贼势大,号黑甲二十三万,然逆贼无胆当我大辽义兵正面之师,终日瑟缩上京,唯以鬼谋跳梁, 吾为女子,尚于幽州日夜枕戈,秣兵沥马,掌兵甲虽只五万,立孤城不过一座,亦两败黑甲,挫敌锋于正锐,恫敌威于狂妄!思我大辽,万千子民,抗暴之士今何见?想我大辽,呼啸漠北,铁马雄风今何存?” “吾今登高孤城,竟不觉寂寞,因幽州虽只一城,老少军民皆为义士,只待时至,一战伐罪!” “吾今登高远望,竟亦然寥落,叹大辽数十城邦,惟幽州一城笑傲于强,吾有伐罪之胆略,吾有盛世之憧憬,唯缺羽翼,助我翱翔!唯缺猛士,为我安邦!举目四望,遍野辽疆,似存似亡,徒然添泪,昭昭日月,可知我心?悠悠天地,可知我见?四野茫茫,瀚瀚草原,我不见铮铮铁骨,我不见浩浩正气,我不见高歌风发,我不见昂扬热血…” 虽是笔墨文章,但一笔一笔看下,只觉这静若无声的文字里带着跃然于纸的金石之音,一声一声击于众人心头。 “你们看到了吗?”一名百姓兴奋的指着告示喊道:“公主说了,我幽州一城百姓,都为义士!” “嘘!别吵,还不接着看!”身旁几人挥手示意他安静,但这几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自豪的笑容。更有人想,此诏书遍发天下,幽州义民之名,从此天下皆知,此身能为幽州之人,实在是人生一快! 告示上,凌厉之锋不减,字里行间,咄咄突盛,点点墨痕,皆似在质问天下, “羌族之难,是为乱世之因,而燃此乱世之火者,是为逆贼拓拔,兵变至今,已有数月,且问天下衮衮诸公,今何所见?今何所闻?诸公可见,乾坤之倒转,纲常之崩溃!诸公可闻,烽烟之狼藉,黎庶之恸哭!若诸公有耳有目,有见有闻,当如何?” “明凰虽女,亦尝闻道,天有四大,然观今之天下,惟宵小四起,诸公可知,天下四大何所指…” “逆贼拓拔,但有一息残喘,必有祸乱苍生之恶,此贼不除,大辽何存?此贼不除,天下何安?” “辽女明凰,但有一息尚存,必兴伐罪诛恶之师,此志不消,可昭日月!此志不失,可告苍天!” “明凰虽女,亦敢立浪尖风口,为父仇深沉,为复国雪耻,为羌族之难,顺州之祸再不及于世间,今明发此诏,遍发天下; “即日起,吾当于幽州奋起,召忠勇义士,成铁血义师,讨伐无道!天若有灵,可佑明凰,天若无为,吾当替天行道!” “今告天下,明凰虽女,亦有所见所闻,然吾之双眼,别有所见!我不见逆贼势大,我不见孤城独立,我不见黑甲气焰,我不见成败悲凉!我之不见,只因吾之所闻,明凰尝闻,天下至大是天理,天下至重是江山,天下至尊是苍生,天下至贵是子民!有此天下四大撑持我心,足使吾视叛贼如无物,轻生死于不顾,所求所愿,只欲为天下至尊至贵拨乱反正,所刚所强,只欲为天下至大至重粉身碎骨。再问诸公,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可敢与明凰相类?” “今诏此书,同告天下诸公,大辽子民;辽女明凰,长立幽州,遥望城下,诸公可知,吾所想见?吾所欲闻?” “我想见铁骑卫道来势汹汹,我想见英武勇士擎旗追随,我想见铁血义师铺天盖地,我想见枭小授首驾前快意!我欲闻滔天战鼓助威之音,我欲闻铁蹄踏定山河之声,我欲闻子民齐吼国号之威,我欲闻盛世来临太平之歌!明凰再问,天下诸公,可愿见我所见,闻我所闻?” “诏至此,意未尽,见此诏者,当明吾心!天下英雄,但有热血,但存明志,且向南望,有女幽州,长擎辽旗,愿与天下义士,同举义旗,共伐无道!大功成日,青史芳名,人生快意,明凰亦当与诸公——永世共享!长存汗青!” 一纸公主明诏,似檄文,似告书,先哀后扬,一卷长文,一墨泼毫,默默观毕,忽觉满页文字都挟杂着一股无可形容的气势,透出纸页,向着告示前的人群扑面而来,天虽尤雨,但读罢诏书,却使人觉得,这满天绵绵阴雨,忽然凝固于此诏前,却有一缕阳光,射落雨幕,直暖心扉。 大家静静站着,反复看着诏书上的一词一字,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得意,因为他们知道,很快,大辽国境内所有辽民都会看到这一纸诏书。 他们还知道,不久之后,这世上将不会只有这幽州一城敢于独抗反贼。 便是再木讷胆小的人,也能想到,当这一纸诏书明发辽境,将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一卷长文,只在这泼毫间已压制了反贼的气焰,一纸檄文,已在这一阅间便鼓起了屈于淫威者的勇气。 而拓拔战想要染墨耶律明凰声名的两伤之计,也随着这一字一字的挥洒灰飞湮灭。 长街一角,却有三名少年一直立于僻静之处,无声的看着在诏书前围聚的百姓,三名少年默默看着,这一城百姓对智连累公主的不满,对拓拔战奸计的憎恨,最后,也看到了他们对公主更上一层的敬爱。 “小七,别绷着脸了,我们回去吧。”一名秀丽俊美的少年拉了拉弟弟的叉在腰上的手,轻轻道。 弟弟一张胖乎乎的脸绷得紧紧,一张肥嘟嘟的嘴巴也早孩子气的噘得老高,“气人啊!这以后四哥还不得被人在背后骂个饱!这还要吃饭吗?” “别说了,小七。”另一名高大彪悍的少年挽起弟弟的另一只胳膊,低声叮嘱,“尤其别当着四哥的面说这事,懂吗?不然四哥会更难受!” “知道了。”小七耷拉下脑袋,踢着地上的尘土,“就算我想说也没机会啊,四哥回来后就躲进了灵堂,谁都不肯见,我给他送去的满满一盘子饭菜,他也只很少很少的吃了一点,五哥,我担心四哥的身子。” “没事,这事总会过去的。”五哥摸着弟弟的脑袋,安慰了一句,却也黯然长叹,“这个坎,只有四哥自己能跨过去,我们都帮不了他。” 小七点点头,仍是噘着嘴,“还是纳兰有良心,一大早就守在灵堂外,说要陪四哥一起自责,好笑,这小子有啥好内疚的!”他往远处看了看,忽然一拉两个哥哥,“快帮我记住那家伙的长相,就那穿灰衣裳,长的象只瘦皮猴的,我听到这厮刚才骂四哥骂得起劲,还敢跳着脚骂?回头我去敲他闷棍!” “他娘的,还真敢骂四哥!”五哥瞪眼看着那人,一只手已经掳起了袖子,似想立刻就冲过去,但一转念间,他又退了一步,狠狠吐了口浊气,“罢了,别再惹事了,惹了麻烦,还不都是四哥受责。” “走吧,不要惊动了百姓。”六哥叹了口气,转过身,不想再看诏书前议论纷纷的百姓。 “真不公平!”小七呸的吐了口唾沫,用力挥了挥拳头,“这张诏书还是四哥早帮明凰姐写好的,看那群家伙,居然还骂四哥连累了明凰姐!” “轻点声,小心被人听见!”两名兄长担心的朝四周看看,不再耽搁,拉着弟弟悄悄离去。 远远的,还听见小七问,“你们说,明凰姐会不会也觉得四哥做错了?” “怎么会呢?没听曲古他们说吗?明凰姐昨天不但当众急哭了,还哭了个伤心。这点事理,她又怎会不明白。” “那你们说,日后明凰姐会不会还四哥公道?” “怎么还?”六哥苦笑而叹,“灭族一事,四哥毕竟是做下了,只能希望,来日漫漫,世人能把此事淡忘。” “管他娘的这烦心事,反正兄弟们知道四哥是为什么才这么做的,那就够了!什么鸟名声,老子才不在乎,眼下就算了,日后谁敢再当面说四哥,先跟我的狼扑枪打招呼!” “五哥说的对,那闷棍你跟我一起去敲吗?” “为什么不去?不过千万得四周没人的时候去!悄悄过去,一棍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敲了就跑!” “你们这两个魔头,别闹了!” 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留下几声长长的叹息,稀薄于雨雾中,无人知晓,一如当日城下初战凯旋,虽有骄女沐身于欢呼崇敬之中,却难见护龙少年弟于掌声中悄悄隐去。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四) 雨仍在下,但阴雨阴霾却由遍贴全城的公主明诏一扫而去,仍是这片雨幕下,却见越来越多的百姓迈出家中,走到街上,围拢在一张张告示前,一遍遍反复看着,不时有人眉飞色舞的大声念着其中字句,惹得阵阵掌声欢笑。【 】 燕云楼外,每日一早就在楼前一脸笑容的几名伙计也忘了迎客,全都扎堆站在楼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张贴于墙上的告示,不但是伙计,燕云楼的掌柜一早上也在告示前看了半晌,不过这面团团一脸富贵像的掌柜看完诏书后的反应却与人不同,不但未发一言,反倒是又摇头又叹息的踱回店里,对于伙计们似是偷懒的行为,他也连一句都未斥责。 这时,酒楼外,忽见一名长衫文士信步而来,手上还提着一硕长包裹。一名伙计听见脚步,这才想起自己的活计,忙回过头来招呼,“这位客官,里边请!” 来人一笑,“我找掌柜。” “掌柜就在楼内,客官请!”伙计巴结的一笑,却觉来人眼熟,等那文士迈进酒楼,忙向另几名店伙招呼道:“哥几个来瞧,刚进去那人不是刚被公主任为布衣客卿的梁正英吗?” “对,就是他,从前还当过幽州知事。”另一名店伙认出来人,神色微变,向几名伙计道:“我先进去伺候茶水,你们在外头招呼着点客人。” 说完,这店伙也跟了进去,酒楼大堂内空无一人,也不知刚入内片刻的梁正英和掌柜去了何处,这店伙却不意外,快步走上二楼,推开一家雅座包房门,雅座内仍无一人,这店伙又向外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先掩上房门,这才走到角落处一盆景边,按着盆景架子轻轻一扳,只听咯吱声响,墙上又开了一扇暗门。 店伙低咳一声,慢慢走入暗室。 暗室内,梁正英和掌柜对面而坐,两人的目光都停在面前那只包裹上,对店伙入内却均视若不见,而那店伙也低垂眉眼,径直走到掌柜身后,长身侍立。 “梁大人,这个包裹里装的,大概都是公主那份明发辽境的告示吧?”掌柜轻轻拍了拍包裹,问。 梁正英点头,“是,这里有二十份告示,公主有令,想请掌柜帮忙,把这二十份告示都送入上京。” “我说呢,公主这次怎会突然遍发明诏,一下遣万名铁骑冒雨出城,做这好大手笔。”掌柜笑了起来,“其余州城也就罢了,守将就算偏向拓拔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幽州军入城张贴告示,可那上京城却是黑甲重地,即便遣死士入城,也是不易,原来还是打着要我燕云楼帮忙的主意。” “正是,这一次,又要烦劳掌柜伸手了。”梁正英客气的笑笑,“当日玄远先生允诺殿下,愿为殿下尽力效劳,这些时日,得燕云楼相助实是良多。” “伸手吗?”掌柜伸出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却把那包裹往梁正英面前一推,“梁正英,既是盟友,举手之劳,我们当然得效劳,不过你家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几次开口,都让我燕云楼上下一阵忙碌。上次你那位公主向玄远先生索要一万面四十斤重的狼牙盾,还全要以精铁打制,厚三指,大需如磨盘,外层再包熟铜,又要两月之内送上,公主开金口容易,可我们为凑这一万面狼牙盾,真真是伤筋动骨,这些日子,我为筹这一万面狼牙盾早忙得焦头烂额,这送书上京的事,怕是担当不起了。” “掌柜太谦虚了,燕云楼背后有玄远先生这中原大商支撑,只是一些军械,哪谈得上辛苦。”梁正英此时的微笑却是发于心底,公主交代过他,对于玄远留在幽州的暗桩面子上要礼敬,骨子里却要留上三分心,而且每次交于他们的任务也要颇有难度,却又勉强是他们力所能及,使玄远疲于应付,无暇在幽州城内根基更深,上次交代要那一万面狼牙盾时,只看掌当时柜挤成一团的胖脸,就知他们定会好一阵辛苦。 “我们几次见面,也算稔熟,敷衍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梁正英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日后更是大有益处,还要烦请掌柜尽力,切勿推托。” “我也知道事关重大,我这酒楼前不就贴着张一样的告示吗?”掌柜还是苦笑,“这告示真要能贴进了上京城,对于日后之事,确实助益良多,不过…” “怎么,掌柜不能办妥此事?”梁正英心里一沉,他当然清楚把这二十份告示送入上京的凶险,如果这掌柜真的力有不逮,他也不会意外,但这告示若真不能送入上京,对于耶律明凰的谋划却会大有阻碍。 掌柜神色凝重的看着包裹,好一阵才从嘴里迸出两个字,“勉强。” “是勉强,不是不能。”梁正英心里一松,又一正神色,拱手道:“掌柜既知此事重大,还请费心一为。” “只是费心,也就罢了,只是…”掌柜苦涩一笑,随即默不出声。 他身后的那名店伙却忽然开口道:“梁大人,要把这二十份告示送入上京城,那我们在上京城内的几处根基,只怕就此毁于一旦。” 梁正英闻言一窒,旋即硬下心道,“既要成事,难免代价,便是玄远先生,也不会奢望滴血不留,便能获取日后大胜吧。” 那店伙面色一沉,“梁大人说的轻松,可流血的却都是我家之人。” “已然结盟,又何必再分你我,见外了。”梁正英不疾不徐的说道:“这位兄弟,你方才入此暗室,悄无声息,身手想必不俗,若你肯亲自走上一遭,上京城不见得就是龙潭虎穴。” “梁大人,你未免小觑了黑甲骑军,上京城不是龙潭虎穴,却是蹈死之地。”店伙冷冷一笑,不等梁正英开口,又傲然道:“这一次,我当然会亲自去,我说的流血,也正是流我的血。” 梁正英又是一窒,但这店伙语气虽傲,却不容轻视,再看这店伙,默然半晌,梁正英忽然长身而起,向店伙肃然一礼,“有劳,梁某无求,惟愿壮士此次能安然而回。”顿了顿,又道:“敢问壮士姓名,万一有不忍言事,梁某必当长记壮士之名。” 店伙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下来,缓缓点头,“已然结盟,何必见外。”他不曾自报姓名,说的也正是之前梁正英所说之言,却少了针锋相对的口吻。 “中原果多义士。”梁正英长叹。 “梁大人客气了。”掌柜开口道,“若公主这份诏书一朝遍示辽境,我想辽国之内也会有许多义士,说回来,这份诏书真是不俗,字句也就罢了,但这心思却是用巧了。” 掌柜啧啧赞着,从包裹里取出一份诏书,点指道:“这诏书的前半段不如说是一篇详尽异常的战报,从智王兵临顺州始,连场恶战,全都绘声绘色而写,尤其在写到羌王和他那些族人的奋力抵抗时,更是栩栩如生,使得羌王涂里琛,羌后月歌,羌子塔虎几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使观者在如感身临其境时,对羌人一族的勇敢和顽强油然生敬,然后笔锋一转,一段哀惋悼文,写下公主对羌族的推许崇敬,添成一道罪己诏,战虽胜,责己如败,泣伤异族之灭,感叹乱世岌岌,最后公主还包揽了所有出征将士的罪过,只罚护龙智一人,这一段罪己自责,不但让人生不出半点责怪公主的心思,反令人由此深敬公主的深明大义,悲天悯人。梁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公主这份心机深了点吗?” 梁正英神色略变,深深看了掌柜一眼,暗惊自己一直小觑了此人,这模样富态的掌柜,不但来历不浅,阅历也极深沉,他定了定神,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不悦道:“公主感怀羌族义烈,彻夜难眠,连夜提笔起诏,字字发自肺腑,掌柜,难道你以为公主是在以煽情博取人心?” “不敢,不敢。”掌柜笑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公主为什么要把智王与羌族的一战写得这般详尽,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一写,会令世人对智王的残忍大为菲薄?难道公主心里,对大义二字的看重,真的可以超越于对智王的情意?一个女儿家,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啊?” “公主只是阐明实情。”梁正英忽觉嗓中发干,解释道:“这一次,公主确实对智王很失望,所以才会明发诏书斥责。” “哦?”掌柜似乎并不满意梁正英的解释,顾自道:“其实我那一点好奇,在看到公主怒斥拓拔战丧心病狂时便恍然醒悟,为什么公主要把智王和羌族的一战详尽而写?为什么公主要对羌族的结局这般痛惜?为什么公主又要故意把智王摆在一个将要令人憎,令人惧的位子?原来,这是要以羌族的壮烈殇亡为引,把所有矛头指向拓拔战,再借智王的残忍灭族揭露出拓拔战的幕后毒计,世人对羌族敬上一分,就会对拓拔战更恨上一分,而公主对羌人的哀悼,其实也是为凸显拓拔战的用心险恶,这一来,人人都会把拓拔战视为乱世之源,这就是公主的目的所在,是吗?” 不等梁正英开口,掌柜又继续道,“拓拔战的计策是想使羌族与公主两败俱伤,可有了智王这一擅自出征,真正两败的人却成了智王和拓拔战,梁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听我说到这地步,难道你还不品不出公主的玲珑心思吗?” “我觉得这诏书里还有一层心思。”许久未开口的那名店伙淡淡接道:“辽国公主把护龙智与羌族的一战写得这般详尽,看似是责怪智的残忍,其实也是在点醒一些摇摆不定的人,智只凭一万骑军便把七万羌族逼到灭族境地,而幽州共有五万军甲,以智的不择手段和百般计谋出手,谁还敢确定,拥二十三万黑甲骑军的拓拔战还能再立于不败之地?” “拓拔战手中好象已不足二十三万黑甲了吧?”掌柜点了点诏书,笑笑道:“公主在诏书上面不是还有这一句吗?两败黑甲,挫敌锋于正锐,恫敌威于狂妄!不败黑甲已然两败,啧啧,幽州军的实力,还真是让人不敢低估啊!” “再加上诏书后半段这檄文般的声讨,端的是荡气回肠,震发聋聩,羞尽须眉。”店伙冷冷笑道:“辽疆内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子,看到这一段,又怎能不动容?” “所以说,公主这心思,啧啧…”掌柜摇头晃脑的赞道:“真的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一纸诏书,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多,难怪非要借我们之手,把这些诏书送入上京,供上京子民观瞻。” 听着掌柜和店伙一搭一档的说话,梁正英似是插不上口般一言不发,初时面色还有些起伏,但听得几句,他的神色忽然又安稳下来,待得两人说完,他才看向两人,平静如水的轻轻问了一句,“我们是盟友,对吗?” 这一次,却轮到了掌柜和店伙二人向他深深注视,亦是半晌无言。 “一直以为,我对这燕云楼上下算得上是礼敬重视,这原也是公主的吩咐。今日才知,原来我一直小觑了几位。”梁正英向着二人一笑,“燕云楼内藏龙卧虎,以两位的才干心术,其实足可啸傲天下任何一方,屈居于此,实在是埋没人才。” “怎么,梁大人莫非想替公主招揽我二人?”掌柜微笑,却因摸不透梁正英的心思而笑得有几分勉强,。 “就算要招揽,也需公主定夺,越俎代疱的事情我不会去做。”梁正英缓缓起身,安然道:“二位今日算是在我面前好好炫耀了一番见识,可惜我生性愚鲁,对两位的见解着实不敢认同,不过,也正因此,却令我对玄远先生的实力又有了更高的估计,我想今日之后,我会提醒公主,对玄远先生这位盟友更为借重。” 含笑间,梁正英把包裹推至掌柜面前,“有些事情,能看能说,有些事情,只能看不能说,还有些事情,不但不能说,也不能想,我的意思,二位可明白?”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五) “一点试探,原来不必,这一次,倒是我想拙了。【 】”掌柜低头看着包裹,眼角余光和店伙一触,苦笑道:“从前玄远先生就常说我沉不住气,今日才知,我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货色。” “沉不住气无关甚事,胡思乱语,才会有事。”梁正英低声道。 掌柜呵呵一笑,慢慢抬头,一团和气的胖脸上已满是笑意,“梁大人,一些自作聪明,以俗人心度公主腹的话,你今日并未曾入耳,是吗?我们聊的,也只是如何把这包裹送入上京的事吧?” “俗人心度公主腹?这话说得好,既如此,我想那些俗人话,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再提及。”梁正英也笑了起来,又伸手在包裹上拍了拍,神色转肃,向那店伙诚恳道:“事成之后,我希望还能在幽州再看到你。” “谢过梁大人的好意,心意心领。”店伙沉声而答,“但我只能保证,一定会把这包裹松入上京。” 梁正英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低声道,“该道谢的人其实是我。”叹了口气,他向两人又一拱手,无言 离去。 “这个梁正英,还真是个人物。”看着梁正英走出暗室,掌柜摇头轻叹,“我才是真正把他看走了眼,从前他做知事的时候,从骨子里透着股昏聩滑吏的味道,所以我也一直未把他放在心里,想不到罢官不过半月,再居客卿时,已有一派革新气象,这里的缘故倒是耐人深思。” “无论是什么缘故,总离不开那位耶律明凰,不过对于梁正英,也许如今的布衣客卿身,才真正适合他。”店伙又向掌柜道:“大哥故意点破诏书里的深意,其实是想让梁正英把这些话带给耶律明凰吧?”他对梁正英似乎有几分欣赏,但一提及耶律明凰,言语间却含上了敌意。 “我也是肚里有气,才故意说那些话,耶律明凰动动嘴,却要我们去出生入死。”掌柜摇摇头,随即面有隐忧,“这位公主的心思真的让人看不透,一个女儿家,为了自己心爱男子而包庇纵容,可耶律明凰却不惜踩着智的名声去把矛头指向拓拔战,我想,在她心里,不是对大义二字的看重超越于对智的情意,而是真正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这样一位盟友,来日祸福殊为难料。” “无论如何,这一次忙总是要帮她的。”店伙拎起了包裹,负在背上,“眼下大患,是拓拔战,而非耶律明凰,失去了幽州为屏障,中原必定会遭黑甲骑军的涂炭。” 掌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想想又不放心的关照道:“老九,此去上京,我多派些人手给你。” “不必,我一个人去就行,去的人多,反容易暴露我们在上京城的几处暗桩。何况这里也太平不了多久了,这一次的事情,拓拔战一定很快就会有反应,我们手中的人,还是留在这里为好。”店伙平静的道,“幽州来日必有摧城血战,我们随着轩辕将军平庸了十几年,所等的大概也就是这一天了。”他默默一笑,又道:“既为江山卫,横死于兵戈,总要好过死于老死病榻。” 掌柜叹了口气,无奈于这多年兄弟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性,而这样的傲性,正是他身与共荣的这一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能走过无数乱世的缘由,掌柜喃喃怅然:“江山卫,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还能以江山卫的名号再现世间。”半晌,他又轻轻道:“万事小心。” 店伙笑笑,忽然问,“大哥,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梁正英,轩辕将军已舍弃了玄远之名,且以江山卫的名义在中原重举战旗的事。” “我还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吧?”掌柜也一笑,“就算是盟友,可对着那位辽国公主,我们也该留一手,不是吗?” 梁正英走出燕云楼,便直返太守府,入府后,向守卫问了几句,又径直走入别院。 别院雅居内,耶律明凰婷婷袅袅的站在一株桂花树下,微仰首,望着满树蕊黄,着他回来,听见梁正英的脚步声,也未回头,便问:“事情办妥了?”若是其他臣子下属完事而归,耶律明凰一定会先温言嘉勉几句再问及正事,但对于梁正英和厉青,胡赤等几名由她亲手提拔的心腹,她却直言直语,甚少客套。 “是。”梁正英恭谨而答,言辞简洁。 “燕云楼的掌柜没有拒绝?” “有过犹豫,但不曾拒绝。”梁正英答道。 “看来这玄远手上还真有些拿得出手的实力。”耶律明凰点了点头,“上京城内他也果然另有根基,否则,燕云楼那掌柜也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耶律明凰又问道,“关于那诏书,那掌柜可曾说了些什么?” 梁正英略一迟疑,低声道:“那掌柜,似乎…似乎…” “直说!”耶律明凰回过头,瞪了眼梁正英,口气煞时不耐,不过这倒不是要在这心腹前故意立威,实在是这一日里,有太多的事情令她不耐,因为每一想到从昨夜起便独守于灵堂内的智,她心里便有千万丝萦乱。 “那掌柜似乎猜到了几分殿下写这诏书的用意,而且还当着我的面直言不讳。”面对燕云楼掌柜的试探,梁正英可以不动声色,但在耶律明凰面前,他发现自己很难隐藏心思,却不明白自己的心境是因公主的美貌而起伏,还是慑于她的气势而局促。 “猜到又如何?难道他还敢说出去?”耶律明凰不意外也不在意,“别说这小小掌柜,拓拔战也一定会明白我这次给了他一份什么大礼,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智王设的局,就是要让拓拔战吃个有苦自知的哑巴亏,他想坏我名声,智就能让他自寻死路…”一说起智,虽是在刻意立威的心腹面前,耶律明凰还是忍不住自豪,但话未说完,她的语气便暗淡下来,智这一次所付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实在不知道,会不会接受智这等惨烈付出。 徐徐一声长叹,耶律明凰又转过脸去,面对着桂树,只让一树花黄桂蕊能看清她此时容颜,好一阵,才听她缓缓道:“那掌柜想必会对你试探几句,你是如何应对的?” “臣只提醒了他一句,我们是盟友。” “好一句点到即止。”耶律明凰满意的点点头,“梁正英,派你去和玄远的人打交道果然是对的,那些个言语试探,你应该不会着道。” “谢公主谬赞。”虽得赞赏,梁正英却低头肃立,未曾有一句邀功自夸。 “这个掌柜也算是个明白人,就是和他主子玄远一样,总是耍这些试探手段。”耶律明凰轻哼一声,“这些中原人,整日就喜欢动这些心思。” “先退下吧。”耶律明凰摆摆手,“去把胡赤和厉青二人传来。” “是。”梁正英没有立即退下,反走上一步,低声道:“公主,智王从昨日起便自禁于灵堂,不肯见任何人,臣担心他自责太深,臣想…” “想什么就说出来。”耶律明凰语气一沉。 “臣想,若公主能多做探望,也许智王会有所振作。” “你倒是很关心智王。” “智王对臣,其实恩重如山。”梁正英坦然而言,他并不是想借此讨好耶律明凰,而是自觉,他始终欠了智一份人情。 “多做探望…”耶律明凰模模糊糊的应着,好象在沉吟什么,梁正英心知不宜对公主的私事多有涉足,正要退下,但见耶律明凰霍然转身,向他狠狠瞪视。 梁正英这才发现,公主不但一脸怒容,而且眼眸盈泪,再仔细一看,公主珠凝玉砌的脸庞上还隐有几道淡淡的灰痕。 “你以为我不想去探望他吗?”似是找到了一处宣泄口,耶律明凰突然发作,“你知道我一早上去了灵堂几次?可不管我说什么智都不肯应我一声,只顾在我父皇灵位前埋首长跪,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看到他的憔悴样子,你以为我不心疼吗?他从昨晚进灵堂就不肯吃喝,你以为我不担心吗?我一早就亲自下厨,亲手做了几道他最爱吃的小菜送过去,可他连一筷都不肯动,倒是小七送了盘烤得烂糊的肉进去,还撒泼撒娇的逼他四哥吃了几口,你以为我不委屈吗?你说,为什么在智心里,我百般柔情还不如他弟弟撒个泼,你说啊?是不是要我也去扯着智的衣摆满地打滚,他才肯吃我烧的菜?” “臣臣臣臣…实在不知!”梁正英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其实是撞中了耶律明凰痛处,终明白公主早憋着满腹委屈,刚才其实是硬忍着听他奏完事情,偏偏自己很不知趣的把她的心事给撩了出来,见公主雌虎般怒冲冲逼近,他只能手忙脚乱的往后倒退,也忽然醒悟,为什么在这别院来了半天,硬是看不见一个护卫,连俞达这混人都看不到踪影,原来连混人都比他明白,最近实在是不必出现在公主面前触霉头退避。 “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添我心烦?你有本事,你去把智请出灵堂,只要你能把他请出来,你要什么我赏你什么!你去啊!去把智给我劝出来!去劝他吃东西!打滚撒泼,有什么招你给我使什么招!要是他还不肯吃,你也别想再吃一口饭!我大辽的俸禄,不养无用之人!”耶律明凰从早上起就憋的一肚子火一直找不着人发泄,对年叔于心不忍,对猛投鼠忌器,飞跑得太快,将不肯现身,对其余文臣武将则不愿失了威仪,就连那混侍卫俞达今日也难得精明,早早躲得没影,正好梁正英难得不知趣了一次,索性都发在了他身上,既是心腹,偶尔也该为她祛祛心病。 “是是是!臣…臣还要为公主去找胡赤厉青二人,告退!告退!”梁正英总算有几分急智,胡乱应了几声,转身就走,再不敢逗留片刻。 第一百零二章 :战旗招摇(六) “滚!”耶律明凰两手叉腰,向着落荒而去的背影怒叱,便是明君,也可偶尔雷霆震怒,何况她还是公主,刁蛮一次,也算无伤大雅。【 】 反正四周无人,不必在意雍容丰姿。 又过片刻,胡赤和厉青两人面无人色的走了进来,得到梁正英的好意提醒,又见识到这位素以沉稳气度走动的布衣客卿的狼狈模样,他俩几乎是顺着墙根进了别院,一进别院,两人头都不敢抬,三言两语交代完公主密嘱两人去查找的事,自问没有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眼神站姿也小心得无可挑剔,话一说完,两人立刻就欲告退。 谁知这挑剔之事实在是可空穴来风,而且这种在公主面前一说完事就立即告退的臣子格局,实在是真正触到了这位公主的伤处,激得耶律明凰旧怒未去,新恨又生,当即指着二人的鼻子一通怒骂,痛斥二人未侯吩咐便想回避,乃是不识礼仪,恃宠而骄,其行径实属胆大包天至极,开始耶律明凰还能略有自制,清醒自己不过是想寻衅出气,可到后来越骂越伤心,越说越难自禁,竟然口口声声喝问起两人为何刻意忘情来,这下胡赤和厉青算是给彻底吓住了,虽明白是身蒙奇冤,代人受过,又哪敢有一字辩白,只得匍匐在地,哀声告罪,却不敢有一言提及自己所犯究竟何罪,以免公主醒觉后羞怒更盛,直接将二人贬出幽州。 好一通淋漓怒斥,公主的雷霆震震才化为咻咻娇喘,两员心腹已被骂得面无人色,神情呆滞,正不知今日该如何收场,幸好太守张砺和统领窟哥成贤于此时进来,看到这二人,公主脸上总算转了颜色,勉强收起怒气,耐起性子向二人和声问话。 张砺和窟哥成贤两人显然老到多了,对片刻前还声透别院的雌威怒吼仿佛一个字都未听到,同时很有眼色的不让余光掠及胡赤和厉青的尴尬模样,他俩径直走到耶律明凰面前,张砺肃然,窟哥成贤恭谨,你一言我一语,不留话缝,不疾不徐的禀奏起一早被派往各处州城遍发诏书的骑军动向;万名骑军,分往辽国各州,近处百人一队,远处千人一军,几时出城,各往何处,约略往返时日,一一详细而奏,端的是滴水不漏。 禀奏完毕,张砺和窟哥成贤二人也极有默契的立于原地,眼观鼻,鼻观心,静侯吩咐,全无半点想要仓促而退之迹象。 这做派不但看得胡赤和厉青自愧不如,耶律明凰也不好意思再向两人撒气,再兼二人禀奏的乃是当务要事,涉及智一片苦心,因此听完奏对,耶律明凰不但和颜悦色的向二人道了辛苦,还分外嘉勉了几句,主动让二人退下。 胡赤和厉青悔断肠子之余更暗叹这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福泽怎会轮不到他们头上,但此时悔之显然已晚,除了自认倒霉,也只能继续伏地思过。 公主一口恶气已暂出,瞪了这两心腹一眼,拂袖命他俩快快消失眼前,他俩如蒙大赦的告罪而去,虽归心似箭,脚步还不敢迈急,生怕再惹得公主不快,一步一挪的又顺着墙根离开。 一万幽州骑军,一日齐发,一份份诏书如燎原火般烧向辽国各处州城,但耶律明凰和智都不知道,在幽州军发动铁骑快马催送前,另一股黑色暗流早于数日前向辽疆各地席卷而去。 数日前,正是七万羌族离开上京,长路奔赴幽州之时,与羌族一同离开上京城的除了灭族计,还有拓拔傲和一万黑甲铁骑,名义上,拓拔傲是奉令护送羌族至顺州,但在把七万羌人送入不归路后,拓拔傲却执行了此行所受的另一道密令;命一万黑甲骑军赶赴辽疆各处,所过之处,遍插战旗,同样是一万黑甲,同样是散往辽疆各地,但随着这一道黑流奔涌所至处,引燃的却势将是另一场更浩大的兵戈铮鸣。 辽域西北,边陲草原一处水草最丰盛的地方,数百个大帐篷依着一条蜿蜒小河密密而扎,住在这里的是一个仍保持着游牧习俗的辽民小部,和大半辽人不同,这里的人并不喜欢城郭繁华,务工而作的日子,却习惯放牧狩猎,漫无拘束的日子,所以,这个小部落婉拒了两代辽皇入城安居的邀请,选择了继续在此片草原上放牧而歌,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每当有人路过,他们都会秉承风俗盛情接待,在夜色中点起一堆篝火,大家围坐一起,兴致勃勃的听客人讲一些朝野逸事,而当往来客人每每好奇这部落中人为何仍要这样简朴度日时,他们却会自豪的回答,这才是契丹辽民的风骨,篝火后闪亮的一双双眼睛里,满是自豪。 象这样坚持游牧散居的部落,辽国境内虽不多,却也并不罕见,所以客人们也总会笑着岔开话去,继续和牧民们喝着马奶酒,一醉方休,告别时,客人们也会牢牢记住这个部落所在,以便日后得闲,再来一尝城中琐碎时日无有的简朴安逸,篝火盛情,共扶一醉。 这一日清晨,小部落内勤劳的牧民们早早走出帐篷,秋风吹草长,正是放牧好时节,牧民们打着哈欠,正要去牧棚里把牛羊赶出来,忽闻一阵孩童欢笑喧闹声从小河边传来,原来部落里的小孩们一大早就围在河畔木桥前,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一个小孩跑到刚出帐篷的部落长老面前,大声道:“长老,你快看!这木桥不知怎么断了好大一截,桥中间好大一个窟窿,人都过不去了!” “糟糕!”长老顿时有些发急,这木桥虽然简陋,却是从此地到对岸的唯一途径,河对过水草丰盛,是放牧的好地方,这木桥一断,大为不便。 长老心里懊丧的拍了拍后脑勺,这桥搭了十几年,再是牢固,可大家赶着牛羊在上面终日往来,难免坍坏,前几日就想着修缮一番,却惦记着喝新酿好的酒,竟把这要事给忘了。 “以后可真得少喝几口酒!”长老回头招呼男子们,“都别站着了,汉子们都过来!去砍些木头,备好绳子,选上十几个力气大的,喝两口酒暖暖身子,把昨晚用在婆娘身上的力气都使出来,这就下河去修桥。” 听长老发荤话,一大群男子们轰笑起来,却不见人干活,长老正要吹胡子瞪眼睛的骂人,先前那小孩扯着他袖子道:“长老,你没看见吗?骨扎力叔叔早下河修桥去了,你看!” 长老揉着眼睛往桥下一看,果然有一名魁梧如山石般的高大汉子,背着一捆麻绳,正立于潺潺河水间,能把一头成年羊没过顶的河水虽然湍急,却只在他腰间川流。 大汉一只胳膊顶着木桥断裂处,另一只胳膊拖过一根粗大的木段,竖在摇摇晃晃的木桥下,随即又从背上解下麻绳,熟练利索的绑缚起来。 这大汉不但身量魁梧,力气也极大,整座木桥下坠的分量都压在他肩上,他却一点都不觉吃力,还有闲暇和岸上的孩子们说着话。 “骨扎力叔叔好大的力气,你是天下第一神力的男子汉!” “没错,比力气谁都比不上骨扎力叔叔!”部落里的小孩最崇拜这一身巨力的大汉,鼓着掌不停叫好。 骨扎力很憨厚的笑笑,虽然是孩子们夸奖,仍是很认真的答道:“我只是有点蛮力,算不上什么神力,我从前有个朋友,他的力气就比我大多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的力气比骨扎力叔叔还大!我们不信!”孩子们显然不肯接受心中英雄的自谦,跳着脚大喊。 “真是该戒酒了,居然连骨扎力这么大个人都没看见。”长老放下了心事,看着那高大汉子满意的笑了起来,这骨扎力是他部落里的宝,还是意外拣来的宝。 十几年前的一个傍晚,骨扎力一人一骑,经过这条小河旁的小小部落,这身材远比常人高大的骨扎力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好奇,那时的骨扎力还只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长老记得,当部落里的人带着好奇盛情邀请他做客时,这魁伟高大的青年神态间竟还有些赧然,当时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淳朴敦厚的男子。 一囊酒尽,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好奇的向骨扎力打听他的来历,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样的魁伟青年一定是军中的擎旗猛士,骨扎力却朴实的笑笑,说自己只是一名偶路此地的游猎,再追问下去,他就只是笑而不答。 到了第二日,大家一掀开帐篷,就看见骨扎力扛着一根树段,立于河中,岸上还搁着一大捆同样粗细的树段。原来昨晚喝酒时,听这里的人说起因为这条小河的原故,使他们每次放牧都要绕上一段远路,颇为不便时,骨扎力就默默上了心,作为对这个部落好客的回报,他要在告别前为他们搭一座木桥。 看见这个昨日还是陌生人的青年,只是因为一顿饭,一囊酒,一夜栖息,就要还他们诺大一个回报,大家震撼之余便是感动,记不得是谁大喊了一声,男子们呼啦一声都跳下了河,扛木头的扛木头,捆绳子的捆绳子,热火朝天的和骨扎力一起搭起桥来,然后,长老想了多年,却因难未遂的心愿居然就在这一日间完成 桥搭成,当大家纷纷端着马奶酒向骨扎力道谢时,长老也问起他日后的打算,骨扎力摸了摸脑袋,笑着说只是想到处走走,看看这片草原究竟有多大。 于是,长老立刻试探着挽留他在此地长住,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这位青年缓缓点头,用朴实的目光向众人道谢,当日,无牵无挂的他就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但这个部落的每个人都接受了他的淳朴敦厚。 和骨扎力一起安居于此的,除了那匹高大的骏马,便只有马背上的一个硕大包裹。 长老的眼睛很亮,在第一眼看到骨扎力在马背上,四处远望的迷茫时,长老就明白,这青年想找的是一处可供容身的温暖。而那个从不见骨扎力在人前打开的包裹,里面装的,大概是这青年想要深埋于心底的事物。 长老认为,无论包裹里装的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直到现在,长老都很得意自己当日的挽留,因为在这十几年里,骨扎力不知给部落出了多少力,甚至还拯救了整个部落,有一次,一股游荡马贼趁着夜色突然来犯时,就是骨扎力从蹄声中听出了异常,第一个冲出帐篷,他拔出一根栓马的木桩,单身一人就扫倒了几十名马贼,又骑上马,连夜追出几十里,不但杀光了这群四处为祸的马贼,还救回了被抢走的几名小孩,从那以后,再没有歹徒敢觊觎小河旁这处自给自足的部落。 十几年过去,当日的朴实青年已成为稳重中年,却因一日偶然驻足的缘分,十几年如一日的守护着整个部落。 “都发什么楞呢?也不过去帮把手!”十几年下来,长老早对这骨扎力已如自家子侄般心疼,见其他男子都干站着看热闹,大为不满的瞪眼道:“只知道看着骨扎力一个人忙活,就算出不了劲,也不知道递口酒过去,让骨扎力暖暖身子。” “长老,这递酒的温柔活哪轮得到我们啊?”一名男子嬉皮笑脸的指着河边道:“你看,云儿不早拎着满满一囊酒,守在桥旁了吗?我们这一过去,不就打扰了吗,惹恼了骨扎力,谁当得起他一拳头啊?” “就算撑得住骨扎力的硬拳,也顶不住云儿的粉拳啊!”又有人笑着起哄。 长老仔细一看,桥边果然站着一位秀丽的牧民少女,两手捧着满满一囊马奶酒,满脸温柔的看着河中男子。 “戒酒,要戒酒,今晚上就戒酒。”长老呵呵直笑,“还真是老眼昏花了,也难怪,这一下都十几年了,还能不老吗?” 拥满人的河畔,少女云儿的眼里却只有骨扎力一人,左眼是他的硬朗,右眼是他的善良,两眼所见,,便是这男子的全部,早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还只是个小女孩的她就知道,她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余男子的身影。 就是那个夜晚,她被一名马贼裹挟在马背上,她的哀哀哭泣和求告只换来马贼的叱骂和皮鞭,黑夜里除了狂躁马蹄声,便只有恐慌陪伴,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因为她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夜,就算部落里的人想救她,也无法在黑夜中追上这许多路。 就是在小女孩刚懂得绝望时,她听到另一阵马蹄声从后追上,一声怒吼,一阵劲风,然后天和地仿佛突然倒转,当她再睁开眼时,马贼已横尸于地,而她正被一名青年稳稳的抱在怀中,微亮的星光映下,正照亮了这男子淳朴的脸庞,“走,我们回家。” 青年向她微笑。 从此,小女孩就把他的微笑和名字永远记入了心底,“骨扎力。” 小女孩回以甜美的微笑。 十几年眨眼而过,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部落里许多年岁相近的少年都喜欢围着她,每次放牧,几乎都能听到少年们向她远远的唱着情歌。可在她的眼里和心底,从来就只有这个名叫骨扎力的男子。 曾经的青年已成中年,眉角有了纹落,眼中多了沧桑,可她每一眼看去,男子永远都是当日的青年,她很高兴,能和这男子在同一条小河旁同住了十几年,她也很失落,因为这个男子似乎从不知道她的心意,总是用一种看着小女孩的温和看着她。 她更执着的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从他眼里的小女孩成为女人。 他的女人。 所以,她会永远陪伴在这男子身边,十几年后,还有十几年,直到永远。 “行了行了,都围着干什么,还不散开!都给我去放牧!”长老很偏心,一看清是谁在默默陪着骨扎力,立刻端起架子喝命大家散开,让河中的汉子和河边的少女能有独处的机会。 “桥还没修好,长老,我们该怎么过河啊?”有人故意苦着脸使坏,却想看看骨扎力会对云儿说些什么,大家都在心急,这个骨扎力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接受少女的表白。可这力大无穷的汉子每次在少女面前,却只有一份让人干着急的木讷。 “桥没修好不会绕路吗?几十里路就把你们一个个愁成这样,快散开!”长老狠狠的挥手,赶走了想看热闹的人,自己却偷眼去看立在小河中,埋头干活的男子,若说骨扎力唯一有什么让他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对女人的木讷,这些年来,部落里不知有多少女人向他示爱,可骨扎力却拒绝了每一份柔情,只是在他亲自搭成的小帐篷里独住了十几年,陪伴他的除了随他同来的那匹马,便只有一只从不见他打开的包裹,静静的躺在帐篷角落,包裹着谁都不知道的过去。 随他同来的那匹骏马,已随岁月蹉跎而老去,青年也成中年,长老有一句话很想告诉骨扎力,人活一世,有些东西并不该蹉跎而失。 “怎么还不走?”见看热闹的人还是楞楞的立在原地,长老又开始喝骂,忽发现,大家的目光已从河畔移向了他身后。 长老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草原上,正有一骑疾驰而来,来骑越奔越近,直冲到部落的栅栏前,才一勒缰绳,带住坐骑,马上之人一身黑甲,神情肃穆,向部落中人略一打量,伸手又从马鞍旁摘下一杆斜挂的长物,随风一抖,重重插于地上。 那杆长物在风中展开,原来是一面黑色大旗,黑色旗帜上,绣着一个斗大的血色战字。 “战字大旗!”呆立的人群中立即便是阵阵惊呼,虽然这个部落里的人长年安居于此,但只要是草原辽民,看到这墨般黑旗,血红战字,又怎会不知来骑的身份。 “是战王手下的黑甲骑军,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战王不是造反了吗?他派人到这里来干什么?”牧民们忍不住议论,望向那骑军的目光都隐约带着敌意,对于祸乱篡位的反贼,辽民们不可避免的厌恶,只是这议论声却压得很低,因为战王的名号上便是贯以反贼二字,仍有着使人不敢轻觑的威压,连国都上京都被攻破,又有谁敢逆他的黑甲一怒? 黑甲骑军冷冷看着众人,他看出了这些辽民眼中的敌意,也满意于这些牧民脸上的畏惧,冷笑一声,黑甲骑军忽然扬声大喝:“巨灵将军,接战王旗!” 连喝三声之后,黑甲骑军勒马抖缰,一转身,又毫不停留的往来路奔返,来去如风,所行目的竟只为在此插下一杆战旗。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走了?”部落中人看得莫名其妙,谁都不知道个所以然。 长老也摸不着头脑,茫然四望,迎向他的却只有大家的询问,“长老,这战旗怎么办?任它插在这里吗?” “别乱碰,万一惹恼了拓拔战怎么办?” “奇怪,上次不是听人说,拓拔战正和什么护龙七王打得不可开交吗?他派黑甲骑军来这里干什么?” 大家闹哄哄的乱成一团,听得长老头晕脑涨,四周一看,只见骨扎力仍站在河水中,默默的缚绑绳索,那名少女也依然立在河畔,向她心中的男子微笑而视,似乎也只有这两个人,不曾为突来的黑甲骑军所惊。 最后一道绳索绑完,骨扎力用力一紧绳,见桥身纹丝不动,他拍了拍桥梁,满意的点点头,慢慢走到岸上,迎接他的当然便是少女立即递上的一囊酒,一方布巾,一抹笑,还有一缕柔如春风的关怀。 骨扎力接过酒囊,满满喝了一口,又拿起布巾随便抹了把脸,这才看向那面战旗看去,只看了一眼,他便转过脸,看向了少女云儿,默默的一眼凝视,忽然,骨扎力向少女露出笑容,“谢谢。” 少女有一刹的失神,她发现,男子此时的笑容与往日有些不同,不再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笑容间,似乎还有些深深的注视。 异样的欣喜顿时使少女红晕了脸,她迟疑了片刻,忽不知勇气何来,竟大着胆子向骨扎力伸出了手。 骨扎力似也有了一刹失神,随即笑了笑,慢慢牵住了少女伸出的手。 大家看见了两人的举动,顿时又是一波轰然大乱,却是欣然多过惊讶,这个木讷的家伙总算在今天开了窍,大家都从心底庆幸。 长老却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骨扎力望向战旗的那一眼间,有一种深藏多年的激动。 “巨灵将军…巨灵将军…”长老默默自语,模糊想起,曾听一位从远方来的客人说起,战王拓拔战麾下有四大战将,其中一人名叫移山倒海朗昆的力士,天生力大无比,一直如影随形的跟随拓拔战左右,乃是最得拓拔战信任的心腹,但在多年以前,黑甲营中另有一个同样以神力著称的猛士,大家都称其为巨灵将军,当年,他和朗昆被并称为战王的左膀右臂,但有一日,巨灵将军却突然从黑甲营中消失,只余朗昆无人知道,那巨灵气将军究竟是战死还是退隐,也从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巨灵将军,只听其名,便可想知此人必是个极为高大魁伟的男子吧… 长老身躯一震,猛抬头,看向骨扎力。 岸上,魁伟如神的骨扎力,正牵着少女云儿的手,慢慢走向他的帐篷。 几乎每个人都看直了眼,今天这是怎么了,日头从河里升起来了?几个年轻人更不怀好意的想,这骨扎力还真是带种,第一次牵起云儿的手,居然就要直接把她带回帐篷? 在众人的低笑声中,云儿已经羞红了脸,却不肯松开手,低头跟着她等了十几年的男人,慢慢的走,羞涩的笑。 走到帐篷外,骨扎力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松开了云儿的手,独自走入了自己的帐篷,云儿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听到大家让她赶紧跟进去的取笑,绯红的脸颊鲜花般艳红,求助的回头去看长老,却见长老正满脸失落的看着那面战字大旗。 战旗临风,张扬招摇。 又过了好久,帐帘才掀开,骨扎力从帐篷中缓缓走出,再看到这个男子,却令所有人都发出了一阵惊呼。 此时的骨扎力,已脱下穿了十几年的布衫猎褂,却穿束着连盔带甲的一身黑甲,手中,横握一柄长如枪棍的百战钢刀,战甲乌黑,战刀锃亮,岩石般硬朗的脸庞肃穆森然。 黑甲在身,他再也不是十几年的淳朴猎户,而是力战千军的黑甲上将——巨灵将军! 战刀在手,便是再次行猎,也要于万军之中狩猎上将首级,为他的主公猎取天下! “黑甲骑军?骨扎力叔叔是黑甲骑军?”小孩们惊叫出声。 长老无言,很多疑惑豁然而解,原来,当年独骑而来的青年,在马背上的茫然四顾并非寂寞,而是除去战甲的怅然,十几年的独处也非木讷,而是默默的等待,等待着这一面战旗的召唤,然后,重披战甲,征伐四方。 难怪,他不愿接受任何女人的心意,因为在他心底还有这样一份等待,在看到黑旗战字的血红之前,他无法接受任何少女笑颜羞如鲜花的艳红。 谁使春闺梦中泪,将军百战裹尸归! 所以,他不忍让别的女子为他伤心。 直至今日,再见战字黑旗,临上战场之前,他才肯向少女稍露心意,因为少女十几年的等候,他也早深深动心,是以,他要给她一个交代。 她不是…别的女人。 其实,这个男子便是黑甲在身,战刀在手,也不失淳朴和善良! “你是黑甲骑军?”云儿脸上的红晕荡然而失,代之的是讶然和紧张。 “是。”骨扎力点头。 “你要去帮拓拔战谋反吗?”云儿的声音更紧张了。 “我只知道,我会为主公去做任何事。”骨扎力再次点头,却又低声问,“你很讨厌黑甲骑军?” 对于发动兵变的拓拔战和黑甲骑军,每个辽民都对之有一种无力的憎恨,这一点,部落里的人从没不曾在他面前隐瞒,因为这十几年里,大家都视他为家人般亲近。 他不会去向问别人做此一问,但是,他很想知道少女的回答。 “我…我…我不知道。”云儿犹豫着,低下头,轻轻道:“我也只知道,你是为大家修造木桥的好人,是和我们相处十几年的亲人,是从马贼手中救下我的英雄。”随着回忆,她忽然鼓起勇气,看向了这个男子,“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骨扎力!” 骨扎力笑了起来,很开朗的微笑,一如当年救下少女时的欣然,他指了指帐篷,“替我照顾这里,里面的东西都留给你,这是我的家,我会回来,好吗?” 这一问不需回答,只看少女脸上又再明媚的微笑,便知答案早存于心。 是是非非,在少女心中,总难相媲于一腔情怀。 骨扎力也还以一笑,柔情已露,战将亦该再现峥嵘,一声撮唇长啸,一匹老马从营地中奔出,老马不再神骏,却识得来时征途,也将陪伴它的主人再赴沙场。 骨扎力牵着坐骑,慢慢踱到战旗下,忽回转身,先向着所有呆呆望着他的部落中人深深一鞠,然后,他又向长老垂首一礼,“长老,骨扎力谢谢你这些年的关照,也谢谢你,从没有问起我的过去。” “好说,说起来,还该是我替大家向你道谢。”长老苦笑,“就是不知,我是该叫你骨扎力,还是该称你为巨灵将军?” “只要我在这里,就还是骨扎力。” “你会回来吗?”长老低声问,十几年的相处,使他无法舍下这个朴实的男子。 “会,一定会!”骨扎力重重点头,“这里是我的家!” 长老满意的微笑,“好,我们都会等着你,你也要记住,等你一回来,就要跟云儿成亲,知道吗?” 骨扎力脸上一红,黑甲戎装内露出一丝让人熟悉的赧然。 “人家都等你十几年了,你还想再拖几个十几年!”长老一瞪眼,“你和拓拔战有什么承诺,我不管,但我早就想骂你小子一句,这世上最不可蹉跎的就是等你者的心意!还不给我应一声?” “是,是。”骨扎力苦笑,却是郑重而应。 “好。”长老点头,又复道:“骨扎力,你在外面做什么事,我管不着,可我毕竟是这里的长老,所以你若回来,记好了,只要在这里,你就只是被我们认可和接受的骨扎力,不能是什么助逆谋反的黑甲骑军,知道吗?” 老人有些高傲的抬起头,“我虽然喝酒糊涂,可这公道忠义,老头子还是明白的。” 骨扎力凝视着老人,半晌,低声道:“明白,长老放心,若我不死,回来的只是骨扎力。”他顿了顿,又道:“长老,其实这些年里…” “不用说了,我懂。”长老一笑,“男人身上,总要背负一些必须恪守的承诺,无论对错,却非你之错,你有难处,我不怪你。” “谢谢。”骨扎力如释重负,再次道谢,随即,他一跃上马,伸手拔起战字黑旗,催动坐骑,巨灵般的身躯高擎起主公战旗,直驰远去。 “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这是个擎旗猛士。”长老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骑,喃喃长叹,“可惜,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所擎之旗,更可惜,他只是个心无恶念的淳朴之人。” “拿酒来!老头子要大醉一场!”长老忽然大叫起来,挥手命人去拿酒。 “长老,你不是说要戒酒了吗?” “戒个屁!”长老骂咧咧的往回走,忽看到云儿依然一脸温柔的凝视远处,他长叹一声,步履蹒跚的 走回自己的帐篷。 是日,黑甲上将——战千军之巨灵将军骨扎力,归队!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一) 云州郊外,落日马场。【 】 大辽以骑战闻名天下,前身契丹又是马上游牧民族,开国建城数十年,国人虽已渐习汉家风俗,但骑策雄风始终长盛,因国人擅骑爱马,所以辽国境内每处州城都设有牧马场,除了由朝廷所设,只供军队征调的战马牧场外,不少大商马贩也择地开设马场,以供民间买卖。 云州郊外这处名为落日的马场便是一位商人所开,燕云十六州初归辽国时,这位商人便觑着机会,在城郊背山处买下大片肥沃草地,开设马场,据说马场内养了数百匹上好良种马匹,规模虽不大,但常年买卖配种,不久便使这位颇有远见的商人富甲一方。 富者引盗,能开设马场的人大多富裕,由朝廷亲开的马场都有重兵把守,自不虞盗匪,但民间私开的马场却常遭匪患,草原马贼来去如风,常常抢掠一处便远遁隐匿,耶律德光在位时就对马贼万分痛恨,屡屡调兵剿灭,这才大减马贼气焰,但草原广袤,仍有不少马贼潜伏,觑机出没。为免马贼掳掠,那些民间的马场主一般都重金雇佣护卫,以御盗贼。 这落日马场的场主是个心思玲珑的生意人,不但雇了上百名护卫,还暗地结交方圆近千里内的数路马贼,每月都给这些马贼奉上一笔不菲的例银,花钱免灾,所以这落日马场开设多年,一直平安无事。 但在今日傍晚,却有一群不速之客于夕阳渐落时逼近落日马场,三路尘烟,成百上千名马贼,分三路而来,突然集结于马场外的草原上。 其中两股马贼甚是稔熟,一接近就互相点头,两名马贼首领也勒缰并马,低声交谈起来,其中一名满脸胡须的贼首问:“赤狼老大,落日马场这几年待兄弟们不薄,这次真要撕破脸抢他们吗?” 另一名贼首五十余岁,长相阴鸷,语声尖锐,“怎么?黑虎,这些年钱拿得手软,不敢动刀子了吗?” “当了十几年马贼,就算丢了命,也不会丢了动刀的胆子。”黑虎嘿嘿笑道:“我黑虎这一路人马,一向惟赤狼老大你马首是瞻,这次你一发话,我不就立刻带齐三百兄弟来了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这次要对落日马场下手。” “因为我手下一个弟兄几日前给我带来个消息。”赤狼向身后一招手,“铁头,把你那日看到的都说出来。” 叫铁头的马贼上前道:“前几日我到这落日马场收例钱,我动身得早,又一路马快,早到了一日,本想早去早回,谁知叫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我想着这场主一向诚信,应该不会坑人…” 听他说出诚信二字,两股马贼都笑了起来,马贼夸人诚信,实在是句笑话。 那铁头自己也笑了笑,“当时没人应门,我就自己翻墙进去了,没想到逛了半天都没见到人,而且牧场里居然一匹马都看不到,我觉得奇怪,四处走了遭,耳朵里忽听到隐隐约约马嘶声,好象是从牧场后面的山坳里传出来的,于是我就偷偷溜到后头的山坳口,往里一张,好家伙,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别卖关子,快说!”黑虎笑骂道:“听到马嘶,当然是马了,难道还能让你看到一堆光屁股娘们?” “马倒是马,不过…你知道我看到多少马了吗?”铁头伸开双臂,虚划了个大圈,“整座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马,少说都有好几万匹,一眼看过去,还全都是驯过的上等战马,乖乖,谁能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马场,居然还藏着几万匹战马?” “几万匹马?”黑虎眼中立刻露出贪婪之色,“他***,还以为这马场主是个出手大方的雏,养了几百匹马就每月送兄弟一笔钱,所以一直舍不得动他,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注横财藏着!老子一直在奇怪这马场为什么建在山前,原来这马场主还有这么一手,想来他肯认怂送钱,也是打的花小钱藏大富的主意,他不仁我不义,这就怪不得老子动手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动心!”赤狼冷笑,“几万匹上好战马,再加上这座马场,不但够兄弟们吃上几年,还能招上千百人马。” “赤狼老大,原来你这心思动的还不小。”黑虎呵呵一笑,“招兵买马?难道你还想称霸一方?” “称霸的事我不想,可这些年的伤筋动骨一定要补回来。”赤狼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们这马贼也算当得窝囊,这十几年里,耶律德光对兄弟们的征剿就没停过气,老子当年呼啸漠北,手下上万兄弟,你看看,现在还剩多少人?再看看你黑虎,当年也有上千人马,这会儿呢?就剩这三百人跟着,你不觉得丢人,老子还咽不下这口气!” “赤狼老大说的是。”黑虎被说着心事,沮丧道:“我这些年算是被打惨了,耶律德光每次出兵都能从我身上卸下一层皮,害得我整日东躲西藏,最冤的有次派人去西北抢个小部落,派出去上百兄弟,结果一个都没回来,事后找人一打听,那百把弟兄居然是被一个魁梧大汉用根马桩子给收拾了,还说那家伙叫什么骨扎力,不过是个猎户,看这人丢的,连个猎户都敢耍横,要不是被耶律德光伤了元气,老子一定平了那部落。” 听到黑虎说起骨扎力的名字,同来的第三股马贼忽然齐齐侧目,向他看了一眼,这一路马贼人数不多,不过百余人,每人身上都系着一袭披风,将浑身上下都裹得严实,只露出冰冷双眼,冷冷注视着落日马场。 “耶律德光岂止是伤了我们的元气,他这是要把我们打到断根。”这赤狼虽阴鸷狠毒,此时却有些伤感,“从前这漠北草原上,拢共有几十股马贼称雄,如今却被耶律德光灭得只剩下我们这三股人马,你还算运气,不过被个猎户杀了百把兄弟,几年前我在西边藏了八百精锐,这八百人算是我一支心血,各个能打,和州军几次较量都不落下风,结果耶律德光暗中派出他第五个干儿子,只不过带着十二名扈从,一晚上就灭了我那八百精锐,要不是拓拔战起兵造反,说不定我们这三路也早被耶律德光给灭了。” “这拓拔战谋反,也算是帮了我们马贼兄弟一个大忙。”黑虎奸笑道:“如今拓拔战囤兵上京,耶律德光的女儿又忙着在幽州复国,两边卯得起劲,那些州城兵将也都缩在城里,惟恐出门惹祸,谁都没心思理会我们?赤狼老大,还是你想得远,咱们结结实实抢上一手,趁这时候再拉起人马,如果能抢下几处城池,就算日后拓拔战和那公主分出胜负,轻易也不敢动我们。” 他向赤狼拱拱手,“赤狼老大,这次发财的机会承蒙你关照,还是一句老话,不管你日后要干什么,我黑虎唯你马首是瞻。” “客气了。”赤狼略显得意的一笑,在得知落日马场暗藏着数万匹战马的时候,他不是没打过独吞的主意,但躲藏多年,他已学会了谨慎,所以他清楚,一个拥有数万战马的马场,凭他手中这六百人,很难一口咬下。 “赤狼老大。”黑虎忽然凑到赤狼耳边,向一直不出声的第三股马贼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你关照兄弟,黑虎当然承你这情,可我不明白,这笔富贵,两家拿好过三家分,你为什么要把这一阵风也给找来?我们跟他们又没啥交情,何必便宜他们?” “都是马贼,又被打压多年,遇见好处当然要互相关照着点。”赤狼先故作坦然的答了一句,可想想这理由自己也不相信,只听过同生共死的军甲袍泽,哪有马贼还讲究互相关照的事?遂低声道:“黑虎,不要小看了这落日马场,能暗中养下上万匹战马,这庄子里一定有不少护卫,只我们这两路人马,不一定能啃得动。” “一阵风不过百把人,能顶什么劲?”黑虎轻蔑的看了那群一阵风一眼,“出力的还不是我们这两路兄弟?” “你也不要小看一阵风,这些年他们四处烧杀抢掠,听说拓拔战都对他们下过手,可硬是没扫平他们,能从拓拔战手下逃生,必有过人之处。”赤狼很看不起黑虎的短视,但动手在即,他也不愿伤了和气,又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让一阵风打头阵?” 黑虎恍然,满脸会意的笑了起来,他向赤狼打了个眼色,便转过头,向着一阵风喊道:“一阵风的弟兄们,既然来了,就得同进退,要想分杯羹,一会儿就别缩着,事成后三家平分,谁都吃不了亏!” 一阵风的首领向他看了一眼,缓缓点头。 “铁头,你熟悉地方,先靠近点去看看。”赤狼又叮嘱手下一句,“留点神,有什么不对劲立刻退回来。” “赤狼老大,你太小心了吧?”黑虎漫不经心的指着落日马场紧闭的大门,“直接冲过去,砸开门,见人杀,见马抢,不就成了?都来到门前了,何必再派人探视,咱们是马贼,又不是斥候。”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赤狼看着寂静得出奇的落日马场,摇了摇头,“我们这千把人来了半天,这马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古怪。” “还不是被我们吓住了,求救无门,只能缩在里头等死。”黑虎按捺不住,伸长脖子去看接近马场窥视动静的铁头,只等一声招呼,便立刻冲过去破门。 “黑虎,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那位马场主?”赤狼问。 “没见过。”黑虎有些不耐的一摇头,“每次收钱,我都是派个弟兄上门去拿,每次付钱的都是里面的管事,反正马场主不赖帐,我也懒得来见他。” “我也没亲眼见过那马场主。”赤狼沉思道:“只有铁头两年前偶然见过一次那马场主人,他回来说,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挺有气派,那次还多给了铁头一百两银子。” “赤狼老大,你太小心了。”黑虎道:“刀都出鞘了,还管那马场主长什么模样,除非是个大姑娘,不然还不是过马一刀的尸首。” “我只是奇怪,这个马场主人,为什么要偷偷养了几万匹战马?”赤狼目光闪动,“按辽律法,私养战马过千,便是死罪,一个商人,若只为钱,何必冒这杀头风险?” “说的也是。”黑虎也沉思了起来,旋即又释然道:“管他呢?平了这庄子,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赤狼斜了他一眼,心生不屑,“有勇无谋之徒。”却也懒得多说,收回目光,看了看纹丝不动的一阵风百名马贼,暗暗赞道:“这一阵风倒是沉得住气,果然有点名堂。” “赤狼老大!”靠近马场的铁头忽然叫了起来,“这马场外头插着一杆旗!” “不成器的东西,喊那么大声,就不怕惊动人?”赤狼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向铁头所指处一看,马场外果然模模糊糊的立着一杆东西,却因天色渐暮而看不清楚。 “奇怪,前几日来还没看到这杆旗。”铁头拨马靠近旗杆,抬头仔细看去,“好象是面黑旗,旗上面还有个大字,战?是个战字,还是红色的?” “黑色大旗?红色战字?”赤狼悚然一惊,“不好,是黑甲战旗!铁头,快退!” “退?”铁头茫然回望,忽听身后疾风陡起,一支利箭擦着夜色贯喉射至,将他从马上一箭射落。 “有埋伏!”赤狼心知不妙,急回头喝令自家兄弟,“撤!立刻撤!” “等等,先看看情形!”黑虎哪甘心空手而回,一边招呼部下,一边瞪大眼睛往前看去,“几十年刀头玩命,还怕一支箭?” “那是黑甲骑军!”赤狼来不及多说,拨转马就往后跑,匆忙回头,只见马场大门正缓缓打开。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二) “咱们人多,怕他个鸟?”黑虎低声嘀咕,“一支箭就吓成这样,要走你走,老子正好独吞…”念头才转了一半,他突然张大了嘴,惊恐的看向前方。【 】 马场内,忽然点起无数火把,大队骑士整齐的冲出,渗在黑夜中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上千人,来势迅而无声,只一眨眼,被火光照亮的连排黑甲已近在眼前。 “真是黑甲骑军?这里怎么也会有黑甲骑军?”黑虎惊叫一声,再顾不得贪心,急拨马回身,两股马贼急欲逃窜,顿时挤成一团。 这时,始终稳若磐石,将全身都裹于披风内的一阵风百名马贼忽然动了起来,为首马贼沉喝道:“我们断后!”一百人催马从旁斜贯而上,横切在赤狼和黑虎两路人马身后。 “想不到这一阵风还真能派上用场。”赤狼大觉庆幸,却在猛然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一阵风怎么是背对着马场?”他心中一凉,忙又回头,正看见一阵风百人面对着他们两股马贼后背,突然驱动坐骑追近,马背上齐齐挺身振臂,甩去身上披风。 一片黑甲乍现眼前,除去裹身披风,百名一阵风马贼竟是人人一身黑甲,满身杀气,披风散处,无数道刀光突然冷月般扫出,连着奔马急冲之势扑入马贼群中。 沉闷的切肉断骨声后,激起阵阵惨嚎,每一道刀锋都在劈斩间蒙上血雾,又随着整齐的挥甩抖落血污,只一照面,上百名马贼已被剁于马下,百名黑甲却已贯入马贼群,刀光再起,血雾弥散,又是一连阵声嘶力竭的惨嚎,夜色中鬼哭狼嚎般惊慑。 “黑甲骑军?一阵风也是黑甲骑军?”赤狼被这一惊变震得魂飞魄散,拼命打马,“快,弟兄们快走,是黑甲骑军!我们不是对手!” “赤狼老大,救我!”身后传来黑虎的惊叫,只这片刻,他手下三百马贼已被斩杀殆尽,听着身后惨叫不断,吓得没命求救,但他的呼喊没有喊来赤狼的回救,却换来从后而上的冷冷刀光,将他的呼救声绞碎于飞洒血雾中。 百道刀光如风闪动,带着附骨杀机紧追于马贼身后,快马奔蹄催动起不绝于耳的惨叫,黑虎惊叫方止,赤狼已感到耳后刀锋冷厉,急伏鞍低头,刀光擦着他头顶平消而过,**坐骑陡的一矮,竟被一刀重斩切断马首,一刀斩过,奔马去势不止,又往前冲出十几步,马首才突然分割坠落,赤狼扑通一声从马上栽下,马颈间溅出的血喷得他全身透湿,当了一辈子刀头舔血的马贼,他应变倒也迅速,急往前连滚几下,卸去冲劲,正要起身,只觉面前劲风不断,一阵风百人已从马贼群间直贯而过,虽仅百人,却势如军阵冲锋,出刀狠辣,每次出刀必能斩下一名马贼,只这一贯穿间隙,至少又有两百马贼被斩杀当场。 一越过马贼群,这百人立即横刀立马,拦于路前。 马急,刀快,势如阵风。 赤狼踉跄着起身,一抹满脸血污,四下一看,身后到处都是尸首,不但黑虎这一路人马被杀尽,他手下六百名贼也只剩下了一半。再往后一看,马场内涌出的上千名黑甲骑军近在身后,死死锁住了他们的退路。 “赤狼老大,怎么办?”马贼们心慌意乱的围在赤狼身边,如坠噩梦般看向前后两路黑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劫的肥羊突然变成了场杀身大祸,同来的黑虎眨眼被杀了个干净,最要命的是另一路马贼一阵风却成了追魂夺命的黑甲骑军。 “拼了!”赤狼拔刀在手,见身后那群黑甲骑军停在原地,虽知他们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却好过被前后夹击,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喊道:“往前冲,杀条血路出来。” 这群马贼们也是心狠手辣之徒,谁都不甘束手待毙,跟着一起拔刀,齐发一声喊,就要冲上拼命,但一阵风出手更快,马贼才喊出声,这一百人已突然催马,一个近身冲斩,便又百颗首级被抹上半空,一百柄斩刀一次迅速没入马贼群中,赤狼只看见刀刃寒光在血雾中乍隐乍现,马贼们便一个个跌落马下,偶有几名马贼举刀招架,却被连人带刀砍为两半。 “好快的刀!”剩余马贼见他们的拼命在一阵风的斩刀下送死般不堪一击,一点胆气荡然无存,掉头就走,可迎向他们的却是更凌厉的劲风。 也不见封锁后路的那上千名黑甲骑军如何动作,一蓬乌黑锋利的箭簇突然擦着点点火光从后射至,利箭不但来势极快,箭矢上也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道,贯入马贼体内后去势不止,还穿着他们的身躯飞落马下。 片刻间息,六百马贼全数落马,无一幸免。 赤狼正看得心寒,突听劲风破空,一支利箭如钢枪般捅入他的左腿,他被这股巨力撞得整个人都斜转开来,偏偏深入左腿的利箭已狠狠钉于地面,半点动弹不得,这一撞一钉扯得伤处皮肉开裂,险些当场昏厥,与此同时,一柄的硕长斩刀突然架在他颈上。 “一阵风!”赤狼惊恐抬头,看着向他冷冷俯视的一阵风首领,想到方才斩断马首的一记快刀,半分不敢动弹。 同为马贼,他对一阵风的首领算是闻名已久,可直到此时横刀于颈,赤狼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名首领,只见这首领两眼如鹰,一头白发,竟是名比他年纪还大的老汉,但这首领虽然年迈,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比手中刀刃还锋利的精悍。 一阵风首领如视蝼蚁的看了赤狼一眼,手腕一沉,就要一刀抹下。 “赤伯,刀下留人。”身后的千名黑甲骑军中突然走出一人,笑咪咪的喊道:“先留着这头老狼的命,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借着火光看去,走来的这名黑甲骑军三十余岁年纪,身形矫健,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脸上还带着极亲和的笑容,似乎满眼所见都是无穷乐事,在这满地尸首中慢慢走来,笑容却丝毫不减,显然是个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的人,但赤狼看到他微笑走近,只觉全身冰凉,因为来人笑容虽欢,举止间气度却雍然不凡,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就这么漫不经心的踏过遍地血泊,这种镇定只有身经百战的老将才能做到。 “赤伯好身手,一出手就把这群马贼给剿得干净,我还打算再多看阵热闹。”来人笑咪咪的向赤狼点点头,好似招呼老友一般,“这缘分还真是巧了,你这头老狼居然和赤伯一个姓,不过你可别指望着他手下留情,赤伯年纪虽比你大,却不是你祖宗,你想活下去,就得乖乖听话。” “每月拿我一笔钱混日子不是挺乐吗?非想着要来抢我?”来人象看顽劣孩子似的看着赤狼,“都说引狼入室,你这头老狼今日想叫齐人来抢我的马场,没想到吧?这次倒给自己的狼群惹来了一头恶狼。” “你就是这里的马场主?”赤狼想到曾听手下说起的马场主长相,哑着嗓子问。 “猜对了。”马场主拊掌而笑,“老狼,送了你许多年银子,今日才算第一次见面,一见面就把你杀成了光杆,不要恨我哦,要不是几日前看到我家老大插在这里的黑甲战旗,叫我重披黑甲,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做几年邻居,如果商市涨了,我大概也会每月给你加点工钱。” 听着此人的嘲讽,赤狼又羞又愤,心知这条命一时半会儿还送不了,遂恨恨骂道:“你小子够狠,一夜折尽我和黑虎两路人马。” “你这马贼还敢骂人狠?”马场主象听了个笑话般噗嗤一笑,“你要抢我,我就灭你,天公地道!你们这两路马贼一辈子杀人越货,死在你们手上的良民难道还少了,我今日灭你们,也算是为民除害,还这天地一片清明,难道我还有错?再说你们这两股马贼加起来也就九百人,这还是我生平杀人最少的一次,惭愧惭愧,实在是羞见黑甲故旧啊!”他累累赘赘的唠叨着,正听得赤狼头昏脑涨,突然一抬脚,向赤狼腿部的箭杆上重重一踏。 赤狼措不及防,顿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老马贼,我们来打个赌。”马场主笑容陡冷,“你若不服,我就陪你随便去找个辽民来问问,只要有一个辽民说你们这些马贼不该死,我就立刻把命赔给你,如何?” 马场主微微冷笑着,脚底不住加力,赤狼腿伤处血如泉涌,疼得他抱着腿不停凄喊。 “算了,看你年岁大,我不折磨你。”马场主收回脚,淡淡的笑,“真要杀你,我会给你个痛快。” 赤狼腿上疼痛难忍,顾不得四周虎视眈眈的黑甲,就想先拔出腿上利箭,可刚一轻轻箭杆,左腿骨肉深处又是一阵剧痛,这才发现,这箭矢不但全铁铸就,而且足有五尺长短,三指粗细,说是箭,更象是一支短枪,箭杆上还带着密密麻麻的利齿,中这凶狠一箭,就算能把箭拔出,他这条左腿也算是废了。 瞧见赤狼的狼狈样,马场主摇了摇头,从腿甲中摸出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匕,蹲下身子道:“这箭是拔不出的,忍着点。”匕首削处,将箭杆斩为两段,从赤狼腿中起出,马场主又从怀里取出一包药粉来,往赤狼腿伤处轻轻倒了点,“能减点疼,不过你这腿是治不好了。” 见马场主给赤狼治伤,一阵风首领不满道:“这么贵重的伤药,为什么糟蹋在这马贼身上?” “心软了呗。”马场主笑笑,三十余岁的年纪,笑起来却如少年般天真,“赤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见不得老人家受苦。” 一阵风首领似对他很纵容,眼中精悍冷厉柔和下来,非但未再斥责,还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这虎牙豹爪箭使着不错,一箭射敌,不死也残,就是造价高了点,每支都要用上等生铁打磨而成。”马场主掂着两截断箭,摇了摇头,“听说护龙七王中的老二错铸了一种连弩,威力极大,杀了不少黑甲兄弟,连莽成和他那五百弓骑兵都被射死,很想试试,我这以力取胜的虎牙豹爪箭对上以快制人的连弩,谁能活到最后。” “会有机会的。”一阵风首领也掂了掂手中长刀,冷冷道:“不单是莽家娃娃的仇,这一次,我也要为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复仇,倒要看看,护龙七王究竟有多大能耐,不但用两千人破了我亲手**出来的血战刀军,还把我那徒弟打得死无全尸。” 说及被杀的黑甲同袍,马场主收起了笑容,“我想,夜尽天那次一定是托大了,他打惯了以寡敌众的苦战,见对敌人马比他还少,难免轻敌,说不定还把五千刀军分散,以示傲气,如果一开始就把全部兵力压上,直取敌将,就算胜不了,也不会败的那么惨。” 若护龙七王此时有人在侧,听了这马场主对幽州城下那一战的点评,一定会立刻对此人正视,因为这马场主虽未亲眼见到那一战,但不过只言片语就点中了要害。 “据说是护龙七王中的将和猛连手败的夜尽天,赤伯,猛由你对付,将要留给我。”马场主沉着脸道:“将杀了连尽涯,当日是我把连尽涯推荐给老大的,有这份交情,我就要为他报这仇!”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赤狼听着他俩旁若无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口问。 “啧啧,都打了那么久,怎么还问这么无趣的事?我们当然是黑甲骑军了。”马场主笑容又起,“倒也不能算打了很久,赤伯出手,也就眨眼工夫,来,让你长长见识。”他伸出拇指向一阵风首领一比,“这一百黑甲都是他的老部下,我赤伯当年乃是黑甲营长刀队队首,也是黑甲战千军之一,长刀裂空赤风,听过这名号吗?也不怪你浅薄,换谁都想不到,从前的黑甲上将军,就是这些年的草原马贼一阵风首领。” “黑甲骑军,不可能!”明知马场主不会骗他,赤狼仍觉不可置信,“黑甲骑军都和拓拔战留在上京城,你们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会这么想倒也不算错。”马场主笑吟吟的说道:“就是要让天下人都如是以为,黑甲全部人马都和我家老大守在上京城内,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会在草原上散了十几年,老狼,黑甲骑军随我家老大纵横天下几十年,你以为,真的只有二十三万人?” “你…你又是什么人?”赤狼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惊人的秘闻若落在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耳中,定会立时为之心神震荡,但对他这走投无路的老马贼却没有太多触动,他此时气焰已全消,只想问清楚,自己到底是折在谁手中。 “我吗,今日之前,我是这落日马场的主人,可看到我家老大的召集令之后…”马场主又一指那杆招摇迎风的黑甲战旗,玩耍般一晃身子,转了个圈,长笑道:“富甲一方的马场主摇身一变,就成了黑甲上将——澹台麒烈!怎样?老狼,听到我的名字,是不是立刻肃然起敬?“ “小澹台,怎么还是这般胡闹!”老将赤风低斥一声,苍劲的脸庞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澹台麒烈?”赤狼隐约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会吧?”澹台麒烈夸张的惨叫了一声,颤着手指向四周,“才退隐人间,闲云野鹤十几年,就没人知道我的赫赫大名了,不行,我要找老大评理去!” 他又故做凶狠的瞪了赤狼一眼,“老狼,亏我还给你疗伤拔箭,这么点面子都不给我,我可还期待一说出我的名字,立刻引发天下震动,万女疯狂,哭着喊着要给我做婆娘呢?你给我仔细想想,有没有想起我的大名来?” “天下震动倒是一定,万女疯狂?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老将赤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澹台,年纪长了不少,那股子狂劲怎么还不见改?” “没了狂劲,做人还有什么味道?这闷亏吃大了,居然没人记得我了?这次一定要老大好好补偿我,不然我就欺负他女儿去!”澹台麒烈一脸悲愤,见赤狼还在发怔想他的名字,点拨道:“老狼,给你提个醒,其实我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你这把年纪肯定听过我的大名,别往近处想,要往远了回忆,至少要回想到二十几年前…” “二十几年前?”赤狼心里再是凄凉,此时也不禁斜了澹台麒烈一眼,“看你这年纪,也就三十几岁,往二十几年前想,你那时顶多也就一毛孩子!” “猜对了,还真就是个毛孩子,可谁叫我成名的早呢?”澹台麒烈笑笑,轻飘飘的一句话,一经出口,却有昂昂然的气势。 赤狼也真想弄明白这神神道道的家伙到底是谁,皱着眉苦想,“二十几年前…澹台麒烈…澹台…”他的眼睛忽然一下睁大,极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之人,一时间甚至忘了腿上的伤痛,因为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澹台麒烈! 果然是二十几年前,澹台麒烈!这是个曾引动天下疯狂的名字,也就是在那一年,无数年轻男子为仿效眼前之人,毅然投军,那一年,辽**力空前鼎盛!连他这个马贼当年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也曾为之热血沸腾。 二十几年,已是很久远的往事,可想到这个名字,却连他也萌生出亲见传奇人物的肃然起敬,“澹台麒烈?虎子将军!”老马贼突然挺直了身子,大声问:“你就是那个父死两兄亡,九岁赴沙场,千里唱凯歌,三柄断刀闯敌阵的虎子将军澹台麒烈?” “说得倒还挺压韵。”终被人想及,澹台麒烈的嬉皮笑脸却淡淡的褪去,只是平静的笑笑,“这一眨眼就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澹台麒烈,你不是…”赤狼满脸震惊,“大家不是都说你早就病死了吗?当年连皇上都感叹你英年早逝,为你堕朝三日。” “老狼,我教你一个乖,传闻这东西,万不可信。”澹台麒烈呵呵一笑,“正是托这传闻的福,我才能在这云州当了十几年的马场主。” “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当个马场主?”赤狼只觉今日所闻竟是不可思议的诡异,“皇上当年不是封你为世袭罔替的爵位吗?你舍下那场富贵,就为来这里开个马场?” “开马场又怎样?赤伯都当了十几年马贼,我就不能当个马场主?”澹台麒烈反问了一句,又淡淡道:“皇上给我的赏赐,我不稀罕,我要的东西,只有我家老大能给我。” “你家老大,拓拔战?”赤狼有些回过神来,“原来你在这里一躲十几年,就是在为拓拔战积蓄实力,难怪你要暗养下几万匹战马…”他正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却又复疑惑,“虎子将军,凭你的本事根本不必把我们这些马贼放在眼里,可这些年你为什么要每月给我们送银子?” “你们这些马贼我当然不在意了,可若我轻轻松松打发了你们,不就会引来皇上的注意吗?”澹台麒烈很耐心的赤狼释疑,“我的名气太大,只有做一个常年不露面,月月孝敬马贼的马场主,才能安稳过了这十几年,不容易啊,自己想想,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幸好,还能有等到这黑甲战旗的一天。” 他向赤狼点了点头,“好了,一问一答的事就先打住,老狼,我今日不杀你,劝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下次再遇,我可不会再放过你这为祸多年的老马贼了。” 澹台麒烈又一招手,“赤伯,弟兄们,耍了一夜,也该动身了,这么久没见老大,还真是怪想他的。” 赤风冷冷扫了软倒在地的老马贼一眼,拨转马身,跟着他的动作,他手下百名长刀黑甲也一齐拨转马身,从马场内现身上千黑甲却一起撮唇长啸,啸声一起,忽闻马场内蹄声猛起,似有千军万马要冲涌而出。 “澹台麒烈!”赤狼心底仍有疑惑,大声道:“虎子将军忠名满天下,你为什么要为拓拔战谋反?皇上待你不薄!你当年策骑天下,不也是为了打出一个太平吗?” “笑话,一个马贼居然想教我忠义道,还提醒皇上待我不薄?”澹台麒烈长笑出声,“没错,皇上确实待我不错,可在我心里,一直都看不起他!知道为什么吗?” 澹台麒烈冷冷笑着,脸上让人见之便生好感的亲和在一声声冷笑中化为冰冷,“耶律德光胸襟太小,只想做个稳守尺寸江山的太平皇帝,象他那样的人又怎能真正守护国土安宁?当年草原各部逐一叛变,就因为耶律德光不知先发制人,一次次兵变,一次次平乱,我们为他扭转劣势,可他呢?在我们想要趁胜追击,一战功成之时,他却被一点妇人之仁束缚了手脚,还说什么为免各部一起联兵作乱,举国陷入苦战,所以不可太过强势,而是要静等时机逐一击破,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以为兵祸伤民,所以不愿发动倾国大军踏平草原,却不知兵祸不断才是子民之灾,连年征伐何如一劳永逸?最可笑的是,在那些场大战里,耶律德光得到了赫赫声名,可死伤的却都是我军甲男儿,你以为,在那些丈夫和爱子都死于沙场的遗孀们的心里,一点抚恤,一点追封,真能弥补她们的永恒伤痛?” “我的忠义只为战王,因为战王拥有的是吞并天下的雄心,只有将全天下都囊入掌中,杀尽所有对手,到了战无所战时,才能得到真正的太平。所以我相信,只有战王才能给这天下一个真正的太平,为了这个太平,我可以在九岁的时候成为虎子将军,千里高歌,也可以在这二十几年后,重举战旗,为我信奉的主公,踏平天下!” 朗郎道完,澹台麒烈忽然一声嗤笑,“罢了,和你这老狼说这种事,无异对牛弹琴,不说了,我也该动身了。” “虎子将军,慢!”赤狼结结巴巴的又问了一句,“你说的雄心,其实是野心,是不是?” “你懂的倒不少?”澹台麒烈笑了起来,“是又如何?正为我主公有此野心,所以我要追随他,老狼,我要的东西,你不会懂!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太平!” 澹台麒烈缓缓叹出口气,叹出的却非惆怅,而是深藏多年的意气,许多意气,在长叹声中化为一声最激烈的长啸,声如虎吼。 蹄声突然如雷大作,呼应着虎子将军的长啸声,马场四壁忽然坍塌而倒,破壁处,数万匹战马奔涌出动,每一匹马上,都端坐着一名黑甲骑军。 “弟兄们,取道上京,为我们的主公,鼎定天下!”澹台麒烈跨上战马,高举战旗,咆哮大喝:“老狼,我今日留你一命,就由你这张嘴转告天下,二十几年前曾搅动天下的虎子澹台,已于今日再披战甲,势要将这天下搅动出更大的风云!” 七月一, 初秋夜, 云州郊,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虎子将军澹台麒烈,麾两万黑甲骑军,齐赴上京! 另有一员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长刀裂空赤风,率百名长刀黑甲,随行归队!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三) 七月三, 霸州, 太守府内。【 】 从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份由守城军士急匆匆送来的诏书起,铁成厥就开始发怔,从早上到临近午时,他就一直这么呆坐不动,怔怔看着书案上这份公主亲写明发的诏书,除了跟随他十几年的知事苏其洛随伺在旁,铁成厥不许任何人进此议事堂一步,就连他最宠爱的小妾亭亭袅袅的进来请他用饭,都被他立刻喝了出去。 于是,太守府上下都在奇怪,这位太守大人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象个白痴似的一坐就是大半天,若说是在看了公主的诏书后深受触动,决定发兵勤王,那也该是立刻雷厉风行的动起来,而不该是干坐着发楞啊?再说以铁太守平日里事事小心,连走路都惟恐行差踏错一步的脾性,就算公主诏书中有着使匹夫亦可昂扬的字字铮骨,可他似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与拓拔战作对。 说起来,这位铁大人自从当了太守后做下的算是果决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是把从中原逃难过来的落魄秀才苏其洛提为霸州知事,第二件就是上京兵变后,当拓拔战派来的信使一脸傲气的入城逼降,而城中副将雷云郯气得当场拔刀,想要斩了那名信使,并立即调集全城兵马攻打反贼时,铁成厥当机立断,立刻下令亲卫将雷云郯下了大狱,又卑躬屈膝的送走了黑甲信使,铁成厥的态度显然令拓拔战很满意,直至今日,离开上京兵变已将有两月,拓拔战都没有再派人来过霸州,而雷云郯也还被关在大狱内,好吃好喝供着,却不得出狱一步。 事后,铁成厥曾一脸沉痛的告知全城,他这样做完全是为守得霸州全城百姓平安,国中既萌巨变,那他这太守就该忍辱负重,事事求稳,才能等待时机到来。 铁太守等的到底是什么时机,无人可知,值得讽刺的是,据说当年辽皇倒正是看中了铁成厥这事事求稳的小心,才任他为霸州太守,镇守一方。但耶律德光想必也不会料到,这个被他器重的臣子会小心到这一步。 要说这铁太守其实也算是个好人,对百姓和下人也不苛刻,这几年里,也未加过赋税,可但身为镇边太守,只有谨慎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这谨慎已近乎于胆小。 太守府的人轻轻议论着,又长长叹息,可惜了,皇上对铁太守的一番器重。 太守府上下的交头接耳压得虽轻,还是有丝丝缕缕从窗外飘入,传进了铁成厥的耳中。 皇上的器重?铁成厥木然的脸上忽有了一瞬复杂的苦笑,这些人又怎会懂得他心中所想,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不想振臂而起,做个起兵勤王的一代名臣?可这名臣岂是仅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去做的? 何况铁成厥自己知道,他虽然姓铁,但骨子里根本没有半分铁胆,至于他事事求稳的小心,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这其实是一种贪生怕死的懦弱。 这一点,皇上也很清楚。 “铁成厥,你是个懦弱于内,私心大于忠心的人,你这样的臣子,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器重,可朕仍要任你为霸州太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铁成厥初被委任为霸州太守,当他兴冲冲跑进御书房,想用准备了一肚子的善祷善颂叩谢皇恩时,耶律德光用很直接的一句话使他当场就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不要做这委琐样子,朕不爱看,今日召你也不是要罚你,朕任你霸州太守的原因不外为二,一,你铁家出过几名战死沙场的忠义弟子,朕一直想酬劳铁家这份忠心,二,霸州位于契丹和中原交界之地,如果朕派去的太守是个整日想着以战功晋升的人,说不定立刻就会给朕点把战火出来,因此朕需要一个生性谨慎的人来替朕戍边,朕不取你的私心,也不取你的懦弱,但朕愿取你这懦弱下的处处谨慎,所以朕委你为霸州太守,铁成厥,此去霸州,就用你的谨慎为朕好好坐镇一方太平出来,只要保得边陲无事,朕不介意对你照样器重。” “铁成厥,记住,朕希望有那么一日,能发现朕其实是一直把你看走了眼。” 铁成厥不会忘记,耶律德光在向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那种淡淡的玩味,不含嘲弄,也无冷漠,似乎,还有几分期许。 这样的注视,令铁成厥在羞愧的无地自容的同时,更有了一丝悚然;帝王心术,这就是真正的帝王心术,取君子之直,亦不舍小人之滑。 也只有这位皇帝,才会在识穿自己的懦弱后依然肯重用他。 因此,在做霸州太守的几年里,铁成厥处处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因为他无法忘记那样的注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戍边安宁,便是功劳,这便是耶律德光对他的要求。 可是,皇上毕竟还是没有把他看走眼,他临难时的懦弱,竟如皇上当日所言,早已看得透彻。 在初闻拓拔战弑君兵变时,他心里也曾有过极大的愤慨,甚至也想过立即点起兵马,杀奔上京,可在看到那名黑甲信使孤身入城,却满是轻蔑的神情时,他心里那一点愤慨在代之而起的恐惧中陡然湮灭,连皇上都被拓拔战所杀,他这一州太守又怎挡得住黑甲一扑,所以,他立刻派亲卫拿下了拔刀而起的副将雷云郯,而在黑甲信使狂妄的冷笑声中,再听到雷云郯一声声的怒骂,似乎也并不觉如何刺耳,毕竟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或者,因为自己的懦弱,也算是替这霸州城免去了一劫。 “至少,我没有在这霸州城里点燃战火。”他满是自嘲的想着,一脸恭敬的亲自将那名黑甲信使送出城外,并承诺绝不与战王为敌。 之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一次次苦口婆心的向城中军民申明,自己是为保下霸州全城才委屈全城,但百姓们看着他的眼神里,总不难发现一丝轻蔑。但他也为此无可奈何,懦弱又如何?辽境内几十座州城,也不见有谁敢一撰拓拔战的锋芒,凭什么要他铁成厥来做此独夫。就这么坐守一城,静观其变,大概已是他这太守能做的最好选择。所以在听说护龙七王保着公主退避幽州时,他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力挽狂澜之事,尤其是面对着黑甲骑军这股遮天黑潮。 唯一令他略觉宽慰的是,其余州城的太守也都和他一样静观事态。 看来,大难之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懦弱如此。 然而,每当夜深,他总会无可避免的长长苦叹,“皇上,其实您一直没有把我看走眼…” 直至今日,在看到这诏书的第一眼起,铁成厥忽然发现,他也许没有低估拓拔战的实力,但他却低估护龙七王的忠义,更低估了那位亡国公主的本事。 就是这位公主,居然这等危势下据守幽州一城,硬生生扎稳了根基,结盟女真,两败黑甲,全灭羌族。 老实说,铁成厥并没有对拓拔战在这一战里的幕后所为感到有多少不齿,象拓拔战这样的枭雄,狠毒只是一种手段,但他却着实被幽州只以一万骑军就全灭七万羌人的大胜所惊慑,这使他不得不重估拓拔战和公主之间的胜败。 万一,最后是公主成功复国,那她会不会容忍自己的懦弱? 这一份诏书,无疑会使无数大辽男子为之热血奔腾,但铁成厥却在这一字一字间悚然而悟,这其实是公主对所有按兵不动的州城太守所下的最后警告! 若再迟疑不动,一旦公主复国,可以想见,等着他的会是何等报复? 铁成厥僵硬的脸上再次浮现苦笑,终究是一脉传承于皇上的女儿,那一道帝王心术,尤有过之! 窗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铁成厥虽仍无动于衷,一旁的知事苏其洛却有些坐不住,他看了铁成厥一眼,默默走到窗前,伸手去关窗子。 “不必了,关上窗子只是隔了声音,却隔不住人心。”铁成厥终于开了口,“从公主这份诏书送入霸州那一刻起,这一城人心就安静不下来了。” “公主这一笔文章…就是要让人静不下来啊。”苏其洛笑了笑,低声问:“太守,不能再等了,无论出兵与否,一定要早下决定。” “你也觉得,我应该立即出兵幽州勤王?”铁成厥淡淡的问,在苏其洛面前,他从不会隐藏任何心事,几年前,苏其洛还是个从中原逃难过来的秀才,身无长物,一副冻饿不堪的落魄象,昏倒在太守府前,当时铁成厥看他不过二十几岁,眼看就要冻饿而死,便收留了他,为从这中原秀才嘴里多打听些中原的事情,并让这识文断字的秀才帮他打理些汉人事务,又把他收入府中做了名书吏,几日后,铁成厥惊讶的发现,这苏其洛不但全无中原秀才的酸腐之气,还颇有几分才学,几月下来,竟把烦琐不堪的府衙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铁成厥虽然懦弱自私,却也有几分爱才之心,当即便对苏其洛提拔重用,而此人最让他看重的一点则是,这苏其洛虽然凡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但只要铁成厥这太守一开口,无论何事,他都会立即附和,不但从无异议,还总能设身处地的为铁成厥捉漏补缺。所以这苏其洛既是霸州知事,也是铁成厥极信重的幕僚,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独把苏其洛留在议事堂的原故。 “其洛,说出你的主意。”铁成厥又提醒了一句,“以前你为报我的恩,事事顺着我的心意办,都到这时候了,这一次,不要再藏着掖着。” “出兵。”苏其洛笑了笑,随即正色道:“立即出兵!大人,这一次,我们不但要调动手中所有可用之兵,还要募集霸州全城轻壮,发给兵器铠甲,浩浩荡荡赶赴幽州,并在沿途造起声势,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霸州将要响应公主诏书,出兵勤王的义举。”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四) “义举吗?”铁成厥苦笑,在这心腹面前,他毫不讳言,“真要是义举,几个月前就该出兵了。【 】”想了想,又道:“征调全城兵马不是什么难事,霸州一万军士随时可以出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募集全城轻壮?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将,可也知道沙场不同儿戏,临时征召起来的百姓,就算坚甲执锐,也不能真的上阵杀敌,我们这又不是搭台演戏去,人多有什么用?你别忘了,一旦决定出兵幽州勤王,那我们的敌人就是黑甲骑军!”铁成厥有意无意的加重语气念出黑甲骑军四字,显露出了他心底的犹豫。 “大人,我们就是要演出戏给人看啊,人越多,这戏才越出彩。”苏其洛听出了铁成厥的犹豫,却不点破,反问道:“大人,您还记得当日那位公主从上京逃出后,她是怎么入的幽州城吗?” 铁成厥当然也知道耶律明凰当日精骑开道,大张旗鼓的入主幽州一事,为防惹怒拓拔战,他虽不敢和幽州有任何联系,但幽州的一举一动他都派斥候查探得清楚,就连那次血战夜尽天攻打幽州时,城下那些观战的斥候哨探中便也有他霸州一路。 就公主隆重驾临幽州一事,铁成厥还私下和部属们议论过,都纳闷这位明明是被赶至绝路的公主,究竟是从哪里变出那样一支精锐骑军来的,对于此事,铁成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听苏其洛旧事重提,他陡想起当时苏其洛听闻此事时,曾笑说了一句,“公主身边有高人。” 铁成厥心中一动,“说下去。” “大人,其实公主初入幽州那次,也正是演了场戏给幽州军民看。”苏其洛解释道,“那时的公主手中就算有一支精骑,也不会还备下锣鼓仪仗?所以我断定,那支精骑一定就是幽州事先派出接应的人马,只不过这队人马或是整日藏营训练的精锐,或者干脆就是一支新军,幽州百姓才会分辨不出…” “你早猜到了?”铁成厥愕然,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余岁,却已处处得他信任和重用的心腹,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一直未看透这个看似文静,其实却如青山绿水般意色的中原书生,他略带不满的问,“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那时候断未料到,这独守孤城的公主还能有这番作为,更未料到,她还能用这一份诏书把大人逼到不能不站出来的地步。”见铁成厥面色有些尴尬,苏其洛一笑,又把话带了回去,“有了羌人灭族这一事,拓拔战的名声可算是臭无可臭,若说之前谋反只能让人厌憎他的无义和野心,那出卖顺州辽人一事却会使所有辽人都对之心寒,只看投靠他的顺州太守仇横那身败名裂的下场,各州太守就算再忌惮他手中的黑甲骑军,只怕也不敢再行与虎谋皮之事?既如此,我们就要最先表率,争下这第一个出兵勤王的头筹,第一拨赶赴幽州,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您如今的危局。” “危局?”各州太守中最忌惮黑甲骑军的人大概就是铁成厥,所以他在看到诏书后,虽也有了出兵勤王的打算,但还有些摇摆迟疑,此时听了苏其洛这话,却觉太过危言耸听,“我这两不相帮,大不了被人骂一声墙头草,有什么危局?真要出兵,万一不敌黑甲骑军,那才是真正的危局。” 苏其洛把案上的诏书推到了铁成厥面前,正色道:“您的危局就是如今在幽州的辽国公主耶律明凰!您看她,坐守孤城,两败黑甲,逐恨冬离,结盟女真,大人,这几个月里,我们都低估了这位公主!” 铁成厥摇了摇头,“我承认我是小看了耶律明凰,可她的本事多半还是仰仗着护龙七王,没有了这几个少年,她哪撑得起眼下的局面?她眼下虽在幽州扎稳根基,可扎稳根基不一定就真能对抗得了拓拔战!” “没错,公主的确是仰仗着护龙七王,可这才是耶律明凰真正让我警惧的厉害之处啊!”苏其洛叹了口气,重重点着诏书上的字句,“大人,您还没明白吗?这份把拓拔战逼到了所有辽人对立面的诏书,是耶律明凰牺牲了智才给自己换回来的最大收益,护龙智!这可是耶律明凰最心爱的男子啊?我们姑且不论智在此战中的冷酷无情,也不论耶律明凰处罚智究竟有几分是出于真心还是无奈,但只看这位公主可以硬下心用她心爱之人为自己换取利益,就该清楚,其实这位公主的手段一点都不亚于拓拔战!不择手段处也许还尤有过之,最可怕的是她还处处占着一个大义的名头,大人,如您所言,公主虽能扎稳根基,却不一定就能对抗得了拓拔战,可如今的局势已因这份诏书而风云突变,大人,既然您事事都求谨慎,那您为何不再往深处想想?” “你是说…”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该多设想一个可能。”苏其洛压低了声音,慢慢道:“万一最后取胜的人公主,大人,您想想,以这位公主的心计和城府,她会不会放过那些在她和反贼之间摇摆不定的各州太守,会不会放过您?而当这位公主成功复国之后,她的威势无疑间也达至顶峰,到了那个时候,公主甚至无需派遣军队,只要派一名信使来霸州赐您一死,又有谁敢忤逆她的威势?” 不知是被苏其洛口中所言惊悚,还是想到了这个可能,铁成厥蓦然立起,口舌蠕动,却无一字迸出,好一阵,他才又如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回椅中,涩然道:“你说的对,如果耶律明凰能赢得最后胜利,她绝对不会放过我,在她心里,最恨的人除了拓拔战,大概就是我们这些临危避难的臣子。” “所以我才要大人立即发兵幽州,为的就是要消除公主心里对您的憎恨。”苏其洛紧接着道:“而我们募集全城轻壮一起出兵,为的也是显露出您一心勤王的诚意。”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五) “诚意?”铁成厥摇头不迭,“真要召集全城轻壮,看上去倒是气势了,可公主这么聪明,到时被她看穿霸州军里有一大半是寻常百姓,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 “公主当然能看得出来,但正因为公主足够聪明,所以她不但能看出我们是在演戏,也会看出我们所演的这场戏能带给她的好处!”苏其洛笑了笑,“当日公主精骑入城那场戏是为做给幽州军民看的,而我们这场戏则是为做给那些摇摆不决的州城太守看。【 】大人,您试想一下,公主这边厢才发诏书,我们霸州就立刻率着大军,浩浩荡荡第一拨奔赴幽州!援军之功为次,响应公主号召,为公主壮势之功才是其重,公主明白大人您的心意,又怎会怪责您?若其余州城太守知道幽州声势渐状,他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那些个太守都是一群两头观望之辈!见这声势此消彼涨,他们一定会忙不迭的仿效我,齐率倾城之兵赶赴幽州助阵,惟恐落后一步!”铁成厥听得怦然心动,一点也不介意的鄙薄起那些和他同为壁上观的同僚来,“其洛,难怪你要我第一个前往幽州!这一率为人先,我就是首举勤王的功臣!就算公主心里对我还有些芥蒂,可只要我立下这拥立首功,这点芥蒂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这召集全城轻壮除了壮声势,也是为大人您备下的一个婉转借口。”苏其洛又笑着提醒,“万一公主责怪霸州为什么不早日出兵勤王,大人就可以说,这是因为这两个月里,您一直在为公主广召义军,所以才耽误了时候。” “妙!”铁成厥一拍大腿,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几声,想到要在这心腹面前维持气度,忙按捺住心头激动,微笑道:“其洛,有你为谋真是我的福气,让你在这霸州做一知事,委屈你了。” “大人救命之恩,苏其洛惟报尺寸。”苏其洛恭恭敬敬的拱手为礼。 “其洛,好好跟着我,若我能得公主重用,你也会水涨船高!”铁成厥笑咪咪的看着这颇为识趣的下属,又点着案上诏书道:“其洛,不瞒你说,第一眼看到诏书,我就有了出兵的打算,只是前几日出的那桩子怪事,总让我有些心神不定,得亏有你才帮我下了决心。” “大人客气了。”苏其洛想了想,问道:“大人,您指的怪事可是三日前,城门外突然出先一面黑甲战旗的事?” 三日前的清晨,霸州城下突然出现了一面黑色赤字的战字大旗,铁成厥当时着实被吓了一跳,可他问遍了城楼上的守夜军士,竟是谁都不知道这面黑甲战旗到底是什么时候插在城下的,铁成厥当时还以为拓拔战要对霸州城打什么主意,吓得立即关闭城门,可连着过了三日,城内外半点异常也无,他这才勉强安下心来,但这面黑甲战旗却成了横在他心里的一道阴影。 此时听苏其洛这一说,铁成厥恨恨道:“就是这事儿害得我心神不宁,按说拓拔战正该忙着去打幽州,怎会无缘无故跑我霸州来插面旗帜?这件事一定就是雷云郯的部下对我不服,故意跟我捣的鬼,等我把他揪出来,非重重治他的罪不可!” “大人既已决定出兵,又何必理会这些恶作剧。”苏其洛笑着说道,心里却知此事绝不简单,更不可能是哪名军士故意捣鬼,三日前看见那面黑甲战旗,他就暗暗担心霸州会有变故,只是不明白拓拔战为什么要有此举,而且他太清楚面前这位太守大人这优柔软弱的性子,就算心里拿定了主意,可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又会迟疑不决,所以苏其洛一直没有说破此事。 “其洛,既然主意已定,我们这就立即着手去办!”铁成厥此时满腔的心思都沉醉在苏其洛所说的拥立首功上,他得意洋洋的捧起诏书,笑道:“霸州十几万百姓,凑个三五万轻壮应该不难,有了公主送来的这份诏书,也能我省下不少口舌力气,只需派人抄上几十份,在城里四处张帖,估计马上就会有人热血沸腾的跑来应征。” “公主送入霸州的诏书可不只这一份。”苏其洛向窗外一努嘴,“我想城中早有不少人看过了诏书,就等着大人您一声令下,不然这窗外怎会有这热闹。” “愚民!”铁成厥不屑的哼道:“一群自以为是的东西,知道不是用他们的性命去出生入死,所以就整天躲在背后口沫横飞的自命忠义,真要让他们上沙场去玩命,哪还有胆子说嘴?就算几个真有胆量的,也无非是打着功名富贵的念头,又有几个是真正忠君爱国的?” 苏其洛笑而不语,铁成厥说得虽有几分道理,却显刻薄了点,遂道:“百姓百心,等大人立下大功,又何必计较几句说嘴?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调集兵马。”他停了停,又道:“大人,您看是不是把雷云郯从牢里放出来,他当日虽曾顶撞于您,但他确实是员勇将,募集轻壮是为做个样子给人看,真要和黑甲骑军打起来,您手中少不得可用之将。” 铁成厥皱起了眉,“我也不是没想过放了雷云郯,可一来我关了他这么久,他心里难免有恨,二来我是太守,他是守将,要是带着他一起去了幽州,只怕…”他看着苏其洛,忽然收声。 苏其洛微怔,在他面前,铁成厥从不会隐瞒任何心事,但苏其洛心思灵动,转念一想,便已明白,铁成厥顾虑的是如果带着雷云郯同去幽州,会不会被这大将给分了功劳。 “大人,太守是主,守将是副,只要您亲自带兵出征,谁不明白这是您的主张。”苏其洛不动声色的解开了铁成厥心病,又道:“雷云郯乃是个直鲁汉子,您把他放出牢狱,允他当个先锋,再好言抚慰几句,从前过节便可揭过,若他再计较,便只能显得他不知大节。” 铁成厥心病尽去,大悦道:“好!我这就去大狱,亲自把雷云郯请出来!”他兴奋的站起身来,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既要大造声势,那除了召集全城轻壮,我还要在告示上再写上几句,把城中所有卸甲退伍的老兵们也召集起来,这些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可都上过沙场,能派上用场!” 苏其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说这位大人的胆子果然小得出奇,明明贪功心切,还是非要拉支大军才敢出城,不过苏其洛心底其实另有目的,也正希望霸州此次能有足够大的声势,当下收起笑容,点头道:“我翻阅户籍时曾算过,霸州城中卸甲老兵约有两三百人,把他们召拢起来一起出行,还能让他们指点从未上过战场的轻壮们一些经验,大人此举高明!” “哪里哪里!”铁成厥得意的摆摆手,“其洛,我这霸州城里的老兵可不止两三百人,真要全找齐来,少说也有上千人!”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六) “有这么多老兵?”苏其洛闻言一怔。【 】 铁成厥笑道:“十几年前,城中户籍重注过一次,你来霸州不过几年,难怪不知。我也是在交接官印时听前任太守说起才知。” “为什么要重注户籍?”苏其洛疑惑道:“还偏偏是隐去了卸甲老兵的户籍?” “一点疏忽罢了,过了这么多年,还计较它作甚?”铁成厥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些陈年旧事,只想尽可能的从城中凑起一支大军来,“我记得城里有家货行驿站,里面的伙计都是些干力气活的,一个个生得膀阔腰圆,这些人都能派上用场。”他搜肠索枯了一阵,又道:“霸州最大的豪富就是城南的图尔欢,靠做铁器买卖发的迹,这老头子年纪虽大,为人却极豪爽,和我也有点交情,他家里有上百个保镖护院,我也亲自去趟他家,向他借人。” “此事可行。”这回苏其洛没有再在心里暗笑铁成厥的胆小,因为出于他真正效忠之人的嘱托,他也想让霸州能倾尽全力出兵,于是点头道:“城内还有几家富户,他们宅子里都雇有护院家丁,我这就派人去知会这几家富户,让他们出人。还有大人说的那些货行伙计我也见过,都是些孔武有力的壮汉,稍加**就是一支生力军。”他想了想,又道:“那些伙计埋没市井,整日做这些力气粗活,着实可惜,这些大汉本该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雄伟壮士,我这就去一趟货行,亲自说动这些人从军。” “就这么办!一会儿我俩分头行事,你去货行说动那写苦力汉子,我去找图尔欢老头,向他借护卫!”铁成厥正说得热切,但听得窗外下人们的低语声嘈嘈杂杂的,居然过了这许久都未停息,铁成厥眉心一拧,不吭声。 “大人…”苏其洛心里也觉窗外那些家仆有些过份,生怕铁成厥动怒,他便想走到窗旁,向外呵斥几句, “罢了,和下人们置什么气?办正事要紧。”铁成厥站起身,大度的晃了晃手,“我这就出去告诉府中上下人,我铁成厥即刻便要集结全城人马,以倾城之力发兵勤王!看院子里这些只知道背后议论的家伙还有什么话说?”他想到有趣处,忽然得意的笑了起来,“等我告诉他们,这一次我不但要亲自领兵,太守府内所有人等也要随我一同出征,为全城军民表率,这个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些自命忠义的人会是张什么样的脸色,哈哈!” 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憋了许久的一口怨气终可扬眉吐出,苏其洛不由一笑,正想如往日般凑趣几句,忽觉窗外嘈杂声有异,竟似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苏其洛面色一变,急步走到窗旁,伸手推开了窗户,窗外的声音立刻清晰得闻,竟是下人们慌忙奔走,声声惊叫。 “慌慌张张干什么?没半点规矩!”铁成厥见状大怒,大步走到门口,向院子里不迭跑来的管家怒斥道:“平常对你们太客气了是不是!” 这管家名叫常得安,这个极似汉人家仆的名字还是铁成厥特意给起的,取的就是这得安之意,希望管家能使自己家宅得安,常得安平日也算是个甚懂体察上意的精细人,可今日却象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慌的跑来,急惶惶道:“大人,大事不好,城外…城外来了许多黑甲骑军!” “什么?黑甲骑军在城外?”一听黑甲骑军四字,铁成厥顿时慌了手脚,一张脸吓得比常得安还要白,哪还顾得上再端什么架子,一迭声的问道:“来了有多少人?是来攻城的吗?城门关上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常得安道:“昨晚上还好好的,才一大早,城门外突然来了一大群黑甲骑军,全都守在那面黑甲战旗下,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黑甲战旗?”铁成厥倒抽了一口凉气,三日前莫名其妙出现的这面黑色战字旗果然有古怪,可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拓拔战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黑甲骑军来我霸州干什么?” 苏其洛倒不显慌乱,向常得安问起关键之事,“四处城门都关上了吗?城中守军可有备战?” “城门一早就没开过。”常得安惨白着脸道:“城内守军也都出了军营,都守在城门下,但具体怎么应对还要大人示下。” “关紧城门,不许出城!”铁成厥立刻喊道:“所有军士都给我守在城门内,立刻去召集全城轻壮,要是城破了,谁都是一死!” “大人。”苏其洛提醒道:“如今之计,我看您还是该去一趟城楼,看看那些黑甲骑军到底想干什么。”见铁成厥慌张的失了方寸,苏其洛皱了皱眉,小声道:“或者,我替大人走一趟。” “上城楼?”铁成厥吓了一跳,满心想让苏其洛走一趟,又拉不下这个脸,犹豫了还一阵才道:“一起去,得安,去把府中所有护卫都叫来。” “是。”常得安应了一声,前脚才要走,只见院子外又跑进来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喊道:“大人,不好了!黑甲骑军…” “一个个都在吼什么丧?什么叫大人不好了?”铁成厥怒从心起,破口就骂:“不就是城外有黑甲骑军吗?全都吓成这模样,平常不是挺会说三道四吗?就知道在背后说我不敢平叛,现在机会来了,你们的胆子都到哪去了?滚,立刻给我滚出城去跟黑甲骑军拼个死活,要是你战死了,老子给你风光厚葬!” 这家丁火烧眉毛的跑来报讯,先被搂头一通臭骂,又急又委屈,哭丧着脸道:“大人,这一次可不是城外,连城门内都出现黑甲骑军了!” “城内也有?”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铁成厥,苏其洛,常得安几人都大吃一惊,“城门不是关着吗?黑甲骑军怎么进来的?”铁成厥面无人色的问。 “城门是关得严实,可这些黑甲骑军是从城内出现的。”那家丁咽了口唾沫,又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些黑甲都是霸州城的人,有好些我还认识,平常哪知道他们竟然会是黑甲骑军,就是今日城外那帮黑甲一出现,这些人突然都换上黑甲从家里跑了出来。” 这家人说得词不达意,听得铁成厥头昏脑涨,苏其洛听明白了几分,失色道:“你是说城内这些黑甲都是霸州百姓?看到城外黑甲集结才穿甲现身,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那家人道:“匆匆忙忙的我也没都认清楚,只看清其中几个都是卸甲退伍的老兵,平日都闷不吭声的,今天一穿上黑甲,一个个都象换了个模样,杀气腾腾的一拨拨往城门赶。” 笔者注:过年大忙,紧抽时间才赶了这些字。 “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七) “退伍老兵?是这样?”被这突来的惊变所触,苏其洛面色发白的看向铁成厥,“我才算明白,为什么前任霸州太守要更改重注户籍。【 】” “怎么回事?”铁成厥却还茫然,只一个劲的追问,“那些老兵怎么会突然换上黑甲的,你说啊?” “大人,您还不明白吗?”苏其洛苦笑:“从前的霸州太守必定是拓拔战的人,所以他才要更改户籍,为的就是隐藏这些老兵曾是黑甲骑军的身份,而这许多年的隐藏就是一个布局,三日前插在霸州城门口的那面黑甲战字大旗,就是拓拔战传给这些老兵的讯号,让他们重披黑甲…” 苏其洛语声忽然一哑,他想到了自己真正的主公所一直疏忽的事,一时竟有些艰辛的说道:“拓拔战不愧绝代枭雄,原来他谋反的棋子,竟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他的真正实力,竟是深不可测!” “霸州城里还藏着他这许多人马?”铁成厥彻底乱了方寸,“拓拔战难道是想夺我霸州?其洛,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不能再去城门!万一遇上黑甲骑军那就全完了,我要立刻找地方躲起来,快,先把府门给我关上!” “大人不可!”苏其洛猛可里拔高了声音,“大人试想,那些老兵为什么要一拨拨赶往城门?因为他们是要出城和城外黑甲会合,如果他们是想攻城或是对您不利,那这些老兵早就做了内应,和城外黑甲里应外合的拿下了霸州城!既然他们只是要出城,我可断定,霸州暂无危殆!” “黑甲骑军不会攻城?”就象溺水将死之人拉着救命稻草般,铁成厥拉紧了苏其洛的手,颤声问:“其洛,霸州真的不会出事?你不是诓我?” “是,黑甲骑军不会攻城!”苏其洛紧盯着铁成厥,一字字道:“但大人若留在府中不出,霸州就会危在顷刻!” “为什么?”铁成厥惊得全身发颤。 “因为您是霸州太守,霸州一万兵将都惟您马首是瞻!”苏其洛大声道:“一万兵将侯于城内,随时听您下令,如果大人留在太守府中,军士们就会无令可循,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此时事态,这个时候,万一那些黑甲骑军在出城时与守军发生冲突,乱将起来,城内城外两路黑甲一起发难,霸州立刻便是倾城大祸!大人!我们此时已处于被动劣势,但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您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城门!” 铁成厥登时点头不迭:“对啊,不能引发兵乱,要是让黑甲骑军误会我是要与他们为敌,那就糟糕了,可是…我真要亲自去一趟城门,不能让人去传个令吗?” “不可!”听出铁成厥之前的那一点勤王之心已被怯意完全取代,苏其洛竭力忍住心头怒气和轻蔑,沉声道:“无论是要放行城内黑甲,还是要和城外黑甲隔城一谈,都要由您亲自前去定夺!大人,如果您不出面,城中军民从此会如何看您?还有黑甲骑军,若他们本来只想安然无事的出城,但看见您居然从头到尾都不肯露面,一旦被他们认为是您心怯,气焰定会大涨,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这些黑甲骑军嚣张之下起了夺城之念,那我们又该如何,再退一步说,如果此事善了,被幽州那位公主知道,在黑甲临城之时您没有任何应对之举,她又会如何看您?” “军民…黑甲…还有公主…会如何看我?”铁成厥性子虽然虽怯懦,脑子却不愚笨,被苏其洛这一言点醒,立时明白了事态关键,可明白归明白,底气却是不足,两腿抖了半天,也不见他移动半步。 苏其洛叹了口气,向常得安一招手,看此时情景,也唯有他代铁成厥去一趟城门,见机行事。 “等等…”见这心腹要替自己犯险,铁成厥不由感动,又想到霸州此次算是面临倾城之危,可自己若连个面都不敢露,今后的日子只怕真是难熬了,迟疑了一会儿,他终慢慢迈步,“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畏首畏尾的活了半辈子,这一次,若再是把这一口气硬憋下去,自己想想也会觉丧气的。” 说着,铁成厥也叹了口气,“兵临城下,黑甲集结,就算我再是不想惹事,这个人,我还是丢不起的。” “大人放心,其洛虽然文弱,今日亦要誓死护得大人平安。”苏其洛长出了一口气,郑重道。 “召集护卫吧。”铁成厥喃喃苦笑。 召齐府中护卫和太守府上下所有男仆家丁,铁成厥还是觉得不放心,最后连厨子杂役都每人发了柄配刀,一起唤上,凑齐了三百多人,苏其洛知道铁成厥胆气仍是不壮,挑选了几十名最精壮的护卫,命他们不得离开太守半步,又选了匹跑得最快的马匹给铁成厥当坐骑,一切备妥,铁成厥这才大着胆子率众出府。 霸州城中已是人心惶惶,百姓们或躲在家中,或缩在街角,眼中带着莫名的恐惧,看着城内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一队队黑甲骑军,谁都不知道,这一向算得太平的城中怎会突然遭逢这等变故。直到看见太守率着大批护卫从府中冲出,沿路百姓们忽然间发现,这位常常被他们于背后取笑的太守的出现,竟带给了他们一种安心的感觉,大家欣慰的想,无论这位太守大人平日如何懦弱,但在关乎全城安危的大关头上,总算还有几分担待。 铁成厥也注意到百姓们今日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平日很少见的尊敬,若在平时,他一定会为此得意狂喜,但值此时,他惟有苦笑,“这民间爱戴,还真是要拿命来换啊!” 然而,他亦觉得,能触及百姓们这种敬意的注视,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不巧的是,才走了没几条街,突然有一队人马从街旁一条岔道里拐出,来者大约四五十人,当先一队骑者身穿清一色墨黑战甲,**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几辆大车,车上满满坐着许多妇孺,正闹哄哄的大声说笑,这队人马从斜刺里拐出,恰变成与铁成厥一行人迎面而遇。 一看见黑甲,铁成厥早惊得全身一激灵,但此时两路人马都挤在大道上,回避已然不及,只能弯腰低头,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马背后。 那一队黑甲骑军看见铁成厥一行人,似也一怔,随即视若不见的转过脸,继续催马往前而来,其中有几人略带警惕的扫了铁成厥身边的护卫一眼,勒慢了缰绳,左右护在坐满妇孺的大车旁,但看他们和车上老小有说有笑的神情,似乎对铁成厥等人并不太在意。 护卫们见这些黑甲不但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趾高气扬的迎面而来,都不免来气,一个个握紧手中兵器,只等太守一声令下,便冲过去将他们拦住。 “不要轻举妄动!”苏其洛低声吩咐按住配刀的众护卫,他一边慎重叮嘱,一边担心的向铁成厥瞥眼看去,这位太守大人实在胆小,能说动他出府已是不易,不想一出来就碰见了黑甲骑军,依太守的性子,别说动手,只怕立时就要打道回府。 铁成厥躲在层层护卫中间,直起两眼看着那些黑甲骑军向他们趋骑驶来,他心里若有一大半是惊怕,还有一小半则是纳闷,因为他看见,那些黑甲骑军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而且这其中他还认得大半,果然都是霸州城里那些卸甲退役的老兵,早几年的时候,他这太守为显亲民,还特意到这些军户家中走访过,那个时候,这些老兵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朴实稳重,教子抱孙的暮气老汉模样,问起他们军伍中事,这些老兵也都是简略的说上几句,不见有半分张扬炫耀,更没有半点口风透露他们曾是黑甲老军,可看他们此时一个个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就如是少年般朝气焕发,哪能想到他们几日前还是一群不问世事的卸甲老卒,再看这些老兵身上黑甲锃亮,兵刃锋利,坐骑雄骏,可见他们平日里对战马兵甲定是异常呵护,却又从不在人前显露半点异常,这许多人许多年的这份隐忍工夫,正藏着一份最令铁成厥震惊的真相,那就是他们对拓拔战的忠心原来赤诚至十几年不变,今时一见黑甲战旗,这些老兵便立即再披战甲,带着他们的家小随令集结,在这些老兵心里,想必是要余下的生命誓死追随为他们的旧主,临阵而带家小,这种随意扔却了霸州城里几十年家室的举动,不但是在表露他们对拓拔战的忠心,也是相信,他们的旧主拓拔战会很好的照顾他们的家人,使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在战场上为拓拔战轻言生死。 而这一切,居然都发生在他治下的霸州城内! 看着那些老兵们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庞,似乎,他们的忠心和赶赴乃是心底最大的愉悦。这极大的震惊中,铁成厥喃喃自语,“忠心!这就是所谓的忠心吗?” “那么,我的忠心呢?”他脑中忽然浮现,他所效忠的辽皇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淡淡的,带着几分期许的注视。 “大人!”见铁成厥忽然发起了怔,而那些黑甲骑军又已赶着车辆靠近,苏其洛忙在铁成厥耳边低唤几声,心里气恼,这太守还真是块扶上墙的烂泥,竟在这时候吓得呆若木鸡。 “其洛。”铁成厥似是才清醒过来,却又喃喃问,“你说人这一生,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做个男子,总要有些担待,也总要懂得点忠义,是不是?” “大人?”苏其洛愕然间点了点头,随即焦急道:“这群黑甲骑军就快过来了,我们是让道还是拦住他们,军士们都在等您下令。”他生怕铁成厥胆怯,做出什么落人耻笑之事,又低声道:“若大人不想惹事,打算让道放他们过去,那您也得说上几句话,百姓们都在看着您,大人切不可在此时失了威仪。” “让道?为什么要让道?”铁成厥忽然笑了起来,他淡淡然的笑着,那样的淡淡微笑,很有些象他所效忠的主公当日对他的淡然笑视,然后,就因这样的笑容,使他一向遇事情怯的脸上有了几分少见的豪迈,“那么大一条道,难道就不能一起走?再说了,我这一方太守就算当的再不成器,也知道可让道于民,而不该让道于敌的道理,不是么?” “太守视黑甲为敌?”虽然讶然于铁成厥莫名其妙的转变,但听到这句话,苏其洛却安下心来,恭敬应道:“是。” 那些黑甲骑军已拐上大道,靠近了铁成厥一行人,见这位出名胆小怕事的太守并没有向意料中那样惊慌失措,忙不迭的逃开,还向他们淡淡微笑,这些黑甲老兵一时间反倒有些疑惑。 “各位。”铁成厥向黑甲老兵微笑招呼,“你们在霸州安居十几年,与我也算是宾主一场,看各位携家带口的架势,莫非是因为铁某平日礼遇不周,所以各位就打算这么不辞而别了么?” 黑甲老兵都有些摸不透这位太守的意图,其中一名老兵不卑不亢的笑道:“太守大人客气了,这些年承蒙你对我们这些老卒照顾,就算真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兄弟也一直都有瞒着你的地方,想来倒是我们有些内疚,所以不辞而别,失礼得罪处,大人勿怪勿怪。”这名老兵极是精明,虽然他一点都不把铁成厥放在眼里,但此时既摸不清铁成厥的意图,身边又还带着家小,不愿就此撕破脸动手,便笑着敷衍几句。 客套话说过,这老兵又斜眼看着铁成厥身边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再度笑道:“看样子大人是要与我们大道同行了,不知大人这是要送我们兄弟出城呢?还是要把我们拦在这霸州城里。”这句话一出口,已隐含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太守府的护卫们一听之下都微微变色,暗自戒备。苏其洛心里暗叹,黑甲骑军果然不容小觑,就这一名卸甲老卒,居然也是名角色。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铁成厥并未为这老兵的挑衅所慑,居然还主动趋骑,慢慢来到这老兵身旁,上下打量着这老兵,忽然叹了口气,“这位老哥看着面熟,从前应该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恕我忘性大,怎么称呼?” “大人一方藩镇,当然贵人忘事,三年前大人不是还曾特意来过我家拜访吗?”那老兵笑了笑,环顾四周百姓,看着他们眼里的惊慌和茫然,得意的笑笑,“老兵拉木独,忝为黑甲部破军营校尉。” “原来还是位校尉,失敬了。”铁成厥呵呵笑着,又道:“其实你也不必提醒我,在你身后还有诺大一股黑甲势力,因为我对你从前是什么并不在乎。而且你这样说听起来很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看看四周,这里的军民也可算是你十几年的老街坊,即便你们真要走,也得顾念一点香火之情不是?” 苏其洛哧的一声轻笑,他猜不透铁成厥怎会忽然象变了一个人般,可不再事事胆怯的铁成厥不但看起来顺眼多了,居然也是个颇有几分心机的角色,说起话来还带着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皮里阳秋味道。 “香火之情自然是有的。”拉木独不理铁成厥的嘲讽,淡淡道:“只要大人不留难我们,我可担保,我们兄弟自会秋毫无犯的离去,可若有人要阻拦,那这香火之情却掩不住我们对主公的投奔之心!” “放心吧,我不会留你们的。”铁成厥低声道:“我知道,象你们这样去意已决,心里又有位愿为之生死追随的主公的人,要挽留是留不住的。” “难道大人就不想强留住我们?”拉木独傲然道,黑甲骑军似乎都有股骨子里生就的狂妄,即便是这些隐忍多年的老兵,一经重批黑甲,那股狂性便立时勃发,或许,正是这股子视敌如无物的狂傲,才能使他们在沙场上战无不胜。 “强留吗?倒也不是没想过。”铁成厥收去笑容,指了指他们身后那几辆坐满了家人的大车,“你们带着家小,我不想出手,幽州城里那位护龙智王一战灭尽羌族的事情你们想必也有耳闻,我很佩服智王的忠义,但他这种不分老弱皆视之为敌的手段,我不敢认同,也不敢遵循,因为这不但会给自己留下一世骂名,也会连累自己的主公,所以…”他看着拉木独,正色道:“今日,我不会向你们出手。” 拉木独开始正视起这位传言中胆小懦弱的太守来,只看铁成厥此时的镇定气度,他就觉得从前对这太守的贬评一定是谣传,遂也正容道:“既如此,倒要先谢过大人。”顿了顿,拉木独忽又一笑:“其实大人也算是位识时务的人,此刻霸州城内城外已是黑甲遍布,若大人此时出手,不但留不住我等,还会给霸州惹下祸根,倒是这一场相送,还能留些情分。” 第一百零三章 :黑甲集 结(八) 对于拉木独的弦外之音,铁成厥不置可否的一摇头,“去城门吧,被你这一说,我还真想看看,我这霸州城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说。”说毕,他一甩缰绳,放马前行,苏其洛等人自然也立即跟上,拉木独和其余黑甲老兵都有些摸不透铁成厥到底想干什么,但无论铁成厥是敌是友,他们都不在乎,便继续赶车前行,两路人马并道而骑,难分敌友,看似的平和中带着份说不清的诡异。 说是边走边说,但铁成厥这一路上再未和拉木独说上一句话,偶尔和苏其洛交换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离城门还有半里,便瞧见城门下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数千名霸州守军手持兵器,在城门下严阵以待,另有数百名黑甲骑军等在城门下,远望去,只见黑甲群中,还停着十几辆坐满老小妇孺的大车,不问可知,这些黑甲骑军和拉木独一样,都是在霸州隐藏多年的卸甲老兵。这些黑甲老兵围在一道半圆,似布阵般把家人们守在当中,但他们的神情都极轻松,甚至还能听到几声大笑从这些老兵口中传出,看情形,他们不但根本未把这近万名霸州守军放在眼中,也一点都不急于出城。 “他们在等人。”苏其洛侧脸看了拉木独一眼,向铁成厥低声道:“我担心,他们等的不只是拉木独。” “尽量不要动手。”铁成厥也低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复又道:“我不是怕惹事,但在城中开战,就算打胜,代价也必惨烈。” “大人多心了。”苏其洛微笑,他知铁成厥是怕自己以为他又犯了胆小惧事的毛病,压低声音道:“大人今日的勇气,已足可令其洛和全城百姓安心,淡然,其洛也很好奇,是什么使大人能下定决心。” “还不是因为这些卸甲老卒。”铁成厥苦笑,正低声说着,铁成厥脸色陡然间苍白,两眼死盯着前方黑甲老兵中的一人, “图尔欢,他也是黑甲骑军?” 苏其洛一惊,忙问那群黑甲老军中看去,只见在人群正中,一名骑着骏马,黑甲劲束,头发花白的老汉正与身边之人大声说笑,这名老汉果然就是霸州最大的富豪,城南世家之主图尔欢,仔细看去,这老汉图尔欢同样是在欢声说笑,笑容里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顾盼间傲气睥睨,明明已早看见了铁成厥一行人,却故意将目光移开,和旁人接着谈笑。还有围在他身旁的十几名和他长相颇肖的年轻人,这几人都是他的子侄,此时竟也一身黑甲,遍体峥嵘。 “图尔欢,图老爷子!燕云十六州里最大的铁器大商。”铁成厥满嘴发苦,“难怪我屡次劝他,太平时日何必再做这铁器军械买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把话岔开,又继续做着获利不丰的军器买卖,原来…他是在给拓拔战积攒实力。” 苏其洛亦然对拓拔战在辽域隐藏多年的势力大感震惊,见铁成厥面庞苍白得全无血色,正想说几句话宽慰,一旁同行的拉木独已向两人冷笑一声,拨马向图尔欢赶去。 看见拉木独过来,图尔欢这才和子侄们停止说笑,催动坐骑,缓缓过来,他身边的黑甲骑军立即往左右让开,形成一道拱卫。 拉木独等黑甲老军对图尔欢执礼甚恭,见他过来,纷纷从马背上跳下,牵着坐骑向前,弯俯半身,恭敬施礼,又听见这些黑甲老军居然都恭称图尔欢为将军。 图尔欢先满面肃然的向这些老军点了点头,低声交代几句,随即收起矜持,微笑着和他们说起话来,模糊听见,都在为拓拔战的黑旗集结而激动。说得几句,图尔欢又走到拉木独等人随行的大车旁,和他们的家人极亲切的招呼起来,还抱起其中一个小孩,一脸慈和的逗弄着小孩,看他们的模样,竟有几分象是老友相聚,亲朋重遇。 图尔欢等人谈笑愉悦,铁成厥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干咳几声,也跳下坐骑向图尔欢行去,苏其洛想让护卫跟过去,铁成厥摇了摇头,“我一个人过去,人去多了,反而会流露敌意。” 图尔欢顾自和那些老军的家人们说着闲话,直到铁成厥已至身前数步,他才刚看见铁成厥似的转过脸来,笑道:“铁大人一个人施施然走过来,是要给我们送行的吗?” “将军!”拉木独在旁道:“我们一直都小看这位铁大人了,方才一路同行,我才发现铁大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识时务。” “噢。”图尔欢把怀中小孩递给子侄,又向铁成厥点头一笑,“看见铁大人敢一个人走进我黑甲阵群,我也发现,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把你看走了眼,铁大人,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只有一句话。”铁成厥长叹,“图老爷子,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黑甲骑军。” “图将军不但是黑甲大将,还是黑甲上将战千军之一!当年名震塞外的破军星图成欢,就是我家将军!”拉木独得意洋洋的大声说道,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老人脸上会出现这种少年人才有的狂热崇敬。 “原来图老爷子的真名是叫图成欢。”铁成厥木然道:“留名改姓,一隐便是十几年,真没想到,原来图老爷子还是位黑甲上将,原来真正看走眼的人还是我。多年相交,图老爷子,你瞒得我好苦。” “没什么好走眼的,战王的藏兵隐将术瞒的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意外。”图成欢一笑。 铁成厥又叹了口气,“你们这是想出城去,和城外黑甲汇合,然后再齐赴上京,帮拓拔战谋反吗?” “有这打算。”图尔欢点点头,“只不过城门紧闭,守军森严,却不是送客之道,我在这霸州住了十几年,算有点香火情,所以我暂时不想动武。”他把暂时两字说得很慢,又微笑道:“铁大人,你会让我难做吗?还是你有什么不中听的话想要硬说给我听?” 铁成厥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他仍用一副木然的神情看着图成欢,这位多年之交的真正身份,除了令他意外,还有几分心痛。 见铁成厥一脸灰白,图成欢却也想起两人这些年的交情,这交情虽是他刻意接纳,但也有几分投契,他心里略觉不忍,于是放温和了声音道:“铁大人,你的震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话我大概也知道,看在我们这几年交情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在你说话之前,先到城楼上看看,然后…”他顿了顿,又缓缓道:“我相信,上城楼看过之后,我想铁大人会明白该做些什么。” “城外囤了大批黑甲骑军吧?”铁成厥有些吃力的摇摇头,“这有什么好看的?上次战王兵变,只派了一个信使来向我示威,今日又见多年至交易装黑甲,列阵城下,那城外便是有再多黑甲,我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意外。” “明白了,铁大人在后悔当日向我主公信使的妥协。”图成欢很有些琢磨不透的看着这勉强算是知交的老友,很奇怪是什么使铁成厥突然转了性子,“上城楼去看看吧,铁大人,这是我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对你的一个忠告。” “好吧,就当是为了这多年交情,我就再见识一下你们黑甲的威风。”铁成厥又叹了口气,慢慢退回,苏其洛忙带着随行最精干勇猛的数十护卫,簇拥着铁成厥往城楼上走去。 见城下守军军容整齐,虽惊不乱,铁成厥略觉宽心,向城下一名军校低声问道:“所有守军都出营了?怎么只有几千人?” 那军校靠近几步,“回大人,霸州一万军士都已出营,因城门下地势不广,怕动起手来拥堵,所以城门下只侯了五千人,另有五千兄弟埋伏在附近街道内。” “好,你很干练,先跟我一起上城楼。”铁成厥向这军校点点头,“回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升你为偏将。” “谢大人。”那军校忙拱手道谢,一脸欣喜的跟上。 铁成厥一笑不语,见他此时还有笑容,苏其洛倒是第一次对他有些由衷佩服,不过苏其洛不知道的是,铁成厥这时还能笑得出来,只是因为那道谢的军校。 “眼前这一劫天知道能不能过得去,这军校居然还在为我要升他的官而高兴,他倒真是想得开,却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还他这个承诺。”想到这儿,苦笑不语的铁成厥心里一沉,“我对皇上的承诺,又何尝兑现过,原来这世道一旦混乱,便是一心苟且偏安,也还是躲不开这纷争。” 沿阶走上城楼,只见狭窄的城廓楼道上,除了一排弯弓搭箭,对着城外的军士,竟然还有几十名胆大好奇的百姓,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在向城下张望。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苏其洛不悦道:“这也太好奇了吧,就不怕万一动手,波及他们吗?” “由他们去吧。”铁成厥摆摆手,“真要打起来,这霸州城内外哪儿都会被波及,也只有我这自作聪明的蠢物,刚才居然还妄想着要躲在太守府里避难。” “大人,您…”苏其洛苦笑,但见铁成厥神色淡定,却不象是自暴自弃的颓废,悄悄收回了开解的话语。 铁成厥今日似乎特别平和,非但未训斥那些胆大的百姓,还向他们点头招呼,又慢慢走到城廓边,放眼往下望去。 虽然早想到城下必是一番可怕光景准备,但这一眼望下,铁成厥憋了很久的一口气还是呻吟般吐出,急用力抓住城壁,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软倒在地。 城门下,一直被霸州百姓乐道的大片天然阔土上,大片黑甲骑军林立城下,一眼望去,满眼黑甲密云般不见边际,层层排排的黑甲并马连甲,看下去竟连一丝空隙都不见,霸州城内只不过五千守军,城门下看去便已拥堵不堪,但与城外着连排连天的黑甲相比,城内的小小拥堵简直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而城外这种密不见缝的黑甲,不但阵容森严齐整,更使人久望之下生出一种将要昏厥的无力。 “看这阵势,怕不是有十几万人吧?”铁成厥软软靠着墙跺,“不是说黑甲骑军一共只有二十三万吗?可才三天,我这城下就集结了十几万人,大辽国内,到底藏匿了多少黑甲骑军?” “这个大概只有拓拔战知道了。”苏其洛也满脸惊容的瞪着城下,因为他惊见到,在城下这密不见缝的黑甲阵中,还有无数攻城军械,攻城车,云梯,摧城锤,连弩楼,成百上千辆攻城利器,庞然大物般停在黑甲阵中。 “这些攻城器械,一定是图成欢这些年暗地打造的,可恨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未察觉。”苏其洛恨恨瞪了眼人群中的图成欢,心内警觉,“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今日所见告知主公,让他有所准备,有这些攻城利器,幽州势难久守。” “黑甲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之前那名被铁成厥升赏的军校这时也高兴不起来了,他看着城下,口中不停低念着世人对黑甲骑军强势的评论,傻眼道:“这十几万黑甲骑军围在城下,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闭嘴!”苏其洛怒斥道,这时候听到这种话,简直就是在使霸州守军士气崩溃。 “铁大人,现在你该知道,不管我黑甲是要进城还是出城,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吧?”图成欢在城门内高声道:“我留一份香火情,你报一份故旧义,打开城门送我出城,你就还是这霸州太守,如何?”他大声说着,一边也走上城楼,又道:“铁大人,你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图成欢也很看重和你的这段交情,你今日莫名其妙犯了倔性,我不怪你,但我要再劝你一句,就算只是为了这霸州辽民,你也该继续做个识时务的人。” “辽民?”铁成厥慢慢站直了身子,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图尔欢,“你都要助拓拔战谋反了,居然还口口声声念叨着辽民,真为辽民着想,怎么不去起兵平乱?这样吧,如果你肯弃暗投明,我拿身家性命给你担保,如何?”他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苦苦笑着,却没有半点懦弱妥协的意味。 “嘿!”图成欢一乐,瞧了瞧跟过来的拉木独和十几名子侄们,笑道:“真没看出来,铁大人还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 他怪有趣的打量着铁成厥,好象要说什么,却摇了摇头,“铁大人,莫要见怪啊。” “见怪什么?你今日做的事情,又何止是要让人见怪…”才说了一句,铁成厥忽觉咽喉处一紧,两柄形状怪奇的勾刃弯刀已横架在脖颈上,随即耳畔呵斥和兵刃交击声急作,眼前人影窜动,晃得他眼花缭乱,然后又是一阵呼痛呻吟声,铁成厥急转头四顾,才发现随行的几十名护卫都已躺倒在地,而击倒他们的竟是那些个在城楼上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勾刃弯刀,将那些负伤倒地的护卫围在当中。这时,这些百姓身上哪还有市井气味,目光阴冷,刃锋森寒,一个个静静站着,便已令人觉得危险。 还有苏其洛,他身上倒不见伤势,手上却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铁青着脸与面前一名刚偷袭过他的刺客冷冷对视,那名扮做百姓的刺客目光漠然,手中一柄勾刃刀已被削成两段,他一探手,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柄勾刃刀,慢慢指前,似乎随时要再上前一击,而其余刺客也只是静站围观,没有半分要上前助战的意图,似乎,只凭一人便足可收拾这青年知事。 “其洛,你…”铁成厥惊叫一声。 “大人,我没事!”苏其洛急声道:“您小心身侧!” “太守大人还是先管着自己吧。”铁成厥耳旁忽听见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再乱转头,小心我这阴杀刃割破您的脖子。” “是你?”铁成厥眼角余光一扫,又是一惊,持刃架在他脖子上的刺客竟是那名被他升赏的军校。 “大人,您这霸州城的偏将我是做不了了。”那军校阴鸷冷笑,“黑甲军密杀营冷火寒,见过太守大人。您的封赏,冷火寒只能心领了。” “你是黑甲骑军?”铁成厥已被这连续惊变震住,全忘了颈间利刃,只是睁大眼看着那军校。 “一直都是。”冷火寒冷笑。 “铁大人,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运气呢还是倒霉,一日之间,就让你认识了我黑甲军两位上将。”拉木独得意笑道:“冷将军也是黑甲上将战千军之一,他手下密杀营专司斥候暗杀,当年与乌古部开战,冷将军率五十名密杀营刺客趁夜齐出,潜入乌古军营,一夜杀尽乌古部二十七名将领,乌古人兵无将首级,当夜便崩离溃散,那些年里,乌古人只要一听到黑甲密杀刺客的名号,小儿都能止啼。” “拉木独,你这老东西别替我吹嘘了,你忘了主公当年的吩咐吗?我密杀营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吓坏那些小儿的,还不是图将军的破军星名号。”冷火寒似有些无奈的哼了一声,既便是和袍泽说笑,他的声音里仍透着冷冰冰的寒,“今日倒是意外,想不到还有人能躲过我密杀刺客的一击。” 冷火寒冰冷的眼眸转向苏其洛,“你手中那柄匕首古意盎然,若我没看走眼,是短剑鱼肠吧?” “一个刺客头子,倒也识得宝物。”苏其洛也还以冷笑:“放开太守大人,否则,我会让你好好见识这鱼肠的锋利!” “后生狂妄,不是鱼肠锋利,你刚才已躺下了。”冷火寒舔了舔嘴唇,“你能躲过我部下一击,我今日就不找你麻烦,但你这柄鱼肠我要定了,待我主公一统天下,我会来找你要鱼肠。”他停了停,森然一笑,“还有你的人头。” “行了,你这刺客头子就是喜欢吓人。”图成欢笑着一挥手,“吓到别人我不管,今日还有好些我黑甲后辈家人在下面看着,可别吓哭了我们的孩子。” “黑甲养大的小孩,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哭的。”冷火寒一抖手,架在铁成厥脖颈间的勾刃刀嗖的收回,“大人,有我这刺客在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说起来,今天意外的事情还真是多。”图成欢笑咪咪的看着苏其洛,啧啧道:“苏知事深藏不露啊!你的来历,我很好奇,不过我今日要赶路,所以不会追究,等到日后,我们这位刺客头子会找你问个明白。”一边说,一边又慢慢把头转向了铁成厥,“真正意外的人,其实还是铁大人吧?放心,密杀营刚才的出手只是一个玩笑,不会真的伤了铁大人。” “如果我不肯开场,那这玩笑就会当真,是不是。”铁成厥苍白着脸问,他这脸色今日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可熟悉他脾性的人却都奇怪,他居然还是没有服软,“图老爷子,请你日后不要难为其洛,他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情我来担待。” “大人?”苏其洛既惊讶又感动,想不到铁成厥这时候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为他求情,高声道:“大人不必向他们求情。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黑甲横行,不惧黑甲的人除了幽州公主,也大有人在。” “小后生,别再说下去了。”冷火寒冷冷道:“就这一句不是只有黑甲横行,已足够让我密杀营对你起杀心了。” 图成欢却在盯着铁成厥看,“铁大人居然肯为人担待?我大概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肯开城门,是不是?” “是。”铁成厥还是一副苦笑的样子,“你要再开什么会当真的玩笑,那就继续开吧,这城门,我是不会下令开的,就算你攻下这霸州是易如反掌之事,至少,你也要花点力气。”他看了看城门内等他下令的守军,又道:“真要打破城门,也不是反掌就能做到的,我这霸州军里,应该也只有冷火寒一个人混迹了多年,其余军士,大概也还是肯听我命令的。” “你想城破人亡?”图成欢笑容渐淡,“铁大人,这硬朗气话说起来很痛快,可真要玉石俱焚却是件很难承受的事,告诉你,我这图成欢的名字曾经有个笑话,当年为我主公征伐四方时,袍泽们都叫我屠城正欢,铁大人,你知道吗?我屠过的城,不只一座。” 说起旧事,屠成欢脸上忽有了种徐徐而起的杀气,不似刺客冷火寒这种使人窒息的冰冷杀机,而是种掌握生杀大权的宿将杀气,““这世上,不是只有护龙智敢屠城,我也敢!我当年屠城,也曾不分老弱,只不过我下手比较狠,家家绝户,杀得一城无人,所以无人知道我干的狠毒事,不象护龙智这么疯狂,灭个族还要弄到天下皆知。铁大人,我再问你一句,就算你下定决心要不识时务,难道就不肯再为这满城辽民着想?” 铁成厥犹豫了一下,目光中的一霎退缩没有躲过在场那些奸猾似狐的黑甲老军的眼睛,但迟疑了片刻,却见铁成厥又是苦笑着说道,“如果你帮拓拔战篡了辽国,那这一城百姓还能算是辽民吗?如果他们将不再是辽民,我这大辽太守又何必顾念他们?大不了,我陪着他们一起死罢了。”他低沉沉的慢慢说着,每一个字都念得极吃力,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但他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咝…”图成欢使劲抽了口凉气,回头看向身边紧跟的子侄们,“看见没有?你们这位铁太守今日还真是变了个人,连一起死这话都说出来了,他说这几年没看出我是黑甲将军是他走了眼,我倒要说一句,这几年没看出他有这等骨气,实在是老夫看走了眼。” 他的子侄们陪着笑了起来,虽然都看出了铁成厥的决心,但他们谁都不在意这结果,拉木独有些不耐,一手按刀,大声道:“将军!敬酒难喝,干脆就让属下灌他一杯罚酒!” “等等。”图成欢一摆手,抽出了拉木独腰间佩刀,“我想问个清楚!”他握着刀,慢慢走前几步, “铁成厥,究竟是什么使你突然变得这么有骨气,你的墙头草脾气我一向了然,所以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幽州那个公主写的诏书就使你以为她复国有望了,若是这样,看过城外黑甲大军,你就该向我屈膝,!”他一扬手,刀锋直指铁成厥面门,“好生回答,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我很好奇!说得不好,休怪我将你当场刀斩!” 苏其洛见状忙上前一步,想拦在图成欢刀前,但冷火寒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已挡住了他。 “你们黑甲,总是喜欢用刀指着人吗?”铁成厥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就是因为你们黑甲骑军今日的集结?”他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四周那些黑甲老军,“连你们这些半百老兵都知道要向旧主尽忠,我这吃了一辈子俸禄的太守又怎能忘本,真要再继续做那墙头草,岂不是连你们这些逆贼都不如了?说起来,我这性子转的,还是拜你们所赐。” 他苦笑了一声,又道:“图老爷子,就算你立刻杀我,我还是要谢你一句,承蒙你今日所为,才使我铁成厥找着了一直扔弃的忠心,不过你就算杀了我,这城门,我也还是不开的!” 铁成厥一番话说完,干脆就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就死的样子,可他是想得豁朗了,四周的黑甲骑军却全都楞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群沙场老将居然都直起了眼,就连冷火寒脸上都有了古怪的表情。 别说是这些黑甲骑军,温润如水的苏其洛也傻了眼,对于铁成厥突如其来的骨气,他算是百思不得其解,谁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荒唐的原因。 图成欢手中刀呆呆举在半空,楞了许久才想起手上还握着刀,他随手把刀抛还给拉木独,可拉木独也还楞着,任这刀咣啷一声落在地上。 “都听傻了吧?”图尔欢一脸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今日我黑甲集结,好一番浩大声势,本想震慑这霸州全城,谁想连这城门都没震开,居然先替耶律德光把一个忠臣给喊过魂来,尴尬啊尴尬。” 图成欢连连摇头,也是一副苦笑的样子看着铁成厥,两个老友,此时倒都是同样的满脸苦笑,“老朋友啊,我这屠城欢算是彻底拿你没法了,罢了罢了!我今日不杀你,也不给你惹麻烦,却不是为了往日的交情,而是为你这一番话,知道吗?”这一声老朋友,不论来日立场,他都算是认可了与铁成厥的交情,虽然荒唐,有朋如此,却也得意,从前的刻意结交,也在这一声称呼中变得真挚。 铁成厥听出了他语中意味,也笑了笑,只是笑容还是有些发苦。 图尔欢转过头,问其余黑甲老军,“我算是服了铁大人了,你们呢?” “我当然也服气了。”拉木独回过神来,“早知道这原因,我就对铁大人客气点!”他也一个劲的摇着头,“真没想到啊,我们黑甲居然还给人做了一次榜样。冷将军,你呢?” 冷火寒很难得的笑着,“连杀伐决绝的屠城将军都软了手,我也不想再开杀戒,这么有趣的人,杀了可惜。说起来,铁大人这骨气还是我们给的。”他越说越觉荒唐,忍不住仰天长笑,可笑了一阵,却慢慢收住了笑声,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原因其实一点都不荒唐,忠诚二字,不分敌我,都能使人从心底深处认同,正如他冷火寒,在他心里,也有着誓言效忠之人。 “铁大人,我是难得一场笑的人,今日却拜你使我一场酣畅好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找苏其洛的麻烦。”冷火寒微笑着一指苏其洛,“年轻人还是狂妄点好,至少,不要埋没了你手中这柄鱼肠刺客剑。”说完,他背负着手,慢慢走下城楼。 “得!大家都没办法了,可这城门还是要出的。”图成欢一脸无奈的向铁成厥笑笑,“这样吧,老朋友,我今日就给你看个戏法。”他伸出手掌,在铁成厥一晃,“你看着,不必城外攻城器械,也不用我部下夺门血战,只要我就这么一反掌,这城门就会立刻大开!”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九) 然后,图成欢的手掌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往头顶一举,却象是下了一道号令,城门内,团团围守大车的黑甲老军突然人影攒动,三四十人大步奔出。【 】 “你不是说不用部下夺门血战吗?”铁成厥惊叫出声,紧跟着又噫的一声,“这些人是…” “别急,好好看着。”图成欢手举半空,“安心吧,我说过不会和你开打。” 从黑甲群中冲出的不是骑军,竟是那些驱赶着大车的车夫,图成欢手掌一举,这三四十名车夫便一起从车驾上跃下,赶车的时候,这些车夫都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魁梧,但他们这时一个个挺直身躯,昂首阔步的一跑动,才发现这几十名车夫身量高阔,每一人都要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来,几十名人高马大的车夫并肩齐步,势如一排巨浪般直扑城门。 城门守军见这几十名壮汉来势汹汹,虽怕硬拦惹怒黑甲大军,也不甘让他们就这么闯过来。而且他们也都听到了图成欢的喊话,知道黑甲骑军不会真刀真枪的闯关破城,几名将领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只来了几十人,他们也不好意思一拥而上的自示胆怯,其中一名偏将硬起头皮,一声呼哨,带着一百余名军士迎了过去,这些车夫每一个都长得高大魁梧,一看就知是群力气过人的壮汉,是以他一开始便打起了四个对付一个的主意。 这偏将很是机灵,因对方都空着双手,不象是要厮杀的样子,他便也扔去手中兵器,以免动起刀枪来令事态不可收拾,随他冲上的两百余军士也有样学样的扔下兵器,四人一组,各自认准一名车夫,直扑了过去。 “这偏将很是机灵,怕捅大漏子不敢用兵器,也正是他这份小心,给他和那些军士留了条性命。”图成欢笑了笑,举在半空的手掌忽然一停。 那些车夫明明没有一人抬头,却突然跟着图成欢的动作一起停步,几十人猛一停步,两手交叉反剪在后,挺胸昂首,笔直而立,顿时就如在原地插了几十根木桩般,那一百余名军士逮着机会,每四人对付一个,抓住这些车夫的肩背臂膀,便要把他们按倒在地,可才一使劲,军士们立即吃惊的发现,无论怎么使足力气,而且还是四人对付一个,竟不能拽动这些车夫半分,甚至连他们反剪在后的双手都无法扯动。 “这就是——蜻蜓撼石柱。”图成欢一声冷笑,高举向天的手掌开始慢慢反转。 军士们拽车夫不动,这些车夫却突然动了起来,只听他们齐发一声喊,魁梧身躯猛的一振,压在他们身上使劲拉拽的四名军士立即一个趔趄,同时,车夫们背负在后的双手突然探前,或扼喉,或锁臂,单手使力,老鹰擒小鸡般各抓一名军士,往地上重重一掼,同时两腿交叉,横扫过另两名军士的腿脚,肩膀一顶,一勾一绊,又把那两名军士都扫倒在地。 剩下那名偏将见一百多名部下眨眼工夫就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差点就要去揉自己的眼睛,一名车夫忽然对着他直跑过去,凌空一个横身,整个人如一段横木般重重撞在这偏将胸腹处,不等落地,这车夫手脚齐动,双手斜抱着那偏将的半身,两腿绞紧一缠,人在半空中又是一个翻身,那偏将头上脚下的被转了个圈子,整个人象破布袋似的被扔进了看呆眼的守军之中。 一旦出手,这些车夫便不再停下,打倒那一百多名军士后,他们立即又往城门下扑去。 “放心,我这些力士出手很有分寸,不会向你的军士下杀手的。”图成欢高举着手,好整以暇的安慰着铁成厥。 “这些车夫不都是货行里那些干力气活的苦力吗?他们也是黑甲骑军?”铁成厥根本没去听他二人的说话,因为他已认出了那些车夫的身份,连逢惊变,就算城里再变出一群黑甲骑军他也不会有多吃惊,可看见这些人仿佛突然高大的身材,还是震惊道:“这些人我都见过,他们的个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高大?” “因为你根本就不曾仔细留心这些干力气活的苦哈哈,当然了,除了发花痴的怨妇,谁又会真的去盯着一群苦力看?”图成欢淡淡的解释,“这些年实在是苦了这些壮士,要藏匿住过去的身份不是难事,可要藏住他们天生魁伟高大的身材,不被人起疑心却是件难事,可这些沙场猛士不但都心甘情愿的藏身在货行里,做那些在世人眼中最低贱的苦力活,平日也极少在人前露面,就算是在搬运货物时,他们也都故意佝偻起身子,十几年的佝偻埋首,听着容易,其实却是谈何容易,可这些力士都做到了,其中辛苦,岂足为人知,但他们从没有过一句怨言,因为这份艰辛,正是为了报效我们的主公!” 图成欢淡淡语气里透着股怅然,铁成厥虽不算是什么爱惜部下的好官,可他也能听出来,这是一位宿将在为心爱部下所做出的牺牲而痛惜。 “铁成厥,也正是这份隐忍和忠心,才能令你这样的识时务者都为我黑甲而动容,这一点,我很得意!”怅然过后,却是最得意的自豪,“直至今日,这些力士终于可以在人前昂首挺胸!让所有世人知晓,他们不是什么平庸的货行苦力,而是我黑甲军最孔武精壮的部曲,每一位都可以一敌百的,力士营壮士——百人力!” 图成欢极得意的说着,举高的手掌慢慢往下翻转,他的动作并不算太慢,但那些百人力大汉的动作却要更为迅速。 如果说几十人对阵几千人是种勇气,那几十人皆赤手空拳的对阵几千人便是勇猛。 挡在城门前的还有几千名军士,在城内外黑甲的气势威压下,他们的战意和士气原就勉强,可这毕竟是数千人的军阵,但那几十名百人力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冲了过来,一被这些百人力大汉发力冲阵,守军阵容竟立刻被冲撞得单薄,这些百人力的进攻方式很简单,冲!撞! 冲刺的惯力加上他们天生的巨力,几十人就象几十柄巨大的铁锤,重重捶打向守军阵容,每一名被他们正面撞中的军士都毫无例外的向后倒跌飞出,带着惊叫和痛呼把身后军士的队列撞溃。 几十名百人力,恶浪般冲撞向数千守军,在突进至入守军阵列后,百人力的攻击招数忽然又变成近身战中最难防范的肉搏摔交,守军们只要被他们一近身,无论是躲闪还是反击,肩背部总是逃不开他们的随手一抓一按,然后这些军士就象小孩似的摇摇晃晃的离地而起,又头晕脑涨的被用力掼出。 各种近身擒拿摔交的招式从百人力的两膀间层出不穷的使出,托肘,过肩,提腰,背摔,这几十道身长体阔的身躯施展的却是灵活至近似于诡异的动作,虽是赤手空拳,可使持兵刃的守军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进攻,不但是力大无朋的臂膀,这些百人力全身上下每一处部位都能在人群中发起灵活凶猛的进攻,肩顶,膝撞,肘击,头捶,就连他们的双腿也每每能出人意料的把挡在面前的军士勾绊得摇摇晃晃,似乎,他们每一步的跑动都是一种独特的进攻。 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军士惊叫着被凌空扔出,砸入己方人群中,而这几十名百人力就穿插在混乱的人群中,把对手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混乱扩散得更大。 “艺精于勤毁于嬉。”城门上的拉木独看的眉开眼笑,得意掉了句问,又笑道:“你们瞧,那一个个被抛得满天飞的军士,象不象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原来这十几年的搬运活计,都被这些百人力壮士当成了操练,铁大人,您也不用看得满头大汗,百人力们用的都是黑甲猛士朗昆和骨扎力传授的摔交角力功夫,挨着一下虽会半天爬不起来,性命却能留住。” 铁成厥却在盯着图成欢慢慢翻转的手掌看,虽然城下守军一片狼狈,他还是赌气般道:“图老爷子,你这只手已经翻转一半了,我就不信,那么点时候,这几十条蛮力汉真能打倒我几千守军,再把城门给打开了!” 图成欢笑笑,“看下去你就明白了。”高举的手掌依旧慢慢翻转,缓慢,却无半分停顿,日光下,他的手掌仿佛也象是一面举高的黑甲战旗,正掌控着这座城池的生死荣辱。 铁成厥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满头华发,看似慈和的老朋友,其实是名摧城绝户的恶将,破军星图成欢的名号,从来都是黑甲骑军对敌的最大威慑,每次攻城掠地,只要对方敢有一点顶撞,那破城之后,这座城池就只有人头滚滚,血泊成河的结局。 幸好,今日这位黑甲老将的心底,杀意并不浓烈,除了因为他心里对这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老友,还存着那么一点故旧情分外,铁成厥今日的不识时务,看在图成欢眼里,不但不是顶撞,恰是对他们黑甲骑军的推崇,所以眼前这场进攻,也只是一场带点卖弄的儿戏。 当然,也十几年的隐居之地, 果然,这些百人力并不是真的托大到要和几千名军士硬抗,他们这种蛮力和巧劲并进的冲撞只是为了在人群和城门前打开一道缝隙,一名冲得最快的百人力在连续突入,接连扔出六七名军士后,丈余高的城门离他只有十几步远,这百人力脚步一停,一手抓住上身衣衫用力一扯,衣衫破碎处,顿时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令人惊异的是,他精赤的上半身还密密缚绑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铁链,从喉下一直盘到腰间,看去就象是一条巨大的蟒蛇盘旋在一块狞恶山石上,而这凶蛇的蛇信却是条一尺长短的精钢锥爪。 一手撕裂衣裳,这名百人力随即又扯落缠挂半身的铁链,一挥一甩,铁链迎风抖开,竟有丈余长短,铁链尾端呈一弧形扣换,腰带般牢牢扣在这百人力腰间,只见他一手扶着腰间,另一手抓着铁链前端锥抓,往前用力一掷,铁链如有灵信般直射城门,尺长锥抓带着呼啸劲风,擦过数名军士耳际,夺的一声,锥锋深扎入厚木城门半尺,锥抓紧勾门闩。 锥抓一勾住门闩,这百人力双手立即紧抓住铁链,人往后倾,手指粗细的铁链登时直线般绷紧,百人力运力一拉,咣的一声,丈余高的城门虽未被这一下拽倒,但缝隙间所积的灰尘已扑簌洒落。 “难道他想拉塌城门?”军士们全都惊呆了,看看灰土洒落的城门,再看看紧绷如弦的铁链,每个人都想到,有这股巨力,便是拉塌城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军士们发怔间隙,又是数十条锥抓铁链直射城门,不间断的劲风呼啸中,每一条铁链都准确无误的勾抓住门闩,每一条铁链呼啸射出时,丈余高的城门厚木上都发出一声哀呼般的破碎声响,很快,几十名百人力已齐唰唰并成一排,几十条铁链笔直横空,丈余高的城门孤零无助的就象是一名被锁链缠住全身的犯人,所有百人力半身斜倾,双臂用劲,肌肉贲凸处,臂腕上缠绕的铁链仿佛随时都会被绷断般鼓起,然后,就在城上城下数千人的呆呆注视中,这几十条大汉齐声暴吼,几十股天生巨力同时拉拽,轰的一声,早就不堪负荷的门闩逃命似的分裂成无数散碎,四下激弹,丈高城门摇摇晃晃的发出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带着不甘,重重砸于地面,震得满地尘土飞溅而起。 尘埃落地,城门外,重重黑甲近在咫尺,向着城内目瞪口呆的人群森森而笑。 此时,图成欢高举的手掌也恰翻转,四指握拳,却将拇指向着数十名百人力赞许而翘,“这便是——易如反掌!” “今日,这些壮士只是牛刀小试,异日倒在我黑甲面前的,将会是幽州城门,铁成厥,其实我很希望,当幽州城门坍塌而倒时,在那些惊慌绝望的人群中,不会有你。” 大概是要给满脸震惊中的铁成厥留点面子,图成欢故意不去看他,背负着双手,傲慢的俯视向城下静无声息的守军。 城门倒下时,铁成厥仿佛也被几十名大汉用巨力拉拽得摇摇欲倒,但听到图成欢这一句话,他却突然站直了身子,“不过是一扇城门而已,城门倒了,城内还是会有站着的大辽军士,霸州如此,幽州也会如是。” “我懂你的意思了。”图成欢叹了口气,“不管我今日怎么卖弄,异日我黑甲大军呈兵幽州城下时,你大概都会守在幽州城内,倒也是,既然转了性,若还反反复复的不能把这臣子节操贯彻始终,那又何谈忠心二字。” 他摇了摇头,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负起双手,慢慢的往城下走去。 城门下,几十名百人力已收回锥抓铁链,若无其事的退到一旁,十几年的静默,已磨砺去了他们的好胜和虚荣,而这种懂得隐藏锋芒的沉稳,也使这几十名力士变得如是收入鞘中的利刃,不出则已,一出惊人。 正如这破门一击,其实已震慑了全城守军,就连唯一还能保持镇定的苏其洛,实则也在暗暗心惊,有这股糅合了粗暴和灵巧的巨力,幽州城门只怕也迟早会坍塌于尘土中,他不会去担心那位公主的成败,也不介意铁成厥如何作为,即便这位霸州太守转身又变回了懦弱性子,他也不会太在意,可他苏其洛所真正效忠的那位主公,无论形势如何急转,却一定会出现在幽州城内,与那位他并没有多大好感的公主共抗黑甲骑军,而这恰恰是他此刻最为担心之事。 幽州军的实力,到底能不能抗住集结后的黑甲骑军这摧城一击? “辽国这支常战常胜的黑甲骑军的战力,实在是远胜于州军,拥有了这样强横的部下,也难怪拓拔战会萌生反意。”苏其洛轻轻叹息着,只觉自己已无必要再去审视城外密布连天的黑甲大军,这般悬殊的战力,便是知己知彼,也只会使人心生绝望。 绝望的不止是苏其洛,霸州守军在城门坍塌后,也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倒地的军士忍着全身酸痛爬起,慌慌张张的往两旁散开,生怕挡住城内黑甲的出城铁蹄。 有几名军士不知是摔昏了头还是吓慌了神,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后,头昏脑涨中竟向城门外的黑甲大军走去,而他们的手中还都握有兵器。 城外,黑甲大军齐整肃杀的阵容中,忽有几名骑军悄无声息的催动坐骑,往两侧散开,幽灵似的游离在军阵外。 缓步走下城楼的图成欢看见这几名霸州军士慌乱中走向城外,大喝道:“敢持兵刃近身我黑甲军阵,不要命了!给我退回来!” 几名走错路的军士吃了一惊,可不等他们慌张退后,几支箭矢已破空射至,毫不留情的贯入这几人胸前,一箭穿胸,将他们射死在城门口。 马蹄声轻轻响动,那几名游骑又无声无息的踱回军阵,很快消失于层层黑甲之中,似乎,这追魂夺命的冷箭从未离弦而射。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十) 眼看同伴顷刻间被射死在城门口,其余霸州军全都慌了神,呼啦一下都握紧了手中兵器,紧张的瞪视着城外,但这却不是他们有勇气与黑甲大军一战,而是谁也不知黑甲骑军会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攻势。【 】 城外黑甲冷冰冰看着这些仓皇失措的守军,排在第一列的几名黑甲骑军忽然一抖缰绳,做势要冲入城内,守军立刻吓得往后倒退,不少人甚至脚一软,当场坐在了地上,刚握紧的兵刃也随之撒手。 那几名黑甲骑军却勒停了坐骑,他们得意的看着往后倒退的军士,扑哧一声冷笑,指着城门前仰后合,很快,笑声越来越响,猖獗泛开。 听到这种狂妄至极却又是铺天盖地的笑声,霸州守军竟不敢正视,手中兵器随着最后一点血性软软垂下,那名被百人力打倒的偏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可看着四周退缩的同伴,他也只能慢慢低头,最后,索性连眼睛也闭上。 图成欢皱起了眉,当然,他绝不是在为这阵狂笑不满,更不是为了那几名死去的守军痛惜,“原来那家伙也赶来了,腿脚倒是挺快。”图成欢转过头去看铁成厥,“铁大人,我今日是真的不想见血,可惜,总有意外。” “你该知道,我那几名军士没有敌意?”铁成厥涩然道:“就算你要助拓拔战谋反,也别忘了,你们也都是辽人,这几条辽**士的性命,在图老爷子眼里只不过是意外? “我说的意外不是指这个。”图成欢呵呵一笑,“再说了,我也没有下令杀人,这个嘛,就只能怪那几名军士吓昏了头,竟敢手持兵刃接近我黑甲军阵。”图成欢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随即又一指城外黑甲,“刚才放冷箭射杀你军士的也是我一个老朋友,黑甲上将,冷箭游骑营统领木砾,这家伙和他的部下阴得很,每次开战都喜欢游离于战场之外,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冷箭偷袭敌军,听说这些年这家伙一直带着他的部下在最偏远的塞外当游牧猎户,还以为他至少要过半月才能赶来集结,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凑热闹了,铁大人,我说的意外,指的是这个,至于你同为辽人这一说吗…” 图成欢淡淡道,“黑甲眼中所见,先是主公,再是袍泽,而和我们做对的,不论辽人汉人,都是敌人,那几名军士,就算无意,但他们挡了我们的道,就要死!” “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铁成厥满嘴发苦,他可以不理会图成欢的威胁暗示,却不能不重视黑甲骑军一次又一次展现的可怕实力,“城外都已经囤了十几万人,你们还想再等谁?” “黑甲集结,当然是要集结起所有人了,知道我这破军星就在霸州城,所以老兄弟们都赶过来凑个热闹,这随便一聚,就有了三名黑甲上将。”图成欢笑了起来,“看来铁大人是不耐烦了,只想快点把我送出城,这十几年交情,原来也终需一别。”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铁成厥,又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而且是在幽州,是不是?” “是。”铁成厥迟疑着,一时甚至不敢与图成欢的目光对视,却缓缓点头,“我们会在幽州见面的,图老爷子。” “好,好吧。”图成欢也点点头,“敌我已分,话又说到了这一步,最后还能对你说的,大概也只能夸你一句勇气可嘉了吧。”他又看了似乎在不停发抖的铁成厥一眼,笑了笑,背着双手,慢慢走下城楼,冷火寒和拉木独等人也跟着迈阶而下,临走前,他们也都微笑着看了铁成厥一眼,笑容里没有太多的嘲讽,只有淡淡的怜悯,似乎在看着一个不自量力,却又刚给自己惹下大祸的淘气小孩。 走到城下,自有黑甲骑军为图成欢等人牵过坐骑,然后,这群黑甲老军便在霸州守军满是敬惧的目光和城外黑甲的大声欢呼中,大摇大摆的策骑出城,没有一人敢上前拦阻,霸州今日能免去破城大祸,已该额手庆幸,又有谁敢向这滔天的黑甲气焰行飞蛾扑火之事。 至少,今日没有人敢。 “铁成厥!”图成欢傲然出得城外,行出几步,忽然一勒坐骑,回望城楼,高声道:图成欢决烈杀伐,从不行优柔之事,但我素来重情,更敬重忠义臣子,你挡我黑甲的道,我必杀你!来日沙场相逢,如果你落在我手中,我会饶你一次,只有一次!算是还报这多年相交,反之,若是我落在你手里,老朋友,不必手下留情!” 说完,图成欢一声长笑,举臂喝令,“弟兄们,黑甲集结,起道上京!” “是!”十几万黑甲骑军同时举臂相应,黑色臂甲林立如枪,随后,十几万人扬蹄催马,万马踏蹄下,仿佛一整片黑色大地甩动尘烟,驰骋去北。 眼看黑甲去远,铁成厥整个人都如虚脱一般,砰然坐倒在城楼上,身上衣裳被汗浸得湿漉漉的,好象刚从水里捞上一般,“我这霸州城总算是躲过一劫,可幽州的大劫,才是刚刚开始啊。”又向苏其洛苦笑道,“要做个有骨气的好官,还真是难啊!” “是很难,可大人毕竟做到了。”苏其洛也早汗湿衣衫,勉强笑道:“大军压城,大人尚且能不屈强威,已是难得,只是…”他看了看城下惊魂未定的守军,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忽然凝固,即使真要出兵幽州,可这样一支已被黑甲骑军完全摧毁士气的军队,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不要怪军士们,实力相差实在悬殊,面对那十几万黑甲大军,谁不害怕?”铁成厥摆了摆手,“比起我这个太守来,军士们已经强太多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刚才不奉我令,还敢去拦一拦那群力士。” 苏其洛缓缓摇头,“军心已丧,只怕是…” “只要还能留得性命,我们就还有一线机会,如果刚才图成欢真的下狠手杀光我霸州军,那我们才算是真的一败涂地。”铁成厥虽然已瘫软在地,却不象苏其洛这么灰心,“军心的事我们不必操心,只要把霸州军带入幽州,我想那位公主会有办法重振士气,你不是说过吗?公主身边有高人。” “对!幽州公主,她当日走投末路都能激起幽州全城胆略对抗拓拔战,我霸州军的低迷士气,她或者是护龙七王,一定会有办法重振。”苏其洛愁眉一振,面露喜色,让他高兴的不但是铁成厥的主意,而且他已可因此而确定铁成厥的勤王决心,一时激动,苏其洛欣然道:“大人今日作为,令其洛刮目相看。” “该令人刮目相看的,该是其洛你吧?就连图成欢,冷火寒那几个黑甲上将,不也都对你另眼相看,说你深藏不露吗?”铁成厥侧过脸,好象第一次认识苏其洛似的看着这个心腹,“我这几年大概真是活的糊涂,往深处想想,你的来历确实可疑,以你的才干在哪里都会有人收纳,偏偏会冻昏在我的门前,入得我府,还处处能投我所好,一直从书吏做到知事,这许多巧合,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有你那柄鱼肠剑,身怀这等宝物的人,又怎会落魄到冻饿昏厥?” “大人…我…”苏其洛脸一红,吞吐难言,有心隐瞒,但想到铁成厥今日对他的担待之德,又不忍再欺诳。 “算了,你真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我今日出的丑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件,两员黑甲上将,一个是我多年至交,一个在我军营了那么多年,真是想想就丢人啊!”除了苦笑,铁成厥脸上似乎已没了别的表情,“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想封赏冷火寒,怪不得他那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原来是在笑我有眼无珠。” 他停了停,又道:“都到了这一步,我也懒得再向你追问什么,我想,其实我只需要知道,你和黑甲骑军不会是一路就够了,是不是?” “多谢大人包容。”苏其洛双手抱拳,深施一礼,心里但觉铁成厥今日的表现着实可圈可点,于往日相比简直如脱胎换骨,太守大人此时看着一副颓废无奈,似比平日更为不堪,实则心静如水,战意不失,更难得的是,对事态的轻重缓急也分得清清楚楚。 “有件事情我很奇怪。”铁成厥转过话头,“我霸州离幽州甚近,图成欢既然是要助拓拔战谋反,那他今日如果直接打下霸州,便可与上京城的拓拔战遥相呼应,日后拓拔战南下,他也可占霸州与拓拔战成犄角之势两侧夹攻,可为什么,图成欢今日竟会就这么离去?要说他不杀我是还念着一点旧情,我会相信,可说他不攻霸州,是因为对霸州存了点香火之情,我就不信他会有这点妇人之仁。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不想占领霸州,可拓拔战迟早要去攻打幽州,他大了先一步赶去幽州当路先锋,为什么却要千里迢迢的先赶去上京城,这两头往返,长路行军不是白耗力气和粮草吗?他这百战老将,不应该看不出其中利弊。” 得铁成厥不再追问来历,苏其洛宽下心来,潜心思索片刻,沉吟道:“我想这应该是与公主那份诏书有关,也许在几天前,图成欢确实有占下霸州的打算,否则三天前那面黑甲战旗不会出现在霸州城外,又故意等了这三天,等集结起十几万黑甲大军来才出城,但在看到公主的诏书后,图成欢却改了主意。” “你的意思是…”铁成厥思索道,“图成欢担心这份诏书会对拓拔战不利,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 “便是如此,因为图成欢在看过诏书后一定会立刻明白,公主这份诏书不但会使拓拔战声明狼藉,也会激起辽人的敌忾之心,连大人您在看到这份诏书后都…”说到这儿,苏其洛忽察觉失言,忙咳嗽几声,面露尴尬。 “你就直说吧,连我这号人看了诏书后都明白不能再做墙头草,又何论别人?”铁成厥倒无所谓这个,却因苏其洛的分析明白了关键之事,“图成欢是怕各路州军会纷纷响应公主号召,勤王幽州,所以他才要集结大军,浩浩荡荡赶赴上京,为的就是要故意一路招摇行军,让所有辽人都看到黑甲骑军的真正实力,以此震慑辽人胆魄。” “看到辽境内突然又出现了这一路黑甲大军,辽人们哪会不大吃一惊?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有心前往幽州,也要再掂一掂其中利害,从长计议。而且拓拔战隐藏的,也不会只有图成欢这一路人马。”苏其洛叹了口气,“这几日里,恐怕辽疆各地,都有黑甲源源不断的赶赴上京城。” “要是这样,公主写这份诏书的目的,岂不就全成了泡影?”铁成厥动容道:“这群黑甲老军不但忠心不二,还能在事态变化时自行布局,为拓拔战消除潜在危机,实在是群可怕的角色!”他越想越心惊,“拓拔战有这群黑甲老军相助,实力强增何止数倍,这样算来,公主与拓拔战这一仗,又还能有几分胜算?”他走出几步,看向城下,那些守军都对着坍塌的城门发怔,也有几人正抬头看着他这太守,目光中流露的却都是一片茫然。 “其洛,你说,算上我这一万霸州军,幽州——有没有可能抗得住这股黑甲逆流?”铁成厥回过头,重重问。 “这个…”苏其洛又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请恕其洛实在不知,也实在不敢妄自揣测,我想,无论是谁,都无法对此预测。大人,其洛只知,无论胜算几何,如果我们全心尽力,就算事败,也可问心无愧。” “是啊,这么悬殊的实力,又有谁敢深想?”铁成厥沉重的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个时候,也只这问心无愧,全心尽力这八字,才是我这一方太守该想的,其洛…”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听你口气,你仍想陪我一起去幽州吗?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不是辽人,所以你完全置身事外,为什么,你还要陪我同去?” 第一百零三章:黑甲集结(十一) “于公于私,我都会陪大人同去幽州。【 】”苏其洛坦然道,“于私,其洛与大人有数年主从之义,我汉人有一句老话,滴水之恩报以涌泉,只凭大人对其洛的照拂之情,就值得我把这条命送在幽州,更何况,只要尽心尽力,这一仗我们也不一定没有赢的机会。” “原来我们的主从之情还只是私?其洛,在你心里,你的来历,还有在你身后令你真正认同效忠的那股势力,才是你心里的公义,对吗?” “大人海涵。”苏其洛笑笑,“如大人所言,其洛身后确实另有一股势力,但无论是我还是我所效忠之人,都不会坐视黑甲气焰独霸辽国。” “是这样?”铁成厥缓缓点头,他知苏其洛心有顾忌,有些事情不能明说,往四周一看,见城楼上那些先前被冷火寒等刺客制住的守军都还楞在原地,铁成厥喟然摇头,经过今日之事,自己算是被半逼半悟的铁下心要助公主,可霸州军却都被吓得惊魂不定,在领兵前往幽州之前,就算他没本事使士气重振,也要尽量稳住军心。 “大家下去休息吧,先把受伤的弟兄带去疗伤。”铁成厥叫过城楼上那些守军,温言道:“传我令下去,今日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死去的兄弟也即刻厚葬,按阵亡加倍抚恤家人。” 他从怀中摸出太守印信,递给一名军士,“你速去监牢,立刻把雷云郯雷副将放出来。”想了想又道:“如果雷将军还怨恨本官,那就问他一句,愿不愿意陪本官把命送在幽州。” 等守军都下了城楼,铁成厥走到城跺边,随手抚着嶙峋城壁,这城墙很久没有修补了,随手一摸,便能掰下几片灰白,铁成厥叹了口气,这几年里,他这太守实在是当得太不称职了,沉默片刻,他缓缓道:“其洛,我再怎么愚钝也知道,你屈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和你身后的人一定另有目的,但不管你们想从辽国这场浩劫中得到什么,我都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也不管你身后之人是谁,就算到了幽州,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来历。” “大人是想…?”苏其洛轻声道:“请明言。” “替我传句口信给你身后那位人物,我无所谓他这些年在暗中对我做下的事情,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他能罄尽全力,助我大辽渡过难关。” “大人放心,其洛可以保证,我和我所效忠之人,早已决定会全力相助幽州。” “好。”铁成厥沙哑着声音,慢慢道:“那我也保证,如果辽国能渡过此劫,不论你们要的是什么,就算公主给不了你们想要的,我也会尽力给你们。” “大人赤诚心意,其洛替我家主公先行谢过。”苏其洛长身一礼,郑重道:“也请大人放心,我们要的东西并不多,其实我们想要的,只是中原江山可以不再遭受更多的战火**。” “你们要的确实不多。”铁成厥心有所感,目光飘忽掠向远方,“还以为汉人历经唐末乱世,早已人心凋敝,想不到忠义卫道之心从来不绝。”正感叹着,铁成厥不知看到了什么,额角青筋起伏,忽然在城壁上重重一拍,激起碎屑四散,“天下虽广,拓拔战不亡,黑甲战火终将遍焚四野!” 城外,黑甲大军虽已远去,但十几万黑甲过兵声势何其浩大,极目眺望,仍能清晰看见那一片黑甲所带起的尘烟高扬不散,势如一条庞然黑龙,在大地上翻绞而过。 “图老哥!”大举行进的黑甲骑军中,一名骑军游鱼般在队列中左右穿梭,向在前领军的图成欢快速追近。 “这厮比我也小了没几岁吧?真是要把我越叫越老了!”图成欢无奈的向跟随左右的子侄摇了摇头,一勒缰绳,放慢了马速,“存心不理他吧,还真怕他一路老哥的把我叫到上京。” 他的子侄们都笑了起来,拨马散到两旁,给追上来的那名骑军让开道,那名骑军也是五十岁上下的半百老壮,身材精瘦如少年,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赘肉,马上身形标枪似笔挺,身上也无兵器,只在背上负了一张狭长如刀的铁脊长弓,他的马背上左一袋,右一袋的挂满了一袋袋箭囊,此人两臂奇长,拽着缰绳的臂弯也如两张弯弓般狭长,似乎一伸手便能从任一箭囊内抽取箭矢。 这骑军策马来到图成欢身后,正要再招呼,让在左右的图成欢那些子侄们忽然一起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向那骑军高声喊道:“木老伯!” “别把老子叫那么老!”来人板起脸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我可要比你们家老头子年轻好几岁!” “要不我让小子们喊你一声大侄子?”图成欢笑咪咪的回过头,看了看来人马背上飞扬笔挺的身躯,似有些不服的撇了撇嘴,“老东西,十几年没见,身材倒是保养得好!” “你在霸州享福,我在荒原狩猎,这就叫各有得失。”来人看了看图成欢微微凸起的肚腩,得意的笑笑,向一旁的冷火寒和拉木独几人熟稔的打了个招呼,又皱起眉向图成欢问道:“图老哥,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不杀铁成厥,可我想不通,你今日为什么不肯占下霸州?得了霸州,我们就能做一支随时直插幽州的奇军,这个好处,你不会想不到吧?可别告诉我,你这屠城屠得欢的杀星这几年在霸州教子抱孙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心肠给磨软了?” “想不通吧?木砾小子!我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同为黑甲上将,我能做到破军统帅,而你只能当个冷箭游骑营一营统领的原故!”图成欢故意卖了个关子,又向冷火寒几人使了个眼色,“哥几个都别告诉他原故,让他一路憋到上京,闷死他!” “老家伙,十几年不见还是这脾性,就知道损人!”这木砾摇头苦笑,却也不再问下去,“卖你的关子去吧,老子辛苦带着冷箭游骑营千里赶来帮忙,你倒好,带着人来回折腾。” “你小子来得是挺快,连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会最后一个赶回来。”图成欢一本正经的点头,“这样吧,回头我一定替你向主公请功,等仗打完了,让主公赐你半亩地,我也私人敬送你两头猪,让你小子从此过上放猪种地的好日子。” “我可以送条狗。”冷火寒居然也来凑趣,“没有狗跟着,万一放猪放丢了怎么办?难道叫木砾这黑甲上将追着头猪跑,那我们黑甲骑军的脸面不就丢光了?” “你这刺客头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嘴皮子了?还不躲人堆里去!”木砾大怒,指着冷火寒就骂,还作势要抽箭去射他,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几个老友十几年不见,情谊却深,重逢之下都极欣喜,也顾不得在部下面前保持上将风度,嘻嘻哈哈的吵起嘴来,闹了好一阵子,图成欢收住笑,“木砾,你的游骑营也算是斥候,又是从最远的地方赶来,这一路过来眼界最广,消息也最灵,怎么样,所有黑甲是不是都已经在向上京赶赴?” “加上我们这一路,差不多都快集结了,老刀赤风和小澹台肯定是一路,他俩一个当马贼,一个当马场主,听说这些年还着实赚了笔大财。”木砾怪笑道:“等到了上京,老子非要从他俩身上好好刮一层油水!” “他们身上没油水给你刮!”图成欢哈哈笑道:“小澹台贩马是赚了笔钱,可一半留着买好马,一半都让赤风送到了我这儿,你回头看看队列中那许多攻城器械,你以为那些宝贝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用钱打造啊?” “赤风一边当马贼,一边给你这土财主送钱?”木砾有些愣神,想想又觉好笑,“你们几个还真是配合默契,只有老子最受苦,一个人躲在塞外。” 图成欢讥道:“还不是因为你从前凶名太盛?把你藏城镇里,万一被人认出来,那不是坏了主公的大计吗?” “我杀得人能有你这破军星多吗?”木砾耸耸肩:“还有那头夜鹰,他性子独,说不定早一个人躲到皇宫屋梁上,给主公守夜去了。” 冷火寒补了一句:“前几日我部下斥候看见一个黑甲大汉快马向北,应该是巨灵骨扎力。” “骨扎力?”图成欢感慨道:“十几年不见,这小伙子也快四十岁了吧?这些年别的兄弟我都不担心,就担心骨扎力这淳朴性子会吃亏,他这些年一个人隐居,也不知道过得怎样,还真是怪想他的。” “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惹我们的巨灵将军?”木砾长臂一舒,手中已拈了一支箭,一边翻转把玩,一边盘算道:“十名黑甲上将战千军里,霍家兄弟这几年都隐居在主公的封邑里,他们肯定第一拨赶到上京,这样算起来,大概也只有小秋这柄修罗枪不知道有没有动身了。” “小秋?”听到这个名字,图成欢面容上顿时涌出关注,显然,这是个令他很看重的人,“小秋会回来的,主公的霸业离不开他这柄修罗枪,只不过他身边还有些牵挂,也许会迟两天赶到。” “牵挂?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还是个瞎了眼的女人!”木砾却用很不屑的口气道:“我承认小秋是个人才,他的枪术军阵世无匹敌,修罗枪险,绝杀阵威,可这么个被主公寄予厚望的奇男子,居然整天为了个病恹恹的瞎女人牵肠挂肚,还一磨就十几年,他娘的!什么出息!” 木砾越说越不满,“记得当年主公准备用藏兵隐将术把我们都分散藏于辽境各地时,虽然大家知道这是为图日后大计,可被点到名字的人还是一肚子不痛快,谁不想继续留在主公身侧尽忠?小澹台当时还威胁主公说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跑,只有小秋,二话不说撒腿就走,连主公都看得脸发白,知道的明白他是要赶着回去陪那瞎婆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当逃兵去了。我听说他这些年都和那女人躲在一处山谷里,过着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天知道传旗黑甲能不能找到他!” “你别乱说!”图成欢不悦道:“小秋一定会来的,他隐居的地方就在辽境东边,当日他匆忙离去,只是耽心他女人的病势。临行前,他还特意把那处地界画了张图给主公,小秋能对女人重情,自然也会对主公守信。” “重情?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知道立不世功名,整天就知道心疼个女人?这算重他娘哪门子的情?”木砾摇头冷笑,“真不知道他那女人有什么好?不但是个瞎子,还一身绝症!主公从前为给这女人治病,费了多大心血?连老子都被派出去给那女人寻药,黑甲上下好一阵辛苦,才勉强把那女人从鬼门关给救下来。” “寻药又怎么了?这就是袍泽之情!”冷火寒冷冷道:“主公费尽心血为小秋的女人治病,那是主从之义,小秋的为人我最清楚,我也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要我说,小秋就是个异数,为了那女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见两名黑甲上将都替那小秋帮腔,木砾更是不满,“那瞎婆娘喜欢汉朝那个飞将军李广,他就改了自己的名号,称自己是艳甲飞将,每次上阵打仗,小秋都要先把他女人安置好,所有黑甲骑军都是黑甲贯身,偏偏他成天穿着一身够扎眼的绣花袍甲,还异想天开说这是为了万一他战死沙场,别人能立即一眼看到,然后告知他那女人,不必苦等他归来,这都是什么丧气话?我看他这次就算肯回来,也是为了替那瞎婆娘向主公讨药!” “够了!”图成欢突然动怒:“不要一口一个瞎婆娘的咒人!被小秋听见,他不计较我也要跟你翻脸!你自己是个皮肤滥淫的俗物,不懂男女至情,就不要去菲薄他人真情,你也一把年纪了,除了射得几手箭,就知道背后指摘同袍,你倒是有出息?别忘了,当年主公就曾经历丧妻之痛!难道在你眼里,主公也是个异数?” 见图成欢动了真怒,又说出主公当年痛事,木砾嘀咕几句不再做声,拉木独和图成欢的几个子侄自然上来打起了圆场。 图成欢和冷火寒一起瞪了木砾一眼,孩子闹气似的拨马行前,都不肯再理他,往前行了一阵,木砾自知理亏,和拉木独几人说了几句,居然也象孩子似的又老着个脸皮凑了上来,“听说护龙七王里的老五将也很会使枪,不知道跟小秋比,谁更胜一筹?” 图成欢和冷火寒又一齐回头,很是错愕的看着他,忽然一同失声而笑,木砾一脸尴尬的陪着嘿嘿笑了几声,又用他那奇长的手臂挠了挠头,“管他那么多,真打起来,老子抽冷子一箭射死护龙将,免得小秋的娘子担心!” “你这老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太嫌!这么多年也不见改!”图成欢指着他一通笑骂,笑了一阵,图成欢笑声低了下来,“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虽然与我黑甲结下深仇,可我并不讨厌他们,因为这几个小子对耶律德光的忠心,的确令人佩服!” “这就是各为其主,是可敬之敌,也是必杀之仇!”冷火寒冷冷笑道:“看在他们也懂得忠义道的份上,杀死他们的时候,我会尽量不让他们死得太难看。” “说得对,各为其主!黑甲荣耀,主公雄图,不能被护龙小辈阻挡!要怪,就只能怪他们不该遇上耶律德光!”图成欢眼中杀气突现,猛一打马,冲骑向前,“弟兄们,此去上京一路,都给我举高战旗,**杀气,用我们黑甲骑军的铁蹄,好好震一震这脚下大地,让所有辽人都看到,我黑甲集结后的真正声势,再让他们掂一掂,敢不敢把他们的性命,再挡在我军战旗之前!” 十几万黑甲齐声喝应,高举旗帜,蹄踏大地,奔流扑前。 “好一个破军星,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木砾恍然一笑,也一拍坐骑跟上,随声高喝:“冷箭游骑营听令,沿路戍卫,游骑四顾,凡挡我黑甲行军者,射杀!” 七月一,霸州城外; 黑旗聚将! 三日内,各路黑甲四方涌至。 七月三,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破军星图成欢,麾力士营猛士百人力出城! 同日,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密杀刺客冷火寒,麾百名密杀营死士,归队! 同日, 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魔手长弓木砾,麾千名冷箭游骑长弓手,归队! 三日聚将, 破军星集黑甲骑军一十八万,急赴上京!沿途大造声势,震动辽疆,所过州城辽人但见黑旗者,心胆皆惊!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上) 一面又一面黑甲战旗,遍插辽疆! 一骑又一骑黑甲骑军,峥嵘归队! 每一面黑旗,都为拓拔战唤回一队旧部,数日之间,辽疆遍地,战旗林立,黑甲争鸣!力敌百人的猛士!独战千骑的名将!一部又一部名动天下的虎狼之师!在隐迹多年之后,重披战甲,驰骋铁骑,呼啸而出! 一代枭雄深藏十几年的藏兵隐将术,终在此一朝,一鸣惊人! 黑旗招摇,黑骑四出,每一列黑甲归队,皆能震动一方地界。【 】 唯有一面黑旗,在一处幽静,悄悄而立。 草原之边,是为山,荒漠之沿,现碧翠。 这是一处离乱世仿佛很远的山间胜景, 青山叠翠,碧水相挽,谷坳幽深,林间花鸟,染一片翠绿,飘一缕芬芳,青山,碧水,谷坳,林间,天然相谐,在世道之外构出这一方世外桃源,便是那一面招摇四方的黑旗,也似乎感染了此间安逸,平静的不起波澜。 “黑甲战旗?” 林间泉旁,亦有一名男子,向黑旗静静而视,轻轻自语。 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眉目清朗,麻衣宽袍,清淡得仿若是从不问世事的山野闲人,然而,他看着与此桃源胜景格格不入的黑旗时,目光并不陌生。 男子姓秋,名意浓。 秋意浓。 这个名字给男子惹过很多麻烦,他的袍泽们总爱取笑说,这是个青楼头牌姑娘的名字,还有他的主公,当初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也楞了很久,幸好主公不象袍泽们那么粗鲁,不但没有当堂爆笑出声,还立刻用茶盏挡住了不停发颤的嘴唇,后来,主公也极体贴的从不连名带姓的称呼他,而是很亲切的喊他小秋。 男子很无奈,但不管被袍泽们如何取笑,他都不肯改了这个名字,因为他虽然确实姓秋,但这个名字却是在年少时,一个深秋雨天,他的授业恩师亲自为他所取,为了能怀念那位他此生最尊敬的恩师,他永远不会更改此名。 当然,在师父刚给他取这个名字时,他也曾苦着脸抱怨说这个名字酸溜溜的太难听,应该是诗人或隐者的名字,而他的理想是成为天下名将! 于是,他半撒娇半威逼的要师父给他换个名字,但师父却揉揉他的脑袋说,给唯一的爱徒取这个名字并不是有感时节,一时兴起诗赋雅兴,也不是希望爱徒真的去当个诗人或隐者,意浓二字,其实指的是他这徒弟的性子。 师父说,你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性太过痴迷,一旦专注于某样物事或喜好时,那就会变得再也不肯放下,所以,便给徒弟取了意浓二字,希望徒弟日后万一深陷某事,无法自拔时,能想一想为师给你取这个名字的警醒之意。 当时,他使劲的挠着脑袋,好奇问,难道专注不好吗?若无契而不舍之心,那又怎能学到师父莫测高深的枪术和兵法? 师父笑笑,轻轻道,有时候,男人应该学会放下。 他立即问,什么事情是该放下的? 师父没有再回答,叹了口气,默默看向远方,眼神也忽然变得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里面究竟含了些什么意味。 远方,是中原,那里,是师父的家园。 他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可他并不太清楚师父的过去,只知道师父是名汉人,没有亲人,也没有儿女,就一个人,带着一柄长枪,来到了草原,然后在一群恶狼的利爪下救出了因为贪玩而从家里跑丢的他。 师父收养了他,教他枪术,教他兵法,因为他只记得自己的姓氏,所以在那个深秋雨天,师父还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秋意浓。 不知道,师父给他取名时,心里是不是想到了情到深时意转浓这一句话。因为师父很少说话,除了教他枪术和兵阵口决,师父便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怀抱着长枪,线条硬朗的脸庞上无喜无悲,静静的凝视天际。 无可否认的是,师父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准,一眼就看出了徒弟天性中最执拗的痴。 那是一个夏天,师父突然要回中原,那一次的行程似乎很凶险,师父不肯带上他,于是把他安置在了武州城里,那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一座安静的院落,临行前,师父忽然变得很罗嗦,不但从集市里一趟趟买回了很多米粮油盐,还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叮嘱他一定要背熟枪术和兵阵要决,又说如果师父半年后还不能回来,那他就要回自己的家,反正师父已经把自己会的本事都教给了他,有一天,他一定会。 他能感觉到师父的关心,但他认为自己长大了,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尤其听说中原战火正酣,正该让他去狼烟中好好闯荡一番,所以他一个劲埋怨师父不肯带他同去中原。 师父笑笑,还是揉揉他的脑袋。 第二天清晨,师父悄悄离去。 醒来后,抱怨了一阵师父的不辞而别,曾是孤儿的他却也习惯独居的日子,每日除了练习枪术,便是翻看师父留给他的几本兵书,一步都未离开这个院落。 他不想师父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他是师父唯一的徒弟,师父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院落外便是大街,常常能听到一大群孩童们的嬉笑打闹声,在重复了一个月练枪读书的单调枯燥日子后,他很羡慕院外那些孩童的玩闹,也很想出去和他们玩在一起,却怕自己一下玩起了兴,耽误了练枪和学兵法,师父不是说过吗,他这性子太过痴迷,如果只是痴迷练枪还好,万一痴迷了玩乐,那就没脸去见师父了。 而且,他也实在担心,如果真和那些孩子混熟成了伙伴,那当他们问起的他的名字时,他该怎么回答? 不敢想象,如果那些孩子们听到了他的名字,笑声会不会更大。 于是,他也开始和师父一样,在练完枪,读完书后,便怀抱着长枪,看似安静的坐在院落里,其实却是在聆听街上的喧闹。 几日后,他发现,每日清晨,院落外总会有一阵细微的笃笃笃传来,慢慢的接近,又慢慢的走远,直到午后,这奇怪的细声又会原路返回,一日一日,周而复始。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中) 等听得多了,他又发现,孩童们的嬉笑总是伴随着这阵细声一起喧闹,很开心的笑,好象是有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每天从他院墙外经过。【 】 那些欢笑让他很向往,于是,在一个清晨,他一早起床,攀在院墙上,伸长了脑袋,好奇的四下张望,他想看看,每天和他仅仅只是一墙之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欢笑事。 曙光慢慢于天际一线而展,路人渐渐稠密于长街,这是武州城里最热闹,也是汉人聚住最多的一条长街,不擅长放牧狩猎的汉人们大多会选择在城里开家铺子,靠卖一些契丹少见的吃食或是货物过活,而那些新奇的各式小吃和手工织物也确实很能吸引契丹人的目光。 为在异国他乡生存,这些从中原逃难过来的汉人远要付出比家乡更多的辛勤和忍耐,作为允许异族人在此安居的交换,契丹州府每月都要从汉人商铺内收取两倍的赋税,虽然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曾下过旨意,要官员们给予迁入契丹境内的汉人一视同仁的对待,但作为一位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来说,耶律德光要兼顾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朝中种种繁琐,他还要提防草原各部作乱的隐患,所以旨意虽下,却未能令行即止,因为契丹官员和贵族们哪肯放弃这一笔财源?反正就算偷偷收取双倍赋税,这些寄人篱下的汉人时难道还敢上京告御状去? 而逃难来的汉人为了不得罪各地契丹官府而遭驱逐,只能老实交纳双倍税钱,如果有契丹人和汉人发生争执,汉人们也只能以忍气吞声的讨好和示弱做为收场,因为比起不但有各种苛捐杂税,而且战火常燃的中原来,他们已算是太过幸运。即使是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可至少他们还能活着。 正是为了维持这样的艰难生计,汉人们每天很早便要起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睡眼,开始一天的劳作。 闻到街上飘来的阵阵香味,秋意浓的嘴立刻馋了起来,他这个契丹孩子似乎永远也吃不厌汉人们的小吃,正打算跳下墙去买点最喜欢吃的香糕和馄饨,忽然看见,长街的尽头,一道纤细的身影低着头,很小心的沿着街角边侧,慢慢走来。 之所以注意到这道身影,是因为随意的一眼看过去,他就觉得这走在城中闹集的纤细身影,竟象是一只走在深山恶林中的受惊小兽,一步步的小心挪着,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别的行人。 那是一个汉家小女孩,她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包裹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但是分量一定很重,因为这包裹把小女孩纤细的身子压得象张弓一样弯曲,小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根竹杖,可这竹杖的真正作用不是借力,而是用来指路,好象怕惊动什么,竹杖很轻很轻的点在地上,发出一阵轻细的笃笃声。 他后来才明白,便是这第一眼,已使他和她结下了一生的缘。 “小瞎婆子!小瞎婆子!”一群汉家小孩忽然蹦了出来,跟在小女孩身后大声的笑。 小女孩纤细的身子很明显的一滞,点在地上的竹杖蓦的一弯,似乎在替主人分担这一刹的慌乱,接着,小女孩抬了抬头,沉默了一瞬,竹杖便在那些孩童的嬉闹声里,继续轻轻点在地上,笃笃笃的往前。 小女孩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她正走在一堵院墙下,院墙上,还有另一个小男孩正呆呆的盯着她,也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她与那小男孩的脸正面面相对。 有时候,老天也会施予世人一种很残酷的公平,它夺走了小女孩的眼睛,却给了她一张美得可称是精致的脸庞,即使是苍白瘦削的双颊,单薄褴褛的衣衫,都掩不住她脸庞间精致的美。 如果说,那样的美只是使他惊愕,因为他的年纪也不大,远未到年少慕艾的年纪,那在小女孩抬头的一瞬,他却感到一种让他窒息的惊艳扑面而来,因为在那一刹,他能看见,也只有他能看见,小女孩抬头一瞬,精致的脸庞上忽流露出一抹苦笑,那是向着头顶青天,微微的苦笑。 美如昙花,苦涩自知。 看在他的眼里,全是一种惹怜的柔,盼惜的弱。 然后,他便楞楞的趴在墙上,仿佛时光都静止在他与小女孩面面相对的一刹,这道由长街尽头慢慢走来的纤细,带着惹怜的柔弱,小心翼翼走入了他的心田。 她看不见,他看不完。 当时的俩人都不懂,正是有了她对命运的无怨无艾,才有了他对她的无怨无悔。 那一刻,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是在想,原来那些孩子们每日里令他向往的欢笑竟是因为这么个荒谬的原因?再听着长街上,那些小孩似乎天真的笑声里,其实透着一种残忍至极的无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觉得,不该对这小女孩与生而来的缺陷恣意嘲笑。平日里,这群小孩在契丹人面前不是都很乖巧吗?就算隔着堵院墙,都能听到这些小孩亲亲热热的喊光顾买卖的契丹人一声叔伯,还很殷勤的帮他们擦桌抹椅,递茶倒水,用小孩子的乖巧讨好城里的每一个契丹人,还有街上那些大人,看见孩子们捉弄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不但没有一人上前喝止,居然还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看热闹,难道在这些大人的心里,也无知到没有一点怜悯? 他想不通,街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不都是汉人吗?为什么要去嘲笑一个和他们来自相同地方,又一起过着背井离乡日子的小女孩? 等他清醒过来,忿忿的想要跳下院墙去赶走那些孩童时,才发现那小女孩早已走远,那些孩童没有了取笑的对象,便无聊的各自散开。 他转过头,想寻找那小女孩的背影,但热闹的人流已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只有那一阵笃笃笃的轻响,好象一直点在他的耳中。 又过得片刻,忽有一名契丹官员带着一队军士走来,街上的热闹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是城中专司收税的官员,汉人们赶忙立在自家铺子里,一边又摸出早备好的税钱,一脸笑容的等官员过来,小孩们也立刻规规矩矩的躲在大人们背后,摆出一副乖巧的神情看着那官员和他身后那群一脸跋扈的契丹军士。 这些小孩原来都很懂事,他们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 契丹官员一脸傲慢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实站立的人群,板着脸大声宣道,因皇上准备对叛乱的几处草原部落用兵,举国筹措粮饷,因此从即日起,每月赋税还要再加一倍。 听到已经加倍的赋税还要再翻倍,长街上的汉人们努力堆起的笑脸顿时僵硬,半晌无人作声,那契丹官员等得不耐,大声喝令众人立即缴钱,一名汉人男子想起契丹皇帝说过的一视同仁相待,硬着头皮上前求了两句,请那官员高抬贵手。 那官员果然抬起了手,二话不说对着那汉人就是一记耳光,随他同来的契丹军士也立即抽出配刀,恶狠狠的逼向人群。汉人们顿时慌了神,可除了求饶,无人敢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反抗,他们哭丧着脸跑回各自店铺,翻箱倒贵的把最后一点积蓄拿了出来。 秋意浓叹了口气,他看到,这些汉人们的眼中只有畏惧,没有愤怒,连那名被打的男子也只是捂着脸颊,不但半点不敢作色,还陪着笑脸掏干净了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双手奉上。 早上,就是这些人任由自己的孩子去嘲笑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女孩,似乎这不过是孩子们戏耍的一场热闹,可当真正的强势出现时,这些人流露出的懦弱却是如此不堪。 经过长街的契丹百姓纷纷驻足,笑咪咪的看着,在他们眼里,这也不过是一场热闹。 他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这些正被看着热闹的汉民们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既然他们自己在强势面前根本无力自保,又怎能去嘲笑比他们更需要保护的弱者? 至少,那个小女孩还懂得淡淡的苦笑。 秋意浓不想再看下去,他从墙上翻回院内,看到那一幕,他心里没有半点生为契丹人的优越感,反觉得这些汉人不该这么软弱的任人欺凌,师父教过他,人可以很潦倒的活着,但不能失去尊严。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用性命去换取自己应得的尊严。 契丹官员拿到了税钱,心满意足的离开,院墙外,汉人们长吁短叹,间或有几声女人的哭泣,小孩子们生怕惹来大人的迁怒,老老实实的不敢吭气。 长街外的喧闹陡然沉寂下来,他怀抱长枪,倚着院墙,开始发呆。 他在等,每天午后,那个小女孩会再次走回这条长街。再看到她时,自己是该继续趴在墙上看着她发楞,还是去帮她分担一些沉重,总觉得,似乎应该去做些什么,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发着呆,他又想到,每次看到师父这么静静坐着,是不是也在等着什么? 等待的时光好象很长,又好象很短。 竹杖声终于传来,笃笃笃的声音沿着街角,小心的接近。 他几乎是立刻翻上了墙,两眼瞪得大大的,看见那小女孩慢慢走来,想要跳下去,却怕吓到了小女孩,而且他觉得自己很应该慎重想想,自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反正绝不能自报姓名,要是以后回忆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小女孩强忍的笑脸,那就太窘迫了。 “师父,你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啊?” 可正当他一心哀怨的腹诽师父的时候,那群刚刚还被吓得四处乱躲的孩子竟象是故意等着似的,突然又窜了出来,再次围着小女孩大叫,“小瞎婆子!小瞎婆子!” 这一次,孩子们的叫喊声里含着的已不是无知的戏弄,而是最恶意的发泄。 还有那些刚被盘剥过的汉人们,他们居然也指着那小女孩大声喝骂,有几名妇女还一脸恶毒的咒骂小女孩是个灾星,似乎大家今日所遭的不幸全是因这小女孩而起,有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其余汉人也就心安理得的站在一旁围观。 小女孩被围在当中,进退不得,只能低着头承受这莫名而来的羞辱。 而那些汉人们却趁机把不敢向强权诉诸的怨气,狠狠发泄在这小女孩身上,他们很放心的漫骂着,因为这个小女孩是真正的弱者。 这已不是戏弄,而是欺凌! 秋意浓突然明白,这一张张愤怒的脸和恶毒至极的言辞,正是这世上真正的丑恶。 既如此,就让这些人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愤怒! “滚开!” 秋意浓猛的从墙上跃下,怒不可遏的冲入人群,把围在小女孩身边的人群狠狠打倒,今日之前,他不会想到,师父悉心传授给他的本领,第一次施展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向着这样一群既可悲又可鄙的平民,可当那些恶毒言语被他重重打倒时,他却觉得快意万分。 “别怕!我会保护你!”他对小女孩说。 原来,这就是他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哦。”小女孩虽然盲眼,可她好象一点也不意外这突然出现的守护者,微微抬头,顺从的站到了他身后。 “谁敢再过来,我杀了他!”他凶狠的瞪着人群,一字一字道,心里却在庆幸,幸亏刚才跳下墙时太匆忙,忘了拿枪,否则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蓬勃怒火,一定已刺死了好几人。 “记住!不要用我教你的本事去伤害汉人!”这是师父对他的告诫。 那些汉人们惊恐的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疯小子,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可拳脚却又重又快,连几个成年男子都挡不住他随手一拳,而且他打起来狠劲十足,管你男女小孩,只要是围着那小女孩的,一律打翻在地。 小孩们被打蒙了,哇哇哭叫着躲到大人背后,大人们也开始后退,他们不是真的怕这发了疯的少年,他们畏惧的是这少年穿着的契丹服饰。 赶走了那些懦夫,再回过头去看小女孩时,他发现自己一颗心跳得又快又响,根本不知道该再对这女孩说些什么。 “来,我送你回家。”他笨头笨脑的看着小女孩,抢一样夺过她背上那个又大又重的包裹,背在自己身上,又喃喃道:“我…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小女孩笑了笑,看不到的双眼在那一瞬泛动着异常明亮的神采,好象圆了一场等候多年的梦。 小小女孩,真是个美人胚子,一颦一笑,无比动人。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他想破脑袋都不解其意的话,“你是飞将军!” “飞将军?”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呵呵傻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的声音恍如天籁。 “能不说吗?”他又咽了口唾沫,心里继续抱怨师父。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他可以肯定,那根轻轻点在地上竹杖,每一下都是点在他心头,戳得他有一种幸福的痛,听着竹杖尖笃笃笃的声音,他很想对小女孩说出一句话,却羞涩的开不了口。 为了避免再被问及名字的痛苦,他这一路不断的问着话,小女孩不知是不是感激他,倒也有问必答,他因此而知道了小女孩身世的点点滴滴,小女孩姓柳,名字也算古怪,几乎可和他媲美,她叫银子?柳银子? 说起自己名字的时候,小女孩也一脸苦恼,据她说,那是因为她家里太穷,所以出生的时候,她的阿爹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柳银子,留银子。 秋意浓哈哈笑了起来,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名字才算是真正见不得人,忙收住了笑声,继续顾左右而言它。 那条路很长,长得他有很多话可以和小女孩说。 小女孩父母已亡,和她的奶奶住在长街尽头的一间小破屋,为了生计,她的奶奶就靠帮人缝补衣服过活,幸好武州城里有家姓柴的富户,看她家一老一小可怜,家里的缝补活计都特意留给她,因为奶奶腿脚不便,所以她每天一早就要带着补好的衣服出门,送到柴翁家,再拿些破旧衣裳和口粮回家。 他隐隐觉得,小女孩似乎对他有一种很奇怪的依恋,随便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他。 当然,他是那个更愿意听的人。 “你为什么每天那么早就出门?你出门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啊?”算着她出门的时辰,他随口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捂住了嘴巴。 “我又看不见,天黑天亮都无所谓,所以一醒过来就出门了。”小女孩也随口答了一句,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缺陷,却又轻轻道:“而且,我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看来,她还是很介意自己的瑕疵,但生活的艰难已使她学会了淡然相对。 他却后悔的想请小女孩用竹杖痛打自己一顿出气,小女孩的淡然和无所谓让他全身刺痛。 小女孩很聪明,从他的沉默察觉到了他的愧疚,故意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个秘密,不要跟人说哦,我奶奶年纪大了,所以有很多衣裳其实都是我补的。”一边说,她一边得意的把手伸到他面前,“怎么样,我能干吧?” 很纤巧细嫩的双手,阳光下,如若一件人世间最精美的宝物,可惜,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手指间的针眼。 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过活,其中艰辛,外人远难想象。 比起小女孩,他这个因为自己贪玩而从家里跑丢的家伙实在算是太幸运了。 “那个柴家也真是的,每天都给你那么多破衣裳。”他很介意小女孩被那个大包裹压弯腰的样子,忿忿道:“既然他家有那么有钱,怎么不派个家丁给你送过来?” “你别乱说话,柴翁是个大善人,他常常都会多付我些钱,而且他也说过要派人把衣裳送到我家,是我自己坚持要出门的。”小女孩又用淡淡的口吻道:“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也很想每天到外面走上一趟,听听城里的热闹,闻闻风里的清香。而且郎中也说过,我身子太弱,最好每天多走动一下。” 风里头有清香?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什么都闻不到,却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风是很香的!”又赶紧问,“你身子很弱?你生病了吗?我师父给我留了很多治伤的药。” “也没什么大的病,就是身子有些弱。”小女孩的神情忽有些暗淡,随即岔开了话,开始说起柴家的好处,“柴翁人很好的,除了常常多给我钱,还帮我请过郎中,柴翁的儿子也是个好人,有时候明明没衣服要我拿回去补,就故意回屋里撕破几件新衣裳交给我,可他不知道,我耳朵很灵的,他手忙脚乱撕衣裳的声音我都能听到。” 小女孩叹了口气,“可惜,我奶奶也说了,柴家对我们的恩情,我这辈子大概是报答不了了。” “我帮你报恩!”他想都不想就立刻冲口而道,还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膛,待看到小女孩又茫然又想笑的样子,他才想起,他算哪位?居然要帮人报恩,这话说得也太不见外了吧?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他喃喃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这句话就更不见外了,更难得的是他这时候还不到君子好逑的年纪。 他也很纳闷,为什么听到有别的人对小女孩好,他心里会很不舒服。 小女孩咯咯笑着,又轻轻道:“你也是好人。”又问:“你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小心的问:“如果我说了名字,你能不能不要笑?” 小女孩先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笑吗?难道还能比我的名字更好笑?” “这就是人比人要哭,名比名知耻啊!”他长叹,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等下次再告诉你。” 小女孩体谅的点头,又认真保证,“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绝对不笑。”想了想又道:“至少不当着你的面笑。” 他却笑了,很得意的笑,因为他下次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找小女孩。 后来,师父说,你小子其实天生就是个风流胚子,可惜第一次出手就碰上了命中的克星。 克星吗?他不觉得。 他只觉得,这条长街太短了,因为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小女孩说,可小女孩已经到家了。 “那就是我家。”小女孩指着前方一处敝屋,有些赧然的说,“我家很破的。” 他一点也不认为那间很通风的屋子破,甚至很愿意用师父花大钱买的那处四进四出的院落去跟这小女孩换,当然,那屋子要有这小女孩。 所以后来师父还说他,人家汉武帝金屋藏娇就已是千古闻名的情种,可你更拿得出手,第一次见面就想甩了自己的房子。 师父平常话很少,原来也很促狭。 临别时,他轻轻对小女孩说:“我不是什么飞将军,不过…”他很痴迷的看着小女孩,说了一句事后让师父大笑的话:“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看!” 幸运的是,小女孩看不见他此时痴迷的傻像,却已经羞红了脸,很费了点力气才从他手中拽回包裹,“你就是飞将军!”小女孩出奇的执拗。 那天,他一脸傻笑的回家,连路上那些汉人对他的狠狠瞪视都全然没有注意。 回到家后,他胡乱往肚子了塞了些吃食,就又抱起长枪,坐在了院墙下,傻劲十足的开始等第二天清晨。 终于可以肯定的是,师父每次这么坐着,一定也是在等着什么人吧? 天慢慢黑了下来,他从前最恨天黑,因为天一黑师父就要催他去睡觉,但此时仰望天空,他忍不住想,如果天就这么一直漆黑下去,那个小女孩大概就不会苦恼自己看不见了吧? 院墙外,喧闹又起,妇女泼辣的叱骂,男子重重的砸门,还有小孩尖利的喝吵,突然乱成一团。 叫骂声一阵高过一阵,还有石头不停的从院外扔了进来,,白天里,见他穿着契丹人的服饰,那些汉人不敢得罪他,可他们很快就打听清楚,原来他只是个一个人独住的小孩,也从不见他和城里的任何契丹人有过往来,于是,这些人在白天里打算咽下的那口气又涨了起来,被他痛打过的那些男女聚在他门口,大声的吵闹,他们惹不起别的契丹人,但对这个无人照顾的小孩,他们无所忌惮,这就是他们任自己的孩子去羞辱那个小女孩一样。 有个妇女高声叫骂,说白天被他打断了骨头,要他立刻赔出银子,否则就一把火烧了他家,很多人都附和着大骂,要他立刻赔钱,想来,他们是想从他身上补回白天被收走的税钱。 真是一群既可怜,又可恨的市井小民。 他无所谓的抱着枪,不相信这些人有这个胆子真敢放火,惊动官府。 可这一阵阵的叫骂声实在心烦,他不想在这样的气氛下等着第二天到来,于是,他到屋里去取了包银子,扔破烂似的扔了出去。 喝骂声顿时停下,先是一个妇女高兴的尖叫,接着就是男男女女闹哄哄的争吵,大概是开始吵这笔钱该怎么去分,开始还齐心协力要放火烧他家的一群人,这时为了分钱居然又互相攻讦起来,还是那些尖酸刻薄的叫骂,听来既厌且烦。 他摸了摸手里的枪,暗暗想,如果不是因为师父也是汉人,而且叮嘱过他绝不可以去欺凌汉人,那他出手的就不会是那包银子,而是每日苦练的翔天枪术。想到这里,他忽然忐忑的想,万一师父回来,知道他动手打了一群汉民,会不会对他勃然大怒。 他很苦恼的抱着脑袋,盘算该怎么和师父说这件事情,然后又想到,师父临走前似乎说过,此行艰险,也许再也不能回来。 这时,他才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担心师父真的一语成谶,他宁愿被师父毒打一顿,也不愿再也见不到师父。 他绝对不要,这样的匆匆分离。 那一晚,他就在对师父的担心中缓缓睡去,可在阖眼之前,他居然很没良心的提醒自己,第二天要早点醒来,因为那个小女孩会经过他的门口。 天还没亮,门外忽有了轻轻的推门声,他警觉的睁开眼,一看清来人,立刻冲了过去,“师父!”他紧紧抱住师父,激动的大喊,很高兴一晚上的担心终于白费。 师父回来了,一脸的疲惫,一身的沧桑,可师父总算还是回来了。 他环抱着师父的腰,开心的大喊大叫,同时再一次很不道义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赶在清晨之前,把事情跟师父交代了。 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师父要说他这脾性太过痴迷,原来他一旦专注于某样物事或喜好时,果然就变得再也不肯放下。 师父被他隆重的接风抱所惊,揉着他的脑袋,笑问他这段日子是不是没有苦学枪术和兵法,所以想用这法子来蒙混过关。 他欢笑着不应声,只是一个劲的抱着师父不放手。 师父很无奈的笑笑,待看见院里一地的石头,才叹气道:“原来你是闯祸了。” 他吐了吐舌头,大概是为师父的意外归来惊喜,他没有半句添油加醋,一五一十把昨天的事交代了一遍。 也包括,他对那个女孩子的种种牵挂。 师父没有动怒,却很留心的问那些汉人欺负小女孩时的恶毒,以及他们被契丹官员盘剥时的懦弱,等他全部说完,陡然觉到,师父的胸膛不住起伏,震怒已极。 他老老实实的松开手,把枪柄递给师父,准备认命的接受师父的责打。 师父接过了他的枪,默默看了他一眼,又把枪递还给他。 然后,师父怀抱着从不离身的长枪,依着院墙坐下,静等天亮。 见师父没有揍他的意思,他长吁了一口气,又赶紧一脸谄媚在师父身旁坐下,也抱着枪,也倚着墙,也望着天,同时疑惑,为什么两人一模一样的坐着,可师父这个姿势看起来要比他显得更沧桑,更顺眼? 天亮了。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下) 长街上,繁忙又起,昨日的丑恶似乎从未发生,随着晨风一阵阵飘进院墙的,是那些汉人商贩们卖力的叫卖声,若只听那招呼客人时的热切声音,这便是城中一群朴实住民刚开始一天的劳作。【 】 他倒是很了解那些汉人为什么会这么心平气和,昨天扔出去的那包银子太多了,最贪心的小民也会满意这笔意外之财。 再过一阵子,就又能听见那笃笃笃的声音了,不知道这竹杖声在今天会不会欢快一点?还有那群孩子,有了昨天的教训,应该不会再去欺负小女孩了吧? “小瞎婆子!小瞎婆子!”他脑子里才转着念头,小孩刻薄的喊声又在院墙外响起,应是天真的童稚叫喊透着比平日变本加厉的张扬,“小瞎婆子,你那小疯狗子呢?他今天不敢来帮你出头了吧?” “小扫把星,小小年纪就会去吊野男人!”妇女尖刻的声音杂在当中,惹来一阵猥琐的大笑。 秋意浓脑子里嗡的一声,昨天他抛出了那包银子,这条长街上的人已为这是他的示弱,所以今日看到这小孩,他们又肆无忌惮的围了上来,欺负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大概已是这种人的唯一乐趣。 这种人!根本不必赋予一丝同情。 秋意浓一扔环抱长枪,腾的一下跳了起来,红着眼睛就要往外冲,师父的长枪忽然横转,挡在了他身前。 “师父,让我去揍他们一顿,大不了回来我让你打一通!”他带着怒气哀求,“我不用你教我的翔天枪术,我用拳头打!他们笑得太讨厌,我想听他们哭!” 师父冷冷瞪了他一眼,换在平日看到师父这种冷冷的神情,他肯定一早乖乖坐下了,可今日的怒气汹涌得要从喉咙里喷射出来,“师父,让我出去吧,那个小女孩也是汉人啊!” “他不是野男人!他是飞将军!”院墙外,小女孩忽然开口,脆生生的语声在那些刻毒的讥笑里,有一种软软的韧。 喝骂声有一瞬宁静,外面那些人很是意外,这一向对各种嘲笑都逆来顺受的小女孩居会出言反驳,而且还是为了别人。 好象有一瓢冰雪当头浇下,秋意浓的怒气陡然消失,“她在为我说话,为了我!”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暖洋洋的,就象小女孩阳光下的微笑,竟让他一时忘了夺门冲出。 “为什么,她总要说我是飞将军?”他又有些苦恼的想。 师父忽然站起,向门外笔直走去。“师父,你去干什么?你怎么…”他惊讶的捂大了嘴,他看见,师父手里抄着枪,紧握的手筋络乍起。 “还说他不是你野男人?”门外的人见这小女孩居然敢顶嘴,顿时象是被踢了一脚的野狗,忿忿骂道:“什么狗屁飞将军!你看那小子今天还敢不敢出来?昨天被我们骂了一晚上都缩着脑袋…” 尖锐的骂声突然一停,随即,变成了一声更尖锐的惨叫,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惊叫,还有重物倒地的砰然巨响。 “师父出手了?他还拿着枪!”秋意浓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还是惊喜,屁颠颠的跟着跑了出去,还顺手捞起了自己的长枪,反正师父也拿着枪,要打就大打一场! 从院里跑到街上,只不过眨眼工夫,整条长街已经静得没有一点声息,那些汉人都象被雷劈过一样,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脸上的刻薄和丑恶都还未及消退,几名妇女的手指还伸长着,似乎要去戳那小女孩的额头,小孩们脸上得意的笑僵硬住,每个人的动作都僵在了一刹。 师父脚下,死狗似的躺着几个男子,看样子这几个人是被师父用枪柄扫倒的,这几人都抱着双腿,痛得满脸扭曲,可谁都不敢呻吟一声,因为师父正冷冰冰的盯着他们。 秋意浓打了个怵,师父此时眼中的冰冷从所未见,相比下,师父刚才瞪他的一眼简直就象是在开怀大笑,这种冰冷里透着可怕的阴狠,就象是一头刚挣出牢笼的凶兽,狰狞嗜血。 真正震住所有人的不是那几个被扫倒的男子,而是街角一棵树,那棵有小孩怀抱粗细的树被从上至下齐齐剖成两截,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这树断成两截的声音。 师父出枪了! 惊叫声仍噎在嗓子眼里,但那些人僵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却是由由呆板转为恐惧,他们盯着师父,他们看到了那一枪! 横空而来的一枪,将那棵树从中剖为两截,是剖!剖腹剜心般的居中一剖!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枪术?竟如刀一般凌厉飞天,把整棵树从中剖开。 整条长街上,只有秋意浓一个人在得意的笑,翔天枪!这就是师父无可匹敌的枪术! 这是能让枪在天际飞翔的绝世枪术! 枪锋所指,雷霆辟易! 是为翔天枪! 那几个小孩最先从惊吓中恢复,张着嘴想要哭。 “不许哭!”师父冷冷盯着那几个小孩,“不要以为是孩子,就可以任性,也不要用哭开博取同情,那个小女孩被你们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哭,所以,你们也不配哭!” 小孩子的哭声硬生生凝固,好几个吓得当场就尿了裤子,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还有那几个满嘴尖酸的妇女,一触及师父的眼神,立刻抖如筛糠。 师父的目光冷冰冰扫向其余人,“一边甘心受强权欺辱,一边又欺凌真正的弱小,正是有你们这种人,我汉人才会受尽异族欺凌!你们这种人!杀尽了,我也不会皱一皱眉!” 很少说话的师父,每一个字都透着凌厉,“我们出生入死,不是为了守护你们这种人!” 秋意浓听了,却咀嚼出一种失落。 秋意浓能感到,师父不是在愤怒,而是失望,为这些人的所为而失望。 师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他这一次突然返回中原,又是为的什么? 忽然察觉,他对师父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多年师徒相处,他竟一点都不知道师父的过去,最惭愧的是,他连师父的真名都不知道,每次都只是师父师父的叫,还有,师父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余岁,但仿佛刻入骨中的沧桑深深掩盖了师父的真实年纪。 是什么样的过去,使师父有了那样的沧桑? “不要再给我们汉人丢脸!”师父慢慢收回枪,仰起头,望向长空,不再去看眼前任何一人,“没有下次了!滚!” 惊叫声直到此时才从那些人喉咙中迸出,他们好象见到厉鬼似的,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什么人敢在此闹事!”一队契丹军士大摇大摆的走来,巧得很,领头之人正是昨日来收税的那名官员,见汉人见鬼似的四处乱逃,那官员一脸轻蔑,四下一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傲然道:“原来是群汉人在狗咬狗,你们这些汉人,就知道窝里斗,一个中原还不够你们折腾的,又想跑到我契丹来生事?都给我站住!” 那些汉人们既想远远离开师父,又不敢违抗这官员的话,只得畏惧的躲在远处,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小女孩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知道惹下大祸了,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迈步,竟是要循着声音走向那契丹官员。 “你干什么去!”秋意浓忙一把拉住小女孩,他能感到小女孩的小手因害怕而一片冰凉,可她还是轻轻道:“是我惹的事,我去求这契丹官。” “你别过去,有什么事情我担着!”看了看立在街心的师父,他忙又笑道:“还有我师父!” 师父向小女孩看了一眼,冰冷的目光忽有一丝暖。 “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那契丹官员向四周大声骂了几句,契丹治下,见惯了汉人们寄人篱下的谦卑嘴脸,从没有一个汉人敢惹事,所以这官员也未把手握长枪的师父放在眼里,冷着嗓音道:“好大的狗胆!见到本官还敢持枪而立,不怕把你赶出契丹…” 他的声音同样嘎然而止,离他还有十几步远的师父突然箭一般扑到了他面前,冰冷的枪锋稳稳停在这官员咽喉前,比枪锋更冰冷的是师父的双眼。 “你想干什么?”那官员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契丹境内,竟有汉人敢向他动武。 “大胆!”那队军士大骂着拔刀冲上,于是,他们也见识到了师父的枪术,那就好象是亲眼看见一道闪电从平地横击,师父静立不动,但手中枪如化飞龙,在他们每个人眼前掠过,不间断的逼向他们咽喉,军士们手中的钢刀在那一瞬比摆设更无用,无论他们怎么躲闪招架,那一横凌厉枪锋总是在他们咽喉前吞吐闪烁,十几名契丹军士,每一人都在那一刹感到了迫于一线的杀机。 “不要逼我大开杀戒!”枪锋一荡,卷落十几柄钢刀,又稳稳停在那官员咽喉前,“也不要以为,所有汉人都不懂得反抗!” “你敢…”那官员色厉内茬的声音被师父的枪锋逼回,“从今日起,汉人每月所交赋税,都与契丹人一样!”师父单手握枪,一步步踏前,枪锋逼得那官员一步步后退,“我不会说第二遍,听明白了吗?” 那官员脸色阴晴不停,一会儿象是要叱骂,一会儿象是要喝令军士动手,脚步却被枪锋逼得不停踉跄倒退,积累的傲气和傲慢也就在这一步步后退中被摧溃,最后,这官员软倒在枪锋面前,崩溃似的大声嘶叫,“明白了!我明白了!” “若失信,我会来找你!”师父移开枪锋的同时,也移开了目光, 契丹军士扶起官员,惊慌失措的逃开,有几名军士似乎还不服气,低声商议了几句,大概是想去多叫些人来对付师父。 师父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背转身,枪横转,就象在等着他们去召集大队人马过来一样。 “师父,我帮你!”秋意浓大喊一声,跑到师父身旁,什么契丹人汉人,他不管!师父今日实在是威风至极,自己既是徒弟,当然要和师父并肩站在一起。 而且,师父教了他那么多年的枪术,每次都只能对着木桩子练习,今天……嘿嘿! 期待的师徒二人大战千军万马的一幕并未出现,就当他向那些契丹军士大扮鬼脸时,一名军士向师父的背影看了几眼,忽然神色大变,在那官员和同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这官员和其余军士也象见到厉鬼一般,满脸畏惧的又看了一眼师父的背影,突然急匆匆的往来路逃去,连掉在师父脚旁的刀也不敢去拣。 “师父,他们怎么跑了?”秋意浓大感遗憾,很不甘心的问。 “看来,是有人认出我来了。”师父摇摇头,收起长枪。 “啊?什么叫认出你了?”秋意浓约略猜到了一点,原来师父果然有段不同凡响过去,他缠着师父,满脸巴望,“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又默默摇头,没有给他回答,而是向那些躲在角落里的汉人,高声道:“看见了吗?如果懂得反抗,那就会发现,你们眼中的强权也不过如此,同样,若你们懂得怜悯,也就会找回自己失去的尊严。” 汉人们都不出声,说不清是不敢接口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他们低着头,慢慢退开,想来,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未见识过师父这样的男子,所以,他们也无法回应师父的话。 不过,在那天之后,小女孩一次次走过长街,再没有一人嘲笑她一句,而那些孩子也没有再向她纠缠。 “师父!”人群走远,秋意浓还眼巴巴的看着师父,一心想打听出师父的过去,可师父很巧妙的回避了徒弟的好奇,“知道我刚才在家里,为什么要瞪你吗?” 他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你不该扔下枪!”师父转过头,看向小女孩,“我教你的翔天枪,就是要用来锄强扶弱!”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续) 师父的目光流转在小女孩身上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穷不失意,弱不失志,还懂得临难挺身,很不错的小姑娘,这样的良善,才值得我们用性命去守护。【 】也难怪,我的徒弟会这般维护你。” 师父忽然笑了起来,“秋意浓,你长大了!” 秋意浓咧了咧嘴,很想也陪着笑笑,却懊丧的瞪了师父一眼,真不地道啊!就这么把他的名字给喊了出来。 “秋、意、浓?你的名字叫秋意浓?”小女孩有一双很灵敏的耳朵,她偏过头,抿着嘴,好象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答应过我不当着我的面笑的!”秋意浓急的大叫,又狠狠瞪了师父一眼,“师父,你拆徒弟台!看你给起的名字…每次都惹人发笑!” “去走走吧。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家再和师父聊。”师父很知趣的朝两人笑笑,“小姑娘,如果走累了,又不嫌我这徒弟愚笨,随时欢迎你到这院子里来坐坐。”说着,师父提着枪走回院子。 秋意浓傻了眼,师父就这么干脆的走了?也不等小女孩道谢,还把话说得那么暧昧?这师父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再看看小女孩竭力忍笑的样子,秋意浓只得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很熟练的再去从小女孩手里抢那包裹。 小女孩挣了一下,随即软软的松开手,任秋意浓背过包裹,大概是师父那几句话的缘故,小女孩面色透着腼腆的红,走了好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着那竹杖笃笃笃的一路点地。 “你…”秋意浓认为自己再不说话就太傻了,想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你为什么总要说我是飞将军?” “因为你就是飞将军啊!”小女孩还是执拗的说着这一句,脸上苦憋的笑却慢慢淡了下来,走了几步,她小声问:“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能不笑我吗?” “当然不会笑!”秋意浓故意斜了她一眼:“我也不会憋着笑,我很守信的!” 小女孩点点头,慢慢说出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没有人愿意听的故事,“我的眼睛生来就看不见,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总对我说,外面的天就是这么黑黑的一片,黑得大家都看不见,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别人的地方,可等长大几岁,慢慢懂事了,我才知道原来看不见的只有我,有几次听到别家小孩在外面玩的高兴,我也偷偷出门,可走几步就要摔倒,还听到别人小瞎子小瞎子的喊我,那天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出去,每天都躲在家里哭,还跟奶奶讲,我不想再活下去了,因为我不想再过这种什么都看不见,永远都黑乎乎的日子…” “奶奶只是叹气,什么话都不说,可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因为活下去也只是***累赘,有一次趁奶奶出门,我故意用头去撞墙,等奶奶回来,看见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的我,吓得抱住我大哭,她手忙脚乱的给我包扎抹药,又一遍遍告诉我说,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想再活在这个世上…” “那一天,我哭得很伤心,一个劲的问奶奶,我为什么会那么苦,奶奶还是叹气,后来她告诉我,我不会永远过这样的苦日子,有一天,我一定会和别人一样开开心心的活着。我不相信,奶奶就说,每个人的命里,都会遇见一个人,那个人会让她开开心心的活完这一辈子,于是我就问奶奶,那个人是谁?” “奶奶说不出,她只告诉我,等真正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我就会知道,也再不会觉得,活着是件很苦的事情,因为那个人会给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听得将信将疑,却也有些期待,那天之后,奶奶怕我又要去做傻事情,一有空就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 “奶奶会讲的故事很少,翻来翻去就只有几个故事,我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奶奶也只跟她讲过这些故事吧?我听的最多的就是汉朝那位飞将军李广的故事,奶奶说,那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将军,他可以一箭射穿石头,还在边关跟匈奴人打了很多年的仗,保护了很多汉人。” “听奶奶讲得多了,我也觉得那位飞将军很了不起,我开始想,如果真象奶奶说的那样,我会遇见一个能让我有勇气活下去的人,我希望他是个象飞将军一样的人,因为…每次只要我一出门,就会被人嘲笑,我想,只有象飞将军那样厉害的人,才能好好保护我吧?” “有一天,我悄悄问奶奶,我将来遇见的人会不会是飞将军,奶奶楞了楞,然后就笑了起来,她说,无论我遇到的人是谁,他都会是我的飞将军!” “于是,我变得很喜欢听飞将军的故事,每天只要一有空,就缠着奶奶给我一遍又一遍讲飞将军的故事,奶奶为了哄我,也挖空心思的给我编着飞将军的故事…” “在***故事里,飞将军变得越来越了不起,他可以一个人打败一整支军队,也可以一个人守住边关,而在每一个故事的最后,那个飞将军都会成为保护我,给我勇气活下去的人…” “从那以后,我不再整天哭闹,我让奶奶给我做了这根竹杖,开始一步步走出家门,刚开始的时候,听到别人笑我小瞎婆子,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然后我就问奶奶,那位飞将军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奶奶说,不会很久,只要我坚信飞将军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找我…” “于是,我就每天都盼望着飞将军的出现,每次被人嘲笑和欺负,我也都告诉自己,飞将军就快来了…所以我也绝不能当着飞将军的面被人气哭,因为我不想他以为,我是个只会哭的小女孩…” “那些人的取笑,听着是很刺耳,也很让我难过,可时间长了,我觉得也没什么,既然我看不见,干脆也就装做听不见,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慢慢的等,等那位飞将军从天而降…” 他很快就会听着听着,秋意浓脸上的嬉笑也凝固起来,胸口却有一种莫名的刺痛慢慢延展开来,因为这个小女孩,就是凭着一个似乎荒诞的故事,一天一天的鼓足勇气活下来。 所以,昨天在院墙下,当被那群小孩围着取笑时,她只是慢慢的抬头,向她从来都看不见的天际微微而笑,那是因为她在等,等有一个人能够从天而降。 怪不得,小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是飞将军! 还有这双空洞的眼睛,为什么会在初见一瞬泛动出的那样的神采,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眸都要明亮,原来,是这小女孩圆了一场等候多年的梦。 也难怪,第一次见面,小女孩就会对给予他最依赖的信任。 低声说完了自己的心事,小女孩长长吐了口气,脸色有些红,“好了,我的事情讲完了,如果你忍不住想笑,那你就笑好了。我不会生气的…” 小女孩的语声忽然更低软,“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说的这些事很蠢,很好笑…那个飞将军什么的,从来都是我自己哄自己的一个故事,除了我,没有人愿意去相信这个故事,不过,昨天你突然冲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所以我才喊你飞将军…” 低落的声音慢慢细不可闻,她偏着头,用空洞的眼睛去看秋意浓站立的方向,“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不再这么称呼你,这本来就是我自己讲给自己的故事,你不用理会的…” 小女孩还是很倔犟的,她愿意向他说出心事,却也早做好了被取笑的准备,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爱为何物,只是很想要有一个伙伴,可即使是一天天活在黑暗的日子中,她还是不愿别人怀着怜悯走近她的那一片小小天地,因为在老天施与的不公中逆来顺受的长大,她已习惯不去拥有更大的奢望。 所以,昨日望向天际的那一笑,是淡淡的苦涩。 但在偏转望着秋意浓的空洞眼眸里,还是藏着很忐忑的期许。 秋意浓默默的走在她身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得小女孩阳光下的身躯已开始微微发寒,她勉强的笑笑,想开口打破这一沉默,也准备用道谢来告别这个少年,再把这次相遇藏到心底深处。 小女孩很懂事,自己只是一个穷苦家的小女孩,而这个伸手帮助她的小少年,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可只听那些高高在上的契丹官员对他师徒的敬惧,就可明白,两人的境遇之间一定有着天差地别的遥远。 “我也有一个每天都要讲给自己听的故事。”秋意浓忽然开口,他不敢去看小女孩,却紧盯着两人之间的那根竹杖,“我想当将军,当个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将军?你想当将军?”小女孩苍白的脸颊红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象飞将军那么了不起,不过…”秋意浓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让他沉默了很久才有勇气说出口的话:“在我变成飞将军之前,让我先做你这根竹杖,好不好?”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他的脸一下变得比小女孩更红,慌慌张张的摇着手,“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你…噢!不是,是陪你,象竹杖一样!每天陪你走路,也不是!我想说的是…”秋意浓词不达意的解释着从昨日起就酝酿的这句话,可惜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把自己想说的意思说透,反越说越糟糕,最后,他只能苦恼的闭上了嘴,又陷入了窘迫的沉默中。 其实他并不用解释得太清楚,就凭他和小女孩的年纪,虽然男女有别,可远没有什么可以误会的。而且任他再是说的词不达意,小女孩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一样的沉默中,笃笃细声停了下来,秋意浓吃了一惊,忙停下脚步去看小女孩,只见小女孩侧着头,看不见的双眼如有感应般,不偏不移的望向他。 “给!”竹杖从她手中扬起,恰好递至秋意浓手中,从这一天以后,无论身处何等喧嚣,她都总能立刻找到他的所在。 “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飞将军!”小女孩甜甜笑着,灰蒙蒙的眼睛神采熠熠,她张开双臂,踏着从未有过的欢快脚步向前走去,“在这之前,就由你做我的竹杖!” 小女孩是很懂事,可她直到今日才知,这世上有一种感情,轻易就能跨越在世俗眼中那道深广难逾的门第鸿沟。 因为陪她一步步走的这个小男孩的师父,很早就看透了他的痴狂天性,所以,他的名字叫意浓。 “没错!我一定会成为飞将军!”小男孩放声的笑着,“等我做了将军,我还是要天天做你的竹杖,我们要玩到老,笑到老!” 很懵懂的一对小男女,还以为,他们只是找到了知心的玩伴,其实不知,他们找到的,是这一生的羁绊和相许。 所以,那一对少年男女,便在这很青涩的相知中,漫步长街,用他们的欢快遍游城中方寸,同样的路,当两人的脚步一起迈下时,感到的却是与往日全不一样的满足。 那一天,直到深夜,秋意浓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家,小院内,师父和往日一样,怀抱长枪,倚墙而坐,看见爱徒毫无睡意的模样,师父摇头苦笑。 于是,秋意浓便又抱起长枪,和师父并肩坐在墙下,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师父,也有太多的疑问想要从师父口中得到答案。 “师父,为什么我昨天看到银子被人欺负,会比自己被人欺负更生气?” “因为你有怜悯之心,怜悯施于小处,可锄强扶弱,施于大处,便是济世救民。”师父向他温和一笑,“你能懂得怜悯,我我高兴。” “那为什么听银子说起她以前的事情,我不但觉得她可怜,而且自己心里也会突然变得很难受?” “若非牵动心怀,又怎会想到要施以援手呢?” “师父,为什么银子会那么可怜,她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爹娘又走得早,家里还那么穷苦,为什么那么多不幸的是都会轮到她头上?” “正是有这许多不幸,才会有这样的穷苦,这世上穷苦的人,又何止她一家。既然你能看见她的不幸,那么,你就要让她能多一点笑颜。” “我今天就让她笑得很开心!师父,你知道吗?我还告诉她,我以后都要当她的竹杖,好好照顾她!” “竹杖?”师父微一错愕,随即笑道:“有些承诺是不能轻易许出的,可若一旦许出,就要奉行一生,否则,不但会令付诸以诺的对方失望,有一天,你也会对自己失望。” 师父转过头,注视着秋意浓,“你知道你许下的是什么样的承诺吗?” “我当然知道,我要永远照顾她,说到做到!今天以后,我要天天陪着她,陪她玩,陪她笑!” “只是想着玩吗?刚想夸你一句懂事了。”师父苦笑,“也好,劝君惜取少年时,韶华岁月,能多一点欢笑,也是好的。” “师父,你说银子是不是很漂亮?我好象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有些话,其实不必告诉师父。” “师父,我真的觉得银子很漂亮,就算她的眼睛看不见,我也还是觉得她很漂亮。” “这些年少慕艾的心思,真的不必告诉师父。”师父轻轻的笑。 “年少慕艾?”秋意浓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噘着嘴去摇师父的胳膊,“师父,你取笑我,你是说我喜欢银子?我怎么不觉得,我就是想照顾她,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这一辈子,便是长思久慕啊。小小年纪,居然也懂得一见钟情,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家伙。” “什么长思久慕?听不懂!师父又笑我!”他其实也笑得开心,“师父,看到徒弟这样子,你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长大了。”师父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你不耽误了学枪术和兵法,我又何必生气?” “不耽误不耽误!”秋意浓没口子的答应,又兴奋的道:“师父,我今天答应银子了,我以后要当飞将军!” “且立功名衬红颜?还说不是喜欢她?只是初识,便许下了一生承诺。”师父摇摇头,“现在该知道,师父没有给你取错名字了吧?” “师父还说!这名字酸溜溜的,一说出来就惹人发笑!”秋意浓嘴噘得更高,眼珠一转,又故意一脸愧疚的道:“师父啊,我不是个好徒弟,到现在还不知道您的名姓,更不知道您从前的事情,徒弟惭愧啊!” 师父叹了口气,“说了半天,又绕回到师父身上了?” “师父,连银子都把她的事情告诉我了,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啊!怎么能不知道您的大名和经历呢?今天那些官兵看到你那么害怕,您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高人,是吧?您就告诉徒弟吧!以后我出去闯荡,也能告诉别人,我是谁谁谁亲自**出来的得意高徒!那多威风?” 对于徒弟喋喋不休的追问,师父还是笑笑,“若要威风,那你就该自己去闯荡出一片天地,然后,师父就可以得意的告诉别人,秋意浓是我亲自**出来的徒弟,你说,这不是更威风吗?”师父很老练的回避了话题,却也哄得这徒弟意气风发。 “对!果然是这样更威风!”秋意浓激动的一下跳起,对着夜空大放豪言:“我要去闯荡出一片天地!我这辈子一定不可以白活!立不世功名!成天下名将!我要让师父能很得意的说出我的名字!还要照顾银子,让她开心一辈子!” “你啊,真是个痴狂性子!”师父又摇了摇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小女孩!” “师父,你说,要怎么样活过一辈子,才能不算是白活?死也能死得无憾?” “小小年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师父皱了皱眉,大概是被徒弟这信口一问牵动心绪,默然片刻,他还是说道:“生当尽欢,死则无憾,或者,死得其所,便可死而无憾吧?” “生当尽欢吗?这个容易!”徒弟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可以开开心心的活过此生,也全然不知,就为做到这生当尽欢四字,他这一生要经历何等磨难。 师父嘴角带着笑,默默注视着爱徒,他很想告诉徒弟一些事情,而这世上还有许多艰辛,实在是人力难抗。 可他的爱徒正值年少,在这少年人眼里,世间事总是简简单单的可以一己之力而逾越,所以,他的师父最后也只能是在微笑中收回目光,一如既往的默默仰望天际。 那一天之后,武州城里再也听不到那阵小心翼翼的竹杖点地声,每日一早,秋意浓就会跑去找小女孩,两人一起漫步街中,男孩完全成了女孩的眼睛,他会将看到的一切美好都说与小女孩分享。等过了午后,当男孩在家习练枪术兵法时,小女孩也会陪在一旁,侧耳聆听他的成长。 有时,秋意浓偶尔也会记挂,那天被师父赶跑的契丹官员会不会带人前来报复,有时,他也会缠着师父,百般打听师父的过去,可师父每次都会巧妙的避开话题,屡问不得其解,小男孩也放淡了心思,有小女孩的陪伴,他很容易便会疏忽一些好奇,因为他的专注,总是用来使小女孩更多些笑颜。 和小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天,秋意浓都会觉得那是一种无比的新鲜。 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奶奶,他很大声也很自然的直接喊对方奶奶,吓得老人手里的针都掉在了地上。 回去告诉师父,师父说,他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第一次去小女孩家,他二话不说就帮小女孩做家务,砍柴,洗衣,擦桌抹凳,打扫屋里屋外,忙得不亦乐乎,然后想起,平常在家里,这些活计他是从来不干的!那天晚上,他还很幸运的被小女孩的奶奶留下来吃了一顿饭,那碗他从来不伸筷子的青菜,他吃得又香又甜。 晚上跟师父说起他这天干的活,正在收拾屋子的师父很干脆的把抹布递给了他。 第一次摸小女孩的手,借着递糖糕给小女孩,他一半玩笑一半心动的按住小女孩的手不肯放,然后看着小女孩羞得满脸红晕。 回头又跟师父说起这事,师父长叹说,他真的不是很想听徒弟说这种事情,因为这种对话让他这师父太尴尬了。 第一次亲小女孩的脸颊,他很是动了点心思,装做不小心滑了一跤,小女孩急急伸手去拉他,结果他的嘴唇准确无误的碰在了小女孩脸蛋上,先是凉凉的滑腻,然后,唇角触及处,火一般滚烫。再然后,小女孩忙不迭推开他,捂着脸说他使坏。 到了晚上,他很实在的又去问师父,这样到底算不算坏?师父用古怪的眼神很是看了他一阵,随后打了个哈欠,大步走回房间,嘭的一声关上门,不再理他。 还有,第一次拉着小女孩的手,很努力的学着一种沧桑的口气告诉小女孩,他要跟师父去浪迹天涯,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正在使劲抽回手的小女孩沉静下来,满脸的失落,沉闷了很久,小女孩忽然探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低低说,她会一直等他。 被这意外之喜所震惊,他摸着脸颊楞了半天,才傻里傻气的告诉小女孩,刚才全是骗你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半步。 小女孩一直强做的镇定却突然消失,她重重的推开他,蹲下来嘤嘤的哭泣,他抓耳挠腮的哄了半天,小女孩才抽泣着说,这次真的被他吓到了。 他大着胆子抱紧小女孩,心里满是甜蜜。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后很难得的没跟师父唠叨一句,主动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一眨不眨的看着房顶,想来想去都是小女孩为他而流的泪水。 师父开始在门外叹气,说如果有坏人打上门来,师父很愿意用翔天枪帮他断后,可万一是小女孩的奶奶吵上门来说自己的徒弟是欺负她孙女的坏人,那师父只能把他绑出门交人去了。 他从床上跳起,大喊师父才是大坏蛋。 师父笑笑,回房歇息。 日复一日的过去,这对小儿女的城中日月总在快乐中度过,他常常自得的想,这一定就是师父所说的生当尽欢。他也很愿意,就这样陪着小女孩度过一生。 平静时日其实很短很短。有些意外,总在人毫无预见时突然来临。 一日清晨,秋意浓早早起床,正要和平常一样出门去找小女孩,可等他拉开大门,却见一列人早在门外等候多时。 人群中,那名契丹官员垂手肃立,秋意浓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回去抄枪,可那名官员不但没有半点上门寻仇的架势,还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补) 这才发现,那官员身后,还站着一对衣衫华贵的中年夫妻,正满脸激动的盯着他,一眼都不舍得移开,而那对中年夫妻的面庞上,有一种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近的熟悉。【 】 “心武!”不等他开口,那名中年妇女突然冲了过来,没头没脑的把他搂在怀里,放声大哭。那名中年男子也急步走近,泪眼迷蒙的揽着两人。 好一阵子,秋意浓才从这对中年夫妻的怀中挣脱出来,似懂非懂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两人。可那对夫妻却又立刻抱住了他,一眼一眼的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师父早从房中走出,看着迟钝的傻徒弟,微笑不语。 在那对夫妻一声声的叫唤中,秋意浓模糊明白,这对中年夫妻大概是什么人了。 心武,原来这才是他的名字,秋心武。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孤儿,只是因为小时候实在太贪玩,结果家里人一个没看住,让玩疯了的他给跑丢了,而且小小年纪的他也实在会跑,居然一个人乐呵呵的跑出城外,去了草原,要不是师父路过,他早就成了狼群的夜宵。 刚从狼吻中捡回一命的他不但不害怕,还抱着师父的腿要求再看一遍那个刺翻狼群的枪法。师父问了半天,也从这小家伙嘴里问不出他家到底是在哪里,见这小子实在淘气得罕见,师父只得收养了他,可除了从这小子衣服上绣的秋字知道他姓氏外,对于这小家伙的来历,师父也是一无所知。 这对师徒,倒也算得上是真的有缘。 之后便是一年年的师徒相处,师父是个随性的人,除了督促他练枪习武,很少管束他,所以秋意浓虽然明白自己不是孤儿,却异常珍惜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而且他玩起来也实在是太疯,这么些年过去了,玩得起性的他居然从未想过要去找回自己真正的家。 因此师父也常常看着他发愣,很疑惑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徒弟是不是天性凉薄? 徒弟可以贪玩到把自己当成个野孩子,师父却不能不闻不问,所以这些年里,师父一直在为这个顽劣徒弟打听家世,而且在出手教训了那名契丹官员后,师父知道自己既已被认出来历,便不能在武州久留,可只需看徒弟每天往小女孩家跑的疯劲,便知这徒弟宁可不要师父,也不肯离开武州了。 不得不说,师父真的很疼这个白眼狼一样的徒弟,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担心那契丹官员会寻隙报复徒弟,所以师父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找到了那名官员,想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斩草除根。 师父从不肯向徒弟提及自己的过去,因为他的一生遍布腥风血雨,对于杀一名州城官员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在这男子看来,不过等闲。 巧合的是,这名契丹官员在那天不但认出了师父,也留心到了那个气势汹汹扛着杆枪冲出来的小孩,他发现那小孩长得很象契丹一家望族的主人,而这家主人的宝贝独子恰巧是在多年前跑丢的,于是这官员便在城里四处打听这小孩的身世,又命人去联络那家望族,那望族之主一听到消息,立即便动身前往武州,还告知这官员务必要设法把小孩留在城里。 契丹官员大喜,能和那家望族搭上交情,他的仕途便可平步青云。所以当师父突然一脸杀气的出现在房里时,这官员不但没想起害怕,还十分殷勤的上前招呼,又套交情又问起秋意浓的身世,全忘了问一下,这个男子深更半夜的到他家里应该是来干什么的? 师父又好气又好笑,几句对答后,由于知道自己的徒弟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了,却也打消了杀这糊涂官员的心思,随口和那官员说了几句,又匆匆而去。 徒弟前一天晚上刚亲了小女孩的脸蛋,天知道今天又会干点什么出来,不早点回去守着那徒弟,实在是不得安心。 等师父走后,那官员突然满身大汗的回过味来,原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想到师父的来历,他吓得一晚上都闭不拢眼,之后的几日,秋意浓天天陶醉在生当尽欢的日子里,这官员却天天在胆颤心惊中度过,好容易等到那望族主人赶来,这官员片刻都不敢耽误,一早就来了秋意浓家,远远站在门口,神态要多恭谨有多恭谨,生怕惹怒了师父,再来一趟深夜造访。 一家相认,就是好一阵闹哄哄的又哭又笑,在被娘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了好一阵,又被爹老泪纵横的一通埋怨和心疼,秋意浓抹了抹满脸的鼻涕眼泪,开始明白,自己乐陶陶的日子大概到头了,虽然和爹娘相认令他打心底高兴,可他也很害怕,这次相认会不会是另一段别离的开始。 果然,在爹娘对师父千恩万谢之后,立即提出要带秋意浓回家,说要好好补偿这些年失散的亲情。 可他爹娘话音未落,只见刚找回来的宝贝儿子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他师父身边,抱着师父的脚号啕大哭,一会儿哭告说绝对舍不得离开师父,一会儿又大哭说师父的本事还没学全,如果半途而废,他当天下名将的美梦就要彻底破了。 他的爹娘一脸尴尬的楞在当场,半晌开不得口,看看儿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免自责的想,这也是情理之中,儿子打小离家,由师父养大,当然是亲着师父一点。有了这一点自责,这对爹娘的底气自然也就不足了,所以两人只得含着眼泪去看师父。 师父也在看徒弟,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太清楚自己徒弟的脾气了,这小子看着哭得伤心,其实从小就是个流血不流泪的亡命徒,不然那天也不会很高兴的扛着枪和他并肩而站,巴望来一场师徒二人大闹武州城的热闹,所以这通抱腿号哭虽然催人泪下,可他自己脸上的眼泪铁定就是假的。 “你真正舍不得的是那个小女孩吧?”师父微笑着,低声问。 “师父,我真的舍不得你啊!”秋意浓把师父的腿抱得更紧,使劲大哭。 “那好办,师父跟你一起回去,如何?”有的时候,这位师父真的很促狭,幸好他这句话还是说得很轻声。 “师父,您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回去,让徒儿孝敬您一辈子,用银子养您一辈子啊!”秋意浓语带双关,哭得也更响亮,还背着爹娘在师父腿上重重咬了一口,“师父,不要啊!我可是您唯一的徒弟啊!我那名字都是您起的啊!” 师父抽了抽腿,发现脱身不得,只得帮徒弟向他爹娘圆谎,“令郎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日后定然能成大器,在下虽不算明师,但一点微末本事,令郎也确实还未学全,若是半途而废…”师父故作沉吟的闭上了嘴,好象很是遗憾的看着正抱住他腿哭得肝肠寸断的徒弟。 秋意浓的娘当然是千般不舍这好不容易寻到的儿子,抹着眼泪不肯开口,那望族主人约略知道一点师父的过去,明白这个救下儿子的男人乃是位可使风云色变的厉害人物,换做平日,这样的师父就算跑死千里良驹都找不回来,难得儿子能获此人青睐。父子多年失散固然是人生至痛,但儿子这些年得拜此人为师,也算是场因祸得福的际遇。 听此人对儿子如此夸赞,还有这儿子又哭又喊的说要当天下名将的理想,这当爹的怦然心动之余也极自豪,为人父者,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出息?再为儿子想想,最要紧的当然还是他的前途,如果现在硬要把儿子带回去,且不说这小子哭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错过这段师父缘分也是得不偿失,至于这些年的失散,反正儿子都已经找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来日方长,自然可用亲情弥补。而且对他这样的望族富豪来讲,儿子不肯离开武州一事也根本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处, 望族主人忖度了一阵,立即允准了儿子继续留在武州,又一脸恭敬的请师父好生教导爱儿。他的妻子开始还不依,泪汪汪的不肯舍下儿子。但这望族主人早有了两全之法,随口几句吩咐,随行同来的管家便去城中就近处购置宅院,由今日起,两夫妻暂不返家,改为在武州城常住,以便一家团聚。 望族主人此来还带了大笔财帛金银,当即命家丁抬入院内献于师父,算是替儿子正式行了拜师礼,又立即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订下宴席,邀请师父和城中所有官员名流赴宴,庆祝得子之喜。 那名引路的契丹官员当然也得了不少谢礼,喜得眉开眼笑,当场拍**担保,今日之后,在这武州城里,随便何事,随叫随到。 这么一来,秋意浓不但一家团聚,也成了可在武州城里横行一方的世家子弟。 能与父母团聚,秋意浓心里当然高兴,在被爹娘捧在手心怕冻,含在嘴里怕烊的好一阵亲热,又认了一大帮子权贵叔伯后,他的一颗心却忽然飘到了长街尾那间小破屋内,哪还耐得住性子随爹娘做那无趣的应酬?可只看爹娘恨不得把儿子栓在身上的架势,他也知这几日是脱不得身了,便请师父去跟那小女孩递个消息,又要师父替他向小女孩信誓旦旦保证,一有机会就去见她。 摊上这么个要师父帮忙发誓的徒弟,师父也很没辙,在很无奈的叹了一阵子气后,只能为这徒弟去跑了趟腿,回来后还告诉秋意浓,说小女孩很高兴他能与爹娘团聚。 于是,在又耐着性子在爹娘膝下做了三天乖儿子后,秋意浓一本正经的告诉爹娘,说这几日已耽误不少工夫,这就要立即回师父家苦练枪术,饱读兵书去。 他的爹娘连天上的月亮都想摘下来给儿子,见儿子刻苦求学,自无不允之理,他的娘亲还心疼的叮嘱爱儿,不要太过操劳,累坏了身子,哪知儿子出门一撒腿直接跑去了什么地方? 三日不见,这一对小儿女竟似分开了数载,彼此都好象有说不完的话要向对方倾诉,但在告诉对方自己的爹娘乃是富甲契丹的权贵后,秋意浓忽然发现,小女孩的脸色有了霎时的暗淡,他忙不迭的追问,小女孩只是强笑着说没事,直到夜深两人分开的时候,小女孩才迟疑着吞吐说,原来两人的家境相差如此之远。 秋意浓一头雾水的回到院落,当然又去追着师父问,平常最头疼徒弟絮叨青梅竹马事的师父这次却没有取笑徒弟,师父说,这小女孩年纪虽小,其实已很懂事,而能说出这句话,也恰说明她心里已很在乎徒弟。 师父的话听得秋意浓半懂不懂,但很得意小女孩能在乎自己。师父看着这乐天的徒弟又好气又好笑,也只得说,但愿因为两人年纪还小,他的爹娘能不在意此事。 这一句话秋意浓是真的不懂了,缠着师父要问个究竟,师父犹豫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让年少天真的徒弟太早洞悉一些世情,却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来到,那是一名商人模样的中原人,也是师父在契丹这许多年里第一个上门造访的故人。 第一眼看到这人,秋意浓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神秘,因为此人不但于深夜匆匆来访,而且进门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递给了师父一块碧绿色的玉佩,就又匆匆离开。 师父一握住那块绿意古玉,整个人都萧索下来,秋意浓一个劲的问,那中原人为什么要深更半夜的送这块玉佩来,师父却说,这块玉佩本来就是他的,那个朋友只是来还给他。 那天夜里,师父没有再说一句话,又和以往一样,怀抱长枪,倚墙独坐,可这一坐竟是整夜,次日清晨,秋意浓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只见师父还是和昨夜里一样的姿势坐在墙角,脸上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挣扎。 痛苦于往事。 挣扎于过去。 可便是如此痛彻心肺的神情间,师父的双眼竟是异常明亮。 秋意浓再是天真贪玩,也感觉到师父今日明显有异,但不管他百般探问,师父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这个徒儿,却在晨曦洒下的那一刻,突然把徒弟揽入怀中,低声说,要再回一趟中原。 说话时,师父脸上有一种强作的轻松,他没有再殷殷叮嘱徒弟要好好练武学艺,只是告诉徒儿,最多一月,便回立刻回来。 秋意浓毕竟年少,因此他未从师父的异常举止中察觉到古怪,想想只是分别一月,也就没有多问什么,爹娘团聚,又有小女孩做伴,这师父不在的一个月时光,很好打发。 所以为师父打点好行装,他便高高兴兴的送师父启程。 师父的行装很简单,除了一袋干粮和几件随身衣物,便只有那一柄从不离身的长枪,其余所有的身外之物,师父都留在了家里,留给了徒弟。 走的时候,师父揉着他的脑袋,轻轻说,“师父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枪术兵决,都已经传授于你,你如今所缺的只是火候和经验,师父相信,凭你所学和你心中天下名将的志向,日后必可叱咤天下,但师父难以预料的是,这些本事究竟会给你这一生带来何等改变,所以师父惟有希望,你这一生是能在逍遥自在中悠然而过。” “我当然要逍遥自在的活了!”秋意浓一点都没听懂师父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不但撒着娇要师父这次一定要从中原多带些好吃好玩的来,还威逼师父,这次回来,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和过去统统说给他听。 师父笑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那一天临别,师父还是没有向他提及自己的过去,也没有向徒弟说出自己的名字。 而在这送别师父的那一天,秋意浓根本未意识到,这一趟早早订下归期的分别,原是师徒二人的永别。 风雨! 直到很多年后,秋意浓才从那个中原商人口中得知师父的真名,也终知道,他每日苦练的这套翔天枪术,在中原还有另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修罗枪! 枪从九幽来,一击坠黄泉的修罗枪! 风雨! 这就是师父的真名,一个和他的秋意浓同样带些悱恻意韵的名字,修罗枪风雨!这就是在中原引动无数腥风血雨的师父的名号! 秋意浓也不知道,其实师父早已预见,徒弟和那个小女孩之间的纯真感情将会迎来一段漫长坎坷,但他的师父已是爱莫能助,所以只能寄望,自己毫无保留的传授与徒弟的一身本事,能帮徒弟走过那段坎坷。 多年以后,秋意浓常常会想,若他那天能留住师父,很多事情会不会变得大不一样?但每次回想,他也很快就会给出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如何,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因为这位常常摇头说徒弟生性痴狂的师父,其实也有着九韧不改的痴狂天性。 或许,正是因为这相似的天性,这一对同为痴狂而活的男子才会结下这师徒之缘。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承) 那一天告别师父之后,秋意浓一点都未想到,师父的离去将会给他无忧无虑的生活带来何等变化,前脚送走师父,后脚立刻就如脱缰野马似的冲去找小女孩。【 】 他早已盘算好,这几天不但要好好陪那小女孩,还要给小女孩买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好东西,小女孩虽然名叫柳银子,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连件新衣裳都没有,仅有的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上,也是补丁连着补丁。 他可不一样,不说师父留给他的大笔银钱,他的爹娘为了弥补这些年的失散,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他,所以他如今已是腰缠万贯的小财主,身上的金银就算一边扔一边花,也足够他从武州挥霍至上京。 一幕真正算是招摇过市的景象出现于武州街集,才逛完两条街,秋意浓和小女孩已成了所有商贩眼中的送财童子,秋意浓也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小山,手上两袋小吃,肩扛一包胭脂首饰,各式花裙衣裤在他背上扎成了一只比他个头还高的包裹,街集上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只要是女人能用的,他身上都有,甚至还有一只红木精雕的净桶用根麻绳悬在腰上,这扮相使秋意浓走到哪里都能立即锁住所有人的目光。 小女孩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不然她肯定没有勇气再跟在秋意浓身后,可她虽然看不见,耳朵里使劲的钻入各种类似尖叫的招呼也已让她说不清是该感到惊喜还是惊怕。 “小少爷,往这边看!” “就看一眼,您就看一眼!” “小少爷,烦您稍稍侧个脸,就往我这看一眼!” 那些商贩真的很精明,开始还很费劲的大声吆喝自己的货物,到后来这种叫卖已经变成了最直白的呐喊。 大家都知道,只要能让这连净桶都肯光明正大背在背上的小孩往自己的店铺里看上一眼,那他们就能赚到做梦都要笑醒的利钱,谁家的小孩这么败家啊?不问价,不验货,看中什么,直接拍银子拿东西。 小女孩真的很想开口,求小男孩别再这么招摇过市,可每走几步,身前的小男孩就往她嘴里塞点吃食的亲昵举动不但让她根本张不了口,还令四面八方不停爆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小姑娘,你相公真疼你啊!这可真是几辈修来的福气啊!” “小少爷,来,给您那小媳妇尝一口咱这铺子里的吃食,包您哄得她笑开花!” 小女孩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羞得昏过去还是干脆哭出来,秋意浓的游性却在这震耳欲聋的一片殷勤中一路飙增,拉着小女孩走遍了一条又一条街集。 他或许还不知道,小女孩在自己心里并不只是玩伴,但他很确定,这个小女孩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所以,他要让她得到自己所能给予他的一切。 他就是要用那些殷勤的招呼,可口的吃食,精美的饰物,华丽的衣裳,衬托出小女孩最美的微笑,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自己可以给予小女孩的最好。 当日傍晚,他送小女孩回家时,很费了番口舌才说服对方收下了这许多东西,告别时,他忽想到师父出了远门,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无聊,便很诚恳的邀请小女孩干脆就和她奶奶搬到他家来一起住,就算再是年少无知,小女孩还是彻底被秋意浓这个顺理成章的提议给吓住了,足足呆了移时,才捂住耳朵逃回家中,嘴里还不停大喊:“我没听见!” 秋意浓也呆了,没听见?那你捂什么耳朵啊?他一脑门子糊涂的回到自家,很遗憾今晚没有师父可以去问了。 但他和那小女孩都未发现的是,他那句小女孩装做没有听见的问话,却被长街暗角处的另一人听去,这个人正是望族主人派来保护儿子的管家。 秋意浓忘了,在与爹娘团聚后,他已不是那个只有师父照顾的顽皮孩子,而是富甲契丹的望族秋家主人唯一的儿子,所以昨日他一从父母身边离开,望族主人便派出家仆暗中跟随儿子,以防儿子有失,本来,这种暗随只是权贵家对独子的一种保护和防范,但秋意浓和那小女孩的事情,也因此传入了望族主人的耳中。 若换在寻常人家中,听到这种事情,顶多就是置之一笑,谁都不会把小孩子的玩闹当回事情,但望族主人和他妻子在得知儿子整天与一个汉人小女孩玩在一起,而且这个小女孩家境还非常穷苦后,两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们宁可儿子在外头闯祸杀人,也不愿意儿子和这么个穷人家的小女孩来往,因为他们的独子,是这秋家望族日后唯一的继承人。 就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但望族独子的少年玩伴,也要门当户对。 如果这是儿子的情窦初开,家里有的是丫鬟侍女可以满足儿子对女人的懵懂和好奇,世家子弟,便是如此。 儿子的日后亲事,必须是富豪大家的千金小姐。 即使这只是儿子的天真无知,他们也不会坐视这样的天真继续下去。 就寝前,望族主人吩咐管家,“明日一早备车,我要去一趟长街。” 他的妻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何必亲自去见这么个贫贱丫头?这种事情,叫管家去一趟就行,如果那丫头识趣,就给她点银子,让她离开武州。” “自己儿子的事情,总要亲自去一趟。”望族主人也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了眼睛,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极容易就能解决的小事,若非事关儿子,直接就让人把那丫头赶出武州。 望族主人也忘了,这个和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是由一名中原人养大的,而且,儿子的名字叫秋意浓。 情到深处意更浓。 清晨,早早起床的秋意浓原先还想先练两遍枪术再出门,可想想昨日逛街,买的东西不算少了,但铺子里还是有更多新鲜玩意,可惜昨日实在拿不动了。 今天雇辆车子去! 秋意浓乐颠颠跑向长街,一到街尾,他就惊讶的看见,小女孩那间破屋前已停了好几辆马车,难道银子跟我心有灵犀?不可能,小女孩最是节俭,昨天逛街的时候,还一直在软语哀求让他不要乱花钱,要不是自己才不停拿吃食往她嘴里塞,天知道小女孩会跟他说几百遍别乱花钱。 认识小女孩这么久,印象里唯一一次见她用钱,就是一次在走过烤肉铺时,自己顺口说想吃烤鹅腿,身上刚好又没带钱。小女孩停下脚步,闻着香气走到肉铺旁,很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旧荷包,又很仔细的数了十文钱出来,给他买了一只烤鹅腿。 当时他看见小女孩小心翼翼数着每一文钱的样子,捧着肚子大笑她是个小财迷,他又奇怪,为什么小女孩问都不问一声,就知道这鹅腿要十文钱一只? 小女孩把烤鹅腿递给他,笑笑说这家烤肉铺很香,她每次路过闻到这里的诱人香气,都会停一停脚步,听听小贩的吆喝,所以知道这烤鹅腿要十文钱一只。 秋意浓更奇怪了,既然你都那么喜欢,那要买就买两只,为什么只给他买?就算小女孩节省,也不该亏了自己啊? 小女孩还是笑笑,说我不饿。 一头胡想着,秋意浓往破屋走去,门外,还站着十几名仆役打扮的人,看着眼熟,再看几眼,省起这些人都是自己家的仆役。 屋内,透出来的居然是爹娘的说话声,但那声音里没有了对自己说话时的温和宠溺,却有股刺耳的冷漠。 他心知不妙,凑到窗户上去看,爹娘果然在屋里,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家丁,本来就小的屋子一下变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拥堵,银子和她奶奶就在爹娘对面,低头而站。 她们为什么要站着,这不是她们自己家吗?秋意浓想起,屋里只有两张凳子,后来因为自己天天往她家跑,银子的奶奶特意去买了一张新凳子。 现在,屋内仅有的三张凳子被他爹娘坐去两张,娘腿下还搁着一张。 爹爹指着桌上的一包银子,让面前这对祖孙拿上银子,立即离开武州,又吩咐下人立即备上车马,送祖孙俩启程。 似乎很不屑于和这对祖孙多说,话一说完,爹爹就闭上了嘴,娘坐在一边,冷冰冰的上下打量着小女孩,秋意浓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个一脸寒霜的女人和把自己紧抱在怀里,一声声哭喊的娘是同一个人。 “秋意浓说过,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师父也对我很好的。”沉默中,小女孩怯生生的开了口,双眼茫茫的看着前方,她奶奶忙去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小女孩子轻轻一甩手,又低低道:“你们为什么要赶我走?秋意浓每天都告诉我,他跟你们团聚有多高兴,我也很为他高兴,他还要带我去你们家玩,可是我不敢。” 小女孩胆子很小,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她们祖孙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如果对方提的是其他要求,再无理她也会默默忍受,可为什么,是要她离开他? 从他告诉她很爹娘团聚的一刹,她心里就有了个很奇怪的想法,觉得他的爹娘肯定不会喜欢自己,所以昨天秋意浓几次要拉她去见爹娘,她都胆怯的不敢答应,只想远远避开,最好不要和他爹娘见面,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赶她走? 他以后要当将军。 他会是她的飞将军! 其实无所谓,她会是他的什么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听他大声的说,我要做飞将军!那就很满足了,而且,他还答应过她,要永远代替她的竹杖。 “如果…如果真要我们走,那请你们让秋意浓来跟我说。”小女孩暗淡着脸色,幽幽道:“如果他开口,我就立刻离开,再也不回来。” “我儿子的名字是你喊的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他的娘突然冷冷开口,她肯耐着性子听小女孩说完,只是因为一直在打量着这小女孩,不否认,这小女孩确实长得很美。 但她是个瞎子,还是个很穷的小瞎子。 “小丫头,你看不见我们,所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刚才那些话,我就当作没听见。”娘很大度的收回冷冰冰的目光,这小女孩是个瞎子,也看不见她的目光威慑,“就算你看不见,也该猜到我们是什么人,从前我儿未跟我们团聚,他做什么,我们管不了,如今相认,不要以为他还是那个没爹教,没娘疼的小孩!我儿子的朋友,必须非富即贵,如果我儿子长大了要女人,也要是千金小姐,豪门闺秀,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逃难来的小丫头,若非我儿年幼,前些时候也不会和你往来。小丫头——” 娘端详着手指上一枚碧玉戒指,根本不去看小女孩,“听你说话,你也懂得几分事理,这才不敢跟我儿来见我们,但你别以为,可以因为我儿不懂事,就想趁机攀上我秋家望族。” “我没想攀上你们家!”小女孩急切摇头,“我没想过…” “闭嘴,夫人说话,不许打断!”管家很粗暴的打断了小女孩的话,又陪笑看着女主人,“夫人,小丫头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怎会跟她见识。”女主人嗤的冷笑,还是端详着手上戒指,“话只一句,你跟我儿子的往来,到此为止。拿上这里的一千两银子,马上离开,不管你从前是不是想高攀,有这一千两银子,你已经赚到了。” 秋意浓在窗外听得呆住,虽然娘没有一口一个小瞎子的喊,也没有骂一个字,可他觉得娘这番话里的尖刻,竟比那些顽童的讥笑更为残忍。 爹已经站起身来,大概是不耐烦和这样的穷人小户说话,他直接道:“看在我儿面上,我才耐着性子和你们说话,如果你们还想多要点银子,开口,我可以再扔一点给你们,如果是不死心想缠我儿子——”望族主人冷笑,他也没去看小女孩,而是冷冷瞪着她的奶奶,“当日我儿走失,我亲自杖毙了家里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所以不要以为,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肯跟你们说话,只是因为我儿。” 望族主人示意妻子起身,随即,他慢慢的把屋子里仅有的凳子一张张踢倒,“不要再想纠缠,今日起,有我儿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你们的坐处,记住这一点,你们祖孙才可以继续活着,也可以活得比从前更好。” 每一张凳子被踢倒,小女孩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她的奶奶佝偻的身子也在轻轻发颤。 望族主人很满意自己的威慑,携着妻子走向门外,经过小女孩身边时,他停了停脚步,淡淡道:“我儿子的名字叫秋心武,不是什么秋意浓。他的名字,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叫的。” “我的名字叫秋意浓!” 笔者注:这一章艳甲飞将其实属于外传性质,也犹豫要不要写这个故事,最后还是写了,因为在真实生活中,我曾有幸目睹过类似的男女。 一直很羡慕,他们的勇气,原来做人偶尔也要强盗一下,学会从所谓的门第和偏见中抢夺回自己幸福。 很多人都说,只有不成熟的年轻,才会以为这世上会有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 其实是有的,而且这也是愈渐冰冷的现实社会中唯一令人温暖的感动。 一直想祝福,那对有勇气和身周环境相抗的男女,所以决定写下这个故事。更想把这个故事写好,本来想分上中下三段写完这个故事,可惜工作缘故,能抽出的时间太少,所以有了很尴尬的续,补,承,当然还有一个完,希望不回再延伸出个尽或者结。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流) 门“咣!”的一声被踢开,秋意浓直冲而进,向他爹娘大喊:“不许欺负银子!” 屋内的人都吃了一惊,望族主人和妻子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尴尬。【 】 “心武。”望族夫人勉强笑笑,走上几步,想把儿子拉到身边,却见听到儿子的声音,那小女孩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似找到依靠般,悄悄往儿子身边挪了挪。 小女孩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望族夫人眼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眼,她狠狠瞪住小女孩,手伸向儿子,“心武,过来!” “我说过,我叫秋意浓!”秋意浓大声重复着曾让自己见不得人的名字,“你们不许欺负银子,她是我朋友!你们不许欺负她!”小女孩看不见娘的神情,但他能看见,娘亲脸上满是阴狠,看着小女孩的模样就象是在看一件令她恶心的东西。 这种表情,比那些曾辱骂小女孩的妇女更刻薄。 “我们没有欺负她!”望族主人知道儿子甚看重师徒之情,所以也不想计较什么名字,“爹只是给她家一点钱,怎么能算是欺负呢?”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为什么要赶她走!”如果是别人欺负小女孩,秋意浓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可这一次伤害小女孩的竟是他的爹娘,更让他愤怒的是,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发生在小女孩自己家中,他的爹娘踢翻了她家的凳子,还要把她祖孙赶出武州。 被儿子顶撞,还是当着下人的面,望族主人觉得有些下不了台,想想儿子年幼,不懂得为人父母的用心,还是温和道:“孩子啊,只要你姓秋,你喜欢叫什么名字,爹随你,可既然你是姓秋,那你就该知道,你是望族子弟,这个小…女孩,她是什么?一个汉家女孩…” “汉家女孩怎么样?她是我好朋友!”秋意浓跳着脚大叫,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至亲长辈,师父可以很欣赏小女孩,而他的父母却容不得她的存在。 “我们契丹贵族,不可以和一个汉家小女孩成为朋友。”望族主人道:“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不懂门第之别,你要玩伴,爹可以给你去找很多,我们家有的是世交子弟…” “我只要银子,我答应过她,我要永远保护她!” 两夫妻的眉头一瞬拧紧,他们不愿儿子和这小女孩往来,本来只存了门第观念,若非事关爱儿,根本不会亲自出面,也并未往深处想,可听到儿子这句话,两夫妻已经感到,儿子虽然年幼,但这小女孩在儿子心里的地位已是颇重。 望族夫人看着小女孩的目光愈是不善,她开始认定,是这小女孩在勾引不懂事的儿子,“小丫头,年纪小小,倒是懂得耍心计,你缠着我儿是想干什么?你想攀高枝,也得先睁开眼看看,他是谁家的儿子!” “不许说银子的眼睛!”秋意浓生气了,“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她,她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事,也没得罪过你们!” “她错就错在她生在穷人家里,她得罪我们是因为他妄想接近你!”望族主人言语间已有怒气,“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继承秋家产业的一家之主!这个小丫头,可以是你的丫鬟,可以是你的奴仆,甚至可以成为供你玩弄的女人,但她绝不能成为你的朋友!” “你胡说什么!”秋意浓红了脸:“什么叫玩弄?她是跟我玩的好朋友!” 望族主人低咳一声,意识到儿子年纪尚小,不必说及此事,儿子年少,找个小伙伴也是常事,于是笑着摇摇头,“算了,你年纪还小,来,跟爹回去,这个小丫头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要什么,爹都会给你。” “我不要你给,银子也不要你们给她的钱!”秋意浓发现,自己的爹娘很是看轻小女孩,这让他很愤怒,“要走你们走!是你们在银子家乱来!我不跟你们回去,也不要你们管!” “胡说!”望族主人终于动怒,瞪着儿子怒斥道:“你是我儿子,我就要管!由不得你任性!还当自己是个野孩子吗?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亲生爹娘!我们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你好!”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秋意浓呆住了,是的,站在面前的是他的亲生爹娘,这不是可凭意气顶撞的强权,更不是可以用师父教他的翔天枪来对抗的不公,这是天地人伦中不可违背的父母之命。 就算他再是贪玩任性,也必须明白的道理。 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怔住,望族主人心软下来,兼且父子失散多年,他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忙耐下性子,和颜悦色的开始跟儿子说话,先说爱子该明白,自己乃是富豪子弟,往来的也该是世家子弟,既不辱门楣,最重要的是为巩固自家望族地位,世家兴旺之道,不进则退,只有多结交些富豪权贵,才能使家族代代兴旺,又说儿子年少,不知世道险恶,和贫贱下人往来,说出去小了是个笑话,大了则会连累整个家族被人轻觑。 望族夫人听着丈夫的教导,也不时在旁说上几句,一边说,一边又不时嫌恶的扫上小女孩几眼。 秋意浓浑浑噩噩的站着,这些在爹娘口中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教诲,他从没听师父说教过,也不想去听,他脑子里一遍遍想的,是前日小女孩黯然而说的那句话,“原来两人家境相差如此之远…” 这些让他直觉匪夷所思的事情,小女孩早都懂得,只是一直不说,大概是两人都还年少,大概是小女孩知道,她无力相抗,又大概,他们的年纪,真的不必去在乎这些… 爹娘絮絮叨叨的话,秋意浓没有听进去多少,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又流转到小女孩身上,忽然看见,小女孩已悄悄退到了角落里,躲在她奶奶身后,精致的脸蛋上已看不见这几月常驻的笑颜,摸摸索索的在屋角里找着什么,却又轻手轻脚的,好象生怕引来旁人的注意。 她在找什么? 小女孩的手摸索到墙角,将一样物事握在了手中,然后,她便一动不动的站着,白皙的小脸上泛起了一阵灰朴朴的苦笑,很苦很苦的笑。 秋意浓定睛去看,目光陡然凝固住,竹杖!小女孩握在手里的竹杖,是那根她已扔开数月的竹杖! “在我变成飞将军之前,让我先做你这根竹杖,好不好?” 那一天,他大着胆子问小女孩,装出一脸的嬉皮笑脸,却是很郑重的问。 “给!”小女孩欢快的笑了起来,没有一点顾虑的把竹杖递给他。 这几个月里,小女孩再也没有用过这根竹杖,因为她身边一直有他。 可在今日,她又摸索着找回了自己的竹杖,脸上带着灰白的笑,就象两人第一次相见时,小女孩向着她从来看不见的苍天,无语苦笑。 他从不曾忘记,就是这个笑容,揪动了他的心。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样的笑容。 是要告别了吗?懂事的小女孩已经明白,无论他怎么大喊大叫,但最后也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所以,她悄悄的找回了自己的竹杖吗? 不是答应过她,要永远做她的竹杖吗? 秋意浓的胸口突然痛了起来,好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胸腔里突然迸裂,很痛,说不出痛起何处,伤在何处,因为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痛,却痛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大声的呻吟出来。 再看一眼小女孩,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小女孩心里肯定也在经历着丝毫不逊于他的痛, 说不清楚,是什么让他可以这么肯定,是那苦苦的笑,还是那双小手中紧握的竹杖,握杖的纤细小手因为用力而发白,更象是用力揉在他的心口。 这就是——伤心至痛吗? “银子…”秋意浓呻吟出声,两眼直直的看着小女孩,就算当着爹娘,也再不肯移开。 “心武,你怎么了?”望族主人和妻子察觉到儿子的古怪模样,忙围了上来,“心武,你生病了吗?” 望族夫人焦急的拉着儿子,有意无意的隔挡住儿子看向小女孩的异样神情。 “你们没听清吗?我说了,我的名字叫秋意浓!”她的儿子慢慢抬头,象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爹娘,“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他说了,他的徒弟,你们的儿子,天性痴狂!如果专注一事,那就会再也不肯放下!” “所以,我的名字叫意浓!”小小少年把胸臆间那股剧痛用力从口中暴喊出来:“你们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晓得,我要做天下名将!但在这之前,还有在这以后,我还想要永远保护银子!因为我答应过她,我就是她的飞将军!” 一连窜的话大声喊完,秋意浓突然从地上蹦起,一下蹦到小女孩身边,一把夺过小女孩手里的竹杖,“我生气了!你为什么要再拿这根竹杖,我不是答应过,要永远做你的竹杖吗!” 小女孩根本不及回答,就被他拽住小手,刚惊呼一声,秋意浓已紧拽住她的手,往屋外急步奔去。 “拦住他!”望族主人反应过来,向下人怒喊。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转) 望族家的下人都通熟武技,尤其是今日随行的这十几人,既是家仆,亦是护院,听得主人吩咐,不敢怠慢,一齐包围上来,所以望族主人很放心,十几名粗壮大汉出手,轻而易举就能拦住这顽劣儿子。【 】 “出手轻些,不要伤了我儿!”望族夫人忙不迭叮嘱了一句,可他们夫妇还是忘了,这个太顽劣的儿子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师父。 小男孩手中竹杖一抖,长枪般探前,虽然只是一根竹杖,他也不想对这些家仆使出全力,但用于夺路,已然足够有余! 因为这是他师父倾心传授于他的翔天枪! “枪的秉性不外刺!挡!扫!师父的翔天枪也不例外,以刺击为主,隔挡为辅,挥扫为奇,但翔天枪之不同于凡响,便在于能把枪术最简洁的秉性催动为极至精髓!” 和师父在一起的每一个晨曦下,师父都会向他指点枪术精髓。 “什么叫极至精髓?” “以后天勤练而得其精,以先天灵动而得其髓!” 小男孩成长的每一日晨曦,都会用他秉性中的痴狂苦练枪术。 “枪刺山河险!”轻细的竹杖破空声急,直点在最先扑过来的一名下人胸口,熟练而极的动作,催动出一股巧力,竟把那名大汉一击点倒。 “枪锋刺出,可救江山之险!” 师父的枪术,每一招都有着他不能明白的激烈状怀,却正深合他天性中的狂热。 点倒当先一名下人,小男孩的竹杖已改刺为横。 “翔天枪术,可攻可守,枪锋取敌如雷,枪杆护体如盾!”师父的教诲如在耳际。 “枪杆子怎么当盾用?” “横枪!全力搅动枪杆,握枪在手,如要用你之一生搅动出天下风云!” “我挽乾坤岌!” 细长的竹杆在小男孩手中急速转动,四名壮汉从左右扑近,刚要探臂去抓,只见那根细的似乎一下就可拗折的竹杖突然风车般转动,在他们面前出搅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墙,四名壮汉伸出的手臂根本无从下手,反被飘忽不定的竹杖连续点中,啪啪啪一阵脆响,四名壮汉捂着红肿的胳膊连连倒退,四人八条臂臂,酸痛得再也举不起来。 “男子横枪立马,可挽山河狂澜!”每次师父使出这一招时,总象是要冲入千军万马,去守护让他牵挂一生的人。 秋意浓不知道师父要守护的人是谁,但在此刻,他只想带着小女孩逃出此地,然后,守护她一生。 望族主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该为儿子自豪还是懊恼,跺脚叱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都制不住!” 家仆们已不敢再小看少主人,七八条壮汉向堵肉墙似的挡住了狭下的屋门。 小男孩的手势忽的一改,竹杖交由左手,左手五指团拳握在竹杖中节,左臂弯挽住杖尾,右手斜搭于左臂,摆出一个极怪异的姿势,似是怀抱竹杖,又似要把竹杖斜射出去。 家仆们不解古怪,屏息待气的向秋意浓慢慢逼近。 “师父,如果被人包围住,我该怎么办?” “那就让你的枪飞起来,象龙一样飞于九天,带着你飞出重重包围!” 让枪锋飞于天际,是为翔天枪! “九幽平九州!” 小男孩放声大喊,纤细的竹杖悠忽从他左手飞起,带起一声激越刺空轻响,竹杖才一脱手,小男孩右臂一探,搭住杖尾,整根竹杖在半空中一停,随即,以一种更**的灵动姿态飞舞于天。 小男孩双手轮换,忽用左手,忽用右手,杖尾在他左右双手间不停变换,杖尖势如枪锋,忽尔蜿蜒,忽尔盘旋,仿佛一头被束缚千年的神龙一朝挣脱枷锁,终于离地腾空而起,穿越出一道无可捉摸的破风轨迹。 挡在门口的壮汉不约而同的感到面前杖影如山,一根绵绵青竹,仿佛突然化为万千青芒,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不过一瞬,他们身上已不知被竹杖戳中了多少下,每一击都打在他们身上最脆弱的关节处,逼得他们只能护住头脸,连连倒退,最后,千万道诡异至极的杖影陡然消失,所有的虚影重又融为一道,细长竹杆,如剖如劈,挟起凌厉劲风,凶狠扑前。 就象那日被师父惊慑住的汉人和契丹官员一样,没有一人能直面在这至凶至强的锋芒之前,七八名家仆一瞬间被击得七歪八倒,怪叫着跌倒在地,不敢置信,一个小孩,只凭一根竹杖,居然能使他们这些壮汉突然有了生死一瞬的惊恐。 因为他们不知道,翔天枪,亦为修罗枪! 枪从九幽起,只为定中原! “银子,我们走!”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大步奔出小屋,脸上也带着抑制不住的惊讶和激动,他也没有想到,师父教的枪术,竟有如斯威力。 “我教你的翔天枪,就是要用来锄强扶弱!” 今日出手打退家中护卫,大概不能算是锄强扶弱,但能用来保护小女孩,他已经心满意足。 “银子,跟我走!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小男孩拉着小女孩奔跑于长街,身后,是望族夫妇的怒叱。 “我奶奶,我奶奶还在家里!”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跑着,嘤嘤的哭。 “别怕!”秋意浓担心小女孩跑不动,干脆把她背在背上,“我们马上就去接你奶奶!先来个兵法虚实!故意慢他们一步!”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大逆不道,反而很兴奋的把身后大呼小叫追来的家仆称为追兵,这种追逐令他大感刺激。 爹娘肯定以为他这么个小孩子就所一时跑了也无处可去,只能先逃回家里,那就先跟他们绕个圈子。 “奶奶…奶奶!”小女孩可没他这等胆大妄为,伏在他背上抽泣不止。 “不许哭,我还没跟你算竹杖的帐!”为让小女孩分心,他故意恶声恶气的问,“你以为我会不管你,是不是?” 小女孩抹着眼泪,急道:“不是不是!我…”她嗫嚅了半天,低声道:“他们是你爹娘…” “没错,他们是我爹娘!可我答应过要做你的竹杖,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本来只想让小女孩分心,这时却有些火大,“做你的竹杖就是要永远保护你,你懂吗?还有…”想到小女孩刚才一个人摸摸索索去拿竹杖的样子,他胸口忽然又针扎似的痛了起来,“你个笨蛋知不知道,刚才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再不肯要我了!我心里很难受的!你知道吗?” “我…我也很难受的…”小女孩绯红了脸,小声说,“我怕你为难,所以才… “哦…”胸口的刺痛一下没了,却有一阵奇怪的温暖慢慢荡开,小男孩的脸也红了起来,“以后都不可以这样了,知道不?” “哦…”小女孩点点头,下巴轻轻点在他背上,痒痒的,很舒服。 “我们都说好的,我要做你的竹杖,我以后做将军保护你!这是我答应过的事情,你以后不许再忘了!” “噢!”小女孩止住了眼泪,又点点头,心里忽有一阵安宁。 小男孩又在心里暗暗道:“我还要再做你的眼睛,替你看这世间,看一辈子!” 誓言,不必带着海枯石烂的信心说出口,也不需什么地老天荒的词藻来修饰,简简单单的,就这么在小男孩心里许下——一生的诺。 那一天,他背着小女孩在长街绕了个大圈,望族主人果然以为儿子会逃回那小院子里躲起来,所以带着家仆直扑小院,可他又一次低估了儿子,儿子从师父处学到的不只枪术,还有兵法。 秋意浓绕了个圈子甩掉追兵,雇了辆小车直接跑回小屋去接小女孩的奶奶,老人家出奇的没有责怪小男孩的胡闹,稍一收拾便干脆的上了车,把本来还准备大费口舌劝说一通的秋意浓看得咋舌不已。 就象所有爱护孙女的祖母一样,老人家也气不过孙女被无端欺凌,而且老人家阅历很深,她知道,这次已经得罪了望族,除非真的和孙女离开武州,否则后果难料。 其实老人心里还藏着一份很深的忧虑,她一直急切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好好照顾孙女的人,这个小男孩的所为也许是胡闹蛮来,也许是天真任性,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接到了奶奶,小女孩也就放下心事,随着秋意浓开始了他的逃亡大计。 秋意浓算着爹娘扑空后肯定会再次赶回小屋,所以他很是大胆的又溜回了小院,把师父留给他的银子和兵书打了个包袱,抄上长枪,又极解气的把那根竹杖一拗两段,还重重踩了几脚,这才赶着车子,大摇大摆的直奔城门。 望族主人两头扑空,这才省起儿子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忙下令家仆去城门拦截,但儿子早已溜出了武州城。 秋意浓身上有师父留下的大把银钱,一点都不需担心生计,反兴奋的盘算着要让小姑娘过上好日子,所以他先找了座州城,在僻静处买了处宅子,悄悄安置好小女孩和老人,打算等一个月过去后,再溜回武州去找师父,师父本事那么大,一定会帮他出个好主意。 一个月后,秋意浓偷偷溜回了武州,但他没有见到师父,却打听到,爹娘已派人在辽境内到处搜寻儿子,甚至通过官府给小女孩祖孙罗织了拐骗爱子的罪名,并发下海捕公文悬赏各城,但有收容包庇这对祖孙者,一律同罪。 爹娘这次竟是要把祖孙俩置于死地。 秋意浓急忙逃回,他卖掉了现住的宅子,带着小女孩祖孙俩去找更僻静的地方隐居,为防被人发现,他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多住,每隔一段日子,就另寻住处,同样,每隔一个月,秋意浓也会再次偷偷溜回武州,看看师父是否回来,顺便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 但师父再也没有回到武州城里那个小小院落,望族主人对小女孩祖孙的追缉也从未停下,赏格却一日日抬高。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象是那些最俗套的戏文,故意要弄些曲折来使索然无味的故事变得一波三折,随着一次次的搬迁,再加上秋意浓根本不是块当家的料,只想着每天要给小女孩祖孙过最好的日子,结果师父留给他的银子虽然很多,也禁不上他每日只出不进的挥霍,渐渐的,生计变得拮据。 一次从武州回来,秋意浓惊慌的发现小女孩病倒了,那张精致的小脸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头黑发披散在面颊,也没有了往日的乌亮光泽。 她的奶奶木然坐在床头,呆呆看着孙女。 原来,小女孩不但目盲,还患有暗疾,她的内腑天生衰弱,需要大量名贵药物进补,否则,小女孩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她的奶奶才会纵容秋意浓的胡闹,因为老人年事已高,她太希望能有人照顾自己的可怜孙女。 “孩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可这样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连银子,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的病,我只是想,她能尽量开心多活几天…”老人泪眼迷蒙的说着,恨不得能代替孙女承受这等折磨。 得知真相的秋意浓瘫软在床前,他不是怪责老人瞒住了小女孩的病情,但他不能接受,小女孩就要这样无声无息的离他而去。 他还没有给她更多的欢笑,还没有给她更多的欢乐。 他还没有一圆小女孩的梦想,他还没能成为天下名将,然后骑着高头骏马,耀武扬威的带着小女孩策骑人前,将这世间所有的幸福洒在她脸上。 他还想,将鲜红的嫁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是的,小男孩已在这些时日中渐渐懂得,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把小女孩仅仅视为玩伴,他想要的,是她的全部。 所以,他才会如此激愤于爹娘对她的羞辱。 “奶奶,我一定会让银子活下去,我要她,和我开开心心的活过每一天!”他从床边站起,呆呆的看着小女孩,那张昏迷的小脸,藏着他一生都不会离开的痴。 “老天爷不肯给她的,我来给!”小男孩抬起头,看着窗外青空,一字一顿的说。 他懂了,为什么师父总要仰望苍天,原来这并非寄情幽思,而是向上天的无声质问,因为师父和他一样,不愿接受所谓的天意摆布! 何所谓,天意弄人? 天可知,情到浓时何惧命? 遍访名医,搜寻珍药,小男孩用尽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给小女孩治病,一位位当世名医在诊断过小女孩的病情后,叹息离去时,他没有绝望,反一次次握着小女孩的手,咧着嘴笑,“庸医真多!” “那郎中的老婆昨天跑了,所以叹那么大气!” “这大夫肯定赌钱输了,头摇得都要断了!” 他把所有的银子都用来给小女孩买药,跑了一家家药店,到后来他比药店伙计都要精通药性,还经常深更半夜背着把锄头跑到深山上去,四处乱掘,希望能挖到传说中的百年人参,结果差点挖到人家的坟头上去,也没找到一根参须。 很累的日子,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苦? “这些药很贵吧?”小女孩每次喝药时,都会很忐忑的问。 “药苦不苦?要不要加糖。”他抱着糖罐,嘿嘿的问。 奶奶坐在一边,看着一对小儿女,既欣慰又歉疚的微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祖孙生活中的小男孩,也许真是孙女儿命里注定的依靠。 为了躲避望族主人的搜寻,他们躲得很辛苦,常常才在一个住了没几天,就又要再次逃往别处。 小男孩慢慢变得憔悴,可在小女孩面前,他总是很开心的笑。 “你家势力那么大,总有一天会找到你。”小女孩却真的不想再拖累他,“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是回去吧?” “纸是包不住火,可我们可以变成纸,把火烧得更旺!”小男孩每次都是斩钉截铁的回绝,不容半点妥协,“任人摆布的活着,只是一团死灰,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更不要过看不到你的日子!” “我叫秋意浓,这是师父看准了我的性子,才给我取的名字!”小男孩很自豪的笑。 身上的钱渐渐用尽,小男孩开始出外赚钱,他去药铺当过伙计,去酒楼当过跑堂,可赚到的钱还不够配一副药。 他把自己最心爱的玩物都拿去卖钱,第一次为了点零头跟人讨价还价,他尴尬得不敢抬头,可还是红着脸多讨了几文钱,从前买那些小玩意,扔出去的银子可都是一锭锭的。 “有钱真好啊!为什么以前都不觉得呢?”从药店出来,他摸着瘪下来的钱袋,哀声叹气。 “真的很想师父啊…”每次叹完气,秋意浓又会很想念师父,真是奇怪,也不见师父赚钱,可他为什么从来不愁钱呢? 师父是怎么赚钱的?凭武艺? 他想去镖局当镖头,但人家笑他年纪太小,而且每次走镖至少要一个月,他不能离开小女孩那么久。 到街上去卖艺?还能顺便练练枪术,可他在大街上练了一天翔天枪,不但没有围观给钱的人,街上的行人反而越避越少。 翔天枪,当持之纵横沙场,却不是引人注目的花枪把式。 他也想过,要不要回家去找爹娘求助,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而过,爹娘会很高兴他的回去,但绝对不肯伸手援助小女孩,相反,他们更愿意看着小女孩病重。 为了筹钱,他绞尽了脑汁,有一天,他跑去一家豪门应聘当护院,那豪门主人连正眼都不想看这么个小毛孩,挥手就命家丁赶他走,他抄起一根木棒,打倒了那家十几个护院,又把木棒搁在目瞪口呆的豪门主人肩上,大声问:“我等钱用,什么时候让我上工?” “马上!”那豪门主人的应变倒是很快,但接下来震惊的人却是秋意浓。 “我给你十两银子,去给我砸一家赌场!” 这豪门主人不是善类,名下很多产业都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第一次交给这小男孩的任务就是去砸对头的场子。 当天晚上,秋意浓揣着一包药,一瘸一拐的回了家,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翔天枪,可他砸的毕竟是一家有几十名大汉看守的赌场。 “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肯做!” 于是,豪门主人每次给他的都是些很凶险的任务,打架,斗殴,抢地盘。 他需要钱,除了买药,他还要给小女孩买好吃的补身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故意捧着个饭碗坐在门槛上,说是要练马步工夫,其实是不想让小女孩察觉,桌上虽有香喷喷的饭菜,他的碗里只有一碗粗饭。 “对不起…”小女孩泪眼汪汪的拉着他的手,她看不见,可是她能闻到,更能从奶奶满是歉疚的叹息中察觉到男孩的辛苦。 “我说过要照顾你的!”他把手覆在纤纤小手上,“等我长大了,我还要把你照顾得更好!” “只要给我钱,我保你能在城里横着走!”架打得多了,小男孩的目光里开始带着凶狠,不在小女孩祖孙面前的时候,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豪门主人很奇怪这小孩为什么这般贪钱,却庆幸自己能找到这么一柄锋利的长枪。 有一天,他买完药回家,经过街集时闻到烤鹅腿的香味,很久没有吃肉,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肉铺挪去。 “给我烤鹅腿!”他使劲咽了口唾沫,脸上又有了孩子气。 “好咧,您要几只鹅腿?”小贩殷勤的问。 “三只!”当然是一人一只了,他伸手去摸钱袋,钱袋子里的钱虽然不多,买几只烤鹅腿倒是足够有余。 “好,承惠三十文!” 数出三十文钱,正要递过去,他的手顿住了,忽然想起,小女孩小心翼翼数出十文钱,给他买了一只鹅腿的情景,那时,他捧着肚子大笑她是个小财迷,还奇怪,为什么小女孩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只。 “我不饿!”当时,小女孩是这么回答他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 现在,他懂了。 小心翼翼的数出十文钱,放回钱袋,“给我两只吧!”他笑着对小贩道。 回家后,他把两只鹅腿分给奶奶和小女孩,“刚烤出来的,很香,来,趁热吃!” “为什么就买了两只?”小女孩拿着鹅腿,轻轻问。 “我吃过了。” “我不信。”小女孩摇摇头。 “我不饿!”他嘿嘿的笑,笑得很开心。 小女孩看不见,面前这张笑脸,和她当时的笑脸一模一样,就象两人愿为对方付出的心,一模一样。 日子过的是很辛苦,可只要每天都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女孩,什么样的付出都很值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对小儿女渐渐长大,小女孩十六岁了,虽然每天都在服药,但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常常昏沉沉的,有时候,躺在床上一睡就是大半天。但她每次醒来,都能听到小男孩在耳边大声的叫,“懒猪,起来吃药了!” 故意装得大咧咧的笑声里,藏着掩不住的担心。 “如果哪天我醒不过来,你就回去找你爹娘,好好认个错,他们不会怪你的。”少女总是要比少年更早懂事,闻着每日不缺的熟悉药味,她清楚这些年少年独自承受的辛苦。 “这次不给你放糖了!”少年故意板起脸,教训道:“说过多少遍,不准再说这种话,我会生气的!” “药苦点算什么。”少女淡淡的笑,“有时候,真希望可以醒不过来,那样你就可以不用再这么苦了。” “我真的生气了!”少年一丝不苟的喂完药,忽然在小女孩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小女孩猝不及防,忍不住呼痛。 “很痛吧?”少年大笑,“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就这么重的咬你,一定要把你痛醒!” “你一定要醒过来!”少年猛的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如果你醒不过来,我才会真正的痛死!所以,你不需再说自己会醒不过来!” 少女流下眼泪,绽开笑容,也还抱住他,用力点头:“哦!” 那天之后,她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因为她清楚,如果自己不醒,少年真的会很痛。 很辛苦的日子一天天熬着,雪上加霜的事情却接踵而来,少女的奶奶年事已高,又日日为孙女的病情操心,终于也病倒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恢复。 老人咽气前,把秋意浓和孙女叫到床前,少女抱住***双手,泣不成声。 老人憋住最后一口气,从孙女掌中抽出一只手,慢慢伸向秋意浓,嘴角不停蠕动,却已说不话来。 秋意浓直挺挺的跪在床前,把老人伸给他的手合在掌心,神情庄重的大声喊道:“奶奶,孙婿为您送终了!” 老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满意的笑笑,慢慢阖上了双眼。 她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这个男孩,从小顽童成长为少年,一直都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涌) 安葬了老人,秋意浓把哭累的少女抱在怀里,两人无声的看着窗外残月,对于少年对老人最后所说的那句话,他俩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那些话不必矫情的一遍遍去说,早在相识的一霎,就已经注定了今世的情缘。【 】 当时无知却不离,今时已懂何需解。 那夜的宁静,被一位意外到来的访客打乱,那是一名商人模样的汉人,手上还提着一只很长的包袱。秋意浓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当年来找师父的那位半夜访客。 “我师父呢?”他几乎是扑过去问的话,这几年里,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念这位收养他,教导他,给他取名,使他不凡的奇男子。 但一年年过去,他心底已对师父的经年不回暗觉不祥,总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否则,师父不会离开他这唯一的弟子。 商人无言,慢慢打开包袱,里面有一瓶酒,一柄枪,师父的长枪。 秋意浓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这柄从不离师父身侧的长枪在今日由人送回,那就意味着,师父永远不会回来了。 商人在他身边盘膝坐下,递酒给他。 秋意浓不肯接酒,他泪流满面的跪在长枪前,一个头接一个头的重重磕,直磕的少女心疼不已,伸手去拉他,他也不肯停下。 商人叹息着,一口一口的抿着酒,慢慢说起了师父的故事。 那个残月悬天的深夜,秋意浓终于知道了师父的过去。 师父的名字是风雨,修罗枪风雨! 师父是中原最神秘也最古老的组织江山卫中人。 商人说,师父从前的性子很独,很难相处,幸好,师父很小的时候就结识了一位好朋友,那个好朋友也是江山卫中人,而江山卫的存在就是要守护中原,所以师父和那个好朋友年少从戎,誓言以他们的热血和韶华改变唐末乱世。 他们和许多有着共同宿命的少年,一起追逐烽火,征战四方,那一群被人轻视的义军,在历经了一段段为天下瞩目的战事后,终于壮大为横扫中原的铁军。 修罗枪风雨,无疑是江山卫中最耀眼的一颗星辰,没有人可以掩盖师父的光芒,除了那位一直和师父并肩作战的少年好友。 师父这位好朋友的名字叫李嗣源。 听到这个名字,正一个头重磕在地的秋意浓突然全身僵硬,即便是成长于契丹的他,也听闻过无数遍李嗣源这个名字和随之而起的迭迭辉煌。 唐明宗李嗣源!那是一整个时代都不能忽略的赫赫威名。 秋意浓的身子僵硬得发寒,只听这个名字,便可随之了解到师父的所有过往。 他早知道,师父的过往必定精彩,却从不敢想象,师父竟会是那个汉人皇帝的好友,从一介小卒至一代君王,那该是怎样一段惨烈至辉煌的年轻岁月?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段长歌狼烟,轻狂生死的岁月里,师父一直都用这柄修罗枪守护着他的朋友。 师父从前与他的一次次暂别,原来都是要回中原,为他的皇帝横扫风波。 秋意浓嘴里一阵阵发苦,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该为师父自豪?还是痛惜? 因为后唐已经随着李嗣源的驾崩而覆灭,难怪师父那次离去时,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原来,师父已决心舍身于中原。 难怪,师父不容许汉人任人欺凌,难怪,师父会如此痛恨不知自强的汉人。 因为,师父是后唐铁军横冲都第一杀将,因为,师父是后唐皇帝的生死之交。 或者,他宁可师父只是一名普通汉人。 “师父那次回中原,是要和谁打仗?”能让师父战死沙场,那一仗必定惨烈无比,也许,对手拥有一国之强。 “很多人,各处异族,四方强敌,那些被盛唐击溃的突厥人,匈奴人,还有那些曾败在江山卫手下的残军,他们都趁着中原内乱,集起大军,想要一举灭我华夏香火。”商人慢慢咽着酒,眼神寒如刀锋,“那一仗很惨烈,可笑的是,中原各家诸侯竟无一人敢出兵,最后,还是我横冲军以一部之力,在边关一夜血战,然后…” 商人垂下头,犀利如刀锋的眼神迅速暗淡下来,“那些异族又一次被击溃,可我的袍泽们,也都没有能回来…” 他长长叹出口气,叹息声在夜色里哽咽般凄凉。 “一部之力?”秋意浓没来由的想要苦笑,师父常常对他说,男人要学会放下执着,可最放不下的人原来还是师父自己。 “是谁杀死我师父的?”秋意浓捧起长枪,重重问,只要听到仇人的名字,无论是谁,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此人,再用师父的长枪把仇人送入黄泉。 少女很担心的紧靠着他,但她也懂事的没有开口,因为她太清楚少年对师父的敬爱,也明白,有些事情,是男人必须去做的。 “你真的很敬爱你的师父。”商人长饮了一口酒,以此缅怀战死的故人,“那个仇,你师父已经给自己报了,修罗枪风雨何等人物?就算是战死,临死前也要枪挑死敌,那一夜,敌我两方,都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我横冲都军甲,江山卫男儿但有同归于尽之心!就算是各族联军,百万铁骑,也休想全身而退!”只这一句话便含盖了那一战无法想象的惨烈,商人显然是有了酒意,忽然起身,向着残月狠狠掷出酒瓶,“只要星火不灭,总有一天,江山卫还会再回来的!我们会重举汉旗,护持中原!” 听说师父连仇人都没有给他留下,秋意浓心里空落落,也无心去看这商人的大发狂态,沉默了好一阵,他才问,“师父临去前,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有。”商人静了下来,“你师父让我告诉你,他死得其所。” 眼泪,再一次从秋意浓眼角落下,他完全明白师父的临去之言,这是他们师徒曾经的对话,他问师父,要怎样才算是死而无憾? 师父回答,生当尽欢,死则无憾,或者,死得其所。 师父死得了无遗憾,因为师父死得其所。 原来,师父那一夜夜的怀抱长枪,凝望天际,为的就是等这一日,为了故国家园,舍身沙场,死得其所。 “不论怎样,谢谢你。”秋意浓把师父留给他的长枪抱在怀里,向商人郑重一鞠。 “份所当为。”商人还以一礼,又道:“当日听说风雨收徒,我们都吃了一惊,谁能想到,一向冷口冷面,独来独往的修罗枪竟会跑到契丹来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看得出,风雨对你很好,真的很难想象,他这家伙也有宽容慈和的一面啊。”商人摇摇头,看了看一旁的少女,忽然一笑,“好好珍惜你的女人,说起来,你们师徒的性子还真是相象,难怪他要收你为徒。” “师父…也有心仪的女人?” “是啊,不过,他没你这么幸运,那个女人…”商人欲言又止,“罢了,都是些从前旧事,再提无益。”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秋意浓很疑惑,自己这些年带着银子祖孙东躲西藏,为什么这个商人能找到他,“你是我师父的朋友,难道你也是江山卫中人?” “我只是个商贾,这些年四方行走,消息自然灵通一点,能找到你并不奇怪,况且有些事情,只要有心,并不难做。”商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了过来,“少年人,我知道你最近处境艰难,这包裹里有些钱,算是你师父给你的最后一点照拂,这以后,就要看你自己了,这些年,我会常于中原和上京往来,若是有缘,我们还能再见。” 秋意浓默默接过小包,“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日后,我会报答你。” “在下玄远,只是一介游商。”商人似乎要事在身务,又说了几句,便向秋意浓告辞,临去前,他拍了拍秋意浓的肩膀道:“修罗有枪,翱翔在天,你是修罗枪的唯一传人,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番教导。” 商人走后,秋意浓怀抱着长枪,坐在屋前,回忆着与师父相处的一幕幕,这个在他心目真正取代慈父地位的恩师,已为了守护自己的中原家园,战死于故国。 他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苍穹之上,该有一颗星辰是属于师父的吧? 少女柳银子依偎在他身边,虽然疲惫,却也不肯去睡,她不想少年在获悉师父噩耗的第一夜,独自度过。 “我只剩下你了。”少年将她一并揽入怀中,幽幽道:“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得更好。” “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少女早已很满足能在此生与他相遇。 “我是师父的传人,不能就此平凡一生。明日,我就去投军。”少年轻抚着怀中长枪,在她耳边轻轻道:“我说过,我要做你的飞将军。” 少女伏在他怀里,将不舍和忧虑转为一次温情的颔首,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会平凡一生。 商人留下的包袱里是不菲的银钱,够两人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但秋意浓不希望再过这种提心吊胆担心被爹娘找到的日子,而且柳银子的病情愈渐沉重,虽然现在已不愁钱买药,可有些珍稀药物是即使有钱都买不到的,要得到最好的药,不但要钱,也要足够的权势。 所以次日一早,他先去城中购置了一处大宅,雇了几个丫鬟来照顾少女,又买了一匹骏马和许多日常用物,还重金聘请了几位名医每隔数日为少女看诊一次,安顿好一切,他暂别了少女,带着两柄长枪,骑上骏马前往契丹东境,他听说,草原大部乌古族举族叛变,皇上耶律德光派出他的结拜兄弟拓拔战,麾五万黑甲骑军前往平乱,这几日,拓拔战正囤兵东境。 秋意浓想见一见这位名震契丹的不败战王,然后,一圆自己的多年梦想。 他不想,在平凡度日中埋没了师父的修罗枪。 直到许多年以后,黑甲大将攻城贺尽甲每每和人说起与秋意浓的初次,还是一脸的苦笑,因为这个后来成为黑甲骑军第一闯将的少年,选择了最张狂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到访方式。 那时,正是与乌古族的决战前夕,整座黑甲军营全军戒备,为防乌古斥候探营,名列纵横五虎之一的大将贺尽甲亲自镇守正营门,谁知乌古斥候未等到,却等到了单人独骑前来投军的秋意浓。 少年意狂,一到军营外,秋意浓便大喊要来投军,有人投军不罕见,可秋意浓不但要直接做军中上将,而且还要拓拔战亲自出营来见他,这就太罕见了。 贺尽甲上下打量了秋意浓几眼,确认乌古人再蠢也不会蠢到派出这么个斥候来,便命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刻赶走。 “你们不是就要和乌古人开战了吗?我能帮你们打败乌古人,为什么要我走?”秋意浓堵在军营门口,不肯走,“我要见战王!我要做你们的将军!” “你以为主公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黑甲骑军百战百胜,也不必仰仗你来打败乌古人。”贺尽甲被这小子的狂言惹得大笑:“就算你真要投军,也得先从军士做起,只有立下军功才能一级一级升至将领,哪有一来就想当将军的!你这小鬼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的手中枪!”秋意浓手中枪一扬,几乎就要点到贺尽甲的鼻尖上。 营门口的黑甲骑军都被这一动作激怒,向秋意浓大声喝斥,贺尽甲也不是好脾气的人,立刻便要上前把这小子从马上揪下来。 秋意浓当然不惧,全忘了自己今日是要来投军而不是打架的,一抖长枪就要开打,两边正要动手,营门内又走出一名少年,身上穿的却是黑甲上将的服饰,笑咪咪的拦住众人,“这小子有趣,单枪匹马堵在我军营门口,老贺,悠着点,先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有真本事。” “我有没有本事,你自己上来试试!”见来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居然已是上将装束,秋意浓很好奇,又向贺尽甲喝道:“那小子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为什么他就能做将军?” “你倒是管得宽?”贺尽甲气极反笑:“这是我军虎子上将,不得无礼!” “他能叫我小子,我为什么不能叫?”秋意浓一副挑衅的模样,指着那少年道:“如果我打败你,是不是就能当你们的将军?” “这么歪的道理怎么被你琢磨出来的?”少年将军一脸怪笑,“小子,不论你有没有真本事,就这股子狂性倒很对我胃口,有几分我当年的做派,也好,反正三天后才跟乌古人开打,闲着也是闲着,就掂掂你的本事。”他随便一点营门口两名黑甲骑军,又向秋意浓笑道:“按说不该欺负你,难得你这般狂,我就当你真有点本事,你能打赢他们两个,我就准你投军,如何?” “才两个?”秋意浓瞥了眼这两名人高马大的黑甲骑军,直接问:“如果要见到战王,我要一次打倒几个?” “这都什么人哪?”少年将军很是纳闷,他也是个来事的人,干脆又叫过一列十名军士,“这样吧,你能一次打过十二人,我亲自恭迎你进营见战王老大,先说好,如果你没这本事,我照样把你请进营,不过那时侯你就见不了老大,而是要吃通毒打了,如何?” 被选中的十二名黑甲骑军拔出佩刀,慢吞吞出列,如果不是那少年将军下令,谁都没心思和这么个小子动手。 “你为什么不上?”秋意浓指着少年将军,一副惹事的架势,“既然你是将军,就要带头冲,哪有尽派部下出手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很虚心的受教了。”少年将军故意拱拱手,“不过我是上将,身子骨金贵得很,不和你这粗人动手,等你打输了,我倒乐意亲自出手打落水狗。” “你没这机会,等着恭迎我进营吧!”秋意浓跳下马,看了看走近的十二名黑甲骑军,却把手中长枪又挂回到马鞍上。 “嘿!我说,一天之内别给我那么多惊喜成不成!”少年将军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想空手上?” “我换把枪,这是我师父的长枪。”秋意浓从马鞍上换下自己用的那柄枪,“不过是十二名军士,还不配用我师父的长胜枪这般隆重,这一架,我用自己的枪打!”他掂了掂手中枪,向十二名黑甲骑军招呼道:“大胆来吧,我这杆枪没有开过锋,枪杆子也是木头的,不会伤了你们!” “以后可别说再我嚣张了!”少年将军向贺尽甲苦笑,“瞧见没有,这小子比我更横!”目光忽然一顿,他看见,那张狂的小子摆出了一个很古怪的持枪姿势,枪握左手,右手斜揽,如要以长枪怀抱天下。 “这种持枪的姿势我好象听萧尽野说起过,咱们这位萧大战将生平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栽在一个中原人手中,听说那个中原人就是用这种手势握枪。”少年将军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了。” “我倒希望他能捱打的本事强过说嘴的口舌!”贺尽甲转过脸,向那十二名黑甲骑军不耐烦的一挥手,“别磨蹭,给我好好教训这猖狂小子!” “小心点,我出手了!”秋意浓看似好心,实则张扬的提醒彻底激怒了那十二名黑甲骑军,十二人一声大喝,一起冲上。 “九幽平九州!”秋意浓长枪出手,一出手就是最凌厉的杀招。 师父的翔天枪术,就是要一鸣惊人! 长枪凌空而起,一杆再寻常不过的木枪,却以最激越的方式飞掠在天,枪锋在劲风中急速振动,好似要凭空擦出点点星火。 让长枪飞起来! 挑!刺!劈!扫!荡! 一杆长枪,随着少年的臂膀挥动,步履踏进,在凌空飞翔中变幻出各种凌厉无匹的杀招,每一击都带着无迹可寻的莫测凶险,横如棍扫,竖成刀劈,斜挑向天,荡落苍穹。 十二名黑甲骑军的手中刀连与长枪隔挡交击的机会也无,只觉手中一空,一柄柄钢刀就在枪锋起落中被击飞。 “该你们两个了!”击落十二名黑甲骑军手中刀,秋意浓意尤未尽,枪杆擦地,挑起两柄钢刀,不偏不倚的倒飞入少年将军和贺尽甲两人手中,枪锋随即一抖,直取两人面门,“让我见识见识,黑甲大将的本事!” 少年将军与贺尽甲刀一入手,立知对手虽然年少,却是他们从所未见的武技高手,哪敢再有半点轻觑之心。 “大胆!”贺尽甲急往旁退开一步,让过枪尖锋芒,一刀劈向枪杆,可刀才劈出,明明就在眼前的枪杆诡异的一转,让过刀劈,改刺为扫,一枪砸向贺尽甲手腕。 “热闹看不成了!”那少年将军脸上笑意不减,出手却快极,一刀斜挥,架在贺尽甲臂上,先挡住了秋意浓这一砸,此人年纪轻轻,但临阵经验颇丰,刀法也老辣异常,手中刀一扯一横,带动贺尽甲的钢刀,两柄刀呈十字交叉,一起锁向长枪。 但力已用尽的长枪竟又突兀的一缩,借此一缩的尺寸余地,力道再生,闪电般突破双刀合绞,再次扑前。 “厉害!”少年将军见这一枪势在难防,急撒手弃刀,一手把贺尽甲往旁一推,另一只手往腰间一探,手中忽多出一柄寒光闪耀的宝刀,于间不容发之际猛往上一撩,嚓的一声轻响,将长枪砍为两段。 但被削断枪尖的半截枪杆依旧直刺,眼看快要搠入少年将军眉心,才凌空一收,半截枪杆,稳稳定在这少年将军咽喉前。 “不要胡来,算你嬴了!”贺尽甲满身大汗,只是这短短瞬息,却如历经一场生死大战般激烈。 “不是算他赢,而是我们真输了。”少年将军面色不改,对咽喉前的枪杆视如不见,却向秋意浓笑道:“若非老大送我的这柄朔月宝刀,我们输得更惨!今日大开眼界,竟能见识到如此了不起的枪术!” “你们两个也不错。”秋意浓收回断枪,向那少年将军点点头,“尤其是你,应变很快。” “打输了还能被夸一句,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少年将军气量很大,对输了架一点都不在乎,他好象拣到宝一样伸手去揽秋意浓肩膀,“被你说中了,来,我这就恭迎你入营。” 秋意浓退开一步,他看出这一脸皮笑的少年是个难缠的角色,转脸向贺尽甲道:“你刚才说,要做将军得凭军功一级一级的升,那你做这将军花了多久?” “三年,历大战十一场。”贺尽甲不解其意,但也老实作答。 “那你呢?”秋意浓又问那少年将军。 “一天,意外吧?”少年将军嘻嘻笑道:“我也很意外,什么功都没立,也就是掀了老大的桌子,又带头到外头跑了一圈,结果回头就被升成了黑甲上将,谁叫咱是一员福将呢?来,兄弟,以后跟我混,哥保证你也风声水起的过好日子。”此人脸皮甚厚,架才打完,立刻就称兄道弟起来。 秋意浓朝他看看,这种人他也少见,笑了笑,把手中半截枪往地上一扔,转身而走。 “哎,怎么这就走了!”少年将军楞住了,“不会是怪哥断了你那枪吧?跟我进营,我送你一柄上等好枪!” “不用,那是小孩子的玩意,断就断了。”秋意浓折回到坐骑旁,摸了摸挂在鞍上的长枪,“今日之后,我就要用师父的长胜枪了。” “那你也别走啊。”少年将军紧巴巴的赶上几步,拉着缰绳道:“你不是要来投军吗?这还没带你去见我老大呢?我可是很有诚意的请你进营的,你看,都为你牵马坠蹬了!” “我改主意了。”秋意浓翻身上马,“我是来做将军的,打赢你们不算立功,过几日,我再来寻你们,到时候,自要你们请我做这黑甲上将!” “嗬?这口气还真不小。”少年将军含笑看着秋意浓,似是了然的松开缰绳,又很结实的在马屁股上拍了两下,“好,那就到时见,先拍你几下马屁,日后你可要帮衬着兄弟啊,你这朋友我交了,我叫澹台麒烈,兄弟,怎么称呼?” 秋意浓脸一黑,低声嘀咕了几句,哪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甩缰绳,径直而去,只听得澹台麒烈还在后面大呼小叫,“不送啦!咱们三天后再见,我请你喝酒找乐子!” “气势汹汹的过来,怎么打赢了反而要走?”贺尽甲又纳闷又憋气,“小澹台,为什么你要说三天后再见?” “他不是想立军功吗?那当然是三天后再见喽?”澹台麒烈把刚拍过马屁股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马股上很多汗啊,看情形这小子是赶了很多路才来到这儿的,心思倒是很诚,可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呢?难不成他的名字很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说着,澹台麒烈老实不客气的把手在贺尽甲衣襟上抹了抹,不等贺尽甲瞪眼,他又愁眉苦脸的说道:“老贺,为什么这小子刚才听了我的名字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可是名震契丹的少年英雄啊!” “我怎么知道。”贺尽甲没好气的转过身,对方才的眨眼落败还心有不甘,“如果萧老大在这儿,一定不让这小子讨了好!” “我倒庆幸老萧不在,不然今天这脸就丢大了。”澹台麒烈嘿嘿一笑,“走,去告诉主公,我们马上要多出一位猛将了。” 离开军营,秋意浓没有折回少女处,而是立即前往就近州城,他找了家铁匠铺定做一套盔甲,秋意浓的要求甚是怪异,盔甲材质不论,熟铁生铜皆可,盔甲上不但遍体都要雕刻花纹,整副盔甲还要涂染极鲜艳的色彩。 秋意浓预付了三倍银钱,要求铁匠三日内必须制好盔甲。 虽然秋意浓的要求甚为古怪,但看在钱的份上,铁匠欣然应允,三日后,秋意浓一身绚烂夺目的甲胄,策马出城,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路人侧目。 铁匠的徒儿满脸纳罕:“这家伙一定是个疯子,难道他不知道在盔甲上雕花就得镂空,大损盔甲坚固,而且还非要把盔甲染得这么鲜艳,万一上了战场,那敌军不是都冲着他过去了吗?” 老于世故的铁匠却摇摇头“他做这身盔甲并不是用来防身,而是要引人注目!这个少年若上战场,定是名很凶猛的杀将。” “哦?师父怎么知道他很厉害?”徒弟兴趣更浓了,“我偷看过他的兵器,也就是一柄镔铁长枪,除了枪刃紫幽幽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所以我常骂你太懒,不肯认真学艺。”铁匠在徒弟额头上敲了一下,“学了这几年艺还不明白?只有杀过无数人的兵刃,才会因为浸润太多鲜血而泛幽幽暗紫!” 徒弟打了个突,摸着额角不敢再说,心下惊骇,“难道那个少年杀过很多人?” 秋意浓没有杀过人,其实他也常好奇,为什么师父的长枪不管怎么擦洗,三尺刃锋所泛动的都是暗幽幽的紫光。 这一天,正是拓拔战与乌古叛军订下的决战之日,拓拔战麾下五万黑甲都是骑军,所以他把东境平原选为决战之地,乌古王此次出动族中所有男子,集十万步骑大军,五万骑军,五万长枪步卒,所以他很高兴的应允了决战地。 乌古王野心很大,这一战也特意针对敌方来去如风的骑军做了部署,黑甲骑军战力骁勇,马战无军可抵,所以乌古王想先利用长枪兵牵制来去如风的黑甲骑军,再用本部骑军发动冲锋,一战葬送契丹最精锐的军队,他的算盘打得很响,但有两件事情他没有料到,第一:他的对手是久经战阵诡谲的拓拔战,第二;一个本不属于这场战争之人的突然到来。 秋意浓到达平原一隅时,交战两军刚到达平原,他寻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小丘,驻马观望战场形势,想先见识一下那位闻名契丹的战王风采。 但拓拔战打仗素来喜欢先发制人的强硬风格,两军一到战场,连最起码的叫阵虚礼都不肯施与乌古人,前军两万黑甲骑军就向乌古族阵发起了冲锋,秋意浓还没瞧清楚拓拔战帅纛立处,就见大群骑军杀气腾腾的冲出。 乌古王倒也正中下怀,立刻命五万长枪兵上前,想要先吃掉这两万黑甲前军,但这两万前军的冲锋只是一个幌子,五万长枪兵的方阵刚一出列,两万前军齐齐勒马,马背上抄弓搭箭,一蓬蓬箭矢对着五万长枪兵暴雨也似淋下。 长枪兵倒下一片,方阵大乱,那两万黑甲前军立即弃弓挺枪,发起了真正的冲锋,步难敌骑,五万乌古步军本可以凭手中长枪和方阵牵制骑军,但先被箭雨一阵招架不及的急射,又被骑军冲近混战,长枪兵顿时死伤一片。 乌古王大惊,用以克制黑甲骑军的长枪兵一登场便失去先机,形式急转而下,按常理,乌古王应该立即派出一队骑军,先挡住黑甲前军的铁骑冲击,救回已陷入危境的长枪兵,再凭骑军掩护,先把部队后撤数里,再续后战,以免拓拔战在占尽先机下扩大战果。因为拓拔战这五万黑甲只是契丹一部军甲,可乌古族这十万人却是举族兵力,一旦败亡,乌古人便临覆顶之灾。这也是拓拔战事先料定的战局, 谁知乌古王竟是个狠人,眼看长枪兵陷入被屠戮的劣势,一咬牙,索性把全部身家一起压下,五万骑军全部冲出。 拓拔战显然也未料到乌古王会狠得一丝余地都不肯留,见乌古人拼命,他当机立断,也下令全军冲锋,乌古人想靠两倍兵力的优势取胜,拓拔战也就必须凭黑甲骑军的强大战力硬拼,这一来,战场形势向着双方主帅本意都不愿看到的混战倾转。 这一仗打下,无论哪方获胜,赢得的都将是代价极大的惨胜。 令人震惊的转机便在此时发生。 这一仗之前,无人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凭一己之力主宰全局。 直到一柄修罗枪出现在战场上。 秋意浓在矮丘上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却一直按枪不动,他在寻找时机,三日前和澹台麒烈等人的交手使他肯定了自己的枪术境界,现在,他要试试自己对战局的把握。 师父教他的除了枪术,还有兵法,所以,他要持此两技一鸣惊人! 很快,他等待的时机就如愿到来! 当乌古人的骑军纷涌齐上,却因己军长枪兵的节节后退,而未能立即冲近与黑甲骑军厮杀时,远离战阵的小山丘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腾) 初始,远远啸声只如细风般拂过,未在喊杀震天的战场激起半点波澜,但啸声由远而至,长吟不绝,于是,有人匆忙抬眼; 尘烟滚滚而近,裹在烟尘中的只是单人独骑,不疾不徐的接近战场,烟尘散开,最先逼入眼中的是一袭艳丽如花的盔甲,甲胄之上雕刻着绝不该用于装饰的各色花纹,雕纹绚丽,宛如四季花开一霎,人在甲中,甲胄绚烂,一点绮丽缤纷得夺人眼目。【 】 当此绮丽不合时宜的盛开于战场边缘时,交战两方手中利刃不停挥洒喷溅的鲜血竟被衬出一道凄美,然而,这凄美只是一瞬,因为就在这一瞬之间,马上骑者长啸激扬,坐骑突然加快,平地电闪般迫入两军交战最激烈的中段。 艳甲迫入,一抹幽冷立即从骑者手中笔直探出,紫光幽幽的枪锋不但为这道华丽再增颜色,亦随着坐骑奔腾的一起一伏间,不停吞噬着枪前生命。 似与这绚丽至夺目的登场方式相应合,艳甲冲入战场的时机和位置也完美的无可挑剔,因为他杀入处乃是乌古长枪兵和骑军之间,这一瞬之机,一线之地,使敢和拓拔战硬拼的乌古王都看得惊得心胆大颤,因为这一瞬之机正是混战将起时最混乱的一刹,而这一线之地也正是己方步骑两军或冲前或后退的汇集处,换言之,这就是乌古人十万战阵中最薄弱的一环,当然,在两军相近交锋时,这也是正面的黑甲骑军无法逼近的软肋,但这软肋却被一人一骑狠狠击中。 事实上,只凭这单人独枪之力,就算侥幸击中软肋,也该很快就被前扑后继的铁骑横流吞没,可这神兵天降般的艳甲独骑竟似一柄锋利的凿子,一击命中软肋,立即毫不停留的往纵深处直闯而入。 是闯!马背上的艳甲少年枪直如一,九尺长枪始终借快马猛冲之力保持着挑刺姿势,但有乌古人敢胆于马前,一律挑飞刺倒,乌古兵急叫着想把他拦路截杀,但在这柄修罗枪前,无论鲜血怎样喷溅,都掩不住枪锋处紫光闪烁,长锋挺直如笔,以杀戮为景,泼血色于野。 “好小子,果然来了!”黑甲骑军中早有人看见这斜刺杀到的援军,正带头冲杀的虎子将军澹台麒烈兴奋的大叫:“这小子还真是够张扬,穿得花里呼哨的,他以为是来相亲的吗?这股子横劲倒是和三天前一个样!”待看清秋意浓挺枪冲杀之处,澹台麒烈两眼发亮,“这次的风头都被这家伙出尽了,枪术好,眼力也辣,一头就扑进了乌古人的要害!” 见秋意浓枪下无一合之敌,澹台麒烈看得眉开眼笑,却知秋意浓一人之力闯阵,凶险万分,他挥刀连斩面前两名乌古骑军,向身边几将招呼道:“老萧老贺,跟我上,帮那小子把口子给撕大点!” “哪儿跑来的帮手,一条枪使得比我还利索!”黑甲大将萧尽野一舞手中枪,跟着澹台麒烈往阵外冲去,再看几眼秋意浓的枪术,心里嘀咕,“这小子的枪术怎么和那个中原人这么相象?” “看来这家伙三日前和我们打是手下留了情啊!”贺尽甲也在嘀咕,更佩服秋意浓单骑闯阵的胆量,“他说要立军功,原来就是等着今天!” “老大,我先带着贺尽甲当会儿逃兵啊!”澹台麒烈什么时候都喜欢贫嘴几句,一边带着萧贺二将和本部军士快速脱离军阵,一边还不忘了回头向帅纛下的拓拔战大喊。 “这个小澹台,怎么每次干坏事都喜欢大喊我的名字!”贺尽甲气得七窍生烟,一拍坐骑,骂咧咧的跟着澹台麒烈往旁撤出。 在帅纛下督军作战的拓拔战早注意到了战场变化,乌古王的情急拼命大出他的意外,使他事先安排的后计无从施展,拓拔战用兵狠毒,但对自己部下的性命却急爱惜,眼看以少击寡的大战变成了硬碰硬的苦战,又急又恨,见那艳甲小将出现,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他并不会冀望一人之勇改变全局,但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却打破了眼前僵局,拓拔战是个极擅把握时机的人,一看前方乌古长枪兵和骑军被暂时隔开,立即向随侍护卫左右的两员猛将喝令,“朗昆,骨扎力,带百人力压上去狠打,把乌古人的前军给我彻底搅乱!” 左右两名魁伟如山的年轻猛士同时应声,各持兵器大步向前,见这两员力大无朋的力士出战,前方黑甲骑军立即往旁让开一条道路。 朗昆和骨扎力都是步战大将,虽不骑策,可平地身高比常人骑马还要高出一截,而且二人使的都是长大兵器,朗昆手中一根丈长战戈,骨扎力手持硕长战刀,这两条大汉往前一冲,已呈先声夺人之势。 “荡!”朗昆出手便是全力,丈余战戈从左到右一挥,十几名乌古长枪兵几乎被砸得原地飞起,长戈半空回扫,又是一击回荡,前方密不透风的敌军阵顿时被扫荡出大片空地,他身后的黑甲骑军立即补入空隙,驱动铁骑往前直冲。 “分!”骨扎力的攻击和朗昆一样简洁威猛,硕长战刀高举过顶,对着面前乌古军由上往下重重一刀砍落,只听一声闷响,战刀顿地,地面也似在这一击下抖动起来,当其重刀斩势的几名乌古军被连人带枪劈为两段,站得近的乌古军也被这重击之力震得站立不稳,踉跄栽倒,不等这些人起身,乌压压的铁蹄已踏着他们的面门往前冲去。 “攻!”一打通前路,这两员猛将并肩踏步,长大兵器在两人的天生巨力中发挥出惊人的威力,战戈横扫,战刀直斩,这一直一横两股巨力在敌阵前搅动出两团漩涡,当者披靡。 几十名魁伟大汉出现在两人身后,与朗昆和骨扎力二将的横冲直撞不同,这几十名大汉使的全是锁链般的软兵器,一条条锁链在他们手中抖动成圆,一扔出去必定套住一名乌古军的脖颈,把对方扯离地面,再向四方投掷出去。 有这一群以力硬攻的大汉开道,第一线的乌古长枪兵登时如长堤决溃,缺口被一处处打开。 秋意浓仍如一道闪电般穿入乌古人前后两军之间,笔直刺前的长枪蛇信似吞吐闪烁,不断叠加已将用尽的扑刺之力,使得枪锋前空隙始终不断,越往乌古军纵深处闯,正面堵截的敌军就越积越多,见一袭艳甲已将没入敌阵,刚从己军中绕出的澹台麒烈大急:“好兄弟!再撑着点,哥哥立刻就来帮你把手!”他一把掷出手中刀,将一名乌古兵钉在地上,猛抽出拓拔战赠他的宝刀朔月,抖手一片寒光,当先往被秋意浓撕开的那条缝隙中杀入。 澹台麒烈一杀起性来就不要命的脾性闻名黑甲全军,见他也发了疯似的单骑冲阵,萧尽野和贺尽甲二人大急,忙带着部下跟着冲了过去。 “小澹台,你的本事可不比那艳甲小子,不要命啦!”贺尽甲扯开嗓子大骂,却听耳旁风声急劲,萧尽野已经马鞭猛抽,越过他往前直追。 “怎么每次跟着小澹台都得玩命!”贺尽甲气急败坏的追在他后头,还听得澹台麒烈在前方大呼小叫:“机不可失,不玩命不行啊!” 有这一路生力军居中杀入,被秋意浓单骑破开的那道口子便再也无法合拢,只见那一道艳丽甲胄之后,一队黑甲洪流般跟入,把十万乌古军从中剖为两半。 黑甲骑军攻杀之间极有默契,敌阵一被分开,不等拓拔战下令,在前方激战的各名黑甲大将一个个身先士卒,带队向乌古长枪兵发起猛攻,准备先吃掉这部分被截断的乌古人前军。 一队各持长刀的黑甲骑军越过己军,也呈一条直现扑入敌阵,领头的是最擅长血战的黑甲长刀队上将赤风,这一队黑甲每人手中一柄长度不逊直矛钢枪的横直长刀,冲入敌阵后专克乌古长枪兵,长刀寒芒森冷,手起刀落,把敌军首级一颗颗甩起。 赤风的爱徒血战夜尽天见师父逞威,不甘落后,“不要命的跟我上!”他长刀一挥,一群黑甲亡命徒似的随之冲出,贴着最前方的敌军狂砍猛剁。 又一队黑甲骑军从本阵中撤出,这一队一千余人,手持长弓,马鞍左右挂满箭囊,他们脱离本阵后却未和澹台麒烈一样跟进敌阵空隙,而是策骑绕到一旁,张弓搭箭,射向那些想要从后追击澹台麒烈等人乌古骑军。 这一千名长弓手各个箭无虚发,每一支箭射出必有一名乌古骑军落马,连续几拨箭射,乌古骑军伤亡扩大,被居中破开的那道缝隙外也叠满了尸体,反把乌古军堵得无法再追进缝隙。 见这些人箭术厉害,乌古王忙分了数千骑军过来拦杀,可这队长弓黑甲骑术最佳,统领魔手长弓木砾一看敌军追来,立即率队后撤,却又不撤回本阵,而是带着这一千人游离于战场边缘,抽冷子连发冷箭,被这一队黑甲游走边缘冷箭偷射,乌古军士气大跌。 胜利在望,拓拔战的神情轻松了下来,“小澹台打起来虽然疯了点,对时机的把握确实老到,揪住了重创乌古人的机会就穷追不放,我黑甲一部果真是将才倍出啊!” “乌古王刚才那一拼命倒真让我们始料不及!”草原狡狐耶律灵风已勒停了马,他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狡黠笑容,因己军得占上风,他也不再亲自冲锋,而是跟在主公身边,“主公,那个穿着身艳甲的小家伙很是厉害,枪术勇贯三军不说,还能一击命中敌阵软肋,想必也是个精通阵法韬略的英才,这样的年轻人咱们可得好生拢在袖子里。” “是啊,这小少年很得我意,是个文武双全的难得人才,稍做**,便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名将!”拓拔战早对那一身艳甲的少年起了爱才之心,也顾不得威仪,在马背上伸长脖子往前张望,“真是天赐我拓拔战这等猛将,灵风,传令下去,一定要为他解围,等仗打完,我要亲自拜他为将。” “主公放心,我早派掠阵楚尽锋率他的盾军过去了。”耶律灵风微笑道:“有楚尽锋的掠阵盾军在,保那少年无失!” “把冷火寒和他的密杀营刺客也派出去。”拓拔战指了指远处的乌古军帅旗,“今日险些便是一场恶战,乌古王这种只知道厮拼的疯狗,不配死于堂堂战阵。” “是!”耶律灵风从怀中摸出一面黑色小旗,迎风一晃,身后的骑军队列人影耸动,几十道黑影无声无息的快速逼前,又极快的消失于混乱的乌古人军中。 秋意浓此时已完全冲入了乌古人大军中心,在把乌古人逼成两半的同时,他也深处于包围圈正中,前方敌军增多,身后追兵不断,连续挑飞刺死十几人后,两边不断受到夹攻,已无法再用直刺破路,他把枪一横,勒马阵中,“我挽乾坤岌!”修罗长枪在他手中急速转动,上下盘旋,枪展如盾,把他全身紧紧遮护,暗紫枪锋在全面遮防中亦不时刺向前后左右,用一声声惨叫点缀着他独闯敌阵的骁勇。 修罗枪,既是师父临死都不忘留传于他的珍重,便该在他手中继续不凡! 见秋意浓虽然停止闯阵,却改用这种且攻且的枪术横于军阵正中,乌古军已经迟滞的军阵就象是被刺入一根深入腹心的毒刺,全军的前进后退几乎就要因此停顿下来,这样的僵局使乌古军越打越被动,而黑甲骑军得势不饶人,停滞在最前方的乌古军被一层层撕扯消灭,兵力上的优势在这凶狠的攻势下慢慢消失。 乌古人都知这一身艳甲的小将是令他们处尽下风的罪魁祸首,全都恨得牙根发痒,“杀了他!”被护卫守在阵中的乌古王用马鞭指着秋意浓怒吼:“都给我上,杀了这小子!”他气得发疯,干脆把身边最精锐的一支护卫也赶了上去,“给我杀了他,就算打输了这一仗,也要把这小子给我乱枪捅成马蜂窝!” 保护乌古王的这支三百人的长枪骑军是乌古族的最大本钱,每一人都是族中知名勇士,三百人皆握熟铁丈长骑枪,**千里良驹,闻令不敢怠慢,当即挺枪向前,其余乌古军也誓要先取下秋意浓性命,呼啦一下把秋意浓四面团团包围。 “混蛋!有这么打仗的吗?”澹台麒烈快马急冲,离秋意浓已只剩数十步间距,却被情急发疯的乌古人挡住去路,又急又气,大喊道:“小兄弟当心,这些长枪军是乌古王精锐近卫,不比阵前那些杂碎,千万不要和他们硬拼!快往哥哥这边来!” 这支乌古长枪骑军确实厉害,在乱军中尚能策马列阵,三百人排成一支尖锥阵形,直刺秋意浓,三百人全力冲杀,布下的也是以多胜少时最歹毒的尖锥直阵,即使秋意浓能侥幸挡住锥矢前锋,但三百支长枪连续扎刺的威力非同小可,足已把任何人刺成碎块。 面对这种势成一点的连续直刺,秋意浓却做出了谁都预想不到的反击,他一拨坐骑,再次伸直长枪,竟也已挺枪直冲的姿势正面迎向三百长枪。 对于使枪的敌人,秋意浓从不会畏惧,尤其是这种迎面直刺,因为这是他每天都要苦练千遍以上的枪术基本。 修罗枪,本就是枪中王者!而贯以翔天枪术的修罗枪更是这世间所有枪术都无法逾越的存在! 所以,就要让他们用性命见识一下,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枪术! 最前方的一名乌古长枪骑军已与秋意浓两马迎面,即能排在三百人中的第一骑,他的枪术当然就是三百人中的佼佼者,只听他一声大喝,迎着修罗枪一枪刺出。 “枪刺山河险!” 紫色枪锋横如天地间最直一线,笔直的冲刺破开劲风,令枪尖更添锋利。 那是一击真正的枪中突刺,无数双眼睛的瞪视下,却无一人的眼睛能清晰捕捉到修罗枪在此一瞬的痕迹,两柄长枪同时刺向对方心口,但只有哧的一声轻响,三尺暗紫枪锋一闪而过,没入了那名乌古枪骑的心口。 极快的刺击使枪锋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冲力,在刺入这乌古枪骑心口时,已把他整个人向后撞飞,他手中那柄长枪自然也虚软无力的跌坠在地。 澹台麒烈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秋意浓,见他一枪得手,刚想大声叫好助威,就见秋意浓跃马向前,消失一瞬的暗紫枪尖锋芒又现,精准如之前一刺,再次刺飞一名乌古枪骑。 之后,就是连续的直刺,幽幽紫色每次都是现于一瞬,便立即消失于血色喷溅中,匹马直冲,枪直刺,一人一马其势如风,与尖锥阵正面相迎,人数的多寡在修罗枪的迅猛下变得毫无意义,反是那根三百人的尖锥被不断打折。 令乌古枪骑感到恐怖的是,在这一次次的迎面对刺中,除了一声声哧哧的枪锋入肉轻响,居然没能听见一次两枪交击的声响,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秋意浓每一次出枪,都能在间不容发的对刺中抢先一步刺敌马下。 这名对手的枪术已强悍到他们无法想象的境界。 “好啊!”澹台麒烈的叫好声在这时才高高响起,却又发急道:“好兄弟,悠着点,可别打算一柄长枪从头挑到尾,那可是三百人啊!” 当超过二十名乌古枪骑被直刺马下时,后面的枪骑已不敢再用这一对一的连续冲刺来对付秋意浓,他们不敢去想,这样打下去究竟是这少年先力竭落马还是他们被逐一刺死,放在今日之前,他们当然不会相信能有人以一对三百,但在见识到秋意浓的枪术后,他们已没有了这种自信。 枪骑们一声呐喊,战马交错,余下的枪骑从四面向秋意浓包抄,阵头尖椎陡然变钝,六名枪骑排成一列,六柄长枪同时刺向秋意浓。 一枪难敌,那便六枪齐出。 “不要对枪啊!”澹台麒烈情急大叫,连砍死数名挡道的乌古军,就想赶过去救秋意浓,毕竟不是骨扎力和朗昆这种神力猛士,在这连续的独骑冲杀中,秋意浓的力气已耗尽大半,若与枪骑凭力气对枪遮架,很快就会力竭。 但澹台麒烈才冲上几步,又被更多的乌古军拦住。 “九幽平九州!”即使是临阵变招,修罗枪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快,枪尖由刺转横,横展放荡之际,与刺来的六柄长枪对撞,施舍般给予了乌古枪骑曾渴求的对枪,力气用去大半的秋意浓出枪精准,每一击对枪都用最小的力气隔挡住对手的枪尖,再巧妙的借着碰撞之力回荡枪锋,顺势刺倒对手,当六柄长枪一一挡开,他的马前又多了六具尸首。 “这招我熟!”澹台麒烈又在大叫:“就是这招在那天把贺尽甲打得屁滚尿流,小兄弟,你今天怎么把这吃遍天的招式藏了那么久才使出来?” “小澹台!不要老叫我的名字!”贺尽甲一张脸崩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幸好面前有的是乌古军,正好把满肚子火气用刀子撒在他们身上。 枪刺六敌,只换来一点点的喘息时机,剩余的乌古枪骑四面合围,上百柄长枪同时向秋意浓刺出,包围成圆,少年处身圆心正中。 “师父,如果被人包围住,我该怎么办?” “银子,我说过,我要做你的飞将军!” “飞起来!”枪林齐刺中,少年傲然狂啸,将所余之力催动,枪锋三尺紫芒突然爆发开来,以少年立马处为圆心,向四周激荡四散,一点暗紫如从九幽中唤出的修罗恶煞,随着枪锋飞翔九天。 于是,在乌古枪骑的包围圆阵中,三尺吞尽千万生命的暗紫也仿佛扩散成圆,以一个杀意更盛的圆心反向散开,修罗枪不离少年手握,却似无数追魂夺魄的利箭,向四面八方倾泻激射。 那一天之后,秋意浓在黑甲军中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艳甲飞将!因为就在那天,他们亲眼看到这少年飞龙般翱翔在天的绝世枪术。 甲为艳甲,人如飞将,所有黑甲骑军都认为,艳甲飞将这一名号,少年当之无愧! 那一天之后,黑甲军中平素喜欢使枪的人有一大半从此不再用枪,因为他们认定,无论再如何刻苦勤练枪术,只要这世上还有艳甲飞将修罗枪在的一天,那他们在枪术上的造祉也永远无法企及少年项背。 但在那一天之后,亦有不少使枪的黑甲骑军更加勤奋的苦练枪术,因为他们发现,原来一柄寻常长枪在施展时,竟能爆发出如斯威力。 “飞起来!”修罗枪飞,少年抑制不住的得意长笑,原来最极致的枪术,就是要在这生死对决中淋漓发挥。 一个又一个乌古枪骑在这绝世无匹的枪术前倒下,似乎也在为暗淡多年后的再饮鲜血而激昂,三尺暗紫的幽幽冷光在血花四溅中杀意澎湃,从中原至草原,师徒两代一脉传承的枪术于血中沸腾,在半空中鸣镝成声,疯狂的攥取四周生命。 傲然长笑中,却有泪水从少年眼角无声淌落。 “师父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枪术兵决,都已经传授于你…” “但师父难以预料的是,这些本事究竟会给你的一生带来何等改变…” 他总是不懂,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若隐若现的忧虑,直到此时纵横敌阵,将敌军生死纵控枪前,他才恍然而悟,这是师父对唯一爱徒一生坎坷的担忧,所以,师父毫无保留传授与他一身本事,因为这就是师父所能给予他的一切。 “我是修罗枪风雨的徒弟,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师父天下无双的枪术!”狂笑着狂啸,修罗枪再一次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杀势,将乌古枪骑早已凌乱残缺的包围彻底笼罩其中。 “这小子杀疯了!”澹台麒烈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却陡然停下,因为少年有此凌厉迸发的枪术,已不需要他再出手施援。 “修罗枪风雨?”萧尽野也勒停了坐骑,怔怔看着那道令他视为心底梦魇的幽幽暗紫,“那个唯一令我尝到战败滋味的中原男子,原来,这少年是他的徒弟…” 一枪破三百,许多年后,这一幕仍是黑甲军中神话般的传说,但所有目睹这一天的人都知道,这并非神话,而是最真实的战绩! 当三百名最精锐的乌古枪骑无一例外的倒在秋意浓马前时,乌古王才意识到,他今日迎来的不但是一场惨败,而且还是一场不存半点挣扎余地的惨败,“快,快撤!” 乌古王不敢再向那仿佛是从修罗地狱中杀出的少年看上一眼,他惊恐的掉转马头,第一个往后逃去。 似乎是要为少年的一枪风发再增风采,一队全身甲胄,手持坚实厚盾的黑甲步军突然奔至,一人高的盾牌在少年身边林立竖起,层层叠叠的盾军护卫,为单枪刺三百的艳甲少年平添一分肃然。 “主公有命,令我等务必在你身边护卫!”盾军首领,掠阵楚尽锋一脸佩服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大声道:“主公还让我转告你,得胜之后,他要亲自迎你回营!” “好。”少年放低修罗枪,让鲜血从枪锋滴落地面。 乌古军已然大败,残余的乌古人碎浪般往后逃窜,一拨又一拨的黑甲骑军追杀向败军,从掠阵盾军旁冲过时,每一名黑甲骑军都会转过脸,向少年多看上一眼,不少人还腾出手,向少年高高举起拇指,大赞一声,“好!” 看见这位在盾军阵中横枪立马的少年身姿,几乎每一人都恍然觉得,这样的人,就该是军中传奇! 乌古王至少猜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今日得到的果然是惨败,乌古败兵才往后逃出没多少路,一队足有万人的黑甲骑军突然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这一战,拓拔战出动的其实是六万黑甲骑军,本阵五万正面决战,另一万黑甲则做为奇兵,埋伏在乌古军阵后,原定的两路夹击,虽因乌古王的发狠被一时打乱,也终在此时收到了斩断败军退路的奇效。 这一万奇军的将领正是黑甲宿将破军星图成欢,拦住了乌古军退路,一看拦路的是黑甲军中凶名在外的破军星,乌古王全身发软,慌忙后退,想要躲入败军当中。 看到乌古王的狼狈模样,图成欢没有立即下令两军合围,指着乌古王冷冷一笑:“乌古王,小心肘腋之变!” “乌古王,来不及了,肘腋已然生变!”同样刺耳的冷笑忽然在乌古王耳畔响起,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却听身后惊叫四起,想要回头去看,脖颈间已是切肤剧痛,他最后还能看见听到的,只是一柄锋利的弯刀从他颈下横切而过,以及一阵冰冷的笑声为他送终,“黑甲密杀营冷火寒,恭送乌古王上路!” 当乌古王的尸首从马背上滑落,余下乌古残军的士气军心全盘崩溃,连给乌古王收尸的勇气也无,全都吓得四散逃窜。 黑甲骑军从不会放过败军,立即往四面包抄围堵,不过他们追击的都是零星散兵,对人数最多的一股败军却视若不见,这股败军还以为分头追击的黑甲骑军忌惮他们人多,不肯硬追,忙夺路而逃,一边逃还一边收拢其余败军,却未发现,图成欢阵中有一队骑军悄悄出列,故意等这股败军逃出一段路后,才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追敌连尽涯,他在黑甲骑军中的职司就是追杀败军,被他咬住的猎物,从无幸免。 澹台麒烈没有加入追击败兵的军伍,最喜疯言疯语的他此刻出奇的平静,他在马上站直了身子,含笑看向少年,“终于找到了吧?” 听到澹台麒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秋意浓侧脸问,“找到什么?”对于这个舍命冲过来救自己的少年将军,他心里很有几分好感。 “当然是我辈归宿啊!”澹台麒烈哈哈一笑,“三天前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迷茫得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找什么,所以那天我没有强留你,今日痛快一战,你该明白,自己的归宿是什么了吧?” 他伸手划了个大圈,把诺大战场圈于其中,“和我一样,你也是名天生的武人,我辈武人,从戎军甲,啸傲沙场,就是我们的归宿,活!就当为此生抱负尽情作战…”澹台麒烈又一点四周狼藉尸首,长笑道:“死!也要曝尸沙场,何需马革裹尸!” 秋意浓品味着澹台麒烈的话,又想起师父最后说的那句死得其所,默默点头,向澹台麒烈还以一笑,“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想,从戎投军确实是我想要的归宿,而且你也说中了,我心里是有放不下的事,那件事情,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下。” “明白了。”澹台麒烈嘿嘿奸笑,“你放不下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女人吧?来,跟哥哥说说,看我怎么帮你一把!” “你这家伙!”秋意浓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意心领,不过我跟你好象不是很熟啊?” “很快就会熟起来的!”澹台麒烈一脸热切,看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刻过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番,忽然向秋意浓身后一挑下巴,“老大来了,兄弟,这次可轮不到我来恭迎你喽!” 一身戎装的拓拔战张开双臂,慢慢向秋意浓走来,儒雅的面庞上微笑洋溢,便是这儒雅笑容,使他这个大张双臂的动作看来不但不令人觉得粗鲁,反有一股平易近人的温和。 “天降神兵!也是天赐良将!”拓拔战走近几步,张开的双臂一手伸向秋意浓,另一只手点着自己胸口,坦然言道:“我黑甲军中尚缺一位上将,少年郎,可愿屈就?” 秋意浓怔怔目视拓拔战,他看见,在这名闻契丹的战王眼中,除了和澹台麒烈一样不加掩饰的热切,还有一缕熟悉的温和,有几分象是师父每次看着他的殷殷关怀。 这样的熟悉令他无比亲切,也突然领会到澹台麒烈向他说的武人归宿,也许,这就是他该为之投身其中的归宿。 少年不再犹豫,绰枪于地,一跃下马,向拓拔战肃然一礼:“拜见战王!” “好好好!”拓拔战欣喜的扶起他,随即紧握住秋意浓的右手,高举过顶,向着四周部下大声高呼:“诸位,这便是我黑甲上将——艳甲飞将!来!为我们的上将军,欢呼吧!” “艳甲飞将!”无数黑甲一同振臂,经此一战,这少年早赢得了所有黑甲骑军的认可,欢声沸腾平原,用军甲的豪迈和飞扬向他们的无双上将欢呼喝彩! 笔者注:本来想专写一篇专讲黑甲骑军战事的外传,因为不愿看那些把敌人写得无限愚蠢和无用,借此烘托主角正面无敌的故事,所以想写出黑甲骑军的凶猛,以此衬托日后大战的激烈,既然与艳甲飞将一样都是外传,干脆就合为一篇了。尴尬的是,这篇艳甲飞将单章的字数就要破五万了,分段章节大概也要再延长一章了。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荡) “今日之前,我也算招揽过各种人才,可象你这样的投军法子,实在是骇人听闻。【 】”得胜回营的路上,拓拔战亲自挽着秋意浓的臂膀,一路说笑。 “小子莽撞!”秋意浓微有窘意,三天前决心独骑参战时,自己也奇怪怎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不过,他设想过各种可能,惟独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也许,他从师父身上传承的不但有枪术兵法,还有那股超然傲气。 否则,师父不会自置死地,为他的皇帝在边关血战万军。 “这样的莽撞,我倒希望能多遇上几次。”拓拔战开怀而笑,与战场上的果断无情不同,私底下的拓拔战看去和蔼可亲,言语也很风趣,与其说是三军总帅,倒更象是一位长辈。 一进帅帐,拓拔战立刻把部下大将一一引见给秋意浓,有了刚才那场堪称华丽的出战,初次投军便成上将的秋意浓不但没有受到一丝妒忌,反受到了所有人的热情招呼,那些名声在外的黑甲大甲纷纷上前,或使劲拍着少年肩膀,或重重给他一拳,对这种近乎粗暴的招呼方式,秋意浓一点也没有觉得不悦。 小澹台说得对,这里的确是属于他的归属。 破军星图成欢在黑甲将领中资历最老,年纪也最大,所以摆足了长辈的架子,说要给秋意浓见面礼,虽然没有立即拿出手,但看图成欢上下打量他盔甲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宿将是想送他套盔甲,想想也是,既入黑甲军,却穿着身格格不入的艳丽花甲,这位破军星当然觉得扎眼。 萧尽野的招呼方式最特别,他站在秋意浓面前,上下打量了好久,好象要从秋意浓身上看到另一人的影子,然后又很郑重的要求看一看修罗枪,听小澹台在耳边悄悄说,这位被称为黑甲第一战将的萧尽野生平唯一一次败绩,就是栽在了一个叫风雨的中原人手中,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秋意浓没有拒绝,把修罗枪递了过去,萧尽野如获至宝的双手捧枪,从枪刃至枪柄一寸寸仔细观摩,看他小心摩挲枪身的样子,竟象是在轻抚心爱的女人,惹得一旁的黑甲将领一阵哄笑。 秋意浓没有笑,他觉得萧尽野并不是对那次败绩耿耿于怀,相反,看他虔诚捧枪的样子,就知萧尽野输得心服口服,秋意浓心生自豪的同时,也了然萧尽野为什么能在将才倍出的黑甲将领中成为第一战将,因为他一直在渴求能与更强的对手交手。所以,他才会念念不忘与师父的那一战。 果然,萧尽野递还修罗枪时,立即向他打听师父这些年的行踪,当得知师父已经战死,这粗犷大汉一脸黯然的退出帐外,在无人处沉默了很久。 这是一位真正的硬汉,秋意浓心里对他如此评价。 帅帐里最得意的大概就是澹台麒烈,他揽着秋意浓的肩膀,一遍遍向众人说着三日前的交手情景,一副慧眼识人的英明嘴脸,也不管贺尽甲在旁边一脸发糗的模样。 当然,尴尬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当秋意浓吞吞吐吐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帅帐里先是片刻静默,紧跟着就是一阵哄堂爆笑,那笑声大得简直可以把帅帐掀翻,也不怪大家笑,谁想得到这大杀四方的少年居然有这么个酸绉诌的名字。 拓拔战硬忍着笑,问起他为什么要穿这么艳丽的甲胄出战,其实拓拔战心里应该知道他的目的是想要引人注目,这么问无非是想帮他解围。 不过,战王再怎么洞悉人心,也不会猜到他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告诉大家,今日穿这身艳甲确实是想引人注目,而且在之后的征战生涯中,他也会一直穿着最鲜艳的甲胄。 听秋意浓说到这儿,图成欢不易觉察的撇了撇嘴,低声说,他不想干涉年轻人的怪异性子,但穿这一身艳甲在战场上,很容易因为太过招摇而成为众矢之的。 这老将军还是很器重他的,说这番话也是在为他着想。 秋意浓向他报以感激的一笑。 拓拔战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与得到这样一员虎将相比,他真的不介意秋意浓喜欢穿什么。 但秋意浓接下来的话把帅帐里的所有将领都给结结实实的震了一下。 秋意浓道,在战场上,这身艳甲招摇惹眼,当然会招引更多敌人向他围攻,但这正是他要的,因为他就是要为自己获取最大的战功,也要在每一场战斗中为袍泽分担最大的凶险,艳甲显眼,战场上,每位袍泽都能看到他在何处,万一有人身处险境,只要向他呼救,那他一定会拼出全力来救出每一个人。 黑甲大将领们的脸色顿时都不自然起来,他们承认,这少年今日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堪称神勇,但说出这种话来也太狂傲,太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听他的意思,好象有他出战就能保得大家平安,还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有本事抢到所有的头功,看来这小子第一次入帅帐,就存心要得罪所有袍泽了。 两臂奇长的魔手长弓木砾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却被拓拔战用眼神制止。 拓拔战还是很温和的看着秋意浓,他清楚,这少年并不是狂傲自大的人,说出这番话来,一定另有用意。 难得的是最爱说笑的澹台麒烈也没有说话,看虎子澹台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概是在琢磨秋意浓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这个干什么事情都吊儿郎当的虎子将军,其实是个很有心机的人物,难怪那么年轻就能成为上将军。果然,秋意浓又解释道,他说这番话并非狂妄,而是别有缘故。 然后,秋意浓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自己的过去,从被师父收养说起,再慢慢说到了和柳银子相遇,相识,相知,还有这些年相依为命,相依为沫的幸福。 起先,只有拓拔战和耶律灵风两人在很认真的倾听,耶律灵风这头草原狡狐想事总是要比别人深一层,他认为,秋意浓是在借此向主公说出自己的来历,主公再是爱才,也不会随便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上将军。 所以耶律灵风很是欣赏的看着秋意浓,认为这人虽然狂妄了点,总算还懂点世故,可听了一会儿,耶律灵风觉得味不对,这小子讲得也太细致了点吧?连第一眼看到小女孩时的心思萌动都讲了出来,再听下去,耶律灵风相当震惊的发现,原来这少年根本不是要解释来历,而是在自顾自的说出自己的心事。 这种事用得着和大家说吗?这就有点尴尬了,耶律灵风苦笑,真不知道这位有个古怪名字的少年在想什么?居然在该商议军国大事的帅帐内讲出这些儿女情事? 可秋意浓真的在说了,这少年的天性中真的有股痴狂,竟当着这些在昨日还可算是陌生人的黑甲将领面前,说出了他视为此生至重的心事,却一点都不在意,这一帐军甲厮杀汉愿不愿意听他的恋恋情深? 可能,他们都是愿意听的。 因为听着听着,黑甲将领们的神情都在渐渐改变,从开始勉强而听的不解,不耐,慢慢转为关注聆听,当说到他在爹娘的威逼中带着小女孩逃跑时,竟有好几人露出了笑容。 继续说下去,便是他在小女孩的病重中成长的漫漫时光,就是这些琐碎小事,却连赤风,贺尽甲等凶神恶煞似的大汉,目光也变得柔和,不再介怀他刚才那番刺人的话。老将图成欢还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向少年露出了微笑。 其实,少年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那些年里的困苦生活,正是活出了一个男子应有的铮铮硬朗。 旧事徐徐诉尽,少年又道,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天下名将,从前,这愿望只是顽童的懵懂,如今,却是为了能延续他女人的生命。 柳银子已经十六岁了,每个看诊的名医都说,如果没有几味世间珍缺的药物,他的女人很难活到十七岁,可要得到或为宫廷秘藏,或为稀世奇珍的药物,不仅要钱,还要权势。 所以,他要尽力在每战中获取最大战功。 如果成为名震契丹的大将,或者,就能得到这些药物,这是他唯一想到能救自己女人的方法。 至于要在战场上为袍泽分担凶险的说法,秋意浓笑了笑,先说了声得罪,又很诚恳的向众将道,他这样说,听来也许狂妄,实际上只是希望大家能记他一份情。 黑甲将领们都楞了神,战场上同生共死乃是份所应为,怎么叫记他一份情呢?可今日从这少年口中听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话,因此大家都很有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秋意浓接着道,虽然他对自己的枪术很有自信,可生死之事殊为难料,便是强如他的师父,也难免战死沙场,他不惧死,但他已是柳银子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如果连他都不在了,那天生目盲的少女就再无人照顾,因此他希望,万一自己战死,无所谓他的尸首能不能带回安葬,但希望黑甲袍泽中能有人替他为少女寻得药物,也替他好好照顾少女,同样,也要永远瞒住少女他的死讯,因为柳银子如果知道他战死,一定不会再独活于世。 所以,在战死之前,他要用自己的勇猛让所有黑甲袍泽记得他的一份情。 “若我真的战死沙场,望诸位能念袍泽之义,照顾我的女人。”秋意浓后退几步,双手抱拳,向帐中诸将深施一礼,“小子狂妄,大言不惭,得罪处请各位大度海涵!但这一份托妻之情,定当今生先予,来世再报。” 帅帐内一阵静默,老辣如图成欢,擅谋如耶律灵风,都觉这样的要求闻所未闻,这一位少年也是见所未见,初听时只觉得狂妄自大的话语,等大家终于明白其意后,对于这种简直可说是荒诞离奇的要求,人人都觉哭笑不得,可又没有一人讥笑出声。 那些听似狂妄的要求,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一个日后的请求,而且就这么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一点都不在乎是否会被人看轻。从这少年出现在黑甲将领视野中的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都可惊世骇俗来形容。 这到底是年少轻狂的率性,还是少年单纯的直率? 在这些黑甲将领心里,看得最重的从来不会是男女之情,但看着这向四方深深做揖的少年,每个人都能感到他心里对那个少女近乎狂热的爱意,众人之前的那一些不满,也在少年对往事的叙述中忽然间烟消云散。 这种为了另一个人而愿博上一切的勇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痴狂,却又让人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如果他们也碰到一个令自己也愿这般如痴如狂的女子,大概,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帅帐里的气氛沉静而又古怪,谁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楞了好久,还是澹台麒烈第一个开口道:“我说兄弟,我算是真的服了你了,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挠挠头,想了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如果我说,从今日起你的女人就算是我的女人,你不会误会什么吧?” “我懂你的意思。”秋意浓向他笑笑,又郑重点头,“谢谢。” “不客气!就这么说定了!”澹台麒烈耸耸肩,“从今日起,你就算欠我一个情,以后出门打仗,我就横着走了,反正你会救我不是?老大,早说了吧,我就是一员福将…”澹台麒烈正想去引拓拔战的话头,谁知一看拓拔战,他忽然止声。 秋意浓感觉到不对劲,忙向帅帐居中看去,只见拓拔战还是一脸温和微笑的看着他,但在与拓拔战目光相视时,秋意浓心里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他觉得,战王的神情已完全变化,因为拓拔战的眼神空空的,嘴角虽还留着温和微笑,但这微笑如是被自己的一番话所带动思绪,从这帅帐中慢慢浮远,正徐徐的怀念着什么,淡淡的微笑,是因另一场回忆而慢慢牵动唇角,却又无法真个展颜。 拓拔战的眼神里含着一丝欣赏,然而,这欣赏似乎已不止是对一员良将的爱才,而是一种难以道明的认可。 之后,在与澹台麒烈的一次交谈下,秋意浓才知道,这一年的一夜风雪中,拓拔战刚失去了他的妻子,听了澹台麒烈的解释,秋意浓醒悟到拓拔战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原来在这战王心底也有一段铭心刻骨的回忆,可惜,无论拓拔战在日后如何名震四方,那段回忆已永远只能是因情而伤,因痛而埋的回忆。 然而,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一番话,拓拔战认可了他的痴狂天性,也把他视为了真正的心腹爱将,“小秋,从入我帅帐起,你已是我黑甲上将,所以,你再无需去担心出生入死后的牵挂…”当日,拓拔战用一句话解开了他的所有心结,“战场上,你只需用你的手中枪为我杀敌,那些战场之外的事情,就由我来为你操心,这是我拓拔战,对自己部下的承诺!” “谢主公!”秋意浓没有承诺一些抛头颅,洒热血的信誓,而是向拓拔战深深拜倒。 很多人都以为,后来拓拔战不遗余力的去帮助秋意浓,只是为收拢这员难得的虎将,但秋意浓知道,这是拓拔战想在他身上弥补一些遗憾。 因为那天之后,拓拔战曾对他说:“小秋,好好珍惜的你妻子,能遇见一位值得你如此的女子,你真的很幸运。” 一代枭雄的行事确有人所难及的气魄,当日得胜回京,拓拔战立即派出部下去为秋意浓寻找那些珍稀奇药,这一个个黑甲大将似乎都很愿意帮秋意浓这个忙,立即分头行动,只有魔手长弓木砾自顾身份,不愿为了个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忙活,结果被图成欢和赤风两人一顿臭骂,木砾也只得捏着张药方出门,看他的脸色估计是要把火气发到一家家药铺里去,有了这帮黑甲大将雷厉风行的出动,在经过将近一月不问代价,不问手段,刮地三尺般在契丹境内的一通搜寻,各种曾让秋意浓辗转难求的奇药被一批批送至上京。 对于其中几昧皇室珍藏的灵药,拓拔战亲自前往皇宫求取,之后,他又派出耶律灵风去见秋意浓的爹娘,用人得宜这四字在拓拔战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示,因为派耶律灵风去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在合适不过,这头草原狡狐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给了秋意浓的望族爹娘两个选择,第一,有个做黑甲上将的儿子和一位他家独子一定要娶的儿媳,第二个选择则是,什么都没有。 耶律灵风向望族夫妇说出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选择时,脸上一直带着阴森森的冷笑,配以第二个简单得让人心悸的选择,骄横跋扈的望族夫妇不禁心惊胆战的琢磨起来,这五个字的意思是不是暗指他们会失去什么? 秋家望族在朝野算是有点根基,但与在契丹如日中天的拓拔战相比不亚天壤之别,能撑起一份家业,望族主人当然是个明白人,没有犹豫多久,他立刻陪着笑脸做了第一个选择,当然,他的笑脸也算得几分由心,那个顽劣的儿子虽然把他气个半死,却在失散多年后闯荡成了黑甲上将,那个出生贫贱的瞎女孩虽然令他厌憎,但儿子的出息总算令他喜多于恨。 所以望族主人在做下选择后,很是和耶律灵风套了阵近乎,又提出要立刻去见儿子,甚至还要亲自去给那儿媳下聘,耶律灵风眼都不用眨,就知望族主人多半是想先用亲情怀柔儿子,再慢慢设法算计柳银子,于是,耶律灵风皮笑肉不笑的凑到望族主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去。留下望族主人如被浑身湿汗的呆立当场,竟从此绝了害柳银子的主意。 好事的澹台麒烈后来缠着耶律灵风问他到底对那望族主人说了些什么,耶律灵风笑笑道,他只是告诉望族主人,若论心术毒辣,这世上大概没人能比得上他这草原狡狐,所以那叫柳银子的小姑娘若出意外,他必会向始作佣者十倍以还。 集黑甲倾军之力搜集珍稀药材,又由拓拔战请得宫中御医亲自调配成药,虽不能根治柳银子天生衰弱的沉疴,但一剂剂常年而服,可保延命。 当欣喜若狂的秋意浓快骑赶回柳银子身边时,他看见少女早已守于门前,向着他归来的方向微微而笑,那天清晨,时常昏睡的少女如有灵犀般,一早便起身,不要人扶,也不要竹杖,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屋外,半侧着身,静静聆听着街上的动静。 蹄声入耳,少女悠悠而笑,正把笑容奉与归来男子。 她终于等到了,她一生的飞将军。 “今日之后,我们再不会分开!”少年大声的说,一如初见时的相许。 “好。”少女仰起首,向着晨曦阳光舒心一笑,这心满意足的笑,老天爷已欠了她太久太久。 从此,黑甲军中多了一位勇贯三军的少年将军,他被所有袍泽称为黑甲骑军第一闯将,所有黑甲骑军都说,只要看到艳甲飞将出现于战场之上,那便是大胜之时,因为每次大战,少年总会在千钧一发之机,用一柄修罗枪狠狠扎入敌军软肋,第一闯将之名,少年当之无愧。 一路路戎马,随着年纪渐长,少年也赧然而知,自己第一次入军营和第一次入帅帐的样子实在是嚣张得让人只想躲开他哭,所以在与袍泽相处中,他学会了谦和忍让,这使他在黑甲军中有了很多莫逆之交。 第一百零四章:艳甲飞将(完) 和他最交好的非澹台麒烈莫属,这个凡事都无所谓的家伙常做些让秋意浓哭笑不得的事情,他新婚那天,半天找不到这小子,当时就预知不妙,后来一入洞房,果然从床底下把想听床的这厮给揪了出来。【 】 澹台麒烈属于那种没事也要找事消遣的人,秋意浓常常奇怪,这么个爱惹事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得到虎子将军这个响亮名号的,难道就是靠没事找事。 最令秋意浓头痛的是澹台麒烈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性子,这家伙总说自己是福将,一上阵就喜欢冲在最前头,每次打仗,秋意浓总要分点心思去照看他。 这一点,拓拔战也同样头痛,所以他派了贺尽甲贴身保护澹台麒烈,并命贺尽甲在战场上不得离开澹台麒烈半步,于是澹台麒烈老抱怨说身后有条尾巴,到哪里都碍事,而贺尽甲也成了他捉弄最多的人,常被澹台麒烈一个坑一个坑的骗得神情恍惚。 可奇怪的是,虽然小澹台的屡屡恶性在黑甲军中已是臭名昭著,可大家居然都一次又一次的忍受,连贺尽甲也只是抱怨自己命生的不好,一旦上了战场,无论前一天被气成什么嘴脸,贺尽甲依然会寸步不离的守在小澹台身边。 在听人说起澹台麒烈的旧事后,秋意浓才理解到为什么大家会对他如此包容,因为小澹台心里有一道比任何都深刻的伤痕,难怪一入战场,他就会变如疯虎。 那一刀刀的挥斩,只是为了减轻心底的痛楚吧? 于是,在朔月刀旁,每次分担最多凶险的便是这一柄修罗枪。 大概是因为感激的缘故,除了虎子澹台,黑甲军中他和耶律灵风的交情算是最深,这头草原狡狐和虎子澹台一样,脸上永远露着笑容,不同的是,小澹台笑起来让人心生亲近,耶律灵风的笑却只显阴鸷,战场上,他常用各种谋略消减敌军实力,但与秋意浓所学的堂堂兵法不同,耶律灵风的计策只显阴毒,不但直取敌军弱势,还常常以对手的家小相胁,为此,秋意浓规劝过数次,让他留些余地,略积阴德。但草原狡狐总是嗤之一笑,说斩草除根只是一种必须的手段,至于阴德报应一说,他从不相信。 为此,秋意浓常感无奈。 黑甲军中师徒很多,最有意思的就属上将赤风和夜尽天这对师徒,赤风对徒弟的管教简直严厉得令人发指,每日耳提面命的督促徒弟学艺,稍有不顺就是一通打骂,每次在人前说起徒弟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徒弟上阵时喜欢拼命的打法更是到了深恶痛绝,于是每次得胜回营,夜尽天常常是战场上只受了点轻伤,却把师父责打得几天下不了床。 后来夜尽天因作战勇猛,与贺尽甲等后起少壮被封为纵横五虎,他很是得意了几日,结果却被赤风一通臭骂,说他能被封将全是战王给他这师父面子,跟你小子有屁个关系? 夜尽天很孝敬师父,被骂得瘟头瘟脑也不敢吭声,心里却打定主意要给师父露露脸,结果一次大战,赤风带队奇袭敌阵,夜尽天也跟过去帮师父,赤风气得几乎要用刀去砍他,喝令他立即滚回去,可夜尽天杀起了性,又想帮师父分担敌军注意,硬带着一千人冲入重围,结果当日战后,随夜尽天冲锋的一千黑甲只回来了三百,夜尽天也身中十几刀,回营后更因重伤昏迷了三天。 那三天里,赤风天天守在徒弟身旁,一步都不肯离开,好多人都看到,夜尽天昏睡不醒的时候,赤风这凶狠如虎的大将不但给徒弟亲自上药,还在床榻边背转身子悄悄抹泪,小澹台端酒饭去给他,却被赤风大骂,说自己的徒弟就是被小澹台给带坏的,什么不好学,偏偏学会了澹台麒烈打仗不要命的莽劲。 小澹台笑笑,一脸悔意的拍了拍赤风的肩膀,可一张嘴说的话却让人发愣,这小澹台竟说,你这徒弟不战死也是被你打死的命,现在只是伤重躺床上,已是靠他过了点福气过去。 赤风一脚把他踢了出去,待转身看见小澹台悄悄留在床边的伤药,又立刻把他揪了回去。 小澹台是黑甲军中最得意的大将,他身上留着一副拓拔战亲赠的救命伤药。 等到夜尽天一苏醒,赤风又指着徒弟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一通臭骂,说他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劣徒。 但秋意浓知道,赤风对夜尽天的关爱,一点都不亚于他的师父。 黑甲军礼,唯一和秋意浓说不上几句话的人大概就是魔手长弓木砾,他总嫌秋意浓婆婆妈妈,每次都要先安置好自己的女人才肯安心上阵打仗,不象个厮杀汉,因此每次看到秋意浓,木砾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秋意浓很承他当日辛苦找药的人情,所以也只是付之一笑,他对柳银子的心意,不需要旁人来认同,不过他与柳银子大婚那天,因是拓拔战亲自主婚,所以大家把木砾也给硬拉了来,和秋意浓交好的几人联手把木砾灌酒灌得天昏地暗,让他成了那次婚礼上第一个醉到人事不知的宾客,这事后来被大家取笑了很久。 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力士是拓拔战的近卫,他俩平素都很少开口,大概是因为两人的魁梧身躯已太惹人注目,即使不招摇显摆也足够震慑旁人,不过他俩虽是一般的沉默寡言,性子却是大不相同,朗昆其实是个很傲慢的人,他对拓拔战的忠诚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是拓拔战的命令,他都会忠实执行,但对与旁人,他很少搭理。 澹台麒烈曾笑说,在朗昆眼里,天地间只有拓拔战一人,即使拓拔战让他去杀了自己的儿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秋意浓很佩服朗昆的忠心,但对这种孤傲却不太入眼,与朗昆相比,骨扎力则是个很憨厚的青年,他的性子有些木讷,因怕说错话,所以很少开口,但每次大家聚在一起说笑时,骨扎力常一脸憨笑的坐在一旁,静静的听。 即使在战场之外,骨扎力也是个很值得依靠的汉子,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澹台麒烈曾经捉弄过他,哄他跑五十多里地去给大伙买酒,于是这憨实的汉子真的去跑了一趟,事后小澹台后悔说,真不该捉弄这么个老实人。 秋意浓很欣赏骨扎力的憨厚性子,所以对他也很友善,在婚宴上,还特意拉着柳银子去向骨扎力敬酒,谁知这大汉看到陌生女子,居然脸红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秋意浓取笑说初次见面,按规矩骨扎力要他俩一份厚礼当做他与柳银的送份贺礼,谁知骨扎力这老实人真掏出了一只准备多时的包裹,沉甸甸的装满了他好几年的薪饷,结果秋意浓反而尴尬的不行。对小澹台那句不该欺负老实人的话,更是深深认同。 因与骨扎力友善,两人渐渐变得无话不说,一次问骨扎力,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随口一句话竟让这大汉又涨红了脸,许久才道,他本来不知该有什么心愿,但当日在帅帐里,听秋意浓说起与柳银子的回忆时,他才觉得,如果能找到这样一个女人,那他这辈子大概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秋意浓拍着他的肩膀,认真的说,“你一定回找到!” 骨扎力的脸又一次通红,却也咧开嘴,露出了朴实的笑容。 有了这样一群袍泽,出生入死的岁月,似乎也变得轻易。 一次一次大胜后,不败战王的名号响彻天下。 这是秋意浓对拓拔战的回报,在他心里,拓拔战是英雄也好,枭雄也罢,都是值得他追随一生的主公。因为他们彼此做到了向对方的承诺。 正如此刻,十几年岁月的飘摇后,一见黑旗立于隐居之地时,他已知道,那柄久违世间的修罗枪,该在他手中再现锋芒。 “意浓,是有客人来了吗?”一位如此间胜景般容光丽色的少妇从小屋内娉婷而出,一伸手,便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双眼虽从不见光明的,却永远能触到丈夫的怀抱。 这也是,他俩一生的许诺。 “是主公,他要我回去。”男子回过身,环住少妇腰肢,“收拾一下,随我去上京,好久未见小澹台他们,倒是怪想他们的。” “又要去打仗了吗?”少妇噘嘴,十几年双宿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时日,原来竟是眨眼而过,“主公对我俩恩重如山,你从前为他征战是在报恩,可这一次他是起兵叛变,你也要为他上阵吗?” “主公对我俩恩重如山,他要做什么,我不理会。”秋意浓轻抚着妻子的秀发,多年夫妻,两人仍恩爱亲密如昔,低声道:“正好,你的药就快吃完了,这次出行算是一举两得吧。” 柳银子靠在丈夫怀里,软语道:“我们还会再回到这里来吗?住了这么多年,我舍不得这里的宁静。” 秋意浓拧了拧她鼻子,宠溺的一笑,“当然会回来,仗一打完,我们就回来。”他无侧过首,无限眷恋的看着四周,似要把这片美景记入心底,“难得寻到这一处桃源,哪能就这么丢了?” “离开这里,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飞将军了。”柳银子幽幽道,听着黑旗迎风飘摇的舒卷声,她轻轻叹息,“这一次,你的对手可不是那些草原异族,你狠得起心吗?” “战场之上,我只需握紧我的枪,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论。”秋意浓顿了顿,似是在回想着什么,“这一次的对手确实与往日不同,我想,应该能与我那半个徒弟相逢了。” “半个徒弟?”柳银子问:“是那个你常常提起的,名叫韩远隆的少年吗?” “当然是他了,这一晃,也已经许多年了。”秋意浓点点头,“那次偶过草原,原是想缅怀与师父初遇的旧地,结果却碰上这个楞小子在练枪,一时兴起指点了他一阵,这小子明明对我的枪术很感兴趣,可一听要拜我为师才能学,居然说学来的本事永远比不上自己悟出来的,还说总有一天,他要练出天下至强的枪术,这个小家伙真是狂得有趣!” 柳银子轻笑起来,“你从前不也是很狂吗?每次随你去军营,总能听贺尽甲他们说你第一次入军营的嚣张。” “不一样,那小子的狂是刻在骨子里的,韩远隆…”慢慢念着这个名字,秋意浓一笑,“说起来,这小子和我还真有点相似,第一次见面,我们互相都没有说出真名,我说我的名字叫秋心武,所以他不知道,我就是已在契丹消失多年的艳甲飞将,而他也只告诉我那个韩远隆的名字,真是未想到,我们这半对师徒,原来都各有两个名字。” “其实,秋心武也算是你的真名啊?那是你爹娘给你取的。” “可我只愿用秋意浓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秋意浓默默一笑,“正如那韩远隆,我猜,他也更愿意用他义父取的那个名字——护龙将!” 他摇摇头,护龙将,那次相识,将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已知道这少年是耶律德光的义子,也是第一眼看到那少年,就已预感,日后,两人之间或许会有一战,因为他的主公从不会满足于只做一个战王。 “你…会狠心对他下手吗?”柳银子语声一噎,“虽是半师半徒,可他毕竟是你很看重的人,你不是说过,就算他不肯拜你为师,日后也要把枪术传给他吗,你还说,翔天枪的传人,就该要有这股傲性。” “是啊,我是说过这些话。”秋意浓把妻子拥入怀中,“可我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一句话,战场之上,我只需握紧我的枪,其余的事情,一概不论。” 少妇叹了口气,把头埋在丈夫胸前,再无言语,相拥许久,她才低声道:“我去给你收拾行囊。” “好。”男子点点头,揽着妻子慢慢走回他们的小屋。 七月七,黑甲骑军第一闯将,战千军之艳甲飞将秋意浓,持修罗枪,归队! 与之随行的,却无一名黑甲部卒,只有一位目盲少妇,与他共乘一骑,如两人已走过的半生,长长风雨,总是相濡以沫。 这个率性的痴狂男子,终将为了他的承诺,用修罗枪为他的主公,再闯战阵!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始) 上京,皇宫。【 】 巍巍皇宫,屋宇万千,国都之尊,鼎中之盛,便是临此风雨阴霾,若不细看各处森然黑甲,皇宫内外仍不减半分雄伟堂皇。 从前耶律德光当政,书房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皇宫西院的伴天居,今朝枭雄窃都,除了书房,拓拔战每日必去的则是南院,这南院原是耶律德光几位贵妃的住处,拓拔战来此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旖旎美色,早在兵变之时,他就不存半点怜惜的下令将宫中所有妃嫔处死,他不想这世上再留有耶律德光的血脉,一个耶律明凰,已然足够。 如今住在南院的是拓拔战的心腹耶律灵风,世间事有时真是满具着嘲讽,当日受令杀尽宫中嫔妃的就是耶律灵风,但如今草原狡狐的下场却要比那些嫔妃更惨,幽州大败,他被智挖眼削鼻,刺耳割舌,黥面断筋。当他被送回上京时,黑甲将领几乎不敢确认,这具烂肉似的身躯竟会是昔日里黑甲帐中最风光的四将之人。 有眼无珠,有口无舌,四肢皆断,面目全非,这就是智给杀兄仇敌的报复——生不如死。 当日看到耶律灵风的惨状,黑甲众将莫不暴怒,拓拔战硬压住了诸将请令血洗幽州的怒气,将耶律灵风被送至南院调养,待诸人都退走后,他却砸烂了书房内所有东西,失去耶律灵风这样的谋将,对他来说不止是少了一员大将,也折断了半边羽翼。 之后,拓拔战每日都会到南院来看一看这个老部下,耶律灵风伤势太重,就算救活了也从此成为废人,但拓拔战仍是坚持每日来此亲手为他换药,能得黑甲全军死心效忠,靠的不止是笼络人心手段,也需要待之以诚,至少,他的确很珍惜每一名肯向他效忠的部下,对于部下的家小也会爱乌及乌,正因此,他的部下都愿用性命为他在战场上换取胜利,因为在拓拔战的羽翼下,他们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每次看着昏迷在床榻上耶律灵风,闻着他身上近乎恶臭的浓重药味,拓拔战也会忍不住扪心自问,用错的一条命换耶律灵风如此结局,是否值得? 拓拔战能做的,已只是在这几十年的老部下尚存一息时,每日来此为耶律灵风换药,然后在他耳边说上一阵话,虽然,耶律灵风已成了耳目失聪的废人。 这日一早,拓拔战又步入南院,屋内,耶律灵风平躺床上,被挖空的眼窝可怖的半张半闭,全身一动不动。 拓拔战在床榻旁坐下,向屋内伺候的御医一伸手:“把药拿过来。” “是。”御医忙回身去取药,初见拓拔战细致小心的部下亲手换药时,他曾怀疑面前之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差点屠下上京国都的冷酷枭雄,可等到拓拔战连杀十几名服侍不周的御医和太监后,他才明白,拓拔战就算心有仁慈,也只会施与自己的部下。 见御医端药盘的手不停发抖,拓拔战问:“灵风的伤势转重了?” 御医心说这样的伤势哪还有转重的余地,早就是拖一天算一天的苟延残喘了,可他哪敢直说,陪着小心道:“下官一直小心伺候,将军的伤势已略好转。” 拓拔战点点头,取过药瓶就要为耶律灵风抹药,忽见他四肢断处有血丝渗出,顿时面色一沉,“跪下!” 那御医吓了一跳,扑通跪倒在地。 “十日前伤口已经结痂,怎么又渗血了?这就是你们的小心伺候?”拓拔战冷冷问:“忘了我说过,你的性命全在灵风生死之间吗?” “战王饶命,这与小人无关。”御医颤着手一指床榻,“战王,您看那!” 拓拔战侧脸一看,耶律灵风被砍断的左手肘下有滩血渍,他心里一动,轻轻抬起耶律灵风的半截手肘,床榻上现出一道模糊凌乱的血迹,仔细辨认,原来是两个字;求死! “这是今早宫女为将军抹身时发现的。”御医哆嗦着道:“大概,大概是将军用断臂写的…” 拓拔战一挥手,制止了这御医说话,他面色阴郁看着两个字,求死二字写得弯弯曲曲,想来是耶律灵风用左手断肢勉强写下,他如今耳目全失,四肢俱断,舌头又被割去,已是一个彻底的废人,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人知道他所求。 “生不如死,所以宁求一死吗?”拓拔战看着那两个血字默默出神了一阵,又弯下身,在耶律灵风耳边低声道:“兵变之前,我曾对你说过,你做了我几十年的心腹,又要随我走上谋反这条不归路,若我能登基为帝,可以答应你任意一个要求,你却说助我君临天下是你此生最大所求,此愿若了,别无所求,可如今我霸业尚未得成,你反先要向我有所要求了吗?” 耶律灵风仍如这大半月来一样,一动不动的平躺着,他两眼被挖,双耳刺聋,早听不见任何声音,脸上筋络也都被剜断,从外表看去根本不知道他是睡是醒,若非喉中偶有一两声低沉的闷哼,便与死人无异。 这两个血字想必也是他在剧痛中偶尔清醒后,挣扎着写下的。 “这就是我视为股肱,为我征战四方,慑敌胆寒的草原狡狐了吗?”明知耶律灵风已听不见,拓拔战还是又轻轻道:“便是如此模样,还是有这股硬气,不愧是我黑甲大将,可我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好生调养着你,至少也要让你活到我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可是,不曾想,你却要先向我辞行了…” 拓拔战叹了口气,转过头,向那御医道:“灵风跟随了我几十年,乃我心腹大将,外人说他狠毒阴鸷,但在我心里,他的狠毒阴骘都是对我的忠心。可今日他却向我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 那御医听拓拔战居然向他问话,又惊又怕,又怎敢随意应答,愁眉苦脸的半晌应不出声。 见御医哑口无言,拓拔战也不再问,他握着耶律灵风的半截断肘,口中缓缓道:“我大哥曾对我说,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情,便是看着身边之人饱尝痛苦,自己却不得援手,爱莫能助之苦,莫过于此…” 御医胆战心惊的立在一旁,既不能吭声也不敢告退,憋出一身冷汗。 这时,屋外匆匆走来一名惨白的少年和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人,这两人正是拓拔战的侄子拓拔傲和黑甲谋士慕容连,拓拔傲神色焦急,还未走到屋外就大喊道:“叔叔,出大事了!七万羌族全被智给杀了,耶律明凰还写下召讨叔叔的诏书遍发辽国…” 听到侄子的大呼小叫,拓拔战抬起头,却是向那御医一摆手,“把门关上,我不要有人在今日打扰到灵风。” 御医应了声,一步步挪到门口,苦着脸在满面愕然的拓拔然面前关上了门。 “叔叔…”拓拔傲惊疑不定,但他素来敬畏叔叔,也不敢再冒然进屋,只得转头向慕容连问道:“军师,我叔叔这是怎么了?” 房门关上之际,慕容连曾往内仔细看了一眼,看到拓拔战神情低沉的坐于床榻,手中还紧握着耶律灵风的断肘,看到这一幕,慕容连猜知大概,神色顿时也暗淡下来,“灵风…快不行了。” 拓拔傲明白过来,耶律灵风跟随叔叔多年,主从亲厚,难怪叔叔伤心,可这些日子看着耶律灵风的模样,连他也觉得这样活着真不如一死痛快,“耶律将军的仇,我们自会找护龙七王报回来,可眼下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叔叔难道就搁下不理了?” 慕容连与耶律灵风两人同为军中谋断幕僚,一文一武,人称耶律狡,慕容谋,交情很深,今日知道耶律灵风将去,他心里也很低落,低声道:“先放一放吧,少将军,此刻还是不要去打扰主公,他心里很难受。” 拓拔傲急道:“耶律明凰想把大辽军民都激起来勤王,她写的那份诏书言辞蛊惑,而且连上京城都在暗中流传她的诏书,这说明上京城里一定有她的内应,军师,这事可不能放啊!” “少将军,你记得主公最常跟你说的那三个字吗?” 见拓拔傲只情急眼前,对耶律灵风之事却无甚伤痛,虽知拓拔傲是年少浮躁的性子,慕容连亦有些不满,但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只淡淡道:“沉住气!少将军,主公对你冀望很高,所以才常提醒你这三字,越是非常之时,我们越不能自乱!而且就凭那几份诏书,掀不起乱子。”说完,慕容连径直走到屋前,向着紧闭的屋门弯俯半身,深深一揖。 “军师,军师!”拓拔傲低唤两声,但慕容连却不应他,顾自肃容长揖。 拓拔傲楞住了,先前慕容连一看耶律明凰的诏书就神色大变,连说耶律明凰此诏用心毒辣,意在煽动辽民起乱,拉着他就急匆匆赶来,谁知看到叔叔不闻不问,居然连军师也淡漠下来,难道军师也和叔叔一样,因耶律灵风将死而伤心沉溺,无心问事?可叔叔和军师平日行事肃杀果断,绝非不分轻重之人,拓拔傲越想越糊涂,但他总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才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叔叔和军师,只得也走到门前,学着慕容连的样子向着屋内深深一揖。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承) 深揖半晌,拓拔傲低声道:“军师,我去将军们都找来,让他们也送耶律将军一程?”他也算想通了,既然你们这两位聪明人都不急,那我这个常被教导要沉住气的人再急也没用。【 】 “不用,灵风不会希望大家看见他临走时的这个样子。如少将军所言,他的仇我们会找护龙七王报回来。”慕容连顿了顿,又道:“我刚才也是一时想差了,才急匆匆拉着少将军来报讯,看到主公漠然无视的样子我才明白,原来我们根本无需担心。” “为什么?”拓拔傲瞪大了眼睛,“叔叔不是说过,民心可屈不可灭吗?耶律明凰想用诏书煽动民心,万一真被她引发民变,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而且她能派人把诏书送进上京这事也不能轻忽,军师,上京城是我们的根本,如果连这里都有她安插进来的暗钉,我们的根本就会动摇。” “我们的根本不是一州一城,也不是这上京国都,而是黑甲骑军!只要黑甲骑军在,天下何处都会在铁蹄下成为主公根本!”慕容连深低首,长作揖,但说起黑甲骑军,他语声里也不禁有了傲然,“民心可屈不可灭,耶律明凰这份诏书想激起辽国民心,她这一招本来是对我们很不利,但主公前些时日交代你去办的那件事,却正能使那些蠢蠢欲动的民心从此一蹶不振,说起来,这一次真是连老天都站在主公这一边。” “战旗四处,黑甲集结!”拓拔傲回神一想,两眼顿时发亮:“叔叔教训得对,我果然沉不住气,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耶律明凰真把民心给激起来又如何?待看到隐藏在辽境各处的黑甲旧部源源不断向上京涌来,辽**民乃至全天下的人都会在胆战心惊下明白这大势何所向!” “耶律明凰的诏书大概已遍发辽境,她这主意原是不错,但归隐的黑甲军中很有几位厉害角色,就算不得主公授意,他们也知道该怎么为主公扭转局面。”慕容连伤怀旧友,思绪却极清晰,“上京城里一定有暗钉,不是耶律明凰派入的就是轩辕如夜安插的,此事主公早已关注,故意按下就是要等暗钉自己现身,少将军可记得,归隐的黑甲军中有一部密杀营?” “对!等冷火寒将军率密杀刺客归来,定可将那些暗钉连根拔起。”拓拔傲点头不迭,心事尽去,又想到很快就可与那些自幼崇敬的黑甲上将见面,激动得眉飞色舞。 慕容连皱了皱眉,轻咳几声,提醒拓拔傲莫在此时此地太兴奋。 拓拔傲醒悟过来,忙又垂低脑袋,默然而立,脸上神色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慕容连余光扫了他一眼,暗暗叹气,“终究还是不够沉稳,也罢,反正只是主公的侄子,少点城府和心思,自己活得自在,我们也不必担心日后主公萧墙起祸。” 一声重响突从紧闭的房门内传出,接着就是一阵咚咚声,拓拔傲听得有异,想推门进去,却被慕容连扯住衣襟,“出不了事。” 房门关上后,拓拔战就一直坐在床榻,他把耶律灵风的断肘合握在掌心,轻轻拍抚,过得半晌,耶律灵风僵直的头颅动了动,虽不能视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之人是谁,整个人忽然抖动了起来,喉中更发出一阵嘶哑的呻吟。 “灵风!”拓拔战慢慢拍抚着耶律灵风勉强抬起的断肘,想让他平静下来,但耶律灵风全身都不停抖动起来,左手断肘竭力动弹了几下,似乎又要用伤口血痕在床榻上抹下那两字。 “始终是要求死,却是留给我的最后要求吗?”拓拔战叹了口气,双眼闭阖,脸上的神色沉郁得无可分辨,御医在一旁正犹豫是不是该婉言劝说几句,却见拓拔战忽然一把抓起床榻旁的药瓶,重重砸在地上,把早就提心吊胆的御医吓得差点跳起来。 拓拔战平静下来,他扫了御医一眼,又敲了敲床边两个血字,“看见这两个血字,你该知道我心里很不好受,这股气也总要寻处发泄,免得我一时失智下达乱令,你说呢?” 那御医机灵灵一个冷战,心知不妙,急忙又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拓拔战对御医的模样视如不见,他左手仍握紧着耶律灵风的断肘,听着耶律灵风越来越急促,似是催促企求的呻吟声,拓拔战右手慢慢上移,停在了耶律灵风的咽喉下,这时,他脸上徐徐露出微笑。 “准了!”笑容后,是送行般的大喝。 一声极轻的骨节破碎细响,呻吟声噶然而止,之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御医的身子完全僵住,直听见步履声走过身侧,又一步不停的走出屋子。 拓拔战走出门外,看见仍深揖等候的慕容连和拓拔傲两人,似乎并不意外,“慕容,一个时辰后来书房。”略一停步,又淡淡道:“这半月里侍侯灵风的所有宫女太监,还有屋里那名御医,全部殉葬!” 屋内咕咚一声,那御医软瘫在地,昏厥过去。 拓拔战神色不变,迈步离去。 上京,街集。 车马如水,人群熙攘,正是商集繁忙时,忽见一队数十骑黑甲骑军踏着如鼓铁蹄从闹集外驱骑冲来,被汹汹来势所惊,闹集中的鼎沸人声顿时压抑下来。 黑甲骑军平日奉拓拔战严令,虽然傲慢,但很少在上京生惹事端,也从不犯及辽民,此时见这队黑甲骑军杀气腾腾而来,闹集中的百姓无不心慌,立刻慌慌张张的往后退去,有几名眼尖的人发现,在这队黑甲骑军马前,还有一名店伙打扮的男子,正发力往闹集中跑来,此人背后衣衫破裂,一片鲜血淋漓,似已受伤,但他腿脚极快,眼看就要跑入人群中。 “闪开!”仗着骑术精湛,这队黑甲骑军一边驱骑,一边摘弓搭箭,同时向挡在面前的百姓大喝。 百姓们这才看清,原来黑甲骑军是要追赶这名店伙,一明白原故,又见他们挽弓待射,大家呼啦一下就往两旁逃开。 十几支利箭穿过人群,直射店伙后背,带头的黑甲骑军统领也挽起铁弓,手搭三箭,上中下连环急射。 那店伙听得风声,连头也不回,脱兔般东一插,西一跃,躲过大半箭矢,但统领的三箭连珠射得歹毒,他刚躲开两箭,后背伤处牵动,身形一滞,却被最后一箭射入左肩。这店伙踉跄几步,顾不上疼痛,反手拔出箭矢。 这一耽搁,黑甲骑军已追近他身后,冲得最快的一名骑军手举钢刀,搂头斩落,这店伙匆忙间就地一滚,骑军正要再砍,那店伙已纵身而起,手中忽然多了一张黑色小弩,手臂一振,一支短弩直射入骑军咽喉,这店伙应变极快,一弩得手,立刻一脚把落马的骑军尸首横踢开去,阻住其余追军,因百姓们都已惊慌散开,无法再趁机躲入人群,他飞快的往左右一看,瞥见身前有处小巷,急一矮身,往小巷内钻去。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流) “该死!”黑甲统领破口大骂,他追了一路,眼看要得手,却被这店伙逃入坐骑难入的狭窄小巷,还射杀了一名部下,他怒冲冲翻身下马,喝道:“都给我下马去追,老子要亲手扒了那厮的皮!” 黑甲骑军留了两人收拢同伴尸体,其余人弃弓抽刀,大步追进小巷。【 】 闹集里的百姓这才恢复了走动,但看见留下的两名黑甲骑军铁青着脸为同伴收尸,再好奇也无人敢走近,只能站得远远的,小声猜测那店伙到底是怎么得罪了黑甲骑军。 “我想起那店伙是谁了!”人群中忽有人一拍脑袋,大声喊了句,但看见那两名黑甲骑军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吓得赶紧噤声。 “那人究竟是谁啊?”旁边有人忍不住好奇问,“我只看见,今早上就是这店伙在城里到处张贴公主写的那份诏书。” 有人恍然道:“怪不得黑甲骑军要追杀他,他这不是在跟拓拔战作对吗?胆量倒是不小!” 最先说话的人紧张的看了看那两名黑甲骑军,见他们不再注意他,才压低声音道:“这店伙不是上京的,他是幽州来的!” “幽州?那不是公主的地盘吗?”有人质疑道:“幽州十几万人口,你怎么能认出他?” “错不了,他是幽州最大的酒楼燕云楼里的跑堂,我从前常去幽州,每次都去燕云楼里喝点小酒,所以认得他!” 辽民们议论得起劲,谁也未看见,在那队黑甲骑军追入小巷之后,有一名布衣老汉慢吞吞绕到两名正收尸的黑甲军士背后,闪身跟进了狭窄巷道。 拐进小巷,这老汉立刻佝偻起腰背,整个人缩躲在墙壁阴影内,又把两手张开搭着墙,象蝙蝠似的挂在墙上,然后双足点地,贴着墙往那队黑甲骑军逼近,这老汉用这种怪异的姿势一步步挪移,动作不但快极,而且行走之际一点声息都没有,不多时,他离队列最后一名黑甲骑军已只有五六步远,那队黑甲骑军只盯着前方踉跄奔逃的店伙,浑不觉背后已有人悄悄接近。 又逼近几步,老汉右手的衣袖抖了一抖,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蒙蒙灰影从他衣袖中飞出,最末尾一名黑甲骑军突觉喉咙一紧,好象被什么东西勒住,想放声喊,喉咙却被紧勒得发不出声音,想伸手去扯,双臂忽然也被缠住,低头去看,但因这背街小巷里日光暗淡,竟看不清缠住自己咽喉臂膀的究竟是什么物事,越是挣扎,喉咙就被勒得更紧,眨眼工夫,这名黑甲已双眼凸出,就这么被生生勒毙,失去呼吸的身子也软绵绵的往后倒去。 老汉半侧着身子,轻飘飘的跃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用肩膀抵住黑甲软倒的尸体,他侧转的身子象是抖落尘土般轻轻抖动,靠在肩上的黑甲尸体就这么不出一点声响的从他肩膀过到腰间,又由脚背托住,再一缩脚,已把尸体轻轻抖落地面,解决掉一人,老汉又悄无声息的摸到队伍末尾的另一名黑甲军士背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说负伤在身的店伙是被捕杀的蝉,那这老汉就是一只匿在暗处的黄雀,不管是尾随行走还是出手杀人,这老汉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声,仿佛带着种行云流水也似的诡异韵律,在无可察觉的静谧中,用那道肉眼几乎无可捉摸的蒙蒙灰影,从后而上,把黑甲军士一个接一个勒毙,眨眼工夫,已有七名黑甲军士静默无声的被他变成生机全无的尸首,而前方的黑甲骑军正为渐渐追近他们的猎物而兴奋,却对身后正在不断发生的暗杀一无所觉。 那店伙逃了一路,气力渐竭,但他甚是老练,一边急奔一边不时抽冷子往后射出一支短弩,黑甲骑军追得心急,巷道又狭窄,倒被他先后射倒三人。 “都让开!”黑甲统领拨开部下,冲到了最前,他的身手远胜一般军士,店伙接连回身射出两弩,都被他用刀格开。 “该老子了!”黑甲统领趁势逼近,手中刀一个大劈,向店伙后背横斩过去,店伙听这风声横切,心知难以躲闪,只得用尽余力往前一扑,堪堪躲过刀锋横斩,可这一扑前重心不稳,整个人都跌倒在地,短弩也失手坠落,但这店伙性子刚烈,不甘束手待毙,就地往前滚出几步,半蹲于地,手腕一翻,掌中已多出一柄解腕尖匕,店伙冷冷抬头,只待濒死一击。 “狗贼字,鸡零狗碎的东西倒不少!”黑甲统领狞笑一声,手中刀高举过顶,又是一刀劈下,可刀才劈落一半,他的右手腕突然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给拉着往后一扯,这势在必得的一刀竟劈不下去,那黑甲统领一时未反应过来,仍运足力气想把刀劈落,却见那店伙忽然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看向他身后,似惊,似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黑甲统领还当店伙要使诈,不肯回头,但听得部下在身后一个个惊噫出声,很快这惊噫声又变成了紧张的惊呼:“什么人?” 统领匆忙回头,一看之下连眼瞳都为之收缩;小巷内,一名佝偻着背的老汉正贴靠在墙上,好象乏力般后走来,但在老汉身后这条狭窄的巷道内,直线般平躺着十几名已成尸体的黑甲骑军,除了被店伙短弩射死的三人,这一队二十几名黑甲骑军此时就只剩下了六人,再看这六名部下一个个满面惊恐的表情,便知他们也是才发现这老汉。 就见老汉一只手凌空抬着,似在拉着什么东西往后扯,可这许多人一起睁大眼睛看,竟看不见老汉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看其动作,手中拉扯之物的另一端就是缠着统领手腕的东西,似乎老汉就这么隔空一拉,那黑甲统领的手就被吊在了半空。 见黑甲军士都满脸惊恐的看过来,老汉开始桀桀的怪笑起来,一阵不似人声的笑声直听得黑甲军士全身发寒。 统领侧脸去看手腕,在腕臂上墨黑色手甲衬映下,才看清缚在手上的似乎是一根蒙蒙淡灰,几乎分辨不清颜色,也几乎无法看清的绳索。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统领如视鬼魅般瞪着老汉,手腕连挣了几下,却半点动弹不得。 “就当是见鬼吧,这样你们也能死得甘心点。”老汉阴恻恻的笑着,一手凌空拉拽,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捞,拣起了一柄钢刀,在手里掂了掂,又佝偻着腰背走来,这老汉离开他们还有十几步远,走得也并不太快,每个人都能看清他一步一步慢吞吞挪动的脚步,可就在呼吸之间,老汉已近在眼前。 六名黑甲见了鬼似的呆立着不敢动,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老汉,这些刀头舔血的黑甲军本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前些时候把上京闹得满城风雨的耶律德光英魂不瞑,降下天谴追杀萧仲远,窟哥浑性命,又要诛杀黑甲全军一事,也在拓拔战以不变应万变,派出黑甲军不分白昼黑夜,巡视全城的举措下使谣言不攻自破,按说六名黑甲骑军也不该对这自称是怪的老汉畏惧至此,但此人出现得实在是诡异莫测,十几名同伴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了性命,这种悄默声息就取走人性命的手法由不得他们不想到邪处去,再加上他们的统领此时正惊疑不定的看着缠住手腕的究竟是什么物事,偏偏忘了出言提醒部下,可这一来就使得他的部下误以为是统领明明可以一刀砍死那名店伙,但老汉一出现,统领握刀的手就被吊在半空,动弹不得,这使得六名黑甲军士惊恐更甚,眼睁睁看着老汉抬起脸,满是皱纹的脸庞朝离得最近的黑甲笑了笑,刀光从他手中一掠闪过,那名黑甲的喉管已被一刀割断,捂着咽喉踉跄倒退。 剩下的五名黑甲这才惊叫着挥刀去砍那老汉,可一动才发现,似乎有一根细软韧长的东西横在他们和统领中间,稍一迈步动便被绊个趔趄。 “小心,他手上有绊绳…”黑甲统领陡的还过魂来,但此时提醒已然太迟,就见那老汉趁着黑甲军踉跄跌扑,如影随形般穿插而动,一刀狠似一刀,完全没有一点老人的迟钝和缓慢,每刀劈出必锁准黑甲军士咽喉,连续五刀又狠又准的快斩,统领喝声未毕,五名黑甲军士已全被砍杀。 杀光军士,老汉斜提着刀,另一只手抖绳套似的凌空甩了几圈,那统领顿觉脖颈一紧,心知缠住手腕的那根神秘难见的绳索又套到了自己脖子上,忙腾出手去扯,这时,老汉却停下了所有动作,站在原地不停冷笑,统领扯了几下那根似有若无的绳索,再听老汉的怪笑,心里发毛,突然后颈处一阵刺肉破骨的剧痛,一低头,只见半截浸血尖刃从他喉节处笔直搠出,到这临死时节,他才想起,在自己背后,还侯着一名手持匕首,欲待搏命一击的店伙。 拔出匕首,死里逃生的店伙扶住墙壁,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向老汉,对方出手救他,显然是友非敌,但此人来历不明,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很精巧的手弩,我弟弟也有一柄,他喜欢藏在袖子里。”老汉从地上拣起店伙的短弩,顺手抛还给他,不再装神弄鬼的怪笑,老汉的声音平和悦耳,又用一句话交代了自己的立场,也点破了店伙的疑惑,“不用多心我的来历,我是拓拔战死敌,你与黑甲作对,所以我帮你。” “在下项九如,多谢侠士仗义相救!”店伙从说话声听出此人的真实年纪很年轻,又见对方言语坦诚,戒心大消,感激的拱手道:“恩公行迹无声,出手雷霆,又以巧计破灭黑甲军心,真可谓鬼神莫测之能,在下佩服之至!” “一点装神弄鬼的手段,哪算是鬼神莫测。”老汉笑了笑,又念了遍店伙的名字,“项九如,是个汉人的名字,从幽州来?从前没听过你的名字,是刚效忠公主的?” “在下是来自幽州,不过,此行虽为公主所遣,但在下效忠的并不是辽国公主的。”项九如不想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老汉于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他还是给了个模糊的回答。 “什么时候起幽州的局势变得这般复杂了,居然还有第三方掺合进来。”老汉脸上的易容伪装很巧妙,看不出他此时的真正表情,但他对幽州局势的了解却让他很快猜到了答案,“你是玄远的属下吧?” 项九如一惊,但身份既被猜出,他也无意再向这救命恩人隐瞒,遂点了点头,又问:“敢问恩公名姓,项九如此生但有契机,定抱今日救命之恩。” “我的名字是个秘密,不能说出来,如果随便告诉你个假的,那还真不如不说。”老汉甩了甩臂膀,把勒死黑甲军士的怪异绳索收拢起来,又道:“你也别一口一个恩公的称呼,无论你效忠谁,与拓拔战作对就是帮我的忙,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 饶是项九如眼尖,也只模糊看见似有一根灰蒙蒙的物事缩回老汉袖中,忍不住好奇道:“恩公,这就是你的兵器?” “是我兄长送的,只是一根古里古怪的索绳而已,常人眼睛很难看清,正好被我用来唬人,”老汉虽不肯说出名姓,却大大方方的把那根神出鬼没的绳索递到项九如面前,项九如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果然是根三指粗细的软索,可这软索的色泽是他从未见过的古怪,非灰非白,既似晨曦薄雾般迷朦,又如黄昏夕阳般暗淡,若不留心,人眼果然难见。那老汉说得轻松,项九如却看得叹为观止,“这可真是巧夺天工之利器,想不到世间竟有人能做出这等宝物。”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转) 听他夸赞,老汉眼里掠过一丝转瞬而逝的得意,垂首看着掌中软索,却有了几分睹物思人的黯然,项九如不明何故,忐忑问道:“在下今日蒙恩公相救,想非偶然,不知恩公是如何会注意到在下的,还请恩公解惑?” “早说了别再叫我恩公。【 】”老汉收回软索,淡淡道:“我在上京整日无所事事,一心想的就是怎么给拓拔战找麻烦,你刚进城时我就注意到了你的与众不同,猜到你有所图,就一路暗随,后来看到你四处张贴诏书,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你能够应付一整队黑甲,心思又这么慎密,你应该是位很出色的刺客吧?” “是,在下从前受过一些斥候和刺杀的训练。”只有刺客才能从熙攘人群中辨别出另一名刺客,对于老汉的身份,项九如心里暗揣,拓拔战的死敌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位高明的刺客。 “别胡思乱想了,来,先给你涂点伤药。”老汉看出项九如在猜测他的来历,笑了笑,一伸手,掌中已握一只小瓶,小指挑开瓶盖,拇指尖抹了点药膏,另一只手拉过项九如,也不等他说话,径自往他几处伤处涂去,涂完药膏,老汉手里居然又多了条纱布,就这么单手一撕数条,又一搭一系,已包在了项九如的伤口上,很繁复的动作,可老汉做来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瞬息而成,口里还一边说道:“你的伤口看着血淋淋的,好在没伤着筋骨,不过也要歇养几天,你在上京城有容身处吗?” 项九如只觉得伤处一痛一凉,转头一看,几处伤口已被包扎完毕,他惊异的看着老汉,木讷应道:“有。”随即想到不妥,又赶紧摇头道:“我们杀了一队黑甲,拓拔战必会清查全城,我不想让辛苦布在这里的暗桩被清理。” “难怪看你一个人满城乱跑,还以为你在这里伏了内应,原来是不想牵连人。”老汉又笑了笑,“该说你是讲义气,还是说你背后的组织大有所图呢?能够训练出你这样的精锐,玄远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恩公和玄远先生相识?”话一出口,项九如便知自己猜错,若玄远真在上京城里认识这么一位厉害角色,一定会事先关照燕云楼上下。 “不算相识,只是暗地里见过他几次。”老汉打手势示意项九如把身上那件破碎的外衫除去,“开始我以为玄远勾结拓拔战,原想找机会杀了他,后来才看明白,原来他和拓拔战根本不是一路。” 听说老汉曾想杀玄远,项九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若这老汉当时真起了杀心,以他这神出鬼没的刺客手段,以有心算无心,真不知玄远先生能不能逃过一劫。 “别担心,只是误会,你那位玄远先生是个人物,偷偷看了几次,总看不穿他的虚实。”老汉嘴里说话,手上也不停从怀里掏东西,一块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布匹,捏着四角一抖,再往项九如身上一裹,那块布匹就成了一件粗布长褂。 一只小巧玲珑的铁盒,抽屉般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里装满了药粉,往抽出往项九如头上一抹,他的头发就被染成了一头灰朴朴的霜发,下层里盛的是气味古怪的药膏,往项九如脸上一涂,他受伤失血后大显惨白的面颊立刻泛出了一片病恹恹的暗黄。 “玄远身边跟着的护卫算是个厉害角色,居然被他发现了我的行踪。”老汉手腕一翻,铁盒子忽的不见,手心里又多出了另一只巴掌大的铁盒子,盒子里面分成大小不等七八个格子,每格里都装着一簇毛发似的物事,老汉也不低头往盒子里看上一眼,一只手极稔熟的从格子里东拈一簇,西挑几根,在项九如的眉毛,嘴唇,鬓角上粘帖了一阵,末了,合上铁盒一转,盒底竟是一整面打磨锃亮的铜镜,老汉把盒镜递给项九如,让他看自己此时的模样。 “您说的那护卫是忠源吧?他这些年一直跟在玄远先生身边…”项九如目瞪口呆的从铜镜里看着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自己,满头灰发,腊黄面庞,寸缕短须,鬓角差次,最怪的是原本粗黑英挺的两道浓眉,不知被粘了点什么东西,竟变得零落稀疏,眉梢还长长耷拉着,看去活脱脱就是一名重病在身的老叟。 装扮完项九如,老汉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拾掇起来,只见他极利落的脱下外罩长袍,翻转过来往身上一穿,衣摆掖入腰间,袖口收拢,那件长袍又变成了一件辽民常穿的短褂,老汉再伸手往头脸上捋了几下,再看他模样,已成了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希奇的是眉眼间和此时项九如的扮相还颇有几分相似,两人看去竟象是一对父子。 “叫了我十几声恩公,就让你占个便宜,日后你要敢跟人说起,我可不认这事。”已从老汉易容成中年人的男子上前搀住项九如的胳膊,看二人的模样,恰似是搀着老父去求医的孝子。 项九如盯着男子的发角和眼鼻细看,想寻出点易容的痕迹,却看不出一点端倪,佩服得五体投地,“恩公易容术神乎其技。” “一个人伏在上京,总得有点儿防身技。”男子看了看四周,“走吧,就算都是刺客,老站在尸堆旁说话也不是回事,走,去找个能让你躲一阵子的好去处!” 项九如心知黑甲骑军顷刻间就会大肆搜索全城,而且他私下里也认为这男子并不会真的一个人在上京独自行事,听他要寻地方安置自己,生怕拖累了这男子在上京的营役,忙道:“蒙恩公出手相救,在下铭记大德,岂敢再拖累恩公!” “难道你是想一个人逃出上京?万一被拦住,就和黑甲死拼?”男子冷笑道:“你们这些死士,只懂得杀身成仁,却不知大局为重。死了一整队黑甲,拓拔战一定会下令生擒你,等落到他手上,你辛苦想要保全的上京暗桩就会被他连根拔起。” “在下虽然无能,但也不会放任自己活着落到拓拔战手中。”项九如心有不服,但他不愿对这男子不敬,于是低声道:“就算真被生擒,在下也不会吐露出一字,更不会说出恩公之事。” “说你性子烈你还真抖起来了。”男子嘿嘿一笑,“教你本事的人难道没跟你说过,永远不要低估对手,也不要高估自己,我相信你的骨气,可我更相信,拓拔战这种人,不会连一个俘虏的嘴都撬不开。”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说,就算你能熬刑,或者能在被俘前自尽,可只要你的人或者尸体落入拓拔战手中,他就能用来引出你的同伴,你信不信?” 项九如又被问得目瞪口呆,这番话从未听闻,但往深处一想,却是越想越心惊,最后,他苦笑着向男子一抱拳,“但凭恩公吩咐。” “孺子可教。”男子一边搀着项九如慢慢往巷尾走,一边道:“你说给你找家侯府去养养伤,享两天福,如何?” “侯府?” “是啊,大辽惕隐府,林女史家。”男子笑笑,“这位林女史欠我弟弟一个人情,这个忙她一定肯帮。”说着,男子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或者该说,是我那弟弟欠了这林女史一份一世都还不清的情,这儿女之事,真是无理可讲啊。” 项九如听得莫名其妙,想出口问,却觉涉及对方隐秘,问之不妥,正疑惑时,男子已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背再佝偻点,你现在是装病,少开口。”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荡) 兵变之后,上京文武官员临难时的气节一一呈现,在这场足以把任何反抗者卷成碎片的旋涡中,朝臣们对拓拔战的态度恰由从前的左右两位丞相分成了水火不容的两类,早与拓拔战勾结的臣子都奉右丞相娄德为首,这些被视为日后新朝砥柱的官员结成一党,挖空心思的拉拢其余朝臣投效拓拔战,在他们的威胁利诱下,上京大半朝臣或因畏惧,或因贪恋日后权势,纷纷改换门庭,每日川流于娄德府邸。【 】 而与右丞相娄德的门庭若市相比,左丞相莫洪的府邸却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在这一大劫中,也只有这位左丞相始终保持着国中重臣应有的气节,破城时日,他就想点起阖府男丁去救辽皇,却被拓拔战帐下谋臣慕容连率重兵封锁府中,破城之后,拓拔战一心想把莫洪收为己用,每日派心腹前往莫府说服莫洪,但莫洪干脆堵死府门,拒不见客,只派家丁出门采购日常用度,对于拓拔战派来的说客,莫洪由始至终便只有一句话相答,“护龙七王会回来的!” 对于这样一名硬守忠节却又急需的治世能臣,拓拔战也觉棘手,为防莫洪暗中联络其余臣子,只得派出黑甲骑军日夜把守于莫府外,但拓拔战和娄德都想不到的是,有了莫洪这抵死不屈在前,上京城内一些对耶律德光忠心不忘的臣子竟也因此触怀,纷纷仿效莫洪闭门谢客,与大批变节臣子相比,这些节义不改的忠臣虽然为数很少,也无法互通往来,却如有灵犀般凝聚成一股不屈的力量,在上京城的狂澜中坚韧的生存下来,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拓拔战没有对这些不肯屈服于他的臣子采取任何强硬手段,除了在这些大臣的府邸外派出一队黑甲骑军监视外,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下来。 但与满城或变节或守忠的文武群臣相比,还有另一名所作所为都与所有人截然不同的官员存在,这就是大辽唯一女官女史林幽月,譬如说,当日上京无数百姓突生怪病,连拓拔战都一时束手时,这位林女史突然在上京城内广设药铺,分文不取的为城中患病百姓送上汤药,大家都以为林幽月此举是在向拓拔战示好,可当拓拔战亲自前往林府,想要对她大行封赏时,林幽月出人意料的拒绝了拓拔战的所有赏赐,于是,大家又以为林幽月是不忘辽皇恩德,可在拒绝了拓拔战的赏赐之后,林幽月却又借赠药的机会,四处劝说上京百姓安身惜命,不要与拓拔战作对,这种简直可说是自相矛盾的作为,不但令所有大臣彻底糊涂,就连拓拔战也哭笑不得,但少有人察觉的是,正是这种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作为,却令林幽月在辽民心中的地位日益高涨。 因此,当耶律明凰的诏书被送入上京后,一些有心人便在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位事事处人意料的女史又会做出什么令人费解的举动,但他们再一次失望的发现,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公主的这份诏书时,对京城凡事都要插上一手的惕隐府忽然沉默了下来,虽然其中一份诏书就张贴在惕隐府外的大街上,但惕隐府上下都没有对此事表现出一丝想要加以关注的兴趣。 当然,无人知晓的是,当诏书刚于上京流传时,林幽月便已在惕隐府的密室内看到了这份诏书的拓本,但在仔细看完这份诏书后,不同于所有看过诏书之人或激动或震惊的反应,林幽月脸上流露出的只有深深的哀伤。 之后的两日内,上京城又接连发生了数件轰动一时的大事,先是城中出现一名酒楼店伙打扮的刺客,据说一份份张贴于城中各处的诏书就是此人所为,而且这刺客还在杀了一整队黑甲骑军后从容遁去,这两日里,拓拔战派出大队黑甲骑军搜索全城,但翻遍上京也未抓到这名神秘刺客,却把上京各处酒楼内的店伙吓得惶惶终日。 第二件事更是古怪,在遍寻不到刺客,大家都以为拓拔战必要迁怒于那些不肯向他效忠的大臣,杀一儆百时,拓拔战却没有向那些大臣问罪,而是抓了大批皇室贵戚,这些皇亲贵族都是骄横跋扈,仗势欺人之辈,平日做下的恶事数不胜数,因其显赫身份,辽人都对其敢怒不敢言,这一次,拓拔战把这些人押至城中闹集,由谋士慕容连当众宣读各人罪状后斩首示众,看到这一颗颗从前不可一世的头颅血淋淋的跌落地面,上京百姓在大呼痛快的同时,也对拓拔战此举莫名其妙,不少人恶意的猜测,拓拔战一定是被公主诏书里的激烈骂辞给气糊涂了,所以干脆自暴自弃,但想想在这种换谁谁都气急败坏的时候,拓拔战怎么也该去做些欺男霸女,滥杀无辜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泄愤,似乎这才符合他这种叛国枭雄的气质,可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为民除害呢?难道是被骂转性了? 疑惑没有在上京百姓的心头维持多久,因为大家的注意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第三件事转移,两日内,上京城外突然有大群黑甲骑军出现,这群络绎而来的黑甲骑军都未进城,全驻扎于城外,结果不到两日,上京四门外旌旗如林,黑甲连营,每路黑甲到来,都会有几名将领模样的人策骑进城,一看到这些将领,城内所有黑甲骑军都为之欢腾高呼,也就是在这欢呼声里,因诏书而在上京引起的轰动骤然归于死寂。 对于这迭发而至的三件大事,林幽月依然无动于衷,在看过诏书的两日里,她竟把自己关在密室中,一步不出。 此时,密室门被轻轻推开,两名年轻男子慢慢步入,在密室内枯坐两日的林幽月略一抬头,瞥了一眼两人,很快便又垂下了头,目光不离处,只有那份诏书。 进屋的两人正是智留在上京的卫龙军,昆仑,连城。 先走进来的昆仑眉目英挺,腰悬长剑,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中,昆仑剑术最精。在幽州最需心腹人手的时刻,智仍选择把他留在惕隐府,便是为了让这名卫龙剑客在楚歌绝地中保护林幽月。 与一身劲装的昆仑不同,连城常年穿着一身墨黑色的长袍,无论走到哪里,他身上都有一股刺鼻的浓厚药味,就连他的脸上也永远都泛着一种让人生畏的淡绿,很少人知道,这是常年浸润于药物中的人才会有这样古怪的面色,因此惕隐府上下一直都在奇怪,当日林幽月究竟是出于何等考虑,竟把这个满身药味,面色怪异的青年召入了惕隐府当护卫。 其实早在智命连城入惕隐府应征护卫时,连城也曾很好奇的问过智,似他这种人见人躲的长相,为什么智认为林幽月敢把他收入府中?智的回答很简单,只要连城在应征时透露几句他擅长用毒,林幽月就一定肯收下她,因为智能断定,林幽月不是那种肯任人摆布的柔弱女子,因此,她就一定会需要些奇人异士来为她做些不为人知的事。 之后,连城果然和昆仑,若海两人一同被收入惕隐府,三名卫龙军各按所长,各任其职,昆仑做了林幽月的近卫,若海任惕隐府斥候,连城却成了林幽月藏在暗处的一招杀棋。 他为她毒死了她丈夫的正室,毒死了她丈夫的嫡子,最后,他还为她慢慢毒死了她的丈夫。 擅长用毒之人的心思总比常人缜密敏感,但直到现在,每次看到林幽月这张柔美的脸庞,连城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他永远也无法看透的女人,除了智王,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任何人能窥视到她的心底。 偶尔,连城也会在心底自问,下一次,这个在此时默默枯坐的女子,又会让自己去为他毒死谁? “女史。”连城压下萦乱的思绪,把自己的目光从林幽月的面庞移向一旁的桌案,桌案上,他早间时拎来的食盒仍摆放在原地,放下食盒时他故意压褶的一角桌布也依然皱卷,显然,食盒里的东西又是原封不动,连城叹了口气,用略带责怪的口吻道:“女史,已经两天了,您又不曾吃过一口东西,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 “项九如伤势如何?”林幽月直接岔开了话,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柔和悦耳,但连城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虚弱,“他的伤势已快痊愈,送他来的人曾给他敷过伤药,那药的疗效很好…”连城顿了顿,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有一点很奇怪,那人所用的伤药,竟有点象我在数年前研制的秘方,只是其中多加了两味止血的草药…” “送项九如过来的那个人,可信吗?”林幽月再次打断了连城的话,“不用我耳提面命,你俩也该知道我们今时的处境,任何纰漏都会给我们引来杀身之祸,惕隐府灭门事小,坏了智王的全盘谋划却是事大。” “属下从不敢莽撞。”连城应道,为得到林幽月的完全信任,智在向林幽月揭示连城三人的身份后,仍让他们三人在林幽月面前自称下属,也严令三人务必遵循林幽月的所有指令,“前日之所以肯收容项九如,也只是因为送他来的人说出了只有我们卫龙军才知道的密语,所以这个人绝对可信。”连城口里应答心里暗奇,他总觉得,在林幽月心里,似乎总把和智有关的事情看得很重。 第一百零五章:史至中厥(续) “能猜到他是谁吗?”林幽月问。【 】 连城和昆仑互看一眼,均摇了摇头,昆仑苦笑道:“我们问过项九如,可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反一个劲向我们打听他这救命恩人的来历。” “你方才说,这个人用的伤药很象你从前研制的秘方。”说及正事,已连着两日未曾进食的林幽月却有着连城更敏锐的思绪,“他会说只有你们卫龙军知道的密语…” “有胆量袭击一整队黑甲骑军…” “敢在无人知道我真正立场的时候把项九如送至惕隐府…” “你还说过,卫龙军共有两百一十八人,每一个你都认得,可你却从未见过这个人…”随着低语沉吟,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桌案,连城一句一句听着,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差一丝灵光的指点,忍不住向林幽月看去。 点着桌案的指尖悠忽一停,林幽月也恰在此时抬起头,嘴角出现一丝微笑,“黑甲骑军曾放言说,护龙七王中的三王无被拓拔傲在城南亲手射杀,尸体也被黑甲骑军掳来,可你们都说,死去的那人其实是一名叫寿英的卫龙军。” “您是说,那人是无王?”昆仑大喜,顺着林幽月的推测一想,频频点头,“对啊,无王的行迹最是神秘,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就连说话语调也常常变幻,除了皇上和护龙七王,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智王他们逃离上京时也瞒住了关于无王的消息,不让任何人提起。” “十有**!”连城常年淡青的面庞因激动竟有了罕见的红润,“若不是深知我等底细之人,又怎会把项九如送来惕隐府?真是灯下黑,明知道那日死在拓拔傲手里的寿英,这些日子却忘了去想无王的下落。” “这是你们的智王刻意所为,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再想到无王。”林幽月揉了揉两日未阖的眼角,“这数月来,已有四五名勾结拓拔战的官员被杀死在家中,我原本还以为是你们沉不住气暗中下的手,现在总算知道,是谁在不紧不慢的替辽皇抱这背逆之仇。” “糟糕!”昆仑跺脚叫道:“前日无王把项九如送来时,我们只顾留心府外有无人看见,无王也是转身就走,我们竟忘了问他该怎么和他联络。” “这个不用担心。”连城见事远比昆仑剔透,微笑道:“同在京城,若有需要,无王一定会知会我们, 前日他不向我们吐露身份,想必一是时机未到,二是为隐秘起见。” “既然名无,便是为匿于暗处,等待能给予拓拔战的致命一击!”林幽月赞可的点点头,又向二人道:“无王一事到此为止,再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若他日后有所需求,我们则当全力配合。” 两人清楚此事利害,忙郑重答应,昆仑又问:“女史,那项九如该如何安排?这几日黑甲骑军在城里四处搜查,虽还未曾对惕隐府起疑,但他久留府中只怕夜长梦多,而且此人奉公主之命而来,我们一定要保他平安。” “这事不难。”林幽月往椅背上一靠,悠悠道:“过几日寻得机会,就把他送出上京。” “女史,这恐怕不是件易事。”昆仑被林幽月轻松的语气说得一楞,想想她这两日都在密室内一步不出,自不知城外惊变,倒也情有可愿,遂苦笑道:“您忘了吗?昨日属下就已禀过,这两日上京城外突然出现了大群黑甲骑军,一批又一批不断囤兵城外,如今上京四门一眼望去尽是黑甲连营,要在这时候把项九如平安送出城外,怕是不易。” “我说的机会就是要着落在这群突然出现的黑甲骑军身上。”林幽月又揉了揉眼睛,淡淡道:“黑甲聚集,兵锋所指只是为南下攻打幽州,拓拔战也一定会把握这个机会,向上京百姓一展他的声势,所以四门虽堵,却不会禁止出入,再者说,有这许多黑甲骑军连营城外,城门内的盘查也会有所松懈,虽然有点风险,但值得试试。” 林幽月的指尖又开始在桌案上慢慢点着,“大军驻扎,每日都需大批粮草,上京的商市再繁华,也养不起这许多兵,我猜过不了几日,拓拔战就会大量购置粮草…” “连城,你先去找两支商队,借口出城采办药材出城,我惕隐府从上次为上京百姓治病之后,就时常出城购买药材,不会有人起疑,先让商队去邻近州城,除了药材,再多买些粮米,回程后卖给黑甲骑军,卖时把价钱略微抬点,不用太高,但是一定要能赚钱…” “卖出粮米,商队继续出城购米,再让惕隐府的管家去请平日往来最密的几家商铺老板吃顿饭,酒酣耳热时让他装做无意间透露点风声,就说我们这几趟买卖大获重利,但不要向那些商家提及,我们做的是什么买卖,还有,给府上每个家丁发几份赏钱,再每人置办一套新衣,也不要告诉大家为什么要突然打赏,家丁们手上有了闲钱,自然会找机会出府去喝酒玩乐…” “我想不消半日,上京那些商家就会把我们卖粮草给拓拔战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商家逐利,就算他们再畏惧黑甲骑军,也不肯放过这个能牟重利的机会…” 话点到这份上,连城和昆仑哪还会不明白,“几天之内,上京所有商家一定会派出商队,去各处州城大肆购米。”昆仑喜滋滋一拍巴掌,“到时候四门全是闹哄哄往来的商队,我们觑个机会,或把项九如藏在马车暗格里,或者干脆让他化装成伙计,轻而易举就能把项九如送出城。” 两人与林幽月相处多年,虽早知此女不凡,但听得这层层渐进的安排,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城笑道:“女史妙算,人所不及!” “你们两个就别老夸我了,我这点伎俩算什么,若跟智王比…”一说到智,林幽月脸上好容易浮起的丝缕微笑忽尔消失,轻轻道:“智王才是真的帷幄过人,只这一份诏书,险些就能把拓拔战一下逼入绝境,…” 昆仑听得摸不着头脑,“女史,这份诏书是公主所拟的啊?” “是么?”林幽月冷冷一笑,瞥及案上诏书,眼神似讥似痛,却转过话道:“这份诏书算得上是诛心一击,就在这举国都被一纸诏书震动,人人都将视拓拔战为死敌时,突有这遮天盖地的黑甲骑军奔腾而来,增他气焰,为他助势,硬生生镇住了辽人勤王之心,这一次,真不知该称拓拔战一声料事机先,还是要羡慕他气数未尽了,而智王这两败俱伤的苦心,竟要如此不甘的付诸东流。” 连城和昆仑都听得一知半解,但两人对幽州事都极担心,昆仑忧心忡忡的问:“女史,您看黑甲骑军今日声势,幽州能有多少胜算?” “你算是问倒我了?这种事又有谁能预料?”林幽月摇头一笑,眼中又现出那丝谁都看不懂的讥色,“成败天知惟尽力,智王能为公主做到这一步,我们当然也需尽力,若是败了,也算报了辽皇的恩义,若能赢得此战,将相王侯之位,公主想必也不吝封赏,就算不图这荣华富贵,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不是么?” 林幽月眼中的讥讽隐藏得太深,因此她面前的两名卫龙军都未能看出,昆仑乃性情豪迈的汉子,听林幽月这一说大感有理,忧心消去,只觉真能轰轰烈烈大战一场,也算尽性。 而连城之前疑惑林幽月似乎对智关心过甚,此时则自觉恍然,原来这位林女史心里看重的还是日后富贵,虽略觉有些不屑,但想贪恋富贵乃是人之常情,林幽月一介女子能在大半朝臣屈于淫威时,仍不忘向公主尽忠,已属难得。 “有件事很奇怪。”连城问起了他一直未想明白的事,“前两日,拓拔战突然杀了一批皇室贵族,而且挑的都是那些平素为恶多端之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收买人心?” “有了煽动羌族去屠顺州一事,拓拔战已经不能再收买到任何辽人的心了。”林幽月却早识穿让上京百姓都疑惑不解的此事,缓缓解释道:“只要是皇室中人,拓拔战一个都不会放过,因为这些人就算再贪生怕死,也是辽国的皇亲国戚,留着始终都是后患,但一次杀尽却怕引起人心动荡,所以他先杀其中一批,而且故意挑些恶贯满盈之人来杀,为的就是使人迷惑,顺便也能迷惑辽民人心。” “原来如此。”连城释然,心里对林幽月更增敬佩,她虽两日不出密室一步,但只从他们禀告的事务里就能对上京动向了如指掌,殊不简单,难怪智王会对这女史如此推崇。 “如果若海在就好了。”昆仑忽然叹气,“这小子一向是把刺探军情的好手,有他在就能打听出黑甲骑军聚集后的实力,知己知彼,多少能添些胜算。” “说来说去,你是羡慕他能留在幽州杀敌吧?”看着昆仑酸溜溜的表情,林幽月莞尔一笑,“放心吧,等我把智王交代的事办好,你也能去幽州杀敌立功了。” “真的?”昆仑精神大振,“我也能去幽州?智王交代您办什么事?”上次智王来上京暗杀萧仲远等人时,确曾交代过林幽月一事,只不过林幽月一直都未向两人说出此事,日久事频,他俩倒都忘了此事。 “智王让我不问手段,把一个人送到幽州。”林幽月慢慢说出了一个名字,“霍澜青,拓拔傲的那位未婚妻。” “是她?智王要这一个女子干什么?”昆仑和连城齐吃一惊,旋即想起,林幽月曾遣若海悄悄潜入拓拔傲府邸,当时他俩还以为林幽月想对付的人是拓拔傲,没想到真正的目标却是拓拔傲的未婚妻。 “因为我曾建议过智王,伺机抓两个拓拔战身边的人,紧要关头,或可用来胁迫拓拔战,智王和我都不奢望能抓到拓拔战的一子一女,但能把拓拔战的侄媳握于掌中,应该也有点用。”林幽月淡淡的说着,但她没有说出口,其实是智指名要这个女人,而且智还向她解释过原因,“拓拔傲此人心高气傲,但心气高傲者必欠城府,遇事也易意气用事,而且我观雪灵之季时,拓拔傲对霍澜青用情极深,若能用霍澜青胁迫拓拔傲,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说完这番话,智又冷冷说了一句,“就算胁迫不成,至少我也要拓拔战亲眼看到,他的侄子被我逼得生不如死的模样。” 林幽月不希望把智的解释转告于昆仑和若海,因为她很了解这两名卫龙军,他俩虽会尽力去完成智交付的每一件事,但对这种祸及家小的事情却不会真正认可。 她看着两人脸上并未掩饰得太好的不以为然,视若未睹,却在心里想着,“我知道,你们都很尊敬你们的智王,羌人灭族一事已使智承受一世骂名,所以,我更不愿意让你们知道他被逼而成的残忍,但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智,因为我希望,我能为智分担一些他必须面对的无奈。”她空落落的想着,似苦似甜,又辗转想到,智为了耶律明凰而出征羌族时,大概也是一样的心境,这使她心里忽又有了一丝的痛。 当然,一如往常,她把这丝痛隐藏得很深,深得已想不起来,是何时起,自己的心开始为了那白衣少年时喜时痛;是当日兵变,他急匆匆闯入惕隐府求救时,为他的焦急和绝望而突觉心痛?还是要更早些日,早在初见那日,为了他的淡雅和援手而怦然心动? 转念再思,其实这心动究竟起于何时都已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该如何面对这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心痛。 “女史,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昆仑低声问,语气并不十分热中,和掳掠一名手无缚鸡的女子这种事相比,他更愿意用手中剑去杀几个黑甲骑军,但他也明白,这确实是一个能威胁到拓拔战的机会。 “等拓拔战大军离城,南下幽州时,就是我们的机会。”林幽月看似乏力的打了个哈欠,“在这之前,我还需要再做些布置,增加把握。” 第一百零六章:史至中厥(结) “是,那我二人恭候吩咐。【 】”昆仑和连城又互看一眼,既然两人都不太擅长诡谋,而林幽月显然又有了些疲惫,干脆就告辞离开,临出门前,连城把桌案上的食盒往林幽月面前一推,“女史,您已两日未沾水米,这是府里用心做的,吃一些吧?” 就这一句很寻常的关怀,不知为何触动了林幽月心底的一根弦,“你们说,智王被拘禁后,是不是也一直不愿进食?”她一字字的低声念着,如自问,如问天,随着语声散出的却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连城目瞪口呆,他蓦的惊觉,原来自己还是完全猜错了林幽月的心思,在这位心智谋算不让须眉的大辽女史心里,真正看重也惟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智,至于什么日后的荣华富贵,从前的感念君恩,其实都只是一个强装出来,让别人以为,也逼迫自己相信的借口,她这数月来的所作所为,所忧所虑,都是是为了智。 一经醒悟,连城很明智的让自己没有问出一个字,并强迫自己转过身,拉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昆仑大步走出密室。 连城决定要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因为他太同情这个,注定要在无奈和忧虑中萦绕一生的女人。 幽州。 诏书明发之后,幽州城无论是民心还是士气都达到了空前的鼎盛,军营内日日操练不说,城中百姓走在大街上时也几乎人人昂首挺胸,一天张砺在街上巡视,看到百姓们的振奋模样,回来后对呼延年感叹道,世人皆好名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凭公主诏书里那句幽州满城都为义民这句话,再加上满纸激励,就算公主现在下令全城起兵直扑上京,估计除了实在走不动路的老人和根本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幽州城里不分男女辽汉,肯定都会披挂整齐,跟在公主后头杀奔上京。 张砺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点透了幽州军民渴立功名的心思,但对于这种激扬过度的士气,张砺很是担心,因为他很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所以当派往各州颁发诏书的各路军士回城,带回辽境内突然出现遍野黑甲这一紧急军情后,张砺几乎是顶着全部将官的反对,坚持要把这一消息告知全城。可除了女真族长完颜盈烈,没有人愿意冒这个可能会使士气立即跌落的风险。 令张砺庆幸的是,公主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不但命人立即把此事通告幽州,又让飞星夜出城,刺探邻近各州守将对此事的态度。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文武将官都忧心忡忡等着满城百姓人心慌乱,并做好了最坏打算,准备封城固守时,百姓们看过告示后竟然连一点预料中的惊慌都没有,甚至可用麻木二字来形容他们的无所谓,反有不少百姓对公主事无巨细,都愿与民分享的信任更感欣喜。 将官们闻讯后脸上神色各个精彩得如在梦中,怎么都想不通其中缘故,只得很没面子的派出军士装扮成百姓,混入自家重镇里的酒楼,街集,才道听途说而知,原来有了智一万骑军全灭七万羌族这一战,虽然百姓们心里都觉智残忍嗜杀,但也因此认定,幽州军战力无匹,就算黑甲骑军再添个十来万,那也是转眼就能灭此朝食。 得知真相后,幽州大将曲古翻着白眼匍匐在地,向天感叹,原来这老天哥还是满厚道的,给了拓拔战一个逃脱大劫的机会不假,但也给了幽州军民一颗豁达的心胸。 据说,当时还真有好几名将领陪着曲古一起,向头顶青天遥遥三拜。 除此之外,幽州还发生了一件极怪异的恶劣事,某日傍晚,城中一名其貌不扬,其名不显的寻常百姓在回家途中,路经一条每日必走却从来无事的小巷时,突有一只泛着恶臭的麻袋把他当头兜住,然后就被人踹翻在地,迎来了生平从未有过的一顿毒打,一边被殴,良民耳中还听到有人不断大骂,“叫你骂人!叫你骂人!”骂声嚣张,拳势沉重,其间还夹杂着无数记黑棍,直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该件事之所以被称为怪异的地方就在于,该良民在麻袋中反复经历了不下十次痛至昏厥,又再于昏迷中被殴至痛醒的惨痛暴殴后,虽然呼出的气已多于吸进的气,但他这副不被揍已堪称瘦弱的身子骨竟然在这场狂风摧折中奇迹般的撑了下来,而且暴殴结束后,那群暴徒熟门熟路的拖着麻袋穿街走巷,再把他从麻袋中抖出,扔到了自家门口,还留下伤药一瓶,被他家人连夜请来的郎中曾很谨慎的查验了一遍伤药,然后惊讶的发现,这瓶中装得居然是伤药而非毒药,而且此药不但疗伤甚好,还有祛除烂肉的奇效,只不过涂抹后会令伤者因脱落烂肉而再度剧痛数个时辰,伤好后也势必留下很难消除的疤痕。 第二日一早,气息奄奄的良民就被家人抬着前往太守府击鼓鸣冤,听说幽州城里竟发生这种夜袭无辜百姓的恶事,公主凤眉倒竖,拍案震怒,立即命张砺亲自审理此事,务必捉拿凶犯,严正典型。 公主亲令,张砺不敢怠慢,当即秉嫉恶如仇之心,怀为民伸冤之望,升堂问案,一看到此良民全身惨不忍睹的伤口和日后永难消除的遍体疤痕,张砺惊怒之余疑云大生,很惊讶此人怎会在这样一通毒打下坚韧的存活下来?就算换做城中武将,只怕也撑不住这一身重伤,于是张砺亲自上前查验伤口,随即发现,那群暴徒下手极为巧妙,每一记殴击都恰好避开了良民的要害,打得都是能让人痛得想死又不会真死的部位,还是隔着麻袋辨认部位的?再有那无数下隔袋棍击更是如疱丁解厨,敲落处都是关节附近,属于那种日后不会落残,过程中却生不如死的击打。 查完伤势,张砺再看那良民的眼神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到底什么人会惹来这么复杂的一顿毒打? 审案时,张砺先询问此人平日可曾和人结过仇,再派人去城里打听这良民的平素为人,想了想后,张砺又把那瓶暴徒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留下的伤药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番,这种疗效上佳,烂除腐肉的伤药似乎是军伍中常用之物,于是张砺把伤药交给一名军士,让他去军营里找人查查,是不是有人把这瓶伤药从军营中流传出去。 过了片刻,打听良民有无仇家的军士回来报说,这人虽然不算什么日行一善的善人,但基本上也算是个人畜无害的凡人。 又过片刻,拿伤药去军营的军士一脸惨兮兮的回来诉苦,说他去军营时正巧碰上统领窟哥成贤,问出他来意,一向行正坐直的窟哥统领居然夹手夺过他手中伤药,直接揣入怀内,还让军士回报张砺,就说这瓶伤药在送入军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张砺听得眉棱骨直跳,楞了半晌决定先不管伤药的去向,转头让良民再详述一遍被打过程。 良民一脸沧桑苦笑,被打哪还有过程?无非是周而复始的痛昏再痛醒,痛醒再痛昏罢了,不过有一细节他确实记得,在一次痛醒后,迷糊中听到有人说,“打顺手了,干脆送他投胎去算了!”说话之人似乎年纪不大,还是个半大孩子,但良民亲身体会到,就是这坏孩子下手最重,不但拳拳到肉,还有屡次跳起来再向他重踏的恶行,良民道,就是这几下重若千钧的踩踏,痛得他在麻袋里放声号哭,最令人发指的是,此人一边施暴一边居然还用很委屈的口气向其他人抱怨,因为不能打死,力道太难把握。 还有一人阻止了这坏孩子直接打死算数的恶行,这人的声音光听着就杀气腾腾的,良民还痛不欲生的回忆道,也就是这把声音的主人拿棍子隔着麻袋下的手,又敲又砸,动不动还连戳带捅,似乎此贼不太习惯用棍。 一个力气很大的半大孩子,一个拿棍子又戳又捅,隔着麻袋还能精准击打的恶贼?听着这良民声泪俱下的哭诉和对其中两名恶徒的大致形容,张砺越听越心凉,再想想窟哥成贤拦路夺药的行径,这下不但是眼神,他连脸色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通透了,只见这太守大人沉默了数息后,开始向良民循循善诱,反复查问他近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近日,一定要是近日!最好是数月之内,譬如说就是公主殿下来到幽州后的这段日子。 良民摇头,指天发誓自己走路都会先看看脚下有几只蚂蚁,哪会去无故招惹旁人。 张砺温言再问,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比如在某些时候,恰巧说了些什么不寻常的话? 良民茫然,他看得出太守大人似乎真的要为他做主,于是苦苦思索,终想起前些时候大家看到公主明发的诏书时,他曾经发过一些愤慨之言,并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护龙智灭杀羌族的残酷加以严厉斥责,除此之外,他过的一向都是有钱不赌,有气不出,握刀就为切菜,抱拳只为拱手的与生无争生涯。 张砺长叹,随口赞扬了几句良民的人品,又拐着弯问他那天在说智是非的时候,是不是声音很大,惹得很多人看他。 良民老实点头,对于那天一番破口大骂,他其实很有几分自豪,因为平日里从没有那么多人一起看着他,还肯静静的听他骂人。 张砺又一次长叹,再看向这良民时,他的神情已是充满了怜悯,随后,张砺好言劝慰良民,让他先回家好生歇养。 良民与其家人忙问,太守大人何时缉拿凶犯? 张大人在满堂子民殷殷注视中第三次仰天长叹,半晌才道,昨夜暴行实属恶劣,影响深远,但案情复杂,需详加审查,再行定夺,然后,张大人一脸沉重的敲响了惊堂木,下令退堂。 当日,张砺没有再出面,但公主却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到这良民家,良民一家感恩戴德,齐赞公主仁义圣明,扛此复国大任于肩时仍事必躬亲,并坚信有公主坐镇幽州,那群暴徒不日必会落,闻知此事之左邻右舍,也皆深以为然。 这件事之后就再无人提起,倒是公主身边的那位贴身小侍女蒙燕某日曾无意间向人道;太守大人在那此退堂后,立即急匆匆赶回别院,与对此案甚为关注的公主密谈移时,之后,公主便命人送一百两银子去被揍良民家,又独自前往护龙七王居住的后院,把正坐在院子里一个人呵呵大笑,似在回忆某快乐事的护龙猛王拉进屋内,关上房门,悄悄说了好一阵话,从窗格上的影子看得出,猛王一直在手脚并用的比划,似乎对着地上什么东西拳打脚踢的动作,其间还不时高高跳起,重重踩下。而公主好象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笑出声来。 公主和猛王说了些什么?蒙燕当然没听到,不过等公主又拉着猛王走出屋子时,蒙燕看到这姐弟俩都是一脸的眉开眼笑,公主还笑着埋怨了弟弟一句,“为什么不带上我?就算出不了手也能让我看个热闹解解气。” 蒙燕和人说了几次后很快也忘了此事,而且她也不知道这事和那夜良民遭袭事有什么关联,又过得几日,除了那良民一家还在翘首以盼暴徒被擒的喜讯,幽州上下都已将此事淡忘。因为在这个时候,值得倾尽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城中军民可以在激扬的士气中不把黑甲集结放在心上,但耶律明凰和文武诸臣都知道此事不容轻觑,所以今日一早,耶律明凰又一次召集心腹将官于议事堂内商议对策。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始) “这一次真的是便宜了拓拔战这反贼!”在耶律明凰心里,相较于拓拔战得到大群黑甲骑军后日益高涨的威势,她更在意的还是智为此所付的代价,“羌人灭族,智负骂名,可拓拔战呢?他倒还有滋有味的霸占着我大辽国都!黑甲集结,好大的声势!” “公主节哀。【 】”呼延年看得心疼,近日幽州事繁,虽有张砺诸人尽心辅佐,但决断之事必须由公主亲自过问,而最大的臂助智又自禁灵堂,所以公主最近日夜操劳政务,愁眉深锁,难为的是人前还要强装镇定,前些时候猛鬼鬼祟祟的不知又干出了什么淘气事,悄悄告诉公主后,倒是引得公主难得展颜了几日,可自从斥候探知拓拔战大杀皇室贵族一事,阴霾之色就一直笼罩在耶律明凰玉容上,“那些皇室亲族的仇人,总有一天我们要找拓拔战报回来,此时伤心,徒然伤神。”呼延年嘴里絮絮叨叨的劝慰着,又去看坐在一边的猛,想让这小家伙再出点什么主意来哄哄公主。 不过猛肯定不是事事都能指望得上的良人,所以他一副爱莫能助的朝呼延年摊摊手,吐吐舌,表明自己黔驴技穷,令人奇怪的是猛的样子虽然好笑,却惹来张砺连连叹气。 “年叔,我可不是在为死去的纨绔亲族伤心。”耶律明凰向会错意的呼延年摇摇头,“那种坏事作绝,只会令皇族蒙羞的败类就算死绝了我也不会为他们流一滴眼泪,若非杀他们的人是拓拔战,我只会拍手叫好,而且他们如今这一死勉强还能算得上是殉国,这大概还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做的不算丢人的事!”对那些曾让她和父皇深恶痛绝的皇室宗亲,耶律明凰毫不掩饰心头嫌恶,恨恨道:“让我切齿的,是拓拔战借此事表明的态度,他这是要告诉我,在他眼里,我大辽江山已如鱼肉,随时可任他刀殂,而真正让我痛心的,还是智为此付出的一番代价!若早知拓拔战还留着这一招后手,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让智行这两败俱伤之计!” 说到这儿,公主神色一黯,“一份份诏书明发各州,可那些州城的守将全被黑甲骑军吓破了胆,除了霸州太守,竟无一人有胆来幽州勤王,可笑我大辽军甲的胆量,竟在黑甲之前接连挫折!” 公主这一说,议事堂上诸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端坐在堂末的三人,霸州太守铁成厥,还有随行的知事苏其络,副将雷云郯。 数日前,甫一获悉辽境内有大群黑甲骑军向上京集结,幽州文武便开始担心,送往各州的诏书多半会就此石沉大海,之后几日,飞还特意前往几处州城刺探消息,但带回的都是各州守将闭门锁关的消息,就在大家都心生绝望,认为不会再有援军敢来时,霸州太守铁成厥忽率一万军士前来幽州勤王。 这意外之喜令所有人振奋之外也都倍感惊讶,但最意外的人莫过于耶律明凰,因为她曾不止一次从父皇口中听说对铁成厥的评价;怯懦无胆,惟重私心。所以第一眼看到铁成厥,耶律明凰就在心底暗疑,此人此举会不会是处于拓拔战授意,直到当日深夜深思后,耶律明凰才决定给予这唯一敢来勤王的臣子最大的信任。 “大人。”见堂上诸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霸州知事苏其络干咳一声,用衣袖遮着手,在连日议事中都低头不语的铁成厥背上推了推,示意铁成厥说上几句。 与两人并坐一侧的霸州副将雷云郯转过脸,看着铁成厥哼了一声,似是不满太守此时的木讷,但冷哼过后,这位辽国素有忠勇之名的雷副将很快又叹了口气,他那张一贯直爽的武人脸上居然有了点算得上是复杂的神情。 此时在座的除了幽州文武,盟友女真完颜盈烈,纳兰容父子也在其中,而为了能在大战前多吸纳历练些将才,耶律明凰还特意召来了近来大战中表现可圈可点的几名阵首和偏将,如由将提拔的原虎,常荆,对羌一战中被智任命的偏将赵良臣,这些将领虽是新晋,但稍加磨砺都可成事,因此议事堂内今日可算云了耶律明凰如今最精干得力的羽翼班底,所以对新来的霸州这三人之间的微妙异常,尤其是雷云郯对铁成厥既不满又服气的古怪态度,大家都一点不漏的看在眼中。 而心思敏锐得堪称是狡诈奸猾的完颜盈烈,张砺,安行远,梁正英几人,则早已从这三人偶尔的言语中探知端倪;雷云郯从前一心想要勤王时曾被铁成厥下狱,心里当然含了口怨气,而这铁成厥前些时候不知怎么转了性子,明明已被黑甲围城,突然死脑筋似的起了心要来勤王,本来就只有一根筋的雷云郯这下更转不过脑子来了,又气又奇,但勤王是其本意,所以也老实跟来。苏其络掺合在两人当中,左揉有抚,算是有苦说不出。 最初发现这三人间的古怪时,张砺几人都很感兴趣,梁正英背地里还建议过公主,利用三人的矛盾加以分化,至少要把霸州这一万军士牢牢控在掌中,以免素来官声不佳的铁成厥起异心。但在暗中观察了铁成厥几日后,梁正英诧然发现,铁成厥此来勤王既非一时冲动,也非别有用心,竟是一心一意赶过来报效公主的,这个发现让梁正英很是莫名其妙了一阵,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半道立志之人,似乎也没啥资格去怀疑别人,倒是公主对铁成厥一开始就采取的用人不疑态度,又让梁正英敬服了几分。 见大家都盯着铁成厥看,耶律明凰开口道:“铁成厥,你很好,大辽数十牧守,惟有你未令我失望。”这一句当众褒奖,却不是只为笼络,因为耶律明凰近日确实是对这名霸州太守越来越刮目相看,自入幽州这几日,铁成厥没有露出一丝新来乍到者的急于表现,对耶律明凰把霸州军暂编入军营的安排,他也没有任何不满,似乎认为就该如此安排,一点也不在意这等于分走了他手中的全部兵权,提及当日未能及时来幽州勤王一事,铁成厥居然也不加一言遮蔽的坦诚认错,态度实诚得无以复加,让人看了都想好好安慰他几句,就连猛都不好意思去找他茬,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对于他在议事堂中的沉默,耶律明凰也很能理解,这不但是铁成厥对自己令出必奉的表态,也是他不会在还不了解幽州军务时妄出一言评论的务实。 这明明就是一名能当大用,忠诚沉稳的干臣吗?耶律明凰几乎都要怀疑,从前父皇对铁成厥的评价是不是苛责太甚? “公主谬赞了。”听耶律明凰称赞,铁成厥恭恭敬敬站起,一丝不苟的施礼道:“勤王来迟已属有罪,能蒙公主不弃前嫌而收纳,令铁成厥得尽臣子本分,才是臣心安之事!” 他这话一出口,除了苏其络知道是句大实话,堂上人人当铁成厥是在谦逊,都对他更看重了几分,连耶律明凰也一展笑靥,抬手道:“铁太守太谦逊了,不是早说了吗,从前事不必再提,若对当务军情有所建议,铁太守尽可直言,不必顾忌。” “是。”铁成厥又一施礼,对于堂上这位公主,他是真正为之心折,因为他离开霸州时太匆忙,忘了派信使先来幽州说明来意,直接带着一万军士来到幽州城外,且因从前的彷徨两顾,所以初次拜见公主时,公主向他目视良久,他虽低而立,却也能感觉到公主眼中的犹豫和怀疑,但没过多久,公主便低声道:“我父皇能给你一个机会,我也可以。” 这一句话,消除了铁成厥此行的所有不安,也正因此,之后公主命他把一万霸州军纳入军营,虽知这是公主对他诚意的考验,但他欣然而应,苏其络曾对此略抱不安,但他却道,这正是公主给予的完全信任,且单此一举,便可看出公主的用人不疑。 这时听公主相问,铁成厥犹豫片刻,才谨慎道:“铁某以为,如今之事,当问智王。” 堂上顿时了无声息,这几日大家都为当局之事想破了脑袋,但没有人忍心,也没有人敢在公主面前提及智,因为大家都不愿去想,当智得知道自己不惜背负一生骂名而使出两伤之计,被拓拔战一招黑甲集结而轻易化解之后,他能不能再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谁都知道,智回幽州后立即自禁灵堂,是在承受着如何深刻的内疚和自责。 果然,耶律明凰脸上才有的笑靥立即凝固,在她身后的梁正英毫不怀疑,如果说出这话的人不是需要怀柔的铁成厥,而是自己这心腹,那他得到的肯定是一场怒不可遏的大骂。 “是让智王出谋吗?”耶律明凰放淡了声音,“不必了,智王操劳过甚,这个时候,我不希望有人再去打扰他。”想到每次去灵堂探望,看到的都只有智跪倒在地的背影,她真的不愿再就此事多言,勉强笑笑,就要把话岔开。 “此事可行!”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大声道:“就按铁太守说的,立刻去找智王,他一定会有主意!” 猛朝他看看,心想铁成厥人实在,刚来幽州啥都不懂,说错话也就算了,你个带着全家来幽州噌了无数饭的老头怎么也会这般不识趣?刚要臭他两句,想了想又闭上嘴,决定还是看在贤弟纳兰横海的面子上不跟他叔计较。 耶律明凰凤眉蹙起,虽刺到痛处,但说这话的人是盟友的族长,无论如何还是要卖个情面,于是道:“完颜族长,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对你实说,以智王如今的情形,我真的不希望再去添他心事。” “公主,您认为,在智王心里,最为看重的是什么事情?”不等耶律明凰开口,完颜盈烈已说道:“复国!智王心里最看重的就是这复国事,虽然心有郁结,但智王是识大局之人,一旦得知如今的黑甲声势,您以为,他还为在自暴自弃下去么?” “什么话?”猛不乐意了,“四哥这叫暂时退隐,飘逸的很,关自暴自弃啥事?” “小七!”紧挨着猛坐的将和飞很无奈也很熟手的一左一右按住弟弟,“听族长说下去。” 完颜盈烈笑笑,又再度道:“公主,羌族一事后,拓拔战人心尽失,大家都以为他大势已去,也正因此,智王才会容忍自己自禁灵堂,可若知事有大变,我想以智王的忠心,定不会再任自己继续消沉下去,您说呢?” 耶律明凰听得已很有几分心动,但还是踌躇道:“族长,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也相信,智不会永远就此消沉,可羌族一事令智心结极深,我和几个弟弟日日都去灵堂探视,可无论我们百般劝慰,他都不肯出灵堂一步,而且连一句话都不肯与我们交谈,我怕一时半会仍不能解开他的心结。” 完颜盈烈又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智王的心结当然也只有他自己能打开,不过,从旁推动一下,也不是不能。” “你有办法?”耶律明凰顿露喜色,却又迟疑道:“能想到的办法我都想过,奈何智不言不语,我和弟弟们也都无奈。” “那是因为公主关心则乱,所以才未找到合适的办法。”完颜盈烈看了看瞪大眼睛的护龙兄弟,一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可行。” 堂上的人都竖起了耳朵,为能使智步出灵堂,这些日子大家可算是八仙过海,用尽了办法,可谁都没有办法令智放下心结。 “你有办法?快说!”猛一早蹦了过去,扯着完颜盈烈的袖子道:“放火烧灵堂把四哥逼出来吗?不行啊,义父和大哥二哥的灵牌都在里面,要不先搬出灵牌再点火?” “也不用那么穷凶极恶的法子。”完颜盈烈先被吓了一跳,看着猛摇摇头,苦笑道:“不过我说的这个法子,倒是要着落在猛王和公主身上。” “什么办法?”这下连耶律明凰都来了兴致,忙催问道:“可别又是让小七去打滚撒泼了?”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承) 完颜盈烈问:“公主,智王心里,除了助您复国,最着紧的便是他的兄弟,是吗?”这一问其实根本不需回答,只看智出征前非要把几个弟弟留在幽州,便知他对弟弟们的看重。【 】 “他们七兄弟一向情同手足。”耶律明凰先看了看智的几个弟弟,叹气道:“没用的,弟弟们天天去安慰智,小七还常常去闹,可智都不予答理。” “那是因为智王知道兄弟们平安无事。”完颜盈烈敲了敲从不离手的烟杆,又问:“可如果猛王被人欺负,或是受了气去找智王,您说他会不会在意?” “啊?为什么要我被人欺负?”猛一愣神,“不是在说想法子哄四哥吗?怎么两句话说下来就要我被人欺负了?” “族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主意原是不错。”耶律明凰泄了气,无力的指了指猛道:“可你看看这幽州城里,有谁能欺负得了他啊?” 大家的兴致都减了下来,却也一同看着猛苦笑,公主没说错,猛在幽州就是个横行的祸害,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劣迹,谁敢去欺负他啊?真有人那么不开眼的敢欺负猛,别说他几个哥哥了,公主也第一个不会袖手啊。 “谁敢欺负我?”猛洋洋得意的抱着胳膊,“我在南山一声吼,豺狼虎狼哭着走!我在北海一低头,龙王惶惶留遗书!无奈啊!其实我是很平易近人的,可凡人们就是不敢近我身啊!” “猛王威武,是没人敢掳他虎须。所以我这主意要委屈一下公主。”完颜盈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又放低声音问:“公主,如果猛王去告诉智王,欺负他的人正是公主您呢?” “缺德!”耶律明凰一下站起,这次轮到她吓了一跳,“你这是出主意还是帮倒忙,智才不相信我会去欺负小七!” “那就想办法让智王相信。”完颜盈烈笑了笑,可他这笑怎么看都透着股狡猾的味道,“如果猛王去告诉智王,因为智王近日自禁灵堂,公主难免脾气渐躁,正巧猛王在城里闯了祸,比如…”完颜盈烈回头看了看猛,继续笑道:“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智王是非,于是猛王把人毒打一顿,公主为主公道,不得不当众责罚猛王,又比如听说黑甲集结,所以猛王整日吵着要去上京,公主屡劝不止,只得又当众责打猛王,诸如此类…” 完颜盈烈说得吞云吐雾,可大家看女真族长的目光就越来越不善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硬被这老头说得煞有介事,有理有据,要不是都在这儿听着,谁都会相信真有这么回事。 将,飞,纳兰横海这几个难兄难弟互相打眼色嘀咕,莫非前几日哥几个联手干的那事被老头知道了?还是张砺用眼神恨恨的告诉这群暴徒,你们干的那点事儿,只要是在座的,都能猜到,要不然窟哥成贤这么老实沉稳的人怎么会帮你们半途截药来掩饰?可惜我这半世英名就毁在你们手里了。 张砺不知道,他眼中那位老实沉稳的窟哥成贤,其实也是暴徒之一。 “你琢磨这阴损主意到底有多久了?”耶律明凰的面色越听越白,“这不是专奔智的软肋吗?他听到了那还不得恨死我?不行!”一声不行才一出口,她忽然犹豫了起来,又心动又心悸的慢慢坐回到椅子里,一手支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这主意倒是可行,不过…也太委屈我了吧?” “只要能解开智王的心结,一点委屈又算得什么?”完颜盈烈吐了口烟,笑咪咪的说:“可惜这事只能委屈公主,我等却是爱莫能助。” “果然是只老狐狸!”耶律明凰心里暗骂,也只得苦笑着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小七,你可得记清楚,我不是真的欺负你!等你四哥出来,一定要帮我澄清!” “姐,你上次答应过,要送我个好宝贝的…”猛拉长了声音,开始敲竹杠。 “明天给你!”耶律明凰叹气道:“一天都晚催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宝贝要从别处给你找来!” “噢!”猛又被吊起了胃口,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弄明白,“为什么非要我被欺负,不能换五哥和六哥吗?” “那就真没人相信了!”耶律明凰白了他一眼,然后看见猛已经在给自己打扮了,他先把身上衣服撕得一条条,破布似的挂在身上,顺便躺地上打了几个滚,起身后又用十根手指在脸上刮了一条条红印子来,歪着头想了想又蹬掉一只鞋子。 耶律明凰开始还能沉住气在一边看,可等到猛要求去弄点鸡血倒在身上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别太过分,那宝贝你到底要不要了?” 猛很遗憾的收手,转了一圈让人看清楚他此时的凄惨模样,这才笑嘻嘻的往外跑去,一跑出议事堂,就听到他放声干嚎,“四哥救命啊!”嚎声尖厉,一振三起,余音发颤,直透天际。 耶律明凰低着头,极干硬的笑了两声,向堂上一人招招手,“纳兰弟弟,来,坐到公主姐姐这边来。” 于是,完颜盈烈也干笑了起来,在堂上走出几步,很诚恳的向公主拱拱手,“我出的主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公主,我也去跟去看着,您看怎样?” 公主转过头,不去看他,却向他侄子微笑道:“纳兰,你喜欢使什么兵器,告诉姐姐,姐姐给你挑把最锋利的,助你上阵杀敌!” 完颜盈烈听得一抖,不敢耽搁,向着干嚎声迈腿就追。 “四哥救命!”干嚎声穿屋过院,一直往灵堂内扑去。 灵堂内,灵牌静矗,红烛常燃,烟雾缭绕满室,氤氲得堂中人影模糊。十几日闭室自禁,虽无风吹雨打,却因漫天烽烟,黄土火海时刻剥蚀心境,烟雾中,少年日渐憔悴,一袭白衣亦蒙尘般暗淡。 弟弟们每日都会来看他,努力引他开口说话,可无论弟弟们如何劝解,他总是无言以对。性子最燥的五弟近来居然也学会了说些宽慰人心的话,还一遍遍对他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 可过去的事岂能就此作罢,因为真正折磨他心境的便是这已无可追回的大错。 公主也会日日来此,然后站在堂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即使不回头,也能想到公主的一脸愁思,而听公主每次离去时的匆匆脚步,便可知道,幽州事务必然繁忙,有时候,他很想告诉公主一声,真的不必每日来此,在这多事之秋,公主应该把她的全部心神都寄于复国大业,至于他,已不必再踏于这复国路上,反正,他已为公主付出了了他能付出的一切,这一次,拓拔战已被他拽入了人心尽失的死局,这是真真正正的两败俱伤,用的却是七万羌族的性命。 或许就让他就此沉沦下去,是对两人最好的结局… 但公主和弟弟们还是每日来此,最令他无奈的就是小七,这个弟弟每次一进了灵堂就满地打滚,撒着泼逼他吃些东西,如果不是有小七每日逼他进食,以他的身子,大概早已昏厥过去。 弟弟们不知道,其实,他心里奢求的就是这片刻昏沉。 因为这些时日,他每次透过烛烟熏染,眼中所见的,都会是那位身纹猛虎的羌族大汉,正向他冷冷逼视,一旦闭阖双眼,看见的又是一个双眼被他洞穿的小孩,血肉模糊的眼洞里,竟也是仇恨迸射。 他无法忘记,那一份不离不弃的父子情,是被他亲手掐灭。 而在耳中缠绕不去的,也尽是那名秀丽羌族少女对他的怨毒诅咒,“…护龙智!你这一生,也必会亲眼目睹自己最为关心爱护之人一个个死在你的面前,遍尝这救无可救,痛无可痛之惨!最后,你亦会孤独而死…这是我族七万冤魂,沉沦黄泉之下时所对你的诅咒…” 他不畏死,但这个名叫月歌的羌女,正说中了他此生最大的恐惧! 他已失去了义父,大哥,二哥,便是在这沉沦之时,他也不敢深想,能不能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 凄厉的诅咒尤在心底翻覆,一字一字在他心底穿刺如刃,忽然,凄厉声变得清晰,竟似由心底蔓延至灵堂外,“四哥救命!” 是小七在呼救! 一辨别出弟弟的叫声,虽仍沉陷于昏沉梦魇中,可不知从何处突然生出的一股力气,竟把智因长跪而僵硬的身子从地上一下扯起,“小七!” 迎着弟弟的喊身,智就要往外冲,可僵直发麻的身躯又让他一下跌倒在地,神智尚恍惚,他双手已抖嗦着往袖中摸去,左袖藏锋剑,右手逐日弩,但触手处全都摸空,这才想起,这两件随身兵刃已被担心他的弟弟们取走, “小七!”智硬撑着在地上翻了个身,手肘支地,拖着发麻的身体的往后堂外爬去,“小七!四哥在这里!” “四哥救命啊!”猛咋咋呼呼的冲了进来,正要先打滚再号啕,可一看见四哥用手臂撑着全身在地上爬动的模样,大喊声突然卡在了猛的喉咙里,记忆里,他从未见过,四哥象此时这样狼狈。 “四哥…”猛跑过去抱起了智,腾出一只手在兄长僵硬的身上使劲揉着,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突然一句都说不出来,呆呆的看着每日都在变得憔悴的智。 可他忘了,自己这时候是副什么样子。 “小七,怎么了?是谁伤的你?”智被弟弟全身破烂流丢的样子所惊,也用发颤的手摸索着弟弟红通通的胖脸,口中尤问:“是谁伤的你,是谁?四哥在,别怕!” 正是这一句句由心而动的手足真情,却使他昏沉恍惚的神智徐徐清楚,然后,便发现弟弟原来无恙。 “四哥,你额头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几根!”猛憋了半天,傻乎乎的说了一句。 “你…又淘气了…”智长出了一口气,因紧张而强支出的力气一下被抽空,整个人都虚软下来,半靠在弟弟肩膀上,连连摇头,嘴角,苦笑渐起。 弟弟没事,那就好… “四哥!”猛这才想起此行目的,忙又扯开喉咙道:“四哥,姐姐欺负我,她要拿棒子揍我,还叫齐大家一起揍,五哥六哥都被打跑了,最凶是那帮文官,他们都卷袖子上了…”但在四哥复又清澈的目光下,他的胡说八道越说越小声。 “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智长叹着,揉了揉弟弟的脸蛋,低声问,“这主意不会是殿下出的,是张砺?梁正英?不会,梁正英没这胆子,是不是完颜盈烈?” “是我。”完颜盈烈从堂外步入,先向着堂上三块灵牌深深施礼,才转过头,向智点了点头,“智王,愿意听老头子说点旧事么?”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流) “出事了?”神智一清,智立即猜到灵堂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坐直了身子,先向弟弟道:“小七,给四哥拿点吃的东西。【 】”沉沦时日已该结束,他需要恢复体力,否则,沉沦的就会是义父的江山。 “噢!”猛开心的歪过头,向堂外大喊:“送点吃的来,要大补的!多一份!我也饿了!”喊完,他又继续给哥哥揉着四肢。 “我们都低估了拓拔战,或该说,我们高估了人心的忠义,至少,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可做护龙七王。”完颜盈烈抽着烟杆,就在灵堂的门槛上盘腿坐下,把黑甲集结和最近所发生的事情缓慢而详尽的一一道出,做为要承担起一族安危的女真族长,完颜盈烈很喜欢也很擅长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察言观色,然后在心里加以品评,所以在说出这些个令公主和幽州将官都寝食不安的坏消息时,他的双眼又一次透过吞吐烟雾,观察着智脸上的每一分神情变化。 但出他预料的是,智从头至尾都只是静静的听着,神情没有一丝能够被看出的变化,完颜盈烈有些气馁的叹了口气,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个少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智在此时表现出的沉稳也该算是预料之中,或许正是智的这份临危从容,自己才愿意把举族的未来都当成赌注压在这少年身上,而且他也不算是完全捉摸不透智的心思,方才智狼狈焦急的模样他偷偷看在眼中,所以故意装做来迟了一步,正如他所猜,手足之情可以彻底软化和打动这少年。 “心有羁绊,总好过真正的铁石心肠。”完颜盈烈下意识的去看兄弟俩; 一贯毛手毛脚的猛这时收敛住平常兴风作浪的性子,拿捏着力气,小心翼翼的给四哥搓揉僵硬麻木的身子,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紧盯着智,生怕力气用大,弄痛了四哥。 而智在聆听时也会时时向弟弟看去一眼,眼眸里流露的是不经掩饰的温情。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善人…” “我只是个恶人,因为恶人可以魔高一丈…” “完颜盈烈,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我的敌人…”完颜盈烈从不曾忘记,智当日走出女真营地前厉声说出的那番话,而此时看着面前的兄友弟恭,完颜盈烈突然想,如果有一日,智真的失去了亲情这份羁绊,那他又会疯魔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被这突来之念所惊,完颜盈烈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忙连吸几口烟,掩饰住了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杞人忧天。 “黑甲集结,这个消息也算是我为解去一惑。”默不作声的听过完颜盈烈带来的消息,智最初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几年前我就在奇怪,为什么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在正式成建制后始终是二十三万人,既不添丁,也不减员,可他这战王再有战无不胜的本事,每一次大战下来难免也要有所折损,而且义父每隔几年还都要为拓拔战扩军,但不论战后还是扩军,黑甲骑军还是保持着二十三万这不多也不少的数量,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暗中隐瞒自己的实力,把对他死忠的部下分批逐步的暗藏各地,每次招收新血,也是刻意保持着二十三万人的数量,再利用一场场战斗来历练新兵的经验和对他的忠心,原来如此。” “四哥,为什么你要说二十三万黑甲骑军是个不多不少的数量?”猛十分纳闷,却也正问出了完颜盈烈的好奇。 “辽国一共有多少披甲军士?”智反问。 “大概五十来万吧?”猛哪耐烦动脑子,追着问:“快说啊,为什么二十三万不多不少?难道四哥还嫌少?可姐姐和大伙儿肯定估计早嫌多了!” “我说的不多不少指的是拓拔战谋反前。”智反应过来,这个弟弟是不能用循循善诱的法子让他多动脑子的,智自失的一摇头,这样也好,诡谲谋算之事就全由自己来担起,这个弟弟,还是要让他活得尽量无忧无虑一些。 “大辽以武开国,国中常备军就拥五十万之众,拓拔战的二十三万黑甲战力强大,却故意保持在不足大辽倾国之军一半的数量以下,因为这二十三万人马正是辽国朝野对一支有重臣独领的军队可以容忍的底线数量,对外,二十三万已是一支强横大军,足够与草原上任何一处部落抗衡,也不需要朝廷在派兵协同作战,对朝,二十三万人不到全国数量的一半,那臣子们便不会忌惮他是拥兵自重,独揽军权,再加上拓拔战时时表露的忠心和义父的信任,他才可以在暗处慢慢布置自己的兵变,前些年他还散去二十三部下在各州,只留三万亲军,更是消减了朝中正臣对他潜在的疑虑。” “这厮真不是东西!”听了四哥的解释,猛骂了一句,果然也没太多其他的想法。 智问道:“集结后的黑甲骑军大概已有多少人马?” “挺多的!”猛抢着道:“听说前些时候到处是一批批赶往上京的黑甲骑军,其实我是蛮想出去截个道,给黑甲骑军减点人口!但是姐姐偏心不让我出城,只肯放六哥出去打听消息!” 猛一个劲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向四哥抱怨道:“为什么六哥就能出城?他每天一早来灵堂看过四哥就溜出去打探消息,不到深更半夜不肯回来,一回来就蒙头大睡,还有五哥,他也能出城,这些日子他要么窝在军营里练兵,要么拉着一批人出城在城外操练,他回来倒不忙睡觉,就是抱着狼扑枪在院子里转,说要多些两招杀招出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凑,就我一个整天被关在城里,除了去讨小妹骂就没事干,闷了个半死!” “这些日子,五弟六弟都辛苦了。”从猛的抱怨里,智也算大致知道了些近况,五弟练兵,六弟斥候,这个最惹事的小七还是一如既往的被哄在家里,智笑了笑,也如常的继续哄他,“小七也辛苦了。” 哄过弟弟,智又向完颜盈烈瞟了一眼,从小七嘴里问不出什么太多的消息,但这个狡猾多谋的老人就不同了,他很多时候都象是一只老狐狸,即使不出城一步,也能从六弟带回来的消息里分辨出更多的军情。 很庆幸,能得到这样一个是友非敌的强援。 “集结后的黑甲到底有多少人,我们目前也很难确定。”完颜盈烈说出了这几日的军情,“据飞王带回来的消息说,辽境内几乎每处州城都有隐没多年的黑甲出现,甚至连一些散居各地的游牧部落里也有许多安住了十几年的人突然易装黑甲,一批批取道上京,前几日,有一名受伤的马贼也赶来幽州报说,云州郊外的落日马场竟然整个都是黑甲骑军的据点…” “马贼?”智诧然。 “是个名叫赤风的老马贼,这家伙手上沾过不少辽民的鲜血,但看在他一路报讯的辛苦,又受了伤,所以公主先留他一命,把他暂时软禁在监。”完颜盈烈咋了咋嘴,对于公主的这一处置,包括他在内,很多人认为公主太心软,都说小善不掩大恶,应该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老马贼。 “总算是条命,与其一时图快杀了泄民愤,不如来日送在战场上。”听了公主对这马贼的处置,智一语点破了其中关键。 完颜盈烈立刻明白过来,公主的处置压根不是心软,而是希望尽可能的多拉拢任何微弱的力量,这个马贼的部下既都折在黑甲骑军手中,算是与拓拔战结仇,肯来报讯,也是存了报效之心,何况一个马贼的身手怎样也要好过一名临时募集从军的平民,所以这一条性命,与其在这个时候杀了一泄民愤,不如留到日后送在战场上,而这种捐躯的结局,想来这马贼也会更愿意接受。 完颜盈烈想了想,问道:“公主的安排落在有心人眼里,会不会认为幽州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窘迫地步?” 智淡淡说了一句,“黑甲集结一事既然已打消了各州派军勤王的胆量,那这些墙头草再怎么想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也是。”完颜盈烈想想确实如此,“幸亏还有霸州太守铁成厥肯来,十几万黑甲骑军汇集霸州,他还敢来勤王,这份忠心真是难得。” “难时节气现,铁成厥的出现我也觉得意外。”智当然知道辽皇从前对这个霸州太守的评价,所以他也点了点头,又道:“听他带来的消息,那个叫图成欢的黑甲上将是名不容低估的宿将,集十几万人马招摇取道上京,为的就是给拓拔战助势,这个人,将是拓拔战最强的羽翼,破军星图成欢…黑甲上将之战千军…” 智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勉强能动的手从怀中摸出从不离身的玉佩,慢慢摩挲着,“似图成欢这样的黑甲上将,似乎还有好几人,但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老将,当年拓拔战也早上报义父,说他们或战死或病故,所以关于他们的事情,我实在是知之甚少,现在想来,黑甲集结,最可怕的还是这些能征惯战的宿将归来!”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转) “十几年前智王年纪尚幼,而且拓拔战很久以前就在刻意掩盖这些人的威名,智王对他们知之不详并不奇怪,可就算是在刻意遮掩下,这些人也都是一时无双的名将!破军星图成欢,虎子将军澹台麒烈,巨灵将军骨扎力…”完颜盈烈也在念着这几个名字,他的口气很奇怪,似乎只是念这几个名字,就能从中品出一段铁马金戈的雄武,但这雄武却是来自于敌方,“拓拔战当年把这些上将封号为战千军,取意就是这其中的任一人都有独斗千军的实力,当年初闻战千军之名,还以为是拓拔战对部下的夸耀,后来才知,其实这已算是最谦逊的评价。【 】战千军之意,不但是夸耀他们的武力,更是在推崇了这些人不世出的名将本领!” “战千军?”智问:“拓拔战手下,当得起这一封号的一共有几人?” “一共有十位。”完颜盈烈干涩的一笑:“智王,不瞒你说,在刚听说这些战千军不但未死,而且又重归拓拔战麾下时,我几乎就要后悔当日与幽州结盟。因为我宁可黑甲骑军再添二十万部众,也不愿对上这十个人。” “要怕成这样吗?”猛不乐意了:“你怎么也是个有头有脸当人族长的,再虚也要往心里死憋,怕得直接口吐真言,不是让一帮子族人陪你丢脸吗?前些时候你倒还陪着我们一起痛骂人家州军都是墙头草,这时候转个脸悄悄说后悔,那些被你骂过的人冤不冤啊?”猛张嘴一通吼,还嫌不过瘾,喘口气转又继续教训:“战千军很嚣张啊?不就是十个大活人吗?又不是鬼?是人就能打死,懂不?” “刚懂,刚懂。”完颜盈烈哪会跟猛当真,一边点头一边捻须微笑,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眼睛却在看着智。 “小七,别胡说,族长的意思只是让我们不要轻敌。”智止住弟弟的胡说,问道:“族长,关于战千军,你了解多少?”听到这些几乎是完全陌生,却势必会成为劲敌的名字,智很希望能尽快对他们有最大的了解。 “老头子痴长了几十岁,对这些战千军的事情确实知道一点。”完颜盈烈笑了笑,“毕竟我女真族也是草原一部,对于这些强国名将,总要时时留心,当年听说他们一个个病故战死,除了惋惜将星陨落,还曾暗暗庆幸。”他看猛一眼,故意叹了口气,“可惜啊,我这庆幸原来竟早了十几年。” 猛朝他翻翻眼,转头继续给四哥揉肩,智却已了然道:“族长进来时就说要和我聊些旧事,想必就是要告诉我这些人的事迹?” “这十位战千军,其实可算是辽**甲中的十段传奇,和如今黑甲军中四大战将,纵横五虎相较,这十个人才是拓拔战最强的实力所在!”完颜盈烈开始说出了他曾多年搜集而知的战千军事迹,他也清楚,让智尽早多了解一些战千军的强大,乃是当务之重:“便如你们护龙七王,战千军也是各有所长,这十人中,破军星图成欢是当之无愧的上将之首,早在拓拔战刚成名时,他就已是军中大将,而拓拔战少年时经历的每一场大战都有这破军星成其后盾,可以说,就是这图成欢磨去了拓拔战初上战场时的青涩,也是他历练出了拓拔战的战王威名,所以拓拔战当年时常对人说,若无图成欢,便无拓拔战。” 智思索道:“图成欢的名号我听过,义父说他是辽国最早成名的大将之一,可既然他早已成名,为什么不独领军中**,却要心甘情愿的去成全算是他后辈的拓拔战呢?” 完颜盈烈道:“大概是因为图成欢在拓拔战少年时便看出,这是一个能继他之后,更起风云的人物,所以才愿倾心相助,或者,这也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 “两个反贼惺惺个啥?”猛很不满完颜盈烈对敌将的推崇,插嘴道:“该说他们是臭味相投才对吧!” 智和完颜盈烈为猛孩子气的爱憎分明同是一笑,“猛王说得对,就是臭味相投。”完颜盈烈笑过后也不耽搁,又接着道:“若说图成欢是将首,那艳甲飞将秋意浓就是黑甲军中的第一闯将,关于这个人的来历似乎就很神秘,只听说是师从中原,又莫名其妙的加入了黑甲军中,但他的加入无疑使黑甲军本就强大的战力更上层楼,因为这秋意浓是少有的文武全才,修罗枪险,绝杀阵威,据说他手中一柄修罗枪因为杀过太多敌军,连枪锋都被浸润成奇异的暗紫,除了枪术无双,他对兵阵的掌握也精炼到能一眼看穿破绽的地步,据说每次看见一身艳丽甲胄的他出现战场,就是大获全胜之时,因为他总能找出敌阵软肋,以修罗枪发起冲锋,一击绝杀!” “艳甲,还飞将?那么爱现?”猛再次嗤之以鼻,“穿那么花俏,不就是一箭垛子吗?我算明白了,不是他厉害,而是从前跟他开打的人太没用!为什么不一窝蜂乱箭射过去?” “小七别插嘴,听族长说下去。”智先为弟弟的打扰向完颜盈烈点头致歉,又正容叮嘱猛道:“能成第一闯将之名,绝非侥幸,小七,日后战场相逢,千万不能对此人轻敌。” “我不轻敌,我重重一拳打死他。”猛挥了挥拳,又向堂外看去,“怎么还没送吃的来,四哥,我去看看!” 等猛跑开,完颜盈烈松了口气,趁无人打扰,忙继续道:“智王,拓拔战的四大战将里,有个名叫移山倒海的力士朗昆,你一定听说过吧?” “不止听说,小七还和他对过一拳,结果不分上下。若黑甲围城幽州,以力强攻城门,这朗昆将会是个极大的威胁。”智不无担忧的一点头,忽想起刚听说过的一个名字,微微色变道:“族长,你刚才说过有个巨灵将军骨扎力,莫非他也是名天生神力的力士?” “他是和朗昆不相伯仲的力士。”完颜盈烈也点点头,“从前,这骨扎力和朗昆都是拓拔战的左右近卫,拓拔战每次出征都不避矢石的亲临前锋,督导用兵,靠的就是这两名近卫的贴身守护,真是不得不叹啊,这样的神力大汉其实罕见,怎么会被拓拔战搜罗到两个?” “有两名力士?”智神色转肃,“小七的力气不逊朗昆,可对方有两人,一旦开战,若堂堂而战,小七定会吃亏。” “我想智王一定会想出办法,不让他们有机会和猛王堂堂正正的比力气吧?”完颜盈烈面上微笑,其实也甚忧心,若同时对上这两名力士,以猛的暴躁脾气不用说一定是蛮打一痛,但以一敌二, 吃亏的人只会是猛。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荡) 智目光闪烁,“我当然不会让小七冒险,但拓拔战也不会错过这个优势,随机应变吧,要对付这两个人,不一定就要靠蛮力来硬碰。【 】” “可拓拔战手下不止有骨扎力和朗昆,铁成厥带来的消息说,还有一队不少于五十人的力士,这些人叫百人力,霸州城门就是被这帮家伙给拽塌的。”随着吐散的烟圈,完颜盈烈又说出了一迭坏消息,“如果智王是想在战场上趁乱暗杀这两人,那就一定要提防战千军中的另两个人,一个是密杀刺客冷火寒,他的密杀营死士专精各种手段的刺杀,且不同于寻常隐匿在暗处的刺客,冷火寒还能于两军交锋的大混战中,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现身,于阵前刺杀敌将。” “还有一人呢?他也是刺客?” “还有一人名叫巫廛,外号夜鹰,在那个一剑分天的中原剑客恨冬离出现以前,巫廛就是拓拔战藏在暗处的杀手锏,但此人也非精于冲锋陷阵的勇将,而是一名刺探军情的斥候,拓拔战每次都能在战前就对敌方军情了如指掌,此人功不可没。”完颜盈烈猜想智是打算对骨扎力等力士用计,提醒道:“智王,有冷火寒和巫廛这两名专行隐秘事的战千军在,想在战场上兵行诡道,怕是不易。” “诡道之所以能被称为诡道,便在于出奇不意,战场上会出现各种契机,我要做的,就是把握住对我有利的契机。”同样的话,在别人说来只显自大,但从智口中轻轻说出,却有种入木三分的谋算在胸,“听起来,夜鹰巫廛的本事和我六弟差不多,刺客,斥候,力士,勇将…一支军队要想屡战屡胜,就离不开能成战阵利器的将才,我们几兄弟的本事算是各按天赋,拓拔战居然也收纳了这各色人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枭雄眼界吧?” “智王,你果然沉得住气。”见智还是波澜不惊的淡定,完颜盈烈叹了口气,且不论智是为宽他心故作镇定,只这份镇定已令他心折,于是又继续道:“长刀裂空赤风,他的年纪和破军星图成欢相仿,死在猛王手中的血战夜尽天就是他的徒弟,赤风这把长刀很锋利,每次对敌,必能率先撕裂敌阵,将敌军割草般绞碎…” 智打断问道:“如果拿赤风和夜尽天师徒相较,是徒弟青出于蓝,还是赤风老姜弥辣?” “夜尽天远不如赤风。”虽被打断,但完颜盈烈很满意智这于刀口上的一问,“夜尽天只能算是员勇将,但赤风则是有勇有谋,他打仗有一个特点,很懂得与友军配合进击,长刀收割,魔弓补缺,战千军中,他有一个配合极为默契的臂膀,那就是魔手长弓木砾,这木砾天生长臂,引弓满月要比常人更快也更节省力气,所以木砾的骑射术堪为一绝,而且木砾性子阴狠,喜欢从旁侧袭,因此他训练了一支专射冷箭的游骑营,每次出阵,他总是跟在赤风左右,赤风长刀一撕裂敌阵,木砾就会立刻率冷箭游骑营脱离战线,用冷箭射杀被长刀绞散的敌军,听说曾有一次他和赤风配合进击,只是这一千游骑在战线外以冷箭偷袭,就生生射杀了近万名溃散的敌军。” “他俩的配合就在于远射近攻,既能独自领兵,又知配合进击,这就是勇将和名将的区别了。”智吐出一口气,悠悠道:“今天听到的坏消息实在是不少,族长,请继续说。” “接下来要说的似乎是个更坏的消息。”完颜盈烈敲了敲烟杆,“战千军中有对一母双胞的亲兄弟,如果说赤风和木砾的配合是默契,那这对双胞双生兄弟的配合则已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这就是号称攻守兼备两头蛇的霍家兄弟,哥哥霍合雒,弟弟霍合锍,这霍家兄弟每逢作战,必定各列军于战阵左右两侧,攻势一起,这对兄弟立即各率本部军士同时从左右两边向敌阵发起冲锋,因他二人是双生兄弟,所以心意相通,每次进攻就如双头毒蛇,进,退,攻,防,默契天成,不论隔得多远都能遥相呼应,首尾相合,从侧边包抄,重创敌军腹心,一时分兵两翼左右进逼,一时合兵一处齐头并进,战场上遇见这对兄弟,简直就是所有为将者的噩梦,因为再擅长把握战场节奏的将领,也无法同时面对两兄弟的左右双杀。” “这个消息还真是够糟糕的,双头毒蛇?”智微屈十指,慢慢点数,“族长,十名战千军你已说了九人,留到最后点评的那个应该是你心里最大的劲敌,虎子将军澹台麒烈,是这个人吗?” “是。”完颜盈烈神色肃然的问:“智王,虎子将军这个名字,你真的没有什么印象吗?” “二十几年前的人物,勉强能想起的也只是这个名字。只记得初进宫的时候,义父就对我们七兄弟提起过这个名字,说虎子将军是契丹最为传奇的少年英雄,足可媲美中原汉武帝时的冠军侯霍去病,我五弟从前也很敬仰这虎子将军,一直把他视为心中榜样,义父也时常仰叹天妒英才,竟让这契丹传奇也和霍去病一样少年病故。”对于这同样诈死以助拓拔战的澹台麒烈,除了陌生,智也实在没有太多的敬意,遂摇了摇头,“就是这样一位倾国景仰的传奇英雄,竟为拓拔战谋反诈死多年,这样的人物,非是小子狂妄,我或许会把他视为劲敌,但在我心里,他永远只是个辜负君恩的乱臣贼子!” “所以,我才要把这虎子将军留到最后来说,因为我想智王知道,若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澹台麒烈或许是个比拓拔战更为强劲可怕的对手。” “哦?”智听出了完颜盈烈的郑重,也察觉到老族长对澹台麒烈其人有着不分敌我的深重推崇,这一来智也难免对生出几分好奇,颔首道:“族长请说,智洗耳恭听。” 完颜盈烈正要分说,出去找吃食的猛一溜烟的跑了回来,他身后还紧跟着太守张砺,统领窟哥成贤,布衣客卿梁正英,刀郎,纳兰横海几人,猛是个大嗓门,一出灵堂立刻把四哥恢复的事喊遍阖府,议事堂内的文武群臣听得人人欢欣,耶律明凰和将,飞三人当时就想来灵堂,但当着一群臣子的面,耶律明凰实在不好意思太过儿女情切,便吩咐侍女蒙燕着紧备好吃食补汤送来。 将和飞也急着想来看四哥,但这二人肯定没有猛这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福气,幽州战备事繁,两兄弟一个负责操练军士,一个要打探四处军情,再想到四哥连日跪守灵堂身体虚弱,他俩多些辛苦些,就能让四哥少些操劳,所以他俩兄弟反而忙不迭招呼几名将领出府,各忙事务。 张砺几人虽也琐事缠事,还是立刻赶了过来,连冷口冷面的刀郎脸上也带着几份激动,相比之下,被猛一步三催的侍女蒙燕反而走到了最后。 蒙燕好不容易挤到和众人寒暄的智面前,这才打开食盒,小心翼翼的把几碟清粥,参汤,和几碟可口细点给端了出来。 张砺几人知智体虚,而且在辽皇的灵堂内,他们也不敢多作喧哗,都退到一旁,却谁也不肯先离开,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智,纳兰横海干脆有样学样,和猛一边一个坐在智左右,为智搓揉四肢。 完颜盈烈的两眼又在烟雾中眯成了一条缝,他早在等着看,幽州文武将官里哪几个人会头一批赶过来看智,完颜盈烈很懂得公主和将飞二人为什么没有过来,但他心里也别有一番计较;一得知智恢复后就立刻赶来灵堂的人,一定是对智最为赤诚之人,而且不论智被世人如何褒贬,这几人仍会对智待之如一,完颜盈烈甚至可以肯定,在这几人心里,也会不知不觉的把智的吩咐看得比公主所令更加重要。 所以,完颜盈烈一边抽着烟袋,一边很有兴趣的看着围在智身边的这几人,刀郎对智的忠心人所皆知,他的出现算是意料之中,难得的是张砺和窟哥成贤,这两人一是文官之首,一是军中主将,都是幽州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两个人会对智赤诚如此,这就很有点儿意思了。 真正令他意外的人是梁正英,这个摆明是公主心腹的人居然也会立刻赶来,却让完颜盈烈也大惑不解,不明白他此来算是代替公主看望智,还是此人对智也心存敬重。 再看看自己的侄子纳兰横海,正捧着一碗参汤试热,准备递给智喝,完颜盈烈喟然摇头,这个侄子是真把智当成了师父来尊敬,只此一点,他女真族就算是和幽州栓在一处了。 留心到完颜盈烈的目光所视,智也摇了摇头,这位女真族长无疑会是最可靠的盟友,但似他这喜欢洞悉人心的习惯,也真是一头十足狡猾的老狐狸。 智喝了几口参汤,品着舌尖苦中带甘的余味,笑了笑,对纳兰横海道:“纳兰,端碗参汤给你叔叔,他想得太多,也需要补一补。” “噢。”纳兰横海是个老实人,立刻斟了碗参汤,一脸高兴的跑到叔叔这边,看见智重新振作,他心里比谁都兴奋。 完颜盈烈苦笑着接过参汤,智的一语双关他哪会听不出来,连咋了两口参汤,“智王,该继续说澹台麒烈的故事了吧?” “请说。”智微笑,又对其余人道:“大家一起听听,族长说起的这个虎子将军,或许是我们最大的劲敌。” “反贼的事情有啥好说的,替他吹牛啊?不听!”猛大摇其头。 智知道这弟弟的喜好,便道:“族长说的是件很久之前的旧事,也算是个很好听的故事。” “说故事吗?”猛顿时来劲,忙抓了块点心塞在嘴里,呵呵笑道:“我要听!” 小侍女蒙燕也是个很喜欢凑热闹的人,公主看她娇憨可爱,平时也多纵着她,一听有故事可听,蒙燕兴致大生,亏得这小丫头还带了壶茶来,忙给堂中几人一人斟了一杯,同时也没忘了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双手捧着杯子坐在一边,眉开眼笑的等着听。 “虎子将军的事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草原北边有一个很强大的部族,望月族。”完颜盈烈理了理思绪,讲起了二十几年那件轰动天下的旧事,“这望月族其实是匈奴人的后裔,几百年前,匈奴单于被汉武帝打败,匈奴部四分五裂,其中一股败军流落入草原深处开荒而住,为防汉武帝征剿,更匈奴名为望月,数百年生息后,望月部元气渐复,族人繁衍至三十余万,成了草原上一支强盛部落,望月王的野心也因此渐涨,他妒忌契丹开国统治草原,便想取而代之,这望月王也是个谋定后定的枭雄,表面上一直作出臣服契丹的姿态,背地里借纳贡之名挪移军队,把二十万望月军埋伏在契丹边陲,一日,趁契丹边军松懈,望族王突然向契丹边陲三城同时发起偷袭,三城失陷,辽皇震惊,急派拓拔战先率军赶赴边陲,因当时黑甲骑军所部只有十万,辽皇又征调全国兵马赶赴边陲,可望月王诡计多端,一面迎战,一面派出数队骑军偷入契丹境内,四处烧杀,使辽皇不得不分兵各地镇守,如此一来,能立即抽往边陲与望月王交战的便只有拓拔战一军,…” “望月王深知黑甲骑军战力强盛,为扰乱军心,再出诡计,沿着契丹边陲一路烧杀,还故意把战场移入契丹境内,拓拔战衔尾急追,初战下总算暂时挡住望月族进击,但在那一战中,拓拔战麾下一员大将澹台英身受重伤,临死前,澹台英请拓拔战把他的尸体和在战场上砍断的配刀送归家中,并请拓拔战转告其十八岁的长子,父为国捐躯,子当替父报仇,为国血恨,这澹台英是员勇将,深得拓拔战器重,又是临终托付,所以拓拔战当即应允,命部下星夜将澹台英的尸首和断刀送回家中…”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腾) “澹台英共有三子,见父亲遗体送归,澹台家满门恸哭,澹台英妻子也是名烈性女子,听得丈夫遗言,立即把家中祖传宝刀交于长子,命长子火速至黑甲军中替父报仇,澹台长子也于父亲遗体前立誓;不杀尽望月人绝不归家。【 】当夜,澹台长子便怒冲冲前往边陲,一入军营便向拓拔战讨先锋令,澹台英在黑甲军中人缘很好,见他长子前来投军报仇,大家都对澹台长子照拂有加,拓拔战爱其忠孝,而且子讨先锋,替父报仇算是军中美谈,所以拓拔战不但给了澹台长子先锋令,还特意拨给他五千精锐,又密嘱各将,来日一战定要小心保护澹台长子,待他稍立功劳,杀敌泄愤后便立即护他返回军营。可久经战阵的拓拔战和部下都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前所未见的一战…” “望月王实在是拓拔战生平所见最狡猾的对手,拥有两倍兵力,但这个匈奴人的后裔从来没想过要和黑甲骑军硬拼,他把二十万望月军分成三路,自己带着十万人牵制住拓拔战,另两路各分兵五万,绕着契丹边境一路抢掠过去,他下令把见到的所有契丹百姓杀一半,俘一半,俘虏全送往至本军,还把抢夺而来的契丹百姓财物粮草补做军辎,以战养战。这种全无人性的杀戮看似疯狂,却迫使辽皇不敢抽调各地守军驰援拓拔战,而望月王自率的十万本部军等拓拔战追近,竟裹胁着俘虏向黑甲骑军一同冲锋…” “无耻!无耻!无耻!”猛气得大骂,他每次听故事总是最投入,结果越听越气,“那个虎子将军呢?他就是那个澹台麒烈吧?他怎么对付望月人的?”故事听到这儿,他已经忘了虎子将军是反贼,只巴望这人能有办法大败望月军。 “澹台长子是虎子将军的大哥,那一年,虎子将军才只有九岁。”完颜盈烈早知猛每回听故事都要打岔的习惯,笑了笑道:“猛王,这故事很长,要不我直接告诉你后来的事吧?” “不要!千万不要!直接说后头的那还有啥味道?”猛最怕听故事不过瘾,摆手不迭,“慢慢说,我不问了!” 张砺几人都是一笑,虎子将军的事迹他们的印象也很模糊,所以虽知那一战的结果必是黑甲军大胜,他们几个也听得专注,不过对于已发生的往事,再是听得紧张也不会象猛这样气急。 听得津津有味的蒙燕还偷偷瞪了猛一眼,大家都对猛这魔头避之不及,只有她把猛当成和自己年岁相近,顽皮淘气的半大孩子。因为这段日子里,猛除了来灵堂,每日还要去探望萧怜儿,可他每次到了萧怜儿房里,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哭丧着脸被赶出来,可到了第二天,猛还是会硬着头皮,一脸悲壮的去找萧怜儿,然后再被轰出,有的时候,蒙燕还会过去安慰猛几句,然后猛抬头发呆,她借机偷懒,所以看多了猛有冤无处伸的惨状,她自然也不再怕猛。 梁正英则在心里暗忖,“草原上部族虽多,但望月族这一支似乎已从未听闻,难道二十多年前那一仗后,望月全族都被赶出了草原?” 无人打岔,完颜盈烈又接着讲了起来,“望月王用上这裹胁百姓的卑劣手段来开战,黑甲骑军再是善战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边要抵挡望月军的进攻,一边要救出百姓,那一仗足足打了大半日,连拓拔战都亲自冲到了最前沿,才总算打退了望月军,战后检点损伤,虽一战杀死两万多名望月军,可黑甲骑军也折损了上万人,而且大半都是在营救百姓时被杀,以黑甲骑军的战力,这种一换二的损失虽胜如败,一众黑甲将领全都愤霾不平,纷纷讨令追击望月军一血耻辱,但大家很快发现,比起一万袍泽的折损更让他们心头沉重的是,在这一战里,为了救出一队被俘虏的百姓,澹台长子深陷重围,战死沙场…” “虎父无犬子,澹台英的这个长子在敌阵中一直杀至伤重力尽,只看他娘亲给他的那柄断成两截的祖传宝刀,就可知他作战勇猛,但等到这个少年的尸体被抬进帅帐,拓拔战和将领们惟觉痛惜,既无颜以对澹台英的在天之灵,也不知该怎么向亲自把爱子送上战场的澹台英之妻交代…” “当日,拓拔战亲手清洗澹台长子的尸首,再以大将之礼隆重装棺,又派出一队部下扶柩归还澹台家,为此,拓拔战还手书一封,把澹台英父子阵亡之事告知皇帝,请皇上追封厚赐澹台一家,皇上闻知后也痛心不已,立派钦差去澹台家安抚,追封与棺柩同时送至澹台家,看到长子尸首被送回,性烈不让须眉的澹台英之妻当场软倒在地,夫死子亡,算是血海深仇,可她看着扶尸大哭的次子和幼子,再也说不出让第二个儿子赶赴战场报仇的豪言,可如此深仇,又怎能不亲手报回?于是,年仅十五的澹台次子在父兄尸骨前再立血誓,当夜就要离家参军,澹台次子的忠勇不但使护送灵柩的那队黑甲骑军为之震动,也感动了奉旨前来安抚的钦差,这钦差取出随身配刀,赠予澹台次子,见次子去意已决,澹台英之妻也无言劝阻,含泪去为这刚成年的儿子收拾行装,为免再有不忍言事,澹台英之妻召集家中所有轻壮男丁,命他们随次子一同前去,临别时,澹台次子先哄慰了大哭不止的幼弟,再想满脸苍白的娘亲拜别,看着澹台英妻子浑身发颤,咬唇出血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一次,澹台英的妻子其实万般不忍…” “见澹台家又一个儿子赶至军中,拓拔战即刻下令,从澹台次子入营一刻起至上战场,身边不得少于一万黑甲护卫,这一次不但是拓拔战,黑甲将领也全都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澹台家再有一个儿子战死沙场,否则,诸将还有何面目以对澹台一家?” “与望月军的交锋愈见激烈,望月王兵分三路,两路劫掠百姓,一路牵制,且往契丹境内不断深入的卑劣战术使拓拔战深觉棘手,为夺回主动,兵力不足的拓拔战却做了个很大胆的决定,同样分兵三路,他派出两队各为两万人的轻骑军,追寻那两支在契丹境内劫掠的望月军,他下令这两路轻骑,一遇见劫掠百姓的两支望月军,能战则战,万一不敌,也要紧咬其后,衔尾追杀,使他们无暇加害百姓,同时派出快马回报,拓拔战自率余下的五万黑甲继续追击望月王十万人马,但这一次的追击只是幌子,拓拔战真正想先剿杀的是另两路望月军,当然,拓拔战把澹台次子留在了五万人的本队,并叮嘱这少年郎不许离他寸步…” “望月王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见黑甲军的追势越来越凶狠,而另两路人马连着几日送来的俘虏越来越少,他立觉事有可疑,暗中派出斥候联络,得知拓拔战分兵,望月王大喜,因为他很清楚,凭二十万望月军,就算能一口吃下十万黑甲,也会损伤惨重,所以他之前的布置就是为逼拓拔战分兵,再把黑甲军各个击破,不得不承认,这望月王虽然狠毒卑劣,可他确实堪称拓拔战平生劲敌,两军主帅用的都是分流而击的计策,兵道对诡谋,剩下的就要看谁能抢得先机,但拓拔战在此战中却有先天一失,那就是地利,因为望月王一直在契丹境内行军,两军一前一后,一追一走,又同时紧盯对方各路分兵,看似机遇相等,但拓拔战追上望月军时,望月军可以选择继续潜逃,可若望月军掉头反扑,拓拔战的选择就只有迎战,否则,望月军就会毫不姑息的把屠刀砍向离战场最近的契丹州城…” “于是,望月王拉着本军连赶十几日路程,故意远行到两军分出的兵马都不可能及时赶至的数百里外,望月王的十万本军才原地列阵,以逸待劳的等着黑甲军,这一次,他用上了更卑劣的手法,他再派一千刀斧手把军中俘虏的所有契丹百姓押至一处山丘,待拓拔战的五万人追至平原,望月王先让黑甲骑军看到山丘上那些被捆绑着的百姓,再冷森森的告诉拓拔战,但有一名望月军被杀,他的刀斧手就会立刻杀死十名契丹人,给望月军偿命!见识到望月王越来越下作的不择手段,黑甲骑军又惊又怒,可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十万望月军已叫嚣着杀来…” “呀呀呀!”猛听到这里,憋红着脸一个劲跺脚,总算硬忍住没有再插嘴,灵堂里的人早听得入神,谁都无暇去看他,智也屏息凝神,听着完颜盈烈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是一场最不公平的恶战,每有望月军倒下,山丘上就会有人头滚落,但望月王这阵前杀俘的手段还有更恶毒的用心,因为他并不指望以刚硬凶狠闻名天下的黑甲骑军会因此束缚手脚,也清楚拓拔战不是那种会在战场上讲究妇人之仁的对手,他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要让黑甲全军失去理性,在把一千名刀斧手派上山丘时,望月王已冷酷的决定要把这一千人都当成获取胜机的弃子…” “果然!这种彻底受制的被动使每一个黑甲骑军都红了眼睛,听到山坡上一阵阵响起的惨叫,大家拼了命的向山丘上冲,全不顾将领们在身后大喊着列阵迎敌的号令,山丘眨眼就被攻陷,上万名黑甲一拥而上,把一千名望月军刀斧手剁成肉泥,救下幸存百姓,黑甲骑军便要趁势反扑,但在坡下竭力收拢阵形的拓拔战和将领们忽然发现,这其实正是望月王处心积虑所侯,重创黑甲的机会,因为望月军阵中,等待多时的弓箭手已一起引弓,无数支箭矢暴风般汇集,倾射山丘,几息间隙,已是连续数次万箭齐射,在这种席卷而过的箭雨倾注下,山丘上的契丹百姓和黑甲骑军无一生还…” “恶战在此时才真正开始,望月军直扑遭受重创的黑甲骑军,十万骄兵重重围拢,在这等劣势下,黑甲骑军再骁勇也无力反败为胜,只能含恨后退,为保拓拔战突围,一队队黑甲骑军冒死冲锋,几经辛苦从敌阵杀开血路,为阻追兵,又有一队队黑甲骑军舍身断后,等终于突围而出,黑甲将领各个带伤,五万人马也只剩下残兵一万,低迷的士气下,将领们强打精神去安慰拓拔战,却见拓拔战面如死灰的抱着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等辨认出尸首,黑甲将领们无一例外,全都面无人色的跌坐在地…” “如果说这样的损兵折将已是重创,那这具尸体就是望月王给予拓拔战的重重一击,因为这就是澹台英第二个儿子的尸体,在这场混战中,拓拔战始终没有忘记把澹台次子带在身边,就连黑甲骑军因暴怒而失去理智,冲向山丘时,拓拔战也拽紧了想要追过去的澹台次子,严令他不得离开半步,可最后就是这道命令害死了澹台次子…” “突围时,望月军一直紧追着拓拔战,受命寸步不离拓拔战的澹台次子为掩护主帅,也因此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追杀,最后,这个和父兄一样勇敢的少年郎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拓拔战背后,他的背上,深扎着十几支利箭,而他手上却还紧握着半柄残刀,因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还为拓拔战挡下了一次致命的刀砍…” “是日,拓拔战写下了两封手书,第一封是给皇上,书信里,他请求皇上,用他从前所有的军功为澹台次子换取一份厚恤,并请皇上下旨,即使契丹所有男丁都需披甲出征,也不得再让澹台家最后的男丁从军…” “第二封书信,拓拔战是蘸着自己的鲜血写下,这一封书信是写给澹台英的妻子,信中血淋淋写满的只有同一个字—愧!” 第一百令六章:囹圄少年(激) “血书写毕,拓拔战便要派人把澹台次子的尸首送返他家,一场战争里,竟要往同一名部下家连送三次噩耗,这种惨事令拓拔战也迟迟无颜开口,同样,他的部下谁也不愿接这送归尸体的差使,大家纷纷求告,宁可立即去和望月人拼命,也无脸去见澹台家的寡妇幼子,最后,拓拔战只得颁下军令,命之前两次去澹台家的部下再去这第三次,这个倒霉的人就是图成欢的得力部将拉木独,接到军令,拉木独险些当场哭了出来,临去前,他还告诉图成欢,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战死在沙场上…” “巧的是,皇上派往澹台家的也是上次那名钦差,路上遇见拉木独,那钦差苦着脸说,这一次真是连皇上都想不出该怎么安慰澹台英的妻子了,所以除了颁下装满几辆大车的封赏,和御免澹台氏幼子兵役的圣旨,皇上只有一句话告诉澹台英的妻子;只要契丹国脉不断,便保澹台家世代荣华…” “可就算是带着这等厚重殊荣,拉木独和钦差还是深感此行无地自容,恨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而当一行人拖曳着来到澹台家时,却发现澹台英的妻子早等在门口,一看见车队,她踉踉跄跄的上前,焦急的辨认着车队中的每一个人,从第二个儿子也出征的那一天起,她每日一醒过来就要站在家门口,日日盯着门外看,不到深夜不肯回家…” “一看见车队中的那具棺柩,澹台英的妻子立刻尖叫起来,她紧捂住自己的双眼,发了疯似的往后退,拉木独后来跟袍泽说,似他这种数不清已杀了多少人,心硬如铁的杀胚,在听到这阵痛彻心肺的尖叫时,也突然毛骨悚然…” “尖锐的叫声惊动了街上的往来行人,随后,他们便看见,几十名契丹最骄傲的黑甲骑军,同时曲膝半跪在那个疯一般尖叫的女人面前,以拉木独为首的这一队黑甲骑军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突然向澹台英妻子行下这最庄重的军礼,但他们都觉得,必须在此时做些什么,即使安慰不了这个女人,至少也要以此表达他们心里的歉疚…” “澹台英的妻子用尽力气尖叫,她根本看不清面前这队黑甲骑军在向她行跪拜军礼,也听不清拉木独和钦差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却突然跪倒在拉木独面前放声大哭,她哭求拉木独,不要再进她家,不要再让她仅剩的幼子去参军…” “这个女人其实坚强烈性,在得知丈夫战死时,她可以强忍悲痛让长子去战场杀敌,因为这就是将门遗孀应有的刚烈,长子死后,她也还能再一次忍住悲痛,任次子再上沙场,但在看到装着次子尸首的棺柩时,澹台英妻子的神智就已彻底崩溃,她以为,这些人是要把自己的幼子也征召从军,所以她跪在拉木独等人面前,大哭着向他们使劲磕头,又一遍遍的狂喊,我三子才九岁,我三子才九岁…” “费了很大的力气,拉木独和钦差才向她说清楚来意,还说连皇上都亲下旨意,绝不让她三子从军,澹台英的妻子长松出口气,却瘫倒在次子的棺柩上哭泣不止,拉木独和钦差忙把她搀扶回家,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战死,连家丁仆佣中的轻壮男丁也随着澹台次子在战场上一同战死,澹台英阖府上下已无一名轻壮男子,拉木独和钦差便出面帮她家安排儿子的后事,布置葬仪时,拉木独把拓拔战的血书双手捧给澹台英的妻子,可她连看都不看,直接就把信撕成了碎片。【 】” “拉木独又惭愧又尴尬,可面对这样一位失去丈夫的妻子和连丧两子的母亲,再多的安慰和补偿也无济于事,所以他只能和钦差低着头走开,这时,拉木独看见澹台英的幼子,年方九岁的澹台麒烈正跪在父兄的灵位前,拉木独惊异的发现,这个前两次都抱着棺柩哇哇大哭的九岁小孩,这次居然一声都没有哭,而且还瞪大了眼睛看着三柄随父兄尸体送回的断刀,拉木独吃了一惊,他担心这个小孩伤心过度,忙过去抱着小孩,低声的哄,他告诉小孩,如果心里难受就使劲的哭出来,如果把悲痛硬憋在心里,只会憋伤身子…” “澹台麒烈转过头,这个九岁小孩说;我已经是澹台家最后一个男人了,所以我不能哭!听到这小儿说出一句深沉得与年纪全不相符的话,拉木独忽然慌了起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九岁小儿肯定想去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可他还只有九岁啊? 拉木独白着脸告诫道,皇上和拓拔战一齐下令,绝不让澹台家再有男丁去从军! 九岁小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拉木独刚喘出口气,这小儿已走到娘亲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又再次开口说,他要去报仇!大家都被这小孩的话给吓坏了,澹台英的妻子立刻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幼子脸上,然后一下把他抱在怀里,大哭着警告儿子,如果他敢再提报仇二字,娘亲就立刻死在他的面前,不但是她,拉木独和钦差也吓得围着这小孩团团转,又是唬又是骗。 小孩不再说话,却很懂事的抱着娘亲,让她不要小心身子,不要再伤心。这种异乎寻常的老成让拉木独怕了起来,又不敢再去提醒伤心欲狂的澹台英妻子,不过他认为,只要自己立刻带队离开,就算这小儿真动了什么心思,在无人领路的情形下,也不可能一个人跑去找黑甲军营,所以拉木独当即告辞,慌慌张张的返回军营。 出于母性中的警觉,又或者是已被吓怕了,葬仪一结束,澹台英的妻子立刻命佣人和丫鬟们把幼子带入后房,锁紧房门,不许这儿子出门一步。 “拉木独赶了十天才追上拓拔战,分兵四万,又在两战下折损五万人马,只剩一万残军的拓拔战已无法抗衡望月军,所以黑甲骑军已由追击转为后撤,而望月军却一改之前的谨慎,大张旗鼓的在后追杀,黑甲成军以来,这还是拓拔战首次遇敌后撤,贯有虎狼之名的黑甲军士无法忍受这样的夹尾逃亡,纷纷向拓拔战请命,宁愿回身和望月军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愿背上这战败的耻辱,对此,拓拔战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话,黑甲骑军但有片甲得存,便不该自认战败,除非全军覆灭,否则,绝不服败!今日亡命求生,是为明日搏命而死!只此一句死战决意,重振了黑甲残军的士气。” “军中低迷士气虽复,但黑甲骑军被望月军重创的消息已传遍了契丹,契丹百姓都被这噩耗吓破了胆,边陲上的许多百姓开始举家内迁,这样的恐慌令望月军的烧杀劫掠变得更放肆,能够打得草原上最强大的黑甲骑军不敌而逃,这使望月王得意非常!当然,这名狡猾如狐的枭雄并没有自大到以为拓拔战是怯战而逃,相反,他还看穿了拓拔战的后撤是想和分出去的两路轻骑军汇合,但这正中他的下怀,所以望月王才下令调转兵锋,紧追拓拔战的一万残兵不放!拓拔战想合兵,他也正可和自己分出去的两路人马会合,黑甲只余五万,可他手上还有十八万大军,这种优势的兵力已足够他在契丹境内横行!就算耶律德光调动全国兵马,他也可以再利用俘虏来的契丹百姓来获胜!甚至,望月王还很希望能和拓拔战来一次正面决战,用全歼黑甲的战果来震慑整个草原!” “望月王的追杀终使拓拔战第一次在这场战争里握住了一线契机,在两战付出一半军士的惨重代价下,拓拔战已认识到,再继续于契丹腹心和望月军交战,只会被对手的残忍和狡猾逼入绝境,所以拓拔战不惜做出怯战后逃的姿态,为的就是要得到这一线契机,他要用这生平首次遇敌后撤的污名给望月王布一个局,越多的百姓迁往内境,望月军能俘虏的百姓就越少,望月王看穿他想合兵而将计就计,他也正要诱使望月王把三路兵马收拢一处,然后,用一场决战彻底洗刷战败的耻辱!拓拔战派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夜鹰巫廛,命他把自己的布局暗中告知耶律德光,于是,耶律德光开始悄悄从各地抽调出部分人马,集成一支十万人的精锐,极隐秘的开赴向拓拔战指定的决战之地。” “拓拔战的布局非常隐秘,所以他的不断逃亡使得契丹人心日渐恐惶,更多人开始怀疑,在这连国中最强盛的军甲也已折损过半,其余军队又为防另两路望月军而只能徒守城池的窘境下,契丹会不会彻底输去此战?对于子民们的惶惶不恐终日,耶律德光也因布局所需的隐秘而无可奈何,不过,皇帝的无奈很快就变成了震惊,压抑着契丹百姓的恐慌忽然被彻底驱散,造成这一切的竟是因为一个小孩的离家出走,而那个小孩,居然就是他刚下旨御免终生兵役的澹台英家的九岁幼子…”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烈) “澹台麒烈被母亲在房里老老实实关了三天,可等到了第四天深夜,澹台麒烈就悄悄撬开房门,背着一个大包裹偷溜出家,本来澹台英这样的将门世家,看门守户不该松懈如此,但澹台家不但丈夫和两个儿子战死,连府中的轻壮护院家丁也都随澹台次子捐躯沙场,一门上下除了寡妇就是孤儿,拉木独和钦差在葬仪上也曾感慨澹台家满门忠烈,主仆同义。【 】所以这几日里,澹台家满门挂孝,谁也无心去关心太多伤心之外的事情。” “澹台麒烈也不是一个人溜走的,他大哥离家时,带着母亲给的祖传宝刀,二哥出征时,带着母亲派的轻壮家丁,他这次出走,带走的除了父兄送回来的三柄断刀,还有十几个小男孩,这些小男孩都是澹台家护院们的儿子,都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而他们的父兄长辈也都随澹台麒烈的二哥战死在了沙场上。” 这就够了! 十几个在家上房揭瓦,在外鸡飞狗跳,无事也要平地掀起三尺浪的皮孩子,骑上从家里偷来的马,穿着厚重的皮袄,扛着床帐,被单,衣杆子,在这个黑夜离开了家,一群小孩唯澹台麒烈马首是瞻,怀着同样一个目的——复仇! 和溜出门时的悄没声息不同,一离开家门数里,澹台麒烈一声吆喝,这群小孩就用了一种极招摇过市的方式来上路。 几张床帐和被单被墨染得漆黑,居中用朱砂写上个大红的战字,又用晾衣杆子一穿,便成了一面面粗陋的黑底大旗,旗帜上朱砂描的战字笔锋幼嫩,却因这鲜红凸显出几分粗糙斗志。 有了旗帜,当然还要有兵器和盔甲,小孩们力气轻,拿不动真刀真枪,于是,削尖的衣杆子勉强充做了长矛,至于盔甲更简单,那一件件厚重的皮袄都涂上了黑墨,剪短下摆,又竖起领口,多余的皮料还缝在肩上充当了肩甲。 结束停当,一群小孩便大摇大摆的出发去找望月军,当然,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肯安分的主,尤其是在澹台麒烈的带领下,或者,他们看不惯此时在契丹境内遍布的人心惶惑,所以从上路的一刻起,这群小孩不但高举着自制的粗陋战旗,还大声唱起了歌。 小孩们唱的是契丹军的凯旋歌。 一路走,一路摇旗,十几个小孩象大人似的骑在马上,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高昂着头,挺直了胸,用他们稚气的声音,一路高歌。 就是在这一场被全契丹百姓都不敢看好的决战前,澹台英的最后一个儿子,带着家中仅剩的男丁,向洒下父兄鲜血的战场招摇而去。 那一年,虎子将军年方九岁。 一日行,一日歌,十几个小孩,沿着被烧杀的废墟,追着余烬未止的狼烟,一路唱,一路寻,所过之处,从未低落的,是他们口中比鼓乐更激昂的军歌。 沿途所过处,契丹百姓无不瞪大了眼睛,用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这支奇异队列,入得眼中,先觉可笑的是,就这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竟要带着木棒赶赴沙场? 起先,大家都以为这是群玩过头的顽皮孩子,便有好事的人笑问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小孩们的回答只有两字; 赴死! 每次大声说出这两字,一张张满是稚气的脸庞上,忽有恨如刀刻,使人一眼望过,突在心凛下明白,这些小孩的父兄必有死于沙场,所以,他们的回答才会是这最简洁的悲壮。 而当队列行过,听着渐远的余音,人们又反应过来,在这些小孩眼中,他们要追赶的战场其实早在脚下,而这等看似胡闹的行径,正是在挑战已被望月军吓得低迷的人心,因为决战虽未开始,但那带头的小孩口中已高高唱响了得胜歌。 一日一日,歌声沙哑,却从未有片刻停止,就是这声嘶力竭的高歌,撕裂了所过处所见所闻的迷茫和胆怯。 这一路得胜凯歌,就是要在开战前高高唱响。 如果他们的年纪再大上几岁,一定不会这么莽撞的就想赶去沙场,可如果他们真的再大上几岁,也许,也就不会有这胆子去做大人们都不敢做的事。 很多传奇,便是在少年时用狂妄铸就! 因为——自古英雄出少年! 为把望月军吸引到对己方最有利的决战地,拓拔战一路后退,他慢慢会合了两路分兵,也诱使望月王集合了全部兵力,直到把战线带离契丹腹心,转至西境边陲,拓拔战才下令扎营,一路追衔不放的望月军也停下了追赶,两军相隔数里扎营,双方都清楚,决战即将开始,手中只有五万人的拓拔战扎营后便采取了守势,所幸的是,望月王没有立刻挑战,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军队能在长途跋涉后先休整几日,拓拔战也在等,不出两日,耶律德光密密调遣的十万精锐就会赶至此地,斥候还打听到,望月军中还有两万多名契丹百姓,这一次,望月王想出了个更卑鄙的法子,他把俘虏中和妻儿一起被抓的契丹男子挑出,发给他们兵器,命他们在开战时充当前军冲锋,还威胁说如果有人敢不听令,便立刻杀了他们的妻小。 鉴于前一战黑甲军失去理性后付出的惨烈代价,拓拔战向全军颁发严令,在与望月军的决战时,不论对方设下何等奸计,黑甲军士都必须严格遵循军令,绝不许擅自行动,违者立斩。 从开始后退以来,拓拔战每时每刻都在盘算着决战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处意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诱着望月军几乎横穿过契丹全境时,居然还有另一支队伍也赶了上来。 澹台麒烈一路长歌,一路问一路寻,十几个小孩饥餐渴饮,互相鼓劲,累时席天幕地,醒时振喉放歌,夜星为灯,晨露为引,凭着小孩天性里的胡闹,胸口处的一股仇恨和狂妄,也将这凯歌高唱了千里。 冥冥中似有天意,拓拔战在草原上七折八绕的兜了个圈才把望月军引了过来,可澹台麒烈这一路连一步冤枉都没绕,只隔了一天,便追近了黑甲骑军刚扎下的军营。 最先发现这群小孩的还是望月军的侦骑,见这一帮小孩忽然出现在视野中,十几名望月侦骑半晌摸不着头脑,正想过去喝问,谁知带头的小孩一看见望月军旗号,已经沙哑的喉咙里忽然迸出一声怒喊,举起一柄断刀就冲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小孩居然也大喊大叫着冲出,希奇的是这些小孩手里握的只是一根根的木棍。 望月侦骑吓了一跳,实在摸不清这群小孩的意图,生怕这是拓拔战设下的伏兵计,只得拨马而逃,结果十几名全身披挂的大人被十几个拿着木棍的小孩在马后直追了好几里,最后直接逃回军营,等大概想明白刚才那一遭纯属偶遇而非陷阱,这些望月侦骑才知道他们今日干的是件多丢人的事。 公平的是,接下就轮到黑甲全军被结结实实震了一跳。 在密探报知并确定耶律德光的十万援军能在明日午时赶来会合后,拓拔战立即在帅帐内召集了各部将领,又一次叮嘱各将明日大战时定要约束部下服从军令,正当他反复再三的叮咛时,忽听得帐外闹哄哄的乱了起来,将领们被追了多日,早憋了一肚子邪火,听得喧闹,几个脾气暴躁的怒骂着就要出帐,一名军士已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用一种活见鬼的表情禀告说,澹台英家最小的儿子来投军了。 拓拔战一个趔趄差点撞翻了帅案,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关这军士事,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等到澹台麒烈带领孩子帮晃荡着旗杆进来,帅帐里每一个将领都有种被雷迎面劈中的感觉,拉木独从原地一蹦而起,抖着手直点澹台麒烈,可喉咙里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到这一群还没长个的毛孩子,再看看他们手上举的一面面黑乎乎的布片,拓拔战立刻去揉眼睛,定睛再看,刚辨认出这大概算是一面旗帜,随即又被这群小孩的装束给震住,他能看出,小孩们身上穿的东西是按军甲样式剪裁的皮袄,可他怎么都不能让自己相信,这也能算是皮甲,还特意用墨染成了黑色?连领子都竖了起来? 拓拔战可是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等看到带头那个小孩背着的三柄断刀,拓拔战已可确定,这小鬼头就是澹台英那个九岁的儿子,可他不是应该待在千里之外的家里,当个安享富贵的少爷吗?这是黑甲全军都欠他家的一份人情债呀? “你来干什么?”拓拔战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嘴唇都在颤动,而其他将领们干脆嘴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投军!杀敌!报仇!”一月内赶了千里长路,就算是龙精虎猛的大人也不一定挺得住,澹台麒烈当然也很累,可他还是大着嗓门一连声的喊。 “胡闹!”拓拔战把帅案擂得咚咚直响,而且一直擂了个不停,因为他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拓拔战转头去看部下最精明的谋将耶律灵风,想要他帮几句腔,可这只被敌人骂做踩到尾巴头就会摇的草原狡狐居然目光呆滞的直立不动,还有破军星图成欢,这位一生都在刀头舔血的宿将,此时却要靠背挨着帅帐里的支柱才不至于一跤摔倒。 “回家吧!”拓拔战很费了点力才把一句哪儿来的给我滚回哪儿去的粗话改了口,他用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提醒自己,不管气到什么样,都不能对澹台英留下的这条命根子恶言相向,何况这孩子的两个哥哥也都把命送在了他的黑甲军中,尤其这小孩的二哥还是为了救自己才牺牲的,“孩子,这是我欠你的!”拓拔战仰头长叹。 他说的是实话,从这小孩走进帅帐的一刻起,拓拔战已确信,这真的是他欠这小孩的,而且是前世就欠下的,他还能确定,这个赶了一千里路过来的小孩,一定不肯回去,可这话拓拔战也一定要说出来试试,就当是哄小孩子吧?面前的还真就是帮小孩! “能被你一句话说回去,我会赶一千里路过来吗?”澹台麒烈果然不答应,还笑了起来,他身后那十几个小孩也好象是听到了一句笑话,一起看着拓拔战眉开眼笑,满头满脸的疲惫都开心的消融在笑声里,这是他们一个月里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被群小孩当笑话看,拓拔战这黑甲主帅除了低头叹气,一点火气都没有,他那帮忠心耿耿,战场上随时愿为主帅拼命的部下将领也焉巴巴的开不了口。 最老实的巨灵将军骨扎力还上前问澹台麒烈饿不饿,被拓拔战恶狠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然后,大家就听到拓拔战用一种连对自己儿女都不曾有过的温和语气,开始慢慢的劝导面前的小孩,比如战场很危险,刀剑无情,你年纪还小,报仇的事由我们大人来干,你娘知道你来一定会很生气,你已经是澹台家最后一根独苗,千万不能再出事情,最后又提到,皇上还下过旨,不让你来参军,被皇上知道你真就来了,他的脾气可不会向我这么好,诸如此类,拓拔战把能想到的理由全说出来了劝了一遍,用词委婉,神情恳切,直说得口干舌燥,却连让人端杯茶过来的停顿都不敢有。 “什么时候开打,我休息够了!”听完拓拔战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一通劝,澹台麒烈就答了他这一句,又扭头去问小伙伴,“你们休息够了吗?休息够了就跟我出去打仗!” 小孩们笑嘻嘻的一起点头,还把手里的旗杆和木棍高高举起。看清楚那好象是旗帜的布片上面涂的是个战字,黑甲将领们头都大了三分,眼尖的人还发觉,这布片原来是床帐改的。 拓拔战险些背过气去,招手让人端过茶来,一口气喝完,又咚咚咚擂起了帅案,“说半天你一句都没听进去,要开仗也不是这时候,要等到明天才能动手,知道吗?” “明天?”澹台麒烈很认真的反问,“这是我们契丹的土地,让望月人在这里多留一天,我们就多丢一天的人!马上开打!” “一定要等到明天!”拓拔战几乎要把帅案给一拳擂穿,接着又就到底是明天打还是今天打的事和这小孩争了个面红耳赤,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不是要劝这小鬼回家的吗?怎么绕了个圈子变成和他争论什么时候出战了? 这小孩太难缠了! 争了半天还是澹台麒烈先翻了脸,“你们不肯打我去打!弟兄们,跟我去杀敌!”听到这熟悉的招呼,帅帐里大半黑甲将领都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小半步才悚然惊醒,这小孩嘴里的弟兄们只是他身后那十几个孩子。 拓拔战气得脸都青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养的悍将都是帮酒囊饭袋,可他气归气,还是站在帅案后一步都不敢动,因为他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忍不住过去抓住这小孩,按在腿上揍一顿,“不许去!要开战也是明天!”他气得又忘了本来是要赶小孩回家的,“你给我回家,立刻回家,不许参合这里的事情!” “为什么?”澹台麒烈还是一句反问,他身后还有个小孩小声问了一句,“他谁啊?为什么要管我们的事儿?”弄半天这帮孩子里还有人不知道他拓拔战是谁? “他是这里的主帅。”澹台麒烈很耐心的回答小伙伴,“就是我们这次来要投奔的那个拓拔战!” “哦?”小孩们恍然大悟,一同忿忿道:“就那个害得我们追了千把里的黑甲主帅?别理他,我们自己去打!” 孩子们的一问一答听得拓拔战要扶住腰喘气,“还知道我是主帅,你们都给我老实待着…” “凭什么?你就一黑甲主帅,又不是我的主帅?”澹台麒烈理直气壮,“我们是来投军杀敌的,既然你不肯打,那我们就自己去打,这你也要管?你管得着吗?” “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 “他以为他谁啊?” 小孩们摇头晃脑,正眼都不去看拓拔战,肯跟澹台麒烈出门闹的都是一群劣迹斑斑的泼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横行惯了。 小孩子吵架常用的耍赖噎得拓拔战不停抚胸顺气,更可气的是他那帮部下还是没人肯帮腔,站满人的帅帐里就他一人和一帮小孩子吵嘴,拓拔战发现,前些时候的被迫后退还不算是此生耻辱,最耻辱的是今天! 黑甲将领们也有说不出的苦衷,谁愿意去和一帮小鬼斗嘴,再说这带头的还是澹台英的宝贝儿子,大家早认定,黑甲军都欠了这位战死袍泽的一份情,又怎有脸去指责他最小的儿子? 拓拔战真的出离愤怒了,他又拍了好一阵子帅案,刚想起眼下最重要的是应该先把这群祸水给送回一千里之外,就看见澹台麒烈已经背过身,看架势是要招呼伙伴们出帐去了。 拓拔战吓了一跳,怎么这小子说干就干?瞪眼向部下大骂:“一群饭桶,你们还当不当我是主帅?还不给我拦下他!”他很少对部下喝骂,更少向部下端主帅的架子,今天被澹台麒烈逼到这一步,也真的是被逼得没了办法。 黑甲大将们终于动了,他们苦着脸上前,脑子里还在酝酿该说两句什么,出手要用几分力才不会伤了这个九岁小儿,就见澹台麒烈已经两眼一瞪,探手从背后拔出一柄断刀,“谁敢过来?” 大家都不敢动了,他们认得这柄断刀原来的主人。 “看到没有!这是我爹澹台英的战刀!”澹台麒烈把断刀高高,另一只手依次反点着背后另两柄断刀,“这柄是我大哥的刀,这柄是我二哥的刀,你们看见了吗?澹台家已经有三个男人战死沙场,他们留给我的只剩下了这三柄断刀,刀断了,可澹台家的人还未死绝!只要我澹台家最后一个男人还有一口气在,还能举得动这三柄断刀,天下间就没人能拦住我去找望月人报仇!” “你们想拦我吗?”澹台麒烈手执断刀,向帐中各人一一指去,“你们谁想拦我,先问问这三柄刀,肯不肯答应?我澹台家的男子汉,就是要死在沙场上,弟兄们,告诉这帮家伙,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赴死!”小孩子们起劲的大喊,一起向帅帐里的每一个人瞪眼。 如果说看到这三柄断刀已使黑甲将领不敢上前,那这群小孩齐吼的赴死二字则更深的震撼住了他们,一群小孩,胡闹般把死字轻易挂在口中,却都有着蹈死不辞的勇气。 “你们可知道,为了赶到这里,我们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你们可知道,这一千里路,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是唱着凯歌一路过来的,我们来这里,就是要打仗,你们想赶我们回去,可能吗?” “都给我看清楚,看看我们的身上!”澹台麒烈站在帐中,又向小伙伴们手上,身上的物件一一点去,“这是我们的军旗!黑色大旗,惟有战字!这就是我们要向望月人说的唯一一个字!” “还有这木棍,这就是我们的兵器,我们就是要握着它去闯望月人的阵,你们呢?你们都有最锋利的兵器,可你们敢和我们一起去杀敌吗?” “再看这皮袄,这就是我们的盔甲,这是我们从家里偷逃出来时,能找到的最厚最坚固的衣裳,我们就是要穿着它去冲向望月人的枪林箭雨!你们呢?你们身上穿的是真正的铠甲,可你们敢和我们并肩子一起冲吗?” “就在这帐蓬外面,还有我们骑来的马匹,我们赶了一千里路,这些马都已累得吐白沫, “看着我和我的十几个弟兄,我们的父兄都战死了,所以我们都已经是家里最后的男丁了,可只要我们还能站在一起,我们就有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你们有吗?” “我们有兵器,有铠甲,有兄弟,为什么还不敢去打仗?” 澹台麒烈的喝问一声比一声响,直喊得帅帐外都有军士探头看了进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个小孩,握着一柄断刀,在帅帐里向一群将领疾言厉色的大声喝问,可这些将领只能怔怔的看着。 “弟兄们,给他们看看我们的勇气,举起我们的兵器,束紧我们的盔甲,这就是我们的披坚执锐!再挑高我们的战字大旗,让他们等着看清楚,我们就是要把这旗帜插在望月人的军阵里! 小孩子们早一齐举起了手中的木棒和旗帜,一张张穿越千里,疲惫不堪的小脸上,闪烁着虎雏也似的光亮。 “够气势!”澹台麒烈大吼一声,抄着断刀就要带头往外走。 “等一等!”拓拔战急得快疯了,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你们别胡来…” “你想拦我!”澹台麒烈霍然转身,瞪住了拓拔战。 “不是…你们…”拓拔战退了一步,楞了楞,先看看脚下,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个小孩子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可这小孩身上好象就是股气势,可以把人逼得不由自主的退后。 拓拔战马上又发现,这小孩又往他逼近了几步,明明是要伸手拦他的,却又被这小孩面前逼得往后退,因为这九岁小孩眼中,有一股千里跋涉都不能消磨的锐气。 “不是就别挡道!”澹台麒烈得势不让人,一抬腿,居然把帅案给咣啷一脚掀翻,然后他再也不去看这位主帅一眼,一挥父亲留下的断刀,“弟兄们,我们去打望月人!” “好!”一群小孩气势汹汹的跟着冲了出去,帐里的黑甲将领目瞪口呆,没有人想到要再上前一步去拦阻,因为他们的主帅也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被掀翻的帅案回不过神来。 一直到小孩们的喊叫声越走越远,拓拔战才突然一个激灵,“不好,这帮小鬼真的去打了!” “真的去了?澹台英还有这么个儿子?”草原狡狐耶律灵风这时才憋出了一句话。 “这就是澹台英给我们留下来的种!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来的?”拓拔战气得七窍生烟,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然后陡的又是一个激灵,随即指着帐中各将破口大骂:“都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跟出去!” “跟出去干什么?”耶律灵风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了,“不是要明天开仗吗?” “明天明天!我们等的住,那小家伙等得住吗?屁的明天!再不出去难道真要等着给小家伙收尸吗?”拓拔战转身就往帐外跑,心急火燎的随手从一名将领腰间抽了把刀出来,又大喝道:“***就没一个人回过神来吗?澹台家父死两兄亡,最后连个九岁小儿都抄着断刀出征了,如果那个小家伙也战死了,我们黑甲军还有什么颜面立于世间?你们还有脸皮继续活下去吗?契丹人还有勇气继续立足草原吗?”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涌) 这下所有将领都打起了激灵,全反应过来了,如果澹台麒烈真的在今天战死,那他们黑甲骑军就算最后打了胜仗,那也是彻底丢人到家,就算不顾颜面,也绝不能看着这么个小孩冲出去打仗,这一仗其实已不关胜负,要紧的是不能让那个九岁小儿死在沙场上。【 】 “那个澹台麒烈真的去冲望月人的军营了?”故事听到这儿,猛憋不住又问了一句:“他那时候不是才九岁吗?那么大胆子?”猛掰着手指开始算,他九岁的时候大概做过点什么事,和澹台麒烈比,估计顽劣肯定过之,捣蛋丝毫不逊,可他能闹的地方只有皇宫,这就差得太多了。 “是只有九岁,所以那一战后,澹台麒烈才会被人称为虎子将军。”完颜盈烈看着猛一笑,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事时,也曾这么问过一句。 “那后来呢?接着讲!”猛挠了挠头,“听起来这人不坏啊?几句话说得挺铿锵的,奇怪,为什么我突然很希望那仗是黑甲骑军打赢的?” 张砺等人都有些汗颜的互视而笑,真难得和猛能有次共鸣,听着故事,他们也被当年那一场险些颠覆契丹国运的大战深深吸引,在对望月人的那一战里,他们竟也不自觉的倾向于拓拔战这一方。 “望月王用百姓为质这一招非常狠毒,拓拔战前两战落败都是因此,那这一次他是怎么破解望月王毒计的?”张砺对此事很关心,但一问出口,他便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听得太入神,几乎都忘了故事中人的立场,似拓拔战这等枭雄,真狠心出手,手段只会比望月王更狠毒,又怎会把那些俘虏的性命放于眼中。 “皇上的十万援军还未到,拓拔战真是靠五万黑甲骑军去打十八万望月军的?”窟哥成贤更关心黑甲骑军在那一战里怎样以寡胜多击破了望月军,因为幽州军即将面临的,也是一场以寡击少的苦战。 “五万对十八万,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可那一仗打的还就是这匪夷所思。”完颜盈烈连抽几口烟,提了提神,把这段相隔二十多年的战事最后的结果慢慢说出; 黑甲军营整个乱了起来,混乱最先始于帅帐,拓拔战第一个冲出去后,帅帐里立刻大乱,反应快的几名将领几乎是肩并着肩往外跑,结果五六个膀阔腰圆的大将一同挤在帅帐口,还谁也不肯让谁,堵住后面的将领们又使劲的在后头推,拉木独还在急叫:“我的刀被主公抽走了,谁有多的?” 朗昆和骨扎力这两名近身护卫一看主公跑远,急得团团转,两人蛮劲发作,直接把帅帐撕开两道口子,钻出去就跑。 拓拔战真的是被澹台麒烈气昏了头,根本顾不上后头这帮人有没有跟上,提着刀就跑,这时候,营内的黑甲军士都看见了拓拔战慌慌张张往营门口跑的模样,身为全军主帅,拓拔战当然也曾在作战时带头冲杀过,不然光躲在后头让部下往前冲,他也不会深得黑甲全军的军心,可拓拔战从前每次冲锋的时候,他身边必定会紧随着一队最精锐的护卫,就算是在战局最吃紧,全军都压上拼命之时,至少巨灵将军骨扎力和移山倒海朗昆两人也会一步不离的跟在左右。 但今日拓拔战却真的是一个人冲在了最前头,而且连马都来不及骑,就这么迈着两条腿跑,可他脸上没有半点身先士卒的英勇,只有一脸的气急败坏,隔老远就指着守营门的军士大骂:“饭桶,怎么就让那群小孩跑出去了?” 守营门的军士一脸委屈加莫名其妙,心说那几个小孩气势汹汹的,领头那个又是澹台英的儿子,连将军们都不敢得罪这小孩,他们又哪敢去拦。 正巧一名斥候策马过来,大概是想禀报什么,哪知拓拔战二话不说,伸手就把他扯了下来,随即一个翻身上马,刀背磕马就往外冲。那倒霉的斥候一个跟头跌坐在地上,手捂腰间配刀就要张嘴大叫示警,猛想起抢马的是自家主帅,赶紧把捂刀的手捂在了嘴上,紧接着就看见一群将领急吼吼的跟着冲了出来,象征全军威严的帅帐都被将军们冲塌了半边。 那斥候看得眼冒金星,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颤巍巍爬起又摇晃着要坐下,忽然被人拽住,一看,是拉木独将军,斥候刚想张嘴问一句,只听呛的一声,腰间一空,整个人被带得转了半圈,而拉木独又撒腿跑了开去,手上倒多了把刀。 斥候又被抢马又被抢刀,孓然一身的楞在原地,就看到所有将领都乱哄哄的往外跑,经过军士身边时,这些将领一个个就象饿急了的狼,抢过马骑上就追拓拔战,主公说得对!那个九岁小儿不能死,可主公也是万万不能冲出去送命的。 “主公,等等我!”一群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如丧考妣的在后头急追,什么为将威仪都抛诸脑后,一群人你追我赶,追债似的往营门口冲,看得营地里的黑甲军士直迷眼。 “都没睡醒吗?”还是耶律灵风先清醒过来,指着能看到每一个军士大喊,“还不跟着冲出去?” “冲去哪儿啊?”一名黑甲军士问出了一句片刻前耶律灵风也问过的话,“不是要明天才开战吗?” “明天我们就都死啦!”耶律灵风没有半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瞪眼大骂:“没看见主公都在冲吗?你们还楞着想给我们收尸是不是?”就这么一耽搁,他已经被其他将领给抛在了最后,顾不得再解释,耶律灵风一边使劲打马,一边大喊:“全军出营!杀敌!” 已经快跑出营的将领们也回过神来,就这么一群将领跟着主公冲锋,哪怕各个一以当百,也跟送死无异,忙跟着齐喊,“全军出营!杀敌!” “气糊涂了,都被气糊涂了!澹台英这个小儿子怎么给他生出来的?”破军星图成欢在马背上不停嘀咕,“都说将军难免百战死,如果老子会死,大概就是今天!”这位宿将总算没完全乱了方寸,他想起袍泽中就属夜鹰巫廛腿脚最快,忙回过头去找巫廛,想让巫廛务必要先追上拓拔战,可图成欢一回头就看见,巫阐正热锅蚂蚁似的四处找马,这头夜鹰平常自负轻功了得,又因其斥候时需隐秘潜伏,所以从不骑马,可这时冲锋杀敌却不能没有坐骑,看看马都被人抢走,夜鹰巫阐几个纵身跑到马槽旁,一跃跳上一匹正在喝水的战马,糟的是那马还没放上鞍,巫阐马术又糟,从左边跳上这光背无鞍马,差点又从右边滑下来,最后急慌慌的抱着马颈,踢着马肚子想跑,结果就被这光背无鞍马驮着在营地里来回转起了圈,急得他一个劲骂娘。 “错不了,就是今天!”图成欢不忍再看,拍马继续往营门跑,同时又向另两名边跑边找坐骑的大汉喊道:“郎昆,骨扎力,别找马了,一般的马载不动你两个,先追上主公!” 朗骨和骨扎力两人身高力大,所以拓拔战特意费重金购了两匹高膘大马给两人当坐骑,可刚才那一乱,他俩的坐骑早被两头蛇霍家兄弟抢去,而寻常战马又载不动他俩,害得他俩只能一路跟着跑,听图成欢这一喊,他俩互看一眼,也绝了找马的念头,继续埋头狂奔。 有这两名大汉再营地里闷头直冲,见帐篷就掀,见栅栏就撞的疯劲,片刻前还秩序井然,森然待战的军营顿时开了锅,看到将军们乱成一团的往外跑,军士们也都急了,难不成真要看着将军们去冲锋?这下就算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的也跟着跑了起来,几万人一起往营门口冲,有马的赶马,没马的找马,可黑甲军平常最爱惜坐骑,扎营后除了担任警戒的军士,大半人都把坐骑的鞍辔解下,这时都急着跨上马往外冲,结果不少军士都骑着无鞍马冲锋。 还有许多连无鞍马都抢不到的,再看看一群群人赶着马往营门冲,堵得连条缝隙都不留,情急之下,这群骑不上马的军士干脆攀着栅栏往营外翻。 等他们一个个跳悬似的跳出营外,不等他们为自己的急智庆幸,突然又想起了一个很严峻的事来,仗是一定要赶在今天打了,打不过也得打,可怎么打呢? 每次开战之前,拓拔战总会先行部署,如何布阵,如何进军,何时冲锋,何时总攻,骑军,步军,弓射各军之间的配合,偷袭,截断,包抄,战场上的每一步都会运筹细致,即使是在作战时,也会依据战机随时下达各种能令己方得势的指令。 可今天呢? 总令全军的主帅什么话都不说,第一个冲出营,辖管各部的将军一个个发了疯似的跟在后头,可怎么就没人来下条军令呢? 偏偏每一名黑甲军士都清楚记得,昨天刚一扎完营,拓拔战就下令,不论望月王再使出什么诡计,黑甲全军绝不许意气行事,必须遵循每一道战时军令,违令者,功不抵过!斩! 其实不需要拓拔战一次次严令,之前的惨败早让黑甲军士狠狠得了个教训,谁还敢再不遵军令,意气用事? 那今天的战时军令呢?就听到一声全军出营!杀敌!这就没了?什么指令都没有?还是说这就算是军令? 这又能算是什么军令? 想想昨天拓拔战铁青着脸,咬牙切齿说起前车之败时的神态,还有将军们一个个黑着脸重复申令,与望月人决战时各人都当严奉战时军令的凶狠,再看主帅和将军们这时候急吼吼冲出营的模样,这不是意气用事又是什么? 翻墙而出的军士面面相觑,老实点的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个转着脑袋四处看,巴望着能有位将军过来下条军令,至少说一句这仗该怎么打,就算让大伙送死也来条军令,死了也认! “怎么还楞着?”营地一侧的栅栏突然被撞开了两道豁口,朗昆和骨扎力一头木屑的撞了出来,他俩凭着巨力一路跑一路撞的出营,一撞开营墙就见一群人还楞在原地东张西望,朗昆气得大喝:“还不跟着冲?” 被骂到的军士如见救星,急问:“将军,这仗怎么打?主公的战时令呢…” “屁个战时令!”朗昆呼啦一下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边跑边喊:“没看见主公都在带头冲吗?都给我跟上!” 骨扎力总算停下来解释了一句,“管不了那么多了,弟兄们,一起冲!” 众军士恍然大悟,连主帅都带头冲了,今天这仗还真是什么都别管了,跟着冲吧! 于是,拓拔战追着澹台麒烈,将军们追着主帅,军士们有追着将军,五万黑甲骑军全都不顾一切的往望月人的军营冲去。 望月人的军营就扎在对过一里多远的平原上,几乎到了对面相望的距离,按说两军开战,双方军营至要相隔五六里,否则贴得过近,一出营就成了面对面的窘境,但望月王故意把大营扎得极近,他这种布置除了自认胜算在握,也是别具用心,相隔只有一里,双方一开战列阵,便只能拉长军阵,军阵拉得越长,冲锋时兵力少的一方就无法集中攻击,这样兵力居多的望月军就能占到更多的便宜,且黑甲骑军骑战勇猛,而这只有一里多路的距离也能最大程度削减骑军冲锋的威力。 拓拔战不是不明白望月王的用心,但他一来兵力不足,无法率先启衅,二来要等耶律德光的十万援军,所以在望月人扎营时,他只能隐忍不发。 望月王这番布置算是占尽地利,不但如此,他还把俘虏中的那些男丁都放在离营门最近的地方,一旦开战,便要驱赶着这些人先充当前军送死。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续) 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对过的望月人当然时刻紧盯着黑甲军营的动静,虽扎营休整,但望月王早下令十八万人马随时做好出战准备,因此澹台麒烈刚从黑甲营里冲出就被望月军发现,可看见归看见,望月军却都一动不动的楞起了神。【 】 如果冲过来的是队军士,哪怕人数再少,望月军就算不立刻整军迎战,也会或放箭射杀,或派骑军拦截,但看见这十几个毛孩子大呼小叫的冲过来,谁都不相信他们跑过来是要开打的,所以营门内的守军都干站着发愣。 在这一战结束后的很多年里,许多兵家谋士都曾对此战的结果反复剖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就是这片刻的迟疑使望月军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但在剖析之后,这些谋士也无不苦笑着认定,这世上不论是哪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看到黑甲军营那时的光景,都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因为在当时,望月人看到的不是黑甲营的大军出击,而是一场乱,一场真正的混乱。 由于两军阵地相隔只有一里多路,所以望月人清清楚楚的看到,就在那十几个毛孩子跑出来没多久,黑甲军营内突然又有一队又一队人马闹腾腾的冲了出来,说是一队队,实在是客气了点,对过营地里冲出来的人简直乱得一塌糊涂,不成队列,没有阵形,先看见一名将帅装扮似的男子单刀匹马冲出了黑甲营,口里还不停大叫着要那帮小孩退回来,那帮小孩一个都没理他,于是那看着象将帅,穿着也象将帅的男子就火烧眉毛的追了过来。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每一名望月军都懂,可没人傻到会去相信,还没开仗主帅就会一个人往敌方大营冲,弃暗投明也不见这么干的。 所以望月人都沉着气不动,镇定得没人想起要不要先射几箭过去,接着又看见,又有几十名将领装束的黑甲军急赤白脸的跑出了营,看模样他们是在追前头那个装扮成主帅的男子。 望月人还是很沉着的继续瞠目结舌的发怔,有几个精明点的还忿忿骂了一句,“圈套!哪有主帅和大将带头先冲的?这么蹩脚的圈套也亏契丹人想得出来!” 偏偏他们没曾想,黑甲军使这么蹩脚的圈套到底是图什么? 事实上这也是来不及多想,对过的黑甲军营已经整个的乱了起来,一群群黑甲骑军崩营似的冲出了军营。 望月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冲锋的架势,五万黑甲骑军,有翻墙跳出来的,有撒开两腿闷头跑的,有骑着马没命冲的,有两名高大魁梧的大汉干脆就是从营墙上一头撞出来的,要是再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些骑军里有不少人骑着的还是光背无鞍马,而那些骑马过来的人里,居然还有不少人一个劲的挥着马鞭,可手里除了马鞭子,居然连兵器都没拿。 这是干什么? 望月王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了营门前,一看部下都干站着看热闹,正要大骂,可往外一看,他也楞住了,看到黑甲军这全无章法冲过来的模样,说是来送死也许太过,但望月王再忌惮黑甲军的战力,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另有一支军队突然从后偷袭黑甲营地,这才把黑甲军全部逼得弃营逃了出来。 因为黑甲军跑过来的架势说是冲锋,一点杀气都没有,还全一堆一堆的跑,如果非要找出哪一堆人算是排了个阵形,大概只有那十几个冲在最前头的小孩还算齐整,别的就只能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了。 再仔细看一眼,望月王哭笑不得的发现,如果忽略掉自己这十八万人马,那群黑甲军疯疯癫癫跑过来的样子倒是很象要追那十几个小孩。 望月王毕竟是位枭雄,很快清醒过来,不管情势有多古怪,敌军就是敌军,他立即下令,把俘虏里的男丁都赶出营去,让他们先去探个究竟,只要双方一动上手,就能明白黑甲军的意图,如果拓拔战真在使什么圈套,这群俘虏死光了他也不心疼,反正这些人就是用来当前锋送死的。 望月王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份谨慎使他错过了可以一举全歼黑甲骑军的机会。 上万名契丹男丁握着望月人发的兵器,被驱赶着出了营,这些男丁的妻儿都被关在后营当人质,只能惟望月人之令是从,去和自己的军队自相残杀,同样,他们也都清楚自己就是送死的弃子,所以被驱赶出营时,每个人都佝偻着身子,脸上死灰般的麻木,只等着冲到己军的锋刃前,糊里糊涂的拼,糊里糊涂的死,唯一能让他们心里略觉踏实的是,也许自己的妻儿可以活过今天,至少,也不必亲眼看着妻儿在眼前被望月人**残杀。 但先冲过来的不是黑甲骑军,而是澹台麒烈这伙孩子,看到这十几个小孩,便是这群早萌死志的俘虏也一时停下脚步。 突变就在这一瞬发生。 如果最先看见这群俘虏的是拓拔战,在这种无法避免自相残杀的死局中,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杀无忌。 如果最先看见这群俘虏的是图成欢和黑甲中任一名将领,他们也会在前两次的教训下,把战刀变为屠刀。 但最先接近这群俘虏的是澹台麒烈,是这个虽只九岁却注定要从今日起名满天下的虎子将军! “契丹人!”澹台麒烈大声的喊,离营门前这上万俘虏已只剩几十步远,可他不但没有一丝停下的迹象,反用双手把那杆粗陋的战字旗高高举起,象是要让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都在干什么?” 澹台麒烈好似没有看见这些俘虏手上举着的兵刃,却象打招呼似的大声问。 “傻小子!快回来!”离澹台麒烈最近的就是单骑追来拓拔战,但两边也还隔着百步多远,见这小子已将冲到那些俘虏的枪刃前,还漫不当回事儿的打起了招呼,又气又急。 那些俘虏们看楞了神,这样一帮小孩大摇大摆冲过来,饶是他们已自认命,也都犹豫着没有动,其中一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补) “赴死!”就象在黑甲帅帐里一样,澹台麒烈还是那一句大吼,象是一直要喊起这两字,而他身后紧跟的那十几个小孩也一般的扯开嗓子大吼,“赴死!” 是的,这十几个小孩就是来赴死,他们举着削尖的木棍,穿着乱剪一气的皮袄,骑着疲惫千里行的坐骑,扬着粗陋自制的旗帜,大摇大摆的要冲入十八万人的大营,如果这样的行径都不算是送死,那又算是什么? 可这十几个小孩象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如何疯狂的事情,他们一脸的激扬,好象是一群百战悍将,正要率着千军万马去打一场志在必得的胜仗。【 】 这是真正的轻慢生死,还是由一个九岁小儿,带着十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孩疯狂而为。 澹台麒烈振臂举旗,眼睛里没有一点敌意的看着面前的俘虏,“契丹人,跟我杀进去!” 俘虏们身上莫名的颤栗起来,那是一种说不清被什么所触及的动容,有人涩声道:“我们的家小在望月人手上,他们逼我们…” “你们死了,你们的家小还能活吗?”澹台麒烈似乎一点也在乎他们被迫的立场,却象招呼可以托付生死的袍泽一样招呼着他们,“为什么不拿起兵器,救出你们的家人?” 俘虏们陡然白了脸,混噩的神智被澹台麒烈一言点醒,如果他们被利用着和黑甲骑军自相残杀而死,妻儿的性命就再无人理会,不但望月人会把他们的妻儿们视如草芥,他们被异族利用的行径也得不契丹人的一丝怜悯,此战不论胜负何属,妻儿的处境只会更惨。 真正能够救出家人的办法,不是他们的妥协,而是他们的拼命! 澹台麒烈越冲越近,口中的喊声也一声比一声清晰逼人,“就算是死,也是要为救自己的亲人而死,都是一个死,为什么不敢跟我一样,撒把野再死?” “赴死!赴死!”他身后的小孩们也一遍遍的大喊,这胡闹而认真的喊声,却使营门前那些俘虏已经冰冷麻木的身子燥热起来;既然同是一死,为什么不象那个小孩说的,返身杀回去,用手中的兵器,去为自己的家人拼一条生路出来? 如果说澹台麒烈的大喊是让俘虏们在绝境中想到了一条残酷的出路,那在这群小孩身后,滚滚尘烟中冲来的遍眼黑甲,却给了他们去走这条路的勇气,因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澹台家的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滚回来!”拓拔战急得几欲吐血,他几乎已能想象,这小子被俘虏们被乱刀砍于马下的惨景,可就在眨眼间隙,拓拔战惊异的发现,澹台麒烈竟是毫无阻挡的冲到了望月营门口,而营门前那排成一列的上万名俘虏不但没有一人拦阻,反齐刷刷背转身去。 俘虏们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们转过身,从被俘起便只余屈辱和绝望的眼中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目光,看向了让他们一直没有勇气反抗的望月人。 “糟糕!”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人是望月王,只看那些目光,便知这次怕是要弄巧成拙了,可他身边的望月军却还直着眼看向营外,有的在看惶急而来的黑甲骑军,还有的则不明所以的看着营门前的俘虏。 “杀进去!”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澹台麒烈高举着战字旗,第一个冲进了望月人的军营,“契丹人,跟我来!我们一起把命拼掉!” “拦住他们!”望月王急叫下令,一抬眼,他又看见在小孩身后那名快速逼近的黑甲骑军,一看清来人,望月王的眼瞳一下瞪大,“是拓拔战!”恰在此时,拓拔战也正焦急的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彼此对住,看见拓拔战焦急的神情,望月王猛可里意识到,原来这些散漫冲锋的黑甲骑军不是在施什么诡计,而是真的在追这个冲进营的小孩。 “快放箭!”望月王厉声大喝,一醒悟到自己痛失战机,他又惊又悔,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来不及了! 从营门到入营,只是一个转身,俘虏们已随着澹台麒烈冲了进来,一群人就象是一道逆势倒卷的洪流,猛扑向惊疑不定的望月军,冲在最前的,是那个九岁小儿和他手中高举的战字大旗。 “杀———”澹台麒烈双臂用力,把战字旗直插在营门内,他说过,要把这旗帜插在望月军阵中!粗陋的旗帜在倒卷人潮中笔直飘扬。 “阿爹———三儿来给你报仇了!”澹台麒烈拔出一柄断刀,向他看到的最近一名望月人冲去,随父亲尸体一同送回来的断刀一个凌空劈斩,杀父深仇催动出这半截利刃的锋芒,重重剁入那名望月军面门。 “拼了!”当第一腔鲜血在小孩刀下喷出,那上万名俘虏的眼睛登时通红,被俘后所受的屈辱在这红艳艳的血雨中一下迸发而出,俘虏们挥动着兵器,疯也似怒喊。 更多的鲜血在大营内绽开,俘虏们一个个就象饿极了的凶兽,用他们不再顾惜的生命狠狠撞向望月军,这一近战,望月人哪还腾得出手放箭,一个冲撞,就与俘虏们混在了一起。 “不要乱,先把他们赶出去!”望月王喊得声嘶力竭,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匆匆四望,再次与拓拔战目光相对,两军主帅同样又焦急又震惊的目光相视一刹,拓拔战眼中的焦急顿时消失,因为这一次是他看到望月王气急败坏的模样,拓拔战脸上陡然现出狂喜,在这突然而起的混乱中,他已捕捉到了战机! 而在看到拓拔战狂喜的面容时,望月王的震惊却变得更失措,因为他几乎是和拓拔战同时醒觉到,这场混乱中的一个可能。 这一击临阵反戈!从追赶到陷阵!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劣势与主动已突然扭转,这一里多地的发劲猛追,已让黑甲骑军带起了足够的冲势,而望月人停滞的阵形也给了黑甲骑军近身冲撞的良机,一场原本荒诞的追赶在毫无阻挡的贴近敌阵后,其实就是一次措手不及的奇袭! “弟兄们,尽情杀!”拓拔战匹马冲入军营,在他身后,是五万名奋涌而至的黑甲骑军。 “杀!全力杀!”拓拔战狂喜大喊,他的双眼死锁着望月王,看到望月王眼中抑制不住的惊慌,黑甲主帅放声长笑。 当先冲到的都是紧追着拓拔战的黑甲大将,换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一支军队先把将领们派上去打头阵,可这一仗就是有着让两军都无法控制的出其不意,仓促而至的黑甲将领一听主公下令,不及多想,立刻向更仓促应战的望月军下手猛杀,这大概要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身先士卒。黑甲将领都有独挡一面的战力,虽然人少,却在极短的瞬间抢得了先机。 图成欢,赤风,萧尽野诸将抢在最前,争先向拓拔战靠近,魔手长弓木砾手上握着一柄随手抢来的点钢枪,连捅死三名望月军后,忽然想起自己擅长的是弓射而不是这近身搏杀,忙伸手到鞍上去取弓,谁知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不但自己的手中枪是抢来的,**这马也根本不是自己的坐骑,正焦急时,忽见一人补在身边的空隙上,舞着一柄弯月短刀玩命似的挥斩。 木砾辨出此人是密杀营刺客冷火寒,不由一恍惚,这刺客头子从来都是躲在暗处偷袭狙杀,这会儿怎么和个开道先锋似的冲到前头露脸来了? “发什么楞?”冷火寒挡开两柄砍向木砾的钢刀,怒斥道:“还不快动手?” “哦!”木砾反应过来,今天这仗算是彻底打混了,连冷火寒都光明磊落的跑到阵前和人你一刀,我一枪的搏杀,他这专放冷箭的也真不必计较手上使着什么了。 能成黑甲大将,至少都懂得审时度势,趁此时望月军措手不及的与俘虏们混搅在一起,当然要下狠手多杀几个。 “认了!”木砾叹了口气,端着枪往前乱捅一气,百忙中还喊道:“冷火寒,想法替我抢张弓过来!” 散乱的阵列在贴近敌军后已无关紧要,一队队黑甲骑军冲过来就立刻开打,将领们都冲锋在前,军士们又哪甘落后,全都豁出去命攻杀,反正这仗从开始就没人下任何军令,再看见魔手长弓木砾握着杆枪乱戳,密杀刺客冷火寒还冲在最前,他们这群当军士的也算是百无禁忌了。 两处营墙轰的一声坍塌开两个豁口,骨扎力和朗昆杀气腾腾的撞入,又是一大群黑甲军从豁口冲入,五万黑甲对十八万望月人,两军沿着望月人的军营形成一道长蛇直线,几乎每一名黑甲都冲在最前, “主公!”骨扎力和朗昆两名巨汉急不可耐的抢到拓拔战身边,澹台麒烈这群孩子和俘虏之外,拓拔战算是第一个冲进望月军营的,象这种甩开部下带头冲的打法他也是生平独一次,才只片刻,拓拔战便已杀得盔歪甲斜,可一看见骨扎力和朗昆过来,拓拔战立刻瞪眼道:“过来干什么,快去追澹台英的小儿子!” “可是…”骨扎力才一开口,立刻被拓拔战骂了回去,“快给老子滚过去!” 两名巨汉无奈,抡开兵器扫开几个想偷袭的拓拔战的望月军,一头往人群里扎去。 找澹台麒烈并不费劲,因为这小子就在几十步远的前方大呼小叫的往前冲,从未在战场上见过,如此放肆的小孩,也没有人可以质疑他们的勇气,因为他们就这么一路大叫着闯阵,“赴死!”“赴死!” 似要见证他们的呐喊,就只这几十步光景,小孩们已倒下了四五个,尸体被人马来回践踏得血肉模糊,可剩下的小孩还是围在澹台麒烈身边,一个个通红着眼,扯开嗓子狂吼向前,好象都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们看不到同伴的惨死,却只想用自己的生命去迎接更惨烈的结局。 无法想象,这样年幼的小孩也被亲仇国恨激迸出无视自己性命的勇气,澹台麒烈手上的断刀已残缺破烂,可他很快又抽出第二柄断刀,带着小孩继续冲撞向望月军阵。 一个九岁小儿,手上拿的不过是一柄断刀,就这么毫无招式的乱挥乱砍,只要有人挡在面前,澹台麒烈就冲过去当头一刀,他的伙伴们紧跟在他身边,或两三个抬着一柄长枪帮他招架,或用旗杆四下撩拨,就是用这小孩子独有的倔犟,死命挡着攻向澹台麒烈的刀枪,招架不及时,这些小孩甚至用自己的身躯拦在对方马前。 他们都是失去亲人的孤儿,但也正是凭着这种复仇血性,在战场上刻画出一道百战老将才有的英勇——百死不旋踵。 每一个同伴倒下,都给活着的孩子激起更大的血勇,虽然被他们击倒的望月军并不多,可就是这样几个小孩,竟始终是这场混战中冲在最前的一支。 小孩们的英勇震撼了俘虏们的斗志,就象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也不见人招呼,俘虏们纷纷向澹台麒烈靠近,有了这帮早存死志的俘虏,再加上小孩们的无惧生死,这群都未受过操练的平民陡然成了一支生力军,俘虏们自发的拥着澹台麒烈,在茫茫军甲中自成一股倒卷洪流,这是真正不要命的绝境反击,呐喊声取代了鼓号争鸣,每一人都只进不退,每一刹都有成片的人倒下,但他们的节节向前却象是一支锋利无比的尖锥,每一击都扎向望月人刚组织起来的反攻。 黑甲军也在不停的进攻,澹台麒烈那群小孩的呐喊比他们听过的任何军令都要振奋,仗打到这一地步,大家都已不再去管生死胜负,只想尽可能多杀死几名望月人,狠狠出一口这被追上千里的耻辱,每一名黑甲都杀得性起,全未发觉这种拉长阵线的横向攻杀对人数占少的五万黑甲军越来越有利,黑甲军一步步逼前,看似在把望月人的军阵压得越积越厚,但十八万望月人陷于自家军营,所以这积厚的军阵不但不能在这一线之地发挥兵力优势,反让自身战力强大的黑甲在近战中不断夺取先机。 拉成长线的望月军被打开一处又一处缺口,虽然立刻有人从后方补上,却在无形中削薄了积厚的军阵,在黑甲军发疯的进攻下,两军兵力的优劣之分渐渐消失,而黑甲军的不停进攻虽然大耗体力,可听到不远处那些小孩的叫喊,却让他们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缓下这一口气。 “疯了!都他娘的杀疯了!”破军星图成欢累得直喘粗气,两臂酸麻得如有针扎,一把刀不停的从右手换到左手,可在这全军皆如疯如狂的进攻下,他竟也无法自制的停不下手。 “压上去打!”拓拔战已不知砍断了几柄钢刀,幸好杀发性的黑甲军还没忘了护卫这主帅,一见他刀子砍断,立刻又递过一把。 拓拔战又换过一把刀,夹着劲风直剁进一名望月人前额,用力过大,一时拔不出来,忙撒手向旁一伸,“刀来!”一柄刀又递入他掌中,拓拔战这才抽空往旁扫了一眼,只见递刀的竟是他麾下专司刺探的夜鹰巫廛,这巫廛此时披头散发,连马都没骑一匹,单手挺着枪挡在主帅一侧,另一只手又随手从地上拣起一柄刀来。 “你怎么也跟着冲锋了?”拓拔战发楞,“还这般狼狈?马都不骑?” 巫廛苦笑着看了看浑身浴血的拓拔战,心说您这模样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我倒是想骑着马冲的,可配上鞍的都被抢光了,你看…” 巫廛向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努嘴,“连冷火寒和他那帮密杀刺客都在一夫当关了,我还能不冲吗?” 拓拔战往旁一看,果然瞧见冷火寒和他的密杀刺客这时都象先锋死士似的冲在最前头,偏偏每人都握着把近身刺杀的弯月勾刃,一个劲的和望月军的长枪砍刀过招。 “还真是都杀疯了!都是澹台家那小崽子惹出来的祸,把我这五万人都给逼急了!”拓拔战嘴里悻悻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意,“就这么打,这一仗我们能赢!” “赢?”巫廛这才想起来,大伙冲过来已不光是为了救澹台麒烈,再看黑甲军一个个疯魔似的狂攻,望月人却在节节后退,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怎么打?” “去喊霍家兄弟,让他们分从左右两侧进攻!”拓拔战已清醒下来,仗打到这般激烈,已不需要一勇之夫,而是一名能把握全局的统帅,他压下心头激动,先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又拨马往后退出几十步, 审视着各处战线,一一下令,“找赤风,命他率长刀队在望月军里给我捅出一道口子,木砾,速带冷箭游骑绕到军营后,只管射杀散出去的望月人,萧尽野,你带五千人给我硬闯进阵,一定要护住澹台小子!其余将士,都给我放开性子杀,杀得一个是一个!这一仗打赢,全军都是首功!” 军令一声声传下,接到令的将士按令而行,其余的黑甲军则继续撒开性子进攻,大家都把立功之心抛于脑后,所有人都只管杀死挡在面前的望月人,散乱的各自为战无形间在这并肩齐冲中黏合成阵,每杀死一名望月人,冲锋的阻挡就少去一分,一场劣势下的进攻,竟因这全军上下一致的凶猛腾腾上升,等赤风带着长刀队奋勇贯穿敌阵,随着缺口冲进去的黑甲军快速增多,他们踩着脚下尸首,涌向澹台麒烈,也不用人提醒,大家都以澹台麒烈为中心,很快围成一团,滚雪球似的四下横冲,很快就在敌阵中聚成了一支过万人的队伍,这种战场上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阵中阵,却在此时随着那小儿凶猛成形。 整片战势突然诡异起来,黑甲军的进攻阵容在此时变成两段,一半在外由拓拔战指引着加紧猛攻,另一半在敌军最密集处自成一阵,这两段式的进攻就如澹台麒烈手中断刀,刀虽断,锋芒更利!由内而外,似分似衔,每一眨眼都用锋芒最盛处劈斩向望月人。 黑甲将领们也都醒悟过来,照这样打下去,战局会对己方越来越有利,士气一升,也无人觉得久战疲累,反都越战越勇。 “怎么回事?”图成欢杀得一阵,也拨马退到拓拔战身边,开口就道:“弟兄们好象都杀顺手了,五万人打十八万人,居然越斗越猛?我打了半辈子仗,也未见识过这等事!还有这阵中阵,这等兵家渴求不遇的奇竟然在无人下令的情形下给生就了?” “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拓拔战高声笑道:“人人搏命,取得的敌军性命越多,却是为自己挣得一条性命!” “破釜沉舟啊!”图成欢喃喃点头,手搭凉棚张望了一阵,悠悠道:“真是不敢相信,这都是那个九岁小儿造成的!这乱阵一旦成势,便是势不可挡!” 拓拔战远远望向望月阵中的澹台麒烈,见这小子虽深陷在敌阵中,可跟在他身边的那群人竟然都如困兽般左冲右突,突然大声夸道:“这小家伙,天生是只下山虎!带着一群没上过战场的俘虏,居然还把他们的血性都给逼榨出来!好小子,天生将胆!” “我去帮他!”图成欢揉了揉发酸的双肩,呵呵笑道:“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千里从军报父仇,凭着一腔血勇,竟给我们创下了想象不到的胜机!” “后生可畏啊!”图成欢又是一笑,重又举刀,带着一队人杀入敌阵。 望月人的阵脚已被彻底打乱,先机一失,又在黑甲军夺人的气势下,士气于不断后退下一步步跌落,前方的军士成批倒下,后方的军士勉强鼓起勇气上前,却挡不住对手的全面进攻,望月王先前还催着马四下发令,想要挽回巍巍败局,待看到己方被堵成一团的军阵在一次次猛攻下由厚转薄,心知大势已去,他又恨又悔的瞪着在自家军营里四下冲杀的阵中阵,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拜这九岁小儿所赐,而且从开始直至此时,他分明是看紧了这小子的每一举动,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儿在毫无可能的情形下从颠覆了战局。 而这一切还都是拜那名小儿所赐。 第一百零六章:囹圄少年(完) “大王!”一名望月军将领踉跄奔近,急声道:“弟兄们撑不住了,我们快撤军吧?” “撤军?都被逼到自家军营里了,还能往哪儿撤?”望月王不动声色的目视前方,混乱时分他曾想竭力挽救狂澜,但在发现败局已定后,反而镇静下来,黑甲骑军攻势迅猛,由将至卒,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遏不住的杀气,就算杀脱了力,也在摇晃着逼前。【 】 “黑甲军的战力果然强盛,这样都能被拓拔战翻过盘来,十八万对五万,我军能胜,若是五万对五万旗鼓相当的兵力,我军必败,你看看,我们剩下的还足五万人吗?”望月王叹了一口气,如果早知黑甲骑军强大如此,他也许就绝了这侵入契丹的心思,但望月王也很清楚,是谁激起了黑甲军的骁勇,“太晚了,如果一开始就下令全军出营截杀,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全歼黑甲,可那一瞬犹豫,竟令成败逆转…” “这个小孩,顶多也就**岁吧?”望月王的目光移向了阵中阵那个小孩,“从侵入契丹一刻,我从不敢有片刻轻敌,可最后却是栽在这小儿手中,如果是误中敌计,倒也罢了,结果还是我自己错过了一场良机。这一遭,真是败得不甘心啊…” “大王,您先走吧!”望月将领大急,“弟兄们保着您杀条血路出去!” 望月王摇了摇头,却非颓废,而是一代枭雄见事不可为后的气度,“没用的!天予不取,必遭反噬。拓拔战既已掌控全局,哪还会留条退路给我们?我们此来既是要争霸天下,便要有自吞恶果的准备。” 望月将领不肯放弃,“我们手中还有契丹的妇孺,用他们为人质,逼拓拔战让道。” 望月王目光跳了跳,还是拦下了部将,“不必了,仗打到这一步,再施阴谋诡计也已无用,”他抽出配刀,在手上掂了掂,又用复杂的神情看着迅速逼近的澹台麒烈和黑甲,“使了那么多诡计,也该和黑甲军正面较量一番了,十八万望月士,总不能这么容易让拓拔战吞下,虽然晚了点,至少,本王最后还是希望能战死沙场,也算是侵略者对守护者的一点敬意。” “这样一支强势军甲,即使耶律德光有气度能容下,日后也会给他无穷后患…” “只可惜,故土族人是要被我的野心连累了…” 望月王喃喃低语两句,带着残兵迎向敌锋最盛处,“契丹小儿!与本王做场了结!”他没有冲向拓拔战,而是选择了澹台麒烈,因为他知道,在这一战里真正击败他的,正是这个小儿。 “他是我的!”澹台麒烈握着最后一柄断刀,直指望月王,跟紧他的小伙伴只剩下了两人,但所有的黑甲骑军都聚集在他四周,拱卫着这颗势将冉冉升起的将星。 两军展开了最终的较量,大势尽去的望月军的顽抗很快崩散,黑甲骑军争相杀死残留的每一名望月军,但大家都没去动望月王,只把他围在当中,当朗昆和骨扎力扫清了望月王身边最后一队护卫时,护着澹台麒烈向力尽落马的望月王步步走近。 断刀果决扬起,“你不该来!” 九岁小儿紧握残刃,搠入几乎使他灭门的深仇咽喉。 “小子,十八万望月人成就你名,了不起…”望月王倒下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散乱的余光投向远处的拓拔战,幽幽一笑,他能看到,那个人的胸膛里,也有一颗野心。 十八万望月军伏诛,杀脱力的黑甲军几乎是同时跌坐在地,每个人都无法置信的看着遍地尸首,恶战如临恶梦,直到清醒才敢去想其中凶险,大家庆幸着,狂笑着,拓拔战和将领们也都软瘫在地上,疲累得没有力气去约束部下。 站在尸堆中的澹台麒烈却开始放声嚎哭,他举着仇人的首级,大声的哭号,直到这时,他终于恢复了孩子的本性,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在人前流泪。 因为这一仗后,澹台麒烈已不再是一名寻常小儿,他以九岁稚龄成为黑甲上将。 澹台麒烈之名瞬间引动天下疯狂,父死两兄亡,九岁赴沙场,千里唱凯歌,三柄断刀闯敌阵的事迹一夜间传遍四方,嘉奖的圣旨一道道发来,各种殊荣和赏赐使虎子将军之名响彻天下。 那一战后,黑甲主帅拓拔战下令,军中旗帜都更易为战字黑旗。 契丹军力在那一年空前鼎盛!无数年轻男子热血沸腾的投军从戎,只为踏上那九岁小儿凯歌千里的征途。 当黑甲全军簇拥着他们的虎子将军回京时,上京城外万民拥堵,人人争相看一眼这已成传奇的少年英雄,耶律德光阶前亲迎,为之举朝庆贺三日。 得尽荣华时,澹台麒烈却向皇上和拓拔战告辞,他要返回家中,那些声名赞誉,这个小孩其实并不在乎,只想回家侍奉娘亲。 耶律德光慨然答应,还派出御驾要载小孩衣锦荣归,拓拔战也提出派一队黑甲随行护送,这是黑甲上将应得的威仪。 小孩婉拒了这些应得的荣耀,他带上路的只是望月王的首级和仅剩的两个小伙伴,悄悄而归,归途中,残影长斜,已无去时长歌。 但归家后,等着小孩的却是一次丧仪,原来他的娘亲在得知最小的儿子也赶赴沙场,立时疯癫,而在凯旋喜讯传来的前一个深夜,他的娘亲悬梁自尽,这位烈性的女子已承受不了又一次噩耗,所以,她选择了去追随他的丈夫和儿子。 澹台麒烈没有想到,功成名就之后,他已成了一名真正的孤儿,丧仪上,他跪伏灵前,无声而泣。 丧仪后,小孩把所得赏赐全数分于仆佣,并遣散所有仆佣,独自守灵一月,不让任何人打扰,有人听见,他在灵前低低自语,轻语森森。 一月后,小孩奔赴黑甲军,他已无家可归,从此,黑甲军便是他家。 之后,他和图成欢带着一万骑军深入草原边疆,寻得望月人居地,一举杀尽望月全族,老少不留,望月一部,亡族灭种。 同年,澹台麒烈入京面君,向耶律德光阐诉,望月族虽灭,但草原各处部落林立,皆有虎视契丹之野心,这些部落迟早会象望月族一样,出兵犯边,荼毒契丹百姓,与其等各部落反叛后再被动征讨,不如先发制人,一一征剿实力最强大的几处部落,既成契丹霸国之威,又可免边陲百姓战乱之苦。 虎子将军的进言震惊朝堂,殿上大臣齐声反对,扬契丹国威当然是众人愿见,前次与望月人一战以险些动摇契丹国本,这些安居朝堂的臣子又哪肯侧身兵戈战祸,纷纷进言说,此举就算能遏止一些部落的野心,但也会使其余反意不显的各部寒心,万一草原所有部落都因此而结盟,一起出兵,那就会把契丹置于险境。 更有不少妒忌澹台麒烈少年成名的臣子,大声斥责他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一次侥幸的胜仗口出狂言,竟想耗费国力打一场漫长苦战。 对于大臣们的反对,澹台麒烈一言不发,对于那些心怀妒忌者的叵测之言,他还之以一声冷笑,但在耶律德光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澹台麒烈却苍白了脸,他跪在殿前,大声恳请,无需契丹调动大军,耗费国力,只需给他三万轻骑,辎重补给一律不必朝廷拨给,任他不问手段,以战养战,一年内就可肃清草原。 小孩强势狠辣的进言再次震惊诸人,只听以战养战四字,便可知他想要在草原上刮起怎样一股滔天血浪,为表心志,澹台麒烈又立誓说,他此举绝非是想成就功名,他只希望,能一战使契丹得享一劳永逸的安宁,他惟愿,契丹再无一妇女受丧夫丧子之痛,他只求,契丹再无一稚童成劫后孤儿。 看见这样一个九岁小儿,满面庄严的跪在朝堂上慨然立誓,声声苦求,耶律德光深深动容,他相信澹台麒烈的决心,也认可澹台麒烈的赤诚,对于草原各部的野心,耶律德光也远比堂上诸臣看得更清,但是,他不敢承担这三万轻骑席卷草原引起的全境开战的风险,所以,耶律德光只能很遗憾的驳回了这一让他心动的提议,给出的理由却比小儿脸色更苍白无力;师出无名,王道不取。在草原各部反迹未显之前,契丹不能擅动兵戈。 听着耶律德光艰涩的答复,澹台麒烈没有再亢辩,他平静的向耶律德光叩首告退,临去前,冷冷的扫了眼堂上诸臣,冷笑而去,眼神冰凉,不杂半点少儿稚气,冷笑森寒,透尽不屑于此辈为伍的冷傲。 当日,澹台麒烈折返黑甲军营,之后的岁月,小小少年在金戈铁马的生涯中度过,一次次平叛,一次次征剿,虎子将军之名在杀伐中震慑草原,众人都说,黑甲骑军一部虽是拓拔战所建,但澹台麒烈却是军中之魂,因为有这少年在的战场,全军斗志都因他而凝聚。 这其间,耶律德光为嘉其功绩,曾数次下诏传他回京,但再当日冷笑步出朝堂后,澹台麒烈再未入上京一步。 数年后,拓拔战派人送哀书至上京,言澹台麒烈在军中暴病身亡。 闻讯,耶律德光拂乱龙案,踉跄退朝,随后缀朝三日,接连数月郁郁寡欢… 岁月沉淀,虎子将军之名和他的赫赫功绩一直在光阴流转,有人哀叹少年早逝,有人疑惑,若当年真如这少年所言,以三万轻骑铁血镇边,那草原各部还会不会有胆量一一叛变? 但在一次次平定各部,当契丹终于称霸草原后,臣子们的歌功颂德轻易掩去了连年征战的艰苦,太平后的一卷繁华也遮去了战火烽飞中丧生的万千平民。 再少有人记得,曾有一年,在十八万望月人一路入侵,举国惶惶的战乱中,一名孩童向着烽烟千里凯歌。 也少有人去想,为何在那场大胜后,这个九岁小儿会在尸堆前放声痛苦。 更无人知晓,一日深夜,在爹娘兄长的灵位前,澹台麒烈的喁喁低语,是否就是朝堂之上,向着诸臣所立的誓言;他惟愿,契丹再无一妇女受丧夫丧子之痛,他只求,契丹再无一稚童成劫后孤儿。 直到近日,澹台麒烈之名再出世间,且要高举战旗,如当年般倒流逆卷涛天黑甲,那些在太平中庸庸而活的文臣武将,竟皆两股战战,绝了勤王幽州之胆。 原来这九岁从戎的虎子将军之威,虽有人因妒忌而刻意淡忘,却无人敢向其战旗一攥锋芒! 又一段往事道尽,灵堂内久久无声,一向妄为胡来的猛半晌都不说话,想来想去的,都是那个九岁小儿初踏征途时的英姿。 小侍女蒙燕也两手托腮,神情朦胧,她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小孩如今已是叛国逆贼,也一定会给幽州带来最可怕的战火,但不知何故,她心里竟提不起一丝恨意,还觉得,那个小孩当年步出朝堂时的一路冷笑中,真正冰凉的应是这小孩的一颗报国雄心。 很多事情,是对是错,都已在一念之间,数十年长中,变得无可揣度… “智王,你知道,当年辽皇来我女真部,曾与我一夕长谈。”完颜盈烈点燃了熄灭许久的烟袋,长长深吸,“那夕长谈中,辽皇就对我说起过这澹台麒烈,他说,当年看着这少年一步步走出朝堂时,真的很想叫住澹台麒烈,答应他的请求,因为这少年的请求,正是辽皇多年来所想所谋,但辽皇也实在不敢做这一场豪赌。而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每次听到有部落起兵犯边,杀死边境百姓时,他心里都会有针扎似的刺痛,只是,就算时光倒流,他依然不敢放澹台麒烈施展这先发制敌的手段…” “义父的苦心我知道,早在很多年前达鲁虢人叛乱时,义父就对我说过不能先行发兵的无奈,但这各中道理,并不是可以向任何人说及的。”澹台麒烈的旧事无疑也触动了智心底另一段往事,他回想着过往,淡淡问:“我相信,当年的虎子将军,确实是一心报国,但他今朝的助虐谋反,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是啊,想到即将和这样的人为敌,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好受。”完颜盈烈沉吟着又道:“其实辽皇还说过,那些年里澹台麒烈虽一次次拒不入京,但辽皇从未有过强令,因为他也知道,那一次的拒绝,澹台麒烈会是如何失望,丧父丧母丧两兄,这样的恨和痛,任何荣华富贵都不能弥补,澹台麒烈在朝堂上的誓言,也是真的在为那些将会陷入战乱的百姓着想,因为他不想再有人承受他那样的深痛,所以当日看着澹台麒烈冷笑离殿,辽皇就知道,这个小孩已经把自己的心给深锁了起来,之后的那些年里,虎子将军虽纵横草原,但他的心一直自陷囹圄,而锁住这颗心的枷锁,永远也无人能解开…”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始) “自陷囹圄?”智抬起头,“族长,难怪你特意向我说起澹台麒烈的事迹,原来是在点醒我,不要因为一点心障沉沦下去吗?” “一半吧!主要还是想告诉智王,这次黑甲集结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完颜盈烈似是松了口气,又道:“我以为,澹台麒烈想要的也是太平盛世,但过去的伤痛成了他心底的一把枷锁,将他永远困于囹圄,所以他要的是由绝对的武力打出来的太平,他会反,是因为他认定辽皇没有足以他效忠的雄心,所以他要辅佐野心更大的拓拔战来谋反,而智王你们七兄弟的存在则是要完成辽皇心中那片太平,所求不同,走上的也就是完全相反两条道路,如果说虎子将军这样的人擅长的是摧毁和征服,那智王你就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已经千疮百孔的辽国…” 说这番话的时候,完颜盈烈脸上露出的是很少有的郑重神色,眼睛也深邃的注视着智,“智王,这些日子你一直自困于此,因为你心里也有一副枷锁,那是由七万羌人的族灭所铸成的枷锁,我以为,这段日子的你与澹台麒烈一样,都被自困于囹圄,如果要说其中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澹台麒烈从来没有走出锁住他的这道囹圄,但是你,智王,无论羌族一事让你心里有多悔恨,但只要你心里还做着那场盛世梦,就该甩开锁在你心上的那副枷锁,否则,你对付不了将要来的黑甲声势。” “你在说什么呀?”猛奇道:“四哥不是好好的吗?” “羌人族灭这一心结,不是这么容易解开的,似智王这等以心智谋胜之人,若心中有结,便难复帷幄灵动,所以我今日才要来此说这许多题外话。”完颜盈烈老于世故的笑笑,“有的人,可以不在乎亲手杀戮,却很吝啬自己的名声蒙上半点污垢,还有的人,不会去在乎世俗名利,但在双手染满不该染上的鲜血后,也会将那份自责深锁于心,智王,你是哪一种人?” “太平盛世这场梦,我从来没有做完。”智的回答很有些答非所问,却让完颜盈烈闻言而笑,“这就好,做为盟友,我希望智王永远是当日步入我女真族时那位,会用任何手段来贯彻自己心中所求的人。” “这样,你也不会后悔做辽国的战时盟友了,是吗?在知道拓拔战手中还有这许多厉害角色后,就算心结难解,我也要懂得分得清事态缓急。”智放轻了声音,缓缓道:“我曾答应过羌王,一定会杀了拓拔战,而且,我也不是澹台麒烈。” “四哥,你们在说什么呀?”猛担心的晃着智的肩膀,“四哥,你心里已经不难受了,是吧?” “四哥没事。”智笑笑,“小七,听了族长的故事,你觉得澹台麒烈是个怎样的人?” 猛愣了愣,睁大眼睛想了半晌,只说了四个字:“蛮可惜的!” “是啊,是蛮可惜的,如果不谋反,他一定会是国之栋梁。”智点了点头,又看灵堂里的其余各人,只见张砺诸人也都怅然点头,听了澹台麒烈的旧事,很难不对之生出敬意,再想到这样的人即将成为死敌,大家心里都觉的似乎有点堵,如智所言,如果澹台麒烈不谋反,那他一定会是辽国的砥柱将星。 世事有时便是这般弄人,一点难以分清的是非,却能使人在心境大异下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有句话我只说一遍,你们可以敬佩澹台麒烈的过去,但是,绝对不要去怜悯他,因为这个人只会是我们的劲敌。”看过大家的神态,智清声道:“对敌将生出敬意,也许会让你们不至于低估他,但若对敌将心生怜悯,那就只能是对自己残忍,不论澹台麒烈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既然他选上的是谋反这条路,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和他身后的黑甲骑军一起送上不归路,或者,是幽州覆没在黑甲铁骑下,成败不在天,而在我辈之间。” 诸人默默点头,往事再是感怀,也不能因此忘了国恨。 “是!”窟哥成贤第一个沉声相应,他的嘴角含着微笑,听智说出这番话,窟哥成贤就知道,智已恢复了过往冷静。 “说得好!”耶律明凰从灵堂外迈入,嘴角含笑,步步生莲,见智恢复,她比谁都舒心。 “公主!”张砺等人忙起身相迎,完颜盈烈笑着磕了磕烟杆,心想公主殿下到底还是忍不住过来了,想想也是,要是换个别家少年,公主当然要有所矜持,但遇上智这样的性子,再藏着掖着只会让两人更为疏远,不如主动一步,才能绕得百炼钢如春水柔。 “姐!你躲在外面偷听了多久?”猛嘿嘿直笑,公主最近多了个戴香囊的习惯,香囊里装满了桂花制的花干,所以衣裙间隐约有股桂花清香,别人怕唐突公主不敢近身,都不知道公主的习惯,但猛不拘惯了,跟谁都是勾肩搭背,哪会不知道这事儿,而且他还爬树帮耶律明凰采过几次桂花,刚才听故事时就闻到门外芬芳停驻,便猜到公主来了。 “别胡说,礼物不想要了!”公主脸一红,先白了猛一眼,径直走到智身边,纳兰横海很识趣的让开位子,更识趣的还是张砺,他清了清嗓子,直接道:“突然想起,我还有点要紧公务要办,告辞!” 大家都很鄙夷的看着张砺,有滋有味的坐着听了半天故事,一看到公主就想起还有公务要办?刚才怎么没想到? 鄙夷归鄙夷,大家也都很识相的站了起来,公主特意跑这儿来,还在外面等了半天,当然不是就为说一句说得好! “我还要去军营操练军士们,大战在即,勤练为上。”窟哥成贤肃然起身,两三步就赶到了张砺前天。 “明天大礼伺候?”得到公主的肯定答复,猛乐呵呵的拉着纳兰横海就走,“贤弟,我们走!明天拿到好东西分你一半!”摊上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仁兄,纳兰横海很知耻的低着脑袋走了出去。 刀郎看了智一眼,又向公主点点头,也不说话,信步而出。梁正英二话不说,跟着就走,再是如影随形的亲信,也该分清楚什么时候要寸步不离,什么时候要消失无影。 蒙燕向智瞅瞅,再向公主瞅瞅,她这一小侍女还真就没什么需要立刻办的事,眨了半天眼睛,突然大惊小怪的喊道:“厨房里还炖着锅鸡粥!” 见一个个很识相的走了,完颜盈烈打了个哈哈,一扬烟袋,“没烟了!”扬长而去,他认为,这对少年男女真的应该多些相处的时间,莫管日后事,不论世俗名,只该珍惜当前。 还有一个原因是,也只有在智面前,这位大辽公主才象一名芳心旖旎的少女,不管她看着智的眼眸中是喜是幽,完颜盈烈都觉得,这女儿家的情怀远要比红颜霸主的深沉顺眼得多。 大家都走光了,耶律明凰倒说不出话来了,她的目光满是怜意的停在智大半霜白的头发上,很想去轻抚那一绺垂下额角的那缕白发,但伸出的手停了停,还是从食盒中舀起一碗粥,递给了智,“多吃一点吧。” 智一时也无话可说,默默接过,一匙一匙的慢慢喝。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耶律明凰轻轻说。 智端着碗的手一停,桂花的芳香从公主衣裙间隐隐飘入鼻中,混着少女身上的幽幽体香,一些想要使两人淡然相隔的话语,在这清香中,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羌人一事本可把拓拔战逼入困境,可谁也没料到他还藏有黑甲集结这一步棋…”耶律明凰想找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说几句,可一开口还是说到了当务重事,其实她本来也没有太冀望凭羌族一事就能击垮拓拔战,却揪心智的付出,“只可惜了你的计策,就这么白费了…” “不会白费的。”智淡淡道:“拓拔战名声已败,除了死忠于他的黑甲骑军,辽人已对他的行径彻底寒心,只是迫于他的强势不敢怒也不敢言,所以殿下就要让辽人们看见,幽州有足够的勇气和坚韧与拓拔战抗衡,而且…就算白费,臣也不会后悔,因为,这是为了…”智笑了笑,收住了话,这个初秋的安宁午后,鼻中的清香闻之神怡,很多藏在心底隐秘处的柔软,不经意间就要脱口而出。 没有人知道,智收回的那后半句话是要说什么,和他并肩而坐的少女也未去深究,虽然这后半句话,也在日后成了筑于她城府中的唯一柔软。 “可是…”耶律明凰很想说,名声败坏的不但是拓拔战,连你也为之背负灭族恶名,但话到口边,又一次凝噎而止,日后之事日后再思,就算全天下人都以你为恶,至少有我知道你为我的付出,如果复国功成,那就按梁正英所言,让我建下无上霸业,使天下人都不敢仰视于你,如果复国无望,那你我携手殉国,一些俗名,又何必在怀。 想到此,耶律明凰忧思一解,轻轻道:“智,能跟我说说羌人的事吗?”特意在此时问起羌人,却不是要触动智隐痛,而是觉得,既然心结难解,不如主动提起,既可免此事在智心底沉屙,又能用轻柔巧语为智稍缓心结。 智略显意外的看了耶律明凰一眼,沉默得片刻,缓缓道:“羌王涂里琛…是位真英雄,他对族人的关爱,还有羌人对他这族长的敬爱,很让人动容…” 那一天的午后时光,这一对少年男女,并坐在静谧无人的灵堂内,轻语低言,起先,只是少年一个人慢慢的说,他说着和羌族的那一战,每说到感怀处,当少年触及心底愧疚而声音低落时,少女便会在一旁婉言而语,用轻柔的声音婉转开那些沉重,对于那个已经绝迹于世的民族,除了惋惜,她也存有一份敬意,但为了避免使少年心结更深,少女总是把那一战的悲壮处转至羌族不离不弃的心志上,再希求翌日大战,幽州军民也能有此同心。 而这,也正是少年心中所求,于是,话题慢慢转开,随着少女的温婉细语,少年神色间也渐渐明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开始,少女只是想为少年解颐忧思,但在记忆里,除了公事,两人似乎从未有过这许多话题,就这么慢慢说着,少女脸上反而笑颜宛转。 就这样,两人一直闲聊着,从城中各事说至辽境诸事,偶尔,少女会说些从前逸事,少年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在这风雨将至之时,少年本该说些御敌备战的军务,而在这无人打扰的两人相处之时,少女似乎也该聊些缱绻情事,但两人的话语中都未涉及那些,只是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任这午后光阴慢慢流转。 然而,两人又都觉得,就这样的闲聊着,不必去刻意呢喃地老天荒的誓言,也不必去运筹那些皇图伟业,就这么一清心中桎梏,信口而说,微微而笑,其实已是最好。 而在很久以后,当耶律明凰回首半生时,她发现,这一段似乎只是悠悠闲谈的午后光阴,竟是她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回忆。 因为,那段记忆里,少年近在咫尺。 这一天,两人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暮色将至,耶律明凰才想起智已连日无眠,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又轻轻的叮咛,让智早些歇息,勿再过度操劳。 智静静听着,一一点头。 临去时,耶律明凰频频回头,直到看着智慢慢步入后院,她才转身离去,当天傍晚,侍卫副领俞达看到,公主脸上一直含着微笑。 侍女蒙燕也发现,公主这一夜入睡时,不象往常般辗转难眠,一早便安稳睡去。 后院内有座凉亭。 次日一早,智走出居室,在凉亭内坐下,灵堂数日,消息闭塞,他需要立刻掌握城中所有事务,本来可以在议事堂内与城中文武会面,因公主对外宣示智已被囚禁,所以智便让枢要将官来后院向他禀报。 当然,智受罚一事,城中知晓内情的文武将官们都未当真。 看见石桌上摆放的茶器,智伸手一触,入手温热,心知这必是公主为他所备,有这样一位时时知心的知己,似该是人生乐事。 第一个跑到后园的就是将,他风风火火的冲进凉亭,先抓着智的肩膀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就是瘦了点。” “五哥你干什么!那么大手劲,小心伤了四哥!”飞轻盈如燕般飘落凉亭,“我早说过了,四哥一定会没事!” 将忙放开两手,又不服道:“这会儿你当然说宽心话了,前几天还不是急得四处乱转,差点就要听小七的馊主意,抓公主去给四哥冲喜了!” “我就是听一听,又没真想做!”飞红了脸,“再说小七也不知道冲喜是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胡说,他的性子五哥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知道啊!”将追着不松口,“那你听小七胡扯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连连点头?” “我不是想先答应下来,免得他再另出馊主意吗?” 智夹在两个弟弟当中,听得一阵苦笑,“小七爱闹已经不新鲜了,你们俩也不让人省心?” “还不是因为担心四哥了?”将轻轻捶了智一拳,“四哥,这次你可真是让兄弟们担足了心。” “让你们费心了。”智歉然一笑,让两个弟弟在身边坐下,多年兄弟,有些话也不必说出口,彼此一笑,便已了然,“先说正事吧,六弟,你每日都出城打探消息,先说说,这次大概有多少黑甲骑军集结?” “黑甲战旗一出,整个辽境算是彻底掀翻了天!”飞语气沉重,“几乎每处州城都有黑甲出没,出奇的是这些人平日里都深入简出,很少与人打交道,互相也很少往来,看到这些人突然易装黑甲,平常和他们相熟的辽民谁都不敢置信,除了州城里,最夸张的是几支偏远处的游牧部落,居然一部之众都是潜藏多年的黑甲,一批批携儿带女赶往上京。我不敢离开幽州太远,所以只能前往邻近地段探听,据各处消息来看,能够确定的黑甲骑军不少于四十万。” “四十万,有这么多?”将吃了一惊:“会不会是弄错了,拓拔战再会藏人,也不可能把整整四十多万人一藏十几年?” “我也希望是以讹传讹。”飞叹了口气,“可这还是两天前的消息,说不定真正的人数还要多于四十万。” 智点点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吧。” “不会真有这么多吧?”将还是疑惑,“拓拔战藏起来的都是对他死忠的老兵老将,就算他一批批真藏了四十万人马,可隔了这十几年,难道就没个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难免有,可正是因为拓拔战藏起的都是老兵老将,他隐藏的实力才会越来越多。”智一言点出其中关键,“十几年隐居,这些老将明里再是装得庸俗,可背地里又怎会安分,而且十几年正是一代人成长的时光,足够他们在暗地里为拓拔战悄悄训练新血。” “算上上京本来就有的二十来万人,拓拔战如今的兵力不下七十万了。”将双拳一击,“一起来吧,将爷不怕人多,就怕人少杀得不过瘾!” “五哥,这次你一定会过瘾的。”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咦的一声,“新茶,太守府还有这好东西?平常我们怎么没喝到过?”护龙七王自幼养于皇室,虽不讲究饮食用度,但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从前耶律德光又极宠这七兄弟,有什么好的都不忘给他们一份,只喝了几口,立刻品出杯中茶是在中原也极昂贵的上品名茶。 “公主偏心啊,好东西当然要留给四哥了。”将也倒了一杯茶,眉开眼笑的喝了起来,“沾光沾光。” 智看着两个弟弟,摇头失笑,恶战将至,军情严峻,可弟弟们都漫不在乎,真不知是该数落他们几句,还是要夸他们沉得住气。 “还有一个消息也和黑甲骑军相关,就是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飞捧着茶盏,慢慢道:“那些从各州城赶赴上京的黑甲骑军虽然张扬,但只要守将不阻拦他们出城,倒也不主动生惹事端,可被石敬瑭抢去的涿州,莫州,瀛州就不一样了,这三城的守军都换上了晋军,一看城里的平民突然易装黑甲,以为是拓拔战派兵来抢城,吓得立刻关紧城门,这些黑甲骑军当即从内而攻,强势出城,晋军吃了个大亏,尤不服气,又派出人马去追截,结果这三城的黑甲合并一处,竟有三万人之多,于是就在瀛州外和晋军大打了一场,三万人对八万晋军,开始还不相上下,可不知从哪里杀出一名一身艳丽花甲的将军,一人一枪,从侧翼直取晋军,一柄枪使得如飞龙横空,连杀晋军十几名大将后破阵直冲,险些逼近石敬瑭的中军,吓得石敬瑭掉头就走,八万晋军也落荒而逃,一仗折损了两万多人,最后那三万黑甲拥着那名大将,傲然离去。” “此人一定就是艳甲飞将秋意浓,黑甲军第一闯将。”将面色有些生硬,“善者不来,碰到这样一位闯将,石敬瑭栽这个跟头一点也不意外。” “可石敬瑭的无耻也同样出人意外。”飞接着道:“黑甲骑军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又带着残兵败将又驻进了三城,看情形他是死活都想占住这三城了。” “那就看看,石敬瑭是不是真的宁可死也不肯走了。”智淡淡道:“两日内,我们去会会他,拓拔战大军南下之前,一定要先把石敬瑭这根惹人厌的钉子给拔了。” “好啊,一直想去会会石敬瑭了。”飞想到一事,笑出声来:“当年为篡后唐,石敬瑭还求告义父,说要做义父的干儿子,这样算起来,这位晋朝皇帝跟我们几兄弟也算是平辈了,可笑的是他的年纪还要大义父几岁。” “五哥,到时候你是要拿狼扑枪还是蛇咬枪去招呼这位平辈兄弟?”飞笑着转头,却见将神色古怪,忙问:“五哥,怎么了,有心事,小七昨晚上又去五嫂那儿告你黑状了?” “不是。”将仰着头,神色不定,“我总是觉得,这个艳甲飞将秋意浓很象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智很少看到将脸上流露这等郑重,不由问:“是谁?” 将皱眉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这么巧吧,算了,不提这事,六弟,你继续说。”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承) “五嫂还有多久生啊?”飞眨了眨眼睛,掰着手指帮将算起了日子,“已近四个月了,满打满算,再过半年,五哥就要当爹了吧?” “对,再过半年!”一提到闵紫柔的肚子,将嘿嘿直笑,一想又觉不对劲,“六弟,你今天怎么也变得油滑起来,不是让你说军情吗?怎么把话扯那么远?” “也不算远吧?那可是我侄子!”看到四哥恢复,飞今天的心情当然很好,笑着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还要我继续说,当然只能扯开话了,五哥,该你说说操练军士的事了。【 】” “对对对!”将反应过来,立刻道:“四哥,这些日子军士们操练都很刻苦,长进不少,我那以兵为将的练兵法子虽说还未达到我想要的地步,不过也挺让人满意的。” “五弟的将道堪称一绝,把幽州武备交付给你,我很放心。”智微笑又问:“五弟,如今算上女真盟军,还有来勤王的霸州军,我们手中能用的兵力一共有多少?” 将不假思索的道:“我们当日从上京派来的新军有三万九千一百人,加上幽州原驻守军五千人,汉军一万人,总军共计五万四千一百人,与黑甲骑军两战折损两百一十七人,和羌族一战阵亡三百二十六人,现近幽州军合计五万三千四百五十七人…”(笔者数学很差,算错算漏勿怪!) 听将立刻报出的军士数如此精确,智微微一笑,这个弟弟平日粗鲁,可在正经事上其实比谁都较真。 “还有铁成厥从霸州带来的一万军士。”将说着摇了摇头,“这一万军士跟我们的新军比,不论是士气还是战力,都要差了一截,要把他们练出来,至少要大半年,我们的时间不够。也就是这个原故,城里虽有很多来投军的轻壮,但我仔细遴选后,只留下了八千人,就是这八千人,虽然日夜加紧苦训,但和新军比也还远有不如。” “女真人如何?”智插口问。 “骁勇之士!”将和女真人最近挺投缘,这倒不是因为完颜族长送了他一匹千里神驹和盔甲的原故,主要是女真人在操练时的认真和刻苦让他很满意,所以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估计是在草原上野惯了,女真人的马战弓射都很不俗,起先作战时的互相配合虽然不够默契,但女真人性子朴实,肯听肯学,操练了大半月大有长进,而且这些女真人有股野性,上了战场后都是肯拼命也敢拼命的汉子,而且完颜族长说了,他族里能够上阵冲杀的轻壮族军一共有两万人,四哥,咱们捞到宝贝了!” “看来完颜族长平日里很是花了番心思在这支族军上。”智笑了笑,“这老狐狸,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 “四哥,有件事情很奇怪。”将问道:“女真族共有四万多人,完颜族长带到幽州来的有三万多人,,可这三万多人里除了一万五千族军,其余的全是妇孺老幼,他算是把全族老小都带来了,可为什么还要留下五千族军守在营地里呢?如果说他是怕我们万一不敌拓拔战,想要给女真族留下些种子,那也该把小孩子们藏起来啊?” “这五千族军是完颜族长留着的一步后着,也算是他替我们幽州藏下的一路奇军,所以这五千人的事情,我们不必去管,只要知道完颜族长跟我们是一条心就足够了。”说到奇军,智想起将从幽州军里里挑选出两万人,组成袭,狙,断,掩四路奇军的事,将在这四支奇军上很下了点心思,四路奇军都是五千人一队,袭军突袭掩杀,狙军狙杀斥候,断军截敌断粮,掩军掠阵防御。前些时候在草原上灭杀狼群,智用的就是狙军和掩军,所以对这四支奇军,智也很看重,便问道:“五弟,你那四路奇军练得如何?” “那四路奇军我给重组了一下,四路变成五路,之前的每路五千人也精简至两千,当然,选出来的都是身手最精悍,脑子最好使的军士。” 智问:“为什么要把五千人精简至两千?” “因为我们兵力不足,算上一万霸州军,一万五千女真族军,还有新招募的八千人,幽州也只有八万六千四百五十七人,这里还不能算公主选走的那五千子弟兵…”说到这儿,将有意停了停,用子弟兵专成一军一事,将一直心有芥蒂,但四哥既然早有吩咐,他也只得不闻不问。 “这五千子弟兵,我们也不用管。”智点点头,“殿下会让这五千人在适当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五弟,你继续说。” “我军人数太少,一下抽走两万人当奇军,兵力更会不足,所以我把奇军精简为五路万人。”说到这几天重组奇军的成果,将大为得意,“四哥,从前训练四路奇军时,我总想着什么都让他们学一点儿,最好是人人都象十二龙骑那样,可十二龙骑这样的好手一辈子捞着一次就不错了,要把那两万人都练出来,估计我这辈子是不能了,我又想着,既然是奇军,那就要用来出奇制胜,人多反而不起作用,而且杂而不精不如专精一术,如负责狙杀的狙军,从前出战时刀枪弓盾的都带了一身,现在我却只让他们每人带两把错王弩,专负责用弩弓的连杀威力克敌,所以如今这五路人马算是真正的各司其职,人数虽减,威力反而增大,当然,这一来那袭,狙,断,掩的名字也都得换了。” 对这事深知根底的飞故意笑问:“为什么要换名字?” 将大摇其头,“自从上次教他们阵法,我随口说了一句让他们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结果就给取了个睥睨十方阵这大名,将爷的名头算是被帮丘八给毁了,这还不算,那次以后,大家都对取名字上了瘾,一个个都文武双全的模样,前阵子我说起要重组奇军,正担心没选上的军士会不乐意,谁知我话一说完,大家就喊,要重组听我的,可重组后一定要换名字,还得听他们的!” 智也失笑,“五弟和军士们处得不错。” “狙军的名字改成了射天狼,那两千人都说,既然都得靠弩开杀了,就得有这射天狼的气势!”将扯了扯嘴角, “还有掩军,刚好公主从玄远那儿要的一万面磨盘狼牙盾都送来了,我就让这一路两千人持此重盾,只练如何在乱军中坚守阵脚,日后上阵时也专一负责掠阵防守,结果他们就要求把名字改成了固金汤。” “袭军的名字改成了荆棘枪!”飞抢着道:“五哥说掩军只攻不守,那就得有另一路只守不攻的杀军来配合,不然就亏大了,所以五哥就让这两千掩军一律用丈长铁枪对敌,全攻强刺,以长枪配合坚盾,攻守互进,于是这两千人就说他们这路的名字得叫荆棘枪。” 飞笑了笑,“还别说,这荆棘枪的名字倒有几分意韵。” “又不考状元,要这意韵干什么?”将悻悻摇头:“还有断军,本来我想用这路奇军断截敌军粮道,干些偷袭的勾当,后来想想既然咱们打的是以少胜多,那干脆就玩得大一点,所以我从断军里选出两千骑术最佳的,每天训练他们快骑作战。” “你打算用着这两千人在城外打袭扰战,用不断的侵袭打击黑甲气焰?”智想了想道:“两千人游骑作战,可进可退,一击就走,五弟,这主意不错!” “那是当然!”得到四哥的夸奖,将满脸得意,“军士们给这路奇军起的名号叫龙战野,听起来倒还凑合,四哥,你说呢?” 智看了看掩嘴偷乐的飞,笑道:“军士们喜欢就行,老五,那第五路奇军又是派什么用的?” “这第五路军是新组的,名字还没取好。”将故作神秘的道:“我教这一路军的都是近身作战的本事,我想,一支擅长近身搏杀的奇军,应该会在战场上起到令我满意的作用。” “近身搏杀?”智似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我们很需要这样一支军队,两千人,作为奇兵,够了。” 飞担心刚恢复过来的智精神不足,说过军情便把话题扯开,过了会儿,城中将官络绎到来,猛喜欢睡懒觉,虽然同住在后院,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他才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门,搬了张石凳坐到了智身边,又不住向院门口张望,公主说过今天要送他一份礼物,等得他望眼欲穿。 这时,文武将官们已把这些日子的幽州事务都向智一一禀报,张砺还说起了城中那名百姓被人堵起来毒打的惨事,说完后就开始哀声叹气,他答应过要为这百姓做主,可看情形这辈子都甭想着逮到真凶了。 院子里坐的都是精明人,听过前因后果,哪还不知道是谁干的,看到几个罪魁祸首都一脸若无其事的闲坐着,一点内疚的意思都没有,谁都憋不住想笑。 智的目光从将,飞,猛,窟哥成贤,纳兰横海几人脸上一一扫过,这几个人肯定都有份,最后又看向刀郎,刀郎摇了摇头,“我只会杀人。”言下之意,要不是怕把不住分寸,他本来也是要去的。 智叹了口气,不再问起这事。 夏侯战说起了韩家母子的事,韩氏在得到智的暗中帮助后,在城里开了一家德馨居的药铺,终摆脱了过去的窘境,不知道出于什么原故,夏侯战这卫龙军最近天天往德馨居跑,除了帮忙打理药铺,一有空就带韩氏的儿子韩德让满城闲逛,按曲古和唐庭絮几名将领所说,夏侯战如今几乎算是德馨居的半个老板,再下去就要变成韩家的半个当家。 听到这儿,智很是向夏侯战看了两眼,不过往德馨居跑得勤的不止是夏侯战,公主在处理事务之余,也很喜欢到德馨居去找韩氏说上一阵子话, 智很喜爱韩德让这聪明伶俐的小孩,还曾答应要教他识字,听说公主还特意派了梁正英去教韩德让读书识字,智悠悠而笑。 铁成厥,苏其洛,雷云郯三人也来了后院,这霸州三人在待人接物的方式截然不同,知事苏其洛见谁都是彬彬有礼,言谈之间话却留着三分,武将雷云郯天天钻军营里,来了没几日就和幽州将领们混得厮熟,颇有点悔不早来的味道,三人里最古怪的就是铁成厥,他的话很少,可只要公主交代他什么事,立刻就兢兢业业的去办,但大家在和他相处时,总觉得他似乎在幽州诸臣面前很有点儿羞愧,为此,公主还特意找铁成厥聊了几次,好言好语的劝他宽心,莫把从前的事情放在心里,可铁成厥每次都是恭敬聆听,然后一个劲的自责过往,如此几次,倒使公主哭笑不得,却也因此把铁成厥视为可以倚重的臂助。 今日这三人都是初次与智见面,见到这位曾牧守一方的太守,智也很有些好奇,因为耶律德光对此人的评价并不高,可他勤王的忠心又摆在眼前,这一见面,智话里话外的套问了几句,见铁成厥确是诚心勤王,智也不再深究其中原委,“莫论迟早,来了就好。” 几句话说过,智看着铁成厥微微一笑。 铁成厥迟疑着,似想解释几句,但看着智使人安心的微笑,忽觉自己其实无事可忧,便也点头一笑。 智又把注意投向苏其洛,对这位从中原而来的汉人,智颇有好感,但他也认为,这个人的来历殊不简单,否则又怎会在此时陪着铁成厥同来幽州,但见铁成厥对其极为信任,智也不便多做试探,闲聊得几句,智发现,苏其洛一开始虽一副局外人的姿态,漫不经心的游目四顾,但在看到自己手中的玉佩时,他脸上却有一瞬惊讶的神情。 “苏公子对这些玉石很感兴趣?”智摊开手掌,把玉佩完全展露在苏其洛面前。 “很眼熟。”苏其洛笑了笑,仔细看了一眼玉佩,又向智一笑,右手伸手怀中,再伸出来时,他的掌中也多了一块玉佩,“这样的玉佩,在下也有一块。”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转) 智一眼扫过,目光一凝,很快又不以为意的笑笑,猛在旁看了两眼,“咦?两块玉佩一模一样?怪了,这是四哥的宝贝,是四哥的娘亲留给他的,你怎么也有的?”一边说,猛已经扒着智肩膀先抓起了四哥掌中的玉佩,又伸手去拿苏其洛手中那块。 苏其洛有一瞬想缩手,但很快又摊着手掌,任猛从他手中取走,猛把两块玉佩举在手中,对着日头看了半天,大感好奇,“真是一模一样的?怎么回事?难道你跟四哥的娘亲是在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这种玉佩是买不到的。【 】”说话时,苏其洛先看了看铁成厥,他似乎很尽霸州知事一职,即使在幽州,每每说话,都要先看看铁成厥的反应。 铁成厥坐在一旁,自己这部下来历神秘,突然拿出一块和护龙智一样的玉佩,一定有其涵义,但只要苏其洛愿意和他在幽州为公主尽忠,其余的事情,铁成厥不会去在意。 苏其洛微笑着又向智看去,他相信,智应该很重视这块玉佩,否则也不会时时握在掌中把握,但智的神色比铁成厥还平静,好象一点都不在乎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相反,智淡淡的目光流转在他和铁成厥之间,似乎对两人之间的默契更感兴趣。 见智没有预想中的好奇,苏其洛主动道:“智王,可有兴趣知道我们这两块玉佩的来历吗?” “没兴趣。”智淡然若水,“既然知道苏公子愿助幽州抗暴锄恶,那这块玉佩的来历,和苏公子的来历,我都不需要有太多的兴趣,是吗?” 被智这一反问,苏其洛干笑两声,讪讪无语。 旁观诸人倒被这事引起了兴趣,大家看着两块如同一个模子里打磨出来的玉佩,都有些好奇,猛把四哥的玉佩还了回去,却把苏其洛那块拿在手里抛来抛去,还一个劲问苏其洛,“说说看,说说看!” 这玉佩是苏其洛最珍视之物,爱逾性命,见猛一点都不当回事的抛着耍,他心里发急,面上却不便作色,只得继续讪笑,只不过这回笑得却很有些发苦。。 “小七别闹。”智喊过弟弟,取过他手中玉佩,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还给了苏其洛,“既是珍视之物,苏公子还是该好好收着。” 苏其洛道谢接过,赶紧收入怀中,心说除了你这宝贝弟弟,谁会把别人的东西不当回事抛着耍? 幽州诸人都看着苏其洛暗暗发笑,碰到猛这号人物,佛祖都能被逼到还俗。 智按捺不问,猛却憋不住好奇,一双眼珠乌溜溜乱转,盘算再变个法子去逗逗这话说一半的苏其洛,纳兰横海在一旁使坏,“猛王,苏公子人不错,你以后多和他打打交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猛一瞪眼:“叫我大哥!我们都是十八岁,我一月一生的,你一月二日生的,我比你大!” 纳兰横海真是悔死了,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老实的先说出自己的生日,他以为自己这一月二日的生日在十八岁的同龄人里够大了,哪知道猛这么无耻,硬说他是一月一日生的,天天逼着自己叫大哥。 “小七!”耶律明凰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客卿粱正英,侍卫副领俞达,虎贲禁卫三大将领胡赤,厉青,卫岚这一干公主的心腹当然也随之在后,这些人算是公主一手栽培起来的嫡系亲腹,但公主驭下有术,对所有将官从不显一丝亲厚薄彼,而且人前人后,除了对粗莽鲁直的俞达格外宽容些,对其余嫡系心腹要求反严,所以看到这些人处处如影随行的跟着公主,幽州将官都生不出半点有所疏离的不悦,不过今天看到公主走来,大家却不免好奇,因为平常只要是智在的地方,公主肯定都会把所有的注意都放在智身上,可今天一进院子就立刻向猛打起了招呼,实在是有点儿罕见。 猛也有点儿发呆,转头去看智,一本正经的道:“我跟她没什么的,姐弟情而已!” 智再是淡漠,也被弟弟逗得呛了起来,又气又笑的推了弟弟一把,“你就胡闹吧!”众人听了也都失笑,夏侯战和曲古这两个不太正经的将领很想在旁凑趣几句,但看看气得俏脸通红的公主,还是很识相的闭上了嘴。 飞指着弟弟笑得直不起腰,“你这小家伙,整天就知道耍宝捉弄人。” 耶律明凰气得发晕,娇叱道:“小七你再胡闹,礼物真不想要了?” “呀!是这事!”猛反应过来,乐颠颠跑过去拉公主,其实猛也不是真的贪什么宝贝,在皇宫里的住了十八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算真有什么稀罕物,几个哥哥肯定也都先给他,但他小孩心性,最喜欢别人送礼物给他的那份新奇和受宠,而且公主又故意不说要送他什么宝贝,早把他胃口吊足,扯住公主的衣袖皮着脸要:“什么宝贝?快给我,快给我。” 耶律明凰剜了他一眼,“没了,叫你再胡闹。” “不给我就去欺负四哥!”猛一点儿都不担心,还放低声音道:“我这都是在帮你呀,看四哥会不会喝醋!” “有你这么帮人的吗?”耶律明凰跺了跺脚,捏着猛胖乎乎的脸蛋重重拧了两把,这才解气,回头向胡赤和厉青道:“请他进来吧。” “他?”猛一楞,“什么意思,不是说送我宝贝吗?怎么有个他?” 这时,胡赤和厉青一左一右的拥着一名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四十余岁的年纪,一身汉服长袍,样貌清正,神色恬静,进院后先向耶律明凰一施礼,“谢过公主。”随即,他的双眼就向院中诸人一一看去,很快,他的眼睛就停在了猛身上,只是看了一眼,就出神的凝视着猛,再也不肯移开目光。 猛也在盯着他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还跑到他身后看了看,见他手上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茫茫然回头,“姐,宝贝呢?” “这就是我送你的宝贝啊?”耶律明凰清笑着,伸手一指那中年男子:“小七,为了给你找这个宝贝,我可是费劲了心思。”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流) “这算什么宝贝?吊足我一个月胃口,就送个人给我?”确定耶律明凰不是在说笑,猛立刻噘起了嘴,“你跟四哥还真登对,四哥让我天天去陪小妹,干哄人的勾当,你倒好,干脆送个活人给我,是要我哄他还是他哄我啊?” 猛的脑袋拨浪鼓似的乱摇:“不要!不要!换一个!” 听到猛满嘴的孩子气话,那名男子微微一笑,看了眼公主,又把目光移到猛身上。【 】 “真的不要?小七,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耶律明凰抿着嘴直笑,既想逗逗这淘气惹笑的弟弟,又不想一下说出这男子的来历使猛吃惊,故意卖着关子道:“早在一个多月之前,我就让胡赤和厉青去为你寻找这份厚礼,小七,你从我这儿勒索了十几年,姐姐给你的东西,哪次让你失望过了?” “这次!”猛晃荡着耶律明凰的衣袖,还对那男子摆手道:“这儿就要打大仗了,你还是别凑这热闹,有多远走多远。” 张砺一干臣子都笑咪咪的看着,公主和猛向来如姐弟般亲密,他俩凑一起时一个不懂男女礼防,一个不讲君臣尊卑,玩闹惯了,所以大家都未当回事儿。 智起先也未在意,这男子外貌普通,衣着朴素,莫说中原,就是在幽州也随处可见,怎么看也只是个寻常汉人,但智也好奇,即使公主真是想和猛逗趣,也不会找个莫不相干的人来,又打量了这男子一阵后,智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这清秀温润的男子样貌模糊相熟,似乎曾在何处见过,但智可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再专注看上几眼,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增,因为这男子的眉眼口鼻,处处透着熟悉 智还发现,不管猛怎么撒闹,这被当成礼物的男子不但不觉尴尬窘迫,眼中还带点疼惜的看着猛。 “四哥,怎么了?”将和飞见智神色专注,好奇问道:“你认得这男子?” “你们仔细看看,从前可曾见过此人?”智向两个弟弟道:“我总觉得,他的模样似曾相识。” “没见过。”将摇了摇头,“不过被四哥你这么一说,这人还真是有几分面熟。” “小七,你过来。”耶律明凰拉着猛的手,走到那男子身边,含笑道:“好好看看,真的不认识他么?” “咦?”飞看着对面而站的猛和那男子,讶然出声:“四哥,我怎么觉得,这男子长得和小七有点象?” “怎么可能,小七吃得那么胖,那男的两个捆起来也没他一个彪…咦?”将看得几眼,也随之奇道:“还真是有点象,如果小七瘦点儿,或者那男的长胖点,他俩的眉眼五官还真是挺象的,就是…就是小七的模样要英气点。” “是淘气吧?”飞笑道:“五哥就是爱往兄弟们脸上贴金。” “过去看看!”智一拉两个弟弟,“你们快看,这男子看着小七时的神情,象不象义父每次看着我们时的关注?”智的眼神忽然痛了起来,“还记得吗?我们离开上京时,义父也是这样看着我们。” 将和飞吃了一惊,忙跟着四哥一齐走近去看,之前他俩只注意那男子的长相,听智这一说再看留心男子的神情,只见他果然对猛关注至极,从走进后院,他的视线几乎就未离开过猛,那种目光近乎流连,似久别不见的欣喜,如血脉相依的宠爱。 亦象是,义父在上京南门内,看着他们几兄弟的最后一眼,那一眼,为他们兄弟的生离而欣慰,也是为父子缘的死别而伤怀,就是辽皇这最后一眼,永远刻在了护龙兄弟心底。 而如今,这男子看着猛的目光,竟和义父一模一样,只是在流转中还多出了几分愧疚。 这时,智已走到了这男子身前,“这位…”智犹豫着,在未知晓这中年男子的来历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只得道:“请教尊姓。” “在下姓黄,名敛源。”男子拱了拱手,即使是在回答智时,他的两眼还是在看着猛, “黄?”智目光一闪,男子姓氏果然如他心中所想,忙一施礼:“黄伯父。” “呀?”见四哥突然对这男子这般尊敬,猛傻了眼:“四哥,你干什么?我还没要这礼物呢,你就叫人伯父了?那怎么算?” “小七别闹。”智把猛拉到男子跟前,低声道:“这一次,殿下确实送了你一件最宝贵的礼物。” “智,还是你聪明。”耶律明凰从不吝惜对意中人的夸奖,又拧了拧猛胖乎乎的脸庞,笑道:“整天就知道吃吃闹闹,都忘了自己本来姓什么吗?” “对了!小七姓黄!”将失声喊道:“大哥把小七抱回来的时候,他的襁褓上绣着个黄字,难道…”几兄弟一起盯住了那男子,心有所悟,再看这男子,便越觉得他和自家七弟相象。 “小七,还楞着干什么?”耶律明凰笑着一指那男子,“这位黄伯父是我千辛万苦才为你寻来的,他是中原很有名气的一位乐师,而且,他也是你的亲生爹爹。” “亲生爹爹?”猛真满脸茫然的看看公主,又看看哥哥们,最后又看着那名叫黄敛源的男子,脸上却全是陌生。 “黄伯父。”智几兄弟已一齐上前,向那男子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得公主亲口肯定,几兄弟心里哪还会有怀疑。 “几位贤侄,不必多礼。”男子黄敛源微笑着去搀几兄弟,“早听说护龙兄弟不但少年英雄,而且伯仲情深,今日还该由我谢过几位贤侄对我儿的照顾之情。” “伯父太客气了,小七是我们的幼弟,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将很为猛能寻回自己的亲生爹爹而高兴,似他们这几个孤儿,最珍视的就是亲情。 智习惯性的注意着黄敛源,这倒不是智怀疑这黄敛源的来历,他相信以公主的缜密,绝不会找错人,况且早在多年前,辽皇耶律德光便派出大批人手去中原,想为义子们寻得亲生爹娘,经过多方努力,多少为义子们探听出一些家人的消息,只可惜中原战火纷飞,要再寻得义子们的家人来团聚殊为不易,其中最难找的就是猛的家人,因为猛被遗弃时还只是个婴孩,除了从襁褓上绣的黄字知道猛大概姓黄,其余便一无所知,而要从茫茫中原中由此寻得猛家人的线索直如大海捞针,但辽皇从未放弃寻找,且在四处打探下,总算得知,曾有一名乐师模样的男子,在十八年前曾寻到猛被遗弃的那处地方,失魂落魄的到处寻找一个绣着黄字的襁褓婴孩,所以在听到这黄敛源乃是中原一名乐师时,智便可断定,此人确实是弟弟的亲生父亲。 可听着这黄敛源的言谈,智忽然觉得,此人也许并不象看起来这般只是名寻常汉人,因为就算是要与失散多年的儿子见面,一般常人也无胆量敢在此时到幽州来,而且此人除了在看着猛时面色失神,但在旁人面前,却是神色镇定,真换成一般男子,当着这许多人乃至是公主的面,就算不诚惶诚恐,也必定有几分不自然,而这男子能有此从容气度,足令人称异。 “最近见的几名中原人,从玄远到这黄敛源,似乎都不简单,还真是非常时遇非常人。”智转念一想 又很快释然,不论这男子究竟是何来历,既然他是弟弟的亲生父亲,又何需多做怀疑? “小七!”飞和那黄敛源交谈了几句,忽发现猛一直在旁边楞着不说话,忙道:“还不快叫爹?” “小七是高兴坏了吧?怎样,姐姐送的这份礼物算不算是宝贝?”耶律明凰笑着去看猛,但一看到猛的表情,耶律明凰忽然止声。 猛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十八年内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他嘴角撇着,神情古怪,似乎是忍不住想大笑几声,却笑不出声,又似乎是强憋住怒气不让自己大喊大叫,但不管是笑是怒,猛此时的模样绝不能算是高兴,他就这么不出声的看着那黄敛源,就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纳兰横海走到猛身边,担心的问:“猛王,你怎么了?”他从未见过猛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呆呆的,好象是想到了什么不可以去想的事情。 智几人都察觉到了猛的古怪,将轻轻道:“小七,他是你亲生父亲,快叫爹啊!” “叫他爹?”猛好象才回过神来,嘿的笑了一声,他一下笑谁都听得出来,笑声里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冷冷的象是嘲讽。 “小七,你怎么了?”飞拉了弟弟一下,又向黄敛源赔笑道:“黄伯父,小七从未见过您,大概是有些认生…” “我认什么生?我都没见过他!”猛忽然叫了起来:“要认生也该是这家伙!” “小七你别胡闹。”飞皱了皱眉,低斥道:“这是你爹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称呼他?” “叫他家伙又怎么了?”猛毫不客气的指着面前的男子,撇着嘴叫道:“你们都忘了吗?就是这家伙把我给扔掉的,一扔就十八年!现在突然变成份大礼冒了出来,我就得叫他爹?他这爹当得也太舒坦了吧?”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续) 四周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耶律明凰暗暗叫糟,她以为这次定能让猛欢喜,却忘了猛是被人遗弃的孤儿,今日把这黄敛源寻来,却没想过猛愿不愿意认这个丢下他的亲生父亲。【 】 总管呼延年见猛一脸忿忿的瞪着那名中原男子,知道这最淘气胡闹的小家伙这次是真的生了气,他很想过去安慰几句,但想了想,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作为照顾了这些孤儿十八年的长辈,呼延年心里其实也很不满黄敛源丢弃儿子的行为。 完颜盈烈低咳一声,招手把纳兰横海叫了过来,这次真正算是护龙七王的家事,连和护龙七王最亲近的呼延年都低眉无语,旁人就算交情再深,也不便干预。 而那名霸州知事苏其洛在第一眼看到黄敛源时,面容间忽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但只是短短瞬间,苏其洛就立即低下了头,不与黄敛源视线相触,眼角余光发现,智正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已把他方才的失常收于眼底。 “护龙智,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苏其洛暗暗叹气。 “四哥。”将轻轻拉了智一把,“你劝劝小七?” “这是他们两父子的事情,我们不能插手,而且…”智苦笑道:“五弟,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 “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飞也压低声音道:“兄弟们好象都不太顺遂,四哥的心结刚解开,最无心无事的小七又碰到这种事。”以心比心,飞自问,如果今日是他碰见失散多年的亲父,那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会是喜是怒。 “做了这弟弟十八年的哥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表情。”飞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七的怨愤只有让他爹爹来解清。”智瞥了眼远处的完颜盈烈,低声道:“希望这黄敛源也能有那只老狐狸的手段吧,或者,父子真情,并不需要付诸手段。” 智心里并不太担心,因为他看得出,小七虽然又瞪眼又噘嘴,但这只是孩子气的气恼,并不是对这从未谋面的亲爹的怨恨,如果这黄敛源真的想续父子之情,应该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孩子,你是该怨我。”黄敛源对猛的反应果然不意外,但在猛向他大叫的时候,他脸上还是有了无可避免的酸楚,他很想告诉猛,猛固然是做了十八年的孤儿,可他也整整失去了这个儿子十八年,相比之下,猛还有一位义父全心全意的疼爱弥为亲情,而他却在这十八年中日夜自责,其中辛酸,实在是难为外人所知。 黄敛源伸出手,想去安抚儿子,但看到儿子气忿忿的眼睛,黄敛源伸出的手凝止在半空,良久,他才问:“孩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猛瞪他一眼,气鼓鼓的扭过头。 “或者,我是该象你的哥哥们那样叫你小七?还是,我该象辽皇一样称呼你?”黄敛源心里一松,他只担心猛因为愤恨而不理睬他,却不怕猛跟他抬杠,只要猛肯开口和他说话,事情便有转机,他想起公主对说过,猛淘气调皮的孩子心性,问道:“ 孩子,你的义父是怎么叫你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猛还是瞪他一眼,半气恼半炫耀的道:“义父对我最好了!” “我相信,辽皇一定很疼你,这是我永远也比不上他的。”黄敛源笑了笑,“这一点,我很妒忌辽皇。”说着,他还转过头,向公主歉然一笑,以示得罪。 耶律明凰尴尬的一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心里却直叫苦,本想让这幼弟高兴,不想忘了弟弟是弃儿的要紧事,这眼前事要是生出点枝节,惹恼了猛倒还能想着法子的哄过去,可万一令智不快,那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想到这儿,大辽公主不由迁怒的回身,向辛苦为猛寻来亲父的胡赤和厉青二人嗔怒的一扫。 胡赤和厉青二人更是在心里叫苦不迭,当日公主亲自下令,命他二人务必要去中原寻得一位黄姓乐师,他俩没日没夜的往返打探消息,腿脚骨都几乎跑断,还要提防被晋军发现,几经辛苦总算找到这位黄敛源,喜出望外的带了过来,可看今日这情形,褒赏是一定没了,说不定惹怒了公主,还要换来一顿训斥。 两人不约而同的瞪了眼黄敛源,心说你这家伙当初是造的什么孽,怎么想到要把这么个宝贝儿子给扔掉的,既然扔掉了就别一年年回来找,害得他俩十八年后还得遭这罪孽,真是祸及无辜。 几个人悄悄的瞪来瞪去,黄敛源一无所觉,仍微笑着问儿子:“孩子,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义父是怎么叫你的,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和你娘给你取的是什么名字?” 猛愣了愣,似乎有些好奇,但还是摇头道:“不想,我有义父取的名字就很够了!” “你很喜欢你的义父吧?”黄敛源问,语气全似在哄小儿,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他自己的小儿,而这十八年内,他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有这么一天,可以站在儿子面前,哄着他说话,逗着他开心。 “那当然!”猛大声道:“义父最疼我们几兄弟,他为我们做的事,你永远也想不到!” “这个我也承认。”黄敛源点点头:“上京城下,父死子活的情意早成美谈传遍天下,闻者无不动容,虽然中原人对辽皇帝略有成见,但只要是为人父者,都对辽皇佩服有加。” 猛听得又辛酸又兴奋,也点头不迭:“义父最了不起了!你们当然要佩服他!” “不但是辽皇,大家对你们几个兄弟也很佩服。”黄敛源的神色有些复杂,在中原,汉人们每每说起辽皇和护龙七王的父子真情,确实都是由衷敬佩。 “真的?还有人说到我们?”猛来了兴趣,一时忘了生气,追着问:“大家是怎么说我们的?” “大家都说,你们兄弟几个临此大难,仍矢志替父报仇,算是父慈子孝的佳话。”黄敛源幽幽道:“只不过,我当时怎么也未想到,这护龙七王中的一个,竟会是我的亲生爱子。” “你当然想不到了!”猛很得意,又大声道:“我们哥几个,一定会替义父报仇,还要帮他抢回江山,你信不信?” “当然信了。”黄敛源笑了笑,“就算天下人都不信,我也会对此深信不疑。” 听了这对父子的一问一答,院内众人都微微而笑,黄敛源说起辽皇之事算是有些取巧,但这确实是投了护龙兄弟所好,即使是耶律明凰在旁听了,虽触动伤怀,但也并无介意,反觉他这番用心也是良苦。 “咱们这黄伯父是个聪明人,知道说什么事来讨小七高兴。”将抽了抽鼻子,嘀咕道:“可他这口气怎么象是在哄儿子? “本来就是他儿子!五哥,你没什么事吧?”飞很认真的看了看他:“这当口,可别再轮到你出什么心结了。” “你胡说什么?”将没好气的瞪弟弟一眼,又低声问:“义父帮我打听过,说我是从雄州逃难出来的,你说,如果我那个不知道失散在哪里的亲爹突然跑来找我,我该不该认他?” “五哥,就算是触景生情,你也不用想那么远吧?”飞苦笑:“这个我是真回答不上来。” 趁无人注意,耶律明凰慢慢走到智跟前,悄声道:“智,这次是我一厢情愿,可我真没想到会让小七生气。” “殿下不必担心,您是一番好意,而且事情也不会变糟。”智低声回答。 “是吗?”耶律明凰顿时喜笑颜开,心事尽去,也没忘了回头向胡赤和厉青二人嘉许的点头微笑。 这两名心腹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都觉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是人间至理。 这时,黄敛源又对猛道:“孩子,我相信你会替你义父报仇,那你又相不相信,其实每一个为人父者,都会愿意象你义父这般保护自己的爱子?” “这个…”猛想了想,点点头:“我相信,不过我还是觉得义父最好,没人能比得上义父!” “那是自然,要不然,又怎会连我都妒忌辽皇对你们的父慈呢?”黄敛源温润一笑,又循序渐进的问:“那你相不相信,如果当日在上京城下,我和你义父异地相处,我也会如辽皇一般,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一切?” “怎么可能?”这次猛可真不相信了, “你把我一扔就十八年,这会儿说你能和义父一般,骗谁啊?” “孩子,我没骗你,我不是说了吗,每一个为人父者,都会愿意象你义父这般保护自己的爱子。你刚才听了,不也是点了头吗?” “啊…”猛被绕糊涂了,瞪圆了眼睛接不上话。 “这就有点不地道了,有这么拿话绕自己儿子的吗?”将失笑。 “想要回这个儿子,也就只能这么不地道了。”智微笑,这弟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怕跟人斗嘴,就怕跟人讲理。 又看了眼黄敛源,智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他一直想做的那件事情,可以着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孩子,辽皇平时是叫你猛儿的吧?”见猛愣着答不上话,黄敛源便转开了话头。 “你怎么知道?”猛又是一愣,转着脑袋去看哥哥们,“我刚才没说漏嘴呀?” 耶律明凰在边上捂嘴偷笑,她把这黄敛源找来,又怎会连这事都不告诉他。 “你说话绕弯,不跟你说了!”猛开始使出最拿手的耍赖法子,扭过头就要走。 “猛儿啊。”黄敛源自然而然的改了称呼,“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当年弃下你,那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把你扔在路旁呢?” 猛再是赌气,对这当年的事情也是很想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憋着一肚子火,所以他很老实的回头问:“为什么?”心里却想,管你说什么,我听过就走,不想见你,最多让姐姐多给你点钱,送你回中原,反正幽州就要打仗了,你留这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猛儿,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居然连这其中缘由都未深想。”黄敛源叹了口气,“为人父者,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又有谁愿意扔下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当年亲手把你放在路旁,只是因为,我希望可以不让你卷进更深的险境。” “险境?什么险境?”猛一脸的不信,但他随即又想到,当年他这位爹爹是从中原逃难来辽境的,似他这样的寻常百姓在逃难路上,到处都是凶险。 想到这儿,猛将信将疑的看向面前的男子,却见黄敛源的面容已无可掩饰的痛楚起来,“这背井离乡的路上,处处天灾**,有时,只是一小股趁火打劫的流匪,就足够让人家破人亡。” “流匪算什么?我一拳打一群!”猛抡起拳头甩了个圈,又绷紧肩臂给黄敛源看自己胳膊上厚实的腱子肉。 “猛儿长大了,已经很了不起了。”黄敛源淡淡的笑,“如果当年你也有这般大,那我们一家三口,又何须分离。” “那是!”猛嘿嘿的笑,又马上想到自己在做白日梦,忙道,“老百姓碰到流匪是满麻烦的,你早点把我生出来不就没事了?” 他这已经是在强词夺理了,可黄敛源却只是苦笑:“在你心里,我永远无法与你的义父相比,但你要知道,我对你的疼爱,就如辽皇,就如天下所有为人父者,一般无二,当日亲手把你把你藏在了路旁,只是不想秧及你,等躲过了那群流匪,我立刻回来找你,可当发现你已经不在原地时,猛儿,你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绝望吗?” 虽是在问,但黄敛源的神情陡然萧索下来。 “哦…”猛的气消了大半,看着黄敛源的神情,不禁连想到在上京城门内,义父最后和他说的那些话,还有透过城门看向他们兄弟的最后一眼,那种眼神,竟和这黄敛源一模一样,都带着一种让他深入心肺的痛。 “猛儿,如果你要恨我,尽管恨,不管我有什么样的理由,毕竟是我亲手扔下了你,不但是你娘,就是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猛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讲点道理,大度的摆摆手:“也不能全怪你,哦…娘?”他忽然想到了这个陌生的称呼,急问道:“你说娘?我的?” 黄敛源再是酸楚,还是被儿子问得一笑,“是,你的娘。”他嘴角的笑容忽尔消失,“你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可那天找不到你,你娘却好象发了疯似的大哭着揪扯我,要我还她儿子,我对不起你娘,她跟了我许多年,吃尽了苦,从无怨言,可最后我却把我们的儿子给弄丢了…” “等等,你别自管自的说!”见黄敛源自言自语,猛急了起来,他有义父,也有兄弟姐妹,所以在在猛心里,父爱从来不缺,但在圆满的亲情中,娘这个称呼却是他一直缺失的一角,忙一连声催问:“先说,我娘呢?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找我?” “是啊,如果你娘她今日能跟我一起来,那该有多好。”黄敛源嘴角微动,抽搐起一丝黯然苦笑,“猛儿,就在我把你扔下的那一年,你娘因为日夜念你,思念成疾,只拖了数月,她就…”黄敛源紧紧抿住嘴,看着猛,摇了摇头。 “娘死了?”猛张大了嘴,心口好象有一块地方突然被堵住,似乎,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娘亲,竟是在他从未思及的回忆中,因为对他的思念,郁结成疾,早早离世。 “娘她…她…”猛吃力的张着嘴,勉强说出几个字,然后心口被堵住的那块地方又突然被撕裂,痛得他不想再开口,心头那处撕裂,就象是他亲情中缺失的一角,永远不能再圆满。 “你没用!为什么会让娘死的?”猛突然怒了起来:“你不是一直陪着娘吗?她病了你不会去给她找郎中吗?我五嫂生病,我五哥急得都要放火!我娘生病,你在忙些什么?没钱请郎中你可以找我要啊!你算什么男人?” 骂得几句,猛忽然又哑住,自己的斥骂实在幼稚,如果能找到他,娘又怎会因思念而逝,可心里就象是憋了一团火,烧得他的嗓子只想破口大骂。 “你没用!你没用!你没用!”猛指着黄敛源大骂,却连自己都没察觉,眼泪已在愤怒中不知不觉得从眼眶内流下。 “小七!”飞急得用力抱住猛,“他是你爹,就算你不认他,也不能骂他没用啊!” 将怕飞力气不够,拉不住这一身蛮力的弟弟,也跟着过来抱住猛:“小七,好好说,别闹!” “我就是要骂他!就是他没用,害死我娘!”猛在两个哥哥的怀里跳着脚大骂,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他想不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女人生这么大气,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他娘亲?是把他生到这个世上的娘亲,还是因为,他到今日才知道,娘亲竟是因为思念自己而死,他更想不出,为什么骂得是面前这个男子,可每骂一声,自己心里也会跟着更痛一分,是因为这个男子是他亲生父亲?还是因为,每听他一声骂,这男子的脸色就会苍白一分,苍白得连他也可感到,那种连心的痛。 “让他骂吧,因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应该骂我的人。”黄敛源面白若纸,身躯僵硬如石,猛的骂声就是那段痛不欲生的回忆,刺得他遍体疼痛,却失态的狂笑起来,“孩子,你想骂就尽情骂出来!你骂得没错,都是我没用,没照顾好你娘!就在失去儿子的那一年,我的妻子也离开了我,丧妻失子,有这十八年的日夜煎熬,就该在今日被自己儿子好一通骂!” 黄敛源走上几步,想把猛揽在怀里,能见儿子一面,这十八年的煎熬又算什么?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妻子的在天之灵可以听到儿子的这阵痛骂,那样的话,妻子就可以好好感受到,他们的儿子对娘同样深刻的思念,这种思念,即使从未相见,也早渗于这血脉中,流淌不息。 “不骂了!”猛躲开黄敛源伸出的手,又胡乱抹了把脸,手掌心里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失措的回头去看智,带着哭腔问:“四哥,为什么我明明是在骂他,自己心里也会很痛啊,四哥,小七心口痛!” 智早走到弟弟身边,看到弟弟硬憋着不哭的模样,智好不心疼,抚着猛的后背道:“小七,如果难受,你就哭出来,别慌,四哥在。” “为什么老叫我哭,我不想哭!”猛指了指黄敛源,哽咽道:“我还有话想问他,我想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 “好好好,你问,四哥帮你问。”智也乱了手脚,只得揽住弟弟温言劝慰,又用眼神示意黄敛源回答。 看见这几兄弟对猛的关切,黄敛源很为儿子庆幸,他平静下心绪,向猛道:“你娘是这世上是最好的女人,也是最好的妻子,我相信,如果能亲手养育你,她也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 “我娘长得漂亮吗?”猛抽抽噎噎的问,在每一个孩子心里,自己的娘都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猛也如是,有时梦中,他也曾见过,有个女人站在面前,向着自己微笑,虽然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这个女人的模样,可又总能看到,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只这微笑,已是梦中最美的萦绕。 “你娘当然很漂亮,当年追她的男子不知有多少。”黄敛源轻轻点头,“她肯嫁给我,是我的福气。”这已不是在哄儿子,也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段回忆,从前因刺痛而不敢思及,今日却能寻出来和儿子分享,也只有父子,才会懂得这样的珍重。 “跟姐姐比,谁漂亮?”猛又指着耶律明凰问,生怕自己的娘有一点比不过人,这倒不是他一贯的胡搅乱问,猛很想知道关于娘的一切,丝丝点点的,就算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也该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你娘最漂亮!真的!”耶律明凰很无奈在这时候被猛绕进话里,又生怕黄敛源的回答不能让猛满意,只得抢着回答,这大概也是耶律明凰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绝色感到不满。 “你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几句话说过,猛心里舒坦了些,找起了公主的语病。 “算我没说吧。”耶律明凰叹了口气,求救的去看智,盼着智能想个法子出来尽早善后,人是她找来的,有什么事她都得摊着一份。 “黄伯父,能问你个事吗?”见猛平静下来,纳兰横海忽然凑了过来。 “请问。”黄敛源不知纳兰横海是谁,心思又都放在儿子身上,随口应道。 “你想问什么?”猛很奇怪这贤弟跑来凑热闹。 “黄伯父,你能不能说一下,猛王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纳兰横海总算找对人问出这心结。 “九月初七。”黄敛源不假思索的回答。 “噢!”纳兰横海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贼嘻嘻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补) “问这个?”猛呆住了,“你居然趁火打劫?” “呵呵,九月初七啊?”纳兰横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可是一月生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哪,小七!” “你也叫我小七?”猛从原地蹦了起来,眼泪还没拭干,已经急吼吼的喊:“我四哥是你师父!你敢叫我小七?” “我也想喊你一声哥啊,是真想!”纳兰横海一副他才委屈的模样,“可小七你见过管比自己小的叫哥的人吗?” “啊?”猛被问住了,四面八方一看,找不出可以说服人的榜样,只好向黄敛源大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好容易骗到手的弟弟一句话就被你说没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我是一月生出来的?” 几句话听下来,黄敛源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见儿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却觉很是可爱,黄敛源悄悄摸了摸衣袖,来的路上,公主跟他说过,你这个儿子就是个长不大的顽童,所以他在袖子里放了几个亲手做的小玩意,本来想一见面就拿出来,又想儿子已经十八岁了,哪还会在乎这些小玩意儿?可现在看到儿子的撒泼和胡闹,还有听到娘病故时的伤心,黄敛源发现,儿子的淘气胡闹里有一颗赤子丹心。【 】 真想去摸摸他的脸蛋,黄敛源很羡慕辽皇,那位王者代他付出了这世上最伟大的父爱,可他却不能在这十八年内看着儿子成长,可他对儿子的所有记忆却都停在那个小小的襁褓里,记忆里,无数次想象过儿子的模样,也是真的很想告诉儿子,虽然十八年前是他亲手抛下了儿子,但他也正是和辽皇一样的想保护儿子,因为十八年前他们父子碰到的不是什么流匪,而是一支想把他一家灭门的追兵,他亲手把襁褓藏在路旁,就是为了让儿子躲过一劫,可在匆忙跑上歧路引开追兵的时候,他没有料及,他踏上的也是把父子之缘分隔十八年的歧路。 但这些话都必说出口,也不必一遍遍告诉儿子,这十八年里自己的伤心欲狂,做为一个父亲,更不该邀功似的告诉儿子,自己愿意为他做些什么? 当年的那些凶险,又何必再向儿子说起,就让儿子以为,他只是一个乐师的儿子吧。 “纳兰,你还真是会挑时候。”智站出来,似乎是在为弟弟出头,其实是在向纳兰横海嘉许的微笑,真是关心则乱,只顾心急火燎的看着弟弟伤心,却忘了该让他们父子融洽,幸亏这徒弟机灵。 “黄伯父,我这弟弟,一直找不到比他小的伙伴。”智叹了口气。 “我真的被他骗了很久啊!”纳兰横海得到智的肯定,神采飞扬,故意不看一脸懊丧的猛,却向黄敛源眨了眨眼。 看懂了纳兰横海的暗示,黄敛源回过神来,脸色马上变得比儿子更懊丧。“糟糕!我不知道这回事儿啊?”他没有哄儿子的经验,所以只说了这一句就接不下去。 “谁叫你不把我早生出来,都怪你!”猛跺脚,根本不管自己的话有多蛮横,不知怎的,猛想起了义父,从前不管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义父都肯替自己遮掩,有次自己随手把公主最喜欢的一卷书画拿来擦油乎乎的嘴,义父也很大义凛然的站出来告诉哭成泪人儿的女儿,说那字画是父皇失手弄脏的,虽然这父皇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油腥。 真的很想义父啊! 再看黄敛源和自己一般懊丧的神情,猛心里忽然有股很奇怪,也很肯定的念头,这个男人,应该也会和义父一样,包庇他,纵容他,甚至陪他一起胡闹。 “你刚才是不是说错了?”猛一脸巴望的看黄敛源,猛的个子结实得象座小山,站在黄敛源面前时也要高出小半个头,可他这时看着黄敛源的表情倒很象是在仰望。 象儿子仰望父亲一样。 “对!我说错了!”黄敛源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眼里带着笑,儿子的巴巴的目光让他全身愉悦,所以他很生平第一次很愉快的撒谎:“我儿子是一月生的!” “听到没有!我是一月生的!”猛赶紧接口,说话时,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黄敛源肩并肩站在了一处。 “你刚才不是说九月初七生下这孩子的吗?”纳兰横海倚老卖老的问:“这都能说错?” “不是说错,是听错了。”黄敛源很有些汗颜,不过还是老着脸皮强词夺理。 纳兰横海似笑非笑的问,“那他到底是一月几日生的?”又向想要插口的猛喝道:“小七你别说话!” 这世上真有福至心灵这回事,大概是猜到了儿子和这少年平日的争大小,不消猛在一旁打眼色比手势,黄敛源已微笑道:“一月一日!”能给儿子帮腔,估计要他说猛和他是同提天生的都肯答应。 纳兰横海悄悄向黄敛源一竖拇指,意思是算你狠,又故意咋嘴道:“没那么巧吧?你不会是骗我吧?我不信!” “怎么会骗你?骗你长肉啊?”猛急着吼:“我爹说的哪还有假?他把我生下来难道还会不知道?” 纳兰横海噢的一声,“是你爹啊?”然后就背着手退到了一旁,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将则看着弟弟直笑:“这孩子就是要哄!” 猛冲口而出叫了声爹,自己也楞住了,他倒也不是后悔,而是刚刚才指着黄敛源大骂,这时突然叫了声爹,自己想想也尴尬,忙偷眼去看黄敛源,只见黄敛源呆呆立着,似乎没有听到猛这一声叫,眼中却露着不可置信般的神情,嘴角还含着笑,眼角已有晶莹,他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仿佛,这一声爹是从梦中唤起,他等了十八年,从自责至煎熬,再从失望至绝望,却在此时终于等到。 “猛儿,可以再叫一声吗?”黄敛源小声的问,生怕声音一大,就要把这如来梦中的唤声吓走。 看到黄敛源这样的神情,猛心里好象被揪了一下,他挠挠脑袋,习惯的转头去看哥哥们,他的哥哥都向他露出鼓励的微笑,猛嗫嚅半晌,轻轻问:“你刚才说,你也给我起过名字,那我本来叫什么名字?” 停顿了一下,猛又在问话后轻轻加了个字:“爹!” “安。”黄敛源眼角的晶莹滚落下来,听到这一声唤,十八年的日夜煎熬原来只是短短一瞬,他忙不迭的说:“你刚生下来,我和你娘就给你取名为安,盼着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安安乐乐一辈子。” 第一百零七章:客来是礼(完) “黄安?”猛念了一遍自己的本名, “不好听,还是义父给起的名字听着威风!”他看着黄敛源,又问:“我还是想用义父给我的名字,好不好?” “当然可以!”黄敛源笑了,只要儿子肯认他,还在乎什么名字?而且他也觉得,辽皇为他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就算叫一辈子的猛也是应该。【 】 “好了!这下雨过天晴了!”将一拍巴掌,带头走过来,先向黄敛源拱拱手:“恭喜黄伯父,父子团聚。” “谢谢,谢谢!”儿子叫了一声爹,便是认回了父亲,黄敛源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一连声的称谢。 “谢我五哥干什么?”猛奇了怪了:“不该谢我啊?” “这小家伙就是个闹腾性子。”将揉了揉猛满团肉的脸蛋,“黄伯父,您以后可要操心了!” “最好,最好。”黄敛源已笑得闭不拢嘴,两手虚张,似想要抱小孩似的把猛抱在怀里,又担心猛不愿有这亲近的举动。 猛向黄敛源看看,撇撇嘴,既已认了爹,他心里也不存怨气,一伸胳膊,箍住了黄敛源的肩膀。 儿子做出这样的亲昵动作,黄敛源心里说不出的欣喜,为人父的快乐,终在今日得享。 将嘿嘿直笑,“呦!这就撒娇了?” “哼!”猛横了哥哥一眼,心里极得意,抱着黄敛源的肩膀,还凑过脑袋去闻了闻,和义父的怀抱一样,都有股让他安心的味道。 “爹?娘真的很想我吗?”猛轻轻的问。 “想,很想…”黄敛源也轻轻的回答,能这样把儿子拥在怀抱里,是从前不敢想象的奢望。 “哦。”猛点点头,顺势把脑袋埋在爹爹的怀抱里,压住了喉中的呜咽,肩膀轻轻**着,。 黄敛源反过手臂,抱住了儿子,轻抚着猛的脑袋,脑海里回想着猛初生下来时的模样,儿子是长大了,可又觉得,自己的儿子永远和初生时一样,需要他用尽生平力气来呵护,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并无必要说出,黄敛源抬起头,望向天际,晴朗浮云,飘忽而聚,似在天高处凝成一张温柔的笑颜,向着父子两人微笑。 “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回来了…”才干的眼眶忽又湿润,却已非伤怀。 将在一旁既感慨又为弟弟高兴,正想说话,智向他努努了嘴,将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挤满后院的将官都已陆续退出院外,大家都是知情识趣之人,今日猛父子刚团聚,必有满腹话要说,谁都不想打扰了两人。 耶律明凰也悄悄走到院外,却未离去,而是浅笑盈盈的看着智,将和飞也忙往外走,走出院外,几兄弟和公主又一齐看着猛两父子,这时,猛已把黄敛源的袖子里那几个小玩意给掏了出来,那是一只银制的吹哨,和几个木雕的福娃,猛抓在手心里玩了几下,问道:“这几个东西怎么都那么旧了?” “那是你刚生出来时,爹给你做的。”黄敛源一脸宠溺的指着银哨道:“那时候你眼睛还未睁开,可一听到这哨声,就立刻伸出手抓要,一抓到就往嘴里塞,你娘怕你咽下去,不肯给你,你就放声大哭。” 听着幼年趣事,猛呵呵笑个不停,又把哨子塞嘴里,吹个不停。 将悠悠叹了口气,“看到小七这个样子,我算想通了一件事,如果我爹娘也来找我,不管当年他们是出于什么原由才要遗弃我,我想我都会认他们的。” 耶律明凰见五弟难得露出怅然之色,有心宽解几句,“放心吧,五弟,我会派人去你的家乡打听,总会找到你的家人。” “诺大乱世,要找回十几年前失散的家人,谈何容易?”将又有些落寞的道:“真羡慕小七,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孤儿了。” 哥几个同为孤儿,与亲生爹娘失散前的际遇却各不相同,将是由家人从雄州带着逃难出来,路上被乱民冲散,耶律德光早年派人去雄州查探过多次,可一直找不到将家人的消息,也不知流离到了何处。所以看见猛能与家人团聚,将不禁满眼羡慕。 “五哥,我们七兄弟从来都不是孤儿啊。”七兄弟里,飞的身世最是凄凉,他的一家在逃难路上遇到了一群兵匪,家人全数罹难,只有飞因为年纪小,兵匪杀得手软,又不肯费粮食养他,便把他扔到了路边,任他自生自灭,若非忠把他带回,飞早饿死于兵荒马乱中,所以除了爹娘给他取的向天飞之名,飞便是真正的孤儿。 飞望着院中,秀丽如画的脸庞幽幽出神:“我们有义父,有兄弟,又怎能算是孤儿呢?”他年幼时曾亲眼看见家人在眼前被杀害,所以当时虽只两岁,竟因此而深深记住了那一幕凄惨,每每思及那段如刻心底的回忆,他都会从心底深处颤栗,幸而在成长的日夜中,父兄的关怀慢慢抚平了就事伤痕,所以在飞心里,最看重的就是义父和兄弟们的亲情。 “是,我们有义父。”将知道飞触动心事,忙顺着弟弟的话应了一声,但当说及这十八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他语中的低落自然而然的化开,最后舒展为朗朗一笑:“我们从来不是孤儿。” 飞闻言也是微笑,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四哥,以为智也在思念失散的家人,便问:“四哥,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来寻你,你会认他们吗?” “我不会。”智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将和飞同是一怔,这才想起智虽出生于江南氏族,但智的娘只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女,在怀有智时就遭从未生育的正房百般凌辱,而那个氏族的家主似乎也并不在意一个一夕欢好的女人,所以智的娘在一生下智后就抱着智逃出家乡,辗转数年流落至辽国,母子俩却在逃难时被乱民冲散,因此智这些年从不愿提及家人,在智心里,当他的娘抱着初生下来的他被迫逃出家时,那个氏族里的人就已与他形同陌路。 “四哥,我…”飞喃喃吞吐,十分后悔刚才这一问,正想找些话来说,智已淡淡一笑,“我没事,就算我再多愁善感,也不会去遥想那些视我如无物的家人。” 见弟弟们神色尴尬,智主动岔开了这些使人怅然的话题,转尔道:“趁着现在,我正有件要紧事情想告诉你们。” 智示意公主和弟弟们跟着他走远几步,放轻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才说了几句,将和飞就神色大变,两人张口结舌的看着智,忽然又一同扭头去看后院内的猛,后院内,猛乐呵呵的玩弄着黄敛源给的那几件小玩意,还不时吹几下哨子,父子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神态越来越自然,也都未注意,院外将和飞复杂的目光。 耶律明凰也是满面震惊,樱唇微张,想说什么,但看着智平静而坚定的面庞,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将和飞好一阵才转过头来,再看着智时,两人神情已复平静,却又都带着抹伤感。 “四哥,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事的?”飞涩然问了一句,又再回头看向后院内。 “一直有这打算,看到小七父子团聚,更让我坚定了决心。”智又问两个弟弟:“你们俩的意思呢?” “我们…”将一脸不舍,先看了眼飞,两人犹豫半晌,终于一起点头,“就按四哥的意思吧。”将叹了口气,“这样最好,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怕就怕小七不肯答应。” “小七这边由我来劝。”智轻轻道:“劝也好,骗也好,总会让他答应。” 将小声问:“四哥,你这事准备安排在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 将又是一惊,“这么快?会不会太仓促?” 智淡淡道:“有一个晚上做准备,足够了。” “看来四哥是真的早有打算打定了。”将回头,正听见一阵弟弟欢喜的笑声,将苦笑着点点头,“也好,趁着现在还太平,如果等黑甲围城,那就来不及了。”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飞压着声音问,听了智的打算,他既认同也不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后院。 “今天晚上,你俩都去陪陪小七吧。”智向两个弟弟叮嘱道:“他最爱热闹,你俩和他在城里逛逛,不过要小心别说漏嘴,否则明天就麻烦了。” “四哥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哄小七。”飞也和将一样的满脸苦笑,“四哥,你要我们带着小七去逛夜街,是不是想要和黄伯父单独商量此事?” “不算是商量,只是一个请求。”智淡淡道:“我想黄伯父一定会答应。” “当然会答应了。”将心不在焉的应着,又一脸不放心的问:“四哥,那你可得好好做些准备,小七的闹腾性子我们最清楚,没我们照应着,我可怕他吃亏。” “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的。”智了然的看着两个一脸不舍的弟弟,微笑道:“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不舍。” 笔者注:这一章的情节看似有些平淡散乱,其实是为了交代文中几处伏笔,并把之前的几处设定贯穿连接,再下章之后,就将拉开本文**。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始) “去逛街?晚上?”一吃过晚饭,猛就被将和飞两个哥哥给拉出了后院,说是要带着弟弟去好生逛逛幽州夜景。【 】 刚和黄敛源相认,才一起吃了顿饭,猛再是贪玩,也觉得就这么扔下爹出去逛有点不合适,“夜景有啥好看的?我每天没事都在逛街,厌烦了!” 猛说的是句大实话,他的几个哥哥来了幽州后就没片刻闲暇,将整日操练军士,飞四处打探消息,智更是日夜运筹全局,结交女真,征讨羌族,几兄弟几乎就没一天停下来过,只有猛这个惹祸魔头什么事儿都没有,唯一算得上正经事的大概就是去陪萧怜儿,所以他整天除了吃喝睡觉,就是满城乱跑,这一个多月逛下来,他也许数不清城里有多少军士,多少军械,可幽州城里的每一个旮旯犄角就没他没去过的,听说两个哥哥来找他还是要去逛荡,猛是真的提不起精神。 “五哥,你今晚上不陪五嫂啊?”猛问的关切,言下之意却是五哥你去陪老婆吧,我还要陪爹。 “今晚紫柔要去陪二嫂。”将用微笑掩饰着眼中的复杂,“主要是我也想四周逛逛,来了幽州这许久,还没好好逛过一次。” “是啊,小七,幽州你跑得熟,今晚就带哥哥们逛上一遭。”飞也在一旁帮腔:“在上京的时候就早听说幽州繁华,可我跑遍了幽州城外,但在这城里,到现在出门连集市都找不着,真是惭愧。” 听到两个哥哥诉苦,猛先惭愧了起来,自己饱食终日的无所事事,兄长们每天忙得见不到人,难得两位哥哥今晚能有点闲暇,自己再推脱就太说不过去了,爹当然也陪,哥哥们也绝不能冷落,“好,那我喊上爹爹一起去逛,我要好好敲爹爹顿竹杠出来!” “不用劳烦黄伯父。”飞向正在后院里闲散踱步的黄敛源一笑,低声道:“小七,你爹刚路远迢迢从中原过来,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别再拉你爹出门了。” “是啊,你爷俩大可以明天再去逛,今晚就多陪陪我和你六哥,不然以后…”飞连使颜色,将忙重咳一声,把冲口而出的话硬咽了回去,好在猛一向大咧咧的,一点没发觉两个哥哥的异样,“好,今晚上就带你们去见见世面!”猛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箍住两个哥哥的肩膀,立刻就往外跑,倒也没忘了向黄敛源说一声:“爹,我去城里逛荡,有好吃好玩的给你带份回来!” 将和飞也忙回头招呼:“黄伯父,我们和小七去散散步,您远来辛苦,先好生歇息。” “好好好。”黄敛源哪会不答应,乐呵呵的摆手回应,看着哥仨勾肩搭背的出门,他恍惚间有种错觉,自己此时不是身处风云将起的幽州,而是在山野溪流间的田园家舍前,刚和一家人吃过晚饭,然后站在家门口,夕阳下,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一群邻家伙伴嘻嘻哈哈的出门玩耍。 “这就是,一家团聚的安乐吗?”黄敛源默默一笑,他舒适的伸了个懒腰,便要转身回屋,猛的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堆满了吃食和各种小玩意,整间屋子里的东西看着是琳琅满目,其实就是乱糟糟一团,连床上都摊着装蜜饯和小吃的食罐,既然闲着无事,干脆就给儿子收拾一下,再安稳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等到了明日,先要去谢过公主让他父子团聚的恩德,再然后,黄敛源很想与智好好谈上一谈。他心里藏着一个请求,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他很希望智能答应。 正盘算着,忽听院外有人轻轻唤道:“黄乐师。” 黄敛源很意外会在辽境内听到这个称呼,讶然回头,只见一名中原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悄悄走入。 “这位是…”黄敛源认出这名青年白日间在此后院见过,似乎是幽州一名汉官,只是白日里忙着和猛相认,也未多留心院内旁人,忙客气道:“这位大人有何见教?” “不敢当,在下苏其洛。”来人含笑拱手:“黄乐师,还认得我吗?” 黄敛源微怔,再向这苏其洛看了几眼,果有些模糊印象,却想不起从前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黄乐师,您忘了吗?”苏其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黄敛源是客气,他的态度却是恭敬,便是对着铁成厥,他神色间也从未有过这等出自肺腑间的恭谨,“六年前在兖州,在下曾护送过您一程。” “你是…那时的少年护卫?”黄敛源稍一回想,立刻辨出了此人,同时也想起了此人身后那股古老而坚韧的力量,“是你们?”黄敛源脸上立时有了种说不出的意味:“你们这些横冲都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潜入了辽境。” 黄敛源神色复杂的看着恭谨而立的苏其洛,似是有几分敬佩,却也有些淡淡的疏离,“这次又是为什么?还是和从前一样,为了保护我…”他满是自嘲的一笑:“ 或者该说,是为了保护我身上的血脉,真不知道,我是该感激你们,还是该痛恨你们这些人!那个盛唐的旧梦,你们还未做醒吗?” “使中原重复太平盛世的憧憬,我辈从未有一日忘却。”苏其洛听出了黄敛源语气里的嘲讽,却仍恭恭敬敬的回答:“黄乐师,您忘了吗,我们横冲都既是大唐最后一支军甲,也是江山卫中人。” “江山卫吗?”黄敛源苦笑,一说到中原最神秘也最古老的组织江山卫,他身上温润平凡的气质似也变得神秘起来,但神色间又带着不情愿,“我怎会忘了这三个字,可我更希望,我这辈子都莫再和你们江山卫有任何交集。” “这一点您尽可放心,我们这些年确实是在守护您身上继承的血脉,但我们并未曾想过利用您的血脉去做任何事情,宗主早有吩咐,您的一生就是要平安度过,否则,我也不会只称您为乐师,而是要尊称您为…” “别说出那个称谓,我不想听到。”黄敛源急急挥手,随即神色一冷:“今日我和失散多年的儿子相认,你都看在眼里,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不是为了利用我和我儿身上的血脉,去做什么事情?” “这次在幽州与您相遇只是巧合,苏其洛在此,是因为宗主别有吩咐。”苏其洛低声道:“知悉护龙猛是您当年失散的独子,在下也很意外,但我们只会为您守秘,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您和您的儿子,究竟是谁的后代。” 黄敛源默默无语,良久才道:“我相信你,虽不想与你们有任何干连,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言九鼎之人。”他顿了顿:“你们这些年对我的守护,真的只是想让我置身事外,而不是要用我的存在为了你们日后那些所谓的大事预留余地?” “日后之事?”苏其洛微笑,“黄乐师,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辈江山卫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中原,那些所谓的霸业大事,从来与我们无关。” “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激你们这些年的照顾了。”黄敛源苦笑,“也是该感激你们,没有你们在暗中的护持,只怕我早在十八年前就已命送黄泉。” 黄敛源是从心底不想再跟苏其洛及其背后的势力有任何交集,但在知道面前之人便是曾在刀光剑影中用性命保护过他的青年后,黄敛源还是很有几分好感,上下打量着苏其洛,问道:“你们这一代的宗主是那位大商玄远吧?” “是!玄远先生正是江山卫此代宗主。” “横冲都也好,江山卫也罢,都已是过去许多年的旧事了。”黄敛源轻轻道:“苏其洛,你还很年轻,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加入江山卫,是少年人想要追寻刺激,还是想要活得与众不同,但我可以告诉你,乱世时,每一名江山卫的结局,都只会是惨淡收场,就象当年的三万横冲都一夜战死边关,可能你会觉得这是壮烈,但你可曾想过,这究竟是否值得?” “值得!”苏其洛的回答简洁的不容置疑。 “少年人啊!”黄敛源喟然长叹:“我真是想不通,玄远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把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代一代的凝聚起来?” “江山卫本来就是代代传承,先辈死,后辈出,血脉不同,梦想依旧。”苏其洛清秀的脸庞忽有坚毅:“也许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可每一代乱世而出的江山卫,都希望能用自己的身躯,扑灭乱世之火。” “江山终不改,是吗?”黄敛源轻轻的说了一句,“罢了,你们的痴,你们的傲,我很钦佩,但也一直无法理解,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这次能找回儿子,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恭喜。”苏其洛一笑。 “你今夜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黄敛源忽生疑云,“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一声恭喜的吧?”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承) “当然不是。【 】”苏其洛四下一看,压着声音道:“黑甲骑军转眼便将压城而至,您是我辈誓死守护之人,在下今夜来访,只是想请您尽早离开幽州。” “这个道理我又怎会不知?”黄敛源幽幽道:“可我刚和儿子相认,猛儿又是护龙七王中人,他对辽皇和兄长们的孺慕你今日也看在眼里,难道你以为,他会舍下幽州跟我走?还是你以为,我会舍下儿子独自离开?” “要让猛王离开幽州确实很难,所以…”苏其洛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递向黄敛源,“这瓶子里的东西无色无味,放在饮食中让人服下,一柱香后就会昏沉大睡,之后,我会设法送您父子出幽州。” “原来你们在这里早有根基。”黄敛源明白过来,却不肯伸手去接那瓷瓶。 “此药对人无害,要让猛王肯跟您走,只有这个办法。”苏其洛一笑:“既然知道猛王是您的儿子,我们又怎会伤害他?” 黄敛源叹了口气,接过瓷瓶,正要收入怀中,又想起一事:“送走我父子后,你们仍要留在幽州?” “是。” “为什么?送走我父子,你却要留在这里送死?”黄敛源脸色一变,虽已打定主意不再过问江山卫之事,可看这正值韶华的青年对身处险地若无其事的神态,他还是忍不住低喝:“你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就为玄远的命令?你就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送死?” 苏其洛微笑:“稍后几日,玄远先生也会带江山卫余部来幽州,这一次,苏其洛将有幸能与宗主并肩作战。” “玄远发疯你们也跟着疯?”黄敛源气急跺脚:“当年乱世,横冲都灭军,江山卫凋零!玄远东奔西走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才又积攒下一点新血,这就要都葬送在幽州?你们的存在不是为守护中原吗?留在这里干什么?这是幽州,不是中原!” “如果拓拔战占下幽州,您以为,他会不会攻打中原?”苏其洛一句话就问得黄敛源哑然,接着又道:“您忘了吗?这幽州从前也是中原境界,在这城内,也还有上万汉民,守汉土护汉民,不正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吗?” 黄敛源又气又急:“所以就要跑这里来送死?还要把所有家底都带来?” “我辈江山卫,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愿便是和先烈一样,为中原而战,为守护而死。那三万战死边关的横冲都,一直都是在下的榜样。”苏其洛忽尔一笑,“玄远先生没有说错,原来您还是在意我们江山卫的。” “谁在意你们这帮疯子!”黄敛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骂了出来:“就算你们能打赢这一仗,可你们又能得到什么?难道你们指望辽国公主会把燕云十六州归还中原?即使归还,可你看看中原如今的乱象,几家诸侯,谁配成立世之君?这十六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宁又将托付给谁?难道你们江山卫想划地成王?” “您问了一句自己也不信的话。”苏其洛摇头:“江山卫中人,也从无裂土争世之心。我们打这一仗,也不是为了十六州,而是为了人心,中原已一蹶不振的太久太久,我们太需要一次重振人心的机会…” 黄敛源冷笑打断:“跑到幽州来和辽国反贼打这一仗,能振什么人心?” “能!玄远先生的真正用意,便是要…”苏其洛话说一半,忽然收声,又急急向黄敛源使了个眼色,随即抬高了声音,“黄乐师,在下也是中原人,奈何久离故土,既然您从中原而来,可否告知在下一些中原时事,以解我思乡之情?” 黄敛源一脸诧异,忽听院外脚步声起,醒悟到有人走来,急忙一改脸色,却多少有些不自然,正要随着开口敷衍几句,院外人影一晃,一名白衣少年已悠然步入,“苏公子好兴致,傍晚做客,谈兴甚浓啊?” “智王。”苏其洛忙向来人施礼,“在下只是…” “只是想探听些中原时事,以解思乡之情,这句话我还是听到的。”智淡淡一笑,“不过苏公子似乎找错了人,黄伯父只是一介寻常百姓,对于中原时事恐怕知之不多,是吗?” “哦…”黄敛源听不透智这话中意,似是替他解围,又似是点醒两人,只得尴尬的笑笑。 智又微笑道:“苏公子,幽州每月都会有一位名叫玄远的大商到访,如果你真想了解中原时事,你可以去向玄远打听,这位中原大商消息灵通,应该会有让你满意的消息。” 苏其洛一阵心惊,既不清楚智为什么要特意对他说起玄远,更担心智是否已看破了他和黄敛源的关系,又情知在智这等人面前多说一句话都会露出破绽,便鞠笑道:“喔?原来中原还有此等人物,来日相见,倒是要与之好好相叙。” 他怕言多有失,当即拱手道,“在下谢过智王指点,告辞。” 走出几步,苏其洛生怕黄敛源被智套问出些什么来,硬着头皮回头道:“在下冒昧,不知智王来此有何贵干?” 智扫眉一笑,向后院内并排屋宇一点指,“我住这里,苏公子,莫非你谈兴未减,还想与我连夜长谈。” 苏其洛暗骂自己糊涂,干笑几声,“岂敢打扰智王歇息。”匆匆告辞而去。 苏其洛离去,黄敛源却不便立即回屋,只好站在原地,想随意找些话来说两句,但智只是向他含笑而视,不说话,也没有一点要回屋歇息的意思。 黄敛源沉默半晌,还是先开口道:“智王…” “黄伯父,您是长辈,叫我智即可。”智彬彬有礼的回答, “那我就倚老卖老,叫你声智儿了。”黄敛源也不拿捏,当即改口,又笑着道:“来辽国之前,几乎日日听闻护龙七王的威名,那时却不曾料想,这其中不但有一个是我独子,还能认下你们这几位贤侄,真算得上是人生一快。” “黄伯父客气了。”智很随意的问道,“黄伯父,您从前认识那位苏公子,是吗?” 黄敛源稍一犹豫,应道:“是,从前在中原,我和苏公子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他摸不清智的意图,含糊答了一句,心里忐忑想着若智继续追问下去,自己该怎么回答。 “黄伯父放心,我只是随口一问,苏公子的真正来历,我并无兴趣探知。”智神色平和的一笑,他没有六弟飞的提纵轻身提纵术,方才还未走近后院,就被苏其洛察觉,但也正是苏其洛的警觉,令智知道,苏其洛来找黄敛源并不是为了闲聊。不过比起苏其洛的背景,更让智感兴趣的反而是黄敛源,因为这黄敛源看去太平凡,不论样貌和气质,都如一名最寻常不过的汉家百姓,可看在智阅人无数的眼中,也正是这处处平凡,却透着股返璞归真的不凡。 这应该是一个很懂得韬光养晦的男子,在他身上,也许藏着很深的秘密。 但智不想对此深究,因为这个男子是猛的亲生父亲,所以智相信,黄敛源此来并无叵测用心。而且智也不愿把自己的城府和心术用于身边的亲近之人。 “黄伯父,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请随我来。”智扬手一请,让黄敛源到自己居室内详谈,又淡淡道:“今夜,我是故意支开的小七的,因为我想和您商量的事情,不能让小七知道。” 听智说得隐秘,黄敛源当即迈步,一进到智屋内,黄敛源立时一怔,智居室内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床一桌和两张座椅,桌上一壶茶具,床榻上一席被褥,其余便别无长物,就算这仅有的几样用物,也都是朴素寻常之物,哪象儿子那间屋子,东一堆玩意,西一叠杂物,橱柜里塞得满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连床头床尾都堆满了食盒,看到儿子的屋子,黄敛源才算明白,为什么儿子会吃出一身胖肉来。 而且猛的屋子虽然乱七八糟的让人一看就头昏,可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大到桌椅床榻,小到一盏青铜打磨的琉璃罩油灯,全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用物,就连书桌上的笔墨砚纸,也都是不下千金之物,黄敛源乃见多识广之人,第一眼看到书桌上那指半长短,铂金细刻,玄黑如铁的墨锭,便知这是被每个文人都奉如至宝的上品精墨,别说辽国,就算是在中原,那也是千金难买之物,但也只看了一眼,黄敛源就痛苦的明白,这文房四宝肯定不会是猛自己放屋子里的,因为只看那沾满了墙灰的墨锭,再看墙上惨不忍睹的信手涂抹,便知猛平常拿着墨锭是干什么玩的。 还有那色泽光润,四边嵌玉的墨玉砚台,里面沉淀的不是黝黑浑厚的墨汁,而是一颗颗果核,再看那叠印满手印的上品宣纸,在猛手里唯一的用途估计也就是吃过东西后抹嘴擦手,所以在看到那些被糟蹋得一文不值,但仍被刻意摆放在显眼处的文房四宝后,黄敛源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智这几位兄长对猛的望弟成龙之心,也必须佩服他们教养顽弟的百折不挠,同时更深深怀疑,这儿子如果是自己一路养过十八年,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黄敛源感叹,“你们这几位兄长,对猛儿真的是很宠爱。”智的居室清淡简朴,却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了猛,对这弟弟的宠爱,可见一斑。 “兄弟里头,最宠小七的还是义父和我的几位兄长。”见黄敛源不住打量屋内的摆设,智一笑:“我性喜清淡,又不愿被些俗物分心,所以屋中用度略简洁些。”智请黄敛源落座,又斟上一杯茶,双手奉上,这才问道:“黄伯父,既然您已与小七相认,那我想请问,您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黄敛源暗暗一摸怀中的瓷瓶,他当然不会向智如实说出苏其洛的安排,但看到智几兄弟对猛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自己却要悄悄瞒着他们哥几个把儿子送出幽州,他心里不无歉意,踌躇着道:“能够父子团聚,我已别无所求,这日后打算一时还未及盘恒。” “黄伯父若无打算,那小侄就冒昧替您打算一回。”智淡淡道:“幽州兵凶战危,并不是您久留之地,若黄伯父别无牵挂,小侄劝您还是早日离开此城为好…” “牵挂?”黄敛源暗暗愠怒,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含有一丝讥讽,“智儿,你以为我如今还是了无牵挂,心如死灰之人吗?” 智这句话说的直如废话,黄敛源如今最大的牵挂就是猛,就算明知幽州凶险,也不可能留下猛顾自己离开,但他知智绝非无的放矢之人,所以勉强笑了笑,端起茶盏一口一口的喝着,不再开口。 智不以为忤,接着道:“小侄的意思是,黄伯父不但要尽早离开幽州,也要把您的牵挂一起带走。” “你说什么?”黄敛源一惊,几乎把口中茶喷了出来。 智又道:“我是说,想请黄伯父带上小七一起离开幽州,或者,这也算是我的一个请求,请您把我的七弟,您的儿子,从这大战将临之城带走。” 黄敛源愕然,很疑惑这少年是不是猜到了自己与苏其洛的计划,所以才说这以退为进的话,“智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要我在拓拔战的叛军攻来之前,把猛儿带出城?” “就是这个意思。”智微笑,点头。 黄敛源沉默下来,把茶盏在桌上一搁,低声道:“智儿,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和你绕圈说话,我这儿子虽然顽皮,却有勇贯三军之能,他留在幽州,你们便能多一分守城的希望,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黄敛源目视着智,不动声色的道:“为什么?在这兵凶战危之前,你真的肯让我分走助你守城的生力猛将?这其中利弊,别说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智还是微笑着,轻轻道:“可在我心里,小七首先是我的弟弟,然后,他才是一员猛将,做为守城孤臣,我或许不会让一员不可或缺的猛将离去,但做为兄长,我希望我的弟弟能远离这场战火。”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流) 黄敛源眼中掠过一抹感动,但他还是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黄敛源其实已经相信智,因为智神态平淡,却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诚挚,只是事关儿子,他必须谨慎,可话音刚落,他一转念又想到,智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如果智想留下猛,无须开口,猛也一定会留下和兄长们并肩御敌。【 】 “智再不成器,也不至于用自己弟弟来信口胡言。”智加重了语气:“你可以相信我。” 黄敛源似欣然似释然的点点头,又意味难明的一笑,“老实说,我是很想把猛儿带走,但我担心,你们不会答应我这个请求。” “我知道,所以苏其洛才会来找黄伯父您。”见黄敛源一脸尴尬的张口欲言,智摆摆手:“这件事情,我真的不打算深究,苏其洛是有些来历,肯跟着铁成厥同来幽州,也说明此人另有用心,但我相信,只要见到那位中原大商玄远,那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黄敛源汗颜,这少年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有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犹豫着又问:“智儿,既然你已猜到我想带走猛儿,也算与你的期待相符,那…”他吞吐着不说下去,未说之意自然是,智是不是早知他心意,所以干脆卖个顺水人情。 智笑了起来,“黄伯父很谨慎,这倒使我更放心把小七托付给您,无妨,就当是我在做顺水人情吧。” 黄敛源愈发尴尬,忙掩饰着端起茶来喝,却发现茶盏已空,苦笑道:“是我疑心太重,智儿莫怪。” “谨慎些好,这世上想要我们兄弟性命的人太多了。”智给黄敛源斟满茶,才淡然解释道:“第一,我不能容忍有人瞒住我带走我的弟弟,第二,黄伯父,我想提醒你,如果你和苏其洛瞒骗住小七把他带走,那等他清醒过来,您认为,我这弟弟会如何?” 黄敛源顿时一身冷汗,他下意识的又去摸怀中瓷瓶,这可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低估了智的手足之情,也忘了猛对哥哥们的敬慕,真要按苏其洛所说,用瓷瓶里的药迷昏猛,再把他带出幽州,那等猛清醒过来,一定会在大吵大闹着立刻返回幽州,真到了那个时候,徒劳无功不说,更会伤了猛对他的信任。 刚认回这宝贝儿子,黄敛源宁可从自己身上剜块肉下来,也不愿让儿子对自己失望。 “那该如何?”黄敛源脱口问,又担心道:“公主这边…肯放猛儿走?”他不敢肯定,在恶战将临之前,公主是不是也能象智一样,放走自己的儿子。 “殿下这边不用顾虑,她已经答应让小七走。”智嘴角含笑,今日午后向耶律明凰和将飞二人说出要送走猛的计划时,智已想到五弟六弟虽然千般不舍,但在不舍过后也一定会赞成把幼弟送走,倒是公主肯应允下来多少有些让他出乎意外,当然,这样的意外也令智很欣慰。 “让小七跟您离开幽州一事由我来安排,是哄是骗,我总会想办法让小七安心随您离开,但在这之前,我还想先请问黄伯父一件事。” “请说。” “苏其洛有来历,我想,您大概也是有些来历的人,至少不会象外表看来只是一介寻常百姓。”智看着黄敛源,沉声道:“您是长辈,您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不会打听,但小侄想得到一个保证,如果小七跟您去了中原,您是不是能有这能力护得我弟弟在中原一生平安,否则,我宁愿把小七留在身边,即使黑甲破城,我也要用我的尸体为幼弟拖延一分逃生的机会。” “可以。”这一次,黄敛源没有任何犹豫的立即点头,“如果贤侄真能让猛儿随我去中原,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他一生安乐,十八年前的无可奈何,绝不会重演。”他发现,在智面前并不用去掩饰什么,因为这个少年实在是太过聪明,自己想要隐藏的事情根本逃不过智的眼睛,幸而让黄敛源欣慰的是,智没有滥用心计,去强行打探和追究他的真正来历。 “我相信你。”智神色一缓,“若非察觉黄伯父非是常人,我也不敢有让小七离开身边的念头,小七性憨重情,又是小孩贪玩心性,在我身边,我还多少能护持一二,但今日之后,我这弟弟就要黄伯父多劳了。” “猛儿是你弟弟,也是我的儿子。”黄敛源道:“智儿,原来你早有把小七送离幽州的打算,直到看出我有能力在中原照顾他,你才放心把猛儿托付给我,是不是?” “是。”相比黄敛源屡屡闪烁的言辞,智没有一丝的掩饰,“拓拔战黑甲声势之前,这世上无人能有必胜把握。否则,我又怎会被迫把十八年不离左右的弟弟送走?” 黄敛源道:“其实猛儿留在幽州,也能给你增一份把握。你肯送他走,我真的没有想到,护龙七王的手足之情,竟比传闻更令人动容。” 智淡淡道:“身为兄长,当然要照顾弟弟,我大哥战死皇宫,就是为了救出义父和弟弟们,我二哥饮鸩敌营,也是为了以身替代我们这些弟弟。二哥临去之前,曾对我说,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们,兄长的遗愿,我当遵行,如果可能,我更希望能把另两个弟弟也一并送走,但和拓拔战的这一仗,我真的离不开五弟六弟,所以我能送走的只有小七…”说至此,智平静的面庞上忽有了一道裂痕,使他淡然的神情终不再淡漠,和将飞两人一样,送走那个令他时时头疼,却也是时时置于心田的幼弟,其实是万般不舍,“黄伯父…” 智长身而起,向着黄敛源深深一揖:“我的弟弟,就托付给您了。” “智儿,你…”黄敛源匆忙起身,刚想去扶智,但看着智这肃容相请的姿态,他心中一动,不再去扶智,而是站直了身子,用同样肃然的神情答道:“放心吧,我会如你一般,照顾好你的弟弟。” 这一次,黄敛源没有再说什么猛是我儿子,无须人托付我亦会详加呵护之类的话,因为他发现,智这种临难相托的手足之情,丝毫不逊于自己的父子之情,所以,智才会在大战降临之前送走猛,而要回应这一份郑重托付,就要用同样的郑重来承诺。 “生死成败之前,尤能将兄弟情置之于前。”承诺之后,黄敛源长叹着扶起智,又悠悠道:“我只能说,猛儿有位很好的哥哥,能有贤侄这样的兄长,是我儿一生之福。” “能有小七这个弟弟,又何尝不是我一生之幸。”智淡淡说了一句,看了眼窗外天色,又道:“时候不早,小七差不多就快回来了,黄伯父,现在该说说,我们要怎样把小七送出幽州一事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黄敛源知道,要让猛安心离开,事后又不会跑回幽州,真的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智,才能想出两全之策。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转) 次日清晨,天色才泛微亮,黄敛源便一手揉着发黑的眼圈,一手捂着涨了一宿的肚子悄悄走出房门,昨夜猛和两个哥哥在幽州逛荡了一个多时辰,能和失散十八年的父亲相认,猛很开心,而为了让黄敛源知道他的开心,猛从夜集里买回来一大堆吃食,荤的,素的,油淋,煎炸,糖拌,反正把幽州知名的小吃买了个遍,然后兴冲冲的背回来,说是要孝敬刚找回来的亲爹,补一补十八年没承欢膝下的遗憾。【 】 黄敛源知道儿子是想什么就干什么的孩子脾气,也知道儿子的力气很大,可看到猛背回来那一堆差不多半人多高的吃食,还招呼他趁热吃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没背过气去,当猛把各种香喷喷的小吃叠到桌子上时,黄敛源先对儿子的孝心大加赞赏,又很小心的提醒儿子,父子俩刚一起吃过晚饭不到一个时辰,这就要再吃一大堆宵夜,是不是不大合适?可不可以明天再吃? 猛一番热气腾腾的孝心被拒,哪里肯依?先诉苦背回这一大堆东西有多辛苦,又委屈的说从前他每次买宵夜回去给义父吃,义父一定全部吃光,再仗义的表示可以陪爹爹一起大吃一顿,最后还威胁道,如果爹爹不吃他就不睡觉。 在听到辽皇也曾尝过儿子孝心的时候,素来一日只吃三餐的黄敛源已经动摇了,哪个当爹的肯承认自己连儿子的义父都不如?再说他和智商议的事就是要明日一早来办,如果猛一晚上吵着不睡,那明早的事儿可就麻烦了! 于是,黄敛源长吸一口气,开始和儿子宵夜,一桌香喷喷的小吃,的确都很美味,可黄敛源硬是吃得浑身冷汗,在吃最后一盘炸得酥脆的猪头肉时,黄敛源全靠回想当年逃难时连续三天水米不沾的惨事,才能鼓起勇气咽下了最后一口猪头肉。 当夜,猛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酣然入睡,黄敛源也打着饱嗝,却是一肚饱胀得一宿没睡踏实,好容易熬到黎明,才在猛的如雷鼾声中,两眼发青的摸出屋子。 一出门他就向后院的凉亭内走去,如昨夜所约,智一早就等在凉亭内,身边还站了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文吏。 “黄伯父,你…?”智瞧见黄敛源的狼狈模样,好奇道:“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啊!”黄敛源揉着肚子长叹,“趁猛儿还睡着,我这就先出城等着?” 智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摇头一笑,又向那名年轻文吏一引,“黄伯父,这位是幽州知事安行远,年轻干练,是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吏,出城一事他已为您办妥,先由他送您出城,我在这里等小七睡醒,便带他出城与您会合。” “好,有劳安大人了。”这年轻文吏能得智如此看重,必是处事精明之人,黄敛源也不多问,直接道谢。 “智王令,猛王事,下官份所当为。”安行远回礼道:“府外已备好马车,下官这就引黄先生出府。” “坐车?”黄敛源连打了两个隔夜饱嗝,“吃了一晚上宵夜,还是走两步吧,权当消消食。”走了几步,又叹气道:“这趟幽州真是没白来,认回儿子不说,一个晚上就吃遍了城里所有小吃。” “哦?”安行远也猜出了原委,忍笑道:“好,时辰尚早,下官陪您步行出城。” “辛苦安大人了。”黄敛源又向智点点头,这才晃悠悠的迈开步子,往院外走去。 智坐回凉亭内,斟了杯茶慢慢饮着,弟弟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一等直到日上三竿,猛才走屋中走出,一边惬意的打着哈欠,一边也是揉着肚子。 看到这两父子相近的举动,智不由一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便是相离十八年,一夜已然融洽。 “四哥也在?”猛一走出屋子就四下张望,“咦?爹爹呢?四哥,看到我爹爹了吗?” “小七,一夜好睡啊。”智微笑着走向弟弟,“你找黄伯父?” “是啊,我要带爹去城里玩!” “你啊,整日就知道玩。”智摇摇头:“黄伯父一早就出城了。” “爹爹出城了?他出城干什么?”猛先是一楞,然后就紧张起来,“他不是又扔掉我了吧?” “胡说什么?”智失笑道:“是四哥让你爹出城的,你爹本来想叫醒你,见你睡得太实,就让你多睡会儿,四哥在这里等你,就是要告诉你一声。” “噢!”听说是四哥的意思,猛立刻放下心来,捧着肚子呵呵笑。 “就噢了一声?”智看着弟弟轻松的样子,好笑道:“小七,你也不问问,四哥为什么要让你爹出城?” “四哥的主意,那还有啥好问的?”猛一点都不在意,跑去凉亭倒茶喝。 “小七,你以后遇事可真要多点心思。”智叹了口气,又跟过去道:“刚起床别喝凉茶,小心闹肚子。” “口渴,凉茶喝着爽!”猛身子结实,哪在乎这个,抱起茶壶对着嘴就一通灌。 智摇摇头,低声道:“如果四哥告诉你,你爹这一出幽州,就不会回来了呢?” 猛抱着茶壶的手一停,向智看了看,眯起眼笑,又继续灌茶。 智没辙,拍了弟弟一下,“怎么还是这满不在乎的?你就不埋怨四哥不和你招呼一声就把你爹爹送走?” 猛喝干了一壶茶,才舒服的搁下茶壶,抹了抹嘴反问:“四哥的主意肯定是对的,为什么要埋怨?” “你…”智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这弟弟对他就是出奇的信任,只要是他的主意,从来不会质问,可是这次… “你爹这一走,你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你就不怪四哥?” “四哥才不会让我再看不到爹爹,对吧?”猛乐呵呵的掰住智的肩膀,“其实我也在盘算着要不要送爹爹走,不然拓拔战打过来的时候爹爹还在城里,我出去打仗就会老惦着他,现在四哥把爹爹送走,我就不用担这心了,就知道四哥会帮我安排,而且一定会比我安排的好!” 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续) “小七…”智满腹教诲被弟弟的乐天和信任碰撞得烟消云散,想要长叹一口气,嘴角却又缓缓勾起一丝笑,低声道:“也好,就这么无忧无虑的吧,我一定会把你安排好,一定会…” “啊?四哥你说什么安排好?”猛没听清楚。【 】 智微笑:“我是说,已经安排好你爹在城外等你,过会儿我就陪你出城去和黄伯父会合,小七,你去送送你爹。” “就说四哥早安排好了!”猛一副我早猜到了的样子,就知道,四哥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可惜还没带爹爹在幽州好好玩上一圈。”猛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事,往常拉着纳兰横海在幽州逛悠,经常看见一对对百姓家的父子俩拉着手在集市里闲逛,而每次看见那些孩子缠着爹爹买这买那,当父亲的揽着儿子有说有笑时,猛心里还是很羡慕的,所以他最喜欢拉着兄长们逛街,只不过几个哥哥事务繁忙,很少能抽出余暇来陪他。 “算了,幽州就打大仗了,我爹就一凡人,当年碰到一群流匪就只能把我扔路上,碰上这种大仗,我们想想就觉得过瘾,爹大概想了就再也睡不着了,还是早点送回中原的好。”猛很快想通了,在身上左摸右掏了一阵,又往自己屋里跑去,“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中原那么乱,我爹又是个老实头,不知道会不会吃亏,我去拿点钱给他。” 猛有个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就要什么的脾气,可买来以后玩上一个转手就腻味了,因为从前的耶律德光,如今的耶律明凰都不限制他花钱用度,因此他算是个真正花钱如流水的主,也幸亏猛是被养在皇宫里的,否则谁家都养不起这家伙。只不过猛还有个不随身带钱的习惯,常常是一跑出去看见什么直接拿什么,这跟他在皇宫里长大有关,但皇宫里的东西他可以随便拿,跑外头这行径就跟抢劫没啥区别了。 所以从前在上京,只要他出门,几个哥哥总得揣着钱袋轮流跟他出去,替弟弟当付帐的冤大头之外再当搬东西的苦力,如今到了幽州,这边境大城的繁华不逊上京,四处逛悠的猛当然也是天天大包小包往太守府里背东西,而且这不带钱的习惯也是一直没改,纳兰横海刚认识这位仁兄时,就有过一日散尽多年积蓄的惨事。 为免被人追债追到太守府,败坏皇家名声,每次猛出门,耶律明凰也只得派人跟着他,不是为护卫,全是为付帐。 但猛钱花得实在太快,快到护卫们赶着去支钱都比不上他挥金如土的速度,而且看着护卫们老跑去帐房领钱供猛挥霍这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耶律明凰干脆就在猛屋里放上了一千两黄金,只要这弟弟出门,便让护卫们从猛屋里取钱。 “小七。”见猛要回屋拿钱,智笑着拉住了他:“钱财之物都已打点好,我给你爹准备了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猛再是挥金如土,也知道五万两黄金是笔不得了的数目,直着眼道:“四哥,你哪来那么多钱?姐姐把嫁妆给你了?” “又胡说!”智又好气又好笑,“这笔钱其实是拓拔战的,他给了羌族十万两黄金,诱使羌族来攻打幽州,我在黄土坡一战平定羌族,就把这十万两黄金都给带了回来,其中五万两我给了殿下,剩下的一半命窟哥成贤留着,如今正好给黄伯父当仪金。” “哇!十万两黄金?”猛怪叫:“要让拓拔战知道这笔钱最后被四哥你抢来了,他估计会哭一通。” 智轻轻道:“十万两黄金换七万羌人,这笔钱拓拔战用的很值,羌人这股举族节气,根本无法用黄金估算。” 猛问道:“这羌人也真是怪,仗都打成那样了,居然还一路带着黄金?” “因为羌人一直想着要活下去,即使穷途末路,他们也不肯放弃,从族长到孤女,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智双眼轻阖,似要把尽成焦土的一坡荒凉从记忆中挥去,可那样深触于心的悸动又如何能轻易挥去。 “不说羌人了。”猛知道触动了四哥的心结,忙道:“走,我们出城去!” “先别急。”智揽住了弟弟的肩膊,“出城前四哥先和你去见见小妹和二嫂五嫂。” “看小妹去?”猛心里发虚,见萧怜儿是他最头痛的事情。亲眼目睹娄啸天被智杀死于眼前,明知这个倒在血泊泥泞中的男人是在利用自己,可萧怜儿还是为此情殇心痛欲碎,而这心碎亦转为对智无法谅解的恨意,她每日幽居于房,足不出户,更不愿再见到亲手杀死娄啸天的四哥。 猛被四哥授意,每天都去安慰宽解萧怜儿,可每次去都逃不了被轰出来的下场,这其中有一半原因固然是萧怜儿心痛,另一半的原因还是猛实在太闹,每次一见萧怜儿就要拉她出去散心,当然免不了被扫地出门,按猛说的,这妹妹的伤心已臻前无古人的化境,他每次上门,都怀着入油锅煎熬的悲壮心情。 一听智要去见萧怜儿,猛立刻头皮发麻,“四哥,怎么你突然要去看小妹?你不怕被她轰出去?” “我在门外等着,不进去。”智低声道:“只是想让你看看小妹。” “我天天都去看她,然后天天被她用笤帚轰出来。”猛嘴里嘀咕,但也顺从的跟着智走,还揉着脑袋道:“就当是个习惯吧,就是不知道今天是被笤帚柄打还是笤帚刷扫,这笤帚还真是个厉害东西,一头硬一头脏,挨哪头都糟糕啊!” 萧怜儿就住在后院偏角,绕过凉亭,穿过小径便到了,猛是个缩头躲刀不如伸头挨刀的脾气,一到紧闭的门前,猛立刻咚咚咚的擂门,“开门开门,我带潘安宋玉来提亲了!” “小七你给我闭嘴!”屋内立刻响起一声怒叱。 猛回过头,向四哥做了个即将挨揍的哭丧表情。 智却是一笑,萧怜儿终日幽居,拒不见人,长此以往难免郁结成疾,幸亏有这胡闹成性的小七每天来缠萧怜儿,虽暂不能使萧怜儿解开心锁,但在这吵闹斗嘴中,亦能使之舒缓心绪。 房门刷的一下被拉开,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少女面容,月半独居不出,少女红润的面颊已变得削尖,看去更添了几分憔悴,不过面容间的怒色却使这张脸庞在愁思中多了些生气,“小七,你又想讨打是不是?”萧怜儿的手上果然拎着一柄笤帚,正怒气冲冲的指着猛,“每天都胡说八道,昨天说牛郎下凡来给你当妹夫,今天又说潘安提亲,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不嫌丢人我还要清净!” “不要打头!”猛先捂住了脑袋,又小声说:“小妹,我爹爹昨天来找我了。” 萧怜儿扬起的笤帚一停,“我知道,二嫂昨天告诉过我了。”她板着的脸有了一丝柔和,轻声道:“恭喜。” 猛嘿嘿笑个不停,难得萧怜儿今天没有轰他,便想缠着多说几句话,却见萧怜儿刚柔和下来的面容陡然僵硬住,双眼直直的瞪着屋外,但只看了一眼,萧怜儿就立即别过了头。 猛不用回头,也知道小妹看见了四哥,“小妹,四哥是路过…”他才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半,萧怜儿已一声不吭的退后一步,重重关上了房门,由始至终,她没有和智说一个字。 “四哥,小妹她…”猛回过头,一脸呆滞的看向智。 “走吧,去看二嫂她们。”智无声的叹了口气,向紧闭的房门默默看了一眼,转头走开。 “唉———”猛老气横秋的把四哥没有叹的那口气抑扬顿挫的叹了出来,“千古憋屈啊———” 两兄弟很快走到闵紫柔屋前,“五嫂,生了没有!”一到门前,猛脸上的愁闷立刻一扫而光,兴匆匆的跑了进去,除了看小妹,他每天也要来看一次五嫂,和在萧怜儿门前千变万化的疯言疯语不同,猛每次来看五嫂,翻来翻去都只有这一句话,只盼着五嫂不用十月怀胎就先把侄子给生下来。 “闵姑娘。”智不象猛这般随便,直接就往女子屋里跑,他先在门外招呼了一声,才慢慢走了进去。 “小七你每次都这一句话,也不闲腻。”闵紫柔银铃似的轻笑,怀胎已近五月,她的肚子已颇有些显怀,因不便走动,只能靠在床榻上,由于将练兵事忙,极少能抽空相陪,所以耶律明凰特意派了几名侍女照顾她,这时屋里或站或坐,竟有六七名女子,猛是一点都不避忌的,盘腿坐在闵紫柔床前,看着闵紫柔鼓起的肚子一个劲呵呵大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乐呵。 见智也缓步跟进,闵紫柔就要起身,“四哥,你也来了。” “你有身子,不用起来。”智忙伸手虚拦,这时,屋里几名侍女也忙上前见礼,不过几名侍女看着智的神情都有些瑟缩,似乎不敢与智正眼相视。智初来幽州时,这些侍女看见智时并不是这般生疏,相反还都对这位智谋深远,心机层出的少年颇存好奇,但在智一战灭尽羌族,恶名铸成之后,太守府中的侍女却都对智生出了畏惧之心。 智似乎未注意到对侍女们隐隐流露的畏惧,淡淡的向众人一颔首,又往屋里一打量,这才看见,屋中一角还静坐着一名女子,年纪还是少女,却做少妇打扮,一身白衣素裙,应是青春白皙的脸庞透着病态的灰白,这少妇就这么静静坐着,明朗眉眼幽幽暗暗的,似是在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可面容间一抹抑郁却让人一望而知,她根本未融入此间欢乐。 “二嫂!”智几步上前,向这少妇恭恭敬敬的一礼,这便是错的遗孀燕若霞,和闵紫柔不同,燕若霞已与错正式结为夫妻,所以智对这位二嫂格外尊敬。 “四弟来了?”燕若霞似才从枯坐中清醒,慢慢转过脸,向智点了点头,又看见猛坐在地上的滑稽模样,她嘴唇微动,似是想笑一笑,可唇角展开时,露出的还是一抹使人望之恻然的苦。 一直傻笑的猛看见燕若霞,脸上的皮笑也收起几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向燕若霞行了一礼:“二嫂好!” “二嫂,我带小七来和你们说几句话。”智顿了顿,又问:“二嫂,近日…身子可好?” 燕若霞不象萧怜儿这般整日幽居,偶尔,她也会走出太守府,在城楼上,子墙下走上一圈,有时候,她还会去城西的德馨居,站在门外静立片刻,这些都是她丈夫心血所建,所以,她时常要去看上一看,可除了这些走动,燕若霞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灵堂,常常在错的灵位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智几兄弟都知道她一直深深爱着错,无论生死,无有片刻或忘,这让他们几兄弟很为错欣慰,但在欣慰之外,看着这位二嫂被相思剥蚀的日渐枯萎,几兄弟亦因此而担心。 “我很好。”燕若霞淡淡的回答,入得耳中,品出的惟有心如死灰之木然。 “若有事,二嫂尽请吩咐。” “我会的。”燕若霞还是淡淡的开口。 这时,闵紫柔也把猛叫到身边,昨日夜里,飞已把智准备暗中送走猛一事告知了两位嫂嫂,对这个淘气的弟弟,她非常疼爱,知道他这就要离去,心里很是不舍,说话时难免露了几分破绽,幸好猛大咧咧的也没听出来。 任猛和闵紫柔说了好一阵话,智才上前拉着猛告辞,临走前,燕若霞忽向猛招了招手,“小七,要开开心心的,更要自己好好保重,知道么?” “噢!”猛应了一声,然后就糊涂了,十分奇怪二嫂怎么无缘无故叫他保重,但燕若霞说了这一句,就又转过头,默默的看向窗外。 “走吧。”智拉住弟弟的手臂,又向燕若霞行了一礼,才告辞出门。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补) 出门的时候,猛没精打彩的趿踢着脚步,嘴里唧咕:“二嫂真可怜。【 】” “最可怜的是,二嫂还不认为自己可怜,她活一天,只是为了能多想一天二哥。”在看到花季韶龄的燕若霞隔离着满屋欢笑,静默而坐时,智的心境也霎时沉郁,他记得二嫂从前的明艳飒爽,可这个少女的明艳飒爽就如昙花一现,随着二哥的去世,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和明朗都归于凋零,曾经的刹那芳华,在她坚持着要和只剩六个时辰生命的心爱之人连理成亲时,便只存半世枯萎。 然而,这样的女子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可这天意造化,又何曾眷恋过人世真情? 如燕若霞和护龙错,如月歌和涂里琛,或如那一对…濒死亦要在血泊中相近的羌族男女… 智按了按额角,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些碎于今生的情缘,除了天意,还有人为,而这人为中更有自己的摧毁,他这双手已摧毁了太多的美好。 下意识的,智握紧了弟弟的手掌。 至少也要守护住自己的弟弟,不让他卷入即将来临的残酷… “四哥!”猛还在念叨:“一会儿送完爹,我要去城里找最好吃和最好玩的东西,全带回去给二嫂!”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些吃和玩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伤心在心,又岂是身外物能弥补?”智叹了口气,又用很随意的语气道:“你最近还要去中原,照顾二嫂的事情就交由四哥吧,放心,四哥一定会照顾好二嫂的…” “哦,啊?等等!我什么时候要去中原?”猛唰的一下原地站住,揪着智的手不放,差点把智拉了个踉跄,“我去中原干什么?不是还要留着跟拓拔战干架吗?” 谁知智好象比他还讶异的蹙起了眉,,“你不是要送你爹出城吗?” “是啊!是送他出城啊!”猛看着哥哥惊讶的神色发呆:“可什么时候变成送他回中原了?我从来没说过啊?真没?做梦都没说过!” “难道你从没想过要送你爹回中原?”智好象被猛给说糊涂了,随即又用很严肃的语气问弟弟,“小七,你知道中原现在一直在打仗,几家诸侯战火不休,是吗?” “是啊!” “你刚才还跟我说过,你爹只是一名寻常百姓,留在幽州会很危险,是吗?” “是啊!” “正因为中原战乱,这些年平民百姓才会一批批逃到中原来,是吗?” “是啊!”猛其实不想老一口一口的应是,可被智一句句问下来,他发现自己只能不停应声。 “那你觉得,黄伯父这样一位寻常百姓,留在幽州固然危险,可如果让他一个人回中原,又带着我们给的五万两黄金,似中原满地流寇兵匪,如果他们发现黄伯父一人带着这笔巨金回中原,那黄伯父不是更危险吗?”智完全是用一种和小孩说话的口吻,循循善诱着弟弟,就算是骗吧,这一次,一定要把弟弟送出幽州。 “是…是吧?”猛彻底蒙住了。 “所以你当然要护送你爹回中原了。”智很肯定的向弟弟点点头。 “先别点头!”猛觉得这事很不对劲,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憋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要我护送爹爹回中原?不能找其他人去吗?” “他是你爹,做儿子的不护着他,你又想让谁去?难道你想让殿下去送?” “没有!” “那你想让年叔去送?” “没有!” “那就只能让你去了,你刚才不是也一连答应着说是吗?” “这个…”猛直了眼,幽州几十员武将,似乎都可担起护送之职,可四哥口中的人选偏偏就只有公主和呼延年,这两位当然不能去了,可不是公主和年叔去就得是他去,好象说不过去啊? 再仔细品品,四哥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很有道理,可这有道理居然是让他离开幽州去中原,他什么有过这种念头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去中原啊?” “没想过?难道你一直想让你爹一个人回中原?”智眉头蹙得更深,“小七,不是四哥说你,可身为人子,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爹爹独涉险地呢?” “那个…”猛抱着脑袋琢磨,中原是一直在打仗,如果让爹一个人回中原也是挺不妥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整件事都够奇怪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自己就要回中原了? “别多想了,让你送你爹爹回中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智略带责怪的看了弟弟一眼,“你啊,还真是不懂事,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理都不明白,幸好现在没有别人,要是被人听到了,一定会说你不知尽孝,万一传出去让你爹听到,他也一定会很伤心,所以这让你爹独自回中原的话切莫再提,知道么?” “哦,哦!”猛被唬得一楞一楞,诺诺点头,点完头又反应过来,“四哥,我这时候离开幽州好象更不对啊,我要走了,不就是扔下你们不管,让你们去跟拓拔战打仗吗?” “难道你想扔下你爹?”智一句话又把猛问得噎住,然后又抱着脑袋发楞,没等猛再想出点头绪来,智又道:“小七,我也为你想过了,一边是你爹爹,一边是留在幽州迎战拓拔战,这两边的事情不但都很重要,也是哪边都不能搁下,所以四哥帮你想了一个主意,你要听听吗?” “要!”猛正想得满头包,一听四哥又有主意,大喜点头。 “速去速回。”智忍住笑,不去看嘴巴渐渐张大的弟弟。 “就这主意?跟没说有啥区别?”猛大失所望,“中原哪!一路滚回去也要十天半个月!能不能换个主意!” 智当即又问:“两边都是要紧事,你也两边都不想拉下,是吗?” “是啊!”猛吃不消了,脑袋拨浪鼓似的摇晃,“怎么问来问去我都只能应是啊?四哥你帮我好好盘算,我是想爹爹平平安安回去,可我更不想离开幽州啊!” “所以才让你速去速回啊?”智一本正经的说道,“拓拔战的黑甲骑军刚集结,他要来幽州总还要半个月光景,你这就立刻送你爹回中原,好好找个地方把你爹安顿下来,等确保你爹生活无虞,你再回到幽州,帮哥哥们一起守城,那不是两全齐美吗?” 猛掰起了手指,嘴里嗫嚅个不停,反复算着来回的日子,可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中原,哪知道来回一趟要多久?所以算了半天还是茫然抬头问:“来得及吗?” “来得及。”智微笑:“四哥给你准备了马车。” “万一来不及呢?”猛很担心。 “怎么?不相信四哥的本事?就算真迟了一两天,有四哥在,你还怕幽州一两天就失守?” “那倒是。”就象所有弟弟一样,猛平日虽然喜欢捉弄兄长们,但对兄长们从来都是极崇拜的,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搁不下,正想再问,就见总管呼延年气喘吁吁的从院外跑进,手上还拎着个包裹,“还好,还来得及。”看见猛还未出门,呼延年焦急的神情一松,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猛,“来,猛儿,这包里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东西,带着回中原的路上吃。” 这老总管一向把护龙七王都当成自己的子侄,而且老人宠小,对年纪最小的猛,当然也最上心,所以将和飞刚才把猛今日要被送走一事悄悄告诉了呼延年,一听说这事,呼延年虽也象将和飞一样赞同智的主意,但也是百般不舍,这时跑来,便是要借着送吃的来给猛暗中送行。 “咦?怎么都知道我要来回跑趟中原?就我这要出门的才刚知道?”猛掂着沉甸甸的包裹,发现今早这一觉睡醒后什么事都反常,“连吃的都装了一包?一大包?年叔,你啥时候知道我要回中原的?” 呼延年一犹豫,转头与智交换了一个眼神。 智开口为呼延年解了围,“黄伯父要回中原,你当然要送了,这是人之常情,年叔怎会明白这世故道理?” 猛想起智刚才的叮嘱,也赶紧闭嘴,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没心没肺到要让爹一个人回战火不停的中原。 呼延年是真舍不得猛,他揽着猛,絮絮叨叨的不住关照要猛一路小心,幸好呼延年平日里就宠猛宠得无以复加,所以猛也没觉出什么来,他先去翻包裹,见里面装的果然都是自己最爱吃的,猛心情好了点,随手抓出一包酱焖牛肉往嘴里塞。 “猛儿…”呼延年有满腹话语想说,但怕言多有失,只含糊道:“猛儿,要好好保重,你性子急,到了中原千万别跟人胡乱斗气,知道么?” “哦。”猛今天除了应是就是哦个不停,自己想想也觉奇怪,“我就送趟爹,又不去打架,干吗跟人斗气?”猛的性子是粗枝大叶,可他并不是真的蠢笨,只不过有哥哥们在,永远用不着他动脑子,见呼延年言语怪异,大觉奇怪,瞪大眼睛看着呼延年,“年叔,好好的干啥要我保重?” 智低咳两声,知道呼延年再说下去只会更不舍,忙使去个眼色,又拉住猛的手道:“小七,别让你爹久等,跟年叔道个别,我们先走吧。” “对!速去速回!”猛此刻恨不得插上翅膀去中原飞个来回,忙向呼延年挥手道别:“年叔,等我从中原回来,给你带更大一包好吃的回来!” 呼延年强笑着应了声,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慢慢走开,心知和猛这一别也许就是再难相见,他长叹着,频频回头去看猛,年迈的身子在这一瞬间仿佛更苍老了些。 不舍的又岂止是呼延年,后院小径旁一处花丛后,满丛花卉隐约遮挡着两道身影,将和飞久久注视沿着小径走出后院的幼弟,而另一道娉婷身姿也在此时悄悄步入花丛后,和两人并排而立。 “你们也来送小七?”看到了两人眼中同样的不舍,耶律明凰轻轻道:“就知道,你们哥俩儿也舍不得。” 将低声道:“再是不舍,我也宁可小七离开这里。” “我也是。”飞用更轻的声音问:“五哥,昨日四哥要你把五嫂也一并送走,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知道,紫柔是不会离开我的。”将摇头苦笑,“这一点,真不知道我该是自豪还是无奈。” “是该自豪吧?”飞轻声说了一句,又怔怔看向一蹦一跳走在小径上的猛,看着看着,飞的眼睛忽有些模糊,却不愿伸手去拭,因为这样的分别也正是他所期待,“真想能当面和小七道别啊…可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忍不下这个心。” “我也是。”将又再苦笑。 “原来你们也不敢当面和小七道别吗?”耶律明凰轻叹。 将和飞相视苦笑,“万一露出破绽被小七察觉,知道我们想送走他,估计连幽州的城墙都会被他给掀翻的!” “他一定会撒泼大闹,说不定还要满地打滚的大哭,这些都是小七对付我们的杀手锏,可明知他是淘气胡闹,还每一次都让他得逞。”耶律明凰唇角浅笑浮动,却怎么也冲不淡离别的伤感,“这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人来给我捣蛋添乱了,更不会再有人门都不敲一下,就横冲直撞的冲到我这公主闺房里,诺大辽国,也只有这小家伙有这包天大胆,有时真想教教他男女礼防,又怕他刨根问底的问得让人尴尬。” “这还算好的呢!”飞微笑接口,“他从前总缠着要我背起他来去飞一圈,他也不想想,就算我再天赋异禀,脖子上骑着这么个肉团,那也是想站直了都难,后来长大了倒是不想飞了,可惹出来的祸却是一天比一天让人头疼。” 将也摇头不迭的历数起猛的罪状,“要说最头疼的还是我,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欠他的,兄弟里面,小七最喜欢折腾的就是我,还每次都打着帮忙的旗号,可每次都比帮倒忙更折腾人,别的不说,就说紫柔有了身孕后吧,小七三天两头去药铺给他这五嫂找补药,可你们知道他去药铺是怎么拿药的吗?他是拿个筐去的!不管什么药装满一筐就跑,临了还要扯开嗓子喊一声这是帮护龙将取的药,还每次都不付钱,害得我也三天两头跑药铺付帐,后来药铺掌柜撑不住了,苦着脸跑军营里来找我,说只要他这铺子里有新药进来,不管治什么的都给我送一份来,只求别再派人去他铺子里一筐筐直接装,瞧瞧,好好的就把我的名头给黑在药铺里了。” “怪不得紫柔屋里一包包的药,连刀伤药都有一大摞,原来都是小七找来的。”耶律明凰捂着嘴轻笑,“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是啊,有这么个弟弟,又哪能省心呢…”将和飞相顾怅然,这躲在花丛默默道别的三人,都是和猛最亲近的人,这份时时的头疼,也伴着时时的牵挂和呵护,想着平日可这一朝别离后,又将何时再续? 这时,智大概察觉到了花丛后的三人,他不敢再耽搁,拉紧猛的手快步往外走,猛力气再大,可也不会跟四哥较劲,一手抱着包裹,一手任智拉着,趔趔趄趄的跟在后面,嘴里叫着,“四哥慢点,慢点!年叔给的牛肉掉了!” 听着熟悉而稚气的声音从身边经过,耶律明凰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家伙,也是这般,那时的猛路还走不稳当,摇摇晃晃的跟在他四哥身边,口里奶声奶气的喊着四哥,慢慢走过。 这一晃眼,已是十八年了。 花丛后,叹息声幽,随花枝颤动,飘荡起离别不舍。 “走吧…”将长叹着背转身,隐没在花丛后。 幽州北门外,一行车马早已在城外等待多时,马车旁除了刀郎和一队戎装劲甲的骑军,还有几十名脚夫行商打扮的男子,黄敛源站在城门外,看到智和猛从城门内相偕而出,焦急的面色顿时舒缓,满脸含笑的迎了过来,“猛儿。”又意味深长的向智一拱手,“智儿,多谢了。” “黄伯父久等了。”智拉了拉猛的手,“小七,别耽搁了,上车吧?” “噢。”猛应了一声,就去张望那长长一溜十几辆马车,他还压根不知自己此行是一去不回,所以看着这颇具规模的车队咋舌不已,“那么多车子,去打仗都够了!四哥…” 猛扭转头去看智,张了张嘴,又使劲向四哥挤眼,意思是有这么多人跟着,还有刀郎在,我就不必跟过去了吧? 他是真不情愿离开幽州,尤其是在黑甲大举来临之前。 “忘了刚才关照你的话吗?”智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刀郎和这队骑军是随我来送你父子俩的,一会儿就要回城,刀郎是四哥的近卫,你也知道四哥不擅技击,难不成你还想把刀郎也拉去中原?” 第一百零八章:手足真情(涌) “没有!”猛立刻摇头,“刀郎要留着保护四哥!刀郎!” 猛伸手去捞站在智身后的刀郎,“小刀,四哥脑子好使,可是他没啥力气,我去中原的时候,你一定要保护好四哥,睡觉也要睁只眼,打仗的时候随便什么人敢靠近四哥,你先剁两刀过去再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知道不?你知道我很会欺负人的!等我回来如果四哥少了半根头发,你猜我会怎么欺负你?你知道做恶梦的人为啥都是吓醒过来的?” 猛先摆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恐吓刀郎,随后又睁大乌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刀郎,“小刀,你一定要保护好四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看到这队装满东西的马车,回来的时候保证也是满的,我会把中原声色犬马的宝贝每样捎带一份回来,全都送给你,连公主姐姐都不给,好不好?” “刀郎在,智王安。【 】”刀郎秉承着一贯的言简意赅,他当然也知道了猛此去中原的真相,心里也很有几分不舍,对于猛,刀郎给予的呵护并不亚于猛的几位兄长,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从无兄弟手足的自己,每次被猛捉弄时,不但没有半点懊丧,还会生出几分兄长般的宽容,这是一种很陌生,也很古怪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智一直要他持有的人**? “保重。”刀郎面容冷漠依旧,心里却不平静,所以他不但破例多说了两字,还在猛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大概是不习惯这样的性情流露,道完保重,刀郎便生硬的转过身, “怎么一个个都叫我保重?”猛疑惑起来,小声问四哥,“是不是我平常玩得太过头,所以知道我要走都蛮开心的,除了保重,居然没人让我早点回来?” “谁叫你老欺负人呢?”智不愿猛再疑心下去,一边拉着弟弟走向车队里居中的马车,一边去接猛手里的包裹,“上车吧,再拖下去就耽误时辰了,你不是要速去速回吗?”一接过呼延年给的包裹,智顿觉一沉,险些拎不住,“年叔还真是给你装了满满一包!” 猛看着这架势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了,他也死了心,老老实实跟着智向车队走去。 走近车队时,智打量了一眼那几十名脚夫行商模样的人,这些人或是城中酒楼燕云楼的跑堂,或是客栈卫延居的店伙,今日却都装扮成贩夫走卒,不出意外,那名霸州知事苏其洛也换了一身布衣侧身其列,不问可知,这些人都是那位中原大商玄远安暗中埋藏插在幽州的实力,今日出行,也当然不是为了贩货,而是为护送黄敛源。 可不论是出于玄远的吩咐还是苏其洛的安排,一下子就出动了几十人来当护卫,可见在这些来历神秘的汉人心里,黄敛源有着很重的地位,但智对此选择的只是缄默,因为他只需知道,黄敛源有足够的能力护得弟弟在中原平安即可。 “四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也要去中原?”猛指着车队里那几十名脚夫行商模样的男子问,他没有智这份细心,所以只看那几十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这些都是幽州的商贩。”黄敛源笑着对儿子说:“知道我们要会中原,所以搭伴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车队里有一半的马车都是他们带往中原的货物。” “这帮人的消息倒灵通。”猛四周看看,又问智,“四哥,为什么要来那么多马车,要速去速回,多给我准备几匹好马就行了呗?那么多马车,累累赘赘的麻烦!” “忘了四哥给你爹准备的五万两黄金吗?”智轻笑:“五万两黄金可是好大一堆,总不能都让马驮着吧?辎重之事都是安行远筹办,他是个精细心,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一行车队。” 车队里的辎重越多,赶路行程也就越慢,智很满意安行远的安排,当然也不会和猛说破其中奥妙。 “咦,四哥你看!”猛还是认出了苏其洛,这人有块跟智一模一样的玉,所以猛对他印象颇深,“他不是跟着铁太守一起来的霸州知事吗?他也要回中原?是不是想逃回去啊?” 苏其洛当即满面含笑的走过来, “猛王,在下与黄乐师乃是旧识,知道黄乐师要回中原,又适逢在下也有些事情要去中原了结,正好一路同行。”这是他与黄敛源商议后的共识,既然要一路同行,不如就向猛直言二人曾经相识,也免言语间露出破绽,令猛生疑。 “你去中原有什么事儿?”猛问。 “一点私事。”在知道猛是黄敛源独子后,苏其洛对猛的态度大见亲和,“猛王放心,中原事了,在下立即返回幽州,助铁大人共抗反贼。” “好,我们一起回来!”猛总算听到件让他高兴的事,精神大振。 苏其洛心里暗笑,送黄敛源回中原后,他确实会立即返回,但猛要想回来却不是件容易事,因为除了随行这些扮成贩夫走卒的护卫,苏其洛还会安排另一组人在中原接应黄敛源父子,但那组人暗里的身份虽是护卫黄家父子,却会装扮成流寇和兵匪,甚至还会装成是和黄敛源有过节的仇家,然后这组实为保护的人会故意使出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来骚扰黄家父子,拖得一日是一日,总之一句话,定要让猛无法不管不顾的放下黄敛源回幽州。 这个主意正是智昨夜给黄敛源出的,黄敛源当时听罢只觉匪夷所思,深思之后却觉大为可行,要想把猛留在中原,这大概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苏其洛悄悄向智看去,智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并不太令他意外,可令他震动的是,智在明知自己来历不明的情形下不但不闻不问,还巧妙的借助他手中的力量来完成送走弟弟的心愿,这份隐忍和算计令苏其洛既有钦佩,亦有警醒,若在同一阵营里,这护龙智会是很可靠的谋胜军师,可若相对成仇,这少年无疑也会是最可怕的对手。 第一百灵八章:手足真情(完) 猛舍不得立刻和智分开,刚和黄敛源坐上马车,又立刻把头伸出车窗,“四哥,你再陪我走一程吧?” “四哥本来就要送你一程。【 】”智微笑答应,刀郎立即牵过一匹坐骑,智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徐徐而行,见猛一脸依依不舍,便不停逗弟弟说话,智虽生性淡漠,但有心哄弟弟高心,说起话来却也是妙语连珠,不多时就哄得弟弟眉开眼笑。 看着这一对兄弟低声说笑,马车内的黄敛源未插一言,他明白,这大概是兄弟俩最后的交谈,而在车队押后的苏其洛,看见猛趴在窗上的笑脸和智侧脸的柔和,心里忽浮起一阵伤感,智此时虽负灭族恶名,但看见这一幕,苏其洛也承认,智是一位很好的兄长,而这一次对弟弟的瞒骗,正是一位兄长能为弟弟做的最好的事,而这弟弟还不知道,他这一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兄长了。 “四哥放心,等我把爹爹送回中原,马上回来!”猛还在信誓旦旦的向智保证,哪知道,真能让兄长放心的其实是他的远行。 “好。”智点头一笑,又叮嘱道:“小七,这一路上你要多小心,到了中原,哥哥们都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小心,万一遇见有人寻衅滋事,不要总仗着自己力气大就四处生事,轻易不要与人结仇,需知暗箭难防,人心诡谲…”忽想到自己让黄敛源给弟弟在中原设下的安排,智自失的一笑,顿了顿,又道:“小七,好好照顾你爹,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我一向把自己照顾得挺不错。”猛抱怨道:“四哥,你今天怎么也和年叔一样罗嗦起来了?你身子弱,老是咳嗽,又刚在灵堂里闷了许多天,该照顾好自己的人是四哥你才对!”抱怨了几句,猛忽然一怔,他不过是送爹回趟中原,又不是不回来了,可身边亲近的人为什么都要向他道别?如果说年叔的罗嗦还不算奇怪,终日幽居的二嫂让他保重也可当成是关切,可连冷口冷面的刀郎都向他叮咛了一句,这就有些古怪了。 “四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猛抬起头,看着智发问。 “我们有什么事情好瞒着你的?”智握着马缰的手一顿,却微笑着回视弟弟。 猛想起,四哥曾教过他,如果怀疑有人在欺骗自己,又不能确定,那就盯住此人的眼睛发问,如果对方心思不诚,一定会想法躲闪他的目光凝视,言辞也会在无意间变得闪烁。 “真的没有?”猛瞪大眼睛去看兄长,但智并没有躲闪弟弟的注视,不动声色的反问道:“难道你以为四哥在骗你什么事?” “四哥,是因为中原很乱,所以你才要我送爹爹回去,是吗?”猛还没想通四哥有什么事情是要瞒骗他的,但他还记得四哥说过,如果用凝视眼睛的法子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那就先顺着对方之前所言把话岔开,让对方暂时宽心,然后突然做出和此人所求目的相反的决定,看对方会不会因此情急作色,如果对方还要百般劝说,那不管自己能不能确定,都不要再理会那人,而是要尽快跑回到哥哥们身边。 “四哥,我不想去中原了!”猛突然赖皮起来,同时很懊丧的发现,按四哥所教的,跑回哥哥们身边这招今日似乎派不上用场。 “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智没有意料中的作色,脸上笑容也依旧温和,只是略显疲态的摇了摇头,“真要不去就该早说,都走出这么一长段路才说,这不是成心要让四哥为难吗?你啊,老是这么孩子气,所以难得出上一次门,大家都会那么担心你。 听到这对兄弟的一问一答,黄敛源一颗心早拎到了嗓子眼,刚想凑过来说两句,但见智随意的抖了抖马缰,手臂却有意无意的做了个止的动作,他才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真不想去了?”智放低声音轻轻问,还向猛眨了眨眼,示意弟弟别让黄敛源听见这伤老父心的话,“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安行远备下五万两黄金这么惹眼,该取些细软让黄伯父带上,这支车队一路去中原,太容易惹人注目了。” 智叹了口气,看了眼跟随在后的一队幽州骑军,“那就只好让这队骑军去了,可他们本来只是送行的,突然要他们远行,干粮都未备好,仓促了点。” 智低着头,沉吟起来,半晌才自语道:“这一长列满载黄金的车队,还有一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队跟着,只这一路骑军护送,人手实在是单薄了点,要不…把刀郎也派去?” “算了算了!还是我去吧!”猛苦着脸叹气,然后噘起嘴嘟囔,“刀郎不能离开四哥的…” “真的决定了?”智笑问。 “定了定了!”猛气馁的把脑袋耷拉在马车窗棂上,用四哥教的法子去试探四哥,还真不是一般的笨主意,连他都觉得智有自己这么个弟弟挺丢人的。 “定了就莫再改主意了。”智向马车内刚缓过气来的黄敛源轻轻颔首,又微笑道:“小七,你记好了,四哥从来不会骗你任何事情。” 是的,他从没有骗过弟弟,从没有,只这一次,也是仅此而已。 因为中原再乱,亦要好过大辽的倾国劫难。 去中原吧! 和你爹一起,找个远离战火纷争的世外桃源,开心开心的过完此生… 小七,这是四哥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小七,时候不早,四哥也该回城了。”智一勒缰绳,停住了坐骑。 智止住了要下车相送的黄敛源,就在马背上躬身一礼:“黄伯父,智儿向您告辞了。” “有劳贤侄相送。”黄敛源还礼,该说的话两人昨夜都已说过,此时道别,儿子是被带出了凶险之地,可这少年势将留下,迎接无法预想的浩劫,黄敛源郑重道:“盼日后有缘,能与贤侄再见。” 智点点头,又在没精打彩的弟弟脸上拧了一下,这是他们几个哥哥常对弟弟做的亲昵举动,“小七,保重啊,四哥会很想你。” 千言万语,说出口时已成为一句简单的道别。 “噢,四哥也保重!”猛想想又补了一句: “好。”智深深看了弟弟一眼,随即策马让到一旁,挥手示意车队前行。 马车夫一甩马鞭,“驾!”车队缓缓向南而去。 猛趴在车窗上,向兄长连连挥手:“四哥,我很快回来!” 智淡淡一笑,拨转马头,往幽州折转,刀郎和送行骑军也都紧跟而随,经过苏其洛身边时,智也向他看去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见四哥返回,猛坐回了车厢,他抖开呼延年给的包裹,把满满一包吃食摊在黄敛源面前,“爹爹喜欢吃什么?” 黄敛源昨晚被逼暴食了一通,这时又看到这么一大包小吃,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忙道:“爹爹不饿,你自己吃!” 猛应了一声,抓了把吃的胡乱往嘴里塞去,黄敛源看出儿子心绪低落,想起儿子爱听故事,便搜索枯肠的说些趣事给儿子听,可猛焉巴巴的听了一会儿,就拿起片肉脯塞到黄敛源嘴里。 “看来我这哄儿子的本事,远比不上他几个哥哥。”黄敛源满嘴是肉的长叹。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猛拿着颗酱肉丸子在手里搓来搓去,四哥遇到难事时总习惯摩挲着随身玉佩来沉思,猛没玉佩,只能搓肉丸子。 猛搓了会肉丸子,往嘴里一丢,心里烦闷,便把脑袋伸出窗外东张西望,无意间一会头,忽然发现,在远处来路上,一道白衣身影长立未去。 “四哥还在?” 猛蓦的瞪圆了眼睛,来路上,智早悄然跨下坐骑,立在道旁,刀郎和随行骑军环侍在后,隔得太远,智也看不清弟弟正伸出头来回望,所以就这么静静立在原地,极目眺望,似要一直看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 马车渐行渐远,智的面容已很模糊,大半苍白如雪的长发覆在面容上,与一身白衣相混,却还能看见,那一道淡淡的白,久久长立,目送着弟弟远去。 也许,智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淡然的隐去所有不舍。 就这么看着那一道模糊而立的白影,猛脑子里突然有莫名的念头,今日这一别,会不会再也看不见四哥? 念头一起,竟再也挥之不去,模糊的好象已不止是四哥的身影,猛揉了揉眼睛,手掌里湿漉漉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眶里已有泪花泛起,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伤心呢? 猛伸出手,向那道看不清的白影轻轻挥动,然后发现,那道白影模糊的轮廓也轻轻动了起来,似乎,四哥也正在此时扬起手臂,向马车默默挥舞。 是兄与弟的心意相通?还是四哥在做最后一次无声的道别? “四哥…”猛轻轻唤了一声,很轻的声音,心里却一下沉甸甸的,他张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白影,直到这模糊消失于目力所极处。 “四哥…看不见你了…”猛忽然想要大喊大叫,把心里那股烦闷大喊出来,可嘴才一张开,他立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发现,哽咽在喉咙里的竟是一阵大哭。 为什么会突然难受的想要放声大哭? 猛把头伸回到马车里,手臂环抱着双腿,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 “猛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黄敛源焦急的问。 “我没事。”猛低声答了一句,顿了顿,又低声道:“平常哥哥们在,所以我不用动脑子去想事,爹爹,其实我不笨的。” “什么?”黄敛源不解儿子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得笑着安慰:“猛儿怎么会笨呢?我的猛儿最聪明了!” “四哥说他从来没骗过我,可我想起来了,四哥其实骗过我一次的!”猛把脑袋抵在膝盖上,轻轻道:“就那次要跟羌人打仗的时候,四哥说他都安排好了,不许我们帮忙,可后来仗是打赢了,四哥却给自己惹了一身骂名回来,爹爹…” 猛侧转脑袋去看黄敛源,“四哥那次骗我,是不想连累我跟他一起受苦,是不是?” “这…是吧…”黄敛源只能道:“智儿确实是位好兄长。” “爹爹,那些跟我们一起回中原的几十个商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吧?” 黄敛源吃了一惊,正想找话来掩饰,猛又道:“刚才我看过了,这几十人跟在马车旁的架势都是按军阵排列的,真要是寻常百姓,哪懂得这个?而且还有好几个人的拇指上戴着铁扳指,那是拉弓放箭用的指套,一般军士嫌戴着指套手指会不灵活,都不肯戴,可这些人都戴着,只有弓射练得很灵活的军中好手才会戴上指套防止被弓弦割伤,这道理是五哥教我的。” “这…”儿子突然看穿这些护卫的来历,黄敛源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爹爹,那个叫苏其洛的,还有这些人都是来保护你的吧?”猛低着头,不去看爹爹的神情,口里继续道:“其实爹爹的来历也很不简单,对吧?不然这帮人怎么会来护送你回中原?” “猛儿,其实…” “算了,我不问。”猛没有追问下去,“我能看出来的事情,四哥一定也早看穿了,他没提醒我,就说明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恶意,而且连他不打听的事,我就更加不用去理会了。” 黄敛源看着猛发怔,这个儿子看着淘气胡闹,其实聪明得出乎意料,想想也是,有那样一位四哥悉心呵护教导了十八年,弟弟又怎会是愚钝之才? “爹爹!”猛又轻轻问:“如果我跟你回中原,一定会被什么事情拖住,再也回不来帮哥哥们打仗了,是不是?” “不是!”这一次黄敛源可不敢再含糊相应,“猛儿你别乱想,爹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是四哥的主意。”猛顾自道:“爹爹想不出的主意,四哥能想出来,四哥最聪明了!”猛咧了咧嘴,好象在笑:“从前我惹出祸水来,四哥经常帮我出主意,小时候我喜欢义父抱着我睡,不喜欢义父跟那些贵妃睡觉,就把墨汁偷偷倒在那些贵妃的床上,后来贵妃们闹将起来,要义父严查祸首,四哥就帮我把墨汁一路洒到公主姐姐的寝宫门口,嘿嘿!那帮贵妃以为是公主姐姐撒气,立刻就不敢闹了…” 见儿子神态渐渐平静,黄敛源迟疑着想,要不要把一些事向儿子坦承,“猛儿啊,这次你跟爹回中原…” “四哥要赶我走!”不等黄敛源把话说开,刚刚还缩成一团的猛忽然坐直了身子,然后就张嘴大哭起 来:“四哥要赶我走!我知道了!哥哥们都要赶我走!他们不要我留在幽州帮他们打仗,所以要把我支到中原去!所以二嫂和年叔他们都会叫我保重,所以五哥六哥都躲起来了!四哥最沉得住气,所以他来送我!大家都知道四哥要把我送走,就瞒着我一个人,四哥不要我了…” 猛胡乱挥着手臂,咚咚咚的敲着车壁,两腿把一包裹的吃食乱蹬开来,嘴里使劲的大哭:“四哥不要我了!他知道留在幽州很危险,所以他要赶我走!他是要我一个人活下去啊…四哥!” “猛儿!猛儿!”黄敛源忙抱住儿子,慌慌张张的安慰:“猛儿不哭,有爹爹陪着你!” “爹爹,我们回中原吗?”猛靠在爹的怀里,呜呜咽咽的问。 黄敛源犹豫着,好一阵才道:“是,回中原。” 猛的哭声轻了下来,“爹爹,如果我跟你去了中原,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会后悔到一百岁!你信不信?” “我信。”黄敛源的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因为他已明白,儿子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十八年的手足真情! 不是临难远去的安逸偷生! “如果我留在幽州帮哥哥们打仗,爹爹会不会生气?”猛泪眼汪汪的问,胖乎乎的身子蜷缩在他爹怀里,象是搂抱着爹撒娇的小孩。 “爹不会生气,但爹会很担心你,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担心。”黄敛源吃力的回答。 “如果哥哥们都战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爹爹,你说,这个算不算是生不如死的活法?” “这…”黄敛源沉默着,不开口。 “那爹爹你猜,死在幽州,活在中原,你说我会选哪个?” “猛儿,为什么要给爹猜如此残酷的选择呢?”黄敛源长叹,“爹宁愿永远也猜不出你的选择。” “哦,知道了。”猛低着头,轻轻道:“大哥说过,只有心里装着大节大义的人,才懂得这种生死选择,爹爹只是中原一名寻常乐师,不必去懂这些事情。” 黄敛源问道:“你刚才不是说,爹爹的来历很不简单吗?怎么这会儿又要说爹爹只是一名寻常乐师了?” “我希望爹爹真的只是一名寻常乐师,因为那样爹爹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活着,活到长命百岁。” “猛儿,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啊!可你知道吗?你的孝顺只会让爹在这个时候更心痛啊!”黄敛源轻抚着儿子的头发,柔声道:“其实,爹爹也懂得什么是大节大义。”他看着儿子泪汪汪的脸庞,连连摇头,似是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然后,他指着窗外的苏其洛和那些扮成商贩的护卫,轻轻问:“猛儿,你知道这都些什么样的人么?” “他们应该是中原的军士,打起仗来肯定都是好手!” “不!他们是一群疯子!”黄敛源点指着这些默默赶路的护卫,神情忽变得狰狞,“猛儿,你知道吗?这就是一群只为了一个信念,就可以不知死活的疯子!他们的信念就是守护中原,为了这个信念,他们可以赴汤蹈火,可以死不旋踵,就算是在被凌迟而死时,他们也会象疯子一样大喊,‘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可就是这么一群疯子,竟然还一代代的传承着,先人死,后人继,而那些继承的人也会继续传承着先人的信念,把他们的一生变得象苦行的行者一样,终日无声无息的行走在黑夜中,却只为守护这人世间最后一缕光明,猛儿,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疯子?” “他们…”猛以为这些人是爹的朋友,可没想到爹竟会用这种近乎于痛恨的语气来评价这些人,更奇怪的是,马车外的苏其洛明明听到了爹的说话,可他不但没有一点怒气,还转过脸来,向猛微微一笑。 “爹爹,你好象很恨他们?”猛小声问。 “是,爹爹恨他们!因为他们就是一群疯子!”黄敛源咬牙切齿的念着每一个字,“知道么?猛儿,我的爹爹,你的爷爷,也正是这群疯子中的一员!” “爷爷也是…”猛吓了一跳,“爹爹,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他是这世上最不要命的疯子!所以,爹爹也最恨他!”黄敛源阖上双眼,恨恨的说,“曾有一段时候,爹爹很痛恨自己是他的儿子,因为你的爷爷从来没有给过我一点父慈,却把他全部的生命都给了那个信念,那个…足以使人粉身碎骨的信念!” 黄敛源重重的倒回马车内的座椅中,然后,他脸上的怒气一丝丝褪去,变为一种连猛也看不懂的肃然,“爹爹痛恨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可爹爹也敬重他们,更为了中原能有这样的男子而自豪!因为他们也都是那种可以为了大节大义而轻言生死的人,所以就算是爹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仿佛是不堪疲累的长叹出一口气,“可是,爹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儿子,也会是个懂得大节大义的男人,可我也应该想到,毕竟,你是那个人的孙子啊…” “爹爹,爷爷究竟是谁,他很了不起吗?”猛吃惊的问。 “是,你爷爷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黄敛源伸出手,把儿子抱得更紧,“所以,猛儿,爹爹懂得你的选择,因为我们身体里流淌的,都是你爷爷最了不起的血脉!” “去吧,猛儿,爹爹是很伤心你做的选择,可是…”黄敛源在猛耳边轻轻道:“爹爹也会为一直你自豪,儿子…”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始) 智返回幽州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进城门后,智向随行骑军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军营休整,智则和刀郎驱骑折回太守府,回府路上,智想起猛说的那几句孩子气的话,微微一笑,便和刀郎绕道先往集市,想买些东西回去带给二嫂,来到闹市时,正是散集时分,两人放慢了马速,以防撞到来往人群,可幽州百姓一看见智策马而来,立刻向街道两旁躲闪开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象突然被一柄巨大的利刃从中分为两半,闹哄哄的集市也霎时安静下来,只听见放慢的马蹄声笃笃笃的从空地中经过,一道道瑟缩目光从左右两边向智投去,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个少年,一战屠尽七万羌人,妇孺老幼,一概不留。【 】 这是真正的一战成名,可成就的亦是让人闻之惊悚的恶名,那一战之后,他是护龙智,也是灭族魁首。 百姓们神色复杂的望着马上少年,畏惧和瑟缩之外,还有藏在眼底的疏离,因为这少年的恶名还连累了公主,使公主也只能在下令将他禁锢思过之后,再令其负罪平叛,功不抵过。 老百姓们总喜欢用议论和猜测上位者的行事和心思,来让自己平凡简单的生活获得一丝满足,所以 这些日子,百姓们在茶余饭后常常为此猜测,公主在下令把护龙智禁锢时,心里该会是怎样的难受?因为公主其实是爱极了这个少年,也因为这少年的所为把公主逼入了最两难的境地。 如果日后复国,就算公主还想下嫁这少年,又怎能承受这种斩尽杀绝的凶名? 这是大家近来最爱议论的话题,对此事的关注甚至还超过了随时可能来袭的叛军,因为叛军的动向没有人可以预料,可这护龙智就和他们近在一城。 所以百姓们津津有味的猜测着将来在公主和护龙智之间的纠葛,扼惋嗟叹着七万羌族的壮烈覆没。 大家都疏忽了,被他们畏惧和议论的这个少年,其实是来日大战中不可或缺的守护,他们议论的,只是这少年的恶名和残忍。 因为这样的议论不但能让他们满足,还能令他们觉得,自己拥有这少年从来没有的善良和大义。 马蹄声由慢而止,马背上的少年忽然勒停了坐骑,似是感觉到了四周异常的注视,灰白色的长发飘散开来,露出一双清澈的双眼,各种投射过来的目光立刻躲闪开去,人们悚然惊醒,这个被他们注视的少年,在弹指间就使一族一部灰飞烟灭的。 这样的人,可以在背后把他批驳的体无完肤,却没有人敢当面和他的目光对视。 立满人群的闹市一下凝固,呈现出一片奇异的景象,两边的人群瑟缩的低垂着头,悄悄的往后退去,谁都不敢去看那名居于街心的少年,仿佛和他目光对视一瞬,就会被取走性命,而那名白衣少年就这么驻马于人群中的空白处,仿佛一尊孤立的石刻。 刀郎的手突然搭在腰间的无鞘刀柄上,因为这名永远在少年身后护卫的刀手,清楚的看见,当人群在少年面前避之不及的散开时,少年的背脊霎那僵硬,然后,那道面对覆国狂潮依然挺直的脊梁,又在那种让人遍体发凉的注视中难以觉察的佝偻。 森冷的锯齿无鞘刀一分分从刀郎腰间升起,可在这种几近窒息的沉默中,无鞘刀始终未能迸发出杀气,便是冷厉孤傲,杀人如芥如刀郎,也知道面前人群的目光就算再令他无法忍受,可他们也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的无鞘刀,可以杀敌,可以复仇,也可以在千军万马中疯狂,但绝对不可以挥斩向这群百姓。 就在这令人难堪的冷落中,刀郎身前,那道微微佝偻的脊梁忽又挺直,然后,少年目视前方,重重挥动马鞭,坐骑一声轻嘶,发力向前驰去,由始至终,少年没有向左右投去一瞥,只是不断挥马加鞭,快速离远了人群。 刀郎按回刀柄,随之策马跟上,紧紧追随在少年身后,可即使在背后,刀郎也能感觉到,咫尺之前,被风吹乱的灰白长发下,应是清澈的目光,已如发色般灰白暗淡。 笔者注:最近的工作总算即将理出头绪,等到八月中旬,终于可以把精力完全投注到战国雪一文中,彻底终结目前这种令笔者都觉难堪的更新速度,到时,保证可以每日一更。 真心感激,一直在关注此文的读者,感激你们的支持和谅解,笔者也将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本文的**部分加紧推出,完美完结,谨以回报。 为感谢各位一直支持本人的读者,也是应人所约,八月底左右,笔者还将再开一篇长篇新文,“雪耻危亡,全史集合!”这篇新文是笔者这些年一直构思的回天系列中的一部。虽酝酿日久,但因工作关系,一直无法正式开篇,如今总算得以闲暇,开始码出。 这篇新文将一改战国雪的沉重和悲凉,走爆笑和轻松路线,但在轻松中也会呈现出一种大氛围的壮烈,当然,书还未推出,牛皮是吹不得的。 可以保证的是,这篇新文绝对不会影响战国雪的更新,就当是在下人品爆发,准备从八月开始一次开两文,满足各种口味的读者。 在此之前,先在本章中推出部分试读,试试大家的口味,如果大家喜欢,八月贡献,如果不喜欢,请相信,您会喜欢的! 先呈上序章部分文字,以娱各位! (新书试读)雪耻危亡,全史集合! 史上最长序章:史上最烂主角!(序章部分) “这次真的麻烦了!”自认为已经当了二十几年酷帅型男,一身气质只可用睿智兼沧桑来形容的轩辕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这张七分阳光中透着三分忧郁,五官位置堪称黄金搭配的脸上会出现如此呆滞的神情。 “幸好四周没人,不然就丢人了。”轩辕心里略有些侥幸,又很快用非常颓废的表情看向面前那位盘膝而坐的仁兄,“这位应该不算是人吧?或者…至少…不算是现代人!” “这次真的麻烦了!”对面那位四十余岁,身形高大,长相清癯,如果不是左眼印了黑圈,鼻子还在滴着血,其实很算有几分英俊的老帅哥也用同样颓废的语气,同样呆滞的表情和轩辕发着同样的牢骚,不同的是,那位老兄没顾得上看轩辕,而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天,一只手还不停的捋着颌下一部长髯,本来以这老帅哥的扮相做这动作,再配点忧郁沉思的眼神,那整体还是蛮仙风道骨的,何况这鬼才知道地名的地方还不时有悦然清风吹过,吹得那把长髯随风飘逸,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可老帅哥此时这一脸二楞子的神情,再配合左眼黑圈,鼻下血线的惨象,绝对一副阿呆受欺图。 “您就别可着劲儿重复哥们的话了,就咱这遭遇,四周又那么空旷,光听着回声就够寒渗了!”轩辕向大胡子老兄抱怨,“换个环境,能够跟您这号人物对面坐,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此时呢?”大胡子帅哥随口应了一句,由于此人尚沉浸在从未想过的大变故中,所以表情依然保持呆滞。 “还是梦,不过是噩梦!”轩辕斩钉截铁的回答。 “还真是个噩梦,可为什么我这梦还比你多顿揍呢?”大胡子一脸茫然。 “您就别抱怨了,不是我帮手,您老何止挨顿揍?”轩辕有些幸灾乐祸的笑。 “你帮手?”大胡子嘿了一声,“我记得刚才打那辫子兵时是你直喊着让我帮忙的吧?怎么说的我被人打成这样还得承你情?” “得了吧您呐,更我争这个有意思吗?”轩辕最不怕跟人讲歪理,板着脸教训对方,“怎么说您也算是个前辈,还是历史名流,好意思跟我这晚辈计较这个?” “倒也是。”大胡子修养不错,楞了愣神,继续捋胡子,“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会把我这文人给第一个送到这来呢?你说如果先送位猛将过来,刚才咱俩也不用在那辫子兵手吃那么大亏啊?” “兄弟是真的认同您这句话!”轩辕听得辛酸,“您说咱五千年历史多的是人才,也不巴望一下就送来个西楚霸王和武圣关羽,随便来个会两下的,就算来个杀猪屠户,不也比把您老兄送来强!” “对啊对啊!”大胡子先是点头附和,可一品轩辕话里这味儿,不乐意了,“后生,你这话说得可刻薄了点,你这跟骂我有分别吗?” 轩辕向他眨眨眼,直接低下头,懒得开口,学着大胡子的模样盘拢膝盖坐下。 大胡子想想也真没意思再斗嘴,颇灰心的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从来自负满腹经纶,名士意气风发千古,想不到今日方知,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轩辕依旧懒得开口,不过他也不愿冷场,尤其是冷这大胡子的场,毕竟这位胡子老兄乃是历史名人,所以他很实在的举起两只手,当空拍了两下,算是很给面子的鼓掌应和。 大胡子气结,向对面这个实在到太过头的家伙吹胡子瞪眼睛了老半天,可想想还是不必和这小子置气,遂叹了口气,“后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又何尝不是满腹怨气,可事以至此,你我又何必再怨天尤人?但我想问一句,那位把我们送到这地方…哦?该说是朝代,这清…” “清朝!”轩辕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还是他妈妈的最糟糕的清朝末年!甲午战争最后一枪刚打完,八国联军即将开始,千万万华夏同胞即将迎来史上最黑暗的年代,顺便说一句,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替华夏同胞洗刷耻辱的!不过我严重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啊,对!清朝。”大胡子点点头,又用了个对他来讲很陌生的词语,“那我们…算是穿越了?” “你悟性很高!”轩辕面无表情的点头:“不过我真的希望这趟我没来!” “怎会如此?”大胡子很不适应自己的遭遇,“我明明记得,我早就已经撒手人世,可怎么又活过来了?” “所以你那顿揍挨得很值!”轩辕郑重道:“我想你前世咽气的时候绝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睛,多美啊!一闭眼,没气了,再一睁眼,又喘上了,这死而复生的事都能让你摊上,还惆怅什么,赶紧找个背风处蹲下偷笑吧!” “可是…”大胡子前世虽也是个历经宦海风波,过坎坷习以为常的洒脱人物,可摊上这死而复活的事情,他自觉真的很难习以为常,揉了揉被揍过的眼睛,还真的疼痛依旧,绝非做梦,不由纳闷道:“就算世间真有这死而复生之事,可我死的时候已是六十有六,也算得享高龄,可这一睁眼,我的样貌怎么又回到盛年之时了?” “美吧?”轩辕窝着一肚子火气,想想两人一同穿越,可这大胡子还真的走运,至少他是死而复生,还年轻了不少,可自己呢?还没死就被送来了,一样的遭遇,这待遇可就太区别了,于是臭着脸道:“死而复生加返老还童,人生最不可遇也不可求的两件美事全让你碰上了,还碰上顿接风揍,苏胡子,你实在太有才了!” “看来老夫还要被你这后生再气死一次。”大胡子苦笑,虽然他前世常被人盛赞才华横溢惯了,却也听得出轩辕这句是在臭他,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这缥缈之事非我等凡人所能料知,不过我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位把我们送到这清朝末年的老神仙,到底是何方神圣?” “神仙?”一听大胡子这称呼,垂头丧气的轩辕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脸抓狂的破口大骂:“那破玩意儿也算神仙?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混蛋!老流氓!老不死!老子落到这一步,就那丫挺的给害的!” “唉,不可对老神仙不敬!”大胡子没半分同仇敌忾之意,反而焦急的往四周一看,又往天上瞄了眼,向着轩辕连连挥手,“小后生,不可造次,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骂他又怎样,怕那丫用雷劈我?”虽然轩辕平常总自命风度翩翩到连的确良衬衫都能穿出质感来,除了偶尔对天吐痰,便是从无任何有碍观瞻之劣迹的超高素质拥有者,可这时候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完全暴走状态,只见在这片苍茫而广袤的天地之间,他这一道绝望而崩溃的身影,用暂时藐视天地的张狂,上蹿下跳,指天骂地,一蹦何止三尺高,而且还极天真的用手去抓离头三尺的空气:“举头三尺有神明?苏胡子,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把那老不死给揪下来毒打至死再鞭尸!帮不帮忙随便你啊!” 怒了!虽然轩辕那两只在风中颤抖的手什么都没抓到,但他这回真怒了!而且轩辕认为,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怒这一次,如果有,他愿意抱着最真诚的求才若渴之心跟对方换换。 而这怒火来源,便是源自于今天,因为就是今天,他算彻底结束了自己平凡到掉渣,混吃等死到苦中求不到乐的惨淡生涯,然后,他才知道,原来没有更惨,只有最惨淡的人生。 而他就是所有故事里都只能当个配角,偏偏在这段人生中当了主角的倒霉鬼,当然,还是最不愿意上场的那种。 好了,现在隆重推出本书登场主角,当之无愧却十分希望能退场的男一号。 先用比较系统的方法介绍一下该角色自认精彩,其实普通到可以完全忽视的前半生,为使大家不会在一开始便看透这厮其实真是白活了半辈子的真相,并给主角增加一点适当的神秘感,所以采用春秋笔法,笼统的说一下轩辕今天之前的生平事迹。 轩辕,男,全名轩辕归元,虽然他这姓名在现代比较少见,而且似乎还带点禅意古韵,但轩辕归元很少肯告诉别人自己的全名,据他说是方便人记,反正自己双姓,直接说个轩辕,又精简又有古意,让人闻之满耳余香,听之难忘。 其实全不是这个道理,因为光他这名字里就藏了大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是读书的时候,学校是个很流行给人取外号的地方,小孩们的想象力总是无奇不有,每个经历过蒙童时代的人,肯定都有一两个伴随寒窗苦读许多年的外号,高雅点的象如花,旺财等赞人婀娜美丽,祝人财运亨通的,也有比之古人或名人的,比如梅超风,大傻,甚至还有涉及恭维长相的,如毛驴,狒狒等等之类,所以轩辕归元成名也极早,因为一听到他的名字,同学们几乎都是不假思索的便以桂圆二字做为他的昵称,就这样,在班主任还未把他这张脸看熟的时候,他便以桂圆之名驰名校园,归元桂圆,念之朗朗上口,全民皆宜,成了他背起书包后的第一个尊称。 轩辕归元为此当然大感不忿,谁想当着女同学的面被人以桂圆相称?何况他长得又不圆,只是水灵了一点,遂多次与同学交涉,奈何不果。 另有个别性知识启蒙较早,且心理阴暗的同学还在他大名归字后加上个头字,再把末尾元字连在一起曼声吟出,声称若不喜欢桂圆之称,便以此雅号相赠,并常于茫茫人海中以此三字向其欢声大喝,每次轩辕归元都毫无例外的如被雷击,高机率长街当哭。(为避免和谐,不解释也不码出此大号,心理同样阴暗者可以自行排列理解。) 面对这二择一的选择,轩辕归元除暗暗埋冤父母怎会如此缺乏水果知识,竟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外,只得低头认命,无奈下两害相权取其轻,接受了桂圆雅号,并在每次途经水果摊位时报之怨毒目光聊以泄愤。 大家都知道,学校是一个明令禁止早恋,但又偏偏最容易滋生少年情怀的矛盾地带,所以在踏入初中后,轩辕归元也很时髦的开始了早恋生涯,确切的说,是很纯粹的单方面暗恋。 第一个暗恋对象是他的同桌女生,在发现自己每次看到同桌,青涩的心灵就会莫名悸动后,轩辕归元义无返顾的开始了绝对摆不上台面的暗恋式追求法,说实话,那女同桌也属于情窦早开型,可这朵同桌花不是对着轩辕归元开的,因为轩辕归元发育的迟,读初一时的身高搁在女同学当中都算是小巧玲珑,而女同学又普遍容易对高大型男生怦然心动,所以在暗恋伊始,轩辕归元几乎可以算是用一种兢兢业业的态度来追求同桌,想着法儿的扮低伏小,装小丑当气筒的来讨好对方,某次轩辕同学扪心反省,觉得自己如果拿这种态度来学习,那肯定不会沦落到每次拿成绩单回家都要挨顿爹娘双杀组合暴击。 苍天不负有心人,轩辕归元苦追了一年,当初二学期来临的第一天,女同桌终于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有了一种学名为情愫的神态取代了白眼,可就在女同桌含糊答应星期天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时,班主任宣布,新学期气象,全班同学换座位。 轩辕归元悲愤莫名的醒悟,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 当他奄奄一息的背着书包换到一位男同桌身边时,还没忘了把幽怨的眼神遥遥投向各奔东西的女同桌,希望能看到对方眼中同样浓度的幽怨,可他立刻发现,女同桌的新同桌是一位高大帅气,品学兼优的男同学,白痴都看得出,两眼呈心形,满面艳红桃花色的女同桌很满意自己的新同桌。 祸不单行!轩辕归元愤霾无比的把幽怨的目光扫向自己的男同桌,为什么都是换座位,自己就会遭受如此的不公?他相信,如果这时候去和那女同桌商量看电影的约会,除了曾经熟识的白眼,他什么都得不到。 天涯何处无芳草,轩辕归元还算想得开,立刻收拾心情,准备开始第二段恋情,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内疚,没过几天,他惊喜的发现,自家的小区里搬来了一位美少女,老天爷在补偿我?抱着天予不取,必遭反噬的觉悟,轩辕归元向美少女展开了一场最猛烈的追求攻势,因为同年纪不同学校的原故,所以他甚至不惜使出逃课这种高风险手段来配合美少女的放学时间,给自己争取放学路上屡屡邂逅的美妙场景,从混个脸熟到有说有笑,看似寻常的追求路上深深隐藏了无数次因逃课而导致的家庭暴力,总算轩辕归元还是位口才了得,且常能急中生智的好汉,某次和美少女殊途同归的放学路上,眼看一对热恋情侣依偎而过,轩辕归元当即提出,要给美少女讲几段破解历史传说的典故,随即不等美少女有任何反应,轩辕归元便拿捏出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来; “很久以前,有位情场考场都一败涂地的秀才,在荒山野岭解下裤带找老歪脖子树上吊前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两只美丽的蝴蝶于一处坟茔前翩翩起舞,秀才心有所悟,文思泉涌,于是,这世上有了最缠绵悱恻的梁祝传说…” “更久以前,一位路痴不小心走进了秦皇宫,于是,这世上有了最壮烈慷慨的荆轲刺秦…” “许久以前,一位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因为钱袋拮据,约会时只能请女友在饭馆里啃骨头,他花言巧语的告诉啃破门牙的女友,那根骨头是肋骨,也是这次约会之所以要大家啃骨头的真正含义,于是,这世上有了最具起源意义的亚当用肋骨制造爱人的传说… “不久以前,有位画家偷窥到了女人**时的满足笑靥,于是,这世上有了最神秘幽雅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就是现在,一位年方弱冠,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的都市少年,看到了他前世今生都在等待的那一根肋骨,请问,于是之后,会怎样?”说这句话的时候,轩辕归元蓦回首,幽幽注视着美少女。 那一眼,轩辕归元明眸如星,照耀着美少女瞬间呆滞的神情。 很难判断,美少女的芳心是被震出一条裂缝,还是被打动至移位,反正数月之后,无须逃课,美少女也开始配合起了两两相遇的放学时刻,轩辕归元心里那叫一个美啊,每天都打着如意算盘,啥时候把美少女约到自家学校,让全班同学,尤其是那位女同桌欣赏一下,什么叫左右逢源?什么叫男人魅力,老子不在学校厮混,照样捧得美女归! 然而,轩辕归元的情史注定将与悲剧结下不解之缘,就在他与美少女即将成为早恋典型的那一天,他才一回家,父母兴奋的告诉他,有关部门今天刚下达通知,他家所住的这栋楼因为年代久远,即将迎来期盼许久的拆迁福音,而为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政策,并拿到先搬家者的奖励,他们家决定在一星期内立刻搬家,且为了省钱,他们家将搬到临近郊区的简易房去住,父亲还拍着轩辕归元的肩膀安慰道,别怕远,顶多三年,我们就能搬回来住新房。 那一刻,轩辕归元是眼冒金星的听完了这一喜讯,有关部门?干什么的?破人姻缘来的是不?搬到临近郊区的地方?那就意味着他怎么逃课都不会出现放学路上同回家的浪漫了!三年后再回来?那更意味着他和美少女还没有开始的恋情将比黄花菜更早冰凉!牛郎织女的人间版故事肯定不适合他俩! 当夜,他深刻认识到两件事,第一,在搬家这件事上,自己产生不了任何阻止作用,如果被父母知道他坚决想做钉子户的原因,估计他的户口就会被父母从户口簿上暴力消除了。 第二,苍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补偿他,那是根本就没玩腻他! 搬家那天,整栋楼的住户都热火朝天的往出搬东西,这栋楼真的太老了,连个厕所都没有,听到终于要拆除的消息,家家喜气洋洋,个别激动过头的住户甚至还买了鞭炮来放,轩辕归元站在一堆家什当中,听着炮声起伏,一腔少年情怀里突有一种红楼梦里那位贾老太太的感慨;这炮仗,真不是个吉利物事,一放就散,散了吧,都散了吧! 悲情入景,那一刻,他真的闻到,四周都有一种很特别的腐朽味道。 感慨完毕,他从路人的笑声中惊觉,原来自己立身处摆着十几只马桶,怪不得会有那么特别的腐朽为来为他的感慨应景。 当他一脚高一脚低的跳离原地时,还听到一位邻居大妈满脸知己的笑说,这孩子一定是乐疯了,连站在马桶堆里都不知道。 轩辕归元给了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大妈一个苍凉的眼神。 这大概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吧? 那一年的冬季是个暖冬,城里一片雪都没下,可轩辕归元站在简易房里,透过窗户仰望冬季艳阳时,他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 有了这两次惨痛教训,轩辕归元意识到,自己绝对属于天妒英才的命,所以他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恋爱故事放到学校里比较安全,虽然班主任在新学期又调整了一次座位,而且还给他换了一位新的女同桌,但出于第一次折戟沉沙的教训,他把目标定位在一位不同桌但却同班的女同学身上,这女同学当然没有美少女那么漂亮,但也算有几分姿色,班里追她的人据说还排满了一巴掌的数量。 有难度,但是可以克服! 因为轩辕归元这一年已经到了发育期,虽然不是膀阔腰圆的猛男体格,可总算也长到了清秀高瘦的身段,这种身高再加上一点忧郁,对女孩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说到忧郁的气质,轩辕归元是一直保持着的,谁叫那美少女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呢?再说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越半个城市来上学,他想拥有开朗心情也很难啊! 在这后天生的忧郁气质帮助下,又付出了几倍于学业的辛劳,轩辕归元终于赢得了这位女同学的好感,可当对方开始默许他的追求时,轩辕归元忽然有了一种已可称为熟悉的恐惧感,他总觉得,似乎又要有什么可怕而无法逆转的事情发生了! 事实证明,老天爷这一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当班主任带着严肃的表情告诉大家,期终升学考试即将来临时,轩辕归元悚然惊觉,这恐惧感从何而来——要毕业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即将结束。 金属有疲劳,审美有疲劳,悲剧这档子事也有疲劳,所以,轩辕同学这一次很有风度的没有怨天尤人,只是用一抹很复杂的眼神向那位女同学投去一瞥,女同学正如临大敌的看着班主任发下来的厚厚一叠试验考卷,这位女同学其实是很上进的,她的目标是全市重点高中。 不用说,这头发和见识一样长的小女子心里除了升学考试,已经容不下其他绮念了。 话说回来,轩辕归元也很佩服自己,到底要青春期荷尔蒙萌动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初三下半学期时忘了就快要毕业这事儿? 也许会有人说,毕业算什么?兄弟努努劲,争取和那女同学考入用一所高中,再续前缘。 理论上讲,这种思路没错,也很有进取心,但请问一下,一个在读初三时都险些忘了今年要毕业的人,拿什么劲去努上那重点高中?就算临时抱佛脚抱到佛祖跳墙,这也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大玄幻思想。 请广大读者谨记,这是一篇很严肃的记实文学,不存在任何意淫。 也许还有人会说,既然正道走不通,那就走后门,通关系,为了真爱,不择手段混进重点高中! 那就再试问一下,一位因为拆迁要搬到郊区住简易房的工薪阶级家的同学,他倒是想走条后门出来,可又有谁愿意跟他发生关系? 就这样,毕业考试开始,毕业考试结束,女同学如愿考进重点高中深造,轩辕归元在没有任何后门的帮助下,被分配到一家技校去混满十八岁。 那一年的盛夏,轩辕归元在假期中看了一本动画片,灌篮高手,当他看到里面的主角樱木花道有过五十次的恋爱被拒史时,两位主角在荧幕内外一起泪流满面。 好在他还相信,自己还会有未来。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承) 两骑放马疾行,再不理会路人是悄悄注视还是和瑟缩躲闪,一路快马,片刻就到了太守府外,门外当值的护卫看见智和刀郎回来,忙迎上前为两人牵马,智此时神色如常,还向两名护卫温和的点了点头,除了刀郎,谁都不知道他刚才经历过的事,但智在欲踏入府门时,迈出的脚步忽然一顿,轻轻停在门槛上,却未举步入内。【 】 “智王,莫为那些百姓动气。”刀郎低声说,他见智停步,以为智惦记着方才事,但宽解人从来不是刀郎所长,所以短短几字也说得异常吞吐,“那些人…什么都不懂的。” “不为这个。”智没有多做解释,向太守府内默默看了一眼,又退了出来,“刀郎,我不想这就回府,陪我四处走走。” “是。”刀郎习惯的应了一声,旋即想到城中百姓对智的态度,他可不愿让智再遇上一次方才的冷落,登时踌躇起来。 “没事的,不过是一点世俗好恶,我不在乎。”智转过身,“走走吧,我想去城南看看。” 刀郎不再多劝,但他没有象平日里那样紧跟在智身后,而是斜走在前,大半个身子挡在智身前。 刀郎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两人刚拐到街角,就有一辆形式奇特,车身庞大的马车从后驶来,太守府门前的通道建得要比城中一般道路开阔,可这辆马车一驶过来,竟盘踞了大半路面,说它是马车,更象是栋会移动的房子,马车的形式也极奇特,整辆马车的车辔,车头,车尾,车底全为精铁构铸,车头设有前后两个驭夫座位,前座控着车辔四匹骏马拉驭,后座上竖着两根精巧的杠杆,车底八轴十二轮,八只主轮外包生铁,大如磨盘,另有四只辅轮藏于车底,毂辘转动,转动之际,灵巧自如。 车身全铁,车厢却是由坚固韧藤细细编成,上面还密密镶嵌满花纹羽翼状寒铁,使车厢看去就如一样精美雕珑的工艺品。 看见这辆奇特的马车驶来,刀郎松出一口气,往旁让开,这样奇特的马车,纵观幽州,甚至整个天下,也只有这独一辆,那就是护龙错亲手为耶律明凰打造的座驾—飞凰。 驾车的曲古向刀郎挤挤眼,车厢壁上两片合如蝶翼的寒铁轻巧的往两侧一滑,尺长见方的车窗内露出了耶律明凰的娇艳玉容,“智,不想立即回府么?上车来吧!” 智诧然停步,遇见公主不算出奇,奇怪的是公主居然知道他不愿立即回府,“殿下怎知…” “才刚送走小七,若再立刻回府看到他的住处,那不是平添伤感吗?”耶律明凰微笑,“别说是你这当哥哥的了,连我也不愿这就回府,所以才让曲古驾上飞凰出来闲逛,还有年叔,他也不肯留在府里,一个人跑到燕云楼喝闷酒去了。” 想到呼延年喝闷酒的光景,智嘴角轻动,想笑又忍住,这世上,跟他们兄弟最亲近的,就是这位老人了。 耶律明凰又道:“上车吧,我载你去城南。” 这一次刀郎也怔住了,公主怎么会知道智想去城南? 耶律明凰道“心情不好,当然要去看些能使人心生暖意的事物,若去城南德馨居走走,看看韩氏一家,应该能让人心生愉悦,是吗?” 两次被耶律明凰猜中心思,智不过一笑,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耶律明凰心知他不肯和自己单独共乘一车,浅浅一笑,也不说什么,马车门忽的拉开,小侍女蒙燕笑咪咪的跳下车,向智伸手一请,“智王请上车。” “刀郎,你也一起上来吧。”耶律明凰又向刀郎一招手。 刀郎二话不说跨上了马车,要是一路步行前往城南,一定会遇上来往百姓,他不想智再遭遇方才的冷遇,也不希望自己在一旁束手无助。 见这刀郎行事如此干脆,耶律明凰不由一笑,智略一沉吟,见坐在车辔上,正努力板起脸目视前方,装做没往后看的曲古,智摇头一笑,也迈步上了车。 飞凰车内果然宽敞,四人同乘也不觉局促,智不似猛这么调皮贪玩,这辆飞凰车既是二哥专为耶律明凰打造的座驾,他平日里也就从未登上过飞凰,今日初次上车,四下一打量,发现飞凰车内不但宽敞,格局也极精巧,车厢内分前后两排座位,由一张与车底嵌合的长桌横隔而开,耶律明凰所坐的主座背靠车厢,车顶流苏璎珞,如一道垂帘般正挡在主座前,车厢四壁边角另横置一圈齐腿高的橱柜,既可坐人,其中又可容物,智知道,以二哥的巧手,紧贴四壁的这排橱柜一定还另有功用。 蒙燕先替耶律明凰卷起头顶流苏,又从一侧橱柜内取出一只包裹,耶律明凰道:“智,每次我去德馨居,韩德让这乖巧小孩老说惦记你,难得你今日有空,总不能空手去见他,我替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好让你带去给他。” 智打开包裹,见里面装的是笔墨纸砚一套文房四宝,正适合韩德让这聪明伶俐的小孩,点头道:“殿下有心了。” 刀郎老僧入定似的坐在一旁,心内暗忖,“公主对智王的心思,把握得越来越清楚了。”他又发现,智落座后,对公主的态度不再象以前那样敬而冷淡,公主问上一句才肯答上一句,而是主动和公主说起话来,而且说了几句当务公事后,还和公主闲聊了起来。 刀郎心里疑惑,猜不透智对公主的态度怎会忽然转变,他当然不知道,早在前日午后的灵堂里,智就和公主有过了一次温和闲谈,但见智不再象从前那样对公主刻意冷漠,刀郎心里也颇高兴。 车行一路,很快便到了城南小巷,飞凰车唯一的缺陷也在此时显现出来,过于庞大的车体根本进不去德馨居门前那条小巷。 好在小巷僻静,此时又值傍晚时分,百姓们大多都在家中吃晚饭,街上路人稀少,飞凰车便干脆停在了小巷外,智拎着包裹迈步下车,慢慢向小巷深处那座新建不久的院落踱去,砖瓦高墙,鸡犬声闻,小院外,还堆着几包干晒的药材,药香绵绵飘来,夕阳斜照下,令这德馨居别增一番恬静。 这还是二哥巧手而建的手笔,只惜匠心尤在,手足已是阴阳相隔。 智停下脚步,不愿再走近,耶律明凰等人当然知道智心头伤感,也都驻足而立。 耶律明凰轻轻问:“智,要不…我替你把这包裹给韩德让。” “不用,我…”智摇摇头,正要说话,小院内忽想起几声爽朗的男子笑声,智一怔,“韩家怎会有男人?” “这…”耶律明凰也同样疑惑,韩氏守寡后一心养育子女,从无**逾规之事,按说家中不应有成年男子,不过耶律明凰与韩氏交情不错,又是未出阁的少女,自然不方便当着心上的面胡乱猜测,心里却惋惜,如果猛在这里,两人一定可以就此毫无顾忌的好好探究一番。 “我知道那男人是谁。”曲古喜欢凑热闹,他也跟了过来,还贼兮兮的说:“公主,智王,其实你们都认识那小子。” 智不太肯定的低声问:“前几日听说夏侯战往德馨居跑得勤,不会是他吧?” 仿佛是要印证智的猜测,小院的门正巧拉开,卫龙军干将夏侯战笑嘻嘻的走了出来,他走到那几包晒干的药材旁,一边很熟手的翻拣药材,一边还和院里的人说话,听院子里柔软温和的女声,应该就是韩氏,夏侯战一门心思和韩氏说话,根本没空注意正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智一行人。 “智王,看这小子翻药材熟手的样子,肯定是下过心思的。”曲古怪笑道:“我敢打赌,这小子最近摸药的时候一定比摸刀的时候多。” 呆子也能看出,夏侯战往德馨居跑得勤快,肯定不是为学晒药,而是为了这药铺的女主人,智转头问耶律明凰,“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太清楚…”耶律明凰也看得糊涂,“我前几日还来看过韩氏,可她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没说起?那就是不反对了,还帮着夏侯战瞒住殿下…”智轻轻一笑:“这么说来,韩氏对夏侯战也未必无情啊。” “谁叫这小子鬼点子多啊!”曲古趁机翻袍泽的老底,“一会儿给韩德让买糖果子吃,一会儿给韩氏买胭脂水粉,昨天还买了根人参送过去,说是要给韩氏那女儿补身子。” “当日我就知会了一声,让夏侯战多照料着点韩家,没想到他倒是真上了心。”智听得有趣,笑问:“这么折腾,他那点儿薪饷够用吗?” “怎么会够呢?前几日还向我借过钱。”曲古唉声叹气,“这小子够狠,他是拼着倾家荡产的去讨好人家,可就这么一个寡妇,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耶律明凰和韩氏交好,白了曲古一眼:“韩氏温婉知礼,性柔内坚,若肯青睐夏侯战,那是他的福气!不过…”耶律明凰忽然想到,这事要是传了开去,以后军士们会不会学着榜样,也一个个都去讨好城中女子?万一因此被百姓指责她驭下不严,军纪松散,那就有些麻烦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大战将临,军中大将却把心思放在儿女情事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事我不管。”智却笑了起来,“夏侯战不在乎韩氏的出身和过去,说明他是动了真心,难得有情人,怎可拆散?” 听出智赞成夏侯战和韩氏一事,耶律明凰立刻也展颜一笑,“那我也不管这事,我相信夏侯战懂得轻重,曲古,你也别苦着个脸,夏侯战不就是问你借了点钱吗?我替他还!” “我倒不是心疼钱。”曲古其实是觉得夏侯战这样的年轻将领,应该找个出身般配的少女,就算不是位大家闺秀,至少也该是小家碧玉,但听智这一说,他也觉得真情难得,便涎着脸向耶律明凰道:“我今晚就把全部家当都借给夏侯战,只算他三分利加利滚利,公主,您看这利息钱,您能不能也…” “去你的!我只还本金。”耶律明凰心绪极好,和曲古逗起乐来。 “你们快看,夏侯将军这是在干什么呀?”蒙燕悄悄提醒几人。 就见夏侯战一手拎着一包药材,正想走回院子,忽然又转回身,看了看剩下的几包,犹豫了一下,他又走回去,把剩下的几包药材叠在一起,都抱了起来,这几包药材显然分量够沉,才一抱起,夏侯战就被压得两腿一矮,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到院门口时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想干什么?”耶律明凰问,“为什么不分开拿?非得一次搬回去吗?” 只见夏侯战在院门口深吸了两口气,把头靠在胳膊上擦了把冷汗,拼着腿软站直了身子,还把腰挺得笔直,接着昂首挺胸,装出一副轻松无比的样子,笔直走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听他大声问韩氏,“这药材看着几大包,怎么晒干了分量就变得那么轻呢?” 院子里立刻就听见韩氏一迭声催他放下药包,以及要他小心别闪到腰的关切问候。 看热闹的人顿时笑了起来。 “卖弄!”智噗嗤一声笑,“平时教他多学点计谋不肯听,还道他是个硬实胚子,原来鬼心思都用在这儿了!” 曲古乐得捧腹,“智王,您可都看见了,以后军营里的力气活都找这小子干!他要不肯,就叫他天天来这里搬药!” “那不就正合他意了。”耶律明凰跟着笑了几声,心里忽有点羡慕韩氏,夏侯战对韩氏使这滑头主意,也可算是一种情趣,而智的聪明虽然无人能及,却也一定不会去动这点心思。 看了这一出好戏,智和耶律明凰心里因为送走猛的压抑却也减了几分,耶律明凰心思缜密,听着院子里的说话声,咦了一声:“奇怪,院子里好象不止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家停下笑声,屏息一听,院子里果然还有别的男子的声音,这下几人都奇怪了,曲古暗想,难道还有其他男人看上韩氏了?那怎不见夏侯战拔刀子拼命呢? 智越听里面的男子声音越耳熟,疑惑道:“这声音好象是…六弟的?” “糟糕,夏侯战没戏了!他哪比得上飞王那么俊俏呢?”曲古恍然:“怪不得他沦落到来外头搬药当苦力了!” “别瞎说!”事关护龙兄弟,就算智不开口,耶律明凰也要出这头:“六弟是个老实人,才不象你这样满脑子歪心思!”出头归出头,她却也疑惑的问智:“真是六弟的声音?” “错不了。”智向小院一指,“看,出来了。” 小院的门又被推开,果见飞飘然而出,连他五哥将也跟着走出。 “不劳韩夫人相送,我兄弟自便即可。”飞彬彬有礼的向院内躬身一礼,将则回过头,看着智几人嘿嘿直笑,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在这里遇见四哥。 “你们哥俩怎会来德馨居?”等两兄弟过来,智上前就问,“五弟,你不去军营练兵么?” “等四哥你呗!”飞笑着道:“我和五哥猜到你会来这儿,特意先来一步等着,要不是看夏侯战眼巴巴的盼我们早点儿走,我们就在德馨居里等着你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问话的时候,智忍不住看了耶律明凰一眼。 耶律明凰摇摇头,示意她没知会过这两个弟弟,她也很奇怪,这两人怎么也跑德馨居来了。 “送走小七,四哥的心情一定很糟,当然想找个地方转转了。”飞的回答和耶律明凰一模一样,“我和五哥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会来德馨居。” “这就叫一家人想一家事。”将插嘴道:“本来我是想去军营练兵的,可一想到小七走了,突然就没了心思,只想找个地方清静一阵。” “小巷幽深,药香沁鼻,韩氏拘礼而不刻板,韩德让这孩子也乖巧得让人疼惜,幽州城里也就这德馨居是个清静地方。”飞和将一人一句,说得智也笑了起来,“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走,四哥!”将笑道:“我们再陪你去里面坐会儿。” “算了,你们都出来了,难道再回去?”智苦笑:“罢了,还是回府吧。”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蒙燕,又对耶律明凰道:“殿下,就烦请您把东西带给韩德让,我和弟弟们先回府。” “这就回去?都到门口了,不去看看韩德让?”耶律明凰其实很想跟智一起进德馨居,韩氏曾和她说过,如果智肯和她一起来,就想法帮她试探一下智的心意。 “下次吧。”智向小巷四周看了看,又道:“殿下,夜将深,初秋风寒,您也早些回府。” 虽然心愿难圆,但听到智语出关心,耶律明凰还是很高兴,又知智的性子强求不得,便点头道:“那好吧,你们坐飞凰回去,我让俞达赶车来接我。” “不必。”智婉拒道:“傍晚路人稀少,我和弟弟们走回去即可。” 将听得纳闷:“四哥,不过是走回去,为什么还要说什么路人稀少,难道还怕被人看见我们?” 智当然不会告诉这个脾气暴躁的弟弟今日受百姓冷遇之事,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只是想清静点而已。”刀郎斜了将一眼,顾自走前开路。 将看明白刀郎这一眼是在鄙视他,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鄙视,只好感慨道:“人情冷暖啊!小七 一走,这厮没了克星,立刻就横起来了!” “走吧。”智辞别公主,带着两个弟弟离去。 “公主,您有没有发现?”蒙燕等智走远,一脸神秘的凑到耶律明凰耳边,“智王今天对您的态度好象有点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耶律明凰被小侍女神神道道的口气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我刚才没说什么让他气恼的话呀?他要走我也让他去了啊?” “不是这个意思!”蒙燕叹气,她很同情的看着这位患得患失的公主,“我是说,自从智王打完羌人回来后,对公主您好象亲近了一点!您自己没发现吗?” “真的?”耶律明凰顿时高兴起来,却也没忘了矜持一下,“你这是旁观者清,我当然没看得那么清楚!”又紧着问:“智对我的态度真的亲近了点?” “是啊!”蒙燕知道这事一定要顺着公主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智王对您不象以前那么冷淡了,刚才在马车上不是还和您闲聊了好一阵吗?以前除了公事,智王可是很少开口的,您是没注意,可在马车上的时候,就连那个冷口冷面的…那个谁…” “刀郎!”耶律明凰立即提醒,“快说下去!” 蒙燕赶紧道:“刀郎也发现智王对您的态度不一样了,我瞧见他偷偷看了智王一样,冷冰冰的脸上好象还带了点笑。”她怕自己说服力不够,又回头问曲古,“曲将军,你也看见了,你说是不是?” “我在赶车,什么都没看见!”曲古忙提醒这小丫头,见耶律明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只得跟着附和:“不过下车以后,我倒是也发现…智王对您的态度似乎…似乎是不那么冷淡了。” “似乎?”耶律明凰不满意这个模糊的字眼,转过头不去理曲古,却夸奖蒙燕:“你很细心!”她很高兴,肯陪着她胡闹的猛走了以后,还有这么个小侍女凑趣,而且凑的还是她最感兴趣的事情。 “走,我们先去看韩氏,边走边说。”耶律明凰挽起蒙燕的手,高高兴兴的走向德馨居。 蒙燕受宠若惊,但也没忘了回过头,向曲古扮了个鬼脸。 “这小丫头倒是机灵。”曲古苦笑,然后他也琢磨起来,“看智王今天和公主说话的态度,似乎是不一样了,不对,不是似乎,是肯定!” “四哥!你最近对明凰姐的态度好象有点不一样了!”对公主和智之间的事感兴趣的人不止是蒙燕,回太守府的路上,将也缠着智问:“是不是明凰姐精诚所至,终于打动你的铁石心肠了?” “别胡说。”智白了五弟一眼。 “谁胡说了?”将不依不饶的追问:“明明就是,我和六弟都看出来了,你从前老说什么君臣有别,话都不肯对明凰姐多说一句,看着明凰姐的神情也总冷冷的,今天可不一样,不但话说多了,走的时候还关照公主小心秋凉。” 智叹了口气,“才多说了几句话,就引得你连篇追问?” “我也觉得是不一样了!”飞从另一边缠住智,“不过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前几日四哥你从灵堂出来以后,对公主的态度就好了很多,是不是?” “看来还是六弟细心点儿。”智似笑非笑。 “是真的,四哥果然转性了?”飞大喜,“我就说吗!四哥和公主这么登对的一段情缘,哪能因为复国事繁就给耽误了呢?再说复国和公主之间,根本没什么妨碍,四哥又何必故意冷淡公主?” “这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将立刻向兄长传授经验:“四哥,我跟你说啊,其实女人吗,不管她是公主还是泼妇,都得靠哄,以明凰姐对你的一片痴心,只要四哥你稍微努个劲,保准手到擒来,送上门来!” “你们两个啊!”见两个弟弟一脸兴奋,智想了想,决定向两个弟弟直言,“我还是把话说透了吧,省得你俩瞎说一气,殿下对我的心意,我一直清楚,这几日里,我对殿下的态度也确实温和一些,可这里的缘故,你们还没看透么?”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三) 将和飞茫然问:“看透什么?” “五弟,记得那次与女真族结盟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那次…”将立刻想起,那天在草原上,四哥悄悄告诫他;如果几兄弟助公主复国功成,那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离开辽国,终此一生都不再踏入辽域一步! 当时,四哥的神色异常沉重。【 】 将记住了四哥的这番叮嘱,但也一直没有想通其中原故,将承认,公主在国难后心性确实大有变化,不但城府日深,帝王霸气也渐崭露,将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对四哥的心意,从来未变! 所以将很奇怪,如果复国功成,虽然护龙兄弟不会去贪恋富贵名利,但以公主对四哥的一往深情,四哥为什么不留在辽国与公主鸳梦得谐,反而要选择永远离开? 为此,将还一度认为,自己这四哥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公主这事儿上太迂腐了点儿,就算是要一门心思的复国,也不必故意冷落公主。 所以那日之后,将没有把智的这番话告诉任何人,但也没有完全放在心里,今时今日听智这再一说起,将才觉出,智当日原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了那番话。 “我从前冷淡殿下,不仅仅是为保持君臣之矩,也是想让殿下对我死心,而近日对殿下不再刻意冷淡,只是因为我知道,我与殿下之间,也许还能当保持君臣之谊,却再也不可能会有半点情缘。”智停下脚步,自问般低声道:“既然已无可能,我又何必再吝啬一点温和呢?” “为什么?”将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智对公主不再冷淡,竟是出于这么一个冷酷得近乎残忍的原因,“四哥,你老说要心无旁骛的复国,所以才冷淡公主,可你跟公主的事和复国到底哪里犯冲了?为什么你要让她对你死心?四哥,跟你做了十八年兄弟,我就算再是粗笨,可我也看得出,你故意冷落公主,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保持君臣之矩,而是另有原因,是不是?” 智沉吟着,默默点头,“是,你没猜错,这其中确实别有原因,但我现在还不便详说。”虽然承认,但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隐晦。 不到图穷匕现之时,智不会向弟弟们说出他的真正心结,因为他希望弟弟们永远不必去涉及那些人心中的阴暗,更不必和他一样,过早的去操那些似是无谓,其实已是注定的结束。 “又是不便详说?”将急了起来,“每次都是这一句话,左一个不便说,右一个不便说,四哥你到底瞒住了我们什么?” 见将脸红脖子粗,飞忙劝道:“五哥你别起性!四哥做事向来有道理,你听四哥慢慢说。” “好好好,我不急!”将重重一跺脚,没错,四哥做事盘衡深远,就象上次出征羌族,智故意把弟弟们支开,虽在事后得知这是智想让几个弟弟避祸的苦心,可将却认为,既是手足兄弟,就该同进同退,他不需兄长牺牲自己为他遮风挡雨,只想与兄长一起直面风雨。 否则,兄弟何用?手足何必? “四哥,你做事一向有盘算,我也不问你不便说的事!”将憋着口气问:“那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你和公主之间再不会有情缘?” “忘了我一战杀尽羌族的事了吗?”智轻轻道:“这等灭族恶名,连拓拔战都不愿沾染上,一旦染上,就是一生一世的孽,如今大战将起,所以暂时还能压下此事,可我对羌族做下的事没有人会忘记,天道有报,如果我和殿下在一起,那岂不是让殿下和我一起背负灭族恶名?难道我能让义父的后继之君和我一起承担此等后果么?” 将的怒气象被当头浇了盆冰水,一下熄灭,这段日子,他们几兄弟都忽略了羌族一事的后果,可身为三军将首,将哪会不明白,智这灭族杀名便如一道潜藏暗流,随时会汹涌而起,以护龙兄弟对耶律德光的忠诚,当然不会让这种恶事去累计耶律明凰,难怪四哥要说,这以后再也不可能和公主有君臣之外的牵扯。 将白着脸问:“这都是拓拔战的奸计,公主也知道,你那么做都是为了她呀?” “你知道,我知道,公主也知道,可我们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吗?”智只一句话,就让将瞠目结舌,再看见智脸上还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将难受得再也开不了口。 “四哥,明凰姐知道这后果吗?”飞不太肯定的说:“明凰姐一定会想办法的。” “殿下也许知道,不过她不会太放在心里,至于这办法,我宁可她不要去想。”智太过含糊的回答让两个弟弟都听得一头雾水,终将和飞一生,都没有明白四哥这句话的含义,只有默不作声的刀郎,在很久以后,当亲眼见证到公主为之而起的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后,才明白智早已预料到的可怕后果。 正因此,很多年以后,当有人问起这位已成名天下的冷血刀客,谁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具远见的人时,刀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他守护一生的,这位白衣少年的名字。 回答时,刀郎眼里含着无可言喻的悲伤。 “可是,四哥…”飞犹豫着,轻声问:“难道你就不为此想想办法,我想,你心里也是很在乎公主的…” “我是不是在乎公主,并不重要。”智极淡的笑了笑,迈步而行,“这件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将和飞哽得难受,只能一步一随的跟在四哥身后,他俩都想不出,该怎么为四哥分担来日恶果,而较为心细的飞看着智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荒凉,有件事将说得很对,做了十八年的兄弟,兄弟之间早已熟知了彼此的习性,所以飞清楚,每次四哥越是用平淡无波的语气去说及的,往往是心里真正在乎的重要。 因为这就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可以藏得很深,可一旦碰触,却是谁也无法援手的痛楚。 “今晚你俩都好好休息。”智一边走,一边又轻声道:“明日一早,随我出城去见石敬瑭。” 相较弟弟们对他的了解,还是智更了然弟弟们的性子,所以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把两个弟弟低落的心绪引开。 “去见石敬瑭?”将精神一振,“四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打疼他,让他滚回去。”智缓缓道:“石敬瑭成不得气候,可他霸占着幽州南面的涿州,莫州,瀛州三城,着实是颗眼中钉,当日要不是因为羌族一事,我早就想去对付他了,我不怕石敬瑭正面来犯,却要防他趁我们和拓拔战相搏时在后兴风作浪。” 智又问飞:“六弟你在城外走动得多,说说,他这八万晋军如今都躲在哪?” “现在的石敬瑭手中可没有八万晋军了。”飞看着智苦笑,四哥每次说及自己的事情,总是会岔开话题,而且这一招屡试不爽,“前些日子和黑甲骑军中的艳甲飞将打了一仗后,虽然石敬瑭又把涿,莫,瀛三州给抢了回来,但那一仗里他至少折损了两万人。” “他这能叫抢吗?说拣还差不多!”将十分看不起石敬瑭的为人,“八万晋军打三万黑甲,却被艳甲飞将赶得跟野狗似的,等黑甲骑军得胜而走,石敬瑭居然又厚着脸皮去占城,也亏得他有这脸皮!” “不是这么厚的脸皮,也不会来搅这趟混水。”智笑了笑,又问:“石敬瑭现在驻兵哪座城内?” “老地方,还是在三城之间的郊外扎营。”飞耸耸肩:“从他抢了涿,莫,瀛三州后就一直没亲自入过城,被黑甲骑军打了一顿后也还是这德行,在三城里各放了五千兵,其余人全和他驻扎在郊外,真不明白石敬瑭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城里不去,却在郊外扎营,而且这营也扎得越来越远了。” “怕被围城呗!”最通军务的将哧的一声冷笑,“石敬瑭这厮就是个属狗的,又想吃屎又怕惹臊,扎兵入城,被人四面一围就哪儿都跑不了,扎在郊外虽然防御差了点,逃起来脚快,他此来就是想趁辽国内乱捞点便宜,把燕云十六州要回去几座,省得天天被中原百姓唾骂,可吃了黑甲骑军一顿打,他那点胆子也算被打灭了。” “五弟说得对,石敬瑭已是骑虎难下,他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撤回中原,又担心留在辽境夜长梦多,所以占下三城也不敢亲自入驻。”智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四哥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将立刻问。 “本来想狠狠打他一下,让他滚回中原。”智微笑:“既然他自己都已经把抢去的三城视为鸡肋,我们也不必伤筋动骨的硬打,明天去吓吓他,让他自己逃回中原。”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四) “吓他?”将一听就笑了起来,他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只不过没弟弟猛那么六亲不认到性发了见谁都要欺负一把,“幽州军有五万多人,对石敬瑭手里那六万残兵绰绰有余,明日一早全军出城,作出铁骑踏平后晋军营的势头,准保把石敬瑭吓得一溜烟逃回中原。【 】” “要吓石敬瑭,不必出动大军。”智的设谋总是出人意料,“他毕竟是个皇帝,虽然卑劣,但光用武力,很难把他吓走。摆出有恃无恐的架势,倒是能让他心虚,所以我们明日去的人不必多…上次恨冬离在幽州北门杀了两百多名晋军,石敬瑭不是派了个叫许成的使者来向殿下讹三万两黄金么?” “是啊,后来反被四哥倒讹他三十万两黄金。”飞想起这事就好笑,“那以后,石敬瑭就再也没派人来过幽州。” “他不来我们去,正好,让他把那三十万两黄金还出来。” “四哥你还真想讹他?”将失笑。 “不能算讹,只是给石敬瑭一个离去的理由。”智道:“石敬瑭的为人我很鄙夷,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我真的很想把他这条命留在辽国,明日去见他,我会让他明白到不走即死的道理。” “那我们明天怎么干?”将干劲十足,“带多少人?我去新练的那五路奇军都带过去?” “不用,回府后我去找完颜族长,让他拨一千名女真军士给我。”智顿了顿,又问:“五弟,昨日你说,新练的那五路奇军里有一路只攻不守的,是吗?” “对啊,荆棘枪,这是我从以前负责袭击的袭军里精选出的两千勇士,一率持丈长铁枪,两千人两千柄铁枪,一字排开,就算最凶猛的骑军也甭想能攻破我这荆棘枪!” “好,那明天就带这两千荆棘枪和一千女真军一起去。”智点点头,“再加上我们三兄弟,够了。” “四哥,这样会不会太托大?”飞不似将这般亡命,但他也知智从会让兄弟们去赴险,迟疑道:“石敬瑭手中还有六万人马,我们只出三千人,万一动手会不会太险?” “打不起来的,如果石敬瑭真有动手的胆量,也不会不敢入城驻兵,他不敢入城,正说明已绝了占城不去的心思,迟迟不走,只是还想在观望有无得利的机会。”智很肯定的说,“我们明日亲自去为他送行,就算他还心有不甘,可看到我这灭族杀名在身的恶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比不比得上七万羌族,凡事皆有利弊两面…” 智顿了顿,冷冷一笑,“灭去羌族,虽令我恶名在外,可对于石敬瑭这种人,却是一种很好的威慑。” “四哥,别这样说…”飞心里咯噔一下,智漠漠然一句话,也恰说明,智深心处很在意羌族一事,否则,也不会有灵堂自禁,也不会有这似是冷漠的自嘲。 “不说这事儿,不说这事儿!”将向着两兄弟连连挥手,又冲刀郎喊了一嗓子,“刀郎,你别一个人走在前头,过来一起说点开心事!” 刀郎又回头斜了将一眼,不吭声,要他帮手杀人不难,要他凑一起聊开心事,那是千难万难。 将一晚上被刀郎用一模一样的眼光鄙夷了两次,大为光火,“别以为小七不在就没人压你,将爷欺负起人来,也是各中好手!” “五哥,平常被小七欺负最多的人好象就是你吧?”飞插口。 “唉…”将叹了口气,气焰顿时低了几分,倒不是听到弟弟的名字心有余悸,那么闹的弟弟突然走了,乍一下还真是不习惯,“四哥,你给小七准备的东西够不够?” “应该够了,除了五万两黄金,我还备了不少衣物和随身用品,都交由黄伯父了。” “他的龙王怒给他带上了吗?”将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中原那么乱,小七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我不怕他跟人动手吃亏,就怕他被人暗地里使阴招算计,还有吃的东西也要给他多备点,小七最贪吃,嘴巴又刁,我怕路上打尖他吃不惯…” “都备上了。”智也开始叹气,“年叔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大包吃的,分量沉得我两只手都提不动。” “这就开始想他了?”智看着将,“平常不是最怵小七吗?” “怵归怵,真分开了,哪能不让人牵肠挂肚?幼弟吗!”将很老实的承认,接着又问:“四哥,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小七吗?” “能,只要复国成功,就能再见到小七。”智很少会去设想那些空泛和变数太多的事,但对着两个弟弟,他还是微笑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中原找小七。” “对,找到小七,再去找一处世外桃源,我们兄弟就去那里安居。”被智的微笑感染,飞的语声满含憧憬。 将摇摇头:“这世上哪来这许多世外桃源?” “没有纷争和野心的地方,就是桃源。”智轻轻道。 “也对,那我们就去找那处桃源,带上身边的人一起隐居,优哉游哉的过一辈子。”将笑了起来,“我要养两匹好马,再去养两条獒犬,要和大哥以前那条云狼一样大的,到时候六弟你的鹰在天上飞,我的骏马和獒犬在地上跑,蓝天白云,碧草长虹,那意境,想想就美!” “五哥三军将首,居然喜欢养马养狗?”飞听得直笑。 “声色犬马,哪个男人不喜欢?”将的回答很实在。 “犬马有了,那声和色呢?”飞紧接着问:“五嫂还在家里为你怀胎十月,这就要声色犬马了?” “我要的色就是紫柔,也只有紫柔,管它世间姹紫千红,我要的就是这一朵只属于我的紫棠花。”将微笑,“有了紫柔,我的声色犬马就齐全了,六弟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想在桃源里种满色泽缤纷的奇花异草,我们的桃源,就要如人间仙境。”飞听得兴致大生,“当然还要再种点瓜果蔬菜之类的,等收成了大家一起下地去收,自给自足。” “我这顶多就是开个牧场,你倒好,连菜农都揽活了。”将想想好笑,“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护龙七王的志向也就是当个牧民做个菜农,不知道会乐死多少人。” 智接口,“无关志向,平安喜乐,不正是人生所求么?” “原来我们兄弟所求的,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将有些感慨,少年人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可在世间兜兜转转之后,却会发现自己也不过茫茫人海中一粟,将自嘲的笑笑,眼珠一转,忽然问:“六弟,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色?” 将啧啧咋嘴,“六弟长得太漂亮,自己就是一人间绝色,要找个能配上你的女孩子,还真是件难事!”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飞最头疼兄弟们拿自己秀丽如女子的相貌说事儿,只好转过脸去向智求助。 谁知智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慢慢找,会找到的。” “怎么小七不在,那些成天被欺负的人都反过来欺负我了?”飞摇头苦笑。 “欺软怕硬,世人本性。”刀郎冷冰冰的迸出了一句,让几兄弟全都哑然。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就到了太守府门前的大街,看见府门口高挂的两盏夜灯,将放慢了脚步,“再逛一圈吧,从前这时候小七肯定缠着我们,死活不让我们歇息,今晚回去安静是一定够安静了,可没小七吵着,好象又太冷清了点。” “五哥,你就是个被欺负的命。”飞摇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七不在,也确实怪冷清的。” “也不用触景生情到这地步吧?”智看着两个弟弟没辙,“真要象你们这样,那以后上京还回不回去了?这里才住了几个月,上京城可让小七撒足了十八年的野。” “四哥,你这张嘴其实也挺损的。”将低着头继续走,快走到太守府外时,他自己想想也觉好笑,笑着道:“我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你们记不记得,就在义父带我们回皇宫那年冬初,天刚冷下来,大哥说要去找点食物备冬,一早就带着二哥和三哥出门去了,四哥你也和刚会走路的六弟到咱住的那间破屋子后头的小山丘上去挖野菜,就剩我和小七俩在屋里,那时小家伙还不会说话,就知道裹在襁褓里睁着眼睛看我,起先我跟他大眼看小眼的,倒也有趣,可小七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魔星,肚子一饿,也没个别的动静,立刻就开始哇哇大哭,那时我都只有三岁大,哪会哄人?只好满屋子找吃的东西,可咱们那破屋干净到一贫如洗,除了稻草哪来吃的?我被小七哭得心烦,实在没办法,只好从墙上崴了根稻草,拿清水洗了洗,塞到小七嘴里…” “你居然喂小七稻草?”智喃喃道。 “那不是实在没法子吗?那时候我也才三岁,除了稻草,我能找到什么东西喂个襁褓婴儿?有根草就不错了!”将回答得理直气壮,“再说小七又不知道我喂他吃的是什么,这小家伙打小就馋,我把稻草捻个尖在他嘴边一点,他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立刻就不哭了,还使劲的嘬那稻草,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吞,我看得有趣,就捏着稻草一小段一小段的往小七嘴里塞,他嘬了几口,估摸着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可皱眉归皱眉,嘴里居然还衔着那稻草不肯吐。” “怪不得小七长大了最喜欢欺负你。”智听得连连摇头。 “怪不得我长大后就是不肯吃素,原来小时候被你用稻草给喂怕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太守府门前,夜灯照不到的暗角里阴森森的响起。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五) “谁?怎么光听声音就让人发憷?”将的两条腿突然就抖了起来,这把声音实在太熟了,可按道理,声音的主人不是在去中原的路上吗? 将忘了,这声音的主人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 “怎么可能?”智盯着暗角处模糊走出的人影,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小七,是小七吗?”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怎么我才走了这么会儿,就都不认识我了?”猛倒背着双手,嬉皮笑脸的从暗角里走出,又杀气腾腾的看了将一眼,“原来我小时候就是被你一根稻草给喂大的,亏心事做多了没处吹很憋吧?我才一走就立刻抖出来吹了,自己说,认打认罚!” “四哥,你不是把他送走了吗?”将说话的声音都抖起来了,“别是你在存心设计陷害我吧?” “小七,你没去中原?”飞一脸茫然,看看四哥,又看看七弟,倒也没忘了给满身冷汗的五哥投去同情的一瞥。 还是刀郎最镇定,他先向猛全身打量了一遍,接着走到暗角里,把一根金光灿灿的龙王怒双手捧出来,递给猛,居然还向猛笑了笑。 “刀郎,你干什么,拍马屁也不见这德行!”将吓了一跳,“还嫌不够乱?没听到小家伙要找我麻烦吗?还给他兵器?我今天倒底哪儿得罪你了?” “都给我闭嘴!”见几个弟弟乱糟糟闹成一团,说来说去都是废话,智气得大喝,又指着猛喝问:“你说!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送你爹去中原了吗?” “我是去啦,把爹送到我不就回来了吗?”猛乃是有备而来,哪怕质问?一脸无辜的反问:“哪儿不对了吗?” “胡说!有那么快送到吗?”智气得脸发青,“来回一趟中原,有那么快吗?” “有啊!不信四哥你也去走一趟。”猛耍起赖皮来无人能敌,将看不过去,插口道:“小七你别胡扯,四哥好好问你,你老实回答。” “你不说话,我还差点忘掉你了。”对将,猛可一点都不会客气,两眼一瞪就吼了起来,“说!小时候拿稻草喂我这事儿怎么交代?一回来就让我听到这事儿,你说我是怎么个心情?看到没有,这根棍子叫龙王怒!我怒了,懂不?” “我…我找不到别的…而且…”将刚鼓起来的勇气荡然无存,结结巴巴的回答:“而且那稻草我洗过了,干净的很…” “干净?干净就能给我吃吗?这世上干净的东西多了去了!”猛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问:“我拿块石头洗干净了,当馒头喂给你,你吃吗?” 将自知泥菩萨过江,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四哥,你问他吧,我先喘口气。” “小七,你老实说,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智头痛起来,他发现问来问去只能问这一句,要说出自己打算让黄敛源把猛留在中原,这弟弟还指不定怎么跟他闹呢? “我是把爹送到中原才回来的呀?”猛铁了心赖皮,翻来翻去也就只答这一句,见四哥被气得够呛,倒有些担心四哥被气坏身子,于是笑嘻嘻的说:“我是说过要送爹回中原,可四哥你忘啦,燕云十六州不也算是中原的吗?我把爹送出幽州,也算是送到中原了。” 又赶紧加了一句,“先说好,这次不许再轰我走!” 智顿时回过味来,原来这弟弟已经知道是要把他送走。 “四哥欺负人!”猛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一来智也尴尬了起来,“你…怎可任性如此。” “我向来任性!”猛觑得智心虚,气势立壮,“四哥没义气,招呼都不打就要轰我走,你看我多老实,知道上个大当还到外面去逛荡一圈再回来,回来一没闹事二没戳破你的把戏,那么好的弟弟你到哪里去找?” “你这算没戳破么?”智胡乱应了一句,看着猛苦笑,心里纳闷,这弟弟究竟是怎么识穿他用心的。 “四哥,你要再变着法子赶我走,我一出幽州就直接打到上京城去!说到做到!”猛没忘记用恐吓兄长这招来敲钉转脚。 “胡闹!”智气结,他知道这弟弟说得出做得到,手指点着猛,想说两句什么,却气得找不出话来。 “好啦好啦,小七你别再气四哥了。”飞过来打圆场,“反正回都回来了,就这样吧。”飞拧了拧猛的脸颊,忽然一笑:“真要走了,六哥还真怪舍不得的。”如果猛能避开大战,飞当然愿意,但弟弟回来,他也欣喜异常,至于日后战事,飞愿意用性命来保护弟弟。 “你们俩就知道惯着他!”智气不打一处来,一番苦心,一场绸缪,就这么付诸东流,要想再把这弟弟送走,估计是不容易了。 “难道四哥你就不惯他吗?”飞微微一笑,又在猛脸上拧了一把,“小七,知道吗?其实几个哥哥里,最为你好的就是四哥了。” “知道,所以我回来保护四哥了!”猛拍着**,乐呵呵朝四哥笑。 智惟有长叹。 猛笑得愈发开心,本来被四哥骗走,他肚子里很有股子怨气,也想好了要大吵大闹一顿,可这时一看见兄长们,满肚怨气忽然烟消云散,因为虽只相隔半日,却让他有种重逢的狂喜。 真是好险,差点就再也看不见哥哥们了,猛很庆幸的笑。 “小七,其实五哥比谁都想你,真的。”将一脸赔笑的过来讨好,“也烦劳小七抽个空,顺带护着五哥,如何?” 猛鼻孔朝天,给了五哥一个鬼脸,“哼!”。 “瞧这小家伙,乐成这样!”将也伸手去拧猛的脸颊,“小家伙跑这一圈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 “你们明早是不是要去吓石敬瑭?”猛突然问。 “你到底听到我们多少话?”将两眼发直。 “该听的都听到了。”猛开始向智扮委屈:“怪不得四哥急着赶我走,原来明天安排了这么带劲的事,我不管,明天我也要去。” “四哥累了。”智还是长叹,“先回府,都早点歇着吧。” 弟弟活蹦乱跳的又出现在面前,智感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六) “好,先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 】”猛也不管四哥答不答应,拉着四哥的胳膊就往府里走。 “猛王。”刀郎走近,低声道:“放心,我会守护你,象守护智王一样。” 听到心腹臂助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智有些惊讶的看了刀郎一眼,随即又摇摇头,看到这千般胡闹百样撒泼的弟弟回来,居然连刀郎也有几分欣然。 “小七,你是怎么会想到等在这儿的?”智问弟弟,“是不是也和你五哥六哥一样,猜到我会去德馨居?”这弟弟看来是骗不走了,不过猛要是也和将飞一样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智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安点心,不用再时时为他操心。 “没有啊,我哪知道你们要去哪儿?”猛很得意,“反正我就是堵在这儿等,不怕你们不回来。” 智闻言差点岔了气,却又觉古怪,“你一直躲在这儿等着吓我们?” “是啊!”猛想想白日里被四哥哄得象应声虫似的一个劲应声,这一声是应得格外响亮。 智更奇怪了,“你在这儿躲半天了,怎么会没人想到来告诉我一声?”如果有人事先来知会一声,说这宝贝弟弟又溜回来了,就算一时想不出办法再把他送走,也不会在言语间泄露明日要去会石敬瑭一事。 看情形,猛明日是一定要跟着去了,可带着这惹事的祖宗去吓石敬瑭,想不动手是不太可能了。 “怎么会没人呢!”猛笑得更欢,“张砺啊,安行远啊,好多人都想来告诉你,可我拿着龙王怒在门口一堵,那帮文官又不会翻墙,谁能出来?谁敢出来?对了,四哥,窟哥成贤对你倒是真的很忠心!” “他怎么了?”听猛夸奖得力部下,智没来由心一拎。 “他想翻墙出来告诉你一声,不过被我按住了。”猛说得好象不是自己干的一样坦荡荡,“我苦口婆心的劝了窟哥成贤好一阵子,说这是我们兄弟的事,他最好不要掺和进来,可他不听,非要来告诉四哥一声,没法子,我只好把他捆起来扔议事堂里了。” “你把他捆起来了。”智先是头大,接着又头痛,这弟弟真是个魔头,一回来就把自己最得力的干将给捆了起来。 将和飞想着一向沉稳的窟哥成贤碰上猛有理说不清的样子,都笑出声来。 “你们俩还笑得出?”智瞪了两人一眼,“走,先去议事堂。”他担心窟哥成贤被捆了半天,会不会出事。 “没事!”猛很贴心的安慰四哥,“我叫纳兰在边上看着,隔一阵子就给窟哥成贤揉揉手脚,还管吃喝。” “你倒是想得周到!”智又好气又好笑,“连小纳兰都被你拉上了?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那是!”猛笑得那叫一个欢,“纳兰是我小弟!能不帮忙吗?”又咋巴着嘴凑到智眼前,“四哥,说定了,明天带我一起去吓石敬瑭?” “明天再说!” “今天先敲定!” “你不信四哥吗?” “信你我这会儿还在往中原跑呢!” “你…”智说不出话了。 将和飞窃笑。 去了议事堂,智当即给窟哥成贤解开绑绳,先好言安抚了这位忠心耿耿的爱将一番,又训了帮凶纳兰横海一通,窟哥成贤心里也纳闷,他和猛一起打过仗,一起绑过人,也算交情匪浅,怎么说绑就绑呢? 之后,几位哥哥长吁短叹的被猛押解回后院。 当夜,猛坚持要和四哥同睡一房,智不允,猛振振有词说,四哥不答应就是起坏心想明日不带他去吓石敬瑭。 几兄弟各自回房前,飞低声对智说:“四哥,以后的事情,我们兄弟一齐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智看着二话不说就已经冲进自己屋子的猛,仰天长叹,“以后多分点心思照看着小七吧…” “我说的不仅是小七。”飞低声道:“还有四哥你的事情,我们兄弟陪你一起顶,一定会有办法的。” 智心头一暖,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融化他的冷酷,大概就是这手足情。 “日后事,就留待再说吧…”智语气淡淡,语声却显温和。 当夜,猛占着智的床榻,絮絮叨叨的向只能蜷睡在座椅上的智诉苦,先指责四哥没义气,又痛斥四哥六亲不认到连弟弟也使坏心眼,最后拍**立誓,黑甲骑军攻来之前,说什么也不离开幽州一步。 智小声问弟弟,那明日去会石敬瑭不是也要出城么? 猛蛮横拍床,那个不算! 智…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一向早起的智还未睁眼,就被猛在耳边三声大喝吵醒,看见猛精神抖擞的模样,智心知这弟弟是一步都不肯离开自己了,无奈下,智只得答应。 于是,智前往议事堂调派人手,猛满太守府乱跑,见人就叙离情,见他回来,耶律明凰和呼延年又惊又喜,其余曾被猛捉弄过的文官武将则都有悲有喜。 诸事备妥,智便率军出城,随行的除了他的三个弟弟和刀郎,还有两千皆配长枪骏马的荆棘枪,另有一千名完颜盈烈亲自挑选的女真精锐,由女真长老纳兰容带队,纳兰横海当然不肯错过这么个热闹机会,磨着猛一定要跟去,猛这时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跟出来已属侥幸,再混个纳兰横海同去,四哥一定会生气,便大义凛然的拒绝,还摆出兄长的架子让纳兰横海老实留在家里念书识字,争取日后出人头地。 纳兰横海见这仁兄昨日有求与己的时候许下漫天心愿,今日却翻脸不认人,气得几乎吐血,最后只得转脸去求爹爹纳兰容。 说起来纳兰容也是个有趣的人,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他这当爹的却和儿子一样,都对智有种近乎盲从的信心,以三千人去会六万晋军,换成一般人肯定都会有几分忧虑,可纳兰容却认定既然智亲自出马,那就一定能降得住石敬瑭,所以不但不担心带着儿子去会不会太冒险,还帮着儿子去向智说情。 对于临危相助的女真盟友,智向来是尽量有求必应,所以也就哭笑不得的答应了纳兰容的请求。 于是,在纳兰横海的欢天喜地中,一行人出城南行。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七) 石敬瑭的军营就扎在幽州南郊百里开外之处,智一行骑军,一路轻骑疾驰,一个多时辰后便赶出几十里,算着路程已过大半,智下令全军驻马,先在路边休整片刻,再养精蓄锐,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 】 众人多半不懂,为什么要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但想着今日目的是要把石敬瑭吓跑,倒也并不奇怪。 军伍刚停下整休,猛便闹着说肚子饿,原来他生怕智今日不肯带他同行,所以一早就守在智床前,接着又满太守府乱跑,四处找人叙旧,结果忘了吃早饭。 军士们的行囊里虽备有干粮,但猛饭量极大,且逢吃无肉不欢,看着干巴巴的干粮,他这被哥哥们养刁了的嘴根本提不起兴趣,纳兰横海倒是带着一小包肉干准备路上当零食吃,结果被猛一口就吞下了,然后继续喊饿。 智拿这弟弟没法,幸好这一路都是草原,小兽极多,只好让飞带着猛去草原上找点野物,还拨了一队十人跟随。将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四哥治军一向军纪严明,可碰上这事事捅漏子的幼弟,也只得徇一回私了。 打猎这事不但靠机会,还讲究一个以静制动,智这三千铁骑一路呼啸而来,草原上小兽再多,也早逃得没影,飞拉着弟弟走了近一里地,看看前方除了遍地野草,实在找不出半只小兽来,他怕误了正事,就想和猛往回走,谁知猛忽然指着左侧叫道:“六哥你看,那里有人!” 飞往左一看,果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东一堆,西一簇的坐着几人,因四面长草湮湮,粗看之下难以发现。 “过去看看。”飞心下生疑,迈步走了过去。 待得走近,才看清坐在草丛中的竟有十几人之多,看服饰样貌都是些中原人,其中既有草原上最常见的行商贩夫,还有手握禅杖的僧人,手持拂尘的道士,手捧书卷的儒生,更有一名身穿甲胄,做将军打扮的男子。 小小一片草原,就如中原一处闹集,竟是僧道俗儒俱全,着实令人称异,而且这十几人席地散坐,儒生捧书默看,道士手捋拂尘,和尚打坐参禅,将士闭目养神,那几名市井里最喜以喧哗叫卖引人注意的行商也安然静坐,相互间都不说话,也难怪飞一时未察知。 见飞带着一列军士过来,这些人也无惊疑之色,依旧席地而坐,也无人起身招呼。 飞暗暗称奇,先打量那几名军士模样的男子,看其甲胄装束,却非是晋军。 “去找智王来,立刻!”飞心知这些人来历古怪,向一名军士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的挡在猛身前,向这群人慢慢走了过去,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试探,被当在身后的猛已经扯开嗓子大叫道:“喂,中原人,你们带着肉吗?要好吃的,我掏钱买!” 都楞住了,包括飞在内的所有人,都楞住了。 那几十人平静如水的神色也被猛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招呼搅得啼笑皆非,其中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睁开双眼,“好有趣的少年。”语声低沉厚重,一听便知这是一位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不但有趣,而且聪明。”一群人中最年长的道士手捋拂尘,看着猛点了点头,“随便一句话,就让我辈再不能故作高深,有趣,有趣。”道士须发苍白,面目清朗,年纪虽迈,却如林间青松般苍劲。 “人说护龙七王各个英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坐在道士左侧的儒生一合书卷,微笑开口,“能在此狼烟乱世崛起,又岂会差了?” 听这几人开口说话,且开口就道明识得自己来历,敌意不显,飞心里一松,猛却呵呵笑道:“哪里有趣了,我是真饿啊!”没错,他是真的想找肉吃,而且他们几兄弟一向对汉人都有亲近之心,猛又刚和中原来的爹爹相认,所以看到这里有群汉人在,便熟不拘礼的上来招呼,想不到还被人大夸聪明,猛很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位道长,护龙飞有礼了。”飞见这些人年纪都在五六十岁上下,其中那名道士年纪最长,又居中而坐,应是首领,便彬彬有礼的一揖手,“得见各位尊驾在此休憩,实不知是偶遇还是有意,若是有幸偶遇,各位,我兄弟今日要事在身,且容暂且怠慢,等我兄弟事毕,必当竭诚而尽地主之谊,若各位屈尊在此乃是有意相等…”飞展颜一笑,“还请各位示知来意,能援手处,护龙飞绝不袖手。” 飞相貌清丽如佼美女子,这一展颜而笑,顿如清风拂柳,兼之言辞温润有礼,使人一见好感大增。 “飞王客气了。”那道士拈须而笑,话说一半,却不继续说下去,坐在他右侧的的僧人开口道:“世间种种,皆为因果,飞王怎知,我等在此另有来意?”僧人慈眉善目,坐如弥勒,看似温和内敛,可这一开口就如一声梵唱般洪亮。 “狼在山,虎在林,龙入云,鹰飞天,古刹有高僧,玄观修居士,私塾声声闻儒学。”飞曼声说了几句,看着僧人微笑不语,未说之意却是,若是在古刹和道观见到几位,当然不会好奇,可在这草原荒漠,突然看见这一群僧道俗儒,又怎会相信你们不是有意而来。 “飞王打得好禅机。”僧人也微微一笑,心内称奇,早听说护龙七王中最勇是将,最狠是智,而飞则是几兄弟中最温淳的翩翩少年,今日一见,却觉飞亦是名厉害角色。 僧人不知道,飞的性子确实温淳如玉,七兄弟里,他也是最无可无不可的人,可这只是和自家兄弟或寻常百姓相处时,遇见他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飞又怎会轻易放松警惕。 “大和尚打惯禅机,今日总算碰上对手了。”道士哈哈一笑,向飞颔首道:“贫道玄机,说话却不爱打玄机,飞王猜得不错,我等来此确有来意,不过这来意为何吗…”道士又是一笑,“反正一会儿智王也要来,说一遍是说,说两遍也是说,不如就等智王来了,再容我等细细道来,如何?” “也好。”飞还以一笑,慢慢退开几步,却是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这群人身后。 儒生向飞看了一眼,微笑摇头,继续捧起书卷,这次却高声念诵起来,“沧浪之水清兮,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濯我足…” “六哥,这酸丁苍蝇啄我什么的,到底在念什么?”猛识字不读书,听得几句不懂就问六哥。 “他的意思是,为人处世当懂变通,沧浪水清,便可洗头,水若浑浊,便可洗足。”飞一边解释,一边句暗暗沉吟,“这儒生忽然念这几句,难道是在告诉我,不必计较他们来意为何,只需各行各事,便可相安无事?” 猛听了几句就没了兴趣,四周一看,忽然跑到一名倚着货担的行商面前,还是那一句问话:“你这有肉卖吗?” “肉?”那行商是名四五十岁,满面笑容的男子,他大大方方的打开货担给猛看,“小号什么都卖,就是不敢卖荤腥。” 听说没肉,猛有点失望,“为什么不卖,你错过发财的机会了,知道不?” 行商顿做捶胸顿足的懊丧状,又神秘兮兮的指着那僧人道士,“有这几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高人在,小号哪敢卖这肉糜,让客人失望,勿怪勿怪,让小号失财,勿再勿再!” 听弟弟和这行商一问一答,飞当然知道他是在逗猛,再看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飞心想,“莫非就是中原传闻中的奇人异士,这老道名号玄机,不知道和那名大商玄远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飞不禁一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每看到汉人,都会觉得和那玄远有牵连。 猛见这行商说话有趣,兴趣大增,当下便去翻那货担,“别怕,我再翻翻,有对胃口的东西,照样让你发财,咦?你居然还卖这种东西?”货担上层的一些荷包香囊被翻开,底下装的竟是一捆捆样式小巧精奇的袖弩,匕首,飞刀,铁指套。 “当然卖了!”行商笑嘻嘻道:“客人不知道吧?如今这么个乱世,四处匪患,谁不想要点兵器防身,不瞒您说,小号就是靠卖这些个宝贝,才攒下讨第五房小妾的本钱!” “厉害!”猛由衷佩服,“你这乱世财发的,小老婆都五个了!” “见笑见笑。”行商眉飞色舞,“食色性也!”又一脸豪爽的道:“客人看中哪个,尽管拿去,小号奉送!” “谁跟你知己了?我一个老婆都没有!”猛自己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却十分不耻别人跟他混熟,随手一推货担,又献宝似的伸出右手,给行商看他手指上戴的一只虎头戒指,“看,我也有宝贝,是我二哥送的!这戒指叫‘虎吞戒’, 乃是天下罕有的宝贝!你看这虎头,精工细刻,巧夺天工,真正世间少有的匠气极品…” 猛炫耀的时候从来都很有耐心,“可这戒指不但是极品,还是个神品,知道为什么不?看仔细了,你看!这虎头的两只耳朵是会动的,只要按着耳朵轻轻一转,看到了吧!虎嘴里立刻弹出一根尖针,要不要摸摸看?聪明!不摸就对了,你再看,针上有倒勾,倒勾上还有剧毒!只要你手上戴了这枚戒指,看谁不顺眼就在他身上轻轻一拍,然后你使劲骂他一通,放心,这人还没想好怎么还嘴,就已经毒发呜呼哀哉了!厉害吧?鬼斧神工吧?眼馋吧?” “很精巧。”行商仔细看了两眼这枚虎吞戒,笑容一敛,淡淡道:“也是很凶毒的物事,用来防身倒是不错。” 见这人没有料想中如睹神物的赞不绝口,猛大失所望,“又没肉又没眼力价儿,俗人!” 那十几名中原人听了都失笑不已,飞拉过弟弟,向行商歉然道:“小弟顽劣,壮士勿怪。” “不怪不怪!”行商长笑,“猛王少年天真,历经磨难仍不脱真性情,难得难得!” 正说话间,一名年轻将领从后独骑而来,飞认得此人是幽州新晋将领原虎,在五哥将练兵时被提拔,先任偏牙将辖百人,之后在与血战夜尽天一役中表现出色,又被升为将佐,如今任五路奇军之一荆棘枪的统领。 “原虎,我四哥呢?”飞见这原虎一人前来,讶然问:“他没跟你来么?” “智王请飞王和猛王速速归队。”原虎也不下马,直接向飞和猛拱拱手,看他脸上的迷茫,估计也不知道智为什么不过来。 原虎又道:“智王说了,正事要紧,此间闲事不必过问。” “闲事?”那道号玄机的老道士轻轻苦笑,“原来我们这些人齐聚于此,在那护龙智眼里不过一件闲事。”不论是僧人还是儒生,听了原虎带过来的话,面上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苦笑,他们一行特意等候于此,就是想引智过来一见。 没想到智根本就不过来。 说话时,原虎瞥了眼散坐在草丛中的那十几人,看见这么群僧道俗儒,他自己心里也好奇得要死,偏偏智就让他召回两个弟弟,还只让他带过来一句话,却不肯探究这些人的来历。 “好吧。”飞有一个好处,只要是当着外人的面,从不质疑四哥的主意,于是一拉猛道:“小七,我们先回去。” “噢!”猛口里答应,人却哧溜一下跑到那行商的货担旁,伸手从里面捞了柄袖弩,心满意足放进怀里,“你刚才自己说的,我挑中什么给什么,不要介意啊!”然后一溜烟的跑开。 那行商当然不介意,因为他还目瞪口呆的看着原虎,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碰上这么件尴尬事。 总算原虎没让他们太尴尬,临走前,原虎回身向这些人道:“智王吩咐,若各位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由我转告于他。” “还真是都料到了。”老道士叹了口气,早听说智舌锋凌厉,还特意准备了一肚子的应对,不料智只派了部下一名将佐过来,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预做的应对化为泡影。 “那就要劳这位将军转告智王…”玄机老道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就说石敬瑭此人,智王要赶他走,可以,但请勿伤他性命,此人背主卖国,欠下中原太多血债,他这条命,需要留到中原来偿还。” “好,末将定替道长将此言带到。”原虎向众人团施一礼,打马而去。 剩下这十几名中原异人呆呆的坐于原地,耳听得马蹄声远,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那将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趣有趣,咱们这一群人傻坐在这里扮世外高人,谁想人家正主连个面都不露,活活羞煞我们这群老东西。” “苌将军,你也有服老的时候?”行商收拾着被猛翻得一塌糊涂的货担,笑道:“平常不是总说自己宝刀未老,还能在沙场上匹马擒敌吗?”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消散烟云里,后辈如此,我辈不服老不行啊!”苌将军连连摇头,又想那儒生道:“鸣镝,我看你教的徒弟苏其洛,远远比不上这护龙智啊,苏其洛一句话,让我们辛苦来此,可那护龙智一句话,却把我们晾在了此地。” 儒生与这苌将军交情极深,听他编排徒弟,也不愠怒,洒笑道:“明师出高徒,我这弃武从文的半吊子,又教得出什么好徒弟。” “这事不能怪其洛。”行商道:“其洛这孩子能猜出护龙智近日要找石敬瑭的麻烦,也算聪颖过人了,可我就奇了怪了,换做常人,在要对付石敬瑭之前,知道有我们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在此,怎么也要过来看看,可护龙智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不是不好奇,而是护龙智算准了我们没有恶意。”玄机道人轻轻道:“苏其洛跟随霸州太守铁成厥入幽州后,智也未深探究他的来历么?因为他断定,我们既无恶意,他便无需过问,我想智肯定也猜到了我们与宗主的关系,所以他不想理会我们。” “听其洛送来的消息说,护龙智手中也有一枚江山玉。”儒生摇头道:“除了江山卫,天下无人能得此玉,其洛生疑,故意把自己那枚江山玉拿出来给智看,可智却漠不关心。” “小小少年,诺深城府。”僧人合十低诵,“心有九窍者,命必具九难。” “大和尚又在打禅机了。”行商又向几人问道:“宗主隐姓埋名,四方寻访多年,终于寻回陛下的战玺,此次重召我江山卫余支来此,等的便是这幽州城的一场大战,可我们江山卫的宿命是守护中原,这回为什么要搅到辽国的内乱中来?” “宗主行事自有道理,我等遵令而行即可。”玄机道人澹然笑道:“这燕云十六州乃是我中原旧地,能在此地一战,也算是我辈宿命,车玄甲,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么?” “也是。”行商车玄甲微笑,“我们这几个老东西,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未能追随陛下在边关一战,这一次,如果真能把命送在这里,也算是了此遗憾。”这行商看着笑容可鞠,可此话一出,却平生出一股烈然气势。 “说得好!”苌将军朗声大笑:“并肩而战,并肩而死!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得太久了,火衲子,你这出家人也要跟我们搅这次混水么?”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僧人火衲子低声道:“边关幽州,同为战地,再握屠刀,重修往生,善哉!” 火衲子最后一句念佛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姜老性弥坚!”儒生看着几人失笑,忽又问:“你们说,若论心机谋略,这护龙智与我们江山卫那位天狐军师相比,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天狐军师!”苌将军立刻道:“我苌庚这辈子,除了陛下,最服的就是天狐军师,若天狐军师尚在,又怎会让这大好江山沦落至此!” “没什么可比的。”行商淡淡道:“你们忘了么?天狐军师曾说,两军谋士相较,比的不是谁更聪明,而是谁更能不择手段,若其中一方能有把己军袍泽都视为弃子的勇气,那他就能在战场上无往不胜,而论不择手段,只看对羌族一战,我看这护龙智已是少有人及。” 苌将军的神色黯淡下来,“天狐军师从前常说谋事者当有断情绝性的冷酷,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到这份冷酷,为救应天一城,他孤身一人对抗数千高昌贼寇而战死应天,谁能想到,这位神机智算,以冷酷自居的天狐军师,竟也有一颗不输武人的义烈之心。” 儒生鸣镝也摇头不止,“天狐军师以前总说陛下心太软,时常进言要陛下能学他几分冷酷,可陛下始终没有学得他的冷酷,天狐军师却学会了陛下的仁义,对于一位谋士来说,心有仁义牵挂,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行商又问:“你们说,若当年天狐军师未曾留在应天,而是及时赶至边关,那与百万异族联军的一战,我们会不会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闻此言,众人都沉默下来,良久,苌将军神色喟然的低声道:“我听说,在那个夜晚,应天城内城外,唱响了一整夜的无衣歌。,能在军歌战曲中慨然赴死,也算我辈宿命。天狐军师若在天有知,想对我们说的应该也只会是无悔二字吧。” “人算天,天负人,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玄机不愿再论及故人旧事,徒增悲凉,“大家还是先议议怎么配合宗主的计划为上。” “玄机。”儒生却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让那辽将转告智,我们此来另一个目的,是为了保护猛?” “本来是想说的。”玄机淡然一笑,“可我转念一想,有智这样一位兄长在,也许比我们更能护得猛平安,所以我干脆隐过不说,也免得智由此生疑,去查究猛的真正身世。”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八) 飞和猛返回后,智听过原虎带回的口讯,便下令三千铁骑再次开拔,关于那些中原人的事情,智未向飞和猛打听一句。【 】 纳兰横海领着一千女真军在前开路,这少年第一次有领兵出征的机会,意气风发的策马在前,也没心思管那些中原人,在纳兰横海看来,连智这师父都说那不过是件闲事,他这徒弟更不必去过问了。 纳兰容惟智马首是瞻,智不过问,他也不理会。 猛骑在马上,专心致致的低头玩着抢来的手弩,也浑不在意刚才一事,看样子早忘了这柄手弩是从哪儿抢来的。 飞辛苦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四哥,你为什么不去见那些人?” “这些人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去见?”智的回答十分干脆。 “四哥怎知他们没有恶意?”将从原虎口中问出了经过,也凑过来问,“听原虎说,这些应该都是有点本事的中原异人。” “如果他们有恶意,又怎会光天白日在这草原上安坐着等我们?”智淡淡道:“只凭十几人,就算是中原异人,难道就能阻住我三千铁骑,他们让原虎转告我的那句话,也算是点出他们此来非为敌对,要说整件事情里唯一能让引起我些许兴趣的,那就是有人居然能料到我这几日里会去找石敬瑭,特意知会这些人等在草原上。” “难道幽州有这些人的内应?”将质疑道,“是谁?应该不会是拓拔战的人吧?” “和拓拔战无关。”智向还在低头玩手弩的猛喊道:“小七,那位霸州来的苏其洛,是不是和你爹一起回中原了?” “是啊,他说把爹送回中原就马上回幽州,所以我让他给我带摞金华酥饼回来。”猛一边说,一边扳手弩,一支短弩贴着原虎耳朵飞出去,把个原虎吓出好一身冷汗,为保自身安危,原虎毅然甩开两千荆棘枪,混到开路的女真军当中去了。 将真不知道苏其洛和就金华酥饼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也听出了智这一问的意思,“四哥,你是说知会这些人的是苏其洛?” “除了他,还会有谁?” 将回想苏其洛在幽州时的举动,点头道:“这姓苏的小子在幽州城里跟谁能都套几句交情,是个有心机的人,嗳,四哥,你明知道这小子有古怪,怎么从不见你盘问他?” 智道:“我们这幽州城水深的很,除了女真这支盟军,也有别方势力,只要是友非敌,有些事情我不介意只眼睁,只眼闭。” “他是玄远的人。”这下将也想明白了。 “才想明白?那我就不夸你了。”智摇了摇头,“整日不是动刀动枪,就是和小七瞎闹,五弟,你什么时候能够多动动脑子,也就不会事事都要问我了。” “有四哥在,我动什么脑子?”将涎着脸道,“其实我这人不笨的,就是有四哥这棵大树在,乐得乘凉偷闲。” 听到将这一句话,一直在玩手弩的猛忽然抬起头,呵呵呵的笑了一阵,笑声很有些诡异,把他几个哥哥都笑出一身寒疙瘩。 飞也认为这些中原异人并无恶意,可他并不满意智的答复,于是又问道:“四哥你一向谨慎,凡事都事必躬亲,可对这些中原人,还有苏其洛,你为什么总是不闻不问?” “因为我信得过他们,也因为玄远比我更清楚,如果拓拔战篡国,会给中原带去什么样的浩劫。”智笑了笑,从猛手中拿过手弩,把玩了几下,“不错,做得很精巧。”赞了一句,又抛还给了猛。 见飞还是低头疑惑,智低声道:“中原人这边,我们还是少打交道为好,毕竟,我们现在是在为辽国新君复国。” “啊?”飞震惊抬头。 “以后,你会明白的。”智笑了笑,又转过头去教猛如何把手弩折拢收在怀里,似乎刚才那一句话,他从未曾说出口。 又行军片刻,离开石敬瑭的军营已极近,就见头前探路的纳兰容父子拨马而回,纳兰横海跟在爹马后一路嘟囔着,似乎在埋怨他爹。 纳兰容道:“智王,晋军驻营已不到五里地,我见前方一箭之地有几名晋军哨探,因不知智王打算,便让军士们先行勒马。” “长老辛苦。”智对纳兰容甚是客气,“还请长老让一千女真兄弟先整队列阵。” “几名哨探算什么?我带人过去把哨探抓过来!”纳兰横海年轻气盛,依他的性子刚才就想过去叫阵,却被他爹喊住。 “不用抓,直接把他们吓回去!”智的主意让喜欢闹事的纳兰横海和将几兄弟兴奋不已,“全军排一字阵,两千荆棘枪在前,一千女真军在后,就从这儿,一路快马向晋营疾驰,看到那几名晋军哨探,不要出手,也不要停,扬起军旗,放出气势,把他们往晋营驱赶,等到了晋营外,全军一齐勒马,荆棘枪挺枪,女真军挽弓,封住晋营大门,不要进营,也不要理会晋军叫话,只管封住营门。” “好嘞!四哥这次出的主意最带劲!”将一扬狼扑枪,长啸一声,当先催马向前,猛和纳兰横海哪甘落后,怪叫着跟了上去。 三千铁骑齐催战马,一刹由静转动,齐整的蹄踏声密槌击鼓般直涌趋前,气势顿时勃然而起,眨眼间便冲出一箭之地。 晋军那几名哨探其实也察觉到了动静,但他们只是隔得老远看见纳兰容父子,之后见两人退去,正犹豫要不要跟过来查看,忽听前方蹄声大作,数千铁骑以雷霆之势冲来,吓得齐齐在马背上一抖,都顾不得看对方旗帜,调头就跑。 三千辽军有意放他们回去,也不放马超越,就紧跟在他们马后,一齐长啸,那队哨探听得身后狂啸激烈,哪敢回头,要不是被三面包抄,估计早有人四散落跑。 猛还在后头使坏,拿着手弩向半空乱射一气,虽然没一支弩命中,却把这些哨探吓破了胆。 这一来场面就有了几分惹笑,就见几名哨探弯着腰没命似的在前打马,身后是三千铁骑昂然紧追,看去倒象是这支哨探弃暗投明,带着一群人反扑自家阵营。 五里路瞬息便至,那几名哨探离开军营还有数百步路,早抖着嗓子大喊:“有敌来犯!” 军营前自有一队晋军把守,这队今日轮值守营门的晋军也算倒霉,先听见马蹄如鼓,又见尘烟滚滚而来,还未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就听见有人极凄厉的大喊有敌来犯,听声音是自家兄弟,顿时都戒备起来,随后他们马上便看见,果然有几名自家兄弟狼奔豕突的逃了过来,等守营门的军士定睛一看,全都吓得不轻,敌军袭来是真,这几位兄弟能知道示警,也算义气,可有敌来犯是不假,但没见过和敌军贴得这么近的,看那三千铁骑,其势迅如出闸猛虎, 这哪是示警?简直就是带着敌军一起闯营来了! 片刻前还安静无比的军营顿时热闹起来,门外守军撒腿就逃进了营门,也不管那些哨探的一张张急赤白脸,一逃进去立刻关门,动作利索得似乎每天练的不是技击,就是这关门锁闸的本事。 门一关上,那些守军就急惶惶登上营墙,手忙脚乱的拉弓搭矢,对着门外冲近的铁骑大喊:“都停下,别过来!” 三千铁骑哪理会得他们,继续快马急冲,一直冲到晋营门口,这才齐刷刷勒住战马,营墙上那些守军刚想松口气,就见这三千人突然一声齐喝,其中两千人沿着营门一字排开,手中丈长铁枪齐齐挺出,几乎就顶在了营墙上,看架势似是要有这硕长铁枪把营墙顶破。 “你们干什么,快退回去,要不然我们放箭了,我只数三声…”守军的小头目才伸出脖子喊了半句,立刻又缩回了脑袋,因为营门外另一千名骑军已一起在马背上挽弓向上,看情形只要他敢数出一声,他这边有没有箭敢射下去要另说,这一千人是一定会把箭射过来的。 营墙不比几丈高的城墙,只有两人多高,别说这一千人手中的强弓了,哪怕是那两千名持长枪的骑军,只要在马背上一挺身,轻易就能把长枪刺上墙。 “太蛮横了!这帮人什么来路?招呼都不打就封人营门!前阵子那群黑甲骑军至少还喊声出城才动手!”那小头目脸都白了,心里直呼倒霉,怎么今日轮到自己守门就碰上这么件事。 不过,他很快发现,最倒霉的人不是他,而是大喊有敌来犯的那几位自家兄弟,那几人不但还在门口呆着,而且前有紧闭营门,后有三千铁骑,其状惨不忍睹。 这几名哨探已经彻底傻了眼,他们被紧赶着跑回来,这一路受了多少惊不说,好不容易逃回来,营门被自己人给关上了,而追过来的三千铁骑又直接堵在门口封了营,两边剑拔弩张,他们几个就楞站在长枪硬弓之间,往前一步就能贴到营墙上去,往后一步更好,不用那些骑军动手,自己就挂到长枪上了。 “有话…好说…”几名哨探如丧考妣,颤着嗓门说出来的几个字几乎不似人声。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九) 没人理他们,墙上的自己人两股战战,都没胆子开口,而营门外那三千铁骑则是根本视他们如无物,然则,看见这几人的狼狈模样,三千铁骑却也忍笑忍得辛苦,要不是智下令需以气势逼人,早有人大笑出声。【 】 “你们打算说什么?说来听听?”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开口说话了。 几名哨探如闻天籁,缩着脖子转头去看这好心人,只见就在他们身侧,靠得最前的一排骑军中,一名肩抗盘龙金棍,胖乎乎的少年正眉开眼笑的看过来,“说得好,我替你们把门砸开,送你们进去,说得不好,我把你们举起来砸门,怎么样?” 几名哨探已经冒到嗓子眼里的饶命顿时化成苦水,又再咽了回去。 “小七,我们要欺强斗硬,不要去难为这几个脓包!”这胖小子身边,另一名杀气腾腾的少年嗤一声笑,手中一柄血红色的长枪慢条斯理的在从几名哨探头上来回拨拉,神情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吓得这几名哨探已经快贴在墙上的身段恨不得再矮上半截,可身后就是一排丈长铁枪,动一动背后就会多个窟窿,直把几人煎熬得生不如死。 “欺强斗硬?五哥此言,实是道尽我辈肺腑!”猛先故做深邃的点点头,然后本性毕露,拿起龙王怒,状似轻松的在营门上咣咣砸了两下,“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以为关上门,我们就进不去了?没听过破门而入这个词儿吗?”他这两下砸看着轻巧,其实用上了蛮力,两下砸过,营门上立刻木屑四溅,连凹槽也没有,直接就是两个碗大的洞。 既然智说过,此来是要吓跑石敬瑭,那这气势就一定要做足。 “不破门,也不见得就进不去。”飞长笑一声,从马背上纵起,轻飘飘一个转身,已落在了不算太高的营墙上。 小头目眼前一花,就看见一名黑色袍裳,容貌秀丽得可称艳冶的少年已面对面站在了他面前,营墙狭窄,面前突然从天而降似的出现这么一位,小头目差点一个倒栽葱往后掉下去。 “小心。”飞伸手把他拉住,又微笑道:“借光。” “借…借什么光…”小头目又只说了半句话,眼前衣袂轻晃,飞已贴着他的身子飘了出去,黑裳展开处如抖开一片暗幕,飞人在半空,袍裳深处轻越吟动,日丽剑出鞘在手,营墙上的晋军只看见一抹七彩流光从黑影中荡出,其人其势便如苍鹰飞天之际,绚烂日芒从苍鹰羽翼间洒照入目。 说不清,是黑影使人目盲,还是日芒令人目眩。 之后,就是一连阵的断弦声,黑影飘落,长立于营墙之上,一动一静的变换间,已有十几名晋军手中弓弦被割断。 “你们的手臂抖得太厉害。”飞向那十几名被割断弓弦的晋军微笑,“我不想看到你们一失手把箭射出去,所以,失礼了。”飞张扬处其实一点都不逊于他的兄弟,只不过他开口时仍是彬彬有礼。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小头目又气又怕,“我这儿是军营,不可撒野…” 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阵狂笑已经立刻掩盖住了他的声音,营外三千铁骑终于也憋不住了,一齐狂笑起来,他们一来就封营砸门,都已经撒野到这种地步了,这晋军小头目居然还问他们想干什么,这话里的色历内茬也太明显了。 三千人的狂笑此起彼伏,气氛顿时舒缓,可听在晋军耳中,只觉得对方连笑声都是无比张扬。 “你猜猜看,我们是来干什么的。”猛当然不肯错过这闹事的机会,向那小头目挥了挥龙王怒,“我可以让你猜三次,如果你能一次就猜中,我一会儿就算掀翻这军营也不碰你一根毛,要是三次都猜错,你也不亏,就是会马上明白什么才叫撒野!” 纳兰横海喉咙一动,看样子也很想跟着喊两句助兴,可惜他从小被当族长的叔叔和当长老的爹爹管得严,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一千名自家族人的面耍横劲,所以只能很羡慕的看着猛。 “小七,一会儿再玩。”智要找的是石敬瑭,不愿和这么个小头目僵持下去,何况动静闹大,目的也已达成,便拨马上前。 智一出列,刀郎立即从马上跃下,抢步上前,也不用刀,探臂把挤在营墙下的几名哨探拨开,看样子刀郎也觉得这几名哨探实在被吓得可怜,他要再把无鞘刀拔出来,这几个肯定就会直接昏过去,这几人昏过去跟他无关,但挡住智的路却有些麻烦。 “不需要你猜我们的来意,直接告诉你,我要见石敬瑭。”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可这单刀直入的目的一字一顿的念出来,气势凌人。 “大胆!”小头目虽被吓得快哭出来,可听智毫不客气的直呼石敬瑭的名字,还是被气到了:“你敢直呼我家陛下圣讳…” 可这人今天看来是没有说句话的福气了,又只说了一半,就被一声炸雷似的暴喝打断,“你大胆!敢对我四哥不敬!”将一按狼扑枪柄端机关,喀嚓一声,本来就有丈长的枪杆突然又弹出两尺,直点上营墙,血红色的枪刃堪堪点在这小头目胸前,“小心说话,将爷的狼扑枪有丈八长!你想透心凉吗?” 小头目真是被吓住了,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念,“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咣!”这次换成猛来打断了,一记龙王怒就把他脚底下的墙面砸塌一块,大喝道:“你哆嗦什么,废话都念不清楚!” 这下小头目不但嘴哆嗦,脚也哆嗦起来,身子一晃又要往下栽,还是飞轻飘飘掠过来,又把他重新拉直,“别再让我拉你第三次了。”飞脾气很好,却也向他皱起了眉。 “别吓他了。”智制止了还想再砸墙的猛,又向这小头目说道:“名字就是让人念的,难道当了皇帝,就要扔了祖宗留的姓,忘了爹娘取的名?你想要你皇帝做个悖祖忘宗的人?” 小头目算看出来了,墙下那几个少年一个比一个嚣张,可真正最损的还是这白衣少年,一开口就让他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这话真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很麻烦。 见这小头目憋得说不出话,智却笑了笑,“刀枪在前,还不忘记维护自家君主,算你还有点胆识,我不难为你,要是你做不了主,就去找个能做主的过来。” “你…”小头目被夸了一句,更加气虚,既不敢留,也不敢就走,看这些人的架势就知绝非善类,要是自己这一转身进去禀报,这些人直接就把门给砸了,那他这守营不力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再看看和他一样站在墙上的其余守军,就这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样子,心知外面的人真要动手,这些袍泽肯定比摆设都不如。 “喂,你犯什么傻?”猛存心想试试这人会不会被吓疯过去,摆出副凶相又在营墙上连续砸了好几下,“咣咣咣!”几声响过,一道裂缝从小头目脚底迅速延伸到墙根,猛又大喝:“还楞着干什么?还没想通啊?这阵势你肯定是担不起的,去喊人!” 小头目今天不但话说不全,人也在这破墙上站不住脚,整个人又左摇右摆晃了起来,他倒是习惯性的先向飞看了一眼,想起此人刚说过不会拉自己第三次,只得自力更生,可脚下那块营墙晃得比他还厉害,半天都没能站稳。 “好人做到底。”飞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扶了这被折磨得快疯过去的小头目一把,又善意的挥挥手,“别楞着了,去喊人吧,再要往下栽,我都不好意思拉你了。” “你们等着。”小头目总算说全了一句话,自己跳下墙,踉踉跄跄的往营内跑。 “别让我们等太久!我们没啥耐性!”猛还扯开嗓子往墙里喊:“告诉你,我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喊完回头向智邀功:“四哥,我吓人的本事不错吧?” “今天就由得你闹。”智笑答了一句,又扬眉看向晋营,“闹这么大动静还不见人出来,难道里面另出了什么事?” “这还不容易?”将笑了起来,“反正六弟已经站在人家墙上了,让他进去探探呗!” “不用我进去探,有人过来了。”飞站得高,看得远,营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见那小头目刚跑进去没多远,就有一群晋军拥着一名衣饰华丽的青年过来,笑道:“四哥,来了个能主事的。” 说着,飞往一旁挪开一步,绕开被砸出缝的那面营墙,然后看着墙外的将和猛摇头,“你们两个也真是会闹,要不是我轻身术好,恐怕也早就栽下来了。” “四哥刚说了,今天由我闹!”猛抱着龙王怒嘿嘿笑。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十) “六弟,你往里留心看。【 】”智低声问:“来的这群人是匆忙跑来,还是摆开阵势,井然而来?” “乱糟糟一窝蜂。”飞负手立于营墙上,兴趣盎然的看着过来的那群人,“领头那位年纪很轻,气得也不轻,三步并两步的一路跑,跟着他的那帮人也都没个好脸色。” “难怪八万晋军反被三万黑甲打得抱头鼠窜。”智冷笑,“遇变先自乱阵脚,不成气候。” “一群饭桶!”那名服饰华贵的年轻人匆匆过来,一来就看见飞大摇大摆的站在营墙上,而自家守军虽也站在边上,却一个个束手束脚的比去人家地盘做客还要规矩,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哪来的野小子,敢到我晋营撒野?还不给我下来!” 飞当然不会下去,就站在营墙上,满面微笑的看着来人,飞这一笑,却让那年轻人气歪了整张脸。 “又说撒野?”猛在外面隔墙听得清楚,咕哝道:“怎么来的都是这句?这还看不出我们就是来撒野的吗?” 这时,那去报讯的小头目屁颠颠跑过来和这年轻人说话,才说了几句,就被一个耳光给煽了开去。 虽然看不见那年轻人的表情,但在得知来人心浮气躁,不是什么沉稳角色后,智更不客气,向已经被砸出两个洞的营门一指,“小七,一击破门!” 这非是欺软怕硬,却是趁势而进。 “今天真开心!”猛跳下马背,先在营门上摸了摸,估出门闩所在后运足力气,把龙王怒高高举过头顶,连人带棍在原地转了半圈,金灿灿的龙王怒重重砸在营门上,就听得轰的一声,两扇木门在巨力下由外向内反崩进去,横插在后的门闩极干脆的断成两截,两扇木门也砰的一声,一扇向外倒,一扇往里栽。 那年轻人正怒冲冲跑来,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不但两扇营门轰然倒地,还有半截门闩嗖的一声激弹过来,正撞在他脚前,吓得他往后连退数步。 木屑和着尘土溅起半天高,等尘土散去,就见猛胖乎乎的身躯在门口一站,乐呵呵的向里看热闹。 年轻人当着部下的面吓了一跳,大感无颜,瞪着猛就想开骂。 “少说没用的!”猛不耐烦了,把龙王怒在地上重重一顿,“自己报名字,没种的自己滚一边去!” “不得无礼!”年轻人身边一名晋军大声道:“这是我大晋七皇子殿下,哪来的小贼,不要命了!” “原来是个皇子,跑了个喽罗换回来个皇子?还行,照这样也快能见到石敬瑭了。”猛仰起脑袋想了想,挥手让这皇子退回去,“你——回去告诉你爹石敬瑭,让他出来迎我们!” “大胆!”那七皇子怒气勃发,他是石敬瑭最小的儿子,石敬瑭篡后唐当了皇帝,但在子嗣上却极艰难,七个儿子早夭了六个,只剩这幼子,平日里当然是把这儿子宠得无以复加,他这骄横惯了的性子,哪受过这等恶气,指着猛就骂:“哪来的野小子,先对本皇子不敬,再直呼我父皇名讳,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谁对谁不敬了?”将闪身从猛身后走上,“论辈分,你小子还该喊我们几兄弟一声叔。” “对啊!”猛想起来了,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结盟辽国时,曾曲意讨好,拜耶律德光为义父,耶律德光虽十分鄙视其为人,但人家硬要认爹,又看在那燕云十六州的份上,便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这几年过去,耶律德光和护龙七王当然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但石敬瑭的无耻之举早成为天下笑柄。 “快叫声叔!”猛这下乐子大了,“快叫,有见面礼给你。”说着还从怀里掏出那柄顺来的手弩,向那七皇子一个劲的晃,“看!好东西吧?” 七皇子真是被气到了,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封了营还进来认侄子, “找死!”他怒冲冲向簇拥在旁的晋军喝道:“都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杀了他们!” “石重睿!”智和刀郎也迈步进了营,比起将和猛这个只知道惹事的弟弟,智却对晋朝人事了如指掌,所以一听说这衣饰华贵的少年是皇子,立刻便知道他就是石敬瑭的独子石重睿。 “身为皇子,又身在军营,就该甲胄在身,以显与众军士同戈同甲之志。”智瞥了眼石重睿一身的华衫,冷哼,“军营中一身绫罗,说是鹤立鸡群,更象是纨绔子弟。” “你说什么?”石重睿真的快要气疯过去了,这几个少年一个比一个嚣张不说,还真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他? “殿下,这小子最阴损!”先前被挤兑得哑口无言的小头目凑上来提醒,“您千万要小心此人…” “滚!”石重睿不等他说完,一脚把他踢开,又向身边几名晋军怒骂道:“你们都***死人啊?还不给我杀了他们?” 随来的晋军倒不是胆小,只是从未见识过堵这等到营门口来发横的人,听石重睿这一骂,顿时醒悟过来,纷纷抽刀逼前。 “来得好!”将一按狼扑枪机括,咯嚓数响,枪身暴长为丈八。 将大步挡在几兄弟面前,狼扑枪一横,盯着那几名晋军正要迈上来腿脚,狞笑道:“谁想先死?” 将天生煞气,只这横枪一站便凌厉无匹,那些晋军都是上过沙场的人,一看清将的气势,心里都打了个突,脚下也不自觉的停步。 “一群饭桶!”石重睿愈怒,从军士手中夺过一柄钢刀,就要亲自上前。 “殿下息怒。”忽有一名中年将领从后跨上,“来者不善。”该将领在石重睿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又慢慢退开。 石敬睿虽然骄狂,但对这名将领似很敬重,瞪了将一眼,竟也停下了脚步。 “石重睿,你爹的名声已经够糟了,你就不要再给你爹丢人了。”智从将身后缓缓走上,先向那名中年将领看了一眼,这才向石重睿冷笑,“纨绔子弟也该有点识时务的眼力,我们此来并不是一定要动手,但你若率先启衅,我也只能撕破脸奉陪到底,可你也该想想,你爹石敬瑭的后晋如今已是四面楚歌,难道你还要给他再树强敌?” 第一百零九章:预除后患(完) “到底是谁先启衅了?”石重睿恨不得立刻一刀砍过去,封营是你,砸门是你,一见面张口就训的也是你,这会儿居然还反过来说我先启衅? “如果你以为可以在这里制住我们,尽可动手。【 】”智负着双手,淡淡道:“我只有三千人,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就在这营门前吃下我这三千人。” 石重睿真的很怀疑,这几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找死,竟跑到他的军营里来屡屡激怒他,正想不顾一切下令把这几人乱箭射死,那名中年将领又低声说,“来人在示威,看四周。” 石重睿依言往四周看去,左右两侧,是几百名晋军近卫,面前,是这几名来路不名的张扬少年孤零零的立在营门内,他们身后虽有三千铁骑,可营地内正有几队晋军匆匆过来援手,不消片刻,至少就能有上万名晋军赶到,营门内正好是块开阔地,上万人一拥而上, “示威?”石重睿倒笑了起来,若非那中年将领是他在后晋中难得敬重的长辈,而且父皇石敬瑭关照过要他好生笼络此人,以石重睿的性子早就骂了过去,“刘叔,就他们这几千人,也敢说来示威?” “兵力多寡非定数。”中年将领沉声道:“三万黑甲败我八万晋军,忘了么?” “刘叔你莫长他人志气。”石重睿气结,“上次是刘叔你不在,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吃亏。” “我在,亦难敌。”中年将领摇头,他似乎不喜欢多言,每次说话都只有寥寥数字,若不是对着这位殿下,他估计言语更少:“仔细看四周,小心受制。” “喂,你们两个在谈心啊?”猛不耐烦的叫了起来,“什么话说得那么交头接耳,说响点给大家听听!” 石重睿扭头狠狠瞪了猛一眼,想到那中年将领的话,他又疑惑的向智几人立身处仔细打量,得了中年将领的提醒,石重睿静心细看,脸上怒气忽然消失。 他看清了,为什么父皇最倚重的心腹大将会说,只这几名少年,却能在他军营里示威。 营门正前方,那名一身煞气的少年横枪挺立,毫无疑问,一旦动手,最先刺到的一定会是这柄杀意凛凛的血红丈八枪。 石重睿很怀疑,身边那十几位晋军大将,会有几人能是这少年的一合之将,因为只看这少年横枪而立的气势,这些平日总自夸武勇的将领,已经一个个如临大敌。 红枪身后几步,是那名肩扛盘龙棍,胖乎乎的少年,看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顽劣无比,可顽劣归顽劣,石重睿不会忘了,两人多高的营门,就是被这小子一棍砸开,不必说,以一对一,甚至是以十对一,晋营内也无人能与这小子的蛮力相抗。 有那柄杀气腾腾的红枪开道,再加上这股足可横冲直撞的蛮力,先发之利肯定是在彼方。 还有那名身姿飘逸,立于营墙的黑袍少年,看这少年的面容,清丽得连少女也要自愧弗如,但石重睿清楚,营墙上那几十名晋军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少年身边噤若寒蝉。 一旦动手,有这黑袍少年居高临下的飞身一击,石重睿再骄狂也不敢奢望,手下将士能快过他手中那弧绚烂如霞的剑芒。 最后,是立于营门的那名白衣少年,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就这么冷冷的看着自己,眼中透着不屑,这是种根本不把自己晋朝皇子身份放在眼中的不屑一顾,恼火归恼火,但石敬睿知道这白衣少年为什么会如此不屑,因为这少年的冷言讽刺竟和父皇对自己少有的训斥一模一样,身在军营却着绫罗绸缎,似显高人一等,其实是徒显纨绔。 可这少年今日只是初见,他的讥讽居然就能如此入木三分。 石重睿心里对这少年还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戒惧,开始,他以为这戒惧是来自于少年背后的刀客,因为那刀客冷冰冰的在少年身后按刀而立,石重睿认为,如果那柄带着凶狠锯齿的无鞘刀出手之际,会比他见过的最嗜血的野兽还要疯狂。 但多看几眼那刀客,石重睿又发现,自己深心处的戒惧其实还是来自于白衣少年,如果说刀客让人畏惧,那这少年的冷冷不屑则令人惊惧。 少年的不屑并非傲慢,而是有所恃。 石重睿悚然,在这营门前的两相对峙中,似乎这白衣少年才是真正掌控全局之人,他的一言一令,牵一发而动全局。 有所觉之后,石重睿开始明白,这少年仗恃从何而来。 门外铁骑不过三千,不但有胆封住数万人的军营,还在此时保持着静如山岳的气势,石重睿悄悄回头去看身后心急火燎赶来的晋军,跑过来的晋军人数虽多,却都一个个大呼小叫,步履匆匆,明知来犯的是骑军,可急急过来的晋军却无一骑策,只这一比,高下立判。 透过被砸破的营门往外看,那三千铁骑森然分为前后两列,前列两千骑军皆手持镔铁长枪,枪锋直抵营墙,后列一千骑军手挽强弓,斜指半天,只需白衣少年一声令下,这两千柄长枪这群来路不明的铁骑就会立即发力,用铁枪猛破营墙,如果晋军想上前阻止,如雨密箭就会从那后列一千骑军的强弓中迸射,等营墙被破,那前列两千铁骑也会挟冲击之力重骑冲入。 到时候,就算匆匆过来援手的晋军有上万人,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三千人雷霆密雨般的配合进击。 何况在这三千铁骑之前,还有那几名锋芒毕露的少年。 果然,这非是挑衅,而是示威。 石重睿明白了,为什么素有晋朝第一勇将之称的中年将领会如此戒备,如果他刚才受激不过想要动手,营门的这些晋军不但会受重挫,连他这皇子也会被几名少年擒住,要挟父皇。 想到此,石重睿惊悚更甚,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石重睿在打量护龙兄弟,智当然也在注视着他的神色变化,见石重睿胆怯后退,智更是不屑的冷笑,“才想明白?无事显横,遇事显怯,真是孺子不可教。” 智又把目光转向石重睿身边那名中年将领,随即神色一肃,“这位将军气度沉稳,铁骑之前尚能审时度势,知雄而守雌,想必就是晋朝第一名将,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将军吧?” “正是。”刘知远点头:“少年,你的眼睛很毒!” 智也点头,“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其实我不但眼毒,手更毒。” 看到这后晋知名大将,智也有点敬意,因为此人的名将之称当之无愧,这刘知远生性寡言,初识他的人都会以为他生性木讷,但和他稍做接触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寡言少语只是一种蕴藏锋芒的内敛。 世人都说,石敬瑭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把燕云十六州,但他这一生也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豺狼心性中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刘知远这名部将,否则,石敬瑭也许连犯错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这刘知远不但在沙场上救过石敬瑭的性命,也为石敬瑭镇守得河东一方平安。若无此人倾心相助,石敬瑭的后晋可能根本无法在风雨飘摇的中原生存至近。 对智的语带双关,刘知远不动声色的问:“来意?” “我要见石敬瑭,别说要通禀,更别说要我稍等。”智淡淡道,“我相信,不管石敬瑭此刻在军营内做些什么,要让我立刻见到他这个要求,刘将军做得了主。” “是能做主。”刘知远又一点头,然后就默默的看着智,不说之意却也明白,知道你的来意,也要知道你是善意和恶意,才能为你引见。 智微笑起来,“刘将军是聪明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此来是善意还是恶意,其实还要看你家皇帝能给出的回答。” 石重睿刘知远和智对答,却始终没问起这几名少年的来历,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谁?” 刘知远皱了皱眉,似乎不满石重睿这一问,但看了看石重睿,他微微叹气,没有开口。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啊?你边上那个说话比放屁还少的早猜到我们是谁了,你还没睡醒?不是说了你该叫我们叔吗?你有几个叔啊?草包!”猛就是个不会客气的脾气,指着石重睿大笑,“脑子长草就用肚子想,除了黑甲骑军那帮子黑皮狗,这草原上还有谁会来找你们麻烦。” 石重睿被奚落得体无完肤,总算他有几分识时务,心有顾忌,不敢再骂人,而且看着刘知远微有不悦的面色,知道自己这一问大概有点丢人,可他也觉委屈,这些人来了就封营,封了营就骂人,他哪知道今日招惹的是哪路神仙。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石敬瑭要把你这小儿子时时带在身边。”智摇头冷笑,“就你这吃肉长草的脑子,不养在身边,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自己送了性命。”智说话也很刻薄,脏字一个不吐,却让石重睿气险些背过气去。 “幽州。”刘知远看不下去,终在石重睿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第一眼看到这几名少年,刘知远就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否则,他这后晋第一名将又怎肯容人封营示威,而他没有立刻调动大军出手,则是因为身为时刻不离石敬瑭左右的心腹,刘知远已揣度到,他的皇上正在进退两难的窘境中,但这个秘密却不能透露给石重睿知晓。 “幽州?”石重睿虽然不知道父皇的犹豫,但听到幽州这两个字,他却突然变得面无人色,象向智看去,但只看了一眼,不等智目光流转,他立刻避之不及的把头扭开,再不敢向智多看一眼,幽州公主?护龙七王?白衣少年!灭族杀名!一战屠尽七万羌人!原来这名白衣少年,就是已杀名传遍天下的护龙智? “认出我了?”智淡然笑着,“没错,我就是那个明知羌族无辜,却仍要把他们赶入绝境,再一把火把羌族老少都烧死在黄土坡上的护龙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赶尽杀绝么?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也因为我不习惯给自己留下后患!” 石重睿哪敢回应,智的恶名就在这半月间传遍天下,虽然石重睿也干过不少恶性,但在听说智烧杀老弱妇孺的手段时,他还是觉得心惊,但比起智的手段残忍,智以一万辽军摧毁七万羌人的战果才是真正令他胆寒,连他父皇也曾对他悄悄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和智发生冲突。 想不到的是,这个传闻中的恶人就在今日直接闯入了自家军营,这个时候,石重睿认为智封营的举动其实一点都不张扬,象这种连妇孺都可说杀便杀的人,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这就象他在中原干过的那些恶性,公然策马直冲闹市,驱赶慌乱的人群四处奔逃,看到貌美女子命人强行掳走,与人一言不合便指使军士将对方毒打。石重睿在干这种事时就是张扬无比,因为那些被他欺凌的人,绝不敢顶撞他的皇子身份。 他是晋皇亲子,智是辽皇义子,以己行比彼行,石重睿敢肯定,智有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肆无忌惮,从前在辽国民间干下的恶事,一定比他只多不少。 “你听到的传闻里若说我残忍酷厉,狠毒无情,不要怀疑,只此一次,传言是实!”智冷冰冰的笑声一句句传入石敬睿耳中,“你刚才说我撒野,是吗?我告诉你,我杀七万羌族,只带了一万人马,今日我带来了三千铁骑,你告诉我,我有没有这个分量来你这儿撒野?” 石重睿已经手脚冰凉,智的张狂太熟悉了,和他在中原欺凌百姓时简直一模一样,也是这种冷笑,也是这种猖狂,正是这种了解,让石敬睿愈发觉得,智今日此来,必有十足仗势,否则哪会有这份张狂? 可惜石重睿此时不敢抬头,要不然他就会发现,智笑声虽冷,笑意虽狂,可智的神情,却是与这猖狂冷笑并不相符的平和。 其实,在智的嘴角,还缓缓牵动着一丝自伤,只是这份自伤掩饰得太深,太深,深到无人可以察觉。 “够了!”刘知远踏上一步,挡住了已瑟瑟发抖的石重睿,“不要吓孩子,我做主,带你去见皇上。” “带路!”目的达到,智也不再多废口舌,至于吓石重睿,乃是有意为之,不论这石重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他毕竟是石敬瑭的独生子,能把他吓得慌乱失措,让他先生出撤军中原的念头,到时候肯定也能起到左右石敬瑭心思的用处。 刘知远没有马上便走,他转头看着营门口的三千铁骑,又向智道:“只你一人!” “不行!”将立刻走上前,“你打得好算盘,我四哥不会独自跟你进营,要去,我们几兄弟一起去。” 刘知远不说话,只是看着智,脚步不动。 “你很会讨价。”智摇了摇头,刘知远当然清楚,智不会独自跟他入营,他故意这样说,其实是不放心门外那三千铁骑。 “碰上沉默寡言之人,我也只能多说几句废话。”智轻轻一笑,“放心,我那三千铁骑不会进来,至少在你家皇帝给出让我满意的答复前,我可保证,他们不会擅入一步,但我的几位兄弟,自然要随我同行。” “我也要去!”纳兰横海早从军列中一个箭步窜出,“我是智王的徒弟,智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四哥跟公主亲热呢?你也去?”猛向他挤眼。 “我跟他不熟!”纳兰横海昂起头不去看猛,大步走到智身后,跟猛处多了,纳兰横海很有经验,走近猛身边一步,都有随时丢人的可能,所以人多的时候最好是装成形同陌路。 飞自然也从营墙上轻飘飘落下,站在了智身后,将向刘知远一扬下巴,“怎么样,继续耗着还是请将爷进去?” “请!”刘知远也不已为甚,转身往营内走去。 智向纳兰容和原虎点点头,示意两人率部守在营外,便带着将,飞,猛,刀郎,纳兰横海五人入营。 “大侄子,现在相信我是你叔了吧?”猛盯着石重睿不放,越算辈分,他越觉此行不虚。 石重睿当然没这胆子理他,他现在只觉得离智近一点都全身冰凉,先还撑着走了几步,后来一个转身扎进人堆,眨眼就没了踪影。 “呦!这侄子腿脚相当利索!”哪怕是走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猛照样也是满不在乎,东张西望了一阵,又故意拉后几步,跟断后的飞悄悄说,“一会儿万一要打,五哥肯定往人多的地方开杀,六哥你也别到处飞,跟我多护着点四哥!” “你就别操这心了。”飞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四哥肯把我们拉入险境的?他肯带着我们一起入营,就是有把握不会动武!” “那就更要操心了!”猛捶胸大叹,“不动武我们跟进来干什么,我肚子还饿着呢!”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一) 晋军大营建得深而不广,一排排连营鳞甲似延伸,每间营帐都紧密邻接,整座军营的布局有如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蛇,一眼望去,竟寻不出帅帐所在。【 】 “每座营帐都搭得一样,看不出哪座是帅帐。”将低笑一声,“莫非石敬瑭生怕被人混进来刺杀么?该说他这是胆小还是谨慎。” 闻言,刘知远扭头看了将一眼,继续低头前行,这一路走,也不见他让人传递消息,但沿路军帐内的晋军却越来越戒备,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刘知远才在一处由几十座帐篷横纵相并的连营前停下,见这排营帐前的晋军明显要比别处戒备森严,智等人心知此处定是石敬瑭的帅帐,也都放慢了脚步。 “好香!”猛吸吸鼻子,一指面前那座由几十顶小帐连成一片的大帐,“四哥,有香气,里面有人吃肉!” 这时如果说一句帅帐有杀气,智几人大概还会留点神,可猛说的是有香气,还是肉香,他几个哥哥不禁都有些汗颜。 “这帐篷厚实,你们闻不到。”猛看着帅帐流口水,“我鼻子好使,闻到了!” 智楞了一阵,才道:“你还真是饿了。” “留下兵刃。”刘知远没有立即进帐通禀,却转身挡在了营帐前,盯着智几兄弟手中的兵刃。 “怎吗?我们兄弟几个单枪匹马跟你进来了,你这几万晋军,还怕我们手中长锋?”将冷笑,“再是心虚,也不用这么露胆吧?” 守在营帐前的晋军听得大怒,立刻围了上来,将一抬手,狼扑枪抢先逼住一名拔刀而上的晋将咽喉,“仗人多吗?要不要将爷让你几招?”将动手时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杀,出手时喜欢找最先动的对手,偏偏这种让弟兄们都头疼的凶狠习性,却很能吃住对手的气焰。 “止!”刘知远一摆手,制止了部下更进一步的动作, “觐见我皇,岂可持刃!”刘知远平静的念出几字,一步不退的挡在大帐前,肃然凝重的神色却使护龙兄弟对他多出几份敬意, 不论世人如何贬低石敬瑭,但在这后晋名将心里,石敬瑭从来都是他所效忠的君皇。 将几兄弟犹豫起来,猛嘴巴一动,看样子又要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飞赶紧拉了他一把,刘知远这样的人,可以在战场上杀了他,却不可以用言语羞辱。 几兄弟都向智看去,智点了点头:“我兄弟一向佩服懂得忠义的人,就凭这点,不难为你。” “你——”将不想难为刘知远,对其他晋军可不会客气,一指之前被他逼住的那名晋将,又一抬手,这次却是把狼扑枪抛了过去,“去替将爷擦擦枪,记好了,不要用水,要用兽皮蘸上油慢慢擦!” 那晋将刚一接住枪,正觉得扳回点面子,听了将这一句话,气得差点喷口血出来。 飞要比将斯文点,把日丽剑双手碰给一名晋军,还关照道:“小心,我这剑很锋利。” 纳兰横海解下佩刀,随手往旁一递,接着就盯住猛看。 猛果然不肯老实,先把龙王怒在半空中轮了两圈,光听这带起的风声,就让人知道这根棍子沉得很,轮过几圈,猛就举起龙王怒对着晋军团团转,一边作势要撒手扔,一边又大呼小叫起来,“接稳了,我扔啦!我这宝贝分量沉重,你们站成一排,一起伸手接!” 晋军哪肯照办,看猛转到哪边,哪边就散开块空地,真站成一排,这么沉甸甸的一根棍子砸过来,那可真就是拿性命去接了。 晋军们愈是慌张躲闪,猛转得愈发起劲,刘知远见部下丢脸,面色发沉,大步走上,“我来接!” “不行!”谁知猛看他过来,反而停了手,“你人不错!我不忍欺负你!”他把龙王怒往地上用力一顿,足搠进地面一尺有余。 内敛刚毅如刘知远,被猛这么夸了一句,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看着小半截没入地面的龙王怒,却又惊疑不定的向猛看去,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已成传说的人物拥有这等神力的,而那个人,已在多年前被他背叛。 几兄弟都放下随身兵刃,轮到刀郎时,他却不肯解下锯齿刀,但刀郎也未为难刘知远,他向四周晋军冷冷扫了一眼,径直走到营帐口,手按刀柄向往一站,看他这样子,竟似要守在帐外。 刀郎心思清明,有将这几兄弟随智进去,就算帅帐内真的有所冲突,将几人也能抵挡一阵,到时他再冲进去也不迟,而且他门神似的在外这一站,万一帅帐里打了起来,帐外的晋军想冲进去,还非要先过他手中这柄锯齿刀不可。 看到这几人连放下兵刃都如八仙过海般各显神通,而站在门口按刀肃立的这位,倒更是忠于职守的护卫,晋军们都是哭笑不得。这护龙七王从入营这一刻起,就处处压着己方一头,晋军每忍得一分,他们几兄弟就逼进一步,但其中分寸又把握得使晋军翻不得脸。 刘知远叹了口气,见除了刀郎,护龙兄弟都已放下兵刃,惟独智无动于衷,便向智看去,智一拂袍袖,“我要置人于死地,何需携刀带剑。” 刘知远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着智衣袍,智淡淡问:“刘将军,听说你少年时曾为唐明宗麾下三万横冲都中的一员,是么?” 刘知远面色一冷,他当年确为唐明宗李嗣源部将,后来李嗣源是看重了他的沉稳,派他助石敬瑭镇守河东,但在唐明宗驾崩后,石敬瑭起兵叛变,也把早已笼络住的刘知远收为己用,此事中原虽人人皆知,但刘知远自知这改换门庭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时听智突然说起这被他视为心病的旧事,刘知远心头暗怒,迟疑了一阵,缓缓点头,面色却难看了起来。 可见他点头,智的神色竟比他更冷,冷笑道:“都说横冲都是中原铁军,对唐明宗忠诚用命,唐明宗驾崩后,这三万军甲也都已追随唐明宗而去,既然你也是横冲都,为什么还活着?” 刘知远面容顿时僵住,盯着智不言声。 智又道:“是因为你背叛了唐明宗,所以无颜去九泉下见他,是么?” 刘知远深邃如井的眼眸中终有怒火燃起,“明宗命我辅助石帝,我奉令而行,何来背叛之说?” “可唐明宗并没有让你帮助石敬瑭篡位。”智冷冷一笑,“其实你肯费口舌解释,正说明你心里有自知不该,是么?” 刘知远怒气勃发,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既站着不肯进帐,我就和你说几句废话。”智仰起头不再看他,口里却道:“再告诉你一句废话,其实还活在这世上的横冲都,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你说,若有一日旧时袍泽相会,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二) “不劳费心!”刘知远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四字,一说完就立刻用力转身,背对着众人,只见他肩甲起伏不定,谁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是惊是怒,好一阵子,他才平静下来,一掀帐帘,沙哑着声音道:“进帐!”当先走进帐内。【 】 “四哥。”飞走近智,低声问:“刘知远为人不坏,你为什么要故意气他?” “因为我不想让他察觉,其实我并非手无寸铁。”智轻轻一抬衣袖,几兄弟都会心的轻笑起来。 “以后别再说我会欺负人了!”猛不失时机的插嘴道:“都看到了,挺惜字如金的一个人,被四哥气得就差骂街了。” 石敬瑭这帅帐从外头看去,不过是几十座普通军帐呈扇形并列在一起,但几兄弟一进去才发现,原来这几十座军帐不过是辅帐,每座辅帐里都有一队体格健壮的晋军,从他们的盔甲样式和体格看,应该都是晋军精锐,听说过将等人在营门前的张扬,见这几兄弟进来,这些晋军一个个按刀肃立,努力做出凶狠的样貌,将忍着笑去看他们,这些晋军立刻向将狠狠瞪视,只看气势,倒也不弱,可这些晋军虽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无一人敢和智平淡冰凉的眼神对视,看来在这些晋军精锐心里,对传闻中智的残忍和冷酷也都深深戒惧。 真正的帅帐设在几十座辅帐正中,帐帘掀动,里面果然有股肉香味扑面而来,“难道石敬瑭有躲在帅帐里吃肉的嗜好?”将在猛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小狗鼻子还真灵!走,五哥带你去吃肉。” 在进帐前,几兄弟都想象过帅帐内的情景,也许石敬瑭会故做傲慢的在帅帐内倨高而坐,身边昂然而立几十名全副披挂的将佐,又或者,帅帐内还会放着一只煮得沸腾的大鼎,旁边站着上百名的刀斧手,一见几兄弟进帐就立刻威胁说要把几兄弟投鼎烹杀,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可走进帐内,一看清内中情景,却比上百支利箭迎面射来更令人惊讶。 帅帐内,数张长桌四方而排,长桌前确实坐着几十名晋军将领,可这帅帐里并不是只有晋军将领,每一名将领身边,都依偎着一名风尘艳丽的年轻女子,长桌上放的也不是令箭军符,而是一道道珍馐野味,长桌当中,也确实放着一只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可这大鼎中除了沸油,随着腾腾热气飘满帐篷的还有阵阵肉香。 勾人食欲的肉香,和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在帅帐中混出一种特异的**气息。 看桌上杯盘狼藉,将领们微醉的神情,还有那些歌妓们鬓散衣皱的模样,可知在刘知远进帐通禀之前,这里正好一场笙歌狂欢,难怪护龙兄弟在营门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惊动石敬瑭,原来他竟在自己的帅帐中大设宴席,还找来了一大群歌妓陪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之前这帅帐里是怎样一副光景,当护龙兄弟进来时,总算已经安静了下来,要不然,智几兄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晋军将领清醒点的都推开了怀中歌妓,正襟危坐,歌妓们也都停了莺声浪语,却都不住眼的偷瞧着几位少年,对飞的注视尤其更多。少数喝醉的将领睁着醺醺醉眼,似乎还想再接着闹腾,都被身边的袍泽制止。 “看够了吗?”一个略显疲累的声音从居中的长桌后响起,“你们几位都在皇宫里长大,这点放荡难道都没见识过,看来耶律德光对你们的管教很严。” 智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着明黄长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用一种很舒适的斜躺在一张软椅中,他的两只脚高高搁在长桌上,左手端着一只纯金铸就的酒杯,右手支着额角,似乎正在打量着几兄弟,抬起的右臂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颊,看不清他的面目,但看他的服饰,以及刘知远一进帐就直接走到这张长桌后肃容侍立,便知说话的人必是那位后晋皇帝无疑。 “石敬瑭。”智看着那人被手掌挡住的面容,淡淡道。 “怎么说朕也是一国之君,这里又是晋军帅帐,直呼朕的名字,太不敬了吧。”黄袍男子轻轻晃动着酒杯,低沉沙哑的语声听不出半点喜怒,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可将帐中每一方寸收于眼底。 “你对你口口声声拜为义父的人都可以直呼尊讳,我念一声你的名字,如何不妥?”智还是淡淡的回敬了一句,“如果你肯改一改对我义父的称讳,我也愿称你一声晋帝,说起来,你这皇帝的龙椅,也是我义父给你的,不是吗?” 智的口舌并非一贯刻薄,但对面前此人,智实在连奉上半点敷衍客套的兴致也无。 “小子,你敢对吾皇不敬!”一名晋将摇摇晃晃的站起,指着智喝道,可他喝得烂醉,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几分。 “今天听这句话,还真是听得发腻。”将只斜了那晋将一眼,懒得跟这醉鬼较劲,却迈上一步,盯着石敬瑭看。 几兄弟都在上下打量着石敬瑭,连纳兰横海都睁大了眼睛,对这位后晋皇帝,他们虽然不屑,却也都很有几分好奇。 若撇开此人的名声,其实也可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少年时,他跟随李嗣源南征北战,屡建战功,是中原横冲都中一员知名勇将,因其作战骁勇,每战都能独当一面,深得李嗣源器重。在李嗣源与义兄后唐开国皇帝唐庄宗李存勖决裂,却顾念兄弟情而举棋不定时,也是石敬瑭劝李嗣源以天下大义为重,割舍手足小义,终使李嗣源痛下决心,可以说,李嗣源能得帝位,石敬瑭功不可没。 除了勇名,石敬瑭的倜傥之名也是天下皆知,一句百种闺阁温柔乡,难陷石郎不羁性。道尽无数少女对石敬瑭的相思刻骨,这风流之名为石敬瑭换来了一生中最大的收益,因为在所有对石敬瑭寄托痴心的少女中,李嗣源的爱女永宁公主就是其中一位。 本来就看重石敬瑭的李嗣源得知爱女芳心所思后,当即赐婚石敬瑭,这一段婚姻,巩固了石敬瑭在仕途上如日中升的地位。之后,唐明宗李嗣源因要征讨四方宵小,需有可以信任的心腹坐镇后方,便任石敬瑭为保义军节度使,镇守国中。 这时,石敬瑭显露了他在军事之外极为出色的政务能力,把封辖至地治理得井井有条,尤以廉正之名深得人心,不但李嗣源对他嘉许有加,后唐百姓也对他交口称诵。 换言之,李嗣源在位时,石敬瑭拥有人臣中所有的美誉和清名。世人都说,李厮源有此半子,如得半壁天下。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李嗣源驾崩后改变,当李嗣源之子李从厚继位称唐闵帝后,石敬瑭突然性情大变,他弃下过往辛苦积攒的所有清名美誉,煽动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自立,假言李从厚无道,李从珂才是真命天子之选,待李从珂起兵夺位时,石敬瑭便在暗中出兵,屡屡围杀李从厚派出迎战的后唐军,还设计杀尽李从厚近卫,使他走投无路下落入李从珂手中,之后,李从珂杀唐闵帝,自立为帝。 这时的石敬瑭又露出了他两面三刀的嘴脸,做下了为整个中原所不耻的卖国恶性,他先表面臣服李从珂,暗地里却与契丹结盟,拜耶律德光为义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借得十万契丹铁骑,逼死李从珂,篡取了后唐江山。 就是这么一个生于乱世,成名乱世,之后又一手造成一片乱世的人,在曾得尽一时赞誉美名后,又给自己换来了一世骂名,但对于他先忠后奸的反复无常,世人一直存疑,有人说,石敬瑭一直受李嗣源器重,又是后唐驸马,自命李嗣源会把江山传位于他,所以在李从厚继位后,他妒火中烧,才行下这叛国篡位之事。 也有人说,这石敬瑭与三国时的曹孟德一般,太平时是治世能臣,离乱时就是乱世奸雄。 还有人说,其实石敬瑭天生就是豺狼之性,只因李嗣源实在是位厉害人物,所以李嗣源在世时,他心甘情愿的依附于李嗣源麾下,做一名能臣和勇将,当时的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到李嗣源故去,后唐最勇猛善战三万横冲都也都战死沙场后,石敬瑭知道中原已无人能制衡于他,所以,他露出了豺狼本性。 而对石敬瑭各种各样的评价,无论是骂是贬,世人都会在评论后无一例外的感叹,一生英名的唐明宗李嗣源,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重用了石敬瑭,这个错误,断送了李嗣源辛苦创下的后唐江山,也使他为中原创建太平盛世的梦想付之一炬。 而这个亲手使中原战乱至今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坐在护龙七王面前。 “五哥。”猛趴在将的肩头,小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象相当讨厌这个石敬瑭!” “我也是!”将的双手习惯性的握紧,他想,如果此时狼扑枪在手,他会不会直接冲上去,一枪挑死这中原罪首。 这时,几名喝醉了酒的晋将都摇晃着站起,看样子是要过来找茬,护龙七王均站而不动,冷眼看着石敬瑭。除非石敬瑭真想撕破脸,否则,他就不会坐视部下去惹护龙七王。 “别再出丑了,朕今天丢的人已经够大了。”石敬瑭果然出了声,还是那沙哑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喝醉的,还有自觉跟这几位少年郎打不了交道的人,都退下,**们也下去,帮朕把这群醉猫一起扶走,然后自己去领赏,别留在这里瞟媚眼了,这几位少爷的眼界高得很。” 石敬瑭话说得粗俗,可从他沙哑的嗓子低沉沉的念出,听来他的粗鲁似乎只是一种很率性的直接。 智皱了皱眉,这个男人,看着谈吐随意,其实本性却是从不会把地位低于他的人放在眼中,也许正因此,李嗣源驾崩后,认识到后唐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所以本性毕露。 歌妓们拥着醉酒的晋将离去,另有几名将领故作凶狠的瞪了护龙兄弟一眼,也自拂袖离开,这一来帅帐里顿时安静下来,剩下十几名晋将,显然都是石敬瑭信重的心腹,虽有几人也喝得醉眼歪斜,却仍坚持着坐于原位,其中几人还含笑向护龙兄弟点头招呼。 “都坐下吧。”石敬瑭一摆左手,“朕年纪大了,几位又算是不速之客,朕也就不起身相迎了,自己找位子坐吧!” 将,飞,纳兰横海三人都看着智不动,他们本来都想大摇大摆的找张位子坐下,可石敬瑭这一招呼,他们再坐下去就成了客从主便。 将还留心到,石敬瑭摆手之际,掌中金杯内一滴酒都未溅出,“这老东西,手倒是稳得很,当年后唐勇将之名,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智正要开口,猛已经从他身边绕过,老实不客气的挑了个位子坐下,先往长桌上扫了眼,一挥手,把面前的杯盘都拨拉开去,然后就拍着桌子喊,“你们话太多了,我饿了!”又向哥哥们笑,“我饿一个早上了!” “都坐下吧。”智叹了口气,招呼弟弟们和纳兰横海在猛身边坐下,纳兰横海特意和猛隔了两个位子才坐下,而且一坐下也立刻捂住了大半张脸。 他太清楚,猛这位仁兄肯定要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猛已经在拍桌子向几名晋将喊:“上菜上菜,我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留下来的晋将都是沉得住气的角色,猛这么拍桌大喊,他们也不作色。 “是朕疏忽了。”石敬瑭笑了笑,抬高声音道:“来人,伺候几位客人用膳。”帐外立即走进一队亲兵,恭恭敬敬的走到护龙七王面前,先给几人各摆上一副新的碗筷,接着又把一道道菜肴端上长桌,因猛指着青铜大鼎要吃肉,亲兵们还从鼎中舀了满满一盆香喷喷的肉出来,又满脸堆欢的分到几人面前,这队亲兵也因此得了猛一句夸赞,“都是些伺候人的好手啊!” 将手边摆了一副碗筷,面前多了碗肉,又有一道道菜肴流水价似的端上长桌,身后还站了两名点头哈腰的亲兵伺候他用膳,饶是将再凶狠,也不好意思向这些亲兵发威,偏生猛这时很尊敬他这五哥,一边往嘴里使劲塞肉,一边不住拍他肩膀,“吃啊,客气什么?”弄得将一脸哭笑不得。 飞挨过半边身子想提醒猛两句,结果被猛一句话就问到面红耳赤的背转身子,“六哥,刚才那些女的为什么老盯着你看?” 纳兰横海生怕猛也关照他两句,忙一个劲缠着智说废话, “这位就是护龙猛王吧?”石敬瑭看得有趣,笑道:“真是个趣致的小家伙,一点都不怕生,既是生来胆大,也是被你的兄长惯出了这闹腾性子吧?”说话的时候,他特意用上了一种长辈看着淘气晚辈的口吻,还转过头问身后侍立的刘知远,“奇怪,怎么看着这孩子总觉得眼熟呢?印象里,好象也认识这么个淘气家伙,就是想不起来,知远,你有印象吗?” “别摆谱啦!”猛满嘴是肉,还含含糊糊的喊道:“我们都一个辈分的,你倚老卖老个什么劲?” “真不愧是兄弟,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石敬瑭摇头,“说来说去都和你四哥一样,咬着我拜辽皇为义父的旧事不放。” “那么希奇的事儿,能放过吗?”猛用力咽下嘴里的肉,嘿嘿直笑,“你儿子跑哪去了?把他叫过来,我这当叔叔的还有见面礼给他。” “小儿年幼,见不得大场面…”石敬瑭话一出口,就又摇起了头,猛年纪比石重睿还小还几岁,怎么看都比儿子出息多了,也不知道耶律德光究竟是怎么**出这几个儿子的,不过石敬瑭这念头转念就变了,石重睿真要和猛一样,估计自己更不省心。 “下次吧,下次朕再叫小儿来和你这位叔叔见礼。”石敬瑭似乎一点都不记恨护龙七王封营的举动,还一本正经的和猛开起了玩笑,“猛王,按你算的辈分,你们几兄弟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哥哥啊?” “不要吓人!”猛一边摇头一边往嘴里继续塞肉,“那辈分各算个的,我以后还想回中原去,有你这么个哥哥,我还有脸回去吗?” 猛这句话算是揭疮疤揭到了底,那十几名晋军将领涵养再深,也都变了脸色,紧挨着猛坐的将不动声色的按住了长桌边沿,只等对方一发作,便立即掀桌暴起,同时,将心里很佩服猛,自己想尽办法要闹事,被石敬瑭轻飘飘一句话弄得不好意思翻脸,可这弟弟随便一句话,还是咬着满嘴肉说的,立刻就搅了个僵局出来。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憎恶分明的很哪。”石敬瑭的城府出人意料的深沉,不但没有发作,居然还笑了起来,“一头在朕的宴席上吃到满嘴流油,一头还不忘了损朕两句,辽皇真是没收错你们这几个干儿子!” “义父没收错我们跟我损你有啥关系?”猛好奇的问,一点都不介意刚损过石敬瑭两句。 “因为你们重情明义啊,不重情,就不会执着为辽皇复仇,不明义,就不会一点都不掩饰对朕的厌憎。”石敬瑭淡淡道:“在你们兄弟心里,朕就是这世间的大不义,是不是?” “嘿嘿!”猛脸皮那般厚的人,也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很实在的点头:“是!” 对座的十几员晋将全都气得低下头喝闷酒,皇上不作色,他们当然也不便翻脸。 “你好象不怕被人骂?”猛摸着自己的面皮问,寻摸这人的脸皮也真是快和自己一样厚实了。 石敬瑭晃了晃手中酒杯,“这世上当面背后骂朕的人多了去了,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兄弟辈,朕虽气量狭小,又何必计较你这孩子的一两句话?” 一直听凭猛胡说八道的智突然开口,“听你的口气,似乎对认辽皇为义父一事并不后悔?” “你这话问得很奇怪。”石敬瑭抿了一口杯中酒,咋了咋嘴:“ 我们认得好象是同一位义父,可听你口气,似乎认为我认错了,莫非你认为,辽皇不值得我喊他一声义父?” “这人真够无耻,居然想把我们兄弟也绕进去。”将低声说了一句,又赶紧夹了筷子肉塞猛嘴里,以免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来“嘘,多吃肉少说话,看四哥怎么回敬他。” “没错,我们认的是同一位义父,可人相同情不同。”智倾斜半身,靠在长桌上盯着石敬瑭,“辽皇对我们七兄弟恩重如山,我们也对义父孺慕至深,所以我兄弟和义父之间是真情所依,可你是靠割让了燕云十六州才换来这一声义父的称谓,若我没记错,你的年纪还要比我义父还大上几岁,难道你认为,这样也能算是父子真情?” “你这少年,话里藏话的,明明心如水,却故意要拿这些场面话来挤兑朕。”石敬瑭低哼了一声,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随即,他把杯子重重一搁,大声道:“朕为什么要后悔?一声义父,就让朕得了江山,登基称帝!” 石敬瑭忽然狂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在帅帐中激烈回荡:“少年人,你们知道,什么是皇帝吗?皇帝!那就是一国之君!那就是万人之上!帝王业,男儿梦,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豪杰为此趋之若骛,为坐龙椅,又有多少人做下比朕更不堪的事情?都说君权诱人,为何?你看那黎庶千万,为什么帝王只能有此一位?因为帝王一言,可使人平步青云,也可使人破家灭门,帝王一笑,哪怕你刚丧考妣,也要随之歌舞升平!帝王一怒,只要是兵锋指处,顷刻间流血漂杵!这君权在手,看世人匍匐在地的滋味,又岂是俗人能懂?那些辗转难求之珍宝,君子好求之美人,只要朕想要,呼之即来!若非坐拥江山,又岂能有此快意?珍宝在手,不过玩物,美人在抱,任朕恣意!什么名利是虚,转头成空,这都是些一辈子不成气候的酸丁儒生编来骗人的,真要是事事都空,那又何必来这世间走上一遭,一样是活,一样是死,为什么就不尝尝这高高在上的滋味再死?人生在世,若能一尝这龙袍加身,哪怕只有短短一天,千古遗臭又如何?你看这历朝历代的昏君暴君,就算死后遗臭万年,可他们在世时,谁敢不仰他们鼻息而活?什么骂名恶名,都比不上帝王一位的榜上有名!都说人死留名雁过留声,世人都说朕无耻,可你说,能千载留名的,是那些自以为是,其实庸碌一生的人,还是朕这大晋皇帝?至少,朕之一生,没有庸碌而活!” 大声狂笑着,石敬瑭长身而起,双臂撑在长桌上,直直瞪视着智,“你说,朕能在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为什么还要后悔,你也该清楚,朕和辽皇之间所谓的父子,都不过是为了各自目的,他要他的燕云十六州,我要我的后晋皇位,大家各取所需,你要说朕无耻,朕不以为然,你要朕不择手段,朕愿意认!可这开国帝业,又有哪朝皇帝不是用不择手段来获取?” “你这番见解,倒真是闻所未闻。”智淡淡的说了一句,与一番激烈言辞而须发皆张的石敬瑭不同,智的神色很平静,似乎,对方那番话根本未对他有任何触动,就这么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好象要从对方的激动的面庞上找出一丝裂痕 将,飞,猛,纳兰横海四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此人,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这个被世人唾骂的男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很粗犷的脸庞,浓眉,虎目,直鼻,阔口,第一眼看到这张脸庞,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洒脱不羁,我行我素的汉子,若再看到他一身盔甲装扮,更多人会认为,这就是武人本色,哪怕这张脸如今已年近垂暮,但额头眼角一道道的皱纹间,仍摺皱着过往金戈铁马的生涯,很难相信,一个拥有这种刚毅面庞的男子,会是一头反复无常的豺狼。 也就是这样一张脸,曾引来无数少女为之倾心,难以想象,那些已为他流水无意而心碎过一次的少女们,在多年以后,得知曾经夜夜相思的男子原来是个悖君割城之人,究竟是会庆幸,还是会再次心碎。 笔者注:这一章更新得很慢,因为很难写,还重写了无数次,对石敬瑭此人,我查了很多资料,可惜还是没什么头绪,因为我想尽量用入目三分的深刻勾勒出石敬瑭这一人物,这个人,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汉奸,所有史书上都把他写成卖国叛国的汉奸,这一点无庸置疑,但事实上,这个人的一生留下了太多的悬疑,而之前的描写太过脸谱化,所以我想写一个尽量真实的石敬瑭,也只能尽力去写。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三) 无可否认的是,这名已显老态的男子也曾在战场上,凭着一腔热血,和他的袍泽一起披坚执锐,奋力杀敌,但他的袍泽也不会想到,曾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此人,会在失去明君制辖后露出狼子野心。【 】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这个男人的忠奸,会在后世被千古评判。 “怎么,都不说话了。”见几名少年都沉默下来,石敬瑭大笑不已,满头灰白色的长发随着笑声披散在肩上,象是老狼苍白的鬃毛。 一头凶狠,狡猾,随时会噬人致命一口的老狼。 “或者,你们可以斥责朕,说朕割地卖国,说朕背信弃义,还可以说朕陷中原黎庶于水火,可朕从不在乎这些指责!”石敬瑭笑得很得意,“你们看中原乱世,一家家诸侯哪个不是狼子野心?有些恶事,就算朕不做,也会有人抢着去做!” 将很想驳斥几句,可这石敬瑭做下的事情虽然凉薄得令人发指,但他不但毫无悔意,还能毫不避讳自己的勃勃野心,那就算把他骂个口干舌燥,估计也是被他当个笑话听。 而且将也不能否认,这帝王之位确实有让人不择手段去攒取的诱惑,否则,这世间又何来许多纷争? 飞不太擅长口舌之争,猛一向不讲道理,只靠歪理吵蛮架,可石敬瑭那番话说得居然很有几分大义凛然,倒把猛给听愣了,连他也找不出歪理来,纳兰横海却管自己大模大样的喝酒吃菜,间中还看着将几兄弟摇头,有智这师父在,还要操心这口舌争论,太不合时宜了。 “自己做的事情,确实不必后悔。”智淡淡开口:“如果你今日对我兄弟大谈特谈对当年事的悔恨,不但矫情,也会让我更看低你几分。” 留心到这个更字,石敬瑭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却很快消失在眼角皱纹间,“世人对朕成见深,想不到你们护龙兄弟也不能免俗,智王,听了你对羌族所做的事,朕还以为你也是个只讲手段的人。”他似是爽朗的一笑,“如果看到朕,能让智王你自觉还算个好人,朕不介意。” 帐中晋将听了他的话,都很凑趣的笑了起来,将则低骂了一句:“这老家伙,真他娘长了张蒸不熟煮不烂的脸皮!” “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同样,对于曾经做下的事情,我也从不曾后悔。”智随手拈起桌上一只酒杯,却未斟酒,只握在掌中慢慢把玩,然后,智抬起头,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向石敬瑭。 刚才的对话只是一种想要扰乱石敬瑭心神的试探,如果成功,就可以在石敬瑭心烦意乱时一步步逼迫他,以此达到此行目的,可惜,没有成功,石敬瑭的城府远比想象中更深。 早在刚进帅帐,看到帅帐里这场似是放荡的宴席,和石敬瑭漫不经心,却又不生疏警惕的态度,智就知道,以往对他懦弱和反复无常的评估实在是低估了此人。 这个人的懦弱其实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只在面对自知不敌的强者时才会展露的姿态,事实上,此人的城府远比想象中深沉,而他的反复无常也使人很难捉摸他的心思,这个人,也许卑劣,却绝对是枭雄之才,否则,由李嗣源创建的后唐也不会在数年中被他颠覆。 要对付此人,还需要更锥心的一击。 所以,智缄默下来,对石敬瑭的得意视若不见,却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很少有人能在智这种平淡无波的注视中保持不动声色,因为这时候的智不会开口,只会用如有实质的眼光一寸一寸扫过对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当对方承受不住这压抑似的沉默,智才会抢先发问,而这时问出口的,却总是让对方无法承受的难堪。 石敬瑭也不例外,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在智平静的注视中慢慢消减,石敬瑭清楚,智这种平静其实是在和他比谁能更沉得住气,他也很想继续保持沉默,或者也用同样平静的目光回视,但在少年似是淡然的目光中,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事在被智慢慢摸索。 石敬瑭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想借这个动作暂时回避开智的目光,但在这时,智突然开口,“已经做过的事,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可你猜猜,唐明宗会不会后悔,曾经对你的器重?” 石敬瑭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从没有人敢在面前做此一问,因为这是连他自己都从不敢自问之事。 石敬瑭阴沉着脸,沿着长桌来回踱步,正寻思是该怎么反唇相讥几句,只听智又缓缓问,“听说石帝少年时风流倜傥,颇引少女芳心,所以唐明宗除了器重你,还把爱女永宁公主许配给你,而这位永公主也对你一往情深,恕我再冒昧一问,唐明宗的器重,还有那位永宁公主对你的情意,哪样更让你觉得辜负良多?晋皇陛下?” 比起刚才那一恩,这一问更是触到了石敬瑭心底阴霾,他停止了来回踱步,带和被刺穿心事的疲累慢慢坐回原位,从进帐起,智还是第一次称他为晋皇,但这种称呼听来只觉刺耳。 石敬瑭沙哑着声音道:“少年,你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连这种事也敢问朕?” 智还是用淡淡的语气作答:“不是我好奇,只是刚才听晋帝陛下说起为得帝王的不择手段,还以为陛下你其实是不在乎这些的。”顿了顿,智又道:“如果觉得说来难受,陛下不必回答。” “哼!”石敬意重重一哼,心说老子当然不会回答你这小子,可智虽然闭口,但这入耳两问竟一直盘旋在他心里,连倒了两杯酒灌下,不但未平静下心绪,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难道他心里,一直都是在意的,只是自己从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那位让自己仰视的王者看着自己的失望? 不敢去想,此生最爱自己的女子,空洞无神的眼眸? 石敬瑭深低下头,又接连倒了两杯酒,大口吞下,却觉入喉美酒忽然变得灼热,就象是那位王者对他的凝视和斥责; 笔者注:今天在外一天,匆忙码了一点点,明天补上。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四)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年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那一年,他还只是横冲都的一员战将,刚随唐明宗李嗣源打退了一次敌军进击,归营前,李嗣源勒马山巅,眺望远方烽烟,自己跟在身后,看着那道伟岸如青山的背影,正想凑上前夸赞这位王者在沙场上的勇武,可李嗣源却背对着他,大声道:“石敬瑭,你太急功近利了!不要忘了,你和朕一样,都是江山卫中人,我们的宿命是守护,不是攥取!人有大欲并非坏事,就象朕,也一直心存盛世憧憬,但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朕只会打仗,如果可以,朕宁愿自己是一名只需懂得杀敌冲锋的小卒,如果有人能使天下安宁,朕也不吝双手奉上皇位,可朕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你!因为你所欲所求的东西,只会让这天下更乱!” 突如其来的呵斥,没有半点征兆,当时所有在场的横冲都皆不明所以,石敬瑭却忽然汗流浃背。【 】 世人都说,李嗣源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没有看透自己的狼子野心。 可石敬瑭知道,不论自己在人前装扮得如何粗犷鲁直,李嗣源早看透了他心底的阴暗。 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条性命曾经在李嗣源手中命悬一线。 那时,已然年迈的李嗣源正率横冲都在边境与异族作战,他在后方借着招募兵马,暗中为自己积攒实力,可就在他自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时,明明斥候探报说尚在千里外杀敌的李嗣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军营内,好在他为防万一,早想好了各种借口来掩饰,可不论他说什么,李嗣源就坐在他的军堂内,把那柄杀敌千万的战玺横置于膝,冷冷的看着他,最后,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朕应该杀了你的,哪怕是伤尽了女儿的心,朕也该杀了你!” 他吓得立刻跪下,拼命磕头,已经记不清究竟磕了多少头,只记得就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李嗣源突然起身,“可惜,朕忘不了你曾经给予朕的忠心!”然后,李嗣源大步离去,临走前,没有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东西,只留下了一句话,“好自为之吧,石半子!” 直到李嗣源离去很久,他还瘫软在地上,部下们想进来扶他,却被他大声喝止,他不在乎被部下看到他当时的狼狈,强如李嗣源,他的对手从来都是狼狈败退。 石敬瑭不想让部下看到的,是此时的他正泪流满面,可以让部下见到他在强势前故作卑微的懦弱,因为那种示弱在事后可以用忍辱负重来解释,但是,永远不可以让部下见到他真正的懦弱! 石半子,女婿如半子,石半子就是李嗣源平日里对他的称呼。 在他野心流露的一刻,李嗣源仍然原谅了他。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嗣源,之后不过数月,这位王者辞世的消息就传遍天下。 那一天,李嗣源是真想杀了他的,虽然他已拥兵自重,但这位王者始终保留着能随时置他于死地的雷霆一击,即使是在油尽灯枯之时,这头苍龙挽动狂澜的气势依然不减。 只不过,王者最终选择了宽恕,或许,能做出这种选择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吧? 石敬瑭心里忽然很烦躁,他不再用酒杯,而是从桌上直接抓过一个酒壶,对着嘴大口猛灌,他能感到,那个叫智的少年还在盯着他看,这少年此行必是有所求,所以才要一次次的逼他心乱,等着他失态的时机,然后,在他无暇冷静时达到此行目的。 石敬瑭当然不想在智面前暴露心绪,可明知不该,智的问话竟使那些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思绪突然迭起,挥之不去的,除了李嗣源伟岸如青山的背影,还有他冷冷注视着自己时,藏在眼底的失望。 正是那种失望,在他无数次确认了李嗣源的死讯后,还是迟疑着要不要起兵篡权。 不过,他最后这点良心还是抵不住自己潜藏多年的野心,或许,他石敬瑭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吧? 石敬瑭微微苦笑,扔开了酒壶,“上酒!”他忽然拍桌,一定要尽快多喝两杯,压下心头澎湃,要应付面前的这个少年,不可心乱,更不可去回想那些已成心病的旧事。 也许,再喝几杯,就能暂时忘了那些李嗣源对自己最后的凝视,可是,此时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除了李嗣源的失望目光,还有一道殷红的俏影… “晋皇陛下,你身后那位刘知远将军,一定是你最信任的部下吧?”就在石敬瑭要借酒劲让自己镇静时,他听到智又缓缓开口,“可我认为,要说你此生最信任的人,这位刘将军大概只能排在第二,而永远排在你心里第一位的,大概还是你的结发妻子,唐明宗的爱女,当年后唐的永宁公主,当今的后晋皇后吧?” “砰!”的一声响,石敬瑭重重一拳擂在了桌上,却没有抬头,他不想让智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他能想到,智就是从自己不停喝酒中猜出他在回想往事,也许,他刚才不经意而起的苦笑也被智看到,可明明知道不该被这少年引得再去回想,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去想,那个真正被自己辜负了的女人…李永宁! 他这一生,辜负过太多的人,却从来没有半点内疚,惟独对她,负疚至今! 是因为那是不离不弃陪伴了他一生的女人? 还是因为,这也是他笙歌放浪外唯一动心的爱侣? 少年相识,青年相依,中年相濡,本该顺理成章的老年相伴,却因为他的野心和背弃,咫尺天涯。 第一眼看到李永宁时,两人都还年少,也就是那次初识,他就从李永宁突然绯红的笑靥里察知,女孩对他动了心。 所以,他微笑着上前,把刚从战场上缴获来的一柄短剑双手捧于少女,然后,在少女的矜持含羞中,朗声说,在上战场前他曾许下一个心愿,如果能活着回来,就要把他用性命夺来的战利品赠于他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因为他希望,这个女孩能在他以后每次踏上九死一生的沙场时,给予他杀出归路的勇气。 已经模糊难忆,李永宁当时是用怎样的表情,羞不可抑的接过那柄短剑,能记得的是,他很得意能得到李嗣源爱女的垂青,因为那意味着他可以在横冲都中平步青云。 从此,每次他随李嗣源出征归来,就会看到这个总喜欢穿一身殷红的少女,在营门口翘首以盼,手中紧握着,他赠予她的短剑。 那柄短剑粗糙的木柄上,被女孩用红绸一圈圈的缠出一个精致的结扣,女孩说,这结扣叫同生结。 缠着同生结的短剑,看上去很美,就象女孩每次望着他的笑颜。 很难回忆起,最初的自己是为了平步青云的目的,还是真的动了真心,但在每次战胜归营时,看到在营门前痴痴而等的女孩,他也会开心的大笑。 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回营时,他故意躲在袍泽们的背后,没有让女孩的目光立即寻找到他,他这么做当然不是起了童心,而是想在袍泽面前炫耀一下,让他们看看,李嗣源的女儿对他是何种痴心。 然后,他就看到,那道殷红的俏影突然冲了过来,焦急的向归来的队列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故意沉默不应,几声喊过,没有回应,李永宁眼中已淌下眼泪,踉跄走向队列后专用来装载战死军士的拖车。 他从队列的缝隙中看到,女孩每一步都走得蹒跚无力,似想去看清拖车上的尸体,又似没有勇气去辨认。 他想上前招呼,却也忽然害怕起来,女孩发现他无事,会不会因为在人前失态而羞怒。 有人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扔出了队列,那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这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杀将,居然冷冷瞪了他一眼:“不要闹了,小姑娘真的吓坏了!” 他万分狼狈的摔倒在女孩子面前,情急下大声呻吟,女孩立刻回头,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却已是喜极而泣。 她手忙脚乱的去扶他,还狠狠瞪了从无人敢惹的风雨一眼,一向冷口冷面的风雨竟然在女孩的怒视中笑了起来,又摇着头拨马离开。 李永宁一扶起他就担心的问,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没有回应她? 他只得回答,这一仗打得很辛苦,他累得实在没有了力气,要不是知道有她等在营门,早想倒下大睡一场。 女孩抱住了他,当着所有横冲都的面,抱紧了他,轻轻说:“我会守着你。” 那一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嗣源的爱女,爱上了横冲都中一员名叫石敬瑭的小将,为了这员小将,她可以不顾矜持的当着所有将士流露真情。 没过几日,李嗣源就召他相见,与石敬瑭做作的粗鲁不同,李嗣源其实是位很粗豪的汉子,见面不等寒暄,李嗣源就长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然后就问他,愿不愿意娶李永宁为妻子。 虽然早已料到,但石敬瑭还是喜形于色,大概是他此时的狂喜并无作伪,所以李嗣源也很满意,当场就拍定了婚娶日子。 之后的日子比战场杀敌更忙碌,他这员武将的应酬立时多了起来,但他很清楚什么叫得意不失言,所以在各种应酬中,他没有一处逾矩,把一个刚走了好运的武将小子该把握的分寸把握得很好,甚至是在与李永宁大婚前的单独相处时,他也很谨慎的揣摩过该说的每一句话。 他也知道,娶了李永宁以后,他的身份就会截然不同,要想从李嗣源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利,就要先成为李嗣源心目中最适合镇守一方的人选,光凭女婿这一层身份,远远不够。 李嗣源最想要的,不但是一个能让唐末乱世百废振兴的治国能臣,还要是一个不会盘剥百姓的清廉正臣。 因为要博取清名,他的日子一向过得很节俭,一有多的闲钱,不是花在战死袍泽的遗孀家里,就是拿出来布施百姓,所以在大婚前,他故意愁眉苦脸的对李永宁说,比起她家丰厚的嫁妆,他这只会打仗,却不懂得贪钱的穷小子根本给不起拿得出手的聘礼。 李永宁却笑说,忘了吗?你早已给了我最珍贵的聘礼,说着,她摸出了那柄短剑,剑柄上的同生结,艳红如喜。 洞房一夜,李永宁依偎在他怀中,甜甜的笑,从此,她终于可以和爱慕的男子长相厮守,再公正的王者也抵挡不住爱女的苦求撒娇,为不让女儿日夜担心,父皇已答应,婚后,就把她的石郎调去后方,让他帮着牧守太平,再不会让他去狼烟处冲锋陷阵。 那个夜晚,他也酣畅而笑,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可以开始,营役自己的一方势力。 婚后的快意,不仅是执掌重权的得意,还有李永宁的百般温柔,这个女人,真的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有她在身侧,连那些勾心斗角事也变得享受,又或者,他生来就享受这种权与利的榨取。 偶尔,他看着依在怀中,一脸幸福的李永宁,也会不自禁的想,如果被她知道,她的丈夫一直是在利用她,会不会伤心发狂,也许,自己该把野心藏得更小心些,瞒过她一辈子,如果在这张幸福笑颜上印上一丝凄苦,他大概也会不忍吧? 可是,他的野心还是轻易就盖住了那一丝不忍,李嗣源驾崩,其子李从厚即位,那时,他就象是一头隐伏在暗处的恶狼,紧盯着后唐帝国渐渐出现的裂缝,第一道裂缝起于李嗣源义子李从珂对新皇的不满,这个家伙总认为他跟随了李嗣源多年,劳苦功高,后唐江山应该由他来继承,可就因为他不是李嗣源的亲子,皇位落于人手,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 李从珂这个莽夫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李嗣源肯定不会把皇位传给他,这不关亲生与否,其实李嗣源曾考虑过是否让这义子接位,但李从珂的狭窄心胸和短见,注定成不得帝王气象。 第一道裂缝出现时,石敬瑭没有立即出手,他还在等,有李嗣源在的一天,他不敢反,李嗣源死了,横冲都还在,有这支无敌铁军在的一天,他也不敢反,曾为横冲都的一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铁军无与伦比的强大战力,这支铁军中,有太多他无法抗衡的名将! 幸好,他还知道,李嗣源死后,横冲都也存在不了多久,失去了李嗣源坐镇的中原,各方异族肯定会大举前来犯边,那时,第一支冲到边关作战的,必定就是横冲都。 因为横冲都三万铁甲,每一个人都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中原最古老的组织,江山卫,他们的存在,就是要守护中原,与侵略者死战不休。 很快,噩耗传来,横冲都第一军师天狐,为救应天百姓,战死应天城下。 确认这个消息时,石敬瑭激动得喝了一整夜酒,这个被称为其智如妖的天狐军师,是他最忌惮的对手,这个从来都在后方运筹帷幄,布局如鬼的天狐,居然会战死沙场?真是天绝江山卫! 噩耗每日接踵而来,石敬瑭却为此高兴得夜夜狂笑。 横冲都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失踪! 横冲都百战宿将,先锋令战无伤暴病! 横冲都第一奇人,驱兽将军战死! 最后一个传来的噩耗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战死!随同阵亡边关的,还包括余部所有横冲都。 那一天,石敬瑭没有再喝酒庆祝,横冲都完了,江山卫绝尽,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临,当夜,他就找来了蠢蠢欲动的李从珂,一夜密谈,说动了此人起兵。 但在次日清晨,当他神采奕奕的送走李从珂,突然看见,李永宁一脸凄然的站在他身后,“你做了什么?”两父女的血脉中有着一样的警觉,听凭他怎样掩饰,李永宁翻来覆去的只问这一句,“你做了什么?”一声声的质问中,这张永远都为他绽放笑颜的俏容,苍白如纸。 最后,他很不耐的命侍女将李永宁送回房,但在看到她蹒跚无力的步履慢慢离去时,自以为狠毒如狼的心肠,忽有些刺痛。 随后的日日夜夜,他都在和心腹部下筹谋,如何在李从珂和李从厚的交战中渔翁取利,开始时,他每天都会去探望一次李永宁,可这个在他怀抱中欢笑过半生的女子,那天之后再无欢颜,不管他百般哄骗,除了默默垂泪,李永宁便是盯着他看,仿佛从不认识这个相依半生的男子。 李从珂起兵后,他便不再抽空去陪李永宁,为此,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大丈夫谋取天下,岂可为一妇人束手!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去探望妻子,究竟是不是害怕看到她日渐空洞失神的双眼。 在他的安排下,李从厚被杀,李从珂如愿即位,可这个莽夫还是不明白,真正如愿的人只有他石敬瑭,接下来的事情尽在绸缪之中,先举义旗,假借替李从厚复仇为名出兵,联盟契丹,借得十万铁骑,两面夹攻,大败李从珂,攻破后唐国都,所有事情中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李从珂这个心胸狭窄的莽夫绝境中竟还有一点骨气,不但没有投降,还在皇宫中点起烈焰,**而死。 那把火烧尽了后唐辛苦奠定的基业,也使他如愿登基,开国称晋,也许是为了弥补,他在封了无数佳丽为嫔妃后,还是把皇后之位留给了李永宁,凉薄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他的一生中,有着很重的地位。 当然,李永宁拒绝了和他一起接见臣子的要求,他不在意,反骂了一句李永宁不识抬举后就拂袖而去,但在欣欣然接受满朝臣子恭贺时,他忽然觉得,期盼多年的喜庆中少了点什么,以至心里似乎缺失了一小块。 这时,侍女突然慌慌张张跑来,急声说,刚被册封皇后的永宁公主穿上孝服,在宫中自尽,虽然救下,却已是气息奄奄。 当时,他暴跳如雷的立即下朝,怒冲冲折返后宫,第一日登基,皇后就穿着孝服寻死觅活,不但不吉利,也让他大失颜面,回宫的路上,他怒不可抑的想,等见到李永宁,一定要把她废弃后位,打入冷宫,永不相见! 他是皇帝,愿意跪伏到他龙床上的女人,有的是。 然而,当他看到一身素孝的李永宁软软倒在床榻上,他的满腔怒火,突然在她轻微的喘息中淡去。 这才想到,这个女子的哀伤所在,她的丈夫,亲手毁去了后唐江山,而辛苦创建这片江山的,是她的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两个同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不想欠其中一个,也不想再恨其中一个,所以,她选择了最无奈的结束。 孝服如雪,惟独胸口处一片殷红,那片从心口要害渗出的殷红,就象她还是少女时最喜着装的红妆。 一旁的御医颤巍巍递上一柄短剑,说这就是皇后娘娘用来自尽之物。 短剑柄上,同生结血痕斑斑。 这就是她的选择,用他赠予的短剑来自尽,一身素孝,是为哀悼丧去的王朝,一剑穿心,正刺在早已伤透的心口。 他突然又再盛怒,厉声喝退了所有人,等这煌煌宫殿中只剩余这一对夫妻时,石敬瑭默默跪倒在床榻前,他想到了,期盼的喜庆中少了什么,原来少的就是这个陪他共渡半生的女子。 是她,成就了他的功业,却是他,毁去了她的欢乐。 纵是有心利用,却亦不可否认,其间缠绵而杂的,亦是他最温柔的回忆。 如果连她也离去,那以后岁月,再难得享归来时一方翘首以待的温柔。 时光仿佛突然倒流回到了初识的一刻,那片永远守在营门口的殷红,鲜艳如初,只那张娇俏嫣红的脸庞,已然灰白。 他俯下身,在妻子耳边,用久违的温柔语调轻轻道:“活下来,活下来恨朕吧,爱半生,恨半生,百年后,再与朕千古相随…” 许是缘终未尽,在不知轻唤了多少遍后,李永宁终于张开眼睛,向他幽幽投去一眼,轻轻点头,“好。”只此一字,李永宁的眼眸又复空洞,哪怕再是深深对视,他从此在妻子眼中看到的,也只是这茫茫空洞。 哀莫大于心死。 石敬瑭明白,李永宁这一声好是为何而许。 他的皇后会活下去,他夺走了她父皇的江山,那她就要活下去恨他,然而,她也会陪着他一起慢慢老死,因为她也爱了他半生,他可以辜负她,她却不想辜负了自己的所爱, 短剑柄上,同生结在,第一次在剑柄缠上同生结时,她就许下过这样的愿望,不同的是,那时的愿望里,她许下的只有相依相伴的幸福。 这以后,却要再有一世的怨恨。 这些年过去,他有了无数女人,从前让人赞叹的节俭也变为了让人不敢置信的奢侈,很多习性和嗜好,都在他坐上皇位后更改,讽刺的是,唯一不改的却是他的皇后,每次看着他时的空洞眼眸。 这些年里,即使同床共枕,肌肤相亲,他的皇后也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 两人所有的言语,都结束在他登基为帝时的那一声好中。 苦笑,又一次不经意的出现在石敬瑭嘴角,他突然想试着问自己一声,这些年,有没有过哪怕一丝后悔? 如果他没有背弃李嗣源,如果还可以看到妻子的温柔微笑… 他伸出手,又去那桌上的酒壶。 “晋皇陛下,当着的面借酒浇愁,似乎不妥吧?”说话的人,还是那个被耶律德光起名为智的少年。 “够了!”石敬瑭把刚握在掌中的酒壶狠狠掷开,“不要再跟朕绕弯弯道道的心机!也不要再扰乱朕的心神,朕知道,你今日来此不会空手而回,想要说什么就直说!朕一向被天下人骂为辽国的儿皇帝,也不在乎再给你们点什么!说,来意为何?” “智!”石敬瑭两眼寒飕飕的瞪着智:“一直以来,朕都自认阴险,今日才知,你小子的阴险处,比老子大了去!” 笔者注:这章篇幅几乎都是倒叙式的回忆,而且中心人物与主线故事似乎没有太大的联系,估计有的读者不太爱看,没办法,鄙人的写作风格就是尽量追求完美,因为石敬瑭矛盾的一生实在是太让我好奇,李嗣源能杀他而不杀的悬疑,李永宁明知他卖国仍随他一生的爱情,曾经的一代名将,清廉之名满载天下的英雄,一朝卖国的无耻背义,都让人望史而叹,所以我尽量从有限的资料中加以揣摩,试着想象这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最可能的一面,再加以修饰,码于文中。 写得好不好,我就偷懒不管了,反正看订阅率就知道,补充一句,实在查不出永宁公主的真名,文中只得以封号相代,若有高手见告,万分感谢!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五) 将几兄弟都笑了起来,不难看出,这时的石敬瑭已被智撩拨得心烦意乱,看样子只想早点送走这几个瘟神,不过今日到底是谁要送走谁,还真就不好说了。【 】 见这几兄弟笑得开心,纳兰横海很纳闷,“这厮在说智王阴险,你们笑得那么开心干什么?” “他没说错啊!”猛叼着根鸡腿笑:“四哥本来就很阴险嘛!”他还念念不问四哥要把他哄回中原的事。 “算了,跟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我没话说!”纳兰横海也低头喝闷酒去了。 “我兄弟今日来此,是想找晋皇要一笔旧债。”智没有立刻说出真正来意,因为他从石敬瑭的话里品出点别的意味,似乎,石敬瑭认为他们今日来此是别有所求。 “旧帐?”石敬瑭疑惑问:“什么旧帐?别把话说一半,想要什么直接说!”石敬瑭骨子里虽是诡谲奸诈,但听他谈吐,却很容易让人认为他是个性子豪放的粗鲁武人。 “晋皇真是贵人多忘事。”智摇了摇头,“忘了吗?月前陛下曾派了两百名晋军来幽州,不幸被拓拔战帐下的一剑分天恨冬离杀于城下,之后,你又派了位名叫许成的使者来幽州,向公主殿下讨要三万两黄金,说是要给这两百军士当抚恤,因当时我也在场,便和贵使好一番相谈,总算这许成深明大义,不但不再讨要三万两黄金,还答应十日内再送上三十万两黄金给幽州,可如今十日已过,却不见这三十万两黄金的踪影,说不得,只好厚颜上门来讨要。” “所以带来了三千铁骑,还一来就封了朕的军营!”石敬瑭冷笑。 “既来要帐,当然要防着空手而回。”智说得心安理得,让几个弟弟都看得佩服不已,原来四哥耍起横来的本事也是一点都不差。 “来人,叫许成!”石敬瑭哼了一声,“事儿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全被你一张嘴说得颠倒黑白!当日我两百部下死于幽州,才让许成找你家殿下去要点抚恤,谁知你手辣,打了他二十板子,扣了车马不说,还反过来咬我三十万两黄金!” “事有因,便有果。”智淡然道:“若非晋皇先派许成来讹幽州,我今日又何必来此。” 石敬瑭发问:“可朕那两百军士的性命,又怎么算?” “这笔帐大可以算在拓拔战身上。”智漫不经心的揉了揉眼角,“差点忘了,前几日晋皇还真和黑甲骑军打了一仗,不过一仗打完,又折损了两万人马。” “护龙智,你今天是专一气朕来了?”石敬瑭怒气渐生,他原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可被智三言两语撩拨出心头事,心头气一时难再沉住,“朕跟拓拔战的帐,自然会去算,可朕两百军士死在幽州城下,这笔帐难道就不该和你们算?” “那要看晋皇派那两百人来幽州是为何了?”智一声冷笑:“如果晋皇当日是派这两百军士来幽州做义军辅佐我家殿下,而这两百军士又是为守幽州城而战死,那这三万两黄金的抚恤,殿下岂会不出?可晋皇陛下,你当日派那两百军士来幽州,所为何来?可别告诉我,他们只是路过!” “虚话就不说了!再扯这些没用的,今日朕就要留你们在这里用晚宴了!”石敬瑭一摆手,“朕不跟你说那些云山雾罩的废话!那两百军士是朕派来试探幽州的斥候,许成去幽州讨要三万两黄金,也是想掂量你家殿下是个怎样的人物,可你倒好,直接毒打许成一顿,还狮子大开口的讹朕三十万两黄金!” “智,朕就不信你看不出朕的这点心思。”石敬瑭用力一拍桌子,又道:“可你的心思,朕还真是越看越糊涂,你也别告诉朕,你今天就是为那三十万两黄金来讹朕的?” “如果我说,我今天就是为三十万两黄金来的呢?”智发现,石敬瑭至少有个好处,不会在无可否认的事上一昧抵赖,又道:“说讹难听了点,还是说来收取更合适点。” “朕什么时候欠过你三十万两黄金?”石敬瑭气急发笑,“智,朕看你是个人物,所以才跟你说实在话,可你倒是跟朕兜起圈子来了!” “不是兜圈,这三十万两黄金,就是晋皇欠我家殿下的。”智不紧不慢的说道:“晋皇今日确实说了不少实在话,这一点很让我刮目相看,可陛下你还是漏说了点事,譬如说,数月前被你抢去的涿莫瀛三城,这笔帐怎么算?” “原来是为了这三座城池?”石敬瑭顿时笑了,“智王,这三城确实是朕占下的,你要拿回去也无可厚非,可朕很好奇,你那位公主现如今守着一座幽州已是孤掌难鸣,就算我肯把抢下三城还给你们,难道你们还能在拓拔战大军压城之前,分出兵力来驻守这三城。” “有劳晋皇费心了,分兵守城之事,我家殿下自有安排。”智心里暗叹,这石敬瑭很有几分老谋深算,一直绝口不提抢去的三城,还以为他是想瞒混过去,原来是一早算准,幽州军并无实力在此时去兼顾这三城,“我今日说的,是晋皇该为这三城给殿下一个交代,而这三十万黄金,就是一个能让殿下满意的交代。” “什么意思?”石敬瑭皱眉:“说来说去都是那三十万两黄金,你幽州没那么穷吧?难道着要讹朕这一口?把话说清楚!” “晋皇占下涿莫瀛三城已有数月,给出这三十万两黄金,就当是晋皇这几月借城的租钱。”智微笑,“拿出这三十万,我家殿下就不会计较晋军占城一事。” 将在一旁听得几乎就要拍桌鼓掌,正奇怪四哥为什么老提那狮子大开口的三十万,原来是挖了这么个坑等着石敬瑭。 这时,帐帘一掀走进来一人,却是那位曾被智杖责后赶出幽州的旧识许成。 一看到智,许成立刻变了脸,他可没忘记智给他的杖责之耻,心里暗暗得意,心道一直想着要报当日之仇,难得你今日那么识趣的送上门来,忙几步走到石敬瑭身边,“皇上,就是这小子当日好生羞辱于臣,还想讹您…” “讹三十万两黄金是吧?人家今天就是上门来要债的!”石敬瑭哼了一声,拂袖让许成退到一边,又转头向智看去,“朕一向自负聪明,可碰上你,竟是一点都摸不透你的心思,你要吵上门来让朕还那三城,朕还算明白点,可你却咬着要朕给钱?智,朕也不怕对你实说,那三座城朕就是抢下的,根本不是问辽国公主借的,也没想过要借城,所以这租钱,朕当然不会给你!” “晋皇肯承认涿莫瀛三城是你硬抢去的,那这租钱倒真的不用给了。”智点点头,“多说无益,掠城抢地便是兵家之争,这兵家之争当然要诉诸武力,既如此,你我两军沙场相见!”话一说完,智随即起身,“五弟,六弟,小七,纳兰,我们出营,叫阵,开战!” “好!”将哥几个立刻拍桌站起,他们早坐得不耐烦,且知智并不会真个开战,这情形无非是要作势威逼,正好接着闹上一阵,将一起身就指着对座的十几员晋将,“开打前先斗将,你们几个,一会儿上阵莫忘了跟将爷车轮战,将爷正想试试新练的招式!” 猛也向刘知远招呼:“你刚才不是很想接我的龙王怒吗?机会来了!” “等等!”石敬瑭急得也拍起了桌子,这护龙七王也未免太横了点吧?好好的说着话,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这算耍得哪一出?他可没忘记,自家营门口就封着护龙七王带来的三千铁骑,而他那六万晋军刚在黑甲骑军手里打过一个败战,士气正低,又分出一万多人把守涿莫瀛三城,按说凭四万多人马也不需要惧怕区区三千铁骑,但幽州军打的几场胜仗一直让他忌惮,两千人灭五千血战刀军,空城诱杀草原狡狐两万人马,一万轻骑灭羌人七万,有种战力在前,他还真不愿轻易就跟护龙七王翻脸。 “护龙智!”石敬瑭气得牙根痒,“朕待你处处礼敬,你却处处对朕使刁,你到底什么意思?” “晋皇方才坦言说抢占三城,这还能算是处处礼敬吗?”智淡淡道:“夺城是实,当然就只能沙场相见了。” 石敬瑭恨恨冷笑:“抢你三城是实,朕不会抵赖,可这城池是朕凭本事抢走的,你想从朕手里拿回去,或者也凭本事抢,或者就拿钱出来赎,哪还有给你三十万两黄金当租钱的道理?” “凭本事抢?”智亦冷笑:“若非辽国内乱,晋皇,你这儿皇帝再有十倍本事百倍胆量,也敢来犯辽疆?” “若非的事哪说得准?”石敬瑭大声道:“那三城朕就是抢下了,你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那我就把这事给做容易来!”智转身就走,“在我看来,从你晋军手中攻破那三城,总比灭去羌族容易点。”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六) “慢!”石敬瑭这下真的急了,他也被智给绕糊涂了,说来说去,好象真的说成僵局要动手开打了,“朕就不信,你今日就是为这三城来开战的,你是别有所图!” “我当然别有所图,早就说过,我是为那三十万两租钱来的。【 】”智背对着石敬瑭,冷冷道:“可晋皇陛下非要说那三城是抢去的,不用付租钱,那我也只好被迫开战。” “放屁!鬼才信你是为租钱来的!你当这是做买卖嘛?”石敬瑭不但急了,而且也气着了,“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什么时候听过抢人城池还要付租钱的道理了?” “如果是借的,那就要付租钱。”智慢慢转身,脸上居然还带了点笑意,“晋皇,看情形你也不希望真的与幽州开战,那我就再问你一次,涿莫瀛三城,到底是你硬抢的,还是借下的?” 智脸上的笑容绝对不能说是和善,却很奇怪的带着点商量的意味,这个笑容令石敬瑭很熟悉,他从前要算计人的时候,也常常会做此笑容。 石敬瑭迅速冷静下来,先看了眼正面目狰狞,似乎随时要出帐开打的将几兄弟,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少年人别冲动,朕和你们的兄长还有事谈,先请上坐。” 纳兰横海立即道:“智王是我师父,不是兄长!” “哪来那么多废话!”石敬瑭暗骂了一句,这几个小子真是存心来找茬的,连说句客气话都得面面俱到,也只得按下怒火又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也一块坐下!” 石敬瑭先喘过一口气,才向智问道:“智王,别再说兜圈子的话了,你心里想什么,说出来吧!” “我想什么很简单,如果晋皇愿意承认,那涿莫瀛三城是借下的,我们之间就不必开战。” “如果朕说是借的,那就得给你三十万两黄金是吧?”石敬瑭气不打一处来,说来说去,还是绕回讹钱这点儿上了。 智点头而笑:“正是。” 石敬瑭气得头晕,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干站在身后的许成一眼,心说朕派你去掂量耶律明凰,你挨顿打不算,还给朕背了一屁股债回来,老子养你派什么用? 许成明知是被迁怒,哪敢吭声,沿着边一步步往角落里缩,心里却想,原来这护龙七王真是蛮横得无法无天,跑我们晋营里还嚣张成这样,看来我上次在幽州只挨顿打还算是幸运的。 “智,你这事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啊!”打又不想打,说又要兜圈,石敬瑭被逼得只能讲道理,“自古两国纷争,若一国城池被夺而不欲起兵戈,便要出钱赎城,可你如今又要拿回三城,又不肯给钱,还讲着歪理要我付租钱,你这也太凶了点吧?” 石敬瑭是真觉得智太不可理喻了,看这少年的外表和作为,怎么也该是个心计深沉,阴险内敛的人物,可说起话来的蛮不讲理处居然比中原占山为王的土匪也不遑多让。但石敬瑭心里又存疑,智今日此来不是为启衅开战,只不过是做出这种姿态来威逼,否则不会大摇大摆的进他军营,如果他也摆出要战便战的气势,说不定就能把智给吓住,但这个少年人杀名在外,他还真就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把话给抖落明白。 “晋皇,这回可是你在兜圈子了,你说的道理是被抢走城池的一国不欲开战,可我家殿下似乎从未说过,不想为此而启兵戈啊?”智一句话又把石敬瑭气得半死。 “智王,你幽州军随时都要与黑甲骑军决战,在这个时候先惹上朕,似乎不明智吧?”石敬瑭压着怒火问:“你非要逼朕承认是借下了那三城,难道真是只为了钱?还是…”他话说一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你是想顾全辽国公主的名声,所以要朕承认是借不是抢,以免公主因被晋国抢去城池而蒙羞?” “这点名声,殿下是不会在意的。”智失笑,“只要能把失去的城池亲手夺回,何来羞名?殿下女子之身,却心有大志向,要夺回的何止三城,还有整个大辽疆域,不过晋皇这话还是说对了一半,我要顾全的确实是名声,但这不是殿下的名声,而是晋皇你的名声。” “你都上门来讹朕了,还有这好心来顾全朕的名声?”石敬瑭冷笑,但只笑了几声便停住,他听出来了,智话里有话,“有话就直说,不要再藏着掖着。”石敬瑭自己想想也气人,从来都是他语多遮掩来试探别人的心事,想不到今日轮到他反过来要别人坦诚相告。 “如果晋皇当初只是借了那三城,那和公主殿下自然就没有了夺城之恨,晋皇要去要留,我幽州也不会留难。”智又似善意的提醒道:“辽国指日就有大战,兵戈无情,难免损及无辜,晋皇若无别事,不如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等等!”石敬瑭用力一挥手,制止了智再说下去,他霍的起身,沿着长桌来回走,把桌上几壶酒都拢在一起,他又靠回椅中,拈起一壶酒,倒一杯酒,一口饮下,竟自斟自饮起来,连一眼都不肯再看智。 智也不说话,又慢慢踱回原位坐下,却悠然自得的跟弟弟们说起话来,间中还问起纳兰横海,这几日的骑射和兵书学得如何。 在这莫名其妙的僵局中,最难堪的就是帐中十几员晋将,帮不上忙,插不上嘴,只能看着智几人干瞪眼。 似是独自喝闷酒的石敬瑭直干了一壶酒,才慢慢抬头,“智,跟你小子说话真是费神,不是闪烁言辞,就是话里有话,朕被你又气又损了大半天,才总算明白了你的来意,什么铁骑封营,什么讹诈租钱,都是你在作势,说到底一句话,你今天来就是想让朕退兵回中原,是不是?” “是。”智一笑颔首。 “你好算计!打着讹钱的名头来,还说是照顾朕的名声,你这是处处留个话缝来算计朕,如果朕说涿莫瀛三城是抢下的,你就要跟朕动武,如果朕气势弱点不想开打,就得被你牵着鼻子走,承认那三城是借的,可这一承认付你三十万两黄金,不肯付钱就又要被你把话绕到要动手打那地步,朕明白了,原来你小子是空手套白狼来了!又想不费一兵一卒抢回三城,又想讹朕一口,最大的算盘却是想在拓拔战打过来之前,先把朕吓回中原,免得你前有强敌,后有隐患,是不是?” “也是。”智仍是笑而颔首,“早知道,以晋皇在中原翻云覆雨的手段,一定会想明白个中道理。” “朕大概能猜到,你凭什么有这胆量,你是看朕吃了一个败仗,又不敢囤兵于城,所以算准了朕现在的处境是进退两难!既想退兵回中原避开你辽国的内战,又不甘心就这么撒手而走!”石敬瑭冷笑,“那你又凭什么以为,朕不会受不得激,撕下脸来跟你硬打这一仗!是因为朕八万人在三万黑甲手里吃了个大亏,还是进帐后看到朕在这里放浪笙歌,所以认定晋军已是士气低迷,再也没有半点亡命血性?” “都不是。”智笑容一敛,“胜败为兵家常事,智再狂妄,也不会凭一战胜负否决晋军战力,而今日在帐中看到的放浪笙歌,不但没有使我心生轻视,反使我收起了之前的所有轻视之心…” 智抬高了声音,似是在回答石敬瑭,其实却是在讲给几个弟弟和纳兰横海听:“从我幽州军封营示威起,到我兄弟进帅帐,至少有两盏热茶的时辰,即使晋皇之前真是在这里饮酒作乐,有这两盏茶的时辰,也足够撤下宴席,严阵以待,因为再昏庸的将帅,也不会在来人敌友未明之前被人见识到这帅帐内的荒唐,是吗?” “说下去。”石敬瑭抿了一口酒,“你顺便指点你的兄弟和徒弟,朕也听听你的见识。” “晋皇明明能腾出时辰来掩饰,却还是让我们看到这帅帐中的荒唐,我才知道晋皇行事的与众不同处,这帅帐里的宴席,即使是真,那也是你在知道我兄弟封营后才开始的,这故作的荒唐,满帐的风尘女子,还有喝得烂醉的将士,都是晋皇陛下你最擅用的手段——示人以弱!也正是这手段,使你能在李嗣源手下一直营役实力,最后又篡下了后唐江山,石敬瑭,护龙智不会掩饰对你背主卖国的鄙夷,但你的诡谲心术,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石敬瑭毫不在意智语中的鄙夷,却和侍立身后的刘知远换了个眼色,“**是真,喝醉的将士也是真醉,难道你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这多亏了我的七弟。”智笑了笑,伸手去指猛,却见这位正被自己夸赞的弟弟还在满桌子找肉吃,根本没把他的说话听进去,智的神色也僵了僵,低咳了一声,猛用手抓了块肉,又低咳一声,猛从将面前的盘子里捞了一大块肉,又把两块肉卷在一起,喷喷香的塞进嘴里,一咬满嘴油,自顾自的嘿嘿笑。 看得纳兰横海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他苦着脸小声向飞说:“真是丢人啊,回去一定跟他割袍断义!” “他是我弟弟。”飞也很无奈,“我帮不了你。” 智也只得转手点了点帐中那只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叹了口气道:“我七弟在帐外就闻到肉香,我们几人却都未闻到,而且你这帅帐外还隔着许多辅帐,这肉香又怎能隔那么远飘出来,所以我想到,这鼎肉是刚从帐外抬进来的,我七弟喊了一早上的肚饿,才闻到了这余香。” “真是一叶知秋的洞察术。”石敬瑭看着浑不知身外事,只顾专心扫肉的猛,也有点好笑,但一笑过后,他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智王,既然你知道我是在示弱,为什么还敢连连挑衅,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真跟朕打上一场?” “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怕。”不去看猛,智的脸色也恢复了淡然,“晋皇不会以为,敢跟拥兵数十万的拓拔战较量的人,会没有和你这六万晋军开战的胆量吧?” “你凭什么?就凭这三千铁骑?还是凭你尚在幽州的五万人马?你今日故意带来了一千女真军,也无非是要提醒朕,你有女真这部盟军!”既已被智识破伪装,石敬瑭也不再示弱,“智,朕早查探过四野,你今日带来只有那三千人,就这三千人,你想和朕开打?” “敢不敢打过就知道。”智的回答丝毫不让。 “哼,护龙智,你好象忘了两件事。”石敬瑭阴恻恻道:“第一,既然朕的酒宴是假,那就随时都能变成一场鸿门宴。” 随着他的说话声,十几员先前还都似在发怔的晋将忽然跃起,手中各持早藏在长桌下的利刃,十几人齐踏步,护在了石敬瑭身前。 帅帐四壁也突然被破开,四面同时涌进数百名披甲军士,刀枪环伺,围逼在智几人的长桌旁。 石敬瑭慢慢起身,“两盏茶的时辰不但够朕做作这场宴席,也足够朕备下数百刀斧手。”见智还是安坐不动,他扬了扬眉,“智,你还以为朕不敢打吗?” 智神色安然:“你还没说,我忘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就是这个了!”石敬瑭对智的镇定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向四周一摆手:“擒贼先擒王,既然朕的卑劣之名天下皆知,那朕当然不会堂堂正正的放你们几个主将出营,再领军来和朕开战,朕的不择手段,就在于此。” 石敬瑭笑了笑,又道:“你们几兄弟的兵器都还在帐外,猜猜看,朕会不会还你们兵器,让你们几人做困兽斗?” “原来你说我忘的是这两件事,可惜,这两样我都想到了。”智向几兄弟笑了笑,猛这时才停下吃肉,摸着肚子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嗝,然后朝四哥笑:“我吃饱了,可以动粗了。” “晋皇,我也要提醒你两件事。”智从桌上抓过一只酒杯,缓缓道:“要制我兄弟,你一开始就应该在菜肴里下毒,你没有下毒,是因为你还想探探我的来意再做打算,这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第二,要置我兄弟于死地,安排刀斧手是没用的,你应该在帐外四面八方布满弓箭手,听你一声令下,直接万箭其发,把我兄弟乱箭射死,你没有伏弓箭手是因为你投鼠忌器,怕一阵乱箭伤了你自己的金贵之躯,而且你自信,凭这数百刀斧手就能制住我兄弟,这就是你做错的第二件事。” 智举起酒杯,向石敬瑭一晃,“既是鸿门宴,就少不了摔杯为号。” 话音落,智一扬手,酒杯斜掷而出,口中尤笑:“石敬瑭,这只杯子,我替你摔!”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七) 酒杯掷出,坠地四裂,不过短短一息,帅帐中的形势已急转而变。【 】 第一个发难的就是飞,酒杯才从智手中掷出,飞已如一道疾电般往后直射而出,正落入几兄弟身后那群刀斧手面前,人未落地,飞侧肩一晃,又往这排刀斧手的间隙中掠入,袍袖拂起,似推似拽,一个转身,站在最前列的两名刀斧手的手中刀已被飞夺去,刀一在手,飞立即后退,稳稳护在了智背后,入帐前,飞留下日丽剑只是一种自恃,凭他的身手,一旦发难,他不但随时能夺到兵刃,也能抢先发难。 飞双手刀交叉一击,脆响声中,他向着身后的刀斧手微笑:“我只杀第一个出手的人,若有人想和我比快,我很有兴趣奉陪。” 这时,酒杯才砰的一声坠地。 第二个出手的是将,护龙兄弟之间有一种惊人的默契,飞一跃起,将就知道弟弟是要去照顾后方的刀斧手,所以他直接抬脚,一脚就把面前的长桌踹翻,然后,将甩开胳膊,大踏步走到帅帐正中,右手中突然多出一柄尺半长的短枪,将肯把狼扑枪留在帐外,是因为他身上还藏着这柄尺半短枪蛇咬。 “一寸短,一寸险!”将一抖手,碧绿色蛇锋凌空划出一道绿幽幽的恶芒,将仰起头,高大肃杀的身躯立于帐心,正当四面敌锋,枪刃虽短,可在将手中却如丈八长锋般凌厉不减,随着将抖手的动作,似乎随时都能搠至帐中任何人心口的凶狠,“小子们,好好护住你们的皇上!因为——”将狞笑着睥睨四方,“将爷今天想尝尝,轼君的味道!” 将杀机弥漫的狞笑令帐中所有晋人都打了个寒噤,石敬瑭嘴一动,想说什么,却觉在这尊凶神面前,所有的威吓都无作用。 “劲敌!”刘知远如临大敌的按住配刀,双眼一霎都不敢离开将的手中枪。 纳兰横海的动作也不慢,将抬脚踢出长桌,他也跟着站起,举起坐椅往地上咣的一记重砸,把张坐椅砸得四分五裂,纳兰横海弯腰从地上拣起两根最粗的凳腿,掂了掂分量,满意的点了点头。 “师父,我保护你!”纳兰横海一脸兴奋的往智身边一靠,“总算能大打一场了!” “纳兰。”飞喊了他一声,想递柄刀给他,纳兰横海举着凳腿道:“不用,等我打翻一个,自然就有刀了。”原来他在进帐前肯交出配刀,一早就打好了要从人家手里抢刀的念头。 “五哥,掀桌子前先招呼一声吗,没看见我刚趴在桌上翻果子吃吗!”最后是猛唠唠叨叨的站起,先掸了掸胸口的油渍肉末,猛转着脑袋四周看,似乎是在找趁手兵器,他肯把龙王怒交出去,原因更简单,他的兵器向来是就地取材,有什么扔什么,就算扛着龙王怒进帐,那也是第一个照面就扔出去砸人。 猛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找到了!”然后溜达着往前走。 “别耍宝了,你想拿什么家伙?什么??”将一回头,顿时瞪圆了眼睛,帐中所有人都向猛看去,一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猛正走到那口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青铜大鼎面前。 “这小子不是那么疯吧?”好几员晋将都在暗暗摇头:“这口鼎加上里面煮着的肉汤,少说有七八百斤重,谁能举起来?” 他们的头才摇了一半就定住。 猛站在鼎边上,先看了看里面尚滚烫冒热气的一鼎肉汤,单手揪住鼎环往前一推,那口半人高的大鼎立刻倾斜,鼎中的肉汤随之倾泻而出,做这个动作时,猛还很好心的向看直眼的晋将解释了一句,“里面的汤太烫,我怕溅我头上!” 等到肉汤泼洒出大半,猛揉揉肚子,在大鼎前慢吞吞蹲下,间中还向几个哥哥笑了笑,随后双手各抓住一只鼎脚,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就看见他这一蹲,一站,然后那口七八百斤重的青铜大鼎已经被他高高举起,“四哥,你说往哪里砸,我就往哪里砸!” 猛还轻轻松松的说着话,帅帐里的晋军已经一个都说不出话了,他们目光呆滞的从半空中的大鼎移向迎面站着的猛,再从迎面站着的猛移向半空中的大鼎。 几个来回看下,所有晋军都面如土色,恍然觉得,帐中布下的杀局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智也已起身,他慢慢踱到将身边,一抬手,掌中多了一柄精巧细致的手弩,逐日弩锋指前,正对着被将士护在当中的石敬瑭,“与弟弟们不同,我是个不事武技的人,唯一能自诩的也就是这一手弓射,晋皇,请相信,这个间距,我要取你性命,其,实,不,难。” “卑鄙!”刘知远从牙缝中迸出两字,此时才知,为什么进帐前智要突然激怒他,原来就是要他在盛怒中忘了让智留下随身兵刃。 刘知远骂了一句,正想挡在石敬溏身前,只见智手指一扣,一支弩矢已钉在了刘知远的肩甲上,“别动!”智冷冷道:“下一支弩,我不会手下留情。” “不由你!”刘知远不愧有名将的刚硬,不理智威胁,一欺身,牢牢挡在石敬瑭面前。 智手指微动,这个细微的动作惊得石敬瑭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支弩已使他见识到了智的射术,他宁愿失去一只臂膀,也不愿失去刘知远这名爱将。 幸好,智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随即冷笑,“刘知远,你的忠心令我动容,可你这护驾之功今日却是能立。只要我幼弟把那口青铜大鼎向你们当头砸下,你又安能再为晋皇挡下我的封喉一弩?” 刘知远阴沉着脸不出声,他当然清楚,猛高举的大鼎当头砸下,如果不躲,他们这十几名将领根本无力招架,如果躲闪,就算侥幸能躲得过这口鼎投掷之威,那也防不住智趁机射向石敬瑭的弩矢,四周虽还有数百名刀斧手,可有将,飞,纳兰横海三人的阻截,谁也不敢保证,石敬瑭能躲过一劫。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八) “莫狂!”刘知远低吼了一声,反手从肩甲处拔下了弩矢,智这支弩是为警示,只射在刘知远肩甲叶上,并未入肉,刘知远一拔出弩,面目忽然凶狠,便要抢先杀出,见刘知远如此刚勇,晋军也被激起血气,齐发一声喊,各个持刀挺枪,作出冲锋架势。【 】 “谁敢动!”猛一声吼得比晋军更凶,他连架子也不端,高举着鼎直接就往前走,“拼命啦!” 眼看形势千钧一发,石敬瑭情急大喝:“智,你真想玉石俱焚么?你不怕把命留在这里?”他太清楚了,既然他想擒贼擒贼王把几兄弟留下,那这几兄弟一旦发难,也一定会同时向他这被几百刀斧手拥卫在帅帐中的大晋皇帝出手。 “石敬瑭,你太高估自己了!我兄弟的命,你区区几万晋军还留不下来!”智用极凌厉的异样眼光在刘知远脸上一掠,才冷冷笑道,“本想在幽州倾城大战之日,让天下皆知我护龙七王的真正厉害,石敬瑭,你想这一日在今日来临么?” “智,你他娘的少放屁!”石敬瑭急得连当皇帝前的市井粗口也骂了出来,“朕也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光棍汉!想吓老子?老子装神弄鬼的时候你们几个毛小子还在奈何桥等投胎!任你们几个再手眼通天,老子就不信了,朕今日归天,你们几个还能囫囵着出去!” 连骂了一通,石敬瑭渐能把持住怒火,神色却陡然冷厉起来,“智,朕不管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形势逼人,莫忘了你幽州城里的那位公主,护龙七王乃是耶律明凰这座孤城前最后一道屏障,如果你们兄弟今日命丧此地,不但教拓拔战快意,耶律明凰的复国梦也就此到头,这样的结果,你想看到?你就不怕有负耶律德光的在天之灵?” “喂,姓石的!”将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又奇怪,四哥来时明说过不动手的,怎么会弄到这地步的?再看两下里的紧张已是迫在眉睫,似乎随时都要豁出去拼命了,石敬瑭却饶起舌来,将也不管这时的处境,瞪眼道:“我们两边玩命,你扯我义父干什么?指望他老人家救你一命?怕死你也不用气虚到这孙子样吧!” “就是!要打就快,我数一二三!”猛高举着鼎都已经在晋军眼面前来回走趟了,也亏得他力气大,换别人早脱了力。 “你们俩小子别闹!”石敬瑭又被气得额头青筋乱绽:“别以为你们那一肚子坏水的四哥是真想打,他这就是在吓朕!跟朕比谁更能唬住对方!他不一定真敢打!” “唬你有什么好处啊?”猛一句话就让石敬瑭哑口无言,“就算四哥本来是要唬你,现在兴头被你挑起来了,你说不打就不打啊?” “石敬瑭,就当我是在唬你吧,可你敢跟我比这一手狠吗?”智冷笑,“这一仗打下来的后果,你绝对承担不了。”说话的时候,智的眼睛始终盯在刘知远身上,手中逐日弩也半寸不离他咽喉要害。 “有什么承担不了,大不了同归与尽。”石敬瑭的脾气也上来了,他自己想想也觉冤屈,真是射了一辈子雁,临老却被雁给啄了眼睛,智从进帐一刻就没停下过对他的算计,可他这才一翻脸,立刻就变成这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场面。 “别以为朕能坐上龙椅只是凭着手段卑劣。”石敬瑭厉喝道:“沙场铁血,朕比你们几个小辈经历的只多不少,能一路活到今天,朕靠的也是亡命性!” 见石敬瑭真有了舍命一拼的打算,而刘知远又跃跃欲试,智朗声而笑,“石敬瑭,你可曾想过,同是搏命,结果却会大不相同?” 石敬瑭狠狠问,“怎么不同?”两人一问一答,其实都是在想法削减对方的杀意,但帐内的晋军鼓起的血气却半点不敢松懈,刘知远几次想暴起发难,都在智的逐日弩锋下停滞。 “知远,沉住气。”石敬瑭对这一向沉稳的爱将今日大失镇定的举止略觉意外,可想想智的险毒,那真是再深的城府都要被逼得一马平川,连他都被逼得回忆了半天往事,何况是这部将。 “护龙智!”石敬瑭很费力的抑制住自己的燥怒,“都是一条命,活着有王侯贵贱,死了尽归尘土,老子今天拼个驾崩,你们拼死效忠的辽国也会万劫不复!” “大不相同!大辽公主殿下帝王姿容,即使我兄弟今日在此玉石俱焚,公主殿下也不一定就会复国无望,可晋皇陛下,如果你今日驾崩,你的晋国就势必在今日随之崩溃。”智冷冷的声音就象是初春时骤至的暴雪,使人瞬间冰寒刺骨,“石重睿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死了,石重睿就是后继之君,知子莫若父,你儿子有多少分量你最清楚,凭你的城府和心术,尚能在群雄割据的中原独霸一方,可若你死在今日,你认为,凭石重睿这点斤两,能不能在虎狼环伺中把这晋国国祚延续下去?当然,这还是往宽处想,在见识到石重睿的浮夸纨绔后,我认为,更大的可能是,他在登基之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就在听罢智这冰冷如刺的一席话后,盛怒中的石敬瑭突然如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不但苍白了脸,甚至连身子也莫名颤栗起来,若非身旁几员晋将及时相扶,只怕就要当场软倒。 “原来,这就是的真正仗势…”石敬瑭软软的靠在几名部下身上,要很勉强才能抬起头,“一眼洞察,一言诛心,朕想到的,你都想到了,朕不敢去想的,你也替朕想好了,智,辽皇没有给你取错名字, 石敬瑭摇摇晃晃的站稳身躯,随即向身周晋军挥手,“都退下吧。” “陛下!”几名晋将尤不甘心,刘知远也摇头欲言。 “不用劝了,都退下。”石敬瑭仿佛不胜疲累的走回原位,缓缓坐下,见晋军犹自不动,他淡淡道:“怎么,外面的人瞧不起朕,你们也听不进朕的话了?” 晋军不敢怠慢,忙告退出帐,出帐时,这些晋军纷纷向智投去疑惑的目光,不解着少年怎能凭此一席话,就给予了他们的皇上重重一击。 驱退刀斧手,石敬瑭似是心事重重的低垂下头,灰白的长发披散在两肩,没有了狡诈和粗鲁做掩饰,此时的他已不再似那头老辣苍狼。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九) 刘知远迟疑着,又待走到石敬瑭身后侍立,石敬瑭却也向他一挥手,“知远,你也退下吧,剩下的事情,朕想单独和这几兄弟谈谈。【 】” “护卫?”刘知远问。 “不用了,朕不会再和他们为敌,又何需护卫?” 刘知远想再开口,但石敬瑭已转过脸,向还剑拔弩张站着的将几人道:“哥几个还站着,鸿门宴未上已散,你们也坐下吧,猛王,知道你天生神力,也不用老举着朕的大鼎吧?” 将和飞见智神色平和,确无再动手的意思,便都收了兵刃,纳兰横海看了看手中的凳腿,若无其事的扔开。 猛举了半天鼎,居然没机会扔出去,哪肯罢休,“你说不打就不打,我只听四哥的。” “不用打了,朕认输,你们想要的,朕会给你们。”石敬瑭笑了笑,“你这位四哥比朕聪明得太多,朕是险些被激,他却是一开始就料定,这一仗打不起来。” “小七,把鼎放下吧。”智也笑了笑,“老举着,也不怕沉。” “扔出去就不沉了!”猛好不甘心,不过也老实把鼎放下,嘟囔道:“刚热闹起来,这就散了?” “有些热闹,还是散掉为好。”说话时,智有意无意的看向犹豫不决的刘知远,“你说是吗?刘将军。” 刘知远似不愿再和智说话,向石敬瑭一躬身,径直走出帐外。 “他心里有气,智王莫怪。”石敬瑭苦笑,“说起来,朕身边也只有这刘知远是个真正有钢骨的人。” “晋皇,你这位爱将心里有的,可不止是一股不平气,不过,我不会介意。” “智,你说起话来,总是这么话里有话么。”石敬瑭又一苦笑,随即摇头,“算了,朕不问这个,还是直说正事为好,朕的心思你多半猜到,但为示诚意,朕可以亲口说出来。” 决定罢手之后,石敬瑭变得很好说话,对刚才发生的事也不赘诉解释,直接道:“当日朕占下涿莫瀛三城就是觑中了辽国内乱,老实说,他最初出兵甚至还想过,要从辽国这场内乱中取得更大的好处…” “你这家伙…”将一听就来气,戟指石敬瑭就想开口骂。 “五弟,过去的事晋皇自会给出交代,先听他说下去。”智制止住将,向石敬瑭一笑,“我五弟性急,一向嫉恶如仇,也请晋皇勿以为意。” “无妨。”石敬瑭古怪的一笑,“智,你对弟弟真是维护得很,连替他解释也不忘拐着弯刺朕一下。” “晋皇,难道你就未想过,我五哥为什么要生气?”飞忽然插口,他不喜做口舌争,但对兄弟们的维护之心,一点都不比坚认哥哥天下最有理的猛少。 “你们这几兄弟…”石敬瑭不但没有引以为忤,反笑了起来,“也正是你们这几兄弟,让朕改了初衷,朕本打算,抢下三城后找机会与拓拔战谈谈,中原的世道有多乱,不用朕费口舌你们也清楚,若能在辽国找到黑甲骑军这一强援,或者至少保持非敌是友的关系,对朕的晋国有利无害,所以朕就想着,和拓拔战拉点交情结个盟…” 智平静的问了一句:“你当初的结盟之礼中,或许也包括献上我几兄弟的人头吧?” “这个…如果当日你们几兄弟是仓皇失措的护着辽国公主逃进幽州,那么,朕确实曾有此打算。”石敬瑭虽然狡诈,但在显然比他更狡诈的智面前,他知道自己不必去隐瞒曾经的用心,而且他不但听出智的话语中没有计较之意,也很欣赏智的洞察。 这句大实话当然让将几人都听得生气,但石敬瑭肯老实承认,他们也无话可说,经历了大变故,几兄弟早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之辈居多,别说是这以卑劣无义闻名于世的石敬瑭,就连辽国臣子,又有多少人敢当拓拔战黑甲之威挺身勤王?比起来,石敬瑭此时的坦然承认反显其中堂堂。 “在得知那位公主入幽州的阵势后,朕突然明白,辽皇为什么肯用自己的性命来给你们换条生路,因为你们活着,将会是他给予拓拔战最厉害的一步反击,老实说,朕从前向辽皇服软,只是迫于形势,但在得知他用父死子活来保住你们几个兄弟后,朕自量,只他这份眼力和魄力,朕也是远远不及…” 智皱皱眉,没有说话,石敬瑭以己度人,当然会认为耶律德光和他们七兄弟之间,除了父子情,也是要利用七兄弟的才干,只有他们七兄弟知道,义父当日父死子活的壮烈,只是一位父亲在保护自己的儿子。 而且,他永远不会忘了义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让他忘了,曾经许下的誓言。 “朕当时就肯定,拓拔战没那么容易啃下幽州,果然,黑甲骑军在幽州城下两番惨败,在得知草原狡狐耶律灵风也折在你们手中后,朕把军营后撤六决定先沉住去不拉拢拓拔战,而是要在你们和拓拔战之间做个选择,看看谁能让我此行获取更大的收益…” “在听说恨冬离被辽国公主逐走后,朕对你们那位公主生出了莫大的兴趣,所以朕派出许成来试探她对朕的态度,结果倒算干脆,朕这儿才盘算着,如果公主示弱以请结盟,朕该提出点什么要求?许成就捂着屁股爬了回来,当时朕是真的奇怪,有了拓拔战这样的强敌,你们居然还敢四处树敌,究竟是你们还留着什么世人不知的后手,还是朕的名头实在臭得要你们捏鼻子?” “不用解释,朕知道。”石敬瑭向开口欲言的智一摆手,“你们是信不过朕,怕朕明里结盟,背后捅上一刀。”他侧过脸,又向听他话听得呵呵捧腹的猛大摇其头,“你这小家伙,一身蛮力是不假,可这性子也忒憨劣,和你几个哥哥一样心里笑话朕也就算了,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什么世故都不理会,日后大战,少不得要你四哥费心看顾!” 猛一听就黑掉了脸,再也笑不出来,十分担心的偷眼去看智,这就轮到纳兰横海呵呵笑了起来。 智则瞪了眼这刚送出去就跑回来的弟弟,连个外人都能一眼看出猛的顽劣,这以后真是要为他操足心了。 “和拓拔战打过一仗,朕就清楚,再也甭想和他套上交情,再看你家公主日渐显露的霸气,朕如果再继续留在辽境,不但从中渔利的打算会落空,还会惹上一场来日大祸,拓拔战也好,耶律明凰也好,不论谁胜谁负,都不会容许有人占下辽境寸土,是不是,智王?” “是。”智点头,“所以晋皇近日进退两难,不安心留,也不甘心走,是不是?” “是。”石敬瑭也点了点头:“所以你今日来了,你是要点醒朕,朕再恋栈不走,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的更多,智,你能看出石重睿的斤两,朕不意外,但你能想到用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来点醒朕,朕算是…彻底服了…智,还有件事朕很奇怪,如果你今日入营没见到石重睿,那你又打算用什么法子来让朕退兵?” 智想了想,缓缓道:“作势威逼,所以我带来了三千铁骑和我的灭族杀名,但在见识到晋皇的城府后,我也知道自己一直低估了你,一昧强逼,或许你真会忍不住动手,幸好,我见到了石重睿,其实想想,这也是必然之事,以他的骄纵性子听说有人封营闹事,又岂会不出面,或许,这也是注定我此行不会虚行吧。” 石敬瑭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再是不成气候,朕除了多加看顾,又能如何?朕的江山不传给他又传给谁?这还要多承你那一番言语,等朕回到中原,就算不能扫除四方诸侯,也要趁朕还有口气在的时候,替这个儿子多除些后患,朕已经不是个明君英主,只凭着狠毒和狡诈才稳坐了几年江山,再要留下个比朕更不如的后继之君在四方强敌中,只怕朕死后不但会留下骂名,也会死不瞑目…” 他感叹了一阵,忽意识到这些心事不必也不该在智面前流露,又岔过话道:“不管你是出于何等用心,也算是给朕提了个醒,这一点,朕会承情。”他看了眼闷头发呆的猛,一笑道:“智,看来不管是朕这父亲,还是你这兄长,都当得不省心啊。” “喂喂喂!不要老拿我跟你儿子比!”猛黑着脸叫:“我跟他辈分都不一样的!有啥好比的,你再我翻脸啦!我翻脸很迅速的!” “翻脸也没用,朕今日就退兵回中原了。”石敬瑭微笑。 “啊?”猛刚想接着骂,被石敬瑭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憋了回去,“这么快?真就走了?”猛哪肯相信,忙转头去看四哥,却见智也微笑起来。 第一百零十章:中原罪首(十) “三千铁骑为朕送行,朕当然要早些走了。【 】”石敬瑭向猛笑笑,又道:“智,占下涿莫瀛三城之事,朕也在今日给你个交代,三十万两黄金的租钱朕付不起,但朕可以给你三万两黄金,就算是当日让许成上门来讹的自讨苦吃,如何?” “却之不恭。”智含笑点头,心里也不禁佩服这一代奸雄的气度,一观清形势,立即抽身离去,再不肯在这是非地逗留一天,而他肯拿出三万两黄金,却不是示弱退让,而是要用这三万两黄金消一消耶律明凰的心头气,这也算是赌一把,万一耶律明凰复国成功,不会来找他寻仇。 猛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一脸纳闷的问石敬瑭:“你还真肯给钱?那么好心?” “算不上好心,只是给朕的儿子免些来日大祸。”石敬瑭看着猛直笑,他总觉得猛有种似曾相熟的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小家伙象谁,所以很有兴致的逗起了猛:“要是你过意不去,那朕就少拿点出来?” “那可不行!”猛立刻摆脸子:“哪能少出!本来是要你掏三十万两黄金出来的,三万不够!再多出点!我们辛苦跑一趟路上不要干粮啊?” “你在朕的帅帐里吃到肚皮滚圆,你五哥掀桌子了你还在找吃的,末了又把朕的青铜大鼎又举又扔,还好意思跟朕算粮饷?”石敬瑭是真的看着猛有趣,于是笑道:“朕倒是想多拿出点,可你见过带着三十万两黄金出征的军队吗?” “钱不够就拿粮食抵好了,我们啥都收的!”猛决定为四哥和公主姐姐分担一点守城事务。 “你这算是跟朕杠上了?这样吧,三十万两黄金的竹杠,朕也不是一定不让你敲。”石敬瑭象是狠心下了个决定,又用商量的口吻问精神振奋的猛:“只要你能回答朕,一两黄金能买到几斤大米,朕就真给你三十万两黄金,就算这会儿凑不出,朕回中原了也给你送过来,怎么样?不许问你哥哥们!” 石敬瑭虽没有智这份眼力,但他也能看出,猛在幽州肯定是个吃饱就睡,睡醒就闹,不事生产的角色,要问他黑甲骑军大概集结了多少人,猛说不定还听说过,问他这种市井买卖事,肯定一问三不知。 果然,刚还抖擞精神等着瞧弟弟敲竹杠的将和飞立刻扭头叹气,猛也就理所当然的直了眼,一两黄金能买多少斤米? 猛大概知道点,黄金是挺值钱的,四哥送他爹回中原,准备的那五万两黄金是笔大数目,够挥霍好一阵的,可到底能挥霍多久,他哪知道? 要说几兄弟里最会花钱的人肯定就是猛,可他出门是不带钱的,而且他买的也都是吃的玩的,还真没有一袋一袋往回背米的习惯,比大小,一两黄金和一袋米?那就跟石重睿和他一样,肯定没法子比啊?按色泽,那黄金和谷米好象都是黄的?再想想公主在他房里常备的那一千两黄金,似乎也经不起怎么挥霍,来幽州也没多久,好象已经去帐房支了好几次,公主有次还对他叹气,说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就养你这么个弟弟,已经够她有理由做个横征暴敛的昏君了。 “一两黄金能买…”猛掰起了手指头,大概是福至心灵吧?猛突然想到,前些时候他拽着六哥在幽州逛,路上走得饿,他随手从一包子铺里捞了笼包子吃,那卖包子的大概认得他,苦着脸没敢吭声,六哥摸了锭金子递过去,那卖包子才眉开眼笑。 六哥给的那锭金子肯定不止一两,也就换了笼包子和张笑脸回来,那么… “一斤米!”猛很是理直气壮的回答:“一两黄金能买一斤米,很公道的!” “明白了。”石敬瑭点点头,“你给朕省了一大笔钱。”想想又补了一句:“朕从前总算也有过一方清廉美名,可你要是当个父母官,就这一两黄金买一斤米的很公道,千里饿殍是免不了了。” “三万两够了。”智拉住了还想问清米价的猛,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晋皇撤军事繁,我兄弟就不打扰了,告辞。”他本来还想问石敬瑭些事,被弟弟丢了这一出人,忽然意兴阑珊。 “等等。”石敬瑭忽然叫住了智:“智王,朕还想问你一事,你今日来此,除了要让朕退兵,难道你就没想过其他可能?” 智微一疑惑,随即恍然:“难怪你不曾在宴席里下毒,原来你是以为,我今日来此别有所求。” “正是。”石敬瑭沉沉点首:“你幽州可以结盟女真,为什么就不跟朕结盟呢?” 将问道:“你从前不是还想跟拓拔战结盟吗?” “那是从前,和黑甲打过一仗,朕早绝此念,而且拓拔战先杀我两百斥候,再折我两万人马,朕也是意气用事之人,这笔帐,朕也不想就此揭过。”石敬瑭向智看去,“智王,或许你从前看轻智,但今日一见,你该知道,朕会是个很有力的强援。你不会以为,败给黑甲一次,朕的晋军就没有再战之力了吧?” 石敬瑭的话让将和飞都十分动心,他们当然都看出,石敬瑭固然狡诈,但以他的狡诈去对付拓拔战,却是相得益彰。 “我早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几兄弟也曾被拓拔战逼得千里逃亡,我又怎会看轻你?但是,你和女真不一样。”智摇摇头,“女真族要的,我能给得起,晋皇,你想要的,是什么?” “燕云十六州。”石敬瑭重重道:“朕愿用倾国之力来和幽州结盟,只要耶律明皇答应,复国之后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朕。” “是要这个?”智古怪的一笑:“晋皇,原来你已后悔,当日所为?” “谁说朕后悔了?”石敬瑭几乎是立刻摇头,“帝王之位,梦寐所求,朕岂会后悔?”似乎是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够,石敬瑭又道:“燕云十六州地势居奇,富庶繁华,能得回这十六城,朕就会多几分争天下的本钱,而且…”说着说着,他已放低了声音,犹豫着道:“或许,只是或许,朕也不想日后带着这一世骂名入土罢了…” 智却也放低了声音,“晋皇陛下,你可有想过,如果结盟拓拔战,他或许会答应这个要求?” 石敬瑭不满道:“智!朕跟你说了这许久交心话,你怎么还在跟朕兜圈,朕可能看不穿你的心思,可拓拔战的野心,朕自问还能看出,他连中原都想夺去,又怎会让出燕云十六州…”他忽然止声,神色一变,旋即向智深深看去,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良久,石敬瑭才问了一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耶律明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退兵吧,晋皇。”智的回答也是莫不相干。 但石敬瑭却似很满意智的回答,点了点头,“朕明白了。” “三万两黄金,朕这就派人奉上。”石敬瑭离座起身,“今日之内,朕就兵回中原,三城交接之事,就有劳智王了。”他绝口不提结盟之事,又向将几人点头道别:“朕老了,此地风云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折腾,几位护龙兄弟,还有这位…” 石敬瑭看了眼纳兰横海,一笑道:“这位智王高徒,既化干戈,朕就送你们一句话——来日大战,一定要护好你们的四哥和师父,若无智王坐镇,辽国复国之说其实渺渺…” 听石敬瑭说得真诚,几人也都微笑点头,心知此人是真的敬服了智,猛还拍**道:“我当然知道四哥要紧,所以我特地从中原跑回来了!” “多谢晋皇指点。”智微一欠身,眼波转动,忽又低声道:“晋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指点一事,今日这帅帐中事其实多有蹊跷,若有闲暇,晋皇若从细微处多多思量,或可察觉些异样事。” “什么意思?”石敬瑭深知智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此言必有深意,又转脸去看将几人,只见他们几个也是一脸茫然,都没听懂智的话意。 “话只能点到为止,就当是为报晋皇退兵之义吧。”智不肯多说,招呼弟弟们和纳兰横海离去,但在走到帐门前时,智忽又停步,回身道:“晋皇,过去之事,你真的毫无悔意么?” 石敬瑭一怔,随即苦笑起来,摇摇头,却是未答一言。 “告辞。”智笑笑,带着几兄弟转身出帐。 待几兄弟离去很久,石敬瑭也未唤人入帐。 “朕真的…毫无悔意么?” 幽幽自问后,是长长叹息。 从前的清廉执政,在登基为君后尽化为荒淫奢靡,究竟是为享乐,还是要发泄心底隐郁,惟有自知。 突然再次涌入脑海的,还是那位王者失望的注视,还有…那一道翘首而盼的殷红身姿。 “来人!”石敬瑭忽然大喝。 刘知远和几名部将立即入帐,躬身待命。 “知远,你着全军立刻拔营,今日就返回中原。”石敬瑭一抬手,制止了刘知远的询问,“不要多问,朕意已决。” “是。”刘知远默默点头。 “等等,再去给朕找个文笔好的书吏来,给朕写封信,要立刻快马送回皇宫…”石敬瑭顿了顿,似是在部将面前有些羞于启齿,但略一沉默,他还是道:“直接把信呈入后宫,一定要亲手呈给朕的皇后,告诉皇后,朕回宫后第一个就想见到她,让书吏用点心思,多写些好听的话,写一笔好字,也要给朕好生写出篇锦绣文章,一定要皇后明白朕的心意,就写…就写…”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又突然沉默下来。 刘知远等人也都不敢出声打扰,肃立静侯。 “罢了!”石敬瑭忽然悠悠长叹,“都已经骗了一辈子,何必再巧言修饰,也该说几句真心话了,那封信,由朕亲自写,呈上笔墨,你们都退下吧。” 片刻后,一卷黄绢宣纸平铺长桌,石敬瑭手执毫笔,怔怔立于桌前,神情一时苦涩,一时喟然,一次次想提笔落书,又一次次将笔蘸回墨台。 直过了很久,他才在纸上缓缓写下四字;我回来了… 非是天子尊称的朕,只是平常自称… 因为此次回转的,只是一名希望看到妻子翘首而盼的丈夫… “还能再看到,你的笑颜吗?”石敬瑭慢慢放下笔,又再跌坐回椅中,看着书信痴痴自语,其实,还是后悔的吧? 后悔这一世骂名? 后悔这被人耻笑的儿皇帝之名? 后悔这背主卖国? 后悔辜负了曾予他厚望的明宗唐皇? 还是后悔…那双曾为他神采灵动的明眸中,又由他亲手印下的灰白空洞? 这世上,真正可以死生相拥的,是这帝王之业?还是这曾经死生相随的知己红颜? 石敬瑭孓然独坐,垂首低眉,本该耀眼夺目的一身明黄龙服,忽已掩不住从这具身躯中流散出的颓废。 此时,这个被称为中原罪首的石敬瑭,浑身看去已无半点阴沉霸气,却更象是一名垂暮老者,在久远的回忆中,永恒孤独。 “石敬瑭,完了。” 晋营外,三千幽州铁骑已踏上返回之路,不战而使晋军退兵,又平白得回三万两黄金,幽州军人人兴高采烈,纳兰容和原虎都围在纳兰横海身边,听纳兰横海绘声绘色的讲着帅帐中的经历。 猛还惦记那三十万两黄金因为一斤米价就不翼而飞的惨事,拉着飞不停抱怨,“六哥,谁让你上次用一锭金子去买笼包子回来的,害我以为那么大锭黄金也就能买笼包子,今天可是三十万两啊!一句话就没了!” “你以为我想啊?”飞当然比他还委屈,“那次你顺手抢人家一笼包子,我当然要多给钱让人消气压惊了,不然被人说嘴,你是不怕,我还要在幽州露面啊!” “三十万啊!”猛抱着脑袋喊:“回去一定抢光那包子铺!四哥评个理,这次是不是六哥误事!” 智无心去理猛的悔不当初,却忽然勒马,看向晋营,轻声道:“石敬瑭,完了。” “啊?”将听得模糊,忙近身问:“四哥,你说什么?” “我说,石敬瑭已然命不久矣!”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一) “什么?石敬瑭活不长了?”将吃了一惊,“四哥,难道你看出他患了重疾?” “他身子无恙,可他这后晋已是沉屙难治,这也算是自食恶果吧。【 】”智淡淡摇头,“你说,我为什么要提醒他,让他留心今日帅帐中的细微事呢?” 将低头思索起来,这一次,他希望能自己想通原委,而不是再次从四哥口中获知答案。 草原另一端,晋军也已拔营起程,想到不日就能返回中原,晋军们一个个眉飞色舞,虽然此行无所收获,连辛苦夺下的涿莫瀛三城也要归还,但在寻常军士心里,比起能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石敬瑭在近卫的前呼后拥中登上御驾马车,他本想对军士们说上几句,激一激士气,但看见晋军们期盼归家的欣喜,也不再做画蛇添足之举。 “智一定会说,朕是在自食恶果吧?”石敬瑭苦笑,这一天里,他苦笑的时候大概比一生中加起来都多,今日之前,他似乎很少流露这种无奈亦无解的表情,辜负了一生中最信任的人,也算是该有此报吧? 扪心自思,石敬瑭心里最信任的人便是他的皇后李永宁和唐明宗李嗣源,只是他很少敢让自己去回想这被他辜负最多,也是永远在他心底留有一席之地的两人,比起来这两人,被视为左膀右臂的刘知远也只能在他心里排第三位,至于儿子石重睿…只能多为他操点心了! 石敬瑭又再苦笑,他拉开车帘,想把驱骑在车护卫的刘知远唤上车来,和这员爱将说几句知心话,但他的手臂刚一触动帐帘,脑海中忽然掠过了智的提醒。 “智为什么要让朕好好回想今日帅帐中发生的事情?”石敬瑭蹙眉,目光停止在刘知远坚忍如山的背影上。 “四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险些要和石敬瑭动手一事有蹊跷?”将摸索着问。 这时,飞,猛,纳兰横海几人也凑了过来,猛笑道:“哪里蹊跷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给吓住了?” “石敬瑭不是被我们吓住的,他是自己度清了形势。”智缓缓道:“今日一见,你们也都看出,石敬瑭这个人,说他狡猾似狐,他比狐多了几分凶狠,说他凶猛如虎,又比虎多了几分阴险,他会一时意气用事,可一旦审时度势,又会很快冷静下来,明知事不可为时,他甚至还会很显几分度量的退让,所以说,此人真正是头狡诈多智的老狼,这样的人,在洞悉我幽州战力后,又怎会轻易跟我们撕破脸?” “可那时候的形势真的是一触即发啊?不对!”将认真回想当时之事,突然道:“是刘知远,使当时局势险些转恶的人,是刘知远!” “就是此人,若非石敬瑭阻止,今日在帅帐内就是好一场恶战!”智低声道:“我固然低估了石敬瑭,可真正低估的人还是这后晋第一名将。” “这刘知远很忠心,也很有胆量啊!”纳兰横海接口:“智王射了一弩吓他,他反手就拔出弩矢,还一步不退的挡在石敬瑭身前,要不是有他,那些晋军刀斧手也不会鼓起胆来跟我们反对。” “小纳兰说对了一半,当时那些刀斧手确实是被刘知远激起血性。”智向纳兰横海点了点头:“那你说,我那支弩只是想震慑他,射的也只是他肩甲,根本没伤到他,刘知远为什么要拔出弩矢握在手上?以当时的情景,他就算从桌上捞个菜盘子当盾牌,也要比握支弩在手上更有用。” “哎,这么想想好象是有点不对劲!”可到底不对劲在哪里,纳兰横海一时也想不出来。 “刘知远应该知道石敬瑭不想开战,但他当时的举动却象是要激起一场混战?”飞也沉吟起来,这几兄弟悟性都极高,一静下心来慢慢分析当时情势,立刻品出了蹊跷处,“刘知远寡言内敛,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应该不会做这莽撞事…” “我明白了!”将突然打断,“刘知远不是忠心护驾,他是想趁乱杀了石敬瑭!”将的神色忽变得悚然,“此人好险恶的心计!他挡在石敬瑭身前,就是在等刺杀石敬瑭的机会,故做忠诚激起晋军血性,其实是想引发混乱,他离得石敬瑭最近,只要我们两边一动手,他就能在肘腋之间刺杀石敬瑭,轻易就把帐赖在我们兄弟身上!” “所以他要拔出四哥那支弩,因为他就是要用这支弩刺杀石敬瑭。”飞也变了颜色:“混战当中,石敬瑭遇刺,又是死在四哥那支弩下,谁都不会怀疑到刘知远头上!” 智很满意两个弟弟自己推测出的事实,“这就是刘知远的用心,谁能想到,忠心耿耿的后晋第一名将,竟是如此凶险之人!” “刘知远为什么要这样做?”纳兰横海越想方才一事越觉心惊,待看见智幽深的眼神,才恍然道:“原来他也想做皇帝!他的忠心全是做伪,为的就是得到石敬瑭的信任,再找机会取而代之!可刚才真要动手,刘知远就算成功刺杀石敬瑭,难道他就一定有把握坐上皇位?” “刘知远的心思,远比你们所能想到的更为深远。晋朝不止他一员战将,他若敢在石敬瑭死后冒然夺宫,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种人又怎会把自己置于此等被动境地?”智沉声道:“如果石敬瑭刚才死于帅帐,刘知远就会护送石重睿回中原,再把无法拉拢的军队留在辽国,让他们丧命在我们手中,而他回到中原后,首先就会把石重睿捧上帝位,石重睿这种纨绔子弟除了沦为他的傀儡别无出路,等刘知远理清朝中形势,再借口要出兵为石敬瑭复仇,很容易就能独揽兵权,兵权在握,那他也就成了实质上的皇帝!” “难怪!”飞一击掌:“营门口的时候,他会这般维护石重睿,生怕石重睿和我们起冲突,原来在他心里,石敬瑭可以死,石重睿却要活着成为他的傀儡!” “这个人的心思,也太恶毒了吧?”纳兰横海想着刘知远的一举一动,只觉遍体生寒,“我还一直把他当好人,就连在帅帐里见他想跟我们动手,也挺佩服他的勇气和忠心,还惋惜这么有气节的汉子居然会为石敬瑭卖命,想不到石敬瑭狡诈阴沉,他却更是两面三刀,满腹鬼蜮!” “呦!成语用得不错,你个女真娃娃越来越胸有点墨了。”猛无心无事,也不把刘知远的险毒放在心上,却时刻记得占纳兰横海的便宜:“你的出息都是我这兄长的功劳吧,还不多叫我几声大哥?” “大哥你一边歇着去!”纳兰横海一句话支开猛,随即问智:“智王,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人?他这份心思和伎俩,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只是为了个皇位,他的心思就要深到这种地步?” “只是个皇位?”智轻笑,“便是这皇位,已然足够,石敬瑭不是说过好一番豪言,说为得皇位,不择手段,骂名千古也是在所不惜啊!纳兰,你既拜我为师,又要与我一同抗战黑甲,这人心的险恶处,你以后还会见得更多。” “智王在,我不怕!”纳兰横海指了指猛:“再说我有这仁兄在,我也真没什么好怕的!” “贤弟此言大善!”猛大喜,又拍**:“放心,有我护着你,你决然吃不了亏!” 纳兰横海噎了噎,叹气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外面人心再恶,有你这没心没事的人在边上,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挺老成的。” 不理猛的目瞪口呆,纳兰横海又问智:“智王,我还有些不明白,你临走前特意提醒了石敬瑭一下,却没有直接点破,是不愿石敬瑭误会你在挑拨离间,所以要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是吗?” 将和飞两人齐向纳兰横海一竖拇指,“小纳兰,脑子挺灵醒啊,这都给你想到了,不愧你喊四哥一声师父!” “不错。”智也向他一笑,“纳兰,你能想到这层,已是难得。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提醒石敬瑭?” “为什么要提醒?”纳兰横海一怔,他能想通智为什么只是含糊提醒石敬瑭,却还真未想过智为什么要出言提醒:“是觉得刘知远用心太险恶,你看不过去所以提醒?” 智笑而不语。 纳兰横海挠挠头,“那是因为石敬瑭肯退兵,又白给我们三万两黄金,所以卖个人情给他?” “我可不习惯做这卖人情的事。”智笑了笑:“纳兰,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我的用心也很险恶吗?” “啊!”纳兰横海大吃一惊,顿时想到,有了智对石敬瑭的这一出言提醒,刘知远在石敬瑭生出戒心后,固然无法再继续隐藏他的二心,可凭刘知远的隐忍和军中名声,石敬瑭要对付他,也肯定会大费力气,也许就,因为智这一句话,后晋朝堂就会风云突变。 但以纳兰横海对智的尊敬,却无论如何不会去想智的用心是否险恶。 “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但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是这世上心术最恶之人!”智看着纳兰横海,淡淡而笑,纳兰横海注意到,智虽然生性淡漠,但并不似刀郎这样冷口冷面的不见笑容,相反,智时时都会淡淡而笑,只不过,智的笑意永远只停留在嘴角,很少会延展到眼中,这样的笑其实冰冷,与其说是开怀而笑,更象是对世间种种的讥讽和洞察人心的冷笑。 很少看到,智脸上有真正由心而起,由衷展颜的微笑。 印象中,似乎只有那次在密林中狙杀铁胆剑卫时,因为自己一番孩子气的话语,智为之朗声长笑。 “石敬瑭背主卖国,刘知远貌忠实奸,能让此二人豺狼相斗,我很快意。”智淡淡道:“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不假,可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也是这世间种种险恶之一,所以…” “智王,为什么你总要把自己说成是坏人呢?”纳兰横海苦恼的说了一句,也不管智什么表情,又补了一句:“反正我说来说去也就那一句,能不能学到你的本事,我心里没底,我只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智彻底无语,满腹借事而论的教诲,忽然消散一空。 “我算服这小子了!”将哈哈长笑,用力在纳兰横海肩上一捶,“四哥,我是真的羡慕,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窝心的徒弟,什么时候我也有这福气收上一个!” 纳兰横海被将捶了个趔趄,趁机转脸去看智,只见智面色错愕,嘴角微勾,似还泛着先时淡然冷笑,但渐渐的,似有些无奈,似有些感然,嘴角笑意延伸而上,直渗眼中,随之而起的,却是舒心微笑。 于是,纳兰横海也笑了起来。 猛被纳兰横海奚落了一通,赶着还嘴:“这徒弟就是自己送上门的,撵都不走!反正我看不出他有啥好,还净乱辈分!” 可惜他的哥哥们都不理他,飞策骑来到纳兰横海身边,笑道:“小纳兰,你与我四哥的这一世师徒之缘,是你之福,也是我四哥之幸。” 纳兰横海又挠挠头,看着智嘿嘿直笑。 “有那么好笑吗?”智白了这徒弟一眼,想了想,他却笑容更欢。 这世上,纵有遍地人心鬼域,亦有这千金不换的坦荡赤诚,否则,千古年华,又何来这许多可歌可泣之事? 一路谈笑,很快便近幽州地界。 “智王,斥候回报!”先头探路的荆棘枪统领原虎快马而回:“城外十里处,公主殿下车驾亲迎!” “呦!劳军的来了!”将和猛两个好事之徒立刻凑到一块:“不是跟着四哥出来,哪有那么大阵势?”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二) “前些时候为防石敬瑭使诈,我天天在南郊扎营,从不见公主来迎上一趟!顶多回府向我道声辛苦!”将拍腿长叹:“这不是辛苦,真正是命苦啊!” “原虎,你快去告诉公主!”猛又扯开嗓子大喊:“就说我四哥看上晋营里一歌女,刚一起私奔回中原了,我们干瞪眼没辙,只好找石敬瑭硬讹回来三万两黄金,本来是要三十万两的…” “被你一句话就说没了!”纳兰横海冲着猛大吼:“所以一会儿我们都回幽州,就你回中原再去找个智王回来,找不到就别回来!” 猛立刻吼回去:“别老提送我回中原的事!” 纳兰横海不理他,一拍马就往前跑,“我这就去告诉公主,是谁害我们丢了三十万两黄金的!” 猛跟着追:“你要敢告黑状,我就天天去欺负你们女真人!” “这两小家伙,就知道闹!”将在后头老气横秋的叹气。【 】 飞向他直摇头:“五哥你别假撇清,刚才第一个起哄的就是你!” “由他们闹吧。”智笑容未减:“最是开怀少年时啊!” “四哥,其实知道有人在一直等着你,才是最开怀的事啊!”将看着兄长微笑,“莫管日后如何,何不珍惜眼前?” 智怔了怔,似想收起笑容,但遥遥望见前方车驾,惟觉心头起暖,却说不出半句冷落话语,蓦然问:“你们说,那位永宁皇后,会不会一直都在等着石敬瑭?不论他是忠是奸,只等着与他了结这一世的孽?” “那种事就只有李永宁知道了吧?”飞很奇怪智忽然有此一问,“四哥,你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智轻轻道:“石敬瑭说要退兵的时候,我观他眉心舒展,隐含思念,似有回程时极想一见之人,却又犹豫未决,他的儿子跟随在侧,能让他回去后想见的人当然也只有李永宁了,若是其他嫔妃,断不会有这犹豫,但我奇怪,李永宁这后唐公主,为什么会愿意做这后晋皇后。” “那是因为李永宁一直都喜欢着石敬瑭吧?”飞笑笑道:“四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是象是公主对你,无论你是冷是热,公主依然待你如一啊。” “这比喻打得忒不恰当!”将撇嘴洒笑:“石敬瑭那厮哪能跟四哥比!” 智摇摇头,真不晓得该怎么跟两个弟弟说什么,不论他如何摆明态度,弟弟们总是不死心的要撮合他和耶律明凰。 但包括智在内,几兄弟都不知道,飞随口打这的比喻其实很恰当,然则,飞恰恰说反了比喻中这两人的因和果。 这时,猛和纳兰横海已一前一后跑到了耶律明凰的飞凰车驾旁,有这两张嘴你一言我一语,耶律明凰才下得车来,便已大致知晓了智几兄弟在晋营的经历。 公主出城,身边除了客卿梁正英,侍卫统领俞达,还有公主亲自斟选并一手组建的数百名虎贲禁卫,几百人前后簇拥,护着公主向智迎来。 “走,四哥,我们也过去。”几兄弟一起下马,趁着还没走近,将又低声道:“小纳兰有一脑门子的疑惑,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刚才没机会,这会儿正好趁公主没过来先问个清楚,四哥,你为什么要拒绝石敬瑭的结盟请求,连我都能看出来,石敬瑭很有诚意。” 智不答反问:“五弟,先想想,你为什么要趁公主没过来时问?也许这就是道理所在。” 将糊涂了,不自觉的挠了挠头,这是猛最习惯做的动作,将最近也学了过来,平常猛要挠头,肯定是要把麻烦推给哥哥们了,可将没猛这么无赖,只能自己挠头自己琢磨,“为什么要趁公主没过来时问?这我倒真没想过,我好象觉得,公主她一定不会在意四哥你拒绝石敬瑭,不过,她大概不愿让人知道为什么她不会在意,可到底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飞叹气:“得!五哥你就别说了,你越推断我越听得糊涂。” 智也不想将再模棱两可的乱猜,“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拒绝石敬瑭是因为我清楚,他结盟的条件是想要回燕云十六州,但殿下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因为以她的性子,是决不会做下这裂土割地之事的。” “看明凰姐近来的决断之性,似乎是不会答应这种要求…恩?不对!”飞脸色变了变,看着正娉婷而来的耶律明凰,飞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几兄弟听得见,“那玄远呢?明凰姐答应过,要给他一座城池的。” “殿下来了。”智没有为弟弟释疑,他信步上前,向正微笑走来的耶律明凰端正施礼,“有劳殿下相迎,罪臣惶恐!” 正要过来凑趣两句的猛和纳兰横海顿时呆住,这才想起,原来智还一直是待罪之身。不说这哥俩,一同返回的两千荆棘枪,一千女真军,以及随同耶律明凰出城的数百侍卫也都面露异色,于是,有人轻轻叹息,有人交头接耳。 侍卫统领俞达不知道该不该约束军士,干脆就愣在了原地,而那位布衣客卿梁正英则一如既往的蹑在公主身后,微佝的身子仿佛时时都在为公主承担一些不为人知隐秘,身周之事,他一无所视。 耶律明凰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尴尬,她先向智菀尔一笑,一点都不介意智的突兀,菀尔笑过,耶律明凰便向四周看去,目光四顾,耶律明凰未出一声,脸上的笑颜忽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道冷然。 四周的议论和叹息陡然凝住,就是这忽然褪去的笑容,一言不发的沉默,入得众人眼中,竟是令人不可正视之威。 这无声的威压已让军士们明白,耶律明凰的妩媚笑颜是为智而奉,而这份威严却是要所有人感悟于心,智王的罪与孽,还有这其间的是非对错,他们或可听,或可知,却不可由他们来议论和公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三) 所有的质疑声都已沉默下去,耶律明凰才向智看去,目光流转向智时,她脸上笑颜又绽,那道冷然自也抽离,还有丝浅浅的得意和炫耀,似在等着智的夸赞。【 】 “智,先上车吧,弟弟们也一起来。”话声虽轻,但不远处的禁卫统领胡赤和厉青立即驱着她的坐驾飞凰驶来。 智招手让弟弟们一同上车,将几人虽觉公主威仪日盛,但见公主对四哥如此维护,都极高兴。上车前,智又向一直不出声,却随在身后的刀郎看去,他清楚,耶律明凰出城相迎并非为示恩宠,而是怕智入城时再看到百姓们畏惧的冷遇,但知道智上次城中冷遇的只有他和刀郎,为免事端,智从未向任何人说及,连几个弟弟都未告知。 刀郎摇头,示意他也从未说过。 智默默点头,这固然可说,殿下在他身上真的很下心思,也说明殿下的心思已经越来越缜密了… 车驾起程,猛和纳兰横海两人还围着公主,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晋营之事,纳兰横海对猛痛失三十万两黄金的事情耿耿于怀,说能答出一两黄金买一斤米,猛已经可以和石敬瑭一样遗臭万年了。 猛心虚得很,只好转头抱怨六哥误导他的罪过。 飞当然不会和这弟弟胡搅蛮缠,笑嘻嘻的和智说话。 将心里还想着石敬瑭和刘知远两人,也不搭话,管自己低头摆弄狼扑枪,刚才出帅帐时,晋军恭恭敬敬的归还几人兵器,将料想他们不敢在兵器上动手脚,也没细看,这时坐着没事,干脆把枪拆开,将这狼扑枪可拆卸为四截,每截都有机括伸缩,四截合拢则长一丈八,算是极符将性格的大开大阖之利器神兵, 摆弄了一阵,将忽然笑了起来,“嘿,那帮晋军还真是帮伺候人的好手,果然替将爷把枪给擦过了,还真是用油给细擦了一遍。” “糟糕!”飞急惶惶拔出日丽剑,仔细一看,叫苦不迭,“他们把我的日丽剑也用油给擦了一遍!二哥给的这柄剑是用七色晶铁锻造,只能用晨曦薄露拭抹,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这叫马屁拍到马腿上!”将又去看猛的龙王怒,果然也是一摸一手油,他嘿嘿笑道:“算了,石敬瑭今天也算出了血本,这个小亏咱们认了!”将这难兄最清楚猛这难弟的懒性,龙王怒上有没有油是不在乎的,但他也是肯定懒得去擦干净的,于是便帮忙拾掇起龙王怒来。 “石敬瑭和你们这几兄弟打交道,也实在是前世做孽。”耶律明凰很满意几兄弟此行收获,笑着道:“石敬瑭肯拿出三万两黄金让我消气,已算意外,小七你也别抱怨了,就算你真答出一两黄金能买多少米,你还真以为他肯给你三十万啊?我可从没指望过你能知道这民间生计。” “那姐姐你知不知道一两黄金能买几斤米?”猛很想找个能同病相怜的人,这一问立刻将了耶律明凰一军,她也是不知道米价的,只好窘着脸不作声。 “这就是陈平不知钱谷数,各司其职,各有所知,这米粮事要去问张砺和安行远,他俩一定知道。”飞为耶律明凰解了围,又问:“明凰姐,晋军撤出涿莫瀛三城,我们总得照应着点这三城,就算抽不出兵力去守城,或者也可去三城中征集些军士回来。” “我会派梁正英去三城安抚一趟。”耶律明凰叹了口气:“但我不打算分兵过去,也不打算从那三城去征兵,仓促召回的兵,根本派不上用场。” 智立即问:“殿下今早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还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耶律明凰早不惊于智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三个消息,都是燕云楼一个名叫项九如的店伙送回来的,前些时候,他替我入上京送诏书,今日一早,你们前脚刚出城,项九如就给我带回来这三个消息。” 将算算日子,道:“这项九如腿脚倒利索,才这么几日就从上京跑了趟来回。” “是林幽月派人护送他回来的,一路快马,日夜急行。”耶律明凰解释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她不是很愿意提到林幽月的名字,虽然这位林女史是智安插在上京的强援,也是最初便勤王尽忠的臣子,但耶律明凰对这林幽月总有点戒心,但这戒心并非是担虑林幽月的忠诚,或许是女人天性中的敏锐,耶律明凰总疑心,林幽月的忠心并不是为了她这公主,甚至也不是了曾赐她女史官位的父皇,似乎,林幽月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智。 耶律明凰悄悄看了眼智,见智听到林幽月的名字无动于衷,心里一松,又接着讲道:“项九如带回来的坏消息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拓拔战已准备亲自领军,兵犯幽州,但有了黑甲集结这一部棋,他手中兵力激增,项九如说,上京城内外各处兵营都已经容不下集结而来的黑甲,连城外平原都已驻扎了二十几万人马,如今的黑甲骑军…声势极大!” “这一来,上京那些墙头草怕是更要去给拓拔战磕头了!”将一点不在乎黑甲集结的声势,却极痛恨那些无胆无耻的朝臣,骂道:“等将爷杀回上京,跟这些墙头草就说一个字,杀!” “会有这一天的,那些不忠不义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耶律明凰向将笑了笑,又道:“这坏消息未惊动你们哥几个,可这好消息一定会让你们欢喜,那项九如此行上京着实凶险,险些被黑甲骑军擒去,幸好有一位极神秘的男子把他救下,也正是这男子把他托给了林幽月,据项九如说…” 耶律明凰看着兄弟几人,微笑道:“这神秘莫测的男子不但身手极高,瞬间刺杀整队黑甲骑军,而且还有出神入化的易容匿踪的本事,由始至终,项九如别说不知道他的姓名,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一睹。” 听到这个消息,几兄弟果然喜形于色,“三哥!是三哥!”飞鼓掌大笑。 来幽州后,除了杀父杀兄之恨是护龙七王日夜牵挂之事,这独自隐踪于上京的三哥也让这几兄弟日夜悬心,如今听到三哥的确切消息,虽未亲见,但知三哥能出手救下项九如,便知三哥不但未暴露踪迹,还洞悉着上京全局。 几兄弟都长出了一口气,“三哥好本事!好本事!”将激动的揽住猛的脑袋,在他胖乎乎的脸上又拧又揉。 猛早忘了计较,又拍手又跺脚,傻里傻气的笑个不停。 纳兰横海曾听智说起过一次这位三哥,见几兄弟乐得手舞足蹈,好奇道:“那位就是你们说的无王吧,他一个人藏在拓拔战的眼皮子底下,好大的本事!” “我三哥的本事大了去了!他从小就会玩捉迷藏,如果他躲起来,除非我大哭引他自己跑出来,否则谁都找他不到!”猛先替三哥吹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五哥拧了他半天,赶紧威胁将:“再拧我哭啦!谁劝都不停!”又回过头接着向纳兰横海吹嘘:“我三哥除了会躲,最拿手就是抽冷子暗算人,有他在上京伏着,一定弄拓拔战个鸡犬不宁,夜夜噩梦!” “纳兰。”智开口道:“拓拔战一直以为我三哥当日逃离上京时已战死,所以我三哥在上京一事异常隐秘,除了殿下和我几兄弟,无人知晓,你今日听得此事,也要替我兄弟保密,绝不可有一字泄露,否则就是害了我三哥,知道么?” “智王放心,你们刚才说什么我根本没听见!”纳兰横海当然清楚这消息关系重大,又见护龙七王连这隐秘事也不避他,大为兴奋,当即拍**保证,还故意逗弄猛道:“猛哥,你刚才夸谁的本事厉害,是在夸我么?” “是我三…”猛噎了口气,指着纳兰横海向智告状:“四哥,这孩子最近越来越缺德了!” “你们等会儿在窝里反。”飞急着又问:“明凰姐,你还没说,那个不知好坏的消息是什么?” “这不好不坏的消息则是关于我们那位盟友玄远的。”耶律明凰道:“项九如说了,就在数日之内,玄远将带着一支军甲从中原赶来,为我幽州助势。” 将疑惑道:“这应该是好消息啊,为什么要说是不好不坏?” “第一,我认为玄远此人确实深藏不露,可即使他真能给我带来万名铁骑,也只是杯水车薪,第二,黑甲兵临城下时,我城中多出一支从中原而来的军甲,尤其是由这玄远带来的,我很难安心!” “公主。”纳兰横海忙问:“难道您不放心玄远,他跟我们女真族一样,都是您的盟军啊!” “小纳兰,玄远跟你们女真族可不一样。”耶律明凰道:“对你女真族,我是一百个放心,所以当日扫榻欢迎女真族入城,可玄远跟我的结盟只是互相利用,我要用他,也更要时时提防着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四) “你知道吗?从一开始玄远的结盟就不安什么好心!”耶律明凰冷冷道:“他帮我,是为了平衡我与拓拔战之间的强弱,这个人,根本就是盼着我辽国大乱,这种人,我敢不防着他吗?” “殿下,此事不必挂怀。【 】”智接过话道:“玄远是个聪明人,殿下的忧虑他一定会想到,我想他就算真带来了上万铁骑,也会有个让殿下安心的折中方法。” “希望他真能有这份聪明吧。”耶律明凰叹了口气,问道:“智,黑甲集结举日南下,石敬瑭撤军中原,玄远这商人也集兵而来,各方各面都已在或准备或回避这场旷世大战,我们虽已备战多日,但坐等待战太显被动,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现如今,除了等,我们并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能拉拢的援军都已在幽州,不能拉拢的就算再劝上门去也是无用,而且守株待兔也不一定就是坐以待毙。”智淡淡道:“当然,在黑甲兵临之下之前,臣也确实想做些事情,算是给拓拔战设个小小的圈套。” “什么圈套,为什么要小小的?”猛很起劲的问:“大一点不行吗?” “大圈套的惊吓就要由你给拓拔战了。”智哄了弟弟一句,又道:“有一步暗棋从离开幽州时我就已经给拓拔战设下,现在也到了该使出来的时候,所以回城之后,我要立刻见两个人。” “谁?”猛抢着问。 “李洪震和姜传友。” “他们谁啊?没听过!”猛一脸茫然。 可飞凰车内除了纳兰横海,所有人都用一种极怪异的眼神盯住猛看,飞很痛苦的问,“小七,你真没听过这两个名字?” 猛心里很没底的问:“我很需要知道那两名字是谁的?” “小七,你跟那两个人认识没十年也有九年零十二个月了!”将头痛抱头:“而且这两个人从前也都被你给欺负过!还不止一次!” 猛很质疑自己的品性:“我有欺负不认识的人那么凶狠吗?” “算了算了,小家伙整天吃喝玩乐,也不指望他记得所有卫龙军。”智摇头:“跟他直说吧,再扯下去,我都快忘了要说什么了。” 将开始解释:“小七,李洪震和姜传友两人不但是我们兄弟亲手训练出来的卫龙军,哦,当然,这训练没你什么事儿…”将闪过一拳,又道:“你忘了吗?这李洪震和姜传友就是随我们同来幽州的二十名卫龙军的两人。当日上京大变,二哥带着这二十名卫龙军在上京南郊,事后四哥察知,这二十名卫龙军中有拓拔战暗伏的内奸,诱二哥去南郊,就是要用火计烧死我们,而伴天居秘道铁闸的机关也是这内奸破坏,小七,这么要紧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啊!我想起来了!”猛迟来的恍然大悟让他的哥哥们一同叹气:“到幽州后四哥一直把这二十名卫龙军软禁在军营里,说在确认真正的内奸前,不能让这二十人参与任何事务。”见哥哥们一个个神色不善,猛涎脸赔笑:“来幽州天天有新鲜事,我又是个忙人,哪能每件事都记得清楚,对吧?” “不对!”纳兰横海很仗义的直言:“内奸啊!猛哥,你知道这是多要紧事的吗?这就是在喉骨鲠,悬首之刃,你忘了吃饭那叫废寝忘食,忘了这城里有内奸,算什么?” “成语学得真不错。”猛也是要面子的,自知不该,背转脸去跟耶律明凰搭讪:“姐,你今天又漂亮了!” “说正事吧。”耶律明凰瞪他一眼,却很高兴猛能当着智说这话,“智,你之前怀疑这二十名卫龙军里有内奸,现在只说要见这两人,是不是确定内奸就在这李洪震和姜传友之中?”卫龙军中有内奸,而且还是害死父皇的帮凶,耶律明凰一直耿耿于怀,若是寻常军士,她早下令把二十人一并除去,但她深知卫龙军是护龙七王一手训练的精锐,任一人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力,为一名内奸就要十九名精锐陪葬,实在不值,可如果智能把怀疑之人减少到两人,那杀一冤一的代价,她可承受。 “这内奸的命,暂且还要先留着,我要用此人给拓拔战布个局。”智深深看了耶律明凰一眼,“其实这两人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内奸,臣也已经大致有数。” “四哥你已经猜到了,是谁?是李洪震还是姜传友?”将立刻问:“我要亲手宰了他!” 智道:“你们还记得,我当日问起他俩,是谁先发现那片桦树林时,这两人的回答吗?那李洪震说,是他两人一起找到的,姜传友却抱怨说,是他先找到才让李洪震去报知二哥,还说李洪震不讲义气跟他抢功劳,而李洪震则不服气,说是他先认出那是最适合用来打造弓弩的桦树林,姜传友开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当时我觉得这两人的回答似乎全无破绽,但这段日子反复思索这两人的回答,忽然醒觉到,原来只是这几句回答,已可推敲出真正的内奸。” 见三个弟弟都张口欲问,智一摆手,“你们先别急着问,就当是四哥考考你们,就这几句回答,你们自己判断,谁是真正的内奸,纳兰,你也来猜猜,小七,你…随你性子吧。” 将和飞当即潜心思索,猛躺下发呆,纳兰横海知道这是智在考验他,也抖擞精神想着两人的回答,“按说是谁最先告诉错王那片桦树林的,应该就是那内奸,可先发现南郊树林的是姜传友,认出那片树林是桦树的却是李洪震,两人居然各担了一半,听起来李洪震这人倒有点贪功,非要说是两人一起发现的,也说不定他这是故意想拉姜传友帮他分担些嫌疑…” “姜传友只是发现树林,李洪震才是认出桦树林的人…”将想了一阵,皱眉道:“这两小子都是我亲手训练过的,他俩在卫龙军里都不算最出色的人才,姜传友性子老实,李洪震则有点小聪明,但也只限于小聪明,要说内奸就是这两人之一,还真是有点不好猜了。” “不用猜了,谁先发现桦树林的,谁就是内奸,所以这内奸就是姜传友!”耶律明凰已先开口道:“五弟六弟,你们都和这两人相熟,所以很难更改平日感观,但我不认识这两人,反而能旁观者清,其实这道理很简单,李洪震虽认得桦树,但若没有姜传友先寻得,他根本不知道上京南郊能有这一片桦树林,而姜传友却可以明明认识桦树,又故意装做不识,以此引得李洪震来辨识,再一同去禀报二哥,看着是被抢了点小功劳,实则是在给自己预留余地,拉个李洪震过来,混淆视听。”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五) “明凰姐说得很是!”飞眼睛一亮,“就是这姜传友!这人平常看着老实木讷,其实只是故做中庸,李洪震小聪明总想出风头引人注意,却不可能是隐在暗处的内奸。【 】” “明凰姐厉害啊!”将佩服道:“就听四哥说了一遍,立刻就猜出谁是内奸,要是四哥早说给你听,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去琢磨了!所以啊!”将一拍大腿:“你和四哥平常真应该多处处,好过我们几个蠢材白费心思。” “五哥你太谦了!”飞明白将是在起劲撮合公主和智,但感觉自己也被圈入蠢材之列,十分无辜。 “殿下明见。”智亦向耶律明凰轻轻点头,耶律明凰的判断和他完全一致,而且是片刻内就做出判断,这一点,他也很钦佩。 “你们真累!”猛躺着哼哼,“内奸怕什么?要费劲猜半天吗?我过去一拳就天下太平了!” “小七你又胡说了。”耶律明凰失笑,又叮嘱几兄弟:“不但是你,五弟你也记着,就算知道姜传友是内奸,我们暂时也不能动他,你们四哥还要用他给拓拔战设局。” “这点城府我们当然有,我不动他,见了面我还会向他嘘寒问暖,只要最后能让我亲手剐他就行!”将狠狠一笑,“四哥,你打算给拓拔战设个什么杀局?” 智道:“不是杀局,只算是围城时的一点缓兵计罢了。” “被围住了还要缓兵计?”将听不明白,“有用吗?” “会有用的,打仗打的不止是兵力,还有粮草补给,我们被围城要补给,黑甲围城也要补给。”智笑笑:“五弟,这种兵家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兵家事我是明白点,可四哥你说的我不明白。”将很老实的承认。 “四哥既然有主意了,那就一定是个好主意,我们几个蠢材还是轻松点,别去想这事。”飞担心的另有其事:“四哥,你说姜传友到底是怎么被拓拔战收买的?这卫龙军都是我们几兄弟早年亲自遴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们的背景和身家都很干净,而且卫龙军的前程与我们几兄弟紧紧相依,只要出色,我们都会向义父推荐,这一点也早和每一名卫龙军交代过,按理他们都可算是前途无虞,不必去考虑荣华富贵,如果这样都能被拓拔战收买到,我很担心。” “六弟说得对!”耶律明凰的神色也郑重起来,“一个姜传友只是我们已察觉到的,万一卫龙军中还有安插的更深的内奸,我们不得不防。”她顿了顿,又问:“在幽州的卫龙军一共还有多少人,这些人,我是不是可以真正信任。当然,刀郎和十二龙骑可以除外,他们的忠心,我可以相信!” “内奸只有姜传友一人。”智似乎不愿耶律明凰在此事上操心,又或者,是不愿耶律明凰在此事上做出什么他不愿看到的应对,所以他立即道:“卫龙军一共两百一十八名,战死上京的有八十人,其余卫龙军除了和我们一路逃出上京的,都一早被臣派来幽州,这些人都不必怀疑!” 智解释的出奇详细:“拓拔战之前兵变,是想要把我们全都围歼于上京,并未想过我们会在幽州立足,所以他的内奸只可能潜伏在上京,和我们一同逃来幽州的,除了刀郎,夏侯战,十二龙骑,秦璃,关山月外,都已战死,只剩随二哥同往南郊的那二十名,姜传友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除了他之外,余人都可信,包括臣事先派来幽州的百人,他们的忠心,臣可用性命担保!” 耶律明凰忙不迭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谁叫你性命担保了!你说能信得过,我当然相信了!” 将和飞也都疑惑的看着智,以四哥的性子,按说应该很谨慎的详查余下的卫龙军中有无内奸,可看他以透着焦急的语气确定内奸只有姜传友一人,这样的武断,似乎不太符合四哥的一贯谨慎。 “姜传友是如何被拓拔战收买的,我本来也很纳闷,但在听到黑甲集结一事后,我却有些明白。”智转过话题,“我们几兄弟在暗处藏了十八年,拓拔战也可以,今日聚集的黑甲就都是他隐藏多年的旧部,他能留下这一手,当然也会在早年就派出姜传友这样的人,故意潜伏上京,拓拔战不一定会指明要姜传友混入何处,但只要能潜入上京各部军伍中的任一处,都能成为他兵变时的暗棋,我们当年收取了姜传友,可能就是一时错失。” 飞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拓拔战的心计实在是太深了!” 智淡淡道:“能兵变谋反,心计岂能不深?跟当日谋反,却在一夜间被我们击溃的北亲王阿古只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就算拓拔战真是一幕遮云黑天,我也是要把他从大辽天际撕下来的。”耶律明凰拉开车帘,望着天外苍云,即将面对数十万压城欲催的黑甲,便是有万丈雄心和无边野心,也忽生难知将来的忐忑,她慢慢靠回座位,轻轻道:“或者,就让我在此黑幕下粉身碎骨,除此之外,我不想有第三个结局,一死一活,不共戴天,很适合,也只适合我和拓拔战。” “扯此黑幕的,不会只有殿下您一人,在黑幕前甘愿粉身碎骨的,也不会只是殿下您。”智的声音轻而清晰,一字字道来,仿佛是一句可以带入来生的诺言。 武州,辽国所有州城中,武州是离上京最近的一处州城,此刻,正有百余名快骑从官道上急驰而过,马上骑着,年纪各异,有四五十岁的中壮男子,也有二十几岁的少壮青年,相同的是,这些骑者人人一身黑甲。 驰骋在最前方的,是一名五十余岁的壮年男子,他的坐骑上除了两柄钢刀,还横驮着一面战字黑旗,看得出,这骑者十分爱惜这面大旗,策马虽急,仍不时回头,生怕有尘土溅污了战旗。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六) 紧跟在他马后的一名年岁相仿的男子大声道:“摩里老哥,那么怕战旗染尘,干脆举高旗帜,一路举着去上京,也好让人见识我黑甲骑军的威风!” “这几日一路路黑甲旧部四从四面集结入京,我黑甲骑军的威风摆得还不够吗?”领头的摩里口里答话,手上依然快马加鞭,“我们这一路只有百人,不必去抖这威风,快点进上京才是正经!苏克胡老弟,叫弟兄们脚程再快点儿!” “我们倒是想快点儿!”苏克胡苦笑,“从接到战旗令到一路快马,弟兄们连赶了六天路,再不歇歇,人可以撑着点,可马儿撑不住啊!” 摩里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身后风尘仆仆的骑军,见大家果然是人困马乏,那些久经风霜的老兵倒还撑得住,可年纪轻的骑军都已一脸疲惫,摩里不由摇了摇头,“都怪我,接到战旗令时正带着儿子出门打猎,耽搁了两天才回来,这一路又只管催着大家急赶,让兄弟们吃苦了,阿虎儿,怎么样,撑不撑得住?” 骑军中一名长相肖似摩里的年轻骑军打起精神,大声道:“阿爹,我没事,再连着赶一千里都行!” “臭小子!刀法练得不成,牛皮倒是会吹!”摩里勒停了坐骑,向着前方道旁一片密林道:“罢了,大伙儿就在这林子旁歇歇脚,等喘过气来再赶路。【 】” “爹,我撑得住,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摩虎儿急着道:“爹你不是说过吗?战王发出集结令,所有黑甲都会火速进京,我们动身已经慢了两天,要是真成了最后一路,那就丢人了!” “这个人你爹是丢定了!”摩里大笑:“黑甲行军,急如火快如风,不说那几位战千军上将一定早到了上京,就我们慢动身这两天,其他黑甲也一定都进上京了,放心吧,主公度量大得很,又知道我们是从偏远地过来,不会怪罪的!”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看各名骑军:“就大伙儿现在这又累又困的模样,活脱脱一支吃了败仗的残军,真要进了京,只怕还没给主公助声势,先丢了他几分人,还是先歇歇脚,梳洗一下,擦亮盔甲,抖擞精神,我们这一路人少不要紧,可这气势不能弱,一定要挺胸抬头的进上京!” 摩虎儿向四周看了看,也笑了起来,大伙儿一路急赶,这时的模样确实狼狈,真要这么进了京,别说战王看了要笑话,自己想想也过意不去。 “阿虎儿,听你爹的没错!”苏可胡笑着招呼众人下马,“早歇息早赶路,别再耽误了!” 百余名黑甲当即牵着马走到官道旁那片密林前,黑甲军上马是骑军,步战是悍卒,所以都极爱惜自己的坐骑,歇息前先从马背上解下鞍囊,让坐骑缓劲,这才席地坐下恢复连日赶路消耗的体力。 摩里和苏克胡当年在军中是正副统领,也是多年老友,两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话题句句都是对拓拔战重集旧部的兴奋,两名老兵想着立刻就能见到主公和旧时袍泽,虽早过了张扬气盛的年纪,可说到得意处,两人仍不时声声长笑。 摩虎儿捧着个水囊坐到爹和苏克胡身边,“爹,苏伯伯,你们先喝口水。” “借着献殷勤,又想来套故事听?”摩里看着爱儿,笑着对苏克胡道:“我这小子,打小就爱听几位主公和几位战千军的威风事迹,老子都跟他说了上百遍了,还是听不厌。” “阿虎儿,别心急。”苏克胡呵呵笑道:“故事听得再多也就是故事,你不是最崇拜虎子将军和艳甲飞将吗?等进了上京,苏伯伯带你挨个去见那些位战千军,说不定还能替你讨上份见面礼!” “我不要见面礼,我是想让那位艳甲飞将传我几招枪法!”摩虎儿嬉笑着问爹:“阿爹,你到时候一定要帮我跟秋将军说,我学枪很有天赋的!” “你小子心真大,老想着拜秋将军为师?还要爹帮你吹牛!”摩里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成,爹一定替你去说,能不能成就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秋将军那身枪术谁不眼馋?可人家眼界高,轻易不肯收徒!拉木独将军也帮他儿子求过好几回了,一直都没成!” “不怕,到时候我也帮你去说好话!”苏克胡一拍胸膛,“别看秋将军在战场上凶如鬼神,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卖上我和你爹两张老脸,不怕秋将军不点头!” “谢谢苏伯伯!”摩虎儿激动得坐不住,跳起来四处走。 看见儿子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摩里连连摇头,“到底是年轻人,刚才还累得要从马上掉下来,才一会儿就精神了,我们几个老头子就没这份精神头!”说着他又向四周部下看去,“当年我们这队十几人一起归隐,十几年秘密招募训练,才算练出了这群小子,虽说才不过百人,可上了战场就是一群初生虎!和小子们比,我们不服老不行啊!” 苏克胡笑道:“老兵手辣眼睛毒,真上了战场,老哥几个也不见得比年轻人差哪儿去!” “也是!”摩里拍了拍腰挎配刀:“护龙七王也猖狂得太久了,这次去平幽州,老子不找别人,就认准那几个小子,非卸他们几条胳膊下来!” “只卸胳膊?”苏克胡很奇怪,“为什么不一刀砍头,你从前出刀可是只出杀手的?” “他们的首级留给我儿子去砍!”摩里得意的一笑,“我是老了,有主公在,一辈子富贵也少不了,也不好意思去跟年轻人争功劳,可阿虎儿还年轻,我得让他多立些大功,给他日后攒点晋阶的本钱。” “你老哥打得好算盘!”苏克胡听得直笑:“这次集结的老兵,几乎都是带着小子们来的,只怕都打着帮儿子捞功劳的念头,护龙七王那颗人头,看来是不够分了!” 两名老兵正说得兴奋,摩虎儿又转了过来,指着身后的密林道:“阿爹,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不是教过我,说我们黑甲行军时,若要歇息休整需留心三忌,第一是不可在宽阔平原久留,以免被敌军斥候发现,第二是不能在下游水旁取水,以防水中被人投毒,第三忌最要紧,疲兵断不能在密林边上歇脚,因为密林内万一设有埋伏,猝不及防杀出,我军极易受制。” “嘿!你小子是教训起老子来了?”摩里失笑道:“算你小子记性好,理儿是这个理儿没错,可你小子也不想想,这地界离上京不过几十里路,正是我黑甲大军集结重地,这天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此地伏击我们?是护龙七王?还是哪片不开眼的马贼…”摩里笑声未平,忽听一声极短促的震弦声从林中激射而出,破空声起,箭已贯至,一箭贯喉,正射入摩里咽喉,将他最后一声狂笑抹去。 “有埋伏!”苏克胡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刚抽刀在手,密林内长啸陡起,这一次,却有几百支利箭,透过树枝叶杈,向席地休息的黑甲骑军袭射而至。 “都趴下!”苏克胡就地一个打滚,躲过两支迎面射至的利箭,一抬头,就见摩虎儿背上连中数箭,还一脸莫名的看着阿爹的尸首,身子已慢慢软倒,这年轻人看见阿爹中箭,根本未反应过来惊变乍起,就被暗箭射中。 老友两父子眨眼一齐毙命,苏克胡又惊又怒,他在地上连连翻滚,向堆着的行李后躲去,耳中却听得惨叫迭起,穿林而射的箭矢虽只几百支,但暗藏的弓射手已在林中等候多时,早盯准了每一名疲累休整的黑甲骑军,射出的每一支箭矢都直取要害。 才一个照面,除了几名反应迅速的老兵和反应快的青年,上百名黑甲有大半还未及躲闪,已被这阵等候多时的暗箭射杀。 箭射过后,密林内又突然杀出数百名全身软甲,手持利刃的黑衣人,趁着伏地躲箭的黑甲骑军未起身,快速扑至,这群黑衣人早有默契,一冲出就是两三人围向一名黑甲骑军,一出手就是不留余地的杀招,连中箭倒地的黑甲骑军都要补上一刀。 面对这种迭然而至的刺杀,侥幸躲过箭矢的十几名黑甲片刻就被杀死,只剩下苏克胡和两名老兵,三人凭着多年从军的遇围经验,背脊互靠,奋力还击,虽砍倒了六七名黑衣人,却也被团团围住。 苏克胡自知今日已无生路,但除了骂自己大意失算更觉不忿,他不明白,怎会有人胆大至此,竟敢在上京附近围杀黑甲,普天下敢惹黑甲的,除了幽州公主和护龙七王,应是再无旁人,遂向黑衣人怒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胆就让苏爷死个明白!” “我们有胆,可你不配死个明白!”一名高大威武,手握战刀,五六十岁的半百老汉从数林内步出,也是一身软甲,扎着一头契丹发辫,发辫已花白,但雄姿勃发,剽悍不减,看装束,来人也似是一名辽国老军。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七) “受死吧!”老汉也不多话,一抬臂,直接一刀砍向苏克胡,但他刀取的不是苏克胡的要害,而是直奔苏克胡手中刀。【 】 苏克胡急举刀相架,这老汉一出手,他就知道此人肯定也是名久经沙场的老军,所以面对他这已成强弩之末的敌手,出手不急求胜,而是要和他拼刀斗力,耗去他最后的体力。 老汉不但经验丰富,力气也是极大,连续几刀对砍,苏克胡已是臂膀酸麻,和他肩背相靠的两名老兵忙侧身转向,想助他拼刀。 “不要…”苏克胡急喊阻止已是不及,两名老兵才一动,四面围拢的黑衣人已一起出手,几十柄利刃分从四方搠至,两名老兵无处躲闪,顿时被乱刀砍死,连苏克胡背后都被接连重砍了数刀。 “卑鄙!”苏克胡用尽最后的力气,瞪着老汉大骂。 “你们这等反贼,就该死在最卑鄙的暗杀之下。”老汉冷笑,一扬手,挥刀斩下了苏克胡的首级,“也不配全尸而死!” “把他们的首级都剁下来!”老汉向部下挥手喝令,随即,往四面看去,似在寻找什么。 一名面目森冷的黑衣人见老汉神色异样,低声问:“统领,您找什么?” 老汉默然不语,却大步走到最先毙命的摩里尸首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拔出他咽喉中那根箭矢,递给了那名面目森冷的黑衣人。 黑衣人向那箭矢看了一眼,先是一怔,“这不是我们的箭矢,这是支弩箭。”随即神色大变,“刚才林子里还藏有别的刺客!怎么可能?” 黑衣人急转头去看密林:“我们已在林中埋伏有两个时辰,而且设伏前也早仔细勘察,林中并无一人!” “因为这刺客比我们先到一步。”老汉又取过弩箭,细细端详,“我们在设伏前是详察了密林,可这世上有些人物,就是有这出神入化的本事来躲过我们自认细密的搜查,譬如这刺客。”老汉把弩箭在黑衣人眼前一摊,“你看这弩箭,锋长刃尖,远比比寻常弩箭细短,却能穿林贯喉,说明刺客手上那柄弩机簧急劲,射程极远,我想,刺客一直埋伏在我们身后,也一直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好厉害的眼力和准头!”黑衣人还在盯着密林,又小心的挡在老汉身后,生怕林中这位诡异可怕刺客会偷袭老汉,同时示意部下入林。 “不用了,兰亭,在我们冲出林时,此人已走远,他料定黑甲必死,所以不会逗留,高明的刺客讲究的就是这一击即走。”老汉把弩箭收入怀中,又道:“这刺客出手一击,正是算准了我要下令放箭的一瞬之前,非常厉害,若非我听出箭矢声有异,根本不会觉出他的存在。” 黑衣人兰亭惊疑不定:“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的立场,是友非敌。”老汉淡淡一笑:“我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我想他看到我在这儿设伏,他的震惊不会比我们少,想来他也不好意思跟我这老东西说上两句,干脆就不辞而别了。” “这人到底是谁?”兰亭心惊:“王爷,您知道他是谁了?” “敢跟黑甲为敌的,除了护龙七王,还有谁?”老汉皱皱眉,“兰亭,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王爷,喊我一声统领即可!” “是!”兰亭应声,却又问:“护龙七王中除了已战死的忠,错,无三人,其他四个不是都在幽州备战吗?” “我一直不信无真的死了,所以,这刺客一定就是无,无中生有乾坤漏的无,一个名字都叫无的人,又怎会轻易死去?大战在即,许多似已亡故的人都已复活,拓拔战那边有黑甲集结,护龙七王里的无自然也要重现人世,不出奇啊!” 老汉微笑:“真正奇怪的,应该是我这老东西死而复生,不管是拓拔战,还是护龙七王,都绝想不到在这将至的大战中,还有我的登场!” “统领,我们这就去幽州投奔公主吗?”兰亭又问:“我们手中只有两千人,我担心入了幽州,也不能给公主多少臂助。” “幽州当然要去,可我们要藏在暗处,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们的存在,两千人不算强援,却能做一路奇兵,我们暗中给拓拔战一次重击的时候,真想看看这厮的表情是何等惊讶!”老汉长笑几声,忽然转头,“兰亭,你兄长死在护龙七王手中,说起来,你与护龙七王也是血海深仇,可老夫希望,你能忘了这段仇恨,若此恨不消,可以把帐记在老夫身上。” “大人放心,我不会恨护龙七王。”兰亭躬身:“这一次,我只想和大人并肩而战,直至身死!” “很好。”老汉点头,“能记得这一点就好,这一次,我们就是要把命送在幽州城下的!” 百名黑甲的人头都被剁下,随意的扔于四处,那面曾被摩里小心护持的黑甲战旗也被砍成数截,扔在了尸堆旁,“就让拓拔战好好头痛一阵,是谁有胆在这上京之外拔了他的虎须!”老汉长笑数声,和收拾停当的黑衣人又一次隐没入林。 上京,皇宫,御书房,无论坐在这房内的人是耶律德光还是拓拔战,便是国都更易,这御书房总是不失清静,但在今日,这中枢重地的御书房外却人声鼎沸,书房门豁然大开,一名又一名归隐多年的黑甲老将高声大笑着入内,连御书房所处的花园也是黑甲遍立。 “看,破军星图成欢图老将!他不但是建制我们黑甲骑军的老将,也辽国资历最老的宿将,连战王当年都受过他的提点!” “图将军冲我笑了,还向我点头!”一名黑甲激动得大叫。 能看见这些已成传奇的将星名宿,当值守卫的黑甲军又惊又喜的指着每一名走进御书房的黑甲老将。若在平时,这算是违背军纪,早被统领们拉出去责罚,可在今日,领军的统领们哪有心思去勒令部下,也都兴奋不已的围在一起,向这些黑甲老将们大声致敬,争着说上一两句话。 传奇之人,便是要被人景仰。 “艳甲飞将!我看到了,是艳甲飞将修罗枪!咦?秋将军长得那么俊秀,还这么年轻,顶多才三十几岁,他不是已经成名很久了吗?” “笨蛋!秋将军少年成名,十五岁就被拜为上将,当然年轻了!我们黑甲一部多的是少年就成名的英雄,虎子将军成为上将时才九岁!” “巨灵将军骨扎力!他好魁伟的个子,跟朗昆将军不相上下!” “他们俩从前都是主公的近卫,有这二位门神中,千军万马都休想伤主公分毫!” “看,来了对孪生兄弟,是攻守兼备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将军!他们的双杀阵是天下一绝!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夜鹰巫廛将军,哇!十位战千军都到齐了!” 与花园里的喧哗相仿,御书房内也是热闹非凡,这些归隐多年的老将一经见面,三两句就闹成了一片,一队队黑甲军穿梭而进,忙着给这些老将们端茶水,上点心,其实是借着机会进来和这些传奇名将搭话。 “夜将军,这都是皇宫里最精细的小吃,还有这茶,也是最上等的名茶,连主公都舍不得多吃,您还要几斤!”能和这些名将面对面,听着他们故事长大的黑甲军都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真把这几斤茶都泡杯子里,成心要熏倒我啊?”一身黑墨长袍的夜鹰巫廛哭笑不得的看着还没喝上一口,就提着茶壶等着给他续水的几名亲卫,他性子虽冷,但在自家军甲的后辈面前,也端不起半点架子。 “不吃了,一个时辰不到都被你们招待六七顿了!”密杀营刺客冷火寒也苦笑着推开面前的食盘,他本以为自己这以暗杀成名的刺客多少会让人畏惧,谁想从进皇宫一刻,就没消停过军士们的见礼。 “名头太大也不是好事啊!再说一遍给你们几个小子,我是哥哥,边上那个才是弟弟!”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长相酷似,一样的壮硕身躯,一样的虎目虬髯,结果两人就要不厌其烦的向后辈们解释,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还是小秋最有人缘,进门后就被人围得严实,连我想过去打个招呼都挤不进!”图成欢好容易摆脱一群来拜见的军士,大步走到骨扎力面前,“骨扎力,来,让老夫好好看看!这些年老夫最担心的就是你,就怕你这憨厚性子会吃亏!” “谢图将军!”骨扎力恭谨的垂首,也上下打量着图成欢,感慨道:“图将军,您见老了!” “眨眼十几年了,能不老吗?”图成欢呵呵一笑,“你果然还是个憨实性子!刚才小澹台见面就说我返老还童,都能跟他称兄道弟了,他那张油嘴,也是十几年不改!” “小澹台,喂!你怎么坐那儿?”骨扎力刚想去跟澹台麒烈招呼,一看清他坐的位子,急叫道:“快下来,那张位子是…” “从前是耶律德光的,现在是老大的,是吗?”澹台麒烈翘着二郎腿,大模大样的坐在书房内的主座上,“反正老大还没来,借来坐坐,不成吗?骨扎力,你怎么还是那么中规中矩啊?来,悄悄告诉我,这两年可有艳遇,草原上的姑娘们,喜欢的就是你这板子身段,快说呀,被人糟蹋过了吗?” 骨扎力红着脸不敢接口,和从前一样,他还是最怕和澹台麒烈搭茬。 魔手长弓木砾看着澹台麒烈直摇头,“你这也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要是换成旁人坐这主位,早就被人拉下来呵斥了,因为这御书房的主位如同龙椅,从来只有一人可坐,擅坐主位不但大胆犯上,也形同谋逆,但澹台麒烈大摇大摆的坐着,大家只能摇头,因为这九岁拜将的澹台麒烈不管做什么,拓拔战也是只能冲他摇头,试想一个九岁就敢踢翻帅案的人,随便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再让人意外。 也可言,这澹台麒烈乃是拓拔战最信任的部将。 “哎?我们都到齐了,老大怎么还没过来?”澹台麒烈伸长脖子看门外:“肯定是被这皇宫的佳丽给拖在温柔乡里还没能起来!可我不记得老大从前好这一口啊?” “唉!”一早过来相陪的拓拔傲叹气,听人诽谤叔叔,他这当侄子的也只能在一边叹气,在这一屋大将中,他也只能算是后辈,早听说澹台麒烈大胆,今天也算见识到了。 “叔叔前两天都在忙耶律灵风将军的后事,一直没得闲。”拓拔傲陪着小心接口。 “哦,灵风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我们也早去他灵前敬过香了,只是要委屈灵风一下,暂时还不能让他入土为安。”澹台麒烈脸上的坏笑慢慢收下,“等平了幽州,我自会给灵风抬棺下葬。” 秋意浓站起身来,“抬棺的人,算我一个!”耶律灵风与他有恩,而这位艳甲飞将一直做到的,就是这恩怨分明。 “你们都下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要谈点事。”图成欢向书房内的军士们挥挥手,虽非下令,但这位宿将一开口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还在使劲往里挤的黑甲军士顿时安静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 “将军难免百战死,灵风能有主公亲自安排后事,已是大幸。”图成欢向众人道:“护龙七王和我们算得上是国恨家仇,等主公出征,不但灵风折在他们手上,连尽涯,夜尽天,莽成他们几个小子的仇,我们也要一笔笔细算,大家都是打了半辈子的老将,但老夫还是要卖个老告诫诸位,切不可对护龙七王掉以轻心,尤其是智,一万骑军灭七万羌族,换成是老夫,自问也能做到,可固然是以羌族老弱为胁,但智此人布局之毒辣,攻势之紧密,不可不防。” “连打仗都不忘带着三万多老弱,涂里琛算是位很不错的族长,可这就是他大败的致命处。”澹台麒烈半躺在座椅里,望着屋顶,慢慢道:“智出征前想必也看出了这点,如果换成是我,其实只需五千人便能对羌族施以雷霆一击,这种事情,在座的也有好几位能轻易办成,可智却带着一万人出征,别人会以为他一万斗七万是大胆,可我们这些人却能看出,智其实是谨慎过头,五千人便能做到的事情要出动一万人?” 澹台麒烈咋咋嘴:“想来想去,智一开始应该还是打算和羌族试着和谈的,所以带足了兵马,想让涂里琛正视他的实力,可惜涂里琛是个粗人,没能分清两边实力的真正悬殊,所以我看智这个人哪,说他布局毒辣,攻势紧密,我不否认,不过,他的心肠似乎也并不怎么硬?” 长刀裂空赤风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多想了,智心肠软又如何?难道我们还会放过他?” “赤伯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呀!”澹台麒烈叹口气,“我想说的是,第一,智灭羌族这事怪异得很,不向耶律明凰那诏书里说的,是智一意孤行,第二,只要智心里还存着这么一星半点的慈悲心肠,那他也就不是无懈可击,就如他一眼看透涂里琛的致命处,等到了幽州城下,我想我会找出这小子的致命处!” “你这小子,就是一肚子的鬼心思!”赤风当然清楚,这个九岁就被拜将的小澹台,拥有的不仅是胆大,虽然他胡闹起来能让袍泽望之头痛,可在战场上,真正头痛的却是虎子将军的阵前之敌。 “小秋,你那美人婆娘呢?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瞧瞧?”澹台麒烈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图老爷子这些年一直挂念着骨扎力,可我倒是一直念着你,再老实说一句,我念你那小美人的时候,其实要比念你多得多!” “你就贫嘴去吧!”秋意浓斜他一眼,他俩并肩作战多年,打出了过命交情,当然明白,澹台麒烈嘴够贫,这些年也肯定是时时记挂着他的爱妻柳银子,但澹台麒烈真正关心的,只会是爱妻的病情。 “银子的病根虽未完全根除,但一副副好药和补品将养了这些年,她的身子已和常人无异。”秋意浓脸上微笑盎然,“小澹台,谢谢你了。” “没事谢我什么?想借钱啊?”澹台麒烈一脸紧张:“先说好,我这两年开马场是攒了点血汗钱,可都用在老大身上了,连路上的烧饼钱都是从赤伯兜里顺的!” 秋意浓微笑,“我谢的是,这些年里每隔一月,总会如期把一包珍希奇药摆放在我隐居山谷外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你,那我再去谢别人。” “算了,不用麻烦别人,我不在乎被人谢的,不借钱就好!”澹台麒烈嘿嘿一笑,眨巴眨巴眼睛,又大惊小怪的喊道:“哎,老大怎么还没来啊?我去给灵风上香的时候也没见到他,拓拔小子,老实说,老大这两年到底有没有染上什么恶习?” “没有——”拓拔傲继续叹气,“虎子将军,您不要每句话都让我答得艰难行么?我叔叔前几日忙着丧事,今早才刚看过耶律明凰那份诏书,结果被气到了,所以才让我先来陪着几位前辈,他一会儿就过来。” “老大被气到了?”澹台麒烈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好!大快我心!我这两年都窝在马场里,憋得那叫一个辛苦,想着就不公平,凭什么我芳华正茂的年纪就得装死,所以成天就盼着老大能被人气两回,心愿得偿啊!” 拓拔傲还是叹气,黑甲一部人人对叔叔敬若天人,偏就有这么个活宝当面背面都喜欢气叔叔,弄得叔叔每次提及他的名字都要先摇阵头。 拓拔傲刚想委婉点搭话,澹台麒烈忽然淡淡的说了一句,“忘了说一声,那诏书不是耶律明凰写的,没有亲自见到羌族赴死,写不出其中的壮烈,所以那份诏书是智自己写的…”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图成欢第一个问:“小澹台,你说那诏书是智自己写的?”除了拓拔战,图成欢大概是最了解澹台麒烈的人,这人平常最喜欢疯言疯语,狂起来连拓拔战也要摇头,但这只是他的狂放之态,论真正的谋算心机,澹台麒烈一点都不压于慕容连和耶律灵风,这个以狂放掩真性的虎子澹台,其实洞悉人心,非狂言时,一言必中。 大家都极好奇:“为什么智要写下这一篇会对自己最不利的诏书?” “因为智很喜欢耶律明凰啊!可以为她身败名裂,也可以为她去死,不过呢,我很怀疑智自己还未察觉!否则,他不会使出这种会让自己无法再和耶律明凰在一起的自伤毒计,嗯…也不对…”澹台麒烈偏着头想了想,“或者是,为了心爱之人,其实是可以行下任何事的,死不足惜,更不惧身后骂名!”他晃着腿笑,三十几岁的人,似乎永远也不失少年天真,“喂,都别盯着我看啊!这种男欢女爱事,不用问我,问小秋就行,他最知道!” “就知道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气到!”秋意浓失笑,见大家真向他看来,也只好叹气道:“我没小澹台的心思,答不上!” “你有的也就一副痴心肠!”魔手长弓木砾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他很佩服秋意浓的枪书兵略,却也很看不惯秋意浓的儿女情长,木砾总认为,男儿在世,便当报效明君,创不世之业。 当然,在木砾和一干黑甲上将心中,真正的明君只有拓拔战一人。 对木砾这句话,秋意浓只是友善的一笑,十几年袍泽相处,他很了解木砾的心思,但图成欢和冷火寒两人却齐齐瞪向木砾,使木砾乖乖闭上了嘴。 “老大来了!”澹台麒烈又说了一句:“我听出他的脚步声了,十几年了还是个公鸭腿,一步一步的迈,从来也不会心急!” “这小子嘴忒损!”巫廛一手撑住脑袋,不胜头痛,“都看清楚!这才是真正能气到主公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八) “小澹台又说什么了,老在背后损我,十几年都不改。【 】”书房外,拓拔战微笑着安步而入,一进门就看见澹台麒烈坐没坐相的样子,霸着的还是主位,顿时向众人摇头:“这十几年我迟迟不愿下黑甲集结令,一是时机未到,二也是实在怕这小澹台又来气我!” “这话才损呢?一下就把我推到了风口子上!”澹台麒烈笑着去指拓拔战刚迈进门的双腿:“大家看,是不是一步一步的公鸭腿!” 屋内众将谁都没接口,一齐起身向拓拔战俯身行礼:“主公!”语声赤诚如初,即使归隐十余载,一如当日报效时,未减半点忠诚。 “好好好,来了就好!”看到满座旧部,拓拔战也是好一阵心神动荡,“这就是——我拓拔战仗以横行天下的臂膀砥柱!来,大家坐,大家坐,先莫谈正事,都好好聊两句!” “骨扎力,有你回来和朗昆随护,千军万马我也可安然平趟!” “巫廛,早知道每月你都会悄悄来看我一次,要不是有恨冬离提醒,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你这轻身提纵的本事,真是神出鬼没!” “霍家兄弟,来,先见见我这侄子,他和霍大你的女儿澜青已订婚约,这以后,我们也算是亲家了!” “小秋,带着你娘子一同来的?从前我还要辗转请御医去给你娘子看诊,今日,这满皇宫里的御医都可由你任选。” “图老爷子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啊,早当爷爷了吧!我?我那对儿女不成器,可没你这福气!” 拓拔战和一干上将们一个个见礼寒暄,每和一人说上几句话,他脸上笑容就更欢畅。 跟拓拔战一同进来的,还有慕容连,朗昆,和一名青年文士,这文士便是由慕容连推荐,新近向拓拔战效忠的独孤留寒。 慕容连和朗昆与在座的黑甲老将都是旧识,一见面自然各叙离情,朗昆虽然傲慢得眼中一向只有拓拔战一人,但看见这许多旧时袍泽,也满带笑容的和众人招呼,在看见澹台麒烈抢着主位时,他也只是哼了一声就当没看见。 独孤留寒虽和众人素未谋面,但一干老将都是心明如水之人,能在此时由主公带进来的,自然是被拓拔战看重的人才,所以也都和独孤留寒微笑寒暄。 这些黑甲战千军能一隐十几年而一朝齐聚,各个都知老兵虽勇,也需新血更替,才能使黑甲一部根基牢固的道理。 “喂喂喂,这就是你们的见面招呼,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也要来两句主公,末将好想你啊,再嚎上几声才有久别重逢的意境啊!”澹台麒烈趴在书桌上,一边捶桌,一边冲着拓拔战大喊:“主公,末将这些年真是想死您了呀!主公,您可知道,澹台麒烈这些年对您是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奈何别离路远,惟每日对着您当年所赠的朔月宝刀,睹物相思,泪千行啊泪千行…” “长见识了吧?这就是被称为黑甲军魂的虎子将军!”拓拔战别着脸不去看正声情并茂诉离情的澹台麒烈,只向侄子笑笑,“被他气到了你也只能忍着,因为你很快就会成为他的部下,今日之后,他就会是黑甲大帅,也是继我之后的第二任战王!” “啊?”拓拔傲登时愣住,不但是他,书房内的其余黑甲大将也是齐齐一愣,但一愣之后,大家又都微笑了起来,且一起转头去看澹台麒烈,灭了幽州后,拓拔战就要开国,等他一朝登基为帝,自然要让出黑甲大帅一位,而黑甲军中除了拓拔战就是澹台麒烈声名最盛,所以拓拔战任他为新帅和第二任战王不但合理,也是众望所归。 “这算什么?补偿我失去的大好年华吗?”澹台麒烈却直摆手,“不行不行,这位子我坐不来,还是让图老爷子…” “小澹台,这大帅之位你最合适,别想偷懒卸担子!”图成欢捻须大笑:“早在十几年前,主公就有此打算,你也别想绕我,老夫年纪大了,帮主公打完这仗就荣归退养,当个开国功臣,教子抱孙去了!” “小澹台,这个位子你不坐谁坐?”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不但打仗有默契,开口也是齐声,“你也别看我们,我们这些战千军的年纪都长了,我兄弟算年岁轻了,可也只想和图老爷子一样,当个开国功臣告老就心满意足,以后助主公一统天下的差使非你莫属,再说了,你小子九岁就是上将,立下无数战功,可惜封无可封,如今才坐上这位子,已经是很委屈了!” “我就是觉得委屈啊!”澹台麒烈捶胸顿足的叫:“这趟回来我是存心要从老大这儿厚刮一笔竹杠的,可他见面就封我个大帅,还要当第二任战王,我哪好意思再开口要别的啊!干脆,小秋,你来当这大帅,咱哥俩年纪近,你可别学这帮家伙要告老!” “我要的东西早就有了。”秋意浓微笑,“成名将,娶娇妻,我这一生,早已心满意足。” 巫廛转过脸去跟木砾窃窃私语,“主公这手使得妙,让这小子当上大帅,威仪全军,那他以后也就不能总没个正形了!” 木砾深以为然:“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不行啊老大,你名字里有个战字所以叫战王,我这名字跟战王的封号可不相干啊!”澹台麒烈还在还价:“第二战王澹台麒烈,听着就俗不是?” “你可以叫烈王,反正你就是一身烈性!”拓拔战笑道:“九岁就踹我帅案,之后也没消停过气我!十五岁后就天天想着要拐我的女儿私奔,不让你帮着分点担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对啊!雨妍!我的小雨妍啊!”澹台麒烈说起疯话来人人肉麻,“老大,你不仗义啊!早说了要把我的小雨妍许配给我的,怎么让个叫路海天的小子给参进来一脚?这不是糟践了我一缕痴肠吗!” “女生外向,这事我也管不了!”说到女儿,拓拔战也露出为人父的无奈,看着澹台麒烈叹气,“说句实话,我确实是真想有你这么个女婿!” 澹台麒烈跟着摇头叹气,“我也是真想喊您一声岳丈大人,再勤着向您要嫁妆啊!” “很早就知道你要我女儿就是奔我钱袋来的!”拓拔战深深点头,“还知道你小子就算真娶了我女儿,也是一个铜子儿的聘礼都不肯出的!” 若说拓拔战在部下面前是恩威并济,那他在这最看重的澹台麒烈面前,却时常表现出一种年岁相近的兄弟交情,甚至还会互开玩笑,而澹台麒烈也经常没大没小的和主公当难兄难弟。 “我这人都是老大您的,再要我出聘礼,您好意思张口吗?”澹台麒烈继续叫冤,但在说过疯话之后,他又轻轻一笑:“儿女之事顺其自然,只要是雨妍真心相许的,就随她去吧,我就算当不成老大你的女婿,也会是助你雄霸天下中最凶悍的疯虎,一直都会是!” 拓拔战向他一笑,拍了拍爱将的肩头,两人之间,很多话都已心照,早在当年,澹台麒烈冷笑着向耶律德光辞行时,拓拔战就清楚,这小孩会为他一生用命。 他拥有的是野心,而虎子将军想要的,正是为他定鼎天下的辅佐。 如果说,澹台麒烈的报国雄心在那一场傲然冷笑中自锁囹圄,那他拓拔战就是这囹圄唯一的钥匙,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打开了枷锁,拉着这小孩的手走出了那片囹圄,之后,虎子的雄心就在为他的开国野心而凶猛燃烧。 “好了,离别情叙过,我也捞了个烈王回来,虽然不甘心,不过细水要长流,竹杠要慢敲!”澹台麒烈这才施施然起身,让出了主座:“老大的涵养越来越好了,我就在算着,他啥时候会把我从这座椅上一脚踹开,结果我屁股都坐痛了,老大还是风度翩翩的干站着向我笑。” “有你这样的部下,涵养能不好么?”拓拔战走到主座边,看着椅子上的两个脚印叹气, “老大,你侄子说你今早被气到了。”澹台麒烈还是一脸的嬉笑,“来,快说说,你是怎么被气到的?” “就是耶律明凰那份诏书了!”拓拔战向众人道,“你们想必也都看过那诏书了,该知道我是怎么被气到的?” “是,我们都看过诏书了。”澹台麒烈一本正经的回答,“而且我还从中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都是坏人!” “这段日子总被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气,我都差点忘了,最能气我的还是你!”拓拔战坐入椅中,先自摇了摇头,“辛苦盘算了一道连环绝户计,却被智破成一招两败俱伤,可叹我好一番谋算,真正得利的却是耶律明凰!” “耶律明凰也未真就得利。”图成欢说道:“这明诏遍发的用心虽然深刻,但我们的集结声势却也压住了后续之险,除了霸州铁成厥,辽境内应是再无人有胆去幽州勤王。” 澹台麒烈举手做振臂状:“老大洪福齐天,耶律明凰和智绝想不到,会有这一招神兵天降等着他们!不过呢?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辽国第一美人是如何的绝色。” “这好办。”拓拔战继续跟这心腹逗趣:“此去幽州,只要小澹台你看上了耶律明凰,我就留她一命,让她好生伺候这你。” “别,这女人我可降不住!”澹台麒烈直晃脑袋,“连心爱男子的牺牲都能笑纳,真留她一条命,她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她就不好说了!” “你小子也有怕的人?”老将赤风失笑:“同行一路,就听你吹有多少姑娘家爱慕你,主公真赏个公主给你,你反露怯了?” “我一向都怕,真正冷酷无情的人!”澹台麒烈眯起眼睛,“智可能不是,但耶律明凰就是这样的人,对付这种女人,一刀杀了最干净。” “哦,小澹台,你也品出这耶律明凰的厉害处了?”拓拔战向他一笑:“大家都听听小澹台说的,他是只卧虎,平时打酣说胡话,可一旦睁眼作吼,声声迫人心!我就是要你们都记住,此去幽州,既不能对护龙七王轻心,也不可轻觑了这耶律明凰!” “这耶律明凰的厉害处吗……”澹台麒烈先清了清嗓子,神色一肃,接着说的话却把众人都气了一头:“她是个美人啊!而且还是我见尤怜的大美人,就算图老爷子见着她也一定骨软筋酥,先扔下手中屠刀,又猛想起自己那宝刀还未老,这哪还下得了手去杀她呀?” “唉,我们都上年纪了,经不得气。”图成欢只好摇头,“主公,我看没事还是少让小澹台开口为好!” “我也刚有这个打算!”拓拔战又被气得不轻,想让这虎子说说独到见解,谁知一同洗耳恭听了番戏话,“算了,今日重聚,这小澹台乐呵坏了,且让他疯上一阵!慕容,我被气得不顺畅,你来说说,上次羌族出征前,我对你说过的,当年耶律明凰向她父皇所呈诉的,何时可兵伐中原的见解,这次大家都认真听听,小澹台,你也别去缠骨扎力,一起听听!” 慕容连向众人团团一揖,先清了清嗓子,突想起刚才澹台麒烈就是这么作弄大家,忙整了整思绪,把当日拓拔战复述耶律明凰的那番话说了一遍,又说出了拓拔战对此的评价, 独孤留寒听着却想,当日拓拔战还说过,耶律明凰和智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什么玄机存在,但拓拔战和慕容连也未完全想明白,所以要让他帮着参祥,对此,拓拔战还点拨说,此事可从耶律明凰如今全仰仗着护龙七王才能与黑甲相抗这句话中思量。 之后,拓拔战还说,若独孤留寒能想明白,就可和慕容连一样,成为他拓拔战的左右文谋。可惜,这些日子他夜夜苦思,仍是不解和不以为然,耶律明凰和智之间不过是一对难时君臣,乱时情侣,又能有什么玄机存在?更不必费神去想。 听过慕容连的复述,众人都沉静下来,对耶律明凰也都有了新的评估,之前大家都认为幽州可堪一战的只是护龙七王,如今细想,这位辽国公主也是位不容轻忽之敌,虽是名不懂杀伐的柔弱女子,但只看她逐走恨冬离一事亦可知,这位公主霸气已现。 就在大家都沉静不语时,澹台麒烈忽然又轻轻说了一句:“智死定了!无论复国与否,他都难免一死,区别只是,或死在我黑甲铁骑之下,或死于耶律明凰手中,这个结局,他挣不了!”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一) 御书房内的人又一次齐向澹台麒烈看去,拓拔战眉尖一挑,又慢慢蹙紧,似从澹台麒烈这句话中得到了启发,澹台麒烈不论是行事还是想事都不拘一格,有时莫名其妙,有时却是知人所不明,见人所未见,但这冷不丁一句话,却如在拓拔战茫茫许久的思绪中注入了一丝清明,他的手指叩桌面上,象击鼓似轻轻的敲了起来,敲打声时急时缓,黑甲众将都知主公在潜心思索,谁都未出言打扰。【 】 独孤留寒则看着澹台麒烈疑惑,心想虎子将军好大的名头,今日一见,看着疯癫不说,怎么说起话来也是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说智日后会死在黑甲骑军手中不错,可说耶律明凰会杀智,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就算是再愚昧多忌的昏君,也不会去杀智这样一位功臣,何况观耶律明凰为人,也绝非是鉴事不明的昏君。 好一阵沉默,拓拔战的眉心才渐渐舒展开来,“就知道你能品出点什么来!小澹台,你想事总是半点弯路都不绕,一矢中的,不象我,事事都想着寻根探底,却自陷肤浅处。来,大家都听得茫茫然,你就把想到的给大家说说,别再说胡话!” “老大,你把我说得太神了!”澹台麒烈翘着二郎腿笑:“我脑子动得太快,什么事儿就只直接想个结果,要我说个所以然,那就太难为我了。” “是觉得有些话由你来说,不太方便吧?”拓拔战了然的一笑,先看了看苦苦思索的慕容连和独孤留寒,“都不明白小澹台这句话吧?其实他这话算是点破了人心,也点透了我心中迷雾。” “不卖关子了!”拓拔战摆摆手,向茫然而顾的部将笑道:“先说点大家都能懂的,此去幽州,只待破城之后,护龙智一定会死在我们手中,是不是?” “不但是智,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谁也逃不了!”赤风重重道:“主公,请把将和猛两个小子留给我,我要亲手把这两人碎尸万段!”他的爱徒夜尽天惨死将和猛手中,每一思及,赤风心里就是锥心般痛。 “宽心,我一定会把将和猛两人送到你的长刀下。”拓拔战安慰了这老将军一句,又继续道:“刚说的是幽州城破,我军全胜,现在就说句大家不中听的,如果我黑甲未能攻破幽州,而耶律明凰又复了国…” 拓拔战话还未说完,木砾,霍合雒,霍合锍,巫廛一干大将已经一齐叫了起来:“主公,你这话不是不中听,而是让我们听不下去啊!就算没有我们几个老东西,幽州孤城也挡不住您执锐一击!” 巫廛还瞪了澹台麒烈一眼,“小澹台!你喜欢说胡话,可别把主公也给绕进来!你别是看了这诏书,就相信耶律明凰近日真把智给囚禁起来了,所以认为耶律明凰会杀智?” “就算真囚,那也是囚禁在耶律明凰的闺房里。”澹台麒烈先色咪咪的管自己笑了几声,又向众将很无辜的一摊手,“不过我说的那句,还真就不是胡话。” “我说的不是胡话,也不是丧气话。”拓拔战向众将呵呵笑道:“各位与我都是心有大志向之人,可这开国建功事非是等闲,自然要未思进,先思退,这也是兵家常事,真要说幽州能挡住我黑甲铁骑,我也是不信的,所以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就按小澹台说的,各位一起参详一下,就当是闲着无事,说来消遣,或是帮我顺顺那口看过诏书生出来的气,大家说说,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那智会是怎么个处境?” “如果耶律明凰真能复国,护龙七王便是复国功臣,智尤其是首功之臣…”顺着拓拔战的假定,图成欢推测道:“按说君主杀臣,而且杀的是智这等立下大功的臣子,原因不外有三,一是臣子怀有异心,二是君主欲鸟尽弓藏,三是臣子功高震主,可依我看,这三点都无可能,第一,以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对耶律德光的忠心,说他们会为耶律明凰去死,我不怀疑,可要说他们会起心谋逆,那就算是我这个势不两立的仇人,也是不会去信的。 要说耶律明凰是因鸟尽弓藏而想杀智,这也不可能,主公曾说过,耶律德光那道北南面官的新政乃是出于智之手,由此看来,智也是位治世能臣,而耶律明凰复国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会有许多政务要安置处理,那种时候,耶律明凰也断不会起心去杀智这样的得力臂助。 至于功高震主,更不可能,史上因功高而被杀的臣子必定都犯了一忌,那就是这臣子的能力远胜君主,这才使君主心生忌惮,既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安抚不得又视之难安,干脆一杀了之。可听慕容先生所说,这耶律明凰虽是女子,却有须眉英气,所以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而且耶律明凰和智的情事也算是天下皆知,有这雪灵之季的相许,同守孤城的相濡,这两人应是情意深深,复国之后,耶律明凰想必也会高高兴兴的下嫁于智,两人共治一国,不但没有功高震主之忌,反是一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小澹台,你说耶律明凰会杀智,这就是一句无稽之谈!” 澹台麒烈笑了笑:“图老爷子,您是宿将前辈,思量事物方面周到,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常理度量的,尤其是事涉这君权皇位时。” “图老爷子,我从前也是和你一般的想,还有他俩。”拓拔战一指慕容连和独孤留寒,“我们几个都是从常理中度量,所以也一直都未想通这其中道理,只觉得,耶律明凰和智之间似该有点玄妙处,却又百思不得其髓,今日小澹台一句话,才算是吹散迷雾,图老爷子,如果你一时尚觉不可思议,那我问你一句,不论复国是否功成,现如今在耶律明凰心里,最信任的人是谁?” 图成欢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智了,没有智,耶律明凰当日连上京都出不了,没有智,她又岂能在幽州立足至今?” 拓拔战又问:“那你说,上京变故后,对那些临危避难的大臣,耶律明凰会不会心怀痛恨?” 图成欢点头:“当然会了,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耶律明凰能打回上京,就算她杀尽了上京朝臣,我也半点不会意外。” “耶律明凰是位女子,女人总比男人心细点,也因此,女人也容易比男人多心,那有了这一次的朝臣们的背离畏缩,在耶律明凰心里,又会不会因此而暗怀惧意?” 这一问似乎和前一问并无二致,但图成欢心知拓拔战此问必有用意,还是点头道:“应该也会,任何人在经历了这倾朝背离后,难免心生戒惧。” 拓拔战接着问:“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虽说助她挽狂澜的臣子都忠诚可信,可吃一堑长一智,一位当君主多持有一点戒心也算人之常情,于是,因为心内暗惧这次上京朝臣的毫无节气,耶律明凰又会不会时时担心身边臣子的忠心?” “这…或许会吧?”图成欢疑惑道:“可要说因为这一点担虑,耶律明凰就会杀智,我始终不信,毕竟智乃是耶律明凰最信任之人。” “是,我从前就是这么想的。”拓拔战若有深意的笑笑,最后又问一句:“那你说,在我起兵谋反之前,耶律德光从前最信任的人,又是谁?” 听拓拔战问出这一句,慕容连和独孤留寒同是目光一跳,仿佛同时想清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又不约而同的向澹台麒烈看去。 独孤留寒心道:“此人看似玩世不恭,想不到聪明若斯,他说了一半就故意不说,是因为未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只能从战王口中说出,这位虎子将军,原来精明过人!” 慕容连则心想,“难怪主公要把帅位留给小澹台,纵观黑甲全军,也只是他可担此任,便是图老爷子,也难及他对人心的冷眼洞察。” “耶律德光最信任的人…”图成欢若有所悟的抬头,“当然是主公了。” “这就是了。”拓拔战微笑,“我是耶律德光最信任的人,可我却背叛了他,智是耶律明凰最信任的人,但在有了她父皇的前车之鉴后,即使明知智绝无二心,耶律明凰还敢信任智吗?或者说,在这位心底深处,或许一直藏有畏惧的公主,还敢对这世上任何人付以毫无保留的信任吗?” “可是…”图成欢迟疑道:“耶律明凰心里,不是一直都爱慕着智吗?即是心爱之人,又怎会戒惧?而且以智的聪明,应该也不会让自己走到要被耶律明凰所杀的境地。” “正是这份爱慕和智的聪明,才会真正要了智的性命!”拓拔战大声道:“如果是换成别个臣子,耶律明凰就算心有戒惧,也可用各种手段来掣肘这臣子,可这个臣子非是别人,恰是耶律明凰最心爱的男人和举世知其才干的智,所以她若能复国,才不得不杀智啊!图老爷子,你想想看,我不过是耶律德光的结拜兄弟,也能凭此信任轻易谋反,那智身为耶律明凰的心爱之人,又有耶律明凰自知难及的才干,一旦起了异心,她又岂能制衡?”拓拔战冷笑:“耶律明凰对智确实有情,我也相信,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年,但在万人之上的皇权之前,和这只可一人执掌的江山之前,一点爱恋,其实单薄得不堪一击,这就如我对我那位拜兄,其实我一直都把耶律德光视为兄长,若他不是一国之君,我一定会和他做这一世兄弟,但在能让我更心动的皇权龙椅之前,那份义结金兰之情,根本压不住我的野心。” 图成欢乐低着头,沉思半晌,“主公,你说的似乎有理,可真要说耶律明凰会因此而杀智,似乎太牵强了一点。我想耶律明凰也不会在现在如今去做这自毁长城之事。” “图老爷子,我们说的只是如果,若耶律明凰不能复国,一切都是废话,我也不信自己会给她这个机会,我想在眼下,耶律明凰不但根本未想过自己日后会有杀智的心思,就算别人告诉她,她也只会是当此人在挑拨离间,但我们只是在假设,假设耶律明凰能复国,那她就会发现,就算她再是爱极了智,也只能亲手杀了智,即使,她自己也自惊于此念,却不得不行下此事,而且这份杀机,一点都不牵强。”拓拔战的手指又在桌案上不停敲了起来,“我也是才想明白,原来在我起兵叛变之后,无论功成,智都已注定了不得不死的结局,图老爷子,正如你刚才所说君要杀臣的三忌,你说智并未触犯这三忌,其实,智正是占全了这君不得不杀臣的三忌! “第一,怀有异心,耶律明凰不会去怀疑智的忠心,可你们也别忘了,护龙七王都是汉人,而那万里中原江山,谁不垂涎?耶律德光是太喜欢这七个义子,所以多年来一直未麾兵南下,可我若开国,一定会去夺取中原遍地江山,同样,若耶律明凰能复国,也一定会想取下中原,那个时候,护龙七王就是身处两难之地,只看这几兄弟对耶律德光的忠心,各位便可知道,这几兄弟都是重情重性之人,这样的秉性,绝不会坐视故国家园被并吞入辽国版图,若如此,那智就只能与耶律明凰为敌。” 图成欢道:“也许,为了智,耶律明凰不会有南下之心,就象耶律德光,不也是为了这几兄弟而一直不发兵中原吗?” “不可能!”拓拔战断然道:“同是心怀雄心之人,我想我很了解耶律明凰的野心,我跟她都不会只满足于辽国江山,也都想将天下囊于掌中,而只有打下中原,才算成就不世之业,恨冬离也说,这个小女子霸气已露,假以时日,必有争雄天下之心。” 图成欢道:“可就算这样,似乎也不足已构成耶律明凰必要杀智的决心?”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二) “是不足够,但还有第二忌,鸟尽弓藏!”拓拔战紧接着道:“智是个很有用的人,乱时救世,太平治世,可正是他的太有用会令耶律明凰在登基后绝不敢重用于他,因为智的一计一谋都能引改变朝野气象,也能为耶律明凰巩固皇朝,但耶律明凰想要的不仅是巩固,还有扩张,因此她不能用智也不能闲置智,若是一般臣子,耶律明凰能用尊荣高爵养起来,但智的才干朝野皆知,闲置起智,不但会冷了朝臣们的进取之心,也会惹人议论,说耶律明凰无用人之能,竟把治国大才搁置不用,所以耶律明凰就算不想鸟尽弓藏,但智这张强弓却会给她惹来无尽忧愁,当然,这第二忌也不足已让耶律明凰去杀这心爱的男子,可智对她还有第三忌,功高震主!”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会是耶律明凰最后对智起杀机的原由,复国之后,耶律明凰固然会是辽国新君,但智做为临危扶难的首要功臣,再加上众所周知的耶律明凰对他的爱意,智也无疑会是所有人心中炙手可热的新朝重臣,百官之首。【 】尤其是和智一起历经艰险的幽州文武,在这些人心里,智的一言一语说不定会比耶律明凰的旨意更重要,因为他们都清楚,没有智的辅佐,耶律明凰决不能凭一人之力复国,这一来,耶律明凰就算爱极了智,也不得不视之为患,因为没有一个君主会容忍御下之臣会对别的人更信重,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心爱之人。” “图老爷子刚才说过,智的功劳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耶律明凰还可以选择下嫁给他,两人共治一国,但既是芳心少女也是一国之君的耶律明凰,也许会很愿意嫁给智,却不会愿意有人与她共治一国,特别是这个人不但比她更得臣子的信任,还会阻挠她胸中野心,没有君主能在卧榻之旁容他人酣睡,那这同床异梦也是更无法容忍之事, 当然,我也早说过,对智的这份杀机和杀意,现如今的耶律明凰心里不但不会有半点,相反,她也一定念念辗转着,要在复国之后和智成其眷属之好,但她现在既然要与我对抗,不但要担起公主之责,也要接受臣民的爱戴,而这皇权之路从来都是最能更易人心,只要耶律明凰第一步跨上这条路,她就会发现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并不是男欢女爱,而是手中皇权,当她执掌权柄并受幽州军民拥戴时,她还会发现,这权柄在手的滋味比起与智的两情相悦,其实别有一分甘醇… 慕容连忽道:“只看幽州现如今的人心安定,我想这权柄在手的甘醇美味,耶律明凰已经尝到了。” “如果她真能复国,她还会尝到更多,也更不舍得放弃。”拓拔战继续道:“这权柄滋味一旦尝过,便一日不可失去,也会由此而想得到更多,可到了那个时候,耶律明凰就会发现,挡在她面前的,或者说是阻拦她得到更多权柄的人,恰恰会是她最心爱的男子,开始的时候,她必定会选择忍让和放弃,但这权柄在手的风光又岂能轻易放下,再有我之前说到的那三忌和一直隐藏在耶律明凰心底的畏惧,当这种种忌惮和情思纠葛一处,她对智的爱慕之心就会慢慢变淡,且有了耶律德光的前车之鉴,她也不敢再对任何人持以信任,甚至连智也不敢,再有一天,当她发现必须要在手中权柄和智之间做出选择时,她又会开始疑惑,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而日复一日纠结于心的犹豫,终会让她去想到,如果这世上没有了智,她是不是会得到更多,也不必再对任何人顾虑忌惮,我相信,当耶律明凰心里突然生起这个念头时,她一定会先大惊失色,并强迫自己永不得再动此念,可这心念但起,又怎能轻易消去?于是,这个世上若无智的念头就会日夜盘衡于心,而心中有念,智的存在和她的野心就会从压抑转为无可遏止的冲突,且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是不是该把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另一方面,智又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觉察不出耶律明凰的转变,所以出于自保或是保护他的兄弟,他也只能被迫与耶律明凰站到对立面,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曾经让她深深动心的男子,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她杀心陡起的理由,因为耶律明凰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她绝不是智的对手,所以,当有一天,当她被这心念逼到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之时,你们说,城府和野心如耶律明凰,她除了亲手杀掉智,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御书房内的黑甲部将都沉默下来,虽自恃耶律明凰无力复国,可听着拓拔战一步一步的分析,他们心里竟都感到一阵凉意,即使和智是不可化解的深仇,但想到这个少年注定的结局,他们也无人生出半点幸灾乐祸之意。 骨扎力还轻轻问了一句:“主公,这真是无可逆转之事么?” “无可逆转。”拓拔战点头:“除非耶律明凰愿意放弃皇位,否则,这就是注定结局。” 骨扎力想了想,又问:“那智现在会想到自己这日后结局吗?” 拓拔战沉默着,还未开口,慕容连已道:“我想应该不会吧,主公不是说了吗?就连耶律明凰现时都未生出此念,智又怎会想到?” 图成欢显然也被拓拔战的判断引起了兴趣,他是宿将,最喜做的就是这举一反三的推断,于是向澹台麒烈问道:“哎,小澹台,你说说看,如果你是智,又在此刻知晓自己有此结局时,你会做些什么来自保?” “我哪知道?”澹台麒烈愣了愣, “为什么问我这个?” 图成欢笑道:“因为是你一句话让主公有此推断,你小子心思巧,何不再往深处想想?” “我也很有兴趣听听。”拓拔战也笑道:“小澹台只要不说疯话,他的话还是很有几分听头的,来,说说看。” “还真是多嘴多事,这种事越想越让人心里起疙瘩,有什么好深想的?”澹台麒烈嘴里牢骚,却还是沿着拓拔战的推断深想了起来,“如果我是智,在此刻得知自己的日后结局时,我应该会…故作冷漠,对!” 澹台麒烈一经想明,精神一振:“就是这故作冷漠!换我是智,会故意从此刻起,就对耶律明凰冷漠起来,哪怕耶律明凰这时候还把我当成块心头肉,只要她想跟我涉及儿女情事,我就拿复国大业在前,不可分心做推脱,真被她一股柔情给逼急了,就拿君臣有别来说事,反正是千方百计的冷落她!” “说的还是疯话!”木励笑道:“要换我,趁着公主还未起杀心,先把一锅生米煮成熟饭不是更好,女人吗?一旦哄上床便成自家婆娘,还怕收不了?” “没用的,耶律明凰不是寻常女人,而且你这一招不但没用,还会给自己惹更多麻烦!”不再满嘴胡话的时候,澹台麒烈的神情异常冷静,“对公主冷淡,甚至是冷漠,乃是智自保的唯一办法,说不得,还要想尽办法让公主以为,智对她已经不存绮念,因为这样的冷漠虽一时冷了公主的心,也说明智日后不会对她有半点非份之想,只要始终保持着臣子之别,那就会减轻公主日后对智的忌惮,这样做还有两个好处,第一,如果公主能复国,智随时都能抽身离去,不会因这情事纠葛而脱身不得,第二…” 澹台麒烈向秋意浓笑了笑,“这第二吗?小秋应该会想到,说起这男女爱慕,他的火候可比我深多了!” “我可没有你这份眼力。”秋意浓叹了口气,见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虽想笑一笑再开口,可想到这第二个原因中内含的苦涩,他这事外之人竟也无论如何展不开笑颜,“这第二个原因吗,就是有了这一份事先故作的冷漠,那万一日后耶律明凰还是要杀智,智心里也不至于因此而太过伤心,毕竟,他早已用冷漠疏离来自保,也可说,是不至于在耶律明凰起杀机之前,智先自哀于心死。” “是这样。”听了秋意浓的解释,众人心里竟无豁然而解的恍然,反都有些凉凉的苦意。 “不对!”澹台麒烈忽然叫了一声,只见他跳起身来,在原地来回快步而走,一手加额,来回走了好几遭,才又道:“想差了想差了,我明白了,智这小子,好厉害的心机!好执着的忠诚!” 图成欢讶道:“小澹台,你又胡说什么?” “我说,我们都低估了智!”澹台麒烈大声道:“智早已想到了自己的日后结局,原来他心里也早对耶律明凰情根深重,所以,他才要为耶律明凰写下这份诏书,羌族一战,智看似拼着骂名和老大两败俱伤,其实这也是他自救的苦肉计,因为这份诏书一出,不论耶律明凰复国与否,都无法和身败名裂的智成其眷属,这也算是断了他对耶律明凰的所有痴想!” “智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拓拔战也陡然震惊,但只是一转念,他也想明白了这个可能,“果不愧其名为智,他竟能想得如此深远!”震惊之后,拓拔战忽然又变了脸色,随即静静的向澹台麒烈看去,“果然是太过执着的忠诚!” “是啊。”澹台麒烈脸上也没有了戏谑,对那个未谋一面的少年强敌,他眼底慢慢生出一抹敬意和悲凉,“明知日后或会死于耶律明凰之手,仍尽心辅佐,这样的忠诚,令人不得不敬。” “应该说,除了忠诚,还因为智也一直深爱着耶律明凰吧。”秋意浓幽幽开口,“正是这份爱恋,才能使他苦苦支撑于狂澜。”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想差了一点,即便智如今用尽冷漠来疏离耶律明凰,可若耶律明凰日后要杀智,哪怕只是杀机初起,这个少年,也会先自绝于心死。” 笔者注:这一章写得很慢,因为这一章的描写算是对之前几处伏笔的一个交代,象智为什么要对耶律明凰冷漠,又为什么老要拿君臣之别来做生疏,之前有很多人都说,这几处情节写得不合理,似乎非要把智塑造成一个冷漠矫情的人,其实真正的原因早在落笔前就已注定,这几日终于能写出伏笔,因为要交代清楚,难免拖曳,请谅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枭雄远见(三) 御书房内又一次沉静下来,让这些黑甲将领们沉默的不仅是智料知生死的这份才智和远见,而是在明知结局后,仍要尽心辅佐耶律明凰的忠诚。【 】 “小秋。”骨扎力低声道:“从前我总以为你是这世上最痴心的男子,可如今看来,若只论痴心,这护龙智与你竟是不相上下。” 秋意浓与骨扎力极友善,“我师父说过,我只是天性痴狂而已,而这护龙智…”秋意浓语声一顿,想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也想不出,该如何评价此人。” 图成欢道:“如主公所说,果然是在黑甲攻入上京时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智因为耶律明凰此刻的信任,而终将成为最不可被信任的人,如此想来,智大概也是在保着耶律明凰逃出上京时就料到了日后事,那这段助耶律明凰困守幽州的日子,他应该是…日夜煎熬。” 图成欢正色道:“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四处出击,拉拢盟军,潜入上京,嗯…各位谨记,这个少年很能克制,来日与他为敌,千万不可大意。” “图老爷子不愧宿将,事事不离本行。”巫廛笑了笑,又问道:“主公,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耶律德光对您的信任和耶律明凰对智的信任应该是不是一样的,耶律德光对您也就是结拜之情,可耶律明凰对智不但有爱慕之情,还有这份临难辅佐的感激,也因此,耶律明凰心里因是十分的依恋和信赖智,所以即使有…” 巫廛打了个顿,看着拓拔战不说话,拓拔战向他一笑,示意但说无妨,巫廛才又接着道:“即使有了耶律德光的前车之鉴,使耶律明凰不敢轻信于人,可我想对与智,她总该例外,也许复国后,智因为汉人的身世而会阻挠她吞并中原,但智肯定不会对他义父的江山有半点不利。” “耶律明凰是会相信智的忠心,但只是相信是远远不够的。”拓拔战淡淡道:“一国之君可以信重任何臣子,但真正相信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耶律德光就未做到,所以,他死在了我的手中。” 巫廛无言,不但是他,将领们也都无话可说,心里亦觉奇怪,为什么会为这势不两立的仇人的结局,突生惋惜,甚至,还有些不平。 “好啦好啦,大家都别胡思乱想了!”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忽然大声道:“大家伙这都怎么了?先不说智日后怎么死关我们什么事?有我们在,耶律明凰复得了国吗?瞧你们一个个说的,我都差点以为耶律明凰已经打回上京了!” “主公都说了这只是闲聊,可你们还真就煞有介事的想了起来,你们这有滋有味的想着,可曾想过,这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黑甲一出,幽州便是顷刻片甲不留,智就算要死,也只会死在我们手中。” 这对孪生兄弟心意相通,你一句我一句,登时将本来略染愁思的气氛给搅活了,黑甲众将想着大家果然是在胡思乱想,都笑了起来。 “也不算是闲聊吧。”图成欢道:“主公能推算出这一步,等到了幽州,我们把这事一嗓子吼出来,幽州城上定会人心大乱。” “这招够损,图老爷子果然姜老弥坚。”澹台麒烈笑着点头,又抿了抿嘴:“虽是无聊话,我倒认为,智要是死在我们手中,其实会比这日后结局来得心安,至少,他不用面对和耶律明凰决裂的痛苦,说不定临死前,两人还能做对殉难鸳鸯。” “那我们就去成全他!”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又齐向拓拔战问道:“主公,战千军归队,百人力就位,各路黑甲集结,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这就去为您夺下这辽国的最后一座孤城!主公,何时起兵?” “何时起兵?”拓拔战收拢了敲击桌案的手指,向诸将逐一看去,一笑问:“今日如何?” “今日?”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一愣,不等二人说话,澹台麒烈已笑道:“我明白了,原来老大一早不是被气到了,而是去安排亲征事宜了,难怪姗姗来迟。” “你们都那么给面子的赶过来,我要是再拖上十天半月,岂不是作践了你们的一片心意?”拓拔战霍然立起,向在座诸将深深一揖,“十几年前,诸君奉我之令藏兵隐将,只为一朝集势,这十几年隐没踪迹,空负年华,其中辛苦,惟有诸君自知,拓拔战无以为报,亦惟有以开国功臣之位,答谢诸君!” “主公!”黑甲诸将一齐起身,连澹台麒烈也收起了笑容,一起向拓拔战还以一礼,“我等十几年蓄势,只待今朝助主公雄图天下,主公功成,便是我辈此生荣耀!” 拓拔傲在一旁看着众将齐整行礼,也肃然立起,心道:“都说黑甲骑军与其是一支军甲,更象是叔叔的心腹死士,此言果然不虚,只看相隔十几年,这十位战千军尤能心意不改,便可知晓他们对叔叔的忠心!” 独孤留寒也暗想:“这十名大将就是拓拔战的嫡系部下,能得到这些将领的忠心,就算是称雄天下,也有了足够的资本。” 听说今日便要出征,各将摩拳擦掌,精神振奋,只待拓拔战下令,图成欢略微把持得住,他相信以拓拔战的统筹之能,既然能说出这话,一定已把出兵事宜安排妥当,但此举似乎还是急切了点,便问:“主公,你定在今日出征,是不是幽州又有了什么动向?” “说得不错,我本来也打算再过几日,但刚发生了三件事,却使我下定决心,立刻亲征,第一,灵风走了,在亲手为他送行后,我心里就憋着股恨,要消此恨,只有踏平幽州。” “第二,刚得到消息,耶律明凰前些时候在幽州下了道免赋令,说从即日起,免除幽州百姓所有赋税!” “这招就太毒了吧?”澹台麒烈一拍大腿,“这不是摆明了跟老大比本钱吗?”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四) 秋意浓也皱眉道:“免赋令一下,不但幽州百姓回念耶律明凰的好,其他州城的百姓也会为之羡慕不已,百姓心里也许不会太在乎这改朝换代之事,可这免除赋税却是实打实的好处,哪个百姓不会动心?” “最重要的是我还拿不出这么大的本钱!”拓拔战摇了摇头:“耶律德光收了七个好儿子,也生了个好女儿,耶律明凰这丫头,处处把我往绝路上逼,她这免赋令一下,百姓们谁不眼馋?我如果也照着做了,充其量只是人云亦云,如果我不照做,那我本来就被抹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耶律明凰的用心不止如此。【 】”独孤留寒做为新进之人,挤身于一堂黑甲大将之间,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有所表现,所以独孤留寒不失时机的开口:“耶律明凰只有一座幽州,又在朝不保夕之境,所以她尽可以下这些爱民如子,轻徭薄赋的仁政来邀买人心,可主公有的是整个辽国,如果跟着下免赋令,那等同永久免除了全国赋税,赋税之事关乎一国生计,便是盛世明君想要减民负担,那也只能一点点减赋,又怎能轻易更张?” “耶律明凰这招使的确实有点儿毒!”图成欢冷笑道:“她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预了万一事败身死,也留副烂摊子给主公,要对付这一招,主公的即刻出兵是最好的应对,速战速决,早日平了幽州,坐稳江山,民心迟早会向着主公!” “图老爷子说得是!”慕容连道:“自古成王败寇,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新旧更替,主公起兵是实,说篡位也可,说开国亦可,只要打下江山,谁还敢说嘴去?至于民心所向之事,只要灭了耶律明凰,怀柔人心一事自可从长计议,而这些政务文治之事,我和独孤留寒可替主公分忧。” “属下一定尽力。”独孤留寒感激的向慕容连一眼,站起身向众将团团施礼:“沙场争锋,当然要仰仗各位,这些拉民心揽民意之事,独孤不才,可为主公稍尽微力。” “老大手中,人才济济啊!”澹台麒烈笑咪咪的道:“独孤先生,既然同在老大帐下,干的又是一起卖命的事情,那就要一起想着法子从老大这里捞好处,譬如说一会儿我敲老大竹杠的时候,你千万别忘了帮衬两句。” 木砾叹气:“独孤先生,千万别和小澹台走得太近,否则会被气出一身病的!” 其他将领纷纷帮腔,七嘴八舌间,已是一片笑声,也和独孤留寒套熟了交情。 这些黑甲大将都是眼中有水的人物,知道沙场之外,拓拔战更需要能为他治国理政的人才,所以对独孤留寒这样的文谋之士都加意接纳,以免独孤留寒和他们生分。 当然,能让黑甲大将看重的前提是,这个人必须和他们一样,都对拓拔战有足够的忠心。 拓拔战看着部将们,难掩得意的微笑,换成其他朝臣,对于新晋之人,即使不刻意排挤,也会有意疏离,但他拓拔战的忠实部下,不但会为他冲锋陷阵,还会帮他收拢人心,拉拢人才,只看当年散出去的这些部下在十几年后为他重聚了几十万黑甲回来,单此一点,已足令他自豪。 独孤留寒和众将寒暄得一阵,心情愉悦,也不再对这些成名多年的大将存有畏惧,说得几句,不敢耽误正事,向拓拔战道:“主公您方才说今日出兵还因第三件事,请示下。” “这第三件事情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拓拔战向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看去, “你们两兄弟麾下,是不是还有一名统领未赶来汇合。” 霍合雒道:“只有摩里和苏克胡两人未到,不过他俩这些年深居边陲,肯定是路上耽误了。” 霍合锍说:“主公放心,他俩一定会来,我们今日出征,此去幽州,正可在路上跟他们会合。” 拓拔战轻轻道:“他俩不会来了。” 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一怔,正想为部下担保,随即神色同时一变,“主公,是不是他俩出事了?” 拓拔战点了点头:“今早斥候在武州城外一处密林前,发现了他俩的尸首,和他们陈尸一处的约有百名黑甲,全都身首异处,死状都极凄惨。” “有这种事?”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勃然立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捋我黑甲虎须。” 一众黑甲大将都阴沉了面色,这些人能成名将,不但是靠作战勇猛,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对部下都极爱护,所以才能深得士卒效忠。 图成欢冷冷道:“而且还是在离上京不到百里的武州城郊!这是成心要跟我们做对。” “具体事由我让犬子在查,就让他来跟大家说说。”拓拔战在桌案上敲了敲,“进来。”御书房外立刻走进一名年轻男子,正是拓拔战之子拓拔然。 拓拔战进门后立即俯**,向众将恭谨行礼:“拜见各位将军!各位多年隐踪,千里驰援之恩,拓拔然谨替家父谢过!” “少将军客气了!”众将纷纷含笑点头,却都端坐不动,拓拔战只得一子一女,大家都知道,拓拔然日后必继其父之位,对这日后新君,他们都没有刻意的客气,反用一种长辈督促晚辈的严谨态度来对待拓拔然。 父打江山子承继,所以他们都希望,自己为拓拔战辛苦打下的江山,能有一位明君来继承。 澹台麒烈走到拓拔然面前,用长辈的口吻道:“然儿,你长大了,也出息了,我很欣慰,见面礼我们就不给了,你要有什么孝敬,倒是可以立刻拿出来。” “澹台哥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拓拔然和澹台麒烈一向谈得来,他知道澹台麒烈嬉皮笑脸,说话也云里雾外的,其实是尊真神,和他相处受益颇多,此时见面,拓拔然心里也极高兴,又知澹台麒烈似是声色犬马俱全,但是并无特别喜好,对身外之物更是看淡,真要缺什么也是直接向拓拔战开口要,惟独对宝刀颇有偏爱,便微笑道:“我前几年刚得了两柄宝刀,回头就给你送来。” “行,一定笑纳。”澹台麒烈呵呵一笑,在拓拔然肩上按了按,“嗯,结实了点。”一句话说完,他又坐了回去。 拓拔战看着澹台麒烈笑而不语,心知澹台麒麟看着似在逗他儿子,其实是借机打量拓拔然,这些部下,不但对他忠诚,对他的儿子也寄予了很深的厚望。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五) 拓拔然长相肖似其父,做派也极有父风,和众将见过礼后,立即道:“斥候报知后,我立即去武州城外查探,从尸首看,摩里和苏克胡一行百人应是死于偷袭,因为其中大部分人的配刀都还挂在腰间未曾拔出,从伤口看,大半人都是死于箭下,杀他们的人应该是躲在密林内先以冷箭偷袭,再从林中掩杀而出,能在密林中瞒住摩里的耳目潜伏,且隔着茂盛枝叶射出冷箭,这些刺客殊不简单,摩里死于一箭贯喉,苏克胡身上多处负伤,因与来敌交过手,他的配刀上血迹斑斑,肯定还砍死了几名刺客,但这群刺客行事极为隐秘,撤走时不但带走了己方尸首,连兵刃和箭矢都一并带走,我派人在密林方圆五里地内仔细搜索,仍一无所得,但看他们把摩里一行的尸首散弃郊外,还故意斩首示众,因是摆明态度,要与我黑甲为敌。【 】” 交代完毕,拓拔然又道:“摩里统领等人的尸首我都已收敛并运回上京,又派出一队黑甲去查找摩里等人的家小,必将他们接至父王封邑安养,至于这些死与王事的应烈何时安葬,还需父王示下。” 拓拔然分析得条理不萦,又把后事安置妥当,众将都满意的频频点头,但听闻应召前来的部下被杀,且死状极惨,自是人人恼怒。 拓拔战道:“摩里为我而死,他的家小由我安养,后事我也要给他办得风光,但下葬之事就按灵风例,等我平了幽州,用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首级告祭之后,再把他们下葬。”他又向冷火寒道:“火寒,你是刺客之首,最精暗杀,说说看,你有什么然儿未察觉的遗漏。” 冷火寒道:“只有一处,这群刺客撤退时带走己方尸首不算离奇,但把兵刃和箭矢一并带走就有些谨慎太过,我想,这群刺客似乎是怕我们从箭矢上推断出他们的来历,既有胆与我们为敌,又不想被我们察知来历,这样看来,这群刺客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但肯定和幽州没有关联,否则,他们不会在意被我们察觉来历,因为普天下都知道,我们已和幽州水火不容,如果是幽州方面的人做下此事,根本不会去遮掩。” “就是这第三件事,让我铁下心即刻出征。”拓拔战寒声道:“我也觉得,这些刺客可能和幽州无关,但只要他们敢跟我作对,那我就一定会在幽州见到他们,与其留在上京城毫无头绪的查找,不如直接杀到幽州,算个总帐!” “然儿,听到你冷伯父说的了吗?”拓拔战又向儿子道:“然儿,做为后辈,你已算用心和努力,但做为我的儿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否则,失望的不但是我这父王,还有在座的列位上将军。” “拓拔然明白。”拓拔然立刻道:“父王此次出征,拓拔然愿讨先锋令,效以全力。” “这次你要留在上京。”拓拔战直接否决了儿子的自荐,“不带你出征,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不想让你赴险,而是因为上京城有更多的事情要你去做,黑甲集结,来的不但是百战百胜的勇士,还有他们的家小,勇士们为我效命,我就有责任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更要让他们远离战火,而这也是你有一天将要担起的责任,所以等我出征,你就要把所有将士的家小都带至我的封邑,妥善安置,明白么?” 拓拔然只一转念,便知父王这一安排对自己的日后大有益处,照顾好将士的家人,不但可使将士安心作战,也可使他们对自己感恩,而这也是父王在一步步**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后继之君,遂欣然道:“孩儿明白。” 拓拔战又道:“你从封邑回来后,还要再做一件事情,帮我盯紧惕隐使林幽月,只要这个女人稍有不对处,就给我灭她满门。” 拓拔然还未回答,慕容连已吃惊道:“主公,您怀疑林幽月有不轨处?” “唉,你们说什么哪?”澹台麒烈插口问:“惕隐使耶律迭鲁不是早死了吗?哪儿又钻出来个林幽月?还是个女的?” “林幽月是耶律德光封的女史,这个女人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拓拔战当下便把有关林幽月的事向众将说一遍,并着重说了他攻破上京后,林幽月在城中做下的那些施药治病之事。 “前几日耶律明凰的诏书公然送进城,一队黑甲发现了送诏书的人,可追捕后却莫名其妙死在小巷。”拓拔战问:“我总怀疑,上京城里有些不干净,林幽月看着与我两不相犯,明里还帮衬着我,可又一点都不卖我的帐,事若反常便有疑,小澹台,还是你来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些可疑?” “何止可疑呢?”澹台麒烈稍一思索就道:“这林幽月做事看着不得罪老大,其实她不收赏赐就表示她的所作所为并非为老大所做,不接受老大的赐官封爵是表示她不承认老大你有这个权利赐官于她,至于她千方百计的帮着老大制止城中民变,还劝告百姓们不要与我黑甲作对,初看似乎自相矛盾,说穿了却也简单,她清楚这上京城的民变根本奈何不得老大,所以就卖个顺水人情,再连起来想她施药治病的目的,估计就是为了给自己拉拢人心,让老大不能冒然动她。” “不愧是我挑选出来的第二任战王。”拓拔战笑着向慕容连看去,“听到了吗?这话和我当初所说几乎如出一辙,小澹台,那你认为,这林幽月应该是在帮谁做事?” “除了幽州那位公主还能有谁?”澹台麒烈轻松的一耸肩膀,“这事儿也确实有奇怪的地方,按说林幽月是个聪明女人,耶律德光提拔过她,她心存感激也是情理之中,但以她这孤儿寡母的处境,在大变时应该找个真正强大的靠山,可她偏要去捧个自身都难保的落难公主,说不通啊?” 拓拔战问:“那要怎样才能说得通?” 澹台麒烈坏笑道:“如果她哭着喊着要来给老大当个填房小妾,我很能理解!” 拓拔战叹气:“那么多部下,怎么就你喜欢没事涮我这主公两句?哪天你要能少两句疯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天估计是不大会来的。”澹台麒烈继续气拓拔战,笑了笑又管自己摇起头来,“最近是怎么了,这一个个的女人,从耶律明凰到林幽月,都挺让人棘手的。” “有什么棘手的?”木砾冷笑:“既然确认这林幽月是耶律明凰的人,直接灭她满门即可,要是担心事情闹大会引起上京百姓不满,更简单,让冷火寒带上密杀营刺客去惕隐府走上一遭,我们出征在外,总不能留根钉子在上京。” 木砾的提议让拓拔战心中一动,转脸去看冷火寒,正要下令,澹台麒烈喊了句道:“还是等等吧,反正这林幽月也做不得大乱,如果她真要趁我们离开上京时做手脚,那是她自取死路,到时杀她也不迟,如果她肯安分,就留她一条活路,一家孤儿寡母,想着也怪可怜的。” “那就算了吧。”在澹台麒烈面前,拓拔战一向很好说话,他笑了笑道,“战场之外,你这虎子将军其实还是很心软的。” “不是心软,我是真想让林幽月给老大您当个填房。”澹台麒烈贫了句嘴,忽又放淡了语声,轻轻道:“我辈军甲,最该守护的其实就是这无自保之力的孤儿寡母。” “林幽月可不是无自保之力的孤儿寡母。”拓拔战摇了摇头,他当然清楚这爱将为何会不忍,而且对于林幽月可能会带给自己的麻烦,他也并没有真的放在眼里,于是又问冷火寒,“火寒,你手下的密杀营刺客,如今一共有多少名?” 冷火寒答道:“七十六名。” “好,那就留十六个刺客在上京,让他们多盯着点林幽月。”说完,拓拔战站起身来,向众将一点头,“诸位。”随即大步走出御书房,他行事一贯雷厉风行,既已决定今日出征,交代我琐事,便不会再耽搁片刻。 众将跟随他多年,当然也不会再多问,立即鱼贯跟上,“移山倒海”朗昆和“巨灵将军”骨扎力两人一左一右,犹如两道门神,不留间隙的紧护在拓拔战身后,已有十几年,拓拔战身后都只有朗昆一人跟随,今日两大近卫会齐,傲慢冷漠如朗昆,也不禁侧过脸,向骨扎力微笑点头。 骨扎力还以一笑,终于又回到主公背后,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却也说不清,十几年等候,是在等这一日,还是来日功成,可以重回那处小小草原,和同样等了他十几年之久的少女云儿,简简单单的过完这一生。 第一百十二章:枭雄远见(六) 图成欢并肩走在拓拔战左侧,一脸愉悦的和拓拔战说着话,黑甲数十万众中,只有图成欢可以和拓拔战并肩而行,这位须发皆白的黑甲宿将此时的模样就象是位慈祥的长辈在关心着十几年未见的子侄辈,嘴里说着的也都是些家长里短事,拓拔战也完全放松着神色,兴致盎然的和图成欢闲聊着,有几次图成欢走得急咳嗽气喘,拓拔战不但立刻停下脚步,还每次都唠叨几句,让这位图老爷子注意身子骨儿。【 】 拓拔战对这位老将军的态度很奇特,既有一军大帅对心腹老将的完全信托,也带着对长辈的尊敬,就是这名老将,不但是拓拔战少年从戎时的启蒙前辈,也在这十几年的归隐中,为他攒下了近二十万的黑甲新血。这已不止是一名部将对主公的报效,图成欢三子七孙,三代同堂,早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但在他心里,真正的子侄也许并不是膝下子孙,而是这一部由他和拓拔战亲手组建的黑甲骑军。 所以,这位绝代名将在垂暮之年,尤用毕生精力给予了拓拔战他所能做到的最大付出,每一名黑甲军都清楚,只要有这位破军星在,战字大旗后,就有最坚固的后盾。 慕容连缓着一小步,走在拓拔战的右侧,他和拓拔战是亦友亦从,做为幕僚文谋,慕容连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为拓拔战出谋划策,而做为朋友,慕容连更是尽职,因为似拓拔战这等枭雄人物,或许并不会太依赖文谋,但是,拓拔战很需要一名能事事为他捉漏补缺的朋友。 所以这许多年下来,两人一直保持着亦友亦从这样相得益彰的关系。 骨扎力和朗昆之后,并排而走的密杀刺首冷火寒和夜鹰巫廛,两人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两双眼睛却不放过身周任何人事,尤其是拓拔战经过之处,这两人一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刺客首领,一是神秘莫测的斥候密探,虽知这皇宫已成黑甲禁地,两人的警惕不外多此一举,但多年的习惯和对拓拔战的忠诚,使两人每在拓拔战身边便主动担起这警戒之责,任何刺客想行刺拓拔战,最先要过的就是这一刺客,一斥候的警戒,也正因为黑甲骑军中有此两人,所以拓拔战一生戎马倥偬,历经无数危机,但他本身却从未遭遇过一次刺杀。 长刀裂空赤风和魔手长弓木砾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在后头,他俩私交颇厚,一上战场,这两名老将更是最佳的进攻组合,赤风长刀之前,再坚固的防御都形同虚设,而对手的防御阵形一旦被赤风从正面搠穿,木砾的冷箭游骑就会从外围一批批收割溃兵的生命,这种扫荡,有着近似残酷的滴水不漏。 这两人身后,是攻守兼备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这两兄弟正当四十余岁的壮年,在十位战千军上将中,他俩的年纪还属年轻干将,但在战场上,这对孪生兄弟的配合进击却有着连黑甲老将都叹为观止的默契,他俩每次上阵都会各带一军分从左右两侧进攻,但无论两军相隔多远,两兄弟与生俱来的心神相通总会让他们在与另一军迅速会合的同时,从左右两端彻底搅乱敌军的阵形。 攻守兼备两头蛇这个称号,这个对两兄弟最贴切的称号,不知使多少骁勇善战的名将饮恨沙场。 拓拔战曾如是评价过两兄弟,“正因为击败了太多的名将,所以,他俩才是当之无愧的名将!” 艳甲飞将秋意浓亦步亦趋的走在一行上将军的队列末尾,冲锋的时候,他会率先寻找敌军软肋,主动主击,但在平时,即使是和一队士卒同行,这位一身艳甲的飞将军也常走在队列末尾,一来,他并不喜欢把锋芒绽放在战场之外,其二,有他这柄修罗翔天枪断后,他的袍泽们不但可以在征途上安心前行,也可以走得更远。 要说黑甲上将中最没规矩的人肯定就是虎子将军澹台麒烈,不但平时吊儿郎当,就连走个路都没个正形,这一队上将军按班列和习惯秩序井然的走着,就他溜溜达达的,一会儿走前头,一会儿走后头,不管走谁边上都是勾肩搭背的嬉笑逗乐,可不管是拓拔战还是哪位上将,被他缠住了不但不烦,还会和他一句接一句的逗趣,包括冷火寒这不苟言笑的刺客之首,只要澹台麒烈靠过来,他也会放下冷漠自矜的架子,随着澹台麒烈说笑。 从来没有人会真正低估这个九岁就立下奇功,挽救契丹国运的虎子澹台,因为他不但是拓拔战最信重的大将,也是数十万黑甲骑军的军魂。就连拓拔战也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他和澹台麒烈生于同一年代,那这不败战王的名号,绝不会冠于他的头顶。 皇宫内庭,黑甲遍立,一行人步出御书房,径直走向宫门,所过之处,所有黑甲骑军皆挺直身躯,正目而视,目光中热切满溢,此去一战将成霸业,谁不想侧身其中? “留多少人坐镇上京?”正和拓拔战说着儿孙趣事的图成欢忽然问了这一句。 拓拔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脸转向右侧去看慕容连。 慕容连即刻道:“半月之内,十位战千军,五十六位百十力,九十五万三千名黑甲回归,连同跟随起兵的二十万一千黑甲,主公麾下,共有一百一五万四千勇士。”说话时,慕容连脸上带着无可抑制的激动,之前,他曾对会归来集结的黑甲旧部做过估计,以为能集起四十万人马,谁知新老旧部汇聚,竟聚集了百万大军。 这个数字,是慕容连做梦都未曾想到过的惊喜。 “这些年,真是辛苦各位了。”拓拔战略一停步,向每一位战千军笑了笑,却又很快收去笑容,“比起来,还是我这主帅不太争气,从夺上京到与幽州两战,竟折去了近三万部下。” “一仗毕其功,之前成败,不足一提。”图成欢淡淡道:“主公霸业得成,每一位死去的黑甲都可成英烈。” “所以这一战,我想不出半点可输的理由。”拓拔战朗朗一笑,“留十万人坐镇,五万人押粮在后,我亲带百万雄兵,横扫天下!” 夜鹰巫廛提醒道:“主公,幽州不过几万人,出动百万大军,是不是兴师动众了点?”他是最好的斥候,此来上京,早从各个渠道摸清了幽州实力。 “百万大军百万士,呼啸南下,又岂是为了幽州一城?我说的可是横扫天下!”拓拔战微笑,“平了幽州只不过是得了辽国江山,可这一域草原还收不住我拓拔战的野心,我要的是从来都是这天下!此去荡平幽州不过是前戏,挟开国之威横贯中原,占住草原,再一仗把我黑甲烈焰燃遍汉土,一年,有此百万士为我驱策,我只要一年就可横扫天下,圆满为我一生野心!这——才是我此次出征目的所在!” “横扫天下!”这四个字在战千军眼中燃起了一片腾腾烈火,这四个字,正是这些军甲男儿一生的梦想。 “天下么?”走在末尾的秋意浓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中的修罗枪,“师父…”他摇摇头,不让自己深想下去,师父的养育之恩,主公的知遇之恩,孰轻孰重,难以自省。 “一战而毕永世之功!十几年藏头缩尾,总算是要过过瘾了。”澹台麒烈乐呵呵的笑着,先用力捶了秋意浓一拳,又跑到拓拔然的身边,使劲拍他肩膀,“小子啊,好好留在这里坐镇,多学点帝王之道,哥哥我就要跟你老子打江山去了!” 明白了拓拔战的心意,战千军各个容光焕发,也不需拓拔战下令,一行人在皇宫中穿梭前行,每见一队黑甲,这些黑甲上将有的使眼神,有的打手势,各队黑甲统领立时便按令或大步跟上,或率部在前快速奔行,将一道道指令传于各处。 真正的悍将,不但可阵前搏胜,也能为他们所效命的主公行令布局。 “除十六名密杀刺客留下助然儿,恨冬离也会留在上京。”拓拔战摇了摇头:“他当日折剑幽州,还立誓此生不涉足幽州一步,这位不世剑客,总改不了汉人的任侠意气,也好,就留他在上京,助然儿一臂之力。” “只是一名剑客,在战场上的作用并不大,这柄不世利剑,还是留在上京助少将军为好。”图成欢一笑,一只手随意的向四周打着手势,却有一队队黑甲随着他的手势急步趋前; “报!十万破军部已于城外集合!” “报!两柱香时刻,攻城器械便可运送出城!” “主公,我这次带来的攻城利器,不能说无坚不摧,但也足可事半功倍!”图成欢洒笑着,向报令部下竖起一根手指,“一柱香!” “是!”黑甲军士接令急走,一名又一名黑甲交替传令。 “报!三千具虎牙豹齿箭,城外列队!” “冷箭游骑营,业已出城!” “密杀刺客六十人,匿踪已毕!” “百人力五十六人,入先锋列!” “两头蛇左锋,昂!” “两头蛇右锋,起!” “破军雷尽断,五千破军流星,齐!” “掠阵楚尽锋,五千掠阵盾军,展!” “攻城贺尽甲,一万衔刀死士,侯!” “长刀队执柄齐肩,只待搠阵!” “破军校尉拉木独,一柱香毕,器械出城!” 各部各式各色口令,带起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凛冽! 更替报令传命之后,一名又一名统领依次都到队列之后,每一人都随着拓拔战的步伐,大步往前,过庭院,穿长廊,墨黑甲胄,肃杀如暮,惊起雀鸟纷飞,踏碎缤纷片片,本是多色初秋的皇宫,瞬间被这恶蛟狂蟒般的黑色长列侵蚀如死冬般黑沉。 队列中,木砾忽向秋意浓轻轻问:“小秋,你还是要带着你的娘子一起出征么?” “是。”秋意浓亦轻轻点头,所有黑甲大将中,这位魔手长弓总对他携妻出征之事不满,但秋意浓不愿为此事和人生口角,所以只是歉然一笑:“还请木将军海涵。” “你就是这改不了的性子。”木砾摇摇头,见图成欢等人都一脸告诫的瞪着他,似是都担心他说出置气的话来,连拓拔战也转回头,嘴唇微动,似要关照几句。 “老子就算嘴臭,也不必一个个防贼似的瞪着我吧?”木砾忽然笑了起来,向秋意浓随和的一点头:“改不了就改不了吧,这一次,你就放开心阵前厮杀,有我这长弓在,没有人可以伤及你的娇妻。” “多谢!”秋意浓忙还以一笑。 木砾一摊手,呵呵长笑,“做人吗,总要有点放不开的事情。” 拓拔战大步在前,听着部将的交谈,微微一笑,又听过几道传令后,他开口问:“慕容连,辎重如何?” “先行十万车米粮,一万车肉食,一万车犒赏,全部备齐,昨日从主公封邑内调拨而出,可于今日随军齐发。”慕容连跟上一步,“第二批同等辎重,业已备下,三日后南下。” “很好,傲儿。”拓拔战唤过侄子,“你领五万人专司辎重补给,往来上京与幽州之间,为我大军集运粮草。” 拓拔傲吞吐道:“叔叔,我想…” “仗有得你打,这一次,你只需为叔叔的百万大军管好补给!”拓拔战淡淡道:“你就快成亲了,霍澜青是个好女孩,还是霍合雒将军的女儿,亏待了她,叔叔都不帮你!” 拓拔傲不敢违抗,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多陪陪你的未婚妻,男儿功名为首,但那份在你心里视为值得珍惜的温柔,也要善待,否则,一样是遗憾。”在这出征时刻,不知拓拔战想到了什么,出奇的向侄子说了一句与烈烈杀意全然不符的儿女缱绻话语。 拓拔傲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嘴角却慢慢浮起微笑,还扭头去看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两兄弟也向他齐齐一笑。 “留寒,傲儿年少,你帮衬着他一点。”拓拔战又吩咐新晋的文谋,“智很聪明,一定会设法断我粮道,粮草送至幽州方圆时,你和傲儿要加倍小心。” “定不辱命!”独孤留寒肃然领命。 出得皇门,宫前十里开阔空地,黑甲林立,一名虬髯黑铠大将,勒马挂枪,“杯酒破城萧尽野,随时为吾主——讨敌!破阵!平天下!” 早有黑甲牵过一匹匹雄骏战马,感染到主人的战意,这一匹匹战马在阶前昂首高嘶,嘶鸣声为满眼黑甲更注入一分昂然。 拓拔战颔首,展臂,身后大将各自上马,跨上坐骑后,拓拔战正在众将拱列之中,他侧首,若有所思的看向阶前石碑; 宁教上京成沙场,莫使国都成弃城,上京不失,江山不改。 碑上金漆刻子,血斑未褪,似在提醒所有看见此碑的人,不久之前曾在此地发生的血战。 “这碑文寓意还是有点儿意思的,一股意气,一腔血性…却不适合我,我和耶律阿保机这开国皇帝不一样,只要黑甲勒马处,我打下的江山,便永不会被人夺取!”拓拔战用马鞭抵着额角,抽了抽鼻子:“碎了它!” 马鞭抖开,激起战马奔腾,碑石碎裂,千军万马从宫门涌向上京。 今日的上京,百姓绝迹,因为今日一早,百姓们一打开家门,但见街道巷角处,只见一骑又一骑披挂整装的黑甲骑军,所有百姓都吓得躲回家中,胆大点的从门缝里看着街上,从半月前始,便有一队队黑甲向上京呼啸而来,以大而繁华著称的上京国都忽然狭小得容不下这群虎狼黑甲。 黑甲入城,百姓闭户。 上京百姓在惊讶拓拔战深藏多年的势力同时,几乎每一人都生出一种绝望的自问,“这片江山真的要易主了吗?护龙七王再是忠诚勇猛,怕也抵不住这百万虎狼的临城一击!” 当拓拔战出现街前时,震耳欲聋的呼号声突然爆起于上京城内各处,驻满街巷的黑甲一起向他们的主公振臂高呼,呼声由一条街向四面八方散延开去,由半城而倾城,巍巍国都,似也要在这百万虎狼的呼号中摇摇欲散。 拓拔战高坐马上,张开双臂,静静倾听着只为他一人而沸腾的呼号,他的战千军为了他的霸业,苦苦等候十几年,同样,这一日,他也等得太久了。 “璇儿,还记得你嫁给我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拓拔战闭阖双目,高昂起头,心底默念,“我说,除了埋首你的温柔,我不会让自己的头颅向任何人低垂,否则,我宁可它被一刀斩下!” 他的部将散在一旁,他们都很懂得,主公正在向何人默默悼念。 那是主公心底,唯一的柔软。 “舒展抱负之时,就在眼前,但此生唯一遗憾,亦是难圆…”拓拔战张开双目,凝视青天,“璇儿,我不敬天,亦不祷地,因为天地不仁,从我怀中夺走了你,所以,我不需天地庇佑,但你在天若有灵兮,必会佑我一圆当日抱负!” 天有浮云,幽幽凝散,云映青空,投下如雾如幻的淡淡暖阳,绝代枭雄林立于天和地之间的百万黑甲中,仰首微笑,将他心里唯一的温柔付于此笑。 除此之外,便是征伐天下的野心!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一) “四哥起床啦!别睡啦!四哥大懒猪啊!”大清晨的,智的房门就被弟弟擂战鼓似的敲了个不停,为免猛把房门擂破,才睡了小半个时辰的智只能叹着气从榻上爬起,摇摇晃晃的去给弟弟开门。【 】 “懒猪懒猪懒猪…”门才一开,几乎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难得一天早起的猛一边吼着嗓子一边窜进来。 被猛在耳边一声声吼懒猪,智也只能苦笑以对。 了结了石敬瑭一事后,幽州上下投入到了空前紧密的防守备战状态,耶律明凰召集全城文武,在议事堂内整整商议了半日,定下了全城备战的战前策略。 每个人都清楚,无论黑甲骑军来势浩浩,幽州能与之对抗的兵力已只局限于一城,一万霸州军,一万五千女真族军,还有新招募的八千人,幽州就是要靠这八万多人马硬抗黑甲,而全军士气已在一次次战斗中磨砺至顶峰,要再增加胜算,便只有从城防和备战中着手。 武战文防,议事完毕,文臣武将立即展开备防,以张砺为首,安行远为辅的文臣每日在太守府和城中游鱼似的穿梭,动员民夫,加固城墙,虽在公主刚进幽州时,大家已知这一场决战必会来临,也早开始各方准备,但大家都说不清,在这战前时刻,心里是紧张还是期待,可就连最蠢的人都知道,这一战成败关乎的不但是生死,还有全城荣辱。 若败,以拓拔战的手段,幽州必是城毁人亡,连他们的家小都免不了要被斩草除根。若胜,今日幽州城内的每一人,哪怕只是职位最轻微的小吏,也能立即成为复兴功臣,只要守着这份功勋,就算到了自己的孙子辈,也能在辽国活得风风光光。 这已不是成王败寇,而是一战关乎世代荣辱,这种巨大的反差,无需耶律明凰再多做激励,已激得每一名官员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备战中,不但在办差时抖擞精神,连走个路都是一溜小跑,也正是这种亢奋,在这压抑而紧张的决战前夕,消耗了所有人心头的恐惧。 白昼黑夜,四面城墙上,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一身官服的文吏跑上跑下,平日里时刻保持的儒雅气度早扔到九霄云外,一个个声嘶力竭的指挥着工匠民夫加砖砌墙,不少文吏干脆卷起袖子亲自动手,恨不得把整个幽州的地都刨低三尺,再把这土全垒到城墙上。 加固城防外,还要调集军辎,在这个时候,文官们当然不会去抽调军士来干这力气活,几乎所有官员都达成了共识,那些武夫们这时候最好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操练上,哪怕是多射几次靶子箭,多练几次出枪也行,其余屁事甭管,最好连军营都别出一步,文官们自然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伺候着他们,当然,打仗的时候,丘八爷都得去把命卖了!就算死,也要拉足了垫背的! 因此,文官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去抽调一兵一卒来干力气活和脚力活,好在幽州兵力虽不足,却还有十几万百姓,城中募兵之事由护龙七王亲自操持,所以招募入伍的只有八千人,城中能派上用场的轻壮却还有好几万,于是,这些轻壮都被征调,发给几倍的工钱,让他们日夜轮换着赶工,除了搬砖运土,城中所有铁匠铺的炉火日夜不息,玩了命似的打造箭矢,铠甲,锁钉,狼牙拍,又一批批的送往四门, 事态到了这一步,亢奋的早不止是官吏,不说公主早得了全城人心,只是那道免赋令已让幽州百姓明白打赢这一仗的重要,所以除了实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老弱,幽州人人加入到这场备战中。 也多亏了张砺和安行远这两员干才,才能在这亢奋的已失常态的时候,有条不萦的把持着每一处细微。 文臣百姓都卯足了劲,武将们干脆连铺盖都搬到了军营内,将和十二龙骑轮流指点军士们的弓射阵骑,恨不得在这短短时日内把生平所学都传授给每一名军士,精一分攻守,便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 将领如此,军士更无半点懈怠,将新组的五路奇军按各路特性日夜苦练,八万多军士也分做两班,每昼每夜,每时每刻,城西军营都在杀气腾腾的练兵演阵,这其间,不但是幽州军和女真军技击娴熟,后来的霸州军和城中征募的八千民壮也如粗铁般被淬炼出了锋口,这样的变化固然令耶律明凰欣喜,文官们也为之精神大振。 据说某日练兵之后,窟哥成贤曾单独问过将,以幽州军如今的士气和战力,决战时能有几成胜算? 当时,将正席地坐在军营一角,看着满盈练兵场,喊杀震天的幽州军,很久没有开口,直到窟哥成贤数次请问,将轻轻说:“如果来犯的只是攻破上京的二十几万黑甲,那他至少有七成把握可获大胜,但集结后的黑甲壮盛的不但是兵力,还有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悍将,如此对阵,便是他再狂妄,胜算也只在一成之间。” 听到身为将首军王的护龙将做出如是评价,听了将的估算,这几日正为幽州军鼎盛战意而自豪的窟哥成贤顿时失色,险些就要跌坐在地,可将却扶住了他,笑问,当日二十三万黑甲攻入上京,在拓拔战心里,护龙七兄弟又有几成生离国都的可能? “事在人为,人不一定胜天,但男儿汉心里却可以无法无天!”将轻笑站起,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道:“如果随便什么事都要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才敢去做的人,说好听了是沉稳,说刻薄了是懦弱,将爷最喜欢打的,就是一成胜算都没有的苦仗!” 说毕,将抄起狼扑枪三步两步,跑到练兵场中间,很快就嘻嘻哈哈的和正在演练刺枪的军士打成了一片。一点都看不出,他片刻前才对未来的决战做出了最坏的估算。 窟哥成贤直愣愣的坐在地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有个什么表情,然后反应过来,和这几兄弟打交道,他最常有的表情似乎就是犯愣。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二) 武战文备之外,便是对全局的统筹和战场运做的奇谋,这两样当然是落在了智身上,所以这段日子,智绝足不出太守府一步,名义上是戴罪被囚,其实是以太守府为帷幄,全盘运筹这场决战中每一分每一处变数。【 】 昨日傍晚,智在自己的居所内召见了卫龙军秦璃和关山月,在去城西密林狙杀铁胆剑卫时,智就交给这两名心腹两个任务,第一是在幽州城中找一隐秘干燥之处,用以秘密囤积军粮,第二,从上京一起来幽州的二十名卫龙军中因混有拓拔战埋下的内奸,所以一直被软禁在军营内,秦璃和关山月便要从这二十名卫龙军中找出一名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经过几日全城暗访私寻,秦璃和关山月选中城南一家无人居住的空院地窖做那秘密囤粮处,昨夜,两人又带来了一位名叫的卫龙军来见智,此人便是从被软禁的二十名卫龙军挑出的最值信任之人。 这楚宸二十余岁,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在军营内被软禁了几个月,不但不奉令不许出门一步,还接连错过了几场大战,见到智后虽不减敬意,神色间却颇有些悒悒不得志,当然,别说是他了,秦璃和关山月也是一脸杀鸡用牛刀的委屈,智交代的两件任务都极简单,甚至都不需要出城。 智却很满意楚宸的反应,把他叫到近前,温言安抚几句后又密密叮嘱了一番,楚宸接过智的密令,立刻神色振奋的星夜出城。 楚宸离去,智又找来了那十九名被软禁的卫龙军,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们,这数月的软禁是因为他们当中有拓拔战的内奸,而近日查出在拓拔战兵变前一月内,楚宸曾悄悄离开上京数次,以此推断,楚宸就是内奸,内奸既已查出,那他们这十九名卫龙军当然就要重新起用。 这二十人被软禁了数月,心内早有各种疑惑,听智这一讲算是释然,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皆少年从戎,立誓用命护龙七王,今日得知袍泽中竟藏有内奸,难免百感交集,或为楚宸的叛离惊讶,或为自己忠诚的被质疑而委屈,当然,没有人再问起楚宸的下落,因为他们都清楚,如果处理此事的人是飞,也许会把楚宸囚禁,如果是将,楚宸大概能留具全尸,可落在智手里,楚宸最幸运的结局就是尸骨无存。 智又告诉这十九人,会把他们这些日子的委屈记在心里,但他不想听到一句怨言,因为在真正的忠心之前,这一点委屈不值一提。说话时,智没有去看任何人,包括那名早已确定的真正内奸姜传友。 随后,智也下达了另一道密令给这十九人,命他们这十九人率两千军士,于深夜时分,把从全城调集并储存于太守府粮仓的所有粮草全部运入军营,智又郑重交代,在运送军粮途中,任何人不许翻看粮袋,且必须在黎明前完成此事,等运完军粮后,这十九人则要全部出城,埋伏于城外各处,在拓拔战大军南下至幽州前,这十九人就做为城外斥候,最后,智还给每一人布置了在城外埋伏的隐秘处。 下令时,智神色深肃的不容置疑,并两次提及,运粮时不许任何人查看粮袋,十九名卫龙军心知事出有因,但见智面容阴沉,谁也不敢多问,而且被足不出户的一关数月,他们早已闲得全身难受,此时接到如此隐秘重要的密令,人人心下兴奋。 待这十九人离去,智站起身,在窗棱上瞧了敲,一道黑影立即从房檐下飘下,蹑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那十几名卫龙军而去。 秦璃和关山月只看身形,就辨认出这黑影是卫龙军中轻身术最佳的若海,智出动若海跟随,自然是要监视这十九名卫龙军中真正的内奸。 秦璃和关山月一脸惊愕的看向智,他们惊讶的不是智派若海跟踪,而是因为就在前一日深夜,智已秘密调集三千军士,由将和十二龙骑带领,把城中储粮中的九成都运入了两人寻得的秘密囤粮处,却用粮袋装了上万袋石砺沙土,重新放入了太守府的粮仓。 换言之,如今太守府的粮仓内,只有一成是真粮,其余满盈仓库的都是一袋袋的沙石,这样想下来,智交代让那十九名卫龙军的命令,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空费力气。 关山月嘴唇动了又动,几次想问个底细,却在智幽深如井的眼神中硬生生止住,接着,关山月和秦璃二人又被智派出去分批召见文武将官,一拨拨人走马灯似的从智屋中进出,一道又一道密令由智口中传出,送入接令人耳中,又由这些接令的幽州文武展开隐秘而细致的部署。 最后来见智的是若海,虽在暗处监视了大半夜,若海的精神倒还健旺,智却已掩不住一脸疲态,只有一双清冷凤眼依然明亮。 “姜传友有什么异常?”智倒了两杯浓茶,递给若海一杯,自己也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 “和智王你料想的一想。”若海一仰脖喝干了杯中茶,“明面上,姜传友和其他卫龙军一样,不但自己不去翻检粮袋,还约束军士不得打开粮袋,但在搬粮的时候,他有好几次装做给军士们搭把手,隔着袋子摸里面的东西,估计已发现,粮袋里装的是沙石。” “就是要让他发现。”智揉了揉眼角,也不对满脸好奇的若海多做解释,便让他下去休息。 这一晚忙下来,已近凌晨,智稍一梳洗就倒头睡下,却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天天得闲的弟弟,于是,一到清晨,就被猛吵醒。 “四哥大懒猪!”猛坐在床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四哥笑个不停。 “有那么好笑吗?”智摇摇头,随意梳洗了一番,想想临睡前那番梳洗还不到一个时辰,又摇摇头,问弟弟,“你今天怎么起早了?平时不都一觉睡到正午吗?” 智既起身,立刻便有侍卫送来早点食盒,猛先老实不客气的去翻食盒,见里面只有一碗米粥,两个馍馍,猛叫道:“怎么就这点吃的,肉呢?四哥,厨子欺负你!” “别瞎说,谁象你,一大早就得吃盘肉。”智一向不讲究饮食,所以一日三餐都关照厨房送些清淡食物,而且他事务繁多,也不能象猛这样顿顿大鱼大肉的摆开吃喝。 智喝了几口米粥,又问弟弟,“你难得起早,别说是睡不着,有事么?” “有!”猛随身都带着吃的,从怀里摸出包肉脯,硬往四哥的粥碗里倒了小半包下去,这才道:“有客人来了!就是四哥你上次说的那个中原大商玄远,他一大早就叫开城门,说是帮我们打仗来了!还真就带了支军队来!”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三) 智看着好好一碗清粥里油乎乎的肉脯发愣,“玄远带来了多少人马?” 猛嚼着肉脯道:“几千吧!我没一个个去数。【 】” “谁让你一个个去数了?”智被弟弟逗得一笑,端着粥碗的手却一停:“玄远把军队都带入城了?” “没有,他把军队都扎在东门外边,就带了几十个人一起进城来找姐姐,五哥说这人挺懂规矩。”猛在四哥床上打起了滚,“四哥,记不记得上次我和六哥在草原上碰到的那帮中原人,就是被我顺了把手弩回来的那拨人,他们也跟着玄远来了。” “他们都在议事堂吗?” “嗯!”猛打了两个滚,又抱怨,“四哥你的床太硬,褥子太薄!被子太小…” “床是睡的,不是滚的。”智大口喝干米粥,就去捞满床乱滚的弟弟,“走,去议事堂。” “四哥你不吃啦?” “路上吃。”智从食盒里拿起两个馍馍,拉着弟弟就走,“议事堂里还有谁?” “五哥,六哥,张砺,窟哥成贤,完颜族长,霸州那个铁成厥…”猛掰起手指数,“还有那个老匿在姐姐身后的客卿梁正英。” “文臣,武将,盟友,勤王军,心腹,都齐了。”智加快了脚步,“这是要商议战前事务,小七,走快点。” “噢!”猛跟着跑了起来,又喃喃道:“四哥,你和姐姐都说那玄远是个市侩商人,可我看着不象,他那模样挺威风的,象个将军!” “象个将军?”智怔了怔,一时不解,弟弟怎么会说那心思玲珑,长袖善舞的中原大商象位威风凛凛的将军,直到智步入议事堂后,才明白弟弟为什么会如此评价玄远。 玄远就坐在议事堂左侧客席,今日的他身穿的已不是那件商贾爱穿的长服宽袍,而是改换上了一身戎装甲胄,甲胄也为玄黑墨色,乍一看,很有几分象是黑甲骑军的黑甲,智的目光也在当时一跳,但再仔细看上一眼,便能立刻看清这身甲胄的不同; 玄远这身甲胄式样极为古朴,两肩各伏吞肩兽,兽首踞肩昂扬,蟠身摆尾,尾甲开展,成甲叶升腾挡于后颈,胸前另有一狰狞鬼头,鬼吻暴张,口内巨齿嵌衔护心镜,腰间血色束涤收腰,长甲斜盖两胯,铠甲每一寸都为精铁生铜磨砺,覆体修身,甲胄外另罩一袭宽大的黑色披风,披风及地,人在甲中,收腰沉肩,即使是玄远这年过半百之人,今日甲胄在身,披风笼罩,立时便有了一股峥嵘气势。 玄远坐的并非首位,但任何人在走进议事堂后,都很难不立刻把第一眼投向他,因为他身上散着一种渊停岳峙般的稳定! 智其实只见过玄远一次,那一次,智看出来,这是个很擅长用笑脸逢迎别人敌意,圆滑处世的人,任何场合,他都不会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也不会使自己在人前显山露水。 但那次相见,智事后回想,总觉得玄远外露的圆滑与潜藏于身的气质并不相符。 今日再遇,智骤然觉出,玄远已完全粹变,这种粹变并非只因为一身甲胄,真正改变的,是玄远的气质。 那是狂澜兵戈前,男子昂首独立的稳! 那是千军万马前,战将破军冲锋的定! 戎装在身,内敛显扬,这位昔日的中原大商本色毕露,不再以圆滑韬晦,没有了与本性不符的造作,今日的玄远已如一柄久未出鞘的锋刃,人在座中,定入磐石。 智恍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玄远,那一点圆滑和商贾市侩,只是这男子遮掩沧桑的一点蒙尘。 “智王…”玄远向智一笑,目光掠过智灰白的发梢,又道:“经月不见,清减了。”一眼看过,玄远立刻又把目光投向跟在智身后跳进门的猛,而这一眼看去,便是久久不移。与他并坐一排的一干服饰打扮各异的人却一起向智注视,上下审视着这名满天下,谤誉参半的少年。 “智,玄远先生…”坐于堂首的耶律明凰手在唇角一按,改口道:“几乎忘了,智,玄远先生在月前已然复用原名,今日起我们可不能再称他为大商玄远,而是要称他一声轩辕将军了。” “轩辕将军?”智含笑看去,脑中极快的回忆,昔年后唐李嗣源座下可有双名轩辕的大将,只可惜后唐铁军横冲都的神秘和其强大一样称著世间,虽知横冲都名将如云,但对其部将领名姓,世间一样少有人知。 “横冲都第九军,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见过智王。”轩辕如夜收回一直悄悄凝视猛的目光,站起身来,向智抱拳一礼,“前次隐姓埋名,失礼之处,尚请智王海涵。” “乱世隐姓,不苟鼠辈,也是英雄所为,护龙智焉敢怪罪。”见轩辕如夜行的是中原军礼,智也抱拳相答,又轻轻道:“七杀将军?七杀星?原来横冲都战将是以紫微十四主星为名。” 轩辕如夜笑了笑,“巧合罢了。” “昨日的大商,今日的大将。”耶律明凰啧啧轻笑,连她也觉得,一身戎装的轩辕如夜要比一身市井气的玄远顺眼多了,“轩辕将军每次来访,总能给人惊喜,谁又能想到,十几年来在中原和草原之间往来逐利的玄远先生,原来是唐明宗麾下大将。” “前次在公主驾前隐瞒真名一事,亦请公主包含。”轩辕如夜向公主躬身一礼,不厌其烦的再次致歉:“时局易,世故迁,万丈红尘中唯一不变的,也许只有一副痴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智,轩辕如夜在客套中总不忘显几分亲近,但对于耶律明凰,他却在言行对答间多出点敬而远之的生分。 耶律明凰今日却对这轩辕如夜大有好感,一来她见惯了雄武张扬的草原汉子,上次那圆滑狡诈的玄远实在难入她眼,二来轩辕如夜囤兵城外的识时务也极恰她心,所以也未觉出轩辕如夜言语间刻意的恭敬,微笑道:“轩辕将军,聊了半日,你还未为我引见与你同来的这些…”耶律明凰的目光从轩辕如夜身边的那几十名从者一一流转,轩辕如夜带进城的只有几十人,可其中除了上次那名管事忠源,其余大半人都做僧道俗儒装扮,想称他们一声壮士,却觉实在不妥,顿了顿道:“能与轩辕将军并肩而坐的,想必都是中原人杰,轩辕将军,怎不为我引见列位?”不论这些人打扮奇异,但敢在这个时候跟随轩辕如夜同来幽州,已值她这公主尊称一声人杰。 “各位,还不见过辽室公主和幽州诸君。”轩辕如夜一摆手,身边那些中原异人纷沓立起,一一向议事堂中人环见一礼。 智坐下后,立即去看这些跟随轩辕如夜同来的人,轩辕如夜此行数千兵马同来,只带这数十人进城,显见这数十人都是轩辕如夜身边最得力的臂助,而且这些人起身之际齐行云流水,依次按序,亦可知这些人必出身于军旅,再看这些人在耶律明凰面前不卑不亢,从容而对的神情,更可知这数十人都非寻常之辈。 和智一同打量的,还有完颜盈烈,张砺,梁正英几人,这几人目光互视,都知彼此所想一致。数千人的军旅在此时声势虽不算壮,可若兵精将勇,亦为强援。 “贫道玄机,山猿海鹤身,愚钝朽木性,草莽疏懒处,公主莫怪。”第一个出列的是老道玄机,他晃了晃手中拂尘,向耶律明凰打了一个揖手,坐在耶律明凰下手处的将眼睛尖,一眼看出,玄机手上那柄拂尘不但长过一般道士的拂尘,而且丝缕中裹着根根铁线,展开了那是一件极厉害的兵器,将暗想,“这就是六弟那天见到的中原异人了。” “贫僧火衲子,见过公主。”僧道不离,玄机之后,僧人火衲子跟着见礼,举手合十时,宽大的袈裟袍袖鼓鼓胀胀,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器物。 “行商车玄甲!”一名商贩走上前,向耶律明凰行礼前,他先朝猛扮了个鬼脸,“从前为商贾奔波,今日起,当要为公主奔波沙场!” 和轩辕如夜同样甲胄在身的一名将领踏步拱手,直接报名:“横冲都七星部战将苌庚!” “公主殿下,中原儒生鸣镝,有礼了。”这些中原人在向耶律明凰行过礼后,都毫无例外的向猛含笑招呼。 见这些人对猛出奇的和善,耶律明凰略觉不解,不过细瞧这几人在看着猛的时候,神情间都带着点长辈似的关怀,便又释然,猛活泼可爱,如果没领教过他的淘气顽劣,确实很能引人亲近。 “这些人的年纪都和玄远…轩辕如夜差不多,看来这些人也都在中原隐迹多年。”智一侧旁观,所想却要更深一步,“卧虎藏龙一朝而出,轩辕如夜此次前来,应是为拒强敌于中原之外,可这些人为什么都对小七这般亲善?是因为黄敛源?还是另有原故?”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四) “这苌庚用的兵器一定是长大兵器。【 】”将是个彻头彻尾的厮杀汉,所以他留心的事情和智不一样,他在留心看苌庚的手掌,见苌庚虎口茧厚,指节粗长,心想:“此人走的一定是刚猛激烈的兵器,他用的应该是斧子,而且是长斧。” 在看苌庚身边长衫纶巾,儒生模样的鸣镝,将心里又犯嘀咕,“鸣镝这名字听来倒有几分金戈铁马意,可他怎么是个儒生?这样的人难道也能上战场杀敌?” 张砺则使劲盯着每一个人的面目细看,轩辕如夜此次点破自己来历,乃是唐明宗臣子,算起来和张砺也算有些渊源,来辽国前,张砺也曾是后唐书记,官职虽小,但也是常入朝堂,可他从轩辕如夜一行人脸上一个个辨认过去,竟找不着一个依稀相熟之人,心下不由暗暗称奇,难道这些人之前从未入过朝堂,不过看他们的装束气质,却也有几分象是久居山野的隐士。 鸣镝之后,上前见礼的居然都是书生秀士,“孔子门生江宁望,见过辽室公主。” “孟子后学伦天常,幸见公主尊颜。” “朱子门人廖启望,拜见公主。” “荀子后人荀文衣,见过公主。” “庄子学士梦蝶生,见过公主。” 还有几人穿着布衫常服,面容世故沧桑,腰间还悬有长剑,可说话见礼竟也是温文尔雅,“韩非子后人韩明生,今夕得见公主,幸甚。” “法家李谪星,见过公主。” “墨家禽越岭,见过公主。” “杂家衍复生,见过公主。” “纵横学士张苏,见过公主。” “阴阳学士邹五行,见过公主。” “怎么还有个杂家?”猛听得迷糊,拉着飞的袖子问,“孔子孟子的我听过,那杂家是干什么的?阴阳学呢?抓鬼的?” “杂家和阴阳家都是中原诸子百家的一门,杂家中最出名的人是春秋时的吕不韦,吕氏春秋讲的就是杂家学术。阴阳家是战国齐人邹衍所创,讲究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学治世。”飞小声的给弟弟讲解,可他心里也迷糊得一塌糊涂,这轩辕如夜与幽州有一城之约,也可算是盟友,在大战前带着数千人马来投奔,助战之心更是拳拳,可你助战归助战,带着这么一大帮子儒生过来算什么?就算实在拉不到人手,也好过带一帮子秀才来吧? 堂首的耶律明凰初时还笑意盈盈,可听着一个个儒生自报家门,她脸上的笑也很勉强了,看着轩辕如夜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心说我这是决战当前,又不是要来场百家论道,你带这些人来布道还是添乱? “我听说,中原有种说法叫罢黜百家,独尊儒道,还以为中原早已只剩孔孟学说,不想今日在我辽国,竟能见到百家齐聚一堂。”耶律明凰强笑着去看轩辕如夜,言下之意是,你带这些人来干什么? 公主这话说出,连猛都听出了意思,偏偏那孔子门生江宁望似乎一点都没听清这话外音,还上前解释道:“道虽不同,亦是殊途同归,一家独秀,何如百家争鸣?” 猛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话都听不出,读书读傻了,嘿嘿嘿!” 十几名儒生一齐侧首,见猛笑得七歪八倒,这些人居然都未动怒,却看着猛微笑。 “小七又帮我们丢人了!”智几兄弟互相看看,同是无奈摇头。 对轩辕如夜带着这一群儒生来,智亦觉好奇,但觉不论是大商玄远还是七杀将军轩辕如夜,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在战前带一队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来此,于是又仔细去看这些文人墨客。 被猛这一搅和,耶律明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决定先不谈此事,“轩辕将军,你我订的是互利盟约,所以一些话还是说开了好,你来助阵,我很高兴,你驻军城外,这份知礼得体更令我心怡,不过我还想知道,将军此来,一共带来了多少将士为我助阵?” 说到百战二字,耶律明凰尤其加重了语气,意思也表白得清楚,她要的是能征惯战的将士,如果轩辕如夜带来的都是这等儒生秀才,那还不如早点返回中原,也免得这些酸气冲天的文人莫名其妙葬生幽州。 “轩辕此次前来,共带八千百战义士。”轩辕如夜有意顿了顿,又接着道:“其中六千人成军制,乃大唐横冲都将士,另两千人则是这些江湖义士…” “横冲都?”耶律明凰打断道:“横冲都不是早灭军了吗?” “但有星火,终能燎原。”轩辕如夜道:“横冲都确曾遭遇灭军劫难,但轩辕既为该部七杀将,那只要我活着,横冲都就不算全灭,公主,轩辕十几年行商,不过是碌碌而活,而这十几年里唯一可使我自豪的事情,就是密训了这六千横冲都。” 耶律明凰心中一动,横冲都虽是许多年前的中原军甲,但其部强大,连她也耳闻已久,忙问:“你这横冲都的战力可能与当年的横冲都相较?” 轩辕如夜淡淡道:“昔年横冲都乃明宗皇帝亲自练出的铁军,我与明宗相较,无论才干技艺都是远逊,但这些年竭尽驽钝,且按当年明宗之法调训军士,所以这六千横冲都总算也不会丢了大唐明宗的身后英名。” 耶律明凰顿时放下心来,轩辕如夜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他能有这等自信,那这六千横冲都当属强援,至于另两千名所谓的江湖义士,耶律明凰向那些百家儒生看了一眼,也不再计较,心中则想,“看在那六千人面上,就当是养两千张嘴巴,也得卖轩辕如夜这个面子,况且他们远道而来,只这番心意已属难得。” 耶律明凰虽揭过不提这些儒生,但大家都看出来,公主实在是不太待见这些人,想想也是,大战朝夕将至,来了这样一群儒生,又不是开诗辞赋会,换谁都哭笑不得,公主能沉住气不发作,已是包容。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五) 不过,那些个儒生虽觉察到了耶律明凰的不悦,可他们一个个仍是宠辱不惊,对身遭事淡然处之,这一点看在堂上诸人眼里,却也暗暗称奇。【 】 完颜盈烈思忖道:“都说中原读书人有风骨,这些儒生看着虽酸诌诌的,这身气度倒是不俗。”他想了想,凑到智耳边低声问:“我听说这中原的诸子百家学术渊源,门生遍布各地,是么?” “诸子学说乃是中原瑰宝,源远流长,千年以来,但有中原人处,就有这百家学说。”智听出了这老族长的话中之意,诸子百家流传中原各处,那且不论其学术门派传人万千,只看这诸学门人能一同前来幽州,便可知轩辕如夜在中原的根基之广。 完颜盈烈此时又道:“横冲都灭军多年,这七杀将军却能在十几年后再组六千军甲,只这十几年不改的韧劲和忠心,已令人钦敬。” 智点点头,但他心里想的却要更深一点,智认为,轩辕如夜必有光复后唐之志,这六千横冲都,诸子门人,大概是轩辕如夜在这十几年里辛苦营役的全部心血,可轩辕如夜此次前来,竟带齐了十几年谋蓄之力,那此人的所图所求,实在是难测,再看与轩辕如夜随行的这些人,对猛的态度都是亲善无比,虽知道他们不会对弟弟不利,却让智心里疑惑更深。 这时,布衣客卿梁正英忽然从耶律明凰身后越步绕出,向那群儒生走去,堂上众人齐是一怔,这梁正英一向匿在公主身后,仿佛只存在于公主的阴影中,是个只务实不显身之人,此时突然走出,连耶律明凰也被这心腹的举动弄得迷惑,忙定睛去看。 只见梁正英走到那纵横学士张苏面前,向张苏看了几眼,突然后退一步,左手按于心口,右手先在唇上轻轻一覆,又移至腰间,屈腰低首,向张苏恭恭敬敬施下一礼,“纵横学再传门生梁正英,见过同门先学。” 那张苏初时有些意外,但见梁正英行下本门学派特有大礼,忙退后一步,也用同样的动作向梁正英还以一礼,“张苏还礼了,同门同学,达者自为先,何分先后,今得于同门学子于异邦相会,张苏幸甚。” 又上下打量了梁正英一阵,微微一笑,“梁师弟稳重藏晦,展长才于辽邦,是我纵横学派之荣。” 能为所学门派光大门中学术,乃是门中学子无上之荣,梁正英少年时师从纵横学说,但学成后即入辽境,与同门学子从未曾谋面,今日遇见同门已是意外之喜,又听到这同门先学对自己极高的评价,梁正英再是喜怒不形于色也怦然心喜,忙又深施一礼,“正英驽钝,万不敢自称光大本门,若有时机,当向师兄请教。” “好说。”张苏点头笑笑,“这次纵横门下共来了十几位同门,此刻都留在东门外,师弟若有兴,随时可来与同门一聚。” “一定。”梁正英精于世故,心知此时不便与人多做闲聊,见礼过后,又向其余儒生团团一揖,复又退回到耶律明凰身后。 耶律明凰显然也未料到自己的心腹竟是百家学术的门人,不过这倒也让她对这些儒生重视了几分,清了清喉咙,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堂外忽然又有一名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走进,一进门就向她行了个式样奇特,举动飒爽的抱拳军礼,朗声道:“中原江山卫苏其洛,见过辽国公主殿下!” 行礼毕,苏其络径直走到轩辕如夜身后,按剑而立,其间,他向堂上的霸州太守铁成厥微微点头,目光中似有歉意。 苏其洛这一行礼,堂上幽州诸人都是一愣,铁成厥一脸愕然的看着他在轩辕如夜侍立,心下想起,苏其洛曾言,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都不会坐视拓拔战独霸辽国,又恍然,这中原将军轩辕如夜就是苏其洛口中的主公。 “苏其洛?你不是…”耶律明凰大感惊讶,她可记得,这苏其洛乃是随铁成厥同来的霸州知事,又被智派出送黄敛源回中原,可今日回来,怎么又变成了什么江山卫,还公然站到了轩辕如夜身后,再看苏其洛此时在轩辕如夜背后按剑侍立,目不斜视的神情,远比从前向她奏对时多出许多真诚于心的敬意。 耶律明凰不知道江山卫是何许来历,可也明白这苏其洛必是轩辕如夜安排在辽国的人手,心里不由来气,转头去看铁成厥,心说你身边的知事是何等紧要的职位,怎么会被安插个来历不明的人都不知道? 铁成厥倒是镇定,向苏其洛看了两眼,也不动怒,还微笑着一点头,他既然来到幽州,就存了与此城共存亡的心思,所以一腔心思比谁都坦然,苏其洛当中显示来历,而轩辕如夜又摆明态度此来是要助耶律明凰,这反让铁成厥消除了心里最后一丝戒备,不管你的来历,能携手共抗强敌,就是盟友。 耶律明凰看了铁成厥一阵,见他一点都不以为意,先是有些恼火,不过她心里对铁成厥是很看重的,一来这位霸州太守是在诏书下唯一来勤王的人,二来铁成厥自咎自责,来了幽州后事事惟命是从,哪个当君主的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再想想自己这幽州城里最大的客栈卫延居,最大的酒楼都是轩辕如夜的根基,如果要拿这事来怪责铁成厥,还真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苏其洛,我爹呢?”猛不是个含蓄的人,他算算来回跑趟中原的日子不对,张口就问:“你不是一路送我爹爹回中原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黄乐师已平安返回中原。”苏其洛立即答道:“在下一路送黄乐师至边界,直到中原有另一队足可信任的护卫来接送,在下才返回,猛王,黄乐师是在下此生誓言守护之人,请相信,若非能确定他的平安,苏其洛绝不会贸然抽身。” 猛心里本来是有点担心的,可看到苏其洛诚恳的神态,他竟然也放下心来,何况,猛心里也知道点,自己那个亲爹似乎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只不过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多做猜想,“等打绝了黑甲骑军,我再好好去问爹爹个究竟。”猛很期待的想。 “临战前夕,诸事皆繁,轩辕将军想必能体谅,就容我先失陪了。”耶律明凰既决定不再追究此事,也就不再耽搁,起身向中原众人道:“各位远来辛苦,就请先好生歇养,以备来日大战,轩辕将军,你扎营东门城外,露宿辛苦,将士们所需一起用度,皆由我幽州供给,不必客气。”又向铁成厥道:“铁太守,中原盟军所需,就由你负责调度,器械军粮,但有所需,立即拨给。” 耶律明凰话说得客气,但话里话外却也扣住了一点,轩辕如夜的军队必须驻扎于城外,当然,这并非是见外,而是因为在此时刻必须存有的一点谨慎,而且两支军队同驻一城之中,万一有所摩擦,那就会让两方都有所尴尬。 轩辕如夜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只是笑笑,毫无反对意味,却在起身相送耶律明凰时问了一句:“公主,我在城中有些故旧,想去拜访一下,之后,还想去军营走走,看看大辽军甲阵容,使我横冲都携从作战时可以略知默契,可以吗?”停了停,他又道:“只是我与几位朋友在城中走动,城外兵马,不会入城一步。” 耶律明凰脚步一缓,侧首想了想,笑笑,“请便。”她也停了停,又补充道:“若轩辕将军想入军营,可让我五弟相陪。” “多谢公主。”轩辕如夜目的得成,拱手谢过,又向将点头笑道:“这就辛苦将王了。” “份所当为。”将是个爽快人,向兄弟们打了个招呼,就大咧咧的揽着轩辕如夜的肩膀往外走,“来,我这就带你去军营,轩辕将军,横冲都当年名动天下,未有缘得见这中原铁军的威仪一直是我心中大憾,今日正好,让我圆了这个遗憾!” “好说。”轩辕如夜笑笑,也不拘泥,就和将一路把臂,大步走了出去,除了苏其洛和忠源,其余中原人以玄机道人为首,安然离去。 “这些个汉人…”耶律明凰在文武将官的簇拥下走出议事堂,看着那些汉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一直在防着玄远,也在变着法子的削减玄远对自己的威胁,因为彼此明白,双方的盟约只是互利,而且辽汉之别也使两方注定难成一世之盟,但看到玄远今日以轩辕如夜的身份,全力驰援幽州,她能感受到轩辕如夜的诚意,却无法理解轩辕如夜为什么要这样做,仿佛才发现,自己对这中原汉人的了解,一直都存于浅薄。 “智王呢?”很习惯性的,耶律明凰回头去看智,却看不见那一袭白衣如霜。 第一百一十三章:临战前夕(六) “四哥回房了。【 】”飞答道:“窟哥成贤刚向四哥报过军情,所以四哥立即回房去处理事务了,四哥说,稍后再来向明凰姐禀奏。” “让你四哥也多多休息吧,昨晚繁劳整夜,一大早就又被小七吵醒。”耶律明凰心疼智的操劳,抱怨道:“小七也真是的,关照他别去吵他四哥,结果一路喊着就跑了。”她转头去看猛,却见猛也早跑得没了踪影,“智是忙事,这小七又是忙着玩?蒙燕,早上让你炖的那锅长白参汤呢?快给智王端过去!六弟,你是要出城吗?先喝上一碗再走。” “公主,那锅炖汤一早就被猛王喝光了,不然他一早哪来这么精神?”蒙燕唉声叹气,又立刻举手道:“我再去炖一锅!” “小七这家伙!”耶律明凰和飞相视苦笑。 “等我回来再喝吧。”飞甩甩袖子,“四哥让我出城去,盯着那十九名做斥候的卫龙军。” 耶律明凰皱眉:“你一个人去盯十九人?” “其实,四哥真正需要我去盯紧的只有一个人。”飞没有说出那名卫龙军的名字,耶律明凰却也了然,又放轻声音道:“六弟,除了卫龙军中的那名内奸,你也帮我盯紧点中原人在东门外的军营。” “好。”飞想了想,也低声道:“明凰姐,我看那些中原人真诚可信,似乎不必过于戒备。” “全无深交,却要来为我卖命?”耶律明凰笑笑,“我们这儿多点心思总不是坏事,就当是我从你四哥处学到的谨慎吧。” “也好。”飞点点头,告辞出门。其余文武各有事务在身,完颜盈烈也要去军营操练族军和辽军的共同作战,向公主交代几句后都先后离去。 “胡赤,去备我的飞凰车。”耶律明凰在梁正英等人簇拥下,也往府外走去,又问几名心腹,“我的虎贲军建制,如今已有多少人?” 厉青立刻回答:“回公主,虎贲军已有两千五百人。” 这虎贲军是耶律明凰自己组建的一支近卫,开始时,都是从幽州军中挑选精锐之士,但因幽州兵源本就不足,虎贲军中增添一人,便是减去幽州军中一分实力,这此消彼长之事做来无益,耶律明凰干脆下令,把挑选出来的军士全部还于军中,改从民间招募挑选身长力大的轻壮男子,再加上太守府专拨出来给公主的数百护卫,合并成立了这一支算是公主亲军的虎贲军,由几名心腹和那位粗莽耿直的俞达掌领。 不过俞达半路从军,除了几斤粗力气,对兵法韬略什么的一概不懂,好在他把公主奉为天人,忠心可信,所以耶律明凰分了三百虎贲军士给俞达,让他领着这三百人当好自己的贴身护卫即可,而虎贲军的训练和调度实权,则是由胡赤,厉青,卫岚三人执理。 “两千五百人,太少了。”耶律明凰叹了口气,“眼下也就只能贵精不贵多了,就算从民间胡乱凑得几万人,派不上用场也是枉送人命,梁正英。”耶律明凰又问:“我交给你的那五千子弟兵,近来如何?” 和虎贲军不同,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却是从幽州军中挑选而出,且一直由梁正英这名客卿执掌,当然,真正掌控这两支军甲的人还是耶律明凰,如智所言所请,这就是完全由耶律明凰掌握的心腹亲军。 “日日操练不休,除此之外,还供给这五千人最精美的饮食,最精良的甲刃,最丰厚的粮饷,以及,最轻松的任务。”梁正英低声道:“五千军士感念公主如此厚待,人人心下难安,都说无功而受公主每日重犒,实在担待不起。” 耶律明凰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们这份不安,自知担待不起,就会尽心图报,有一日,我要这五千子弟兵为我在战场上取下最出人意料的战果。” 梁正英又道:“公主,这五千子弟兵的训练已初见成效,不过还缺少实战经验,臣以为,未经实战的军士就是操练得再好,也只是一柄锋利无比,却深藏于鞘的钢刀。所以该让他们入军营,和将王练出的新军多做切磋。” “这五千人不需要什么实战经验。”一路说话,耶律明凰几人已走出府门,胡赤早驾着飞凰车等在门外,耶律明凰一撩裙摆,跨上车厢,忽又回过头,向梁正英轻轻道:“你说得对,这五千人就是一柄锋利无比但又深藏于鞘的钢刀,可这柄刀我只打算用一次,因为只需一次出刀,这柄刀就折断无用了。” 梁正英细思公主这句话,难得其解,只觉其中深藏着一种一经揭示便是惊怵的结果,却不敢多问,上得车后,他辨别了一下马车行去方向,才问:“公主,您这是要去城南德馨居看韩氏么?” “是啊。”耶律明凰半仰在座椅中,伸展了一个懒腰,看着车顶笑道:“梁正英,你越来越历练了,知道什么不该多问,什么可以问一下。” 梁正英轻轻道:“臣——只是臣而已。” “今天我去德馨居不是为找韩氏闲聊,是去拿些让她给我配的药,毒药!”耶律明凰打了个哈欠,“我们兵力不足,只能从奇处狠处下手,所以我打算给军士们的兵刃都淬上毒,增加杀伤力度,不过韩氏配的毒药剂量太少,目前只能先给五弟的几路奇兵和虎贲军的兵刃淬毒。韩氏家传的药学本事,对药性精熟的很,让她配几副毒药不在话下,可她这心肠却软的很,我让她帮我配毒,她吓得好半天都不敢接口,还问我要不要配点对人体无大害的毒药,或者再配几份解药出来,惹得我一阵好笑,兵刃淬毒便是要置敌于死地,那就要见血封喉,又何许解药?费了好一番唇舌,她才答应下来。” 笑了笑后,耶律明凰又道:“听小七说,卫龙军里有个叫连城的,有一身使毒的本事,可惜他人在上京林幽月处,什么时候该把他调来,这样的人才,我很需要。”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七) 梁正英道:“拓拔战的人马很可能已出上京,沿路必定到处都是黑甲骑军,要在这个时候把连城调来,怕是很难。【 】” “所以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耶律明凰语气倦慵,“先不说这个了,梁正英,今日才知,原来你师出纵横大家,我对中原诸学不算精熟,却也听闻这纵横学始祖便是春秋时的苏秦张仪,求道的就是合纵连横,捭阖世间,梁正英,你这大才只在我处做一布衣,是不是屈才了?” “公主说笑了。”梁正英恭声道:“纵横一门所学所求都是治世之道,始祖苏秦张仪也是已毕生之力辅佐世之明君,梁正英一点微末之才,若能辅佐公主开创不世之业,亦是纵横门之荣。” “你这话说得很入耳,不过我能不能做明君,还要看过不过得了黑甲这场浩劫。”耶律明凰又问:“纵横学曾是大家学派,流传至今也有上千年,可听刚才那张苏讲,这次他们只来了十几位同门,难道如今的纵横学已凋零至此?” 梁正英笑道:“公主,诸子百家看重的其实并非门派,乃是各种学术道义,而且春秋之后,这百家门派之分更是淡薄,所以百家学说在中原虽然学者众多,但大多只是读其学识,增长阅历,讲究一个触类旁通,融会百家理念,所学的当然也不只是一门学术,只有少量人才会专学一门,领悟其深意,自称门下士而已。” “这么说来,你就是专学一门,且领悟其中深意的门下士了?”耶律明凰一笑道:“梁正英,那你今日得遇同门,又和这许多志同道合者相遇,心里一定很欢喜了?”她叹了口气,“可我心里却是半喜半愁,喜的是多了六千横冲都,愁的是来了这一堆无用儒生,梁正英,你是我心腹,我也不怕对你实话实说,这百家学术在中原是渊源瑰宝,但在我眼里还不如一支为我所有的百人铁骑实惠,更麻烦的是,黑甲骑军也不会在乎这些学术,如果真让这许多百家儒生都死在辽国,只怕中原的读书人都要骂死我这公主了,所以我正愁着打起仗来要不要分兵守着这些人,或者找个借口把他们从哪儿送回到哪儿去呢!” “公主,看见这些儒士,臣心里也是半喜…”梁正英轻轻道:“半哀。” “哦?为何?”耶律明凰微蹙眉,“梁正英,好听的话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说多了就是谄媚,可别告诉我,你是看出了我心里发愁,所以也跟着感怀伤愁当尽忠了,那样的无用话,我不爱听。” “臣喜的是,能得遇同道同门,臣哀伤的是…”梁正英语声沉重,“臣知道,这百家学士此来幽州,都是为求死而来。” 耶律明凰大奇,“什么?求死?” “是!这儒家学术在公主眼中或有些酸腐朽味,但其实百家诸学,孔孟教义中也不乏兵戈壮烈,因为这些学术的至深之处就是为所学所悟,治世救人,抗暴政残虐,献身赴死。治世时,展长才为黎庶造福,乱世时,或隐居不为虎狼做伥,或者以一腔热血,出山…临难赴死!” 耶律明凰愈奇,“这些儒生?就算他们有求死刚毅,可凭他们就能上阵杀敌?” “公主难道未看见这些儒士都腰悬长剑么?这些长剑可不是寻常文人墨客用来装饰的配物,这是百家的卫道之剑啊!”梁正英的语气里有着很少在公主面前流露的庄重,“百家诸学源于春秋,传于今时,可春秋时的学士并非如今的绵软文士,他们为明大道,腰悬利刃,越千山,涉万水,荡不平,扶苍生,更敢以胸中所学为苦难申冤,视虎狼而按剑,诛强梁而拔剑,便是血溅五步,身首异处亦在所不惜!所以燕赵有悲歌,击缶慨长剑!公主,您知道么?这百家之所以在中原被视为瑰宝,不是因为那些流俗于文字的伤悲春秋,之乎者也,而是这悟道卫道的按剑而起!若非百家有这壮烈,又何以能在这千百载后,仍有这引人入胜处?” “公主!”梁正英目视耶律明凰,幽幽道:“您眼里的这些儒士,他们都是真正的——死士啊!” “死士?”耶律明凰讶然失色,一点都未介意梁正英语气里少见的亢辩,“你是说,他们此来是要为我按剑而死,仗剑为士?” “是!”梁正英沉声道:“按剑而死,仗剑为士,是为死士!” “可他们都是中原汉人,为什么要为我这不相干的辽国公主而战?” “臣也盼知盼解。”梁正英用苦笑掩去了心底模糊的答案,“或许,这就是臣一直在学,却也一直未能真正领悟的百家道义吧!” “道?义?”耶律明凰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又轻轻摇摇头,听了梁正英的这番话,不能说她心里没有一丝动容,可与这些相比,她心底更在意的还是君王道,臣子义。 “那就让我在来日大战时,好好见识这中原百家的道义吧。”耶律明凰靠在椅中,微阖双眼,忽又想,“智心里,会不会在意这些道义?” 飞凰车从城中太守府缓缓向南,城中大道上,另有一辆马车却由太守府快速驶向城中一处僻静下巷,马车停处,是一家隐于闹市,掩于林间的客栈。 “卫延居?”将从马车上跳下,看着客栈的招牌,疑惑道:“轩辕将军,我听四哥说过,这家客栈和城里的燕云酒楼都是你所开,可你不是要去军营看军士们操练吗?怎么突然要到这客栈来了?” “请将王稍侯。”轩辕如夜从马车上跳下,微笑道:“去军营前,我要先从卫延居里取样东西。” 忠源和苏其洛两人也随之下车,苏其洛似是在期待着什么,快走几步,急着去开卫延居的大门,忠源还能沉着气走到轩辕如夜身后,但也有些神思不属的盯着大门。 轩辕如夜却停下脚步,回头道:“将王,若有兴趣,可否与我一同如内?” “不用了,你们进去吧,拿上东西我们就走。”将很是心急,“等看过幽州军的操练,我还想去东门看看你带来的横冲都,轩辕将军,这一路我都跟你说过几十遍了,横冲都的军容是我最想见识的!” “这个不急,总会让将王如意。”轩辕如夜似乎很想让将入内,轻轻道:“将王,我想你心中大概也曾猜测过,当年在草原上指点你枪术的秋心武,和黑甲上将军艳甲飞将秋意浓是不是同一个人吧?” “你说什么?”轻轻的一句话如在将耳边激起一阵轰雷,将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认识秋意浓?” 轩辕如夜没有回答,却推开了客栈大门,侧过半身,向将微微一笑。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八) “好,我跟你进去!”秋心武和秋意浓是否同为一人,正是将如今最揪心之事,他不是虚礼耐烦的性子,立即迈步入门。【 】 将性如烈火,但每日耳濡目染智的深沉,他也有了几分城府,进门后见轩辕如夜迟迟不开口,将居然也压住性子不追问,却转过话道:“轩辕将军,你这次带来了两路精兵,我代公主和兄弟们谢过你了。” “两路?”轩辕如夜抬了抬眉毛,“将王,我这次带来的精兵好象只有横冲都一路啊?” “和四哥说的一样,你说话就是爱藏着掖着。”将干巴巴的一笑,“公主终是女子,一时看不出随将军同来那些异人豪杰的本色,可我这武夫能看得分明,玄机道士,火衲子和尚,苌庚大将,行商车玄甲这几位就不说了,即使鸣镝和那些百家儒生,其实也各个都是技击好手,真上了战场,凶猛勇敢不会逊于任何一支军队!” “哦?何以见得?”轩辕如夜好象又恢复了一点那位大商玄远的几分狡黠,笑咪咪的说:“你这位公主姐姐,似乎很不待见我那些老友啊?” “因为那些儒生的佩剑。”将说话直来直去,“中原文人书生为扮弄风骨,出行时常爱配饰长剑,那种剑看着华丽,实际轻软无用,连杀只鸡都不能,但这些儒生的佩剑大不相同,虽在鞘中不出,看剑鞘制式就知刃锋脊厚,是古时春秋士子游侠天下用的利剑,也是真正的杀人兵器,懂得佩带这种长剑的人,哪会是寻常文人?” “轩辕将军。”将又道:“我兄弟虽长在辽疆,可对中原古事,并不是一无知晓。” “将王好眼力。”轩辕如夜笑笑,“希望今后,护龙七王能对中原壮怀更多点知晓。” “那是自然。”将一点也没去咀嚼轩辕如夜语中别意。他大咧咧的豪迈却让轩辕如夜微笑不已。 忠源和苏其洛没有关注两人的对话,他俩走进大门后,急匆匆从前院杂务房里各抄了一把铁锹,赶在将前头,大步流星似的沿着弯曲回廊往里跑去。 将被忠源和苏其洛两人明显失态和失礼的举动弄得疑惑,他忍住好奇,走快几步,抢在轩辕如夜深深做了个揖,“轩辕将军,这一揖不是谢你今日援手,而是谢你在上月前让人送入幽州的那一箱南地玄冰,使我义父和兄长的遗体得以长存。” 时节夏末秋初,辽皇和护龙错的遗体难以久存,按理应该将义父和兄长的尸首早日下葬,但一代君皇的遗体本该葬于国都皇陵,且大仇未报,公主和智几兄弟都不甘把义父和兄长尸首草率下葬,可尸首日久易腐,所以只能不断往棺柩中添加冰块和香料,效果却是甚差,智和公主正忧心如焚时,恰轩辕在上月除送了一车队军辎粮草来幽州,还另送了一箱取自极南酷寒之地的千年玄冰,这玄冰只要不曝于日下,经日不融,用来保存尸体竟是上佳,所以这一箱玄冰的馈赠,远比一车队辎重更使公主和智几兄弟欣喜感激。 轩辕如夜谦逊的还礼,“举手之劳而已。”能得将这杀性男子如此庄重作揖,其中真诚一眼可知。 将正色道:“对将军是举手之劳,对我兄弟却无异是如山深恩。” “将王言重了。”轩辕如夜笑了笑,又自语似的轻轻道:“明白了,在贤昆仲眼中,世间名利,帝业成败,其实都逊于那一段父子真情。” 两人说说走走,很快就进了后院,对这院内的清幽静谧的和绵绵醉人的桂花芬芳,将并没有多留心,只是抽了抽鼻子,“这地方我四哥一定挺喜欢。” 忠源和苏其洛两人早跑到小院茅屋前,两人在屋子空地来回走了几步,立即举起铁锹,在一处地面使劲掘了起来,泥土一层层刨开,也不知土中埋了什么,竟藏得极深,但忠源和苏其洛挥锹如飞,竟一点也不觉疲累,轩辕如夜这时也不和将交谈,他走到两人身后,不出声的盯着地面,虽未出手,呼吸却陡然粗重了起来。 将心知忠源和苏其洛在挖掘的必是此来所取之物,他不愿袖手干站,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帮手。 轩辕如夜却伸手虚拦了一下,“将王好意,但这样东西对我们很重要,请让我们亲手取出。” “好。”将点了点头,看这三人神色凝重期待,心知此物必对他们极为重要,外人不便插手,遂退到了一旁。 随着一声金属撞击,苏其洛喜极大叫:“挖到了!”忠源立即扔掉铁锹,和苏其洛搭手,从土中搬出了一只三尺见方的铁箱。 苏其洛一不顾满头满脸的泥土,二不顾站在一旁的将,急抬头喊,“宗主!” 将听到这个特别的称呼,很感兴趣的看向轩辕如夜。 轩辕如夜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刚要递给苏其洛,一转念,他走上前亲自去开铁箱,手却微微发抖,钥匙歪了几次才对正锁孔,显见他的心情也是激荡万分。 将愈发好奇,轩辕如夜手中那枚钥匙,虽然陈旧却磨得洁净发亮,一看便知就如智手中那块碧绿古玉,时常把玩摩挲,不问可知,轩辕如夜三人对这箱子里所藏的极为重视,可既是珍视之物,就该贴身而藏,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埋在辽国境内? 铁箱打开,里面装着一根儿臂粗细,铁棍似的长物和一块折叠收拢的黑色布帛,箱子一开,这三人举动各异,苏其洛从箱中双手捧出铁棍,按着铁棍尾端轻轻一抽,那铁棍居然和将的狼扑枪一样内藏机括,两尺长短的铁棍在喀嚓声中一节节伸长。 轩辕如夜捧起黑布,站直身躯迎风一抖,布帛褶皱慢慢展开,以黑色为底的布帛上绣满了一片片堆叠白色花纹,在风中徐徐舒展。 忠源的举动最是怪异,他象个孩子似的把空铁箱高举过头顶,往地上狠狠一掷,又泄愤般对准铁箱接连几脚重踏,坚实的铁箱竟然被他一脚踏破,。 将先是吃惊这忠源的力气,看忠源的模样,他大概很憎恨这个把他们珍视之物埋藏起来的铁箱,可这孩子撒气似的动作又很让将莫名其妙。 苏其洛把铁棍一头递给了轩辕如夜,铁棍尖处有个环扣,轩辕如夜当即把展开的布帛系紧在棍上,又把棍子尾端往地上重重一顿,接着,三个人一起退后几步。 “原来是面旗帜。”将这时才有点明白,让这三人如此重视的是一面大旗,只见那黑色大旗上绣的花纹原来是一根根堆叠在一起的骷髅白骨,在黑色布帛上构筑成一片白骨如林,一眼看去,这面旗帜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白骨旗?”将彻底糊涂了,他回忆不起来,这世上有哪支军队,哪家王朝会荒诞到以这天底下最不吉利的白骨为军旗。 军旗下,轩辕如夜,苏其洛,忠源三人的面容异常激动,三人呆呆的看着在风中舒卷的白骨,那一霎,将清晰的看见,这三人眼中闪烁的神色竟是如痴如狂,如一场淋漓酣畅的大醉。 而后,以轩辕如夜为首,三人居然一起跪倒在旗下,仰望旗上白骨,口中喃喃低语藏在风中,依稀难闻。但那样的激动让人明白,他们跪拜的不止是这白骨旗帜,而是一种信仰和壮怀。 为这奇异的一幕所惊动,将又再次抬头去打量那白骨旗,旗上黑底映衬出的白骨森森噬目,诡异得如是从黄泉中飘摇而起,那白骨下还有几道波浪绘纹,而那黑底也有棱角突凸,粗看只当是边角织纹,细看才知,这旗帜的黑底竟是一副山河图案,有山河为衬,这山河之间的丛丛白骨忽然敛去了诡异,却有道苍凉入眼的悲壮从如眼一瞬起于心底。 军旗长飘,人长跪,不知是风还是跪者的肃穆,使得旗上白骨陡然鲜活起来,那一幕莫名也忽然使将顿悟,白骨为旗,山河为景,原来是一种生死相付的守护,这绘在旗上的白骨非是不吉,而是把为守护而牺牲的无数逝者英魂聚于旗上,因为这非是一仗功成万骨枯的壮怀,而是以吾身躯守山河的壮烈。 “江山…守护…”风吹过耳畔,扬起断断续续的低语,旗帜抖动风中,抖开的是这三名中原汉人心底久别重逢的梦想,与之相会的却是这山河旗上,为了同样梦想代代传承,已成白骨的不朽。 “我们回来了…”三名汉人一起向着白骨大旗俯首。 金戈荡开,兵车行过,那样一面以白骨为图的旗帜,似乎就该盛开在狼烟盛处,旗下虽只跪着三人,但在旗下凝聚不灭的却是一代代的延续。 看懂了这幕庄重的将不去打扰这三人,他静静的望着白骨旗,初时的荒诞感恍然而觉,这世上再没有一种决绝,能媲美这以白骨为榜样的慨然。这面大旗下,常年长歌的一定是一支军甲,所以轩辕如夜此行才要取回这军甲男儿的荣耀。 很久,轩辕如夜三人才从旗下起身,忠源和苏其洛一左一右扶着旗杆,激动未复,眼中升腾起的另有一种朝闻道,夕死无憾的满足。 “将王,见笑了。”轩辕如夜定下心神,向将致歉。 “没事,倒要恭贺将军取回军旗。”将禁不住好奇,正容问:“将军,这是你们横冲都的军旗吗?” “算是吧。”轩辕如夜给出的解释只是将所看懂的,又轻轻道:“将王,我等此间事已毕,你可以问你一直想问的事情了。” 将也未多追问白骨旗的事,直言问:“秋意浓和秋心武,真的是同一人?” “是。”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有了最坏的答案,可将听了却惟有苦笑。 轩辕如夜问:“将王,你似乎很不愿面对这个结果?” “这是个很糟糕的结果。”将不加掩饰的回答,“我七兄弟年幼时,义父为了使我们成器,从天下搜集了无数先人心血,记于纸上,让我们自行学习领悟,我的枪术碍于无良师指导,一直难有大成,大概是在几年前,有一次我独自跑到草原上练枪,适逢一名青年男子骑马路过,见我练枪,他笑说我的枪术困于形式,未得真髓,出枪时匠气太重,难已纵横沙场,我当时年少不服,便向他挑衅,谁知和他一番切磋,竟连连失枪大败,心服下向他请教,这青年便指点了我几句,所言虽然不多,却字字得中要领,告别时,我问他的名字,他留下了秋心武这个名字…” 将苦笑着道:“轩辕将军,我也不瞒你,我的枪术启蒙于自习,但真正的突破却是在那日切磋之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好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出色却又籍籍无名的枪术高手,直到近日听说当年绝迹的艳甲飞将秋意浓重归黑甲,我才怀疑,这秋心武会不会就是秋意浓。” 将叹了口气,神色间微有沮丧:“想想也不该奇怪,能拥有这样壮丽枪术的人,怎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轩辕如夜把将的沮丧看在眼中,“莫非将王自认不是秋意浓的对手么?” “单论枪术,天下难有人与秋意浓匹敌,不过临阵拼命,取胜之道也并不是只取决于枪术高低。”将轻轻一句话,生性中的凶悍立时显露无遗,“这些日子,我每日苦练枪术,也自己创了一招或可与秋意浓较量的枪术,但想到他如龙在天的一枪,我没有太多的把握,但让我沮丧的不是这即将到来的强敌,而是可惜这样的人杰,竟被拓拔战收罗于帐下,轩辕将军,听你说话,你和秋意浓相识吗?” 轩辕如夜笑了笑,“一面之缘,说起来,他也算欠了我一份人情,不过这一世是不能指望他还这人情了。” “只是一面之缘?”将疑惑的看看他,“我们虽然不熟,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一件事。” “噢?”轩辕如夜很感兴趣的问:“将王心里,认为在下是个怎么样的人?” 将道:“你和我四哥一样,都是心事重重,却很少愿意流露的人。” 轩辕如夜不置可否的笑笑,又把话转了回来,“秋意浓的枪术叫翔天枪,在中原还有个名称,修罗枪!我和秋意浓虽只一面之缘,不过我跟他的师父修罗枪风雨却是生死之交。” “修罗枪风雨?我听过这个名字!”将震容道:“你认识风雨?对了,风雨是后唐第一杀将,一身枪术真正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难怪秋意浓有这傲人枪术,原来他是风雨的徒弟!” 将疑惑更重,“轩辕将军,秋意浓隐姓埋名多年,连我义父从前都不知道他还活在世间,你又怎么会对他的事情这般清楚?” “将王忘了么?这十几年,我一直都是以大商玄远的身份游走四地。”轩辕如夜笑笑,“商人行商,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灵通。” 将疑惑稍解,又立即问:“你把我叫进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朔源,直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承你送玄冰的人情,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出力!” “将王这直爽性子很对我胃口。”轩辕如夜微笑着伸出手,“可以把你的爱枪借我一下么?” 将犹豫了一下,从腰后摸出四截分拆开的枪段,套拢后一伸一拉,还原成狼扑枪,递了过去。 “将王,请你看仔细。”轩辕如夜接过狼扑枪,一手执柄,一手居中,摆了个出枪的架势,“将王新创出的枪术必然精绝,不过我今日来,是想请将王看看,风雨曾传过我一招枪术,因我天性驽钝,一直未能练成其髓,所以我只能使一遍,希望将王能有所得。” “修罗枪风雨的枪术?”将精神一振,立即往后让开几步。 “这一招势在刺击,倒也合了这狼扑枪之名。”轩辕如夜立在原地,双手握枪前刺,放慢了动作,口中道:“将王看好,双手横贯,枪刺如一,右手执柄掌力,左手握中生变…” “生变?”将两眼一眨不眨,脑中尚无学艺之心,却只想见识传说中天下无双的枪术。 “是,生变!惟有千变万化,方能纵横沙场!”轩辕如夜居中握枪的左手渐渐使力,动作虽慢,但狼扑枪在缓缓前刺时,枪身忽然抖动起来,轩辕如夜的右手也慢慢发力,一柄狼扑枪在他手中频频振动,鲜红枪身如被缚苍龙,如雨后初虹,随着轩辕如夜的动作,枪欲挣枷,枪欲贯天。 突然,稳稳刺前的猩红枪刃在上下晃动的绚影中一分为二,轩辕如夜动作更急,枪仍刺前,枪刃却在这抖动中团团散开,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六,一枪前刺,竟同时变幻出六道枪锋。 “这一招名叫九龙翔天,是修罗枪风雨在最后的生涯中竭尽全力悟出的枪术,说它是我老友的毕生心血也不为过。”轩辕如夜全力抖动枪身,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一击刺出,狼扑枪在半空中呼啸清越,六道枪锋在闪耀中又分出一道,呈七枪并列前刺。 “好枪术!”将大喊出声,他知道轩辕如夜是要教他这一招绝世枪术,所以没有放过轩辕如夜出枪时的每一个动作,一枪出毕,直把他看得心旌神摇。 “是好枪术,但在我手中使来顶多只是中庸。”轩辕如夜收回枪,额头汗出如浆,“当年风雨使出这一招时,绝没有我这般费力,而且他每次出枪都能同时抖出九道枪锋。” “九道枪锋?”将惊叹,七道枪锋已足够他震撼,九道枪锋?他大赞道:“好风雨!不愧后唐第一杀将!” “是,九锋齐出,才是真正的九龙翔天,可惜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抖出七道枪锋。”轩辕如夜抹了抹汗水,又把狼扑枪递还给将:“将王,我今日把这九龙翔天教与你,就是希望你能把我老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心血灿烂而绽。” “为什么要传我枪术?”将握枪在手,强忍住立刻练习的冲动,他对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一遍看毕,已隐隐领会了这一招的精要,却觉这惠赐太过突如其来。 “因为将王与艳甲飞将难免一战。”轩辕如夜缓缓道:“风雨的枪术冠绝天下,其中最厉害的是三招四杀,突刺冲锋一招名枪刺山河险,护体闯阵一横名我挽乾坤岌,破敌绝杀一枪名九幽平九州,而融会这三招精锐,则可一枪飞翔于天,这便是秋意浓成为飞将军的缘故,秋意浓是风雨唯一爱徒,他学会了风雨的毕生枪术和兵阵要诀,也得到了风雨杀敌无算的修罗枪,如将王适才所言,在战场上,若纯以枪术较量,这世上无人能是秋意浓对手,所以我们希望,能学会这招九龙翔天的将王,或可与秋意浓一战。” 将沉声问:“我们?这我们所指的,除了你还有谁?” “是我,还有风雨。”轩辕如夜道:“或者也可说,涵括了所有,不希望拓拔战篡国成功的汉人。”轩辕如夜把汉人二字咬得极重,一字字念出,似要向将点醒什么。 “为什么?”将追问,“风雨为什么要这样做?” 轩辕如夜道:“因为我是汉人,风雨也是,可秋意浓却是辽人,秋意浓由风雨从小收养,他们师徒之间的情意便如将王七兄弟与辽皇般无可置疑,所以辽皇罄尽一切给予你们七兄弟,乃至生命。风雨亦然,他在秋意浓身上也倾注了全部心血,但风雨知道,他这徒弟从小的心愿就是成为傲视天下的名将,风雨很嘉许徒弟的宏愿,可秋意浓的名将之路是始于辽国,而风雨一生守卫的却是中原江山,乱世之下,中原草原难免一战,若风雨在世,他能用师徒之情管束爱徒,可风雨死后,这世上也再无人能抑制住秋意浓这唯一的修罗翔天枪,所以…” “所以风雨在最后的生涯中,想出了这一招九龙翔天,为的就是让人对付他唯一的爱徒?”将语气微凉,“对罄尽所有教习的徒弟,还要再留下这一招克制,就因为辽汉之别么?” “难道将王认为这个理由还不够么?”轩辕如夜道:“一方面是一生关注的爱徒,一方面是誓言守护的江山,做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将王认为,我的老友,修罗枪风雨,该做如何选择?” “我…”将沉默下来,良久才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轩辕如夜一字字道:“希望有一天,将王能够知道,若辽汉之别摆于将王面前时,你也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难怪四哥说,你是个很难缠的人。”将苦笑了一下,掂了掂手中枪,又回想着方才那一招绝世而绚目的枪术,轻轻问:“轩辕将军,风雨想出这一招是为防患于未然,他应该也曾希望,没有用这一招去对付秋意浓的必要,但他在苦思这一招压制他徒弟的枪术时,心里一定很痛苦,是么?” 轩辕如夜也沉默了下来,也过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是,秋意浓视他如父,要把这牵制一招留世,风雨心里,又何止是难过二字能足道,别说是他这师父了,就连我,其实也是一直都很欣赏那个痴狂一生的少年郎…”轩辕如夜按下心头惆怅,望向将道,“将王!秋意浓师从风雨,你又曾得秋意浓指点,算起来你与我那位老友也算有些渊源,我真的希望,就算只是为了对抗黑甲骑军,你也不要辜负了我老友的这一招枪术。” “我知道。修罗枪风雨之名是所有习枪者心中的神祉,我又怎会辜负了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招枪术?”将握紧了狼扑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这一招九龙翔天飞腾于黑甲骑军的鲜血和惨叫中。” “好,好!”轩辕如夜连说了两个好字,见将抚枪沉思,心知将是在回想方才那一枪,他又向苏其洛和忠源看了一眼,两人立刻把那面白骨旗收拢,苏其洛还取出一只长大的布袋,小心翼翼的把旗帜放于袋中,又紧紧系在背上,还用一只手掩在袋上,看样子就算是舍去一只胳膊,也不愿让外人触碰袋中旗帜。 忠源看他举动,想起当日在上京皇宫从拓拔战手中取回战玺时,自己也是这般护如性命,不由向苏其洛笑了笑。 收拾停当,轩辕如夜告辞道:“将王此刻想来需要静思领悟,在下便不打扰,告辞。” “也好。”将有些好笑,先前是轩辕如夜把他引进这卫延居,这会儿倒成了主人先行告辞,但他此刻确实需要清净心神,专心揣摩枪术,也不客套,抱着枪走到一边。 轩辕如夜三人当即离去,忠源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将已不问身外事物,潜心思索,忠源向轩辕如夜道:“我相信,风雨将军的那一招九龙翔天,在护龙将手中一定能发挥出极致威力。” 轩辕如夜点头:“我也相信,否则又何必如此辛苦的把这一招传授给将。” 第一百十三章:临战前夕(九) 出了卫延居后,三人立即上马车,苏其洛把白骨旗横放在膝上,一遍遍的细看,十几年前,他还是少年时被轩辕如夜看中,吸收成为江山卫,这些年为江山卫的信念奔走四地,也执行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任务,但一直遗憾未能一睹江山卫的旗帜——白骨大旗,今日心愿得遂,心头激动简直无可名状,恨不得把头伸出窗外,向着街上往来人群发出自豪的大叫。【 】 轩辕如夜和忠源都很了解的看着苏其洛脸上一时狂喜一时激动的神情,因为这后进俊杰此时的心情,他们年轻时也曾有过,这种随岁月流转的激情,只是掩藏,却未褪去。 苏其洛激动了好一阵才想起身在何处,他看了看四周,赧然问道:“宗主,我们现在是出城么?” “不,去太守府,护龙兄弟里,我还想再见一个人。”轩辕如夜低声道:“见过这个人,我们此行也算了无遗憾了。” “是猛么…”苏其洛了然,“是该见见他,尤其该让猛知道,他是谁的孙子。” “不能让猛知道他的真正身世,也不能让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他是谁的孙子,绝不能!”轩辕如夜却沉下声音,“猛和他的生父黄敛源,都是我们誓死保护之人,如果泄露了猛的身世,就会引来有心人对猛的利用,其洛,我们万不能做下可能危害到猛的任何事,知道么?” 苏其洛转念便想清其中关系,重重点头,“其洛明白。” 马车行出数里, 苏其洛想起件要紧事,忙又道:“宗主,前几日我无意中发现,智手中有一块和我们一样的古玉。” “怎么可能?”忠源吃了一惊,“那江山如玉是只有我们江山卫才有的信物,且每人只得一块,玉碎如身死,智身上怎么会有这玉?” 苏其洛郑重道:“我肯定没有看错,那就是我们江山卫才会有的江山如玉。” “其洛没有看错,智手中的确实是江山如玉。”轩辕如夜淡淡的予以肯定,“说穿了并不奇怪,忠源,还记得江南望族鹤家么?” “当然记得!”忠源道:“鹤家这一任的家主鹤凌羽是将军的老友,若无鹤凌羽一直在暗中罄尽家财的资助,我们也不能一边做这亡命生意,一边培养江山卫新血,可惜的是,我们江山卫虽得保星火,鹤家这些年却败落下来了。”他说着忽然一愣,“将军,你不会是说,这护龙智和鹤家有什么关系吧?” “智就是鹤凌羽当年丢失的儿子。”轩辕如夜淡淡道:“或者该说,智其实是江南望族鹤家的庶出长子。” “智是鹤凌羽的儿子?”这个消息不异在忠源耳边炸响一个惊雷,“那他怎么会到辽国来的?鹤家再没落,也不至于连个儿子都养不起啊?” “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轩辕如夜道:“智是侍妾生的庶出子,当年智出生时,鹤凌羽的正妻还无子嗣,所以智的生母为免遭鹤家正妻迫害,才带着儿子逃出鹤家,远来辽疆,这样你该明白,智手中为什么会块江山如玉了吧?” “是鹤凌羽给智…不对!”忠源摇头,“智那时还年幼,鹤凌羽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应该是给了他的侍妾,然后这侍妾再传给智的。” 苏其洛对江南鹤家这望族的事情并不熟知,只知道鹤家与江山卫颇有交情,听说智居然是鹤家庶子,他半信半疑,心想世事怎会这么凑巧,护龙七王中除了猛,连智也和江山卫有些渊源,遂问道:“宗主,相隔十几年,人海茫茫,又是辽汉两地,当年人事早已两非,此事您真的查翔实了?” “不会错的。”轩辕如夜很肯定的道:“十几年前的事情查找起来确实有如大海捞针,但我想辽皇如此疼爱这七个儿子,那他从前一定曾派人去中原查访他们的身世,所以我派出去的人就四处查找这些年有无辽人在中原打听离散孤儿一事,然后顺迹追寻,这才查到了智的身世。” 轩辕如夜知苏其洛对鹤家之事不甚了了,便从头解释道:“鹤家与我们江山卫素有渊源,尤其是到了鹤凌羽这一代,早在明宗陛下还是白身时,他和鹤凌羽就交情匪浅,鹤凌羽本人也很想加入江山卫,但当时的老宗主在对他考校后却婉拒了他的请求,因为鹤凌羽身后系着整个望族大家,注定牵挂极多,而我们江山卫却不能有这许多身外羁绊,但碍于鹤凌羽数次援手之德,且他入江山卫心意极坚,甚至愿为此放弃家主之位,老宗主便破例赠了他一块江山如玉,又允诺只要等鹤凌羽把家主之位传给族中俊杰,便把他收入江山卫,可鹤家人才寥寥,鹤凌羽几次想让出家主之位,都找不到可托之人,只能一次次延缓,再后来…”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我们江山卫代代守护中原,其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劫数,到明宗陛下接任宗主之位后,江山卫曾达辉煌之颠峰,甚至还破除一贯隐匿救世的前例,从立了横冲都一军,可那些年蒙受的劫难之多之难也是历代罕见,好几次江山卫险些灭种,明宗陛下不愿鹤凌羽牵连进来,后来便拒绝了鹤凌羽加入江山卫的请求,但那块江山如玉,却也一直留在了鹤凌羽手中。” “原来我们与鹤家还有这一段渊源。”苏其洛听罢后心内存疑,“宗主,我还是有些不解,智手中这块江山如玉既然是得自他娘亲,那鹤凌羽心里应该很看重这个侍妾,否则不会把江山如玉给她,既如此,这侍妾为什么还要害怕被正妻加害,远远逃来辽国?” 轩辕如夜道:“这事我打听过,智出生后,鹤凌羽心里虽极高兴,但为防正妻暗中加害智母子,所以鹤凌羽表面上故意对他母子冷落起来,望族家为争地位和名分,手段凶狠处其实一点都不亚于宫廷争斗,智的生母无法理解鹤凌羽的苦心,误以为丈夫心变,更担心儿子性命,所以偷偷逃离,不过我认为,鹤凌羽是故意纵容智母子离开,因为当时中原乱象已生,把唯一的儿子送出去,也算是为家族留下一条根,但鹤凌羽的正妻早有杀智母子之心,暗中派出杀手追杀,护送智母子的家丁都被杀死,智母子也在逃难途中失散,后来那侍妾侥幸被鹤凌羽的人救回中原,但直到现在,鹤家一族还都以为,当年那个庶出子早已夭折。” “鹤凌羽怎么也想不到,他这儿子会被辽皇收养,还在十几年后成为了挽救辽国国祚的护龙智。”忠源笑了笑,“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智跟他老子倒是一点都不象,我跟鹤凌羽当年有些交情,他是性情中人,也算是个人才,但并不以谋略见长,反而还有点意气用事,可生下来的儿子居然是这么个以心计见称的厉害角色。” 苏其洛心思细密,往深处想去,“耶律德光既然已经查到了智的身世,那以他对智的疼爱,也一定早告诉了智,可智这些年一次都未回过中原,我想在智心里,对鹤家或许是有些怨恨的。” “有些怨恨又如何?”忠源插口道:“猛初见黄敛源时也是一肚子怨气,最后还不是父子相认了么?骨血亲情岂能轻易割断?” 苏其洛点点头,又问:“宗主,您说智知不知道他手中那块玉是我们江山卫的信物?” 轩辕如夜道:“应该不知,更不会对这块玉的来历抱有任何好奇,我想对智来讲,这块玉只是他思念娘亲的旧物而已。” “怪不得当日看到我手中有块一模一样的玉,智视若无睹,连一句探知究竟的话都不问。”苏其洛随即想到了此事或有可为,“宗主,智不打听,但我们可以主动告诉他,既然知道智的身世,何不利用鹤家和江山卫的渊源,做些事情出来?” “你想怎么做?”轩辕如夜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其洛,“难道要把鹤凌羽也叫来幽州?如果告诉他早年失散夭折的儿子就是如今的护龙智,鹤凌羽一定会立即来辽国找智,但上次黄敛源被耶律明凰寻得,贸然来到幽州已使我们措手不及,幸亏智爱惜猛,及时把黄敛源送回中原,否则黄敛源留在幽州战火中,我们就可能铸下大憾,这次你又要寻鹤凌羽来,幽州如今的时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江山卫可以自蹈险地,但这时候去告诉智这种事情,真正是多此一举,除了在战前扰乱他的心思,别无益处。” 苏其洛急切道:“不必鹤凌羽前来,我们只需要告诉智,他的生父就在中原,再把我们与鹤家的渊源告诉他即可。智是个能分清事态轻重之人,又早知自己身世,大敌当前,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乱了心志。我想告诉他的,只是他与我们的渊源。” 轩辕如夜一点头:“明白了,你是想预留余地,在最坏的时刻做好最好的打算,是么?” “是。”苏其洛道:“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而我们又得到了护龙七王这样的强援,那对我们守护中原将会大有益处。 “万一耶律明凰不能复国呢?”轩辕如夜笑了笑,“耶律明凰和智暂时还都不知道拓拔战手中到底有多少人马,但我们安排在上京城的密探已把消息传来,这一次,拓拔战将带着一百万黑甲席卷而来,一百万人,那是何等的声势?就算明宗陛下再世,当年的三万横冲都重现人间,也不敢保证此战必胜,你又怎么担保,耶律明凰一定能够复国呢?” “我不在乎耶律明凰能不能复国。”苏其洛低声道:“宗主,我们江山卫此次罄尽实力而来,也不是真要助这个野心崭露的女人复国,但我希望,我们这一次的豪赌,至少能为中原赌多一份希望。” “其洛,你很用心,想事很透彻,也比我当年多出一分决断心,不过我希望,你能把事情想得再深透点儿!”轩辕如夜向这自己一手栽培,也是最看好的后辈道:“你说的事情我也曾经反复想过,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苏其洛不解:“为什么?” “因为在智心里,鹤凌羽永远无法与耶律德光比较,而他此生最无法割断的也是与辽皇非是血亲,胜似血亲的亲情,在辽人眼里,耶律德光是位明君,在我们眼里,耶律德光是名曾侵犯过中原的敌国皇帝,但在智眼里,耶律德光却是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义父,因为那十八年的父慈子孝,没有参杂一点心计,所以智如今的所想所谋都只是为他的义父夺回江山,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把鹤家的事告诉他,只是弄巧成拙。” 见苏其洛面现迷茫,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问道:“其洛,你与智也打过几次交道,你觉得,若比心机城府,你和智谁能更胜一筹?” “智远胜于我。”苏其洛也叹了口气,“我从前也算自负才智,可遇见智之后,才知天外有天。” “这就是了,智的聪明不但胜于你,也远胜于我。”轩辕如夜微笑道:“从前有位很聪明的人告诉我,如果遇见一位才智高绝的人,最蠢的事就是和他比心计,初见智时,我也曾百般试探于他,结果呢?反被智识破了我的打算,所以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试图去帷幄智的心思。” 苏其洛有些不甘,“可惜了,向智这样的人,能拉拢过来有利无害。” “是有利无害,但不能强求,尤其是智这种心志坚忍之人,不过…”轩辕如夜笑笑,“我虽不如智聪明,但上次见面之后,据我判断,智对中原很有香火之情,否则这些年里,他们七兄弟也不会一直在暗中帮助辽境汉人,以此推断,若辽国能够平复内乱,我想智肯为中原做的事情,远比我们料想的要多,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其洛这才醒悟过来,“宗主是要顺其自然,而非拔苗助长?”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十) “是要顺其自然,不过必要和需要的时候,也要有人在旁点拨一下。【 】”轩辕如夜似是无意的说道:“其洛,如果耶律明凰能复国,我希望,你会是那个在日后必要和需要时,点拨智的人。” “是…”苏其洛习惯性的一应声,随即预感到一丝不妙,“宗主,我们此来幽州不是早存死志了吗,为什么还要我…” “不错,你反应很快,我也算没选错人。”说话时,轩辕如夜从怀里取出一本羊皮包面的册子,递给了苏其洛,“存死志的是我们,不是你。你还年轻,怎能如此挥霍生命?好好收着这本帐册,这以后,那些一直搅得我头疼的烦心事就都要托付给你了。” 苏其洛不明所以的接过册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都是一笔笔数目巨大的钱银和军辎器械的储藏地点,只看了一眼,苏其洛立时惊住,急抬头问:“宗主,这是…” “这册子上记载的是我辛苦积攒下来的一些家底。”轩辕如夜若无其事的说道:“行商几十年,最得意的就是培养了你们这批新血,顺带着倒也积了一点身外之物,今日之后,这些钱物和军辎就都留给你了,该怎么使用全由你安排,册子后面还记着些人名,数量不多,年纪也还很轻,都是我近几年看中的人选,这些人会成为很好的江山卫,但训练和指点他们的烦琐事,我也就一并交付给你了…” “不可以!”苏其洛扑通跪倒在轩辕如夜面前,“宗主,这帐册上的东西,我不能要。” 轩辕如夜好象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除了帐册上这些银钱,我在上京和幽州都还留有些根基暗哨,上京的人手按我吩咐,等拓拔战离开上京后就立即潜伏,幽州的人手我也交代过了,他们随后就会来和你见面,日后他们都会惟你所命是从,不过这一次,我把所有的血本都压在了耶律明凰身上,所以留给你的人手不会太多,其洛,你是个人才,更是我最看重的后辈,好好善用我留给你的东西,从此刻起,你就是我们江山卫这一代的宗主了,继承这份荣耀的同时,你也要好好握住随之而来的艰难…” 苏其洛又惊又急,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推辞,干脆就跪在车上,咬紧牙不肯开口答应。 轩辕如夜叹了口气,“都是自己人,我就把话摊开说了,得回明宗战玺后,我总算成功召回了分散各地的江山卫旧人,再加上这些年我培育的新血,随我来的共有八千人,这一次,我们江山卫算是倾巢而出,而为了我们的最终目的,只要大战一起,这八千江山卫势必都会把命送在这幽州城外,我们死志已存,也不惜一死,但江山卫不可以就此绝尽,正所谓薪尽火传,你就是我选中的这一点延续星火,其洛,这是命令,你不能拒绝。” “不!”苏其洛把帐册高举过头顶,“宗主,您为什么不托付给玄机道长,火衲子大师和忠源将军,他们都是江山卫前辈,都是远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其洛,我们这些老东西早都活腻了,你就不要和我们来抢这偷懒的机会了。”忠源笑笑,“薪尽火传,传的就是年轻一辈,当日上京城下,耶律德光宁可自蹈死地,也要救出护龙七王,不也正是这个道理么?” “我想要的不是这等苟延残喘的活,而是追随您直至身死的荣耀!宗主,随您来的八千名江山卫俊彦辈出,您可以从这八千人中挑选,苏其洛何德何能,岂能当宗主传代重任?” “这就是我们江山卫的秉性,宁可壮烈死,不愿苟且生么?”轩辕如夜又叹了口气,“其洛,你说的没错,随我前来的这八千人里,的确是俊彦辈出,若单只论文韬武略,你也确实不是最出色的,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决定把宗主之位传给你么?因为把江山卫一代代延续下去,靠的不单是个人的武勇和谋略,还记得我派你去霸州前交代你的事么?” “其洛谨记,当年宗主要我设法取得铁成厥的信任,掌握辽疆边陲举动,但我在铁成厥身边那几年,根本没有经历任何风险,这样的潜伏任务每一名江山卫都能轻易做到,宗主为何只看重我?” “那个任务是不算难,但对你很重要。”轩辕如夜缓缓道:“实话对你说吧,其实让你潜伏在铁成厥身边并不是一个任务,而是对你的一次磨砺,年轻人意气风发,喜爱的常是刀光剑影,纵马怒歌的生涯,厌烦的是这枯燥无味的韬光养晦,但你在铁成厥身边一隐数年,甘心埋没自己的本事,只这一份隐忍已让我对你青眼有加。我此次带来的八千江山卫里,有不少年轻人的武技和兵阵都要胜过你,但能做到你这份隐忍的人却只有你,其洛,加入江山卫的那一天你就听我说过,我们江山卫存于世间,讲究的就是默然隐忍,不计名利,不图荣禄,于世默默无闻,救世不惜生死,行走黑夜,守护中原,只在中原有难时我们才可把锋芒现于世间,所以江山卫一部,需要修罗枪风雨这样的无敌杀将,也需要天狐军师这等才智艳绝天下的谋士,但最需要的还是懂得隐忍,能够隐忍的人才,你知道么?当年明宗陛下去边关血战异族前,他发令召集了潜匿天下的所有江山卫,却惟独让我留守,还把宗主之位传给我,他看重的也正是我这份隐忍。” “为什么要是我?”苏其洛长跪不应,“一定会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人不该是我…” “你宁可陪我去死,也不愿继任,这就更坚定了我选你为下任宗主的决心。”轩辕如夜微笑,“没有野心,惟有丹心,下一任宗主,舍你其谁?” “不!为什么是我?宗主,我只想陪您战至最后一刻!”苏其洛心念急转,大声反问道:“宗主,我记得清楚,有一年你在酒醉之后,曾对我们说过,您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有能追随着明宗陛下,和您的袍泽一起战死边关,却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因为明宗陛下交代您,让您为江山卫传续星火,而这十几年里,您亦夜夜为此辗转难眠,宗主,今日您交代我的不正是和当年明宗陛下交代给您的一样吗?您当年接下了宗主之位,因此引为一生遗憾,苏其洛有幸能在此生成为守中原,护汉土的江山卫,我的信念也与您别无二致,既如此,您又何其忍心,把您当年的遗憾再次强加我身?” 说罢,苏其洛重重顿首:“宗主,请您收回成命,许苏其洛追随在您身后,一起饮血沙场,您的遗憾,我不想在此生品尝。” “其洛…”忠源本来想劝解两句,说服苏其洛接任宗主之位,但见这年轻人如此诚心,一如自己当年年少,忠源不由叹了口气,咽回了想说的话,因为他太清楚,这年轻人的一腔丹心。 “我喝醉酒后对你们说起过那样的话么?”轩辕如夜却似有点不经心,揉了揉眼角,“嗯,想起来了,我好象是这么说过。”随即一笑,“看来当年的事情我确实很介意,介意到居然还向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起来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出丑。” “你说得没错,按明宗陛下所令,当了这一任宗主确实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不过,遗憾归遗憾,我毕竟也挺过了这许多年。”轩辕如夜澹然而笑,“其洛,再告诉我一遍,我们江山卫的信念?” “守中原,护汉土…”苏其洛模糊猜到了轩辕如夜要说的话,又赶紧道:“可是…” “没有可是,既有信念,便要永久秉承,只有如是,没有可是。所以,你也要和我一样,无论余生会有多遗憾,都要从我掌中接过这一代宗主之位,否则,若江山卫都随我在此灭尽,这世上又有谁能与我辈共鸣,守中原,护汉土?”轩辕如夜俯下身,又一次取过被苏其洛举于头顶的帐册,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入苏其洛的掌中,“就当是秉承信念之外,也同时继承了我的遗憾吧,其洛,这是命令,也是请求,你——不要拒绝!” 苏其洛抖着手,想放开帐册,但他的手和帐册都被轩辕如夜一并握紧,很用力的紧握,仿佛是要把帐册和驱使他忍辱负重十几年的信念一并塞入这年轻一辈的掌握。 苏其洛挣脱不得,哽咽道:“宗主…” “这个称呼已经属于你了。”轩辕如夜微笑着凝视面前的年轻人,俯下的身子就势跪低,向着苏其洛轻而肃重的称呼:“宗主,七杀将军轩辕如夜,谨侯尊命!” 忠源也一并跪倒,向着被他们选出的,亦是在来日一战中必须要活下去的人,深深低首:“宗主!” 苏其洛全身僵硬在两位前辈的扶持中,慢慢的坐倒,眼泪夺眶而出,这样的传承,他无法再推辞。 很久,他才轻轻问:“轩辕将军,很快,您就可以追随着先辈英烈完结您的遗憾,那我的遗憾…又该在何时完结?” “太平盛世时。”轩辕如夜也轻轻回答,“或许要很久,或许你这一生都无法等到,但我们江山卫会一直守侯下去,不是么?” 第一百零三章:临战前夕(十一) “我明白了…活下去,反而需要更大的勇气,对么?”苏其洛脸上带着一种灰朴朴的哀然,他把帐册收入怀中,向轩辕如夜缓缓点头,“很遗憾,我无法再追随您的脚步,只能背负起您的遗憾,直到我死,或是找到更合适的传承,因为这是我对此生最尊敬的您,以生命示敬的唯一办法。【 】” “我相信,你会成为比我更好的江山卫宗主。”轩辕如夜好象放下了心头最沉重的负担,轻轻笑了起来,“谢谢了,年轻人,你让我这个早该死在当年的老家伙,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冲入战场,去追寻我逝去的袍泽和陛下了…” 马车在太守府门前停下,轩辕如夜三人才一下车,便见两名汉装男子早在太守府对过翘首而候,为首两人一人面团团一脸和气,正是幽州酒楼燕云楼的掌柜,另一人肩上还裹扎着伤布,他便是耶律明凰之命前往上京发放诏书的项九如,这些人都是轩辕如夜安排在幽州的暗桩,当然,他们的真正身份和轩辕如夜一样,都是那个古老而坚忍的组织,江山卫中人。 见轩辕如夜下车,那掌柜率先迎上,抱拳道:“宗主!” “从今日起,还是叫我轩辕将军吧。”轩辕如夜向苏其洛一指,“此刻起,他才是你们的宗主。” 闻言,掌柜和项九如两人的脸上立刻现出淡淡的了悟和哀伤,向轩辕如夜深深低首,“遵命,将军。” 轩辕如夜往旁一让,使苏其洛正面对着两人,“项良籍,好好辅助我们的宗主。” “参见宗主。”掌柜向神情尤还恍惚的苏其洛行下参见之礼,“属下项良籍,忝为江山卫天相星第七组首领,暂伏幽州,掌燕云楼,职司后援,补给,曾任刺杀,追踪任务各十七次…” 项九如伤势尚未痊愈,行动略有不便,但他也坚持着一板一眼的向苏其洛行礼,“天相星第七组项九如,刺杀,斥候,潜伏诸事,死生不辞…” 随着这两人的拜见,街道前后忽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出现,有车夫,小贩,脚力,算卦先生,各异的装扮和身份,甚至还有几名幽州汉军,一起默默走来。 太守府门前的护卫们好奇的看着这些忽然出现的人群,不解这些市井小民脸上怎会都带着这种凝重肃然的神情,等看到几名幽州汉军也夹杂在人群中时,护卫们的好奇变为了惊讶,这几名平日熟识的袍泽在此时居然都形如陌路,对他们的招呼视如不见,径直走向那名霸州来的苏公子。 今日当值的正是公主亲选的侍卫统领俞达,看到这一幕,他这大咧咧的粗汉也预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按俞达职司所在,他本该上前探问,可看着那一张张肃然走来的面容,俞达竟觉得此时若上前向这些人发问,那就和打扰公主的沉思一样,是一种最不可原谅的冒犯。 一名又一名汉人大步走到苏其洛面前,自然的围拢成圆,向圆心中的苏其洛低首,“宗主…” “邯郸寇自长,江山卫贪狼星第三组,擅追踪,易容…” “淮阴云柒,江山卫武曲星第二组,精技击,搏杀…” 一个个低沉得只容苏其洛一人听闻的语声,缓缓自报身份和精通技艺。 “各位…”苏其洛也肃然面容,向这些势必会为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一一见礼, 其实无须太多的言语,因为他也势将会在来日种种劫难前,为了共同的信念,与部下生死与共。 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在这庄重的气氛中抽离,苏其洛向着所有人,微俯半身,单手握拳,横于心口,口中低念愿以生命为需的信念,“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 “江山终不改!”所有汉人一起随着新宗主低念这古老而铿锵的字句,如是一首短歌,在心底凝聚成音,用血气吟颂出口。 “江山终不改!”一旁的轩辕如夜和忠源两名前辈也悠悠吟念,沧桑的语调为这一字一句平添几分厚重 于是,一群隐藏在中原的行者,就这样在异国城邦的街道上行下这更替换代礼仪,似是仓促,似是草率,但这些人的面容上都带着最庄重的神色。 于是看去,这似乎也无不妥,因为这就是一群,连生死都惯于抛却的男子,也何必用繁缛礼节来点缀这其中的郑重。 几名太守府的护卫看得疑惑,向俞达问道:“统领,他们是在干什么?”大概是为街心的肃重气息所感染,他们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压得很低。 “不知道,我也看不懂。”俞达摇摇头,又叮嘱护卫们:“都不要去打扰他们,这些人…”他想了半晌,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些人的举动,好半天才憋出了几个字:“很有气概!” 见礼之后,苏其洛又转头去看轩辕如夜,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轩辕如夜只向他微微一笑,拂了拂袍袖,好象拂去了此生最后的牵挂,随后,他便和忠源向太守府走去,能够为那年轻人做下的,他都已做下,之后的岁月,便要由这年轻人去顶起他一直付出的苦苦坚持。 俞达认得轩辕如夜是来为公主助战的援军,恭恭敬敬的让开,不过这粗莽汉子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恭敬究竟是源于对方乃公主的贵客,还是此人的一身气度,连俞达也觉得,这个来自中原的商人在脱下常服,换上甲胄之后,浑身上下竟是焕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宗主,请随我回燕云楼。”项良籍向还在凝视着轩辕如夜背影的苏其洛低声道:“还有很多事宜,要请宗主示下。” “让我再看一眼宗主…”苏其洛语声一噎,醒悟到自己新的身份,他默默收回目光,“好吧。” 于是,苏其洛在部下的前后簇拥中慢慢离去,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分外沉重,这以后,他所要走的路不再会有先辈指点,因为他已是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组织新一代的宗主,将要踏上的,亦是一条由无数先辈踏过的荆棘长路。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一) 轩辕如夜和忠源信步走进太守府,他俩虽只在入过太守府一次,但对府中道路却是出奇的稔熟,没过片刻,便到了护龙七王居住的后院,进得后院,忠源看了一下并排而列的几间房,便往其中一间朝向格局最佳,却房门大敞的屋子走去,以护龙七王对幼弟的宠爱,当然是把最好的屋子留给猛住,而且也只有猛这孩子脾性,才会一点避忌也不在乎的大白天敞开着房门。【 】 “等等。”轩辕如夜却拦住了忠源,“猛不在这里。” “将军怎知?”忠源很好奇。 轩辕如夜摇了摇头:“以猛的性子,要是在这院子里,就算不去吵他几个哥哥,也不早就闹翻了天,又怎会如此刻般静谧?”又看了看另一间紧闭的房门,但从窗户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轩辕如夜低声道:“智在这里,他此刻必有要事处理,我们不要打扰到他。” 忠源问:“将军难道不想和智单独谈谈?以智的聪明,不如就把话跟他说开,让他知道我们助战的真实目的,也让他记我们一份情,那他日后也会助其洛一把。” “就是因为智太聪明,所以我才不愿和他多做交谈。”轩辕如夜望着窗户,轻轻道:“这个少年太难被看透,又太容易看透旁人,我还真是有些怕和他打交道。” 两人低声说话时,屋中人影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入院,只见那道清瘦身影略一沉默,忽然站起身,拉下了窗帘,屋中顿时黑暗下来,再也看不清内中身影。 “看到没有,智在故意避开我们。”轩辕如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身往外走去。 忠源跟着退出,却又疑惑:“智为什么要对我们避而不见?”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我们此来的真实目的。”轩辕如夜微笑,“共同对敌,是智所愿见,但对我们这助战之外的真正目的,智也许不介意,但耶律明凰想明白后却会无法忍受,所以智干脆回避开我们,我们也不必画蛇添足的强行去见他,对这少年郎,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这份人情——就让智记在心里罢了。”轩辕如夜又回头看了看拉拢窗帘的屋子,笑了笑,“走吧,去找猛这小家伙。” 挂落窗帘的屋内一片黑暗,直到院中的脚步声去远,黑暗中才响起一阵轻咳。 晃动的烛火带起一小篷光亮,刀郎把点燃蜡烛的放在智面前,微微照亮了智苍白的面容。 刀郎放下蜡烛,又退开到屋子一角,对于他这样的刀客来说,光亮与黑暗并无太大的区别,他也更习惯在黑暗中护卫着智,而对于智突然拉上窗帘的举动,刀郎也未置一词询问。 但房中另一人却一脸疑惑,“智王,为什么要拉上窗帘?刚才进院子的那人是谁?”问话的戎装男子正是奉智所令,星夜从顺州赶回的池长空, “今日之前,他是中原大商轩辕,今日,他是后唐铁军横冲都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驻扎在东门外的八千汉人便是他带来为殿下助战的援军,我不见他,是因为他不是来找我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后院,但我和他都清楚,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彼此见面。”黑暗中的烛火忽明忽暗,难以分清,究竟是烛火忽闪,还是那双清亮的目光中掩上了一抹无法言语的模糊,只听智淡淡道:“有些话真要说出口,只会让人难堪,所以不如不见不说,这一次,幽州注定要欠轩辕如夜一份很大的人情,但这份人情殿下不会想还,而我,也无法报还。” “人情?是助战的人情吗?”池长空更加疑惑,“既然是援军,智王为什么不见他?” 智语声愈淡,“长空,你问得太多了,不过你能分心问这些也是好事,至少说明羌族一事你已经渐渐放下。” “终长空一生,都放不下那样的惨事。”池长空的声音顿时低落下来,但也不再追问轩辕如夜一事,“智王不必担心长空,长空是武人,大战之前,我清楚该尽只责。” “很好。”智点了点头,“那就继续说说顺州的事务吧,刚才不是说到殿下拨运物资的事么?” 池长空道:“公主前后往顺州拨来了三次钱粮食物,又有我这一千人马驻军,顺州大致人心已定,百姓们都说,国都失陷,公主困守一城,仍有此节义援手顺州,大家必当敢恩图报。” 智又问:“那顺州百姓对羌族的态度呢?是恨是怨?” “没什么好怨恨的。”池长空很沉闷的回答:“顺州是有数千百姓死于羌族破城,但七万羌人都已灭族,再大的恨也该平了。” “也是,一族尽灭,再大的怨恨也该平了,不过听起来,你的恨倒是还未平息,那…”智放慢了语声,似在犹豫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轻轻问,“那个叫青儿的小女孩呢?顺州百姓可曾难为她?” “没有。” “是啊,若非小女孩的恳求,涂里琛也不会心软,想来顺州百姓也不会难为她这么个小娃娃。”智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安下心来,随即又疑道:“长空,该不是你偷偷把那小女孩藏了起来,不让人知道羌族还有这么个遗孤吧?” “是!我把她藏在顺州军营内,日常衣食都由我亲自照料,除了随我去顺州的一千军士,无人知晓她的存在。”池长空也不隐瞒,坦然承认,“末将未依军令行事,请智王治罪!” “怎么每次一说起羌族事,你不是赌气不答,就是气忿不平?”智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又何必向我请罪,那这小女孩还安分,哦,是还…”智又停顿下来,这一次却是在犹豫措辞,也隔了良久才问:“她哭闹得厉害么?” “只在深夜无人时才躲在被窝里哭泣,她…是个很倔犟的小女孩。” “羌人又有哪个不倔犟?”智苦笑了一声,不过他似是对那小女孩很挂念,又问道:“她跟你还处得来么?” “开始不大肯理我,只在要骑马时才肯向我开口,我让她喊我一声池叔叔,她却叫我输输输,后来我把公主的诏书解释给她听了,夸赞她族人的英勇,她才偶尔露出点笑来。”说起那小女孩,池长空这军汉脸上居然也有了点温情,但想到和羌族的血海深仇,那一点温情又很快暗淡下来,“小女孩很要强,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要我教她骑马射箭,还让我教她读书识字。” “她那哪是要强,是念念不忘要复仇!这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孩啊!”智哼了一声,神色却也不冷厉,“你这段日子又当守将,又当私塾先生,也真够忙的!” 池长空听不出智的喜怒,老实答道:“也不算忙,小女孩很聪明,才教了她几天,已经会写孙子兵法这四个字了…” “什么?你给她看兵书?”智的声音一下拔高。 “是她缠着我要学兵法的…”池长空说了一半,想想这解释肯定更触怒智,忙收了声。 智果然动了气:“池长空,你这是越活越糊涂了!什么都由得她,是不是总自认欠这小女孩一身血债?” 池长空稍犹豫了一阵,却又老实点头,“是!” “你…”智气得一甩衣袖,想斥责两句,但看这部下木然的神情,又慢慢平静下来,“算了,由得你也由得她吧,即使真是个了不起的小丫头,那也得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真有那一天再说吧,眼下…”智叹了口气,想起一要紧处,又问:“长空,你不会把这小女孩一起带到幽州来了吧?” “没有!”池长空立即道:“我把她安顿在顺州,还托付来接替我的楚宸,让他替我好好照顾青儿。” “楚宸跟你交情不错,性子也和你差不多,都有点混,这个忙他是一定肯帮的。”智又哼了一声,“楚宸被我软禁了几个月,也该给他点事做,长空,你直说,为什么没有把那小女孩带来幽州,按你的性子,应该是想着要形影不离的照顾她的,啊…我明白了,你是怕把她带到幽州会连累她卷入战祸,是不是?” “啊?没有啊,不是这个原因。”谁知池长空反而一愣,寻思了一阵,庆幸道:“还是智王想得周全,是不该把这小女孩带来,本来我是怕惹智王你生气,所以没敢带来…” “你已经够能惹我生气了!”智只得又叹了口长气,随即压低声音,“记住,我只说一遍,你收留那羌族小女孩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智沉默下来,没有立刻说书后半句话。 池长空听得一半,忙问:“尤其是谁?” 智瞪了他一眼,一字字道:“也不要让殿下知道,懂吗?” 池长空听智说得谨慎,忙点头应允,还想要问个清楚,但见智神色陡然凌厉起来,“不要再问,让你守密,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那个小女孩,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即可。” 池长空吃了一惊,果然不敢再转念多问,屋内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智不开口,池长空也不敢出声,刀郎更是静默无声。 好一阵子,才听智又问道:“长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把你和楚宸对换?” 池长空正压抑得难受,忙道:“大战之前本该要收拢所有可战兵力,智王召回我乃是应该,可您又转命楚宸接替我驻守顺州,又把随我驻守的一千人马继续留在幽州,其中缘故属下确实不知。” “正因为大战在前,我才要分一支兵马藏在暗处,说起这兵家事,还是女真老族长更懂得谋算,所以他也在他的老营内藏了一万族人。” 池长空疑惑:“女真族那一万人藏在暗处当然无妨,可顺州是拓拔战来犯的必经之路,在顺州驻一千人马,不是送给黑甲骑军各个击破吗?” “拓拔战是不会进顺州的,因为殿下明诏遍发后,别处州城或许仍然畏惧黑甲甚深,但辽境内除了幽州,顺州百姓也已对拓拔战恨之入骨,拓拔战当然不会畏惧这一城百姓的憎恨,但他宁可事后屠城,也不愿在攻破幽州前,先送上顺州去被人唾骂,而且顺州城外的黄土坡内还埋着七万羌族的尸骨,就算狠毒如拓拔战,只要想到羌人亡族之因,那这黄土坡就会成为他的心病,所以顺州是黑甲过兵必经之处,但也绝不会有片刻停留。”智的声音变得有些凉凉的冷落,“别说是拓拔战了,就算是我,若无必要,此生也不愿再靠近黄土坡一步了。” “我懂了,智王是看准了拓拔战心病所在,所以在顺州藏一支兵马,反而是最安全的。”池长空沉闷出声,所有幽州军里,他大概是最明白智这一大胆布置的人,因为与羌族打了这明知不该却又残酷惨烈的一仗后,他几乎每夜都辗转难寐,那片黄土坡上的烈焰和悲歌,总在他梦魇深处回响而现,有几次听着小女孩在夜深时躲于被窝中的幽咽哭声,又或是午夜梦回,再梦到那一战的凄厉处时,他甚至都有过干脆挥刀自刎,以死而偿羌族冤屈的念头。 其实不单是他,就连和他一起出征,又同驻顺州的一千军士也是如此,驻守顺州时,他或许敢面对那个叫青儿的小姑娘,但他和那一千军士都不敢靠近黄土坡一步,这样想来,难怪智会推断,始作俑的拓拔战也不愿在顺州停留。 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对劲,既然智要暗藏兵马,那藏谁不是个藏,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把楚宸调来跟他对换。 再思及智的问话,池长空脑中已有一个模糊而又可怕的念头闪现,冷汗也突然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这时,智已轻轻问道:“长空,与羌族一战后,你心底一直存有迷惘,是么?” “是。”池长空仿佛不胜疲累的回答,抬眼去看智,智也正在烛光后看向他,因烛光闪烁而显幽暗的目光内,歉疚深深。 “和羌族那一战打得确实惨烈,唯一侥幸的是,我们是背负恶名的胜方,可我们和拓拔战的这一仗,惨烈处必将更盛,而我也希望同样能在此仗中成为获胜的这一方,但我要打嬴这一仗,既要奇谋强兵,也需要一支随时愿意为我把性命拼掉的敢死之士,长空,你可愿意把你心底迷惘化为死志,助我一臂之力?” 池长空喉中发涩,“智王,你是要我在必要时去送死吗?” “不是送死,而是必要时,我需要以你为饵去获取战机。”智停了停,又轻轻道:“说是送死,原也不错。”随着说话声,只轻轻叹出一口气,吹熄了蜡烛,使整张面容沉于黑暗之中,声音也更为低沉,“长空,不要怪我。” 池长空满腔抑郁的忿忿反问,“我怎会怪您?既成卫龙军,便早愿为护龙七王付诸生死,别说是属下这不足挂齿的区区性命,当日您要我手刃羌族老少,我都惟命是从,又怎敢怪您?智王,您既要属下做饵送死,直说便是,既然您可以冷酷到把部下来当成棋子来摆布,何必要吹熄蜡烛?莫非您不愿再看一眼,随时愿意惟您所命是从的部下吗?” “池长空,不许无礼!”刀郎在暗处断然喝道,“堂堂汉子,死便死了,幽州城破,谁不是死?” “刀郎,长空有怨气,让他发泄出来吧。”智止住了刀郎,又轻轻道:“再是英雄气之人,明知自己会被当成饵食,难免不平,长空,你若不忿,可以叱责我。” 池长空忿忿大喝了一阵,胸口的怨气却慢慢平息了下来,“刀郎说得是,幽州城破,谁能不死,不过是先后而已…”冷静之后,池长空凝视着黑暗处,忽然又道:“智王,我懂了,不是您要把我当弃子来使用,而是您早看出来,与羌族一战后,我不但心存迷惘,也早存有死志,是不是?” 黑暗中,智仿佛点了点头:“如果我的回答可以让你好受一点,那么…确实如此。” “智王,您总是如此…洞悉人心么?”池长空涩然而笑,就这么已无怨艾的笑了一阵,他大声道:“好,我答应您!但我不是为了您去送死,而是为了死在我屠刀下的羌族,为了那位足够值得我敬重的羌王涂里琛!” “无论为谁,长空,我都会领你这份效死之心。” 池长空轻轻道:“不必,智王,刚才是我气急,其实该是我感激您给了我一个可以堂堂战死的机会,因为这些日子每次想及黄土坡,我心中滋味…生不如死…” 智不语,默然许久,才长叹道,“长空,你…你的憎恶太过分明了…” “大丈夫生于世,难道不是该当如此吗?”池长空不带讥讽的说道,“智王,这不正是你当年教导我们的吗?” 智再度无语,又隔了许久,只听他轻轻道:“长空,能有你这样的部下,是我之幸。”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二) 池长空不在意的笑笑,旋即又道:“智王,我求您一件事情…” “我答应你。【 】”不等池长空把请求说出口,智已开口道:“我会派人在暗中照拂那个小女孩,但等到她能学会照顾自己的时候,我也一定会把她送离辽境。长空,即使是用你的性命来请求,这也已经是我的最大让步,我能容忍这个只有三四岁就想要学兵法的小女孩活下去,但我不能容许她于辽境生存,因为这片土地是我义父的,我不能种下任何祸根。” 池长空想了想,缓缓点头:“好,这样的安排,大概更适合青儿。” “你…还有什么请求?”智又问:“我希望是为你自己提出的。” “一个不想活下去的光棍军甲,有什么值得为自己求的?哦…大概,还有件事想问问智王吧?” “问吧。” “智王,在你心里,有没有对羌人灭族感到愧疚?” “耿耿于心的,只是此事吗?”这一次,智沉默了很久很久,若非呼吸可闻,几乎要让池长空以为智已经抽身离去,默然很久,智才道:“我是不择手段,但我并非是非不分,你有愧疚,我亦有之,若能复国,我会还羌族一个公道。” “因为天道好还吗?” “不关天道事,只因公道人心,我的因果报应,自会有别人施与。” “是谁?是拓拔战吗?”池长空急问,但觉这肯定不会是智的答案,因为智不是那种会在大战前松懈失志的人。 “不是拓拔战。”智果然否决,“拓拔战最多只能和杀死我,但足以毁掉我的报应,还轮不到他这一反贼。” “是谁?”池长空追问,语气却极关切,他毕竟是卫龙军,可以不满智的冷酷,但若有人想伤及智,他但有气息,亦不允许。 “别人。”智重复着吐出这两个字,再不开口。 窗外,过午的日光明媚依旧,但那一缕秋日温暖,却无法透过薄窗,照射入屋中清瘦少年的心底。 要在太守府找到猛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轩辕如夜和忠源先是在府中随意走着,太守府戒备森严,处处护卫,但因为知道这两人是来助战的援军贵客,而且他俩虽走得随意,却未接近别院公主住处和灵堂重地,所以护卫们也未加阻拦。 两人走了一阵,忠源有些担心起来,“将军,猛会不会跑到耶律明凰的别院去了?” “不会,耶律明凰如今就算还在府里,也只会去议事堂和臣子商议守城事务,哪会和猛胡闹?而且猛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去灵堂,照他那小孩心性除非是打了场胜仗,才会跑去跟义父和兄长的灵位报喜。”轩辕如夜往左右一看,指了指一条小径,“我记得往这走有个庭院,是府中的练武厅,去那儿去看看。” 两人拐上小径,没走几步,就在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大呼小叫,忠源闻声一笑,“将军虽然从未见过猛,可对他的性子倒是熟知。” “我只是熟知他爷爷的脾气而已。”轩辕如夜一边走一边听着那大呼小叫,神色间忽有了种与久别老友重逢的喜悦,“忠源,你快听这嗓门,又响又闹,和他爷爷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腔调!” “真的很像!”忠源紧走两步,侧耳听去,喜悦之外,他脸上更多的却是隐隐感伤,“时隔多年,还能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明宗陛下有后,在天之灵终该欣然!” “这就是血脉嫡传啊!”轩辕如夜加快脚步往前走,虽然兴奋难抑,但积年的谨慎还是令他把声音压得只有忠源一人能听见,因为他此时说的乃是这世上最惊人发聩的秘密,一个方被发觉,却已深藏许久,且只有他们江山卫中人才能知道的秘密。 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他们同样可以不惜生死。 “黄敛源虽是陛下亲生骨血,可他少时亲眼目睹迭迭惨事,成年后生性大变,有陛下中年时的沉稳谨慎,却少了陛下少年时那股敢在任何人和事物面前撒野的率性大胆,不能使世间再现陛下豪情,一直令我等惋惜,今日听猛这嗓门,真和他爷爷少年时一模一样,陛下遗子虽不肖他,但这遗子给他生的孙子却和陛下一个好样!好!好!好!这小家伙长大以后,一定会和他爷爷一样成为一位顶天立地,威德服四海的好汉子!” 轩辕如夜话说得又轻又快,忠源听得两眼发亮,点头不迭,看他俩此时的神气样,仿佛一下子年轻了数十岁,也完全不觉得这话说的是不是太过?其实他两人连猛的面都没见到,只听见猛的叫声就已经振奋得神采奕奕,还立刻给出了连猛的几个哥哥都只敢想想却从来不敢期望的评价,实在是爱屋及乌到了极至。 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猛的爷爷,黄敛源的父亲,正是这一整个时代中最出色的男子汉,只是这男子的一个名字,就可令山河为之壮色,而他的传奇更如璀璨星辰般照亮了中原乱世。 因为他就是曾经的江山卫宗主,横冲都大帅,最后又成为后唐明宗皇帝的乱世明君李嗣源! “陛下天生神力,猛两膀也有千斤之力,真不愧是继承了陛下的血脉…” 轩辕如夜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陛下当年以一柄战玺横扫沙场,百万军中无一合之敌,猛也独自杀入五千血战的重围,只这一点就象足了他爷爷!都是匹马当关的硬汉子!” “听说猛好吃好玩,每顿无肉不欢,连早上都要吃上几斤肉,陛下也是一个样,每次打完仗,他一个人就能吃下一头全羊,可气的是陛下还每次都把羊蛋子留给我,当皇帝前骗我说这是有福同享,所以才把羊身上最爷们的部位留给我,后来当了皇帝,直接就说君所赐,臣不得辞,害我每次打完仗都得违趟旨…” “都说猛性子顽劣,有混世魔王之称,连他几哥哥看了都头疼,陛下小时候也是淘气顽皮得紧,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被他捉弄到脑门子上插着草标去逛荡闹市,真是丢人到家,现在想想,这小孙子能和爷爷一个德行,才是令我等快慰之处…” 轩辕如夜嘴里不停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猛令人发指的所有缺点到了他嘴里,都成了肖似爷爷的可爱处,这位后唐老将就这么一点一滴的回想着当年和李嗣源并肩入世的欢快岁月,每回忆一段,他的眼角就浮起一点晶莹,那样的过往岁月,令他贪恋到愿付出一切去再续。 “有人!”忠源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轩辕如夜胳膊上一搭,“刚跟上来的。” 轩辕如夜立即停声,沉声道:“继续走。”他听了听身后的脚步声,冷冷道:“只跟我们隔着十几步,也算明目张胆了。” 忠源搓着手指,低声道:“我去灭口!”江山卫之外,不容任何人知道猛的身世,为保住这个秘密,即使是在此地,他也不介意大开杀戒。 “等等。”轩辕如夜语气平淡,心里亦极愤怒,但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涯已使他习惯谨慎,所以他二人方才虽极兴奋,但语声极低,并不虞被人听见,略一沉吟后道:“不必节外生枝,这是幽州,耶律明凰派根尾巴衔着我们,并不稀奇。” “就让这尾巴留着?”忠源不愿冒险,“我去打昏他。” “不用,见到猛的时候,你我言语小心便可,反正我们也没打算告诉猛,他的真正身世。” 忠源伸手揉了揉脖子,借着这个动作飞快的往后看了一眼,瞥见身后跟随之人没有靠得更近,才低声道:“将军,其实我们不必连猛也要瞒住。” “还是瞒住他的好。”轩辕如夜轻轻叹息,“如果告诉了猛,他那脾气肯定会去告诉兄长和耶律明凰,我不担心他那几个哥哥知道,但我很担心,如果耶律明凰知道了以后,会利用猛的身份做出些什么事来。” 循着那顽皮十足的叫喊声,轩辕如夜和忠源快步往前赶,太守府内的这练武厅就是一处小院,内中格局倒是精致,凉亭,假山,一应尽有,若非院子一角搁着两排兵器架,这练武厅也许更象是一座小花园。 轩辕如夜和忠源走到院外,才往里看了一眼,这两位阅历见识都算不凡的人立刻就呆住了。 小院子里只有猛和一名容颜憔悴秀丽的少女,可只这两人,就已经把这小院子搅和得比军营还要热闹,大呼小叫之外还有满地狼藉,当然,也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乱七八糟的一堆都是猛一个人弄出来的,因为那名少女只是坐在凉亭里,似无奈似无聊的看着猛折腾。 兵器架上的刀枪棍棒散了一地,看看砌得雪白的院墙上新多出来的累累班驳,就知道这是刚遭了猛的毒手。 轩辕如夜和忠源都没见过那少女,不过看她的打扮和神情,一定就是护龙七王的义妹萧怜儿。让两人吃惊的是,猛耍玩了十八般兵器还没够,又跑到一座半人多高的假山面前,口里还叫着,“小妹,你看好了,七哥给你显摆一招刚想出来的绝招!” “他不会是要举这假山吧?”忠源咋舌,“今天怎么到处都有人练新招?可猛这力气也太大了吧?这假山至少有七八百斤重!” “他干得出来这种事!”轩辕如夜压着嗓子道:“当年陛下也没少发过这让人直眼发呆的蛮劲!” 猛今天拖萧怜儿来这练武厅,一半是要显摆新想出来的招示,一半是为了哄这愁郁不解的萧怜儿开心,所以他蹲在那假山前头使劲儿运气,根本没发现院子外面还站着两人,“小妹,你看好啦,七哥这新招很厉害的!” “小七你别折腾了,被你拉过来看了半个时辰,还不就是把刀刀枪枪的乱扔一气?”萧怜儿已经没心思再跟这兄弟胡闹,站起身来就要走,“我回房去了!” “等等!别急,这个你一定要看!”猛两只胳膊一用力,已经勒住半人高的假山站了起来,嘴里还说着话,“小妹你看好了,我这招式不但厉害,而且一使出来你保证笑,信不信?” “看你扔东西我有什么好笑的?”萧怜儿到底好奇,停下了脚步。 “乖乖,这把力气…”忠源张大了嘴巴,“看样子那女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我看着就是一身冷汗,就这么轻轻松松举起来了?” “还真是兄弟同心,将在琢磨新招,这小家伙也跟着凑热闹!”轩辕如夜也看得目眩,“看样子猛是要把石头扔出去吗?这又算什么新招式?还说能逗那女孩子笑?这是怎么回事?” “小妹,你马上就要笑了!”猛两只胳膊往上一耸劲,把假山举过了头顶,看到这几百斤的山石被人就这么一下举过头顶,任谁都要头晕,可猛举着假山不算,还慢慢转起了圈子。 “将军,他转圈子干什么?”忠源急了眼,“一失手可就要当头砸下了,我去帮他…” “你能帮什么忙?你举得动那假山吗?别扰了他!”轩辕如夜也着急,却还能沉住气,他看着猛转螺陀的架势,忽觉眼熟,“这抱着石头转圈的架势看着怎么怪眼熟的?忠源,你还记得吗?当年陛下跟人开打的时候也好象也别出心裁的耍过这架势,还给这招式取了个挺离奇的名字…” “有这么回事!陛下那招一使出来,我们和人打着仗都被逗笑了,那招的名字好象叫什么…” “小妹看好喽!”猛脚步忽然加快,在原地连转了几圈,头顶假山顿时左右晃悠起来。 “小心!”萧怜儿手足情切,见猛这动作危险,急得尖叫起来,“当心砸了脑袋…” “没事!”猛要的就是这让人发急的一刻,只见他双膀一运劲,连着那转圈的余力,吐气开声,奋力把假山往半空斜抛出去。 “新招来啦!”猛大叫,于是,让人震惊之外更哭笑不得的一幕也随着他抛出假山时的呐喊发声,“嫦娥奔月!” 几百斤重的假山被一身蛮力的猛斜抛上空,直往半空飞了有半丈多高,才如泰山压顶般跌落下来,轰隆一声砸倒了半片院墙。 “看到没有?”猛扔出石头,也不管这一招破坏的是自家院子,在原地跳着脚喊:“小妹,这就是七哥挡者披靡的新绝招——嫦娥奔月!厉害吧?好笑吧?”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三) 萧怜儿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看被轰坍的院墙,第一个反应就是骂猛两句,不过对着把闯祸视为平常的猛,哪怕骂得再凶也是徒劳,只能气着她自己,一想刚才那假山在猛头上晃悠的危险,她又后怕得刷白了脸,再想到猛居然把这转圈扔石头,顽童撒泼的动作给贯上了嫦娥奔月这么个飘逸优美的名字,也真亏他想出来。【 】萧怜儿越想越是滑稽,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再止不住,萧怜儿一手指住猛,一手指住坍倒半边的院墙,笑得前仰后合。 “嫦娥奔月…”轩辕如夜和忠源目瞪口呆,一点儿都顾不得被扑面溅过来的碎石扬土,如果让别的江山卫看见他俩此时的表情,一定会无法想象,这两位在无数风浪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前辈居然也会有这呆滞模样。 “嫦娥奔月…还真是爷孙俩,连名字都取得一样?!”轩辕如夜有点吃力的转头去看忠源,“想起来了吗?陛下也使过这一招,连喊声都是一个音!不过陛下那时候扔的是一辆战车,不是这假山石。” “能想不起来吗?”忠源掸着满头沙土,苦笑道:“当年第一次看陛下使出这招,险些没把我乐死,结果忘了还在打仗,差点被人从马上砍下来!真是长见识了,这算是心有灵犀还是血脉相传?连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轩辕如夜喃喃道:“应该说,这对爷孙都是不失赤子童心之人。” 当萧怜儿的笑声银铃般响于院中,最开心的还是猛,他想出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招式,除了杀敌,就是为了让小妹重露久违的笑颜。 “看!笑了吧?七哥没骗你吧!”猛乐得咧开了嘴,“果然让你笑出来了不是?还是笑出来更开心吧?” “小七你…”萧怜儿才想起,在亲眼目睹所爱的男子死于眼前后,从前时时常有的欢笑果然已是久违,还以为困于情殇中的自己再不会有这笑声,却在今日被这兄弟的胡闹逗出了喜悦。 这笑声也是起于心底,不是在梦中重思邂逅时苦涩的惨笑,而是因为这兄弟时时在心的关怀,为了逗她展颜,这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凡事都不上心的兄弟其实费尽了心思。 这样的手足情,也很温暖,温暖到足以修补她心里的伤痕,那道伤痕原也不该,因为那一次的邂逅和甜蜜原来都是最恶毒的刻意,只不过无法忘掉的也是自己的芳心初动。 “是,果然还是笑出来更开心。”萧怜儿轻轻点头。 猛不懂得萧怜儿的少女心思,却为把小妹哄笑大为得意,“小妹,七哥本事大吧,那么厉害的新招,一定吓翻黑甲骑军!” 猛乐不可支的晃着脑袋,这才发现院子外面还站着瞠目结舌的两人,“咦,你不是那个又当商人又当将军的中原人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轩辕如夜和忠源对视一眼,一起往院中走去,轩辕如夜笑容可鞠的道:“在下随意逛逛,凑巧遇见猛王,又得见猛王新练的招式,也算…大饱眼福。” 忠源也是满面堆欢,“何止一饱眼福,连耳福也是大饱啊!” “你们也看到我这招嫦娥奔月了?”猛洋洋得意,也不再追问这两人怎么会逛到这练武厅来的,晃着胳膊问:“我这新招厉害吧?这嫦娥奔月的名字好玩吗?” 轩辕如夜用哄小孩开心似的温软语气道:“猛王这新招果然厉害,我还真想看看,黑甲骑军见识到这招嫦娥奔月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放心,一定有机会让你看到!”猛听得乐不可支,“只要黑甲骑军一来,我立刻扔得他们都奔月去!” 萧怜儿见来了生人,开口道:“小七,你玩着吧,我先回去了。”又向轩辕如夜和忠源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 “萧姑娘好走。”轩辕如夜侧身让开,他心知护龙七王都很疼爱这个妹妹,但见这少女虽展笑颜,但眉目间还是幽怨难消,心下也暗暗惋惜,“好好一个女孩,却陷人为孽情,拓拔战的图谋果然是点滴不漏,那等枭雄人物也只有智这不择手段的冷酷,才能与之相抗。” 猛一看妹妹要走,忙要跟过去,“小妹等等,我送你回去!” 萧怜儿摇头道:“不用,我是回房又不是出府,你留着再玩会儿吧?”她心觉这两名中原人的神情甚是怪异,看着都是气度不俗之人,可两人一见到猛就立刻眉开眼笑得象孩子一般,脸上还都透着说不出的亲热劲儿,她看着奇怪,但又能感觉到这两人对猛毫无恶意,也就不再逗留。 “猛王。”忠源见猛要走,忙扯开话道:“你这招嫦娥奔月妙是妙极,可我品着似乎还有点不足…” “啊?”猛一听立刻回头,“哪里不足?扔的不够远么?那石头太重,如果是扔个把黑甲骑军,也能在半空飘上一阵子的!” “猛王神力!”忠源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那嫦娥奔月是在夜晚,向着明月袅袅而去,如果很黑甲骑军开打的时候是白昼,猛王使出这招来就有点奇怪了!”忠源心里说,“不管白昼黑夜,只要见你使出这一招,再喊上那么一声,任谁都会当场愣住!” “嗯…”猛低头想了想,很虚心的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白天是不该用这个名字,我得好好想想。” 见猛把一句逗他分心的信口胡说较了真,轩辕如夜忍俊不禁,出主意道:“这个好办,如果猛王是在白天用这招大发神威,那就给它取名叫夸父追日好了!”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猛乐得打跌:“这名字好,就这么定了,白天夸父追日,晚上嫦娥奔月!”, 轩辕如夜和忠源相视一笑,这么逗着猛说话,再遥想当年,这顽童的祖父也与他一般的天真年纪时,两人心头都是百感丛生。 轩辕如夜怕自己激动之心忍不住说漏嘴,岔过话问道:“猛王,怎么突然想起要练新招了?是不是看你五哥天天练枪,所以觉得自己也不能拉下?” “你怎么知道我五哥天天在练枪?怪不得四哥说你消息灵通,果然没错!”猛是个爱玩爱热闹的脾气,他倒是没察觉这两人看着自己时的异样,可就象所有小孩天性里都能分辨出别人对他的好坏一样,在和轩辕如夜,忠源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后,猛自然感觉到了两人对他的亲近,说起话来更象几个哥哥一样顺着他心意,所以猛也毫不见外的和两人叹起了苦水,“没办法啊!五哥最近就跟吃错药一样,每天在军营里累个半死,回来也不肯倒头睡,深更半夜还在练枪,他还得了个疑神疑鬼的怪毛病,老说黑甲骑军里有个枪术厉害的劲敌,所以天天琢磨着要练几招更厉害的枪术出来,我帮不上忙,半夜里又老被他练枪的鬼叫吵醒,所以也只能跟着练新招了!” “呵呵,原来猛王练招是想为哥哥们分忧,却不是怕了强敌。”轩辕如夜可着劲的夸猛:“只这份临危镇定的气度,就足可令人折服!” “那是!要我说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多少人,反正抄家伙拼命不就成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猛被夸得满脸红光, “哥哥们都忙得团团转,我要是老闲着不帮忙还碍事,说不过去呀!而且除了五哥勤着练枪,六哥最近好象也长进了不少,六哥每天跑东跑西的打探消息,那脚力劲越发快了,昨晚上我才喊他一声,要他陪我去城头逛逛,他一个转身就跑没了影,还有四哥,他倒是走动得少,可他也天天窝在屋里出主意,对了!我最近还发现,四哥跟人动粗的本事虽然没见长,可他的脑子是越来越聪明了!哥哥们都长进了,我要是不长点本事,多丢人啊?” “哦?”轩辕如夜被猛说得好笑,却也动了好奇,“你四哥天赋才智少有人及,听猛王的意思,智王最近莫非又有了什么奇谋妙计?” “不知道,四哥想出的主意从不肯告诉我,上次哄我回中原也是使阴招蒙我!”猛说得投机,很耐心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自打我们来了幽州后,我总觉得四哥是越来越聪明了,我平常稍微动个脑筋就想躺下睡一觉,可四哥一会儿跟女真结盟啊,一会儿打羌族啊,半点力气不费就能想出来一条条妙计,你说四哥是不是越来越聪明了?” “原来猛王是这个意思。”轩辕如夜笑着道:“其实智王一直都是绝顶聪明,只不过从前太平时日辅佐辽皇治国,不需要太多的奇谋诡计,所以只要施以堂堂之策即可,如今国难临头,你四哥当然要奇计层出,才可力挽狂澜啊!” 忠源也鼓着劲哄猛开心,“辽皇好眼光,膝下护龙七王各怀奇才,更有猛王神力惊敌,陛下在天有灵,定是欣然快慰!” 他先说辽皇,再说陛下,后头说的陛下却是另有所指。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四) “你们说得没错!”猛听不出忠源的别意,可他除了自己被人夸赞最高兴,更乐意听人夸义父兄长们,听两人说的这几句,猛乐得合不拢嘴,最近兄长们都抽不出闲暇来陪他,好容易有个年纪相近的纳兰横海,又老防着被他捉弄,所以猛近来是难得一两知己相陪,见轩辕如夜和忠源不但句句投缘,最难得的是都肯听他胡说八道,大生相见恨晚之感,当下打开话篓子,和两人大聊特聊起来。【 】 轩辕如夜两人当然更愿意和猛说话,因为这少年的祖父不但是他俩的君皇,也是他俩的挚友,如今,这位五代贤君的英灵已锩为旗上白骨,但望着这顽皮天真的少年时,祖孙俩的笑貌仿佛相叠,那些在岁月中沉淀的往事,也随之悠悠浮起,当年的明宗陛下,一般的顽皮,一般的天真,顽皮的可把生死当为嬉戏,又天真的以为世间风波皆不足道。 那时候,他们知己把臂,遨游四方,就连那面在乱世中孤立飘零的白骨旗,也因为他们英姿勃发的身影不再寂寞,可那样的青春时光,便是延续一生一世都嫌不足。而未能追随着君皇,和袍泽们在最后一战中一同长歌而去,也一直是他俩此生唯一的遗憾, 轩辕如夜和忠源二人陪猛说着话,逗着笑,两人都没有说及将要来临的大战,更不必说到乱世中的种种人心叵测,更多的时候,他俩只是在倾听猛津津乐道些顽皮事和捉弄人的得意处,再偶尔接上两句。 能和这脾气性子肖似祖父当年的少年快活说话,他俩仿佛是回到了从前,而心底的遗憾,也在这谈笑中慢慢补足。 来日沙场,他俩也终可了无遗憾的去追随当年君皇和袍泽的壮烈。 时光一点点流逝,毫无所觉的,天色已渐渐暗落,轩辕如夜和忠源还有很多话想对猛说,有几次,两人忍不住想要对猛说起他的身世,但话到嘴边,他俩又都不约而同的咽下,在未见到猛时,他们都曾希望猛会和他爷爷一样成为传奇时的英雄,但到此时,他俩忽然觉得,让猛活泼开怀的活过这一辈子,会是更好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他的祖父,一直想带给世人的安宁。 那么,就让他的后代从来不知自己的身世隐秘吧!因为他的祖父为了这个太平盛世的梦想,已经付出了太多… 所以,当小侍女蒙燕来喊猛回去吃饭时,轩辕如夜和忠源微笑着向猛告辞,反倒是猛意尤未尽,很有诚意的邀请两人跟他一起去吃饭,但轩辕如夜和忠源都笑而婉拒。 临走前,轩辕如夜又小声告诉猛说:“战事将起,猛王神勇无敌,自不把黑甲宵小放于眼中,但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所以在下有两件事想请猛王谨记,第一,无论战事如何凶险,猛王都要听从你四哥的谋划,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轩辕如夜特意做此叮嘱,是因为他很清楚智对猛的疼爱,即使是战局到了最万不得以时,也不舍得让这弟弟轻易涉险,所以只要猛肯老实听智的话,想来不会置身险境。 第二件事关照的则是战局最坏时的打算,“猛王,你还记得那位从霸州来的苏其洛苏公子吗?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幽州城破…唉,猛王,你别捂耳朵不肯听,在下说的只是万一,我也相信有猛王在,绝不会让幽州失守,嗯!真的相信!只是事有万一,猛王,万一情势凶险,你千万记得去找苏公子,那位苏公子会想尽办法护送你离城,那个时候,请你也要听从苏公子的安排,尽快出城,好么?” 猛很奇怪这刚认识的中原人为什么会向他叮嘱这些,但听出轩辕如夜语气中的诚恳和焦急,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还是点了点头,又十分不舍这两个难得肯陪自己畅快说话的中原人,于是在订下明日再去东门外找他们玩的约定后,猛才依依不舍的跟两人告别,跟着蒙燕回后院去吃饭。 轩辕如夜和忠源放下了最后的心事,目送猛去远,两人也迈步走出练武厅。 “那尾巴还衔着吗?”轩辕如夜很随便的问了一句,有忠源在侧,没有任何刺客斥候能藏得住踪迹。 忠源冷笑,“还跟着,看来只要我们不出太守府,耶律明凰就安不了心。” “不用管他了。”轩辕如夜道:“我们立刻出城,让军士们饱睡一夜,今夜,将是幽州最后一个太平夜。” “将军是说,拓拔战的大军明日就会压城。”忠源一惊,“那么快?据我们在上京的暗桩送来的消息,拓拔战离京不过数日,百万黑甲从上京出发,至少也要后日才能到。” “如果挂帅的是一般将领,也许是要等后日才能到,可这一次是拓拔战亲自挂帅,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两人说着话,已走出了太守府,轩辕如夜立在街心,仰望天心明月,长声道:“忠源,你我心事尽去,又后继有人,便是明日死,又如何?” “听将军这一说,我倒是盼着黑甲今夜就来了!”忠源笑了起来,“我等这一仗,早等得不耐烦了…嗯?” 轩辕如夜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怎么了?” “耶律明凰派来的尾巴居然一路跟着我们出了太守府。”忠源冷冷道:“那个小女子,就那么不放心我们?” 轩辕如夜微怔:“难道还要跟着我们出城?看清楚这尾巴的模样了吗?” 忠源目光往后一扫,“是名军士装束的男子,二十几岁,很年轻,这小子还真不怕被我们发现,按说耶律明凰不该选这么个蠢材来跟着我们。” “不对劲,耶律明凰要派人盯我们的梢,一定会扮成百姓模样,不会明目张胆的连一点掩饰都不做。”轩辕如夜也好奇起来,“是汉人还是辽人?” “他穿着幽州军服,分不出。”忠源又咦了一声,“奇怪,那小子怎么老盯着将军的一身盔甲看,就算我横冲都盔甲威武不凡,也不用看得那么出神啊?” “老盯着我的盔甲看?这个人应该不是耶律明凰派来的。”轩辕如夜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然后就看见了那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军士,而这军士的目光果然不离自己的一身甲胄。 见轩辕如夜回身,那军士犹豫了一下,也不躲闪,居然向两人走来。 轩辕如夜大感意外,“小将军一路跟着在下,可有见教?难道我这身老军伍的装束,让你很感兴趣?” “是。”那军士走近后,用很古怪的眼神在轩辕如夜的甲胄上看了一阵,然后很认真的点头,“轩辕将军,我从前见过你这身盔甲…” “怎么可能?”忠源已知这军士并无敌意,但横冲都已近二十年未曾出世,这军士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怎会见过横冲都甲胄?不禁失笑道:“你从太守府一直跟出来,就是为了看我家将军的这身甲胄?你这年轻人也太空闲了吧?”忠源心下想,幸亏刚才没出手杀你灭口,要不然你这小子也算死得冤了。 “我真的见过这身盔甲,是在十几年前!”那军士大声问,“轩辕将军,能告诉我这身甲胄隶属中原哪支军伍吗?” “你真见过?”轩辕如夜仔细看了看这军士的长相,问:“小将军,你是汉人?” 那军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老盯着别人甲胄看殊为不敬,忙退后一步,抱拳道:“在下常荆,忝为幽州新军荆棘枪副统领,轩辕将军,小子无礼,得罪莫怪。” “不怪不怪。”听说对方是汉人,还是幽州五路奇军之一的副统领,轩辕如夜放柔和了声音,“常荆?果然是个汉家名字,小兄弟,你老家是哪里?” “在下是应天人,几年前随我家人逃难来的辽国…” “应天人,十几年前?”轩辕如夜飞快的和忠源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小兄弟,你在十几年前真见过这身盔甲,是不是在应天城?” “对,就是在应天!”常荆大声道:“十几年前,有一股高昌贼攻打应天城,守城太守胆小惧战,带着军队落荒而跑,幸好有位姓江的副将军挺身而出,一战打退了几千高昌贼军!” “江将军?”轩辕如夜和忠源二人突然激动起来,“小兄弟,你能跟我们仔细说说那一战的详情么?来,我们边走边说!” “当然可以!那是十几年前,就在应天城门下,那位江将军只带着一百位卸甲老卒!连兵器都不全…”往事又一遍从常荆口中诉出,这是他生平最难忘,也最愿意向人娓娓而道之事,因为他希望能让自己认得的每一个人,都能铭记住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无衣歌中,立于孤城前的那道英勇身姿。 旧事缓缓诉毕,就象每一次向人说完此事后的反应一样,常荆又一次向面前两人大声问:“你们说,那位江将军是不是位大英雄…” 常荆的声音突然停下,他惊讶的看见,面前这两人在听完这个故事后,眼中竟都含着盈盈泪花,“你们果然认得那位江将军?”这下轮到常荆激动起来,“快告诉我,那位江将军的名字,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大名…” “他不姓江,小兄弟,你听错了。”忠源深低着头,不让常荆看清他满眶热泪,“你口中的那位英雄,是我们横冲都的第一军师,他的名字叫天狐!” “横冲都?就是你们带来助战的那支援军?”常荆终于得知了儿时榜样的来历,激动不已,“他不姓江,他是你们的军师,天狐?他怎么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他就是我们的天狐军师!若非天狐,又怎能以一百老卒击溃数千高昌贼寇!”轩辕如夜语中的激动一点也不亚于常荆,“这些年我一直惋惜,天狐当年为何未能如期赶至边关,却要在应天枉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轩辕如夜突然动怀,他不似忠源般低头藏泪,却高仰起头,任两行泪水扑簌而落,口中向天长喊:“天狐!我明白了!原来你死得一点都不冤!我辈忠魂,何处不可葬?烈烈长歌,何处不能绝响?吾躯吾魂,但能为护戍苍生,死——无憾——!天狐!你听到了吗?到了明日,我与忠源就会来与你们会合,老朋友,备好美酒等着我,我们九泉长醉!” 常荆看呆了眼,所有听过他故事的人虽然都会为之动怀,但象轩辕如夜这突来的狂态却是从所未见,忙转头去问忠源,“轩辕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将军只是太高兴了!”忠源抹去泪水,露出笑容,“小兄弟,谢谢你,在这最后一夜,让我们听到了如此动人之事!” “是啊。老天爷待我原来不薄,在这最后一夜,不但了我遗憾,还解开了我长困于心的迷惘。”轩辕如夜大笑着,向常荆一拱手,“小兄弟,谢谢你了!” “该我谢你们才是!”常荆忙摆手,心里却也激动,“是你们二位让我知道了江…天狐将军的真名,他的名字真叫天狐?他是横冲都的军师?可我明明记得,他报的名字里有个江字!” “他报的不是名字,而是他的身份,江山卫!”轩辕如夜重重道:“他和我们,都是江山卫中人,那一声江山终不改,便是我辈笑傲生死的信念!” 常荆疑惑道:“江山卫?你们不是横冲都吗?轩辕将军,能跟我多说说天狐军师的事情吗?还有这江山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如夜若有所思的向他侧脸视去:“小将军,你对天狐似乎很崇敬?” “那当然!这等死战不屈,守故土,护百姓,不正是我辈军甲的荣耀么?”常荆大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天狐军师这样的人!”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五) “哦?你想成为天狐一样的人?耶律明凰麾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崇敬对我江山卫的小将?对了,你也是汉人!”轩辕如夜似是才想起常荆是名汉人,又把话带了开去,“常将军,你认为和黑甲的这一战,幽州能赢吗?” 常荆立刻道,“当然能赢!” “哦?”轩辕如夜似笑非笑的问:“常将军对这一战很有信心,能告诉我你信心何来吗?” “因为邪不胜正!就算黑甲势大,可我们一定要赢,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如果输了,这片江山不就沦陷入反贼手中了吗?” 轩辕如夜笑了出来,“原来常将军不但士气高昂,还相信邪不能压正的道理,可这天道正气并不总是张着眼睛的!” “所以我们要替天行道!”常荆又大声道:“诛强除暴,不正是男儿所为吗?” “那位辽国公主还真教了你们很多道理。【 】”轩辕如夜笑了笑:“诛强除暴?这四个字无论何时听来,都让我有回味无穷之滋味,可我还想再问一句不太入耳的话,拓拔战谋反乃是辽国之事,为什么常将军身为汉人,也愿意为此出生入死呢?” “轩辕将军,你这话果然不入耳。”常荆振振言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起辽汉分别来?智王早说过,我们与拓拔战的这一仗就该超越民族之见,男儿立世,就不该畏强权,中原战乱,就是因为太多人屈膝于强,只求自保而不知自救!中原战乱,我们汉人百姓还可逃来辽国,可如果对辽国内乱又继续避祸求存,那这天下还有何处可供百姓安生?” “原来不是那位公主把你们教得好,而是护龙智教得好。”轩辕如夜点了点头,“这个少年想得远比我更深一层,我没有看错耶律明凰,也没有看错智,常将军,如智王言,与拓拔战的这一仗,我们确实是不该有辽汉之分,门户之见。” “轩辕将军,其实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更明白。”常荆也笑了起来,“你这次来幽州助战,不也是为替天行道么?” “我来助战不是为了什么替天行道。或者该说,不止是这一个原因,因为拓拔战谋反成功,亡的何止是辽国,就连中原也必会受黑甲荼毒荼毒。所以,就象当年的天狐军师一样,我带着我的将士来此出生入死!”轩辕如夜摸了摸肩甲,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自己也还有点儿私心。” “什么私心?”常荆很意外,他虽然年轻,但也能看出轩辕如夜正是那种为了某种信念,肯把生死置于度外之人,私心二字,不该出于这等人口中。 “我想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早已被他们视为人心离散的中原人,是不是真的已无法在这乱世中再有作为!我还想让天下人都见识一下,汉唐之后,经历了无数离乱,似已惯于苟延残喘的中原人,若肯撕去那为求一时安宁的忍辱负重,抛开那苟且偷生的匹夫之志,我们中原亦有不输于四方豪强的雄武气势!我更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堂堂华夏,千年汉风,也许会一朝积弱,也许会一朝离乱,但只要中原尚有一名男儿,我们便不会屈膝于任何异族之下!常将军!既然同为汉人,你说,我们该不该让这天下人,好好长一长见识?”轩辕如夜一字一句的,似是随口而说,但一字一句中透出的却是一股在乱世中压抑已久的气志。 “当然该了!”常荆激动的点头,身为汉人,又有谁愿见故土家园就此在沉沦在战火纷飞之中,轩辕如夜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正是这种已将决意视为等闲的平淡,却在他胸口扬起一阵共鸣。 轩辕如夜听出了常荆语气里的共鸣,忽尔一笑,“看来我今夜除了了结心愿,还将另有所得。”说着,他又向忠源看去,两人知交多年,忠源立即领会了他语中涵义,于是,忠源也向常荆看了一眼,又回应着轩辕如夜的目光,慢慢点头。 “来,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轩辕如夜邀请似的拍了拍常荆的肩膀,“就当是大战之前,一老一少两位军甲汉的随兴所谈吧!” “好!”常荆已从心底对轩辕如夜生起敬意,当下大步跟了上去:“轩辕将军所言字字深扣我心,常荆希望能时时与将军做此随兴畅谈!” “好说。”轩辕如夜笑容又起,走出两步,他又问:“常将军,在你心里,耶律明凰会是一位能带给子民幸福安宁的好皇帝么?” “公主殿下当然会是位好皇帝!”常荆不假思索的回答,“幽州的人心和士气都被公主凝聚,大家都在期盼,公主殿下能打败拓拔战,成为辽国的新皇!” “大家都这么期盼吗?”轩辕如夜不置可否的一笑,“那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位公主不但要做辽国的皇帝,还想要一统天下,成为中原人的皇帝,那我们中原人的心里,会期盼有这一天吗?” “你说什么?”常荆失声叫了起来,随即向四周一看,又赶紧压低了声音:“轩辕将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轩辕如夜又再淡淡道:“为防拓拔战的野心,我赶来幽州助战,可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在今日为之助战,你在今日为之效命的辽国公主忽然有了并吞中原的野心,那我们中原人又该如何?是笑脸屈就,还是以死相抗?” “轩辕将军,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常荆压低声音,正色道:“刚才听过将军一席慨言,常荆心里已深佩将军,但将军若再这样说下去,那常荆就真不知道,将军到底是位真英雄,还是一名蠢到要在这全城待战之时,用胡言乱语来挑拨人心的蠢徒!” 轩辕如夜不以为忤的笑笑:“我就算真是那种挑拨是非的蠢徒,也不会选在这种时机,否则,我又何必率军来此?常将军,我说的,只是一种你目前还无法懂得,甚至也不愿意去相信的野心所向。可我担心的是,你如今的不信,有一天会成为无法置信。” “日后事,日后再说。”常荆突有些烦躁,用力晃了晃脑袋,却听轩辕如夜又在此时说道:“常将军,请相信,我不是要在此是挑拨离间,更不是为了要让你在大战前心起迷惘,我说的,只是一个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可能。”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常荆苦笑起来,“轩辕将军,我看得出来,你和智王一样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我常荆只是一名军甲武夫,你们的心思,我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当一名武夫好啊!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也是一名不需要动任何心思的武夫,可惜啊…事不由人,这世上总是有代代而起的野心,也总是有代代伐挞的征战,所以,我们江山卫也才要代代传承!”轩辕如夜顿了顿,又问:“常荆,你很崇敬我江山卫中的天狐军师,是不是?” 常荆被轩辕如夜这忽然折转的问话问得糊涂,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是啊!” 轩辕如夜半侧过身,看向常荆,“那你崇敬的是天狐的壮烈,还是他为守中原故土的信念?” “当然是一并崇敬了!”常荆更糊涂了:“这有分别吗?” “分别便是,我们的信念只为扑灭天下战火,而不是为了野心四处点燃烽烟,治世时,我们避世隐居,那些世俗名利,我们不在乎,乱世时,我们行走中原,那些生死,我们更不在乎,因为我们想要守护的,是能供黎民苍生安居的中原江山!” “ 以守护为信念?”常荆轻轻问,“这就是你们江山卫么?” “是,以守护中原为信念,这就是我们江山卫的存在原由!” “轩辕将军…能多跟我说些你们江山卫的事么?”常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很好奇,也很想知道!” “为年轻人解惑,正是我所愿也。”轩辕如夜微笑点头,“江山卫,始于中原,源于千年之前…” “我辈行走于黑暗,却只为守护人世间最后一道光明…” ‘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 夜色里,轩辕如夜沧桑的语声慢慢散开,向并肩而行的年轻人悠悠而诉着,那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贯穿千年的信念。 忠源放慢脚步跟在两人身后,又低头看着月光下那两道并肩而行的长影,他嘴角勾起微笑,很熟悉的一幕,是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用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一位他所敬重的男子身边,听着散于夜色中的低语,然后,那位男子轻轻问:“年轻人,你愿意成为一名和我一样,以守护中原为一生信念的江山卫么?” 一直记得,他响亮而坚定的回答,“我愿意!” 夜色中,响起轩辕如夜淡淡的询问:“常荆,你愿意成为一名和我一样,以守护中原为一生信念的江山卫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另一位年轻人的回答在夜色中同样响亮坚定的振起:“我愿意!” 第一百十四章:于是深夜(六) “智王!” 华灯初上,太守府后院,当智走出屋子时,十几员幽州将领已在院中肃立待命,数月备战,幽州上下虽不畏敌惧战,但在临战前夕被智突然召至,各将心里都有些不安,预感到,也许今夜将是这座孤城最后的宁静。【 】 暗沉夜色下,少年白裳似是这片昏昏天地中唯一的光亮,智的目光从各将面容上一一掠过,低声问:“全军备战已毕?”低沉的语声平静如水,为这战前的紧张注入一缕安定。 幽州主将窟哥成贤出列,“回智王,幽州军五万三千四百五十七人,霸州军一万,女真军一万五千,新征八千幽州子弟,全军备战完毕!” “四门守城护防如何?” “滚木,擂石,扫链,火油,狼牙拍等一应守城军械概已齐备,除东,西,南三处城门各设置五十座月满山河,北门城楼总设一百座月满山河。” “月满山河是守城利器,也是我二哥的最后心血,好好使用,可建奇功…” “守城之战,坚城为辅,利器为助,我军士气战力才是重中之重!成贤,今夜取消四门所有巡哨,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夜…” “休息之前,让所有军士都写下,复国之后,他们最想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命知事安行远带齐文吏入军营,如果有军士不会写字,就口述出来,由各文吏记下…” “明日清晨,各将分驻四门,曲古,你去东门,唐庭絮去西门,夏侯战守南门,其余将领都随我至北门城楼…” 窟哥成贤问出了所有将领的疑惑,“智王,黑甲骑军明日就会来么?” 智为众将释疑道:“轩辕如夜一路风尘的在今日赶到,他不是那种会刻意早到的人,因为他和我们的结盟各为其利,他选在今日赶来助战,这就说明拓拔战明日必到。” 大将曲古负责镇守东门,而东门外正是那八千中原援军的驻地,他问道:“智王,中原援军都驻营城外,既然拓拔战明日就来,那今夜要不要把中原军请入城内?” “这些中原人的事情不用去管…”智很想用淡漠的口气来评论这支中原军,但话一出口,淡漠中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沉重,“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是我永远无法真正看透的,那就是这轩辕如夜,这位后唐大将此来不为胜,不为名,不求生,不畏死,我也无法说清,到底是什么信念驱使他如此?我们和拓拔战的这一仗,目前还胜负难知,但我能知道的是,明日之后,轩辕如夜和他那八千人都会名动天下,算起来,他轩辕如夜也许才是这一仗的最大得利者!” “得利?”窟哥成贤疑惑的看向智,正想问,智已先向说道:“不用多心,也不用管他,因为这个人是我们管不了的,因为他这得利的代价,付出的却是他这八千人的性命!” “不必好奇,明日这个时候,你们自然就会明白。”智沉吟了一下,向诸将中年纪最大,也最为老成的萧成道:“萧将军,你今晚辛苦一趟,送几车好酒去东门外轩辕如夜的驻军处,对酒可当歌,把酒以当慨,轩辕如夜的人情我还不了,只能送他些助兴之物。还有,万一轩辕如夜有什么话要你转告给我,你就说…我已睡下了…” 智摇了摇头,又道:“算了,这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让你带话的。” 智这番话说得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萧成听得迷糊,不过还是老实应命。 “回营之前你们都去拜见一下公主殿下,临战前夜,殿下必有嘱咐。” “是!”众将齐声而应,却都未立即退下,反一个个望向智,在这即将来临的大战前,他们更希望,这位一直给予各人信心和勇气的智王,能再跟他们说一些激励话语。 在这大战前的最后一夜,智亦有许多话想对诸将说,因为明日之后,此刻在这院中长身侯命的一张张面容,可能就会少去一半,战火纷飞时,这些坚毅的将领也势必以己躯飞扑向前, 所以智很想向这些柱石良将激勉几句,给予众将九韧不屈的信心,更想道谢几句,谢他们在这场狂澜中的忠诚耿直,正是这些人成为了这座孤城中最坚实的基石,也愿意去相信,只要能追随在公主和自己身后,一定能为辽国挽起这场泼天大劫。 若可以,他真的想告诉诸将,无论何时何境,只要他尚有一息,必将用尽心智,使他们每个人都能活过这场浩劫,因为这是各位在把忠诚奉于吾皇,性命赋我驱策的付出下,我护龙智所能给予你们的唯一报答! 但是,言语及唇,智还是慢慢抿紧了唇。 他是护龙智,一个待罪之人,一名谋算之臣,他要做的,只是用最克制的冷静在战场上,以最有利的方式,用这些将士的性命去交换每一次以残酷为代价的胜机,若有太多关切,便会不忍。 谋臣之智,只可以有施敌之残,却不能有半点不忍。 那些激励话语,铿锵鼓舞,还是该由殿下亲口说与众将。 因为士气所向,将心所指,都该为公主所有。 于是,淡漠少年在众将期待的目光中,一如既往的向院中诸将淡淡挥袖,“都退下吧。” 夜幕完全降临,孤城中的光亮一点点熄落,在城中百姓心里,这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谁也不知,即将会到来的是王朝的复辟,还是倾覆。 少年亦无法预知,所以,他在院中抱膝而坐,静静的凝视夜空。 弟弟们一个个回来,最先返回的是将,得轩辕如夜转授了那式九龙翔天后,他在卫延居里独自揣摩修习了两个时辰,又去军营里巡视了一遍,虽然疲惫满身,却压不住心头兴奋,他想起女真族长赠送的一骑一甲两件宝物,特意到马厩里牵来了神俊坐骑貔貅烈,穿上锁子甲赤焰红,再抄上狼扑枪,一身烈火鲜红的跑回来,一进院就兴致勃勃的向智大说特说,一会儿问起明日战事,一会儿又要把九龙翔天练给四哥看。 智稍微问了几句军营事,就让将立刻去休息,还让将在这一晚多陪陪怀孕在身的闵紫柔,说些体己话,聊些即将出世的孩子。 这一夜,心有所属的将不该一身杀意的期待着明日大战,而该卸下一身甲胄,陪在他的红颜知己身边。 将挠了挠头,略有些意外兄长的罗嗦,却也听从的离去。 跟着进来的是猛,吃过饭后就不知他又跑哪儿去了,估计不是去找纳兰横海胡混就是在城里胡逛,直到街集闭市,猛才一路哈欠的回来,他倒是很想陪着四哥在院中坐会儿,可几个哈欠打过,不等他坐下,智就让他回房去睡觉。 进屋前,猛迷迷糊糊的回头跟智说,“四哥,我明早想吃一大碗肉馄饨,还要一根烤鹿腿,要厨子烤得嫩点,多撒点盐巴。” “好,我明早会跟厨子关照。”智微笑着向正用膀子推门的弟弟点点头,“馄饨要肉馅,鹿腿要烤得嫩,我记住了。小七,好好睡一觉。” “嗯!”猛撞开房门,踢掉鞋子就趴床上去了,没过多久就听到酣声从房里传出,却连房门都不记得关,有四哥在,他一向都很安心。 最后回来的是飞,大概以为兄弟们都睡下,他跃过院墙,轻飘飘的落地,见四哥独坐未睡,飞笑了笑,坐到了智身边。 “去睡吧,明日会有很多事。” “我知道,所以我想再陪会儿四哥。” 轻轻的几句对答后,两兄弟都不再开口,整座小院内只听见猛的酣声一阵阵传出,似是不谐,却也为这沉静添上了几许悠然。 星落辉,暮渐沉,两兄弟依然静静而坐,直到将的爽朗笑声从小院外依稀飘入,两人一同偏过头,聆听着笑声中的欢快,他俩的唇角也慢慢勾起一丝笑来。 然后,不知是兄长还是弟弟说了一声,“睡吧。”两兄弟慢慢起身,返回屋去。 明日一战,已是太多人的期待和等待,但不论是忧是虑,这一战都已注定。 孤城入夜,但在夜色广阔处,数百里外,却有一片燎原火光在夜幕中燃烧,百万黑甲百万士,高举的火把仿佛是一条在漆黑中翻滚的火龙,百万兵过,百里长路竟被连成一片,只见其首,不见其尾的漫长队列,在夜色中烧出一道征伐之路。 无法点数的战字黑旗沿路展动,百万人的呼吸声都若是沉雷,在大地上滚滚向前。黑甲,黑旗,本该与夜色连成一片,在火光中夺目的却是无数寒光利刃,在夜幕中闪烁出一片连天地都为之沉寂的锋芒。 锋芒之前,黑甲总帅拓拔战忽尔勒马,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大将也立即勒住战马,没有一声令下,攒动向前的长龙军列也依次停下,由前及后,由首至尾,如浪涛卷后,亦没有一声疑问。 “离幽州还有多少路程?”拓拔战按住马首,向四方望去,在这席卷焚地的火把点亮中,夜色竟也被映照得清晰如昼。 第一百一十五章:黑甲临城(一) “主公,离幽州已不到一日路程。【 】”负责先锋的大将杯酒破城萧尽野拨马而回,大声道:“以我黑甲行军速度,明日拂晓之前便可兵临幽州!” “明日拂晓,好!”拓拔战马鞭往左侧一指:“若我没记错,顺州就在此地东面,是不是?” “东去不到五里就是顺州。”萧尽野道:“主公,大军已急行一日,不如我们先在顺州休整一夜,明日一早起程,午时就可至幽州。” “在顺州休整一夜?”拓拔战不置可否的抖了抖马鞭,又问:“听贺也先带回的消息说,七万羌人灭族之地就在顺州城外一处叫黄土坡的地方,耶律明凰的诏书上也提到,她以坡为冢,黄土为坟,把七万羌人举族合葬,尽野,那黄土坡离此地有多远?” 贺也先是仅存的铁胆剑卫,也是幽州军之外,窥视到羌人灭族一幕的唯一一人,他被智割断双臂筋络后放回上京,在贺也先把七万羌人被智烧杀灭族的惨烈一一说出时,所有黑甲将领都亲眼看到,贺也先脸上那种不堪忆及的惊怖。 “那黄土坡就在南边几里外,沿这条道往幽州去,必可经过,主公,您是想去看看…”萧尽野放低了声音,他能感觉到,主公忽然提起这黄土坡,似乎并不是想过去看看。 “老大,心里不痛快?”澹台麒烈笑着凑过来,“是不是想到羌族也算是中了你的计才葬在了黄土坡,有些不落忍?” “是有点不痛快。”拓拔战摇了摇头,“或许,也真有点不忍吧。” “唉!”澹台麒烈立即叹气,“这年纪大了就是麻烦,连心都变软了!不知道老大身上还有什么也软和了?没事,您就敞开了说吧,兄弟们都知道家丑不外扬的规矩!” “你这张嘴就贫着吧!”拓拔战笑骂了一句:“我的不忍不是心软,使羌族灭族本就是我布的局,我又怎会不忍?” “老大是有感于羌人同生共死的志气?”澹台麒烈收起几分笑,“还是涂里琛对族人的爱护既在意料之中,却又远远超出了老大之前所想?” “都有点儿。”拓拔战点点头:“本来我看那涂里琛,空有对族人的儿女情长,却无在乱世中搏命的英雄气,所以我只当他是个可以利用的莽夫,可听过贺也先对那一战的讲述,才发现我一直看走了眼。” 澹台麒烈问:“老大现在是觉得,涂里琛的妇人仁和不知取舍,其实?” “不!他还是个莽夫,因为正是他那儿女情长,才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拓拔战顿了顿,“可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莽夫竟是位真英雄!” “英雄?老大竟给涂里琛这么高的评价?”澹台麒烈古里古怪的一笑,“老大,感慨归感慨,可别忘了这位英雄是死在你的局下的。” “他是死在我手上,但这不影响我给他最高的评价。”拓拔战澹然道:“羌族可以说是亡于我和智手中,所以这世上最有资格评价涂里琛的就是我和智。” “我也很佩服涂里琛,但我佩服的是他可以为族人所做到的地步。”澹台麒烈点了点头,“如果我是羌人,肯定也会希望有他这样一位族长。可惜的是,涂里琛这等可以为了族人抛却性命的英雄汉,从来都为乱世所不容!” “不错,乱世可以英雄辈出,但乱世英雄总是末路,因为能结束乱世的也从来都不是英雄,而是枭雄!”当澹台麒烈不做疯言疯语的时候,他说的话总能得到拓拔战的认同,“我自认不是英雄,但可算是枭雄,所以我可以在这乱世搅动风云,智也不是英雄,他是谋智之人,不过他的才智和冷酷令他有做我对手的资格,也多亏有他这样的对手,我这场乱世兵变才多了点棋逢对手的味道,如果这江山太容易到手,日后回味起来,却会少了点滋味。” 澹台麒烈接话道:“老大,那耶律明凰应该也能算是个人物吧?没有点霸气,也不能在幽州城下逼走恨冬离。” “这小姑娘确实不俗,可没有智的辅佐,她也没这个机会崭露锋芒。”拓拔战向澹台麒烈一笑,“如果幽州城里没有护龙七王,只有耶律明凰,那我这趟也一定偷个懒,让你这烈王来替我出征了。” 澹台麒烈咋咋嘴:“老大,可别真叫我什么烈王,忒难听,和烈女就差了一个字。” “小澹台!”听他二人说话,一众战千军上将都聚拢过来,图成欢笑问:“你说说看,乱世之中,主公是枭雄,那我们又算是什么人物?” “我们?”澹台麒烈张手向左右摆了个圈:“当然是帮老大结束乱世的开国功臣了!” 将领们都笑了起来,“难得啊,你也有嘴甜的时候。” 萧尽野见大家都驻马说笑起来,想想不是个事儿,问道:“主公,您还未下令,我们是不是进顺州休整一番。” “进什么城啊!小小一座顺州城,容得下我这百万大军?”澹台麒烈叫道:“我黑甲既能打也能吃苦,你看这四野茫茫,不正好赶路吗?” “别瞎说,听主公的!”萧尽野道:“就算百万大军不能一同进城,至少也要让主公在城里住一晚上!” “萧将军忠心可嘉!”澹台麒烈叹了口气,“不过我可以跟你打个倾家荡产的赌,看主公的架势,今晚上我们是一定会连夜行军的!” 萧尽野不以为然的一笑,“你又知道?”却听拓拔战也叹了口气道:“尽野,你真该好好学学小澹台,别看他动不动就疯言疯语里,其实他是最了解我的,这顺州城我不想进,那黄土坡我也不想留,否则我又何必把百万大军停在这儿,只顾着和小澹台说笑。” 萧尽野不明所以,图成欢微笑道:“尽野,没听主公刚才的话吗?虽然羌族亡于主公布局,但对于涂里琛,主公也是不失敬意,我们这百万大军当然更不必去黄土坡打扰,而这顺州又曾被主公设于局中,所以这顺州我们暂时不必进,别忘了,有了耶律明凰那份诏书,顺州百姓不知道有多恨我们黑甲呢?” “他们敢?”萧尽野立即道:“我带三千人去叩城,顺州敢有一人不敬主公,我立刻灭他全城!” 第一百十五章:黑甲临城(二) “顺州百姓是一定不能留的!”图成欢淡淡道:“幽州之外,别处州城的百姓对主公是畏多于恨,可这顺州的百姓对主公却是恨多于畏,所以我们也容不下顺州,但这等屠城事不用急于一时。【 】”在图成欢这群老将回归以后,很多时候拓拔战都不需要再旗子开口点拨部下那些勇猛有余,韬略不足的将领。 图成欢接着道:“要平顺州,就得先等主公先灭了幽州,那时天下鼎定,不论我们再做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敢再说半个不字,如果现在动手,除了给主公多点恶名,说不定又会给耶律明凰和智找到点从中利用的机会。” 说起这屠城绝户的事,黑甲将领都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似乎大家说的不过是吃饭喝水这等小事,最爱四处敲锣找话的澹台麒烈耸耸肩,却未跟着搭话,艳甲飞将秋意浓微一勾眉,也没说什么,拉着巨灵将军骨扎力走到了道旁,两人随口聊了起来。 图成欢看着这三人一乐,“这两个小伙子,战场上最敢拼命,平日里却是心软,还有小澹台,他这卧虎獠牙也是一向只噬敌军。” 澹台麒烈懒懒道:“图老爷子,取舍之道我还是懂的,一座城池换一个天下,这笔买卖做得过!” “你这几年马场主当出瘾来了,开口闭口都是买卖事。”图成欢又是一笑,扭过头对萧尽野道:“尽野,平顺州一事也不用你动手,由我这老头子去干就行。” “那怎么可以?”萧尽野忙道:“这种小事,哪能劳动图老爷子亲自出手?” 拓拔战斜了眼萧尽野,“傻子,听不出图老爷子是在爱护你吗?” 图成欢笑呵呵道:“屠城杀民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看看智如今背的骂名你就可知道其中厉害,尽野,你还年轻,日后你还要出将入相,好好辅佐主公,这等太容易弄脏手的事情能不干就别干…” 萧尽野道:“就算我不干,那也不能让图老爷子您…” “我年纪大了,名声什么的还真就不在乎。”图成欢捋捋花白胡须,“屠城灭族的事儿我一向干得不少,屠城屠得欢的绰号也叫了许多年,老头子这双手洗得再干净也是血腥味十足,所以啊,这为主公霸业屠下最后一城的事,还是我去干最合适。” “图老爷子…”萧尽野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拓拔战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黑甲老将的气度,有此良弼,这天下岂能不入我掌?尽野,多听听图老爷子的教诲,对你日后大有益处,别老是一副厮杀汉的莽性。” “好啦!都休息够了,该起程了!”澹台麒烈叫嚷道:“老大,该怎么赶路,说个章程出来!” “继续行军!离开这片让我不痛快的地界!”拓拔战一夹马腹,“全军急行两个时辰再于路休整,尽野,传我的令下去,明日清晨,我要看到幽州城墙!明日傍晚,我要在幽州太守府内给全军论功行赏!百万大军压城,一个白昼破城,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何需一日!”萧尽野大声道:“明日午时,我必让主公移驾幽州城内!” “急行两个时辰?”澹台麒烈拍马跟上:“老大,以我们的速度,再走两个时辰就离幽州很近了,您就不担心我们正休整得欢实,幽州突然起兵来偷袭我们?” “明知故问!小澹台,你是拿跟我逗乐来养精神不是?”拓拔战一声长笑,催马在前,“百万大军囤营,智如果敢在探晓我军实力前来袭营,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拓拔战往黄土坡的方向遥望一眼,又高声道:“骨扎力,经过黄土坡时,替我去坡前向涂里琛行个礼,那个莽汉,当得起我黑甲一礼!” 澹台麒烈什么事儿都爱凑个兴,追着问:“老大,为什么要叫骨扎力去?我这新封的烈王不能去么?” “骨扎力淳朴,他代我行的礼会很诚恳!至于你这新封的烈王…”拓拔战笑看他一眼:“我黑甲之王不该向任何人低头,哪怕是九泉英烈,也该被你俯视!” 百万黑甲,点起万千火把,如一头庞然凶物,向着它的猎物步步逼近,在这遮天黑,遍地火中,已难分清,这片被铁蹄踏过的天地究竟是夜是昼。 夜色之后是黎明,可这一日的黎明虽在黑夜之后如约而来,但对于幽州军民,在今日笼罩住这座孤城的却是又一场无法驱散的黑暗。 天未明,智,将,飞已早起身,三兄弟先往灵堂祭拜焚香,随即径直出府前往北门。只留着猛还在屋里呼呼大睡,浑不知身外何事。三兄弟心有默契,既没有去叫醒幼弟,也未去告知公主,这一夜匆匆,他们都已等得太久。 破晓时分,幽州四门城鼓已咚咚振响,有早起的百姓浑噩着睡眼刚一出门,就看见一队队军士赶过,骑军驱马,步卒快奔,在街道上急促沉默的行进,分向四门。昨日傍晚,智已下令各将传告全军,今日大战将至,所以预有准备的军士们神情虽然紧张,奔行时却不见慌乱。 城中汉将唐庭絮策马奔来,“智王令,东,西,南三门各驻五千守军,其余军士全奔北门,快!” 此时已不需要一句询问打听,百姓们立刻而知:“黑甲骑军来了!”也不必奔走相告,只这四门鼓声,步骑行进,黑甲大军压城的消息很快便已全城遍知,虽然每一名幽州百姓都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百姓们的反应还是各异,有人刚一出门就立即转身躲回家中,也有人急匆匆披上衣裳,跟着军士队列往城门跑。 太守府前,大门敞开,耶律明凰在心腹护卫簇拥下急步而出,她昨晚布置一夜,亦是一夜未寐,几次阖眼,不过片刻便睁开,直到天明时才微微闭了会儿眼,待听得城楼鼓响,立即起身,但只这微阖眼的片刻,却已如隔漫长时光。 耶律明凰没有打听智几兄弟何在,因为此时此刻,智几兄弟只会在北门城楼。 侍卫统领俞达早赶着飞凰车等在门外,登车之前,耶律明凰又回身吩咐几名心腹干将:“卫岚,你性子温和,我拨给你五十名文吏,一千虎贲禁卫,由你游走全城,告知百姓勿要心慌,安心留在家中,数月蓄势只待今朝,今日之内,必有捷报遍告全城!” “胡赤,厉青,你二人各带五百虎贲禁卫,来回巡视东,西,南三门,以防拓拔战分兵攻城!” “殿下!”梁正英趋前道:“智王一早留言,拓拔战今日必先从北面正门强攻,其余三门,不必重兵分 守。” 第一百十六章:黑甲临城(三) 耶律明凰最信智的判断,当即道:“好,胡赤,厉青,你二人巡视三门后立即来北门与我会合。【 】”随即又问:“守城事务都安排好了?” “是,都按公主和智王昨晚所令,布置完毕。”梁正英的声音强压着紧张,日夜为之绸缪等待的这一战终于到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镇定。他抬眼去看公主,但见公主神色如常,只略多了几分清冷,梁正英心里暗佩,只这份成败之前镇定如恒的气度,公主也非常人可及。 “我没你想得这么镇定,否则也不会一而再的问起早安排数月的守城事务。”耶律明凰向这心腹客卿看了一眼,迈步上车:“我可以看开生死,但我看不开这一战的成败。” 说话时,耶律明凰刻意放淡了语气,以此掩饰如哽在喉的焦虑,能把淡然真正置于生死成败之前的,大概只有心底的那位少年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拓拔战,来了?” “是。” “黑甲骑军已临城门?”问这话时,耶律明凰已可想见答案,听这四门鼓声沉沉,黑甲骑军必已呈兵城下,但她需要说些话来舒缓心头紧张。 “暂时还未。”梁正英的回答出乎耶律明凰意外,“黑甲骑军在北门十里外平原磐营休整,并未立即压城。” “黑甲骑军没有立即攻城?罢了,不过早晚而已。”耶律明凰又问:“黑甲磐营休整,智王可曾派先锋死士出城袭营。” “也未曾。”梁正英低声道:“智王下令固城紧守,一兵未出。” “智王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也许…”耶律明凰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有点心乱,梁正英,跟我详尽说说,我还不知道的城外黑甲事。” 梁正英算了算时辰,禀道:“大约是在一个半时辰之前,天色尚朦胧未明,北门外平原上有阵阵如平地轰雷的沉闷巨响,经久不息,当时智王几兄弟已上北门城楼,只见北门十里外黑幕如山,智王当即下令四门闭门下闸,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那如沉雷的马蹄才渐渐平息,在城楼高处望去,就见黑甲军竟在十里外辟地扎营,当时,将王要率一路游骑奇军龙战野出城袭击,但被智王拦阻,智王说,相隔十里远尤能听见马蹄如雷,又公然在我们眼前安营,拓拔战不但有恃无恐,而且黑甲兵力远超之前所估,我军贸然出城偷袭,必遭重创。” “黑甲兵力远超之前所估?只此一次,我是真的希望智判断有误。”耶律明凰微有涩意的笑了笑,又问:“军士们都已齐集北门?” “除东西南三门各分出五千守军和公主的虎贲禁卫外,所有兵马都已在北门下集合,公主,我军兵力虽少,但人人忠诚勇猛,且苦练数月,战力突飞猛进,居高临下固守城战,不必太过担心。”梁正英算是说了句宽心话,但他随后又道,“军心易激,民心难安,公主,我很担心城中百姓看到声势浩大的黑甲骑军,会生出恐惶…” “你说的恰恰是我最不担心的事情。”耶律明凰打断道:“幽州上至古稀老叟,下至幼龄稚童,又有谁不知这场决战迟早会来?从我入幽州的这几个月,为谋此战我哪一日不是在苦苦凝聚民心,若到此时仍有百姓为此恐惶,那只能说明我这个公主当得实在太不成器,就算亡了,我也无怨言!” “是臣谬言。”梁正英低首,在马车颠簸中轻轻道:“臣真正想说的是,其实只需让百姓明白,破城后拓拔战必不容幽州有一人幸存的道理,我们就再不必担虑民心临阵而乱。” 听了这心腹臣子的话,耶律明凰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梁正英,你能想到这一层,还敢说出口来,足见你对我的忠诚,但这样的心事你以后再也不可动,我平日所说的那些爱民如子的话语,并非心口不一。如果被人听到你这番话,我就算再想维护你,也必要治你重罪。” 梁正英头垂得更低:“臣知错。” “你没有错,你只是想到了我不该去想,却必须明白的道理。”耶律明凰正色道:“梁正英,如果天佑大辽,我会许你一场泼天富贵。” “臣无所谓富贵,只想为明主打造盛世。” 耶律明凰笑了笑,“你这个愿望,倒和智一样。”两人都刻意不去提迫在眉睫的大战,只说着日后事,却是借此宁静心神。 过不多时,马车已至北门,一踏下飞凰车,就看见从北门下至城内子墙这三里空地上,幽州军,女真军,霸州军,各路人马在北门下排成一道道突击队列。见人马齐整,军容肃然,耶律明凰心中一定,展开笑颜往城楼走去,她尽量放慢脚步,让城下每一名军士都能看到她的笑容和镇定。 上得城楼,只见智几兄弟和幽州大将正聚在一起,专注的看着城外平原,城楼上不时有巡哨军士来回小跑,传达讯息,城楼垛墙上,每隔几步便竖架着一座高约九尺,宽六尺见方的黑色铁筒,筒身上端开一道小指粗细的弧形缺口,圆筒支架后还各站两名军士,耶律明凰认得这是按错留下的图谱打造的守城利器“月满山河”,和事事好奇的猛一样,当这月满山河刚架于城楼时,她也曾好奇的想见识一下这圆黑铁筒的威力,但被智用利器当以出奇制胜为由婉拒。 耶律明凰上前在黑色筒身上摸了两下,今日总算到了见识此物威力的时候,只希望这月满山河能不负二哥鬼斧神工的制器本事。 看见公主上城,将领们忙往左右让开,耶律明凰走到智身边,智向她点了点头,随即一指城下,耶律明凰顺智手指看去,北门外尽是平原,又是在城楼登高远望,视野广阔,目见极远,只见城外平原约十里处,凭空搭起一片连营,即使是在这城头上居高临下而望,也看不见这片连营尽头,一片片连营一夜突起,遮盖住了整片平原,连营内满是黑色甲胄往来,耶律明凰极目远望,但由连营以南,只见这黑甲营帐,竟似已延伸至天地连接处。 饶是耶律明凰心中有备,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共有多少人马?” 将在一旁压低声音道:“看这连营规模,应该不下百万,他娘的!”说完,将又骂了一句:“我给拓拔 战满打满算估计,以为他这十几年也就藏了三五十万人,加上原有的人马,顶多也就来个七十万,想不到这反贼还真是会藏家私!” “百万?有这许多?”耶律明凰伸手按住城垛,以免自己失惊之下往后倒退,“我大辽人口也不过千 万,拓拔战竟独掌百万,难道大辽子弟都去当黑甲了?”话一出口,她已自知失态,忙改口道:“拓拔战从上京一路赶来,却故意在我城外扎起连营休整,真是狂妄至极!” “大兵压境算不得狂妄!”将悻悻道:“我刚才倒是想带两千人过去打个招呼,让黑甲知道什么时真正的狂妄,可四哥不让!” “拓拔战不是狂妄,他是想把仗打得轻松点。”智淡淡道:“故意在我们面前扎营休整,是要示其强大,再过片刻,拓拔战必会令百万黑甲齐出,大造声势,以此动摇我守城方士气。” 闻言,耶律明凰急往左右看去,见众将虽神色沉重,但都还沉得住气,便向智问道:“智,如果黑甲齐出,我们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迎头痛击了!”将大声道:“愈是此时愈不能示弱,只要黑甲一冲锋,我们就在城头敞开了猛射连弩,再使上二哥的月满山河,小七老是好奇这黑筒能派什么用场,我也没见识过,今日就当将爷请客,让这帮黑甲反贼也一同长个见识,等他们在城下人仰马翻的时候,我就率军冲出去…” “我们不能轻易出城。”智断然道:“你所想到的,拓拔战岂会料想不到?百万黑甲齐临城下,即使我军再骁勇也无法将之一时击退,一旦缠战起来,拓拔战岂能再容我军入城,到了那个时候,便只能被迫放弃城外军士,我们兵力不足,不能徒逞一时勇武!” 将急了起来,“那该如何,难道就在城楼等着黑甲攻上来?” “五弟,静下心神,刚才已向你屡屡叮嘱,怎还是这火躁脾性?”智仍是平淡若水的口吻,“今日,会很漫长…攻守之间,总会出现我想要的战机。” 将忙问:“什么战机?” “等。”智却只答了一个字。 耶律明凰听着两兄弟对答,忽想起一事,忙回头道:“轩辕如夜的八千人马还在东门外,梁正英,速派军士去知会轩辕如夜,我只能给他一柱香的时辰,让他立即进城,若黑甲出营,幽州四门便只能紧闭。” 梁正英正想派军士去传令,却被智挥手虚拦,“不用了,轩辕如夜不会入城的。说来惭愧,我今日所需战机,正是要拜轩辕如夜所赐,殿下。” 第一百十六章:黑甲临城(四) “片刻之后,拓拔战便会让幽州见识他黑甲的声势,但在今日,这百万黑甲却会真正见识到,轩辕如夜这八千人马莫可匹敌的凶勇!”智转过头,轻轻道:“臣希望,今日之后,殿下也能记住这些中原人的英勇,更要记住,不论轩辕如夜为何在此,他都算是为您一战!” “你是说…”耶律明凰一直不解轩辕如夜为何要冒死前来助战,让她吃惊的是如智所言,这八千人竟 要向百万黑甲率先抢攻,她疑惑道:“轩辕如夜他会率先攻击…” 耶律明凰的话没有能说完,因为才说了一半,城外平原,黑甲连营内猛可里迸发出一声轰然呐喊,远隔十里之外,这一声齐喊却如振起一道大地惊雷,突然扑面而来,在幽州城头炸响。【 】 城上将领都被这呐喊声震得耳边嗡嗡鸣响,百万人齐作呐喊,声势竟已如此惊人! 城下备战的军士陡闻巨响,亦是相顾失色,不少军士**战马禁不住这轰响,尥蹄惊嘶,军士们大力吆喝,好一阵才平复坐骑失惊。 “堵住马耳,快!”智急让人传令,“别让坐骑乱了阵脚!” 耶律明凰猝不及防下也是**摇晃,按着墙垛的双手一松,就要往后倒去,智几兄弟不及伸手,眼看耶律明凰就要失态跌倒,幸有人小步跑近,在耶律明凰后腰一托。 耶律明凰终是女子,不愿被别人碰触,顿时羞得双颊火红,忙定住身躯往后看去,却见扶住她的是小侍女蒙燕。 “你怎么也上来了?”耶律明凰松了口气,“不是让你留在太守府吗?” 蒙燕一张小脸惊得全无血色,看模样被那阵呐喊吓得不轻,但还撑着道,“我是公主您的贴身侍女,当然要跟着来了。”一边说话,小侍女一边去摸腰间,她腰带上居然还别着一把剪刀。 耶律明凰看得好奇:“你腰里别把剪刀干什么?” “我…我想帮你们…可我拿不动刀子…”蒙燕苦兮兮的举着剪刀,“只好用这个…” “你就别添乱了!真要到了连你都得动刀子上的地步,那还得了?”耶律明凰又好气又好笑,见这小侍女明明慌得想哭,却还记得对自己尽忠,她心里的慌乱忽然平静下来,反萌生出一种要庇佑弱小的感觉来,耶律明凰轻轻推开蒙燕的扶持,“没事的,蒙燕,有将士们在,黑甲攻不上城!”她微笑安抚自己的侍女,重又站直了身子。 “成贤。”智看着城外开始攒动的庞然黑影,向窟哥成贤道:“去找一千名臂力大的军士来,在城楼上擂鼓!” “好主意,擂鼓!”耶律明凰目光一亮:“把所有旌鼓都移到北门上,敲响它!用这铿锵鼓声盖过黑甲气焰,窟哥成贤,让人抬面鼓上来,我要亲自为三军击鼓助威!” 飞看着耶律明凰一双皓腕,摇头道:“明凰姐,还是我来擂鼓吧?” 耶律明凰却道,“让我来。我要定的不止是军心,还有我自己的胆怯。”然后,她让自己象智一样,把全部的注意力投向城外,十里平原之隔,却因彼方的浩大,仿佛近在眼前。 遮天蔽地的黑甲骑军已陆续出营,这一个多时辰前才搭起的连营甚是简陋,连营门都没有,只在平原上矗起一座座军帐,最外围处,成百上千具云梯,摧城锤,挡箭盾,看似无序的堆叠成一排,算是充当营栅。 看似随意的择地休整,没有侦骑四出,也没有哨探巡逻,可就是这连绵遮地的军帐,足已使人望之生畏。 此刻,百万黑甲齐做一声呐喊后,人披甲,马上鞍,便待出阵,黑甲上将策马来回,一一向各部军士传令。 “护龙七王的连弩远射犀利,行军时,挡箭盾在前!”破军星图成欢点指一具具嵌于四轮木板,拔地丈高的铁盾,“我黑甲会拼命,也要惜命!” 杯酒破城萧尽野紧接着喊:“云梯,入第二排!”一具具大如屋宇,高如城楼的云梯在军士推动下缓缓而动。 “摧城锤,跟上!”破军雷尽断指臂向前,两丈多长的硬木包铜蒺藜锤被抬起,架设在冲车上。 澹台麒烈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走出帐篷,看着休整已毕的黑甲骑军连连摇头:“太扰民了!这百万人一齐发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震人也先打声招呼吗,幽州离着十里都得往下掉墙砖,我可是近在咫尺,**都被吓跑了!” “小澹台,想睡觉就等打下幽州再睡!”攻城贺尽甲给他牵过坐骑,催促道:“快点,主公已披挂上马了!”贺尽甲虽是纵横五虎的一员,但因为这澹台麒烈打起仗来总是太疯,从前拓拔战为免爱将出事,特意把贺尽甲拨为澹台麒烈的专司副将,这些年战千军潜匿,贺尽甲总算独当一面打了几场硬仗,可如今澹台麒烈归队,他也就照例又成了这虎子澹台的副将,想着从前动不动就得跟着澹台麒烈拼命,又得防着这主将真把命拼掉的艰苦岁月,贺尽甲大概是所有黑甲中唯一头痛的人。 “有什么好急的,你以为这仗还能一拥而上的打啊?”澹台麒烈揉着眼睛道:“幽州总共也就四门,就那几千具攻城器也摊不过来,还有这百万军士,离开幽州不过就十里地,就算冲前头的兄弟们已经爬上城楼,我们这至少还有一半人得挤在营地里,悠着点,老贺,放心,这仗不用你跟我玩命!” “别聊了,快入列!”破军部校尉拉木独催马从两人身边赶过,排入军列。 拓拔战一身黑甲戎装,在朗昆和骨扎力两名神力近卫护侍下,慢慢走到军阵前方,各部上将整军完毕,也一一策骑在他身后列队。 黑甲如幕,将星围簇,拓拔战向刚入列的澹台麒烈一笑:“这百万人齐作雷鸣的阵势,我也是第一次听闻,小澹台,一路嚷着要打盹,这下可精神了?” 澹台麒烈抱怨道:“是啊,被吓到精神抖擞了!” “你都被吓了一跳,就更别说幽州城头了!”拓拔战笑了笑,一跃上马,戎装敛去了这名绝代枭雄身上的儒雅气质,这一笑透尽虎视鹰扬的锋锐,我现在是真想见识一下,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脸色。” “我倒想着能有点儿惊喜。”澹台麒烈慢吞吞的上马,“真要是一战就轻松打下幽州,那我们这百万军阵也太劳师动众了。” “这不是轻松,这该是无人可挡之锋芒!”拓拔战的目光从身后数点不尽的黑甲掠过,面容间扬起说不尽的满足:“浩浩军威百万士,百万军甲!甩鞭可裂风,踏蹄催地震,一次刀齐扬,便如是怒涛碎浪,一次枪齐刺,便是星陨亦斗裂!如此军威之前,天地间何物不成齑粉…” 拓拔战遥遥望向幽州城廓,一员员上将在他身后勒马而侯,“将士们!给我毕其功于一战!” “战!”又一阵轰雷般大吼从百万人口中炸响,惊起地动山摇的气势,随后,庞然百万的黑甲骑军卷地向前。 天与地,一刹失色! 从幽州城头向北望下,天与地的交接处,分不清是黑云还是黑甲在翻滚,那一幕无边黑甲仿佛是将天地倒转,再入黑夜。视野所见所及处,惟有黑甲滚滚而来。 整片大地突然抖动起来,便是站于城楼之上都能感觉到万马齐喑催动出的地面震颤,谁曾见过,百万人齐动的气势? 在无边无际的厚重军阵前,方圆数十里的幽州城突显单薄,城上将士虽心里早有预备,但在这如山崩,如海啸的黑潮前,都无可遏止的由心底生出一阵恐惧。 “擂鼓,用力擂鼓!”智蓦然回首,用冷厉的目光逼住城头将士的紧张,“拓拔战的气焰只会因你们的恐惧更盛,每日每刻,只为此战!难道就是要用这恐慌来迎向反贼?都不许停下,给我用力擂鼓!” 鼓声乍起,但此时的鼓震才一激昂,便已被城下更激昂的兵戈争鸣盖过。 十里平原,从连营至城下,百万军甲似蚕食般将大地徐徐遮覆,最先涌动的是攻城器械,丈余高的硕大挡箭盾横直一列,象是庞然凶兽森然露出的巨齿,一架架巨型云梯和狰狞探前的摧城锤紧跟在后。 晨曦升起,天际日茫根本无法洞穿遮盖大地的的黑幕,只这无边无际的军阵中扬起的刀刃枪锋,轻易便闪烁出更刺眼的光芒。 幽州北门上,知事安行远,霸州太守铁成厥,副将雷云郯,女真族的完颜盈烈,纳兰容,纳兰横海,都在此时登城,望着城外似已令天失色,令地覆灭的黑甲,完颜盈烈也变了颜色,他飞快的扫了眼身周一脸紧张的将士,又想智看去,两人眼中都有了丝忧色。 铁成厥当日在霸州城上见过一次黑甲集结,但今日百万兵戈齐啸,气势不可一日而比,他勉强沉住气道,““智王,士气不可失!拓拔战就是想先声夺人!” 智亦低声道:“我知道,但这百万军阵的震慑力,就算是我也难以消祛!” 城楼上人影频动,一队队军士大步奔行到墙垛后,用手中弓弩对准城下,只等黑甲军逼近就要万矢齐发,可看见这层层叠叠的黑甲攒动,军士们都在紧张外生出无力感来,即使每一支矢都能射中一名敌军,恐怕也撼不动这百万军阵。 将这时倒沉下气来,他一指排在黑甲阵前的挡箭盾,“四哥,拓拔战已防着我们的错王弩了,这厮倒是记打!” 智关照道:“沉住气,别乱来!” “四哥,你今天还是多放点心思在小七身上,等这小家伙睡醒,看见来了那么多黑甲军,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将看了眼四周紧张得拉弓满弦的将士,故意大声向纳兰横海喊道:“小纳兰!再从你族军里调两千名弓射好的军士,到城楼上来!” 将随即又向城下骂道:“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盾军,他娘的!还每次都给我碰上!先射这些黑甲一个抬不了头,老子再冲出去杀一阵!” 看见将面对如此庞大凶猛的军阵,居然还是不减半点悍勇,城上军心稍安,智见那些张弓端弩的军士们还是被城外逼近的黑甲迫住气势,紧张得把一张张弓弦拉得咯吱声响,他唤过窟哥成贤,低声道:“把所有曾随我出征羌族的军士都调到城上来,经历过血战的军士,应该会多一点血勇!” 窟哥成贤刚一转身下城楼,就见猛扛着龙王怒,踢趿踢趿的晃悠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苏其洛和几名劲装打扮的汉人。 看见苏其洛在城内而不是在东门外与轩辕如夜等中原军一起,智微感意外,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多问,只向猛道:“小七,你怎么也来了?” “新鲜,这么热闹能不来吗?”猛嘴里还咬了根烤鹿腿,“我正睡得舒坦,就被外头鬼哭狼嚎的吵醒,光为这个也得来出出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将笑嘻嘻的去拉弟弟,这时候整片城楼上大概也就他能摆出笑脸,不过将拉过猛后,立即低声道:“小七,今天你可真别乱来,知道么?” “不知道!凭什么不能乱来?”猛走到墙边往下一看,先揉了揉眼睛,然后就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好!好!” 将苦笑:“就知道这小家伙喜欢热闹,人越多越高兴!”见猛看着城下越笑越开心,他也好奇,“别只顾着笑好不好,又那么好笑的吗?” “我弓射最差,嘿嘿嘿!”猛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趴在墙垛上一个劲的笑。 这下不但是将,城楼上的人都好奇起来,大家都知道将和猛这对活宝不能以常理估算,可城外百万黑甲越逼越近,猛却没心没肺的笑得真欢实,又说自己弓射差,这也太离奇了点。 第一百十六章:黑甲临城(五) 纳兰横海忍不住问:“猛哥,别耍宝了行吗?到底笑什么呢?难得你肯承认自己弓射差,也别笑得那么乐呵!” “我弓射真的很差!”猛又是这一句,还指着城下道:“四哥平常没少指点,可我十支箭射出去,还是一支都射不中!今天好了!那么多人排在城下等送死,我闭着眼睛随便扔一支箭下去都能插死个人,说神箭手都是谦虚,能不乐吗?” “你就乐去吧!”纳兰横海恨不得用刀柄在猛头上重敲两下,“果然!喊你一声哥是我一辈子的奇耻大辱啊!一百万黑甲就在城下,你个傻大胆不会害怕也就算了,就不能想点有用的事儿?” “想什么算有用?打就是了!要么出城跟他们硬拼,要么就伏在这儿,上来一个砸下去一个!”猛兴奋的趴在墙垛上去看城下已逼近的黑甲,嘴里还叫,“贤弟快过来看,你瞅哪个不顺眼,一会儿大哥先替你放他冷箭!” “我看哪个都不顺眼!”纳兰横海也学着猛的模样趴在墙垛上,不过他却有点儿有气无力,“还放冷箭?你看清楚!黑甲在离我们一里多路的地方停下来了,阵列前还横架了一列挡箭盾和云梯,他们早防着我们放箭呢!错王弩远射五百步,可也射不了那么远!” “怕什么?我们站得高,一里半地又怎么样?”猛一点都不在乎,“就算我二哥的弩射不到,从这儿扔片石头下去,力气大点儿照样能砸到!”又抱着墙垛炫耀,“我力气很大的!”看样子他大概很想把这墙垛掰一截下来砸出去。【 】 “你就疯去吧!”纳兰横海头痛抱头,他看看城外已被黑甲遮蔽的平原,又上下看了猛一阵,忽然也笑了起来,“真是奇怪,跟你这位仁兄扯了通废话,我怎么好象也忘记紧张了?我算明白了,猛哥,原来你真是个傻大胆!哈哈!” 纳兰横海指着猛大笑,城上紧张的气氛却因这俩少年开心的笑声慢慢褪去,似乎是因这笑声所悟,将士们紧绷的面容渐渐舒缓,本就是生死一战,畏惧何用?胆怯何必? 耶律明凰感激的向纳兰横海投去一瞥,此刻,她实在是太需要这欢笑声,这样的笑声直比她费劲口舌激励人心更为有效直接,当然,耶律明凰没有去看猛,因为她也着实清楚,这个弟弟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人物。 飞叹着气问将:“五哥,你说小七的傻大胆究竟是天生的,还是被我们惯出来的?” “这个…”将支吾着答不上来,如果说他的不惧是因为心底的仇恨和与生俱来的悍勇,那这七弟的胆量就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 “猛王的胆气是天生的!”苏其洛在一旁轻轻道:“也只有传承于传承于那样的王者,才能生出这等神勇。” “血脉传承?”将听不明白。“传谁的,小七的亲爹是黄乐师,那可是位老实人。” “我说的是从辽皇处传承的神勇。”苏其洛笑了笑,“非是骨肉,却胜如血脉,就连将王几位不也是从辽皇处传承了这等无所畏惧的勇武吗?” “说得是!”将听得也笑,“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中听!” 飞却听出苏其洛的回答似乎言不其实的隐藏了点什么,便认真打量了他一眼,一眼看过,飞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位年轻公子身上,今日竟好象有了种判若两人的变化,飞也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觉苏其洛言行虽仍是平日那种四下长袖善舞的结交,可气度眉宇间却多了一些刻于骨中的阴郁和深邃。 “面临生死之际,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些不一样吧。”飞没有多想,又转头去看城下。 这时,猛又闹出了新的动静,他三口两口啃干净了烤鹿腿,提出要把这腿棒子往城下黑甲堆里扔,说是取个好彩头,让黑甲骑军都来个尸骨无存,纳兰横海笑嘻嘻的出主意,让猛把骨头对准了黑甲大旗扔,将士们都围在一边看热闹,秦璃,原虎几个好事的还拼命给猛鼓劲打气,智居然也不喝止弟弟的胡闹,还往旁让开几步,任猛折腾。 猛是个人来疯,有人喝彩他最高兴,先认准了城下黑甲大旗的位置,又往骨头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接着整个人伏在墙垛上,右手捏着骨头,大喊一声,“当头棒喝!” 于是,一根刚啃干净又被吐上唾沫的鹿腿棒子骨,从幽州北门城楼,带着一股子劲风,嗖的往城下黑甲军阵抛去。 只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两军交锋的第一击,居然是由一名顽童扔出的一根腿棒子骨。 黑甲军阵在逼近至离幽州一里半时停住,层层挡箭盾护防后,拓拔战和一众上将正勒马望向幽州,平原上视野开阔,虽两边相隔里半,又是由下望上,但也能看清幽州北门上的森然戒备。 拓拔战侧耳听着从幽州城头阵阵鼓声,虽不如黑甲的滔天争鸣,但也阵阵不息,遂冷笑道:“到底是护龙智,能想到用旌鼓齐鸣来压制我这招百万军势的先声夺人。” “这幽州城墙建得挺高啊?”澹台麒烈一手搭在额头往城上望去:“从前我来过一回,这城墙好象没现在这般高?不知道图老爷子的云梯搭不搭得上?” “这城墙是挺高的!”图成欢目算着幽州城高:“北方有雄城,三四丈高的城楼就算是中等大城,幽州是座雄城,城楼至少高七丈!我带来的云梯全展开来正好七丈三尺,应该能攀上!” 澹台麒烈啧啧赞道:“一般云梯拉展开也就四五丈高,否则梯子顶端就直不起来!图老爷子这两年还真是够花心思,不过花的都是我开马场赚来的钱吧?” 图成欢笑道:“我只管花钱,要算你去找主公算!” 几名上将正若无其事的说笑,夜鹰巫廛忽从阵前疾步奔回,“主公,幽州城东尘烟扬起,看情形似有一支军队正快速赶来!”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一) “哦?耶律明凰和智还有这等胆略把一支军旅布在城外?”拓拔战很是意外,“也好,一昧龟缩不出的仗,打起来也无趣。【 】” “你们看!”魔手长弓木砾往城头指去,“城头上每隔几步就架着一具黑色铁筒,有古怪!” “没什么古怪的,不过是点守城器械罢了。”拓拔战冷笑:“在绝对的实力之前,旁门左道也好,堂堂兵阵也罢,不过是昙花一现…” 正说着话,幽州城上忽然热闹起来,除了鼓声不断,居然还响起了一阵笑声。“果然有古怪?”拓拔战微一皱眉,此时听到城上有笑声传下,无论如何都算是异数。 图成欢也皱起了眉,“难道都吓得失心疯了?” 这时,忽又听见城上一声大吼,然后便看见,有样东西被人用力扔了下来,灰灰黄黄的,谁也看不清扔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说是箭矢破空声不对,说是石块又似乎细了点儿。 “主公小心!”骨扎力和朗昆两名神力近卫急挡在拓拔战马前,拓拔战却一摆手,“怕什么?城上哪能看清我立身处,阵前又竖着这许多挡箭盾,还怕冷箭伤了我?” 木砾眼尖,看见那东西扔过来的方向离着拓拔战甚远,却好象是照着自家的黑甲军旗砸过来,不由叫道:“不好,他们是想毁我们战旗!”谁知他才一叫出口,就见那东西噗的一声,虽然落在了军旗上,却一下弹了开去,最怪异的是落在地上后居然还直插进地里。 “什么玩意儿?”木砾看着古怪,立刻跑了过去,弯腰一看,顿时气得脸发青,“他娘的,是根骨头!”他把那骨头拣起来一瞧,马上象被火烫到似的赶紧扔了出去:“混帐,还吐上唾沫了!” 一听说是根骨头,黑甲军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图成欢嘿了一声,“好大的胆子!耍到我们头上来了!谁那么儿戏?幽州还有这么号人物?” “是猛!”拓拔战摸了摸右手腕:“这事就他干得出来,小家伙还抢过我一只手镯!这一出淘气倒是消了幽州城头不少畏惧。” “猛?”长刀裂空赤风立刻变了脸色,“就是他杀死夜尽天,老夫想杀他很久了!” “赤伯莫急,已然兵临城下,什么仇都可以慢慢清算。”澹台麒烈安慰了赤风一句,忽又哧的一笑,“猛这小家伙,撒野劲固然不比我当年差,这把子蛮力也是惊人,骨扎力,朗昆,换你俩在城头,能把根骨头扔那么远吗?” 骨扎力笑了笑,对这顽童胡闹的把戏不置一词,朗昆却正色道:“我跟猛比试过,单打独斗,他的力气与我不相上下!” “这护龙七王还真是各有能耐。”澹台麒烈眼珠一转,“老大,城上扔根骨头下来算是挑衅,我们也总得回点礼,我过去叫阵!” “不必去叫阵!呈兵城下,就是要大动干戈。”拓拔战淡然道:“我和耶律明凰也没什么话好说,难道还要劝她出城投降?就算我肯去劝,她难道就肯听?我们和幽州除了个打字,再无二话!”他冷笑一声,又道:“再说了,智最不介意的就是不择手段,你过去叫阵,走得近了,他在城上万箭齐发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智这性子我喜欢!”澹台麒烈笑了起来,“打仗吗,就是要挑着卑鄙来!” “别悠着说话了,不怕死的来了!”夜鹰巫廛一指幽州东面扬起的尘烟,“人马不多,几千人而已。” “螳臂当车!”图成欢冷笑着一挥手,“拉木独,带一万军士过去,开个好彩,只要人头,不要俘虏!” “好!”破军校尉拉木独一举臂,立刻率着所部一万黑甲骑军向尘烟起处冲去。 幽州东门,也是夜色未尽之时,当护龙七王初上北门,当平原上初响起沉雷般的震动时,东门外那座中原汉人临时驻扎的营地内,轩辕如夜和八千名中原人亦在此时牵着坐骑,静静出营。 营外空地,一面诡异而壮丽的白骨大旗迎风展动,矗起旗帜的却非旗杆,而是一柄九尺长枪,枪锋闪烁,黑色旗帜,山河纹中,白骨盛开。 汉人们聚集在枪旗周围,以旗帜为首,聚成半圆,于是,旗上白骨累累,旗下壮士烈烈。 沉雷声平息后,这八千名本不必卷进战火,却莫名其妙的自蹈这非常之地的汉人没有立即向北门外的平原进军,他们牵着坐骑,抬起头,用一种和出营时一样的平静,默默无声的凝视向黎明前的夜空,偶尔,他们也会流转目光,望向白骨枪旗。 好象是在等待黎明后的血战,又似乎,他们只是想再看一眼日出。 无论从哪处来看,这八千人大概都可算是当世最奇特的一支军旅。 首先,大军压境时,他们选择了最鲁莽,也最不合兵道韬略的驻军城外。 其次,这八千人中只有六千名一身甲胄,年轻英武的军士,还有那两千人却打扮各异,道士,僧人,贩夫,走卒,还有几百名长袍儒服的书生秀士,不但服饰各异,年龄也相差甚远,有的二三十岁正当年轻,有的却已年过半百,要说他们是军旅,只怕无人相信。 可就是这么一支奇异的根本不象是军队,倒有几份象是商队的组合,当百万黑甲在平原上齐发呐喊,震得幽州全城人心惊悚的时候,这八千人竟对那可令天敌失色的虎狼之声置若罔闻,依然平静的仰首望天,等待黎明再现,似乎,他们的头颅就是要这般高高抬起。 平静中唯一飘扬的,只有那面白骨旗。 坐骑的耳中早塞满了棉絮,所以也和主人一样的平静,有几匹战马在嗅到战前的紧张气氛后略有不安,却在背上主人的安抚下很快安静下来。 东方渐白,红日已升,在欣赏到又一次的日出后,八千人带着满足的微笑,收回目光。这每日必现的日出,入得他们眼中,其实别有意境,因为这日出东方,正是再这世间最生机勃勃的景象。 之后,幽州北门鼓声击响,轩辕如夜侧耳听了会儿旌鼓声响,似乎笑了一下,他牵着坐骑,缓缓走到白骨枪旗下,伸出手,轻轻抚摩枪杆。 以白骨为旗,以枪锋为杆,才是真正的白骨大旗。 然后,他向忠源点了点头,忠源一跃上马,将一柄通体黝黑,形式奇异的巨大刀棍高举过顶,让每一个人都能仰视到这件奇伟兵器。 明宗战玺,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持之冲锋陷阵的战玺,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白骨旗飘,是为聚义,战玺高举,则是要麾下铁军随之生死! 八千人同时跨上坐骑,不需一言一句的号令,便已无声无息的排开阵势,两千名僧道俗儒居于阵中,道士拂尘,僧人禅杖,贩夫铁担,儒生长剑,虽然手上持握的是各种古怪不一的器械,但一列军阵,却生出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肃杀。 六千名甲胄军士分于左右两翼,这六千甲士身上的盔甲样式和轩辕如夜一致,同为式样古朴的玄黑甲胄,肩伏磐兽,胸嵌鬼首,血色束腰,全甲覆体,甲胄外罩一袭黑色披风,他们的兵器也是相同,每人手握一柄九尺长枪,腰配五尺长刀,马鞍左侧斜挂一柄七尺短矛,右侧一张铁弩。 同样的甲胄,同样的兵器,同样的年轻,虽只六千人,却在阵势左右形成了一股披坚执锐的气势。 阵势布下,八千人一起望向轩辕如夜。 八千男子,八千铁骑。 轩辕如夜亦在望着众人,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嘴唇轻动,想说些什么,但这八千铁骑,或是他 在这十几年中苦心训练的部下,又或是他十几年前把臂生死的袍泽,今日再上征途,便有千言万语,却也无从说起。因为愿在今日同来者,早已和他一般将生死置之度外。 是以此刻,不必豪言,何必别语。 “将军,还是说几句吧。”玄机道长微笑着开口。 “是想说两句,可不知道说什么?”轩辕如夜也笑,他看向六千甲士,“是该说,我从十几年前找到你们,把你们从一名少年,一介平民,培养成江山卫,组建成横冲都,虽在你们身上花费了诸多心血,也圆了你们想要少年不凡的梦想,免了你们在岁月中的平凡蹉跎,可我为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在这一日,让你们随我征战至死,因此,你们不必感激我的栽培,更不必庆幸自己的机遇,因为以你们的才干和天赋,不论出仕为官,入军为将,都可不凡!哪怕是做一名平凡百姓,至少也不必在今日随我送死,所以,你们该在这个时候痛骂我一顿?” 六千年轻甲士皆无言,但他们看着轩辕如夜的目光,始终明亮坚定。很难有人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来此为他们并不曾效忠的王朝搏命,但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 “或者该对你们说…”轩辕如夜又看向两千僧道俗儒中的那些年长者,“十几年前,各位老友虽然很侥幸的在那场使江山卫覆灭的浩劫,又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平静日子,谁知道十几年前还有我这么个不时时务的人活了下来,十几年后,不但重举起了我江山卫的白骨旗,还找回了陛下的战玺,并以此为令,把本可以安享太平的各位重又召回?扰乱了各位归隐田园的安逸,实在是罪该万死?” 轩辕如夜轻轻笑着,“真要说这些话,是不是太矫情,也太狡猾了点?明明早向你们说了此战用心,明明是要骗你们陪我去死,还故意说这些敲钉转脚,以退为进的话?” “是矫情了点。”玄机故意皱皱眉,“最矫情的是,你居然真就说了出来,还一副假惺惺不肯说的口气,七杀将军,怎么你这得寸进尺的性子十几年了都还是没变?” “何止没变?”儒生鸣镝叹着长气,“昨天还把我徒弟苏其洛拐了去替他当下任江山卫宗主,瞧他干的这事,既抢了我好容易教出来的好徒弟,还害我这徒弟的后半生都要为他搭进去了。要我说,他那得寸进尺,咄咄逼人的性子不但根本没变,简直就是变本加厉!” “其实变了,好在最后又变了回来。”轩辕如夜低着头,淡淡的笑,十几年的忍辱负屈便在这一笑之中消散,然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众人,“其实我也真有话想说,这十几年里,我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未能和陛下一同战死,却被他骗得多活了这十几年,还替他收拾了好一副烂摊子,但在这些年里,我也曾扪心想过,是不是可以扔下这所谓的传承,找个远离乱世的地方躲起来,就此简简单单的苟活下去,有时想想,真要那样好象也不坏!可惜的是,这个念头顶多也就是一闪而过的想想,虽然我不想死于泰山之重,可我的前半生,那段与陛下和袍泽们一同奋勇转战四方,一同狂歌啸傲四野的半生岁月,着实难忘!还有那一寸寸因我们洒遍鲜血而未曾失去的故国山河,着实壮丽!最让我无法忘怀的是,那一个个因我们而得以在乱世中存活的百姓,每每想到他们的平安,想到他们延续出世的子孙,即便那些后代从不知晓我辈存在,但只要每一思及这等美好,便能感悟,原来我辈所为,便是不闻于世,不留青史,其实已不枉在这世间一遭来回!因为我们要延续的不仅是江山卫的传承,还有中原汉土,百年,千秋,万载的延续,若因我之所为,可使华夏香火常存,即使要我辈弃尸沙场,曝骨于夜,又如何?” 轩辕如夜大声的说,大声的问:“我之心意,我之心愿,各位袍泽,可有共鸣?” 大家静静的听着,呼吸起伏,却依然无人开口,但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一样的微笑,能在今日在此,八千人早有共鸣。 轩辕如夜也露出了一样的微笑,他一跃上马,把白骨枪旗离地拔起,将枪旗指向前方,白骨旗飞扬之时,亦是枪旗直指兵锋之时,随即,轩辕如夜策马于八千铁骑的军阵之前,“终于可以,放肆一下了!”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二) 八千铁骑同时驱骑,随着白骨枪旗指处雷动而奔,奔行之际,军阵中的宿将把握着时机,一一向年轻袍泽指点临阵经验。【 】 “敌众我寡是我军劣势,但也是优势所在!”横冲都七星部战将苌庚手持镔铁长斧,驰骋于军列前锋,“黑甲再是势大,也无法一拥而上,所以我军正可集中兵力,用最凶猛的进攻不断蚕食敌军,把所有敢挡在我军面前的黑甲各个击破!不要理会四面包围,只管冲击阵前敌军,竭我全力冲锋!冲锋!再冲锋!横冲都兵锋之前,惟有敌尸!” “枪齐刺,刀齐砍,每一次攻击必尽全力!”忠源居于前锋先列,他高举战玺,大声道:“若遇一次攻势无法击溃的强敌,不必缠战,把你们的力气用到下一列敌军身上,立刻从左右分袭,助我分散对手的注意,牵制对手的攻击,我是阵前刺客,最难咬动的敌人,由我来诛杀!弟兄们,跟紧我的左右!战玺指处,挡者披靡!若我战死,举起我的战玺,跨过我的尸首,继续横冲!” “兵者长变!攻势要猛,变阵要奇!”玄机道长在阵中高喝:“战局瞬息而变,所以我军就要随时变阵,避敌所强,攻敌不备,打乱敌军进攻节奏,即使我军困陷敌阵,也要让他们反陷于我横冲阵势!” 儒生鸣镝亦高喝指点:“如果有人力气用尽,立刻回缩阵心,半身匍匐马背,伸展四肢,放松呼吸,尽快复原体力!只要我军阵形不失,便可随时反戈再击!”这位秀士儒巾长衫,口中之言却是英气勃勃:“若有袍泽倒下,不必悲伤迟疑,今日一战,我八千人同生共死,无非先后之分!各位,鼓竭尽余力,奋平生之勇!把心底信念化为咆哮,震慑敌胆!” “黑甲百万,我士八千!”行商车玄甲高声道:“我横冲都作战一向以寡敌众!然——战必胜!各位,我等今日所为,必为日后长歌!” “前军战死,后列补位!无论如何不可使我军阵形崩坏!”冲入北门外平原后,轩辕如夜抓紧最后的时刻大喊:“今日虽难尽歼百万黑甲,但我士八千,当要使百万黑甲肝胆皆裂,所以陷阵一霎,所有人务必直取敌帅!袍泽战死,余者横冲,即便战至寥寥数人,亦要保持阵形!阵如刀锋,贯穿敌阵,各位切记,刀锋越薄——越锋利!最后一击,我之刀锋,必要直取拓拔战首级!” 这时,破军校尉拉木独正率一支**军从本阵中快速分出,向这一支胆敢冲击百万军阵的军旅迎面冲来。 “来得好!”轩辕如夜的眼力何等老辣,只一眼就便看出上前迎击的是支万人队,他举高白骨枪旗,一声长笑:“将士们,尽情杀!取此万颗头颅,祭旗!” 平原尘烟激起,两支劲旅越冲越近,眼看便要迎面相撞。 “幽州城里何时有了一支黑色甲胄的军队?才几千人就敢出城迎击?”拓拔战在军阵之中,隔着扬动尘烟模糊看去,也是一眼,他便大致看出了来军人数,可他越看越是好奇:“怎么回事,是我看花眼了吗?这支军队里居然还有穿着长袍的儒生?” “主公没有看错!”慕容连在一旁道:“不但有提着长剑的儒生,还有拿着扁担的商贩,陪主公征战了这许多年,这么古怪的阵容我也是生平首见,咦,那些甲士的盔甲式样很眼熟?” “来的好象都是汉人。”木砾最先看清,冷笑道:“我说呢,耶律明凰怎舍得送支军队出来给我们当见面礼,原来是汉人,怪不得那位公主不心疼!” “汉军?”拓拔战和慕容连互视一眼,同时道:“是轩辕如夜!” “他重组了横冲都!”拓拔战蹙眉:“难怪看那甲胄式样眼熟,原来是横冲都的暗夜甲!” “拉木独不是轩辕如夜的对手。”慕容连立刻道:“主公,我们需立刻派人上去助阵!” “来的只有八千人而已。”一道黑影从人群中跃出,正是匿踪在近卫中的密杀刺客冷火寒,这些黑甲上将久经沙场,阅历丰富,都是一眼就看出了轩辕如夜这部人马的数量。 “黑甲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拉木独有一万人马,足可退敌!”冷火寒冷笑:“要我说,耶律明凰八成是想借刀杀人?否则怎会派出这支汉军来攻我军阵。” “不可轻敌!”慕容连低声道:“那个男子,名叫玄远的时候就已万分难缠,今日恢复横冲都七杀将军的身份,绝对是名劲敌!” 拓拔战也放低了声音,仅让身边的黑甲上将能听闻:“横冲都之威不可轻忽,火寒,你知道么?我最早组建黑甲军,一半是因为羡慕耶律德光的铁鹞军,另一半的原因则是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李嗣源只凭麾下三万横冲都,便在边关镇住了百万异族的联军时,那时,我就想到,我也该拥有一支强大如横冲都的军甲,所以,这世上才有了黑甲骑军!” “玄远?是他?那个商人?”艳甲飞将秋意浓听到这个名字,久远的回忆突然而回,他轻轻催动坐骑出列,向尘烟弥漫中定睛看去,“果然是他!” 秋意浓身躯一僵,他认出,今日高举大旗,率军冲向他军阵的那名戎装大将,正是多年以前一个残月悬天的夜晚,向潦倒穷困的他伸出手的那名中原商人。 “记住,不要用我教你的枪术去对付汉人!”秋意浓的脑海中瞬时闪过师傅的叮嘱,他下意识的垂下手臂,却发现修罗枪早握紧掌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拨马,倒退回军阵,又转头去看他的主公。 “再派支万人队上去。”拓拔战一挥手,“左右合击,一举拿下这支横冲都!我不想看到,这世上还有敢当我黑甲正面之威的军队!” “轩辕如夜出阵了!”幽州城楼上的将士也同时看到了八千汉军的冲锋。 幽州诸将都微微摇头,谁也想不到,为幽州发起首攻冲锋的竟是一支汉军。 耶律明凰则轻轻自语:“真不知道,是该赞他们英勇无惧,还是该说他们不知死活,也一直都不知道,这些汉人为什么要赶来此地,为我而战。” “殿下,您很快就会知道的。”智听到了耶律明凰的低语,淡淡回答,“如臣之前所言,无论此战结果为何,请殿下都不要忘了这些汉人的英勇。” “横冲都!”一声呐喊在尘烟最盛处绽开,八千汉军,一万黑甲,兵锋相逢!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三) “想对枪?”破军校尉拉木独所率的一万黑甲皆手持长枪,背负硬弓,两军相隔数百步时,拉木独就看清对阵军甲在用举枪平刺的姿势发起冲锋。【 】 “好大的胆子,敢用这一命换一命的打法!”拉木独冷笑:“老子可不陪你们疯,你们的性命哪能与我黑甲相提并论?”他悄悄一打手势,后排黑甲立即挂枪摘弓。 此刻,第二拨助战的万人黑甲已冲出本阵,绕道左翼,向八千汉军迂回逼近。 黑甲军中,纵横五虎之一的破军雷尽断也看到了八千汉军端枪平刺的动作,“不对劲!”雷尽断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上京兵变时,将和十二龙骑也是用这对枪换命的玩命打法,结果击溃了他手下一支千人队,此时情景相似,他忽然预感到,拉木独可能要中计。 雷尽断急回头请令:“主公,我带破军流星去帮拉木独!” 拓拔战刚派了又一支万人队上前侧攻偷袭,如果再派出雷尽断和他的五千破军流星弟兄们,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虽然知晓横冲都当年的强大,但拓拔战并不想在幽州将士面前,以这狮虎搏兔的力气去对付一支只有八千人的军队。 “再等等吧。”拓拔战略一犹豫,“拉木独骁勇善战,又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应该可以拿下横冲都!” 图成欢跟着点头,脸上还带着笑:“拉木独人老心不老,尽断,别伤了我这老兄弟的自尊,有两万黑甲相助,拉木独的首功立定了!” 这黑甲军中威望最高的一对将帅都未料到,就是这一犹豫,今日的战局便向着他俩无法预料的形势急转而去,或者,从这八千汉军出现在幽州开始,这场决战就注定会有双方都无法预想的狂澜迭起。 这时,对冲两军已相近几十步,拉木独右手抄枪,左手一挥:“放箭!”冲在前列的一排持枪冲刺的黑甲闻令勒马,分向左右散开,露出后列数排早摘弓在手的黑甲,便要先放箭射破的敌军冲锋。 就在这时,拉木独忽然发现,在他举起手臂的同时,对面横冲军中,一名右手高举怪异白骨大旗的将领也挥动起左臂,但他的左手中却多了一支七尺短矛。 “贯军矛!”轩辕如夜大喝,一样射敌先锋的谋算,却在七尺短矛的破空声中带起不一样的迅猛先发。 八千汉军同时勒马,六千横冲都单臂按低长枪,左手摘鞍取矛,极利落熟练的动作,一摘一掷只是眨眼间隙,六千人同时摘矛在手,随即,一千支短矛从横冲阵中飞出,几十步间距,恰使这七尺短矛发挥出威力最大的投射。 “不好!”拉木独的急喊和黑甲的惊叫几乎同时响起,一千支短矛横空投至,毫无悬念的贯穿了先列正挽弓待射的黑甲胸膛,有几名黑甲在临死坠马前勉强拉弓,歪歪斜斜的射出几支箭矢,却被短矛横飞的强势劲风卷得不知去向。 “定风锥!”轩辕如夜冷笑着发出第二声喝令,第二次投射紧接而起,六千名横冲都驻马如磐石,单臂发力,依次投矛,每次千支,但见双方只隔着几十步间距,六千横冲都却镇定得对近在眼前的黑甲军全无顾忌,一拨拨轮替投射,每一拨甲士在用力投射出短矛后,立即拨马绕到己军后列,第二拨甲士则催马上前,依此用破空急劲的短矛在敌军中投射出一片片死亡。 两军交锋的场面在这带着节奏的投射中突然变得奇特,一方镇定的如同排兵演练,只用简洁得接近残酷的动作重复射杀,另一方面人数上的优势在此时变得毫无意义,黑甲军不但根本无法再冲近一步,反在这几十步间距内不断被短矛投杀。 “厉害!”幽州城楼上,将看得击掌大赞:“只这份镇定已不愧横冲都之名,窟哥成贤,快!把我军所有十人阵阵首都叫到城楼上来,让他们好好学学横冲都临阵不乱的镇定!” “这些横冲都的本领,每一个都不亚于我们的卫龙军!”飞亦看得惊叹:“那位轩辕将军好本事,竟能训练出如此厉害的六千军士!” “这些汉军的本事居然能媲美卫龙军?”耶律明凰面容上露出喜色,卫龙军的实力她最清楚,不说刀郎和十二龙骑这样的佼佼者,就是夏侯战,若海等人也都有独挡一方的统率本领和以一当十的技击本事,“这样的精锐竟有六千?”耶律明凰怦然心动之余又大感惋惜,“早知汉军如此厉害,就不该让轩辕如夜出城迎战,太可惜了!”她又望向黑甲军阵,见那百万军阵中虽分出两支万人部,可那重重黑甲依然不减半分厚重,反之,八千汉军的阵势却只显单薄。 耶律明凰轻轻揉着手腕,黑甲军涌出连营后,她就在城上不停击鼓,振奋军心,连续的击鼓使她双腕痛如针扎,但她此时却无心理会这疼痛,向智问道:“智,你说轩辕如夜会带给我们战机,是什么时候?” “再等等,我军人少,每一次出击,不但要尽可能的多杀敌,还要保证派出城的军士能安然回城。”智的回答正说中了耶律明凰忧虑所在,“殿下,当横冲都向拓拔战的军阵发起冲锋,并使军阵大乱时,就是我所等的战机。” “轩辕如夜敢凭八千人去冲黑甲的百万军阵?”耶律明凰吃了一惊,随即又去看磐石般立马平原的横冲军,心中一动,轻轻道:“这后唐遗臣不肯在城中安守,却要出城首攻,大概也就是要做这等飞蛾扑火的疯狂事吧?” 一直负手站在猛身后的苏其洛似乎听到了耶律明凰的话,他沉默着,走到城上一面旌鼓前,从军士手中要过鼓槌,大力击起鼓来。 一声又一声的鼓震激荡于幽州城楼,苏其洛似要用以表达心底情怀,双臂击鼓不止,鼓声听之激昂,却似流露着谁人的心底悲凉。 平原上,拉木独的万名黑甲已被短矛投杀得溃不成军,反之,横冲都六千支短矛投毕,却在这依次投杀中恢复了气力,趁前来援助的第二队黑甲还未包抄至横冲都左侧,轩辕如夜又发出了第三声号令:“摧敌锋!” 谁也不知晓,这些横冲军平日里究竟经受过何等样的磨砺和苦训,喝令方起,六千驻马不动的横冲军突然催马进击,一静一动间,六千甲士已从左右两翼包抄突进,右手单臂平举的长枪在这短距冲刺中带起一道无可遏止的杀伤力,从两翼向拉木独所部残余黑甲发起摧毁式的刺击。 “拉木独,败了!”见八千汉军的迅速无比的包抄,拓拔战长长叹息,又把目光投向正快速赶过去援助的第二支万人队,“希望拉木独能再撑片刻。”虽有百万兵力,但在这一触即遭重挫的进攻下,本阵的救援已然不及,只能冀望第二支万人队能及时赶到。 “恐怕轩辕如夜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慕容连涩然摇头,“这就是横冲都的实力吗?难怪李嗣源当年能以三万横冲都横扫天下!” 图成欢脸上已无从容笑容,阴沉着脸看向战场,齿缝中一字一字迸道:“横,冲,都!” 雷尽断急着又请令:“主公,让我去!” “你的五千破军流星适合迎面猛袭,却不擅长救援。”拓拔战一挥手,“掠阵楚尽锋,你部盾军准备上阵,一定要救出拉木独,贺尽甲,你带五千长枪军从右翼包抄,记住,尽量不要进入幽州城头,错王弩的射程之内!” “老大,我跟贺尽甲一起上!”澹台麒烈虽然喜欢捉弄贺尽甲,却不放心这老跟班,“这支汉军变招极快,我担心贺尽甲上当!” “你也看出来这横冲军是块难咬的骨头了?”拓拔战还能保持镇定的微笑,“再等等吧,应该不用这么快就把你们这些战千军上将派出去。” “不要乱!全力突围!”拉木独在自家残部中声嘶力竭的下令,命左右两侧节节倒退的部下集中起来,“都给我聚拢,从正中间杀出去!”拉木独已顾不得去想一个照面就被击溃的耻辱,虽然众目睽睽之下首战失利的耻辱令这骄傲的黑甲老将恨不得与敌将同归于尽,但他还是压制住怒火,只希求能赶紧收拢余部,躲过敌军从两翼发起的夹击,尽快从包抄中突围,只要能冲出去与正急赶过来的第二支万人黑甲会合,就不会一败涂地。 “中原何时有了这一支厉害的军队?他们到底是哪儿来的?”拉木独又气又急,应该说,这从中突围的打算其实已是此等逆境中最正确也是唯一的应对,但从两军交锋的一刹起,拉木独的失败就已无法逆转,因为他面对的是一支消失于世十几年,却曾横扫天下的无敌铁军,所以从交锋伊始,拉木独的每一步打算都没有逃脱轩辕如夜的预料。 六千横冲军从左右两侧发起的包杀,使横冲军阵象展开一队羽翼般,露出了阵中那两千名居中策应的僧道俗儒,看似空门大开的阵形展开,令拉木独刚辛苦收拢的残军和那两千名看似市井小民,连杀上战场都不穿盔甲的汉人正面相对,于是,忠源和大将苌庚率领的两千人便在此时施与了黑甲在遭受重创之后更沉重的迎头痛击。 苌庚手中的镔铁板斧的一个横扫,便把当先一列黑甲击得东倒西歪,当他一马冲过后,忠源又用那根杀气腾腾的战玺在想要突围的黑甲军中带起阵阵惨叫,之后,两千人如一道直线般再次向黑甲发起了正面冲杀,两千人形形**的服饰,两千种希奇古怪的兵器,一经出手,显露出的却是更凌厉也更不容情的冲杀,每一击出手都只有最凶猛的一招,或直取敌要害,或迫敌不备,道士拂尘扑面,僧人禅杖击首,儒生长剑封喉,贩夫铁担拦腰,这种过马一击不但使两千汉军的进攻快如闪电,也在最大范围内节省了他们的体力,每一击攻出,或直接击杀,或逼敌坠马,那些从马背坠落的黑甲虽伤而不死,却立即被随后涌上的一匹匹铁骑踏倒在地。 这些僧道俗儒排成的直线冲杀不但凌厉,更显露出百战悍将的老辣,每逢一个回合无法击杀的敌军,他们毫不恋战,一击不中便继续催马向前,继续攻向下一名对手,而那些撑过一击的黑甲也根本无法追击,因为等着他们的不是侥幸生还,而是直线冲锋中紧跟而上的后一名汉军的又一次迎面一击,这种连续而不间断的进攻,便如一柄巨大的刀锋,以锋利无比的刃口在战场上平平削过,将第一支万名黑甲骑军杂草般收割。 拉木独是黑甲军中勇名在外的老将,但在这种冲杀中,他也只撑过了三个照面,第一个回合他横枪挡住了僧人火衲子的禅杖直劈,枪杖交击,拉木独被震得双臂发酸,“这和尚好大的力气!”他脑中转念,正想反手一枪刺出,火衲子已冷笑着打马而去,禅杖一扫,把另一名黑甲军砸于马下,拉木独怒冲冲的想拨马追上去,另一道劲风突然劈至,行商车玄甲的铁担由下往上一记斜扫,打断了拉木独坐骑的前蹄,同样,车玄甲一击出手也不停留,借着斜扫卷起的力道,又把铁担挥向其余黑甲军。 当坠马的拉木独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时,刺向他的已是儒生鸣镝的穿喉一剑,拉木独身子一斜,险险多躲过面门,却被这一剑割裂肩膀,若非几名部下飞身扑上,拼命把他拽后,首攻出阵的拉木独就要命丧当场。 等拉木独在部下扶持下站起,两千僧道俗儒已在迎头一击后贯穿而过,散于两侧的六千名横冲都甲士也在一轮侧攻后又一次从左右靠近,两侧铁甲如羽翼收拢般把那两千名僧道俗儒重新包回阵中。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四) 一次兵锋相逢,八千汉军的胜利轻松如雄鹰一次横舒羽翼飞过战场,而拉木独的一万黑甲骑军却已被彻底击溃,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几人散落在拉木独身边。【 】 “半柱香,不!”拉木独捂着受伤的肩膀,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已被击至惨败,而且还是在如此短暂的片刻内,“只要给我十息!我就能突围!”拉木独瞪着轩辕如夜手中的白骨枪旗,挥动伤臂,忿忿怒吼。 然而,战场之上从来没有如果二字,横冲军似乎在回应拉木独的不甘,重新收拢阵形后又一次杀了回来,这一次,横冲军放慢了速度,似是要趁着慢慢策马的机会恢复体力,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徐徐向拉木独的残兵逼近。 这时,第二支黑甲万人队终于赶至,他们的进攻处正是横冲军的左侧,但看见横冲军已向拉木独返杀过去,这支万人队忙追着横冲军急赶,想要去救护拉木独,这一来这支万人队的阵形就从直攻左翼变成半追半随的紧贴向横冲军。 轩辕如夜笑了笑,白骨枪旗似是随意的一晃,十几年行商中的圆滑和市侩一经剥去,这位后唐名将崭露而出的便只有凶狠的利爪! “别过来!”拉木独又一次看清了轩辕如夜的神情,这名令他大败的汉将,此时的笑容是将对手彻底玩弄于掌股的轻慢,拉木独心头一紧,向奔弛而来的友军急喊:“我已经败了,别管老子死活,快攻他们左翼!” “天地圆!”轩辕如夜的喝令紧跟着拉木独气急败坏的喊声而起,简洁的口令如吟诗词,其中喻意却只有他的袍泽知晓。 天地本为圆,奈何世人未尝觉。 是以,第二支黑甲万人队也不知晓,他们正紧贴靠近的横冲都军阵也是圆如天地,看似可从侧面袭击的左翼,其实随时都可转圆,也随时可令他们的偷袭变为正当其锋。 居于横冲军阵中的两千僧道俗儒既是杀手锏,亦是阵中枢要,轩辕如夜一声喝令,这两千人率先而动,一起把马头拨往左侧,这一转向,原本担任阵首先锋的忠源,苌庚二人变为左翼,本在左侧的玄机道长却顺势成为阵首,这阵中两千人就象是车轮轮轴一般,极快的带动着外围六千横冲都也转动起来。 第二支黑甲万人队正贴着横冲军急赶,一边伺机偷袭横冲军左翼,一边想去救护拉木独,谁知横冲军阵中喝令一起,就见那军阵用一种圆转的姿态,从内至外如花蕊绽苞也似,层层转动,马头拨转,阵列迂回,整个军阵以玄机道长为首,迅速调转。这一来两军阵容突变,反成了横冲军以正面快速逼近黑甲军左侧。 主客之势逆转,玄机道长立刻一摆拂尘,“捣黄龙!”于是,就在这第二支黑甲万人队连反应都不及的瞬息,八千横冲军已直捣而上,这种侧面兜转的直冲进攻范围极大,排列在正面的横冲军对准黑甲军的侧翼一齐出手,只这一击出手,再次显示了这支铁军惊人的战力;以有心算无心的反转突袭,至关紧要的就是对手不备时的第一击,因为只要这第一击能尽最大的力量削减对手兵力,随后的乘胜追击就可事半功倍。 赋予这第一击出手最大威力的就是横冲军持枪甲士,他们利用两军的贴近,在每一处空隙中尽可能的压上更多的人手,然后,当先甲士同时出手,长枪先平刺,再横扫,用间毫不差的齐致动作大增杀伤范围,并列齐出的长枪横扫如桨板拨浪,更凭枪尖锋芒把黑甲军碎浪般挑拨四散。 一击出手,就令这支黑甲万人队遭受重创,其后,六千甲士立即催动马匹分从往左右两翼,却不容黑甲有机会逃散,六千甲士一边策马绕向两侧,一边挺枪直刺想往左右逃散,避开正面劣势的黑甲,黑甲军都被迫挤向中间,当这些慌乱的军士和更慌乱的坐骑挤成一堆时,已做片刻歇息的两千名僧道俗儒发起了又一次重击,两千人以玄机道长为首,向被挤成团的黑甲发起了摧毁形的一击捣杀,是捣!不是冲,若说六千甲士是用排浪般的刺击显露战力,那这两千人就是用精湛的马术来做这乘势不容情的补刀。 两千人先是打马猛冲,当接近黑甲时,他们一起勒缰,如悬崖勒马般把坐骑拉得人立而起,让高抬的坐骑前蹄向黑甲军重重踏下,同时,两千僧道俗儒只用双腿控马,手中兵器也趁势向黑甲军迎头捣下。 早被挤成一堆的黑甲军连立足也难,哪能躲闪这样的进攻,一次马踏前蹄,一轮兵器击顶,还能站立的黑甲已不足三成,随后,横冲军又一次显示了强大默契的配合进击,六千甲士分由两翼抄杀,两千僧道俗儒继续直捣中央,整个过程中,八千人不做半分停留,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用不停的奔袭快速扑杀残存黑甲,一次次穿阵而过,一次次刀削枪刺,干净利落的攻势让黑甲军连惨叫的余地都无,城上城下都在紧张的盯着战局,却在横冲军这种配合至天衣无缝的打法下看得眼花缭乱。 突然,八千人又一齐拨马收拢,重又排列回甲士在外,僧道俗儒居中的阵势,随后一动不动的勒马平原,被杀戮后突然的静止所惊,观战两方一时都觉茫然,但等再看过一眼,才发现原来在横冲军阵四周,第二队黑甲万人队已荡然无存,只有遍地尸首喻示着一场近乎单方残杀的交锋刚刚落幕。 极度的震撼下,平原上鸦雀无声,连第三拨正赶过去助战的掠阵楚尽锋,攻城贺尽甲都呆滞的停下步伐,拉木独和他身边仅存的部下更是用如看鬼魅的目光看向那八千汉军;横冲军,这就是横冲军真正的强大所在?两次出手,不足半个时辰,两万黑甲骑军竟被草芥般消抹,且败得一次比一次惨烈,第一战还剩下几十名残兵,第二战一万黑甲却干脆无一生还。 是这横冲军越杀越勇,还是他们的战力根本就未完全发挥?在这轻松如游戏的两番冲杀下,又究竟喻示着这支铁军何其强大的威力。 只见平原正中,横冲军阵一经重整,八千人立即低垂手臂,放低呼吸,利用这短短间隙恢复体力。但也正是这八千人勒骑平原的平静,仿佛是一道嵌于天地之间的坚石,纹丝不动,谁可撼?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幽州城楼上,将兴奋的再次大叫,“都给我看清楚,这就是我每天逼着你们去学,去精通的兵法六如!” 北门城楼上早站满了人,军中每一道十人阵的阵首,还有曾和智出征羌族的一万军士,都立在城楼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城下,幸亏北门城楼建得宽阔,才能容纳下这许多人,耶律明凰清楚智和将喊这些军士上来观战是要增加他们的临阵经验,为给将士们腾出更多的空地,她还特意把自己的护卫都给遣下了城楼。 也直到此时,耶律明凰脸上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虽然我还是不明白这轩辕如夜为什么要赶来打这一仗,不过我真的很庆幸能有这样一支援军。”她含着笑,低声对身后的梁正英道:“你看,杀了两万黑甲固然让我欣慰,但最令我欣慰的还是,我军对百万黑甲的畏惧,已经在这横冲军的两次大胜下消除了。” “是,殿下。”梁正英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他的全部注意都放在平原上,当然,他最关注的还是横冲军里那些和他同门的儒生,但看见这些儒生仗剑杀敌,梁正英眼中并无兴奋和自豪,反而焦虑的暗想,“比起两场小胜,黑甲骑军军的兵力实在太多了,横冲军战力再强,也不可能一直支持下去,而且黑甲上将还都未出手,艳甲飞将,虎子将军,破军星,这些人才是黑甲骑军最厉害的杀招… 幽州军士们却看得大声喝彩,大声议论,他们虽不太懂这支汉军看似轻而易举,其实每一击都含着兵法真髓的攻势,但这一面倒的大胜让他们看得远比将还要兴奋,叫好声几乎盖过了城楼上的鼓声:“一个冲杀,就象割草一样,就看见黑甲骑军人头滚滚!” “原来那些和尚道士也这么厉害,每次出手,几乎没一个黑甲挡得住一个照面!” “是啊,还以为那些和尚道士是累赘,谁想到他们动起手来比那些甲士更凶猛!” “你们总算是看出点门道来了!”将不失时机的大声指点,“比起六千甲士,那些僧道更是横冲军的真正精锐,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两千人要居于阵中?不是因为他们未披甲,而是因为他们要带动整个军阵,在阵中把握全局,随时发起一击必中的进攻!” “奇怪,这帮子黑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猛看得啧啧称奇:“也太不经打了吧?一下子就没了两万,这还轮得到我吗?我还练了新招呢!”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五) “不是黑甲不经打,而是这支横冲军着实太强!”飞拊掌赞叹:“无论遇见何等对手,轩辕如夜这八千人都堪称雄师劲旅!” “真是太厉害了!”一名辽军转头看向尤在击鼓的苏其洛,“将王,想不到汉人中也有这么厉害的勇士,还能把兵法六如领悟到这般境地!” 将笑了笑,没有回答。【 】 苏其洛手中鼓槌不停,看了眼那名正一脸敬佩望着城下袍泽的军士,很轻声的说了一句:“兵法六如,本就是我汉家精髓。”他的声音湮没在鼓声中,没有任何人听见。 “两万黑甲,片刻不存…”耶律明凰一时看向黑甲军阵,一时又看向横冲军,和梁正英一样,她对战局看得也要比军士们更深远,惊叹横冲军强大的同时,她也清楚再是善战的军队,也无发凭八千人胜过百万黑甲,她若有所思:“守城是苦战,也是长战,轩辕如夜的八千人应该能为我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就在首攻中折损,太可惜了!” 这时,荆棘枪统领原虎又在问:“将王,为什么他们每次都要分成两拨进攻?如果一齐动手,一次杀死的黑甲不是更多吗?” “他们这是在保存体力,只要能保证每击必中,六千人和八千人并无太大区别!”将放沉了声音:“黑甲百万,但他们只有八千,如果连续作战,就算再勇猛的将领也难持久,所以他们才分成两拨,不停轮换,这支孤军不但勇如虎,而且慧如狐!”从口中说出孤军两字,将很不是滋味,想了想,问智:“四哥,你看我们要不要…” 恰好此时,耶律明凰也向智问道:“智,你看我们要不要派兵出城?” “对!我去帮轩辕将军!”将本来怕四哥不答应,一看耶律明凰也开了口,大为高兴,“趁黑甲骑军刚败,我带固金汤和荆棘枪这两路奇军出去,四哥放心,我绝不恋战!把横冲军接进城就行!再打下去,如果拓拔战发起狠,我怕轩辕将军会吃亏!” “五哥我跟你一起出城。”飞跟着道:“城楼上多备连弩,如果拓拔战敢追击,立即射他们个暴雨倾盆!” “怎么打我不管!”猛当然也凑过来起哄:“反正门一开,冲出去的人里一定要有我的份!” 耶律明凰又道:“智,横冲军如此能战,不能让他们折了。”与将担心横冲军久战不支不同,耶律明凰却是希望能保住这支强军,不过比起横冲军,耶律明凰还是更在意护龙兄弟和幽州军的安危,“五弟六弟,你俩要小心,千万不要恋战,小七你留在姐身边,哪儿都不许去,你这性子出城了谁管得住你!” 听到耶律明凰和将的提议,苏其洛击鼓的双手一顿,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中,似乎悄悄闪过一丝希冀。 “不行,还未到时候。”智的回答出人意料,“此刻出城,不但不是我要的战机,更不是轩辕如夜所望,他如果肯在这个时候退回城,昨日就不会在城外扎营,今日更不会做这首攻先锋。” “智…”耶律明凰唇角微动,她真的很想在此时派兵出城,黑甲骑军锐气已失,此时出兵,不论是趁机掩杀一阵,还是把轩辕如夜接回城,都算得上是两全其美,如果能让幽州军也亲手杀上一阵,对士气提升大有益处。但往城下看过一眼,看到那八千横冲军威风凛凛的驻马于幽州和黑甲之间,她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这支孤军的气势竟完全能与百万黑甲针锋相对,想到她的幽州军,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初见百万黑甲的雷霆声势时,都无可避免的露出怯意,一股说不上是妒忌还是警惕的奇异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她咬了咬嘴唇,不再开口。 智却侧过脸问:“殿下,您想说什么?” 耶律明凰轻轻摇头:“没什么,智,我相信你的判断。” 将大失所望,“四哥,你要等的战机到底要什么时候?难道真要等轩辕将军去冲黑甲军阵,这么彪的事儿连我也只有想想的份,轩辕将军好心前来助战,我们可不能让他吃亏!” “轩辕如夜的好心,我们只能受之有愧。”智含糊的说了一句,似是不经意间往苏其洛处瞥去一眼,又道:“相信我吧,我们等的战机一定会来,因为我相信,轩辕如夜必不会令我失望,但也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在此时把他接应回城,否则,就是我令他失望。” “什么意思啊?”将彻底糊涂了,“四哥,这时候你就别尽打哑谜了!” 智摇摇头,“五弟,静心看下去吧,相信四哥一次,从一开始,轩辕如夜和他的八千横冲军,就没有想过要回城。” “轩辕如夜不想回城?”将被这个答案给惊住了,他怔怔望向城下,“难道他想凭一军之力打完这场仗?” 智还是没有向弟弟多做解释,他让窟哥成贤取过一张错王弩,目算了一下黑甲军阵的距离,黑甲骑军早防着错王弩的五百步远射,不但停在离城壁扩生处一里半外,还在阵前立起了挡箭盾,智向城下看了一阵,扳挚向拉木独的残军孤立处射出一弩,这一弩没有对准任何敌军,而是射向射程能及的最远处,只见这一弩射出,在离拉木独等人约莫百步外落下。 “不愧是老将,落败了也防着我城上连弩。”智冷笑下令:“所有持弩军士,看清楚我这支弩所及之处,若有黑甲过界,立即射杀!” 顿了顿,智幽幽道:“这是此刻,我唯一能给予轩辕如夜和他的八千横冲军的帮助。” 城楼上鼓声再起,苏其洛又开始用力击鼓,一记一记猛擂,亦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城下袍泽所做的事情。 这时,横冲军在片刻休整后,兵锋又一次指向孤立的拉木独这几十名残军,但他们这一次的进军依然缓慢,而第三拨出阵的攻城贺尽甲,掠阵楚尽锋在震惊中清醒,也急急赶上,这纵横双虎羞恨于片刻前被敌所慑的迟滞,怒吼着分头冲上,楚尽锋率五千掠阵盾军直奔拉木独,想尽快把他救回本阵,贺尽甲则领五千长枪军,直扑向横冲军,两次大败,贺尽甲急欲扳回颜面,快马挺枪,也不管是攻侧翼还是包抄,怒喊着冲了上去:“汉军,与我一战!” 横冲军略微一停,把本来就不急进的逼近放得更慢,迎向急冲而来的贺尽甲,似乎准备迎接他的挑衅。 “横冲都!打得好!”又一声喝彩击节而起,却是起于黑甲军阵。 拓拔战指着横冲军,居然还是笑道:“大家都看到了吗?就是你们这些跟随我打了半辈子仗的部下,大概也没见识过这种动如雷震,静如止水的打法!你们看,还有那进击时的配合,轩辕如夜调动全阵如臂使指,八千人同进同退,默契得如同一人!对上这种深喑兵法六如的强敌,我们也算是败得一点儿都不冤啊!” 黑甲将领听主公盛赞敌军,人人激愤难当,但见拓拔战笑着笑着,笑容渐渐转冷,“打得好啊!小半个时辰不到就吃掉我两万黑甲,只剩点零头给我,还是当着我百万军甲干下此事!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这就是老虎嘴里拔牙!这就是给我一记当头耳光,偏偏,我还只能干瞪眼的看着!” 萧尽野,雷尽断等一干虎将被激得面红耳赤,纷纷请战,十名战千军则面色各异,图成欢沉着脸,木砾,赤风,冷火寒,巫廛,霍家兄弟一脸冷笑,澹台麒烈直盯着正发起冲锋的贺尽甲,而秋意浓在马上怀抱长枪,一声不出,目光惘然。 拓拔战向不作声的战千军看了眼,收回怒容,又看向请战的将领,雷尽断屡屡请战不成,发急道:“主公,让我上阵!我不带破军流星,给我五千人,我把轩辕如夜的首级给您提来!” “五千人?”拓拔战笑了笑:“先被轩辕如夜轻松吃掉我两拨万人队,贺尽甲,楚尽锋又率一万人冲上去,你这时还要再带五千人过去帮手,围殴么?就这八千人要我连派四拨人马上去,我黑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息了?可围城不围殴,不一向是我黑甲的傲气所在么” 雷尽断涨红了脸,“不是…”话却说不下去,以黑甲骑军的心高气傲,确实不屑以多欺少,否则开始也不会只由拉木独一人迎敌,但横冲军的强悍着实让黑甲。 “尽断你已经第三次请战了,如此情急?其实也是担心吧。”拓拔战又问:“怎么?你也认为,尽甲,尽锋这一万人还是会折在横冲军手上?” “不…我只是想为主公解恨!”雷尽断急摆手,他自己也品出急切请战中对战事的不看好,忙道:“主公,我一定拼力宰了这些汉军!” “拉木独他们又何尝不是拼力?”拓拔战目光往战场中一挑,“我大概已经想到,轩辕如夜为什么要给耶律明凰当马前卒了,可我就是不想成全他这目的。”拓拔战又往幽州城上看去:“智大概也已经想到了,不过他是爱莫能助,而我是真的不想做这成人之美的事情!” 雷尽断听拓拔战莫名其妙的岔开了话,忙向主将箫尽野使眼色,萧尽野也憋得急燥,大声道:“主公,如果您是怕围攻八千人折了我军傲气,那就容我单枪匹马去闯破横冲军阵!” “你一个人杀上去?”拓拔战笑了笑:“你和小秋一个是我军第一战将,一个是第一闯将,都属万人敌猛将,可单骑破阵的能耐你不比小秋,打仗靠的也不仅是武勇和胆气,派你上去,我不放心。”说话时,拓拔战目光掠向秋意浓,可秋意浓正一副心神不定的神情看着横冲军,仿佛根本未听见他的话。 萧尽野自知本领不如秋意浓,也无不服,但战事紧急,拓拔战却说着漫无边际的话,着急道:“主公,横冲军扎手,我担心…” “连你都看出来横冲军扎手,我会看不出么?”拓拔战打断了他的话,又向这几名急急请战的部下发问:“黑甲部下战将千员,雷尽断,你十几年前就被封为纵横五虎,萧尽野,你更是以武勇被称为我黑甲第一战将,可你们虽为我立下累累战功,却一直都只是猛将,勇将,未曾名列于上将战千军,知道这是为何?” 萧尽野,雷尽断几人同是一怔,主公的说话怎么越转越远,他俩都是口舌不利的武将,看着战场心急如焚,又都答不上话来。 拓拔战已顾自说道:“因为真正的上将名将,不但要有过人的武勇,还要能看出寻常武将所看不出的东西,所以,我的战千军也一直都只有十员上将!”拓拔战不再理会几名请战部将惊愕的模样,又转过了话,“看到轩辕如夜还藏着这么一支铁军,我心里真是又悔又喜啊!” 慕容连一旁接过话道:“我大概能猜到,主公悔的是当日在上京没有下手杀掉轩辕如夜,可这喜处?是因为高兴能有这样一支劲敌来磨砺我军?” 慕容连其实并不想接口,但拓拔战此时的态度令他大感异常,拓拔战对敌狠毒,但对自己的部下异常爱惜,可今日眼看近两万黑甲覆没,拉木独又陷险境,拓拔战竟还能面带笑容,实在是大异平时,就算这是临敌冷静的克制,但在自家大阵中,这份克制似乎不必。而几位战千军的反应也令他奇怪,按说两战失利,这些上将也该跟着请命出战,可除了澹台麒烈提过一次,其余战千军居然都保持沉默。 “算你猜得不错。”拓拔战居然和这幕僚闲聊起来:“你不妨再猜猜,轩辕如夜为什么要来参合幽州这趟混水?就算是要扶持耶律明凰与我对抗,可他这遭的本钱好象也下得太大了点?” 慕容连摇头,“这就有点难猜了,如果是主公进军时中原碰到他,我并不奇怪,可这里是辽国幽州地界,他这般拼命真的令我很好奇。” “辽国地界?”拓拔战笑着道:“你忘了么?这幽州曾经也是中原城池。” “那又如何?”慕容连诧然,忽看见拓拔战眼中透出的狠意,原来拓拔战不是真的在笑,而是在用笑容掩饰眼底的狠,慕容连太清楚这样的狠,因为当日上京兵变,二十三万黑甲被护龙智激起的民乱困锁于城之时,拓拔战眼中迸射的就是这极度不甘的狠。 再看几位战千军面上似是相同的冷笑,慕容连脑中急转,猛然醒悟,为什么连连失利,几位战千军却迟迟不肯出动,因为他们不肯趁了轩辕如夜这疯狂的心愿。 “轩辕如夜是想…”慕容连急定眼去看沙场中正驱骑奔驰的八千横冲军,忽然失色,一时竟无力把这对手堪称疯狂至极的念头从口中说出。 “他打得好算盘!竟想用我百万黑甲来给他扬名!”拓拔战笑意全失,换上的却是一副与平日儒雅气度完全不同的狰狞面容:“他就是在激我动怒,逼我给他全力一击!如果我大军齐上,战将齐出,就算把他这八千人全都挫骨扬灰,可今日之后,他汉军的武勇却会名动天下,没有人会把他的战死视为失败,只会有人惊叹,原来他们汉人只凭八千人,就能来挑战我百万军威!这等胆气,便是一介匹夫亦要动容!” “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他这十几年的商人真是没白当!连死都做了个好算计!”拓拔战几乎是从齿缝中一字一字的往外迸着怒火:“我当日怎么就不亲手把他给剁了呢?这一仗,他根本不需要胜负,因为只在他八千人现身城下的一刻,他就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个后唐遗臣,他这是不惜生死都要用他这八千条性命来让天下知晓,他们汉人即便迭连乱世,仍不失自护江山的凶猛和志气!所以他要赶来此地,赶来曾经是中原汉土的燕云幽州!打这场看似无谓,其实把我和耶律明凰都算计在内的恶仗!原来他的心大得很哪!因为他就是想让人看到,已被视为无能无为,只能在乱世中苟延残喘的汉人,原来还拥有这等不输四方的雄武!便是这已被并入草原的燕云十六州,也重在他中原铁骑之下驰骋蹄踏!其气势,可当乱世之强,其心志,不忘流失寸土!” 拓拔战此时已是声如怒吼,指着本不属于这片战场的八千铁骑,咆哮怒骂:“轩辕如夜你个亡命徒!我百万大军呈兵在此,你却凭八千人来触我虎须,用我黑甲来为你扬中原之名!凭什么,你要逼我入毂?凭什么?你要用我部下的命,为你们汉人扬眉吐气?凭什么,你要用你自己和我部下的血,唤醒你们汉人的斗志和胆量?” “老子偏不让你如愿!你想轰轰烈烈死,我就要你败得无比耻辱!你想逼我大军齐上,成你独斗百万兵甲之名,我偏要用旗鼓相当之力来击败你,就算拿十条命换你一人,也要慢慢耗光你这八千横冲!” “萧尽野!”拓拔战一声大喝:“我只给你一千人,你给我上阵,拎八千颗人头回来!” “是!”萧尽野大喜,在拓拔战的声声怒喝中,他终于明白了这支汉军的企图,亦被激得心头火起,正要点兵出阵,拓拔战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冷冷道:“只可起杀气,不可动怒气,因为轩辕如夜就是要利用你的怒火找出你的破绽,更不要轻敌,尽野,可记得你此生唯一的败绩么?” “记得!”萧尽野当然记得,就在自己最意气风发时,被一名中原汉将击败,而且那名汉将使的还是和他同样的兵器,一柄长枪,修罗枪。 虽然这名汉将的徒弟在多年后成了他最投契的袍泽,但萧尽野永远不会忘记,当年被一枪挑落马下的败绩,还有那个名叫修罗枪风雨的汉将,冷冷瞪着他的眼神,“我不杀你,非是心软,而是因为只要你再敢犯我边疆,我随时都能取你性命!” 如果说,风雨的枪术只是使他败得心服口服,那风雨的冷傲,却足令他此生铭记。 “这支横冲军,还有轩辕如夜,就是曾打败过你的那名汉将的袍泽,打赢这一战,你就洗刷此生一败的耻辱!记住——”拓拔战放开爱将的胳膊,盯着萧尽野眼中焚烧的杀机,用更为暴烈的杀意喝道:“击败他!全部斩尽杀绝!一具全尸都不留!我——只要人头!” “得令!”萧尽野杀心大起,一声咆哮,领一千黑甲杀出军阵。 他身后,却有一声叹息,从一身艳甲的飞将口中传出。 平原上风云再起,八千横冲军在面对黑甲纵横双虎的夹逼下,又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们略一拉近和贺尽甲的距离后,忽然一个转向侧冲,竟舍下了情急搏命,空门大露的贺尽甲那五千长枪兵,反一个打马,一改之前的缓慢进军速度,直冲向楚尽锋。 楚尽锋此时已奔到拉木独的残兵之前,一看横冲军调头杀过来,他先是一怔,但也正合心意,他这五千掠阵盾军清一色步卒,皆配一人高的大盾,善守而不善攻,如果是正面硬碰,他这几乎无杀伤力的盾军肯定奈何不了横冲军,但对方硬攻,楚尽锋完全有把握防守住,且用坚盾拖慢横冲军的进攻,等贺尽甲从后夹攻,他随即喝令五千盾军,“展盾,布阵!” 掠阵盾军当即列开,千人一排,五千面大盾围着拉木独的残军里外竖起,顿时布下一道足有五层的坚厚圆阵。想起曾在上京被护龙七王联手破阵的经历,楚尽锋又急着下令:“记住,全都给我严防死守,无论敌军使出什么诱招来,一步不动,一步不退!”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六) “是!”五千盾军力贯双臂,把大盾布为坚阵,只等横冲军陷入他们的盾阵中。【 】 “这些横冲军真精明!”黑甲军阵中,澹台麒麟冷笑:“故意舍开存心拼命的贺尽甲,转攻以盾为守,却无反击之力的楚尽锋,他们是不想有任何损伤,明明不要命了,还始终保留战力,为什么?因为他们想留着命再狠咬我们几口!” “楚尽锋的盾阵挡得住他们吗?”雷尽断急问。 “挡不住,盾军最大的缺点也正和优势一样——守如磐石,却只守无攻。”澹台麒烈舔了舔嘴唇,当虎子脸上不露戏谑玩笑的表情时,面部每一个和平常一样的小动作,都透出一股森然杀机来,“只要回避掉大盾的坚守,楚尽锋的盾军就只能任人宰割!” 盯紧战局的不只是黑甲军阵,幽州城楼上也看得目不转睛,八千横冲军的一致急冲忽有了先后之分,前列甲士微勒马,后列甲士紧催骑,本如锋刃直挺的军阵在这快慢不一的行进中调整得越积越厚,阵形前端凸出如锤,六千甲士从左右护翼变为突骑在前,随后,军阵就保持着前锋如锤之势,越冲越快。 将惊声道:“糟糕,轩辕如夜想用长枪铁骑硬撞盾军!楚尽锋的盾军前后互抵,防如坚石,连我都吃过闷亏!不能硬碰!” “看清楚,横冲军挑上楚尽锋,正说明对破阵成竹在胸。”智沉声道:“我能破下盾阵,轩辕如夜也可以!” “对!”将眼睛一亮,“我也想到了,盾军只能守,不能动!” 眼看横冲军就要冲到盾阵正前,且成相撞之势,观战双方屏息看待,只看立刻发生的会是铁骑撞开盾牌,还是坚盾顶翻奔马。 “乌云漫!”轩辕如夜的又一声喝令打破了所有人的猜测,横冲军六千甲士右臂挺枪,左臂反手,忽扯下罩于盔甲外的玄黑披风,跟着臂膀轮动,竟把披风往盾阵上直甩过去。 玄黑披风迎风抖开,原来横冲都的披风别有玄妙,披风边缘密密锈着一圈铁鳞片,一经抛起立刻在半空中展开,六千袭披风如从横冲军手中祭起片片乌云,凌空飞掠,向掠阵盾军当头罩下。 任何人的头脸突然被罩,难免都会有片刻慌乱,黑甲骑军也难例外,披风罩落,视线被隔断的黑甲忍不住松开持盾的手,急伸手去扯罩于脸上的披风,这一来,坚挺而竖,并列成排的盾阵便有了刹那错乱。与此同时,六千甲士马速不减,在抛出披风的一瞬,已近贴在第一层盾军阵前,两军前锋对前锋,冲在最前排的甲士再次探臂,抓住坠落在盾牌上的披风,使劲往左右拉拽,盾军头脸被蒙,正腾出手慌张去扯,被横冲甲士在马上这一大力拉拽得东倒西歪,一面面紧并的大盾顿时象久旱地壳似的龟裂开来。 便是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六千甲士都扑在缺口四开的盾军之前,甲士骑乘战马,正高于盾军半身,就趁此居高临下之利,长枪直挺,从盾与盾之间倾斜而开的每一道缝隙中刺入,每一枪刺出,都挟雷电贯云之势,狠狠刺入盾军体内,这种急奔中挺枪突刺的动作力量极大,被刺中的盾军不但血肉飞溅,还被这股冲力捅得撞向后列盾阵。 鲜血溅处,六千横冲都甲士加力狠刺,染血的枪锋往一道道缝隙中突入,等盾于盾之间的缝隙被刺得更大时,横冲甲士干脆拍马挺枪,枪锋刺敌,奔马急行,不间断的往盾阵中迫入,一骑又一骑白驹过隙般逼入盾阵,每一名甲士挤入缝隙,必用奔马长枪把盾阵捅得更为散乱,骑策马术被横冲甲士发挥到淋漓尽致之境,倾斜倒散的大盾不但没有阻碍住骑军的贯阵,反在枪锋之前激起更盛的鲜血。 这是一场最不公平的攻守搏杀,盾军手中无刃,守无可守,反之骑军突刺,枪不留情,楚尽锋在阵中急得五内俱沸,可任他一道道换位缩拢的喝令喊得嘶哑,五重厚的盾阵还是用逆流倒卷的速度一层层崩塌。 楚尽锋被崩溃的盾牌迫得一步步倒退,没退几步,就已踉跄到了拉木独身边,两人互视一眼,同是又惊又怒,尤其是楚尽锋,他本来是想救出拉木独,谁想片刻之间,他也被逼入阵破兵败的困境。 幽州城楼上,将看得目瞪口呆,“盾阵还能这么破?拿披风搂头罩?这也赢得太轻松了吧?” “两军交锋,无所不用其极而已。”智淡淡道:“拓拔战动怒了,看,他把萧尽野派上阵了!” “咦?四哥你看,那些甲士背后还绑着个大水囊!”飞看得仔细,发现横冲甲士抛出披风后,每人背后都紧缚着一只黑色水囊。 智一眼看去,立即把目光移向黑甲军阵前一排排的摧城锤和云梯,点点头:“轩辕如夜这一次不但有备而来,而且布局周密。” 横冲军破阵快,杀敌更快,每突破一道盾阵,便奋力刺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盾军,这不只是为杀敌扬威,也是在尽快剪除敌军的有生力量,因为就在横冲军身后,贺尽甲的五千长枪军正心急火燎的赶来。 还是如出一辙的攻守交替,甲士在前破阵,两千僧道俗儒在后押阵,同时,他们也如教导雏鹰捕食的目鹰一般,不但用羽翼护着雏鹰,还警惕着四面随时可能来临的杀机,所以,正领一千黑甲出阵的萧尽野也没有逃过他们的盯视。 “才一千轻骑?”横冲都战将苌庚冷笑:“拓拔战一拨拨派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是被我们杀得心疼了,还是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了?”冷笑着,苌庚一绰镔铁板斧,“孩儿们刚破了盾阵,让他们多轻松一阵,我们去宰那急猴猴过来的五千人,这一千轻骑就留给年轻人耍子吧!” “拓拔战不是心疼,他是派出强中手来挑我们了!”轩辕如夜一拦苌庚坐骑,“领头那个是拓拔战手下四大战将之一,杯酒破城萧尽野,这个人很扎手,该由我们去对付!”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七) “是四大战将,不是战千军?”行商车玄甲笑了笑:“拓拔战还真是看穿我们的用心了,硬是沉住气不使杀手锏。【 】” “那我们就把他沉住的这口气给逼岔了。”轩辕如夜一展白骨枪旗:“等瞧明白我横冲都的厉害,拓拔战会更心疼!玄机道长,你留下照应年轻人,尽快歼灭这五千长枪军,其余各位,随我去会会这杯酒破城!” “好!”苌庚板斧一扬,一马当先而上。 “萧尽野能列四战将之一,绝非易与之辈!”忠源一带坐骑,并排跟上:“我跟你双锋齐上,这是厮杀,不是比武,不需要给予对手一对一的公平!” 继两败两支黑甲万人队后,楚尽锋的掠阵盾军也被彻底歼灭,古怪的是,破去盾阵后,横冲甲士把盾军斩杀殆尽,又杀了拉木独手下那六七名残兵,却未去杀贺尽甲和拉木,反任这两名败阵将军孤零零的立在原地,两人本想拼命,可看见横冲军对他俩视而不见,反倒失了计较。 八千横冲军第一次分兵,六千甲士一破下盾军就在原地以逸待劳的等着贺尽甲,两千僧道俗儒则向萧尽野杀去。 两路分兵,甲士排成六列慢慢横展,僧道俗儒两驱并骑,脱阵而去,两军分而不散,两路人马如一股线团被慢慢分开,相距虽远,仍成首尾相衔之势。 “主公,要灭横冲军,现在正是时候!”黑甲军阵中,慕容连进言:“趁他们分兵迎击,我们出一支生力军,先救下拉木独和楚尽锋,再将他们各个击破!” “他们是分兵,但没有分阵!”盾军被破后,拓拔战一直用力握着坐骑的辔头,以免自己惊怒中下令全军齐上,他其实并不太在乎以多胜少,拥军百万本就是实力的象征,但他真的不想趁了轩辕如夜的心愿,尤其是那个男人在化名玄远的时候,一直都以卑躬屈膝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这令他更无法容忍,一步步的被轩辕如夜引入毂中。 拓拔战惟有希望,刚上阵的萧尽野就算不能和横冲军斗个旗鼓相当,至少也要令对方损兵折将,但他也认识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横冲都的战力,这支汉军,可算是强者之强。 “现在出击,就正中横冲军下怀。”澹台麒烈跟着开口,“知道他们为什么杀光我们的军士,却故意留下拉木独和楚尽锋吗?这是轩辕如夜在布饵,要我军在投鼠忌器之外,不断的出兵去营救他俩,然后把我们各个击破!好胆量啊!连我都开始佩服这支汉军了,不但当着我们百万人的面放手大杀了一通,还懂得给我们设套!啧啧!” 澹台麒烈冷笑,“要不是不甘心成全轩辕如夜,我还真想上去会会他,不过…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如果我们这边只派一个人上去,那横冲军也就成不了这硬抗百万的威名。”说着,澹台麒烈转过身去看秋意浓,杯酒破城箫尽野是黑甲第一战将,而这位艳甲飞将修罗枪,却是黑甲第一闯将,闯阵破军的飞将军! “小秋。”拓拔战沉吟着,也转过了头:“能用你的修罗枪为我去闯了横冲阵吗?只你一人出马,那就是单骑破千军,既不算以多胜少,也能扳回我们连折三阵的颜面。” “主公,我…我不能…”秋意浓却低下头,看着手中修罗枪,“我答应过我师父,不用他传授我的本事去对付汉人,横冲都不但是汉人,也是我师父在世时投身的军甲,而且,那轩辕如夜不但是我师父的好友,还在我落魄时向我伸出过援手,主公…” 秋意浓在马背上深深垂首:“对不起。” “你这家伙,总把情置于义之前。”澹台麒烈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我知道,你师父就是修罗枪风雨。”拓拔战并无太多意外,还向秋意浓笑了笑:“轩辕如夜对你有恩的事情,你早对我说过,若非他和你有这点故旧情,我当年也不会做他的买卖。不用内疚,小秋,我看重的,正是你这恩怨分明的性子,是我之前未想及,这一仗,你不用出手。” 秋意浓松了口气,“多谢主公。” 另几名战千军都转过脸,向他摇摇头,谁也没有出言怪责,这名飞将军的脾性,从少年时起便是这般痴狂,其执拗处令人无言可对,却也是无可厚非。 “明明拥兵百万,却无法全军压上,这才是真正的投鼠忌器,也是轩辕如夜这辈子做下的最大的买卖吧?”拓拔战放轻了声音:“希望萧尽野能不让我失望吧。” 拓拔战看看众将,也只有这些战千军懂得此时的窘迫,非是不能战,也非是不屑以众欺寡的心高气傲,而是不甘心被人就这么牵着鼻子走,百万阵容,却要落入八千人的算计,传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哪怕对方是用性命来换取,也不甘用百万大军为其扬威。 “小秋。”拓拔战低声问:“你说萧尽野会是横冲军的对手吗?”战千军各有其能,但论武技和阵法,无人能出秋意浓之右。 秋意浓摇摇头,却只说了一个字:“难。” “尽野的枪术只逊你一筹,又得过你的指点,横冲军里竟有人能胜过他?”拓拔战有些不信,“和尽野出阵的一千人虽是轻骑,可各个都是久随尽野的百战精锐,难道这一千人还不能狠狠咬横冲军一口?” “尽野的枪术确实很强,但主公也说过,对阵不是只凭武勇。”秋意浓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低估了这支横冲军,这八千人精锐无匹,且不论那两千名市井打扮的僧道俗儒,他们看似平庸,其实深不可测,即使是那六千甲士,看他们出手的迅捷,不但经受过很好的训练,也有很高的天赋,六千人随便一人,若入我黑甲军中,至少都是将佐之才。” “原来轩辕如夜带来的不是八千铁骑,而是八千虎将。”拓拔战气得冷笑:“这个老东西,总以为已高估了他,谁知还是低算他一筹!” 第一百十七章:铁军横冲(八) 兵分两路的横冲军几乎是在同时与黑甲军动上了手,以逸待劳的六千甲士正对五千长枪军,见长枪军气势汹汹而来,横冲甲士只做了一个把坐骑向左侧斜的动作,然后又都单臂持枪,驻马不动。【 】 贺尽甲抄着柄长枪冲在最前,一心只想拼命,或者拼掉横冲军的命,或者拼掉他自己的命,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引以为傲的黑甲接连惨败,能位列纵横五虎,贺尽甲本不是莽撞之徒,但几番连败已耗光了贺尽甲的全部耐性和理智, “不好,老贺要吃亏!”澹台麒麟一拍大腿:“这愣头青怎么就不想想,那些甲士为什么要侧转马身?为什么要换成左臂持枪?马鞍右边又藏着什么?” 五千长枪军越冲越近,一百步时,甲士静如渊停,五十步时,甲士定如岳峙,当长枪军已近至二十步开外,横冲甲士依然不动。 澹台麒烈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论他们捣什么玄虚,这份镇定,已当铁军二字!” 直到十步间距,当黑甲军长枪挺刺的劲风已扑面而来,横冲甲士才突然有所动作,这一动就是最连贯的反击,六千人左臂横枪于胸,右手摘鞍,每一骑的马鞍右侧,都挂着一张黑铁劲弩。 右臂弩弓伸回,已练了无数遍的动作,正准确无误的直搭在横于胸口的枪杆上,横枪如托架,铁弩紧扣弦。弩弓后,是六千双年轻而犀利的眼睛。 “雨倾野!”玄机道长的喝令含着凛凛冷傲,十步间距的后发制人,已不仅是镇定的表露,更透出随时可致敌于死地的把握,亦只有这临狂澜可翻覆的自信,才可在十步枪锋前如此从容。 这一场交锋,其实早在一静一躁中就已决出。 六千张弩弓发劲的机括,融合成一阵倾野雨澜。 十步间距,显示的既是反击方的一发可定全局的从容,也又一次既定了先发者的败亡。 突发的弩矢平射两道狂雨,一射敌军,一射战马,五千黑甲挺刺而出的长枪锋芒在这临头暴雨中陡然黯淡,这等只有十步的近身射杀,几乎无人可避。 贺尽甲冲在最前,一见甲士摘弩,心知不妙,饶是他应变快极,先挥枪去挡,才挡落射向头脸的几支弩矢,**战马已悲嘶着跃起,贺尽甲不用低头便知坐骑中弩,他急滚鞍落马,双臂护住脑袋就往地上急滚,尤不忘向被弩矢射个正着的部下急喊:“快躲…”才吼出两个字,示警声已变成一声痛呼,左腿一阵透骨刺痛,一支弩矢穿透腿骨,把他钉在了地上。 翻滚的余劲扯动被钉住的左腿,痛得贺尽甲整个人在地上弓了起来,正想极力喊出这无法忍受的剧痛,但一抬头,就看见一名横冲甲士正端着铁弩对准他的眉心,弩弓下斜,甲士年轻的眼神如弩矢般锋利。 贺尽甲硬是把在喉咙里翻滚的痛呼憋了回去,死便死,他不想临死还要被敌军看到自己更羞辱的模样,贺尽甲瞪大眼睛想给这名甲士一个凶狠的表情,但甲士扫了他一眼,看了看他身上将领的甲胄样式,这名年轻的横冲都眼中似乎有了一丝微笑,随即便把弩弓抬高,从他身边拨马而过,再也不向贺尽甲看上一眼。这种得胜者的轻慢,令贺尽甲宁愿自己也和军士们一起死在这弩矢之下,以免去这战败的羞辱,他紧闭着嘴倒在地上,没有呼痛,也没有再示警,他清楚,随之冲锋的五千长枪军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六千甲士一起向被射得魂飞魄散的长枪军压了上去,弩矢急射如雨,但这六千人的压进并不急迫,一边催着马慢慢向前,一边联系射弩,既防止有未断气的黑甲濒死反扑,也如打扫战场般仔细,不使一人逃过弩矢的射杀。 与之前临枪锋而不动的镇定相较,这种战局鼎定后捉漏补阙的仔细,呼应出一种令贺尽甲从心底冰凉的强势。 杀尽五千长枪军,横冲甲士勒停了马,看向贺尽甲。 “来杀老子啊!来啊!”贺尽甲破口大骂。 有几名甲士似乎动了怒气,向他端起了弩弓,对准的却不是贺尽甲的要害,而是四肢,看样子是要他再吃点皮肉苦。 两名黑甲忽然,正是同样战败独活的拉木独和楚尽锋两人。拉木独提着刀,楚尽锋拖着面盾牌在前挡住,玄机冷笑着扫了三名败将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想在这三人身上浪费一点力气,一晃拂尘,率着甲士径直赶向正和萧尽野交战的两千同伴。 扶着盾牌的楚尽锋松了口气,转头去看贺尽甲:“尽甲,怎样?” “死不了,帮我拔矢!”贺尽甲撑起半身,大叫道:“他们想用我们三个做饵,不要任他们摆布!” “我知道!”拉木独扶住他,伸手去拔他腿上的弩矢,“忍着点!”又把一杆长枪递到他手里,“我们是败了,可还没死,还能拼!不要在主公和袍泽面前,丢了黑甲的脸!” 贺尽甲低头忍住弩矢从腿肉中抽离的剧痛,他不敢去想,此刻主公脸上会是何等的盛怒。 “对,去拼了!”贺尽甲拄着长枪站起,“给小澹台当了那么多年跟班,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拼命!”他决定用这条命大杀一场,至少也要杀了那名向他不屑冷笑的年轻甲士,一定要看看,当他的长枪捅入那甲士胸口时,这甲士还能不能笑得如此骄傲。 黑甲军阵里,在又一次目睹大败后,拓拔战没有再露出贺尽甲想象中的暴怒,相反,他已完全收拢怒气, “投矛,披风,弩弓,轩辕如夜也算使尽了花招,他还能再给我点什么惊喜?那些甲士背着的水囊里装的又是些什么?” “管他是什么!轩辕如夜也该黔驴技穷了,不过见识他的花招,我们也付够了代价!”澹台麒烈把目光转向正瘸着腿去追横冲军的贺尽甲,摇摇头:“狼狈是狼狈了点,但这就是我黑甲军的气势!老贺的仇,我今天一定要替他报!” 拓拔战问:“你也动气了?” “不止是动气,还是见猎心喜。老大,如果萧尽野也吃了亏,我上!”澹台麒烈摸了摸鼻子,“就算是被轩辕如夜牵着鼻子走吧,这口气,我认了!”想想百万大军不但对八千人使上车轮战,还屡屡受挫,终究是有些气馁,他悻悻吐了口唾沫,忽又带着点狠意一笑:“他***,以多胜少又如何?我宁可被骂一声卑鄙,也不甘再牺牲自家儿郎!” “我想尽野是不会轻易落败的。”拓拔战盯紧着战场,这时,两千名僧道俗儒已与萧尽野的一千轻骑激战在一起,有萧尽野这员悍将出手,虽只一千人,一时竟未落下风。 “小秋——横冲军的阵势很古怪!”澹台麒烈指着正衔尾而合的两路横冲军,大声问:“你快看看,这个阵势有什么破绽!一会儿哥哥就得上去玩命了!” 秋意浓摇摇头:“他们的阵势,没有破绽。” “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你这辈子什么阵势没破过?我就不信你会找不出这阵势的破绽!”澹台麒烈嚷嚷道:“老大不让你亲自出马,已经顾全了你的师徒情和故人义,看清楚,倒在平原上的尸首可都是我军小子,你看着不心疼?一会儿万一哥哥我也横躺在那块儿,你看着乐呵是吧?” “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横冲军的军阵确无破绽!”秋意浓长叹:“小澹台,你忘了吗?我所有的本事都是我师父所传,可我师父正是横冲军第一杀将,这阵势便是他与人合力所创,你说,谁会在辛苦创下一个阵势后,再去想自己这阵势能从哪儿攻开的破绽?就算真找出破绽,也早在想出这阵势的时候就完善了!” “有道理。”澹台麒烈又摸了摸鼻子,“第一杀将教出你这么个第一闯将,这会儿他留下的阵势又和我们的第一战将打了个火热,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他仔细看着时而合一,时而分击的横冲军阵,喃喃道:“老子还没儿子,一会儿可别真一语成谶的横躺在那儿,这个阵势除了大军硬攻外,难道真的找不出破绽?” “小澹台,你别莽撞!”秋意浓虽不忍上阵与轩辕如夜为敌,却也更不忍看着这好友去陷阵,上前道:“你看清楚,横冲军布下的看似只是一道军阵,实则暗含阴阳之分,阵中两路人马随时分合,既可轮换出击,又可首尾互助,且阵势多变,势如天地旋转,分合不定,或大开大阖,故露破绽诱我军入阵,或分为两翼左右加攻,以寡击众时合击,势均力敌时反转包袭,这等奇阵的每一分变化都是以攻为主,端的是凶险异常,绝不能轻觑!” 澹台麒烈收起笑脸,问:“小秋,如果是你上阵,会从何处闯入?听好了,我说的是如果,所以你一定要回答!”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一) “如果是我…”秋意浓苦笑了一下,还是答道:“要对付这等全无破绽的阵法,我也只有从正面硬闯!以硬碰硬,只有顶住他们攻势最猛之处,才能延缓此阵发动,但这横冲军阵乃是为进攻而设,以攻为主,其锋芒正是盛于进攻,而且阵中八千人各个都是不顾性命的精锐死士,若从正面硬拼,就算不停折断他们的前锋,再压上十倍兵力围攻,我军伤亡也必定极大!” “为进攻而设,以攻为主?”澹台麒烈若有所思,双眼从战场上几处败落的黑甲狼藉处一一扫过,当他的目光定在楚尽锋的盾军上时,眼眸中忽如一团火焰在燃烧; “横冲军阵为进攻而设,这八千人又各个豁出生死,所以他们攻得很猛,也配齐了各种兵器,长枪冲锋,短矛投射,铁弩连发,钢刀近战,所有兵器全为进攻而备,我想到了!对!横冲军的弱点,我已经找到了!” 澹台麒烈大笑起来:“横冲军想以死扬名,只想打痛我们,打伤我们,就如楚尽锋掠阵盾的缺陷是只守无攻,横冲军阵的弱点恰恰相反——他们没有带盾牌!老大,这正好是他们的死穴,不对!” 澹台麒烈的笑声嘎的止住,突然改成了破口大骂:“糟糕!他娘的!中计了!我们太蠢了,为什么要跟这支只攻不守的横冲军硬碰?我们真他娘的都是一群蠢材!蠢材!” 被爱将圈到一块儿骂蠢,拓拔战也愣了愣,“你想到什么了?” “横冲军的所有布置都是为了进攻,却无一步自保之棋!”澹台麒烈连连冷笑,这是早已呼之欲出,可他们一直未曾想到的道理,“要击败他们,我们何必出兵迎战?仗着自己本钱大吗?他们这八千人既想借扬名来挑战我黑甲,那我们就该等着他们冲过来送死,我们在阵前架起挡箭盾,就是为防幽州城头连弩齐发,可我们全忘了!如果有人敢冲过来,我们也同样可以一阵乱箭射出去,一根人毛都不会少?何必跟这群不要命的拼命三郎硬碰硬的打?这不是蠢到家是什么?” “说得对!”拓拔战面色大变:“我们真是蠢到了家!只顾费心思猜横冲军为什么不要性命的来打这场跟他们无关的仗,猜出来后又被轩辕如夜的用心气昏了头,我自以为聪明的不甘心被他牵着鼻子走!结果还是上了他另一个大当!轩辕如夜,他算是把我的心思揣摩了个透底亮!” 一经想透其中道理,拓拔战又悔又心疼,却又气得发笑,轩辕如夜和他的交手,似是亡命,实则就似棋士对弈,从冲向他百万大阵伊始,轩辕如夜就是那名一步三算的高明弈手,用最大胆的谋划料到了他的每一步接招; 他拓拔战自恃百万大军的得意,以及黑甲骑军一贯的心高气傲,看到横冲军不过八千就敢出城挑战,一定会想都不想就会立刻分兵上前迎战。【 】 轩辕如夜还事先料到,以拓拔战的聪明,一定很快就会猜出横冲军想用百万黑甲为中原扬名的用心,但正是黑甲的骄傲,令拓拔战既不甘心一拥而上,也不甘心被牵着鼻子走,所以就会派出相当的兵力,想单凭实力硬碰硬吃掉他的横冲军。 于是,轩辕如夜就凭横冲军阵以攻为主的特性,再用八千精锐的强盛战力,迭出奇攻,把分兵而上的黑甲各个击破,还故意杀光军士,却留下拉木独等败将的性命,这杀兵留将的手段,既引得拓拔战陆续派兵上前营救,也让拓拔战舍不得把这几名将领当成弃子,而且只要有黑甲出战,拓拔战当然就不会下令乱箭齐射,以免误射己军。 拓拔战和战千军们一开始就被绕了个大圈子,如果不想入轩辕如夜的毂,早在看到横冲军冲过来时,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一阵乱箭齐发,百万军阵射出的箭矢足已形成一股遮天盖地的箭雨风暴,把只攻不守,无一面盾牌防守的横冲军都射成筛子,而这种直接到不含一点谋略的粗暴,其实是最两全齐美的应对,既可一举震慑幽州城楼,也可不费一兵一卒全灭横冲军,使轩辕如夜想用八千横冲军来斗百万黑甲扬名的意图付诸流水。 可就是这么个简单得随便拉出一名庸将都懂得的乱箭远射,拓拔战和战千军却因轻易看出了轩辕如夜刻意流露出来的意图,又在太过迅速的反应下,疏忽了这本该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而其他黑甲将领又出于只想拼个胜负的傲气,居然也无一人想到。 这就象是明明徒步就可跨过的小溪,却顾虑打湿衣襟而大费周章的造船,结果不但船未造好,连木板都被溪流冲走。 “妙啊,这才叫结结实实的载了个大跟头!”图成欢气得须发皆飘,“不论是小澹台的虎牙豹齿箭,还是木砾的冷箭游骑射杀,就算是雷尽断的五千破军流星,也能轻松葬了这八千横冲军,可我们居然都愣没想到?这个轩辕如夜,他不怕我们太聪明,只怕我们不够聪明,偏偏,我们还自作聪明的一头扎进了他的坑!” 慕容连按着额头,连叹气的力气也无,其余战千军也相顾痛悔这终日打雁,却被雁一口啄了眼睛的失误,虽然醒悟,但绝好的先机已自失,此时派出的几路兵马又都已全军覆没,再是翻盘也已太迟。 木砾等脾气暴躁的早跺脚骂起了娘,但此刻萧尽野正与横冲军缠战,他出战前被拓拔战所激,早起了宁死不回之心,虽在横冲军两千僧俗儒包围下渐落下风,仍凭着刚勇奋战不止。 拓拔战派这员猛将出阵,也正是想用萧尽野的刚勇扳回颜面,萧尽野倒是不负所望,可此刻看见他身陷重围仍大呼酣战的气势,拓拔战只觉得脸上一阵**的羞恼。 “不关各位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意气用事!一心只想不在日后落个被人利用的笑柄,想不到损兵折将不算,还早就闹出了个大笑话。”拓拔战气得连喘了几口粗气,又去看瞠目结舌的雷尽断,“尽断,你三次请战,我都不答允,却没想到只要派出你的五千破军流星,胜负早定,这可真正是让我无颜以对啊!”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二) “主公言重了!”雷尽断还想要再次请战,但战场上横冲军已合兵一处,正和萧尽野正打成一团,他所部以正面强袭为主的破军流星此时出阵,也无用武之地。【 】 “已经丢了这么大个人,也顾不得颜面了。”一眼掠及横尸平原的黑甲尸首,拓拔战额头青筋直绽,低声道:“尽野已落下风,支撑不了多久,但轩辕如夜也留不住我这第一战将,先鸣金召回他,骨扎力,你把拉木独他们三个接回来,雷尽断,你准备一下,等战场上只剩横冲都的时候,破军流星立即出阵,我再派木砾助你,一举灭了横冲都!” 相比前几拨黑甲骑军毫无还手之力的惨败,萧尽野的出战算是第一次真正的反击,他的兵法韬略在黑甲骑军中虽不出众,但武勇和战阵经验却是数一数二,他冲出阵时,掠阵盾军已被击溃,横冲甲士正在大下杀手,而另一队僧道俗儒装扮的汉军却迅速调转马头,片刻前还纹丝不动的坐骑一经催动,这两千骑马头衔马尾,几乎是在原地做了一个极漂亮的迂回绕行,本是横挡在甲士前的队列在这迂回中飞快的由横转直,且摆出了两人一列的双锋阵,两千人呈两条直列,向萧尽野冲来。 沙场经验极丰的萧尽野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对手摆这双锋阵势是想利用人数的优势,等冲近后突然分为左右两列,把他这一千人包围在中间。片刻之前,这两千名僧道俗儒正是用直线冲杀的方式击溃了拉木独,此刻故计重施,又想用快骑连续冲杀的方式击溃他的轻骑。 “排锋矢阵!贴着他们的边翼冲过去!”萧尽野立即向部下一千轻骑果断下令:“先折掉他们半边翅膀!出手要快更要狠,一个照面,必须要有横冲军的人头滚落在地!” 一千轻骑顿时也做了一个迂回,借机快速拉长对列,利箭也似的直射出去,迎着对方的来势布下了几乎相同的阵形,只不过横冲军双锋,黑甲却是单矢独射。 萧尽野很清楚,主公派他出战的目的不单是要赢,也是要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萧尽野要还以横冲都同样凶狠的直线冲杀,一千对两千,用的还都是这种笔直一线的冲杀阵形,萧尽野的反击很老到,他用这种对冲的方式单冲敌军侧翼,正可回避开一对二的兵力劣势,这样的对决已不存在任何临阵计略,而是彻底在比拼军队的战力和运气,因为对冲之下,两边的生死都在两马交错的一刹决定。 萧尽野认为,他有资格作这种凶猛而狂妄的对决,即使对方这两千名装扮奇异的横冲军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但随他他出阵的这一千轻骑也是跟他在无数场恶仗中生存下来的精兵悍卒,完全可以在一次冲锋下就狠狠撕咬掉横冲都一半兵力。 锋矢阵前,萧尽野理所当然的一马当先,连场大败后,他要为主公摘下第一颗横冲都的人头,以不负第一战将之名。 僧道俗儒的两列先锋正是战将苌庚和刺客忠源,见黑甲布下一样的阵形,苌庚冷笑:“萧尽野果然是员猛将!居然想以牙还牙,用冲击之力折断我们一侧边翼?” 忠源沉声道:“他还是没认识到我横冲都的厉害,成全他!” “说得好!让他知道一下,谁是这天下最强军甲!”苌庚横转镔铁斧,把车轮似的板斧刃伸展向外,“忠源,你猜这萧尽野会冲击我们哪一边?” “都一样。”忠源也横转了手中战玺,冷冷盯着冲近的萧尽野,“无论他选哪一边,都是以一对二!” 横冲军其实狂傲,在看到对手的选择是以牙还牙的单锋直刺,两千僧道俗儒都被激起了决雌雄之心,他们不再变阵,保持着双锋阵直冲向萧尽野,忠源在左,苌庚在右,两列千骑在快速奔动中不断调整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两列千骑并肩齐趋,如合为一,却又双锋突刺。 两边战马越冲越快,越冲越近,阵列也越拉越直,就象两支利箭,在战场上飞射离弦,针锋相对。急速的奔动中,马上骑军都腾出双手握紧兵器,对跨下坐骑的奔驰已完全改为双腿夹控。 萧尽野已能望清横冲军第一列两名骑军的样貌,只见这两人一举黑色奇形刀棍,一持镔铁板斧,两样重器为双锋冲刺平增一道杀气。 萧尽野知道,能排在第一列的必定是横冲军大将,只要打折这双锋,就能重创对方气势,他还认出,当先左列手持黑色的男子是轩辕如夜行商时的随从,名字好象叫什么忠源,另一名持板斧的的大汉全身甲胄,相貌雄伟,虽已过中年,但一眼就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必是员勇贯三军的虎将,即使如今已是迟暮英雄的年纪,板斧上淋漓滴落的血痕仍能显其骁勇。 但这些血都染于黑甲将士的身躯,萧尽野的眼睛被板斧上的鲜血所激怒,沉喝:“先折右翼!” 板斧上的鲜血太刺眼,所以萧尽野要先杀掉这名汉将,至于那个忠源,在萧尽野心里,此人不过是个商人的随从,还当不起他暴怒下的雷霆一击。 横冲军越并越拢的队列没有瞒过萧尽野的眼睛,他知道横冲军是想用紧密的阵形增强冲杀力,却嗤之以鼻,没有精湛到人马合一的骑术,在奔跑中与同伴贴得如此近距,稍有失误便会互绊得人仰马。 尘土飞扬处,双方终于用这种凶猛的方式对撞一处,两军同时斜转马头,黑甲向左,横冲军向右,险之又险的避开迎面相撞的冲势,又一起侧转半身,向对手侧翼狠狠出手。 两军先锋最先冲突,萧尽野挺枪,苌庚横斧,两般兵器一起击向对方要害,这错马交会的一击全不含花哨和招式,都是直取对手要害,也是在比谁能先一瞬击中对方,就能活命的不留余地。 萧尽野双腿夹着跨下坐骑,在间不容发中往左侧一斜,横切而来的板斧贴着他的面门削过,斧面上的鲜血几乎已滴落在萧尽野面颊上,险险让过对手的迎面重击,萧尽野的手中枪已向苌庚腰肋一枪奔刺,同时力压双臂,只待一枪刺中便横转枪锋,直接把那汉将挑于马下。 这快马一枪乃是萧尽野阵前绝杀,从来都是一合杀敌将,出枪的时机和角度狠而刁钻,既倚冲势,又把双方冲近的距离和位置算得分毫不差,枪锋刺处,正是对手奔马而来的必经之处,这世上除了一对已把枪术练至极境的师徒,从无人能当其锋。 只看萧尽野这一枪来势,苌庚便知避无可避,一斧劈空,双马交错,苌庚脸上却无任何惧色,反在间隙中向萧尽野咧嘴一笑。 “这人是个疯子?”快马快冲中,看到这汉将的冷笑,萧尽野的脑子里只来得及想这一句话,若非枪锋上传来熟悉的破甲入肉感觉,他还以为自己这一枪刺了个空,但不等他用力挑动枪锋,一根黑色刀棍已从苌庚腰侧挥出,重重砸在萧尽野的枪杆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不但把刚刺破苌庚肋甲的枪锋给硬砸了出来,还荡出一股巨力,差点把长枪从萧尽野手中震飞。 萧尽野手臂一震,急收回长枪,一脸的凶狠顿时变为惊愕,这志在必得的一枪,竟被对方用这种配合无间的方式破去,两骑并列,不但没有互相阻滞,反打出了让人震惊的默契配合。 萧尽野急低头,只见枪锋染血,他这一枪已刺伤了苌庚,但苌庚对肋下伤口连看都不看,只把这疼痛化为放声大笑,重又扬起劈空的板斧,猛砍入紧跟在萧尽野身后的黑甲骑军面门。 忠源身子一倾,从苌庚坐骑旁露出半身,向萧尽野冷冷一笑。两下快马尤在急奔,横冲军以苌庚和忠源为双锋,紧贴着黑甲轻骑一路冲杀下去,战玺在苌庚身侧挥舞出团团黑光,为他遮架住每一次攻袭,而苌庚在袍泽的掩护下,冷笑更狂,只这一交错间隙,冷笑声已在斧刃飞扬中一路向后。 萧尽野已来不及补救这一枪失手,因为两军都是在快马急驰下杀向敌军侧边,凭冲力从敌军的阵首一直向整支队列一路冲杀下去,这就如双刀交锋,刃上每一处锋芒都在和对手全力摩擦,而这种凶猛的对拼一旦发动,除非一方刃断人亡,否则谁也无法先行停止。 所以苌庚快马才过,他身后的横冲军已呈直列连续抢上,这些僧道俗儒每一骑和萧尽野交错,都向他迭下杀手,同样,萧尽野一枪刺空,也容不得再有片刻羞怒,他一边放开坐骑快冲,一边便要不停的出枪,双方手中兵刃在马蹄声中不停的用力挥出,或招架时撞击一处,激起点点火星,或抢攻得手,溅起鲜血四溢,在这等凶猛的交锋下,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瞬间,唯一的生机就是向从侧面冲近的敌军还以更凌厉凶猛的反击,两边的攻势就在这剧烈摩擦下激变得又狠又快,每一瞬间,每一过马,都溅起片片血雨。 萧尽野的招招抢攻在连续交锋中已被逼成了不停的回枪招架,十个照面中常常只有一两次出枪的机会,因为横冲军的双锋阵列靠得极近,每一列两骑分别攻守,紧贴着黑甲军的右翼横冲军每在双马交会时都全力迎击,另一侧的袍泽却担起了防护同伴的责任,萧尽野每次出枪,眼看就能刺入对手要害,可刺出去的枪锋总在千钧一发之时,被并列在左的横冲军格挡,反之,得袍泽防护,右侧千名横冲军出手愈无顾忌,用只攻不守的凌厉不断攻向萧尽野。 劣势一成,便再难扳回,而且这连续不断的进攻消耗体力极大,在与几十骑快马交会后,萧尽野已只有招架之力,但与他相比,他部下一千轻骑处境更惨,面对横冲军攻守默契的双杀冲击,黑甲轻骑初始交锋时还能凭锐气还击,但每一次出手不是被招架住就是被对手抢先一步还以颜色,这两千名僧道俗儒各怀技击之术,两骑并列快冲,出手之人又狠又快,招招抢先,负责防护者则如一面坚盾,屡屡后发制人,在同伴递出杀招后,精准无误的隔挡住黑甲军的还击。 应是旗鼓相当,以命换命的打法变得越来越不公平,横冲军的冲击势如破竹,每一骑的前进都在黑甲军中绞出血肉横飞。 萧尽野气得不停怒喝,他没有料到横冲军的骑术居然如此精湛,这两千人哪是什么僧道书生?明明是久经沙场的老练精骑,更让他愤怒得恨不得放声咆哮的是,如果单打独斗,这些人无一是他对手,就算是最先那名持镔铁斧的战将,也逃不过他必杀的一枪,可究竟为什么!这支汉人军甲总有本事把势均力敌的战局变得只对他们有利。 在接连挡隔了几十次对方刺来的兵器后,萧尽野已明白在这不公平的对决下,只凭个人武勇非但无法取胜,反而时时险象环生,为摆脱这愈渐不利的局面,他一拨坐骑,往旁横蹿出去,他这一拨马,他身后早被杀得招架无力的轻骑也急忙拨马逃向一边,可紧贴相擦的横冲军得势不让,好些跨下坐骑正直冲向前的黑甲轻骑还未及跃开,又被对手横刺而来的兵刃挑杀马下。 “兜转!全军兜转…”萧尽野一冲出战圈立即回马,他打算快速掉转,反向包杀回去,可刚一回身,才喊了一半的喝令突然哑住,在他身后,一千轻骑的队列在这一轮亡命冲杀下已零零落落,被杀得十不足一,还有小半骑军各个带伤,身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再无力经历一次同样激烈的冲杀。 而逆向冲前的横冲军却齐刷刷勒马,几乎是跟着萧尽野的喝令声反转过来,同样的以命相搏,他们的两千队列竟似全无损折,阵首双锋依然凌厉逼人,随时都可反转再噬。 “好过瘾的打法!”苌庚高举板斧大笑,肋下伤口处鲜血淋漓,他却全不在意,随手从破裂的甲胄内扯下一片布帛,往伤口处用力一堵,又向萧尽野大笑招呼,“喂!那个萧什么野,可有胆再来一次?”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三) “再来!”萧尽野被激得怒不可遏,挺枪就要再上,却被身后一名轻骑拦住:“将军且慢!您快看…” 萧尽野顺着部下所指往四周一看,心头怒火顿时如被当头浇上一瓢冰雪,原来就这片刻工夫,不但楚尽锋的掠阵盾军被破,贺尽甲的五千长枪军也被杀得殆尽,远远的,就看见拉木独,贺尽甲,楚尽锋三人正踉跄着赶过来,看情形是要来帮他,可除了楚尽锋,拉木独和贺尽甲两人身上还都带着不轻的伤。【 】 萧尽野向两千名僧道俗儒凛然望去,片刻工夫,一次冲杀的时光,两路黑甲竟被杀的只剩残将,难怪刚才自己势在必得的冲杀会换来这惨败的结局,原来双方的战力根本不是旗鼓相当,也不止是稍逊一筹,这支横冲都的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的强大处不尽是奇谋兵阵,骑术技击,而是每一人都拥有不逊领军将佐的实力,以一对一,也许这些僧道俗儒还不及他这黑甲第一战将,可他这一千轻骑再是军中精锐,也不可能敌过一支由两千员虎将组成的兵锋。 萧尽野下意识的握紧手中枪,心里明白,今次大概是要有负于主公派他出阵斩将破阵的冀望了,在这等完全不对等的交锋下,他便是勇武过人的第一战将,那也是孤掌难鸣。 不过萧尽野不知道,何止他低估了横冲都,连拓拔战也是激愤下动了意气之争,只要再迟片刻,拓拔战肯定不会派他出阵。 此时,横冲军六千甲士已从后而上,乳鸟归林般依附于两千僧道俗儒,八千人的军阵再次会合,磐石般矗立于平原,里半之外,便是百万黑甲,可这八千人的气势,依然针锋相对。 苌庚又一次向萧尽野做出挑衅,他拍马出列,身后只跟着十几骑,还举起血淋淋的板斧,大咧咧的向萧尽野一摆,竟是要单凭这十几骑和萧尽野再较量一次,只这一记挑衅,便可看出,这名年过半百的老将年轻时该是何等狂傲。 “何须你让!”萧尽野又一次被激得怒火升腾,想到出阵前主公杀气腾腾的命令,他一举长枪,向部下低喝:“再冲一次,死便死,这个脸我们黑甲丢不起!” “好!”残余的黑甲骑军努力在马匹上坐稳了身子,当着百万袍泽和幽州的面,这个脸他们确实丢不起,拉木独三人也加快脚步,晃晃悠悠的赶了过来,在这几名一贯心高气傲的黑甲将领心里,这被对手故意留下的性命,与其苟活着回去,还不如就这么送在沙场上。 就在这时,一阵鸣锣声突然从黑甲军阵中传出,萧尽野等人愕然回头,击鼓进,鸣金退,此乃军中严律,但在黑甲军中,一向只有鼓声激进的战意,却少有这鸣金退兵的号令。 见萧尽野等人停滞不动,鸣锣声频频而起,勒令几员败将速速归队,萧尽野满心再杀过去拼个你死我活,免负主公冀望,但鸣金声急,显然拓拔战不愿这心腹大将平白战死。 萧尽野一向唯拓拔战所命是从,手中枪举起又放下,还是向部下喝令:“回阵!” 见萧尽野要回兵,苌庚倒也不出声讥讽,笑呵呵的向萧尽野点了点头,似在嘉许他识时务,气得萧尽野满脸通红,几次想拨马再杀回去,终究不敢抗命,狠狠瞪了苌庚一眼,低骂道:“今日之内,我必取你性命!” “真可惜!本来还想留下萧尽野这条命,看来拓拔战挺爱惜这部下。”苌庚还想再挑衅几句,轩辕如夜拦阻道:“萧尽野是员恶战虎将,要留他性命,我军必有折损,先放他回去。” “那就继续用这三个作饵,再多钓些黑甲过来!”忠源用战玺往不远处的拉木独三人一指。行商车玄甲立即笑道,“既然开了利市,杀个够本足利也是好的。”这几人都是当年横冲都老将,并肩作战多年,默契极深,临阵对敌时根本无须多余言语,便可互知彼此心意。 鸣锣声起,正赶过来的拉木独三人也怔住了,他们三个刚好走到两方之间,看看气急败坏的萧尽野,再看看合兵一处的横冲军,虽闻军令催归,他们三个却无颜返回本阵。 “我去擒住他们!”行商车玄甲一催坐骑,便要过去,正折回本阵的萧尽野虽匆忙折返,却不忘关注身后,看见横冲军的动静,急回身招呼:“拉木独老哥,快回阵!” 就在这时,黑甲军阵中忽走出一名极其魁伟的大汉,一手握着一柄长如枪棍的战刀,另一只手同时牵着三匹战马,看他步行而出,身量远比坐在马上的骑军还要高出一截,只见他牵着三匹战马,走动间步伐开阔,一步迈出足有常人三倍之远,被他牵着的战马竟要小跑着跟随。 这大汉单身出阵,在平原上迈开步伐,如洪荒巨神般往战场正中直插而入,却不去看引弦待发的八千横冲军,径直向拉木独三人站立处大步走去,战刀横握,似可当万夫,一人出阵,其威猛气势竟强如一支军队,使连战连胜的横冲军都向他正目而视。 “这大汉好高的身量!”幽州城上,观战的将士都为此威猛力士动容,“比那个移山倒海朗昆还要高一个头!” “他是黑甲战千军中的巨灵将军骨扎力。”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低声道:“这个人,是员真正的擎旗猛将!” “拓拔战手下确实将星辈出。”耶律明凰担心的侧头去看猛,猛也是天生神力,若单独对上任何朗昆和骨扎力中任一人,她都不担心,可对方两员神力壮士,猛却难以一敌二。 “好!至少有两个人是铁定要归我的,过瘾!”猛仍是没心没肺的笑,还为多了个谁都抢不走的对手兴奋不已,又眯起眼睛举着龙王怒,,跟骨扎力手中那根战刀比长短。 “让将士们尽量都到城楼上来。”智在这时下了一道让人匪夷所思的命令,“还有城中百姓,如果有胆大的,也让他们到城楼上来观战。”顿了顿,智又向窟哥成贤补充道:“最好多找些汉民子弟。” “哦…是!”窟哥成贤对智的这一道命令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早惯于智难揣莫测的言语,忙快步跑下城楼。 “智,为什么要让百姓们也上城楼来观战?”耶律明凰好奇问:“还特意要多找汉民?” “殿下,真正的恶战就要开始了。”智一指城下,立刻便把耶律明凰的一点好奇引开。 苏其洛向智默默看去,眼中掠过一抹悲凉的感激,轩辕将军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少年,不但猜晓了八千横冲都的死志,也尽可能的成全着他们的所愿。 平原上,骨扎力已大步走到拉木独三人面前,便当着横冲军之面,把三匹坐骑的缰绳递到三人手里,拉木独三人都羞得满脸通红,接过缰绳,却谁也不肯骑上去。 “胜败是常事。”骨扎力人如巨灵恶神,但对袍泽却极友善,温言道:“拉老哥,你们先回阵,我断后!” 拉木独叹了口气,招呼贺尽甲和楚尽锋上马,“罢了,先回阵向主公请罪,别连累了骨扎力,” 三人不敢耽搁下去惹来横冲军追杀,跳上坐骑快马回阵。 骨扎力转过身,挡在三骑身后,又向正赶过来的萧尽野一挥手,示意他留下断后,随即面对着横冲军,一步步倒退回营,若有人敢追上,势必要先过他手中战刀。 见骨扎力竟有一夫断后的气魄,车玄甲眉毛一挑,拍马便要要过去会会这巨灵将军,轩辕如夜忙一摆手,示意车玄甲停下。 “不过是名力士,给我十个人,再有忠源相助,就能取他性命。”车玄甲不以为意,向大步而行的骨扎力扫了一眼,“倒是名好壮士。” “我戒备的不是此人。”轩辕如夜向黑甲军阵努了努嘴,“拓拔战就要有所动作了,大家沉住气。” 就见黑压压的大阵边沿,忽有一队千余人的骑军慢慢出阵,却未立即涌向战场,而是从边沿处轻骑而出,脱离了本阵,却也不向横冲军杀来。 “冷箭游骑营。”苌庚精神一振,“拓拔战终于肯动用他的战千军上将了。” “不是,是拓拔战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了,所以他才派骨扎力接回那几名败将。”轩辕如夜用白骨枪旗一指黑甲军阵正中,“冷箭游骑营从不正面交战,如果拓拔战还想派部下跟我们车轮战,早有黑甲冲出阵来了,拓拔战不会再分兵出战了。” “要玩真格的了?这位战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苌庚笑了笑:“早知这样就硬把那几个饵给留下了,可惜,杀得还是不过瘾啊!” “会过瘾的,吃了拓拔战那么多饵食,现在也该我们布饵了!”轩辕如夜面上笑着,眼中却有淡淡的离别,他转过头,看向身后英气勃勃的横冲将士。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四) “主公!”萧尽野几名败将一归阵后,立即一起走到拓拔战马前,满脸羞愧的跪倒,“我等无能,使主公蒙羞。【 】” 萧尽野更是窘迫得抬不起头,“未能为主公取敌将首级,末将死罪!” “不关你们事,是我这主帅无谋。”拓拔战一摆手,制止了几名部将的请罪,“你们的战败全因我一时意气,莫再请罪,尽野,你打得不错,如此不公平的对决仍能全身而退,不愧我黑甲第一战将之名,来,都起身吧,别再耷拉着脑袋,否则,我这主帅更是要向全军谢罪。但在请罪之前,还是先要用这八千横冲都的首级来抚慰阵亡将士。” 萧尽野立刻道:“主公,请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不用你再出马,要灭横冲军,其实有最简单的法子,完全可以等着他们过来冲阵送死!可气的是我这主公一直都没想到。”拓拔战笑着往身后一指,“好好看着,你们的仇,雷尽断和木砾很快就会替你们报了!” 萧尽野几人不明所以,都觉主公低估了横冲军的实力,忙回头去看,只见身后几十步内的黑甲骑军都已分往左右让开一条空道,纵横五虎中的雷尽断已和他的五千破军流星立在了空道尽处,只等拓拔战一声令下,便立刻冲杀出阵。而在平原一角,魔手长弓木砾也率着一千冷箭游骑,慢慢向平原中心的横冲军拉近至一箭之距。 萧尽野几人看看以正面猛攻为主的破军流星,再看看专以冷箭杀敌的游骑营,脸色阵青阵白,都想通了其中道理,萧尽野大声道:“守株待兔,等他们过来送死?” “不错,就是等他们过来送死。”拓拔战冷笑着看向横冲军,“轩辕如夜出了这么久的风头,也该是时候让他一次赔光血本了。” “是时候了么?”儒生鸣镝甩着剑上血污,又向黑甲军阵望去,骨扎力已经护送着几名败将回阵,但除了那一支在远处慢慢游离的黑甲,拓拔战没有再派出一兵一卒,但这样的平静绝非示弱,相反,拓拔战正在酝酿着最凶狠的反击,因为岿然不动的黑甲军阵正前方,第一排挡箭盾后人影攒动,似有大队人马正在伺机出动。 “果然。”看清了黑甲军阵的动向,鸣镝点点头,用衣袖拭抹去剑锋上残留的几丝血痕,血污抹尽,剑锋复又青荧流转,“是时候了。”鸣镝微笑。 “占了拓拔战那么多便宜,该我们一次给够他血本了。”大将苌庚掂量着手中板斧,“就等着看看,拓拔战接不接得下我们这一铺血本。”他放轻了声音,问:“要多少人做饵。” “一千人。”轩辕如夜轻轻回答,目光留连在身后将士身上,似要记住每一张年轻而英挺的面容。 “一千人?太多了吧?”苌庚脸上还带着笑,声音却变得干涩,“五百人吧,我带队!” “五百人太少,我担心拓拔战不会上这个当。”行商车玄甲摇头,但也带着征求的意味去看轩辕如夜:“八百人,应该够了。” 轩辕如夜默默看着将士们,没有开口。 “至少要有一千,做饵的少了,被拓拔战看穿反误全局,我们江山卫中人就算要死,也得死得其所!”鸣镝竭力把语气放得淡然,可说到后来也带着喟然:“我的徒儿已被轩辕七杀拐去当了江山卫宗主,我这师父自然要争点气,就由我带一千人做饵吧。” 玄机道长和火衲子也策马过来,横冲都一干老将趁着这短短间隙聚拢,做着最后的谋划,两位出家人此时却是豁达,玄机道长微笑:“我士八千,必将同死今朝,何必计较先后?” “更不必争着当饵!”火衲子和尚不打禅机时,说话满含杀气:“我们几个老不死总得活到最后,多杀些黑甲,才能安心踏下九幽黄泉!” “我们几个肯定是去黄泉,大和尚你必定是往生极乐的。”忠源难得取笑了一句,又向轩辕如夜道:“将军,下令吧。” 轩辕如夜点点头,向将士们高声道:“我需要一千名甲士,八百人排冲锋第一列,另两百人分守左右两翼!”话音才落,六千横冲甲士几乎一起拨马向前,每一个人都把胸膛挺得笔直。 “只要一千人就够了。”轩辕如夜低下头,不再去看这些由他亲手挑选和训练的将士,六千甲士无声无息的前进或后腿,转眼间布下阵势,一千名甲士自动出列于最外围,把袍泽们护在中间后,他们也一个个转过头,看向四周袍泽,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上,满含微笑。 “其洛一定在看着我们吧。”鸣镝转过头,望向幽州城楼,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得意爱徒。 “不要回头,否则,你的徒儿会更难受。”忠源轻轻拍了拍鸣镝的肩膀:“我们也该列阵了!” 于是,玄机,苌庚,忠源,火衲子,鸣镝,车玄甲一干老将分守于阵中枢要,把举着白骨枪旗的轩辕如夜护在最中央处,这一战的布局虽谋划已久,但在临别一瞬,无论是年轻还是年长者,眼中都流露出依依离别,却无半分瑟缩。 “各位!”轩辕如夜抬起头,向着四周将士深深一鞠,大声道:“今日能与各位比肩同死,是我此生最大荣耀!” 甲士们的脸上微笑愈浓,没有人开口回应七杀将军的感激,身既在此,便是他们的回答。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抓紧着每一瞬光阴,向袍泽们以微笑做着最后的告别,百家儒生握紧长剑,口中轻轻吟念,很难听清他们在念着什么,但他们的脸上也满含着相同的微笑。 这便是袍泽了,同生!同战!同死! 同样的信念下,再无遗憾! 八千铁骑八千士,几番连战,他们已让百万黑甲和幽州将士知晓,他们是来自中原的最强军甲横冲都,但他们都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从亘古开始,就以自己的血肉身躯守护中原的江山卫。 所以,他们要赶来此地,用自己的性命来打一场,与他们莫不相干的血战。 今日之后,天下人都会感悟,他们为什么要把性命送于此地。 不知是谁,突然举高了兵器,高声喊道:“吾躯可碎…” 于是,他身边的袍泽也举高了手中长锋,呼应而喝:“吾魂可灭…” 轩辕如夜长笑着,把笑声化为一声长啸,他高举白骨枪旗,直指黑甲军阵,“然———” “江山终不改———”咆哮呼应中,八千名中原江山卫催骑如雷动,直冲向百万黑甲。 “不好,他们想冲阵!”纳兰横海在城楼上看得焦急,大呼道:“他们只有八千人啊…”纳兰横海的呼声忽然哑住,随即,他脸上又露出少年人特有那种目眩神迷,就象看到智曾带给他的那一幕壮观,“好强的气势!好强…” 他痴痴的望向平原,那一场壮观,让他决定追随着智,去激扬起自己岁月中让人赞叹的壮观,而今日在看见横冲军出阵时,除了为他们迅猛如雷的叫好之外,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总无法理解这些中原人为什么要赶来打这一仗,但看到他们向黑甲军阵发起冲锋,他忽然有些省悟; 八千人冲向黑压压的百万军阵,就象孤零零的一支箭矢想要去射穿庞大黑幕,可铁骑飞扬中那股全力而冲的英勇,却使人绝无法去联想到螳臂当车,以卵击石那等泄气词语,反觉得,那样的英勇,便是面对百万黑甲亦毫不逊色,而驱使他们做这等壮举的,因是另一幕让这八千人牵怀的壮观。 “智王!”纳兰横海喃喃问:“他们是想要让我们明白什么,对么?” “不止于此。”智轻轻道:“他们是想让天下人都能明白…” “中原并非无人!也并非无为!”将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就为此,八千人要来此轻言生死?值得么?” “是否值得,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智悄悄向身旁的耶律明凰投去一瞥,这位辽国公主也正怔怔的看向那八千名直蹈敌阵的横冲军,眼波流转中,神思复杂。 “天下人,中原人…”纳兰横海想起城头另一位应是和那八千人来自同一片故土的汉人,转头去看苏其洛,这苏其洛自上城楼后就一直在击鼓,当其他幽州击鼓的军士在被城下激战所吸引,放下鼓槌时,这位苏其洛还在一下一下的用力击鼓,一点都不觉得疲累,而当八千横冲军一齐放声呼喊时,他击鼓的节奏越来越快,嘴大张着,似乎,也在呼应着城下袍泽的呼喊,放声高喝。 “这些汉人的气势倒是不弱。”看见横冲都冲阵而来,拓拔战冷飕飕一声寒笑,向图成欢点了点头。 图成欢亦冷笑狰狞,高举起手臂,向前用力一挥:“破军!” 军阵最前方几百名黑甲一起用力,把竖在前列的一排挡箭盾往左右两旁推开,军阵前顿时开了一个豁口,阵中空道尽头处的雷尽断和他的五千破军一齐暴喝,向阵前豁口奔去。 五千破军流星,是黑甲骑军中最奇特,也专用于正面猛攻的一支精锐,五千人全为膀阔腰圆的步卒壮汉,每人精赤上身,右手一条精铁粗链的流星锤长拖在地,流星锤大如铁斗,一经跑动,立刻在地上磕碰出一道道火星。 五千人大步从豁口出冲出,流星锤在奔跑的带动下,在地面上起伏跳动,如毒蛇探颈,正对上直冲过来的横冲军,五千人继续发力急奔,当两军相距已不过百十步远时,雷尽断猛然停步,一声大喝:“破军!”右手运劲挥动铁链,把铁锤直贯投出。 五千枚铁锤在急跑中已带起了惯力,一经脱手,立刻如流星离地,呼啸着划破半空,直砸向横冲军。 破军流星,这就是拓拔战的用于硬攻的一支奇兵,阵前对敌,任对手千军万马,一旦被这五千腾空铁锤迎面覆盖,再难逃全军血肉模糊的下场。 铁锤横空飞起的一瞬,拓拔战脸上浮起了真正的笑容,流星飞处,挡者披靡,再是天生神力之人,也无法挡住这破空而来的巨力冲撞。 与此同时,在平原一角慢慢徘徊的冷箭游骑也突然催动坐骑,从边角快速斜插过来,魔手长弓木励早已拉弓搭箭,遥遥指向横冲军,破军流星一出,他手中拉满的弓弦嘣的一声,一箭离弦飞射,他身后的一千名张满弓的冷箭游骑同时松弦,一千支觑机多时的冷箭,紧跟着主将的箭羽,在空中勾成一片黑云,直射向横冲军左翼。 第一拨冷箭射出,一千游骑立即抽箭搭弦,再次弯射,一千支箭矢并不能横扫战场,但黑甲军中骑射最精的部曲就是这冷箭游骑营,他们的拿手绝技就是连续快射,每名游骑的箭囊都绑在马鞍后的固定位置,一箭射出,左手张弓,右手立即反臂抽箭,呼吸之间,箭已搭弦,第一拨冷箭才飞上半空,第二拨箭矢又已横空,千名游骑一边快速穿梭,一边不停射箭,在这千骑游离不定的阵线上,一片片黑云凌空而起。 以破军流星正面硬撼,游骑冷箭侧面偷袭,两路奇兵攻势一展,立即封杀住直冲正面的横冲军的全部退路,隐忍多时的黑甲一击反戈,直接便要横冲都当场灭军。 “他们没有带盾牌。”拓拔战抿着嘴,轻轻冷笑,“就算带了骑军盾,也挡不住我破军流星的正面之威,冷箭游骑的偷袭之利!” 在看到迎面扑落的流星锤把冲在最前方的第一名横冲甲士直接砸落马下时,拓拔战的轻轻冷笑已变为朗朗狂笑:“横冲都,为我黑甲儿郎偿命吧!” 就在黑甲大帅的狂笑声里,以冲锋之势直冲而来,几乎被五千流星锤迎头罩落的横冲军阵中,猛扬起一声怒吼:“英灵盾!” 怒吼起处,横冲军突然间分裂而开,整支军阵分成三段,排在正面最前方的一列横冲军甲士竟从马背上直立而起,流星一重重扑落,这些甲士却举高长枪,用手中枪锋,用**战马,甚至用自己的身躯,奋力反扑向急掠而来的流星,虽有一名又一名甲士被流星锤砸中,可冲在最前方的甲士仍拼命催动坐骑,从正面冲向一颗颗当头而落的流星锤。 此战,八千横冲军为使兵锋凌厉,无人携带盾牌,但在必要时,他们每一人都可把自己的身躯化为血肉坚盾,为身后袍泽挡住每一道贯顶威胁。 以身为盾,男儿瞬息成英灵,是为英灵盾!这是横冲都最惨烈,也最不忍出动的防御,但这样的防御一旦展开,无人可破。 前列甲士争相迎向贯顶流星,有的甲士同时被好几颗流星击中,血肉模糊的坠落马下。有的甲士刚用长枪挑开一枚铁锤,眼看又有铁锤要向身后飞去,干脆整个人从马背上凌空跃起,主动向呼啸而来的流星锤扑去,用自己的身躯在半空中与铁锤激烈相撞,他们被击打得筋断骨折,但至死都未发出一声呻吟。 还有的甲士正好身处铁锤击落的空隙处,可他们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幸运,反而立即拨转坐骑,连人带马迎向铁锤落处,或用长枪挑动锤链,或勒缰使坐骑人立而起,让自己能挡住更多的铁锤,更有人张开双臂,年轻的脸上绽开着最后的笑容,拥抱一般,把凶狠砸来的铁锤拥抱在怀中,滚落地面,一名又一名甲士以身躯为盾,在猱身而起的瞬息,带着微笑滚鞍落马,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仿佛星辰坠地,没有人知道这些年轻将士的名字,也无从知道他们曾经的经历,只在今日一战中,用勇猛的冲杀让人正视到了他们的不凡,然而,这本该一世盛开的不凡却在心甘情愿的锐身临难中昙花一现,只看见,一张张年轻英气的笑脸在此瞬息滚落于尘,如若将星陨落! 破军流星,出手必破阵,从没有一支军队能挡住这五千横空流星压落,声势疯狂的破军之威,但在今日,却有一支来自中原的军甲以这更疯狂的方式,从正面硬憾这流星飞坠之威。 面对破军流星的正面猛袭和冷箭游骑的侧面偷袭,整支横冲军阵便在这短短瞬间分裂,宛如剑锋寸裂,前列甲士以身抵挡破军流星,而在左翼的一百甲士则迎向了冷箭游骑营的偷袭,他们驱动坐骑,在全军左侧展成一道严密的防护,一百杆长枪齐刷刷左右挑动,如在箭雨中竖起一排旗帜,把飞射而来箭矢一拨拨挑落。 在连射冷箭中,不断有甲士被箭矢射中,可他们全然不顾射入甲胄的箭矢,仍不停的奋力挥动长枪拨落箭矢,每一次大力挥枪都会带动箭伤,在体中绞起一阵钻心的剧痛,可他们的身躯依然如长石,如山岩,在袍泽身前筑起又一道坚盾。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五) 一阵阵连续射来的箭雨变得更刁毒,一看射不穿这道坚盾,木砾的冷箭改为低射向甲士们的坐骑,一匹匹忠诚的坐骑带着悲嘶倒地,甲士们跳下地来,站在还未咽气的战马旁,继续挥枪拨箭,有几柄长枪挥动的动作已慢慢停滞,在连续的箭矢入肉声中,高抬向天的长枪终于无力的软垂向地,可长枪的主人却将枪杆直插入脚下土地,挺直了腰脊,把已经开始僵硬的身躯固定在地上,直到呼吸全无,全身僵冷如石,大地上的身影依然昂首笔挺。【 】 还有的甲士已全身被矢,可他们硬忍着最后一口呼吸,和已死的袍泽并肩直立,为身后的横冲军尽可能的去抵挡更多的箭矢,却把自己的身躯暴弃于箭雨中,争相挺立,在自愿当饵出列的一刻,他们珍惜的已不是自己的生命。 奋死抵挡流星锤和冷箭的甲士身后,所有横冲军都已缩拢阵形,隐忍不动,但他们的退缩却非惜命,而是如一截用力扳紧的机簧,随时准备反弹而出,剑锋寸裂,锋芒却只会更盛,他们紧勒着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化身为英灵盾的袍泽,拓拔战这一击出手是很凶猛,但亲眼目睹着袍泽的死难和黑甲骑军的狂笑,却势必会让这支中原铁军的反击更为疯狂,每一名被袍泽用身躯护在身后的横冲军都紧勒坐骑,握紧兵器,只等时机一到,就用这断剑的锋芒给予黑甲全军,永世难忘的一击重创。 拓拔战正在得意狂笑,不过半个时辰,他的黑甲被横冲都斩杀了三万多人,直到彻底识破了轩辕如夜的全盘谋算,等横冲都主动冲上来松死,在看到一个个横冲甲士被呼啸破风的流星锤砸倒,拓拔战这口憋在心头的恶气才终于化为得意,极快意的从口中笑出。 不单是他这黑甲主帅,一干将领也无不得意狂笑,列在阵前的黑甲骑军指着不停坠马的横冲甲,笑得前仰后合,排在后列的黑甲骑军也争先恐后的涌上前,想要亲眼看到横冲都的全军覆没。 这个时候,拓拔战和战千军当然也不会板起脸去喝止部下,反让前列拉长阵线,使更多的黑甲军士能看清楚横冲都的败亡。 黑甲将帅们完全能体谅部下此时的激动,今日从和横冲都开战起始,黑甲就被这支莫名其妙赶来参战的中原军甲打得几乎抬不了头,这等奇耻大辱从黑甲建制以来从所未有,此刻翻盘大胜,黑甲将领当然也希望能让部下骄兵吐一吐恶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支横冲都人数太少,只有八千人,在破军流星和冷箭游骑的夹攻下,只怕眨眼就会全军灭亡,难免令人看得不够痛快。 “这支横冲都确实挺勇敢!”拓拔战踩着马蹬,直站在坐骑上,看见横冲甲士一个个主动迎向流星锤,又血肉模糊的坠马身亡,他口中笑声未止,还带着点得意评价,胜局既已在望,就不必吝啬对这支确算勇猛的军队的一点褒奖,这也是身为将帅者应有的气度。 只不过冲在最前方的横冲甲士虽被劈头劈脸砸下的流星锤打得人仰马翻,却无人发出一声惨叫,这让拓拔战心里少了点复仇的快意,随即很心疼的自责,“早知他们会冲过来送死,真不该争这一时意气,小澹台,还是你看得透,只可惜了那三万部下。” “好象有点不对劲!”澹台麒烈也站在马蹬上,伸长脖子努力张望,“为什么这群横冲甲士就只这么傻兮兮的冲上来等着挨砸?天灵盖子够硬么?一个个主动往流星锤和乱箭下送命?” “中原人吗,脑子转不了弯!就知道拿命博点虚头名气!”图成欢冷笑着给出解释:“不是脑子不好使,他们也不会狂妄到要凭八千人冲我百万军阵!” “图老爷子说得没错!”大出一口恶气的拓拔战显然心绪极佳,一脸雍容的接过话来:“中原人一向如此,别说当前的乱世,就是在汉唐那些个盛世里,难得出几个明君,也是整天就好这点子虚名,象那汉武帝刘彻,说什么凡犯强汉天威,虽远必诛,好不容易赶跑了匈奴人,安定了边疆,还非要劳师动众的派兵远征荒漠,说要打得匈奴人再不敢轻觑大汉天威,结果呢?几次远征都因水土不服而损兵折将,把个鼎盛时期的汉朝搅得国力空虚,而汉武帝老年也只得下了罪己诏…” 拓拔战心中得意,长笑着点评中原历代盛世:“还有那隋朝炀帝杨广,前半生的文治武功倒是不俗,统一中原,平定四夷,奠定了盛世基业,可他还不甘心,硬要弄个什么万国来朝,让四海胡夷都知晓中原繁盛,结果四方夷族都紧着来吃穷他的隋朝,这杨广花钱养肥了白眼狼不说,还大开运河,三征辽东,最后呢?好好一片盛世被他折腾得烽烟四起,硬是断送了隋家江山…” “老大!”澹台麒烈打断了拓拔战兴致盎然的说古论今,指着阵前道:“流星锤砸得再密集,按说也总能逃出几个,可老大你看,横冲军都被打成这副惨样了,怎么还是争着往前冲,开始还能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吃了大亏为什么还不逃开?还有他们的左翼,那些挡箭的甲士始终排成一排,一步未退,就算不冲过来玩命,也该有人寻着空隙逃出去啊!” 拓拔战微起疑心,又向阵前看去,奈何部下军士争相跑到前列观看,除此之外,还有刚投出流星锤的破军流星部挡在阵前,这五千壮汉一举击溃迎头冲上的横冲军,为黑甲全军扬眉吐气,正站在最前方洋洋得意,谁都不肯退下。 “儿郎们都乐坏了。”拓拔战视野难以及远,不过亲眼看到横冲甲士一个接一个的被流星锤砸倒,刚起的疑心又很快消落:“轩辕如夜还能给我捣出什么玄虚来?就算一两名横冲军侥幸未死,难道还能再翻转战局?我这儿还呈兵百万,他们又能逃到何处!” “横冲军本就是想以死成名,他们不会逃的!”图成欢似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又道:“漏之鱼难免有,可有魔手长弓的冷箭伏着,想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不对劲,不对劲!”澹台麒烈一个劲摇头,但不对劲在何处,他也说不上来,前方实在太混乱,只看见一群群凑到阵前的黑甲军士,却难看清,那些舍身而死的横冲甲士身后,究竟是绝望还是怒火。让他紧张的是,横冲军被打得如此惨状,却无一声惨叫响起,耳中听到的,只是黑甲军士的喝彩和叫好。 “他们斗志未失,所以死无声息!”澹台麒烈脸色铁青。 比起平原上横列大阵的黑甲骑军,居高临下的幽州城头更能看清战场形势,见横冲军阵自动分裂成三段,无论阵前甲士前仆后继的倒在流星锤和冷箭下,后列横冲军却紧紧聚拢一处,一动不动。幽州城上看得既惊且疑,几名武将喃喃失语:“为什么还不肯后撤?他们在等什么?这究竟是勇敢,还是不要性命?” “眼睁睁看着袍泽送死吗?还是…”飞不敢确信的问兄长:“五哥,前方甲士都在拿命掩护身后袍泽?轩辕如夜为什么还不撤军?他是故意要把那些甲士当成弃子的吗?他做出这么惨烈的布局,到底想干什么?” “轩辕如夜这个疯子,他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将两眼圆睁,望着城下惨烈,重重道:“他这是在拿将士的性命去换一个机会!你看,那始终高举的白骨枪旗,横冲军根本不是被击溃,而是在等一个能真正重创拓拔战的机会!” “他真想去冲黑甲军阵?”飞动容道:“这些中原人,真的不要命了?” “他们是在拼命!”猛站在哥哥们身边,抱着墙垛,两眼直直看着城下,难得的没有闹腾:“爹爹说过,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一群可以不知死活的疯子…” “四哥!”将没心思去听猛的念叨,他急转过头,大声道:“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城?我看不下去了!” “再等等!”智也在目不转睛的望着城下,却克制着心头激动。 “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四哥!”将急得一拳一拳的击打在城墙上:“让我去帮他们!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我们眼前!” “轩辕如夜不会回撤!”智喝止道:“五弟,你若出战,不是在帮他们,而是打乱了八千横冲都想用性命去换取的决意!你还没想透吗?轩辕如夜就是要以一军之勇去斗百万黑甲!五弟,我知道你很敬重轩辕如夜和他的横冲都,可你眼下必须忍,必须等,否则他们就是在白白送死!” “我也一样敬重横冲都,所以我不能出兵,这不是坐视不管,而是因为我想成全轩辕如夜,让他们这八千人死有所值!”智拽住已激动得恨不得跳下城去的将,抬高声音,喝道:“你看清楚,轩辕如夜即将反击!今日,我们能为他们这八千人做的,不是援手,而是复仇!” 流星虽猛,亦有落地成灰之时,五千颗漫天横飞的流星锤在落地后震起漫天尘土,尘土弥漫中,拓拔战等人就看见前方一列被砸得模糊难辨,血肉糜烂的横冲甲士的人马尸首。雷尽断和部下破军流星则正迈开脚步,一边被尘土呛得一个劲大咳,一边兴高采烈的去检视前方战果。 “老大,真的有点不对劲!”澹台麒烈被破军流星这五千名壮汉挡住,看不清远处,大声招呼,“雷尽断,先把你的破军流星撤回来!”又向拓拔战道:“横冲都死得那么惨,可我们连一声惨叫都没听到?这哪是被打溃的军甲轩辕如夜这一仗每一步都谋算极深,他能杀我们三万黑甲的军队,岂能如此鲁莽送死!” 拓拔战被一言提醒,笑声陡止,定眼向前看去,“是有点不对劲,奇怪,怎么死的都是甲士,还有那些名书生道士,他们的尸首呢?” 阵前尘烟渐散,模糊看见,一杆白骨大旗,笔直矗于尸堆之后。 既以白骨为旗,此旗下军甲虎贲,便当奋起于袍泽尸骨之后。 “有诈!”一看见白骨旗挺立不倒,拓拔战立知不妙,厉声喝道:“雷尽断,马上给我回阵!” 雷尽断立下大功,正带着部下意气风发的想去割横冲军的首级,先听见澹台麒烈喊回,还未及转身,又再听到拓拔战厉声而喝,正一愣神,这时,眼前尘烟已彻底消散,他和部下都站在最前处,一眼看见,血肉模糊的尸堆后,一面白骨大旗下,数千铁骑目灼怒焰,森然立马。 “快回阵!”远处,同时发现情势不妙的魔手长弓木砾正快马冲回,他一边弯弓,一边急喊:“横冲都还未死绝…” “横冲都!”白骨枪旗霍然指前,破军流星虽猛,游骑冷箭虽狠,却只把横冲都断裂而开的剑锋用仇恨淬炼得更为凌厉,积蓄多时的怒火,目睹袍泽惨烈的煎熬,一旦迸发,就是势如雷霆的反击。 “横冲都!”怒不可遏的吼声中,横冲都将士一齐扑前,勒紧的战马一松缰绳,闪电般冲入破军流星之中,握紧的兵锋一经放手,便是最狠辣的还击。 每一名横冲都的出手一击,都直指仇敌最致命的要害处,一枪锁喉,一剑封喉,一刀斩首,这是一场最迅猛的复仇,铁骑驰骋处,只见鲜血冲天,人头飞起。黑甲五千破军流星壮汉,脸上得意尚未消去,一颗颗首级就已在这复仇的怒焰中腾空而起,过马一招,就是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破军流星这五千名壮汉如一拨拨杂草般被割削,惨叫着倒在风驰电掣而过的铁骑蹄下,似在呼应之前一千横冲甲士舍身赴死时无声无息的壮烈,他们的惨呼在平原上分外刺耳。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六) “该死!该死!”木砾拼命打马冲过来,口中急喊:“都围在前面看什么热闹!”他手中弓举起又放下,横冲军一个冲锋,已近在黑甲军阵正前方,而黑甲军士尚前呼后涌的挤在阵前,几乎与突然暴起的横冲军贴在一起,木砾冷箭虽毒,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离弦,因为他一箭射出,无论指向何处,部下一千冷箭游骑营都会随之放箭,用密集的箭雨覆盖主将箭矢射处,这是冷箭游骑营用以扩大战果的绝杀连射,可此时却在敌我混淆中成了投鼠忌器的无用之箭。【 】 “横冲都!”白骨枪旗直指阵前破军流星,一千甲士的仇,先就要用这五千条性命来偿还,每一名横冲军都在放手斩杀,黑甲军的喝彩叫好声被这复仇的怒刃硬生生催成惨叫,大将苌庚连斩六七颗首级,一个冲刺,已扑至雷尽断面前,苌庚和他手中的镔铁板斧一直紧盯着雷尽断,因为此人就是这群残杀他袍泽的黑甲主将。 “偿命来!”板斧一个回旋,直劈雷尽断脖颈,雷尽断正在挥手喊部下逃回本阵,眼前陡然一花,项上人头已冲天飞起,颅腔中鲜血冲天,把雷尽断惊诧莫名的人头喷得鲜红,至死,这名位列纵横五虎的黑甲大将都未及反应过来。 是役,黑甲纵横五虎之破军雷尽断,阵前断首,所部五千破军流星,全军覆没。 一举杀尽破军流星,横冲都已扑杀至黑甲军阵之前,轩辕如夜的白骨枪旗用力挑飞一名黑甲,随之怒喝如雷,“陷阵郎!” 一声喝令,一步杀招!就在黑甲骑军惊恐失措的面容中,七千横冲都连冲带撞,迅速从黑甲军阵前被拉开的挡箭盾豁口处杀入,不少黑甲军还挤在阵前看热闹,面对这咫尺突变,再老到的军士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而且横冲军的冲阵极为怪异,似乎早已对此时情势演练过多次,他们先是分成三五十人一组,追着惊慌失措的黑甲往军阵内赶杀,阵中虽有反应快的黑甲军想抢上应战,可一看先被驱赶过来的是自家同伴,只能往旁让开,趁着这空隙,散成小组的横冲军紧随着迫阵而入,冲入阵后,一边和离得最近的袍泽会合,一边继续追杀四周黑甲,就在这且追且杀的步步迫进中,分散开的横冲军又一次快速会拢,呈尖锥形往黑甲军阵正中直闯而入。 “快护住老大后退!”澹台麒烈的大喊在此时急响而起,“横冲都是想闯阵夺帅!” 直到这个时候,虎子将军才在惊悚中看清了横冲都的全部意图,他和拓拔战猜到了轩辕如夜的每一步谋划,但还是没有料到这最后一步; 此战,轩辕如夜的八千人是早存死志,也确实是要激怒拓拔战,逼使黑甲全军齐上,成就横冲都独斗百万黑甲之名,同时又很老到的抢先激起了拓拔战的意气之争,一次次派兵出击,等他的谋划被拓拔战一层层抽丝剥茧般扯开,开始守株待兔的等着横冲都主动过来送死后,谁能想到,这些全都是轩辕如夜故意暴露出来给拓拔战猜知的意图,但能让这后唐遗臣满足的还不止是被斩杀的三万黑甲,因为他还有最大胆也是最玉石俱焚的一步棋,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如一层层的障眼法,掩盖了看似最荒诞不经,想来最疯狂的一步杀招——闯阵夺帅! 这已无法称之为勇猛,或该说,这是无人敢在面对百万黑甲时所设想的疯狂! 而轩辕如夜却用一记弃子做下了这疯狂事,谁都以为,横冲都敢只凭八千人来挑战百万黑甲是不要性命的死拼,可轩辕如夜这种拼命其实是想拉足了陪葬,他们这八千人是可以拼掉性命,但在拼命之前,除了要给予黑甲骑军狠狠一击,还想用这八千条性命在此战中取下最辉煌的战果,闯阵百万,直取敌帅! 看着自家已完全陷入混乱的前阵,再看看不断迫入阵中的横冲都,澹台麒烈情急大喝:“骨扎力,朗昆,快拉着老大往后撤,快!” 他算明白了,那些死在流星锤和冷箭下的横冲甲士,真正的作用不是掩护身后袍泽发起一场突袭,而是用自己的身死吸引憋着恶气的黑甲将士挤到阵前围观,那一声声的喝彩,一步步搅乱了排列有序的黑甲军阵,在军士们纷纷向前时,不知不觉间把拓拔战这主帅也涌得渐渐靠前,此刻,拓拔战的立身处离横冲都不过几百步。 百万人马布阵,那是何等庞大的阵势,即使横列开来也足已连绵十余里,这样的阵势浩荡到当排在最前方的黑甲军跟敌军打得你死我活时,排在最后方的军士若无传令,根本就无从知晓前方战事,可正是这庞然大物,也最容易牵一发而动全局,前列的一点混乱,一旦被推动,很快就会如怒涛倒卷般席卷全军。 若在平时,以黑甲骑军的严谨军纪,当然不会把些许混乱放在眼里,但此刻冲入阵中的每一名横冲军都在全力推动这混乱。不论是黑甲将士想冲过来保护主帅,还是想避开横冲都兵锋指处,一个不慎都会使这混乱变得乱上添乱。 “儿郎们,都给我立于…”澹台麒烈想喝命军士立于原地,免使混乱增大,可横冲都趁势咄咄逼人,不断逼近中只要一见有黑甲立着不动,立刻动手开杀,这样的军令一下,部下伤亡就会越来越大,直把澹台麒烈急得两眼冒火,可除了拔刀挡在拓拔战马前,一时竟无应对之策。 “轩辕如夜你个老疯狗!”拓拔战此时当然也猜到了轩辕如夜疯狂大胆的杀招,却被气得完全失态,指着前方破口大骂,原来这该死的对手不是要触他虎须,而是想直接取他性命,这是何其猖狂的行径? “都让开,老子等着他过来!”拓拔战这一下直被气得火冒三丈,怒骂着推开身前护卫,催动坐骑就要亲自迎上去,“都给我让开,这老疯狗有胆量闯阵夺帅!老子就成全他,看他拎不拎得我的项上人头!” “老大你别乱来!”澹台麒烈急不可奈,整个人扑到拓拔战马前,扯着缰绳大喊:“骨扎力,朗昆,你们两个还不帮忙拦着,我可没你们那么大力气!”他这时也被气到了,平常就不管什么礼数,这时干脆扯着嗓子对拓拔战暴喝:“***!老子还想当开国功臣,老大你把脑袋成全给了轩辕如夜,我保谁当皇帝去?” 拓拔战坐骑被拽,又被爱将当头一阵暴喝,一看四周,骨扎力,朗昆,图成欢,慕容连等心腹都一脸惊慌的把他围成一圈,怒火顿时消落,喘着粗气道:“该死的轩辕如夜,竟敢视我百万黑甲为无物,我现在真是宁可和智交手,那小子狠归狠,至少没他那么疯!” “一样,都是不择手段为取胜机而已!”澹台麒烈大摇其头,“老大,先别感慨啦!那帮疯子都快杀到眼前了,怎么办?我们这会儿不是打他们不过,而是打他们不到!” 横冲都裹杂在黑甲军中,一边下狠手,一边搅乱四周,往军阵中心越陷越深,他们的近逼既是步步向前,却又追逐在乱兵之中,尚未被冲乱的黑甲军虽勇将如云,可隔着被四处驱赶的乱兵,就如隔岸观火,除非先向同伴挥刀,根本打不到这几千横冲都。 “陷阵郎!”横冲都边冲边喝,这一举陷阵,便是要牵动黑甲全军,魔手长弓木砾总算赶了回来,可他这战千军上将除了急吼吼的追进阵来,更不敢再用冷箭偷袭。 “主公,乱象已呈,当务之急得先平乱。”图成欢沉住气道:“轩辕如夜也明白,他这八千人不可能击败我们,所以他就是在使劲搅乱,我们只有先肃清乱兵才能还击,我们已经折了一个雷尽断,不能让轩辕如夜再添战果!” “这仗打得,莫名其妙不算,居然还要先在自家阵里平乱?还真是被打到家门口了!”拓拔战又气又心疼:“可怜折了雷尽断这只破军虎,这个仇,今日一定要报!” 拓拔战借着喘息把心头那口气急败坏的粗气平静下来,先估算了一下横冲军的距离,开口道:“传令下去,阵前三百步内,所有军士速速分往左右两列,三百步后,以我这主帅为首,未闻军令,全军一律不得妄动一步!等前方让出空处,我们再行反击!” “老大,你还是先往后退点儿吧?”澹台麒烈攒着眉头道:“我不是怕横冲军杀过来,是怕你憋不住气,和个毛头小伙似的楞冲上去,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没想到,把你激怒到亲自上阵,也是轩辕如夜的谋算之中。” “还能想不到吗?”拓拔战摇头道:“从那厮真就带着帮不要命的疯子冲进来这一刻,我还敢不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往深里想吗?可就是想到了,我才不能后退,因为我这主帅每退后一步,我们的军阵就会乱上一分。”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七) 澹台麒烈想了想确实如此,“也只好见招拆招了吧。【 】”他脸上勉强带笑,心里不敢确定,轩辕如夜是不是还有什么让他们措手不及的后招。 “骨扎力,朗昆,你二人盯紧前方!”图成欢紧跟着安排:“前方一空,我们就麾军杀上去,你们俩一定要护好主公!别让轩辕如夜再逮着空子!” “一定!”骨扎力和朗昆齐声答应,挺身挡在拓拔战马前,巨石般磐足不动。 黑甲骑军毕竟是支常胜强军,不同于一般军旅,前阵虽乱,但元气未伤,军士们也都清楚阵中混乱乃最凶险的危局,拓拔战分兵令一下,除了正被横冲军驱赶作一堆的乱兵,黑甲军立往左右散开,四周一空,那些被迫乱冲的黑甲军也急急逃离横冲军的裹杂,性子悍勇的还举起兵器,转身反攻,但横冲军甲士两侧,僧道俗儒居中的尖锥直破之势,岂惧这些三三两两的离群散兵,几排长枪一轮挑刺,立刻取了这些黑甲的性命。 “先退开,别急着厮拼!”澹台麒烈看得跺脚大骂:“一群莽夫!吃那么大亏还没回过神来吗?单打独斗,你们不是横冲都的对手!”这支横冲都不论单兵为阵还是合兵斗阵,战力都强大得出乎想象,如秋意浓言道,这八千士根本就是八千员虎将,黑甲已折三万,这些军士还想凭个人武勇与之对敌,实在与送死无异。 “小澹台,心疼归心疼,也别涨了横冲都的士气。”拓拔战向这爱将轻声道:“我们黑甲什么苦仗没打过,打输不要紧,中计也无妨,可折了骨中血勇才是麻烦,忘了吗?当年我们被十八万望月军打得节节败退,转战千里,最后你还不是带着我们五万人斩尽了望月军?” 澹台麒烈身子一震,慢慢转头去看拓拔战,然后一笑:“是,老大。” 见黑甲军士都往两旁分散,横冲都却不会容已被搅乱的军阵恢复,尖锥似的阵锋轻轻一转,先追着退开的黑甲军转向一侧,又以僧人火衲子为首,横冲甲士也急催马,紧跟着火衲子往外冲了出去。 拓拔战目光一跳:“他们还想干什么?”横冲都已然陷阵,当然不会在得手后再度冲出阵外,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只见这些甲士快马斜冲,往列在阵前的云梯,挡箭盾,冲城锤等攻城器械处直奔而去,横冲甲士每人的披风下都背着一只黑色水囊,披风用来破楚尽锋的掠阵盾军,此时,甲士一手持枪,一手从背后摘下水囊,在马鞍挂钩处一划,水囊登时开裂,甲士们随即甩臂,把一只只水囊往并列而置的攻城器械上掷去,水囊破裂,里面洒出的当然不是水,而是黑乎乎的油。 “火油?是火油!”拓拔战神色一冷。 “火焚城!”火衲子双袖挥拂,往一具被泼满火油的云梯上扫去,宽大的袈裟袍袖里飞出星星点点,在半空中擦出荧火,一洒落在火油上,那些云梯全是硬木搭建,一经油泼火点,立时起火成焰,火随风势,整具云梯迅速燃烧起来,横冲甲士还不罢休,一边把水囊四处倾倒,一边用枪尖挑动火团,把火焰往其余攻城器械上拨去。 除云梯全为木制外,攻城锤是硬木包铜,火团盖上后只缓得一缓,也很快燃烧起来,挡箭盾虽是全铁打造,但底下架子却是干木,被火一烧,木架散开,丈高的挡箭盾立刻倾斜着倒下,横冲甲士早已有备,火光一起当即拨马离开,可正在往两旁分散的黑甲军却吃了大亏,又要避火,又要躲避四面倒下的挡箭盾,腿脚稍慢点的不及跑开,被倒下的挡箭盾当头压下,火团滚滚扑过,全身压在火中,被烧得凄厉惨号,旁边军士想上前搭救,但在腾腾烈焰中也根本无从下手。 “火焚城?”拓拔战瞪着一经燃起便快速蔓延的火光,咬着牙根一字字念:“火,焚,城?那个疯子以为,他能一把火烧光我全军吗?” “那和尚会妖术!”见火衲子袍袖翻飞间,无数星火从他袈裟中飞出,黑甲军惊慌失色。 “什么狗屁妖术?那秃驴的袖子里藏满了艾绒,火石这些引火物。”拓拔战恨恨骂道:“轩辕如夜从哪里找来这么一群疯子,净会使些旁门左道!” 此时初秋天干,又正值白昼日照,火焰一起,立刻用猛烈的势头烧开,几乎所有攻城器械都呈列在军阵最前,这既为防止幽州城楼上的连弩,也是要向幽州示威。但此刻烈火如炬,这些木制器械简直就成了最佳的引火物,又全都架于一处,火随风势,风助火焚,不过片刻,黑甲军阵前已被烧出一片焚城般大火,火势起处灼焰滔天,不时有来不及逃跑的军士和坐骑被火舌卷入,惨叫着被烧成火团。 火起生烟,一道道黑烟从火中黑龙般窜出,看见前方火光冲天,黑烟腾空,排在后阵的军士也知道了阵前大变迭起,延绵十余里的整部军阵顿时都**起来,先是铁骑陷阵,直取主帅,紧接着驱火烧阵,烈焰翻滚,再这连续重摧下,庞然巨兽般覆盖大地的黑甲军阵终于被引入了真正的混乱。 “都后退,让出火烧之地,别去救火了!”图成欢使劲勒住被火光惊得乱蹿的坐骑,向前方直喊得嗓子嘶哑,攻城器械都是他造下,但他此刻却毫不心疼这些多年心血,大声喝止想去救火的军士:“让它烧,烧光它,这些都是死物,烧光了老夫还能再打造!” “让它烧,全都给我往后退,远离火势,让他们烧!”图成欢也在一旁杀气腾腾的大喝:“横冲都烧光了老夫的心血,也烧断了他们自己的退路,今日,只会是这群陷阵军的死期!” “这就是卖富的报应啊!”火烧本阵,澹台麒烈在此时竟完全冷静下来,还嘿嘿笑道:“换成我看见对手阵前放那么多木头,也会想放把火,老大,我们想到的,轩辕如夜都想到了,我们没想到的,他也帮我们想到了!” “到底是九岁从军的虎子将军,才能有这乱中镇定!”拓拔战叹了口气:“这份镇定,连我都自愧不如。” “还不是被老大你几句话给说起兴头了!”澹台麒烈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军甲可败,血勇不可失!” 同为身经百战者,都知逆境中最需要的不是怒火,而是冷静,所以看着前方火光熊熊中,拓拔战这枭雄居然也沉静如水,“真想出手了?” “是啊,这样的强敌,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得上的。”澹台麒烈向图成欢一努嘴:“连图老爷子都起杀心了,我还能闲得住吗?” “老夫确实想和这支横冲军较量一下!”图成欢冷笑:“错过今天,以后可能再也碰不到这等能吊足我杀气的对手了!” “小澹台,不要轻敌!”拓拔战道:“虽不想承认,可这轩辕如夜,的确是我们黑甲从所未见的强大,我担心,他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连火都放了,横冲军已经是使尽了手段!”澹台麒烈舔了舔嘴唇:“再接下来,就只能凭真本事硬干了!都是武人,奇谋狠招出尽,便要刀头论雌雄,这个道理,横冲都比我们更明白!”他往前一指,“看,他们果然冲过来了,还是从火光中冲杀而来,啧啧,真是气势十足!” 横冲军放完猛火,趁着四下慌乱,已经聚拢一处,这是他们精心谋动以久,以自置死地换取辉煌战果的强势战术,每一处环节都经过横冲都各名宿将反复推敲,每一道奇袭指令,都为使他们的八千铁骑能在以寡敌众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贯军矛!”挫敌先发。 “定风锥!”以静制动。 “摧敌锋!”正面强袭。 “天地圆!”捭阖布阵。 “捣黄龙!”单刀突入。 “乌云漫!”奇招破阵。 “雨倾野!”杀意迭连。 “英灵盾!”袍泽成盾。 “陷阵郎!”锐身闯阵。 而最后一击“火焚城!”在百万黑甲浩山如山的军阵前撕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豁口。 “横冲都!”齐吼声中,横冲都全军迅速汇聚于白骨枪旗下,这就是来自中原,从乱世中**而出的铁军横冲都! 兵戈之强,是为镇边。 军气之盛,是为守护。 七千铁骑向百万敌军中长驱直入,来时八千骑,死为八千魂!并肩直冲的气势仿佛羽翼从未折落,铁军身后,火光冲天!陷阵兵锋,凌厉于百万军中! 火光与寒刃中,一骑骑铁骑英姿勃发,如从天与地的尽头踏火而出的一列亘古武士,以铁骑锋芒,直逼黑甲帅旗。 “老大,下令吧!”澹台麒烈慢慢从腰间抽出朔月宝刀,“别管什么意气之争了,横冲都能把我们逼到这一步,也值得给他们这个独斗百万黑甲的名头!”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八) “四哥!你快看!”幽州城上,将指着火光大起的黑甲军阵,声音大得要盖过城头鼓声:“横冲都陷阵突入,黑甲阵前起火,我们要出战,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带一路兵马和轩辕如夜里外夹击,不但能重创拓拔战,还能把横冲军救回城,拓拔战肯定要忙着救火和收拢乱兵,他腾不出手来追我们!” “不行!我们还要等!”智沉着脸,不为弟弟的建议和城下火光而动。【 】 “为什么还要等?就为了那一句成全?”将拉着兄长的胳膊,几乎是在恳求:“四哥!我们出战吧!不管轩辕将军是为什么来打这仗了!为什么非要成全横冲都的英灵之名,我们两边一起用命,打败黑甲,不是照样能为轩辕将军扬中原之威吗?四哥,我看不懂你是要把握大局还是等待时机,可我这三军将首至少也能看明白,此刻出城,趁乱打乱,是最好的战机!” “智,五弟说得对!”耶律明凰开口道:“我不如你们懂兵法,可我也觉得,此时出兵奇袭,对我们很有利。”在惊疑中察觉到轩辕如夜前来助战的用心后,这位辽国公主初始的反应竟和拓拔战一样,都在震惊中动了被愚弄的怒气,这个轩辕如夜,原来不管是当商人还是当将军的时候,每一次的看似好心居然都是对辽国别有用心,为中原扬威?还把她和拓拔战都算计在内? 这种被愚弄的羞恼令耶律明凰又气又怒,站在城楼上一很久不肯开口,听到幽州将士在城楼上大声叫好时,她气得直想扭头回府生这闷气去,而当智安排汉人百姓上城楼观战时,她心里的羞恼则成了气苦,耶律明凰完全明白,智虽然按兵不出,其实却是在力所能及中给予对轩辕如夜最大的帮助。 不过她到底没忘了这场谋国大战,更清楚此时该以大局为重,所以听了将的建议,气苦归气苦,她也认为此时确该出兵。 其他将士也围了过来,除了窟哥成贤不得智的命令不会出言外,几乎所有将领都提议出战。 “殿下…”智在这士气激涌中沉默了一下,问:“请您这样想,轩辕如夜是给了黑甲骑军一记重击,但我们此刻即使倾全城之兵杀出去,又能不能在一仗中彻底击溃黑甲全军?” 耶律明凰顿时止声,横冲都的连战连胜无疑给了幽州将士极大的鼓舞,看着黑甲骑军的几番败落,似乎已是不堪一击,但这样的信心其实比之前的畏惧更可怕,因为大家都忘了,轩辕如夜手中一共只有八千人,再算上幽州全军,也远远不敌黑甲百万,而且,猛将如云的黑甲骑军也绝对不是一支不堪一击的军队。 “黑甲骑军是受了挫,但远没有伤筋动骨,如果连这点混乱都不能把持住,拓拔战又怎会被冠以不败战王之名几十年?”智慢慢向众将士解释,“横冲都能屡屡得手,靠的都是奇袭和拓拔战的轻敌意气,但横冲都既已陷阵,便再无手段奇袭,你们都往下仔细看,黑甲军阵虽乱,可他们帅旗一直没有往后移动一寸,即使横冲都已单刀直入,拓拔战仍原地不动,为什么?因为他手下最厉害的精锐部队还未出动,那些上将战千军一旦出手,局势立即就回被扳回,魔手长弓的冷箭连射,比我们最倚为重宝的错王弩也不逊色,巨灵将军骨扎力单人断后,这是狂妄吗?错!这是他有力挡铁骑横冲的把握!这就是黑甲战千军的实力,我说这个不是在涨黑甲士气,而是提醒你们,敌不可畏,亦不可轻!我们此刻出城,也许能取得一时上风,但绝对救不出横冲都,更不可能击败黑甲,大家记住,我们磐城不出,不是畏战,而是输不起,这一仗!轩辕如夜有他想要握取的东西,而我也有我要的东西,那就是胜利!不是几万颗黑甲首级的小胜!而是一战平乱复国的大获全胜!所以在有完全把握之时,我不会准许一兵一卒出城,如果你们想帮横冲都,那就替他们在城上助威喝好!五弟…” 智一手拉过将:“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不管你有多敬重轩辕如夜,可从他这八千人向黑甲军阵发起冲锋开始,也不管他们打得有多艰苦,可我们都爱莫难助,否则,不但不能为他们复仇,也复不了国!如果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躁性子,就给我转过身去,背靠城墙!不要再往下看,因为再过片刻,也许横冲都会打得更为壮烈!你——听明白了吗?”说到后来,智已是疾言厉色,将被兄长一通厉喝,想通了冒然出战的后果,哑口无言,真的按兄长喝令,老老实实的背转身去,靠着城墙坐下。 连最暴烈的将也被喝止,其他将领当然也都不敢再情战。 智冷着脸不去看众将,心里却松了口气,忽想起除了将这个性如烈火的五弟外,自己还有个最会蛮横撒泼的七弟,忙转过头去看猛,就见这弟弟呆呆的望着城下,对身外事似乎全无所闻。 “小七,你…”智喊了明显有异的幼弟一声,又立即收声,智回神一想,觉得这时候很该庆幸七弟有这异样,还是莫要去叫醒他,否则等猛正常过来,必定是吵着要出城去大打一场的。 “大家快看!”飞急指城下:“黑甲军的帅旗动了!可不是向后退,而是向前,向横冲都直迎上去!”黑甲阵内,密杀刺客冷火寒,夜鹰巫廛,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等战千军上将都已齐集在拓拔战的帅 旗下,“主公,下令吧!” 几名战千军望着不断冲近,离开帅旗已只有两百步开外的横冲都,脸上兴奋却要多于气怒,对这些成名已久的上名将来讲,能和横冲都这等强军交手,实是人生一快。 “不甘心啊,对付这八千人,居然要出动你们,还真是要成全了轩辕如夜!”拓拔战摇摇头,问:“小澹台,你有几分把握?小心,这支横冲都着实是群疯子!” “老大,您还不知道我吗?我最不怕的就是疯子!”澹台麒烈笑咪咪的晃着手中朔月刀,“要说疯,全天下最疯的人大概就是我了,我也正想让横冲都见识一下,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你是我黑甲军魂,这一仗,就由你来打!”拓拔战亲自把帅旗离地拔起,递到澹台麒烈面前,又在这虎子的肩甲上重重一拍:“小澹台,你九岁那年扛着杆布片旗闯到我帅帐里,那一日后,你使我黑甲军有了这战字大旗,今日,你就再举着这面旗,把我们丢掉的士气,都给我打回来!” “我想亲自砍上两刀,捧着帅旗不方便。”澹台麒烈却不接帅旗,晃晃手,一名年纪跟他相仿的将领大步走上,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帅旗,澹台麒烈向那接旗的将领努努嘴,“老大,认得这兄弟吗?他叫鄂岵尔,当年跟我一起闯营的十几个小伙伴,打完望月族后就剩下两个了,这位兄弟,当年就跟在我马前举旗直冲!” “等着看好戏吧,老大!”澹台麒烈拨转马,跟在举旗的鄂岵尔身后,慢慢向前踱去,又回过头,向默不作声的秋意浓喊道:“小秋,你念着情义不向轩辕如夜出手,哥哥我没二话,现在我亲自上阵玩命,老大就交给你来照应,如果在你的修罗枪边上,老大还有什么闪失,那你可得好好给哥哥一个交代!” 秋意浓低下头,听着马蹄声响,缓缓道:“放心,我会护好主公,忠义之别,我懂!” “好!”澹台麒烈哈哈一笑,秋意浓话答得慢,他居然也是慢吞吞往前策马,其余几名战千军都跟在他帅旗后,不缓不急的跟上,他们身后带的部下都不多,每人马后都只跟着几百人,冷火寒身后才只有几十人,但随着这些战千军出动的,正是黑甲所部最精锐的人马。 这时,澹台麒烈又从马背鞍囊里抽出两柄刀来,这是出征前拓拔然赠他的两口上好宝刀,他依次打量着两柄刀:“刀不错,就是配我太糟蹋了。”自言自语的笑着,他又把两口刀插在背后,一如背负三段血仇的九岁那年,然后又背负着三柄断刀,在十八万望月士的尸首中成就了虎子澹台的一世之名。 “儿郎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澹台麒烈一手用朔月刀背慢悠悠赶着马,一手放在嘴边,向前方混乱中的黑甲将士放声大喊:“都忘了吗?平下幽州后,我们还要为主公一统天下,天下何算?也包括中原!总有一天,我黑甲铁蹄要踏于中原汉土之上,今日不过八千汉军,就把你们打落成这副样子?日后,你们又怎能举高这黑甲战旗,随主公驰骋于那好一处花花江山?” 不过两百余步的距离,两边抬头可见,听到澹台麒烈的叫喊,横冲都每一人都向他冷视,澹台麒烈却向他们哈哈大笑,“来啊,都看过来!你们横冲都是很有名,我也很有名,只消杀了我虎子澹台,你们替中原扬威的目的就算达成,可就算你们今日扬威,又有何用?横冲都!你们的皇帝——已经死啦!你们的王朝也早灭亡,你们的中原更是四处狼烟!既然你们想为了那片已经油尽灯枯的中原香火垂死挣扎?好,我成全你们!跟我打!”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九) 澹台麒烈在马上猛一挥刀,暴吼起来:“黑甲军的小兔崽子们!几千个人就把你们逼成这样!***丢人吗?横冲都敢拼命,你们为什么不敢?拿命干的勾当,看他娘的谁怕谁?” 特意放慢的坐骑突然加快,一干战千军随之一齐冲锋,两百余步路拍马拉近,澹台麒烈一马当先,暴叫着杀奔横冲都尖锥阵最前方。【 】 秋意浓指点过他,横冲军阵势如天地圆转,全无破绽,此时全军陷阵直冲,更是突飞急进,连这一生破阵无数的艳甲飞将都说,横冲军阵破无可破,惟有直取正面,硬顶其锋芒,才能使这突进的奇阵停滞,但此阵之锋便是凌厉于攻,要克制其锋芒,至少要有十倍兵力才能相当。 秋意浓的指点他只听进去一半,两军生死斗,先要打折的就是对方锋芒最盛之处,至于那句需以十倍兵力才能相拼的告诫,澹台麒烈却在嘿嘿冷笑,战场之上,他还未见识过比他更疯狂的进攻。 见澹台麒烈来势汹汹,眨眼冲至,尖锥阵最前方一名横冲甲士二话不说,翻心一枪直刺澹台麒烈胸口,“枪术不坏!”澹台麒烈怪叫一声,也不闪避,按着**坐骑的颈项往前用力一扳,那一枪刚好尖噗的一声深刺入坐骑颈项,那横冲甲士却未见识过这种用自己坐骑挡枪的方法,急回手拔枪,但澹台麒烈在此时猛的一个虎跃,从被刺穿颈项的自家坐骑背上跳起,竟面对面扑在了那甲士的战马上,只见他一手勒抱住马颈,两只脚还凌空半挂着,右手朔月刀往那甲士面门砍去,“来啊!刺枪啊!你***给我刺啊!” 澹台麒烈一边骂,手中一刀重过一刀的接连狠砍,甲士的长枪没入坐骑颈中,正被澹台麒烈那匹断气的坐骑拖得往地下沉,这甲士应变也快,急弃枪去腰间拔刀,但澹台麒烈出手势如疯虎,连喊带骂,已向那甲士连砍了六七刀,刀刀直剁头脸要害,砍得那甲士满脸血肉横飞,连头盔也被剁碎,随即又被朔月刀横颈一刀,砍下了的首级。 “黑甲军的小兔崽子们,都看到了吗?”澹台麒烈举高血淋漓的首级,向四周大喊:“都是在拼命!凭什么让他们以一当十!一个打一个,我虎子澹台可以,你们也可以!来!跟我一起撒把野,就算用手抓,用牙咬,也给老子把他们都撕碎了!” 见澹台麒烈如此凶狠,横冲军勃然震怒,尖锥阵锋向他直插而去,但此时四周的黑甲军都已被激起了杀气,澹台麒烈是辽国传奇,也是黑甲之魂,一看这上将如此疯狂的亲身作战,而且还面对面,一对一的硬杀了一名横冲甲士,又听他这一通野气十足的大骂,黑甲军全被撩得杀气腾腾,被横冲都压着狠打的气势陡然逆转,一个个嗷嗷暴叫着反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战千军所部精锐也一齐杀到,这些战千军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此刻同时出手,精兵对精兵,强将对强将,顿时从正面死死顶住了横冲都的势如破竹的突进,有了这一道全由上将组成的防御,散乱的黑甲军得以重整,立刻在横冲都和拓拔战之间这两百步的间距内重列阵势。 士气激起,澹台麒烈呸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手扔掉人头,又从地上拣起一面被砍倒的黑甲战旗,翻身跳上那甲士的坐骑,再次向横冲军杀去。 他是黑甲骑军的虎子澹台,只要他还有口气在,便不容这黑甲战旗折坠于地。 在世人眼里,拓拔战肯定是个大逆不道的反贼,黑甲骑军的兵变不但会使正处盛世的辽国被战火烧灼,也势将会吞噬去许多辽人的性命。 澹台麒烈清楚,被战火所吞噬的生命中有许多无辜,也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他所效忠的主公亲手造成,但他也认为,这谋反乃是必须,因为这辽国早就该被颠覆! 澹台麒烈不否认,耶律德光算是位有所作为的明君,但这明君在草原建国之后居然就开始自足自满,这个皇帝难道就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雄心勃勃的枭雄,只看那一场场部落叛乱,他就该知道自己的契丹一直在被虎视眈眈,而且明知各部豪强迟早都会竖起反旗,可耶律德光不但不知道先发制人,还要说什么仁君当持王道的理由来推搪,澹台麒烈大概猜到,耶律德光其实是担心各部联手一起反叛,所以才不愿先下行出兵,却宁愿等着对手逐一起乱,再行各个击破。 可这个皇帝竟不明白,该打的仗迟早要打,该死的将士也迟早会牺牲,武人从戎,就是为定边平乱!每一次异族起乱,最先被杀死的一定是边陲百姓,最先战死的也是一定是前去征伐的将士,然则就为了一点顾虑,却要契丹将士一次次在长路征伐中牺牲,既然同样都要有所牺牲,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也许,还能多挽救一些无辜,而耶律德光这顾虑全局的帷幄,恰恰才是澹台麒烈最不能容忍之事! 这样的皇帝,太短视! 还有那些朝臣,就因为死的不是他们的亲人和子弟,就因为妒忌他的年少成名,就可以用满口的仁义道德来阻止。 将士浴血杀敌,他们却在朝堂上对强敌谓之以仁?这已不是无谋,而是无耻! 这样的王朝,太过暮气!每一想到父兄的阵亡,他就想亲手杀了这些无耻无识的朝臣! 一个真正的好皇帝,一个真正崛起的王朝,在将天下完全囊括于掌中之前,就不该停下伐挞天下的脚步,只有用绝对的武力打得四方再无强梁,那才可以真正的安枕无忧,才可以行王道之仁义于天下。 既然耶律德光和他的王朝已呈暮气,那还不如在它彻底沦入**朽烂之前把他推翻,再换取新的王朝,而在澹台麒烈心里,他愿意以性命相保,使之成就帝业的主公就是拓拔战。 朝堂之上,没有人愿意听取他这小儿的请求,只有拓拔战,向他伸出了了手,告诉他,那个将天下一统的心愿,正是他拓拔战心里的梦想。 这个男人,拥有足够的野心,也只有这等常燃不灭的野心,才可真正达成一统天下的太平梦! 是的!他虎子澹台虽是武人,可也希望天下太平,世间再无战火,因为这是他在举家灵牌前发下的誓言,所有人都羡慕他的少年成名,可又有谁知道,他愿意用这一切去换回,家人在这世间活生生的微笑,哪怕只有一次笑颜,也要好过在香火中常年供奉的那一块块无知无觉的灵牌。 在所有亲人死于战火的孤儿中,他一定是最幸运的一个,但若可以,他希望这世间不要再有任何一名孤儿,哪怕是似他这等幸运。 他惟愿,再无一妇女受丧夫丧子之痛,他只求,再无一稚童成劫后孤儿。 但要达成此愿,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持起反旗,跟随他的主公,推翻这个王朝,用最强的武力,最无情的摧毁,征服这片天下,至于死于这场兵变中的无辜生灵,澹台麒烈告诉自己,这是先破而后立中唯一的无可奈何,无可避免,却值得牺牲,因为只有在燃遍天下的血与火杀伐后,才会有最大的繁荣! 为了这日后繁荣,他愿意先为之造下最大的杀孽,这等所求所愿,便是让世人都诉诸为偏激暴戾,又如何? 因为这是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的,哪怕是自己的性命!若自家战死,便当为死于这场兵变中的无辜赎罪罢了。 “黑甲的儿郎们,跟着我的战旗,一直往前冲!”澹台麒烈举高战旗,挥起宝刀,一声声呼啸,“朔月刀又从横冲军一名僧人的脖颈间抹过,那名僧人很年轻,很勇敢,两骑迎面一击,这僧人想用禅杖硬碰硬的荡落他的朔月刀,可年轻僧人显然不知道这口朔月刀切金断玉的锋利,刀杖交击,不等僧人催力,禅杖已被断为两截,当朔月刀顺势抹断他咽喉时,澹台麒烈忍不住向这僧人年轻的脸庞多看了一眼,以他的年纪,应该还没有到厌世出家的地步,却不知为何要远遁红尘,又是被谁说动,来此抛洒颈中热血。 当这僧人坠马时,一名老和尚怒喝着直杀过来,澹台麒烈认得,适才才阵前放火烧毁攻城器械的就是这和尚,他一定是这年轻僧人的师父吧,亲眼看着爱徒身首异处,所以怒火冲天的赶过来替徒儿复仇。 澹台麒烈甩了甩刀上鲜血,先拨马往旁赶了几步,那边有名横冲甲士正一人挡住三名黑甲,手中枪舞如狂风骤雨,逼得三名黑甲军招架无力,澹台麒烈冲近后,也不和甲士过招,却一个俯身,挥刀把那甲士坐骑的前蹄斩断,当三名黑甲军乱刀斩向那马失前蹄而坠地的甲士时,他抬起头,向老和尚招了招手。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十) 澹台麒烈的技击并不算高明,按他自己说的,他那两下散手在黑甲军里充其量也就是个九流货色,可他的性子敢打又敢拼,出手又从不按常理,只求一刀杀敌,至于手段是不是正大光明,他根本不在乎,但也正是这种无迹可寻,近乎无赖的出手,秋意浓曾评说,这虎子将军打起仗来看着是头疯虎,但他每一击出手都在凶猛中藏着一种让人无发判断的灵动,所以总能在生死一线之间,抢先一步噬到对手要害,所以连这艳甲飞将都常自叹说,如果是比试身手,他顶多一招就能把澹台麒烈打于马下,可要是拼生死,那他宁愿去独挑一支百人队,也不愿和这头疯虎较量。【 】 朔月刀在澹台麒烈手中微微向下,等着老和尚过来和他拼命,澹台麒烈看得出,这老和尚不但是名勇将,而且还有一身很惊人的技击本事,这应该就是中原人所称的武功,单论武力,黑甲军中除了小秋,大概只有萧尽野能有把握取这老和尚的性命,不过澹台麒烈还是笑咪咪的等老和尚杀过来,他很想用手中刀会会,传闻中神秘莫测的中原武功。 而且,战千军既已一齐出动,那这一仗后,该被收的尸就绝不会是他虎子澹台的。 一干战千军已分从各处杀向横冲都,图成欢不从正面硬攻,却领着麾下破军劲卒斜向冲上,“八千人敢死拼我百万大军,横冲都!你们今日也算是让老夫长了点见识!”有了澹台麒烈的正面牵制,横冲都圆转无痕的阵势已有了几道极难察觉的裂缝,而这样的缝隙当然逃不过图成欢的眼睛,他故意让过横冲都几列先锋,随即象根钢钉似的往横冲都中段直接插了进去,一入敌阵,这白须皓发的老人顿显屠城破军的凶将本色,“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让你们长个见识,我们这些战千军是凭着什么成为名将的!” 图成欢率先入阵,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立即分从左右夹击,不用互相言语告知,几名战千军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蚕食!横冲都此阵取攻不取守,那就先定住横冲都的进攻,再从中切入,一步步蚕食掉他们的兵力。 有了战千军的加入,战局顿时呈胶着状态,横冲都虽然人人奋战,但他们此战意在直取敌帅,此时深陷敌阵,攻势被阻,几名大将都知这逆境是澹台麒烈一手造成,而且黑甲军的凶悍之气都被澹台麒烈挑起,也开始不要性命的向横冲都反扑,再这样僵持下去,每拖延一时,不但会多出一分凶险,也会丧失刺杀拓拔战的机会,若不能夺帅,那杀死再多黑甲,他们八千人的赴死也只是英勇,而非辉煌。 “先杀了这头虎子!”轩辕如夜在阵中枪旗一指,便要向澹台麒烈冲去。 “你是主帅,不可轻易离开阵心!”儒生鸣镝一马抢先,“我去帮火衲子,忠源,替我掠阵!”说毕,鸣镝掌中青锋剑翩若飞龙,冲出阵外, 这时,火衲子正被一队黑甲军缠住,他急欲杀了澹台麒烈为徒儿报仇,禅杖连挥带砸,杀了七八名黑甲,可围拢的黑甲军越来越多,眼睁睁看着澹台麒烈就在十几步外向他冷笑,一时却杀不出包围。 两名年轻道士先鸣镝一步赶过去帮火衲子,两人各使一根精铁铸就,七尺长的铁拂尘,前端尘须更是用铁丝编就,一经挥动,既如棍扫,又如鞭抽,端的厉害,两名道士连杀四五名黑甲,觑得个空档,其中一人拍马冲出包围,杀向澹台麒烈。 “杀了个小和尚,又来个小道士?”澹台麒烈咋咋嘴:“再接下来就该来个尼姑了!”他嘴里说笑,出手却狠,朔月一刀挥斩,刀刃寒光只取对手咽喉。 道士倒转拂尘,把拂尘柄当成棍棒一记横扫,但精铁铸就的拂尘依然难当朔月锋利,噌的断为两截。澹台麒烈正要挥刀削抹道士咽喉,可横冲都中人岂会连上两次当,那道士早防着朔月刀锋利,拂尘一断,甩手就把手中半截拂尘向澹台麒烈面门扔去,同时在马上低头屈背,竟做了个垂首行礼的动作。 澹台麒烈往旁一闪,躲过拂尘,脸上仍被拂尘铁丝刮得刺痛,又见道士打了一半忽然向他做出低头,不由一奇,“投降吗?”他脑中刚一转念,就见一道乌光突然从这道士颈后衣领中飞射而出。 澹台麒烈再做躲闪以然不及,干脆就在马背上坐直了身躯,那道乌光眼看就要射入他额心,一柄弯曲如月的勾刃刀忽从下而上的撩起,一击削落了那道乌光,然后,就看见澹台麒烈的坐骑下鬼魅般闪出一名面容森冷的黑甲男子,勾刃刀如弦月般向那道士急斩而去,同时,另一名左手铁盾,右手长刀的魁伟壮汉也从澹台麒烈马后大步走出,一齐攻向道士。 “小道长,下辈子投胎,记得要入我黑甲军籍!”澹台麒烈趁着道士被左右夹击,催马过去,一刀抹断了那道士咽喉,又笑着道:“我黑甲军俸禄高,待遇也好,象我这样的上将,身边怎会没有一两名厉害角色护着?” 上将战千军是黑甲重宝,每一名战千军身边,拓拔战都配有一名密杀营刺客,一名百人力力士贴身保护,否则,拓拔战又怎舍得让心腹爱将做这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这十名战千军对拓拔战来说,每一人都如臂膀般重要。 “小秋,那个道士颈后射出的是什么东西?”这一次,拓拔战已完全放松下来,“这些中原人捣的玄虚我看不明白,你师从中原名将,对这些该不陌生,能为我指点迷津么?” “那个道士背后装的叫做颈背花装弩,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秋意浓缓缓道:“这暗器出于中原流传于江湖的一种武功,专攻敌不备,出奇制胜,非常难防,若非有密杀刺客,小澹台刚才怕是要吃亏。” 两边交战,心里最矛盾的大概就是这艳甲飞将,于公,他当然希望黑甲军能毫发无伤的获胜,于私,却亦希望横冲都能全身而退,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期望绝无可能。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十一) “这个轩辕如夜,连江湖功夫都用上了!”拓拔战冷笑:“怪不得我看这些横冲都的身手,和一般军甲的技击术截然不同,我黑甲军虽能征惯战,也没见识过中原这等技击术,难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为己军之前的失利找个借口,但想想连场失败其实都是因为自己这主帅决断失误,又重重摇了摇头,正看见秋意浓神色不忍,拓拔战笑了笑:“小秋,此战后,你可以去厚葬轩辕如夜的尸骨,算是回报他当年对你的援手之恩。【 】” “谢主公。”秋意浓苦笑了一下,望着前方在澹台麒烈激奋下,越战越勇,已把横冲都完全封锁于包围的己军,又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军已占上风,或者也该庆幸,我不必亲自用师父的修罗枪,去面对他旧日的袍泽…” “那个儒生的剑术好凌厉!”慕容连忽然向前指去,只见一名方巾长袍的老儒生手提长剑,风驰电掣般杀出,仗剑过处,挡路的黑甲军都被其一剑封喉。 “这老酸丁,出手够辣!”拓拔战悻悻道:“中原读书人不是老爱自诩什么肉割不正不食,君子不近庖厨那些酸腐话吗?什么时候起这些儒生秀才也会提剑杀人了?” “看这儒生的去势…”慕容连看了几眼,担心道:“不好,他是想帮那老和尚去杀小澹台!破除我军的正面阻截!” “让他去!”拓拔战淡淡道:“就算这些人是中原异士,可他们也奈何不了小澹台,一个九岁就能成我黑甲军魂的人,岂是这些草莽中人能对付的!” “火衲子,莫要缠战!”儒生鸣镝马急剑利,快马冲向火衲子身边,见有两名黑甲军正要从后偷袭火衲子,鸣镝连环两剑,刺死两人,又急喝道:“闯阵为先,先杀虎子!” “我何尝不想为徒儿报仇!”火衲子岂不知事态轻重,但被黑甲军层层围住,半点脱身不得,耳听眼看着杀徒仇人就在身前不远处,却无法杀过去报仇,趁鸣镝过来相助,火衲子禅杖一个重拍,把面前一名黑甲军的半截头颅拍入胸腔,刚想从空隙中杀出,又有更多的黑甲军堵住了空隙。 “给我杀了这两个人!”澹台麒烈向鸣镝和火衲子一指,横冲都想闯阵夺帅,他自然也要擒贼先擒王,“主公有令,军中将士,凡杀一名横冲都军士,赏金千两,功勋两级,杀一名横冲都大将,赏金万两,功勋五级…”澹台麒烈刻意顿了顿,又一指横冲军中的白骨枪旗,大喝道:“杀敌帅,夺旗者,无论是谁,即为我虎子澹台副将,日后功名富贵,由我一力担保,出将封侯,绝不食言!弟兄们!人生当图快!觅他个封侯——” 澹台麒烈此言一出,本已士气倍增的黑甲军更是群情汹涌,人人目露凶光,最前方直列三百步内的军士也不管阵前火焚,争先向横冲都包拢,鸣镝和火衲子两人虽勉强杀出一道空隙,才往前冲了十几步,又被源源不绝涌上的黑甲军牢牢封住前路,其余横冲都想集尖锥阵强行撞过来,可四面八方都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几名战千军所率的生力军更不放过每一处缝隙,从各处发起冲击,试图把横冲军阵整个瓦解。 “这个小澹台,整天就知道算计我袋里这点钱,杀一名横冲都要我赏一千两黄金?”拓拔战在马背上扬眉吐气的束起手,“倒也值得。” 慕容连笑着接道:“有了小澹台替主公下的这道令,横冲都灭军转眼可待!” 看着鸣镝和火衲子再陷重围,澹台麒烈嘿嘿冷笑,他很享受对手这种徒劳无功的困窘,要知道片刻之前,就是这帮横冲都,可没少让拓拔战和他们一干上将气急败坏。 在左右护卫他的密杀刺客和百人力猛士也都见猎心喜,却不敢擅自离开,澹台麒烈笑咪咪的向二人一摆手,“别干站着红眼,这份功劳你们也可以去抢!” “谢将军!”两人闻言大喜,百人力和密杀刺客都是军中一部精锐,俸饷丰厚,倒不贪图黄金,但杀一横冲将领能得五勋功绩,夺旗可封侯的诱惑亦把两人激得面红耳热,他俩互打个眼色,又一次一左一右杀向鸣镝,准备合力先杀掉这名儒生。 这两人都是步战,百人力左手铁盾,右手铁棍,从正面迎住鸣镝,这百人力大汉生得粗莽,心思却细,他把左手盾挡住头胸要害,右手铁棍抡起呼呼劲风,一棍棍直砸向鸣镝的坐骑。 而密杀刺客则东一蹿,西一跃,弯月勾刃隐在身后,绕着鸣镝的坐骑前后乱转,一觑得破绽便上前偷袭。 鸣镝同时对付这两名劲敌的联手,那百人力棍沉力猛,硬接几棍后被震得手臂酸麻,只得拨马闪躲棍击,但这一躲闪又要分神提防密杀刺客的偷袭,不免疲于应对。火衲子一看来助他的鸣镝反陷困境,急想过去援手,可他身周被围得水泄不通,每用禅杖砸死一人,前后左右就有更多的黑甲军涌上来,急得他怒喝如雷。 “大和尚莫燥!我自能脱身!”鸣镝突然从马背上凌空跃起,两脚一沾地,也不理会身后偷袭的密杀刺客,剑起急风,直刺挡在正面的百人力,鸣镝这一舍下坐骑步战,动作立时变得更为灵活,,只见他展开身法,连连避开棍击,却趁势突入,一剑剑连环直刺,逼得百人力一步步向被困重围的火衲子退去。 百人力知这儒生剑术厉害,却不防他下马后闪躲的本事也如此了得,连砸几棍都扑了个空,反被鸣镝快剑连击,逼得他只能用盾遮挡,鸣镝正是要他忙于招架,每当百人力举盾遮挡,立即一剑刺向围攻火衲子的黑甲军,等百人力放开盾想还手,又快剑连刺这壮汉面门,青锋剑剑走轻盈,脚下闪展腾挪,每一剑刺出,必有一名黑甲军成剑下游魂。 见十几名黑甲接连丧生在鸣镝剑下,拓拔战皱起了眉:“小秋,看这儒生躲闪的本事,大概又是中原人的江湖技击吧?还有他手中这柄剑,式样奇特,竟和平常所见的长剑大不相同。” 秋意浓点点头:“这是中原的轻身提纵术,他手中那柄剑刃锋脊厚,也不是寻常佩饰长剑,而是真正的春秋古剑,但这剑和轻身术一向流传于江湖草莽,军甲中人很少有人懂得这种本事,想不到横冲都中人竟也精熟这奇技。” 拓拔战道:“不奇怪,我听闻唐明宗李嗣源少年时就是出于草莽,他教出来的部下当然会懂这些旁门左道,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把明宗战玺还给了轩辕如夜,若没有这战玺为信物,他也找不回昔日袍泽!”他冷冷看着仗剑横行的鸣镝,恨恨道:“杀一名横冲将领,到底要折我多少黑甲?可惜未带恨冬离同来,有他这柄天下第一剑在此,横冲都这柄儒生剑又何能放此米粒光芒!” 拓拔战忽然收声,向前定睛看去,原来那名密杀刺客正隐在人群中,悄无声息的逼近鸣镝,刺客擅刺杀,尤其是这一部密杀刺客,即使能正面取敌,他们也更愿意用偷袭的手段收取敌命。 “鸣镝,小心身后!”火衲子担心老友,匆忙中一转头,看见密杀刺客欲施偷袭,急叫示警。 鸣镝却不回头,连续几式快剑,招招向前强攻,逼得百人力步步后退。 那密杀刺客手中的弯月勾刃悄无声息的抹向鸣镝后颈,眼看刃勾寒光就要被血染红,他嘴角不禁冷笑森森,可刀刃才一扬起,忽听得身周有黑甲军向他大声惊叫,这就象他以往从暗处突行刺杀敌方将领时,敌军惊慌失措的喊声。 密杀刺客心知不妙,急欲往旁跃开,忽然眼前一红,一蓬鲜血噗的喷出,溅在了正抹向鸣镝后颈的弯月勾刃上,这时,他的喉颈处才传来一线割裂刺痛,随即,这疼痛又在冰凉中模糊,临死一刹,这密杀刺客清楚,整日于暗处行刺杀的自己,遇到了最可怕的同行,因为他眼中最后看到的,是一名手持黑色奇形刀棍的中原男子从他身后闪过,“不是只有你们黑甲军才有刺客,我横冲都阵前刺客,才真正有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忠源一甩战玺锋刃上的鲜血,又迅速往黑甲军中杀入,他和鸣镝一样,也弃马步战,但鸣镝的动作若说是灵动,那忠源的身法却直如一缕幽魂,一现即隐,黑甲军明明看见他就在眼前,可刚向他刀砍过去,枪刺出去,眼前一花,就已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看见战玺锋芒在人群中闪动而过,时时带起一连阵的惊叫。 谁也不敢放任忠源这等阵前刺客在身边神出鬼没的四处游走,战千军中同样精通刺杀的冷火寒紧盯住忠源最后隐没的乱处,一声呼哨,十几名密杀刺客跟着他往人群中没入,但四周都是己军,冷火寒和他的刺客可不能象忠源一样肆无忌惮的且杀且走,这一来黑甲军彼此都有了顾忌,趁身周的疯狂包围略略一滞,鸣镝快剑连出,专心一意的杀向面前那名百人力,这些横冲都老将攻守默契,忠源为他掠阵,他就要为火衲子杀开重围,鸣镝青锋剑尖一点青荧吞吐闪烁,那百人力哪挡得住如此精妙的剑术,被杀得全无招架之力,几个回合后只能弃了右手铁棍,双手举着铁盾全力招架,鸣镝接连三剑在在铁盾上刺得叮叮作响,突然剑势一转,绕过百人力高举的铁盾,一剑斜刺入这壮汉心口。 “糟糕!”澹台麒烈眉心绞紧,这密杀刺客和百人力都是黑甲军的奇兵利器,拓拔战和一干上将为挑选和训练这两部精锐,不知花了多了心血,经过十几年积累,也才只得了密杀刺客七十六人,百人力五十六人,每折损一人都是极大损失,所以拓拔战平日极少出动这两部,连澹台麒烈这样的上将身边也只各派一人护卫,此刻两人先后阵亡,连澹台麒烈也看得一阵心疼。 一剑得手,鸣镝趁势直进,向围攻火衲子的黑甲军全力杀去,他是横冲都老将,亦是中原成名剑客,虽隐居多年,但长锋在手,其势其劲丝毫不弱于当年,但见青锋剑杀意贯注,剑尖青莹时而吞吐如虹,时而散落如星,每一剑破风刺出,只取敌军咽喉,面门,心口三处要害。 剑芒盛开处,鸣镝已冲至火衲子身边,他先将面前一名黑甲军一剑贯喉,紧接着抽剑挺身,两腿在这黑甲军尸身上一蹬,连人带剑跃起,正落在火衲子马背上,口中大喝,“突围!左右分杀!” “好!”火衲子双腿夹马,向鸣镝杀进来的空隙处直冲出去,两人共乘一骑,鸣镝长剑向左劈刺,火衲子禅杖向右挥扫,两般兵器如铁浆拨浪,在黑甲人海中扫出偏偏血花碎裂,突出重围,向澹台麒烈直冲过去。 见两人一骑势不可挡的冲来,澹台麒烈却不避让其锋,他按住坐骑,就这么寒沁沁的看着两人,冷冷道:“我黑甲骑军,不是只有一名百人力!” 随着他的冷笑,又两名黑塔似的百人力大汉突然从人群中排众而出,两人横握铁棍,怒冲冲向火衲子和鸣镝奔去,看势是要凭猛力把冲来的坐骑击倒。 “不要和他们斗力!”鸣镝在火衲子背后低声道:“过马一招,险中求胜…不好!”鸣镝话说一半,忽然变色,只见澹台麒烈马后,又冲出一名百人力大汉,但这大汉手中却呼啸甩动着一根精钢铁链,对准火衲子重重掷出,百人力以力强攻,然则,这一记铁勾飞抓,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锏! 链头铁爪如凶兽扑食,直勾勾抓向火衲子胸口,眼看火衲子躲闪不及,鸣镝一咬牙,将火衲子一把推落马下,同时挺剑劈向破空而至的铁链,但铁链在剑锋上一磕,链尖铁抓一伸一缩,嗤的抓在鸣镝胸口,铁抓锋利,立刻破肉倒勾,鲜血溢出。 第一百十八章:且呼汉唐(十二) 火衲子被推落马下,在地上一个翻滚跃起身,眼看老友舍身相救而被擒,又惊又急,抢上前欲拦倒飞出去的铁链,但那掷出铁抓的百人力见抓住鸣镝,立刻运力回臂,吐气开声:“起!”铁链回拉,竟把鸣镝从马背上横空拽起,往后倒飞出去。【 】 “留活口,逼横冲都心乱!”澹台麒烈向那使铁抓的百人力一按手,几名黑甲军大步抢上前,只等飞抓收回便擒下这儒生。 这一下变起仓促,几乎所有横冲军都急红了眼,正在黑甲军中四处偷袭的忠源也顾不得隐藏踪迹,急匆匆杀过来,可连离得最近的火衲子都营救不及,他们更是无法冲过重重包围。 另两名百人力早见机冲上,两根铁棍一上一下向火衲子横扫竖砸,火衲子果然心急意乱,他和鸣镝是多年挚友,眼见鸣镝为救他而被擒,他哪顾得自家生死,只想舍命救下老友,一边胡乱招架,一边踉跄去追被铁链飞抓在半空的鸣镝,口中急叫:“鸣镝!” “恩师!”幽州城楼上,沉厚鼓声蓦然一停,苏其洛惊视城下,面容瞬息苍白如纸。 “大和尚,小心自家安危!”鸣镝被扯得往后倒飞,胸前被铁抓勾破处鲜血横流,可他此时却还惦记着老友,他一手抓着铁链,一手持剑向铁链斩去,但他人在半空用力不便,那铁链又是精钢铸造,连斩数剑,火星迸溅,铁链却不断裂,鸣镝略一侧头,见一名百人力正使劲扯动铁链,身边还站满了摩拳擦掌的黑甲军,只等他坠地便要动手生擒。 自知无幸,鸣镝不再挣扎,他是剑客,也是儒生,所以他有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剑客狂气,也有不向强敌屈项的儒生骨气,而在剑客游侠五湖,儒生泛舟四海之外,他亦无时曾忘,自己还是江山卫中人,横冲都宿将。 所以,他很知道在此生死悬于敌手之时,该做何等选择。 被铁链锁着横飞向后,这一瞬息的光阴倒转,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很慢,劲风从鸣镝耳旁呼呼掠过,刮得他脸颊刺痛,很象是许多年前,当他迟一步赶至边关,看到狼藉四野的君皇和袍泽尸首时,他跪倒在已无气息的王者遗尸前,狠命煽打自己耳光时的疼痛。 只不过,那时的刺痛伤于心底,十几年未复,而非此刻,这一点全无所谓的疼痛。 他转动手腕,将长剑倒转,他名鸣镝,鸣镝之意,便是响箭破空,所以,人当如名! 青锋剑斩不断这铁链,却一定能刺穿血肉身躯,那是他这员横冲都大将,想让百万黑甲看清的,中原人的最后义烈。 剑锋倒转,鸣镝低下头,向正情急追赶的火衲子和袍泽们投去淡淡一笑。 “鸣镝———”许是猜到了老友想干什么,火衲子的喊声突然凄厉起来。 “大和尚莫急,生死无非先后尔!”鸣镝洒然一笑,默算着铁链横飞的距离和时刻,那名百人力正大力扯动铁链,把鸣镝往自己身前回拉,他粗壮的手臂已伸出,只等落地后就把这儒生一举生擒,这大汉很奇怪,这儒生已将被擒,该得意大笑的人应该是他,可怎么这儒生人在半空,还能笑得如此畅然。 铁链飞回,那百人力探臂抓向鸣镝腰间,却听这朗朗长笑中,这位儒生剑客抬起头,仰向青空,将长长笑声引转为一声清啸:“汉——唐——” 生死之际,且呼汉唐! 那是他这中原人,至死都不会放开的故国繁盛! 那一声长啸,如急矢鸣镝,横掠于空,直上九霄! 长啸声中,鸣镝突然倒转剑锋,双臂运力,将剑尖一点青莹往自己胸口直没而入,剧痛起于胸膛,鲜血喷洒处,啸声烈烈不绝。 “汉——唐——” 那百人力陡听闻这等长啸,动作一窒,连他也感觉到,能引此长啸之人绝不会束手待擒,可他脑中念头才转,然后就看见,一点满湛鲜血的青莹从这儒生背部穿出,又向他长刺。 “蠢货!快撒手——”澹台麒烈大叫起来,急挥刀去斩铁链,但此时已然不及,那一柄从鸣镝背后穿出的凌厉青锋,干脆利落的从这名百人力咽喉中穿刺而入。 一剑穿喉,这柄青锋剑的最后一击,依然锋利。 那百人力硕大的身躯当即委顿在地,他至死都想不到,手到擒来的俘虏居然会选择这等残酷的同归于尽。 清啸声绝,但一缕余音仍萦绕在耳,而在这长啸声后,兵戈激烈的战场上竟有了一瞬极短暂的异样安静,目睹这一幕的黑甲军都有些震惊的看过来,虽然横冲都今日表现出的种种勇猛早使他们动容,但这儒生果绝的自戕轼敌,还是再一次触动了他们已绷紧的心弦。 急怒的横冲都也静下来,似乎用心聆听着那一声长啸余音,再用这一息的沉静为袍泽送行。 鸣镝的双手从剑柄上慢慢滑落,对他这样的儒生剑客,这样的结束再好不过,人在剑在,便是自尽,也要用这爱剑亲手为自己复仇,他很得意,这些黑甲军,竟以为能将他生擒。 这些异族从不知道,中原人在千百年源源流长,乱世更替中从未失去的,正是这铮铮傲骨! 所以,长平赵括至死方休,粮尽尤呼战! 所以,西楚霸王乌江自刎,宁死不渡江! 所以,信陵无忌宁掩长才,轻生于声色! 那一种风骨,又岂能因一点狼烟尽绝! 鸣镝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依然仰着头,向幽州投去最后一瞥。 他的得意爱徒正在城楼上,看见师父身死,想必会很伤心,其实不必,因为他们江山卫所求的,正是这死得其所! 这是许多年前,他的一位袍泽告诉他,也一直让他鸣镝深以为然的信念。 “恩师———”幽州城楼上,苏其洛一声悲呼,鼓声骤止,有了恩师的这一声清啸,又何须击鼓扬威? “汉——唐——”那一声清啸,仿佛穿越过千年百载,悠悠而来,却是要从朦朦人心中唤回那一点壮志。 苏其洛长跪于地,双眼模糊起泪,他太清楚,八千横冲都欲使天下人为之动容的惨烈壮怀,已将扑面而至,那一群把臂言欢的袍泽,这就要一一别去。 所求所为,便是要让那一声汉唐的长啸不绝世。 第一百十九章:我剑仗兮——凛冽锋(上) “是我失算!”澹台麒烈又惊又痛的看着被一柄长剑贯穿的两具尸首,“这些横冲都早存死志,又怎会甘心被我生擒!” 他往前看去,就见那个单骑冲出重围的老和尚,正挥动禅杖攻向两名持铁棍的百人力,刚才正是这两名百人力作势从正面夹攻,才使那儒生被擒,看此刻情形,这老和尚无疑要先杀了这两名百人力,为儒生报仇。【 】 百人力的强处正是他们的双膀力气,可老和尚此时动了真怒,一根禅杖舞如疯魔,横劈,直砸,斜扫,每一记杖击都在暴怒中挟以狂力,虽以一敌二,竟凭这疯魔似的刚硬打得两名百人力频频招架。 以黑甲骑军的兵力,莫说以二斗一,就算是二十个打一个也绰绰有余,可这老和尚在激斗中还不停往左右迈步,试图把战圈扩大,三人手中都是长大兵器,一根禅杖,两根铁棍挥荡开来,劲风如刀,四周的黑甲军见两名百人力被这狂性大发的老和尚逼得只有招架之力,都想上去帮手,却苦于无法近身。 “又一个疯子!”澹台麒烈低骂了一句,他一点都不担心这发了狂性的老和尚,这种一昧的疯打看着让人心惊,实则难以持久,而两名百人力面对老和尚的刚猛进攻,都很老练的采取守势,稍过片刻,等这老和尚力气用竭,轻易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让他担心的是横冲都在这一瞬的异样寂静,澹台麒烈的目光跳过那老和尚,向已被从正面硬顶住的横冲都看去,他发现不管是正在殊死相搏的甲士,还是正在鼓劲冲杀的僧道俗儒,便是在这等生死相搏的兵戈交击中,他们的眼睛也不忘向他脚旁这具儒生的尸首投去一瞥。 那是很平静的一眼凝视,看不到有一名横冲都双目通红,哭喊着要冲过来拼命,也看不到有一名横冲都在怒不可遏的痛骂中乱了章法,正在防守招架的人把兵刃挥舞得滴水不漏,正在放手攻杀的人也不错过任一次得手的机会,只在攻守之间,向儒生的尸首投去这一眼静静的凝视。 他虎子澹台只看一眼便明白,这种凝视中的平静其实是强压下怒火后的冷静,且在这冷静深处的怒火,丝毫不亚于那疯魔般的老和尚,这正如是暴雨将至,千涛正迭的片刻沉静之后,便是狂岚压顶,骇浪滔天的汹涌。 澹台麒烈也不担心横冲都发怒拼命,仗打到这一步,又冲进了他们黑甲军的百万大阵,就算横冲都想不拼命也由不得他们,但他看着这些人的眼睛,却能品出,在看到这儒生与敌偕亡的激烈死法后,这群横冲都似已有了一种顿悟,所以才会保持着这样的冷静。 但这冷静当中蕴藏着一股连他这自诩疯狂的虎子也不可侧视的威势,还有那儒生临死前的一声清啸,横冲都在听到这一声汉唐后,那一双双已明死志的眼睛里,竟有了一抹勃然而生的眷念, 横冲都一直都在拼命,但比一支敢把命都拼掉的军队更可怕的,无疑就是一支已燃玉石俱焚之杀气,不为生,不为胜,却务求每一击都能狠狠重创对手的亡命铁军,而且,这支铁军的最后一击还是为了闯阵夺帅。 “汉,唐?”澹台麒烈用嗤的一声冷笑抑制住心头的凛然,片刻前,拓拔战刚点评过中原几代盛世,此时听那儒生临死长啸,他其实很是不屑:“这些汉人,就知道惦念着已经逝去的繁华盛世不放,至死还要念念不忘的喊上一声!” 但看清这些横冲都对手眼中的一抹眷念,尤其是在这两军激战的当口,这令澹台麒烈心里有了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无非拼命罢了,还能给我玩出什么勾当来?”澹台麒烈握紧朔月刀,双目飞电似的看向他能看到的每一名横冲都,他不知道这些人眼中为什么会浮动起这古怪的神情,但他可以断定,在连场苦战,恶战之后,横冲都还将发起一场他亦无曾经历的血战,而在这血战之前,他必须要掌握住横冲都的每一举动。 正面的横冲军阵果然又起变化,被几名战千军联手封住后,他们的尖锥阵就未能再迫前一步,这时,除了最外围正和黑甲军厮杀的甲士,阵中许多人突然都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们持刃仗剑,站在了坐骑一侧。 澹台麒烈看到,下马的横冲都正是那些做僧道俗儒装扮之人,他清楚,这些看似市井平民者,其实是横冲都最强的一支战力。 “这帮疯子难不成还打算步战?”不知不觉间,最喜自诩为疯子的澹台麒烈已从心里把横冲都归为疯子,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算是欣赏还是讨厌。 步难敌骑,这是兵法中最浅显的道理,可这些本该是个中老手的疯子,居然忘了这兵家铁则?连人带骑都被战千军封得无法寸进,就算这些僧道俗儒都有身傲人的中原技击,难道还真要凭两条腿杀到拓拔战面前? 他心里还有疑惑,横冲都似乎总放任那老和尚冲在最前方,就连刚才那个儒生,也是拼着命助老和尚杀出重围,最后还为救他搭上一条性命。 澹台麒烈眼中锋芒一闪,看了看正冲在前方,发疯般以一敌二的老和尚,再看看那群跳下马来的横冲都,突然猜到了横冲都的意图。 “明白了,他们还想再放火!这老和尚袈裟里藏满了引火物,一撒出来就是遍地火起!先借这老和尚和百人力的交手,扫出一片空隙,然后趋赶这些坐骑冲过来,再是经过训练的战马也畏惧火烧,火势一起,这些战马就会乱冲乱跑!不止如此,阵前那把火是要烧我们的攻城器械,这时再放火却是要把我们阵中的坐骑都给惊动起来!” 澹台麒烈冷笑起来,真要被横冲都得手,势必又是一场大乱,他收回目光,无需再穷目力去看,也能猜到横冲都正悄悄把那上千匹无人骑乘的战马集中起来,再慢慢驱赶至前方,而那两千名僧道俗儒也跟在坐骑后,准备放马冲突后立即掩杀上来。 “这帮疯子,真他妈有种,置之死地还那么顽强!招是好招,可惜被我猜到了!”澹台麒烈扭了扭脖子,开始下令。 第一百十九章:我剑仗兮——凛冽锋(中) “从此处至主公身前,每一步路都给我布成铜墙铁壁!” “备两列弓手,如见惊马冲来,立刻射杀,箭射要准也要密集,盯准前方一次齐射,不要射偏,以免伤及自家军士!” “再背两列挠钩手和拌马索,如火势扩大,不要慌,也不要让,杀掉每一匹冲过来的惊马!” “告诉所有战千军,等横冲都马步分离,立刻包抄到后面去,等等!不必去告知战千军,免得打草惊蛇,横冲都只要往前一冲,图老爷子他们自会与我前后夹攻!” 澹台麒烈想了想,又叫过一名军士,“去后面知会骨扎力和朗昆,让他俩活动开筋骨,万一我们这儿有漏失,不要让惊马冲到老大面前。【 】” 澹台麒烈心里还是疑惑,“放火冲马,这都只是一时之利,一旦错手就会输掉全盘,这帮疯子真打算这么干?不过换成我,在这个时候大概也只能出这种连连抢攻的疯招了!” 虽安排妥当,可澹台麒烈却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要破计,先发制人必定要好过后发而制于人,只要先杀了这和尚,就能打乱横冲都的全盘布置。 “附离,赫思兰,先退回来!”澹台麒烈大喝一声,先招呼那两名百人力退后,同时拍马向老和尚冲去,今天这一仗打下来,八千横冲都当然一个也别想剩,可黑甲军的折损也着实太大,掠阵盾军,破军流星两部灭军,还搭上了雷尽断一条性命,他可不想再有两名百人力折在横冲都的困兽斗下。 横冲都这一次的进攻手段和澹台麒烈的猜想如出一辙,当所有僧道俗儒的坐骑都集中于一处后,外围的横冲甲士奋力往两旁杀去,几名战千军见这些甲士往外分杀开来,倒也正合了各个击破的心思,往旁略略一让,避开锋芒,引这些甲士杀脱阵来。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老和尚的勇猛,听了澹台麒烈的喝令,那两名百人力是想退回来,可老和尚却缠着两人不放,禅杖一记记搂头猛击,根本不容两人退后,等看见澹台麒烈杀过来,那老和尚一声怒喝,竟舍下那两名百人力,抄起禅杖直奔澹台麒烈而来,澹台麒烈倒是一心想会会这中原人的江湖技击术,可那两名百人力哪肯让上将军跟着疯和尚单打独斗,也跟着追过来加入战圈。 两名百人力本来是想耗尽老和尚的力气再行还击,可一看虎子上将亲自出手,二人一来想表功,二来也怕上将有失,当下都使出全力,两根铁棍舞得虎虎生风,和老和尚的禅杖打成一团,三件长大兵器不时交击碰撞,以一敌二的缠斗虽变成了三打一的混战,澹台麒烈却根本插不进手,只能骑着马在三人身边绕圈,看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横冲都果然趋赶着那些无人骑乘的战马开始冲阵,两千名僧道俗儒随在马后,疾步而行,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那些战马突然发了性,竟一点都不惧黑甲军明晃晃的刀枪,嘶叫着往前乱冲乱撞。 澹台麒烈本来布了两列弓手,只等这些战马冲过来就放箭射杀,可上将军正在前方和人打成一团,就算放箭的命令是上将军亲下,这两列弓手也只能拉紧了弓弦,不敢有半分松手。 澹台麒烈心里也急,三人一起被老和尚缠住,退身不得,老和尚的力气虽已耗了大半,可撑到那些战马冲过来还是有余的,澹台麒烈也看明白了,如果四个人一起被惊马踩成肉酱,这老和尚绝对是会含笑而逝的,一条命换一名黑甲上将,还能再饶上两名百人士,这样的交换,连澹台麒烈都替他觉得值。 可再值也是老和尚的打算,澹台麒烈性子再疯,也不想陪这老和尚一起发疯,所以看见横冲都一放马,他立刻向两名百人力喝道:“附离,赫思兰,你们俩别和老秃驴死缠,先退回去,等他放起火来,你们要脱身就难了…” 喊话时,澹台麒烈的眼睛无意间往老和尚脸上一扫,却见老和尚脸上忽然露出了喜色,随即精神大振。 “糟糕!”澹台麒烈一张脸唰的变了色,还是那句老话,仗打到这一步,往日无冤也成了今生死仇,无援无故的,就算这老和尚突然发现彼此是一棍子能打到的远亲,也绝不会露出这等欣喜神色,唯一的解释就是,澹台麒烈这话给老和尚提了个醒。 “糟糕糟糕!老子聪明过头变蠢猪了!”澹台麒烈这一回可真是从嗓子眼里往外直冒苦水,横冲都想用坐骑冲阵是没错,但他们本来并没想过还要让这老和尚放活,而这老和尚打得起性,估计也早忘了放火这一招,可这本来没打算的事情被他这一喊话,彻底提醒了老和尚。 “***,快杀了这老秃驴!”澹台麒烈自己把自己气歪了鼻子,两名百人力这时倒被这位上将军两道截然相反的军令给弄糊涂了,握着棍子进退不知,就差互相开口问了。 “愣着干什么?思春啊!”澹台麒烈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抡起朔月刀向火衲子急砍,想凭朔月刀的锋利先斩断这和尚的禅杖。 要搁片刻前,火衲子巴不得和他拼命,可这时候火衲子当然不肯再斗力气了,他很小心的避开澹台麒烈的刀斩,却掉转过身,专用禅杖去和两名百人力手中的铁棍硬击,几下撞击后火星四溅。趁澹台麒烈气得脸发青,火衲子又顺势甩开袈裟袍袖,一蓬蓬白色细绒从他袖子里飞洒而出,向敌对三人满头满脸罩去。 澹台麒烈坐在马上,一看这白绒就知这是遇着一点火星就燃的艾绒,忙不迭拨马让开,也顾不得再剁火衲子,急伸手去拍零星落在腿上的艾绒,口中急叫:“附离,赫思兰,快退…” 两名百人力知道厉害,急往后退,想避开溅出的火星,但火衲子又岂止这一招,艾绒洒出,火衲子往后退出一步,往身上一扯,已把整件袈裟扯落,同时探手入怀,已取出一枚火折子,迎风一晃,顿时把整件袈裟点燃成火。 第一百十九章:我剑仗兮——凛冽锋(下) “记住了,老衲法号火衲子!”火衲子一声大喝,烧成团火球的袈裟向三人兜头甩去,澹台麒烈应变快,见火衲子亮出火折,他立刻跳下马就地打起了滚,把腿脚上的艾绒都滚在了地上,一边向后急滚,一边向那两名百人力急叫:“快滚地上!” 那两名百人力却不及他应变快,而且身上都被洒满了艾绒,袈裟抛来,只沾了个边身上就冒起了小火团,再是勇猛的人被火烧身,也会慌了手脚,两人扔下铁棍,惊叫着去扑打身上火焰,火衲子本来是想杀澹台麒烈,不曾想这人反应如此迅速,骂了一句:“贼厮鸟逃得倒快!”挥起禅杖,砸向两名百人力。【 】 两名百人力满身起火,哪还顾得躲闪,附离被火衲子一杖砸倒,此时,那些战马已经冲了过来,横冲都的配合确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时机掐算得分毫不差,另一名百人力赫思兰被火烧得慌不择路,竟向那一群惊马跑去,一个照面就被撞得满地乱滚,身上立刻被无数马蹄踏过。 澹台麒烈往后一路打滚,自有黑甲军跑上来接应,他也不管一身泥土的狼狈,起身后立即向弓手下令:“放箭,全部射杀!”身为上将,他当然知晓爱兵如子的道理,也会不惜一切去救每一名部下,但到了事不可为时,他更懂得壮士断腕的必须,否则等横冲军赶着惊马过来,他还会损失更多的部下,而且他还看见,那火衲子的袈裟下还穿着一件劲装软甲,前胸后腹,手腕膝盖上更绑了一只只的革囊,不用猜就知道,里面装的肯定还是艾绒等易燃引火的物事。 “这老秃驴,身上带那么多点火物事,怎么不引火**算了!”澹台麒烈恨恨骂,夹手抢过一张弓来:“放箭,一定要先射死这秃驴!” 火衲子几杖砸死一名百人力,见自家放马过来,伸手拽住一匹刚冲到身边的战马缰绳,腾身跃上马背,惊马直冲,见人就踩,却伤不到马背上的骑者。这时,黑甲军的两列弓手已拉弓放箭,但在自家军阵里放箭,弓手们可不敢拉满弦,指天射,这一来弓射的威力和距离都大大缩短。 火衲子上得坐骑,仍是一马当先,把根禅杖舞如风车旋转,护在前头,那些跟在惊马后的僧道俗儒也已冲到,他们迈开两腿疾行,竟不比奔马慢了多少,瞧见黑甲军放箭射马,立即加快脚步,这时,横冲都两千僧道俗儒又一次在百万军中展现出了他们惊人的武功技艺,只见他们竟如全身长眼,观得六路八方,忽尔矫捷似兔脱,腾身跃上马背,人马合一,驱策着坐骑左右闪避箭矢,忽尔又灵敏似游鱼,人马并进,奔腾于马群前后,亮开兵刃拨打箭矢,他们一个个夹杂在躁急乱冲的惊马群中疾行快进,每一人的动作都翩翩如穿花蝴蝶,那一匹匹惊马贴在他们身边跑动,可连他们的衣襟袍角都未擦着一片。 这等群动而出却又各显其能的突进,矫健而灵动,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百家儒生,两千僧道俗儒里,这些儒生占了大半,只见他们头戴方冠冕巾,身穿宽服长袍,脚蹬芒辎厚履,看去说不出的倜傥丰姿,奔走之际广袖长展流云,方巾随风拂动,如若闲庭散步,跨骑驰骋时长衫飞扬,如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踏青潇洒,且百家儒生每人手仗一口青铜古剑,飞射过来的箭矢被剑刃青芒搅荡得寸寸碎裂,便是这样的风流学士,一旦奔腾于沙场,却在儒雅中另催生出一股英挺锐气。 黑甲骑军再是经历过各种大战,也不曾见识过这等将骑术和轻身功夫糅合一处的本事,若不是在战场上,几乎要把横冲都这一场冲刺当成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弓手们虽在拼命拉弓放箭,也忍不住看得惊叹:“他们到底是军队,还是玩杂耍的?还有那些儒生秀才,他们的身手怎么也会如此厉害?” 气势此消彼涨,弓手们有了这惊视,本来就难以完全发挥威力的近距连射,在横冲都这等人马齐进的掩护中,一阵阵箭矢射出,却只射倒了寥寥几匹战马。 “不过旁门左道,哪当得住我堂堂军阵!”见军士们都为横冲都这一手心惊,澹台麒烈大喝道:“还记得老大说过的吗?我们百万人马,一次刀齐扬,便如是怒涛碎浪,一次枪齐刺,便是星陨亦斗裂!此刻刀枪如林,还怕横冲都几千匹惊马?” 其实澹台麒烈也看得咋舌,他识货得很,知道这一招人马并进的厉害,马挟冲势,人隐马群,不但互相掩护,而且人骑这一分离,横冲都就好比多出了一支生力军。这可不是光凭骑术精湛就能做到,“这些横冲都的本事也太杂了点吧?中原人的技击功夫,果然有些门道!” 他心知惊马群一冲近,弓射就无用处,便令弓手后退,再往远处一看,见那些甲士正在后方拼死挡住各名战千军的合围,前后夹击之势一时难成,他是个情势越急越镇定的性子,也不多话,一挺朔月刀,勒马停在布置好的防守阵列前。 澹台麒烈胆大包天,黑甲军可不敢让主将涉险,从此地到拓拔战立身处,虽不到两百步,但黑甲军早一排排,刀枪林立的布成了铜墙铁壁,横冲都再凶猛,也不惧被他们冲到拓拔战面前,但黑甲军到此时也都看得分明,横冲都的最终目的固然是想闯阵夺帅,可若能多杀死几名黑甲上将,肯定也是求之不得。 所以见澹台麒烈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早有一队军士抢上,拽着他的坐骑往后退。 澹台麒烈有心要和横冲都好好较量一番,哪肯退后,不耐烦的挥手去赶,“他娘的,身先士卒没听说过吗?你们想立功,我也想出口恶气!” 几名偏将不敢用强,只得在他马前挡成一排,“将军小心,横冲都这帮亡命徒存心拼命,您在前方,他们一定都会冲着您来!”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等着他们!”澹台麒烈冷冷道:“拼命又如何,弟兄们,沉住气,无非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而已!若我们心有忌惮,只会使横冲都更加放肆!” 他紧盯着在惊马群中时隐时现的那些僧道俗儒,心里忽想:“这样一支军甲,岂能不所向披靡?如果我黑甲军能有这样一支精锐,老大的霸业何愁不成?” 有这一般想法的却不只他一人,幽州城上,耶律明凰的视线也不曾有片刻离开过横冲都,心里更不停想:“六弟说过,横冲都每一人的本领都不亚于卫龙军,看这些百家儒生…”想起昨日对这些人的轻视,耶律明凰好不惋惜,若早知这百家儒生还有这本事,定要设法好生笼络,不过她也随即就想到,这些人绝不会为她所用。 “若我的虎贲禁卫也能有这强大的战力,那只要有这样一支万人铁甲…”对轩辕如夜此战的真实目的,耶律明凰固然忿忿不平,但横冲都的实力着实让她怦然心动。 “梁正英!”想起这布衣心腹之前对这些儒生的评论,她轻轻问,“似这等文武双全的儒生,中原还有多少?” “这个…”梁正英低声道:“臣也不知,因为今日之前,臣也从未见识过这等人物。” “你和其中那个纵横门的张苏不是同门么?”耶律明凰话一出口就想到,梁正英也是昨日在议事堂里初见这些百家儒生,她叹了口气,“看这些僧道俗儒一副市井装扮,可谁能想到,他们的本事竟如此厉害,最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在马下奔走的本事和六弟的轻身术也不徨多让。” “这是中原游侠的技击本事。”梁正英的语气里有了丝自豪,似已有很久,他不曾为那片狼烟四起的故土有过这样的自豪,“上马是良将,下马是游侠,这就是我中原独有的风物,千百年前,这学道士子,草莽游侠,其实殊无不同!” 耶律明凰默然,她听出了梁正英语气中的自豪,又悄然转身,看了看城楼上那些刚赶上来的汉军和百姓,一张张面容上的神情竟都相同,一个个屏紧气息看向城下,双眼炯炯生光,显然,他们心里都正激荡着同样的自豪。 她不禁又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轩辕如夜的这一手使得确实漂亮,然则此时,她也无法掂量,用连自己在内的八千条性命来换取这一刻的人心激荡,又是否真的值得?毕竟无论是谁,这性命都只有一条,但看见横冲都那些百家儒生高仗长剑,义无返顾的冲入黑甲军阵,连她心里也好一阵惋惜。 “梁正英。”耶律明凰又问道:“你昨日说,这些百家儒生的手中长剑并非寻常佩饰,而是百家卫道之剑,又说他们此来就是要为卫道而成死士,可惜啊,这样一群英杰人物,竟要逐生死于沙场,轩辕如夜这一遭,也算是骗了好些人陪他殉葬!” “士为知己者死,若非甘愿,又怎会按剑而起?”梁正英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城下,当看见百家儒生驱赶着惊马冲入黑甲军阵,白刃而战时,他握紧了双拳,一下下的用力挥舞手臂,仿佛他的拳掌中也正按着一柄凛冽青锋,随之挥斩,随之起舞。 这就如昔年求道之时,与知己长夜畅谈的激动满怀一样,虽然他只是一名真正的文弱书生,但看着城下一道道激烈的剑光缭乱,许多求道时无法领会的道理竟在此时豁然而明; 一直不明白,为何古时那些学富五车的学子,会为一言一事,和那些屠猪沽酒辈一般拔剑而起,做那意气之争。 也一直不明白,那许多饱学士子,为何不行走于王公侯府,于谈笑间展其长才,以寒窗苦读换取出将入相之爵禄,却要游走于红尘世间,如明珠蒙尘。 “越千山,涉万水,荡不平,扶苍生,但为信念故,但为证大道,生死何所惜?” 梁正英喃喃自语着,这个一直在人前努力克制自己性情的布衣客卿,忽然无可自抑的激动起来,“公主,您看,您看哪!这就是我中原百家诸学,千年流转,风雨不改的卫道之剑!虽深隐于泱泱文道之中,但得心中有念,即可拔剑而起,即可使之与天下强暴相抗!世间若瘠苦,以吾所学济黎庶,世道有荆棘,当视虎狼而拔剑,以我热血行天下!仗我剑兮——凛冽锋,公主,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中原百家诸学,迭经乱世而不失的烈烈风骨!” “我一直都在看!”耶律明凰没有理会这心腹的激动,沉沉而答,又轻轻道:“我可惜的是,他们的卫道之剑,并非是为我而仗!” 惊马群迎头冲到,最先凌厉而起的正是百家儒生手中那一口口青铜古剑,长剑古意盎然,源朔春秋,展锋于今时,从不曾变的,正是这干仗剑士子的赤血丹心。 一道道青芒随着惊马铁蹄直贯而来,青芒起落处,是一剑剑整齐的劈斩,林立密布的黑甲军阵顿时鲜血四起,横冲都这一合奇袭依然秉承着他们一贯的默契,剑锋破开缝隙后,立刻就是一匹匹战马被驱赶着往人群中强行闯入,惊马冲撞过处,横冲都又随之踏入,努力把撞开的口子撕扯得更大。 可黑甲军的排阵实在是太密集,那一连排的阵线一旦被打开豁口,马上就有更多的人扑到缝隙上。 “杀人!杀马!只要会喘气的,就不要放过去一个!”澹台麒烈一声声的冷喝,他手中那柄朔月刀也实在是锋利无匹,刀刃随意横转,无须用力,便接连剁倒两匹冲过来的惊马,他杀得性起,忽然从坐骑上跳下,执着刀往前直冲,横冲都想闯进阵,他就要对顶着杀过去。 第一百二十章:我剑横兮——踏血间(上) 澹台麒烈往前一冲,立即就有一队黑甲军随之而上,横冲都却不肯在此时再做这针锋相对的对决,两千僧道俗儒齐动,这已是他们不成功即成仁的一击。【 】 “澹台麒烈!”火衲子有心激他,大喝道:“算你小子机灵!教了老衲一个好招!”火衲子单臂举着禅杖前乱拨乱扫,另一只手取下身上绑缚的革囊,凌空抖散开来,一簇簇艾绒雨点似的向前洒落,他身后立即就有两名年轻僧人摸出火折子,向黑甲军阵里投去。 “存心想气我?我是很生气,可哥哥我越是生气就越不会乱了方寸!”澹台麒烈却未让军士立即灭火,他往前方一看,正有一匹战马直冲过来,不用他亲自动手,早有几名黑甲军扑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把它掀倒在地。 “按好了,小子们!”澹台麒烈抢上几步,还向火衲子招招手:“你也看好了,别眨眼!还想放火那你就随便放吧,可你这只是黔驴技穷!”说毕,他抡起刀向被按倒在地的战马脖颈狠狠剁去,几刀砍下,整个马头都被砍断。 “大和尚!”澹台麒烈举高血淋淋的马头,“这儿没有木头堆起来的攻城器械,你想再放起焚城大火,没那么容易!火来水挡,没有水我就杀马取血!你放起一把火,我就洒一片鲜血,杀完你们横冲都的马,再杀你们横冲都的人,战场之上,要找点血肯定比放团火容易!” 鲜血从马头断颈处淋淋漓漓的淌落,湿漉漉的沿着澹台麒烈的盔甲淌到地上,很快,他脚下就已是一片血洼,澹台麒烈舔了舔嘴唇,把还在淌血的马头往一处刚冒起火光的地上一扔,马头一压,血一洒,那团火光立刻灭下,黑甲军正为几处火起着急,见上将军以马血灭火,纷纷效仿,这一来他们不但不再躲避冲过来的惊马,反三五一群的迎上前去,一按住惊马,立刻就地宰杀,于是,就在这一阵阵凄惨的嘶鸣声中,上百匹战马被剁得四分五裂,一滩滩粘稠的鲜血扩散开来,四处流淌。本已尸横无数的脚下平原再经这鲜血横流,顿时如修罗地狱般可怖。 跟在火衲子左右的几名年轻僧人不甘心的垂下手中正要点燃的火折子,恨恨的瞪向澹台麒烈,此时鲜血遍地,惊马群又被制住,再要放火已是难行,还不如拼力贯阵。 “瞧见没,人多干活就是利索!”局势受控,澹台麒烈抹了把满手鲜血,向火衲子冷笑:“我以为,血战吗?就是要血流遍地,那才有点儿意境,不是吗?” “应变够快,也够狠!”火衲子正视了一眼浑身鲜血的澹台麒烈,交战至此,两军大将算是第一次正面相视,火衲子缓缓点头,“果不愧是虎子澹台!” “客气了!”激战正酣,澹台麒烈却笑得若无其事,“你们横冲都今日也算抖够了威风,大和尚,你要是还不死心,那就接着耍花招,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们已经耍不了多久的威风了!”他往后一努嘴,“看见没有,等我家几位战千军包抄过来,就是你们的死期!” “既如次,何必多言,惟战而已!”火衲子禅杖一横,“我横冲都从不会坐以待毙,这一点,你们今日也早领教够了!” “我可还没领教够呢!”澹台麒烈嘿嘿直笑,他和火衲子两人隔着几十步远,却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杀机,“都别唠叨废话了,拼命吧!”他一晃朔月刀,向火衲子大步走去,两人之间这几十步,有黑甲军也有横冲都的僧道俗儒,见他单刀闯来,黑甲军立即紧跟相随,为能让这上将军看到自家的英勇,人人争相表现,当即,以澹台麒烈为首,黑甲军也聚起一道尖锥似的阵形,往横冲都反冲过去。 横冲都僧道俗儒的目的是要贯阵,哪肯缠战,他们避开澹台麒烈的锋芒,奋起全部力量,向前方铜墙铁壁似的黑甲军阵杀去,战局也在此时又一次变得诡异,只见僧道俗儒以百家儒生为首,迅速冲前,向铜墙铁壁搠出一道道凛冽锋寒。澹台麒烈紧在几十步后掩杀而上,想要尽快吃掉这两千人,横冲都甲士又追在澹台麒烈这股黑甲军后,竭力想拖住他们,甲士之后,则是以图成欢为首的战千军又率大军在后衔尾追杀,而在最外围的黑甲军阵前沿,却是冲天火光。 双方每一路人马都在奋力向前冲杀,用手中兵刃向前斩处片片血花,然后踩着敌军和袍泽的鲜血,把杀意一步步贯穿向前,几路人马在这几乎是首尾相衔的冲杀中崩得笔直。短兵相接至此,已是最激烈的时刻,但形势显然对黑甲军更为有利,离拓拔战立身处这两百步的距离,虽是成败关键。但这两百步内满是黑甲骑军,每前进一步,他们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横冲都!就知道撒开腿作兔子逃吗?”澹台麒烈紧追在僧道俗儒之后,“想要重振中原威名,何不先取我的项上人头,你们的中原技击不是很厉害吗?来啊,让我见识一下!” 澹台麒烈口中暴喝,当先追上一名道士,疯虎扑食似的刀刀抢攻,这些僧道俗儒各个身怀绝技,并不惧和这黑甲上将拼斗,但澹台麒烈一恃朔月刀锋利,二仗身边有黑甲军紧随护卫,出手不但全无顾忌,更无一点常理可循,他出刀大开大阖,故意破绽百出,朔月刀也不砍道士,却专寻那道士手中的铁拂尘硬磕,道士几度变招,待朔月刀劈空,正要还手,却被几名跟着冲过来的黑甲军长枪架住,澹台麒烈趁机一刀削断道士手中的铁拂尘,紧跟着又一刀斩过道士咽喉,杀得一人,澹台麒烈片刻不停,又杀向另一名僧人,那僧人手中禅杖沉重,横荡开来想逼退澹台麒烈,谁知澹台麒烈弓背弯腰,象只山豹似的疾步冲近,竟紧贴到这僧人身前,趁他不及回转禅杖,朔月刀一刀反撩,切断了这僧人一条腿,一击得手,澹台麒烈立即撇下这僧人,继续往前杀去,他身后自有黑甲军跟上,向这受了重伤的僧人刀枪齐刺。 第一百二十章:我剑横兮——踏血间(中) 澹台麒烈出刀又快又狠,虽不求每击必中,但每一刀斩出不杀敌便伤敌,不伤敌便断敌兵刃,这种打法就象是猛兽搏斗时的撕咬,凶狠得不带半点花哨,但每一击都在伤害对手。【 】 然则,连跟着澹台麒烈一起紧追的黑甲军都未察觉到,这位上将战千军虽然想在横冲都贯阵之前先追上他们,但他的追赶其实把握着一种很诡异的节奏,澹台麒烈追得虽急,但每追上一名殿后的横冲都,他又会故意放慢脚步,这就如一口口吃下对方,却始终留有一段距离,让横冲都急于保存实力闯阵,无暇回顾,而他则始终保持着追赶的势头,因为他就是要逼着横冲都在这我追你赶的被动中倍显狼狈。 被这样的对手衔尾而追,使横冲都最精锐的这部僧道俗儒也大感棘手,他们急于往前闯阵,无法分出太多人手来对付这头随时从后扑上的恶虎,只能在澹台麒烈快要追上时,分出少数人手回身应战,带队冲阵的火衲子已察觉到,这分兵而击正中澹台麒烈下怀,但在这种情形下,他们除了尽快杀到拓拔战身前,别无应对。 澹台麒烈又追上一名道士,那道士见他追来,一个箭步挡在众袍泽身后,右手拂尘一甩,拂尘顶端的铁丝突如利箭般一根根射出。 “又是暗器,还真是黔驴技穷!”澹台麒烈骂了一声,毫无顾忌也毫无风范的扑到地上一个打滚,十几根铁丝擦着他头顶如数飞过。 道士应变也快,见一击不中,干脆扔开拂尘,欺身抢上,他忌惮澹台麒烈这口朔月刀的厉害,双手摆出虎爪的架势,交错探前,竟想要以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夺下朔月刀。 “想要,那就给你!”澹台麒烈大喝一声,直接把朔月刀往道士胸口掷去,那道士有把握架住他的臂膊抢刀,却不敢用空手去接锋利的刀刃,急往旁一让,澹台麒烈就在这瞬间跃起,一手往背后摸去,除了朔月,他背后还负着两柄刀,从第一次上战场后,他就喜欢在每次出战时都带上三柄刀,朔月刀是拓拔战所赠,而这两柄刀是拓拔战的儿子拓拔然所送,虽不如朔月锋利,但也是难得的宝刀。 澹台麒烈从背后拔出第二柄刀,趁道士躲闪朔月,猱身扑上,把刀锋狠狠捅入道士胸口,“居然想空手抢我朔月,胆子不小!” 一刀捅死道士,澹台麒烈又从地上拣起了朔月,还看着道士的尸首冷笑,“要抢刀就抢刀,摆什么架势?生怕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技击术?太多花架子了!战场杀敌,便是要不问手段,你有时候摆架势,别人就有机会要你命!” 冷嘲过几句,澹台麒烈甩了甩刀上鲜血,又一鼓作气往前杀去,他出手凶狠,脚下紧追,口中还时时不忘挑衅对手,“横冲都,我是不懂你们这些江湖功夫,可现在看起来,倒是我这三脚猫伎俩更胜一筹,横冲都,除了娘们儿般的算计,你们还会什么?既是以命相搏的战阵,为什么不转过身来,和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一个个都吓傻了吗?要逃命也该换个方向,往我老大那儿跑什么?想过去求饶请降吗?” 因为横冲都想用独抗百万黑甲来重振中原人心,那他当然就要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方法来抹黑他们,除了让他们在自己刀前狼狈而逃,也要用最刻薄的言语加以羞辱。 横冲都的复仇他已看到,现在,该轮到他们来见识他这黑甲上将以牙还牙的报复! 澹台麒烈不停的辱骂着横冲都,他故意忽略了他们闯阵夺帅的胆略,却嘲讽他们是在逃跑,这就象当年和望月族交战,做为守土的一方,他清楚逆境中最可怕的是人心流失,所以,他和他的小伙伴唱响了千里凯歌。 而在今日和将来的战场,做为迟早有一日要攻掠中原的侵略者,他也清楚,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彼方人心的重振,所以他不但要横冲都全军败亡,还要给予他们最耻辱的战败,而这也正是拓拔战交代给萧尽野的命令,那位黑甲第一战将没有达成,他当然要予以代劳。 而且,从开战伊始,横冲都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极凌厉漂亮的奇袭,正因此,他还要把被横冲都打得屡屡受挫的黑甲士气给挽回来,再把幽州军民对百万黑甲的畏惧重新展呈心头,否则,要攻下这座由护龙七王守护的坚城将会变得更难。 这就是名将和寻常勇将的区别,他们在战场上夺取的不仅仅是胜负,还有一战望全局的高瞻远瞩,而他虎子澹台,无疑是最凶狠的名将。 黑甲军见虎子上将一口气连杀三名横冲都,而且凭的不是什么精湛的技击武功,全是一股以命搏命的凶悍杀气,士气果然大振,嗷嗷大叫着迈步紧追。 澹台麒烈的凶狠处绝不止是一昧冲杀,他嘴里把横冲都贬得一文不值,其实对这些对手的战力万分警醒,前方这两百步内早被他布阵如铜墙铁壁,但在步步紧逼的追赶中,他还是盯紧着横冲都的每一处疏漏,不时向左右下达各种将令, “左翼再上一队兄弟,包抄上去,从侧面猛攻!” “右翼队列后退三步,别给我犯愣,叫你们退三步就退!” 有一点,连他澹台麒烈也不得不承认,横冲都的个人技击远胜黑甲,尤其是这些僧道俗儒,各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事,要对付这样的技击高手,最好的进攻不是面对面的硬拼,而是乱枪攒刺。 “好!让出空隙,长枪手,齐上!长枪攒刺!”澹台麒烈大喝:“不要管***什么招式,只管挺直长枪,对准他们乱刺一通!” “小澹台动真怒了。”拓拔战得意的点头,“不容易啊,每次都只有他气人,少有他被人气的时候,横冲都能把我这虎子将军气到这地步,算他们自寻死路!”他束起双手,嘴角含笑,“每次看到小澹台这种狂野如兽的进击,都让我有种赏心悦目的快意。” 笔者注:最近更新慢,因为本人正在经受很痛苦的经历,补牙!二十颗牙,实在是痛苦得生不如死,都是贪吃惹得祸! 第一百二十章:我剑横兮——踏血间(下) 慕容连在马背上抬起半身,扫视着前方,“你追我赶,一拨紧追着一拨,这种阵势实在是罕见!小澹台想先杀了横冲都这群僧道儒生,这些人又拼了命想闯开我们前方的布阵,可两百步的间距,他们想闯过来不压于痴人做梦…” 慕容连话声一顿,“主公,好象有点儿奇怪,你看,我们这儿跟横冲都打得如此激烈,幽州城为何按兵不动?按说智应该会把握这个时机出战。【 】” “因为智想要的最好时机还未到,我们是吃了点亏,可还没到能被智乘人之危的地步。”拓拔战笑笑:“智所等的出兵机会无非是两个,一,横冲都杀到我面前,将士们为救我这主帅而致全军大乱之时,他在那时开城掩杀一阵,应能讨点儿甜头,二,战局拖长,我军久战之下,锐气消殆,他蓄势一击,就算不能有所斩获,至少出战的军士也能趁我军疲惫而安然回城,不过么…” 慕容连笑着说了下去“我军战千军既已出手,智也就永远等不到他想要的机会了。” 拓拔战向幽州城头瞥了一眼,又大有深意的笑了笑:“智是汉人,在知道轩辕如夜全盘用心后,他当然也会犹豫,要不要成全这八千横冲都以死明志的苦心,不过看见横冲都闹这一出,我想耶律明凰此时心里的恼怒,一点都不会亚于我彼时。” 耶律明凰此时倒并未如拓拔战所想,气恼于横冲都此战的用意,不过若拓拔战真能知晓耶律明凰所想,估计生气的还是他,因为耶律明凰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城下,此刻的战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人正是澹台麒烈,“这个虎子将军,果然是员猛将,难怪能够在九岁时就名动天下,若我麾下也能有这样的将领…” 只是一转念,耶律明凰就罢了这个荒诞的念头,相较起来,不论轩辕如夜的用心让她有多难堪,可她也希望横冲都能多支撑一会儿,这支汉军杀的黑甲军越多,她幽州面临的危局就会少上一分,至于何时该派兵出城,她早决定不再过问,有智在身侧,肯定比她更能把握战机。 她心里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觉得,真要算最好的出城时机,或许还该是横冲都全军覆没之时,因为在横冲都尚存之时出城,以城上将士们对横冲都的敬意,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横冲都营救回城,可在今日之后,她是真的不想在幽州城内,再看到轩辕如夜和这些横冲都的身影。 更往深处想去,今日就算取胜,似乎也只是幽州在助横冲都一臂之力,但她想要的,只是完全属于她的胜利。 一念及此,耶律明凰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太私心也太刻薄,毕竟横冲都此来是为她助战,可心念既生,无论如何辗转,竟无法挥去。耶律明凰又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开,看向城下,但见那面在无数黑甲包围中的白骨枪旗,虽不断遭受四面八方的黑甲潮涌,始终挺立不倒。 旗上白骨,随风飘摇,如已临过无数载狂风骤雨。 “横冲都,来啊,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你们不是想振作中原人心吗?难道这转身逃跑就是你们重振人心的法子?弟兄们,都看见了吧,原来横冲都想让天下人都瞧见的,就是这狼狈鼠窜的本事?”澹台麒烈的每一句话都在故意辱骂横冲都,“好!那你们就继续撒腿逃!我很想看看!真要让中原人学了你们这份本事,那这世上是不是又多了一群没胆没种的亡国奴!” “这个虎子澹台,太难缠了!”幽州城上的将士不约而同的想,这澹台麒烈的可怕处不仅是凶狠,而是他的凶狠每每直奔对手软肋。 “横冲都会有法子的!”城楼上,有人突然说了一句,众将士转头去看,说话的人竟然是猛,他趴着墙垛,两眼大睁的看着城下,“爹爹说过,他们都是疯子,但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可以让他们去死的信念,所以——”他转过头,向众将士很肯定的大声道:“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横冲都的僧道俗儒此时的进攻确实有了变更,两千人左右的冲阵队列在黑甲军前后左右的围攻下,渐渐被压挤成十几人一列的纵直阵行,但他们杀意不减,仍是一排排前仆后继的往前杀去。 澹台麒烈嘴里越骂越不堪,脚下却追得快了起来,他可看得清楚,这些僧道俗儒看似是被夹击得大处劣势,实际上是故意缩拢阵形,虽然他们的同时进攻处缩小,但也减少了被黑甲长枪手乱枪攒刺的范围,还因此集中了力量,因为拉长阵线和集中攻击一点的结果其实一样,只要打开一处豁口,他们便能冲到拓拔战面前。 “真他娘的斗志不息啊!”澹台麒烈心里焦急,口里骂得更毒:“横冲都,教你们一个乖,四脚爬肯定比两腿跑更快!看看你们的狼狈样,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嫡系铁军,你们究竟是在丢你们皇上的脸,还是李嗣源一直在夸夸其谈,横冲都,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那就再接我一个不过如此!”听澹台麒烈辱及先皇,虽明知是计,正向前贯阵一名儒生也已按捺不住,突然转身,从斜刺里挺剑杀回,“虎子澹台,法家李谪星,取尔性命!” “来得好!”澹台麒烈怪叫迎上,看着还是一副不要性命的狠劲,可他扑上去的时候仍没敢放过战局的每一丝变化,在这极短促的瞬间,他注意到,有两名贩夫模样的男子本来也想回身,见儒生出手,两人又专心向前攻去,看来,他俩对儒生的身手很有信心,但让澹台麒烈警醒的是,不管这儒生的剑术何等高超,要在重重黑甲中杀掉自己绝非易事,这说明,这些人死志极明,每一人的回身杀来,都是在为袍泽争取更多的闯阵机会,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胜果。 “真是支亡命铁军!幸好,他们只有八千人。”澹台麒烈暗叹,面上却尽是轻蔑,“骂了半天,怎么就生出来一个会喘气的?” “蛮夷信口雌黄,不识我中原龙虎之威!”这李谪星面如冠玉,若行步于闹市街集,定是名惹人侧目的翩翩佳公子,可战场仗剑,言辞却如剑锋般凌厉,“不过区区一员黑甲上将,何须隆重,取你性命,中原一介书生便足矣!” 李谪星手中剑锋远比口舌更凌厉,他的剑术虽不如鸣镝的炉火纯青,但出剑锐气不徊多让,他长剑挽出一朵朵剑花,剑剑直指澹台麒烈心口,澹台麒烈挥刀去挡,可接连几刀砍去,看着都砍在片片剑花里,可每一刀都砍了个空,黑甲军急惶惶上前,可李谪星就这么独自仗剑杀入包围,对身周黑甲军的刀枪砍刺不招不架,长剑始终不离澹台麒烈心口,竟是一心要把澹台麒烈斩杀当场。 李谪星双腿迈动的步伐极为奇异,他侧身疾走,步履飘忽,有几步迈动时还紧贴着几名黑甲军移动,黑甲军看着他四处走动,几次乱刀乱枪攻去,险些伤到自家同伴,却未能把他拦阻,反被他一步步接近澹台麒烈。 “道家天罡步!这帮横冲都会的本事也太杂了!”澹台麒烈嘴里对横冲都大尽污蔑之能,可他是个真识货的人,识得这李谪星是按北斗七星排列之位迈开步伐,据说这天罡步是道家玄门中的高深道士做那驱邪捉鬼的法式所用,没想到居然被这儒生施用于沙场,且颇有玄妙。 澹台麒烈接连几刀砍空,见这儒生杀气腾腾的只盯着自己一人,他可清楚这些人同归于尽的决意,遂冷笑一声,往黑甲重围中退去,这些横冲都的个人技击再是骁勇,但在四面八方的围攻下,也与送死无异。 澹台麒烈一退后,立即就有黑甲军纷涌着挡在他身前,他也冷笑着向李谪星勾勾手指,示意他继续追来,他相信,这名儒生一定会跟着杀进来,即使明知杀不死他,也要用这条命来阻断他的从后夹击。 李谪星果然往重围中追来,澹台麒烈撇了撇嘴,心里没有一丝对预见之明的得意,反很有些不快,能料敌机固然不是坏事,但意料到的只是敌手处处自置死地的勇猛,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 李谪星天罡步虽妙,在万军包围中也只能趁人不识逞一时之利,见李谪星走动几步,黑甲军已识得点端倪,也不管他迈向何处,只管把刀乱砍,把枪乱刺,只是片刻,李谪星身上已多了好几处伤口,似是为减伤处疼痛,他口中忽然曼声清喝,“法家尝言,世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 又追得几步,李谪星身上伤处越多,可他口中清喝越亮:“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这秀才在念什么?”一名黑甲军挡在澹台麒烈身前,诧然道:“他读书读傻了还是读疯了,一边拼命还一边背书?” “法家李谪星…”澹台麒烈想着这儒生方才自报的名姓,低声道:“他念的是法家的名句。” “法家?什么玩意儿?”那黑甲军更疑惑。 “是中原的一门学派。”澹台麒烈答了一句,不再多言,也不再退后,而是认真的望着向他浴血杀来的李谪星,他识得天罡步,当然也听得懂李谪星这几句话的涵义,这都是法家韩非子流传于世的格言名语,但这几句话的寓意都是在劝喻世人该有自知之明,说世间有不可得到的东西,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所以当形势不便时,不该逞强。 是以澹台麒烈不明白,这李谪星明明是在行最自不量力之事,为什么要念诵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一名黑甲军一枪刺中李谪星的左腿,虽立即被他反手一剑刺穿咽喉,但李谪星也因腿伤踏不得天罡步,但他就这么蹒跚着脚步向澹台麒烈逼近,仗剑所过之处,鲜血蜿蜒如流,有被他所杀的黑甲军的鲜血,也有他自己的鲜血,李谪星每一步跨出,必有一名黑甲军被他一剑刺倒,同样,他每迈出一步,身上也会多出一道伤口,鲜血从伤口涔涔渗出,又流到地面,每迈出一步,都如踏血间。 澹台麒烈皱起了眉,今日,实在是已见多了这些横冲都的英勇,从之前那名和百人力同归于尽的儒生,到死在他刀下的每一人,还有这眼前这又一名法家儒生,他们每一人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性命向百万黑甲示威,又每一人都在劣势中奋力死战,能让他们使之坚持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人物,横冲都中又究竟还有多少? 李谪星的脚步已错落,口中吟念之声却清亮如初,“变法之士,孤存孤战…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他就这么歪歪斜斜的踏着步伐,一步步向前,他和澹台麒烈已靠得极近,当一名黑甲军一刀剁中他背后时,澹台麒烈很清楚的看到,这儒生眼中殊无痛楚,便是在刀锋破肉削骨的一刹,他的眼神仍有和手中剑,口中吟,一般清亮。 澹台麒烈有些明白了,这儒生一直在大声念诵的正是他生平所学,他口中那一句句法家之言虽与此时格格不入,却是他毕生所学所信,所以,他要在这浴血拼杀之时,以这仗剑之勇,伴吟他苦读多年的格言,因为,这是他毕生所求道的信念,若能在此临死前一声声如歌如诉般吟响,实是快意之极,也是洒脱之极。 李谪星背后又被砍中一刀,却借这一刀重砍之力,几步冲近到澹台麒烈面前,几名黑甲军见状大惊,怒喝着扑过去,向他挥刀乱砍。 “自胜谓之强,自见谓之明…”李谪星的吟唱轻易就贯穿过黑甲军的怒喝,剑锋青芒乍起,横荡开几柄钢刀,再贯以全身之力,连人带剑,直刺向澹台麒烈,步步踩踏血间,他力气已竭,血流将尽,惟以这最后之力奋起,刺出孤注一掷的一道剑光,“一以当十,所向无敌!” 这一句亦非是自夸勇猛,却也是法家格言,以此一生所学伴以这最后一剑,便是只能成仁,亦已无憾,是以,这一剑击出,这名法家学士满面含笑。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一) 长剑横空,破开一排黑甲的拦阻,但世间事总是事半功倍少,功亏一篑多,当李谪星投出这全力一剑时,四面八方数不清有多少黑甲军向他乱刀齐砍,最后,李谪星的长剑在离澹台麒烈胸前三尺处停滞,而当这名法家学士血人软倒在地时,围攻他的黑甲军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力气用竭倒地,还是伤重而亡。【 】 因为李谪星倒地前,还奋起余力把长剑投出,可惜,这力气用尽的一剑,被澹台麒烈轻易就躲过。 “还真是剑剑不离我的心口要害啊。”澹台麒烈吐出口气,轻轻踢开跌落在脚边的长剑。 “这秀才也就是个吹牛的货!”一名黑甲军讨好的凑过来,“还吹嘘说一人可伤上将军,还不是被弟兄们砍成了血葫芦!” “他没有吹牛,若是单打独斗,说不定你们这时已经在抱着我的尸体哭了!而且,他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什么目的?”那名黑甲军不明白上将军的话意。 澹台麒烈向倒在面前的尸首点了点头,似乎这具尸首还能听到他的话语,“干得不错,李谪星,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他抬起头,一指正在猛攻贯阵的僧道俗儒,这才向那名黑甲军道:“还没看明白么?就这片刻,那些横冲都已经往前突进了十步,这位法家学士这般拼出性命,能杀掉我当然是他最好的打算,可就算杀不了我,也算是在为他的袍泽争取这片刻时光,” “一条人命,就只为换这片刻时光,是该说你太不知惜命,还是说你在求死有所值?”澹台麒烈摇摇头,往前方瞟了一眼,叹了口气,“你又有一个袍泽杀过来了,和你一样,也是想用自家性命为他的袍泽换取片刻时光。” 这一次,回身杀过来的是一名僧人,和李谪星一样单人独力,返身杀了回来。“一边闯阵夺帅,一边以杀我这上将为名,牵制住我从后夹攻的兵力么?”这回,澹台麒烈没有再叫嚣着冲过去,因为他只要当先迎上,这些横冲都就会故意向他杀来,以此来吸引黑甲军的注意,只要他在动手,他身边的黑甲军就绝不会舍下他这虎子上将。 那名僧人很快又被黑甲军包围,见僧人一边酣战,一边还在黑甲群中寻找他所在,澹台麒烈笑了起来,“我输了!” “什么?”守在他身边的几名黑甲军同是一惊。 “我是说,横冲都今日一定会死绝,但在今日之后,即使我们杀尽目睹这一战的所有异己,且不论我们在事后百般抹黑横冲都的名声,但——这八千横冲都依然会名动天下,而且,中原人心也会因此大振!” 澹台麒烈长吁出一口气,不看部下们尴尬错愕的面色,径直道:“因为今日之后,每一思及此战,在痛恨被这些人算计之余,我也会为他们的决意和英勇深深服膺。” 似是在应和着这名虎子上将军的肯定,横冲都的攻势愈见猛烈,这些僧道俗儒无疑都是技击好手,在这种千军万马的大群斗厮杀中,面对一排排一片片的枪刺刀砍,个人的武艺已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他们便用手中刃,腔中血向重重包围发起一次次冲击,而为了保持这飞蛾扑火的攻势,这些僧道俗儒中时时都有人返身杀回,用一己之力去阻挡黑甲军在身后的追击,为前方袍泽换取瞬息时光。 一瞬光阴,一寸步进,就在这舍命和拼命的重复中,离黑甲帅纛的这两百步路,已如人间最可怖的修罗场,但这一仗似乎就是要让黑甲军打得时时如被牵动全军,因为在澹台麒烈率领的黑甲军身后,还有那几千名横冲都甲士也在竭尽全力的往前冲杀,尽可能的给予前方袍泽最大的援助,这些甲士的技击本事虽不如僧道俗儒,但只凭他们敢以身为盾的勇气,可想而知,他们是如何的奋不顾死,其余战千军虽各带最精锐的部下不断围杀这些甲士,但只要稍有懈怠,就会被冲开缺口,不时有甲士在浑身浴血的杀出包围后,又鼓起余力再杀进澹台麒烈这一部黑甲军的包围,然后筋疲力尽的倒下,恰如澹台麒烈之前所言,这一仗打至此时,已是血流遍地,而被分割开来的两部横冲都,却用他们的勇猛,前后呼应,在重围与重围之间,用鲜血铺就出一条血路。 “***!”当澹台麒烈第二次踮起脚,看着前后两部横冲都时,他忍不住叹道:“就这种打法,我已经搞不清楚,在陷落重围中被前后夹击的究竟是我们还是横冲都了!” 又是一次如同亡命的抢攻后,横冲都再次往前突进了十步,冲在最前方的人几乎都已倒下,这一支最精锐的以僧道俗儒组成的军甲原本就只有两千人,在茫茫如夜幕的黑甲军阵中,他们的阵形单薄得如同一柄单刀,但同样如轩辕如夜在出战前所冀望的,刀锋越薄越锋利! 虽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血泊中,但谁也不敢断定,这柄单刀究竟会在冲破黑幕前先折断所有锋刃,还是会用最后一线锋刃切入黑甲枢要,可就连正在最前方与横冲都锋刃交战的黑甲军也清楚,这些横冲都在最后一人倒下前,他们一定会锋利不减的向拓拔战的帅纛处挺进。 因为每一寸锋刃的折落,都在换取每一步寸进,每一人倒下,他身后立即就会有人补上,且在这一轮轮生死不过间隙的冲杀中,倒下的这些僧道俗儒无不都是遍体鳞伤,因为这就是一群在淌尽最后一滴鲜血前,死都不甘的亡命徒。 最前方处,又有两名道士在伤重力尽后倒地,其中一名道士在失去所有气息前,轻轻呻吟了一声,才不甘的闭上了眼睛,在这激烈的拼杀中,这一声呻吟轻细如过耳微风,只有紧跟在他身后冲上的一名儒生人才能勉强听清,听清了这一声呻吟,这儒生眼中泪水滚落,他无法在此时去扶一把已死的袍泽,只能在用劲劈斩出剑锋时,把这袍泽临死的呻吟放声重复,喝响的却还是那一声清啸:“汉——唐——” 笔者注:还有六颗牙要补,这痛苦的日子啥时候到头啊!牙痛的时候别说码字了,睡觉都是件筋疲力尽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二) 一声轻语,从临死者口中呻吟而出,又在他袍泽口中化为一声清啸,啸声起处,就象是一声号令,那些正浴血而战的僧道俗儒忽也不约而同的放声齐喝,将这一声余音未尽的清啸在厮杀最烈处长喝成一阵咆哮:“汉——唐——” 那一声咆哮,如是把心底最狂放的血脉点燃,每一名横冲都的攻杀动作忽然变得更为凶猛,在这一阵阵的咆哮声中,他们挥动着各式兵器,跨过袍泽的尸体,前仆后继的撞向刀枪丛林,千余人的冲刺,却如怒潮般突然奔腾起来,而挡在正面的黑甲军也再一次惊悸的发现,如果说这些横冲都之前的冲杀是勇猛,那他们此时这伴随着一阵阵咆哮的进攻,便是短兵相接中从所未见的疯狂。【 】 黑甲军听不懂,这一声声汉唐的齐喝中究竟有何含义,竟能使这些困兽斗的汉人再一次迸发出力量。 就只为了前进一步,这些汉人可以单人只剑闯入雪亮的刀光中,就只为掩护身边袍泽发起一次更有力的攻击,他们可以用自己的身躯去迎向一排排长枪的攒刺,明明已被斩断双臂,他们还在用本该倒地的残缺身躯蹒跚上前,明明已经倒在血泊中,却还屏着最后一口气,往前滚动,试图多绊倒几名黑甲军,以求为身后袍泽营造一次更有利的进攻。 “疯子,这就是一群疯子!”几乎每一个在和横冲都交手的黑甲军都想从心底惊喊出来,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名名横冲都在刀枪丛林中绞得血肉横飞,仍挥动兵器发动最后一次反击时,黑甲军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在和血肉身躯作战。 “直到今日才知,耶律德光那一次临阵撤军的决定是何等明智!”望着前方激烈得无已复加的恶战,拓拔战的神色凝重下来,“当年各族联军,也是百万大军齐出,唐明宗李嗣源率三万横冲都于边关对峙,那一战的优胜劣势,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可我那位大哥却毫不犹豫的下令撤军,若当日真的与李嗣源交战,鹿死谁手还真是孰不可知。” “真不愧是中原第一军甲横冲都!”慕容连叹了口气,突然醒悟,今日交战至此,同样的感慨他今日已有过太多次,可看着劣势中仍能使战事不断激烈的横冲都,竟是难以自制。 “主公,我…”慕容连摇摇头,想为自己长敌志气的言语解释几句,不料拓拔战也在摇头,“他们今日才只有八千人啊,领军的也不过是当年的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却非是那位明宗皇帝,由今思彼,邀想当年李嗣源麾三万横冲都转战南北的豪情,实在是令人心生…” 同样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此时生出感慨,拓拔战话语一转,“虽则同是百万大军对峙横冲都一支孤军,实则并不能同日而语,当年的百万人马乃是各族联军,这联军嘛,首先心就不齐,都指望保存实力,让别家去耗敌锐气,耶律德光想必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毅然撤军,今日嘛,百万人马都是我黑甲一部,一声令下,人人奉令迎战,根本不会有避敌锋芒之心…” 话说到这儿,拓拔战再次住口,愣了愣才向慕容连道:“照这样说下去,好象我还是在夸奖轩辕如夜,今日之横冲都非当日之横冲都,可当年的百万联军也非今昔的百万黑甲可比,轩辕如夜只凭八千人就敢硬抗我黑甲一部,是该说他勇猛处一点都不亚于他的皇帝,还是该说经由李嗣源**出来的横冲都将领,各个都继承了他的勇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连我也开始长他人威风?” 慕容连苦笑,实不知该如何作答才算妥当。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横冲都又往前突进了数步,慕容连不但已能看清楚最前方的那些汉人的面目,甚至感到,激战处那一滩滩鲜血,似乎也快流淌至他的脚下。他深皱起眉,望向后方,后方黑甲仍林立如山峦,可他也明白,就算横冲都已破开前方防守,杀到了帅纛下,他的主公也不会后退一步,因为今日这一战,他们黑甲骑军这百战不败的傲气,实在是已被对手打折得太多,再不能失去。 “看来我当年未能与李嗣源一战的遗憾,今日之后是会更深了。”拓拔战自嘲的笑着,想了想,忽然问:“小秋!能拜横冲都第一杀将为师,一定是你此生最为自豪之事吧?” 秋意浓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回答才算妥当,但他微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恩师对我恩重如山,能拜在他门下,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那你说,就如今这支已被打残,却仍想取我头颅的横冲都,究竟能不能冲破我前方将士的防守?”拓拔战面容间带着淡淡的笑,也惟有他这深不可测的枭雄城府才能在此时仍作这平和笑容,“我不是在担心什么,可横冲都今日已造就了太多的不可能,而我做为他们兵锋指向的最终目的,当然想知道每一个可能。” “我明白了。”秋意浓从身边一名黑甲军要过一柄钢枪,他往前方目测了一眼,把钢枪往前用力掷去,钢枪在拓拔战马前二十步左右落下,笔直插入地面,如立起一杆旗帜。 “主公。”秋意浓横转修罗枪,给出了承诺,“如果横冲都中有人能越过那杆刚枪,那无论是谁,即使是轩辕如夜,迎向他的就会是我手中这柄修罗枪。” 拓拔战舒展开笑容,“有了你这句话,我就可彻底安心了,小秋,知道么,我就算不信自己成就霸业,也不会相信,这世上能有人过了你这柄修罗枪。” 又是一轮冲杀,横冲都再次往前突进十步,两千僧道俗儒在付出了几百人的惨痛牺牲后,他们此时离开拓拔战帅纛处已只有一百三十余步,不论是在最前方冲杀,还是在后列断后之人,每一人的身上都染满鲜血,可这一柄直入敌阵枢要的单刀,依然没有分毫停滞,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这些越战越少,却也是越战越勇的汉人军甲,只听见那一声声永不会声嘶力竭,却一再鼓舞着横冲都的咆哮,回响于整片战场。 “这群疯子到底在喊什么?”在后围追的黑甲军人人心惊,“为什么重复喊着汉唐两个字,这帮汉人就好象永远也不会倒下?” “我也很想知道。”澹台麒烈抹了把额头汗,他身边的部下远多过横冲都数倍,可夹在这被截为两断,但又时时前后呼应的两部横冲都之中,一会儿要向前追杀那些僧道俗儒,一会儿又要堵截从后杀上来的甲士,竟让他也大感吃力。 “汉唐?这些横冲都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逝去的盛世王朝?”澹台麒烈看着前方,眯起眼,“我好象有点懂了,是因为信念所在么?” “汉——唐——”冲在最前方的是十几名儒生,儒生尚文,举止致雅,此时的咆哮声可算是这些儒生生平从未有过的**,但这是已与敌同亡的鸣镝在出战前对他们的指点,“——鼓竭尽余力,奋平生之勇!把心底信念化为咆哮,震慑敌胆——” 正是这一声声的咆哮,把他们身躯内早该枯竭的力量一丝丝摧逼而出,使他们能纵横长剑,一步步踏前,只看面前黑甲军脸上涌现的震惊,便知这些异族根本不懂得,在曾经属于中原的土地上,迎向这群对他们的家园垂涎已久的侵略者,再从口中咆哮出这汉唐二字,对他们是何等意义! 汉唐! 强汉盛唐! 那是每一名生于中原,流淌着华夏血脉的汉人子弟的骄傲! 犯我边疆,虽远必诛的强汉! 万国来朝,鼎立于世的盛唐! 那样的盛世,虽早已淡去,虽早已沦为乱世,可他们从不曾遗忘,即使每日凝视着家园内的狼烟四起,耳听着故土上的人心离乱,也从未使他们心内有片刻放下,曾经的辉煌。 这并非是只知寄托于故去云烟的止步不前,也非是念念不忘于往日繁华的沉湎无为,因为这是他们心底,最不可放弃的执念,正是这一点执念,使他们不愿屈服于虎狼丛生的强暴下,亦不想看着故土苍生在侵略者面前只能显露出卑微的顺从。 正是这一点对过往的执念,使他们有勇气挺身而出,想为那些生于乱世,居于狼烟的汉人同胞,在此世道间劈荆斩棘出一路太平。 今日离乱,不知何所铸成,今日人心,不知何所流失,但他们知道,千百年间的华夏史上,亦曾有过同样魑魅横行的乱世,然则,既有一代代先烈将乱世洗涤,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追随着先烈的脚步,用自己的勇气和鲜血,再一次把当今乱世洗涤成太平盛世!即使这只是茫茫世道中最无力的一丝企求,但亦要用毕生之力去完成的憧憬。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三) 汉——唐—— 那是每一名正在此时咆哮大喝,浴血而战的横冲都心底梦,口中歌。【 】 因为他们不但是曾追随着唐明宗李嗣源转战南北的后唐铁军,也是华夏汉风绵绵流长以来,一直誓言以生命守护中原的江山卫。 所以,他们看厌了这片故土上,男子们为求苟活而卑膝,女子们为求一食而奴颜,也无法再漠视,孩童们在饥寒交迫中凄惨的哭嚎,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自以为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只是因为,流淌在他们身体内的血脉从未因冷却而麻木。 所以,他们希求能有另一场太平降临于故土,如强汉,如盛唐,或者,那该是一个更好的年代,因为他们的希求其实很简朴,他们并不想要那个只知一昧伐挞,实则是穷兵黔武的强汉,也不想要那个几代盛世后便开始**堕落的盛唐,他们只希望,自己的故土能有足够的强大,不必去侵略四方,不需要和亲割让,也不需要仰人鼻息,便能让在这片中原大地上生长的人们能够挺直脊梁,安乐的活过一生,男子们不需失去自强的尊严,女子们不必沦为玩物,而孩童们更可以开心的笑过每一日。 因为那才是太平!才是盛世! 其实这也是每一个中原汉人应有的希求,但更多的人只是去想,只是去求,却未想过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所以,他们八千人要来到此地,来到曾属于汉土的燕云,和迟早会侵略故土的百万黑甲激战,以此来让天下人知道,在那片烽火不停的中原大地,还有他们这一群痴傻汉。 然后冀望,他们的痴傻和鲜血,或许能唤醒那片故土上,更多的人心和志气。 因为他们的王者曾告诉过他们,乱世起于人心,若能使中原苍生抬头,人心重振,那他们所痛恨的这个唐末乱世,便能从此远离。 那位王者用一生为中原换取了八年太平,而他们则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尽那位王者未尽的心愿,若能成功,死当无憾,若只成仁,亦无遗憾。 江宁望荡起长剑,又一次往前抢进一步,在这十几步抢攻中,他始终冲在最前方,江宁望今年二十七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虽身为江山卫中人,但他一直只在深夜修习技击,更多的时候,他是以饱学圣贤书的孔子门生身份走于世间,为自己所尊崇的圣贤儒学四方布道,因为他的儒家声名,甚至还有好几家诸侯想借助他在士子中的威望而拉拢他, 是以,江宁望偶尔也会因此而质疑,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究竟是哪一重身份,是在黑夜中行走的江山卫,还是那位白昼里朗朗讲道的孔子门生,也一直疑惑,要改变中原世道,究竟是该以饱学孔道的儒生教义去感化人心,还是用江山卫的身份去路见不平,以武抗暴更有效。 然尔,这个自扪多年的疑惑,在他的一位忘年至交,或该说是另一位和他一样,有着双重身份的先学长者,大儒鸣镝来找他时,豁然而解。 第一眼看见鸣镝,江宁望便知这位长者所来何为,因为鸣镝此次来访,放下了常握手中的书卷,却在腰间悬上了一柄古剑。 事实上,鸣镝也没有用太多的言语来为他解惑,只把他带到一处刚被一群乱兵流匪洗掠过的村庄,然后指着四下里的残垣断壁,问,若他能亲身遇见那群兵匪在洗劫无辜,那他是会用手中书,还是掌中剑去制止暴行。 逢苦难而施援,视虎狼而按剑,这个道理,就算他江宁望真的读书读出了迂腐性,也从来未忘。 于是,江宁望也和鸣镝一样,放下了手中书,在腰间悬上了青铜古剑,又与鸣镝一起游走四处,寻找同道之士,江山卫旧人,意外的是,这一召集竟集起了几百名各家门派的儒生,而这些平日里都被冠以饱学儒生者,竟都是同道中人,其实还有不少人是曾相识,但彼此却从不知各自隐藏的暗中身份。 是以,当这几百名方冠长袍的儒生洋洋洒洒,一齐北上辽境之前,鸣镝还玩笑说,这一大群百家儒生同行,说是为中原人心而战,还不如说是开一场百家论道更容易令人相信。 而这个意外让江宁望已豁然开朗的疑惑又存了点不解,既然这世道处处虎狼,那有识之士便早该因卫道拔剑而起,又何必经年苦读书文,把光阴耗费在似已无用的以圣贤之道感召人心之上。 而且他心里也一直告诉自己,江山卫之外,因为那十几年的书中求道,苦读寒窗下的身影,似乎才是更真实的自己,而且卷卷长书中所载的除了如烈酒般甘冽的大义,更多的还是在教人为善,这些绵绵温软,如一盏清茶般芬香的人生至理,也似乎更贴近于论道四方的自己。 所以那一点不解之外,江宁望还忧心,当和同行的百家儒生一起拔剑起兮,纵横沙场时,自己是否真能激起凛冽杀心,因为今日之前,他从未开过杀戒,甚至怀疑,当鲜血喷溅于眼前时,他会不会象平日眼见庖厨宰杀牛羊时,生出作呕之感。 但在看到甲士们以身为盾,为他们抵挡流星飞锤后,他就明白,自己先前的一点忧心有多可笑,而当鸣镝长啸着用一柄青锋剑贯穿自己和敌人的胸腹,他的手中剑已能不存分毫犹豫的去贯穿那些黑甲军的胸腹。 此刻,死在他剑下的黑甲军至少已有二十几人,可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只想用手中剑锋抹过更多黑甲军的咽喉,因为那名临死还不忘呻吟汉唐二字的道士就倒在他脚旁,那道士和他相识才不过数日,若非都有着同一个暗中的身份,也许两人根本不会相识,可看到这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道士轻轻呻吟着倒在他脚旁时,他心里的杀意陡然激烈。 所以,在把那一声呻吟从自己口中化为大声咆哮后,江宁望就一直冲在最前方,他很遗憾,不能为那名道士抹拢至死不瞑的双目,也不想再看见,再有一名同伴死在面前,从未想过,亲眼目睹这些相识不过数日的同伴战死眼前,会令他愤怒如斯。 所以江宁望宁愿冲杀在最前方,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悍勇去为同伴们杀开前方血路,或者,那些人不该只称之为同伴,因为当他扔下书卷,仗起长剑和他们一起冲上战场时,彼此就已是同道知己的袍泽。 而在听到另一位儒生李谪星一边吟诵着法家格言,一边仗剑蹈死时,他心里的最后一丝不解荡然消去。 才明白,过往苦读的圣贤书并非白费,若非读透了书中大义,又怎能有此临难挺身的勇气?若非明了了人生至理,又怎能在虎狼前不减节气?那些温和感召的儒家大道,非是无用,而是该用于太平之时教化人心,但在太平来临之前,便该以一剑光寒荡平狼烟。 惟如此,才不负自己江山卫中人的信念,惟如此,才不负为寒窗苦读的孔子门生。 江宁望忽然很羡慕,李谪星凭信念仗剑,将所学作歌的慨然赴死,而这等风骨,正不负他生平所学。 因为,孔子所教的百种千种为人处世之道中,还有一种最适此时的烈烈道义——杀身成仁!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求仁——”仿效着高歌而死的袍泽,江宁望亦仗剑荡起凛冽长锋,清吟如歌。 长剑斩落,在面前的黑甲军中划开一道豁口,豁口才开,立即就有更多的黑甲军想涌补进去,江宁望一步踏前,抢进一线之地,他的脚步如平日踏青般迈开,迎向的虽非那风光胜景,却不减往日半分倜傥从容,长剑展开,如往日论道时开展书卷,将剑尖锋芒指向四方,“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既能成学道之儒士,亦当为卫道之死士,江宁望步步踏前,笑傲长歌,“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人若无志,何以当人? 横剑于敌阵,江宁望第一次觉得,此刻的自己才是真正读懂儒家大道的一名学士,“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一片刀光迎面扫来,他隔挡开正面一刀,一剑刺出,又继续漫步向前,身上似乎被砍中了数刀,却不觉疼痛,只为又踏前一步而欣然,此时此刻,脑海中如过千帆,句句歌出的都是孔子道义中最具风骨的词句,“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这些铿锵语句,正该视虎狼而按剑时所喝,至于那些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求学道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闲散逸语,还是留给能得享太平时光的后人去漫漫轻吟吧… 是以冀望,那些后人能安享到在太平中手捧书卷的幸运。 “孔子布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又一次荡开长剑,江宁望低头看了眼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笑了笑,仰天而倒,他尽力睁大了双眼,去眺望头顶青空,心里最后的一点遗憾忽也消去,其实不必为未能阖上那位道士的双眼而遗憾,能在仰望朗朗青空中咽下最后一丝气息,那位袍泽也当是无憾而死。 因为他们一直都相信,有朝一日,故土之上,也会有如此刻般清朗的天空。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四) 卫道之剑一旦出鞘,便再不会收敛,孔子门生江宁望仰天而倒时,更多的百家儒生仗剑踏前,似要让江宁望至死不阖的双目看见,他们挥斩着与袍泽同样森冷的剑光,在血泊中锐身而去。【 】 百家学派,这一门门学派努力想向世间人展示的也许曾有各种教义,又也许都曾有过闭门造车,一览群山小的孤傲,可一旦面临侵略和强暴,那百家争鸣的各条教义中,有诛邪抗暴之勇,有临难挺身之义,亦有玉石俱焚之决绝,却从无一条曾教他们的门人屈膝妥协。 大道朝天,各行各路,但在殊途同归后,万变不离其宗的一条教义便是在世间至恶遮天蔽地之时,替天行道! “孔曰杀身,孟曰取义!”孟子门生伦天常亮起长剑,从被江宁望破开的的缝隙中杀入,他口中亦高唱着同样激昂的学派道义,“孟子尝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伦天常人如其歌,舍己七尺身躯,以一人一剑之力为袍泽们破开前路,他的勇猛不是为逞能,而是要将已死袍泽的英勇延续下去,“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知何时起,那一条条曾被先学视为金玉的教义在后人眼中已成迂腐,但不容忽视的是,那一句句喻世之言,既能流传于世,必有人为之奉行。 剑光分合中,伦天常连杀七敌,以单剑之锋于重重黑甲中再次剖开一道血路,“孟子言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伦天常一直相信,国柱将倾时,若有人愿以身就国,则其国其本就永不会失,此时,他欣然发现,自己终于有了以己身殉所信的荣耀,若侥幸,能以己之颈血抛洒唤醒华夏千万黎庶之鲜血再热,该是何等快意! 所以,在力将竭,血将尽之时,这名孟子门生亦仿效着袍泽,放下一生都在谨守的仪礼持重,放开喉咙,放肆的大喊:“孟子布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所为——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仁者无敌——” 所以,数百名高冠纶巾,应是与杀伐事格格不入的儒生,在千军万马中纵横突进,只凭自己所求道的大义,扬起一股前仆后继的勇武。 求道之人,死于所求之道,正可见证一生所学之道。 “道可道,非常道——”老子门生李冉稽带着六七名同门学士,以缭乱的剑光,让那一阵咆哮继续延续于壮怀激烈中,“老子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老子的学说讲究无为而治,所以相比起其他学派,他的教义似有抹绵绵淡泊的洒然,但在大是大非之前,无为而治中亦有其不逊孔孟的刚烈。 几十名黑甲军从正面长枪突刺,这些老子门生不退反进,却以剑锋相迎,口中更长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本不仁,只见造化弄人于四野,又何见其对四方虔诚有所眷顾?所以世人既为万灵之首,自要有这人定胜天的慨然。 李冉稽身为本门之首,理所当然的冲在同门之前,他长剑荡转开来,隔开刺向同门的两柄长枪,却不管正扫向他的扑面刀光,再次往前踏进一步,以一柄长剑向刀光中直捣而入,直至刺入刀光最密处,那一点剑尖青锋才在血花中破碎散开。 一柄剑断,反激起更多的士子古剑抖开漫天青茫,向刀光覆盖过去,“老子言道,似天下无道,戎马于郊,出生入死——”一柄柄长剑交替刺出,那些老子门生以己身贯彻着前仆后继的决绝,呼啸而上:“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老子的学说总有对世间事洒然一笑的淡泊,所以,他的门下士在这出生入死之时,也不离这一股洒然长笑,以长剑展长笑,破开丛丛刀光,长驱直入十几步,直至一柄柄士子剑皆在敌阵中碎裂,长笑声洒然不绝。 黑甲军被儒生连连破开防线,眼看对方一步步抢进,全都急红了眼的往豁口处堵截,可在这些卫道死士的青铜古剑之前,黑甲军的防守忽如山崩海啸前的长堤,一处决口,处处溃决。 “一百步!横冲都,破开这一百步!”离拓拔战帅纛只剩一百步,百家儒生已杀出了血性,每一剑刺出,都是不遮不挡,只取步步进逼之杀意,他们高歌着各家学派的教义,将这一刹的咆哮发扬至极致。 又一队黑甲军从两翼急匆匆赶至,他们两人一组,一人举盾,一人持刀,盾牌手侧过半身,用肩背抵住铁盾,重新竖起一道坚壁,铁盾后,持刀的黑甲军把钢刀舞成一片连绵寒光,不肯让这些可怕的对手再往前逼近一步。 已无法用震惊二字来言表黑甲军此时的慌乱,两百步的防守本该如铜墙铁壁,四面八方又不断有己军赶来增援,按常理,不论面对何等强大的对手,他们都有把握用牢不可破的防御把最顽强的对手逼疯,可今日看来,真正快被逼疯的反是他们黑甲一方。 刀盾组成的防线前,百家儒生的进攻只略微停了一瞬,士连生死之念都已不存,那这片片刀枪丛林在他们眼中也早视如无物。 “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学士梦蝶生腾身跃起,向那一片四下乱剁的刀刃中凌空翻滚过去,他的衣袍在刀刃寒光中如翩翩彩蝶般散开,但他的高歌长剑也在黑甲军的刀盾防守中削斩出又一处豁口,“庄子尝言,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螳臂当车,本是一句对世人自不量力的讥讽,却被这一名名儒生用鲜血洒出绝不一样的英勇之姿。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歌(五) “庄子更有言,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以性命从黑甲刀盾处破开豁口,梦蝶生又再一声长喝,才如大醉一场般酣然倒地。【 】 他的袍泽,能听懂这一声绝命长喝。 薪木将尽,若星火能传,则传说不尽。 怒攻展开,若连绵不绝,孤军亦能深入。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十几名白帛缠头,麻衣缁鞋,装束与别家儒生大异的男子箭步齐扬,从梦蝶生攻开的豁口处闯进。 百家诸学中大多门派是以淳淳良言感化为上,但在诸子学派中,一直有一家被视为异类的存在,因为这家学派子弟的做派,在中原史上为温淳学子另添了极具烈性的一面,而这一门教义最激烈,求道最血腥的学派,正是墨家子弟。 这十几名墨家子弟一出动,便是又一轮只进不退的连攻,十几次呼吸间,这些墨家子弟都已负伤多处,可正是这一身伤势,反让这些墨家子弟诠释出狠战的酷厉。 “墨子令;兼爱!非攻!”一声声短促的冷喝中,墨家子弟跟随着此代墨家巨子禽越岭,主动往重围中深陷进去。 “明鬼!”两名墨家子弟被一排长枪洞穿胸腹,临死之前,两人顶着胸腹内的长枪,在几名黑甲军惊恐的面容中,又往前移上一步。 “尚贤!”又两名墨家子弟抢上,在黑甲军急慌慌想合围前,两人背脊相抵,硬是用自己的身躯撑出一处豁口。 “非命!”余下的墨家子弟冲到同门刚咽停气息的身躯旁,齐齐站定,面对黑甲军一排排一片片无法招架的枪刺刀砍,这几名墨家子弟还以更无法招架的拼死一击,他们直排成一列,冲在前方的墨家子弟任左右两边钢刀砍来,长枪刺来,完全无视自己的血肉身躯,只管出剑刺杀挡在面前的黑甲军,当先者倒下,他身后的墨家子弟立即从同门的尸体上跨过,继续挺进,就凭这以一人直入千军的气势,这一列墨家子弟连续冲上前十几步。 “天志!”当墨门子弟全部倒下时,墨门巨子禽越岭从同门的尸体上一步步跨过,在一剑刺穿又一名黑甲军的咽喉时,他按剑直立,用剑尖刺穿自己的足背,让自己伤痕遍布,却能至死不倒的身躯,讴歌出墨家千百年来最刚烈的精神,“墨家死士,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血流如河处,蹈死地而不止的脚步不曾有瞬息停下。 “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卫道之死士,岂墨家而独有——”韩非子门生韩明生一脸恬静的从墨家死士身边迈过,出剑,出剑,再出剑,仿效着已捐躯的每一名袍泽,在血尽力竭前,他也不会停下一步步去前的步履,更要用口中长歌为这百家卫道,再添一声争鸣:“韩非子道,恬淡有趋舍之义,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 “还有八十七步!”纵横学士张苏剑指前方,喝出与拓拔战相隔步数,而为突破这一百余步所付出的代价,他已不再为之悲狂,只视其为无非先后的淡然。 杂家门士衍复生也向前方点指大笑,“不远矣,敌酋胆寒乎?” 笑声中,衍复生为张苏挡开两柄斜刺里捅来的长枪,右臂却被一名黑甲军挥刀砍中,这一刀深砍入骨,他臂上顿时鲜血横流,衍复生冷喝一声,拨开要为他报仇的张苏,先将那名黑甲军一剑刺倒,这才换剑于左手,再度大喝:“列位,八十余步,可以命填就,可以尸横至!” 只隔八十余步,拓拔战能清楚的听见嘲讽,他不为所动的端坐在马背上,冷哼道:“儒生癫狂!”他相信,横冲都再勇猛,也过不了他面前最后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因为就在他身前,艳甲飞将横枪立马,秋意浓没有去看高歌而进的百家儒生,他的双眼,只盯着那杆直立地面的长枪,长枪之前,是他还报故人的情意,长枪之后,则是他不容人逾越一步的雷池,若有人踏过长枪,便要会一会他的修罗枪。 仅剩的儒生都已走到最前方,在把黑甲军那两百步重重严防突破到只剩这八十余步时,这一支作奇兵出击的两千名僧道俗儒损失惨重,而为确保众儒生能心无旁骛的突进冲杀,在后掩护的僧道俗付出的代价也极惨烈,尤其当身后尾追的人是澹台麒烈这名黑甲上将。 此时,以火衲子为首的其余僧道俗只剩余两百余人,而仅存百家儒生的也只有几十人,阴阳学士邹五行转过头,向火衲子和其余那两百多名僧道俗笑了笑,“世人只道儒生无用,既手无缚鸡之力,又只通舞文弄墨,不过今日之后,世人总该对我辈儒生有些刮目相看了。” 火衲子用禅杖撑着地,也向邹五行一笑,“老衲更希望,今日之后,世人是对我们中原人刮目相看。”说话时,火衲子连喘出几口粗气,在这等残酷的拼杀中,连累极喘气都成奢侈之事。 “还是大师的说话更胜一筹。”邹五行失笑,“看来我真该再去多读几年书,不过那要是下辈子的事了!” “是啊。”火衲子抓紧时机,向这些浴血满身,即将步入死地,但仍朝气蓬勃的年轻后辈点点头,实在是有太多的别言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下辈子,我们中原人都要活在太平世道!” “太平中原!只此四字,就算是南柯一梦,也足已使我辈为此舍却皮囊了。”邹五行向前方一指,“剩下的路,我们会尽力往前,可如果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尸体无法横就出这八十七步路,那就要仰仗大师了。” “一定。”火衲子向他郑重点头,“生死无非先后尔,这剩下的路,我横冲都今日必能走至。” “好,既无非先后,那我等就先走一步了。”几十名百家儒生齐步出列,几十柄长剑斜指向前,阳光在剑刃上烁照出一轮耀眼的剑芒。 “千里之行已跨过,区区数步又何足道哉?”荀子门人荀文衣双手合握青铜古剑,向他的袍泽抱拳作礼,“孔孟再传已慨然歌去,荀子后人焉可后于人?且容我先造次,为诸君开路!” 这就是儒生的轻狂意气了,在此血战惨烈时,其倜傥从容依旧于兵戈中淋漓挥洒,荀文衣飘然行步,弹剑作歌:“可听闻?荀子道,道虽迩,不行不至!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吾有辩士之舌锋合六国,吾有烈士之剑锋敌暴虐,以不复其常为进——”纵横学士张苏亦举步,他和荀文衣一前一后,直到两人的飘然身影没顶于如潮黑甲中,尤能听见,这位纵横学士的悠悠清歌:“纵横计不成,慷慨志尤存——” 阴阳学士邹五行从地上拾起另一柄青铜长剑,已有许多儒生倒下,也分不清,这柄长剑是哪一家儒生在力战身后遗落,但这已无所谓,邹五行双手双剑,舞开一片剑轮,紧迈几步,追在袍泽身后,大笑大歌:“众胜寡,金胜坚,刚胜柔,专胜散,实胜虚,以五行入五德,阴阳各有道——” “石可破也,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不可夺其赤!此为吕氏春秋道——”杂家门士衍复生再以单剑破开一条血路,余下的儒生一齐长笑,“太平苦太短,盛世何所来,今有读书郎,仗剑慨当歌,且效班超志——” 于是,这一位位早已成名的儒生,遵循着各自的道义,以杀生求成仁,以舍生取其义,在弹剑长歌中,如赴盛宴般一起步入重围,然后,只看见一道道卓尔身躯在血光中湮没,却不见一人停下飘然步履。 若那些创下这百家学派的诸子先人在天有灵,看见他们的后人学士放下书卷,执起千百年就为卫道而存的古剑,冲入百万黑甲之中,那些先人想必不会有一言怪责门下士如是离经叛道的狂举,却只会为此慨然,纵长笑于天地之间。 “长枪手!我要更多的长枪手!”澹台麒烈已喊得嗓子嘶哑,他的喝令在那一阵阵咆哮长歌中声嘶力竭,也越来越觉得,把横冲都一分为二,各个击破的主意是自己这辈子最糟糕的一次失算。 他已经不止一次大骂着抱怨,到底是谁在被谁两头夹击了,他一步步追上去,就是想赶在前方防守被破开之前追上横冲都,可他一路紧追下来,还是跟不停冲杀的横冲都隔着几十步路,唯一变的大概就是前方被一步步破开的防守。 “长枪手,都给我上!他娘的到底要老子喊几遍,不要等这帮疯子冲近身对打,只管隔远了用长枪一排排的乱刺,拖慢他们的进攻!”澹台麒烈两眼冒火的大骂:“挡在前面的黑甲小兔崽子们!老子一步步紧追,你们就一步步被横冲都破开,散得比老子追得还要快?你们就给老子丢人吧!” 澹台麒烈实在是低估了横冲都的疯狂,从没有一支军队在被截成两断后仍能激起如此旺盛的斗志,几名战千军一起出手,理因弹指可灭的横冲都反拼出了一夫当关的勇猛,一名落单的甲士,就敢从后面向重围中闯,前方那些僧道俗儒更是张扬,孤身一人也敢返身向他杀过来。 澹台麒烈一时要向前追击,一时又要回头堵截,真正是疲于奔命,两千僧道俗儒被他杀死大半,可每杀死一名断后的横冲都,他心里都只有中计的愤怒。 另几名战千军也是一样的焦急,他们的进攻也很凶狠,每时每刻,都有横冲都在围杀中倒下,可这并非是胜果,因为这些横冲都全是在存心舍身,以他们的性命为袍泽换取更多的时光。 “弓弩手,都给我绕到前头去!”澹台麒烈被逼得发急,扯开嗓子向后方的魔手长弓木砾大喝:“木砾,快带上你的冷箭游骑,绕到老大面前,别骑马了,用跑的!” “好,我这就过去!”木砾和他的一千冷箭游骑在这人山人海的混战当中,全无用武之地,听得澹台麒烈喝声,一句都不问,急匆匆往前跑。 “只剩七十步了!”澹台麒烈抹着满头冷汗,向身边一名黑甲军下令,“给我盯紧了,等只剩三十步的时候,立刻告诉我!” “是。”那黑甲军也追得够累,向前方看了眼道:“将军勿急,那些和尚道士死得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应该闯不到主公面前,您看,我们前方的兄弟都在顽强相抗…” “顽强?”澹台麒烈其实早已经骂人骂自己的骂得很累了,可他还是被这部下的话气得火冒三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以寡敌众的是横冲都,身陷重围的也是横冲都,所以本该顽强相抗的应该是被打成垂死困兽的横冲都,不是拥兵百万的我们!不是重重包围的黑甲!一百万人被这几千名横冲都打得要顽强相抗?你他娘的今天才刚生出来啊?” 那名黑甲军被骂得发懵,结结巴巴问,“那…万一真被横冲都突破到三十步时,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跟那帮疯子比比到底谁更疯了!”澹台麒烈骂道:“如果横冲都真逼近到离老大三十步,我还没有能追上去,那我就只能让木砾和弓弩手乱箭齐发,不管敌我,冲到老大面前的一律射杀,要灭这群疯子,我也只剩这招了!” “什么?”那黑甲军吓了一跳,“乱箭齐发,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你没听错!”澹台麒烈又骂了一句,“放心,老子这条命金贵,不会随便扔!所以乱箭射过来的时候,我一定把你这顽强相抗的东西按在面前当挡箭牌!” 那黑甲军吓得魂不附体,白着脸想躲开几步,却没这胆量。 “还没弄明白吗?”澹台麒烈不再理他,沉着脸继续紧追,口中低低道:“如果老大死了,天下在手,又有何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六) 恶战最激烈的平原外,幽州城上早沸腾起一片最激烈的喝采,从没有过,一方的观战军民会有如此的激动。【 】 “中原人,打得好!”幽州军士高举着刀枪,百姓们挥着手臂,向城下大声的叫好,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喝彩已自然而然的更改,不再只是为横冲都,不再只是为这支孤军,而是在为中原人喊出喝彩声。 因为在听到那一阵阵响彻九宵的高呼汉唐时,再不需要任何解释,城上的幽州军民都已明白,这支只有八千人的铁军为什么要赶赴千里,来此殊死一战。 是为人心,是为血脉。 是为激起故土人心,是为扬起华夏志气。 城上所有汉家军民的眼眶中早已热泪充盈,他们趴在墙壁上,放开喉咙,振起手臂,用尽力气的大声喝彩,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何时曾有过这样的激动和自豪,似乎,从乱世降临中原以来,他们就从未有过如此时般,为自己和这支正在奋战的孤军一样,同是中原汉人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豪。 已是太久的离乱颠沛,已是太久的寄人篱下,这使他们只为能暂离故土,求得安宁而庆幸,早淡忘了,其实并不遥远的中原。 也因为从前见惯的中原军甲,都只在为逐鹿而征战,却未见识到,原来满目野心之外,中原还有这样一支铁军,只想用血肉身躯,为汉人们打出这一口扬眉气势。 原来饱经磨难的汉人,还可以用这七尺身躯去挽动狂澜,原来苟安而活的同胞,还可以用一口气息去向敌咆哮。 而当那一名名百家儒生弹剑作歌,深入于敌阵中时,幽州城内的汉家军民更是在用肺腑之声大喝其彩,虽然不能尽懂那一句句亢歌,但他们不会忘了,这些圣贤教义,这些千古风流,都是他们身为中原人的骄傲,也是每一个华夏汉人都该拥有的瑰丽财宝。 那句句可绕梁而不散的金石之言,那绵绵而承千载的慷慨风骨,是孔孟而做,是百家而兴,那些千年长歌的史间风流,是三皇五帝后的鼎鼎春秋,是曾驱虏于长城之外的秦时明月,是曾安天下而俯视的汉时雄关,是享万国来朝的盛唐繁华,一直流传的,也是历代而不更,经年而不朽的血脉。 那样的血脉,一直都在他们体内流淌,那一片家园,也一直在彼方仰望,因为这是他们的代代祖先,在沧海桑田中耕耘而栖的一方故土。 “看到了吗?那是我们中原人!”汉家军民们在城上一遍遍的高喊,只想让身边的每一人知道,他们中原汉人也可以荡开金戈铁马,也可以睥睨于狼烟深处。 城上的喝彩声感染的已不止是汉家军民,辽**民在看到城下那一道道从所未见的英勇身姿时,也早不自禁的为之动容和羡慕,这样的羡慕由心而发,因为那支前仆后继的铁军是在为他们辽人而战,是在为守护他们最后的国祚而出生如死。 而辽人们的羡慕眼光更使汉人军民无比自豪,因为在和辽人同住一城以来,他们看到的只有冷落的歧视,冷淡的傲慢,即使在辽皇一次次颁下辽汉一视同仁而待的旨意,汉人们一年年用加倍的辛劳付出讨好后,也还是一次次被同情的眼光提醒,他们只是一群寄居在此的难民。 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那一双双带着尊敬的正视。 “中原人!”每一名汉人都已忘情,他们在城上激动的拍着自己**,发出一阵阵同样的吼声,也是直到今日,才突然感受到,从自身血脉内带来的羁绊。 激动之后,便是更为激烈的沸腾,汉人们不分军民,都喊叫着要出城参战,“看到了吗?是我们中原人在城下独战黑甲,我们也是中原汉人,我们要出城!和我们的同胞一起参战,不能再让他们,孤军奋战!” “宗主,您听到了吗?这就是您一直想要听到的,我华夏汉人的长吼。”苏其洛靠在城墙上,聆听着四周喊声,嘴角浮起微笑,眼底却有热泪滚落。 “一起去!一起出城,和黑甲骑军拼了!”辽**民也在跟着大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股血性,有的人一触即发,有的人埋于深处,但在看到城下那一幕激战时,所有人的血脉都已贲张,连幽州城里的文官书吏都在大喊,“让黑甲军看看,能杀敌的不是只有中原读书郎!” “汉——唐——”幽州城上到处都是呐喊声,那样的群情奋涌,一旦沸腾,连耶律明凰都已无法制止,在看到辽人们不分军民,都在振臂大喊时,她几乎就要冲口告诉辽人们,轩辕如夜根本不是在为保护辽人国祚而战,这个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激振他的中原人心。 可耶律明凰知道,那样的话说出来也无用,因为轩辕如夜这八千人是为赴死而来,当一个人为信念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时候,他的所为只会让人动容,所以,她的子民此刻看到的,已只有这些汉人们令人仰视的英勇,至于他们是为谁而英勇,早已无关紧要,而她的子民日后会谨记的,也只会是这支铁军曾在幽州城下与辽国反贼激战,如果她一意指正轩辕如夜的用心,只会被她的子民视为心胸狭窄的计较。 耶律明凰面对着墙垛,恨不得把脸深埋进壁垒中,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当全城军民士气飞扬时,她脸上没有振奋的欢颜,只有无奈的气恼,耳中还听到汉家军民们一遍遍的大喊,“看到了吗?那是我们中原人!我们中原人也可以有如此英勇!” 耶律明凰在墙垛上重重一拍,这样的喊声何等刺耳,她此刻真想干脆就成全了这些汉人,让他们全部出城去参战,和横冲都一起死在城外,可脑海中最后的清明提醒她,这样的命令绝不能下,否则她就会尽失人心。 所以,耶律明凰只能又一次瞪着城下那面白骨枪旗,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暗叹一声:“轩辕如夜,你终究还是狠狠算计了我一次!” “公主,请您下令,我们愿与黑甲誓死一战!”萧成,秦璃,关山月等将领围拢过来,大声请令。 “我幽州能有如此激昂士气,我很得意!”耶律明凰转过身来时,已是一脸欣然:“但这征战之事,还是要由智王做主。” “智王…”将领们立刻去看智,却不敢强行请战,若说此时唯一能压制住城上沸腾的,大概也只有这一贯冷漠严厉的少年了。 “出城!”被智勒令靠墙而坐的将突然跳起身来,他一手抄起狼扑枪,一手往怀里去摸蛇咬短枪,“四哥,你的话我一向听,你说我如果看不下去就背对着城下,我照做了,也一眼都不敢往城下看,可就算背对着战场,我也听不下去了,这仗,我一定要打!” “等等…”智伸手去拉弟弟。 “我一定要出城!你不下令,我就单枪匹马去打!”将往旁让开一步,大声道:“四哥,你真这么能忍?你听见平原上的咆哮了吗?” “我跟五哥去。”飞不敢去看四哥的神情,却走到五哥身边,牢牢站定。 “我听见了,也看见了——我一直在等的战机!”智摇了摇头,“还是这急脾气,就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你要出城,可以,但至少也要让我先调遣好出征将士。” “四哥你肯下令了?”将闻言大喜,“我就知道,你也看不下去了!” “不是看不下去,战机到而已。”目睹着城下一幕幕壮烈,智还是淡然如故,因为横冲都初来幽州时,他就看出了这八千人的决意和轩辕如夜的用心,以谋略取敌的智从来不喜欢被人算计,但这一次,他却是心甘情愿的让轩辕如夜得其所求。 弟弟们都太激动,所以未去想,这一声声汉唐,还有对太平盛世的渴求,何尝不是他一生的抱负。 “横冲都的英勇已让你们深深动容,只想仿效着他们,去那百万军阵中大杀一场,是不是?”智看着众将,沉声发问。 “是!”众将领毫不犹豫的应声。 智又问:“你们也都准备好,要和横冲都一样,为殿下去奋力而战,至死方休,是不是?” “是!”众将领又一次齐齐应声。 耶律明凰走过来,微笑着向众将示以勉励,若仔细看去,不难分辨,在智第二次发问后,她脸上的笑容已少了几分生硬。 “很好,战前有必死之心,出战有求死之勇,我相信,这一战你们都会打得很精彩!但我更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城!诸位,莫要负我所愿!”智点指城下平原,开始派兵遣将:“横冲都在黑甲军阵前的这把火烧得很老到,不但烧光了黑甲军的攻城器械,也搅乱了他们的视线,使黑甲军无法看清楚战局外的动静,五弟,你率十二龙骑打头阵,我给你五千骑军,再加上荆棘枪这一路两千奇兵,一出城,你就绕过那道火线,直接杀进重围与横冲都会合!” 将要求道:“四哥,横冲都深陷重围,要救他们,我还要固金汤和龙战野这两路奇兵!” “杀手锏不能一次用尽,另几路奇军我另有安排,五弟,我知道你想去救横冲都,但我要你杀入重围与横冲都会合,不是要你去救他们。” 将吃了一惊:“为什么不救他们?” “因为横冲都早存死志,五弟,你该清楚,他们一定不肯生离战场!” 将面色一僵,“我想试试…” 智打断道:“没用的,他们不会回幽州,我要你和横冲都会合,是要你找到轩辕如夜,轩辕如夜的本事你已见识,他只凭八千人就能打得百万黑甲如此狼狈,这名横冲都老将的临阵韬略可称当世罕见,既然我们帮不了他,也救不回他,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八千横冲都外,再给他一支生力军,让他能再给予黑甲军更凶狠的一击!五弟,你听清楚!一旦你与轩辕如夜会合,你和你所带的将士,就要完全听从轩辕如夜的命令,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将被四哥这道军令给震住,嘴张了张,想问几句,就见耶律明凰也在深思中缓缓颔首。 “时不我予,五弟,别再耽搁了!”智一句话就打消了将的所有犹豫,将赶紧去唤十二龙骑,“马上召集将士,立刻出城!” “将王,弟兄们早在城门内列阵,就等一声令下!”十二龙骑抖擞精神,快步往城下跑去。 “我也要去!”许久没说话的猛突然蹿了过来,大声道:“我跟五哥去,别说什么让我留城里的废话!” “小七留着!”将急匆匆从猛身边跑过,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当是去玩儿啊?上次打夜尽天已经让你疯够了,谁还敢把你放出去!” “不让我出城,我就找根绳子自己从城墙上攀下去!”猛抄起龙王怒在地上一顿,想了想又摸摸裤腰,“没这么长的绳子我就拿裤腰带一根一根接!” “胡闹!”耶律明凰又好气又好笑的叱这弟弟。 一边站着的纳兰横海则是立刻把手捂到腰上,他太清楚了,猛肯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也可以肯定,如果猛解下自己的裤腰带,那第二根裤腰带肯定会从他这贤弟腰上抽。 “好,小七,你可以跟着你五哥。”智出乎众人意料的准许了这最暴躁的弟弟出城,直把将吓得一个趔趄,“四哥,你不会真让这祸害跟我一起出战吧,这小胖子一看见黑甲,那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 “我有计较。”智拉过猛,叮嘱道:“小七,你听好了,四哥答应让你出城,但你也要答应四哥,不管打得如何激烈,你一定要紧跟在你五哥身边,好生听他的命令,而且一步都不可远离,知道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七) “知道!”猛兴奋的扛起龙王怒,还斜了将一眼,他心里也有计较,这会儿不妨什么都答应下来,等跟着五哥这愣头青杀进黑甲军阵里,那到时候该轮到谁听谁的可就真难说了。【 】 “别打歪主意!”智一指城楼上那座用于远望的塔楼,“等你们出城,四哥就到这塔楼上观战,如果被四哥看见,你敢离远你五哥,管自己乱打一气,你猜四哥会怎么做?” 猛很皮实的向四哥呵呵笑:“等我回来骂我一顿!” “想得美!”智被这弟弟逗得一笑,随即放下脸色,沉声道:“听好了,如果让我看见你自把自为的耍蛮,那我立即亲提上一支军队,也出城!也恶战!而且一定直杀入重围,小七,你不会忘了,你四哥不擅技击吧?” 这下就轮到猛被震住了,“四哥,你这也蛮横了!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智板起脸,伸出一根手指:“一句话,你想不想跟你五哥出城!” “唉——”猛长叹,耷拉着脑袋跟到将身后,用手去戳将的脊梁,“跟着个累赘去打仗,扫兴啊!” “我倒成累赘了!”将一口气叹得比他还长,四哥这一招算是一根绳子栓住俩,本还想着单骑去取拓拔战人头,可要顾着这比他还疯的弟弟,那打起仗来算是彻底束手束脚了。 “等等!”这时,苏其洛忽然分开人群,走到猛面前,他向就穿着一身皮袄的猛上下看了一眼,“猛王,你不着盔甲就出城!” “不要再败兴了!”猛无精打采的一揪皮袄领子,“长点见识,上等熟牛皮硝的,足足缝了三层,里面还被镶了层铜片,这东西穿着可比一般皮甲结实去了,就是热了点。” 飞很好奇苏其洛对弟弟的特别关注,但也感激苏其洛的好意,遂耐心解释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我这弟弟肉多体胖,一般盔甲罩不上,我二哥曾特意按他身板给做了件盔甲,他却嫌那盔甲太笨重,所以从不肯穿,我们只得给他做了这件皮袄。” “什么叫肉多体胖?我这叫魁梧雄壮!”猛不乐意了,“再说我什么时候怕笨重了?这龙王怒一百多斤重,我还不是天天扛着四处跑?是二哥给做的那件盔甲太密实,穿上连胳膊肘都伸不开,所以我才不爱穿!” “无妨,我这里有一件盔甲,猛王穿上一定合身。”苏其洛一招手,他身后立即走上一名汉人,双手捧着一个包袱,恭恭敬敬的递给猛。 猛不肯接,“别再耗辰光了,快点出城,我是打仗又不是去抢新娘,穿得板板正正干什么?” 苏其洛很老到的不接着劝一脸不耐的猛,却转头去看着猛几个兄长,正色道:“平原上兵凶战危,猛王纵然勇猛过人,也还是穿上盔甲为好,这包袱里是我横冲都所用战胄,远比一般甲胄牢固,若猛王能披甲出城,几位想必也会安心一些。” “小七,快穿上盔甲!”将立刻接过包袱抖开,他早看出来,横冲都的甲胄不但制式奇特,而且坚固灵活远胜寻常盔甲,将扯过猛,不由分说就去扯弟弟身上那件皮袄,“这可是横冲都的甲胄,快穿上!” “小七,穿上盔甲再出城。”智和飞当然也跟着点头。 听说是横冲都所用的甲胄,猛兴趣大生,“那可是件威风物事,好,我穿穿,就怕不合身,我肉是蛮多的。” 趁苏其洛和将搭手帮猛披甲,智又给其余将领下令,他先令窟哥成贤去唤回东,西,南三门守将,“今日仗横冲都之勇,黑甲军已无暇再犯其余三门,成贤,立即让军士传令,三门五千守军只各留三千人,各守将率两千人,开门出城,在北门下与我军会合!” “唐庭絮,你领三千汉军,去冲击被火烧散的黑甲军前阵,这一战,我要你做到两件事,一,想方设法把黑甲军的前阵搅得更乱,二,尽可能的杀死更多的黑甲散兵,不要让他们有机会重整!” “萧成,你领固金汤这一路两千奇军,带上引火物,不要去远,就守在起火的黑甲前阵,在起火处扑灭一道五丈宽的豁口,五丈即可,其余地方任它烧,如果火势小你便来个火上狡油,我要你用两千固金汤尽力稳守在这一道五丈豁口后,因为此处就是确保我出城将士能安然撤回的生路!” “纳兰容长老,请你带你部五千女真族军,多备弓矢,你这一部冲过火线后可略向前,但最远只能去到百步之外,这百步之内,若有黑甲军靠近,便设法狙杀,但不要恋战,若黑甲势大,立刻退回到萧成处,盾守箭射,协同萧成镇守住我军退路!” “秦璃,关山月,你二人各领两千人马,分左右两翼杀进前阵,你二人不要隔远,务必要能相互呼应,记住,闯入敌阵后,就以被围攻的横冲都处为界,不到万不得以,不要靠近他们以免同陷重围,但在那重围之后的一段路内,你二人可随意冲杀!” “六弟,我也给你五千骑军,你这一路杀进黑甲军阵后可见机行事,但要盯紧你五哥的动向,记住,不论轩辕如夜让你五哥做什么,你都要反其道而行,他往左翼冲突,你就杀向右翼,若他助横冲都去冲击拓拔战的帅纛,那你就要回身去阻断黑甲军的从后包围!” “智王,我呢?”纳兰横海一看分派出战的人没他的份,急了起来,“连猛哥这魔头都能披甲了,我可不能闲着!” 智道:“放心,今日一战,所有人都要出力!你和余下将领做第二阵,观战局变化,再行出击。” 纳兰横海嘿嘿笑着,回头去看猛:“也好,跟着猛哥一起打,我也不安心。” 猛这时刚把那套横冲都的战胄穿上半身,正抬起脚往上蹬腿甲,抽空向苏其洛摇手:“披风不要穿了!我不图卖相的,背后有个东西飘着麻烦!”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八) “还是披上吧。【 】”苏其洛坚持着帮猛把披风在颈甲下系紧,“横冲都作战,这披风也能派上用场。” “也对,刚才黑甲军的盾阵就是被披风给搂头罩翻的。”猛看着专心致致帮他披甲的苏其洛,忽然问:“我听爹爹说,你们这些人既是横冲都,又是什么为守护中原而活的江山卫,爹爹还说,你们这些人都是疯子,是么?” 苏其洛好象笑了笑:“就算做个疯子,也好过苟颜成奴,猛王以为呢?” “这种大道理我不是很懂的。”猛摇摇头,“不过爹爹虽然骂你们是疯子,可他还是很敬重你们的。”想了想,猛又补了一句:“我也是!” 苏其洛的手停了停,又飞快的替猛系紧了束腰绦,然后退开一步,向猛一笑,“猛王,横冲都的战胄,很合你身。” “嘿?还真是挺合身的!”将嘿的一声,这件横冲都战胄穿在猛身上,就象是特意按猛结实胖乎的身量打造,肩腰腿肘处处合身,猛的身板其实很魁伟,只因年幼淘气,几个哥哥一直把他当孩子看,此刻黑沉沉的战胄在身,背后再垂下那袭披风,看去居然颇显英挺。 “看不出啊,原来你这小胖子还满有几分英气的?”将啧啧称奇的打量弟弟,心下纳闷,这横冲都昨日才进的城,一日内就按他们的战胄样式特意给猛打造出一套甲胄,这些人对猛还真有几分另眼相看。   不过将再看一看,很快发现,猛身上这套战胄上面有许多修补痕迹,尤其是前胸后背,处处纹丝焊理,虽保养得极好,还用桐油新漆过几遍,却是件经年旧物,而且原先穿着这战胄的主人必是身经百战的勇将。 “穿着一点都不撑,伸手伸脚也不碍事。”猛原地蹦了几下,上下一摸,很是喜欢,见纳兰横海看得一脸羡慕,猛更是得意,当即厚着脸向苏其洛讨要,“送我了!” 苏其洛一拱手:“猛王喜欢,自当奉上!” 将问道:“这件甲胄是旧物,苏公子,莫非横冲都从前也有位和我弟弟身量相仿的将士?” 大概是灵光闪过吧,猛也跟着问:“听爹爹说,我的爷爷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这件盔甲是不是他…” “猛王,时候不早,你不是急着要出城杀敌吗?”苏其洛不动声色的往城下看去,“在下会于城楼拭目以待,猛王驰骋敌阵的英姿。” “一定让你饱眼福!”猛反应过来不能再耽搁,拉着五哥往城下跑,“四哥,我打仗去了,说好了!我不离开五哥,你也不要出城来!” “好,一言为定!”智向被派出城首战的将领最后交代:“除战令外,诸位还需谨记两事!一,此刻黑甲军心混乱,乃我军奇袭的最佳时机,我不要求你们去效仿横冲都孤军深入之勇,各位只需各尽手段先行歼杀黑甲乱军,兵锋所及处,大开杀戒!二,若你们其中一军折损过大,不得意气用事,立刻返回城墙下!” “遵命!”将领们一齐领命,从城楼上跑下,猛边跑边拉着将嘀咕,“五哥,这苏其洛嘴里催着我们出城,可他为什么就没一句让我们帮着救横冲都回来?” “四哥说得对,这些人早存死志。”将匆匆答了一句,“以他们的烈性,又有这许多袍泽战死,除非是取得拓拔战首级,否则还活着的人也不肯生离战场。” 将忽然想到件要紧事,他往左右一看,扯过猛轻声叮嘱道:“小七,一会儿这仗会打成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可万一我要有个什么三长六短的,你千万记好了,一定不要红着眼给我报仇,你要立刻撒腿跑回城,知道么?” “丧气话!”猛呸的一声:“要是你壮烈了,我会先跑回来,叫人把城门封死,不让四哥和六哥出来,然后我会再杀回去!” “别胡来!我就是担心这个!”将急道:“打仗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别忘了,你五哥我还有个老婆,她肚里还有我的儿子,你的侄子,所以我要是回不来,你一定要活好了照顾你五嫂,懂吗?一定要记好了!” 猛扛着龙王怒,一颠一颠的往城楼下边跑边问:“你又记不记得,从前大哥给我们讲的一个童养媳的故事,就是那个整天被公婆打,连饭都吃不饱的童养媳?”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将半晌摸不着头脑,很费力的想了想,“小时候好象是听大哥给我们讲过这么个故事,可大哥讲这故事是教我们要援手苦难,你这时候扯这没用的干什么?” “有用的!你也记好了,自己婆娘自己照顾!要是你回不来,那我就天天象那对公婆一样,把五嫂当童养媳来欺负!一天打三顿,饭一顿没有,懂不?”说罢,猛十分鄙夷的斜了将一眼:“听过休妻的,也听过杀妻的,真没听过自己的老婆还要人家照顾?丢人去吧!” 将听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算了算了,不跟你讲道理,挺肺腑的临阵托孤,被你说得比抛妻弃子还不如!” “别废话了!”猛风风火火跑下城楼,向守门将士大叫:“开门,去打个痛快!” 平原上战事如火如荼,横冲都已接近至拓拔战的帅纛七十步路,但百家儒生已俱数阵亡,火衲子身边也只剩下不足一百人,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澹台麒烈却一步不舍。 “师父,我们去缠住虎子澹台!”四名伤痕累累的年轻僧人向火衲子合十一礼,又前后结成一个方阵,“我们尽力拖住追兵,你们继续杀开重围!” “光拦住追兵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给黑甲军更重的一击!”火衲子拦住了徒弟,要再往前破开这七十步重围,他身边不足百人的兵力已是力所不逮,火衲子向仅剩的几名徒弟笑了笑,“徒儿们,你们今日已尽全力了,接下来,该由老衲来当这拦路虎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九) “七十步!还有七十步,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紧了!”才亲手砍倒一名贩夫打扮的横冲都,澹台麒烈又哑着嗓子向前方一遍遍大喊,即使是在和那贩夫模样的横冲都动手时,他的心思也全放在前方,但这时他总算是能长出一口气了,因为横冲都的僧道俗儒已连一百人都不到,就算再高看这帮疯子,澹台麒烈也不认为,只凭着不足一百的兵力能突破那七十步防守。【 】 “还好,还好。”澹台麒烈喘着气想,“至少不用让小秋亲自出手了,否则这家伙心里一定不好受,最妙的是也应该不用招呼木砾和他那一千冷箭游骑,对准老子乱箭齐发这么悲壮了,谁都只有这爹生娘养的一条命,也就横冲都这帮疯子才那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还尽搞些一夫当道的名堂!” 澹台麒烈又看了眼倒在他脚边的贩夫,也又一次承认,这些横冲都的身手着实了得,这贩夫就凭一根铁扁担,至少杀了六名黑甲军,如果不是仗着围攻,他也肯定没这么容易一刀砍中这贩夫胸口,而且澹台麒烈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些中原人实在是古怪,打仗就打仗吧,你这八千横冲都里只有六千甲士,还有两千人明明是技艺超群的精锐,可一个个都上战场了还作这儒生道士的装扮,那些个儒生舞着长剑一路高歌猛进也就算了,勉强就当你们中原人文武双全罢了,可除了和尚道士,居然还有几十个贩夫走卒模样的人,这算什么? 刚才和这贩夫交手,看此人一边挥着根扁担四下乱扫,一边大喝连连的架势,澹台麒烈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在闹市集里和个小贩为了几根葱钱打那流氓架。 澹台麒烈这儿正没好气的转着念,前方又有人转身杀了回来,不但是最让他火大的一夫当道,而且又是那个最会放火的老和尚。 “他娘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子亲自送这秃驴去西天!”澹台麒烈拨开面前的部下,提着刀走了过去,“我这些年躲在马场里,见识是少了点!老和尚,轮到你来断后了?就你身边这不足一百的和尚道士,还想让我长点什么见识?” “虎子澹台,你忘了么?”火衲子离着澹台麒烈五六步远,停下脚步,横握禅杖,一人当道,“我横冲都今日就只凭这些市井小民,不也一直都在你们百万黑甲大开眼界吗?” “少得意!”澹台麒烈呸了一声:“别以为老子看不明白,为这一仗横冲都算是绞尽了脑汁,尤其你们这两千人,故意扮成僧道俗儒,无非就是想让中原人看到,若有志气,一介凡夫俗子也能有所作为!是吗?” “不愧是九岁便成黑甲上将的虎子澹台,果然有点见识。”火衲子笑了笑:“但按我们中原人的说法是,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废话少说!”澹台麒烈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就是想借着和我说话拖延时光,让你那些和尚道士能再往前多破开几步路,你的法号叫…火衲子是吧?火衲子,小爷实话告诉你,蒙你们横冲都让我见识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疯的人,所以我不吝啬给你说这几句废话的时光,可废话到此为止,前面的路,你破不开,你的命,小爷也一定要取!” 火衲子洒笑:“无妨,老纳这条命,今日就是要送人的!可前面那条直取拓拔战首级的路,我横冲都今日也一定要破开!” 澹台麒烈嗤之一笑:“凭什么?还放火?” “有何不可?”火纳子点头,“老衲法号火衲子!” “老和尚,最后再教你一次乖!”澹台麒烈抬腿往地上一踢,正好把一名横冲都的尸身踢得一个翻滚,随之扬起的还有一蓬污血,澹台麒烈往地上一指:“你看清楚了,这地上到处都是污血尸体,有我黑甲儿郎的,也有你横冲都的,你要有本事从这血淋淋的尸堆上放起火来,小爷我还帮你煽风!除了引火**,我看你唯一能点起来的也就是心头虚火!” 见袍泽尸首被踢,火衲子眉心深皱,他直起禅杖,往地上一顿,随即双手合十,向尸首肃容一礼,再抬起头看向澹台麒烈时,眉心怒气已现于眼眸深处,“马革裹尸乃壮士宿命,践踏尸身却是佛法不容,虎子澹台,你可曾听过,我佛有云…” 火衲子洪亮的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几字,几乎低如耳语,因见他双手合十,放开禅杖,澹台麒烈也略松去警惕,侧耳去听,不料火衲子双臂往外猛的一张,身上绑缚的几只革囊砰的炸了开来,里面装满的艾绒和火油顿时喷散出来,淋淋漓漓的洒遍火衲子全身。 澹台麒烈先还冷笑着看火衲子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但看见火衲子盯向他的灼灼目光,澹台麒烈脸色突变:“他娘的,还真引火**?” 电光火石间,火衲子遍洒于身的艾绒和火油忽然火光齐引,就在这一片燃于自身的火焰中,火衲子口中低吟忽化作一声钟鼓梵喝,“佛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一声火光中的大喝,无半点痛极凄厉,惟玉石俱焚之决绝,然后就见,火衲子双臂张开,向澹台麒烈直扑过来。 饶是澹台麒烈应变迅速,可亲眼看见对手突化做一团猛火扑来,要怀抱住他同受这阿鼻火狱,一时间也被这对手同归于尽的自戕所惊慑,才往后退开几步,那一道烈烈火光带起的热浪已迎面烧灼,几乎就要把他卷入其中,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股大力拽着他往旁急拉,澹台麒烈借力往旁猛的一跃,火浪堪堪擦着他眼前掠过。 刚逃过一场焚身火劫,澹台麒烈却惊得遍身冷汗,他扭头去看已烧成火人的火衲子,看到的竟是让他更为惊恐的一幕;就见全身**的火衲子往后一路冲去,先时还能看清,火团中的火衲子是在迈开双腿急奔,可那种烈火中烧灼的剧痛就是大罗金仙也受不住,奔出十几步,那团烈火仆倒在地,生死不知,可那一股冲撞之势竟是死生不竭,直往后滚滚烧去。 “***,这些人怎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澹台麒烈连喘几口粗气,这才有暇去看救他的人,一看救他的人竟是受伤的贺尽甲,不由一怔,“老贺,不是让你回营养伤去吗?怎么又出来了?” “我是你的副将,你在前头打仗,我还能去哪里?我从没打过败仗,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至少也要亲手剁了伤我的那名横冲甲士!”贺尽甲瘸着条腿,一脸气忿不平,但看到那团火光,他也怔怔失神,见澹台麒烈骂咧咧的要往后走,忙使劲拽住他,“小澹台,那老和尚都**了,命再大也死定了,你可别想不开跟过去疯啊!” “我再疯也不会跟横冲都这帮疯子比疯!”澹台麒烈手指着后方,“你以为我是要过去看那老和尚烧成什么样吗?你瞧见没,那老和尚一路滚过去的地方,军士们全都散开了!” 虽明知不该,贺尽甲还是心有余悸:“看见这么团火人烧过来,能不散开吗?” 刚才要是他稍慢一步,被裹在火里一起烧的可就不止这老和尚一人了。 “你往前后看看,瞧明白没有?这仗打得,处处重围,又他娘的处处被突围!”澹台麒烈没好气的大骂,又向左右大喊:“长枪手!去调集所有能立刻叫过来的长枪手,快!” 今天这仗打得贺尽甲也着实迷糊,他往前后一看,澹台麒烈已被横冲都的兵力切为两段,前方的僧道俗儒被杀得不足一百,后方的横冲甲士在几位战千军上将的联手围杀下,也已只有两千余人,战局似乎已定,那老和尚引火**虽让人触目惊心,可也想不出澹台麒烈为什么要这样气急败坏。 “老子今天不战死也要气死了!”澹台麒烈见贺尽甲一脸迷惘,更是来火,“老贺,你当那老和尚使出**这招来,就只是为了跟我同归于尽吗?前面那些和尚道士已被我一路杀残了,就那点人手再疯也攻不开老大面前的七十步重围,所以这老和尚才点火**,他不是要跟我玩命!他这是要在我后方重围中烧条路出来,让更后面的横冲甲士能冲过来,一起杀到老大面前!” 贺尽甲顿时醒悟过来,前方僧道俗儒已是强弩之末,可横冲甲士还剩下两千多人,以横冲都的战力,这两千多名甲士若能冲开澹台麒烈的中段重围,就能直闯拓拔战面前的七十步路,而那老和尚以**而冲的,正是澹台麒烈把守的居中道路。 这是一记堪称可怕的算计,因为这一击使出,恰在被分割成两段的横冲都之间连出一条路来,引火成炬的老和尚已倒在地上,但在他所冲过的这几十步路上,黑甲军早避之不及的往两边散开。 贺尽甲嘴里的呼气都变得冰凉,他连想都不敢去想,一个人到底要有怎样的毅力,才能克制这全身被火烧灼的剧痛,连冲出几十步远。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剑弹兮——咆哮歌(十) 贺尽甲喃喃道:“那老和尚是想烧开重围,再把后面陷落重围的甲士给烧条路出来,让他们能一起杀出重围?” “别他娘的说绕口令了!”澹台麒烈大喝:“快把这段路给我堵上!谁再犯愣,老子亲手活劈了他!” 但黑甲军士的应变显然不如澹台麒烈迅速,因为他们都还在惊恐万分的看着那一团烈火滚滚而过的痕迹,火衲子已倒地成灰,可看到这一幕的黑甲军士都为之惊魂不定,有好几名黑甲军还小心翼翼的走近地上那一团黑灰色的枯骨,想看清楚,这已成灰烬的一团,是否真的曾只是一具血肉之躯。【 】 正是这片刻的迟怔,使战局被推动至更激烈的颠峰。 恶战无处不在,眼看横冲都在被分割包围劣势下仍能前后呼应,澹台麒烈固然曾惊疑,究竟是哪一边在被前后夹击,而联手布下重围的这几名战千军也自惊心,在他们的合围中,横冲甲士已被斩杀过半,但为维持住这个合围,阵亡的黑甲军人数至少是甲士的十倍,看到横冲甲士的斗志只盛不失,以图成欢为首的几名战千军也在疑惑,究竟是他们围住了横冲都这部甲士,还是横冲都只凭这一部甲士,就拖住了他们这几名战千军,使黑甲军中最精锐的兵力无法抽身去回救主帅。 最令几名战千军头痛的是,横冲都阵形居中处那一杆高举不倒的白骨枪旗,正是这杆白骨枪旗,在他们发起的一次次围歼下,不但每次都能指引着甲士们在最不利的情形下快速变阵,还能一次次找出黑甲军重围的薄弱处,还以一击。 几名战千军都还看到,即使双方早成步骑混战,但在白骨枪旗之下,横冲都始终还聚集着五百骑左右的骑军,以这几名战千军的临阵眼力,当然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横冲都还在保留着能给予黑甲军最后一击的实力。 “七杀将军轩辕如夜!”图成欢狠狠念着敌将的名字,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名和他一样久经沙场的宿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本是快意之事,但他无法容忍,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下,这名敌将仍能和他打一场平分秋色的恶战。 但让图成欢不服的是,轩辕如夜之所以能和他打个平手,其实是占了两处优势,一是地利,看似是平原会战,可在黑甲军自己的军阵里交战,再多的兵力也不能一次投入,轩辕如夜无疑抓准了黑甲军这一软肋,所以自置死地,以孤军直入重围搅起混战。 第二个优势则令图成欢咬牙切齿,因为轩辕如夜抓准的恰是他的软肋,弃子!这一点真是令图成欢无法置信,手中只有几千人马,可轩辕如夜竟比他还敢牺牲部下性命,有几次围歼,眼看就能把这几千名甲士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可轩辕如夜居然抢先一步,故意分出小半兵力来承受他的猛攻,却在围攻中聚力于一处,另突破出一道豁口来再整阵形,偏偏那些被舍弃的甲士明知是被当成弃子,却高喊着什么吾躯可碎,吾魂可灭,一个个心甘情愿的冲入死地,对这等行径,图成欢只能当是这些汉人自知无可幸免下的亡命。 这种为谋一胜而壮士断腕的兵道,图成欢自问也不是做不出,可在自军布下重围的情形下,总不能要他舍弃自家全面围攻的优势,破釜沉舟的派出一支死士去跟横冲都拼命吧?所以他惟有希望,在自己消耗完这几千名甲士前,澹台麒烈能守住主公面前的阵线不被突破。 但身后那一阵阵咆哮长歌,还有澹台麒烈一次比一次气急败坏的叫喝,都在提醒图成欢,这场恶战一直在向他们无法掌控的局面倾斜,因为在横冲都陷阵一霎起,双方在比拼的已不只是兵力多寡,将领韬略,而是在用性命比拼,谁能更不怕死! 而这一点死中求胜的致命处,横冲都一直具备。 “霍合雒,霍合锍!”图成欢唤过这两兄弟,“带上你们两头蛇的精兵,再从左右两翼杀进去一次,和冷火寒的密杀刺客一起,冲到那面白骨旗下,这一次,一定要把轩辕如夜留着的那五百骑军给吃了!” “好!”霍合雒,霍合锍两人二话不说,各率一支精锐绕向合围两边,冷火寒和他的几十名密杀刺客,手持式样相同,状如勾月的阴杀刃,跟在一队骑军马后向前逼近。 冷火寒一边疾行一边向众刺客下令:“都给我警醒些,三人一组,不要托大,这次一定要杀了横冲都那名阵前刺客!” 身为刺客之首,冷火寒已盯了这横冲都刺客多时,只看那刺客从背后袭杀他部下的突然一击,以及在重围中迅速隐没的身手,冷火寒就知此人乃是名能和他比肩的刺杀高手,可要在千军万马中找一名和他一样精通藏踪隐迹的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几次追踪都和对方擦身错过,而他部下的刺客倒被这对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四名。 “今天要和横冲都算的帐,实在是太多了!”冷火寒侧身跃上一名黑甲骑军的马背,当这名黑甲骑军冲入和横冲甲士短兵相接的距离时,他抢先一步从马背上滑下,半月似的阴杀刃架住对面一名甲士刺来的长枪,一个纵身,一刀抹过了那名甲士的咽喉,鲜血喷洒下来时,他已绕过那甲士的坐骑往里冲入,他知道,横冲都那名刺客一定就隐藏在敌阵中,盯着战局变化,既然屡屡追不到这名刺客,那他这黑甲刺客之首就要亲手杀死更多的横冲都,引这名同行主动现身。 但这一次进攻才一发起,身后又响起一阵黑甲军的惊叫,其中还夹杂着澹台麒烈已完全嘶哑的喝骂,几名战千军不用回头就能猜到,一定是这些不怕死的横冲都又使出了什么不要命的狠招来,图成欢正要喝令部下先全力进击,忽然发现,那面白骨枪旗又一次向他身后的方向直指过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一)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去!”图成欢来不及去看身后变化,已经在咬牙切齿的大骂:“混帐,又是这一招!” 横冲都果然又一次分兵,一半的甲士突然往外扩散开阵形,他们一个个分散开来,主动向四周重围中挺身杀了进去。【 】这牺牲一半兵力的暴起一击也显然蓄谋已久,因为这些甲士都清楚,在这四面八方随时都有刀枪刺砍而来的围攻中,即使再敢拼命也难久撑,所以他们之前防守时,两眼早在四面海潮般的黑甲军中搜寻最外围的对方将领,且认准了这些将领立身之处,此时突然挺身反击,每名甲士都在用这最凶狠,也最易得手的第一击,杀向这些正指挥部下进攻的黑甲军将领。 四面合围的黑甲军都随之乱了起来,那些黑甲将领各自部下的军士见此情形,当然不敢放任自家将领被横冲甲士这困兽一击所杀,仓惶中有赶上来抢攻的,也有抢上前去保护将领的,于是,就趁这短促而混乱的一瞬间隙,另一半横冲甲士已往前杀去,而当两头蛇霍家兄弟刚从左右两边破阵而入时,只拦住了故意断后的一小队甲士。 几名战千军岂肯让这支至少还有千人的横冲都成功突围,立即包转上来,想要再度合成重围,但这一半甲士在突围中还在不断分裂阵形,每冲出一段包围,都有一小队甲士主动留下断后,到最后真正冲出图成欢这几名战千军连手组成的包围的,只有五百名横冲甲士,但他们势如剑锋的阵形虽一断再断,断裂处锋芒只有愈盛,因为这正是那五百名养精蓄锐已久的骑军,这是孤军深入,也是横冲都最后的力量。 于是,以大将苌庚,道士玄机,行商车玄甲为首的这支甲士,簇拥着白骨枪旗,一路破围而出。 而此重围之外,是火纳子以身**后冲开的几十步空路,是百家儒生弹剑歌出的步步血路,三段重围一齐被破,这当然不是事先绸缪周密的计谋,而是一群人为了同一个信念而生出的默契天成,所以,当这支军甲在冲过灰烬枯骨,踏过血泊横尸时,他们没有做瞬息停留,因为这是已死的袍泽用性命为他们破开的道路,既如此,何需伤悲?只需同样用性命去延续袍泽的英勇,便是最好的告慰和凭吊。 最前方,所有的僧道俗儒都已战死,火衲子回身杀向后方时,已连一百人都不到的僧道俗儒没有再冒死往前破阵,他们在原地结成一个方阵,用不足百人的战力抵挡住试图再次合围的黑甲军,未有寸进,未失寸土,这是他们用全数战死为袍泽们保留的战果,支持到最后的是一名年轻道士,他胸背处被连砍中十几刀,仍摇晃着身躯不肯倒下,直到耳中恍惚听到,又一声熟悉的长吼响于身后时,道士向前方那一排气急败坏的黑甲军笑了笑,这才放任自己的身躯,仰倒在离拓拔战的帅纛七十步远处。 突围,陷阵,冲锋,所有的一切都只如电光火石的一霎,“横冲都!”只是一声长吼,横冲都最后的一支甲士已带着杀气扑面冲至。 “都退到两边,让他们过去!”澹台麒烈的敏捷应变算是又救了他一命,第一眼看到这支横冲都冲出重围,他就知道凭自己身边那些惊魂未定,还散在两边的部下,一定挡不住这五百精骑的正面冲锋,所以他先拉着目瞪口呆的贺尽甲往旁退开。 “怎么可能被他们突围?”贺尽甲被横冲都迅捷如电闪的冲锋所惊,然后反应过来,这支本该被困在身后的精骑正在攻向拓拔战的帅纛,他急叫道:“小澹台,为什么不拦住这帮疯子?” “命令一帮还没回过魂来的部下挡在奔马前面,然后一起被马蹄踩成肉酱?”澹台麒烈此时很难得的还能定住心神,向贺尽甲咧了个很难看的笑脸,“我又不是疯子!” 贺尽甲一噎,又不可置信的去看后方刚被破开的重围,“有图老爷子几位上将出手,怎么还会围不住这几百人?” “别忘了,我也是上将!可我这上将光应付那些和尚道士就已经打得了无生趣了,图老爷子他们围的可是包括轩辕如夜在内的几千名甲士,能打到只剩几百人闯出来,他们已经尽力了!”澹台麒烈嘴里说话,手上半点不停的打手势命刚调过来的长枪手从左右发起攻击,“用长枪刺他们!不要过招,只管从两边乱枪攒刺,刺倒一个是一个,所有人——挺枪直刺!” 拓拔战面前的那一段路,突然间人潮拥满,以他帅纛之前为界的所有黑甲军几乎都在急慌慌的拥过来,再愚钝的军士都知道,如果被横冲都杀到主帅面前,那他们就会面临无可挽回的一败涂地。 图成欢和几名战千军上将也急红眼的从后面追来,他们一边快速剿杀分散开来断后的横冲甲士,一边心急火燎的喝命更多的部下尽快挤到前沿去。 “都给我镇定下来!长枪手,左右齐刺!”澹台麒烈已经完全嘶哑的嗓子还在一遍遍大喊,“手上没有拿枪的全都给老子退下来,骑军也全后退!长枪手,我只要长枪手!” “怎么还要退?”贺尽甲早急得冷汗直冒,让开了正面,他们就只能从两边发起侧攻,贺尽甲手里提着一柄刀,瘸着腿一拐一拐的使劲往前挤,“小澹台,你看清楚了吗?又被他们破开三步!” “所以才要派不上用场的人都给老子退开!”澹台麒烈又一次拖着贺尽甲,勉强从人缝中往后挤,“这仗我们吃的最大闷亏就是在自家军阵里交手,所以一个个都不能放开手打,人多有屁有?四面八方都是自家兄弟,你敢发了性的乱挥刀?所以我只要长枪手过去,让开空隙,让长枪手能一排排一列列,只管挺直了长枪乱刺,刺出一枪,就往前上去一步,就算用挤的,也能把这几百名横冲都给挤死了!你回头看看,图老爷子已经反应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二) 图成欢的眼力和经验让他立即做出和澹台麒烈一样的反应,他也已勒令军士不得再乱哄哄的往前冲,先分出部分兵力来组成几十个小包围圈,围攻那些零散断后的横冲甲士,同时又调集手持长枪的军士,弃马步战,先排成一道道横列,这才命他们从后追上。【 】 “横冲都可以置之死地而战,我们也可以!”澹台麒烈瞪着前方,冷冷道:“现在只看,是横冲都能先一步杀到帅纛前,还是我们先把他们斩尽杀绝!” 无需言语交换,图成欢和澹台麒烈都已醒觉,再盲目混战只会对横冲都有利,而派出长枪手,用一排排密不透风的长枪围上去从三面攒刺,同时一步步挤迫上去,才可回避掉短兵相接中的混乱和横冲都强悍的个人技击。 横冲都最后的一支铁骑在此时如闯入一片荆棘丛林,四面八方杀机四起,每一处间隙都是已从混乱恢复成井然而上的长枪手,无数长枪从左,右,后三面一排排直刺过来,面对密集得根本无法招架的长枪,五百名横冲甲士几乎是不停的被刺落马下,每一名甲士阵亡,他们的力量就被削弱一分,因为三面合围的黑甲军每刺倒一名甲士,都会踩着尸体,用力往前挤,用枪锋,用人潮,试图在横冲都再进一步前先把他们挤至绝境。 也就是这险象环生之时,横冲都却用最简洁,也最直接的方式,把这种肝胆皆裂的紧张还施于每一名围攻而上的黑甲军。因为他们的前冲破阵之势也是眨眼未停,这支中原铁军最后也最精锐的力量被三面黑甲挤迫于一处时,也正是集中所有力量,摧敌锋于正锐之时。 这使得四面围攻中的前方一面成了整片战场上杀机最盛处,破开重围直达拓拔战帅纛是横冲都此战的最后目的,但这几十步路也是黑甲军拼死守护的防线,于是,就是这一段重围路上,每一方寸都成了两边要用性命去夺取的必争之地,一步步路在残肢碎肉中被破开,又有无数人命囫囵着填补进去。 五百甲士越战越少,得以使他们还能继续进攻的正是他们一直施展的战术,以己命换战机!在与黑甲军短兵相接中的左,右,后三面,他们始终保持着能强撑起阵形的人数,以此保护一直向前进攻的兵力,外围处每倒下一人,立即就有人拨马从阵中驰出,继续挡在空缺处,有时,刚从阵中驰出的甲士侥幸招架住一轮长枪乱刺,却在下一轮进攻中连人带马被无数柄长枪同时刺穿,又有时,只是一次呼吸的间隙,那处空缺就要接连换上两人,但在一骑又一骑策马挡在外围的甲士眼里,生死似乎已非选择,而是为信念而付出的必然,因为每一名从阵中驰出的甲士都没有片刻犹豫,他们只是沉默而迅速的冲到空缺处,用自己的身躯撑起一道,短暂而可靠的人墙。 四面合围,三面是强攻,而被攻的一方却又在孤注一掷的进攻一面,这已不是在比谁更英勇,也不是在比谁更不怕死,因为所有人在此时都如疯魔一般,不要命的进攻,不要命的防守,每一人都在这每一步的攻防中忘乎生死,因为两方正在拼死厮杀的军士都知道,这场大战的胜败很可能就被一步之差而左右。 “六十步,破开这六十步!”横冲都同时进攻的直列在三面不停迫紧的合围下,已被压榨到只能供三骑并排,所以几名横冲宿将催马在前,用他们随时都会丧失的余生,催动起全身余力,打出一次又一次全无余地的进攻,大将苌庚居中,镔铁板斧转如旋风,以大刀阔斧之势向重围前的黑甲当头猛击,一斧劈下,车**的斧刃立即向旋转开来,把攻击面向左右扩大。 道士玄机和行商车玄甲两人一左一右辅助进攻,苌庚的板斧每破开一步,他俩立刻跟进,这几名老将无疑把他们毕生的沙场经验都施展在此时,因为他们一起打出了生平最精彩的连手进攻,玄机一柄拂尘披风乱舞,为苌庚招架住他无法闪避的攻势,而在苌庚板斧劈斩的空隙,车玄甲手中铁担立刻挺刺如枪,使三人的连手密如行云流水。 这当先的三将身后,另有一柄黑色奇形刀棍不时发起致命一击,忠源已在今日让黑甲骑军深深领教到了他这名阵前刺客的可怕,即使是在这狭窄的间距内,竟也无法捕捉到他前后飘忽的身形,他的每一击都只是闪电般一瞬,就见他有时突然从缝隙中闪身而出,随手一刀破开黑甲军志在必得的反击,有时又策骑而上,居高临下的重重一棍砸在合围处,硬砸出一道缝隙,使苌庚三人得以借机抢上一步,有了忠源这等诡异而连贯的偷袭,苌庚三人的连手进击也愈发凶猛,一道道铁壁般的防守,在黑甲军无可置信的惊恐中,被如汤泼雪般破开,而横冲都这柄单薄如刀的锋芒中,那一面白骨枪旗,也向着拓拔战的帅纛越逼越近,两边主帅,已抬头可见。 “五十步!只剩五十步了!”慕容连拨马挡在拓拔战前方,急喊道:“主公,莫要再和轩辕如夜这亡命徒做意气之争了,您快退到后阵,哪怕只退上十步也行!骨扎力,朗昆,快护着主公退后!” “不用,我就等在这里!”拓拔战摆手止住两名神力近卫上前,“我不想退,也不能退,我今天丢的脸面已经够大了,也实在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这不关意气,而是士气,若我退后,哪怕只是一步,这以后也再抬不了头了!”拓拔战澹然一指前方立马横枪的秋意浓,“有小秋在,横冲都再勇,也杀不到我面前。” 慕容连急得浑身湿汗,“主公,您身系百万大军,何必要与一支残军争这一时长短?” “这不是争一时长短,慕容连,说透了,若你也是武人,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后退。”拓拔战轻轻笑着,又一次手指前方:“你好好看看,今日一战,何其痛快?我事先也根本未预料到,与横冲都的这一仗竟会是如此凶险的恶仗,战机几乎每一瞬息都在变化,横冲都不时奇兵突起,但我军几位上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与之针锋相对,直打到此刻这图穷匕现之境地,这样的恶战,便是我这战王,一生又能遇上几回?”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三) “主公,都这种时候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慕容连很恨自己没有澹台麒烈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否则早亲手把拓拔战拉下马,拖着他躲到后阵去,所以慕容连也只能继续苦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横冲都这仗我们迟早能赢,可若您驻留在这些亡命徒兵锋之前,那胜败之数就将因您一身安危而难预料!” “你现在一定很希望能有小澹台的大胆,拽着我往后跑吧?”拓拔战向这忠心耿耿的文谋笑了笑:“就算小澹台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他也只会提着刀挡在我马前,准备玩命,却不会再有一言劝我后退,因为这不但是将帅气度!也是欲争天下者该当一尝的美妙!” “美妙?”慕容连只觉天旋地转,又急又气的喝道:“主公,你不是被小澹台给带坏了吧?你看前面五十步…又被破开三步?主公,不能再耽搁了!” “不是三步,是七步,了不起!说话这会儿,又被轩辕如夜破开七步!”拓拔战望着一直在逼近的白骨枪旗,眼中闪烁出的竟是一种沉醉其中的狂热:“慕容连,你还是没明白,我让你好好看看的是什么吗?你看,一直在与我百万大军较量,且正要直取我这百战不败的战王首级的,是中原盛唐几百年以来,最勇猛的军甲横冲都,那几个冲在最前方的将领,是半生追随唐明宗李嗣源征南讨北,曾一度平息中原战火的盖世名将,这一支铁军,最顶峰时也不过三万人马,却横扫整片中原狼烟,故能有横冲都之名,而他们今日的主将,更是李嗣源最信重的左膀右臂——七杀将军轩辕如夜!你知道他在十几年前为什么会被称为七杀将军吗?因为他每次作战,都会预留几道足以颠覆战局的杀手锏,或断敌粮道,或诱敌分兵,每一记杀招都有出其不意之妙!七杀将军由此成名!今日,我也算好好领教了他的杀手锏!你再看…看这四面…” 拓拔战张开双臂,似要把眼前整片平原揽入怀抱,“中原之外,便是草原,正与这支中原最强军甲作战的,却是几十年前,由我这战王亲手创建的黑甲骑军,其勇猛,曾经百战而不败,其强大,更在几十年后令我也大感意外,中一朝集结,就是百万之众,还有我这几位战千军,哪个不是名动草原的上将?横冲都是中原铁军,我黑甲骑军又何尝不是草原雄师?但今日一战,正是当今天下,乃至这一整个时代中最强势的两支军甲,在此殊死相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天下英雄,尽集于此战之中,如此盛战,人生几回?我若不能侧身其中,就算来日得到了天下,回思今日,又有何趣?” “四十步!”拓拔战双臂横展,如展开羽翼,脸上甚至还带着浓烈的微笑,“百万斗八千,听来着实是实力悬殊,可轩辕如夜硬是用他的杀招,我的轻敌,和我们斗成了一个僵局,而且把全战胜负都在这几十步内系于我一身,这就是他七杀将军的厉害!而我呢?似乎是该紧张,可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我心里竟无半点紧张,反而好奇,这个短暂的僵局,究竟是他横冲都,还是我黑甲军来打破!” 一看到拓拔战在兵戈前沉醉的神情,慕容连就心知要糟,虽然,也正是这股为争胜败而不惜一切的狂热,令得慕容连愿向这位枭雄所折服效忠几十年,因为这才是敢夺天下者的气度,慕容连几乎可以断定,如果轩辕如夜真的冲破重围,甚至闯过了秋意浓的修罗枪,那拓拔战也一定会带着这狂热的笑容,亲自挥刀,和这位劲敌分个生死。【 】 但今时不容往日,所以慕容连强忍着要大喊的焦急,压着声音说道:“主公!您忘了吗?今日一战,可不是只有我们和横冲都两方!” 拓拔战眼眸蓦的放大,那团沉迷的火热就这么一丝一丝的迅速冰冷下来,他忘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凭着轻狂意气,单枪匹马去斩将夺旗的少年将军,他还有百万大军,那是他的羽翼,他要把他们都带入他的王朝,若他**他的性命,那这百万将士也会随着他的**而分崩瓦解。 他还忘了,平原之外,还有一名比眼前劲敌更为可怕的少年,两方已成僵局,胜败之数其实不是看这两方谁能先打破僵局,因为第三方的突然出手才会是最致命的一击,拓拔战完全相信,那个以智为名的少年,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战机。 “主公,请随我来!”看到拓拔战眼中的冰冷,慕容连心知主公已意动,忙上去牵他的坐骑。 “等等,我想做得更好点!”拓拔战勒住了缰绳,还是没有后退。 慕容连竭力放轻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一声怒喝:“什么叫做得更好?” “相信我的将士,相信他们的本事!”拓拔战笑了笑,“我刚说过,天下英雄,尽集此战,而我的将士,当然也是其中英杰!” “军师!”在慕容连的目瞪口呆中,萧尽野手持长枪,在帅纛前立定,“决生死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厮杀汉吧!”他脸上不再有被横冲都击败的耻辱,却满脸神采奕奕,“主公相信我们,我们必不会有所负!” “四十步!还有四十步都不到了!”澹台麒烈心里的焦急一点都不亚于慕容连,可横冲都离开拓拔战的帅纛近四十步,他却被三面齐上的长枪手挤在更远的几十步外,只能从侧面挤开人群往前追,但看到拓拔战勒马停在原地,他大摇其头,“老大是不会避到后阵去了,知道他这般信重我们,真不知道我是该自豪还是自杀以谢!” “别从正面靠近!”贺尽甲拿这位主将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是说,等三十步了就让木砾和他的冷箭游骑乱箭齐发吗?” “小爷舍不得了!”澹台麒烈拨着人群,使劲往前挤,“前面都是我军精锐,冷火寒和他的密杀刺客也都一头扎了进去,而且两边人马全挤在一起混战,你没看到木砾挽着弓半天不敢动吗?就连他也不敢担保箭无虚发,我们只能赌一把,看谁动作更快了!” 因四面挤着的都是一拨拨往前赶的黑甲军,澹台麒烈怕手中太过锋利的朔月刀伤着自家军士,只能倒转刀锋,无意间瞥见刀锋上的斑斑血污,他这柄宝刀异常锋利,正因这切金断玉的锋利,刃锋处滴血不沾,可今日厮杀一阵,朔月刀上竟也血污斑斑,澹台麒烈瞄过一眼又直摇头,“真是笑话了,我就不信了,难道这些汉人连流的血都是不同的?嗯?不对!不是朔月刀不锋利!”他突然转身,再次拨开人群,却是往后急跑。 “小澹台,又怎么啦?”贺尽甲瘸着腿跟着这主将前后乱挤,不急死也要累死,抹着汗大喊:“你昏头啦,横冲都正冲向主公,你转头往后跑什么?” “刀头污血不落,这场仗打得太久了!刀枪凝血,久战军殆,后方大军受命不动,前阵所有将士都在回转救帅!老贺,我们要被人痛宰了!”澹台麒烈脸上的汗比贺尽甲还多,他扯过一名正往前跑的裨将,劈头就问:“名字?” 那被拽住的裨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小将穆…穆连,隶属巫廛上将麾下斥候…” “废话少说!”澹台麒烈揪着他一起往后跑:“我升你为骁骑校尉,统领万人,所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哭也好求也好,立刻找齐一万人,火速赶回前阵!” “啊?”穆连大惊之后大喜,不敢置信的问:“虎子将军,我只是个斥候裨将…” “你现在是万人校尉!快去叫人!”澹台麒烈一脚把穆连往前踢去,又急急转头望向四周,这时,两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将领也分开人群,向澹台麒烈靠拢,贺尽甲认出,这两人一名牧野长,一名鄂岵尔,正是当年一同随澹台麒烈从军的小伙伴,打完望月族后,十几个毛孩子只剩下他俩,所以两人也成了澹台麒烈不离左右的爪牙。 “边跑边说,立刻把我那三千具虎牙豹齿箭调上来!”澹台麒烈向两个老伙伴下令:“大家都在往帅纛跑,可一万人肯定挡不住幽州军蓄势已久的一击,你们俩立刻去后阵,至少找两支万人队赶过来!” “来不及了!”鄂岵尔道:“帅纛四周那几百步内根本就是水泄不通,就算我们俩能勉强挤到后阵去,也无法立刻调两支万人队上来,更别说那三千具虎牙豹齿箭,反正我们人多,为什么不在前阵重组军士,和幽州军大打一场?” “因为分心!”澹台麒烈两脚不停的往前阵跑,“明知横冲都离主帅只有几十步,前阵将士怎能安心作战?而且和横冲都的这一仗我们打得太久了,以帅纛为界,前方所有将士都已疲累,一支又累又乱的军士,就算人再多,又哪经得起幽州军的突袭,我们需要生力军!” “你不是刚喊那个裨将叫齐一万人去前阵吗?应该能抵挡一阵子…”牧野长脸色一变,相交十几年,他太清楚澹台麒烈的性子,急问道:“澹台,你为什么要问那裨将的名字?难道你…” “对!”澹台麒烈沉着脸道:“我就是派他去送死的,所以要知道他的名字,给他日后追封!因为我只能用他这一万人的命,给前阵所有乱军换个喘口气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四) “一万人?”贺尽甲吓了一跳,换在平时,哪个黑甲将领都不肯牺牲一万部下,可他更清楚,如果连最爱惜将士的澹台麒烈都要突然做出这样的决断,而且只为去换取一个能让军士们从混乱中恢复的机会,那战局必已肘腋变生向最糟糕的变化。【 】 几人都知事态严重,急往前阵跑去,可他们刚才往重围里挤已经是千难万难,这时是反过来逆着急惶惶赶往帅纛的军士们往前阵跑,这简直比逆水行舟还要难上加难,几个人在人群里挤得气喘吁吁也才跑了几十步,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不愧是澹台麒烈的得力臂膀,牧野长跑在前头开道,他拣起柄长枪,倒转枪头,用枪杆子把迎面跑来的军士赶开,鄂岵尔跑得几步干脆停下,大声喝命跑过身边的军士立刻停步,在原地列成一道道百人左右的方阵。 “幽州军杀出城大概要多久…”话才出口,牧野长就立刻闭嘴,幽州城离平原战场只有一里多地,城墙上居高临下,能俯视到这片战场上的每一处动静,而他们隔着乱哄哄纷涌过来的乱军,又有前阵焚烧不止的火光阻断视野,虽能仰望到城楼,但根本看不到幽州城门何时洞开,当然也更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支人马突然杀至。 “隔着前阵火光,我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幽州军肯定已杀出城外,换成是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澹台麒烈越说越心惊:“太近了,我军最前阵离幽州只有一里半!本来是想震慑幽州守军,可现在这个距离让幽州军刚够来一次恰到好处的冲锋!” 贺尽甲还抱着点侥幸:“我军虽受小挫,可也是百万声势,幽州军一直躲在城里观战,说不定护龙智根本不敢派兵出城呢?” “老贺,我一向都很欣赏你一把年纪还一点不少的淳朴,真的!”澹台麒烈冷冷道:“可你忘了吗?那个敢屠下七万羌族的人,就是你口中那个说不定不敢出城的护龙智,也是那个曾想逼使老大屠下上京几十万百姓的人,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个裨将不会白死!” “来不及了!”牧野长收回拨扫乱军的枪柄,面色惨淡的往前一指:“你们听,厮杀声已经从前阵传来了!” “那个裨将还没赶回前阵,至少这小子不用当替死鬼了,我去挡一阵!”鄂岵尔不敢再耽搁,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前跑,又向那些刚被喝命停在原地的军士下令:“都跟我来,有多少人算多少!” “贺将军,请你护好澹台!”牧野长交代了一句,也立刻匆匆赶去。 贺尽甲应了一声,刚想去拉澹台麒烈,就见澹台麒烈已追着两名伙伴,一起跑向前阵,“我当年的光屁股兄弟就剩这两个了,不能让他们独自去跟智这种人较量!” 幽州军已势如破竹的杀入黑甲军阵,得地势之利,他们在城墙上观战时早看清了黑甲军前阵的所有情形,何处起火,何处混乱,一一记得清楚,所以城门一开,几路人马立刻冲出城外。 出击的幽州军激动得全不敢置信,智给他们挑选的战机竟会如此完美,从城门至战场的一里半路让他们完成了一次毫无阻挡的冲锋,迅速从早看准的几处豁口闯入本该是戒备最森严,也最不可能从正面硬闯的黑甲军阵最前列。 讽刺的是,那些摆放在军阵前方,正在烈焰中焚烧的攻城器械,原准备要给幽州城壁造成最大摧毁,这时反成了幽州军突袭的屏障。 绕过火线后,幽州军又惊喜的发现,除了少数黑甲军还在救火,所有黑甲军都在匆匆跑向帅纛,几乎无人发现幽州军的进攻,预料中的激烈交锋顿时变成了一场衔尾追杀,这使得猛在捂着鼻子从滚滚浓烟中冲过后,兴奋得大喊痛快。 幽州军在狂喜中发起了比追击溃逃败军更无所忌惮的冲锋,几路人马按智之前指点杀向各处,而在智下达的各路指令中,都特别提醒过各路将领,那就是趁黑甲军混乱未复前,大开杀戒。 将,猛两兄弟率的奇军荆棘枪和五千骑军是智给黑甲军特别备下的首攻之重,因为这一路人马既有护龙七王中最凶悍的将,又有卫龙军里杀性最重的十二龙骑,还有一个只要看到穿黑甲的就会火冒三丈的猛,一闯进阵,他们就追在正跑向帅纛的黑甲军身后,快马急冲,一路追杀,那真是见一个就杀一个,跑得近的直接一个刀砍,从后追上的一记长枪挑刺,十二龙骑还在马背上摘弓搭箭,连逃远的都不肯放过。 令幽州军狂喜的突袭,顷刻间成为了前阵所有黑甲军的噩梦,将这一路人马在放手大杀了一通后,直奔正包围住横冲都的重围。 黑甲军被将这一轮凶狠的冲锋杀得人仰马翻,可还未及有任何反应,秦璃,关山月两人各领的两千人马,又紧接着将旋风般的快攻,再做了一次补刀似的进攻,按智指示,他们两路人马的攻击要以重围为界,所以他俩先跟在将身后冲杀了一阵,又立即返身,开始追杀被冲乱的黑甲军。 前阵正回头跑向帅纛的黑甲军连遭两次突袭,顿时大乱,但此时军中上将几乎都在帅纛前的重围处,无人向乱军下令,是该立刻反击还是先守住前阵,是以黑甲军虽人多势众,一时却失了主张,有的还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有的人反应过来,便要转身再跑回前阵。 但等着他们的不是喘息的机会,而是唐庭絮领的三千汉军,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智派出的这第三路人马都是汉将汉军,以唐庭絮为首的这三千汉人,在城墙上目睹了横冲都的英勇作战和壮烈舍身后,早激得义愤填膺,而智交代给唐庭絮这支汉军的又恰好是最能让他们一泄怒火的两道战令,一是搅乱黑甲前阵,二是尽可能的杀死黑甲散兵,勿使其重整。 于是,在连续两次突袭后,黑甲军又遭到了一次迎头痛击,三千汉军拉长了阵形,和秦璃,关山月两路人马来了个前后相合,一边往前赶,一边从后追,两边合击,把沿途散乱的黑甲军又狠狠清洗了一遍。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五) 三路幽州军以递进式的连续快攻给了黑甲军一次无法抵御的突袭,但幽州军想要的可不止是一次突袭,而是一击大伤元气的重创,所以快攻一展开,便是毫不容情的绞杀。【 】 将教给幽州军的睥睨十方阵在此时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每道十人阵都由两名长枪手,四名刀手,两名弓箭手,四名盾军组成三重四羽翼的阵形,在遇见大股乱兵时,幽州军先全阵齐上,所有睥睨十方阵集成一道大阵,每阵中的长枪手在前为阵首,刀手在后,弓箭手居中,盾手分排在两列防护,一遇敌军正面而来,由各小阵中的弓箭手向最先鼓勇冲上的敌军迎头射出一阵箭矢,然后担任阵首的长枪手开始上前突刺,刀手在后辅攻补遗,敌军一旦还击,阵势立刻回缩,负责攻击的军士退回阵中,盾牌手展开防守,把袍泽们牢牢护在阵心,再伺机反击。 而遇见小股乱兵往四下溃逃,融合的大阵又如抖落羽毛般立刻分出一道道十人小阵,分别追击敌兵,以十人阵攻守兼备的配合,零星而逃的乱兵被追上后根本无力还手,而在杀死散兵后,这一道道十人小阵又会快速重整,向势众的黑甲军发起又一轮进攻。 幽州军的快攻之外,由长老纳兰容所率的女真军也开始向黑甲军痛下杀手,智交给女真军的命令是,在冲过前阵火线处一百步左右停下,所以纳兰容的五千女真军冲过火线后,立刻封锁住了这一百步,只要有黑甲乱军逃入这百步范围,女真人立刻毫不客气的予以围歼。 和幽州结盟前,女真人从未想过,他们会和草原上最强的黑甲骑军交手,而在今日之前,他们也未想过,第一次交锋会是这么个大占上风的机会,所以看见黑甲军逃过来,女真军几乎是雀跃着迎上前去,有几个女真族中知名的勇士还要求同伴,在碰到落单的黑甲军时先不要围攻,而是让他们上前去一对一的较量一下,看看和黑甲骑军相比,女真汉子单打独斗的本事是不是更强,对这种能让族人显示自信的机会,纳兰容当然是欣然而应,因为他也没有想到,他的族人还能在激烈交锋的战场上得享这等意外闲趣。 “想不到你死我活的战场,一旦经由智王的帷幄布局,竟是如此得趣。”在看到又一名气喘吁吁的黑甲军被本族勇士一刀砍倒在地后,纳兰容微笑着如是想,至于这种情形下的单打独斗到底算不算公平,这位长老自然是不去深究。 但女真人的进攻范围远不止一百步,因为他们在草原求生的方法是牧马游猎,所以出阵的女真军人人擅长弓射,在封锁住一百步后,看到有逃远的黑甲军,纳兰容当然也不吝啬,让族人们来上一次齐射。 在几路幽州军近乎于清洗战场似的进攻下,前阵的黑甲军被一片片剿杀,被杀死的乱兵越多,余下的黑甲军也更难重整再战,只能在混乱中继续溃散。而几路幽州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乘胜追击的机会,他们各按智所令,一边杀死更多的乱兵,一边又在敌阵中清理出一条攻守自如的退路。 而把守在退路末端的,就是萧成所率的固金汤这一路奇军,也是奉智所令,萧成这一路人马就停在前阵起火处,固金汤这支奇军故名思意,两千奇军出阵不持任何兵器,每人配一面四十斤重,磨盘大的狼牙盾,这两千面狼牙盾一经列阵,若是只把守五丈宽的豁口,再凶狠的进攻也能抵挡一阵。 所以两千固金汤奇军先在起火处就地掘土,在扑灭一道五丈宽的豁口后,两千面坚盾就镇守在这豁口后,而在这五丈豁口外火烧处,萧成也没有置之不理,一看到何处火势变小,他就命军士过去,倒上火油,把火烧得更旺,让可供人通过的豁口始终保持在这五丈之内。 智命萧成担当这只守不攻的命令,就是看重了萧成老成持重的性子,因为萧成在幽州将领中不但年纪最大,又是在北亲王阿古只叛乱平息后才向护龙七王效命,除感激护龙七王的不计前嫌外,萧成自知自己在护龙七王眼中,情份不如卫龙军深厚,技击不如窟哥成贤,曲古等年轻将领,因此事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让萧成来担任这个无需贪攻冒进的断后镇守,无疑在合适不过,可就是萧成这老成持重之人,在看到几路友军在黑甲军阵里大发神勇的追杀黑甲乱军,他也是一阵阵心痒,恨不得也能跟过去大杀一通之余,更别提他手下那两千名固金汤,几乎人人伸长脖子往里看,只盼友军们杀得手酸时能放几个散兵过来,让他们过过手瘾,要知道他们固金汤手里虽然没有兵刃,可狼牙盾的盾面上嵌满了刀刃似的铁牙,所以才以狼牙为名,如果能有黑甲军过来,让他们一拥而上用盾牌围起来往里挤,挤不死也能把人戳死,两千固金汤奇军一致认定,比起弟兄们大呼小叫的前后包抄,这才算是兵法中最上乘也最正统的围殴至死。 只可惜就算有黑甲军能侥幸逃脱阵中几路幽州军的追杀,也过不了五千女真人这一关,所以萧成和两千固金汤只能眼巴巴的踮起脚来往里看,而当飞带着五千骑军呼啸着从他们面前冲过时,两千固金汤的不满已达到了顶点,可在他们用眼汪汪的可怜相去看主将萧成,希望主将能大发慈悲,允许弟兄们一拨拨轮流去敌阵里过过手瘾时,却发现这位主将用比他们还凄楚的神情,向他们坚决摇头。 相比前几路幽州军,飞这一路五千骑军更能大展身手,因为智给飞的命令是可在敌阵中见机行事,且和将这一路人马反其道行事,以便给黑甲军造成更大的困扰,所以在看到将直冲向帅纛前的重围后,飞立刻带五千骑军拨转马头,先在敌阵中做了一个斜向冲锋,沿途追上的黑甲军,飞当然也不会对之容情,一阵痛快淋漓的砍杀后,飞再次命所部骑军兜转马头,用另一次冲锋横切向将身后,飞一马当先,日丽剑闪烁出七彩缤纷,把那些刚反应过来,准备从后追击将的黑甲军拦腰截断,五千骑军一个冲锋,铁骑驰过处,如割茬草般把黑甲军横扫一片。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六) “痛快!真痛快!”出战的每一名幽州军都在心头狂喊,这种一面倒的进攻实在是天赐良机,黑甲军的人多势众在此时不但不让他们心惧,反给了他们杀敌建功的大好机会,敌阵里到处是慌张乱跑的黑甲军,每一次出手,都不必担心敌军会不会反击,会不会躲避,因为黑甲军都在盲目乱跑,所以幽州军的出手根本无需有任何顾忌,只管追着敌军,然后向人多处一次次挥动刀枪,让刃尖鲜血在惨叫中染得更加厚重。【 】 每一次进攻都使绝不公平的战局变得对黑甲军更为不利,但所有将领几乎都挤在帅纛前,没有了良将的临阵指引,黑甲军士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最让他们心急的是,横冲都还在一步不停的杀向帅纛处,听得帅纛下喊杀震天的嘶吼,谁也不知道主帅凶吉,所以明知继续往前乱跑只会伤亡更大,前阵的黑甲军还是只能心急如焚的往帅纛处跑,然后又被幽州军一次次有序的分段冲杀给冲击得更乱。 “弟兄们,竭我之全力,尽情杀!”飞高举日丽剑,又带头发起一次横向冲锋,染满鲜血的日丽剑缤纷不减,不断痛饮着仇敌的颈中鲜血。五千骑军紧跟在后,一边横扫敌阵,一边迅速调整阵形,让每一次横切似的冲锋都能给黑甲军造成更大的伤害。 比起另几路大杀四方的幽州军,飞更清楚,这趁乱而攻的优势只在瞬息,而要维持住这优势,不但要在黑甲军得到喘息之机前把他们的混乱搅得更大,还要逼使这些乱军无法在混乱中会合,这就是四哥予他在敌阵中见机行事的原由,所以飞领着所部骑军,在敌阵中往来冲突,一看见哪处敌军势众,立刻领着五千人横切过去,把乱军再度一分为二,先行削薄掉敌军任何一处可能重集的有生力量。 打得最痛快的当然就是将这一路人马,因为他的目的是赶去和横冲都会合,而前阵的黑甲军也都在向帅纛跑,所以将这一路实力最雄厚的七千人根本不用刻意追杀,反而不断有一拨拨乱军送到面前。 “每晚上做梦都梦到在黑甲骑军堆里大宰一通,可真碰上这好事儿了,怎么还是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将嘴里嘀咕不停,手下可是半点不停,他手中血红丈八狼扑枪,身着鲜红锁子甲赤焰红,跨下火红坐骑貔貅烈,从头到脚一身透红,四下飞溅的鲜血洒在他身上,直如杀神一般。 这种情形下,将自然是快马冲锋在最前方,只要看到挡在面前的黑甲军,立刻就是一枪过去了结其性命,**坐骑越跑越快,将出手也是越来越快,狼扑枪左右拨,分涛排浪也似的在黑甲军中杀开一条血路。 如无意外,很少有人会在冲锋陷阵时还能满面欢笑,可将今日就是一路撒着欢儿的往前冲,看到一个又一个黑甲军被狼扑枪挑飞刺倒,将几乎就要哈哈大笑,“杀顺手了,杀顺手了!四哥总算是照顾我一回了!” 唯一让将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个宝贝弟弟,猛的随行无疑让将朝思暮想已久的这场酣畅大战减色不少,因为在杀进阵不久,本来跟着一起骑马冲锋的猛就改成了跑步,这倒不是猛又把坐骑当石头往人多处扔了出去,而是猛这一身肉膘实在太重,肩上又扛着根一百多斤重的龙王怒,再神骏的坐骑也无法驮着这么重的分量一次又一次发足快冲,因此跟着大队一起冲了没多久,猛的**坐骑就已经气息咻咻,任猛在背上大呼小叫,那坐骑还是四蹄发软打蹶,从前锋落到了中段,渐渐的又从中段变成了末尾,猛是个急脾气,一看自己成断后了,干脆跳下马来,也不管这驮了他一路的坐骑死活,一路小跑的继续往前赶,可两条腿当然比不上四蹄快,所以猛就落在了后头,继续大呼小叫的一路跑。 猛兴致不减,却着实苦了将,将也记得清楚,四哥吩咐过,如果猛和他离远了,那四哥就要亲提一支军队,亲自出城,将当然不敢让四哥也出城大战,但四哥好象忘了多关照一句,到底是猛不能离远将,还是将也不能离远了猛,万一被四哥不理会,他俩兄弟完全是出于这坐骑的意外而离得远些,照样冲出城来参战,那这战就打得更不尽兴了。 所以将每往前冲杀一阵,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停下来等上一阵,好在四周都是黑甲军,就算停下来也能就近往两旁杀上一通,将这领头的先锋一停,他带的七千人当然也跟着放慢,一起就地拣些便宜,反正只要是黑甲军,杀谁都是个谁,大家也不计较,而且七千人这一紧一慢的打法,无形间也给正跑回帅纛的黑甲军造成了更大的损伤。 但这种打打停停的做派实在是很不合将在黑甲军中单骑开道的梦想,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时常回头去看几眼弟弟,再喊上两声,“小七,别跑丢了!”可几次头回过,将深觉这种拖泥带水等弟弟的行径,不但太委屈自己,也太对不起黑甲骑军,心头天人交战了片刻后,将很无耻的向十二龙骑吩咐:“横冲都还在重围中,十万火急,我先杀上去,你们照应着小七!别让他乱跑!” 打仗的时候不担心出生入死事,却担心弟弟乱跑,将这兄长当的也算是独一份。 然则将忘了,十二龙骑乃他一手**出来的,这十二个煞星在战场上追求的也向来是行云流水般的进攻风范,一听将丢了这么个麻烦过来,面上虽唯诺而应,心里哪肯答应,而且这十二龙骑也是心有默契的异姓兄弟,当下飞快的互看一眼,连话都不用说一句,立刻同时决定,在战场上最好的照应,不一定就要是一步不离的跟着猛王,而是尽可能的去宰杀更多的黑甲军,只要他们杀死的黑甲军越多,那能麻烦到猛王的黑甲军也就更少,这等照料一箭双雕,又立功又过瘾,既不失将王托付又能免去猛王麻烦,彼此有利,何乐而不为? 有了这顺理成章的照应对策,在将一路跋扈的拍马冲前后,十二龙骑只在原地略等了片刻,也怪叫着跟了过去,龙骑中的长兄龙一为人比较厚道,在跟着兄弟们冲锋之前,还回头向后队的荆棘枪统领原虎遥遥招呼了一声,“将王有令,好好照应猛王!” 原虎这一路荆棘枪是准备给重围前的黑甲出其不意的一击,所以特意排在后队,听龙一这一喊,原虎扭头一看,猛刚好扛着龙王怒,一溜小跑的从他坐骑边跑过,沿途还顺便拐了个小弯,一棍一个,砸翻两名急慌慌经过的黑甲军。 “笑话,猛王还要让人照应?”原虎耸耸肩,觉得龙一实在是跟自己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然后便领着两千荆棘枪,继续向前。 猛倒是记得不能离远五哥,可坐骑忒不争气,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在坐骑跑不动的时候,要他不扛龙王怒,而是扛着这不争气的坐骑继续跑,大家轮流互相骑一阵吧?他力气大,倒不在乎是扛马还是扛龙王怒,可万一轮到该他骑马了,那马还是没力气驮他,那找谁说理去? 不过在紧追着五哥跑了一阵,见五哥还时不时的回头等他,猛也就不再去操这心了,而且看看身边总有黑甲军跑前跑后,要他就这么视若无睹,天理何在? 因此猛跑了一路后,很自然的从一路紧追变成了边打边跑,这就苦了从他身边经过的黑甲军,不少黑甲军好不容易从另几路幽州军手中逃出,正没命的往帅纛跑,跑得慢点的忽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就此一命呜呼,腿脚快的刚从猛身边溜过,忽然眼前一黑,后脑遭一重击,也当场送命。 这种一棍一个,不必四处追,只需一边跑一边动手,类似守株待兔,却免去无聊干等的打法令猛乐趣横生,在听到将在前头喊十二龙骑照应他,十二龙骑又把担子撂给原虎,而原虎又打定主意不必左右跟随后,猛也自深以为然,所以他装模做样的往前喊了一声:“五哥等我!”又回头向远处幽州城楼喊了一声:“四哥,我跟着五哥呢,你没事儿别出来!”猛就彻底不在乎将到底身在何处了,反正一路往前跑,总能追到。 当然,将这一路人也不敢真的撒手不管猛,因此时时有一小队人在往前冲杀一阵后,十二龙骑也轮流拨马回头来看看,倒不是真怕猛有失,而是怕他杀发了性,直接往重围处闯进去。 于是,猛就这么一路向前小跑,一路见人就砸,见到落单的过去一个黑手,见到一队队跑的拦路一挡,然后挥动龙王怒,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砸,等眼前的叫骂声都变成气若游丝的临死呻吟,拔脚再走。为防离开将这路人马太远,猛挥棍痛殴之余还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尽量笔直往前,路上看到黑甲军,一个都不放过当然是最好,如果选择太多,先杀离得近的,如果有人实在跑远了,不妨先放放再说,免得痛快之下,只顾穷追一个,却错失掉痛打一群落水狗的良机,再说跑来跑去的浪费力气事小,一个不小心辨错方向,往来路重新打回去那就太丢人现眼了。 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的道理,猛还是很明白的。 反正都跑到黑甲军阵里了,慢慢打,一路扫,还怕找不到对头? 秉承着这个规矩,猛抡开龙王怒,抖擞精神一路往前,偶尔回头,看看于路经过处,那一个个命丧他手的黑甲横尸,再摸摸自己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横冲都战甲,猛乐得直想仰天长啸,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可看到有猛这么一号时时让身周十尺之内寸草不生的人物一路走过,黑甲军再是情急慌乱,也学会了绕道保命,先时还有几十人叫骂着冲上去,想把这张扬无比的胖小子给解决了,可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围拢过去,先看到的居然是这胖小子一脸如逢贵客临门似的振奋笑脸,然后就是一根金灿灿的盘龙棍当头乱砸,一无招式,二无常理,上一棍还是搂头砸,下一棍就变成往下砸人脚背,端的是防不胜防,偏偏此人力气奇大,想用兵器跟他硬碰,一个照面就被磕飞,想抢近身去抽冷子偷袭,这盘龙棍抡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靠近一步都如自寻死路。 最糟的是这小子似乎大有来头,虽然张扬无比的一个人边打边跑,可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一支七千人的铁骑,看见他跟人单打,全都继续闷头冲锋,可看见有人围攻,立刻就有一小队骑军返转过来,也不近身,直接就是一阵冷箭射过来招呼。 连着几拨人想围攻猛反被砸翻一片后,再瞧瞧将这一路七千人所过之处,杀得着实凶狠,黑甲军都开始往左右避开,猛连着往前走了十几步,只看见一个个黑甲离得远远的跑过,虽说跑的方向一致,却再无人肯从他身边经过,这一来猛乐趣大减,左右看看,凡穿黑甲的都避着他走,猛再凶也没有让人跑过来送死的道理,要是追过去,似乎不太合自己定的规矩,而且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黑甲骑军的四处鸟兽散,要是往前紧跑,前面还有五哥和十二龙骑这帮煞星在,有什么便宜都得先让他们占,自己过去也就只能打打落水狗,着实无趣。 又往前跑出几步,看到睥睨十方阵里的弓箭手都在一边前冲一边向远处射箭,猛顿时想起自己今早在城楼上的豪言,自己的弓射平日里是不太拿得出手,硕大一个箭垛摆在五十步开外,四哥把着手教都从无一支箭命中过,可今天四周一片漫漫黑甲,追是追不上了,拿张弓四处乱射总能射倒几个,好歹也要强过一路干走。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七) 猛忙低头找弓箭,战场上除了尸体,最多的就是刀枪弓箭,猛抬脚踢开几具黑甲军的尸体,就找到了一张弓和一壶箭,他把龙王怒往地上一拄,兴奋的拣起弓箭,随便往人多处一瞄,回想着四哥的教诲,“深吸气,稳张弓,箭搭弦…”猛先深吸了一口气,抄着弓用力一拉,还没搭箭,就听嘣的一声,弓背已经被他拉断。【 】 “糟糕!”猛反应过来了,“平常四哥给我用的都是五石双股牛筋弦的强弓,这帮子黑甲军用的弓顶多才三石,还只一股筋弦!”他呸呸两声,把破弓往地上一扔,一边抱怨黑甲军寒酸得连张强弓都不配,一边继续低头找弓,可猛发急找拉不断的强弓,全不想这不是黑甲军寒酸,而是他这膀子神力实属罕见,寻常三石弓已算强弓,黑甲军又怎会人人配一把拉不动的五石弓。 猛在地上连找了两张弓都只有三石单股弦,再看看远处一队队可以箭射,难以棍砸的黑甲军,急得他直冒心头火,再想想从人家尸堆里挑兵器,哪有挑剔的道理,便凑合着要再试试三石弓,可每次按四哥教的稳张弓,两膀稍一用力就嘣断弓背,有一次力气倒是用得谨慎,深吸着气慢慢拉弓,生怕用出力气拉断弓背,可一松弦,箭飘出去几步就落地上了。 连试几回,不是拉断弓就是射不出箭,猛情急生智,干脆从地上拣了两张弓,叠在一起,“三石加三石就是六石强弓,这总拉不断了吧!”猛小心翼翼的举起两张弓,又别出心裁的把箭搭在两股弦上,看看左边正有一队黑甲军跑过,瞄准了就射过去一箭,但用两张弓往外射一支箭的弓射之术实在是匪夷所思,箭虽射出,却被多出来的弓弦弹得改了去处,一箭振弦而出,不是射向猛志在必得的左方敌军处,而是往前方自家骑军堆里激射而去。 说来也巧,这力道十足但无半点准头的一箭,正好射中前方荆棘枪统领原虎的坐骑马股,就听得那马滋溜溜一声悲鸣,人立而起,原虎正挺直枪去刺前方狂跑的一名黑甲军,突然身子一高一斜,一个倒栽葱滚鞍落马,全身疼痛不说,还在自己部下面前结结实实的狼狈了一回,直把原虎气得三尸神暴跳,他哪知道这是自家阵中猛王所赐的无妄之灾,只倒是遭了黑甲骑军的冷箭暗算,他灰头土脸的从地上跳起来,一看坐骑伤势甚重,虽无性命之忧,但再难供己骑乘,顿时指着那踉跄跑远的黑甲军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黑甲骑军,就知道暗算人坐骑,你们也配称一声骑军,有种别跟马过不去,来啊,跟老子对枪啊!” 原虎在前头气急败坏的骂街,猛在后头看得两眼发直,按照以往每次捉弄人的惯例,他赶紧把两张弓一扔,然后背负起双手,半抬起头看天,嘴里随便哼哼两声,摆出一副刚刚路过,与我无关的无辜模样,就准备慢悠悠的往远处溜达开去,不过溜达出几步,猛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打仗,不是在幽州城里欺负好人,虽然真是他干的,可原虎那厮难不成还能抓两个黑甲军回来当面对质? 所以猛又赶紧溜达回来,扛起龙王怒再往前跑,忽又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把当日从车玄甲的货担里顺来的手弩,猛掏出手弩,先掂着看了两眼,这手弩端的精巧,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发力,可再看看前面刚从骑军变成步军的原虎,猛实无勇气再试试自己的弓射。 难怪淡漠如四哥,每次教完自己弓射,也都会盯着空无一物的箭垛愣上片刻。 猛边跑边安慰自己:“算了算了,生来就是个力敌万军的壮士,不玩这暗箭伤人的勾当!” 好在这次跑已不寂寞,前边多了个刚痛失坐骑的原虎陪着他一起跑,原虎心里本来憋着好大一口怒气,他好好的一名骁骑勇将,一箭过来就变成了抄着枪往前赶的步卒,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回头一看,原虎的怒气顿时平下大半,人家堂堂王侯之尊的猛王也在迈开两条腿,不但跑了好长一段路,而且大有一直跑下去的势头,那他这刚晋升为荆棘枪的小统领又何必为区区暗算不平?战场之上,以牙还牙才是正理! 因此原虎十分仗义的停下,等着猛过来两人一起跑,然后向一看到他在等着就忽然东张西望的猛诉苦:“猛王,黑甲骑军实在卑鄙,竟然暗算末将坐骑!” “是是是!”猛赶紧附和,又开解道:“人家是反贼啊!反贼嘛,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对对对!”原虎知己之感油然而生,心想平日里大家都背后说猛王是个混世魔王,见谁欺负谁,其实猛王还是挺解人意的,看来人言真是不可尽信,又见猛肩上扛着龙王弩,一只手里还捏着把手弩,不禁好奇:“咦?猛王,你手里还捏着把弩,为什么不向黑甲堆里射上几弩,凭什么只能让他们暗算我们?” “这个…”猛把脸别过一边,尽量不去看原虎真诚求知的眼神,“我刚刚想通了,要对付反贼,还是面对面,亲手一棍一个敲死解气,那个放箭什么的不够堂堂正正,我不干那事儿的,从不干的,真的!” 原虎听罢大赞,“猛王豪爽,对反贼亦能取光明磊落之道,末将佩服之至!” 猛再是皮厚坦荡,一时也羞愧难当,干脆把头低下,两眼看着地往前跑,心里说:“一箭就够了,陪着跑的人太多也不好!” 又跑出几步,原虎忽然一拉猛:“猛王快看,将王他们慢下来了,好象被一支黑甲军给拦住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猛忙抬头:“还不上去抄家伙打个痛快!一直闷头跑能有什么出息?” “好!”原虎抄起枪向前大叫:“荆棘枪,列阵!准备突袭!” 总算不用干跑了,猛十分激动,忘乎所以的跟着大叫:“先放阵暗箭过去!射他们个抬不了头,再跟上去敲闷棍!” “啊?”原虎霍然扭头,上上下下的看着这位不知是前言不搭后语,还是高深无比的猛王大人。 “冲啊!”猛大叫着往前跑,根本没理会身后异样目光。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八) “智王快看,有一支黑甲军拦住了将王!”纳兰横海在城楼上大叫,将这几路人马在平原上杀得痛快,他们也在城上看得痛快,虽然出战的几路幽州军只杀得片刻,但战果已十分辉煌,前阵的黑甲军几乎被逐杀大半,可惜已有那一支黑甲军匆匆返回,拦在了将面前,否则战果必定还能再扩大。【 】 “可惜,太可惜了!”纳兰横海连连跺脚,但看清那路黑甲军的来势后,他又生出希望:“那队黑甲才几千人,乱糟糟的跑过来,领头那将领穿的甲胄也寻常,好象不是那几个上将战千军,将王肯定能收拾得了他!” “重要的不是谁来挡,而是有人知道要来防着我们了。”智轻轻道:“是谁带队无关紧要,只要有人挡住五弟片刻,就能重整乱军,纳兰,你也不必可惜,能趁黑甲军全无防备时杀得这一阵,已是难得了。” 耶律明凰附和道:“是啊,这一阵冲杀,黑甲军前阵已遭重创,智,你果然找到了对我军大为有利的战机,可惜这黑甲骑军里,还真是有几个人物。若能再拖得片刻,说不定我军就能直逼拓拔战帅纛!” “智王,不会就这么算了吧?你不说还要派第二拨人吗?”纳兰横海一脸讨好的道:“连守西门的唐庭絮将军都被你派出了,我还没出马呢?” 完颜盈烈在边上叹气,兵凶战危,侄子倒主动讨战,还真是少年人意气风发。 “是该派出第二拨人马了。”智向完颜盈烈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又叫过知事安行远,命他去城下告知刚从东南两门赶到北门下的曲古,夏侯战二将,“让他二人各领手中两千人马,立刻杀向敌阵,五弟还能再给黑甲军掀点乱子,就让曲古和夏侯战加紧清扫乱兵,再作势要从两翼杀向黑甲后阵,记住,是让他们作势,不是真的要他们闯后阵,万一黑甲军反扑,让他二将立刻退回,于其余几路人马会合。” 安行远不敢耽搁,急匆匆下城,智手扶城墙,静静注视着城下战局,不放过每一处变化和遗漏,纳兰横海生怕打扰到智,不让他出战,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见智眉心渐蹙,耶律明凰轻声道:“智,我军已获意外之胜,若难决断,不如收回几路人马,拓拔战今日元气已伤,攻城器械又被横冲都烧毁,我们磐城坚守,他也奈何不得我们。” “我们还远未伤到拓拔战的元气。”智摇摇头:“第一次战机是拜轩辕如夜所予,第二次战机,就要靠我们自己寻找。” 智沉默了片刻,似终有所决断的在墙垛上一拍,“长空,该你出阵了。”语声里透着沉甸甸的为难,但也无奈。 “是。”池长空从侯命将领中大步出列,面无表情的站在智身后,大家都听出了智这次遣将时语气里的为难,都好奇的去看池长空,才见他今日竟未着甲胄,只密密实实的在身上裹了件披风。 “城门内有五千军士,都是曾随你出征过羌族的,这五千人,我交给你了。”智背对着池长空,缓缓道:“出城后,你先绕开正面,从旁慢慢逼近战场,等曲古和夏侯战两军作势要闯后阵,引出黑甲军反扑时,我要你——以尖刀之势,直插黑甲后阵!” “遵命!”池长空神色肃然的一抱拳,见智还是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他冷峻的面容上忽露出笑容,一把扯落身上披风,大声道:“智王放心,我会尽力。” 城楼上突响起一阵惊咦,大家发现,池长空的披风内竟是件如雪洁白的长袍,那是件与智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袍。 池长空不理会四周惊讶,却向耶律明凰躬身一礼:“公主殿下,末将要向您告辞了!” “你…”耶律明凰何等聪慧,她目光在池长空身上一转,又看向智背向众人的身影,立刻猜知池长空一身白袍的用意,一时却无言而对。 智听着身后动静,微抬起头,叹了口气,“长空,我让你在白袍内另穿一件贴身软甲,你可穿着?” “末将内里穿着软甲。”池长空点头:“末将这条命,不到万不得以,不会舍下。” “好,出城吧。”智还是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会在城上看着你的英勇。” “谢智王!”池长空朗声而应,又向城上诸人团团一揖,遂快步下城。 城上一时间静默下来,大家都能想到,池长空为什么要穿着和智一模一样的白袍出仗,但看着智默然而立的背影,谁也不知该于此时说些什么。 还是纳兰横海憋不住闷,先问道:“智王,你让池将军穿着白袍去打仗,是要让他去引开黑甲骑军的注意么…”但他话才问出口,立刻就被完颜盈烈拉开。 “我只希望,今日一战,所有将士都能平安而回,但这只是奢望。”智自己开口解答众人之疑:“所以,若能以少许牺牲,去换取更多的胜机和更多的将士平安,我不会有半点犹豫。” 耶律明凰立即道:“智,你是军师,所有阵前事务,你都可任意决断。” 纳兰横海也知自己失口,智左右将领生死的决断看似冷酷,但这乃是以全局为重的艰难,必要的牺牲总好过全盘尽墨,自己随口一问,无疑令智为难,他心下愧疚,忙绞着脑汁把话转开,幸好刚才有一幕令城上诸人都捧腹不止,忙指着城下,大声道:“智王,那个原虎真倒霉,被猛哥斜飞一箭射倒坐骑,还跟着猛哥边跑边谈心,他是真不知道那箭从哪儿射过来的,也不想想,那黑甲骑军明明在前头跑,怎么可能一箭射中他马屁股?” “因为原虎更不敢相信,这是遭了自家人的毒手啊!”耶律明凰捂嘴失笑:“看到小七满地拣弓,我就开始担心,等看他异想天开的把两张弓叠在一起,更是开始求神拜佛,只盼着他那一箭能往半空射上去,原虎只被射倒一匹坐骑,已经算是很好的运气了。” “跟猛哥处一块儿,谁都不容易啊!”纳兰横海由衷的感叹了一句,想起件要紧事,忙又问:“智王,你让猛哥紧跟着将王不能离开,是担心他出事儿,可万一轩辕如夜让将王一起去闯帅纛,那猛哥不是也得跟着一块儿上,这似乎更糟糕吧?” 耶律明凰眼眉一跳,心想这小纳兰还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问,这不是又挑智软肋处吗?不过想到将和猛两个弟弟一同涉险,她心里也极担心。 “不会的,让小七跟着五弟跑,恰是最无凶险处。”智淡淡道:“把这两人分开,那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肯把五弟这七千人交给轩辕如夜,是因为我相信,轩辕如夜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他会让五弟帮他破开重围,也会让五弟去帮他分散黑甲军的包围,但他绝不会让五弟和他一起直捣帅纛。” “为什么?”纳兰横海这回是真想不明白了,不过他这一问倒也算是帮城楼上所有人都问出了心头疑惑。 “因为今日但有一线之机能取拓拔战首级,轩辕如夜一定会和他的横冲都亲手去取。”智还是淡淡的语气,“纳兰,难道你还没看清,轩辕如夜此战的目的么?” “重振汉人人心,让天下人都不敢再小觑早成乱世的中原!”耶律明凰已抢着答道:“还有什么能比,亲手从百万军中取上拓拔战首级更辉煌的壮举?” “那万一轩辕如夜取不到拓拔战的首级呢?猛哥跟着将王,他们两个会不会有危险?”纳兰横海发现自己还是很担心猛的,毕竟这是位一旦放出门后,谁也不知道他会干下些什么的人物。 “轩辕如夜是个聪明人。”智话语里没有一点掩饰对这位后唐老将的钦佩,“其实今日一战的胜负,全系于拓拔战一人,所以轩辕如夜才会行这陷阵夺帅的至凶至险之举,如果他能取下拓拔战首级,黑甲军再是百万之众,也会在顷刻间全军溃乱,我们与黑甲骑军的一战,就将在今日以大胜而终,可如果轩辕如夜发现自己无法取下拓拔战的首级,那今日一战就会延续成一场苦战,这个时候,轩辕如夜更不会让五弟涉嫌,相反,他还会想尽方法让五弟撤出战场,因为他会比我们更想保留住我幽州军的实力,这一点,轩辕如夜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有我幽州城在,才能制衡住拓拔战的黑甲骑军。” 听智阐诉出关键,耶律明凰不禁感慨:“前思后想,轩辕如夜还是为了他的中原,只要幽州尚在一日,黑甲骑军就无法南下侵夺中原。” “或许吧。”智不置可否,又说起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轩辕如夜对小七似乎异常亲近,这也是我今日敢放胆让小七出城的缘故,我总觉得,轩辕如夜就算断了自己性命,也绝不会把小七置于险境。” “还有这事?”纳兰横海迷糊了,但也感慨道:“猛哥还真是员福将啊!搁哪里都是只有他祸害人的份。”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九) “不对啊!”感慨了一阵,纳兰横海忽想起,连着两拨人派出城,都在平原上打得痛快,可他还站在城楼上往下看,而且城上武将越来越少,只剩下窟哥成贤和那霸州副将雷云郯,他急道:“智王,我呢?什么时候派第三拨人出城啊?” “就是现在。【 】”智转过身,“小纳兰,去选匹好马吧,第三拨人马就由你,刀郎,三千骑军,两千射天狼,还有我,一起出战!” “好嘞!”纳兰横海激动的原地跳起,然后一个趔趄,大惊道:“什么?智王你也要出城?” 耶律明凰当场急白了脸,“智,你怎能出城?”她忙往城下一看,又急道:“小七已经跑到五弟身边了,没离远,你不用出城啊?”一旁的完颜盈烈,张砺,呼延年几人也都着急,纷纷上前欲待劝阻。 “如果我不出城,又何必让池长空装扮成我的样子去引黑甲军注意?”见耶律明凰手足失措的焦急样,且还在以为是猛离远了将,所以智才要出城去教训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知是耶律明凰关心则乱,所以未想到关键处,智微微一笑,“殿下,我是骗弟弟们的,我今日必定要亲自出城,城上观战虽能看清全局,但亲自出手,才能狠狠伤到黑甲军的元气,而且只有我亲临战场,也才更能得心应手的指使各路人马共同作战。” 纳兰横海呆呆道:“智王,原来你早打定要出城?” 智反问:“怎么,怕跟着我会出战会打不过瘾?放心,跟我出战,一定比跟着小七更能杀敌。”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宁可跟着猛哥混!”纳兰横海苦笑,猛在外面打,他不担心,他爹爹纳兰容在外面打,他也不担心,可智也要出战,他实在担心。 智笑了笑:“有你这女真小英雄在旁守着,一定不会让我有失,是么?” 纳兰横海很想拍着胸膛夸几句海口,可还是干巴巴的笑了笑,不过他也向耶律明凰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智。 耶律明凰这时真的慌了神,想再劝说几句,智已先道:“殿下,臣请您记住,磐城坚守从来只是下策,惟有能在城外与黑甲大战,才是我军真正掌握主动之时。” 耶律明凰见智心意已定,料难再劝,她此时也惟有多加叮咛,“那你一定要多小心,若见战机不利,立刻回城!” 将,飞,猛三个弟弟在城下打仗,耶律明凰虽也忧心,总还把持得住,可听说智也要出城,她忽觉一颗心陡失所在,这才深深明了,原来当日二哥错去向草原狡狐换回父皇遗体时,二嫂燕若霞心里是何其煎熬。 耶律明凰心里难安,又叮嘱道:“智,你多带些人马,只有五千人,小心被围住!” “五千人足够了。”智轻轻道:“幽州兵力不足,连续两拨出战,再加上臣这五千人,已动用了四万将士。” 耶律明凰语噎,幽州城真正精锐能战的只有五万多兵马,再算上铁成厥的一万霸州军,女真族一万五千盟军和新征的八千军士,拢共也不过八万多人,可智要亲自出战,她哪肯放心,忙道:“我手下有两千五百名虎贲禁卫,你都带了去,胡赤,厉青,卫岚三名统领也跟你出城,对了,我还有一支五千人的子弟兵,你都一并带去!” 耶律明凰恨不能点齐全城人马都跟着心爱男子出去,往左右一看,又道:“叫我的护卫统领俞达也跟你一起去,俞达,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智王!” 俞达愣头愣脑的走了过来,心说连我这近卫都要出城,那谁来守着公主您啊? 小侍女蒙燕则迈着小碎步往后挪,她心里也想,照公主这么逮谁是逮的调派下去,说不定连她也得跟着智王一起出城,公主肉痛情郎,倒也无可厚非,可她这小丫头身上只佩了把小剪子,真要出城,那就太可怕了。 “殿下,臣只需五千人就可。”智也有些尴尬,“其余人马都要坐镇城中,臣把窟哥成贤留在您身边,便是要预先安排最后一步棋。” 窟哥成贤听说智要亲自出城,却未要他随行,心知智必对他另有安排,早在智身后默然而立。 梁正英悄悄向窟哥成贤看去一眼,他是公主亲手提拔的心腹客卿,惟公主所用,这窟哥成贤则是智一手起于微尘,又最看重的将领,平日里也只奉智所令行事,由于梁正英平日隐于公主身后,少于幽州将官交往,所以和窟哥成贤也无甚交情,巧的是,他俩各为公主和智的心腹,平日又都极少在人前擅自言行,很难断定,是他俩生性如此,还是因各自心腹之位,所以需有这份寡言慎行。 但看此时窟哥成贤波澜不兴的面庞,梁正英也不禁暗暗点头,正是这份沉稳,此人才能得智如此看重。 这时,智先向刀郎一摆手,刀郎早得授意,立即从城楼上选出十名身长力大,击鼓助威的军士,命他们每人扛上一面七尺长,色泽鲜红的辽旗。 “成贤,你暂时留在城上,好生助殿下镇守,若万一生变,就由你和张太守见机行事。”智俯身拾起池长空扯落的披风,把它紧裹在自己身上,又向窟哥成贤道:“战局变幻不定,我要做的,就是让这战局更多些对我军有利的变数,你是我最信重的将领,所以我把今日一战的全部希望都交付于你,你在城楼上要好生注意我的行迹,还记得我教你的旗令吗?” “记得!”窟哥成贤立刻答道:“扬旗进军,摆旗坚守!” “很好!”智指了指刀郎选出的那十名扛旗军士,“这十名军士会随我一起出城,你要好好留心,如果看到我命他们一起向城上高扬旗帜,记住,那就是我下令总攻之时,你要立即点起全城所有兵马,顷刻出城!”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十) “全军出城?”听了智这一番话,霸州副将雷云郯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大家都说这智王谋定后定,看他刚才派兵出战,也是看准了时机才给黑甲军要害一击,怎的一下子不但自己要亲自出战,还要赌上全部兵力。【 】 耶律明凰倒未见惊异,却目光闪烁的盯着城下,轻轻问:“智,你有把握?” “殿下,臣知道这是一着险棋,所以臣会很慎重的亲身关注战局,不到最有把握的时候,绝不会向城上扬旗!”智直言道:“但如果一旦臣向城上扬起旗帜,请殿下立刻点起全城兵马,包括您的虎贲禁卫和那支子弟兵,一起出城。” “一定。”耶律明凰当即应允:“只要你旗帜一扬,幽州城中所有可战之兵,包括城上所有将官,立刻就会杀出城外。” 雷云郯吓了一跳,其实他也是名勇将,可他认为今天这仗应该是能捞多少便宜就捞多少便宜,然后见好就收,岂能在首仗里就投入全盘兵力,心道:“公主对智王还真是喜欢得没了边儿,连这种拿齐身家拼命的事都敢答应,这少年情侣的事儿也太让人想不通了,前阵子还发明诏治罪,这会儿又千依百顺!”又惊疑不定的去看铁成厥,希望这位旧上司能劝上几句。谁知铁成厥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公主,显然只要公主应允,他不但言听计从,很可能还会舞着把刀一起出城。 雷云郯从心里骂铁成厥:“你这厮从前胆小得象只兔子,一向只啃墙头草,也不知是被雷劈过了还是祖宗托梦骂了你一顿,突然就变成了个比我还赤心的忠臣?从前我想带兵来帮公主的时候,被你关大狱里!可我才一坐牢,你自己倒急吼吼的带兵来勤王了?还没忘了把我一起涮来,要我跟着你一起拼命也算了,还处处让老子莫名其妙!” 雷云郯又转着头看众人,就见完颜盈烈,张砺,呼延年几人都盯着城下,似乎只要是智的提议,他们便都无异议。还有那位客卿梁正英,这可该是个处处只为公主设想的角色,可梁正英不但也没从旁劝公主慎观战局再做定夺,还在智交代完毕,向城下走去时,急上前问:“智王,我能做些什么?我虽是文官,也能用命沙场!” 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随即省及,梁正英目睹十几位同门学士捐躯战死,难免激起了意气。 智停下脚步,向正抿嘴苦笑的耶律明凰投去一瞥,刚要开口,在城头打点应急事务的十几名官吏也急急过来,一个个道:“智王,我们也能上阵杀敌!” “是啊,不就是拼命吗?我们虽是文吏,可真要拿刀上阵,杀三两名黑甲军也是等闲!” “智王,不瞒您说,其实我每日都会提着剑闻鸡起舞两个时辰,然后再赶去太守府整理文案,今日总算能大显身手了!” “你们都留在城上,一切听殿下指示。”智摇摇头,径直快步下城,不用问,这些文吏也都起了书生意气,想让黑甲军见识一下,能杀敌的不是只有中原文人,只想不到,横冲都的英勇最先振起的,竟还是幽州城的士气。 纳兰横海走过这些文官身边时,很想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两句鼓鼓劲,可想来想去还是别让这些人添乱为好,所以他也摇着头走开。 “坏了坏了!”雷云郯打心里惨叫,还以为横冲都已经是群不要命得疯子,哪知这幽州城里上上下下,连文带武也都是群亡命徒。真不知道他们是被智王给带坏的,还是但凡有人踏进这幽州城后,都会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雷云郯本来还打算找苏其洛问上几句,怎么不管是谁都变得血气方刚了,可一想这苏其洛从前当霸州知事的时候,算是位长袖善舞,和谁都能结成深交的人才,但自打来幽州后不但变得让人难以捉摸,还突然成了什么江山卫中人,要找他解惑,估计越问越糊涂。 不过雷云郯没去找苏其洛,耶律明凰却在智下城后,把苏其洛唤到面前,在苏其洛缓步过来时,耶律明凰先默想了一下,自己该对这从前是霸州知事,其实却是轩辕如夜藏于辽境的,又自称是江山卫的汉人持何等态度。 耶律明凰此时还不知道,横冲都其实就是江山卫,也是一直以守护中原为己任的存在,所以她很奇怪,这苏其洛应该也是后唐横冲都一员,可昨日为何要自承是江山卫中人,但横冲都也好,江山卫也罢,这个人肯定是轩辕如夜的下属,也是这幽州城里,并不会向她赤诚效忠的第二方人物,所以要斟酌,在此关键时局,是该对此人怀之以柔,还是施之以威。 但看到苏其洛不卑不亢的在自己面前长身而立时,耶律明凰立刻明白到,这个年轻人也许还没有轩辕如夜的老辣城府,但他身上为中原而生的傲骨,和轩辕如夜绝无二致。 所以耶律明凰开门见山的问:“苏公子,你在幽州城里还留有多少可供出战的好手?” 苏其洛迟疑了一下,反问:“公主为何有此一问?” “苏公子,昨日你自承是江山卫,我很欣赏你没有继续欺瞒我,所以我也不打算过问江山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在眼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我想要你告诉我,你还能为此战出多少力?” “公主,您看。”苏其洛一指城下,“八千横冲都一直在平原上和黑甲骑军殊死而战,在我们付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后,难道您还以为,轩辕将军会另藏了一股实力而不用?” 耶律明凰目光一扫,看了看隔着十几步远,却正留心她和苏其洛说话的几名汉人,“苏公子,我想我们还是把话说开为好,轩辕如夜把你留在幽州,我想在他心里,一定是把你视为他的后继之人,而且你我都知,你这位轩辕将军是个事事都会留下后手的人,所以他交给你的也一定不只是那个中原商贾的买卖事,而是会留给你一点人手,是不是?”耶律明凰顿了顿,又道:“苏公子放心,今日之后,我不会去探究轩辕如夜在我的幽州城里还藏了多大的基业。” 苏其洛微一皱眉:“公主,八千横冲都已在为您大战,还为您赢得了战机,您竟然还想要我们再出人手吗?” “不是我要咄咄逼人,但轩辕如夜此战的用心,你该比我更清楚!”耶律明凰压低了声音,“这一仗你们不需要胜负,因为你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我却是必须要打赢此仗的孤城公主,所以如果我看见智在城下扬旗,我会倾起全城兵力出战,如有必要,我还会出动城中所有男丁,就连我,也会往城外亲自督战,苏公子,请你明白,我对你说这番话,不是在得寸进尺,而是我必须要寻求我能得到的每一点援手!” “我明白了。”苏其洛叹了口气,“公主,如果智王在城下扬旗,我可以再尽力组成一支百人队,供您驱策。”他顿了顿,又道:“也包括我。” “一百人?”耶律明凰略有些失望,又问:“这一百人的战力能和城外横冲都相比么?” 苏其洛幽幽道:“公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支,如横冲都般英勇顽强的军甲了。” “横冲都的英勇,确实令我刮目。”耶律明凰也叹了口气,“正因此,无论轩辕如夜用心为何,这份情,我会一直记下。” 苏其洛看了耶律明凰一眼,点点头,没有答话。 耶律明凰却对这名既懂得分寸,又知何时该沉默的年轻俊彦多了几分看重,又见他每望向城上战场时,似是镇定,其实悲凉满目的神色,耶律明凰也不禁心生恻隐,轻轻问:“苏公子,你觉得,若把横冲都今日所为和心中所求相衡量,值得么?” 苏其洛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反问:“公主,智王为助您复国日夜呕心沥血,还负上了一世骂名,您可曾问过他这一句,值得么?” “我想我已明白,轩辕如夜为什么要把你留在城中,做他的后继人了,你的性子和他一样,绵里藏针。”耶律明凰不以为忤的笑了笑,又问:“看到自己的同伴战死,一定很伤心,也很想能亲手为他们报仇吧?” “所以我才答应公主,若见智王扬起旗帜,我会出城一战,公主想必明白,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您吧?”苏其洛幽幽答了一句,然后,似是觉得和公主站在一切有逾礼节,他向耶律明凰点了点头,又缓缓往旁走开。 耶律明凰也不再留他,侧过脸来,一眨不眨的看向城下,智已领着五千人冲出城外,向黑甲军阵冲去,智虽用披风裹在白衣外,但从城楼上看下去,耶律明凰还是一眼就从军士中寻到了这个少年,就如无数次远远凝望中,总能从朦胧烟波中辨出他的身影。 耳中回荡起苏其洛刚才的问话,耶律明凰莞尔一笑,是啊,有些事情真的不必去问,因为答案早在彼此心中了然。 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横冲都正在城下以死为求一鸣,所以,并不擅技击的白衣少年也正为她冲向百万军阵。 “智,若能复国,我也会你做下一切。”城楼上,少女默默许愿,如若当初,向着满天白雪般虔诚。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十一) 然后,心里对轩辕如夜此战别有用心的那股忿忿不平,忽也消减去大半,因为这并非是别有用心,而是一直用心所系的梦想吧? 平原上,战势辗转生变,当一群黑甲军拦住将七千幽州军时,黑甲前阵的混乱总算稍有遏止,但将这一路人马正气势正盛的冲杀,哪把这群匆匆而来的黑甲军放在眼中。【 】 “来得好!”将暴叫一声,两腿一夹马腹,坐骑貔貅烈往前直跃而去,马一落地,狼扑枪荡转开来一个横扫,立即倒下六七名黑甲军,两军相逢,第一轮的交锋最能打乱对方阵脚,十二龙骑也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怪叫着打马冲上,这十二个煞星下手又狠又快,出手都只一招,招招取人要害,又招招抢攻,杀死一敌,立刻又就近攻向另一人,而且十二龙骑冲上去时都故意隔着六七个身位远,又在抢攻中彼此靠近,几个照面杀下来,等十二人重并排聚在一起时,他们马前已躺倒了一片尸首。 得十二龙骑这先声夺人之势,将已当先杀入敌群,将绝对是个狠人,他打仗虽然也常往人多处杀,但他并不象猛这般只喜欢乱打一气,相反,将这种看似深入敌阵的莽撞中,隐藏着更凶狠的意图,那就是他喜欢先杀对方主将,以此来重挫敌军士气,所以看到这群黑甲军跑过来拦路,将就打算先闯过去一枪杀了将领,再把这群黑甲军往乱兵堆里一赶,然后尽快去前方重围跟横冲都会合。 可将在这一群黑甲军中抖开狼扑枪连杀几十人,竟找不到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这一大群黑甲军就这么一窝蜂似的跑上前来,不但无人下令列阵而战,而且交起手来彼此之间全无半点照应,一个个就只知道挡在幽州军面前,手忙脚乱的挥动兵器,一群人迎上前来,动起手来却象是临时从各部中拉凑出来一支军队,只懂得各自为战,在将和十二龙骑迅速有序的快攻下,这样的抵挡几乎与送死无异。 将心里疑惑,这一群黑甲军少说也有几千人,几千人的编制,怎会连个大将都没有?可他一边痛下杀手一边转着头往四周看,半晌找不到领兵的将领,只看见有一名裨将模样的人,在离着他几十步远的地方,正扯着嗓子向四面乱喊,似乎是打算再多叫些黑甲军过来,这种劣势下不知立刻组织现有兵力反击,站温阵脚,反要喊更多无心动手的军士过来,将只看过去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无半点领兵能力的微末小将。 对这号人物,将打下眼里提不起兴趣过去杀他,这也不是将心软,对他们几兄弟来讲,黑甲骑军肯定要杀干净了才算报仇,只不过将私心里很希望黑甲骑军里这类庸才能多多益善,要杀也大可以留到最后再杀。 找不到对方将领,就只能先杀散这群军士,能有这机会痛杀黑甲军固然令将大感痛快,可智交代他的任务是尽快赶到重围处,而且这些黑甲军士居然很是顽强,虽被将和十二龙骑砍瓜切菜似的大杀了一通,却无人往后逃跑,这倒让将从心里夸了他们一句,“勇气可嘉!” 有了将和十二龙骑先发制人的抢攻,将这一路人马也得以抢占住阵脚,睥睨十方阵一道道展开,从正面压着狠打,等荆棘枪这一路奇军出手,优势更盛,两千名荆棘枪每人一柄百炼精铁淬成的丈长铁枪,两千人先呈一字排开,等打马一冲,两千柄长枪交错向前,编织出一片铁牙荆棘,往黑甲军里一刮,立刻就卷出一大片血肉飞溅的缺口。 猛和原虎这两名步军总算也跑了过来,急跑了一阵,原虎一过来也顾不上参战,先就用枪拄着地直吐粗气,路跑得比他还多的猛还是依旧活蹦乱跳的一个,兴冲冲的跟在荆棘枪后往黑甲军里钻,路上看到侥幸从荆棘枪下逃生的黑甲军,猛的龙王怒当然也是一个都不放过。 猛一直跑到将身边才停下,说话时还连气都不用喘:“五哥你干什么?是打仗又不是看风景,脑袋转来转去干什么?” “我想先杀了这群黑甲的将领!”将把狼扑枪往四面一摆,没好气的骂道:“鬼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个领军的都没有,就知道堵在面前。” “多大个事儿啊!”猛还是一贯的憨实,“来送死还不好吗?管他谁是兵谁是将,通杀!” “你倒是省心!”将可不敢象弟弟这般想得开,看到前方重围处横冲都越战越少,将心急如焚,“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打得这么顺风顺水?就是因为现在黑甲军都忙着往拓拔战帅纛挤,谁都无心恋战,可如果轩辕将军他们都战死了,黑甲军就能腾出手来向我们反击,所以我们要赶紧杀到前头去和横冲都会合!” 猛平常总捉弄这五哥,但打起仗来他还是很盲从五哥判断的,忙也转着头往四周看,然后指了指那个正躲一堆军士当中,且还在大喊着要乱兵围过来的黑甲裨将问:“五哥,那破喉咙能算大将不?” “不算。”将一边挺枪往人多处乱刺,一边道:“那是个人才,我巴不得黑甲骑军里多点这种货色!” 猛也着了急,他跟轩辕如夜很有两句话说,可不想这忘年交死在黑甲骑军手里,又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还真没一个象大将的,顿时不耐道:“有杀错,没放过!人才藏在人海里,看到就不要放过!” 喊完,猛抄起龙王怒直奔那裨将而去,“小七小心!”一看弟弟一个人往人堆里扎,将急忙跟了过去,于是,围在那名裨将身边的几十名黑甲军算是倒了大霉,冲过来的虽只有两人,可却是幽州城里最凶悍,也最不把玩命当回事的魔头,先是猛挥开龙王怒,很熟手的一通乱扫,接着是将的狼扑枪寸步不离的跟在弟弟身后,只要看见有人敢靠近猛,立刻就一枪刺过去招呼,有了将的看护,猛根本不必费心招架,只管凶相十足的往前冲。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士也骄(十二) 那裨将也看到将和猛向他奔来,可想着身边还有几十人围着,对手再厉害也不可能眨眼杀到面前,所以也没理会,还在大喊着让四周乱兵汇拢过来。【 】哪知就是这眨了几眼的工夫,只听得身前一阵惨叫和倒地声,接着就看见一个小胖子张牙舞爪的直扑过来,这裨将忙举刀,可刀刚一举,就被这小胖子一棍砸飞出去,才刚感到臂膀被震得发麻,一柄血色长枪已直接从他肩头刺了进去。 连遭两下重手,这裨将已经分不清肩膀究竟是麻是疼,还是又麻又痛,又被猛当胸一把举了起来,“说,你是个什么将军?战千军有你份吗?”猛真的很纳闷这人的身份,所以没再来一棍砸死他,打算先问个清楚。 这裨将也真没想到打仗的时候还有人问这个,打着寒颤道:“我…我是斥候部裨将穆连,啊!不对,虎子将军刚把我升成…” “才个裨将!”猛呸了一声,就把他往自己骑军队的马蹄前扔了过去,又想再接着再找个大点的将军出来,一回头,就见五哥又在马背上左右张望起来。 猛大怒:“还看风景?打仗啊!不要那么不正经好不好!” “谁看风景了!”将一脸疑惑的指着四下道:“你瞧,一看那裨将被你扔出去,挡着我们的黑甲军都慌慌张张跑开了,难道这厮竟是这几千人的将领?” “咦?还真是的?”猛看了两眼,更奇怪了:“难道那家伙高人不露相?可再是个高人,都被我扔马蹄底下了,没道理还不露相啊?” “喂,你们两位爷!”十二龙骑里的龙七拍马赶过来,看着这对活宝没辙:“时不我待!挡路的都散了,该去救横冲都了!” “大意了!”将醒悟过来,急拨转马头,招呼军士们杀向前方重围:“弟兄们,随我上!”将这哥哥当得真是尽责,这时还没忘了回头喊一声:“小七,跟紧我!”转过头又抱怨,“四哥也真是的,偏把个小七扔给我,害我打仗都分心!” “我听到了!”猛迈开两腿,继续跑,倒霉的是原虎,他这时才回过气来,刚想动手杀两个黑甲军解解痛失坐骑之恨,一抬头,挡在面前的黑甲军又散开了,原虎连咽了两口唾沫,再跟着跑。 等将这一路人卷地飓风般掠过,澹台麒烈领的一群人才风风火火的跑到,看到的已只剩一地狼藉。 “太快了!”澹台麒烈痛心疾首的看着自家军士的尸首,“都是我疏忽,幽州城上居高临下,智早就看清了战机,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派兵出城大杀了一通。” “那个裨将也死了,他只阻挡得幽州军片刻。”贺尽甲心有余悸的从一片尸首中辨认出了那名被马蹄践踏而死的裨将,这裨将虽未叫齐一万人,可也带了六七千人冲过来,不过片刻就被杀得零丁四散,而匆忙赶来的澹台麒烈身边也只带了两三千人,如果刚才拦挡幽州军的是他们,说不定也这般横尸于野了。 “澹台,怎么办?”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他俩追随澹台麒烈多年,见事远比一般将领深透,往四周扫了眼就发现,事态已比料想的更严峻,将那路人马已杀向重围,如果立刻追上去,很快就能追上,但前阵处还有好几路幽州军在四处扫荡黑甲乱兵,如果放任不理,自家无心为战的军士就会被成批残杀。 “这次真是被痛宰了一把!”澹台麒烈看着两边战况,骂道:“护龙智这手玩儿得够狠,一边去救横冲都,一边还追杀我前阵乱军,他这是当仗打完了在清扫战场不成!” “澹台,智是想让我们两端不能兼顾!”鄂岵尔指着前阵:“幽州军分成好几路,分段追杀我军士,我们匆匆反扑,顶多只能咬住其中一路人马。” 牧野长则指着冲向帅纛的将这一路人:“护龙智既然派这路人去救横冲都,那他们一定就是幽州最精锐的军队,看领头那员将领的模样,很象是斥候部所描述的,智的五弟将,据说此人勇不可当,澹台,要小心被他闯入帅纛。” “帅纛那儿有图老爷子在,将没那么容易杀进去!前阵已经彻底糜烂了,既如此,就干脆把它丢给幽州军,小爷这次就跟智玩儿个本钱,他想大宰我们一把,我也要撕他留块肉下来!”澹台麒烈当即分派人手:“既然将想去救横冲都,我们就先追上去吃了他这路人马,给穆连报仇!鄂岵尔,我分你一千人,你立刻赶回前阵,不要跟另几路幽州军硬碰硬,只管尽快收拢乱军,只要你手中集起足够的兵力,那几路幽州军也就不敢碰你,等我们拿下将,立刻杀回来跟你会合,把胆敢突袭我军的幽州兵马全都留下来!” 两边立刻分头而去,澹台麒烈回头看了眼幽州城楼,心道:“还好幽州兵少,如果智手中能有二十万铁骑,趁刚才开城一冲,我们就不止是被痛宰一把了!” 将这七千人再往前闯时,已无法象方才般所向披靡,因为前方人海如涌的重围,集聚了拓拔战手下最精锐的力量。虽然所有黑甲兵将都急着冲到帅纛前,但有这破军星图成欢坐镇,帅纛前的形势虽仍千钧一发,可重围处的混乱已被一丝丝抽离。 图成欢还不知幽州军已趁机杀来,但他知道,此时最大的威胁不但是横冲都,还有自家军士为救帅而引发的惶恐,所以他在指挥长枪军往前追击横冲都时,早严令挤不上前的军士各自立于原地,按部待命,又专门分出一队人来清理战场,把一具具堆叠满地的尸体拉开,使前方能容更多的军士通过,而前方一有军士阵亡,图成欢再从待命的军士中挑选生力军冲上前, 所以将才一领军杀到重围,图成欢便从突来的快马蹄声听出异常,他回头看清形势,怒气勃发,“好小子,乘人之危到我黑甲军身上来了,没那么容易!” 图成欢立刻喝令身后待命的黑甲军返身堵截,有他指令,此处的黑甲军当然不象前阵乱兵般不堪一击,他们在转身时便迅速结阵,在将冲近前,已布下了一片刀枪丛林。 “好,将爷正想见识,战千军的厉害!”将探臂举高狼扑枪,大喝道:“弟兄们,让黑甲军领教一下,能致他们于死地的,不是只有横冲都!” “横冲无敌,我士也骄!”十二龙骑随之大喝,紧跟在将身侧,一十三人跃众而出,当先冲向重围。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一) 已列下阵势的黑甲军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他们或伸直长枪,或挥开钢刀,只等将十三人冲近,先用长枪架开挡住挟冲刺之力的第一拨攻势后,立刻砍倒他们的坐骑,可他们预期的快马冲阵根本没有出现。【 】将和十二龙骑看似全力而奔,但等一冲近,跨下坐骑忽然一缓,似早算准了奔势该止于何时,摆尾收蹄,竟把这勒缰难止的汹汹来势及时而止,快马驻足处,恰在黑甲军迎刺而出的长枪三尺前。 马停人未止,就在黑甲军惊讶的面孔中,将和十二龙骑在马背上一起往前探出半身,用这扑出的前倾补足了三尺间距,迅如惊鸿的十三柄长枪同时刺出,鱼中挑刺般轻而易举的刺入前列黑甲军中,一枪一敌,每一枪都刺敌心口,且枪锋都从枪下黑甲军的前胸深透入后背。 将和十二龙骑这一下险之又险的冲杀当然不只是为了炫耀骑术,扑刺得手,十三人腿夹马腹,跨下坐骑已往一旁打横跑开,十三人同时大力摇摆枪杆长枪,穿刺在枪锋上的尸首向黑甲军迎头直甩过去,顿时扰乱了这群黑甲军刚排列齐整的队列。 “骑术不坏,胆子也不小!”以图成欢的眼光,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将的用心,“敢跟老夫抢先手!就先让你们占这一时先机来布阵,又如何。”他不慌不忙的一挥手,命后方军士见缝插针的上前补位,巩固住阵形,反正重围前多的是黑甲军,他尽可源源不绝的调兵谴将,漫漫消磨掉幽州军的锐气。 但图成欢的镇定很快就成了惊疑不定。 趁此时机,幽州军紧跟着冲上,但这几千名幽州军并未立刻仓促进攻,只见一名名手持磨盘大青铜盾的盾军快步跑到最前方,半蹲在地,用手臂和肩肘撑在铜盾后,把一道坚实的盾墙挡在了所有幽州军前列,然后,他们推动着磨盘大的青铜盾,猫腰前进。盾墙布下,两千名荆棘枪立刻跟上,他们站在前排盾军三步之后,手中丈长铁枪齐唰唰架于铜盾上,然后,这一重以盾为壁,以枪为锋的阵列,象一头露出獠牙的恶兽,向黑甲军逼近。 这才是将和十二龙骑冒险冲杀的用心,用他们的凶狠抢攻扰乱敌军阵脚,以便给部下争取到从容布阵的时机,这是将和十二龙骑在军营内预演过无数次的临阵交锋,幽州兵寡,将不但要赢,还要把军士的牺牲减免到最小,因为每一名幽州军都是将在这数月内付以心血的勇士,将很贪心,所以他要这些勇士为义父取回江山,也要他们凭着学到的本事活至太平,安享功名,以兵为将!从将在军营内向着所有军士大声喊喝的这四个字时,他就从未把这四字当成一句空话! “这种阵势…想逞甲坚兵利么?”图成欢面色一紧,低声唤过一名传令,“去,多抽几队长枪手过来!” “黑甲骑军,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幽州一城虎将的威势!”将举枪大喝,和十二龙骑催马绕到一旁,从侧边继续发起攻势,他们此时的攻击仍是以扰乱为主,而从正面以力硬破黑甲军的,正是一群用以兵为将的练兵法,淬炼而成的新锐雄师。 幽州与黑甲骑军的对决在此时真正展开!两边都布下了严密有序的阵势,一同向前迈步。 看到幽州军这枪盾交加的古怪进攻阵形,黑甲骑军自然识得这其中攻守同具的厉害,他们自己也有盾军,平日练兵时早得过将领教诲,要破开盾军的严守,若无法绕开正面迂回转进,最好的办法就是施以重击。 仗着自家军阵厚重严密,远比幽州军人多势众,前排的黑甲军抢先伸长兵刃,想赶在幽州军冲到近身前,抢先破开这道徐徐挺进的盾墙,虽然黑甲军还不知晓盾墙后那两千名荆棘枪乃幽州的精锐奇军,但看见那一杆杆架设在盾牌上,比寻常铁枪的丈长铁枪,和握枪军士冷俊的面容,黑甲军也不想和这 霎时间,至少有上千柄长枪向这一排盾墙上重重捅去,但黑甲军虽然识得幽州军此阵的厉害,却低估了这重盾墙的牢固。 将生平最恨的就是盾军,但对自家盾军的斟选和训练却极为严苛,每一道睥睨十方阵里都有四名盾军,而将挑拣盾军的首要条件,就是肩宽力大,腰粗腿壮。曾有军士取笑说,能被将选出来当盾军的人,都是帮脖子上套个犁头就能下地耕田的粗胚,这哪是在挑人,简直就是在牲口铺里挑耕牛。 而将对盾军的训练,更是令人观之胆寒,这些盾军平日都不需要操练刀枪弓射的技击,他们每日里唯一要干的事儿,就是用肩,背,肘各处顶在这磨盘大的青铜盾后,或站或蹲,而其他军士每日里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用各种兵器往盾牌上用力击打,每一名盾军,都至少要能承受三名军士的同时进攻,且能立于原地。若有人吃不住力往后退上一步,下场就是背上盾牌,绕着方圆十里的军营跑上一圈,对此,将还定了条很讲通情达理的规矩;当天跑不完不要紧,明天接着算。 可想而知,连着几个月,每天都要被这种和酷刑差不了多少的法子锻炼出来的盾军,不一定能有灵活矫健的身手,但肯定都有挨两拳不挪地的一身蛮力。 而在此刻,黑甲军志在必得的出手就由这一群盾军硬生生扛住,上千柄长枪捅在盾牌上,如鱼鳞般紧密并列的阵形首先就把攻过来的力道分摊掉大半,剩下的力道,这些盾军轻而易举的就顶了下来,且在感觉到盾牌上传来的力道后,遵照着练兵时将的教诲,侧过半身,用肩膀顶住盾牌,以此卸掉冲撞的余力。 整道青铜壁垒纹丝不动的继续向前推进,有几名脑子比较死板,且被将的严苛训练给吓出习惯来的盾军,还很高兴的吼了一嗓子:“兄弟们都看好了,一步都没退,别去将王那儿告黑状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二) 一轮硬攻扛住,反施与黑甲军的就是更沉重的一击,有盾军专防,两千荆棘枪便只需全力进攻,架于铜盾上的丈长铁枪一齐往前刺出,每一名奇军的脑中都谨刻着将的教诲,以寡敌众时,务必要以一击杀敌节约体力,所以枪锋扑刺,只取头胸要害,这路由将手把手**了数月的奇军,虽不及十二龙骑的天赋,可他们的出手早浸润了将的狠劲,一排枪齐刷刷刺出,一下就刺倒了最前列大半黑甲军。【 】 枪盾合一的进攻阵线不停往前推进,在这等全攻全守的配合下,无论是专攻的荆棘枪还是专守的盾军,都能心无旁骛,盾军整个人都半蹲在盾牌后,只管用肩肘力气顶住盾牌,然后一步一步往前推动,他们承受着前锋最激烈的进攻,可一个个安如磐石。而荆棘枪的奇军大半个身子都有直竖的盾牌掩护,几乎无需躲闪敌军的进攻,只管放开手脚,配合着盾军的慢慢向前,一步步迈上,再一次次重复挺刺长枪的动作,一枪刺入敌军胸膛,立刻拧转枪柄,捣大伤口,紧接着拔出枪锋,再次刺前,每次出枪,都因专心于攻而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每刺倒一名敌军,不但为保护他们的盾军袍泽减免去一份危险,也使他们的枪锋把面前的敌军逼至险象环生。 黑甲军本非不堪一击的弱旅,可这枪盾阵着实把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幽州军垒成一道的盾阵再是坚固,黑甲军自问也能用连续重击破开,可盾阵后还有荆棘枪一拨拨的连续突刺,使黑甲军根本抢不上前,黑甲军算是头一回在这白刃战中吃这么大的闷亏,气得嗷嗷乱叫,可任是他们叫破喉咙,还是没法扳回劣势,抢不上前,就无法破开盾军防守,破不开盾军防守,就只能在荆棘枪的抢攻下左支右拙,攻不进,守不住,只几个回合后,黑甲军就在这循环的劣势中越陷越深。而另一方,幽州军也清楚能顺利得手是仗了这枪盾阵的出其不意,所以占得上风后不敢有片刻停顿,加紧往前迫进。 黑甲军连连失利,亏得后方还有破军星图成欢这员老将坐镇,才在大处下风中还能勉强抵抗,图成欢口中连连发令,命前排被击溃的残余军士散往两旁,又把后列军士调派上前,但当枪盾阵连续破开五排黑甲军后,图成欢已知不可再凭人数的优势去消磨对手的气势,因为幽州军的锐气已在这得心应手的进攻下盛如枪锋。 “让长枪手整队,也排成横阵!”图成欢向调集过来的长枪军下令,命他们先在后方集合,只等阵势一成,就冲上前与幽州军对决,“护龙将要以枪军冲我阵势,我也要跟他针锋相对!” 破军校尉拉木独也带着一队人匆匆赶到图成欢马前,他和贺尽甲一样,被横冲都打败后也不肯回后阵休养,随便一裹伤口,坚持要留下找横冲都报回一败之耻,可不等他挤进重围,又逢幽州军奇袭,他是图成欢旧部,主将临战,当然要赶过来相助,但看清交战情形,拉木独顿时满脸发白:“将军,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大意了!护龙将果然有点门道,一抢到先手就压着狠打!”图成欢一脸阴沉,让他动怒的不仅是这接连失挫,还有对将的低估,幽州军这呈一列横线推进的进攻不但凶狠,而且大胆,区区几千人马,就敢延展开横列阵势,图成欢太清楚了,这不是将为逞一时之利失,而是要在每一次齐攻中都能得到更大的战果。他的黑甲军每被破开一排,当场阵亡者至少都有几百人。 “包抄两翼!”图成欢向传令军下命:“从后方待命的军士中再调六支千人队,分成两部,绕到左右两侧!”一昧挨打的被动岂是这凶名在外的老将一贯作派,既暂无法从正面破开幽州军的盾阵,他立即选择从两旁夹攻。 图成欢往前看了两眼,心头一动,又一摆手,命后方军士先不必再急于上前去拉开阵亡将士的尸首。“先委屈一下阵亡儿郎,等战后,我要亲自用护龙将的人头告祭英烈!” 拉木独不解其故,但知主将此举必有其深意,也不多言,败战于横冲都,已把这老将的傲气磨去不少,可他沉得住气,带过来的一队人里忽蹦出个少年,大声道:“图老爷子,我跟阿爹去打这帮幽州军!” 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名叫拉哲力,是拉木独的独生儿子。 黑甲军有一个子从父业的传统,军中将士都喜欢把自己的子侄徒弟都提携从军,这一方面是出于对拓拔战的忠诚,另一方面也是要为晚辈们挣取功名, 十几年隐退中,这些藏匿四方的将领对外韬光养晦,但对自家儿郎徒弟则是苦心**,也正因此,这次黑甲集结,散于辽疆的旧部能为拓拔战带回几十万大军,那些将领们更是几乎都带同子侄前来,出征前,年纪幼小的都养在拓拔战的封邑里,成年的则都随父从军。 拉木独也不例外,带着儿子拉哲力一起归队,本来他也想把这儿子留在封邑里,可拉哲力这一辈黑甲子弟都是听着父辈们的故事长大,心里最崇拜的就是艳甲飞将,整天惦着要拜秋意浓为师,这次出战,死活缠着要跟出来,拉木独无奈,又兼心里也不把对幽州的这一仗当回事,便拉着儿子一起出征。 跟横冲都交手的时候,拉木独舍不得带这半大不大的儿子一起上阵,可等他落败,拉哲力吵着要替阿爹报仇,又说要照顾受伤的阿爹,拉木独受伤后心思郁结,战事又急,一时拗不过儿子的孝心,只好带着他一起过来。 见这半大小子请战,图成欢板着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你个毛头小子,才跟你爹练了几年本事,就想出阵?” “我要替阿爹报仇!”拉哲力还不是很分得清横冲都和幽州军的区别,只知道跟黑甲军打的就是敌军,阿爹肩膀上被砍了一剑,这初生牛犊似的小孩心里想的当然就只是把仇给报回来。 “这是打仗,不是作耍!你个娃娃凑什么热闹?”图成欢笑了笑,他不想太关注于眼前成败,已免怒气勃发下失去冷静,故意捺下心头火和这小孩逗笑,“你别看幽州军这会儿打得凶,图爷爷已经布了后手,一会儿就能收拾他们,真把你派上阵,你阿爹担心不说,也太儿戏了…”话出口,图成欢刚松开的面色又沉了几分,“百万大军摧此孤城,本就该如儿戏般轻易!可先被横冲都陷阵,再被幽州军奇袭,太不该了!” 拉木独见主将神情阴郁,忙喝退儿子,又向图成欢道:“将军,横冲都的出手实在是意外之中,谁能想到,会碰上这么帮疯子来凑热闹!” “疯子?无形间,将士们都称横冲都为疯子了?”图成欢叹了口气,“是因我军都被其勇猛所惊,还是只有谓敌为疯,才能不显我军不敌之逊色?可见今日一仗,横冲都已给了我军傲气重重一击!但横冲都给我军的迎头一击勉强能算意外,我军前阵被幽州奇袭,也能算是意外么?” “将军…”拉木独也挂不住脸,这仗打的就是幽州,结果反被幽州军突然偷袭,又哪能称此为意外,他低声道:“归根结底,还是横冲都狡猾,用闯阵夺帅这一招来搅乱我军心,才能幽州军觑得便宜。” “是啊,这一仗,就算是对我黑甲军来讲,也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图成欢恨恨的又叹出一口气,他这样说并不是要挽回颜面,黑甲骑军绝非不堪一击的弱军,可今日的恶仗,地利人和无一不处劣势,深陷自家军阵的交锋,首先就让他们无法发挥出庞大军容的优势,而黑甲军对拓拔战的忠心,也让他们在交战时为此分心,没人敢忽略,帅纛前还有一支横冲都正要直取主帅。 因此,幽州军一旦奇袭,前阵几乎就此糜烂。 因此,全军精锐都只能急惶惶围聚于帅纛前,应有的战力连十中之一都发挥不出。 “智眼力够毒,选了个最好的时机,就算是老夫,也找不到更好的出手机会了。”图成欢的目光掠过前方战场,直望幽州城楼,他不知道,几乎每一个和智打过交道的人,都曾有过对智的类似的评价,可这老将至少知道,今日这一仗,幽州军肯定不只这一次奇袭。 “连三十步都不到了!”拉木独站在图成欢身边,两只眼睛一会儿看前方幽州军,一会儿又转回去看帅纛,真正是急得两头忙,“将军,横冲都离破开帅纛只有三十步不到了,让将士们拖住幽州军,我们还是回身去帮主公吧!” “你以为我们就难道能挤得进重围?”图成欢连头都未回,看着前方沉声道:“重围前人山人海,将士们被挤得站都站不稳,真能跟横冲都动手的人百不及一,我们一回身,就会被幽州军打得更惨!分心!这一仗我们吃的最大亏就是这分心,所以才被横冲都和幽州军打了个两头措手不及,拉木独,帅纛前的事我们不用管!先收拾了护龙将!”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三) “幽州军这阵势,我们一时怕是吃他不下。【 】”拉木独捺不住焦急,但见幽州军的枪盾阵节节而进,锐气逼人,他已被战败一次,从前的傲气也早被打磨成了谨慎,担心道:“幽州派出的肯定不只是护龙将一路人马!我听前阵凄叫远要多于喊杀声,只怕我们的儿郎…” “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先三面围杀护龙将!智是挑了个好机会,可我们黑甲再是受挫,仍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是横冲都和幽州永远也比不上的——我们比他们更死得起人!”图成欢狠狠一笑:“就算前阵将士全部阵亡,只要能把出城的幽州军都留下,这座城池也就不攻而破!杀光幽州军,我自要再屠下这举城生灵,为死难将士泄愤!” 拉木独听得打了个突,他险些忘了,这位白发苍苍的主将虽过了十几年抱子教孙的安逸日子,可一旦凶相毕露,他还是那屠城恶将破军星。 “将军,那我再带队人,绕到后面去截断护龙将的退路。”拉木独看出,图成欢是要用两翼夹攻去破枪盾阵,但他不认为这种最寻常不过的包抄手段能奈何得了将。 将既然用拉长阵线来扩大战果,当然不会只使出这一个枪盾阵,他这一路七千人由将至卒,谁都没有闲着,正面是枪盾阵牵制住黑甲军大部分注意,余下几千军士守在枪盾阵右侧,一道道睥睨十方阵布下,这几千人不求冒进,只用稳扎稳打的方式,配合枪盾阵徐徐推进,将和十二龙骑则守在枪盾阵左侧,他们这十三人马头并马头,互相之间仅隔着三五步远,一字排开,这十三人出手之狠又岂是寻常军士能比,虽不时有黑甲军向这十三骑杀去,可除了尸体,无一人能横于十三骑马前。 所以只看将似成一列,实则隐成三方犄角的布局,拉木独就明白,将早防着被夹攻两翼,真要想多点赢面,就要分出兵力从后反抄杀。 “护龙将的退路早有人去断了!小澹台应变快,早带人往前阵赶了回去,他和我一个心思,宁可舍下糜烂的前阵,也要把敢出城的幽州军都剿了!”图成欢顿了顿,向这老部下道:“我刚才告诉你儿子,说我已布好了后手,你以为我是在随口逗小孩儿玩吗?再等片刻,自会让你爷俩上阵,给你出口气,给你儿子立份功!” 图成欢又转过头,向拉哲力笑了笑:“拉哲力,图爷爷今天给你个机会,让你立份大功!” 拉哲力大喜:“谢谢图爷爷!”小孩胆大,总以为跟着出征就以为能有杀敌立功的机会,哪想到拉木独根本不肯放他上阵,憋得他好不耐烦,一听图成欢答应,乐得眉飞色舞,还向阿爹挤挤眼。 拉木独只得苦笑,好在他知道,图成欢对敌再狠,也不会让自家部下的小辈去冒险,能答应下来一定是有了十足的胜算,可看见在枪盾阵前不断溃散的黑甲军,他心里还是一阵忐忑。 图成欢摆了摆手,令列好阵的长枪手慢慢上前,又随口问了句:“拉哲力,你用什么兵器?” “用刀!”拉哲力举高手中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我跟阿爹学了好几年刀术,我能一刀砍断两根木桩子!” “嗯!力气不小,不过你要是想拜艳甲飞将为师,一会儿还是使枪更好。”图成欢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紧盯着枪盾阵挺进处,一具具横倒在地的尸首。 “对,我要换柄枪!”拉哲力忙从身边军士手中要过柄长枪,还连做了几个向前平刺的动作,小孩眼尖,看到后方调上的几支千人队已向两翼展开包抄,忙又问:“我们的人已经包抄到两边了,图爷爷,可以教训他们了!” “再等等!”图成欢一摇头,“两翼包抄只是个障眼法,奈何不了将,他也早防着我这一招了!我想利用的是护龙七王的兄弟情,用将去把他的兄弟们都引过来,那才是我想要的!” 六支黑甲千人队分别包抄到枪盾阵两侧,可正如图成欢所料,将果然早防着这一招,有三支黑甲千人队才匆匆忙忙赶到右侧,等着他们的就是几千幽州军布下的睥睨十方阵,看到黑甲军过来,睥睨阵里的盾手也依样画葫芦的筑起一道盾墙,将这一路七千人,除开两千荆棘枪外,另五千人就是五百个十人阵,每阵四名盾手,虽分出一大半布下了居中挺进的枪盾阵,但在一侧再布上一小道盾墙也还绰绰有余,盾墙一竖起,担任阵首的枪军也大摇大摆的在盾牌上架起了长枪,看着噶然止步的黑甲军冷笑,一副要过来可以,先送你们一排透明窟窿。 在见识过枪盾阵后,这三千黑甲军倒也不算太意外,还以为幽州军黔驴技穷,又碰上块啃不动的骨头,暗骂几声晦气后,就打算把这块骨头给硬啃下来。今天这仗打得实在是太憋气了,先被横冲都连下阴手暗算,闯进他们的大阵不算,还直奔主帅而去,逼得他们人心惶惶,仗都顾不上打,全都回转救帅,可才一回头,又**起火的被幽州军来了个奇袭。 这大半天仗打下来,大半黑甲军都没机会动过手,全在忙着跑前又跑后,可真到了动手时节,这幽州军还不肯明刀明枪的过招,老摆成这刺猬似的阵势,让人看着心急,无处下嘴。 所以骂得几声后,这三千黑甲军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过去,拼着被刺上一阵乱枪,也要去撞开几面盾牌,否则老被压着打,这口气是怎么也顺不下去了。 可两边才一交手,这路黑甲军立刻发现,他们碰上的这阵势似乎比正前方那个要稍微复杂点,也有盾挡着,也有枪架着,可此枪盾非彼枪盾,上百名存心要当死士的黑甲军已横了心要被刺上几枪,手中舞开兵器,嘴里哇呀呀怒叫,闭上眼睛就往前冲,还没冲到枪口前,谁知那盾墙后先就冷不防先射过来一阵箭,说是冷不防也不妥当,因为先还听到盾牌后的幽州军抑扬顿挫的喊了一嗓子:“星纵!”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四) 一嗓子喊过,就是一阵箭,上百名闭着眼冲的黑甲军里有一半人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剩下的人听着羽箭破空,忙停下脚步,就算是送死也要死得值,撞开盾墙被枪戳死那算壮烈捐躯,还没撞上去就先被暗箭射死,那只能算壮志未酬。【 】可不等他们想清楚是继续冲还是闪开躲箭,就见面前那排列整齐,纹丝不动的盾牌忽然往左右分了开来,不过,盾牌分开之前,似乎也有人先喊了一嗓子:“分!” 然后就是一队幽州军举着亮噌噌的钢刀,大步冲了过来,一冲出来又喊:“雷霆惊斩!”一片刀光迎面剁下,那几十名侥幸没被箭射中的黑甲军这次没能再躲过,脑子里还正想着,“他们一**的到底在喊什么?”已被这气势十足的当头一刀索了命去。 刀砍毕,这队幽州军转身又跑了回去,刚分开的盾牌也当着黑甲军的面,堂而皇之的再次并拢,当然,那一声齐喊也没忘了,“合!” 黑甲军全被气得火冒三丈,这也太不要脸了!你们幽州军怕死,不敢堂堂正正的交手,竖个盾墙也就算了,居然又射冷箭又砍黑刀,这黑刀一砍完还掉头就跑,最气人的是这帮不要脸面的家伙每干点什么还要先喊上一嗓子,连下黑手都不忘嚎一声,这又算什么勾当? 黑甲军当然不知道,这都是幽州军被将接连数月的苦训给整出来的习惯,军营练兵,将规定军士们时时都要按令而行,将定这个规矩的原因不外有二,一,他担心这拼丘八兵打仗的时候急红了眼,只知道拼命,却忘了平日所学,所以要军士们不管干什么都要严格奉令,随令而动,而且将想出来的这睥睨十方阵就是要上下齐心,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第二个原因略无趣点,只为军容齐整。 将也是要面子的,幽州一城的武备军务都有将一人执掌,他很愿意军士们把他的一身本领都给学去,但也万万不想,这帮粗胚把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也跟学了去。 黑甲军哪摸得清这里些门道,可看见一百来号存心送死的同伴都被下了黑手,谁还咽得下这口气去,几千人呼啦一下全跑了上来,一小半还能克制点脾气的,又绕着这道盾墙往边上跑,打算绕到后边再动手,反正今天都跑大半天冤枉路了,也不在乎再多绕点路。 向前冲的黑甲军这次也算学乖了点,不管气成什么样,那一根根架在盾墙上的长枪还是都看在眼里的,谁也不肯就这么往枪头上送,他们也算明白了,这幽州军今天就是打算来个以静制动,所以处处摆这么个刺猬阵,专一等人过去送死,还尽找机会下黑手。 这点兵法常识,黑甲军还是都懂的,所以一肚子火气虽急,可他们跑得并不急,就这么缓着劲紧走慢走的往前挪,一边拉近距离,一边把手中兵器齐唰唰的往前挥动,只等冲近了就来次齐攻,硬破开这形同枪盾阵,但无耻更甚的古怪阵势。 可幽州军似乎存心要在今天好好气气黑甲军,将的本事和脾气他们没能学全,但兵者灵动的道理他们每天都要听上不下十遍,见黑甲军防贼似的慢慢靠过来,睥睨阵中的阵首互相看了看,忽齐喊一声:“进!”于是,那一面面青铜盾就如一道会移动的壁垒般往前主动推进,军令为进,那前方即使是刀枪丛林,亦是只进不退。 盾军前进,那一排把长枪架在盾牌上的十人阵首也当然跟着往前踏步,这一来立刻拉近了两方距离,黑甲军还在算着步数,就看见盾牌上那一排排长枪已长了腿似的逼近面前。 十人阵三重四羽翼,以攻为主的就是阵中两名长枪军,所以正副两名阵首也都由长枪军担任,能成阵首,多的当然不只是薪饷,还有比平常军士更多的苦练,将规定所有被挑选出来当阵首的枪军,每一日里,至少要做千次以上挺枪平刺,一日日苦练下来,以至于这些长枪军连平常吃饭伸个筷子夹菜,也是气势十足的伸直了筷子往碗里扎一下。 “凶狼扑刺!”一声喝令,所有阵首一齐向前挺枪突刺,中规中矩的一记刺枪,在每日一遍遍练习中虽只见枯燥,但一经临战,杀气立刻从这枯燥的动作中催生而出,一击扑刺,一击齐攻,以简洁化灵动,再以齐刺平增威势,一排枪刺出,每一柄枪锋都鲜血染透。 枪出必见血!每日千遍的刺击,为的便是此敌血透枪锋的回报! 这三支千人黑甲军的阵脚顿时被打乱,但幽州军想要的战果不是予敌重创,而是全灭,至少,也要在占尽上风时杀尽可杀之敌,一击得手后,就是连环递进的抢攻。 “月盈——千钧——星纵——”早已选准猎物的箭矢离弦而射,箭雨并不密集,每一阵箭射都只有几十支,从盾墙后稀稀落落的突然射出,没入猎物胸口,箭矢所射处,十有九中。 这种几无虚发,又突然而至的暗箭,虽不能迅速削减黑甲军的人数,却迅速削薄了黑甲军的战意,有那一道盾墙挡在眼前,黑甲军根本看不清这些弓箭手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他们的下一箭会射向谁,又不能不防这随时射来的暗箭,可真要打叠起精神去防暗箭,面前还有一排肯定不吃素的长枪迎头架着,这一来黑甲军顾此失彼,真正是吃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大亏。 黑甲军气势一弱,睥睨阵中各式号令此起彼伏,接连几阵暗箭射过,盾墙又一次当着黑甲军的面豁然开裂,一队队刀手趁隙冲出,冲到手忙脚乱的黑甲军面前,连环三刀频频而攻,一近身雷霆惊斩当头猛剁,奔走间横空匹练扫转,得手后还不肯罢休,再回身一刀怒马鞭挞,全无花哨的斩扫劈三路刀术,却在简洁中把刀术的威力发挥至最大。 连着几轮得手,这三千黑甲军已伤亡惨重,敌弱我强之势一经分明,幽州军立刻反守为攻,一齐抢上前去,那些专下黑刀的幽州军这回当然也就不肯再砍完就跑了,睥睨阵中各路军士各按其司,远枪刺,近刀砍,遇敌反击即退回盾后,又有弓手不时偷射冷箭,这样的打法肯定算不上是堂堂正正,甚至还有点卑鄙,可就是这各式兵种相合的交替进攻,把这三支黑甲千人队风卷残云般扫过,至于那一小半还想绕道打的黑甲军,不等他们跑到一半,反守为攻的幽州军就乐呵呵的把他们给团团包围,看着这些还没摸清楚头脑的黑甲军,不少幽州军还面有愧色的叹气,“横冲都八千骑一个冲锋,就把支万人队宰了个干净,我们才对付三千人就费了半柱香工夫,太不争气了!” 右侧这三支千人队濒临覆没,包抄到左侧另三千名黑甲军也没能讨着好,虽然,他们的对手只有十三骑,看见三千黑甲一脸志在必得的冲来,将和十二龙骑很随便的摆了个半圆阵,龙十二看清了敌军人数,还很响亮的吹了声口哨,然后,就是这一十三人摆下的半圆阵,在枪盾阵左侧横起一道稳如磐石的屏障。 三千黑甲军很轻松的就把这半圆阵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将和十二龙骑也就很随兴的重复起他们已做了无数遍的动作——杀! 十二龙骑两人一组,右手挺枪,左手横刀,他们的动作如出一辙,长枪直刺,横刀挥斩,每一个动作都只为这最单纯的结果,杀! 将驻马居中,手中就只一柄狼扑枪,也就是这一人一枪,顶在圆心中央,他不必兼顾两边,所以一柄丈八长枪每一弹指都在只往前直刺,间中,将还不时转头,向担任主攻的枪盾阵看上两眼,有时还回过头去,张望一下那一直在当步军的七弟这会儿又在忙些什么,可不论他目光扫向何方,手中枪始终不间断的向前直刺。 黑甲军一队队的冲向这半圆,他们尽可能的排列出最密集的阵形,想用人潮尽快淹没这狂妄无比的十三骑。可就是这密集的已经恨不能要叠起来的阵形,一次又一次压上,却在这半圆前不断变得疏漏,跟在后面的黑甲军看不清前方动静,只能从一连阵毫无间隔的惨叫声中听出,冲在前方的同伴正在被不停的屠杀。 因为组成半圆的这十三名煞星,即使是在迎向密集而来的敌军,他们的出手竟也是攻多于守,十次出手,顶多只有一次回枪招架,可一旦出手,就是无一例外的一击格杀。每一击极干脆利落的出手,不但可节省体力,也使他们的攻势得以在以寡击众中依然连绵不断。 杀死越多的敌军,就能给自己减少更多的威胁,这是将和十二龙骑在战场上视为天经地义的教条,当然,十三骑再是勇猛,也不可能有连续的体力去对抗三千人,所以这十三人中每有人力气将竭,就立即策马倒退回半圆内,舒缓体力,等一缓过劲来,立刻又驱骑补回原位。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五) 第三次冲锋后,半圆前已横倒一片尸首,可那一十三骑依然渊停狱峙般勒马不动,黑甲军的脚也都象伸了根似的被定在原地,三次冲锋,几百名同伴当场战死,可这一十三骑一场恶战后,却只见枪锋滴血,刀头染污。【 】 几名眼尖的黑甲军还悄悄数过,在这三次冲锋中,排在半圆两边的那十二人都曾轮换着退入圆心,休缓体力,可正中央那名一身血红,遍身杀气的男子,居然一直留在原地,用那一柄同样血红色的丈八长枪,一次次把冲近身的黑甲军变成马前横尸。 半圆前,凌乱狼藉的尸首就象垒出了一堵尸墙,尸墙后,将和十二龙骑向着黑甲军冷冷而笑,映衬着血淋淋的尸堆,这冰冷的笑容只显杀气。 这一路黑甲军还有两千多人,但望着这笑立敌尸的十三名煞星,沁骨寒意从心头涌起,他们的勇气忽尔荡然无存,再鼓不起胆来做这第四次冲锋,反而是将瞧见黑甲军都呆站着不动,手中枪一摇,跨下马一催,就要逆转杀上。 可将才一催动坐骑,这一路黑甲军就象见着凶神恶煞扑面而来,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喊,回身就跑,然后,就听见身后那冰冷的笑声,愈发猖狂。 “两路六千人,片刻间就这么折了?”这一幕拉木独都看在眼里,“我黑甲骑军,何时变得这么不经打?”拉木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他几十年来一直引以为傲的黑甲骑军?不但败战,居然还畏敌而逃? 他的小儿拉哲力也在边上张大了嘴巴,向阿爹看看,嗫嚅两声,没有出声,只把手中长枪用力握紧。 “不能怪军士们,士气已乱,胆气何存?”图成欢面容阴沉,却仍镇定,“早说了,这两路包抄的军士只是障眼法,只不过…”图成欢还是叹了口气,“连我也没想到,这六千人会败得如此快,这般惨!幽州军布下的这两个阵势,不止是凭甲坚兵利,还很有点门道。”他又看了眼左侧仓皇逃远的那支残军,摇摇头:“这两千多儿郎,就算能活过今日,也算是彻底废了。” 拉木独沉不住气了,包抄两翼的六千人被打残,正面抵挡枪盾阵的军士也伤亡甚重,急声道:“将军,护龙将是想去救横冲都,不能让他们再往前冲了,横冲都离帅纛只有二十步了!” “我说过,别管帅纛!”图成欢冷冷道:“我就是在等护龙将冲过来,这些幽州军都受过很好的训练,我不知道护龙将是用了什么法子,几个月就练了这么支强兵出来,但我知道,短兵相接,任你三头八臂一身本领,也逃不过乱枪攒刺!” “将军,你还是要用长枪手来破阵?”拉木独很意外,他以为图成欢会有什么妙计狠招来克敌,但在这片刻中,图成欢只是在从四边调集长枪军,此时,已有近万名长枪军列成方阵,慢慢向前迈进,似乎,这位破军星还是打算用绝对的兵力优势硬破枪盾阵。 图成欢慢慢道:“小澹台和横冲都交手的时候不也一个劲的调集长枪手吗?和我一样,他也是要用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法子来对付横冲都强大的单军技击!” 拉木独心里不忍,枪盾阵有盾防枪刺,就算用人海战术,那也是在用军士们的性命去换取胜利,他心里正转着念,图成欢已冷冷道:“沙场搏命,本来就是在交换,但无把握,我也不会一昧去牺牲部下的性命,智等出兵的时机等了很久,我要等的机会也快来了,你往那枪盾阵脚下,好好看上两眼。” 拉木独忙往前看去,枪盾阵一直在向前挺进,即使是他,也不由不佩服幽州军配合进击间的默契,前排盾军弯腰曲背,全身都躲在磨盘大盾后,前方交锋再是激烈,哪怕就在咫尺之前,他们也不闻不视,只配合着枪军的脚步往前慢慢推进,枪军有盾墙遮掩,可以放手搏杀近身之敌,而盾军得长枪手不断刺杀来敌,也可放心大胆的往前推进,这盾前枪后的两列军士既是各为攻守,也是各为掩护,难怪正面的黑甲军会被这种循环而补,且近似无赖的阵势打得节节败退。 但拉木独往前看过两眼后,忽然明白到,破军星是在等什么。 “幽州军此阵攻如火,守如山,其进如水,绵绵不息,深得兵法六如之道…”图成欢话说一半,慢慢举高了手臂:“水来土囤,要克其势如水,便要围而堵之!哪怕——是要用我自家儿郎的尸首!” 破军星号令一出,早排列齐整的长枪步卒一起迈步,扛于肩头的长枪斜指向前,顿时在黑甲军阵中呈列出一道厚重的四方长枪铁阵。 枪盾阵前,横尸无数,幽州军凭此阵已取下了赫赫战果,枪锋大盾之前,黑甲军已留下了几千具尸首,可恰是这赫赫战果,给枪盾阵密合的进击嵌入一道裂缝。踩踏敌尸而前,可算是咄咄气势,可当一具具横陈在地的尸首越积越多,全身躲于盾后,不能视物的幽州盾军还是被绊住了脚步,一面面整齐的盾牌在从堆积的尸首上踩踏而过时,持盾军士的身体无可避免的开始摇晃,手中大盾也随之倾斜,有几名军士急于扶正盾牌,结果一个踉跄,被脚下尸首绊得一跤摔倒,而紧跟在后的荆棘枪整齐的步伐也被因此被扰乱。 “机会来了!”图成欢高举的手臂在此时猛力挥下:“长枪手,正面压上!” 挡在正面的黑甲军立刻往两旁散开,厚重的长枪方阵迅速抢上,快跑之际,黑甲军手中枪杆擦动甲叶,发出一阵阵沉闷的铿锵声,肃然杀气顿时从正面弥漫而上。 幽州军的枪盾阵正从一具具杂乱而堆的尸体上踏过,盾军蹒跚的脚步使全阵已失齐整,应是密合的盾墙上开裂出一道道缝隙。 黑甲长枪军咬住机会,立刻出手,厚重的方阵前,成百上千杆长枪獠牙般向缝隙中重重咬去,碰撞声如一通擂鼓,密集而起,裂缝已生的盾墙挡不住这一连阵重击,勉强支撑了几下,裂缝却被越捣越大,无数面大盾在捣刺下脱手坠地,激起尘土飞扬,整道盾墙也随之四分五裂的散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六) 盾军失盾,便是手无寸铁,再徒留原地不但任人宰杀,还会成为袍泽的累赘。【 】所以盾一失手,前排的幽州盾军立刻往后急急退去。 一击破开枪盾阵,黑甲长枪方阵中的每一名军士都精神大振,他们得意的看着那些两手空空的盾军往后逃散,唯一令他们意外的是,往后逃跑的只是那些盾军,而那些长枪军居然不退反进,大步挡在了袍泽身前,看着只有区区两千人的对手,黑甲军很自信,没有了盾墙的遮护,幽州这两千名长枪军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乱枪下的亡魂。 拉哲力看得精彩,正要大声喝好,图成欢忽低声道:“不对劲,那些盾军退得虽急,可脚步半点不见慌乱,这不是逃跑,而是后撤,难道他们早算到了这一步?” 正在此时,突听得左侧一声虎吼:“荆棘枪!绝壁花开!” 喝声起处,一十三骑摇枪拍马,杀奔而来。 一声喝令,一招应变! 前排盾军急急后退的同时,两千荆棘枪快步上前,横展一线的阵形迅速收拢,面对黑甲军气势汹汹的厚重方阵,这两千奇军在进退之间,竟也快速布下了一道方阵,两千人并拢成前后五列,最前列荆棘枪双手呈持枪式,枪杆及腰,枪刃向前,锋利的枪刃挺直向前。 第二三列荆棘枪双手并举至肩,呈扛枪式肩扛长枪,枪刃分别搭于首列军士左右两肩。 第四五列荆棘枪双手握紧枪柄,呈推枪式将枪刃从首列军士腰间两侧探出,五列荆棘枪如五道枪林铁刺,纵横而立,齐齐搠前的镔铁长枪交错密布,瞬间布下一座森冷枪林。 以长枪合大盾的枪盾阵只是睥睨十方阵的一个简约变化,褪去盾墙的守护,这两千手持丈长铁枪的军士才是幽州军中专以强攻杀敌的奇军——荆棘枪! 虽只纵横五列,但荆棘前列双手,两肩,腰间皆有森冷枪锋笔直探出,此道只以枪锋向敌的布阵,便是荆棘枪的绝杀凶阵——绝壁花开! 荆棘如林,势如花开绝壁,令人一望之下之只觉其险,便是与黑甲长枪军的厚重方阵迎面对决,其气势分毫不让。 “幽州军好快的变阵!”拉木独先是吸了口凉气,在看清荆棘枪的布阵后,他一伸手,把正跃跃欲试要冲过去的儿子给拉了回来,“拼命的事情,轮不到你小子。” 荆棘枪布阵快,出手更快,阵势一成,五列森然枪林立刻向黑甲长枪方阵挺进,黑甲军吃过被枪盾阵压着打的恶亏,哪肯再让这两千荆棘枪抢得先手,也挺直长枪,迎头而上。 两座枪林同时张开巨口,獠牙毕露的向对手扑去,才撕咬在一处,鲜血就如雾色般喷散开来。每一名军士的步伐和枪锋都一致向前刺出,用面前之敌的鲜血为自己换取再次向前迫进一步的机会。每一轮长枪对刺,都如用獠牙在对手身上狠狠撕扯下一大块血肉来。 这就是白刃交锋中最残忍的长枪对刺,两边都是整齐排列的方阵,密集的阵形使阵中军士无法向旁躲闪,不管是黑甲军还是荆棘枪,在面对敌军同样刺向自己面门和心口要害的枪锋时,他们唯一能仗恃的只有一口更不怕死的勇气,因为此等情形,回击才是最好的自救,稍有迟疑,便会立刻成为对面一方的枪下尸首。也没有人去数自己已刺死几名敌军,无人可知,下一瞬之后,是自己的手中枪能抢先刺倒敌军,还是先用自己的鲜血染红对面的枪锋。 这种你死我方活的较量很快就激升至白热化,握枪,用力,平刺,每一个人都只需做出简洁单一的动作,一枪刺出,则是更单纯的生死分别,鲜血从一道道枪锋起落处溅出,已分不出枪锋在被鲜血染红后,是变得迟钝还是更为锋利。紧握枪柄的军士也在这时时的千钧一发中早忘了胜败,这以命搏命的对刺已不是为杀敌建功,而是为能比对手多活片刻,但也正是此求生的本能,很快把两方军士都变成野兽般嗜血。 黑甲军势众,他们可以同时刺出更密集的枪林,但在连续几轮快枪对刺后,黑甲军惊讶的发现,战局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让他们成为占尽上风的一方。 因为荆棘枪五列长枪并出首列,这使得两千名荆棘枪不论身处何位,都能同时出手,这恶形恶相的阵形很好的弥补了他们人数不足的劣势,而且前列军士虽身处首当其冲的危险之境,可袍泽们从两肩后腰间伸出的长枪,不但在寻找机会刺杀敌军,也时时在为他们隔挡开刺来的敌刃,这就使得第一列荆棘枪远比和他们一样站于前列的黑甲军多出了更多的生存机会。 阵形之外,荆棘枪还有另两个黑甲军并不知晓的优势,荆棘枪既以枪为名,这路奇军当然都是从睥睨十方阵中,担任阵首的长枪军中挑选而出,所以这两千名从精锐之中再次遴选而出的精锐,其敏捷和体力都要比一般军士更胜一筹。 另一个优势则是他们的手中长枪,军中长枪一般都是九尺长短,以七尺硬木杆配两尺铁枪锋,黑甲军因军资充裕,又在这十几年中积蓄财力,所以他们手中的长枪大多都是全铁打造,与辽国其余各部军甲相比,黑甲军可称是配备精良。但今日与他们对敌的,正是辽境数十州城中最富饶的幽州军,再兼这几月中轩辕如夜定期送至的各类军辎,所以这两千荆棘枪手中的所持的都是丈长铁枪。 一尺长短,在寻常交战中并不一定就能得显优势,相反,有时还会因这多出的一尺份量而使军士在作战时减少敏捷,但在此刻这种列阵而决,正面对刺的恶战中,这一尺长短却使荆棘枪能抢先一瞬,把枪锋搠入对手胸膛,至于这多出一尺的重量,以这支精锐的体质和反应,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一排排平刺向前的枪锋,换取的是对过一排排的生命倒地成尸,每一方都踩着刚刚倒下的袍泽尸首,继续把手中枪锋往前方奋力刺出。 每一个军士都在出枪的同时大声怒喊,他们用力的刺出手中枪,又用力的向着对方大喊,把心底的恐惧从这喊声中迫出,怒喊声时而因刺倒对手而尖厉,时而因被枪锋贯体而凄厉,怒喊愈显疯狂,再懦弱的人也会在这一处处的鲜血喷溅中贲张开血脉,又何况是这一群,本就为厮杀而磨砺的军甲。 交锋起始,荆棘枪在第一轮端枪平刺前,还先大喊一声:“凶狼扑刺!”以增气势,但第一声齐喊喝令后,再一次从荆棘枪口中迸出的也极自然的变成了怒喊声,如此凶狠的对刺,又何需气势来增其疯狂? 于是,两千荆棘枪奇军也和对手一样,放开喉咙,在怒喊中,挺直长枪,从对面排浪而来的枪杆中努力寻找出缝隙,再把枪锋狠狠刺入到正和他们一样放声大喊的胸膛中。 一人倒下,他身后的袍泽立刻用自己的身躯和枪锋抢上前补位,这其实无关英勇,而是没有人敢让当先一列出现太多的空隙,因为露出的空隙越大,就会有更多的枪锋从对过直贯刺来。 两座枪林越迫越近,当两军最前列的间距已被压近到枪锋相抵时,生死鸿沟在不停撞击的枪杆中陡然增大,这个距离对荆棘枪显然有利,多出一尺的枪长,并列探出的枪锋,使得后方四列的军士也能在同时发起更多的刺击。但与此优势相换的,也是对方能同时刺穿数列的枪锋。 双方同时交换的性命迅速增多,有时,才一枪刺倒对面敌军,不等抽回长枪,已被对过另一柄长枪刺入胸口,有时,已被刺中的军士还勉强提着一口气,把手中长枪用同样送入对手的胸膛深处,然后面对面看着对方眼中的生机一分分消灭,在这更疯狂的对刺中,两边的怒喊声都不约而同的逐渐消减,因为心底的恐惧和愤怒已在这一次次的对杀中冷静,或者说,是更接近战场你死我活法则的麻木。 战局左侧,将和十二龙骑正快马冲来,十三人也都挺直长枪,不停刺倒挡在马前的黑甲军,但他们并不是要杀过来助战荆棘枪,即使骁勇善战如这十三人,也不敢担保,在这等残酷的乱枪对刺中,他们能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所以,将和十二龙骑要把他们的勇猛施展在更能制敌于死地之处,十三人快马夺路处,向图成欢直逼而去,杀死破军星,就能给予黑甲军更重的一击。 将连续三枪,极快的出枪速度使枪锋扫荡处连成一道半弧,一下就从马前七八名黑甲军的咽喉处抹过,将一带马缰,撞开捂着喉咙,未立即咽气倒下的那几名黑甲军,转头往荆棘枪看去一眼,又立刻把头转回,用枪盾阵夺取先机,再以荆棘枪从正面硬攻,正是他要施与黑甲军的连环重击。但每看到一名荆棘枪倒下,都如在他心头狠狠刺上一枪,他毫不可惜自己训练出这两千军士所耗费的心血,但看到和自己一起练兵沙场的部下战死眼前,即使是以将为名的他,依然痛彻心肺。 每一具倒下的尸首,都曾是鲜活的生命,也都曾用充满敬意的目光仰望着他,在他以兵为将的期望中,露出自豪的笑容。 “将王,我们这样的小卒,也能成为大将吗?” “当然可以!把我的本事都学去,跟着将爷一起把这满眼狼烟打成太平家园,然后,你们就是大辽的异日名将!”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七) “荆棘枪!”将突然暴喝起来,“忘了将爷教你们的吗?你们都是大辽的异日名将!将爷我的宝贝疙瘩!小崽子们,瞪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挡在你们面前的,是让你们功成名就的踏脚石,不是绊脚石!你们的命——哪能就这么轻易给送掉了?一万个黑甲也不值你们一条命!谁他娘再敢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甭指望将爷给你们收尸!活该你们被野狗吃干净了,也甭想将爷再为你们心疼!” 暴喝声从这凶神般的男子口中炸响,直透向相隔几百步外的枪林战阵,每一个荆棘枪都听到了这一阵暴喝,厮杀正烈,他们当然不会蠢到停下手中动作,可排在后方几列的军士,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转过头,往暴喝响起处飞快的看了一眼。【 】 几百步外,一身血色鲜红的男子驰骋在黑甲群中,如一片火烧红云,从遮天黑幕中燃烧起一团永不气馁的昂扬斗志,男子挺枪纵马,以一道锐利的直线冲杀向前,枪锋挺向处,直取敌方大将 很奇怪,当这些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生死只在出枪一瞬的荆棘枪,看到他们的将王不但对他们不闻不问,一点都没有要过来施以援手的迹向,还要向他们破口怒骂,他们心里竟全无半点被舍弃的愤霾不平,反觉得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因为这才是他们的将王,这才是那个火一样凶猛的男子! 他教他们兵法技击,他教他们军阵韬略。 所有幽州军都一致认定,将王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因为这个凶悍无比的男子,竟要他们在短短数月里把他的一身本事都给学去。 所以这厮每天都会命他们去不死不休的苦练,累得他们只剩一口气,累得他们全身酸痛到只想吐出这口气去死,可这个可怕的男子还要在他们耳边破口骂娘,然后一脚一脚踹得他们爬起来再把那最后一口气给练完了才能躺下。 有军士实在受不了,哭着喊着说,没那么大悟性去学到你将王的本事,可还没等眼泪哭出来,就会被这厮掐着脖子从地上揪起来,劈头恶骂:“老子都能做到,你们凭什么做不到?这世上没有谁不如谁,只有他娘的强中更有强中手!” 然后,胆敢异议的军士,以及和他隶属同一个十人阵的袍泽就会在当日领到比别人更多一倍的操练,忍无可忍还要再忍的是,将王还说,这不是罚,是赏,所以谁都不许哭丧着脸,而是要一脸振奋的去练。 几乎每个幽州军都曾默问过苍天,从前到底是哪个丘八祖宗想出操练这个词儿来的?这词儿可真是恰当得太缺德了!操得他们生不如死,练得他们死去活来。 每一个幽州军都曾在背地里骂过将,骂他凶,骂他狠,可连他们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竟然!居然?从来没有恨过将。 还有炸向在耳中的那一阵如雷暴喝,也正是他们这些军甲汉子在每一日练兵沙场时,都在战战兢兢领教的当头大骂。 这就是他们的将王了,粗糙,暴躁,更多的时候是蛮不讲理的凶悍,因为这个男子,居然要把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筐的粗胚当成将才,而且,这还他娘的就不是一句空话? 这可就真是笑话了,可正是这个天大的笑话,却让每一名幽州军都露出最自豪的笑容。 “将王,您是真不把兄弟们当人看啊!”实在是数不清有多少次,筋疲力竭的军士躺倒在将面前,用呻吟的力气来发此牢骚。 可这男子却昂着头,视若无睹的从他们身边走开,有几次,还故意从他们身上直接踩过去,傲慢的仿佛根本不屑作答。 其实是问答无用,因为那个答案,再丘八的粗胚也早知晓,将王这种不把他们当人看的训练,是要让他们可以活到复国的冀望。 这个男子的异想天开,让他们知道将相王侯,宁有种乎绝非是一句空话。 这个男子的白日做梦,是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以兵为将! 这样的凶狠,乃是对他们的最大认可! 这是一种,只有男儿汉才会给予男儿汉的认可! 他们是他的爪牙,是他的大将,也是他相信,可以一起活到明天的袍泽! 所以,他给他们披荆斩棘的艰任,他给他们正面硬撼的恶战,因为那个火一样的男子认定他们,可以和他一样以一当十,破杀千军,在狼藉敌尸中——一将功成万骨枯! 然后,他们还要一起把酒当歌,富贵于太平,逍遥于家园! “这厮也太凶了吧?”拉哲力实在听不下去了,指着正从远处冲杀而来的将,转头去问图成欢:“图爷爷,怎么幽州还有这么个东西,明明是他让部下拉了这么个阵势来拼命,居然还破口骂他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有这么凶的人吗?这家伙到底怎么当上将军的?哪个当兵的肯服气这种将军?” “这厮是够凶的,可就是他这脾性,才让他的部下服气啊!”图成欢摸摸了小孩的脑袋,淡淡道:“你好好看看,那些个幽州军都很吃他这一套!而能让当兵的真正肯为之卖命的,也正是他这样的大将,护龙将啊!” 老将的语气淡淡的,就如一头曾独霸一方地界的雄狮,看见另一头同样凶猛,却要远比它健壮的年轻雄狮,正慢慢踱进它领地时,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疯狂的怒喊声已从荆棘枪这一方彻底停了下来,他们眼中的麻木已完全成了冷静,也许,还有那么一丝苦笑,就象每一次被将臭骂到狗血淋头后,除了苦笑,就只能用一次狠过一次的出枪动作,来把这口被骂到臭头的冤气给散到木桩子上去。 当然,今日竖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木桩,而是黑甲骑军。 或该为此而庆幸,今日挡在他们枪锋前的,是可以让他们功成名就的踏脚石。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八) “也就是那位主儿,才会把黑甲军当成石头踢吧?”一干荆棘枪两臂伸直,又一次重复着挺出枪锋,心底的恐惧和麻木既被抽离,完全冷静中的出手迅速精准,若在平时,这分毫之差根本无关重要,但在这一瞬决生死的间隙,弹指之快就是截然不同的因果之分。【 】 “深吸气,缓吐息!” “臂平伸,枪平刺!” 牢牢刻在荆棘枪脑中的除了将横眉瞪眼的凶狠,还有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诲,此刻,那位凶人就在几百步外,要做下那更凶狠的直捣敌军大将的恶行,而他们这一路被凶人操练了数月的奇军荆棘枪,又怎可不向黑甲军报以一样凶狠的强势。 每一名荆棘枪都深吸长气,双臂平伸,长枪笔直,不含任何花哨,只是一击干脆利落的平刺,赶在对过长枪刺来之前,抢先一瞬刺入对方胸膛。 枪锋贯胸,对手同样刺来的长枪立刻失去威胁,一枪得手,荆棘枪口中缓吐气息来调匀呼吸,双手飞快的绞动枪杆,用深透对手胸腹的枪刃绞大伤口,赶在对手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前,快速回肘,枪锋带着鲜血从骨碎肉裂的伤口喷薄而出,当对手栽倒在脚下时,荆棘枪刚收回的长枪已再一次向前平刺。 和他们对决的黑甲军陡然发现,面前这些荆棘枪突然间就象变了一个人般,如出一辙的动作,却在长枪直贯中带起了完全不同的气势,再不似片刻之前,彼此两方因恐惧而大喊出枪的拼命,那一双双枪锋后的眼神,也不再是沉沦生死一瞬时的麻木,却如刀头闪烁般犀利。 这一轮的对刺下,双方以命换命的交换比已突然变得悬殊,最前列的黑甲军如被风吹折的稻田麦秆跨下一片,而荆棘枪只倒下了几十人,当第二列黑甲军急匆匆踏前一步,还不及拉开出枪架势,等着他们的已是近在眼前的染血枪锋。 出枪,收枪,再出枪,重复的动作在荆棘枪手中开始得心应手,反之,黑甲军一拨拨轮换上前的阵列已变得仓促,很快,两方对峙的情形已被打破,荆棘枪开始再次往前迈进步伐,出枪,踏前一步,再出枪,再上一步,当第四列黑甲军被成片刺倒后,原本公平的对刺一经荆棘枪由静而动的进攻所迫,黑甲长枪军便在忙乱招架中直趋下风。 劣势初成时,黑甲军还想再努力扳回这不利局面,敌寡我众还打成平手已是难堪,又岂能容对手步步进逼,于是,两三排黑甲军在前方硬挤成一列,怒骂着把手中长枪向前方乱拨乱扫,想以此打乱荆棘枪愈显凌厉的快攻。 但荆棘枪上风之势既成,心思又复清明,轻易便从对手乱象大呈的招架中觑得破绽,“逆手虚空枪!” 一声大喝下,荆棘枪双手互换,左手握枪,右手蓄力,先挺枪一拨,把面前那一杆杆凌乱挥扫的长枪往左右拨开,随即右手按枪发力挺刺,一招枪术变化,又一次刺倒成片敌军。 “凶狼扑刺!”荆棘枪踩过一具具已成枪下战果的敌军尸首,再往前一式平刺。 连续两轮只攻不守,荆棘枪越打越快,出手凶狠之势不减,但进攻的势头已不再单一,各人手中长枪开始变幻递出,或用枪杆贴着对方的长枪往下用力猛削,逼的对方撒手弃枪,或以快打慢,先拨开对方胡乱刺来的长枪,再还以贯喉一枪。 荆棘枪脚步迈动愈快,层次递进的长枪鼓点似的向前击出,黑甲军的长枪阵再是厚重,可一失还手之力,顿时被刺得体无完肤,从后补位的黑甲军脚步还未站稳,就已被当场刺倒,厚重的军阵完**呈在荆棘枪下,眨眼间,惨叫声已遮蔽了怒喊,而这座黑甲军的枪林也成了这路奇军恣意攒取的战果。 “怎么会这样的!”小孩拉哲力看得分明,急道:“明明是我们人多势众,为什么还会被幽州军压着打?” “气势变了!”图成欢的面色阴沉如暮:“战场之上,因恐惧而拼命是气勇,因愤怒而亡命是血勇,我军的枪阵先是气勇,再是血勇,可这队幽州枪军的气势已然完全超越我军,他们这种因胆色而镇定搏命的气势…” 图成欢嘴一抿,似是不想给予敌军近似褒奖的评价,但唇角动了动,他还是带着叹息道:“是为神勇啊!气勇只是匹夫,血勇亦是莽夫,又怎堪敌神勇之丈夫!这支幽州军,已在这场斗狠拼命的厮杀中,淬为神兵利器!” “什么?”拉哲力听得呆住,小孩好胜,哪甘心看着自家军士落败,扯着拉木独的衣袖急喊:“阿爹,我们快去帮手,不能让幽州军就这么赢了!” “来不及了!”拉木独的眼光当然要比儿子老到得多,在荆棘枪开始迈进步伐时,他就知自家的长枪阵败局已定,他当然也想上前助战,但比起荆棘枪,更让他忌惮的是正从斜刺里杀奔而来的那一十三骑。 荆棘枪正面推进,可那一十三骑,却是直奔他的主将而来。 “护龙将!”拉木独低骂了一声,一晃手中刀就向那一十三骑迎了上去,横冲都闯阵夺帅的亡命一击已逼得整个黑甲前阵陷入糜烂,他可不能再容这路幽州军也效仿横冲都,用刺杀图成欢来更增乱象。 “等一等!”图成欢吃了一惊,急忙喝止已然不及,只见这老部下已带着队人向将冲去,图成欢气结道:“这个老东西,肩上被砍了一剑还跑那么快…”话刚出口,就见拉哲力也风风火火的跟了过去,“我去帮阿爹!” “这爷儿俩一对混人!”图成欢急了起来,长枪军眼看被击溃在即,他仍能沉得住气,却担心老部下父子有失,忙招呼一队亲兵过去相助,“这个拉木独,跟了我一辈子,还没明白过来,我就是要把幽州军都引到帅纛前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九) 黑甲军的长枪阵已近崩溃,战局在一面倒中显现出近似荒唐的情形,兵力明显寡少的荆棘枪气势如虹,薄薄几列的阵形从正面硬压住黑甲军,每一杆荆棘枪都在穿刺中发挥出极致的杀气。【 】而黑甲军枪阵在这一阵阵密雨似的刺枪下,厚重处一块块凹陷,偏偏又无力还以一次象样的反击。 以数倍于敌的兵力展开交锋,从对峙到招架,再从招架沦为苦苦支撑,黑甲长枪军心头那一点羞愤和不甘早在荆棘枪一浪汹涌过一浪的进攻下荡然无存,在又丢下几百具尸首后,他们终于承受不住对手的摧毁似的强攻,分不清是谁先惊喊了一声,整座枪林突然往后溃散开去,这路黑甲军已被杀得肝胆皆裂,宁入黄泉深处亦不愿再与身后凶神对面而立,他们惊慌不堪的四处乱逃,反把两边一队队想过来助战的同伴冲得四分五裂。 荆棘枪正面摧敌功成,那些回避到后方的盾军早各自拾回青铜盾,快步跑上,重又挡在了最前方,守在右翼的幽州军也立即赶过来与之会合,一道道十人阵在奔跑之际交替补位,如溪流汇集成川,待各阵融合一处,一道睥睨十方大阵重又坚挺成形,幽州军围拥着荆棘枪,向这些苦战方毕的袍泽大声欢呼,如祝凯旋的欢呼声回荡在茫茫黑甲中,格外响亮。 两千荆棘枪此时只余下七百余人,但这七百余人身上看不到半点颓迷不振,一个个如标枪般笔直而立,如图成欢所言,被将和十二龙骑杀溃的两千多名黑甲军已因失去胆气而成了无用残兵,可这一路从正面杀溃数倍对手的奇军荆棘枪,却在这一场恶斗恶的血战中淬炼为神兵利器。 但图成欢似乎没有听到幽州军的欢呼,眼看自己布下的长枪阵被击溃逃散,他阴沉许久的面色居然有些放缓,四下环顾了几眼,又在马背上站直半身,引颈看向正跑去拦截将和十二龙骑的拉木独,对这个跟随多年的老部下,图成欢还是十分在意的。 图成欢的儿子图奇芎,三个侄子图天升,图天成,图天庭,都围拢在他身边,这哥几个是黑甲军少壮一辈的将领,见幽州军骁勇敢战,派上去的几队黑甲军全被连续击败,他们几个早就跃跃欲试的想过去较量,只碍于图成欢一直不肯下令,哥几个心里也好生纳闷,这一队队将士都被幽州军杀得丢盔弃甲,按说图成欢早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看着老爷子的脸色,怎么反而越来越缓和了? 但等到重整阵形的幽州军以更盛一筹的锐气从正面杀来,而左侧的将和十二龙骑也挟着分毫不让的凌厉气势快马迫进,这哥几个都沉不住气了,他们不怕和幽州军交手,却担心图成欢有失,长侄图天升先劝道:“叔叔,护龙将是冲着你来的,这厮气势逼人,叔叔还是先避一避为好!”他生怕叔叔也和大帅拓拔战一样,也动了意气不肯回避,抢着道:“我们哥几个去和护龙将一决雌雄,叔叔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放他去到帅纛!” 图成欢的儿子图奇芎也跟着一起劝,不过他不认为将这十三人真能在千军万马中有多大作为,但十分忌惮被被磨厉兵锋的荆棘枪,凑到爹身边道:“幽州这路枪军已成劲旅,不能容他们活过今日!父亲,你先到阵后暂避片刻,我留在这里对付他们,父亲放心,儿在此地,如您亲临!” 听了子侄们的劝话,图成欢本来缓和的脸色忽然又绷了起来,他的目光从一子三侄脸上一一扫过,看一个,摇一下头。 从拉木独到这一帮子侄,居然没一个能领会到他的意图? “你们几个小子,一个接一个的说嘴,就怕我不肯回避?我这块姜老是老了点,可还没糊涂,更不会被这一点小败挫了弥辣本色!”图成欢绷着脸向子侄们训斥:“兵者长变,一招不成那就再出狠招!胜败最是无常事,幽州军的战力是让我吃了一惊,看着派上去的一队队儿郎送命,我也痛心!可仗还没打完,鹿死谁手还得我黑甲做主!你们这几个小子,没明白我想干什么也就算了,可到现在还都傻兮兮的以为主公也是争于意气,才看着横冲都一步步杀到面前都不肯退?那是因为主公乃军心所在,一旦退后士气必颓,而且一代令主,就要有这等临危而对的气度!懂吗?” 这哥几个莫名其妙挨了顿训,也都没明白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放任着幽州军在眼前撒野,居然还有闲心训他们?可老爷子要骂,就算火烧眉毛了,他们也只能干杵着挨训,再眼巴巴的看着老爷子,心里都说,老爷子到底还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发脾气了,可不是向着幽州军,而是向着他们。 图成欢还打算再骂上几句,但看见子侄们一副担心关切的模样,他还是叹了口气,“你们这哥几个,要说可取之处,也就这一点孝心了,奇芎!” 图成欢向儿子指派道,“你再带上一队人,赶紧过去接应拉木独,记住,一接上那对犟驴父子,立刻就往后退,不得与护龙将硬拼!” 图奇芎心里不服,嘴里不敢有二话,匆匆点起一队人,赶去接应拉木独父子, “还有你们哥几个,先跟着我慢慢往后退。”图成欢又向几个侄子交代道:“传令下去,命此处所有将士,且战且退,等把幽州军引到帅纛前,就让军士们直接返回军营内休整。” “啊?”图成欢的三个侄子全都愣了神:“叔叔,为什么不先收拾这路幽州军?你本来不是打算把护龙将围杀在此处,再诱他另几个兄弟引兵来救么?” “我改主意了。”图成欢淡淡道:“幽州军士气正盛,可我们这边的将士士气已怠,心里又都惦念着帅纛,就算是在跟幽州军动手,将士们还是频频回头,久战怠军对锐气之师,就算能赢,也要付出极大代价,反正我目的已达,何必再打这苦仗?既然要诱敌,干脆就把他们都诱到一处,再来他个一打尽!”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十) 说完,图成欢先顾自己拨转马头,往后慢慢退去,他那几个侄子被叔叔说得满头雾水,和幽州军硬碰硬的交手已连吃大亏,这一下令后退,岂不是白给了幽州军乘胜追击的机会?不过他们也不敢违拗叔叔,哥仨摸着脑袋去下令,随图成欢镇守此处的黑甲军虽受重创,仍有好几万之众,军令一下,几万人一边抵挡,一边往后缓缓退去,被败兵冲得四分五裂的阵脚也慢慢收拢。【 】 黑甲军这一后撤竟是利大于弊,幽州军气势如虹,可他们毕竟只有几千兵力,黑甲军一旦不再主动迎战,他们就无法再各个击破,只能追着且战且退的这几万黑甲军往前赶,虽离帅纛越来越近,但也因此而在敌阵中越陷越深。 拨马后退的图成欢回头一看,冷笑森然。 挡道的黑甲闻令后撤,从左侧杀至的将和十二龙骑顿时压力大轻,十三人马头衔马尾,一个笔直冲刺后,从斜刺里向正面的幽州军兜转,准备会合本部人马后就直接去帅纛前接应横冲都。 帅纛前汇集了黑甲军所有精锐,将和十二龙骑再是捣大,也不会单凭十三骑去闯帅纛,他们十三人这一兜转,正好与过来拦截拉木独打了个照面。 拉木独是真不敢相信,就这么一十三骑,在重兵包围中一路冲杀,马前枪下,无一名黑甲军能挡住他们一个回合,其行进速度竟比正面那几千幽州军还要快? 拉木独甚至还给黑甲军今日的失利找了个很勉强的理由,他们是吃亏在自家军阵里仓促动手,尤其在前阵被彻底冲乱后,为免冲撞到自家军士,大部分黑甲军都下马步战,而将和十二龙骑一直是骑马快冲,所以才被这十三人占了个便宜,但拉木独自己也知,这个理由真的很勉强,被敌对骑军冲到自家军阵里放手大杀,已经是件丢人到家的事,更别提今日开战伊始,自家几万骑军就被横冲都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个干净的败绩。 换在以往,拉木独肯定要冲上去向将搦战,但在见识到这十三人的勇猛后,肩上还带着剑伤的拉木独不敢再轻敌,一摆手,命随同而来的部下先围了上去,因为随他过来的这支三百人的黑甲军都是弃马步行的步军,拉木独也不敢担保,凭这三百人一定就能取下将和十二龙骑的性命,但他认为,就算这十三人都是天生虎将,自己这队黑甲至少能把他们拦下,因为在这世上,唯一能一枪破三百的,只有黑甲第一闯将,艳甲飞将这柄修罗枪。 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时,拉木独还很有点羞怒,暗骂自己今日被横冲都挫了锐气,不复以往的骁勇,居然不敢向一名小辈搦战,不过,拉木独心里这股羞恼很快又转成了震惊。 三百名部下刚一冲上,还未等展开合围,十二龙骑已抢先出手,这十二人今日一直在用以快打慢的强势手段破开包围,十二人的手中枪就象一条出水毒龙,每一次翻搅都必能取下一条性命。能成军中煞星,十二龙骑凭的当然不也仅是武力,他们十二人看似随意的散开,其实是抢先占住了黑甲军想要形成合围的几处最佳位子,而他们那几下轻描淡写的出枪挑刺,每次都是把抢近身的黑甲给一枪挑飞出去,这就使得这三百名黑甲军无法形成合围,合围之势难成,这队黑甲的人数优势便荡然无存,不说单打独斗,就是五六人对一名龙骑,那也是几个照面就成了一具具马前横尸。 因为十二龙骑的出手实在是太快了,赶过来的黑甲军还未站稳脚跟,等着他们的就是迎面一枪,而且十二龙骑看着是各自为战,其实互相照应,每人之间都仅隔着几个身位,任一人被左右包围,离得近的龙骑立刻就横枪过来,先扫清肘腋之敌。 这就是卫龙军中杀性最大的十二龙骑了,他们学到了将的本事,也把将天性里最凶悍的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出手必抢攻,一击必杀敌,以抢攻迫敌被动,以消减敌军兵力来平衡以寡敌众的劣势,这一招十二龙骑向来耍得很溜手。 几个回合,三百黑甲就被杀了上百人,身周之敌一少,十二龙骑中最小的龙十二还腾出手来,退到几个哥哥身后,挂枪摘弓,一手连珠箭箭不虚发,十几名黑甲军匆匆跑近,还未站稳脚跟,先就做了箭下亡魂。 “到底是名震四方的黑甲骑军,连送死都送得不带半点犹豫!”龙十二连射出十几支箭,笑嘻嘻的向继续冲上的黑甲军露出一口白牙,“勇气可嘉!” 间中,他还把箭对准了拉木独,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龙十二就嘀咕着把箭转射入其余黑甲军的咽喉,敌方将领,从来都不需他操心,因为他这边还有个最喜欢闯阵杀将的魔头。 这也是将跟十二龙骑在数次面红耳赤的交涉后定下的一条规矩,如果十三人一同出战,对方将领一定要留给他,作为报答,将答应,每次他那个人见人怕的弟弟猛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要折腾他这十二名爪牙的时候,将一定事先知会一声,让他们能迅速逃离猛的目光及处。 十二龙骑刚放手杀兵的时候,将已经单人独骑的直冲向拉木独,早在这队黑甲军冲过来的时候,将就盯上了这拉木独,他在城楼上认得清楚,这黑甲老将今日第一阵就败在横冲都手中,对这等败不失志的敌方将领,将从来都视其为必须扫除的隐患。 拉木独身边还留着十几名部下,见将一人一骑的冲至,十几名黑甲军一声呼哨,一起冲上,于是,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拉木独就眼睁睁看着,十几名部下被那柄血红色的丈八长枪一一刺倒,狼扑枪在将手中横荡开一个半月圆弧,十几枪连刺,竟只是几个眨眼,之后,那匹火红神骏的坐骑一个腾跃,跨过脚下尸首,血色长枪已刺向拉木独面门。 第一百二十三章:荆棘破军(十一) 面门,咽喉,心口,向来是狼扑枪当先直取之处。【 】 拉木独见将这一枪来势迅猛,自知招架不住,急往旁退开几步,他也是百战名将,一闪过迎面枪刺,左手刀立刻砍向将的坐骑,欲以反攻化开被动,可刀才一挥起,就见那柄血红长枪在一击刺空后,迅速变换角度,向他右肩翻刺过来。 拉木独只得挥刀去隔,可等他这一刀招架过,血**扑枪立即一枪紧似一枪,枪枪向他右肩直刺,拉木独反攻不能,只能刀刀招架,心里既惊且叹,这护龙将果然是名心狠手辣的凶人,一看出他右肩被横冲都儒生鸣镝割伤,就枪枪取他伤处,逼他自露破绽。 片刻之间,将已向拉木独右肩伤处连续刺出十几枪,将在马上居高临下,狼扑枪带着劲风一枪重过一枪,拉木独每招架一次,就被枪尖透来的沉重震得身子发晃,十几枪架过,将稳座鞍上,可拉木独不但未能抢得一招反攻,还被逼得不停后退,又勉强架得两招后,拉木独气力用尽,脚下一个趔趄,绊倒在地,饶是他应变迅速,跌倒后立即往旁一个打滚,却听马蹄声响,枪尖劲风已随着将的一声狞笑,直透向他后心。 拉木独自份必死,也不再做徒劳躲闪,闭眼待死,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后扑了过来,“不许伤我阿爹!”来人正是拉木独的儿子拉哲力,小孩眼看爹爹就要被一枪穿心,急步跑到爹爹身前,手中枪胡乱向前刺去。 拉木独不防儿子竟会跑过来相救,就儿子那几下三脚猫本事,一招之内就会死在将枪下,吓得他一身冷汗,急喝道:“小畜生,快闪开!” 将连看都不向拉哲力看上一眼,狼扑枪随手一拨,就把胡乱刺来的长枪一下磕飞,右手顺势往前一挺,枪尖便向拉哲力咽喉贯去,只要是黑甲骑军,将可不在乎杀多一人。 拉哲力年纪尚小,枪被一击磕飞,顿时吓得呆住,耳听得阿爹在身后厉声凄呼,那柄血淋淋的枪尖已贯喉刺来。 大概是察觉到拉木独喝声中的陡然凄厉,将向拉哲力投去一瞥,“还是个毛孩子?” 将目光一跳,没有半点犹豫的把急刺向前的狼扑枪往旁一带,枪锋擦着拉哲力的咽喉往旁滑开,将顺手一挥,枪杆轻轻巧巧的在小孩肩上一敲,一股巧力把早被吓得魂飞天外的拉哲力带得往后栽倒。 拉木独正两眼泛赤的要爬起来跟将拼命,见儿子安然无恙,只不过栽了个仰天跤,忙把儿子用力抱在怀里,再一抬头,正跟将目光对视。 将已勒停坐骑,扫了眼这对紧紧搂在一起的父子,杀气腾腾的眼中竟掠过一线柔和,狼扑枪在手中抖了抖,慢慢放低,向拉木独淡淡说了一句:“我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父子离别!” 冷冷淡淡的声音,不含一丝杀气,也不向这对父子再看一眼,话音一落,将一拨缰绳,催动跨下貔貅烈,往旁冲开,却是绕开了这对跌坐在地的父子。 这时,十二龙骑已杀散了那三百名黑甲,他们紧追在将马后,赶去和正面的幽州军会合,出人意料的是,这几个杀性极大的煞星居然昂着脑袋,对已成刀下鱼肉的拉木独父子视而不见,经过他们身边时,似乎是怕一时杀顺手,还都特意拨马绕开,龙十二在绕路的时候,还向拉哲力扮了个鬼脸。 或者,也不该意外,因为十二龙骑都很明白,一贯对敌凶狠的将,为什么要向这对父子手下留情。 拉木独搂紧了儿子,呆呆看着这十三名凶神打马远去,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一双手臂把爷儿俩从地上扶起,拉木独才清醒过来。 “老叔,我爹让你速去后阵跟他会合!”图奇芎及时赶至,刚才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惊异,一路大杀四方的将怎会突然手软,不过图奇芎还算老成,知道拉木独这心气极高的老将此刻心头一定堵得难受,他也不说一句开解宽怀的话,招手命部下牵过两匹坐骑,又伸手去抱被吓呆了的拉哲力。 拉哲力在生死关上绕了一圈,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脑中还心惊肉跳的印着从他咽喉旁险险擦过,淋漓染血的枪锋,被图奇芎从地上抱起,总算回过了神,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着阿爹不敢松手。 拉木独再是心高气傲,也被独生儿子哭得气短,怅然叹了口气,先把大哭不休的儿子抱上坐骑,又长叹着翻身上马,继续把儿子搂在怀里,这员老将神情复杂的看向已去远将,摇摇头,却已彻底失了再与将争雄之心,也不说话,长吁短叹着跟图奇芎撤向后方。 他这一行人径直返回后阵,倒比还要去会合正前方幽州军的将快了一程,等追上图成欢,拉木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绕开了帅纛,他再是意气消沉,也惦记着主公,忙向图成欢问道:“将军,幽州军正要去闯帅纛接应横冲都,我们为什么不过去帮忙?” “帅纛那儿的事我们不用理会。”图成欢淡然道:“我军所有精锐都集中在那块儿,不怕兵力不足,只怕挤不过来,横冲都能一直打得顺手,不过是趁我军忙中起乱而已,护龙将就算赶了过去,又能如何?有小秋在,没人伤得了主公!” 图成欢当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和儿子一样,他也没有去安慰这老部下,只在马背上伸长了手,了揉还在哽咽而哭的拉哲力脑袋,“小牛犊子倒是孝顺,知道拼命去救你爹,不怕,年轻人吃点亏算不了什么,去了这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性,日后才能成器!知道吗?来,别哭了,图爷爷带你回后阵休息去。” 见拉木独还一脸担心的望着帅纛,图成欢和颜悦色的问这爱将,“不放心主公是么?那就算我这会儿肯放你去帅纛,你真放心得了怀里的儿子?难不成还要他再来拼命救你一回?” 拉木独顿时气馁,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垂首道:“将军,今日我跟你栽脸了…” “不说这个!”图成欢笑着打断:“就算我破军星被他护龙将挫败一回又如何?一时长短罢了,我从不放在心里,你也别垂头丧气了,这口气,我今日一定帮你出。” 说着,图成欢却也一回头,望着前阵,喃喃道:“奇怪,小澹台到底在捣什么鬼,我这儿吃了个大亏,怎么不见他从后抄杀上来?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昔日故事(一) 图成欢不知道,澹台麒烈这次可真没打鬼主意,两人虽没通过气,但澹台麒烈和图成欢想的一样,都打算先吃了将这路幽州军,所以一看见图成欢在前方布阵,澹台麒烈立刻领着部下从后包抄上去。 可澹台麒烈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碰上一个素不相识,但彼此闻名已久,甚至脾性还都有点相近的家伙。这人当然就是用两条腿跑在幽州军末尾的猛。 袭后路的虎子澹台碰上了当断后的猛,这热闹就来了。 一直在当步军的猛心情很糟糕,刚开始奇袭的时候他着实风光了一把,痛痛快快的杀了一通乱兵,可等跟五哥他们一会合,任猛再是撒开两条腿到处跑,到底也追不上四条腿的骑军们,所以他也就一直心不甘情不愿的当着断后,每次看看前面打得热闹,可等他兴头十足的跑到了,被幽州军扫荡过的地方基本上已经没啥活人了,他过去了也就四周看看的份,猛天生就是个无风也要起他三尺浪的人,哪承受得住这等败兴事?也得亏身后还有另一个被他一箭射成步军的原虎陪着跑,才没让猛生出自古英雄最寂寞的惆怅。 好容易等到图成欢在前方堵截,幽州军为使睥睨阵能发挥出灵动多变的最大威力,也都弃马布阵,猛本来很高兴,以为这下总算否极泰来了,可猛忘了,布阵对决本来就是为了不让对手能从空隙中杀入,再以排列进攻扩大伤害,所以两边阵势一展开,前面能走得路全都堵得密实,猛既没六哥能从人头顶腾越而过的轻身术,又没五哥人马合一的精湛骑术,所以前方斗阵斗得难分难解,他还是被自家军士堵在了最后,跟着一起跑的原虎倒无所谓,正好再拄着枪接着喘大气,猛哪耐得住,看看挤不进去,就跳着脚在后头一遍遍大喊; “借光!” “劳驾!” “让一让,我是猛!护龙七王里头那个猛王!” “滚开!” “再不让回去扣光你饷银!” “帮忙!一两黄金买步路走走!” 幽州军正身临恶战,就算能分出点心思也急着照应袍泽,四面八方又都是激烈的兵器碰撞和惨叫声,谁能听到身后还有位挤不进来的王侯在那大呼小叫? 看到将带着十二龙骑以一道锐利的骑军冲锋列冲杀贯阵,有一阵子没能敲人闷棍的猛急得哇哇暴叫,几乎就要使开蛮力,从自家阵势里撞条路出来。 就在这时,澹台麒烈带着几千人从后头抄了上来,正拄着枪喘气的原虎先看到了,忙去喊还在涨买路费的猛:“猛王,不用十两黄金买路走了,咱后头有人杀上来了!” 猛立刻回头,一看后头抄上来几千黑甲,而且还都是迈开两条腿跑的,他先就一阵欢喜:“好!黑压压一片,走,我们出风头去!”他扛起龙王怒就往回跑,也没忘了再向原虎炫耀一下:“看到没有?断后也有好处,照样杀得痛快!” “没错,有我们在,黑甲军休想偷袭我军!”原虎今天除了跑就是喘气,冲了半天都没亲手杀过敌,所以这时也有点犯浑,根本没想来的足有几千人,而他这边只有他跟猛两个,抖擞精神提起枪就跟着猛跑,还很虎势的说了一句:“猛王,我们快点杀光这帮偷袭的,赶紧去前头帮忙,我手下那两千荆棘枪还在前头,没我这统领照应着,天知道那帮小子会打成什么样!” 原虎这时才算想起,自己是奇军荆棘枪的统领,他心里很是惦记那两千兄弟,而且兄弟们都冲到前头去了,他这统领大人还在后头喘粗气,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看见有两人愣头青似的冲过来,澹台麒烈也没放心里,随便一扬手,就有七八名黑甲军当先跑上,准备乱刀砍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可七八号人刚一冲上,立刻就倒飞回来几个,看那飞回来的速度居然比冲过去还快。 猛打得十分轻松,也是随便一挥龙王怒,棍长力重,一记就扫出去两个,又很顺手的把龙王怒向另几个人当头砸了过去,等两手空空了,他就直接扑了上去,一手抓住一个还能站得住的黑甲军,左右一抡,还很来劲的喊了一句:“回吧!”嗖嗖两声就把这两人给扔了回去。 交手一合不到,七八名黑甲军就全都躺下了。跟过来的原虎还是一点战果都没捞着,还在看看来的有几千人,总有轮到自己出手的机会,他也不计较。 澹台麒烈则看得一惊,今日之前,他从没见过猛,只知道护龙七王里有个年纪最小,天生神力的七弟,这时一打量,来的这小子兴冲冲,胖乎乎,还把根又粗又长,一看就有上百斤重的盘龙棍当烧火棍随便乱扔,小家伙,心知这小子一定就是猛。 澹台麒烈忙一摆手,止住部下再上前,他当然不是被猛这一手神力给震住,但知道这小子是护龙七王里最受宠的弟弟,澹台麒烈便起了奇货可居的心思,打算生擒住猛,以此胁迫护龙七王。 猛打发了性,见对过的黑甲军突然都站住了,他哪管人家起什么心思,兴头十足的吆喝一声,先跑开两步拣起龙王怒,就往澹台麒烈冲了过去,他也算跟五哥学了一招,知道该先向对方大将下手。 “放肆!”紧跟在澹台麒烈身后的牧野长一步抢上,挡在伙伴之前,右手虚握长枪向猛胸口刺去,刚才瞧见猛漫不在乎的乱扔兵器,还大咧咧当着对手的面重新再去拣回来,牧野长已经知道,这小子就是仗着一身蛮力耍横,性子毛糙得很,所以他这一枪刺过去乃是有心让猛搁挡,同时左手抽刀,只等猛空门大露的把棍抡开,就抢上前一刀剁下。 “慢!要活的!”澹台麒烈一心想生擒猛,忙喝令牧野长收刀。谁知他这才一喊出口,对面的猛已也喊了起来,“等一下!我有话说!” 猛自己先收住了棍,手一拨拉,一把抓住牧野长刺过来的长枪往后一抽,牧野长这一枪本就没有使力,一下就被猛给夺了过去。猛一抓到枪就往边上一扔,还抽空对牧野长很鄙夷的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我都还来得及用力,你这就撒手把枪给我了,当反贼都当得没出息!” 牧野长右手失枪,左手还按着刀,劈头又被猛这一顿数落,气得想不起来接下来该干什么,只见猛又很不耐烦的向他一挥手,“闪一边去,我没空理你!” 然后,猛又向澹台麒烈喊:“喂,你就是那个九岁打仗的澹台麒烈吧?来,上来两步,我有话跟你说,别怕,我不杀你!” 猛的语气相当诚恳,又咧开嘴笑了笑,以示自己全无恶意。 澹台麒烈给弄糊涂了,哪见过打仗的时候要求面对面说话的,但他也是个天生胆边生毛的人,哪肯示弱,先示意被气得不轻的牧野长先退开,随即迈上一步,肃然神色道:“有话就说,我在听!” “你投降吧!”猛诚意十足的开口。 澹台麒烈差点用手指去揉自己耳朵,以防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什么?”他用一种极不可思议的目光去看猛,几乎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智的弟弟。有那么一个以智谋猎的兄长,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你投降吧!”猛态度诚恳的又说了一遍,还把龙王怒往地上一顿,双手伸出大拇指,向澹台麒烈一比,“小纳兰他叔叔跟我说过你的故事了,你人不错,我决定招降你!” “猛王,你…”原虎被吓了一跳,对敌的时候把兵器往人头上扔勉强算是一种穷凶极恶的打法,可哪有跟敌人面对面的时候还主动把兵器给地上的,他一个箭步跳到猛面前,还没接着说下去,又被猛往旁给推了开去,“你也闪一边去,我在办大事!” 澹台麒烈没有去揉耳朵,却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先低头看了看被顿在地上的龙王怒,再抬头去看猛,至少明白一件事,彼此两方都没弄明白猛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招降我?”澹台麒烈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打了那么多年仗,见过跟他拼命的,见过指着他破口大骂的,还真没见识过,竖起两根大拇指来向他招降的,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趁猛手无兵器时,一拥而上先把这小子给生擒了。 “可怜啊,当反贼当得都傻了!”猛很是惋惜的向他叹了口气,“造反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吧?故事里头听起来,你这人还是很灵醒的,现在连句招降的话都要连问几遍,你真没听错,我就是来招降你的!” 澹台麒烈被猛语重心长的模样给气乐了,“我知道自己真没听错,可我是真不明白,你脑子到底长成什么样了,居然向我来招降?” “为什么不?”猛则是一脸很难理解澹台麒烈为什么没有立刻纳头就拜的表情,“弃暗投明,多好的事儿啊?实话告诉你,就跟拓拔战造反的那帮黑甲骑军,有多少我就要宰多少,一个都不肯放过的,也就只有你了,我可以开一面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昔日故事(二) “看来我还得先谢谢你的青眼有加!”澹台麒烈气得笑了起来:“猛,告诉我,你早上到底吃过什么了,怎么就会想到要一厢情愿的向我招降呢?”他一时也忘了乘机生擒猛,转头看看身边部下,连牧野长在内,所有黑甲军都在面面相觑。贺尽甲提着的刀几次拿起又放下,他倒不是觉得此刻上去砍猛两刀有些胜之不武,只是实在弄不明白这算什么个事儿。 “我早上吃了一大碗肉馄饨,还有根烤鹿腿!”猛是真的很看重这虎子澹台,所以不厌其烦的聊起了家常,“那根腿棒子骨我后来扔你们家军旗上了,还吐上唾沫了!” “我问你早上吃什么,根本就不想听回答。”澹台麒烈先喘了两口气,好好一句讥讽,被人老实作答,反显得他自己有点傻气,“猛,你听好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这九岁即成黑甲军魂,且刚被封为烈王的人物,肯被你招降?” “因为我听过你故事,觉得你人不错啊!你为什么还不降?”猛继续解释:“你不要怕,我不骗你的,我就是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才招降你!换成其他反贼,我话都不说,直接一棍子当头砸!哪肯这么一遍遍招降?”猛说着又把傻在一旁的原虎给扯了过来,“不信你问他,我对其他黑甲骑军是不是从来都不手软?” 原虎被猛推来扯去,还要当着几千名黑甲军的面回答这么句很不厚道的问话,直把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捧着长枪的双手不停发抖,实在不知道是该随便逮着一个黑甲军一枪刺过去,还是干脆掉转枪头给自己喉咙来上一下,免得再丢人现眼。 一干黑甲军也都有点同情原虎此时的处境,澹台麒烈却十分同情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么号人物,所以他很不是滋味的开口道:“我大概有点明白了,你估计是听说我九岁从军的事迹,所以想着我人还不错,这才异想天开的向我招降是吧?” “什么叫异想天开?这叫识英雄重英雄,懂不?”猛略有点不快的摇摇头,随即又很知己的向澹台麒烈倾诉:“我九岁的时候也天天撒野,四处闯祸,有几次义父都差点要用出宫私访来避开我,所以我听了你九岁干的事,就觉得你比我出息多了,所以我才肯招降你,就你一个,其他人我还是都不会放过的!那么好的机会,你还不肯珍惜?我真的很看重你的!你是少年英雄啊,所以我对你绝对另眼相看!” 澹台麒烈一个劲的出冷汗,听着猛一遍遍的连着夸赞,还着重说明对他另眼相看,他很怀疑自己是该受宠若惊还是吐口血出来给猛看看。 澹台麒烈自问,自己这辈子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点世面了,可象猛这号自把自问,见面就招降的对头,真是生平仅见。他张了张嘴,大概是被猛的招降给弄岔了气,嘴张开了却干巴巴的发不出声音,正想提口气上来活活血再说话,猛已经在拍**担保:“你脸上流汗了,是不是怕投降了会被人欺负?不要怕,哥哥们和公主姐姐都听我的,只要你肯弃暗投明,不管你这两年干过什么缺德事,一概既往不咎!怎么样?大度吧?” 澹台麒烈刚吸上来的一口气又被猛热忱十足的大度给憋了下去,他脑子里一团混沌,胡乱一摆手,想让猛先闭嘴,谁知猛瞧他脸色难看,又很关心的唠叨:“不要想太多了,男子汉大丈夫,投降也要投得爽快!知错能改你以前没那么婆妈的呀?冲望月人老营的时候不是挺利索么?放心,等你投降了,我亲自照应你,你也不要担心日后会被人看不起,等公主姐姐复国了,如果你还芳心未艾想当官,我也亲自帮你去跟姐说,让她封你个不用做事,整天吃喝玩乐的大官!下半辈子逍遥悠哉,多乐乎?快点头!” “你小子也是个识字不读书的货色,什么词儿都乱用!”澹台麒烈用好不容易提上来的那口气先骂了一句,然后向猛干瞪眼,他身边的黑甲军也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这位虎子上将,没人担心他会被劝降,但大家都担心,这位经常把别人气个半死的上将军,今日会不会被人给气死了。 “你为什么还不点头啊?”猛也算是难得为人操回心,难肯罢休,就在这时,身后厮杀正烈的战场上突然响起一阵暴喝,猛头都不用回,就听出这是五哥的声音,喊得那么暴躁,估计又是在骂人。 见澹台麒烈循声远眺,猛抓紧时机道:“听到了吧,这是我五哥在骂人,你听,要多凶悍的人才会一边动手杀人了一边还要破开嗓子大骂?你快点投降吧,要是碰上我五哥那就麻烦了!” 一看澹台麒烈在发愣,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的好意,猛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拍澹台麒烈的肩膀,以示宽慰,“不怕,只要你投降,我肯定不让五哥欺负你,快答应吧,我还要去打仗呢…” “你也知道这儿在打仗?”澹台麒烈闪电般往后跳了一步,他知道猛确无恶意,而且是很诚心的想开导他,可这一肩膀要被猛拍上了,那就是此生大辱,“护龙猛,你小子也算是个人才了,你那几个哥哥是真把你给宠坏了!临阵招降,招的还是敌对上将?你小子是没睡醒还是存心把小爷我耍着玩?” 澹台麒烈清醒过来了,面前这胖小子就是个傻里傻气的活宝!可再一个劲听猛自说自话,那只能显得他自己也奇傻无比,所以他一口气喝道:“你听好了,小爷我是在九岁灭了望月族,成了契丹的少年英雄,可那一仗我不单单是为了你义父打,我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也为了不要再有无辜百姓受战火荼毒,今日,我追随老大起兵,亦是甘愿为之,所以,你们护龙七王跟我黑甲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也和挡在我老大霸业之前的任何阻挠势不两立,猛,你想跟我玩命,我奉陪!你想招降我,白日做梦!” 澹台麒烈是真不想再跟猛废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伸向背后,就准备打手势让部下一拥而上,先把这小子给生擒了。但他的手才伸到背后,就听见猛已经叫了起来,“为什么不投降?你以前是少年英雄啊!听过你故事的人都夸你,连我四哥也很佩服你的!你为什么不投降?” 虽然只听过一遍故事,虽然今日之前素为谋面,可猛早已认定,澹台麒烈是个很了不起的传奇人物,所以,他在会在战场上向澹台麒烈招降,这是猛早打定的主意,只是一直藏在心里没跟哥哥们说起,因为猛知道,如果被四哥知道,那肯定是铁下脸不肯放他出城的。 当然,猛也不是故意要在战场上耍活宝,这只是他的一种很单纯的认定,就象是他白捞来的那个贤弟纳兰横海,对智近乎狂热的崇拜,也正如纳兰横海认定,不管智做下什么样的事,都无法撼动在他心里最了不起的地位。 因此猛也认定,似澹台麒烈这样的人,就该继续他的传奇,成为更了不起的英雄,而这样的英雄,就该是个好人,又怎可以继续执迷不悟的帮着拓拔战谋反? 或者,这也是每一个懵懂少年,在青涩年华中对自己心目中英雄的拥蹙。 猛呆呆看着澹台麒烈,一点都没去想,随时会突然而至的凶险,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故事里的少年传奇,眼中透着很热忱的期望,亦有一丝失望慢慢流出,在脸庞上茫然溢散开来,但那一点热忱,始终不褪。 澹台麒烈伸向背后的手却突然定住,他本非心慈手软之辈,九岁那年,他不但亲手剁下了仇人的首级,还在之后一战屠尽望月全族老少,死在他手上的望月老弱数不胜数,且在把刀砍向那些哭喊求饶的老弱妇孺时,他没有半点心软。但他奇怪的发现,就是这可以一举擒下猛的最好时机,自己这双早染满鲜血的双手,竟无论如何都不愿去摧毁猛眼中那一点单纯。 因为他完全看得懂,猛脸上的期望和那一点一滴的失望,因为,他也曾少年,也曾有过心目中的英雄,只是,他心里的英雄是拓拔战。 澹台麒烈慢慢把手放下,止住蠢蠢欲动的部下,见猛还在巴望着等他回心转意,不禁苦笑,猛的模样和他少年时如出一辙,九岁之前,身为家中幼子的他,在爹娘和两个哥哥们的宠溺下,也是这般顽皮单纯,事事都有着想当然的天真,“小家伙,不要再任性了,你看好了,你面前是几千名想要取你性命的敌军,而我也是想把生擒的大敌,可你居然还一点戒心都不带的放下了手中兵器,猛,记住,这是战场,不是可以让你胡来的地方,我也是你的死敌,不会象你哥哥们那样纵容你…” 澹台麒烈又苦笑着耸了耸肩:“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跟你说这种话,也罢,就当是替你哥哥们教你个乖,也算承你招降的一片情,小家伙,退下去吧,我放过你这一次,就只一次,若今日再与我战场相逢,我必取你性命…” 第一百二十四章:昔日故事(三) “不要!你一定要投降!”猛发起了横,“你是好人啊!怎么可以帮反贼!我不管,你一定要投降!”猛一旦撒泼,他的哥哥们从来束手无策,所以他也根本没去想,面前的人并不是对他百依百顺的哥哥们,却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想要说服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难得心软一次,居然是这么个报应?”澹台麒烈头痛起来,“小家伙,最后跟你说一次,给我跑远点儿,别碍着我打仗!” “不跑!我还要招降你!”猛把手放在嘴边,大吼:“你一定要投降!” “凭什么我就得被你招降?”澹台麒烈气得想一脚踹过去:“你他娘的没看到小爷在造反吗?” “造反怎么样?”猛喊得更大声:“你没听到我说过既往不咎吗?为什么还不降?” “说来说去又是这句话,不跟你兜圈子!”澹台麒烈算是彻底领教到了猛的死牛一边颈,干脆拔出了朔月刀,“一句话,要么滚开,要么抄起你的家伙,跟小爷大打一场!” “气死我了!”猛瞪眼,“你个死脑筋,怎么劝都不听,想气死我啊!” “到底谁气谁啊?”根本不想投降的澹台麒烈差点喊冤,原来他傻气十足的跟猛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半天还不算被气坏,反而是这莫名其妙的胖小子先说被气到?他把朔月刀恫吓似的用力挥了两下,“小爷今天也算陪个小孩玩了一把,护龙猛,少说没用的,你我既是武人,那就刀头论雌雄!” “猛王,小心!”原虎吃了一惊,急举枪挡在猛面前,“这厮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您就别想着招降他了!” 猛天真归天真,毕竟不是真的缺心眼,见澹台麒烈抽刀在手,也知此人今天是不会纳头请降了,他伸手把顿在地上的龙王怒提了起来。 一看猛举起兵器,本来让人哭笑不得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贺尽甲和牧野长一左一右守在澹台麒烈两旁,全神戒备的盯着猛的双手,他们这边有几千人,根本不把猛和原虎放在眼里,但猛神力惊人,站得又近,生怕他一出手先伤了澹台麒烈,有了这投鼠忌器之防,黑甲军也不敢立刻暴起发难。 可是猛也没有翻脸,他把龙王怒扛在了肩上,然后又瞪着澹台麒烈上下直看,不吭声。 原虎被猛弄了这一出,这时也算清醒了不少,澹台麒烈是肯定不会投降的,但就凭他跟猛两人,无论如何都是平不了这几千人,又见黑甲军虽不发难,两边却慢慢逼近,心知是要把他俩包围起来,忙拉着猛的披风偷偷往后拽,“猛王,我们还是赶紧的去帮兄弟们吧,您不是还要去救横冲都吗?” “我记得呢!”猛点点头,不回头,还是盯着澹台麒烈看,近在咫尺,彼此又秋毫无犯,打仗打出这等清净来,也算是千古难得一见。 澹台麒烈这胆边生毛的人被猛看得心里发毛,但怪异的是,他虽然被猛气得半死,可心底又不想在今日伤了这跟他少年时一般顽皮天真的小家伙,所以也只好一点脾气都没的站着猛被打量,几次想开口,又怕继续被猛绕到话头里,两边就这么憋了好一阵,澹台麒烈才很无奈的挥挥手,“猛,我今天不杀你,你走吧,你杀了我军大将夜尽天,彼此已结深仇,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就此远离幽州,找个没人能找到你的地方躲起来…”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这话你一定听不进去,是不是?” 猛点点头,不说话,还是盯着他看。 “就是这个道理了。”澹台麒烈也点点头,“所以,你也不必再如此天真的想要招降我,因为我也根本听不进去,故事好听,但听过就该算,事过境迁,就算我还是当年的虎子澹台,但我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知道么?” “知道。”猛又跟着点头,一开口还是句气死人的老话:“我还是很想招降你,你应该是个好人!” 澹台麒烈这回倒没再被气着,他先低头看了看手中朔月,又向猛笑了笑,“小家伙,碰上我,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听着两位主将你一言我一语,两边几千黑甲和一人干站着的原虎都气闷无比,原虎几乎就要冲口向黑甲军发上一通牢骚,这世上还有这么打仗的吗? 贺尽甲心里也嘀咕,猛是个活宝不假,难得碰上个小澹台也有点疯疯颠颠,要换成其他上将,哪会有这尴尬。 “小澹台。”贺尽甲把手中刀向下一按,示意澹台麒烈速做决断,他这副将向来惟澹台麒烈之命是从惯了,即使这主将今日真不打算杀猛,他也不会拦阻,但前方帅纛搏杀正烈,却容不得再耽搁。 澹台麒烈没有理他,只看猛苦笑不已。 “今天就便宜你一回,下次碰上,我还是会招降你的!”也不知道猛是终于想通了,还是惦记着五哥,扛着龙王怒转过身去,还是这般大咧咧的,当着几千敌军的面就背转身,不过他这脾气看在黑甲军眼里,也已经一点都不稀罕了,但几千名黑甲军都一起翻了翻白眼,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居然还敢说落便宜的是他们。 “走,我们到前头杀黑甲军去!”猛走了几步,又很憨实的向原虎招招手,原虎转头看看这边的几千黑甲军,羞红着脸不敢出声,大步跟了过去,他不怕死,尤其是跟着这位猛王,但他真的很怕丢人。 “小澹台,就这么放过猛了?”贺尽甲被猛扔下的那句话气得全身燥热,“这小子可是护龙七王啊!我知道你心软不想杀他,可怎么也该把他留下来吧!” “算了,贺将军。”牧野长和澹台麒烈从小长大,最知晓这小伙伴的心思,“猛那小子是憨劣的气人,可就是这股子憨劣劲,恰好磨去了澹台的杀气,是么?”他向老友笑笑:“我们也都有过,这一模一样的不知天高与地厚,是么?” 澹台麒烈正看着猛的背影出神,这个小家伙,居然还是一步步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一点都不把这漫天遮地的黑甲军阵放在眼中。 实在是太象,当年一路凯歌,辗转千里的那群小伙伴了。 “少年英雄哦?”澹台麒烈向小伙伴咋了咋嘴,似在回味着什么,长长吁出一口气,手中朔月刀却又扬起,一点锋利,重在刀头凝聚。 笔者注:猛和澹台麒烈的这部分情节似乎写得乱七八糟,但却是为了突出人物性格,注入一点伏笔,请读者莫嫌气闷。精彩部分马上就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昔日故事(四) 前方战事激烈处,正响起一阵欢呼,随后就见,堵在帅纛前的黑甲军潮水般往后退去。 “图老爷子退兵了,老爷子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没从后头抄杀上去。”澹台麒烈又向猛看去,这小家伙也瞧见了己方得手,一改方才负气而走的懊恼模样,已经在兴冲冲的扛着那根盘龙棍往前快步跑,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将领则跑得飞快,不知是不是想起刚逃过一劫。 “真是个小孩子,刚才还一副败兴的模样,这就高兴起来了?”澹台麒烈看得失笑,“这就是——让耶律德光宁可自己送命,也要救出的护龙七王么?一个老五把鼎鼎凶名的破军星从正面打退,最小的那个还把我结结实实涮了一把,妙就妙在明明是这小家伙从我们几千人的包围中全身而退,可他还为没能招降到我而觉得吃了大亏?这就是护龙七王?老贺…” 澹台麒烈皱起了眉头,“我是真觉得奇怪,老大这么个滴水不漏的性子,为什么没在兵变之前,先把这几个小子都给杀了呢?” “小澹台!图老爷子都被打退了,你还在这儿唠叨什么废话?不对!”急得团团转的贺尽甲脸色突的一变,“糟糕,我们都被猛给骗了,这小子一点都不混,他是故意借着招降来拖住我们,好让我们无法从后夹击!这小子太奸诈了!” “要换成你想拖延对手,会使上招降敌方上将这烂招么?”澹台麒烈向他一斜眼,“别胡思乱想了,自己气自己也是会气死过去的,猛哪有这心计?他只是…赤子童心而已,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任他离去,自古英雄辈代出,才一晃眼,我这少年英雄也成了任由顽童听说的故事中人了!” 澹台麒烈自嘲的笑了两声,转身向后走去,“走吧,这里的事情我们也不用管了,还是再回前阵吧。小爷今天就是个跑腿的命!” 贺尽甲瘸着一条腿都差点离地跳起来,跟着小澹台跑前又跑后,一回都没弄明白这主将到底想干什么,他既能名列纵横五虎之一,当然也不是个庸将,可只要跟澹台麒烈处一堆,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永远不够使,所以只能连气带急的问:“幽州军眼看就要冲进帅纛了,你刚才不是要去灭了他们了吗?怎么又突然要往前阵跑了?” “你不会真以为,图老爷子受了点小挫,就肯罢休吧?”澹台麒烈大声道:“姜是老的辣,能让图老爷子这等恶将后退,唯一的原由就是他想到了更能致敌于死地的狠招?” 贺尽甲忙问:“图老爷子还藏了什么狠招?” “你看看脚下这片地势,再想想我军名号,怎么也能想到图老爷子的打算吧?”澹台麒烈也拿这事事都要问了也不一定能明白的副将没辙,干脆把他一推,“算了,你腿上有伤,就不用再跟着我们乱跑了,也先回后阵养伤去,顺便自己去找图老爷子问个明白,我还得接着再跑回前阵,刚才没能帮上图老爷子,这次一定要帮他把敢出城的幽州军都给拖住。” 澹台麒烈吊儿郎当的耸耸肩膀,“老爷子是打算玩狠了,一会儿我也得找个地方躲躲!”说完,他带着一众部下折返前阵,剩下贺尽甲一个人留在原地,依然没明白破军星到底还有什么后手,但他从不会质疑澹台麒烈的命令,瘸着腿赶回后阵,心里倒是服气,虎子和破军星从头到尾都没通过声气,可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打算,难怪主公亲封的战千军上将,一直只有这十位。 图成欢一后撤,会合幽州军的将当然不肯放过此等良机,立刻往帅纛冲去,军士们都为能从正面击溃破军星而振奋,士气高扬的往前直冲,但十二龙骑则从图成欢的突然后撤中品出丝异常。 “将王!”龙一策马来到将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对劲,黑甲军士气虽乱,但还有再战之力,那破军星突然后撤,一定在捣鬼!” “这就是个圈套!”战场之上,褪去一身混劲的将眼力异常深准:“破军星绝非善类,他是故意卖个破绽给我们,这老小子好狠!想用一次冲锋来把我们一举荡平!” “这破军星是打算舍掉自家前阵?”龙一立刻反应过来:“他竟敢在自家军阵里发起大举冲锋?” “大哥,你们大惊小怪说什么哪?”龙十二也凑了过来:“冲锋又怎么着?我们不是冲杀到现在吗?兵来将挡,见招拆招…” “不一样!”龙一沉着脸道:“我们几路人马加起来也只有几万人,平原地势,最适骑军冲锋!老么,你想想,如果黑甲一次投入十万,甚至是几十万骑军,从后阵突然发动冲锋,以一个庞然骑军列放开马直冲,那从此处到幽州城下就是一片万马怒冲之地,就凭我们这几万人,谁能躲过这山崩海啸似的铁蹄?” “没那么疯吧?这可是他们自家的军阵啊?还有不少黑甲军在鬼哭狼嚎的乱跑啊?”龙十二还是不敢相信那位闻名已久的黑甲老将真能下此狠招,“那帅纛呢?这老小子就算敢弃子,难道还敢不管他的主公?” 龙一道:“这就是名将本色!与其亡羊补牢,宁可壮士断腕!所以他才要先行后撤,把还能从我们手中抢过来的军士先送回后阵!然后以后阵待战之军,以一场冲锋彻底解决此战,这破军星心狠手黑,算准了我幽州兵力不足,只要把我们这几路出城的人马歼灭,幽州就再无守城之力!” “他的冲锋不会立刻发动,他先要等我们赶到帅纛!”将冷冷道:“等我们和横冲都一会合,他会先散开帅纛前的黑甲军,然后就以帅纛为界,放马猛冲!” 龙十二顿时止声,不但是他,其余龙骑也都明白过来,这就是破军星欲待一举扳回劣势的杀手锏,这一招不但凶狠,而且一举两得,既能化解横冲都闯阵夺帅之险,也能把出城奇袭的幽州军一口吃下。 十二人一起看向将,等着将做出决断,但将只冷哼了一声:“这个圈套,将爷踩定了!绝处逢生这个词,就是给将爷用的!”又继续直冲向帅纛。 十二龙骑二话不说,毫不迟疑的跟着将快马快冲,这十二个人早已决定,要用他们的性命去诠释出赴汤蹈火的追随。 第一百二十四章:昔日故事(五) “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横冲都还在冲击帅纛,图成欢就不敢发动这万马齐冲!我们一定要尽快跟横冲都会合!就算不能救出这帮真汉子,也要和他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并肩作战!”将双腿夹马,跨下坐骑貔貅烈极具灵性,似感知主人心急,迈开四蹄,迅如风驰电掣的冲向帅纛。 说起来,轩辕如夜虽已用玄远的身份和幽州打了数月交道,但将一来忙于练兵,二来也不愿和心机城府太过深沉的玄远叙交,所以一直回避着这个来历不名的中原大商,直到昨日,将才算和轩辕如夜正式相识,可就是这一面之缘,将已从心底对这重束戎装的后唐老将深深推许,虽然,将不是很懂得这名老将的所求所愿,但看到他跪倒在那面白骨大旗下的一脸虔诚和追思,以及今日纵马冲向百万军阵的义无返顾,将已然明白,也许他和轩辕如夜不是以兵戈荡起于同一个年代,但这个男子,绝对是一位真正的武人! “我一定要救出轩辕如夜!”将握紧狼扑枪,如在用心爱的兵器发下誓言。 击退破军星后,距帅纛已很近,兼之又是追在有心退却的黑甲军身后,所以将这路人马毫不费力的冲近了帅纛,看到帅纛前那一队队黑甲都如逆卷退开,幽州军还以为敌军已无斗志,士气倍增的加快了前冲的步伐。 但十二龙骑原还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已彻底失去,黑甲帅纛前的重重合围在此时完全散开,**舒展如一道扇形,这故意散开的合围根本就是在等着他们过去,可除了握紧手中长锋,十二龙骑亦只能苦笑无语,如将所言,这个圈套,他们踩定了。 “惟有寄望,这一次智王仍能为我们踏破这个圈套。”龙一回头望向幽州,想看看城楼观战的智王可曾察觉到此处异常,但他这一眼匆匆回望,只见幽州城楼上人影如林,却未看见那道一直令他们安心的白衣身影。 幽州军几无阻挡的冲近帅纛,可在看清前方情形后,这路刚为打了一个胜仗而士气激扬的军士都止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帅纛前那百余步路的平原上,如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巨大利刃曾从天而降,从此地平平切过,夺取了此间的所有生命。 一入眼,就是一片几乎完全覆盖住脚下大地的尸首,就连恶战方毕的那七百余名荆棘枪,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在此时咋舌庆幸,相较于此地的惨烈,他们才经历的那场生死一发的胜利直如儿戏。 就这短短百余步路上,刚从尸体伤处中涔涔渗出的鲜血流过已近干涸的血泊,又一次洗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长河,而入眼那一具具堆叠横陈的尸首,更把这百余步路铺就成一段奈何地狱。 冲在最前方的将和十二龙骑已被迫勒慢了坐骑,脚下的尸首实在是太密了,即使是以他们的精湛骑术,也要很费力的才能从尸堆间找得缝隙,刚踏上这段狼藉血路时,将和十二龙骑还很谨慎的勒着缰绳,不欲让马蹄踩在那些壮烈而死的横冲都尸首上,但在小心跨过十几步路后,他们也无法再选择马蹄处下处的尸首,是黑甲军还是横冲都。 步行的荆棘枪想去搬开挡路的尸首,但被将摇头止住,他轻轻说了声得罪,放开马蹄,从一具具尸体上踩过,那些横冲都既能无怨无悔的捐躯于此,想来都不会在乎,自己的尸体被后来的将士踩过。 兵解而去,曝骨与野,也正是武人宿名。 而且,将也不能让部下把力气白白浪费于搬开尸首上,因为这场惨烈如斯的恶战,还远远未到止歇之时。 遍地尸首之前,那支来自中原的军甲依然苦战不休,距破开帅纛不过十步,但横冲都的兵锋已如强弩之末般被阻滞在这十步之外。一路破围突进,八千铁军零落至百余人,此来既存必死之念,他们当然不会在此最后关头放弃,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称雄草原,号几十年不败的黑甲骑军,而集中在帅纛前的又是黑甲部中最勇猛的将领。 一番混战后,几名战千军上将已发现了合围的弊端,这一面严防,以三面夹攻一层层缩拢的包围,也许能灭掉曾遇他们对敌的任一支军队,但对于横冲都,并没有绝对的优势,因为这支铁军的斗志和战力实在是超越了他们所经历过的所有强敌。身临绝境合围,横冲都仍一力突前,而布下合围的黑甲军虽在几位战千军的联手指挥下,从混乱中恢复,但看到横冲都一步步突破重围,镇定如几名战千军也都暗自心惊,又何论部下军士? 这一发急,合围的黑甲军便无可避免的想要抢前进攻,这一来就又打乱了战千军原本布置有序的战术,急于抢攻的黑甲军也在过于密集的阵行下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所以这看似志在必得的包围,虽不断蚕食着横冲都最后五百铁骑,却因这过于拥堵的合围,反不及横冲都的突进之速。 据说在此战后,澹台麒烈曾有过如此评价;“当时帅纛前的情形那叫一个乱啊,说好听了咱黑甲人多势众,随便打个百把人都人山人海堆着玩,说直了那简直是看一眼就催人泪下!就看见一水儿黑甲一窝窝跟乌鸦似的往前挤,打架靠灵活,打仗靠灵动,可就那种挤法,站都站不稳当,将士们能使出一半的本事就不错了,一群群长枪手挤着冲过去,那枪杆子都没个地方扎,散开来一小队一小队的冲上,又不敌横冲都单兵为战的技击,根本就是送上去挨宰,以止水之静单破一路,引我军急燥之自乱,横冲都扎咱们的这一脉,真是扎的很准!” 以几名战千军各自身经百战的历练,本该更早醒悟,但横冲都的直逼帅纛确实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察觉到弊端所在,几名战千军立刻变更战术,密杀刺客冷火寒当先下令,除帅纛正面军士,其余三面包围的黑甲军立即散往两旁,这个刺客首领,就连临阵对决也不失刺客孤注一掷的本色,可他这一招孤注一掷,恰是此刻最准确的应对。 笔者注:惨烈,宅男码字梦再次告吹,被迫重当打工侯!好几本开新书计划烟消云散,这不如意事儿实在太多了,至少,也要拼一次,一定会完结战国雪!!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一) 待所有军士退下,百人力,密杀死士两部立刻得从混乱的人群中脱颖冲出,黑甲军这两路精锐人数虽少,但横冲都也已损兵折将,百人力以力当关,密杀死士刀刀行险,他们冲出来后也不围攻,每人认准一名横冲都捉对厮杀,精锐斗铁军,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一来便有几十名横冲甲士被缠住,不能再向前突进破围。 另几名战千军也分别抢入战圈,长刀裂空赤风横转长刀,一人拦在前方,横冲都欲再突围,便要先过他手中长刀,与破军星图成欢相仿,这赤风亦是暮年老将,但图成欢之狠在于其破军手段,赤风之狠则是手中这柄足可斩马的长刀,赤风一刀封道,魔手长弓木砾则游走于军中,长臂挽开长弓,一见有横冲都攻向赤风,木砾便抽冷射箭,冷箭破空,或射马上甲士,或射甲士坐骑,使人防不胜防,赤风趁机展开长刀,这两名老将远射近攻的配合早炉火纯青,一起出手,立刻便有数名横冲甲士被他斩于马下。 密杀刺客冷火寒和夜鹰巫廛两人一起杀向忠源,若说今日百万黑甲被这八千横冲都给予了重重一击,那忠源则是狠狠扫了黑甲战千军的面子,这位横冲都的阵前刺客鬼魅般穿行于黑甲之间,以刺客的暗杀之道行斩将夺路的武勇,时而在前开路搏杀,时而潜踪刺杀无形,黑沉战玺上已数不清染了多少黑甲军的血污,此时乱军退下,忠源无处潜踪,同为刺客的冷火寒和擅长追踪的巫廛终于咬住了他,冷火寒手中一柄月牙形的阴杀刃,巫廛双手各持一柄精铁铸就的七尺鹰爪,一前一后封住了忠源的去路。 亲身上阵后,几名战千军也不肯真的放弃兵力雄厚的优势,所以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各在一侧压住阵脚,一边止住部下乱哄哄冲上,一边又不停抽调小队军士上前助战。 战千军战术一换,横冲都已无法再趁乱进逼,在破开到离帅纛十步时,被牢牢封住了去路,十步防线之后,就是拓拔战的帅纛,身为三军总帅,拓拔战自然不会如临大敌似的紧立在防线,他隔开了一小段路,在马背上雍容而坐,大概是为示敌以泰然,拓拔战没有再调集护卫,除了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神力近卫,拓拔战身边就只有文谋慕容连,而距防线的这一小段路上,也空荡荡的无一兵一卒,只有艳甲飞将秋意浓独自一人,横枪立马。 拓拔战的用意很明显,他就是不信,这些横冲都能在冲过这剩下的十步防线后,还能闯过他黑甲第一闯将的修罗枪,黑甲军今日已大失颜面,这口气,他一定要在横冲都面前重重吐出。 不过,连拓拔战在内的所有黑甲军,无论有多痛恨横冲都,但也相信,这支来自中原的铁军,在彻底灭军之前,一定会继续冲向帅纛,哪怕是如飞蛾扑火般,因为这横冲都从八千斗百万的狂妄,到闯阵夺帅的突然,再至一路弹剑咆哮的长歌,那等等匪夷所思,却又使人来日定会为之深思的疯狂处,一直响于绝境。 一路冲杀,止于十步之外,横冲都最后的五百精骑已只剩下一百余人,其中还有大半被黑甲百人力和密杀死士缠住,若是一次公平的对决,这些被训练得极其优秀年轻的横冲甲士,在单挑独战中并不会失色于任何对手,但这场仗对黑甲骑军来说固然已打得太久,这些横冲甲士更是从一开始就身临其战,处处恶斗,久战之下,几乎人人身上带伤,又正逢敌军生力精锐,攻守之间,横冲甲士落尽下风,不时有甲士抵挡不住百人力壮汉的一棍沉于一棍的重击,被沉重铁棍砸落马下,或是在筋疲力竭下,被密杀死士突然偷袭得手。 几名横冲大将的形势更为险峻,和黑甲战千军一样,横冲都这几员宿将也离别开开金戈铁马的沙场生涯十几年之久,但一入战场,当年的一身勇猛仿佛刹时归来。 轩辕如夜,刺客忠源,战将苌庚,行商车玄甲,道长玄机子五人几乎迎战住大半黑甲精锐,忠源一人应对冷火寒,巫廛的两面夹攻,还有十几名密杀死士见缝插针的在旁偷袭,处境险象环生。 轩辕如夜身负领军之责,他不甘这功亏一篑的险境,一次次领着仅余的将士向前突进。每进攻一次,这几名大将身上都要多出几道伤口,但他们的进攻无片刻停顿,一次次并肩前冲,又一次次在刀山枪林横添伤口,他们可以忍受这遍身痛楚,却无法忍受止于十步的功亏一篑。 八千横冲,生死无非先后事,可明知一死,几名大将还是希望,能在步入黄泉时,告诉那些已先行一步的年轻袍泽,他们的牺牲换来些什么。 但在少了忠源这阵前刺客的奇军突起后,苌庚,玄机子,车玄甲这三位横冲宿将密如行云流云的连手进攻也被彻底分割,车玄甲最先重伤,为让两位袍泽能得片刻喘息之机,车玄甲以一人之力连续向前冲杀三次,他手中铁担刺如枪,扫如棍,死在他手中的黑甲军至少有几十名,但他们要应对的不仅是面前的十步重围,还有两边一队队突然杀至的黑甲军,在抵挡一队黑甲偷袭时,车玄甲的坐骑被木砾一箭射毙,他在地上一个翻滚,又往前冲,正对上了赤风的长刀,两人硬碰硬的连过十几招,车玄甲右臂上又被一支冷箭射透,赤风趁机大下狠手,一刀剁下了车玄甲右臂。 老友重创,轩辕如夜,玄机子,苌庚三人怒气盈胸,玄机子抢进身去,拼死挡住赤风的长刀,轩辕如夜一手把将车玄甲抱上自己的坐骑,见老友已伤重昏厥,断臂处血流如注,轩辕如夜又痛又怒,但在一队又一队的黑甲军觑机进攻下,他只能抖开白骨枪旗迎战,却连为老友裹扎的余裕都无。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二) 这时,几名战千军都已瞧见有一路幽州军正在奔近,但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几人互视一眼,也不派兵上前阻拦,只管加紧向横冲都出手。 破军星和虎子肯放任这路幽州军过来,当然是摆好了更大的圈套,他们此刻想要的,只是把仅剩的横冲都残兵亲手斩杀。 只是片刻,又有十几名横冲甲士被杀落马下,剩下的甲士抵挡不住人数占优的百人力和密杀死士,更莫论四周还有黑甲军一队队不停冲来,只能靠拢在一起,用单薄的人墙对抗四面进攻。 “先杀了那老匹夫!”苌庚性子最烈,他不甘束手待毙,荡开车轮板斧,砍死挡在马前的数名黑甲,怒冲冲杀向赤风。 玄机子亦动真怒,抖开铁拂尘,乱絮纷飞般扫向赤风,赤风冷笑着横转长刀,信手隔挡着玄机子的拂尘,又冷冷扫了苌庚一眼,长刀大开大阖,竟是摆开架势等着两人一起来攻。 赤风非是狂妄,横冲都这几名宿将都可堪称劲敌,玄机子的铁拂尘也是他从所未见的奇门兵器,一根根拂尘铁丝甩开来如鞭似链,变幻难测。换在平时,赤风只能力敌一人,但横冲都此时由将至卒都已是强弩之末,玄机子几次用拂尘缠住长刀,用力扯动,想迫赤风长刀撒手,奈何气力已虚,反在赤风随手拉拽下被扯得脚步踉跄。 赤风很有把握,就算以一敌二,也能在二十回合之内斩下这两名横冲大将的首级,战千军中,赤风最是心高气傲,一向不屑向残兵疲将出手,但对于横冲都,他很愿意破一次例,亲手斩下这支铁军每一人的首级,以此告祭战死的将士。 但今日想亲手斩杀横冲都的并不止赤风一人,苌庚冲近后刚一斧劈出,忽有一柄长枪从斜刺里横架过来,黑甲第一战将萧尽野已单骑越众而出,“我们的帐也该算算了!”架住板斧,萧尽野立即反手一枪刺向苌庚咽喉,他今日最自信的轻骑冲刺被苌庚所败,岂肯咽下这口败战怒气。 “落水狗都有人抢?”赤风有意向步履虚浮的玄机子冷笑:“能把我黑甲激到这一步,你们也算死有余荣了!”口中讥讽,长刀挥出一刀重似一刀,玄机子两眼如欲喷火,却只能勉强招架。 苌庚和萧尽野板斧对长枪,打得难分难解,不论技击体力,已过半百的苌庚都难敌正当盛年的萧尽野,但这位横冲都中以勇猛知名的大将强撑住一口气,车轮板斧一招紧接一招,萧尽野先时还抢攻几招,可发现苌庚气力将竭,又急于去救那老道士,萧尽野当即化攻为守,以不紧不慢的招架缠住苌庚,偶尔还刺一枪,在苌庚身上带出一道血口,连斗几十回合后,苌庚挥动板斧的力道越来越小,看到这名老将伤重力竭,仍苦苦支撑,萧尽野胸中的那口怒气忽有些平息,他是杀人盈野的战将,但对于英勇顽强的劲敌,萧尽野也不失敬意,在一枪架住板斧后,他轻轻道:“你已是强弩之末,同为武人,如果你现在住手,我可以让你带着尊严死。” “小辈,十年之前,你不是我对手!”苌庚喘着粗气,硬扳回板斧,又一斧砍了过去,“我辈武人,战死沙场就是最大的尊严!” 萧尽野居然笑了笑,反手一枪刺出,大声道:“好!我成全你!” 远处的魔手长弓木砾也不再偷袭苌庚和玄机子,他料定,这两名将领很快就会被阵斩当场,所以他张开弓,从箭囊里选了几支长羽响箭,对准轩辕如夜连续几箭射出,响箭破空声急,却故意不取轩辕如夜要害,只逼他分心防御,木砾的这个脾气和他亲手教出的徒弟拓拔傲一样,这师徒两人都喜欢如猫戏鼠般,残忍的戏弄陷入绝境的对手。 而当残余的横冲甲士赶过去帮他们的主将遮挡时,木砾则向这些甲士射出致命一箭,他要让轩辕如夜眼睁睁看着,他的将士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 今日,横冲都把百万黑甲逼入从所未有的窘境,黑甲成军几十年,从没有一仗打得如此狼狈,此时终于能把横冲都逼入全灭绝境,木砾快意至极,又射死一名挡在轩辕如夜马前的甲士后,他先看了眼正急急赶来的幽州军,见当先那名一身血色鲜红的将领甚是扎眼,心知此人必是护龙将,木砾弯弓搭箭,便欲先一箭射去,但转念一想,他又把弓放低,“护龙将的首级,还是留给赤风来剁。” 木砾转过身,又从箭囊中摸出三支蛇牙状的倒勾箭,在手上掂了掂,桀桀冷笑着对准了轩辕如夜持旗的右手,他看得出,这面白骨旗对横冲都似乎很重要,每次轩辕如夜举高此旗,那些横冲甲士都会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再次随之前进,木砾很想看看,当这面白骨旗被一箭射落时,轩辕如夜会是怎样绝望的表情。 所以,当将领军杀到时,看到的正是横冲都最后的壮烈一搏。几名将领落尽下风,残存的十几名横冲甲士聚在轩辕如夜身边,而轩辕如夜的右膀上已被一支箭深透而入,木砾的箭术十分刁毒,连环三箭,第一箭故意擦着他耳边飞过,第二箭则射向守在他右侧的一名甲士,乘轩辕如夜挥旗为甲士格箭时,第三支箭突然射入了轩辕如夜的右膀,箭尖倒勾深嵌入肉,一颤就是一阵直入心肺的剧痛,但轩辕如夜却在右手松开时,立刻用左臂握紧了白骨枪旗,不使其跌落。 就是这片刻,又一队黑甲从侧边偷袭,轩辕如夜右臂受伤,马背上还负着重伤昏迷的车玄甲,只能单臂挥旗招架,形势岌岌可危,眼看就有一名密杀死士欺身抢近他马后,一刀剁向车玄甲。 “找死!”将见此情景,突然怒起心头,狼扑枪横空投掷,一枪贯入那密杀死士后心,随即旋风般冲了过去,坐骑貔貅烈也跟主人一般凶劲,尥开四蹄直接往人群中撞了进去,将在马背上一个俯身,抓住贯穿密杀死士的狼扑枪,凌空挑起,“不要命的跟我打!”将用力一挥,把枪尖尸首向冲上来的几名黑甲军重重掼去,狼扑枪一横,挡在了轩辕如夜身前。 笔者注:失误,前面两更都成了第五段,故此章直接注为第七段。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三) 见来人如此凶悍,正要一举而上的黑甲军都是一惊,定睛看去,只见红甲赤骑,血色长枪,高大的身躯守护在已见飘摇的白骨枪旗前,森然如岳。 有几名胆大的黑甲军想冲上去,将冷冷狞笑,向那几名黑甲一按枪锋,狼扑枪刃上,一缕鲜血涔涔淌落,不言之意猖狂倍显,狼扑枪前,生死不由天。 黑甲军虽人多势众,可在这柄丈八长锋前,连百人力和密杀死士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可以肯定,即使一拥而上,第一个冲上去的也会立即被这柄长枪贯穿,但看着其他幽州军已越奔越近,黑甲军也不肯错失良机,几名百人力和密杀死士互打了个眼色,就待散开来前后包抄。 “轩辕将军,我带你回城!”将冷冷漠视着靠近的黑甲军,大声说出的,似乎是一句再天经地义不过的话,可以当着四方黑甲,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说出了口,却自有一股目空一切的睥睨。 “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可你不该来。”轩辕如夜苦笑着,想要拔去右臂箭矢,和将并肩立马,但箭尖倒勾咬在肉里,若用力强拔,就会扯下大块皮肉,“老了,再也做不得那剜肉拔矢的事了。”轩辕如夜摇摇头,果然已再不负当年勇,还在这十步之前功亏一篑。 但看到挡在身前的将,轩辕如夜心里忽升起一股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怅然的安心,在那段一直令他怀念的岁月里,也曾有那么一位袍泽,总在危难袭来时,在白骨大旗前横枪立马,亦总能用他手中那柄暗紫长枪,一次又一次的荡平风波。 遗憾的是,那位袍泽已然作古,而他唯一的徒弟,却在那十步之后,用师父遗赠的暗紫长枪,画地雷池。 轩辕如夜默默握紧枪旗,让倾斜的白骨大旗重又临风挺直。 “是我失算。”轩辕如夜看着就在不远处的艳甲飞将,轻轻摇头,“还以为事事料准,可还是低估了他的香火之情,真不愧是他师父的唯一传人,不但学成了修罗枪,也学到了他师父的重情。” 将正和黑甲军对峙,一时没有听清,但面前的百人力和密杀死士正蠢蠢欲上,将再猖狂,也不敢于此时回头,只能低声问:“轩辕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我低估了艳甲飞将对我的香火之情。”轩辕如夜低声道:“本想趁我兵锋正盛时,先合力把他诱杀,没想到他竟一直回避与我对决,只在拓拔战身前守护不动,此刻八千横冲已成残军,就算没有了这十步重围,只怕也过不了他这柄修罗枪了。” 几名正想上前斗一斗将的百人力忽然停步,因为他们看见,这一脸狰狞凶相的男子脸上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对峙千军时还敢露出笑容,这些百人力壮汉又惊又疑,不知这无比猖狂的男子会不会在故意诱他们上前,顿时按捺不动,还打手势让想绕到将身后偷袭的密杀死士也暂且停下。 “轩辕将军,我这辈子很少服什么人,可今日我是真的服了你。”将真的笑了起来,因为他也没有想到,已入绝境的轩辕如夜,在此时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闯阵夺帅,只是这股意气,已值得他自投罗来救。 有了这片刻对峙,十二龙骑和幽州军已从后赶到,一看清形势,十二龙骑先向将大喊一声,“半柱香!”随后一起向前方冲去,十二龙骑都看得分明,黑甲军虽放弃了合围,但此时的精兵对决无疑比刚才乱哄哄一片的合围更难应付,就算有他们这一路人马全力相助,横冲都再要闯过那十步重围也是千难万难,既如次,轩辕如夜就该放弃无谓的牺牲,但十二龙骑也清楚,要想让轩辕如夜肯跟随将回去,那就一定要救出他的袍泽。所以十二龙骑抢先冲上,各自去接应落尽下风的几名横冲将领。 十二龙骑杀向前方,幽州军则立刻在原地展开了十方睥睨阵,七百余名荆棘枪更是直接挺起长枪,挡在了最外围,血淋淋的枪锋对准了黑甲军,只等对方上前一步,就再来一合你死我方活的恶战。 黑甲军先时被将单骑闯入的凶狠所慑,此时见这几千幽州军也大摇大摆的冲了过来,哪肯示弱?眼看得恶战待起,忽听得一阵刺耳的军号声从后方呜呜吹响,这是上将破军星的将号,一闻此号,三军便当立刻后退,军号一声响于一声,黑甲军愕然回望,就见压住两旁阵脚的两头蛇霍家兄弟也频频挥手,示意暂时罢手。 将急拨转马,“轩辕将军,快随我杀出去,我的龙骑只能支撑半柱香的时候!”将先去抱昏伏在轩辕如夜坐骑上的车玄甲,但轩辕如夜帮着把车玄甲扶到将的坐骑上,自己却驻马不动,只一拱手,“将王,若你能送我这老友安然回城,九泉之下,轩辕如夜定会长记此恩。” “轩辕将军,你干什么?快跟我回城!”将大急,四周黑甲能战不战,唯一的原由就是破军星图成欢已至后阵,随时准备发动万马冲锋。 “将王,你肯来接应我,我很感激,但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轩辕如夜向这正当英武之年的少年勇将摇了摇头:“你四哥派你出战,也不是让你来救我回城的。” “四哥让我杀进来跟你会合,是要我这路人马听从你令!”将又岂会不知这后唐老将的心意,大声道:“四哥说了,你要我怎么打,我就怎么打!但眼下我们该先杀出去!” “你四哥向你如此下令?”轩辕如夜先是一怔,旋即竟失笑起来,“怪不得他还特意让你带来了这一支神勇枪军,想必是在城楼上见我被黑甲军乱枪所逼,所以想替我出上一口恶气,将王,你这四哥行事不但处处出人意表,想不到也是个妙人。”他笑了笑,又向将道:“这支枪军一定是你亲自练成的吧?真是不错,初试锋芒,已得百战之勇。” “这时候就先别说这个了!快跟我回城!等回了幽州,我陪你聊上一天!”将伸手就去拉轩辕如夜坐骑的缰绳,此时耽误得一刻,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若非心内对这老将敬佩已极,依将的暴躁性子,早破口骂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四) “该立刻回城的是你,不是我!”轩辕如夜轻轻一拨马,避开了将伸过来的手,“若我和你一起后撤,不但我回不了城,更会连累你和你的将士,将王,你看看四周…” “我知道!我能轻而易举杀进来,就是因为破军星故意引我入围,他想凭一次放马冲锋扫平此处!可我还是想带你回去!”将头都不回,盯着轩辕如夜道:“轩辕将军,你这样的人,不该死在此地!这一仗你和你的横冲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仗就交给我来打!” “原来你早看破了黑甲军的诡计,可你还是一意杀进重围,你们这几兄弟啊,难怪耶律德光肯用命来换…”轩辕如夜动容,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真正认知到护龙七王后,他也不禁做下相同的感慨,但轩辕如夜感悟更深,他一直以为,耶律德光当日的父死子活是为给拓拔战留下一步最凶狠的反击,此时终了然,原来这其中更多的还是那位草原王者想要留存于世的一份亲情,因为有此孺慕真情相报,再深沉的帝王心术也会为之柔软。 这时,两边的黑甲军都已在慢慢退往后方,只百人力和密杀死士还留在原地,但也未向幽州军出手,而赤风,冷火寒,萧尽野,巫廛几人分别与玄机子,苌庚,忠源三人缠战,一听闻图成欢从后阵吹响的破军号,几人都猜到了图成欢的打算,此刻故意缠住玄机子几人,一是要等合围前的部下散开,二来这些心高气傲的战千军也实已是对横冲都恨之入骨,非要亲手斩杀玄机子几人。 冲上前的十二龙骑被百人力和密杀死士挡住,一旁还有个魔手长弓木砾抽冷放箭,十二龙骑虽勇,一时也无法接应到玄机子几人。 拓拔战此时正好不得意的望着此处,就在这十步之前,几名上将终于扭转被动之势,还得到了诱杀出袭幽州军的大好战机,他长笑道:“还以为一日破下幽州的算盘就要落空,到底图老爷子手笔大,一举就替我定下乾坤。老爷子这一手连我都未想到,轻描淡写的就布了个天罗地,是我疏忽,居然忘了我黑甲的骑军威名,还差一点以为,就要和轩辕如夜这老疯子面对面过手了。” “横冲都已废,剩下的就是把幽州军给拖住。”慕容连也终于缓下脸色,长吁了一口气,又抹着额头冷汗去看幽州城头,“这回就算是智,也该回天无力了吧?” “智又能如何?顶多也就是把另几路出袭的幽州军都召回城,可他五弟这条命,智救不了!”拓拔战冷笑:“智这一手奇袭也算是选准了时机,我的前阵几乎被他荡平,可智再聪明也只能走到这一步,更不必遗憾,因为今日之内,我会把他们几兄弟一起送下黄泉,和他们的义父团聚。真要说有点遗憾的人,还该是我…” 拓拔战缓下脸色,怡然道:“本还想好好欣赏一回,小秋一枪飞天的绝杀,已经有十几年,未能亲眼目睹他的壮丽枪术了。” “主公,您的兴致也太高了。”慕容连苦笑,“要欣赏小秋的枪术,大可以等战后让他施展给您看,又何必自置险地?” “不一样的。”拓拔战得意的看着前方立马静侯的秋意浓,“小秋的枪术,只会壮丽于沙场,又岂能如卖艺之辈,任人观赏?” 战局定鼎,拓拔战和谋士已在谈笑风生,另一方的轩辕如夜和将这一老一少,各成名于一代的两名将才竟于这千钧一发时在原地僵持不动,却都是在为了各自的坚持。 明知此时耽误得一刻都是最愚蠢的错误,将仍想试一试,能不能把这已赢得他敬重的后唐老将救出这片死地,所以将第二次大声道:“轩辕将军,我今日已见到了横冲都的英勇,但我不想亲眼看到如此英勇的军甲绝于今日,我立刻去救出你的袍泽,你和你的人先走,我来断后!” “将王,真正不该死在此地的人是你和你的将士!”一经辨清当前战局,轩辕如夜立刻有了最坏的判断,“横冲都已成残军,再不能威胁到拓拔战,就算有你这一路精骑相助,我已无法再破开前路,而我的无能为力反被拓拔战用来引你入毂,轩辕如夜一生算人无数,却不能容忍被人用我的苟延残喘来算计于人,将王,莫再意气用事了!”对于将的坚持,轩辕如夜也只能还以苦笑,仅存的几名甲士又聚拢在白骨枪旗下,他们向将的援手还以微笑,彼此报效不同,但这份真诚值得他们铭记,可在白骨枪旗下,甲士们伤痕累累的身躯依然笔直而挺,一步不退。 “不能再耽搁了,再过片刻,黑甲军立刻就会发动万马齐冲!”见将还是不肯离去,轩辕如夜也着了急,“将王,你我所求并不相同,我是要借此战给中原人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成败于我并无所碍,可你还要帮你家公主复国…”话出口,轩辕如夜忽觉此时不该再向执意自投罗的将说这些虚应话,遂坦言道:“我今日既已无法刺杀拓拔战,你和你的将士就更要活过今日,幽州不失,就能助我中原拖住拓拔战的南下铁骑,将王,请你一定要守住幽州,这非是我来此助战而要你还予我的人情,而是一个不想见黑甲席卷中原的汉人老卒,对你的最后请求!” 说完,轩辕如夜已拨转马,“将王,你四哥不是让你听我所令吗?那我就给你一道军令,立刻返转回城,我会和我的将士继续杀向拓拔战,给你们尽量争取点时机。” “我们还有机会!”将急得两眼**,他也知道,此时若带着横冲都后撤,黑甲军一无掣肘之胁,立刻就会以拓拔战立马处为界,群起冲锋,可将是个有一线机会就要拿命搏一把的亡命性,他往前戟指道:“你不肯跟我回去,那我就陪你玩把大的!要杀一起杀!轩辕将军,我把我的将士交给你,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前闯!我自领荆棘枪,从一侧迂回杀入,只要你能咬住拓拔战,黑甲军就不敢冒然发起冲锋!”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五) “这时候分兵?还要迂回侧边?”轩辕如夜几乎失语,此时最亡命的一拼莫过于集起将手中兵力,一起冲向帅纛,赌一把能不能赶在黑甲军发起冲锋之前,先杀到拓拔战面前,但这一策稍有贻误就是全军覆没,所以轩辕如夜才不愿连累将一起送命,不想将在此时居然还要分兵两路,以一路拖延敌军,另一路侧面杀入,搅乱黑甲军的进攻阵线。 从侧面偷袭确实算是奇袭一策,但奇袭的目的就是一击直指敌军枢要,否则就是自投死路,轩辕如夜与一干横冲将领最先布局此战时也曾想过此策,当时他们的打算就是,先伏兵城外,待拓拔战开始攻打幽州城楼,全部注意都被幽州军吸住时,八千横冲都再从侧面突然杀出,以精骑直贯帅纛,但想到拓拔战的百万声势,若从黑甲军阵侧边杀入,势必要先破开厚重如林海的层层黑甲,而以拓拔战的阅历,也必会在两翼软肋布下重兵,双方一旦缠战,再好的战机都会被拖垮,所以轩辕如夜最终还是定下了从迎面挑衅,把拓拔战诱入前阵,再从正面硬攻的闯阵夺帅策,因为这已是悬殊兵力下唯一能接近成功的可能 而将此时这个分兵侧击的主意简直就是愚蠢,兵力相等凭战力,兵力悬殊凭谋略,但此时敌我兵力不但悬殊,而且帅纛前的黑甲骑军早有防备,只要拓拔战一声令下,不等将带兵绕到侧面,黑甲骑军一个齐冲,轻易就能用雷霆奔马之势把将碾为齑粉,所以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的送死,与其如此,还不如一起冲向帅纛,虽难免死于万马奔腾之下,但至少还能多杀几个黑甲军。 “你疯了么?”想来想去,轩辕如夜也只得向将说了这一句,他当然清楚,这不是将昏了头才想出这么个昏招,而是这家伙压根就不打算舍下自己独自突围,碰上这么个一条筋的浑人,阅尽沧桑的轩辕如夜也汗然无言。 “没错,我是疯了!如果要我牺牲手下将士,千辛万苦的杀进来救你,结果还得把你扔在这里,那我宁可疯一回!”将**的顶了一句,又赶紧道:“合兵齐进是个死,那就干脆兵行险招,两头齐进,只要有一路能闯过去,我们就还有机会!” “将王,你莫再意气用事了!”情急之下,两人的说话都是吵架般又急又快,可还是谁也劝服不了谁,轩辕如夜发急道:“当着黑甲军的面迂回绕道?你以为他们会等你绕到边上?就算你能绕过去又如何?还不是要再从厚重的黑甲军阵中孤军杀过来?” “我没打算一路绕过去再杀回来,要那样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往前死扎!”说话时,将突然一抖枪,把一支从斜刺空隙里飞射向轩辕如夜的冷箭磕飞,能从幽州军的盾阵中寻得空隙一箭偷袭,黑甲军中有这等弓射术的当然就是魔手长弓木砾,将不知道拓拔傲是木砾的徒弟,但他认得这蛇牙倒勾箭曾让弟弟猛吃尽苦头,今日又射伤了他所敬重的轩辕如夜,将以为拓拔傲就躲在暗处偷袭,新仇旧恨齐来,将恶狠狠的回头喝道:“该死的狗厮,将爷今日必把你剜心剖腹!” 一句骂完,将又立刻转过头急吼:“你照直了往前冲,我往边上随便找个豁口,跟你一起往里闯!” “豁口?还是随便找?”轩辕如夜急得没心思去理将的恶形恶状,只得向前点指道:“黑甲前阵虽乱,可后阵安如泰山,你从哪找个豁口?万一拓拔战先下令全军冲锋,你不是自己撞过去送死吗?” “找不到我就杀一条豁口出来!要疯就疯他娘个无法无天,黑甲军真要冲锋,我就跟他们来个迎面对冲!”将起先只是不想弃下轩辕如夜,可这时狠话一放,将越想越觉可行,两只眼睛凶光直冒:“铁骑对铁骑,枪锋论雌雄!黑甲骑军再多,也不可能几十万人全奔着我冲过来!只要被我冲开一线,我就从后方杀向拓拔战!” 轩辕如夜彻底无言以对,这回他算是知道了,他碰到的不是个浑人,而是个真真正正的凶人!巧的是,他和将也算是臭味相投,他自己领着八千骑斗百万黑甲,连施狠招都是为闯阵夺帅,而将在如此紧急的形势下,居然也时刻惦记着要直取拓拔战,这拓拔战拥兵百万,可碰上他们这对一出手就直奔敌帅的一老一少,也真是前世冤孽。 “荆棘枪,随我来!接应上十二龙骑,再跟将爷去杀个痛快!”将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一打定主意,也不管轩辕如夜答不答应,唤过两名军士,命他们扶下马背上的车玄甲,就要带队往外杀出去。 “等一等!”轩辕如夜急忙去拦,就在这时,一名幽州军大步从外围盾阵跑回,匆匆道:“将王,十二龙骑回来了!”话说完,这幽州军士居然站到了轩辕如夜身边,“轩辕将军,请容我追随你!” 将看得一愣,这军士是他亲手提拔为荆棘枪副统领的汉军常荆,既是幽州军,又是荆棘枪副统领,这常荆自该紧随他左右,可怎么一句话说完,就管自己跑到轩辕如夜身边去了。 但将再是发愣,也知此刻情势紧急,跟轩辕如夜争得片刻已是贻误时机,哪还会再为此等小事耽误时候,拨转马就往外跑。 轩辕如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常荆,“常荆,我昨夜不是叮嘱你,要你留下辅助苏公子吗?你岂可轻言生死?不要忘了,苏其洛才是你的宗主。” “就算是宗主,也必定希望能在此时追随于您。”常荆低声道:“朝闻道,夕可死,常荆虽于昨夜才成江山卫中人,但也正因此领悟,常荆今日才能于一路血战中锐身而存,既能再见将军一面,当然要追随于您马前。” “你方才作战确实英勇,我也都看在眼里。”轩辕如夜沉声道,“正因你已悟兵甲勇道,所以我才要你活过今日,常荆,我募你为江山卫,不是要你随我战死,而是有你在幽州,我们日后之事才能多出一份希望!” 常荆闻言一窒,还待分说,就见将已沉着脸返转回来,在将身后,还紧跟着十二龙骑和玄机子,长庚两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六) 苌庚和玄机子二人久战之下筋疲力竭,被救回后都委顿在马背上连喘粗气,想对轩辕如夜说些什么,但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开不了口。 十二龙骑脸上也有了疲态,从出城奇袭到一路破阵,十二龙骑都轻松而过,但为救出玄机子和苌庚两人,才只片刻,十二龙骑已杀得全身汗湿,其中龙七和龙九两人还换了坐骑,一回进盾阵内,龙七先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一定要把黑甲军里那个专放冷箭的先给杀了,这厮下手够毒,每次都觑准了空档一箭射过来,射不着人就射马,我和老九的坐骑都被这厮给射倒了!” “好在我们也不亏,立刻就抢了两匹马回来。”龙九拍了拍胯下刚抢来的坐骑,嘿嘿冷笑:“跟黑甲骑军打就这点赚头,不担心没坐骑。”他俩不但各自抢了匹马回来,还给玄机子也夺了匹坐骑。 龙九一转头,正看见轩辕如夜右臂上的蛇牙倒勾箭,忙道:“射我和七哥的也是这倒勾箭,轩辕将军,这箭得拿刀子剜出来。”和将一样,这十二龙骑对轩辕如夜也极敬佩,一看他右臂箭伤,知这老将一直在强忍痛楚,龙九立刻从靴筒里摸出匕首,就要替轩辕如夜把箭给起出来。 “不妨事,身上带着点伤,一会儿还起手来也能更狠点儿。”轩辕如夜身上早已多处带伤,他怕自己撑不住剜肉居痛而昏厥过去,也不肯再耽搁,忙一摇头,又谢道:“多谢几位骁将救出我的袍泽。” “轩辕将军客气了,我们哥几个并未出力,而且那位使黑刀的将军也没能接应回来。”十二龙骑都觉汗颜,他们十二人是想为将争取到半柱香的时机,以掩护横冲都后撤,也打算拼场苦战去救出三名被困的横冲宿将,但相比冲过百人力和密杀死士围堵的辛苦,接应玄机子和苌庚两人竟是轻而易举到令他们无法置信。 和苌庚对打的是萧尽野,两人过手几十回合,萧尽野一枪架开苌庚的板斧,本以为苌庚会立即变招还他一斧,谁知苌庚收回板斧后连喘了几口粗气,却不立即还招,只是等着招架萧尽野的下一波进攻,见这老将力气已竭,连在马上按着板斧都已吃力,萧尽野皱了皱眉,忽然拨转马,“罢了,占你这个便宜,不如留点遗憾,反正你这条命不过今日,葬在我军铁骑下也算战死沙场,好过被我亲手枪挑的落败耻辱!”扔下这一句话,萧尽野连看都不向冲过来的龙骑看上一眼,径直退回后阵。 十二龙骑也没有上前围攻,萧尽野虽然是拓拔战谋反的得力爪牙,但这员黑甲第一战将,很懂得军甲的荣耀,对这样的敌将,十二龙骑宁可与之一对一时败亡他手,也不愿用不公平的围攻去留难此人。 救下苌庚,十二龙骑立即去接应玄机子,拦着玄机子的是黑甲老将赤风,他正以长刀逼得玄机子步步后退,见十二龙骑过来,赤风未向萧尽野那样主动后退,他一刀逼退玄机子,向当先冲过来的龙一接连三刀剁去,龙一知这老将厉害,不敢轻敌,在马背上放平呼吸,先架开面门一刀,再枪杆横架,格开腰间一刀,最后枪杆一直,挡住最阴险的砍向坐骑前蹄的第三刀,连架三刀,龙一迅速挺枪,向赤风咽喉还刺一枪。 只守不攻,从来不合龙骑的做派。 龙一出手,另几名龙骑也立刻抢上,把玄机子护在当中,龙十二年纪最小,反应最快,一箭射倒一名赶过来相助的黑甲骑军,抢过他的坐骑就把玄机子抱了上去。 赤风格开龙一还刺一枪,立即往后退开几步,他听过十二龙骑的名头,初一交手,见这年轻骁骑不但能连架自己三刀,还能有守有攻,赤风已掂出十二龙骑的身手名不虚传,以一敌一,数个回合内之内他绝拿不下龙骑中的任一人,反会被十二人围住,且这十二龙骑自有一套攻守默契,即使召来他的长刀队相助,也必有损伤,今日黑甲军损折已大,赤风不想自己得力的长刀队再有损伤,当即不再动手,大步往旁走开,任十二龙骑救出玄机子,但赤风也没有退回后阵,而是走到了正前后夹攻忠源的冷火寒和巫廛身边,长刀匹练般洒开,一起攻向忠源这横冲刺客。赤风这一手算是以退为进,十二龙骑若要再救忠源,便要同时应付他们这三名战千军。 十二龙骑当然想把忠源一起救下,但忠源被三名战千军以犄角之势围住,又有百人力和密杀死士两部在旁虎视眈眈,见龙骑过来,忠源不愿连累他们,大喝了一声,“走!”随即挥开黑沉沉的战玺,故意往敌军多处冲去,三名战千军生怕这刺客旧技故施,又躲入人群中,如跗骨之蛆般紧咬住他。 十二龙骑不敢耽搁,只得先掩护着玄机子和苌庚两人先退回幽州军阵内会合。 听龙骑粗粗说了经过,轩辕如夜亦无言,轻轻叹道:“我这位老友性子最烈,他会为救袍泽而自陷险地,但从不肯让人为救他而被拖累。” 轩辕如夜又黯然摇了摇头,如此知己亦将在今日别离今生,唯一可慰的是,一如十几年来忠源对自己的左右追随,他也不会让如此知己独入黄泉。 “轩辕将军,速做决断!”将催道:“是战是退,一句话,你若战,我们分头杀上去,你若退,我去救出你那位袍泽…” “将王,我知道你的好意,你的分兵进击无非是给我一个因不想连累你而后撤的理由,可我也还是那句废话,横冲都今日,不会有一人后撤。”轩辕如夜向后方指了指,身后,是横冲都用尸首一路铺就的血路:“这一路踏过,横冲都已付出诺大代价,但我今日宁可灭军于此,也不会返身而回,其间道理,将王该比我更明白。” “那就打个痛快吧!”将反而笑了起来,“你若退,我断后,你不退,我先锋!” 第一百二十五章:老少名将(七) “你怎么就说不听呢?”轩辕如夜这下可真是气了起来,“无论何等理由,当断不断就是庸将,徒逞血勇更是匹夫,临阵失机,就是害死三军…” “轩辕将军,随你怎么说吧。我知道你不肯退,我也还是那句老话,我们会有机会的!”将大咧咧的一笑:“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我四哥,有我四哥在,一定不会坐视黑甲军猖狂!” “你四哥…”正急得想要放口喝骂的轩辕如夜忽然收声,智?几乎忘了,那个心沉如水,城府如壑的少年,那个在自己的唇枪舌剑,屡屡试探中不改淡然,却一言剖清自己全盘用心的护龙智。 轩辕如夜转过头去看幽州城楼,和龙骑一样,一眼望过,也未能在幽州城上看见那一道以淡然显颜色的白衣身影,但轩辕如夜反而安心,因为如果智在城上,那他一定会在最显眼处,紧紧关注着战局的每一处变化。 此时城楼不见白衣淡然,轩辕如夜很清楚,智不会回避此战,唯一的可能就是,智已在暗中施展他独特而决绝的手段推动战局。此时不见,正是这少年的静默渐进,一旦显现,便为雷霆一击。 “你四哥一定会向拓拔战还以颜色。”轩辕如夜心头忽动,急问:“将王,你刚才说,智王特意让你杀进来跟我会合?” “对!四哥说了,你只凭八千人就把拓拔战打得这么狼狈,所以他要再给你一支精兵!”将瞒住了智叮嘱时无法劝回轩辕如夜的断定,只一脸杀气的说:“所以我来了!” “是这样?”轩辕如夜很反常的静了下来,又看向正布成睥睨大阵的幽州军,轻声问:“将王,你这个阵势很有点门道,以小阵环连大阵,这是什么阵?” “睥睨十方阵!”将抱着你不急我也不急,反正跟你卯一堆了的心思,又赶紧加了一句:“阵是我布的,名字是我那帮丘八爷给取的。” 轩辕如夜当然没有去计较这名字,他点点头,仿佛捕捉到了一丝端倪,他和智虽只谋识寥寥数面,但两人初次相逢时的针锋相对,还有昨夜彼此的避而不见,早令轩辕如夜清楚,这个少年,也许比挚友忠源源更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轩辕如夜神色一振:“你四哥真正要给我的,不是你这支精兵,而是一个随机应变的机会。” “什么机会?”将正要问个明白,只听得身后又传来一声大惊小怪的喊声:“喂——!你们在干什么?又不打又不跑,扎堆叙旧啊?” “糟糕,把这魔头给忘了!”将瞪圆了眼,“小七,你跑来掺和什么?” “你发痴啊?忘掉四哥说过,看到我甩开你他就亲自杀出城吗?”猛对这五哥是向来一点情面都不给的,扛着龙王怒晃悠悠的跑进了幽州军的盾阵内,一路陪跑的原虎一看到挡在外围的荆棘枪,立刻撒腿跑了过去,两千荆棘枪,只余下七百人多人,只看了一眼,原虎便两眼通红。 “小七!”将这下可急坏了:“快回去!告诉六弟和其他将士,立刻回城!这里有我顶着!” “就你能打啊?”猛看都不看五哥,直接跑到轩辕如夜跟前,对这个很谈得拢的忘年交,猛相当看重,所以他也不废话,伸手就揪住了轩辕如夜坐骑的缰绳,“我五哥经常发颠的,你不要被他带坏了,没错!我们是不要把黑甲骑军放眼里,不过你陪着我五哥杵在这里发呆,也真太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了,走,我们先回城!” 猛跟他五哥一个心思,都想着要把轩辕如夜救回城,可看到猛也跑了过来,轩辕如夜远比他五哥更紧张,也顾不得再擎白骨枪旗,往地上随便一插,慌慌张张的就去抢缰绳,“猛王,你快回去!黑甲骑军立刻就要发动冲锋,快回去!” “冲锋怕什么?”猛用肩膀顶了顶他那根宝贝龙王怒,“冲过来最好!我就在这里顶风一站,把这龙王怒抡开了圈,谁过来都是个人仰马翻,我也不用跑来跑去,多过瘾?” “你们这两兄弟怎么都一个脾性?”轩辕如夜急得连眼睛都红了,他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让猛伤着一根寒毛,又知道猛孩子气重,不能硬拦,只得道:“猛王,你力气再大也有个竭尽的时候,哪顶得住千军万马一起冲过来?万一脱力了怎么办?” “没事!”猛拍拍**,“不吹牛!我吃撑过,玩疯过,就是没脱力过!你们横冲都今天打得真不错,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就该我给黑甲骑军刮了!” “你…”大概是太过情急,轩辕如夜这时才看见猛身上穿的甲胄,“猛王,你这身暗夜甲…”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不但是他,早累得伏倒马上的玄机子和苌庚两人也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一身横冲都甲胄的猛。 “这叫暗夜甲,名字满好听的!”猛是个有什么都要炫一下的脾气,全忘了自己这甲胄还是横冲都送的,得意洋洋的一挺胸:“是苏其洛送我的,我穿着威风吧?气势吧?” “是,很威风!”轩辕如夜的双眼又模糊而红,这一次,却是在隐隐泪光中映红,“是其洛给你穿上的?我果然没有选错人,他想的比我更周到!” 他呆呆的看着一身横冲暗夜甲的猛,猛不知道,这件陈旧而遍布修补烙痕的甲胄,正是他的爷爷,唐明皇李嗣源曾穿之驭骥纵横几十年的甲胄。 平原上的朗朗长风仿佛把几十年的光阴一下刮近,几名横冲宿将的眼中都有晶莹泛起,模糊了双眼,清晰了记忆,记忆中的那道伟岸身影和面前顽童的笑脸水乳相叠,这一身曾使无数人仰视和追随的戎装英姿,更替了祖孙的血脉,却不减一丝勃勃英气,记忆里,那位王者在猛这般年纪时,也是这一模一样的,把世间荆棘路视为寻常的包天大胆。 “猛王,请你走近一点。”轩辕如夜的手轻轻伸出,想要去触摸那一身熟悉的甲胄,早数不清,在多少岁月里,他曾挺身站立在这甲胄后,一起向四方虎狼冷冷傲视,两行眼泪无知无觉的从他眼眶中滚落。十几年梦回深夜中,又何曾不是夜夜梦寐能再一次咫尺于这甲胄之侧。 “陛下…”轩辕如夜唇角间轻轻吟念,语声轻细得如是在心底起伏。 “你怎么流眼泪了?”看到轩辕如夜脸上的泪痕,猛呆了呆,这老将军挺汉子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等看到轩辕如夜右腕上的倒勾箭,猛又大惊小怪起来,“你受伤了?这箭我也挨过,有倒勾的,拔起来很痛,不拔更痛…” “那就拔了吧!”轩辕如夜似刚想起自己的箭伤,很随意的抓住箭尾,一下就把蛇牙倒勾箭给拔了出来,箭尖倒勾扯下大块皮肉,鲜血一下涌出,但轩辕如夜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猛,似乎只看这少年与其祖父的肖似处,就可轻易抚平了彻入心肺的剧痛。 猛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想去给轩辕如夜裹伤,“要不要这样啊?你怎么比我还浑啊!很痛的!” “不痛,一点都不痛!”轩辕如夜眉眼间尽是欣然笑意,慢不在乎的扯下一片衣襟把右臂裹住,举动之间,满是沧桑的身躯内忽焕发出一种少年人的矫健,“将王,就按你说得办吧!我们兵分两路,你带本部幽州军,从侧边袭击,我自率我的横冲都,继续冲击拓拔战帅纛!”轩辕如夜洒然而笑:“我大概已明白,智王希望能借重我的,正是我的临阵应变,将王,请你立刻率幽州军冲向侧边,就用你这阵势,以小阵相连大阵,无需急进,只需横向掠动…” 轩辕如夜又一指遍野伏尸间散落的兵器军械,“要破解黑甲军的冲锋,就要靠这散落一地的遍地兵戈,将王,攻守之间,命你军士于路尽量多拣些散落的刀枪,把它们密密插于地面,枪锋刀刃一律斜指向前…” “对啊!这招妙!”将一拍大腿:“只要遍地插满刀枪,看黑甲军敢不敢放马冲锋!可是,轩辕将军,你就这寥寥十几人…” “足够了,我横冲都作战,从来都是以寡敌众。”开口的是玄机子和苌庚两人,他俩缓缓策骑,又环聚在轩辕如夜左右,余下的甲士也一齐上前,淡淡言语间,一举道尽这支铁军在无数岁月中的艰辛,然而,聚拢在白骨枪旗下的男子,从未在强梁之前止步不前。 “莫忘了,还有我!”将忽觉坐骑一轻,昏伏在他马鞍上的车玄甲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捂着断臂从将马背上跳下,他从地上拾起一柄钢刀,掂了掂,“我这独臂将军就算使不得铁担,总还能用单刀再剁几颗首级下来吧!” 车玄甲一脸苍白,可在向猛看过一眼后,他脸上也浮动起神采,大步走向白骨枪旗,许多年前,飘扬在边关的白骨旗下缺失了他的护卫,这一次,他只想把残躯化为旗上白骨。 第一百二十六章:故旧遗风(一) 猛真的纳闷,这几名横冲宿将的目光流转在他身上时为什么会如此特别,那样的目光惺惺留连,如穿越过悠悠久远的岁月,似重逢,似道别,仿佛就是因为看着他的一身甲胄,这些人疲累得随时都会倒下的身躯里,忽焕发出一道锋芒,猛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锋芒,只觉得很象是当日在上京城内转战突围时,自己守在义父身边的感觉,只要是跟在义父身边,就算挡在面前的有千军万马,他也敢冲上去大干一场! 然后,在和这几名只见过数面的横冲宿将的目光对视中,猛心里也忽然生出依依不舍来,“你们一共才十几个人,不要命啦!”猛挡在轩辕如夜马前,指着外面道:“不要乱来,你们还有个伙伴被人围着,就是昨天陪我聊天的忠源,我们先去把他救出来,好不好?” “要助我那老友突围,确实要借重猛王之力。”轩辕如夜在马背上弯俯半身,替猛整了整他的披风丝绦,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很满意的点点头:“嗯,这股神韵,真的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猛心慌起来,他觉得应该晓得轩辕如夜语气里对自己极隐晦的维护,但只差着一线懵懂,无法看清这汉人老将泪光中的深意,却突有一股冲动让他感到,不论轩辕如夜要求什么,自己都一定要帮他去做到。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你!”猛大声问。 轩辕如夜弯下腰,微笑着向猛耳语了几句。 “啊?你就让我向忠源喊这么几句话?”猛听得惊讶,“他被三个战千军围着打,为什么不让我去把他救出来,就只喊那么几句话?还让我喊完就跟着五哥跑?” “我这老友是横冲都阵前刺客,战千军没那么容易留下他,只要猛王向他喊出这几句话,他就一定能突围而出。”轩辕如夜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自信,他从地上拔起白骨枪旗,催马向外行去。猛只好一脸纳闷的跟着他往外走,如是一种习惯,轩辕如夜不知不觉的放慢了坐骑,缓缓随在猛身后,经过将身边时,他先向将点了点头,示意绝不会让猛涉险,又轻轻道:“将王,之后的事情,便要有劳你了。” 玄机子也一催马,跟了上去,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骨枪旗下的顽童,正如当年,那道伟岸的背影,总在冲锋陷阵时,迈步于前方。 “陛下…”玄机子闭上眼,把这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印入心中,让这个背影与记忆中的王者风姿契合于一处,修道几十载,直到今日,他才于生平第一次真正相信,这世间的缘法,“这一次,臣一定会追随着您的脚步…” 他微笑着,把铁拂尘拢于臂间,策马跟上。 于是,所有的横冲都一起跟随在白骨枪旗后,就连车玄甲也向幽州军要过一匹坐骑,他翻身上马,单臂持刀,把缰绳在自己腰间绕紧,苌庚帮他在马背上扶稳,看了看如尖锥排列的寥寥十余骑,笑了笑,“刀锋越薄越锋利!” “轩辕将军!”到了这个时候,将岂会不知,轩辕如夜和他的袍泽已要凭决死之心去冲撞帅纛,而那分兵进击的安排也无非是要为幽州军争取点时机,将亦不解,为什么这些人在看到身着与他们一样的横冲战甲的幼弟后,忽然间会焕发出**重生后的奕奕英姿。 将大睁着眼,看着这十几骑从他面前缓缓而过,无法置信,这样一支残而不息的铁军即将要消失于此世间。十二龙骑默默的让在一侧,他们很清楚,这些横冲将士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如飞蛾扑火般耗去。所以十二龙骑摘下头盔,低垂下枪锋,用沉默的送别向这些即将踏上归途的将士致敬。 “不要放弃啊!”将的眼睛也忽然湿润起来,却只能大喊道:“轩辕将军,不要放弃!我们还有机会的!” “轩辕如夜此生,从未曾放弃!”轩辕如夜轻笑起来,如自语般的低声回应,而这低语声中自有一道掷地有声的金石之音,即使身入九泉,这位后唐遗臣亦能向他所效忠的君皇如斯回答。 若曾弃诺,十几年前的劫难中,他早随君皇埋骨于边关,若曾颓废,十几年的浮沉中,他早已归隐山林。 那一次次的忍辱负重,一夜夜的望月长叹,风尘中的游走四方,坎坷中的强颜欢笑…所为所求,便是这不弃二字。 单薄的队列很快越阵而出,又一次直面向前方帅纛。似是有意,在他们勒马待处的后方,正是为破开这一路重围而横陈的袍泽遗尸,而这支铁军最后的力量就在战死的袍泽前方,再次集成了一道尖锥锋刃,八千铁骑,便是要沿着这一路洋洋洒洒的鲜血,踏完他们最后的壮烈前路。 尖锥阵最前方,特意留下了一处空缺,然后,轩辕如夜向猛点了点头,“猛王,请唤回我们的阵前刺客。” 猛嗫嚅了一声,往一侧望去,与此处的宁静不同,紧贴着黑甲阵线的左方,横冲都的阵前刺客忠源正被三名战千军包围夹击,两边各怀用心,三名战千军把忠源逼于一角,三人向忠源连下狠手,却不许虎视一旁的百人力和密杀死士两部精锐上前相助,赤风狂傲,冷火寒冷傲,巫廛孤傲,所以他们三人固然是想引幽州军来救,也是不信,集三位战千军之力,还拿不下这一名横冲都。 而为尽可能的拖住黑甲军,给袍泽一点喘息之机,忠源以一敌三,早被逼得左支右拙,但他咬紧牙关在原地苦苦支撑,用黑沉沉的战玺抵挡着三名战千军一环狠过一狠的连击,这已无关体力和斗志,只因他手中所持既是君皇的成名兵器,便绝不能容它在自己手中有一次败绩, 三名战千军见此人顽强如此,也不禁暗惊,有几次,同是刺客的冷火寒故意卖个破绽,想诱忠源突围,再从后衔颈一刀,但忠源只在方寸之地左右闪躲,却不肯破开重围,逃向幽州军的盾阵内。 “忠源!冲啊!冲啊!” “来啊,跟我来,我们一起去打个痛快!” 第一百二十六章:故旧遗风(二) 稚气未脱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喝响,“冲啊!忠源!冲啊!”猛把手放在嘴边,大喊:“我们并肩子一起冲,把这帮杂碎全部打回他们的老窝去!” 猛真的不知道,轩辕如夜为什么不肯让他去救出忠源,只让他隔得老远的站着,一遍遍的大喊,但猛看到,那个已被三名战千军逼入死角的忠源,在听到自己的喊声后,身躯一震,急转回头向他看来,一看到猛的一身甲胄,忠源脸上现出极不可思议的惊讶来。他看到,一样的甲胄,一样的血脉,而这一声声大喊入耳,轻易就唤起了他的回忆。 就这一回头,三名战千军岂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赤风长刀搂头直斩,巫廛鹰爪锁肋,冷火寒阴杀勾刃封喉,三般奇门兵器一齐攻向忠源要害。 “小心啊!”猛急叫,心里好不后悔,自己这一喊令忠源在此危急之时分心,抄起龙王怒就要跑过去帮手,轩辕如夜按住了猛的肩甲,“没事的,猛王,我这老友,一向遇强更强。” “他是你老兄弟啊!你怎么能不管他?”猛急着想挣脱,不知怎的,他心里有股怪异的念头,这个正在力拼三名战千军的忠源,还有身后这支已不过十余骑的汉军,似乎,已和自己相识许久,正是这样的认知,使猛无法见死不救,他用力想甩开轩辕如夜按在肩甲的手臂,但轩辕如夜的手臂如有千斤之力,牢牢按住他的肩甲,猛急吼吼回头,想骂上两句,看到的却是轩辕如夜一脸平和的望着战局,似乎相信,他的老友一定能凭一人之力破开合围。 猛停下了挣脱的动作,抬头去看轩辕如夜,他不是很懂得什么大义大善,大是大非之前,他也一向只认为哥哥们说的才是道理,但他再是懵懂,至少能懂,这位中原老将此时的平和正是视死如归的镇定。 那是——和大哥在伴天居内挺身杀向千军万马时,一样的从容。 “您还是这样,从不肯坐视自己的袍泽陷身于危,却又从不肯理会,自己的安危么?”轩辕如夜低下头,向猛微笑凝视,悠悠的目光中朦胧意远。 猛呆呆的看着轩辕如夜,这句应是对他所说的低语,品出的竟是别样意味,猛好象有点明白,这些中原人并不是与他似曾相识,而是在他血脉中的一部分,与这些人早已相识。 “这是我爷爷的战甲,是吗?”猛指着身上的甲胄,仰起脑袋,小声的问。 “你的爷爷…”轩辕如夜嘴唇微动,目光向幽州城楼一晃,淡淡改口道:“猛王,如果你不愿坐视不理,那就请你向我这老友多喊几声。”轩辕如夜悄悄把白骨枪旗挺立于猛身后,“相信我,你的大喊,就是对我这老友最好的激励!” “忠源,冲啊!”猛只得转过头,口中一遍遍的大喊,却有一种牵动,在他心里刮出刺痛。 一遍遍稚气的喊声中,以一敌三的战局形式急转而变,但见忠源还是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牢牢盯着猛的一身甲胄,手中如刀棍相结,浑圆沉厚,锋刃连排,以天圆地方之势所铸的战玺已快速搅动起来。 “忠源,冲啊!” 被这熟悉的大喊而唤起的,是回忆中的遇强更强的斗志。 相隔久远的岁月,从未曾模糊,那段铭记于心的回忆。 忠源从不曾忘记,与唐明宗的第一次相识。 那时,他这阵前刺客无名无姓,只是一个被一群以烧杀劫掠为生的马贼收留的小马贼,因为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又是被马贼收养,所以在懂事以后,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就该是个马贼,从不识太平滋味,只知道跟着被喊为老大的那个老马贼,老马贼给他一口饭吃,又给了他一把刀,他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老马贼出门做买卖的马前卒,因为他的年纪小,每次劫掠归来,老马贼总多分他些口粮,有时,还会往他的碗里扔几块肉干。 所以在他心里,这世上唯一的好人和亲人就是那老马贼,而终日打打杀杀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劫掠到一支商队。 有一次,马贼们抢了一名告老回乡的官员的马车,可那辆破马车里除了一摞摞的书卷和几包旧衣裳,居然只有十几吊铜钱,据说,这位官员是当时屈指可数的清官,可马贼们哪理会得什么清官贪官,在他们眼里,富得流油的贪官才是最好的肥羊,所以马贼们当场发怒,二话不说就把这官员和他的家眷乱刀砍死,忠源蹲在一旁冷眼而观,唯一触动他的只是那名官员临死前的怒喊,世无太平,民何以生! 还有,就是不及劝阻的老马贼长长的叹息,说过往劫掠商贩,虽伤阴德,亦是求活于乱世的无奈,但这一次,他们惹下了大祸,必有后患无穷,马贼们都不以为然,这官员一家都被灭门,何来后患之说? 老马贼不再费口舌多说什么,但在当夜,老马贼塞给忠源几锭碎银,让他远走他方,忠源没有接银子,也不肯离开,因为他不知道,离开了这群马贼,他还能去往何方,举目乱世,也只有跟着这些以烧杀劫掠为生的伙伴,才能吃得一口饱饭,又哪管得,自己的行径是给早已遍地疮痍的中原乱世,再添一道不平。 老马贼看着他,连连摇头,只说了一句,宁愿当日没有收留你。 那一夜,马贼们扫兴而归,骂骂咧咧入睡时,他们都没想到,老马贼口中的报应果然来临。 第二日清晨,一支不过十几人的义军突然出现,就是那一日,忠源遇见了唐明宗,那时,唐明宗也还只是个名叫李嗣源的少年,与猛一般的年纪,一样的稚气十足,肩上扛着这根黑沉沉的奇形刀棍,大呼小叫着冲进了马贼们的巢穴。 那时,世间尚无铁军横冲,忠源也从不知,世间还有这样一支以守护中原为己任的江山卫的存在。 但每一次回首往事,忠源都认定,那一次的相逢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虽然,那是场在兵戈中相逢的经历。 第一百二十六章:故旧遗风(三) 刚看到这支义军冲进来时,马贼们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才不过十几人,还都是些十几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就敢来冲两百多号马贼的据点,跑最前头那个胖小子嘴里咋呼着要替天行道,可跑进来时还被块石头结结实实的绊了一跤,马贼们都当是看笑话,可等到一动手,马贼们顿时陷入了惊恐,就是这个冒失的胖小子,把根黑色刀棍从左到右这么一抡,立刻就有七八个人倒飞了回来,而且这胖小子还是个人越多越兴奋的脾气,抡开刀棍横冲直撞,专往人堆里跑,他那根刀棍也是件从所未见的凶物,被抡着一下就象被一通乱刀同时狠剁,伤口凄厉可怖,非死即亡。 有几名马贼看出这胖小子是个顾前不顾后的莽性,想从背后偷袭他,可他不管跑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名神色阴冷的少年,这少年手横长枪,枪术又快又狠,凡想接近那胖小子的马贼,都躲不过长枪贯喉,连杀几十人后,这阴冷少年的长枪如在血中浸过,枪锋处幽幽泛紫。 老马贼一看不对劲,忙喊忠源快逃,可这支义军的十几名少年全是厉害角色,年纪不大,动起手来都象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十几人四面八方一站,堵住了马贼们所有退路,接着就是一场毫不容情的剿杀,才一顿饭的工夫,两百多名马贼就被杀了大半,剩下的马贼不敢再打,有几个心思转得快的突然反戈,把老马贼砍倒在地,然后哭喊着跪倒求降,说昨日杀官之事都是被老马贼胁迫,请义军大人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忠源又惊又怒,冲上去就要和那些马贼拼命,却被那胖小子拎起来扔到了一边,然后,那名阴冷少年只说了一句除恶务尽,就挺起长枪把所有马贼全部刺死,只留下了忠源一人。 忠源没有跑,他倒提着刀,挡在重伤的老马贼身前,默默的等着这群少年过来取他性命,伤老马贼的是自家伙伴,说起来这群义军还算替他报了仇,所以他不想跟这些义军动手,他不肯逃,也不是不怕死,因为他心里真正害怕的,还是在这乱世中无处容身的孤独。 大概是看他年纪还小吧,那些义军都未向他动手,连那神色阴冷的少年也只扫了他一眼,就抱着长枪坐到了一边,就那胖小子很会来事,乐呵呵的走到忠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阵,便开始唠叨起来,一会儿说你这小马贼胆子不小,死到临头还敢笔直站着,一会儿又说看你年纪不大,倒讲义气,挡在同伴身前不肯逃,就冲这点,我今天放过你。 好一通废话,听得忠源头昏脑涨,不等他开口,这胖小子已经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你默不开口,肯定是有了痛改前非的心思,哥哥我就给你个幡然醒悟的机会,以后跟着我混!保管你每天都活得相当精彩!”说完,胖小子又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说,我叫李嗣源,记住我的名字,我名头很大的,我们这支义军也是当世最有名的仁义之师,外面谁要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保管比门神还能镇得住人。 忠源彻底傻了眼,想半天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跟我一样,去做个专门打坏人的大英雄啊!”李嗣源笑嘻嘻的回答。 忠源还不知道李嗣源这名字到底能在外面震住多少人,但他这时先就被这自命的英雄给震住了,他看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一开口就要当人哥哥的胖小子,又回头去看倒在血泊中的老马贼。 奄奄一息老马贼正屏着最后一口气,向他慢慢点头,示意他跟着这些人走,然后,老马贼慢慢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忠源常常想,老马贼本来可以做个好人,可乱世生人,就是有这身不由己的无奈。 葬过老马贼,忠源便跟这群义军离去,从此以后,他就从一名小马贼成了李嗣源口中的小弟,也是那天,在得知这小马贼还无名姓时,李嗣源二话不说就硬给他起了忠源这个名字,刚听到这名字,他还以为自己的新名字是取自于中原二字,心里还颇觉震撼,琢磨人家到底是声明远扬的大英雄,连随便取个名字都那么大气。 正心生景仰时,李嗣源已经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写了忠源这两个字给他看,还很得意的说,忠源二字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永远忠心于源,李嗣源的源。 那个神色阴冷,名叫风雨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笑容,却是带着丝幸灾乐祸的看着忠源。 莫名其妙被取了名字,还必须要对这胖小子忠心耿耿,忠源已隐约有了几分上当的念头,过了没几天,他已确定,自己真的上了个恶当,原来李嗣源根本就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大英雄,真要说起来,也许连死去的老马贼都要比这胖小子出名,而他们这支义军也根本就和流匪无甚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从不洗劫无辜百姓,这个道义令忠源感到更糟糕,因为就这么支十几人的义军,无粮无饷无落脚地不说,还整天东奔西走,专一硬碰那些恶名在外的强匪恶贼。 忠源问过李嗣源,我们这支义军到底算什么来头? 李嗣源很自豪的告诉他,很大的来头! 可就这据说来头很大的义军,常常也就这十几人东奔西走。 唯一令忠源感到安慰的是,李嗣源至少有一点没骗他,如果说,整天亡命四方也算是精彩的话,那这之后的日子果然是天天活得很精彩,乱世之中,最多的就是兵匪强贼,而他们这支义军为了给离乱中的百姓抱打不平,也几乎就天天在打打逃逃中度过,遇上小股强匪,他们上去打,遇上大群兵匪,他们也上去打,打不过了还打,实在打不过了才能落荒而逃。 每次开打,李嗣源总是冲在最前头,要命的是,这胖小子每次在当开路先锋时,嘴里总会大叫着,“冲啊!忠源!冲啊!”想想自己被加强的名字,忠源也就只能硬起头皮跟着冲。 他问过李嗣源,为什么你每次打仗都要喊我跟着一起冲? 李嗣源一脸豪气的说,这就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情! 为此,忠源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被他们认可为了同伴。 形如勾月的阴杀刃又一次从诡异的角度抹向忠源的咽喉,夹击他的三名战千军里,出手最难防的就是同为刺客的冷火寒,每次出手,都是攻其要害,攻其必救。 忠源一抬战玺,挡开阴杀刃的抹喉,又反手横扫过去,明明力竭的身躯内,忽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 是因为猛的一遍遍大喊,使他滋生出这股后发之力?还是因为手中这柄王者战玺,总能助他摆脱危难? 就象那段打打杀杀的岁月,虽然每次都得跟着李嗣源的大喊充当拼命先锋,但他很少真正落入险境,因为那把战玺总在他危急时,横扫过来相助。有时,也会直接扔过来,当头砸在和他交手的那些强匪天灵盖上。而这屡屡冲锋在前的经历,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从一个只会拿把刀乱砍一气的小马贼,磨砺出了刀刃般的锋利。 但这种路见不平要拔刀,见不着不平就四处抱打不平的生涯,实在令忠源每日都如坠噩梦,这群义军实在太野了,马贼们至少是为了口吃食才去打打杀杀,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去跟人玩命?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遇上洗劫村庄的流寇要打,遇见占山为王的土匪要打,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遇见压榨百姓,欺凌老弱的贪官恶吏,眼看对方拥有一城军旅,他们这支才十几个人的仁义之师居然也要冲上去开打。 那段日子里,忠源不只一次的深深怀念当小马贼的过往。 为此,他也问过李嗣源,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都要打个不休? 李嗣源摆出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苍生居于水火,我辈安能坐视? 他再问,这种事情官军不管,诸侯不管,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李嗣源想都不想就反问,就是因为没人管,所以我们才要管! 忠源噎了噎,又问,那凭什么我们老得去以寡敌众? 李嗣源还是反问,老打不如我们的,那算什么锄强扶弱?我们就是要遇强更强! 忠源看着周围不过十几人的义军,连摇头的力气也无。 他跟李嗣源的每次对答都是这般,他越问越糊涂,李嗣源则是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幸好有一点他还是很服气李嗣源的,开打的时候李嗣源喜欢冲锋在前,但在打不过人家掉头跑的时候,这胖小子也肯定是断后的,而且也不忘了把那句忠源,冲啊!改成忠源,逃啊! 对此,李嗣源也总挺着胸脯自夸,先袍泽之冲锋而冲,后袍泽之逃跑而逃,夫英雄本色也! 风雨别有一番刻薄见解,说李嗣源每每断后,其实是因为他一身胖肉跑不过人家才断后,忠源听了深以为然,不过,每次李嗣源气喘吁吁跑在最后,还喊大家快逃的时候,风雨也会落后几步,帮李嗣源抵挡追兵,渐渐的,忠源也习惯了陪着断后。 打得辛苦不说,日子过得也艰苦,有时候,他们千辛万苦打跑了一群强匪,看到强匪们丢下的钱财辎重,忠源很习惯的蹲在一旁,等着按规矩坐地分赃,他很谦虚的认定,自己这新来的肯定只能分到最小一份,但他也愿意知足,谁知李嗣源按住包裹说,这些财物都要分给没饭吃的老百姓!被气糊涂的忠源只能点着李嗣源的肚子提醒,记不记得我们也快没饭吃了?你又记不记得,每次你饿肚子的时候,喊饿喊得比谁都凄厉? 李嗣源拍拍肚子,还是反问,那你说那些饿肚子的老百姓怎么办?看到他们嚼草根吃树皮的时候,就算给你块肉,你又吃得下吗? 忠源很想破口骂上一句,关我屁事?但在一次次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的灾民,千恩万谢的从他们手中接过钱粮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这个说话总不着边际的李嗣源,偶尔也能说出点他从未想过的道理。 他还问过李嗣源,就我们这一支十几个人义军,凭什么一天到晚要跟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对手拼命? 李嗣源一脸神秘的告诉他,其实我们这支义军身后,有一股很古老的势力,有他们撑腰,总有一天我们会壮大为横扫乱世的铁军。 刚听到这回答,忠源还是很振奋的,可等到回过味来才想起这回答根本不算是回答,他只得转过话问,我们这种东奔西跑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 忠源相信,如果老马贼知道他这大半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一定死不瞑目。 李嗣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让他噎气,很快的,太平盛世时,我们就可以归隐田园了。 这个回答让忠源直接起了归隐田园的心思,他开始想,要不要偷偷逃离这支所谓的义军,可大概是因为这种堪比颠沛流离的日子实在太累太苦,又或者是不忍心扔下让这些已有了交情的同伴们,所以每次能歇脚的时候,他都是一倒头就睡,醒过来后也继续跟着同伴们一起混。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支流矢射中要害,同伴们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包,他在快昏迷时看着这些一脸关切紧张的同伴,又听到李嗣源在他耳边一遍遍威胁,说如果他敢抛下他们咽气,就一定把他埋在粪坑附近,这时,他心里突滋生出一种奇怪的羁绊来,就是这些莫名其妙凑在一起的伙伴,原来,是他一生的袍泽,于是,他就在昏沉沉中大声笑了起来。 醒过来后,他很认真的问了李嗣源一个,一直想知道的回答,为什么在那一天,你不杀我,却让我成为你的同伴。 李嗣源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年纪小,也因为我看出来,你很怕孤单。 他明白了,李嗣源那天之所以张扬无比的说要收他做同伴,其实是想在这乱世中保全他的性命,就象是这支义军,总在保护着那些,无力在狼烟中自保的苍生。 那一天以后,他再没想过要离开这支义军,也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果然精彩,因为每一天,他们都在和世道不公对抗,每一天,他们都想扑灭乱世烽火,即使,他们只是岌岌山河中,一群岌岌无名的少年,可就是这样的岁月,让他有了从所未有的满足。 更开始明白,为什么这支义军能一直支撑下来,因为,支撑他们的是被救于劫难的百姓们脸上的笑脸,那样的笑脸,轻易就让他忘了伤痛,也因为,他们敢在边关前,向那些不可一世的异族铁骑大打出手,那种快意,又岂是只知欺凌自家百姓,却奴颜向外的官军能懂? 三名战千军的攻势突然变得更急,赤风长刀,巫廛鹰爪,冷火寒阴杀刃,三般奇门兵器暴雨般向他连攻,以三敌一,尤不能把他制于死地,这三名战千军必觉颜面大失。 忠源冷笑,这三人显然不知,与他们相抗衡的,乃是由一代君皇荡平乱世的战玺。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天下奇门肃杀兵器,无出战玺之右。 因为,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成名兵器。 战玺搅动,黑影腾起,只听得叮叮叮一阵激烈碰撞,火星溅起处,三名战千军的兵器被战玺一招封住,忠源霍然回头,冷冷盯着三名战千军,双方目光相触,冷火寒心中一惊,他看到,忠源因力竭而灰暗的眼眸中忽有如死灰复燃的火光,熊熊而烧。 冷火寒忍不住也向前方看去,他想知道,这名同为刺客的对手在回头时到底看到了什么,竟会于濒临绝境时,面容间露出如此炽热的狂喜。 一眼看去,冷火寒只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少年,穿着一身与横冲都一式样的战甲,正立于白骨枪旗下,一遍遍的大喊:“忠源,冲啊!”少年甲胄肩背处,一袭披风亦如大旗般迎风飘动,如在长风中展开,早没入陈旧的过往岁月。 “中原?冲啊?”冷火寒正自惊疑,手中阴杀刃突往下一沉,只见硬架住三般兵器的那根形式奇伟的刀棍突然由直变横,七刀叠连的刃锋如探獠牙,把三般兵器锁入一排排刃锋间,赤风和巫廛两人急用力挣动,但忠源双手按紧战玺,把一股莫可名状的大力重重压向三名强敌。与此同时,如在回应着少年的呐喊,忠源口中亦放声狂嚎:“横冲都――” “小心!”这一回,却是冷火寒急叫出声,他抢先撒手松开阴杀刃,左手抓住赤风,右手一扯巫廛,急往后跃去。 黑沉沉的战玺一绞一荡,锁在刃锋中的三般兵器被一下子斜抛出去。一招逼退三名强敌,忠源立即转身,利箭般向前方帅纛急射而去,奔动之间,他又一次侧首,向白骨枪旗下的少年投去深深一眼; “忠源,冲啊!”这阵熟悉的喊声,在多年后再次相闻,竟是如此动人心魄的激昂。 第一百二十六章:故旧遗风(四) 忠源还看到,在那些遍体伤痕的袍泽脸上,也飞扬着一样的动怀。而这寥寥十余骑,已在白骨枪旗前重布下单刀直入的锋矢阵,这势如尖锥尖锥前列,更留有一处空缺。 那处空缺当然是留给他这阵前刺客。 从开始的被逼无奈到渐渐习惯,他已惯于跟随李嗣源冲在最前列,因为在这柄战玺身侧,再凶险的恶斗也令他有履险如夷的安心,仗打得多了,为配合李嗣源大开大阖的抢攻,他也因此磨练出了一身特有的狠劲和技巧,常常能在出其不意中给对手一击冲创,对此,最得意的还是李嗣源,总到处吹嘘说,他这阵前先锋把一名小马贼练成了阵前刺客。 世人都道,唐明宗君威如山,却少有人知,其实陛下少年时就和这小孙子一样,满身都是顽劣的孩子气。有幸的是,他一直陪伴和见证着陛下的成长和成熟。 往事流电般回朔心头,忠源忽然很想放声长笑,刚认识陛下时,陛下最爱神秘兮兮的唠叨说,他们这支义军身后有一股很古老的势力,这个说法很是把他迷糊了一阵,可直到一年后才恍然得知,陛下大致上是没骗他,在这支义军的身后果然有一股自亘古便在守卫中原的古老势力,也是从那时起,忠源才知晓了这世上还有江山卫这一群暗夜行者的存在,而他们这支义军里,也几乎每一人都拥有这暗中的身份,而令他几乎笑岔了气的是,唯独老爱把江山卫这三字挂在嘴边的陛下,偏偏还不够格成为江山卫中人,当时还是顽童一个的陛下绞尽了脑汁,甚至在那一代的江山卫老宗主面前撒泼嚎啕,仍不得其门而入,大概就是这眼馋的原故,所以陛下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头,为的就是能蒙老宗主青眼有加。 再后来,某个皓月当空的深夜,连他忠源也得老宗主允许,成为了江山卫中人,那位老宗主是他除陛下外,此生最敬重的长者,那一夜,他亦步亦趋的跟随在老宗主身后,大声的应诺,誓要以此生守卫中原,也正是那一夜,他第一次在浑噩中明了,守护之重,求仁之义。 难怪,在兵祸中救下那些百姓时,他会从心底为之畅怀。 难怪,在把衣食解囊于那些灾民时,他会从一张张欣喜的笑脸中,展颜于心怀。 当然,最让他畅快的是,他居然先陛下一步成为了江山卫,所以他特意去告知陛下,天生皮厚的陛下在他得意洋洋的笑声中很难得的羞红了老脸,当时还指天划地的发誓说,这辈子一定要当上江山卫。 然而,那时的陛下并不知道,老宗主之所以不肯收他,其实是对他的爱惜。因为那时的陛下尚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年,一次次出入于狼烟深处,也只是为能与伙伴们成长于同一个年代,所以,老宗主不忍让天真如此的少年成为势将苦行一生的行者。 可最后,不知是宿命还是执着,在这支古老势力濒临绝境时,陛下不但从血泊中的老宗主手中得到了传承,还成为了新一代的江山卫宗主。 老宗主也未料到,他们这一群伙伴,之所以能在狂风骤雨中挺过那个年代的离乱和劫难中,也正是因为陛下的凝聚,那段岁月,一生一回,却可嵌入每一世轮回。 “陛下,看到了么,连你的小孙子,都已和你一般,持兵戈于沙场,啸虎吼于狼烟了, 笑声真的从忠源口中纵声而放,笑声如若百家儒生弹剑咆哮的教义烈烈当歌,他脚下大步奔动,不过几个起落,已嵌入到横冲都最后布下的尖锥阵前。 阵前刺客就位,战玺在他手中高高举起,就如过往的每一次决死冲杀,那位手持战玺的王者,只习惯冲锋于最前列,王者已逝,他这阵前刺客,当然也要以不逊于那位王者的勇猛,再一次冲于前锋。 白骨枪旗随之高展指天,战玺在前,枪旗亦当直指在天,身后虽只几许追随,勇猛依然常在。 前方十步重围处的黑甲军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只不过寥寥十几骑,似乎不该放在眼中,出于一贯的傲气,两边的黑甲军也未会拢过去,如果连这十几人都能杀至拓拔战面前,那黑甲骑军就在今日威风扫地,但挡在帅纛前这十步阵列中的每一名黑甲,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兵器。 十步之后的艳甲飞将也下意识的抬高了枪锋,攥动枪杆时,秋意浓想到这柄修罗枪握在恩师手中时,曾为眼前这支残军出生入死,心头百感交集。 “将王!”冲锋之前,轩辕如夜最后一次回头,轻轻道:“我右臂已伤,再使不得那招九龙翔天,奇招当出奇,所以风雨克制徒儿的那一招绝杀,就由你在来日施与艳甲飞将了,还有…”轩辕如夜用只有将才能听清的声音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但请将王一定要护好猛王。” 不等将接口,轩辕如夜用力一磕坐骑,紧追在忠源身后,余部横冲都亦同时趋骑,以单刀直入之势直冲向前。 “横冲都——”战马驰起,义士长啸,区区十余骑,在此一方平原上振起雷动之声。 飞蛾扑火也罢,蜉蝣撼树也罢,由义军而成铁军,又在今日背水一战,这是横冲都灭军前的最后一搏,亦是以此唤醒中原人心的当先长歌。 “将王——” “五哥——” 两道人影一同扑到将马前,“将王!我们去跟黑甲军拼了!”原虎双眼通红如血,厉声道:“我两千荆棘枪兄弟,只剩七百余人,这个仇,我今天一定要替兄弟们报!” “五哥,我们一起冲上去!”猛的双眼竟也发红,他瞪着绝尘向前的十几骑铁军,不曾想,看着那些几乎素不相识的勇士冲入绝地,他心头好象被生生剥蚀了一块般刺痛,这等刺痛使猛突然暴躁无比,他举高了龙王怒,大喊:“五哥,我们一路杀过去,跟横冲都一起杀个痛快!” 第一百二十六章:故旧遗风(五) “原虎,你要报仇,今天有的是仇人让你杀!小七…”将自己也是恨不得追着横冲都直冲向前,可看到这忽发蛮性的弟弟,将一身的燥热顿时冷静下来,“你想帮横冲都?好,跟着五哥,我们从边上杀过去!” “为什么要从边上?”猛哪肯卖帐,“跟着横冲都他们一起照直了往前杀,不是更干脆吗?分开来打两头累!你看轩辕将军多气势,十几个人就冲上去了,我们有几千号人,一起压上去!” 将急驱骑拦在了弟弟面前,“你以为我不想一起去冲那帅纛,小家伙还没明白么?如果我们跟着横冲都一起冲,后阵的黑甲骑军正好向我们迎头冲过来,我们这儿一垮,所有出城的幽州军都会全军覆没,轩辕将军之所以冲向帅纛,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机!只要我们能击开侧翼,把战线拉长,就能牵制黑甲骑军,使他们不敢放马冲锋,小七,轩辕将军的苦心和牺牲,我们不能糟蹋!”生怕这发了性的弟弟管自己闷头往前跑,一边说将一边又连连挥手,招呼十二龙骑一齐过来,把猛围在了当中。 “迎头冲就迎头冲,你怕啦?”猛被围了个严实,一看忠源已当先杀入前方重围,又眨眼就没入黑甲群中,急得他原地乱蹦,一个劲直叫:“还管什么时机啊?人家拿命换给你的时机,五哥你使着不亏心吗?” “你怎么也说不听呢?当断不断就是庸将,徒逞血勇更是匹夫,临阵失机只会害死三军,我们在这里牵制,才能让其他将士安然回城…”将气结下只能把片刻前轩辕如夜对他的训斥向弟弟重复了一遍,同时心里大呼报应,怎么每次和这弟弟出门干仗,最后被逼到心虚气怯的都是他?明明他也是头热血冲头就不听劝的蛮牛啊?上次碰上恨冬离是这光景,今天又是这光景? “四哥,你可真是拿小七当根绳子栓惨我了!”将心里抱怨,还不敢当着猛的面牢骚出来,不然被这弟弟一逼,他一定也不管死活的往前冲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猛跟着,他一定早二话不说的杀向了帅纛。 “小七,你听我说…”将瞪着前方左右一看,只见横冲都冲向前后,左右两翼的黑甲军没有立刻合拢,反往后渐渐散开,而一干黑甲将领则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这部幽州军,将心知时机我怠敌取,等两边黑甲军故意散大空隙,后阵的黑甲骑军立刻就会万马齐冲,一到那时,幽州军就会彻底败亡于今朝。 “罢了!跟你这小家伙从来讲不清道理!”将一拽缰绳,撇开马头,大声道:“小七,你看好了,我这就要从侧边拉长阵线一路横扫过去,你是要看着轩辕将军为我们牺牲,还是看着你五哥白白送死,随便你!” 喝毕,将一挺狼扑枪,绕开猛身边,利箭般从斜刺里直冲出去,黑甲军左右两边,将选择的是有冷火寒,巫廛,赤风三名战千军的左翼,正是这几名战千军的连手,使横冲都功亏一篑,此刻,既不能助横冲都一臂之力,至少也要为横冲都出一口恶气。 “十二龙骑,为我羽翼!荆棘枪排横列前锋,睥睨十方阵以蛇形横走,除盾军全力防守,其余将士交替出击,后列者拾拣遗地兵器,刃口向前,斜插于地!” 幽州军数月苦训的成效再一次在此时显现,将喝令方毕,所有军士立刻闻声而动,十二龙骑这支得力臂助自不用说,十二人分成两列,羽翼般附于将身后,荆棘枪这路奇军已杀出血性,一闻军令,没有一丝犹豫,七百余柄丈长铁枪立即如獠牙似穿刺向前,其余幽州军也即刻变换阵形,但除了马蹄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奔走声,几千军士竟未发出一点声息,只在无声而迅速的奔走中,展睥睨十方阵如一字长蛇,沿着黑甲军的阵线,蜿蜒横掠。 冷火寒几名战千军原在盯着冲向帅纛的横冲都,三名战千军合力仍不能留下忠源这阵前刺客,兵器还一齐脱手,三人都觉咽不下这口气,可横冲都已重结残队,向帅纛发起最后的自杀冲锋后,三人却也犹豫,横冲都这支铁军再是骁勇,也已注定灭于今日,他们三人实无再过去的必要。 巫廛接过部下拣回的兵器,虚拦住激愤不平的赤风,“这份功劳还是留给儿郎们去立吧,只剩下十几人,还各个带伤,这个落水狗不打也罢。” 赤风还未答话,忽听冷火寒出声提醒,“留神幽州军。” 赤风和巫廛转头一看,见幽州军已在奔动中突然变阵,一齐侧目,这部幽州军深入敌大军腹心不露怯意已属难得,且几千人在无声无息中迅速交替走位,只这份静默已显劲旅悍色。 冷火寒冷冷道:“数月间能练出这样一支军旅,护龙七王果然不简单。” “来得好!”赤风恶狠狠一笑,比起横冲都,他更恨杀死他爱徒夜尽天的将和猛二人,见将单骑在前,赤风杀心大起,当即命部下牵过坐骑,翻身上马,“都别跟我抢,将和猛这两颗脑袋,老夫要亲手砍下来,祭奠尽风!”赤风麾下亲军百名长刀黑甲也一起绰刀上马,列开阵势,黑甲军中多为师徒,血战夜尽天是赤风爱徒,随夜尽天战死幽州的那五千名血战刀军也都是这支长刀黑甲的亲传弟子,仇人相逢,他们当然也要为弟子报仇。 冷火寒和巫廛互打个眼色,一起向后退入军中,他俩一为刺客,一为斥候,强于技击刺杀,却不擅阵前对决,有赤风正面迎敌锐气,他二人便要从旁偷袭。 这时候最着急的人还是猛,他这边才撒泼,这五哥居然也发了蛮劲,二话不说就管自己杀了出去,一边是哥哥,一边是一见投缘的横冲都,眼看两边都打了起来,急得猛恨不得把自己劈开两半,他原地转了两圈,到底舍不得五哥,只得跺跺脚,扛着龙王怒向五哥追了过去,“五哥等等我!”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一) 没跑出几步,猛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横冲都,他当然不肯放任五哥独自去拼命,但看到那一面白骨枪旗已完全没入黑甲军中,猛心里堵得好不难受,只觉得这一走开,自己的身体内,血脉中,就会永远缺失去一部分,而那份缺失,是与兄弟情截然不同,却又依稀相仿的羁绊。 “黑甲骑军你们帮王八反贼听好了!”猛突然停步,向前方帅纛处大喝起来:“横冲都是我朋友,你们谁敢伤他们一根毫毛,我一定把你们全都捣成肉酱!听到了吗?” 猛这一声大吼,其实只是孩子气心性的一相情愿,他无法过去帮手横冲都,又不想就这么走开,可这一声吼出,黑甲军固然是听得莫名其妙,猛心里也堵得越发难受,再一看五哥一马当先的已经和一队使长刀的黑甲军打了起来,两边实在无法兼顾,猛不敢再耽搁,闷头向五哥跑去,他越跑越难受,怒火上涌,把龙王怒高举过顶,“哇呀——”一通怪叫着,向左侧黑甲军直冲了过去。 将逢战必带头冲锋,**坐骑貔貅烈又极神骏,稍一发力,已甩开十二龙骑几十步远,单枪匹马冲到了黑甲长刀军面前,那百名长刀队刚列开阵势,不防赤马红甲血色枪的将已如一团火云般直扑而来。 马急人猖狂!将一团怒气全凝聚在丈八长枪上,然则他心头怒气虽焚,但只要厮杀间事,将的狠辣处处咄咄逼人,见这百名长刀队列阵紧密,将立即打定主意要以急如烈火的快攻一发挫其锐气。 将快马杀到,狼扑枪一个点刺,不等长刀队有任何应变之举,血淋漓的枪锋已直捅入一名长刀军咽喉,枪一贯喉,将单手往前用力一挺,枪锋四颗寸许长的狼牙撕裂开长刀军的咽喉,长足丈八的狼扑枪从这刀军颈后直突而出,再次平刺入身后一名刀军面门,一枪贯刺两敌,将再度用力往回抽枪,枪柄向后重重一挺,正重重戳在另一名斜刺里过来的刀军心口,直接把那刀军撞于马下。 过马一枪,出枪,收枪间一气呵成的连杀三敌,顿时激怒了所有长刀黑甲,也不管再列阵,一起向将冲了过来。 “来得好!”将人在马上,伸长双臂,狼扑枪向四面大开大阖的挥动开来,枪锋起落处如凭空搬来一座枪林,丈八长枪一经挥开,几乎把从正面杀来的长刀黑甲全笼罩在血色长锋中。 长刀队也立刻扬起一片雪亮刀光,重重剁向血色枪影,在这呈半圆挥扫的枪锋前,刀枪相交,每一瞬都是一连串的撞击声,不停绽起的火星如在枪锋前激起一蓬萤火,这队长刀黑甲原想趁将单骑而来时先把乱刀他斩于马下,但单枪对百刀,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长刀队都不禁暗暗心惊,只道护龙七王里的猛有着一身神力,不想这将的力气也是无匹,一柄柄长刀用力斩出,竟无法使枪锋有半分迟滞。 将手中长枪开阖不止,心里却也惊异,这支长刀黑甲只有百人,技击本事各个不俗,他这抖枪成圆的打法看似只凭蛮力,其实枪锋吞吐处杀机四溢,但这些长刀黑甲虽攻不进他的如山枪林,他也破不开长刀劈斩处的连绵刀光。 “黑甲精锐,果非易与,难怪骁勇如横冲都,亦被逼入险境!”将天性遇强更强,心里警醒,出手更狠,狼扑枪跌宕起伏处,一枪狠似一枪的刺向被他拦在丈外的长刀黑甲。 “小辈猖狂!”赤风怒喝冲上,长刀百人是他多年训练而成的得力臂助,也是追随他隐迹多年的老部下,一个照面就被将挑杀三人,新仇旧恨齐集,赤风长刀直入,他的刀术远胜部下,刀一挥出,也泼起一片覆拢丈余的光亮,直扑入血色枪影。 一刀劈入,刀枪交加一击,金铁之声才起,赤风立刻横刀一压,锁住狼扑枪回抽,“弃枪!”赤风大喝一声,往前一催坐骑,刀锋贴着枪杆向前直削向将的双手。 “你说弃就弃么?”将冷笑,狼扑枪早交在右手单持,一道碧芒从他左手绽起,也隔在狼扑枪上,正架住了削向他手腕的长刀上。 丈八狼扑杀敌,尺半蛇咬护体。 单枪在手的将只是一员只攻不守的勇将,双枪长短并出,将就成了攻守并进的杀神。 “就是你卸下车玄甲将军的一条胳膊?”架住长刀,将瞪着赤风狞笑,右手长枪收拢,左手短枪反绞向赤风的右臂。 一报还一报,将的出手,从来都是最直接的霸道。 赤风收刀不及,弃刀不能,一狠心,左臂横挡在持刀右臂外,右臂继续按刀挥下,竟也是要一臂换一臂。 “老小子够狠!”将倒是很意外,见长刀来势不减,他双臂一沉,短枪横,长枪挺,硬封住了赤风这一刀,将可不想这时候跟敌方一名上将拼个两败俱伤,当然,如果换成拓拔战,将绝对很愿意来个以命搏命。 “老小子,将爷喜欢你这亡命性!”将双枪如有灵性,才一收回,又向赤风递进并刺,长枪锁喉,短枪封刀,一收一张之间几无停顿,“乖乖受死吧,死在将爷枪下,不会辱没你!” 一刀被封,赤风怒气更盛,只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夜尽天是我徒儿!”又立刻一刀重似一刀向将剁去。 “辽皇是我义父!”将面容厉色乍现,突然横过坐骑,这一横转,就与赤风把距离拉得更近,将在马鞍上侧转身子,双手双枪齐出,“要报仇血恨,还轮不到你们这群反贼!” 恨意勃发,将双手动作突然加快,长短双枪向赤风一阵急刺,连续十几枪刺出,或刺马,或刺人,动作快到人眼几乎无法辨别的速度,只看见赤影如骤雨,碧芒似雷雹,两头毒龙似的向赤风扑刺过去。 遇上将这号凶人,赤风这黑甲军中有名的天性长攻的上将也被逼住了气势,长刀被迫回收,反攻为守,可和将交手,只有一回守,就会被将的连连抢攻彻底封住手脚,再无还手机会。 百战老将对新生虎将。这一场交锋,并不公平。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二) 兵者长变,战局时易。 赤风不知道,他和将这场交手,其实将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将曾战败过师从赤风的徒弟夜尽天,所以对赤风的刀术套路,将早从中窥知几分。 赤风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将交手这一时片刻,平原战场上,无数变数正同时在暗中萌生。 此刻;各路人马交汇而动。 将单骑对百刀处几十步后,十二龙骑正急奔而来。 又几十步外,是数千幽州军以蛇行蜿蜒追来,杀气盈胸的原虎,常荆两员正副统领率荆棘枪开路在前,睥睨十方阵连环在后,奔行之间,军士们快速从满地遗尸中拣起兵器,插于地面,刀枪刃口,一律斜斜指向黑甲后阵。 于是,在这路幽州军迅速而沉默的队列后,平原大地上忽凸起道道交错犬牙。 再几十步后,猛高举着龙王怒,哇哇怒喊着追来,一路跑,一路大叫,似要把所有怒气从叫喊中发泄而出。 与将这一路人马相反的方向,横冲都十余骑正以忠源战玺为锋,白骨枪旗为首,黑甲帅纛前的十步防守发起决死一击。 而黑甲后阵,破军星图成欢已调集大队骑军,随时只待以一场冲锋荡平整片战场。 平原前沿,横堆成数里长的攻城器械沸腾于烈焰中。 火光之前,数路幽州军以飞为首,横荡直扫,全力绞杀前阵黑甲残军。 与此同时,虎子澹台亦率几千黑甲,来回奔走,全力收拢被杀散的乱兵。 各路人马,各自为战,大战激烈至此,将与赤风两人的交手似也只是整场大战中看似并不起眼的一处争锋,但在这场大战中的另一回激变和无数处生变最后指向处,恰是围绕着两人的交手。 一逼住赤风的进攻,将出手更凶,左手短枪磕开长刀,右手长枪直搠入赤风坐骑颈项。 “翻!”将单臂发力,抡枪一掀,把赤风坐骑掀倒在地,赤风年纪虽大,经验却丰,坐骑一遇刺,他已急踩蹬往后跳开。 “老姜够辣,比你徒弟出息!”将嘴里嘲讽,右手狼扑一收一挺,又向赤风贯去,但两人交战处在黑甲腹心,而且每名战千军身边都配有百人力和密杀死士各一人护卫,赤风和将初动手时,两名护卫不便助战,一见上将落马,百人力和密杀死士忙从左右扑上来。 将一枪磕开密杀死士的勾刃,转手又向百人力刺出一枪,今日,将已重复做出了无数次这挺枪直刺的动作,每一枪刺出,不但无半点枯燥乏力,反在血肉横飞中平添出凶戾之锋。 赤风部下的长刀黑甲这时已深知将的厉害,敢一骑闯阵的大将,黑甲军当然都见识过,不说十位战千军都有这本事,今日的横冲都也算让他们领教了铁军本色,可将不但敢单骑杀入腹心,出手间还自有一股得势不让的凶性,面对如此猖狂强敌,黑甲军岂敢再轻觑? 几十柄长刀一起斩向将,长刀劲风扑面,将只盯着赤风一声冷笑:“不是你才有帮手,我的爪牙,更锋利!” 将一骑当道的身后,突然羽翼般张开十二道飞骑身影,十二柄迅如雷,急如风的长枪从将身后齐齐刺出,架住了所有砍向将的长刀。 十二龙骑终于飞骑冲近,他们的动作其实不慢,但将的出手实在太快,只领先了他们十二人几十步的距离,可正利用了这快马一冲的几十步内,已向赤风和他的长刀队连下辣手。 十二龙骑一冲近,立刻就拦住了所有长刀黑甲的进攻。 “你就是号称能力敌百人的百人力?”将斜眼去看手持铁棍,腰缠铁索百人力,将口中问话,但不容对方回答,手中狼扑枪抡圆了向这壮汉当头砸下。 是砸,不是刺。 对自己的两膀之力,将一向自信,但有小七这天生神力摆在前头,他在这事上一向出不了风头,百人力壮汉既号称黑甲军中冲锋陷阵之猛士,将当然很想和这百人力比比力气,若能以力斗力斗杀一名百人力,更能显高一筹幽州军的战力。 百人力见将要比力气,当然不惧,举高铁棍向上一迎,当的一声重响,百人力一动不动,只身子晃了一晃,这一记由下而上的反砸,足把长枪崩高了三尺,但将在马背上却也纹丝不动。 “力气不小,当得百人力这名头,不过…”将狞笑:“我能杀你!”一抬手,狼扑枪忽往上再抬高数尺,挟着居高临下之势,再次向百人力头顶砸下。 又是一击硬碰硬的对砸,这一次,百人力往后退了一步,将的长枪却未被崩起,反架在了百人力举高的铁棍上,往下用力压去。百人力只得举棍硬抵,双臂被枪杆压得不住弯曲,一张脸也憋得通红。他不肯服气,这世上除了自家的骨扎力和朗昆两员上将外,还有人能有比他们百人力更胜一筹的力量。 一旁的黑甲军都看出这百人力已大处下风,忙上前帮手,和这百人力一同护卫赤风的另一名密杀死士动作最快,仗着步战灵活,身子一猫,从十二龙骑的坐骑缝隙间挤了过去。 但这密杀死士不知道,通常能从十二龙骑的马蹄下经过的,只有尸体。 其余长刀黑甲也想跟着闯进,但十二龙骑又岂肯放人过去败了将的兴致,十二人故意放过了那名密杀死士后,当即分成了四组,每三人一组,分头挡在了将和那名百人力之前。 这十二名煞星的算盘打得很狡猾,既深处于黑甲军腹心,反正是以寡敌众,不如抢先集中力量,先合力消薄敌军人手。所以十二人利用坐骑和左右挥扫的长枪,抢先封住了三个方向。 而多出的一组三人以龙一为首,飞快的掉转马头,追在那名密杀死士身后,三柄长枪不分先后的向此人背后刺去,只可怜这密杀死士,若以一对一,至少能在龙骑手中走上十几个回合,此时后背空门大露,又是以一敌三,不等他冲近将,双肩,后心处已被三柄长枪同时穿刺而入,又凌空挑起,向外飞抛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三) 在把那密杀死士的尸首往外抛出去时,龙骑最爱闹的龙十二又笑嘻嘻的说了一句:“死士吗,就是该一招死!” 他们哥仨手黑,另九名龙骑宰起人来也不慢,九人三组,呈品字形分守三个方向,一改平时往人重围里冲的愣头青架势,只守在将身前,故意收缩阵形,减少同时被攻范围,用守株待兔的沉静等长刀黑甲近前,不管长刀黑甲是一拥而上还是一拨拨过来,来一个杀一个,十二龙骑这一回的出手狡猾得只能用卑劣来形容,每次都是三人一起出手,每次出手都只杀一人。 龙骑三人一组合力杀敌,就算对上战千军也能平分秋色,所以他们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制敌于死地,杀人越快,也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更多的敌军。每合力杀死一人,龙骑立刻又把枪锋递向离得最近的第二名对手,由于他们出手太快,又是三人合力,这百名长刀黑甲虽是沙场悍卒,可同时对上三名龙骑,无一人挡得住一个照面,三柄长枪或上中下一起刺出,叫人避无可避,或三枪连环递进,让人躲得了开头躲不了后招。屠鸡宰狗似杀得一阵,龙骑又把尸首横七竖八的掀在坐骑前,令长刀黑甲愈发不能一拥而上。 龙一这组的三兄弟一击杀得那名密杀刺客,又拨转马头,挡在怒冲冲的赤风面前,三兄弟不求取胜,只把三柄枪挥舞如翻江蛟龙,逼得赤风不得前进一步。 将的以快打慢,先发制人,十二龙骑一向学得青出于蓝。 而这其中,也有今日观横冲都作战下领悟的心得。 便是张扬如十二龙骑,也都从心底服膺,这支中原汉军不愧铁军之号,若今日与之对敌的黑甲是十万之众,龙骑完全相信,只凭借八千横冲,就能尽歼十万黑甲。 可惜,黑甲百万! 可叹,横冲已残! 可敬,铁军不言败!便是区区十几人,仍在为幽州军争取战机,仍在鼓余勇杀向黑甲帅纛! 是以,十二龙骑要用枪尖血,脚下尸,在此刻生祭横冲都。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还报这支铁军的敬意。 当然,四周除了赤风的长刀队,还有数不尽的黑甲,十二龙骑也不是真的狂妄到结成这个小阵就想阻挡住千军万马,他们的目的和将一样,用快速的出手拖延到更多的援兵。 也正是这迅雷般的出手,双放打斗虽烈,时光却只过得忽忽瞬息。 这时,将的狼扑枪已把那百人力举高的铁棍一寸一寸往下压,铁棍已被压得快贴在了那百人力头顶上,这壮汉一张脸憋得由红转青,可任他用尽浑身力气,还是无法把铁棍举高一寸。 将手上不停加力,直到枪锋把铁棍彻底压在了百人力头顶,将一侧枪锋,使枪刃处四颗暴起的寸长狼牙,贴在了百人力前额上,这时节,将才故意放慢了动作,一边狞笑着,一边把四颗狼牙从百人力的额头压了进去。 挡在将身周的十二龙骑同时冷笑,他们几个对将的脾气最是知根知底,将选上这百人力拼力气,不仅是为了争那意气,更是这位凶神一贯的风格,施敌以残暴,灭敌之气势。 千军万马中,仍要以暴易暴的,也只有他们这位杀性天成的将王了。 那百人力眼睁睁看着枪尖狼牙钉向脑门,竭力想推动铁棍拨开枪锋,可铁棍被狼扑枪压住,动不得分毫,狼牙刺破前额,鲜血随着冷汗从他额头一起冒出,这壮汉开始还能苦苦忍住,可狼牙一刺入前额,再刚硬的汉子也耐不住这撕肉钻骨的痛苦,一声痛呼,叫声一出口,痛楚愈盛,忍不住撒手扔开铁棍,双手抓着狼扑枪,可凭的用力都挣不开狼扑枪下压的沉重,绝望之下,这壮汉心志大崩,待那狼牙一分一分硬生生从他额头嵌了进去,只把他痛得放声惨叫起来,叫声如嚎,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听得四周黑甲军毛骨皆悚,奈何被十二龙骑拦住,援手不及,只能听着同伴承受着这钻颅破脑的剧痛,然后,在敌人的枪锋下,痛嚎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这厉声凄嚎中,将笑得愈发狰狞,单臂用力下压,直到四颗狼牙完全没入那百人力头顶,百人力此时已吼得气竭,身躯抽搐不停,但因活活嵌入额头的狼牙,这百人力壮硕的身躯整个都被钉在狼扑枪下。 将单臂举高狼扑枪,象抖掉一佗血污似的,把百人力的尸首抖落在地,然后,将冷冷狞笑着,把手中枪锋和狠狠目光移向四周黑甲。 百人力惨死,可他那临死前的凄惨嚎叫就象根针似的扎在黑甲军的耳中,战死于眼前的同伴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光是今天,八千横冲都就杀了数以万计的黑甲军,但横冲都的出手虽也又快又狠,且屡出奇招,但这毕竟是沙场搏命,生死在天,可象将这号单枪匹马杀进来,还当着他们的面以力克力,又用上这种残忍的手段把人活活钉死,这份凶暴,就连沙场也似罕见。 再看到将凶狠的目光,黑甲军都不由从心底打出了个寒噤,这个一身血红的男子,仿佛就是从黄泉走出,正要把所有的仇敌拉入黄泉深处。 “护龙将!你莫狂!”赤风当然看出,将就是要用这凶暴的手段来打压黑甲士气,赤风又恨又急,他们这些黑甲老将虽退隐多年,可当年就是他们这些老将打出了黑甲骑军骄兵悍将的不败傲气,所以这些老将对本部军甲可谓冀望极深,可今日先被横冲都重挫,又有将猖狂如此,赤风怕辛苦积累的士气在今日之后流失,也顾不上和三名龙骑纠缠,长刀向前用力挥斩几下,就要从三名龙骑中冲过。 凭龙一三兄弟的本事,要再拦住赤风一时也不难,但三人知晓将的心思,故意卖个破绽,为首的龙一呼哨一声,带着两个弟弟往后退开,放赤风过去,就连紧跟在赤风身后的十几名长刀黑甲,三人也当做没看见,转身管自己杀向其余黑甲军。 但赤风也没能冲到将面前,就见他刚往前跑得几步,只看见一团金灿灿的东西,包在一股劲风中,突然横空飞了过来,赤风只听风声就知这来物劲力极大,急往旁一个箭步跳开,就见等着他过去的将忽然一笑,“真正蛮横的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四) “杀光你们!”猛的脾气本来就暴躁,此刻横冲都孤军而去,猛更是两眼通红,他不敢回头再向横冲都的背影看上一眼,只把通红的两眼死瞪着包围五哥的黑甲军,人还未跑到,龙王怒先撒手扔了过来,猛这一招撒手扔兵器看着是顽童撒泼,他的几个哥哥们也屡劝不止,头痛得要命,可一旦撒手使出来,更头痛的还是黑甲骑军,就这一根一百多斤的盘龙重棍,再加上猛的一把蛮力,少说也有几百斤的分量,又是打着旋横空飞过来,真正是又难躲又难防,赤风眼急脚快的往旁躲了开去,脸上尤被那股蛮横的劲风擦得脸颊刺痛,跟着他过来的十几名长刀黑甲可就倒了大霉,当先几个连飞过来的是个什么物事都没看清,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命丧当场。 猛扔出龙王怒,已经跑到了他五哥的坐骑前,他心头火起,连掉地上的龙王怒也顾不得去拣,先抬腿往地上一阵乱踢,将和十二龙骑就这片刻已杀了不少黑甲军,猛这时候就把地上那些黑甲骑军的尸体往赤风和长刀队立身处乱踢过去,他的力气也实在是大,这一通乱踢,满地尸首一具具横飞了出去,还把个四周踢得满地尘烟,让人就看见乱糟糟一团灰,根本看不清猛站在什么地方, 猛一边踢,一边还抽空蹲下去拣地上的兵器,拣起来了当然也是照着赤风等人扔过去,猛的弓射虽然差得让他四哥绝望,可这徒手扔兵器的本事还是有颇点准头的,尤其是从一片灰蒙蒙的尘烟中突然扔出来,谁都辨不清这一柄钢刀,一杆长枪,甚至是一匹还在喘气的坐骑究竟是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被猛这一通乱来,赤风和他的长刀黑甲彻底乱了阵脚。 将也在忙不迭的扯着缰绳后退,一来是被弟弟溅起的尘土给呛着了,二来生怕这弟弟性起,连他这匹宝贝坐骑貔貅烈也给拽着扔出去,“小七,悠着点!”将一边咳嗽,一边还低头去找龙王怒,想拣起来还给弟弟。 比起将来,十二龙骑可精明多了,一看到猛冲过来,十二人早往四面闪了开去,又趁着长刀黑甲被猛砸得四处躲,紧追过去,还是三人一组求稳,还是每次出手只杀一人求快,可就这片刻,又杀了十几名长刀黑甲。 赤风已在一遍遍提醒自己按捺心头火,要对付将和十二龙骑这样的对手,必须冷静心神,可长刀队今日一出手就折了大半,心疼得他肝都颤了起来,又见猛也冲了过来,杀他爱徒夜尽天的两名仇人尽在眼前,老将哪还按捺得住,和徒弟一样,赤风也一眼看出,猛这一身蛮力固然惊人,但只要回避掉这股力量,就能顷刻取其性命,所以赤风当机立断,长刀在前,隔落几样兜头兜脸飞过来的兵器,人侧转,如一头猎豹般往尘土飞扬处冲了进去。 能一眼看出猛的破绽,赤风也算眼力弥辣,可他还是疏忽了一件事,百名长刀黑甲征战多年无一人阵亡,可今日初战就被将和十二龙骑斩杀过半,还是在自己大军腹心阵地中,这不仅是因为他的长刀黑甲轻敌所致,而是因为这一次的对手远比他们所曾经历的所有敌军更为狡猾和凶猛,而有这样的对手环伺在侧,仅凭怒火是远远不够的。 自打猛一头暴躁的冲过来,将和十二龙骑就各个眼观六路,赤风才刚冲入尘土弥漫处,龙一为首的三名龙骑已迅速杀到,又是三人犄角合围,又是三柄长枪三面同刺,赤风再是傲慢,也早对这十二龙骑收起了轻觑之心,暗骂一声,也只得全力应对,三名龙骑一般心思,只以犄角封住赤风左,右,前三方,使赤风不能靠近猛,几个回合一走,三人一齐勒马,三匹坐骑极利落的撩蹄甩尾,当着赤风的面来了一个干净漂亮的拨马向后,这是龙骑在战场上最爱耍的骑术,马头掉转,三名龙骑还一起摆枪向后,各使了一招回马枪,等赤风匆忙架开,三名龙骑已拍马远去,又一次杀向其他想过来帮赤风的长刀黑甲。 赤风被三个小辈联手甩了一遭,气得三尸神暴跳,又想追上去又不肯放过猛,就这一迟疑,将已和三名龙骑错马而过,一阵风似的杀到,一手挺狼扑枪分心刺向赤风,一手又把刚拣回的龙王怒向还裹在尘烟里抬腿乱踢的弟弟抛了过去,“小家伙,打仗啊!吃饭家伙别到处扔!” 有猛在的地方,将这哥哥也实在是当得辛苦,一边又打仗,一边还要帮弟弟拣兵器。好在将也不是省油灯,就趁着拣龙王怒的时候,看见十几名长刀黑甲被弟弟乱踢过来的兵器和尸首砸得乱躲,他也趁着快马快枪冲过去杀了两人,这才和龙骑交错替补,赶回到猛身边。 他们这十三人对以寡敌众的战术实在是掌握得炉火纯青,或先发制人,或车轮连环,硬是用这迅猛身手和精湛骑术在千军万马中扳动人数的劣势。 猛十分坦然的接过龙王怒,兵器一回手,他这脾气可就更大了,四周一看,赤风已被五哥拦住,十二龙骑又拦着长刀黑甲,四面八方还有一队队黑甲军气急败坏的赶过来,猛心里火大,只想多杀些人,一抄龙王怒,闷着头就要往人多处跑过去杀个够。 “小七!”将一枪架住赤风斩向他坐骑的长刀,口中低喝,“这老头子是战千军!” 将虽然狂妄到敢独闯千军,但心内分明,拓拔战手下这十名战千军上将各个都有过人之能,凭将的本事,除了艳甲飞将外,余人他都有足够的信心与其单挑,但这些老将征战沙场多年,经验极丰,眼力极稳,四周又随时会有大批黑甲军反扑,因此便向猛招呼,他对这弟弟头痛得要命,但有这弟弟的蛮力相助,合二人之力,要留下赤风的性命却是不难。 这也是将对敌的心狠手辣处,他是铁了心,至少要在今日取下一名战千军的项上首级。 毕竟是十八年的手足兄弟,一听招呼,猛立刻知道了五哥打的算盘,脑袋马上转了过来,“好!今天杀的就是这战千军!”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五) 一声吼过,猛饿虎似的向赤风扑了过去,龙王怒抡起来也没招数,就是一通七上八下的乱砸。 赤风恨不得把猛一口生吞,但他早听朗昆说过,猛的神力比之朗昆也丝毫不逊,因此赤风也不敢跟这胖小子刀棍硬磕的比力气,不过猛的缺点和优点都是一眼可见,力气挺大,什么招数都没有,就知道把棍子抡圆了当头砸下来,准头虽然不差,但以赤风的本事随便往左右一让就能轻易躲开,再一反手就能一刀劈向猛空门大露的胸腹要害。 可连续让了几棍,赤风就觉着不对劲了,猛除了缺点和优点,还有一个特别让人头痛的特点,他抡起棍子来根本没招数,所以根本不在乎棍子砸空,一棍砸下去没砸到,抡起来继续当头砸,还每一棍都不知厌烦的只向赤风脑门招呼,对赤风明晃晃砍过来的长刀却视若无睹,豁的就是一个大家一起玩命的勾当。 赤风每一刀才砍出,看到猛不躲不闪的又一下当头棍,他也只得收刀再躲,就算再是报仇心切,赤风也不想跟这么个浑小子同归于尽,所以这号称长刀裂空的黑甲上将今日算是被将和猛两兄弟给彻底压住了一头,跟哥哥单挑时,被将的快攻逼得招招防守,这时跟弟弟对打,又被逼得连还手的必要也无。但赤风今日并不只是被这对兄弟压住气势,有猛使出这比撒泼更蛮横的乱棍逼住赤风,将又岂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他也不跟弟弟抢风头,只盯着赤风躲闪处,突然刺处一枪,逼得赤风前无进路,后无退处,几个回合一走,赤风已是落尽下风。 见上将情势危急,黑甲军顿时急红了眼,十位上将战千军乃是黑甲镇军重器,若折一人,全军士气都会大跌,剩下的几十名长刀队尤为心急,恨不得把身躯挡在将的狼扑枪和猛的龙王怒下,十二龙骑早如铁筒似的挡在两兄弟和赤风的战圈外。两边一起斗狠,都不肯让对方接近自家主将一步。 有了这片刻之机,另数千幽州军也已赶至,就趁着黑甲军正欲以人潮压向十二龙骑时,幽州军从侧翼狠狠扎入战团,将这一路人马分头而进,将当先,十二龙骑急随,猛怒追,最后是全数人马押上,虽只一路数千人马,却在有意无意间把进攻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士气叠加而涨,每一次杀入战团都如加入了一路生力军。 最先冲到的是奇军荆棘枪的正副统领原虎和常荆二人,这二人的怒火比起猛来只多不少,正统领原虎今日跟着猛莫名其妙的跑了半天,一个敌军都没宰到,好容易和本部人马会合,却得知直属的两千荆棘枪只剩下七百余人,数月军营苦训,他和两千荆棘枪同甘精进之乐,同苦操练之难,袍泽之情深厚已极,所以原虎毫不怜惜的用枪柄使劲敲打刚抢来的坐骑,催马急奔,而在昨日暗中成为江山卫的常荆瞪向黑甲军的眼中更要多出一股悲愤,两人马前马后杀到,一头从侧翼扎入,两人心头都是怒火勃发,再兼平日苦训而成的默契,这两名幽州新晋将领的出手配合得如臻一人,两条枪挟恨而出,一时双枪并进,一时左右呼应,片刻间连杀六七名黑甲。 两位统领如此勇猛,部下七百余名荆棘枪又岂会落后,这路奇军已在血战中淬炼出神勇,平日将耳提面命的心得,一经生死鉴别,顿使他们把囫囵教义领悟为宝贵的经验,七百余人都不骑乘战马,倒提长枪,奔跑时枪头刃锋向下,使枪头血污顺势滴落,枪尖轻轻贴着地面,如于铁砧上磨砺枪锋,七百余人急奔时虽有先后快慢之分,可等一冲近,即刻如扇面般突然展开,紧贴在黑甲军侧边,这又是他们在城楼观战时从横冲都处学得的战术,以寡敌众,便该竭尽己之锋芒,使每一分有生力量都能同时给予敌军最大的伤害。 七百余柄倒提的长枪一起从下往上斜撩,奔跑中的剧烈摩擦使枪锋在离地后带起点点火星,火星乍现,已随着枪锋各刺入一名黑甲军的胸肋要害,七百余柄长枪一撩一拔,便往地府拽入七百余具尸首,但荆棘枪的出手当然不止这一击,枪一收回,荆棘枪就一步踏过刚成枪下鬼的尸首上,再度往前一击平刺。 七百余人的枪阵,在庞大的黑甲军阵中直如沧海一舟,但就是最简单的枪阵平刺,每一击都发挥出摧枯拉朽的战力。 荆棘枪行雷电闪的连续刺击中,余下的另几千幽州军也,观摩横冲都激战后有所领悟的不只是荆棘枪,这支幽州军有意缓得片刻,弓,刀,枪,盾四兵种分为骑乘步行两列,一路奔行中,睥睨十方阵凝而不散,盾军皆侧身持盾挡于外围,弓手策马张弓,一见有黑甲军逼近便一箭射去,刀手枪兵则低伏在马鞍上,勒马缓奔,一边配合着盾军的步进速度,一边拣起遗尸旁的兵器,斜插于地,是以这几千幽州军赶至后,在他们如长蛇蜿蜒而过处,一路刀山枪林平地而起。 待将这路人马如数会合,一道可攻可守的战线便扎稳在黑甲前阵的左翼处,核心处,将和猛两兄弟连手杀向赤风,一个斗狠,一个斗力,赤风再是百战名将,也被这护龙七王中杀性最大的两兄弟逼得频频遇险,片刻前,他和另两名战千军逼住横冲都,此刻报应不爽,竟轮到他陷入危局,左翼黑甲军虽有数倍兵力,却被数千幽州军阻断在睥睨阵之外。 另两名战千军冷火寒和巫廛先时故意隐入军中,是想趁将和赤风交手时突然发动偷袭,不曾料将的凶猛竟远超想象,一口咬住就不松口,此刻老友危在旦夕,他二人心急火燎的往人堆里冲,但幽州军封得严实,一时片刻间根本攻不进去,巫廛救人心切,腾空跳起,踩在部下黑甲军的肩背上往前冲,才往前冲得几步,就见十二龙骑已见缝插针的补入空处,长枪指空,正挡住了他的去路。 第一百二十七章:仇人相逢(六) 龙骑中的龙五龙七两人出枪最快,双枪左右并出,从下往上直刺巫廛双腿,巫廛外号夜鹰,统率黑甲斥候一部,生平历经无数次袭击与被袭,见双枪刺来,他冷喝一声,双脚在踩踏着的两名黑甲军肩上一蹬,真如夜鹰般腾空跃起数尺,双手铁鹰爪一探,只等落下后便先居高临下扑杀两名龙骑,被他踩踏的两名黑甲军也不甘示弱,一边挺直身躯,一边挥动兵器就攻向两名龙骑。 可龙骑的出手不但狠,且招招伏有后招,这就是他们这十二人与寻常精锐的区别,龙五和龙骑早预了巫廛能轻易躲过,一击刺空,后招立出,龙五枪尖顺势往下一沉,抢在两名黑甲军挥开兵器前,枪锋侧转,流电似从两名黑甲军咽喉划过,杀了这两名供巫廛立足的黑甲军才是他目的所在。 龙五得手,龙七在马背上直立而起,枪尖继续向半空直刺,又按动枪柄机括,丈长铁枪咯嚓一声,突然又往上伸长一尺,枪杆加长,枪锋就已逼近巫廛。 龙五龙七出手,其他龙骑也不会闲着,他们十个荡开长枪,却只扫荡巫廛身下的黑甲军,务使巫廛无处落足,最刁钻的还属龙十二,他一早挂枪摘弓,对着半空中的巫阐就是一阵连珠箭,口里还冷笑:“猛王说的对,今日杀的就是你们这些战千军!”龙十二年纪虽少,但弓射术在兄弟当中也数佼佼,还得过智的悉心指点,就见他一手引弓振弦,一手快箭连射,先发两箭对准了巫廛心口,后几箭却故意取歪几分,却是要等巫廛躲避时自己撞上箭头。 巫廛人在半空,再是身法如鹰也无处可避,无可借力,勉强躲过几箭,脚下又有龙七的长枪透风而至,只得强提一口气,凌空一个翻身,直往身后十几步处落下,待双腿踩得实地,巫廛背心处已是一片汗湿,半空中这短短几息,竟险些在鬼门关总上一遭,虽略有轻敌之故,但也属生平罕见之凶险。 “不过几员小将,居然善战如此?”巫廛心下惊异,又知自己一人难过十二龙骑的连手封杀,急转头去看冷火寒,按说方才这情形,他既空门大露的从正面而攻,那冷火寒这精通刺杀潜行的刺客首领就该暗中杀入,与他呼应破开敌围,可巫廛这回头一看惊异更盛,因为他看到,冷火寒正带着十几名密杀死士,急匆匆往后跑去。 巫廛先是惊疑,以战千军的袍泽之谊,冷火寒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舍下赤风,但看清冷火寒是大步流星的跑向帅纛,巫廛心头一跳,他往帅纛看过去两眼,再往四周扫视了一遍,隐隐听的身后蹄声阵阵,而两翼处押阵的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也警惕的看向两边。 “不好!大意了!”巫廛突然间也急转过身,向帅纛大步跑去。 又一股暗流,早在暗处横生,以几名上将战千军的历练,其实早该发现,但横冲都一直在冲击帅纛,使他们无法分心于旁,此时醒觉,几名上将顿时心旌神摇,这股暗流一旦形成,将会比横冲都更能威胁到百万黑甲的第一人。 拓拔战的视线早已移了过来,先时,他还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竭余勇而来的十几骑横冲都,和部下一样,他也不信,就凭这十几骑强弩之末的残兵能冲过面前的十步重围,更何况,他身前还有最得意的艳甲飞将正横枪立马。 拓拔战此时最关注的是幽州军,在他眼里,护龙七王实乃死敌,这几个小子的本事让他头痛,也让他这枭雄心境都忍不住有些羡妒,所以拓拔战很想从中观摩点门道,看看护龙七王究竟是凭了什么本事,在短短数月中练出这一支气候大成,能与黑甲相抗的幽州军来。 今日一战,他的黑甲军也算是见到了当世最强的军甲,横冲都,这一点,连拓拔战都不得不承认,好在,横冲都已将灭军,放眼天下,唯一能让他侧目的也就只有幽州军了。 在将单枪匹马的和赤风打在一起时,拓拔战定睛而视,以他的眼界很快看出,将的枪术自成一式,枪锋穿刺间无拘无束,杀气狂野凛冽,也正是这烈烈然的猖狂枪术,才能和有长刀裂空之号的赤风斗成一处。 拓拔战心里不禁把将的枪术和秋意浓做起了比较,揣测如果在秋意浓的修罗枪下,将究竟能撑过几个回合。 不过拓拔战的这份闲心顷刻便消散,因为他看到追逐而来的幽州军一边快跑,一边把遗尸旁的兵器插于地上,刀口枪锋,一律斜指向他的后阵。 “识破图老爷子的冲锋计了?”拓拔战嘴角一抿,很有些遗憾的往后阵看去,万马冲锋发动,平原上所有胆敢出城偷袭的幽州军都会在铁蹄下被犁为一片血肉,但幽州军这一插刃于野的举措,虽不能尽阻他后阵的一次齐冲,却无疑会使策马奔腾的黑甲军有所损折。 今日已被横冲都当阵斩杀了太多部下,拓拔战再具枭雄魄力,也已有些心疼,“有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在,就不能把仗打得轻松些么?” 拓拔战眼中杀气泛动,又向将看去,护龙兄弟里,最令拓拔战忌惮的,除了和他一般不择手段的智,就是将,这两兄弟一文一武,一谋一勇,既然智躲在城里,那这一仗就必须要留下将的性命。 然则这一眼看去,正看见将和猛两兄弟在夹攻赤风,拓拔战的眼瞳立时睁大,他从未把猛放在眼里,但他很清楚猛的蛮力,有这股力量配合将的凶猛,赤风危在旦夕。 “冷火寒他们几个在干什么?为什么不速去援手?”拓拔战可不想失去战千军中的任一人,急回头道:“尽野,你马快,立刻去帮赤风!” 萧尽野看了看那十几骑横冲都,见他们这一阵子连一步都未闯过,主公身边又有骨扎力和朗昆近身守着,倒也不担心,一带缰绳,就欲直冲过去。 “等一等!”文谋慕容连却急急伸手去按萧尽野的坐骑,还紧张的看着四周,“哪里都不要去,就守住主公!”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一) 这位不通半点武技的文谋不知哪生出的力气来,紧拽住萧尽野已经松缰欲冲的坐骑,却被这冲劲带得几乎滚倒在马蹄下,萧尽野一向敬佩这位谋士,忙按住坐骑,“军师,怎么回事?” 慕容连无暇理他,只回头去看拓拔战,“主公,比起横冲都一直给我们的威胁,也许现在才是最凶险的时刻!” “你说什么?”拓拔战刚睁大的眼睛又一下眯了起来,他了解慕容连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忙把目光掠过将这路人马,向前方看去,见前阵有两道相隔极远的尘烟滚滚而近,分别冲向黑甲军左右两翼,尘烟尚远,已听到阵阵喊杀,似乎生怕黑甲军不知道他们要杀过来, 拓拔战不以为意的抽了抽鼻子,“不就是又来了两路骑军吗?没有了横冲都的牵制,就算智和耶律明凰罄尽全城兵马,又能奈我何?待这两路骑军过来,正好让他们尝尝两头蛇霍家兄弟的毒牙。尽野,你立刻上前,先救出赤风!” 萧尽野瞥了眼山石般矗立在拓拔战左右的骨扎力和朗昆二人,心想确实不必担心,他轻轻一抖缰绳,便掸开慕容连的手,放马往前冲了过去。 “主公!”慕容连急得跺脚,豆大冷汗从额头沁沁而落,“没有了横冲都的牵制,我们就可腾出手对付幽州军,这个道理智一定知道,他在城上俯瞰,也一定看穿图老爷子想发动冲锋,按理他该趁这最后时机回兵磐城,又怎会再派两路骑军过来送死?” “慕容连,你把智看得太重了!”拓拔战语气放得很轻松,他心里并非不存疑惑,对于智的警醒,也丝毫不亚于自己的谋士,但在疑惑之外,这位枭雄心里还有些好奇,很想看看,智此时会有何等应变奇策。 这份好奇委实不该,这就象当日上京兵变时,他故意纵容智从东门入城,也是好奇智能在那场浩劫中有何应对,那一次好奇,使他未能一举绝尽后患,这一次好奇又起,他还是想知道,智在这一战里究竟能从横冲都身上催榨出多大的利用价值? 这个少年,在与他为敌的份上,还真是从未令他失望过。 因此拓拔战决定再允许自己好奇一次,非是一错再错的昏聩,而是一代枭雄人物,一直想与强中手酣畅一斗的渴求。对自己心底的渴求,拓拔战一向纵容,因为正是这渴求,使他拥有了无穷无极的野心。 拓拔战的目光又一次轻飘飘的掠过那十几骑横冲都,向前方各处看去,最后的十几骑横冲陷在帅纛前的十步重围内,一直未能寸进,唯一能让他目光稍做停驻的,也就是轩辕如夜手中的那杆白骨枪旗,从没有模糊的记忆里,当年边关雄兵对峙,也正是这面以白骨守山河的大旗,飘荡在边关地界处,一步不让,寸土不移。 然而,世间再无李嗣源! 能在今日把中原最强的铁军连根拔起,虽有轩辕如夜算计入毂的屈辱,但黑甲儿郎的性命也未算白白牺牲,可这牺牲里绝不包括他最得意的上将战千军。所以拓拔战的目光很快又定在了已被将猛二人逼得危在顷刻的赤风身上。 萧尽野正快马冲去,但不知赤风还能不能撑住这片刻,拓拔战很理解押阵的两头蛇霍家兄弟为何按兵不动,却迟迟不见冷火寒,巫廛,木砺三人出现在赤风身侧。 押住左右阵脚的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似是沉不住气了,两人同时一声喝令,各带本部人马往前推进,两兄弟都没有直接凿向将这路人马,只分从两边徐徐绕进,两军前进处,正抵上前方滚滚而进的尘烟。 “来了!”拓拔战心知前阵那两处幽州军已冲近,霍家兄弟用兵奇中有稳,此时出击,不但可迎头抵住两路来犯幽州军,还能在得手后迅速回拢,把将这路人马包抄环绕,再行绞杀。 “但愿赤老将军至少能撑到尽野赶到…”拓拔战心里忽又转过一念,澹台麒烈早赶往前方营救乱兵,有这虎子将军在,怎还会放任两路敌军过来,一念及此,拓拔战的目光焦灼起来,如果澹台麒烈有失,即使血洗幽州全城,也难平他心头之恨。 爱将虎子,是他留给儿子的栋梁重器。 这时,两路幽州军已从左右杀到,领军的分别是卫龙军秦璃,关山月所部的两千精骑,这二人得智所令,一直在前阵追杀黑甲乱军,且奉令不得靠近拓拔战帅纛,此刻突然冲了过来,正堵截黑甲军的十二龙骑也不禁意外,龙十二连珠箭射倒几名黑甲军,抽空向哥哥们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也就是他们兄弟,一边放手跟人搏命,一边还有这闲心。 为首的龙一向弟弟一摇头,示意弟弟专心杀敌,可他自己也忍不住又回头向幽州城楼看了几眼,心头更是忐忑不已,能令秦璃和关山月突然改变战法,只有一个解释。 秦璃和关山月两路精骑大张声势的杀至,破开尘烟,两头蛇霍家兄弟一照面就辨出了来敌人数,见对手不过两千人,正待一场恶战的两兄弟先是一松,随即又都恶从胆边生,区区两千人就敢大张旗鼓袭黑甲两翼,着实欺人太甚! 两兄弟二话不说,各领一军,照准两路幽州军直冲了过去,哪知秦璃和关山月两路精骑看着喊杀震天的冲来,放开坐骑,一个个面目狰狞,看过去一副冲近了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谁知两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离着霍家兄弟至少还有几十丈远时,带头的秦璃和关山月两人就象早已约定好了的,突然都往旁拨马一带,汹汹来势一转,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千骑军也如出一辙的跟着主将一起拨马,两队精骑一齐转身,这一下急奔中的转弯丝毫不显失措,就象早打算要当着霍家兄弟的面来个整齐的骑术演练,两路人马前军变后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当着霍家兄弟的面,一个群体急转,居然又往后跑了回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二) 霍家兄弟看着秦璃和关山月两军这一来一回,气得火冒三丈,可两边都还离着几十丈远,有气也无处泄,两兄弟心知幽州军此举必定有诈,然则这两员名将一向信奉的铁律就是,任你翻江倒海的使诈弄计,一概以强劲的武力还予致命一击,你诈败,我直追,你设伏,我就连你的伏兵一口吞下,两兄弟的两头蛇阵,不但能双锋并进,也拥有吞噬敌军的血口。 “追上去!”左翼的霍合雒长吸一口气,握紧手中一柄九尺錾铜双股叉,这是他出战前的习惯,一口气深吸,然后纵骑急追,在用双股叉刺进第一名敌军咽喉的时候,他才会吐出浊气,再于敌军的尸首上,呼入一口新鲜的血腥气息,这种亲手斩出的血腥味,每次都能让霍合雒的杀气为之提振。 “一个不留!”右翼的霍合锍也冷冷下令,他手中的兵器是一柄寒铁双刃钺,两兄弟的兵器都是刃开双锋,不过霍合锍在追击前却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这是霍家两兄弟少有的不同处,弟弟霍合锍在开仗前习惯先吐尽胸臆浊气,再于追敌时一丝丝吸入那股肃杀气息。霍合锍认为,只要用这股出手前的肃杀来调匀呼吸,就使自己的杀意无坚不摧。 两头蛇阵左右齐动,分别尾衔于一路幽州军后,刚散落的尘烟又在快马连蹄下飞溅而起,两边都是骑军,相隔几十丈间距,后军要追上前方并不容易,但霍家兄弟心中有备,这两路幽州军当然不会就为了在他们面前空走一回,既故意留出几十丈间距,若要使诈弄计,无非就是暗箭伤人,另设伏兵两途,只要幽州军敢使出手段,他们就能趁机缩短间距,再把对手绞杀于两头蛇阵中。而且霍家兄弟也另有仗恃,前阵还有澹台麒烈带过去的几千儿郎,与拓拔战因关心太切而起的担忧不同,霍家兄弟很肯定,那个九岁就在三柄断刀成名的虎子澹台,天下间还没有人能在战场上让他送了这条命。 秦璃和关山月还真是留了一手,而且这手段也是和霍家兄弟猜的一般,方才冲锋时,睥睨十方阵的枪军刀手都冲在前列,弓手藏于后队,这时前后军交替,就轮到弓手断后,几十丈间距,正适合乱箭发威,幽州弓军在骑策时的箭术比起木励的冷箭游骑营当然要逊色一筹,但数月苦训下的成果也不容轻觑,不过这两队幽州弓军此刻的射姿很显古怪,就见他们如侧卧般侧伏在马背上,这样的骑姿虽使大半个身子都能向着后方,可踩着马蹬的双腿就得十分别扭的弯曲着,双手挽开的强弓也因这古怪的姿势而比平常压低了几寸弓背。 霍家兄弟就等着对手使诈,看见幽州军后列果然都是弓手,都冷笑幽州军黔驴技穷,两人一声冷喝,命部下松散开阵形,以避前方乱箭,又放开缰绳,夹紧马腹,当先而上,霍家兄弟使的都是长大兵器,在手中这一挥开,丈余范围内就是一团旋影,两人所部的两头蛇劲卒也是披矢背刃的百战精锐,听得喝令,立即在马上伏低身躯,只等冒着箭雨紧追上去大杀一通。 箭矢如所料破空而来,可这刷刷刷一阵飞来箭雨看着凌乱,箭矢飞射处压得低无可低,霍家兄弟和两头蛇劲卒早挥动开兵刃,一团团刀光枪影在奔跑的坐骑前舞得密不透风,他们防着箭矢射向头脸要害的精准,也防着对手射人先射马的阴险,岂料到幽州军这一阵乱箭古怪的可称下作,简直就是打定主意要射他们的马蹄低射,幽州军这种低射不但准头难取,还主动放弃了弓箭长射的距离优势,换在平时这可算是被人笑掉大牙的昏招,可在这两边相隔几十丈的间距里施展,简直就是下作到让人防不胜防,放马追击的两头蛇就好比是追着把战马的四蹄送到箭矢上,领头的霍家兄弟还算眼急手快,骑乘的又是驯养多年的神骏坐骑,百忙中伸手提缰,拉着坐骑一个腾跃,险之又险的避开箭矢,可他们的部下就没这么走运,一通失声怒骂中,已有上百匹坐骑被射中马蹄,痛嘶着仆倒在地,马上骑军也被狼狈不堪的摔了下来,两头蛇的追击阵形虽然松散,也被这一阵低射箭雨压得一窒,伤亡不大,可黑甲军人人气得大骂,再看前方,两路幽州军已趁机把距离又离远了十几丈,然则逃归逃,那些断后的弓军也没忘了再射一阵乱箭过来。 霍家兄弟被气得七窍生烟,两人打了大半辈子仗,在他们眼里幽州军就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辈,可今日就是被这群初出茅庐的小辈给耍了一道,这口恶气怎生按捺得住?追!”就听得阵脚两翼齐发一声怒喝,霍合雒,霍合锍怒冲冲往前追了上去。 前军逃,后军追,兵分左右的霍家兄弟很快就追出一里余地,冲回了前阵,他俩已铁下心来,就算追到幽州城的墙根下,也要把秦琉和关山月斩杀当场,再回师会合双锋,收拾掉将这路人马,赤风此刻虽遇险,但他俩相信,有冷火寒几人在,绝不会让老将赤风有失。 霍家两头蛇心里都有一份狂妄的自信,正如相信无人能在战场上取下澹台麒烈的性命一样,他俩也认定,老将赤风就算真是以一敌二,堂堂上将战千军也绝不会栽在两名护龙小儿手中。 霍家两兄弟是成名一世的名将,也有足够的资格去藐视后辈,因为早已数不清楚,死在他俩兄弟两头蛇阵下的成名将领共有几何,所以这份久积的狂妄使他俩于此时忘了一事,他俩也曾是年少后辈,也曾从籍籍无名中一步步杀出赫赫威名,而这世上万千醒喻言辞中,有一句叫做江山代有人才出。 霍家兄弟这个错误的遗忘,很快就使黑甲军在今日遭遇到了更沉重的一击。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三) 一追到前阵,就看到堆积的攻城器械仍在火光中烧灼,火起烟漫,再有骑军来回奔走带起的尘烟,视线及处一片模糊,金戈交击声处处不绝,还有三三两两的黑甲溃军向后逃来,霍家兄弟见状不惊反喜,前阵尤有己方军士,就说明幽州军的偷袭尚未能完全夺下黑甲前阵,而那片在火海中翻滚中成一道横浪的攻城器械也正能阻断幽州军的回城之路。 秦璃和关山月两军又往前跑出一阵,弓手不再放箭,坐正身躯加快马速,霍家兄弟心念一动,一不传令二无旗令,左右两线的两头蛇阵已于急追中开始向中央会合,果然,再往前追出十几丈路,秦璃和关山月两军也向中央靠近过去。 霍合雒一手搭个凉棚,往前定睛细看,就见中央处果有几路军容齐整的纵列,由先而后,分别是唐庭絮的三千汉军,纳兰容的五千女真军,他们和秦璃,关山月各军原本的任务是借横冲都之势,分段驰骋前阵,扩大战果,但在片刻之前,有位他们预想不到的人突然出城,给他们下了一道让他们更无法预想的军令。 秦璃和关山月一奔近中央,便向中间的唐庭絮快速斜插过去,就利用和两头蛇追兵相隔几十丈间距的时光,三路幽州军快速汇拢,由左右至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来回一动,三军已娴熟的汇总成一道近万人的睥睨十方大阵。大阵一侧,另有纳兰容的五千女真军弯弓搭箭,与幽州军两相呼应,而在最靠近火海的一处缺口前,萧成所部的两千奇军固金汤依旧屹立不动,他们的任务是守住回城的最后一段退路,以坚守成为袍泽安心杀敌的坚实后盾。 幽州军在前,女真军在侧,两千面青铜磨盾稳守退路,三军顿呈犄角之势,前阵仍有零星黑甲仓皇后逃,但幽州军不再追杀散兵,只摆出决战的架势,等着两头蛇撞上来。 一干辽军皆披白铠,以显吊丧伐罪之决意,此刻马上白铠立于黑甲前阵,利箭般纵直屹立,待战于满地黑甲死尸中,遥对后阵如海黑甲,对决追击而来的两头蛇追击,万余如雪白铠,巍巍于满野黑甲,蜃伏下的战意如直透黑幕的第一道曙光。 “就这一万人,也妄想伏击我两头蛇!”霍合雒已能确定,秦璃和关山月就是要把他俩兄弟引过来,幽州军摆的阵势很古怪,三方犄角的架势也很棘手,但这些霍合雒都不放在眼里,他只在想,如果和幽州军正面交手时,另有一路伏兵突然从侧面冲出,那才是最大的麻烦,所以他很警惕的向左右打量,但前方火海处四散的浓烟,铁骑奔过带起的尘烟,几乎弥漫了整片前阵,除非是站于幽州城楼,否则很难一眼览清全局。 “果然是想藏路伏兵,幽州军倒是懂得借势!”霍合雒嘴里冷哼,却摆手止住部下立即上前开打,就隔着这几十丈和幽州军对峙,他一点都不担心耗费时辰,他有穷寇直追的暴躁,也有后发制人的冷静,既是幽州军把他引来前阵,该着急的也是幽州军,就算要打,也要逼幽州军忍耐不住,先使出预埋后手,再一举而歼。 因四周陆续有黑甲残兵溃散而来,霍合雒不忍坐视不理,命部下打出旗语,指示残军依附于两头蛇阵后,又见这些残兵均跑得气喘吁吁,霍合雒心下疑惑,前阵战事虽惨,但陷落之地也不过一二里,黑甲军平日操演,就算急行十里地也不会疲惫至此,他招手唤过一名残军,低声喝问:“就算不敌而退,你们也不该如此狼狈?为什么不早点撤回后阵?” 那名残军喘着粗气道:“幽州军在前阵分兵拦阻,先截断我们的退路,再冲散我们的大队,我们被冲得四散,既无力还击,也无路可退,只能在前阵处兜着圈子跑,最可恨是另一路幽州军,带头的是个穿黑衣裳,使把闪亮怪剑的少年,他就引着一队骑军,在前阵来回冲突,杀伤我军无数…” “是护龙飞!幽州军必是以他为伏军,在这里等着我们,正好,我就拿他的首级告祭战死儿郎!”霍合雒骂了一句,忽扭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弟弟,心里陡泛起一阵凉意,“澹台麒烈早跑来前阵,这时候怎么完全看不到他的踪迹?” 另一边的霍合锍也止住了部下,两头蛇阵左右昂扬,正等着幽州军出手,和兄长一样,霍合锍也唤过一名残军喝问:“虎子将军呢?有他在,怎会容幽州军放肆?” “虎子将军是带着几千人赶来接应过我们,刚过来的时候,虎子将军还四处收拢跑散的兄弟们,想和前阵这些幽州军干上一仗狠的,可后来看到其中两路幽州军往后阵冲去,虎子将军突然大叫糟糕,紧接着就带上几千人,可他,可他却是在往前跑…” 霍合锍一怔,“你说小澹台往哪边跑?” “往前跑!虎子将军好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往幽州城下跑了过去!”这名残军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前面火烧得猛烈,唯一没起火的地方还有队幽州盾军封住去路,可虎子将军也不去硬冲那队盾军,只咋咋呼呼喊着让跟随他的军士从地上抬起遗尸,往旁绕开那队盾军,找了个火势稍小处,把尸首一抛,等火势被压低,虎子将军居然就豁开了往火堆里冲…” “他宁可闯火堆也要跑到幽州城下?他想干什么?”霍合锍实在想不通,幽州城这时肯定四门紧闭,澹台麒烈就算疯性发作,也不会只带着几千人就想去攻城,可霍合锍清楚,澹台麒烈不去冲那队在无火处拦路的盾军,宁可抬着尸体从火堆里趟过去,那就意味着事态已到了不容有片刻耽搁的紧急关头。 “小澹台想到了什么?”霍合锍又惊又奇,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兄长,正瞧见霍合雒也惊疑不定的向他看了过来,两兄弟目光对视,心念陡转,相距虽远,却仿佛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四) 那是一种,惊觉大错的恐慌! 一世名将,却要在今日折戟沉沙! “不好!”霍合雒一声惊呼,急勒转坐骑,他这一下动作太过用力,竟把坐骑的口角都勒出血来,疼得那坐骑滋溜溜乱叫,撒蹄就往回跑,两头蛇军士不防主将突然转身,顿时有好几人被撞下马去,可霍合雒也不勒缰,就这么直直的往自家两头蛇左锋的军阵里一头撞了回去。 “中计!”另一边的霍合锍的反应和兄长一样的焦急,也拨回马头,往两头蛇右锋阵中跌撞而冲。 中计,这果然是幽州军的诱敌之计!诱蛇出洞! 轻骑来诱,中途设伏,正是这漏洞百出的诱敌之计,却把败尽名将的霍家兄弟生生诱来! 直如儿戏的轻慢,不过万人的对决,又岂会被霍家兄弟放在眼中,谁知,幽州军在这肤浅的诱敌之计下还隐藏着另一层目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幽州军不是要诱杀霍家兄弟,他们只是要把霍家兄弟诱离原地,两头蛇阵,左右双锋,一直守护在黑甲军左右阵脚。 引出霍家兄弟,百万黑甲的左右阵脚就再无人镇守。 所以这一计引蛇出洞,不为捉蛇,而是为直捣双蛇蜃伏镇守的蛇穴中心! “回转帅纛,快!”霍家兄弟口中厉喝,马鞭接连抽在骑乘多年的爱马臀背上,鞭梢甩出条条血痕,可两人还是发疯般狠甩马鞭,带头从自家军阵里往回冲。 两头蛇军正待与前方幽州军大战一场,也时时警惕左右会有伏兵突然杀出,不想短暂对峙下两员主将会突然下令后撤,还撤得如此慌乱,这一回转又怎及先前的秦璃和关山月两军般有备而发,何况还有刚从前阵收复的零星残军,等全军急不可耐的拨马掉头,追着主将向来路狂奔而回时,从无偏差的两头蛇阵乱成一团。 霍家兄弟当然没有忘记,身后还有上万名幽州铁骑虎视狼顾,他们这一仓促后撤,就好比是把空门大露的后背送给了幽州军,但比起更具威胁的后果,他们别无选择。 形势陡然急转,片刻前,是两头蛇紧追两路幽州军,此刻,已轮到幽州军黄雀在后,汉军统领唐庭絮举刀的手臂往上一抬,用力挥落,“追!” 方才的两军相对不是为了正面交战,而是为舒缓体力,以待这奋起而上的追杀,这一仗既是奇袭,幽州军就不会予以黑甲任一次稍显公平的拼杀,荆棘枪的正面对决,是为显幽州血勇,峥嵘血勇就现,再该出手的就只是杀伐间事。 以杀止杀,何问手段? 幽州军赌的就是霍家兄弟会在对决前发现中计,他们一点都不怀疑,霍家兄弟会一步步被引入陷阱,因为布局的乃是所有幽州将士最信服的那名少年。 汇总的三路骑军一起松缰纵马,向前方直追而上,铁骑冲出前,睥睨阵中所有弓手抢先引弓,以一阵追魂箭拉开追杀的序幕。 铁蹄卷风箭如雨! “放箭!”另一阵箭簇也在同时交叉而射,与幽州军犄角而对的女真长老纳兰容也在此刻放声喝,五千女真军一起引弓,箭雨如骤,女真擅射,一轮箭毕,再次抽箭搭弓,连续三轮箭射,向后撤的两头蛇军施予一场更密集的覆盖。 三轮箭射出,纳兰容笑咪咪的一摆手,止住族人再射,这非是不是穷寇莫射的怜悯,因为纵骑而追的万名幽州军已趁此时追上了两头蛇军。 女真军没有参与追击,他们的任务是留于原地守株待兔,协助萧成守住退路,对于这支盟友客军,智不想在首战中让他们付出太多。 纳兰容知道这是智给女真人的照顾,但看到狼奔豕突的黑甲军,他还是忍不住很遗憾的咋咋嘴,向一脸羡慕的族军指了指更后方一步不得动弹的固金汤奇军,以眼神示意,心平气和些吧,好歹我们今日也风光了一把,没看到那两千奇军还没开过荤吗? 在连续箭雨的密集掩射下,两头蛇军已散乱无半点章法,所以当幽州军马头衔马尾的由后追上,面对着两头蛇军伏鞍而退的后背,幽州军所要做的只是用穷凶极恶的放肆,把这两头蛇的蛇尾一段段片于马下,钢刀斩落,卷起人头,长枪贯背,叛贼成尸,每一击都是尽情出手,唯一要考虑的,大概只是在这两头蛇逃回帅纛前,如何尽量多的把蛇身斩下更长一截。 而那些刚庆幸与大队人马会合的黑甲残军,又一次在幽州铁骑前陷入绝境,幽州军也当然不会对这些败军付与任何慈悲,智的军令是扩大战果,这个战果,就是要更多的黑甲首级来点缀。 一步退路一步血,两头蛇军被从后而上的幽州军一寸寸斩杀,但这衔尾蚕食显然不能满足幽州军的杀心,就在霍家兄弟刚折返跑回一半时,一道尘烟从左侧平地而起,又一路白铠骑军从尘烟中蹄踏而来,不偏不倚的拦腰截向两头蛇军。 蛇打七寸! 只见一名黑衣少年在尘烟散开处一马当先,奔马未近,剑当先,离开两头蛇左侧尚有三四丈远时,黑衣少年已从马背上腾升而起,灿如日华的丽色长剑仗于手中,一个凌空横掠,已扑近敌军,黑衣少年平日虽是温和处子,但仇人在前,利剑在手,追魂夺命处丝毫不逊于他凶名在外的五哥,就见黑影如飞,人在半空亦如平地般灵动闪展,剑光吞吐,已把六七名两头蛇劲卒送入轮回。 电光火石间连杀数敌,他的坐骑堪堪冲至,黑衣少年稳稳落于马背,剑光霍然再起,时而在马上劈斩剑光,时而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居高临下一剑刺落,身影飘摇,灿烂剑芒平直剖入两头蛇中段,剑光绞刺而起的光华后,数千白铠辽骑奔腾而至,以黑衣少年为首,铁骑横贯直冲,以一记无比精准的横切把两头蛇军阵拦腰切断。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五) 一斩两断!飞这一路辽骑的侧面奇袭正把两头蛇军分为两段,前有伏兵横断,后有追兵衔尾,被拦下的两头蛇后军顿时陷入前后包围。 飞此时的表现似乎比他家的五哥和小七更为张扬,对逃出这一记横切的两头蛇前军,飞居然就是置之不理,还很大胆的背对着逃出拦截的两头蛇前军,这是四哥片刻前向他匆匆所授的机宜,拦敌一半!百万黑甲遮天蔽地,是以不求一战歼尽全敌,只期重创反贼举军元气,以增来日胜算! 因此飞毫不担心未被拦住霍家兄弟会气急反扑,一击得手,飞立即直面相对被前后包围的两头蛇后军,战场上似这把对手整队兵力从中切为两段,再以前后两军夹击的打法最是多见,也不算出奇,若双方兵力相当,鹿死谁手孰难预料,被留住的两头蛇军足有上万人,敌我两方人数相当,黑甲白铠恰如双色棋子,混战一触而发。 后方幽州军不遗余力的往前猎杀敌军首级,幽州三将如三把尖刀,率先刺向敌军,卫龙军秦璃师从于护龙错,他从这位玩世不恭的错王处学得好一手擒拿功夫,不过上得战场,秦璃自不会托大到以空手对敌,就见他双手各握紧一柄钢刀,双臂则向左右雁翼般平伸开来,伸直的双臂加上平举的双刀,看上去就如一个大字,这个姿势很象是在踏青郊游时舒开双臂,把四野春色拥抱入怀的洒然,看秦璃面容上轻松冷笑的神情,也颇有几分神似那位错王玩世不恭的味道,但就是这个不合时宜到滑稽的姿势,配以坐骑的奔腾速度直冲敌军,不但增大了杀敌范围,威力更是出奇的不俗,一接近黑甲军,秦璃的手腕便如蝴蝶扑翅般上下振动,展如雁翼,动如蝶翅,幅度虽不大,但手腕振动中力道十足,使分向左右的双刀轻而易举的抹入了一个又一个黑甲军的脖颈。 每一名卫龙军都是由护龙七王悉心**而成,其中情谊如师如友,所以比起普通幽州军士,卫龙军对黑甲骑军更多出一份血亲仇恨,战场上不能空手杀敌,但这用腕臂力量挥刀的本事,正是秦璃从错授予他的擒拿手法中演变而得,能以错的擒拿手段斩敌首级,看着一具具跌落马下的黑甲尸首,秦璃脸上的冷笑快意十足。 秦璃双刀左右分杀,范围虽广,自己的胸腹空门却向前大开,所以另一名卫龙军关山月就补进了这一处破绽,关山月策马冲在秦璃前方,以一柄鬼头斧破开前路,使马后的秦璃能用双刀划过更多两头蛇军的咽喉。 关山月的兵器与横冲都老将苌庚一样,都是镔铁板斧,老将苌庚手中那一柄车轮板斧使开来,招招都以开山碎石之力捭阖四方,是以横冲都今日屡次冲锋,都是苌庚以劈如风,斩如雷的大斧担任冲锋。 但关山月的斧子走的并不是苌庚这等刚猛路数,他的左手握在斧柄前两尺处,右手就抵在斧刃后,九尺开外的鬼头斧在他掌中,就象是一柄刃锋宽阔的短刀。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 关山月如此执柄仗斧,他的攻击范围就只有马前数尺,且必须要冲到离两头蛇军极近的距离才能出手,关山月特意舍下长斧之强,改以短攻,当然是为配合秦璃,可他坐骑奔腾又急又快,每次都在与敌军近身相对,等敌军慌慌张张的递出兵刃,他才突然砍出斧刃,趁对手招式用老,将之一击格杀,就是这险之又险的一斧开道,却被关山月拼出了狭路相逢的果决,每一斧劈面砍出,都是你死我活的间不容发,鬼头斧之下,斩敌数比之双刀齐扬的秦璃也是丝毫不少。 往前冲突出十几丈路,看看前方挡道的两头蛇军已被杀散,关山月双手往后一抽,擎开九尺长斧,改以大开大阖的挥舞,砍向四方。 之前在城上观战时,关山月一直在观摩横冲老将苌庚勇猛无匹的进攻路数,眼有所观心有所得,此时临阵效仿,板斧开阖,势如风雷。 今日横冲都一战,震慑的是黑甲百万不可一世的士气,震动的是幽州举城军心,而这支中原铁军的作战之勇,战术之奇,更令幽州一干新锐将领从中大获收益。 两名卫龙军大逞其能,汉军统领唐庭絮也不甘落后,他的长处原是军务,对技击一道并不如卫龙军专精,但这备战的数月里,唐庭絮深知决战之险,是以军营练兵时,他用最苛求的苦训操练自己,更每日向将和十二龙骑讨教,而且比起卫龙军,唐庭絮更多几分精明,就见他手持一柄与荆棘枪一般制式的丈长点钢枪,专冲向正和自己军士缠斗一处的两头蛇军,快马冲至,抽冷子就是一枪,一枪得手,立即又拨马杀向别处。 将为兵胆,有这三员骁将当先杀敌,后方幽州军人人鼓勇,被前后夹攻的两头蛇军虽是劲卒,兵力也与幽州军相当,本有一战之力,可他们一来与主将隔断,军心无主,后方的幽州军又是追在背后强攻,仓促间难以招架,只能往前涌去,想寻路杀出包围,但挡在前方的飞与五千精骑以铁锁横江的姿态,把前方道路彻底拦断成绝路。 今日出击的这几路幽州军,从出城到发动奇袭,时辰虽不长,但各按指令,均有斩获,除开猛这号单干步军实在无法算清楚杀敌数,飞这一部五千精骑今日所收割的战果最为辉煌,按四哥的指示,他居中策应各路袍泽,又与五哥将反向配合,当将直取帅纛时,飞就以一次次的快马冲锋不停席卷着整片前阵,遇小股敌军直接歼灭,遇大股敌军则以冲撞消弱彼方兵力,有飞这柄集绚丽与凌厉一体的日丽剑领军冲杀,这一路五千精骑所斩杀的黑甲骑军已有一万余人。 大开杀戒之下,飞和部下虽略有疲劳,但相比所收获的战果,这点疲劳早被胸臆间升腾而起的杀气和兴奋冲消,**坐骑也在由慢至快的奔腾中跑至了最佳的驰骋状态,此时的飞和部下辽骑,人杀意澎湃,马抖擞精神,正是最适搏命大战的颠峰境界。 “一个不留!”飞一声长啸,日丽剑随着啸声向两头蛇军刺去,血光时时遮蔽于剑脊,却在更剧烈的刺击动作中被剑身光华卸落,飞所部精骑也全体压上,开始专心致致的猎取已成囊中之物的后半段蛇身。 两边的白铠辽骑呼应着压向中间的黑甲骑军,兵力相当的平衡被节节削减,如黑白双子的这一角战局上,仿佛有一只神来之手凌空而下,将黑子一颗颗扫落捺去。 连饮数十名顽抗不休的黑甲军颈中鲜血,飞长剑由左至右一挥,振落剑上血污,唐庭絮三将已近至几十步外,幽州两军相距越近,也就预示着被前后赶杀的两头蛇残军败局已成定数,剩下的这些残兵,已不值得他再亲自出手,却可让士气鼓舞的部下多立些战功,飞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幽州城下。 片刻前,澹台麒烈竭力收拢残军,欲于冲击前阵的幽州军决一死战,可动手在即时,澹台麒烈忽然放弃交战,却行径古怪的率几千黑甲军冒着火海向幽州城下冲去,倒让飞追着掩杀了一阵,此时隔着熊熊火光,飞也看不清城下光景,但凭虎子澹台这区区几千人,又岂能攻破城壁坚厚的幽州?因此飞满心迷惘,若澹台麒烈方才是与霍家兄弟联手,幽州军这一仗也不会赢得如此轻而易举,可这九岁就成名将的虎子澹台,方才难道真是因失心疯而出了昏招? 飞有些犹豫,要不要赶回城下去对付这不知是疯是傻的澹台麒烈,但这一来回太耽误时辰,而四哥所布的后续谋略也需要他随时策应,所以飞很快打消了此念,决定先清剿前阵残军,“就算澹台麒烈另有所图,可有火阵和固金汤封路,只要我军回转,随时都可把他这几千人葬于城下,就让他再多活得这一时片刻…” 飞又拨转马,看向身后,见霍家兄弟听任一半部下被围歼,只顾急急逃回后阵,连头都不及一回,飞不禁付以一笑,眼中惘然收去,因激烈搏杀而显冷厉的面庞也在笑容中恢复了清俊丽色,“四哥所料果然分毫不差,正是霍合雒,霍合锍的及时醒悟,才使我军能施以这沉重一击…” 霍家兄弟此刻确实已悔断肝肠,当飞突然冲出,把两头蛇从中截断时,他俩悔得几乎口吐鲜血,半道而击!这是两兄弟早料到的伏击,可这早有所料在对手更胜一筹的料敌机先下,除了让他俩心头更增懊悔,徒呼奈何,只能毅然放弃半数部下,却连回头的余裕也无。 第一百二十八章:引蛇出洞(六) “护龙智!”领军截道的是飞,可两兄弟心里咬牙切齿而念的都是智的名字,正是这个令主公都无比忌惮的名字,在两人明知有诈的情形下,还是把两头蛇军一步步引入陷阱,想到此,无暇回头的两兄弟再次在急奔的坐骑上互视一眼,这一次,从彼此眼中看中的还有深心的悚然。 以智的预料,完全可以在他俩尚未醒悟之前,令飞包抄后路,把全部的两头蛇军都困于前阵,可正是这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的半道袭击才令他俩为之悚然,如果全军被围,两兄弟势必要与幽州军展开拼杀,那个时候困兽一击,就算幽州军占有偷袭地利,也必是两败之局,可智故意放过了前半段蛇头,只留下兵无将首的后段,这一截两断当然不是智突然心软,而是比围师留厥更狠的用意,不多不少,正留下两头蛇一半兵力,留得少了,达不到重创两头蛇的目的。留得多了,前阵夹击的幽州军一时难以尽歼,易生变数,也保不齐霍家兄弟心疼,回师一博。 这一口咬下,算尽了霍家两头蛇急于回师帅纛的心思,令两兄弟恨得心痒,惊得心悸,但任他俩心痒如蝎扎,心悸如鹿撞,也只能按着智的预料割舍半部兵力。 就是这步步提防却又被棋高一手的对手步步相诱,乃是霍氏兄弟从未有过的屈辱,可两兄弟除了把**坐骑鞭打得四蹄如飞,不但连匆匆回头一瞥的余裕也无,也无心在此时发咒,要为陷入必死重围的半部儿郎雪恨,因为令两兄弟毛骨悚然的还是智的计中计,诱使压住阵脚的两头蛇离开帅纛只是前计,以智的手段,肯定正把后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向帅纛,而这被围住的一半兵力,只是智顺手收去的一点利息。 高手弈棋,一子动,满盘风云起。 诱出两头蛇,智的绝杀一棋已点入棋盘 风起青萍,初时只显微澜,九天惊雷,乍起于万籁俱寂。 平原上,战场各个交战处依然激烈,但在风雷啸动的惊变未显突然前,这各处激烈竟维持着一种近似诡谲的僵持; 最后一队横冲都已被隔绝在帅纛前的十步重围之外,在失去了书生剑客鸣镝的凛冽长锋,失去了行僧火衲子的引火破道,失去了百家儒生的高歌猛进,失去了身成英灵的血肉甲士后,这支于今日给了世人足够震慑的中原铁军,此时似乎真的已到了强弩之末,已过了至少两柱香的时辰,可横冲都还是未能上前一步,反在这十步重围前被黑甲军渐渐压制,仅余的横冲都每一人都已是伤痕累累,伤势最重的还是轩辕如夜这几员将领,在带头冲杀了几次后,几人的伤势雪上加霜,看他们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莫说再发起一次冲锋,似连坚持着坐在马背上都已勉强。 最勇猛的大将苌庚气喘如牛,吃力得连柄车轮板斧都难已举动,行商车玄甲和玄机子共乘一骑,两人虚弱的身躯紧靠在一起,车玄甲用破碎衣摆扎紧的断臂处鲜血涔涔而渗,面庞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幸得老道玄机子用腰带绑缚在两人腰间,不然车玄甲只怕早已跌落马下,但玄机子的情况也比车玄甲好不了多少,他手中那柄铁拂尘上的精铁缠丝大半断落,光秃秃的象是根铁棍。 轩辕如夜右臂被蛇牙倒勾箭射穿,已使不得力气,那面浸浴着岁月传奇的白骨枪旗被他夹紧在右臂弯里,左手倒提着一柄长枪,几次想刺向前方,可枪尖轻飘飘的不带半分力道,轻易就被黑甲军磕开,反震得他在马背上的身躯不挺晃动,连带着右臂弯里夹紧的白骨枪旗也摇曳不定。 几员将领中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就是忠源,但这位阵前刺客的进攻节奏很明显的慢了下来,没有了另几员大将的配合,忠源无法连续抢攻开路,只能守在几位重伤的袍泽身边,战玺挥动开来也是守多攻少,黑甲军也察觉到了横冲都的衰竭,步步为营的防守开始转为反攻。为掩护几员将领,仅存的十几位横冲甲士勉强列成一道单薄的人墙,凝聚在白骨枪旗之前,大概是不甘就此陨落,又或是想为幽州军多撑得片刻退回城中的时机,当这十几名甲士中有人力气用尽到实在无法支撑时,就退后一步,伏在马鞍上喘过几口粗气,再拖着疲惫的身躯补入人墙。 几员失去再战之力的横冲将领也伏在马鞍上,偶尔向甲士们交代几句,低沉的语声似在勉励,可这道单薄人墙已抵挡不住黑甲军的节节反攻,开始慢慢后退,一步一步的,倒退向袍泽们用鲜血和尸首破开的道路上,每往后踩过一步,甲士们因耗尽力气而麻木的脸上就似罩了一层寒霜,但在人力有时而尽的坚持下,那低沉的嘱咐,倒退的脚步,还有这只守不攻的支持,流露出的只是垂死挣扎的悲凉,惟有轩辕如夜臂弯中那杆虽摇曳不定,却不肯斜坠于地的白骨枪旗,预示着这些汉人胸臆间的最后一口傲气。 “横冲都…可惜了…”幽州城上,耶律明凰良久婉转于舌尖的一口长叹,幽幽叹出,对于横冲都,她的心思可算最是复杂,从起先为能有这支铁军来助战的庆幸,到横冲都崭露锋芒后想要笼络于袖中的渴才之意,从识穿横冲都此战不为助辽复国,只为重振人心时,那种被摆布的羞怒,耶律明凰是女子,也是风华显露的女主,所以她心里也自负才干和城府,尤其是在收服梁正英为客卿,驱逐恨冬离于城门时,她在人前虽不显得意,但心里还是为自己的手段颇有些沾沾自喜,在她眼里,放眼天下,除了智的才智谋略能让她心服口服,也就只有拓拔战令她视之为强敌,但在遇到轩辕如夜后,不论是此人身为大商玄远时的闻谋,还是在以七杀将军之名驰骋沙场的武略,都令她自知不如,待看见幽州军民,不分辽汉都向城下这支来自中原的铁军欢呼时,耶律明凰心里更是警醒,还是这明知不该也不必,可一旦思及就令她耿耿于心的警醒,而这警醒的源头,便是横冲都虽难逃今日灭军劫数,却用这自赴死地的壮烈激起了汉人意气,耶律明凰太清楚这股人心的崛起会使人有何等转变,因为这就象初入幽州时,智激起的幽州人心一样,幽州人心振作,使她能稳守此城与拓拔战抗衡,可若中原满地人心也如幽州一般崛起,那会如何?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意陡显(一) 耶律明凰隐隐觉得,若真有这一日,这等结果似乎会如拓拔战的黑甲骑军一样,令她视为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是因为,她最倚重的护龙七王也怀有这一模一样的汉人血脉? 还是因为,若能复国,对那片正值狼烟四起,却有数千年脉脉风华的中原大地,她也一直怦然心动? 耶律明凰已不只一次告诫自己,莫再动这近乎荒诞的心思,因为此刻的大敌是拓拔战,也只是这压城欲摧的百万黑甲。其他的心思,此时去想,不是言之过早的杞人忧天,而是不分轻重的昏聩无知。 不过,在看到横冲都濒临于绝境,耶律明凰的心里还是回转起了一股惋惜,且不论轩辕如夜此战究竟是为了谁,但这份助战之情,她终究是存着几分感激,今日若无横冲都,那此刻她就算还能站于城楼观战,也必无这份镇定,而这幕末路景象,令她亦感苍凉,因为在上京城内,她也曾幽幽凝视着父皇的苍凉背影。 身后,沉重的呼吸声许久未停,不需回头,就能感到身后那名客卿克制不住的颤抖,“梁正英!”耶律明凰轻轻问,“连你也克制不住自己了,是因为与你同门的那位纵横学士么?” “臣从未有如今日,为师出纵横学术而自豪!”梁正英的眼睛直直盯着城下,他很想找出那位纵横学士张苏的遗体,在看到这位同门先学在剑光缭乱中慨歌而去时,他恨不得要向公主请求,亲领一队人马杀出城外,即使自己不通武技,也想为死去的同门做些什么,可一眼眼扫过城下尸首,他的身躯总克制不住的发出阵阵轻颤。 “想不到你也会为这股意气而难以自己。”耶律明凰又是一叹,“此刻在你心里,也宁愿象你那位同门一般,为那股意气做名死士吧?” 梁正英很想说,让他身心皆颤的并非只是意气,但他抿着嘴,没有出声,实在是不必解释,只看城楼上与他一般情绪奋涌的军民,就可知道,让幽州军民为之扼腕高呼,为之热泪长流的,又岂只是意气二字? 他毫不怀疑,若公主此时下令开城,那所有观战的军民一定会立即冲出城外,直奔黑甲帅纛。 耶律明凰没有再追问下去,梁正英这客卿的心思她清楚,城上军民的心思她更是了然,在智出城后,虽已定下奇袭连攻计,又与城上约定了总攻时机,可就是这奇袭开始后的一时片刻,未出城的将领又开始纷纷请战,连城中百姓也力请出城,碍于耶律明凰的身份,军民们不便靠近,于是就都围在窟哥成贤和雷云郯等将领身边,大声请战。城上几员重臣反应各异,或以镇定劝戒,或以沉默待命,雷云郯嘴里说着要大家稍安勿燥,眼角余光不时瞄向公主,侍卫副领俞达开始还含含糊糊的帮着劝几句,可他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城下,每多看一眼正被困于帅纛的横冲都,他口鼻里的粗气就重上一分,耶律明凰不必看就知道,城门一开,自己这性子粗莽的侍卫副领铁定会第一个冲出去。 霸州太守铁成厥的反应最是奇特,他对军民的屡屡请战似乎未曾入耳,只靠近墙垛站着,嘴里低喃不止,自语了一阵,他忽然向雷云郯大声道:“你一直问我,为什么要突然来幽州勤王,现在你可明白了,中原人能懂大义,我契丹辽人又岂能是不懂臣子节义的化外夷民?可惜,这个道理我悟得太迟!” 雷云郯有些惊讶的回过头,待明白得铁成厥的话意,他点点头,向这位太守大人憨厚的笑笑,从前的那些芥蒂,忽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也倚着墙垛而立,他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偶尔抬头,向公主瞟上一眼,当与耶律明凰眼神相对时,老族长又如以往一样,借着大口吞吐烟雾,遮掩住眼底神色。 “这也是只不肯让人窥知心事,又时时察言观色的老狐狸!”耶律明凰摇了摇头,把目光转了开去,留在城上的几位臣子中,尚能保持镇定的便只有窟哥成贤,他一遍遍的用尽量缓和的声音劝解军民稍安勿燥。不过此刻的北门城楼上,到处是请战的呼声,特别是汉民们,他们围在窟哥成贤四周,大声恳请窟哥成贤即时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相助汉家同胞,那一股如是从血脉深处被点燃的血性,流淌过相同的血脉,早使这些汉民们忘却了城外沉如黑云的敌军。 耶律明凰轻轻的清了清嗓子,想帮窟哥成贤说上几句,这个时候她这公主若总不开口,未免有失威信,但耶律明凰才有所动作,看似一直把注意放在请战军民身上,无暇旁顾的窟哥成贤忽然转过头,以几难觉察的动作向公主微一摇头。 耶律明凰立时醒悟,有失威信总好过有失人心,以她的立场,又岂可阻止军民的渴战之心,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向窟哥成贤赞赏的投去一眼,此人真不愧是智推许的心腹爱将,不仅心细干练,还懂得为主担当。 “智王已定计略,何时出城,何时总攻,只待智王旗令!”见公主会意回避,窟哥成贤放沉了脸,向屡劝不听的众军民喝道,“军有将令,民有主命,你们一个个不知尊将令,从主命,只知徒逞快意,此时出战,失了自己性命事小,若有悖智王谋定,失了战机,坏了大局,这个辽国罪人,你们谁愿意做?” 一通沉喝后,窟哥成贤又探臂指向城下,“你们看,黑甲上将澹台麒烈已冲至城下,如果为了一时意气,冒然出城,被叛军趁机闯入城内,这个后果,你们谁来担待?” 一众军民被说得哑口无言,横冲都在平原上杀出的处处壮烈,早看得他们心旌神摇,无论平日懦弱与坚强,人心里都有股血性,一旦被催发,或是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任何人都会不顾生死也要去犯这血溅五步之险,是以城上军民此刻是真的想出城与黑甲骑军一战,但如窟哥成贤所言,城门一旦大开,自己性命事小,贻误战机的罪责,他们确实是谁也担待不了,幽州城破,破的不但是这一城的家破人亡,也是辽国的最后一道基石。 更何况,城外还有正冲近城墙的那数千名黑甲军。 笔者注:打个广告,喜欢看美剧的,可以加群22 96570,里面囊尽经典美剧!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意陡显(二) 见军民们被劝住,耶律明凰悄悄和窟哥成贤交换了一个眼神,耶律明凰轻咳一声,又转过了头,不过她这一声轻咳,实乃是为了掩饰嘴角忍不住的一丝轻笑。 看到澹台麒烈带着几千人直接跑到幽州北门下,最高兴的就是耶律明凰和窟哥成贤这一君一臣了,两人简直就想向城下大声致谢,感激这澹台麒烈特意跑来帮他们解了这围,这对君臣都是明白人,城中的奋涌士气虽是冲动,但士气可扬不可抑,真要板起脸来一力压下,那也是两人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耶律明凰一转过脸,几乎就是笑咪咪的望着城下,跟着澹台麒烈的这群黑甲虽说扛着尸体压低前阵火势,可等他们从浓烟烈火中踉跄冲出,一个个也都是满脸乌黑,盔歪甲斜,那模样要多狼狈又多狼狈,最令耶律明凰忍不住想要放声而笑的是,就这几千步卒,一无攻城车,二无云梯,居然就这么不知死活的跑来北门下,从壁垒森严的城楼上俯视而下,耶律明凰觉得,这几千黑甲军额头上简直就是写着找死二字。 至于窟哥成贤,他嘴里说着要提防澹台麒烈攻城,心里也不认为这区区数千人能对幽州城墙造成任何威胁,当然,窟哥成贤也不打算让这几千黑甲自生自灭,能把位列战千军的澹台麒烈的尸体留在北门下,那今日他就算磐城不出,也算立下了奇功一件。 因此一待澹台麒烈跑近,窟哥成贤就派出一队五百名弩弓手,以错王弩向城下射出一片密雨。 澹台麒烈敢带着几千人跑过来,也就预了会很倒霉的被城上守军用箭雨乱矢射得还不了手,所以这群黑甲军除了扛尸体压火势,每两人中各有一人携带盾牌,一看见城楼上有弩弓手探出,澹台麒烈急命部下半蹲下身,把盾牌斜举过顶,可这部黑甲都是战旗集结后的老军或新血,对错王弩这幽州独门法宝只是耳闻,还未见识过连弩快射的威力,盾牌才一举起,连弩就如雹雨般连续落下,错王弩机簧急劲,又是从数丈高的城楼上射下,力道十足,有几名黑甲军听得盾牌上连续撞击的重响,心头咋然,想看清城上射下的究竟是何物事,脑袋才从盾牌下探出,就被弩矢贯穿头颅。且弩矢覆射密集,盾牌间稍有缝隙,连弩立即透缝而入,不过片刻,已有上百名黑甲军被射死在北门外。 这下黑甲军识得连弩厉害,只得把一面面盾重叠起来,勉强挡住这骤雨乱矢,可这一来数千人只能团团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窟哥成贤性子沉稳,人可不木讷,见黑甲军龟缩在盾牌后,怎肯错过这送上门来的活靶子,他喝令弩弓手在城楼上来回走动,寻找更合适的方位,把连弩射向城下。这一招对龟缩不动的黑甲军可算是刻薄之极,这一片片弩矢忽而由左射落,忽而从右泼下,防不胜防,躲无可躲,几千黑甲军被射得发昏,澹台麒烈这主将被部下围在当中,又有牧野长和鄂岵尔各持一面盾牌挡在左右,性命倒是无虞,却被城上那飘忽不定的连弩气得破口大骂,可他的骂声虽直透城头,换来的也只是一阵阵更为密集的连弩。 这虎子澹台岂是肯吃亏的人,干骂得一通,索性命部下冒着弩矢向前直跑到幽州城墙下,把盾牌举过头顶,紧贴住城壁而立,令城上弩弓手只能垂直往下射弩,以此减免部下伤亡,他这一手贴墙根着实有点无赖,与狗急跳墙也差不了多少,这也是实在是被逼得没辙,但幽州城上的君臣也不是易于之人,见黑甲军躲到连弩难射的死角里,还把盾牌当头盔顶在头上,耶律明凰忍着笑招了招手,唤过一队健卒。 幽州磐城待战,早做好了坚守城壁,与黑甲军打一场攻坚苦仗的准备,城墙上每隔数十步都整齐堆叠着火油罐,狼牙拍,滚木擂石等守城器械,耶律明凰笑吟吟的打了个手势,这队健卒立即捧起一块块十几二十斤重的石块,按耶律明凰的指示,依次走到了墙垛边上,一个个也都眉开眼笑的,把石块顺着墙根扔了下去,这活干得轻松,十几斤的石头搬起来不怎么费力,砸下去更不花力气,对着底下有人站的地方,随便一扔就行,这大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落井下石了。 城墙下立刻就是一通重物撞击声响,然后就是更热闹的惨呼声,当中还夹杂着澹台麒烈的叫骂。 澹台麒烈早知道跑人城门下就是件倒霉事,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倒霉,弩矢还能勉强用盾挡住,这石头从几丈高的城楼上一块接一块的砸下来,就算拿盾牌当头盔顶着也承不住这由上砸下的力道,最轻也是个头破血流,而且幽州军十分的促狭,抛石头的时候还专往盾牌上砸,砸不中人也要把盾牌上砸破砸烂,转眼工夫,城楼上就抛下几百块石头,而城墙下连死带伤的,也倒下了好几百名黑甲军。澹台麒烈看看不是个事儿,想想贴人墙根也就是个挨砸的下场,不能说对手卑鄙,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卑鄙,只得接着下令,让部下背起受伤未死的军士,离开墙角根再往外跑,可这一来躲开了石块的砸击,又落入了错王弩的射程。城楼上的耶律明凰和窟哥成贤二人也算是君臣齐心默契了一回,黑甲军一跑动,也不用公主下令,窟哥成贤已经摆臂一挥,又一阵连弩密密麻麻的射了下去。 黑甲军这一回更惨,拿着被石块砸得残破凹陷的盾牌,挡着脑袋挡不住身子,就这一来一回的原地打转,上千名黑甲军伏尸城下,幽州这边则是毫发无伤,城墙根连块土坯都不见松动,看见这群黑甲军在城下连吃闷亏,抱头鼠窜的模样,城上军民大声喝彩,耶律明凰笑颜愈艳。 被连弩射惨的黑甲军又气又憋屈,可主将澹台麒烈嘴里又骂又喊,就是不肯下令往回逃,一会儿往平原上逃开十几丈,一会儿居然又返回到城墙下,总之就是带着队伍在北门城墙下绕着圈子跑,最远也只肯离开城墙十几丈,最狼狈的是牧野长和鄂岵尔,他俩生怕主将被抽冷子射中,一人举着一面盾牌挡在澹台麒烈背后,面对着城墙,迈着小碎步倒退着跑,两人心里也是又窝火又纳闷,这小澹台打仗虽然又狂又疯,可从不会拿部下儿郎的性命当儿戏,这一回却带着部下来干这与送死无异的勾当,实在令两人不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意陡显(三) 听得城上的叫好声,澹台麒烈忽然停步,在漫空飞矢中慢慢转过身来,仰着被烟熏火烤的黑一道,白一道的脸庞,向城楼上望去,这一看,正与耶律明凰视线交汇,看见耶律明凰的如花笑靥,这虎子澹台竟也一咧嘴角,向大辽公主还以朗朗一笑。 “他在笑?”俯视而下,耶律明凰能清楚的看到虎子澹台的笑容,“这就是九岁成名的澹台麒烈?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疯了么?”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得意而看花了眼。 “虎子澹台生性狷狂,行事也每每带着点疯劲,可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在战场上发疯。”回答耶律明凰疑问的是许久没有出声的苏其洛,他盯着城下这群来回跑动的黑甲军,沉声道:“公主,虎子澹台宁可在城下东奔西跑的挨打也不肯退后,必是别有用心。” “他有什么用心?”耶律明凰蹙眉,她也觉得这澹台麒烈应有企图,可这时候跑到城下来,最大胆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趁幽州精锐尽出时来攻城,但城上连弩密集如雨,就算澹台麒烈想耍什么花招,凭他带来的几千兵力,也会在占尽地利的幽州城下消耗殆尽。 “惭愧,苏某无能,若智王在此,定能识穿虎子澹台的用心。”苏其洛略一沉吟,肃然道:“诡谋难测,正可以强攻破之,以苏某之见,公主可立刻派兵出城,城上以连弩掩射,城下以铁骑冲击,先吃下虎子澹台这几千黑甲。” “出城歼敌?”耶律明凰有些意动,苏其洛的提议很是独到,既然摸不透对手的用心,不如以最直接的武力从正面摧毁,可想到智出城前的叮嘱,她还是摇了摇头,“智说过,要见他城下发令,才可倾城总攻,此时开城,万一有变,就会坏了智的全盘帷幄。” “正是这瞬息万变的战局,智王不知此处变故,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理。”比起耶律明凰,曾为轩辕如夜详探过黑甲军情的苏其洛更了解几名战千军的可怕,“公主,城门一开,苏其洛愿亲自领军出城,杀了虎子澹台!” “苏公子盛情,但除非是见智发令,我不会开启北门,比起大局,澹台麒烈这几千条性命,算不得什么。”耶律明凰谢绝了苏其洛的自请,不是怕这些汉人再出风头,而是因为智正在城外为她出生入死,耶律明凰心疼得紧,哪肯再违了这少年的谋划。 于是,她取了个折中的主意:“窟哥将军,再调多一队连弩手,任他虎子澹台是真疯还是假疯,也要他得不偿失。” 苏其洛叹了口气,因他自己也拿不准澹台麒烈的用心,遂不再多劝,只把目光眺向更远处,远处,那一杆白骨枪旗,正如他和他的袍泽所牵挂的中原故土,飘摇乱世,但在枪旗下,故土上,总有擎旗铁臂,护土烈士。 从横冲都向帅纛发起最后的冲击至此刻这两柱香时光,平原战场上的僵局一直持续,各处频繁而起,又同时而生的变幻使平原上的战局一直呈于僵局,这平日里匆匆而过的两柱香时光,此时却使卷入战局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格外漫长。 从城上远远俯视下去,各处交锋使整片战场被分割成一片片形势各异的战圈,各片战圈之间,又有各处应援人马的互相牵制形成阻滞,帅纛前的萧尽野奉令飞骑去救赤风,为救出赤风,一队队黑甲军不断填入左翼,这使得战局的重心悄悄从帅纛转向了左翼阵地,将这一路幽州军早在十二龙骑的分派下结成半月圆阵,一步不让的在黑甲军左翼结成屏障,不使黑甲军冲过防线去救赤风,将这一路人马今日打得有攻有守,十二龙骑在守,七百余名荆棘枪则在原虎和常荆率领下,不时向左右冲突,每一处奔走攻守,都想抢在对手之前打破僵局。 僵局边沿,两头蛇霍家兄弟正从前阵急急转回,但除了能登高远眺的幽州,黑甲军还未发现,自家的两头蛇已在前阵被一剑腰斩,只剩下半部兵力。 此时看来,形势最危急的就是被困在帅纛前的横冲都,十几名残军陷落包围,进退两难,相比下,战千军赤风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他陷入将猛这两兄弟的夹攻下,步步后退步步危。 但赤风不愧是战千军上将,荆棘枪是在今日对枪时杀出了神勇,而这位长刀裂空却是在半生戎马中杀出了虽惊不乱的镇定,他也算看出来了,坐骑神骏,出手狠辣的将比跑着乱打的猛更具威胁,但将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猛这弟弟身上,而猛又是个只知道往人身上狠打,不提防自己会不会挨打的脾气,相比之下,所以赤风每次危急,宁可拼着把要害空门让给将的狼扑枪,也要拼死向猛剁过去一刀,引得将回枪去救。赤风这时全凭着一口气苦苦支持,四面八方都是自家将士,只要多支持得一刻,就能撑到帮手过来。他心里也在奇怪,为何迟迟不见离得最近的巫廛和冷火寒两人赶来,就算外围的幽州军守得严密,以这两位老友的身手,至少也该有一人能杀进来帮手。 一个侧闪,避开猛的当头一滚,又反手一刀,趁将帮弟弟格挡的间隙,赤风匆匆向外瞟了一眼,这一眼正看到,已单骑冲向外围幽州军的萧尽野,为避免缠战,萧尽野很老到的绕开了有十二龙骑挡道的正面结阵,放开坐骑,挺直长枪,向幽州军防守最薄弱的边缘阵脚处冲去,只要破开重围,单骑而来的萧尽夜正可挟冲势杀到将猛两人背后。 赤风精神大振,有萧尽野这黑甲第一战将相助,就能以二对二,好好斗一斗将猛两兄弟。 可就在萧尽野快冲近幽州军阵脚,正要喝令挡在马前的一队黑甲军让开去路时,忽见另一名战千军夜鹰巫廛奋力从人群中挤出,两人几乎要迎头相撞。 萧尽野忙把坐骑往旁一带,疾步如飞的巫廛已贴着他的坐骑往后冲了过去,竟连停得一瞬的余裕也无。 萧尽野吃得一惊,“巫将军…”才一开口,就被巫廛头也不回的喝断:“谁让你过来的,快回去,主公有险,我们又被横冲都给涮了!” 笔者注:大失误,一路写下来,底稿上分章很细,一两万字就是一篇新章,上传时居然忘了给这章分段,结果这一章就有了十几万字,没辙,只能等有机会再分章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意陡显(四) “怎么回事?”萧尽野急于去救赤风,一时未领会巫廛所言,但横冲都三字在今日实在是给了黑甲军太多的不可思异,所以他百忙中还是一勒坐骑冲势,回身去看巫廛。 “这仗打得太久了!”巫廛远远扔下一句片刻前澹台麒烈也曾说过的话,继续飞掠向帅纛。 萧尽野还看到,不单是巫廛,连冷火寒和木励也在向帅纛回奔,两人一边跑一边不停挥臂,招呼部下立即跟上,却不敢放声吆喝,似乎是生怕乱了军心。 萧尽野心知不善,以战千军的阅历,绝不会无的放矢,他忙去看帅纛,那十几名横冲残军还陷落在四周黑甲包围下,怎么看都是末路景象,但心中既已存疑,便定睛细看,这一看顿时看出蹊跷,身为黑甲第一战将,萧尽野很清楚该从何处去看一支军甲是否真已垂死挣扎,他两眼飞电似的先看向横冲甲士的神情,那一张张蒙尘浴血的脸庞,虽能一眼看出疲惫,但镇定如初,这种神情和他用锋矢阵时所对决的那些僧道俗儒一样,每一次过马一招的生死之间,他的对手都只用沉静来寻找对手的破绽,却不曾让他捕捉到一处慌乱。 再看他们持兵器的手臂,只见格挡之间,横冲甲士一双双持枪横刀的手臂稳如磐石,只守不攻的防护下,十几名又伤又疲的横冲甲士肩背相抵,看着仿佛是被压迫成团,可就是这道缩小得不能再小的防守圆心,在四周黑甲军一次次的进攻下竟守得滴水不漏。 守如山林镇定如湖,临危不乱临阵不退,这样的一支军甲,简直就是萧尽野练兵时梦寐以求的强军劲旅。 还有那几名横冲战将,他们被甲士护在狭小的圆心内,看似连转身都极困难,但每次有黑甲军从缝隙中攻入,都会立即被他们在一招间挥扫出去。 “章法未乱?”萧尽野心头一沉,只凭区区十几人就能守住四方围攻,这根本不是一支残军所能做到的地步,既然章法未失,那横冲都就不是困兽犹斗,而是在此恶战中积蓄最后的力量,伺机破开这僵局。 不是困兽,就是随时只待反戈一击的死士,萧尽野还看出,和他交过手的横冲战将苌庚,片刻前虽被他耗尽力气,可此时看他挥动板斧时的动作,体力已然一点点恢复。 这支军甲,但有滴血,便会浴血,但有口气,便不会放弃。 他们想要破的,又是怎么一个局? “这仗打得太久了!”再想到巫廛急惶惶扔下的那句话,萧尽野突然须眉悚动,是的,这场仗打得已是太久,从横冲都向黑甲军阵冲来,与老将拉木独的第一次交锋起始,虽才过了一个时辰,但这一个时辰里的时时千钧一发,处处瞬息万变,使身处其间的每一名黑甲军都觉得,这一仗仿佛已过了半生之久。 师老易怠! 横冲都确实是以孤军打了一个时辰的恶仗,但这疲惫是相对,因为黑甲军也同样熬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个时辰 。 连续一个时辰的出战,哪怕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掠阵,也会因崩紧的神志而身心疲累。 心力皆疲! 战场上心神的倦怠跟体力的耗费一样危险,这一点拓拔战也是深知,所以往日大战,他总会留下一支生力军,已备在发起最后一击时起决胜作用,但今日遇上横冲都,他这不败战王也失了方寸。除了后阵几十万按兵不动的大军,以帅纛为界,前方每一名黑甲军从开战起就一直在全神贯注的盯紧着战场,为横冲都接连不断的奇军突起而捏了把冷汗,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黑甲军的心神早紧崩如满月弓弦。 疲兵易燥! 而此时把横冲都封在包围圈里的黑甲军,正是一直在帅纛前布阵的黑甲军,这些军士之前都没有直接与横冲都正面交手,可他们心里的紧张远甚于跟横冲都搏杀的同伴,因为他们一直在最近的距离,眼瞅着横冲都一次次突进,用同归于尽的凶猛把两百步重围一层层破开,所以他们每时每刻都把心拎在嗓子眼上,不敢有半分松劲,生怕一个不备就被横冲都杀到面前,此时终于把横冲都包围起来,这些黑甲军紧吊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放心,急吼吼的一下子围了上去,只想趁早把横冲都全歼,尽快了结这场令他们倍受煎熬的苦战。 这一来黑甲军的围攻就显得杂乱无章,一个个大喊大叫着,气势有余,砍刺出去的刀枪也虎虎生风,却因急噪而失了准头,轻易就被章法不失的横冲都招架住,相比之下,横冲都隐忍不发,以只守不攻徐徐恢复体力,等待最后一次机会,而这最后十步重围前的黑甲军却在亢奋中不断的消耗着体力。 一旦横冲都所等的机会到来,突然破枷一击,这看似稳占优势的黑甲军立刻就会被他们冲溃包围,而当这些黑甲军溃散,横冲都兵锋指处,就是百万黑甲第一人,拓拔战! “不好!”萧尽野刹那间惊得面无人色,急提缰绳,坐骑几乎是被他拎起来往后转去,等前蹄落地,萧尽野的枪柄已重抽在坐骑后臀上,他心里惦记着赤风,拨马急回时尚大喊了一声:“赤老将军,主公有险!”喊声里满是焦急,和巫廛一样,他也无奈的连回头的余裕也无。 他宁愿舍命去救如军中砥柱的战千军,但比起主公的安危,他的选择只能是弃车保帅。 “快回帅纛!”听到萧尽野的喊声,已被将猛二人前后逼得气喘连连的赤风却比萧尽野更焦急,他踉跄着躲开猛当头砸来的一棍,又勉强隔开将的一枪当胸翻刺,“主公要紧,老夫死不了!”赤风凝聚起体内最后的力气,又向正想冲开十二龙骑和幽州军封锁的部下大喝:“都滚回帅纛,老夫不会死在这两个小辈手下!” 可他这些部下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愕然失措下不少人还回头向帅纛张望,十二龙骑趁机连使黑手,一下就宰了靠近的几十名黑甲。 将一声不吭的又向赤风连刺出三枪,心里暗赞:“这老小子,骨头硬,对拓拔战也够忠心!”但欣赏归欣赏,将刺出的狼扑枪却是一枪狠过一枪。 笔者注:最近小区整顿,动不动拉电,而且不事先通知,连续几次,搞得在下连静下心码字的情绪都被彻底破坏,最糟糕的是要到月底,更新缓慢,无奈加请谅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意陡显(五) 暗流总在各处无声无息的渗透,只待汇集才会突然席卷成遮天巨涛,当萧尽野等人掉头奔回帅纛时,另一队黑甲骑军正绕开平原前方,从战场边缘乱糟糟一团的向黑甲后阵靠近。 这队黑甲军数量不少,五千人上下,可五千人都挤成一团,似乎惟恐落后,他们跑得也不慢,可模样实在是不堪,一个个都趴伏在马背上,似乎后方正有大队人马在追杀,看他们这狼狈样和跑过来的方向,便知是刚从前阵败退下来。 “今天这个人,真是丢大了!”图成欢重重一哼,这破军星带着一子三侄正驻马侯在后阵前方,比起前阵和帅纛处的激战,后阵黑甲军沉寂如黑云压顶,但这片黑云,随时都可遮天蔽日 未免影响士气,后阵离开帅纛约有小半里路,因是从背后看过去,这黑甲军中经验最老到的破军星并未发觉横冲都的异常,他关注的是将这路幽州军在前方遍地斜插的兵器,在大致估算了一下发动冲锋所受的折损后,图成欢还是决定以一次冲锋荡平前方,所以他早命儿子图奇芎,三个侄子图天升,图天成,图天庭去后阵调派十万骑军,先徐徐向前,等越过帅纛就发动冲锋。 万马齐冲,所过之处野草尽伏,澹台麒烈虽早跑得不见踪影,不过图成欢一点都不担心冲锋后这灵动成精的小澹台会被自家骑军卷入,他迟迟没有下令,就是在顾忌正被将和猛包围住的赤风,所以他只得暂时按兵不动,打算等巫廛等人救回赤风后再动手。 虽是敌对,图成欢对将很是有几分欣赏,不说先前用荆棘枪从正面硬破他长枪大阵的豪勇,能及时看穿他以冲锋定全局的意图算是机敏,片刻间想出用插兵器于地的法子算是应变迅捷,而仅凭一路幽州军就敢深入黑甲腹心,还困住了赤风这一大胆至疯狂但也是此时唯一可行的缓兵之计,更令图成欢从心底里对将更高看了几分,因为就是将这以命换命的亡命行径下,还有着为顾大局的果敢。 豪勇,机敏,应变,果敢,能集这许多非与生俱来不能得一的特质与一身,这护龙将可算是当之无愧的天生名将。 而这样的后起英才,偏偏是黑甲死敌。这令图成欢心生遗憾之余,也下定决心要在今日取下将的项上人头,这样的对手,又是如此年轻,多留得一日,就是对黑甲军的威胁。 就在图成欢心里转着念时,他看到了这队败退下来的黑甲军,一边正扼叹对手的年轻勇猛,一边又看到自己部下的狼狈模样,直把这破军星气得不轻,骂了一句后,怒火更盛,“这哪一部的兔崽子们?横冲都不过八千人,幽州军就算全都冲出城来,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万人,这群败兵至少也有四五千人,败就败了,还逃得如此狼狈?” 他的一子三侄苦笑着不敢接口,黑甲百万,军力雄厚当世无人可比,但有利也有弊,百万人马,除非正好是统辖这一部军士的将领,否则就算是拓拔战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得,更何况是他们这几个子侄小辈? 但看见这群黑甲军一团乱糟糟跑过来的慌张样,也实在是不象话,一堆人也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收不住马,居然没有逃入后阵,就这么往后阵前方跑了过来。 图成欢最小的侄子图天庭一带马,上前几步,向还隔着几百步的这群败军喝道:“你们是谁的部下?一点规矩都不懂,有这么往自家军阵里跑的吗?快让到边上去,绕到后阵再重整!” 可这群败军大概是慌了神,根本无暇理会图天廷,依旧是没头没脑的往前跑,这一来这堆人正好打横跑向了后阵和拓拔战帅纛中段之间的那段空处。 “混帐东西!”图天廷气往上冲,一拍坐骑,迎着这群败军冲了过去,“都被横冲都吓破胆了?没听见我的话吗?快给我绕开,敢挡在自家骑军马前,不要命了?” 看到图天廷迎头过来,这群败军跑得更快了,领头的几名黑甲军总算抬起了头,还向图天庭使劲的挥起了手,又沙哑着嗓子喊了几句,却被马蹄声盖住,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丢人现眼!”图成欢骂了一句,向左右问道:“你们哪个认得出来,这是谁的部下,打了败仗已经够丢人了,还慌成这副德性!是谁那么出息,带出这么不成气候的一帮兔崽子,如果这将领侥幸没战死,老夫也要重重处治他!” 破军校尉拉木独跟图成欢一起归隐十几年,对军中年轻后辈也是大半不识,而且他此时也没心思,只一个劲的安抚缩在他怀里的儿子。 其他几名将领早睁大眼睛在看这些败军是谁的带的兵,可黑甲军十人一曲,百人一队,千人一部,万人一军,一时间哪辨认得出。 图成欢更是来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老夫当年带兵,当然也认不得所有军士,可部下所有将佐的名字年纪,优劣长短都能了如指掌!”骂得几句,想想也真不必在这些部下面前炫耀当年,他叹了口气,挥手命几名将佐上前去节制住这群败军。 这时,快马迎去的图天廷离这群败军已不到百步,可他还是听不清当头那几人在喊些什么,就见那几人一边喊,一边又不停比划着指向另一方。 图天廷转头去看,立刻气歪了鼻子,原来在另一边也有一队黑甲军往后阵跑了回来,看样子也是从前阵败退下来,绕到战场边缘,还从两边一左一右的逃回来,居然就要在后阵前会合。 图天廷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两路败军的将领都给暴打一顿,看看那后一路距离还远,“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看到又来一路败军,后阵前方的几名将领都苦笑着说不出话,图成欢却皱起了眉,“不对劲,幽州军再是奇袭,也不可能把儿郎们打得那么散,分成两边逃回来?” 听到主将嘀咕,拉木独抬起头,向先过来的这群败军看了一眼,随即也皱起了眉,“将军,这些将士身上穿的盔甲,怎么是耶律灵风麾下灵狐军的盔甲?可灵风不是几月前就败在幽州军手上了吗?” “不好!他们是幽州军!”图成欢悚然失声,“天廷,快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连弩狂飓(一) 来不及了! 先从左方过来的这路败军突然加速,本来看着象逃命的动作顿时成了一支直指敌军枢要的奇兵,特别是跑在最前头的那几百人,就象是在配合着图成欢的示警声往前急冲,一下缩短了和图天廷之间的距离,马未冲到,先有十几支利箭笔直成线,直射向图天廷胸口,利箭才一射出,冲在最前方的几名骑军已亮出钢刀。 突袭之奇,不但要出其不意,也要快刀斩尽乱麻。 图天廷听到叔叔的大喝,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转念,只看见这群败军忽然快马加鞭的对着他冲了过来,脑子里正想着,这路败军的气势怎么一下由逃命变成了冲锋?十几支箭矢已不分先后的射入了他的胸口。 或该说,在这场恶战里丧命的所有黑甲军中,图天廷大概是死的最惨的一个,但也是最幸运的一个,因为他死得很快,箭矢贯胸,他甚至还没感觉到疼痛,对方最当先的一名骑军已冲近他身侧,手中刀一个近身斜斩,剁下了他的人头。 过马一刀人头落,骑军一甩刀锋血,又发力往前冲去,一刀得手,这路败军气势一改,丧家犬突成出闸虎,乱哄哄挤成一堆的骑军一经加快,立刻成了一道奔袭方阵,五千精骑驰电掣也似的直扑向前,图天廷的尸体顷刻在铁蹄下被踏成肉泥。 左侧五千人一动,右侧那路败军也加快了速度,趁着后阵黑甲军在震惊中极短暂的这片刻未及反应,两军抓紧时机,放马急驰。 这也难怪黑甲后军的迟钝,前阵打得如何激烈,总是两军交战,可谁想到后阵的唯一空隙也会被渗透,而且变生肘腋的还是穿着自家黑甲铠甲的人马。就见这两路伪做的败军铁蹄飞扬,被激起的尘烟如两条直线,从左右两边笔直横贯,快速奔行中,两军还不断向后阵射出乱箭,阻挡黑甲军上前。 这两路穿黑甲铠甲,扮成败军模样的当然都是幽州军,他们身上的黑甲乃是之前战败草原灵狐耶律灵风后所得,智留着这些黑甲,为的就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左边领队的正是卫龙军池长空,他穿着和智一样的白色长袍,故意隐在骑军队列中,控制着整队骑军的行进由快而疾。而一刀斩图天廷的则是幽州汉军赵良臣,这位新晋的偏将以一记漂亮的阵前刺杀拉开了整场奇袭的序幕。 序幕展开,就是惊心动魄的一击绝杀。 图成欢的惊喊在嗓子眼里卡住,看到最小的侄子先被一刀断首,又被马踏成泥,他心疼得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但一看清这两路人马急进的去处,破军星的身躯却在马上僵硬住。 两路幽州军,如一柄分水锏,一左一右,同时插入后阵中心唯一的空地, 空地中央,正是黑甲后军和拓拔战帅纛相隔的半里狭窄。两路精骑左右奔袭而来,正是要在这中枢腹心处会师。 擒贼先擒王,幽州军和横冲都在今日都有着惊人的共识,奇袭的目的也只此一个。 图成欢惊得须发皆张,他在马背上站直了身躯,极目去看帅纛前方,这黑甲老将预感到,最恶劣的形势也许就要在此刻来临。 奔袭中的两路幽州军眼观六路,见这黑甲老将站在马背上,立刻又是十几支利箭射了过去。 “阿爹小心!”图奇芎急挡在老父身前,手中枪连磕带砸,挡开冷箭,“阿爹,你快避到后头去,我去替天廷报仇…” “避个屁!”图成欢一马鞭抽在儿子头上,“全都给我压上去打,冲锋,全体冲锋!”老将军失态的大喊,也不管部下可曾从震惊中恢复,自己先一催坐骑,直接冲了出去。 “阿爹!”图奇芎担心父亲,忙跟了上去,倒是图天升,图天成两人看见三弟惨死,早通红着眼睛杀了出去。 拉木独一向对图成欢死忠,宁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肯落于老将军身后,他知道后军一旦万马冲锋,所过之处就会被铁蹄犁成平地,因此不敢放下儿子,喊了声:“低头!”一夹马腹,也带着儿子一起冲了出去。 后阵的黑甲军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赶忙跟着打马冲前,可这一仓促发动,慌乱中队形参差不齐,又被幽州军不停射过来的乱箭所阻,万马齐冲的气势大减。 战局惊变,便是这白驹过隙的刹那。 从两路幽州军伪装成黑甲冲入后阵时,他们已成功的给奇袭争取到了这一刹那。 池长空的左路军所需要的就是这片刻的迟缓,趁黑甲骑军未及时压至,他这五千人已冲到了帅纛正后方,看到对手绕到了帅纛后方,图成欢和拉木独惊得一颗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却见这五千人并未立即向帅纛发起进攻,而是迅速拨马转向,在短暂到近乎于苛刻的瞬间,在帅纛后方布下了一座方阵,刀高举,枪平刺,摆出了迎战图成欢的架势。 “万幸!”拉木独低呼,庆幸对手在出乎意料的奇袭中总算出了一手昏招,如果这路幽州军立刻杀向帅纛,对后背全无防护的拓拔战只怕是危在倾刻,可他虽按住了惊呼,就听图成欢已惊啸出声,“糟糕!” “快冲快冲!”这破军星急得已经在用刀刃抽向坐骑后臀,冲得最快的他离开帅纛已不到百步,可这百步直令他觉得有半生之长,“老夫铸下大错了,主公把后阵腹心托付给我,我却把他的后背空门都让给了幽州军!” 拉木独忙扭头问:“怎么了?他们没有立刻出手,还摆开了迎战我们的阵势…” “这才是最凶险的时候!你看!”图成欢刀刃一指右边也在迅速接近帅纛的那路幽州军,“幽州军不但要奇袭,还想要扩大战果,他们不但要在我大阵中刺杀主公,还想凭此一击重创我军,他们左右两军夹击而来,左军阻击,是为争取更多的时机,那支后发而至的右军,才是要行刺的杀手锏!” 第一百三十章:连弩狂飓(二) “智果然狠毒,在这种完全搏命的奇袭下居然还跟老夫再玩一手弃子?”图成欢睚眦欲裂,顾不得身边有多少部下跟上,挺刀就往前冲。 “将军你看!”拉木独急指前方,奇袭的左路军这一布阵,居中一袭雪色白衣在五千黑甲中格外刺眼,“据说智喜穿白衣,难道他亲自来了?” “这一把赌得这么大,换成我也会亲自出阵!”图成欢先扫了眼左路军中的白衣身影,又看向正快速冲来的右路军,脑中飞快的一转念,恶声道:“先杀了智,给我用骑军硬冲开这方阵!没有了智的临阵指使,幽州军就再使不出诡谲狡谋!” 上万名黑甲军跟着图成欢一起冲向幽州左路军布下的方阵,冲得最快的黑甲骑军一律狠狠鞭打坐骑,试图用骑军的冲锋力道撞开幽州军的方阵。 自家中枢被对手奇袭已是失误,再被对手布下这阵中阵来阻断他们的营救,更是奇耻大辱,不消图成欢多说,黑甲军都已明白,他们此刻的唯一选择就只有与智比快,看能不能先一步抢到主公身后,破开这突来的危局。 图成欢还是只猜中了一半,智确实已亲自出阵,也正是坐镇在这两路伪装成黑甲的奇袭军中,但这既是志在必得一击,智亲身统率的并不是舍作弃子的左路军。 已结成方阵的幽州左路军中,一身白衣的池长空正是要混淆敌军注意,见黑甲军试图以骑军破阵,他一带坐骑,迅速赶到方阵前列,左手在坐骑颈项处轻轻一拍,右手刀突然高举过顶,“斩!”一声大喝,一刀斩! 刀锋落处,斩下的竟是自己坐骑的颈项,马头坠下的同时,池长空已飞身下马,刚被滚热马血溅满的脸庞冷冰冰的瞪向前方,方阵前列的幽州军也纷纷仿效,刀斩坐骑,上千匹战马横尸在地,方阵前列迅速叠起一道由马尸垒起的半人高矮墙。 上千名骑军弃马步战,气势却不减反增,马尸之后,就是一道只待于敌军同归于尽的人墙。 骑军爱马,亲手斩下坐骑项首,不但是要垒起防线,也是喻示于敌死战不退的决意。 第一拨黑甲军试图以骑军冲开方阵的打算立刻被搅乱,匆忙而来的骑军速度虽快,却跨不过这道突然横生的马尸壁垒,更有不少黑甲骑军的坐骑四蹄在满地马血上打滑,还没冲到方阵前,就已经连人带马的栽倒在地,左路军哪肯放过这等良机,立即出手,方阵前列眨眼间又多出了上百具尸首,黑甲军也不甘示弱,一队接一队的往前冲,一场近身恶战在方阵前展开,两边的死伤在弹指间扩大。 左路五千名幽州军,从冲出幽州这一刻起,就已决意以身殉于此战,这五千人都是智精心挑选而出,每一个人都曾随他出征羌族,军甲出战,只能有惟令是从的忠勇,却不可有善恶之分的道义,所以他们在智冷酷的军令下亲手灭去了那个顽强义烈的部落,但在那一战后,这五千人也一直感召于羌人的英勇,领兵的池长空和赵良臣二人更因愧疚而迷茫。 智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于今日把这五千人布在这死局中最凶险的一环,因为智相信,对羌族的感召和钦敬,能使这五千人拼出和羌族一样的英勇,而出于对亲手葬送羌族的愧疚,更能令这五千人在战场上把深心愧疚化为最亡命的胆量。 他们果然没有令智失望,从冲入后阵的一刻起,这五千人就不存全身而退的侥幸,方阵前攻防战一展开,这左路军人人争先,先砍倒一名黑甲算是赚个本,再出手就是杀够本的拼命,五千人同心死战,一出手就不留余地,黑甲军的前仆后继虽也气势十足,可落在他们眼中,根本比不上那一日羌人举族同战的悲壮,因为那一日,有太多的壮怀激烈铭刻于他们心头; 黄土坡上,那位白发老叟舍身飞扑的悲愤… 那个被射瞎双眼后仍在向天怒嚎的小孩,直到死,他都想为救出他的义父… 那名不懂武技的美丽少女,看向坡上最后一瞥时那眼波中的温柔,令每一名亲眼目睹者无法忘怀… 她的爱人,那名腿足俱断,依然要爬到少女身侧的勇敢羌军,蜿蜒在两人身下的血痕,如是一首爱恋长歌… 唱响长歌的还只是一些小孩,明明幼小得不懂生死,竟懂得用幼嫩的生命追随族人而去… 还有他们的羌王,那个男子,只懂得为族人拼命,只知道想让族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可他的粗鲁,憨直根本不适合在这弱肉强食的诡谲乱世中生存,但就是这个汉子,在那一天用他的血肉身躯把他的族人凝聚在一起… 最后,羌王与羌后相依相偎的背影,就如是一幅凄美画卷,惟遗憾于最美好时凋零… 但那凋零并非永远,因为那一天的黄土坡上,还有一个小小女孩,用她最稚气的声音告诉满坡铁骑,她是羌族这一代的族长… 这一幕幕望之动容的悲凉,却能令亲手促成这悲凉的彼方军甲,于此时用当日歉疚,向前方死敌诉以同样的英勇。 有了那一天的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左路五千幽州军,每一人都在此时的近身搏杀中爆发出惊人的勇猛。 赵良臣就站在马尸堆积的血墙上,是他给图天廷的一刀断首拉开了此次奇袭的序幕,恶战一起,他当然也挡在方阵的最前列,这个从前只想为出人头地而隐藏城府的汉将,此刻却毫不迟疑的厮杀于生死前沿。 赵良臣双手各持一刀,大包大揽的剁向冲到面前的每一名黑甲军,被他剁倒的黑甲军中,有几人单兵技击的本事其实还要胜他一筹,可在这生死一刀的搏杀之间,这几名黑甲反被这不要命的对手夺取了性命, 连砍死七八名黑甲,体力已有削减,可杀红了眼的赵良臣不退一步,就站在马尸上,如那些在黄土坡上坚守不退的羌人一样,用双刀迎向每一名试图冲近身前的黑甲军,杀得性起时,他还绽开喉咙,极放肆的大吼起来:“不过一死!” 一声声怒喝,一刀刀剁出,更显凌厉。 第一百三十章:连弩狂飓(三) 赵良臣不在乎会不会死于今日,智没有看错,黄土坡那一日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一种无法说清的迷茫,每一思及当日,他心里就有阵阵刺痛,不解痛从何来,只觉茫然若失,而在这生死只是一刀的缝隙中,那股阵痛仿佛能有暂时的挥泄,于是,有了这生死置之度外的无所谓,赵良臣越战越勇。 比赵良臣更迷茫的是池长空,当日的屠杀违背了他生平所学所悟的道义,但这场不该有的杀戮又是他身为军甲男儿必须奉行的忠诚,他从不曾为此怨怼过智,因为事后每每思及智当日的冷酷,都是那场凶险而无奈的血战中唯一的选择,那一次的选择,不关善恶,无关对错,只是一次无奈的破局。 所以池长空拼杀的比赵良臣更为凶猛,每一次抵抗,都象是在进攻,一道防守的方阵,居然在他身上打出了逆流而进的威势,他没有迂腐到为了无法避免的过错而轻生,但他真的很想在生死之间,用自己的性命来领略这世间似是而非的法则,自己的黑白分明,究竟是为何而模糊。 开始的时候,池长空还顾忌到不能被黑甲军辨识出,自己只是智的替身,但等到杀起了性,他干脆就冲到赵良臣身边,如是在仿效着那些并肩作战的羌人,死守住方阵的第一列。 两边一交战就是恶战,幽州军一人拼命是匹夫之勇,五千人一起忘乎所以的搏命,只这胆气就已如一道铜墙铁壁,而且这道铜墙铁壁还是生生铸在敌阵腹心,黑甲军攻势也算凶猛,所有能及时赶到的黑甲军都在不惜代价的向这方阵迎头撞去,可这一条条人命堆上去,还是不能迅速突破方阵。 “果然是智的手笔,一出手就处处不留余地。”图成欢看得悚然,一身白衣的池长空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面容,他只道智是在以亲身上阵来激励部下死战,心里更疑,“不是说这护龙智不善武技吗?这明明就是员勇将啊?” 图成欢心知自己就是在这不容半分闪失的时刻,还是错失了关键的一步,“难怪智要亲自领兵奇袭,原来就是要引我先攻向他!难怪主公会说,这小子狠起来,真正是个不择手段,不惜自置死地的狠角!” 图成欢心里好不后悔,他不该与左路军陷入胶合,而是该先拦断右路军,只要保住帅纛,战局就可变得从容,可这一步算错,已使每一瞬间都使形势变得千钧一发。 “弓箭手…”图成欢一狠心,就要喝命弓箭手上前,以乱箭覆盖前方,但喝声才一出口他就又强自收声,投鼠忌器!奇袭的两路幽州军离开帅纛实在太近,如果放箭,即使他已铁下心要牺牲正在进攻的部下,但保不齐会危及帅纛,再看到已经奔近帅纛,随时都可从背后向拓拔战发起奇袭的右路军,急得他干瞪眼,忽见一路长弓骑军从斜刺里急冲过来,当先一骑正是战千军上将魔手长弓木砾,他双手挽开长弓,口中高喝:“十个瞬息,万箭齐发,箭下敌我不论!” 黑甲军这支精锐在此时发挥出了他们游骑的本领,一千轻骑迅若游鱼,一骑又一骑见缝插针的从外围鱼贯切入,迅速冲到幽州军的方阵前,游骑可救急,冷箭可暗杀,但要在最短少的时间内抹去抹去奇袭的幽州军,就要有一股相应的力量,所以这一千冷箭游骑在如此快奔下,队形还竭力保持不乱,一千人自木励之后,马头追马尾,一从自家军士中脱颖而出,立即又会聚在一起, 木砾深知形势急迫,也早看清了对手最具威胁的所在,所以他一出现就盯准了正接近帅纛的右路幽州军,对幽州左路军结下的方阵不管不顾,直接向帅纛后方冲去。 左边是这后来先至的冷箭游骑营,右边是奇袭的幽州右路军,两路人马一为救帅,一为夺帅,两方同时发力疾驰,只看谁能先切入帅纛后方。 “木砾!”图成欢顿时松出一口气,黑甲军中最擅弓射的精锐总算及时赶到,这个时候,木砾的加入乃是黑甲军最及时也最高明的一着营救,即使让奇袭的幽州右路军先一步赶到帅纛后,但有这箭无虚发,连珠快箭的一千长弓游骑,应能阻狂澜于霎那。 “木砾!”图成欢不敢再有耽搁,大喝:“立刻放箭,我军儿郎速退,误伤者按阵亡例!” “生死由天!”木砾手中长弓满弦,箭锋直指正前方,前方还有好些刚赶到的黑甲军,但木砾已决定不分敌我,一律射杀。双方还隔着上百步,正是弓箭的最佳距离,木砾拇指紧勾,却没有立即松弦,因为他想找出幽州右路军的将领,先一箭射杀,你要奇袭我帅纛,我就先杀你大将,这就是黑甲上将以牙还牙的报复。 善于弓射之人眼力必上佳,两方疾速奔驰下尘烟虽漫,可木砾还是看清,这右路军约有五千人左右,虽每人都穿着相同的黑甲军铠甲,但当先上百骑队列紧密,显然在保护着居中一名骑军。 “就是你了!”缝隙狭小,看不清那骑军的长相,但木砾双眼如鹰,已经从缝隙中盯紧了那名居中的骑军,口中大喝:“游骑聚,冷箭飞!”一松弓弦,一支蛇牙倒勾箭飞射而出,他的蛇牙倒勾箭和徒弟拓拔傲的略有不同,每支箭尾处都特意剜出道口子,箭矢贯空,如鸣镝般划出声响。 响箭单飞,木砾这一箭是号令,也是指引,一弹指之内,一千冷箭游骑就会同时放箭,以冷箭群发后起尾追木砾的先发一箭所指处,冷箭密集覆盖处,从来有死无生。 一箭射出,木砾一手又极快的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对方有五千骑军,他有信心,在两军对撞前,自己的冷箭游骑营能以最拿手的连珠快射,解决掉对方至少一半的力量。 就在这一箭先发,千箭未出的电光火石一霎,木砾忽有丝奇异的感觉,双眼莫名的有些麻痒,就如长久与人对视时的不适,木砾心生不详,忙定睛看向前方,就见那名要射杀的那名骑军,也一直透过狭小的缝隙,冷冷的盯紧着他。 第一百三十章:连弩狂飓(四) “他察觉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半空中似有一道极快的流电一晃而来,紧接着,木砾就看到了令他不容置信的一幕,自己向居中骑军所射出的志在必得的那一箭去势忽然一滞。 魔手引弓,箭无虚发,第一次失手,木砾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对方也发出了同样凌厉迅速的一箭,而且这一箭后发先至,还在半空中不偏不倚的正中了自己那一箭。 木砾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也想先射杀我?” 这警醒使木砾下意识的在马背上及时一侧身,耳边还未听到破风声,身后却立刻有两名部下游骑闷哼着跌落马下,显然是中了对方来无影,去无踪的暗箭。 “果然是弓射高手!”木砾心头一紧,这个对手在这流电惊鸿的瞬间,不但射偏了他的先发一箭,竟然还比他多射出数箭? 这是何等高明的弓射术? 木砾盯着前方的两只鹰眼几乎凸出眼眶,但对手被左右护在居中,铁骑奔动,根本无法看清此人的所有动作,可木砾明白,此人一定会于此时再度发箭。 这骤遇强敌的紧张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脑中心念飞转,木砾双手的动作更为迅速,他先把搭在弦上的第二支利箭急射而出,随即一手引弓,另一只手快速探动,从坐骑鞍囊上抽取出一支支箭来,天生比常人要长出寸半的长臂连环急动,搭弦,引弓,放箭,连珠箭飞一般向前急射,五指转动间,已连射出六七支利箭。 连续数箭,先是一箭隔空射前,再是两箭以双眼为界平射,随后数箭上中下三路隔空直射,棋逢对手的压迫,使木砾发挥出了平生从未有过的快速连射,因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同为弓射高手,对方一定会有两箭先直取他双眼。 光阴如箭,但时光在这一瞬仿佛静止不动,因为此时双方横空飞射的箭矢比时光飞逝更疾,对手箭矢所取处果然与木砾惊人的一致,每一支利箭振弦而出,都是极快的划过半空,却又在将近对方时突然跌落,奔动的铁蹄声中,掩盖着一连阵令木砾毛骨悚然的撞击声。 “劲敌!”木砾一颗心几乎随着惊呼一起从咽喉中迸出,就在这快如呼吸的瞬息,他已和这尚未谋面的对手进行了一次这场战役中最扣人心弦的对射,令他心凉的是,这个对手竟预知到了他的每一箭射处,后发先至的在这对射中死死压住他一筹。 “难道是智?”木砾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名字,爱徒拓拔傲说过,他曾在智手中败过一次。但木砾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那个一身白衣的智正在幽州左路军结下的方阵中,又怎能分身藏于这奇袭帅纛的右路军里? 说时迟,那时快,木砾部下的一千游骑已于此时一齐放箭,木砾那先发一箭虽被射偏,但冷箭游骑的箭矢还是直追射出。 一箭当先,千箭急追,这其中间隔的短短几弹指是木砾平日特意对部下苦训的结果,也是木砾最得意的进攻节奏,就是这几弹指停顿,能使木砾如臂使指的驾驭部下每一支利箭的射处,也能让他在一轮箭射后,利用这间隔迅速找出更能击溃敌军的弱点,再次以一箭当先发起下一轮攻击。 可这时的这几弹指落在木砾眼中,漫长得仿佛光阴停滞。一对一的对射既逊色对手,心里发凉的木砾惟有冀望能以部下的群射克制对面这神出鬼没,见所未见的弓射术。 当然,木砾心里不服也不信,这世上还有能比他更出色的弓射高手,可有了这弹指而成惊雷的对射,他不得不承认对手的高明,只有些模糊的想到,或许这场对射并非是如想象中的对等。 千支冷箭齐射,如在半空中突然凝聚而成的一片乌云,向越冲越近的幽州右路军当头罩落,木砾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盯着乌云罩落处。 乌云起,强风吹! 强风吹,薄云破! 不见任何征兆,箭云罩落处,突有一股飓风平地而起,其来也急,其势也狂,数不清那股飓风究竟是由多少支箭矢汇聚而成,但成千上万支箭石陡然而成的迅速,直如风暴狂掠。 同样的后发先至,同样的迎头相击,强风猛吹,直破乌云箭云。 “这不是箭!是弩!”木砾脑中的那一点模糊陡然清晰,能突然形成如此密集急劲的箭岚强风,一定是黑甲军众口纷说中,幽州城最神秘也最强悍的利器——错王弩! 木砾本来不信,这世上能有一种弓弩可以凌驾于他的冷箭游骑营。 此刻,他亲眼见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弓强射会被对方完全压制。 “是智!”木砾陡然意识到一个更令他绝望的念头,刚才和他对射的那个弓射高手只能是智,左路军里那个一身白衣的才是替身,两军对战,以如此规模在百万军中奇袭对方帅纛的决定性一击,智又怎会不亲临其中。 “是错王弩!快闪!”木砾把心中的绝望喝成一声更绝望的呼喊,冷箭游骑营的上千支箭矢被这股更强大的箭风席卷其中,箭矢对上劲弩的碰撞,就如是螳臂当车,每一支箭都至少被十支连弩射中,急劲的连弩仗着弓弦无法比拟的机簧力度,把箭云在半空中炸裂开来,一弩十发的错王弩根本不需要准头,只需要对准箭云,把连弩不停射向半空。 乌云散,强风劲! 箭云碎裂,连弩强风席卷向前,幽州右路军的阵列在此时有了奇异的变化,前方骑军忽然往两边散开,露出一队队双手持黑色大弩的骑军,一柄柄乌黑闪亮的连弩平指向冷箭游骑营。 射天狼!这就是幽州五路骑军中,最擅长弓射的两千奇军,射天狼! 射天狼拱卫队列之间,一名手持玲珑巧弩的骑军冷冷注视着满脸绝望的木砾。 “灭!”骑军手中逐日弩一点,冷喝凛冽。 早在幽州城楼上观战时,智就一直想抹去木砾和他的冷箭游骑营。 这一仗,刺杀拓拔战当然是首选之重,但在智心里,还有几个必杀的目标。 魔手长弓木砾,正是此必杀之敌。 第一百三十章:连弩狂飓(五) 狂飙再起! 一场霸道无匹的连弩风暴在比呼吸更短促次的间隙发起,两千射天狼一起发动攻击,连发十弩在强劲机括的扳动下其声势远比两万人一起开弓更具威胁,如果说刚才的横空拦截是强风,那此刻的齐射就象是一场突然其来的雷霆风暴,全力倾斜的弩矢突然如风,忽然化雨,骤然扑射。 形势飓转,一千冷箭游骑已被风暴席卷,每一名游骑的面色都刹时灰暗,狙杀的陡然反转成被狙杀,使这一场冷箭与连弩的对决没有半点悬念! 木砾没有再用一向自傲的长臂放箭还击,将军难免阵上亡!他太清楚,在这等成风化雨的连弩攻袭下,所有反抗都只是徒劳,他低垂下长弓,死灰色的脸庞平静如枯井,唯一的动作只是勒住惊恐的坐骑,然后在所有部下身前挺直了脊梁。 既然是他把一千部下带入绝地,那他就该第一个承受这死亡的报应。 然后,在被风暴彻底摧毁前,木砾用这不及弹指的一霎,平静的注视着对面那名骑军。 他并不服气,因为非战之罪,令他失败的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败在对手那全无公平可言的强横利器下。 他其实也服气,战场之上,决定生死的本来就不仅是武技长短,正是他这上将的失算,把自己送入末路,也葬送了所部精锐。 所以他想在临死前用最后的一眼看看,那个算准他会自投死地的可怕对手——护龙智! 他看见,那个少年正把数道黑光直射向他的心口,直到这时,智还是不忘先取他这上将的性命? 木砾笑了起来,也只有这等胜算在握,仍不肯错失一丝机会的对手,才能在战场上活到最后吧? 死在这等劲敌手中,原来不冤… 连续的机括扳动,太过急密的破空声,听在耳中,似是只有一声单调的亡音葬曲。 葬曲吹出,木砾和他的一千部下正在连弩风暴的覆盖之下。 是役,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魔手长弓木砾,乱弩穿心而亡,所部冷箭游骑营一千精锐,旗号除,部旅灭! “木砾——”图成欢悲怆高喝,高悬的心才刚放下,竟亲眼目睹,刚要为他扭转危局的至交袍泽,在一个照面中死于万弩穿身。 “杀,给我杀!”破军星心如刀绞,怒极大喝,“就是今日,把幽州城杀到鸡犬不留,给木励殉葬!” “木砾…”看到木砾被乱弩穿身,跌坠马下的尸身,帅纛下的拓拔战也在马背上身躯一晃,爱将惨死,他此刻第一个反应不仅是心痛,还生出果然如此的遍体生寒,“这就是智了…一旦出手,必然直取要害…” 只是一眼,拓拔战就认出,暗藏在幽州右路军中的智,这个少年,无论藏身何处,都是他的眼底针,心头魇。 他曾不止一次的痛悔,为什么没有在兵变之前,先出手杀了这个少年,否则,这片广袤江山早已安然落于他的掌中,在智一次次给予他凶狠的反噬后,他还想过更多次,也许当日在上京城时,拼着屠下全城百姓,留下智的性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是已谋反起兵,又何必在意那一点点名声?就算引来大辽全境百姓的仇视,又如何?只要没有了这个可恨又可怕的对手,他的百万黑甲,又有何处不可以铁蹄踏灭。 一子错,满局乱。 而这个对手,最擅长的却正是在乱局中步步紧逼。 这就是智了,只有这个少年,才能在以寡击众的战争中依然持有这压倒性的冷静,所以他的每一击都只为夺帅而来。 这就是擅谋者的傲气么?百万黑甲,又如何? 和横冲都一样,由始至终,智要杀的都只是他一人。 换成任何将帅,在这等以寡敌众的劣势下,都只会施予步步为营的谨慎,可就这是一场百万大军临城的大仗,在智和轩辕如夜二人的谋划中,竟然异曲同工的只把杀刃直指向他一人,这两人的布局都是如此简洁的,对决万百,却只施展这杀了他这百万军甲第一人的直接。 在智和轩辕如夜眼中,原来都视百万黑甲如无物,只盯准了他一人,一人抵百万,这又是何等的疯狂? 但拓拔战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疯狂确实是最恶劣的情形下,最好的一步杀招! 要说区别,那就是轩辕如夜以八千横冲都发起正面冲阵,而智却是以要奇袭来达到同样的目的,上万人的变装奇袭,深入腹心,实在是太大胆,太异想天开,可这少年就是用他独到的眼里和对战局的把握,令这异想天开步步接近。 此时,还以天大的胆略发动了这一击也许是有战史以来,规模最大,气势最险的刺杀。 此刻,这一击奇袭已近在肘腋。 射杀木砾后,没有任何停顿间歇,两千射天狼已迅速把乌黑锃亮的的弩弓指向了他的帅纛。 弩矢之前,只有最单薄的几十名黑甲军,刚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可就是这几十名冒死前来救帅的部下,也根本未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拓拔战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不令一丝慌乱随着呼吸溢于言表,他不知道,呼吸之间,自己是不是就会迎来这无法遮挡的满天连弩,但这一刻,乃是他生平最凶险之时。 一代枭雄的本色于此时在拓拔战身上展现,他故意不去看那两千张黑色大弩,面对这样密集的连弩齐射,既然避无可避,不如镇定以对,所以拓拔战冷冷的移开视线,去看倒在地上,生机全无的木砾,他要用这痛失爱将的愤怒,来驱散心头的慌乱。 只一眼,拓拔战已然雷霆震怒,这满身乱矢而死的木砾,是他麾下十大战千军之一,也是他建制黑甲军时最初的班底, 十几年前,为了他的野心,这员爱将带着部下归隐荒野,无一句怨言。 十几年后,又是为了他的一支战旗令,这员爱将不远千里,驰骋而来。 而就在此刻,为了救他这大帅,这个已对他忠诚用命几十年的老将,毫无迟疑的步入绝境,被乱矢穿心而死。 他拓拔战是枭雄,一双铁腕下有的是对敌的残忍手段,但对于忠诚部下,他爱逾手足。 “护龙智!”拓拔战嗔目怒喝,“不死不休!”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甲亦忠(一) “早已如此!”卸下披挂在身的黑色披风,智白衣如雪,神色如霜。 两人之间,仅仅只隔着百步间距,自上京城那片火海后,两人还是首次相逢,目光对视之间,两人眼中都只有无尽的深沉,神色也是一样的静默。 这就是两个,在生与死,成与败之间,都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方寸错乱之人。 因为他们都懂得一个道理,山雨袭来,只有冷静才能于危机中找到一丝契机。 一语对答,一眼对视,智已下令射天狼攻击,但智的双眼只锁准了拓拔战,同样,智也在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心境,不使自己在此时有半分失误,这一击得手,便是父仇得血,复国有望。 若有失,那在黑甲灭绝或幽州城破之前,再不会有此绝佳的刺杀机会,枭雄如拓拔战,绝不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 连弩连发,每一名射天狼都清楚,闯百万军而直击敌帅,这一击奇袭将决定性的左右此战成败,所以在射杀木砾后,他们都无暇为杀死敌上将的奇功欣喜,错王弩一对准帅纛,立即紧屏呼吸,把更浩大的连弩风暴射向帅纛。 不过百步的距离,配合错王弩强劲的机括力道,这是最佳的射程。 无遮无挡的平原,立马于前方的敌帅,这是最完美的狙杀。 两千射天狼这一次的攻击更简单,每一把错王弩都平举当胸,一支支弩矢才从弩膛中弹出,就黑沉沉的汇聚一处,几乎分不出先后,弹指一发,太过密集的弩矢已在这百步之间挽出了一重重狂涛惊澜,飞扑向帅纛。 拓拔战没有闪避,和木砾一样,他也平静的看着这道突然而起的狂澜,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枭雄如他者,唯一不会做的选择就是狼狈于生死之前。 此时若有人站在拓拔战面前,就会发现,这位枭雄的双眼中,除了怒恨,又忽然有了抹浓烈的痛惜。 避无可避,无需避。 挡无可挡,有人墙。 黑甲骑军在今日这场大战中,遭遇到横冲都和幽州军这两路劲敌,锋芒被挫,先机被占,损兵折将,以百万强军的绝对兵力优势被打成这等境地,其实与一败涂地无异,即使最后能攻下幽州城,那也是打了场无半点自豪可言的惨胜,整场大战里,黑甲军的表现可算是步步失算,处处受制,但在此刻,这支纵横草原数十年的强军,当主帅陷入危机时,终于表现出了他们的可圈可点之处——忠诚! 上京兵变之后,拓拔战曾问过部下一句话,若有朝一日他这起兵谋反的战王也和耶律德光一样落难,那在他的身边,会不会有护龙七王这样的忠义臣属。 问这话时,拓拔战的脸上带着对他义兄无可掩饰的羡慕,他可以轻视耶律德光不放马中原的短见,也可以嘲讽这义兄察觉不出他杀意的识人不明,但没有一个帝王或是欲成帝王的枭雄会不希望,自己在落难时也能有这样的忠臣义子。 所以,拓拔战在问出这句话时,他是真的很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当然,他也很了解部下对他的忠诚,因为这乃是他几十年的驭下心血。 而他的部下也没有让他失望,当时,萧尽野只用一句话就给了他满意的答案,主公末路,黑甲必定早已片甲不存,先主公一步而去,绝不会有一人苟活。 在世人眼中,黑甲骑军都是大辽的叛军,但对他们来讲,他们的叛逆,只是在效忠于他们真正的主公。 因为在黑甲骑军眼中,战王拓拔战,才是身系黑甲百万荣辱的真命主公。 智和轩辕如夜想一击刺杀这百万大军第一人,而他们,当然也要用性命去护卫他们的主公,哪怕是用百万人的性命去换。 最先赶到的就是那几十名惊魂未定的黑甲骑军,他们也都为这一击就使冷箭游骑营全军覆没的连弩所震慑,然而,震慑归震慑,这几十骑没有忘了他们赶过来的目的。 于是,这几十名黑甲军毫不迟疑的冲到了拓拔战身后,把在别人眼中的送死当成了黑甲军最荣耀的举动——冒死救帅! 比起平地狂飓也似的连弩,几十骑黑甲显得单薄异常,但他们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几十骑连人带马,冲到了拓拔战和连弩风暴之间,大概是之前曾目睹到横冲甲士遮挡箭雨的英勇,这几十名黑甲紧紧聚在一起,结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更效仿着横冲甲士,把手中长枪直搠入地面,以免自己倒下后使人墙露出一点缝隙。 他们不怕死,却怕白死。 虽是为世人所不容的叛逆,可在此时,这几十骑黑甲显露出的是比之横冲都亦毫不逊色的英勇。 间不容发的一息间,连一声惨呼也无,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弩矢破肉入骨声,几十骑黑甲已同时被飞扑而至的连弩风暴射成了箭垛,强劲的冲击力还把这堆立刻身死的血肉身躯撞得往后退出了数步,最外沿的几具尸体承不住这连续的撞击,当场翻倒在地,但挡在拓拔战面前的这堵人墙,虽然崩塌,却不见溃散。 这一道单薄的人墙为拓拔战挡住了最凶险的第一阵连弩,也为黑甲军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机。 愿以性命救帅的何止这几十骑黑甲,有了这极短促的瞬间,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黑甲军向帅纛冲了过去,有黑甲策马急奔,冲到帅纛后再次结成人墙,也有赶不及的黑甲直接扑向连弩,一列列骑军在连弩前倒下,一道道人墙被射塌崩毁,可冒死而去的黑甲军都没有片刻迟疑,还是前仆后继的冲来,只想在这狂飓前,用他们的性命,为他们的主公换去一线生机。 帅纛前的尸体越来越多,再冲过去的黑甲已干脆是扑在了刚倒下的同伴尸体上,把那堵人墙越垒越高。 “护龙智!你看到了吗?”看着部下一个个舍生忘死的冲来,又被连弩一个个射倒,拓拔战再一次大喝出声,“这就是黑甲骑军,我拓拔战的黑甲骑军,你看清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甲亦忠(二) 智没有应声,他还是保持着异于激烈战场的冷静,手中逐日弩随着冰冷目光所及处,向拓拔战射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矢,眼看弩矢都被冲过去的黑甲军用身躯挡住,智也没有片刻停顿,他要捕捉到只是人墙中可能出现的任何缝隙,因为他需要的也只是一支命中目标的弩矢! 只要有一支弩能够射入拓拔战的面门心口,就能结束此战。 对于拓拔战的怒喝,智也是用最简洁的口令回应,“连射!直取敌帅!” 两千射天狼遵循着智的口令,心无旁骛的全力攻击,他们的目标也只紧盯着拓拔战,一阵阵离膛飞射的弩矢催生成风暴,直向帅纛袭去,任黑甲军是冲向帅纛还是扑向连弩,总是飞蛾扑火,弩矢穿射处,掠取的尽是敌军血肉。 错王弩在此时发挥出了极致威力,一次连发的十弩从弩膛中呈扇形飞射,单弩一击,就能覆盖百步外的帅纛,而且弩匣内共有二十支连弩,连射两轮,只需两三个呼吸。这两千射天狼平日又是专为配合此强劲连弩而训练,每人腰间都束有一条装满弩矢匣槽的腰带,出手时每一人都是左手平端弩,右手扳挚,弩矢一旦射磬,左手一抖,从弩膛中卸下空匣,右手从腰间一探一抽,重填入新的弩匣,几个动作也于三个呼吸间完成。 五步之内,匹夫敌国! 最合适的距离,最完美的奇袭,使得每一名射天狼都能直接威胁到拓拔战的性命,有此两千射天狼整齐如一的迅速动作,更使得黑甲主帅每一呼吸都如命在旦夕,可就是这生死之间,源源不绝冲进生死线的黑甲军为他们的主帅延续着一次次生机。 两千射天狼之外,与智一齐出击的还有三千幽州军,这三千军士一早就布下睥睨阵,护在射天狼左右两翼,以防被黑甲军偷袭。但这个举动在此时却显得多余,因为邻近帅纛的所有黑甲军,都在向连弩形成的风暴前冲去,错王弩之前,带给黑甲军的是绝不公平的屠杀,但在这屠杀中又含着另一种公平,不管是将是卒,一进入连弩射程,无人可在这密集得无法喘息的连弩前生还。 拓拔战眼中的怒火越燃越炽,但他亦只能立马原地,不敢有半分动弹,部下用性命在他面前堆起人墙,一旦移开,就势必要牺牲更多的部下来为他遮挡连弩。 帅纛前,顷刻成尸的黑甲军成倍增长,以尸首堆积的人墙迅速增高积厚,总算为黑甲军带来了一丝代价惨重的喘息机会,见连弩已不能威胁到主帅,黑甲军开始反扑,在黑甲军的认知里,弩弓从来易远攻难近守,可等他们往前一冲,却发现这连弩的威力还是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呈扇形激射的弩矢覆盖住了前方所有短兵相接的范围,使这百步之内雷池般无法突破,接连几回反攻,倒下的只是更多的尸首,黑甲军今日也算是拼出了狠劲,倒下的人越多,冲上去的也更多,可在对手这全无公平可言的强兵利器之前,黑甲军的狠劲只为他们换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尸首,有许多骁勇的黑甲军挥开兵刃,欲冒矢冲上,可才冲出几步,就被射成筛糠,也有一些黑甲军靠着同伴的掩护冲到近前,可错王弩强劲至近乎霸道的机括力度,即使是对面相隔几步,也能把冲近的黑甲军射个对穿。 正面突破不能,停在原地又被连弩成片射杀,黑甲军恨得咬牙切齿,被错王弩从正面射杀到如此惨烈的境地,黑甲军已用足够的代价了解到,只要不除去这支弩军,他们的伤亡就会在瞬息间不停扩大,于是,不必有将领下令,就有黑甲军开始向两边散开,射天狼左右虽有三千幽州军防护,但黑甲军已存了以命换命的打算,仗着是自家军阵腹心,就算用人命去堆,也欲先吃下两边的幽州军,再从三面歼灭射天狼。 但有智亲自领军的幽州军不但能兵行险招,也拥有着更敏锐的临阵应变,黑甲军才一动,智又一声令下,两千射天狼催动坐骑,开始一步步向前逼近,竟是要凭错王弩的强劲穿透力再次增加对拓拔战的威胁。 黑甲军是打出了狠劲,可智这一手却不是只凭胆略,而是盯准了之前的僵局在此时给黑甲军带来的窘迫,因为帅纛前方还有轩辕如夜这一路横冲都,虽被围住,可无人敢忽视这支残军是否还有反噬的力量,前有铁军横冲,后有连弩迫近,黑甲军顿时陷入了又一次前后夹击,在用无数条性命见识到错王弩的威力后,他们也不敢担保,这连弩在越缩越近的间距内,会不会穿透人墙,射向拓拔战。 情急之下,黑甲军只得放弃了对射天狼的包抄反攻,重新又退回到帅纛前,用人墙挡在主帅身前,黑甲军的忠诚无庸置疑,在这几乎是必死的连弩面前,只要是能及时赶近的黑甲竟无一人退缩,一个个驱骑而上,还惟恐堵得不够严实,露出缝隙,被连弩穿透射入。 “只这使麾下不惜为之舍命的本事,拓拔战已是当之无愧的绝代枭雄!”见此情景,幽州城上的耶律明凰,苏其洛,以及操纵这场连弩风暴的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当然,虽有感叹,彼方却无一人因此心软,一看黑甲军用上了人海战,射天狼正中下怀,今日出战的所有幽州军都有一个很简单的觉悟,百万黑甲确实声势浩大,既如此,那就该大开杀戒,杀死多一个黑甲,就是多一分胜利的成算。而这个觉悟被两千射天狼很好的实施,因为在出战前,每一名射天狼的马上鞍囊,甲胄腰带中,都备着足够的弩匣,这就是他们可以完全不考虑弩矢的耗费,一边保持着继续压近的节奏,一边放开手猛放连弩。 于是,黑甲军又一次用他们的忠诚裸呈在更猛烈的连弩射杀下,黑甲军心里也实在是说不出的憋屈,为什么横冲都和幽州军都是一样的脾性?一点都不把百万黑甲的声势放在眼里,一出手就都喜欢直取他们的主帅,而且用的招数居然也如出一辙,都是这步步紧逼?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甲亦忠(三) 黑甲军吃尽了被直逼中枢的苦头,就是今日,战场情势陡起直转,但到了此刻,形势却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幽州军虽已集战场关键于一握,可这样的僵持绝无益处,一旦射天狼弩矢射磬,或是有更多的黑甲军全局压上,那幽州军的奇袭优势就会迅速消失。 “错王弩威力果然不同凡响,可这一仗的僵局,怎么越打越是僵持不下了…”城楼上的苏其洛居高临下而看,隐忧渐深。 “我相信,有智王亲临战场,不会让这僵局持续下去。”耶律明凰对智自然是信心十足,“智从不会令我失望,从来不会。” “但黑甲军也从不曾让拓拔战失望。”苏其洛看着那一片片自发冲向帅纛的黑甲,心下喟然,“难怪宗主非要选择在幽州狙击黑甲,如此虎狼之军,一旦南下中原,凭那些自相割据的中原诸侯,如何能敌?” “窟哥将军,留心智王的旗令。”耶律明凰的战阵韬略远不如智,但也能看出此刻正是最为关键之时,所以加意叮咛了窟哥成贤一句。 “末将明白。”窟哥成贤则在四下张望,他想试着揣摩,智会从何处发起对拓拔战更为致命的一击。 黑甲军此时已无心旁顾,被这如是拦断天空的连弩覆射,除了用人命填在帅纛前方,他们已不再期待,这可怕的连弩是否会先一步射磬。只是用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忠诚,一批批向帅纛冲去。 最紧张的还是在拓拔战身周护卫的亲信,朗昆和骨扎力这两名护卫主帅于咫尺的神力近卫,早如门神般各持一面盾牌挡在拓拔战身前,以他俩的力量本有迎着连弩冲上一搏的勇武,但两人生怕在这狂飓中露出缝隙,令主帅有失,都不敢冒失上前一步。 慕容连也沉不住气了,他这不通武技的文谋从倒地的尸首上剥下件铠甲,罩在自己身上,又勉强提起一面盾牌,也想为他的主公遮挡弩矢,却被拓拔战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扯到坐骑后,“使部下为我前仆后继而死,已是我这主帅耻辱,如果连你这文谋都要挡在我身前,那更是我的奇耻大辱!慕容,留在我身后,好好看着,我之黑甲,必会为我洗刷这一刻的耻辱!” 慕容连前后兼顾,想为主公找条出路,但前有连弩覆射,左右两方是那两路奇袭的幽州军以犄角之势嵌入,而身后则是横冲都,一时间竟是进退无路,拓拔战贴身的近卫也只寥寥数人,余下的不是在后方结阵阻挡横冲都,就是已倒在连弩下,四面八方虽有黑甲军急急赶来,可远水难救近火,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下,主帅还被威胁到这等地步,拓拔战固然蒙耻,也是他这文谋的耻辱,此时惟一的冀望,便是横冲都这支残军真的如表象一样已是困兽尤斗。 “主公…”慕容连极艰涩的开口道:“我们被孤立在自家军阵中了。” “相信我的部下,相信他们。”拓拔战面容间显现着不可思议的镇定,因为一手把他置入危局的那名少年,也在前方镇定以对。 拓拔战冷冷道:“连弩又如何?不过徒逞一时上风之奇门利器,战场上,惟有实力方是霸道!” 拓拔战的冷静更源于自信,因为他手中还有一位最可靠的绝世名将。 帅纛下,艳甲飞将秋意浓立马横枪,全然不顾身后遮天蔽地的连弩,他相信,黑甲袍泽会垒起足够坚固的人墙,正如拓拔战也相信,有飞将军在,他的后背安如磐石。 秋意浓始终在静静的对峙着被困于重围中的横冲都,两眼也紧盯面前那杆直立于地的长枪。 这杆长枪是他亲手插于帅纛前方的必经之路上。 今日,他答应过他的主公,不会令横冲都靠近帅纛。 当日,他也答应过他的恩师,不会向恩师的汉人同胞出手。 而这杆旗帜般直立于地的长枪,就是他出手的底线。 与慕容连不同,秋意浓一直断定,轩辕如夜这十几骑看似末路的残军,一定会冲破帅纛前的百步包围! 这些汉人此时隐忍不发,只是在等一个足以破碎僵局的时机。 时机一到,他们的兵锋一定会直指他的主公。 秋意浓从不会高估对手,修罗枪的锋利使他能俯视任何对手,但他不会去低估这些汉人。 因为他们是驰骋于乱世的铁军横冲! 更因为,他们是能与恩师比肩而战的袍泽! 唯一不能断定的,是这僵局会由哪一方打破。 僵局霍然而破,破开僵局的不是一支从缝隙中射向拓拔战的连弩,黑甲军以忠心而铸的人墙足够紧密严实,也不是一队突然杀入射天狼腹心的黑甲军,同样,奇袭的幽州军也用血肉方阵顽强的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反扑。 破开僵局的是另两名少年猛将。 长刀裂空赤风以一对战将猛两兄弟,从一交手就落尽下风,全凭着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他才能在生死关头以止水沉静,一次次回避猛的蛮力,躲避将的枪枪夺命,可也早以无力反击,等看到老友木砾被乱弩射杀,主公又陷入危境,赤风哪能再持沉静,招架间顿时有了一处破绽。 这一处破绽顿时致命。 将等的就是这一刻,狼扑枪往后一收,也故意卖了个破绽,口中大喝:“小七,扑他!” 猛和赤风来来回回打了半天,早就被撩大了火气,一听五哥指示,想都没想,举高龙王怒,连人带棍向赤风扑了过去。 赤风心绪已乱,一看压着自己长刀的将往后让开,猛空门大露的扑了上来,下意识的反手一刀向猛剁去,一出手,赤风就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他疏忽了,和这两兄弟对打,就是招架已是勉强自保,又岂有还击余地? 老将对主公的忠心使今日被格杀当场的战千军又多了一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甲亦忠(四) 血红色的丈八长枪一收一送,再次向前扑刺,狼扑枪红芒一闪,迅如闪电的从猛身侧钻出,重重刺在了刚递出长刀上,将手腕一沉,一压一卷,一股半道而击之力又重又狠,赤风臂膀一麻,长刀被卷飞出去。 “要你命!”猛已经猱身扑了过来,龙王怒还是那一击永不会变的搂头砸,赤风对猛的招数也算熟知,忙侧身往旁一让,龙王怒贴着他肩甲砸在地上,挥起的劲风刮得面门生痛,他长刀失手,又有将虎视一旁,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颜面,他身子往下一伏,就想一个侧身就地滚开,先拣起长刀再反攻,谁知猛就是个打起仗来最不在乎脸面的开朗脾气,瞧瞧一棍果然又没砸着,干脆扔开了龙王怒,双臂一张,整个人扎手扎脚的就往赤风身上扑了过去,“看你再往哪里躲!” 正弯腰伏身的赤风再是临敌经验丰富,也没见人打仗时使出过这招顽童打架式的饿虎扑食,说扑却也不对,因为猛简直就是把一身厚肉全都压了过来,被猛放开手脚的这一撞,无异与一块飞来巨石相撞,赤风先被撞得头昏眼花,腰间一软,已被猛扑倒在地,这一倒地,猛立刻浑身是劲的往他身上压了下去,嘴里还极兴奋的哇呀呀大叫起来,赤风被压得全身骨节生痛,他生平几曾受过这等耻辱,又羞又气下,双手成爪,向猛眼睛插去,可这种顽童打架的手段,猛远比赤风在行。一看被压在底下的人还能动弹,立刻就地打起了滚,这打滚的本事当然也是猛更有经验,身子一翻先把自己的脑袋用力顶在了赤风下颌上,双手双脚还箍紧了赤风的身子,然后就抱着赤风满地滚了起来。 看到猛撒泼到家的抱着敌人打滚,将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招呼弟弟耍这一招饿虎扑食,是因为平常和猛玩闹,没少在这一招下吃过闷亏,可将也没想到弟弟还满地打起滚来,不过将脸上在笑,手里可没半点松劲,要对付战千军这等悍将,格杀机会只在一瞬。 赤风被猛压着天旋地转的一阵打滚,已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最吃亏的是他脑袋被猛的脑袋高高顶起,一会儿被重压在猛身下,脑袋在地上磕得金星乱冒,一会儿猛又滚到他身子底下,直把晃得他喘不过气,几个滚一打,就在他头昏脑涨的又被猛压在地上时,忽然听到了一声狞笑。 狼扑枪突然刺到! 居高临下的一枪,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贴着猛的右肩由上而下直刺,狠狠贯入赤风的左肩,这一枪从肩膀穿入,直扎地面,把赤风整个人给钉在了地上。 将这一枪又狠又准,但他的出手还有个特点,精准迅速是他的本领,对敌狠辣才是他的禀性所在,一枪得手,将立刻转动枪杆,使枪刃四颗狼牙在赤风左肩胛里搅动起来,将这一枪不仅要重创赤风,还要让这敌方老将在剧痛中丧失还手之力。 这也是将一向以牙还牙的做派,既然赤风断了横冲大将车玄甲一只臂膀,那在杀死赤风前,将就一定要废掉他一只胳膊做赔。 否则,何以咽下胸中这口恶气? 无法忍受的疼痛从赤风的肩膀直钻入心肺,他喉中一声嘶呼,右手不自禁的去抓狼扑枪,可他身上还压着一个猛,这两兄弟一个胆大,一个大胆,第一次合力对战劲敌,竟凭这无赖到家的打法打出了天衣无缝的配合。 猛是个得势不肯让的魔头,一看赤风痛不可当的去抓五哥的狼扑枪,他可不管赤风是不是真能从自己肩胛里拔出钉入地面的枪尖,反正看见应该不能动弹的赤风右手一动,猛两脚一撑,身子一抬,很不客气的起身坐在了赤风的肚子上,顺势抓住赤风的右手,使开力气往外一掰,就听得咯嘣一声,生生把赤风的右臂给掰折。 赤风左膀重伤,右臂折裂,心知已无生望,和木砾一样,生死关头,这员老将也无贪生怕死之念,将军难免阵上亡! 这是军甲的归宿,也是为将者应有的觉悟! 可赤风实在是不甘心,亲自出手,竟还不能为爱徒夜尽风报仇,再看到猛十分得意的骑在他身上,赤风纵死也受不了被个顽童当马骑着的屈辱,他一发狠,奋余力仰起半身,不理被狼扑枪扎穿的左肩胛处火烧般剧痛,一声怒喝,用自己的头向猛面门狠狠撞去,他不指望这一击能杀了猛,可他不能容忍对手毫发无伤的取走自己性命,就算是死,也要为自己,为爱徒,报上几分仇。 但他的对手不止是猛。 将猛两兄弟的配合因凶狠而倍显默契,见赤风搏命一击,将只做了一个动作,抽枪! 狼扑枪绞动着从赤风左肩胛抽出,鲜血紧跟着枪刃的转动从伤口处喷涌成泉,赤风身子一颤,刚蓄起的力气一下随着鲜血的喷薄散去,才抬起的头顿时又仰天而倒,但他那一击头撞既没有成仁,这时也无法颓然而倒,因为猛的双臂就在将抽枪的一瞬,同时箍住了赤风的脖颈。 “还不死?”猛双臂箍紧赤风的脖子,大喝着用力一扭。 喀嚓一声脆响,赤风喉中最后一口气息被生生扭断,生机断绝前,他的两眼还是冷冷瞪着将猛两人,他要在临死前记住这两兄弟的样貌,然后把这股怨恨一直带入黄泉,留至来世雪恨。 是役,黑甲上将战千军之长刀裂空赤风,阵前断臂折颈而亡,师徒二人,皆命丧护龙将猛手中,不过先后而已。 “黑甲骑军,你们看好了!”猛大叫着从地上蹦起,还把赤风的尸首一把举高,“你们家的战千军有个屁威风?看到没有?我们杀掉了一个!” “这才是开了个头!”将在貔貅烈上一挺背脊,狼扑枪指着前方黑甲,大喝:“小七,我们接着杀,今日杀的就是战千军!” 第一百三十一章:黑甲亦忠(五) “好勒!”猛弯腰拣起了龙王怒,又腾出一只手,就这么高举赤风的尸首,跟着将就往外冲。 外围处冲突亦烈,赤风部下的长刀黑甲一直想攻进来营救主将,却被将所部幽州军牢牢封挡在外,这战场一隅的搏杀,比拼的不但是双方大将的武技,同时也是两军士卒的较量。 当然,在敌阵腹心交战,总是险象不止,好在智的奇袭把大半黑甲的注意力都移往了帅纛,而将此路七千人也是今日出战的幽州军中实力最强的一路,既有十二龙骑这支煞星,又有奇军荆棘枪和五千铁骑,虽迎战数倍兵力的黑甲,照样打得有攻又守。 十二龙骑的骁勇自不用说,奇军荆棘枪虽由两千人折损到七百余人,可这七百余人早于恶战中淬炼出神勇气势,钢铁枪林在敌军阵中穿刺出道道血花,其余幽州军捉漏补缺,守得滴水不漏。赤风麾下的长刀黑甲救主心切,一次次带队强攻,眼看几次险些突入缝隙,都被来回冲突的十二龙骑击溃,几番失利,百名长刀黑甲只剩余三十几人,可他们也不曾有片刻放弃。 待将猛两兄弟成功格杀赤风,趾高气扬的杀将出来,这路幽州军士气更增,齐齐欢呼,当即反守为攻的向外杀去。 与幽州军的欢呼相反,赤风部下的长刀黑甲发出的却是一阵嘶嚎,主将被残杀,尸首还被猛一手举着,三十余名长刀黑甲悲怒交加,哪还肯顾其他幽州军,长刀高举,冲过来就要跟猛拼命。 “杀你家战千军的,我也有份!”将冷喝一声,纵马拦在了前头。 “要报仇的都过来!“猛就怕人跑,不怕人来,一瞧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抡开龙王怒上去就是兵兵乓乓一通当头敲,因长刀黑甲都起心拼命,三十几把长刀雪片似乱扫,猛当场耍起了无赖,一手继续抡他的龙王怒,另一只手则把赤风的尸首当兵器使,还专往对方的劈过来的长刀上磕。 这一招果然好使,长刀黑甲见状气得眼充血,可没人忍心去伤及赤风尸首,只得大骂着避让,有几名黑甲干脆抛下长刀,探臂来夺主将尸首,奈何比不上最会使这顽劣手段的猛,双手左右抡开,见长刀砍过来就往前递尸首,见手伸过来就拿棍子乱敲,一通黑手使下,轻松砸倒七八个。 将也趁乱挑死几个,见这些长刀黑甲拼死为主将报仇,又宁死也不肯伤到主将尸首,不禁有些观之动容,遂向弟弟喊道:“小七,把尸首放下。” “为什么呀?老家伙的尸首挺好用!”就说话的时候,猛又砸倒两个弃刀来抢尸首的长刀黑甲,大觉这招好使。 将沉声道:“胜之不武!” “有啥不武的?他们是反贼啊,同情他们个屁!”猛黑手不停,嘴里不服:“五哥你忘了,那时候这帮东西是怎么用义父的遗体来威胁我们的,二哥就是被他们害了的!” “我从不曾忘!”将眼中戾气闪过,狼扑枪一挺,先刺倒一名扑近身要跟猛拼命的长刀黑甲,“所以我们必须把黑甲斩尽杀绝!但我也更不想用上这同样的手段,因为这是我兄弟的心头大恨…“ 枪锋拔出,将反手一压,又把一名敌军刺倒于马下,口中继续道:“我们与黑甲仇不共戴天,可对于懂得尽忠的军甲,即为死敌,我亦不想亵渎他们对主将的忠义!” “因为我是将!“枪锋荡开,挟劲风摆开一道血圈,将又圈住了红着眼冲过来的六七名长刀黑甲,”所以我必须尊敬军甲汉的忠诚!“ “听不懂!”猛那叫一个想不通啊,听这五哥说话似乎对那些长刀黑甲挺姑息的,可下起手来就一点都不姑息了,而且杀得比他还凶,几次他才乱棍砸倒一个,五哥的狼扑枪已经刺倒了三四个。”五哥你是故意在跟我抢人杀吧?“猛不乐意的嚷嚷:“你嘴里说看重他们,凭什么杀得比我还多?怎么不见你让两个给我?“ “我这是在成全他们的忠诚!“将长枪刺倒一敌,见又一名长刀黑甲绕到猛背后想偷袭,他左手一扬,短枪蛇咬唰的飞出,正钉入这黑甲咽喉。这两兄弟在战场上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可他俩手上都没半点停顿,就这一通叙话,欲待拼命的长刀黑甲已被杀得只剩下两个。 猛叫起了撞天屈,“有没有天理啊!你宰他们是成全,我砸他们就成了亵渎?“再瞅瞅五哥又把一人撂倒马下,猛急了起来,”这个归我!“他今天一直觉得自己步军当得太久,没开够杀戒,虽说宰了一个战千军,但那是和五哥合力,不算威风。当下连蹦带跳的扑了过去,蛮横的挡在五哥坐骑前,因最后这名长刀黑甲是骑马冲过来,猛抡圆了龙王怒,照着来骑横扫过去,猛的招数永远这般,简单如儿戏,粗暴如撒泼,可又透着最直接的凶暴。 只剩一名敌军,其他黑甲又被部下暂时拦住,将也不跟弟弟抢,勒马退开几步,在旁照应,同时眼观六路八方,以防不测。 最后那名长刀黑甲完全是以一种不要命的姿态,连人带马的向猛撞了过来,不出所料,单只比拼蛮力,即使是奔马的力量也比不上猛,龙王怒就这么从左到右的随便一挥,一记横砸,就把那匹来势汹汹的奔马砸得一个人立,口鼻**的向后仆倒。 出人意料的是马背上那名长刀黑甲的举动,他随这坐骑一起仰天而倒,一条腿被几百斤重的坐骑重重一压,连在旁压阵的将都清楚的听到了此人腿骨处喀嚓一声断裂响,可这黑甲竟然立刻跳了起来,连落在地上的长刀也不拣,就这么猱身向猛扑了过去,双手张开,去抢夺猛左手举着的赤风尸首。 一抱住主将尸首,这最后一名长刀黑甲就用骨断的那条腿撑在地上借力,不顾自己全身都已破绽大露在猛的龙王怒下,只用力回夺尸首。 看到这名长刀黑甲的举动,本来已探直枪锋的将手一顿,按住了出枪的动作,默不出声的看着此人。 猛另一只手上得龙王怒也早就高举起来,可就在要当头砸落的时候,他看到,这名长刀黑甲满头的大汗,显然,此人正忍着断腿的剧痛,只想抢回主将的尸首。 然后,猛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当日的上京城内,自己使劲推动马车的那一幕,那时,马车里的人是义父,他的腿上深插着拓跋傲的蛇牙倒勾箭,已经忘记了那时候腿上得伤有多疼,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也是满头的大汗。 于是,猛高举着的龙王怒没有砸下,另一只手却悄悄一松。 那名长刀黑甲往前一个踉跄,断腿处又是一声咔嚓响,可他根本不理会腿上,尸首抢回,就这么踉跄着往外跑去。 此时,十二龙骑中的龙七和龙九正守在这长刀黑甲跑向外围的必经之路上,可看到他把主将尸首环抱在胸口,一瘸一瘸跑过来的样子,两名龙骑互视一眼,各自一勒坐骑,竟让过了去路。 这名长刀黑甲瘸着腿冲了出去,断腿早痛得他哑然失声,只能向外围处荷荷大喊了几声,早有一队黑甲赶过来接应,两人接过赤风的尸首,又有一人伸手去搀他。 可这长刀黑甲却甩臂挣开了同伴的搀扶,就见他向赤风的尸首弯腰一揖,随即转过身去,又瘸着腿向来路跑回。他的同伴一愣,马上知道了他的心意,主将战死,长刀部仅存一人,赤风尸首既已抢回,他心无牵挂,自要追随本部袍泽而去。 这队黑甲沉默了一瞬,分出两人托着赤风的尸首退往后阵,其余人一声呼喝,也跟着那名长刀黑甲冲了过去,既为袍泽,便该同进同退,黑甲骑军能成雄师,正因为百万军甲都从未舍弃此道军规。 “他可以过,你们不能!“还是两名龙骑挡在了前方,两人心有默契的又一次让过那长刀黑甲后,龙七冷冷得用枪锋迅速封住了缺口。 “看在你们也懂得袍泽之义的份上,我会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龙九的刀刃随声劈至,卷起血花片片。 能冲过缺口的只有那名长刀黑甲,他未向四周多看一眼,拖着一条断腿跑回原处,从死去的袍泽尸体旁随手拣起柄长刀,喉中迸出一声狂嚎,又向猛扑了过去。 猛侮辱了他主将的遗尸,所以他想用自己的命,换以一刀。 猛难得沉默的站在原地,一手倒拎着龙王怒,看着最后这名长刀黑甲一瘸一拐的冲来,眼睛里似乎还有了一丝怜悯。 将也沉默着按马不动,他等着此人拣起了长刀,又等着此人一直冲到弟弟面前,狼扑枪方才后发先至,笔直送入了此人的咽喉,“总算,你们也在今日嬴得了我们的一点敬意!”将收回枪锋,向倒地的尸首微微颔首。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一) “小七,现在你明白了么,为什么我要说,不可亵渎军甲的忠诚。”将回过头,向还在发怔的弟弟道:“也正是这股忠诚,才能使我幽州孤城,依然林立于百万黑甲之前!”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猛点点头,四下一看,先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五哥投掷的蛇咬短枪,递回给将,“五哥,那个赤风老头也满顽强的,都剩最后一口气了还想撞我一头,怪不得他带出来的部下也都那么玩命!” “赤风心里应是很想为他的徒儿报仇吧?彼此之间,都是仇深如海啊!“将把蛇咬收回怀中,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自失的一摇头,”仗还没打完,老子发这劳什子的感慨做甚?“他一挺枪锋,把口中叹出的这口气化做一声长啸,”小七,走!再去多杀点黑甲!“胯下貔貅烈跟着主人一声长嘶,向外冲去。 “对!没杀够!没杀光!“猛抖擞起精神,追着将就跑。两兄弟今日第一次联手制敌,就尝到这毫发无伤杀了一名战千军的甜头,都觉打虎不离亲兄弟这话果然乃至理名言,俩魔头杀心沸腾,信心暴涨,一策马飞奔,一迈开两腿,大呼小叫的往外冲。 “我部所有将士,兵锋直指帅纛!“将带头冲向帅纛。 “荆棘枪,飞奔起来,刺穿你们枪锋前的所有黑甲!” “十二龙骑,不管你们已经杀了多少黑甲,都给我再背上十倍的人命!“将的号令总是在杀气中流露出狂野,偏偏幽州军还最吃他这一套。 “就是今日,让黑甲好好领教一下,我幽州军以兵为将的厉害!”将放肆的大喝,狼扑枪在劲风中穿刺,又穿刺过一个又一个黑甲军的咽喉。他所部的幽州军也用更放肆的大喝,呼应着主将的骁勇。 十二龙骑,七百荆棘枪,数千幽州军,向黑甲帅纛发起了又一次狂野的冲锋。 猛今天算是当定了步军,不过他这步军当得十分威风,只看他迈开两条腿大步跑,居然还跟得住骑在马上的将,就这么一边跑一边抡开龙王怒乱砸,猛刚才被最后那名长刀黑甲引起的一点感伤早烟消云散,他越跑越欢畅,有几次甚至还被他跑在了四条腿的貔貅烈前头,不过猛心里十分担心,因为不通武技的四哥居然也出了城,而且还一头扎到了比他们还深入的敌军腹心。 “四哥怎么出城了,他又不会打架?“猛心里发急,不停跳起脚来去看帅纛。 到处都是乱潮般涌向帅纛,无心旁顾的黑甲,这使得将这路人马大占便宜,一路杀气腾腾的突进,少有阻挡,但拥挤的黑潮也使令他们望不清帅纛下的战况,所以猛一个劲的蹦高,也只能看到两路突然冲击的幽州军里有一袭白衣,却不知道这并不是四哥,而是卫龙军池长空。 “四哥把握到了战机,所以才亲自杀出城来。“将骑在马上的视野虽比猛远,可他也把池长空当成了四哥,见池长空正领军结阵和黑甲搏杀,以此掩护另一支连弩偷袭帅纛的幽州军,而且那一袭白衣还身先士卒的战在前列,直把将看得心惊肉跳。 “四哥耍赖,说好了我们不分开打,他就不出城的!“猛顾不上战机如何,只担心四哥,“五哥,我们是先去帮四哥还是先救横冲都?” “两边都要救…“将看着远处那道浴血搏杀的模糊白裳,嘀咕道:”乖乖,四哥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四哥也玩命了?“猛蹦得再高也看不清个大概,只能自己把自己急个半死,”四哥身子弱,再玩命也撑不了多久啊,我们快去帮他!“ “等等!“将也在貔貅烈上努力伸长了脖子,他仔细观望帅纛前形势,见池长空这路幽州军拼斗虽烈,但他们的目的只是掩护连弩,而大半黑甲也都在冲向帅纛,试图用他们的身躯隔断那片射穿天幕的连弩,相比之下,却是帅纛另一方的横冲都形势更险,他们还是深陷在那十步包围内。 十步,仅仅只是十步,可就在毕全功于一击的十步前,横冲铁军无可避免的落入了强弩之末。 来时八千士,此时零落骑。 看到这支今日带给他们太多震撼的横冲铁军,正被黑甲围聚于功亏一篑的十步内,还有那杆想必曾震慑无数宵小的白骨枪旗,已因轩辕如夜酸软的手臂而斜落于风中,但真正令将刺眼生痛的是,就只这十几骑残军,被压迫在小无可小得方圆内,依然无一人放弃抵抗。 刀光枪林中的遥远仿佛一下缩近,将依稀看到,那些横冲都的面容上,坚毅依旧。 “先救横冲都!“将决意已定,带横冲都回城,这是他在今日向自己许下的誓言! “那四哥怎么办?“猛挂心四哥,可他心里同样也不肯舍下横冲都,只能很孩子气的问,”要不先救四哥再去救横冲都,运气好的话两边都能救出来!“ “战场上岂来运气?要说运气,我们今日已经得到了太多次。”将握紧枪锋,为即刻到来的下一次冲锋长吸了一口气,”小七,相信五哥的判断,黑甲军的注意全被连弩吸引,四哥至少还能再撑一柱香,但轩辕将军已是岌岌生危。“ “那我们分开打!“猛提议道,”我一直跟在你马后头跑就是怕四哥出城,反正他都管自己跑出城来玩命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分兵!“将立刻点头,”我只带十二龙骑,你带上其余将士,先去救四哥。“ “我一个人冲过去更过瘾!“猛这回倒不是怕自己打得不过瘾,而是实在担心五哥,他是天生的神力,再打机仗也不觉累,可五哥到底已冲杀了好一阵,气力难免减损。 “你多带将士,只要能跟四哥会合,四哥一定能好好利用手中每一分兵力。至于我…”将在马背上一弯身,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一笑道:“我喜欢打恶仗,有十二龙骑就已足够。小七,你记好,我们兄弟,可以同生共死于战场,但轩辕将军和他的横冲都,已不必再为此仗付出更多的代价!”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二) 将说的同生共死是指今日一旦有兄弟战死沙场,那他绝不会独活回城,可这句话猛只能懂个一知半解,倒是将嘴里的恶仗两个字倒是听了个十足十。“对!去打场恶仗!”猛拔脚就跑,还扔下一句话:”五哥,我们比一下,看是你先救出横冲都还是我先帮到四哥!“ “好!“将向荆棘枪的正副两名统领原虎和常荆点了点头,示意二人照应住七弟。 战场上,猛绝对不能算是一名好将军,因为他实在是太彪了,即使是最平庸的将领所该通晓的最粗糙的兵法军略,猛也是完全不懂,他只要一上战场,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冲,而且他那根龙王怒一抡开就跟头下山虎似的, 虎虎生风不说,打击范围还十分的广,打死砸翻黑甲当然是猛乐见,可万一不小心擦着伤着自家同伴,那他脸皮再厚心里也过意不去。因此猛打仗特别不愿意有同伴跟在左右,只想自己一个人单兵冲锋,打个身心舒爽。 所以猛这一次带头跑,事先还向身后的幽州军招呼了一声,“我带头冲锋,你们跟着,别太近了!” 猛铁定不是个称职的好将军,但要他当个开路先锋,全幽州城都没比他更合适的,就见他抖擞精神,照准了帅纛后方,四哥(其实是池长空),笔直跑了过去,所过处但凡有黑甲军存在,一律龙王怒招呼,猛的招数还是简单的出奇,抡开来左一扫,右一挥,再当头一砸,可这根金灿灿上百斤重的棍子,抡开了一扫,至少就能把四五个黑甲军给扫进去,扫完再这么一挥,刚好是个圆,被圈进这圆心内的黑甲,一倒就是一小片,就算侥幸有个把能挺着不倒的,等到的又是那当头一砸,所以猛这带头一跑,就跟头净街虎似的,一路抡圈一路砸,很快就冲出去几十步。 跟在他后头跑的幽州军很知趣的如猛所愿,刻意落在他身后一大截,以免被大发神威的猛王一棍子圈进战果堆里,看到一个又一个黑甲军被猛直接砸翻,幽州军也不禁咋舌,这猛王的精神头也实在是太足了,又打又跑的蹦跶了那么久,这一身的蛮横劲儿居然还是半点不减,沿路黑甲竟无人是猛王一棍之敌,果然不愧为幽州城里的头号混世魔王。 荆棘枪的正副统领原虎和常荆则心里有数,猛这开路先锋当得威风凛凛,并非黑甲军不堪一击,而是注意力全都放在帅纛处,这才无心恋战,所以两人不敢有半分松懈,部下抢来的战马也不骑乘,就不紧不慢的一路缀着,两柄镔铁长枪不离猛左右。 在猛带队杀向前方时,将早拨马避到一边,向跟过来的十二龙骑下令:“束甲!“趁着军列突进的掩护,这十三名凶神恶煞在马背上束绦整甲,紧马鞍,深吸气,为下一合恶战做短暂的休整,看到猛当个莽先锋向前冲的恶形恶相,将微微一笑,弟弟勇则勇矣,其实不懂自己让他放下赤风遗体的真正用意。 将不否认,他心里对赤风的坚韧和忠诚确实起了点敬意,可这点敬意远远抵不上他对所有叛贼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仇恨,大是大非之前,将不会把那一点个人好恶置之于前,他坚持让弟弟放弃赤风遗体,只因他看清了黑甲对拓跋战的忠诚和对自家军伍的自傲,如果弟弟一路拎着这员黑甲老将的尸体,那弟弟一定会受到黑甲军最无情的剿杀,将相信弟弟的勇猛,但正如每一个当兄长的所愿,即使是在战场上,他依然希望弟弟能无惊无险,虽然,在敌军腹心中,这个愿望似乎如若奢望。 但将自有他的办法来保护弟弟,和猛分头进击,虽不能随时保护这个把战场当成儿戏的宝贝弟弟,但他却能彻底放开手脚,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凶悍,施给黑甲军更大的凶险。 只要用狼扑枪去吸引更多的敌人,就能给弟弟减轻战场上得威胁,将的办法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始终是杀气腾腾的直接和粗暴。 从出城那一刻起,将早下定了决心,如果他们兄弟在今日里会有人永远倒在这片平原沙场上,那他希望这只会是他的尸体。 当然,要把他变成马下尸骨,黑甲军也必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从这里杀到横冲都处,不到一百步!”将目视了一下距离,向稍作休息的十二龙骑下令,“横冲都离帅纛只有十步,我们去帮轩辕将军杀透这十步路,然后带他们回城,可以的话,我还要带上拓跋战的项上人头!” 这道命令听着很简洁,简洁得似乎还带了点轻松的意味,就象是踏青途中,随意指向一处胜景,邀约同伴们一起过去赏玩。 只不过,将想赏玩的是百万黑甲第一人的首级。 十二龙骑闻言都笑了起来。龙一咂了咂嘴,“将王,跟着你出马,总有过瘾事!”这位在龙骑中最为稳重的长兄,一入战场,也如其他手足般杀气充盈。他用袖甲使劲一抹枪上血污,“刚才带着猛王,我还以为今天不能大开杀戒了。” “就是。”龙十二一边拨正马鞍上得箭囊,一边很有点妒忌的斜了斜眼,“你跟猛王还宰了个战千军,我们哥几个可没出这风头。” “今日一定让你们出够风头!”将对龙骑中的老么一向纵容,笑着一点头,又抓紧时机整备坐骑鞍嚼。 “我总觉得,咱们这位轩辕将军还留了一手。”龙七咪眼看着不远处的横冲都,“最初望眼过去,横冲都确实象是在困兽犹斗,可再看两眼,我怎么觉得,竟是横冲都这十几骑残军,把十步重围内的黑甲军给困住了?” “是有点儿这味道。”其余龙骑一边趁此短暂时机喘息休整,一边低声议论道,“说横冲都会跟黑甲军同归于尽,我们相信,可要说他们会止步于功亏一篑前,我们无法相信。” 这支幽州城最精锐的将士,一起给予了那支来自中原的铁军最高的评价,而这评价当然不是袖手旁观时的淡然品评,而是在为即将能和这支铁军并肩而战前的兴奋。 是兴奋,是那种比激动多点兴致,比振奋多点杀气的兴奋。 “究竟怎么回事儿,杀过去就知道了。“将很满意这十二位心腹此时的状态,也只有这样一支精锐,才有胆量陪他去做这疯狂事,也只有这样一队以杀戮事为兴趣的凶神,才能在敌我悬殊的恶战中杀出无穷可能,”我也不相信,轩辕将军和他的部下会懂得放弃。“ 身侧本部军士已过兵完毕,猛也已经冲出去几十步开外,于是,那柄在今日已贯穿无数黑甲军咽喉的狼扑枪又一次在马背上,探出了一个凶狠的扑刺角度。 貔貅烈的神骏也完全符合背上这位主人凶猛的杀敌欲,主人刚撒开缰绳,它立刻一甩脖颈,扬起一对前蹄,两只后蹄紧跟着在地面重重一顿,以一个极漂亮的离地纵跃,飞身跃出了一道火红色的冲刺。 坐骑不负主人的英勇,主人当然也不会辜负坐骑的神骏,貔貅烈腾空跃出丈外,四蹄着地的第一个起落,狼扑枪上已扎透出新的血痕。 赤马红甲狼扑枪,从将发起冲锋的刹那,一人一骑所过处就呈现出一道血红色的景致,贯喉,穿心,刺胸,透背,每一次枪锋挺直,都已一声惨呼,一片血色应和。每一次四蹄迈动,赤色神骏都会在黑甲中冲撞开又一道鲜红流电。 将冲出去的第一个弹指间,十二龙骑已如影随行而上,他们的坐骑不入貔貅烈的神骏,所以十二人就用叹为观止的骑术弥补此中不足。十二人还是分成左右两列,和当先的将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两列六骑如羽翼舒展,随之冲刺。 和横冲都一样,十二龙骑在今日的战场上已驰骋出无数次令人震惊的强悍,但每一合一鼓作气的进攻,依然能杀出更上层楼的强悍。 这种强悍笔墨难宣,却由遍地黑甲的惨嚎宣告于野。 主将破路冲锋,十二龙骑的任务则是辅助,但他们奔腾间冲杀出的辅助无比凶狠,十二骑张开的羽翼一时扩散向外,从将突破处扫荡开一片更大的缺口,一时又似柔顺的向后归拢,却用这归拢把所过处遗漏的残兵狠狠扫荡一遍。 每逢有将一合间无法破开的阻挡,这双得力的羽翼又变成两道辅助的尖刃,用最合适的时机,从貔貅烈两翼穿刺出来,助他们的主将扫开一切可能的威胁。 没有了需要照应弟弟的分心,将终于得以把他的战力淋漓尽致的发挥,如果说将的勇猛和横冲都相若,那他进攻的方式却要比横冲都更多出一股暴戾的气息,因为他所取的冲杀路线从与猛分兵处起始,乃是笔直刺向帅纛,十三骑的冲刺画出了一道极为粗暴的直线,过马处,只要是在进击范围内的黑甲,无一幸免。 连破开几十步路,将自己都被这一路扫荡激得狂性大发,“来啊!黑甲骑军,都奔着将爷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三) 黑甲军岂能再容忍这一十三骑一路势如破竹,虽然所有精锐都在赶往帅纛,无心回应将的挑衅,还是有两名百人力壮汉不甘示弱,一声大喝,拨开身边同袍,大踏步向将迎去。 两名壮汉身量魁伟,从人群中分众而出,两根钩爪铁链先声夺人的投掷而出,左钩爪直射貔貅烈前蹄,右钩爪直取将胸腹,便要在一个照面间把将连人带骑撕裂当场。 “来得好!”将不避反进,狼扑蛇咬双枪并举,还是一声暴喝,一个纵跃,鲜红如烈焰焚烧的一人一马向两名百人力壮汉当中直撞过去。 暴躁的大喝,暴怒的大将,暴跳的神骏,配合出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刺,从横空铁链下穿过,两名百人力脸上神情还不及有半分变化,暴戾的长枪短锋已分刺左右,长枪透心,短锋透喉。 一个照面,一招分刺,这是取巧的一击,也是完美致化境的一招制敌! “再来!”一路长战,将已损耗了不少体力,但一招同时刺杀两名百人力,顿使他狂性大发,将抽回血淋淋的枪锋,向前方纵声大喝:“都来受死!尔等不过是百人力,战千军,将爷却是——万—人—敌!“ 枪指千军万马,自诩万人敌,这是何其猖狂的宣言?但将正是要以此猖狂来澎湃心中杀意,不同于枪锋展露的疯狂,将心里一直保留着一分警惕,离横冲都越近,他心中的警惕也就越深,因为他知道,就在围困横冲都的重围后,还有一名艳甲飞将,正自横枪驻马。 将不惧在千军万马中单骑往来,但对上那名艳甲飞将,猖狂如他,也没有能必胜过那柄幽紫枪锋的把握,因为他持之纵横沙场的枪术,正是由这艳甲飞将点拨。 然而这一次的对决,不会是十几年前那场完全悬殊的较量,那一次的比试,只是枪术如神的男子如师如友的指点,但今日再会沙场,只会是一枪分生死的凶险。 如果说那一次的比试是他因缘际会的际遇,使他得悟枪术精髓,那今日的较量也就是际遇后注定的因果。 所以从冲出幽州城门的一瞬,将就开始了蓄势,赤马奔过,红甲映血,狼扑枪前把握住生死一线,硬碰硬单枪格杀一名百人力,是为舒展自己的力量,和弟弟联手格毙赤风,是为掂量对方上将的实力,而方才人马并进的一招双枪扑刺,则是他对自己骑术的考验,这一路冲杀,将都在巩固自己的本领,而那一声万人敌的大喝,也是为激起足够的杀意,他要在自己的杀气沸腾至顶峰时,对决上这真正的劲敌。 不过将也明白,这种以杀蓄势的方式有利有弊,虽能激扬斗志,也在不停的冲杀中减少体力,可面对那样的强敌,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抉择。 因为他要成就自己万人敌的气势,也要冲开马前重围,然后杀入另一道重围,如果幸运,他希望能在对决上注定的强敌前,先救出那支令他由衷尊敬的中原铁军。 将左手一沉,已把短枪蛇咬收入怀中,双枪齐出的可攻可守,肯定要比单枪挑刺费力,在迎战艳甲飞将之前,他需要尽可能的保存体力,至于左右两方的黑甲,就只能交由十二龙骑来扫荡。 两名百人力一招被杀,即使是对于兵多将广的黑甲军,也是极大的震慑,但最受震撼的还是十二龙骑,他们没有感受到将心中的警惕,可他们十二人的战意却被将这一击灸烫得滚热,将是万人敌,那他们十二龙骑就该是鬼见愁的沙场煞星! 破路突进的速度再次加快,十二龙骑追随在貔貅烈后,也追随着将的猖狂,似是要彻底释放出胸中杀意,每杀死一敌,他们口中就发出一声快意的大喝:“杀!” 于是,闯阵破路的凶险被他们视为战果的攀比,一声又一声的杀字,在十二龙骑的手中枪,掌中刀下连续成一阵长喝,因杀而张扬的长喝越来越快意。 “杀得好!“听着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将还以一声杀气腾腾的嘉许,心里忽有些后知后觉的诧异,一路冲杀,杀气确实已升腾至巅峰,与此相对的是自己的体力也已经开始消减,可狼扑枪每一次挥扫,竟还是锐利如初。 “杀顺手了?”将惊讶之余暗呼侥幸,离开帅纛只不过几十步路,已能很清楚的看到被困于重重黑甲中的白骨枪旗,正想一鼓作气杀上去,心头一动,将忽然明白到,自己的出枪为什么会不受体力消减的影响。 这份得心应手的力量源于他今日给自己立下的誓言,救出轩辕如夜! 将还是无法解释,明明只在昨日才和轩辕如夜相识,只不过一面之交,只不过一招枪术的传承,就让他誓言要救出这中原老将,这究竟是同为中原人的血脉呼应,还是男儿当如此的认可,让他有了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宁愿去为这一日相知出生入死。 是因为这世上总有些非是天生,却会浓如血脉的羁绊,譬如本无血脉相连护龙七王,一经由长兄忠的双手牵引于乱世相聚,七位少年就注定了要在此生成为一世手足,而在那个漫漫飞雪寒天,当辽皇从凛冽寒风中走来,推门而入那间小破屋时,也已注定了这一场父子情缘,马车上炭炉的温暖,辽皇眼中不含杂质的关怀,成就了好一段相濡十八年的父子情深。 但这样的羁绊,实是寥寥,纵观此代乱世,如此羁绊竟只此一幕。 又或者是因为千百年来,悠长史间虽有比比皆是的白首相知尤按剑,譬如孙膑与庞涓的同门相仇,譬如勾践视范蠡的鸟尽弓藏,然则在这些令人扼腕心凉的背离之外,这世上亦有寻常人难以明了的倾盖如故,生死至交,由之衍生的,也是无数令人悲鸣赞叹的传奇; 因为雪中送炭的温暖,总要昂贵于锦上添花的凑趣… 因为共患难而不弃的相交,也总会高贵于朱门酒肉的富贵相交… 想来马陵道上,终于报仇雪恨的兵圣孙膑,看着昔日同门的尸首,心底因是少有快意,尽多苍凉,因为随之埋葬荒野的,不仅是过往仇恨,还有少年交往… 想来卧薪尝胆而吞吴雪耻的勾践,临终喟叹的,应会是已然泛舟于湖上的陶朱公范蠡,因为那段共患难的往日,并不比所谓的皇图轻微… 是以千古传唱的,不会是功利之交,不该是背信弃义,那些炎凉变故或能使后人闻之警醒,但能使后人思之荡气,吟之回肠的,只会是可歌可泣的壮怀和感召… 于是冷冷史间,总是有为义轻生的古道热肠,总是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一怒拔剑… 于是冷暖世间,总不乏路见不平,总不乏砸琴而祭的知音… 譬如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一叶扁舟中,谁曾道,那位名叫荆轲的千古刺客可待价而沽? 又譬如被号为世之枭雄的蜀汉昭烈帝,这位一生都在隐忍退让中步步为营的枭雄,就在他终于得到了已然定鼎的三分霸业时,只因两位义弟被害,竟舍弃梦寐一生的皇图,亦要沥血兴兵为弟报仇,那一场焚尽蜀汉元气的夷陵大火中,刘玄德想必会痛彻大悔,但令他悔恨的只会是运筹之误,绝非此次倾国力而征的为弟复仇… 这世上总有无法用功利衡量的轻重,人心中也自有名利难割的牵挂… 哪怕只是初识,只在这义气相投,倾心敬重后,何需把盏,何需知音,自有这迎千军而逆往的万人敌… 就是这一面之交,将仿佛已认识了这中原老将很久,因为他从这老将的一脸沧桑中,看到了七杀将军的壮志,也看懂了大商玄远的多年隐忍。 将自问,他做不到玄远为此隐忍所付出的代价,所以他愈发尊敬这老将为壮志而隐忍的沧桑。 也就是那一招枪术的传承,将明了到这些后唐遗臣的一生心愿,为此心愿,八千铁军不惧曝骨原野,因为这片原野曾经是他们的家园… 为此心愿,那位名叫风雨的横冲杀将,留下了一式杀招来克制他可能会歧路而分的爱徒。 想来,风雨心中,爱徒乃是他生命延续,但为故国家园,哪怕临终伤怀,哪怕只是一个可能,也要预留杀招,这非是大义灭亲的决绝,而是因为修罗枪风雨懂得取舍生命中的孰轻孰重… 恍然大悟到此刻原非一时冲动,而是心底共鸣后,就是这千军万马中,将奋起全身力量,狼扑枪一改单调的刺击,以捭阖挥扫开路,长枪抡起挥扫四方,才是真正的横扫千军,枪锋如圆心挑动八面,才是真正的睥睨千军,将要以这万人敌的豪勇,去救出值得他敬重的一面之交,“轩辕将军!护龙将来带你回城!”将再一次纵声虎吼,向那面困于兵戈重围中的白骨枪旗越冲越近。 笔者注:莫名其妙的在写作中卡在了瓶颈处,就是这一段情节,总感觉当中少了一根弦来牵引,无法写的酣畅,无法写的入木三分,所以笔荒了好几日,希望能找到已定情节中那根弹动我心的弦。 一方面是写得慢,一方面是为糊口而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码字,也不好意思再向看此书的朋友再说不好意思,只能抽出一切的时间,来码字。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四) 虎吼如雷,向几十步外的帅纛处炸响。 “护龙将!”听到这声虎吼,在帅纛下驻马背向的拓跋战一扬眉,“护龙七王这几个臭小子,是要在我帅纛下会师么?“ 冷冷说了一句,拓跋战却没有回头,即使将的狼扑枪已经刺到他颈后,他也不想回头去看一眼,不是因为他的背后有艳甲飞将,而是因为在他面前,正有一队队黑甲将士正潮涌而来,为他在密集到不容喘息的连弩覆射下筑成一道人墙,每一眨眼,拓跋战都能看到一具具黑色铠甲在失去生息后倒下。 此时的拓跋战深深感受到,为什么横冲都在用上千名甲士为弃子后的陷阵一刹,那一声怒吼会如凄厉如斯。 一直守在身边的慕容连被他拦住,没有冲出去为他遮挡连弩,但这忠心的文谋岂肯就这么束手无策的看着将士们徒劳无力的牺牲,因此慕容连已跑到人墙后,哑着嗓子的指示源源不绝冲来的将士,让他们用交替重叠的队列把人墙垒得更为坚实,并用吼一般的怒喊,喝令情急而来的黑甲军拣起盾牌,驱赶坐骑,甚或是抬起死去将士的尸首,挡在连弩覆射的前端,以期能在这横断天空,无尽无歇的连弩风暴下,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连弩不断,黑甲军的伤亡就不会停,但为了百万军甲的第一人,这份代价必须付出。 每一眨眼,拓跋战心头都在痛如刀剜,死去的每一名黑甲军都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每一名倒下的黑甲军都在用性命验证着对他的忠诚,前方连弩不停,部下就会一个个挡在他的面前,所以他不能移开他的目光,他要记住每一名为他而死的部下的模样,因为这是他此刻能对牺牲将士唯一能做的事情。 “护龙智,有种就把你的手段再放狠一点,不要在今日,被我逮到反戈一击的机会!”拓跋战狠狠瞪着人墙,似要用眼中怒火穿透人墙,向那名少年烧灼而去。 “护龙将…”帅纛前,秋意浓也听到了这一声虎吼,依稀熟悉的声音,如数年前一样,连喊声里都充满了不服和骄傲,秋意浓在马背上一挺身,循声望去,本以为隔着丛丛黑甲的阻挡,顶多只能看到模糊一影,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一道马急人猖狂的赤红身影。 虽隔着几十步路,却在不停迫近,因为拦挡在赤红枪锋前的黑甲,轻易就被层层刺穿。 “好快的出枪!”秋意浓只看了一眼就察觉,将的每一式出枪都融汇了他当年的指导。 “好高的悟性!以腕力控枪灵动,凭臂力掌控枪杆,果然没有漏失我的每一句指点。这小子的悟性,比之我当年的精进也豪不逊色,“秋意浓有些自得的一摇头,“说不定他的悟性比我还要更上层楼,毕竟我当年学艺是有恩师日日指点,而他却只得了我一次的随意指点,若恩师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欣慰于他的翔天枪术能多一位不负其壮丽的传人…” 才泛起几分欣然,秋意浓又自失的一摇头,这份得意着实不该,因为将枪锋下攥取的都是黑甲军的性命。 “恩师,若您在天有灵,看到我和将双枪相会,而一方是被你评为一生痴狂的徒弟,另一方则是你素未谋面,却要去营救你袍泽的再传少年,真不知道您会希望哪一柄枪能胜出此战…”秋意浓很想喟叹一声,但看着前方的横冲残军,他还是把目光定在了几步外,亲手投掷于地的那柄长枪上。 就只这片刻,他已经一次次逼自己镇定心神,这份优柔寡断实在是不合自己这黑甲第一闯将的名号。 不该忘记,恩师说过,他乃天性痴狂之人,心意既决,战事未毕,那只要有人越过雷池,迎刃而上的就只能是掌中修罗枪,而不改是这无谓的感伤。 否则,就是对主公的不忠,对袍泽的不义。 “来日愧悔,好过今日惘然…”手指轻轻弹着枪柄,秋意浓收敛下眼中最后一丝茫然,修罗枪指向前方,枪锋幽紫,心如铁石。 “护龙将?“帅纛前这十步重围内,横冲都自然也听到了将的虎吼,仅剩的十几人已被压制得紧缩成团,单薄至极的防御似乎随时都会被四面八方的攻袭捅穿,但他们还是把轩辕如夜和白骨枪旗护于中枢。 “这小子,果然还是杀回来了。”大将苌庚的车轮板斧往外一荡,架开了几柄抽冷子刺入的长枪,板斧回收时,他似叹气似喘息的说了一句,。 那几名偷袭的黑甲军被震的往后倒退几步,几人惊讶的晃着被震得发酸的臂膀互视一眼,片刻前,这名持斧大将的气力似已耗竭,只能勉强招架,可刚才这一斧竟是力道十足? “何须意外?名字都是将,当然就有这九头牛的倔犟。”老道玄机子也轻声答了一句,困兽犹斗中,两人居然还在一问一答,情形颇显反常,更反常的是,一直左支右绌招架的这几名横冲将领竟开始了反击,玄机子手中铁拂尘用力一松,笔直刺入一名正持刀砍来的黑甲俾将咽喉,趁对方的满面惊愕僵硬时,他右手前探如猿臂长舒,夺下了此人手中钢刀,玄机子眼角余光扫过这名肯定是死不瞑目的黑甲俾将,嘴角牵起抹微笑。 这黑甲俾将已和他缠斗了十几回合,大概是看他气力用尽,想独自立下杀死横冲大将的功劳,此人一直喝令身旁部下不得过来帮手,谁知反被一击追命。 “就算真是强弩之末,我横冲将士的性命也不是轻易能取。”玄机子冷笑,刀在手,立即哗啦啦抖开一片刀光,向左右两旁分砍过去。 “将还是想救我们回幽州,是个机会!“行商车玄甲一催坐骑,几乎是紧跟着刀光,踏入了被玄机子清出的空隙内,车玄甲右臂被斩断,断臂处血丝涔涔,面色灰白,可他左肋夹住一杆长枪,单臂用力抡开枪锋,追着刀光把空隙破开更大一处缺口。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五) “不错,果然是个好机会。“忠源大踏步走出空隙,车玄甲几人攻左,他就持战玺向空隙另一端直捣过去,几名横冲将领里只有忠源这阵前刺客是在步战,可他这步战刺客如是孤岩,一嵌入空隙即磐石不动。 一看合围被捣开左右两道豁口,顿时便有上百名黑甲堵了进来。“我来断后!”忠源斜刺里横走几步,正挡在两处豁口之间,还向堵上来的黑甲军淡淡说了一句:“这些黑甲,正好给我陪葬。” “别跟我抢,我来断后!“车玄甲因失血而灰白的面容已近黯淡,可喊声大得吓人,”你是阵前刺客,要拉陪葬,就到那帅纛里去找!“ 横冲都几员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的自顾自聊起了天,就这几句话说下来,苌庚,玄机子,车玄甲,忠源四将走马换位,正分守住四个方向,只轩辕如夜仍由甲士护于中枢,看到将一路杀来,这七杀将军象看到任性而血气方刚的子侄辈般,也轻轻叹了口气,他双眼环顾四周,把目光所及处,所有可能的变数尽收眼底。 黑甲后阵,几十万大军都被智的左右两路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 黑甲前阵,因把握住绝妙战机的幽州军已占尽上风,几路人马锋矢般直插后方,显然,幽州军不但要再次扩大战果,还要回报横冲都的付出… 而黑甲军最精锐的几员上将战千军,似乎已察觉到了危机,正飞骑冲向帅纛,但此刻最接近拓跋战的,只有他这十几骑铁军。 轩辕如夜的双眼亮了起来,他一直深信,智能够把握住他这八千横冲都所创造的战机,给予黑甲军更沉重的一击,果然,这个少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但如他所想的接下了这场棋局,还走出了最强势的几招杀棋。看到不远处那一片骤雨狂飙的连弩,轩辕如夜笑了笑,真是想不到,智居然会把用于远攻长射的连弩当成近身突袭,不过也就是使在这不可预估处,才最大的发挥出了奇兵利器的作用。 轩辕如夜在马背上坐直了身躯,智没有辜负他的冀望,但他希望,给予拓跋战的最后一子杀招,还是能由他亲手来落子。 横冲都这寥寥十几骑组成的防守阵型本来就单薄,几名将领这一对话,十步重围内每一名黑甲军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可也正因为听得清楚,这些黑甲反而糊涂起来,横冲都似乎是要借护龙将的来势突围,可哪有这么光明正大当闲聊说出来的道理?难道这些横冲都已经累得失心疯,忘了自己还处于合围中? 一些脑子灵光的黑甲军开始察觉到不妙,横冲都这十几骑残军的确是早就被挤迫成了一堆,还勉强凑成一个狭小圆阵来做防守,可就这么个前后两柄长枪就能捅个对穿的单薄圆心,为什么就能挡住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攻防相杀,既然他们黑甲一方一直在全力进攻而不得,那是不是意味着,防守一方的横冲都未如表象一般,穷途末路? 还有这几名横冲将领,初陷十步合围时各个体力枯竭,气喘咻咻,只能蜷缩在阵心中,当外围甲士的防守出现疏漏时,这几人才勉强出手,格挡开攻进阵中的兵刃,然则在把这圆心小阵保持了片刻后,几名将领的气息已渐平复,和黑甲军兵刃相交时,招架的力道也渐增大,但体力既已得复,这几名横冲将领并未立即选择突围,相反,他们还是保持住坚守的架势,助守在外围的甲士分担四方攻势,可即使是在格挡兵刃时,这几名横冲将领也很巧妙的把握着力度,不肯耗费一分多余的力气。 如果这时有任一名黑甲上将在场,一定会立即向合围处的黑甲示警,横冲都随时会奋起一击,但黑甲军最精锐善战的上将都不在此处,所以眼看几名横冲将领越马换位到外围,合围的黑甲军都陡然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抑,却不知压抑何来,变数将起。 忠源守在外围一角,他手中的战玺又一次展现了奇兵伟器的威力,这根巨大的黑色刀棍随手捭阖一扫,就能逼退十几名黑甲,有那么几次,他很轻易就能取下对方几条性命,但他的出手忽然变得只伤不杀,一扫断对方腿脚,立即转而攻向旁人,连伤十几名黑甲,他面前合围处空隙越大,而黑甲也只得分出人手,去搀扶伤者退下。 见自家几人的对话已诱使到黑甲军的惊疑,忠源又长声笑了起来,又用更响亮的声音喊道:“玄甲,不用跟我争这断后,该怎么打,听将军的!“ “好,听将军的!”车玄甲也笑着回应,这几个多年的袍泽早互通心意,这个时候,他们表现的越从容,合围的黑甲就越会惊疑不安。 于是,横冲都几名将领就在四周黑甲的虎视眈眈中,一起转头向轩辕如夜看去。 “还能怎么打?当然是老规矩了!”轩辕如夜把白骨枪旗向天一举,迎风挽动起来,随着他手臂的力量,绣有白骨山河的旗面环绕收拢,层层裹扎于枪杆,轩辕如夜右手攥柄,左手握紧了裹于枪杆上的旗面一角,这一收拢,一直随风招展的枪旗就成了一柄真正的铁枪。 “这一仗是为中原而战,也是为吾皇明宗陛下而战,既如此,当然就要按足了吾皇的规矩。“迎着几位老友的目光和黑甲军惊异的注视,轩辕如夜从容而笑,大声发问:“你们该不会忘了,陛下在以寡敌众时,最喜欢什么打法吧?” “忘不了!”苌庚几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虽是满身血污,遍体负伤,可他们几人似是忽然触动到了久远回忆中最值得回味的片段,同时精神大振,然后这几名归隐田园十几年,早该知天命而不惑的中原老将,就象看见心仪物事的孩子似的,一同狂笑起来:“此等过瘾事,来世也不会忘记!“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六) 忆起往日金戈铁马,几位横冲将领在放声狂笑中神采奕奕,浴血长战后的所有疲态仿佛忽尔消尽,曾经的年轻和轻狂仿佛瞬时归于面容,苌庚还一脸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好像一下年轻了几十岁,把车轮战斧举得老高,浑身散发着年轻人般的精力弥漫。 今日,他们都已是华发苍颜的老将,但他们也都曾有过,足已在老迈时不负遗憾的年轻。 总有那样一种回忆,精彩得令人不厌其烦的想要去回忆丝丝点点,然后,在流电般飞回心头的回忆下,无论何时,总会神采飞扬。 只要是跟随在明宗身后,他们就从不知道放弃,苦战必到底,血战至天明,每一场恶战,他们都用超乎寻常的勇气扳转无人看好的劣势。 今日,他们亦只想让明宗的在天之灵看到,由他亲手创建的铁军,将在曾经的中原故土上,继续着这股永不言败的豪迈,然后,一直追随在他的英灵之后。 回光返照也好,重整旗鼓也好,就这一刻,他们只想向着漫野黑甲放声大笑,因为在跟随先皇唐明宗的那段岁月里,他们也总是这般,用这撒野似的大笑,祛除掉心底黑暗,冲向千军万马。 “陛下的战法,总能令出家人也意气风发!”玄机子笑声朗朗,他在笑声中大喊着彼此年轻时,袍泽在军中的外号,“轩辕七杀!要突围么?” 陷入合围后,横冲都就以示弱于敌的防守姿态来恢复体力,此刻,体力已复,斗志已昂,他们当然就要反戈一击,这将会是横冲都的最后一击,不成功,也成仁。 “再等等,待那万人敌的护龙将过来,回合后一起出手。”轩辕如夜也大声的予以回答,两人一问一答,就像是存心要让合围处的每一个黑甲军都听到他的问话。 听到两人的对话,黑甲军再是白痴也已明白,横冲都果然要开始破围,合围处的黑甲军都在紧张中彼此靠近,试图把合围包得更紧,更有不少人还转过头去张望正如一团烈焰般冲来的将,他们心里都在忐忑,只剩十几骑的黑甲,难道真能冲开这十步几千人的合围?黑甲军没有注意到,就是这忐忑,已在无形中磨损了他们的士气。 也没有人注意到,轩辕如夜在大声回答的同时,还轻轻眨了下眼睛,这个细微的动作,也就只有他身边的横冲都心领神会的看在眼中。 于是,横冲都就在此时突然出手。 第一个出手的不是性如烈火的战将苌庚,也不是右臂被断,早打算舍残躯拼命的行商车玄甲,而是玄机子。 另几位军甲出身的袍泽不同,早在年轻时,玄机子就是名虔诚修道的道者,道者无欲,但他无欲的只是红尘名利,从不肯放下世间疾苦。因此加入横冲都,以暗夜行者之身守护中原,正是他这辈子所修所证最得意的大道。也因此,在听闻先皇战玺重新问世时,他第一个飞骑而至轩辕如夜的麾下,甚至比性子最急躁的火衲子还早到了一天。 即使是在十几年青灯古卷的归隐后,玄机子胸中的那一点道心,也从未真正沉沦。当然,参与此战的八千铁军,不论是相伴多年的袍泽,还是那些年轻的后进,胸膛中也都藏着一颗和他相仿的视死如归心。 不过,道者本该心有止水之静,玄机子今日也有决心,不论形势如何陡转,定要用止水沉静来完成这场无法预知的大战。因为在从前,横冲都的天狐军师曾告诉过他;敌我兵力悬殊,也许可以用不止一种的方法来回避掉劣势,可若在大战中无法持有冷静,那就会错失去所有可能的契机。 是以今日一战,论斩将杀敌,玄机子肯定不是将领中的佼佼者,但每一次横冲都发动奇袭,他都会分毫不差的切入战机,而更多的时候,玄机子的身影都会守护在白骨枪旗一侧,因为他想把自己这条命留到最后,在最后一次冲锋,或是在掩护袍泽做最后一次冲锋时,再把这具还未彻底老朽的身躯,尸解于兵戈,证道于今朝。 可也正是这克制的沉静,使他含泪目送了一剑破空,以生命的余音高呼汉唐的儒生剑客鸣镝,又睚眦欲裂的看着火衲子口宣佛谛,于烈焰中焚身成佛。 玄机子再是道心坚固,也按捺不住三味真火,这正和那位孔子学士江宁望一样,即使早知今日生死无非先后之分的定局,他也不想再亲眼目送,再有一位袍泽先他而去。 所以,玄机子在此时第一个出手,这最后的冲锋,正是他所期待的,最好的机会。 止水沉静化为奔雷惊瀑,玄机子一夹坐骑,向前笔直冲了过去,若说他和轩辕如夜的一问一答是故意迷惑黑甲,那这破围的第一击则不含任何花哨,因为横冲都的半圆阵与黑甲合围几乎是贴在一起,玄机子这一催马,直接就陷进了合围中,左右黑甲军一围拢,立刻就把玄机子挤在了当中。 “忠源!“玄机子根本不去看左右两边的黑甲,一声大喝,手中铁拂尘向前方用力挥出,拂尘顶端的铁云丝如三千烦恼丝般抖散开来,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六七名黑甲被扫中面门,两眼被铁云丝刺痛,急捂眼往后退开,另一名黑甲直接被铁云丝箍住了脖颈,这并不是此人倒霉,而是因为他正挡在玄机子坐骑前方。 挡我者死!这就是横冲都的铁则。 趁那名黑甲军情急慌乱的去扯铁云丝时,玄机子运劲于臂,一缠一绕,把这名黑甲军的脖颈咔嚓一下绞断,拽于马下。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忠源一听到玄机子喊他的名字,当即大步冲了过来,阵前刺客,不但可阵前斩敌,也可随时向袍泽给予援手,这就是并肩半生的袍泽了,一个眼神,一声招呼,彼此间立即就能施展出最好的配合进击。 只见忠源把战玺锋刃向外,双手横持于脸侧,冲行处不论人骑,一近他身侧,身上立刻就会被刮擦出一道凄惨的刀口,忠源来势极快,玄机子刚把那名黑甲拽于马下,忠源已及时冲至,战玺横转,刀棍浑厚的背刃一个重击,正劈在这刚被勒毙的黑甲军坐骑胯部,痛得那畜生尥开四蹄,往边上乱冲乱撞开去,玄机子当即催动坐骑上前,顺势占住了这一步地利。 笔者注:最近更新实在太慢,原因无他,一直码字的台机破了,而且一破就是无法启动的彻底破,最糟的是居然连移动硬盘也一起故障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文档找回,放入笔记本中,本打算以小本本坚持更新,无奈才用了一小时,吃灰半年的笔记本居然也很赶时髦的破了,嚎啕几天后,取出本来攒了打算去奢侈的钱,重装了一台很奢侈的台机,本以为破财消灾,谁知这奢侈机一捧回家,先卡机,再死机,在下几近疯狂,之后就是无数次的往来电脑城,换硬盘,换光驱,新的换新的,怕卡机,搞固态硬盘当主盘,怕死机,一星期内连换四次系统,接连折腾两星期,昨天刚以为恢复,打算挑灯夜战,结果,键盘坏了,合着这次新装的机是我前世的冤家,一个一个零件的给我破。 直到今天下午,才拖着崩溃的身躯,新不如旧的电脑,返回家中,开始码字,数数看,貌似有大半个月没更新了,无奈,无辜,本章免费。 之后,争取尽快更新。多谢读者不弃。 第一百三十二章:雷霆斗战(七) 有黑甲军想从左右两边偷袭玄机子,但苌庚和车玄甲二人又在黑甲骑军面前显露了一手莫可比拟的骑术,他俩用与玄机子如出一辙的方式,驱骑向合围撞了进去,这一撞,就象早算计好似的,恰好撞入了玄机子坐骑两侧的空隙中,不过三马并排,却如虎豹雷奔,苌庚板斧向右,车玄甲铁枪向左,两人一招抢攻,堵住了破绽,也拉开了横冲都最后一击的序幕。 体力一复,战将苌庚的出招又变为一贯的大开大阖,车轮板斧向右方甩开一道怒气冲天的半弧,立刻带起一溜的人头,一斧剁出,不等招式用老,苌庚手臂一反,又是一记反手斩,就这两斧剁出,右边的黑甲军已被他宰了十几个,出手空隙,苌庚还忿忿然的瞪了玄机子一眼,“老道士好大的火气!居然跟我这急先锋抢先手?” “我都想抢你先锋,可惜慢了一步。”车玄甲抢着接口,一臂已断,竟打得意气风发,一边杀敌,一边故做轻松的接过话头。因为他不想袍泽为自己担心,所以他要格外勇猛的一直打下去,至少在油尽灯枯之前,他不容许自己成为袍泽的负累,即使是死,也要为袍泽的冲锋趟开更多一步的血路。 正帮玄机子开道的忠源见车玄甲单臂持枪甚是吃力,就想转身去助他,“别管我!”车玄甲大喝阻止,一枪搠倒一名扑上来的黑甲军,这一枪用力太大,从那黑甲前胸搠入后背,车玄甲一下抽不回枪,索性扔开铁枪,夹手夺过那黑甲的钢刀,向另几名冲近的黑甲一通乱剁,鲜血喷得他满脸都是,车玄甲却哈哈大笑。 “认识这么多年,才知道这家伙比我还疯。”苌庚转头一看,啧啧称奇,“这算是发疯还是发火?” “你是霹雳火,他是无名火。”这一回是轩辕如夜接过话头,他如影随形的跟在三人马后,一有黑甲躲过前方三将攻势,不等他们暗呼侥幸,迎来的就是他的白骨枪旗,他的目的是破围,但也绝不介意,从这世上抹杀更多的黑甲。 “那老道士发的又是什么火?”苌庚还是很在意,被玄机子抢了他的先锋。 “老道士自有三味真火!”玄机子手上加快,甩出的铁拂尘又卷住一名黑甲脖颈,拽于马下,他杀敌不如苌庚这般迅速,且只向挡在正前方的敌军出手,但每杀死一人,玄机子必催骑而上,占住这一步地利。 玄机子破围,忠源夺路,苌庚和车玄甲两翼辅攻,轩辕如夜压阵,几位横冲将领联袂出手,他们想如年轻时一般,再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次,杀破千军的无畏,轻慢生死的疏狂。 合围的黑甲军算是又被耍了一遭,刚听到轩辕如夜嘴里大喊着要等护龙将过来再一起突围,还没等他们算清楚将离这还有多少远,笼中兽已成了下山虎,最令这些黑甲军头痛的是,横冲都如果真要是破围逃命也就罢了,可这强弩之末离弦一射,立刻就势如流星般冲向前方帅纛。而此时帅纛正被幽州军奇袭,己方所有赶至帅纛的黑甲军都在以人命去填补漫天连弩的威胁,他们又怎敢任横冲都破围而出,令主公腹背受敌。几声惊呼后,已经在横冲都手上吃了太多憋的黑甲军总算精明了一回,自家章法已乱,横冲都又已得先手,黑甲军也来不及再布阵合围,直接就冲了过去,既然横冲都拼命一搏,他们也只能玩上性命,万一被这些不要命的家伙冲到帅纛,那他们除了自杀谢罪,也再无颜苟活。 同样是在拼命,结果却大相庭径,即便早知横冲都刚才的疲败样乃是在借机恢复气力,可等一交手,黑甲军还是忍不住错觉,此刻的横冲都和方才那支残军根本就不是同一支军队,不但几名将领勇不可挡,连那十几名甲士居然也藏了一手,就在片刻前,这些横冲将士似乎还被十步合围给困得招招防守,勉强自保,殊不知当轩辕如夜这几名将领一带头反攻,十几名甲士也立刻放弃了那示弱的防守,开始全力反扑,这些横冲甲士都是正当大好年华的年轻俊杰,他们不似轩辕如夜这几位一路追随过唐明宗半生岁月的旧部遗臣,这些年轻人不曾追随过唐明宗一日,但这老少两代却有一点共鸣,那就是他们都有着扑灭乱世狼烟的期许,而且这些甲士在年少时,是听着唐明宗的传奇事迹慢慢长大,然后在少年时,又得遇轩辕如夜,为他们顿悟人生的不凡处,是以今日,他们有着足够的信念,随着他们的七杀将军赴汤蹈火。 这一反攻为守,每一名横冲甲士都迸发出截然不同的战力,每一名甲士皆左手长枪出招,右手斩刀抢攻,方才在格挡黑甲军的兵刃时,甲士们还似要用足余力才能勉强招架,这时节却一个个力道十足,左手长枪随手招架,一下就把黑甲军的兵刃磕开,右手斩刀顺势从破绽处直取而入,一招一式,便是一颗首级落地,哪还有半分残军的末路气象。 攻防之势一逆转,黑甲军就大感吃力,这时候大显单薄的竟成了他们的十步合围,每一名甲士的冲突,似乎都能把合围捅穿,忙不迭招架之余,黑甲军心里兀自不甘,那几名横冲将领以一当十也就罢了,凭什么连这些甲士也勇猛得无一合之敌?他们黑甲也一向以不败骄兵自诩,怎么一遇上横冲都就落到如汤泼雪的地步?大家都是兵卒,就算你横冲都人人骁勇,战力也不该如此不等吧?难道横冲都真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克星? 显然,这十步合围的黑甲军都忘了之前自家主公和几位上将对这支中原铁军的点评,今日来战的八千横冲都,不论是僧道俗儒还是甲士,每一人都有着千军不换的骁勇,八千横冲,就是八千虎骑,否则,有何以有此孤军斗百万的气概? 兵凶战危,时机紧迫,那十几名甲士在合围内冲杀了一阵,略出了一口被围攻的怒气后,就一起往前杀去,这一回他们却不仅仅只是追随在几位将领马后,而是与轩辕如夜几人并驾齐驱,每一人都冲在前方,因为每一个人都跃马而成先锋。 得这十几名生力军相助,轩辕如夜几人杀气愈盛,凝聚起这支铁军的最后力量,一起向前方破围,进同途,战齐冲,这就是唐明宗一贯的战法——不留余地,不存后手,休道敌军多寡,只以自家死战不休之势迎头直捣,不论对手如何帷幄布局,只凭冲锋!冲锋!再冲锋!以狭路相逢的果敢,拼你死我活之战果! 这等战法何其豪迈,但不论是在当世还是后世,曾被无数兵家史家诟病,说唐明宗和他的横冲都虽则骁勇,可两军对决,又岂能只凭匹夫之勇,似这等麾全军尽冲锋的战法,看似气势豪迈,其实险象环生,稍有失误,就会全军覆灭,不过,终唐明宗一生,一直是以此等战法南征百战,且从未曾一败,是以那些史家兵家在诟病明宗之后,也不禁感叹这位皇帝的运气。 可这些侃侃而谈者并不知悉,唐明宗凭借的并不是运气,而是勇气,因为他和他的部下一生征战,都是在以寡敌众,半生转战中原,每战都是以一军之力对抗四方暴乱,狼烟盛起处,只见横冲都孤军往来。 世人都道邪不胜正,却不知当这世间之恶铺天盖地而来时,敢于只手擎天者,所要付出的又是何其大的勇气,所以唐明宗一生,每战必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每战必以背水一战的顿悟,置死地而求一胜。 此等战法,何其豪迈,也是何其悲壮。 当年如此,今朝亦然。 一声声虎吼怒喝,无数声兵戈撞击,如合成一首老旧战歌。“横冲都!”有甲士大声呐喊起这个已经被世间遗忘太久的军号,今日所为,不但是要天下人再不敢轻觑他们的华夏中原,也是要这荣光再次复苏世间,哪怕只是昙花一现,总好过蒙尘无为。 这些甲士一次又一次冲撞向合围前方,他们把刚恢复的力气随着怒气毫不吝惜的释放出来,这血肉身躯的含怒冲撞,隐带起风雷声势,每一次冲撞,都如一道平地惊雷向前怒殛,声如雷霆,人人斗战!一次又次的冲撞,直如万钧雷霆横过!这世上,又焉有能困住此等雷霆斗战的合围? “横冲都!”呼应着袍泽的呐喊,轩辕如夜又一次把白骨枪旗向前用力捅出,这一枪看准了时机,穿刺如行雷电闪,把已呈乱象的合围捅开一个豁口。 “破!”忠源也再次踏前,把豁口撕扯得更大,几位老军甲,半生旧袍泽,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联手打出这最稔熟的配合。 “破!”玄机子道袍飘扬,第一个从豁口处破围而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眼破局(一) “破!”大将苌庚大概还气不过被拔了头筹,不肯从那刚破开的豁口冲出,只抡开板斧往斜向处一通猛剁,那合围前的黑甲刚被破开一道豁口,正忙不迭的想去堵围,哪挡得住苌庚又往别处开口子,被那车**板斧几下招呼,又剁翻了六七人,再开出一道豁口,苌庚哈哈大笑,抡着板斧冲了出去。 两道豁口被打开,前方的黑甲拆得了东墙补不住西墙,正慌乱时,忠源这阵前刺客又冲了过来,他不选玄机子破开的豁口,也不走苌庚剁开的缺处,却横提战玺,往两道豁口中间直冲了过去,连排利刃一瞬间横切竖砍,每一刀都斩得鲜血散乱, “破!”忠源踩踏在刚倒下的黑甲军的尸体上,大步冲出。 “破!”一名甲士飞骑而过,坐骑撞,枪直刺,刀横斩,连杀三名想追赶忠源的黑甲军,冲出合围。 “破!”另一名甲士紧跟着杀到,他不肯恋战,冲到豁口前一提缰绳,他的坐骑凌空跃起,见有黑甲拦阻,这甲士在半空中伏鞍出枪,当先刺倒一人,飞骑出围。 “破!破!”又是两名甲士联袂杀到,这二人都想为战死的袍泽多报点仇,冲到豁口前特意一勒马,趁拦挡前端的黑甲军慌乱不迭时,连杀十几名黑甲,这才破围冲出。 眼看合围前端已经四分五裂,未突围的横冲甲士精神大振,簇拥着轩辕如夜和车玄甲齐向前冲。 “一起杀过去!不世之功,我们一起立!“这一把以横冲都全军为注的豪赌终于到了孤注一掷之时,轩辕如夜心头激荡,他迅速估算双方战力,已经有玄机子,苌庚,忠源和四名甲士冲向帅纛,但拓跋战身侧也非无人护卫,慕容连这文谋自可忽略不算,可拓跋战身边还有不离左右的两大近卫朗昆和骨扎力,而在帅纛前,还孤零零的插着一杆铁枪,铁枪后,是故人传人。 轩辕如夜很懂得昔日的小少年,今日的艳甲飞将的此举用意,一过铁枪,便无故人之情。 “一定要再过去几个人!“轩辕如夜低声吩咐左右,要完成这场动人心魄的刺杀,他需要集中每一份力量,“尽可能都冲过去,这柄故人留下的修罗枪,交给我来对付。“ “我就不过去了。”车玄甲突然勒住了坐骑,“容我偷个懒,取拓跋战首级的功劳,别忘了分我一份。“ “玄甲——”便是这十万火急时,轩辕如夜还是回转头去看这老友,他清楚车玄甲的心意,合围虽破,但合围的黑甲军还未死绝,所以这些黑甲此时仍紧追不放,宁可一直追到帅纛,死在主公身前,也不肯放任横冲都去刺杀主公,可如果被这些黑甲缠住,那即使冲到帅纛,他们辛苦换来的刺杀时机也会在缠战中流失。 所以,车玄甲勒停了坐骑。 “老规矩。”车玄甲在原地拨转马头,迎着轩辕如夜的目光,他把被赤风砍断的右臂一扬。 确实是老规矩,横冲都一向遵行的都是并肩同战的悲壮战法,但有将士身负重伤,无法再与袍泽配合进击时,他会给自己选择一种更为悲壮的战法。所以,横冲都无坚不摧的冲锋外,还有一式虎狼难破的英灵盾。 “黄泉路远,你们别太急着过来。”车玄甲向轩辕如夜几人笑了笑,眼角余光尤向帅纛投去一瞥,不能诛敌首于百万军中,想来还是有些遗憾,好在还可用自身残躯,助袍泽走得更远,车玄甲不再迟疑,单臂挺刀,向身后追来的黑甲军迎了过去。 “我去助车将军一臂之力!”一名甲士也忽然掉转坐骑,返身向后方杀去。 “好!”轩辕如夜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除了如此大声的回应一个好字,大概也别无他法来回应袍泽的毅然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返身断后的觉悟,但前方还有更值得以命相搏的凶险,所以另几名甲士在回头目送了袍泽一眼后,都加快坐骑向前冲去。 坐骑交错时,轩辕如夜也向车玄甲投去一眼,他有些后悔,这几日的相聚实太匆匆,所以他要再看这老友一眼,这一眼才看清,车玄甲的鬓角早生华发,眼底眉角,也有了血污都无法掩住的深深皱纹。 原来年华才是最匆匆,逝如流水不可追,当年的英挺小将,再见已是白发老卒,惟那股英姿一直未改,所以,他们的冀望一直是不改的江山,依然的傲骨。 忽然间,轩辕如夜心里泛起的竟不是离别的痛悲,而是一种幸为知己的荣幸,几十年的袍泽,十几年不见,只为一声召唤,这些老友即刻单骑而来,匆匆相聚,也未有太多的言谈,又将赴汤蹈火而去,却无只言不愿,片语后悔,这才是真正可生死相托的知己吧? 身后,蹄声急促,车玄甲和那名甲士已与尾追的黑甲军杀在了一起,只听得那一阵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刀枪撞击的兵戈声里,竟还时不时的乍起车玄甲的哈哈长笑,这位以贩夫走卒之身隐姓埋名多年的横冲将领,仿佛是要把这十几年的落寞在这狂笑声中迸发出来,也仿佛,他是要借着这狂笑声来告诉他的袍泽,他那一副残躯血仍未冷,还可以再继续支撑下去,还可以为袍泽们再多拦挡得一时追兵,所以,他的袍泽就该以横冲之名,铁军之势,冲锋!冲锋!再冲锋! “刀锋薄!“轩辕如夜别过脸,向前方大喝,横冲都的烈烈悲风可以为后人感伤,他们却不需要为此愁肠,既如此,何不把这一腔忿忿然,化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利刃,去置强敌于死地? 刀锋薄!只要刀头三寸锋刃不折,哪怕是这单刀直入的锋利,也要饮一口敌帅的颈中血! “刀锋薄!”余下的横冲都放马冲锋,就是这寥寥十几骑,依然如来时一般,作响那奔雷大喝,更要以这愈薄愈锋利的刀锋,直刺敌纛!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眼破局(二) “刀锋薄!”不过十几人的齐声呐喊,喊出了直入云霄的响亮,这一声大喝,不但令听闻到的黑甲齐齐变了颜色,也令帅纛后方,正以连弩奇袭的两千幽州奇军射天狼,双眼发亮。 就这片刻,被连弩射杀的黑甲军远远超过了预期,但正一瞬不停把连弩泼射向帅纛的幽州奇袭军心里已没有了奇袭开始时的狂喜,因为黑甲军心甘情愿把性命填在连弩下的忠诚,竟然遏制了直取敌帅这一击奇袭,黑甲军在被连弩重创后也学了乖,他们用坚实的人墙为他们的主公挡住连弩后,又把被射死的坐骑堆积在前,抵挡住了大半的连弩,这使得黑甲军伤亡锐减,而这一步本该逆转战局的杀招也陷入了僵局,负责防护射天狼两翼的幽州军已大感吃力,一旦被黑甲军从左右突破,奇袭的两路幽州军必无生路,两千射天狼奇军这才醒悟,为什么错王弩威力无匹,可智王一直不肯过多的使用这杀敌利器,因为奇兵利器可于突然之时逞威,却不能真正仗之横行沙场,眼看耳听得掩护的友军伤亡渐大,射天狼奇军正自心焦,终于听到了前方横冲都喝穿云端的大喝。 这一刃薄锋,正是切开僵局的关键一刀。 “好一个轩辕七杀!”智冷厉的面容现出一丝狂喜,以连弩奇袭,不但是招险棋,也是一步双杀,但这一步落子要成双杀之势,就必须要有轩辕如夜的配合,也只有轩辕如夜了,正是其不逊于智的帷幄谋算,才能于互相无一言知会的这场风云变幻的大战中,与他协力推动了每一分变数。 横冲都的铁骑从一踏入这片战场起,就在不断给本来无法做出城迎战预想的幽州军创造战机,单只那一幕幕使人热血澎湃的慨然悲歌,就已使幽州军士气沸腾,当八千铁骑直冲百万大阵,令黑甲由轻敌而惊恐时,智就很老辣的抓紧了这第一次机会,趁黑甲军浑忘了幽州军的威胁,一次投入城中半数兵力,甚至亲身出城,一举就糜烂了黑甲军的前阵。 也就是智和轩辕如夜了,这两人彼此立场不同,可都有着同样锐利如鹰隼的眼力,一叶知秋的敏锐,出手又都擅长走令敌军时时变生肘腋的冷不防招数,也正因此,智的布局才分外大胆,亲身犯险出手后也是直取帅纛,因为他相信,这位后唐名将能领会他的用意,单兵破釜沉舟之决烈,何如双方夹击呼应,一方攻势受阻,还有另一方可单刀直入。 轩辕如夜果然猜到了智的手法,当射天狼以连弩漫天泼射帅纛背面时,被合围的横冲都就示敌以弱,等待战机,待连弩攻势被黑甲军压制,无法再成功射杀拓跋战时,恢复体力的轩辕如夜趁势破围,直扑帅纛正面,事先并无默契的两人,却以这此起彼伏的攻势,完美的契合了智这一招落子双杀。 既然连弩已无法射透更密集的黑甲人墙,那就干脆牵制住这些足够忠心的黑甲,让横冲都的刀锋能更快的斩首拓跋战,只要能成功刺杀拓跋战,智绝对不会介意,是谁取下拓跋战的首级。 智扬声清喝,“射天狼,上前十步!” 两千射天狼本来就在不断逼近帅纛,两边相隔不过几十步,早逾越了远程弓射应有的距离,正是靠这连弩强劲的机簧力道,迫得黑甲军无法从正面迎上,这时听智下令还要再向前十步,射天狼都是一怔,但幽州军已惯了对智所令惟命是从,一怔之后,立即毫不犹豫的向前迈进。 智的打算很简单,既然以连弩奇袭已是大胆,那何不再大胆一点,把远射的连弩当成近战利器,凭借错王弩强劲的穿透力道,逼使帅纛背面的黑甲军不敢妄动。 “智王,不可涉险!“刀郎探臂拽住智的坐骑缰绳,不欲智和射天狼奇军一起压上前,他跟随智一起出阵,肩负贴身守护智的重任,握锯齿刀的手紧了又紧,可还没亲手杀过一名敌军,不过刀郎一点都不羡慕战功赫赫的射天狼,只担心智的安危。 “兵行险招,就是要得势不让! 使连弩近战虽有凶险,可只要能把黑甲军逼到更凶险的地步,我们反而无恙…“ “今日一战,最好的打算是取下拓跋战的首级,但我们绝对无法一日杀尽百万黑甲…“ “我让连弩向前迫近,不但是要压制黑甲,也是在为我军杀出一条安然回城的退路!“ 刀郎不再质疑智的决断,仗刀随行在智坐骑一侧,他和忠源一样,即使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更习惯步行作战,只有一点和忠源不同,忠源想要守护的是整个中原,刀郎想守护的只有能让他心内安宁的智一人,所以他不在乎今日有没有亲手杀敌的机会,但只要有黑甲想接近智,不管是谁,刀郎都会在第一个瞬息将其一刀两断。 射天狼向前压上,这两千人一动,负责防护两翼的幽州军马上察觉到了动静,但他们没有片刻迷惘,因为智身侧除了刀郎,还有十名负责传令的持旗军士。 如果把刀郎比作智用于防范肘腋不测的利刃,那这十名持旗军士就是智的翻云覆雨手。 智一抬手,十名持旗军士立刻打出旗令,令两翼幽州军徐徐靠近。为掩护射天狼,这两路幽州军几乎承受住了黑甲后阵的全部攻击,若非黑甲军实在太多,无法同时投入战场,这两路幽州军再是骁勇拼命,也早被情急发疯的黑甲军吞噬,但饶是如此,这两路人马的伤亡也已极大,池长空的一身白裳早染成血袍,开战之前,智虽有打算壮士断腕,但此刻战机在手,他当然不舍轻易弃子。 刀郎抬眼去看幽州城头,智知道他的心思,低声道:“不到满盘胜算,不可动用城中兵力。“ “我们兵力太少。“刀郎不在乎一刀斗千军,但在这个时候,他很希望城上的窟哥成贤能在智身旁,近身斩敌,窟哥成贤不如他,但奉智所令的执行力,窟哥成贤肯定比他更胜一筹。 “无妨。轩辕如夜已帮我走出了一盘最漂亮的棋局,现在,该是我们收子的时候了。“智的语气里没有掩饰对那位后唐名将的敬意,但这抹敬意里,也透着怅然意韵。 那是联手御敌,却非同道的怅然,也是老将发威,然也末路的感叹。 笔者注:幽州与拓跋战的第一场大战,洋洋洒洒竟写了几十万字,本来是想尽力写出,恢弘且与众不同的战争描写,然笔力终究有些不足,旁骛琐事又太频繁,码字时常现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以致情节七零八落,唯有尽力,去把这七零八落拼凑成一道尽量完整的主线。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眼破局(三) 连弩力道强劲,每上前一步,穿透力便强了一分。十步间距很快缩短,两千射天狼出手如风,以两千人就能完全压制住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敌军,这无疑是种很张扬的快意,这两千奇军很享受这快意,也更想在这绝对的优势下,开一场更大的杀戒,于是,一场更狂放的连弩再次不间断的向对面泼射而去。 挡在帅纛背面的黑甲军越来越多,但他们一点都没有因为人数的增多而得回优势,反之,却在连弩的密射下牢牢受制,这种等待如被煎熬,因为光阴也仿佛在这密雨似的连弩下变得缓慢,他们期待连弩会有射磬的时候,那他们就可以怒吼着冲上去,可对面那一阵阵腾空而起又带着肃杀气息扑落的连弩,在精巧而连续的机簧扳动声中,没有一眨眼的停顿。 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无可反击的屈辱,因此屈辱之下,更有愤怒,黑甲军好不容易才用被射毙的坐骑尸体堆积成墙,又用一道道人墙挡在了帅纛背面,谁知刚在这密不透风的连弩侵袭下获得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幽州军的连弩又在此时推进,黑甲军顿时不敢妄动,他们不惧用血肉人墙去迎向这连弩风暴,却怕这风暴中的任一支弩穿透他们的人墙。因为连弩的威力实在是超过了黑甲自诩百战的认知。而且幽州军这场奇袭,至始至终的唯一目的就只是要刺杀他们的主公,黑甲有百万人马,为了胜利,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任意一人,但只有这百万人中的第一人,绝不可以有半分错失。 可在这屈辱和怒火之外,还有令他们心头生悸的紧张,因为横冲都的呐喊声就喝响在帅纛的另一面,听到那十几骑仿佛是在燃烧生命的呐喊,黑甲军很想回头去救,却被更为密集也更为强势的连弩风暴给牵制,前后夹击,还都是直奔主帅而去的杀招,瞻前不能顾后,投鼠只见忌器,几位战千军大将又都被分割在外,远水救不了近火,没有上将和大将的临阵指令,便有几名偏牙将急急商议; “不能让横冲都这帮疯子靠近主公!”一名黑甲牙将前后一看,发急道:“上将们不在,该怎么打我不管,我带本队兄弟往前冲,拼了命也要压一压连弩的势头,其他事情就交给你们!” “你那是去送死!”另一名裨将喊道:“我陪你一起过去,分开了从两边一起冲,反正是送死,剩口气也得冲到近前,多宰几个当垫背的!”这裨将又回头关照其余将领,“我俩各带三百死士去冲连弩,你们分兵去救主公,等仗打完了,别忘了给我们收尸!“ 其余几名偏将急如热锅蚂蚁,明知这两人气势虽壮,但冲过去也只是送死,可都别无良策。 “都别乱动!”一个更焦急的声音突然喝来,人随声至,一道疾如飞鹰的身影急挡在那两名想分兵去冲连弩的将领面前。 几名偏将看清来人,大喜:“夜鹰将军!“ 战千军上将夜鹰巫廛离开帅纛最近,冲得又快,这才在此时赶到,才一站稳,先抬手给了两名将领一人一个耳光,“就只有送死的匹夫之勇么?被连弩射杀的兄弟还不够多吗?冲上去也是白死,抵个屁用? “ 两名末将被打得发懵,那牙将还手指后方,“可横冲都已经…“ “横冲都已是残军!“巫廛从乱军中一路挤来,累得气喘吁吁,这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幽州军才是最大的威胁,你以为护龙智为什么要令连弩一再压上来?“ 巫廛急骂了两句,也不管这牙将有几分醒悟,连比带划的向帅纛背面的所有黑甲喝道:“谁都不许妄动!只管把人墙堵实!” 终于有位上将指挥下令,一众黑甲军如奉纶音,忙按令把刚要分兵的队列再次堵实,总算他们已在最前方堆起了足够多的战马尸首,所以此时连弩对他们的威慑已是牵制大于杀伤,可正是这牵制,使帅纛背面的所有黑甲都动弹不得,但巫廛似乎一点都没有反扑的打算,还一道道命令喝下,令军士们稳守不动,那名想冲过去拼命的牙将跟在巫廛身后,一手捂着被搧得发烫的脸颊,心里还在嘀咕,“幽州军的连弩射得没个尽头,人墙堵得再严实,只挨打不还手,那才是没个屁用!“ “经此一战,我黑甲的骄横,居然还没有被打掉吗!”巫廛察觉到这牙将的心思,冷冷道:“若我没有料错,幽州军的连弩马上就会有别的动静…” 巫廛话音未落,刚向前推进十步的两千射天狼忽然开始往右横向移动,就这一个根本不算出奇的变动,只不过把覆射的连弩从直射变为了斜射,可就这一方位的变换,黑甲军防守的侧翼立刻就现出破绽。“休得慌乱!”巫廛见状厉声大喝:“连弩射到哪里,人墙就给我堵到哪里!“ 总算人墙列得稳固,只被射倒了几十人后,黑甲军就及时填补了空缺,却也气得人人骂娘。那牙将看得好不庆幸,若非巫廛一来就下令严防死守,这一下只怕就会疏漏百出,他喃喃道:“巫将军,幸亏有你…” “我军腹背受袭!既然分身无力,就该先守稳一面,才能再见机行事!”巫廛无心理会这牙将的愧疚,只低声说了一句,又盯住了缓缓游移的射天狼,想看穿对手的下一步举动,巫廛心里也好生紧张,“难怪出征前主公特意叮嘱,和智交手,一旦被他抢得先机,就会沦入见招拆招,无法反击的窘境!” “巫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打?”那牙将此时已对巫廛服气得五体投地,忙不迭追问:“你看那护龙智下一步会使什么诡计?” “不知道!”巫廛极生硬的答道,“我们已沦入被动境地,除了被智牵着鼻子,别无应对,就算再想拼命,总不能把主公的后背卖给这该死的连弩!”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眼破局(四) “那我们真的不管横冲都了?他们已经向主公冲过去了!“那牙将很是担心,他和巫廛挤在前列,身后又是一排排的人墙,根本看不清帅纛的情景,但听着身后横冲都喝破云霄的呐喊,足以让每一个黑甲军心神大乱。 “我说过,不要理会横冲都,他们只是一支残军!”巫廛的语气更加生硬,好像是要强迫部下去相信他的判断,其实他心里也极忌惮横冲都,但在此时,他只能先专心防守连弩。 “如果主公肯往后退就好了。”那牙将嘀咕道:“就算退不到后阵,躲到我们这人墙堆里,弟兄们拼了命也不会让横冲都伤他…“ “虽然不想承认,可仗打到这地步,横冲都在拼命,我们也一直在被逼着拼命,难道我们还留有余力么?“巫廛看向这牙将:“你的名字?” “末将腾古儿。” 巫廛点点头:“也许你不懂,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主公不是不能退,而是不可以退!至于我们,也不能只想着拼命,而该想着怎么为主公赢回这场恶仗!腾古儿,你小子很有点傻里傻气,不过总算很有几分忠心,这一点我很欣赏,但你要记住,正因为你懂得为主公尽忠,那就更不该如此鲁莽的去拼命,因为死人是无法再为主公尽忠的。” 得上将几句指点,牙将腾古儿颇有点儿受宠若惊,只是想不明白,兵凶战危时,巫廛上将怎会有耐心和自己这一牙将说这许多话,忍不住问:“巫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就这么等着,护龙智借助横冲都之力,等到了他想要的战机,我们当然也要等!”巫廛面上的表情看去远比心底平静,还拍了拍腾古儿的肩膀,“这仗我们是被幽州军和横冲都联手打得很惨,但我黑甲毕竟兵多将广,我能及时赶到,其他上将也正赶来,所以我们只需要先防守住这连弩,为主公解决后背之险,其他的威胁,自有其余上将出手!等我军汇总,不单是横冲都,敢出城偷袭的幽州军,一个都回不了城!“ 巫廛顿了顿,又道:“若非相信我的袍泽,你以为,我会有闲心和你这傻兮兮的小子说这许多废话?“ 牙将腾古儿一脸汗颜,没口子的应是,四周袍泽也用极古怪的表情看着他,正想说几句话解解尴尬,忽见巫廛精神一振,“来了!“ 来的是杯酒破城萧尽野,这位黑甲第一战将被折腾得不善,先奉命去救上将赤风,惊觉肘腋生变,又飞骑赶回,直累得眼冒金星,身后也只零落的跟着十几名部下,萧尽野强提着一口气冲来,先看见一排排黑甲在帅纛背面堵成人墙,气得破口大骂:“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有不怕死的,马上分两支千人队出来,跟我去拼命!“ “蠢货!你来这里干什么?”巫廛恰在此时分开人群冲出,迎着萧尽野急问:“为什么不去救主公?” 萧尽野急赤白脸的吼道:“你疯了?要我把祸水引到主公处?你又傻杵在这里作甚?” “什么祸水?”巫廛又惊又气,“你没看见横冲都正杀奔主公吗?” 两人都是急慌慌一通喝问,巫廛没了上将的矜持,萧尽野也失了对上将的敬意,谁也顾不上答话,待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喝完,才发觉对方也在情急大喝,两人同时一怔,心知对方不会无的放矢的发怒,然后因为想到了什么,又不约而同的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向对方身后,同样的举动,由这两个持刃可杀百里的虎将一齐做来,看去很有几分滑稽,然而就这一眼,两人的神情一同僵住。 巫廛看到,就在萧尽野身后不远,好几路铁骑伴着尘烟驰骋而来,只一眼,巫廛便看出了锋刃铁甲间的腾腾杀气,幽州军已然杀透前阵,向黑甲中枢逼来,难怪萧尽野不敢前往帅纛,而是引着这几路幽州军直奔后方。 萧尽野也一眼看到,他想要引为强援的后方,正射来一阵阵密集至令人窒息的连弩风暴,萧尽野满心急怒顿时化为一片惊悸,原来帅纛正面临腹背夹击的危境,还被连弩隔断了后阵大军的救援,不用去细数倒在连弩下的遍地尸首,就可知道巫廛正承受的攻势有多猛烈。 “巫将军,请你务必为主公守好腹背!”萧尽野当即拨转坐骑,一眼看过,他就明白,巫廛的人墙防护虽然被牵制得动弹不得,但这已是最坏处境下唯一的应对。即使他再留下,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不如引开追来的幽州军,以免形势愈转恶劣。 见萧尽野二话不说就拨转坐骑,巫廛知他是要去迎战追来的幽州军,一看萧尽野左右只余十几名部下,巫廛便想要分些兵给萧尽野,刚一张嘴,忽想到要应对智层出不穷的临阵机变,即便面前人墙再厚上几道,也着实不敢分兵与人,巫廛一转念,又想叮嘱萧尽野从四周乱兵中召集人手,可一看从前阵溃散而来的乱象,就算萧尽野匆忙拉出一支队伍,也根本抵挡不了锐气正盛的幽州军。 巫廛念头转了又转,嘴张了又张,一想到之前教训那牙将腾谷儿的那番话,他憋得满脸发青,最后也只得喊了一声,“尽野,小心!” 听到巫廛这一声郁结无比的关照,萧尽野也憋屈得一脸郁青,他不服!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反被打出了山穷水尽的劣势,怎么服? “巫将军放心!“萧尽野道:”要留下我这黑甲第一战将的性命,没那么容易!”心里却想,“我这第一战将是要去拼命了,小秋,能不能保住主公,就要看你这第一闯将了!”危机关头,每一个黑甲将领,再是自负,也会立刻想到他们的艳甲飞将,因为这位军中传奇,实在是给了他们太多的自信,只是这样的窘迫滋味,也已经太久未曾让黑甲将士品尝,这使得萧尽野此时的心境愈发憋屈,他重重吐了口浊气,想回头向巫廛苦笑一下,谁知才一回头,他的苦笑就僵硬在了嘴角。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眼破局(五) 巫廛心一拎,急扭转头,然后就在这一回头间,他一直在竭力克制的冷静神情突然崩散,只见对面连弩阵中,那名白衣冷厉的少年身侧,十名高大矫健的军士站成一列,每一名军士都用力举高了臂膀,每一双手臂中,都高高挑起了一面辽字大旗,十面鲜红大旗飘摇在连弩呼啸而过的狂烈劲风中,如一团团燃烧于空的火焰,高展在天,大旗飘扬,直指黑甲帅纛。 只是十名持旗壮士,只有十面鲜红大旗,可就在这十面辽旗高高挑起于百万敌阵的一瞬,一股狠绝壮阔的杀意腾然而起。 “幽州军…要总攻了…”牙将腾谷儿手指前方,手指抖得比他的嗓门儿更厉害,他肯定不懂幽州军的旗令,可看到辽旗招展,再木讷也能明白,幽州军即将展开全面进攻。 “不但总攻,而且直指帅纛!”巫廛脊背处寒意沁骨,吃力的重复了一句,片刻前文谋慕容连也曾说过的定语: “我们竟被孤立在自家军阵之中…可这样的时机,到底是被智怎么抓取到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发现,除开被连弩牵制的动惮不得的人墙和萧尽野那支单兵,左右竟无一路人马可以应急,身经百战如他,也震惊当场, “拼命吧!”萧尽野却把那僵硬住的苦笑给笑了出来,到底是成名虎将,情势危急时,他反而沉住了气,恶狠狠瞪了眼辽旗下的白衣身影,当即催动坐骑,也不管身后跟着多少部下,抢先向后方追来的幽州铁骑逆流迎上,只是口中犹自骂骂咧咧不停:“老子讨厌智!不是恨,也不是怕,就是他娘的讨厌他!今天算是被横冲都和幽州军打了个灰头土脸,可我一点都不讨厌横冲都,因为他们够有种!我也不讨厌幽州军,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各为其主的尽忠,可老子就是讨厌智,这小子太刁毒,就是要在我们最棘手的时候,再补上一记窝心脚!“ “黑甲军这几员大将想必不忿,我为什么竟能在他们的军阵中掀起这泼天大乱。”智还是用极冷静的眼神,看着帅纛下震惊失措的黑甲军,当然,智这时的冷静非是故作的雍容,而是刻意的克制,只有距他最近的刀郎,才能从智握紧缰绳的右臂看出,智正在压制的激动和紧张。 “都说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其实这制胜战机,才是真正如梭如箭的一瞬!”智淡淡的看着,又淡淡的笑了起来。 两军的兵力对比太悬殊,重新集结的黑甲也拥有着太多的百战名将,即使有横冲都以赴死来配合,只要稍有失误,这一瞬战机就会被几名战千军察觉补救,要想令黑甲失去兵力的绝对优势,逼使战千军回天无力,不但要隐忍,还要懂得辨别最适宜的那一瞬到来,因此智一直在用冷静的注视来等待,看着八千横冲都壮阔的军伍渐渐单薄,又听着咆哮高歌声声归寂,这样的等待很漠然,可不论心里澎湃,智还是在用如若旁观的超然冷静来审时度势,看四面尘烟,看八方烽火,他要看出洞若观火的透彻,更要看出一叶知秋的细微。 片刻前,萧尽野察觉了横冲都伪做疲兵,暗中休整,而十步合围的黑甲军却是真正的疲兵,所以萧尽野放弃了营救赤风,匆匆回转,那个时候,智没有出手,因为他看得比萧尽野仔细,他看到那些黑甲战马跑动间已然缓慢,可还服从于马背上骑军的指令,而那些黑甲军士虽面露疲态,可士气仍在,所以智不动。 再片刻前,刀郎想提议动用幽州兵力,智还是没有应允,前阵尘烟虽近,但他布下的棋子还没有完全就位,所以智还是不动。 然后,只隔了一瞬,十面辽旗就在百万黑甲阵中高高挑起,向平原上,城楼上,所有幽州军号令总攻,心念更改之快,连刀郎都未反应过来,但智知道,最完美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辽旗高挑,于是,少年淡淡而笑。 这一瞬来时,就是要风起云涌! 这一瞬之后,就是要一举定全局! 见刀郎正看着自己握紧缰绳的右臂,智笑着低声道:“不错,终于能等到这一刻,我很紧张,也很激动,所以要多说几句,来压制这份快意。” 刀郎也笑了起来,这刀客虽没有一眼观全局的眼力,但他看得出,此时的智是真正在欣然欢笑,这样的微笑不同于平日里的只是轻轻起于嘴角,未及眼底便已消失的淡然一笑,因为智此时的微笑,乃是真是融于眼中,而这样的笑容,在上京城破后,已很少在这少年脸上看到,于是,刀郎也欣然而笑。 见这冷口冷面的心腹也难得的展开笑容,智更觉欣然,却以为刀郎是在笑他此时强作镇定的克制,遂摇头笑道:“你也不要太看高我,若我真能在此时依然保持定力,那凭此清冷决绝…”智顿了顿,放淡了语声,“当日,我也不会看不透拓跋战的野心,更不会被他一步步引入毂中,好在今日…”智双眉一挑,“所有天道未施的报应,都将由我幽州将士亲手还于拓跋战!”他没有握着缰绳的左臂高高举起,连续做出各种手势,十名持旗军士跟着智的手势,不停打出旗令。 “全军总攻!”所有的赘诉,都只为这全力一击而铺垫,若这是一盘绝地反击的棋局,那智已把整盘棋走活,因为每一路轻骑而进的幽州军,都已走到布局处,落子成杀招! 一道道荡开兵戈的铁骑,正如一道道深埋许久,陡显锋利的伏笔,构成好一片檄文,在尘烟中笔伐逆贼! 每一路杀出城外的幽州军,都在城上亲眼目睹了横冲都的英勇,出城后又凭奇袭一举糜烂了黑甲前阵,以观战之血脉贲张,行摧枯拉朽之兵锋,每一名幽州将士此刻都是士气最盛,杀气凛冽的巅峰状态,便挟此一鼓作气的勇武,从前阵各处杀向黑甲帅纛。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一) 战鼓擂,狼烟疾,幽州军奔腾急进的蹄声恰似一通激昂的战鼓,震得帅纛周围的黑甲军心神大乱,尘烟破散,一路幽州军率先杀出,萧尽野瞋目怒视,以他的目力,一眼就看出,先从尘烟中杀出的这路幽州军约五六千人,其中近五千铁甲精骑在前开道,另有七百余名手持长枪的步军跟随在侧,这路人马来势汹汹,沿路逢着小股黑甲军拦阻,也不拼斗,直接一个冲锋碾过去,就是一堆马踏肉泥,萧尽野和身边这十几骑若往前一拦,一个照面就会被碾为肉泥,可一眼扫过去,令萧尽野立刻心生警惕的却是那七百余名持长枪的幽州步军,只见这七百余人一个个肃杀冷厉,用不疾不徐的步调紧跟在骑军旁,跑动中呼啸调匀,不肯多耗费一丝体力,可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远比身旁精骑更为浓烈,再看那枪尖上的血污淋漓,每一柄长枪都不知挑杀了多少条性命。 “他们杀的都是我黑甲儿郎,可耶律明凰麾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冷血劲旅?”萧尽野识得这支长枪军的厉害,几百支长枪同时刺来,任他四头八臂也会被扎出一身血窟窿,正焦急要如何拦住这支幽州军,忽觉得有点不对劲,智打旗令命幽州军向帅纛总攻,可看这路人马的来势,竟是向后阵冲去,他才一转念,马上看到了更令他瞠目的一幕,原来这路幽州军的行进队列中,还有一胖乎乎的少年扛着跟粗重的棍子跑在前头,只是这家伙似乎根本没有一点与袍泽并肩作战的打算,只管自己迈开腿跑。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家伙一路跑来,看见零散的黑甲乱兵,他虽不停下,却常拿眼睛直勾勾的瞪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十分不甘心不能过去打个痛快,而幽州那些精骑和长枪军倒是几次想把他包进队列中去保护起来,可完全管不了这家伙的乱跑。 这就难怪萧尽野匆匆一眼看过去,竟没把这小子和幽州军当成一路人。 “这小子一定就是护龙猛!”萧尽野也摸不清猛到底要跑哪儿去,只匆匆大吼一声:“护龙猛,有胆与我一战!”他知道这胖小子是个浑人,可浑身力气也是奇大,所以一声吼过,萧尽野运劲于臂,紧握长枪,拦在了猛面前,凭他这十几骑,根本挡不住这路幽州军,但他想护龙七王手足情深,若能拼的性命先杀了猛,那不管是被这幽州精骑踏成肉泥,还是被那支枪军乱枪刺死,至少也可逼得智方寸大乱。 “主公,尽野不能辅佐您完成霸业了!”萧尽野心里默念,只待好一场厮杀,然后壮烈战死,也不负黑甲第一战将之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十足悲壮的一声搦战吼过,跑过来的猛只是瞪了他一眼,向他一摆手,还以更响亮的一声大吼:“没空理你!” 大概是怕自己忍不住会被诱得出手,猛不但特意别过脑袋,不去看萧尽野,还很不情愿的往边上绕开几步,然后,猛就管自己继续往前跑了,没有半分停下来迎战的打算。 “这…这算怎么回事?”萧尽野愣住了,即使明知不该在此时去多想这待遇,可他还是横着枪,立着马,傻着眼,不明白这到底算是奇耻大辱,还是壮志未酬? 猛是真的没空理他,就算这会儿拦挡在面前的是拓拔战,估计他也只会骂上几句,然后继续绕开跑,因为他想去救四哥,当然,猛这会儿压根不知道,正拼死抵挡图成欢后阵大军的那个白裳男子,其实不是四哥,而是卫龙军池长空,可猛不知道,因为他只远远看到,一身白衣的四哥正拼杀在最前列,而且猛还是个死牛一边颈的脾气,既然认准了自己的四哥在那边,就再不肯理会旁的事情,哪怕只要一撇头就能看见,那十面鲜红辽旗正临风招展,向所有幽州军打着总攻的旗令,他也完全当做没看见,因为他只看到四哥正在浴血苦战,身边的僵尸越战越少,又看到四哥的白衣上鲜血斑斓,所以他很急,急得恨不能一个蹦跳蹦过去,“四哥,等等我,小七来帮你打架啦!你千万不要拼命啊!”猛越看越急,一边跑一边大喊,心里还使劲埋怨,四哥又不是自己和五哥这号勇冠三军的壮士,怎么今日转了性,也耍起了一夫当关的横劲。 猛越跑越快,越想越急,生怕四哥撑不到自己赶过去,扯开了喉咙使劲喊:“四哥,打不过就往回逃啊!不要死撑着,你还有个公主老婆要娶啊,长得很漂亮的,千万不要忘记啊——”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侧目看去,跟在他身后的那路幽州军几乎都有了羞愧难当的感觉,可猛还是一路喊一路跑向池长空,于是这顽童气急败坏的大吼,成了战场上诡异的一幕。 “智王,你看要不要招呼猛王一声,其实你在这里?”刀郎此刻显然心情极好,不但很难得的笑着,还更难得的打趣起来,“反正是在打仗,我倒不担心猛王这般乱吼,会不会坏了公主的清誉,我担心的是,回城后你罚了猛王,他来找我出气,那就麻烦了。”可他这冷口冷面的刀客实在是不会说笑,所以听了他的打趣,智的脸色越来越青,尤其是猛还在一路大吼。 智悻悻摇头,“我是想用长空去骗黑甲军,可没想到一直骗住的居然是我自己的弟弟,还这么一路大吼,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打仗吗?五弟怎么就不管住他?” “要提醒他吗?”刀郎收起了笑容,又问:“猛王虽然乱吼一气,可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智眉心一拧,看了看跟在弟弟身后的那路幽州军,摇了摇头,“让他去吧,有五千精骑和荆棘枪跟着,小七出不了事,图成欢也只想尽快赶到帅纛,无心恋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 智目光一移,看向穿着同样白衣,浴血奋战的池长空,“小七认错人也好,希望长空能撑到他过去,今日牺牲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失去长空。” 顿了顿,智又淡淡道:“这个世上,如长空一般黑白分明的鲁直男子实在是太少了,能多一个,也是好的…” “四哥…”猛大喊着越跑越远,萧尽野揉起了眼睛,“智在那边?”这一时片刻,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正扬旗号令总攻的那个其实不是智,揉了会儿眼睛,萧尽野突然回过味来了,猛不把他当回事,他哪能就这么放猛过去?“欺人太甚!”萧尽野骂了一句,正要拨转马头去追猛,跟在他身后的那十几名黑甲军突然围了上来,有的催马护在他身前,有的拉着他坐骑缰绳就往边上拽。 萧尽野大怒:“崽子们想干什么?” 扯他缰绳的黑甲军往旁一指:“将军小心,幽州军过来了!” 将带过来的这路幽州军都得了将的死命令,不管猛要干什么,一定都得跟着他,所以猛往哪里跑,他们也只得跟着跑,不过猛没闲心理会萧尽野,他们可不想放过这黑甲第一战将,荆棘枪的两位统领原虎和常荆早虎视眈眈的看了过来,他俩急着追猛,无暇亲自动手,一声呼哨,一队精骑就向萧尽野冲了过去,总算跟着萧尽野的这十几名黑甲眼明手快,一看不对劲,拉着萧尽野就往边上躲。那队精骑几乎是擦着他们身边冲过,却也有两名倒霉的黑甲躲闪不及,被扫过的长枪挑于马下。 “放肆!”萧尽野暴跳如雷,倒转枪杆去打那几名拉他坐骑的军士,“找死!还不给我撒手?我黑甲何时开始学会畏战避祸的?都给老子滚开!” “将军,您看清楚!”先前说话的那名军士不肯放手,心想萧将军必定是被气糊涂了,苦着脸喊道:“这路幽州军是往我们后阵去的!” “管他去哪里?拼了命也要给我拦住…”萧尽野突然闭嘴,一张气得发黑的脸很有些见红,他自己也知道真是被气糊涂了,如果有幽州军冲向帅纛,那他当然要拼死去拦,哪怕只能拦得片刻也好,可这时候他们最不怕的就是幽州军去冲后阵,不但不怕,还该希望幽州军去逞这自杀式的英勇,因为后阵还有几十万黑甲,还有破军星图老爷子坐镇。 这下也不用人拉,萧尽野自己抖开缰绳往旁纵了开去,还立刻招呼部下跟着闪开,但冲过来的岂只是这一路幽州军。 “幽州汉将唐庭絮——横冲!”怒吼声中,唐庭絮率幽州三千汉军踏碎尘烟,唐庭絮并不是幽州城最勇猛的战将,他手下的三千汉军也不是幽州城战力最强的劲旅,他这路人马距帅纛也不算最近,但在猛这路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幽州军后,唐庭絮和他的三千汉军第一路杀到。 因为唐庭絮是汉人,他手下的三千幽州军也是汉人,而今日使整片城下平原为之震动的,正是一支名为横冲都的汉军。 今日之前,唐庭絮和城中汉军未曾见到,汉人也可如此骄傲,今日之前,他们未曾想到,汉人也可在世人面前夸遍英武。 当幽州城上所有观战的辽军都在为横冲都热血沸腾时,唐庭絮和汉军们却看得全身冰凉,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遍体冰凉,身躯内的血液仿佛尽皆凝固,手足更在轻轻发颤,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本该贲张沸腾的血脉会有此冰凉?也抑制不住似是胆怯的手足轻颤,所以他们更觉汗颜,竟不能与同胞一起轻慢生死与沙场,也更羞愤,竟要远观同胞的英武和骄傲。 城门一开,唐庭絮和他的三千汉军怀着从未有过的燥怒杀出城外,智颁给他们的军令是搅乱前阵,杀死更多的黑甲散兵,这两道军令,唐庭絮和他的汉军执行得十分彻底,他们奋力追上看到的每一名黑甲,而在亲手斩杀过黑甲,看着刀枪染血,听着黑甲惨叫后,他们忽然明了,原来身躯的冰凉不是因为血未沸腾,恰是触动至深后的悸动,手足的轻颤也不是胆怯,而是因为心底按捺不住的愤怒,这样的明了使这支汉军更加放开了手脚,他们只想去杀死更多的黑甲,因为只有一遍遍的重复听到黑甲临死前的哀嚎,才能平复心头的愤怒和悸动,才能向四野宣告,汉人不该被遗忘的骄傲。 奇袭开始,唐庭絮和汉军还能遵照智的军令,只在前阵剿杀黑甲乱兵,待围杀霍家兄弟的半部两头蛇时,这支汉军的进攻比其他友军更为凶猛,三千人的杀敌数比起飞带队的五千铁骑也不遑多让,然后他们又发现,随着杀死的敌军越多,他们心底的愤怒竟越炽热,那一股热仿佛要化为燎原火,烧遍整片平原。 终于,他们等到了智的总攻旗令,看到鲜红的旗帜高展在敌阵深处,唐庭絮和汉军在各路幽州军的瞠目注视中,快马超过了一路又一路友军,还有什么能比直捣敌军中枢,更能为汉家英武扬威?更何况就在这彼方,还有他们的汉家同胞正奋战于生死一线。 “汉唐——中原人——横冲都!”唐庭絮和汉军们忘乎所以的大喊着,向帅纛冲去,他们想与横冲都并肩作战,想让横冲都听到他们的嘶吼,或者,让今日之后的天下,都听到属于他们中原汉人的骄傲。 “好刺耳的嘶喊…”帅纛下,拓跋战双眉如锁,憎恶的骂了一句,却发现自己的斥骂轻易就被这嘶喊声掩盖,就是此刻,他已被一直所轻视的汉军逼近腹心,横冲都之外,还有这一路幽州汉军。 “来啊,来跟我打!”萧尽野也在大吼,他狠命的鞭挞坐骑,想赶在这路汉军冲向帅纛前把他们拦截住,可不知是该称幸还是不幸,唐庭絮一军根本没有理会这发急的黑甲大将,三千人长驱直入,冲向了帅纛。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三) “该死的幽州军,有种就来跟我打啊!”萧尽野气得大骂,方才故意冲向后阵,就是想引开幽州追兵,谁知一场辛苦,结果反要他倒追上去,他心里那个又气又急,一股邪火正无处泄,只听前方又是两声直入青空的大喝; “幽州卫龙军秦璃——杀到!” “幽州卫龙军关山月——杀到!” 两路铁骑荡兵戈,扬长吼,紧跟在汉军后杀到,秦璃和关山月各自兵不过两千,然一破开尘烟,这两军一改之前奇袭时见人就杀,扩大战果的手段,一认准帅纛所在,立即以笔直一线的冲锋向帅纛冲去,沿途但遇黑甲军拦阻,两军也不肯稍做恋战,只放开马冲撞,因为智向他们打的旗令就是如此简洁,直冲帅纛,余人不问! 两路铁骑马不停蹄,如驾长车,如踏破山阙,直捣黄龙的如虹气势令每一名黑甲军都头皮发炸。 萧尽野急得脸都快绿了,一下子冲过来三路幽州军,他身边就只得十几名部下,要追唐庭絮的汉军,就得眼瞅着秦琉璃和关山月两军气势汹汹的去冲帅纛。“他娘的,想玩命都来不及!”萧尽野怒骂一句,领着十几名部下冲了过去,肯定是没法子同时拦住这三路幽州军了,他只希求能赶过去挡上一挡,让后阵的图成欢麾大军能及时赶到。 身后零落追随的只有十几骑,萧尽野也知凭手头这点兵力,根本不够幽州军一口啃,从前阵败退回来的乱兵虽有好几千人,可这些军士之前就被奇袭的幽州军杀破了胆,这时候又哪能派得上用场?兵力雄厚的一方被打到无兵可用,气到吐血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情急之下,萧尽野只得向那些乱兵大喝:“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有一个是一个!全都给我堵到帅纛去!要死也给我死在主公面前…” “大辽盟军——女真纳兰容来战!”又一道铿锵呐喊轻易盖过了萧尽野的喝骂声,女真长老纳兰容和他的五千族军适时冲到,看到这路女真军,萧尽野急得发绿的面庞一下变成死灰,因为这路女真军冲过来后的做派完全不类另几路幽州军,既不去冲后阵,也不去闯帅纛,倒象是成心要和萧尽野作对,萧尽野才喝命从前阵败退的乱兵有一个是一个往帅纛堵过去,可女真军一跑过来就穷追着这些黑甲乱兵,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女真人善骑,人披轻甲,马无重铠,遇上硬碰硬的对决也许吃亏,可碰上这追斩败兵的好事,轻骑的灵动就大占便宜,五千女真军嘴里荷荷怪叫,手中刀挥得虎虎生风,追上一名黑甲兵就是从后一刀斩首,不过片刻,五千女真军就杀得人头滚滚。 “护龙智,你小子忒损!竟然从容到要分兵来打扫战场吗?”萧尽野好一条大汉,这时的话声却无力的如在呻吟,这路女真军虽然没有直逼帅纛,可其促成的威胁绝不亚于另几路幽州军,智的布局硬是在凶狠中显出了几分从容的意味,不但重重奇袭,还不忘分出一路人马来清兵,清光了帅纛四下的黑甲军,幽州军就更能给予帅纛雷霆一击。 也许,这才是奇袭的真髓所在。 五千女真军一通追杀,纳兰容驰骋在前,看到萧尽野瞬间死灰的面色,纳兰容极得意的放声长笑:“如此盛战,岂能少了我女真汉子!” 由不得纳兰容不得意,今日一战,他领族军从前阵一路杀来,五千女真军无一折损,一场大仗打出这等杀敌不损兵的快意,纳兰容只觉遍体舒爽,当然,他也知道,能打这占尽便宜的顺风仗,全是因为智的照拂,纳兰容很明白智的心思,这个少年郎固然不肯轻易损耗幽州辽军,但对于最初成为盟友的女真族,智心存感激之余,更不愿让他们初战时就损兵折将,所以智刻意让女真军避开了所有攻坚克难的硬仗,女真军从雄赳赳冲出幽州北门开始,就把这仗打得格外舒爽,在冲击前阵的时候就只管大杀逃窜的黑甲散兵,绞杀两头蛇霍家兄弟时,也是几路幽州军先冲去上去挫敌锋锐,他们跟在后头专捕漏雨,这会儿全军奇袭帅纛,智向女真军打出的旗令也是最轻松的清理乱兵,不能和黑甲军来场面对面,硬碰硬的恶仗,多少算有点美中不足,可看着身后族人一个不少,还都杀出了一身腾腾杀气,纳兰容哪还计较这便宜占得是不是地道,何况黑甲势大,就这么打个落水狗,也杀得战果累累,每名女真战士都有斩获,他这长老也亲手剁了十几颗人头,再看看萧尽野这时的脸色,他还能不知足么? “幽州卫龙军——夏侯战杀到!”又是一声长吼,又是一路气势昂然的幽州精骑杀入腹心,萧尽野连瞪一眼的心思也无,闷头催马,也向帅纛赶去,幽州军的奇袭已成气候,不等他盘算明白该去拦截哪路人马,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幽州军掩杀而来,与其疲于奔波,不如先一步赶到帅纛,如果注定要在今日战死,他希望自己能战死在主公身前,“但愿图老爷子能及时赶到,可是…他怎么还没麾大军杀过来?”萧尽野浑身冷汗,满心惊疑,匆忙中抬头看向后阵,却只见兵戈锋芒,血色争鸣。 图成欢何尝不急?黑甲后阵大军延绵如云,却被区区几千名幽州军拦阻于战场一隅,最可恨的是这路幽州军不求胜,不求生,只求把他的大军拖得一时是一时,他要是发动千军万马一起冲锋,冲到幽州城下也是轻而易举,可冲不到帅纛就是无用,因为这几千幽州军结下的方阵正好把去往帅纛的必经处堵得严严实实,空有雄厚兵力,偏偏不能同时压上去,只能围着方阵短兵相接,图成欢这时候宁肯拿十名黑甲去换幽州军一条命,但幽州军虽不时有人倒下,却也正是在用这人命来拖延得一时片刻,再看到方阵前浴血恶战的白衣男子,图成欢这破军星被气得眼冒金星, 他这时已可断定,这一身白衣染透血的男子绝不是智,可就是这一身白衣,诓得他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错失。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四) 战场之上,先发制人者最能决定胜负,然而图成欢此时丧失的何止是先手? 后阵几十万黑甲要局促在区区几千人的方阵前,地利已失! 百万大军被前后分割,前阵糜烂,后阵束手,军心也乱! 但图成欢毕竟是曾在无数场劣势恶仗中拼回胜果的一代名将,此战是失尽先手,地利,军心,但有他这名将以几十万兵力硬撼,幽州军不过几千人的方阵迟早会被全歼,图成欢唯一在意的只是这全歼的迟早,因为这一迟一早的结果会是天壤之别。 “都给我冲上去,踏着幽州军甚至是同伴的尸体,给我往前冲!就算是死,也给我一头撞死在幽州军的方阵上!横冲都能拼命,我黑甲就要比他们更亡命!”图成欢从未象今日这般不爱惜部下的性命,可此刻别无选择,如果不想看到主公的尸首,那就只能用尸山血海去快速淹没幽州军。 图成欢动了真怒,亲自提刀上前,主将身先士卒在前,黑甲军哪个敢不拼命,在图成欢一子二侄和拉木独的率领下,一队队黑甲军不要命的往幽州军的方阵上撞,不能一拥而上,就以这千涛迭浪之势和幽州军打起了车轮人海战,正如剑有双锋,黑甲军在轩辕如夜和智二人用大胆狠绝的帷幄用兵下,庞大的兵力屡屡被逼成了弊端,每次应对横冲都和幽州的奇军突起,都令黑甲生出九牛搏一兔的无力感,但比起横冲都和幽州军,黑甲军还是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更死得起人。 不过,看到幽州军方阵前倒下的一具具黑甲尸首,再看到踩着同伴尸首继续往方阵上冲撞的黑甲儿郎,图成欢是真的心痛了,黑甲横行天下几十年,即使有所牺牲,其勇猛能战也从来都要敌军付出几倍的兵力来做交换,可今日遭遇横冲都和幽州军,却轮到黑甲军付出绝不公平的交换,只见幽州军这方阵阵中套阵,似乎每十人就是一小阵,然后小阵连环,结成这一道无比坚固的方阵,这个阵势回避了黑甲军的兵力优势,却令每一名幽州军都能在阵中发挥最大的作用,阵中枪长刺,刀近砍,盾遮拦,冷箭射,黑甲军一队队往上撞,就象遇见一只无处可供下嘴的铜头铁刺猬,为从方阵上刮出一小道口子,每次都要黑甲军付出好几倍的代价。 图成欢瞪着厮杀惨烈处,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低语:“我黑甲自命天下无敌,谁曾想就在今日这一日之内,竟遭遇了两支劲敌!” 黑甲军不计代价的拼命终于在幽州军的方阵上打开了一道裂痕,一个承受了黑甲军以命换命十几次进攻的十人小阵,阵中十人全数阵亡,裂痕一开,幽州军的方阵不再坚固圆转,黑甲军踩踏在同伴尸体上,发疯似的向这道裂痕冲去。 “挤进去,把口子撑大,撑破!”图成欢精神大振,指着幽州方阵的裂痕大喝,臂指处,更多的黑甲如潮而进。 “横冲都要灭,幽州军也要绝!”图成欢目光阴冷,“黑甲无敌,所以不可有匹敌!” “撑下去!弟兄们,就算死,也要把自己的尸体当块绊脚石!”池长空双刀乱舞,在一个个将要被冲垮的十人阵前奔走,“只要多撑得一刻,我们就能打赢这场仗!撑下去!”池长空没有说错,斗战为胜负,但他这路人马不需要胜利,甚至也不需要生还,他们需要的只是坚持,多撑得一时片刻,后方袍泽就能多一分奇袭的把握,也许只是一瞬,他们的坚持就能扭转整场战争的格局。 汉将赵良臣就跟在池长空身后,于最前沿四处援手,他和池长空身上都带了好几道可怖的伤口,可只要脚能奔走,手能提刀,两人就不肯让自己倒下,不单是他俩主将,结成方阵的每一名幽州军都在用异乎寻常的顽强抵抗着黑甲军的疯狂,如果说今日其余袍泽的英勇是为横冲都所触动,那他们这一路幽州军的勇猛,就只是为了一幕无法遗忘的画面。 他们都曾出征过羌族,也都在那一日亲眼目睹,羌王浑身浴血的奔走在族人身前,只想用自己的血肉身躯为他的族人多挡一次生杀劫。 早分不清是为了城中的公主殿下还是为了当日灭族的愧疚,但当他们这路人马向当日的羌族一般陷落绝境时,他们这路人马竟无一人有弃子的绝望,只觉得,这样的因果报应,正是天道好还。 赵良臣莫名其妙的想要笑上几声,“选择我们这五千人来布这道无需生还的局,智王果然是算无遗策…”又是接连好几道十人阵被冲破,“我去!”赵良臣推开已摇摇欲倒的池长空,挡在了缺口处,冲过来的黑甲军实在是太多了,赵良臣出手间根本无需章法招式,只需要举起刀来迎面乱剁,电光火石的几个瞬息,他就已经砍倒了七名黑甲,嘴角还咧得要笑未笑,刚杀得手酸,腿根处已被一柄长枪扎入,那黑甲军一枪得手,来不及抽枪,又被身后情急的同伴挤得不由自主的踉跄上前,赵良臣含痛剁出一刀,砍下一颗头颅,自己也蹒跚着要倒下,他听到池长空哑着嗓子冲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想往后退,可两人都已杀脱了力,手臂一搭,竟一起跌坐在地,然后就看见,无数黑甲要从他们的身躯上踏过。 “倒也杀够了本…”赵良臣一咧嘴,却是笑出了声。 “想踩我四哥!不要命了?”一声暴喝,一根金灿灿的盘龙棍嗖的飞了过来,砸断了黑甲铁流似的逼近,不早不晚,猛来了! 脾气本来就够暴躁的猛,看到黑甲军居然要从四哥身上踩过,气得全身要冒火,先扔过来的龙王怒算是先打个招呼,紧跟着整个人就蹦了过来,猛被气得连兵器都来不及捡,伸手揪住两个跑最快的黑甲,他这空手揪人的本事练得不俗,一揪一个准,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拿刀砍他,先就把人原地抡了起来,而且一抡开了就往人堆里砸,“砸死你们帮反贼,敢伤我四哥已经够该死了,还敢拿脚踩他,杀你们一万次也不够!”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五) 图成欢下的军令是不惜一切,必要时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可遇上猛这么号蛮不讲理的横人,直接抡起同伴一阵当头阵,黑甲军狂乱的进攻势头还是不由一阻,猛又是天生得寸进尺的性子,一看黑甲军颇顾忌自己的抡人砸,顿时发了性,把手里两名倒霉的黑甲军当成了流星锤,一通气壮山河的乱砸,猛认为,拿黑甲军去砸黑甲军,那绝对是件怎么都不吃亏的快意事。猛砸的得意,倒也没忘了身后的四哥,一边砸一边喊:“四哥,我带了大队人马过来的,你快往后头跑!” 池长空和赵良臣两人喘着粗气面面相觑,想要解释,想想又觉无从说起,不如赶着这机会闭上嘴只喘粗气。 猛没骗人,他确实带了人马过来,虽说跟如山如海的黑甲军比起来,他身后这四五千人算不上大队人马,好在各个都是精锐,先冲过来的还是那七百余名荆棘枪,将苦心培育而成的四路奇军中,要属荆棘枪于今日最是大放光华,从原虎和常荆这两位正副统领以下,七百多号人浑身杀气,一冲过来,二话不说,对准源源扑来的黑甲军挺枪就刺,七百多柄镔铁长枪,三人一列,四列一排,突刺动作整齐划一,正如他们这路奇军的名号,每一次枪齐次,都如在茫茫黑甲中绽开一片荆棘血花,而且这七百多柄荆棘枪自行列成一道形排扇的阵形,扇形阵前,枪锋所及,黑甲军再是汹涌,前仆后继之势也被一阻,说起来,荆棘枪虽然淬出了神勇气质,但本来也无法在如潮黑甲中打得如此勇猛,何况黑甲军也都存了拼命的气势,不过事后荆棘枪的统领原虎曾很汗颜的告诉那些大赞其部英勇的幽州将士,他们这仗能打出这让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勇武来,其实不单是为了替战死的荆棘枪袍泽报仇而红了眼,究其原因,主要是他们跟错了主将。 而且这事还真不能去深想到底算不算是他们命苦,先时跟着将王这位出了名的凶神,他们已经存了好好玩把命的心思,哪知道这还不算结束,仗打了一半,将王突然来了个走马换将,自己带着十二龙骑去冲帅纛,却把他们这部人马扔给了猛王。 幽州城里,谁不知道,这位猛王是公主殿下和护龙七王的心头肉,又有谁不知道,这块心头肉还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混世魔王,因此目送将王和十二龙骑绝尘而去,原虎正打算告诉本部袍泽,就在片刻前,这位猛王曾带着自己,两个人去找那几千黑甲的麻烦,而且还打算临阵招降虎子澹台,这荒唐经历令原虎直到现在还很后怕,所以他觉得很有必要让不幸和自己一样成为猛王亲随的袍泽们知道一下,咱们跟着的这位就在今天干过些什么事儿。 可原虎的肺腑之言才冒到嘴边,就看到猛王已经很果断的扔下大家,管自己笔直往黑甲后阵跑去了,完全不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着,“麻烦了!”原虎到嘴边的话噎成一口苦水咽下,往四周一看,只见袍泽们个个面如土色,不过也没人迟疑,有马的赶马,没马的拔脚,大家追着猛就跑。 原来弟兄们都明白遇人不淑的道理,原虎默默点了点头,和副统领常荆互看一眼,也立刻跟着追,猛王可以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可没这份超然,幽州人都明白,猛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还有脸回去见将王,如果是寻常小卒,回头告诉将王,在下实在扛不起这陪猛王疯一把的重任倒也罢了,可幽州军都记得清楚,将王不止一次指着鼻子告诉他们,你们不是小兵卒,而是以兵为将的来日大将,一想到将王这份让人浑身发热之后又遍体冰凉的信重,哪个还敢怠慢? 这一开始跑,大家就都存了不要命的心思了,跟着将王出征,玩命是必定的,可跟着猛王奔走于战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光玩命是肯定不够的,就算杀个战功赫赫,人头滚滚,可只要猛王未尽兴,今天这仗就不能算完,至于玩命之外,大家还需要再做些什么,那也是谁都心里没底。反正剩下来唯一的计较就是,猛王到哪里,他们就杀到哪里,猛王怎么疯,他们就跟着一起疯。 正是有了这份被逼出来的觉悟,所以同样是拼命,可这路幽州军硬是杀出了比黑甲军更胜一筹的亡命性,有这七百多柄荆棘枪排扇似的一通乱扎,幽州军本已濒临崩坏的方阵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对面的图成欢可就骂起了街,他这时最想给主公去当援军,所以最怕的就是幽州来了援军,眼看刚把这方阵打出了破绽,可幽州援军一到就把破绽给堵上了,就算再拼力打出破绽来,只怕幽州军也会有更多的援军来堵截,这一来就会让战局再次倒向最不利于黑甲的循环胶着,“给我强攻!”图成欢怒喝:“能冲过去几个就过去几个,先不要恋战,今日总要杀光幽州全城,先去帅纛救主公!” 图成欢这时只能走这图穷匕见的一招,这些幽州军摆明了是要拖延时候,就算把他们杀得再多,除了解气毫无益处,但只要有一队黑甲军能从这方阵冲过,就可从后掩杀智的连弩军,只要这远射无敌的连弩阵一乱,那帅纛背面竖人墙挡连弩的黑甲军就有机会护着拓跋战撤往后阵,彼此都是牵一发而动全局,胜负之数,就看谁能把关键的一子走在先手。 图成欢的应变不可谓不快,却还是慢了一筹,七百荆棘枪之后,另几千名幽州军也及时赶到,按将平日练兵的严苛要求,幽州军每十人一道睥睨阵,即使是在冲锋杀敌时阵形也不可散乱,所以一看袍泽的方阵已近崩坏,这几千幽州军立刻冲过去自行补位,一道道十人阵顺势填入空缺,自然如江流入河,迅速把每一处破绽填补。完全不需要主将下令指示,诚然,他们的主将猛正管自己呯呯邦邦的打成一团,哪记得下什么战令,就算记得,估计猛除了喊声一窝子上去往死里打,也不会知道究竟该怎么指派部下作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六) 图成欢气急,“该死!这路幽州军的主将是谁?尽奔着老夫的软肋来?其余幽州军都在往帅纛冲,偏偏他就带队跑我这儿来?这是碰巧还是他算无遗策,始终都要给我帅纛来个两头夹攻?”他一眼就认出,那冲在前头,乱打一气的胖小子就是护龙猛,按说这就该是这路幽州军的主将,可图成欢就是无法置信,就这厮能快过他的算计,而且他盯着猛看了好一阵,只见他两手抡开人乱砸,就没听见他下过一条军令。 “难道这小子早猜到了老夫的应对?所以预先给军士下了令?奇芎!”图成欢岂肯落于对手下风,唤过了儿子,急令道:“幽州军狡猾,这方阵一时半会儿是破不开了,你立刻率部脱离本阵,不要理会这方阵,从外围迂回绕出去打幽州军的连弩…” “绕出去?”图奇芎吃了一惊,不解老父怎会想出这么个昏招来,幽州军的方阵正好四四方方的挡在连弩军后背,而黑甲军兵力雄厚的弊端又在此时显现一斑,几十万大军急急忙忙挤在一起,这是要想分兵出去,绕过方阵打连弩军,不但费时费力,还会使本来就混乱紧张的大军乱上加乱。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是个昏招?”图成欢一马鞭抽了过去,他和拉木读都是老来得独子,这一马鞭舍不得抽儿子头脸,所以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儿子的坐骑上,“已被逼到计穷,就要从最坏处寻生机,幽州兵少,多一分牵制,就能少一分变数!主公已然遇险,但他身边还有小秋,只要有小秋这柄修罗枪在,我们就不会陷入穷途,所以不管赶不赶得及,只要你能反咬一口那该死的连弩,我们就能扳转劣势!”图成欢又是接连几鞭子抽在儿子坐骑上,“快,别耽搁了!从这里调兵来不及,你直接赶到外围,就从外围处调兵,能召集多少算多少,军伍一成形,立即直取幽州连弩军!” “是!”图奇芎的坐骑早被抽得乱跳,应了一声后拨马就往外走。 “小秋,你从未让老夫失望,这一次,老夫也只能把主公的性命赌在你的修罗枪上了!”图成欢喃喃自语,今日,他已不止一次做这默默祈求,又极目望前,似要透过重重兵戈,去看那位被誉为军中传奇的男子。 有荆棘枪主攻,睥睨阵捉漏补缺,幽州军的方阵再次坚挺矗立,但原虎知道,己方再是顽强,也不可能挡住这几十万如山如海的黑甲军,他刺倒一名扑过来的黑甲,趁机往后退出几步,原虎算是个明白人,就算这时杀得麻木,他也没想过要去问猛的主意,只想找其他将领商议对策,谁知他才一退下几步,只见自己的老兄弟,荆棘枪副统领常荆一个纵步,抢在了他退开的空缺处,挺直长枪向前方发力乱刺。 “这小子被猛王带坏了不成?怎么突然疯成这样?跟我一路杀过来,连喘口气的时候也不忘了拼命?”原虎咂舌不已,可也不敢耽误,急回头去看池长空和赵良臣,他比猛眼尖,一早就认出此智王非彼智王,可追着猛身后跑,眼力再好也是没用,更没空去反思智王究竟在哪里,所以他只能扶起池长空求教:“长空将军,黑甲势众,再这么打下去只会让弟兄们都把命耗在这里,你有什么对策?” “你看不出来吗?智王把我插在这里,就是要我死守,跟我出来的这帮兄弟,就没生还的打算。”池长空苦笑:“我也没想到,你会赶过来接应,把你搭进来了,倒是有些对不住。” “都是自家兄弟,不说这客套话。”原虎也只有陪着苦笑,又悄悄问:“智王在哪里?看几路出城奇袭的兄弟打得这么风生水起,智王肯定是亲自出城指点了。” 池长空很同情的看着这陪着苦笑的袍泽:“看来你跟着猛王跑,真是件辛苦事,居然没发现智王在哪里?” 他一旁的赵良臣也苦笑了起来,“我是甘愿做这弃子,可我这会儿为什么居然还很庆幸,自己是当了弃子而不是跟着猛王一路跑?” “不说这个了,兄弟今天也算仗义一把,既然来了,就一起玩把命吧,反正我两千荆棘枪兄弟丧了一多半,这笔血债是一定要黑甲军翻倍还回来的!”原虎不敢让这两位看出他脸上的苦笑其实有多勉强,只得转着脑袋四处看,正看见猛也把脑袋转了过来。 原虎苦笑摇头“这位爷总算是想起回头来看一看他的部下了…” 猛一通狠打,总算想起要回头看看四哥:“四哥,你的伤要不要紧…啊?”这一回头,他立刻发现躺在地上的原来不是四哥,“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我四哥呢?”猛一看就慌了神,也不管正在打仗,拔脚就往后跑了过来,好在有荆棘枪守在他左右,慌忙把这空缺给补了上去。有两名臂力大的盾军也赶紧抬起了猛的龙王怒,追着给他送了过去,幽州人都知道,猛王打仗喜欢扔兵器,但仍出去了却没这习惯去捡回来,平常总要将王帮这弟弟捡,可这会儿将王连弟弟都托付出来了,这差事当然要轮到他们了。 “我四哥呢?你没事穿我四哥衣裳干什么?我老早就在奇怪四哥怎么突然会打架了,原来是你扮的!”猛几步蹦到池长空面前,劈头就问:“你把我四哥藏哪里去了?快说!” “这---?”池长空接着苦笑,他一身的伤口,笑起来全身都疼,可听了猛的问话,他发现自己只有苦笑,也许黑甲军已发现了自己不是真的智王,也猜到了智王正以连弩奇袭帅纛,可既然是奇袭,总不能由自家将士说出来主将行踪,偏偏猛还问得一声比一声高,这下铁定都知道他就一替身了。 “你快说啊!我四哥在哪里!”猛真的发了急,两只眼睛瞪得发红,也不管池长空一身浴血,伸手就要去揪他脖子。赵良臣抬手想拦,可他一身是伤,哪比得上猛这把子蛮力。 “长空将军,你就说吧!猛王问的大声,你可以小声回话啊!”还是原虎心思巧,抢先一步揪住了池长空的衣领,猛力气太大,哪敢让他亲手来掐人脖子,“快说吧,你没看见么,猛王就快急哭了!”原虎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在催池长空,“这位爷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真敢当场哭啊!” 原虎也发了急,猛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这时候他可不敢有护龙七王手足情深的感慨,“这是在打仗啊!要是咱们的主将突然在敌阵里嚎啕大哭起来,不说这仗最后打成什么样,我们的脸肯定是要丢到家了!” 池长空一个激灵,全忘了自己甘当死士的决意,总算他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智王就在后面,指挥射天狼连弩密射黑甲帅纛,所以我才在这里结方阵掩护!” “我去帮四哥!”猛马上不再问津池长空,从两名盾军手里接过龙王怒,蹦起来就往后跑,不过他这次倒是记起来自己是个主将,跑出两步就回头喊:“都愣着干什么!这是在打仗啊,快!跟上来,一起去帮我四哥!” 本来还清醒的原虎和池长空听了猛的号令,反而愣住了,这是在打仗没错,可哪有打仗的时候说往后跑就往后跑的?他们这要一走,几十万黑甲军岂不是立刻就压上来了?池长空想到智的指示就是要自己牵制黑甲大军,更不肯挪步。 “且战且退吧!”赵良臣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原虎将军,请你让荆棘枪断后,池将军,你带一队人先跟上猛王,我居中策应,我们且战且退,先去与智王会和。”见两人一脸犹豫,赵良臣叹着气解释:“猛王孩子气重,他的军令当然不一定要遵循,可他此刻是要去跟智王会和,你们自己想,是留在这里继续打糊涂仗,还是去听智王的调派?” “对啊!”原虎和池长空一手加额,顿时反应了过来。 “妙啊,赵良臣,还是你脑子好使!”原虎一巴掌拍得赵良臣一个趔趄,“怪不得智王一下子把你从个十人阵首提成了偏将,果然有见识!” 赵良臣苦笑,“先去与智王会和吧。” 三将立刻调派,荆棘枪断后,余下军士依然结成方阵,且战且退的向后退去。 “幽州军这一退,惊煞了图成欢,这老将今日在护龙七王手中连连栽手,跟将交手,兵力几倍的长枪军被将的荆棘枪以绝对的气势硬行破去,待收整军容退到后阵,又被智一击奇袭,死了一个侄子不算,还眼睁睁看着老友木砺被连弩射杀,这时对上了猛,更是连怎么吃亏都想不明白,才刚硬攻方阵,猛就过来援手,正想从攻开的破绽中突围,猛连军令都不下一条,幽州军士就自行把破绽堵实,等他命儿子分兵出去,绕路打智的连弩军,猛居然主动往后退下去与智会和,这一退彻底乱了图成欢的举措,就算儿子及时绕到连弩阵旁,面对的还是这路幽州军的防护。 图成欢在马背上失声惊呼:“节节失算招招被克,护龙猛!这小子竟是奇才不成?”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七) 猛这一后退,动静极大,立刻引起了帅纛前后各军的注意。“智王,猛哥向我们这里冲过来了!”纳兰横海一脸兴奋的挤入射天狼军,跑到了智面前,他跟着智这部人马奇袭,只见射天狼以连弩建功,少年人性子急,哪忍得住这只能见人立功的滋味,好不容易熬到连弩彻底压制住黑甲军,看看无人能近身威胁到智,他跟刀郎打了个招呼,便悄悄溜出阵外,趁着四下混乱,连杀了好几名黑甲乱兵,这才心满意足的溜了回来。 “杀过瘾了?”智扫了眼纳兰横海手中血淋漓的钢刀,摇了摇头,这少年人的性子,果然最难以羁束。 “小小的过了把瘾,不过我杀的肯定没猛哥多!”纳兰横海意犹未尽的甩了甩刀头血污,又指着身后道:“智王,你看,猛哥过来了,他总算是找到你了,我还担心他会一路往黑甲军的后阵杀过去!” 智目光一跳,他倒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依这宝贝弟弟的性子,一看找错了人,说不定还真会这么干,好在猛此刻跑了过来,也算一场庆幸。 “智王,等猛哥过来,我们合兵一处,一定能打个痛快!” “打得痛快又如何?”智对这个和七弟几乎一般顽劣胆大的徒弟,也是头痛不已,“能决定这一仗成败的定数,也许只是一支弩,或者是横冲都砍到拓跋战颈边的一抹刀锋,我不需要一场痛快的打仗,我希望看到的只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倒是想痛快打一场,真要让拓跋战这大反贼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他了!不过…”纳兰横海转念一想,嘿嘿笑了起来:“如果这一仗真就这么结束,黑甲军心里必定会很不痛快。”他踮起脚来,努力张望帅纛下的情景,“这黑甲军也够狡猾,人墙堵得真结实,我们这儿的连弩射的都跟狂风暴雨似的,居然还是射不透他们!”嘴里遗憾,纳兰横海心里却好不得意,跟着智王这样的师父打仗才最是痛快,不但把黑甲军打到只能防守的狼狈境地,还让他又这闲心评头论足,如果是跟着那位猛哥,纳兰横海摇摇头,拒绝去想象那不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落魄景象。 “黑甲军不是狡猾,而是忠诚。”智冷冷道:“所以这也令我对拓跋战更是深恶痛觉,明明是我义父的,却被他笼络出这等赤诚忠心。” “我现在可真是越来越讨厌智了。”帅纛下,拓跋战此刻竟也说着和智仿佛的言语,也许,这便是一世死敌两两相恨的境地,他此刻已背对着射天狼的连弩,很久不曾回头,却连他自己也不愿深想,是因为相信部下会用人墙为他守护后背,还是连他这枭雄城府都已不忍再去看部下的伤亡,“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是人生快事,可这等快意,我却无论如何都享受不得,倒是智和轩辕如夜,今日算是过足了良才相遇的瘾!”拓跋战绝不是不懂得反击之人,初陷劣势,他就在谋划对策,可仓促间接连谋算,却发现竟无一策可行,要想反击幽州军的密集连弩,最针锋相对的办法莫过于以澹台麒烈的虎牙豹齿箭来一场对射,这虎牙豹齿箭虽不及幽州连弩的密集连发,但其强势无匹的力道足可洞穿奔马,两相对射,至少不会落入此刻这任人宰割的境地,可澹台麒烈的三千具虎牙豹齿箭尚在后阵,远水救不了近火。 反击不能,本可防守,黑甲军中最强的防守部旅就是掠阵楚尽锋的掠阵盾军,有那五千名盾军原地展开,又何惧连弩侵袭,可这五千盾军早在今日开战前就被横冲都瞅准可守不可攻的短处,一举杀断了根。 再看此时正从前阵接连冲来的几路幽州军,虽还未能立刻威胁到帅纛,但这几路精骑飞奔的声势已牵制住了其余能及时援手的黑甲军,更令黑甲士气一跌再跌,若有破军雷尽断在,五千破军流星平底惊雷般投掷而出,这几路幽州军早成齑粉,又岂能容得这区区几路人马在他百万军中猖狂至此?可雷尽断和他的破军流星也已被横冲都连根拔起,死得无比憋屈,五千人片刻覆灭,全无还手余地。 还有此时最能威胁到他的横冲都,不过十几骑残军,却趁他前方无人,以孤军向他奔袭而来,若魔手长弓木砺和他的冷箭游骑营在,一阵冷箭射过去,又怎会容这十几骑张扬而来? 可冷箭游骑营也已灭军,老将木砺就在他眼前被万弩穿身,看得他心痛如绞。 招招可行的有力反击,却在他帷幄之前已被智和轩辕如夜分别破去,此时思来,更是倍增心痛,“今日之恨,不但要幽州举城来还,我黑甲的铁蹄也定要踏入中原汉土,狠狠蹂躏横冲都誓死要守护的家园!”拓跋战心中恨极,追究今日窘境,可算是横冲都一手促成,若无这支意料之外的铁军突然来此,他黑甲军又怎会损兵折将至此?最令他怒火焚心的是,横冲都不但还未死绝,而且这十几骑残军,正想要取他的项上人头。“横冲都——”就是这零落十几骑,正是他此刻最大的威胁。 此刻,拓跋战身边已无兵无将,只剩下文谋慕容连一人,百万雄兵第一人被孤立至此,这已是无法想象的奇耻大辱,但拓跋战此时只能承受这份耻辱,因为他的生死,就在横冲都一个冲锋之间。 “小秋这个死心眼,这么还驻马不动?”慕容连已急得在拓跋战马前团团乱转,手中刀在虚空里乱挥,他一向以山崩于前不动声色而自律,可每次遇上轩辕如夜,总能逼得他方寸大乱,他这时只恨自己是个不通武技的文谋,否则早提刀冲过去和横冲都战在一处,但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文弱身躯挡在主公坐骑前,让横冲都在取下主公首级前,先跨过他的尸体。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八) “放心吧,小秋只是在信守他自己的承诺。”拓跋战淡淡的说了一句,直到这兵戈扑面的关头,他的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这份承诺不但是对我的,也是对他师父的,他能对他恩师守诺,自然也不会负我。” 秋意浓还是和之前相仿,修罗枪横于鞍背,势如渊停岳峙,却也巍峨不动,只静静看着笔直矗在坐骑前的那柄铁枪,只要无人越过铁枪矗立处,他手中的修罗枪就不会出手,如拓跋战所言,这正是他的承诺。 以轩辕如夜为首的十几名横冲都并非不敢越此雷池,但他们此时正在突破拓跋战身前最后的两道屏障――巨灵将军骨扎力,移山倒海朗昆。 在横冲都破开重围后,朗昆和骨扎力这两名神力近卫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俩很信任秋意浓的忠诚和修罗枪,但两人既是主公身前最后两道屏障,又怎能容许有敌军只距主公一个冲锋的威胁,不等横冲都闯过秋意浓立枪成雷池处,他俩就迎着横冲都就冲了过去,但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力可开山的猛士都非有勇无谋之辈,也见识过横冲都势在必得的亡命血性,心知双方一旦开打,横冲都肯定会分出人手与他俩缠战,再伺机刺杀主公,所以才一迎住横冲都的冲锋,不等近身战展开,这两名惯于冲锋恶战的近卫就如两尊门神似的挡住去路,骨扎力挥开战刀,朗昆荡起战戈,只把长大兵器在面前摆荡开来,阻断了横冲都的去路,不肯做那近身缠战。 “幽州战将曲古,前来讨贼,杀黑甲!” “辽皇麾下护龙飞,为吾主讨逆!平贼!复天下!” 一路又一路幽州军在黑甲军阵中集结,强攻,以帅纛为兵锋指向,以拓跋战首级为定鼎一击,四面八方,只听闻喊杀震天。 平原上,每一隅战局都在兵刃交加中激烈至白热化,相较下,单以兵力论,帅纛前的攻防搏杀似是最为单薄寥落,守方只有骨扎力和朗昆两名力士,攻方亦只有横冲都十几骑残军,但纵横战场全域,这十几人的交锋才是真正的激烈所在,每一瞬息的兵戈起伏,也许都会彻底改变整场战役的成败所趋。 因此骨扎力和朗昆两人此时一反往日的勇猛,就使出这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打法,多拖得一时,也许就能有一支及时赶至的援兵,所以两人毫不吝惜气力的挥荡兵器,每一击都以一夫当关之力,牢牢封住前路。 面对这两名猛士山岳压顶般的防守,横冲都也在此时展开了最为玉石俱焚的进攻,每一人都全力挥开手中兵刃,硬碰硬的攻向这两名力士,争取在兵刃招架的间隙,寻得一丝突入的破绽,但横冲都的出手只显悲壮,每一击出手,都在寻求同归于尽的可能。 骨扎力和朗昆还可以拖延时机,等待援军,但他们已没有可以挥霍的如箭光阴,即使是这片刻,也是袍泽用性命为他们争取所得。 断后的车玄甲已战死,被突破的合围随时会再次从后包抄上来。 和每一名战死的横冲都一样,车选甲已然尽力,和他一同断后的只有一名甲士,两人对抗的却是几百名黑甲军的进攻,这样的断后与其说是交锋,倒更像是螳臂挡车的不自量力,但就是这不自量的断后,为前方的横冲都争取了这片刻时机。 车玄甲独臂挥刀,甲士匹马单枪,率先杀向冲在最前方的黑甲,凭他们俩人,绝无法挡住这几百黑甲,但横冲都就是有这一贯的勇决,你有千军万马,我有迎头痛击,先杀死最敢拼命的,就能逼使余人胆颤,这种诛敌先发的战法,曾震慑过无数敌军,但在今日,他们遇到的是黑甲,百战傲视草原,忠诚唯寄一人的黑甲。 单论忠诚,黑甲军也许不逊于这世上任何一支军甲,而在此时,他们只想去救出他们的主公。 车玄甲和甲士出手不可谓不快,可各自才杀了冲得最快的两三人,就被几百名黑甲一起围住,黑甲军这时也被逼急了,几百人一拥而上,车玄甲的坐骑在第一个回合就被乱枪刺死,在他从马背上坠下时,背上又被数刀砍中,就在刀刃入肉的一瞬,车玄甲不退反进,往前一个翻滚,用仅剩的一臂就地挥刀,连卸下六七条腿脚,在惨呼声中蹒跚站起,与他一同断后的甲士随之挺枪而上,连刺三人,守在了车玄甲身侧。 第二回合,甲士先枪刺一敌,回枪再攻时,坐骑被乱刀砍倒,甲士也仿效车玄甲,抽刀,扑前,刀刃几下交击间,甲士又杀两敌,向前一步,却被连续三枪刺中,不支倒地,这一次,轮到了车玄甲挺身挡在他身前,有一个黑甲想从背后偷袭,那名甲士一跃而起,一刀把他砍倒,然后身躯贴住车玄甲的后背,两人背靠而立,只听得着甲士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再无声息。 第三回合,两柄长枪刺穿了车玄甲双腿,车玄甲挡在那名甲士身前,不退,不动,独臂横刀,挥开一片刀光。这是车玄甲最后的反击,刀光吞吐,血飞溅,接连六七颗人头被刀光卷飞,捅穿他双腿的两柄长枪突然抽出,车玄甲气力一滞,围攻的黑甲军实在恨极了这个独臂尤酣战的中原将军,立刻就有几十柄钢刀砍了过来,车玄甲的身躯顿时被刀刃覆体,有一柄刀深砍在车玄甲的独臂肩胛上,那名黑甲军口中发出恶狠狠的叫喊,想要趁势把车玄甲这条手臂也给一刀斩下,却见早该断气的车玄甲竟冷冷瞪着他,被砍得深可见骨的臂膀突然抬起,紧握的刀锋先一步搠入了他的心口。 这黑甲的恶喊顿时成了濒死的惨呼,其余黑甲军惊怒交加,正要乱刀再砍过去,只见车玄甲笑了起来,“确实过瘾…” 因为他听到,背靠的甲士最后说的那句话,“倒也杀得过瘾…” 所以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前,他答了这一句话,方一笑而逝。 两人背靠而立,身躯死而不倒。 自追随先皇唐明宗李嗣源,从戎半生,便如此时般何其过瘾,惟之后的隐居半生,他却不知何谓,直到此时力战后长立而死,恰是他最想要的归宿,何必马革裹尸,只需这顶天立地而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九) 黑甲军愣在原地,他们很想把车玄甲和那名甲士乱刀分尸,以出胸中恶气,这些横冲都太亡命,也太敢拼命,只两人就拖住了他们几百人,即使两人已死,可就这两具背靠而立,宁死不倒的尸体,也是对所有黑甲军的羞辱,但乱刀举起,看着刀下这两具立而不倒的尸首,众黑甲手中的刀竟有些莫名其妙的迟疑,这是碧血洗黄沙后的力尽战死,也是武人的归宿,这样的对手,一息尚存,就要与之斗个你死我活,但对手已死,却不该再去亵渎。 “你们这是要哀悼横冲都吗?”一名黑甲将领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劈头大骂:“仗没打完,横冲都没死绝,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走!”来将正是虎子澹台的副将,纵横五虎之一,攻城贺尽甲。 澹台麒烈打起仗来虽然疯了点,但对贺尽甲这老部下还是很照顾的,在率部冲向幽州北门前,先把受伤的贺尽甲支回了后阵。 贺尽甲是个很纯粹的武人,刀山火海,只要主公一声令下,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今日这一仗比拼的岂止是武勇,他光跟着澹台麒烈跑前跑后就已经累了个半死,贺尽甲心知自己这一介武夫,根本无法在这变幻诡谲的战局中起到任何作用,说不定还会添乱,所以他本来也打算老实退回后阵,可他左腿负伤,走动不便,又不肯让人看见他返回后阵,一个人绕着边往后走,才走了一半,横冲都那十几骑已向帅纛发起了决死冲击,贺尽甲担心主公,踮着脚张望,正好看见,在横冲都单薄的队列中,有一名甲士跃马半空,飞骑破围,那样的英姿,即使是在重重兵戈中,依然耀眼。 贺尽甲一眼就认出,正是这名横冲甲士,在今日给了他败战负伤的耻辱,那还是在两军初交锋时,随他冲锋的五千名长枪军一个照面就尽折在对方如雨倾野的乱弩下,而当他想要拼命时,这名甲士一弩射穿了他的左腿,然后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在他自份必死时,这名甲士给了他一声冷傲的轻笑,不屑一顾的驱骑而去。 那一抹冷笑,无比的冷傲,也令他蒙受了无比的耻辱,相比这等耻辱,左腿透骨的剧痛仿佛无足轻重。 所以一看到那名甲士,贺尽甲立刻瘸着一条腿追了回来,他可以不在乎左腿的重伤,哪怕这条腿从此废了,他也不在乎,因为将军难免百战伤,但他容忍不住这等耻辱,因为这一抹冷傲的蔑笑永远都会存留在他的脑海中。他很庆幸,这名甲士没有死在别的黑甲军手中,他还有机会,去向这甲士讨还这份耻辱,他要面对面站在此人面前,用更轻蔑的冷笑,嘲讽他们横冲都今日的全军覆没,然后,亲手把此人斩于刀下。 他紧盯着这名甲士,一路直追,直看到这些黑甲愣在又两名横冲都的尸首前,破口骂得一句,他又瘸着腿脚往帅纛跑去,此刻,他眼里只有那名甲士一人,前方有骨扎力,朗昆这两名猛士,还有艳甲飞将这位黑甲第一闯将,他不担心主公有失,只担心不能亲手杀了那名甲士。 那些黑甲军挨了一通骂,顿时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了上去,贺尽甲其实能懂得这些黑甲军的犹豫,所以在这些黑甲军急匆匆跟过来后,他压低声音道:“敌人就是敌人,哪怕再可敬,也要杀之才能安心!懂了吗?” 有两名黑甲见贺尽甲瘸着腿仍要去杀敌,心里感佩,忙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他,其中一人问:“将军,你腿上有伤,不便再战,还是先回后阵疗伤吧?” “我本来是想回后阵的,可我看见了一个人!”贺尽甲推开了两人的扶持,还是一瘸一拐的往前跑,他就是要拖着这条伤腿,去宰了这名令他负伤的仇敌。 贺尽甲举刀,遥指住几十步外一名横冲甲士的背影,恶狠狠的一笑:“这个人,我今日一定要亲手杀了他!谁都不许跟我抢!” “是,将军。”黑甲军不明所以的应声,都定睛去看那名甲士,相隔几十步路,前方战况清晰可见,骨扎力战刀直劈,朗昆战戈横扫,两般长大兵器抖尽了一横一直的凶猛,在这等天生猛力下,每一击用力挥砸,横冲都一方都要集三四人之力才能勉强招架,只听兵器撞击声声连环,忠源和苌庚两人是余下的横冲都中最善战的战将,两人一步战一骑马,各自盯准一名巨汉出手,但不论是强攻进击,还是抢攻夺路,每次都被对方的长大兵器逼得寸步难近,几次硬碰硬的招架,两人的虎口都被巨力震裂,苌庚胯下坐骑也被震跨了腰,悲嘶一声翻倒在地。一名甲士驱骑过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坐骑换给了苌庚,又挺枪向朗昆分心刺去。 贺尽甲身边一名黑甲军看得仔细,大叫道:“贺将军,你看,这就是你要杀的横冲都,他把自己的坐骑让出去了!” “没了马,他就跑不远!”贺尽甲发力往前跑,几步跑得急,左腿的伤口迸裂开来,血流如注。 那名黑甲看得心惊,提醒道:“将军,你的腿…” “不碍事!”贺尽甲笑得咬牙切齿,“只要能亲手宰了他,就算老子两条腿都在今日废了,也他娘的值!” 听到身后脚步声急,十几骑横冲都已察觉到追兵逼近,可前方两名黑甲力士如洪荒武士般挡住去路,竟无隙可乘,车玄甲已用性命为他换取了这片刻光阴,可他们又怎能放任这一时片刻就此流逝?忠源起了狠劲,喉中爆发出一阵怒喊,又一次向两名神力近卫当先冲去,战玺擎开来,只照准了对面那两般长大兵器硬砸,轩辕如夜跟着把白骨枪旗一指,十几骑横冲都齐发一声怒喝,放开坐骑,横直一列,抡起兵器,集中所有人的力量,就这么对准两般长大兵器撞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 是螳臂挡车的徒劳,还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尽在此一击之下。 剧烈的对撞如是一道平空击雷,那一记竭力与猛力的对撞下,横冲都的十几般兵器重叠交错,忠源战玺当先,轩辕如夜白骨枪旗指天,苌庚板斧横扫,玄机子铁拂尘迎空,硬生生把对方长大的战刀战戈架在半空,双方头顶仿佛横生出一道枝杈交错的荆棘。 一击交加,兵刃交错,一方是十几名决死铁军,另一方是世间罕见的两名神力猛士,力与力的拼力相抗,堪堪拼出一个不相上下的僵持。 横冲都除忠源外全是骑军,他们在马背上借力使力,原能占得几分优势,但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巨汉的身躯高如岩山,立于平地也和骑军一般高,因此双方兵刃半空交加,战刀和战戈却压在横冲都十几般兵器之上,方才挥荡长大兵器的一夫当关显耀的只是两人的勇猛,此刻的以力对决,才是他俩最擅长的本事,一看横冲都竟选择了硬碰硬的斗力做最后的较量,正中两人下怀。他二人最不惧的就是比拼力气,而此时最有利的也是和对手继续僵持,两名巨汉口中发出一迭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双臂运足劲力,战刀与战戈由上而下,以极其霸道的猛力重压在十几般兵器上,喝声一声比一声暴烈,两名巨汉的目光却是与暴烈喝声截然相反的冷静,两人半身前倾,居高临下的瞪盯着竭力相抗的横冲都,只要对方有一人力竭,战刀与战戈就会以这泰山压顶的猛力直压而下,彻底击垮横冲都。 横冲都十几人也在大喝声中奋力扬起兵器,欲要顶开这两道巨力的压顶,但这十几人已是强弩之末的体力,与之角力的又是百万黑甲中亦唯此二人的神力巨汉,那一道锋刃交错的荆棘渐渐压下,横冲都的喝声也在一声比一声嘶哑,在这压顶重力下,连他们的坐骑四蹄都已在不停的趔趄发抖,眼看就要撑不下去,战将苌庚人在最前,镔铁板斧横承在战刀与战戈之下,他所承受的巨力最是沉重,横举板斧的双臂被压得不住下沉,他脖颈一探,用脑袋一起顶住斧柄,巨大的力量压得他面红如血,脖颈间筋络毕现,却还一口浓痰往两名巨汉吐去,“不过一对夯货罢了,若我明宗陛下在,哪轮得到你二人逞这蛮力!” 唐明宗李嗣源天生神力,一柄战玺捭阖无敌,奈何,明宗已逝,然则,横冲都还未死绝,他们也许没有唐明宗的神力,却一丝不苟的秉承着这位王者的战场风范。 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巨汉擅长斗力,他们擅长的正是一直令黑甲军悚然无奈的拼命! 明宗已逝,战玺尤在。 当年明宗一柄战玺横扫天下狼烟,今日,这柄战玺擎举在横冲都中最凶狠,也是最悍不畏死的阵前刺客忠源手中。 “拼了!”忠源突然往前踏上一步,他是步战,虽不能如其他横冲都般借助坐骑之力,但有失便有得,所以走动起来要比被承受重压的袍泽灵动几分,随着这一步踏出,忠源手中战玺在交错的兵器中擦出点点火星,战玺边沿的连排刀刃正好锁住了战刀一刃,战戈一角,把这两样长大兵器锁于一处,这一步变幻,忠源已酝酿多时,一锁住两般兵器,所有力道几乎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他的双腿也几乎是立时往脚下土地中陷落下去。 “动手!”忠源两眼如欲喷血,口中陡然爆发出一声喝破苍穹的怒吼。 枝丫交错的铁刃荆棘突然消散,忠源刚一得手,其余横冲都已在同时一起抽回兵器,且在忠源立刻就要被两件长大兵器压倒的瞬间,十几般兵器又同时攻向骨扎力和朗昆两人,或一枪封喉,或一斧斩首,每一击都是直取要害。 “糟糕!”骨扎力和朗昆二人神色大变,既震惊横冲都层出不穷的拼命,又震怒于这些亡命徒的狡诈,这支铁军根本没打算和他们斗力,做这以己之短斗敌之长的较量,这一击兵刃交加,也只是要将他二人格杀当场,扬长避短,这是横冲都的厉害所在,也是所以与之敌对者的忿忿不甘! 十几般兵器挟劲风而来,容不得两名巨汉再有片刻犹豫,更糟糕的是,战刀与战戈尤自被忠源的战玺锁住,无法再挥动招架,两人口中怒骂,撒开兵器,满腔不甘的往后倒退开去,他二人无惧为主公战死沙场,但此时手无寸铁,横冲都杀势已成,再不退开也不过是平白送死。 一步退让,横冲都得势不让,立刻往两人闪开的缝隙中冲了过去,最先应变的还是忠源,他就地一个打滚,趁势卸开两件长大兵器,战玺在地上一撑,一跃而起,几下兔起鹊落的动作,已当先杀向帅纛。 “哪里走!”骨扎力和朗昆只是暂避横冲都的锋芒,哪肯就此退开,两人也来不及去捡兵器,大步追出。 “谁说我们要走了!”横冲都已算尽了每一步后手,十几骑早分成两队,轩辕如夜紧跟在忠源身后,策骑飞奔,又有七名甲士追随在后,苌庚和玄机子两人则带着余下的四名甲士,勒住坐骑,面向后方,冷冷瞪视着两名巨汉,也在静静等着,正从后方包抄而上的黑甲追兵。 四名战将,十一名甲士,这就是横冲都最后的力量,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能给予黑甲最沉重一击的刀口上。 “莫心急,我们留着。”苌庚掂着板斧,冷笑:“不拦下你们两个,我的袍泽也不能安心去杀你们的主公!” “这会儿该我们来拖延时辰了。”玄机子铁拂尘一抖,打了个揖首,“修道之人重缘法,我等今日既已不存生念,就要看有无这缘法,拉着两位壮士同去黄泉了。”玄机子谈吐客气,语中机锋却是杀气四现。 “废话少说,拼命罢了,我们也会!”骨扎力和朗昆对视一眼,往前扑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一) 横冲都的应变就是招招抢先,反击时先发制人,进攻时先下手为强,方才这两名巨汉手持长大兵器,迫得横冲都无法冲近,此时两人失了兵器,不能再行横扫直劈的猛力,正是苌庚几人苦侯多时的近身拼命之机,骨扎力和朗昆才一迈步,苌庚六人已驱骑冲上,那名被贺尽甲等人虎视眈眈的甲士尤其迅猛,两名巨汉顶天立地而站,铁塔般雄浑无匹,这甲士却连人带骑向两名巨汉直撞过去。 马急人张扬! 一骑迫近,甲士先一枪刺向朗昆面门。 今日这八千铁军横冲中,甲士和僧道俗儒这两部的出手各不相同,僧道俗儒这两千人几乎包罗了中原各种技击派别,是以他们的出手如同星罗万象,在战场上使来直叫人眼花缭乱,黑甲军的重围今日被僧道俗儒打得节节败退,就是在这千变万化的技击本领下吃了大亏。 六千横冲甲士的进攻则始终如出一辙,刀斩,枪刺,投矛,射弩,每一击都是利落简洁的出手,毫无一丝花哨卖弄,每一击都是在用此简洁来追求最大的威力,而这等出手无疑是最适合沙场浴血进攻手段。 一枪平刺,直指朗昆面门,没有攻敌不备的突然,只有誓不罢休的简洁,朗昆失了战戈,招架不得,只得脚步一顿,举起两只粗如石柱的手臂挡住面门,他手臂上戴着精钢铸就的护腕,想等长枪刺来时格断枪杆,再行还击。 甲士岂会冀望这一枪平刺能刺杀朗昆,见朗昆这一停步,甲士手腕用力,长枪改刺为掷,向朗昆面门飞掷过去,长枪投出,正中朗昆挡住面门的护腕上,才擦出几粒火星,就被朗昆一臂磕飞。 可那甲士早有后招,朗昆刚要还击,就见那甲士枪一脱手,已两脚甩蹬,从马背上纵身跳起,半空中抽刀在手,百炼钢刀在马背上一拖一横,划出一道尺半长的血口,战马吃痛,一歪头,跐溜一声嘶鸣,向朗昆撞了过去。 战马受痛发狂,这一奔撞少说也有几百斤力道,朗昆一身巨力,当然把这股力道的冲撞放在眼中,只是接连被这甲士用阴招牵制,气得口中暴叫,却不敢怠慢,只得再次停下脚步,双臂探出,揪住奔马的脖颈,吐气开声,一个锁颈重摔,把这匹发狂的战马掀翻在地。 甲士就是要用坐骑牵制住朗昆,从马鞍上跳起时,他已转身面向骨扎力,在半空中双臂擎刀,居高临下,一刀凌空劈斩,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横冲都六千甲士,人人以必死信念出战,能存活到此刻的人,不一定是运气最好的,也不一定就是技击高超者,但能活到此时的,必定是最懂得拼命,也最擅长拼命之人,唯如此,才能在生死一发时,先一步拼去对手的性命。 这名甲士, 以一人之力同时向这两名神力巨汉出手,欺的就是这两人手无寸铁,出的就是被这两人阻挡多时的那一口恶气! 骨扎力却也不惧,在他眼里,这甲士空门大开的凌空跳下,气势徒然壮矣,可在半空中无处躲闪,实与送死无异,让他挂心的只是正冲向帅纛的轩辕如夜几人,所以骨扎力不退反进,一步踏上,一拳向半空打去,以他铁塔也似的魁梧身躯,骨扎力有把握,就凭这一拳的劲力,在刀未斩下之前,他这一拳已能击碎甲士的面骨。 一刀居高临下斩落,一拳由下而上破空,骨扎力仰首看向半空的一霎,硬朗如生铁的面庞蓦地动容,就是这迅如流火飞电的一霎,他正好与甲士目光对视,骨扎里看到,在飞扑向自己直碎半空的铁拳时,这甲士的目光仍是冷厉如冰,这种冰冷透着不存生念的死灰,也是在生死间依然不改坚韧的心志。 骨扎力虽是拓跋战的贴身近卫,但他和朗昆不同,朗昆不奉拓跋战亲令,即使有袍泽战死眼前,他也不肯离开主公身边一步,这就是朗昆的忠心。百万黑甲,唯奉拓跋战一人。 骨扎力却是不同,身为神力近卫,每次大战前,他都会很老实的和朗昆一左一右守护在拓跋战身边,但只要目睹到有黑甲军在他眼前陷入危境,那他就一定会冲上去援手,在骨扎力心里,每一名黑甲军都是他的袍泽,既是袍泽,便该死生相护,因为这个原故,朗昆没少埋怨过他不分轻重,拓跋战倒是毫不在意,每次都称赞他朴实重义,而骨扎里也成为了黑甲军中人缘最好的将领,连人见人怕的澹台麒烈一般都不忍捉弄他,说这汉子外表粗犷,谁知心内却是细腻重情。 也正因此,骨扎力经历过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场面,所以此时看见甲士的冷厉目光,骨扎里立即意识到,自己这一拳固然会击碎甲士的头颅,但这甲士在临死前,也一定会憋住最后一口气息,狠狠剁自己一刀,因为从半空扑下来的一霎,这甲士想的就是同归于尽。 此人悍不畏死,只冀望能有玉石俱焚的壮阔结果。 和今日太多名与横冲都生死相拼的黑甲军一样,骨扎力喉中迸发出极度不甘的一声怒吼,却只能悻悻收回了拳头,即使这一拳的劲风已扫到了甲士的面门,骨扎力也不惧死,为救护袍泽,他不知亲临过多少次生死瞬间,但要在此时被这甲士算计到玉石俱焚的结局,他不甘! 所以他还是只能在怒吼中立即后腿开数步,避开这同归于尽的决烈一刀。 甲士安然落地,一刀剁空,钢刀在他手中一转,又是连环数刀向骨扎力追砍过去,一刀又一刀,还是不顾性命,只求同归于尽的决烈刀斩,随着一道道刀光在骨扎力面前的闪耀,甲士冰冷的目光里闪现一丝笑意,冷冷的,无比傲然。 正如不久之前,他看向贺尽甲时的傲然冷笑。 便是穷途末路,便是绝境孤军,他横冲都依然有凌驾天下军甲的气势。 这便是铁军横冲! 唐明宗李嗣源的铁军横冲!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二) 骨扎力被逼得连退数步,眼看苌庚几人已要冲近,光一个甲士,就能从气势上把他逼退,若再被这几人缠上,更无暇抽身去救主公,骨扎力情急发性,抡开双拳就向刀光缭乱中扑去,虽手无寸铁,但以他开山裂石的劲力,甲士刀锋一凛,直斩骨扎力脖颈,骨扎力左臂一扬,格住钢刀,刀锋才擦着他的手腕斩下,骨扎力的右拳已砸在了钢刀上,一拳击中,百炼精钢的刀刃当即被一击拍折,甲士吃不住这一记重拳的劲力,虎口开裂,钢刀脱手飞出。 骨扎力早领教了横冲都的亡命性,岂肯再予这甲士有半分喘息应变,一甩拳头上的淋漓鲜血,右脚已向甲士胸口踹去,这一脚闪电般又快又重,甲士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挡,就被踢得往后倒飞出去。 骨扎力没有再去看这甲士,他知道自己这一脚的力道,甲士虽用手挡了一下,可倒在地上后,也再无法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甲士口吐鲜血的倒在地上,他挡在胸口的右臂当场被踢折,胸口至少还断了三根肋骨,断骨倒戳入体,每喘一口气,就是一阵刺心剧痛,就算华佗再世,他也活不过今日,可甲士全不后悔,吐血的嘴角冷笑依然,他的痛楚很值得,因为他一人拼命,就成功牵制到了两名黑甲猛士,骨扎力被逼退了数步,朗昆才把发狂的战马掀翻在地,而他的袍泽已及时杀到。 苌庚几人也是连人带骑,借着坐骑的冲击庄向骨扎力和朗昆。 他们果然是出自同一支铁军! 拼命的方式如出一辙的疯狂! 倒地的甲士用未断的左臂撑着地面,努力想要让自己再站起来,身上微一用力,胸腹内的剧痛就会加倍,可他不想就这么倒在地上,慢慢的等死,他是横冲都,横冲都的最好结局,不是等死,而是战死! 所以这甲士还是用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的身躯一寸寸离地,他想要再冲上去,和袍泽们再并肩作战一次,哪怕是踉跄到袍泽身前,帮他们抵挡一次攻击也好,生不言败,死不言弃,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他还很年轻,今日死去,其实很不公道,生命中太多的美好,他还从未曾见识。 在拜入轩辕如夜门下前,这位七杀将军曾让他再扪心自问一回,是不是真要走上这条遍布荆棘的不归路,因为他有着很不错的家世,他家是江南很有名的富足商家,他老爹又是个长袖善舞,跟各家诸侯都能搭上点门路的精明人,所以即使是在狼烟凌乱的中原,凭他的家世还是能过上很不错的日子,但在那一日日的锦衣玉食中,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缺少了一点什么,而在听着逃难的灾民说起战乱的可怕时,他也没有象其他亲朋一样,用带着优越的庆幸来俯视别人离乱。 他只觉得,胸臆中有一种古怪的郁结,使他常常不满,这使他有时在深夜醒来时,很想冲到旷野间,向天大声咆哮。 遗憾的是,家中无人懂得他的郁结,他那位老爹还费尽心血替他结了一门很好的亲事,亲家是一方诸侯手下的重臣,有了他这商家的财富和亲家的手中权柄,足可在当地护得他们整个家族的平安。 年轻气盛的他并不乐意爹的这种安排,但他的未婚妻却是一位贤淑温柔,清丽可人的女子,在几次刻意安排的邂逅下,他也很满意的接受了这门亲事,等着吉日到来,为自己迎娶一位娇妻,为家族巩固一场平安。 等待的日子,很安逸,也很期盼,可他还是觉得胸臆间郁结不安。 直到遇见了轩辕如夜。 说来讽刺,当时还是他爹让他刻意去结交这位行走天下的中原大商,初见面的时候,他在这名叫玄远的商人身上所看到的也只是和爹一样的精明和长袖善舞,所以他掩饰着厌倦来敷衍玄远的到访。 然而,玄远却看出了他心中的郁结。 于是,就有了另一次的拜访和促膝长谈。 长夜漫谈中,他慢慢了解了自己心中的郁结所在。 原来,那是不甘,那是不忿! 那是男子的不甘,不甘生于斯,长于斯的华夏大地战火四起。 那也是男儿的不忿,不忿曾经强大的炎黄子孙,竟要向四方强梁奴颜以向。 所以,他想要向天咆哮! 他问玄远,该如何解开心中郁结。 玄远摇头,长叹。 这只是一个富家子弟,玄远很欣赏他不类其他富家子弟的醉生梦死,但也没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当时,玄远只想在和他家的几桩交易里,多赚取一些钱粮。 好在他看出了玄远的不凡,他也看出,在这个似乎满身铜臭的商贾心底,有着比他更强烈的郁结。 于是,他在迎亲的前夜,离家而去。 离家时,他其实有些留恋未婚妻娇美的容颜,温柔的顾盼,也曾想过,是不是该偷偷溜去,见一见这个应该和自己白头偕老的女子。 但这只是稍一犹豫,是夜,马蹄声远,他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在未婚妻的闺阁楼台外。 非是绝情,而是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在未婚妻的泪水和凝视中,静静归家,等待明日的迎娶,也许,这其实是更好的选择,就这么安逸富足的活过这一世,没有人会责怪他… 可他无法忽视心底的郁结,更不想在来日老死,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时,心底郁结仍未消散。 若如此,他死不瞑目。 所以,他纵马疾驰,追上了玄远的商队。 看到他追上,玄远惊愕已极,费尽口舌的劝他回去,可不论玄远如舌绽莲花,他都只是摇头,又点着自己胸口,反问一句,郁结何解? 玄远苦笑,商队里其他的骑者们则看着他朗朗而笑。 那是一群,和他一样年轻的男子。 然后,他就在轩辕的苦笑中,和着其余年轻骑者,一起放声长笑。 他找到了,让自己郁结消解的道路。 所以,在轩辕如夜让他再一次扪心自问时,他没有一丝犹豫的迈上了这条不归路。 生命中很多美好,从此离他而去,但他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美好,也许只是一次扬眉吐气,又也许,就是这一声,自在长笑。 胸腹间的剧痛越来越清晰,几次挣扎,都未能再站起,甲士侧转身,用手肘撑着地,拖着自己的残躯慢慢向前爬去,再爬几步,就能拣起地上的一把刀,一样是死,最好是能再向敌军砍上一刀。 甲士的身躯陡然轻了起来,一下子离开了地面,但不是凭着他自己的力量,而是有人用力把他拽起。 “横冲都,还记得我吗?”一张愤怒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贺尽甲追了上来,恶狠狠的瞪着这个给予了他败战负伤耻辱的横冲甲士,他握着一柄锋利的钢刀,对着甲士的胸口一寸寸搠了进去,“笑的很得意是不是?你他娘的笑啊!” 贺尽甲手上用力,口中发狂似的怒喝:“记住老子的名字,杀你者——黑甲大将,攻城贺尽甲!” 钢刀完全捅入了甲士胸口,从后背直搠而出,贺尽甲使劲转动着刀柄,要让这甲士再死前经受这无比的痛楚,“笑啊!有种你就再给老子笑一次,你他娘还有本事再笑给老子看看?” 甲士抬起头,憋住最后一口气,看着恶行恶相的贺尽甲,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面容,然后,甲士冷冷一笑。 冷冷的,无比傲然的冷笑,一如始终的冷傲。 甲士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胸臆中,郁结消散。 贺尽甲蓦的失声,在甲士死而瞑目的笑容中,如坠冰窟般全身冰凉。 这个对手,至死还是予他以轻蔑一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烈不灭(十三) “贺将军…”随贺尽甲一起冲锋的那些黑甲军已围拢上来,再看看前方,苌庚几骑正连人带马撞向骨扎力和朗昆,两边相距只有十几步远,苌庚等人都看到甲士死在贺尽甲刀下的那一幕,他们无法过来替甲士报仇,却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骨扎力和朗昆两人身上,两名神力近卫一来手无兵器,二来挡不住苌庚等人狠劲十足的进攻,被打得狼狈不堪,这些黑甲军急着想上前帮手,但他们看见贺尽甲手刃仇人后无一丝快意,反而面呈死灰的呆立当场,都觉惊讶,有几名黑甲军轻轻推了贺尽甲一把,又叫唤了几声。 连着唤了好几声,贺尽甲才把目光从甲士的尸体上移开,听到部下焦急的叫唤,他又向前方战做一团的骨扎力等人瞟了一眼,神情却是木然。 “将军,我们赶紧过去…”一名黑甲军才把话说了一半,只见贺尽甲忽然把手中刀往地上一扔,随即扭身就走,没有上前去帮骨扎力和朗昆,甚至也没有赶向帅纛,而是往一旁人少处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横、冲、都…”没有人听到贺尽甲扭身时,嘴里怅然的低语声,仗未打完,但贺尽甲已不想再置身其中,有艳甲飞将在,他相信主公不会遇险,而他自己已无勇气再去面对那些不要命的疯子。 这支铁军,就是能狠狠挫去与之敌对者的心志。 今生今世,他贺尽甲都不想再面对任一个横冲都。 轩辕如夜一行九人利箭也似直射帅纛,袍泽在他们身后一个个倒下,他们九人却没有回头去看上一眼,因为彼此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苌庚等人在舍命为他们牵制,而他们也要用自己的性命,让袍泽不会白白牺牲。 奔马疾驰中,轩辕如夜在马背上抓紧时机调匀呼吸,右腕重伤,枪柄握在掌中,如握紧刀锋般刺痛,但轩辕如夜还是用力紧握住枪柄,为最后的一击绝杀做准备,他无法确定,依自己此时的体力,还能用掌中白骨枪旗刺击几回,但比起袍泽的付出,他这一身伤痕实在是微不足道,因为今日出战的每一名横冲都,都是因他而啸聚,是他取回了明宗战玺,是他高举起白骨枪旗,换来了八千横冲在这一日的牺牲,那些僧道俗儒,旧日老友,是应他的召唤才放弃了幽游泉林的生涯,而那六千年轻甲士,是他苦心培育的心血,也是为了他而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今日不归路。 每一名横冲都的战死,令他痛惜,亦令他痛楚,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战死,却要耳听目睹一个又一个袍泽的牺牲。尤其在听到贺尽甲的怒喝时,有那么一瞬,轩辕如夜是真想拨马回转,先一枪杀了这名黑甲,他横冲都将士,可以战死,却不容被如此虐杀。 但他不能回头,因为杀了拓跋战,才是对战死英烈的最好回报,他一定要战死在今日,可停止呼吸前,他会强迫自己,一直重复刺击,最好,能把最后的一击刺入拓跋战的咽喉。 也只有那样,才能不负一众袍泽的牺牲。 轩辕如夜握紧枪旗的手掌更为用力,借着腕臂的刺痛来清醒神智。 “章呈烈。”他在这最后的决杀来临前回忆起了那名甲士的姓名,每一名甲士都是他亲自征召,这个年轻人,是江南商族的独子,却在大婚的前一日,放弃了百万家财和温婉娇妻,追上了他的商队。 “值得吗?”有很多次,他都想这样问那年轻人,或者,也该扪心自问,把这许多正当年华的年轻俊彦收入横冲都,究竟是在使他们此生不凡,还是陷他们这一生于不值。 但每次看着章呈烈和其余年轻甲士坚毅不移的面容,他便知道,不必多此一问。 因为这些年轻人和他一样,早在很久以前,就把很多中原人在乱世中被逼舍弃的一些东西,重新拾起。 章呈烈,以这个年轻人的才华,很可以给他自己挣到更好的归宿,即使不展长才,凭他的家世,至少也可以活得比大多数人富贵安逸。 可惜,他却选择成为六千横冲甲士中的一员,把他的大好年华耗费在一日日的苦行和修炼中,又在今日,成为了默默无闻的一具战场遗尸。 今日之后,只怕再无人会记得这个名字,更不知这名字原能在这世间荡起的风华,或许,这个名字只会被他舍下的娇妻在闺阁幽怨中轻轻念及。 “轩辕如夜,你造的好大的孽啊!”轩辕如夜长叹出声,又把这一阵怅然化为一声激烈的吟啸。 那些哀思和遗憾,就留待有命活过今日的人来惆怅吧,至于他,还是在黄泉下,追寻到他的陛下和袍泽,然后再和这些年轻人一起来探究,这世间的值与不值吧! 此刻,还是该握紧枪锋。 帅纛之前,还有黑甲第一闯将横枪立马,要杀拓跋战,就要先杀这艳甲飞将! 马蹄声疾,双方已近在眼前。 秋意浓还是巍然不动,静静看着迫近的九名铁骑,他的眼中,有些无奈,似还有些怜悯。 轩辕如夜眼中的杀气骤然浓烈起来,挡住去路的男子是故人之徒,也是他曾经欣赏赞叹的少年,但今日的故人相逢,却非是把酒言欢,而是狭路相逢之时。 秋意浓的巍然不动,是顾念旧日之情,也是画地雷池,只看秋意浓的平静即可知晓,他横枪处,便不容一人闯向帅纛。 昔日的痴狂少年,今日要用他的痴狂来守护他的主公。 “绝杀!”轩辕如夜长啸,今日,没有故人之徒,只有生死之敌。 横冲九骑甫一迫近艳甲飞将马前,利箭般疾射的阵形突然绽裂开来,两名甲士从锋矢前端左右散开,两柄长枪一左一右,向秋意浓分心刺去。 两骑分开处,忠源疾步冲到,人未到,战玺已荡开一道完美的弧形,从正前面横斩向秋意浓。 这一次,忠源这阵前刺客没有率先出手,却故意隐藏在两名甲士的掩护下,发起了这一击阵前斩杀。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烈不灭(十四) 在忠源的长战生涯中,还是首次要在旁人的协助下出手,但面前的这个对手,绝对值得他予以最大的重视。 更何况忠源耳中还不时听到苌庚的怒吼,若在平时,战阵经验丰富的猛将苌庚绝不会做这大耗气力的怒吼,他只会有节奏的挥动镔铁车轮斧,以近乎吝啬的方式来节省自己体力,以期能更持续的作战,只在每次战后,苌庚才会看着辉煌的战果放声大笑。 能令苌庚在此时作如此怒吼,这就意味着这员猛将已是油尽灯枯,才要借着怒吼来催榨体内余力。 这也意味着,能让他们出手的时机已然太少,忠源必须确保自己的每一击出手都能成功。 对秋意浓的斩杀也不止忠源这一击,横冲都一行九骑的杀气都集于艳甲飞将一身。 两名甲士左右偷袭,忠源正面斩击,轩辕如夜的白骨枪旗则匿于忠源身后,若忠源这一斩未竟全功,白骨枪旗就会从后而上,直搠秋意浓心口,余下五名甲士铁骑相并,握紧长枪,全身杀气提升至巅峰,只待白骨枪旗刺出,他们这五柄长枪也会如影随形般突刺而去。 九骑联袂,正是要集横冲都最后的力量,一击格杀强敌。 当先两名甲士的左右夹击以娴熟的马术为辅,于一个呼吸间同时冲到了秋意浓两侧,两柄长枪亦于同时直刺,在精准的力道控制下,两柄长枪在劲风中平行如一,两道杀意凛凛的一字枪锋向秋意浓心口快速相会。 一枪刺出,两名甲士不约而同的面露喜色,或许是因为强敌在前,他俩在遇强更强的心志下,既配合出了分毫不差的时机,也各自刺出了生平最强的一枪平刺。 双枪交会处,封杀了秋意浓左右两边退路,即使这一合击还不能致敌于死地,忠源的正面横斩也能把无路可退的秋意浓一刀斩杀。 左右无路,前有一刀横斩,后方是主公帅纛,立马横枪的秋意浓还是立马原地,人未动,马不惊,直到两柄长枪逼近前心,他手中横转的修罗枪才从马背上荡起一道暗紫光芒,幽幽暗暗的一圈紫芒,后发而至,却轻易穿越了左右两道先发制人的劲风。 紫芒吞吐处,就听得一声沉闷的撞击,左右两柄长枪如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突然跌坠于地。 疾行中一刀横斩的忠源全身僵硬的停住,正待追击的轩辕如夜和五名甲士收势不住,险些撞在忠源身上,急急勒住坐骑。 幽幽紫芒停止了荡漾,似乎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唯一不同的是,暗紫色的枪锋不再横于马背,而是稳稳指向前方。 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此间,但在这道紫芒一闪即灭后,每一双眼睛内都充满了震惊。 就是这一霎间,已是千变万化,可在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瞪视下,竟无人看清此间变化。 一霎之后,是死寂般的沉静。 因为就是这一瞬,横冲九骑势在必得的一击格杀已被一招破去。 两柄穿心一击的长枪脱手坠地,两名甲士本应紧握长枪的手正捂在脖颈上,这一霎的变故实在太快,两人脸上还带着即将得手的喜色,可他们的身躯已在马背上摇晃不定,只见两人捂在脖颈上的手背下血流殷殷,然后,两名甲士脸上的喜色僵硬成木然死灰,一前一后的从马背上跌坠落地。 修罗枪闪,竟在这一瞬间击杀了两名甲士,而且还是后发制人,在两名甲士的联手进击下一招反噬。 这就是黑甲第一闯将震慑四方的实力所在,可这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竟无人能看清秋意浓的出手,更让所有亲眼目睹者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兵刃撞击声,但两名甲士的长枪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同时刺出,秋意浓这一枪又是如何同时格开左右两柄长枪,又在一招间杀了两名甲士。 无数道震惊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秋意浓直指前方的修罗枪,但在看清了修罗枪指向处,那一双双眼睛中的震惊顿时成了不敢置信的惊异。 修罗长枪不仅指向前方,暗紫色的枪锋还深深搠入忠源的右肩中,直透肩背,忠源肩上血如泉涌,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剧痛,不让自己松开战玺,难怪这名阵前刺客会突然僵硬于原地,原来秋意浓这一枪不但格杀了两名甲士,还一枪重创了这名阵前刺客。 可在这无数双眼睛的直视下,却无人看清这一枪究竟是如何反击。 这就是黑甲第一闯将,艳甲飞将壮绝天下的枪术! “到底怎么回事?慕容,你看清楚了吗?”帅纛下,拓跋战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一样,他也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方才的交锋,身为横冲都志在必得的决杀敌帅,他也要比任何人都看得专注,可他这一双眼睛也只看见了紫芒一闪。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亲临其会,想要好好欣赏小秋的壮丽枪术,可才见修罗枪出,一切便已成定局。”拓跋战的语气中竟是遗憾多于喜悦,连连摇头,又再一次不厌其烦的去问身边的慕容连,“你也没有看清楚,小秋这一枪究竟是怎么使出来的?” “我只是个文士,就算我看清了小秋的出手,也看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到秋意浓一出手就彻底压住了横冲都的最后刺杀,慕容连的语气无比轻快,“主公,你不是说过吗,小秋的枪术从来就不是让人欣赏,而是要飞腾于沙场的。” “说得是。”拓跋战好不得意的颔首一笑,“一枪飞腾,便可震慑全局,这就是我的艳甲飞将!有此名将立马横枪,天下间又有谁敢逆我锋芒?” “主公谨慎,横冲都尚未死绝。”慕容连赶紧提醒,他是文谋,即使胜券在握,也不得不多出一分谨慎。 “我知道。”拓跋战目光一寒,森然冷笑,“所以我更要在帅纛下,亲眼看着这支铁军慢慢死绝。”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五) 无数双眼睛都未看清楚那一枪的壮丽。 但目睹这一幕的黑甲军震惊狂喜之外,无人为之意外,修罗枪飞,战局逆。 这是所有黑甲军都信奉的一句话,因为艳甲飞将就是他们的军中神话。 整座战场,只有忠源一人看清楚了这一枪,就在两名甲士的长枪即将左右夹刺入秋意浓心口,而他的正面一刀也将抹入秋意浓咽喉时,正是这不迟不早的一瞬间,修罗枪才从秋意浓手中突然扬起,一枪后发,也是一枪横扫,迎着忠源那一道完美的弧形横斩,横扫出一道更臻完美无瑕的弧形。 枪锋紫芒由左至右一枪横扫,迅捷到令人无法捕捉这一枪划过的踪迹,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因为修罗枪根本未与两名甲士的长枪碰击,横扫出的这一道完美的弧形在精妙的避开两柄长枪的同时,又极精准的先后刺入两名甲士咽喉,一先一后,一刺一收,快如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刺喉的力度更是精绝至化境,横扫突变为直刺的剧烈震颤随着枪锋直贯入两名甲士咽喉,令他俩中枪后立即失去了全身力气,而在破去左右两侧的威胁后,修罗枪又一次横扫向前,连续两次横扫,却因这闪电也似的速度迅如一击,横扫对横斩,那一声沉闷的撞击,正是修罗枪格住战玺时的碰撞声,兵刃一经交加,不等战玺催生出碰撞的力量,修罗枪锋已深深搠入了忠源擎举战玺的右肩。 这就是修罗枪一击的威力。 忠源立在原地,贯穿了他右肩的修罗枪锋上带着一股压制的力道,压得他动弹不得,所以他只能任鲜血从右肩津津流落,忠源的目光扫过两名甲士的尸体,这两名年轻人想必至少也不敢相信,竟会一招即败,但忠源清楚,秋意浓这一枪后发先至,不是托大,而是特意等到他们三人杀意尽出,才使出了这极强势的一枪横扫。 这一枪的狠辣,已直追当年的杀将风雨。 修罗枪在这一对师徒手中,果然是鬼神辟易。 一战即败,却让忠源无从追悔,他与两名甲士的联手其实已是极强横的一击,那两名甲士的左右分刺也达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水准,若换成任何一名黑甲上将,他们这一击都足可成功。 可是,他们遇上的艳甲飞将。 这一击被轻易破去,非战之罪,只因对手的强大实在已超越了他们所能,于是,不成功,只成仁。 忠源还知道,秋意浓杀了两名甲士,却留下他的性命,非是心存不忍,而是要用他这条命来胁迫轩辕如夜。 轩辕如夜果然不敢妄动,他和另五名甲士按住焦躁的坐骑,紧张的环伺在忠源身后,轩辕如夜不会姑息自己的性命,甚至渴求战死于今日,但在修罗枪下的是陪伴他几十年的生死知己,他怎敢因自己的妄动害了这老友的性命?可轩辕如夜也更不甘虚耗下去,脑中念头急转,苦思对策。 另五名甲士向左右看去,想绕开秋意浓去闯帅纛,但秋意浓一人一枪足以镇住方圆丈余,而且黑甲军也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此时绕道,只是徒劳。 “秋意浓…”轩辕如夜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你方才使出的这一枪是修罗枪术中的哪一招?是突刺冲杀的那一招枪刺山河险,还是攻守兼具的那一式我挽乾坤岌?” “能对修罗枪术了如指掌,你不愧是我恩师的至交,玄远先生。”似是怀旧,秋意浓有意念出了轩辕如夜的昔日化名,“我方才使出的其实是两枪,先以我挽乾坤岌反攻,再以这一招枪刺山河险制住了你的老友。” 秋意浓居然很详尽的解释着,语气里也不失恭敬。战场上突然有了这样的一问一答,气氛顿现怪异。 “风雨的枪术,你已尽得真传。”轩辕如夜也放缓了语声,“当日对你的援手,虽予我在今日铸下大患,但能看到修罗枪能有传人如你,却也让我减了不少悔意…” “何必多说旧事。”秋意浓叹了口气,“玄远先生,你果然了得,此时还不忘施展心术,你先问及我师父的枪术,又说及旧日对我的恩情,无非就是想让我顾念你对我的旧日恩义,是么?” 轩辕如夜反问:“难道你不念旧日恩义么?你喊我一声玄远先生,便是未放下旧情,你一直在此立马横枪,难道就不是在顾念你恩师与我横冲都的袍泽之义?” “是。”秋意浓点头:“即使势不两立,但我秋意浓也非是忘恩负义之人。” “这一点,我也一直知道。”轩辕如夜突兀的问了一句:“有用吗?” “有用。”秋意浓却明白轩辕如夜的语意,又一次点头,“我会再顾念一次旧日恩义,只要你不闯我家主公的帅纛,我便不会向你出手。”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若玄远先生你肯就此离去,我也会恳求主公,放你一条生路。” “只放过我这一条命么?说来也巧,我这条命,一早便打算送在今日了。”轩辕如夜笑了笑:“不如你把这人情卖得大些,你策马离开,放我去帅纛,那待我今日迈步黄泉和你师父相逢时,我不会向你恩师提及,你今日杀伤我横冲都之事,如何?” “忠义两难全。”秋意浓苦笑,又无奈的看着轩辕如夜,“要闯帅纛,就只能从我枪下过。” “你枪下能过的,只有游魂,风雨传下的修罗枪术,岂能容人生还?”轩辕如夜语声一冷:“既然谈不妥,无非生死相较而已,你眼中又何必流露无奈,是在同情我横冲都的末路么?” “不是。”秋意浓眼中无奈之色愈重,“我的无奈只是因为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还是会和你的袍泽试着闯一闯我手中的修罗枪,这就如我恩师,明明已隐居多年,却会于一朝重返沙场,轻言生死。” “不错。”轩辕如夜冷笑:“这才是我横冲都本色。”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六) “我知道。”秋意浓一脸无奈:“所以任我再是口口声声称你一声玄远先生,可今日的你,已不再是当年那位中原行商,而是赫赫威名的轩辕七杀了,是么?” “那个玄远在世间行商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我这轩辕七杀重现世间的这一日。”轩辕如夜冷笑凌厉,故旧之情既已无法打动对方,就只有诉之以兵戈。 “玄远先生,我还是要请你谨慎思量。”秋意浓是真的不想和这位曾于己苦难时援手的故人出手,所以他只得向手中的修罗枪努了努嘴,“你若一动,我只能出枪,枪锋一出,你这位老友的右手可就彻底废了。” “哪来这许多废话?”四周黑甲愈逼愈近,轩辕如夜不敢再拖延,冷斥道:“已有必死觉悟,又岂会在意废手废脚?”他一扯坐骑缰绳,上前一步,与忠源并排而站,手中白骨枪旗一绰,大喝:“忠源,再为我撑上片刻,这一合,就由我二人联手…” 忠源沉默无声。 轩辕如夜心一拎,老友虽重创被制,可按他的烈性,绝不会束手待毙,急侧目去看,只见忠源正神情恍惚的看着刺穿他右肩的那柄修罗枪。 “忠源…”轩辕如夜唤得一声,忽然明白到,老友为何会神情恍惚。 “从未想过,这柄修罗枪会有与战玺兵戎相见的一天。”忠源面容间恍惚未褪,未受伤的左手还抬了起来,在修罗枪上慢慢摩挲,如安抚在多年未见的老友肩上,“多少年来,修罗枪都是为守护战玺而存在,每一次出生入死,这柄修罗枪的主人都会挺身挡在战玺的主人身前,吾皇曾言道,他的战玺之所以能天下无敌,只因为他身边有一柄真正无敌天下的修罗枪,为他开道,为他断后…” 忠源转过头,向秋意浓看去,恍惚的神情骤显厉杀,“小辈,你要挡道,那是各为其主,我不怨你,但你用你师父的修罗枪来阻挡战玺,我不能容忍!” “你们不闯帅纛,我就不出手。”秋意浓还是无奈的重复了这一句话,又看着忠源的右肩苦笑,这些横冲都真是人人生就了一副烈性,此人右肩都被自己一枪搠入,已无再战之力,说起话来居然还是风刀霜剑。 见秋意浓看着自己的右肩苦笑,忠源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森然道:“你师父没教过你吗?横冲都,不需要被敌人怜悯!” 忠源被搠穿的右肩忽然往前用力一耸,已经搠入他肩头的修罗枪顿时又往里直穿进去,噗的一声,修罗枪的整个枪锋都从忠源的右肩胛后穿透了出去。 “不过废了一只右手…”忠源牙关紧咬,从齿缝中冷冷迸道:“老子还有左手!” 忠源左手一横,从已经快无法紧握的右手中接过了战玺,“横冲将士,但有气息,猛志不息,是为铁军!” 口中一字字的迸发,忠源竟在一步一步的向前挪步,修罗枪锋从他右肩胛后一寸寸穿透出去,枪锋透刺处,骨裂,筋断,血横流。 “秋意浓!风雨是你恩师,亦是我横冲都杀将,他遗留下的修罗枪,不该被你用来杀我横冲将士!”忠源大喝,无法承受的痛在他右肩一寸寸爆烈开来,肩上血如喷涌,额头冷汗如泉,换成常人早已痛死过去,但忠源还是冷冷瞪视着秋意浓,躯体百伤,哪及心中大痛?在唐明宗战死边关的那一夜,他失去了他效忠的君皇,中原人失去了他们的王朝,从那一夜起,忠源就在等着舍身的一日。 即使遍体鳞伤,又怎及君皇死社稷,故土狼烟乱的沦丧至痛? 更何况,随着自己脚步的迈进,忠源还看到了秋意浓眼中迸出的惊异神色,和轩辕如夜一样,忠源明白,在这生死相决,敌我分明之时,眼前这同样手持修罗枪的男子就不再是故友传人,而是百万黑甲的第一闯将,能令如此强敌眼中流露出如此惊异,忠源只觉得,右肩的痛原来好不痛快! 修罗枪锋已从忠源肩后穿透出去三尺有余,看到此人一步步迫近,秋意浓明知对方拼着废去一臂,就是要用躯体锁住了他的枪锋,然后给予自己困兽决死的一击,而他只要把枪柄用力回抽,就算是铁人也禁受不住这枪锋来回贯体的剧痛,当场倒地。 但就是这心里明知该如何去做,秋意浓握紧枪柄的手居然无力回抽,他不敢断定,即使自己抽回枪锋,或许面前这名冷厉的对手也依然不肯倒下,而秋意浓此时的脑海中竟又不合时宜的胡乱想到,和这可怕的对手一样,同为横冲战将的恩师,在中原边关战死的那一夜,是否也坚忍如此,勇决如斯… “秋意浓!”忠源看准了对手眼中的一时惘然,在大喝中出手,故人的修罗枪被他用身躯留住,左手持握的君皇战玺正可一刀横扫。 “不好!”秋意浓眼瞳一缩,两人此时的间距,已是近无可近,而他手中虽握长枪,实如手无寸铁。他不敢再有瞬息迟疑,突然放开了手中枪柄,他毕竟是修罗枪的传人,有后发制人的勇武,也有临危先发的敏锐。 近无可近的距离,一式横扫,如飓风横摆,向秋意浓单人独骑斩去。 “小秋!”看到爱将遇险,帅纛下的拓跋战失声惊呼,一拍坐骑,竟要冲上来救援。 “不可!”慕容连急抓住拓跋战的坐骑缰绳,可他这文谋气力不足,被战马拖着往前冲去,却不肯松手。 战玺迅速斩过秋意浓的坐骑,轻而易举的切断坐骑颈项,就在马头断处鲜血狂飚时,先一瞬察觉到凶险的秋意浓已撒手弃枪,整个人向后倒去。 只剩左手可用的忠源止不住这一刀的横斩之势,战玺带起的鲜血腥风贴着秋意浓的面门平平切过,仍是这分毫之差,秋意浓躲过了有生以来也许是最凶险的一瞬。 “别过来!”向后仰倒时,看到主公竟打马过来,秋意浓也是一声急喊。 忠源一刀斩空,左手握不住沉重的战玺,被带得往旁一个踉跄,眼看秋意浓半身仰倒,他刚要勉力再挥战玺,只听耳旁一声大喝,“我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七) 轩辕如夜在马背上直立起来,白骨枪旗向仰倒的秋意浓急刺过去,忠源无力变招,他可不想错过这唯一能格杀艳甲飞将的机会,一枪刺出,轩辕如夜口中再喝,“杀了他!” 无需招呼,轩辕如夜身后的五名甲士早踩在坐骑上踩蹬站起,五柄长枪一招齐刺,直刺艳甲飞将。 忠源亦不肯错过这良机,他强提一口气,让过轩辕如夜和五名甲士的坐骑,单手举高战玺,一个直斩劈向仰倒在马背上的秋意浓,忠源右臂已废,肩胛碎裂,就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但在倒下前,他会一直出手,生,杀敌无算,死,血尽力竭,这才是横冲都阵前刺客。 这一合联手,集合了横冲都七人之力,秋意浓仰躺马背,手中无枪,这一劫已是无可避免,连他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看到一道道枪锋扑刺而来,他已打算平静的等待死亡的来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叹的是这一劫只是因为自己的迟疑和念旧,还连累了本该由他守护的主公反要冲上来救他,实在是死不甘心。 “慕容,拦住主公!”秋意浓只来得及喊出一声,枪锋已然扑面,他躲无可躲,正要闭目待死,忽觉身下一矮,整个人往地面坠了下去,秋意浓刚要阖上的眼睛霍的睁开,连他在内,所有人都算漏了一处;秋意浓的坐骑已被战玺一刀断颈,但忠源这一刀实在太快,沿颈一刀横斩,整个马头都被斩下,那坐骑一时还未死绝,仍四蹄发颤的僵直原地,待得颈腔中鲜血喷散出来,才突然仆倒在地,而这坐骑仆倒时,轩辕如夜几人的长枪正好刺来,仰躺在马背上的秋意浓滚倒在地,也正好避开了几道枪锋的突刺。 秋意浓的应变何其迅速,背部才一从马背上跌落,立刻就地滚了开去。 轩辕如夜一枪刺空,又惊又怒,不等他探臂再刺,秋意浓已打着滚向旁躲开,“杀了他!”轩辕如夜怒喝,驱骑向秋意浓追去,今日的战场上,他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秋意浓近乎恐怖的闯将本领,修罗枪风雨留下的这个薪火传人,拥有着风雨正当盛年时的巅峰状态,风雨能在战场上做到的,秋意浓也可以,可以说,这一对师徒乃是战场上鬼见神愁的存在,最可怕的是,风雨是他们横冲都的第一杀将,可这秋意浓却是黑甲骑军的第一闯将,这一点区别,就是横冲都今日成功抑或成仁的关键,所以轩辕如夜也从没有奢望,能以公平的方式在对决中取下秋意浓的性命,这一击联手集合了横冲都最后的力量,忠源还为此陪上了一只右手,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疏漏,竟秋意浓躲过了这应是必死的一劫。 秋意浓抱着脑袋一阵打滚,在横冲都几骑的马蹄间险之又险的躲来躲去,他这躲闪看着狼狈无比,实则是要去捡被他刺杀那两名甲士掉在地上的长枪,手中无枪,他就不能以飞将军的超然傲啸沙场。 “不要让他拿到枪!”轩辕如夜识破了他的用意,一拨马冲过去,白骨枪旗在地上一撩,把一柄长枪挑飞,忠源反应也是极快,几步紧赶,一脚踩在了另一柄长枪上,修罗枪犹自贯穿他的右肩,但忠源此时既无暇也不敢去拔肩上长枪,他此刻全凭一口气硬撑着,真要是把修罗枪从右肩胛里拔出,鲜血喷涌的一刻,他也很可能就此倒下不起,所以忠源只忍着肩上剧痛,左手战玺一横,拦住了秋意浓的前路。 重伤而战,是末路凄然,亦是壮士悲壮。 另五名甲士也不怠慢,坐骑紧追着秋意浓,长枪向地上乱戳乱刺。 秋意浓无暇起身,只得在地上一阵乱滚,心里莫名苦笑,这轩辕如夜果然难缠,师父当年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袍泽,才能在沙场上纵横睥睨吧? 五名甲士的坐骑不断围拢,已把秋意浓挤在包围圈中,“还是躲不过吗?能死在师父曾与之比肩的军甲手中,也算不冤了。”秋意浓暗叹,他身上被马蹄踢中两下,眼看已经无处可躲,忽听得一声怒吼,“轩辕如夜你个老疯狗,敢当我面伤我大将!” 冲过来的竟是百万黑甲誓死守卫的拓跋战,只见他高举钢刀,怒不可遏的向轩辕如夜直冲了过来。 拓跋战一代枭雄,驭下有术,麾下将士无不对他用命效忠,但能得将士死力,他对部下将士也是真心爱惜,今日眼见得无数将士被横冲都阵斩,早让他怒火如焚,此时眼见爱将秋意浓命在顷刻,哪还按捺得住?慕容连用尽力气想拽住拓跋战的坐骑缰绳,反被往前一路拖行,“撒手!我要去救小秋!”拓跋战嫌他累事,一脚把这文谋踹开,放开缰绳,怒吼着冲向了轩辕如夜等人:“横冲都,你们不是要取我的项上人头吗?来,跟我打!” “主公!主公…”慕容连踉踉跄跄的跟在马后直追,只恨自己不多长几条腿,更恼这主公竟然亲身犯险。 看到拓跋战居然自己从帅纛下冲了过来,轩辕如夜几人也大吃一惊,但这犹豫只是霎那,“先杀拓跋战!”轩辕如夜立刻分出了轻重缓急,他们不惜一切袭杀秋意浓,就是为了越过这道雷池去刺杀拓跋战,如今拓跋战自己过来了,错过这良机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们拦住这艳甲飞将,我去杀拓拔战!”轩辕如夜调转马头,百忙中还向五名甲士下令,杀死拓跋战的机会就只短短一瞬,决不能横生任何变故。 “我去杀!”忠源抢先冲了出去,穿刺在他右肩的修罗枪随着他的跑动微微晃动,看得轩辕如夜两眼生痛:“你的伤…”轩辕如夜的嗓子一阵嘶哑。 “杀了拓跋战,再死不迟!”忠源的声音更是嘶哑,仍大步迎向拓跋战,战玺沉重的锋刃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笔者注:国庆加台风,风大雨大,只能抽空码了这一点点,实在尴尬。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八) “主公!”秋意浓又惊又悔,自己死不足惜,大不了当是报还师父养育之恩,可若主公有失,那就是百死莫偿,但此时再是悔恨交加也是徒增心焚,秋意浓一手捂住头脸,一手想去抢横冲甲士刺过来的长枪,可这五名甲士都见识到了这艳甲飞将的厉害,哪肯被他拿到枪,一看见秋意浓的手伸出来,五柄长枪立刻就是一阵兜头兜脸的攒刺。 秋意浓几次没抓到长枪,手背上还险被扎透,耳听得主公的怒喝声越来越近,秋意浓情急生智,忍着被马蹄踢踏的痛楚,一个打滚,钻进了一名甲士的坐骑胯下,接着就在五名甲士的坐骑马肚子下左钻右躲,这大概是他这飞将军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五名甲士没想到秋意浓还有这一手,为了围杀他,五骑都聚在一处,枪刺再急,骑术再精,也刺不到躲在自家坐骑马肚子下的人。 “他娘的!”一名甲士接连几枪急刺,都被秋意浓躲过,还差点把一名袍泽的坐骑刺倒,直把他气得骂娘,这甲士前后一看,拨马往旁退开几步,故意让开一处豁口,口中大喝:“拓跋战过来了!” 另四名甲士明白袍泽的意图,也都一拎坐骑,往旁纵了开去,这几名横冲甲士的骑术果然精湛,坐骑跃开的同时,他们已在马上调整姿势,长枪斜指向下,只待秋意浓钻出马肚子,就一枪刺过去。 秋意浓无处可躲,可他没有象几名甲士预料的那样往前冲出去和拓拔战会合,只见他在地上一个打滚,腾的跃起,向后跑了过去。 见秋意浓不进反退,五名甲士见状一愣,虽知这艳甲飞将断不会舍弃自己的主公,但此时实在由不得他们耽搁,轩辕如夜和忠源正要截杀,苌庚几人断后苦战,前后两方的情势都是岌岌千钧,“由他去!”一名甲士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向前冲去,只有助轩辕如夜杀了拓拔战,才可定鼎这一仗的胜负,就算秋意浓还有什么花招,只要不阻他们去杀拓拔战,便无需他顾。 另四名甲士也是同样的念头,一起催马去前,有名甲士心思较细,长枪在地上一撩,先学着轩辕如夜的样子,把之前忠源踩住那柄长枪往远处挑了出去,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秋意浓手中有枪,催马去前的一瞬,这甲士忍不住回头一看,这一眼看去,甲士神色大变。 他们一直不敢让秋意浓手中有枪,但地上还有一柄长枪! 就在身后十几步外,一柄长枪孤零零的矗立于地。 真不知,这究竟是他秋意浓命不该绝,还是风雨的在天之灵不希望自己的徒儿如此结果。 一贯奇袭长战的横冲都在与秋意浓交手时竟犯了两次疏忽。 第一次疏忽,突然栽倒的坐骑使秋意浓躲过了横冲都的联手狙杀。 第二次疏忽,横冲都竟忘了身后还有这一柄铁枪。 这就是秋意浓画地雷池时,在地上直矗的那柄铁枪,铁枪为界,是他还报恩师的故旧之情,秋意浓在地上翻滚躲避的时候,就想伺机拿回这柄长枪,果然,在秋意浓失去修罗枪后,横冲甲士防着他去与拓拔战会合,也防着他拣到另两名战死甲士跌坠的长枪,却疏忽了这柄已被他们越马而过的铁枪。 “我去拦他!”回头的甲士机灵一个寒战,再次调转马头,向秋意浓追了过去,他要为袍泽们亡羊补牢,只希望还能未为晚也。 十几步路,只是战马一个纵跃的间距,那甲士就已经追在了秋意浓身后,秋意浓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了这十几步路,为了能抢先拿到长枪,他在踉跄奔跑中把右臂笔直伸前,在他插这柄铁枪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这柄为顾念旧人香火而直矗的铁枪,会成为他此时的救命法宝。 同样,为了能先一步刺倒秋意浓,那甲士也在马背上前倾身躯,右臂长枪努力往前伸长,秋意浓清楚的感到,明晃晃的枪锋就追在秋意浓后心处闪烁,前后相差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在长枪已触到秋意浓后心,那甲士正要发力,秋意浓突然往前一扑,拼命伸直的右手终于握在了那柄矗立的长枪上。 长锋在手,已被追得狼狈不堪的秋意浓身上突然杀气凛冽,只见他以握枪右臂为支撑,整个人凌空荡起,绕着长枪一个转身,恰好绕开了甲士刺向他后心的一枪,待秋意浓转过身来,正与那甲士面面相对。 “我拿到枪了!”秋意浓冷冷开口,铁枪离地抽起。 甲士二话不说,急挥枪刺了过去。 秋意浓平举铁枪,也是迎面一刺。对枪,这是他从少年起,每日必练千遍的枪术基本。 手中无枪,他只是秋意浓,可一旦长锋在手,即使不是修罗枪,他也是黑甲第一闯将,艳甲飞将! 枪锋横空,带起一声厉啸,甲士的平刺一枪突然失了气力,就如之前被一枪刺杀的两名袍泽一样,这名甲士还保持着用力刺枪的动作,鲜血却已从他前心喷溅而出。至死,他也没有看清,秋意浓这一枪究竟是怎么回避了他的格挡,又在这一瞬间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们已足可自豪了,横冲都!”秋意浓一把扯落甲士的尸体,翻身跃上了他的坐骑,向前直冲而去。 “玄远!故旧之情,我已经报还了!”飞马疾驰中,秋意浓放声大喝,一时的心软,不但使自己身处险境,还连累主公亲自来救,长枪重握,他再不会容忍自己有点滴心软。 大不了,来日在九泉下向恩师长跪赎罪。 但在今日,他只能亲手把横冲都灭军。 “飞起来!”铁枪从艳甲飞将手中飞射而出,从后方追上一名甲士,笔直贯入了他的后心,带着一蓬无比鲜艳的血花破胸而出。 战马飞奔,在这名甲士的身躯陡然僵硬的同时,秋意浓已飞骑冲至,坐骑交错间,手臂一探,从这名甲士的前胸拔出长枪,鲜血淋漓的铁枪又在他手中刺出了一道笔直苍劲的血痕,急追向前。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十九) 修罗枪失手,秋意浓被横冲都打得狼狈不堪,此时铁枪在手,一口恶气在枪尖一点锋芒上绽放开来。 “枪刺山河险!”一声长喝,一招刺杀。 后发而来,离余下的三名横冲甲士还隔着一段间距,但突刺的锐利劲风仿佛轻易穿越过间距,直刺向一名甲士后心。 修罗枪术,一旦发威,每一枪都是迫敌要害。 那甲士听得背后劲风迫近,几次扯动缰绳,令坐骑在奔驰中不断向左右变换方位,可那道突刺的劲风始终咬在他后心处,越追越近,除非他在此时突然拨马往旁跳开,一路逃奔出这片战场,否则就躲不过这一枪穿心。 枪刺山河险?这一招枪术并不陌生,这甲士曾不止一次的听前辈津津乐道说起,这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驭骥疆场的无敌枪术,横冲都有此长锋,无人可敌! 军中传言果然不虚,这甲士同样擅长使枪,即使是在六千横冲甲士中,他的枪术也算佼佼出群,但听得背后飓风般迫近的劲风,这一枪突刺的凌厉,竟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枪术极致。 这甲士侧耳细听着身后风声,却不再驱骑闪避,也没有招呼另两名甲士回身相助,从秋意浓夺到长枪的短短片刻,已有两名袍泽被他刺杀,即使余下的横冲都再次联手,也不会是艳甲飞将的对手,这甲士很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但他希望自己的死能有些价值,就象那些已碧血黄沙的袍泽一样。 前方,轩辕如夜和忠源正向拓拔战冲去,从背后看去,他俩的背影不但伤痕累累,也是垂垂老矣,可这两员老将依然百折不回如初生牛犊… 甲士笑了起来,他双手横握长枪,在马背上挺直了身躯,尖利的劲风已抵到后心,他还是不动,直到这劲风在他后背穿刺出一道破体入肉的剧痛,这甲士突然拧转双臂,把手中枪由肋下一枪倒刺回去;回马枪!他躲不过秋意浓的追命一枪,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斗败如此强敌,既如此,他就要秋意浓的铁枪才刺入他后背的一霎,用自己的命和自己最擅长的枪术和对手搏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回马一枪,听准了秋意浓坐骑冲来处,可枪尖回刺处还是空荡荡一片如刺虚无,就在甲士惊觉到自己一枪刺空的同时,后心处的刺痛突然加剧,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挑飞到半空,中枪,出枪,挑飞,杀敌永远只是一瞬,这就是艳甲飞将的壮丽枪术! 这一瞬实在太快,以致于这甲士几乎感觉不到后心处的剧痛,只觉得全身一阵冰凉,当他跌坠落地时,一身艳丽花甲的战将从他身侧飞冲而过。 已无从知晓,秋意浓究竟是怎样避开了他的回马一枪,甲士模模糊糊的看见,秋意浓再策马从他身边冲过时,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追上了前方另两名袍泽。 这甲士缓缓闭上了双眼,应是死不瞑目,可他不想看到,自己的袍泽一一倒在修罗枪下,很是遗憾,今日修罗枪的壮丽,却是盛开于彼方。 秋意浓在马背上用力抖动枪杆,让枪尖上的鲜血淋漓滴下,枪尖血污黏稠,就会减损枪锋凌厉,若手中握的是恩师传下的修罗枪,他并不需要做这个多余的动作,修罗枪尖上有独特的血槽,能把枪尖鲜血在快马奔驰中自行散落开来,艳甲过处,便是要用枪尖血染红前路。 但修罗枪还贯穿在那个名叫忠源的横冲刺客肩上,那样子其实有些可笑,可看到忠源还在大步冲向主公的背影,秋意浓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此时已是万分紧迫,轩辕如夜已快和主公正面相迎,但秋意浓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刚被他一枪刺于马下的那名甲士。 横冲都!这就是当年恩师和他的袍泽亲手创建的铁军么,由将至士,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顽强,或者说,是如此的不知死活!就是这甲士,拼着被他一枪穿心,还想在濒死前用回马枪换他一命? 换在平时,他必定会为对手这种玉石俱焚的勇气暗暗喝彩,可刚才看到那甲士一枪回刺,他居然一点都不意外,是因为今日已见识到了横冲都太多以命相拼的壮举,还是因为恩师的袍泽就该有这等义烈? 或许,这就是已然归隐的恩师会在当年重披战甲,杀入狼烟盛处的原故吧? 又或许,这也是他会在归隐多年后,为黑甲集结而重返沙场,与恩师的袍泽做这生死对决的宿命吧? 师徒一脉,谁知彼此立场会是这样的截然不同。 既无法回避,就只能迎刃而上。 或许还该庆幸,恩师已在当年战死,若今日对决的是他们这一对师徒,那他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前方仅剩的两名甲士突然勒住坐骑,一起向他返身杀来,明知是死,这两人还是要为轩辕如夜再争取片刻光阴。 两名甲士,一左一右,左侧甲士单手挺枪,向他直冲过来,似是还不死心的要与艳甲飞将一决雌雄,可他端坐在马背上,右臂挺直长枪,有意把自己的前胸要害暴露在秋意浓的铁枪前,这已不是对决,而是存心要露出破绽,引秋意浓一枪穿心,另一侧的甲士半身伏于马背,全身如猎豹般蓄势待发,只待秋意浓一枪刺中袍泽,立即还予一命换一命的刺杀。 “好横冲都!”秋意浓放声长笑,敢视玉石俱焚为寻常事,他竟是忍不住要由衷的为这样的对手喝一声好,虽是各为其主,但这毕竟是恩师亲手创建的铁军,这一世,既失了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同胞同袍之幸,那么,就由我来亲手把你们灭军。 艳甲如花,在飞骑驰骋间向两名甲士之间盛开而过,只要是枪术对决,秋意浓就从不会惧于任何对手,不论对手如何千变万化,他只需持长锋以闯之。 这一点,就连拓拔战也曾极自得的评价过,只要艳甲飞将在,就可为黑甲军在沙场上杀出处处传奇。 百万黑甲,单论技击之强,自当属中原剑客恨冬离为第一,若让恨先生与小秋在斗室内对面相决,小秋肯定挡不住恨冬离的分天一剑,可若是在战场上让两人相逢,只要小秋跨下有马,手中有枪,也许连恨冬离这剑客都不是小秋的对手。 艳甲飞将,乃是拓拔战最得意的杀手锏。 这就难怪,看见秋意浓失枪后遭横冲都联手追杀,连拓拔战也按捺不住,亲自提刀来救。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 秋意浓铁枪平举,闯入了两名甲士的诱杀包围,这就是修罗枪术的极致,任你玉石俱焚,我只一枪纵横。 铁枪在秋意浓手中很寻常的一招左右挑刺,这是枪术中最基本的招式,但铁枪横挑的迅捷如化双锋,“我挽乾坤岌…”秋意浓在心里默默吟念着这一招式,每次临阵,在用修罗枪掠取对手性命时,他都会大声喝喊出每一杀招的名字,这是恩师创下的绝世枪术,即使恩师已然离世,他亦要让这天地感受恩师曾经纵横过的肃杀,这是他对恩师的怀念,也是想借此高慰恩师的在天之灵,他没有辜负修罗枪的传承。 但这一次出枪,秋意浓只是在心底默默低吟,毕竟是恩师的袍泽,毕竟是恩师的同胞,这一战,他不忍如往常一样,在高呼恩师亲传招式的同时快意杀敌,即使有些虚伪,也算是他对恩师在天之灵的一点愧疚。 一枪横挑,秋意浓已从两名甲士之间直闯而过,枪下马后,两名甲士瞬间僵硬的身躯从坐骑背上沉重的跌坠,即使是一心求死的斗志,亦只能百般不甘的陨落。 “主公!”秋意浓驱骑冲前,正前方,就是轩辕如夜和忠源两人。 后方,骨扎力和朗昆正气喘吁吁的追上,能令两名神力巨汉都如此辛苦,可见他俩和苌庚,玄机子几人的交手有多艰辛,但这代价很是值得,因为平原战场上,只剩下了最后两名横冲都。 一杆白骨枪旗,一柄战玺,尤在向黑甲主帅做着最后的冲锋。 “好!轩辕如夜,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黑甲军的闯将战神!”拓拔战放声长笑,为救爱将,他原本已被怒火烧昏了神智,因为今日这一战,他实在是压抑了太久,横冲都与幽州军的联合,或该说是轩辕如夜与智的联手,竟发挥出了连他都无可想象的威力,这两人的联手也实在是天衣无缝的互补,轩辕如夜为智创下了最完美的奇袭时机,而智也分毫不差的把握住时机,不但一举糜烂了黑甲前阵,也为横冲都的刺帅尽可能的牵制住了黑甲,开战至此,就在这偌大平原战场上,斗智斗勇,斗狠玩命,黑甲军处处失利,又徒劳的耗费部下在连弩下丧生,这样的羞辱使拓拔战这常胜枭雄完全失去了自制,此时看到秋意浓夺枪脱险,又在忠义中选择了对他这主公的效忠,拓拔战心中忽然有了无比快意的清醒,这是陪他征战出无数军中传奇的爱将,来日,他也会在部下的拥护下创出辉煌霸业,既如此,今日的这一点挫折又有何妨?只要能得到最后的胜利,今日的一时失利,也无非是来日酒后的些许回味。 “轩辕如夜你这老疯狗,你不是要我的人头吗?来啊!”看到爱将飞骑来援,拓拔战没有勒马后退,反而在原地勒停了坐骑,等着轩辕如夜和忠源冲过来。 “主公不可…”在后追赶的慕容连还离着一大截路,眼看着拓拔战摆出要亲自动手的架势,惊呼出声:“小秋已脱险,主公,你是三军主帅,何苦恃匹夫之勇…” “慕容,你的忠心我领了,但你是是文谋,不懂武人的尊严!”拓拔战掂了掂手中配刀,淡淡一笑:“匹夫之勇,偶尔也是要逞上一逞的。” 不知悠悠上天是在为横冲都的壮烈所不忍,还是有意要再多些残忍,它竟在此时又给轩辕如夜赐下一线希望,一侧正在向帅纛聚拢的黑甲军中忽然一阵混乱,两队白甲白胄的辽军,竟从几百名黑甲军中冲了出来,冲出来的辽军人数很少,只有两队二十人,正好是两队睥睨十方阵。 看到这半道上突然杀出来的两队辽军,不论是勒马原地的拓拔战,飞骑救帅的秋意浓,还是气喘奔跑的骨扎力和朗昆,都为之一惊。 不过几人的震惊明显都是惊讶多于吃惊。 帅纛后方的连弩依然不停,为轩辕如夜的刺帅做着最后的牵制,但四面八方都有黑甲军络绎赶来,而这两队辽军冲出来的时机虽然扣人心弦,可他们冲出来的地方还在秋意浓马后,要追上拓拔战,势必就要先过他艳甲飞将这一关,骨扎力和朗昆两名神力近卫也在大步赶来,所以这两队辽军虽意外出现,但黑甲将帅都不认为这意外会有任何威胁,让他们惊讶的,是幽州军居然还有这余力渗透入帅纛附近。 这两队辽军能从黑甲军中一路杀出,也是极为辛苦,有几名军士连坐骑都已失去,因十人阵缺一不可,没了坐骑的辽军就咬牙紧追在袍泽马旁,冲出来后看见拓拔战居然就在不远处,他们也大感意外,再前后这一张望,这两队十人阵的阵首立刻判断出了战局,其中一队阵首一声喝令,“下马!” 这队十人阵中尚有坐骑的辽军立即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十人在原地迅速排列出一道睥睨阵,拦在了骨扎力和朗昆两人前方,另一队失去坐骑的辽军则立刻跨上袍泽让出的坐骑,十人一起催马,向拓跋战冲了过去。 看到这一情景,拓拔战皱起了眉头,秋意浓和两名近卫随时可至身侧,这时就算冲过来两百名辽军,他也不会放在眼中,但看到这些不过小卒的辽军能在这短短片刻看清战局,还立刻分出轻重缓急,一队拦阻黑甲军,一队接应横冲都,迅速做出了此时最正确的判断,这两队辽军的勇气在他看来虽是螳臂当车似的不值一哂,但这份果决和判断,他黑甲军中的将领也不一定人人皆有。 “护龙七王倒是练得一手好兵!”拓拔战冷哼一声,向正飞骑过来的秋意浓一摆手,“先杀了这些辽军!” 秋意浓听得主公下令,略一犹豫,一勒坐骑,返身向追上来的那队辽军杀去,不过十名小卒,一招修罗枪出,就能取下十条性命。 “轩辕如夜,取我人头的大好机会,我留给你!”拓拔战把配刀高高举起,冷笑着看向已近在眼前的轩辕如夜和忠源两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一) 两队辽军的突然出现,似乎为绝望的阴霾注入一屡曙光,但轩辕如夜的面容仍是如山岩沉静,专注的夹动马腹,向拓拔战直冲而去。 轩辕如夜能看到,黑甲军的那名文谋慕容连在后方又惊又怒的踉跄跑着,口中一连声的咒骂着,已喊到沙哑的声音谁也听不清他在骂着什么,但轩辕如夜能猜到,拓拔战手下这个忠心耿耿的谋士一定是在抱怨他的主公,竟然在这紧要关头喝令艳甲飞将去杀两队辽军。 看着拓拔战脸上越来越清晰的冷笑,以及这枭雄故意对辽军溢于言表的轻蔑,轩辕如夜却明白,慕容连这文士还是没有明白他主公的心思,拓拔战此时的冷笑也许是在笑他和忠源的穷途末路,但脸上的轻蔑乃是要刻意忽略这些辽军小卒的存在,相反,拓拔战心里对这两队辽军十分忌惮,能在这片刻间判断出形势,又迅速做出应对,这样的敌方小卒,换成是他也会恨不得立刻抹杀,否则他日小卒成将,就会带来更大的威胁。 护龙七王,果然是练了一手好兵。 只是不忿,在拓拔战眼中,他轩辕如夜居然还不如这两队辽军的威胁? 也该庆幸,这两队辽军给他争取到了刺杀拓拔战的最后时机。 区区几步间距,眨眼即至,终于等到了这一道枪锋的间距,轩辕如夜忍住心头澎湃,二话不说,一枪直刺拓拔战心口,这一枪,他已等了很久,不论成功成仁,他也要刺出这一枪,忠源也在此时冲了过来,他跑动的比那慕容连还要狼狈,但忠源还是一步不停的赶了上来,这不单是袍泽的并肩,他与轩辕七杀一同落拓活过了十几年世俗岁月,当然亦要一同做这最后一击,如此,死亦洒然。 忠源左手抡开战玺,向拓拔战腰际横扫过去,但他的力气已是竭尽,战玺又极沉重,一刀斩出的惯性,带得忠源一个踉跄,几乎是连人带刀向拓拔战一头栽去。 “来得好!”拓拔战连看都不看忠源一眼,一拨坐骑,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忠源已然无力的战玺横扫,手中佩刀高举过顶,由上而下一个劈斩,一刀格住了白骨枪旗,轩辕如夜这一枪虽不及秋意浓的修罗枪术,但也是他蓄势已久,用尽余力的一枪,谁知被拓拔战轻而易举的一刀格挡,不由大吃一惊。 “忘了么?我是战王!”拓拔战冷笑,他肯命秋意浓返身去杀那两队辽军,也是自信,强弩之末的轩辕如夜伤不了他分毫。 轩辕如夜心里一沉,果然忘了,他拓拔战就算不是谋国篡位的枭雄,也是百战名将,实在是太专注于刺杀,却忘了这枭雄年轻时也曾策马疆场,亲手杀敌,又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轩辕如夜咬了咬牙,又是一枪刺向拓拔战心口。 “枪枪直取我要害,你的杀意也算强盛,可惜力气不足了。”拓拔战还是轻描淡写的挥刀一挡,“轩辕老狗,如果你没受这一身伤,估计我们还能你来我往,酣战一场,可现在么…”拓拔战嘴里啧啧几声,配刀架开白骨枪旗,顺势一刀斜砍,从白骨枪旗上削下了一片旗面。 “看看你们这两个残兵败将!”拓拔战的目光从轩辕如夜和忠源两人身上打了个转,“一个右腕被射了个对穿,另一个右肩窝还里捅了把枪,啧啧,败军举残旗,这才匹配!” 拓拔战嘴里讥讽,手上一刀连着一刀,故意不砍轩辕如夜,却一刀刀砍在白骨枪旗上,每一刀都从那白骨山河的旗面上削下一片。 轩辕如夜又要招架,又不肯让拓跋战继续劈削旗面,节节失措,忠源一刀砍空,似已只能在一旁拄着战玺直喘粗气,看他的样子,莫说提刀再战,就是有人过去轻轻推他一把,只怕也会立即倒地不起。 “你想杀我,我也很想杀你!”拓拔战出刀越来越重,每一刀砍在白骨枪旗上,都会震的轩辕如夜手臂发麻,“放心,你杀了我这许多将士,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接连砍出几刀,拓拔战突然回头大喝,“慕容,不要过来,忠源故意做这无力待毙的样子,就是想伺机偷袭我,或者挟你为质。” 慕容连一惊,忙停下脚步,也在原地大口喘气,见主公打的顺手,他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也不敢再过来,反正他这文谋除了挡刀,也实在没什么作用,万一被忠源挟持,那就真成了累赘。 忠源被叫破意图,提起战玺,又向拓拔战砍去,但他虽是有心使诈诱慕容连过来,气力也确实用尽,战玺勉强举起,但已晃悠悠的用不出力道。 “不要再现眼了,一个不入流的刺客罢了,也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拓拔战催马横挡在轩辕如夜和忠源面前,手中刀忽左忽右,把这最后的两名横冲都笼在刀光下,每一刀剁下,都为发泄今日被横冲都重创的怒气,这口恶气实在是憋屈得太久,以致他竟舍不得立刻把这两人斩于马下,只是一刀又一刀的劈斩逼得轩辕如夜和忠源疲于招架躲闪,用他俩的狼狈和疲惫来发泄心中怒气。 “我就是个阵前刺客…”忠源连招架之力也已勉强,嘴里仍极硬气,“可我就是数不清,有多少黑甲死在了我下三滥的手段上…” “你也活不过今天!”拓拔战气得发抖,向忠源连劈数刀,“我是真后悔,当日在上京城里,怎么就不把你俩的命给留下!” 忠源抵挡不住,被逼的连连后退,轩辕如夜奋起余力,横枪过来帮老友招架,枪旗上又被削下一片旗面。 “还在守着你家唐明宗的白骨山河旗?好!我今天就先把你这破旗给砍烂了。”拓拔战又是连续几刀,“轩辕如夜,你一定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够讽刺的结果吧?费尽心思,牺牲了那么多袍泽,终于冲到我面前,你却根本奈何我不得?你那些袍泽,死得太冤。” “何必用这口舌之利来掩饰你心中的气急败坏?”轩辕如夜不为拓拔战的讥讽所动,冷冷回了一句,白骨枪旗依然在刀光中寻隙进攻,在倒下前,即使徒劳,他不会放弃这刺杀,因为这是他给予八千袍泽的一个承诺。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二) “你已经逞不动兵戈之利,就该由我来逞这口舌之利!”拓拔战一刀架开白骨枪旗,一拽缰绳,拉着坐骑往后倒退了几步,这不是他突然心软,而是想要好好审视一番马前刀下的这两人,如他所料,轩辕如夜和忠源两人都失去了立刻追击的体力,这两个人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太重了,拓拔战这一眼打量过去,居然也数不清这两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口。 以拓拔战的百战阅历也能肯定,以这两人的一身伤势,就算他这时肯大发慈悲的放这两人离开战场,只怕他俩这一身重伤也拖不过今夜。 阵斩这样两名负伤若此的敌将,很是胜之不武,印象里,上一次亲眼所见,能如此顽强血战的就只有在伴天居里万夫当关的护龙忠了,拓拔战忽然笑了笑,笑容其实有些僵硬,但他需要要借这不合时宜的笑容来压住心头不快,和他作对的死敌,居然每一个都有这死不旋踵的坚毅,他也完全相信,轩辕如夜和忠源二人在咽下最后一口前,一定还会努力杀到他面前,似乎,这样的忠义,最后也总是要他这枭雄来成全。 无所谓,只要霸业得成,他不在意去成全天下每一个敢挡在他铁骑前的所谓忠义。 轩辕如夜一看他退后,立即在马背上调匀呼吸,显然,这老东西还想要抓紧时机,努力多恢复点体力。 那个忠源的面色已近乎于死灰,战玺的沉重和贯穿右肩的修罗枪令他远比轩辕如夜更为虚弱,他把战玺斜靠在大腿根上,腾出的左手慢慢按住右肩。 “蠢货!”拓拔战冷笑,这个叫忠源的家伙还真是豁出去了,竟想把枪拔出来,肩上贯穿着这样一柄长枪,不但行动不便,伤口流失的鲜血也在慢慢消耗着他的生命,但拓拔战能断定,枪一拔出,急剧喷出的鲜血一定会立刻要了忠源的性命。 拓拔战收紧缰绳,让浮躁不安的坐骑停在原地,又笑吟吟的看着忠源,他不介意看这一场好戏。 “不要拔。”轩辕如夜低声道,眼中有着无可奈何的悲痛:“再撑一会儿,只剩我一个人,撑不住。” “我知道。”忠源抬起的左手按在右肩上,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拔枪,身为阵前刺客,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各种伤势对身体的摧残,所以他把左手握在枪杆上,用力一拧,枪杆在他肩胛内贴骨绞肉的一圈转动,忠源灰白的脸庞骤然血红,摇摇欲倒的身躯竟在这剧痛中站得笔直,流失过多的鲜血早令他身躯发软,手脚冰冷,既如此,不如用更深的痛苦来去驱走昏沉无力,让这油尽灯枯的身躯能再多撑上片刻。 忠源的左手重又握住战玺,憋着一口剧痛的气息,他抬起头,向正笑吟吟等着看好戏的拓跋战,还以一道桀骜的冷笑。 拓拔战咋了咋嘴,他真的很想好生压压横冲都的气焰,让这些顽固该死的家伙死不瞑目,但看到忠源的举动,他算明白了,这样的人即使死到临头,也不会在乎你的折辱,于是,拓拔战也向忠源笑了笑,却不再给两人喘息的机会,直接催开坐骑,抡起刀来,兜头盖脸的向轩辕如夜和忠源劈斩。 以一对二,还能杀得大占上风,虽然是占了对方伤重不支的便宜,但拓跋战按捺了这其中的胜之不武,驱骑,冲撞,劈斩,有意让自己在这合绝不公平的对决中打得意气风发。 “八千斗百万,想给你家中原扬眉吐气?”拓拔战一个冲斩,一刀直劈轩辕如夜面门,“不自量力!” “一声声汉唐呐喊,想光复你中原辉煌?”一刀被躲开,拓拔战又是一刀向忠源剁下,“痴心妄想!” “闯阵夺帅,想要我项上人头?”又是一刀由上而下的重斩,逼得轩辕如夜和忠源合二人之力,才勉强架住,拓拔战的怒喝在两人头顶眨响:“白日做梦!” “凭几次鬼谋奇袭,就妄想挡我百万大军?”拓拔战驱骑一冲,把轩辕如夜和忠源两人从中隔开,佩刀左右怒斩,“八千横冲,就该在今日死绝,为我黑甲儿郎偿命!” 拓拔战其实并不习惯如莽夫一般挥舞佩刀,毫无章法的乱砍一气,他是拥兵百万的枭雄,象这样亲自提刀迎战,让部下看见,肯定不会认为这是身先士卒的勇猛,只会是亲身返险的莽撞,而且他已不再年轻,实在不适合再如年轻气盛时那样,用以命换命的危险,去亲手砍下敌将头颅的功绩来夸耀自己的勇武。 但眼前这两名对手,值得他放肆这一回,值得他如少年时一样,高声咆哮着,亲自擎起佩刀,在激烈的兵刃交加中,把愤怒和暴躁迸发在刀锋三尺,以此来安抚他今日损兵折将的无比痛惜。 轩辕如夜和忠源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力,两人都不曾想到,这枭雄人物当了半世战王,年轻时的技击本领竟是丝毫未褪,十几刀重斩劈过,拓拔战两腿在马腹上一踢,胯下战马往前一扑,翘起的一双后蹄往旁重重一个蹬踢,正倒蹬在忠源胸口,忠源被蹬得往后倒退出好几步,双腿交错,几次想稳定身形,奈不住胸口气血翻腾,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我的骑术也很精湛!”拓拔战一声长笑,不再理会已经委顿在地的忠源,又是一刀当头重斩,直劈轩辕如夜,轩辕如夜刚要去救忠源,见这一刀力道十足,急横枪招架,拓拔战手腕一转,刀锋回撤,在他臂肘间抖出一朵花哨的刀花,反手一刀,砍向轩辕如夜胸腹,之前一刀刀的横劈竖斩只是发泄,这一刀,才是拓拔战的杀招。 他早看到,轩辕如夜的前胸处,有两道伤口,一道在左肋下,一道在小腹处,两处伤口都在要害,但都伤得不重,所以轩辕如夜才能一直支撑下来,而拓拔战此时这反手一刀,正斜劈在轩辕如夜左肋的伤口上,“好好体会一下,你让我损兵折将的痛惜!”拓拔战狞笑,这一刀劈中,他手腕用力,刀锋割破轩辕如夜的甲胄,从他左肋旧伤处割开一道血肉模糊的刀痕,一直斜切到轩辕如夜小腹的那一道旧伤上。 一刀斩下,把两道伤口生生割裂于一处,轩辕如夜前胸鲜血喷溅,拓拔战又是反手一刀,这一刀直接劈在轩辕如夜的坐骑上,由左至右重重一拉,几乎把整个马头一刀切下,那坐骑一声惨嘶,翻倒于地,轩辕如夜胸腹受创,来不及松开脚蹬,顿时被掀翻马下。 拓拔战笑吟吟看着被压在坐骑下的轩辕如夜,按住佩刀,不再出手,只是他似是得意的笑容里,有着怎么也压不住的冰冷。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三) 秋意浓已挡在那队辽军前方,以一敌十,他还有余裕关注主公这边的动静,见拓拔战轻松击败轩辕如夜两人,他心中大定,主公安然无恙,自己也不必亲手杀死旧日恩人,秋意浓很庆幸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 当拓拔战喝令他先来杀掉这队辽军时,秋意浓只是稍一犹豫,就立即拨马返身,这固然是因为他相信重握战刀的主公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而自己也不必去面对轩辕如夜残兵末路的结局,但真正重要的原因是,秋意浓从主公刻意流露的轻蔑中看出了一丝忌惮。 秋意浓很明白,主公为什么会对这些小卒如此忌惮,一次次的战火淬炼,很可能会把一个无名小卒磨砺成沙场名将,而这些幽州小卒似乎就有这种可能。 所以秋意浓没有去理会慕容连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喝阻,立即返身执行了拓拔战这个看似意气用事的命令,看到他单枪匹马冲过去,那队辽军知道这艳甲飞将乃是极其可怕的劲敌,没有一窝蜂的逞勇冲上来厮杀,立刻在原地列开了睥睨阵,阵中四名盾军策马在前,四面青铜大盾挡在了袍泽之前。 马战用盾,看似能借助坐骑之力,实则不论灵活还是防守厚重都不如步战,所以阵中两名刀军勒马守在了盾军后列,以助袍泽防护,两名弓军则已张弓搭箭,向秋意浓射去。 以大盾巩固防守,先以冷箭试探,这等先求稳,再求战的临阵应对不可谓不正确,可惜,他们今日遇见的是他这专破军阵的闯将。 绝世枪术之外,秋意浓的兵法军阵也是得自横冲杀将风雨的亲传,他看的出,辽军这个阵势人数虽少,但各军士分持不同兵器,只要各尽其用,就能把阵中每一名军士的战力都发挥到最大,这个阵势有点门道,这队辽军也有点意思,秋意浓见猎心喜,快马迎上,他挥枪磕开一支箭矢,又躲开射向面门的第二支箭,不等那两名弓军射出第二轮箭,他已冲到了睥睨阵正前方。 四面合并的青铜大盾展开两道狭小的缝隙,两柄长枪从缝隙中刺出,一刺秋意浓坐骑,一刺秋意浓胸口,这两名辽军的长枪直刺若单论招式和出手凌厉,远远不如方才死在修罗枪下的几名横冲甲士的枪术,但秋意浓还是看的目光一跳,这两枪直刺乃是枪术的最基本,出招简洁,出手全力,却是他当年在草原上,谈笑间对某个一身傲气的少年郎的指点,同样,这两枪直刺的手法,也是修罗枪的基本要诀。 “我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别人,护龙将,你倒真是不会藏私。”秋意浓摇了摇头,还以同样简洁的一枪,但这一枪不为招架格挡,而是一枪刺在一名盾军的坐骑颈项下,以寡敌众,就是务求每一枪都能带给对方最直接的破坏。 那盾军的坐骑颈项被一枪刺中,立即哀嘶着仆倒,那盾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原本紧密的四面大盾豁口大开,那两名枪军的刺击也被突然摔倒的袍泽所阻。 一枪刺出,秋意浓手腕连动,一枪紧跟一枪,先一枪刺入一名枪军咽喉,再一枪刺入一名想过来夹攻的刀军心口,长枪收回时,枪锋斜撩,从一名盾军眼前一晃挑过,一枪划瞎了这盾军的双眼。 这盾军突然瞎眼,又惊又痛下乱了方寸,撒手扔盾,捂着双眼大声痛嚎,胯下坐骑受惊,向左右胡乱冲撞,把自家已然凌乱的十人阵彻底冲散。 秋意浓一人一枪,正面顶在这睥睨阵之前,手中枪一枪快过一枪,每一枪刺出,都有一名辽军染血当场,在他枪下,这道睥睨阵被不断打散,不论这队辽军临死时的表情有多惊讶和不可置信,也只得用死不瞑目来接受这个事实,他是艳甲飞将,枪下无敌! 很快,这队十人阵就只剩下了担任阵首的最后一名枪军,他面如死灰的看着倒在身边的袍泽,又紧瞪住秋意浓,嘴唇搐动了一下,随即握紧长枪,向秋意浓摆出了一个平刺的架势。 “绝望下尚能立刻平静心神,做这最后的殊死一搏,护龙将把你们调教的不错。”秋意浓笑了笑,手中铁枪同样摆出了一个平刺的架势,“看在护龙将的份上,我陪你过一招。” “凶狼扑刺!”那枪军用一声大喝榨出自己的全部力气,一枪刺出,正如将平日指点,长枪刺出,便是一以贯之的平刺,枪杆笔直,不带一丝弯弧,以破开劲风的一道直线,直取秋意浓心口,从出手到枪锋扑刺,只是一个眨眼,可就在这一眨眼之间,枪军全力以赴的力气突然消散,因为秋意浓的铁枪已擦着他的枪杆,先一步刺入了他的心口。 一样的平刺,一样的招式,可就是这一瞬之差,轻易分出了生死。 “你出手的力道,准头都已有了火候,出枪速度也不能说不快,可惜,你学的枪术,还是我教给你家将王的。”秋意浓把铁枪从这枪军心口缓缓拔出,看着他的尸体从马背上一头栽落,秋意浓叹了口气,“护龙将,为了恩师的枪术不被糟践,我一向不肯私授旁人枪术,没想到唯一一次破例指点,竟被你广授军士,如果可以,今日,我还真想和你切磋一番,看你有没有辜负我当日的指点。”他转过头,默默审视战场,身后处处混乱,不见当年那个一身狂劲的少年身影。 秋意浓又摇了摇头,今日战场,只要这场仗没有打完,他总能遇见那个自称韩起隆的少年,浴血沙场,故旧相逢,总是无可奈何。 他一带缰绳,驱骑向主公行去,在他身后,骨扎力和朗昆也带着几百名黑甲赶了上来,辽军另一队十人阵虽拦挡在后,但有这两名巨汉联手,轻易就破开了四名盾军的防护,几百名黑甲一拥而上,立刻把十名辽军斩杀当场,相较起来,这队辽军至少是寡不敌众,却不若死在秋意浓手中的那队辽军这般死不甘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四) “你,过来。”等骨扎力,朗昆率人赶上来,秋意浓喊过一名黑甲偏将,“这里的事你不要管了,立刻带队人马去往前阵,打起我黑甲战旗,绕开交战处,沿路收拢散兵,直接冲到幽州城下,虎子将军此刻应该就在幽州北门下。”秋意浓加重语气,叮嘱道:“找到虎子将军,听从他的调度,他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秋意浓不知道,就在今日,智让五弟将在黑甲军中找到轩辕如夜时,也是如此叮嘱,敌对的两方,一样的帷幄,都在大战中寻找着可以倚重的臂助。 “小澹台在幽州北门下?”正要赶去与拓拔战会合的骨扎力愕然回头,这场仗打的太久,场面也太混乱,几名上将都不知彼此所在,但骨扎力与澹台麒烈交好,听说这虎子居然一头扎到了幽州北门下,顿时心急,“他怎么还是这般冒失?” “小澹台此举不是冒失。”秋意浓示意众人先赶去拓拔战身边,又压低声音,向骨扎力和朗昆道:“主公虽然无恙,但这一仗我们其实已经败了,小澹台此刻冲到幽州北门下,正是唯一不让我们由打败变为惨败的办法。” 骨扎力脸色变了又变,他虽是无需用谋的猛士,但自少年时追随拓拔战等名将,也熟知兵事韬略,转念一想就明白到秋意浓所言非虚,“你能肯定,小澹台真的在幽州北门下?要不要我跟过去。” “小澹台一定在那里,如果是我,此时也会冲到幽州北门下,堵住城门。”秋意浓很肯定的答了一句,又关照道:“你跟朗昆是主公的近卫,今日恶战迭起,你们还是紧随主公左右为好。” “好,我也相信小澹台的判断。”骨扎力点了点头,朗昆则早已大步流星的冲到了拓拔战身边,在他心里,没有人能比主公更重要。 很快,这些黑甲将士聚集在他们的主公身边,拓拔战正带着一丝残忍的满足,欣赏着对手的狼狈,轩辕如夜被自己的坐骑压倒在地,无力起身,唯一还有些力气的左手握着白骨枪旗,不肯撒手。 忠源也委顿在地上,正好面对着轩辕如夜手中的白骨枪旗,讽刺的是,这位阵前刺客没有倒下,不是因为他还有力气,而是因为穿刺于他右肩的修罗枪,枪尖贯穿过他的肩胛,刺于地面,正好支撑住他的身躯,使他还能半跪 最后的两名横冲都,一人重伤倒地,一人单膝半跪在地,两人之间,惟有那一面残缺摇曳的白骨旗。 无声,无语,只有这因无力而起的静止,凝固出一种令人观之不自禁而生的压抑,于是,黑甲将士都静静的立于原地,没有人出言讥诮,也没有人再向这两名横冲都出手。 看着残旗飘扬下的两名残敌,拓拔战也渐渐敛去了嘴角的冷笑,转为一道冷漠的凝视。 “我要先走一步了。”大概骨子里的傲气,容不下被人围观这末路残喘,忠源身子前倾,借助肩胛枪锋的支撑,竟然把自己这具早该倒下的身躯从地上拔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到轩辕如夜身边,吃力的弯下腰,去拉开压在轩辕如夜身上的坐骑尸体,“还是那句老话,轩辕七杀…”忠源喘着粗气,视身周黑甲如不见,只顾自慢慢拉扯着马尸,“还是那句老话,至少要庆幸,最后,你还是把名字改回来了…” 他一寸寸的挪着,终于把马尸从轩辕如夜身上拉开,然后,他向轩辕如夜笑了笑,“还要庆幸,最后,我们还可以这样一起战死沙场…” “先走一步了。”忠源深深看了老友一眼,在他肩上拍了拍,不再说什么,随即转过身,负伤的身躯已是佝偻,他把脊梁挺了又挺,慢慢向拓拔战所在走去,走过跌坠的战玺边上时,他弯了弯腰,想去捡起来,又摇了摇头,“先帝的战玺,可以有陪他一直走入末路的坚持,不该被已在末路者碰触。” 于是,他又挺直了腰脊,继续慢慢走来。 黑甲将领都在默默等着,由始至终,没有一人出手,就这么看着忠源慢慢走近,这个时候,只要轻轻一推,忠源就会倒地不起,既如此,还不如成全他,让他自己走过来,这样的汉子,值得死的安心一些。 “主公…”文谋慕容连嘴动了动,但想到艳甲飞将和两大近卫就在身侧,他也没有多说,只看着躺倒在地,悠悠喘息的轩辕如夜,对这个恨之入骨的死敌,慕容连是真的很想上去羞辱几句,但看到轩辕如夜伤痕累累,依然紧握白骨枪旗的样子,慕容连满腹尖酸刻薄的话语突然卡在了喉中,他直勾勾的盯着轩辕如夜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慢慢踱回到拓拔战身后。 “我来成全他吧。”秋意浓从马背上跳下,铁枪横端胸前,向忠源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这一礼,是为我恩师,你是我恩师袍泽,我会让你走的全无痛苦。” 保持着作揖行礼的姿势,秋意浓向前踏步,横端胸前的铁枪突然过到了手中,枪锋向忠源右肩一字突刺,这一枪,正是刺向贯穿忠源右肩的那柄修罗枪,刺击迅如撞击,枪锋刺枪柄,一击而中,把修罗枪从忠源右肩一下往后倒顶出去,大半截修罗枪从忠源肩胛透体飞出,喷溅出的鲜血却是淡少。 秋意浓踏步从忠源身边掠过,一手抄住了飞出的修罗枪,握着血淋漓的枪杆,秋意浓心里莫名的一酸,侧回头,看着忠源肩上淡淡淌下的几缕血丝,这个男人,果然已是战至油尽灯枯,修罗枪贯体而过的那一声破骨,也似悲苦苍凉。 就这样一副身躯,竟还在摇晃着不肯倒下,似还想倔犟的站在强敌面前。 秋意浓叹了口气,倒转手中铁枪,枪锋插地,让枪杆直矗在忠源背后,顶住了忠源的身躯,又默默的走到忠源面前,郑重的正视着这个男人,端起修罗枪,又是端正一礼,“这一礼,是为你这一辈子的坚持。” 第一百三十四章:英灵不灭(二十五) 秋意浓抬起头,看着忠源,只见忠源背靠在铁枪上,向他点了点头,不为那前后两礼,只为能在强敌面前,挺直脊梁而死。 秋意浓还看到,忠源正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不能功成,成仁之前,也要看着功败垂成的敌人么,你这横冲都的阵前刺客啊…”秋意浓往旁挪开一步,不想挡住这汉子的目光及处,但见忠源已近散乱的眼神朦胧望着前方,脸上竟没有因不能手刃死敌的不甘而狰狞,反而有股淡淡的微笑在面庞间浮起。 “已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光了。”秋意浓叹了口气,修罗枪一横,挡住了想要上前的黑甲军士,“这样的敌人,值得让他平静而去。” “忠源,冲啊…”忠源神智已散,睁大的眼睛其实已看不清眼前人物,可正是这模糊,使他脑海中久远的记忆在这片金戈铁马的战场中缓缓游荡浮现,片刻前,那位王者的小孙子一模一样的大喊,也让他于此油尽灯枯时回荡回另一片战场的回忆中… 狼烟不灭,金戈不止,悠悠回首,他这一生总在烽火中驰骋,然而,正是这为守护而战的信念,才使他不识其苦,临了,还能再披战甲,战死沙场,这一生,已是无憾。 “忠源,冲啊…”耳中,竟然又回荡起那阵熟悉的呼叫,忠源模模糊糊的看着前方,那一道伟岸的王者身影,似乎刚驱骑从他身边冲过,记忆的重叠,那位大唐王者仿佛还年轻如当年初见,手里高举着战玺,指着前方黑压压的敌阵,和小孙子一样年轻的面庞上绽放着视天下风波如嬉戏的天真,他回过头,高声的招呼:“忠源,冲啊!我们一起去打个痛快!” 背靠的铁枪使忠源还能站直,这挺直身躯的感觉,如过往每一次大战时的筋疲力尽,虽疲惫的只想倒下,但身后总有袍泽互相扶持。 一柄枪锋暗紫的长枪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那是横冲都第一杀将,修罗枪风雨,此时的风雨,居然也还是如此年轻,脸庞上没有一丝岁月沉淀的苍痕,冰冷的神色杀气腾腾,“忠源,喘口气,接着打!” 嘴唇轻轻抖动了一下,但忠源觉得自己肯定是响亮的应了一声,因为随着这一声大喊,他负伤累累的身躯似乎一下轻快起来,正要大步追赶上去,忽见又一匹雄骏战马从他身边驰过,“忠源,不要太拼命。”马上骑者向他微笑,金戈铁马的战场上,骑者一身长袍广袖,别有一种点指沙场的雍容气度,使人一眼望去,竟不觉得此人的文雅与大战的沙场有丝毫突兀。 “天狐军师!”忠源大喜过望:“你也来了,军师,你的脸…怎么还这么年轻?” “能为守护天下而飞扬生命,我辈死而不老!”天狐温和而笑,俊秀的面庞正是最好的年轻年华,“跟上来吧,忠源!”广袖敞开,戟指前方狼烟盛处。 忠源笑容也如年少时般朗朗灿烂,满心愉悦下,一点都不奇怪天狐的死而复生,心里只想着,天狐军师不擅技击,每次身临战场,都是为更好的把握战场时局,所以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天狐军师。 恍恍惚惚的,忠源忽然有些想起,今日战场上,似乎还有一个以智为名的男子,也是这般临阵帷幄,却一时分辨不清,究竟哪一片才是真实。 前方似乎有千军万马,正虎视眈眈的看过来,这庞大的军队都是曾侵略过中原的那些异族强寇,这一仗,竟集结了半生为敌的所有强敌,但看着这些恶行恶相的敌军,忠源只觉浑身斗志昂扬,因为他的君皇正在前方,高举战玺,策马横冲的英姿,足以睥睨天下宵小。 贼势虽壮,但他也有足以托付生死的袍泽,就在身后,正有无数熟悉的身影驰骋而来,每一名骑者经过他身边,都会向他大笑招呼,那一张张面庞,是他相知半生的知己,那一骑骑英姿,无不挥发着少年张扬。 “先锋令战无伤…”虽已多年不见,仿佛已经是生死相隔,但忠源轻易就认出了那些熟悉的面容,最先冲过来的是每战都惯于冲锋在前的百战先锋战无双,这个一身杀气的男子,即使是在朗朗大笑时,也透着股杀伐,这个征战一生的男子,就是因为这股每战当先的英勇,每战必伤,一身是伤,却一直固执的陪伴了他们半生戎马,若当年他不是因为暴病而亡,那在边关的最后一战中,横冲都也许就不会因为少了这位冲锋陷阵的猛将,而在开战之初就陷入重围。 “你怎么会在这里?”忠源睁大眼睛,去看这勇猛无匹的老友,“你身上的伤…” “我一直都在,老朋友!”战无伤向他大笑,笑容里杀气凛冽,还用力一拍自己的胸膛,这是如以往一般,每次有人担心他的伤势时,他总会做的豪迈举动:“一点小伤,何足挂齿!不要忘了,我是战无伤!” 大笑着,战无伤已经快马冲了出去:“风雨这杀胚也在,他老爱跟我抢先锋,这仗我可得冲快点,不然就杀不过瘾了!”杀气腾腾的笑声,随着奔马直冲向前。 “记得护住天狐军师!”又一名骑者催马而上,骑者身后,竟然还跟着上百头凶恶的猛兽,狼,虎,豹,狮,每一头恶兽都迈开四足,奔驰如电,势要跟随着骑者,一起驰骋入敌阵。 “驱兽将军雍良玉?”横冲都第一奇人,驱兽将军雍良玉? “雍良玉,你也回来了?还带着你的猛兽?”忠源大喜若狂,对于兵少将寡的横冲都来说,擅于驱使飞禽走兽为助的庸良玉一人就是一支生力奇军。 “好久不见,忠源。”雍良玉微笑,他勒住马,随手打了个手势,那些恶兽立即老老实实的停下,温驯如家兽。 忠源激动的跑过去,盯着雍良玉看个不停,他很庆幸,失去半生的老友又重现眼前。 “我们都回来了。”雍良玉向身后一指,“和你一样,无论生死,我们都从未曾忘却过守护二字。” “这些年,你辛苦了,忠源。”雍良玉微笑着,在忠源肩上重重一拍,“跟上来吧,忠源!” “好!”这一回,忠源觉得自己肯定是大声喊了个好字,也只有这些袍泽,才会说出如此共鸣的话语。 无论生死,他们都从未曾忘却守护之重,这就是唐明皇的横冲都,这才是中原的江山卫。 又一名骑军高举着白骨大旗从他身边冲过,白骨为旗,山河为景,这才是江山的守护至重。 “车玄甲?”忠源看得分明,持旗高展的男子正是老友车玄甲。 “我们都回来了!”车玄甲长笑,“忠源,一起来!” 白骨枪旗下,只见一骑又一骑英武男子从后而上,紧紧聚拢,一起追随在李嗣源身后。 “鸣镝?火衲子?”忠源从那些骑者中认出了几张面孔,好生惊讶,这些袍泽不是明明已在今日先走一步了么?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模糊记忆,却见那些面容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每一位失去的好友,都从红尘中飞扬而来,每一名骑者,都是英姿勃发,每一张面庞,都是年轻如初。 “忠源,揉什么眼睛?”鸣镝长剑凌厉,儒袍飘逸,骑策而来的英姿正当少年:“快跟上来,我们可不能少了你这阵前刺客!” “你们不是在今天…已经…”忠源还在揉眼睛,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眼前所见都是真实。 生为英雄,死为英烈,一腔守护,生死不灭。 所以,他的袍泽都回来了,这就如江山卫一直的诺言,只要外敌来侮,只要王者召唤,那他们即使在山之峦,海之涯,也会呼啸而来,追随着他们的王者,跃马于强横之前。 所以,眼前所见,无论是回光返照,还是一生牵挂,是真是假都已不重要。 可以含笑而随的,是终于可与他并肩一生的袍泽再会。 “阿弥陀佛。”火衲子还是个年轻僧侣,虽努力摆出得道高僧的端庄样貌,可看到忠源,他还是眉开眼笑:“今天什么?马上就有场热闹仗好打么?” “你个小和尚,一拿起屠刀,杀气就这么重!”忠源也笑了起来,这个火衲子,还是这么一身火气。 “佛本是道。”又一位年轻道士驱骑过来,看着诸人微笑。 “玄机子,你也回来了!”忠源左顾右看:“苌庚呢?大家不可轻敌,我和苌庚的板斧先去冲个阵,你们再掩杀过来!”忠源已经不再意外这些老友的重逢了,只全心思索怎么把这仗打酣畅来。 “有天狐军师在,怕啥?”一柄粗犷的车轮板斧在忠源面前一晃,同样粗犷的脸庞笑眯眯的看着忠源,“轩辕七杀呢?他还没来么?” “会来的,陛下都在,他怎会不来?”玄机子晃着拂尘,淡淡的笑。 “是!轩辕将军一定会来的。”忠源很肯定的说:“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和陛下的并肩作战,这一次,他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这一世,我们都已了无遗憾了。”苌庚用力拍了拍板斧:“走,我们先去打个前锋,在短兵相接处等轩辕七杀过来会和,那才过瘾!” “好!”鸣镝仗剑轻弹,率先冲去,只闻他长笑如歌:“一剑光寒十四州,一曲唱满堂华彩…” 一骑又一骑从身后踏雾而出,重返红尘,每一个归来的老友都在向他招手,这样的重聚,实在是了无遗憾。 “忠源,跟上来…” “忠源,一起来…” “忠源…” “忠源,冲啊!”最前方,还是唐明宗李嗣源熟悉的大喊,那道伟岸的身影,厮杀正酣。 “好!我来啦!”忠源哈哈大笑,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刻般痛快,他迈开大步,他大步流星,步伐轻盈矫健如少年。 微笑着,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无论生死,英灵不灭。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一) “含笑瞑目?”秋意浓立在忠源面前,看着这个男子在微笑中慢慢停止了呼吸,怅然道,“想必,他此生最欢快的一霎,都在回光返照时流于脑海吧?” “是条汉子。”骨扎力走上几步,也向忠源的遗躯施了一礼:“同为武人,他日我若也能这般于沙场上瞑目而去,此生无憾!” “你们不会瞑目于沙场,只会尽享生之欢趣后百年于子孙孝道前,否则,要我这主公何用?”拓拔战从两员爱将身后踱步而过,看样子,他是要直接走到重伤倒地的轩辕如夜面前,但在经过忠源的遗躯旁时,拓拔战也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这含笑瞑目的男子一眼,“忠源,中原?”沉吟了片刻,这位枭雄竟伸出手,把支撑着忠源尸体的那杆已有些歪斜的铁枪拨正,让忠源的遗躯能够挺得更直,“生而峥嵘战,死而昂首站,这就是军甲汉子无愧于心的一生吧…”拓拔战悠悠一叹,向忠源的遗躯点了点头,他是世间之恶,也是绝世枭雄,所以他懂得,什么是可敬之敌,什么是胜者气度。 叹息之后,拓拔战向轩辕如夜慢慢走去。 “轩辕如夜,还留着一口气么?”拓拔战心里是真的很想在这末路劲敌面前显出一份胜者的淡然气度,但向着轩辕如夜一步步走去,他脸上怒气横生,就是这个男子,只以八千铁骑,就给了他百万黑甲狠狠一击,令他黑甲军于今日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兵折将,就是这个男子,明明奄奄一息的伤重倒地,已该涣散黯淡的目光,依然清亮得没有一丝惧意,还支撑着与他对视,也就是这个已近花甲的男子,竟还如少年般意气风发,想以螳臂当车的疯狂来激励他中原的人心士气,可却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疯狂,竟是壮举。 “你的皇帝早死了,你的袍泽也在今日一一战死在你眼前,横冲都已绝,轩辕如夜,你也该死了!”拓拔战冷冷对视着这个令自己在今日狼狈无比的男人,腰间佩刀出手,刀锋直指轩辕如夜,满腹斥骂,却无法快意骂出,拓拔战清楚,这个男人不会在意阴损刻薄的言辞,而这一通斥骂也只会让自己在狼狈下徒失气度,让轩辕如夜更多几分快意,此时越是羞恼,越是在告诉世人,这个男人成功的折辱了自己的威严。 “轩辕如夜,我知道你和你这八千横冲都就是来送死的,所以你们不怕死,只在乎该如何去壮烈的死!”拓拔战忽然又把佩刀插回腰间刀鞘,“按说,是应该由我亲手斩下你的人头,出一出我胸口恶气,可想到你的用心,我又觉得,不该让你死得如此称心!” 轩辕如夜微微抬头,看着拓拔战,目光平静,没有一言相还,但这非是无力和无言反驳,这一战,即使功败垂成,业已是死得其所,所以他把仅有的一点力气贯于左臂,将白骨枪旗的枪柄笔直定于地上。 所以,这面白骨山河旗仍在扬于风中。 人虽倒,旗长飘。 枪旗撑地,是他用最后一口力气支撑的骄傲,也是一直在支撑他的全部信念。 看着白骨旗飘扬眼前,又面对着如此平静的对视,拓拔战只觉怒气更盛,险些就要一刀斩了下去,他很费劲的才咽下这口气,又道:“轩辕如夜,你的袍泽死的都很壮烈,虽然不甘,可我再是恼怒也不能再杀他们一遍,好在你还留了一口气给我,所以我就要你死得无比屈辱!” 拓拔战回过身,往身后一扫视,向一名黑甲军士一招手:“你,过来!” 那名军士闻主公有令,立即就跑上前来,却有些不明所以,便在拓拔战身后躬身而站。 拓拔战又向轩辕如夜冷冷道:“你想用斗我百万黑甲来扬你中原人心士气?可以!那我就要你死在我黑甲军中一名最微末的小卒手下!让世人知道,这士气扬的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轩辕如夜还是平静的看着拓拔战,嘴角动了动,不为开口,只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随即就把目光移到了白骨旗上,拓拔战的奚落,除却泄一泄他自己的心头怒气,其实无用。 这生死淡然的一笑刺的拓拔战的双眼一阖,他不耐的招招手,命那名被喊出的军士走到他身边,看了这军士一眼,拓拔战本来想问问这军士的名姓,转念一想,直接道:“拔出你的刀来,去给我把这老东西一刀捅个透心凉,然后剁下他的人头。” “记住,你杀的,只是一个卑微的敌人。”拓拔战顿了顿,似是生怕轩辕如夜无法领会这一举动间的羞辱,又向那军士冷冷交代:“你是我百万黑甲中最寻常的一名小卒,所以我才要你去杀这个命如蝼蚁的东西,而且在你杀了他之后,我不会给你任何封赏,这等微不足道之事,就连最微薄的军功我也不会给你一级,明白了么?” “小卒明白。”那黑甲军心知主公此言只是想以此羞辱这名敌手,能为主公出力一向是黑甲将士的荣耀,更何况杀的是这个在今日落了百万黑甲颜面的横冲名将,他振奋精神,抄起刀向轩辕如夜走去。 轩辕如夜也看了这军士一眼,但这一眼也只是在他手中刀上淡落的一转,就又把目光移转到了白骨枪旗上。 生死之际,这才是值得他凝视的最后一幕。 山河有灵,白骨聚义。 终于,他也能成为旗上的白骨英灵,继续守护那片壮丽山河。 那黑甲军一心在主公面前把这举手之劳干漂亮来,大模大样的走到轩辕如夜面前,故意先俯视着看了他几眼,但轩辕如夜还是微侧着头,静静凝视着左臂持举的白骨枪旗,居然不肯向自己这立刻就要痛下杀手之人看上一眼,这份轻慢,实在有些美中不足,这黑甲军眼珠一转,俯下身来,刀交左手,右手轮起来,对着轩辕如夜脸上就是啪啪两个耳光。 拓拔战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这个小卒很是知趣,自己刚才出于意气咬死了话不加封赏,但不妨给他暂记个军功,等下次再立功了一并加赏。 见轩辕如夜被折辱,秋意浓眉心一拧,很想上前拦阻,这位汉家老将,可以死,却不该在死前被如此折辱,但秋意浓脚步才一动,又无奈的按捺下来,轩辕如夜必须死在今日,主公对此人已是恨之刻骨,而这一点折辱,想必这汉家老将也不会在意。 果然,轩辕如夜被个无名小卒如此折辱,神色依然平静,根本没有去向那黑甲军看上一眼,脸上的红印,更仿佛是在嘲笑百万黑甲对他的无可奈何。 骨扎力知道秋意浓心思,友善的在他肩上拍了拍,魁伟如山的身躯不动声色的迈上一步,挡在了秋意浓面前,不让他再看下去,又向那黑甲军喊了一声:“兄弟,下手麻利些,仗还没打完。” 两记耳光掴过,那黑甲军得意洋洋,听巨灵将军嘱咐,他不敢怠慢,把刀在手上掂了掂,向轩辕如夜冷笑道:“老东西,我来送你上路!” 接着,这黑甲军把刀对准了轩辕如夜的前胸,上下一看,才见他胸口盔甲早已支离破碎,全身处处伤痕,一时竟找不到可下刀处,这军士忍不住抬起头,向轩辕如夜看了一眼,这个强敌,顽强若斯,若换了是自己,只怕早支撑不住了,这黑甲军的目光里有了些凝重,不再出言讥讽,他把刀刃抵在轩辕如夜胸口,又看了轩辕如夜一眼,轻声道:“汉将,我明白,你这样的人,其实不该死在我手里。” 说完,这黑甲军双手用力,把刀锋往轩辕如夜胸口按了进去,刀锋寸寸入肉,黑甲军盯住了轩辕如夜的面容,想看清楚这位汉家老将是不是至死也还能有着平静如初的神情,只见轩辕如夜闷哼了一声,头往上一仰,黑甲军还以为轩辕如夜要呼痛,却见轩辕如夜的目光仍定在左臂挺举的白骨枪旗上,只是嘴唇轻动,似要说什么。 那黑甲军怔了怔,耳听得主公突然在身后大喝:“快退回来!”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惊恐来,就见轩辕如夜第一次转过头来,正视着他的脸,嘴唇轻动:“小卒,你本来也不配死在我手。” 白骨枪旗突然横转,枪锋从那黑甲军喉中捅入,破颅透出,轩辕如夜早已是油尽灯枯,否则又怎肯仰躺于地,仅剩的力气也在挺举白骨枪旗,直到黑甲军的刀刃捅入胸口,他才借着这股剧痛催榨出最后一道力气,他杀不了拓拔战,但至少也要在临死前,把亲手杀死自己的仇人一并带入黄泉。 “混账!”拓拔战已是勃然大怒,只凭最后一口气息,居然还能当着自己的面,杀死自己的部下,轩辕如夜这一击,好比当众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 “我横冲将士,便是死,也要枪挑死敌,敢杀我横冲都者,便要有同归于尽的觉悟。”轩辕如夜用最后的余力笑了起来,目光向秋意浓立身处一扫,“当年的修罗枪风雨,也是这般,临死前犹自枪挑死敌。”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二) 听到轩辕如夜这后半句话,本来在骨扎力身后垂首而立的秋意浓霍然抬头,几步从骨扎力身后走出,步履竟有些蹒跚,虽早知道,他的恩师临死前亦枪挑仇敌,却未想到,原来恩师也是这般,战至如此孤凉绝境。 “老兔崽子!”拓拔战怒不可遏,抄刀就冲了过去,要把轩辕如夜当场剁成肉泥。 轩辕如夜的左手已松开了白骨枪旗,他已无力气再抓举枪杆,枪旗的长锋贯穿过那名黑甲军咽喉,在那黑甲军尸体的僵硬支撑下,枪柄点地,在沙场上倾斜不倒,黑甲军咽喉的鲜血滴滴淌落,正染红了前胸的旗面,而轩辕如夜就这么静静的躺卧于大旗下,一仰首,就可看见旗帜飘扬。 枪旗高展,当然是好,但以这枪旗穿刺敌军,飘摇于沙场来结束,却也符合这白骨大旗的风采。 轩辕如夜就卧于飘摇的旗帜下,用残余的生命凝视着旗上白骨山河。 这是他一生的信念,实在是太庆幸,能在一生中无数次的抉择中,找到这个经风霜而不改的信念… 他是招了很多富家子弟入横冲都,其实,他的家世才是显贵,其实,他曾有过无数次重新抉择的机会,在那些机会中,他只要随性些,又何必活得半生颠沛,可他自己走上的这一步步抉择,也许才是真正的随性… 以他的家世,少年时,他本可以怒马鲜衣,和一群贵公子冶游风月,在乱世中追逐那声色犬马的销金岁月,可在踏青寻春路上,看到乱民流离时,他没有如那些贵介公子般在马背上嗤之以笑,也没有在春风得意马蹄疾中随手抛洒出一把银钱,惹人哄抢,卖弄风流,他驻马停下,怔怔的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无法想象,自己的华堂锦衣之外,还有这等人间疾苦,然后,他看见有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同样褴褛的衣衫,却欢笑如财倾半国,他们拿着整筐整筐的馒头,跑去给难民分发,带头一个小胖子,还跳着脚喊:“筐里面还有肉包子的,很大块的肉!” 于是,他笑了起来,也在大笑声中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所有的荷包,银囊,大声的喊:“肉包子不够,我去买!” 那一天的大笑举步,走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抉择… 那一步,无比艰辛,可他却是大笑着迈出,所以这一步就注定了一生的无怨无悔… 以他的背景,年轻时,他也本可以出入朝堂,或富甲一方,或为一方高官,可他一步步踏上了风雨遮途的不归路,那样的不归,他以为,告别的只是纸醉金迷,得到的,却是太多的生而感动,于是,他成了默默无闻的江山卫中人,于是,他成了常年寄命狼烟的横冲都战将,每一次苦战,每一场劫难后,即使满身疲累伤痕,只要能一头躺倒在沙场上时,还能看着袍泽们相视一笑,他就清楚,自己没有选错脚下路,因为他笑的好生酣畅! 以他的本事,经历了半生烽火,君王陨落,重托相付,他又面临了另一个抉择,是自立为王,和中原诸侯一起逐鹿一场自己的天下梦,还是忍辱负重,去完成一个渺渺无望的守护梦,那个抉择面前,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做出了抉择。 然后就是半生风雨,然后就是半生飘泊,有太多的人为了一声长笑追随他,老友忠源一直不明白,是不是他们太过幸运,总能遇见血性汉子,可他明白,那些人的抉择,其实和他一模一样,人生中,能有这好一场酣畅大笑,又有何憾? 即便,功败垂成… 即便,战死沙场… 大旗飘扬,旗帜一角轻轻拂过轩辕如夜的面庞,他凝视着旗角,让自己最好的视野停留在旗帜上,如游丝的声音从口中轻轻吟念:“成事虽在天,幸则,谋事在我,生护江山,死镇边,今朝魂归去…” 暴跳如雷的拓跋战冲到面前,钢刀高举,迎着闪亮刀锋,轩辕如夜展开笑颜:“且无憾……” 好酣畅的人生一笑,死又何憾? 这一生,他没有负他的君皇,没有负他的袍泽,更没有负了自己的此生年华。 是以,余声未袅,人瞑目。 八千横冲,至此尽绝。 那一道扬眉吐气的浩然,在血与骨中长飘于野。 那一股君陨依然在的守护忠魂,也许悲凉,却是可在这世间朔望千年的不灭传说。 对决百万雄兵的沙场,也就是这八千男子,一直在峥嵘冲杀,生时一往无前,至死,八千遗尸都散落在直冲敌纛的血路上,竟也无一向后, “老子把你碎尸万段!”拓拔战往四周看了一眼,沙场上的场景令他愤霾更盛,举刀就向轩辕如夜的尸体剁去。 “主公!”一道身影突然从后追上,只见秋意浓拦在拓拔战刀下,扑通跪倒在地,急求道:“主公,轩辕如夜这等劲敌,就算是死,也不该妄加折辱,更不该被一名小卒恣意侮辱,请主公赐他全尸,若将他碎尸万段,一旦传扬出去,突然有损主公名声…” “你以为你家主公今日丢的脸还不够大吗?小秋,你真是在顾念你家主公的颜面才向我下跪么?”拓拔战暴跳如雷,险些就要一脚把爱将给踹开,他手中刀点指着轩辕如夜,口中怒喝:“还不是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狗,故意提起你师父的名字,这才让你为之伤怀的,是不是?” “主公…”秋意浓没有辩解,只跪倒在拓拔战面前,一个头磕倒在地。 “主公!”巨灵将军骨扎力生怕主公怒极下伤了秋意浓,也大步跑了过来,抢在拓拔战面前跪倒,他不善言辞,张口就道:“小秋一向重情重义,主公,你平日不是一直为此夸许他吗…” “罢了!”拓拔战脸上怒气未消,但看着秋意浓,他脸上还是显现出无奈的苦笑:“抬起头吧,小秋,你是我黑甲第一闯将,只可以有昂首天地的傲气,不该轻易低头,即使是为了你最看重的旧日轻易!”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三) “起来吧,我是恨极了轩辕如夜,恨不得亲手把他剁成肉泥,可既然你开了口,那我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了。”拓拔战亲手去搀秋意浓,“小秋,知道么,你家主公就算失去一只胳膊,也不愿失去伤了你的心,更何况你的痴狂生性,是我一向赞许的真性情。” “主公…”秋意浓扶着拓拔战的手臂起身,心内无比激荡,只觉这一世,他的修罗枪没有托付错归宿。 “你是我爱将,感激涕零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一句话轩辕如夜的尸体和身后事,我不理会了。”拓拔战这样的枭雄人物,很懂得如何笼络性格各异的部下,对秋意浓,要以本心怀柔,而对骨扎力这鲁直汉子,则要示以亲近,所以他又虚踢了骨扎力一脚,笑骂道:“都起来吧,你这傻大憨,真以为我会气急砍了小秋?” 骨扎力讷讷笑着,站了起来。 “横冲都算是灭军了,可这仗还没打完。”拓拔战向秋意浓问道:“轩辕如夜是个疯子,护龙智是个狠人,这一个疯子加一个狠人,硬是把我这百万大军打出了个乱局,小秋,你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主公必须立刻离开此地,移至后方。”正如拓拔战了解他的痴狂生性,秋意浓也很清楚拓拔战的傲气,这位枭雄人物也许会对很多小节云淡风轻,但那只是目空一切的骄傲,可拓拔战争霸天下的雄心,却是尺寸不让,此战被横冲都和幽州军联手打至这崩散境地,拓拔战一定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秋意浓用很谨慎的措辞道:“轩辕如夜和护龙智用兵,招招直指主公,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除了主公一人,那黑甲百万便会立即溃散。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敦请主公立刻离开此地,今日一仗已难分输赢,只要幽州军无法再以主公为威胁,我黑甲军才可摆脱这被动困局。” “这一仗是难分输赢么?小秋,这个时候就不用顾念我的面子了。”拓拔战苦笑了一下:“以绝对优势的兵力还打出了这样一番乱战,其实我已经输了。我有百万甲士,轩辕如夜和护龙智眼中却唯我一人,破军先破帅这等战法被他俩联手用至如此大胆极致,连我这不败战王也为之汗颜。” 拓拔战果断的一挥手,“立刻回后阵,横冲都虽灭,可出击的每一路幽州军都在直逼帅纛,护龙智毒辣的用我黑甲将士的忠诚,弥补了他幽州军的兵力不足,若我还立于危处,我的将士们只会被护龙智逼得方寸大乱。”见秋意浓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显然不敢置信自己会如此爽快的答应后撤,拓拔战又苦笑了一下,“我是很不服气,可我更爱惜的将士们的性命,让他们如此窝囊的为我一人送死,我窝囊的逃一次,又如何?” “主公严重了。”慕容连听得拓拔战肯后撤,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的为拓拔战牵过坐骑,又劝慰道:“今日我军只是失了先手,只要重整士气,幽州指日可下。” “可惜,不能一日破下幽州了。”拓拔战左右看了眼跟随着的将士,变色道:“小澹台呢?这小疯子又跑哪儿去了?”若说秋意浓是他最倚重的爱将,那澹台麒烈无疑就是他可托付大业的臂膀,可这家伙从小就是一股疯劲,一眼找不到他,拓拔战顿时紧张起来。 秋意浓立刻答道:“小澹台此刻应该正在幽州北门下。所以这一仗,我们并不算是输,有小澹台这一招,护龙智也此刻说不定比我们更窝火。” “小澹台跑幽州北门去了?”拓拔战先是一怔,随即醒悟过啦,这一仗打到此时,真正拼尽全力乃至性命的只是横冲都,幽州军最多只出动了一半兵力,就是这一半兵力也是借势横冲都,但他的黑甲已是打了半日苦仗,前阵糜烂不说,后阵大军虽按兵不动,但也是披甲执刃的在平原上待战半日,士气也被变幻莫测的战局搅乱,这个时候,如果幽州突然全军出动,有城中养精蓄锐之兵,配合城外血气方刚之军,先出击之军在他黑甲阵中翻覆,城中大军再全线压上,两军合力,到了那个时候,他的黑甲军就会如被巨浪逆卷,糜烂的前军一击即溃,疲惫的后军也会被自家崩溃的袍泽逼得顷刻散乱。 “智这小子果然够狠,我想以一仗毕全功,他居然也想在今日一仗定全局!”拓拔战倒抽着凉气:“他知道,他不可能一战吃下我百万人马,可他就是有着狠心,或是一战致我于死地,或是一战予我重创!” 情势险急,主公又看出了端倪,秋意浓也不多说,只向后方一指,“就在横冲都向主公发起最后刺杀的同时,幽州军的连弩阵中已高展起十面大旗令,智一定是在下令,全军总攻!” “难怪小澹台要去幽州北门,堵住北门,就可扼杀护龙智这后招。”拓拔战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急忙跨上坐骑,下令道:“立刻撤退。”由左右护卫着,绕道往后阵绕去。 拓拔战百般不甘的向身后不远处,高扬辽旗的幽州弩军射天狼瞪了一眼,明知生平劲敌护龙智就在其中,可他却不能于此时取其性命,因为只要他还在战阵中央,智就一定会利用他的存在威胁黑甲将士,把忠诚当成为致黑甲军入死地的杀手锏,“小澹台带过去多少人手?”拓拔战很庆幸,他身边能有秋意浓和澹台麒烈这两员爱将,一个能在生死间隙阵前救主,一个能在生死一发拦阻危机。 “我们的前阵被接连冲击,小澹台身边不会有很多人,最多也只带过去几千人马,牧野长和鄂岵尔这两人是他从小带到大的爪牙,肯定也和他在一起。”心知主公担心虎子澹台,秋意浓又补了一句:“就在方才,我已命一员偏将带队,打起战旗,火速赶往北门与小澹台会和,沿路乱兵,都会由他收整带去。” “好,好!”拓拔战点了点头,身周大将除了秋意浓,便只有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近卫,见朗昆左臂带伤,他吩咐骨扎力道:“骨扎力,我要你辛苦一趟,也去幽州北门跑一趟,记住,万一小澹台堵不住城门,被幽州军杀出,你千万别陪着小澹台发疯,就算拽住他的耳朵,也要把他给我拽回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四) “好!”拓拔战的命令正合骨扎力心意,没有一字多言,立刻往前阵赶去,这位巨灵将军的性子很是朴实,澹台麒烈不但是他的袍泽,也是他的兄弟,战场之上,他不会容许自家兄弟有失。 拓拔战亦催动坐骑,招呼将士,远远绕开幽州射天狼的覆射范围,向后阵撤退,这一后撤,其实十分屈辱,但又无可奈何,所以拓拔战手中快马加鞭,却不时频频回头,瞪向幽州连弩阵中的十面辽字大旗。 “这该死的连弩,难道就射不光吗?”拓拔战恨恨骂了一句,“也难怪,智这小子一直在等这一手,一定命这些弩军备足了弩矢,要是半道射光,算是我低估了他!” 文谋慕容连向朗昆嘱咐了一句,朗昆忙从军士手中要过一面黑甲战旗,高高举起,迈开大步跑在拓拔战坐骑一侧,朗昆身形高大,又特意把战旗举高,即使是在战阵中,也十分显眼。 “既然不是败退,那就光明正大点。”慕容连心知主公不甘,一笑道:“就是要让智知道,任他百般算计,我们还是没有中计。” 拓拔战也很想勉强笑笑,但一路绕行,看着遍野横尸的黑甲将士,耳中又听得幽州军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喊杀,连这苦笑都无法勉强笑出来,他心里尤为记挂为以身为盾,替自己阻挡连弩的大队黑甲,吩咐一队轻骑去号令这些忠心的部下撤回。 又向跟在一侧的朗昆问道:“你左臂怎么受的伤,凭你这两膀力气,一般人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他们不要命。”朗昆一贯冷漠的脸上有了似苦笑,回想了一下,记起了那两个名字:“大将苌庚,道士玄机子,这两位横冲都,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对手。” 拓拔战眉毛一挑,这个近卫对自己无比忠心,但生性倨傲,除了自己这主公外,很少有人能入他眼中,今日居然能记住那两名横冲都的名字,只此便可见方才这一阵交手的惊心动魄。 “苌庚和玄机子一身是伤,累的连兵器都快举不起来,坐骑也被我一拳一个打死,可他俩还是向我冲了过来。”朗昆沉声开口,方才和横冲都的交手其实短短的一时片刻,但已够让他铭记一生,“苌庚和玄机子两人都想用自己一命,给对方换取向我出手的一次机会,两人同时扑上,苌庚板斧高举,故意露出前心空门,想诱我杀他,玄机子则成心舍命,连手里那根铁拂尘都不用,赶在苌庚前面向我扑来,我一脚踢中他心口,以我的力气,不但可以踹死他,还能一脚把他踢飞…” 朗昆闭了闭眼,回忆着方才那一幕:“可玄机子竟是成心挨我这一腿,人在半空,已手脚大张的抱住了我的腿,一腿踢中他心口,他当场毙命,却死都不肯送开我的腿脚,为苌庚换了这一斧。我躲闪不开,只能用左臂挡了一下…” 朗昆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左臂的伤口,那一斧砍得很深,应是用上了苌庚的全部力气,但朗昆臂上套有精钢护臂,那一板斧砍碎了护臂,但朗昆伤的并不深,鲜血也早已凝结。 “这一斧子,是砍的够重的。”拓拔战也看了眼朗昆破碎的臂甲,“居然能砍碎这百炼精钢,那苌庚呢,他是被你一拳打死的?” “没有,那一斧子砍出,他就倒下了,原来他早已气力耗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砍出了这最后一斧。”想着那用生命砍出的最后一斧,朗昆摇了摇头:“看到他倒下,我竟然有些为他惋惜,可我不知道,是惋惜他的死,还是惋惜什么…”朗昆很想再说几句,但犹豫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无谓多想,横冲都,是我们的敌人。”拓拔战冷笑了一下:“还是已经被灭军的仇敌。” 再看了一眼四野伏尸,拓拔战也不禁叹了口气:“可惜,这个代价,我付的太大了!这一口气,迟早要从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身上找回来!” “是!”朗昆沉闷的应了一声,单臂擎空,把战旗举得更高,他这一高展战旗,四周的黑甲都注意到了主公的帅纛正移往后阵,立即便有一队队黑甲向拓拔战靠拢,慕容连和秋意浓两人也当即指派各路黑甲,重整队列,待聚拢的黑甲增多,慕容连干脆让军士打起更多的战旗,招摇向后,整片战场的中心随着一面面战旗,逐渐向后阵移去。 闻得号令,知主公已脱离险地,这些黑甲也不再堵在密射的连弩下,开始向旁散开,这一分散,曝呈原地的是堆积如山的尸首。 错王弩一弩十发,两千射天狼连弩齐发,给黑甲军施与了最粗暴的一击。 “智王,你看!”纳兰横海看到挡在面前的黑甲军往旁撤离,赶紧叫道:“快让射天狼压上去,别让他们跑了,这连弩太好使了!”不费一兵一卒,就射杀了成片黑甲军,纳兰横海虽觉得有些不过瘾,但也十分乐意看这辉煌战果,忙着催促两千射天狼追击。 “出事了。”智却是神色一变,向四周接连下令; “刀郎,让十名旗手变换旗令,传令出城所有军队,与我们会合,不得贪功冒进,不得恋战!” “射天狼,不可追击,先留守原地,再射一阵连弩掩护各军!” “待出城军队会合,全部人马,立刻返回北门!” “啊?智王,咱们正打的爽呢!为什么要回城?”纳兰横海急了起来:“趁他们病要他们命!等大家都汇拢过来,我们一起压上去!黑甲军都被打残了,横冲都为我们争取了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呀!” “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这机会是横冲都给我们的!”智在马背上抬起半身,神色紧张的盯着四周黑甲军的举动,寒声道:“现在横冲都已全军战死,最好的机会,我们错过了!” 笔者注:之前另一篇文章,回天帝王,因把握不到位,已回炉修改,更名回天歌,大幅修改后已开始上传,对在下文字有兴趣的,尽情一阅。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五) “横冲都全军战死了?”纳兰横海也一直在乐陶陶的在看被连弩射杀的黑甲,哪有心思去看别处,听智这一说,纳兰横海心里好一阵刺痛,“什么时候?轩辕将军他们…都战死了?”那样的英雄人物,真已经忠魂渺渺?今日之后,难道再也无法仰视那样的勃发豪情? “若横冲都还有一兵一卒,岂会容拓拔战的帅纛撤向后阵?”智的语气里也有着压不住的低沉,但此时容不得他有这奢侈的感伤,所以他督促着十名旗手,快速的变换旗令,召集出城各军急速汇拢。 “智王!我们去给横冲都报仇!”纳兰横海突然有了种怒不可遏的急躁,这就如不久之前,眼看着横冲都要向帅纛发动决死冲锋时,猛的燥怒一模一样。 “智王,就趁现在,趁我们的军队都会合过来,一起去跟拓跋战拼了!”纳兰横海把刀在手上用力挥斩,似要把这怒气发泄在虚空里。 智无暇旁顾,只轻声说了一句:“眼下,还不到为横冲都痛惜的时候。” “为什么?横冲都是在帮我们打仗啊!”纳兰横海大声道:“智王,你刚才不是一直在打旗令,号令城中大军冲杀吗?为什么突然又换旗令了?” “总是问我为什么,你这徒儿还真是让人头疼。”智很懂得纳兰横海此时的激愤,也不责怪他,只向幽州城一指:“我也很期待能有一场全军总攻,横冲都八千士用性命换来的机会,难道我会不知珍惜?但总攻旗令打出多时,幽州城中却无一兵一卒杀出,北门下必有变故,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幽州。” “北门有变故?”纳兰横海大吃一惊,再是激愤,他也知道幽州不可有任何闪失,“智王,出什么事了?” 智叹了口气,对这一惊一乍的孩子脾性,也只有付之一叹,也无心去指点这徒儿什么,刚想把他支开到连弩阵中,免得这孩子再有什么冲动劲儿,就听见左方惊天动地的一通大叫:“四哥!小七来了!别怕!小七来帮你打架了!” “猛哥来了,有这位急性子在,我啥都甭操心了。”纳兰横海马上坦然,“就这话喊的让人为难了点,听着好像咱们一直在挨打似的。” “四哥!”大概是被之前假扮智,浴血苦战的池长空给吓到了,猛冲过来先看直勾勾的上下瞅了智一通,确认四哥安好无伤,他才长嘘出一口气,接着就是连珠炮似的一通质问,“四哥你又不会打架!叫个池长空扮你也算了,自己怎么也出城来了?不是说好了你会在城头观战,不出来吗?你又糊弄小七!” 有这弟弟在,要精心思谋是不可能了,智伸出手,理了理弟弟歪斜的盔甲,淡淡道:“你答应过四哥,这仗不管怎么打都一定不会离开你五哥,是你先跑开五哥身边违了约定,四哥才出城的。” “啊!”猛顿时傻眼,为了能出城打仗,还真是跟四哥有这么个约定,可他离开五哥,先是因为坐骑载不动他这小胖子,两条腿又跑不过骑军,可后来再和五哥分开,明明是因为看到假扮四哥的池长空在血拼,这次心急火烧的跑了过去。 一句话问倒弟弟,智得以抽身,立刻去指派两千射天狼停止放弩,城外各军已陆续向他会合,再连弩齐发,难免伤到友军,“刀郎,传令会合各军,会合后各将领不必来见我,立刻在射天狼四周列阵,待全军会齐,立刻返回北门!” “我疏忽了。”智叹了口气,向纳兰横海道:“萧成的两千固金汤盾军,和你爹的五千族军,本来都在前阵守着我们的后路,方才旗令总攻,我不该让他们也杀过来,否则他们两军应能照应住幽州北门。” 纳兰横海犹豫道:“北门应该出不了大变故吧?” “还若无突变,城中军队怎会不响应我的总攻旗令?”智摇了摇头:“殿下和窟哥成贤都在城楼,还有那位苏其洛苏公子在,我想不出,若无大变,怎能影响这三人的决断!” 纳兰横海道:“要不我们先分出几队人马去北门看看?” “是个办法,可我不敢。不知北门下究竟是何变故,我怎敢分兵?”智用力握着缰绳,手背上筋络绽现,又焦急的看向幽州北门,“这是横冲都以命换来的机会,如此良机竟失手流失!”有耶律明凰不让须眉的城府谋算,窟哥成贤的沉稳干练,再加上苏其络悠远精明的见识,连他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阻断了幽州的倾城一击。 这时,出城的各路幽州军都已向智靠拢过来,此次奇袭,各路人马斩获极大,将士们都是一脸振奋,飞所率的五千人横扫整片前阵战场,更是杀敌无数,率部会合后,他立刻过来招呼四哥,“四哥,这仗杀的好过瘾,我这五千轻骑,至少斩杀了三万黑甲,小七,你也跑过来了?”看到四哥和七弟都安然无恙,飞更是欣喜。 “四哥,你好像赖皮!”猛在边上掰着手指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我是看到假扮你的池长空,以为四哥你被围了,这才跑过来帮你打架的!” “猛哥,你憋半天还在想这事儿?”纳兰横海彻底对猛服气的五体投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回事儿?” “他要分的清轻重缓急,我这四哥也算当的舒心了。”智瞪了眼弟弟:“你自己都说了,那是假扮我的池长空,又不是四哥,为什么还跑开去?还说四哥赖皮?”一句话,又把猛憋得原地发愣,低头去掰手指算先后。 “你五哥呢?”智又向飞问道:“他这急性子,早该过来了。” “五哥和我一起过来的。”飞向左方一指,果然看见将带着十二龙骑已到了射天狼外围,这一十三人,人人浑身浴血,就如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将一到射天狼外围,也不过来和兄弟们招呼,立刻拨转马头,两眼直直的瞪着幽州。 飞小声道:“看见拓拔战帅纛后移,五哥大概猜到轩辕将军战死,发了疯似的要去追杀拓拔战,十二龙骑都差点没拦住他,幸好四哥你打了旗令,五哥又不知幽州出了什么事,这才不敢造次。”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六) “难怪五弟一过来就瞪着幽州城,我刚奇怪他怎忍得住不来和我招呼。”智叹了口气,“原来怕从我口中证实横冲都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怕自己克制不住,会去追击拓拔战。” “四哥,横冲都…”飞犹豫了一瞬,艰难的启齿:“他们真的灭军了么?” “是。”智默然点头,这一个字的回答,沉重如千钧压下。 和纳兰横海一样,证实了这个消息,飞心里也是一阵扎心刺痛,那样一支用生命来烧炙中原香火的铁军,从此不见。 沉默了一瞬,智抬高声音向四方下令:“先回北门,余事皆等回城再议。” 出城的各路幽州军都已汇聚,已是大获上风,却突然看到旗令号令各军会合,各路将领心里自然纳闷,但大家深知以智把握战局的能力突然下此旗令,必有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各将领都按智的旗令,会合后无人有半句质疑,各自勒令军士在射天狼之外重列队形。 “回城!”智一声令下,全军立刻向幽州北门方向返回。 将和十二龙骑自然是快马在前,七百余名荆棘枪也不落后,自发排在了先锋位子,这七百余人已在此役炼成沙场神兵,虽只七百余人,但只要冲到北门,不论黑甲军伏有何等杀招,这七百多柄荆棘枪也足以发起雷霆一击。 与此同时,黑甲军也在徐徐后退,两军一向前一后退,战场上竟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四哥,你快看!”猛是个最不肯动脑筋的性子,就算脑子里还在转着什么念头,也是在盘算究竟是四哥耍赖还是自己没守信用,所以四哥说回城,他也就跟着跑,还四面东张西望,正让他瞧见黑甲后阵中,也有上百面旗帜高高举起,变幻着各种旗令。 “拓拔战已经返回后阵了。”飞回头一看,气结道:“失算了,我军的旗令一向沿袭辽军规格,可黑甲军的旗令自成一套,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旗令的含义。” “我们吃亏了!”猛也跟着叫:“黑甲那帮反贼能看明白我们的旗令,我们就看不懂他们在捣什么鬼!” “先回城!”智神色冰冷,心下焦急,北门有已变故,他虽无法预知,但黑甲军此时打出的一道道旗令,必定会使这未知的形势愈发险恶。 黑甲军在开战前为震慑幽州,兵临城下只有一里半距离,幽州军虽杀透了黑甲军整片前阵,也不过两里余地,骑军一个冲锋,片刻就能返回幽州北门,但全军刚一行进,忽又缓滞下来。 拓拔战撤离,为主公遮挡连弩的黑甲军当然也迅速撤离,前方一片空旷,呈现在幽州军眼前的除了大批被连弩射杀的黑甲尸体,还有横冲都最后灭军时的壮烈。 最先触目的,是那一面飘扬在沙场上的白骨枪旗,旗上白骨累累,山河不改,旗帜下,静静的躺着那名中原老将,轩辕如夜。 他是横冲都最后的名将,也在今日,把本已消亡于世人回忆中的铁军,又一次带回了金戈铁马的沙场,再用这八千都百万,无与伦比的勇气,为这支铁军在世间描下了最深沉的一笔绝句。 旗帜飘摇,在老将已然含笑瞑目的遗躯上,如是要把这具烈烈壮骨也卷入旗面上描绘的丛丛白骨中。 那样为守护山河而成的白骨,正该聚义这些将士忠魂。 枪旗不远处,是背靠铁枪,死而不倒的忠源,一立一卧两具尸首,令人初睹之下心生悲凉,但又恍然而觉,这两名将士,一瞑目旗下,一至死方休,正是这支铁军最英勇的写照。 幽州军都不约而同的勒住坐骑,静静的看着这苍凉一幕,以将为首的先锋军更是如被钉子钉住一般,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猛跟着一路小跑,看到轩辕如夜和忠源的尸首,也是顿时定在原地,眼圈忽然泛红,双脚一个劲儿的跺地,嘴里呜呜低嚎着,就是这两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对自己流露出了如长辈如老友的关怀,就在昨日,他俩还陪着自己开怀说笑,今日,竟是从此永别。 “小七,别说话。”智在马背上一斜身,用力按住了猛的肩膀,这个弟弟一旦发起性子来,大敌当前也会不管不顾,“一句话都不许说,紧跟在四哥身侧,一步都不许离开。” 智向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管住七弟,随即催马来到了将身后,“五弟。”识英雄重英雄,横冲都令人动容的风骨早已打动了幽州全城,何况是自己这形如烈火,爱憎分明的五弟,北门有急,他能忍住不去追击拓拔战,但亲眼看到轩辕如夜的尸首,悲愤莫名下只怕也会立刻发狂。智能用兄长的严厉镇住孩子气的猛,但对这个五弟,只能晓之以理。 智叹了口气,有这两个弟弟,也难怪自己的心智要比常人成熟。 “四哥,你先带大军去北门。”知道四哥过来,将抢先开口,他的声音异常低沉,“给我留下三千人,再给我一个时辰,也别问我要干去什么。” “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智沉声道:“一起回城,事态紧急,不要再耽误时候。” “四哥,你看。”将狼扑枪向前一指:“由此向前,从黑甲前阵正前方起,这一路都是八千横冲都的尸首,八千将士,奋起直冲,这等铁军,如此英雄,真的已在今日,在我们眼前,成为了世间绝响。” “五弟,你要再看的远一点。”智抬起马鞭,顺着狼扑枪指处往前一点:“再往前看,是幽州北门,如果我们战败,那城破的一刻,从北门起,全城都会是一路尸首,然后,义父的大辽也会从此真正消亡于世间。” 将举高的狼扑枪一沉,他闭上眼睛,在自己脸上用力揉了几把,“我懂,四哥,我懂。”话毕,将一催坐骑貔貅烈,径直向前冲了出去。 “全军跟上,一个冲锋,直达北门。”智舒出一口气,立即下令全军行进,心念一转,他又唤过纳兰横海,“纳兰,你立刻去找你爹和萧成,让他两部人马留下,收拢横冲都尸首后,再行回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七) “好。”纳兰横海当然想跟着去北门看个究竟,但出于对横冲都的尊敬,他更不愿意这些来自中原的将士曝尸于野,刚一策马回转,纳兰横海忽又想到,智王之所以挑选萧成和女真军收敛遗尸,一是因为萧成将军部下的固金汤是盾军,利守不利攻,二是因为女真族乃盟军,智王不愿初日开战,就让女真族有所损伤,折了盟军之谊。 只这呼吸转瞬,智王就因人因事的做出了最好的盘桓,这等细致思量,令纳兰横海好生佩服,但他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见事如此清晰细腻,也许在战场之外,并非是一件太好的事情,只是不妥在哪里,他这少年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挠着头皮去找爹爹纳兰容和萧成。 “小澹台,你他娘的疯了吗?”牧野长和鄂岵尔一左一右,各拿一面盾牌帮澹台麒烈挡着幽州北门上射下的箭矢,嘴里则异口同声的骂着这黑甲军里最出名的疯子。 做为跟澹台麒烈一起长大,且仅存至今的小伙伴,牧野长和鄂岵尔也不是没见识过澹台麒烈干过疯癫事,而且他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也不会一直跟澹台麒烈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当年澹台麒烈踢翻拓拔战帅案时,他俩也是恨不得没上去各补一脚。可今天澹台麒烈干的这事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俩这些年来的见识。 就带着几千人,然后就一直在幽州北门下打转,说是打转也实在狼狈了点,幽州城的防守有多坚固他们不得而知,可打他们这几千人的招数实在是促狭,看他们离的远就是乱箭连弩招呼,等他们为避箭雨躲在墙根下,又是大块的石头顺着城墙往下砸,所以他们这几千人基本上就是在挨打,还是在幽州全城的眼皮子底下,虽然他们过来时就有了挨打的觉悟,人人手上举着盾牌,可也禁不住这只挨打不还手的遭遇,几千黑甲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被打掉了一半人,要命的是澹台麒烈挨打还挨出了兴致,一边狼狈到家的来回奔逃,一边还让军士们大喊攻城。 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军士,城楼上射下的越来越密的箭弩,再耳听得澹台麒烈口里连声吆喝的攻城,牧野长和鄂岵尔实在是要被逼疯了。 “小澹台,就这么只挨打不还手,我们的人就快被打光了!”牧野长劈头夹脸的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成心送死来的是不是?” “只挨打不还手确实憋屈了点,没事,咱再憋屈一会儿。”澹台麒烈这时居然还有兴致说笑,手臂从两名伙伴为他挡箭的盾牌间隔中伸出,向着幽州城紧闭的北门一指:“弟兄们再忍一忍,只等北门一开,我们就立刻杀进去,攻城!抢头功!” “还攻城?”牧野长直起嗓子吼道:“你看清楚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就这点兵力,给幽州城当箭靶子都嫌少,你还想攻城?”他说的情急,半个身子从盾牌后探出,顿时引来一阵箭矢,还好澹台麒烈手快,拉着牧野长往下一蹲,“小心点,没看到城楼上箭雨密集吗?大丈夫能屈能伸,再忍忍!” 居然还要被澹台麒烈劝小心,牧野长只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起来,半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小澹台,我们还是撤吧。”鄂岵尔看不下去了,忍着气劝道:“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搏上一把,可事有缓急,你别忘了,横冲都还在冲击帅纛,我们与其在这里为了一口气玩命,为什么不会去救主公?” “主公那里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澹台麒烈半蹲在地上,笑眯眯的说道:“有小秋在,横冲都过不了他手中那柄修罗枪。” “就算主公无碍,那我们难道就要在这儿白白耗费将士们的性命?”鄂岵尔气结道:“我们只剩下两千人不到,幽州城里至少还有几万人马,就算此时幽州城门大开,只要杀出一队骑军来,我们也不是对手。” “答对了。”澹台麒烈还是嬉皮笑脸的德行,“不过你只答对了一半,凭我手上这点人马,根本不是幽州军的对手,既然这样,我们何必逃呢?就这么死在城门口,好歹也是个攻城未遂,死的壮烈,要是转身逃了,被他们骑军追上来从后一通斩杀,那才叫丢人…”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鄂岵尔的气头也上来了,指着澹台麒烈破口想骂,这次却是牧野长手快,拉住鄂岵尔往下一墩,又躲过了一阵箭雨,三个当年的小伙伴这时候就一起蹲在两块盾牌后,面面相觑。听着射在盾牌上叮叮当当的箭矢碰撞声,两个气的要死,一个还在没心没肺的嬉笑。 鄂岵尔长叹:“好吧,今天就陪你个疯子把命送在这里吧。” “就是死的不值了点。”牧野长也跟着长叹:“宁可是在战场上被乱刀分尸,也不想这么憋屈的被乱箭活活磨死。” “你们不是陪我送命。”见两个小伙伴都气成这样了,澹台麒烈收起了笑容,轻声道:“算上我这条命在内,我们都是在为主公和百万黑甲同袍,把命送在这里,所以今日就算我们兄弟仨一起壮烈了,那也是死的十分的值!” 牧野长和鄂岵尔对视一眼,不吭声,显然还是把澹台麒烈的话当成了疯言疯语。 “你们俩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跟贺尽甲那家伙一样不开窍呢?”这就轮到澹台麒烈叹气了:“好好想想,仗打到这个地步,我军前阵糜烂,帅纛被胁,这说明什么?说明主公已无法在如臂使指的调度全军,这个时候,我们最怕什么?” 见两个伙伴直着眼看他,澹台麒烈摇头道:“这个时候,我们最怕的就是幽州赌上全城兵力!” “智和轩辕如夜联手布下了一个最可怕的杀局,横冲都夺帅,瘫痪我军指挥之能,智觑准时机,率半城兵力奇袭!”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八) “在幽州和横冲都的联手下,这一仗我们其实已经输了,只是两方兵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这样的兵力差是把双刃剑,我们的后阵徒然有浩大兵力,却无法一齐压上,而护龙智虽然得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奇袭时机,但也只能吃掉我们的前阵,可护龙智岂肯错过今日这等战机,所以他一定会把全城兵力压上!” 澹台麒烈一声冷笑:“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来上一把豪赌,更何况是智这等狠起来可以连自己都牺牲的人。” “压上全城兵力又如何?”牧野长听的心惊,但还是反驳道:“我们的后阵森然如山,幽州军真能啃得动?” “忘了么?我们百万黑甲的老大在前阵。”澹台麒烈摇头道:“轩辕如夜和智都是真正懂得打仗的人,小心帷幄时,他们会谨慎到一兵一卒都不敢大意,可该放手一搏时,他们绝对会有视我百万黑甲无一物的轻慢。” 见两个小伙伴越听越迷茫,澹台麒烈叹气道:“好好想想,今天这一仗,为什么轩辕如夜招招出手都是直奔老大?就是因为他知道,杀了老大,就能赢了一仗,这个道理智也知道,所以他的奇袭就是只奔老大所在的前阵,如果我没有猜错,智很快就会下令幽州全城总攻,只是半城兵力,已经把我们打成这狼狈模样,如果智手中有足够的兵力,而且全部直扑老大,就算我们后阵人马一起压上,也只会被智三军夺帅的狠辣逼得陷入更大的混乱,到了那个时候,乱的不只是前阵,而是全局。稍有不慎,我们这百万人马就会如山崩地裂般溃散。” “这么说吧,如果你面前有两把刀,一把是砍向老大的脑袋,一把是砍向你的脑袋,以我们黑甲军的忠心,会去挡哪把刀?” “当然是拼了命也要先救主公了!”鄂岵尔先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所以我们要在这儿堵城门,就是不让幽州军倾城出击。” “如果主公能早点转回后阵就好了。”牧野长也一拍脑袋,“忘了,我们过来的时候,横冲都和幽州军正杀向帅纛,也不知道这会儿打的怎么样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有小秋在,我不担心。”澹台麒烈嘿嘿一笑:“要担心咱们也该担心自己,说不定啥时候咱哥仨就倒在一阵箭雨下,同生共死了,不过…” 澹台麒烈居然还是笑嘻嘻的看着两个老友:“怎么样,这会儿觉得值了吧?咱们这几千人,救下的可是连主公在内的百万袍泽!” “值倒是挺值,就是憋屈了点。”鄂岵尔又和牧野长互看了一眼,一起叹了口长气。 “还没活够唉。”牧野长苦笑着,又问:“小澹台,难道我们真要一直耗在这里堵城门?一旦幽州城里的公主想明白了咱们是在虚张声势,开城门放骑军一冲,怎么办?不是我涨他人士气,就凭我们手中这不到两千人,难道真去攻城?” “楼上那位公主早明白我们是在虚张声势了,她一直不肯开城门,不是怕吃不下我们,而是怕没法子一口吃下我们。”澹台麒烈反手向后一指,“耶律明凰忌惮的,是这城门离战场太近,万一跟我们开打,不怕要不了我们的命,就怕我们还没死光,突然又有其他黑甲军陆续杀到,这时候她城门已经开了,万一漏跑进去一队黑甲,那她的乐子可就大喽,嘿嘿,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投鼠忌器!” 鄂岵尔苦笑:“想不到我们也有被比做老鼠的一天,而且听了居然还有点兴奋,可我们这点人,又被城楼上的连弩乱箭滚石砸了这许久,十足十的残兵败将,真打起来,能撑多久?” “咱们的老本行是什么?拼命!”澹台麒烈笑嘻嘻的脸上露出一丝桀骜,“真豁出命拼一把,鹿死谁手,谁敢断言?再者说,只要两军混战,幽州城上为防无伤己军,这连弩乱箭什么的一定不敢再放了。” 牧野长心里升起丝希望,追问道:“小澹台,你说,真会有黑甲军赶过来接应我们?” “黑甲战千军可不止我一个。”澹台麒烈淡淡道:“就算图老爷子这时候跑去了后阵掌控局面,小秋一定会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要跑来幽州北门。” “公主,我们开城门吧!”幽州北门上,霸州大将雷云郯早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的叫道:“您看,智王已经打起旗令了,这是要我们立刻开城总攻。” “我看到了,可雷将军你难道没有看到,黑甲军的虎子将军就一直堵在北门下么?”耶律明凰也是好生犹豫,几次想下令开城出击,却因太多的顾虑而迟迟不敢下令。 雷云郯急道:“不过千把来人,只要公主下令,给我三千铁骑,我这就去割了澹台麒烈的人头献给公主!” “你以为我怕的是这千把来人。”耶律明凰心里有气,却不愿把怒气发在这武夫身上,只得平静语气道:“雷将军,你是将军,所以你可以只考虑冲锋杀敌的武人事,但我是公主,所以我必须考虑全局。” 缓了口气,耶律明凰还是转头问道:“梁正英,你说,这城门该不该开?” “开城,立刻开城!”梁正英毫不犹豫的应道:“请公主下令全城兵马尽出,为横冲都报仇!” 耶律明凰对这布衣客卿还是有几分看重的,听了梁正英果决的回答,她凤眉一挑,神色一振,正要开口,随即听到梁正英的后半句话,耶律明凰眉眼一敛,低声道:“你此刻心绪激动,思虑欠周了。” 梁正英嘴唇一动,想说什么,但看到耶律明凰有些不悦的神色,还是按捺住了言语。 “窟哥将军,你怎么看?”耶律明凰又向窟哥成贤问道。 “公主,智王出城时吩咐过末将,一切按旗令行事。”窟哥成贤沉声应答,但语气里还是透出一丝急虑。 “这么说你也是赞成开城迎战了?”耶律明凰叹了口气,左右一看,又向一人问道:“苏公子,你的意思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九) “幽州以公主为尊,苏其络岂可妄言。”苏其络很谨慎的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 “果然谨慎。”耶律明凰盯着他看了一眼,“横冲都是你袍泽,按说你该是最想开城门为袍泽复仇的人,难为你能沉的住这口气。” “大局为重。”苏其洛沉闷的应了一句,又沿着城楼往旁走开几步,竟是有意要避开耶律明凰对此事的决议。 耶律明凰注意到,苏其络双手负在背后,全身紧绷如弦,应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眼底波光流转,似是在潜心盘算思索着什么。 耶律明凰有些疑惑,就在片刻前,苏其洛曾提议立刻出城,以迅雷之势吃下澹台麒烈这队人马,此刻却忽然静默回避,也不知这中原公子心里想到了什么,但此时实在无暇去探究苏其洛的心思,耶律明凰又侧脸去看铁成厥,正想问一下他的见解,想起这位霸州太守对自己的惟命是从,还是摇头作罢,但居高临下,看着平原上用力挥展的辽字大旗,心里烦闷更甚,她并非缺少决断之人,也知智既打起旗令,必有了十足把握,但敌方大军兵临城下,她实在没有十足的勇气赌上这一局。 “张砺和安行远呢?”耶律明凰回头四顾,这个时候,她实在很需要这两名精明颖悟的文官给她进言。 窟哥成贤答道:“张太守和安知事都在城内巡视。” “可惜了,以张砺的见识,本可助我决断。”耶律明凰叹了口气,见窟哥成贤欲言又止,问道:“窟哥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该立刻开城出击?” “是。”窟哥成贤向城下一指:“公主,您是顾虑那澹台麒烈在使诈么?末将以为,就算有诈,我们也该以智王旗令为重。” “他能有什么诈?还不就是在虚张声势!”耶律明凰气恼道:“这个虎子澹台,只剩千把人,宁可被我箭射石砸,也不肯离开,为的就是要堵住我城门,不让我大军出城,回应智的旗令。” “原来公主早知澹台麒烈的用意。”窟哥成贤忍不住道:“只凭澹台麒烈这点残兵,就算他存心已死来堵城门,也挡不住我们的全力一击,公主,时不我待!” “我又怎是忌惮澹台麒烈这点人手,我顾虑的是平原上庞大的黑甲军。”耶律明凰也伸出手,点着城下平原:“战场离开北门实在太近了,黑甲又都是骑军,一个冲锋就能杀到,一旦我们出城的军队正和澹台麒烈交手,黑甲的援军突然冲来,那又该如何?城门一开,若门下两军交战,再要关上城门就是千难万难,拓拔战可以输这一仗,可我不能输!因为幽州城就已是我大辽的最后城池!” 窟哥成贤顿时沉默下来,他本以为公主不肯开城,只是因为一介女子,再是女中巾帼,但初见如此规模激烈的大战也难免有几分怯意,原来公主所思远要比他周密,可眼看城外智王旗令急展,城下又只有一千多名被乱箭连弩射的狼狈不堪的黑甲,他实在不甘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本来一直急着出城迎战的雷云郯听了公主的顾虑,也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心里暗揣,这位公主思虑周密,竟比沙场老将还看得深远,难怪铁成厥都改了墙头草的性子,打定主意要来投奔。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竟要白白错过了。”窟哥成贤叹了口气,“有横冲都八千士的舍生取义,再有智王亲临战场帷幄,我们才把握到了这个机会。” “不甘心是么?”耶律明凰苦笑道:“最不甘心的,只怕还是我,可这一把,我实在不敢赌,窟哥成贤,我知道你一向最服智王,所以这一次即使贻误了智的旗令,你也无需负疚自责,智王这里,决断优柔之责,我来担待!” “主忧臣辱。”窟哥成贤拱手道:“公主,既然城门难看,机会又不容错失,那我们只有多调集弓箭手,即使射不死澹台麒烈,亦可增强城守,防止黑甲军靠近。” 耶律明凰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下策了,马上调集城中所有弓箭手,一起在城头放箭。” 片刻后,又是数千名弓箭手奉令登上城头,更密集的连弩箭雨向城下倾射泼落。 “小澹台,不对劲啊,那耶律明凰是不是把全城的守军都换成弓箭手了?”北门下,牧野长直起嗓子大喊,暴射而下的箭雨在盾牌上敲击出阵阵声响,他三人几乎是挤在一堆,可还是要扯开嗓子说话,“照这样下去,援军没等到,咱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那耶律明凰打的就是这主意!只要能乱箭射死我们,她就能开城出击!”鄂岵尔半蹲在地上,用臂肘撑着盾牌,射在盾牌上的箭矢又急又密,虽隔着铁盾,还是撞击得他手臂酸麻,“打了半辈子仗,还是第一次被打成了缩头龟!”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箭射的密了急了,砸在盾牌上真和石头一样?长见识了。”澹台麒烈侧耳听着箭矢声,随口说了一句,却把两个小伙伴气的半死,一起骂道:“你居然还有心思贫嘴!” “这是好事。”澹台麒烈嘿嘿一笑:“幽州城上箭雨射得越急,那就越是说明,耶律明凰不敢开城迎战,咱们这次玩命,玩值了!” “再是值,也是一条命,而且还是我们自己的命!”鄂岵尔长叹,跟澹台麒烈混的久了,就算再是想不开的性子,也被逼得豁达起来了。 牧野长扭过头,本来想抱怨几句,眼睛忽然一亮:“你们看,我们的人来了!” “一定是小秋派过来的!”澹台麒烈大喜:“就知道小秋能先回过味来,他娘的,这次咱们不用玩命了!” 鄂岵尔眯着眼睛往后一看:“才来了两千多人,只怕还吓不倒幽州。” 澹台麒烈哈哈一笑:“有人来就够了!耶律明凰怕的不是我们来了多少人,而是我们会不会来人!”一笑过后,澹台麒烈却又叹了口气:“可惜,又有这许多兄弟要把命白白填在北门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十) “黑甲军果然来了!”幽州北门上,窟哥成贤也几乎是在同时喊了一声,他定睛看去,“大约两千余人,队列散乱,应该是匆忙间刚凑出来的!” “拓拔战果然刁滑!”雷云郯一拍墙垛:“幸亏公主英明远见,才没上了这厮的当!弓箭手,都给我对准了射,敢来城下撒野,就一个都别想回去!” “正该如此!”窟哥成贤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怒气,立刻指派端举错王弩的军士,向驰援的黑甲军连弩长射。 听了雷云郯的夸赞,耶律明凰却在苦笑,这个武将肯定不是违心阿谀,但她缺的不是英明,而是决断,但看到黑甲军果然赶来,她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智回城时,会理解她无法出城迎战的顾虑。 那一队驰援的黑甲军奉秋意浓号令匆忙过来,根本未料到幽州城楼的连弩乱箭会如此密集,就看见澹台麒烈一伙人举着盾牌,半蹲半跪的缩成一团,还拼命向他们甩手,可不等他们及时反应过来, 已被城上箭矢射杀大半。 牧野长和鄂岵尔又气又痛心,破口大骂,却也躲在盾牌下,不敢挪到半步。 “射得好!”雷云郯在城楼上看得跺脚大笑,“叫他们赶过来送死,他娘的,最好排着队多来几批,也算为横冲都报仇!” “其他不敢说,你这个心愿,倒是能替你完成。”窟哥成贤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这武夫一眼,向城外一努嘴。 从城上看去,平原战场上已陆续有黑甲军向北门下涌来,起先只是一小队一小队,慢慢汇聚成列,又听见城下缩成一团避箭矢的澹台麒烈等人,一起扯开早已喊的嘶哑的嗓门大喊:“举盾!幽州城连弩厉害,过来的兄弟,举盾!” 雷云郯大怒,趴在墙垛上往下大骂:“澹台麒烈个阴魂不散的,都龟缩成这狼狈样了,还敢叫魂儿?有种就给我站出来!” 铁成厥有些听不下去了,“我们这般万箭齐发,他当然要躲了,你还让他站出来?太儿戏了吧?” “那厮本来就是疯子,说不定会上个当呢?”雷云郯斜了铁成厥一眼:“突然发疯的事情,你不也干过吗?” 耶律明凰无心理会这对素有嫌隙的文武斗嘴,移步往旁走开,正听见梁正英在一旁低声叹了一句,“可惜了,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开城时机。” 听出梁正英话里有话,耶律明凰不禁有些怒气,“梁正英,我知道你很想为你的同门,那个纵横派的学子报仇,可你也不该意气用事,失了谋算,因为你是为我出谋划策的布衣客卿,所以你该知道,我忌惮的不是澹台麒烈,也不是这来援的两千多黑甲,我顾虑的,是源源不断杀来的黑甲军!你以为,我想错过这开城大战的时机?” “公主,臣并没有意气用事,方才按智王旗令,开门应战,确实乃是最好的时机。臣知道您的顾虑,可您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梁正英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失望,向城外一指:“公主,您信任智王吗?” “为什么问这个?”耶律明凰最忌惮的就是有人当面问起自己是否对智信任,这种问话也许说者无意,但听者难免有心,若被智听到,难免更生疏离,可梁正英这知根知底的心腹,居然会当众问出此话,令耶律明凰怒气更生,狠狠瞪了梁正英一眼,亢声道:“智王,临危挽我大辽狂澜,是我此生最为信任之人,无须任何人来质疑!” 梁正英如是未看清耶律明凰眼中的严厉警示,沉声道:“公主,若您信任智王,为何就未想到,城门下的澹台麒烈是该警醒,源源而来的黑甲军也该提防,但我们既然有智王亲身在外掌控战局,那以他的谋略,难道就不会有临危应变之策,见招拆招之谋?臣相信,若城门开启,即使黑甲军兵临城下,智王也必能立即应对,绝然不会让黑甲有一兵一卒能犯幽州!” 耶律明凰突然失色,脸上怒气消散无影,梁正英的话如同当头泼下的冰霜雪水,扑簌的她全身冰寒,她哑口无言的看着梁正英,朱唇轻颤,一句应答也说不上来,又急扭头看向城下,百般谋算,千般顾虑,竟唯独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事。 智在城外! 那个她最该信任,也一直在为她扶狂澜于既倒,她自己也在口口声声而说,这个世上,她最该倚重的人就是智,智的谋略忠心,又何时让她失望过一次? 每一次,都只会为她做的更好,甚至是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 而自己竟在最需要信任智的时候,拨不开眼前迷雾。 耶律明凰一张玉容凝结如霜,却是在怒恨自己的失算。 小侍女蒙燕看到公主身子发颤,忙上前虚托了一下,没想到公主竟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臂肘间。 蒙燕吓了一跳,才发现公主的面色如大病一场般惨淡,“公主,你怎么了?”急转头去看众人,“各位大人,你们说话啊?公主面色突然那么差,不就是没开城吗,公主也是城中百姓着想。” 城上诸文武都低垂着头不说话,梁正英那番话也如晴空惊雷,震得他们神思起伏。 铁成厥向耶律明凰深施一礼,嘴动了又动,憋出一句话,“是臣无谋。” 雷云郯也是嘴巴张了又张,瞪了铁成厥一眼,“又抢我话。”然后向公主陪笑道:“末将…末将就是个武夫。” 窟哥成贤重重一拳击在墙垛上,又愧又悔,但他深知此时最后悔的必是公主,所以不敢出声,扭转头去,却看见苏其洛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公主,而这位中原公子的眼神,深不见底。 “这个中原人,原来和梁正英想的一样。”窟哥成贤悚然醒悟,暗暗警醒,“此人明明想为横冲都报仇,为何不早些点破其中关键?” “你们无需多言。”耶律明凰被几名文武的话说的又烦又羞,轻轻推开蒙燕的扶持,“这一次,是我之错。” 看着耶律明凰自责自愧的神色,梁正英低下头,轻轻道:“也许,臣是不该说出这番话,但臣以为这其中道理,公主本该是比任何人都没明白的,看来此时,臣确实是有些意气用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十一) “你意气用事下说的这番话,很好,你是我的布衣客卿,就是要时时说出些逆耳忠言,醍醐良言。”耶律明凰强做精神勉励了梁正英一句,此事是她自己一子算错,又岂了减了良臣在日后的忠言进谏之心。 一句话说罢,耶律明凰便半靠在城垛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 平原上,高高展开的十面辽旗已突然变换了旗令,黑甲军一色漆黑盔甲,出城的辽军则是白铠锃亮,战场混乱,但两军黑白分明,所以从城上俯视观去,耶律明凰能清楚看见,一队队在各处追杀黑甲的辽军突然停下厮杀,迅速向辽旗招展处靠拢。 “智王已更改旗令,命出城辽军先全数向他所在处集合。”窟哥成贤以为公主看不懂这旗令,低声解释了一句,但看见公主的脸色,他立刻知趣的闭上了嘴。 一队队辽军很快便会合于辽旗下,随即旗帜一展,各路人马汇聚成阵,开始向幽州城方向返回。 “智王要率军回城了?”雷云郯还傻乎乎的说了一句,被铁成厥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脑袋,倒也老实闭嘴。 “智王见城中始终不出击,必是料到城下有了变故,所以回师来救。”耶律明凰自己开了口,“智王忠心,更有随即应变之智,可惜他没有料到,他放弃全功会师来救的城下根本没有变故,倒是这城楼上,有一位优柔寡断,短视昏聩的公主殿下。” 听公主如此自责,城上文武将官都紧抿着嘴不敢开口,铁成厥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想要劝说几句,但想来想去,不管把话说得如何委婉,还是只能令公主更添自责。 “公主,你快看,黑甲军的后阵也打起了旗令!”雷云郯看着远处,两眼瞪得彪圆,“黑甲军这打的是什么旗令,忽左忽右的,这到底是要进攻还是撤退?哎,你们快看,又有几队黑甲往城下赶过来了!” 窟哥成贤不忍见他出丑,更怕这粗胚随口说出什么,让公主更下不了台,只得解释道:“黑甲军的旗令一向自成一系,所以我们也看不懂黑甲的旗令,但看这一队队黑甲军陆续赶来,应该是拓拔战派来接应澹台麒烈的。” “那我们可得赶紧让弓箭手加紧放箭,千万不能放这澹台麒烈回去,都是这兔崽子搞的鬼!要不然我们早出城了…”这一次,不需要任何人使眼色,雷云郯已自知说错了话,期期艾艾的张大了嘴,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窟哥将军,让弓箭手停止放箭吧。”耶律明凰摇了摇头,转身往后走开,她实在无颜在城楼上看着智率军回城,她甚至能想到,智宁可功亏一篑,也要回师返回的焦急,可她也实在不知,当智获悉实情时,脸上会是如何的失望。 耶律明凰知道,在看着轩辕如夜率领横冲都杀想百万黑甲,还有那一声声汉唐的呐喊绽放在敌军深处时,智虽强做淡然,可他眼中的闪亮和自豪,一点都不输入城上的汉家军民。 而这八千横冲都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却因她的优柔失手错过。 耶律明凰幽幽长叹:“智,这一次,又是我负了你…” “好了,咱们的小命儿这下可算是捞回来了!”城门下,龟缩在盾牌后的澹台麒烈突然眉开眼笑的说了一句,还伸手在两个小伙伴肩膀上重重一拍,牧野长和鄂岵尔吓了一跳,急忙扶稳盾牌,没好气兼异口同声的骂道:“小澹台,你又失心疯了,幽州城上的箭矢可不长眼睛!” 澹台麒烈看着两个小伙伴一乐:“你们知道打仗的时候,什么事儿最乐呵吗?那就是看着战场形势向你事先预料的那样,一步一步,称心如意的发生,这就是运筹于帷幄之中,料敌于先机的快意!” “这家伙是不是真疯了?”牧野长和鄂岵尔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 “我们这几千人这城下一堵,就把幽州几万人马堵在城里,这还不够称心的?那接下来我就要说,幽州城上的箭矢很快就不敢再射,你们信不信?”澹台麒烈把双手握成拳头,又一根根手指慢慢竖起,嘴里还跟着数数儿:“一,二,三,四…” “你到底在干什么?”牧野长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又要张口呵斥,鄂岵尔忽的叫道:“停了,你们听,盾牌上箭矢的撞击上突然停了!” “他们不敢再放箭了。”澹台麒烈刚刚竖起第七根指头,顺势一个懒腰,从地上站了起来,乐呵呵的向幽州城上看去。 城上,果然已无一支箭矢射下,由城下望上去,却能看见,城上的将官士卒,都在咬牙切齿的瞪着澹台麒烈。 “幽州城上怎么会停下放箭了?”牧野长奇道:“那耶律明凰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善茬儿!” “因为她的心肝宝贝智情郎就要回来了,看到没,看那滚滚过来的尘烟,还有尘烟里的白甲!”澹台麒烈转过身来,手指头往后吊儿郎当的一指:“出城的所有辽军都在往回赶,护龙智旗令打出,却不见城中大军倾巢而出,生平他的公主出了什么意外,当然要立刻赶回来看个究竟,既然智率军回师,耶律明凰哪还舍得乱箭齐发,射死我们她诚然不会心疼,可她哪舍得伤了护龙智一点油皮儿?” 澹台麒烈笑着摇了摇头,“这对情侣也算的是痴心痴肠,在战场上都有着绵绵情意,一个为了免伤情郎,宁可放过我这条小命,一个么,宁可舍了大好战机,也要心急火燎的往回赶,可惜喽,耶律明凰对智的情意也许绵绵三千尺,可她对智,还是缺了那么点儿信重,啧啧啧…” “小澹台,我看这会儿该心急火燎逃命的是我们吧?”牧野长和鄂岵尔刚陪着笑了几声,突然回过味儿来,急道:“耶律明凰虽然不敢放箭,可等智这一回头,看见原来是我们在堵城门,他可不会放过我们!” 笔者注:本人另一本长篇小说回天歌应编辑建议,更名逍遥狂帝,已在站上架,每日更新,敬请各位一阅。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十二) “跑是一定要跑的,不过被耶律明凰白白射杀了这许多兄弟,又当了这好一阵的缩头乌龟,总要先等我出口恶气。”澹台麒烈用手搭了个凉棚,仰头看着幽州城楼,大模大样的往前走了几步,向着城楼上大声喊了起来:“嘿!都给我看过来,看这里!” 一边喊,澹台麒烈一边还向城上大力挥手:“都给我睁大眼睛看过来,竖起耳朵听好了!” 还举着盾牌半蹲在地的牧野长和鄂岵尔几乎是一同耷拉下了脑袋,这个澹台麒烈,还真是个片刻都不肯让人安心的主。 “我就是澹台麒烈!当年名震辽国的少年英雄虎子澹台,就是我!别谦虚!我知道,你们一定听说过我当年的丰功伟绩,传说故事!” “我还知道,今日我大驾光临,你们一定都视为我十恶不赦的大反贼,是不是?” 幽州城上一片寂静,没人想到这刚拣回一条性命的澹台麒烈居然还兴致勃勃的在城下喊起了话,也无人不把他当成一个失心疯发作的疯子。 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自说自话有点可笑,澹台麒烈哈哈笑了几声,又在这笑声中接着大喊:“耶律明凰,幽州将官,不要担心,我在这里大喊大叫,不是为了扰乱你们这一城的人心士气,也不是想要向你们劝降!” “当然喽!你们别把我当疯子!小爷我从来没疯,真正疯的,是旧日的大辽朝堂里,那些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文武百官!我澹台麒烈也从来不是反贼,从小爷我握刀出征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为这个大辽国,为这片天下,打出一片太平盛世!” “你们没听错!我所要的和你们的公主殿下,和你们的护龙智王,其实一样,都是一个可以让百姓安居,可以让家国不受侵略的——太平盛世!” “这个梦,我一直没有放弃!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记清楚这句话!” “我!澹台麒烈一直想用自己的手,打下一片太平盛世!” “所以今日,我要跟我的主公麾百万雄兵来此城下!” “所以今日,我要用尽一切方法,踏平此城!” “这是改朝换代!因为在我眼里,旧日的大辽已是个腐烂陈臭的王朝,我不否认,耶律德光是一代明君,可他的野心太小了!没有囊括天下的野心,又岂能有打造太平盛世的雄心!” “所以我要造反!” 澹台麒烈的大喊中已敛去了笑声:“因为我就是天生反贼!我要反的,就是这普天下所有的不公,大辽国已固步自封,所以我要谋它的反!耶律德光已无野心,所以我要造他的反!” 不含笑意的喊声突然化成了一声声的咆哮,如是在贲张着这个男子从九岁时就压抑在心里的那一阵阵怒喝:“我要的也是天下太平!我要的也是吏治清明,朝野繁荣的好一场盛世!可我天生贪心,所以我要的更多!我要我尽心效忠的王朝,是这世上最为强大的王朝!我要这个王朝的百姓,不管身居何方,去往何处,都不用担心被异族欺凌,被外地侵犯,更不用担心突然而来的边关战火!” “我惟愿,我的王朝再无一妇女受丧夫丧子之痛,我只求,我的王朝再无一稚童成劫后孤儿!” “所以我要用我的拳头和我的斩刀,为我的王朝杀尽所有存在之敌!” “耶律明凰,你是个不让须眉的厉害女子,在你身边,还有个更厉害的护龙智,你们很有本事,濒临末路,仍然据守一城,仍然屡屡挫折我黑甲威风,你们最大的本事,就是身处绝境,仍然凝聚了这满城人心,复辟士气!” “我很佩服你们!我澹台麒烈,真的很佩服你们敢以一城独挽狂澜的勇气,所以出于这点敬意,我不会向你们幽州城的一兵一卒,一民一姓劝降,因为我会成全你们的勇气和对旧日大辽的忠心!所以,从今日起——” 放声咆哮着,澹台麒烈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刀,直指幽州:“你们!就是我的死敌!就是阻挡在我主公的宏图霸业之前的死敌!” “我澹台麒烈,会用尽全部力气,一切手段,踏平幽州,屠尽全城人丁!” “澹台麒烈其实不嗜杀,更不喜滥杀无辜,如果可以,我甚至愿用性命来守护老弱无辜,但这个可以,不包括幽州一城!” “一将攻成万骨枯!你们幽州一城,就是完成我主公霸业所必须牺牲的万骨枯!” “以一城换取天下,这个代价,我愿意承受,因为我不是墨守陈规的善男信女!我是虎子澹台!” “屠你一城,草原再无一敌!屠你一城,我黑甲百万就可驰骋天下,去完成我和我主公的心中宏愿!” “破城之后,我会亲手高举手中斩刀,即使面对妇孺老幼,我也会手起刀落!”澹台麒烈挺直了身躯, “可这屠城杀戮毕竟是暴行…”澹台麒烈放低了手中佩刀,不在乎城上诸人听到这一番话后是何神情,但他脸上凸显的,却是最为庄严的桀骜:“破城之后,所有暴行,我虎子澹台愿意承担,日后半生,我也会为屠下这一城的罪孽愧疚在心!” “只是愧疚,不是后悔!因为到了那一日,我已为我的主公打出了好大一片太平盛世!” 澹台麒烈收拢去面容间的暴戾气息,躬下半身,当着幽州城楼所有观战军民的面,肃然一礼:“为了这不久后的必然杀戮,我澹台麒烈,先在此向幽州军民,行此一礼,不为致歉,不求宽恕,就请满城父老,一城死敌,当是我澹台麒烈替百万黑甲,向你们行下的祭旗大礼!” “你们,就是我为黑甲战旗奉上的血祭!” 一礼行毕,澹台麒烈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牧野长和鄂岵尔立刻迎了上去,如当年一样,跟随在他的左右。 这个家伙,其实一直没变,还是如当年一样天真,还是如当年一样,桀骜不驯。 余下的黑甲军也从盾牌后站起,紧跟着他们的虎子将军身后,明明是被幽州城楼的连弩乱箭射的狼狈不堪,损伤惨重,这一合交手,他们算是大败亏输,可这些黑甲军昂首阔步,只觉好一阵快意无比的扬眉吐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投鼠忌器(十三) 幽州城上好一片静寂,所有在城楼上观战的将士百姓,都听到了澹台麒烈这一阵咆哮,却无人能够有一句应对。 因为澹台麒烈没有劝降,他只是用一种极为张狂的方式,表诉了双方你死我活的立场。 这个男人的传说,几乎每一个辽人都耳闻过,口述过,而今日,这个男人以一式庄严的军礼,宣告了不死不休的结果。 这是何其猖狂的宣言,却使人无法对之心生憎恶。 耶律明凰已重新走回到城垛旁,片刻前,她为临阵失机的沉闷懊悔,很有几分像是一个做了错事,不知道该如何向意中情郎交代的少年,但在听到澹台麒烈这一通虎子咆哮后,耶律明凰霍然回身,大步走回城垛,俯视向澹台麒烈的背影。 澹台麒烈,这是个她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的名字,那时,耶律明凰吃着蜜饯干果,坐在父皇膝盖上,听着父皇讲起那场几乎改变了辽国国祚的战争,听到激荡人心处,她这个小女孩也会和所有辽人一样,两眼闪着亮光,憧憬着那幅壮观的画面; 一个九岁的小小少年,背负已成父兄遗物的三柄断刀刀,穿越千里,再以千军万马的气势,杀入千军万马之中。 有好长一段日子,她每隔几天就会央求父皇再讲一遍这故事,好在父皇也很愿意讲这个故事,因为这是他王朝里的少年英雄,这是他麾下的虎子澹台! 当年,父皇常常自豪的说,澹台麒烈与他,如汉武帝与霍去病! 这是父皇,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臣子的评价。 所以当澹台麒烈一夜生病暴毙的消息送入朝中时,父皇为之痛惜的缀朝三日,扼腕长叹,朕未必有汉武帝之武功,虎子却真如霍去病般夭折… 谁知,这头猛虎竟是诈死,而在重出的一日,已是大辽死敌。 “公主。”窟哥成贤近前一步,打算了耶律明凰的万千思绪:“澹台麒烈还没有走远,他背对着我们,如果这时我们以错王弩连发…” “不必!”耶律明凰一抬手,“这个男人,就该用最堂堂正正的方法,把他阵斩于前。” “他何止狂放,而且聪明绝顶!他敢以如此张扬的方式堂皇宣战,若我们背后下手,跌坠的只能是我方士气!” “虎子澹台,我一直想要招降他,因为他是个连我父皇都为之扼腕叹息的风云人物,我也总一厢情愿的以为,他是被拓拔战的枭雄城府怀柔拉拢,今日才知,这虎子澹台的心胸,竟是如此张扬!” “可惜,他还是不知,野心无尽的不止是拓拔战,还有我——耶律明凰!” 也许是被激怒,也许是共鸣,耶律明凰的脸上忽有了一种容光焕发的风采,便是当日在幽州城下面对恨冬离的分天一剑时,也未如此时的傲然雍容。 “这个人,不能为我所用,那被我所杀,何尝不是一步步登高绝顶的快意!” “窟哥将军,立刻传令城上所有将士,给我放开喉咙,齐声呐喊,澹台麒烈,你家的黑甲军,已经没有百万人了!” 耶律明凰抿着嘴,笑靥如花:“给我大声的喊!” 幽州城楼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带着笑腔的齐喊:“澹台麒烈,你家的黑甲军,已经没有百万人了!” “他娘的!”澹台麒烈一个踉跄,硬憋着没有回头:“继续走,装作没听见,气势不要输!” 牧野长骂了一句:“这个耶律明凰,也真够损的!” “是啊,小爷喊了那么多句废话,喊的口干舌燥,她就这一句回敬,还不是她自己费力气喊的。”澹台麒烈似是苦笑了一声,却又兴奋的舔了舔嘴唇,“这个女子,有点儿意思,我是越来越期待和她的较量了!” “能先别那么兴奋吗?”鄂岵尔是真的在苦笑:“别告诉我你们都没看见前面的光景,智已带着辽军杀回来了,离开我们最多只有几百步,我实在想不出,等我们两边迎面撞上了,智有什么理由不顺手宰了我们?” “你仔细看脚下,我虽然昂首挺胸,走的雄纠纠气昂昂,可我不是笔直走的,我是领着你们走歪道的。”澹台麒烈还是笑的没心没肺:“所以我们不会和智迎面碰上,最多是隔着百十步左右交会。” “兄弟算是跟着你走了半辈子歪道了,可我也忍不住想问一句了。”牧野长叹气:“就这百十步间隔,又不是百十里地,我琢磨着,智这一回师,火气一定不小,你凭什么以为,他不会派队骑军杀过来?” “因为投鼠忌器!你们没看见吗?过来的可不止是护龙智。”澹台麒烈向前方平原上的另几股尘烟一指:“不是吹牛,我这条命在老大心里那可是宝贝的很,看到智掉头杀回城,老大当然会派出后续人马来接应我们回去,这不是又有我黑甲儿郎陆续赶过来了吗?看好了,你死我活的战场上,这样的稀罕光景可不是每次都能看见的!” 果然,好几道尘烟追在回师的辽军后方,向幽州城下赶来,如澹台麒烈所言,这光景确实有几分罕见,本该你死我活的两军,前后相隔着两三百步间距,左右也相隔着两三百步间距,向同一个方向进军,两边人马似乎各有顾虑,虽然甲做黑白分明,势已不共戴天,但居然是各不相绕,看上去竟像是两路齐头并进的友军。 “我明白了!”牧野长一手加额:“智不是不想杀了我们,也不是忌惮赶过来接应我们的这几路人马,他忌惮的是我们后方的大军。” 鄂岵尔也跟着道:“智手上有几万人,他当然可以把我们和接应我们的人马一口吃下,可他既然失去了方才全城出击的最好机会,那他就不得忌惮我们后方的几十万大军。” “这就是投鼠忌器!”澹台麒烈冷笑:“他要敢打,我们就敢逃!他要敢追!我们的大军就会立刻向前压进,看起来是同样的对决,可失了那个时势,结果就会大不一样,所以智根本不敢强留下我们,相反,他只会盼着赶过来的黑甲军早些把我们接应回去,否则,他这几万人马,哪能安心入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一) 就是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智所率的辽军已回师,与澹台麒烈等人左右交会,也正与澹台麒烈说的一样,一方是数万名军容齐整,士气高扬的辽军,一方只是千余名在乱箭连弩后侥幸逃生的黑甲,两边仅隔着一个冲锋便可杀到的这百十步距离,强弱之势一眼可判,但黑甲军固然不会去主动招惹辽军,这数万名辽军也对黑甲视若不见。 当然,辽军先锋队伍中的一名赤甲红马的大将看到澹台麒烈等人大模大样的从幽州城下离去,一晃手中血色长枪,就要催骑过来。 牧野长吃了一惊:“是护龙将,这小子犯横了!” 那赤甲红马的大将确实是护龙将,他也确实是想过来宰了澹台麒烈等人,但将才一催马,辽军队列中就响起了一道伴着几声咳嗽的低沉语调,止住了将的举动。 “果不愧是护龙智。”澹台麒烈循声向辽军队列中望去,“我费了那么多口舌,才跟你们解释清楚这投鼠忌器的利害,可这护龙智一到城下,一眼看到我们,就立刻看明白了全部形势。” “倒是真有些庆幸,这小子是个聪明人。”鄂岵尔嘴里说着有些庆幸,其实是十分庆幸,“要是这护龙智也跟他弟弟一样犯起了横,那可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你错了,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老大,那护龙智准保比他弟弟更会犯横。他此刻的冷静,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值得他出手。”澹台麒烈没有多费劲,就从辽军中看到了智,因为辽军的先锋队列已左右分开,一名黑衣刀客缓步踱出,右手低垂着一柄锯齿刀,左手牵着一匹战马,马背上,是一名白衣少年,正冷冷的看着澹台麒烈。 澹台麒烈没有说错,回师城下,在第一眼看到澹台麒烈的时候,智就明白,为什么幽州城内没有响应他的总攻旗令,出城一击,所以他要越众出列,好好看一眼这九岁便闻名天下的虎子澹台。 澹台麒烈本来想大模大样的当着辽军的面走回去,看到智出列,他干脆又大模大样的停了下来,迎着智的注视,笑吟吟的看了过去,这也算是他一贯的秉性,既然智不会出手,他也奈何不了这数万辽军,那能用这嬉皮笑脸去气气这绝顶聪明的少年,也是好的。 “澹台麒烈。”智看着他一脸的嬉皮笑脸,淡淡开口:“我一直想看你一眼,曾经的少年英雄,今日的谋逆反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护卫智。”澹台麒烈学着智的口吻,也淡淡说了一句:“我也一直想看你一眼,护龙智,耶律德光留下的最厉害的一招杀棋…”说了一半,澹台麒烈忽然闭上了嘴,这样的对话格局,很像是他在模仿智的说话,感觉气势上低了几分,而且他心里也有几分疑惑,智的城府肯定深沉至极,但看到倾城一击的大好战机被自己破坏,尤其是这机会只此一次,那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在看着自己时,似也不该如此平静淡然,而且这淡然之下,就是以澹台麒烈自命辛辣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一丝敌意。 敌意不露,也许只是时候未到。 不知不觉间,澹台麒烈心里又对智多了几分看重,面上则继续笑嘻嘻的问:“既然看过我了,那你觉得,我这昔日的英雄,今日的反贼是个怎样的人?” “你很不错,所以你能成英雄,我不奇怪,能成反贼,我也不意外,因为你就该是这么个我行我素的人,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同样,也没有人可以拦阻你去做,你决意要做的事情。”智的语声和面容间确实没有流露出敌意,但不是如澹台麒烈所想的那样,智有着足够深沉的城府可以淡然这次临阵失机,如果可以,智也很想用足够凌厉的言辞,来好生反驳和羞辱一下这个虎子澹台。 智没有发作,是因为一个不能言之于人的缘由,澹台麒烈此刻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很像一个人,那懒懒洋洋的笑意,透着三分痞赖,三分玩世不恭,三分懒散随意,还有一分藏着眼角深处的骄傲,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像他的二哥,护龙错。 所以,二哥会无所谓的把自己留在草原狡狐的大营里,所以,二哥会笑嘻嘻的以半日春秋来换下父皇的遗体,因为三分痞赖后,是二哥的专注,三分玩世不恭下,是二哥的真诚,三分懒散随意中,是二哥的至情至性,而那最后一份骄傲,是二哥独咽剧毒的勇气。 所以,智无法向这仿佛的笑容,流露出一丝憎恶,就连对澹台麒烈的评价,也带着股追思怀念的味道,虽然此时不合,此地不宜,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一股怅然。 因为他很累,当看到旗令没有召出倾城一击的兵力时,他就突然觉得很累,这样的累,甚至比他领军灭下羌族时,更是累从心头起,因为智明白到,这个世上,能够毫无保留来信任他的,除了义父,便知有他的手足兄弟了。 “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么个我行我素的人。”澹台麒烈干巴巴的笑了声,智的回答与其说是中肯,更透着隐隐褒赞,这让澹台麒烈愈发心虚,懂得赞扬敌手的人,无疑会是更可怕的敌手,他心里转着念头,想要再涨一涨自家气焰,然后趁早离开。 这时,又有几人策骑来到了智身后,赤甲红马的是将,一身黑衣,倒提斑斓长剑的一定是飞,另有几名袍甲染血的将领,想必都是智亲手提拔的幽州大将,看到这几人脸上强自压制,实则怒不可抑的神情,澹台麒烈笑了笑:“废话就不说了,这仗今天虽然打不下去了,可还远远没到打完的时候,护龙智,看你几个弟弟的模样,估计都恨不得生吃了我,你是个懂大局的人,我也不想再傻站在这里听你训斥弟弟,要他们以大局为重,这样吧,要是还有什么话,咱们下次阵前再叙。” 澹台麒烈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其实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拼一把,把你这条命留下来,哪怕是要付出点代价。”智的语声还是淡淡的,却一下止住了澹台麒烈正要迈出去的脚步。 笔者注:新书逍遥狂帝,原名回天歌,已在小说阅读发表二十万字,尽情大家多多捧场。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二) 澹台麒烈的脸色僵了一下,又很快用一阵大笑掩住:“要动手就动手,何必考虑,护龙智,你是聪明人,一旦缠斗起来的后果,你该知道。” “是知道,所以要考虑。”智袍袖一拂,打了几个手势,辽军的阵列忽然一变,骑军队以一个半圆绕行起来,为了看一眼澹台麒烈,智本来越众而出,横于队伍侧翼,辽军这一变阵,再次簇拥于他背后,队伍末端一直延展到北门下,只要城门一开,辽军随时能退入城中,也随时能发起短距冲锋,杀到澹台麒烈面前。 “开城!”将手中狼扑枪向幽州城一指,北门缓缓打开,狼扑枪再指澹台麒烈,“虎子澹台,试试将爷的狼扑枪!” 澹台麒烈懒得跟将斗嘴,只盯着智冷笑,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同时挡在了他身前,牧野长压低声音道:“小澹台,这个护龙智,犯起横来比他弟弟更狠!” “这护龙老四当然是个狠人,否则也不会屠下羌人全族。”澹台麒烈也压低了声音:“先别乱阵脚,我要赌一把,护龙智不会真个犯横。” “我们的人来了。”鄂岵尔故意放开声音,大吼了一嗓子。 来接应的黑甲军已有一队先行赶到,人数不多,也只有一千多人,队列也不齐整,一看就是仓促间凑起来的散兵,但看到辽军摆出对峙的阵势,这队黑甲军岂敢让虎子将军有失,立刻摆开个方阵,带头的几名将校又令部下让出三匹坐骑,拱澹台麒烈三人骑乘,若幽州军真个冲过来,那他们拼着一死,也要掩护虎子将军安然撤退。 “两千人了。”鄂岵尔先选了匹腿脚最好的坐骑给澹台麒烈,这才跨上另一匹马背,又看着平原默默估算,黑甲军仍在一队队陆续赶来,看尘烟便可知道,过来的黑甲军兵力一队比一队众多,不但军列渐渐齐整,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短,显然,智回师后,拓拔战已重整了黑甲军的混乱。 “小澹台,和护龙智斗几句嘴,多拖点时辰。”鄂岵尔压低声音,“只要我们凑到一万人,就能打上一场!” “今天死的儿郎已经够多了。”澹台麒烈压着嗓门说了一句,随即抬高了声音,向对面喊道:“护龙智,如果你要动手,我劝你最好快点下手,等我黑甲儿郎一拨拨来齐了,谁被揍的满地找牙就不好说了。” 鄂岵尔气的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成心的是吧?” “你以为智会不知道,我想拖延时辰等援军过来?”澹台麒烈别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我们这两千人,智或许还会觉得不划算,不肯动手,真要等凑到了一万人,智拼着死点人,更要把我们给留下来。” “那怎么办?”牧野长也被他们的说话给绕糊涂了,“小澹台,我没听错吧,你之前不是说投鼠忌器,只要看到有援军过来,护龙智就一定不敢动手吗?” 澹台麒烈只好低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自怜,看来在护龙智眼里,我这条命还是值得他付点代价的。” “喂,你们几个鬼鬼祟祟说什么?”将看得不耐烦,大喝道:“是汉子的,出来跟将爷单打独斗!” “护龙将,你过来!”澹台麒烈一向不怕跟人斗嘴,向将招了招手:“真那么有种,就别怕你四哥管束,过来会会小爷的朔月刀!” 将果然受不得激将,一拍坐骑就要杀过来,智也果然舍不得弟弟赴险,当即喝住了弟弟,不等将犯倔,智一摆手,身后阵列一变,两千辽骑越阵而出,在前方一字排开,每人手中一柄黑色大弩,正是幽州五路奇军中的射天狼。 辽军的队列并未就此停下,智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摆手,但军列中已有一声又一声号令跟着响起,于是,辽军十人阵中的弓军也一骑又一骑的从阵中出动,依次在前方排开,一个个张弓搭箭,箭矢闪亮,皆对准了澹台麒烈一众黑甲,只待智一声令下,漫天连弩箭矢立即就会席卷过这区区两千黑甲。 将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本来还想用狼扑枪赏你个透心凉,也好,就让你们在这幽州城下当个箭垛子!” “糟糕,弄巧成拙了。”牧野长和鄂岵尔同时低呼了一声,刚在北门下吃足了幽州城上的乱箭连弩之苦,怎么可以疏忽了,智身边当然也有拥有这威力无匹的连弩,此刻两边就隔着百十步间距,进不得,逃不得,一旦对面连弩齐发,他们这两千多人眨眼就是全军覆没,就算接应的黑甲军赶到,可这一队队分批过来,也只能给智平添战果。除非拓拔战此时能派出足够人数的重军,才能以几倍的代价吃下城外的幽州军。 “看来这投鼠忌器不好使。”牧野长苦笑:“我们这会儿倒是像守株待兔里自己撞死在树上的那只兔子。” “没听过把自己比成兔子的,你才是只一头撞死在树上的兔子!”澹台麒烈回头骂了这自掉士气的老朋友一句,一拍马屁股,径直往前迈上几步。 牧野长和鄂岵尔本来想拦住这个疯子,可转念一想,若幽州军的连弩真的铺天盖地射来,就算澹台麒烈躲在人堆最后也逃不了,不然就让他再发个疯。 “来,把所有的弩箭都对准小爷!小爷一向是个活腻的祖宗,当个箭垛子杵在幽州城下,正好供你们瞻仰!”澹台麒烈一开口就是股张扬劲儿,“来啊,别光说不练,小爷就是个吓大的!” “四哥,把他射成个破筛子!”将气的脸发青:“这张臭嘴,怎么和…”还没骂出口的话突然收入了嘴,将也随即沉默了下来。 “这厮的嘴,有点像二哥,是么?”飞在边上轻轻开口:“其实一看到他,我就想冲过去给他来个一剑封喉,可他一张嘴说话,我忽然狠不起这股劲儿。” “四哥五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飞苦笑了一下,又问:“居然在这时候,因为一个有点像二哥的人,突然心软。” “不是多愁善感,只是我们太想二哥了。”将沉声道:“只是一张嘴像,就算他这张脸也和二哥长得一模一样,既是死敌,该杀就杀!”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三) “不能杀。”智低声告诉两个弟弟,“我摆这架势只是想打压一下他的气焰,可惜他没有上当。” “这有什么好打压的?”将一脸憋屈:“还以为能在回城前再痛宰一回,原来是摆个架势?四哥你什么时候也干起这无趣事来了?” “士气岂是无趣?”飞倒是猜到了四哥的目的:“我们过来的迟,只远远看见澹台麒烈一个人堵在城下喊话,这事可大可小,往坏里想,就是这虎子澹台一人镇住了全城…” 将听的刚咽下去的一股气又上来了:“我镇他澹台麒烈的奶奶…” “喂!你们几个又在唧唧哇哇嘀咕什么?”这回就轮到澹台麒烈不耐烦了,“要动手就快动手,小爷耐不得烦!”能够把话再骂回去,澹台麒烈那模样要多张扬有多张扬,气的将还在泛青的面色一下黑了起来,“这厮!” “虎子澹台,你赌对了,今天,我不会杀你。”智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要取你性命,很容易,甚至也不用去顾虑你给我设下的这个投鼠忌器的花招。” 智一语点破了澹台麒烈的用心,又淡淡问:“你刚才在北门下喊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爷喊的话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不过没兴致再给你喊一遍,你要是没听清楚,回家问你家公主去。”澹台麒烈其实很想多损智几句,可他和智这么面对面说话,智脸上居然看不出一点敌意,这种不显山水的隐忍实在是令他心里有点打鼓,所以只说得几句泼皮话,他自己就没了兴致。 “我会去问的。”智点了点头,还是淡淡的说道:“我不杀你,只有一个原因。北门上也有足够多的错王弩,开始没射死你,算是你命好。之后你向城头喊话,殿下没有乱箭射下,我想这其中必有缘故,既然殿下今日不杀你,我自然也要放你一条生路,不过,只是今天!”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想一家事。”澹台麒烈笑了起来:“我说呢,你这突然气势汹汹的,原来是想压压我的气焰,顺便帮你家公主出口气。不过彼此都知道这一架干不起来,又何必费这闲工夫呢?” “四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了。”将压着几乎要吼出来的嗓门,狼扑枪举了又举:“让我过去一枪挑了他。” “别乱来,你以为我真的只是要打压澹台麒烈的气焰吗?”智叹了口气,在两军阵前还要约束自家弟弟,他也只能叹出这口气:“澹台麒烈在拖时辰等接应他的黑甲,我也在拖时辰,别忘了,纳兰长老和萧成还在收敛横冲都的尸首。” 将这次明白过来,“四哥,下次再遇上这事儿你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害我白生了这一口气。” 就这几句话说下来,又是一队两千余骑的黑甲军赶来了过来,防着幽州城上的连弩,这队黑甲军马鞍上都挂着两面盾牌,看到自家军士带着盾牌过来,又听到智亲口说出不会下手,牧野长和鄂岵尔高悬的心面前放下一半,唯一让他们担心的就是澹台麒烈的疯劲。不过他俩也很明白澹台麒烈为什么要争这口气,刚才城下喊话,这虎子还真是有气势十足,也镇到了城上军民,可耶律明凰淡淡一句黑甲已不足百万,轻描淡写的扳回一局,以澹台麒烈这性子,又怎咽得下这口气。 澹台麒烈得意洋洋的扫了眼智这三兄弟,只见智依然淡定,将满脸发黑,飞低头不语,他的脑子里似乎转过一个不是很妙的念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哪里不妙,所以还是接着仰头大笑:“护龙智,教你一个乖,不要想着能打压到小爷的气焰,我澹台麒烈天生就是那么嚣张!哈哈!” 哈哈大笑着,澹台麒烈也没忘过头,向牧野长和鄂岵尔挤挤眼,还故意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做了个擦拭冷汗的动作,直把他这两个老朋友气的直翻白眼。 “够了,面子拉足了,咱们该走了!”牧野长几乎要吐口血出来,“夜长梦多懂不懂?” “那就走吧…”澹台麒烈又摆足了架势,有意拖了个长音,一摆手,示意黑甲军随他归阵:“弟兄们辛苦了,刚来转个圈又得立刻回去,别担心,过不了几天,这城就是咱们的了…” “澹台麒烈!”一个孩子气十足,又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突然钻入了澹台麒烈耳朵,让他没来由的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看着智三兄弟会有个不妙的念头。 他把猛给忘记了。 猛还是两条腿跑回来的,智是交代过这弟弟,回程时一步也不能离开自己身侧,可猛两条腿肯定跑不过骑军,而且他一路跑还在一路盘算,四哥擅自出城这事到底该怎么算?按事先约定的,只要他不离开五哥,四哥就安守城上,可后来的事太复杂了,他看到假冒池长空的四哥,这次扔下五哥过去,谁知这四哥是假冒的,谁知四哥找人假冒了不够,自己也出来了,这到底算是谁违约? 猛一路跑一路想,根本没在意幽州城下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头撞进自家军列,才发现大家已经在城下列了阵,又听到五哥在前头骂人,和五哥对骂的那人声音十分耳熟,他赶紧挤了过来看热闹。 等跑头前头一看,果然是熟人,而且还是自己在黑甲军中唯一看重的熟人,猛顿时乐了起来:“喂,别走啊!怎么来了又走了,等一等,我有话说!” 猛兴冲冲的又要跑到澹台麒烈跟前,将和飞吓了一跳,赶紧从坐骑上跳下,一左一右的夹住了弟弟,智看着这弟弟一脸兴奋的样子,也有点疑惑,再看看澹台麒烈突然僵硬的脸庞,干脆闭口不言。 一听到猛有话要说,澹台麒烈就知要糟糕,很想拔脚就走,可这一来刚涨的气焰肯定就全没了,只得慢悠悠的转过脸,皮笑肉不笑的向猛看去:“两军交战,哪来那么多废话可说!” 他自己就是个越是打仗越是喜欢在对手面前耍嘴皮子的性子,可一看到猛来了,澹台麒烈立刻决定,跟这小子说话一定要肃然点。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四) “我从来不说废话的!”猛的表情十分认真,“所以我还是那句老话,你投降吧!” 澹台麒烈沉默了,或者用僵硬来形容他此时的模样更正确,因为他就保持着腿往前走,面朝猛的姿势,全身顿住。 牧野长和鄂岵尔这对老搭档很想帮澹台麒烈说话,但牧野长方才已经见识过了猛的无知无畏,而且这会儿幽州军人多,场面大,他也真怕自己被猛几句话逼怒了,十分难收场。 鄂岵尔还没见识过猛,且一向以为凭澹台麒烈这张嘴只有气死人的份,不必担心,见澹台麒烈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在酝酿反驳词句,于是就乐呵呵的站在边上看热闹。 可这热闹看了有好一小会儿,澹台麒烈居然还是保持着那个木然的姿势一动不动,鄂岵尔很有点纳闷,正想小声问几句,就见澹台麒烈一张脸突然泛成了红色,随即张口就是一通怒喝:“护龙猛,你他娘的烦不烦啊!小爷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投降!你他娘的就没其他话能说吗?一见面就叫我投降,你他娘的到底想怎么样?” 澹台麒烈是气坏了,可他真不该吼的,因为猛的嗓门儿比他更大; “说过要招降你,当然是见面就要你投降了!” “你如果不投降,那就是一反贼,我跟个反贼有啥话好说的?” “我想怎么样,不就是要你投降吗?” 一句句逐字披驳,虽然歪理十足,但气势也是十足,直把澹台麒烈刚气红的脸憋的发青。 “瞧见没,这厮刚气红的一张脸居然被小七说的发青了。”将这下可就乐呵了,“四哥,你这张嘴最巧,也来两句,直接把这厮气死算了。” “我倒觉得,澹台麒烈这性子,还就是要小七个说不通道理的去对付。”智也笑了笑,又疑惑道:“这澹台麒烈为什么要说见面就叫他投降?莫非小七和他之前见过?” “护龙猛!小爷最后告诉你一遍,绝不投降!”气急败坏的喊完这句话,澹台麒烈自己品了品,也觉得自己这气势太弱了,猛招降肯定是没天理的,可他为什么还要顺着猛的话头往下接。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接这话头,猛肯定还会一直重复着向他招降,这小子实在是太讨厌了! 这讨厌的小子果然又开始重复招降:“澹台麒烈,说句实在话,你自己跑到幽州城下,是不是刚才被我说动了,打算投降了?” “刚才?”澹台麒烈还未说话,智已是眉棱骨一挑:“小七刚才和澹台麒烈会过面?难道小七真自己跑去招降他了?” “这个…”见四哥和六弟的眼睛一起瞪过来,奉命押着七弟冲锋的老五十分尴尬,“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小家伙刚才是跑离了我片刻,不过就这片刻,他干不出这么出息的事儿吧?” 三兄弟的悄悄话又被澹台麒烈的一通暴喝给打断:“谁告诉你小爷是被说动的?谁告诉你小爷打算投降的?你小子有点见识好不好?有带着兵过来投降的吗?”一通骂完,澹台麒烈又感觉有些不妙,自己的话里似乎有点语病,不过一时还品不出来哪里不妙。 “当然有带兵过来投降的,这叫率部投诚!”猛就像是澹台麒烈的克星,一下找出了语病所在,还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些黑甲,“人不多,挺好的,你要真带个几万人来,我们还不知道该不该收了,说起来我们是打算杀光你们黑甲的!” “率部投诚你个屁!”澹台麒烈真的气到了,他一个扭身蹦起来,两只手一个劲的挥舞:“小爷是来堵你家城门的,你懂不懂?学过兵法吗?孤军迂回,封敌城门,这是上乘兵法,回头去问问你四哥,小爷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猛回头去看四哥,他四哥也在看他,面色还有点发青:“小七,这会儿就罢了,你方才真在打仗时去招降澹台麒烈了?” “嗯,我看他人不错。”猛点了点头,也没注意四哥渐渐变了脸色,又回头去看已经完全涨红了一张脸的澹台麒烈,“算了,你到底来干什么我就不管了,反正来就来了,顺便投降吧,这多少也算是个缘分!” “你放屁!放你全幽州的狗屁缘分!”澹台麒烈这时的样子就跟泼妇骂街一样,他自己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可碰到了真正胡搅蛮缠的猛,算是彻底乱了方寸:“护龙猛,你到底要小爷告诉你多少次,小爷绝对不投降,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猛很老实的又点了点头。 澹台麒烈反而愣了愣,没想到对过这小家伙居然开始明白事理了,可没等他顺出一口气,只听猛又说道:“其实我也明白,你应该是不会投降的,反正看到你了,这不顺便问一句吗,这仗肯定还要再打下去,下次我们再碰头了,我也还是会招降你的。” 想了想,猛又补了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小澹台,走吧。”鄂岵尔这时也明白过来,澹台麒烈算是碰到克星了,他很小声的说:“今天咱们堵幽州城门这事儿,还有你方才在城门下那一通暴喝,都很给黑甲涨面子,可你再和这小顽童斗嘴斗下去,咱们这人可就彻底丢光了。” 鄂岵尔也很服猛,不是为了这小子能把澹台麒烈气成这模样,只是实在有点想不通,这猛到底得有多憨实,才会想到要来招降黑甲军魂的,他四哥明明是个聪明人啊,怎么教出这么个弟弟来的。 “这小子还真是颗蒸不熟煮不烂傻乎乎的一颗铜豌豆,每次都能气到我,还每次都拿他没辙。”澹台麒烈也苦笑了起来,他向猛挥了挥手,“算了,不跟你小子多说了,每次见面就招降小爷,普天下也就你这块活宝了,下次再迎面遇上,你要再招降也由得你,不过小爷告诉你,上一回你招降,小爷不杀你,是你运气好,这一回又招降,小爷不难为你…”他看了看猛身后的辽军,又苦笑了一下:“也算你运气好吧,可你别想着,你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记住,小爷我,绝非善男信女!”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五) “记住了。”猛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可看着澹台麒烈的眼神还是热切无比,显然,他记住的是下次见面继续招降。 澹台麒烈被猛这一句老实话憋得半晌说不出话,想来想去无话可说,只得胡乱一挥手,“走了。” 还没等他意兴阑珊的迈步,只听猛又喊了一句:“等一等!” “你还想干什么?”澹台麒烈快疯了。 “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后别自称小爷了。”猛很认真的在对面喊,而且声音喊的特别响亮:“你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了吧?老是小爷小爷的自称,不合适。” 顿了顿,猛又接着喊:“就算你这次不投降,可我还是很佩服你,所以为你着想,给你提这个醒。” 澹台麒烈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道理才忍着听完了猛这一顿金玉良言,憋着气等猛说完,他黑着脸看了猛一眼,突然拔腿就走,一句话都不肯接,看他迈的步子又大又急,说是走也不合适,简直就是落荒而逃,只差掩面狂奔了。 碰上这么个顽童,他算是彻底丢了气焰。 已经看了许久热闹的辽军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好一阵大笑。 将笑得格外开怀:“小七够出息,居然把个虎子澹台给气跑了。” “这是出息吗?这是胡闹!”智沉着脸哼了一声,又向一旁也笑的绷不住的飞叮嘱道:“六弟,安排军士们回城,一队队走,让受伤的兄弟先走。” “好。”飞忍着笑拨转坐骑,还意犹未尽的转头去看澹台麒烈的背影。 “小澹台!”牧野长在后面喊了一声。 “别跟我说话!”澹台麒烈闷着个头走的更快,跟猛废话了一通后,他深深觉得,这时候在辽军眼皮子底下多留一时片刻,就是多丢一层脸皮。 “我只是要告诉你,咱们有坐骑了。”牧野长牵着匹坐骑追了上来,很小心的把缰绳递给澹台麒烈,然后立刻转回头,不去看他的脸色。 “你还嫌小爷…”澹台麒烈咬住自己的舌头,改了个口:“还嫌我丢的人不够大吗?”他翻身跨上马背,催马就跑。 鄂岵尔向黑甲军一招手,示意大家跟上,那些黑甲军也很有些无地自容,虽然他们也不是很明白,究竟有什么地方可以羞愧的。 鄂岵尔和牧野长自然是一左一右的追在澹台麒烈身后,两人也很义气的没问澹台麒烈一句话,他俩都知道,这个经常气死人的小澹台,这回真被人气到了。 来接应的黑甲军一拨接着一拨,与澹台麒烈等人会合后,立刻簇拥着他们的虎子将军向后阵返回。 却有一人一骑从黑甲后阵飞驰而来,在经过澹台麒烈身边时,那骑军一勒马,说了几句什么,澹台麒烈这时一脸晦气,随便支吾了几句,闷着个脑袋继续往回赶。 那骑军没有跟着回去,一催坐骑,竟往幽州城下驰来,独自穿越整片战场,单骑临敌城下,竟无半点孤军零落的意味。 “是艳甲飞将!”智一眼就认出了来骑的遍体艳丽花甲,见秋意浓单骑而来,智也不敢有半分小觑,“射天狼,荆棘枪两部,原地待战,其余将士尽快回城。” “四哥,让我去会会他。”将狼扑枪一摆,拦住了两路奇兵。 智立刻喝止:“不可,他是黑甲第一闯将,你不可轻敌!” 将笑了笑:“四哥,我的一身枪术,就是出于此人指点,所以我再是目空一切,也不会轻视此人。” 智岂肯让弟弟孤身返现,正要再劝,将又道:“四哥,让我过去跟他说几句,否则,我的心结解不开。” “四哥,让五哥过去吧。”飞不知何时回转过来,轻声道:“我们大军在此,出不了事,而且我看这秋意浓的来意也并非不善,否则拓拔战又怎舍得让手下第一猛将来此。” 智犹豫了一下,看着五弟脸上的认真表情,轻轻点头。 将一拍坐骑,向秋意浓迎了上去。 就在两骑快要迎面相逢时,将口中大喝一声:“秋意浓!” 狼扑枪一招平刺,这一枪又急又快,只是一个起手势便带出了破风声,可这一枪气势虽足,但无半点杀意,一枪平刺,赤色枪锋点处,却是离开秋意浓面门数尺外的虚空处。 “护龙将!”秋意浓笑了笑,修罗枪在他手上划出一道紫芒,还以同样的一招平刺。 长枪对长枪! 平刺对平刺! 血色与紫芒如凌空而书的两道彩墨,在半空中挥毫出笔直一线。 两柄长枪的枪锋,以事先无数遍演练都无法做到的巧合,在虚空中相点。 枪锋对枪锋! 两人就以这双枪平刺的间距,顺势勒住坐骑,向对方平视。 “秋心武!”将再次大喝,狼扑枪往旁一荡,又是一击拦腰横扫。 “韩起隆!”秋意浓一笑,修罗枪也是一招横荡,挡住了将横扫千军的一击。 双枪再次于虚空中交加,将正视着对方,多年未见,对方的样貌其实未变,可当年的秋心武麻衣瘦马,独行草原,谁知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如此不凡。 将手中枪慢慢用力,想要震开修罗枪,但秋意浓的手中枪四平八稳的压在狼扑枪上,分毫不动。 将沉声道:“秋意浓,你骗得我好苦,还以为你是个落拓的游侠,谁知你竟是黑甲第一闯将。” “我没有骗你,秋心武是我的本名,秋意浓是我师父赐我的名字。”秋意浓还是一笑,“若说骗,你当日不也是没有说出你的真名么?” 将沉默了一瞬,忽然也是一笑:“说起来倒是有点缘分,韩起隆是我的真名,这个将字却也是我义父所赐。” “是啊。”秋意浓附和的点了点头,面对着将,他的敌意并不浓烈,语气里反而有几分赞许:“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当日相遇,只不过随意几招指点,谁知你的枪术就已如此了得。” 相隔多年,一式平刺,一招横扫,秋意浓已掂量出了将的枪术,虽是沙场相逢,可他心里唯觉自豪,右手一抬,收回了修罗枪,“更难得的是,你竟还念着当日的香火之情,双枪相交,看似在于我较量力气,可你只使出了三成力气。”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六) “应该的,你毕竟指点过我枪术。”看到秋意浓脸上的自豪和赞许,将的神色也变的温和,“你确实该为我自豪,我枪术上的每一分成就,都是出于你的启蒙,若非你一番指点,今日的将不过一介武夫。” “你倒是不谦虚,不过这不谦虚让我听了更愉悦。”秋意浓笑着一摇头:“不知谦虚之外,你也是个不会藏私的人,方才战场上我看过你幽州那队枪军的出手,平刺如扑,三尺枪锋杀意凝聚,显然都受过你的指点。” “不止那队枪军,幽州每一位军甲,我都亲自传授他们枪术。”将老实不客气的承认,“你的枪术很好用,我的仇人又太强,所以我不吝指点。” “你啊,还是当年那个一身狂气的少年郎。”秋意浓摇了摇头,又苦笑了一声,“说起来,我少年时也是和你一般狂妄。” “看的出来。否则又怎配是艳甲飞将。”将也收回了狼扑枪,犹豫了一下,问道:“当然相遇,蒙你传我枪术,可今日再会,你我必然已成死敌,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是秋意浓,还是秋心武?不是我耐烦这琐碎,只是我必须知道,我该怎么称呼我生平最强的对手。” 秋意浓还是一笑:“我一直都习惯用秋意浓这个名字,因为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正如你,想必也只愿意用你义父赐下的这个将字为名,是么?” “是。”将点了点头:“既然你是黑甲第一闯将,艳甲飞将秋意浓,那我就必须是护龙七王中的护龙将!” “话说到这份上,可就有点僵了。”秋意浓全无敌意的看着这个得意的传人,“多年不见,本来还想和你这小家伙叙两句旧的。” 将愣了一下,可面对这位启蒙自己枪术的男子,他发现自己也很难萌生出你死我活的敌意,愣了半天,将憋出了一句:“我有老婆了,你呢?” “我也有老婆了。”秋意浓没想到将居然问了这一句,失笑道出声,又盯着将的面庞看了两眼,问:“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一了。”将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是不是我看上去长得老成?” “想得美,你这性子能算老成吗?”秋意浓忍俊不禁,“我只是要告诉你,娶老婆这事儿上,你没我出息。” “我老婆怀上了!”将一脸不服,又回头看了眼城下的几个兄弟,压低声音道:“七个月了,我怕我四哥说我不老实,故意少报了三个月,兄弟们都奇怪,怎么我老婆四个月的肚子和七个月一般大。” “你这家伙,还怕人说你不老实,这故意瞒少三个月难道就成老实了?”秋意浓大笑了起来,声音却也压低了,“明白了,是怕你兄弟们取笑你少年风流,是么?” “倒也不是怕这个。”将挠了挠头,“主要是还没正经拜过堂,所以不好意思告诉兄弟们,其实咱早就…” 将向秋意浓挤挤眼,摆出一副是爷们儿都能明白其中意味的表情。 秋意浓一边摇头一边笑:“记得当年我要指点你枪术,你还倔着个头嫌看不上,那个姑娘能入你法眼,想来不差。” “那是当然!”将十分得意:“我家的紫柔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不早些娶过门?”秋意浓笑着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本来早就娶了,这不上京城被拓拔战个狗贼给篡了么…”将顿了顿,还是把话给说全了,“等帮公主复了国,我立刻把紫柔明媒正娶。” 话又说到了僵局上,秋意浓沉默了移时,叹了口气,“早点娶吧。” “等复国,否则…”将笑了笑:“又何来性命去守护这好姑娘一生?” “你…”秋意浓惟有苦笑。 “四哥,他俩倒是谈的投机。这秋意浓单枪匹马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飞听不清楚远处这两人的对话,心里又担心五哥,“四哥,你快看,他俩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突然都不出声了,会不会谈僵了要动手。” “应该不会,先前是我多虑了。秋意浓此来应无恶意,他此刻与五弟也只是在叙旧,不用担心。五弟生性狂妄而不失真性情,他这一身枪术得自秋意浓传授,这两人来日虽有一战,但是今日…”智也悠悠叹了口气,“就让他们好生叙叙故旧吧,六弟,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全数入城,我们几兄弟和刀郎暂留此地等着五弟即可。” “好吧。”飞起先担心五哥,但听智这一说,再看着前方突然沉默下来的两人,也不禁有些怅然,故旧重逢成死敌,可算是天意弄人之无奈事,既如此,不如给这两人片刻光阴,让他们暂忘了各自立场,好生叙叙这半师半友的旧谊。 “有啥旧好叙的。”猛可没有这许多感慨,举了举手上的龙王怒,“我过去,三句话一闷棍,保证给他们搅了局,接五哥回来。” “小七不可。”智和飞同时出声,“让你五哥跟秋意浓说说话,不可打扰。” “你给我安分点。”智又补了一句,“一会儿我还要问你,是不是在打仗时已经招降过澹台麒烈了,你这家伙,实在是无法无天!” 猛吐了吐舌头,立刻老实下来,“纳兰贤弟还在后面收敛横冲都,我看看他们去,不跑远。”猛提溜着龙王怒,悄悄往边上躲开。 “你有孩子了吗?”将不愿就此陷入僵局,先开口问了一句:“你小小年纪就成了亲,孩子早该满地跑了吧?” “还没有。”秋意浓亦不愿就此让两人的对立结束了这难得的叙旧,也很欣慰将能先开口,所以他立刻接了口:“柳银子是想给我生几个小冤家出来,可我不让。” “柳银子,留银子?”将笑了起来,“你老婆有个好名字,不像你这名字,一听就酸溜溜的。” “休得取笑。”秋意浓呵斥了一句,脸上却笑意盈然。 将很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不要孩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七) 秋意浓不肯再直呼妻子的名字,改口道:“我爱妻年幼时身染重疾,婚后一直在小心调养身体,所以膝下暂时无子。” 将忙问道:“她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陈年旧疾,无妨。”看出将脸上的真诚关切,秋意浓微笑着点了点头,“当年是有些凶险,我少年时最担心的就是爱妻的身体,幸好后来遇上主公,为我多方寻医求药,总算救下了我爱妻一命…” 话语嘎然而止,秋意浓脸上的微笑慢慢僵硬,虽然两人竭力回避,可横嵌在两人之间的对立确实避无可避,就连几句最平常的叙旧话语,也总会把两人拉回到彼此敌对的僵局,“我是秋意浓,你是护龙将。既然你我都选择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这叙旧也就索然无味了。 “是。”将也不再做那无谓的儿女常态,直接问道:“你单骑来此不会无缘无故,拓拔战那厮让你来干什么?” 秋意浓皱了皱眉,略过了将言辞中对主公的粗俗,“主公让我来告知…” “等等!”将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又勒住坐骑往后倒退,面容间升腾起一股难以捉摸的傲气:“给你看个好东西!” 连退了十几步远,将一挺狼扑枪,“看好了,别眨眼!” 秋意浓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刚要问话,只见将一抖狼扑枪,向前方虚空中刺出。 枪锋前刺时并不如何迅急,就如是一式最普通的入门平刺,但随着枪锋向前,丈八狼扑枪忽然搅动起来。 秋意浓的眼瞳一下紧缩,他有着壮绝天下的枪术,所以一眼看出将这一枪的不凡,前刺的一枪似是缓慢,其实迅捷无比,只因长枪在平刺中同时剧烈搅动,以致入眼时有了这仿佛的缓慢。 一枪平刺之势方一发力,狼扑枪的搅动突然更为激烈,如在虚空中放肆飞舞,平稳刺前的枪锋在搅动中幻化而分,先是两道枪锋,紧接着枪锋团团扩散,三道,四道,五道,六道, 狼扑枪锋在秋意浓眼前荡处一道道血红枪影,六道枪锋之后,长枪搅动声突然急劲,将双臂用力,一声大喝:“九龙翔天!” 七道血影,八道血影。 只是一枪平刺,却有九道血影同时绽放于前,时而凝集,时而扩散,如九条赤龙于飞翔中傲然长嘶,在虚空中穿刺出九道鲜红血影。 九道血影一个盘旋,凌空定住,重又化为一道丈八长枪,稳稳停在秋意浓面前。 “这是…”秋意浓额头忽有冷汗涔涔滴下,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枪术?” 将答道:“九龙翔天。” “不是,我是要问,这枪术是谁教你的?”秋意浓神色变幻,汗水滴过的眉眼更有一丝迷茫,“这枪术不会是你自创的,那种出枪的起手式,一枪刺出后便一往无前的凌厉,还有这种枪锋凌空飞翔的任意放肆,这是…” “你没猜错,这是翔天枪术的最后一招。”将很理解秋意浓此时的迷茫,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也就是你仗之以横行天下的修罗枪!” “不可能!”秋意浓几乎是在大吼:“翔天枪术每一招我都会,哪来这子虚乌有的最后一招?是谁教你的?”他忽然咬住嘴唇,不再去说去猜那个他不敢深想的答案。 “这九龙翔天确实似乎翔天枪的最后一式,是横冲都第一杀将风雨,也就是你的师父,在最后的生涯中创出的枪术,他把这式枪术传给了轩辕将军,而轩辕将军又在昨日把这式枪术传给了我。”将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陈诉着,但看着秋意浓如痴如狂的神色,将心里不禁感叹,风雨和秋意浓之间的师徒情其实一点都亚于自家兄弟和义父的父子深情,所以看到这式枪术的气势,立刻变认出是风雨所创。 “九龙翔天…九龙翔天…”秋意浓反复念着这式枪术的名字,“这等洒然意境,确实是我恩师所创,将,你知道么,我这一生的所有成就都是拜恩师所赐,没有恩师,就没有今日的秋意浓。” 将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把这式枪术展示给你看。” “这招枪术…我虽只看了一眼,但我也能看出,它不但凝聚了我恩师毕生心血,而且…而且还能克制他自己的翔天枪术…这一式九龙翔天,可算是每一式翔天枪术的克星…”秋意浓低垂下头,不让将看到自己脸上的黯然,“我不敢去想,恩师为什么要创下这一式枪术,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将轻轻道:“你没猜错,风雨将军创下这一招枪术,就是为了克制势必会站在横冲都对立面的你。” 秋意浓又一次大吼起来:“为什么?恩师撒手西去时,我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他怎能就此断定,我有朝一日会成为横冲都的对手?”这一次的大喝,同样是以他紧咬住嘴唇结束,因为他手中修罗枪上的暗紫,尚凝结着横冲将士的鲜血。 “我也不知道风雨将军为何会如此肯定有这一日。”将叹了口气,生性狂放的他很少会做这感叹,但想到风雨和秋意浓的师徒情,由不得他不为之叹息,“也许,因为你从小就立志要成为天下名将,也许,因为你是辽人,风雨将军是汉人,辽汉之间终有一战,而风雨将军又是誓死守护中原的横冲都大将,所以…” 解释着,将心里忽然沉甸甸的的,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四哥在提及日后之事时总会有着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总再兄弟们面前竭力回避着来日琐碎。 “恩师留下了这一式九龙翔天,就是为了克制我,就是为了克制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传人,不错,这倒是符合恩师的生性,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恩师心里有多眷念着他的故土…”秋意浓自言自语着,凉凉的语调,似笑似哑,他低垂着的头频频摇动,“恩师总说我天性痴狂,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痴狂之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八) “为什么?”秋意浓忽然抬头:“轩辕如夜把这招枪术传你,就是为了让你在沙场上把我一枪挑了,方才我与他曾有一合交手,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他不肯使出这招九龙翔天,因为轩辕如夜没有修习过翔天枪术的入门,无法把这一招的威力彻底施展。所以轩辕如夜宁可把这式枪术藏而不用,把使出这一式的机会留给你,护龙将!方才你与我两次对枪,你的枪术我已大致了解,只要你手中有枪,那你驰骋于沙场就是万人敌,可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除非你能在交战中突然使出这一招…” 秋意浓紧盯住将的眼睛,寒声逼问:“这一式九龙翔天与其说是能克制我的枪术,还不如说是专用来克制我,因为我若陡然见到此招,一定能立即辨识出此招中恩师的枪术痕迹,也一定会为之目眩神迷,可你为什么要在此刻把招枪术在我面前施展出来?” “护龙将,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秋意浓一句句追问:“你错过了唯一能杀死我的机会,为什么?别跟我说什么,你想与我堂堂正正一战的屁话,你该知道,我是黑甲第一闯将,要想败我黑甲,必须先杀死我!” “我还真是想说,我就是想与你堂堂正正一战。”将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当年在草原上相遇,第一眼你就说我生性猖狂,那我当然要猖狂给你看,既然我使枪,当然就要用我的手中枪击败天下所有用枪高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是最强,我很遗憾,未能和风雨将军生于同一个时代,风雨将军之后,你艳甲飞将就是枪中之王,我当然要与你堂堂正正一战,然后凭自己的本事打败你!万一战败,我死而无憾,如果能赢,我就是天下最强!” 将一番话说的好不嚣张,说到最后几乎是眉飞色舞,可秋意浓只是一言不发的冷冷看着他,将心知对方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只得干笑了几声来收场。 “轩辕如夜在传授我这式枪术时,我曾问过他一句话。”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知所想,“我问他,风雨将军在生涯中的最后还留下这一招克制,专以来对付自己磬尽所有教导出来的爱徒,心里是否万分难过?” “说下去。”秋意浓眉心抽搐,显然被将这句话说中了心头所痛。 “轩辕如夜的回答与我所想一致,在想出这克制的一招九龙翔天时,风雨将军的心里又何止是难过二字能道尽其中痛苦…”将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低沉,“我能明白,风雨为何要留下这一招,也大概能明白,辽汉之别的宿命下,风雨将军的的无奈,可我就是不能明白,好好的师徒之情为何要被这无奈所左右!在我学会这一招枪术时,我练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将心比心,如果我的义父也为了这辽汉之别,对我们七兄弟留下什么克制的后招,那我们七兄弟在知晓后一定会痛彻心腑…” 将有意顿了顿,看着秋意浓默然的脸庞,大声道:“既然你是黑甲的秋意浓,那你我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双枪对决!但是——我不想用这一招九龙翔天杀了你,因为我知道,若你死在这一招下,你会死不瞑目,风雨将军的在天英灵也会为之难安!我虽未与风雨将军谋面,但我很敬佩他的为人,所以他的顾虑,我会替他了断!而他的无奈,我也会替他担待,风雨将军因无奈而留下的这一式九龙翔天,我会用来驰骋沙场,杀遍黑甲,但对你…” 将笑了笑,狼扑枪向秋意浓一点,“下一次见面,狼扑枪对修罗枪,凭自家勇武,凭临阵本事,再各凭天命,如何?” “你啊…”秋意浓脸上的阴郁已然消失,刺痛心底的心结竟被将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语给解开,他平静的看着将,忽尔一笑:“恩师说我天性痴狂,想不到我教出来的你,却是天性张狂。”他抬起修罗枪,在将伸出的狼扑枪上轻轻一碰,“就如你所言,下一次沙场相会,狼扑枪和修罗枪,凭临阵本事,各凭天命的战一场!” “我很期待!”将舔了舔嘴唇,彪悍的面庞上满是兴奋。 “先说正事吧。”秋意浓笑着摇了摇头,“主公让我过来,不是为了让我跟你叙旧的,他让我转告你家公主,今日暂且罢战,你们幽州军的战力,也令我主公刮目相看…” “我们不需要他刮目相看,我们只需要他的项上人头!”说到拓拔战的名字,将可不会再客气,“不败战王,好大的名头,可就是今天,他的帅纛差点被我们给端了,要不是澹台麒烈这厮奸诈,知道来堵城门,我幽州倾城一击,你这会儿有没有这个活着的主公还得两说呢?” “你幽州军果然算得强军劲旅,可也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因为我黑甲并非可欺。”秋意浓不计较将的言辞无礼,但也不愿折了自家军甲的威风,“你也说了,小澹台堵了幽州的城门,这就是黑甲上将战千军的临阵本事,我主公能成战王也非侥幸,胜败兵家常事,今日我主公提出罢战,也非是示弱。再说了,今日若非横冲都,此刻幽州是否已然易主,也是难料。” 将一脸不服,但幽州今日能取得这堪称辉煌的战果,确实是仰仗了横冲都,他琢磨着想反唇相讥,秋意浓摆了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斗阵斗战是本色,何必做那妇人斗嘴。主公有言,为了表示对横冲都的敬意,他愿意让你们收拢横冲都将士的尸体回城。” “我四哥早有安排。”将得意的一笑,“我们在回城的时候,已派人沿路收敛了横冲将士的遗容。” 秋意浓点了点头:“你那四哥行事果然周密,但你们自己将士的遗躯也要带回城中安葬。所以我们愿意给你幽州一个时辰,从战场上分出横冲都和幽州军的尸首,争雄天下,谁王谁寇,谁对谁错,我无心评说,但那些英勇战死的将士英灵,至少该得到入土为安的礼敬。”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九) “说的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替我四哥和公主答应了!”将一竖大拇指,又嘿嘿一笑:“说起收敛遗尸,你们黑甲今日可要太费力气了。” “这一仗,我们是处处失利,可真正重挫我们的是横冲都。”说起横冲都,秋意浓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似有些伤感,又有些淡淡的自豪,“八千横冲斗我百万黑甲,今日之后,横冲都虽灭军,却势必会名扬天下!” “不错,真不错。”将很认真的向秋意浓点了点头,“懂得敬佩敌手的人,才会是最可怕的对手,秋意浓,你当的我视你为劲敌!” 秋意浓笑了笑,故意道:“是啊,指点你一番枪术,结果给自己教出来一个劲敌,早知如此,我当年真该迟几天经过那片草原。”他嘴里说着淡而无味的闲话,脸上那抹淡淡的伤感和自豪却一直未褪。 将看出了秋意浓脸上的复杂神色,他没有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来指责秋意浓,既然因恩师之故,为什么还要站在横冲都的对立面,只轻轻的问了一声:“这就是忠义两难全,是么?” 将很懂得,秋意浓的为难和各中无奈,所以,他用男人的方式问了对方这一句话。 “是。”秋意浓很满意将没有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责他的无奈,“护龙将,你真的长大了,当年那个一脸狂傲的小家伙,终于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可以在来日看到你有更大的成就。”他顿了顿,正色道:“男儿立世,总有些无可奈何却又必须要做的选择,我做了选择,但这并不影响我去尊敬横冲都,而且我也确实很为横冲都自豪,因为他们毕竟是我恩师的袍泽。” “选择么?”将本来只想附和的应一声,但扪心而思,心里忽然有了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如果幽州真能助公主复国,有那么一天,他们几兄弟是不是也会面临一个同样艰难而无奈的选择? 心念及此,将不禁转过头向四哥看去,只见北门下,大部分的幽州军已在向城内退去,负责收敛横冲都遗体的女真长老纳兰容,奇军固金汤统领萧成也已返回,看到他们抬着的尸体,辽军都自发的让开道来,让他们先行进城。 而他的四哥,六弟,小七则守在辽军的最外围,看护着辽军入城的同时也在等候着将,与城下络绎进城的辽军相比,只是孤零零的几道人影,但这就是守护大辽最后一座孤城的护龙七王,冲锋在前,断后在尾,正是这样的万般皆当先,才使辽军对护龙七王有着无比的信任,他们也是他的兄弟,所以,他们会在离开他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归来。 一眼望过,将心里忽的一片安宁,无论来日选择如何艰难,至少他还有这些兄弟同肩而担,他转过头,向着秋意浓一笑,“我没有资格来评论你的选择,但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了同样要我两难的选择,那我一定会走出最问心无愧的那一步。” “问心无愧?”秋意浓有所觉的也向不远处等候的智几人看了一眼,颇有感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你能毫无迷茫的说出这句话,是因为有情同手足的兄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你有你的兄弟,我也有我如同手足的黑甲袍泽…” 说着,秋意浓又向北门下看去,眼中满是歉疚,因为他看的是一具具被肃然抬入城中的横冲都遗躯。 “我懂,所以我不会评论你的选择。”将哼了一声,“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拓拔战这厮确实有点本事,居然能把你拢在袖子里!” “不说这个了,难得和你见此面,彼此都不想扫兴而归。”秋意浓摇了摇头,想岔开话去,但觉得彼此间虽意气相投,但该说的话似乎已然说尽,继续说下去也是画蛇添足。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思,不由相视一笑,这便是性情汉子了,再是投缘,但立场已分,很多话就该点到为止,一些无法避免的话说来也是平增感伤,既然来日难免一战,又何必用交情来让那一战束手缚脚,说些或许,各凭本事把对方枪挑马下,才是给予对方的最大敬意。 “人虽投机,但已无话可说,就此别过吧。”秋意浓横转修罗枪,向将一拱手,“期待来日沙场一战,能好好见识到你这些年的成长。”言毕,秋意浓不再多说,调转坐骑就欲离去。 “且慢。”将忽然扬声,喊住了秋意浓。 秋意浓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不解将为何会有这拖泥带水的举动。 只见将戳枪在地,一跃下马,先一束衣甲,随即双手高举合握,单膝下跪,彪猛的面庞一派肃然,向着秋意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语声诚挚,跪拜诚心。 秋意浓为将的举动所惊,阵前拜师?还是拜来日必会死战的敌将为师,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他很想开口质问,你小子是不是疯了,但话到嘴边忽然止住,因为他忽然明白,眼前这小子的性情就该如此,这才是当年那个一脸张狂说不服的韩起隆,这才是护龙七王中最为猖狂的护龙将,正是这天生的不服傲性,所以才会把恩师风雨流传下来克制他的那一招九龙翔天当场演示还他,所以才会在此刻向他肃然下拜,因为这一声师父,是诚心所唤,也是要还他当年授业的恩情。 将抬起头,朗声道:“当年相遇,是我年少轻狂,一声师父未能叫出口,一直是我遗憾,如今你我虽为死敌,但蒙你授业启蒙,我枪术之不凡,皆出于你指点,一声师父,你受得!能成修罗枪风雨的再传弟子,更是我此生荣幸!” “师父,请恕徒儿只能单膝半礼,因为你我各为其主,但这一生师父既然叫出口,将必定终生认你为师!” 第一百三十六章:分兵罢战(十) “都说自古忠义两难全,正可来日沙场一战见证,我若战败身死,是全师徒义,我若得胜,则是为君父尽忠,师父,生死关头,请不要对徒儿手下留情!” “你这一声师父倒是叫得舒坦,可我好像还没答应要收你为徒弟吧?”秋意浓原以为自己会苦笑几声,可笑到了嘴便,忽成了一阵朗声长笑:“你这小子,实在是够猖狂,忠义两难全这个选择到了你嘴里,反而成了死生皆可全义的快意事。好小子,就冲你这一声师父,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儿!” “徒儿谢过师父。”将先恭敬应声,这才长身立起,他没有立即跨上坐骑貔貅烈,而是手持狼扑枪,牵着坐骑立在原地,执恭敬的弟子礼,等待着目送秋意浓离去。 这是他与秋意浓定下师父名分的第一日,也是此生仅此的唯一一日,既如此,就在今日全了这师徒礼节。 “我为你启蒙枪术,你却把我恩师生平最后一式枪术演练给我看,今日师徒,来日为敌,普天下大概也没有如你我这样的师徒了,不过这样的与众不同,倒也正合我意。”秋意浓温和的看着将,“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今日一战,你我两方想必都有很多善后事要做,所以我主公还让我转告你家公主,你我两家暂且罢战三日,如何?” 想了想,秋意浓又补了一句:“就趁这三日,你也好好陪陪你的女人,少年郎,自当好好惜取这鎏金年华。” “那是当然。”将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三天,我就好好守着紫柔,还有她肚子里的我儿子!” 秋意浓笑了笑,向将摆了摆手,便要告辞,男儿汉恩仇分明,立场已分,师礼已拜,此时也无谓再说些拖泥带水的话,他拨转坐骑,正要离去,忽然又勒住了坐骑,却没有回头,只仰首望天,背对着将,悠悠道:“难怪都道太平好,若在太平时节,韩起隆,你一定会是我愿用毕生心力看护和调教的爱徒。” 将身躯一震,他也未开口,只等到秋意浓单骑远去,才轻轻的答了一句,“如果是太平时节,我也会视你如师如父,敬待一生。” 叹了口气,将牵着坐骑,向几个兄弟走去。 智几兄弟当然都看到了将临阵拜师这一幕,智和飞都没有太多的意外,这个老五,本来就是这么个憎恨分明的性子,飞在将肩膀上捶了一下,笑了笑道:“五哥,从今日起,你就是横冲都第一杀将风雨的再传弟子了。” “恩仇分明,便是如此。”智则淡淡的说了一句,“五弟,不用有什么顾虑,你一声师父堂堂正正的受了这启蒙之恩,日后交锋,你也务必要尽全力。” “四哥,我明白。”将点了点头,刚要开口,猛凑过来道:“四哥,你可亲眼看到了,五哥临阵拜了个师父回来,还是黑甲的上将,这胆子大了去了,这么比起来,我先前打仗时招降澹台麒烈,根本不算是个事儿,是吧?” “你给我老实点。”智没好气的把这弟弟往身后一扯,把猛吓了一跳,以为四哥真的气到了,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躲到了六哥背后,低着头用龙王怒在地上敲坑。 将和飞忍着笑不出手,情知四哥是在借机吓吓猛,虽不知道猛之前一次招降是个什么光景,可想想也替猛捏了把冷汗,不给他立点规矩,天知道这小家伙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智问道:“五弟,秋意浓单骑过来,还有什么事?” “我师父过来是替拓拔战这厮传话的,说给我们一个时辰,从战场上带走战死的幽州军尸首,还说要罢战三日。”将嘿嘿一笑,“四哥,这一仗我们算是把拓拔战给打痛了!” “可惜了横冲都。”飞轻轻说了一句,立刻使将的脸色暗淡下来,“四哥,你说拓拔战为什么要罢战,还允许我们带回自己将士的尸首?” “因为这一仗,我们确实把拓跋战打痛了。”智有意放松语气,安慰两个弟弟,“这一仗之后,黑甲肯定要好好休整,他允许我们带回自己将士的尸首也是做个顺水人情,因为今日他黑甲军的伤亡更大。” “如果刚才幽州能倾城一击,黑甲今日的伤亡会更大,说不定拓拔战都保不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将气愤愤的说了一半,忽听到智轻咳了几声,一旁的飞也面色尴尬,将顿时醒悟过来,城中贻误战机固然可惜,但这乃是耶律明凰的决断,以他们几兄弟和公主的情分,私下说也不打紧,可这边厢还有个猛在,要是猛听进去了信口一说,难免会令耶律明凰在幽州军民面前大失颜面,想到这儿,将赶紧改口,“都是澹台麒烈这小子干的缺德事,下次给将爷迎面碰上,非一枪挑了他不可!” 猛朝几个哥哥看看,咂了咂嘴没说话,估计他心里还指望着要继续招降澹台麒烈。 “不错,就是澹台麒烈乱了我们的布局。”智淡淡的开口,当着猛的面把话给敲钉转角,省的这不省心的弟弟回头说出什么让公主下不了台的话,“澹台麒烈确实狡猾,但两军交战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有这样的对手,日后交手,你们更不可轻敌。” “我们有四哥,四哥最狡猾,我们不怕。”猛不失时机的凑过来拍了句马屁,被智瞪了眼,又缩回了脑袋。 “先进城吧。”智招呼几兄弟,“让萧成再辛苦一趟,去平原上收敛我军将士的遗体。” 飞有些担心,“四哥,要不多派些将士过去,或者我跟萧成一起去,我担心拓拔战会使诈。” “不会的,拓拔战这样的枭雄人物,比谁都懂得尊重战死将士的遗体。”智径直向北门走去,“再说了,他要是敢使诈,难道我就不会?” 北门内早已有大群人在等候,耶律明凰也亲自下城,正站在城门内翘首以盼,看到这一幕,智脸色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脚下也加快了几步,但走快得几步,智已省觉过来,又以不易察觉的淡然恢复了常态,慢慢的走向耶律明凰。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一) “智!”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即使是千万人中,耶律明凰的第一眼也永远只会看到智,智才一入城,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颜,紧走上几步,可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悄悄停步,神色也有些不自觉的异样,既想专注的看着智,又有些羞赧与智的对视。 她很担心,智会不会责怪她没有响应旗令,倾城出击,方才在城楼,当着文武将官的面,她虽然包揽下了全部的责任,可真看到智回来,还是忍不住担心,本来就故意冷落她的智,会不会因此对她更为冷淡。 跟在耶律明凰身后的几名将官更是忐忑,窟哥成贤身负守城重任,智离去前还特意交代过他一番,就算有公主揽下责任,他自知也是难辞其咎,此时看到智走过来,窟哥成贤更是羞愧低头,但转念一想,既然难辞其咎,躲闪也是无用,干脆抬起头来,正容等着智的责罚。 铁成厥,雷云郯,梁正英几人却没有窟哥成贤这份坦然,垂头丧气的跟在耶律明凰身后,虽然没有亲身参战,可他们几个至少明白,今日幽州错失的乃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智已经走了过来,先看到窟哥成贤一脸正容的等着自己的责罚,智笑了笑,向窟哥成贤点了点头,便走到耶律明凰面前,躬身施礼:“殿下,今日得横冲都八千壮士相助,又有我军将士为王命不辞奋勇,一场血战,我军侥幸得占上风,大有斩获,臣等幸不辱命。” 将和飞一起斜眼去看四哥,也真难为四哥了,打了那么大一场仗,四哥居然还能保持着这等奏对的格局来和公主说话。 耶律明凰却知智这样说话是有意避开了未下令开城决战的尴尬,心里有几分感激,但也有几分失落,但知智这是在顾全她的颜面,也只得微笑颔首,不过微笑过后,她也有些发怔,不知该如何接口。 还是飞机灵点,见大家冷场,赶紧接过话道:“明凰姐,拓拔战方才派秋意浓过来提议,两军暂且罢战三日,还许诺给了我们一个时辰,让我们去收回战场上的将士尸首…” “什么提议许诺的,六弟,你这话说的太给拓拔战脸面了。”将听的不乐意,“拓拔战就一反贼,轮得到他来提议么?这厮分明是被我们打怕了,这才想要罢战三天的。” “好,五哥说的有理。”飞好脾气的笑了笑。 耶律明凰倒是对拓拔战这罢战三日的提议正中下怀,这一仗打下来,幽州军虽未竟全功,但也因此得以保存实力,有这三日,正可由上过战场的老兵给新兵们传授点经验,再根据黑甲军的战法操练军士,虽有些临时抱佛脚,但这三日的余裕也算是弥足珍贵,于是道:“这一仗我军的损失并不大,五弟,你先安排人手,即可出城去收敛我军将士的遗体。” “明凰姐,有四哥在,你不用操心。四哥已经派萧成去了,萧成领的是固金汤这路盾军,咱们今日打的是最痛快的奇袭战,他这路盾军没机会出手,早憋屈的要命。”将说着忽然一挑眉毛,“四哥,难怪你要分派萧成去为将士们收敛遗尸,出点力之外,也能给固金汤分点功劳,你的心思还真是巧。” “五弟,你以后要多学习你四哥的处事周到。”耶律明凰赶紧接过话缝,顺水推舟的夸了智一句,却见智正淡淡的看着她,似在等着她说什么。 耶律明凰稍一迟疑,醒悟过来这是智等她安顿战后事宜,忙向几名随行官吏,让他们安排出战将士回军营休整,用饭,疗伤,记功等事宜,几道旨令虽然简洁,但几万将士安顿起来也颇费气力,这时就是城中文吏出力的时候了,上百名文吏卯足了力气,殷勤办事,各自奉令安顿将士,总之是要把这些丘八老爷伺候舒坦来。 将听得几句,忽然跑过去,向几名出战的统领吩咐了一番,这次又慢悠悠走回来。 交代完毕,见智几兄弟还在原地站着,耶律明凰忙道:“大家都别站着,先回太守府歇息片刻,用点膳洗漱一下,再商议战事。” 将大咧咧的说道,“明黄姐,为什么每次我们回来,你总是让我们好吃好喝好歇的,好吃好喝是当然的,可刚打完仗,再累也不能立刻躺下休息,一定要走两步,不然第二天保准全身酸痛到起不了床,所以我刚才就吩咐几名统领传话下去,凡出战的将士,身上不带伤的,回营后该吃吃,该喝喝,但不能立刻躺下,一定要先慢悠悠走动小半个时辰…” “五哥,你还能再粗犷点么?”飞按着额角,很头痛的开口:“我们都知道,你是打完了还能接着打的猛将,可你没想过么,明凰姐这每次回来就好生歇息的招呼,似乎都是跟四哥说的吧?” “哦,哦!”将反应过来,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有些憨厚,“那…那我先慢悠悠的走开一阵,去活活筋骨。”然后将就真管自己慢悠悠的走开了。 耶律明凰看看算是好心提醒的飞,再看看慢悠悠走开,其实竖着耳朵听的将,好不尴尬。幸好智早被弟弟们取笑惯了,当即岔过了话,“殿下,横冲都将士的遗体,安放在哪里?” “就在那里。”耶律明凰向北门一角指去,她的神色也有些动容,八千横冲都,来时同来,去时同去,不论轩辕如夜用心为何,只这股军甲男子的铮铮铁血以足够令人正视。 北门一角,陈放着横冲都的遗体,连那杆白骨枪旗都插在这些将士的遗体前,八千具军甲遗体整齐排放,虽安静而卧,可任谁第一眼看去,都能立刻感受到一股追逐生死的烈烈杀伐。 枪旗飘摇,旗面斑驳,旗下八千战尸,仿佛正被旗上白骨山河召唤英灵,静寂无声的角落,只因这一地遗躯,一面残棋,却如有一曲镇魂歌在簌然而奏。 苏其洛正静静的站在白骨枪旗下,另有十几名劲装汉人站在他身后,一同垂首看着这些天人永隔的袍泽,他们的面庞上并没有太过悲切的哀伤,眉眼间只显现着最沉静的肃穆,因为在他们心里,袍泽的离去只是暂别,若有一日,若有另一个契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着袍泽曾经的脚步,慨然赴死。 北门内军民来往不绝,但对于这支中原军旅,幽州军民都极敬重,是以无人冒然过去一步,谁都不忍打扰这八千英灵的安息,也是谁都不愿扰了这些生死相隔将士的告别。 “智,你说,这些横冲将士该如何安葬?”耶律明凰轻声道:“为表示感激,我可以亲自主持横冲将士的安葬,若他们在家乡还有老小,我也可以派人送去丰厚抚恤,当然我也知道,他们并不在乎这些身后事。” “横冲都的后事就让苏其洛来安排吧,他们是客军,所以我们还是尊重苏其洛的意愿为好。”智淡淡的看着远处的苏其洛,眼神中有种难测的意味,“殿下,此刻虽不便打扰苏其洛,但在晚些时候,我有几句话想问问苏其洛,请殿下派人知会他一声。” 顿了顿,智又补了一句:“无论他要我等多久都可以,但那几句话,我一定要问他。” “好,一会儿我让梁正英去告诉他一声。”耶律明凰点了点头,随即又默不出声的看着智,她身后的窟哥成贤,梁正英,铁成厥等人也眼巴巴的看着智,却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智笑了笑:“原来你们是在等着我先问你们几句话。” “智…今日是我不好,误中了澹台麒烈的诡计,若我当时能按你旗令开城…”耶律明凰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其实在当时,梁正英曾劝我开城,有你在城外帷幄,我也本该放心,可在这紧要关头,我还是…不够…不够…”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我该更信任你一点的,智,我该更信任你的。” 窟哥成贤几人也一起躬身,“智王,我等守城将官不能当机而断,错失良机,请智王责罚。” 智王向几人一一看去,待见到耶律明凰那位侍卫副统领俞达也随着众人,一脸惶恐的向自己请罪,不由一笑道:“没什么可以责罚的,今日之事,你们并没有错,窟哥成贤…” 智踱步上前,在窟哥成贤肩上拍了拍,“出城前我是叮嘱过你,要你务必遵照我的旗令行事,但战时决断,最忌讳的就是令出两家,即使我在城中,凡事也要以殿下为尊,而且战场上总有不测风云,澹台麒烈就是个不测变数,在那个时候,你能保持冷静,以殿下的决断为主,而没有因要奉我令行事而悖殿下所命,我已经很满意了。” 听智当着文武将官的面,这般维护自己的权柄,耶律明凰心里感动,看着智的目光愈发柔和, 窟哥成贤却听出了智话中更深的一层意思,智竟是在叮嘱他,若日后再遇此等临阵决断事务,一切都该以公主所令为尊。窟哥成贤口中应是,又赶紧低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在他心里,若必须要有所选择,当然是唯智所命是从,他今日虽不敢有分毫怨怼公主的失机,但也难免担心,若日后真的再有此等情形发生,难道真该按智王所言,宁错良机也要谨尊公主所命? 这时,智又走到了梁正英面前,向他点了点头,“梁正英,我当然果然没有看错你,以你之才,当得殿下的客卿。” “智王。”梁正英心里也大为感动,拱手道:“客卿便该为主拨迷探雾,方才我未能劝动公主…”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你没有做错,以后也要好好用心的为殿下尽好这客卿之职。”智似乎并不希望和耶律明凰的这位客卿有太多言谈,一言过后,又向铁成厥和雷云郯两人看去,“铁太守,雷将军,你二位一文一武,能临难来幽州驰援,只这份忠心已堪嘉许,我要对你们说的也是同样一句话,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当好殿下的得力臂助便可。” 最后,智又看向了俞达,对这莽汉,智只是一笑,“好好保护殿下,便是你全功,其余的事情不必考虑。” “哎,是,智王!”俞达也是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出错,只是看大家都跟着请罪,而且官阶都比自己大,这才有样学样,听智如此好说话,顿时一身轻松,憨笑着连连点头。 耶律明凰一直担心智的责怪,此时见智几句话就轻轻揭过,心里更觉过意不去,“智,今日之事确实不关诸位将官,都是我不好…” 智还是一笑,看着耶律明凰脸上的歉疚,略一沉吟,“殿下,错过今日战机,臣心里也并非全无芥蒂,但臣之所以全无怨言,甚至也无半点腹诽,只因为臣相信,若再有下一次,黑甲军再是狡诈,也不可能再一次令殿下有所迟疑,所以,臣有何必为这过去之事烦心?” 说着,智有意无意的向窟哥成贤看了一眼,窟哥成贤心中一动,省悟到智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自己方才的担忧乃是杞人忧天,以公主的聪慧,若真有下一次相似情形,又岂会再被黑甲军所误,想到此,他也释然下来。这位公主殿下,谋算才智虽略逊智王,但胸中城府,一身威仪,足为女中霸主。 耶律明凰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堵着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也早笑靥如花,忙又道:“说了一阵子话都忘了,怎么还站在这里,先回太守府歇歇…”她顿了顿,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忙向飞看去。 飞向她一笑,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去,“是啊,去歇歇,好一场恶战,能有这战后的片刻轻松,也是福份,哪怕是沾光呢?”其余将官立刻散开来往边上走,崩着脸不敢笑出声来,不过正如飞所言,一场恶战后,来日决战前,还能有这片刻安宁,也确是难得的福份。 笔者注:新书逍遥狂帝,原名回天歌,已在小说阅读发表二十万字,尽情大家多多捧场。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二) 耶律明凰再是心仪智,也吃不消这几个弟弟的取笑,见智不接口,这一次她只有自己把话岔开,“咦,小七呢?这小家伙跑哪儿去了?按说这时候他最该缠着我们要大吃大喝了。” “小七被四哥吓住了。”飞扑哧一笑,“小家伙胆大包天,方才北门下招降澹台麒烈也就罢了,多少算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可他居然在打仗的时候还先招降了澹台麒烈一次,这可真是太胡闹了,四哥被气的不轻,趁这机会,好好吓吓他。” “是要好好吓吓他。”智面色一冷:“已经无法无天了,再不治治他,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 “其实最宠小七就是你了。”耶律明凰抿嘴一笑,游目四顾,“估计他是跑到集市里耍子去了,奇怪,他平时不是最爱拉着小纳兰吗?” “小纳兰也怕小七了,好容易攒的点积蓄,认识小七没几天就散尽家财了。”飞叹了口气,很为这弟弟的行径汗颜,“要吓小七也得先把他找回来,四哥,你先和明凰姐回太守府,我去找他。” “记得去吃食最多的地方找。”耶律明凰笑吟吟的向飞喊了一句。 “今日的幽州集市…会开集么?”智摇了摇头,忽然有点担心:“真要是饿极了,这小七不会干出点什么砸人店门的事情来吧?” 说来还是耶律明凰这当姐姐的最了解猛的脾气,一进北门,猛生怕被四哥责骂,一早就脚底抹油溜开了,也果然是往集市里小吃摊最多的地方溜了过去,但智的猜断也是极准,今日城外大战,城中百姓担心战事,胆大些的直接跑去北门观战,胆小的还躲在家里求神拜佛,所以今日已过正午,集市上还是人迹寥寥,各家商铺都关门上闩,路边摆出的小吃摊也寥寥无几。 猛跑进集市,一看这冷清迹象,大失所望,但这时候给他个胆子也不肯跑回到哥哥们身边,肚子还饿的咕咕叫,他饭量本来就大的惊人,连公主都时常感叹快养不起这弟弟了,况且今日这一仗打下来,他一路跑一路卯足力气的拿根龙王怒到处砸,肚子里早空荡如也,于是就在集市里溜达起来,从街东走到街西,看到摆出的几家小吃摊卖的都是面饼包子之类,猛实在提不起兴趣拿这个饕餮一顿,只得拖着龙王怒继续逛荡,总算他还知道不可扰民这个道理,饿归饿,没用龙王怒直接砸开几家酒楼的大门进去大吃大喝。 又绕了小半圈,猛有点不耐烦了,摸了摸肚子,开始琢磨要不要翻墙回太守府,进厨房里去偷吃一顿,忽然闻到一股**的香味在风中飘散,而且是股浓郁的肉香,“牛肉!”猛立刻追着香味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吸鼻子,“有葱花,辣辣的是蒜瓣,还有老醋香,是牛肉面哦…” 猛循着香味一溜小跑,一直跑到集市一个拐角处,果然看见了一个刚搭起来的面摊,两张长条桌,七八张木凳,边上起了一口大锅,正煮着热腾腾的面条,锅里热气升腾,模糊了后面正忙碌着的一道纤细身影,当然,猛也不会去细看,他从不在乎是谁烧的吃食,只在乎这吃食好不好吃,所以二话不说,一头就蹦了过去,扯过张木凳往屁股下一塞,拍着桌子就喊,“店家店家,我要牛肉面!” “哎,来了。”一个脆生生,甜糯糯的声音在香辣的热雾后响起,一个围着长布兜的少女随声走出,手上还拿了块抹布,利索的在猛面前的长桌上擦了几把,口里招呼道:“客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上面,我何家这牛肉面吃的就是个刚出锅的新鲜**,用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独门秘法,从牛肉的精选到佐料的调伴,普天下就找不出第二家来,那一筷子下去,嫩嫩的牛肉片又酥又辣,辣在嘴里,化在口里,不是我夸口,那面条也是幽州城最筋斗的,咬在嘴里又有嚼头又不粘牙,再喝上一口面汤,一个饱嗝打上了来,满口的香辣,包您吃了还想要第二碗…” 那姑娘俨然是张快嘴,嘴里一溜儿的夸着自家的面条,一抬头,看见客官原来是个胖乎乎一身肉膘的半大小子,听自己吹嘘牛肉面,早被逗得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再配上那张一看就知道是个张嘴爱吃的肉呼呼的脸,那样子要多惹笑有多惹笑,那姑娘忍不住银铃似的笑出声来。 “不用吃完再添了,我立刻就要第二碗!”猛闻着肉香,听着吹嘘,馋得直咽口水,“给我多加面多加牛肉,面汤也要满满的!” “哎,好嘞。”刚开张就碰上这么个小饕餮,那姑娘心情极好,“两碗牛肉面,加肉加面,马上送到!”她看了一眼猛的装扮,见这胖小子居然一身甲胄,背后还挂了个黑色大氅,心知这位来头不小,再看看猛随时扔地上的那根金灿灿的龙王怒,那姑娘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这小面摊居然来了这么一位贵客,她走近两步,小心翼翼的问:“请问这位将军,您是不是护龙七王中的猛王?” “嗯嗯,就是我,店家贵姓?”猛两眼盯着大锅,嘴里很没诚意的寒暄了一句。 那姑娘被猛问了一句贵姓,顿觉受宠若惊,赶忙应是道:“啊,我?我姓何,猛王有什么吩咐,叫我一声何叶好了。”她虽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在邻里街坊却是个出名精打细算的鬼机灵,心里立刻开始盘算,既然猛王都来吃过自家的面了,那明儿起四下一宣扬,这面档的位子虽然僻静,生意一定会兴旺起来,猛王都爱吃的牛肉面?猛王每天都来光顾的牛肉摊? 城外虽然战乱,但这姑娘只是个寻常家的女孩子,城外的烽火虽只有一墙之隔,可离她还很遥远,在她眼里,重要的只是怎么把清淡的日子过好来,还有,如果够运气的话,最好能再见一眼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和这位猛王…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三) 想到这里,何叶姑娘看着猛的眼神就有些闪闪发亮,只觉猛这张胖脸不但是一个又一个铜子儿堆出来的,还能圆满她少女心思里最羞涩说与人知的憧憬,她脆了脆嗓子,捋了捋鬓边散发,又用力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努力堆出一张看起来喜气十足的盈盈笑脸,正想殷勤点再和猛搭讪几句,只见猛又拍起了桌子,“快上面快上面,我饿了!相当饿!客套话说过了,再说啥都不如一碗牛肉面,懂不?” “哦哦!”何叶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爷是真饿到了,急忙碎步走到大锅前,选了只最干净的大碗,用汤勺舀起了面。 “这碗是不是太小了点,有没有再大点的海碗?”猛伸长了脖子喊,凭良心说,荷叶这面摊的汤碗够大了,可猛真饿了,而且他平常吃饭,都坐的离饭桶很近的。 “猛王,小店用的碗一直都是海碗。”何叶委屈的小声说了一句。 “不够海,我那里的海碗吃完了都能当脸盆洗脸的!” “猛王,小店小本经营…”何叶不想再多接口,使劲往碗里舀面,不小心多舀了两大片牛肉进去,这小姑娘是个精打细算会赚钱的人,她卖的牛肉面从不克扣,加料也是足足的,生平少了客人的二回生意,但寻常也是万万舍不得给客人加料的,尤其是这么大片的两块牛肉,正寻思要不要背过身子,偷偷把这两片牛肉给舀回锅里,猛又在身后喊了起来:“多点牛肉,再多一点!” “已经够多了。”何叶幽幽的说了一句。 “面再多一点,葱花再多一点,汤再多一点!”猛叫的起劲。 “猛王,真的已经给您加料了,再多就盛不下了。”何叶这下是真委屈了。 “早说你碗小了,是吧,还不听!”猛又把话带了回去。 “好,下次猛王再来,我拿个脸盆来给您盛面。”何叶本来就不是个温婉性子的小丫头,只是碍着猛的名头,可说这话时也已经有些咬牙切齿,又小声补了一句:“一盆算你十碗的钱!” “快点,不就捞面吗?几勺子的事儿,怎么那么慢?我饿坏了!”猛继续拍桌抱怨。 “猛王您就放心吧,我这一大锅面,就算几勺子几勺子的给您舀,也一定包您吃饱!”何叶提醒自己忍气吞声,而且这一时苦忍不是因为猛是个贵客,而是这贵客有个她很想见到的哥哥,可她是真不知道,连黑甲上将澹台麒烈都被猛气得掩面而去,她这一卖牛肉面的小丫头又怎是猛胡搅蛮缠的对手。 满满盛了一大碗牛肉面,何叶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堆出一靥笑脸,双手把面端到了猛面前,这小丫头其实长的十分清丽,正值妙龄的白皙皮肤,一双水汪汪灵动的大眼睛,翘翘的细巧鼻子藏着股俏丽的机灵劲儿,还有一张小巧的红唇,一看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俏皮丫头。 按说这个时候,随便哪位客人都会忍不住抬头好好端详一下这荷叶姑娘,就算是幽州这等大城的市集里,这般清丽可人,当炉掌勺的姑娘家也是罕见,就算肚子再饿的咕咕叫,又有谁不爱欣赏这一方俏丽? 可猛的眼睛就直勾勾的看着牛肉面,在他眼里,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绿嫩嫩的颗粒葱花,煮得暗红发亮的大片牛肉,油汪汪的面汤,实在是比美色重要多了。 “吃喽!”猛欢叫一声,从筷筒里抓过筷子,抄起面就往嘴里塞,“哇!好烫!好辣!好吃!好吃啊!” 十分令人匪夷所思,猛嘴里一边大喊着,一边居然还能大吃大嚼,又辣又香的面汤喝上一口就一头是汗,可就是这香辣勾得人大口去喝,大口去吃,猛喝了两口面汤,开心的红光满面,喝口汤都能笑出来。 何叶知道猛有的吃估计就会很开心,可她真没想到这家伙会吃的这么开心,她本来刻意摆出一副从邻居小家碧玉那里学来的温婉模样,笑吟吟的伺候在猛身边,想趁猛心情大好的时候套上几句近乎,谁知猛吃起来竟然会如此专注,根本不肯向她这邻里街坊都夸赞的东街小西施看上眼角一个余光,何叶十分沮丧,又想到猛开口就要吃两碗,只得向着低头大吃的猛陪了个全无用武之地的微笑,转身走回了大锅旁,拿起汤勺,在大锅里搅动起来。 一,二,三,何叶可以对天发誓,她手里的汤勺才在大锅里搅了三下,就听到猛在背后大喊:“吃完了!店家,快!上第二碗,我还饿!” 何叶一个踉跄,差点把一脸栽进大锅里,这是什么人啊?这就吃完一大碗面了?都说一顿饭的工夫,这一大碗又热又辣的牛肉面,寻常人怎么也得两顿饭的时候才能吃完,可猛就在她这一转身,几步小莲步,三下汤勺搅合的瞬间,把这一碗面吃完了? 何叶很费了点力气才扭过头,一扭过头,她细巧的脖颈就有点僵硬,那一大碗,面已经没有了,干净的和刚洗过差不多,可以想见,猛在喊吃完前还很仔细的把碗舔了一圈。 “喂!何花是吧?快一点!愣着干什么?桌子是你家的,碗也是你家的,盯着桌子上的碗看那么久干什么?”猛很好奇的看着何叶,想不通这店家为什么要用如此幽幽的目光看自己的碗,他也低下头,看了眼碗,“没咬破啊,我就舔了一圈。” 何叶已经振作过来,幽幽道:“我再给您盛第二碗吧,还有,猛王,我叫何叶。” “叶也好,花也好,我要的是面啊!”猛喊的很委屈,还诉起了冤屈:“你的面也太不经吃了,就那么哧溜几口,没了,我还饿着呀!” “麻烦您出外跟人解释的时候,就说小店的面太好味,所以吃的快,不是不经吃。”何叶只好更委屈的重新给猛舀了一大碗面,也懒得再摆仪态,堆笑脸,抄着碗直接在猛面前一搁,“吃吧!不够再添!”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四) “你家的牛肉实在切得太薄了。”猛夹起一片牛肉,在何叶面前晃了晃,“你看,轻飘飘的,塞嘴里一嚼就没了。” 猛说着把牛肉塞进嘴里,还真是一嚼就咽下去了,“份量也忒少,才这么几块,不够吃!再来几块大的!” “猛王,我卖的是牛肉面!这碗里有牛肉就要有面,难不成要我堆一碗牛肉出来?”何叶实在忍无可忍,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您说您这堂堂一位护龙七王跑小号里来,说了十几句话,有七八句是要我多加牛肉,这也忒失您身份了吧?” 猛身上其实有个很耐人寻味的特点,不管是谁和他打交道,很快就能被他的顽劣性子给逼得忘了他的猛王身份,只当他是个看了就头疼的半大胖小子,这何叶跟猛几句话说下来,也早忘了对方是护龙七王之一,只想着为了另一位护龙七王之一,才勉强压下了平时的泼辣性。 “我四哥说了,吃饭时要少说话,君子食不语!”猛想想也觉得自己讨要牛肉的行径有点丢人,立刻岔开了话闷头吃喝。 “你这是吃面,不是吃饭。”何叶得理不饶人的说了一句,她可是有满肚子的话想向猛打听,见猛吃得香喝得爽,不肯再跟她拌嘴,眼珠一转,又陪着笑脸道:“猛王,听说您天生神力,上百斤的铁棍也能像耍柴火棍似的,是吗?” “嗯嗯。”猛胡乱应了几声,捧起汤碗喝汤,又是哧溜哧溜几声,第二碗面又干净的跟洗过碗一样。 “我还饿!”猛把碗在桌上一墩,继续喊。 何叶已经见惯不怪,捧起碗往回走,她本来也没想奉承猛,只是想借机打开这话匣子,趁着猛这时候没东西吃,边走边问:“猛王,听说您的六哥飞王天赋异禀,一身提纵轻身术出神入化,驰骋如白驹过隙,飞跃如鹰击长空,一身黑衣风采翩翩,一口日丽剑七色绚光,一剑出鞘,一飞冲天,与敌作战时身法如行云流水,剑如惊虹人如流电…” 何叶嘴里连珠串儿的说着平日里从邻里街坊口中听到的飞的传闻,手里心不在焉的舀了碗面,又快步端回到猛桌上,汤溅在手上也不怕烫,只管追问猛,“猛王,这些传闻,是真的吗?” “一小半汤都被你晃荡出来了,可惜了,这面汤很好喝的。”猛脑子里一直没有开窍怜香惜玉这个词儿,端过面来,很想立刻埋头吃喝,不过他有个很实在的好处,有人当面夸他,他固然会很高兴,要是有人不但当面夸他还夸他几个哥哥,那他就会愈发起劲,就算肚子饿一点,也是要先向对方继续吹嘘一通自家哥哥们的,“传闻这个东西不能全信,但只要是夸我哥哥们的传闻,一定属实!” 猛放下面碗,很认真的抬头去看何叶,这大概也是他吃了两碗面后第一次正眼端详何叶,“店家,你是个好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其实你听到的关于我六哥的本事,还只道出了他一半的本事!” 好人何叶顿时激动起来,立刻在猛面前坐下,“快说说,快说说,听城里看到过飞王的姑娘姨婆都说,飞王天生俊貌,真真是个姿容清秀的美男子,都说飞王的长相比大家闺秀还要清丽,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温文尔雅静如处子,是么?” “呃…”猛很想跟何叶吹嘘一下六哥天生异禀的轻身术,一听这丫头问的是天生俊貌的长相,他就有点接不下词儿了,心里想了又想,到底该怎么吹嘘六哥的长相呢?四哥好像也没教过这个?只得顺手拿筷子挑了挑面碗,“这碗面里的牛肉怎么才一片?” “下一碗给你加三倍的牛肉!”何叶真想一个暴栗凿在猛头上,她这里探听飞王的俊秀脸庞,这小子居然还嫌牛肉只有一片?这俩人到底算是兄弟么? “猛王,跟我好好说说飞王的事情吧?”何叶的眼眸闪闪发亮,“我听街坊说,有一次飞王去顺州募集钱粮,顺州城的男人们忌惮黑甲军,不敢募捐,可顺州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儿却被飞王的姿容吸引,飞王单骑走到哪儿,那些姑娘们就跟到哪儿,一只只装着银锭的荷包争先恐后的往飞王手里塞,是吗?” “有这个事儿!”猛很开心的点头,“开始哥哥们都很奇怪,为啥四哥偏偏要派六哥去顺州募集粮饷,后来四哥说了,就是因为六哥俊俏,才派六哥去干这差事的,你看,我的哥哥们都很厉害吧,哪怕就凭一张脸,都能要到钱!”猛夸口夸到这里,忽然一顿,有点迷茫的抬起头,“奇怪,我夸六哥这话说的好像有点不对味儿?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怎么不对了,很对!很对!你四哥够聪明,你六哥够俊俏!”何叶当然知道猛这话哪里说的不对味儿,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不过她这时候只想多从猛嘴里套点飞的事,哪怕是点点滴滴,也够在她的憧憬里增添无数色彩,“猛王,您六哥的长相,真有这么俊俏?大家都夸他貌比潘安,宋玉,我家隔壁一个大婶还说,看过飞王一眼,饭都可以少吃一顿,这大概就是秀色可餐的俊俏!” “相当俊俏!”要让猛夸他六哥的轻身术,他可以滔滔不绝的夸半天,说模样有多俊俏么,他就词穷了,想了半天还是反问了一句,“听你说的好像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你就没看到过我六哥?” “只看过一眼,还是隔了好远。”何叶十分愧疚的为自己的少见世面低下头,“就看过一个侧脸,还是早一个多月前的时候,我跟我阿爹来集市里选地儿摆面摊的时候,正好飞王从集市外匆匆进来,大概是要抄集市的近路赶回太守府吧,我本来还不认识飞王…” “你现在也不认识我六哥。”猛有个爱打断人说话的坏脾气,听故事时是这样,说话时也这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五) “是啊,现在也不认识。”何叶这素来伶牙俐齿的丫头居然很好脾气的点了点头,当然不是因为碍于猛的身份,而是真的为此大感遗憾,还很老实的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了下去:“集市里有些人见过飞王,立刻兴奋的叫喊起来,‘是飞王,飞王来了!’我当时回头看了过去,就看见一身黑色长袍的飞王走进集市,足不点地,好像是在御风而行,一身黑衣随风飘袂,我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已经从我面前掠过,可就是这一眼,我看到了他的侧脸,原来飞王的模样竟比传言中更俊秀,一身黑衣,来去如风,眉目如画,真像是故事里的神仙中人,当时集市里熙熙攘攘的有好多人,可飞王一路疾行,偏偏没有撞到一个路人,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飞王还向他们含笑点头,那时候,我也真想像别人一样大声的喊着飞王,引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向我笑上一笑,我不贪心的,只要一眼就够了,只要飞王向我看过这样一眼,我就会很满足了,可飞王走得太快,集市里的人又太多,我也实在喊不出口…” 说到那一天的擦肩一眼,何叶脸上掠过一抹绯红,带点儿羞涩,有点儿遗憾,又在回味中细细的诉说着:“当时大家都盯着飞王看,可巧当时还有个推车的小贩也看直了眼,忘了自己手里还推着车子,眼看就要撞到一个来不及避让的婆婆,就见飞王突然凌空跃至,脚尖在推车上一点,袍袖一展,已搀着那婆婆往旁避开,那一瞬,就像是一朵黑云随风而过,偏偏黑云中又是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俊秀人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看得呆了眼…” 何叶没有说,自己当时也看呆了眼,可她在说起当日的表情已经完全是如痴如醉,若是任何一个有心人听到她叙述的这番话,立时就能明白,这小丫头的可可芳心已完全沉醉于对飞的憧憬中,这大概就是少女年华中的情根深种,起源也许会是这听来很荒唐的一眼之缘,可就是这一眼,会是一眼误终身的无悔,也会是一眼印此生的眷恋,即使从此不见,也会时时在心头闪回这一眼所见,直到年华老去。 可惜聆听她说这番话的人是猛,这就有点俏眼眉做给瞎子看的遗憾了,猛压根没听出何叶口中那股浓的仿佛化不开的少女痴意,只是绞尽脑汁的趁这机会吹捧六哥,“我六哥的轻身术可好了,从推车前救个婆婆算不得什么,就算一堆婆婆排着站,只要六哥出手,也能一个个从那车轮子前拽开,还不带喘一口气!不过我六哥的身份确实是太迅速,他真要发力跑起来,天上闪电劈下来也只能落在他背后,难怪你那天也只来得及看他一眼…” 猛完全没品出来何叶只见飞一眼的遗憾是在何处,挑起一大筷子面条往嘴里一塞,又帮着出起了主意:“要不你把你这面摊子开到太守府门口吧?我六哥腿脚快,经常跑进跑出给我们打探消息的,你在太守府门口卖上个一天的牛肉面,眼睛再瞪大点儿,应该能多看我六哥几眼。” 何叶先很认真的看了猛几眼,确定了这胖小子不是在寻自己开心,而是真没听明白自己的所思所相思,她苦笑了一下,想想又觉好笑,忍不住抿着嘴儿一阵娇笑,也未尝没有对猛的提议动心,见猛又已经吃完了这一碗牛肉面,摇了摇头道:“太守府是公主居处,全城中枢,你以为门口那些护卫肯让我去摆这面摊…” 何叶忽然心灵福至的盯住了猛,面前这吃面的胖小子是护龙七王,公主义弟,如果有他开口,在太守府门口开个面摊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轻声问:“猛王,如果我真要去太守府门口卖牛肉面,你能帮我向太守府关照一声?” “包在我身上!”猛一脸的义薄云天,“你想找机会多见识见识我六哥的轻身本事,当然要成全你了!”原来猛还是没有搞明白,何叶想看的不是飞的轻身术,而是飞的人。 难得碰到这么个糊涂家伙,不会泄露自己女儿家相思慕艾的羞涩心思,何叶当然不会点破,笑眯眯的道:“那就先谢过猛王了,我再给你添一碗吧,这次一定多给你加几块牛肉。” “汤头也要浓一点。”猛对吃还是很讲究的,哪怕是碗牛肉面,因何叶给自己舀面去了,没人陪着说话,便摸着半饱的肚子东张西望,这时,幽州百姓大多都已获悉了城外大胜的喜讯,都陆续出门,和往常一样赶集做工,集市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何叶这面摊的位子太过偏僻,一时还没有人来光顾,当然了,何叶这时候一心都想着飞,只想巴结上猛,真到太守府门口卖牛肉面去,就算有人来光顾她生意,她也没心思招呼。 “六哥!”猛忽然叫了起来。 “飞王怎么了?”何叶很想从猛嘴里多套些飞的事情出来,哪怕是些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琐碎,也够她在遐思中把这些点滴代入,给自己的少女怀春多些点缀。所以她背对着猛,一边很大方的给猛的面碗里舀牛肉,一边问:“猛王,你知道飞王平时最喜欢吃些什么吗?我这牛肉面,他爱吃么?” “自己问呗。”猛嘿嘿笑着,又喊了一声,“六哥!” “我哪有这好福气当面去问飞王啊…”何叶幽幽的说了一句,才品出猛这声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心里想到一个可能,身上突然有了丝紧张的颤栗。 “小七,明凰姐没有猜错,你果然跑集市里吃东西来了。”一个听来陌生,却又仿佛熟悉的曾出现在每一个闺阁梦境中的语声轻轻敲击着何叶的耳垂,使她的后背整个僵硬住了,飞王来了!飞王竟然来她面摊了!她心里有个声音惊喜的叫着,想要立刻回头,心口却又忐忑的不停跳动。 “六哥,来,坐下一起吃面。”猛笑的很开心,正在向何叶夸口自家六哥的本事,六哥这就来了,看来还可以接着再吹嘘几句,“六哥,这面味儿挺好的,我已经连吃三碗了。” “也好,我也正有点饿了。”飞完全没有多想,其实也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便在猛身边坐下,向背对着自己的何叶和声招呼道:“店家,请给我也来一碗牛肉面。”说着又吸了吸鼻子,向猛一笑:“好香的味儿,难怪你连吃了三碗。” “哎,哎,来了!”何叶如梦初醒,这时候居然犯傻,那自己可真就是太傻了,忙转过身来,端着面碗直接走向了飞,这一小段落走得异常艰辛,因为小姑娘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上先是努力想要挤出最可爱的笑容,转念一想,第一次见飞王,自己怎么可以让飞王只记住一个小姑娘的样子,应该要女人一点,她脑子里使劲回忆着平日见过的几位大姑娘矜持的笑容,又赶紧把正咧开傻笑的嘴抿紧,可再一转念,要是自己扮的太矜持,会不会让飞王误以为自己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忙又放松了已经抿紧的嘴唇,又吧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流露出一点曾经听说,从未见过的风情来,然后又一转念,自己真要是风情万种了,会不会被飞王看成是轻浮的女人,何叶脑子里转了又转,只得皱起了眉毛,希冀自己能有点大家闺秀的端庄意韵。 这一来飞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姑娘端着面碗,绷着全身,向自己笔直走来,若非这姑娘嘴角还噙着一丝很牵强的笑,那几乎就是个要走过来吵架的架势。 飞吃了一惊,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转头去看猛,可猛的眼睛当然只顾着看何叶手里的面碗,飞只得再回头去看何叶,这一眼却让他发现,小姑娘努力睁大的眼睛有一种亮闪闪的专注,而这专注竟是为自己所凝聚,本来,对男女之事未及上心的飞也看不出这样的专注,但他平日见多了耶律明凰对四哥的凝视,所以还是感觉到了这小姑娘看自己的异样,这下飞心里惊疑更甚,于是也就仔细的向何叶看去。 飞是无暇顾及男女情思,和猛这根本没开窍的浑小子可大不一样,和所有少年郎一样,至少懂得欣赏这世间的万紫千红,所以这一打量,飞心里顿时赞了一句,好一个俏丽可人的小姑娘,布衣钗裙也掩不住那一股秀丽明媚,连看了几眼,飞心觉失礼,忙又收回目光,见何叶已走到桌前,忙向她客气的一笑,“有劳姑娘了。” 这一笑顿时把何叶刚鼓起来的一丝勇气给笑走了,第一次和意中男人相隔如此近的间距,还得对方温和一笑,何叶激动的如坠梦中,只想时光莫再流逝,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的微笑相视中,手一抖,毫不犹豫的把面放在了飞面前,期期艾艾的说:“飞王,您的面,请慢用…” “不对啊,这不是我的面吗?”猛相当煞风景的喊了起来,“怎么成我六哥的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六) 何叶心里憧憬的和飞第一次相见相视相谈就这么被一个讨吃的家伙给破坏了,这下气真把她气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起来,想着要在飞面前装些温婉样子,才很辛苦的咽下这口气,面无表情的向猛看去:“猛王,你都已经吃过三碗面了,飞王才过来,这碗面就让给飞王吧,孔融让梨,听过么?”她突然有点庆幸,猛这一闹,自己似乎可以不动声色的和飞王套套近乎。 “孔融让梨好像是哥哥让给弟弟吧?”猛这识字不读书的居然还知道这个典故,连飞都有些意外。 “六哥,我还饿。”猛扭头盯住了飞面前的面碗,连手都伸了过去。 “你先吃吧。”飞把面碗推到了猛面前,还顺手从筷筒里挑了副干净的新筷子,塞到了猛手里,又用袍袖替猛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他们这几个哥哥,宠这幼弟早已是宠到了骨子里。 何叶看在眼里,心里莫名其妙有了点妒忌,偷偷瞪了一眼猛,正巧飞抬眼看她,吓的她急忙抬手揉眼睛,装出是被灰尘迷了眼睛,这一举动看在飞眼里,不由扑哧一笑,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俏皮的可爱,只是自己把面让给弟弟,她为何要瞪弟弟一眼?总不会是打抱不平吧?想到这儿,飞没来由的心里一跳。 谁家少女不怀春?谁家少年不识春?心蓦然跳动着,眼底就有些痴迷,恰巧装作揉眼睛的何叶听到飞的轻笑,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从指缝里偷看了过来,飞脸一红,情急之下也只得举起右手,揉起了眼睛,心里好不纳闷,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家事自家知,自己清俊秀丽的脸庞是惹了不少麻烦,平日里也常被兄弟们取笑,也没少被幽州姑娘另眼相看,可他或是深居太守府,或是于城内外来去匆匆,根本无心兼顾这往来秋波,途中风景,可今日遇见这位俏丽可爱的店家,自己心里竟多了些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意味。 飞不知道,是因为战后的身心放松,使那些往日疏漏的情思有了可趁之机,叩门而入,还是因为这一偶然的相逢,或许会是一场别样的邂逅。 心有所异,眼里就更添了抹异样。 于是,指缝中的两双眼睛偷偷对视,又互相躲闪着对方的凝视,也不知是俊面红过了俏脸,还是花容看痴了玉面。 “有那么大灰尘么?”猛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抬头看看天,还眨了眨眼睛,“青天白日的,突然飞沙走石了?” 这一句话让飞和何叶同时红了脸,何叶急忙背过身去,“我给飞王盛面去。”就这几步路,她走的跌跌撞撞,心跳的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飞王在偷看她,还为她红了脸?何叶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方才一定是看错了,因为如果没有看错,那她又怎按捺得住这一时的怦然心跳。 “六哥,这店家刚才一直在夸你的轻身术!”猛这句话算是打开了冷场,只不过说的有些不合时宜:“六哥,你赶紧在这里飞上一圈给店家看看,让她再夸你几句!不要太远,就绕着集市转几个来回好了。” 飞揉眼睛的手立刻按住了额头,有这么个弟弟,头真有点痛了,转头去看何叶,只见她在锅台前的背影不停轻颤,也不知是笑的还是气的。 飞觉得这是很应该说上两句,不然真不知道这弟弟还会说出些什么让他更出丑的话来,他四周看了看,干咳几声道:“店家,你怎会选在此地摆着面摊,这里虽也在集市中,但地处拐角,往来之人不会太多,何不把面摊放到街头或者街尾,这样来光顾的客人一定会多很多。” “我也想啊,可是街头尾的位子属于旺铺,我是小本买卖,还租不起那里的位子,能在这拐角摆个小面摊,已经不容易了。”本该是有点沮丧的回答,何叶却说的喜气洋洋,飞王居然在很用心的帮她打算起了怎么做生意?她越想越开心,冲口道:“这拐角生意是不太好,我打算明天就开到太守府门口去。” “啊?”飞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这主意还是我帮店家出的!”猛立刻表功,“回头我去和年叔说一声,让他照应一下店家,以后咱出门就有牛肉面吃了。” “原来是你出的主意,难怪那么馊了。”飞苦笑,看着何叶道:“太守府门口可是军机重地,一城中枢,城中百姓少有经过,面摊摆在那里,会有生意么?”飞还是很善良的,以为何叶真的是为了做生意才去太守府门口卖牛肉面,生怕她被猛这馊主意煽动。 “怕啥,百姓不光顾我们光顾呗。”猛又一次不合时宜的插嘴:“大不了我们叫全太守府上下都来吃牛肉面好了,那生意一定红火,如果店家想发财,那就让五哥去把军营里的人都喊过了一起吃牛肉面。” “太守府再算上军营,几万人一起来吃牛肉面?这主意,倒也不能说太馊。”飞又按起了额角,“小七,你觉得这姑娘一人一天能烧几碗面?” “找帮工呗。”猛振振有词:“店家发财了,当然就能请帮工了,多大点事儿啊?” “几万人挤在太守府门口,吃一家面摊的牛肉面,这能不算大事儿么?”飞一向是不敢和这痞赖弟弟讲道理的,可眼角余光看着在面摊前忙碌的何叶,心里竟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慢慢滋生,使他很愿意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弟弟的话。 心里最欣然的当然还是何叶,听着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的是为她这牛肉面的生意,听来有些美中不足,可毕竟都是和她相关的事,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羡煞幽州城中多少女子,何叶只觉脑袋晕陶陶的,真是喜得如在梦中,只盼今日别无顾客光顾,就留这两兄弟在此,当然,如果猛肯吃饱离开,那这梦境就会更为美好。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六哥,其实这店家荷花想把牛肉面卖到太守府门口,都是为了能看到你。”猛突然回想起来这一要紧事,很直白的说了出来,惊的他六哥当场发懵,“啊?” “怎么又惊叫了?六哥你今天很能大惊小怪么?”猛相当好奇,又后知后觉的解释道:“荷花姑娘说了,十分佩服六哥你的轻身术,之前在集市里看到你施展一次后就念念不忘,然后天天想看到你再飞一次,所以我才出主意让她在太守府门口卖牛肉面。” “哦,哦。”飞惟有连连点头,原来这俏丽的店家欣赏的是自己的轻身本事,心里有点小小失落,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十分荒唐,可若不往这荒唐处想,那店家所欣赏的似乎又是一场更令他心意起伏的荒唐。 何叶已经端着面碗走了过来,先幽怨的扫了眼猛,“猛王,我的名字是何叶,何其的何,绿叶的绿,不是荷花。”她是真想把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兜头浇猛一身,实在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说话的,不指望他帮忙,可这倒忙帮的一浪接一浪的,还连自己名字都喊错了。 “飞王,您的面。”何叶把面放到飞面前,很想趁机多说几句话,却突然羞涩的抬不起头来。 “有劳何叶姑娘。”飞是个很知礼的人,既然知道了名字,当然要以名姓相称,可这一说出何叶的名字,言出他口,入得她耳,两人心里都同时浮起了一阵特别的意韵。 可惜猛又在边上大惊小怪起来,“不对啊!” “怎么回事?”猛一手指住了何叶刚端上来的那碗面,一手把自己那碗面推了过来,“你不是说你店里没大的碗,给我用的已经是海碗了,可你自己看,六哥这碗至少比我的碗大三四圈!” 果然,飞这碗确实要比猛的碗大了几圈,而且还是只青瓷花碗。 这下就轮到飞抬不起头了,也不知是想到了这其中另眼相待的缘故,还是被弟弟如此丢人的比较给羞到了。 何其满脸发窘,支吾道:“刚找到的碗,难得飞王是稀客,就给飞王用了。” “我难道不是稀客?我也是第一次来光顾你生意啊?”猛一脸的义愤填膺,“先不说这大小碗了,你看这碗里的牛肉,我这碗面才七八块牛肉,倒是比刚才三碗多了点,可你看你给我六哥的这碗,少说十几块牛肉,还有这葱花,我这碗的葱花是点缀的,六哥这碗是堆积的,再看这面,我这面才几筷子?六哥碗里的面层层叠叠的,一眼都看不到底!” 实在是难为了猛,就这么几眼居然能分辨的清清楚楚,也实在是难为了飞,能在如此丢人的场面下木然呆坐,最难为的是何叶,给心上人多加点料其实乃是常理,算是女儿家的一点小心思,可被个如此不上道的家伙一五一十的喊了出来,直把她一张俏脸羞得红艳艳的。 看在飞眼里,却又是不可方物的一脸娇媚。 可有这么个弟弟在边上,怎容得他悄悄欣赏这一美景,飞长叹了一声,把本该自己享用的那碗面推到了弟弟面前,“六哥跟你换一碗吧。”生怕弟弟再说什么,飞迅速从筷筒里取了双筷子,低头准备吃面。 “吃吧。”猛还是很好对付的,心满意足的端过碗,越看碗里的加料越开心,嘿嘿笑着也吃了起来。 何叶则呆呆的站在桌前,想不起来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转身退到锅台前,舍不得,飞就在面前,站着不动,受不得,猛也在面前。 两兄弟这一开吃,顿时又有了分别,这分别甚至比碗里牛肉面的多少更大,飞只想赶紧吃完这碗面回避此时的尴尬,这低头吃面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他才在往热腾腾的面碗里吹着气,猛已经一筷捞起一大卷面,对着筷子大嚼起来。 等飞吹过了热气,捞起第一筷面,刚在心里啧啧赞叹了一声好香的面,猛已经咽下去第二筷面,开始手抓牛肉往嘴里塞。 飞咽下去第一口**的面条,端起碗来轻轻品了口香辣的面汤,猛已经把份量加料远胜六哥那碗的面吃下去大半。 等飞一口面汤咽了下去,口角生香之时,猛开始捧起那特别大的青瓷花碗,咕嘟咕嘟的喝起了面汤。 待飞挟起第二筷面的时候,侧脸一看,猛已经把好大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放下面碗,打出了一个舒服的饱嗝,“真好吃,饱了。” 飞一口面差点喷了出来,“这就吃完了?你这碗可比六哥这碗多出许多份量啊?”早知自己弟弟是头小饕餮,没想到吃相如此凶猛,站在桌子前的何叶也算在之前见识了猛的食量,可还是被惊了花容。 “六哥你吃的太慢了。”猛摸着吃饱的肚子,很是开心,而这一心情愉悦,就让他有了精神去想点儿别的事情,猛还是看看六哥,又看看何叶,再低头看看这两碗面,很难得的沉默了起来。他是不懂这男女之事,可在这面摊坐下后,特别是六哥也一起坐下吃面后,他总觉得这里似乎隐藏了些什么自己没能明白过来的事情。 一张桌子,三个人,其中有个猛盯着另两人左看右看,飞和何叶顿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而且两人都隐隐觉得,突然沉默下来的猛一旦再开口,一定会是一句让两人更尴尬的话。 何叶悄悄瞥了眼飞,示意他想个办法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尴尬,飞也拿这弟弟计穷,但被何叶这一看,心里软软的一荡,萌生出一股遏制这混世魔王般弟弟的勇气来,他干咳了几声,伸手便要去拍猛的肩头。 就在这个时候,猛的眼睛突然盯住了何叶,开始说话:“六哥没来的时候就听你一个劲儿的夸,六哥来了你忽然又斯斯文文的,牛肉面给我六哥那么多,碗又给我六哥那么大,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飞和何叶都是一阵紧张,异口同声的问。 “你想做我六嫂!”猛指住了何叶,哈哈大笑:“你一定是想做我六嫂,是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七) 一语惊人,这一瞬,何叶是真的想一头撞碎猛这张胖乎乎的笑脸,飞要比何叶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因为何叶毕竟是被直戳心事,而飞尚算是若有灵犀意懵懂时,可虽慢了一瞬,但等反应过来后,飞顿时如被雷墼,他用从来没有过的惊恐神情看了猛一眼,又不由自主的想转头去看何叶,随即硬生生忍住了转头的动作,他明白,这时要看一眼何其,两人只会更尴尬,虽然飞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尴尬的局面了。 猛还在哈哈大笑,飞没有去看何叶的表情,但能想到何叶此时必定羞愤难当,飞脑子里念头转了又转,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应对此时尴尬,他把心一横,两手在桌上一撑,黑袍迎风展开如鹤翅,如鹰翼,整个人往后倒跃出去,半空中一个折转,这一倒掠可算是飞倾尽全力的一掠,多少次在战场上行走斧钺丛生处,也未见飞出此全力,坐在凳子上傻笑的猛甚至听到了嗖的一声破风声,然后就看到六哥黑袍飘飘人破空,真如御风飞翔般,只是飞这一次施展轻身法全无往日的飘逸随性,一个纵跃掠出去后居然还用一只袖子掩住了脸面,但掠走的速度又急又快,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眨眼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见。 飞不见了,猛还坐着,而且他还没明白六哥为什么要走,转头去问何叶:“六哥飞走了?为什么呀?他面还没吃完呢,是不是你的面不对六哥的胃口?” “你都连吃四碗了怎么没说不对胃口?”何叶几乎要向猛尖叫起来,她心里那个气啊,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知道我想见飞王一眼,想了多久吗?日也盼夜也盼,今天城外大战,你看这集市有几家铺子开张的,就我一大早来这最僻静的拐角开这面摊,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见飞王一眼…” “等等,你今天卖面是为了见我六哥?那你为什么不去城门口等着?我们刚才打胜仗进城的时候,你不就能看到六哥了吗?”猛这时候居然还能很细心的帮何叶出马后炮的主意,实在难得。 “你知道北门下有多少人吗?要是我等在北门下,除了看人头,什么也看不到!”何叶已经够委屈了,还要被猛再气上一层楼,恨不得把桌上那两只空碗都拍在猛脑袋上,“我爹早都奇怪了,为什么我开这面摊子会这般上心?一天到晚也没几个钱能赚,其实我在这里开面摊,就是存着万一的念头,想着飞王回太守府时能不能路过此地,吃上一碗我家的牛肉面,在我面前坐上一坐,再看上我一眼,和我说上几句话…” 何叶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语声,幽幽说出了自己的心底期许。 “你这心愿今天不是都满足了吗?”猛听的很是莫名其妙,插嘴道:“我六哥来了也过了,坐也坐过了,面也吃过了,虽然没吃完,可也看过你,还和你说过话了,你这日盼夜盼的念头不是都满足了么?” “你给我闭嘴!”何叶被彻底激怒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使劲,在桌上一拍,也不管手掌在桌上拍得剧痛,指着猛骂道:“你到底懂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本姑娘是在日盼夜盼,可我日盼夜盼的一幕就被你一句话给逼走了!” “女儿家的心思我哪会懂?”猛没忘记喊声冤,但看到何叶这义愤难当的样子,他也大概猜到自己是把这姑娘给气到了,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道:“其实你今天真不亏,你不是想看我六哥的轻身术么?他刚才就在你面前施展过了,说真的,我都从来没看到我六哥飞的这么卖力过,都听到嗖的劲风声了…”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还以为我是要看你六哥的轻身术吗?”何叶已经是欲哭无泪了,今日见到飞王算是圆梦,可碰上猛这么个混世魔王,这美梦被搅和成了噩梦,她也明白过来,猛是压根不懂儿女家的情思,可令她恨之入骨的是,这小子明明不懂,刚才怎么又会如有神助似的说出她想当六嫂这句话来的? 想到猛刚才那一声想跑飞的六嫂,何叶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苦之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令她一想之下,竟忍不住有些痴怔。 猛这时已经吃饱了,看何叶脸色变幻不止,心想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面摊了,抹了抹嘴,便要离开,何叶岂肯放走这惹祸的小子,又在桌上用力一拍,“不许走!” 猛很纳闷的回头,“我吃饱了,为啥不能走?” 碰到这么个活宝,何叶差点被气笑出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叱道:“给钱!吃完面不给钱就想走?” “啊?”猛顿时傻眼,这次想起在外吃东西是要钱的,可他是个不带钱的主,平时出去或者有侍卫跟着,或者有哥哥们陪着,还有个小纳兰也当了好一阵子随行的冤大头,而此时六哥跑了,他又哪来的钱付账,只好干瞪眼,“没钱。” 见猛也不往身上掏摸一下,就直接喊没钱,何叶也算明白了,这胖小子是条出门不带钱的好汉,她脸上顿时浮起一丝冷笑,高声道:“一共五碗牛肉面,你吃四碗,你六哥吃一碗…” 猛往桌上一指,“六哥那碗没吃完。” “有卖剩肉的,听过剩面还能回锅再卖吗?”何叶一瞪眼,却自然而然的略过了飞那碗面,“好,我今天就大方一回,就算你四碗面,那加肉加面的钱也不跟你算了,小店小本生意,一碗面只卖五文钱,一共承惠二十文,猛王,请给钱!” “我真的没带钱!”猛急了起来,“我是打仗回来的啊,是打仗,又不是上贡,你见过出门打仗还有人身上带钱的吗?” “打仗不带钱是一回事,可吃我面不给我钱又是另一回事!”何叶在街坊邻里是出名的快嘴丫头,在飞面前她是使劲装温婉,可这时就剩下个猛,还是赶跑飞的罪魁祸首,她哪还会客气,收敛了半天的泼辣性子顿时使了出来,“猛王,你看清楚,我这面摊子虽地处僻静,可总算也是在集市里,你看看,这四周人来人往的很快就热闹起来了,要是我这里大喊一声,猛王吃面不给钱!你是堂堂猛王,我是小小百姓,你吃我面不给钱,抹嘴就走,这就是欺压百姓,你说这要是传出去会不会丢人?” “丢人的。”猛很老实的点头,他虽然经常捉弄哥哥和将领们,但那都是半大顽童的淘气把戏,却从不会欺凌寻常百姓,爱民如子的道理他是不懂的,但不欺压良善乃是天性,这时听何叶这一形容,顿时有点慌神。 何叶一看猛发憷,更是得意,一手叉住小蛮腰,一手点着猛,越说声音拔得越高,“丢你自己的人也就罢了,看你也是个皮厚不怕被人戳脊梁的,可你这一丢人,还会连累你的哥哥们,护龙七王,各个天下英雄,却出了这么个吃面不给钱,欺负我这一弱小女子的猛大英雄!好稀罕啊!” “不要说了!”猛的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下来,“我自己丢人不打紧,千万不能给哥哥们丢人,尤其是四哥,他灭羌族的事早就被人在背后骂狠了,我宁可让你打一顿,也不能再给四哥惹骂声了!” 猛很委屈的噘起了嘴巴,连脑袋也一起耷拉下来,嘟囔道:“四哥已经很苦了,白头发越来越多,没有人的时候也老是一个人躲在自己房里,一步都不肯出门见人,五哥六哥一直想安慰四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要是再被人往外说一句,他弟弟吃白食,那四哥不是更不敢出门了么?” 何叶已经硬生生愣住了,她本意只是想吓吓猛,没想到惹出猛唠唠叨叨这一大番话,听起来居然还隐隐有些心酸,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小子还真是被他的兄长们宠的不通半点世故,明明是他不给钱,反而还向她这苦主诉起了苦,就算他这会儿转身跑了,就算这事儿传到他四哥耳朵里,最多也是一笑后派人替这弟弟还面钱来,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计较这几碗面钱,一半是想吓吓这小子出口气,另一半的心思么则有些不可言喻,她心里有个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飞虽然逃了,可他这宝贝弟弟还在,只要用拿钱的借口拉着猛去太守府,那就一定再能见到飞。 “行了,别说了。”何叶一摆手,制止了猛的诉苦,“我卖面,你给钱,天公地道,你把钱给了,不就没事了?要那么唠唠叨叨么?” “我真没带钱唉。”猛还是两手一摊,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府去拿钱。 “那你就不能带我回太守府,找你哥哥们,把钱给我?”何叶开始循循善诱,还特意加重了哥哥两个字。 “对哦!”猛眼前一亮,大喜过望:“我怎么把这给忘记了?” “你脑子里就记着个吃了。”何叶叹了口气,这伶俐丫头有些觉得,给猛下套颇有点胜之不武,“来,帮我收拾面摊。”仗着债主的身份,她老实不客气的支使起猛来。 猛很纳闷:“为什么还要收拾面摊?不是跟我去太守府拿钱么?” 何叶振振有词,“钱要,面摊子也要,难道就让我把这家当全放这里,要是再来几个吃白食的呢?那我今天不就血本无归了?” “我是没带钱,不是吃白食。”猛小声辩解,说来也怪,家里的闵紫柔,燕若霞,耶律明凰几个都拿他没办法,事事让着他,可碰到这想做他六嫂的何叶,猛却一点顽劣脾性都发作不得,被几碗面钱治得服服帖帖的。 “把灶里的火熄了,锅盖盖上,看到边上这小推车了么?你力气大,把锅子桌子凳子都搬到车上去。”何叶两手叉腰,开始颐指气使,好在猛力气大,几下就把这点家伙给搬上了推车,而且搬完了东西也没多问,老老实实的主动推起了手推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气短了。 何叶得意洋洋的走在前头,又从荷包里摸出颗糖果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还轻轻哼起了小调。猛俯首帖耳的推着车跟在后面,一副地主家长工的乖巧卖力德行,还不时有手去扶一下推车上的大锅,生怕里面的汤晃出来。 这一幕要是被猛的几个哥哥看见,尤其是老被猛捉弄的将,估计要气到吐血。 “荷花…” “说过多少遍了,我叫何叶,不许再叫错了!” “哦,何叶,等回了太守府,我把面钱都给你,连六哥那碗也算上,我还可以再给你多点钱,你就不要到处跟人说我吃白食的事了,好不好?”猛可怜巴巴的问着,他是真怕自己坏了哥哥们的名头。 “小本买卖,童叟无欺,该收多少钱我就收多少钱,一个子儿不能少,也一个子儿都不会多拿你的,至于飞王那碗面钱,不用你垫付,我自己去找他要!”何叶算是留多了个心眼,她很担心有了今天这一遭,飞王再也不肯来她这面摊,所以这次去太守府要钱算是背水一战,一定要再见到飞王一次,可真见到了,又该说些什么呢?总不能真开口要面钱吧?如果飞王给了钱后,就客客气气的送客,那她又该怎么办?难道真把面摊支在太守府门口,对门做起买卖来? 何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何叶,你是不是真想做我六嫂?”猛推着车走快几步,跟到何叶身边,很认真的问。 “女儿家的心思,不要乱猜!”何叶板着脸训了一句,心里却被猛这一声六嫂喊得一阵激动,握紧小拳头在半空里一挥,大不了真在太守府门口摆起面摊来,天天等着飞出门,又如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这一憨一痴一男一女,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了太守府门口。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八) 太守府外出奇的宁静,府门虽敞,虽有人往来进出,但走动时皆静默无声,没有一丝大战后的亢奋,这一份宁静要归功于城中的文官干吏,大战后,武官军士或入军营,或回府休养,所有战后事宜都由城中文吏善后。 武力战文安治,幽州虽只一城,城中文治武功丝毫不逊一朝励精图治的治世格局,这一切当然也要归功于耶律明凰和护龙七王的治辖。 何叶和猛一路说着闲话,等到了太守府门口,何叶一下停住了脚步,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嘴皮子利索,性子也火辣,也不懂此时的徐徐宁静正是因为中枢管制的有条不萦,可到了这城中重地,感受到此地的肃穆庄重,难免有些心慌,一路上心心念念的想着飞王,又碰上这么个为王不尊的猛,居然真咋咋呼呼的跑来太守府,这猛看着是个能欺负的主,可真要她就这么走进太守府要面钱,她一个小姑娘家还是心虚的。 “怎么不走了?”猛还真不是个当贩夫的料,这一路推车,板车上的家当已经摇摇欲坠,突然一停下来,那面锅险些滑下,他赶紧扶住面锅,向何叶催促道:“进去啊,进去我就还你钱,保证不赖账,还带你去看六哥。” 猛的后半句话算是给何叶鼓足了勇气,她咬了咬牙,“好!进去,你走前头,我跟着。”为了看飞,她勇气是有了,胆气还是有点虚。 “六哥!”猛推着板车,还没进门就先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还钱啊!六哥你个没义气的,自己跑了,把个身无分文的弟弟丢在面摊里…” “别喊啦!”何叶听得头一晕,恨不得立刻捂住猛的嘴巴,“别喊了,你不丢人吗?” “不是你要我还钱么?要丢人也是我唉。”猛以为何叶真在为他脸面着想,嘿嘿笑道:“进了太守府就是我的地盘,放心,再丢人也不会有人出去说嘴!” “我哪是操心你会不会丢人啊!”何叶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猛一直的表现就是个不通世故的傻胖小子,她真要以为这厮是存心捉弄她的。 太守府门口当然有侍卫值哨,看到猛推着个车子,带着个女子的惹笑样子,几个侍卫早忍俊不禁,又听他俩这一对话,看看那板车上的家当,多少也猜出来是什么事情,猛出门吃喝不带钱乃是常事,不过难得有这么个大姑娘会跟上门来要债,还糊弄得猛王亲自推个大板车,倒是有点离奇,侍卫们一边在心里揣测这猛王究竟吃了人家多少碗面,居然能把个大姑娘逼上门来,一边忍着笑,目不斜视的给两人让开了道。 “六哥,六哥,出来还钱!”猛推着个板车,一进府门就喊了个不亦乐乎,跟在他后头的何叶真真是无地自容,如果真是为了面钱,哪怕是四十碗,她也是一早撒腿就跑了。 “咦,四哥?”猛一通大喊,六哥没喊出来,却把个四哥先给喊了出来。 智面带微笑,一身白衣,从府内缓步踱出,看到宝贝弟弟这推车的活宝样子,失笑的一摇头,“别喊了,将士们都在府内休息,你啊,还真是片刻不让人消停。” “我是为了帮四哥你啊!”猛依言按住了板车,也压低了嗓门,“要是被人知道我出门吃面不给钱,我丢人,也要连累哥哥们也丢人是吧,说不定全太守府上下都要陪我一起丢人,民脂民膏不可取么,这不是四哥你教我的么?” “这样的连累,我们倒是不在乎,也早被你连累惯了。”智叹了口气,不再和这弟弟胡搅蛮缠,先含笑向躲在猛身后的何叶一点头,“何叶姑娘,有劳你送我这顽弟回来了。” “智…智王…”看到智王亲自出迎,何叶彻底被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一双手更是羞窘的无处放,再是个不问世事的幽州小姑娘,她也听说过智的名号,若非此人临危力挽狂澜,辽国早已改天换日,这个少年,不但助公主以一城抗强逆,也是公主心仪之人,联军女真,计败黑甲,灭族羌人,逼退后晋,此人的名号下,隐藏了太多令幽州百姓为之敬畏的事迹,平时听人说起护龙七王,有人夸耀将的勇猛,有人欣羡飞的风采,也有人捧腹猛的胡闹,更多的都是对这几兄弟忠义重情的盛赞,但每逢说起智,难免言者失语,闻者长叹,尤其是在羌人灭族后,无人质疑他的忠诚,却也无人能给出这个少年相符的评价,每次听闻和智有关的评论,似乎总是离不开冷酷二字。 可这传闻中的冷酷男子,此时就含笑站在自己面前,还能念出自己的名字,想来必是飞逃回府时向这兄长提起,难为智能记住自己这样一个市井小民的名字,哪像猛一直把自己喊成荷花,这一点倒是合传言一样,这位智王还真是位心思细密之人。 心里存了好奇,便减轻了几分畏惧,何叶大着胆子,向智敛衽一礼,“智王,小女子有礼了。”智略过了她上门逼债的行径,却说成是她送猛回来,算是给她全了脸面,不然边上有个随时会说出惊人之语的猛,那她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居然追上太守府找护龙七王要债,日后想想或许会有些自豪,此刻清醒过来,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奇心起,她又偷眼去看智,见智面貌温和,言语有礼,一点都不若传言中的冷酷,只是一头大半风霜的白发,使这男子在少年时便多了几分沧桑之态,看得几眼,何叶不知何所来的忽然觉得,这男子的微笑下隐藏的也许并非是传言中的冷酷,而是一种无法领略的深沉。 见何叶有些出神的在打量自己,智心知这姑娘此时的好奇,也知谤誉而成的传闻早令自己在世人眼中多有畏惧,他又是随和的一笑,便想先说些闲话。 “四哥,身上有钱么?先替我还给荷花。”猛一句老实话,打破了此时宾主有礼的客套。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九) 何叶羞愤欲死的用手捂住了脸面,而且还不打算把手放下来,以便随时可以掩面而逃,指缝里传出她的呻吟:“我叫…何叶…”令她羞愤的当然不是猛又一次叫错了她的名字,这小子也未免实在了,还真的一心记得要还她钱,可她能算是为了钱来闯太守府的么? “小七!”智低喝了伸直手讨钱的弟弟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何叶双手捂脸,智也真想把自己的脸给捂住,这个弟弟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一塌糊涂,智当然知道,何叶姑娘来太守府绝不是为了面钱,而是为了能看到自己的六弟,在听落荒逃回来的六弟说过面摊里的遭遇后,连智也觉此事颇为有趣,身为兄长,如果是城中何家少年看上了萧怜儿这小妹,哪怕这少年的人品再是端方,可若第一次相见就敢找上门来,智一定会端起兄长的架子,把这小子当成登徒子打出门去,可如今是弟弟被芳心初艾的少年看上,智当然和所有兄长一样,一听此事,心里先就有了几分做兄长的自豪,六弟容貌秀丽,一向颇受女子青睐,可惜六弟生性内向拘谨,每逢女子青睐示好,总是比那些女子更为害羞,是以常落花有意,流水匆匆,智私下里和几兄弟说笑时也曾说过,六弟的姻缘只怕要是阴阳倒转,女子追男才可成就。 难得今日有这么位小姑娘能有这等勇气,虽未谋面,智已有几分欣赏这俏皮丫头,也料定这丫头会找些什么因由寻上太少府来,是以智特意等在府门内,打算见一见这何叶,若是入眼,智也很愿意促成一下这段美事。 “你不带钱,难道四哥就是个带钱的人?”智斥了弟弟一句,见何叶已羞不可抑,心知这时先不能和这姑娘说话,不然她随时都会羞得夺路而逃,便盯住了猛发问:“你一共赊了人家几碗面?” “四碗。”猛一掰指头:“算上六哥没吃完的那一碗,五碗。荷花说了,六哥那碗面钱不问我收,我给二十文就可以了。” 智苦笑:“你还真是能吃啊,四碗面?” “其中一碗还是翻倍加料的,肉多面多汤也多。”猛嘿嘿直笑:“其实那碗本来是何叶给六哥的,六哥让给我吃了。” “总算这次你没叫错何叶姑娘的名字。”智不想就加料那碗面的事多说,这本来女儿家关照意中人,挺旖旎的一件事,到了猛嘴里就是个吃字,“小七,你挺出息的啊,就为了五碗面,带着债主逼上门来了?”又看了眼那推车,智也实在是忍不住想笑,“还把人家的车都给推进来了。” “何叶说了,以后就要在太守府门口摆面摊。”猛继续说着让何叶更难堪的话,“一会儿我就把这车推到门口的大街上,帮何叶找个风水宝地,以后我们出门就能吃到她的牛肉面了。” “算了算了。”智本来还想着把话给扯开,免得何叶羞窘,可这小七就是有这能耐把好事给闹腾得让人哭笑不得,“那面钱,四哥是不会帮你垫付的,就让你六哥去还这钱吧,他不是也吃了一碗面么?” 猛大点其头:“对,冤有头债有主!” “你个自己吃四碗面的还好意思说冤有头债有主?”何叶也忍不住放下遮脸的手,瞪了猛一眼,却见智正向她微笑看来,“何叶姑娘,由此进内,过了外院,再往里走过一个廊道,有处小花园,我六弟就在花园内等你。” 有意顿了顿,智又微笑道:“在下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陪姑娘进内了,怠慢之处,勿怪。” “智…智王请便。”何叶脸上羞赧,心里其实好生欢喜,果然龙生九子,猛这弟弟活脱脱就是个败兴的魔头,智这兄长却通情达理,明明是不想扰到了自己去见飞王,还特意找了个军务在身的借口,只这份细致体贴便圆了自己的颜面,想到一会儿能跟飞王独处,说上几句话,何叶娇羞之下,另有一分喜上眉梢,看在智眼里,莞尔一笑,这小丫头的真性情,倒是有趣。 这时,又一道娇俏的身影婷婷袅袅的从院内转出,先向着几人团团一福,随即对何叶嫣然一笑:“何叶姑娘,我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蒙燕,公主说了,何叶姑娘初来乍到,特让我来带你进府,四下转转,好生熟悉一下,以便日后常来常往。”说到最后,蒙燕已是掩口而笑。 显然,耶律明凰也知道了面摊的事,她自己碍于公主之尊,怕亲自出面惊到了何叶,不便来打扰,却又想要来凑趣,干脆把贴身侍女给派过来了。 智不禁一笑,确实是件趣事,也难怪殿下都要对此事上心,若此事能成,日后倒也真是件妙事。 何叶羞不可抑,心里却好生激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仪飞王一事居然连公主都惊动了,这些时日来春闺梦里的辗转缺憾,仿佛正由这巨大惊喜渐渐圆满,心口紧张的怦怦直跳,只觉眼前事如梦如真,全身酥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似乎连迈步的力气也无,却又不由自主的跟着蒙燕向内走去。 “我也要去!”猛哪肯错过这热闹事儿,喊着便要跟进去。 “小七!”智哪敢让这弟弟跟进去坏事,一把拎住了兴冲冲要往里冲的猛,还被这一身蛮力的弟弟给带的往前走了几步。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猛还没明白自己就是个败兴坏事的魔头,“四哥,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 “你自己就是个热闹!”智板起脸来,沉声道:“刚才被你跑了,你还没告诉四哥,战场上为什么要擅自离开你五哥,还偷偷跑去招降澹台麒烈?” 猛倒抽凉气,“四哥你怎么还没忘记这事儿啊?” “就是今天的事,你还指望四哥忘记?”智不由分说,揪着猛就往外走,“走,去集市!” “为什么还要去集市?” “把车推回去,一会儿你还想让何叶一个姑娘家自己推车回去么?” “一会儿我帮她推回去好了,这会儿推回集市,没人帮她看这面摊子。” “一会儿自然有你六哥送她回去。这会儿先找几个护卫,替何叶姑娘看着面摊。” “哦哦,那四哥,别急着推车了,反正家伙都齐全,锅也有面也有,要不你也先吃一碗面?” “四哥下次自己去吃。”智忍着笑,拉着弟弟推上车,向太守府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十) 何叶跟在蒙燕身后,往太守府内径走去,她当然不知道猛还想打她面摊的主意,估计知道了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的,就低着个头,紧跟着蒙燕走,心头一时紧张,一时兴奋。好在蒙燕早得了公主的吩咐,知道这姑娘家此时一定忐忑不安,所以只客客气气的带路,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回头叽叽喳喳的问个不休,不然何叶只怕更觉羞涩。 “何叶姑娘,我们家的飞王很随和,可是,他也很害羞。”蒙燕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一句。 何叶听的一怔,想要接口说上几句,但蒙燕走在前头,也不回头,只一手捂着嘴,看到蒙燕这样子,想必是在偷笑自己的大胆,何叶心里发虚,哪还敢说话。 走过几个拐角,很快便到了太守府的小花园外,蒙燕向何叶抿嘴一笑,又往花园里一指,便转身退下。 “等等,别走!”一看蒙燕离开,何叶顿时面红过耳,飞王这时就在花园里,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想要进去又不敢,想留在原地又不甘,只好蹑手蹑脚的走到花园的圆门口,往里悄悄看去。 花园内,黑袍少年正背对着园门,在一株树下来回踱步,似乎,少年心里也是一般的忐忑,手里还握着个什么东西,不时停下脚步,摊开掌心,看上一眼,又合上手掌,继续在树下来回踱步,也不知是何事,令这少年在初秋的午后有着盛夏里的浮躁,日光从树荫上透下,把少年的身影拉的修长,入得何叶眼中,又是好一阵心动,她悄悄倚在园门口,一眼又一眼的往里看着,便是这背影,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只盼时光就此停住。 “还不进去?看个背影就把你乐成这样?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咧。”一声娇叱,跟着就是一推,何叶被一个踉跄推进了花园。 原来蒙燕这小侍女根本没离开,绕出几步又转了回来,她把何叶往花园里一推,得意的拍了拍手,咯咯娇笑,“亏公主和智王这么帮忙,你个小丫头居然还不进去,太不领情了吧?” 这蒙燕和何叶相仿的年华,却老神在在的说何叶小丫头,还推波助澜的起哄,也实在是个好事的丫头。 听到花园外的嬉笑娇呼,飞吃惊回头,正看见一脸娇羞的何叶跌跌撞撞的被推了进来,飞衣袂一扬,心有所想前便已一掠而上,轻轻扶住了何叶的手臂,隔着衣衫,轻触到少女滑腻如脂的臂弯,飞心中忽有股奇异的滋味,似有波涟漪在心内荡漾,待扶稳了何叶,不及回味心头涟漪滋味,飞已惊觉自己此举唐突,若无猛的瞎闹腾,他和何叶不过是一面之识,又怎可轻易去碰这少年娇躯,他赶忙缩手,往后倒退了一步,手上残留着的一点滑腻如尤在指尖,令他心头一荡,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匆匆抬头,正看见何叶羞红如胭脂的脸庞,飞心里莫名一乱,脚下不由自主的又退了一步,耳中却听得扑哧一声娇笑。 何叶被推进花园后,原本又惊又羞,踉跄中被飞扶住,更是羞得不知所措,只想转身逃去,心下好不懊恼,自己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莫名其妙的跟着猛进了太守府来讨债,又莫名其妙的跟着那小侍女进了小花园来见飞,这等荒唐事传出去羞人事小,若就此被飞看轻,以为她是个轻佻女子,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在看到飞居然比自己更会害羞,还连退三步后,何叶又忍不住好笑,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比女孩子更会害羞的男子,偷眼看着飞羞窘慌乱的神情,再一瞥眼飞的手掌,指缝里露出一点金灿灿的闪烁,应该是握着一片金叶子。 “他是想来还我面钱?所以一直在树下徘徊。”何叶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不对,如果只是为了还钱,又何必来回徘徊,飞王他…也想见我…” 除了猛这不知所谓的家伙,何叶,智,未曾谋面的公主,连方才那个小侍女蒙燕,大家都知道,她来太守府根本不是为了几碗面钱,更何况是这位涉身事中的飞,既如此,那飞手中拈着一枚金叶子,又在树下来回踱步,那令飞彷徨难安的也就是对她的见与不见了,如此想来,在飞王心里,刚才的一眼相识,一面之缘,或许也非是擦肩邂逅之轻。 “何叶姑娘,我们家的飞王很随和,可是,他也很害羞。”蒙燕的那句话在耳畔轻轻回转,在脑中划出一片更清晰的灵光。 这个促狭的小侍女,倒是热心。 羞怯忽然从何叶心底丝丝抽离,她静静的望向飞,阳光下,那张俊美如少女的清秀面庞,只是匆匆一眼,就让自己思在心头,念在心上,此时对面而立,正可以专注而视,飞眼中的局促,面上的羞窘,却让她有了种突然的满足。 原来朝思暮想,已是触手可及,换做别家少女,也许此时还会继续沉浸在这两两羞涩中,但何叶是个脆爽伶俐的丫头,意中人近在咫尺,她不甘日后只有这彼此有语难启齿的羞涩回味。 所以,何叶让自己静下心来,认真的凝视着飞的眼睛,很认真的凝视,直看到飞的眼睛无处躲闪,迎面而来的目光有种灼灼的热,却不逼人,直使人沉醉于少女的专注中。 “飞王,我喜欢你,其实我只见过你一面,可就是那一眼,我喜欢上你了!” 何叶慢慢的说着,如是在一字一字的陈诉着这些时日里的辗转相思,那一眼而来的相思甚是莫名,可这莫名岂不正是人海一线牵的眼缘,若无这莫名的心动,那最韶华的少女芳龄又该是如何的乏味? 因心动而起的心声,滤去了羞涩,从少女口中柔柔而诉,竟有着不弱于金石之音的坚持,带着一缕甜美,随风而送,一字字的倾诉,勾起了少女嘴角的一弯微笑。 日后长久的岁月中,每当回忆起这一段一幕,何叶的嘴角都会随之浮上一弯同样的微笑。 这一段相识,这一幕倾诉,是她一生都庆幸的大胆。 飞脸上的羞窘轻易就被拂去,虽然从未经历过情事,但飞还是一眼可见,少女强作的镇定下其实掩着真正的羞涩,只因那由来已久的心动,才会说出这最直白的言语,也令飞看清了少女的心意,若他此时还因羞涩而矜持,又怎堪承受面前少女的深情,所以,飞也专注的看向何叶。 这个女子,不若明凰公主那样的绝世风华,穿惯了布衣衩裙的身上也看不出一丝富贵雍容气,但此刻的直白倾诉,望着飞时眼中的烨烨闪亮,却让这女子如此的不同。 “飞王,我喜欢你,你是辽国的护龙七王,我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民间女子,在幽州城里也还有更多的女子喜欢你,不过飞王你知道吗?我再是寻常,喜欢你的女子再多,可这世上只有我这一个何叶,所以…” “我知道。”飞的温和语声悠悠而起,恰好缭绕住了少女的倾诉。 一瞬的幽幽沉默,但在两人相视的目光中,却是好一番此生无声胜有声的情致。 片刻的沉默后,有细语渐起,闻浅笑朦胧。 树荫的斜影下,不知是谁悄悄伸手,这一对少年男女自然而然的携起了手,在花园中漫步,又不知是谁轻轻开口,两人携手相依,踱出了花园,午后的阳光下,两人的足迹欢快的踏入城中,一样的幽州风物,一样的城中景致,但落在这一对少年情侣的眼中,却因有情相许,有伴相依,处处都有了别样滋味。 直到将近黄昏,飞才告别了恋恋不舍的何叶,折返太守府,有了这一回的城中遨游,日间的城外恶战,竟似已如隔世般遥远,是以虽独自步回,可飞嘴角噙笑,步履轻快。 来到太守府外,却见四哥智正在门外负手而立,向他微笑而视。 看到智等在门口,飞不禁有些赧然,轻声道:“四哥。” “你啊,总是这般害羞拘谨,,要是小七的顽劣气能分你点就好了。”智很为六弟的欢快而欣然,微笑道:“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不一定是要在战场上,佳人挽臂,也是一样的快意。” 飞愈发羞红了脸,央求道:“我还正担心,不知道会被小七怎么取笑呢,四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算不得取笑,为你高兴倒是真的。”智还是取笑了这最易害羞的弟弟一句,“看样子你今夜也是不能轻易入眠了,那就陪四哥走走吧。” “好,四哥要去哪里?”飞也有些担心回府后被猛捉弄,便和智并肩而行。 “去北门,苏其洛在那里等我。”智一迈步,刀郎立刻从太守府墙的阴影下走出,隔着十几步缀在两兄弟身后。 “刀郎也去?”飞有些意外,刀郎虽一向追随四哥左右,但此时是在自家城中,见的又是苏其洛,这刀郎为何还要随行。 “我找苏其洛,是有几句话要问他。”智淡淡答了一句,“带上刀郎,是希望苏其洛能老实回答我的那几句问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十一) “四哥,那位苏公子是轩辕将军的人,和女真族一样,他也是我们可以信重的盟友啊,你怀疑他么?”飞的心里本来还存着与何叶游城的旖旎,此时听了四哥这句淡然凛冽的话语,陡然省悟到幽州尤在黑甲围城之中,午后的阳光,臂弯间的温暖,原来已是匆匆而过的片刻安宁。 “女真族是我们的盟友,但这位苏公子么…只能算是个非敌非友的存在。”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多出了一抹冰冷,“今日我发出旗令,号令幽州倾城出击,只因澹台麒烈突至城下,所以殿下不敢开城决战,殿下自有她的谨慎,我不便多言,窟哥成贤他们身为臣子,不能逾矩进言,我不怪他们,铁成厥心怀旧日愧疚,不会出一言违逆殿下,我也不会深究他,那布衣客卿梁正英敢于置言,我欣赏他的思量,但当时的城上除了幽州文武,还有苏其洛在。” 智顿了顿,放沉了语声:“这个苏其洛,绝对是个人物,我就不信,他会权衡不出当时开城一击的利弊,可他却默不作声的坐壁上观,这个人的心思,深得很哪,比起轩辕如夜也是不遑多让,轩辕如夜特意把他留在城中,也算是给殿下和我留了一招后手。” “六哥,你是怀疑苏其洛别有心思?”飞吃了一惊,变色道:“轩辕将军的八千横冲都为幽州捐躯战死,他们对幽州该不会有什么异心吧?” “轩辕如夜今日所为,确实壮怀激烈,可他并不是为助殿下复国才来打这一仗,而他留下的苏其洛也是一样,对我们和拓跋战之间的胜负成败,都是想持以一个两方平衡。”智低声说着,一侧脸,正看见六弟一脸的惊疑不定,想到弟弟脸上先前的羞涩微笑,智心里一痛,六弟一直都很辛苦,亮剑于战场之外,更在不分白昼黑夜的为幽州奔波于重重险恶风波之中,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这一段邂逅,他实在不想这个弟弟脸上只有这短短片刻安宁,智顿了顿,转口道:“今日与黑甲一战,幽州颇有斩获,不过四哥以为,今日收获最大的,还是那位何叶姑娘。”说到这儿,智嘴角浮起一抹温情的微笑。 “啊?”飞一直都很难习惯,四哥在说及要事时的语焉不详和突然岔话,但四哥此时说的正是他最为动心之事,和所有初识爱恋的少年一样,飞很想和兄长分享这心头甜美,所以在迟疑了一瞬后,飞也含笑点头,“是,何叶…她…” 笑容羞涩,其中却已有了牵挂的意韵。 “都已经携手在城中走了一下午了,怎么说起何叶的名字,还是这般害羞?”智有意舒缓六弟的心绪,说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家女子爱慕你的俊俏,这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何叶能有勇气来闯太守府,还下了个套糊弄的小七老老实实的给她带路,自古红颜祸水,世间男子为博红颜一笑,斗量明珠有之,烽火戏诸侯有之,想不到我家六弟今日也当了回红颜,更想不到那何叶好生豪气,只为再见你一面,居然就敢直闯太守府,不过这事说来也不稀罕,当初四哥让你去顺州集粮募饷,便是因为你这俊美长相…” “四哥,怎么还提这事儿?”飞苦着脸道:“我当时就奇怪,这等入城讨要钱粮的事情,本该是由五哥和十二龙骑这等恶煞去做,哪知道你打的是这主意。” “有弟貌比潘安宋玉,难道我这兄长不该自豪么?”智又是一笑:“小七是既不懂又胡闹,在他看来,何叶估计就是个不依不饶,追讨面钱的债主,不过这姑娘还真是不依不饶的性子, 这小丫头,还有这份心意…四哥倒是很愿意替她成就这段佳话。” 飞听得直告饶:“四哥,你就别再取笑我了。” “这怎是取笑,四哥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智笑了笑,“何叶,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六弟,好好珍惜。” 听到四哥对何叶会如此首肯,飞又惊又喜,他其实一直忐忑,他与何叶今天才相识,自己虽已为之动心,但担心公主和兄长们会觉得此事太过仓促,他偷眼看了看智,小声道:“四哥,你说这事是不是太快了些?毕竟我和何叶才刚认识,这事若传入别人耳中,会不会就此看轻了何叶?误会她是举止轻浮的女子?” 智不答反问:“告诉四哥,你们虽是今日才相识,可这段相识,在你心里,算是两情相悦么?” “这…”说及心底情怀,便是在兄长面前,飞还是有些羞于开口。 “你这性子,还不如那何叶爽利,好在这丫头有股利落泼辣性,不然四哥还真要头疼,该怎么撮合你俩。”智摇头一笑,“是四哥问了句蠢话,何叶对你的心意早已昭昭,至于你么,若不是已然动心,又怎会担心别人会如何看待何叶?” “这便是两情相悦了,既如此,刚相识又如何?这世上少年眷侣一见钟情的佳话,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一眼动心,便是这看在眼中,弦动心底。”智看出弟弟心里的顾虑,笑而开导道:“只要是你喜欢的,别人的言语,何必在意,何叶能有这勇气找上门来,固然是她骨子里有股泼辣性,更难得的也是她这片心意,心有所恋,是以性有所韧,这丫头的性子其实烈的很,就冲这点,你五哥也一定很欣赏她,若还有外人敢为此取笑她举止轻浮…” 智淡淡一笑,语气里流露出一股兄长对弟弟的维护,“先来问问你四哥,答不答应。” 飞心里一松,四哥没有说错,自己果然已是动心,否则有怎会有这顾虑旁人言语的患得患失,转念一想,他还是有些担忧的问道:“四哥,你是真的欣赏何叶么?不会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你才爱屋及乌吧?” “这爱屋及乌的心思么,四哥当然是有的,不过…”看着六弟脸上的笑容,智心里好生愉悦,于是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六弟,你还记得城东那家肉铺里的李家女么?就是那个女生男相,一脸横肉,锱铢必较的李家女屠户。” 飞纳闷道:“能不记得么?幽州各家肉铺,最出名的就是这李家女屠户了,她的性子好生蛮横,自己刀下缺斤少两,却不许别人付钱少了分毫,街坊都说,只看到她挥刀剁猪肉的悍劲儿,估计连黑甲军都不敢近身,四哥,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了?” 智笑了笑,“四哥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哪天小七跑来告诉我,非这李家女屠户不娶,那四哥就算派兵平了那肉铺,也是万万不许小七去娶了这悍婆娘的。” 飞放声大笑,指着智道:“四哥你好促狭!” 另一声闷笑在两人身后响起,原来刀郎也被逗得失笑。 见一向冷如寒冰的刀郎也笑出声来,飞更觉好笑,“四哥,这话要是被小七听到,他可不会饶放你。” 智板起脸道:“所以这话出自我口,入得你耳,莫让别人听到。” 飞忍笑提醒道:“刀郎也听到了。” “刀郎我放心,就算给我们兄弟的胆子都借给他,他也是不敢主动去跟小七说话的。”智回头一看,果然看到刀郎忙不迭的点头。 “四哥。”飞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道:“你眼力一向好,那你是真的看好何叶?可别诳我,我是真觉得何叶这姑娘不错,就是纳闷,你才看了她一眼,怎么就会这般夸她?” 两人身后又是一声叹气,这一次,连刀郎都听出了飞的患得患失。 智也叹了口气,“你啊,真没看出来,平时拘谨的紧,可这一旦动心,也是一副痴心肠。这么说吧,四哥看好何叶,一半是因为欣赏她这性子,另一半么…”智侧脸看着飞,含笑道:“四哥确实只见了何叶一眼,可这小丫头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四哥看到了她的眼睛,每次说起你的名字,她的眼睛都会闪闪发亮,若非是对你爱慕至情难自已,她眼中又怎会流露出如此神采?只是说起你的名字,她的眼睛便如此发亮,那在她凝视着你时,眼中的神采想必也足以动怀。” 飞忽然沉静下来,跟在四哥身侧,慢慢的走着,细细的回味着午后花园内,少女情之所至的倾诉中,那一双眼睛中的闪闪神采,飞的嘴角先是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即笑意渐浓,轻声道:“四哥,你真是聪明,你这双眼睛也真是洞察世情,是!你说的没错,何叶看着我时,她眼中正是那样的闪亮,其实我一直分不清,究竟是在第一眼看见她时,欣赏于她的俏丽可爱,还是听了她的倾诉后赞赏于她的大胆,但四哥你这一说便让我明白,原来是她第一眼看着我时,那双眼中的神采,使我怦然心动。” 第一百三十七章:短短安宁(十二) 低声轻语着,飞的眼中似也有了一股神采,在眼眸中缓缓蕴育出一股同样的晶莹闪亮。 看着六弟眼中的闪亮,智轻轻颔首,温言道:“动心不易,所以更要珍惜这难得的动心。世间佳丽千万,以你的风采,慕你者爱你者有之,四哥不能断定,日后是否会有比何叶更好的姑娘也钟情于你,但只看何叶专注于你的凝视,和她凝视中的这份神采,便知她乃是真正爱你之人,人生在世,也许会有各种姻缘,但不是每一个少年,都能与这样一双只为你而满眼神采的眼睛相遇的,六弟,不要辜负这个好姑娘。” 飞平时虽常得四哥各方教诲,但关于男女情事的见解还是首次听四哥说起,想到兄弟们常说四哥乃是天下最不识相悦滋味的男子,飞不禁有些好笑,但听着听着,飞不由郑重点头:“我知道,四哥,正如五哥所说,世间万紫千红,但一世只取一朵呵护,方算真正识得其中滋味,否则走马观花,最后只会错过真正的风景。” 智闻言一笑:“五弟生性粗狂,却是真正懂得珍惜之人。”沉吟了一下,智又道:“听闻艳甲飞将秋意浓天性痴狂,他之所以入幕拓拔战帐下,起因也是为了心中挚爱的女子,这样说起来,这秋意浓和五弟的性子还真有些相仿,也难怪他和五弟能结下这师徒之缘。” “是哦,若非秋意浓,五哥也不能有这一身傲绝枪术,可他们这对师徒日后的结果…”飞摇了摇头,不再说起这令他们几兄弟都为之怅然一事,智也随口岔开了话去,转而说起下午和猛一起把何叶那推车拉回集市后,猛还真老实不客气的又自己煮了碗牛肉面吃的事。 飞则是想着午后花园里何叶对自己说的话,脸上又带出了一丝笑意,智见了一笑摇头,不去打扰弟弟的回味,不过飞却很想和兄长分享那一瞬的甜美,走得几步,忍不住道:“四哥,何叶说了,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民间女子,但这世上,只有她这一个何叶,她这句话,我听在耳中,很是动怀,今日之前,我虽从未识得心动滋味,但我既然已牵住了她递过来的手,此生必不会有负于她。” “好,好!这唯一便是独有。”智连连点头,欣然而笑:“最是得意少年时,六弟,我们身处战火浩劫,四哥很遗憾不能给你一段平安喜乐的少年韶华,但四哥心里真的是很高兴,你能拥有这一段不负少年的两情相悦。” “我也很高兴。”飞朗声一笑,跟在四哥身侧漫步而行,只觉胸中好不舒畅,原来这心动滋味竟是如此动人,难怪世间情之一字,流转千年而不失其美妙。 两兄弟说说笑笑,又走出好一段路,正所谓有所思而有所想,想着何叶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飞心中忽然想到了另一位少女在顾盼时的深情流露,于是笑吟吟的说道:“四哥,这一路都在说我的事情,你知道么,其实每次明凰姐看着你时,她眼中也有那样一股闪亮的神采,所以你也千万莫要负了明凰姐眼中的这片真情哦。” 飞只是一念及此,随口而说,谁知听了他的话,智突然停下脚步,飞怔了怔,忙向智看去,还未及看清四哥此时的神色,智已低垂下头,让自己的面容在这一瞬回避开弟弟的注视,且良久无语。 飞不知何故,回头去看刀郎,可一直在听着两兄弟谈话的刀郎此时一脸木然,似是根本不知道飞说了些什么。 飞回心想了一下,也不解自己说的话里有什么忽然触动了四哥,但又隐约有所觉察,自己的这一句话,似乎正触到了一直让兄弟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四哥对公主日渐冷淡的那一幕真实,看着陡然沉寂下来的四哥,飞心中忽有些不安,伸手去拍四哥肩膀,智已抬起头来,望着已是黄昏的天色,轻轻道:“我从未曾辜负。” 轻幽语声,却如一句掷地有声的誓言。 眼神深幽,但那样的目光,其实无比澄澈。 秋日夕阳已落于天地一线间,最后一缕落日余晖恰于此时从智面庞上轻掠而过,照亮了少年此时面容上的深刻坚决,但不知是这一瞬的余晖掩映,还是那抹坚决中暗藏的什么,使少年的面庞仿佛有些朦胧感伤,却又一瞬而没。 望着四哥模糊于夜色的面容,飞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在说及需当珍惜少女眼中的深情时,两兄弟的回答是同样的不负,然而飞说出口来,是一阵令闻者都能感同身受的欣然愉悦,而听了四哥似是相仿的回答,此时此刻,飞却仿似感到四哥心底一股极为沉重的压抑,但又无可捉摸这股压力究竟源于为何。 飞伸出的手搭在了智肩上,隔着衣袍,还是能触到衣袍下嶙峋的肩胛,四哥竟已消瘦至此,却难辨此衣带渐宽是因国事操劳而清减,还是为情事而黯然。 “四哥…”飞也不知,为何四哥这一句与他相若的回答会令他闻之心酸,飞生性内向温和,却非木讷之人,他和五哥将也私下说起过,似乎每次向四哥说起和公主的情事,一向临风雨而淡然的四哥总会有些落寞,几次下来,飞心里模模糊糊有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可这念头太过模糊,连他自己也探不清这模糊中的真实。 “去北门吧。”还是智先开口解开了沉默,向六弟一颔首,迈步而行,飞苦笑了一下,只得并肩跟上,这就是四哥了,总能在别人隐约能探究到他心事时,先一步回避开去,两人身后,刀郎似是轻叹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混淆消散于夜色中。 两兄弟来到北门内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幕震惊景象,北门内开阔地的中心处,已堆起了一大片小山似的柴堆,白昼里排放收敛的八千具横冲将士的遗躯都已整齐的架在了柴堆上,那面残破血污的白骨枪旗便矗在柴堆前,旗上白骨山河,旗下遗躯如山,在夜色下相映出一道无边苍茫。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一) “他们要就地火葬?”飞吃了一惊,“明凰姐不是答应过会为横冲都隆重安顿后事么?苏其洛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汉人啊,难道就不该运回故里再行安葬么?”飞其实已很敬重轩辕如夜和他的横冲都,他原本还想着,不论苏其洛打算如何安置收敛这八千英灵,即使要派人远送回中原,他都要助一臂之力,谁想一到北门,入眼竟是这样一番情景。 “过去看看。”智也有些意外,四周一看,迈步向前走去。 柴堆下,近百名装束各异的汉人打着火把,把这一幕照得亮如白昼,苏其洛正站在柴堆前,抬首望着同样积如山高的英烈遗躯。 柴堆尸山,汉人独立。 空地上一派寂静,只有火把上的松脂偶尔灸出噼啪声响,北门城楼上虽有数千辽军巡视,但他们连走动的脚步声都尽量放的轻细,这些辽军的目光于柴山相触时,脸上也都是一片肃穆,无需人言,幽州上下都知道,正是这捐躯的八千英灵,令他们平安渡过了首战艰辛。 听到脚步声由后而近,苏其洛不易觉察的往旁略挪开了一步,正好站到了白骨枪旗的阴影下。 智走近苏其洛身边,看着柴堆上的尸首,满腹质疑一时竟问不出口,还是飞抢先问道:“苏公子,你是要把横冲将士的遗躯就地火葬?轩辕将军和他的将士们如此英勇,他们的遗躯也当送回中原,入土为安,若你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苏其洛淡淡的答了一句:“横冲都也好,江山卫也好,我辈但求生护中原,死于何处从不在意,能魂归故里即可,又何须马革裹尸?” 飞有些情急,“轩辕将军他们毕竟是为幽州捐躯,他们的后事幽州责无旁贷,八千英灵,怎能一把火相送?苏公子,你如果有甚不方便尽可开口,我一定帮忙!” “横冲都来此,并非是为了幽州。”苏其洛还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个昨日还长袖善舞的翩翩公子,今日忽然收去了一身四面逢源的气质,此时流露而出的已是深沉内敛的本色。 听到苏其洛这样一句淡然疏离的话,飞惊讶的向苏其洛看去,却发现柴堆下虽火光闪亮,但那一角残缺的白骨枪旗正好掩住了苏其洛的面庞,使得谁也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直接,苏其洛放温和了语声,“飞王好意,苏某心领了,火葬虽简陋,但横冲将士并不在意这些身后事,何况幽州战事未解,不敢有劳。” 飞没有听出苏其洛语中的回拒,还是觉得不该用这等简陋的方法送走这些横冲将士,又追着道:“那要不我去找公主来?让明凰姐来主持祭奠?” 苏其洛沉默了一下,于夜风中飘扬的枪旗在他面前烈烈飘舞,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嘴角似有一瞬而过的冷笑,然后,他侧过脸,很认真看了一眼飞,还是重复着说了一句:“幽州战事未解,不敢有劳。” 飞不是精通心术的城府之人,面对着苏其洛的淡然疏离,顿时语塞,忙转头去看四哥。 智站在他身后,有意不去探究苏其洛隐藏在枪旗下模糊神情,只用同样淡然的语声问了一句,“苏公子,这柴堆和横冲将士的遗躯,只是你的部下动手搭就的么?” 苏其洛又沉默了片刻,答道:“只凭我这点人手怎能仓促间收拢搭就这高如山丘的柴火,城中百姓多有相助,北门上的守城将士也出了很大力气。” 智淡然点头:“那就难怪了,确实不方便让殿下来主持事宜。”见飞听的一脸不解,智解释了一句,“若是殿下亲自下旨,让城中军民相助,那是另一回事,但既然是军民自发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智虽解释了一句,但这解释很是含糊,听的飞疑惑更甚。 苏其洛见状似是一笑,抬眼向飞看去,轻声道:“飞王,你的性子我很欣赏,因为你的心思太干净,不过在当下这个世道,你还是要多学学你四哥。” “这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我自会提点他,至于我的心思,他不需要学。”智轻咳了一声,先向四周那些举着火把的汉人看去,这些汉人都做小民打扮,但个个气色沉稳,矫健精干,市井常服下紧绷的身躯一看便知受过极严苛的技击训练,智环视了这些汉人一眼,轻声道:“轩辕如夜还是给你留了些好手的,他这性子我也很欣赏,即使把自己当棋子走出去了,也不会忘记留下后招。” 苏其洛略一蹙眉:“智王这话,什么意思?” “无非话里有话而已。我知道轩辕如夜手上有股势力,他既然把你留在幽州,那你一定就是他这股势力的继任者…”智话音一顿,忽然一摆手:“罢了,当日轩辕如夜还是那位大商玄远时,我和他说话就是彼此云遮雾罩的试探,听者费力揣测,说者也是用心思量,那天的对话格局着实累人,因此和你说话,我不希望再兜来绕去。” 智嘴里说着,脚下走上一步,弯腰拾起一根掉落的柴棍,重又放置到柴堆上,“不论轩辕如夜此战为何,但他和八千横冲将士确实已经赢得了我最大的尊敬,至于你们那个叫江山卫的组织,我也早说过,不论它是衍生于横冲都,还是横冲都由它脱胎而来,我都不想深究。” 智这一举动并没有带着刻意的讨好,只是极自然的随时做来,但也使得柴堆前那些汉人看向智的目光里少了些戒备。 “智王,既然你不希望再有云遮雾罩的对话格局,那就请有话直说。”苏其洛轻声道:“午后时,公主那位客卿梁正英来转告苏某,说智王你有话要问我,我想智王这几句话,一定是要向我深究些什么的。” “苏公子,不过数日,你的城府和言辞就已判若两人。”智回过头,看着阴影下难辨神色的苏其洛,笑了笑:“看来轩辕如夜托付给你的,还真是重之又重的传承,这倒让我对你们的组织多了点兴趣。”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二) “智王,还是有话直说吧。”苏其洛显然不愿引起智对江山卫的兴趣,直言道:“你大概是要想我质问些什么,智王,你是绝顶聪明之人,我自知瞒不了你,所以若能回答,我一定如实告知,若不便回答,还请智王恕苏某人沉默以对。” “我要问你的话,你一定要如实告知,也一定不可以沉默以对。”智的言辞总是更为直接,而且智没有和六弟一样去仔细探究苏其洛的神色变化,他背负着手,也是面向柴山,有意和苏其洛隔着数步间距,“我要问的话,你心里应该有数,今日我在城外亮出总攻旗令时,殿下未能及时决断,城上文武也无十足把握必胜,所以都不敢力谏殿下开城总攻,但当时你在城上,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敦请殿下开城出战?” 智顿了顿,放沉了语气,“苏公子,解释的时候,不要说诸如你不是殿下臣子,所以不敢越矩谏言的推诿话。” 苏其洛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智王,你这句话有些强人所难,苏某确实不是殿下的臣子,也确实不便越矩谏言。” 听了苏其洛的答复,智也沉默下来,只背负双手,盯着柴山一言不发,这样的沉默看在苏其洛眼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形的压力来,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公主心中城府不让须眉,对大局的把握也不逊我辈,智王以为,当时的情形即使我出言相劝,难道真能说动公主?” 智还是沉默不言,整个人就如生根一般立在柴山前,似乎只要苏其洛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会一直这么沉默的站下去。 四周的汉人忍不住都向苏其洛看去,苏其洛摇了摇头,只得又开口问道:“智王,你太看重苏某了,你凭什么以为,苏某人的进言会比你家文武将官更能令公主听入耳?” 智淡淡说了一句,“苏其洛,言不由衷的伎俩,你还真是从轩辕如夜这里学了个十成十…” 苏其洛冷冷打断道:“智王,你的口舌一向凌厉,这份凌厉用在苏某身上,可以!但请不要把你的凌厉施于轩辕将军身上!” “我的话没有说完,我真正要说的是,轩辕如夜敢于孤注一掷的气势,你也要学个十成十。”智话锋一转,“我凭什么看重你?就凭八千横冲都在城外血战捐躯,就凭你是轩辕如夜留下的人,当时的北门城楼,若说最为报仇心切的,就是你,以你的眼力也不会看不出,当时开城一战,我们至少会有七成以上的赢面,殿下当时的犹豫乃事出谨慎,若有人能向她点破胜负关键,她一定会下令倾城一击,以你的口舌,也一定能说服殿下,可你没有,你只是冷冷的坐壁上观,事出反常必有因,所以…” “苏其洛,我要你给我一个足够满意的答复。”智语声一寒,“如若不然,幽州城里,容不下你!” 随着智陡然发寒的语声,刀郎突然从后方不起眼的暗影中大步踱出,柴堆前的汉人看见突然出现的刀郎,齐是一惊,若说智适才的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刀郎从暗影中的踏步而出就是一种森冷的肃杀,那些汉人心生不安,不少人伸手向腰间摸去,有人慢慢向智逼近,还有十几人则移步向苏其洛靠近,想把他护在当中。 看着这些汉人的举动,刀郎冷哼了一声,右手从背后拔出了他的无鞘锯齿刀,在地上慢慢拖行,摩擦出一阵尖锐刺耳声,正听的人忍不住要捂耳时,他霍然停步,锯齿刀低垂在地,两眼沉默的看着智的背影。 刀郎停步处,正是智和苏其洛身后七八步间距处,只要智一声令下,他随时能冲到智身后仗刀护卫,也随时能冲近苏其洛身侧一刀斩首。 那些汉人都是军中好手,一看刀朗立身处,都知此人是个绝对凶狠的杀手,顿时生出如临大敌的戒备。 苏其洛背对着刀郎,但他背脊上也被刀郎那一身森然杀气带出了一阵寒意,强忍住不让自己回头去看,苏其洛左手在身后一挥,制止了汉人向他和智靠近,随即向智道:“智王,当着八千横冲将士的英灵,你这是要向我发难么?你连刀郎都带来了,果然是为兴师问罪而来。” “我是兴师问罪,你又何尝不是有备而来?”智冷笑,“你那些随从的腰间,还不都是暗藏利刃。” “寄人篱下,岂能不留些自保手段。”苏其洛先是冷冷回敬了一句,但随即醒觉,与智继续唇枪舌剑下去,只会陷入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的局面,于是他不再出声,潜心思索该如何应对智的质问,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昨日轩辕如夜关于智的那一些话; “智的聪明不但胜于你,也远胜于我…” “初见智时,我也曾百般试探于他,结果呢?反被智识破了我的打算,所以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试图去帷幄智的心思…” 当时,自己很希望能利用智的身世来拉拢智,但轩辕如夜却微笑着如是说,“据我判断,智对中原很有香火之情,否则这些年里,他们七兄弟也不会一直在暗中帮助辽境汉人…我想智肯为中原做的事情远比我们料想的要多,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顺其自然,而非拔苗助长… 原来轩辕如夜早在昨日的一席对话中,给自己点明了与智的相处之道。 也正如智方才所说,这位老宗主,若非给自己这继任者留下了足够的后招,又怎会放心撒手?以八千铁骑冲向百万黑甲的那一霎,老宗主已是把他一生的经营都托付给了他。 苏其洛往旁挪出一步,让自己的面容从那一角白骨山河旗下露出,转身面对着智,坦荡道:“智王,你要答复,我给你,至于能不能让你满意,由你来决定,今日城上,我之所以没有出言力谏公主开城出战,只因为我担心,若当时幽州倾城一战,你们会赢,而黑甲军会一败涂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三) “你说什么?”一直静静聆听两人对话的飞勃然色变,“苏其洛,你失心疯了么?竟然担心黑甲军会一败涂地?八千横冲将士在城外将星陨落,你忘了吗?你这样做,对得起轩辕将军,对得起这些战死的英灵么?苏其洛,你说的是人话么?”飞越说越怒,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右手探向腰间,日丽剑随时出手,素来温和如他会激愤至此,已是动了真怒。 “六弟,稍安勿躁。”听了苏其洛的话,智居然神色不变,还向苏其洛点了点头:“把话说完。” “我的话是还没说完,但我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令飞王觉得更不中听。”苏其洛笑了笑:“我们不妨换个说法,也许我的沉默也和公主一样,虽看到了胜利的契机,但黑甲兵力太众,虽在你我两家的合力奇袭下损兵折将,但并未元气大丧,真要赌上幽州的全部兵力倾城一击,万一给黑甲军找到反击的机会,两军硬碰硬一战,岂不是得不偿失?” “巧言善辩!”飞气急斥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为了平衡出一个大辽与拓拔战之间的僵局么?只想坐山观虎斗,却不知时不再来!你这家伙,实在是鼠目寸光!” 智曾经很透彻的跟兄弟们说过轩辕如夜这些汉人的心思,中原诸侯纷争四起,是以草原纷争越乱,中原才能在乱世中更多些徐图元气的机会,否则草原纷争平定,无论胜方是谁,中原都经不起草原铁骑的南下冲击,而对于轩辕如夜这些汉人的这份用心,智这几兄弟惟有无奈唏嘘,他们亦是汉人,怎忍见到中原狼烟不止,但他们又怎甘义父的江山在战火中飘零不定,所以轩辕如夜的心思,他们几兄弟无法真正认同,却亦有少许共鸣,些许体谅。 但飞心里的少许共鸣,些许体谅,已被苏其洛这番回答给彻底消磨,所以他戟指苏其洛,痛斥道:“今日我幽州能险胜,全仗轩辕将军和八千横冲都以命换取的战机,姑且不论轩辕将军此战为何,可你的贻误战机等同糟践了你面前这八千英灵的在天之灵,苏其洛,你真该庆幸我五哥不在,不然他非一枪挑了你不可!” 见飞动了真怒,苏其洛似是随意的向智看去,眼中神情复杂难明,苏其洛料到智今夜的质问,但他认为,智应该是借质问来逼自己做些妥协,提供些份外的帮助,但他没有料到,智居然会带着飞一同前来,难道智就不知道,在这等需要绝对深沉冷静者的交谈下,不该有飞这样真性情的人在场。 “飞王息怒,要知道当时的北门城楼并不只是我一人,而我毕竟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人,飞王于事后如此迁怒于我,是否有些强人所难?”苏其洛很清楚,深沉如智,虽不会被自己的答复所激怒,但飞若于此时做出什么义愤难料的举动,以智对弟弟的疼爱,只怕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他有意说了这一句听着有理,其实只是闪烁其词的话语来削减飞的怒气, 飞果然语塞,心想当时的北门城楼文武林立,苏其洛虽不算人微言轻,但他确实算是外人,何况飞也知道,在耶律明凰心里,对这些汉人未必不加提防,正无言时,智在旁轻咳了一声,“苏其洛,我弟弟的心思是很干净,但你不要以为他什么都想不明白。” 飞一怔之下,便知自己被苏其洛的言语套住,不由怒气更盛,“苏其洛,你还要巧言搪塞?我四哥都说了,明凰姐只是迟疑难决,而且聪慧如她,当时只要能有人说出一句够分量的话,明凰姐立时便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而刻意把自己置身局外的你本该就是这个能点破关键,旁观者清的人。” 苏其洛笑了笑,没有出声,他心里却很奇怪此时的对话格局,以智的城府心机,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智以凌厉词锋咄咄迫人,再配以刀郎的森然杀气,逼得自己左支右拙,可为何智此时竟是退于幕后,反把性情纯良的六弟推于身前,让飞来出言质问自己? 苏其洛迟疑了一瞬,随即提醒自己,别再试图去猜想智的心思,也决定不再与飞多言,以免真个激怒了他,所以苏其洛很认真的向智看去,“智王,其实对于我这个答复,你早已猜到了,否则也不会来质问我,是么?” 智直视着苏其洛,目光并不凌厉,却含着凉凉的冷意,“是猜到了,可你这个如实答复,只令我失望。” 苏其洛没有回避智眼中的冰凉,坦然承认,“我知道,我当时的沉默可能是鼠目寸光,但比起来日的未知,我愿意承担这个代价。” 智捕捉到了苏其洛话中的缝隙,当即追问:“这个代价,能让你得到什么?” 这一次,苏其洛没有回答,他移开了目光,默默的看着柴堆,沉默不应。 “苏其洛,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这样的人,在居于人下之时,其实不失至情至性,也会是上位者身边最为得力的臂助,可若一旦脱颖而出,你也会是一个很出色的首领,轩辕如夜是个人物,你也是个人物,老实说,轩辕如夜能有你这样的传人,我很替他欣慰…” 智语声一顿,目光在苏其洛脸上一转,见他神色平静,听着自己对他的评价,脸上却如在听闻事不关己之人一般波澜不兴,智默默点了点头,语声略显温和:“苏公子,既然得了轩辕如夜的传承,也自然就继承了他的心愿,所以你若为了秉承心中的大义而不择手段,即使是要因此而对幽州有别样心思,我也并不好奇,因为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其是你这等胸怀大格局的男子,可令我好奇的是,你这样的人,为谋大事,必要时也许会牺牲自己的性命,但以你对轩辕如夜的敬重,为何会牺牲他以性命换来的时机?眼睁睁看着八千横冲战死城外,你心里对拓跋战和黑甲的仇恨,一定不亚于我兄弟…”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四) 智往前踏上一步,正面直视住苏其洛:“轩辕如夜麾八千横冲都来此,固然是为重振汉家威仪,也是想赌一把,以雷霆一击阵斩拓跋战,是么?” “是。”苏其洛点了点头,智这一句问话如是废话,轩辕如夜此战意愿,任谁都已显而易见,而且轩辕如夜也未打算隐瞒,否则平原酣战时,也不会有那一声声金石穿云的汉唐呐喊,但苏其洛知道,智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 智又问:“你是轩辕如夜为你们的那个组织选中的继任者,是么?” “是。”苏其洛还是点了点头,智这一句还是早已挑明的废话,所以他无可否认,也不想否认。 智再问:“那我就好奇了,轩辕如夜要取拓跋战的命,我也很想要拓跋战死,可你身为轩辕如夜的继任者,却与轩辕如夜的谋算相悖?难道你却不想置拓跋战于死地么?” 苏其洛还未开口,只听呛啷一声,日丽剑已从飞腰间亮出,直指苏其洛面门,飞气怒之下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此时听四哥发问,顿时反应过来,苏其洛的沉默不但令幽州错失良机,更是违背了轩辕如夜的意愿,他怒喝道:“轩辕将军的某些心思,我虽不能认可,但我很钦佩他的苦心,可你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鬼蜮伎俩?苏其洛,你给我好生回答,如若不然,我就在轩辕将军和这八千英灵之前,一剑了结了你的性命!” 柴堆前的汉人见状大急,十几条汉子当即仗刃在手,向飞逼近。 苏其洛却是镇定,日丽剑的锋芒近在咫尺,他还是衣袖一拂,制止了那些下属的举动。 智的目光在那些汉人身上一转,这些人应该都是轩辕如夜的班底,但在听自己点出苏其洛违背了轩辕如夜的意愿时,为何仍对苏其洛持以忠心,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苏其洛所为,其实与轩辕如夜暗合。 智的目光移到了苏其洛脸上,若有所思,他发现自己也许疏忽了什么很关键的事情,开口道:“苏公子,说吧,有什么事情,是你和轩辕如夜已经想到的,而我还没有想到的。” “智王谦逊了,有些事你只是身在局中,所以一时未能想到,迟早你都能明白其中关键。” “能早何必迟?我也需要被人提点。” “我可以做这个提点的人,但今日城楼之事…”苏其洛一笑:“从此不再提起。” 智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如果你提点的事价值相当,可以。” 苏其洛又沉默了下来,但此时的沉默只是在沉思措辞,片刻后,他问道:“智王,若今日幽州肯响应你的旗令倾城一战,你至少有七成把握能赢,那也请你如实告知,这七成把握里,能否取下拓跋战的首级?” 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有十足把握,当时的黑甲前阵虽已糜烂,但上将图成欢已坐镇后阵,又有艳甲飞将等数员猛将守于拓跋战身侧,以黑甲军对拓跋战舍身相护于乱弩下的忠心,我有把握重创黑甲,但没有把握在黑甲阵中取下拓跋战的首级。” “这就是了。”苏其洛轻轻道:“拓跋战,可以死,但也不可以死,因为他野心太大,而黑甲军又太忠心。” 智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不过瞬息,两眼陡作凌厉,但这凌厉的眼神却不是向着苏其洛。 飞没有听懂这句话,气结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拓跋战不可以死,你该死是么?” “六弟。”智霍然挥手,止住了飞,“苏公子说的,是我们从未想到的一个关键。” “智王果然聪明,若非置身居中,又怎会有这一时不明。”苏其洛叹了口气,见飞脸上义愤未消,茫然之色又起,不由笑了笑,问道:“飞王,你今日也在战场亲身厮杀,据你所见,黑甲军对拓跋战的忠心,是否赤诚。” “是。”飞对苏其洛云里雾里的说话很是不悦,但还是点头道:“虽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拓跋战确是一代枭雄,他手下的黑甲对他堪称死忠,为了救他,不惜身做人墙,为他遮挡连弩。” “那拓跋战枭雄心境,他想要的也是改朝换代,自己登基为帝,是么?”苏其洛学着智之前的口吻,循序渐进的问着。 “是啊。”飞脸上茫然更盛,“若非枭雄,他又怎会不甘一人之下,起兵造反?” “拓跋战既是篡国,那在他心里,也必是将大辽视为自己的江山基业,是么?” “是,他一谋反便直取上京,存的就是取国都而谋全域之心…”飞只觉苏其洛此刻所问和四哥之前一样,尽是废话,但这样两个聪明人,又怎会无的放矢,飞忍不住向智看去,但见四哥神色郑重,心知有异,越答越是疑惑。 苏其洛又道:“轩辕将军麾八千横冲直袭黑甲帅纛,为的也确实是以百万军中直取拓跋战项上人头,虽功败垂成,但飞王可曾想过,若轩辕将军功成,那今日之后的大辽,会是怎样一个局面?” “还会怎样?当然是大快人心了!”飞理所当然的说道:“拓跋战一死,黑甲无首,明凰姐也就能光复江山。” “错了,飞王,除非能在拓跋战死前,先灭了百万黑甲,否则…”苏其洛给出的结论耸人听闻,“若拓跋战今日被阵斩,那你那位公主姐姐的大辽立刻就会陷入最可怕的处处狼烟。” “你这是在说什么浑话?”飞几乎要被气得笑出来,“杀了拓跋战这谋反贼首,大辽反而会陷入处处狼烟?” “是,这一点,倒是我一直没有想到。”出乎飞的意料,开口附和的竟然是智,但见智面色沉重,向苏其洛缓缓点头,“轩辕如夜,想得好深。” “四哥,到底怎么回事?”飞满脸疑惑,“我越听越糊涂了,为什么轩辕将军今日若杀了拓跋战,反而会对我们更不利。” “没什么好糊涂的,关键就在苏其洛问你的这几句话里。”智的语声忽有些疲倦,“四哥也是一直未想明白,原来要杀拓跋战,就要先灭了这百万黑甲,因为黑甲对拓跋战实在是太忠心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五) “还是那句让人说来无力,听来无奈的老话,百万黑甲,对我们幽州来说,实在是太悬殊的兵力。”智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飞,知道六弟还未想明白其中关键,遂解释道:“六弟,你这样想吧,若今日轩辕如夜成功阵斩拓跋战,而以我们的兵力,即使今日殿下号令倾城一击,我们能一举吃下百万黑甲么?” “应该不能,以我们的兵力,即使以生力军占奇袭的优势,也无法一战吃下这百万黑甲。”飞老实答了一句,又觉得在苏其洛面前不该折了士气,日丽剑一扬,“就算不能一战全灭黑甲,但黑甲群贼无首,且轩辕将军奇袭在前,四哥你帷幄在后,我们趁胜追击,应该能斩杀至少三四成黑甲军,总之拓跋战一死,黑甲便是无主溃军,再无可惧之处。” “再无可惧之处么?”智苦笑了一下,“即便我们今日能斩杀过半黑甲,那残余的黑甲也还有五十万,而这五十万黑甲若散入了大辽各地,又会如何?” “这…”飞顿时语塞,智所言是他从未想过的结果,但稍一深想,便是一阵脊背生凉的寒意。 “拓跋战的谋反是要改朝换代,因此除幽州之外,对于大辽各处州城和百姓,他都会用心的治理,因为在他眼中,大辽就是他自己的江山,辽人是他的子民,辽城是他的基业,没有人会亲手毁掉自己的江山,所以当日我在上京假传他的屠城令时,他只能中我这条计策…” 智一句一句的解释:“但黑甲不同,在百万黑甲眼中,他们忠诚的只有拓跋战一人,也没有人可以取代拓跋战,正因此,当日他们才会为了拓跋战不惜弑君叛国,也因此,十几年后,拓跋战一声号令,能集结起兵力庞大的黑甲,所以,若今日拓跋战被阵斩…” “蛇无头,贼无首,没有了拓跋战的黑甲军就是一支溃军,但这支溃军将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存在,因为以黑甲的忠心,一定会不惜一切为拓跋战报仇,最可怕的是,失去了拓跋战的野心统治,黑甲军再不会视大辽为自己的基业,反会把大辽的州城子民视为死仇,到了那个时候,残余的黑甲军就会如一头发了疯的凶兽,为了报复我们,他们会在大辽全境发起最凶残的烧杀抢掠,一为复仇,二为求存,讽刺的是,这支溃军还有着我们无法一战而灭的庞大兵力,真到了那个时候,大辽就会处处狼烟,遍地劫掠,而以幽州的兵力,最多只能驰援一处,若分兵四方,只怕反会被黑甲军反扑。” “要是这样说来,那我们还不能杀拓跋战了?”飞一脸震惊,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可这荒诞里隐含的竟是骇人听闻的真实。 智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杀,而是在杀拓跋战之前,必须先灭了黑甲,即使不能全灭,至少也要能狠狠重创,使黑甲成为一支真正的溃军败兵。” “就不能让我们赢取的轻松些吗?”飞神情沮丧,今日横冲都的奇袭本来给了飞很大的信心,他本来打算和兄弟们盘算一条万军中偷袭拓跋战的计策出来,甚至还想过,用之前两次交战中收缴来的黑甲盔甲装扮起一支幽州军来,然后趁再次开战时,他带着这支死士混入拓跋战身侧,直接刺杀拓跋战,但此时听智这一解释,才知此事太欠思量,原来拓跋战可以死,但在杀他之前,还有先诛灭这个绝代枭雄的全部羽翼。 见弟弟神情沮丧,智笑了笑:“当日我们离开上京时就曾立誓,必要诛尽所有黑甲,如此想来,这也是天意要我们把这仇报的十足彻底了。” 飞知道四哥这是在安慰他,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忽然向苏其洛看去,吃吃道:“那轩辕将军他…他刺杀拓跋战…” 飞醒悟过来,若按四哥的解释,那轩辕如夜今日试图袭杀拓跋战的壮举,用心简直就是可怕,飞扭转头去看四哥,智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非敌非友。” 十几年的兄弟默契让飞立刻明白了四哥的意思,那轩辕如夜助战的动机原来并非纯良,因为他看透了护龙七王都没有想透的关键,所以才要这一击且大胆且疯狂的奇袭,使辽国陷入更可怕的祸乱中,这样的用心,直该使人立刻怒不可遏,但飞陡然发现,站在八千英灵堆筑的柴火尸山前,自己无论如何恨不起来,是因为彼此同为汉人,还是因为轩辕如夜在战场上的英勇壮烈使他心底生不出一丝恨意,在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抉择中,轩辕如夜轻易的就把自己的性命置于身后,太轻易的舍身,只因为他太看重自己的故国家园,而这份对大义的寻求,直教飞无法去恨他的所为… 而在短短的数面之缘中,这位从没有掩饰过自己和幽州以非敌非友相处的后唐老将,他那张沧桑的面庞下,也有着令飞无法不为之钦敬的深苦用心,那样的沉重,轩辕如夜已经背负半世,直到身死,还把这份沉重托付给了另一位传人。 “非敌非友…”飞口中默默念着这四字,又向苏其洛看去。 苏其洛也向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老宗主想以行险一击阵斩拓拔战,拓拔战若死,辽室江山虽保,但接下来的数年之内,除非黑甲全灭,你家公主再无心思旁顾中原,而我之前在北门上的沉默,也就是不愿看到在拓拔战未死之前,黑甲败得太惨,因为我和老宗主至始至终都是一个目的。” 飞气苦道:“想让辽国在战乱中多沉沦些时日,是么?” 苏其洛一摇头:“不是,我和老宗主只是想给中原多争取些时日,我们期望,在中原的内乱结束前,没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出现在中原江山之外。” 飞忍不住道:“我是真的想不明白,轩辕将军和你为什么总会以为,明凰姐会去图中原江山?” 苏其洛顿了顿,目光往旁一转,见智默不作声,他笑了笑,“就当是我们杞人忧天,好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六) “算了,这事我不多问。”飞并非木讷之人,当即不在此事上缠问,却又余怒未消的看着苏其洛,“你还真是杞人忧天,我们与拓拔战之间尚未分出胜负,鹿死谁手还不知,你就开始从中捣乱。” 苏其洛轻轻道:“飞王,我从未希望,幽州能与拓拔战之间能早日分出胜负。” “你倒是坦诚。”飞气恨恨的道:“我知道,要跟你说辽国平复,辽民就能早日过上太平日子这些话,你是一定听不进去的。可你别忘了,幽州城里也有汉民,不止是幽州,大辽各处州城里也都有汉人居住。战乱不止,这些汉民也无法过上安生日子,这个道理你怎不明白?” “飞王,你也别忘了,你们兄弟也都是汉人。”苏其洛轻轻接口,但他只是点到为止的说了这一句,随即转开了话锋:“有些话说出口来似是有些冒犯了你家公主,不过老宗主此战,一是为重振我汉家威仪,二是为直取拓拔战首级。”苏其洛有意加重了直取二字的语气,“换言之,老宗主此举,并非是为了助公主复国,但这番心思着实有些冒犯辽国,也难免也有些落了下乘,所以老宗主不成功亦成仁,算是对幽州的一点回报,所以…我也留在了幽州,若战局不幸偏向了拓跋战,那我自然会与幽州军民同守此城,即使以身相殉,当然…”苏其洛还是一笑,“我这样做,也并非是为了你家公主,而是以自家的有用身躯,把拓拔战和他的黑甲在辽域多拖些时日。” 苏其洛洒然笑着,更是毫无遮掩的说出了他的全部心思和用意,如他所言,他的用意确实有些冒犯了耶律明凰,但他不在乎,当说出不惜为幽州殉城时,也没有巧言令色的说是为了辽国。 非敌非友,和轩辕如夜一样,他从未想隐瞒自己和幽州的相处之矩。 而这样的直言坦然,一经他笑如霁月的说出口来,竟然别有一种光明磊落的意味。 飞怔怔看着这男子,半晌无言,脸上的怒气却一丝丝退散,片刻后,飞长长叹了口气,收回了日丽剑。 苏其洛又是一笑:“飞王不恨我了么?” “四哥能容你,那我也能容你,你这些心思…”飞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智王。”苏其洛又转头看向了智:“我提点的事想来是对你很有价值的,那今日城楼上关于我沉默一事,希望从此不再提起。因为我和我的人,还要3继续留在幽州。” “可以。今日城楼一事,我本来就不会再提起,否则也不会和你有这私下的见面。何况轩辕如夜已于今日在幽州获取了太多的人心,真要赶你们走,对殿下的声明不利。”智若有深意的一笑:“虽然非敌非友,但你和你的人留着,至少也能为幽州出点力气。” 苏其洛点了点头:“互利互惠的买卖,智王果然不肯吃半点亏。” “你的口气越来越像轩辕如夜了。”智淡淡一笑:“或该说是更像那位大商玄远,张口闭口都是买卖二字。” 苏其洛也淡淡答道:“我会一直效仿老宗主…” 飞突然插口:“我宁愿让自己去相信,轩辕将军此战只因为他是幽州的盟友,这样想,我心里会舒服很多,我很敬重轩辕将军,所以。” “飞王…”苏其洛微有些动容的看着飞,想说什么,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心思,太干净了。” “你的心思…”飞想回敬苏其洛一句,但想了片刻,也摇了摇头:“太累了。” “苏公子,不得不说,你和轩辕如夜的所为已经令我对你们的组织,有了点兴趣。”智不愿六弟被苏其洛扰了心思,接过话道:“轩辕如夜,忠源,火衲子,苌庚,车玄甲,你的师父鸣镝,还有秋意浓的师父修罗枪风雨,都隶属横冲都,而这横冲都应是衍生于江山卫,是么?” 苏其洛点了点头:“横冲都是唐明宗李嗣源亲自组建的护国铁军,而横冲都每一位将士都必须是江山卫中人。” “江,山,卫。”智念了一遍这三字,又道:“你们这江山卫似乎渊源甚久,我很想知道,你们这江山卫究竟是源起何时?” 苏其洛道:“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智王,你真有兴趣听我啰嗦么?” “能有这许多豪杰,我又怎会嫌听闻江山卫的起源是啰嗦?”智笑了笑,“我很有兴趣,也愿闻其详。” 苏其洛的目光由面前的白骨枪旗游离至八千横冲都筑就的尸山,无声的一叹,眼前的这些袍泽已阴阳永隔,而为了守护中原江山,一代又一代的江山卫,又曾在史间默默无闻的书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这些英灵从不在乎世间是否会留下他们的名字,但若能让更多一些人,尤其是智这样的人知晓些江山卫的旧事,应该是有利无弊。 他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智王,你知道武悼天王冉闵么?” “你是说十六国时期开创了魏国的冉闵?”和苏其洛的对话中,智的语气始终带着点若即若离的淡然,但从苏其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智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郑重,因为这个名字和李嗣源一样,都曾在华夏史间引发过当世无匹的辉煌。 可以说,身为汉人,就不该不知道这个名字。 甚至可以不为过的说一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这个男人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汉家史书上,若没有这个名字曾在星空上闪烁,那汉人的历史也许在南北朝时期就已被五胡乱华的狂潮所淹没,因为就是这个名字拯救了整个大汉民族的气运。 冉闵! 冉闵大帝! “你们的江山卫居然起源于冉闵之手?”智没有想到,江山卫由西晋后便开始存在,起源竟会是如此古老,而且这个似是籍籍无名的组织居然是还是由冉闵所创,但只是一转念,智便有了一种豁然顿悟,何须惊异,和数百年之后的李嗣源一样,冉闵也曾在自己的年代驱虏于中原之外,亲手开创了自己的王朝。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七) “算了,这事我不多问。”飞并非木讷之人,当即不在此事上缠问,却又余怒未消的看着苏其洛,“你还真是杞人忧天,我们与拓拔战之间尚未分出胜负,鹿死谁手还不知,你就开始从中捣乱。” 苏其洛轻轻道:“飞王,我从未希望,幽州能与拓拔战之间能早日分出胜负。” “你倒是坦诚。”飞气恨恨的道:“我知道,要跟你说辽国平复,辽民就能早日过上太平日子这些话,你是一定听不进去的。可你别忘了,幽州城里也有汉民,不止是幽州,大辽各处州城里也都有汉人居住。战乱不止,这些汉民也无法过上安生日子,这个道理你怎不明白?” “飞王,你也别忘了,你们兄弟也都是汉人。”苏其洛轻轻接口,但他只是点到为止的说了这一句,随即转开了话锋:“有些话说出口来似是有些冒犯了你家公主,不过老宗主此战,一是为重振我汉家威仪,二是为直取拓拔战首级。”苏其洛有意加重了直取二字的语气,“换言之,老宗主此举,并非是为了助公主复国,但这番心思着实有些冒犯辽国,也难免也有些落了下乘,所以老宗主不成功亦成仁,算是对幽州的一点回报,所以…我也留在了幽州,若战局不幸偏向了拓跋战,那我自然会与幽州军民同守此城,即使以身相殉,当然…”苏其洛还是一笑,“我这样做,也并非是为了你家公主,而是以自家的有用身躯,把拓拔战和他的黑甲在辽域多拖些时日。” 苏其洛洒然笑着,更是毫无遮掩的说出了他的全部心思和用意,如他所言,他的用意确实有些冒犯了耶律明凰,但他不在乎,当说出不惜为幽州殉城时,也没有巧言令色的说是为了辽国。 非敌非友,和轩辕如夜一样,他从未想隐瞒自己和幽州的相处之矩。 而这样的直言坦然,一经他笑如霁月的说出口来,竟然别有一种光明磊落的意味。 飞怔怔看着这男子,半晌无言,脸上的怒气却一丝丝退散,片刻后,飞长长叹了口气,收回了日丽剑。 苏其洛又是一笑:“飞王不恨我了么?” “四哥能容你,那我也能容你,你这些心思…”飞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智王。”苏其洛又转头看向了智:“我提点的事想来是对你很有价值的,那今日城楼上关于我沉默一事,希望从此不再提起。因为我和我的人,还要3继续留在幽州。” “可以。今日城楼一事,我本来就不会再提起,否则也不会和你有这私下的见面。何况轩辕如夜已于今日在幽州获取了太多的人心,真要赶你们走,对殿下的声明不利。”智若有深意的一笑:“虽然非敌非友,但你和你的人留着,至少也能为幽州出点力气。” 苏其洛点了点头:“互利互惠的买卖,智王果然不肯吃半点亏。” “你的口气越来越像轩辕如夜了。”智淡淡一笑:“或该说是更像那位大商玄远,张口闭口都是买卖二字。” 苏其洛也淡淡答道:“我会一直效仿老宗主…” 飞突然插口:“我宁愿让自己去相信,轩辕将军此战只因为他是幽州的盟友,这样想,我心里会舒服很多,我很敬重轩辕将军,所以。” “飞王…”苏其洛微有些动容的看着飞,想说什么,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心思,太干净了。” “你的心思…”飞想回敬苏其洛一句,但想了片刻,也摇了摇头:“太累了。” “苏公子,不得不说,你和轩辕如夜的所为已经令我对你们的组织,有了点兴趣。”智不愿六弟被苏其洛扰了心思,接过话道:“轩辕如夜,忠源,火衲子,苌庚,车玄甲,你的师父鸣镝,还有秋意浓的师父修罗枪风雨,都隶属横冲都,而这横冲都应是衍生于江山卫,是么?” 苏其洛点了点头:“横冲都是唐明宗李嗣源亲自组建的护国铁军,而横冲都每一位将士都必须是江山卫中人。” “江,山,卫。”智念了一遍这三字,又道:“你们这江山卫似乎渊源甚久,我很想知道,你们这江山卫究竟是源起何时?” 苏其洛道:“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智王,你真有兴趣听我啰嗦么?” “能有这许多豪杰,我又怎会嫌听闻江山卫的起源是啰嗦?”智笑了笑,“我很有兴趣,也愿闻其详。” 苏其洛的目光由面前的白骨枪旗游离至八千横冲都筑就的尸山,无声的一叹,眼前的这些袍泽已阴阳永隔,而为了守护中原江山,一代又一代的江山卫,又曾在史间默默无闻的书写下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这些英灵从不在乎世间是否会留下他们的名字,但若能让更多一些人,尤其是智这样的人知晓些江山卫的旧事,应该是有利无弊。 他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智王,你知道武悼天王冉闵么?” “你是说十六国时期开创了魏国的冉闵?”和苏其洛的对话中,智的语气始终带着点若即若离的淡然,但从苏其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智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郑重,因为这个名字和李嗣源一样,都曾在华夏史间引发过当世无匹的辉煌。 可以说,身为汉人,就不该不知道这个名字。 甚至可以不为过的说一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这个男人是真正的民族英雄。汉家史书上,若没有这个名字曾在星空上闪烁,那汉人的历史也许在南北朝时期就已被五胡乱华的狂潮所淹没,因为就是这个名字拯救了整个大汉民族的气运。 冉闵! 冉闵大帝! “你们的江山卫居然起源于冉闵之手?”智没有想到,江山卫由西晋后便开始存在,起源竟会是如此古老,而且这个似是籍籍无名的组织居然是还是由冉闵所创,但只是一转念,智便有了一种豁然顿悟,何须惊异,和数百年之后的李嗣源一样,冉闵也曾在自己的年代驱虏于中原之外,亲手开创了自己的王朝。 625.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八) “是杞人忧天,也是未雨绸缪。”苏其洛含糊的答了一句,见智眉心一蹙,心知这个答复不能令智满意,迟疑了片刻,他用压得更低的声音道:“于此,我只能含糊的再回答智王一句,在我们眼中,宁可来日侵犯中原的是拓拔战,也不希望面对大辽公主和你们兄弟,是以,我宁可做这杞人忧天,也不愿在来日面对最糟糕的情势前,一无准备。” 智神色一动,“我家小七和他生父,那位乐师黄敛源,与你们江山卫到底有何关联?” 苏其洛没有回答,只有意连叹了几口气,让智看清楚他一脸的难言之隐。 智何其聪明,立刻收住话题,又向飞和刀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莫要追究此时的言谈。 飞和刀郎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但事关猛,两人都很谨慎的没有发问。 “还是说说冉闵吧。”智苦笑了一声,今日和苏其洛这几番对话,两人都时不时的绕开一些话题,倒也算有几分默契了。 苏其洛也笑了一声,随即问道:“智王可曾听闻过冉闵颁发天下的杀胡令?” “这等振聋发聩之事,当然听过。”智点了点头,“不但是我,连我义父都赞这道杀胡令字字豪气,通篇文章读来如饮烈酒,足以激起匹夫血性,御书房内还挂有义父他亲自临摹的杀胡令。” 苏其洛颇有几分诧异:“这道杀胡令声讨的便是异族,辽皇居然也如此推崇?” 智正色道:“我义父敬重的是英雄,一位救下了自家民族的英雄!” 苏其洛不置可否,在智几兄弟心里,耶律德光是位父死子活的慈父,但在他眼中,耶律德光就是那位趁中原大乱而抢走燕云十六州的辽皇,关于耶律德光的生平,此时的他不想也不便有何臧否。 智也恰好在此时问道:“你们江山卫的起源便是因为冉闵的这道杀胡令么?” “正是。”苏其洛很庆幸和他对话的是智,总能恰到好处的回避开深谈的尴尬,当然,若智想要对另一些事探根究底,那他也会无从回避,苏其洛理了理思绪,接着便向智说起了数百年前那段蒙蔽了整片华夏天空的黑暗时代; “西晋末年,氏,羌,羯,匈奴,鲜卑五部胡人侵入中原北境,北方汉人为避异族,只得大举南迁,中原南境涌入大批难民,整片中原都陷入了五胡异族的欺凌,汉人们凄凉的瑟缩于南方一隅,无人可抗… 那个被史称五胡乱华的时代,是我华夏汉人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时代,中原境内,到处都是胡人肆虐,中原北方,这些胡人日日残杀我汉族子民,蔑称我汉人喊为两脚羊,这样的称呼不但轻蔑,也含着视汉人为口粮的残忍,那个时代,汉人稍有反抗,便是破家灭门之祸,胡人的嗜血凶残中,更不乏杀汉人烹食之暴行,当时的北方,几千万汉人被屠杀至只剩不足五百万人丁,与之相反的是,占据中原的北方胡人不但多达五六百万之众,而且还在不断把自家胡人迁入北方,那个时候,中原北方疆域名存实亡… 贪婪的五胡对中原的染指意不止北方,他们还想要得到这整片中原,为此,胡人想出了一个最血腥也最直接的办法,那就是杀尽汉人,灭我汉族!于是,不单是北方,就连南方也陆续有胡人侵入,西晋末年后的几十年内,在胡人刻意的屠戮下,年复一年,我汉人一家亡一村亡一镇亡一城亡,千里尸殍,流血漂杵,汉族人丁急剧下降,没有人知道,在那样的惨景下,我汉人离灭族灭家国亡还有几日之期… 那个时候,冉闵已是而立之年,从第一次出战至今,他已在沙场上征讨异族十几年,虽连战连胜,他于满眼的断壁残垣中发现,在五胡铺天盖地的入侵下,他所取得的胜利只是杯水车薪,要想真正驱逐异族于家园之外,也不是凭他一己一军之力所能做到,而且在连场战役下,他的军队也已伤亡过半,很难再支撑起一场一战… 那是一个斗转星移的深夜,冉闵独自一骑出营,去往一处因救援不及而被胡人掳掠的村庄,和所有被胡人洗劫之地一样,这个村庄里除了上千具尸体,无一活口,到处是汉家男子的断肢残臂,到处是被欺虐致死的汉家女子,冉闵在村庄里行走了一圈,把所有惨状尽收眼底,然后,他一个人,一柄刀,独自坐在了村口… 次日黎明,冉闵的部下焦急的出外寻找一夜未归的主帅,当他们在村庄外找到冉闵时,才发现主帅一夜未睡,就这般在村口横刀而坐,仰望苍穹了一整夜,冉闵的面容上,有悲凉,有憔悴,他默默的望着苍穹,似在无声的诉说着心底无力… 将士们知道,主帅一定是后悔这来迟的一步,他们走近前,想要宽慰主帅几句,这次惊讶的看清,在悲凉憔悴之外,冉闵脸上竟有着一股肃然杀气,他竟是以这肃杀的面容,冷冷的看了一夜头顶苍穹… 在将士们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之前,冉闵突然站起,跃上坐骑,急驰回营,回营后,他找来纸张,割裂小指,用指血写下了一分檄文,随即,他喊齐了所有部下,给了他们每人一份纸笔,让他们一起誊写这篇檄文,冉闵的部下大多都是不通文墨的武夫,所以冉闵这篇檄文里没有骈五俪六的辞藻,只有最为简约的一字一句。 待部下誊写完毕,冉闵立刻下令将士飞骑出营,把这篇檄文送到每一处有汉人居住的村,镇,城,州。 原来,冉闵这篇檄文不止是要给自己的部下看,他是要告示天下! 数日之内,这篇檄文如燎原野火般传遍了中原大地,而这篇檄文就是日后名振中原的杀胡令! 数日之内,冉闵的名字和这篇杀胡令震惊天下,每一个汉人都看到,听到,念到了这篇由一位赳赳男子写就的檄文。 字无章体,但通篇字字金石,词无修饰,但全文念来掷地有声。 通篇檄文,都是以一字字简约易懂的词句写就,因为冉闵不单是要让朝野间不甘束手待毙的有识之士念到,也要让乡园山村中目不识丁的匹夫能听懂他的檄文, 这是冉闵,想要告诉普天下汉家男子的一番吞吐志气! 他要让神州大地上每一个生于华夏,长与神州的炎黄子孙看到这篇檄文,他要让中原大地上,每一个被胡人蔑称为两脚羊的汉人醒悟过来,暴虐之前,我辈当要以暴易暴! 苏其洛倾诉旧事的语声突然激昂起来,他长身立于夜空下,仰首望着数百年前那位名叫冉闵的男子也曾仰望的苍穹,用清扬激越的语声,开始朗声背诵着这篇以一血一字挥毫而就,且是数百年前传遍汉土的杀胡令…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 夜风陡凉,万籁沉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苏其洛朗声而诵的语声,在一道道高举的火把中随风而动,随火而烈。 这是一个民族被欺凌至濒临绝境时,由一个男子,向他所有同胞发出的咆哮!即使在几百年以后,张口念来,其间仍有喷薄而出的愤慨杀气,侧耳听来,其中仍不失当年男子歃血而就的义勇! “杀尽天下诸胡! 匡复汉家基业! 屠戮胡狗为天下汉人义之所在! 冉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这是当年那个名叫冉闵的汉子于同胞尸骨之前,仰望一夜苍穹后的杀气贲张! “稽古天地初开,立华夏于中央,万里神州,风华物茂,八荒六合,威加四海,华夏大地,举德齐天。蛮地胡夷无不向往,食吾汉食,习吾汉字,从吾汉俗,此后胡夷方可定居,远离茹毛饮血,不再兽人。然今,环顾胡夷者,无不以怨报德,抢吾汉地,杀吾汉民。中原秀丽河山,本为炎黄之圣地,华夏之乐土,而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曾经亘古久远的祖先起始,曾经无比强大的民族,曾经无比壮丽的山河,曾经天下向往的神州大地,竟遭恶贼肆虐,家园被占,国土被侵,亲族被杀,怎不叫汉家男子,向天下忿然大喝,此间大地,究竟是谁家园? “前晋八王乱起,华夏大伤,胡夷乘乱而作,扰乱中原,屠城掠地。永兴元年,胡狗鲜卑,大掠中原,劫财无数,掳掠汉女十万,夕则奸侮,旦则烹食,千女投江,易水为之断流。羯狗之暴,以汉为“羊”,杀之为粮。永嘉四年,围猎汉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余万。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纵火,烤汉为食,死者二十余万。太兴元年,愍帝受辱,崩于匈奴。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笔者注:上文杀胡令中夕则奸侮这段,原文是淫字,因敏感字原故,只能改写成侮。 这无奈的敏感字眼!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九) 一字字的锥心泣血,痛陈着这数十年间,汉室江山被异族的涂炭之苦,汉人子民被胡人虐杀的凄惨之难,一字字的陈诉中,积累而起的是男子不甘,我心不忿! “今之胡夷者,狼子野心,以掳掠屠戮为乐,强抢汉地为荣。而今之中原,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天地间,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四海有倒悬之急,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中原危矣!大汉危矣!华夏危矣!” 那个在所有汉人眼中都无比黑暗的年代,五胡异族大肆侵入,一边是大批的胡人迁居中原,一边是对汉人穷凶极恶的杀戮,汉人已是势单力薄,每天都有人在欺凌中耻辱的死去,而活着的人则在忍受更大的屈辱,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忍受无止境的欺凌,亦没有人可以坐视亲族被任意残杀,更没有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家园被异族抢占,那些一息尚存的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声音,一个可以激起他们心底血性,让他们可以凝聚起来,勇于面对屠刀的声音。 庆幸的是,当世有冉闵! 那一夜仰望苍穹前,半生征战异族的冉闵其实已满身疲惫,侵入中原的胡人实在太多了,凭他一支孤军,再是征南讨北也回天无力,所以在他眼前总会有来迟一步的惨烈,直到那个深夜,他坐在被屠戮一空的村庄前,一夜无眠,忿忿不平的瞪视天空,黑沉沉的夜空中,看不清一丝天意的怜悯,但冉闵的心底有着太多的无奈和仇恨,在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煎熬催逼下,天意虽无慈悲,可人心终有领悟,所以冉闵霍然而醒,一人之力无可奈何,何不众志成城? 同为七尺男儿,谁甘任人欺辱? 天下广袤,岂独他一人不忿? 所以,他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杀胡令,这篇以自家鲜血写就的杀胡令,是为向乱我中华的五胡异族讨还血债! “不才闵,一介莽夫,国仇家恨,寄于一身,是故忍辱偷生残喘于世。青天于上,顺昌逆亡,闵奉天举师,屠胡戮夷。誓必屠尽天下之胡,戮尽世上之夷,复吾汉民之地,雪吾华夏之仇。闵不狂妄,自知一人之力,难扭乾坤。华夏大地,如若志同者,遣师共赴屠胡;九州各方,如有道合者,举义共赴戮夷。以挽吾汉之既倒,扶华夏之将倾。” 孤掌难鸣,求天下共鸣! 杀胡令就如冉闵递出的一只手掌,他在向全中原的汉人求助,求他们借势于他,然后,一起张开这翻云覆雨手! 冉闵部下数千将士飞骑各处,把杀胡令在各处州城村镇中张贴,出人意料的是,杀胡令在中原各处的传播之速远远快于冉闵的铁骑,很多时候,冉闵的部下才刚到一处城镇,就发现已有人先一步把杀胡令的摹本悄悄张贴四处。 这也是理该如此的意外,早已忍无可忍的汉人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点燃勇气的契机,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个声音,所以一张张杀胡令自发而隐秘的传播到中原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有汉人存在的地方。 那样的传播,迅如烈火燎原,却又悄如风过无痕。 一切都在胡人未曾察觉下慢慢扩散。 一张又一张的杀胡令摹本,有的贴于州城中最不起眼的角落,有的隐藏在酒楼茶肆的菜谱中,有的隐匿在贩夫走卒的车辕货架上,走村串巷,于各处如暗流涌动。 每一张杀胡令前,都有汉人陆续聚集,他们静静的看着每一个字,也在静静的品味着字里行间,那种破纸而出的愤慨,令汉家男子如闻伦音,如醍醐灌顶。 事态于静谧中缓缓扩张,汉人间没有高谈阔论的喧哗,没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大街上,小巷内,汉人们的一切举动都如过往般麻木沉静,但在擦肩而过时,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眸中的星火。 胡人们眼中,汉人一如既往的驯服,这些两脚羊似乎已接受了被屠宰的命运,只等着他们随时按下屠刀。 被表象迷惑了胡人们不知道,事态即将在沉默中突然爆发。 苏其洛所说的是数百年前的旧事,结果也早已众所周知,但智几人都听得极其专注,苏其洛的叙述清晰细致如亲眼所见,智等人也都未质疑,他们明白,这一定是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那场震撼中原的大事者,告诉后人,然后代代阐述。 飞望着苏其洛叙述中时而激愤,时而沉静的神情,不由浮想到,最初身经此事的江山卫,在向后辈口述此事时,即使垂垂老矣,他们脸上也必是是带着何等自豪的神情,因为他们挽救了整个民族。 “杀胡令颁布三日之后,冉闵开始举事,三日举事,这是冉闵定下的时限,再延迟几日,难免会被胡人察觉,而且这三日里,冉闵也没有在暗中联系过任何一处州城的汉人,因为他深信,他会等来他所要的结果,当日,冉闵率所部两千铁骑,冲向离他最近的州城…” 说到这儿,苏其洛有意一停,问道:“智王,你能想象,当时是怎样一幕吗?” 智没有出一言揣测,轻轻道:“愿闻其详。” 苏其洛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冉闵最先去的是北方一座小城,那是胡人肆虐最凶的一座城池,除了氏,羌,羯,匈奴,鲜卑这五大胡族,还有白奴族,丁零族,铁弗族,卢水胡,夫余,乌恒,这些小部族也跟随在五大胡族之后入侵中原,这些异族把中原的锦绣河山视为自家领地,他们强抢汉人的房屋,把汉人赶出自己的自己的家门,任他们流落街头,胡人的人口已占了半数以上,足有五万多名胡人,为了彻底占有这座城池,胡人每日都在恣意屠杀汉人,把各种暴行施于城中汉人,每日都有汉人的尸体被扔出,冉闵选择了这座被胡人涂炭最甚的城池做初战之地,并非随意,正是要以此向天下发出昭告,且看今朝,谁是中原之主?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十) “胡人们早把这座城池视为自家领地,城门四时大开,城楼上还高悬着一排汉人的头颅,这野蛮血腥的行径既是为恫吓城中汉人,也是在向所有汉人立威。冉闵和两千汉骑在城门外看了眼挂着的汉人头颅,立刻风驰电掣般冲入城中,他们的目光没有在高悬城楼的汉人首级上停留太久,因为他们此来的目的,比复仇更为可怕…” “这支不速之客惊动了城中几名胡人首领,但仗着城中足有五万胡人,他们根本未把冉闵这两千人放在眼中,待有人认出为首汉将正是专杀胡人的冉闵,几名胡人首领大喜,当即下令关闭城门,打算召集部下后,把冉闵的性命留在城中。” “冉闵和两千汉骑进城后没有去挑战胡人,而是直接去往城中集市,并驻马于集市前,然后,他们就沉静的望着集市中的熙攘人群。” “那片集市是城里最开阔的地方,那时也是人最多时,集市里有胡人,也有汉人,酒肆茶铺里高坐吃喝的全是胡人,而辛苦劳作的全都是汉人。自从胡人抢占了此城后,就用长刀和皮鞭奴役汉人们为他们劳作,赶集的汉人一天忙碌,辛苦所得要给胡人抽去大半保命税,劳作的汉人则都成了胡人的杂役,用自己的血与汗,来养肥贪得无厌的胡人,也只有用这出卖苦力的方式,汉人们才能继续在自己的家园上苟活。” “不过,冉闵来此当然不是为了观看汉人们被奴役,只因为此时的集市正是汉人男丁最多的时候,冉闵还有耳闻,这座城中的集市里有个最大的奴隶市场,而这里卖的奴隶都是被胡人掳掠来的汉人,胡人们用牲口的价钱,买卖着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 “看到冉闵和两千汉骑,集市里的胡人纷纷围了过来,碍于冉闵一贯的威名,胡人们一时不敢立刻动手,只派人去召集同伴,而且胡人们也看不穿冉闵这两千骑此时的沉静,这些胡人岂能明白,这等沉静的目光下,是含而不露的杀气。” “集市里有很多汉人,但他们似乎没有看到冉闵这两千人,赶集的继续赶集,劳作的继续劳作,几乎没有人多抬头去看一眼集市外的汉骑。胡人们很满意汉人近似装聋作哑的表现,以为这些两脚羊已被自家压榨的麻木,他们冷冷的看着冉闵,只待更多的帮手赶到,就把这两千人一网打尽,胡人们还不无遗憾的想,城楼上已经挂满了人头,这两千颗新鲜的汉人脑袋估计挂不上去了…” “一方是孤零零立在集市外的两千汉骑,一方是集市里成千上万名胡人,相比之下,冉闵的两千汉骑便显得单薄,胡人们胆气大壮,虽不敢太过靠近,却开始大声呵斥叫骂,有的胡人成心挑衅,还故意当着汉骑的面,谩骂集市里的汉人,又有些胡人从集市里随意拎出十几个汉人,抬脚踹在空地上,扇打耳光,胡人也算狡诈,冉闵的铁骑冲锋闻名当世,他们不敢在开阔的集市外和汉骑交战,便想激怒冉闵和这些汉骑,逼他们冲进集市,展开巷战。” “那些汉人当众受辱,竟如往常一样忍气吞声的承受,没有反抗,也没有还手,只是默默的从地上站起,而冉闵这两千汉骑也没有任何打抱不平的举动,还是在集市外沉默的观望,见冉闵不敢为汉人出头,胡人见状愈发嚣张,他们大声的笑骂,恣意的殴打那些汉人,却没有胡人察觉,这些汉人在受辱时虽和往常一样没有反抗,但在他们有意低垂的双眼里,含着和汉骑一样的平静。” “从看到杀胡令的那一天起,汉人们就在等这一天,在太久的期待和压抑下,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他们反而懂得了克制,因为在看到冉闵的铁骑踏入此城时,城中汉人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冉闵也清楚,城中汉人知道他为何而来,所以此时彼此的平静,只是为了片刻后的爆发。” “胡人们一批批赶至集市,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少汉人,他们贴着墙根而走,没有去跟胡人抢道,看似驯服的走向集市,胡人们以为城中汉人只不过是去看热闹的,不但不在意,反而更看轻了汉人,这些两脚羊果然和羊一样,看到同伴被屠杀,只要屠刀没有落到他们的头顶,就不知反抗,只会团团围在一边看热闹,所以胡人们一边赶路,一边肆意的挥甩着皮鞭,在汉人头上甩得噼啪作响。” “大队胡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把冉闵这两千汉骑围得水泄不通,为防被冉闵逃走,胡人们还关闭了城门,一切看起来都是轻而易举,几名胡人首领笑的合不拢嘴,冉闵再是善战,也敌不过城中十几倍的兵力。只有少数精明的胡人感到一丝不对劲,涌往集市的汉人实在是太多了,虽没有和胡人一样整队齐来,但三三两两陆续赶来的汉人,竟也是四面八方赶至,似乎也和他们胡人一般,受召而来,不过汉人的平静迷惑了少数胡人的警觉,他们的疑心一纵即灭,又把汉人脸上的平静视为往日的木然,胡人没有察觉,汉人此时的平静其实正是最大的异常。” “胡人们开始一步步向集市外的两千汉骑逼近,刀仗在手,狞笑毕露,看到胡人逼近,冉闵终于有了动作,但他一没有放马迎战,二没有驱骑而逃,只是从马鞍里取出一份羊皮卷,高举眼前,用极为洪亮的声音大声念了起来…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杀胡令!冉闵大声念诵的正是他亲自血书的杀胡令! “听清楚冉闵所念,胡人们勃然大怒,刀指着冉闵叫骂起来,冉闵不为所动,仍朗声宣读… 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十一) “为了盖过胡人的叫嚣,冉闵身后的汉骑也随着齐声念诵,两千盔明甲亮的大汉骑军高踞坐骑,用俯视的眼神冷冷看着四面胡人,大声宣读出字字铿锵的杀胡词句!” “那一声两千人的齐整念诵,穿越了异族胡人的嚣然叫骂,直射长空!” “胡人们越听越怒,区区两千汉骑,竟敢闯入他们的城池高声宣读杀胡,当下就向汉骑跑了过去,几名胡人首领恼怒之外却不禁大感疑惑,冉闵肯定不是个疯子,他麾骑而来,当然不会是为了念这篇诏讨给他们听,可若不是念给他们听,那这篇字字愤慨的诏讨,究竟又是在念给谁听?” “这个悚然惊疑令几名胡人首领突觉芒刺在背,几乎是同时,四周突然有踏步声响起,重如雷鸣,那是无数人同时跑动才能引发的雷鸣踏步,集市里,集市外,突然有无数汉人冲出,胡人从四面逼近汉骑,汉人却从八方冲向集市,胡人们震惊的看着从四面八方冲来的汉人,一时间竟觉手足无措,那一张张脸本该是他们最熟悉的脸庞,因为冲过来的正是此城的汉人,可这一张张面庞在此时看来又是如此的陌生,汉人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驯服和木然,取而代之的却是从所未见的愤怒,每一张脸上都绽满了怒气,每一双眼睛里都在迸射着杀气!几名胡人首领相顾失色,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汉人么?从他们侵入此城后,从未见过城中汉人敢如此放肆的奔跑,即便是面对钢刀和皮鞭,这些汉家两脚羊也从来没有勇气逃跑…” “每一个汉人都在大步奔跑,这是自从被侵占城池后的第一次,汉人们在自己的城池中大步奔跑!” “突变陡起!” “这才是真正的突变,连对峙的余裕都不给,城中汉人向离开他们最近的胡人冲去!” “酒楼里,一桌正在胡吃海喝的胡人身旁,两名名低头弯腰伺候的汉人跑堂突然出手,他们把手上端的菜盘当头砸在胡人头上,不等几名胡人喝骂跳起,又一名端着茶壶的跑堂冲上一步,把整壶滚烫的茶水向一桌的胡人泼去,烫的这些胡人嗷嗷呼痛,正待掩面逃开,三名跑堂已从衣袖下翻出匕首,狠狠扎进这些胡人心口,这些年的屈辱全集中于三尺刀刃,每一刀都扎出了直透心窝的力道。另几桌的胡人见状大惊,这些骄横惯了的胡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叫骂着拔出腰间佩刀,想要砍死这几名跑堂,却见酒楼里的每一个汉人都在这一刻向他们冲来,不但是跑堂,连酒楼里的厨子,食客,都像事先约定似的,团团围拢上来,这些平日里任他们辱骂欺凌的汉人此时竟跟疯了一样,几名跑堂被砍倒在地,其他的汉人却视如不见,他们踩过血泊中的尸体,红着眼继续冲向胡人的砍刀,汉人们用菜刀砍,用凳子砸,用所有能当做武器的物件向胡人身上砸去,还有几名汉人干脆扑向胡人,用牙齿狠狠咬向胡人,这是愤怒至极才有的拼命!” “直到这时,胡人才明白,原来这些汉人不是发疯,而是想要他们的命!面对着这样的疯狂,胡人也不禁胆怯起来,有一名胡人乱舞着斩刀,想要逃出酒楼去呼喊同伴,在他快要逃出门时,忽然被人一头撞倒在地,只见那个一直对他们卑躬屈膝,挨了皮鞭仍能挤出笑脸相迎的掌柜正扑在他身上,这个掌柜,是他们日常最爱取笑欺辱的汉家懦夫,可在今日,这个懦夫手中高举着一柄菜刀,向他迎头剁下,‘让你们白吃白喝,让你们把我们当牛当马!’掌柜暴怒的吼声里,这胡人惊恐的尖叫着,而他最后听到的是他的同伴们同样惊恐的尖叫…” “不止酒楼,所有的突变都只在片刻之间,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杀胡!在这第一声单薄的呐喊后,整座城池都发出了同样的怒吼,杀胡!杀胡!” “这是一整座城池的突变!” “大街上,集市里,城门口,店铺内,几乎是同一时刻,到处都有汉人呐喊着冲出,到处都有汉人怒吼着冲向胡人!店铺里,片刻前还在忍受胡人顺手牵羊之举的店家突然翻脸,他们抽出早已磨砺的尖刀,向面前那一双双贪得无厌的手狠狠斩去,大街上,片刻前还俯首帖耳的走在街角墙根的汉人们突然冲向街心,把正在驱骑赶往集市的胡人从坐骑上拉扯下来,冲出来的汉人有的年轻力壮,也有白发苍苍的老汉,汉人们有的手上高举着棍棒,有的从地上捡起石头,还有的干脆就是赤手空拳,这座城中的汉人大多都是不通武技的寻常百姓,市井小民,可伴随着滔天的杀胡怒吼,城中百姓的冲杀丝毫不逊百战勇士!” “杀胡令下,匹夫也怒!” “喊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这是被压迫欺凌到忍无可忍的反抗,这已不是突变,而是一整座城池的暴乱!” “这是一个民族在濒临灭亡下,做出的最后抗争!” “此刻,这便是一座抗争之城!” “汉人们的大举暴乱如是一场浩大的刺杀,虽无一幕事先预演,但压抑许久的屈辱已足够点燃城中汉人的怒火,只要一看到胡人,便是奔跑,冲近,然后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予以格杀!灶间的菜刀,耕地的锄头,货郎的扁担,每一样可取之物都成了汉人的手中利刃!” “看着从各处冲杀而来的汉人,胡人们已是手足无措,此时方知,这些似已被征服的两脚羊从未曾真正认命,之前的所有忍耐,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因为城中各处都在爆发着生死瞬息的拼杀,汉人们无非老少,肩并着肩,一起发起冲锋,不需要军伍的整齐军列,骨肉同胞的并肩齐冲本身就已是最齐整的军容,也不需要击鼓扬威的助战,那一声声从心底吼出的杀胡已是最铿然的鼓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十二) “胡人们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暴乱,只见满城喊杀,入眼举目皆兵,这是一场由全城汉人发动的刺杀,激烈处比之战场有过之而不及,只要是汉家男子,都参与进了这场诏讨胡人的刺杀,全城每一处角落都在呐喊着杀胡声,城中每一处有胡人的地方都遭到了袭击,整座城池于顷刻间杀意充盈!可笑那些正赶往集市的胡人还以为能取下冉闵这两千汉骑的性命,谁知眨眼间自己却沦入了危境。” “大多数汉人其实互不相识,但值今日,这些互不相识的汉人如同闯沙场多年的袍泽一般,手中持刀握棍的自发的冲在前方,赤手空拳的也紧跟在后,或许很多汉人心里并不懂得什么民族大义,但他们至少知道,今日一搏乃是关乎自家民族的生死,若再不背水一战,整个汉族都会灭亡。因为在经历了五胡乱华这些年的残暴行径后,汉人们早已看清楚,这些异族不止是想掳掠中原财富,更想灭掉整个中原汉族,占下他们的大好山河,和这等妄想鹊巢鸠占的强寇,已无任何妥协的必要。” “覆巢之下无完卵,贪生怕死者有,惜命怯战者有,但颈在刀下,谁甘引颈就戮?” “关乎生死,匹夫奋勇!” “汉人在此时展现了前仆后继的凶猛,他们三五成群的奔跑着,看到落单的胡人,他们一拥而上,用刀砍,用棍砸,用最凶狠的方式杀死这些一直在侵虐他们的胡人,遇见那些整队赶往集市的胡人,也无一人转身落跑,在喊出声声杀胡的怒吼时,就已是图穷匕见之时!” “城中胡汉人口其实相当,在胡人这些年有意的杀戮下,胡人已经超过了城中全部人口的半数,但汉人此时表现出来的凶狠令他们震惊,尤其此时冲杀过来的汉人在今日之前,还是任由他们欺凌的一方弱者,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他们方寸大乱,双方甫一冲撞,死伤便在瞬间增长,很快便有汉人倒在血泊中,但城中汉人毫不胆怯的踩过同胞的血泊,继续冲向胡人,为同胞,也为自己报仇。” “有人乱刀砍翻一个胡人,抢过他的手中刀,往旁一递,立刻有人接过,跟着一起继续向前,也有人在拼斗时被胡人砍倒,临死前亦要把手中兵刃向后扔出,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因为自有人会捡起他的刀来,再次向胡人挥去。他们是不通武技的升斗小民,但他们也是不甘灭亡的华夏汉人!” “有人不敌胡人,被乱刀砍杀,但一有汉人倒下,立刻就有更多的汉人涌上前去,在杀胡的呐喊下,大街里,小巷中,关门落户的店铺内,不时有汉人突然冲出,很多汉人在今日之前都是不事武技的小民,他们不懂得杀人,甚至也不懂得如何在钢刀下自保,但他们至少懂得怎么拼命。用自己的命,去拼掉对方的命!” “胡人在措手不及的遭受了一阵突然袭击后,开始反击,仗着手持利刃,胯下坐骑,成群结队的向汉人杀去,他们还是不信,这些两脚羊真有种敢和他们白刃相拼,更有那些在汉人身上作威作福惯了的胡人满心不忿,怎么可以,让这些两脚羊就此翻身,他们决定,要用手中的皮鞭和钢刀狠狠教训这些汉人一次,让他们从此懂得,什么是驯服!” “没有一个汉人愿意驯服,即使是在屠刀的威逼下,汉人们在城中大步的奔跑,放肆的高喊,不顾一切的向胡骑反冲过去。既有昂藏身躯,何不杀身成仁?但能于今日驱逐胡虏,何问一死是否轻如鸿毛?” “冉闵的两千汉骑于此时突然发动,这两千人是整座城池中唯一一支训练有素的军甲,他们列成尖锥队形,向胡人冲去,但冉闵并未试图凭两千汉骑去独斗全城胡人,他冲在尖锥最前方,主动寻找着那些最先反应过来,且列阵最为齐整的胡骑交战,显然,冉闵的用意并不是要成为这场战斗的主力,他选择了此城初战之地,也特意选择了这片集市为主战场,只因为他希望,每一个呐喊着杀胡声冲出的汉人,都至少能于今日手刃一名胡人,因为只有仇人血,才能真正激发同胞心底的血性,冉闵今日的目的不仅是要夺回这座汉城,也要用这场战争血洗出一群敢于霍霍挥刀向异族的汉家男子,因为在这个五胡乱华的年代里,他实在是太需要一群能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胞!” “这是汉人的土地,汉人的家园,既然脚踩汉土,那他们汉人又岂会真正的孤军作战!” “城中汉人竟然懂得冉闵的意图,在胡骑的冲突下,他们也没有试图等待冉闵的军伍过来救援,因为今日,他们亦是捍卫家园的军甲!汉人们由三三两两而三五成群,在巷道中如潮流般汇集成人海,迎头冲向胡人的整队骑军,以刺杀开始的突袭成了真正的交战,汉人的伤亡迅速扩散,有人被胡骑踏倒,有人被钢刀斩杀,但这股人海反倒更为汹涌,有人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仍坚持着冲向胡骑,有人毫无章法的乱挥着木棍,只想为身后的同胞打出一道豁口,不断有人支持不住,跌足摔倒在血泊中,可他的同胞都未在鲜血横流下却步,反被激起学校,一脚跨过血泊。” “有人凭着拼命的勇气,闯入了胡骑的包围,眼看就要被胡骑乱刀斩杀,突然有数人快步冲进包围圈,彼此其实互不相识,可此时都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身躯为对方充当盾牌,他们合力挥舞着刀棍,用力气和不服对抗着胡人的娴熟刀马,很快有人被斩杀在胡骑下,却也很快又有同胞硬挤进包围圈,他们背贴着背,由下而上的抵挡着胡骑居高临下劈落的钢刀,死亡成片的降临在城中各处,可每逢有人倒下,激起的不是余人的胆怯,而是后来者的顽强相搏!”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十三) “刺杀早已在一声比一声高的杀胡怒喊中沸腾成了激战,这是一场并不相称的交战,胡人多为游牧出身,胡族男子几乎各个弓马娴熟,这也是胡人一直能以武力欺压城中汉人的原由,但今日的汉人已无所惧,他们不怕拼命,只怕拼不掉胡人的命,好些汉人明明不敌胡人的精熟刀术,仍挺身冲入刀光中,因为他们不忿,长久以来被胡人磨刀霍霍向猪羊般的屠宰。” “更多的汉人乱舞着钢刀往前冲,打斗时完全不知攻守进退,只凭怒气把刀挥荡开来与胡刃相杀,还有人举着棍棒,一上一下的直管乱砸,被胡人一刀砍中肩胛,仍不忘把棍棒用力向胡人掷去,也有人手无寸铁,干脆就从地上捡起石块,雨点般往胡人堆里砸去,这算是乱打一气的进攻,可其气势节节腾升,胡人欲待反击,几名首领高声喝叫,指使骑军一小队一小队汇拢,想用骑军向汉人发起冲撞,可他们随即看到,城中汉人也堵在各处巷道里,宁可用自己的身躯迎向战马,也不肯让胡人的骑军大股汇拢,有的巷道前后两端都有胡骑,汉人们就硬挤在巷道中,宁可受那前后夹击,也不肯侧身让路。这些年里,他们已退让太多,今日,即使刀山在前,火海阻路,汉人也不想再有一步后退。” “有汉人被胡骑踹倒在地,他身后立刻有人补上豁口,被踹倒的汉人抹去口角鲜血,挣扎着起身,继续挡在胡骑前方,有人招架不住胡人的钢刀劈斩,他身边自有人冲上,举着棍棒锄头替他招架,这等乱仗打了片刻,汉人们也琢磨出了一点进攻手段,手里有刀的主动冲在前方,钢刀只往胡人身上乱砍,持握棍棒的跟在后方,看到有胡骑挥刀砍向前方同伴,就把棍棒笔直伸过去遮挡,还有人眼看躲闪不过胡人的刀劈,索性舍身向刀光扑去,用自己的身躯留住胡人的刀锋,给身后的同胞争取还报一刀的机会。” “市井小民,也有市井百技,有那杀猪的屠夫仗着解腕尖刀,左劈右剁,终有这一日能把胡人视为砧板猪羊来剁,几名屠夫被乱刀砍中,依然快意狂笑,见那胡骑四处冲撞,有几名机灵的汉家小贩推着贩货的板车过来,挡在路口,有那沿街叫卖吃食的货郎,合力掀翻汤面大锅,滚烫的汤面泼在地上,烫得胡人的坐骑扬蹄长嘶,还有些卖艺郎爬上巷道两边的屋墙,抖开绳套,一套住马背上胡人的颈项,立刻从墙上跃下,把那胡人拖下马背,紧跟着便有人一脚踏上,刀砍棍砸,结果了这胡人的性命。” “有胡骑被他们堵在窄巷里,乱棍打死,也有胡骑突破堵截,从巷子里冲出,立刻就有汉人紧追过去,即使只是寥寥数人,也敢大步追在一整队胡骑身后,有胡人气愤不过,拨马去砍这些汉人,才一回身,就见四面八方又有汉人大步跑出,有些汉人已是浑身浴血,仍在同胞的扶持下踉跄而冲。连片刻前还在沿街乞讨的乞丐也发狂似的扑向了胡人,正是这些胡人,肆无忌惮的闯进他们的家,抢占了本属于他们的温暖家室,逼他们沦落街头,今日,便是整个汉家民族的复仇之日!” “还有些汉人好几条巷道内,胡人的数量明明多于汉人,还排出了骑军阵形,一排胡骑呐喊着冲,可还是被汉人们乱哄哄齐向前的人群堵住。” “汉人的拼杀在不知不觉中呈现出一种如有灵犀的默契,有人跌倒,会有人把他搀起,有人伤重不支,会有人捡起他的武器继续拼命,有人陷身包围,无需呼救,自有人络绎闯入包围,或一同杀透包围,或一同力竭倒地。” “杀无章法,战无阵法,我本汉人,自有侠烈!” “有汉人拼出了狠劲,他们猱身扑向马背上的胡人,用肩顶,用手拽,把胡人拉于马下,终于有汉人翻身跨上了抢来的坐骑,他们高举着夺来的兵器,振臂高呼,如是高扬起一面旗帜,自有人跟紧在坐骑后,随之向前,这些素不相识的男子,都是血脉相同的汉家男儿,所以他们奔跑在一起,冲杀在一起,更无惧战死于一起。” “胡人被彻底打乱了阵脚,很多胡人至死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使这些软绵温驯的汉家两脚羊突然变成了出闸猛虎,几名胡人首领被冉闵率汉骑冲散了护卫,取了项上人头,每割下一名胡人首领的首级,冉闵便命部下高举头颅,大喝示威。汉人见状,无不齐呼痛快。这些年来,每逢胡人成群结队的从汉人城郭中呼啸而过,总能见到他们枪挑汉家婴孩,马项悬挂汉民首级的凶残,今日,终能一偿血债!目睹胡人掳掠行径多年的汉人早已知道,对于这些禽兽,礼法无用,退让不避,惟有以暴易暴!” “胡人已经无法抵挡汉人的怒火,开始节节败退,但满城汉人,不分男女老少,皆怒喝杀胡,城中无处可逃,想要逃出城外,却发现先前为杀冉闵的两千汉骑,已把城门紧闭,胡人战不敌,逃无路,眼看汉人气势汹涌的冲来,只得跪地求饶,当他们的膝盖第一次向着汉人跪倒在地上时,这才想起,他们膝盖下的土地,乃是汉人的土地,而他们向之下跪的,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而这些年来,他们已在这片大地上,欠下了太多的血债!” “血债血还!” “两军交战,无须仁慈,何况此时方想起下跪乞怜的胡人,不但是敌人,更是无须怜悯的仇人,在听着胡人的哀哀哭告时,城中汉人不存一丝手软的手起刀落,因为他们脑海中升腾的尽是这些年被欺凌的耻辱,多少汉家百姓,被他们还得家破人亡,多少汉家女人,被他们凌辱至死,是日,城中五万余名胡人,全数偿命。” “城楼上,汉民首级被小心取下,入土为安。取而代之的,是胡人的首级被高悬城楼,五万余颗胡人首级,挂满四面城墙。这是此城汉人的,也是要以此昭告天下,从今日起,这片中原大地,已容不得五胡异族撒野,因为汉人将要讨还血债!” “一场大战,五万胡人尽数授首,城中汉人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以平民而战,对战的又是占全城半数以上人口的胡人,城中百姓真的是在以命换命,也幸有冉闵和他的汉骑为援,但此城汉人,也足战死七成以上,然而,大战之后,当冉闵一声高呼,谁与冉某再去杀些胡人?城门大开后,随汉骑一起冲出的,又多了数千多名骑军,而这些骑军便是城中尚且生还的轻壮男子,这一日之后,他们便要追随着冉闵和他的杀胡令,追讨中原异族,至死方休。” “风吹天下事,次日,这座北方小城的战事便如飓风过野,传遍天下。胡人闻之无不暴怒,各地胡人首领立即下令纠集人马,誓要以血洗汉人城池来做报复,但他们很快就又一次震惊,因为还不等他们来得及出兵,汉人已经自己杀上门来,胡人忘了,在这片土地上,真正该被复仇的,正是他们这些胡人。” “杀胡令过处,汉人齐奋勇,被异族欺凌了数十载后,汉人终于还予了一次最暴戾的反击,汉土之上,神州各地,各城汉民,各家男子,即使昨日犹自素不相识,今日陌路相逢,但为杀胡号令,见有胡人处,汉人们便会一起持刃并肩而往。” “州城中,巷道间,山野中,只要看见胡人,狭路相逢便为死敌。一寸山河一寸血,每一处汉人的土地上,都在不约而同的咆哮起这征讨胡人的吼声。” “贩夫走卒,儒生过客,不论谁家男子,莫问是何出身,只需一声杀胡吆喝,便有人大步而随,十万子弟十万兵,每一处有汉人的地方,都有人磨尖刀刃,披上行装,从家中大步走出,阔步迈向被胡人占领的土地。” “这是一场全天下汉人侧身其间的大战,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每一日,都有无数素不相识的汉子结伴同行,每一日,都有许多汉人在奋战中倒下,有些人清晨相识,白昼杀胡,一场恶战毕,回首四野,好些倾盖相交的同伴都已躺倒在血泊中,便是这些彼此间甚至连名姓都未知晓的汉子,却可在拼杀时为彼此豁出性命,而在安葬过死者后,尚且生还的汉家男子稍事休息,又于次日踏上征途,不断有人倒下,但也不断的有着更多的人加入到讨伐胡人的队伍中,中原汉人,以他们死不旋踵的脚步,走南闯北,把这支由义民组建的队伍淬炼成了一支铁血军甲,令当世和后人为之惊叹的是,如此险恶的征程里,汉人义军竟无一人怨言,战死者有,伤残者众,却无一人瑟缩怯战,大汉名将霍去病曾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而在这个年代,五胡不灭,汉人也是何以家为?正因此,那一段血火交融的岁月,可歌可泣。” 第一百三十八章:江山有卫(十四) “与汉人日渐高涨的气势相比,胡人的气焰一日不如一日,初闻杀胡令时,胡人还极暴躁的出兵征讨,但在一日,一月,一年后,胡人由征讨便为抵挡,又由抵挡沦为败逃,而汉人对这些侵略者没有丝毫姑息,在冉闵的率领下,杀胡令传遍神州每一个角落,因为这是一整个民族施予侵略者的惩罚,汉人不止要复仇,也要灭杀所以侵略者,要以此让天下人知晓,敢犯汉疆者,定遭严惩!在举世汉人的奋力下,终有一日,曾霸占整片中原北境,侵吞南方的五胡六百余万胡人,大小几十个部族,尽数被汉人赶尽杀绝,杀胡令后,中原汉人也为之付出了堪称惨烈的代价,胡人被驱剿后,中原男子的人口至少失去了半数,可这个代价,汉人付出的既甘愿且快意,因为这便是民族之威!” “玉宇还清之日,冉闵开国,继续于试图染指中原的异族为敌,而那些奉令杀胡,又在战后生还的汉家男子也自愿留在了他的身边,这些男子不求官职,不求闻达,只因服膺冉闵的气概和救世雄心,所以心甘情愿的凝聚在冉闵身边,能够在那样的连场恶战中活下来,这些男子早从不通武技的寻常百姓磨砺成了百战钢刃,冉闵有感中原之外,强邻虎视,亦有心练一支护戍中原的铁军,但冉闵深知树大招风,强极则辱的道理,不欲这支铁军成为众矢之的,恰好这些男子都不求名利,只为能守护中原,再莫受强敌入寇之辱,于是…” 苏其洛收住了对往事的追诉,轻轻道:“于是,这世间就有了一群隐迹山林,不求闻达,行走于神州大地,只在中原难时才会挺身而出的行者,这些人,便是江山卫的雏形,而我江山卫的起源,便是由冉闵亲创,冉闵大帝的冉魏帝国虽只存在两年,但由于冉闵生前对江山卫的刻意隐藏,所以江山卫这个组织一直留存于世,也一直在默默的守护着中原,由晋而隋,从隋至唐,流传至今…” 听了苏其洛这好长一番对江山卫源起的诉说,智沉默不语,飞,刀郎二人则心头起伏,一时都未能从这段久远而峥嵘的旧事中折转思绪,虽是耳听口述,但两人都深深的为那个血火交融,驱逐胡虏的年代所动容,飞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仰天长啸,以壮怀中激烈,连刀郎心头也是好一阵澎湃,他虽也是汉人,但因为少年时的凄惨身世,对故国家园从来没有过多的留恋,可在苏其洛的缓缓叙述中,想到当年的汉室先人曾如此奋武勇而不屈的抵抗外侮,他胸中也有了一种身为汉人的与有荣焉。 苏其洛说完江山卫的旧事,看了一眼智几人的神情,对智的沉默无语不意外,对飞和刀郎溢于言表的激动不出奇,他也没有趁此机会趁热打铁的赘诉啰嗦什么身为汉人,当铭记血脉之类的话语,静默了片刻,苏其洛从身边一名随从手中接过火把,上前几步,走到柴堆前,又默默的凝视了柴堆一瞬,不再迟疑,将火把往柴堆上抛去,柴堆上早淋满了松油,一遇火把,火光立刻冲天而起。其余汉人也仿效着苏其洛,将火把往柴堆上抛去,暮色里,如数颗流星坠落,在黑暗中划亮了整片天际,亦如柴堆上的八千英灵,将星陨落于斯日。 除了先前守在柴堆周围的近百名汉人,北门内又陆陆续续走来几十名汉人,他们一起走近柴堆,向着火光燃烧处肃然躬身,抱拳施礼,随即就保持着这俯身施礼的姿势长立不动,苏其洛也肃然面容,向着柴堆躬身施礼,口中轻轻吟诵:“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 其余汉人一起随着低声吟诵,古老的字句,低沉的吟诵,随着夜暮融入起伏跳跃的火苗中。 八千横冲都,一战成英灵,又即将在这一山柴火中付之一炬,这是一场很简朴的送葬,但这一山熊熊烈火,却又恰如火海中的英灵,但为信念死,何须马革裹尸,而他们的信念,正是尤在生的那些袍泽此时所轻声吟诵的字句,听在耳中,使人毫不怀疑,为此信念,这些尤在生者,也会和八千横冲都一般,蹈死而义无反顾。 因为他们都是,为守护中原而存在的江山卫。 听着低低的吟诵,一直沉默不语的智轻叹了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喟然,他走上几步,向着柴堆长施一礼。飞和刀郎见状,也上前几步,跟着智一起向柴堆肃然施礼。 一礼长施,飞凝视着柴堆上的烈焰纷飞,心中暗叹,烈火送葬,送走的是八千英灵在这世间的最后痕迹,谁也不知,若非此战,这八千人是否会在这世间有另一番作为,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把性命了结在此战。 暮色里,人影朦胧,竟有无数人成群结伴的从内城走出,来到了柴堆前,向着烈焰默默行礼,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幽州的汉家子民,今日,他们在城楼上观望着八千横冲都纵横捭阖,那一声声振响于长空的汉唐,仿佛是唤醒了血脉中的一丝相连,所以此刻,他们当然也要来此为这些汉室同胞送葬,虽然城中汉民此时才走来,但他们已经在暮色里等候了很久,也都听到了苏其洛的诉说,才知道,横冲都的英勇是何凭依,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已离开多年的中原故土,从很久以前,就有这样一群男子,默默的守护着家园,无人知晓,这一代代更替的江山卫究竟付出了多少,可也许每一代汉祚延续的背后,都有着这些男子的无声付出。 名动天下,他们不需要,名垂千古,他们也不在乎。 于是,这样的男子,值得城中所有的汉民,来此一拜,为他们送葬,为他们送行。 柴山前,无数人影默默行礼,低声吟诵,火光中,点点星火升腾而起,蜿蜒向天。 八千江山卫士,从此绝迹世间,惟其英灵,长存不灭。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一) 火光灿烂,吟诵虔诚,倾城一战后,是一城汉民的为之送行,是以,这场简约的送葬,其实隆重。 智一直保持着拱手抱拳的姿势,长立于柴山前,耳中听着众人的吟诵,眼中默默注视着来到北门内的汉人,良久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苏公子。” 苏其洛轻轻应道:“智王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请教。”智垂下双手,问道:“你们吟诵的那几句话,今日在战场上也屡屡听横冲都扬声大喝,不但壮军威,激士气,想来也是以此长抒心底信念,不过那句江山终不改的终字,用在这里似是略有点儿不吉。” “原来智王是想问这个。”苏其洛解释道:“这个终字用在此处非是终结,而是取其终于之意,结合上两句话,吾躯可碎,吾魂可灭,然——江山终不改!这便是其意境了,但能守护中原江山不改,吾辈即使碎尸万段,魂不超生,也是甘之如饴。” “原来如此。”智点了点头,又向柴山行了一礼,淡淡道:“告辞。” 言毕,智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而去。刀郎立即迈步跟上,飞对四哥的突兀告辞有些愕然,但怔了怔后也跟了上去。 智快步而行,有意避开了前来拜祭的汉民结堆处,只往暮色深沉中走去,但见白衣飘飘,片刻已走入了内城。 见智突然告辞,柴山前那些汉人虽在肃然送葬,也不禁意外,燕云楼的胖掌柜项良籍和他弟弟项九如一直隐匿在一角,这两兄弟是轩辕如夜最早扎在幽州城内的根基,他俩这些年来小心谨慎的为江山卫在城中经营操持着一小方实力,轩辕如夜此战也特意没有动用燕云楼的人手,如今苏其洛是江山卫的新宗主,这两兄弟也成了苏其洛手中最得力的臂助,目视着智三人离去后,两兄弟快步走到苏其洛身边,项良籍低声问,“宗主,智忽而言辞凌人,忽而又追溯起我江山卫的前因起源,又这般突然离去,他到底是何打算?” “看来智的难缠不但令拓跋战棘手,也令我们头疼,所以他随意的一举一动,都能令人忍不住要去揣测。”苏其洛叹了口气,“也难怪你,我之前也很想穷究智的心思,直到想起老宗主的话,才省起这实在是多此一举。” 项良籍讶道:“老宗主说了什么?” “老宗主说,不要试图去帷幄智的心思,因为此人的聪明才智远在你我之上,妄自揣测此人,不但会越来越看不透他,会被他看透我们的思量。” 项良籍疑惑道:“那老宗主的意思是…” 苏其洛道:“顺其自然。” 项良籍沉吟道:“智的态度敌友不明,他的心思我们又无法猜知,万一有变,那我们岂不是措手不及?” “大哥说的是。”项九如有些担心的接了一句,他在上京城受的伤还未痊愈,行动不便,今日又痛失八千袍泽,脸色也颇为憔悴,“今日一战,我们虽为中原汉人扬威,可我们也失去了老宗主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力量,若智心里真的对我们存有敌意,我们又在这幽州城内,若无准备,只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苏其洛问道:“那你觉得,若智心里又真的对我们存有敌意,即便我们做好准备,会是他的对手吗?” 项九如顿时语噎。 “仔细想想,我并不觉得,护龙七王会对我们心存敌意。”苏其洛看了眼项家两兄弟,轻声道:“日前九如潜入上京城为耶律明凰张贴诏书时曾遇险受伤,多亏一名神秘男子搭救,辽域内敢与拓跋战作对的人实在不多,所以我猜想,这个男子或许就是护龙七王中的第三子无,也只有无,才有这个本事和理由救下九如。” “是无?”项九如眼睛一亮,“救我的男子神秘难测,我虽未与他深交,可观他言谈举止间满是磊落之气,若他真是无,那护龙七王对我们的立场至少是友非敌…” “那也只是在我们和幽州有拓跋战这一共同敌人的情形下。”项良籍叹了口气,“大敌未除之前,我们和幽州应该会是友非敌,可日后之事就难说了。”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苏其洛道:“我们的眼光是要放长远一点,但也不可因无端猜忌而做那量狭气窄之事,否则便是真正的损人不利己,大敌在前,我们必须和幽州联手抗敌。” “是。”项良籍和项九如两兄弟慎重点头,项良籍圆团团的胖脸上现出丝苦笑,“其实我倒也不是无端多疑,只是智方才临去前向宗主问起我们吟诵的江山终不改这句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以他的才智,难不成还会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苏其洛笑了笑,不过面对着整座焰火燃烧的柴山,他嘴角的微笑立刻敛去,“智今夜来访当然有他的目的,从我这里,他问到了想要的答案,从我江山卫的起源,也看出了我们一代代守护中原的决心,目的已达,他当然便要离去,至于这突然的告辞…” 苏其洛沉吟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智向我们表明的态度吧,在共同抗敌之外,他不想和我们有太多往来,所以来去匆匆,不存客套。”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倒放心了。”项家两兄弟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和智这样的人打交道,正事之外,还是敬而远之些好。” 苏其洛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和智打交道,确实不是易事,可他清楚,幽州城里,真正难相处的,并不是智。 “四哥,怎么突然就走了?”城中巷道内,飞也在好奇的问着智和项家兄弟相似的疑问:“你还问了苏其洛一句,他们所吟诵的江山终不改是什么意思,四哥,难道你还看不出他们守护中原的决心?” “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智给出的答案果然和苏其洛的猜测一致,“该问的都问过了,我知道了苏其洛今日为何不劝殿下开城出击的理由,他也告知了我所疏忽的要杀拓跋战,必须先灭黑甲这个关键作为回报,疑惑已解,我们又何必再做逗留?” “今日公主没有开城出击一事有利有弊,就这么揭过算了,以后也不必再提起。”飞心里很想留在北门内为横冲都送葬,轻声道:“可四哥你对他们的态度,也太疏离了点。” “和江山卫之间就是要这么疏离,这样才可以彼此相安无事。”智也轻声道:“六弟,还是那句老话,四哥知道,你很敬重轩辕如夜,四哥也不妨告诉你,其实四哥心里,也很敬重轩辕如夜,为守护中原,他的一些心思和手段虽对殿下有些不堪,但这也是因为立场不同,但在大节大义上,他的为人,他的才干,还有他的执着,都值得四哥敬重他,不过,正是因为这份敬重,所以才只能放于心里,而不能溢于言表。” “因为我们彼此所求不尽相同,是么?”飞心知此事不该再深问下去,改口问道:“四哥,你觉得苏其洛是个什么样的人?” 智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飞思索道:“我觉得他和轩辕将军很像,为了他们心中的大义,苏其洛也会使些手段,不过,他比轩辕将军年轻,少些阅历和城府,却会多些锐利和急劲,而且我总觉得,在他成为了轩辕将军的继任者后,他身上的气质似乎深重了许多。” “说的是。”智很满意弟弟的回答,“轩辕如夜把苏其洛留在城中,是对他的看重,也是对这位继任者的保护,我想在苏其洛心里,对轩辕如夜必是铭感五内,士为知己者死,正因此,他也一定会强迫自己,比轩辕如夜做的更好,也会比轩辕如夜付出的更多,因为只有这样,他会觉得对得起轩辕如夜的器重,以及江山卫的代代传承。” 听着四哥的分析,飞心里忽涌起一股对苏其洛的怜悯,这位初见时的翩翩公子,因为心头羁绊,肩头传承,他的人生已将截然不同,也许,再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到曾经如青山绿水般的洒脱,飞缓缓道:“他对轩辕将军,就和我们几兄弟对义父一样,是么?” “这个比喻,倒也不错。”智点了点头,见飞神色抑郁,知道弟弟由此思念义父,转头看向跟随在身后的刀郎,问道:“刀郎,你觉得,苏其洛如何?” “他人不错。”刀郎的回答一如往常般简洁,见智目光鼓励,等着自己再多说几句,他想了想,又道:“他若老实,我不动他,他若使诈,只要他人在幽州,只要智王下令,我随时都可取他性命。” 听了刀郎杀气腾腾的回答,飞不禁失笑,“你啊,还真是个煞星,四哥是问你他的为人,谁让你杀他了。” “刀郎的想法,永远都是如此纯粹。”智也笑了笑,又道:“六弟,四哥今夜带你来见苏其洛和他手下这些人,其实还是为了让你和刀郎能够明白一件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二) 飞立即问道:“什么事?” “眼下,幽州和苏其洛为共抗拓跋战而联手,可算是友非敌,可若真有一日,在殿下和苏其洛之间,我们必须要做出立场抉择时,我希望…”智放低了声音,“在不损及殿下的利益前,我们仍能和苏其洛,或者说是他所替代的江山卫,保持住是友非敌的关系,六弟,我们兄弟生于中原,长于草原,义父的恩情,我们要报,义父的江山,我们要维护,可我们不该忘记,我们始终都是汉人。” “轩辕如夜和苏其洛的所作所为,若我也是一个自幼便出生于中原的汉人,那么,我也会如他们一般作为,所以我才会问起苏其洛,江山卫的起源,在听完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很钦佩那些汉子,也很为自己身为汉人而骄傲。” 智最后一句话的语声压得很轻,话一出口,便消失在了夜色中,这句话,在他初见轩辕如夜之后,便已藏入心里,一直以来,他旁观着轩辕如夜在幽州的一举一动,也观望着横冲都在平原上的一场大战,似是非敌非友,似是疏离冷淡,也似是在为难着轩辕如夜和苏其洛,但在智心里,早有了自己的立场决断,只是这份心意,迫于一些无奈,他一直藏于心底,若轻易宣诸于口,一定会让耶律明凰为难,也一定会被轩辕如夜和苏其洛二人加以利用。 智微微苦笑,轩辕如夜和苏其洛这两个人其实和他有些相仿,都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之人,这两个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耶律明凰心中的地位,若被他俩得知自己的心意,想必会把手在辽域内伸得更长更深,而到了那个时候,耶律明凰也一定会更为难,而这位公主殿下若心有为难,那就会真正的为难起苏其洛来… 所以,直到在为横冲都送葬以后,智才选择了把这些话告诉性子内向的六弟飞和最为倚重的心腹刀郎。 或许是不吐不快,或许,他也是要让自己的兄弟和最可信任之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六哥,我懂了。”飞同样的轻声回答,他能体会四哥的苦心,五哥将太急躁,小七猛太顽皮,所以,四哥只能选择向他和刀郎说出这番话,其喻意或许是不吐不快,或许,也是要由此让自己明白,若日后事态真到了泾渭分明时,他们几兄弟对苏其洛和江山卫所该持有的态度。 一番对谈,三人已走到了太守府外,见四哥神态隐有倦意,飞知道白昼一战实已耗费了四哥太多心力,便劝道:“四哥,早些回房歇息吧,难得这几日罢战,好好休养,莫再多想,守城事务,我会和城中文武将官分担。” 智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不能回房歇息,你和刀郎也要再辛苦一下,陪四哥等一个人。” “还有事?”飞心中好奇,四哥事事操心的性子,不肯早些歇息尚不算意外,可他对自家弟弟一向最为爱护,别说刚经历了白昼大战,即使明日还有战事,宁可自己多操心些,也一定会让弟弟们先去休养,此刻居然还要他也再留片刻,看来接下来这事颇为重要。 “我等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智语气平淡,眼中却突然流露出一丝狠厉,“这件事,也是义父给我下的最后一道遗诏,今夜,我终于能替义父完成这个心愿。” 北门内,火光渐暗,柴山上的八千具横冲都的尸首也在烈火纷飞中冉冉离世,望着渐灭的火光,柴山前的汉人眼中皆有淡淡的不舍和哀伤,苏其洛向着徐徐暗淡的火堆再次长施一礼,挺直了身躯,送葬已别,也是生离死别,他不是拖曳的性子,身为江山卫此代宗主,也容不得他行事处事有过多的拖曳,心头的感慨眷恋,可以藏于心头,却不能行于言表。他向四下环视一遍,一整衣袍,向着四面前来送葬的幽州汉民团团一揖,他身边的江山卫诸人也跟着他向四周团团作揖。 苏其洛朗声致谢,“在下苏其洛,多谢各位父老前来为我袍泽送葬,情义心领,苏某在此谢过。” 幽州汉民纷纷回礼,有些汉民依依不舍的看着柴堆,他们很想走过来,和苏其洛等人攀谈几句,也更想再聊一聊,关于那些横冲都的事迹,但苏其洛已双手抱拳,摆出了一个请辞的手势,苏其洛这个做派虽有些冷淡,但看在幽州汉民眼中,却不觉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今日的横冲都也是无所求无所图的来此,不为使人感激,不为令人感怀,那样的来去匆匆,使人刚为之动容便已绝迹世间,这样的男子,再是如何傲然不群也令人觉得理所当然,而这一场简约的送葬,便是这些男子的生而气度,死而洒然。 于是,幽州汉民们在暮色中向着已将燃尽的火焰默默行礼,缓缓离去,没有人再去打扰那些逝去的英灵,也不再叨扰苏其洛和其余江山卫,因为这些男子留在幽州,一定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待四下汉民散去,苏其洛向左右吩咐道:“项良籍,你留几个人在此善后,把灰烬和余火收拾一下,不要留下什么痕迹,我不希望明日一早,耶律明凰看到此间情形,会觉得太过刺眼。” “她凭什么觉得刺眼?”项九如不满道:“今日若没有老宗主和我们的八千袍泽,她这幽州说不得早被黑甲给占了。” “有智在,幽州没那么容易失陷,如果幽州真是那么不堪一击,老宗主也不会把横冲都全部押在幽州。”苏其洛的目光在项九如身上一转,温言道:“九如,这几日里你先安心养伤,我们在幽州城的力量已经不多了,我需要你能尽快恢复身手。” 项九如点头道:“好,我的伤,不碍事。” 他兄长项良籍要比他多些城府,想着苏其洛的话,霍然醒悟:“宗主,你的意思是,耶律明凰很忌惮我们?” 苏其洛淡淡道:“你才知道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三) “不是,耶律明凰对我们的忌惮,我一直知道。”项良籍脸上现出丝苦涩的自豪,“不招人妒是庸才,我江山卫历经多朝多代,太平无事时,我辈隐迹山泉,逍遥自在,一旦江山岌岌,我辈便行走天下,可每逢我江山卫行走世间,虽从不存争夺天下之心,但每回出手,必会遭世间霸主猜忌,耶律明凰对我们的忌惮,我又哪会不知?老宗主答应每月送一批军辎入幽州,她就想着法子的借此压榨我们,既想借此试探我们的能力,也是在消耗我们的实力,这个女子的心思,毒的很!” 苏其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既然你早知道,为何惊讶?” “我只是忽然想到,智对我们为何是这样的态度。”项良籍苦笑,“我才醒悟,原来智对我们的冷淡只是因为耶律明凰,他想必清楚,他的公主对我们十分忌惮,可又不能不用到我们,所以耶律明凰对我们是持若即若离的态度,而智…” 一旁的项九如听着兄长的说话,霍然抬头,“我明白了,原来智对我们的敌意只是表象,他对我们的冷淡只是做出来给耶律明凰看的,在他心里,其实并非真的不想和我们接近,香火之情,对了,就是香火之情,智这几兄弟毕竟是汉人,难怪他刚才会问起我们江山卫的起源,难怪他突然不辞而别,因为他不想被人察觉,他和我们走的太近…” 项良籍咳嗽了几声,制止了弟弟把话说下去,他目视弟弟,又往四面看了一眼。项九如当即闭上嘴,虽然夜深,四周又都是他们自己人,但这毕竟是幽州。 “你刚想明白的这是事情,以后不要说,也不要动这个念头。”项良籍很轻的叮嘱了一句。 项九如应了一声,眼神里却有抑不住的兴奋,他竭力压着嗓门,用最轻微的声音说:“老宗主一直担心日后之事,既然我们看出了智的心意,那日后…” “我还是那句话,日后事此刻说,言之过早了。”这一次,是苏其洛打算了项九如的话,“我现在所担心的,只是如何让拓跋战和幽州的这一场仗,能够尽量拖的久些,即使这两方决出了胜负,也要让胜者元气大伤。” 说到这,苏其洛自嘲的一笑,“我们的用心,对耶律明凰来说,其实不堪的很,这也就难怪她会对我们如此忌惮了。” 项良籍道:“我只担心,万一幽州被黑甲攻破,这一城的汉民就会惨受灭顶之灾。” “万一城破,耶律明凰一定会以身殉城,而我们,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也要守住城中百姓,在我们死之前,不可以让黑甲军伤到城中任一百姓。”苏其洛的语气极为平淡,似乎在说着轻而易举之事,但这语气里自有一种不容怀疑的刚烈。顿了顿,苏其洛又道:“耶律明凰也正是看出了这点,才会容得我们继续留在幽州。” 有的人,未做一件事前,说的朗朗上口,铿锵激昂,但真个大难临头,他会跑的比谁都快,有的人,一旦决心去做此事,不会刻意说的天下皆知,但不论有何艰险,皆会视为等闲,而苏其洛无疑就是后者。 项良籍和项九如望着苏其洛,一起郑重点头,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难怪老宗主选了苏其洛为继任者,这位新任宗主和老宗主一样,心有城府,手段非常,但在大节之前,亦和老宗主一样气节凛然。 这时,北门城楼上忽有了几声短促清脆的鸟鸣,城楼上的守城辽军也发出了一阵骚动,苏其洛三人一起向城楼看去,这鸟鸣声乃是在城楼守候的江山卫中人所扮,城外显然有了什么动静。 苏其洛见守军并未点火示警,心知并非黑甲趁夜来犯,遂低声道:“上去看看。” 三人当即向北门城楼走去,项九如想通了智的态度,又知晓救他的恩人乃是护龙七王中的无,心头兴奋,忍不住走近苏其洛身侧,低声道:“宗主,今夜我们也算是大有所得,既然知道了智的心思,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至少不是孤立无援。” 苏其洛缓缓摇头:“你错了,如果我们和耶律明凰有冲突,第一个容不下我们的,就会是智,而智这样的敌人,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要的。” 项九如愕然道:“若是这样,那智对我们的态度再是友善,又有何用?” “很有用。”苏其洛轻而肯定的说道:“耶律明凰会对我们如何,很大程度上都会取决于智,因为在她心里,智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万一耶律明凰要对我们不利,智的一言一行,都可左右她的决断。” 项九如越听越糊涂,苏其洛先说若江山卫和耶律明凰一旦冲突,智首先就会与他们为敌,可接着又说,智能够左右耶律明凰对江山卫的态度,这听起来很有些自相矛盾,不过项九如能被轩辕如夜选出,放在幽州为江山卫扎根基,他的心思也是精明过人,略一思忖已明白,这听起来的自相矛盾,其实是似是而非的两回事,但这两回事中又很有些巧妙,能不能有所区分,恰要看苏其洛这位新宗主在日后的应对。 项良籍想得更深一层,边走边低声道:“辽境内谁不知道,这位大辽公主唯一心仪的就是智了,所以智在耶律明凰心里的地位无可非议,我倒是更想知道,耶律明凰在智心里,又是怎样的地位。” 项九如接口道:“大哥的意思是想知道,在智的心里,他自己的汉人身世和耶律明凰,究竟孰轻孰重?这样就能知道,智会为我们,或者说是他的汉人身世做到哪一步。” 项良籍自嘲的笑了笑:“看我们这点出息,居然要去猜测在一个少年郎心里,对他心仪的女子的份量。” “因为心仪他的那个女子,实在是举足轻重之人啊,否则我们又何必一会儿做那杞人忧天的来日打算,一会儿去猜测着少年少女的无聊心思?”项九如叹了口气,“依我看来,在智心里,更看重的只怕还是辽皇耶律德光对他们七兄弟的养育之恩。”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四) 项良籍沉吟道:“耶律明凰霸气已露,她虽心仪于智,但从羌族一事已可知道,野心之前,她或许会放下对智的痴心。” “女中霸主这四个字,耶律明凰当得。”项九如跟着叹了口气:“这一对少年情侣也真是异数,一个淡然冷落,一个虽痴心一片,但又野心勃勃,他俩的将来,还真是耐人寻味。” “不尽然。”苏其洛走在前头,静静听着两兄弟的对话,突然插了句口。 这几句话说下来,三人已走上了北门城楼,值夜守北门的辽军都认得苏其洛,敬他是战死的横冲都旧识,纷纷点头招呼。苏其洛亦彬彬有礼的向一众守城将士回礼致意,项家两兄弟不再继续方才的对话,默默跟随在苏其洛左右。而向前学鸟鸣的那名江山卫则隐在守军中,不曾现身。 “苏公子。”一名辽将大步走过来招呼。 苏其洛认得他是卫龙军若海,含笑招呼:“若海将军,半夜守城,辛苦了。”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若海却肃然抱拳道:“比起轩辕将军和八千横冲都将士,若海已是万幸,何来辛苦。”话一出口,想到片刻前北门内的那场肃穆简约的送葬,若海心知这话难免触及苏其洛等人的伤心处,不由好生愧疚,一时不知如何改口,只得一脸歉然的又一抱拳。 苏其洛把若海对横冲都的敬意和歉疚看在眼中,不以为忤的笑了笑,岔开话去,“刚才听得城上异响,不知何事?” “苏公子请看。”若海伸手向城外平原指去,只见数里地外,竟也有偌大一片火光闪烁,照耀的那处平原亮如白昼,有风送上城楼,隐隐听的风中夹杂着依稀哽咽。 “黑甲军也在为战死的袍泽火葬。”苏其洛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城外火葬,城内送葬,白昼这一场恶战的壮烈之外,便是这黑夜中的送行,虽是敌我立场,却都是双方为战死袍泽的哀悼。 若海目光炯炯的盯着城外火起处,沉声道:“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派支铁骑趁乱杀出去,不知道会如何。” 苏其洛摇头道:“别想了,拓跋战不会不防备这一招的,若是可行,你家的智王也早会有所安排。” “也是。”若海叹了口气,又道:“苏公子,今日你也辛苦了,本门有我镇守,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苏其洛淡淡道:“我还想再多留会儿,好好看看黑甲军的火葬,毕竟这把火,是我的袍泽们逼使他们点的,看着那处火光,我很自豪,也很解气。” “好,那苏公子请自便,若有事,尽管吩咐在下。”若海很理解苏其洛此时的心思,当下抱拳走开,还特意吩咐城上守军也往旁散开,留下一片空地,不去打扰苏其洛三人。 苏其洛便在城楼上负手而立,静静的望着城外火光。 项家兄弟站在他左右,待若海去远,项良籍低声问道:“宗主,你方才说的不尽然,是指什么?” 苏其洛沉默良久,反问道:“还在记着这事儿,你对智和耶律明凰的事还真是很上心。” “幽州,是我们抵抗黑甲的最后防线。”项良籍沉声说了句,顿了顿,又道:“幽州,也很可能会成为入侵中原的先发阵地,老宗主毕生最痛恨之人就是石敬瑭,便是因为这厮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耶律德光,中原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为屏障,便要永远承受由北向南,居高临下的侵略,所以耶律明凰和智,也必然是我必须要上心的大事。” 苏其洛叹了口气,“就是今夜,我好像已经说了不止一遍,日后之事先暂且不提,可你总是一再提起。” 见项良籍还待分说,苏其洛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心思,如你所言,耶律明凰和智确实是我们必须上心的人。” 既然又把话说到了日后,苏其洛便也就这此事说了下去:“方才我说的不尽然,指的就是你俩或许没有看错耶律明凰,这个女子的野心确实大得很,也很难说日后是痴心还是野心会在她心头占据上风,但你们却看错了智。你方才说在智心里,对耶律德光的养育之恩要重于耶律明凰的地位,其实不然。” 项良籍疑惑道:“莫非宗主以为,在智心里,更为看重耶律明凰?” 项九如也插口道:“不见得吧,我看智对耶律明凰的态度倒是极为冷淡尊敬,完全遵循着一个臣子的本分,虽说他为了耶律明凰,甘愿自己背下灭杀羌族的罪名,他对耶律明凰未尝没有情意。但这也多半是忠心所驱。”说到这儿,项九如苦笑着向兄长看了一眼,还真是如大哥所言,这大半夜的,两兄弟几乎一直在猜测那对少年男女的心思和情事,实在是有些难堪。 苏其洛向项家兄弟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你们二人啊,都是干练精明的性子,见事也极明白,可对于这少年男女的心思,还是逊了一筹。”一笑过后,苏其洛又抿紧了唇角笑意,项家兄弟半生追随老宗主,一直在为江山卫扎根基而营役,又怎有余裕去领会这世间的男女之爱,这样的下属,可以敬重,却不可取笑。 项家兄弟同是一笑,“男女之事,我们兄弟当然所知甚少。”他俩一个坐镇燕云楼,职司联络四方,后援接应,一个负责斥候潜伏,半生心血寄于中原,确实少问男女情事。 不过项九如想了想又道:“老宗主之前也说过一句,他说智被这么一个丽色荣光的公主垂青,还能秉持冷静淡然的臣子之礼,可见这个少年的心思深不可测之外,对于男女情爱也并非看的太重,所以我才推测,智心里对耶律明凰,更多的还是臣子忠诚。” “老宗主他…对于男女情爱,也并非能看得通透。”苏其洛神色一黯,想到轩辕如夜一生,前半生追随唐明宗李嗣源南征北战,后半生为江山卫薪尽火传而殚精竭虑,对于世情人心固然洞察透彻,但对于男女之事,当然也是甚少顾及。 如此一生,此等选择,似是了无遗憾,却又不能说没有缺憾。 项良籍最是敬重轩辕如夜,在他心里,老宗主从来都是算无遗策,见识深远,听了苏其洛的话,虽无不满,却有些不服,他沉思片刻道:“我曾仔细窥察过耶律明凰和智两人,太守府里他俩如何相处我虽不知,不过每次他俩在人前出现,耶律明凰对智倒是情深款款,就算是外人也能看出她每次看向智时眼中的那股温柔,可智对耶律明凰始终是恭敬冷淡,今日城楼观战时,我还特意在一旁看过,虽然战局紧张,但耶律明凰时常转头去看智,有时是为询问战机,有时是心生焦虑时下意识的侧脸,因为有智在身边,才会令她感到心安,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位少女对心上男子的顾盼,倒是智,对耶律明凰虽有问必答,但也只是有问方答,有时目光对视,智的眼神也是淡然无波。” 听项良籍观察的如此仔细,苏其洛不禁嘉许的向他点了点头,有这么一位心细如发,细处知微的臂助,实乃幸事。 项九如也在一旁道:“大哥说得对,我今日也曾观察过他俩,智看着耶律明凰的目光始终淡落,根本不像是一个男子看着心动女子时的神情,而且他似是不愿意与耶律明凰多有对视,时常回避开耶律明凰的注视。” 听了两兄弟的见解,苏其洛不由一笑,“你俩说的都对,观察的也确实详尽,不过,你们看到的还只是表面,或者说,你们观察所得的,是智希望别人会以为的,这个别人,甚至也包括了耶律明凰。” 项良籍和项九如互视一眼,又齐声问道:“宗主的见解是…” “你们说,智时常回避耶律明凰的注视,对耶律明凰的问话也只是有问方答,是么?”苏其洛缓缓道:“你们还说,智看着耶律明凰的目光始终淡然,不止你们在暗中观察着他俩,我也一直在关注他二人,所以我也注意到,智的确是很少主动向耶律明凰开口,可只要耶律明凰一开口,他总能立时接上话来,你们可曾想过,如果智心里真的是如表面般淡然,又时常回避着耶律明凰的注视,那每次耶律明凰开口,他又怎能做到这及时的有问必答?那是因为,他看似游离回避的目光,其实一直专注于耶律明凰。” 项良籍和项九如同时哑然,细细琢磨着苏其洛的话,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这个世上,若说有人能左右耶律明凰,那就一定是智了。可是…”苏其洛忽然收住了语声,望向远处火光,目光随着火焰,飘忽闪烁,默然良久,他才又轻声道:“智每次看向耶律明凰的目光确实淡然,可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是如此波澜不兴的淡然而视,这就说明这份淡然只是强装,淡然之下,乃是智一以贯之的对待。你们知道吗,这样的目光,似是淡然,其实这正是至死不渝的凝视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五) 烈火如海,赤蛇飞舞,无数黑烟随着纷飞的火苗升腾冲天,幽州城内的送葬已然结束,城外的那场黑甲军的火葬尤烧灼正酣,火光如一片巨大的红海翻腾不休,火海四周,肃然而立的黑甲军层层环绕,被火光映照如白昼的平原上,呈现出一片黑于红的相间。 拓跋战站在火海前,面无表情的望着将士的尸骨在火堆中纷飞成烟,这些都是他的将士,他的羽翼爪牙,可以在他一声令下,为他赴汤蹈火,可此刻,他却要用一场火葬送走这些将士,这一仗,本该是轻而易举,应该是一举功成,也该是志在必得,他没有低估智,也预料过幽州会有顽抗,可百万黑甲出动,竟不能压城而摧,这着实令他不知该用何种神情面对这些部下。 这一仗,乃是惨败,惨败之下,他还有不容天下间任何人轻觑的雄厚兵力,算是件庆幸之事,可这些死去的将士,都是他多年攒下的心血,再是枭雄心境,也由不得他不心疼今日的损兵折将。 破军星图成欢,虎子澹台麒烈,艳甲飞将秋意浓一干战千军都站在他身侧,也是一个个面色沉重的望着火堆,最是嬉笑不羁的澹台麒烈此时也收起了笑脸,他的轻狂是秉性,但他的本性却是一名天生的将士,所以面对着死去的袍泽,澹台麒烈面沉似水,一脸肃然。 这时,文谋慕容连匆匆走来,似有事要禀拓跋战,但见拓跋战神色阴郁,而他带来的又是极坏的消息,不由顿住了脚步。 “慕容先生。”图成欢低唤一声,上前几步,低声问:“阵亡将士的人数,统计出来了?” 慕容连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只听得拓跋战已开口道:“说吧,慕容,我还不会不中用到,不敢听闻有多少将士为我阵亡。” “是。”慕容连口里应声,但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回主公,今日一战,我军阵亡战千军上将长刀裂空赤风,魔手长弓木砾两位,所部一百长刀黑甲,一千冷箭游骑均随主将战死,大将破军雷尽断,所部五千破军流星亦一同战死…” 慕容连的声音越说越轻,他看到,自己每说一句,拓跋战的额头就是青筋直绽,心知主公心里已是痛极,但慕容连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密杀刺客阵亡十七人,百人力阵亡十一人,千甲部将折损三十七员…” “够了。”拓跋战沉声打断,听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部曲,直如钝刀割肉,痛彻心肺。 慕容连立时收声,四周将领也默然无声,夜鹰巫廛和密杀刺客冷火寒忍不住相视叹了口气,密杀刺客七十六人,百人力五十六人,这两部在黑甲军中都是难得的精锐部曲,此次南下,除留了十六名密杀刺客在上京助少主拓拔然坐镇,两部算是精锐尽出,可今日一战,这两部精锐都折损了近两成,黑甲虽有百万,但这个损失无法弥补。 拓跋战默然片刻,叹了口气:“直接说阵亡总数吧。” “这一战,我军共折损将士二十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八人…”虽早已知晓,但当着拓拔战和众将领的面念出这个数字来,慕容连嘴里还是一阵发苦。 拓拔战的面色一下绷紧,他喃喃开口:“二十三万…”身躯一晃,脚步虚浮,竟要往后栽倒。 图成欢等上将急伸手去扶,但拓拔战晃了两晃,脸上神色灰败,还是一摆手,制止了将领来搀扶,硬生生定住了脚步,“…五千七百六十八人…”他念完了这个数字,只觉心头一痛,口中一甜,强忍着抿紧了嘴唇,灰败的面色忽有一阵通红。 拓拔战身周将领看的担心,心知主公一口血气堵在心口,却又不敢贸然上前,还是澹台麒烈叹了口气,“这口气憋着更难受,吐了吧。” 拓拔战闷哼一声,一张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公!”图成欢几人情急,还是上前搀住了拓拔战。可拓拔战仍是挣开了众人的搀扶,还向前方焚烧的火堆大步走近,一直走到火堆前几十步开外,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他才缓缓停步,“二十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八人…”拓拔战阴沉着脸,又一次重复念出了这个数字,“好,好,好!我黑甲建军以来,损兵折将,以此为甚!” 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兄弟二人开口劝道:“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样的惨败,能算是常事么?”拓拔战的怒气找到了宣泄点,一下拔高了声音,怒喝而问。 霍家兄弟顿时低头无语,他俩部下的两头蛇今日折损过半,确实算是惨败。 拓拔战枭雄城府,怒气一经发泄便有自制,不再迁怒部下,他盯着火堆,冷冷道:“你们可曾想过这个阵亡人数,这些年我黑甲军对外宣称的兵力只有二十三万,其中二十万分散遍布辽域,三万亲军随我左右,而今日这一战,若非我黑甲集结了潜藏多年的力量,那就不是惨败,而是全军覆没。” 拓拔战的话令几名上将心中一凛,如主公所言,今日阵亡的将士,正是外人所知的黑甲兵力。 冷火寒狠狠道:“这个该死的轩辕如夜,表面上与我们暗通款曲,背地里一直在私养兵力,他今日这一手,原来等待多年。” “轩辕如夜在私养兵力,我们又何尝不是?”图成欢叹了口气,他是老将,能说些并不中听但又在理的话,而且他今日还死了个小侄图天廷,心里着实窝火,“这一仗,我们输的不冤。” 众将又是一阵默然,百万兵力围城,轩辕如夜只以八千横冲都对决,任是他连出奇谋诡计,可能把黑甲打到这个地步,他们也确实是输得不冤。 “这杀千刀的轩辕如夜!”夜鹰巫廛恨恨骂了一句,此时此刻,也只能做着恨恨咒骂。 拓拔战用手抚着胸口,慢慢理顺气息,口中问:“有多少受伤将士?轻伤多少人?重伤多少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六) “受伤将士共三千两百四十七人。”慕容连幽幽答道:“其中重伤三千一百人,轻伤一百四十七人,轻伤者…多半为撤退时被自家骑军踩踏撞伤…”短短几个时辰内,便统计出全军阵亡受伤人数,慕容连也算有过人之处,但他心里没有半分得意,因为这个数字下,隐藏着更令人气馁的事实。 “这么少?”拓拔战果然再次变色,话一出口,他又立即抿紧了嘴。 四周将领都是惯战沙场的老将,也都垂头无语,一仗下来,阵亡将士几乎是受伤将士的百倍,而重伤者又是轻伤者的数十倍,可见横冲都各个出手都是搏命杀招,这样的比例已不是非死即伤,简直就是挡者即死,这是令一贯自命百战不败的黑甲将领无法接受的耻辱,但横冲都今日的表现可算阳谋,每一步杀招都是在阵前堂堂施展,所以这些将领也确实是亲眼看着黑甲将士被一面倒的屠杀,勉强可算得庆幸的是,如此可怕的对手总算在今日灭军,但想到之前拓拔战的话,众将领心头又觉凛然,若今日出战的只是未曾集结的二十三万黑甲,以黑甲军一贯的心高气傲和这几乎是二十比一的兵力,只怕灭军的不是横冲都,而是他们黑甲军了。 “其实今日这场仗,要分前后两段,因为我们这二十几万儿郎,并非都是折在横冲都手里。”澹台麒烈很不习惯此时的冷场,每次大战结束,他都是最风光也是最话稠的那个,当然,以往都是大胜之后,今日的大败,他这虎子将军也颇觉羞耻不适,可越是羞耻不适,他越是想开口说话:“前半段,我们是因为轻敌而吃了个亏,我承认,横冲都是很能打,就算他们个个能以一当十吧,他们这八千人,顶多也只杀了我们十万将士…” 澹台麒烈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黑甲号称过百必破阵,满千当攻城,过万不可敌,可就是这样一支骄兵悍将,今日被横冲都以一当十的斩杀,其中难堪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他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横冲都跟我们打的只是前半场,幽州军的奇袭才是对我军的一记重创,当然,我还是要承认,护龙智对战局的把握很是老到,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们儿郎至少有一大半,是折在幽州军手里,这个便宜,也是被智给占大发了。” “你说的,我们都懂,已然是败了,又哪会不知道为何败得如此一败涂地?”虽知澹台麒烈说的是实话,但拓拔战的语气还是阴沉沉的,“你说废话就不多说了,那你说了这许多废话,又是什么道理?” 澹台麒烈耸了耸肩:“我只是想提醒老大,横冲都灭军了,幽州军还在,要报仇,我们有的是机会。” “这个仇,当然要报。”拓拔战还是盯着火堆,眼中也似有两团烈火在猛烈焚烧,“一战折了我二十几万儿郎…”他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虽摇头无语,可面容间的阴沉怨毒,以此为最。 “老大,我们真要等三天再开打?”夜风拂过,风助火势,把燃烧正烈的火堆吹的愈发澹台麒烈似有些凉意的一缩肩膀,可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杀气十足:“我有些等不及,看着眼前这团送葬火,再想到仇人还躲在幽州城里,我还真是片刻都等不了。” “攻城器被横冲都烧了,幽州是雄城,没有攻城车和云梯,就得用将士的命去堆上幽州城头,已经死了那么多儿郎,我不想再有将士死在攻城登墙时。”拓拔战冷冷说了一句,又问道:“图老爷子,我们还有剩余的攻城车么?” “只剩下三架云梯勉强能用了,横冲都这把火够邪,其他的攻城车,破门锤,挡箭堆都被烧了。”图成欢一脸铁青:“是老夫太托大,把攻城器都摆在了阵前。” “不怪图老爷子,都是我太托大。”虽是怒极之下,但拓拔战还是很顾全图成欢的颜面,又放温和了声音问道:“不计人力物力,三天内,图老爷子能不能够再给我赶造些攻城器具出来?” 拓拔战顿了顿,“不用造太多,只要够攻开幽州一座城门便可。” 幽州四门,但只要攻破一门,便等同四门全破。 图成欢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吟片刻道:“来的时候老夫看过地形,往北回去三十里地有片密林,给老夫五万军士,三天之内,应该能再赶造出一批攻城器具,这幽州城外实在是片天生的兵家战场,偌大一片跑马平原,也没个林子,否则也不用往回赶那几十里路去林子伐木。”他想了想,又道:“幽州城西倒是有大片密林和山峦,不过离开西门太近,护龙七王那几个小子又太鬼,若是我们去城西伐木,一定会被偷袭…”图成欢说到这儿,忽然一顿,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而过,而且是极为关键之事,一时间却捕捉不到这丝灵光,他抬眼向拓拔战看去,只见拓拔战听了他的话,似也想到了什么,正向他看来,两人目光对视,眼中都有一霎迷茫。 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兄弟正好开口道:“伐木做攻城车的事,我们两兄弟帮图老爷子一把,早日做好云梯,就能早日攻上幽州城头!”他兄弟的两头蛇亲军今日被幽州军斩杀大半,若是公平对阵,败了也认了,可偏偏是被智以奇袭命中七寸,怎不让这两兄弟恨得牙根发痒。 “也好。”图成欢随意的点了点头,又和拓拔战不约而同的去看澹台麒烈,这虎子最是心思剔透,两人都期望澹台麒烈能想到他们所未想到的关键,但他俩脑海中虽有一瞬灵光,却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被何事触动,虽张口欲问,但也无从问起。 澹台麒烈倒正在向骨扎力打听,“小秋呢,刚才还看到他,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骨扎力老实道:“他刚才在这里向战死的袍泽行过一礼,默立了片刻,就回帐陪他娘子去了。” “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性子。”澹台麒烈苦笑摇头,“今日护龙将向他阵前拜师,以小秋的性子,难免心生感怀,让他静静也好。” 拓拔战思绪被打断,蹙眉道:“小澹台,我和图老爷子刚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应是和攻破幽州有关,不过一时想不明白,你帮我好好想想。” 澹台麒烈还是苦笑,“老大,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你脑子里的念头,没头没尾的,要我来帮你想?你觉得我能想到么?” “也是。”拓拔战也自嘲的笑了笑,随即省觉在为将士火葬时说笑实为不敬,当下肃然面容,在火堆前默然长立。 这时,破军校尉拉木独从外围大步跑了过来,“主公!” 拓拔战一眼看去,见拉木独脸上神色古怪,似惊乍喜,心中顿有些不悦,但知这老将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若非有事,不会无故在此时面带喜色,遂向他一摆手,示意拉木独稍后,随即向面前火堆弯下腰去,长施一礼,长叹道:“我拓拔战纵横半生,号称不败,然今日一战,令麾下将士折损至此,非将士不用命作战,皆我帷幄不慎,实在是无颜以对各位为我而战的将士,惟有尽早攻破幽州,拓拔战在此立誓,待攻入幽州,必血洗全城,鸡犬不留,方为各位英灵雪耻。” 见拓跋战带头行下大礼,诸黑甲将领也纷纷随之行礼,口中亦低声吟念。 这一深夜,幽州城内城外,各有这一场为阵亡将士送行的火葬,相同的悼念,相仿的哀思,也恰是彼此不死不休的对立。 大礼行毕,拓拔战这才转头看向拉木独,却先和声道:“你家小儿今日受惊了,不过他小小年纪便懂得为父拼命,是个勇猛的小子,更是个孝子。” 拉木独脸上本就强自压抑着几分喜色,听拓拔战夸赞爱子,脸上更是喜色满溢,“多谢主公夸赞,犬子莽撞,要不是看他有几分孝心,早揍他一顿了。” “你舍得?”图成欢嘿了一声,“也是那护龙将手下留情,你家拉哲力才得回一条小命,还顺带救了你这老命。” “是啊,本以为我父子俩今日都要命丧当场,没想到护龙将竟会临阵收手。”拉木独挠了挠头,随即道:“护龙将这个人情,我心里是承了,不过来日对敌,我还是不能对他容情。” “这就是各为其主了。”图成欢淡淡说了一句,他也看到了拉木独脸上的喜色,心知事出有因,问道:“有什么事,竟能让你在这个时候一脸喜色?” “主公请看。”拉木独从怀里掏摸出一小块布片,递到了拓拔战面前,那布片甚为寻常,只是块再普通不过的边角布料,但拓拔战只看了一眼,也是面露喜色,“人在哪里?” 拉木独答道:“在主公的帅帐内。” “我这就去见他。”拓拔战向几名战千军上将一点头,“你们跟我一起去见见他,说起来,他也是我黑甲子弟。”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七) 几名战千军上将看见拉木独手中的布片,眼中也露出了然的欣喜之色。 因火葬还未结束,拓拔战在离去前,特意向拉木独嘱咐道:“拉木独,你和骨扎力,朗昆留在这里,替我主持完送葬,好好善后。”拉木独是老将,骨扎力和朗昆是他近卫,有着三人主持火葬,也算隆重。 待拓拔战一行离去,纵横五虎之一的攻城贺尽甲忍不住向拉木独打听,“拉木独老哥,那布片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为什么主公他们看了都会一脸喜色?” 拉木独也不说话,直接把布片递给了贺尽甲,然后一整神色,向尤在焚尸的火堆端正行礼,骨扎力和朗昆这两名近卫也跟着行礼,朗昆素来骄傲,一生只服拓拔战一人,但此时也郑重神色,向火堆恭恭敬敬的施了个大礼,骨扎力性子朴素,更是长施三礼。 这就是黑甲军上下一体的军律,兵敬将,将爱兵,袍泽共进退,正因此,黑甲军才会闯下如此大的威名,但也正因此,今日的惨败令黑甲上下都觉羞辱。 见贺尽甲把布片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拉布独提醒道:“这布片本身很是寻常,没什么特别处,你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有点眼熟?” “这布片看着倒是有点眼熟。”贺尽甲翻看了一阵,啊的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小澹台九岁从军,千里投奔时,他们那帮小子就是拿床帐和被单胡乱剪的大旗,当时大伙儿都看傻了眼,后来那些大旗还被主公收藏了起来,难怪我看着这布片眼熟,这布片不就是那些大旗上剪下来的吗?咦?拉木独老哥,是谁拿着这布片来找主公的?” “当然是我黑甲子弟,也是我黑甲的隐士。” 贺尽甲讶然:“隐士?” “不错,隐士。”拉木独点了点头:“你是黑甲军少壮一辈的将领,所以对主公当年的一些安排或许不是很清楚,主公雄心宏图,所谋深远,当年我们这些老将的退隐是主公布下的一招棋子,为的是韬光养晦,然后于集结时一鸣惊人,而这隐士则是主公布下的另一招棋,我们这些老将是隐居山林田园,为主公积攒实力,而这些隐士则是混入朝野,或投效于朝中文武门下,或隐于市井之中,为主公打探朝中动向。而这些隐士都是主公从黑甲将领的少年子侄辈中征召,不但主公和黑甲忠诚不二,每个少年的文武才略,隐忍干练也是千里挑一。” “挑选少年为我黑甲隐士?”贺尽甲越想主公的这步棋越觉得有些熟悉,“拉木独老哥,主公这一步棋居然和耶律德光有些相似,耶律德光收了护龙七王为义子,主公也挑选了黑甲子侄为隐士,算算年份,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 “谋大事者便是要有这深谋远虑。”拉木独道:“说起来这耶律德光也算是一代雄主,若非和主公生于一个时代,应该也会有一番大作为,但天下虽大,人主却只能有一个,也当然就只能是我们的主公了。” “那是自然。”贺尽甲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问:“这些隐士一共有多少人?如今都在何处?难道他们还都隐藏在市井和朝中文武的府中?” 拉木独摇了摇头:“主公当年派出去的共有三百少年隐士,其中大多数隐士都已完成了任务,这些年主公能轻易收服一些朝中文武,就是靠这些隐士暗中出力,而这次黑甲集结,混于市井的隐士也都奉令回归,不过,倒是有一位隐士,混入了连主公也不曾想到的去处。” “什么去处?” “卫龙军。”拉木独缓缓道:“三百隐士,这其中一位当年混迹于武州城内,没有人想到,他在几年前竟被护龙七王招觅进了卫龙军中,当然了,在几年前,我们和这隐士并不清楚卫龙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察觉有人在暗中招觅孤苦少年,训练成军,背后又隐约有来自宫中势力的掩护,主公便密令这名隐士潜伏于这卫龙军中,取得这些少年首领的信任,这隐士曾由主公和几位上将亲自挑选训练过,一展所长,自是立刻便得护龙七王信重,而在数月前主公发起的上京兵变中,这名混入卫龙军的隐士也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为我们在皇宫内困住了耶律德光,若非护龙忠舍身救出耶律德光,当日一战,主公就可把耶律德光和护龙七王都杀死于上京城中。” “原来是这样。”贺尽甲恍然:“这布片就是隐士的信物?” “是,这布片是主公从小澹台那些大旗上裁剪下来,分发给每一个隐士的信物。”拉木独一指布片:“每一名隐士都把这布片缝补在贴身衣物上,因这布片乃最寻常之物,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怀疑,还以为是这隐士生性简朴,在内衣上打的补丁,而且主公早密令我们这些藏匿与辽境内黑甲将领,一旦有隐士持这布片找上门来,便要全力相助,不过我们都没想到,这位混入卫龙军的隐士,竟会在今日出现。” “他一定带来了幽州城内的消息,而且一定是我们还不知道的隐秘。”贺尽甲脸上才有喜色,又惋惜的一跺脚:“可惜他来晚了一日,若是昨夜来向我们透露幽州城内的消息,我们今日也不用输的这么惨。” “今日我们与横冲都这一战,输的并不算冤,轩辕如夜毕竟只有八千人。”拉木独虽在轩辕如夜手下吃了大亏,还受了伤,但他对这名汉将很是服膺,“真要说栽,我们也是栽在了护龙智手中,他把握时机给我们的这一奇袭,才是真正重创了我军。”他沉默了一瞬,又道:“这名隐士藏身卫龙军中多年,算是劳苦功高,但我信奉的还是以军势武力攻城破敌,不管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我们总要凭真本色硬碰硬的攻开幽州城门,屠尽幽州全城,才算出了这一口恶气!” “这一仗输得不值,再打一次,我们一定能赢!”贺尽甲用力一点头,他望着面前火堆,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横冲都这样的对手,这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碰见了。” 他无法忘记,被他亲手所杀的那么横冲甲士,在临死前看着他的一笑,那一笑,骄傲洒脱,满是虽死犹荣的骄傲。 黑甲帅帐内,一名黑衣男子背对着帐篷口,坐在角落里,大口吃着一盘食物,两名黑甲近卫在帅帐内来回走动,给他端递食物饮水,他只在接过食物时点头致谢,却不发一言,只管自己闷头吃喝,此间是戒备森严的黑甲帅帐,可他仍坐在角落内,远远避开帅案上牛油大蜡的火光。 帅帐掀开,拓拔战和几名战千军上将大步走进,那背对着帅帐的男子立刻站起,一抹嘴角,转身就向拓拔战拜倒:“属下姜传友,拜见主公。”男子身材矮胖,长相憨厚敦实,正是当日随护龙七王一起逃离上京城的二十名卫龙军中的一员。 “起来吧,你为我做了十几年隐士,辛苦了。”拓拔战微笑着搀起了姜传友,见他一直坐在角落背光处,不由点了点头,“难为你了,连在我这帅帐内都如此谨慎,有这份心思,也难怪你能在智手底下藏了这许多年。”拓拔战转身招呼几名上将:“来来来,大家都来见见,这是我黑甲的隐士,和你们一样,为了我的霸业,他在卫龙军中藏身多年。” “主公言重了。”姜传友忙又躬身谢过,随即便向图成欢,澹台麒烈几人见礼。 图成欢等人对自家黑甲子侄也素来客气,尤其这姜传友为主公做了这许多年隐士,更是多了几分长辈对出色晚辈的看重,纷纷含笑点头。姜传友一下子见到这许多闻名已久的上将,心下也是激动,忙一一见礼。 “说起来,这小子还和你俩兄弟有旧。”拓跋战笑着对霍家兄弟说:“十五年前,你们手下有一员战将,名叫姜承,这小子就是姜承的儿子。” “原来你是姜承的儿子。”霍合雒上下一打量姜传友,“模样果然有几分相像,难怪我看着眼熟。” 霍合锍也跟着笑道:“你小子和你爹长得一样,都是看着憨厚,心里却有好大的文章,主公还真没挑错人。” 因是旧部之子,霍家兄弟对姜传友便多了几分亲切,霍合雒问道:“你爹当年打仗,他伤了一条腿,再也骑不了战马冲锋,我才让他卸甲退役,他这些年还好吗?” 一句话问出,霍合雒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我问的傻,护龙智这小子狡猾的很,你这些年一直藏身卫龙军中,又哪能冒险去和你爹通音信。” “回将军,我爹在主公的封邑中安养,有主公照顾,他老人家想必安好。”姜传友微笑而答,为防被人看出破绽,他在卫龙军中常以木讷憨厚的外表与人交往,在护龙七王面前更是寡言少语,平时言谈也总是挂着一副憨厚的傻笑在脸上,此时回到黑甲军中,他终能放心的露出本来面目,不再故做木讷,对答时精明外露,言谈干练。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八) 霍家兄弟笑着拍他的肩膀:“等破了幽州,我们带你衣锦还乡。” “他已经给我立下大功了。”待霍家兄弟和姜传友寒暄了几句,拓拔战又微笑道:“在上京城的时候,姜传友就为我破了伴天居的机关,困住了耶律德光和护龙七王…” 拓拔战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不豫,但这不豫是因自己,当然上京兵变是他志在必得之举,先用羌族把智引出城外,又有这姜传友在皇宫中做内应,本以为能一举致耶律德光和护龙七王于死地,因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变数叵测,他还特意在城南布下了一处火计陷阱,当时总以为此举是画蛇添足,不过是为了谨慎而已,谁曾想连这画蛇添足的一招棋都没能留下护龙七王的性命,这些时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若能多费些心思先杀了护龙七王,何来这许多绵绵无尽,骨鲠咽喉般的难受。 抹开心头涌起的不豫不快,拓拔战笑着看向姜传友,“你这颗棋子,我一直藏在卫龙军里,今日你突然过来,莫非又给自己带来了一份大功劳?” “幽州城内…”姜传友有意停顿了一下,让帅帐内的人都向他关注而视,才又加重语气道:“缺粮!” 拓拔战等人的目光果然立刻盯在了他的身上,姜传友深知此时不能卖弄,立刻道:“前日深夜,智给了连我在内的十九名卫龙军一道密令,命我们十九人领着两千军士,把所有储存在太守府粮仓的粮食全数运往军营,还严令我们在运送途中不得翻看粮包…” “所以智这一下令,你当然不能不翻看了。”图成欢闻言一笑,随即肃然问:“难道那些粮包里装的不是米粮?” 姜传友道:“不是,我虽不能打开翻看,但我借着帮手搬运时悄悄摸过,至少有七成以上的粮袋里装的都是沙石。” 澹台麒烈突然问了一句:“都装在粮袋里,沙石和粮食的区别,你辨别的出?” 姜传友肯定的答道:“米粮颗粒均匀,沙石大小不等,一摸便知,为防有误,我还趁人不备,特意在地上抓了把沙石试试手感。” “奇怪了。”澹台麒烈一皱眉:“幽州物资富饶,又是距中原最近的边关雄城,为备战备乱,城中粮食一直满仓满库,智又是个事无巨细都算无遗漏的性子,有他在,居然会使幽州缺粮?而且智不会想不到,幽州一定会与我们有这一场守城大战,他会不事先囤积粮草?” 他转头又去问拓拔战:“老大,记得你之前说过,就是前不久,智曾派他六弟飞去顺州募集粮饷,可见智早在为守城粮草做准备,是么?” 拓拔战点头道:“那一次,飞是去顺州募集粮饷,靠的还是他那张能讨女子欢喜的脸,不过飞那次所获虽丰,募集到的都是银钱,也正是因此,我才容不下顺州百姓心向幽州,所以才用一招借刀杀人把羌族引到了顺州。” 幽州缺粮,这对围城待攻的黑甲来说,无疑是一个最关键的好消息,若城中粮食短缺,拓拔战便不需要付出用人命来填的攻城战,只要四面围城,待城中粮尽,幽州就会不攻自破,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别说澹台麒烈听了生疑,拓拔战也是满心疑惑,在帅帐内来回走出几步,向姜传友道:“当日伴天居机关被你毁去,你虽未暴露行藏,但智不会不怀疑卫龙军中有内应,我命人在上京城南放的那一把火,一半是为了致护龙七王于死地,一半也是为了接应你出来,可惜智应变太快,躲过了火计,你也没能及时撤离,所以你先好好说说,自从你和护龙七王进幽州后的事情,让我们想想,这会不会是智的诡计。” “主公,你怀疑这是智的诡计?”图成欢有些不以为然,“我也怀疑幽州不该缺粮,可智为何要使这一出?难道是要诈我们围城不攻?我们兵源充足,粮道畅通,就算围城三月,那又如何?智还是被困在城中,寸步难出,莫非他还想等援军?最可能成为援军的横冲都已在今日灭军,我想这世上已经不会有任何一方敢与我黑甲抗衡的势力了。” “图老爷子说的是,智若是用缺粮想引我们中计,对他并无收益,所以我只是存疑。”拓拔战点点头,目光却看着姜传友:“说说吧,边说边想,说出所有你觉得可疑和异常之处。” “是。”姜传友来之前早已整理过思绪,当下便道:“智确实怀疑卫龙军中有主公内应,不过我在诱骗错前往南郊时,先诱了另一名卫龙军李洪震为饵,让他去告知错,南郊有大片可制造箭矢的桦树林,在主公埋伏于城外的火计发动时,智也曾仔细留神每一名卫龙军的神情变化,我当时故做慌乱,得以瞒过,所以智虽能断定内应就在随他二哥错前往南郊的二十名卫龙军之中,却不能确认谁是内应,因卫龙军都是他们七兄弟苦心培训而出的精锐,当时逃入幽州又正是智用人之时,所以智也不舍得轻易判杀我们这二十人,入了幽州后,智便把我们二十人软禁在军营内,明面上还告知我们,说是有紧要任务交付我们去做,因此先让我们这二十人养精蓄锐,但我知道,智无非是想暗中观察我这二十人的言行,找出内应,所以我不露声色,安心留在军营内…” 澹台麒烈插口道:“你们这二十人是被分开软禁的还是关在一起的?” 姜传友答道:“关于一处,每日有军士前来送食水,供给不缺,但不得出屋。智能确定内应在我们这二十人里,却不能确定有几人,所以智是故意把我们关在一起,就是要我们交谈询问,智他自会派人在屋外监听我们的言谈举止,看我们当中可曾有人暗中交头接耳。” 澹台麒烈点点头:“你很聪明。” 得虎子澹台亲口夸赞,姜传友面上虽平静,心里却极欣喜,忙行礼道:“多谢澹台将军谬赞。” 澹台麒烈摇了摇头:“我不是谬赞,你能混入卫龙军当隐士,已当得起我一声夸,不过…”他沉吟了片刻,轻声道:“智更聪明。” 听澹台麒烈突然转口夸赞智,姜传友不解其意,正要开口,只听拓拔战又问道:“你们被软禁期间,可有人在言谈间流露不满?若问心无愧,突然被软禁,再是忠心不二,也会心绪不满,难免口出怨言。” “有。”姜传友笑了笑:“如主公所言,那十九名卫龙军虽然忠心,但入幽州后不被重用,反被软禁于军营,当然都知有异,也有人猜测我们这二十人中有内应,平时言谈,确实各有怨言和怀疑。” 拓拔战问:“你是怎么做的?” “为免被人怀疑,我当然是人云亦云,别人埋怨,我也埋怨,别人疑惑,我也疑惑,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句。” “很好。”拓拔战眉心一舒,面带嘉许的向姜传友一笑:“借着说。” 听拓拔战和澹台麒烈问询打听,霍家兄弟,萧尽野,冷火寒,巫廛几人也不搭话,他们几个或是勇冠三军的名将,或是杀人无痕的刺客,对这计策诡道却不擅长,于是各自在帅帐内落座,一言不发的在旁聆听。 “就是前几日,智突然派人,从软禁我们的地方带走了一名卫龙军,次日便有人告知我们,此人就是主公派来的内应。” “哦?”拓拔战和澹台麒烈互视一眼,姜传友才是他们的隐士内应,以智的聪明,居然怀疑旁人,那此人不是太倒霉就是此事另有原故。 澹台麒烈摸了摸鼻子,问:“那厮是谁?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到底说了什么,居然会替你做了替死鬼?” 姜传友道:“此人名叫楚宸,在卫龙军中虽属佼佼者,不过生性飞扬直率,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他被智怀疑其实不冤,因为在被软禁的时日里,他最多怨言,不但向其余人抱怨,还几次想离开屋子,直接去找智问个究竟。” 图成欢在一旁缓缓道:“这就是个分寸了,无故被疑,偶有怨言不出奇,可太多的怨怼,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会被当成是心中有鬼,这楚宸还几次想离开软禁的屋子,在他自己想来这是心中磊落,可在智看来,这或许就是故作磊落了。” 澹台麒烈问道:“这个楚宸被带走后,你们就被放出去了?” “是,我们十九人第二日就被放出。” 澹台麒烈再问:“你们出来后,可曾再看到过这楚宸?” “没有。也没有人再问起楚宸的下落,卫龙军上下都极信重智,既然智认定楚宸是内应,自然无人质疑,而且大家都明白,以智的手段,一旦查出楚宸是内应,那他必死无疑。”姜传友忍不住有些得意的一笑:“只有我知道,楚宸是被冤枉的。”能亲手骗过智错杀旁人,实在是件快意事,姜传友在幽州忍了许久,直到今日来到黑甲帅帐,终可做这得意欢笑。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九) 拓拔战知道他的得意,也笑了笑,“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智认定的事,幽州上下又有谁会怀疑,任这楚宸再是分辨,也只会当他是狡辩,既然认定了楚宸是内奸,自然也认可了你们这十九人的忠心,然后把转运粮草的任务交给你们,倒也算是合乎情理。” 澹台麒烈也点了点头,城中粮草不够,传出去必会影响全城士气人心,所以用沙石代替,再派心腹趁夜运入百姓不可进入的军营,听起来果然是智为缺粮而能做的最好应对,他反复想了一阵,又问:“那楚宸被当了替罪羊后,你们立刻就接到了这个运送粮草的任务?” “是,第二日智就派给了我们这个任务,而且敦促我们连夜就运入军营。”姜传友想了想又补充道:“待我们运完粮草入军营,智立刻又给了我们十九人一道命令,令我们连夜隐匿于城外,表面上,智是派我们这十九人做斥候,侦查主公大军动向,可在我看来,智此举别有用意。” “他有意把你们这些运送粮草的卫龙军派出城外,就是以防你们发觉大半屯粮内掺杂了沙石,更防着你们把此事告知其他幽州将士。至于让你们这十九人出城当斥候,虽不能算是派你们来送死,可我百万大军压城,就算斥候耳目再灵,除了知道我兵多将广,又能探出什么扭转大局的消息来?”拓拔战走到帅案前,也不落座,身子斜倚在帅案上,一脸疑惑的向几名心腹看去,“听起来像是智的心思,只是我和小澹台一样,都有点怀疑,智有这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会使得幽州缺粮?而且据我所知,轩辕如夜每月都有一批辎重送入幽州,难道这还会缺粮?” 澹台麒烈道:“我也是越想越糊涂,智和耶律明凰早有准备跟我们打一场守城战,怎么的都不该让幽州缺粮,可按图老爷子说的,如果这是智在用计,那他这条计又是在图什么?缓兵之计?幽州已是最后一座孤城,我们发个狠,管智粮草够不够,真来个围城一年,智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也许,幽州城里真的缺粮。”图成欢理了理思绪,按着拓拔战和澹台麒烈的疑虑一条条推断:“幽州是前沿雄城,储备的军辎一向丰厚,智也确实聪明,磐城之后想必会多方解决屯粮一事…” 图成欢语声一顿,做为一名百战老将,偶尔夸奖对手算是气度,也是一种以免轻敌的警醒,可在遇上护龙七王这样的对手后,不管有意无意间,在说起智时总要被迫夸上智几句,这令图成欢很是烦躁,他吐出一口浊气,才又接着道:“我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应该知道,打起仗来人吃马嚼,这粮草费得厉害,而且智困守孤城,军士的肚子他要管,百姓的肚子也不能饿着,轩辕如夜虽每月资助幽州一批军辎,可智为求援军,还结盟了女真族,听说女真全族都住进了幽州城,这全族上下的吃喝自是要智来负责,霸州铁成厥近日也带兵勤王,援兵虽不多,可这路人马的吃喝也要靠着幽州,如此想来,幽州原本的屯粮也许足够,但接纳了两路援军,想必也日渐窘迫。” “这么说来,幽州缺粮是真的了。”拓拔战眼中光亮跳动,“只要智真的缺粮,那我们只要四面围城,不放幽州一兵一卒出去,城中缺粮的消息迟早就会泄露,幽州的人心士气就会一日比一日低迷。” “老大是想让幽州不攻自破?”澹台麒烈舔了舔嘴唇,“这倒是能减免不少将士的伤亡,而且看着幽州缺粮,一天天饿死人,还是件挺解气的事儿,不过…”他皱了皱眉:“围城不攻,那我们就需要时刻掌握城中动向,智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而且一肚子坏水,鬼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歪招来,幽州缺粮,这小子一定会打我们粮草的主意!” “此事我能为主公分忧。”姜传友上前一步,向拓拔战看去。 帅帐中都是精明百识之人,姜传友这一说,众人立刻知道了他的用心,都觉这是个好主意,只是有些犯险,拓拔战眉心一挑,稍一犹豫,摆手道:“你想再为我混入幽州?不可,姜传友,做为黑甲隐士,你已经为我立下了大功,智也绝不是可以一再瞒骗之人,这一次侥幸有那个叫楚宸的给你当替罪羊,你再入幽州,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要救你也是鞭长莫及,今夜起,你就留在军中,我先封你做员偏将…” “多谢主公厚爱,不过…”姜传友看着拓拔战,微笑道:“主公,我还想再立份大功。”见拓拔战皱了皱眉,他又接着道:“既然我已经瞒过他一次,应该就可以再瞒他第二次,若我今夜不回幽州,智说不定就会有所察觉,更会因此怀疑我把幽州缺粮的消息泄露出去。” 拓拔战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大可找具尸体,穿上你的衣服,明日悬于营门,智就会以为你斥候时被抓身亡。”“ “只要幽州真缺粮,就算智知道我们知道了,他又能如何?”澹台麒烈和拓拔战一样,为谋胜利,他们并不怕牺牲部下将士,但他俩都不是肯容忍无谓牺牲之人,而且澹台麒烈见这姜传友精明稳重,还能在智手下当了这么久隐士,起了爱才之心,劝道:“姜传友,留下吧,看不上老大封你的偏将,那就跟着我混,不怕告诉你,老大将来是要当皇帝的,所以他这战王的位子已经让我顶了,我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跟着我混,吃香喝辣,大把女人,那叫一个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呐…” 图成欢嘿了一声:“小澹台,你好像自己都没一个女人吧?” “老大帝业未成,何以家为?我这叫品性高洁。”澹台麒烈插科打诨了几句,一转头,见姜传友笑而不语,他摇了摇头:“怎么?我还是说不动你,你也还是想回幽州?” “是。”姜传友还是看着拓拔战:“请主公成全。” 澹台麒烈啧的一声:“你真有那么想立功?” “我是黑甲。”姜传友的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我是想立功,可我也更想亲眼,甚至是亲手,除了护龙七王。” “为何?”拓拔战和澹台麒烈不约而同的问:“难道在你当隐士的这些年里,护龙七王对你很苛责?” “不是,恰恰相反。”姜传友缓缓道:“我有心无意入了卫龙军,自少年跟随他们,护龙七王这七个少年,是惊才艳绝的人杰,也是很懂得体恤下属的人物,他们和我们卫龙军都是相近的年龄,卫龙军的组建也是他们七兄弟精心遴选,几乎每一名卫龙军都是流落异乡的孤儿,护卫七王收养了他们,也对他们有恩,有情,有义,卫龙军日日受护龙七王指点技艺,聆听教诲,彼此都是少年,相互之间情义极深,我虽是黑甲隐士的身份,但我亦不得不承认,护龙七王这七兄弟各有各的过人风采,各有各的引人品性,对待下属也是用心用情,就连那小七猛,虽是个嘻嘻哈哈的顽皮孩子,整天就知道捉弄人,但也正是他的顽皮,给了卫龙军这些孤儿一种别样的亲情羁绊…” 说到这里,姜传友脸上露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微笑,澹台麒烈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所以对两百一十八名卫龙军而言,护龙七王亦主,亦师,亦友,正因此,卫龙军对这七个少年亦是报之以赤诚,即便是我,有了这些年的相处,黑甲隐士的身份之外,我也对他们七兄弟心服口服,扪心自问,他们七兄弟若有吩咐,只要是与黑甲利益无关,我一定会为之赴汤蹈火,实不相瞒,在主公密令兵变时,我曾为之犹豫矛盾过数日,究竟是否要背叛他们七兄弟,若非我家父子两代效忠于主公,也许,我会选择抽身事外…” 听了姜传友的诉说,帅帐内一片安静,霍家兄弟嘴角一动,似有话要说,但看着姜传友一脸平静的自诉,两兄弟又闭紧了嘴,他们懂得忠义两难全的道理,亦明白姜传友的为难,正如今日一战,艳甲飞将秋意浓在战场上面对横冲都时的数次犹豫,人知情义,并非是坏事。 “我明白了。”拓拔战开口打破了帅帐中的沉默,他注意到了姜传友话语中那个背叛的字眼,但他脸上却无一丝不悦,温和道:“你是别有用心的成了一名卫龙军,但护龙七王对卫龙军确实有情有义,所以在助我兵变时,你觉得你的行为形同背叛,是么?也正因此,你更希望早日看到护龙七王的死,否则,他们活着一日,那你就是在提醒你自己曾经的背叛,这让你心里很难受,是么?” “主公明鉴。”姜传友垂下头,低声道:“只有护龙七王死了,我才可以是一个纯粹的黑甲将士,毕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我在少年时,就跟随了这七个少年许多年,但以我的身份,这一世注定与他们七兄弟为敌,所以我宁愿他们早些离开这个人世,然后,我再为他们日日焚香致哀。否则,若他们还在世,我实在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背叛他们第二次…”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 拓拔战笑了起来:“我麾下的将士,为我行事,却会心生背叛他们之感,护龙七王啊,果然是人中之龙。” 姜传友惶恐道:“属下失言,主公恕罪。” “我怎会怪你,你是我的功臣,而且你肯向我坦诚你心底的迟疑犹豫,也正说明你真正忠于的人是我。”拓拔战笑了笑:“不过知道了你的心意却让我为难,因为你是下定主意要重返幽州了,而我,很不忍让你再做一次隐士。” “成全他吧,老大。”澹台麒烈在一旁轻声道:“其实我也很不赞成姜传友回城,不过我能明白他的心里的郁结,这就像当年,我一直在回避着耶律德光,虽然他屡次要召见嘉奖我,但我始终不肯多与他见面,因为我虽认为他心不够大,手不够狠,但此人亦不失为一代英主。” 拓拔战也轻声道:“你是害怕和耶律德光见面多了,就狠不下心陪我一起造反?” “是啊。”澹台麒烈应得爽快,听得帅帐中人皆一阵苦笑。 拓拔战不以为忤的一笑:“看来我还不算太不走运,虽未先遇见护龙七王,倒先遇见你这个千里从军的虎子。” 姜传友看着两人,心里不由有些羡慕,“主公和澹台将军,果真是主属同心,相得益彰,能被主公如此器重,黑甲军中大概也只有澹台将军了…” 他正想得出神,拓拔战已目视着他,诚声道:“姜传友,我还是那句话,你的犹豫,我全无芥蒂,可是重返幽州,我会很担心你的安危,因为你毕竟是我黑甲的人。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愧疚还是迟疑,都是在为我而为难,那我这个主公,也要为你着想。我说的这番话,不是在邀买人心,你肯对我坦言,我自然也要对你实言。” 拓跋战缓缓道:“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所谓的改朝换代,无论是起义还是叛乱,其目的无论是为天下太平还是一己野心,都是一个男人先挺身站在全天下面前,然后无数男人跟着他一起冲前。” 拓拔战离开帅案,走到帅帐前,有风吹过,把帐帘高高吹起,望出去,正能看见被火光灼亮的夜空,他的语声在遥望中忽有些暗淡:“当日上京兵变,我是那个为一己野心先站出来的男人,你们就是跟着我一起冲前的男人。为了成功,在必要的时候,我会不惜牺牲你们的性命,但这绝不表示,我不珍惜你们的性命,因为你们是陪着我一起冲前的男人,我说这话也不是突发感慨,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希望在我成功之后,能有你们分享我的辉煌。所以,姜传友,好好考虑清楚,是不是真要为自己,为我,再返幽州。” “多谢主公厚爱,我已决心,再返幽州。”姜传友听出了拓拔战语中的关怀,面露感激,深深揖首:”主公放心,我回城后会小心行事,也会仔细留心城中动向,智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城中缺粮,他一定会设法筹措,我至少要先查清楚智的应对,出城禀报主公。然后,再于功成之后,分享主公的辉煌。” 拓拔战默然,姜传友去意已决,他也不再挽留,而且他确实需要城中有这样一名内应,所以他只是默默一颔首,没有说话。 澹台麒烈却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咦了一声,“老大,一个男人站出来,另一群跟着冲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听着挺有味的。” 拓拔战淡淡道:“是轩辕如夜,在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名字还是玄远。” “难怪了。”澹台麒烈点了点头:“他这句话应该是在说当年的中原,李嗣源站出来面对天下狼烟,他们这群男人也就跟着冲了出去,于是,这世上有了唐明宗,也有了横冲都。” 拓拔战悠悠道:“是啊,然后在多年以后,他站在了我的对面,还有八千横冲都跟着他一起冲向我百万黑甲。我当日真的是看轻了他,也真是悔不该早在他还是大商玄远时,先就一刀杀了他。” 澹台麒烈品味似的咋了咋嘴,“老大,你说你不是突发感慨,可我听着,你今夜说的话很有些多愁善感啊。” “是,因为已经有很多男人不能再享受我的辉煌了。”拓拔战伸出手,把帐帘卷起,以便能更清晰的凝望夜空中的火光倒映:“木砾,赤风,耶律灵风,连尽涯,夜尽天,雷尽断,还有此刻正在火光中化为飞灰的黑甲儿郎,这些…都是一直陪着我冲前的男人啊,我是枭雄,也懂得一仗功成万骨枯的必然,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为了那些枯骨心痛。” 黑甲诸将默默垂首,帅帐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澹台麒烈也收起了脸上的嬉笑,良久才低声道:“轩辕如夜在做那些跟随着冲的男人时,他没有跟错人,而今日跟随着他冲的那些男人,也算是死得其所。” 拓拔战淡淡道:“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夸赞让我黑甲损兵折将的男人?” 澹台麒烈又笑了起来,“我这话还有后半句,我们这些男人,也没有跟错人。”又转过头去看姜传友,问:“是么?” “是。”姜传友用力点头。 帅帐内,其余黑甲上将也是面露微笑,随之点头。各为其主 “小澹台,你总是能安慰到我。”拓拔战淡淡一笑,也转头去看姜传友:“既然你决定要再返幽州,我也不拦你。不过你此去幽州,只要一得到消息,就立即设法离城,不要多做逗留。”想了想,拓拔战又道:“智派你出城刺探我军消息,那你当然不能空手回去。尽野,画一副我军营的布防图,让姜传友带回去给智,也算是份功劳。” 萧尽野是黑甲的急先锋,每回出征都是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每战之前也必会详细探查敌军的布防,最擅手绘地形,当下在帅案上取过一张羊皮纸,画起了营地布防。 澹台麒烈提醒道:“用炭笔画,画的潦草点,看上去要像是匆忙记下的,布防也不要画得太详尽,不是怕被智知道我们的布防,而是怕画得太详尽,会引起智的怀疑。”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一) 图成欢琢磨道:“我们一整夜都在火葬阵亡将士,营房四周巡哨严密,除了你之外,其余出城斥候的卫龙军只怕根本无法靠近我黑甲大营,姜传友,你回城后不妨先看看另十八人带回了什么消息,如果他们一无所获,那你也不必把布防图交给智,要继续潜伏在智身边,就要不过不失,更不要引起智的特别注意。” 萧尽野很快画好了一张布防图,递给了姜传友:“我故意画的潦草,有几处营盘位子还标得很模糊,像是匆忙绘下的,智看了应该不会起疑心。” “多谢萧将军。”姜传友双手接过布防图,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连拓拔战在内,几位上将都对他此行很是上心,这令姜传友心下大为感动,所以他此时并没有想到,能令这几位黑甲上将如此上心,恰恰说明了他们对他此行的担心。 “小心些。我们就不送你出去了,以免被个来窥视的卫龙军在暗中看见,要那样可就太尴尬了。”澹台麒烈拍了拍姜传友的肩膀,认真道:“大家都关照过你了,我也关照你一句,不要贪功冒进,入城后你只需要小心查探和缺粮相关的异常,余事不用理会,即使有机会和护龙智或者是耶律明凰单独相处,也不要冒险行事,这两个人,虽都不通武技,但也都不是易与之辈。” “明白。”姜传友心中一凛,郑重点头,又向帅帐众人环施一礼,告辞离去。 目送着姜传友的背影离去,帅帐内再次沉静下来,萧尽夜忽然起身,“主公,各位,我去给将士们送葬。” “一起去吧,我也要去送送木砾和赤风。”图成欢叹了口气,和霍家兄弟,冷火寒,巫廛几人一起站了起来,“以前相处,我总是骂木砾,说他这张嘴太刻薄,他倒总是嘟囔几声不回嘴,现在想来,还是我对他太苛刻了点,该去给他鞠个躬。” 拓拔战默默点头,待几人都离开帅帐,才问唯一还留着的澹台麒烈,“小澹台,你怎么不一起去?” “就当我这人没啥良心吧。”澹台麒烈贫了句嘴,便又静了下来,半晌后才道:“我一向不喜欢离别。” 拓拔战默然,也静了片刻才道:“你不赞成姜传友回幽州?” “老大,你心里应该也是不赞成的,不然也不会突然有那么多感慨。”没有别人的时候,澹台麒烈和拓拔战的说话远比平时直接:“姜传友为了你当隐士,又因为当我们黑甲的隐士而觉得背叛了护龙七王,这样的人,再留在身边也没有用,还不如随他一次,看看他能为我们做些什么,这个人,为了免除自己的愧疚,宁可亲手去毁了让自己心生愧疚的人,倒也算是个角色。” “我确实不想让姜传友回幽州,他毕竟为我立过功,就算养他在身边也无妨,不过我宁愿放任他一次,看他能不能再为我立次功。可惜,他只是个角色,要跟智较量,份量还是不够。” “难怪老大你目视他离去时的眼神,像是在送别。” “一个姜传友,我还赔得起,让我疑惑的是,智怎会让幽州缺粮,如果这是他的计策,他到底是什么用心。” “反正是不死不休了,我们围城不攻也好,日夜强攻也好,被围城的那一方,只能困守。幽州究竟是不是缺粮,咱们就等着看吧。”澹台麒烈又问:“三天后,老大你还会下令攻城吗?” “三天之后,再等三天,然后全面攻城。” “多等三天?”澹台麒烈一挑眉,“说好了罢战三日,幽州军一定会在第四日屏息以待我们攻城,我们再多等三日,幽州军难免会在干等中士气懈怠,说不定还会心存侥幸以为我们怯战,然后我们再突然猛攻,老大,这一手玩的够阴。” “我这雕虫小技智一定能看穿,我延缓三日攻城,一来是给姜传友多争取些时机,二来么,我也是要看看,智到底想搞些什么鬼!”拓拔战脸上突然现出一丝阴狠:“幽州能撑过今日,全仗着轩辕如夜的八千横冲都和我的轻敌,我用二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灭了横冲都,也教训了自己的轻敌,下一回合,我一定会亲眼望着如潮黑甲,湮没幽州城头。” 夜已幽深。 幽州,太守府,别院内,俞达刚巡视完了一遍太守府,最后又走到了别院外,这个鲁直汉子真不愧耶律明凰亲自提拔他为侍卫统领,巡视的时候两膀向外晃开,两眼瞪得彪圆,努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震慑宵小的样子,可一走近别院,他就小心的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的牛皮靴子在地上踩出声响来。他心想,今日公主在北门城楼督战,想必万分辛苦,也真难为了公主这么一个柔弱女子,要在城楼上亲眼目睹这一场血火大战,所以他今夜一定要万分小心,反正太守府都巡视过了,其他地方也就别去了,干脆今晚上就在这别院门口蹲上一宿给公主守夜,让公主能睡个安稳觉。 俞达这性子如果按猛说的,那就是明凰姐挑的这侍卫统领,狗熊模样榆木脑袋,文不能提笔武刚够杀猪,妙在只要碰到和明凰姐相关的事儿,这榆木脑袋就会立刻开窍,兢兢业业加战战兢兢,一身狗熊力气也随时准备着为明凰姐拼命,算是一朵盛开于市井淤泥的奇葩。 猛的形容虽有些欺负人,不过只要事涉公主殿下,俞达这莽汉确实尽心,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被公主提拔为侍卫统领纯属幸进,所以事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生怕自己这侍卫当得不够勤奋,处处谨小慎微以防百密一疏。 刚蹑手蹑脚的走到别院门口,忽看到里面似有人影,俞达惊得汗毛倒竖,急忙抽刀在手,一个虎跳直接蹦了进去,饶是着骇人之时,他也没忘了屏息静气,落地的时候更是脚尖着地,生怕发出声响惊动了公主,又用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向那人影轻喝,“什么人?” 真是很轻微的低喝,别院中的人影也以为是微风入耳,怔了一下,才回过头来。 少年白衣,正仰首立于院中一株桂花树下,似眺天际星辰,似闻隐约桂树余芳。 一看清别院中人,俞达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智,智王?” 其实也难怪他忽然结巴起来,他入值太守府也有阵子了,也早知道公主对智的情意,可这位智王住的后院离开别院虽只有几十步远,平日却一向绝足于此,即使有紧急事务要禀奏公主,多半也是委托总管呼延年来此,更没有深夜单独来到别院的先例,此时看见智居然独自立于院中,俞达顿时傻眼。 看到俞达提刀蹦进来,智倒是温和一笑,向他点了点头:“俞统领,深夜巡视,辛苦你了。” “哎,这个…鞠躬尽瘁,主忧臣辱,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俞达这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牙缝里一个劲儿的往外背着刚学的几个词儿,又偷偷往公主的居房瞟了一眼,只见房门虽然掩着,屋内却是灯火通明,一道窈窕身影在烛光照耀下清晰的掩映于窗后。 “糟糕糟糕糟糕!”俞达心里使劲叫糟糕,这大半夜的,公主尚未睡下,智王独自而来,这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一在屋中秉烛而候,一在院中仰望夜空,显然是正要相会,说不定智王这就要推门而入,偏偏自己在这时候撞了进来,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再想到公主平时对人虽然亲和柔慈,可据说布衣客卿梁正英,虎贲禁卫统领胡赤,厉青这几位在公主手下举足轻重的角色,就是在公主和智王的相处事上不够眼力价,饱尝了公主的凌厉威势,一想到这儿,俞达一身冷汗。 智被俞达语无伦次的一连串词儿逗得一笑,又见他忽然僵在原地,立时知道这莽汉心里在想些什么,倒是有些尴尬,一笑道:“我在等人。” “哦,哦?”俞达已打算倒退着溜出别院,听智这一解释,心里反而好奇,明明是公主在房内等着智王,怎么智王反而说是在等人,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智搬出什么借口来,一律点头,当下一边点头一边倒退,“智王你请便,想干什么都请便,我这就到府外巡视去。” 智这下真是被逗笑了,心知越解释越乱,也担心这莽汉一头热的胡思乱想,干脆道:“我是在等人,不过我是在等人自己送上门来,俞统领,还烦请你在殿下屋外守着。” “等人自己送上门来?我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煞风景的么?”俞达心里果然胡思乱想,十分担心自己今夜的误闯惹来公主明日的痛斥,哪还敢更煞风景的跑到公主屋外去守着,正要想点搪塞话出来转头就跑,忽然看清了智此时的神色。 屋内灯火通映,正有一点光亮照在智面容上,收去笑容后,智面容间一片清冷,俞达虽然莽直,可也能看出,智此时的清冷面色隐有肃杀,岂有半分要与心间女子相会的温情。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二) 俞达再是粗莽,这时看清了智的面容神色,也明白智应该不会是来和公主相会的,他停住脚步,疑惑道:“智王,你这是要等谁?” “等一个人,然后了结一件事。”智淡淡的说了句,又仰起头,望向夜空。 俞达倒也明白智此时不想与人多聊,不过既然知道一会儿有人要来,智又一脸肃杀,还让他留下护在公主屋外,他当然不能再倒退着溜走,往公主的卧房看了看,刚想提刀过去守在门口,转念一想,智王这架势虽说不像是要与公主相会,可万一过会儿公主想出来和智王相会呢?一开门,看到自己这侍卫统领十分碍眼的挡在门口,还提着把刀,那自己这风景可就煞定了,这一转念,俞达也不堵门口了,四下一看,昂首阔步的走到别院一角的一块假山石后,两脚一弯,就这么蹲在了假山后面,心里不停嘀咕,宁可谨慎太过,不可百密一疏,自己这么一蹲,又能守护公主,又不会给公主碍眼,算是匆忙间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看来自己最近跟在公主身边,急智大有长进。 他的急智算不算长进不知道,智却被逗得失笑,心里也觉这莽汉鲁直得可爱。入幽州以来,耶律明凰听从了他的建议,努力培植心腹,手中已逐渐有了一股自己的力量,胡赤,厉青,卫岚三人在耶律明凰的加意栽培下,都已成为她手中的干将,而把这俞达从市井中提拔为侍卫,算是耶律明凰拉拢幽州百姓的一步棋,原本包括智在内,都对这莽汉没有抱多大期望,如今看这俞达的忠心和小心,耶律明凰这一手棋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只要假以时日,俞达或许能成为一名很好的近侍… 别院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智的思绪,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别院门口,看到此人,智的面容仿佛又清冷了几分,“姜传友,你回来了。” 一句寻常问候的清淡话语里,隐藏着狭路相逢的意味。 姜传友没有分辨出智语气里的异常,因为他在走进别院时,有意一脸好奇的向院内四周张望了一下,进幽州后他和另十九名卫龙军一直被软禁在军营里,今夜还是第一次进太守府,所以他借着表露好奇,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别院内。 这是耶律明凰的居处,他当然要探清此地的格局。 姜传友好奇的东张西望着,仍是一副木讷的模样,眼角余光已在别院内扫了一遍,屋内烛光明亮,倩影窈窕,公主此刻就在屋内。院内似乎没有旁人,来别院时他也留心过,一队巡夜的护卫刚巧从别院走开,要再绕回来至少要半柱香的时候,姜传友心头猛的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这也许是个绝佳的机会,所以他立刻开口答话,以此让自己激烈暗涌的心思平复下来:“我刚一回城就遇见了若海,他说智王你在太守府别院等我,不过说完他就管自己走了,说是要去西门巡视…” 正说着,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忽然传入耳中,假山后有人。 姜传友向假山扫了一眼,果然有人蹲伏在假山后,不过此人并不像是刻意隐藏,不但未压抑喘息声,倒影还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长痕,他装作吃惊的去看智,还用手指了指假山,“智王…” “是殿下的侍卫统领俞达,他躲在假山后…”智顿了顿,似在想着措辞,“算是在给公主当暗卫吧。” 姜传友憨笑着点了点头,看到有侍卫在别院,他反而安心,这是公主殿下的别院,又怎能无人守护?不过这个发现让他心底的暗流更为汹涌,因为他在那夜搬运粮草时曾听军士们说起过这个俞达,知道此人只有几把子粗力气的市井莽汉,也不知走了什么华盖运,居然被公主选为侍卫统领? 智王,公主,幽州城里举足轻重的两个人此刻都在这别院内,两人身边就只有俞达这一个护卫,姜传友很有把握,只要抽出腰间三尺软剑,一个回合之内,就能取了俞达的性命。公主只是个女子,智王不通武技,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半柱香内杀死二人,只要智和耶律明凰死了,辽国最后的国祚便从此断绝,幽州无主,不攻而破。 这如是一个最勾魂的诱惑,在姜传友心头一闪而过,使他要用出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右手不去触碰暗藏于腰间的软剑,因为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澹台麒烈对他的叮嘱,想不到虎子将军已预见到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才特意提醒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要把陷阱当成机会。 姜传友又往别院内张望了一眼,黑暗中无法看清究竟是否暗藏埋伏,但他已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所以他又一脸憨笑的问:“智王,其余出城斥候的卫龙军兄弟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智点点头:“你倒是很关心袍泽。” “大家都是十几年交情的袍泽吗!”姜传友还是一脸的憨笑,右手慢慢离开腰间,“其实我也是想问问,其他卫龙军都带回来了点什么消息?”他脸上露出一丝炫耀,让人看了就知道,他此行所获颇丰,所以特意问问其余卫龙军带回来什么消息,想要比较一下,自己能否立个头功。 一点攀比的好胜心,乃是人之常情,姜传友希望在智眼里,自己没有任何与众不同处。 “你带回来了什么消息?”智的语气里果然有了丝兴趣,但在姜传友正要用兴奋的口吻回答时,智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姜传友。 “罢了,我不想再虚与委蛇。”看不清智此时的面容,但智的语声已清冷下来,在姜传友开口之前,智冷冷道:“我把楚宸派往顺州了。” 姜传友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智先一句话的意思,但听到这句话后,他全身如被雷击,刚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咽喉中,尔后,他额头突然有冷汗沁出。 楚宸未死,而是被派去了顺州,智这一句话,就如是一柄锋利的利刃,突然挑开了所有蒙蔽在上的伪装,让姜传友的身躯一下僵硬在原地。 “说不出话了?还是发现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你没有猜错,我一早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叛徒。” “姜传友,你是个聪明人,当初还懂得把李洪震拉进来,让我一时无法确定叛徒是谁,可惜,你没有能蒙蔽我多久。” “我能忍你到今日,就是为了让你把你以为发现的事情去告诉拓拔战,所以,我才会在软禁了你们这么久后,突然派你出城去当斥候,我想这个时候,拓拔战一定知道幽州缺粮的事了。” “以拓拔战的城府,应该不会完全相信幽州真的会缺粮,但我容你这个叛徒活到今日,让你出城去告诉他这个消息,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 智背对着他,一句接一句的说了下去,姜传友本想要开口应对几句,却发现智连狡辩的余地都不打算给他。 “本来还想套你几句话,问一些黑甲军此时的情形,但我突然发现,和能从你嘴里套出的黑甲军情相比起来,我更想看到你的下场,姜传友,你知道么,我已经忍了你很久很久。” 姜传友的右手已按到腰间,犹豫着想要去拔腰间的三尺软剑,他此时的犹豫并非胆怯,若是可以,他只想立刻拔剑而起,为自己拼这最后一击,但他很犹豫这是否徒劳,因为他清楚,智既然敢挑开说话,那说明智必定伏有后手。 公主居屋的房门忽然敞开,将和飞两兄弟并肩从屋内走出,一出房门,飞立刻纵身而起,盘腿坐在了别院墙上,将手里掂着他的蛇咬短枪,慢慢走到智身旁,两兄弟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姜传友,如是看着一只将死的蝼蚁。 俞达也从假山后站了起来,他这时候已明白,智王今夜来别院不是为了和公主相会,而是要处决叛徒,所以这莽汉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做那煞风景的事。 听到他长出大气,将咧开嘴,向他笑了笑。 俞达赶忙回以一笑,看到将咧嘴时那一口森白的牙齿,他心里又是一阵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叛徒,不然落在将王这凶神手里,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下场。 姜传友按在腰间的右手无力的垂下,片刻前还一派沉寂的别院外已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络绎而进。先是十二龙骑挑着灯笼进来,一进来就站在了别院内各处,灯火照亮了整座别院,接着,若海,夏侯战,池长空,秦璃,关山月,还有曾和姜传友一同被软禁的另十八名卫龙军,也都跟着走进。 别院外,还有近百名男子无声而立,都是年轻英挺的男子,身上也都穿着一样的劲装服饰。 看到这些人,姜传友僵硬的脸上更是惨淡,除已战死和被派往顺州的楚宸,所有卫龙军都已来到别院内外。 智要当着这些昔日袍泽的面,当众处决他,所以卫龙军全数到场。 姜传友环视了一眼四周,每一个卫龙军都在用充满怒火的目光瞪着他,这一眼看过去,他的双眼几乎有了灼烧的感觉,使他急忙低垂下头,不再去与四周目光相触。 “李洪震,卸了他腰间的三尺软剑。”智冷冷开口:“这是我二哥为每一名卫龙军配备的利器,这个叛徒不配持有。” “是!”卫龙军李洪震大步走上,狠狠瞪着姜传友,“老实点,别逼我现在就下手。” 姜传友木然而立,既已入瓮,何必顽抗,让他奇怪的是,所有卫龙军都到场,最得智信重的刀郎居然不在,不过此时他也实在鼓不起勇气,再去环视四周。 “亏我一直当你是兄弟,原来当日你哄我一起去上京南郊的桦树林时,就在算计我跟你一起背黑锅。”李洪震探手到姜传友腰间,刷的抽出了那柄三尺软剑,顺势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打得姜传友一个趔趄,又劈头夹脸的往姜传友脸上啐了一口,“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为什么要去拓拔战这反贼的狗!” 李洪震十分解气的走开,他很高兴智王派他上前来给姜传友卸剑,给了他这个出气的机会。 姜传友抬起手,慢慢擦去脸上的唾沫,不去与任何一名卫龙军的目光相触,低声问:“智王,你何以算到,我一定会再回幽州?”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心存侥幸。” “是。”姜传友苦笑了一下,自己死的不算冤,还以为瞒过了智,谁知还是一步步跟着智的算计,把自己送回死地,唯一让他疑惑的是,智为何要利用自己去告诉拓拔战,幽州缺粮。 智又在冷冷说道:“本来我不想再和你废话,但卫龙军们一定有何多话要质问你,所以我替他们问你一句,究竟是为什么?让你为了拓拔战,背叛了卫龙军十几年的情义,我想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会再隐瞒什么了,是么?” 姜传友迟疑了一下,坦然道:“我原本就是黑甲子弟,入卫龙军是我没有想到的意外,主公也没有想到,所以我才成为了他手中唯一能混入卫龙军的暗棋。”已无可隐瞒,他也就坦然用主公相称拓拔战,既然注定要死,他决定保留一些黑甲的傲气。 四周响起一阵惊异声,有些卫龙军不禁佩服姜传友此时的镇定和勇气,更多的卫龙军则是没有想到,原来拓拔战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在各处安插暗桩。 “居然在这里称呼拓拔战为主公?”智转过身,冷冷看着姜传友:“你是想死的体面一点?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么?别忘了,我大哥可以算是死在你的手中!” “各为其主。”姜传友答了一句,想把身躯挺直,后背和腿弯突然一酸,随即全身至少有十几处地方被一阵剧烈敲击,他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三) “这是错王教我的手上功夫,分筋错骨!”秦璃从他身后踱出,狠狠道:“既然打定主意做拓拔战的狗,那就拿出狗的样子来,给我趴着!” 别院外,又有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一阵狗叫,吠叫得原本寂静的别院好一片嘈杂,听来似有人牵着六七条恶狗过来。 姜传友突然从心底打了个寒战,明白到为什么刀郎之前没有在别院内,他也不顾浑身的酸痛,嘶声道:“给我个痛快。” “凭什么?”将暴喝了一声:“四哥,别跟这狗贼废话了,让我直接把他大卸八块。” “别急,知道我为什么故意哄小七先去睡么,就是怕他气上头来,一棍砸死了他。”智冷冷一笑,“该怎么处决这个叛徒,义父早有遗诏。” 智的目光转到了姜传友脸上,“你也算荣幸了,竟能劳我义父特意下了一道遗诏给你。” 姜传友虽自知无幸,仍抬头问:“皇上他…有遗诏给我?”语气里满是惊讶。 “辽皇有旨,将你剁成肉酱喂狗,为我大哥报仇!”智凛然一笑:“从上京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立誓,该死的,一个也逃不了!” 姜传友身子一软,伏倒在地。 “你小子一定在后悔,为什么要回来这一遭吧?”将狞笑着在姜传友身边来回踱步,“多少聪明人都栽在了我四哥手里,何况是这个你自作聪明的狗才!” 狗吠声一阵比一阵刺耳,刀郎牵着七条壮如牛犊的恶狗走了进来。 “饿了三天,只喂了它们几口血水。”刀郎语声冷冷,又从背后抽出了更为森冷的锯齿刀。 智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耶律明凰的房门,长身道:“殿下,臣先行退下,待处决了这逆贼,再来禀奏。” 千刀万剐之下,再以碎尸喂狗,虽是辽皇遗诏,但耶律明凰毕竟是个女子,不便在她面前执行此等酷刑。 屋内静了片刻,随即就听耶律明凰开口道:“就在这里处决吧,我不出来,但我想在屋里听着。” “这是我父皇的遗诏,这个逆贼也是害我父皇失陷国都的罪魁祸首,我本该正视此贼被正法于酷刑之下,不过我终究是女子,日后又想以仁治国,就以这一屋之隔,听你们处决这逆贼。” 智犹豫了一下,想要婉言相劝,只听耶律明凰又道:“我是女子,但我不能是寻常女子,而且来日大战,我还要登城督战,迟早会见到更多的血光,这些惨叫和血腥气,我也迟早要习惯。” 听耶律明凰这样说,智也不便再劝,将一心想看着害死大哥的逆贼死于酷刑,大咧咧的全无所谓。飞有些不忍,但知公主话既出口,心已决意,又想这姜传友算是公主的杀父之仇,公主隔屋听刑,也是为人子女替父报仇的常情,他看着软到在地的姜传友,又环视了一圈院内的卫龙军,迟疑了片刻,问道:“姜传友,我最后问你一遍,在你心里,我兄弟和卫龙军与你十几年相处的情义,真就比不上拓拔战的一声令下?你当日在上京出卖我们的时候,可曾有过片刻犹豫?” “六弟,你就是心软,问他这个作甚?”将的蛇咬枪点在姜传友背上,冷笑道:“要是这厮为了求个痛快,巧言令色的说些服软话,难不成咱们还真给他个痛快死?” “我只是想听句实话。”飞的语气也有些发寒:“十几年相处,我自问我们兄弟待他不薄,可他竟然就这么把我们给卖了!” “飞王,我…”姜传友抬起头,刚想开口,突听得一声冷喝:“哪来这许多废话!”随即一片刀光贴着他脸面削过,从他脸颊上剜下一大片血肉来,接着,姜传友还未出口的话就成了一声惨叫。 出刀的是刀郎,一刀剜下,他伸脚在地上一划,把剜下的血肉拨到那七条恶狗面前,“吃了!” 一反手,刀郎又是一刀片下,又从姜传友身上剜下同样大小的一块肉来,又是伸脚一划,再拨到七条恶狗面前。 七条狗早已饿极,立刻扑上来抢食,恶狗抢得凶,刀郎下刀更凶,锯齿刀刃紧贴着姜传友延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刃影,眨眼已从姜传友身上剜落十几片血肉来,好一通吠声和惨叫里,将咋舌道:“刀郎,你小子下手怎么比我还快,他一条胳膊这就被你给片成骨头了,给我留着点儿…” “处刑的事就留给刀郎吧。”智拉着将往旁走开,将还不肯依,嚷嚷道:“不能全便宜了刀郎,我也得上去剁几下!” “五哥,让刀郎下手吧。”飞也绕了过来,从边上拉着将往后走,低声道:“姜传友算是害死大哥的元凶,而刀郎最敬重的就是大哥,这个仇,就让他亲手报吧。” 将恍然,心里虽有些不甘,但看着刀郎如若滴血的眼瞳,他缓缓点头,“这家伙,面上是个冷人,其实最重情义。” “大哥的仇,总算是报了一小半了。”飞向着前方一努嘴,“等刀郎处刑完,这一地狼藉的,难为明凰姐了。” “殿下不会介意的,来日大战,也还会有更多的腥风血雨。”智淡淡的接了一句,见院中挤满了观刑的卫龙军,眼看刀郎下手极狠,每一刀剜下都是血肉横飞,夹杂着姜传友生不如死的惨叫,还有恶狗争着抢食血肉,场面多少有些令人不适,且卫龙军中也有几个和姜传友交好之人,看到姜传友此时的下场,虽是罪有应得,但那几名卫龙军还是有些不忍卒睹,遂唤过秦璃吩咐道:“让大家退下吧,让十二龙骑留下善后即可。” “四哥,有件事我还没弄明白。”将一边看得兴致勃勃,一边还没忘记问:“你把粮草运来运去的,又诓姜传友去告诉拓拔战幽州缺粮,四哥,你这是想使缓兵之计,骗得拓拔战围城不攻,让他等我们粮尽么?” “这只是我一半的用心,我真正的目的是要缓出时机…”智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三哥还在上京,所以我要给他争取时机,让他能在上京城里做些手脚。”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四) “原来是为了三哥?”将脸上一喜,大哥二哥走后,他最惦记的就是仍隐藏在上京的三哥,不过转念一想,将还是觉得糊涂,“三哥远在上京,拓拔战在这里跟我们耗着,他一不知道三哥藏在哪里,二不知道三哥是谁,他也奈何不了三哥啊?” “黑甲每日必有信使往来上京于此地,以便让拓拔战能随时掌控上京动向,我在这里多让拓拔战伤神头痛,他就会无暇顾及上京城内的风吹草动。”智又轻轻补了一句:“三哥在上京的身份无人知晓,但他只身在虎穴内,凶险处极多,所以我之前特意告知林幽月,让她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三哥一切协助。” “对啊,我们还有林幽月这一招棋。”将欣喜的一拍巴掌:“四哥你做事就是滴水不漏,谁能想到,这位林女史也是我们藏在上京的一股助力。” 智低声道:“林幽月的事,能瞒住拓拔战一时,但无法一直瞒下去。说不定这个时候,拓拔战已经对林幽月起了疑心。因此我才要多做布置,令拓拔战把全部心神都集中于此,腾不出心思去想到林幽月。上京城内有她和三哥在,由不经意处暗起波澜,迟早能给予拓拔战意想不到的一击。” 飞犹豫了一下道:“四哥,我虽未见过林幽月,但她对义父和明凰姐一直持以忠心,看看那些上京朝臣的临危变节,林幽月的忠心更显难能可贵,若是可以,我们不能让她多冒风险,遭了拓拔战的毒手。” “我知道,所以我上次潜入上京时已告知林幽月,时机一到,就让她立即撤出上京。” 飞松了口气,“原来四哥早有安排。” 将心里还惦记着三哥,又问道:“四哥,那林幽月认得三哥么?三哥在上京藏匿得深,谁也不知他的身份,万一三哥有事找上惕隐府,林幽月不识得他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你刚才不是还说四哥做事滴水不漏么?”飞笑着道:“四哥一早在林幽月身边派了昆仑和连城这两名卫龙军,林幽月不识得三哥,他俩可识得三哥。” “对哦,我把这茬给忘了。”将连连点头,又问道:“四哥,既然拓拔战以为幽州缺粮,那你看接下来几日,他会有什么举动?” 智想了想道:“不论他信不信幽州是否真的缺粮,但我想三日停战之期后,他不会立刻攻城,而是多等上几天,一来是看我们的反应,二来也是故意松懈我们守城方的戒心。” 将冷笑道:“他想等我们粮尽出城,那就让他等着吧,我们也正好休整,幽州的存粮足够我们撑上一年有余,倒是他黑甲军长路远征,粮草补给才是重中之重,一旦给我觑到机会,将爷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粮草。” 飞忙道:“五哥不要莽撞,拓拔战一定会派重兵防守运粮路段,在以为我们缺粮后,他肯定也会防着我们打他粮草的主意。” “虚虚实实,正好大干一场!”将嘿嘿一笑:“反正我是惦记上拓拔战的粮道了。对了,四哥,我训练的那五路奇军,除射天狼,荆棘枪,龙战野,固金汤之外,第五路奇军还没起名字,我看就给这第五路奇军起名为陷阵郎如何?” “陷阵郎?”想到白昼大战时,轩辕如夜麾横冲都冲向黑甲大战时的呐喊,智并不意外:“你自己定主意吧,起这个名字,是为怀念轩辕如夜么?” “是。”将肃然点头:“今日能与横冲都并肩一战,是我此生之幸。” “也是我此生之幸。”飞很高兴五哥和他一样,都对轩辕如夜和横冲都心存敬重,又好奇道:“那为什么不干脆把第五路奇军起名为横冲都?” 将沉声道:“因为这世上,只配有一支横冲都。” 智轻轻一笑,没有评价什么。他抬眼一看,刀郎施刑已毕,姜传友,或该说原本是姜传友的那一摊血肉,除了几根碎骨,都已被恶狗分食干净,那七条恶狗饿了几日,尤在使劲舔着地上的血渍。 飞看得一眼,立刻转开了目光,“让十二龙骑把这里收拾干净吧,明凰姐明日还要出门,可别恶心到她了。” “我只恨这狗贼只有一条命,不能让我们多杀他几次!”将骂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道:“其实我一直纳闷,这林幽月为何会对大辽如此忠心?” “刚在骂着姜传友,怎么突然又说到林幽月了?忠心不好么?”飞听得也纳闷:“上京满朝文武,除了右丞相莫洪,也就这位林女史心存忠义,我们当日能出逃上京,也是亏了她在暗中相助,五哥,听你口气,你不会是在嫌忠臣义士太多了吧?” 将摇头道:“我就是在纳闷,依四哥说的,林幽月这女子殊不简单,当日北亲王谋反,她已打算在惕隐府中发起家变来谋取后路,义父虽封她做了女史,但这也是她凭本事挣取到的,要说是在报义父的恩么,似乎也没什么恩情可报,后来我们来了幽州,明凰姐虽许了她日后富贵,可也没真个给她什么恩典,想想上京满朝文武,不是投靠拓拔战就是惧祸离心,可林幽月一个女子,身在虎穴,竟能一直持之忠心,这可真不知道是该说难得还是异数了。” “反正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有点奇怪。”将挠了挠头:“这林幽月的忠心,真的是付于大辽,还是另有缘故?四哥,你知道她的心思么?” “我们只要知道,她会一直站在我们这边就可以了。”和以往一样,智淡淡的说出了结语。其实在智心里,也曾为此多想过,他当日虽曾对林幽月有过点援手之恩,但林幽月一直在暗中倾其所能的相助幽州,已远远超过了对当日恩情的还报,也确实令他为此意外,智也并不觉得,林幽月的忠心只是为了来日富贵,但在离开上京后,他虽只和林幽月见过一面,但在那一次见面时,他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令他放心和安心的女子。 !! 第一百三十九章:辽皇遗诏(十五) 黑甲军营,一间军帐内,夜已迟,秋意浓盘腿而坐,沉闷的盯着面前横置的修罗枪,大战结束,在向战死的黑甲将士行过礼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帐中,大家都熟悉他的脾性,持枪战沙场之外,秋意浓所有的时光都会陪伴在爱妻身侧,是以大家也早习以为常,也就澹台麒烈时常笑话两句,说这位第一闯将守着个十几年的老夫老妻还如新婚夫妻一般情热,就凭这痴缠性子,难怪能把一柄枪使得风生水起。 但秋意浓今日回帐后没有和妻子絮叨闲话,只坐在案前,盯着修罗枪出神许久。 一道倩影依偎着在他背后坐下,摸索着把一支刚点亮的蜡烛放到了案上,随即,那双手又环绕上丈夫熟悉的肩膀,轻柔的为他按摩起来。 通明的烛光在秋意浓沉闷的面容上点亮了几分生动,妻子柳银子天生眼盲,所以秋意浓在和妻子单独相处时,从不愿点灯燃烛,但柳银子自己虽然看不见,却喜欢在夜色将来时为丈夫点亮烛火,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一盏烛光下,相依于丈夫身侧,会让她觉得自己也身在光明之下。 这就是相濡以沫吧,丈夫宁愿为妻子置身黑暗,但妻子却要为丈夫在黑暗中点燃光亮。 感受着妻子的柔情,秋意浓心绪渐好,他抬起左手,在妻子的手腕上轻轻一拍,示意自己无事。 “是不是见到玄远了?”柳银子轻轻问,她虽目盲,但丈夫的低落心绪,她总是能立即感受,在她心里,丈夫是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飞将军,只要丈夫翔天枪在手,世间便无一人之敌,可丈夫今日从战场上归来,心绪却低落至此,能令丈夫沉闷的,想来也只有当年那位对他们在困境中施予援手的大商玄远了。 “见到了…最后一面。”秋意浓沉沉点头,“我本来很想报他当年的恩情,而且他又是我恩师的故人,但战场之上…”他顿了顿,又道:“他真不愧是恩师的袍泽,带着八千人就敢直冲我们的大阵…” “那个男人啊…”柳银子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去评价玄远。在她心里当然希望能报答玄远当日的恩情,但她明白,世间很多选择难随心意,就如当年他们这一对两情相悦的少年情侣,也是历经了多少磨难才能终成眷属,是以在丈夫持枪披甲再上战场之时,她就知道丈夫会面临两难的抉择。 “我们战死了很多人。”秋意浓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黑甲军中不少将领都和他们夫妻相熟,也都很敬重柳银子,上将木砾当年虽常嫌弃自己儿女情长,但在帮妻子寻药治病时还是不遗余力,妻子心软,所以他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些战死将领的名字。 柳银子也没有再问下去,她是个目盲心明的女子,在丈夫专注的深情呵护下,她不必去面对世间各种风波别离。 她很幸运,因为丈夫的深情总为她挡在各种抉择之前,但她也很心疼,因为丈夫总是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抉择。 于是,按摩在丈夫肩膀上的双手愈发轻柔,虽在军帐内,但夫妻相依,便是家。 所以每次丈夫回到她身边时,她这妻子总会及时送上温柔,战场上,她的丈夫是万夫莫敌的飞将军,归来之后,那便只是她的丈夫。 温柔的轻抚下,丈夫僵硬的肩胛渐渐松缓,“今日,我还见到了我那半个徒弟…”秋意浓又叹了口气,怅然中还有一丝欣慰,“这个小子,就在战场上,居然还向我行了拜师大礼…” 听出丈夫参杂在浓郁怅然中的那一丝寡少欣慰,柳银子迟疑了一下,没有接口,心里愈发怜惜丈夫此时的怅然,那个叫韩起隆的少年和玄远一样,都有着两个名字,一个名字默默无闻,另一个名字却注定了都会是拓拔战的死敌,玄远的真名是轩辕如夜,而这韩起隆的另一个名字是护龙将。 拓拔战是丈夫的主公,也是她的恩人,当年若没有拓拔战动用全力为她延医求药,她也许根本活不到和丈夫这许多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年华。 “夺取天下,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柳银子轻轻开口:“若主公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你也不必有如此多的烦恼,那样该多好。” “对我们来讲,天下当然不重要,因为我们的家就是自己的天下。”妻子的问话孩子气般的一厢情愿,而这一厢情愿里也都是对自己的担心,秋意浓在妻子的手腕上拍了拍:“别多想了,我没事的。” 柳银子默然,她并不认识护龙将,对这个少年也没有任何的喜恶感,但她能感觉到,丈夫对这个徒弟很是看重,尤其这护龙将今日居然还在战场上行了拜师礼,由此看来,这少年也是个性子上来就无法无天的家伙,难怪会那么对丈夫的脾气。 柳银子明白,今日和玄远的沙场相见已成丈夫的心底郁结,如果来日征战,丈夫的翔天枪还要再一次指向这个徒弟,这个违心的抉择一定会成为丈夫心里永远的后悔,迟疑了片刻,她轻声问:“有办法放过你这徒弟么?”为了丈夫,她想救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不知道。”秋意浓苦恼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妻子是在为自己着想,是啊,如果他的修罗枪真要刺入护龙将的胸膛,那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吧,这个少年…如果恩师尚在,一定也会很喜欢这小子吧? “有人来了。”柳银子忽然侧耳,仔细倾听着帐外,她的耳朵远比常人灵敏,“听脚步声,应该是小澹台吧。” “嫂夫人已经知道我来了吧?”澹台麒烈掀帐而入,笑眯眯的看着正依偎而坐的这对夫妻,“我来的不会不是时候吧?” 秋意浓笑了笑不理他,柳银子轻啐了一口:“还是这贫嘴,真该找个厉害女人来治治你!” 他们夫妻和澹台麒烈相识,早习惯了他的调笑,不过柳银子很看重丈夫在黑甲军中相交的朋友,尤其是这澹台麒烈,多年前秋意浓初入黑甲军时,柳银子曾特意在家中做了一桌丰盛菜肴,宴请黑甲军中和丈夫交好的将来,宴席时,她很得体的陪坐一边,聆听着来客的谈笑,宴席后,柳银子特意告诉丈夫,图老爷子虎老威势在,是位可以依托的长辈,骨扎力憨厚纯良,是个可以意气相投的汉子,而这小澹台,嬉笑怒骂中自有真性情,是个可以生死相托的挚友。 后来秋意浓把妻子的这番话告诉了澹台麒烈,澹台麒烈听后难得的收起了一贯的笑脸,郑重的拍了拍秋意浓的肩膀,“今日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情根深种,因为你找了个好女人。” “能治我的女人,估计难找。”澹台麒烈打了个哈哈,在帐内来回走了几步,叹气道:“客人来了,你俩怎么还腻在一起,这不是成心不让我坐下么?” 柳银子面色一红,忙扶着丈夫的肩膀站起,“我去上茶,小澹台,你喝的茶里还是要加枣子么?” “当然要…”看着柳银子摸索着起身,澹台麒烈眼中有了丝不易觉察的怜悯,改口道:“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还要跟老大商量事儿呢。”他在秋意浓身边席地坐下,看了看神色有些木然的秋意浓,一笑道:“想什么么?想的人都一脸傻相。” 秋意浓瞪了他一眼,刚想回嘴,只听澹台麒烈轻声道:“别再胡思乱想了,重情重义是好事,但在战场上,太重情义,只会变成坏事。” “我明白。”秋意浓点了点头。 “你不明白。”澹台麒烈忽然伸长手,在秋意浓胸口拍了一下。 秋意浓诧然道:“你干什么?” “放心,我没龙阳之癖。”澹台麒烈撇了撇嘴,又起身向外走去。 秋意浓愈发不明所以,看着澹台麒烈发怔。 走到帐口时,澹台麒烈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淡淡道:“记住我刚才拍你的这个位子,心口下方三寸,你的修罗枪应该可以很精准的刺中这个位子,被你刺到的人,会重伤,但不会死。你其实也应该知道这个位子,不过你小子脑筋不太转的过来,很多事知道却想不到,只好我辛苦一趟来告诉你了。” “你…”秋意浓依稀察觉到澹台麒烈的用意,顿时惊住。 走到一边的柳银子也惊讶的立住,循声把头偏向澹台麒烈。 “知道你小子重情吗,也知道今日一战,你有诸多不快。”澹台麒烈笑了笑:“你和护龙将总有一战,就当是我这老朋友帮你一个忙,不让你有更多的不快吧。”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只许这一枪,也只许放生这一条命,其余人若是撞在你枪下,必须有死无活,知道么?” 秋意浓沉默着,盯着澹台麒烈的双眼缓缓点头,又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知道你的性子,老大功成之后,你只会携妻隐居山水,不会留在庙堂,总算朋友一场,让你能安心隐居,也算是我这朋友的一点心意。”澹台麒烈迟疑了一下,又轻声道:“老实说,在我心里也挺看重那几个小子,若不是注定今生已成死敌,我想我该会和他们成为…”皱了下眉头,他又有些苦恼的笑了笑:“忘年交吧?他们还是少年,小爷的年纪倒不小了。” “话就说到这里,没事儿了。”澹台麒烈掀帘而出。 !!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一) 上京城,惕隐府,密室内。 当连城走进密室时,林幽月正埋首案前,盯着几份卷宗仔细审视,听得推门声响,林幽月连头也未抬,能走进这密室的,只有智留在她府中的连城和昆仑这两名卫龙军。 见林幽月沉思正深,连城也没有出言打扰,他走到一边,安静坐下,借着闭目眼神悄悄看向林幽月,从他这个位子看去,正好能看到这个女子峨眉轻蹙,明眸专注下的沉思。 连城和昆仑,若海这三名卫龙军奉智之命,跟随林幽月已有两年之久,进府之初,他们三人暗地里都曾有过大材小用的牢骚,但追随林幽月益久,看着发生在这个女子身周的一幕幕,丈夫耶律迭鲁密谋叛变时,她暗中筹谋的家变,黑甲兵变后,林幽月又成了护龙七王在上京的唯一暗棋。他们三名卫龙军这才发觉,这个似是柔弱的女子,实则柔韧无比。 连城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看透这个女子,直到日前,智王因灭去羌族而在幽州领罪受罚一事传来后,看到林幽月的陡然憔悴,他才突然明白,这个女子在外人眼中看来的难测其实易懂,因父仇而舍身侍敌,又因对智的动心而毫不踌躇的站在了黑甲的对立面。 她的柔韧,只是在秉承自己的心意,不肯向世间种种妥协。 这样的女子,一直是在依自己的喜爱而我行我素,她的柔弱下,有着快意恩仇的明断。 是以,她才会如此柔韧。 三名卫龙军里,若海已入幽州,昆仑常常奔走在外,刺探上京黑甲动静,只有连城看穿了林幽月的柔韧和这份柔韧的由来,所以他一早决定,把此事当成自己心底的秘密,永不向人言说。 因为,他很怜悯林幽月的这份柔韧,可支持她为之柔韧的这份心意,其实无可托付,也难有归宿。 想到此,连城暗暗叹了口气,或许就是因为对这女子日后的怜悯,所以只要是林幽月交代的事务,他都会尽心完成。 听到了连城的叹气,林幽月从卷宗里抬起头来,略有些疑惑的问:“有事?”她很欣赏智派给她的这名卫龙军,沉默,稳重,干练,更难得的是连城是个言谈行事都很有分寸的人,不但懂得自己的身份,也很尊重她的地位,只要是自己交代的事务,不论何事,一定悉心料理。不像昆仑,只要是与黑甲为敌之事,立即不遗余力,但在让昆仑去做其余琐事时,他却松散随意,林幽月很了解昆仑的忠心,也从未出言责备,出于心里的那个原因,她也一直对智留给她这几名护卫客气有加,但相较而言,她也因此而多倚重连城几分,当然,在她心里也由此更为欣赏智,也只有那样的少年,才能带出这样的部下。 “没事…”连城先有些尴尬的一摇手,随即想起自己进密室确实有事,忙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放在林幽月面前。 林幽月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这锭刻有几道划痕的小碎银,但也不出声询问,只把几份卷宗推开一边,连城不会无缘无故献上一锭银子,所来必有要事。 “这锭银子是我方才上街时,突然有人抛来的,三钱重的银子,上面的划痕看似胡乱,其实正好三道。”连城的笑容里有丝轻松:“如女史日前所料,果然是无王找上门来。” “意料中事。”林幽月拈起碎银看了看,“当日项九如被救下后来惕隐府避难养伤,我们就猜测是无王把他救下,无王那一次既然出了手,当然迟早会找上我们。” 连城微笑,护龙七王兄弟必有互相联系的方法,无王也当然知道,惕隐府就是智留在上京的内应,只是为免令黑甲军注意到惕隐府,才一直没有找上门来,在若海这家伙乐呵呵的的跑去幽州后,惕隐府只有他和昆仑二人负责隐秘事务,今日得无王联络,他们在上京城内就多了一位强援。 “无王要出手了。”林幽月在椅背上一靠:“他之前不肯联系我们,既是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不想牵连到惕隐府。但他今日突然找上你,就是要告诉我们,他将在上京城内向黑甲出手,而且他这一击,必是要造成极大的声势,同样,无王也是在告诉我们,如果惕隐府要有所动作,那就跟他一起出手。” 连城有些疑惑的问:“无王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护龙七王,各有所长,无王最擅长的就是刺客一击,以他的性子,当日拓跋战在上京时,他没有出手刺杀拓跋战,黑甲集结时,他也没有出手刺杀那些战千军上将,为何偏要等到拓拔战带着精兵猛将前往幽州后,他才要突然出手?” 林幽月淡淡道:“拓拔战不是那么好刺杀的,否则你们这位无王早就出手了,同样,那些战千军也绝非易与之辈。而且无王只有一人,若徒逞一时激奋去行险刺杀一名黑甲将领,万一失败,代价太大。即使成功,若引起拓拔战的注意,那也是得不偿失。” “是啊,无王是我们在上京城内的最大杀招,轻易不能动用。”连城一向最信林幽月的判断,在他看来,智王之外,就属这位女子的心思最是细腻慎密,所以他请教道:“女史,我还是不明白,如今黑甲军九成以上的力量都在幽州,留在上京的黑甲将领只有拓跋战的儿子拓跋然,可拓拔然隐居皇宫,黑甲军在皇宫中也布有重兵,要潜入皇宫刺杀,即使是对皇宫地形最为熟悉的无王,要想刺杀拓跋然,也是极为不易。” 林幽月摇了摇头:“要是真能刺杀拓跋然,确实是很好的一步棋,可拓拔战肯把儿子留在上京,当然也会留下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儿子。” “那如果无王想出手以振声势,那又该向谁出手?若只是刺杀几名黑甲军的寻常将佐,就是杀的再多,也杀不了黑甲的元气。”连城心里很是疑惑,不过真正让他疑惑的不仅仅是无王此时的出手打算,还有惕隐府内最近的异常,就是这几日内,惕隐府密云不雨,林幽月频频调动心腹人手,显然也是要有所举动。 “连城,你其实判断错了。”林幽月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不是无王非要在此时出手以振声势,乃是如今的形势已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否则,他或许还能在上京城安然藏身,但不出数日,我们这惕隐府势必会被黑甲军连根拔去。所以我早料到无王会在近日联系我们,因为他绝不会坐视惕隐府就此被毁于一旦。” “什么?”连城大吃一惊,霍的离座立起,失声道:“黑甲军会来对付惕隐府?不可能?拓跋战在上京的时候都不曾怀疑过女史,难道他儿子反而察觉到了?”连城一脸的不可置信,依智王当日所教,当日他在上京城井水内下毒,林幽月则借助施药治病在上京城拉拢人心,连拓拔战都对林幽月礼敬三分,就算是在封城的那段时日,还特许惕隐府出城采药,也从不见拓拔战对惕隐府有何猜疑举动,林幽月又何以会突然断言,黑甲军会在近日内向惕隐府出手。而且连城为人谨慎,每日都在惕隐府内外仔细巡视,也未见惕隐府外有突然增加的黑甲,但连城早十分信任林幽月的判断,知道她从不会无的放矢。 林幽月问道:“就是这几日里,你可曾发现惕隐府外有何异常?” “不曾。”连城断然道:“我每日都会在惕隐府四周走上一圈,未见任何异常,也不见附近有突然加派的黑甲巡街。” “那上京城其余各处呢?自从拓拔战走后,白昼黑夜,黑甲军在上京城内各处的巡视是否加强了数倍?” 连城承认道“是,拓拔战离京后,黑甲军对上京各处的巡查不减反增,至少增派了数千名黑甲军在城中来回巡视。”林幽月每隔数日便派人出城采药,每次回城时都故意由不同的城门绕路回府,所以林幽月虽少有出门,但对上京城各处动向的了解丝毫不比连城和昆仑少。 林幽月又问:“那你说,为何黑甲军对上京其余各处都增加了巡视,惟独会对惕隐府破例呢?” 连城迟疑了一下才道:“也许…拓拔战一直都没有怀疑惕隐府…” “你觉得,拓拔战会从没有怀疑过我?”林幽月居然笑了一下:“他不怀疑我,只是因为没有查出把柄,但他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一旦有所怀疑,依然会大开杀戒,况且在他这样的枭雄看来,就算杀错了人,也只是功成下一堆必须的白骨。” 连城惊疑道:“女史是说,拓拔战早对我们起了疑心?” 林幽月居然还是淡淡笑着:“智王上次潜入上京时就曾告诫过我,拓拔战迟早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他一直没有动惕隐府,只因为我们在上京城还算得些人心,何况我这惕隐府内又是孤儿寡母,拓拔战也是个极重名声的人,所以才暂时不肯向我下手。他如今虽不在上京,但一定早吩咐过他儿子,随时准备向惕隐府下手。”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二) “拓拔战比谁都想要邀买人心,如果他真的从一开始就打算信任惕隐府,早就扮出礼贤下士的样子,登门来访了。”见连城想要开口,林幽月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道:“是,我惕隐府第一次在上京施药治人时,拓拔战确实来怀柔过我,但他那次到访与其说是拉拢,更不如说是戒备十足的试探,所以我才一婉拒,他立即知趣而退,可他的知趣只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我绝对不会向他效忠。” “拓拔战,真的对我们起疑心了?”连城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不信拓跋战早心存杀机,但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林幽月近日会频频调动惕隐府中人手,原来她早有准备。 “连城,不要心存侥幸,尤其是对着拓拔战这样的敌人。”林幽月神色温和,仿佛惕隐府并未面临迫在眉睫的凶险,“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在发现黑甲增强了各处巡视,惟独放松了对惕隐府四周的监视,我就知道,黑甲不是无意疏漏,而是有意按兵不动。拓拔战虽已离京,但他对上京的掌控从未放松,我派人查过,每日都有至少两队黑甲侦骑来回,向拓拔战报知京城动向。” “那我们怎知黑甲何时会动手?”连城大感棘手,他并不惧怕与黑甲交手,以他下毒的本事,只要有所准备,随时能下手毒死一队黑甲,可他受不了眼下束手被动的劣势,因为无从得知,哪一日拓拔战派回上京的黑甲侦骑,带回来的会是灭去惕隐府的命令。 “不出五日。”林幽月的肯定令连城不知是该心惊还是庆幸。 “女史如此确定拓拔战的心思?” “我确定的不是拓拔战的心思,但我对你的智王有信心。” 连城暗暗苦笑,实在不知怎会又扯到对智王的信心上,苦笑之余满腹纳闷,却也长叹,女子动情,果然是时时牵挂与能牵动她心弦之人,只是他这时就不知该如何发问是好了。 幸好林幽月已解释道:“算算日子,拓拔战此时已与幽州交战,以黑甲的兵力,他定以为能轻易攻破幽州,不出数日就能返回上京,所以与幽州的初次交手,只要黑甲占得上风,眼看野心将成,拓拔战再不会把惕隐府放在眼中,因为就算我们能在上京掀起乱来,等他回师之日,随时可灭去我惕隐府,但黑甲与幽州的初战若是落败,那拓拔战愤恨之余便会重新审视战局,更会顾虑上京是否还能安然被他掌控,这个时候,说他迁怒也好,为防万一也罢,都会立即下令除去惕隐府。” 林幽月竟在此时嫣然一笑:“所以我相信,有智王在幽州,一定会让拓拔战尝到大败的滋味,也一定会让黑甲陷入苦战。” 连城此时真是瞠目结舌,万万没有料到林幽月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他很想因其荒诞而放声一笑,不过他们卫龙军对智也一向信重,这使他自己都不愿对林幽月的解释有所质疑,可正是因为对智的信任,也许惕隐府转眼就会迎来覆顶之灾,但眼前女子竟还能嫣然而笑,这令他不得不觉得荒诞至极,可看着林幽月的笑颜,他心里又生不出一丝荒诞的念头来,只觉得,林幽月理所当然该在此时又这嫣然一笑,因为这个女子所有的柔韧和坚持,都是为了她所信任的那位智王。 “智王,你知道么,你为辽皇的苦苦支持也许并不寂寞,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女子,也在同样的苦苦支持…”连城无言可说,惟有心下喟叹。 “怎么了?”察觉到连城神色异样,林幽月不禁问。 “我们该怎么做?”连城已平复下心神,沉声道:“若按女史所言,我们就要跟拓拔战比快,赶在他的信使回上京之前,抢先下手。” 林幽月把几份卷宗递给连城:“明日就动手。” 连城接过卷宗,只看得几眼,神色就已大变,卷宗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几百个人名,连城认得其中大半是惕隐府中的家丁家将,还有些名字则是林幽月隐藏在上京城内的心腹,换言之,这几份卷宗上积蓄的,不但是惕隐府可以动用的全部武力,也是林幽月苦心积攒下的全部力量,虽知林幽月此次出手必有准备,但连城亦没有想到,林幽月竟是动用了如此大的手笔。 “女史,这…” “这一次我们一旦出手,就是彻底和拓拔战撕破脸皮,既然他要把我惕隐府连根拔起,我又何必再留余地,所以这一次若要出手,就是集合我惕隐府全部力量的一击。”林幽月淡淡的一句话,便打消了连城的顾忌。 “府中老弱需及早撤出幽州。” “我已有安排。”林幽月手指一扬,示意连城翻看最后一份卷宗,那上面记载着她撤离府中老幼的布置。 连城点点头,却没有翻看,以林幽月的缜密,又怎会疏忽府中老幼,沉默了一瞬,连城抬起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林幽月,与前些时日,初听闻智自罚的消息时不同,这个女子脸上憔悴依旧,但面容间有着抹奇异的红润,连城善毒,当然也精通岐黄之术,所以他看得出,林幽月脸上的红润乃是因竭尽心力下的激动所致,连城很想开口,建议林幽月缓缓心神,但他亦明白,这个女子不会听劝,因为对她来说,来日是否累垮并非紧要,此时能为智做些什么,才是重要。 “本来我还担心惕隐府武力不够,也预了会有一定的牺牲,难得无王和我想到一处,他今日找上门来,明日定能助我引开黑甲注意,同样,有我们出手,无论无王他自己想给拓拔战惹些什么麻烦,也能借我们分散黑甲的注意。”林幽月笑着起身,在密室内来回踱出几步,这一走动,顿时全身酸痛,才想起自己已在密室内不眠不休的盘算了一整个日夜。 “有无王在,我们明日至少能多三分胜算。”连城忽然叹了口气:“女史,连日辛苦,你该好生休息一夜了。” “无妨,等离开上京城,我们才可真的安心休息。”林幽月按了按酸痛的腰脊,复又坐了回去,“你和昆仑今夜才该养足精神,明日动手,你二人将是最重要的一环。” 连城问:“明日,我和昆仑是不是要去找霍澜青?”这是智特意叮嘱的,把霍澜青带至幽州,连城和昆仑都不愿意出手去对付一个女子,但这个女子是拓拔傲的女人,而拓拔傲又是拓拔战最疼爱的侄子,有这两个理由,已足够让连城和昆仑抛开是非道义。 “拓拔傲和霍澜青如今就住在前右丞相呼尔泌府中,我已命人查过,每日清晨,拓拔傲都会出城狩猎练箭,等他一走,你和昆仑就可以登门拜访。”林幽月想了想,问道:“连城,让你和昆仑去对付那样一个女子,是不是很违心?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择手段之事,并非只有恶人可以做…” “我明白。”连城轻轻点头,“女史放心,该做的事,我不会手软。” “那就好。”林幽月神情一展,“现在我们唯一没有把握的,就是无王和我们之间是不是能有足够的默契。” “护龙七王,从未让人失望过。”连城脸上微笑,心里还是暗叹,在林幽月心里,已是完全把智王的交代视为己任,否则也不会特意考虑到他们是否会勉强,他沉默了片刻,起身告辞:“明日动手在即,我还要去准备些毒物,先告退了。”起身后,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林幽月面前,“瓶中有固本培元的丹药,林女史,操劳国事之外,也请保重身体。” 犹豫了一下,连城终是抑制不住心里的一丝怜悯,又轻轻道:“良药苦口,同样,良言也难入耳,林女史,太过专注,日后更会无法自拔。” “你…”仿佛被窥到了心底的秘密,林幽月脸上掠过一丝羞窘,她吃惊道:“你怎知…你猜到了?” “是。”连城微微点头:“有些话本不该由我点破,不过这些年相处,我很敬重女史,所以…”复又叹了口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多谢。”林幽月很感激连城没有挑破那些令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心底萦绕,她有些失神的把瓷瓶握在手中,借着用力的握取平复下心绪,彼此沉默了片刻,她又忍不住抬头:“你说,智王知道吗?”说话时,她脸上带着一丝凌乱的希冀,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听到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 连城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智王的心思,想必都放在复国一事上。” “这样也好。”林幽月舒了口气,苦笑无言。 “告辞。”连城不忍在看着女子脸上少见的苦涩和茫然,告辞而出。 一声叹息,随着他的身影轻轻响起,却无法分出,这长叹是起于室外还是缭绕于室内。 !!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三) 次日,清晨,惕隐府外大街,一名脚夫打扮的男子拖着根扁担,慢慢踱进街上一家小酒肆,向酒肆掌柜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懒洋洋的在离门最近的一张桌旁坐下,扁担才一斜搭在凳上,酒肆掌柜就殷勤的跑了过来,擦干净桌子,又招呼伙计端上一壶酒,四盘下酒菜。 按说掌柜本不会对一个脚夫这般殷勤,不过这脚夫已连着光顾了这家酒肆六七天,一来就占据着门前桌子,一坐就是大半天,而且和寻常只要碗凉茶几个硬馍的苦力不同,也不见这脚夫吆喝找活计,出手还极大方,每次一坐下就扔出一锭银子,要上一壶酒和几个小酒菜,这等使钱法,莫说一个苦力,就是中等家境的商人也没这么阔绰。 每天有这一锭银子进账,掌柜很知趣的收起了好奇心,只要肯每天扔锭银子,就算这脚夫是江洋大盗,掌柜也会把他奉为上宾。 筛了碗酒,脚夫先舒适的把脚搁在凳上,光看他这个模样,倒是像足了一个刚干完力气活的苦力。 他当然不是寻常脚夫,拓拔战出征幽州前,特意在上京留下了十六名密杀刺客,这脚夫就是密杀刺客的头目,古虏。 拓拔战把这十六名精通刺杀斥候的刺客留在上京,为的就是一个目的,盯死惕隐府,只要惕隐府如有异动,十六名密杀刺客就会立即掩杀进去,把惕隐府杀得鸡犬不留。 古虏端起酒碗,一口饮下,从他坐的桌子看去,正好能看见斜对过惕隐府的大门,对拓拔战交代的这个任务,他心里其实有些不满,不就是一门孤儿寡妇么,随便找一队黑甲,半个时辰内就能灭了惕隐府,何须劳动十六名密杀刺客这般牛刀杀鸡?和上将冷火寒在霸州隐居了十几年,古虏早已闲得全身发痒,只恨不能同往幽州,却被留在上京城里干了这一门闲散活。 街头摆着的两个杂货地摊,街上来回走动的一名行脚商,还有街角停着的一抬四人大轿,这些人都是和他一样奉命监视惕隐府的密杀刺客,虽是在盯梢,可这些扮成市井小民的密杀刺客都颇随意,那辆马车的车夫一手撑着下巴,干脆在车辕上打起来瞌睡。 显然,大家都未把拓拔战这道命令太当回事,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密杀刺客,也因为这是上京,黑甲盘踞的上京,就算有人敢掀起乱子,也会在顷刻间被留守的黑甲扑灭。 古虏倒了碗酒,不单是部下,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惕隐府放在眼里,不然他也不会做这脚夫的装扮,却成天在酒肆里吃喝闲坐,成为密杀刺客以来,他还从未如此漫不经心过,他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公明明已对惕隐府起了疑心,却不肯下手铲除隐患,宁可让他们这十六名军中精锐来此盯梢,是主公心软了? 古虏喝了口酒,又撕了块牛肉在嘴里嚼了起来,心软的也许是虎子将军吧?听说在主公对惕隐府起杀心时,是虎子将军出言求的情,让主公暂时放惕隐府一时。 古虏并不意外,虎子将军会为惕隐府的孤儿寡妇求情,因为这就是虎子将军,既有横扫沙场的勇气,也有着守护弱小平民的善良,说起来,或许这样的男子才能算是天生的武人吧?而其余黑甲则不同,只要是敢与主公为敌者,即使是妇孺老幼,他们也会毫不留情的向之挥斩屠刀。 古虏笑了笑,把碗中酒一口引尽,真是说不清,到底哪般才算是真正的武人。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四下张望,见一名中年秀才正走到街头的杂货地摊前,大概是看中了几支狼毫笔,正和扮成小贩的一名密杀刺客还价,那名密杀刺客勉强敷衍了几句,便十分干脆的一口卖了那几支笔,对秀才放在摊上的十几文钱看都不看一眼。 “这也太不当回事了,明眼人看见,一定会起疑心。”古虏嘀咕了一句,但也不打算责怪这名部下,瞧那秀才如获至宝的捧着几支狼毫笔,欢天喜地走开的模样,古虏又低声笑骂了一句,“倒是便宜了这穷酸。” 一阵嘈杂声从斜对过传来,古虏一斜眼,正看见惕隐府的偏门缓缓打开,几辆马车鱼贯而出,古虏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碗酒,每日清晨,惕隐府都会派出几辆马车去城外采药,这还是主公下令特许的,即使这几辆马车出了上京,也有一队黑甲暗中跟随,察不出蹊跷,也看不出异样。古虏很不明白,这林幽月为什么每日都要派人去城外采药,还免费给上京百姓治病,就算这女子再得人心,主公真要杀她,也不会有一丝忌惮。 车马声比往日喧哗,古虏抬头看去,发现惕隐府今日派出的马车多了几辆,平日只有四辆马车,分从四门出城,可今日陆陆续续的,已有七八辆马车出行,而且每一辆马车都由平时的双马辔头换成了四马拉车,古虏向几辆马车的车轮扫了眼,轮印比平日深了几分,马车内似是装满了东西,他心生疑惑,端着酒碗的左手竖起一根手指,在街上扮做行脚商行走的一名密杀刺客接到暗示,挑起货担,向马车队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在接到主公命令前,还不能对惕隐府下手,但古虏想看看,多出来的这几辆马车上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如果真有什么异常,他也不介意就在今日杀进惕隐府去,听说,那位林幽月乃是位绝世美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不知道她耐不耐得住闺房寂寞,胡思乱想着,古虏心里忽有些燥热,很希望这些马车里真有点蹊跷,那他就可以闯入府去,在杀了林幽月之前,先替她好生解解寂寞。 古虏邪邪的笑了起来,把手中酒一口喝干,身上燥热愈盛,一壶酒居然已被喝光,他在桌上拍了一下,“上酒!”两眼盯着惕隐府的大门,凶光闪烁。 “来喽!”一名店伙拎着壶酒,快步过来,这酒肆上下都知道古虏这脚夫出手大方,掌柜和店伙都抢着巴结他,指望能多得些赏银。 酒壶放到桌上,古虏随手扔出一小锭碎银,余光从那店伙身上划过,忽然一滞,身为密杀刺客的头目,古虏当然有着过目不忘的眼力,他发现平日里没见过这个店伙,可这人的身形又有些熟悉,疑心一起,古虏警觉立生,右手立刻去抓搁在凳上的扁担。 “放松点。”那店伙已逼近他身侧,古虏几乎是立时感到,脊椎处被一硬物顶住。 “都是同行,知趣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问我是谁。”店伙靠在他身侧,右手放在他背后,另一只手按着酒壶,似是正要给古虏筛酒,像足了一个正殷勤讨好的酒肆店伙。 古虏勉强点了点头,先平复心头震惊,让自己全身放松下来,挟持他的这名店伙出手迅捷,语气镇定,绝对是个老于刺杀的高手。他眼光四下一转,见酒肆掌柜正面带惊讶的看向他俩,显然已认出这店伙不是自家伙计,便要过来喝问,古虏心下暗喜,上半身暗暗运劲,只待掌柜走近,便扑翻桌子,先向前滚地避开挟持,酒肆里响动一起,街上的密杀刺客立刻就会过来帮手。 他古虏是黑甲军的密杀刺客,岂是束手待毙之辈? 酒肆掌柜已走了过来,刚要开口,那店伙不慌不忙的抛了片金叶子过去,还向掌柜笑了笑。 掌柜在接住金叶子的同时已经乐得眉开眼笑,他这几日早被古虏用银子赏的精乖,这时一看连金叶子都赏了出来,哪还管你老是哪位,立刻十分识相的原地走开,还挥手示意店里另两名店伙莫要过来。 古虏苦笑,这酒肆掌柜实在是被他的银子打赏的太识趣了。目光向街上扫去,只见扮做行脚商的那名密杀刺客已走到惕隐府出来的一辆马车旁,随时都可掀开车帘往里看去,街上扮做市井百姓的其余密杀刺客都全神贯注的看着他,却无人看到古虏正被人挟持。 “此人必定是和惕隐府一伙的古虏此时已能断定,否则这店伙不会正好在惕隐府马车出行时向他发难。 “怎么不随身带着你们密杀营的弯月勾刃?”那店伙一脸讨好在古虏身上拂了两下,似是要帮他掸灰,实则探出他身上未暗藏兵刃,又捞起扁担往旁一放,看见里面暗夹了柄短剑,店伙笑了笑:“吃饭家伙都不带,太托大了吧?是不是把这上京当成自家的地盘了?” 听这店伙这一说,古虏立知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声道:“朋友,知道我是谁,还敢与黑甲为敌么?” “笑嘻嘻的转头看着我。”店伙语声放冷,面上却是一脸的谦卑,还连连打躬作揖。 街上有几名密杀刺客往酒肆瞟了一眼,还以为自己的头目在吩咐这店伙什么话,看了一眼,又都把目光转到惕隐府那些马车上。 古虏暗暗叫苦之余也自震惊,这店伙不但摸透了他的底细,还知道街上有其他密杀刺客,叫他笑着转头,就是为防被自家的部下察觉蹊跷。古虏暗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时候谁笑得出来?”硬挤出几分干笑,转过脸去,正和那店伙笑吟吟的面庞对个正着。 看到这店伙的笑脸,似是相熟的身形和眉眼,古虏目光一跳,忽然认出,此人正是方才在街头部下的杂货摊里买狼毫笔的那个秀才。 “没错,我盯了你们很久了,你们几个,接连几天居然连装扮行头都不换换。”那店伙开始给古虏倒酒,“密杀刺客,本来不该这么大意,看来你们是真把上京当成自家地盘了。” 古虏扮出受制于人的无力样,低垂着头默不作声,诱那店伙继续说话,实则不可觉察的渐渐倾斜身体,只要避过脊椎要害,拼着后背挨上一击,也要放手反击。 那店伙也低下了头,旁人看来,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店伙放在古虏背后的手往前一晃,古虏眼尖,瞥见他拿在手里的居然只是一杆狼毫笔,顿时又惊又怒,正要发作,那店伙已横过手掌,在古虏喉结上横掌一切。 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掌,不亚于力度十足,准确无比,一掌切过,古虏喉结剧痛,一口气憋在喉中喘不过来,想要伸手去按脖颈,那店伙已笑吟吟的按住他双肩,拉脱了他的肩臼,把他的双手平放在桌上,又移过酒壶,垫在古虏垂落的脑袋下,使他看来就像是不胜酒力,想要昏睡的样子。 “上京,从来不是你们的地盘,把我这句话带到黄泉下吧!”店伙在古虏肩上拍了拍,施施然向酒肆外走去。 古虏的脑袋无力的搁在酒壶上,目光散乱的看着店伙的背影,看着他向街上那名扮做行脚商的密杀刺客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回过头,向自己摆了摆手。 街角还有扮做轿夫的四名密杀刺客,看到这一幕,都以为古虏真的酒醉,让这店伙过去传话,都全无戒备的站在街角,其中一人还摇了摇头,暗笑古虏酒量太差。扮做行脚商的那名密杀刺客也未起疑心,以为古虏改了主意,不想再去查探惕隐府的马车,便停了脚步,等着那店伙走近。 古虏喉咙里还屏着一口气,喊不出声,喘不过气,只能直勾勾盯着街上,也只有他发现,那店伙向自己摆动的手其实是在打一个古怪的手势,然后,惕隐府领头的那辆马车的车夫使劲甩了下马鞭,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带着马车往横打转,于是,原本一条直线的马车队变得有些混乱,末尾的一辆马车也往旁斜拉开几步,而这一前一后,参差不齐的两辆马车,正好暂时挡住了大街两端其余密杀刺客的目光,使他们看不到那店伙走近行脚商的瞬间。 “完了…”古虏的眼神灰暗下来,艰难的吐出最后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四) 古虏死的早了一步,所以他没有看到,向行脚商出手的并非是那店伙,眼看店伙走来,乔装成行脚商的密杀刺客已转过脸来,等着店伙传话,还上下打量了店伙一眼,见他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褂子,穿在身上很有些紧绷,里面大概还穿了好几身衣服。 行脚商暗想:“才是秋天,这人就这么怕冷?” “不是我…”店伙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那行脚商听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他背对的那辆马车车帘忽然掀起,一柄利剑迅若闪电般刺入他背后。行脚商脸上才现出惊痛之色,店伙已一把捂紧了他的嘴巴,“不是我杀你,不过可以算我帐上。” 马车上的利剑飞快的缩回车内,又探出一只手臂,从后勒住了行脚商的颈项,店伙的手臂也改捂为托,搭在行脚商腰上,往上一送,把尚在抽搐的行脚商塞入了车帘内。 “无王。”马车内,有人压抑着喜悦,低声招呼。 “剑法长进了,昆仑。”店伙轻声回了一句,转身向街角走去。 与此同时,惕隐府的马车队已缓缓恢复了鱼贯向前的队列,大街两头的密杀刺客这才惊讶的发现,就这么一眨眼间,那名行脚商同伴已失了踪迹,但黑甲盘踞上京已久,哪想过有人敢犯他们虎威,又见头目古虏还醉倒在酒肆里,因此惊讶之外,这些密杀刺客也未察觉到凶险,只是街角扮做轿夫的四名密杀刺客一脸纳闷的向惕隐府的马车张望,以为同伴大概是被马车队给挡住了,却见那名似乎是替头目传话的店伙居然已走到了他们面前。 店伙笑容可掬的看着他们四人,一双手在身前随意摇晃着,四名轿夫不明所以,其中一人刚开口问:“古老大让你带什么话…”忽见一道蒙蒙淡灰的长影从店伙手中甩了出来。 那道长影暗淡如灰,分不清颜色,也几乎无法看清,那轿夫刚一瞥见,脖颈上已被勒紧,一股突然的力道把他拉到了店伙面前。 “二哥做的龙影鞭,就是好使。”店伙居然还有余裕一笑,把一条非灰非白的长索在腰间一绕,“就拿你们几个,给二哥的龙影鞭添点血祭!” 另三名轿夫这才惊觉来者不善,急抽出暗藏的弯月勾刃,但那店伙已挟持着他们的同伴,逼近到三人中间,投鼠忌器之下,三人一时还不敢立刻出手,但那店伙却不肯跟他们客气。 “你家老大让我带话…” 店伙手上突然多出了一柄三尺来长,精光闪烁的软剑。 “他先下黄泉一步…” 软剑迎空一摆,抖直。 “我这就送你们下去陪他…” 左劈,右斩,横切,竖砍,连续迅猛的四下剑斩一气呵成,每一剑都是直取要害,鲜血同时从四名轿夫身上喷溅出来,洒在了店伙身上。 “不要喊冤,我很快就会送更多的黑甲下黄泉!” 店伙推开挟持的那名轿夫,回身,仗剑,剑锋指处,正是街头那些乔装的密杀刺客。 闻到陡然散开的血腥气,街上尤不明所以的密杀刺客都震惊的看了过来,就见四名轿夫在街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立于尸体之中的,竟是刚从头目身边走开的店伙。 仗剑尸堆,浑身浴血,店伙身上杀气充盈,谁都能看出,此人绝非市井店伙,而是一名出手绝杀的刺客。 “来啊,跟我比一比,谁才是真正的刺客!”无放声大喝,向街上的密杀刺客出言挑衅。 这就是护龙七王的第三子无,蜃伏上京许久,终可于今日当街杀人,他不是智取天下的谋杀,也不是勇冠三军的猛将,但他是护龙七王中最高明的刺客,此刻,无傲立街心,向死敌黑甲军中的所有刺客张扬挑衅。 那些密杀刺客脸上的震惊已化为杀气,无的挑衅成功的激怒了这些傲气十足的刺客,他们哪肯示弱,迅速抽出暗藏的密杀勾刃,没人想到要去召集大队人马来助阵,一起向无冲了过去。 “还有十个人。”无一眼点清对方人数,又撕去溅满鲜血的外衣,露出紧贴在布褂里的一件青衫,“两条街后是个集市,黑甲崽子们,我们去那里分个生死!” 冷笑声中,无转身向后走去,紧绷的青衫被风一吹,展动开来,原来是件儒生长衫。 “这厮刚才还扮做穷酸来买笔,老子居然没看出破绽来!”一名密杀刺客嘴里怒骂,心里却有几分凛然,他们追的虽急,可此人东一插,西一转,不但不显匆忙,还始终和他们隔了几十步远,而且迈步时长衫飘逸,身影泰然,像足了一名信步闲逛的儒生,竟是扮什么像什么。若非看着他在眼前脱去店伙的布褂,多半会以为盯错了人。 这密杀刺客急忙告诫同伴,“弟兄们,不可轻敌!” 跑过酒肆时,几名刺客看见古虏伏倒桌上,刚要呼喊,陡发现古虏面色灰白,生机全无,才知头目早被刺杀,顿时怒恨交加,脚下一齐发力急赶,从惕隐府的马车队旁擦肩冲过,头领就在眼前被取走性命,对手又于长街公然挑衅,他们哪还管得要查探惕隐府的马车。 惕隐府马车队里领头的车夫看着这些刺客跑远,冷冷一笑,马鞭又是一甩,马车队驶到街头,忽然散做两路,分东西而行。 当先那辆马车内,有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无王为何要引那些刺客去集市?小心伤及无辜?” “昆仑,不要担心。”一个女子的声音随之而起,“无王既然引他们去集市,当然有十足把握,而且集市当街诛杀黑甲,还能收到意想之外的好处。” 昆仑恍然:“对!杀鸡儆猴,正可灭一灭黑甲气焰!” “不止,无王还要让上京百姓看着,黑甲叛贼,并不能在辽皇的国都内为所欲为。”女子似赞似叹的轻声道:“他们这几兄弟啊,时时未忘,替他们的义父扬威。”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五) 十名密杀刺客紧追着无连赶了两条街,已追到了上京集市外,此时正是上集时分,集市内外人群熙攘,密杀刺客虽盯得紧,可一到集市外,只见无在人群中几个穿插,已不见了儒生青衫的身影。 一名密杀刺客顿时骂道:“该死的,怪不得要把我们引到集市来,就是要借机逃命!” “不能放过这厮!”另一名刺客左右一看,见不远处有四五名儒生正高声谈笑,低喝道:“这厮估计混到那堆酸秀才里了,我过去看看!”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我们过去把这几个酸秀才都宰了!” 一名刺客忙拦住同伴:“不可,主公有令,不是万不得已,不可滥杀上京百姓!” 几名刺客又急又怒,“这是集市,如果不能放手追杀,万一被他混人堆里逃了,我们密杀营的脸面就在今日丢尽了!” 一名扮做杂货贩的密杀刺客道:“不是这几个儒生,我过来时盯得紧,就怕被他混到这些儒生堆里。” “那你可看清他钻哪儿去了?” 这刺客摇了摇头:“就见他往人群里一钻,然后就失了踪影,大家仔细找,这厮高挑个子,身躯壮实…” “不一定,他穿了好几身衣裳,所以看着壮实,也不知他这时又扮做了什么人…” 几名密杀刺客心里同时一拎,集市喧闹,人群来去,已经失去踪影的对手不但是高明的刺客,也擅长千变万化的易容乔装,要找到此人,无异大海捞针。 有名刺客想到无的张扬挑衅,迟疑道:“他会不会并不想逃,而是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交手?” “他敢?上京几万黑甲,他敢明目张胆的跟我们动手?” “他早就跟我们动上手了。”一名刺客不满同伴的自大,刚嘀咕了一声,面色突然一僵,身子抖了几抖,仆倒在地,背心正中插了支短箭,整支尖锐的箭簇都没入了他后背,鲜血沿着箭簇四周缓缓渗出,仿佛在嘲笑这些密杀刺客的自大,却要眼看着同伴无声无息的死在面前。 几名密杀刺客惊得几乎原地蹦起,他们在尸体旁围拢一圈,背心向内,紧张的向四周看去,可他们方才没有人看到无的出手,此时瞪大了眼睛,也找不到无的踪迹。 一名刺客回头看了眼同伴倒在地上的朝向,立刻道:“三寸短箭,是袖筒箭,一箭正中后心,你们可曾看清楚,方才是谁在他正后方停留?” 这些密杀刺客毕竟训练有素,马上有人答道:“有一个穿长衫的老人,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后方还停着辆马车…” 有人紧跟着手点四周:“马车里没人,车夫在拐角茶铺里喝凉茶,那妇人在菜农那里买菜,还有一个提着鸟笼的中年男子,刚走到左边一家杂铺门口。” “我认得那提鸟笼的,是城中一个姓马的小商,也不可能是这妇人,匆忙间男扮女装,我就不信他有这手段。” “是那老头!他在哪里?” “在那!左边第三家绸缎铺,刚走进去!”一名刺客认出老人所在,立刻向那家绸缎铺走去, “都跟上,三人一组,小心暗箭!” 集市里人来人往,已有百姓看到了此地的异常,喜凑热闹的便走了过来,眼睛尖的瞧见地上的尸体,吓得当场就要惊叫起来。 “不许叫!”有几名刺客不得不放慢脚步,恶狠狠又压低了声音威胁:“我们是黑甲军!都装聋作哑滚开,不许声张!” 这些密杀刺客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身为精锐刺客,却接二连三的看着同伴死在面前,他们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恫吓住这些百姓。其实这些刺客不但怕被上京百姓知道,更担心被城中黑甲知道此事,只想凭自自家密杀营的本事,赶紧宰了那个可怕的对手。 几名刺客要先恫吓住百姓,这一来赶到绸缎铺便有了先后,走在前面的一名刺客已到了绸缎铺门口,他向内一望,店里一个穿着绸衫,大腹便便的掌柜,正向两个身材窈窕的妇人夸耀一匹云锦缎子,却哪里有那长衫老人,他心里一惊,明明看着那老人走近绸缎铺,自己赶紧追了过来,怎会又失了对方踪影? “看店里这几人,哪个身形最像他!”又一名刺客跟了进来,抄刀堵在门口,往店里一看,顿时哑然,肯定不会是这两个身材窈窕的妇人,也不会是开绸缎铺的掌柜,一个在闹市里开有店面的商人,不说他有这胆子跟黑甲作对,也不可能干这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的蠢事,还在杀人后逃回自家店里做起了买卖。 “难道我看错了,不是那老人?”先进店的刺客狐疑起来,回头去问同伴,正好有个瘦高的男子提着裤子,三步两步的跑了进来,往店里一看,先咦了一声,两名刺客看到这人瘦高的身材,不等他说话,先一步左右逼上,两柄密杀勾刃封住了这瘦子的脖颈。 那瘦子吓了一跳,“你们是打劫的吗,我这里才开铺子,还没赚钱…” 听了他的话,两名刺客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此人才是绸缎铺掌柜,急待转身,一个大腹便便的人影已贴在了他俩背后:“密杀刺客,有点儿意思,居然能认出我扮的老人,不过你俩也到此为止了。” 轻笑一声,那穿着绸衫的胖掌柜已从两名刺客当中走过,还在那瘦子肩上拍了拍,“你店里东西不错,就是价高了点,我把那匹云锦锻折了三成价卖了,算帮你开个早市。” 瘦子目瞪口呆看着他走出门,刚喃喃了一句:“这谁啊…”就见凶神恶煞般拿刀逼着自己的两人已瘫软倒下,每人的后脊上插了一柄短刀。 其余密杀刺客这时刚跑到门外,见一个穿绸衫的胖子悠悠迈出,还十分客气的向他们点了点头,“劳驾,借个光。” 一名刺客向这胖子盯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拦住他,忽听得店里发出几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几名刺客急把这胖子一把推开,冲进店内,一眼就看见,两名同伴倒在血泊内,两名妇人相拥惊叫,还有一个瘦子哭丧着脸在捶胸顿足:“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就出了个恭,铺子里怎么就出人命了?” “不好,刚才那胖子…”几名刺客惊醒过来,急急冲出,却哪里还有那绸衫胖子的人影。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六) “就这一眨眼,他能跑哪里去?上天入地了?”几名刺客气急败坏,在绸缎铺门口团团乱转。 “都先静下来,别乱了方寸!”一人提醒同伴,这是一场刺客与刺客的较量,如果他们一味心浮气躁,只会让对手继续得逞。 “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他一定又扮成了别的模样。” “不能干站着,他要隐藏踪迹,肯定躲在人群里!我们先往集市里追!” 可大街上有这几人满脸铁青,还手持利刃的站着,集市里的百姓都不敢靠近,纷纷避让着从他们身边走开。 见人群都避开他们,一名刺客恨恨道:“这样下去,迟早被他给跑了!” “百姓都被我们吓到了,我们走到哪儿,哪儿就散开一片。”方才他们还想驱散人群,可这时集市里的人见了他们就躲,这一来又哪找得到躲在人群里的对手。 “等等,那厮能换装扮,我们也可以!”几名刺客转头跑进了一家卖衣裳的铺子,抛下锭银子,各自换了身衣裳,有名刺客特意选了身旧布衣,扯得破烂穿在身上,干脆扮成了乞丐,还有一名刺客多了个心眼,在同伴换衣服时躲在门后,看外面有无人跟随。 换过衣裳,几名刺客立刻又向集市里走去,虽说不再惊动百姓,可走出一段路,莫说找不到无,他们自己也被挤在了人堆里,眼看身周车水马龙,不知道对手又换了什么装扮,只能加倍留心往来人群。 但集市里熙攘,眼看人流拥挤,难以一一分辨,又要留心两边店铺,几名刺客生怕错漏,只得分成两拨,一拨专往人群中寻找,一拨留意两边店铺里有无可疑之人。 又走出一段路,突听得人群里一声惊叫,几名刺客急忙分开人群往里跑去,却见人群里是个壮汉在跳脚骂娘,骂一个天杀的不长眼的走路不看人,撞了他就跑。 几名刺客傻愣愣的听了几句骂街,忽见身边又少了个同伴,其中一人失声道:“引蛇出洞,各个击破!”他们急忙又分开人群往回走,只见那同伴已软绵绵的倒在路上,后颈一个血洞沁沁滴血,被人用利器穿颈而毙。 “是谁干的?”几名刺客惊怒交加的围在同伴尸体旁,看那伤口形状,似是被尖锥插入。 “袖筒箭,软索,短匕,尖锥,那厮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鸡零狗碎?” “先把老九的头盖住,莫引来闲人围观!” 扮成乞丐的刺客先指着左边:“我看到有个挑夫从老九身后走过,然后走到那边去了…” “那挑夫呢?” “还有个儒生也从老九身边走过…”这乞丐自己也不能肯定,支支吾吾的又指向右边:“他进了那边一家卖字画的铺子…” “又是儒生?” “到底是谁?” 几名刺客急得团团转,又不能冒然去追。而这一次就轮到他们被看热闹了,因为集市里的百姓看到有人倒在地上,纷纷过来,有几个好心的还以为倒地的刺客是中了风,建议他们赶紧扶他去看隔壁一条街的王大夫。 几名刺客听得头昏脑涨,可白昼闹市,有人当街倒下,被人围看热闹实在是人之常情,其中一名刺客正要向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发作,一看身边剩下的同伴,心里猛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变色道:“他把我们引进集市,也行根本不是想借人群逃走,而是想在人群中把我们逐个杀死!” 其余刺客听了都悚然变色,“如果是这样,根本不用我们去找他,因为他就在躲在附近,等着向我们出手!” “他肯定就混在四周人群里,随时都会下手!” 一言点破,再看看身边剩余人数,就在今早,留守上京的还有十六名密杀刺客,可一番追赶下来,此时只剩下了六名刺客,他们同时想到,对手正是这一目的。 “我们千万不要分开,以免被他各个击破!”六名刺客不约而同的又一次向四周看去,片刻前他们急着想找出无,这时却生怕被这可怕的对手突然杀出,前后左右都有人群走过,有人议论纷纷,有人好奇的向他们指指点点,再看着四面人群,这些刺客忽然觉得,这一张张平凡陌生的脸面,似乎都暗藏着能致他们于死地的杀机。 那些挑着货担走过的商贩,提着菜篮的妇女,商铺里向他们招揽生意的店家,街边为了几文钱讨价还价的百姓,就在他们身边构成了一个杀机四伏的局。 这些刺客越张望越慌,就如即将身陷牢笼的惊弓之鸟,每一个看着他们的路人,每一个从他们身边徘徊而过的行人,仿佛都是那个千变万化的敌手。 “怎么办?我们去找援军吧?”有刺客额头冒汗,这才后悔,为何不早些找城中黑甲大军来援。 “带上老九的尸首,先离开这里!” “其他兄弟的尸首怎么办?” “只能先留着,回头我们喊来大军,再给兄弟们收尸!”他们不敢再在这集市里待下去,转身就走,可身后又有一群百姓往来而过,几名刺客提心吊胆的在人群里穿行,每走一步都要东张西望,提防着不知何时来临的杀机。 有商贩叫卖着从他们身边走过,有心急归家的路人从他们当中挤过,吆喝声里夹杂着几不可闻的破空声,于是,一名刺客捂着大腿跌倒在地,腿上被一支利箭射中。离他最近的一名刺客忙过去扶他,又有好些路人一脸好奇的过去看热闹,挡在了另几名刺客面前,几名刺客又惊又急,这时真是恨死了看热闹的闲人,怒喝着去推人群,“滚开,我们是黑甲密杀营,都给我滚开!” 有几人害怕黑甲的名头,胆小的让开,还有些看热闹的忽然也惊叫着散了开去,几名刺客慌慌张张的往里一看,两名同伴都已没了气息,每人都被一剑封喉。 只是这被遮挡住视线的片刻,又是两名同伴丢了性命,凶手不知去向,却又无处不在,剩下的刺客吓得直想放声惊叫,以此来发泄心底的惊怵,他们不敢再过去一步,连背着的尸首也扔在了地上,撒腿就跑,这个喧闹拥挤的集市已比黄泉鬼府更令他们心惊,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有人奔跑中撞倒了行人,也有行人躲闪不及,和一名刺客撞个满怀,然后,又一名刺客捂着小腹,软倒于地。 青天白昼,有人接二连三在闹市中倒地,集市里引发起慌乱,好多看到这一幕的百姓都惊声尖叫起来,几名刺客急慌慌逃向集市外,耳边只听得阵阵尖叫,似乎他们逃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尖叫,一名刺客惊慌回头,脚下忽然一绊,往前仆倒,刚要起身,一柄飞射过来的短剑把他钉在了地上。 身周不停响起的尖叫声中,忽然传来一声低语:“你们就剩两个了!” 低语清晰,近在咫尺。 那杀人于无形的对手果然就紧随在左右,一名刺客止不住心头惊慌,放声惊叫起来,可他才一放声,头颅就冲天飞起。 有人当街杀人! 最后一名刺客不再奔逃,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生离此地。这刺客握紧勾刃,停下了脚步,既然难免要死,他想死得有尊严一些,至少,不能丢了黑甲军的傲气。 四周惊叫愈响,忽有人悠悠道:“百姓勿惊,我只杀黑甲!” 有人当街杀黑甲! 慌乱的百姓闻言震惊,胆子大些的躲到街边上偷看,只杀黑甲?他们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上京城内向黑甲军公然为敌。 一名布衣男子在街心站定,冷冷看着前方停下脚步的密杀刺客,男子衣衫平常,面目寻常,看去不过一名随处可见的市井百姓,手中却有一柄淋漓滴血的三尺软剑。 最后那名刺客缓缓转身,盯着这布衣男子:“你敢与黑甲为敌?” 男子挥剑,甩去剑上鲜血:“我一直在与黑甲为敌。” 刺客威胁道:“你在这里闹了这么大动静,最多一炷香,就会有大队黑甲赶来!” “一炷香,足够杀你,也足够我安然离开。”男子一笑:“我要躲,连你们密杀刺客都找不出我来,大队黑甲又如何?大搜全城又如何?” 刺客哑然,他下死眼瞪了布衣男子几眼,本想记住此人的长相,忽见此人脸面与脖颈处肤色不一,他顿时气结,这厮光明正大现身杀人,可脸上居然还是易了容,刺客明知必死,却不甘心看不到对手长相,沉声道:“有种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连换了几身衣服疏忽了。”男子拉了拉衣襟,遮住了脖颈,看着刺客一笑:“小小反贼也想看我真面目,还是死不瞑目算了。” 男子迈步向前,软剑在他手中抖开一团缭乱剑光,随着冷笑一起向刺客迎面扑去:“你家主公临死前,我倒会让他看看我的真面目。”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七) 上京城,右丞相府外,两辆马车沿着路边缓缓行来。 这右丞相府自从被拓拔站的亲侄拓拔傲占下后,常有黑甲将领出入,上京百姓视黑甲如虎狼般可怕,平日里甚少有人敢靠近这右丞相府邸,今日难得有车马踏上这条大街,不过马车夫似是知道右丞相府如今住的是一位不好惹的黑甲大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都靠着路边慢慢行来,驾车的车夫也闷头驾车,不敢出声吆喝。 看到马车小心翼翼过来的架势,府门口守卫的四名黑甲军不由好笑,他们走到府门外,向慢慢过来的马车一摆手:“走错道的就退回去,若是要借道走,那就快点走,这慢吞吞的样子,我们看了都心急!” 头辆马车的车夫在车辕上陪着笑脸道:“几位将军,我们是专程来府上拜望的。”嘴里说着,他又一个劲儿把本来就靠边的马车往路边赶,直到紧贴住丞相府的院墙才停下,还回头招呼第二辆马车的车夫:“赶紧靠边,这时黑甲大将军的府邸,咱们的车可不敢居中停下。” 于是,两辆马车都紧贴着院墙停下。 “这家伙挺知趣。”几名黑甲都笑了起来,闲站无事,见这车夫有趣,他们一时也不想立刻把他给打发走。 那知趣的车夫一溜小跑的过来,“我家主人久慕拓拔傲将军威名,今日特来拜见将军。” 一名黑甲扫了眼马车,没看见马车上挂有哪位大臣的标记,撇了撇嘴道:“先不说少将军此时已去了城外狩猎,你家主人又是谁?”又看了眼这车夫,见他面色苍白,脸上还有丝奇异的淡绿色,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哪来的病夫?少将军不在,赶紧走!” 另几名黑甲也被这车夫病态的面色吓到,连连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你也别想着去城外找,我们少将军可不是能随意结交之人。” 那车夫一脸苦笑:“几位将军行个好,我家主人真有要事想拜见少将军。”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几锭金子,见几名黑甲都嫌他一脸病态,他也不敢走近,手指连弹,把几锭金子分别弹到了四名黑甲手中。 “看不出来,你这病夫倒是有双巧手!”如果是那车夫亲手递过来,几名黑甲还真懒得收这黄金,见这车夫手巧,他们倒是被逗得一乐,一名黑甲把黄金在手上掂了掂,“居然是五两重的一锭金子,你家主人挺大方,不过这钱我们不能收。” 这黑甲一脸傲气的说道:“小子,记号了,我们是黑甲军,不是上京禁卫军那群膏粱子弟,别以为使钱就可以打发我们。”说着,他就要把金子抛还给车夫。 那车夫连连摆手,还倒退了一步:“将军先别急,您看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金子。” 几名黑甲闻言好奇,都向手里的金子仔细看去,可瞅了几眼,谁也没看出什么不一般来。 “哪儿不一般了?”几名黑甲抬头问。 “想不到你们几个居然不贪财,拓拔战调教的好兵。”那车夫却冷笑起来:“我抛过来的东西,你们也敢接?” 一听这车夫忽然换了口气,四名黑甲都是一怒:“你小子说什么话…”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忽然一个个捏紧了脖子,面色一阵白一阵黑转瞬就成了和车夫脸上一样的淡绿。 “我叫连城,算是卫龙军里最不中用的一个,不过呢…”连城从自己手上揭下一层薄皮,冷笑道:“我很喜欢下毒。” 四名黑甲已连出气都没有,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连城撮唇吹出一声口哨,紧贴着院墙的两辆马车内,忽然各跳下六七名同样身穿黑甲的男子,第二辆马车的车夫正是卫龙军昆仑,他脱去外套,里面露出的也是一身黑甲,昆仑带头攀到马车顶上,搭着院墙向内一翻,十几名扮成黑甲的男子一起跃入了墙内。 这些人都是惕隐府中最精锐的家将,有昆仑领头,直扑右丞相府。 林幽月从其中一辆马车上缓步踱下,向街尾看了一眼,几声马鞭响过,街尾又有两辆马车从拐角处飞驰而来,不等马车停下,已有七八名身形矫健的汉子跃下,他们踩着那几具黑甲尸体,从正门向右丞相府冲入。 一路越墙偷袭,一路正门接应,惕隐府这一击,志在必得。 等这两辆马车停下,又有七八名壮汉跳出,把四具黑甲军的尸体抬进了府内,还有一名壮汉走到连城面前,把一根燃了一小截的清香递了过来。 同时,街头街尾各走出一名汉子,向连城挥了挥手,示意大街两头暂无人过来。 连城点了点头,神色紧张的盯着敞开的大门,府内不时有惊叫和怒斥声传来,但每声叫喝都在一瞬后哑然。 “昆仑这一手快剑,愈见高明了。”和一脸紧张的连城不同,林幽月神色恬静,她未向门内看上一眼,只静静的仰首望天。若有不知情的路人看见,多半会以为这是哪家贵妇在马车内坐的久了,下车小憩片刻。 “每隔两柱香光景,就有一队黑甲军从此地巡视而过。”连城看着手中已燃了三分之一的清香,额头隐有冷汗:“我们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候。” “开弓不射回头箭,我们已然出手,那就不必急躁焦躁,不如静下心来,免得乱了方寸。”林幽月双手负于身后,淡淡道:“若海之前夜探过右丞相府,早把府中地形画给了昆仑,霍澜青生性喜静,拓拔傲在府中留守的黑甲也只有二十人,有昆仑这柄快剑开路,我们输不了。” 连城苦笑,只凭林幽月此时的这份镇定,已是多少须眉男子无可比及,他看着林幽月负手望天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动,只觉这个举动很是熟悉。但此时他无心多想闲事,勉强静下心来看着清香又燃去一截,耳听得府内忽然安静下来,他不知是凶是吉,还是忍不住道:“女史,我进去帮昆仑。”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八) “你擅下毒,操戈动武的事还是交于昆仑吧。”林幽月笑了笑,“持刃破门,忽然寂静无声,这就说明,昆仑已经得手了。” 见林幽月如此有把握,连城也只得让自己跟着放心,不过喘了几口粗气,他还是不太安心的问了一句:“林女史,无王在集市杀人,我们这里又抢了拓拔傲的女人,等黑甲军知道后,不消片刻,他们一定会封闭四面城门,我们真要从城门撤离?” “所以我们争的就是这片刻时光,我也一定会叫黑甲军,一直迟上我们一步。”林幽月怪有趣的看着连城:“连城,你这前担心后顾虑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挥手间夺人性命的用毒高手。” 连城苦笑,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昆仑已带着一群黑甲男子从右丞相府中疾步奔出,昆仑肩上还扛着一个双手反缚,口塞布条,昏厥过去的年轻女子,正是拓拔傲的妻子霍澜青。 连城大喜:“得手了?”又赶紧点数人数,见有几名汉子身上虽挂了点彩,但杀入府去的人一个未少。 一名汉子神色振奋的道:“多亏女史妙计,让我们都穿上黑甲军的铠甲,我们这一冲进去,府里的黑甲军根本没反应过来,任我们痛宰一通,有几个机灵点的想拼命,也成了昆仑的剑下亡魂。” 昆仑也是一脸激动,“林女史,就在这光天化日,黑甲满城的上京,你居然想出了这一招破门强攻的狠招,布局大胆不让须眉,我这次真是服了你了!活该黑甲军吃上这么个闷头大亏!” 林幽月莞尔一笑,“跟了我几年,直到今日才服我么?” 连城看得着急,一迭声催促,“你们也太轻松了吧?先上车,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分头上了四辆马车,林幽月又向那说话的汉子吩咐道:“沈桐,去把大门关上,一会儿巡城的黑甲军就会过来,不要让他们立刻察觉府中异常。” 昆仑扛着霍澜青往停在门口的四辆马车上一看,他心里恨极了黑甲,当然也就连带着恨上了拓拔傲的女人,便想把她塞到装了那四具黑甲军尸体的马车里,让她躺在尸堆里,醒过了也再吓得昏过去。 “别放那里。”林幽月一指她身边的马车:“把她放我车上,这个女人,其实无辜。” 右丞相府的大门重又关上,沈桐代替连城驾车,当先开道。 在行出这条街后,又有早等在路边的几辆马车跟了过来,一辆跟着一辆,等拐出几条街后,已有十几辆马车鱼贯而行。 就是今日,惕隐府阖府家小,都将一举从南门撤离上京。 林幽月,昆仑,连城三人同坐一车,昆仑方才一口气连杀了七八个黑甲,总算一偿他不能在幽州和其余卫龙军并肩杀敌的遗憾,好不激动,这时坐在车里还连连搓手,恨不得再来几个黑甲军让他宰个痛快。 连城却没这兴致,几次把车帘掀起一条缝,向外偷偷张望。 林幽月宽慰道:“无王把密杀刺客引到最热闹的集市,一是为挫挫黑甲锐气,二来也是帮我们一个大忙,那集市和右丞相府分处南北两头,这个时候,黑甲军多半都在赶往集市。” “我们的马车太多了。”连城还是向外张望,虽说拓拔战是特许了惕隐府马车在上京进出自如,可今日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出行,若被巡城黑甲看见,一定会起疑心。他也一直在纳闷,林幽月为何要安排府中所有马车同时同地的从南门撤离,连城觉得,应该谨慎行事,安排车队分别从上京四门出城。 林幽月猜到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上京四门都有黑甲军盘查进出人等,如果分散车队走四门,看似谨慎,其实是平添了出城风险,万一哪座城门前被扣下几辆马车,怎对得起把身家人命都交于我手的惕隐府上下,所以我今日既然要走,就要带着阖府上下,一起平安出城。” 她嘴角一翘,抿起一丝笑来:“拓拔战想灭我惕隐府,我当然也要给他找口窝囊气受,连城,你若是心焦,不如想想拓拔战气急败坏的模样?应该会有几分好笑。” “这把赌得太大了。”连城哪笑得出来,这要走一起走的大胆做派,实在是有点光棍,不过这女子行事,真要能按常理度之,也就不会成为护龙七王在上京的暗棋,连城只得道:“我担心的是被巡城黑甲迎面碰上,要是他们忽然起了疑心要搜马车,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怕什么,大不了再打上一合。”昆仑大咧咧道:“要碰上总要碰上,你在这里急操心,难道就碰不上巡城黑甲了?” “不会碰上的,我说过,我已有安排。”林幽月靠在马车上,淡淡道:“从右丞相府去南门的几条主街大道上,我早已分派了人手,让他们在街市热闹处扮成口角相争的路人,吸引巡城黑甲的注意。连城,昨日我不是已把撤离上京的安排都给你看过了吗?怎么你都忘了?” “我…”连城怔了怔,林幽月昨日是把几份卷宗给他看,可他心里一向信服林幽月,兼之又怜悯之女子的心底隐秘,所以根本没仔细去看那几份卷宗,到得今日惕隐府已然倾尽全力出手,他反而开始左右担心,自己想想也有些不知好歹的滑稽。 昆仑干脆就笑了出来:“林女史,连城这小子就是这脾气,平时没事闷不吭声,来事儿的时候一个劲瞎操心,不过真要碰到大事儿,该玩命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含糊。” “我知道,他只是热心,事事都爱替人操心。”林幽月语带双关的看着连城,“既然选择了信我,又何必替我担心?” 连城哑然,见林幽月闭目听了会车轮滚动,伸手在板壁上敲了一下,驾车的林桐一拉缰绳,马车竟放缓下来,连城不由咦了一声,张口想问,生怕这又是林幽月早写在卷宗里的布置,只得咽了口唾沫,忍住疑惑。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九) “这个,我倒是没写在卷宗里,连城,你的担心并非多余,我们这大队马车出城,不管走哪个城门,一定会被守城的黑甲拦住盘查。”林幽月笑了笑,“所以我要给守南门的黑甲找些麻烦,让他们腾不出手来盘查。” 连城立刻道:“我可以扮成郎中先去南门,等守城黑甲过来盘查,我就洒一把毒粉,引开他们的注意。” “我说过,要走一起走。”林幽月道:“你出手去引开黑甲注意,到时候我们是能出城了,你怎么办?” 不等连城说出慨然话语,林幽月已淡淡笑道:“放心吧,我已有安排。” “又有了安排?林女史,莫非你还安排了别人为我们开道?”这下连昆仑都被吊起了胃口,在上京城里,惕隐府一直是以孤军作战而辛苦,这次能有无王的突然出手引以为援,以是意外之喜,难道林幽月还在暗地里另藏了一招杀手锏? 林幽月没有再卖关子,点头道:“是,这一次,我找了左丞相莫洪做我们的援军。” “左丞相莫洪?”昆仑和连城互看一眼,都是一脸的惘然不解,没错,左丞相莫洪确实是位忠臣,上京兵变后,朝中大半臣子都已向拓拔站屈膝变节,只有少数忠心臣子依然忠心耶律德光,冀望幽州的明凰公主能平叛复国,但这些臣子也都畏惧黑甲威势,虽然没有公然逢迎拓拔战,但也不敢公然和拓拔战作对,满朝臣子,唯一没有屈节,也始终不肯低头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耶律德光的亲侄,南院大王耶律阮,可他在兵变当日被黑甲击伤后,就被拓拔战下了大狱,任他每日在大狱里破口痛骂,只当听个笑话,另一位没有屈节的臣子就是左丞相莫洪,他拒绝了拓拔战的笼络赐官,以闭门不出来抗拒上京的变天,每次黑甲上门延揽,他都只还以一句凛然直言,护龙七王会回来的! 莫洪的孤忠让拓拔战很是头疼,但莫洪不仅是乱时忠臣,也是治世能臣,所以拓拔战也只得对他隐忍不杀,然而莫洪的抵抗也仅止于闭门全节,左丞相府外,每日都有一队黑甲围府,把这位左丞相软禁家中,让他的节气出不了自家大门。 此时听说林幽月竟暗中联系到了莫洪,昆仑和连城二人又惊又喜,却又同觉不可置信。 连城疑惑道:“莫洪阖府上下都被软禁家中,林女史,你竟能暗中联络到他?” 林幽月一笑道:“拓拔战是软禁了莫洪全家,可他一家大小每日都要吃饭买菜,拓拔战再是不得不容忍莫洪的不识抬举,难道还会每日派黑甲军给他府上送上热饭热菜,引来旁人的嘲笑,自降威风?所以和允准我惕隐府出城采药一样,拓拔战也不得已的允许左丞相府每三日派一名家丁出门采办粮米菜蔬。” “于是在数月前,我就派出几名家丁,让他们扮做菜农,暗中在几家菜场里都买下摊铺,然后每日守在集市菜场里摆摊卖菜,为免引来黑甲疑心,我让他们不要主动招揽生意,寻找左丞相府派出府采办的家丁,只管在这几家菜场里安心卖菜,而且卖的菜不但要新鲜,还要比别家铺子便宜一些。” 林幽月抿嘴一笑:“拓拔战占得了上京,也压得了满城风云,可这街头买卖,菜场肉贵的市井门道,他和他的黑甲又哪能理会得?所以,我只要一招守株待兔,总能等得到莫洪府上的家丁走到我的菜摊前。” “知道莫洪的忠心,又等到了他的家丁,接下来的事也就再简单不过,只需要在和他家丁买卖时悄悄送上一句话,惕隐府,是智王留在上京的暗棋。” “这大概就是一拍即合了,虽然我和莫洪素不相识,但在这一日之后,莫洪府每次的菜蔬采办都找上了我那几家菜摊,我和莫洪的也就一直在买卖时悄悄传递消息,他知道智王要我做的每一件事,我也要他在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告诉我,如果我需要,他能提供给我的最大帮助是什么?” “这一次,是我惕隐府倾尽全力的一击,我集结了阖府上下所有的力量,当然也不能浪费了莫洪这股助力。” “所以今日,我们只需要劫下霍澜青,至于怎么引开守城黑甲的盘查,安然出城,自有莫丞相为我们提供机会。” 连城和昆仑怔怔看着林幽月,半晌无语,他俩不是吃惊于林幽月能找上莫洪相助,而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原来一直在暗中苦心经营,不但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还用上了每一分能借用到的助力。 “林女史,若大辽复国,你居功至伟。”昆仑竖起大拇指,由衷而赞。 林幽月淡淡一笑,不为所动,昆仑不知道,她心底是何涟漪,才会因此而不辞其中辛苦。 连城还是暗暗叹息,悄悄看了一眼林幽月,然后,彼此又一同回避开对方的目光。 那样的涟漪返动,又何须旁人去懂? 昆仑还是大咧咧的一无所觉,他不放心的问道:“莫丞相一家都被黑甲软禁府中,派个家丁和我们暗通消息不难,可他真能助我们出城?” “如果他做不到,我又怎会冒这么大风险去暗中联络上他?”林幽月峨眉淡扫,盈盈巧笑:“和拓拔战一样,你们都低估了莫洪的本事,莫要忘了,他是大辽门生满朝,故旧遍野的左丞相,在他手中,肯定有一支能为他所用,也只为他所用的力量,莫洪也许没有这个本事在上京挽动狂澜,也无法放手和黑甲为敌,但要他送一队马车出城,他还是能做到的。” 昆仑一拍大腿,随即惋惜道:“早知这样,当日皇上和智王他们出城,就该找莫丞相帮忙,那皇上就不必殉国,忠王也不必战死于伴天居…”说到这儿,昆仑自己闭上了嘴,自己也知道,这话太过想当然。 “昆仑,你想的太一厢情愿了。”林幽月果然一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兵变当日,智王也是九死一生方能护着公主出城,莫丞相再是忠心,也被黑甲兵困府中,即使他拼上全府性命,也是转眼即成黑甲铁骑的蹄下白骨,这些日子,我们在暗中为智王奔走,他也在暗中积蓄实力,也正是他当日的无奈闭门,才能在今日助我们一臂之力。”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十) 昆仑挠了挠头:“这倒是要庆幸,莫丞相当日没有和黑甲玉石俱焚,今日才能助我们这一臂之力。” 连城没心思去理会这所以然,他只关心此时:“所以林女史才要马车缓慢行进?是为等莫丞相的人先到南门?” “莫洪告诉我,他的人会先去南门埋伏好,等他布置妥当,我们再过去也不迟,时机肯定要恰到好处,去的早了,我们这一队马车难道要傻等在南门下,去得迟了么,我们的谋划也就算失败了。” 连城刚要点头,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没明白,“可我们分两边行事,互相通不了消息,又怎么知道,莫丞相已经布置好了,总不能他还派人顺着南门往这儿一路找过来?” 林幽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城,你的心思真的很细腻,就是少了点灵动。莫洪既然答应了我,那等他布置妥当,自有办法告知我们,我们此刻要做的,就是在得到他消息前,放开心神,缓缓而行,因为离开上京还只算是走出了第一步,后面还要想想该如何应付黑甲军的铁骑追杀。” 林幽月顿了顿,忽然掩唇一笑:“我这一说,不会又让你平添几分心事吧?” 连城苦笑,又不得不佩服林幽月此时的镇定,这个女子,真有几分大将风范。 林幽月舒适的靠在座位里,看着一脸大咧咧,打定主意大不了大杀一场硬闯出去的昆仑,再看看一脸小心翼翼盘算的连城,忍不住有些好笑,智派给他的几名卫龙军,除了一早跑回去的若海,连城行事细致而略嫌谨慎,昆仑豪迈有余稳重不足,这性子截然不同的两人的凑在一起,偏又可以相辅互补,这样看来,智的安排才是煞费苦心。 林幽月的嘴角不自觉的又流露出一丝微笑,却是有些所思遥远的意味,她悠悠道:“连城,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吧?” “林女史,为什么你要挑选从南门走?”南门外就是直通幽州的大道,拓拔战出征后,每日都有黑甲斥候往来报信,所以上京四门,就属南门守卫最严,连城一直纳闷,林幽月为什么偏要选择从南门出城,就算他们这一出城就要立刻马不停蹄的直奔幽州,原本也大可以先从盘查较松的其余三门出城,最多绕上些路,也耽误不了多久时辰。 “一定要走南门。”林幽月的回答淡然坚决。 连城再次哑然,见林幽月态度坚决,他也不多问,他也相信,这女子的安排自有道理,便又把车帘掀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才问了几眼,忽然惊疑道:“前面有烟,烟雾升腾翻滚,不是袅袅炊烟,是有火起,看这方向…好像是南门!” “莫洪出手了,我们过去。”林幽月在板壁上一拍,马车立刻加快行进,向南门奔去。林幽月也拉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脸上竟有几分莫名的喜悦:“放火么?好!好!莫洪这一手正合我意,倒省了我再放上一把我!” 连城和昆仑又再不约而同的看向她,惊讶道:“你也打算放把火?” “当然!”看着远处浓烟滚滚,林幽月眼中忽有了一抹奇异的光采,“你们忘了么?当日,智王也是从南门出的离开的上京,为了出城,他先在南门放火,又激起全城民变,我没有智王的本事来引发一场民变,但在今日,既然我要离开上京,当然也要在火光中,从南门直出城外!” “只是为了仿效智王么?”昆仑一脸的不可思议,两眼直愣愣的盯着林幽月看了好一阵,这女子干下这一件泼天大胆的事来,居然只为能仿效智王而喜悦?看着林幽月脸上的欢愉,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应该想明白了什么,可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明白。 昆仑张大了嘴,转过头去看连城,觉得连城或许知道些什么,但见连城脸上,只是一脸的苦笑。他想开口问连城,但嘴张了几张还是闭上,因为连他这大咧咧的性子也能感到,不管自己怎么追问,这袍泽都不会向他透露所知。 连城已经放下了车帘,看着林幽月苦笑无语,还以为这女子事事都有独到安排,可她终究还是个女子,她是会一步步安排妥善,但在最后一步时,却还是不免显现了一分女子的任性,因为智是从南门出的城,所以她也要从南门出城,因为智曾在南门点燃过一把火,所以她也想在同样的地方,再点起一把火来!也许,她本来能想到更稳妥的办法出城,以她对上京各处时时打探搜罗的细致,又怎会不知南门的盘查最严?以她的才智,也一定能想到更为轻易的方法,可她还是要让自己任性这一回,或者,这也不能说是任性,只是一种为了让自己有几分安心的仿效,想到自己所在做的,都是仿效着心中男子的一步一所为,她心里一定会又几分甜蜜吧?否则,她此时的脸上又怎会有这一霎的光采? 这是一个何其聪明的女子,又怎会不知,这一日以后的翌日和来日,她虽会和心中的男子相见相谈相聚,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会越隔越远,因为这份思恋,不但有着无可期盼无可言的结果,更要深深的藏在暗中,也只有此时这一幕相似的仿效,才能让她有着片刻与心中男子以为相近的甜蜜。 然而,这只是以为,然则,这片刻的以为已足够她为知甜美而笑。 这又是一个何其可怜而柔韧的女子! 那么,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吧,因为她脸上此时的光采,是如此动人心魄,又令人垂怜… 连城紧抿上嘴,不再说话,也不再费神担心,他已决意,即使南门下是刀山枪林,他也要陪着这个女子闯上这一回。 因为,他还是从心底同情这个女子。 南门火起,马车急行,此时,本该是紧张振奋之时,但这一辆马车内,突然寂静无声。 两名男子一哑然一无言,一个懵懂不觉,一个心有怜惜,却都是在寂静中成全着车子女子,能静静独享心中这斯时片刻的甜美。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十一) 城南火起,这一把火起得甚是突兀,突兀得守在南门下的黑甲军也都不知所措。本来,这只是很寻常的一日清晨,如其他州城一样,雄鸡报晓后,轮值守城的黑甲按时打开南门,在门下分左右两队而列,等着盘查进出城门的百姓。 而上京百姓虽没有忘了这座城池乃是大辽国都,也曾为数月前,莫名出现,惊动全城的辽皇天谴而暗暗窃喜,但每日望着刀枪林立,凶如虎狼的黑甲,这些怀念和窃喜还是只能藏于暗中,所以上京城中虽然繁华依旧,但如无必要,城中百姓轻易都不愿进出城门。其实在拓拔战授意的笼络怀柔下,黑甲军除了在盘查进出时严苛些,对上京百姓也不算凶恶,但上京百姓也还是如避凶煞般,想尽办法的避开和黑甲军打交道,只有一些为谋生计而奔波的商贩菜农,才会每日战战兢兢的忍受着守城黑甲的森严盘查,进出城门赶集贩货。尤其是南门,因门外就是直通幽州的大道,上京四门就属南门盘查最严,因此很多时候,那些贩货商贩宁可多辛苦些绕点路,也不愿从南门进出。 所以,上京南门每日都只寥寥百姓进出,黑甲军纪虽严,但整日守在空荡荡的城门下,这些守城黑甲也难免有些漫不经心,尤其今日清晨,城门已开启了半个时辰,也才只有几名菜农推着板车,去城外菜地里贩菜,看着空荡荡的板车,城下黑甲甚至懒得盘查,挥了挥手便放这些菜农过去。之后,南门下便是门可罗雀的空闲。 然而,就在这似是又一日的平淡中,混乱突然来临,开始,只是两个过路的男子,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不过这两人大概也顾忌南门前的黑甲,吵闹虽凶,但两人也不敢靠近南门,就站在从南门进到城内的第一条大街口上,互相对骂。 南门前的黑甲正觉无趣,看见有这两个男子泼妇也似的当街对骂,就当是看个热闹,所以也没人干涉喝止,有几名好事儿的黑甲还竖起耳朵听了个仔细,一听这两个男子吵的还不是家长里短事,似乎其中一个和另一个的婆娘有染,连带着还怀疑上了儿子是不是自家的种,越骂越凶,另一个竟是个青皮,性子十分带种,不但不矢口否认,还反过来骂对方不够丈夫,镇不住自家婆娘,活该常年戴那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这架吵得够带劲! 稀罕的是这两个男子竟还都有一副好口才,一个骂起人来不吐脏字,却有本事扯上对方十八代祖宗,另一个更不得了,骂起人来居然还能引经据典,一句泼皮话还能连带上一个损人的典故,这哪是吵架,简直就是两个说书先生摆开架势比嘴功,只听得几句,南门下的黑甲军就都听了个聚精会神。 又过了片刻,恰好有一队黑甲巡城经过,看见这俩男子吵得起劲,而南门下的守城黑甲正一个个跟听大书似的,他们看了也觉稀罕。这队黑甲军领头的统领倒是有几分疑惑,今日巡城过来,一路上竟碰到了好几起当街对骂,有的是两名货郎走路撞上,有的是买卖时为了点油米钱闹个不休,还有一对兄弟为了昨夜谁多吃了一块肉,在路上斗起嘴来,尽是些家长里短事,看得这队巡城黑甲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管管吧?他们黑甲乃是虎狼雄师,哪耐烦管这市井吵闹,不管吧?如今的上京好歹也是黑甲的地盘,虽说不必对治下百姓牧爱护戍,可放着百姓到处骂大街,那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所以这队巡城黑甲今日也算不辞辛苦,管起了市井杂事去劝架,这一对对当街吵嘴的,有的是磨破嘴皮子好言相劝,有的则摆开军威,总算都平息风波,就是那对为谁多吃块肉的俩兄弟麻烦了点儿,软硬不吃,这统领先是教训了几句,后来实在懒得多费口舌,干脆扔了锭银子过去,让俩兄弟立刻去找家酒楼,吃个过瘾。 就这么一路巡城一路劝架,这统领心里也奇怪,就这秋高气爽的日子,城中百姓的脾气怎么突然都浮躁起来,这一趟城巡下来净是劝架不说,走到城门口,居然又碰上一椿吵架的,而且这架吵得还挺新鲜,听听都挺带劲。 不过听了一阵,那统领觉得这架吵得再引人入胜,自己也不能真的在边上看热闹,便吩咐部下过去赶开这俩人:“让他们回家去吵,堵这城门口算什么回事儿?”管归管,这统领也没真当回事儿,还含笑说了句:“这俩厮鸟好口才,不去说大书真是可惜了。” 事儿来了! 几名黑甲笑眯眯的走过去,忽闻见一阵焦臭味道,四下一看,就是这俩男子吵架的这条大街上,一道黑烟忽然冒了起来,应是哪家民房着了火,俩名男子回头一看,那戴绿帽的男子一声喊:“不好,是我家!”撒开腿就冲了过去,难得的是跟他吵嘴的那个男子,居然也三步两步的跟了过去。 黑甲军都笑了起来,戴绿帽子的自家着火,当然要赶回去救火,可这占人婆娘便宜得居然也跟了过去,看来还真跟人家婆娘有了几分情意。 这些黑甲正笑得开心,只见那浓烟突然大了起来,先是看着有火焰从街上一家民房顶上烧起,接着火星四溅,还听得街上有人哭喊,应是火势变大,往边上民居烧了过去。 “过去看看,派几名兄弟去就近的水井,准备打水救火。”黑甲统领摆了摆手,带着自己这队巡城黑甲就要过去,上京民居鳞次栉比,这火真要蔓延开来就麻烦了,不过这统领也没忘了回头向南门喊一句:“弟兄们,看好城门,不要放可疑之人进出。” 谁知就交代了几句话的工夫,火势竟已蔓延开去,不但浓烟滚滚,街上已有火光冲起,还有几十名百姓惊叫着往南门跑了过来,这队黑甲军不敢怠慢,立刻分开人群,往火起处冲了过去。 守城的黑甲见状也有些着急,眼看南门外无人进城,便分出了一半的人手跑去最近的水井,南门城楼上还有近百名当值观哨的黑甲,见城内火起,也急忙跑下城来,只留下两人继续在城楼上远眺观哨。 可那火势越烧越大,不过片刻,南门下也感到有热浪阵阵袭来,起火的那条大街上已是火光冲天。逃过来的百姓都惊恐起来,有一些还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发呆,可其中有十几人转头就往南门跑了过去。 “慌什么?火再大难道还能烧过来?”守城的黑甲连连呵斥,却止不住这些似是吓破胆的百姓,正乱作一团时,碰巧有一队人要进城,还正是晨曦时分出门出城贩菜的那些菜农,他们推着满载货物的板车,兴冲冲的往回赶,一到城门口就看见城内起火,这些菜农大概是被吓住了,也不知该不该进城,就推着板车傻在了城门前,有黑甲大声喝骂,命他们立刻进城,谁知忙中生乱,其中两辆板车的车轱辘突然断开,结果几辆板车就这么横七竖八的堵在了门洞里。 又是十几名惊慌慌要逃出城的百姓,又是七八辆堵在城门口的板车,城内又有火势蔓延,把守城黑甲气得干着急没办法,一个劲儿骂人。就是这乱中生乱,南门下的黑甲都无暇去看,这些菜农的板车上装的不是蔬菜瓜果,而是一车车的坛坛罐罐。也无人留心到,有几名百姓悄悄摸上城楼,更无人察觉,身后大街的另一头拐角处,正有十几辆马车,鱼贯行来。 先前赶去救火的那名巡城黑甲的统领已心急火燎的催马赶了回来,这把火烧得着实邪性,从一家民居走火到整条大街起火,就只是区区片刻,他带着的上百名黑甲都派过去救火还是不够,眼看火势就要往相邻的大街烧去,他只得赶回来找最近的南门守军帮忙。主公远征在外,把上京交付给他们,如果被火烧掉几条大街,他们这些留守将士岂不成了酒囊饭袋? “都过去救火,快!”那统领勒住坐骑,向城下乱成团的守军大喊:“找两个人去城内通知其他兄弟,让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 有名黑甲军跑过来问:“要去皇宫通禀少将军么?” “只是起火,又不是有敌来犯,不必惊动少将军。”统领心说城中起火这事可大可小,护戍守城又是自己这巡城统领的职责所在,当然是等先救了火再去告知少将军,否则自己这统领颜面何在? 大半镇守南门的黑甲当即赶过去救火,只留下几十名黑甲守在南门下。 “那些菜农在干什么?还嫌城里不够乱么?把他们赶开!”统领只觉今日什么事都不顺遂,指着城门口喝骂了几句,就要回去救火,刚一拨转马头,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狐疑的转过头来。 第一百四十章:风起上京(十二) 怎会有如此蹊跷的巧合?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出城!”统领大喝一声,命城下黑甲看住那些百姓,他这时已不急于回去救火了,这把火烧得够突兀,也烧得够邪性,但城中几万黑甲,总能扑灭这场大火,比起烧毁一条街的祸事,他更怀疑此时南门下的蹊跷。 这统领勒住缰绳,又回头去看身后火光熊熊的大街,使劲吸了吸鼻子,风中除了烟火味,还有股别的什么?这把火烧得果然邪门,刚才一跑到起火的民房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一间民房失火,怎会片刻间就蔓延开来?可当时忙着下令打水灭火,他也无心多想,而这南门正是下风口,他这仔细一闻,顿时闻出,风中还有股油腥味,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统领一个机灵,松开坐骑缰绳,向南门下行去,右手也按在了腰间刀柄上,向南门守军大喝:“谁敢擅自出城,格杀勿论!” “鲁统领!”另一声急喝从身后响起,只见一骑黑甲从城中起火处冲了出来,一路急喊:“城中有人作乱,少将军有令,立刻关闭城门!” “拿下他们!”这名统领姓鲁名薄,立刻指住那十几名百姓,此时还在南门下的几十名黑甲刀枪齐举,指住了他们。 “出什么事了?”鲁薄劈头就问,来报信的黑甲正是他派去找人救火的一名部下。 “北边集市有人当街杀人,我们的十六名密杀刺客都被人杀了!几队巡城兄弟正在城中到处搜捕凶手,少将军已下令关闭四门…”那报信的黑甲说了一半,话声一顿,睁大眼睛往南门下看去。 鲁薄也死死的盯着那里,南门下一片安静,被围住的那十几名百姓方才还急着要出城,这时却不慌不忙的停下了脚步,还有那七八名推着板车的菜农,也停下了喧闹,他们静静的立在门洞内,七八辆板车堵在门洞里,这时就算黑甲军要封闭南门,也要先把板车拖开才能关上城门。 这一阵无声的沉静,却给南门下平添了几分压抑。 有车轮声轱辘而来,打破了此时的沉静,一列二十几辆马车的庞大车队,忽然从街角另一边拐出,每一辆马车都是四匹骏马套辔的大车,每一匹骏马背上,都是一名披甲大汉,每一名大汉身上的甲胄,都是和黑甲军一样的铠甲样式,这二十几辆马车的忽然出现,就如突然多出了一支骑军。 而在南门下,此时已只剩下了几十名黑甲,和突如其来的马车队相比,大显单薄,而且就这几十名黑甲身边,还有十几名敌意已显之人。 这一幕实在有几分讽刺,就在几万黑甲镇守的城中一隅,他们黑甲竟成了势单力薄的一方。 鲁薄的双眼一下咪紧,他在黑甲军中也算是干练将才,到了这个时候,他怎还看不出来,这些人是要硬闯出城,城中这场大火就是一招调虎离山,把南门下的黑甲军调走了大半。 “马上去喊人来!”鲁薄先压低声音吩咐那名报信黑甲赶紧去搬救兵,又向那队马车喝道:“来者何人?” 当先一辆马车上,一名劲装男子朗声道:“大辽惕隐府!” 鲁薄大喝:“不许出城!” 南门下那几十名黑甲已亮开刀枪,可他们身边还站着十几名百姓装扮的男子,看到马车队过来,这十几人也从衣襟内亮出刀剑,指住了黑甲军。而门洞里那几名菜农已拉起板车,往后倒退出去。 “你家主公拓拔战特许,我惕隐府每日都可出城采药,黑甲军,识相就让道!”马车上的劲装男子放声冷笑,手中忽然擎出一柄精钢长剑,“如果不识相,我们就硬闯!卫龙军昆仑在此!哪个敢拦?” 马车内,也有一声清亮的女子语声传出:“这是大辽的上京,我又是大辽的惕隐女史,我要出城,与你黑甲何干?” 女子的语声就如一声令下,城楼上突然抛下来两具尸体,正是还留在城上观哨的那两名黑甲军。 几名百姓装束的男子从城楼上大步踱下,手中长剑滴血。 马蹄声从城门外响起,一群至少三百人的骑军,突然出现在南门外,三百名顶盔贯甲的骑军在南门外列开冲锋马队,领头一名骑军面罩铁甲,遮住了大半脸庞,一双年轻锐利的眼睛透过铁甲,向马车队看去,“林女史,我来送你出城。” 驱车冲来的昆仑向这队骑军看了一眼,暗暗点头:“这左丞相莫洪果然了得,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支精锐骑军。” 腹背受敌,南门下那几十名黑甲顿时神色大变,变故接连而来,背后有三百来路不明的骑军,城楼上观哨的同伴又被杀,他们这几十人又怎拦得住不亚于一支轻骑的马车队闯城。 南门下忽然有了片刻的僵持,看到被抛下城来的那两具尸体,鲁薄已知,惕隐府算是和黑甲军撕破了脸,但城门外三百骑军按兵不动,城门下十几名百姓按剑而立,南门下几十名黑甲也不肯先冒然出手,不过这僵持很短暂,只要惕隐府的马车队冲近南门,立刻就是一场激战。 但这里毕竟是上京,几万黑甲虎踞,鲁薄有把握,只要撑上一时片刻,城中援军就会络绎而来。 果然,已有十几名黑甲军从起火的大街上跑了出来,一个个脸上都被烟熏得黑一道黄一道,估计原本是想跑来找人帮忙救火,一瞧见南门下情形,这十几名黑甲拔出佩刀,加紧跑了过来。 一看帮手来了,虽只这十几人,但鲁薄胆气大壮,向南门下大喝,“弟兄们,撑上片刻,援军马上就来!”他自己也一催马,挡在了马车队前方。 “给你片刻,你的援军也不会来了。”又有一声大喝,一名麻衣男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那十几名跑过来的黑甲军身后,手上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先前被鲁薄派去报信求援的那名黑甲军。 “无王也来了。”马车内,林幽月嫣然一笑,她忽有些明白,耶律德光父女为什么会如此倚重护龙七王,因为他们总会在最需要时,及时出现。 第一百四十一章:麻衣挽歌(一) 既然她林幽月在为智把霍澜清绑出上京,那无怎会不来送她一程?他是耶律德光的义子,也是智的三哥,今日,他不但要送他惕隐府出城,也要趁机在上京大开杀戒! 今日之后,无当然还会继续隐忍于上京,但在今日今时,无又怎按捺得住积蓄多时的怒火,不于今日向黑甲释此胸臆大恨? “今日出城,天若助我,不过成人之美,我们这三家合力,才是人算大于天!”林幽月悠悠长笑,南门已近在眼前,有左丞相莫洪暗中为援,又有无杀人送行,城中黑甲又怎拦得住她一路出城? “闯城!”林幽月伸手在板壁上一敲,事不宜迟,他们必须在大队黑甲赶来之前,利用此时绝对的武力优势,杀出南门。 南门下,几方势力同时出手,分属不同,目的唯有一个,助惕隐府闯破南门。 黑甲军却是寥寥人数,南门城洞几十人,南门内匆匆赶来十几人。就这加起来不足百人的黑甲,也因为无的突然出现,被分为两拨。 “杀!”若海马鞭急甩,驾车仗剑,与他并辔驾车的三名大汉也亮起刀锋,催动座驾,四匹骏马拉动的马车,在急驰中奔跑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如一驾战车般向南门冲撞过去。 南门下只有那几十名黑甲,面对这一股四驾马车的冲撞大力,任何拦阻都如螳臂当车,只得纷纷先往两边避开,想等马车冲近后从两边攻其车辕轮轴,但南门内还有十几名扮做百姓的男子,城楼上也有快步奔下的几名大汉,这些男子和马车队里扮做黑甲的壮汉,都是林幽月早在数年前起,就从惕隐府所有男丁中细心遴选而出,悉心栽培的家丁。 为了得到他们的忠心,林幽月刻意怀柔,先暗中派人在附近州城,为他们每人置办了一份家产,还选出府中姿色上佳,受过她恩惠的丫鬟,配于他们为妻,成亲之后,林幽月便还这些丫鬟自由之身,放她们出府,叫她们替丈夫操持自己的家业,然后每月都会给这些大汉几日休假,让他们回家于妻子团聚,安享田园之福,这些大汉从一介人下家仆到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业,怎不对林幽月感恩戴德?这些年又经昆仑,若海,连城这三名卫龙军精心调教,所以他们名义上虽是惕隐府家丁,其实乃是林幽月手中最强也最忠心的一支武力。 这其中当然也有个巧合,林幽月之前为他们在别处州城置办家产,只是不想引起丈夫耶律迭鲁和善妒狠毒的大妻怀疑,但在上京兵变后,这个安排却有了意外之得,既然这些心腹家将的妻子家小都在别处州城,林幽月手中大半的实力也算是早已藏于上京之外,其次这些大汉为了能和家人团聚,日夜盼着能离开上京,所以林幽月稍一透露要阖府离开上京的打算,他们立刻雀跃答应,实心效力。 此时一看马车冲来,南门下那十几名家将早抢先一步闪到两边,手中长剑乱斩,既不进攻,也无招数,只封住了这几十名黑甲军的去路,不让他们往两边躲闪。 南门外三百铁骑也未作壁上观,他们堵在南门外,先封死了这些黑甲军的退路,领头那名面蒙铁甲的骑军一声低喝,率十几名铁骑挥刀向前,十几柄钢刀一个整齐的挥甩,可怜南门下这几十名黑甲,前后左右四方同时合围,又被困于门洞里,进不能,退不得,攻无立足之地,挡无招架之力,只是一个照面,几十名黑甲就被四面齐至的杀势覆没。 一合绝杀!几方势力同时出手,事先没有演练,但在同一目的下,一合绝杀配合得天衣无缝。 马嘶鸣,车轮急,刀光闪,鲜血溅。 南门下立刻就是几十具尸首。 马车在一地尸体中停下,门外三百骑迅速往后退下,那十几名惕隐府家将紧跟着拖开门洞内的尸体,以供马车队通过。 无也在此时出手,他的突然出现就是在牵制鲁薄和从后方赶来的黑甲,南门下围杀一动,他就向另十几名黑甲大步迈去,出路已开,他要把这些黑甲的性命留在原地,也要为惕隐府马车队安然出城而断后。 “世道既不仁,男儿当杀人!” “古道有侠客,今有刺客行!” 无麻衣宽袖,踏歌而行。右手拎着的人头用力向空中抛去,在天际洒出一道血溅淋漓的弧痕。 “千秋不朽业,皆为杀人成!” “只见雄与霸,杀人如乱麻!” 一道蒙蒙淡灰的软索突然从无的衣袖中抖出,软索灵动,如蛇缠臂,色泽怪异,幽幽暗灰,若非软索一端绑着一截精钢短刃,人眼几乎难辨。 “魑魅横世间,虎狼遍天下!” “俗子尽卑微,匹夫股兢兢!” 无手臂一甩,索剑出袖,贴着一名黑甲的咽喉划过,索尖短刃抹出一片血花。 后方大街火势愈凶,从南门下看去,那一片灼热在吞吐烈焰,翻滚浓烟中仿佛扭曲起来,而无正好背对着起火的大街走向那十几名黑甲军,这使得他的身影在烈火景象中多了几分鬼魅般的妖异。 “不过一身命,苟活才百年!” “一世一活法,何苦碌碌活!” 软索在半空中一甩,又飞向第二名黑甲的咽喉,那黑甲看到软索过来,急往旁一闪,谁知软索若蛇,锋刃似牙,如蛇吻缠颈,又舔开了这名黑甲的咽喉。 “今有一男儿,不屑匹夫行!” “七尺昂藏躯,迈步量天下!” 无一身麻衣,踏步高歌。 身影诡异,歌却慨然。 “身怀三尺剑,一怒即杀人!” “男儿当如剑,锋芒随性在!” 无的脸上道道灰黄,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也看不清他手中软索穿梭来去的诡异弧度。但见他一步一高歌,一步一挥臂,每一次挥动手臂,索剑必能从一名黑甲的咽喉处划过。 “我命我自在,有剑大如天! “不问功与名,只为快恩仇!” 索剑横空,甩出一声声尖锐利啸。 第一百四十一章:麻衣挽歌(二) 南门送女史,当街杀黑甲。 麻衣如孝,挽歌如泣。 正如林幽月所料,无此来不但是要护送林幽月出城,也是要为身负血仇讨回一点血债。 原本是为了四弟一合未雨绸缪的安排,怀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思暂别义父和兄弟,谁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扰乱了一切的安排,让他被迫和义父与兄弟们分离,然后,义父殉国,兄弟们远去幽州,他却留在上京,做了一名栖身于险地的刺客死士。 没有人能体会到,这些时日里,他心底的憾恨如割。 即使他明白,自己的隐忍和蜃伏是为了来日能复国复仇,但他心里还是大憾大恨。 因为他错过了太多和义父与兄弟们的相伴,大哥在伴天居中独战黑甲时,他不能陪大哥并肩作战,义父用父死子活来换取义子们的出城机会时,他没有和弟弟们一样,能在城门外再含泪凝视义父最后一眼,而二哥子换父尸时,他也不能陪二哥渡过那生离死别的半日春秋,就连仅有的几个弟弟,在辛苦支撑幽州这一孤城时,他也不能和弟弟们一起共挽狂澜。 如果可以,他宁愿代替大哥,战死于伴天居,代替义父,锐身冲向城中黑甲,代替二哥,去吞下那颗半日春秋的苦果,可惜,这些宁愿都已成了无法挽回的离别,是以,他只能一夜夜在无人时为这一回回的此生别离锥心泣血。 这样的遗憾,可以隐忍,又岂能真个释怀? 所以在集市杀尽密杀刺客后,他立刻穿街走巷,甩开赶来的黑甲军,直奔南门而来。 索剑于杀意中纵横来去,麻衣于踏步中翻飞飘袂,高歌于长啸中癫狂如泣。 “身如鸿毛轻,义气泰山重!” “骨肉分割恨,要汝齑粉还!” 在集市搏杀密杀刺客时,无时而着绸衫扮商人,时而穿布衣扮老人,但在此时此地,无一身麻衣,踏步南门,大杀黑甲,正是为了那一幕身不能至的憾恨,因为他的义父就是在南门下龙御归天,这一身麻衣如孝,就是无在为他的义父做这一场迟来的祭奠。而这一步杀一仇敌,则是无为他义父送上的祭品。 “日升披发出,日落提头回!” “月影残暮迟,星霜映华发!” 麻衣尽孝,高歌挽祭。 这是无在以自己的方式来祭奠。 这也是无在许多夜暗暗缅怀后,终于可以于白昼宣泄的心头大憾! 怎不教他高歌如泣?怎不教他一步一杀人! “长歌伴长路,长哭解长恨!” “且以步步血,遥祭天上魂!” 索剑在空中用力抽出一道血痕,又化为一道灰影飞回无手中,无出手如风,悠忽不过瞬间,只见那十几名黑甲,一个个手捂咽喉,在他身边蹒跚摇晃,既似不信,竟有人可以在抬手间取他们性命,也似不甘,十几人不敌一夫麻衣祭孝,直到无向天抛去的那颗人头重又跌落下来,碎成一地血肉模糊,这些黑甲才随之跌倒在地,用他们的颈间血,再为地上横添开一片血污。 鲁薄已经愣住了,两眼发直的坐在马背上,不是他不敢动手,在无出手杀第一个黑甲的时候,他就打算拍马挥刀,伙着众黑甲一起杀了无,可无的出手实在太快了,只见索剑来去,快如飓风,不等他看个清楚明白,十几名黑甲已一个不剩的倒在了地上,这杀人不过眨眼的片刻,让鲁薄直想伸手去揉眼睛,一抬手,才想起手中有刀,而无已经一步踏到了他面前,软索在无手中,盘绕出一个绳结。 “你究竟是…”一声谁字还未问出口,鲁薄眼前一花,面前已失去了无的踪影,紧接着胯下坐骑一声惊嘶,颈间一疼,原来无已绕到了他身后,一跃上马,贴在他背后,软索打出的绳结勒在他脖子上,索尖利刃正横搁在颈间。 “劳驾,借你坐骑一用。”无左手使劲,软索在鲁薄颈项处一分分勒紧,利刃也一分分割入鲁薄咽喉。 鲁薄咽喉剧痛,两眼发花,却又一点反抗的力气也使不出来,眼角余光最后看见的,是一只向着南门轻轻挥动的手臂,然后,他的项上人头就永远离开了他的身躯。 无把鲁薄的无头身躯从马背上推下,双腿一夹马腹,已向城中慢慢跑去,一手尤向着南门下轻轻挥动,这是他在向惕隐府马车队挥手告别,送行已毕,林幽月一行已可安然出城,他也要继续潜伏上京,用他的刺客手段,向仇人逐个报仇。 本来,他很想和林幽月说上几句话,再让这个女子带几句话去幽州给他的弟弟们,但话到口边,他忽然改了主意,也许是因为,他想在亲眼见到弟弟们时,再亲口一诉衷肠,也许是因为,他也不忍和这个女子,去说道一些日后琐事。 林幽月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无却在暗中潜入过惕隐府,打量过这个莫名其妙就愿为四弟和公主在上京做暗棋的女子,也在暗夜中悄然见过,这个女子长夜无眠时,对着星空冷月的黯然长叹,那样的长叹,亦是幽幽如诉,所以无早已恍然而悟,这个女子并非是在莫名其妙的为摇摇将倾的王朝尽忠,她只是为心之牵挂,送上她力所能及的一切。 可在四弟身边,早有了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所以无也只能在这个女子的黯然长叹中,悄然离去。 有些事,他可以为四弟去做,即使是赴汤蹈火,可又有些事,他亦是爱莫能助,或许是因为一些不可言明的相似,他其实很同情林幽月,甚至还觉得,如果可以帮四弟选择,或许这个女子才是四弟更好的良配,可这也正如他自己,早已身不由己的置身于另一场无法探究来日的选择之中。 既如此,不如就这样不言不问,只在离去前挥手告别,聪明如这个女子,想必能明白他的不告而别。 “无王就这么走了?”南门下,刚杀尽了黑甲的昆仑转过身来,刚好看见无也于同时取下了十几名黑甲的性命,他正一脸振奋的想出声招呼无,却见无已向他们遥遥挥手,驱骑离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麻衣挽歌(三) “我还想问问无王,有什么话要我带去幽州。”昆仑怔怔看着无一人一骑的背影消失于满街火光中,满脸遗憾。 马车内传来林幽月的语声:“无王是以大局为重,城中黑甲随时会来,多片刻耽搁,就多一分凶险。” “立刻出城!”昆仑反应过来,甩开马鞭,招呼大家出城,那十几名惕隐府家将早分头跳上马车,十几辆马车从南门下鱼贯而出,之前退到城门外的那七八名菜农又返身而回,这些菜农也是莫洪安排的人手,而莫洪的安排还真是契合了林幽月的心意,不但要在城中防火,连这南门他都想再添上一把火,惕隐府的马车一离开城门,那些菜农就把板车上的瓶瓶罐罐都砸碎在地,里面盛的火油立刻在门洞里流淌了一地,又把木制板车推翻倒扣在火油上,一名菜农点起一个火折子,往地上一扔,火光顿时窜起,几名菜农脱去外套,露出里面的百姓常服,快步往城内散去。 南门洞里烈焰灼烧,几辆木头板车在火上堆叠一处,烧得火星四溅,就算城中黑甲此时赶来,也只能看着门洞中一片火光,徒呼奈何。 一出城门,惕隐府的马车队立刻快马加鞭,莫洪派来的三百名铁骑也分为左右两队,护着马车队疾行而去。 “我以为,无王总会关照我们些什么?”马车内,连城半掀起车帘,尤在望向被火光隔断的南门,“只是说几句话,也不会耽误片刻吧?” “不告而别么,也许无王也想不出,该对我说些什么吧。”林幽月幽幽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们这几兄弟啊,又有哪一个不是心思玲珑?” 连城没有听明白,心里却想,智王他们当然是心思玲珑的人中翘楚,可那位猛王么,若林幽月见到了这位混世魔王,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这样夸上一句?正想得暗自好笑,马车忽然停下,昆仑在板壁上敲了敲:“林女史,莫丞相派来的那位将军有话要问。” “他是要问,我们出了南门后,为什么没有沿着大道一路疾行的赶往幽州么?”林幽月卷起车帘,向外看去,正看见那名铁甲遮面的将领策马过来,听林幽月竟已知道自己要为什么,那将领不由一怔,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林女史,按之前商议,离开上京后我们不是要去幽州么,怎么马车队出了南门后,又往北边绕了过去?” 林幽月笑了笑,先向赶车的心腹林桐玉指一摇,示意他继续驾车赶路,这才向那名将领看去:“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我---”那将领又迟疑了一下,他与左丞相莫洪家渊源极深,所以原本不欲说出名姓,以免走漏出去连累到莫洪,但一想自己都已帮着惕隐府夺路出城,又何必再向林幽月隐瞒,当下先扯去脸上的蒙面铁甲,露出一张年轻英朗的面庞,这才抱拳道:“末将儒州校尉铁连壁,见过林女史!” “儒州校尉?”见这铁连壁坦然磊落,林幽月赞许的向他点了点头,“早听说,儒州太守贺云朗是莫丞相的知交挚友,今日得铁将军远道而来助我惕隐府,足见贺云朗义气深重,贺太守这一回为朋友两肋插刀,所担风险着实不小。” “多谢林女史夸赞。”听林幽月赞许,铁连壁一笑:“贺云朗是末将舅舅,在收到莫丞相手书后,立刻命末将前来为林女史效劳。” 林幽月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只听得昆仑已在边上冷笑了一声:“贺太守果然义气,可身为朝廷一方牧守,如此看重义气,是不是还少了点臣子节气?” 昆仑身为卫龙军,辽皇和护龙七王最是忠臣,所以一听铁连壁的来历,虽按捺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那贺云朗既为儒州太守,可在上京兵变后,却不知起兵勤王,发兵相助幽州,这时为了莫洪,倒肯派出三百铁骑过来。 铁连壁闻言顿时满脸通红,林幽月眼波一转,解围道:“昆仑,莫要胡说,你看大辽这许多州城,哪一家不是屈于黑甲淫威之下,我们也不必独怪贺太守一家。也许贺太守之前未发兵勤王,是他另有难处呢?” 林幽月明着为铁连壁解围,可话里也透着几分质疑,当然了,这质疑究竟是为了耶律明凰不平,还是为了智独守孤城的辛苦而不平,这其中又是不可明说了。 可铁连壁已听得愈发羞臊,急急道:“我家太守并非罔顾君恩的懦弱之辈,只是儒州地处大辽内境,全城驻兵只有一万,其中八千骑军还是隶属拓拔战的黑甲军,当日拓拔战先调集旧部前往朔州征讨羌族,一下抽走了这八千黑甲,等我们获悉上京兵变后,贺太守确实想过出兵勤王,可城中披甲将士只剩两千,城外又有拓拔战的信使突然逼降,若当时出兵,也只是个玉石俱焚的结果,所以贺太守才隐忍不发。” 生怕自己的解释还不够令人信服,铁连壁又道:“若贺太守真是懦弱之辈,这次也不会冒着和黑甲军为敌的风险,派末将来为林女史效劳,而且儒州也一直派出斥候暗中往来上京,和莫丞相暗中商榷诛讨逆贼一事,否则这次莫丞相下书求援,我们这三百骑兵也不会立刻赶来。” 听了铁连壁这一解释,昆仑神情放缓,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性子,心下也感激铁连壁素不相识,却冒险来助的胆量,当下一拱手:“昆仑莽撞,得罪之处,铁将军勿怪。” “昆仑将军性情中人,末将岂敢见怪。”铁连壁苦笑了一下:“当日未能救驾上京,事后又无力发兵幽州,贺太守也一直引为臣子大憾。” 林幽月又问道:“那这次铁将军来,是要随我们一同前往幽州,然后为公主驾前效力么?” “贺太守是命我护送林女史至幽州,但等林女史平安进城后,末将还要立刻折返儒州。”铁连壁直了直腰,大声道:“儒州兵少,但贺太守身为辽臣,岂肯屈膝黑甲,所以儒州一直在暗中招募民壮,末将这次回儒州,就是要在儒州征军练兵,待练出一万军士来,儒州就会立刻发兵幽州,末将还要请林女史此去幽州后代贺太守转告公主,儒州来日定会发兵勤王一事。” 林幽月笑了笑,她有几分欣赏着铁连壁的坦然直率,但想着虽未谋面,但已有所见识的那位幽州公主的城府,有心出言提醒:“贺太守心存忠义,令人敬佩,我此去幽州,自会向公主转述贺太守的忠心和用心,不过贺太守既已决心发兵,那么---” 林幽月有意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来日不如即日,贺太守想征召多点军队再去驰援的稳妥用心虽好,但稳妥之外,贺太守既是有心尽忠,就需尽早让公主知晓和见到这份忠心,先派出手中已有兵力,再者救兵如救火,幽州正和黑甲军苦战方酣,此时的一路援军,即使杯水车薪,却也难得可贵。” 铁连壁听着林幽月的话,连连点头,正是这救兵如救火的道理,尤其幽州此刻正在遭受黑甲军的围城大战,他儒州确实该趁早发兵,否则再是征集个数万大军,万一幽州失陷,自家舅舅的忠心也就成了一场徒劳。可他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林幽月的话语,忽然觉得,林幽月的话里似乎是在提点他什么,个中也有深意,可他一时又想不通透,点了几下头后,铁连壁往四周一看,马车虽在加鞭急行,可还是在往北边绕路,不由啊的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过来,就是想问一声,为何不直接沿南方大道直往幽州,却要绕往北边。 铁连壁急道:“林女史,黑甲军的追兵随时会从上京追来,我们既是要去幽州,为什么还要绕往北边?” 昆仑嘿的一声笑了出来,不带恶意的揶揄了一句:“铁将军,你终于想起问这事了,我还当你忘了呢。” 铁连壁苦笑道:“昆仑将军就莫要取笑了,我手下这三百骑军,刚才在南门虽杀了黑甲军一个措手不及,可还真要遇上大队黑甲追来,只怕不是对手。” “我们是要去幽州,黑甲军也知道我们是要去幽州。”林幽月靠在车窗上,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发丝,淡淡道:“南门下那把火,阻得了黑甲一时,阻不了一世,只要灭了火,黑甲军立刻就会从南门追出来,而且从南门往幽州这条大道上,每日都有黑甲军的斥候往来,一旦迎面撞上,就会交战不休,所以我们若是沿着南面大道去往幽州,再是快马加鞭,也迟早会被黑甲骑军追上,既如此,当然要避开这条凶险不断的南面大路,先找个地方暂避黑甲军的追捕,然后再从别处绕往幽州,宁可多绕些路,迟到总要好过不到,是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麻衣挽歌(四) 铁连壁一听就明白过来,心下好生佩服这个女子的谋算,忙又问道:“那我们这是要先往哪里去?” 见铁连壁催着坐骑,紧跟在马车旁,还有探头看着车窗来和自己说话,颇为辛苦,林幽月便让众人在路边停下,先小休片刻,给坐骑喂食,昆仑和连城二人分头守在马车队两端,盯住前后道路。 林幽月也下得车来,向铁连壁和三百骑军敛衽一礼,谢过他们的援手之德,才向铁连壁解释道:“先去武州,那里离上京最近,我在那里有些基业,正可供我们暂时安生。黑甲军以为我们一定一路急行向南,却不会想到,我们就躲在近在眼前的武州城里。” “好,那末将就护送林女史先去武州。”铁连壁欣然点头,他这次带三百骑军过来,早存了与黑甲军一路拼杀,夺路而至幽州的打算,也预了所带三百骑军伤亡大半,甚至全军覆没的打算,但此时听到林幽月的安排,说不定就能避开与黑甲军的一路恶战,怎不叫他欣喜。 但林幽月想了想,又道:“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武州界内,我们这一行总要在武州城内避上一阵,铁将军也不必一路送我们去幽州,等到了武州,铁将军就可先返回儒州。” “这---”铁连壁犹豫了一下,心想能不和黑甲苦战已是望外之喜,可莫丞相暗令他这三百骑军一定要把林幽月平安护送到幽州,若在武州城外就分道扬镳,那儒州此与黑甲军的敌对虽不会暴露,却难免有负莫丞相的嘱托,而且在他心里,还有一个秘密,宁可赴汤蹈火,也不想违了莫丞相的意愿。 “铁将军不必担忧,入武州后,我自有办法平安前往幽州。”林幽月没有细说自己的办法,笑了笑道:“倒是铁将军莫忘了我方才的叮嘱,救兵如救火,相比起来,儒州的援兵能早些到幽州,贺太守的忠心能让公主早些知晓,才是更重要之事。” 想起林幽月方才如是暗示和点拨的话,儒州也确实要尽快为发兵做准备,铁连壁权衡了一下,点头道:“好吧,那等到了武州,末将这三百骑就分为两路,末将带一百人回儒州,余下两百人就做就林女史的护卫,一路送你们去幽州,林女史放心,此去幽州,这两百将士自会唯林女史马首是瞻,还望女史莫要推辞。” “既如此,那我就多谢铁将军这一片好意了。”能多两百骑军护卫,林幽月倒也乐意,随口道:“铁将军心里,对莫丞相的交待,倒是看得极重。” 铁连壁笑了笑,脸上竟有几分赧然。 林幽月见自己随口一说,这铁连壁居然面现腼腆,心下也不免有了几分好奇,她很想早些为智送去一支援军,便起了拉拢铁连壁的心思,正要再说上几句,揽些交情,忽听得马车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女子惊呼。 “女史,我们绑的那女人醒了。”林桐向马车内一望,抽出刀来,便想去恫吓霍青澜几声。 “慢。”林幽月拦住了心腹,自己向车内走去,只见霍青澜手脚被缚,口中塞着布团,刚从昏迷中醒来,见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正要走上车来,身后还跟着个一脸凶相,手提钢刀的大汉,心知正是这些人绑了自己,吓得连忙往角落内缩去。 林幽月停下脚步,见霍澜青一头乌发披散,原本秀美的容颜珠泪凝腮,满是苍白,不由起了几分怜悯,她和拓拔战其实并无多大仇怨,只是恨屋及乌,眼前这女子又只是拓拔傲的女人,便温言道:“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史,跟她客气什么?”林桐晃了晃刀,“待我先敲晕她,免得生出事来。” “不要难为她。”林幽月一摆手,盯着霍青澜花容失色的脸庞看了一阵,叹了口气:“黑甲谋逆,这女子却是无辜,非要说她有什么错,也只是爱错了人而已。” 霍澜青原本惊吓已极,深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但听了林幽月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泪眼蒙蒙的双眼狠瞪了林幽月一眼,竟是不忿。 “这等情景下,还是不忿我说及心上人的不是,看来你和拓跋傲倒是伉俪情真,能得你如此情深,他对你想必也是极好的。”林幽月嘴角勾起一分笑意,轻轻摇头:“听智王说,他也只是在雪灵之季时见了一眼,就只这一眼,就看出你在拓拔傲心里的位子,智王的眼力,观人着相也确实一眼足矣。”浅笑之后,林幽月又是一叹:“说起来,其实你也无错,喜欢一个人又怎生算错,只要心之所动,更不会在意他的所作所为---”说到这儿,似是被勾起了什么,林幽月忽然无声,她转过身来,不再去理会霍澜青,双手负在身后,幽幽望天。 虽是一名女子,可这一负手望天,竟有了几分男子洒然。 只是洒然于外,个中幽思却在心。 这世间的男女爱恋,心为谁动,原本就难分清是缘是劫,未涉于己时,虽可有几分旁观者清,可一旦动于我心,又有谁家女子能理清,哪家儿郎能按捺? 听得这处动静,昆仑和连城已赶了过来,见林幽月无声仰首,二人停下步来,昆仑觉得林幽月这一举动,很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熟悉。连城心里则是咯噔一声,复又幽幽苦笑,若再着一身白衣,这负手望天的神态,岂不正是智王的习惯吗? 铁连壁对惕隐府绑架这一弱女子之事其实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事涉拓拔战和幽州,他当然也不会去断这其中是非,他在边上干站了片刻,正要开口提醒,林幽月淡淡道:“莫在耽搁了,动身吧。” 她迈上马车,对缩在角落里的霍澜青再不看上一眼。 霍澜青虽是她出手擒来,但她之后的生死已不由得她来理会,所以她也不想在这个女子身上施几分怜悯或是憎厌,不过林幽月心里隐隐觉得,霍澜青若是落在智手中,多半能有一条生路,可若落在耶律明凰手中,只怕难逃一死。 只不过,霍澜青既是幽州用来制衡拓拔傲的手段,那拓拔傲若是为情所陷,中了幽州的诱敌之计而亡命,那这女子即使是活着,也多半是生不如死吧? 想到此,林幽月脸上虽是刻意冷淡,但不经意间,还是有了几分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怜悯,只是,她仍未向霍澜青再看上一眼,是不必,也是不忍。 爱既无错,那错的便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之一字(一) 一路无话,二十里路后,眼看已近武州地界,惕隐府一行便与铁连壁分道而别,铁连壁亲自选了两百名健卒留下,给林幽月当护卫,还叮嘱他们,从即日起,要这两百人唯林幽月所命是从,见铁连壁给了这么大一份人情,昆仑和连城两人欣然笑纳之余,也各自说了好些客气话,不过临别前,铁连壁忽又勒马停在惕隐府的马车队前,似有什么话要说,又期期艾艾的半晌开不了口。 昆仑看得奇怪,问道:“铁将军还有话说?但请道来,若能做到,我卫龙军绝不推辞!” 林幽月虽心有惘然,看见铁连壁这模样,也觉好奇,她把窗帘挑起一线,但见铁连壁嗫嚅了一阵,似是把心一横,先挥了挥手,命自己那三百骑军退到一边,这才开口道:“林女史,末将有几句话,想请你代为转告智王!” 这下昆仑和连城两人不但好奇,更觉好笑,无王是智王的三哥,按说他才是有话要带的,可无王却不告而别,眼前这位跟智王素未谋面,反而有话要转告?不过看铁连壁支开了旁人,他俩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不便让人知道的隐秘要说,便也示意惕隐府的人先散到边上。 “铁将军有话请讲,他日到了幽州,我一定一字不差的转告智王。”林幽月一笑,她感觉到,铁连壁要说的不一定是什么隐秘大事,却是他自己的私密小事。 “好。”铁连壁点了点,可点过了头,他又支吾起来。 昆仑看得莫名其妙,噗嗤笑道:“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啊,我们还等着赶路呢!” “请---请林女史转告---转告智王---”铁连壁满脸羞红,竟似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了下去:“末将---莫小姐,是末将的,请智王自---自重---” “什么末将莫家的?你想说什么?”昆仑听得糊涂,张口道:“你把话说清楚来,什么叫请智王自重?我们智王干了什么事,让你替他觉得不自重了?” “昆仑!”林幽月低喝了一声,看着铁连壁一脸羞红的样子,忽想起数月前,雪灵之季上的那件事来,心里已有所悟,“铁将军说的莫小姐,是左丞相莫洪的女儿?” “是!”说到莫家小姐,铁连壁忽然生出股勇气来,大声道:“请林女史转告智王,莫丞相的爱女莫怡君,温婉秀丽,性格端庄,当日雪灵之季上的事,已让莫小姐愁眉难展,忧思成疾---智王若是自重,还请他不要再打扰莫小姐---” “喂喂喂,你乱七八糟的到底想说些什么?”听铁连壁说出莫怡君的名字,昆仑顿时明白过来,这可算是一件传遍了辽域的笑话,雪灵之季上,莫丞相的爱女莫怡君于万人之前,想向智王示爱,这本来也算是一段佳话,结果公主耶律明凰抢先送上雪灵瓶,虽然当时莫怡君还未开口,可大家哪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只可惜和她抢情郎的是大辽第一美人,结果这段佳话反而成就了耶律明凰,那日之后,此事口口相传,大家在对耶律明凰和智这一对有情人羡慕赞叹之余,当然也免不了拿莫怡君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来。 可昆仑明白了怎么回事,却听不明白铁连壁想说什么,而且卫龙军一向最服膺智,听铁连壁话里冒犯,他当然要维护自家的智王:“我没听明白你想说什么,可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家智王当世英杰,雪灵之季上,他和公主的两情相悦成佳话,这事天下皆知,所以你也该知道,那一天之前,智王和莫小姐没有半点瓜葛,那一天之后,智王和莫小姐更没有一丝纠葛,你说的什么莫小姐忧思成疾,与智王无干,智王是否自重,也与你无干,你今日助我们一回,我昆仑承你一份交情,可你要是莫名其妙的说智王什么不是,莫怪我昆仑不念交情!” 昆仑滔滔不绝一通说,听得铁连壁一张脸又青又白,几次想开口,可昆仑说的句句是实,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智和莫怡君之间确实无半分牵连,又怎插得了口,忍羞含忿的听昆仑把话说完,他一张脸又憋得通红。 “昆仑,别胡说。”林幽月却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呵斥了昆仑一声,拉开车帘,向铁连壁看去,脸上微笑淡淡,想着该如何措辞,才不会让铁连壁更为尴尬。 “我可没有胡说!”昆仑辨道:“明明是他在胡说八道---” “你给我闭嘴!”林幽月的语声突然一冷,车帘重重放下。 昆仑跟了林幽月两年,名义上是仆从,实则一直被林幽月视为心腹上宾,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林幽月的疾言厉色,满心想要不服,心里却突然打了个寒噤,竟乖乖的闭上了嘴。 一旁的连城斜了他一眼,苦笑摇头。 林幽月从马车上踱下,冷冷扫了昆仑一眼,让他又多打了个寒噤,这才缓下脸色,直视着铁连壁,微笑道:“铁将军,你可是喜欢莫家小姐?” 铁连壁一呆,未想到林幽月这一女人,居然问得如此直截了当,但呆了呆后,他重重点头,“是!我舅舅贺太守跟莫丞相是多年至交,所以我跟莫小姐也是从小相识。” “我也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昆仑暗暗道,原来是这铁连壁自己喜欢莫怡君,怪只怪他跟莫怡君从小相识,却没有青梅竹马的福分,估计这小子也就一直是个一厢情愿的情种,然后莫怡君终于情窦初开,喜欢的却不是他这个自幼相识,而是仅有数面之缘的智王,难怪他有那么委屈,不过智王对莫怡君没有半分情意,这事儿怎么也不该怪到智王头上,而且昆仑觉得,这铁连壁还应该感激智王,没有接过莫怡君的雪灵瓶,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至少他还有机会,把这打小就在的一厢情愿,慢慢磨成两情相悦。 不过昆仑明白归明白,却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的站在边上,低头看自己的脚,顺便挡住一脸的窃笑。 “铁将军,我想你也明白,智王和莫小姐,并无一丝牵连,是么?”林幽月淡淡道:“所以你让智王自重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铁连壁苦笑,“我知道,此事其实与智王无关,说起来我还该感激智王,因为他拒绝了,我心爱的女人。”顿了顿,铁连壁笑容更苦:“也算不上拒绝,智王虽见过莫怡君,却根本未存他念,只是怡君的一厢情愿,就像是我,也只是在一厢情愿---” “对啊,你早明白这道理不就没事了?”昆仑暗叫一声,抬头去看,但听到铁连壁最后一句话的苦涩,一向大咧咧的他忽然一静,又慢慢低下头去,却不是为了林幽月的冷然作色。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事本来就跟智王无关。”铁连壁还是苦笑:“可在雪灵之季后,大家都羡慕公主和智王这一对有情人,莫小姐却成了每个人在说起此事时的笑谈,有人笑她自作多情,因为智王对她根本无意,还有人笑她自不量力,竟敢跟公主争夺情郎,可是又有谁想过,那一天的雪灵之季,她是何等欣喜,因为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向心爱男子表白的机会!又有谁想过,她那天是冒了何等的勇气,才敢向智王走去?大家在笑她的时候,又何曾想过?那段人人羡慕的佳话里,她却是黯然离开的那个人?” 铁连壁的声音越说越响,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的心上人所不忿,可这不忿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林女史,你方才也对那霍澜青说了,喜欢一个人,并非是错,既然无错,为什么莫怡君却要成了被笑话的那个人?那天之后,她就躲在自家闺房里,还生了一场大病,我找人去左丞相府偷偷打听,直到昨日,莫怡君还把自己锁于深闺,不肯出门一步---” 铁连壁脸上一直带着苦笑,这苦笑是为那位一场大病的莫怡君,也是给他自己的自嘲,因为和莫怡君一样,他也是一厢情愿的那个人。 “所以,你才特意要向我们说起,莫小姐性格端庄。你是要告诉我们,莫小姐并非是自作多情的随性女子,只是动了真心,才有了真情流露,却不是可以因此而任人取笑,是么?”林幽月语声柔和,目光也极柔和的看着铁连壁,轻轻道:“铁将军,这世上总有不知所谓,以取笑他人为乐的浅薄之人,莫小姐一片真情,虽无可托,那也只不过是缘分未到,又何必在意世间俗子的取笑?” 铁连壁摇了摇头:“真正让她伤心的,不是被人取笑,而是在智王和公主的佳话里,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而且还输得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大病,也只是因为,她是真的喜欢智王---” 铁连壁如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昆仑低着头不吭声,连城则一脸古怪,心说你在林女史面前,说起另一个女人是如何如何的钟情智王,这个----只能算是不知者无过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之一字(二) 林幽月显然没有去想连城心中所想,她静静的看着铁连壁,问:“铁将军,你让我转告智王的这番话,又究竟是想告诉他什么?你自己也清楚,此事与智王无关,我相信以智王的为人,听闻此事后一定会对莫小姐有所歉疚,但也是于事无补,至于让智王自重之说---” 林幽月笑了笑,“我想,这只是铁将军在得知莫小姐染病后,心里的一点怨怼吧?” 铁连壁呆了呆,黯然点头。 林幽月叹了口气:“莫小姐虽喜欢智王,可你又何尝不是,真的喜欢她呢?” “只不过是又一个一厢情愿罢了。”铁连壁苦笑:“是,我是很喜欢莫怡君,但得知莫怡君抱病,我宁可希望,那一日把雪灵瓶送到智王手中的,是莫怡君这个傻丫头,而不是公主殿下。” 林幽月眼波一柔,轻声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呢?难道你可以忍得,自己的心爱之人和别人双宿双飞,而你却要一世孤独?” 铁连壁沉默了片刻,也轻轻道:“她好就可以,我---无关紧要。” 林幽月闻言动容,“只要她好就可以,哪怕是看着心爱之人与别人双宿双飞,这---大概就是真心所致,才会又此宁可自苦,也要成全的心境吧?” 昆仑抬头去看铁连壁,眼睛里已无半点嘲讽取笑。 “铁将军。”林幽月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你让我转告智王的话,恕我不能代传,因为全无必要。” 铁连壁嘴唇微动,想了想,释然摇头:“罢了,是我庸人自扰。这话若传出去,只怕又是一个笑谈。” “铁将军想差了,我的意思是,雪灵之季上,莫小姐缘分未到,那是因为她今生早有了一段足可托付的缘分在等着她,而这个人就是你。”林幽月抿嘴一笑:“好好想想吧,有些事情虽不能强求,可还有些事情,可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铁连壁先是愕然以对,可慢慢的,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从他眼中燃到了心里。 “多谢林女史指点!”铁连壁在马背上深施一礼,催动胯下坐骑,又向昆仑和连城等人一抱拳,率着一百骑军绝尘而去。 “这就走了?”昆仑目瞪口呆:“莫名其妙说了一通,又被林女史说了个莫名其妙,突然就走了?”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知道了何须再说,为何不走?”林幽月横了他一眼:“这铁连壁是个直爽坦然的男儿,若在这儿女情长上能有个好结果,他以后必会大有作为。” “若是不能有好结果呢?”连城语带双关,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林幽月摇了摇头,看着已然远去的骑军背影,复又淡淡道:“情之一字啊---” 上京,原右丞相府,拓拔傲清晨出城狩猎,回城后却听到了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他发了疯似的冲回府中,暴跳如雷的砸烂了卧房内所有的桌椅家具,然后全身虚脱的瘫倒在地,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一片布帛,这是卧房内,拓拔傲唯一没有扯烂的东西,这张布帛也是昆仑等人在掳去霍澜青后故意留下的,布帛上写了两个字,幽州。 幽州! 拓拔傲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叔父麾百万大军亲征幽州的时候,这座大辽最后的孤城,居然还能从上京绑走他的未婚妻,他能断定,这一定是智的安排,因为只有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生死对立的仇敌,才能给他如此狠辣的一击。 他呆滞的看着布帛,几次想要把它扯个稀烂,伸出的双手却在那墨黑的字迹上发颤,他不敢去想,霍澜青此刻究竟是生是死,因为护龙七王或者他们的亲人落在他手中,他一定会毫不手软的一箭射杀,就像当日上京南门,他向猛狠狠射去的蛇牙倒钩箭,这就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可在此时,他的女人却落在了仇敌手中。 这让他在看着布帛上的幽州二字时,更觉心悸。 卧房外步履声急,三名男子匆匆而进,领头的男子正是拓拔战的儿子,拓拔然。在听闻到霍澜青被绑走后,他立刻赶来。 跟在拓拔然身边的是一文一武两名男子,文士儒雅,武将彪悍。 文士独孤留寒,是黑甲军师慕容连为主公新引进的文谋,拓拔战出征时,带走了慕容连,却把独孤留寒留下,让他辅佐儿子坐镇上京。 武将藤虎,他原本是一名百人力的力士,但这藤虎不同于其他只凭勇力过人的百人力,用兵打仗也是名干将,所以拓拔战特意把他从百人力中调出,让他在儿子身边做名护卫武将。 拓拔战的野心不只是开疆拓域,也想传承百世, 江山要打,也要守。 老一代黑甲集结,是要为他定鼎天下,而新一辈的年轻黑甲,则是要为他的继承者,守护他打下的江山。 所以这两个人,是拓拔战留给儿子的文武班底,也是拓拔战有意为黑甲军培植的少壮精锐。 但在今日,黑甲少壮一派的这三个人都是一脸的沉重。 主公把上京托付给他们,可今日的上京却接连生乱,十六名密杀刺客被刺杀于闹市,南门大街起火,惕隐府阖府出逃,这一连串的变故,如是接连几个耳光,重重打在他们三人脸上。 今日之后,这满城百姓,满朝文武,即使还是要在黑甲的阴影下屈居,可在上京百姓心里,尤其是那些仍心向辽皇的朝臣心里,黑甲军的威严难保不会一落千丈。 拓拔然尤其头疼,他脸上还有一小块没擦干净的黑灰,在得知城中乱起后,他几乎是立刻调集人手,前往城中各处,以免祸乱扩大,甚至亲自冲到了南门大街,和黑甲军一起拎水救火,可令他震惊的消息还是接连传来,最后还得知连拓拔傲的未婚妻霍澜青都被惕隐府绑走。 拓拔然当时硬是靠狠掐自己的胳膊,才止住了没有在大街上破口怒骂的失态,他宁可失去一千名能征善战的黑甲军,也不想霍澜青被绑走,因为霍澜青是黑甲上将,战千军霍合雒的女儿,是两头蛇霍家兄弟的掌上明珠。霍澜青落入幽州手中,这对两头蛇将是一个最沉重的打击,但拓拔然更清楚,在堂弟心里,这个女人有多重要。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之一字(三) 在迈进卧房,看到一地零乱,和瘫倒在这一地凌乱中的堂弟时,拓拔然立刻知道,霍澜青被绑走,对霍家兄弟是个打击,但对堂弟,却是个足够打垮他的噩耗。 看到拓拔然进来,拓拔傲眼中迸出一丝希冀,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紧抓住拓拔然的胳膊,哑着嗓子问:“然哥,追到惕隐府那群狗贼了吗?” “我已派出三队黑甲,从南门快骑追出。不过---”拓拔然摇了摇头:“据探子回报,一路追出去上百里,还是没有找到惕隐府的踪迹。” 拓拔傲眼中的那一丝希冀霎时消灭,几乎是贴着拓拔傲的胳膊,软软的颓倒于地。 “傲弟,不要急,南门那条大街和南门洞里都被放了火,我们的人先灭了火势才追出城,所以耽搁了时辰。”拓拔然安慰道:“三队黑甲沿着南门外的大道快骑急追,只要惕隐府确实是要逃往幽州,我们总能追上他们。” 上京几处变故刚起时,拓拔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以为南门大街只是百姓家里不小心失火,但变故接二连三,拓拔然虽没有乃父的城府,也立刻猜到,几处变故绝非巧合,又想到盯梢惕隐府的密杀刺客都被引到闹市一一杀死,他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派兵前往惕隐府,看到的却是惕隐府人去屋空,拓拔然哪还想不到,今日的变故就是一个连环局,目的就是要把霍澜青绑到幽州。 可惜猜到归猜到,还是迟了一步。 拓拔然本来想再宽慰堂弟几句,可看着拓拔傲的神情,还是欲言无语,拓拔然很清楚拓拔傲的脾性,这个堂弟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好相与的善茬,性子阴狠冷傲,睚眦必较,甚至还很有些刻薄,可这么一个难相处的人,唯独对霍澜青用情极深,霍家兄弟肯把这掌上明珠许给拓拔傲,也并非因为他是拓拔战的侄子,而是看重了他对霍澜青的用情至深。 拓拔然叹了口气,转头去问藤虎:“杀密杀刺客的那名刺客,找到了吗?”这句话说出来,拓拔然便觉一阵血气上涌,黑甲军里专精刺杀,且曾刺杀过无数敌对将领的密杀刺客,竟在上京这黑甲的地盘上,被另一个不知名姓的刺客给杀了个干净,怎不叫他气血翻腾? “没有。”藤忽瓮声翁气的回答,也是一肚子的憋屈:“我调拨了足足一万名黑甲,巡视全城,只要那个刺客还在上京,总能把他给掀出来!” “就怕他已经跟着惕隐府,从南门出逃了。”拓拔然恨声道:“惕隐府使得好这一手调虎离山,一把火引开了南门大半守军,又把剩下的守军杀了个干净,连鲁薄的命也给绕了进去,吃了这么大个闷亏不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无从可知,所以谁能断定,这刺客究竟是跟着逃出城外,还是继续留在城里。” 一旁的独孤留寒目光闪烁:“如果这个刺客还留在城里,我们可要加倍提防,听集市百姓说,这名刺客孤身一人就敢挑战密杀刺客,此人万万不可轻觑。” “他挑战的何止是密杀刺客,而是我黑甲的威风!”拓拔然恨恨一跺脚,“想不到惕隐府还收罗了这么一个厉害角色,父王也早提醒过我,林幽月这个女人殊不简单,我派人日夜在惕隐府外盯梢,还是被她使了阴手!” “如果这个刺客没有随林幽月出城,那他就不是惕隐府的人。”独孤留寒沉声道:“林幽月这次出手,虽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不算太出人意外,因为主公早对这个女人起了疑心,可他在少将军的严密监视下仍能做出这番举动,不得不让我怀疑,这上京城里还有别的人在暗中助她。” “真要怀疑,那朝中百官中除了已投效我们的,其他的又有谁不值得怀疑?”拓拔然苦笑了一声:“幽州那个公主一天不死,辽国就一天不算灭亡,旧朝不亡,那些旧臣中也就难保不会有人心向故主,可我们就算怀疑又能怎样?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个干净?黑甲猛将虽多,能理政务的文臣却是寥寥,真杀光了朝臣,又有谁来辅佐我父王治理天下?父王为笼络人心,特意叮嘱过我,不可轻易滥杀朝臣。” 他顿了顿,又是一声苦笑:“就连这个林幽月,父王早对她起了疑心,只因为这个女子在上京颇得民心,才一直按捺着不杀。” “主公不杀林幽月,倒不是全因为这个女子得民心的原故。”独孤留寒蹙了蹙眉:“一半也是因为虎子将军替她求了情,我就奇怪了,虎子将军杀伐果断,为何要对这一素未谋面的女子突然心软。” 拓拔然一向与澹台麒烈交好,不肯听人在背后说他半句不是,当即道:“虎子将军乃是真正的武人,他心中真正看重的,是守护,而非滥杀。这事真要怪,还是要怪我疏忽。” “百密一疏,人所难免。”听出了拓拔然对澹台麒烈的维护,独孤留寒也立刻改口:“事已发生,少将军也不必自责,我们眼下要提防的,是刺客是不是还留在上京城里,如果他还在,那就说明上京城里果然有人在暗助林幽月。” “藤虎已加派了一万名黑甲巡城,再是小心,也不能草木皆兵,否则我黑甲更要被人轻视。”拓拔然忍不住庆幸道:“幸好之前我已把黑甲将士的家眷都送到了父王的封邑内,若那几十万家小都在上京城内,又有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刺客潜伏城内,那就真令人头疼了。” 独孤留寒苦笑,黑甲军家大业大,百万将士之外,还有几十万将士家小,光是安置这些家小就让拓拔然费劲了心思,可军士家眷又是件不能不尽心打理的大事,否则有怎能收得将士们的死心效忠? 藤虎插口道:“少将军,我们在主公封邑里还留有一支人马,要不要调派些人手过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之一字(四) 拓拔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否决:“封邑的人马不但不能动,我们还要再派几千人过去,好生看护封邑。那里有几十万黑甲军的家小,所以封邑不但是我们的根,也是我们真正的软肋,我宁可上京大乱,也不容封邑有失,上京再乱,只要父王回师,随时都能夺回失地,可若封邑有失,那就会伤到我们黑甲的根本元气。” 藤虎也想到了其中厉害,顿时起了身冷汗,“是,我立刻就派支五千人的铁骑赶往封邑,让他们加紧守护,只要不是我黑甲的人,一只苍蝇都莫放进去。” “把莽林也叫进来。”拓拔然吩咐了一声,又捡起地上的布帛,看了两眼,随手递给了独孤留寒,“挑衅,这就是挑衅!想不到连林幽月这一介女子,竟也有胆来向我黑甲挑衅!” “不论上京城有没有人助她,林幽月今日这一手,布置周密,又狠又准,还特意留字给我们,公然道明是在帮幽州。这一个女人,居然比上京城许多朝臣还要多出分忠义。”独孤留寒语中带着几分赞叹,他指着布帛道:“不过我更佩服的还是智,人在幽州,却还在上京藏了这么一式杀招,谁能想到,百万黑甲兵伐幽州,他却还有心思在上京暗算我们。” “正是这没人想到,才让我们着了道儿!”拓拔然道:“我已派信使把此事报知父王,智虽然阴狠,可他好像忘了,就算林幽月把霍澜青劫到了幽州,可她有本事绕开我黑甲大军进城么?就算她真能进得了城,等我父王攻下幽州,智这一手布置又有何用?反而让我们知道了林幽月是幽州的暗棋。” 独孤留寒看了一旁跌坐的拓拔傲一眼,没有说话,拓拔然醒悟过来,智绑走霍澜青就是要用来威胁黑甲军,如果他把霍澜青押上幽州城楼来威胁父王,父王虽不会放弃攻城,但也会大为头疼,不过这层意思不能当着拓拔傲挑明,直说出来,因为智如果拿霍澜青的性命来威胁拓拔傲,就算要他当场剁下一只手也是愿意的,更别说霍澜青还是霍家兄弟的掌上明珠。 拓拔然有点担心的问:“智肯定知道霍澜青是堂弟的女人,不过几位战千军上京退隐十几年,我想智应该不会知道霍澜青是谁的女儿吧?” “不知道,不过不是智知不知道,而是我不知道智知道不知道。”独孤留寒说绕口令似的答了一句,苦笑道:“我只是奇怪,智为什么会选中霍澜青,偏偏还真被他扎中了我们的软肋。” “谁能想到,智会向她下手。”拓拔然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智当然是想向我下手,不过我住在皇宫,身边又有重兵把守,所以智才转而命林幽月去抓霍澜青吧。” “智一直都想报复我。”许久没有出声的拓拔傲忽然开口,“当日在南门下,我在猛腿上射了两箭,又在将肩上射了一箭。”说着,拓拔然一脸痛悔,几乎要流下泪来,“我自己就是个睚眦必较的人,居然没想到,智怎会不想替他两个弟弟报仇!是我太大意,没有保护好澜青!”原来他回府后失神跌坐,不是在惊慌下失了方寸,却是在痛悔自己的疏忽。 见拓拔傲两眼含泪,独孤留寒装作低头看手中的布帛,转开了目光,心里不免有些鄙夷,这拓拔傲也是一员虎将,想不到如此儿女情长,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掉泪。 拓拔然知道堂弟心里有多看重他的女人,忙安慰道:“傲弟莫急,我再派两队追兵,一定能追上林幽月,把霍姑娘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不对!”独孤留寒一扬布帛:“我们中了林幽月的计了,她敢留字告诉我们要去幽州,看似是公然挑衅,其实另有目的。” 拓拔然皱眉道:“什么目的?” 独孤留寒指着布帛道:“林幽月绑了霍澜青,怎会不知道我们一定会派出追兵,她故意留字幽州,就是要引我们从南门外的大道一直往南追下去---” “是了!”拓拔然也反应过来,“知道她要去幽州,又火烧南门出城,我们情急之下,当然是从南门一路追下去,却忘了她完全可以从南门绕道,先往别处暂避我们的追兵!” 身为谋臣,竟没有看破一名女子的诡计,独孤留寒脸上不禁有了几分羞恼,忿忿道:“她肯定想到,如果是从南门沿着大道逃,迟早会被我们的快骑追上,何况这条大道上日夜都有我们的斥候来回奔走---” “我马上派兵!”拓拔然无心去听独孤留寒的解释,手掌一击,喊过守在屋外的几名黑甲军:“传我令去,再调拨三支千人队,从东西北三门追出去,只要看到惕隐府的人,格杀勿论,但要记住,不惜代价,也要把霍姑娘毫发无伤的救回来!” “我去追惕隐府!”拓拔傲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是我的女人,我不能留在这里傻等!然哥,给我一支千人队!” “我不是让藤虎去喊莽林了么?莽林是你的副将,手中又有三千弓骑兵,你带上莽林,和他一起出城。”拓拔然早知这堂弟一定耐不住,又怕他情急之下失了主意,特意命藤虎去喊了堂弟的副将,又问道:“傲弟,你打算从哪算门追击?” “随便哪扇门,不追到澜青,我就不回来!”拓拔傲匆匆答了一句,已大步冲出门外。正好藤虎喊了莽林来,和拓拔傲在门口撞了个正着,拓拔傲无心多说,拉住莽林就往外跑,“快!点齐你的弓骑兵,立刻和我出城。” 看着堂弟心急火燎往外跑的背影,拓拔然长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默然片刻才一摇头:“情之一字啊---” “少将军。”藤虎递上一三指粗的黑色木筒,“主公派了信使回来。” 拓拔然接过木筒,取出里面的羊皮纸,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把木筒往地上狠狠掷去,“晚了一步!” 第一百四十三章:攻亏一篑(一) 独孤留寒和藤虎两人齐声问:“怎么了?” “父王有令,命我见信后,立刻派兵灭了惕隐府,鸡犬不留。”拓拔然颓然苦笑:“晚了一步,就晚了一步,若我昨日收到此信,怎容得林幽月今日嚣张。” 拓拔然看着手中信纸,恨不得也跌坐在地,只觉这事真是阴差阳错,却又无人能怪,黑甲斥候已是连夜赶路,当然不能怪他们来迟了一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父王早对惕隐府心声警觉,出征前也特意吩咐自己盯紧惕隐府,自己也算是小心提防,把留在上京的十六名密杀刺客都派去盯梢惕隐府,可还是被林幽月抢先发难,即便先不想霍澜青被绑去幽州,会给父王带来多大的头痛,让人知道他这一少将军居然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那他也是颜面尽失。 “主公怎会突然对林幽月生出杀心的?之前虎子将军不是还为林幽月求情了么?”独孤留寒算着日子道:“我们的大军出征还不到十天,幽州到上京又足有六七天路程,这样算起来,主公刚到幽州没过几天,就突然变卦了?莫非---”他看着拓拔然,不再出声,心里却知不妙。 果然,拓拔然一扬信纸,说出了第二个更坏的消息:“我们首战失利,不但没有攻下幽州,还损兵折将,父王担心和幽州这一仗会成为成耗日长久的围城战,为免上京后方有变,父王才命我灭了惕隐府,预除后患。” “我们败了?”虽已猜到,独孤留寒还是吃了一惊,藤虎更是一脸不敢置信:“我们怎么会败?百万黑甲攻那一座孤城---” “轩辕如夜,就是那个中原大商玄远,带了八千横冲都为幽州助阵。”拓拔然看着信纸上那一长串的阵亡将领的名字,嘴里一阵阵发苦,若非是父王亲笔手书,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能征惯战的勇将竟会一战而亡,“横冲都孤军去冲父王帅纛,幽州军又趁势偷袭,幽州北门下好一场苦战,我们虽把横冲都灭军,自己也是伤亡惨重,足足折了二十几万人马,连赤风,木砾这两位上将都当场战死,雷尽断的破军流星也整部阵亡---具体情形,父王也没有多说。” “一战折了我们二十几万黑甲?还有几位上将?”藤虎一张脸变得和死灰一样,虽不知具体战况,但只听这阵亡人数,已可想见着一仗的惨烈。 “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做?”藤虎急问道:“要派兵增援么?” “算上封邑的守军,我们也只有十五万人马,其中五万还是负责押运粮草的辎重大军。”独孤留寒低声道:“藤将军觉得,我们要派多少人过去?”有句话独孤留寒没有点明,拓拔战手中一百万人都没有攻下幽州,他们这十万人就算全派过去了,又能顶什么用? 独孤留寒说得含蓄,但拓拔然和藤虎还是听明白了,拓拔然低头不语,藤虎一张脸变得更加难看。 “少将军,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也是主公最希望我们此刻能做到的事,还是守好上京和封邑。首战失利,只是一时失利,我虽未曾亲眼见到战况,可我能断定,我们只是一时轻敌,才会吃此一堑。”独孤留寒又道:“横冲都虽帮幽州打了一仗,可他们已被灭军,主公手中还有几十万大军,所以元气未伤。我军也定能吃一堑长一智,幽州城再是固若金汤,也迟早会被主公攻下。” 独孤留寒这话倒也不是在宽慰人,他深信,以拓拔战的本事,莫说还有七十几万大军,就算是和幽州相当的兵力,也能攻下幽州。 拓拔然和藤虎不约而同的一点头,以黑甲军一贯的傲气,他们当然相信,或者是愿意去相信,这一仗只是因轻敌而败,他们也断不会相信,幽州真能撑得住黑甲军的围城强攻。 “多谢独孤先生指点,我明白该怎么做了。”拓拔然先向孤独留寒拱了拱手,又吩咐道:“五万押运粮草的大军,我们不能抽调,封邑里有三万人留守,再派两万人过去,上京和封邑,各留五万人马镇守,藤虎,你一会儿亲自领兵去封邑,顺便去找恨先生过来。” “恨冬离?”藤虎有些踌躇的挠了挠头,“这剑客的架子大得很,我去请他,他肯听么?”恨冬离自从在幽州折剑而归后,便终日隐居上京,谢绝见人,他是拓拔战亲自请来的客卿,又是天下第一剑客,虽在幽州折剑,可大家都知道,这并非是他剑术不够高明,而是这剑客太过意气行事,所以黑甲军上下也没人为此看轻了他,恨冬离这一闭门不出,黑甲军轻易也不敢去打扰他。 “天下第一剑么,架子当然是大的,你去请恨先生时,言辞客气些。”拓拔然笑了笑:“恨先生的丧敌破胆术能一剑夺城,当然也能助我们守住上京。那个刺客虽然杀了我们的密杀刺客,可只有他果真还藏在上京,我倒要看看,他对付不对付的了我们的天下第一剑!” 拓拔然想了想,又道:“还要再调派一支千人队,守在皇宫的伴天居内,我妹妹如今就住在那里。” 独孤留寒问:“拓拔姑娘不是在封邑么?” “来上京了,女大不听劝,好在她住在皇宫里,不然我还真担心昨天被绑走的人是她。那伴天居原本是护龙七王的居处,如今倒成了我妹妹和路海天的住处。”说到这个妹妹,拓拔然也是异常头疼,喜欢上了那个汉人路海天,朝夕相处不说,情到浓处时干脆还住在了一起,虽说草原女子生性飒爽,不似中原那么多的礼节,那路海天对妹妹也是一往情深,而且他俩有这么一个爹爹在,拓拔然也相信这世上断无人敢对妹妹拓拔雨嫣始乱终弃。他心里也清楚,妹妹为什么要离开封邑,那里毕竟住着几十万黑甲军的家小,人多眼杂,她既是拓拔战的女儿,又怎好当着一众部下的家小,和心上人公然同进同出,双宿双飞,于是就带着路海天来了上京,往皇宫里这一住,父王又不在,还有谁管得了这个妹妹? 第一百四十三章:攻亏一篑(二) 可两人毕竟还未成婚,这就住在了一起,又算是怎么一回事?也真是奇怪,妹妹一向不对男子假以辞色,又是战王的女儿,整个大辽也没多少男子配得上自己的妹妹,拓拔然本来还担心妹妹嫁不出去,可一碰到路海天,妹妹竟向着了魔障一样把芳心投付,难道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前世缘分这回事? 想到妹妹对路海天的千依百顺,拓拔然又是一阵哭笑不得,从小到大,就是对自己这个哥哥,妹妹也没如此温顺过。 当然了,对妹妹和路海天朝夕相处一事,拓拔然倒也婉言劝过几句,妹妹也很有几分娇羞,可娇羞归娇羞,还是没听他半个字。事涉妹妹的闺阁中事,拓拔然虽是大哥,也不好直言。 看来这世间的男女情事,还真是既无法理论,也无法约束。 好在他只是大哥,这头疼的事,还是留给父王为好。 见拓拔然突然闷声不吭的发怔,独孤留寒和藤虎也低着头不吭声,他俩哪会不知道拓拔雨嫣和路海天的事,只不过这是主公的女儿,大家当然要为尊者讳了,独孤留寒心里却好生羡慕路海天,他俩都是中原人,也是差不多日子进入到黑甲军系,可就因为拓拔雨嫣的缘故,这路海天什么事都没为黑甲军做过,他日却必会成为拓拔王朝的权贵。 “这人比人哪,还真是要气死人---”独孤留寒满是妒忌的想着,心里忽然转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皇宫里那么多屋子,拓拔雨嫣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护龙七王曾经住过的伴天居--- 幽州,北门外平原,又是一合攻城大战。 这是双方预定的分兵罢战三日后的第二天,罢战的三日内,黑甲全家磐营不出,而在过了约定的三日罢战后,在拓拔战的授意下,黑甲军原本也打算再延缓三天才攻城,一来是想以此令幽州守军心生懈怠,二来拓拔战也是想看看,幽州城内是否真的缺粮,若姜传友带回来的消息无误,这三日内,智应该会暗中派兵出城觅粮,所以这三日内,拓拔战一面令破军星图成欢领着五万黑甲北上三十里,去那里的树林砍树伐木。 五万黑甲跑到那树林里,只一天的工夫,就把占地五六里的树林砍了个精光,一捆捆树段人拖马拉的运回营地,连日连夜的打造攻城器械。 拓拔战还在幽州其余三门外都布下了斥候,监视城中动向,为了引诱幽州,拓拔战下令押运粮草的运粮军,在解送粮草来时,不从军营后方走,而是绕到北门平原上,黑甲大营的正门处,把一条长龙似的辎重运入大营。这既是要显摆给幽州看,他们黑甲军有足够的粮草维持这一场围城长战,也是想诱幽州派兵出来夺粮。 但在这几日内,幽州城内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四门紧闭,城楼上日夜都有整队的军士来回守城,到了三日罢战结束后的那一天,看到黑甲军仍是磐营不出,幽州军也没有一丝好奇,城上军士秩序严谨,该守城的守城,该巡城的巡城,看着一车车粮草送进黑甲大营,城上也没有半点异常。 拓拔战却也没有失望,有智在,幽州又怎会中了如此粗浅的怠兵计,于是,在第五日的清晨,等大半的攻城器械打造完毕,拓拔战便下令攻城。 虽然几日前已经有过一场令双方都难忘怀的城外大战,但这一次的攻城,才是黑甲军和幽州的真正较量,有了之前的教训,在折损了二十几万将士后,黑甲军上下都收起了轻敌之心,攻城战的第一合由老将图成欢亲自指挥,他这一次的进攻稳扎稳打,上百具用粗大树干绑成一人多高木排的挡箭大盾,架在四轮木板上,由一万名黑甲步兵推动向前,排成了进攻第一列,向幽州北门徐徐推进。 第二列是五十架高如屋宇,搭成两丈多高的云梯木车,云梯上架满了铁盾,跟在挡箭盾后一百步,在破军校尉拉木独指挥下,缓缓向前。 还有十架摧城锤,丈余长的尖锥硬木架在冲车上,由图成欢的两个侄子图天升,图天成率领,藏在几十架云梯车后,这俩兄弟亦步亦趋的跟在一辆云梯车后,隔着车架木板望向幽州城楼的目光如有火烧,他们的三弟图天廷惨死在幽州军手中,连尸体都被马蹄踏成肉泥,收尸时两兄弟跪在三弟惨不忍睹的尸体前,心疼得好一通捶胸顿足的大哭,今日出战,两兄弟早立下血誓要为幼弟报仇,只等撞开幽州城门,就冲进去杀个血流成河。 三列攻城队后一百步处,是整齐的黑甲军阵,拓拔战的帅纛还是在军阵最前沿,其实今日攻城,当拓拔战决定亲临战阵前沿时,黑甲将领都齐声反对,上一仗吃尽了横冲都直冲帅纛的苦头,他们又怎肯再重蹈覆辙,文谋慕容连还很气结的提出,就算主公真要在军阵前沿督战,也不要光明正大的竖起黑甲帅旗,让幽州城楼一眼就看清他们的帅纛所在。 众将领的提议被拓拔战当即否决,吃了一次栽,就该越挫越勇,怎能畏首畏尾?若连阵前督战,高竖帅旗的胆量也没有,又怎配当三军大帅? 众将领苦苦劝了半天,拓拔战却执意不听,后来还是澹台麒烈说了一句,要是这次还被幽州军一路杀到了帅纛前,那他们这些将领也就不用再打了,直接横刀自刎算了。 这一句风凉话顿时激起了众将的血气,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可一不可再二,这次攻城,是他们要攻进幽州,别说被幽州军冲到帅纛下,就算放一支幽州军冲出城门,那他们这些大将也是颜面不存,真该如澹台麒烈这句风凉话,一起拔刀自刎谢罪算了。 不过血气虽然上头,帅纛左右,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护卫,朗昆和骨扎力这两名神力近卫,更是一步都不肯离开拓拔战。 第一百四十三章:功亏一篑(三) 慕容连还暗中安排了五名百人力大汉,就守在拓拔战身后,只等万一有变,就让这五名百人力架起拓拔战,直接跑回营地,余下将士再跟万一杀过来的幽州军拼个你死我活。 “朗昆,往边上挪开几步,哎,骨扎力,你往另一边挪几步,朗昆让开了你再堵上,你们这么个大高个挡在我面前,我怎么督战,难道要我站在坐骑背上?”拓拔战赶开挡在面前的两名门神似的近卫,又回头看看身后一排五名百人力,哭笑不得的一摇头,心知这谋士前次实在是被横冲都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对慕容连的这一安排视而不见。 “跟在老大边上到底威风,前呼后拥的。”澹台麒烈又在边上耍起了贫嘴,“最大的好处是,就算幽州军杀到了面前,他们也只会红着眼睛直奔老大你来,我就可以脚底抹油逃命去。” “我说呢,你这一步不离的跟着我,还以为是你的忠心,原来安的是这心思。”拓拔战笑斥了一句,随即问:“你觉得,我们今日能攻上幽州的城头么?” “难说。没有了横冲都,幽州还有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就没一盏省油的灯。”澹台麒烈指了指远处的幽州北门,“眼看我们一步步逼近,城上守军依然稳如磐石,有此士气军心,今日只怕又是场苦战。”他转头看着拓拔战,问:“老大,其实你今日也没真指望能攻上幽州城吧?” “何以见得?” 澹台麒烈道:“因为我们只攻了一处北门,如果真是要全力攻城,老大你就会下令同时攻打幽州四门。” “小澹台,你总是最知我的人。 今日一战,就当是伸量一下护龙七王的本事吧,那几个小子,总能给我点惊喜。” 澹台麒烈一咧嘴:“老大,你不会还没伸量够么?” “怎么会够呢?二十几万黑甲儿郎的命,横冲都死了,我就只能在幽州城里讨还这份血债。”拓拔战淡淡道:“幽州的连弩太厉害,所以我必须谨慎些,有这些挡箭盾,耗一耗幽州的弩矢也是好的。” “幽州的连弩,确实厉害。”澹台麒烈点了点,“专攻一处城门,集合我们所用的攻城器械,至少能为儿郎们遮挡连弩,再说了,我虽只攻了一处北门,可只要能攻上北门,那就等同于四门齐破。” “如果不是这连弩,我又怎会枉死这许多将士。”想到前次无数黑甲军为了保护他,前仆后继的冲到他帅纛前当人墙,又被连弩成片的夺取性命,拓拔战心里就是一股无名火起,虽竭力压制,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护龙智给了我这么多次惊喜,我也要回报他一次,只要有一架云梯搭上城墙,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 拓拔战抚平心中怒火,说了一句无关此时战局的话:“小澹台,告诉你一件事,几日前,我已传信回上京,命然儿去灭了林幽月和她的惕隐府。” 澹台麒烈怔了怔,默然无言。 察觉到爱将心里的沉闷,拓拔战又道:“小澹台,我知道你心里真正看重的是守护,尤其是守护妇孺老弱,这一点我很欣赏,可林幽月肯定是护龙智安排在上京的暗棋。” “确定?”澹台麒烈轻声问。 “我一早就已确定,智当日悄悄潜回上京,装神弄鬼的来一场耶律德光的天谴,还有耶律明凰的诏书能一夜间传遍上京,贴诏书的那个人又突然消失无踪,都是因为林幽月在暗中帮手。我从前不杀她,是因为这个女子在上京很得人心,之前不杀她,是因为你的求情。但如今我们的大军耗在这里,所以上京必须安稳。”拓拔战顿了顿,也轻声道:“小澹台,不要怪我。” “我还没那么混,既然确定是敌人,那就不用留情。”澹台麒烈自嘲的一笑:“虽然我只想当个很纯粹的武人,可我这双手也并不干净,当年灭望月人全族,就是我领的军,那时候,我才九岁。可我已经杀了很多妇孺老少。”他沉默了一瞬,又加重语气道:“很多。” “都是为了我。”拓拔战在爱将肩上一拍。 “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这可是在打仗啊。”澹台麒烈夸张的耸了耸肩,指着前方道:“快看快看,咱们的挡箭盾离开幽州北门已经不到一百步了。” 拓拔战笑了笑,知道小澹台又一次把心事深藏在了心底,他也不再多说,转而看向前方。 这第一合攻城并不激烈,黑甲军防着幽州城上的连弩,只是缓慢行进,幽州城上也只零零落落的射下一阵箭来,等到第一列的上百具挡箭盾整齐的推进到北门下,横展成以排巨大的盾墙,黑甲军才加快脚步推进,一队又一队黑甲在挡箭盾后聚集, 只等第二列云梯车上来,才开始大举进攻。 “奇怪了。”澹台麒烈看看自家的云梯,再看看幽州城头,一脸疑惑的嘀咕:“老大,我们的云梯有多高?” “七丈三尺。”拓拔战被问的一怔:“辽国的城池都是仿中原而造,大城的城墙是高七丈,所以图老爷子造的云梯都高达七丈三尺,比一般云梯还要高出三尺,虽然打造起来麻烦些,却方便军士攻城。” “这个我知道,图老爷子的云梯一向要高出三尺,所以我们连日连夜赶造了三天,也才造了五十架云梯。可是你看这幽州城墙---”澹台麒烈点着幽州北门道:“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我总觉得我们的云梯矮了一截。” “不会啊,云梯造好的时候,我亲自看着军士们丈量过,就是七丈三尺。”拓拔战也有些疑惑的盯着幽州城楼:“我以前在幽州驻过军,也特意派人量过,这城墙就是七丈高啊?” 澹台麒烈揉了揉眼睛,“老大你可能是老眼昏花了,可我这正当壮年的眼力价,为什么也觉得我们的云梯矮了点?” 幽州北门上,猛正趴在墙垛上嘿嘿直笑:“你们说,如果黑甲军用云梯爬了一半城墙,突然发现,原来我们的城墙早就加高了七尺,拓拔战会不会当场傻眼?” “何止傻眼?”将也乐得眉开眼笑,“我打赌,他拓拔战整个人都会傻掉。” 黑甲来攻,耶律明凰和幽州将官一早就上了北门城楼,三日罢战后,在智的叮嘱下,幽州军日夜防着黑甲军来犯,所以今日清晨看到黑甲军兴兵来犯,幽州军不但不紧张,反觉意料之中。耶律明凰原本还想分派将领去守其余三处城门,但智断定,拓拔战今日只会主攻北门。 之前大战时,没有依照智的旗令倾城出击,耶律明凰已是万分后悔,这次哪还会不信服智的判断,所以此时的北门上集合了幽州城内所有将领,北门和子墙之间的空地内,也有上万骑军待命,随时准备开城出击。 有了前一场大战,今日再看到黑甲军的阵容,幽州上下都已不如初见百万军威般震惊。而且今日打的又是守城战,幽州将士都知道,幽州四面城墙早被错王加高了足足七尺,在看到一排排攻城器械从黑甲军营推出时,将士们心里都大为期待,巴不得早些看到黑甲军攀墙时的表情,因为今日肯定是该轮到这些黑甲军被震惊一回了,不过这个时候,还真能这般没心没肺笑出声来的,也就猛和将这对活宝兄弟。 “还是二哥匠心独具,只这一手看似费力无用的加高城墙,今日就可让黑甲军吃尽苦头。”飞手抚墙砖,神情感伤,当日二哥提出要加高城墙,兄弟们都觉这是件费时费力的苦劳,可二哥硬是在一月内就加高了所有城墙,这样大的手笔,也只有工巧如二哥才能做到,还有架设在城楼上的那一具具黑色铁筒,这也是二哥的遗作,守城利器月满山河。 兄长虽已不在,可他遗留下来的心血依然在保护着他的弟弟们。而他的弟弟们却只遗憾,此生和兄长太早的分离。 飞按着月满山河漆黑如墨的铁筒,沉沉道:“四哥,一会儿,我要亲手发动这月满山河。” “好。”智站在飞身边,轻声安慰,“六弟,今日一战,将是二哥的在天之灵对我们的守护。” 挡箭盾在北门下竖起后,五十架七丈三尺高的云梯徐徐推近,破军校尉拉木独防着幽州城上突然射下连弩,当先猫着腰几步急走,先躲到了一面挡箭盾后,正要喝令跟上来的黑甲军小心城上连弩乱箭,一抬头,却见北门上一片安静,刚才他们推着挡箭盾过来,城上倒是射了一阵乱箭下来,可这时大盾竖起,云梯架起,眼看就要攀墙攻城了,城上这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拉木独不由一愣,他先往后一按手,和澹台麒烈一样,他也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幽州城上站满了张弓搭箭,持刀仗枪的守军,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座空城,“捣什么鬼?不知道我们这是在攻城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攻亏一篑(四) “喂,你们几个,先等一等。”猛又在大呼小叫:“先不要急着扔石头,多骗点黑甲军过来,我想看他们爬墙!” 原来有一队军士看到城下黑甲渐渐逼近,便搬起早已准备的礌石,黑甲军虽有挡箭盾防着幽州连弩,可这几十斤上百斤的擂石从几丈高的城墙上当头扔下去,那也是碰着就是,挨上就亡。 “你们想想,等这些反贼把云梯搭上,兴冲冲的来爬我们的城墙,眼看着就要爬上来了,抬头一看,原来我们的城墙还高过了他们的云梯好几尺,他们这时候又会是个多尴尬的表情?”猛一个劲的煽动军士们看好戏,“想想就开心,是吧?来,先沉住气。” “小七,你也太胡闹了吧?”看到黑甲军越来越逼近城墙,耶律明凰有些吃不准,向智问道:“这样真的好吗?也太托大了吧?我们是不是该抛点滚木礌石下去,减损点黑甲军的兵力,小七这样子,哪像是打守城战?” “殿下勿急,臣担保,今日胆敢靠近幽州城墙的黑甲军,一个都回不去。包括这些攻城车,臣也会把它们留在城下。”智示意那几名军士放下礌石,一笑道:“现在么,就让小七胡闹一次吧。” “这可是在打仗啊。”耶律明凰有些无奈,不过她也知道,智绝不会拿战事来儿戏,回头看看跟在她身后的几人,布衣客卿梁正英正看着猛微笑不语,看情形竟是赞同猛的胡闹,胡赤,厉青,卫岚这三名虎贲军的统领都一言不发,其中胡赤和厉青两人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守城打仗,这两名心腹的经验远不如智,所以他俩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就继续木桩似的立在耶律明凰身后。卫岚的嘴唇倒也动了动,不过他是在抿嘴轻笑,这名年轻的心腹显然也觉有趣。 耶律明凰转头去看霸州太守铁成厥和他的副将雷云郯,眼角刚瞟过去,耶律明凰就转开了目光,这铁成厥一向唯她所命是从,自己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看了也是白看,至于雷云郯,已经和纳兰横海两人一起趴到了猛身边,三个人一起看着城下说笑。 耶律明凰叹了口气,猛这顽皮胡闹的孩子脾气居然还很能煽动人,纳兰横海就别说了,早成了猛的难兄难弟,这雷云郯刚来幽州时虽然有点倔,但也是挺稳健的一员大将,可跟猛打了几次交道后,也被猛带成了个兵油子。 还有她的侍卫统领俞达,耶律明凰根本没打算去看他,这莽汉忠心不二,可他就是个木讷老实的性子,没被猛带的胡作非为已是万幸,耶律明凰哪会奢望着俞达能有主意。 至于太守张砺和一众武将,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肯定赞同智的主意,即使这真的是胡闹。 见耶律明凰左顾右看,智知道她的担心,遂一指城下,“殿下请看,拓拔战此时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守城本事,所以他们虽然列下庞然军阵,还出动了所有的攻城器械,但第一合来攻城的黑甲军只是少数,如果我们现在就用滚木礌石砸下去,黑甲军的攻势就会更加谨慎,既然黑甲军今日攻不上城头,那我们自然要想法多引些黑甲军过来,让拓拔战再尝一次损兵折将的滋味。” “你怎知拓拔战出动了所有的攻城器械?”耶律明凰疑惑的问了一句,随即恍然:“对啊,黑甲军之前的攻城器械都被横冲都一把火给烧光了,就这么几天工夫,他们充其量也只能匆忙打造出这些云梯车来,难怪呢,我说黑甲军怎会突然寒酸起来,这些云梯居然都是木头打造的。” 猛在边上指点道:“姐你看,还有那些挡箭的木盾,连树皮都没刨掉,直接就是一根根树段绑起来的,丢人现眼啊!” “这不叫丢人,这叫临时抱佛脚。”有智断定黑甲军今日攻不上城头,耶律明凰顿时轻松起来,微笑道:“拓拔战是学不乖了,被横冲都烧了一次攻城车,好不容易又赶造了这些家当出来,今日又要白送在幽州城下。不过我不明白,拓拔战为什么不分兵同时攻打四门,却只对着我们的北门来?” “要提醒一下拓拔战不?”猛接口道:“我这里扯开嗓子吼一声,他应该听得到。” “别胡来!”耶律明凰吓了一跳,知道这弟弟不分轻重的脾气,忙道:“你这小家伙就会添乱,姐姐我可巴不得拓拔战只闷头打我们的北门,要是他真的四门齐攻,以我们的兵力,就是一场苦战。” 猛满不在乎:“怕什么,他们在城外转,我们在城里跑,比他们轻松多了。” “拓拔战迟早会四门齐攻,所以今日,我们一定要多留点黑甲军的尸体在城外。”智沉沉道:“他今日集中了所有攻城器械,只攻北门,是因为防着我们的连弩,这个人,其实很爱惜麾下将士的性命。” 智冷笑了一声,又道:“正因此,每次让拓拔战损兵折将时,我才更有报仇的快意!” “四哥,那咱们就再快意点?”将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等这些黑甲崽子爬上一半城墙,我们打开城门,冲出去大杀一通,宰他们个上气不接下气!” 智淡淡道:“那就正中拓拔战的下怀,他这一合攻城虽是试探,但也留了后手,否则他就不会亲自出营督战,而且他的攻城车分三列推进,先是挡箭盾防我们的连弩,然后云梯攻城,如果我们打开城门,那这第三列的冲城锤就会直接撞进北门。” “这冲城锤是个麻烦。”将点了点头:“二哥给我们加高了城墙,不用担心黑甲军的云梯,可这冲城锤接连撞过来,我们的城门只怕会吃不消。” “不用担心。”智笑了笑:“刚才殿下和小七不是说了吗,这些匆忙造就的攻城车都是木头的,五行火克木,横冲都能烧拓拔战一次,我们也能再放把火,烧了这堆木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攻亏一篑(五) 北门下,此时呈现的是与战时完全不符的沉寂气氛。 在挡箭盾后汇集的黑甲军越来越多,可破军校尉还是迟迟没有下令攻城, “拉木老叔,为什么不让兄弟们架云梯?”图成欢的两个侄子图天升,图天成就等在一辆云梯车后,见拉木独迟疑不决,两兄弟忍不住喊了起来,他俩一心为三弟报仇,恨不得立刻攀上幽州城墙,大杀一通。 “先等等,护龙七王一定在使诈!”拉木独已经领教过护龙七王的厉害,哪敢轻敌。这时候如果城上乱箭如雨,木石砸下,他一定亲冒矢石向前,可看到幽州城上毫无动静,反而踌躇起来,拉木独瞪大眼睛去看北门城楼,恰好看到城上有几名军士在搬石头,正准备砸下城头,不知怎的,那几名军士又把石头给放下了,拉木独模糊看见,城上那些军士似乎在笑,他忙又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拉木老叔!”图天升忍不住叫到:“我们先把云梯车推过去,云梯一架,就是攀墙夺城,管他们使什么花招,我们先杀上城头!” 图天成也叫道:“说不定这就是护龙七王的疑兵计,我们都已经冲到城上了,难不成就干等在这里?” 拉木独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看在后方压制的主将,只见图成欢向他点了点头。拉木独不再迟疑,向左右一招手,“架云梯,图家兄弟,仇要报,但你们也不要贪功冒进!” “拉木老叔,帮我们掠阵!”图家两兄弟早按捺不住,当即一声令下,“弟兄们,上!”五十架云梯车从挡箭盾后一齐推出,向幽州城墙推进。 图成欢在后压阵,他盯着老部下拉木独的背影,缓缓叹了口气,“我这破军校尉,攻城拔寨一向是果决先前,可今日一合未战,就已经瞻前顾后,看来前次大战,真的对他触动极深啊。” “阿爹,幽州城上肯定有诈!”图成欢的儿子图奇芎急道:“天升和天成一心只想为天庭报仇,阿爹,要小心中计!” “我当然知道城上有诈!我知道,主公也知道,护龙七王这几个小子岂是易与之辈?眼看我们要攻城,又怎会不摆下陷阱等我们去钻?”图成换哼了一声,反问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干耗在这里?” 图奇芎顿时语噎,攻城战本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去攻陷敌城,大军已出,若忌惮中计而在敌城下按兵不动,那也实在是太畏首畏尾了点。 图成欢道:“这一仗是一定要打的,哪怕是明知中计!我所能做的,就是用这些攻城器械多保全一些将士们。至于幽州城上会使出什么计策来,我们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这---”图奇芎闭嘴无语,他很担心两个堂弟,却也知道,这两个堂弟为给三弟报仇,今日坚持向主公请命,要做这第一合的攻城死士,所以他此时也唯有冀望,两个堂弟能在幽州城头的诡计下全身而退。 “没出息!”图成欢呵斥了儿子一句:“不要忘了,幽州再是诡计多端,可他们只有几万兵力,我们就算拼着再死些人,就算用尸体,也能堆上幽州城头!” 云梯车已经接近了北门城墙,这云梯车其实是用木段搭成一栋一丈宽阔的巨大梯形平台,供军士踩梯爬上平台顶部,木台左右底部各安着一排木轮,方便军士推动,平台边上有铁盾围成一圈栅栏,梯形平台顶部则固定有几段可拉长伸展的木梯,每段木梯都有一丈长,只要转动梯形木台上的轴棍,木梯就能一段段升直,一般云梯车的规格都是一丈长的梯形木台上架设四至五段木梯,因为连接起来的木梯一旦延展过长,底部承重不住,就会从中折断。 古时的城墙大多都是四丈高,因幽州属于边陲雄城,城墙足有七丈高,所以图成欢打造的云梯车在各处都用粗木加固,光是承重的梯形平台就高达两丈三尺,木梯共有五段,伸展开来就是七丈三尺,这样的雄伟云梯车已是古时军匠可打造的最高大的攻城云梯,足可供军士攀上任何一座高城。 五十架云梯车同时推到北门下,云梯木台上的黑甲军用力转动轴棍,一段段木梯搭着北门城墙往上延伸,木台上的黑甲军立刻攀着木梯往城墙上爬去,一丈宽阔的梯形平台上可站十几二十名军士,五十架云梯车,一次就能供近千名军士同时攀墙,守在云梯下的黑甲军也络绎不绝的踩着梯形木台往上冲,只要有一队黑甲军率先攀上北门城墙,就能在城楼上和幽州守军展开白刃战,为下方的同伴争取到更多的攀墙时机。 上千名黑甲军踩着木梯向城墙上攀去,拓拔战派出的第一合进攻的黑甲军乃是攻城贺尽甲手下的一万衔刀死士,这一万黑甲专擅攻城战,此时率先攀梯的更是万名衔刀死士中的精锐先锋,只见他们背负铁盾,口中横衔刀刃,双手攀梯,两脚配合踩蹬,如一群黑蚁般极快的攀上木梯,眨眼就登上了两丈高。 眼看这上千衔刀死士攀梯而上,帅纛下的拓拔战两眼紧盯着城头,呼吸也粗重起来,只要有一名黑甲军先攀上城头,攻城恶战就会立即展开。 “老大,要不要这么紧张啊?”澹台麒烈在边上皮里阳秋的说话:“瞧你这手紧握的,都快把缰绳给捏断了,我们黑甲打这攻城战,没有一百场也有九十九场了,要这么担心吗?” “这种时候,也就你小子还能说这风凉话了。”拓拔战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北门城墙,“以我们和幽州的兵力对比,只要有一队军士攀上城墙,幽州城就等同破了一半,眼看就能为死去的二十几万将士报仇血恨,我怎能不紧张?”他眼角余光在澹台麒烈脸上一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这时候其实比我还紧张,不然也不会借着损我这主公,来放松你自己的心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攻亏一篑(六) “老大英明!”澹台麒烈脸一垮:“能不紧张么?看着儿郎们一步一步往城墙上爬,我这心也在嗓子眼里一寸寸往上升。” “刚才有人跟我说了句话,借来跟你互勉一下。”拓拔战淡淡道:“我们黑甲打这攻城战,没有一百场也有九十九场了,要这么担心吗?”在虎子面前,拓拔战很少显现自己的枭雄城府,反倒时常和这没上没下的爱将贫嘴几句,当然,他此时的说笑也是为消除自己心内的紧张。 “老大,你越来越促狭了,以后跟着你的日子没那么好混了。”澹台麒烈嘿了一声,随即道:“我们都知道,护龙智一定摆开了陷阱在城上等着我们,可我们不知道,他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陷阱,眼看着我们的黑甲军已经攀上两丈高了,可幽州城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看着一排排幽州军,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黑甲爬墙,他娘的,他们这是看热闹还是打仗?” 澹台麒烈骂了一句,又道:“我听说中原有句骂人的词儿叫犯贱,说实话,这时候如果幽州城上乱箭如雨,我倒没这么紧张了,可就是看着他们这德行,我才紧张的嗓子眼里冒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犯贱?” “你这一句,算是把我这老大也一起编排进去了。”拓拔战皱了皱眉,“不错,我们都知道,城上一定有陷阱等着我们,可这一次,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他顿了顿,冷冷道:“和护龙智交手,见招拆招乃是最下策,希望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陷入这等被动之地。” “老大,先等等感慨吧。”澹台麒烈指着幽州城墙,“咱们的儿郎已经爬四丈高了,幽州城上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一直看着。”拓拔战摇了摇头,“难道护龙智真有这么沉得住气?这时候还是一动不动?可就算他能沉住气,这些幽州守军难道也能跟着如此沉静?” 澹台麒烈喃喃道:“要不是知道耶律明凰和护龙智都是宁死不降之人,我还真有以为,幽州城是放弃抵抗了。” 此时,城外的每一名黑甲军都在屏息静气的看着幽州城墙,看着那一千名衔刀死士越爬越高。 贺尽甲手下这些衔刀死士确实是夺城攀墙的精锐,一个个手脚并用,动作伶俐敏捷如猿猴攀树,踩着云梯往上直蹿,为防城上矢石,这些衔刀死士一边攀爬,一边抬头紧盯着城上,半边身子蕴足了劲道,只要城上有矢石落下,立刻侧身避开。可这些衔刀死士虽全身戒备,幽州城上却连一颗石子儿都没抛下。 乱箭倾盆,滚木礌石如雨落下,这是攻城战时最常见也必不可少的一幕,所有黑甲军都预了幽州城上会有各种顽抗手段,可从平原上看去,幽州城上还是一片沉静,看着先头的一千名黑甲军越爬越高,竟无一名幽州军有惊慌举动,他们就这么整齐的站在城楼后,平静的看着城下,偶尔,有一两名军士探头往下看上一眼。 这等罕见情景,让每一个抬头瞪视的黑甲军的心里都打起了鼓。 云梯下方,图天升,图天成两兄弟一直在催促其余衔刀死士加紧攀爬云梯,这时也都高抬着头,面露茫然。 破军校尉拉木独已经转过头去看主将图成欢,才发现在后方督战的图成欢也已经忍不住回头去看帅纛,这老将这辈子也不知独自督战过多少回,可像今日这般吃不透敌军意图,还是生平首次。 图成欢和拓拔战目光对视,两人脸色神色依然镇定,士气所在,这主帅和主将当然不能轻易作色,但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他们不怕打硬仗,黑甲军也不是死不起人,但幽州城上的沉静太过反常,而他俩也清楚,护龙智一定在城上布着陷阱。 澹台麒烈盯着城楼,一直在嘀咕:“五丈高了!幽州城上怎么还是一动不动?真那么沉的住气?想等我们的人爬上城楼才开打?” “六丈了!还是一动不动?他娘的,有种就一直站着别动,等儿郎们攀上城楼,也伸长脖子随我们砍!” “七丈了!好,已经有儿郎爬到七丈高了…” “不对?有点不对劲…”澹台麒烈突然瞪大了眼睛:“怎么我们的人也不动了?” 平原上的黑甲军几乎是一起瞪大了眼睛,战场上,这么多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一处,实在罕见,但在此刻,所有黑甲的眼睛都直直定在幽州北门的城墙和云梯最高端的交接处,那些已经攀爬到云梯最顶端的衔刀死士。 五十架云梯,每架云梯上带头攀爬的衔刀死士都已攀到了云梯的最上一阶,按道理,七丈高的云梯斜搭在七丈高的雄城墙壁上,云梯最高端和城墙相比,当然会矮上一截,而图成欢的云梯特意加高了三尺,所以云梯最高端和幽州城墙顶多也就相差半人高的距离,这些死士此时就该一手按着云梯最上一阶木档,一手抄住衔在嘴里的钢刀,双脚用力一蹬,一个翻越,跳上城墙,然后钢刀奋力乱砍,和幽州城上的守军展开一寸一浴血的夺城恶战。 可是,攀到云梯最上端的衔刀死士这时居然都已停了下来,他们一手攀着云梯最高一阶,一手也已经取下了衔在嘴里的钢刀,却无人蹬梯翻越,却一个个都一动不动的僵在了云梯顶部。 因为云梯之上,离着幽州城墙,竟然还差着至少七八尺的高度,就算这些衔刀死士再是手足用力,使足了劲往上一跳,最多也就只是在城墙边上露个脑袋,然后就得一个个笔直往下掉。 “原来…原来我不是看花了眼?”澹台麒烈喃喃自语:“这幽州城墙,果然高出了一大截…” “老大!”澹台麒烈愤愤扭头,大声道:“你不是说你特意派人丈量过幽州城墙,刚好是七丈高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连我都骗?” “我确实派人丈量过…”同样看清楚这一幕的拓拔战双眉紧拧,只想闭上自己的眼睛,胸口却是一阵郁气上涌,“无赖!护龙七王…这几个无赖!竟然把城墙都加高了…无耻!无赖!” 幽州城头,忽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 “傻了吧?哈哈哈哈!” 那是猛的笑声。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一) “都傻着不动了?来呀,接着爬呀!”猛趴在墙垛上,探着脑袋向下喊,还伸出左手,向愣在云梯上的那些衔刀死士勾起了手指,“来啊,使劲蹦跶几下,说不定能上来的!” 猛的笑声就像是一声令下,整座幽州北门城楼上爆发出一片轰然大笑,恰好和先前的沉寂形成了鲜明对比,谁都知道,这是在打仗,战场上一向只有指着敌方痛骂其祖宗十八代,然后红着眼睛跟人拼命的时候,怎么可以大笑出来,还笑得如此开心?谁都知道,猛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日前黑甲大军首仗压城,所有幽州军都紧张得捏上满满一把汗,就猛没心没肺的笑了个开心,虽说当日也有不少人被逗得跟着笑了一阵,可大家心里都暗暗发誓,此事可一不可再二,毕竟这是打仗,不是儿戏。猛王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还是务实些好。 可那些发誓的幽州军怎么也不会想到,才过了没几天,猛又带头在城头上哈哈大笑起来,好些幽州军已经在咬嘴唇捏大腿的苦忍笑意,还提醒自己这又是在打仗,可看着那一个个在云梯上呆住的衔刀死士,其中还有好几个的动作僵硬在想要翻墙一跃的姿势上,这些幽州军一个没忍住,还是扑哧笑出声来。 有人带头,笑声立刻在北门城楼上蔓延四散,不少幽州军还学着猛的样子,指住那些发呆的衔刀死士,或捧腹,或跌脚,笑得好不欢实。 而和幽州城上的哄笑截然相反的,则是黑甲大军,几十万人的平原上鸦雀无声,许多黑甲军先是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同伴,见同伴也一脸惊异,然后又各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大了眼睛去看北门城楼,这才确信,原来幽州城楼果然比他们的云梯高出了一大截。再听着城楼上放肆的大笑,平原上的黑甲军都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但这沉默不是胆怯,却是在气恼后真正的不知所措。 如澹台麒烈所言,黑甲军打的攻城战,没有一百场也有了九十九场,可如今日这般,云梯架上了城墙,先锋死士也攀上了云梯,谁知敌人们把城墙给加高了。这真是黑甲军前所未见的场面,谁想到幽州军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在现有的城墙上再加高,这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比新建一堵城墙还要麻烦,因为幽州城墙本来就高达七丈,已是当时雄城的规格,要再往上垒石加高,根本不是一般的工匠所能做到的本事,一个丈量不妥,就会压垮已有的城墙,就算是鲁班墨子这等匠工大师,也不愿意干这和愚公移山差不多的苦事。 最狼狈的还是爬在云梯上的那些衔刀死士,他们这时真是进退两难,看着高出一大截的城墙,上是上不去了,要他们就此再爬下云梯,又岂能甘心?最糟糕的是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跟着攀爬云梯的黑甲军,这些人还不知道已经爬到最上面的同伴碰上了这等尬尴,只听到头顶上突然响起幽州军的哄笑,还以为是敌军在讥笑他们,一个个心头火气,奋力踩着云梯往上攀爬,待发现见上面的同伴突然停下了动作,都心急火燎的在下方催促起来:“怎么不动了,别停下,快上啊!” 有几名黑甲军急躁下嗓门高亢了点,不巧被趴在城楼上大笑的猛给听见了,猛顿时来劲,还帮着招呼:“喂!这是打仗啊,别愣着哪!怎么都停下了?是怕死了吧?使劲跳啊!”又惹得城上一阵哄笑。 顿时就激起了几个不怕死的,听到头顶敌军如此讥讽,好几名已经爬到云梯最高处的衔刀死士哇呀呀一声暴叫,右手钢刀在头顶舞出一团刀光,双腿用力一蹬云梯,往上纵去,没有握刀的左手还按在城墙上借力,只盼能搭住墙垛,翻身上城,可他们跳得虽高,叫得虽响,杀气也算是十足,但凭空高出的那七尺城墙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任这几名衔刀死士血气再旺,杀气再足,还是连脑袋都没高出城楼边,然后这冒失行径的报应就此发生,他们几个跳是跳起来了,接下来两脚凌空,手没处抓,嘴里暴叫未止,已经笔直掉了下去,那几声暴叫也在半空中转为一阵哀嚎,跟着他们的身子一起迅速往下跌坠,在沉闷的跌坠声后,哀嚎嘎然而止。 北门上又是一片真心真意的轰然大笑。 “太听话了,让他们跳就跳!”笑声里当然还有猛乐呵呵的奚落,“都听到了吧,那几声喊得跌宕起伏,还有点颤声,不去卖唱太可惜了。” “摔着了摔着了!”纳兰横海跟在这位仁兄身边起哄:“大家都听到掉地上那声响了吧?够沉闷的,我都替他们疼?” “直接摔死了?哪还知道疼?”猛最喜欢有人捧哏。 “所以我才替他们疼哪?”纳兰横海脑袋顶在墙垛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粉身碎骨呐,死的多惨啊!” 听到城楼上的奚落嬉笑,就在头顶恣意取笑,云梯顶上那些衔刀死士血气上涌,也顾不得刚摔下去的那几名同伴的下场,又有好几人跟着往城墙上跃去,但踩在云梯上蹦高远比原地纵跳要难,这多出来的七尺墙高也不是凭借着一腔血勇就能翻越的,于是,接连几声暴叫又在半空中转为跌坠的哀嚎。 不过这次倒是有一名衔刀死士比较硬气,虽然一脚踏空,凌空掉下,居然忍着没哀嚎出声,而是在半空中一连串的骂人:“老子日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幽州---”骂声在沉闷的跌坠声后消失,余音还颇有几分袅袅。 这使得一向不肯吃口头亏的猛不但探出了脑袋一直目送他直落城下,还竖起拇指赞了一句:“这厮硬气!” 雷云郯还在边上跟着夸了一句:“这下连我都有些佩服黑甲军了,明知跳不上还接着跳,不错!这份追随袍泽而去的情谊很是另人刮目相看!” 猛立刻夸他:“呦!雷将军在幽州住了几日,口才大有见涨。” “全赖猛王熏陶有方。”雷云郯拱手答谢,他这话严格来说也不算奉承,而是实话实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二) 听到城楼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奚落,攀在云梯上的那些衔刀死士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奚落嬉笑声还就在他们头顶,想装作听不见也难,虽知自己也跳不上城楼,又看着那些位同伴从云梯上一头摔下的惨状,他们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于是爬在云梯顶上的那些衔刀死士只得另辟奇径,有一人本来是抓在云梯最高那一阶木梯上,这时咬咬牙,身子紧贴在城墙上,又往上爬了一档,他心想自己脚踩住最高一阶木梯,那就是又高出了大半个身子,这样一使劲,总能跳上去吧?可等他颤巍巍踩到最后一阶木梯,身子在城墙上一顶,一手握刀,一手又没处抓,不等他提口气往上跳,整个人先在木梯上摇摆起来,跟他一个梯子,在他下方和旁边几架云梯上的衔刀死士紧张的看着他左摇动右晃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就见这人想要膝盖用力跳起来,奈何忘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城墙上,这时膝盖一拱,在墙上一撞,一个不小心,往后倒栽着从云梯上摔了下去,他下方一截有名同伴哎呦一声,想伸手去抓他,被他掉下的那股劲力一带,两个人一起掉下。 这又博得了城楼上一通喝彩:“好一段不离不弃的情谊呐!伸手拉的那个真够朋友,看得我下辈子都想跟他当袍泽了!” “掉下去那个也算机灵了,都能想出不用手扶,光用脚踩木梯如此大胆的行径了!” “狗急跳墙这话听得多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斯斯文文的品评了一句,却是相当的阴损。 “哟!张砺你也来啦?”猛回头一看,十分意外,想不到在他眼中最是道貌岸然的张砺居然也肯跟着凑着热闹,一起落井下石。 “这等好戏,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岂能错过?”张砺捻须微笑,又带着点说不上是谨慎还是矜持的探出头,往城下看了两眼,脸上笑意愈浓。 云梯上的衔刀死士那叫一个气啊,其中一人一发狠,向跟在身下的同伴喊了一句,“把你的刀给我!”他下面的同伴伸长了胳膊,把自己的钢刀插在他腰间刀鞘里,然后这人两脚一蹬云梯,往上一纵,手中钢刀使劲往城墙上一插,他想先蹦高几尺,用刀插入墙缝,再借着这插入墙缝的钢刀再次使力,跳上城墙,最后拔出同伴的刀来,在北门城楼杀出今日的第一片血光。 片刻之间能想得那么多,此人也算是有勇有谋,可他想得虽多,还是没想到一件事,就见他人在半空,右手用力举刀往城墙上一插,陡然间发现,这多出来的七尺城墙不但被浇筑得丝毫无缝,而且异常坚厚,他手中这柄上等钢铁千锤百炼打出来的钢刀使劲一插,凿得火星四溅,可也只是凿出了点火星,根本没能插进去,然后这有勇有谋之人也就笔直往下掉落,手中刀倒是一直不肯撒手,在幽州城墙上从上而下的划出了好一长溜火星,还有一声至死不明的厉吼:“怎么那么硬---” “又一个死不瞑目的。”城楼上有人长叹,只是那股幸灾乐祸之味溢于言表。 又一名衔刀死士怒从心头起,他双手抓紧木梯,向下大喝:“弟兄们,踩着我身子往上爬,我使力顶你们上去!”他下面那位嗓门响亮的应了一声:“好!”果然手脚并用,从头上那位人梯的脚脖子,大腿,腰带,肩膀一路往上抓,人梯这位仁兄咬牙苦忍,还从齿缝里迸出话来:“踩着我脑袋杀上去,给兄弟们报仇!” 踩着他的那同伴这次来不及应声好,刚踩着他肩膀往上一跳,又是一声惨嚎,嗖的往下掉去,嘴里凄声大喊:“还是不够高----” “人力有时而尽哪---”城楼上又有人长叹,大概是笑话瞧多了,这次竟然还带上了几分痛惜。 有几名衔刀死士不信邪,使劲拿刀狠剁城墙,他们不信这石墙真会硬到砍不出一条缝隙来,几十刀剁下,城墙上火星四溅,也确实被砍出了几条斑驳道道来,可就是没砍出能供钢刀插入借力的缝隙,反而是这几名衔刀死士砍得太过辛苦,想要身子后仰蓄大点力气,结果仰过了头,几乎不分先后的倒栽葱从云梯上掉下。 另一名衔刀死士发了狠,他学着先前那么同伴的样子手足并用,壁虎似的紧贴住城墙,也踩到了云梯最高一阶上,还垫起脚尖给自己加点高,就在他左右摇晃,似乎又要摇摇欲坠时,此人把心一横,掉下去也是摔死,不如困兽一博,只见他特意不弯膝弹跳,而是双足原地使力,用劲一蹬,整个人平贴着墙壁向上一蹿,还别说,他这行险一跳,真给他贴着墙跳了上去,没有拿刀的左手扶着墙壁一阵乱抓,居然给他扒住了墙垛边上。 这衔刀死士拼出性命,给自己捡了个这么个九死方能一生的机会,乐得他心花怒放,大叫道:“我上去了---” 才喊了一半,头顶上有人更响亮的喊了一声:“恭喜啊!”然后一根金灿灿的棍子当头砸下,直接把他给拍了下去。 “无耻!” “卑鄙!” “竟然用这下三滥手段!” 其他云梯上的衔刀死士见状勃然,纷纷指着探出脑袋来的猛痛斥。 猛一脸纳闷的向他们耸耸肩:“能跳上来是他本事,可我答应过你们,不出手的吗?这是打仗啊,见人跳上来还不把他拍下去,你们以为这是在闹着玩吗?”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些黑甲崽子不知道这是在打仗吗?”纳兰横海嘿嘿笑道:“看样子他们还挺委屈?猛哥,你说他们这得缺多大的心眼哪?” “他们缺多大心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今天笑得很开心!”猛十分憨厚的向下一抱拳:“有劳了,全仗你们把我哄的那么开心!” 那些衔刀死士被噎得一句话都接不上来,有一人义愤填膺,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一晃,也从云梯上掉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被气昏了过去,一声都没吭,就落地的声响倒是一般的沉闷。 “又掉下去一个,乱世人命贱如狗哪,尤其是反贼的命,跳两下就没了。”将也探出脑袋来凑趣了,还回头招呼:“四哥,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从高处掉下,十有八九都是脑袋先落地的?” “就算脚先落地,也是难免一死。”智笑吟吟的答了一句。 “来,继续接着跳!”猛已经玩出了兴致,使劲鼓励那些云梯上的衔刀死士:“也就差了没几尺,大家努努劲儿,使劲跳,跳上来有赏?” “猛哥打算赏他们什么啊?”纳兰横海接着捧哏。 “当然是赏他们当头一棒,送他们早点去投胎,阿弥托佛!”猛这混世魔王居然还念了一声佛,惹得身边将士纷纷侧目。 “先别跳!不要枉送性命!”云梯底下的图天升,图天成两兄弟扯开嗓子喊,这仗打得太不值了,一个人都没摸上城墙,眼看着已经有十几个人掉了下来,死的这些虽说是为攻城而搏命的死士,可他们也都是黑甲军中的精锐,怎能就此白白送了性命。 最可气的是城楼的人还变着花样的挑衅教唆,图家两兄弟生怕已经爬上云梯的那些衔刀死士被激将,急着在底下喊:“别上当,弟兄们,先下来!” “夫黑甲,逆贼也,夫不战而退,鼠辈也!”猛十分舒适的靠在城墙上,乐呵呵的说着风凉话:“大家瞅瞅,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黑甲军哦,原来都是一群鼠辈!” 可怜这些衔刀死士,人在半空中贴墙而立,还被气得头昏眼花,有几名不甘心做鼠辈的,又使劲往上跳,然则勇气虽可嘉,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下掉。 “拉木独!让儿郎们先下来,不要去送死!”在后掠阵的图成欢已经在破口大骂,这个阅历丰厚的老将被气得须发皆张:“加高城墙?是谁想出的这又笨又阴损的缺德主意?这个混账,有这么打仗的吗!” 虽是在破口大骂,可图成欢也不得不承认,幽州城的这一招,实实在在的刁难到了他。 黑甲军不知道,使出这一手段的男子其名为错,这是一个以为世间万物皆有错,更狂妄到认为当世许多桥梁楼阁,土木机关皆大错特错,且自诩匠心工巧手段不逊鲁班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亦有着一身对工木建筑的灵巧天赋来匹配他的狂妄。他是七兄弟里最懒散的一个,但他却肯为了弟弟舍去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硬生生把幽州四面城墙都加高了七尺。因为错早知道,面对黑甲围城,幽州只有以守城为主。 这一招笨手段,于今日呈现在黑甲军面前时,似有几分儿戏,其实十分促狭,也是十分符合错的秉性。这个懒洋洋的男子,总是带着点促狭的洒然。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三) 男子名错,护龙七王的错,身虽死,却依然在用他的智慧,守护着他的所要守护的人事。而且,他留给弟弟的,亦不止加高城墙这一招,北门城楼上,三百具九尺高,六尺宽的墨黑铁筒,月满山河,才是他留给弟弟守城的真正利器。 城头的朗朗大笑,亦如是这男子在世时,一贯懒散视人的莞尔欢乐。 “想不到这样也可以---”看到黑甲军的狼狈样,耶律明凰也随着众将士莞尔而笑,她身边的厉青,胡赤,卫岚三大护卫生怕公主被猛带坏,也和猛一样从墙垛边伸头往下看,都拦挡在她身前,不过听着一个又一个黑甲军掉下去的惨嚎,耶律明凰也是心情大悦:“先时二哥要加高城墙,我总觉得此法并不见得能起多大作用,想不到今日竟有奇效。” 又看着猛抿嘴一笑:“今日算是让小七高兴了一回,你这小家伙,每次打仗都能打得兴高采烈,姐姐也真是服了你了。” 窟哥成贤却有些担心:“攻城战靠的并不只是云梯攀墙,黑甲军眼下只是一时气糊涂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会另想对策攻城!” “他们敢攻城,我们就还他们一个字!”将晃了晃狼扑枪:“打!” “二哥留给我们的可不只是加高城墙。”飞拍了拍身边一具墨黑铁筒:“这月满山河,才是二哥留给我们的杀手锏!” “我还没见识过这月满山河的用处。”耶律明凰一笑:“前几日初战时还以为能让这月满山河派上用处,谁知横冲都帮我们重挫了黑甲军,今日守城,总算能让我们和黑甲军一起开开眼界,见识一下这月满山河的厉害了。” “二哥造出来的东西一向好使。”猛笑眯眯的接了一句,面色忽然暗淡下来,他嘴里低声嗫嚅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自语什么,拳头已渐渐握紧。 智叹了口气,在幼弟的脑袋上轻抚了一下:“小七,我们一直都在想着二哥。” 猛沉着脸点点头,再往城下看去,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眉开眼笑,他弯下腰,单手从城楼上抓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礌石,往城下一架云梯上重重砸了下去:“王八该死的黑甲军,杀光你们给我二哥偿命!” 这一块礌石当头砸下,正砸中一名站在云梯顶上的衔刀死士,砸得他当场毙命,连头盔都往下凹陷了几寸,一声不吭的掉下了云梯。 “不玩了,杀人要紧!”猛阴沉着脸,又举起两块礌石,对准了两架云梯就砸。 “动手!”一看最爱玩闹的猛出了手,其他幽州军哪还肯客气,纷纷搬起滚木礌石,对准墙外的云梯砸了下去。 “别一次扔太多!”窟哥成贤很节俭的拦住几个正搬起一根滚木要往下砸的军士。 “不用那么持家吧?”雷云郯奇道:“这东西我们很多的。” “一股脑儿往下扔,总有砸空的。”窟哥成贤夹手从一名军士手中抢过一杆长枪,从墙垛后探出半个身子,用长枪往下使劲戳去,“能用枪刺死的,何必砸石头!”一枪一个,立刻就被他捅死两名站在云梯顶上的衔刀死士,原来这窟哥成贤不是会当家,而是唯恐错过了杀敌良机,杀少了人。 这下子荆棘枪的军士都激动了起来,他们有样学样,一个个拿起长枪,从墙垛后探出身子,对着云梯上的衔刀死士一阵猛戳,前次大战后,这幽州五路奇军之一的荆棘枪,只剩下了七百余人,所以这七百余名荆棘枪,在幽州军中算是对黑甲军怀有最刻骨仇恨的一部将士,而且他们手中的镔铁枪又长达一丈,比寻常军中铁枪长出一尺,有这七百余名荆棘枪一起往城下戳枪直刺,铁枪由上而下刺下,爬在云梯高处的那些衔刀死士无从抵抗,顿时被刺杀大半,有几名衔刀死士性子悍勇,用手抓住城上刺下的铁枪,想拼死把刺枪的幽州军拽下城来,可城楼上几百杆长枪一齐刺下,先把他们刺出一身透明窟窿。 “这下可以砸了!”把爬在云梯高处的衔刀死士刺了个干净,眼看再是伸长手臂也刺不到爬在云梯中段的那些黑甲,窟哥成贤很干脆的抱起一块石头,向城下砸去。 “想不到窟哥将军也是个狠人!”纳兰横海嘴里啧啧赞叹,手里也没闲着,搬起一块石头砸了下去。 “撤下云梯!”图天升,图天成在城墙下喊的声嘶力竭,拼命喝令云梯上的衔刀死士撤下。 “这两只鸟太聒噪了!”猛已经连着往下扔了四五块石头,可惜图氏兄弟躲在云梯下,根本砸不到他们。 “四哥,你来射死他们!”猛回头找四哥帮忙:“直接射他们脑门子!” “放心,今日胆敢靠近我幽州城墙的,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智在猛肩头一按:“小七,先缓口气,好戏还在后头。” “不能啊!”猛哪里肯听:“等他们爬下云梯逃远了,我们就打不到他们了。” “黑甲军怎肯受此挫折就撤军?”智冷冷一笑:“今日,我就是要用黑甲的傲气,再给他们一记重挫!” 爬在云梯上的衔刀死士都已跳了下来,之前爬的时候一个个唯恐不快,这时却又要急着往下爬,而且在往下爬的时候,幽州军还不消停,滚木礌石接连砸下,又被砸死砸伤了好几百人,眼看城墙是爬不上去了,就算爬到一半也是个只挨打不能还手的结果,这些衔刀死士躲在云梯后面,全都气得不轻,又不甘心就此撤回。 “挡箭盾,往前推!”图氏兄弟嗓子都快吼破了:“弟兄们,先躲到挡箭盾后再想办法!”他俩兄弟今日是第一次领军攻城,率领的又是贺尽甲部下的一万衔刀死士,如果伤亡惨重,不但颜面大失,也无法向贺尽甲交代。 “攻城锤,上!”拉木独在后大喝:“爬不上城墙,我们就撞开城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四)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这招!”图天升,图天成只想甩自己一个耳光,还是拉木独老姜弥坚,云梯爬不上,他们还有攻城锤。 十架攻城锤就等在挡箭盾后,拉木独一声令下,挡箭盾往左右分开,十架冲城锤从后而出。 “衔刀死士,退回挡箭盾后!”拉木独高声下令:“每两架攻城锤成一列,分左右撞开城门!” 看着蜂拥退回的衔刀死士,拉木独大声道:“儿郎们,云梯上那口憋屈气,老夫给你们出,撞开城门,大家一起杀进去!” 这冲城锤其实就是冲车上架着丈余长的尖锥硬木,冲车两边又各安一排铁盾,几十名黑甲分别躲在铁盾下,推动冲车向前,十架攻城锤分出五列,向北门逼近。 “乌龟又来了!”猛指着城下喊:“黑甲军最多的就是乌龟!” 从城上望下去,这攻城锤的尖锥硬木两边都覆盖着铁盾,还真有些像匍匐前进的乌龟。可这攻城锤看着笨重,铁壁铜门也禁不住它的连续大力撞击。 耶律明凰玉容一变:“不能让这攻城锤靠近城门。” “砸它!”将跟黑甲军的盾军一向犯冲,每次一看到黑甲军的铁盾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弯腰搬起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块,在手上掂了掂,嫌份量不够,又挑了块足有磨盘大的石块,运劲一抬,把石块抬起一尺,这磨盘大石确实够份量,将正要再脸红脖子粗的运力,转念一想,赶紧把石块放心,回头向猛招手:“小七,砸这个!” “搬不动了吧?”猛一点面子都不给五哥,迈着方步过来:“看你以后还吹自己也是天生神力不?” “不能跟你比。”将老实认命的又去搬之前那块石头。 将和猛两人各搬起一大一小两块石头,高举过头顶,还有意一起并肩走到城垛边,对准了已经逼近城门的第一架攻城锤,一起吐气开声:“砸乌龟壳了!” 两块石头同时砸下,将的石头砸中那架攻城锤左边的一块铁盾,把这铁盾连同底下躲着的黑甲一同砸翻在地,猛那磨盘大石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虽没砸中那攻城锤,却轰隆一声巨响,不偏不倚的落在这攻城锤前方,挡住了它的推进,推动攻城锤的那些黑甲打算直接碾过去,可这磨盘石头实在太大,都齐膝盖高了,有几名黑甲军用脚去踹,只听得哎呦几声,估计脚踹伤了,磨盘大石纹丝不动。 看到没砸中,猛本来正要跌足大喊可惜,一看这没砸中居然更见成效,顿时抖擞起来:“看到了吧?一石头就砸到这乌龟动不了!” 将一撇嘴:“你这叫歪打正着!” “这时候了你们还闹腾!”耶律明凰看的又好气又好笑。 飞插口道:“明凰姐,这俩活宝不论何时都能闹得欢实。” 智在边上摇头不语,城楼上的幽州军都看得眉开眼笑,也只能往好处想,有这两个弟弟在,倒是不用担心士气低迷。 “别以为老子还会只挨打不还手!”拉木独在城下怒喝,“弓箭手!”挡箭盾后,几千名黑甲军挽开硬弓,向北门城楼射上一阵乱箭。 拉木独冷笑:“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把脑袋探出城头!” 黑甲军的弓箭当然比不上错王弩的射程,但要射上七丈多高的北门城楼已是足够,虽然从下往上射箭,幽州军又有墙垛遮挡,但这一阵乱箭射上,城楼上的幽州军也不能再全无顾忌的往下砸石。 “保护殿下!”智衣袖一拂,厉青,胡赤,卫岚这三名虎贲将领立刻挡着耶律明凰往后退,侍卫统领俞达早握着两面大盾,抢到了耶律明凰身前。 “智,你也小心。”耶律明凰先向智喊了一声。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智王。”纳兰横海也举着面铁盾,守在了智身边,“我的师父,我来保护!” “明凰姐,你怎么不担心我们几个啊?”将背靠在墙垛上,看着耶律明凰直乐。 “这是打仗,别当儿戏闹着说笑。”耶律明凰轻啐了将一口,侧脸去看张砺,铁成厥,安行远等文官,“多派些军士守护张大人几个。” 将笑道:“四哥早有安排了。”一招手,幽州五路奇军之一的固金汤已各持一面狼牙盾,在萧成带领下,急步冲上城楼。 两千固金汤举高狼牙盾,贴着城垛站成一排,城下乱箭如雨射上,却也已射不透这铜盾铁壁。 “这才叫固若金汤。”萧成得意的咋了咋嘴,他这路奇军以守为主,前次虽也出战,却只领了份守护退路的闲差,手下的军士这几日抱怨不休,今日总算出了把风头。 耶律明凰笑了笑,有智在,又怎会有百密一疏的漏失,听着箭矢射在狼牙盾上的声响,她冷笑道:“班门弄斧!”敢跟我们幽州比弓射,用错王弩射回去!” “这个拉木独已经防着我们的连弩了。”智看着城下一排排高竖的挡箭盾,淡淡道:“先让黑甲得意这一时片刻,等靠近城墙的人再多些,我们再出手。” “四哥说的是,一锅端才痛快!”将回过头,向着后方城下挤了挤眼。 北门城墙内,正架着几十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每一口锅里都盛满了沸油。 “挡箭盾,推进!”拉木独尤在大喝,在他号令下,上百具挡箭盾跟在攻城锤后,不断向前推进,已经沿着幽州的北城门围成一排栅栏似的防护。 图天升,图天成两兄弟也跑到一架攻城锤后边,跟其他黑甲一起推动冲车,“撞开城门,杀进去!”两兄弟通红着眼睛,使力推车。 “这哥儿俩---”压阵的图成欢知道这两兄弟一心为惨死的三弟报仇,他这叔叔担心两个侄子复仇心切,忙回头向后方帅纛招呼:“小澹台,该你使点本钱了。” “我也就那么点儿本钱。”澹台麒烈叹了口气,伸长手臂在半空中一挥,“虎牙豹齿箭!” 厚重的黑甲军阵应声从中分开一条道路,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带着几千名黑甲军从中大步奔出,每两名黑甲为一组,并肩横扛着一张铁胎大弓,这弓制式长大,弓背纯铁,横长七尺,一张弓至少有三十斤重,每名黑甲背上还都背着一只箭囊,箭囊里只插着五支箭矢,但这箭矢也有五尺之长,若非有箭簇铁羽,看去就如每人背负着五根短枪。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五) 这群黑甲两人合抬一张大弓,六千人就是三千张铁胎大弓,大弓长箭,六千人在军阵前一字排开,杀气陡增。 “上!”牧野长,鄂岵尔两人一挥手,率六千人向前方冲去。 在经过拓拔战身边时,拓拔战特意向两人喊了一句:“牧野长,鄂岵尔,重箭齐射,替前次为我做人墙死在错王弩下的英灵,也替今日死在城门下的儿郎们报仇,更要为我出这一口恶气!” “主公放心!”牧野长,鄂岵尔两人一点头:“有这虎牙豹齿箭,我们一定把幽州北门的城垛都给射塌了!” 澹台麒烈摇头晃脑的叹气,“这三千虎牙豹齿箭可是我最大的本钱啊,千万别一下就给折了。” “说什么丧气话,这就心疼了?”拓拔战斜了他一眼:“幽州的连弩太厉害,所以要用你这虎牙豹齿箭的力量来抗衡他们的连弩乱射。” “我这不是心疼,不过好刀就要用在刀口子上。”澹台麒烈向着北门城楼一怒嘴:“上次我这虎牙豹齿箭藏在后阵,没机会跟幽州的连弩较量,这次我是存心等着幽州军使出连弩来,再跟他们斗个雌雄,可老大你瞧瞧幽州城上这会儿的动静,这城楼上的铁盾密不透风的竖成一排,就跟一圈篱笆似的,我这虎牙豹齿箭就算射上去,也不一定能伤到幽州军。” “别告诉我你是真不明白。我并不指望这虎牙豹齿箭能射杀城楼上的幽州军,但至少要他们躲在铁盾后不敢冒头,这样我的攻城锤才能撞破城门!”拓拔战咬了咬牙,“只要能撞开这城门,那就什么仇都报了!” 澹台麒烈没应拓拔战,管自己张开手掌,放在嘴边大声叫唤:“牧野长,鄂岵尔!记得躲到挡箭盾后面,不要冒失!” 拓拔战向他一笑:“原来你是心疼这两个老朋友。” “老大,当年陪我千里凯歌的那些小伙伴,可就剩这俩了。”澹台麒烈似是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眼睛却始终盯紧了自己这两个仅剩的老友。 看到自家的虎牙豹齿箭出阵,正在攻城的黑甲军士气大振。 拉木独喊住还在拉弓射箭的弓手,“先停下,让幽州军也见识见识我黑甲的强弓重箭!”虎牙豹齿箭出手,拉木独当然不肯让军士再白白浪费力气和箭矢。 牧野长和鄂岵尔已经领着六千黑甲一直向前冲去,听到澹台麒烈的喊话,两人嘟囔一声,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先避到前方竖起的挡箭盾后。 澹台麒烈又向前方喊了一句:“对啊,这才听话,都给我留着小命,打完仗我们还得一起喝酒呢!” 拓拔战哼了一声:“都像你这样担心同伴,我还要不要派将士们去冲锋陷阵了?” “破个例,仅此一次。”澹台麒烈无所谓的一笑,品着拓拔战之前的说话,忽然一愣神:“不对啊,老大,难道你是想让我的虎牙豹齿箭在城下掩射,然后让攻城锤撞开城门?”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拓拔战被这心腹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以为图老爷子为什么招呼你上这本钱?莫非就是为了让你这虎牙豹齿箭在这北门外显摆一下?” “不是啊!”澹台麒烈翻了个白眼:“我这虎牙豹齿箭既然拉出来了,当然是要对准了幽州北门乱箭齐射,可为的不是掩护攻城锤去撞城门,而是为了掩护我们在城下的儿郎回来!” “你失心疯了么?这是打仗啊!”拓拔战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这个心腹:“已经战死了那么多人,就因为幽州加高了城墙,云梯爬不上城墙,就要用攻城锤去硬撞,这时正该一鼓作气攻破城门,所以才要用到你的虎牙豹齿箭来掩射城楼,让幽州军腾不出手来往城下砸滚木礌石,你居然还想在这时候把我们的人都撤下来?” “没那么简单,就算不扔滚木礌石,幽州军也能毁了我们的攻城锤。”澹台麒烈急了起来:“老大,你忘了么,我们这些临时赶造出来的攻城器械,都是木头造的。既然爬不上城墙,当然要先把弟兄们撤回来,再做打算!” “你是说幽州会用火攻?”拓拔战顿时反应过来,急往城头看去,但城楼上竖起的那一排大盾早隔断了城上动静,根本看不清幽州军此时的举动。 “图家兄弟是报仇心切,而老大你是求胜心切,居然都把这茬给忘了。”澹台麒烈扯开嗓子向前方的图成欢喊道:“图老爷子,告诉老大一声,你喊我出动虎牙豹齿箭,是为了先救回城下的儿郎们!是吧?” “废话,这不明摆着的么?”图成欢也被喊的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嘀咕道:“小澹台又在说什么疯话,这家伙老跟主公粘在一块,主公可别被他带出失心疯来。” 图成欢的独子图奇芎在边上听的迷糊:“阿爹,我们不攻城了?你出动虎牙豹齿箭,就是为了先让弟兄们撤回来?” “你以为呢?”图成欢一愣,“你这愣小子---”他往前后一看,变色道:“不好,原来主公以为我是要攻城!” “我们都以为你是要硬破城门啊!”图奇芎还是不明所以,前方的拉木独也正下令军士们推动挡箭盾,为牧野长和鄂岵尔这六千人做掩护,拉木独知道澹台麒烈最担心这两名伙伴,还特意回头向澹台麒烈喊了一声:“小澹台,放心,有老夫在,你这俩兄弟一根毫毛都少不了!” 澹台麒烈一张脸已经发了青。 “是我失算!”拓拔战也醒悟过来,急忙下令:“都给我退回来!” 但城下的黑甲军已开始准备硬破城门。 图天升,图天成两兄弟早抖擞精神,喊过几名军士搭手,使力把猛扔下的那块磨盘大石给推到了一边。 “大家先歇把力气。”图天升叮嘱推动攻城锤的黑甲:“等虎子将军的虎牙豹齿箭开弓,我们再一齐发力。” “弟兄们,有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图天成也招呼道:“大家拼把力气,一举撞开这城门,冲进去杀个痛快!”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六) 一众黑甲点头应命,他们缩在冲车两边的铁盾下,甩胳膊揉腿的舒缓筋骨,只待一击撞开城门。 “这俩个傻小子---”看到这两兄弟情急拼命的样子,图成欢知道是喊不回这俩人了,急得连连摇头:“真不该让他俩打这前锋!” “阿爹,他哥儿俩也是为了给天庭报仇。”图奇芎在边上赔笑道:“幽州军加高了城墙,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哥儿俩首次打前锋,眼看着损兵折将,心急也是难免。” “一时失利算什么?只要仗还能打下去,就轮不到幽州笑到最后。”图成欢一点北门城墙:“幽州加高城墙也只是一时之利,就这几尺城高,难道真能难住我黑甲?就算不用攻城器械,老夫喊上一万名军士,挖土填包,就算用一袋袋填满土的布包,也能堆上城墙。” “啊?”图奇芎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心里不由嘀咕道:“那为什么不早准备土包堆上城墙?” “这不是一时失算吗?”图成欢知道儿子心里所想,瞪了他一眼:“所以老夫才急着把儿郎们喊回来,免得枉送性命,谁知这两个臭小子居然还想带头撞开城门!” “其实---主公也是这么想的吧?”图奇芎偏袒两个兄弟,往后方望了一眼,“阿爹,反正天升,天成是不肯回来了,干脆咱们一鼓作气攻开城门!” “护龙智岂会让我们这么轻易撞开城门?”图成欢叹了口气,这时也只能寄望于虎牙豹齿箭的力道,他举起右手,向牧野长和鄂岵尔打了个手势。又向儿子吩咐道:“等虎牙豹齿箭一开弓,你立刻上前,把那哥儿俩给我拽回来!” 牧野长和鄂岵尔两人早巴不得露一手,一看图成欢下令,立刻带队从挡箭盾后冲出,一直跑到离北门不到一百步远,牧野长伸长手臂,一量北门城墙的城高,示意众人停步,“就这距离,够我们射上城头了。” 鄂岵尔随即下令:“虎牙豹齿箭,开弦!” 六千名黑甲两人一组,前后而站,前方黑甲平端大弓,平坐于地,双脚踩住弓背,用全身之力把弓弦拉开,后方黑甲单手拉住弓弦,又从箭囊中抽出五尺长箭,搭于弦上,一人拉长弓,一人搭长箭,原来这虎牙豹齿箭弓强箭长,竟是要两人合力才能使用。 “弓背上抬,都给我对准城头!”鄂岵尔大声道:“让幽州军尝尝我们的厉害!” “把所有的箭都射上去!”牧野长也大喝道:“一支箭都不要带回去,今天我们做个东,给幽州军打个赏!” “四哥,他们这弓箭挺稀罕的,要两个人来开弓。”北门城楼上,猛从两面狼牙盾的缝隙里往下张望,“他们这弓箭看着似乎挺厉害的,我们这固金汤挡不挡得住?” “谁说我们一定要硬挡?挡不住就撤开,我们有城墙,反正他们的云梯爬不上城墙。”将笑呵呵的接了一句:“四哥,我们该往下倒油了吧?” “再等等,我们的油只能沿着城墙笔直往下倒,所以等黑甲军的攻城锤再靠近点城门。”智侧耳倾听着城下动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推攻城锤的人里似乎有两个是破军星图成欢的侄子,很好,让他亲眼目睹自己两个侄子惨死眼前,他急怒之下一定会麾大军攻城。” “智王,油都准备好了!”夏侯战和曲古两人几乎是一脸贼笑的走到智面前,另有上百名幽州军用长棍架着十口盛满沸油的大锅,等在了他们身后。 “四哥,攻城锤靠近城门了。”飞也被勾起了兴头,往城下一指:“把锅子架在城垛上,沿着边倒,那写攻城锤一个都跑不了,小心---” 三千张虎牙豹齿箭一起开弓,只听那割衣裂帛般的劲风,飞便知此弓力道非常,急拉着智往后退开,口中还喊道:“大家小心,保护公主!” “我没事---”耶律明凰被厉青,胡赤,卫岚三名虎贲统领团团守在城楼后方,面前还有个侍卫统领俞达握着两面大盾遮挡,根本不虞城下箭射。 但听得城下劲风抖起,三千支虎牙豹齿箭已射向城楼,这两人合拉的大弓果然力道极大,长箭一离弦就直射七丈多高的城楼,长达五尺的箭矢就如一根根短枪,守在城垛边上的两千固金汤军士早屏足了力气,可长箭射上,就如一柄大锤敲砸盾面上,发出好一声巨响,震得这些固金汤军士手臂发麻,两耳轰鸣,也得亏他们手中的狼牙盾全是精铜打造,否则只怕连盾牌都要被一箭射穿,有几名固金汤军士的狼牙盾同时被数支长箭射中,震得他们双臂刺痛,一股巨大的撞击更迫使他们往后倒退数步。 “好厉害的长箭!”眼看着一支五尺长箭撞开一名固金汤军士,贴着狼牙盾面飞开,那股强力的余劲使长箭直搠入城楼石墙半尺,箭杆在墙上巍巍颤动,就如是有人近距离向墙上投射一杆短枪,耶律明凰玉容失色,“黑甲军竟有如此凌厉的铁弓长箭!” “脚步稳住,不丁不八,双腿用力踩地!”将向两千名固金汤大喝:“实在顶不住就蹲下----” “虎牙豹齿箭---再射!”第一轮长射后,牧野长和鄂岵尔再次下令。 又一轮虎牙豹齿箭激射而上,这等连续的大力撞击已不是寻常箭射,更像是有人近身用铁锤砸来,固金汤军士虽已吸气运劲,稳住腿脚,仍被撞得连连倒退,不少固金汤军士连手中的狼牙盾都脱手坠地。 “蹲下,赶紧蹲下!”几名幽州大将急声大喝,固金汤统领萧成勉强用狼牙盾隔开一支长箭,双臂酸软难当,几乎握不住铜盾,刚倒退了一步,见身边一名固金汤军士手中铜盾落地,又一支长箭直奔他面门,萧成急忙猱身扑上,把这名部下扑倒在地,长箭贴着头顶飞过,把两人惊出一身冷汗。 另有数百根虎牙豹齿箭没有射在狼牙盾上,而是笔直射中了墙垛,顿时碎石迸溅,好几处厚石堆砌的墙垛都被一箭射出裂缝。 “虎牙豹齿箭---压低弓背,射城墙!”牧野长和鄂岵尔看出便宜,欣喜大叫。 第三轮虎牙豹齿箭压低弓背,不再对着北门上持盾遮护的固金汤军士,而是对准了城墙开弓,这一轮长箭如一片厚重的短枪投射,每一支长箭都直搠入城墙,高处城墙被射出大片裂缝,碎石屑扑簌落下。 “你们想加高城墙,我们就直接把你们的城墙给射塌了!”拉木独兴奋大叫:“牧野长,鄂岵尔,就这样对准了城墙射!” “这个拉木独,就算虎牙豹齿箭再是强劲,他还真以为凭着弓箭就能射塌幽州城墙?”图成欢在后方叹了口气,向儿子图奇芎下令:“就是此刻,趁幽州军不敢探出城墙,去把你那两个兄弟给我拽回来!这俩小子要是犯倔不肯回来,就给老夫绑回来!” “是。”图奇芎应了一声,带着一队军士向城下冲去。 “糟糕,他们不会真把城墙给射塌吧?”张砺听着长箭射中城墙的撞击声,大惊失色:“这等霸道的大箭,如果接连射向墙砖,我们的城墙不一定抵挡的了。” “张太守放心,幽州城墙厚实得很,黑甲军这长箭虽然厉害,可也只能射落一层墙皮。”这个时候,也只有将才能笑出声来,不过他笑得几声,也皱起了眉头:“像黑甲这样接连乱射,我们的军士根本没法把脑袋探出城墙,这还怎么往下倒油?”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众人脚下响起,张砺和几名文官齐齐变色:“有块城墙被射塌了?” “不是,是攻城锤在撞门。”飞摇了摇头,又安慰张砺等人,“我们的城门是生铁铸就,二哥在门内还特意多加了两道铁门,黑甲军一时还撞不开城门。” 将舔了舔嘴唇:“倒油吧,先把攻城锤解决掉!” 夏侯战和曲古赶紧吩咐军士倒油,上百名幽州军用长棍架着十口盛满沸油的大锅,一步一挪的走到墙垛边,刚要用长棍把油锅支高,城下又是一排虎牙豹齿箭射上,固金汤军士只得再举起狼牙盾挡在前方,但这一来油锅就没法支起。 有几名抬锅的幽州军想把油锅架到墙垛上,可几支射上城楼的虎牙豹齿箭险些把油锅射穿。 “看,城楼上有什么东西!”油锅里滚烫的沸油在城上升起一片热气,牧野长看得疑惑。 “是油锅!”鄂岵尔隐约看见几处墙垛后方露出铁锅边角,顿时醒悟过来,“不能让幽州军把油锅架上墙垛!虎牙豹齿箭,连续拉弓,不要停下!” “城下的兄弟,立刻退回来!”牧野长向着城下大声嘶喊。 “不好,幽州军要倒沸油!”拉木独也急出了一声冷汗,急忙下来身边所有军士:“快,乱箭齐射,不要让幽州军从城墙上露头!” 图天成和图天庭正亲自推动攻城锤去撞门,听到牧野长的喊声,两人互视一眼,“先撞开城门再说。”又下令军士继续撞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七) 听见城下大喊,猛向众人摊摊手,“被他们发现了。” 将冷笑道:“我们脚底下那些人还舍不得离开城门。” 但在虎牙豹齿箭的威胁下,油锅无法架上墙垛,只得被迫放低,其中一口油锅被虎牙豹齿箭射中,在支架的木棍上歪斜摇晃。 “小心点!”猛也不敢用手去扶足够烫掉一层皮的油锅,他拿龙王怒顶住一口倾斜的油锅,立刻被锅里的沸油热出一头汗,只得回头问四哥:“怎么办?油锅端不起来,要不要找些铁勺子来,我们一勺一勺的往下浇?” “你当浇花么?”将被弟弟的馊主意气得发笑,可转念一想,军士们不能在城墙上探头,就没法把油锅支高往下倒。 耶律明凰一时也没计较,只能用猛的馊主意,“要不真去找些勺子来?”又转头去看智。 智看着两个弟弟,脸上表情也不知是气还是笑,“这时候你们倒挺节俭的,连几口锅子都要省。” 将愣了愣:“四哥的意思是---” “让军士们站在墙垛后,直接用长棍架高油锅,然后分出一排军士在后面用长棍捅---”智一挥手:“连锅带油,一起抛到城下去,黑甲军要射油锅就让他们射,射破了锅子,那油还是倒在他们头上。” 顿了顿,智又吩咐道:“让军士们备好火把,油一倒下,就抛火把,把城下所有黑甲葬身火海。” “笨啊,留着锅子煮饭啊!”将狠狠一拍脑门,指挥抬锅的军士,“别贴着墙垛了,都往后站几步,分成两拨,一拨抬锅子,另一拨--使劲捅!” 十口装满沸油的锅子被高高顶起,一排军士乐呵呵的拿起长棍就捅。 飞仗着身法伶俐,靠着墙垛往下看了一眼,躲开一支迎面射来的虎牙豹齿箭,又在这长箭射向身后时伸手一抄,被这股力道带得往后退了几步,随即神定气闲的向众人说:“我看清楚了,那些使大弓射长箭的军士每人背着一个箭囊,每袋箭囊里只装了五支长箭。” 飞笑了笑,又道:“我们就这时候把油倒下去,底下那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智,往后站一点,小心被油溅着。”耶律明凰担心智,忙出言提醒,看到城上众人忍笑的表情,她有些羞窘的又加了一句:“大家都往后站点。” 城外的黑甲已看到幽州城上要往下倒沸油,拉木独等人在后嘶声大喊,喝令城下军士退回。 牧野长和鄂岵尔一个劲催促部下往城上乱箭齐射,掩护城下黑甲军撤回。 但图天升和图天成充耳不闻,亲自推动攻城锤去撞门,还喝令部下:“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一击撞开城门冲进去,管他城上扔什么下来!” 他俩麾下的黑甲军见主将不肯走,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推车。 图奇芎见两个堂弟不听令,急得甩开随行军士,连连狠抽马鞭往前冲,口中大喊:“天升,天成,快回来!” 图成欢则在后面看得面色发白,“傻小子,你别过去---” 智听着城下动静,一甩衣袖:“就是现在!” “捅篓子喽!”随着军士们捅油锅的动作,猛神采奕奕的大喊一声,跟着又一变脸,摇头长叹,十分惋惜:“可惜不能亲眼看着黑甲军被滚油洗澡的模样。” 十口油锅从七丈多高的城楼上砸下,有几口油锅是直接砸下,在地上砸开一片沸油,还有几口油锅被虎牙豹齿箭在半空中射翻,直接向下当头倾泻出瀑布似的一道沸油,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城下的声音一压,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响声蓦然消失,随即就是一股被烫熟的肉味飘了上来。 猛使劲吸了吸鼻子:“居然还有点香。” 幽州将士被逗得忍不住想笑,城下已突然响起一片不似活人能发出的惨叫,这沸油当头淋下,全部浇在了推动攻城锤的黑甲身上,这上千名黑甲顿时如陷身黄泉地狱,运气好的被当场烫死,运气差的则被烫得焦头烂额,手足溃烂,再是坚忍的人也禁不住这等沸油淋体的剧痛,一个个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被烫到脸面的那些黑甲一张面庞不成人形,眼鼻五官都如被烧过一般融烂,痛得叫不出声,只能在地上抽搐等死。 在挡箭盾后的黑甲虽未被沸油淋到,但看到城下同伴的惨状,都当场惊住。 牧野长和鄂岵尔连连跳脚,“射箭射箭,把所有虎牙豹齿箭都射出去!” “天升天成!”图奇芎睚眦欲裂,他眼睁睁看着,图天升和图天成两名堂弟被沸油当头淋到,被烫得原地跳起,却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就已皮破肉烂的倒在地上,他们的三弟图天廷在前次大战中被幽州战将赵良臣一刀斩首,马踏成泥,他的两个哥哥图天升和图天成今日想为惨死的弟弟报仇,谁知他俩也被活活烫死在幽州城下,三兄弟同是惨死非命。 “护龙七王,我跟你们拼了!”图奇芎又惊又痛,火气上涌,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回来,快回来!”图成欢眼看三个侄子都惨死眼前,怎舍得让独子再送命,一催坐骑也要往前赶,被左右军士慌忙拦住。 “拉木独!”拓拔战在后方放声急喝:“拦住图奇芎,别让他靠近幽州城墙!” 图成欢三个侄子都已战死,拓拔战又岂能再让图成欢失了这独子,不惜代价也要拦住图奇芎,他在自己腿上狠捶了一拳,“是我太求胜心切!滚木礌石淋沸油,竟忘了这本是守城最常见的手段!” 拉木独听得主公大喊,急拨马回头,拦在双眼通红的图奇穹马前。 “让我过去!”图奇穹拍马就要往前硬闯,拉木独心知他急怒攻心,神智已失,也不多说,扯住坐骑缰绳往旁一让,随即倒转手中钢刀,“得罪了!”刀背在图奇穹后背重重一拍,把他拍落马下。 “把他绑了,直接给图老爷子送回去。”拉木独收回钢刀,往城下看去,只见北门下一地沸油,推动攻城锤撞门的那些黑甲正躺倒在沸油中,侥幸未死的还在满地打滚惨叫。也难怪图奇穹怒极发狂,连他这一眼看去,都怒气上涌。 第一百 四十四章:月满山河(八) 到此刻为止,黑甲军的士气虽然一再受挫,但战死的黑甲人数其实不多,包括从云梯上摔下来的那些衔刀死士也才三四千人,但被沸油淋烫而倒在城门下的黑甲死状凄惨,而那些被烫伤的黑甲还在痛楚中满地打滚。 拉木独是老将,他知道必须救回这些军士,否则就会影响士气,在有虎牙豹齿箭掩射下,幽州军一直不能在城墙厚露头还击,但砸油锅倒沸油这一招还是重挫了黑甲军的锐气,即使再要攻城,军士们也难免会缩手缩脚。而且谁知不知道,幽州城上还会出什么损招,但尤其让拉木独动怒的是,那些黑甲还在沸油中痛嚎翻滚时,幽州城上居然还有笑声传来,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残忍,看到一方惨状另一方当然会得意嘲笑,如果黑甲军能攻进幽州,他们也会得意洋洋的杀到满城鸡犬不留,可这时看着自家同伴在沸油中痉挛抽搐的惨象,再听到城楼上的嬉笑,拉木独只觉无比刺耳。 “不能扔下弟兄们!”拉木独喝令身边部下,“把所有挡箭盾都往前推进,扔在城下也不要紧,我们随时都能再造,但城下的弟兄们,不管死活,都不能扔下!” 攻城器械没了可以再伐木而造,但这些黑甲将士,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去。 “拉木独,我去救儿郎们!”鄂岵尔点起一队黑甲,命他们把那些挡箭盾从四轮木车上拆下,横举过头顶,这些用来挡箭的木盾足有一人多高,十几名黑甲抬上一面木盾往前冲,不但能避箭矢,也能防着城上再往下泼沸油,鄂岵尔又回头向牧野长喊了一声:“把箭射完就立刻退回去。” “放心,箭射光我就让弟兄们回去,这虎牙豹齿箭是小澹台的本钱,我可不敢把他的本钱赔光。”牧野长笑了笑:“不过我会陪你这个疯子一起回去。” 鄂岵尔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赶不走这样的兄弟。但像虎牙豹齿箭这种大弓长箭,每名军士身上都只能承重五支长箭,刚才已经连射了八轮,他们只有再向幽州城楼再射两轮的机会,之后,城下所有黑甲就要承受幽州连弩密如暴雨的还击,在经历过前次大战后,每一名黑甲都领教到了错王弩的厉害。 虎牙豹齿箭是黑甲军长射摧敌的利器,澹台麒烈一向把他们视如珍宝,牧野长和鄂岵尔原本也想凭这利器向幽州军还以颜色,在虎牙豹齿箭之前,所有敌人都会如风吹麦秆般倒下,但今日打的是攻城战,而幽州城墙的坚固也是他俩始料不及,足够射透城墙的虎牙豹齿箭只射下了幽州城墙的一层外皮,而在最后两轮长箭射完之前,他们必须救回自家的军士。 那几架攻城锤上被淋满了沸油,虽然还能使用,但鄂岵尔和牧野长都知道,幽州城上接下来肯定会理所当然的抛下火把,把能威胁到他们城门的攻城锤一把火烧光。 这时,一名传令的黑甲军从后方赶上,向拉木独喊道:“拉校尉,图将军有令,再多派一队军士上前,如果幽州城敢往下抛火把,我们就把所有攻城器械都推到北门下,一起放火烧!” 图成欢眼看独子被送回,立刻恢复了冷静,在判断出了幽州军接下来的举动后,马上做出了最适合的回应。石墙虽不惧火,但在足够大的火势下,至少能把石墙烤得裂痕丛生,而且火起后浓烟上冲,也能熏得守城军士不敢露头。 “对啊!”拉木独以手加额:“这些云梯本来就是现成的木堆,幽州军敢放火,我们就送上一堆柴火山,堵着他们的城门烧把大火,烧不烂他们的城墙,也能烧破他们的城门。” “我带人过去帮鄂岵尔!幽州军不放火,我替他们放这把火!”牧野长又喊道:“拉木独,你在这里坐镇!虎牙豹齿箭射磬,立刻让他们回去,这些铁弓铸造不易,可是小澹台的宝贝!” “小心点!”拉木独知道他俩交情深重,素来同进同退,“就小澹台那张嘴,我可不敢折了他的宝贝!” 又一轮虎牙豹齿箭射向幽州城楼,见军士们的箭囊里只剩最后一支长箭,拉木独忙喝住部下,“先留着,等鄂岵尔和牧野长冲到城下再放箭!别的不怕,就怕城上再泼沸油下来!” “让儿郎们都撤回来,就算今日还要攻城,也要先缓过这口气!”后方的澹台麒烈已经耐不住了,看到两名伙伴都跑向城下,澹台麒烈急得赶着坐骑在原地转圈,“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混账!”他原地转了两圈,向身边军士大喝:“立刻鸣金收兵!” 负责击鼓鸣金的黑甲军向拓拔战看去,这等进击后撤的军战大令必需要主公点头。 “立刻鸣金,收军不回兵,就按小澹台说的,先缓过这口气再打。”拓拔战果然点头,又道:“图老爷子是想借火烧城门,等接应受伤的弟兄们回来,就用这些攻城器械在幽州城下点把大火!” “护龙智肯定不止这些手段,他在城上居高临下,爬不上城墙,吃亏的还是我们!”澹台麒烈却忧心忡忡:“鄂岵尔和牧野长这两个混账,倒是记着把我的虎牙豹齿箭藏在后头,还喊着射完箭就让他们回阵?他们就不知道吗?老子再宝贝这些铁家伙,最担心的还是这俩混账!” “这长箭果然够劲!”将躲在墙垛后,用狼扑枪磕落一支长箭,凭他的力气,虎口也有些发麻,见鄂岵尔和牧野长还敢过来,将也不禁有几分佩服:“这些黑甲军也挺重义气的,这时候还敢过来救回自己的同伴。这样的人才配做将爷的对手!” “我要的就是他们过来。”智贴在墙垛后,听着城下动静:“图成欢果然是沙场宿将,很沉得住气,两个侄子都折在了城下,还能忍住不挥大军过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月满山河(九) “他本来想自己冲过来的。”纳兰横海就跟在智身边,两只眼睛透过墙垛缝往下看,“可惜他儿子被那拉木独拦住了,智王你看,那些黑甲把那挡箭盾横抬起来往城下跑,他们这是怕我们泼油吗?傻了吧?把挡箭盾都搬到城下了,那一会儿他们大队人马想攻城,还拿什么来挡我们的错王弩?难不成这些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忘记了错王弩的厉害?” 智淡淡道:“他们不是忘了错王弩的厉害,而是料准了我们会放火,所以干脆把这些木头打造的攻城器械都塞到城下,想加大火势。” 纳兰横海一惊:“这帮家伙好快的应变,这一招够狠的!” “黑甲军里多的是沙场宿将,能有这样的应变并不意外。”智冷冷一笑:“沙场交战,你死我活,对敌手再是狠毒,也是应该。” 纳兰横海担心起来:“那我们这火放不放了?” “当然要放了,否则那些油不是白泼了么?”智目光一转,看向了城楼上一具具黝黑铁筒,“黑甲军以为我们只会放火,那我们当然要再给他们一点意外了。” “一夫当关也就这样了!”猛右肩扛着龙王怒,左手举着一面狼牙盾,得意洋洋的看着藏在墙垛后的众人,凭他的一身蛮力,手中有盾,虎牙豹齿箭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所以北门城楼上也就他这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大大方方的站在墙垛后面,他身边的飞却为弟弟捏了一把冷汗,不过猛倒是很清楚的看到了城下动静,那些推动攻城锤的黑甲军不死也是重伤,冲过来接应的黑甲军人数却不多,猛颇不甘心的问:“四哥,我们要不先缓缓,等冲过来的黑甲军多点,我们再往下扔火把。” 智一挥手,示意弟弟先别出声,他凝神静气的听着城下动静,问:“小七,你看清楚,那些黑甲军的箭囊里,还剩几支长箭。” “就一支了,都搭在那大铁弓的弓弦上,可怜兮兮的不敢放箭。黑甲军其他的弓箭手隔得远,都躲在那挡箭盾后面,也射不上来---”猛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鸣金声从黑甲军阵中响起。 “不好,黑甲军想救了人就跑!”猛跺脚大叫:“太没出息了吧?我这火还没放呢!” 不单是猛,听到黑甲军阵的鸣金声,城上所有幽州将士都大呼可惜,连耶律明凰也忍不住一跺脚,“这就鸣金收兵了?我还想再重挫一次黑甲呢!” “立刻点火!”智的反应大出众人意料,他向身后一排手持火把的军士疾喝一声,见这些军士还未反应过来,夹手从一名军士手中抢过火把,扔下城去。 “四哥,黑甲军都鸣金了,扔火把还有用吗?”将最服四哥,嘴里问话,手上却也抢过一支火把,跟着往城下扔去。其余军士有样学样,也扔出了火把。 “就是要在他们鸣金的时候放火,拓拔战并非是不想攻城,只是想先缓过眼下劣势,他此刻的鸣金只是不想再有无谓的折损,你们都看到了,黑甲军也很重义气,他们不愿放弃死伤的同伴,更会为了同伴的死伤而愤怒,既如此,我就要多留几条性命在城下,以黑甲军的义气,一定会派出更多人来营救同伴,至少,也能激起他们的怒气,然后---”智一指城楼上那三百具黝黑铁筒:“黑甲军让我们见识了他们的铁弓大箭,我们又怎能不回礼?该让他们也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破军利器!” “月满山河!”将大力一击掌:“弟兄们,该亮法宝了!” 几十支火把同时抛下,落在洒满沸油的城门下,火光在油水中先是一暗,随即一团火焰燃起,沿着一地沸油烧出一片火线。 “幽州军点火了!”鄂岵尔和牧野长已经冲到了北门下,看到遍地火起,两人早在意料之中,赶紧吩咐部下先把举在头顶的挡箭盾扔到地上。 “先把挡箭盾扔到地上,压一压火势!”鄂岵尔急叫:“抬上受伤的弟兄,立刻撤回!”那些用一根根圆木捆扎起来的挡箭盾虽是易燃之物,但甫一扔在火上,也把火势压得一低,黑甲军就趁着这个时候,踩踏在挡箭盾上,去救那些被沸油烫伤的同伴。 “分出点人手,把攻城锤和云梯都推到火里去,就让幽州军自己放的火把他们的城门烧个痛快!”牧野长还回头向后方挥手,示意拉木独号令射出最后一轮虎牙豹齿箭。 “月满山河!” “月满山河!” 城楼上,忽然吼响了一阵大喊。 “月—满—山—河—”吼声之后,是一阵机括扳动的咔嚓声。 每一具黝黑铁筒后都站着一名幽州军士,他们用力扳动铁筒底座机括,机簧一开,原本浑圆如实心的铁筒中段露出一道长两尺,宽不到半寸的缝隙,随着机括弹动,一道亮光从缝隙中激射而出,北门城楼上有三百具铁筒,机括发动,三百道精光从铁筒中射出,在七丈多高的城楼上划出一轮闪烁光亮,直射城下。 “什么东西?”鄂岵尔和牧野长惊讶抬头,两人刚抬起一名受伤的黑甲军,才往回跑出没几步,就见一道道晶莹闪亮于半空中割裂出破风裂空的声响,划出一道道盘旋飞舞的流光。 有两名黑甲军抬起被沸油烫伤的同伴,转头就跑,却被一道流光从后追上,贴着他们的头颅划过,这两名黑甲的身躯突然一滞,两颗头颅已经从胸腔上分离跌落。 “什么东西?”鄂岵尔和牧野长又是一声同样的惊呼,但先前的喊声只是惊讶,这一声喊叫中已尽是惊慌,上百道流光从城楼上盘旋落下,从黑甲军身边尖啸划过,只不过是轻轻一抹,这些黑甲军就已首身分离,骨肉身躯在这些流光前就如切开鲁缟般单薄脆弱,而且这一道道流光去势急劲,一点都不逊色虎牙豹齿箭的力道,在抹断一名甚至是数名黑甲军的首级后依然打旋飞转,又向后方的拉木独等人一直呼啸扫去。 拉木独正要喝令虎牙豹齿箭射出最后一轮长箭,突见城楼上射来有许多道流光,不若投枪的笔直穿刺,不若箭矢的落弧抛射,而是在空中盘旋而来,拉木独先是一惊,但他这支压阵的黑甲军为防幽州连弩,特意离开城墙三百步外的间距,所以也不以为意,拉木独心想你幽州军手段再多,总不能再变出一个比那连弩射程更长的东西来,只担心鄂岵尔和牧野长等人着了这怪异物事的道儿,可他这念头还没转完,只见那上百道流光已经打着转飞了过来,一落入军阵中,立刻在盘旋中带起一片血肉狼藉。 “什么东西?”拉木独也是一声惊呼:“竟能隔那么远射过来?”两名挡在他面前的黑甲军被一道流光削中,断为两截,拉木独应变极快,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扑下,只听坐骑一声嘶鸣,已被流光斩断马颈。 “上盾,挡住---”拉木独喊了半声,才省起挡箭盾都已被鄂岵尔和牧野长抬到了北门下,而北门下那队黑甲也在同时遭到了攻击。 其中一道流光打着旋从城楼上落下,正好向鄂岵尔和牧野长背后扫来。 “小心!”鄂岵尔把抬着的那名受伤的黑甲往牧野长身上一靠,手腕一翻,已亮出佩刀,挡在了牧野长身前,他吃不准这一道流光究竟是何物事,双手持刀,向那流光用力劈去,口中还不忘向牧野长喊:“你带着受伤的弟兄先走---” 钢刀重劈在流光上,溅起点点火星,如兵刃交加,但那一刀重劈根本没劈开流光,嚓的一声,刀刃在火星中被削成两截,而那道流光在这一刀重砍的阻截下,也根本未被斩落,反而凌空,仿佛原本就是要绕过钢刀再度一个盘旋般,贴着鄂岵尔的脖子划过,轻而易举的切下了鄂岵尔的首级,流光从鄂岵尔后颈飞出,又抹过了牧野长抬着的那名受伤黑甲军的头部,直接切下了这名黑甲半边脑袋,去势不停,又向牧野长面门削去。 牧野长又惊又怒,只见两颗人头在眼前被鲜血溅起,那一道流光又打着旋飞来,沾在流光上的鲜血在旋转中飞洒开来,溅了牧野长满脸,流光闪亮依旧,也依然固执的削向牧野长面门,牧野长不敢硬碰,急弯腰低头,那道流光削落他的头盔,又往后呼啸飞去。 牧野长惊魂未定,随时一抹滴在脸上的鲜血,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好友的颈中鲜血,牧野长的双眼突然依然如染血般通红起来,他抽出佩刀,怒喝着向那道流光追去,可那道流光一直盘旋飞转,又往城下倒飞回去,连着切过三名黑甲军的脖颈,才功德圆满的在半空中滑下,插入地面。 牧野长大步奔过去,对着斜插在地的流光乱砍乱劈,他已看清,那道流光原来是一片精铁铸就,两尺大小,厚不过半寸,边沿打磨得薄如指盖,极其锋利,形如满月的圆形铁片,正是这两尺铁圆,从七丈多高的城楼上用机括之力弹射而出,所以才能在空中任意的盘旋飞转,也正是这两尺方圆的精铁,足够在碰撞中削断兵刃,一斩切喉。 牧野长完全忘了此时尤在战场,而切落他好友首级的铁圆不过是一件死物,他一刀又一刀的劈在铁圆上,口中暴叫不止。 “牧野将军!”有几名黑甲军急慌慌过来拉他:“我们还在幽州城下---”却被牧野长粗暴的推开。继续一刀接一刀的狠劈。 见这些漫空盘旋的铁圆都是从城楼上弹射而出,虽能及远,却极少会飞转回城墙下,而城墙下火势虽烈,总还有些空隙,有些黑甲觑得空处,又往城墙下未起火处跑去。 谁知刚奔近城墙,只听得城楼上又是一声冷叱:“继续倒油!” 又是几口油锅当头砸下,沸油淋在火上,沿着城墙烧出一条火线,也烧出了一片绝望的惨嚎。 牧野长已经无声无息的倒下,他被一蓬沸油当头淋到,倒下的身躯又正好扑在那片插入地面的铁圆上,讽刺的是,这片被他视为死地,发狂狠砍了几十刀的铁圆在牧野长倒下时,从他胸口没入,后背透出,几乎把他的尸体从中剖为两段。 “不要停,月满山河!”智在城楼上长身而立,目光在城楼下一转,向平原看去,城楼下的黑甲在沸油和火烧中无一幸存,虎牙豹齿箭也再无法威胁到城楼,因为弹射而出的铁圆已肆意扑去,那些铁弓要两人合力,一人躺地脚撑,一人从后拉弦才能开弓,当铁圆扑下时,这些操控虎牙豹齿箭的黑甲军根本不及闪避,多数人还未起身就已被斩成两截,许多张铁弓也被剖成了两半。 “也算是出了口恶气,这等力道的大弓长箭,对幽州守城总是不利。”智冷冷笑着,“不过就凭这些伎俩,跟二哥的鬼斧神工相较,何异萤火与星月争辉?” 月满山河!黝黑铁筒中弹射而出的圆月铁刃就是错留给弟弟的守城利器——月满山河! 铁圆以机括之力弹出,力度远比连弩更为强劲,圆月似的铁刃在空中随意飞转,借机括发动,随风吹盘旋,覆盖处也比错王弩更胜一筹,几乎笼罩住了城外五百步内的天空,拉木独这部黑甲防着错王弩的远射,却防不到这月满山河的横空盘旋,精铁铸就的铁圆闪亮着锋锐的寒光,恰如明月月华,但这些形如满月的铁圆所过之处却没有一丝月华普照的诗韵意境,它所有的,只是无可抗拒的杀意。 如果说加高城墙是错守护城池的手段,那这月满山河才是他留给弟弟们的最后心血,一道道铁圆笼罩住了城外大半天空,仿佛从九幽深处吹来的万刃刀风。 “月满山河!”机括扳动,一道道圆月铁刃接连弹射,每一道扑入黑甲军阵的圆月铁刃都在分光掠影中收割着一条条性命,这是无可抵挡的利器,在力尽落地前,它们都在任性的飞旋打转,没有人可以捉摸到它们的旋转方向,在空中掠出四面八方的杀意,有黑甲军举起盾牌去挡,圆月铁刃撞击在盾牌上,只不过是借力变更了一时的飞转的方向,嗡的一声呼啸后,又打横射出,在四周的人群中切出血花,有黑甲军用刀枪挥砸,圆月铁刃或是轻易切断刀枪,或是往旁一个打转,抹过他们的咽喉后继续飞开,还有黑甲军紧盯着圆月铁刃飞来的方向,想要绕开躲避,可这些圆月铁刃凌空打旋中不停转变着去处,有时一个盘旋,又从侧面扑向那些奔逃的黑甲军。 圆月铁刃有时平行飞掠,有时起伏横转,若从脖颈处划过,立时人头飞起,若从腰腹处抹过,就是一刀两断,铁圆的锋利边沿在旋转中时高时低,呼啸中切割下无数断肢残臂。 “这--这是什么?”后阵中的拓拔战两眼圆睁,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他的军阵离幽州城墙较远,这漫空飞舞的圆月铁刃虽霸道的切割着拉木独所部黑甲,却还不能远及他所在,但看到前方那一道道飞溅血花的闪烁,他知道,今日又将是一次重挫。 “盾军!把所有的盾军都派上去!” “拉木独,快后退,不要站着跑,爬回来!卧倒!” “图老爷子,还有图老爷子!让他回来!” 拓拔战急促的下着一声声军令,焦急的几乎语不成声,只盼能在这一突如其来的利器下多救出一些部下的性命。 却有一骑突如从他身旁窜出,接连撞到几名黑甲,直冲向前。 “糟糕!”拓拔战瞬间面如死灰。 月满山河!从雄城上盘旋而下,如是从天而降的神兵利器。 幽州城楼上,所有将士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城下,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月满山河的威力,谁都未曾想到,这些其实就是打磨锋利的铁片在机括下竟会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二哥---”耶律明凰轻抚着一具黝黑铁筒,眼中晶莹闪现:“谢谢---” 智,将,飞,猛四人早已肃然神情,看着城下漫空飞舞的圆月铁刃垂首而立,他们的低头当然不是在向城下死伤一地的黑甲致歉,而是在遥祭他们的二哥。 猛咧着嘴巴,似哭似笑,口中喃喃,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智低垂着眼睑,深掩着眼眸中的哀伤,口中低语:“二哥,你此刻一定在看着这一幕吧,这也是你的在天之灵对我们的守护吧---” “二哥---”飞双手紧抓着墙垛边角,向一具黝黑铁筒深深弯腰,“我还是好想你啊---” “二哥,你看到了吗?”将突然放声大叫,一手用力的捶打着胸膛:“二哥,这是你亲手打造的月满山河,你听到了吗?那些黑甲军的鬼哭狼嚎,就是我们给你送上的祭物!二哥!好好大笑一场吧——” 圆月铁刃在城下破风裂空,带起一阵阵呼啸长音,侧耳听来,如是一阵当风长笑,破空声呜呜而过,又如是告别今生手足的浅浅呜咽。 “鄂岵尔——牧野长——”一声尖啸在漫天呜咽中陡然炸响,尖啸如哭,悲愤如嚎。 澹台麒烈单人独骑,背负三刀,从黑甲军阵中疾驰而出,“鄂岵尔——牧野长——” 虎子澹台狂嚎如哭,他亲眼看到,他的两个老朋友惨死眼前。 那一阵狂嚎直破半空,听得幽州城上的将士都是心中一凛。 若之前图奇芎目睹两名堂弟惨死时的大喊是人在悲痛中所能发出的最凄厉的嘶喊,那此时澹台麒烈的狂嚎就如是一头受伤的凶兽在癫狂中的愤然咆哮,痛至极处的狂嚎仿佛要撕裂长风,对天长嚎。 “鄂岵尔——牧野长——”澹台麒烈就是在扬天长号。 长号如哭! 那是他的两个老朋友,也是当年随着他一同踏上复仇之路的那一群小伙伴中仅剩的两个,但在此时,连着最后的两个小伙伴也离他而去,还是在他眼前生生惨死。 那一群一起千里凯歌的小伙伴,早在对望月人的那一场恶战中就已战死大半,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虎子澹台在那一仗中一战成名,可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踩着伙伴们的尸体一举成名,在望月上的刀枪铁蹄前,是那些小伙伴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的身前,所以在亲手斩下望月王的首级后,他要在血污中放声大哭。 而在那一战后,当他得到了所有的美誉,却选择了带着仅剩的两名小伙伴默然回家,而在灵堂上的一句句低声泣诉誓言中,他还藏了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誓言,他发誓,这一生定要好生守护仅剩的这两名小伙伴,让他们富贵一生,和他们并肩一生。 鄂岵尔和牧野长没有听到他这句不曾说出口的誓言,但这两个伙伴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陪他一次次冲入战场,陪他一年年归隐塞外。 然而,这一句誓言在今日被生生打破。 “鄂岵尔——牧野长——”澹台麒烈在马背上仰天狂嚎,“不要啊!我还要带着你们安享富贵,我还要给你们娶下三妻四妾,让你们子孙满堂,让你们的子孙多到能过继给所有的小伙伴,你们这两个混账,为什么就这么走啦!我还没有为你们做下这些啊!” 如泣如哭的吼声一路嚎啕,这位九岁即成上将的虎子澹台,此时在万军之中,生死之间,放声大哭。 “拦住他,拦住他!小澹台,你疯了么?”拓拔战惊急大喊,“骨扎力,朗昆,快过去保护小澹台!”焦急一如当年初见这小孩时一般。 有一小队黑甲军冲到澹台麒烈面前,想拦住他的奔马,却被澹台麒烈驱骑撞开,在奔马从身边急冲而过时,这些黑甲都看到,他们的虎子将军脸上,满面泪水,满眼暴戾。 “保护小澹台!”拓拔战在后方一连声急吼:“虎子,不要让我折了虎子!”若非慕容连,萧尽野几人拼死拦住他的坐骑,只怕他也要驱骑冲上。 虎子已狂! 拓拔战清楚,虎子此时已悲愤如狂,因为虎子已在这漫天铁刃中失去了最后的两个伙伴,一如当日在漫天飞雪中,他失去了一直在守望自己这归人的娇妻。 那样的悲愤,无法填平。 “护龙智!”澹台麒烈已冲入漫天旋转的圆月铁刃中,对呼啸而来的锋利视如不见,眼中只有那一道白衣身影,他拔刀在手,直指幽州城上,在哭嚎中暴戾怒吼:“我就这两个朋友啦,我就剩下这两个朋友啦!护龙智,你他娘的真要这么狠毒!你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后的两个朋友!” “是澹台麒烈哎。”猛看着澹台麒烈在圆月铁刃中冒死冲来,心里忽有些怜悯:“这样的成名英雄,居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放声大哭起来,也难怪哦,他的两个好朋友都被我们杀了,看起来,他以后再也不肯被我招降了。” “这个虎子澹台---”将和飞同时摇头,月满山河发动,就是傻子都知道冲入这些圆月铁刃中是九死一生,可这虎子澹台竟然还是单人独骑冲了过来,在他心里,该是何等的悲愤凄凉。 这是他们的仇敌,可听着虎子澹台的凄吼,他俩心里也唯觉恻然。 “我很快意!”智却在冷冷望着城下悲愤如狂的身影,向着虎子澹台长声冷叱:“终于,你们也品尝到了我失去父兄时的痛楚。” 清风陡寒,智身边的将士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 秋日白昼下,智的语声凛冽如冬时深寒,这个少年的心底悲痛,丝毫不亚于此时在城下悲呼嚎啕的虎子澹台。 这一场叛乱中,他经历了生离死别,骨肉分离,所以,他也要把同样的痛楚还于这些仇敌,让他们好生品尝,这等撕心裂肺的痛楚。 听到智的冷然长喝,澹台麒烈的哭喊霍然而止,他血红的目光直射城楼,眼眸中也只映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他向着城上,嘶声喊道:“护龙智,你打破了我的一个誓言,那我就再立一个誓言,这一世,我一定要亲手夺走你心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一个都不给你留下!” “这样的誓言,等你能活过此时再说吧。”智丝毫不惧澹台麒烈眼中足以噬人的暴戾,一挥手,“月满山河!” 三百具月满山河同时扳动机括,又是一片圆月铁刃呼啸而下。 在极度的暴怒后,澹台麒烈似已有了几分清醒,他从坐骑上跳下,猫腰急走,有铁圆向他飞旋割去,他直接往地上一扑,就地打滚,一会儿躲到尸体后,一会儿捡起地上的盾牌,护住头脸,他的模样虽然狼狈,滚动时,暴戾的目光不时射向城楼,谁都能看出,他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竭力活过此时,然后向幽州城的每一个人,狠狠报仇。 “我后悔了。”耶律明凰突然开口:“早在前几日,我就该万弩其发,留下他的性命,这个人很可怕!我当时不该为了争口气,放他回去!” “要留下他的命,今日也来得及。”窟哥成贤一摆手,两千名射天狼手端错王弩,对准城下:“连弩连射,不要停!” “来不及了。”智淡淡出声,向城下一指:“为了救他,拓拔战不惜血本。” 至少有上万名手持铁盾的黑甲军从后方冲上,他们把铁盾当胸平举,脚下发力急奔,以发起冲锋的迅速向澹台麒烈冲去,不存丝毫犹豫的闯入圆月铁刃的笼罩中,不时有黑甲军被圆月铁刃切断头颅,当场倒下,但他们冲锋的阵型片刻不停,有圆月铁刃撞在盾牌上,向两边划开,但黑甲军人数的优势在此时发挥出来,排列整齐的铁盾队列如同一道快速移动的铜墙铁壁,铁刃在一排排盾牌上撞击出一连串的声响,机括之力终究还是抵不住人墙的厚重和延展,一道道圆月在接连不断的碰撞中滑落地面。 骨扎力和朗昆大步跑到澹台麒烈身侧,两名巨汉都双手各持一面铁盾,把澹台麒烈全身挡在盾后,有两道圆月铁刃盘旋射来,两名巨汉挥动铁盾,吐气开声,奋力一砸,竟把力道足以削断刀枪的两道圆月铁刃砸落地面。 “小澹台,先回去!”骨扎力一手搀住澹台麒烈,挽着他大步后退。 看到两人一左一右的挡在身前,澹台麒烈疯魔的眼神一静,数日之前,也是在幽州城下,他的两个小伙伴也是这般,一左一右的护着他后退--- 一眨眼的平静后,澹台麒烈的眼中又涌起更暴戾的凶狠,他死死瞪着幽州城楼:“护龙智,看来我是能活过今日了——” 智扫了澹台麒烈一眼,不为他眼中凶戾所动,却把目光移到了骨扎力和朗昆身上:“看来下一次交锋,一定要设法除去这两名神力巨汉——”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一) 林青揉了揉眼睛,把最后一丝睡意从眼角抹去,离破晓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天上星月尤在,此时正是常人最贪睡的时候,刚满二十的林青也正是最嗜睡的年龄,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军营内鼓号才一擂响,他立刻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很庆幸智王昨日下令让所有军士都合衣而睡,这会儿大家心急火燎的从床上蹦下,才没有手忙脚乱。有好些军士还没睡醒,从床上蹦下来时还哈欠连连,可没有一人敢有怠慢,即使嘴里在打着哈欠,脚下也都已迈开大步,冲出了营房。 昨日大家回军营前,智王就已遍示幽州全军,今日黎明之前,黑甲军一定会再来攻城。 智王说,黎明之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困倦的时分,所以拓拔战一定会下令黑甲攻城。 没有人会怀疑智王的话,这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总是有着一语中的的远见。不过昨日听到那位黑甲上将澹台麒烈在城下的咆哮,看到虎子澹台恶狠狠如要噬人的眼神,所有在北门上的幽州将士都相信,只要这虎子澹台昨日活着回去,那他今日就必定会来报复。 可惜,这个虎子昨日被救了回去,为了救这上将,拓拔战先后出动了数万黑甲,他们高举着铁盾,如黑潮般淹没了北门下的空地,硬是把虎子澹台从漫天飞旋的月满山河下救了回去。 虎子澹台被救回后,城下倒满了黑压压一片尸体,肯让拓拔战付出如此代价,这虎子不愧是当年的少年英雄。 可惜,这少年英雄已是他们的死敌。 林青昨日也在北门城楼上,看到虎子澹台狠狠瞪向城上的目光,虽明知此人瞪视的是智王,可林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时,每个幽州将士都听到了虎子澹台的嘶喊,这少年成名的虎子居然会在城下放声大哭,不过没有一人看轻他,包括幽州将士,难怪虎子澹台会发狂至此,因为他最后的两个朋友死在了幽州城下,更难怪他昨日的目光会凶狠到,仿佛要把幽州城墙一头撞塌。 老实说,林青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同情这虎子澹台的,也有点意外,想不到这些叛军居然也会如此重情重义,不过,智王也说了,这是黑甲,曾是大辽最引以为傲的黑甲,从不言败的黑甲,也是从不放弃死伤同伴的黑甲。 这样的敌人,有时确实是会让人心生敬意,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让人畏惧。 虽然,很多幽州军在平日最爱夸的一句口就是,我们是这天底下唯一敢跟黑甲为敌的军甲,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叛军从这世上连根铲除。可真正能做到全无畏惧的人,只怕并不多。 不过,幽州上下每一个人,包括那些髻龄幼童都知道,即使他们再是畏惧,也必须跟黑甲军拼个你死我活,这其中固然是因为对辽皇和公主的忠心,也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就凭幽州跟黑甲军结下的深仇大恨,一旦城破,城中每一个人都会死在黑甲的屠刀下。 有一次,林青曾听到将王跟飞王在练兵场上说,这幽州军民的忠心固然是有的,可这忠心之中也有一半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死心。 听到将王说出这话,飞王急忙去捂将王的嘴,又转头去看四周,还让将王莫再胡说,以免伤了满城人心。 将王却无所谓的笑了笑说,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傻子,别人不把我们当傻子,我们也别把别人当傻子,有些道理,虽然不中听,可就是这么回事儿。 飞王是个实诚人,低下头不吭声,将王却又笑了笑说,且不管这一城军民是为何忠心,可只要将爷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守得满城平安。 当时,林青在角落里默默一笑,轻轻走开,他相信将王说的这话,因为幽州虽然急需兵力,城中轻壮也常吵嚷着要投军当兵,可将王总是让这些意气而来的轻壮回家陪婆娘抱儿子去,还说刀枪无眼,除非城中将士都阵亡了,不然他才不会让老百姓都穿上军甲来打仗,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将王为什么不肯多招些兵力,不过林青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一些将王的心思,因为这些轻壮是民,所以将王不想把太多的百姓扯入战火,所以,将王的练兵之道就是以兵为将,他想把每一名军士都练成将才,让他们可以有本事活过这场浩劫。 那一天之后,林青在练兵时总会加倍用心,他明白将王的用心,也因此更为自己能穿上这一身军甲自豪,每次看到来投军的城中轻壮时,他也总会高抬起头,挺一挺胸膛,然后想着,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也会保护你们。 “林阵首。”有人喊了一声,把一个香喷喷的牛肉馍递到他手里。 军营门内,有一长溜的民壮推着热腾腾的锅子等着,每一名军士过来,民壮就从锅子里捞出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牛肉馍,让军士们先填饱肚子再出营,这是公主的安排,公主说了,城中军士只需要做两件事,营内练兵,出营杀敌,其余所有杂事,都会由她负责安排。 公主也确实细心,从公主入主幽州后,幽州军士都觉这日子过得舒坦,每日练兵之后,不用自己去升火开灶,自有民壮推着一辆辆装满热菜热饭的大车进来,在练兵场上跌打滚爬一身脏的衣服再也不用自己打理,只要在营房外一扔,自有民夫推着车来收,第二日又会把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再给他们送回来。 听一些军士说,这些衣服乃是公主自己出钱,在城中征召了三千民妇,为他们这些军甲汉洗衣服。 大部分军甲都是光棍汉,一向来都是自己洗衣裳,如今公主居然找了专门的人来给他们这些光棍洗衣服,这不但让大家不用再穿自己洗得跟没洗过也差不了多少得衣服,还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 我们是军甲,不是民。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二) 还有些小道消息,说是公主那位侍卫统领俞达传出来的,据俞达说,公主亲口说过,等打退黑甲,城中军士只要是没老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由公主亲自选出城中适龄未嫁的良家女子,为大家择亲,而且所有人娶老婆的聘礼,都公主来出。 这个小道消息令军营里一群光棍如闻纶音,练兵沙场时那一枪枪刺击,一刀刀斩下,一箭箭射出,格外抖擞精神。 公主给大家出聘礼还是小事,再是不识字的丘八也知道,公主替他们择亲,那可是御驾赐婚的殊荣啊! 有那么一阵子,军营里的士气振奋到了亢奋的地步,巴不得黑甲军早点打过来,大家早点灭了黑甲,然后一起被公主赐婚,娶个好婆娘,从此摆脱炕上无人的光棍生涯。 “娶个好婆娘?”每次想起这句话,包括林青在内的一群光棍都会精神大振,不过今日,林青脸上却闪过了一丝阴郁。 “林阵首,赶紧趁热吃吧,我特意给你挑了个大的牛肉馍!”说话的一脸讨好,这是他的部下钉子,也是他这十人阵里的一名弓手,因为人长得又黑又瘦,下巴尖尖细细,大家都叫他钉子,钉子倒很喜欢这个外号,还说他射出去的箭就跟钉子一样,不管谁被他盯上,就是一箭封喉的死路。 因为林青练兵时的用心,统领偏将赵良臣注意到了他,把他提拔为十人阵的阵首,这使得林青很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赵良臣虽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却实实在在是个急功近利的角色,一心只盼自己出头露脸,怎肯让别人雨露均沾,也许是因为,这赵良臣自己已经升做了副将,所以不在乎提拔几个阵首来记得他的好吧?但大家都说,赵良臣自从出征羌族回来后,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至于变的是好是坏,林青也说不明白,只觉得赵良臣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下来。 不过,林青在当了阵首后,每次在百姓面前挺胸抬头时,更多几分得意,我林青虽然是军制里最末级的十人阵首,可也算是个小小的将领了,等打完了黑甲军,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大将。 “林阵首,你先吃东西,我帮你扛枪。”又一只粗壮的手臂伸过来,想帮林青扛枪,同时探过来的还有一张憨实的笑脸。 “不用了,黑牛。”林青摇了摇头,这只粗壮手臂的主人也是他的一名部下,因为长得又黑又壮,大家都叫他黑牛,是他这十人阵里的另一名长枪手。 “我自己能扛枪。”林青虽然拒绝了黑牛的好意,心里其实挺享受部下的讨好,他把长枪往肩上一扛,左手挽住枪杆,右手拿着牛肉馍馍就啃,还含含糊糊的向黑牛说:“你也趁着没到北门城楼,先赶紧把这牛肉馍吃了,不然饿着肚子可没劲道杀敌。” “是!”黑牛响亮的应了一声,低头啃起了自己的牛肉馍。 这一声响亮的应声,让林青很满意,忍不住又把胸膛挺了挺,脚下加快,很老成的吩咐自己的部下,“大家腿脚快点,早点赶到北门,早点杀敌!” “这牛肉馍味道不错,又香又软乎,馍馍里夹的牛肉也够份量!”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使劲咬了一大口牛肉馍,又比着这牛肉馍向林青一晃手:“不过林阵首心里,一定更喜欢去吃那一碗牛肉面吧?” 麻子是十人阵的刀手,这小子今年才十七,是林青这十人阵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最机灵的一个,别看他年纪下,下手却是够黑,上次把草原狡狐耶律灵狐引进城的那场瓮中捉鳖,麻子手起刀落,连砍了三颗黑甲军的人头,要不是因为他年纪小,怕他服不了众,将王也一早把他提拔为阵首了。 “你这娃娃,手脚倒是麻利,可惜比我家小七还小一岁,派你去冲锋陷阵,将爷想想也不落忍。”当时,将王在麻子头上揉了两把,把麻子推到了林青跟前:“先好好跟着你的阵首混,再过一阵,将爷也给你个阵首当当。” 那天之后,麻子就开始形影不离的跟着林青,这小子人机灵,又勤快,还得将王亲口承诺提拔,所以大家都很喜欢这小子,而且这小子眼力价也好,很懂得说些什么话来哄林青这个阵首的开心。 十人阵的同伴都善意的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每次说起那碗牛肉面,林阵首再是板着个脸装老成,嘴角也难免会又丝笑意。 但在今日,大家却发现,林阵首的脸虽然板了起来,嘴角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大家笑了几声,很有眼色的悄悄闭嘴,麻子也很老实的退到了林青身后,一句话都不敢再讲,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平日最爱听牛肉面这话的林青会突然冷了脸,但他们很快就没人有心思去探究了。 因为集合的鼓声已经开始擂第二通了,第一通鼓声只是提醒军士出营,黑甲军究竟会不会于今日黎明前攻城,只是智王的判断,但这第二通鼓声就说明,北门城楼上守夜的袍泽已确实发现了黑甲大军来犯的迹象。 “这些死不绝的黑甲崽子,还真来了。”几名盾军窃窃私语,“智王果然料事如神。”不过,智王这一次的料事如神,却只让大家心里一紧。 黑甲军昨日先被油淋火烧,又被月满山河如风吹麦秆似的一阵切割,最后救回虎子澹台时,还被两千射天狼一通连弩乱射,在城门外至少扔下了两万具尸首,却连一个人都没爬上幽州城墙,吃了这么大个亏,今日当然要来报复。 昨日那一仗打得当然是爽利,弟兄们站在城楼上跟看热闹似的,可今日黑甲军的报复,他们能不能承受的住,那可真就是个充满凶险的未知了。 察觉到弟兄们的紧张,麻子大声道:“我们的城墙加高了,还有错王弩和月满山河!黑甲军再是拼命,爬不上城墙,还是个被我们痛宰的下场!”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三) 听了麻子的话,大家心里都略放松了点。连林青紧绷的脸面也松缓了几分,他抓起手里的牛肉馍,又咬了一大口,老实说,这牛肉馍的味道确实不错,面揉得有咬头,里面夹得牛肉也足有巴掌大的一块,就算是林青他们这些正长个头,吃穷老子的年纪,一顿有这一个牛肉馍也足够填饱肚子了,而且公主还十分细心,怕军士们光是吃一个馍馍会噎着,所以每个馍馍出炉后都在热腾腾的羊肉汤里泡上一阵,这一口咬下去,又热又有汤水,不但填肚子,还足够美味。 不过,在林青心里还是觉得,这一个牛肉馍远比不上集市角落里那一碗牛肉面的美味,虽然,那个小姑娘看他每次吃得香甜,吃过一回后天天都去,知道林青喜欢她家的牛肉面,肯定会接着当回头客,所以后来几次给他盛的牛肉面汤水虽足,牛肉却老实不客气的少了两片。但林青每次低头看着面碗,还是吃的十分香甜。 每日清晨,吃上那一大碗牛肉面,一早上的肚子都是暖洋洋的畅快,如果还能再多偷看那小姑娘一眼,林青更是一整天都会觉得心神舒畅。他甚至还打算过,等到打退了黑甲军,就拿着公主的赏赐,去这小姑娘家提亲。 所以,他在练兵场上更为刻苦的操练,以兵为将,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成为大将,只要这样,他才能配得起这个小姑娘的笑脸,才能让这小姑娘有一辈子的笑脸。他想要凭自己的努力,给予这小姑娘一生的平安与欢乐。 可是,那个叫何叶的小姑娘---这几日里的笑容虽然愈发灿烂,却不是因为少给了他几片牛肉而得意,而是因为她的眼里有了别的身影。 林青眼神一暗,忙用力一挥头,甩去脑子里的遐思,把剩下的牛肉馍塞进嘴里,几口吞下,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等他们这一拨跑到北门内,已经有好几千军士先一步赶到,正急匆匆跑上城楼,另有一支千人队从城上跑下。 “守夜的兄弟们,赶紧休息。”将站在城梯中段,向跑下城的千人队大声吆喝,“不管城楼上打的惊天动地,你们都只管踏实休息。” “将王!”麻子这小子确实机灵,哧溜一下钻到将王身边,张嘴就是好听的话:“我们来帮你把黑甲打跑了!” “是你小子?”认出麻子的长相,将王紧绷的脸上也有了丝笑意,又在麻子脑袋上揉了揉,“我们这是守城战,不是冲锋,不要贪功冒进,好好跟着你的阵首!” “是。”麻子也没忘记讨好自己的阵首,把正想悄悄绕开的林青往面前一拉:“我们家阵首可厉害了,跟着他,保准吃不了亏!” “你小子够机灵!”将笑了笑,又向林青点头招呼,“看好这小家伙,照顾好你阵里每一个手足,也要照顾好自己。” 兵凶战危,这是将能给部下军士的唯一安慰。 “是。”林青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带着自己阵里的弟兄冲上城楼,换做平时,能跟将王面对面说上几句话,足够林青激动个半天,可在看到那个叫何叶的小姑娘这几日里的笑容后,林青只想离护龙七王那几兄弟远些。 “小家伙,把你的机灵劲使出来,记得离黑甲军的冷箭远一点!”将王又在身后向麻子大声嘱咐了一句。 “好嘞!”麻子大声答应,能被将王这等偏心的叮嘱,他只觉在众袍泽面前大有面子,脚下愈发勤快,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城头。 “麻子这小子,就是机灵。”弓手钉子不无羡慕的嘀咕了一声。 “赶紧上城楼,马上要开打了!”林青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脑海里却蹦出了那句让他一连锥心刺痛好几日的话; “你们知道吗?护龙七王里的飞王,看上我家闺女啦!”那个五十余岁,老实巴交的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平时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生怕惹上了什么是非,那天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人前眉飞色舞的夸耀,“飞王还亲自到我家来拜访我,你们知道吗?他一口一个叫我伯父。” 说这话时,男人的脸上满是光彩,平时总是佝偻着的腰板也挺得笔直,他站在面摊前,大声的说着,恨不得每一个路过的人听到他的话。 林青却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捂住耳朵也没有用,因为这男人是何叶的阿爹,也因为在她阿爹说这话时,何叶正一脸羞赧的站在面摊后,双颊如火绯红,偷偷的去拉她阿爹的衣襟,“阿爹,别说了。” 光顾面摊的街坊们哈哈大笑,这何叶是街坊里出名的泼辣女子,看到她这小女儿家的模样,可要比听他爹夸口来的有趣。 大家也都看得出,何叶虽然羞涩,可眼中的光亮,一点都不逊与她阿爹。 林青却觉得整个心都在慢慢的撕裂,他坐在角落里,大口大口的吞完那一碗牛肉面,用香辣热烫的面汤压抑住心底的那一阵刺痛,然后匆匆放下五文钱,又偷偷的离开面摊。 没人看到他的离去,正如这个叫何叶的小姑娘也从不知道,曾有一个男子,只为了看她的笑脸,每日一早从军营里跑来,静静的在她的面摊里吃上一碗面。 “林阵首!”有人在耳边大声的叫唤,林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边上,手上的长枪早搁在了墙垛上,却换上了一张铁弓。 “这些该死的黑甲!”还有人在大声的咒骂着,骂声里透出一丝紧张。 林青又用力的摇了摇脑袋,定睛向城下看去,天色尚未见亮,放眼望去,城外黑蒙蒙的一片,但这黑幕仿佛在蠕动。 “黑甲军来了?”林青揉了揉眼睛,分辨出那片黑幕是无数人影。 “是啊,他们想摸黑攻城,所以智王命我们全都换上了弓箭。”弓手钉子见林青有些神不守舍,还以为他胆怯了,小声道:“林阵首放心,黑甲军爬不上我们的城墙。” “是啊是啊。”四周一片附和的声音,可这附和声与其说是在宽慰别人,更像是在宽慰他们自己。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四) “同样的亏,黑甲军怎会连吃两次。他们既然敢来攻城,那就说明他们一定想到了别的办法来对付我们的城墙。”清冷的语声在人群中响起,说的虽是揭穿军士们那一点侥幸的话语,可语中的镇定还是让军士们心神一定。 “智王。”军士们纷纷向白衣少年点头行礼。 林青却悄悄把头转开,让自己目光紧盯在城下。 “不用行礼,都看着城下。”智语声里有了丝不悦,“大战当前,繁缛礼节何用,该以杀敌为重。” 智王目光一转,看到两眼不离城下的林青,嘉许道:“你们该学学这位阵首,平心静气,只有冷静心神才能多杀敌军,也能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生还机会。” 林青没有回头,还是平静的盯着城下,嘴角却有一丝苦笑,他转过头,只是因为看到了紧跟在智王身边的那几个人,扛着龙王怒,从不把打仗当回事,反而一脸兴冲冲的猛王,大声吆喝军士们拉弓搭箭的将王,还有---一身黑衣,面目如画的飞王。 连林青也不得不承认,俊秀出色如飞王,当然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们心里,最心仪的少年。 可是,那一个心仪飞王的少女,却是他心中的牵挂。 “大家看好了。”兵临城下,智王也不做过多的说教,他从一名军士手中要过一张弓,选了支在松香油脂中浸透的箭矢,在火把上点燃,向城下一箭射去。 箭尖火光划亮夜色,幽州将士清楚的看见,大举冲来的黑甲军都是步军,人数至少有十万以上,每人单手举盾,护住头脸要害,背后还各自背负着一个硕大的土袋。 箭尖火光一瞬而灭,城下又是一片蠕动的黑暗,幽州将士的心头也仿佛在瞬间跌入谷底,土包填城,这些黑甲军背着的都是土包,他们爬不上城墙,所以这一合,黑甲要在平地用土包垒起高坡,直接冲上幽州城墙。 “昨天的仗打的太轻松,算是拓拔战给我们尝的甜头。”将王用力扳动一具月满山河的机括,看着一道闪亮向城下射出,他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该见真章了。” 恶战随着将王这一句话拉开帷幕,幽州城楼上,三百具月满山河同时发动,两千射天狼的连弩紧跟其后,余下幽州将士也一起张弓搭箭,此时在北门城楼上至少集合了近三万名军士,他们倚在墙垛后并肩排列,过于密集的人数在城楼上整整排列了七排,整个北门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列满军士。一声令下,便是真正的万箭齐发,一重重箭矢密集而发,智王还一早准备了五千名专射火箭的军士,这一片火光从城楼上射出,带着同样能遮蔽天空的连弩箭岚,仿佛是在黎明前的黑夜中绽放出万点烟花。 窟哥成贤,十二龙骑,唐庭絮等将领也各自手持一张弓箭,他们在城楼上来回行走,一边号令军士向某处集中放箭,一边也抽空向城下射箭。 还有上百名文吏在知事安行远带领下,分守在城楼各处,指挥民夫把大批箭矢和滚木礌石运上城楼。 火光照亮了夜色,也把这场战场突显得更为残酷,黑甲军也算是有备而来,他们用铁盾组成一个个方阵,前排黑甲高举,后排黑甲把盾牌平架在同伴的铁盾上,以这重叠的盾阵来抵挡由上而下的攻势,但幽州城既有盘旋切割的月满山河,又有密如骤雨的错王弩,还有一拨又一拨的万箭狂澜,这使得冲在平原上的黑甲军如置修罗地狱,只要稍有缝隙,就会被箭矢透入,更何况还有完全无法捉摸来去方向的圆月铁刃在他们头顶呼啸盘旋,盾阵的裂缝被撕得越大,黑甲军的伤亡便越大,每往前一步,都有大片人倒下。 “这就是报应。”林青听到有人在身后冷冷出声,他回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儒生长袍,气色如山水般从容的年轻公子,林青认得此人,他是前次助战幽州的那支中原铁军仅存的横冲都将士,名叫苏其洛,因为轩辕将军和八千横冲都为幽州战死的壮怀,所以幽州上下都尊称此人一声苏公子。 林青还听说,这位苏公子殊不简单,乃是轩辕如夜最信重的心腹,轩辕如夜携八千横冲都赴死,却特意把苏其洛留下,就是为了让此人继承那个被称为江山卫的神秘组织。 不过林青倒是一直认为,能得轩辕如夜如此信重,这苏公子当然是个很有本事的角色,不过能从八千人中被轩辕如夜挑出来,这人的运气也实在是好的出奇。 “上一次,是我们横冲都为冲到黑甲帅纛而步步踏血,今日,也轮到黑甲军为了冲到这幽州城墙,一步一填人命。”苏其洛冷冷说着,他手中还握着一张极为长大的铁弓,林青认得,这铁弓乃是昨日黑甲攻城时用的长弓大箭,听昨日那些黑甲军在城下放箭时的叫嚣,这铁弓似乎叫虎牙豹齿箭,不过在昨日遭受到月满山河旋风般的纵横切割后,那些使虎牙豹齿箭的黑甲军都被杀了个殆尽,听智王说,黑甲军的这种长弓大箭太过厉害,对守城不利,所以必须要在昨日毁去,而这张大弓肯定是苏其洛大在昨日战后,和幽州军出城打扫战场时捡回来的。 黑甲军昨日吃了个大亏,但他们还是冒着圆月铁刃的威胁把所有尸体都拖了回去,宁可因此而又添上几百具尸体,也不肯放弃一名同伴的尸骨,这样的军纪和义气令幽州将士也为之侧目,不过尸体虽被他们抢回,那些兵器箭矢却都留在了城下,被幽州军全都捡了回去,按将王说的,咱这叫有借有还,今日借了,明日加倍奉还到黑甲军身上。 这时,只见苏其洛把大弓的弓背套在墙垛之间,单脚抵住城墙,把铁弓拉开,搭上一支长箭,他脚边还有好大一捆投枪般的大箭,估计都是昨夜出城时顺便捡回来的。 林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苏公子果然是个秒人,难怪会被轩辕将军挑选出来,连兵器都要用黑甲军的,这大概也算是复仇心切吧? 苏其洛一松弓弦,一支投枪似的长箭激射而出,这虎牙豹齿箭的力道果然强劲,林青眼看这一支箭射入一名黑甲胸口,还带着此人往后倒飞出去好几步,撞在了另一名黑甲身上,一支长箭,贯穿了两名黑甲的身躯。 不少幽州军士都喝起了采,连猛王都拍掌叫好,这位猛王自己的弓射烂的一无以复加,却最喜欢为自家人的弓射本事喝彩。 林青部下的弓手钉子从苏其洛脚边那一捆长箭中抽出一支,双手递给苏其洛,“苏公子,再来个一箭双雕。” 苏其洛笑了笑,接过长箭,“弟兄们不要轻敌,黑甲军的士气非常高昂。” 黑甲军的士气其实已不能用高昂来形容,他们的气势简直就是亡命,黑甲军高举着盾牌,发疯似的冲向幽州城墙,在倒下大片尸体后,后方忽然响起一阵高亢的鼓声,伤亡至此,后方竟还在击鼓号令冲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蹄踏声伴随着鼓声响起,上万匹战马从黑甲军营内冲出,马背上没有骑军,每匹马的鞍囊上都挂着两袋土包,战马群夹杂在黑甲歩卒中一齐向幽州城墙冲来。 圆月铁刃和箭矢在黑夜中纵横交错,战马和歩卒则在鼓声中笔直冲前,不时有战马和步卒倒下,却有更多的人马向着城墙冲锋。 城上万箭齐发,城下万马奔腾。 “拓拔战这一次的本钱下大了。”大将夏侯战晃着胳膊,连续的射箭让他肩膀酸麻,“派那么多坐骑出来送死,是知道这一仗后又会死大批部下,所以干脆不心疼这些坐骑了。” “我帮你揉肩膀。”猛王很好心的凑过去,要帮夏侯战揉肩,这猛王在城楼上干看了半天,一支箭都没往下射,他倒是想砸石头,可黑甲军还没冲过来,这石头砸了也是白砸,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 “可不敢劳您大驾。”夏侯战吓了一跳,赶紧拒绝了猛王的殷勤,又抽出一支箭矢,搭弦射出,嘴里还嘀咕:“就您这力气揉上两下,我这肩膀可就废定了。” “这些黑甲军是真不要命了。”和夏侯战交情最好的曲古也看着城下咂舌,“连打了两仗,黑甲军已经死了二十来万人了,还这么一批批的冲过来送死,拓拔战就不心疼?他不怕把本钱都赔进来?” “拓拔战就是在跟我们比本钱。”智淡淡的接口:“百万黑甲,他有这个本钱,打仗,尤其是打胜仗,本来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林青往城下连射了两箭,也揉起了肩膀,抽空又佩服的向智王看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智王的语气竟还是如此平静。 “四哥,我们要不要分些兵力去其余三处城门?”飞王一开口,林青立刻转过了头,不过他的耳朵却把飞王的话听得仔细,“其余三处城门都只有五千人驻守,我怕拓拔战会分兵攻打。”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五) “暂时不会。”智王还是平静的回答:“拓拔战肯定知道,我们北门的防守乃是最强,他选定了北门主攻,一方面是因为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傲气,而且只有一处城门攻破,幽州就会失守,拓拔战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宁可先集中兵力专攻一处,当然了,他也不会真让我们省心,就是今日,拓拔战迟早会分兵去攻其余三处城门,不过---” 智王顿了顿,又道:“当我们看到拓拔战真的下令黑甲军分兵时,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纳兰横海赶紧接口问:“智王,好事是什么,坏事是什么?” 不少人都感激的看了纳兰横海一眼,这其中也包括林青,智王料事如神,可他的远见和预见很少有人真能明白,可如果每次都当着大伙的面开口问,难免显得自己有些愚笨,幸好还有个纳兰横海,这女真少年因为是智王的徒弟,一向是有话就问,从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因此显得愚笨。 智王淡淡答道:“好事是,说明拓拔战已经开始心浮气躁,不确定是否真能硬破下我们防守最强的北门,坏事是,我们将要应付黑甲军四面八方的攻城。” 好多人一起咋了咋嘴,都说不上来,听了智王的回答后是该心头一振还是心头一紧。 “大家小心,城墙左侧有黑甲冲近。”窟哥成贤突然大声示警,又急令一名军士向那处射去一支火箭,火箭射下,光亮处,城上将士果然看到,有一大队黑甲军已经冲近了左侧城墙。 “不要让他们靠近!”霸州大将雷云郯急喊:“月满山河,对着左侧城墙。” “派射天狼过去!”将王大喝:“月满山河虽然厉害,可一旦射出去,到底往哪儿打转,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大家镇静,黑甲军迟早会突破到城墙下,白刃战只是迟早。趁此时多射杀些黑甲,一会儿就能胜得更轻松些。”智王的话语总是能在焦急中予人镇定,军士们也反应与过来,今日这仗肯定不会打的像昨日那样轻松,就看黑甲军冲来的气势,死再多的人也要靠近城墙,既如此又还有何担心,迟早一战,不如趁此时多杀些黑甲。 两千射天狼都调到了左侧城楼,连弩倾斜而下,冲来的那队黑甲倒下大半,但还有上千人冲到了城墙下,这些黑甲把自己背上的土包扔在城墙下,转身又往回跑,平原上响起了一阵欢呼。 “这些黑甲崽子,还敢得意?”将王骂咧咧的吆喝:“沸油,滚木,礌石,给将爷使劲往下招呼!小七,你不是嫌得到处献殷勤揉肩膀吗?买卖来了,跟五哥砸石头去!” “好嘞!”猛兴冲冲的往左边跑,口里还直叫唤:“五哥,我们接着比,看谁今天杀的人最多!” 猛王劲头很足,兴致很高,看到猛王那得意劲儿,林青实在纳闷,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这位看到仇人大举攻来,居然会乐成这样,这到底得结下多大的仇啊?林青也隐约明白,这位那混世魔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 黑甲军逼近城墙已是不争的事实,越来越多的黑甲军冲到了城墙下,他们把土包一扔,又接着往回跑,有的人冲到一同冲过来的战马前,卸下马背上的土包,又接着冲回来,还有的黑甲跑到死去的同伴尸体旁,去捡他们的土包。 土包填城,这无疑是个笨办法,但黑甲军的这个笨办法正好能对付难以攀爬的幽州城墙,每一名冲锋的黑甲身上都背着一个土包,虽有人还未冲近就已倒下,但他们的土包照样被同伴捡起来,填到了幽州城下。 为了堆起土包,拓拔战至少派出了十万黑甲,十万袋土包,足够在幽州城外垒出一座土山。 土包越垒越高,几万个土包掷在城墙下,一丈,两丈,三丈---更多的黑甲军踩着土包登高,又把背负的土包隆起在更高处。 沸油淋下,有黑甲军惨叫着滚落,他的同伴吼叫着冲上,把土包垒在了尸体上,箭矢如雨,有黑甲军仰面而倒,尸体就趴在土包上,一层一层渐渐加高。 黑甲军在用性命垒高土包,幽州军则要在土包堆积到与城墙一般高时,尽可能的多杀伤一些黑甲。 城楼上,滚木礌石,沸油箭矢使劲往下倾斜,本来幽州北门上还备有狼牙拍等守城器械,但土包贴着城墙堆砌,狼牙拍等物根本无用武之地。 鼓声大做,一辆马车驶到平原上,马车的闭厢都已掀去,四周架满了铁盾,虎子澹台立于马车之中,双手持槌,大力擂鼓。 “各阵将士,布阵!”眼看土包越垒越高,一队队黑甲军登高而上,白刃战即将展开,将王开始号令全军,换持兵器,一道道十人阵紧贴城墙布下。 “月满山河,不要停!”窟哥成贤大喝,黑甲军的土包已垒到六丈高,恶战在所难免,但窟哥成贤还是下令继续发动月满山河,即使奈何不了土包成山,但他至少要圆月铁刃继续在平原上呼啸纵横,多收割一些冲锋而来的黑甲军的项上人头。 “睥睨阵盾军,以身为盾!”汉将唐庭絮大吼,十人阵中的盾军扔下弓箭,高举铁盾架在墙垛上,用全身的力气顶住铁盾,他们不需要参与短兵相接,但他们用身体顶住的铁盾,将是所有袍泽的最后防护。 “固金汤,上!”大将萧成率着他麾下两千固金汤,挡在了黑甲军最密集冲上处。 “睥睨阵刀军,执刃待战!”卫龙军池长空双手各持一柄斩刀,在他面前的墙垛上,还直插着一排六七柄斩刀,池长空已待大开杀戒,他面前备好了替换的斩刀,就是为防恶战中刀刃折断,除非人头落地,他便要一步不退的坚守。 十人阵中的刀军双手持刀,紧守在盾军身后,只要有敌军翻过城墙,等着他们的就是这一队队刀军的手起刀落。 “睥睨阵弓军,冷箭连射!”十二龙骑分散在城楼各处,号令各阵弓手继续开弓射箭,龙十二身上背了六七袋插满箭矢的箭囊,一眼看去整个人就像是只刺猬,他手中连珠箭不停,一箭又一箭的射向城下。 十人阵中的弓手弯弓搭箭,从墙垛间的缝隙中向下射箭,他们要抓紧时机,在白刃战开始前,尽可能的多射杀一些黑甲。 “睥睨阵枪军,枪锋向前!”原虎,常荆这两名荆棘枪的正副统领率领所部荆棘枪在城楼上来回走动,七百余名荆棘枪在前次大战中已淬炼出神勇枪锋,这支精锐将是此战的生力军,随时把枪锋刺向交战最激烈处。 十人阵中的枪军长枪平举,守在墙垛与铁盾的空隙间,闪亮的枪锋齐齐斜刺向前。 土包沿着城墙一层层堆起,已有零星数名黑甲军踩着土包爬近了城墙边,“杀!”原虎一声怒叱,长枪平刺,结果了当先一名黑甲,十几支冷箭紧跟着射出,把露头的几名黑甲射落土包。 又有十几名黑甲露头,“杀了他们!”幽州枪军齐声大吼,长枪齐齐刺出,趁这些黑甲立足未稳,把他们刺倒在城墙边。 林青刚一枪刺入一名双手搭在城墙边的黑甲咽喉,又一名黑甲的脑袋从墙垛后露出,林青来不及拔枪,正要一拳打过去,一柄长枪从后而上,捅入了这黑甲的心口,刺枪的是林青部下的枪军黑牛,黑牛有身蛮力,他也不抽枪,直接一抡长枪,把枪锋上挂着的尸首甩了出去。 “林阵首!”黑牛嘿嘿一笑,腾出手来向林青竖起四根手指。 林青明白他这个手势,几场仗打下来,黑牛已经杀了四名黑甲军,公主说过,杀一名黑甲,赏银十两,这家伙已经给自己赚了四十两银子,难怪笑得如此开怀。 “安心打仗。”林青呵斥了他一句,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这条命算你的。” 林青也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自己刚杀的这名黑甲送给黑牛。林青知道,黑牛很缺钱,因为他有三个妹妹,父母却一早双亡,据说黑牛的娘亲在临死前,对黑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让你的妹妹们挨饿。 当时,黑牛才只有十二岁,很多事情还都不懂,但他牢牢记住了娘亲的话,才十二岁的年纪,他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出门做帮工,找食,有人欺负他还是个孩子,给他最少的工钱,却让黑牛干大人的活,黑牛老实的从来不会抱怨,只会埋头干活,然后领着微薄的薪水回家,有人可怜他只是个孩子,多给他一份口粮,他自己舍不得吃,而是欢天喜地的带回家。 只是听一些片段,便知道黑牛那些年过的何其艰苦,可黑牛自己虽然总在挨饿,却没有让三个妹妹饿过一顿饭。 到了十八岁,黑牛便去军营投军,不是为了取功名,只是听说,当兵的月饷要比四处给人打零工赚得多。 所以在公主颁下赏格,杀一名黑甲得十两银子后,大家虽然都很高兴,但也知道,这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而且战场上杀红了眼,生死关头时,谁还来得及细数到底杀了多少人,能换多少银子?只有黑牛不但兴奋,而且实打实的盘算起来。 林青这十人阵的人私底下曾问过黑牛,你当兵每月都有薪饷拿,军营里包吃包住,你三个妹妹也都长大了,你还那么缺钱? 当时,黑牛挠了挠头,很憨厚的回答说,妹妹们长大了,要给她们准备嫁妆,一家人小时候已经过的辛苦,老是受人白眼,所以黑牛要给每个妹妹都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让她们嫁了人后还被夫家看不起。 听了黑牛的回答,十人阵的袍泽都静了下来,久久没人说话,因为黑牛生性木讷,所以大家都把黑牛当成个有把蛮力的夯货,谁知这夯货心里一直在很细致的给他的妹妹们准备来日生活。 阵里的盾军徐三是个想娶媳妇想疯了的光棍,他曾对黑牛说,你大妹妹长得一点都不像你,是个大美人,不如你把大妹妹嫁给我,我不要你一个铜子儿的嫁妆--- 徐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钉子和麻子合力撂倒--- “林阵首,你真把你杀的黑甲让给我?”黑牛两眼放光,盯着林青追问,“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是啊!让给你--小心!”林青突然踢了黑牛一个趔趄,一柄钢刀贴着黑牛的头皮砍过,那是一名刚爬上土包的黑甲军,人一站稳,立刻举刀向城墙上的幽州军扑来,林青一反手,长枪扎入了这名黑甲的咽喉,这一招凶狼扑刺,林青每天都要练上百遍,教他们枪术的十二龙骑曾指点说,长枪刺出,就要直取对手咽喉,心口,小腹三处要害,务求一击制敌,林青把这招枪术学的很好,每次出枪,都直取对手咽喉。 被踢了个趔趄的黑牛反应过来,倒转长枪,枪柄在这黑甲胸口用力一捅,把尸体捅了下去,他回过头,似乎又想跟林青说话。林青直接一摆手:“都是袍泽,别说客气话,自己小心点。” “不是啊---”黑牛犹豫了一下。 林青不得不佩服黑牛,这时候居然还能犹豫。 “林阵首,这条命算谁的?”黑牛犹豫之后,问的居然是这一句话,直把林青气得半死,“算你的,都算你的!老子今天杀的人,都算成你的!” “真的?”黑牛大喜。 “安心打仗!”林青大吼,手中长枪再度向前猛刺,实在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不过,他很明白黑牛对赏银的执着,因为在几天前,他自己也是整天想着要多杀几个黑甲,多赚些银子。 因为,他想攒足够的银子,然后去迎娶那个卖牛肉面的小姑娘。 所以,他一日日苦练这一招凶狼扑刺。 所以,他今日会很慷慨的把自己杀的黑甲军算给黑牛。 那个小姑娘的笑颜因为别人而绽放时,林青知道,很多让自己牵挂的事情已无意义,他甚至想过,脱下自己的一身军甲,永远离开幽州。 而他今日依然手执长锋固守城头,也许是因为军纪,也许是因为黑甲军已四面围城,又也许,他还是想守住这座城池---- 因为那个名叫何叶的小姑娘,还留在这座城池里。 不论她是为何不肯离去,但林青知道,自己是因她而宁愿在此。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六) 几万个土包已垒成了一座与幽州城墙齐高的土山, 爬上土包的黑甲军不再是零星几人,成群结队的黑甲军踩着土包登高,当一群群黑蚁般的黑甲军涌现在城墙边时,短兵相接的白刃战突然展开。 “八个了,算上阵首给我的两个,我已经攒到八十两银子了!”黑牛又刺死一名黑甲,兴奋的大叫,随即就看到三个黑甲向他持刀冲来。 “又是三十两银子---”黑牛心里还在转着念头,身后已经涌上来好几个人,“小心!”林青靠到他身后,帮黑牛隔开一柄钢刀,却也无暇去斥责黑牛,只使劲号令自己这十人阵的袍泽靠拢,“保持队形,不要被冲散!” 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黑甲军,即使能侥幸杀得一批,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淹没在紧跟而来的黑潮中,唯一的办法就是集合自家阵中袍泽,合十人之力抗敌,争取能在这一浪紧似一浪的黑潮中坚持不倒。 “就知道数银子,就没想过自己送了命咋办?”盾手徐三挡在黑牛身侧,手上盾牌有一大半遮护住黑牛,“黑牛,兄弟豁出命帮你保命,你可得认我这个大舅子啊!”原来这徐三还惦记着黑牛的大妹妹。 “都给我安心打仗!”林青气结,趁着一口气没顺出来,就势又是一枪捅进一名黑甲的咽喉。 刀手钉子眼疾手快,他架住一柄钢刀,伸手一扯,把第二名黑甲整个人扯上了城头,城楼上的幽州军刀枪并举,立刻结果了此人性命。 一支冷箭从后射上,贯入第三名黑甲心口,麻子笑呵呵的喊:“我也杀了一个!”这机灵的小子有意高声大叫,想引起城上将领的关注,但麻子回头四望,只见所有将领都分守一段城墙,正和黑甲军拼杀激烈,连智王也在一队军士的守护下,用他那柄袖中弩射杀着接近城楼的黑甲军,无人注意到,一名小卒杀了敌军的另一名小卒。 才杀了这一拨三名黑甲,但林青这一十人阵根本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又一队黑甲军冲了上来,当先一名黑甲是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他一个虎跳,半空中高举钢刀,向林青迎头斩下。林青横转枪杆,架住了这一刀,两膀顿时一阵酸麻,长枪几乎脱手坠地。 “林阵首小心!”黑牛,钉子两人刀枪并举,合力架住壮汉那一刀的余劲,黑牛还只是震得身躯一晃,钉子的手中刀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这厮好大的力气!”林青等人都是大吃一惊。但见这壮汉落下地来,右手刀又是一记猛砍,林青和黑牛不敢怠慢,双枪齐出招架,钉子和另一名刀手也冲过来帮忙,谁知这壮汉左手一抖,一团锁链突然非出,正缠住一名盾军的脖颈,不等他惊叫出声,壮汉用力一带,把这盾军从城楼上扯下,半空中锁链一抖,那盾军便往土包上滚下,正跌到一队黑甲军面前,被他们一通乱刀斩杀,一如片刻前,被钉子扯上城楼的那名黑甲。 “杀了他!”眼看自己的十人阵中第一个部下阵亡,林青气冲斗牛,一枪直刺壮汉咽喉,黑牛等人也急红了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自己袍泽战死眼前,全都怒吼着冲了上去。壮汉冷笑一声,又是一刀砍来,盾手徐三挺起盾牌,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架住壮汉一刀,巨大的撞力令徐三当场跪倒在地,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嘴里却跟着嘶喊:“杀了他!” 那壮汉闪开林青的一枪,正要一刀回斩,黑牛和钉子刀枪齐至,壮汉左手铁链一挥,刚震开两人的刀枪,想要再一铁链去砸两人脑袋,十人阵里另三名盾军合力举高盾牌,三面铁盾重叠,铁链在盾牌上砸出一溜火星,铁盾往左右一分,麻子和另一名弓手已连射两支冷箭过来,壮汉哼了一身,往旁一躲,刚避开两支冷箭,又一名刀手一刀削向他左腿,壮汉眼看躲不过,只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凭他的本事,林青这几人全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偏偏十人阵攻守默契,进退互补,竟逼得他左支右拙。 看到壮汉后退,林青心里发狠,一脚蹬上墙垛,半个身子追了出去,又是一枪直刺他咽喉,壮汉躲闪不得,也发了狠劲,左手铁链往林青头上重重砸下。 “拼了!”林青眼一闭,手中枪还是笔直刺去,麻子在后面开的发急,赶紧一箭射去,正射中壮汉左臂,壮汉胳膊一软,钢刀落地,林青一枪贯穿了壮汉咽喉,全身余力未尽,险些滚落到土包上,幸好黑牛和另一名刀手赶上,把林青拦腰一抱,拉回了墙垛后。 十人阵合力,才杀了这一名壮汉,林青几人却觉得好像在千军万马中杀了一遭般疲累,才喘得一口气,只见又一队黑甲军从土包后露出头来。 “拼了!”林青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正要咬牙迎上,只听背后有人一声沉喝:“你们先喘几口气。” 一柄血红色的丈八长枪从后而上,从林青等人身边绕过,直迎向那队黑甲,丈八长枪先是一个长刺,跟着回枪一扫,已夺去三名黑甲的性命。 “将王!”看清来援之人,林青等人又惊又喜。 “小子们打得不错,一个十人阵,居然杀了一个黑甲军的百人力!不愧将爷一番教导!”将王手上枪刺不停,却还回过头向林青咧嘴一笑:“你这阵首当的也好,拼命也要给自己袍泽报仇,将爷喜欢你小子这狠劲!” 林青苦笑了一下,当时自己扑出城墙,只是心里憋了一口怨气,并未想到是要为死去的那名盾军报仇,而这口怨气,却是在见到那个小姑娘为别人而展颜时,就已深深郁结在心口。 将王一人一枪,便已封挡住了这一段城墙,血色丈八枪锋挥扫处,黑甲军虽接连扑上,却无人能冲近,林青等人趁此时加紧缓劲,麻子最是机灵,站到将王身后开弓放箭,也射杀了两名黑甲,还故意向黑牛卖好:“黑牛,看到没,我也刚射杀两个黑甲,这二十两银子,也算你账上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七) 黑牛喘着粗气向麻子点头拱手,“谢了,兄弟!” “你小子箭射得够准,人又够仗义,不错!”将王注意到了麻子,也夸了他一句,直把麻子乐得脸上每一颗麻子都在闪闪发光。 林青心里感激将王的驰援,一边喘气一边转头看向四周,只见十二龙骑等悍将也都在城楼上四处奔走,看到哪段城楼的防守吃紧,就立刻赶过去帮手,另有一道黑影在城楼上来回飘走,一团绚丽剑光在他手中飘忽不定,一个人就守住了好长一段城墙。 “是飞王---”林青默默转回头,不再去看,有这些悍将出手,白刃战虽然激烈,幽州军的伤亡才远少于黑甲军,但城外平原鼓声高亢,一批批爬上土包的黑甲军也人数愈众,恶战只会越战越险。 将王帮着守了一阵,见林青等人气息渐匀,便收回长枪:“你们顶住,我帮其他兄弟去。”迅速转战一旁,奔跑中尤听到将王高喝:“都给我好好活着,打完了将爷请大家喝酒!” 林青等人赶紧又守到了墙垛后,大概是因为在这段城墙处战死了一名百人力,黑甲军报仇心切,又有两名壮汉冲了过来,人未到,两团铁链先声夺人的扫来。 “糟糕!”林青已见识到这些百人力的厉害,知道不能硬碰,急喝道:“盾军掩护!麻子,冷箭招呼!黑牛,钉子,我们先合力宰一个!” 两团铁链迎面砸来,只这劲风已逼得林青等人呼吸艰难,正待豁出去斗个生死,身后又是一是大喊:“比力气大是吧?冲我来!” 这一次,是一根金灿灿的盘龙棍从后而上,“猛王!”不用回头,只听着孩子气十足的暴躁声音就知道来的是哪位,不过猛王可比将王蛮横多了,将王好歹还是绕开大家挤进来的,猛王却直接把他的宝贝家伙龙王怒从林青等人头上扔了过去,两股劲风在头顶相撞,林青几个忙不迭低头弯腰,就听得一声闷哼,一名百人力已头破血流的委顿倒地,头上被飞过来的龙王怒砸了个正着,跟着众人就觉肩背上好一阵份量压了上来,猛王已踩着他们的肩背往墙垛外跑去。 “猛王,不可!”麻子吓得嗓门都变尖了,幽州城哪个不知道,猛王是公主和他几个哥哥的宝贝,眼看猛王居然一个人蹦了出去,虽说墙垛外已经被土包填成一座小山,不会直接掉下去,可猛王这一蹦,也就是直接蹦到了黑甲军堆里。 “这是我二哥给的宝贝龙王怒,我当然要捡回来了。”猛王居然还回过头,振振有词的喊了一句,却听得林青等人一阵冷汗,知道是您二哥给的宝贝,你刚才怎么就顺手扔了? 没人拦得住猛王,只见他老人家这一蹦,不但蹦出了墙垛,还直接蹦到了另一名百人力面前,“来,硬碰硬打一场,别欺负幽州没力气大的好汉!” 猛王哇呀呀一通暴叫,也不弯腰去捡龙王怒,蹦过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百人力也来不及挥动铁链,只得举拳招架,通通通三声闷响,只见猛王第一拳正击在那百人力拳头上,拳头对拳头,一拳就打的那百人力面色发白,第二拳砸在他胳膊上,当场听得骨骼断裂声,那百人力整条胳膊都软了下来,第三拳气势汹汹,直接砸中了他喉咙,那百人力身子一晃,猛王已经不再理他,弯腰去捡龙王怒,等捡起这宝贝,那百人力已经仰面倒下。 连续三拳,没有一点技击花巧,就是三下蛮力发作,却极蛮横的击毙一名劲敌,真是来势汹汹,徒手杀人,看得林青等人眼睛发直,可接着的事情更让他们直起了眼睛,只见猛王掂了掂龙王怒,又看了看一群群爬上土包的黑甲军,还嘀咕起来:“要不要一路冲下去打个痛快?”还回头看了看林青几人,似乎是要跟他们商量一下。 “不要!”林青的嗓门也尖了起来,“回来,猛王,快回来,退到城墙后!” 猛还是向他看看,没吭声,显然林青的急切打动不了他。 “小七,给我回来!”不远处又是一声急喝,白衣飘拂,竟是智王从人群中急步跑来,“小七,休得胡闹。” 猛王叹了口气,白刃战当前,他居然有这闲心叹气,还瞪了林青一眼:“吼那么大声干嘛?把我四哥都招了过来!”然后猛王又老老实实的爬回了墙垛后,看到四哥气急败坏的冲来,他不敢过去招骂,撒腿往另一边跑,口里还叫:“你们接着打,不要怕,撑不住了我还过来帮你们!” “撑得住,撑不住咱也死撑,只愿你老人家别过来了!”麻子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回了一句,林青几人也跟着忙不迭点头,将王是来帮忙的,可猛王却真是来让他们提心吊胆的,只有黑牛低头看着墙垛外那两几句百人力尸体,嘀咕道:“杀一个黑甲赏十两银子,杀一个百人力,少说也该有五十两银子吧?” 已经跑出好几步的猛王回过头来,很稀罕的看了眼黑牛:“这黑汉子有趣,打仗还不忘算银子,他有那么穷么?” “小七!”智王铁青着脸过来。 “四哥,我看到那边吃紧,我过去帮忙了!”猛王显然很怕被他四哥训斥,撒开脚丫子往人堆里挤了出去。“刀郎,护好我四哥!”等这一句话传来,猛王已经跑出去几十步开外。 “他以为这是在儿戏吗?”智王连连跺脚,林青等人想要不敢笑,也是无暇去笑,因为又一群黑甲军冲了上来,智王本来大概还想去追他这宝贝弟弟,见这群黑甲势大,当即停住脚步,“先守住这段!” 一道人影立刻从智王身后转出,森冷泛光的锯齿刀封在了墙垛后,正是永远追随于智王左右的刀郎。 锯齿刀一刀斜斩,一刀横切,便有两名黑甲军身首异处,智王亦平举一柄精巧小弩,弩矢连发。 连智王都亲自出了手,林青几人又哪敢怠慢,他们振起精神,堵在墙垛后,迎击黑甲军。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八) 白刃战越斗越狠,不过片刻功夫,林青几人已杀了四五名黑甲,但此时连黑牛都无暇再去点数赏银,冲过来的黑甲军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凶猛,若非有三名盾军挡在前方,又有刀郎这柄一刀杀一敌的锯齿刀在,林青等人早都挂了彩,但伤亡还是接踵而来,一名盾军为身边的袍泽招架了几次进攻,却忘了遮护自己,被一名黑甲一刀搠入胸口,鲜血喷出,溅了林青满头满脸。 先后两名盾军战死,林青这十人阵防守大减,麻子和另一名弓军想为袍泽减轻攻势,急急开弓射箭,不防土包上也有一阵乱箭射来,麻子手急眼快往地上一趴,另一名弓军却被乱箭射倒。 “月盈!”有人高声大喝。 “千钧!”附近另几道睥睨十方阵的军士看见了林青等人吃紧。 “星纵!”北门城楼上处处拼杀激烈,其余幽州军分不出人过来援手,只能大声号令阵中弓军放箭驰援,几十支箭矢从左右射来,把几名冲到墙垛边的黑甲军射倒。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黑甲军排山倒海般涌来。 “弟兄们,都靠过来。”林青大声呼喝阵中兄弟聚拢,徐三吐出口淤血,和另一名盾军分挡在左右两边,林青和黑牛双枪在前,但两人平举向前的枪锋都已微微发颤,钉子和另一名刀手跟在后面,钢刀拄地,大口喘气,张弓搭箭的麻子被大家护在最后,他的冷箭是这个已残缺不全的十人阵的杀手锏,大家都已筋疲力尽,只想倒下大睡一场,但他们无人敢有半分松懈,因为智王就在他们的身后。 护龙七王无疑是黑甲军最想杀的人,而智王更是黑甲军必杀之人,林青等人知道,一旦他们的防守被突破,黑甲军一定会疯狂的杀向智王,可他们也知道,只有一身白衣的智王立在他们身后,那黑甲军就一定会向这一段城墙发起一次比一次疯狂的进攻。 所以直到战死倒下,林青他们这个单薄的小阵将要迎来的都只会是无止无境的进攻,可这也说不上是不幸,最多也只是比别的袍泽早战死片刻,因为黑甲军正踩踏着土包,向每一段城墙发起冲突,只要一处失守,就是全面崩溃的结局。 “我们还撑得住吗?”林青几人的心里都不约而同的闪过这个疑问。 “大家再撑上片刻,片刻就好。”智王的声音身后响起,虽也气喘吁吁,但语声还是镇静如初。 林青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就算不想撑也还不是照样要死撑下去,只有战死才是真正的解脱。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趁着黑甲军还未冲近,先调匀呼吸,但林青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如果在死前,能再看一眼那个叫何叶的小姑娘的笑脸,闻一闻那碗牛肉面的热辣香气,即使小姑娘的笑脸不是为他而绽,至少也能让他在浴血倒下时,有那一点温暖陪着他,慢慢停止心跳。 片刻的代价很大,第一个倒下的是盾军许三,他很好的尽到了盾军守护袍泽的义气,当然,这也可能是他还念念不忘黑牛的那个大妹妹,因为在面对十几名黑甲军的同时进攻中,徐三手中的铁盾始终牢牢挡在黑牛的侧面,结果被两名黑甲的长枪刺穿小腹,临倒下前,徐三还记得抱紧铁盾,软软倒在黑牛脚边,继续为这袍泽挡住一支射向小腹的箭矢。 “许三!徐三!”黑牛满脸是泪,大喊着徐三的名字,想伸手去拉徐三,却有两名黑甲军攻了过来。 “叫我声大舅子---”徐三心里惦记的居然还是黑牛的妹妹,他吐了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把铁盾往黑牛脚边一推,又挡住一柄刺向黑牛左腿的长枪,他自己身上却接连被三支箭矢穿透。 “大舅子,大舅子!”黑牛带着哭腔大喊:“我把我大妹妹许给你,大舅子!嫁妆钱我也给你准备好了!” “不用了,给你大妹妹找个好人家吧,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妹妹站在你尸体前大哭---” 徐三吐了口血,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大舅子,大舅子!”黑牛已经哭出声来,手中长枪毫无章法的乱挥乱舞,两脚迈前,竟要跨出墙垛,去与黑甲军拼个死活。 “别过去!”刀手钉子也一脸泪水,死命扯住了黑牛。 林青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唰唰唰连续三枪平刺,刺穿三名黑甲咽喉,还往回一个反手,重重耍了黑牛一个耳光,打的他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都给我活下去,我是阵首,你们要听我的命令!”林青挡在几名部下身前,长枪继续平刺,口中大声喝令,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上为何会突然生出这一股力气来,是因为徐三临死前还惦记着黑牛的妹妹,还是因为是因为徐三临死前的说话,但他心里忽有一阵悸动在全身延续开来,让他枯竭的身躯内又催生出一股力量来。 或许,是因为徐三瞑目前的微笑。 十人阵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名盾军的阵列根本无法守护住所有袍泽,不知是觑到了便宜还是看到了智王在此,黑甲军开始集中兵力攻向这一段城墙。这一次,又是一名黑甲百人力带队进攻,这百人力举着一根铁棍,连续几击重砸,仅剩的那名盾军招架不住,又不肯退后使阵列失守,硬撑着招架了几击,被砸得虎口开裂,口吐鲜血,那百人力一声暴喝,又是一棍当头砸下,把这已经委顿不堪的盾军一棍砸死,一小队黑甲军趁机闯进,四柄长枪从墙垛缝隙中扎人,另一名刀手被乱枪刺中,那些黑甲杀得性起,长枪一起往上挑高,把这刀手的尸体挑在半空,刀手临死前痛不可遏的惨叫听得城楼上的幽州守军都是心头发寒。 “刀郎,一报还一报!”智王突然寒声下令。 刀郎一个翻身,从墙垛后跃出,扑进那几名黑甲军当中,锯齿刀上下翻飞,左一刀断肢,右一刀削首,斜一刀拦腰斩,从中一刀一刀两段,片刻间狠狠剁下十几刀,把这四名黑甲斩得残肢横飞,锯齿刀杀气充盈,砍倒四名黑甲后尤乱斩不止,连剁下的首级都要再狠斩一刀,直把四具尸体砍到躯体不全,人头滚滚,刀郎才突然收刀,左手一伸,接住了那名刀手的尸体,转身就要跃回墙垛后。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九) 带队的黑甲百人力岂肯放刀郎回去,他大吼着跑上,铁链对准刀郎的后背抽去,刀郎不躲不闪,等铁链快扫到后背时,他头也不回,突然往后倒退几步,锯齿刀往后一个回旋倒斩,一刀抹过那百人力咽喉。 百人力手中铁连当啷坠地,他捂紧咽喉,想止住鲜血,但锯齿刀抹过处又长又深,鲜血从他指缝中喷洒出来,大汉前后趔趄了几下,砰然倒地。而刀郎已跃回到墙垛后,乱刀杀敌夺尸,一刀断喉,前后不过片刻,已连杀五人,城墙后的幽州军好一阵喝彩。 林青注意到刀郎的左肩还是被铁链扫了一下,关切的问:“你的肩膀--” “无妨。”刀郎冷冷答了一句,把抢回的尸首往城楼上轻轻一放,又提刀挡在了智王身前。 有刀郎这几刀震慑,黑甲军对这段城墙的进攻似乎缓了一缓,可不等林青等人松下一口气来,又有大队黑甲出现在这段城墙前方,这些黑甲一律单手持盾,单手挺枪,列出一个至少有五百人的方阵,他们踏在土包上的步伐如平地进军般整齐,一步步逼近这段城墙。 方阵进攻,这队黑甲显然是要一举攻破这段城墙。 麻子接连射出两箭,都被铁盾挡住,看着越逼越近的方舟,他脸上一阵惨白,却不肯后逃。 林青从地上捡起一面铁盾,招呼黑牛,钉子,麻子几人靠近,几人互相望了一眼,发现大家脸上除了疲惫之外,都是一脸平静,十人阵只剩下他们四人了,这时就算让他们后撤,也无脸退下,不如就此战死在袍泽尸体旁。 一支弩箭贴着林青耳边射出,直透入方阵缝隙中,一名黑甲应声倒下,可他身后立刻有人补位,林青回头一看,只见智王正把一匣弩矢填入弩弓内,能如此精准的把弩箭射入铁盾间隙的,也就只有智王了,可就算智王弓射再好,也无法挡住这一整个方阵。 林青又往左右一看,城楼上各处都在激烈拼杀,将王等人也在匆忙的支援吃紧各处,却无人能抽身过来援手,令林青奇怪的,别段城楼上,至少有五个十人阵前后御敌,可他们这一段城墙后方却连一队后补支援的将士也没有,只有刀郎一步不离的守在智王身前。 “再撑片刻。”见林青四下张望,智王咳嗽了一声,还是那一句淡淡的叮嘱。 林青笑了笑,无所谓的转回头,大不了先走一步,能支持到这时,还杀了好几个黑甲,也算是赚够了本。 方阵已贴近到城墙边,第一排黑甲把铁盾在城墙上一顶,紧接着就是一轮长枪突刺,就是这再简单不过的长枪突刺,逼得林青几人挡无可挡,只能往后让开一步。 “如果荆棘枪在就好了。”林青几人不约而同的想,要对付这样的枪刺,只有还以更凶狠的枪阵。 退的几步,第一排黑甲趁势跨过墙垛,这是今日第一次有黑甲跨上幽州城楼,土包上的黑甲军齐声喝彩,进攻愈发猛烈。 钉子不甘示弱,挥刀迎上,可他只招架了几下,就被数柄长枪刺中大腿,闷哼一声倒地。 “钉子,往后滚!”林青把长枪在肋下一夹,一手举盾掩护,一手想去拉钉子,黑甲军七八柄长枪一起戳在他的铁盾上,硬生生把林青往后撞得退出好几步,又有十几柄长枪从间隙里刺出,对着倒在地上的钉子连续猛刺,把钉子扎得全身血窟窿。 “我跟你们拼了!”眼看钉子惨死眼前,黑牛气冲斗牛,也不管面前铁枪如林,举起长枪就往前刺去。 “闪开!”刀郎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肩膀用力,把黑牛往后一顶,右手锯齿刀一个横斩,先格住几柄长枪,随即左手探前,抓住其中一柄长枪,使劲一拽,把那名黑甲从方阵中拽出,锯齿刀一划,割开这黑甲的咽喉,趁这黑甲军满脸痛苦的手捂咽喉时,刀郎把他往身前一带,两柄当胸刺向刀郎的长枪刺入了这倒霉的黑甲胸口,刀郎左手擎住这黑甲当盾,迎着方阵冲上了去,右手锯齿刀在枪林中劈出道道杀意,那人盾转瞬被刺得全身是血,死状和钉子相仿。 “痛快!”见刀郎又是一报还一报,林青大呼痛快,和黑牛一起加入了战团,面对黑甲军齐整的长枪平刺,他俩当然无法力敌,便以守为攻,帮刀郎格挡开一排排刺来的长枪。一时间三人竟抵住了整个方阵。 智王的弩矢又从几人身后一支接一支射出,射杀了几名进攻最凶的黑甲,麻子也弯弓搭箭,可他的弓射毕竟远逊智王,连续几箭射出,都被黑甲军的铁盾隔开。 见这区区数人居然顶住了方阵,黑甲军大为恼怒,只听土包后有人一声大喝,方阵第一排的黑甲军突然往两边散开,第二排的黑甲军同时把长枪投出。 几十柄长枪破风飞至,林青就地一个打滚,“小心!麻子,趴下!”同时伸腿一蹬,想把刀郎和黑牛二人蹬倒,黑牛倒是被一脚踹倒,躲过了被投枪贯胸的危险,可刀郎把手中的尸体往前一抛,向后一个倒跃,一柄长枪擦着刀郎左腿掠过,划出一道淋漓血痕,林青仰躺在地上,正好看见刀郎的表情,长枪擦过左腿,刀郎脸上没有一丝痛楚,却是满脸焦急,落地后锯齿刀反撩,隔开几柄长枪,大步往后冲去。 “智王在后面。”林青急回头去看,只见六七柄已向智王当胸刺到,站在后面射箭的麻子原本已趴倒在地,反应过来智王在他身后,急忙又跳了起来,想用铁弓去拨长枪,可透掷过来的长枪力道沉重,铁弓勉强架住一柄长枪,就被透掷的力道带得往旁趔趄开去,而智王刚端起手中短弩,抬头去看前方,突见几柄长枪当胸射来,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长枪贯胸,刀郎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整个人向智王跃去,竟想用自己的身躯追上长枪,他是智王的近身护卫,从不离开智王半步,也正是因为有刀郎这狠绝无情的刀客在,智王才能亲临战场督战,一次次化险为夷,方才一时意气用事,离开智王身边去杀敌,却把誓要守护之人置于险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人影突然从斜刺里扑了过来,来人几乎是横扑上来,把智王扑倒在地,有一支铁枪从此人腰间擦过,可来人和刀郎一样,也丝毫不觉痛楚,倒地后抱着智王在地上接连几个打滚,躲开了投掷过来的长枪,与此同时,又有四五道人影冲到,他们挡在这段城墙的缺口上,和黑甲军展开了近战,最前方的是一名中年胖子,他身材虽然臃肿,动作却极灵活,一手抄着一柄百炼缅刀,一个就地打滚,滚到了黑甲方阵正前方,方阵墙铁盾如壁,他也不起身,就这么半躺在地上,缅刀贴着地面一个斜撩,血光闪过,几声惨叫,已斩断了三四条腿脚,趁着这几名黑甲军抱着断脚倒地,这胖子捡起掉地的铁盾,往后一扔,跟着他冲过来的几名同伴接过铁盾,并肩挡在了缺口上,每人一手持盾遮护,一手轮刀抢攻,挡住了方阵中的黑甲继续投掷铁枪。 林青扶着黑牛起身,定睛一看,不由愣住,这冲过来的中年胖子是燕云楼的掌柜项良籍,跟在他身后那几人也面目熟悉,都是燕云楼的跑堂,项良籍的弟弟项九如也在其中,只见他连双手各持一柄单刀,半个身子隐在兄长身后,双刀翻飞如翅展,一下就斩落三名黑甲的人头。这些人此时全都一身劲装软甲,身手矫捷,杀气充盈,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市井气象,分明就是一队受过严苛训练的精兵。 林青又回头一看,救了智王的人正是那位苏其洛苏公子,苏公子这一出手,又有一队全身劲装的汉人冲来,而他们的目的也显然不是要保护智王,而是为了守护苏公子。因为苏公子已是继承轩辕如夜之后,成了这些人的宗主。 苏公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实在看不出,这位青山绿水般意色的公子竟又如此矫健的身手,他一伸手,拉起了智王,淡淡道:“你是智王,不该把自己陷入险境,即使是为了诱敌。” “兵临城下,总要行险一博。”智王一拂衣上灰土,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脸上却没有半点狼狈,他看着苏公子腰畔被擦伤处,轻声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舍命救我。” “这个时候,这座城里,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死。”苏公子扯下一条衣襟,缚住了伤处,又抬头道:“即使了灭了黑甲,你,也不能死。” 林青没太明白两人的对话,两方既是盟友,当然要攻守互助,可听两人的对话,不但智王很意外苏公子的援手,苏公子也一点都不想智王承他的救命之情,又听智王也淡淡接了句:“原来救我,也只是为了你们的日后打算,你们这些人啊---” “我们这些人,一贯如此。”苏其洛长身而立,淡淡一笑,“智王对我们的态度,也可以继续一贯保持非敌非友。” “我知道。”智王也是一笑。 两名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在兵戈激烈的战地相视而笑,同样正值芳华的年轻,同样云淡风轻的淡然,也都背负着同样难与人知的沉重。 这时,刀郎已回到智王身边,见智王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对那些投掷长枪的黑甲恨之入骨,狠狠瞪去,却不敢再离远智王一步。 “我没事。”智力在自己胸口一指:“我身上穿有软甲。” “就算有护身甲,也不该拿自己当诱饵。”苏公子笑意一敛,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不悦,“别忘了,你身系一城安危。”他手腕一翻,露出一柄古意盎然的青铜短匕,“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再帮你拖点时辰。” 说毕,苏公子也向方阵冲去,和那些汉人一起并肩作战。 林青听得疑惑,却明白诱饵二字,他紧走几步,跑到靠近城内的另一边城楼,向下一看,顿时怔住,只见在城门内,至少有数千名幽州军整装而待,七百荆棘枪,两千射天狼,不知何时都已退到了城下,另外还有三千名幽州军列于城下,只要智王一声令下,这些养精蓄锐的将士就会立即冲上城楼。 “原来智王是在拿自己当诱饵。”林青立刻明白过来:“智王知道,黑甲军最想取的就是他的性命,所以他才故意在此,还调走了其他军士,让黑甲军以为此段城墙防守单薄,诱他们大举来攻。” 虽然明白过来,但林青突然满腔怒火,他看着那些已经倒在地上的袍泽,许三,钉子,他这十人阵的部下一个又一个的战死,都是为了守住这段城墙,谁知从一开始,智王就是把他们都当成了诱饵。 察觉到林青满是愤怒的目光,又看到一地尸体,智王眼中有了几分歉意,但听得四周一声比一声激烈的厮杀,智王的眼神又复冷静,他淡淡道:“我知道,不管我这时向你说什么,听来都显虚伪,但你也要记住,这就是战争,要顾全局,为将帅者就要用些手段,而为了获取胜利,更难免有些牺牲自家将士的不择手段---” 不知是因为不忿智王把他这十人阵当成诱饵,还是因为飞王的缘故,让林青不愿和护龙七王几兄弟多有交谈,他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看正和黑甲方阵交战的苏其洛等人。 此时,就是以苏公子为首的十几名汉人在守护这一段城楼,苏公子手中虽只一柄短小匕首,可他的出手异常凌厉,而且他打的还是非常凶险的近身战,在项良籍的掩护下,苏公子已冲到了方阵正前,他从两杆长枪的穿刺中一步踏上,匕首一抹,削断这两名黑甲的咽喉,只见青衣飘逸,竟往方阵中挤了进去,一入方阵,青衣便如鱼入水,就在层层铁盾长枪的方阵中穿行起来,每踏出一步,匕首就是左右一挥,青铜匕首在他手中漾起一团短小锐利的青芒,青衣如飘,青芒如电,苏公子就踏步在方阵之中,挥手间收割四方性命。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一) 黑甲军又怎肯让人闯入阵中,长枪齐齐戳刺,铁盾四方压挤,想把苏公子压制在阵中,但青衣青芒的苏公子却如在田园迈步般从容,青衣飘处,总能在要紧关头躲过枪锋戳刺,青芒闪烁,亦不离黑甲咽喉心口。 “林阵首,智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黑牛扶着林青站稳了身子,他不是很明白智王在说什么,但智王显然是在向他们解释什么,这让他很是意外,想不到一贯冷厉无情的智王居然会向他们这些小卒解释。 林青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如果你要恨,当然可以恨我,但我希望,你能把你的怒火宣泄在黑甲军身上。”智王还在低语,不过林青已无暇去听,因为他的眼睛紧盯在苏公子那一身青衣上,林青发现,这苏公子出手竟如刀郎一般凶狠,但这凶狠又有些不尽相同,刀郎的出手是对敌的狠绝毒辣,而这苏公子的出手却是一种形同搏命的凌厉,因为他完全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刀致敌的机会,这苏公子似是在黑甲方阵中游刃有余,实则是步步履入险地,在黑甲军的长枪戳刺到他之前,抢先冲近对方,然后一刀夺命,他手中只是一柄尺长短匕,黑甲军手中都是长枪铁盾,可就是这一柄青铜短匕,却在苏公子手中把一寸短一寸险的凌厉发挥到了极致,因为他真的是在拼命,是抢先一步拼掉对方的命,也是为求杀敌而完全置身死于度外的招招抢攻。 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本应是翩翩气度的公子,一入战场,居然会有此等玉石俱焚的气势。 项良籍等人显然也吃惊于苏公子势若搏命的出手,他们急叫着让苏公子赶紧退出方阵,但苏公子充耳不闻,一身青衣,一手青芒,仍在方阵中拼杀不止,于方寸间取敌性命。 “好厉害的刺客鱼肠剑。”看着苏公子的出手,智王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随即又低声吩咐了刀郎几句,似是要让刀郎去传令,林青没有听清智王在传什么令,只听到了鱼肠剑三字,他心里更觉惊异,传说鱼肠剑乃是春秋时期的刺客名剑,据说在专诸刺杀吴王僚后就失了下落,想不到竟会于今日重现于这位苏公子掌中,但看到苏公子在黑甲方阵中左冲右突的杀敌,林青忽然觉得,刺客鱼肠剑此代的主人正该是这位苏其洛苏公子。 “他这是在报仇!”林青明白过来,原来这苏公子是在报仇,为死去的那位轩辕如夜和八千横冲都报仇,所以他的出手才会如此凶狠,这每一刀的近身搏杀,都是在宣泄着心头的悲愤,可笑自己还一直认为,苏公子当日能被轩辕如夜从八千人中挑出来留守幽州是天大的运气,却原来在苏公子心里,宁愿于当日和他的袍泽一起冲向百万黑甲,因为只看他此时无可遏制的愤怒便可明白,这才是他想要的选择。 林青心里忽然很同情这位苏公子,或许,这同情里更多的还是敬佩,因为他知道,苏公子如今虽是项良籍这些汉人的宗主,可在此人心里,也许更愿意做一具在那一日战死沙场的尸体,然后和袍泽们一起于烈火中成为不灭英灵。 这大概就是汉人们常说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吧? “黑牛,还能打吗?”林青低声问。 “能!”黑牛大口喘着粗气,不过这一应声半点都不含糊。 “我也还能打!”麻子也蹒跚着走到两人身后,他小腹被透掷来的枪杆撞了一下,疼的脸色发白,却不肯舍下林青和黑牛。 “好。”林青笑了笑,回头去看智王,大声道:“智王,你说的对,我这就把怒火宣泄到黑甲军身上去!” 智王默然了一瞬,低声叮嘱道:“不要恋战。” 林青揉了揉膀子,挺枪向前冲去,口中大声道:“苏公子,我来助你!”他已看出,苏公子和智王之间颇有隔阂,此时有意大喊要为苏公子助战,便是想要出一口被智王当诱饵的怨气。心里更是有些讥诮智王这假惺惺的叮嘱,不要恋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眼下是黑甲军在节节进攻,他们不想恋战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撒腿就跑?身后的楼梯上是听到了脚步声,智王肯定已把伏兵派了上来,可冲向这段城楼的黑甲军越来越众,就算自家的伏兵来了,也还不是照样要打一场硬仗? 那燕云楼的胖掌柜项良籍正使劲想把黑甲方阵破开一道缺口,接应苏公子出来,已有两名汉人为闯进方阵而被乱枪刺倒,项良籍的弟弟项九如双刀乱舞,正和方阵前列的两名黑甲杀成一团,看他杀得性起的样子,哪还似平时那个酒楼跑堂。 见林青几人过来,急叫道:“小兄弟,快捡盾,帮我们守住侧翼!” “连宗主都杀进去了,还有什么好守的?”项九如双臂用力,双手钢刀脱手掷出,砍翻了和他缠战的两名黑甲,随即就地一滚,顺势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也要往方阵内闯去。 “宗主,快退出来!”项良籍一张胖脸急得满是冷汗,可他们几人守住这段城墙已是不易,又怎能再攻入方阵。 “苏公子,快出来!”林青也放声大叫,“我们的援兵马上就要来了---” “援兵?”项良籍和项九如对视一眼,却一起低骂了一句:“智这家伙够狠,把自己都当成了诱饵,还连累我家宗主亲身上阵!” 仿佛是在回应林青的大喊,整齐迅速的奔跑声忽然出现在城楼上。 “苏公子,带上你的人,撤回来!”智王在后面朗声而喝。 上百只布袋从后方抛出,飞过林青几人的头顶,落在黑甲方阵中,林青一时没看清,还道已经有黑甲军攻上了城楼,扔过来的是一包包土袋,大惊回头,却见身后已列满了一排排养精蓄锐已久的幽州军,这些布袋都是自家军士投出。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二) 布袋落地后立刻散开,溅出大片油来,原来这些布袋内装满了引火的油水,看到幽州军抛过来这一袋袋火油,黑甲军都有些诧异,昨日那一场攻城战时,幽州军泼沸油放火乃是居高临下,可今日黑甲军已经用几万个土包垒出了一座和城墙齐高的土山包,正贴着城楼打近身战,就算此时点起火来,只要他们往城上一冲,那幽州军也是引火烧身的下场。 “弟兄们,杀过去,幽州军已经黔驴技穷!”几名黑甲军的统领大声呼喝,“攻上这段城墙,不用幽州军点火,我们也要把这幽州一把火给烧了!” “说得好,我确实黔驴技穷。”智王冷笑,向后踱开几步,“你们有长枪,我也有真正的荆棘枪林。” 一队七百余人的幽州军突然冲上,正是幽州五路奇军之一的荆棘枪,原虎和常荆两名统领冲在最前,两人一冲近城墙,脚步未停,手上丈长铁枪抢先刺出,刺倒两名刚想翻越墙垛的黑甲,一招先声夺人,七百余名荆棘枪已密密麻麻的拥到了这段城墙前,这荆棘枪前次和黑甲军对阵,就是凭长枪对长枪的近身对刺,连破了图成欢数倍兵力的硬攻,而且上次大战,荆棘枪损了过半袍泽,余下将士血勇已生,仇恨更甚,今日黑甲军虽一拨接一拨涌来,这七百余名荆棘枪又怎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七百余名荆棘枪虽是一同压上,但他们此时列出的不再是排练有序的方阵,而是一道尖锥阵,这是将王在前次大战后,特意为荆棘枪排练的阵形,既然和黑甲对战永远都是以寡敌少的局面,那干脆就让这路精锐成为冲阵克敌的杀手锏。 当时,将王如是说:“摆出一个方阵,不如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长枪如锋,这尖锥正是最适合荆棘枪的阵形。 七百余人的尖锥堵住了这一段不过十几步距离的城墙,尖锥的每一方寸都是一柄笔直刺出的长枪,或枪指正前,或分刺左右,七百余柄长枪沿着城墙交叉齐刺,开出一道荆棘枪林,这是一击真正迅若雷霆的枪刺,枪锋所及,所有靠近这段城墙的黑甲军皆如被雷击,在枪锋前齐刷刷倒下一片,这方阵黑甲虽手持铁盾长枪,但在这如此密集的枪刺下,黑甲军手中的长枪就和柴火棍一般无用,他们的铁盾挡得了头胸要害,遮不住腿脚手臂,只要稍微露出一点缝隙,就会有一柄接一柄的荆棘枪寻隙捅入。有些黑甲见状不服,想上前对枪,但荆棘枪的出枪着实迅猛无比,没有任何花招,只是最简洁的一枪平刺,尤其是原虎和常荆这两人又身先士卒,就站在尖锥阵的最前方,两柄长枪如同双龙出海,只要看到有黑甲近身,不躲不闪不遮不挡,二话不说就是一枪平刺,其余荆棘枪也是有样学样,不管来敌如何进攻,只管抢先一枪刺出,偏偏他们的动作又极为整齐划一,刺枪,收枪,再刺枪。七百余柄长枪每一合都是同时刺出,黑甲军再是想硬碰硬斗狠,也抵不住这荆棘丛生的铁枪。 “是荆棘枪!就是这些家伙,前次硬破了图老爷子的方阵!”终于有黑甲认出了这支可怕的枪军,攻势为之一缓,常荆趁势跨过墙垛,向黑甲方阵内冲去,见副统领抢攻,尖锥阵前方的荆棘枪将士也人人奋勇,挺起长枪向着黑甲方阵一通猛刺,硬生生破开一道缺口。 “苏公子,出来!”常荆横转长枪,守住缺口,掩护苏公子从方阵中脱出。 项良籍等人见状赶紧冲上,接应住苏公子退回墙垛后。 “常荆,快回来!”原虎右手挺枪刺倒一名逼近的黑甲,左手向墙垛外伸去,招呼常荆赶紧退回来,荆棘枪拼的就是只攻不守的近身战,所以这一墙之隔就是他们的防护。 常荆拉住原虎递来的手臂,借力翻回墙垛后,原虎松了口气,瞪了常荆一眼:“还以为我是个愣头青,想不到你这家伙也是个拼起命来不管不顾的性子,真是都被将王给带坏了!” 常荆笑了笑,没开口,继续把枪锋迎向接踵而来的黑甲。 项良籍等人接应回苏公子,也忍不住埋怨他太过冒失。 苏公子也笑了笑:“一时性起,放心,没有下次了。” 林青却注意到,在苏公子和常荆擦身而过时,两人曾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青有些疑惑,还以为常荆方才的举动是勇猛,原来这勇猛是为了苏公子,可常荆明明是幽州统领,又怎会与来自中原的苏公子相熟,而且平日里也不见这两人有过往来。更让他疑惑的是,苏公子在退回来后,居然没有感激智王的及时搭救,反有些不悦的向智王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杀出去就是为了引更多的黑甲过来,你为什么不多等片刻,再诱些黑甲过来?” “你刚才救了我一次,我不想欠你人情。”智王居然不恼苏公子的质问,反而一笑:“你是轩辕如夜亲自选定的继任者,你最近表现出来的城府也很令我侧目,想不到你也会有意气用事到亲自闯阵,你若有闪失,那些喊你为宗主的人又该有谁照应?” “老宗主此生一直有份遗憾,他选我继任,是我的荣幸,却也给了我一份相仿的遗憾,所以---”苏公子迟疑了一瞬,又道:“我才会有这一时性起。” 智王淡淡道:“男子立世,难免遗憾。” 苏公子默然,把鱼肠剑收回袖中,没有出声,却也没有再杀上阵去,项良籍等人分守在他左右,也默不出声。伏兵已至,他们已不再需要出手。 智王迈上一步,看着城墙外那几名尤在大呼小叫的黑甲将领,冷冷一笑:“就是这黔驴技穷,要对付你们,也是足矣。” 林青一声不吭的拉着黑牛和麻子往后退开,从荆棘枪冲上城楼的这一刻,他就知道,这一段城墙已经不需要他们几个再拼死守护。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三) “这些黑甲军,除非肯老实退下,不然就死定了。”林青沉声说,他并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也不是个将才,所以他只做了一个十人阵阵首,但林青这时候已经看明白了智王的意图,荆棘枪的出现只是第一拨,他们的抢攻只是为了遏制住黑甲军越过墙垛,接下来,就该射天狼和固金汤出手了。 那几个黑甲统领没有说错,智王这一手伏兵的安排确实有些黔驴技穷。 果然,两千射天狼和固金汤一起冲上了城楼,这一段片刻前还空荡荡无人防守的城楼突然拥满了幽州军。 两千射天狼一上城楼就是一阵密集连弩射出,逼得那些黑甲军都缩到了铁盾后,原虎和常荆一声号令,尖锥阵中的荆棘枪立刻分散开来,沿着城墙横列一排,长枪架在墙垛上,枪锋齐齐向外,接着,萧成也带着他的两千固金汤冲到墙垛后,两千面狼牙大盾沿着城墙边堆叠开来,这三路精锐早得了智王的指示,长枪大盾在墙垛后层次并列,射天狼在后掩射,荆棘枪和固金汤一攻一守,顿时把这段城墙守得固若金汤。 “接下来,该要放火了吧?”黑牛大口喘着粗气,可这时候连他都明白了过来。 几十根火把抛了出去,洒在土袋上的油立刻被点燃,那些黑甲军先前还道幽州军昏了头,大军都已经逼近城墙了居然还想放火,实在是引火烧身的蠢事,这时却陷在了一片烈火飞扬中。 “攻进去!攻进去!”黑甲军在火焰的烧灼下,发疯似的冲向城楼,可射天狼的连弩先射倒了一片,荆棘枪的长枪又在墙垛后等着他们,有的黑甲虽侥幸靠近城墙,但固金汤的狼牙盾早守紧了城墙,不使人越雷池一步。 智王没有说错,他这一手伏兵也的确是黔驴技穷,长枪近战,连弩远射,大盾防护,这些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兵家手段,也不只一次的用来对付过黑甲,可用在此时,虽然黔驴技穷,却也足矣。 “弟兄们,顶住!一个都不要放过来!”萧成半个身子都顶在狼牙盾上,死死抵住两名身上已着火,仍想翻过城墙的黑甲军,那两名黑甲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也不知是因为冲不过城墙而怒号还是因为被火灼得惨嚎。听得萧成直想分出一只手去捂耳朵,原虎手急眼快,跑过来连刺两枪,把这两名黑甲刺倒。萧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额头满是大汗。 热浪透过铁盾传来,两千固金汤亦被灼的须发蜷曲,却无一人后退半步,坚持把黑甲军阻挡在城墙外。 这一把火隔着城墙烧灼,等同是给幽州的城墙烧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荆棘枪虽不能跨过火焰趁势追击,但射天狼的连弩从城墙后穿透火焰,一拨接着一拨的连射。 看到黑甲军在烈火中被烧得惨叫不止,可大半人仍向城墙冲来,想拼死撞开一道豁口,好多黑甲被火烧的发昏,自己撞倒了荆棘枪的枪锋上,只有少数人连滚带爬的逃下土袋,林青不禁点了点头,“这些黑甲军,真不愧是名震草原多年的虎狼雄兵。” 麻子兴奋道:“能打败他们,我们岂不是更厉害!” 林青低下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袍泽,没有回答。 “火油不要停,继续抛!”随着智王的号令,更多的油袋和火把从城墙后抛出,在土袋上透出一片片火光,一处城墙守住,其余各处城墙也纷纷效仿,睥睨十人阵中的盾军以铁盾封住城墙,枪军突刺,弓军冷箭,就是这寻常的伎俩,却把黑甲军都堵截在城墙外,火光中。 两千射天狼在城墙上来回巡走,看到哪处黑甲军进攻最凶,冲过去就是迎头一阵连弩。 不过片刻,沿着北门城楼堆叠起的整座土袋山上已是处处火起,烈火烧破了土袋,火光愈盛,惨叫四起,黑甲军的进攻已逐渐减弱。 只是一堵城墙之隔,可城墙外已是如坠修罗火狱。幽州军在城墙后看着土山火起,没有人说话,因为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惨叫,让人无论如何也生不起一丝得胜的欣喜,当然,幽州军也知道,就算吃了这一遭败仗,黑甲军还是会继续进攻,所以也没有人给予那些在火焰中挣扎的对手一丝同情。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隔岸观火啊?”有人在城墙后说话,听这声音就知道一定是猛王,也只有他才有兴致在这时候开口,只听猛王又啧啧道:“这样个烧法,会不会把这些个土堆烤成陶瓷啊?” “如果能把这座土山都烧成陶瓷才叫好呢。”这时候能有兴致接口的也就是将王了:“真要烧出瓷来,到时候我们到城墙下随便一敲一碰,那就是一地碎瓷,可这是白日做梦,所以我们今晚上还得花力气,把这些土堆都给铲了。” 猛王听了十分遗憾:“先别急着铲啊,就这么留着,大不了来一拨我们就烧一拨,说不定哪一天真给我们烧出堆陶瓷来。” 林青撇了撇嘴,想笑却又笑不出声,扭头一看,见智王听着两个弟弟的说话声,展颜一笑,以智王的深沉性子,当然不是为了这两个弟弟的胡扯而笑,却是欣慰他俩在恶战后都安然无恙。 “刀郎,去告诉窟哥成贤,让他去找几百个嗓门大的军士来。”智王又向刀郎吩咐了几句,可刀郎沉着脸不肯动,显然,有了之前的偷袭,他再不肯离开智王一步。 智王有些无奈,环视了四周一眼,目光与林青相对,正想开口,林青已转开脸去,一张脸板得比刀郎还要沉闷。 智王有些诧异的一皱眉,麻子很知趣的跑了过去:“智王,有何吩咐?我去给你办!” 智王先看了林青一眼,但林青已面向火堆,根本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智王犹豫了一下,向麻子交代了几句。 “好嘞!”听不清智王交代的是什么,麻子一脸兴奋的跑开。 智王又看了看林青,眼中有些好奇,但沉默了一瞬,他也转过身去。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四) 林青默然,原本并不想接口,但想到苏公子先前在黑甲方阵中势如疯狂的出手,明白到他一直在为战死的八千横冲都而痛惜,心里对这位苏公子有些同情和敬意,于是低声答了一句:“不光是为了这些。” “哦?”苏公子也有了几分好奇,他用耐人寻味的目光上下看了林青一眼,但只是笑了笑,很老到的没有再多问一句。 “智王他---”黑牛被热浪烤得口舌干燥,连咽了两口唾沫,“好像很喜欢放火---” “从来水火最无情。”苏公子接口道:“这世上最难防,也最难匹敌的就是水火二物,所以不是你家智王喜欢放火,而是他懂得把火攻融入兵道。” 黑牛听得似懂非懂,嗓子眼里干的冒烟,也说不出话来,憨厚的点了点头。 这时,窟哥成贤已经选了几百个嗓门大的军士出来,他们沿着城墙站成一堆,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拓拔战!都说你是个拿爱兵如子来邀买人心的反贼,这北门前的火烧的那么大,你还一拨拨的接着送人来填火堆,这就是你的爱兵如子吗?” 一拨喊完,又是一拨起哄“拓拔战,这火烧的不够旺,来啊,再派几拨人过来,添点尸体来旺旺火!” 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从城上轰响,透过烧得噼啪做响的火堆,一直传到平原上。 幽州将士都笑嘻嘻的,很想看看,拓拔战听了这样的叫骂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片刻后,就听得城外平原上的擂鼓声停了下来,想来拓拔战再是切齿,也不肯再派军士来闯北门前这片火海。 黑牛摸了摸发干的喉咙,咋舌道:“真难为这些兄弟,还喊的出来。” “你们这位智王啊,真是个趣人。”苏其洛笑了起来:“连一点能损到拓拔战的机会都不放过,做他的敌人,真是件很头痛的事情。” 火势猛烈,在土堆上烧成一片,已经有一阵没看见黑甲军再攻上来,城内倒有一大群民夫跑上了城楼,这群民夫由布衣客卿梁正英领着,肩扛手提着一只只木桶,一半桶里盛满了水,一半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馍,原来是给城上将士送水送饭来的。 黑牛见状大喜,紧走几步过去,一名民夫笑嘻嘻的一手递上只水瓢,一手捧上牛肉馍,黑牛直接举起一只水桶来,仰脖就喝,又接过牛肉馍,塞进嘴里大嚼一痛,连呼痛快,仗打了一半居然还有吃有喝,若不是面前火势尤烈,几乎忘了这是在战场上。 其他军士也早被火熏的口舌发干,都喊着要喝水,这群民夫早沿着城楼迎了过去,城上立满军士,这时有多了这好几千民夫,本该十分拥挤,可民夫们两两一拨,一只只肉馍递上,一勺勺水瓢打上,竟是井然有序,丝毫不显混乱。 苏公子看得摇头失笑:“你们这位公主,也是个趣人。” “苏公子也是位趣人,连我也没想到,你不但会亲自杀敌,还救了我四哥。”飞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后,大约是因为苏公子方才救了四哥,他笑容温暖,还亲手拎了一桶水一桶肉馍过来,招呼苏公子和项家兄弟等汉人一起过来吃喝。 项良籍胖墩墩的脸上早满头是汗,笑眯眯的接过两只水桶,一乐道:“打仗打得有吃有喝,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这位兄弟,你也来吃点。”见林青背转过身,飞王和气的招呼。谁知林青还是背转着身,干巴巴的回了一句:“不饿,不渴。” 这一句生硬的回答,谁都能听出来林青的不满,项良籍等人的目光顿时都转了过来,只是不明白一个小小的阵首为何会对护龙七王如此不满,看林青方才打仗时的勇敢,也不像是因畏战而怨怼将帅之人。 飞王愣了愣,却也很好脾气的不以为意,温言道:“都辛苦了,歇歇松口气吧。” “不饿,不渴,也不累。”林青还是干巴巴的一句话。 这下连智王都看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林青一眼,低声道:“诱敌一事,你还是有怨气?” 飞王向四周一看,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些尸首,若有所悟,以为林青是心痛袍泽的战死,当下神色愈发和善。 林青绷着脸不答话,他不想回头去看智王,因为看智王会让他想到战死的部下,也更不想去看飞王,因为看飞王会让他想到那个一脸灿烂微笑的少女。 “智王!”大步走来的窟哥成贤打破了此时的沉默,而他带来的消息也立刻让人疏忽了这一点尴尬,“北门下的攻势已经放缓,但有人看到,黑甲军至少有两支万人队,正赶向东门!” 大家听了都是一震,早在今日开战前,智王就说过,一旦黑甲军分兵攻打其余城门,既是好事也是坏事,这说明拓拔战已经开始心浮气躁,不确定是否真能硬破下防守最强的北门,但坏事则是幽州也将要抵挡各处城门的攻势。 智王沉声问:“东门此刻有多少兵力?” 窟哥成贤道:“只有夏侯战和三千军士。” “把荆棘枪派过去。”智王沉吟了片刻,下令:“再派三千人过去,不要硬拼,先用月满山河杀敌。” “我也过去照应着。”飞王接口道:“五哥和小七就留在这里,北门的防守不可松懈,说不定这正是拓拔战的声东击西,这里火势一小,黑甲一定会继续攻城。” “我不会让这里的火小下去的。”智王叮嘱道:“六弟,一切小心,你再挑一千人过去。” “三千人够了,何况还有荆棘枪。”飞王笑了笑:“打了这许久,北门的兄弟也都累了。” “我跟你过去。”林青忽然开口,四周的人闻言都是一怔,想不到这一脸怨气的军士居然会主动请战。 飞王迟疑了一下,好言劝道:“兄弟,打了半天,你也累了,歇歇吧。” 林青不再看口,他抄起长枪,沿着城楼径直向东门走去。 !!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五) 林青心里其实也承认,飞王的态度很和善,尤其是对着他这么一个小卒。而智王虽然冷厉,但今日他几次当着众人的面顶撞过去,智王也没有发作,有这样的将帅,确实是军士之福,换做其他军士,甚至是换做几日之前的自己,只要能和护龙七王说上一句话,就够乐上好一阵子了。 可今日的林青,就是不想多和这几兄弟说话,事实上,他也早累的只想躺下大睡一场,但听到飞王说要去东门时,他忽然按捺不住,也许是不想认输,即使自己只是个小卒,也不想承认,自己不如飞王,尤其是在明知那个少女的心里已全是飞王时,他更不想让自己还有别的地方不如飞王。 “林阵首,我们也去!”黑牛和麻子对视了一眼,也抬脚跟了上去,他们这十人阵已经只剩三个人了,他俩当然不能再让林青孤身上阵。 看着林青几人离去,智王摇了摇头:“这军士好大的脾气。” “什么样的将帅带出来什么样的卒子,护龙七王练出来的兵,当然有脾气了。”苏公子在边上笑咪咪的接了句。 智王笑了笑:“这城里最有脾气的,只怕还是苏公子和你这些部下吧。” 林青急着赶路,没有听到智王和苏公子的一问一答,他们沿着城楼跑到东门,肯定能比黑甲军先到一步,不过林青饶是脚下发力,也被飞王一个起越就轻松超过,飞王还回过头,向他一笑:“兄弟,别跑太急,有我们一起守城,一定不会让黑甲军攻进城。” 林青闷着头,只想快步追上飞王的背影,不防黑牛在他边上赞叹了一句:“飞王脾气好,轻功好,长得也好,难怪城里那么多女人喜欢他。”这句话让闷头赶路的林青一个趔趄,差点摔上一跤,黑牛赶紧一把拉住他:“林阵首,小心些?是不是累了?” 林青很想骂一句过去,但看着黑牛关切的双眼,他只能憋下这口怨气,磨着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没事,先赶路!” 他们几个跟着飞王后面,虽然迈开两腿急跑,可还是被甩开一截,救兵如救火,飞王也不能停下来等他们,只能一脸歉然的向他们回头一笑:“我先过去,你们跟上来!” 说完,飞王一展袍服,向前急掠而去。 林青虽然不服,可也只能认命的放慢脚步:“先缓口气,别这里使光了力气,到了东门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开打。” “黑牛,你先跟上吧。”麻子走到林青身边,“我跟林阵首都比不上你这一身傻力气,我们先喘口气,再跟上来。” “好嘞。”黑牛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往前跑。 林青怜惜的看了麻子一眼,温言道:“麻子,你要是累了,就先到城下去休息吧。”林青不肯落后,却也不忍再让麻子跟着他们一起去东门拼命,北门这一仗打下来,十人阵只剩下他们三人了,东门显然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伤亡说不定会更重,他不想自己的十人阵在今日全数阵亡,麻子年纪最小,他希望麻子至少能活过今日。 麻子摇了摇头,不说话。 林青笑了笑,想着这小子总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出头的机会,遂道:“我们这队十人阵今日出的力够大了,智王本来就让我们下去休息,是我主动请战的,东门有我跟黑牛两个过去,智王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放心吧,如果立了功,我们一定分你一份。” “我不是为了这个。”麻子突然凑近到林青身边,低声说:“林阵首,你比不过飞王的。” 林青愕然停步:“你说什么?” “我只是知道,那个卖牛肉面的小姑娘,很喜欢飞王。我还知道,林阵首你也喜欢那个小姑娘。”麻子的话像针一样插在林青心里,林青默然,低头赶路。 麻子紧跟上几步,又低声说了一句:“除非飞王死了---” “你想说什么?”林青霍然转头。 “我平常是挺挖空心思的想去讨好将王他们,可我也知道,在幽州所有人眼里,我们几个都比不上护龙七王的一根头发吧。”麻子苦笑了一下:“所以,智王用我们诱敌,虽然他自己也亲自上阵,可死的却都是我们这十人阵的兄弟。我也算看明白了,只要这仗再打下去,只要是为了赢,我们这些当小卒的,怎么送命都是应该的,都是为了复国大业,是么?” 林青盯着麻子,一时竟有些答不上话来,他早知道,这小子是个机灵人,却没想到麻子心里还藏了这么多心思。林青犹豫了一下,支吾道:“智王他们,也是为了打胜仗,如果城破了,幽州一定会被黑甲屠城,一个都活不了,而且---而且将王是个好人,他以兵为将的练兵法子,都是为我们这些小卒的一片苦心。” “林阵首,你真是个老实人。”麻子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如果没有飞王,那个卖牛肉的小姑娘,说不定会喜欢上你的。”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林青有些烦躁起来。 “有用的。所以我才说,如果飞王死了---”麻子的声音压的更低:“我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义,我只知道,就算所有人眼里,护龙七王都是最要紧的大人物,可在我自己眼里,我的命比他们几兄弟更重要!凭什么?我要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我自己更重,尤其是这个别人,为了诱敌,可以把我们当成诱饵牺牲?所以跟黑甲军打仗的时候,我虽然很拼命,可如果真的城破了,我并不想真的搭上自己的性命。” 林青吃了一惊,差点就想去捂麻子的嘴边:“别胡说,你知道吗?你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就是动摇军心,犯了军纪!” “我知道,可林阵首,你会把我的话传出去吗?”麻子笑了笑,认真的看着林青:“我还知道,什么是亲厚薄彼。飞王他们几兄弟是幽州的将帅王侯,而林阵首,你才是我们这十人阵的阵首。只有你,才会把我们几个当成兄弟,也只有你,才会在死了七个兄弟后,敢去顶撞智王!” 笔者注:不好意思,最近更新很慢,因为在帮台湾一位漫画大师敖幼祥写乌龙院系列的新剧本,所以一直抽不出时间,好在连续奋斗了一周后,剧本已经基本定型,现在可以把精力重新放回到战国雪上。 老实说,战国雪的更新是很缓慢,连载时间也很长,所以我能说的,只是我想尽自己的努力,写出更好的文字,可以承诺的,也始终是一句话,我一定会把战国雪这个故事写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六) 林青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的顶撞,不只是因为被当成诱饵,而是因为我对他们几兄弟有怨气。” 麻子又是一笑:“因为那个卖牛肉的小姑娘。” 听了麻子这些话,林青脑子里早就一片混乱,他烦躁的挥了挥手:“不说这个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也说不了你什么,没错,自己的命爹生妈给,肯定是最重要的,可我就不明白了,刚才智王遇险的时候,你不也是拼命去救他的吗?” 麻子笑了起来:“他是智王,我是个碰巧站在他边上的小卒,他有危险,我能不救他吗?如果不救他,就算我活过今日,公主和将王他们能放过我?是啊,我是扑上去救他了,可我在尽力后,不是又一个趔趄摔倒了?” 林青又是一惊,“你是故意摔倒的?”他像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麻子,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总是绕着他阵首长,阵首短的小子,心机居然深沉至此。 麻子撇了撇嘴,这个动作流露出与他心机不符,却又符合他年龄的稚气:“当然是故意摔的,当时那个情形,我一不知道苏公子会及时赶到,二又不是如刀郎这般赤诚忠心,难道要我整个人挡在智王身前,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我当然只能故意摔倒了,反正大家也看见,我确实扑上去救智王了,这就够了。” 林青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凭心而论,他这十人阵已经战死了七个兄弟,他当然狠不下心要求麻子为了任何人去送命,可他也实在为这小子的心计而震惊,只得苦笑道:“你说了那么多,听着挺有道理,可这些道理又万万不能说给人知道,所以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到,所以---”麻子向四周扫了一眼,城楼上的军士都在专心盯着城下,没人注意到正要赶去东门驰援的他俩,而且他们这时正好跑到了城楼上北门和东门的交接拐角处,身周无人,所以他又压着嗓门低声道:“一会儿东门开打的时候,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飞王遇到了性命危险,别的兄弟会不会以命救他,我不管,但林阵首你,如果想救他,不妨想一想那个小姑娘,如果没有飞王,她或许会是你的人---” “别说了!”林青立刻截断了麻子的话,因为他不想听到这些话。 可麻子却坚持说了下去,不但嘴里说,他还举起手中弓,对着方才飞王跑远的方向,虚拉了一下弓,“我还想说的是,如果碰巧有一个机会,可以让飞王死,那即使黑甲军没有这本事做到,可我们不要疏忽,因为来自身后的偷袭,才是战场上最难躲避的---” “麻子!”林青几乎是低吼起来,勉强才把声音压低,他一把拽住麻子,恶狠狠的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要被杀头的话!”麻子脸上带着孩子气的固执,毫不退让的和林青对视:“林阵首,你也该知道,我敢说这被杀头的话,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你!你喜欢那个小姑娘,可她喜欢飞王,林阵首,如果你这辈子还要想有机会继续喜欢这个小姑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林青被噎得倒抽气,只能一个劲挥手:“别说了!别说了!”他是真的不想听到这些话。 “我还要再说一句!”麻子竟是摆出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说过,我不知道什么大义,我只知道亲厚薄彼,所以我说的这些话,你最该知道,我究竟是为了谁!” “算我求你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到这些话!”林青实在没办法再跟这个心思凌厉,却又孩子气十足的小子说下去,只能拉着麻子继续往东门跑:“我只跟你说一遍!你这些话,不要再提起,我也当是没听见!因为我不想听到这些话!” 见林青发了急,麻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跟着林青跑了起来,偶尔扭头看一眼林青,只见他胸膛不停起伏。 林青拉着麻子,用足了力气奔跑,他知道麻子在偷偷看他的表情,所以他使劲绷紧了面庞,不让自己脸上有一丝变化,他说的是心里话,他不想再听到麻子说这些话,可林青心里还有一句心里话,不敢回答麻子,甚至也不敢回答自己:“我不想再听这些话,因为---我已经被你说动了心---” “如果你这辈子还要想有机会继续喜欢这个小姑娘,只有一个办法---” “如果飞王死了---” “如果没有飞王,那个卖牛肉的小姑娘,说不定会喜欢上你的。” 这每一句话,都如一柄千斤重锤,击入了林青心底的阴暗和渴望,他不敢深想下去,也不敢让这些念头在自己脑海中多停留一瞬,所以他只能拉着麻子使劲的跑,让这气喘吁吁的疲惫冲淡自己脑海中的翻天覆地的渴望。 “林阵首,跑慢点!”麻子已经跑的气急,想让林青停下来,可林青却跑得更快。 没多久,他俩就赶上了前面的黑牛,看到他俩像逃命一样的飞奔过来,黑牛傻了眼:“林阵首,你们不是要喘口气吗?怎么又喘着粗气跑上来了?” “跑吧---”麻子也不知道林青在想什么,只能喘着粗气向黑牛一招手。 于是,三个人又一起迈开大步飞奔,等终于跑到东门的时候,三个人都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想立刻瘫倒,可只看了一眼东门外的情形,这三人又同时绷紧了身子。 东门外已是一片狼藉,至少有上千具黑甲尸体横陈城下,半空中还有几十片圆月铁刃在盘旋乱舞,但城门下还是拥挤了几千名黑甲,他们把铁盾高举过头顶,就像在城门下支起了一顶铁铸的帐篷,而城门处正传来使劲的敲凿声。 显然,东门的守军已在黑甲军冲近城墙前用箭雨和月满山河发动了一次攻势,但还是被大批黑甲军冲到了城下。 将领正焦急的号令守军往城下倒沸油,扔木石,可城门下不管有多少黑甲倒下,这敲凿声却始终未停。 “疯了疯了!”夏侯战骂骂咧咧:“这些黑甲军都不要命了!乱箭连弩,月满山河,沸油木石,我一拨拨的往下使,他们居然就一拨拨的往城门冲,死多少人都不怕!” 林青三人趴在墙垛边上,一边喘气,一边往下看,黑牛嘀咕道:“怎么来的这么快?我们在城楼上跑,他们在平原上绕,按说不是应该我们先赶过来的吗?” 麻子往下张望了几眼黑甲军的数量,也奇怪道:“刚才窟哥将军说黑甲军有两支万人队绕过来,可这里算上死的,也就万把人啊?” “是我们先到一步,那两支黑甲万人队还没过来,这一支万人队估计是拓拔战早就埋伏在东门外的,想打我们一个出其不意。”回答的人是飞王,他从一群正抬着滚木往下抛的军士中走出,从北门赶到东门这许多路,林青三人已经累得直想躺下,可飞王居然还是神定气闲,看到林青三人的模样,飞王不由一笑:“不是让你们别赶太急么?” 飞王走过来,神色勉励的在麻子和黑牛两人的肩上拍了拍:“你们有这份心意,我一定会告知公主。” 飞王其实也很懂得大家的心思,知道要给军士们的报效一个回报,黑牛和麻子两人一脸的憨厚的笑了起来,似乎都很开心能被飞王赏识。 林青低下头,黑牛的憨笑是真的,麻子的笑容里却藏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思,所以他不想去看麻子的微笑,当然,他也更不希望飞王过来和他温言对答。 飞王倒确实是想走过来和林青打个招呼,见他已经低下了头,脚下不由一停,脸上温和却仍不减半分。 “黑甲军傻了吗?”麻子有意抬高声音道:“我们的城门是生铁铸的,而且足有半尺厚,平常开城门都至少要十几个兄弟一起拉,黑甲军就凭点蛮力,还妄想凿开城门?” 飞王的注意果然立刻转开,脸上也有了丝忧色:“黑甲军不会这么蠢,你们仔细听声音,这不是兵刃敲击生铁,他们是在凿城墙。” “凿城墙?”这一次,麻子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黑甲军在沿着铁门的边缘凿城墙!”飞王肯定道:“他们不需要凿城门,只要沿着铁门边缘凿出足够深的缝隙,再有足够的人力,黑甲军就能把我们紧闭的铁门整扇推倒。” 夏侯战在边上接口道:“我们的城墙加高过,寻常云梯攀爬不上,黑甲军在北门用土包囤堆,又被智王用火烧退,所以这次他们干脆就想出了凿城墙的主意,这些黑甲军,还真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就算是凿城墙,一时片刻也凿不开吧?”麻子心存侥幸的问:“城门下只有几千人,只要我们连续不停的往下倒油抛石,总能把他们先给灭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七) 夏侯战摇头道:“所以拓拔战才又派了两支万人队过来啊!城下这支万人队只是先锋,还没过来的那两支才是主力!” “黑甲军早有准备。”飞王一指城下:“你们仔细听声音,他们不是在用刀枪凿墙,而是用锤子和铁钎在凿击,虽然我们跑下去的滚木擂石在不断的杀伤他们,可那些凿墙的黑甲一旦倒下,他身边立刻就会有人捡起铁锤,继续凿击。” 飞王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我们不能再干等下去了,这些黑甲都贴着城墙,月满山河威力虽大,却伤不到他们,我们也不能指望,仅凭滚木擂石就能取胜。” 麻子急忙问:“那我们该怎么办?”不单是麻子,东门上其余的军士也都看了过来,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飞王身上,这个时候,飞王就是东门城楼上决策下令之人。 一下子被那么多人注视,飞王的脸居然红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其实还是个很青涩的少年,不过此时兵凶战危,也由不得他腼腆,踌躇了片刻,他下定决心:“我们出城迎战!” 军士们齐齐倒抽一口寒气,想不到这青涩害羞的少年腼腆归腼腆,一打定主意居然会想出如此强硬狠绝的法子。 夏侯战吃吃道:“飞王,你想出城迎战?可我们磐城固守,为的就是不跟黑甲军硬碰硬啊?” “来不及了,只要一处城门失守,幽州就等同被攻破。”飞王沉声道:“想不到黑甲军会凿城墙是我们的疏忽,所以我们一定要在今日阻止他们,然后再于今夜加固四面城门,我也不想出城迎战,可这时我们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也是唯一能亡羊补牢的法子。” 飞王并不擅长说服人,所以他话一说完,就抽出日丽剑,向城楼下走去。 夏侯战没辙,只得喊了一声:“留一千兄弟在城上,其余人跟飞王一起出城!”然后他自己也急匆匆跑下城楼,还不忘再交代一句:“留守的兄弟,趁这会儿使劲往下砸滚木礌石,杀多一个是一个!等我们出城了,立刻关上城门,就算我们都战死了,只要城外还有一个黑甲,也不许打开城门!” 林青一直在边上不吭声,这时却突然抄起长枪,麻子眼疾手快,赶紧去拽他胳膊,却被林青一把甩脱,也跟着冲了下去,黑牛一向惟林青马首是瞻,这时当然也跟着走,麻子跺了跺脚,只得跟着下去。 有林青几人带头,其余军士胆气渐壮,而且他们也知道,真要干等着城墙被凿开,还不如这时候下去拼个痛快。 见军士们都跟了下来,飞王回过头,看了领头的夏侯战和林青几人,展颜一笑:“谢谢。” 夏侯战笑了笑,最机灵的麻子也想跟着笑一下,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东门原本有三千守军,飞王自己带了三千人过来,留下一千人在城上,他们这五千人就要出城去和黑甲军打硬仗,而且黑甲军随时都有援军赶到,这一战打下来,实在是后果难料。 “弟兄们,不要担心,我四哥还派了荆棘枪过来驰援,他们随后就会赶到。”飞王打量着跟在他身后的众军士,见众人虽鼓起勇气,但士气还是忐忑,有人步履拖曳,也有人轻轻叹气,他想说些什么来激励士气,可想了一阵也没什么振奋人心的措辞,他看着紧闭的城门,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各位,你们记得吗,几日前,当黑甲军初次压城时,就在这东门外,轩辕将军率着八千横冲都直扑北门,他们是那一仗里第一支主动冲向百万敌阵的军甲,所以这东城门,我一定要守住它,因为这扇城门外,有着八千横冲都的骄傲,而我也一直很敬佩他们,所以在几日后的今日,同样的地方,我将要带着你们成为再次主动出击的第二支军甲,我不知道你们心下如何,可一想到我能和八千横冲都一样,从同一处城门冲向黑甲,我此刻心中,惟有荣幸!” 东门内,突然寂静下来,那些拖曳的步履,无奈的轻叹,忽然都静寂无声,有人怔怔的低头,听着城外一阵阵大力的凿击声,本该是为之惶惑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丝平静。也有人抬起头,看着紧闭的城门,目光却仿佛穿过这一扇生铁,穿越了光阴,看到了当日城门外,晨曦下,那八千位勒骑待战的横冲将士,看到了他么在生死一战前,无惧生死的平静。 “开城门吧。”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却很快得到了更多人的回应。 “开城门吧,飞王!” “我们冲出去,打黑甲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飞王笑了起来,他把日丽剑合在掌心,双手抱拳,向所有跟随着他下城楼的军士长施一礼:“诸位,今日傍晚,愿我们能在城内,一起把酒庆功!” “一起把酒庆功!”军士们齐声叫好,欢呼声轻易就压过了一墙之隔的凿击声。 “开城门!”夏侯战也一扫先前的忐忑,大声吼了起来:“痛痛快快打一场!” 几十名军士兴奋的跑上去搬门闩,“不用黑甲凿墙,我们自己开城门!” “待战!”飞王一声令下,一队幽州军弓背曲腰,长枪探前,直指城门,另有上千名军士在后弯弓搭箭,而飞王就仗剑立在城门后。 林青看到,飞王的后背正轻轻起伏,显然,飞王心里也很紧张,因为开城迎战是他的决策,可这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他们也许能驱退黑甲,可如果在开城时被黑甲军趁势涌入,那这个决策就等同害了幽州一城。 所以城门一开,飞王当然就要第一个冲杀上前。 “这护龙七王,果然都是人杰啊!”麻子站在林青背后,轻轻说:“连我此时都忍不住要为他心折,更何况是已经对他动心的女人。” 林青没有理他,一拉黑牛:“黑牛,我们也别干站着,上去帮忙!” “好嘞!”黑牛十分振奋的应了一声,又回头跟麻子说:“麻子,你就和其他兄弟守在这里,你弓射得好,我和林阵首来不及应付的黑甲军,就交给你了!” “好!”麻子也笑着应了一声,却又一语双关的说了句:“林阵首,我手上这张弓就是你的,你要我往哪里射,我就往哪里射!” 林青蓦然回头,只见麻子正有意无意的看着飞王的后背,他心里一紧,赶紧走开几步,和其他挺枪守在城门后的军士站在一起,可不知为什么,无论怎么集中精神,他的目光也总是不由自主的盯在了飞王的后背。 因为麻子的那些话已经直指心底,让他本来已干涸的希望突然又滋生起来,虽然,这希望是滋生于最不能被人察觉的阴暗中,可它却是如此的诱惑,林青清楚,麻子这小子虽然很有心机,可那些话确实是真的想要帮自己,而他自己心里的良知告诉他,自己不该再深想下去,可那个诱惑还是一直在提醒他,如果飞王死了,也许他就又能看到那个小姑娘的微笑,而且,还是对着他的--- 城门被缓缓拉开了一线,只有一墙之隔,正在凿击的黑甲当然听到城内在叫喊要开城迎击,却不敢相信幽州军真会蠢到敢自己打开城门,没想到城门居然真的在缓缓拉开。 城外爆发出一阵欢呼,黑甲军立刻停止凿击,用力推动城门,想把城门一举推开,至少十几只手臂从门缝外探了进来。 飞王一直在轻轻起伏的后背突然平静下来,随后就如一支拉满弓弦的利箭一样激射出去,一下就贴在了门缝前,日丽剑沿着十几只手臂游走切割,立刻就把这些胳膊都给卸了下来。 开城门的几十名幽州军最是辛苦,开始时,他们一边要用力开门,一边又要担心被黑甲军一下撞开,一推一拉之间,手上的劲道很难把握,可他们很快发现,他们所要做的只是用尽全身力气顶住城门。 夏侯站放开嗓门大喝:“让城门一寸寸的开,记住,只能是我们自己拉开,不能被黑甲崽子推开!”他也冲到了缝隙前,手中双刀从门缝中探出,把几个想要挤进来的黑甲一刀砍倒。 门缝已经能容一个人挤进来,飞王就和夏侯战守在门缝后,刀光霍霍,剑光缭乱,不容一名黑甲挤进门缝。 “看到没有,这就是一夫当关!”夏侯战居然还很得意的大喊起来。 飞王转头向他看看,笑了笑没说话,手中剑光不停,又一剑刺倒了一名挤进门缝的黑甲。 黑牛很老实的说了一句:“夏侯将军,你这是两夫当关!” 夏侯战嘿了一声,“气势,我说的是这气势!” 这时的气势倒还真的有点像当关敌万夫,黑甲军只能一个一个往门缝里挤,根本无法动手,而飞王和夏侯战就守在缝隙后,也根本不需要过招,挤进来一个就杀一个。 其他幽州军倒没想到什么,黑牛却在后面一脸羡慕的说:“如果这也能杀一个算十两银子的话,这钱赚得太容易了。” 林青仰天长叹,他就剩下麻子和黑牛这两个部下了,可这两个部下,一个不省心,一个不放心。 黑甲军不肯吃这闷亏,他们在门外使劲推动,顶着城门的用力推门,后方的则使劲推着前方同伴的后背,有两名黑甲被后方的同伴用力推进了门缝,借着身后巨大的推力,这两名黑甲冲进门缝后就想一个就地打滚,先躲过飞王和夏侯战的拦截。 “我来!”飞王左脚蹬地,整个人往后倒退出去,就如腰上绑了绳索,然后被人用力往后一拉,一瞬就追上了这两名黑甲,日丽剑左右一划,两名黑甲打滚的动作突然一僵,而飞王整个人还在倒退中,可就像又有人在前方使劲拉动他腰间的绳索一样,他突然间又向前一个疾掠,日丽剑收回,笔直刺入另一名刚挤进门缝的黑甲。 这时,逃进门缝的两名黑甲才痉挛着瘫在地上,每人喉间一道血痕,飞王一退一进,快如白驹过隙,连杀三敌,看得后方的幽州军一阵喝彩。 缝隙渐渐扩大,推门的几十名幽州军已顶不住城外的推动,而此时的门缝也扩大到能容三个人同时挤进,黑甲军不再急于挤进来,而是在门缝前与飞王和夏侯战开始交手。 飞王向夏侯战打了个眼色,两人刀剑并举,一轮抢攻,飞王口中同时一声令下:“退!” 正在拉门的几十名幽州军立即往后退去,城门被豁然撞开,几十名黑甲军叫嚣着冲进。 “长枪,攻!”飞王用力一拉夏侯战,手上使力,拉着夏侯战一起闪到了角落里,随即往后林青等挺枪守在后方的幽州军则立刻跨前一步,长枪向着城门开处一个齐刺,把当先冲进来的黑甲军全数刺倒。 “放箭!”夏侯战大喝,后方的幽州军开弓放箭,几百支箭矢向城门射去,黑甲军正想一举涌入,哪躲得开这片箭雨,几百支箭矢无一支落空,全数射中密集在城门口的黑甲身上,又是一大片黑甲被当场射死。 “就是现在,冲出去!”飞王和夏侯战交替下令,不过眨眼工夫,长枪先攻,箭矢覆射,已先声夺人的杀了城门口的几百名黑甲军,飞王又是一声长啸,日丽剑荡起一团耀眼的剑光,当先冲出城外。 “弟兄们!出城打个痛快!”夏侯战举刀高呼,他的双刀卷起一片刀光,紧跟在日丽剑之后冲出城门。 “冲出去!”城门内的几千名幽州军大吼着跟上,本是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却被他们大吼如趁胜追击。 “不是吧?那么彪?”又有七百余名幽州军赶到了东门下,正是原虎和常荆二人和麾下的荆棘枪。 “喂,兄弟!”原虎拉住一名正要跑出门的军士:“闹哪样?我们不是守城吗?怎么打出去了,你别一脸不乐意,我不是故意拦你,就是想问个清楚。” 那军士就是一脸不乐意,不耐烦的一甩原虎的手,却又一脸自豪的说:“看到没,这是东门,我们当然要主动打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八) 原虎听得莫名其妙,“还有这事儿?守东门就要出去打?” 那军士已经往前跑开,回头喊道:“你们忘了吗?八千横冲都就是从东门冲向百万黑甲,所以飞王说了,我们今日也要从东门打出去!” 原虎愣住了:“这道理听起来有点没道理啊?” “原统领,我们要跟出去吗?”一名荆棘枪发问,看样子他也是跃跃欲试:“看起来挺带劲的,我们荆棘枪是神勇枪军,可不能落后其他袍泽啊!” “当然要去了。”原虎还是有点没想明白:“还以为我们是来帮忙守城的,怎么突然变成帮着冲锋的了?” 不等原虎想明白,荆棘枪副统领常荆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喂!等等我!”原虎只得抬脚跟上,边跑边看着常荆发怔:“你小子今天蛮劲发作了?刚才救苏公子时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这会儿又是一副愣头青的德行!” “我只是想跟飞王并肩作战。”常荆笑了笑,“飞王很崇敬横冲都,所以,我也一定要用手中枪护得他平安!” “飞王崇敬横冲都和你发蛮劲有什么关系?”原虎越听越糊涂,边跑边叹气:“我最近的同伴运一直不好,上次打仗跟着猛王,结果就我们两个人就想冲出去招降几千黑甲,这次跟上飞王,还以为能斯文点,没想到也是个横冲直撞的命。” 一出城外,立刻就是一场恶战,原虎先前还觉得飞王的主动出击有些莽撞,但出城后立刻明白,这是守护东门最需要的莽撞,因为这一拨凿击城墙的黑甲军只是先锋,只有抢先灭了这支万人队,才能应对接下来的硬仗。 双方才一交手,幽州军就大占上风,因为黑甲军怎么也想不到,幽州军居然会放弃守城的地利,主动开城出击,所以凭着一鼓作气的气势,幽州军一出城就打了黑甲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在立稳阵脚后,幽州军并未立刻还击,在飞王的号令下,他们先在城门口布下铁桶似的防守,任黑甲军一拨一拨的冲锋,也休想靠近城门一步,等城内的守军重新关上城门,出城迎战的幽州军便无顾忌,出城的幽州军有数千人,而这支黑甲万人队此时也只剩下了数千人,双方难得的迎来了一次兵力相当的战机,而且幽州军此时又有了七百余名荆棘枪相助,声势更涨,飞王以日丽剑开道,带着荆棘枪从正面杀向黑甲军,夏侯战则领着其余军士,负责围剿被飞王冲散的黑甲。 飞王以快攻杀敌,夏侯战以围剿补刀,在长期面对兵力悬殊的战局下,幽州军对集中兵力,削弱敌势这一路兵法上可以说早已掌握得炉火纯青,不过片刻,这支黑甲军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飞王此时是步战杀敌,虽没有了坐骑辅佐冲锋,但他仗着身轻剑利的禀赋,日丽剑成了这片战场上杀敌最快的利器,每一个被他迎上的黑甲都只是一合一敌,一剑杀一人,一步一进击,飞王一身黑袍展开身形,真如一道追魂黑影般穿刺于黑甲军中,而且一边杀敌,飞王一边还聆听着黑甲军中的号令声,很快便被他寻找到了这支黑甲军力发号施令的统领,此人正在几百名部下的簇拥中,大声号令部下先往后倒退,暂避幽州军的锋芒。 “不用避了,我幽州军就是势不可挡!”飞王一声冷笑,向这名统领立身处杀去。 “飞王,我来助你!”常荆带着一队荆棘枪也跟着杀了进去,眼角一瞟,发现另有一名幽州军也从斜刺里杀进,这是个年轻男子,紧绷一张脸,紧追着飞王,他的枪术并不如何高明,也不太懂的如何跟袍泽配合进击,而且他似乎只想紧追在飞王身后,从他身边跑过的黑甲他也恍如不见,但有黑甲想拦住他去路,也不管对方如何进攻,直接就是一枪捅过去,然后再往前紧追着飞王。 “这小子够拼命!”常荆看得暗自咋舌:“真不愧是将王和十二龙骑练出来的兵,一个个都是一身狠劲!” 但从这种打法其实很少莽撞,也很容易陷入敌军包围,又见此人刺倒几名挡路的黑甲后,对两边绕上来进攻的黑甲根本不予理会,只管直追在飞王身后。 “看来这人也和我一样,很想护卫在飞王左右。”常荆笑了笑,怜惜此人英勇,又怕他有失,忙跟过去照应。 “林阵首!等等黑牛!”又一名身材健壮的幽州军喘着粗气跟了过来,直追先前那名军士。 “原来还是个十人阵的阵首,难怪打起来那么拼命,是要激励部下的士气。”常荆以为自己猜到了林青的心思,对他愈发看重,脚下加快,接连刺倒几名想从林青背后偷袭的黑甲,赶到了林青身边。 林青闷头直追飞王,黑牛只想跟着他的林阵首,常荆又赶过来照应,他们三个冲的太快,一时竟陷入了十几名黑甲军的围攻中。 三人只得列成一个品字形,分头抵御四名黑甲。 “兄弟,打得好!”常荆背靠在林青身后,百忙中还不忘向林青招呼:“并肩作战吧,我们一起去护卫飞王!烦劳你帮我照看着点背后。” 恶战之时,常荆还不忘客气一句,可见他确实是十分看重林青,谁知林青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盯紧在飞王后背。 常荆不在意的一笑,当然,这时候他也没心思在意对方无礼的沉默,那黑牛倒是忠心,提枪守在他的林阵首背后,有黑甲近身就是奋力一枪。 “你这部下很忠心啊!”常荆刺倒一名想绕过去攻击林青的黑甲,与林青后背紧贴,可林青还是一声不吭。 又有四名黑甲一同攻上,他们三人一人对付一个,却有一名黑甲绕到一边想抽冷子暗算,一枪刺向林青左腿。 “小心。”常荆手臂用力,把手中枪用力掷出,贯入正交手的那名黑甲小腹,常荆手无兵刃,一弯腰一探手,就想空手去抓那柄刺向林青左腿的长枪。 一支冷箭突然射了过来,一箭射中那黑甲的面门,这一箭不但射得准,而且及时,就像有人一直在后方守紧了林青。 “麻子,射得好!”黑牛一枪搠翻面前的黑甲,向后方大声招呼。 林青这时也刺倒了他的对手,回头看了眼后方,一个满脸麻子的少年正向着他们三人高举铁弓:“黑牛,放心打,我的箭会守着你的!林阵首,还是那句话,你让我射哪儿,我就射哪儿!” “这也是你十人阵的袍泽?”常荆一脚踩住那名被他的投枪贯穿胸腹的黑甲,双手使力,拔出了自己的长枪,这时候,他是越看林青这几人越觉有趣,就这份默契配合,在幽州军中已是佼佼,当下他又向林青一笑:“你这两个部下,都挺不错的。” 黑牛被夸了一句,憨厚的笑笑。 林青知道常荆方才救他的好意,也不愿再对他板起脸,遂点头道:“我的兄弟,当然不错了。” 麻子飞来一箭救了他,可林青看向麻子的目光有几分冷淡,默默地在麻子脸上打了个转,又把目光转向飞王背后,沉声说了句:“我的十人阵,也就剩下这两个兄弟了。”说完,林青便拔脚向飞王背后追去。 “原来如此。”常荆心下恍然,部下伤亡惨重,难怪他这当阵首的脸色会如此阴郁,不过常荆随即又发现,林青脸上的这份阴郁,在看着飞王的后背时,更显浓郁。 “他好像对飞王很不满,可为什么又一直要紧守在飞王背后?”常荆讶然,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此时已不容他多想。 这支黑甲军已被杀剩了殆半,飞王又已逼近到那名黑甲统领身前,眼看就能擒贼先擒王,而幽州军也将要展开真正的趁势追击时,东门外突然有马蹄声大举传来,另两支黑甲万人队已在此时赶到。 “先杀光这些黑甲!”见敌方援军来临,飞王急声号令:“原虎,常荆,你二人率荆棘枪与我迎敌,挡住黑甲援军,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夏侯战,你在这里剿杀残敌,得手后先重整阵形,再来助我们!” 号令完毕,飞王唰唰唰连续三剑,杀散面前阻挡的黑甲军,冲到那名统领面前,他想先杀了此人,让这支黑甲残军群龙无首,再去迎战另两支黑甲万人队。 谁知这名黑甲统领见援军赶来,脸上忽露出一股狠意,他也不闪避飞王当胸一剑,只把手中钢刀向飞王胡乱一扔,随即转过头去,向着冲来的两支黑甲万人队放声大吼:“放箭,!我们已经被打残了,不要管我们,万箭齐发,把这些幽州军都给射死,给兄弟们殉葬---” “贼子猖狂!”飞王闻言又惊又怒,身子一侧,避开扔来的钢刀,日丽剑如长虹贯日,一剑刺入这名统领胸口,这统领竟是凶悍,任剑锋没入胸口,反探出双手,一把抓住了日丽剑的剑锋,不让飞王拔剑。 这统领的双手被日丽剑割得鲜血淋漓,却一脸狰狞的瞪着飞王:“杀了我那么多兄弟,一起被射成箭垛子吧---” 话毕气绝,双手仍死死的握紧日丽剑。 飞王来不及拔剑,转头向身后幽州军急喝:“快退下,小心乱箭!” 冲来的两路黑甲万人队听到了那名统领的濒死大喝,他们离着上百步勒停坐骑,把手中刀枪挂在马鞍上,一起抽出背负弓箭,又一齐向混战双方看来,林青匆忙间抬头看去,发现这些黑甲都是一脸肃然,一身杀气。 其中一名万人队统领扬声大喝:“黑甲——不败——” 这一声高喝,乃是向战场上即将覆没的袍泽致以歉疚和敬意,高喊过后,另一名万人队统领弯弓搭箭,怒喝:“弟兄们,万箭齐发!” 东门外的幽州军齐齐变色,原虎大吼:“荆棘枪,冲过去跟他们打近身战!” 夏侯站也一脸震惊的抬头,向东门城楼的守军急喝:“别愣着,连弩乱箭射回去,不要用月满山河,只管乱箭射回去---”喊声未落,夏侯战已哎呀一声,右肩被一支利箭射中,右手钢刀当啷坠地。 乱箭齐至,不分敌我的射向东门城下,顿时便有许多人中箭倒地,其中有那支黑甲残军,也有不及躲闪的幽州军。 “冲过去,不要留在原地!”夏侯战大声号令城门口的幽州军散开,他右臂中箭,不能再使双刀,干脆左手挺刀,在头脸前舞出一片刀花,格挡着射来的箭矢,脚下发力,向那两万黑甲军冲去。 才冲出十几步,只见一道黑影忽然从他身后掠过,直扑向前。 飞王又一次当先冲出,他心里又愧又恨:“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大家!”本想以先声夺人击溃来犯之敌,想不到黑甲军亡命至此,竟不分敌我的乱箭齐发,而此时被乱箭射杀的幽州军,可说都是因他之责,怎不教飞王怒不可遏,他来不及去拔被那名统领至死抢握的日丽剑,从地上捡起一柄长枪,便直冲出去。 飞王那一身傲人的轻身本事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只见他几乎脚不点地,手中长枪也挺直向前,漫天箭矢下,飞王整个人也如一支离弦而射得利箭,笔直一线的向前冲去。箭矢从半空落下,却都不及飞王的快速冲刺,在他身后落了一地,看去就像凭空在他身后栽下了一地箭簇。 那两名黑甲统领见飞王冲来,忙喝令部下对准飞王箭矢平射。可一身黑袍的飞王此时真如化为一道黑雾,每次一拨箭矢迎面射来,他或往左横掠,或往右飘移,每次都能在箭矢射到前抢先避开,有几拨利箭射得刁毒,有意先射向两旁,想等飞王自己送到箭下,但飞王总能在千钧一发中躲过。 不单是黑甲军,幽州军也看得目眩神迷,林青三人这时都聚在一起,黑牛举起一具黑甲军的尸体,为三人遮挡箭矢,麻子看着飞王迅如闪电的身影,喃喃道:“这么快捷的身法,这世上怕是没一支利箭能正面射中飞王,除非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弓,用几近无声的低语道:“是一支背后偷袭的冷箭。” “你说什么?”黑牛听的一头雾水。 “我是说,飞王是个好人。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更看重自家兄弟。”麻子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林青:“这仗打完,我们三兄弟一起去吃碗牛肉面吧!” “安心打仗,有我在,你就不要把自己卷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林青低喝了他一句,可这句话与其说是警示,更像是在暗示什么。 麻子听的双眼一亮,深深的看了林青一眼,低下头去。 林青却莫名其妙的心烦起来,正要说话,只听原虎大叫道:“都傻站着干什么?看不明白吗?飞王是在为我们引开乱箭,还不赶紧冲过去!” 众军士醒悟过来,急忙举起兵刃,向黑甲军冲去。 东门城楼上已在箭矢还射,但守军生怕伤了正冲过去的飞王,射出去的箭矢并不密集,有几名幽州军紧按着月满山河的黝黑铁筒,却不敢发动机关,急得团团乱转。 那两名黑甲军的统领甚是精明,一看东门城上开始居高临下的还射,知道这等对射对他们最是不利,何况幽州军还有那一旦发动便漫天盘旋切割的月满山河,而要阻止城上的攻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城下的幽州军打成混战。于是这两名统领立刻带头弃了弓箭,从马鞍上抄起兵器,高喝道:“一个冲锋,扫平他们!” 又是一场混战展开,但此时的幽州军已无优势,原本一鼓作气的阵形被乱箭冲散,对方兵力又是他们的数倍,这一交手,立刻处了下风,黑甲想把幽州军的阵形冲得更散,接连派出几队千人骑军向幽州军快马急冲,好些幽州军先被冲散袍泽身边,紧跟着又被从身边冲过的黑甲骑军一刀砍翻。 “荆棘枪!绝壁花开!”荆棘枪在此时成了守护袍泽的铁壁,在原虎的号令下,七百余柄长枪组成一道开满尖刺的铁壁,为幽州军守住了一角。 “来几个兄弟,跟我去接应飞王!”夏侯战右肩上还插着一支箭矢,可他浑不觉疼痛,叫过几个军士,便向飞王追去。 “我也去!”林青应了一声,跟了过去,黑牛和麻子刚想抬脚跟上,却被林青喝住:“黑牛,你和麻子先留在原地,躲到荆棘枪后面去喘口气,麻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话时,林青有意不去看麻子,话一说完,他就立刻掉头跑开。 “林阵首,小心啊!”黑牛一脸担心的在后面关照,一扭头,发现麻子脸上居然有一丝偷笑,偷偷的,却是笑得十分得意。 黑牛吓了一跳:“你笑什么?这是在打仗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十九) 麻子偷笑着向四周扫了一眼,心里嘀咕:“乱军之中最好下手,林阵首怕我担干系才不肯让我出手,不过他也终于开窍了,不然也不会紧追着飞王,虽然飞王是个好人,不过和林阵首比起来,我当然是要帮自己兄弟。” 看到林青已跑到飞王身后,虽奋力杀敌,但百忙中还不时回头,去看飞王的后背,麻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一拍黑牛的肩膀:“走,我们也别闲着,看到那具尸体没?飞王的日丽剑还插在上面,我们去帮飞王捡回来。” “好!”黑牛十分佩服飞王身先士卒的英勇,当即跟了过去,四周喊杀声震耳欲聋,所以他没有听到,麻子此时的偷偷自语:“找回日丽剑,让林阵首亲手交回给智王他们,那智王他们再是想心痛,也不会起疑心,只会把这仇算在拓拔战身上。” 飞王的轻身术已令黑甲军深深忌惮,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不用骑乘坐骑,动作却可以比骑军更迅捷,步战当然是要比骑战灵活些,但在追逐和冲锋上,步卒永远难敌骑军,可飞王就是用他的迅如闪电的身法硬克住骑军一筹。 黑甲军都知道,这是护龙七王之一,他们也很想抢先把飞王斩于马下,他们的骑军已对飞王发起了一次冲锋,那是一整队上百名骑军向飞王发起直列冲锋,想在冲近飞王时一刀斩下,他们也预了飞王肯定能躲开前面几骑的刀斩,所以这一队黑甲在直列冲锋前,每一人都已在马上举高钢刀,想用连续的过马一刀斩杀飞王。 但在骑军冲锋前,飞王就笔直站在他们正前方,一动不动,单手握紧长枪中段,如握紧长剑,这队黑甲以为碰上了亡命徒,想凭一人之力对抗整支骑军,可等他们冲到飞王面前时,飞王突然往边上一让,这一闪避的动作已不能用轻如鸿毛,迅如闪电来形容,因为领头的黑甲正一刀斩下,为防被飞王躲过,他连眼都未眨一下,却见飞王已如被风吹般往旁轻飘飘让了开去,正好躲开他一刀斩下的范围,动作轻盈的就如是被他这一刀的刀风给扫开,这骑军正要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叫,只见退出一刀之外的飞王突然又飘了过来,一退一进,还是眨眼之间,这骑军的钢刀还未收回,飞王又已近身,快的仿佛从未离开原地,而这一进之时,飞王手中长枪已由下而上,直搠入这骑军咽喉,把这骑军的一声惊叫倒搠回咽喉。 第一名骑军栽下马背,第二名骑军杀到,还是一刀斩下,还是一退闪开,一进逼近,还是快得让人不眨眼都看不清这悠忽来去的身法。 第二名骑军倒下,第三名骑军倒下--- 这队黑甲只看到,飞王在原地不停的一进一退,动作快得已分不清究竟是进是退,但前列的黑甲却不停的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失去主人的坐骑却恍如未觉,继续往前冲去。 第十名骑军倒下,第十一名骑军倒下--- 后列的骑军眼看着前方的同伴栽下马背,早已嗔目拧眉,全身戒备,可轮到他们冲到飞王面前时,还是在一刀斩空后,又失去了性命。 第二十一名骑军倒下,第二十二名骑军倒下--- 后方的骑军终于发出一声惊呼,一同拨马让开。他们一脸震惊的看着飞王,不敢再驱骑过来。 飞王也在轻轻喘气,这连续的一进一退,看似简单枯燥的动作,其实已是把轻身术发挥到极致,用这种方法连杀二十几名骑军,体力远比一场车轮战消耗得更快,但他必须要在这两万黑甲包围住幽州军之前,尽可能的多吸引一些他们的注意,因为黑甲的兵力是他们的数倍,也因为此时在城外的幽州军都是听了他的号令才杀出城来,他很后悔,悔得很不能一个人抵挡住这两万黑甲。 混战一旦展开,居于劣势的肯定是幽州军,而和黑甲开战至今,幽州军还从未真正陷入过劣势,第一次大战,有横冲都正面主攻,幽州军的奇袭轻而易举,上一次攻城战,靠着城高墙厚,又有月满山河的机关威力,幽州军也是占尽上风,即使是今日晨曦时的北门攻防战,虽然黑甲堆起了土袋,可优势还是始终掌握在幽州军手中,但这一次东门外的混战,却是把数千幽州军送入了虎口。 身后,是紧闭的东门,身前,是两万黑甲的包围,身边,是为了他而冒险出城的幽州军。 飞王的呼吸粗重起来,既是疲累,也是愧疚。 “把护龙飞围起来!”两名黑甲统领大叫,他们都看到,飞王正在不停喘气。 “这小子动作再快,也迟早会耗光体力,把他围起来!” 黑甲军暂缓了进攻,冲锋的队形向四周散开,包围圈逐渐形成。 “来吧!在我耗光体力之前,数一数,我能杀死多少人!”飞王单臂挺枪,朗声大喝,自己向包围中飘然而上。 “飞王!”夏侯战冲了过来,左手刀指住靠近的黑甲,右手使劲拉住飞王的衣袍,他的右肩被一箭射入肩胛,手一动就痛得豆大汗珠直冒,可他忍着剧痛,拉紧了飞王,不敢撒手。 “飞王,不要自责,我们都是自愿跟出来的。”夏侯战晃了晃脑袋,“东门被凿开,就会影响全局,不如出城拼个痛快,这个道理,弟兄们都明白!” “飞王,你说得对!”常荆也赶了过来,“横冲都是从东门冲向百万黑甲,我们当然也要效仿他们的豪气!” 常荆的说话带着不可明言的赞许,幽州还没有人知道,就在百万黑甲攻来的前一个夜晚,他被轩辕如夜拉拢,暗中加入了江山卫,所以今日在北门时,他冒死也要去救苏公子,而在得知飞王要从东门迎战的原由时,他更是毫不犹豫的认同。 他从心底为那位中原老将的壮志共鸣,也为自己能加入江山卫而自豪。 此时,常荆又和夏侯战一同看出了飞王想要拼死相搏的内疚,而这样的内疚令他俩动容。 护龙飞王,就是这么一个心思纯洁的干净少年。 林青也跟了过来,他看了飞王一眼,把头转开,目光中的阴郁有些消散。 他知道,飞王是个好人,偏偏他最心爱的女人,爱上了这个好人。讽刺的是,那个女人还从未知晓他的心意,所以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在她眼中从无痕迹的陌路人,偶尔能让她想起的,大概就是有一个小卒常在她家的面摊角落里,低头吃面。 岂能甘心,这一世就和自己动心的女人如此陌路而过? 林青握枪的右手青筋绽起,眼中阴郁复现。 有队幽州军想冲过来会合,立刻被人数至少两倍的黑甲军截住,飞王向他们摇了摇头,命这两队幽州军立刻退回到荆棘枪的铁壁后,他不希望再有人为救他而徒然送命。 那两名黑甲统领互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一名统领当即点起自己的万人队,向其余幽州军杀去,他们有两万人,只要东门城楼不敢射下乱箭连弩,对付城外的数千幽州军绰绰有余,所以他们决定分兵,一万人去对付城外的幽州军,留一万人把护龙飞围死在铁骑阵中,虽然一边是数千幽州军,一边只有护龙飞这区区几人,但在这两名黑甲统领眼里,一个护龙飞的性命已抵得过几千幽州军,所以他俩一点都不觉得,用一支万人队来对付护龙飞是小题大做的蠢事。这时候让他俩头痛的还是荆棘枪,这七百余人列成一道长枪铁壁,守如磐石,已连续击溃了两队黑甲,伤亡虽不大,却重挫了黑甲军的士气。 “飞王,我们先退到荆棘枪那里。”常荆走上一步,挡在了飞王身前。 “飞王,要拼命也一起拼!”夏侯战拉着飞王的右手不敢松劲,所以他又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飞王不解夏侯战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晃脑袋,一回头,才发现夏侯战是为了甩去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你受伤了?” “不碍事!”夏侯战很想一脸豪气的把右肩那支箭拔出来,再随手往地上一扔,但怕自己撑不住这剧痛,只得很辛苦的挤出一个笑脸:“一点小伤,反而让我提神!” 飞王想要往前迈上的脚步一停,反手扶住了夏侯战:“连累你们了,是我太莽撞。” “说这个就太见外了!”夏侯战嘿嘿一笑:“放心吧,我是一定会活着回去的,德馨居里还有人等着我呢!” 饶是黑甲在前,飞王也不禁讶然:“韩氏?你真和她---” “男有情女有意,就差我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夏侯战这时又很想一摊双手,摆出一副坦然样子,可惜左手举着刀,右手中了箭,只能再晃了晃脑袋,“其实我真的很想向射我一箭的那个黑甲崽子道声谢,女人么,心肠最软,看到我负伤而归,一定心疼得紧,我再一开口向她坦露情义,她就算再是羞涩,也会点头答应!” “难怪你整天没事就往德馨居跑,又帮忙搬药又替人带孩子,我算服了你了,你小子发春发到战场上来了!”常荆听得在边上连连摇头,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黑甲随时冲近,可自己身边的袍泽居然还有心思津津乐道起这种事来。 “你懂什么,这叫牵挂!”为了减轻右肩的疼痛,夏侯战一个劲说话:“男人分两种,一种是有了牵挂就畏首畏尾,那叫匹夫,还有一种如我这等男子,但有牵挂在心,就是刀山火海也要一路趟过去,为的就是能回去好好面对这牵挂,这就叫丈夫!” “你是一心想做人家的丈夫吧!”常荆呸了一声:“不跟你斗嘴,算你小子狠,连德馨居的女郎中都牵挂上了,可不敢得罪你,不然哪天我受了伤去求医问枕,鬼知道你会吹什么风让那女郎中使坏!” “枕头风如何?”夏侯战突然兴奋起来,一张脸都激动的红通通的。 “不跟你说了!”常荆气结:“我突然希望黑甲军快点冲过来,宁可战死,也不想被你气死!” “哈哈!”飞王大笑起来,心里的愧疚被笑声冲淡,却也因夏侯战的话想到了心底的另一个同样的牵挂,那个少女,也在城中等着他,她的笑颜,岂不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 听到笑声,林青忍不住去看飞王,心里陡然一紧,虽然飞王什么都没说,可他就是莫名的知道,飞王心里一定是想到了那个卖牛肉面的少女,否则,战场之上,谁又会在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愉悦如此的微笑。 他还看到,飞王的手悄悄探向腰间,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那个香囊,从前就挂在何叶的腰间,香囊里有一股莲子清香,每次何叶端正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来时,不论面香有多浓郁,他都闻到那一股令他沉醉的莲子清香。 林青的目光忽然又盯在了飞王的后背,眼中阴郁浓的无以复加。 “边战边退吧!”常荆的说话打断了林青心底的针扎刀割的触痛,“我们先去和荆棘枪会合!” “我突然又想打赢这仗了。”飞王却不肯后退,他站定了脚步,“黑甲军一定会把攻势集中在我身上,我冲过去,引他们把包围缩小,然后让荆棘枪从侧翼进攻!” “不是吧?”夏侯战吓了一跳:“飞王,我刚说我牵挂在心那句话虽然是真的,可刀山火海也敢趟那句话,就是个比喻。” “你有牵挂,我也有牵挂。”飞王又是一笑:“我们的牵挂都在城里,所以我们更要守住这座城池。” 林青的脸色一变,强忍着不去看飞王。 夏侯战则听得一怔,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也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他把左手刀举到嘴边,用力咬住刀柄,又向常荆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左手一用力,把右肩的箭支给拔了出来,身子一晃,鲜血一下流出。 飞王忙扶住了他,常荆赶紧扯下一片衣襟,去给夏侯战包扎伤处,“怎么突然就拔箭了?也不打声招呼!你含含糊糊的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如果我痛昏过去了,记得用刀柄拍醒我。”夏侯战疼得满脸发青,还硬撑起笑脸:“马上就要开打了,肩上插根箭,打起来碍事!” “你这股莽劲有点像猛王。”常荆苦笑摇头:“这阵子原虎老跟我抱怨,说前次大战时跟着猛王,两个人就冲向了几千黑甲,每次回想这事,睡着了都能吓出一身冷汗,今天倒好,就我们三个---”常荆回头看了看林青,见他虽不说话,却木立不动,似乎也决意跟他们一起冲上去,忙改口道:“我们四个,这次是要冲向两万黑甲,一下子把原虎给比下去了。” “其实我们要打的只有一万人。”夏侯战居然较真起来:“另一支万人队去堵截其他兄弟了。” “吹个牛不行么?这时候又实诚了,跑德馨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谦逊点?”常荆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着林青一笑:“兄弟,咱们就要去拼命了,拼的是黑甲的命,自己的命却要护好,等这仗打完,我请你喝酒。” 林青犹豫了一下,飞王,夏侯战,常荆三人说说笑笑,全无半分恶战前的忐忑,彼此间虽有将佐主从之别,但并肩生死在即,谁还在乎这将相王侯之分,早已如老友般谈笑,可他孤零零站在一侧,虽是相同阵营,却只觉孤独生疏,因为他很清楚,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迎战面前黑甲,但他此时居然肯甘冒凶险,和这三人并肩在此,或者,他真的是在等,等混战开始时,接近飞王后背的机会--- 这样的念头越是不敢想,却又忍不住越是会深想,所以林青脑子里一片凌乱,凌乱的甚至快要疏忽面前的两万黑甲,此时听着常荆满是善意的话语,林青正想敷衍着点点头,忽听飞王在一边兴致勃勃的说:“我知道城里一家面摊,那香喷喷的牛肉面十分美味,仗打完了,我带你们去吃!” 林青的脖子忽然僵住,他抬起头,不再遮掩目光中的阴郁和冰冷,就这么冷冷的看了飞王一眼:“你们话说完了么?说完了,就该开打了!” 说完,林青已大步向前迈去,心里只觉荒诞,在别人眼中,一定觉得他此时英勇无比,谁知他的一路英勇,其实是因为心底一些不能道于人知的阴暗希冀。 “好小子,有种!”常荆忍不住赞了一句。 夏侯战却挠了挠头:“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兄弟心里有好大一股怨气。” “他是十人阵的阵首。”飞王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手下的兄弟今日战死大半,而且---是因为我四哥的诱敌计,也难怪他会对我满腔怨气。” 他们三人嘴里说话,脚下却已一起迈步,追着林青一起向前冲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之所在(二十) 东门城楼上断断续续的有几阵箭矢射下,为防伤到飞王,箭矢都是对准了黑甲军的外围射下,射下的箭矢也不密集,对黑甲军的杀伤虽然不大,总算也让他们生出些顾忌,逼他们不时抬头去看城上,否则这支万人队早一拥而上。 “派一千兄弟,用骑军盾守住外围!”留在原地包围的那名黑甲统领下令,看到护龙飞这四人自己送上门来,他笑了笑,包围已成,只需让骑军刀枪向前,以一个厚重的圆阵缓缓压上,就能把这四个大胆狂徒碾碎在铁蹄前,这本来是最轻而易举的方法,但看着护龙飞一身黑袍,在包围圈中足不点地的过来,这统领忽然心有不甘,他不想让飞死在乱军之中,他决意亲手杀了护龙飞,杀死一个护龙七王的功劳,不但能在主公面前领到大功,也能讨好虎子将军,在失去了鄂岵尔和牧野长这两个老友后,虎子将军真的变成了一只疯虎,时时刻刻只想提刀杀入幽州,如果自己能杀了护龙飞,一定能得到虎子将军的重用。 打定了主意,这名统领向左右一招呼,点起了三百名精锐骑军,从包围中越众而出,以三百人斗四人,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回头向后列骑军使了个眼色,命他们随时准备放冷箭。 飞王几人心下反而坦然,已经闯进了包围圈,这时已不必考虑是逃是战,能撑多久是多久,又见那统领自己带队过来,飞王几人反而正中下怀。 “这厮想领功想疯了!”夏侯战哪会不知道这统领的心思,低声骂了一句。 “他这贪功倒是给了我们机会。”飞王这时倒放慢了脚步,轻声道:“打起来的时候记得往人堆里躲。”他眼角向东门城楼上一瞟,夏侯战和常荆顿时会意,东门城楼上怕误伤自家军士,所以不敢大举放箭,可他们此时只有四人陷在包围里,真要是拼急了,拼个两败俱伤,也要城楼上乱箭齐发,而且他们只有四人,东门上的袍泽只要稍微留点神,就不会把箭矢往他们身上招呼,即使乱箭齐下,他们只要往敌军堆甚至是尸堆里一躲,躲开乱箭的机会肯定要比黑甲军来得大。 “拼的就是个谁命大!”夏侯战会意过来后,还特意多嘴说了一句。 “不好,那小子还在管自己往前跑!”常荆吃了一惊,只见林青已管自己闷头跑了上去,根本没理会飞王的说话。 “这小子怎么这么愣?”夏侯战又急又气:“他不会是猛王刚收的关门弟子吧?” “我那弟弟,还真是让人念念不忘。”飞叹了口气,不忍看着林青送死,脚尖点地,向前掠去。常荆和夏侯战两人也只得苦笑跟上。 一冲到黑甲军面前,立刻就是恶战,身陷重围,四人正好呈前后左右,背靠而立,因夏侯战右臂受伤,左手握的又是一柄单刀,飞王便把他夏侯战护在右侧,眼看黑甲军从四面驱骑冲上,夏侯战百忙中还扭头跟林青喊了一句:“兄弟,你也太英勇了吧,从头到尾就是一路闷头直冲,看到没?咱们这架势要多悲壮有多悲壮,比背水一战还凄凉,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还是埋怨你!” 林青其实是没听到飞王的话,跑进包围圈,他已在后悔自己太过意气用事,即使真是为了心里那个阴暗的念头,他也大可以不必跟过来,因为飞王若战死乱军之中,他根本不必自己动手,而看眼下的情形,他只是把自己的命搭了进来,但醒悟过来后,已无后悔药可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青此时正好和飞王后背相靠,可此时除了满是自嘲的后悔,他也只得强振起精神迎敌。 他们四人虽分守四面,却无半分还手的机会,只能用尽力气招架四面合围的黑甲,相比起来,竟是飞王这一边较为轻松,因为黑甲军都知道,他们的统领想亲手杀了飞王,所以出手时都留了点余地,只想先给飞王来个重伤,然后等统领过来一刀斩首。 但林青三人所受的攻势则是凶猛异常,林青勉强招架了几合,就已支撑不住,可他心里却在不停苦笑,因为他这时是和飞王背靠而立,所以他的每一合苦苦招架,其实都是在掩护飞王的后背,若他先一步倒下,飞王腹背受敌,只怕也会立刻战死,但先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若他突然管自己往边上逃开,飞王也会腹背受敌,但在这样的包围圈中,他就算真的逃开了,也难逃一死,说不定还死得比飞王更早,所以若想自己能多活片刻,就只有拼命支撑下去,而这苦苦支撑,又是在保护自己一心盼着死的飞王,这等阴差阳错的结果,荒唐的让林青只想放声大笑出来。 “杀人杀马!杀他们的坐骑!”飞王大声提醒几人,这确实是此时唯一可行法子,杀了冲过来的黑甲军和坐骑,让人尸和马尸横在前方,就能暂时减缓面前的攻势,飞王出手迅速,已挺枪刺倒了两名黑甲,连人带马四具尸体挡在面前,后面的黑甲军一时冲不上来。可常荆三人光是自保已是险象环生,哪腾得出手杀敌,林青又招架得几合,已是全身发软,眼看着一柄长枪向面目刺来,耳听得眼前这名黑甲的狞笑,却已无力招架,正想放弃,忽然腰上一紧,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面前已失去了那名黑甲的狞笑,前方却多了几具尸体,原来是飞王在百忙中返臂回身,拉住他换了个身位。 这一交换身位,林青暂时躲过了一劫,飞王却把自己换到了长枪前,耳中又听得一声闷哼,飞王躲闪不及,手臂上被长枪擦出一道血痕,有几滴鲜血溅出,正滴在林青左耳后。 “你---”林青忍不住惊呼一声,只听飞王急促道:“我没事,一点擦伤,照顾好自己!”说着,飞王已反手一枪,把那么黑甲军刺倒,又迅速的收回长枪,一个贴地重扫,把那黑甲军坐骑的前腿扫折,让坐骑仆倒在面前,挡住下一个正要冲上的黑甲。 林青心里一拎,他很不想承飞王这个情,一时间甚至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被飞王救下,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男子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但他同时也清楚,其实飞王本不必受伤,以飞王的身法,即使是匆忙中交换身位,也可以躲过这一枪,而飞王的不躲不闪,只是因为自己在他身后,飞王不想那一枪伤了他林青,才硬受了一枪。 这个少年,和他背贴着背,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却不知自己根本不想守护他,甚至,还想亲手从背后给他一次致命的暗算。 林青心里忽然五味杂陈,手中铁枪麻木的招架挥扫,居然被他格挡了六七次偷袭,却浑不知自己是如何招架住的,心里似乎翻来覆去一片,又似乎一片空洞。直到夏侯战的一声惨叫:“杀千刀的黑甲,专奔着伤处来!”原来有名黑甲一枪刺中了夏侯战受伤的右臂。 “城上的兄弟,放箭,别犹豫!避着点飞王,其他人随便射!”夏侯战豁出去了,扯开嗓子大喊,倒也没忘了向林青和常荆二人说上一句:“兄弟我要拖着你俩一起下黄泉,莫怪,至少黄泉道上还有个伴!” “放箭吧,算是给我们报仇!”常荆也撑不住了,闯入重围虽才片刻,可他已累得如苦战一天,这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防不胜防,若非此时是四人背靠而立,任一人倒下都会连累其余三人,只怕他早力尽倒下。 飞王却还在苦苦支撑,听到夏侯战和常荆的对答,他急道:“再撑片刻,不要放弃,夏侯战,莫忘了韩氏还在城里等你。” 林青没有吭声,左耳沾的血迹慢慢滴下,落在他颈上,粘稠稠的。 东门城上射下一阵箭矢,却是稀稀拉拉的,城上守军急得要掉泪,即使明知这四人已是困兽尤斗,也不忍向自己袍泽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重围中苦苦挣扎。 这一阵箭矢虽阻了黑甲军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我是真不想放弃啊!”夏侯战喘着粗气道:“撑不下去了,飞王,帮我跟韩氏说一声,别因为自己是个寡妇,就觉得配不上我,我活着,我回照顾她,我死了,她一定要找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他断断续续说着,已是筋疲力尽,身子也半靠在常荆背上。 “别放弃!”飞王大声道:“这些话你自己去说,为了韩氏,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我倒是想,可有人不让啊!”夏侯战迷迷糊糊的答道,人已有些眩晕,还支撑着道:“告诉曲古,我欠他的钱还不了了,都用来给韩氏的女儿买人参了,是兄弟的话,让曲古别问韩氏要,她孤儿寡母的,日子过的很不容易,公主倒是说过,要帮我还钱---” 林青心里一颤,想不到夏侯战命在旦夕,惦记的居然还是韩氏的度日艰苦,这个家伙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对心上女人的关怀,着实细腻。 “我营里的褡裢还有点银子,我替你还吧。”常荆也开始气喘吁吁,他弓着腰,顶住夏侯战的后背,手中铁枪对着几个正要扑上的黑甲,嘿嘿一笑:“要同归于尽的,过来!” 那几名黑甲看他随时都会倒下,只等一命换一命的最后一击,遂冷笑一声,竟不立即攻来。 “夏侯战,再撑片刻,不要昏过去!”飞王侧转身,一手扶着夏侯战,同时应付着两边的攻势,手中铁枪竭力挥舞,“夏侯战,你是跟我出来的,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听好了,你若有意外,韩氏此生只怕再无欢笑,你忍心吗?” 这一句话竟如有股莫名的力量,夏侯战本已模糊的神志突然一清,“是啊,她已经孤苦半生了,怎能让她再一个人孤苦这后半生---”他身上似乎又有了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他握紧了钢刀,居然又向城上喊了一句:“城上的兄弟,箭射得准点,千万不要射中我——” 东门城楼上,果然一支箭也没有再射下。 包围圈外,有人高声怒骂,有骑军蹄踏而来。 “你小子又精神了!”常荆气结:“刚才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当箭垛,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放心!我拼着一死也要让你活着回去!” “不对劲儿!”夏侯战喃喃道:“城上怎么不放箭了?” “不是你让他们别放的吗?”常荆气得发笑,可笑了几声,他也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怕误伤了他们四人,可四面都是黑甲,城上也该射几阵冷箭下来,除非--- 他抬头去看城上,只见东门守军一扫方才的颓废和焦急,正向他们大力挥手。 “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常荆激动起来,他们四个被隔绝在包围圈内,又一直注意着面前敌军,却未察觉早有一支铁骑悄然而至,突然杀向黑甲。 幽州铁骑! 来骑只有两千余人,却各个骁勇异常。 当先的是十二龙骑,十二人的冲锋气势,如千军万马般壮大。 十二龙骑,以一当百! “我五哥来了!”飞精神一振,这才发现自己握枪的手已酸软难当。 “六弟,五哥帮你打架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振响在东门下,刚开口时,还隔得老远,但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喊声已紧贴在包围圈外。 “拦住他们!快!”那名黑甲统领急叫起来,“赫虎儿,你在干什么?拦住他们!”他在向另一名统领大喊,那统领早带着一万人去剿杀荆棘枪和其余幽州军,又怎会任护龙将杀进他的包围? “是不是什么虎儿,将爷不知道,人头给你!”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用力扔了过来,正是那名统领死不瞑目的首级。 “北门的进攻已经被我四哥给杀退了,澹台麒烈干跳脚没奈何,也不敢再派人来送死,再杀了你们这些崽子,我幽州军又是一场大获全胜!”将王很懂得摧敌士气,每一句大喊,都让此地的黑甲心神震惊。 “黑甲崽子,看好了!将爷带着陷阵郎杀进来了!大辽第五路精锐奇军!陷阵郎!”喊声越逼越近。 “是陷阵郎!”飞王笑了起来:“是五哥刚为第五路奇军起的名字,陷阵郎,就是为怀念横冲都独闯黑甲大阵的英勇!” “陷阵郎,横冲都---”常荆低下头,也笑了起来。 这时,黑甲军已无心兼顾他们,纷纷掉转马头,去迎战已经杀到重围边的铁骑。 陷阵郎果然骁勇,就这几声大喊之后,他们已冲进了重围。 陷阵郎,是大辽五路奇军中的精锐雄师,而带领他们的将王,是一头真正的战场雄狮。 “我们走!”飞王和常荆一边一个搀住夏侯战,往后悄悄退下,飞王也没忘了回头招呼林青:“兄弟,快跟上来,我们能回去了!” 林青脚下如生根般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三人的后背。夏侯战负伤,若非心里牵挂着德馨居的韩氏,只怕早已倒下,飞王和常荆精疲力尽,也是随时会倒下,此时包围他们的黑甲正和将王的陷阵郎杀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几人。换言之,他们四人这一次已能平安归来。但这个平安还要他允许--- 林青下意识的握紧了长枪,他抵受不住那样的诱惑,这个时候,如果他悄悄出枪,一定能把飞王一枪刺杀,也能在夏侯战和常荆两人回头之前,把他俩也格杀当场,将王他们还没过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也看不到这里的情景,四周的黑甲军或许会发现,可他们又怎会阻拦? 如果他不下手,飞王就能平安回城,回城后,飞王也一定会兴高采烈的带着他们几个,去何叶的面摊吧? 可他又怎有这麻木,和他们坐在一起,看着何叶向飞王舒展微笑? 枪锋慢慢递出,离开飞王后心只有三尺,只要运劲探臂,那个何叶的微笑,就不再是此生无缘--- 飞王还在说着话,“夏侯战,这下你能自己去跟韩氏说了,要不然刚才那些肉麻话,我真不知道怎么替你向韩氏开口。” 飞王是故意逗夏侯战说话的,因为他怕夏侯战一个不支,昏死过去。 夏侯战干笑了一声,已经累的直想闭眼,可飞王的话就是让他能撑住这口气,“我想明白了,在韩氏眼里,其他男人再好,也比不上我,没有了我,她这辈子只怕是再也不会真的展眼欢笑了---” “这会儿你又得意起来了?”常荆喘着粗气,也是没好气的讥讽道:“你不是说还没跟她明说吗?你怎么知道她一定答应你?说不定你一开口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跟你说这就是个误会呢?” “回去就捅那窗户纸,回去就捅!”夏侯战居然精神起来:“韩氏心里一定有我,真不是我吹,除了我,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真个展颜欢笑---” “凭什么?”见夏侯战精神起来,常荆忙跟着损他:“除了每天往德馨居跑,你有什么好的?不就一厮杀汉么?” “动心,你懂不懂!”夏侯战反驳道:“跟你这光棍说不清,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动心了,那她心里就一辈子只有他了---” 飞王听不下去了,虽然是他起的头,也忍不住道:“我们还在黑甲军的重围里,能不能不说这些了。” “夏侯将军!”林青突然开口,他持枪的右手僵硬住,再也不能往前递出分毫:“你说什么?”他的脸色也蓦然变得惨白。 “什么?”夏侯战莫名其妙的回头:“我说什么了?” 常荆也回过头,看到林青惨白的面色,以为他支持不住,忙向他伸手:“撑不住了,我来扶你。” “我没事,你们先走。我跟上来”林青很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常荆也不敢怠慢,扶着夏侯战继续走,毕竟此时还在包围中,随时都有凶险,他自己不怕死,可不敢连累了飞王。 林青却全身僵硬的如定在当场,夏侯战的话让他如被冰水从头到脚浇注了一遍。 “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动心了,那她心里就一辈子只有他了---” 何叶心里,一定早对飞王深深动心了吧?因为飞王确实是名男子,除了飞王,何叶心里再也不容别的男人驻进了--- “真不是我吹,除了我,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真个展颜欢笑---” 是啊,何叶脸上的欢笑,也是为了飞王而绽放--- 那样的微笑,只看一眼,便知她心中的甜美,虽明知这欢笑不是为他而起,让他一眼便觉深深痛心,可他又是否真的忍心,让这少女脸上,从此失去这样的欢笑--- 四周陡然混乱起来,将王已快杀进包围,不单是将王和陷阵郎,荆棘枪也从侧翼冲了进来,在将王抢先杀了另一名黑甲统领后,外围的那支黑甲万人队已是大乱,其余幽州军也鼓奋勇杀了过来。 包围就要被冲散,还剩下的那名黑甲统领岂甘心功亏一篑,他抵挡不住气势如虹的将王,正节节倒退,却被他看见了飞王几人。 “护龙飞!”那统领咬牙切齿,虽被将王攻破重围,可只要杀了飞王,他就不算是惨败。 “杀了他们!”身边的骑军虽已派出去抵挡将王,可这统领还预留了一队弓箭手,就是为了在偷袭中射杀飞王,“放箭!放箭!”统领嘶哑着声音大喊。 箭如雨发! “六弟!”将王惊吼起来,杀敌如麻,可看到弟弟遇险,他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林青忽然从箭雨中扑了出去,心里还是一片空白,可他已毫不犹豫的扑了出去,在脑子里不及转任何念头之前,他扑在了飞王的后背上,扑在了箭雨直下中。 也许是冲动,可他心里没有半丝后悔,仿佛是理所当然,即使片刻前还想要杀了这个男人,此时却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箭。 十几支箭矢射入了他的后背,可他竟然不觉痛楚,心底的空白忽然化为一片释然。 原来,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是用自己这条命,去救这个让他妒忌如狂的男人--- “兄弟!”飞王惊慌转身,抱住了林青,手中长枪奋力挑开零落箭矢,常荆和夏侯战拉着他俩,踉跄后退。 不等第二阵箭矢射到,一队骑军已冲了进来,挡在他们几人前方。 “狗娘养的黑甲崽子!”将王怒骂,狼扑枪探手掷出,把那名统领搠于马下。 “杀光这些狗崽子!”十二龙骑驱骑而上,紧跟其后的,是一道贯穿包围的骁勇铁骑。 “陷阵郎!”铁骑长吼,用他们这一精锐的名号,向已成英灵的另一支精锐致敬。 援军杀到,脱离险境,飞王立刻抱住了林青,“兄弟!”看到他后背的箭矢,不敢伸手去碰。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青,还有---我们不是兄弟---”林青忽然很想笑,心底挣扎了许久,又一路跟随在这个男人背后,最后自己却宁愿舍命救他,而且心里居然还满是释然。 扑出去的时候,他脑子里没有转任何念头,简单的就像是注定一般,只想为飞王挡下箭矢。 也不是因为心灰意冷,那个时候,他心里唯一想到的,只是一个女孩的笑颜。 “你舍命救我,就是我兄弟!”飞王眼神沉痛,神情焦急,被这许多箭矢射中,林青已是奄奄一息。 “我不想当你兄弟---”林青笑了笑:“拿命救你,我不后悔---” 他真的不后悔,在箭矢射中他背后时,他心里也果然没有后悔,或许是夏侯战的话触动了他,或许是他心底早有此念,这个念头甚至比那一缕阴暗藏得更深,而夏侯战的话语,只是把这个念头拉出心底--- 他喜欢那个叫何叶的少女,很喜欢,可何叶喜欢的却是飞王,也是很喜欢。 何叶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心意,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知道,自己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就已足够。 至少,他已不是她生命中完全陌生的过客,他和她之间也不再只是一个卖面的小姑娘,一个吃面的小卒子。 是他,救下了她心爱的男子--- 是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留住她一辈子的欢笑。 只要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能有一辈子的欢笑喜乐,那自己是不是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原来并不重要--- 因为自己已经守护住了她的幸福。 因为自己是真的为她动心,也因为她是他心里最大的牵挂。 原来所思所求,自己只是想让她能幸福而笑。 这便是心之所在,奋不顾身吧? 原来,这样更好--- 四周厮杀震天,可林青心里唯觉释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住,是飞王,他是真的在为自己痛心。 飞王果然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也比他更适合守住自己的牵挂,他只是个小卒,所以他一直很怕自己,给不了何叶最大的幸福,而这个男人,一定能给得更多吧--- “飞王,你是个好人,可我很不喜欢你---”林青断断续续说着:“我救你,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自己---” 他看到,飞王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笑了笑,又低声道:“那个卖牛肉面的小姑娘---何叶---我很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飞王真的惊住了,看着林青一脸的微笑,虽已气若游丝,可还是笑得心满意足,飞王忽然明白过来很多事,为什么他很讨厌自己几兄弟,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会如此阴沉,可为什么,他还要舍命来救自己? “记住,一定要给何叶,一辈子的幸福---”林青忽然生出股力气,也紧紧握住了飞王的双手:“是我相信你能做到,才来救你的---” “我做不到,所以我才救你---”林青用力睁大眼睛,盯住了飞王,“我不后悔救你,不后悔---所以,不要让我后悔---” 林青盯着飞王,不肯闭上眼睛,这是嘱托,一个男人在临死前对另一个男人的嘱托,因为两个男人,都喜欢着同一个女人。 “不用感激我!”林青的口齿清晰起来,虽然神志已乱,可他此时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要让她幸福,一定要!答应我!用心答应!” “我答应你!”飞王也一字字的回答,任何多余的话语在此时都已无用,他要在林青断气前,说出真正能让他安心的承诺,因为这是林青对他的临死嘱托,“我会给她幸福,用尽我的所能,就像你一样!” 飞王郑重承诺,又真诚的重复道:“像你一样!” “好!”林青轻轻笑着,缠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阴霾忽然消散,余下的只是满心的释然。 心之所在,便只为了等到这样一个承诺,说出这样一个好字。 “林阵首!林阵首!”有人尖叫着冲来,又大哭着扑倒在他面前。 是黑牛和麻子,这个时候能看到他俩都平安无事,林青心里更觉满足。 “林阵首!”黑牛哭的满脸是泪,而麻子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林青背上的箭伤和飞王一脸沉痛的神情,麻子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伤心又抱怨的看着林青,想说什么,又哭得张不开嘴。 “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蠢么?”林青笑了笑,又向飞王看了一眼。 飞王知道他们几兄弟有话要说,把林青轻轻放在黑牛怀里,默默往旁退开几步。 “林阵首,说好了要一起回城的!”黑牛大哭:“就剩我们三个了,你不能再走啊!” 林青笑了笑:“黑牛,我军功赚下的赏银,都给你了。” 这句话让黑牛哭得愈发泣不成声。 林青抬起手,又在麻子脑袋上摸了摸,“等你长大了,也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或许就会明白了,记住,照顾好黑牛,他有三个妹妹要照顾,你比他机灵,把你的机灵劲儿,用在照顾他身上---”他撑住最后一口气,向麻子看去最后一眼:“还有---幸好没有听进你的话,幸好没有---” 说着,手未放下,林青已吐出了那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死而瞑目,别无所求。 “林阵首!”黑牛和麻子一起抱住林青,嚎啕大哭。 飞王默默走了过来,取出挂在腰间的香囊,轻轻放在林青抬起的手心里,又低声道:“你的嘱托,我会用性命去做到,这个香囊我替何叶送给你,我会在她身边守护她,也希望你泉下有知,能助我一起佑她平安---” 林青已经僵硬的手掌忽然合拢,把香囊握在掌心,手臂慢慢低垂,却紧握着香囊,死亦不放。 厮杀声渐渐低落,生还的幽州将士挺直身躯,站立在东门外,恶战之后,放眼遍地狼藉,却终于是守护住了这座城池。 有敌不甘而败,有袍泽安心而去。 心在所在,死又何妨? 夜色渐至,一天的杀戮后,黄昏后的宁静格外值得珍惜。 太守府的花园内,一对少年男女依偎而伴。 少年低语:“你送我的香囊,我给了另一个男人---” “我再给你做一个。”少女轻笑,心上人带着她亲手做的香囊杀入战场,可见有多重视自己的心意,而最后又平安而回,更是她最大的满足。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林青,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 “哦。”少女乖巧的点头,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心上人的话,她一定会牢记。 “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而他救我,是因为你。”少年沉默着,还是缓缓开口:“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他的心意---” 少女也沉默下来,轻轻点头,心里一阵伤怀,也想起了那个,总是坐在面摊里,红着脸,低着头,很少说话,却每天都会来光顾的军士。 她没有多问,但忽然知道,以后一定再也看不到这个军士了,因为救下她心上人的,一定是这个军士。 原来他的名字叫林青,少女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道:“我们此刻能依偎在一起,都是因为他,我想,他或许并不在乎我对他的感激,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感激他,帮我记住他的这份心意。” 少女问:“感激他救了你吗?” “是感激他,让我能活下去,好好照顾你。” “好。”少女娇柔微笑,依偎在少年的怀抱里,在心里重重的道谢,是由衷而谢,那个男人,救下了她一生的幸福。 “六哥,六嫂,吃饭了!”有人在花园外大喊,打扰了这一对情侣的依偎,可喊出来的称呼却让两人展颜微笑。 少年回过头,看着少女嘴角的微笑,轻轻点头:“这样的微笑,确实值得我一生守护。也难怪---”他迟疑了一下,悠悠想到,那个男人在为他挡箭时,心里浮现的一定是这一张甜美的笑颜吧? “六哥,六嫂,快点!”脚步声已经冲进了花园,一点也不在乎这打扰是不是太煞风景,“四哥刚刚善后完死伤军士,又累又饿,我们赶紧吃饭去!” “是你饿了吧?”少年摇了摇头,挽着少女走去,又问:“阵亡将士都收敛了么?” “嗯,都收敛了,四哥和姐姐亲自主持的丧仪,我也去帮忙的,六哥,收敛遗体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军士手里握住个香囊,很像是六嫂给你的那个,他握得好紧!” “他的名字叫林青,小七,记住这个名字,是他救了你六哥和---”少年犹豫着,又回头看了看挽在臂弯中的少年,一笑:“六嫂。” “我知道他救了你啊,所以刚才是我亲手去抬他的,不过六嫂今天一直在太守府里等你,那林青怎么能救到她的?六嫂,你今天真没偷偷跟着六哥一起杀出城吧?” 少女笑而不答。 “就是他,救了我和你六嫂。”少年郑重答道,一如在林青临死前,对他的郑重回答。<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一) 幽州大将关山月半倚在北门城楼上,努力平息急促的喘息,鬼头大斧就搁在伸手可及处,在黑甲军发起下一合攻城前,他要抓紧时机恢复体力。 有人递过来一壶水,关山月接过,大口灌下,向递水过来的铁成厥一笑,又看了看他手上正在滴血的钢刀:“铁大人,想不到你也会提刀杀人。” “战场上,不想自己死,就只能让别人死---”铁成厥连喘了两口粗气,才又接着开口道:“我也没想过,我这文臣居然也会提刀杀人。” 关山月笑了笑,不再说话,转头向城楼上看去。 连铁成厥这霸州太守都亲自提刀上阵了,守城战的惨烈可想而知,五天里,黑甲军发起了足足十七场攻城战,有时候刚击退一拨疯狂攻城的黑甲,还没来得及喘气,又一拨黑甲又更疯狂的攻了上来。 五天前的那次守城战里,黑甲军用土袋沿着城墙堆出一样高的土山,智王亲身诱敌,用火攻击退了他们,当晚,将王领着一万军士出城,又发动了城内五千民夫,把那些土袋全数运进城内。第二日开始,黑甲军又变着法子的攻城,第一次是用冲城车硬撞城门,智王一声令下,就用昨夜运进城的土袋往下掷,几百只土袋把那几辆黑甲军连夜打造出来的冲城车当场压垮。 第二次攻城,黑甲军拿着铁锹大锤冲锋,想凭蛮力砸坍城墙,奈何幽州城墙着实坚固,而且智王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命城上先泼一阵沸油,再扔下火把,黑甲军再是勇猛也敌不过这水火无情,再扔下几千具被烧焦尸体后仓惶而退。 这几合守城战里,幽州军占有两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错王弩和月满山河,这两样守城利器让黑甲军深恶痛觉之外也是心胆皆寒,错王弩覆射三百步远,而月满山河一旦发动,那些圆月铁刃由上而下盘旋飞转,好比在城墙外近一里地内设了一道凌空飞舞的铁刃刀墙,逼得拓拔战每次想要靠近幽州城墙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黑甲军最擅长的骑军冲锋根本派不上用场,要是换了攻打别的城池,哪用如此费劲,就算攀不上城墙,也可以用大队骑军用绳索拖着滚木冲锋,等靠近城门了砍断绳索,让滚木借着冲力直撞城门和城墙,几十次撞下来,铜墙铁壁也会被撞出条裂缝来。 可他们碰到的偏偏是幽州城,有了错王弩和月满山河,幽州军巴不得黑甲发起千军万马的铁骑冲锋,那错王弩一拨拨连射,月满山河一道道切割,黑甲军冲过来的越多,留在平原上的尸体也越多。 所以黑甲军每次都只能派出步卒,高举铁盾,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接近城墙,可即使挡得住连弩密射,也防不住到处乱飞的月满山河,每次冲到城墙下,黑甲军至少也要付出上千具尸体的代价,而且到了城墙下,等着他们的又是幽州军泼油,点火滚木礌石这无比老套但又十分耐用的伎俩。 澹台麒烈已经不止一次在城外跳脚唾骂,骂护龙智卑鄙,骂幽州军黔驴技穷,可幽州军置若罔闻,反正这招好用,咱就一遍遍接着用。 第三次攻城,黑甲军同时向幽州四门发起进攻,想分散幽州兵力,硬破一门。面对四门的同时进攻,智王几兄弟各守一门,在城楼上派出以荆棘枪为首的五千军士,来回救援四门,城门内又派出以十二龙骑为首的五千骑军,来回奔袭,哪出城门攻势吃紧,就命十二龙骑开城一通冲杀,等黑甲军围上来,骑军先赶紧撤回城内,城上又使劲扔下滚木礌石,阻断黑甲军,那一合守城战打了足足半日,黑甲军在付出近两万人的代价后,万分不甘的退兵,而幽州虽又守住了一合城池,也付出了三千军士的性命。 第四次攻城,黑甲军又向东门发起了集中攻势,他们也发现了,同时攻打四门固然能分散幽州军的兵力,使幽州吃紧,但在错王弩和月满山河这两件守城利器下,他们所有接近城墙而付出的代价也在成倍增长,如果能攻开任一处城门,那这代价当然是值得的,可若攻不开城门,他们付出的人命就是徒劳,于是,黑甲军又一次集中兵力,专攻东门。又是一场堪称乏味却又惨烈的攻坚战,黑甲军在发起进攻前,已经能猜到幽州军会使出什么伎俩,平原上先用错王弩和月满山河,靠近城墙了就是泼油和砸石,接着又是点火,可就是明知如此,黑甲军也奈何不得,重复着攻城的同时也在重复着损兵折将,据几名侥幸逃回来的黑甲军说,东门的城墙都已经被幽州军自己放的火给烧黑了,可城墙再黑,也还是坚挺的矗立在黑甲军面前。 第五次攻城是拓拔战一早的预谋,他在离着城墙几里的地方,派出两万军士挖掘地道,三天四夜后,终于挖出一条直通城内的地道,拓拔战又故意派出一支五千人的黑甲,明里继续攻城,暗里派出军士从地道进攻,可智王在城楼上一发现黑甲军攻势减弱,立刻猜知拓拔战在用暗渡成仓的佯攻,于是就命人在城内放满了无数倒扣的水缸,每一口水缸旁都找了几名民夫听动静,又派了五千军士带上几十锅沸油,几百只土袋守在地道口,一见地上裂开地洞,先是几十锅沸油当头倒下,然后几百只土袋扔下,把惨叫一起埋入地下,最后五千骑军轮流催马策骑,在土袋上来回蹄踏,硬生生把地面踏平。 将王还想了个缺德主意,他不用沸油,却找了一千军士,捂着鼻子准备了几十口装满大粪的大缸,一找到地洞,几十口粪缸醍醐灌顶般倒下,那些黑甲军刚要呐喊着冲出地洞,等着的就是臭气冲天的屎尿迎头,这群黑甲死得最是憋屈,活生生被粪便给活埋在地洞里。事后,将王还很谦虚的说这不是他的主意,而是部下某位军士在几个月前想出来的守城奇招。<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二) “黑甲的下一拨进攻随时会来,这一次,就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再撑过去了。”望着紧贴东门城墙堆起的土山,关山月虽很想保持镇定,但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铁成厥无声的摇了摇头,除了把手中刀握得更紧,也答不上话来,因为他这霸州太守对握刀杀敌这事,也委实是没有太大把握。 五次攻城失利后,黑甲军沉寂了半日,但在第三日上,拓拔战又一次向东门发起了大举进攻,这一次,黑甲军还是选择了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土袋围城,他们派出了至少五万军士,用土袋沿着东门城墙开始堆积,这一次的土袋堆得又高又厚,好比沿着城墙又堆起了一座小三,连整座东门都干脆封死,这一来虽然黑甲军无法破门而入,但幽州军也再无法出城偷袭。 为了重新堆起这样一座土山,黑甲军在错王弩和月满山河下折损了足有六七千军士,但拓拔战使了这一招又笨又费力的法子,却正好克制了幽州军的守城之利,因为在土山沿着东门城墙堆起后,错王弩和月满山河这两样守城利器也就失去了由上而下的优势,而且也无法再看清土山另一边的敌军动静。 黑甲军踩着土山,向东门城楼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有了这和城墙一样高的土山,黑甲军虽不能用铁骑踩着土袋做骑军冲杀,但在土山上,他们至少能派出步卒发起平地冲锋,而守城方的幽州军虽能用错王弩平射,但月满山河却彻底失去了优势,于是,原本的地利荡然无存,虽然智王用火攻在几次紧急关头阻截了黑甲军冲上城楼,但守城战也无可避免的成了最为惨烈的短兵相接。 五天之内,十七次攻城战,黑甲军折损了七万多人,但这七万人有大半都是死在前五次攻城战中,土山堆起后,失去了城墙之利的幽州军就只能以命换命,这五天里,幽州也阵亡了近一万军士,而最令幽州痛心的折损就是,七百荆棘枪在几次冲锋驰援后,这支已被淬炼出神勇军气的精锐只剩下了两百零三人。 兵源紧缺,智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征召了城中八千轻壮参军,这八千轻壮早有投军报效之心,之前也入军营受过些操练,本来不到万不得已,智王和将王都不想动用这支轻壮,可到了今时今日,已是最万不得已之时。 铁成厥看着城楼,到处都瘫坐着筋疲力尽的军士,前一次守城战足足打了两个时辰,黑甲军退下后,东门上的守军也几乎是同时瘫软在地,其中还有不少伤重的军士在躺下后,就无声无息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活着的军士既无力也不忍把阵亡袍泽的尸首抬下城楼,这些将士既为守城而死,他们的遗躯当然也要留在城上,看着袍泽再次守住城池,或者,与城池偕亡。 “我们的折损太大了---”铁成厥轻声道:“黑甲军死得起十万二十万人,可我们战死的兵力即使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也实在是太多了。”他此次从霸州前来勤王,共带了一万军士,就这几日里,他这一万霸州军已战死了三千人,虽说进驻幽州后,铁成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把兵权双手奉给公主,可看着跟自己过来的将士折了三成,他心里也是万般难受。 “黑甲叛贼,就算一百条命也抵不上一名幽州军!”关山月骂了一句,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前几次我们在城上居高临下的打,占尽了便宜,那几日里我也颇有些看不起黑甲,以为他们名不副实,可真的到了短兵相接,才发现黑甲军的战力确实不容轻觑。” 铁成厥点了点头:“当日横冲都去冲百万黑甲的军阵,我在城上看得热血沸腾,总以为打仗只要敢打敢拼就行,可这几日才知,原来真打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横冲都一样骁勇的。” “铁大人,你是文官,能陪我们这些武夫提刀站在城上,已足够令我等刮目相看了。”关山月笑了笑,又把目光移向城楼,他不是铁成厥这样的文官,所以在看着城楼上累倒的将士时,他能看到更多的事情,也一眼就能看出新军和老军的区别,那些刚被征召的新军虽然累极,但神志都保持着亢奋和紧张,他们都面对城墙着,全身蜷缩成一团,嘴里大口喘着粗气,怀里抱紧了兵刃,只要稍听到城墙外有些动静,立刻扎手扎脚的爬起,一脸紧张的向外张望,待发现只不过是虚惊一场,他们又会继续瘫软在地。而那些已打过好几场硬仗的老兵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们都背靠着城墙,不像新军那样时刻盯着墙外土山,全身放松,兵刃也没有紧张的抱在怀里,而是放在触手可及处,而且老军们都是闭上双眼席地而坐,呼吸调匀,即使听到声响,但只要将领们没有下令,他们就继续席地休养,这才是真正上过战场,在生死间来回走过的老兵,懂得抓紧一切机会恢复体力,也懂得怎样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关山月又看了眼铁成厥紧握在手里的钢刀,微微摇头,他走到那些新军当中,温言道:“弟兄们,都放松下来,学学你们身边这些老兵。” 关山月向那些老兵努了努嘴:“休息的时候不要把身体蜷紧,这样手脚会僵硬,也不用面对着城墙,要像老兵一样,全身放松的背靠城墙,这样不但能防冷箭,也能更好的休息,听到动静也不用急着跳起来张望,这样只会消耗你们的体力,有我们这些将领在,自然会为大家观察敌情,你们是新军,要学的东西很多,大战在前,我也不能手把手的一一教你们,所以你们要多看看身边的老兵。” 一名新军喃喃道:“关将军,我们只是---只是紧张。” 关山月笑了笑:“生死之前谁不紧张,可紧张杀不了敌军,也不能让你们活下去,只会耗费你们的体力,将王早就说过,战场上,最要紧的是恢复自己的体力。”<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三) 一名新军张望了一下四周,问:“关将军,智王他们呢?”他的话问出了大家的心思,不管新军老军,都一起眼巴巴的看向关山月。智王虽非勇冠三军的名将,但有智王在城上,黑甲军进攻再凶猛,幽州军心里都会有所仗恃,因为每次危急,都是靠智王的冷静帷幄为大家化解凶险。 “智王几兄弟已连续在城上守了两日两夜,铁打的人也撑不下去,所以先到城下歇息去了。”关山月很理解军士们的期盼,其实他心里也盼着智王,但黑甲军这几日的进攻着实凶猛,其他将士还能轮番换下来休息,智王却已经在东门上撑了两天两夜,所以再击退上一拨黑甲军的进攻后,太守张砺立刻命人把智王给搀下城去,因黑甲军随时来犯,智王也无法赶回太守府,于是张砺就在东门子墙后借了一家民居,供智王等将领们临时休养。 正说话时,一队人走上了城楼,是女真族族长完颜盈烈和卫龙军秦璃,完颜盈烈一挥手,跟他来的那队女真人立刻翻出城墙,解下身上背的皮囊,往土山上倒油。 关山月怔了怔:“又是火攻?”就这几日里,幽州军已不知在土山上放了几把火,这火攻虽能暂时阻断黑甲军的逼近,但东门城墙离得土山太近,守城将士在烟熏火燎下也是苦不堪言,至少有好几百人被烟熏到人事不知,至今还昏迷在军营内。 秦璃摊了摊手:“智王说了,前几次我们都是靠连弩射溃了黑甲军的冲锋,所以拓拔战下一拨进攻一定会派出大队盾军,一步步逼上城楼,所以我们只能在土山上放火,阻断他们靠近城墙。” 关山月担心道:“这土山离开城墙太近,放起火来,我们的军士也会被烟熏到。” 完颜盈烈插口道:“公主随后就会送一批沾水毛巾来供将士们敷用,而且今日刮的是由北向南的南风,风势向南,我们的油又是隔着几十步倒的,多少能减免点被烟熏到的伤害。”完颜盈烈从怀里取出烟杆,打火点上,刚要吸上几口,见大家都盯着他看,不由一笑:“看来这几日大家都被烟给熏怕了,老头子吸几口旱烟,你们都一个个脸色发青。” 关山月也跟着摊了摊手:“也不是被烟熏怕了,这土山就堆在眼前,黑甲军一拨又一拨的进攻,摆明了是要跟我们比谁更死得起人,这样打下去,我们很难支持。” 秦璃道:“这土山确实麻烦,拓拔战使了个最笨的法子,却恰好克制了幽州的地利,又一直用疲兵之计来消耗我们的士气,再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完颜盈烈吐了口烟:“放心吧,就是今日,我们一定要把这土山给解决掉。” 关山月精神一振:“完颜族长有办法?”随即又摇了摇头:“就算这次推倒了土山,可下一次黑甲军还是能再堆一座土山出来。” 完颜盈烈笑了笑:“我没有法子,可智王有法子,黑甲军前次不是想挖地道吗?那地道的出口被我们给堵住了,可通向城门的那一段还在,倒是能省我们不少力气。” 关山月眼睛一亮:“完颜族长的意思是,我们在土山下挖个大坑,把这土山给埋了?”他随即又一摇头:“这土山堆得跟城墙一样高,真要挖一条能把这土山都给埋了的大坑,至少要七八丈深。” 完颜盈烈又吐了口烟:“你家智王可没想过,真要挖这么深一个坑。” 关山月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智王的心思我是一向猜不到的,完颜族长,你就兜底儿跟我说个明白吧。”秦璃笑着推了他一把:“要是智王在,一准儿说你这厮就是个不动脑的武夫。” 完颜盈烈在城墙上磕了磕烟杆:“都别心急,这仗到底怎么打,还是要智王说了算,我老头子和你们一样,也是个马前卒,不过---”完颜盈烈看着城外土山:“拓跋战前后已在幽州城外憋了半个月,他这百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孤城,还连连损兵折将,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了,所以黑甲军的下一合进攻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就是今日,拓跋战不攻下北门,誓不罢休。” 关山月苦笑着向铁成厥一指:“连铁太守这文官都被逼到提刀上阵了,黑甲军早就玩上性命了,完颜族长,就算我们今日能把这土山给埋了,黑甲军也一定不肯罢休。” 完颜盈烈点了点头:“是啊,今日这一战对敌我双方都是个关键,或者是我们被攻下北门,退守子墙,或者是我们给黑甲军一记重摧,打得他们十天半个月都不敢再攻城。” 关山月和秦璃闻言都来了劲:“完颜族长有何高招?” 完颜盈烈耸了耸肩:“也没什么法子,既然是盟友,我女真族当然也不能整天袖手旁观,黑甲军玩命,老头子也只好玩本钱,我在自己的营地里还藏了五千精骑,说不得,今日该派上用场了。” 关山月和秦璃大喜,这女真族自从与幽州结盟后,除去来了一万壮丁,连妇孺老幼都搬进了幽州居住,却在自家营地里留了五千骑军,幽州将士们私下里也曾议论过,有说是女真人舍不下旧营地,也有人说这五千骑军是这完颜老狐狸给自己留的后手,唯独智王说了一句,这五千人乃是女真族为幽州藏起来的一招过河卒,今日听完颜盈烈亲口说出,才知这老族长已打算为幽州豁出自家所有本钱。 “完颜族长够仗义!”关山月和秦璃一起竖起拇指奉承,城楼上其他军士有露出笑来,要对付黑甲军接下来攻势,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有了女真族这五千骑军做外援,至少能多一成胜算。 完颜盈烈斜了关山月几人一眼:“看来你们几个小子,平时没少腹诽我私藏这五千人的用心。” 关山月堆笑道:“哪能呢,完颜族长肯把族人都迁入幽州,早已存了和我们同进同退的心思,我们哪敢怀疑族长的诚心。” 完颜盈烈笑了笑:“是啊,把族人都迁入幽州,算是我这辈子赌的最大的一把豪赌,赢则大赢,输则惨败,不过---”他顿了顿,看了城上将士一眼,“从我带族人进城的那一刻起,老头子就有信心,这一把豪赌一定能赢。”<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四) 关山月和秦璃都嘿嘿笑了起来,看着四周军士为之一振的神色,心说这老头子还真是头老狐狸,这时候还不忘了激励士气。 几个人说话时,又有一队人上了城楼,正是公主组建的亲军,虎贲禁卫的两名统领胡赤和厉青,他俩刚好听到了完颜盈烈的说话,胡赤忙接过话道:“完颜族长阅历丰厚,一早看出我家公主必能扫平叛贼,恢复国祚,好眼力。” “不关阅历跟眼力,我敢赌这把,只因为幽州有一个人。”完颜盈烈吸了口烟,又随着烟雾吐出一句话:“有你家智王在,我才敢做这把豪赌。” 胡赤和厉青讪讪一笑,只听完颜盈烈又道:“话说回来,我今日也就出了点本钱,真正做了一注豪赌的还是智王,光是这北门的地道下,就派了一千军士和五千民夫挖坑,东西两门又各派了五千军士迂回偷袭---” 铁成厥一直在边上不吭声,这时忽然道:“智王打算分兵出城偷袭?” “等这土山陷落,黑甲军当然会愣上一愣,智王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完颜盈烈问道:“铁太守忽然问起这个,是有什么打算吗?” 铁成厥点了点头:“我要去跟智王讨份差事,当一路领军出城偷袭的将领。” 关山月吓了一跳:“这领军冲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文官就别去凑热闹了。” 秦璃也跟着劝道:“铁太守,你能提着刀在北门上杀敌,已经够让我们这些武人汗颜了,出城打仗的事就别再揽下了。” 胡赤和厉青两人也过来劝:“铁太守,冲锋陷阵的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干,你若想帮忙,不如去城内帮我们安抚百姓?”他俩是公主的心腹,都知公主极看重这位霸州太守,辽国几十州城,就铁成厥一家带兵前来勤王,若铁成厥有失,公主就会颜面大损。 胡赤又道:“今日在城外督战的是破军星图成欢,此人乃黑甲上将,不可轻视。” 铁成厥却是一笑:“就是知道领军的是图成欢,我才想出去会一会他。” “会一会?”关山月苦笑:“铁太守这口气可是越来越像我们这些武夫了,这破军星有什么好会的?” “他在霸州隐居了十几年,还改名叫图尔欢,跟我也算是老交情了。”铁成厥抬头看了看当头秋日,又是一笑:“若是太平时节,就这午后时光,说不定我正在和他喝茶畅聊。” 胡赤等人都不知道铁成厥和图成欢还有这份交情,闻言都是一怔。 完颜盈烈饶有兴致的问:“莫非铁太守想去说服这图成欢?” “我虽是个文官,可也没有这想当然的酸腐气,我知道,他是黑甲上将战千军,就如他也知道,从我打算来幽州勤王的时候起,我和他那点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这过去的交情,在他心里也并非是全无份量。”铁成厥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钢刀,还是一笑:“所以在他带兵离开霸州时曾跟我说过,若沙场相逢,他会放我一次,仅有一次---” 铁成厥看着城上诸将,淡淡道:“仗打到这一步,我虽是文官,也要为公主和智王分点忧。所以我要出城去会会图成欢,既然他会放我一次,那我倒是能讨点便宜。” 关山月道:“铁太守,沙场之上可论不得交情,万一图成欢翻脸不认人,你这一出去可就是凶多吉少。” 铁成厥摇了摇头:“不会,他是破军星,言出必行这点骄傲还是有的,而且---我也是真的想去会一会他。”说完,铁成厥不再理会众人,只拱了拱手,便转身下城。 “铁太守---”关山月还欲再劝,完颜盈烈已摆了摆手:“由他去吧,有句话他说得很对,仗打到这一步,不论文臣武将,都该出点力了。”顿了顿,完颜盈烈又道:“若铁成厥能活过此战,日后必成大辽重臣。” 胡赤和厉青互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俩都是功利心极重之人,当然希望大辽复国后,自己也能成为朝堂上的一方重臣。 完颜盈烈看向他俩,问道:“你俩是公主亲军,今日上这城楼,一定是奉了公主亲令吧?” 听完颜盈烈说他俩是公主亲军,胡赤和厉青都挺了挺胸,旋即又觉得这女真老人话里有点疏离,但又知不能得罪这位女真族长,胡赤赔笑道:“公主让我俩带本部五千虎贲禁卫侯于东门城内,又给了我们三千民夫,说要在今日拆了堵在东门外的土山。” “也是,黑甲军从外面堵住了东门,却不妨碍我们从门里面掏个洞出来。一边挖地道一边掏洞,算是双管齐下。”完颜盈烈点了点头:“拓拔战今日固然是非要攻下北门不可,我们这边也是打定主意要在今日重挫黑甲---”话才说了一半,只见在土山上倒油的女真军已跑了回来,其中一人道:“族长,黑甲军又攻过来了,是破军星图成欢带的队,至少有三支万人队,当先的黑甲都举着铁盾,马上就要冲近土山。” “又被智王料到一次。”完颜盈烈招手示意族人都退回墙垛后,又向几名早点起火把的幽州军一摆手:“放火啊?等什么呢,非要等黑甲军爬上来?” 关山月迟疑道:“等黑甲军上来了再点火吧,多烧死几个也是好的---” 完颜盈烈冷笑:“拓拔战可不是个蠢人,被我们烧了那么多次,这一次他肯定会见招拆招。” 关山月反应过来,忙夹手夺过一支火把,先往外抛了出去,其余守军也赶紧扔出了火把。 “弟兄们,开打!”秦璃一声招呼,城上的将士忙振作精神,持刃待战。 “我们到城下去。”胡赤和厉青二人也不多言,当即跑下城楼,这倒不是他俩惜命,只是负有公主亲令,不论北门战况如何,他俩也要先完成公主所令。 土山上已被点起了火,但城上将士都不敢懈怠,关山月为消除守军心里的紧张,还抽空向完颜盈烈笑了笑:“族长,有你在这儿,我们安心不少。”<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五) 完颜盈烈却在抽空看着跑向城下的胡赤和厉青,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难为公主了,居然给她找到这么两个人。” 关山月没听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安心打仗!”完颜盈烈大喝了一声,也抽出腰间佩刀:“还真是一把豪赌,都到了服老的年纪,老头子还要亲手操刀子杀人!” 土山上被倒满了火油,按说火把扔出去,立刻就该烧成一片,但这一次虽有火光燃起,却未立刻蔓延开来,只见土山另一头已有重重黑影攀上。 “怎么回事?”关山月吃了一惊,急问:“族长,你那些族人倒的真是油么?” “你以为我女真人会连水跟油都分不清么?”完颜盈烈向前一指:“看清楚,黑甲军在灭火!” 果然,前方火光中有水气氤氲,还有一只只皮囊直接抛了上来,原来这一回合的黑甲还带了灌水的皮囊,一看幽州军又在土山上放起了火,他们当即泼水灭火。 关山月骂了一句:“该死的黑甲,果然狡诈。” “没什么好骂得。”完颜盈烈居然一脸的心平气和:“我们在这土山上都放了十几把火了,拓跋战要是还没想到泼水灭火,那连我都会对他失望,我倒是觉得,他这一次进攻,不会只是泼水灭火---” 完颜盈烈语声忽然一停,他看到,土山后抛上来的不只是水囊,还有更多的土袋,一只接一只,很快就把本来就跟城墙齐高的土山又垒高了一层。 关山月喃喃道:“这回我该能骂黑甲军狡诈了吧。”原来拓跋战这一次不但要灭火,还要再次把土山垒高,彻底绝了幽州放火的心思,最糟糕的是,当土山垒到足够的高度,黑甲军就能以居高临下的优势杀入城楼。 这还是一个很笨的办法,但这个办法能把幽州的守城优势一举扼杀。 土山越垒越高,方才点起的火早就被一袋袋的土给压灭。关山月把鬼头斧在手里紧了又紧,几次忍不住想冲出去,秦璃忙按住他:“你想干什么?难不成就凭一把斧子,你就想掀了这土山?” 关山月急道:“不然咋办,还真等黑甲把土山垒高了?火都被他们给灭了!” “我就是在等黑甲灭火。”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黑甲军不是总骂我黔驴技穷么,我就是要他们以为,除了防火,我就没别的招式了。” 只听到这声音,不但是关山月,北门城楼上的将士都是神色一松,惊喜回头,智王来了! 智来了,虽是满脸憔悴,满头白发,但他还是来了。 白衣少年站在城头,平静的看着将士,只是这份平静,就能带给这些已筋疲力尽的将士一份安宁。 “拓跋战以为我只会放火,所以用了这一招加高土山,不过这一次,我还要多送他一招釜底抽薪。”智笑了笑:“也是个老招,不过对付拓跋战的这一合攻势,足够了。” 关山月又惊又喜:“智王,那坑已经挖好了?” 智点了点头,目光游离在土山上,眼底却有笑意:“五千民夫耗时一夜,早就挖好了,现在我们要等的,就是黑甲军把足够的分量压上来,自己压垮这土山。” 北门城下,原本就有护龙错挖了数道纵横交错的地道,为的就是暗藏伏兵,在黑甲军攻破北门时突然杀出,这地道当日在对付草原狡狐耶律灵风时已经用过一次,前几日拓跋战又命黑甲军从平原上挖地道通入城内,所以这北门下早已满是沟壑,而这一次,智动用了大量民夫,把所有地道都连在了一起,在北门外的地下深挖出了一个几丈深的大坑,只以木棍支架,暂时撑住地面,等的就是黑甲军把这土山再次堆高,再压上足够份量的兵力,只不过黑甲军动用的兵力再多也攻不上城楼,反而会成为压垮这个地坑的最后一根稻草。 关山月听得喜上眉梢:“这么说来,我还巴不得多点黑甲军冲上土山来?” 智又是一笑,想了想,又道:“这一次也全仗殿下,她派出了虎贲禁卫,先从北门内掏挖土袋,过不了多久,就算黑甲军没自己压垮土山,这土山也会从中崩塌。” 完颜盈烈嘿嘿笑了起来,却没说话。 智转头问:“族长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觉得智王果然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完颜盈烈吐出口烟,眉开眼笑的看着智。 土山越堆越高,外沿处已经高出了城墙大半丈,只见一大群黑甲爬上土山顶处,趾高气扬的往下看,只等把空缺处填平,就一鼓作气的冲下来,让他们意外的是,第一次居高临下的看向北门城楼,却发现守城将士脸上竟无半分惊慌失措,反一个个仰起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完颜盈烈回头一看,只见两千射天狼和另一队幽州军早在城楼下枕戈待旦,故意不一起上城楼,就是要黑甲以为幽州已经技穷,完颜盈烈笑了笑,问智:“那位铁太守向你讨令出场了?” 智点点头:“我答允让他带着三千霸州军,从西门绕出城。” 完颜盈烈又问:“你的公主很看重这位铁太守,你就不怕他有失?还是你觉得他能打败图成欢?” “如果是正面交锋,谁都没有把握能必胜破军星,但铁成厥有把握能从图成欢手中活过一次,我不能不给他这个机会。”智顿了顿,又道:“幽州兵力太少,铁成厥有这个把握,我当然也要抓住这个可能,我赌的是,他能帮我拖住图成欢一时片刻。” 完颜盈烈笑了起来:“想不到智王的赌性也这么浓。” 智淡淡道:“老族长你都赌了,我又怎能不赌这一把。” 这时的北门下,已是乱成一片,倒不是黑甲军已经攻了进来,而是胡赤和厉青已打开了北门,北门外早被土袋堵了个结结实实,按耶律明凰的命令,他们这就要从城门内开始抽拉土袋,让整座土山根基不稳,可这土袋一袋袋的时候份量虽轻,至多也就二三十斤,可当这成千上万只土袋压成了一整座六七丈高的大山,一层紧压一层,要从底下抽出一部分来谈何容易?这就好比要从一座山底下搬块石头出来,胡赤和厉青选了几十名力大的军士,抓着土袋使劲抽拉,还拿铁枪撬了好一阵,堵在北门外的土山还是纹丝不动,这下可把两人急得满头大汗,在北门下滴溜溜乱转,可他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出一只土袋来,正没理会处,只听背后有人笑眯眯的招呼:“这种夯大力的事情,怎么不喊我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六) 听到这个声音,胡赤和厉青还来不及回头,就已经又惊又喜的喊了出来:“猛王来了!” 猛扛着龙王怒,慢悠悠的走过来,很享受胡赤和厉青如获至宝的表情,“不就掏几个土袋子吗,早点喊我一声呗。” 有这天生神力的猛王到来,胡赤和厉青都是心头一松,他俩平时虽刻意不跟护龙七王和其他将领结交,但也知这位猛王是万万要哄着的活宝,胡赤赔笑道:“有猛王出马,这等事情当然是轻而易举,不过猛王已在北门上连续守了三天城,我等不忍打扰猛王休息,所以才不敢烦劳你大驾。” 猛大咧咧的摆摆手:“不烦不烦,打仗的事儿我最喜欢,尤其是打黑甲军,这三天守城一点都不辛苦。” 厉青赶紧跟着奉承:“如今看来还真是少不了猛王,您瞧,就您不在这一会儿,我们就只能干瞪眼了。” “多大个事儿啊,我来了就没事,看我的,连号子都不用喊,一下就帮你们把这土堆给搞塌了。听过力拔山兮气盖世这话么,就是夸我的!”猛把龙王怒往墙上一靠,随手抓住一只土袋的边角,还回头招呼:“想看好戏的就不要眨眼,看好了,一眨眼的工夫,我就把这袋子给你们抽出来。” 大家顿时都睁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猛,生怕错过了猛士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幕。 猛抓着布袋,两膀运足力气,一声大吼:“出来吧你!” 力气用得十足,吼声吼得豪壮,可力气也用过了,吼也吼过了,那只土袋还是压在小山般的土山里,纹丝不动。 这下猛的眼睛都瞪大了,就他这一身蛮力,还真是从来就没见过他拉不动搬不了的物件,别说是猛了,城门下的军士也不敢置信,这位猛王平时举个五六百斤的东西都跟玩儿似的,怎么会搬不动一只土袋,哪怕它是被无数只土袋给压着的。 猛一张脸皮微有些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他又回过头,先向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安心,“不要怕,刚才是因为我早上啃了两只鸡腿,手有点油,没事!再来一次!” 大家继续屏息静气,猛先往手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又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抓紧那只布袋,运足全身力气,再一声大吼:“出来了吧你!”使劲一扯,手上力气运足了还生怕不够,两只脚也在地上跺了又跺,可任他掸胳膊跺脚,土袋还是纹丝不动,猛又把脑袋给抵在了土袋上,死命往后一通扯,扯不动干脆连两只脚也蹬了上去,口里哇呀呀一通大叫,叫了好一阵,力气也运了一通接一通,那土袋还是跟扎了根似的拔不出来。 “不会吧?”猛回过头,老脸憋得通红,“平常就算是上千斤的东西,我这也扯出来了,它怎么一动不动?” 猛盯着胡赤和厉青,一脸红扑扑的尴尬:“怎么办?” 胡赤和厉青只觉天旋地转,还以为来了救星,谁知这救星反过来问他俩怎么办?两人干咽了几口唾沫,脸憋得比猛更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喘气,看上去比刚使足了力气的猛更辛苦。 猛不甘心也丢不起这个人,他平时就仗着一身蛮力称雄幽州,哪知今日这蛮力也使不上劲了,看看胡赤和厉青两人一脸似绝望似憋屈的模样,心想这俩对他寄予如此厚望,自己却让他俩失落至此,实在是好生羞愧,猛又转过头去,看着把城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土山,只得又把手搭了上去。 “猛王,你这样是扯不动它的。”有人急步从后跑来。 猛恼羞成怒的回头:“知道我扯不动,也不要喊那么大声好吧,多丢人啊!” 跑过来的是布衣客卿梁正英,一看猛羞成这样,梁正英赶紧道:“猛王天生神力,别说一只土袋,换做平时,就算是一百只土袋也不过等闲,只不过---” “你这马屁真拍马腿上了,我也是知道廉耻怎么念的人。”猛低头摆手:“看清楚,连一只土袋我都扯不动。” 梁正英赔笑道:“那是因为这土袋叠土袋,一层压一层啊!猛王你看着是只搬一只土袋,其实是要搬动这一整座土山啊!” “对啊!”猛一拍脑袋,恍然醒悟:“我看着是搬一只土袋,其实是要对付这一座山啊!” 猛忿忿看向胡赤和厉青:“你们成心看我出丑是吧,力拔山兮这词儿是拿来夸人的,不是真要人去拔山的,你俩也太欺负人了!” 胡赤和厉青几欲吐血,看着猛自告奋勇的过来,看着猛回头问他俩怎么办,他俩憋屈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又被埋怨上了。但想到这是公主的亲令,而且推不倒这城门外的土山就会牵一发而动全局,两人哪敢耽误,只得按捺住委屈,苦着脸道:“我俩也是着实无奈---” “算了,不跟你们计较,我力大气量更大。”猛这时不敢再使劲吹自己力气大,只能再给自己按上一个气量更大的美名,又眼巴巴去看梁正英:“来了就要出力,你想想看,该怎么办?” 梁正英看了眼土山,略一沉吟,还没来得及转念,猛已经没口子催了起来:“别愣着啊,你们这些文官不就该一肚子馊的坏的主意吗,快说啊!” “这个---”梁正英硬生生被逼出了个主意:“猛王,我们把土袋划破,让里面的土自己泻点出来,先减轻分量,然后上下松动然---” “不早说!”猛其实不笨,只是一直仗着把子力气出风头,没想过这山不转水转的道理,一听梁正英这主意就知道能用,赶紧抄起了龙王怒对着那堆土袋一通拨拉,他这龙王怒确实是个宝贝,龙爪如刀,龙牙似刃,这一通乱划,立刻就割破了十几只土袋,里面装着的泥土当场倾斜而出。 胡赤和厉青早没口子暗骂自己愚笨,两人抽出佩刀,也跑上前割削土袋。 倾泻而出的泥土越来越多,几只土袋空了大半,也松动了不少,胡赤和厉青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就算不劳猛大驾,凭他俩的力气也能抽出土袋,刚要动手,就被猛一把给推了开去,“别挡着,没看到我刚才丢了多大人吗?好不容易能显摆一下了,别跟我抢!”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七) 猛一脸委屈,根本不顾胡赤和厉青其实比他更委屈,抓住一只空了一半的土袋,心里忐忑,手里使劲,用力一扯,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就给他扯了出来,猛大喜,赶紧接着一通抓,又揪出了三五只半空的土袋,又听得脚下忽传来极沉闷的一声低响,站在城门内虽只能看到整座土山的一斑,但堵住城门的这一大堆块垒似乎在眼前抖了一抖。 猛惊喜大叫:“成了,大家瞧见没?我轻松几下,就把这一整座土山给摇晃了!刚丢的脸都回来了!” 梁正英又好气又好笑,凑到猛耳边低声说:“猛王,这应该是暗藏在地道里的军士已经挖松了城门下的浮土,要把这整座土山都给沉到地道里。” “对哦!”猛虽是个魔头,但也是个不肯抢功的好汉,一看堵在城门口的土山已有摇摇欲坠之势,忙拉着梁正英往后让,还很好心的提醒:“咱们先退开,这么大一座土山都陷地里去了,扬起来的尘土一定很呛人!” 梁正英一脸的好气又好笑这时全成了哭笑不得,也就这位猛王了,人在战场上,不担心生死拼杀,倒还操心尘土飞扬会呛人。 猛又问胡赤和厉青两个,“姐有没有告诉过你们,等这土山沉了,你们该干点啥?” 胡赤和厉青面面相觑,公主是吩咐过他俩一定要配合智王,把这土山弄沉,不过这土山沉下去后该干点什么,公主倒也没有吩咐,只说一切按智王所令行事。胡赤道:“弄沉土山后,我二人和五千虎贲禁卫自当听命于智王。” 猛十分得劲儿的跺了跺脚:“行,一会儿你们就跟着我,等这土山陷下去,啥都别想,冲出去就打!” 胡赤和厉青二人又是一愣,厉青小声道:“猛王,公主殿下是命我们听从智王指派。” 猛斜他一眼:“我的话,不服么?要不要去打听一下,偌大幽州,谁敢不服我的话?” 胡赤和厉青顿时一噎,忙偷眼去看梁正英,梁正英正使劲向他俩摆手,示意二人千万别跟猛胡搅蛮缠,贻误军机。他俩叹了口气,只得一脸俯首帖耳的向猛抱拳:“谨遵猛王所命。” 猛满意的点了点头,把龙王怒在手里一晃:“大家都把劲儿攒足了,一会儿跟着我冲,再没有更过瘾的事了!” 胡赤和厉青老老实实的跟着猛身后,早听别的将士说过,只要跟着猛王,玩命是一定的,尤其是荆棘枪统领原虎,每次说到跟猛搭伙打仗,都是一脸的痛不欲生。胡赤和厉青也是认命了,知道这次是一定要玩命了,不过他俩还知道,自己的命玩了事小,可万万不能让猛王有个什么闪失,不然就算他俩全身而回,等着他俩的也一定会是公主殿下的龙颜大怒。 西门外,几路幽州人马已陆续出城,唐庭絮,若海,两员大将各领着一千人马,霸州太守铁成厥则率着本部三千霸州军,和其余三处城门不同,西门外百步外就是一座参天密林,密林后又是大片险峻山麓,因此西门外就是一条狭隘道路,五千人同时出城,已在西门外排成了一条长龙似的队列,但大战在前,五千骑军异常沉静,连胯下坐骑都感到了背上骑军的肃然,没有半点骚乱嘶鸣。 五千人出城后,守在城内的霸州副将雷云郯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他站在城楼上,先向唐庭絮和若海一抱拳:“二位将军,我们沙场相见!” 这一战,智的军令是调动全城可战之军,只留极少军士守城。雷云郯来到幽州的这段时日,早和幽州将领混熟,他极佩服这些将领守护孤城的忠勇,幽州将领也和他这直脾气莽汉甚为投缘,是以此刻虽目送若海和唐庭絮出城,雷云郯心里也无半分战前别离的感伤,反正片刻之后,他也会领起一支人马杀出城外,到时候生死由天,能和这些义气相投的汉子一起杀个痛快,即使战死,也是无憾。 若海和唐庭絮二人也含笑向雷云郯抱拳告别,“沙场见!”武人之间,说话便是如此简洁。 不过,在和本该是留守城中,却自请出城的铁成厥告别时,雷云郯眼看这位昔日牧守一城的太守穿上铠甲,提上战刀,亲自领军出城,而且还单骑行在队列之前,雷云郯这汉子也不禁叹了口气,他挠了挠头,喊道:“铁太守!” 铁成厥抬头看他。 雷云郯又挠了挠头,大声道:“铁太守,我雷云郯一向是个浑人,说不出好听的话,你也知道,在霸州的时候,我一向都不服你,不过,不过---” 铁成厥笑了笑:“这是幽州,不是霸州,我也不是什么铁太守了,云郯,如今我们都是公主的臣子。” 雷云郯支吾道:“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铁太守,我一前一直在背后说你懦弱胆小,你知道么?” 铁成厥还是一笑:“你这汉子,何止背后说我,当面也骂过我胆小怕事,忘了么?” 若海和唐庭絮闻言都是一笑。 雷云郯哑然,犹豫了一下,扬声道:“铁太守,就冲你这次主动请战,要是你能平安回来,雷云郯后半辈子都服你了!” 铁成厥点了点头,学着武将的样子,向城楼上的雷云郯一抱拳:“雷将军,我们沙场相见!” “好!沙场见!”雷云郯也笑了起来,肃然抱拳还礼。 三路人马离开西门,若海和唐庭絮驱骑来到铁成厥身边,唐庭絮轻声道:“铁太守,说句废话,我们都是厮杀汉,上阵杀敌乃是分内事,不过今日你讨令出城着实令我等意外,依我看,铁太守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不如你把麾下将士分给我和若海---” “你说的还真就是句废话。”铁成厥打断道:“我也是纳闷了,为何我讨令出城后,从关山月到你俩,有一个是一个,都劝我三思?”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来幽州勤王的太守,若你有失,幽州会人心失,公主也会颜面大失,而且---”若海郑重道:“铁太守,莫怪我直言,沙场上,不多你一个不擅厮杀的文官,可幽州城里,却少不得一个敢起兵来勤王的太守。” 铁成厥还是一笑:“难怪你们卫龙军能成智王的心腹,一个个说话行事都如单刀直入,不过今日我也把话说白了,这一仗,我一定要打,不但是为了会一会图成欢,也是为了公主。” “你们几个啊,雷云郯是说不出好听的话,你们是说废话,那我就说一句好听点的废话。”铁成厥一整神色,肃然道:“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凭什么你们能拼命,我的命就拼不得?再说了,有我这一次的拼命,至少能牵制住图成欢,说不定,你们几个就不用真的把命给拼了!” 见铁成厥动了意气,若海和唐庭絮都默然无语,唐庭絮也学着雷云郯的样子挠了挠头:“都说秀才遇到兵是有理说不清,其实我们这些丘八兵遇到秀才文官,才是有理讲不过。” 铁成厥不再多说,一催坐骑:“二位将军,我们沙场见!” 若海和唐庭絮也催动坐骑,大声道:“沙场见!” 北门城楼上,幽州将士正仰头看着土山,一只只抛上来的土袋已把整座土山叠得比北门城墙高出大半丈,黑甲军如黑蚁般攀到了土山顶上,他们正踢动土袋,想搭出一道由上而下的斜坡。 看着一只只土袋滚下来,关山月把手里的鬼头斧紧了又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智王,这土山怎么还不沉下去?” 智淡淡道:“沉住气,就在这一时片刻。” “我可真沉不住这气了---”关山月脸上才露出苦笑来,就听得脚下有一阵低沉闷响,似乎城门下整片大地都抖了抖,还隐约听到一声孩子气的大喊,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一听就是猛王的。 “成了?”关山月又惊又喜,刚要回头,只觉又是一震,不过这次脚下的城墙已不是似乎抖了抖,而是一阵能切实感到的震动,那沉闷声响也突然从下而上,变成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震得城上将士忍不住就都要捂住双耳。 关山月急抬头,只见土山上的黑甲军也变了脸色,他们都弯低了身子,又惊又疑的看向脚下,好些黑甲都被震得七倒八歪,还有几人直接从土山顶上滚了下来。 “沉了!”关山月大喜,才一喊出口,只听得北门上的幽州将士都在齐声欢呼:“沉了!” “杀!”关山月一声大吼,抄起鬼头斧,对着一名从土山上滚落,正好跌到城墙内的黑甲军就是当头一斧。 智一拉完颜盈烈,往后退开几步,又冷冷抬头。 整座土山正在往下陷落,开始只是一点点缓缓下沉,顶上的黑甲军还在大声的呵斥,以为是冲上来的人太多,以致土袋倾倒,但只是片刻,城门下突然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随即轰响声震如雷鸣,整片土山都在往下倾斜,开始只是顶上剧烈摇晃,接着整片土山陡然崩塌。<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八) 北门城楼上,幽州将士正仰头看着土山,一只只抛上来的土袋已把整座土山叠得比北门城墙高出大半丈,黑甲军如黑蚁般攀到了土山顶上,他们正踢动土袋,想搭出一道由上而下的斜坡。 看着一只只土袋滚下来,关山月把手里的鬼头斧紧了又紧,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智王,这土山怎么还不沉下去?” 智淡淡道:“沉住气,就在这一时片刻。” “我可真沉不住这气了---”关山月脸上才露出苦笑来,就听得脚下有一阵低沉闷响,似乎城门下整片大地都抖了抖,还隐约听到一声孩子气的大喊,这声音他可太熟悉了,一听就是猛王的。 “成了?”关山月又惊又喜,刚要回头,只觉又是一震,不过这次脚下的城墙已不是似乎抖了抖,而是一阵能切实感到的震动,那沉闷声响也突然从下而上,变成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震得城上将士忍不住就都要捂住双耳。 关山月急抬头,只见土山上的黑甲军也变了脸色,他们都弯低了身子,又惊又疑的看向脚下,好些黑甲都被震得七倒八歪,还有几人直接从土山顶上滚了下来。 “沉了!”关山月大喜,才一喊出口,只听得北门上的幽州将士都在齐声欢呼:“沉了!” “杀!”关山月一声大吼,抄起鬼头斧,对着一名从土山上滚落,正好跌到城墙内的黑甲军就是当头一斧。 平原上,离开土山几百步外,是破军星图成欢率三万黑甲督阵,只待土山上的黑甲军攻入城楼,他便立刻麾师接应,但看到北门下尘土扬起,图成欢已惊觉端倪,“不好,智早挖了地坑!”他正急喝过一名传令,“马上叫儿郎们撤回来!” 那传令虽未明白,却不敢怠慢,立刻飞骑而出。 “图成欢这只狐狸,察觉出不对劲了。”完颜盈烈眯起眼睛,嘿嘿一笑:“可这山崩地裂之势,一发作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就算他察觉了,也是晚了一步。” “还说图成欢是狐狸,你自己就是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智一拉完颜盈烈,往后退开几步,又冷冷抬头。 整座土山正在往下陷落,开始只是一点点缓缓下沉,顶上的黑甲军还在大声的呵斥,以为是冲上来的人太多,以致土袋倾倒,但只是片刻,城门下突然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一直蔓上城楼,随即轰响声震如雷鸣,整片土山都在往下倾斜,开始只是顶上剧烈摇晃,接着几丈高的土山陡然崩塌。 平地塌陷。 东门外的整片地面都往下陷落,土山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山崩如溃。 整座土山都在陷入深坑,好似凭空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把土山狠狠按入地下。 大变突来,这几丈高的土山上密密麻麻的至少有上万名黑甲,其中有六七成的黑甲军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在天旋地转中跌入了硕大的地坑,有好些黑甲头下脚上的跟着崩塌的土山跌落,正好跟北门城楼上的幽州军打了个照面,每一个黑甲脸上都是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神情中夹杂着惊恐,这些人算是死得最痛快的,或是活活摔死在地坑内,或是被同时崩塌的土山活埋在地坑里,另三成黑甲在土山崩塌中一起跌落,有的被土袋活活压死,还有些黑甲则是直接从土山上掉下,摔得七荤八素。 土山崩塌时,北门上的幽州军纷纷捂住头脸,先躲过那一片呛人的尘烟,随即举起弓弩对准了城下,还有军士举起已经多日未能派上用场的滚木礌石,当头砸了下去。那些侥幸未掉入地坑的黑甲军从七八丈高的土山上摔下,不是摔折了胳膊就是摔断了腿,哪还躲的了城上的箭矢乱矢,幽州军这落水狗打得无比快意。 土山上那些黑甲片刻前还意气风发,以为立刻就能破了幽州,谁知形式陡转急下得这落水狗打的无比快意。 “杀!”北门城楼上则是一片喊杀,幽州军已经低迷数日的士气一下子拔高。 被图成欢派来传令的骑军刚飞骑过来,只见漫天尘土扬起,七八丈高的土山全数陷入地坑,惊得他目瞪口呆,还未及回头去看图成欢,已被北门上一支连弩射穿了咽喉。 但这骑军才一跌落马下,在后方压阵的图成欢已怒喝一声,亲自率着三万督阵的黑甲军冲了过来。 “到底是破军星,应变之快,非常人可及。”智招了招手,但他唤过的不是军士,而是知事安行远。 完颜盈烈看着冲过来的图成欢,也不禁点了点头,自从土山堆叠在北门外后,城楼上的月满山河这等守城利器便再无用处,此时土山崩塌,不但月满山河又复能用,城上的连弩也能居高临下的覆盖三百步所有敌军,这图成欢督战在后,离开北门城楼也就几百步远,若此时仓皇退兵,只消北门上一声令下,那圆月铁刃和连弩立刻就会重创他这三万黑甲,倒不如趁势进攻,直取北门,就算攻不开北门,也能沿着城墙避开月满山河,再做打算。 “我藏在营地里的五千精锐就埋伏在近处,只要我在城上点起狼烟,他们就会从东面草原杀过来。”完颜盈烈正要找人去放狼烟,忽见安行远已喊了队民夫上来,只见他们六七个一伙,跑到架在城楼上的月满山河后,拿着锤子和凿子,砰砰梆梆的拆起了那一只只黑色铁筒。 完颜盈烈奇道:“智王,你这是干什么,就算图成欢冲近了,月满山河派不了用场,也不用拆了它们吧?这东西用来守城,是个宝贝啊!” “我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智含糊的解释了一句,又道:“族长,先不要放狼烟,你的五千伏兵再等会儿上场,我要用他们去偷袭黑甲军的侧翼。” 完颜盈烈也是个成精的老狐狸,换了别的将士,这时候一定会刨根问底的继续问智为什么要让民夫拆月满山河,他居然一句话都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你做主。”<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九) 关山月和秦璃早按捺不住,凑过来问:“智王,图成欢已经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了,咱们不出去打一场,说不过去啊!” 秦璃还加了一句:“智王你看,我军此刻士气高涨,要是再闭门不战,只怕这士气又会接着往下跌啊。” “自己手痒,还要扯上士气,你俩也算是出息了。”智哼了一声,“今日,就算你们不请令,我也要压上全部兵力打上一场!” 关山月和秦璃大喜,立刻去点各自部下。关山月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问:“智王,平时你老是命我们坚守,今日怎么要出城打了?” 智淡淡道:“因为我们再不打,迟早会被黑甲军打进来。”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但是关山月和秦璃,所有听到智这一句话的人都倒抽了口凉气。关山月吃吃道:“智王,这会儿---明明是我们占上风啊,你这一招挖地坑,至少坑了一万黑甲啊!” “黑甲军可不只这一万。我们的城门再坚固,也抵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若总是闭门坚守,黑甲军即使不堆土山,也一定能想出别的办法打进来,而且一味防守,只会助涨敌军气焰,只有有攻有守,才能守住幽州这座孤城,你们看我平时磐城坚守,那只是时候未到,其实我才是最想主动打出去的人。” 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如今土山崩塌,破军星又气急败坏的攻了上来,我们正可趁胜追击,这样的时机,我又怎会错过?” “明白了,是我多嘴,其实智王你早就想打一场狠的。”关山月掂了掂手中的鬼头斧,“不多嘴了,下去打!”他一举鬼头斧:“弟兄们,跟我杀出去!” 智亦扬声下令:“除射天狼外,城上只留三百军士,其余将士,全部出城。” “战便死战,凡出战者,手持兵刃必须染血!” “战场有伤亡,所有将士,不许后背受伤!” 智的语声一声比一声森冷,不许后背受伤,便是要将士们只进不退。 “遵命!”将士们用大吼来回应,智王再次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个以上风出击的战机,他们又怎可错失。 敌强我弱,可智王每次都能用他的帷幄为幽州争取到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且攻且守,才是用兵之王道。”完颜盈烈笑了笑,“智王,你这令下得,连我都杀心大起。” 智刚欲回答,忽听得城楼下又是一声大吼:“开门啦,打出去!谁都别跟我抢,我要打头阵!” 听到这吼声,智顿时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城楼边上,往下一看。 北门已经在一片尘烟中打开,一个胖乎乎的人影第一个从北门内蹦了出去,金灿灿的盘龙棍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向迎面过来的黑甲军直接冲了过去,“都看过来,来啊,冲我来,我们打个痛快!” 冲锋在前,不骑马两腿跑,把自家军士扔在后面,还不许自家军士跟他抢,整个幽州也就猛这仅此一位了。 “这个小七,我昨夜是答应让他也出城去打一场,可没说过准他第一个冲出去!就是不知道给我省心!”智的眉头已经挤成了一团,但弟弟已经撒着欢儿的跑出去了,他再是急得七窍生烟也是没奈何,立即向两千射天狼下令:“黑甲军已冲近城下,要跟我军打近身战,暂时不要连弩齐发,已免误伤我军,都给我盯准了再射弩,宁可用冷箭慢慢射杀,也不要一时贪功连弩齐发,片刻后,我军就会从东西二门依次分批杀到,射天狼每两百人为一组,每一组都要在城楼上掩护一队我军,你们的眼睛就是我军将士在厮杀时的守护后盾,一旦有我方将士陷入围攻,你们手中的连弩就要保护住他们的后背和两翼!” 想了想,智又加了一句:“找出弓弩最好的两百名射天狼来,这一组人就给我盯紧猛王周围,但有黑甲敢靠近他,先赏他一弩。” 派出一整组射天狼在城楼上守着猛,这道军令其实算是假公济私了,不过城上将士不但没人出声,还立刻自觉的分出了两百名弓射最好的军士来,护龙七王的兄弟情,本来就是守护幽州的一道铁壁。 两百张黑色连弩在城墙上齐刷刷的一架,对准了猛的前后左右。 “一定要对准了再射,千万不要误伤了我七弟。”智又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 完颜盈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智眼角扫过来,他忙摆了摆烟杆,“呛乐的。” “族长,你怎么不问我,纳兰跑哪儿去了?” “对啊,纳兰呢?这小子平常最爱缠着你,这会儿怎么不见他人,智王,他可别也跟着杀出城去了吧?”完颜盈烈顿时急了起来,赶紧招呼那两百名射天狼:“弟兄们眼睛都放亮点,如果看到我那侄子,就是平常老跟着智王身边那少年,也多照应着他点,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 “族长放心,我把纳兰留在城里了。”智也笑了笑:“我早交代他给我办另一件事,办好了,他就是今日的首功。” 完颜盈烈这才嘘出一口气,“智王,知道你计谋多,就算是倾城出战也一定会留后手,不过图成欢这会儿就三万人,拓跋战虽然肯定会派出后续兵力,但我们居高临下,黑甲军营里有任何动静我们都能瞧见,智王,你到底还在防着什么?” “虎子澹台。我杀了他最后的两个朋友,他只怕夜夜都想着血洗幽州,可我这几日一直没看到他出现在城下,这个虎子,一定在预谋最狠的一击出手。”智一脸阴沉的看着城下:“虎子澹台,秋意浓,图成欢,这些人任一个拉出来,都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杰,可这些人,都站在了我们的敌对方。” 完颜盈烈吐了口烟,“智王,其实在这些人杰眼里,你才是他们最忌惮的对手。” “不死不休,早已注定。”智一摆手,示意射天狼盯紧城下,随时用冷箭射杀冲近的黑甲。 完颜盈烈刚要再说上几句,可看着从北门内急冲而出的将士,他的面色忽然一变:“不好,谁在城下守着?只顾出城迎击,为什么没有人去关城门?” “是我特意下令,今日的北门,不必关上的。”智轻轻答了一句,却让完颜盈烈如闻平地惊雷。<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十) 看着完颜盈烈震惊的神色,智又说了一句:“今日,我就是要黑甲军前仆后继的冲向北门。” 完颜盈烈脸上阴晴不定,他转头看看正在城楼上砰砰梆梆拆卸月满山河的民夫,再低头看看脚下的城楼,忽恍然而悟:“智王,你这是要---” 智点点头,衣袖轻摆,示意完颜盈烈莫要再说下去。 北门打开,第一个冲出去的就是猛,他高举着龙王努,奔着黑甲军就跑了过去,一点都不在乎对过黑压压的一片骑军。 胡赤和厉青二人驱骑在后,猛是两腿跑的,他俩是骑军,可这两骑军看上去却跑得比猛更累。 胡赤一边张大了嘴巴喊,一边又怕喊出来的声音太大,被越冲越近的黑甲军听到,这就使得他的喊声跟躲在被窝里的哭声一样委屈:“猛王,慢点跑,我们只有两千人。” 胡赤的表情也是一样的委屈,他和厉青在北门下挖土山的时候,身边原本带了五千虎贲军,这支虎贲军虽然从未上过阵,可这五千人都是特意挑选出的年轻精锐,他们受的是最好的操练,领的又是最好的粮饷,而且这些军士的出身也是公主刻意选过,他们的父兄都是幽州军士,所以这支虎贲军不但年轻,也是公主的禁卫亲军,平时都归胡赤,厉青,卫岚三人直接统辖。 幽州守城已近半月,可不管战事如何吃紧,这支虎贲禁卫都从未被派上过北门,眼看同为幽州军士的父兄在守城战中一个个战死,这五千虎贲军早一个个憋得双眼通红,每日都恨不得杀出去跟黑甲军拼个你死我活,所以胡赤和厉青今日虽只带了这五千人,可一来这虎贲军是他们平日训练的如臂使指的部下,二来士气如血,他俩也巴不得带着五千人去立场军功,谁知就在城门打开时,布衣客卿梁正英突然说公主有密令,让这虎贲军留守城内,另外调了一支两千人的军士跟胡赤和厉青出城,还说公主特意叮嘱,让胡赤和厉青二人一定要在今日护好猛王,若猛王有半点闪失,他二人就要提头来见。 这道密令不但令渴欲复仇的虎贲军大为不满,也让胡赤和厉青听得满头大汗,可汗刚流了满脸,猛王已经跑了出去,他二人连汗也顾不得擦,硬着头皮跟着冲了出来。 猛王已经跑得和黑甲军越来越近,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等等两千人一起冲的气势,胡赤和厉青二人这额头的汗就一道道往下流。 胡赤一边跑一边还回头招呼那两千人赶紧跟上,谁知这一回头,竟发现在他们这两千人冲出城后,北门居然还是大开不关。 “这梁正英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连城门都不关?”胡赤几乎要破口骂出来:“就算智王已经安排好了伏兵,可这城门大开着,不是诚心引黑甲军大举攻过来吗?” “别管身后了,先顾着眼前!猛王要是出事,我们就得提着脑袋去见公主!”厉青也是急红了眼,他俩是公主心腹,今日乃是第一次亲身上阵,可第一次上阵就碰到这诸多不顺,最不顺的是还跟猛王一起冲锋,怎不让他着急上火。 胡赤使劲甩着马鞭,“这---这猛王就没想过,他这不是自己送到黑甲军的马蹄下吗?这跟送命有什么区别?”他这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命了,只盼早点冲上去和猛王并肩作战,这样的并肩子上虽然并不情愿,可也好过眼看着猛王被对面的骑军踩成肉泥。 厉青也气喘吁吁的埋头赶马,眼看猛王已经快冲到了一队黑甲军的战马前,他忽然想起一事:“我听说,猛王每次跟骑军对打,都喜欢把手里的龙王怒给直接扔---” 厉青话音未落,只见猛王果然已停下了脚步,这时候离开冲在最前的黑甲军已不过十几步,然后---猛王果然一声大吼,把龙王怒给直接扔了出去,这龙王怒打着横扔出,力道十足,一棍就把当头过来的两名骑军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坠于马下。 胡赤舔了舔已经流到嘴边的冷汗,长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 胡赤一口气还没舒坦出来,厉青已经使劲抽马,赶了上去:“不好,猛王空着手冲上去了!” 胡赤硬咽下那口气,跟着用力拍马,也没忘记回过头,气急败坏的招呼身后那两千骑军:“弟兄们,快冲!” 两千人和三万黑甲打了个照面,骑军对冲,一方是十几倍的兵力,本来一个照面,三万黑甲就能把两千幽州军吞没于铁骑下,好在猛先声夺人,这一手龙王怒扔出好比给冲近的黑甲军当头一记闷棍,先砸倒两人,跟着一低头,捞起被砸翻的一匹战马,打着旋又往前扔了出去,这一匹马扔出去,又正面砸倒了七八个骑军。 扔完自己的兵器就扔敌人的东西,这打法已经成了猛的招牌路数,而且猛手上扔得快活,脚下也没停,一直在往前跑,他这一来顿时吸引了黑甲军大半的注意,一时也顾不上发动冲锋,前面的黑甲忙着躲闪猛扔出的坐骑,后面的黑甲也纷纷勒停了坐骑。 北门城楼上,突然射下了一通连弩,这次的连弩并不密集,比起之前密如骤雨的漫天箭矢,这一通弩箭好比是一小片细雨微澜,但弩箭毕竟是弩箭,而且还是对准了猛前后左右的黑甲军所射,一下子就射倒了上百名黑甲。 猛还不知道北门城楼上有两百名射天狼专门守着自己,只见自己才扔了没几下,四周就倒下了一大片黑甲,不由大呼痛快,他也算有些长进,想起了扔出去的龙王怒,赶紧回头找。 胡赤和厉青这时已冲到了猛身后,一看这位爷终于回头了,两人虽身在万军之前,居然也有了种喜出望外的欣然,赶紧叫道:“猛王,快回来!跟着我们一起---” 可话还没喊完,就见猛已经找到了龙王怒,捡起来一晃,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又一头往前方人堆里扎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十一) 胡赤和厉青又是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憋得满脸发青,猛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俩只能互相看了一眼,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晃手中兵器,跟着冲了过去。 城楼上不时有冷箭射下,阵前又有一个猛胡打一气,黑甲军的攻势不由有些萦乱,也不知是该防着城上冷箭还是先躲着猛的乱打。但这三万黑甲的督阵大将毕竟是破军星图成欢,只看了几眼猛的打法,图成欢就在阵中喝道:“不就是一个有点力气的顽劣小子吗?分支百人队出来!” 一支百人队应声出列,图成欢指示道:“百人队,全部下马,先围住猛,然后砍伤坐骑后股,赶着它们往猛身上撞!不要心疼坐骑,宰了猛,老夫送你们一人两匹好马!” 图成欢冷笑森然:“这小子不就是仗着自己力气大,城上又有冷箭护着吗?老夫跟他玩个本钱,就用这一百匹战马去撞他,看他能拦下几匹受伤发狂的战马,城上的冷箭又能护得了他多久!” “其余将士,先灭了这两千幽州军!一座孤城让我黑甲损兵折将,今日,老夫要好好收回点本钱来!” 听到图成欢的喝令,北门城楼上的守军岂肯放过这机会,不等智下令,已有几十名射天狼主动端起连弩,在黑甲军阵中搜寻起图成欢来,想要抢先射杀这名上将。 但黑甲上将岂是轻易就可射杀,图成欢左右至少有二十名黑甲高举铁盾,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透过铁盾缝隙,图成欢冷笑着看向城上,在看到大开的北门时,他不禁一蹙眉:“居然门户大开,智又在搞什么鬼?管你虚虚实实,这个机会,老夫又怎可错失?” 图成欢沉吟了一下,唤过左右:“对付那两千幽州军,不必全军压上,分出一万人,先做势包围,然后找准机会,趁势冲入北门,不管智留着什么后手,只要有一万人杀入北门,我们就能彻底赢下此仗!” 城楼上,完颜盈烈看到正围向猛的那支百人队,有些担心:“智王,先拿下这支百人队,不然猛王会吃大亏。” “灭了这支百人队,图成欢还会再派出第二支百人队,今日,他图成欢想伤小七,我又何尝不想把这破军星阵斩城下?”智此时却是镇定,“小七虽然力气大,可他的打法毕竟是毫无章法的胡闹,碰到一般敌将还能歪打正着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真遇上图成欢这样的名将,立刻就会被找出破绽来。” 黑甲军已在暗中布置,其中一万人慢慢向前逼近,列出冲锋阵形,只待一个冲锋就闯入北门,也幸亏黑甲军这一分兵,胡赤和厉青这两千人才未被一举围困,但他们虽有城上的两千射天狼连弩掩护,也在和黑甲军这一合正面交战中打得渐渐不支,而那支百人队也已经围住了猛,可猛还浑然不觉,正举高龙王怒追在一名黑甲军马后。 完颜盈烈看得焦急,“不好,猛王还没发现图成欢想用伤马撞他!” “肯放小七出城,我自然会护住他。”智的双眼盯紧着城下,但他此时看的乃是胡赤和厉青,看到他俩在城下拼杀的左支右拙的情形,智眼中竟有一丝森然。 两股尘烟几乎是同时从北门两侧出现,幽州汉将唐庭絮,卫龙军若海各领一千精骑,从西门迂回杀来,卫龙军夏侯战,幽州战将曲古也各领一千战骑从东门包抄而来。 四路骑军四千人马,同时从东西两翼冲来。 看到自家援军赶到,智望着胡赤和厉青二人的目光中寒意一敛,不知是讽是冷的一笑,低声道:“算你俩命大。” 完颜盈烈没听清楚,只担心身在重围还不知凶险的猛,指着城下道:“智王,那些被剁伤的坐骑已经包围猛王了!” “无妨。”智也向城下随手一指:“那两个人如果真想命大回城,那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在今日给我护好了小七。” 完颜盈烈顺着智的手指往下一看,却没看明白智所指的是哪两个人,正疑惑时,只听智又道:“老族长,看来你是真的很关心我这七弟,放心吧,我早在小七身边藏了一支精锐。” “我是很关心猛王,因为我真正关心的,还是智王你啊。”完颜盈烈意味不明的回答了一句,见智如此有把握护住猛,也知智兄弟情深,绝不会拿猛的安危当儿戏,遂又问:“智王,我那五千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喊他们出来?你虽然派出了四路援军,可加起来才四千人,估计吃不下图成欢,这个时候,最需要一支生力军去冲撞图成欢的侧翼。” “再等等吧,我改主意了。在看到虎子澹台前,我不想动用你这五千人。”智的目光在城外平原上一扫而过,似是在估算那名劲敌会在何时出现。 这时,唐庭絮等四路人马已冲向图成欢的三万黑甲。 “杀!”唐庭絮在马背上弯弓搭箭,先射出一支开路箭,箭如流星射出,唐庭絮快马加鞭,又赶上十几步,弃弓抽刀,当先杀入敌阵。 唐庭絮是汉将,幽州之战是为辽人守土,但他对黑甲军的恨意丝毫不亚于大辽将士,因为,辽境内已是太多流离汉人的居所,更因为,八千横冲都也战死在北门之外。 “杀!”若海亮剑于马背,在快马急驰中双腿点蹬,从马背上凌空跳起,跃到迎面过来的一名黑甲军的马背上,右手剑抹断这黑甲的脖子,左手一推,把尸体扔下马背,随即就骑在这黑甲的战马上,拨转马头,再往前冲。 “杀!”“杀黑甲!”夏侯战和曲古也同时领军,杀入敌阵。 “才四千人?”图成欢不慌不忙的向几处尘烟一看,冷笑:“护龙智再是诡计多端,可幽州兵力不足乃是不争之实,分兵偷袭又如何?还不就是只有这么点兵力?老夫一军坐镇城下,任智千变万化!”<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战如荼(十二) 图成欢身边自有六七名黑甲统领护卫,他向这些统领吩咐道:“凡有敌军偷袭,立刻分兵抵御,敌军一千人,我们就还以两千人,只需防得城上冷箭,余下都可兵来将挡,即使幽州军倾城出击,他们这点兵力也多不过我们黑甲,再过片刻,主公自会派大军压上,记住,今日我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冲入幽州北门!” 几名统领领命,各自领军,分从左右迎向幽州军,几路黑甲分散出去,正面抵挡的胡赤和厉青才勉强缓得一口气,但情形还是十分吃紧,当然,最令他们头疼的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猛王。 眼看黑甲军分出一支百人队去包围猛,而且这百名骑军还跳下马来,在战场上牵马步行,胡赤和厉青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这些黑甲军砍伤自己坐骑的马股,放任受伤吃痛的坐骑撒蹄直冲,他俩哪还不知道这一招就是要对付猛王的,两人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四面八方冲过来的黑甲军,只管追着猛左右,手中刀向那些受伤的战马乱砍一气,砍倒一匹是一匹,生怕这些战马伤了猛王。 “先杀马!先杀马!”胡赤和厉青喊得嗓子冒青烟,一个劲儿招呼跟过来的军士,但一起过来的两千军士也被黑甲军团团围住,只有几十人勉强杀出包围过来帮忙,北门城楼上虽有两百名射天狼奉令守护猛,一支又一支弩箭射下,但冲向猛的是受伤发狂的战马,这些战马早已失了神智,被弩箭接连射中,还是尥开四蹄,发疯般的冲撞。 猛这时已经用龙王怒砸倒了两匹发疯般向他冲来的战马,看着前后左右都有战马冲来,胡赤和厉青又一脸如丧考妣般的跟过来,他多少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过明白归明白,猛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还向胡赤和厉青招呼:“那图成欢太卑鄙了,舍不得派人过来,居然派马儿来送死!” 胡赤和厉青已经没力气搭理猛了,两人合力砍倒一匹战马,累得气喘吁吁,还生怕猛有失,一左一右的挡在猛身边接着喘气,正不知该拿四周这一群发狂的战马如何是好时,只见跟过来的两千军士忽然队列一分,约两百名手持长枪的军士忽然聚到了一起,胯下坐骑并排相连,铁枪向着同一个方向一枪平刺,这边厢的黑甲立刻如风吹稻浪般倒下了一片,这两百名军士突然一击,虽在万军包围之中,可也足够震慑住了四周黑甲,趁着黑甲军这一失神,两百军士齐发一声喊,催动坐骑,踩踏着地上的尸体,向猛冲去,所过之处,锐不可当,如铁流般一下冲开了包围。 在策马冲锋时,这两百持枪军士抖开长枪,连续刺击,在短短几十步中一路冲刺,那些冲向猛的受伤战马虽已发狂,但也禁不住这些军士的铁枪突刺,每三名军士对付一匹战马,一人刺马腹,一人扎马腿,一人搠马颈,即使是在冲锋的马背上,枪刺亦是又狠又准,三人合力一枪,便将一匹横冲直撞的战马当场刺杀,待这两百枪军跑到猛身边时,那一百匹被砍伤的战马已被杀了个干净。 领头一名军士一边抖去枪上血污,一边向猛咧嘴一笑,“猛王,想不到我又跟上你了,看来我这搭伙的运道真是不咋的啊。” 胡赤和厉青已经看呆了眼,这样的骑术和枪术,幽州城里只有十二龙骑才有如此精湛,何时又多出了两百名这等精锐,待看清当先那么军士,胡赤和厉青又是一愣,这军士正是荆棘枪正统领原虎,而跟过来的两百军士也自然就是五路奇军之一的荆棘枪。 可这荆棘枪虽越战越勇,但已在连日大战中早已折损大半,为保住这一脉神勇奇军,护龙七王特意命他们在军营内休养,谁知这两百荆棘枪今日不但重上战场,还不显山水的混在了普通军士之中。 “两千兄弟,只剩下了两百人,这个仇怎能不报!”原虎笑嘻嘻的脸上透股过启齿的恨:“这几日我们两百人留在军营里,就是在没日没夜的练习骑术,荆棘枪的仇,一定要自己报!还是智王体贴人,知道我们报仇心切,今日放我们出了军营,命我们今日混在其他军士中出城,暗中保护猛王。” 跟在他身后的副统领常荆没有说话,却笑着向猛看了一眼,幽州城里还无将士知道,他这荆棘枪副统领已是江山卫中人,而江山卫宗主苏其洛也早给了他一道密令,命他无论如何都要在战场上护卫住猛,所以智王今日的命令正和他的心意。 原虎正冲着猛说:“猛王,幽州城里,大家都怕跟着你一起搭伙打仗,不过从今日起,我们这两百荆棘枪就跟定你了,你说往哪儿打,我们就往哪儿杀!只要能杀黑甲,我们这两百条命,你老人家随便使唤!” 胡赤和厉青忍不住向原虎多看了几眼,他二人今日是第一次跟猛出征,已经是吃足了苦头,想不到还有人肯主动送过来跟猛搭伙。他俩平日虽刻意不跟幽州将领交往,只忠于公主一人,但此时却是从心底感念这送上门来的代罪羊,胡赤赔着笑说:“杀敌报仇乃武将之责,原将军勇气可嘉,不过杀敌归杀敌,要想报更多的仇,还是要留得青山在。” 胡赤这儿还在说着客套话,猛已经意气风发的用龙王怒往黑甲军中一指:“打仗啊!怎么痛快怎么来,跟着我,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打!” 猛吆喝得一声,已经往黑甲重围中冲了过去。 原虎扬枪一笑:“痛快!正合我意,先救出被围困的兄弟,杀个痛快!” 猛撒腿跑时也没忘了招呼一声:“都别愣着,一起来!” 胡赤苦笑了一下,心知今天这苦海还没算趟完,只得硬着头皮拍马跟上,又一脸憋屈的去看厉青:“啥都别说了,跟着一起疯吧,也不想能立多大的功劳,能活着回城就是咱俩的祖坟冒青烟了!” 厉青点了点头:“不错,今日,我们就是要跟着猛王。”说话时,他脸上居然有了丝笑意。 胡赤吃了一惊:“你笑什么?不是被逼出失心疯了吧?” “你还没看出来吗?这猛王虽然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可有智王在,又怎舍得让这幼弟真个赴险,他肯定会在猛王身边留一手后招。”厉青催动坐骑,向胡赤一笑:“所以我俩今日只要跟紧猛王,再是恶战如荼,我们也能化险为夷。” 胡赤眼睛一亮,也不多说,拍马向猛追去,口中扬声大喝:“幽州虎贲军胡赤,厉青,今日誓随猛王大破黑甲!” 北门城楼上,智听到这一声大喝,眉心一蹙,低声道:“小人。”顿了顿,智又轻轻道:“还是两个识时务的小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一) 图成欢这时已经瞧见冲过来的猛,看清猛一路大呼小叫的兴奋模样,图成欢又不由一笑:“这小子还真是个傻大憨,他是真不知道,要不是他四哥在他身边藏了一队荆棘枪,他就是三头六臂,也早就去了鬼门关。” “这支荆棘枪只剩下两百人了,可要灭掉这两百人,到底要我赔上多少儿郎---”看着跟在猛身后的两百荆棘枪,图成欢也不禁摇头,这荆棘枪铁骑仗铁枪,在黑甲军中左冲右突,每一名军士的勇猛都不亚于战将。 图成欢叹了口气:“这荆棘枪,确实已被淬炼成了神勇铁军,说来惭愧,这支敌军的锋芒,还是我黑甲给他们炼出来的!”他心里是真的后悔,当日枪军对枪军,他以几倍的兵力对刺两千荆棘枪,本以为可以轻易取胜,谁知自家的数倍兵力如摧枯拉朽般被击溃,反而使这荆棘枪一战成名,一战扬威。 图成欢沉吟了一下,吩咐左右部下:“派三支千人队过去,再配五百盾军,把猛和荆棘枪给我死死困住,既然智在城上看着这弟弟,那只要缠住猛,就能逼智分心!” 猛闹得虽欢,可图成欢并没有太把猛放在眼里,即使前次和横冲都交手时,猛几次歪打正着抢了图成欢的先机,当时虽让这老将心惊,以为碰到了个不世出的将才,可事后略一思量,便知这小子纯属乱打一气。 “图老爷子!”图成欢身边一名统领忽然指着幽州北门道:“快看,北门里杀出来一路人马,正好迎上了我们那一万人马!” 图成欢看得一眼,眉头却皱得更深,幽州北门内确实杀出来一路人马,可他派出一万黑甲,冲出来的幽州军却只有三千人,而且这三千人冲出城后,北门依然大开。 “城门内埋一支伏兵不算奇怪,可看到我一万黑甲杀过去抢门,至少也该派出同等的兵力,可智就派这三千人出来?是以为我黑甲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还是仗着城上那些连弩来欺凌老夫?”图成欢怒气上冲,一挥手:“再派五千人去抢城门!”他带来了三万黑甲,幽州军虽已有几路人马出城,可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到一万,若非北门城楼上时有冷箭射下,令黑甲军心存忌惮,总防着头顶一支冷箭射下而不敢放手厮杀,黑甲军早已大占上风。 “城下将士用命,城上冷箭援护,智这小子确实狡猾,有这些连弩在,幽州就好比始终多出了一支生力军!”图成欢不肯吃这哑巴亏,大声喝道:“儿郎们,都给我贴近了打近身战!老夫倒要看看,幽州那些连弩是不是各个都是神箭手!” 这时,忽听得城内一阵金鼓齐鸣,北门左右两方又有尘烟扬起。 图成欢皱紧的眉头一跳:“又分兵来打?” 果然,东面是卫龙军池长空领一千人杀到,西面杀来的人马多些,约有三千骑军,同时,北门内又冲出一千骑军,领头的是幽州新晋将领赵良臣。 “出来的为什么不是护龙将,护龙飞?尽派些小将出战,这一波又一波的,兵力加起来还没老夫多,智这是在捣什么鬼?他就不怕老夫把这些零碎各个击破么?”图成欢满脸疑云的看着城楼,但他是宿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智的意图,“明白了,幽州就这么点兵力,就算智一次派足所有兵力,也比不上我黑甲,而且这一把赌上所有本钱的买卖,一旦输了,就是全盘尽输,连后手都没有,所以他宁可一队一队的派兵出来打---” 图成欢点了点头:“分兵而战,不但可在每次有后军支援时增加士气,还能让我军误以为他幽州军越打越多,就算折损了其中一路也伤不了全局,也真是难为智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却要给我做上一顿咽不下的硬饭,哼哼,老夫牙口好,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一张嘴啃光你这些零碎的本事!” 图成欢大喝:“儿郎们,打起精神来,幽州军再是一队队的杀出来,也就那么点兵力!” 见幽州军一队队层出不穷的杀出来,黑甲军本已有些惊慌,不知道幽州到底有多少人马,此时听图成欢这一喝破,顿时醒觉,就此一座孤城,再是千变万化,也就这几万兵力,当下都打足了精神迎战。 图成欢又向左右纷纷,“号箭!”他身边一名统领立刻弯弓搭箭,向后方射出一支鸣镝响箭,响箭在平原上飞掠出一阵尖锐声响,后方的黑甲军营内立刻营门大开,一支人马从大营中直冲而出,黑甲军的声势远比幽州浩大,这一路人马就足有两万骑军,一出营门,这路人马迅速分成左右两军,在平原上迂回分绕,却又是齐头并进,既是防着幽州北门上的月满山河,也是要绕到两边,半道堵截从东西门冲来的幽州人马,能以这等阵势呼应齐上,正是黑甲上将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兄弟。 图成欢看着城上呵呵一笑:“你们能分兵,我黑甲也能分兵而战,护龙智,你以为挖个大坑就能击溃我黑甲?今日,小澹台还伏了一招后手,等他使出来,管教你幽州上下魂飞魄散---”图成欢笑声未毕,忽听得有个似曾相熟的声音在不远处大叫。 “图尔欢!图尔欢!” 图成欢愣了愣,这是他在霸州藏身时所用的化名,怎会被人在战场上喊了出来?但只是片刻,图成欢便明白过来,不由看着北门一阵切齿:“好你个护龙智,居然指望老夫在战场上念旧!” 能喊出他这化名的,自然只有当日的霸州太守铁成厥,图成欢知道他已入幽州勤王,却没想到这铁成厥今日不但也当了一路出城而战的主将,居然还点名奔他而来。 图成欢往右侧一看,果不出意外,从北门西侧领三千人马冲来的正是那位霸州太守,看到铁成厥今日顶盔贯甲,手持钢刀的样子,图成欢先是噗嗤一笑:“这厮,想要文武双全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二) “图尔欢!与我一战!”铁成厥带着他的三千霸州军,杀入北门下的战团。 黑甲军岂肯让这区区三千人逼急主将,立刻有几支千人队围住了铁成厥。 图成欢的眼睛则紧盯着幽州北门,他已经分出了一支万人队去抢门,北门内只出来了三千幽州军抵挡,之后倒是又来了一千骑军,可一共也只有四千人,而且先出城的三千幽州军严严实实的堵在城门下,不但那支万人队的黑甲军一时攻不进去,连当援军的赵良臣那一千骑军也被堵在城内。 “这是个什么打法?连自己人也堵上了?”图成欢命护卫在身前的部下移开遮护他的铁盾,往北门下定睛细看,指挥这三千幽州军的是两名年轻将领,一人手持鬼头斧,一人长刀凌厉,几日交战,双方都对敌军的将领有了些面熟,图成欢认出,这两人乃是卫龙军大将关山月和秦璃。 “只把两员大将放在城门口这个位子,还不是护龙将这一夫当关的虎将,而且城门还故意不关,智到底在搞什么鬼?”图成欢皱眉沉思,北门开而不关,出击兵力又显然不足,智肯定伏有后手,但他想不明白,以智的谋略,即使是施计诱敌,也不该用城门来诱敌。 图成欢眯起眼睛,向北门上看去,七丈高的城楼上,只能隐约看见白衣飘袂,他又回头去看霍合雒,霍合锍兄弟,这两兄弟防着城上的月满山河,铁骑冲来看似迅速,其实步步提防,而且刻意和蛇形一样弯曲而进,这样的进军虽然老到,但离城下还有大半里远。 “打令旗给霍家兄弟,让他们直接过来接应我们,先把城外的幽州军给灭了---”图成欢正在吩咐左右,突又听到两军厮杀中一声呐喊:“图尔欢!敢不敢与我一战!” 图成欢已经皱着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他往喊声处一看,只见铁成厥的霸州军已被至少五千黑甲围住,铁成厥手里钢刀乱舞,正想带队往他这里杀来,可铁成厥根本不是个打仗的料,手里钢刀舞得只见凌乱,若非他身边有一名持枪军士守着,早被黑甲军斩于马下。 图成欢哼了一声:“骑个马都晃来晃去,还想冲老夫的阵,这厮会打仗吗?兵力不足,只凭气势,一开始就不能直冲敌军阵中,应该是绕着我黑甲军阵打游击战,能捞多少便宜就捞多少便宜,这个铁成厥,做人是个墙头草,打起仗来就是根木头!” 看着铁成厥的模样,图成欢想笑又有些不忍笑,正摇头时,就见一名黑甲向铁成厥射出一支冷箭,虽被铁成厥身边那么护卫军士一枪挑开,可铁成厥吓了一跳,用力甩头躲箭,连头盔都掉了下来,顿时披头散发。 图成欢忍了忍,没笑出来,却听铁成厥已经这狼狈样了,居然还没忘了喊上一声:“图尔欢,与我一战!” 图成欢一个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他喊过左右:“吩咐下去,别的幽州军都能宰,唯独这个,就那使劲喊图尔欢的,别伤他,把他给我生擒了!” 左右一名将领问:“图老爷子,这人口口声声喊着图尔欢,莫非,与你有旧仇?” “不是旧仇,倒是个旧识。”图成欢摇了摇头,忽然看见,北门内一通响亮的金鼓齐鸣,倒把他吓了一跳,“又分兵来打?” 图成欢先往北门一看,没见北门有援军继续杀出,再往左右一看,只见东边又杀出来一路幽州骑军,这一次的人马来的也只有三千骑军,带队的将领年轻英武,图成欢也认出他来,此人是幽州新军大统领窟哥成贤,乃是智最看重的心腹爱将。 图成欢能一眼就认出窟哥成贤,就是因为这几天攻城战里,有好几次黑甲军已要踩着土包冲上北门,全被此人率军奋死守住一墙之地,这窟哥成贤年纪虽轻,用兵却极沉稳,每每都在最后关头才突然出手,一举扳回劣势。 “在这种时候派出最重要的心腹,而且这个最为沉稳的心腹---”图成欢眼睛一亮,“智已经使出了杀手锏,他肯定还藏着后手,但窟哥成贤就是他派出来收拢全部力量的生力军!” “生力军?”边上的部下听得纳闷:“图老爷子,拢共也就三千人,就算再能打,也当不了生力军吧?” 图成欢冷笑:“你小子的眼珠子看得太浅,智一拨拨派人就是要分散我军主意,连着几拨人出来,都没真往死里打,窟哥成贤这三千人出来,就是要先把派出城的所以分兵都收拢起来,然后集合力量,先把老夫这三万人给一口吃下。” ”要吃下老夫这三万人,就算是幽州倾城之力也不行!”图成欢一摆手,刚要命部下放号箭,一回头,只见霍合雒,霍合锍兄弟的两头蛇阵已分裂开来,哥哥霍合雒还是快马加鞭,直奔北门,弟弟霍合锍已带着一万骑军迎向了窟哥成贤。 “跟霍家兄弟搭伙打仗就是爽快,不用老夫喊话,就知道老夫在想什么!”图成欢呵呵一笑,正想再夸几句霍家兄弟,又听得一声大喊:“图尔欢!与我---” 这一声只喊了一半,就被一阵兵器交击声打断,图成欢的笑脸已经僵硬住了,他愤愤回头,骂道:“与我干什么?真要和老夫迎面对上,你这厮能是对手吗---”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北门内又是一阵金鼓齐鸣,显然又要有伏兵杀出来。 “他娘的,每次派个一两千人出来还要击鼓,穷崽子在会玩鼓槌,也敲不响一面大鼓!”图成欢怒气上来,点起左右护卫的五千人,“这厮真是把老夫逼上火了,将士们,跟老夫过去,雷霆一击,先吃了这三千霸州军!”顿了顿,图成欢还是加了一句:“铁成厥这条命,都给老夫留着!” 图成欢负气而出,于是,他没有发现,北门下看似乱糟糟一片,东一拨,西一拨的幽州军已经在悄悄变拢阵形,也没有发现,那三千堵在北门口的幽州军阵中,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更没有发现,这次随着金鼓从东门迂回杀来的,是飞亲自率领的一万精骑。 笔者注:最近更新慢了点,因为应约编写的剧本络大电影《真武弃徒》即将在本月开机,所以写作重心略往那地儿挪了挪,缓过这几天,一定加紧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三) 窟哥成贤的三千人正要和霍合锍的一万骑军相逢,突然往边上一让,避开了霍合锍的正面冲杀,而飞的一万精骑已在此时从侧面迎向了霍合锍,不等两军交锋,飞已经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他身后的一万精骑也分成前后两军,后军在马上开弓射箭,前军五千人快马加鞭,追着袍泽射出的箭雨,向霍合锍冲去。 霍合锍为避乱箭,只得喝命部下往左右散开,阵形一分,飞的前军五千精骑已杀到面前。 霍合锍挡开两支羽箭,瞪着冲过来的幽州军大骂:“骑射两段冲?这种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子面前施展?”霍合锍嘴里骂着雕虫小技,心里却不敢怠慢,就是这雕虫小技,却足够在此时先声夺人,而且他的对手是护龙飞这一万精骑,其余幽州军都是千人一军,惟独飞万骑出击,正是要以主力抢先克制住他。 这时,图成欢率着五千黑甲向铁成厥直冲过去,铁成厥这三千霸州军已被包围,可他不但不知后退重整,还竭力往重围中杀入,这原本是最犯兵家大忌的战法,而且铁成厥这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也像足了一个理智全失的将领,可看到图成欢主动过来,铁成厥这三千霸州军忽然不进反退,居然开始向后徐徐退去,这一后退,散乱的阵形便慢慢齐整起来,虽然还是冲不开黑甲军的重围,却已能且战且退,不过片刻,铁成厥的霸州军已渐渐退到战场边缘,这一来便如钓饵般把图成欢引出了战阵。 当图成欢这五千人离开黑甲阵心时,一直在各自为战的唐庭絮,夏侯战,曲古,若海这四将突然从四个方向聚拢,这幽州四将虽各自只带着一千骑军,但一直都在外围游走,并不曾和黑甲军真个短兵相接,有便宜可占的时候,他们就冲近了一通砍杀,等便宜占足了立刻拨马后退,这时这四千骑军聚在一起,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冲阵骑军队,四千骑军集合力量,一起向黑甲军右翼冲去。而黑甲军这右翼,此时正包围着两队幽州军,一队是跟着猛左冲右突的荆棘枪,另一队是胡赤和厉青的两千人,外围有四路骑军冲击,包围圈内有荆棘枪开道,外冲锋内冲突,几路分散而战的幽州军很快便融成了一路人马,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个小小意外,猛打得兴致勃发,又看到身边的自己人越打越多,便吆喝着要去追图成欢,幸亏原虎抱住了他的腰,又在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猛往城楼上看了一眼,这才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跟着大队人马跑。 图成欢一共带来了三万黑甲,他自己领着五千人去追铁成厥,又分了一万人去抢幽州北门,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万五千人,这还是未交手时的兵力,这一通打下来,已经折损了几千人,而幽州军几路人马合为一军,这便成了一支六千多人的生力军,又有城楼上的两千射天狼照应,一时间便和城下的黑甲军打了个旗鼓相当。 窟哥成贤的三千骑军也在此时杀到,不过他这三千人并未立即加入混战,而是绕着黑甲军阵慢慢迂回,若黑甲军的注意集中到猛这六千人上,窟哥成贤便领着三千人从侧翼攻击,等黑甲军回过神来想对付他,窟哥成贤又领着部下退出战圈,而猛这六千人也随即从正面压上,迎着黑甲军一通狠打,两路幽州军虽一分为二,兵力也不及黑甲,可一进一退,互相呼应,反而渐占上风。 另一边,正要抢攻北门的一万黑甲也吃了个憋,堵在城下的三千幽州军忽然往左右一分,让出一条足够四匹战马同时通过的空隙来,那一万黑甲刚要往空隙里冲进去,在城门内等候多时的赵良臣已经率着一千骑军,迅若奔雷的从空隙中冲出,对着黑甲军一个迎面直冲,这一万黑甲虽然也是骑军,可他们正堵在城门下和关山月,秦璃这三千人打近身战,胯下坐骑早已勒停,哪料到北门内还有这一击突如其来的冲锋,以动制静,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赵良臣一马当先,快刀连斩,至少把六七名黑甲劈于马下,跟在他身后的一千骑军也以快打快,每人至少斩了两名黑甲,而且这一千骑军来去如风,一个冲锋之后,毫不恋战,直接杀出战团,挟着冲锋的余劲,向图成欢冲了过去。 堵在北门下的三千幽州军趁城门口的黑甲军被冲乱,也立刻展开反扑,关山月早盯着这一支黑甲万人队的统领,趁他们阵脚大乱,抡开鬼头斧冲了过去,当头一斧,把这统领剁于马下,这队黑甲先被赵良臣一通冲杀,又被阵斩统领,顿时大乱,守在城门口的秦璃一声呼哨,三千人往前并肩一冲,趁乱打乱,又砍杀了好些黑甲,秦璃似是杀得忘性,不停招呼部下向前,却在城门口又留出了一条缝隙,有些黑甲觑得便宜,又急于抢先北门,便往城内冲去,秦璃居然也视如不见,直等到放进去了两百多名黑甲,才又一声呼哨,重新招呼部下把空隙给堵上。 那两百多名黑甲终于冲入北门,一个个喜出望外,以为立下了破城首功,也无暇回头去看后路被堵,刚要往城内杀去,却发现一队大汉已挡在面前,这些大汉虽未穿铠甲,但人人一身劲装,当先的是一名儒生长衫的年轻男子,气度如青山绿水般意色,正低头看着脚下,听到黑甲军进城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这些黑甲,展颜一笑:“苏其洛,恭候各位多时了,关门打狗,人生快事!” 话音毕,笑容冷,苏其洛脸上已是一片冰寒,一挥手,身后大汉一齐杀上。 北门外,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图成欢手下这三万黑甲已是处处受制,节节劣势,两处分兵,同时遭受重创。 图成欢此时刚要追上铁成厥,听得身后喊杀声起,霍然回头,才发现方才还占着上风的战局已陡转直下,背后一片人仰马翻。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四) 图成欢大吃一惊,他才一离开阵心中枢,三万黑甲就被杀得溃不成军,“怎么回事?”图成欢自己也是宿将,知道要让幽州军这几路分散开来的人马在同时发起反击,必须要有一名将领在如臂使指的纵控,图成欢急抬头,向北门城楼看去。 只见智果然长立城楼,白袍当风,长袖飞舞,双臂凌空虚点,仿佛点指住整片战场,而战场上每一路幽州军的主将身边,必有一名军士不时抬头,在看见智的动作后又立即报知主将,每一路出击的幽州军都在遵循着智的指示,每一合进击都谋定在智的指掌中。 白衣少年居高临下,俯瞰全局,他看着战场上每一处巨细变化,双臂挥展,十指点处,也在亲手翻云覆雨着每一处变化,智盯紧着黑甲的每一次破绽,这样的居高临下,让他远比图成欢更能先一步洞察全局,所以智也能更占先机的指挥着幽州军的每一次抢攻,分兵,合击,突围,偷袭,虽然未亲临战场,但他却在城楼上,指点着每一名幽州军,让他们化险为夷,让他们并肩齐进,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出更凶猛的战力。 “真想一箭射死他!”图成换愤愤咒骂,但也知这世上没有一支箭矢能射上七丈多高的幽州雄城,所以他也只能愤愤咒骂。 城楼上忽有一阵鼓声,只见几十名军士把一堆血淋淋的人头从城楼上抛下,正是方才冲进北门的那两百多名黑甲军的首级,这两百多名黑甲被关门打狗,不到片刻就给苏其洛这支生力军给割了人头,此时人头扔下,不为炫耀,却是在震慑着城外所有黑甲。 “狗娘养的幽州军!”图成欢破口大骂,胸臆间一阵气闷。 “将军,我们怎么办?”一名黑甲偏将问:“北门下的弟兄们就快被打残了。” 图成欢飞快的环视了一眼四周,又往城楼一看,正看见智的手臂向他这五千兵马一圈一点,图成欢急扭头,只见方才还在前方奔逃的铁成厥这三千霸州军已原地勒停了坐骑,正冷冷看着他们,只待交战。 “先吃了这三千人!”图成欢这时怎还会不明白智的算计,先用铁成厥这三千人把他引出战阵中枢,再指点其余幽州军夺取先机,唯一的变数是霍合雒,霍合锍两兄弟,飞的一万兵马以骑射两段冲打了霍合锍一个措手不及,其余出击的幽州军则会全力对付霍合雒和其余黑甲,接着趁他图成欢对付铁成厥的时候,一口气打垮北门下所有黑甲,再集合兵力,和铁成厥对他前后夹击。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连老夫都忍不住要夸声好!”图成欢狞笑了一声,“智想抽丝剥茧,老夫就来个快刀斩乱麻,先一口吃了这三千霸州军,再做打算!老夫还是那句话,幽州军,死不起人!” 图成欢一挥手,命左右五千人向铁成厥快骑逼近,又抬头向城楼上的智看了一眼,冷笑:“护龙智,你棋高一着又如何,今日,我黑甲军早给你埋伏了一招最大的杀手锏,我破军星是老了,可你莫忘了,我黑甲还有一个虎子澹台,等他出手,就该轮到你目瞪口呆!” 五千黑甲一个冲锋,已杀到了铁成厥面前。 铁成厥出战前虽已抱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可他毕竟是个文官,又懦弱了大半生,此时看到图成欢杀气腾腾的冲来,难免一阵慌乱,强压住紧张,向图成欢喊道:“图---图尔欢图老爷子,别---别来无恙---” “少给老子叨咕!你明知道老夫的名字叫图成欢,破军星图成欢!”图成欢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铁成厥丢了头盔,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骂道:“什么别来无恙?你这是要装儒将风范吗?” 铁成厥窒了窒,也不肯当真在部下面前丢了颜面,强自镇定道:“这---这是叫阵!” “叫你娘个屁阵!”图成欢用马鞭一指:“铁成厥,瞧瞧你这模样,你已经丢了头盔,可别把自己的人头也给丢了!” “两军交锋,生死由天!”铁成厥居然还嘴硬了一句。 图成欢气得都不想看他:“记得老夫离开霸州时跟你说过什么吗?如果沙场相见,老夫可以饶你一次,铁成厥,估摸你也是记着老夫这句话,今日才大着胆子冲出城来的,是也不是?” 铁成厥想了想,出人意料的点点头:“是。” 图成欢气得发笑:“你长了好一张皮里阳秋的脸皮,铁成厥啊铁成厥,老夫算是明白了,直到这时候,你还想着跟我插科打诨,多给城楼上的护龙智拖点时候!” 图成欢紧盯着铁成厥的双眼:“这就是各为其主,铁成厥,老实说,在霸州的时候,老夫一直看不起你,但也还当你是个朋友,如今,老夫倒是有些看重你了,但这一来,就不能当你是朋友了---”图成欢盯着铁成厥的双眼杀气忽现,厉声道:“拿下!” 一道黑影突然从图成欢背后杀出,一抹勾刃在半空中向铁成厥削去。 密杀死士!每一位战千军上将身边都有一名密杀死士和百人力跟随守护,图成欢不想恋战,所以要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铁成厥。 看到这密杀死士突然偷袭,铁成厥似乎被吓傻了眼,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但在他背后,也有一道黑影驱骑冲出,正是之前战场上,一直紧随铁成厥左右的那名军士,这军士手中一柄铁枪如毒龙出水,一枪磕在了勾刃刀上,又借着连人带马的冲力,铁枪运劲,一枪就把那密杀死士从半空中震落,与此同时,一支连弩从又从铁成厥背后飞出,一弩射穿了那名死士的咽喉。 射弩的军士也从铁成厥身后策马而出,与先前那名持枪军士一左一右,挡在了铁成厥马前,两人笑吟吟的看着图成欢,他俩一击配合,一出手一暗箭,一个照面就把欲偷袭的密杀死士格杀阵前,那持弩的军士还把弩弓向图成欢晃了晃:“他是替你死的,本来这一弩是赏你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五) 图成欢身后几名将领吓了一跳,生怕这军士偷袭,呼啦一声,四五骑拨马挡到了图成欢面前。 图成欢倒是镇定,他盯着这两名幽州军,“十二龙骑?”这两名幽州军一出手,图成欢就知道他俩绝非寻常军士,而幽州军里令他印象最深的,除了荆棘枪就是十二龙骑。 持枪军士一扬枪:“龙五!” 端弩军士一晃弩:“龙十二!” 图成欢点点头,目光又盯紧了铁成厥:“明白了,护龙智特意派了两员猛将来守护你,既是想保住你的小命,也是要趁机夺了我这条老命。” 铁成厥也点点头:“图老爷子,你实在是位劲敌,如果能把你的命留下,我铁成厥今日就算回不去---”他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也值了!” “好,好,好!”图成欢连说了三个好字,“能看到你铁成厥有这股豪气,老夫就当你一回对手。”他手一挥,大喝:“五千对三千,了!” 五千黑甲蜂拥而上,和三千霸州军战成了一团,这一交战就是实打实的硬仗,没有计谋,没有偷袭,只有硬碰硬的白刃战。 三千对五千,尤其这三千人还是跟随铁成厥过来的霸州军,并不曾如其他幽州军一般受过以兵为将的操演,虽有龙五和龙十二冲杀在前,但还是被图成欢这五千人给包围住,幸好龙五和龙十二两人双枪挺进,一次又一次向图成欢发起进击,使黑甲军不敢心有忌惮,霸州军才不致落了下风。 但图成欢这边的黑甲将领也明白,北门城楼上的护龙智一定另有诡计,几名将领不时回头去看城楼,只见智衣袖飘袂,指点平原,果然在调兵遣将。 图成欢这时候倒是镇定,他根本不回头去看北门城楼,只盯着眼前的霸州军,口中下着一声声短促的军令,指挥着黑甲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霸州军的阵形。一名身形高大的壮汉步行跟在他马前,正是护卫图成欢的百人力,这壮汉也不出手,只握着一根铁棍守稳在图成欢身周,以防龙三和龙十二偷袭。 北门下,想要攻进城门的那路黑甲军遭受了决定性的一击重挫,他们这一万人先被赵良臣用骑军冲阵,又被关山月一斧斩了将领,只剩下五六千人,原本还想打场惨胜,拼着伤亡过半,也要硬啃下关山月和秦璃这三千人,谁知城楼上一声令下,关山月和秦璃忽然一左一右,带着幽州军往两边散开,把整个大开的北门给露了出来,那路黑甲军以为城门内又有骑军杀出,慌忙原地停下,只待迎敌,谁知就在北门露出的同时,一片连弩从城门内平射而出。 城楼上的两千射天狼已被智悄悄派到城门内,这一通连弩就如一阵失魂雨,射得城门口这路黑甲军人仰马翻,连弩射毕,两千射天狼也迅速向左右散开,在他们身后,又是一队三千人的骑军笔直冲出,几乎是追着连弩,向黑甲军杀去。 这一路骑军,领头的是龙一,龙三,龙八,龙九这四名龙骑,四名龙骑刀枪并举,如蛟龙出入,一个冲锋就杀到了黑甲军面前。 关山月和秦璃这时也复从左右杀上,配合这四名龙骑,开始清剿北门口剩余的黑甲,三方合围,占尽上风,但四名龙骑却不敢怠慢,他们这三千人几乎是马不停蹄,一通冲杀后,也和之前的赵良臣这一千轻骑一般,无一人恋战,借着冲刺之势,立刻催动坐骑,向平原直冲而去。 他们要立刻与飞会师,一起迎战两头蛇霍家兄弟。 敌众我寡,便是要以这迅雷之势抢占每一处先机。 关山月和秦璃围着剩下的黑甲军左右夹击,一轮猛攻,可怜这一万黑甲,最先杀到北门口,几遭重挫,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尸横一片,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眼看这些黑甲军已无再战之力,关山月和秦璃一声呼哨,各领着部下迅速散开,他们这三千人要赶去援助铁成厥。 剩下不到一千黑甲七零八落的站在城门口,眼睁睁看着两路幽州军呼啸而过,追不上战不得,也没人再理会他们,仿佛被所有幽州军给遗弃在城门口,退回去不甘,再攻城又不敢,正失魂落魄时,只见北门内又是一通奔跑声,之前那两千射天狼不知何时,又重聚在北门内,两千张错王弩整齐平端,乌黑闪亮的箭簇早对准了他们。 “射杀!”一声清喝,一阵连弩,同时从城门内扑射而出。 北门城楼上,智冷冷看着城门下覆没的这一路万人黑甲,一拂衣袖:“黑甲军,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智又抬起眼,看向平原。 平原上,飞的一万人正以骑射两段冲迎击霍合锍,两边都是一万骑军,打了个旗鼓相当,不过飞这一万人虽是一同冲来,却分为骑射两军,五千骑军是后军,在远处射箭,另五千骑军是前军,借助后军箭矢的掩护,已和霍合锍这一万黑甲打起了近战,领头的七名骑军尤其凶猛,杀到近前后就直取霍合锍,七名骑军枪出如虹,刀如闪电,挡在他们坐骑前的黑甲无一合之敌,七名骑军越冲越快,眨眼就杀了几十名黑甲,几乎就要冲到了霍合锍面前。 当先一名骑军胯下红马,掌中红枪,杀得性起,一把扯去罩在身上的白披风,露出一身赤红铠甲,被他刺杀的那些黑甲军的鲜血飙射在他身上,直如杀神一般。 他一枪挑飞两名黑甲,枪尖一晃,直刺霍合锍面目。 霍合锍正喝令部下小心箭矢,打算先绕开正面箭射,挽回劣势再打,忽然眼前一花,一柄鲜红的枪尖已刺到眼前,霍合锍急往旁一躲,手中刀同时一格,险之又险的架住了这一枪。 霍合锍又惊又怒,定睛一看,认出了这骑军:“护龙将!你竟扮成马前卒?” 赤甲红枪貔貅烈,正是护龙将。 “我四哥说了,今日不但要打痛你们,还要多留带几颗你们战千军的人头回去。”将嘴里狞笑,手上不停,又是连续三枪刺出。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六) 跟着他身边的六名骑军正是余下的六名龙骑,十二龙骑,全数杀上战场。 战场上三方会战,飞和将两兄弟对上了两头蛇的弟弟霍合锍,两边都是一万骑军,飞在后方掩射,将短兵近战,两兄弟的配合天衣无缝,飞射乱了霍合锍这万名骑军的阵形,将则让黑甲军无法恢复这混乱,将和六名龙骑就如一柄长刀的刀锋上最凌厉的锋锐,贴着黑甲军狠斩,几个照面下来,他们七人至少杀了十几名黑甲统领,将的狼扑枪还盯准了霍合锍,一枪接一枪的扑刺,逼得霍合锍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指挥部下。而龙三,龙八,龙九四名龙骑也率三千精骑冲来,他们绕过飞的箭雨掩护,从侧翼绞杀被箭射乱,被骑军冲散的黑甲,这一路交战,幽州军投入了最强的兵力,要争取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形下,率先击溃霍合锍。 铁成厥和龙五,龙十二,以三千人硬抗图成欢的五千黑甲,虽在兵力上略占下风,但赵良臣的一千铁骑已及时杀到,四千对五千,也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势均力敌。 两头蛇的哥哥霍合雒这一万骑军冲过来后,抢先收拢了平原上的黑甲乱兵,他这一手不能算错,但平原上其余各路幽州军也已集兵力一处,窟哥成贤的三千人,关山月,秦璃的三千人,池长空,唐庭絮,若海,曲古,夏侯战各一千人,再加上猛和胡赤,厉青的两千余人,又有原虎和常荆的两百名以一当十的荆棘枪,霍合雒手下兵马虽多,但在几路幽州军的冲击下,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霍合雒和霍合锍这两兄弟遇到的又各自是将和猛这两兄弟,将盯着霍合锍打,猛当然也是一个劲儿对着霍合雒招呼,他平常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冲,这一次就死心眼的对着霍合雒,而且猛身边跟着的人还特别多,不但有两百荆棘枪,还有胡赤和厉青这两千人寸步不离的跟着,霍合雒身边的护卫一次次冲上,又一次次被打散,霍合雒虽对猛恨得牙痒痒,却也知道不能跟着小子拼蛮力,可他还想腾出手来整顿阵形,向大开的幽州北门发起冲锋,所以当他身边的护卫第三次被猛打散的时候,霍合雒忍不住向猛喝道:“兀那小子,找死吗?就知道对着敌将愣冲?” 猛先一棍子扫开一名挡路的黑甲,才拿龙王怒向霍合雒一指:“我在跟我五哥比,看我们哥儿俩,谁先宰了你们哥儿俩!” 霍合雒怒道:“你当打仗是儿戏吗?不顾袍泽,不顾阵形,就知道闷头冲,你会打仗吗?” 猛抹了把脸上的汗,还呆了一呆,很纳闷的看着霍合雒:“你们黑甲军都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吗?怎么每次碰到我,都问我一声会不会打仗?” 跟在猛身后的原虎和常荆两人一左一右冲上,双枪左右一挑,先各扎倒一名黑甲,随后护在了猛的左右,原虎对着霍合雒一声冷笑:“什么战千军,好大的名头,原来也被我家猛王给打怕了!你还想教我们怎么打仗,然后留你条狗命不成?” “对啊,你是被我给打怕了!”猛最爱听这种话,顿时精神百倍,甩开龙王怒接着向霍合雒冲:“会不会打仗,把你打趴下,你就知道了!” “你当老子真怕了你不成?”霍合雒也被逼出了怒气,喊过一队黑甲,迎着猛冲了过去。 三路大战,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图成欢和铁成厥这一边,龙五和龙十二不愧是将带出来的爱将,两边一混战,他俩就追着图成欢不放,一次又一次冲向这破军星,试图先把这沙场老将阵斩当场。 护卫图成欢的一名百人力抖开铁棍,挥出一圈虎虎生风的棍影,不让这两名龙骑靠近,图成欢在后方看得不住冷笑:“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还真没见过敢直取老夫这颗项上人头的!” 图成欢嘴里冷笑不止,其实眼观六路,他看到,赵良臣的一千骑军已经逼近,却没有立刻加入战团,而是绕到了黑甲军后方,摆出了冲阵的架势,显然是要直冲自己的后阵,后阵一乱,正面的铁成厥这三千霸州军就不会再吃紧。 “前后夹击,你们幽州军也就只有这些手段吗?”图成欢冷笑一声,他本来一直隐在护卫之中,此时突然一催坐骑,从黑甲军阵中率先单骑冲出,直取铁成厥,图成欢这一动,护卫在他左右的上百名黑甲立刻一起催骑,追在图成欢身后,以一道直线直扑铁成厥。 另一边,龙五和龙十二正在和那百人力缠斗,凭他俩的本事,一对一也能拿下胜出,但这百人力只管自己抡圆了铁棍挥舞,不容两名龙骑过他这关去伤图成欢,两名龙骑一时间也无法近身,龙十二偷偷把错王弩从鞍上摘下,打算抽冷子偷袭,龙五几次进不得身,气得笑骂:“我算是明白,跟猛王交手的人有多头疼了,一把蛮力使出来,没章法没招数,就是近不得身---” 正笑骂时,忽见图成欢冲出,龙五惊叫一声:“不好!”急欲拨马回救。 来不及了,图成欢已一骑当先,直冲到铁成厥面前,铁成厥是个文官,先前有两名龙骑左右护卫,才能在战场上撑了这许久,这时见图成欢杀到,他顿时手忙脚乱,又想举刀招架,又想拨马逃开,只听图成欢一声怒喝,刀光一闪,铁成厥的坐骑已被一刀斩开马颈,仆倒在地,铁成厥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一凉,已被刀锋架住。 “铁成厥,你就算上得战场,也还是个文官!”图成欢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惊恐的铁成厥:“你们想在阵斩老夫,老夫又何尝不想亲手来个擒贼先擒王,别忘了,老夫可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沙场宿将,可不是你这临阵磨刀的文官!” “幽州军,都给我停下!”图成欢大喝:“谁敢再动,我先剁了你家主将的项上人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七) 龙五和龙十二急忙收手,同时两腿一夹马腹,往后窜开几步,免得被那名百人力铁棍扫中。 “这几个小子,够机灵。”图成欢看得心里暗忖,他手中刀架在铁成厥脖子上,正待再高声大喝,忽听铁成厥已大喊起来:“别管我!我敢出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十二龙骑,打!” 铁成厥喊得激动,头一挺,自己拔脖子在钢刀上蹭了条口子,他还以为是图成欢要下手,扭头向图成欢喝道:“图老爷子,看在过去的交情上,给我个痛快吧!” 图成欢又好气又好笑:“铁成厥,你就一文官,少给老夫摆出这壮士捐躯的德性!你不怕老夫手一滑,真一刀剁了你的项上人头?” 铁成厥梗着脖子喊:“都快死了,我还怕什么,图老爷子,我知道你这破军星是沙场宿将,今日栽在你手上,我也算不冤!” “呸!”图成欢哭笑不得,“说得还挺像回事?你以为你真是军中上将吗?也配跟老夫交手,还栽我手上也不冤?老夫就是睡着了上战场,也能把你给一刀剁了!” “刀就在你手上,要剁快剁!”铁成厥两眼一闭,“割了我的脑袋,我幽州军接着狠打!” 龙五和龙十二面面相觑,他俩都不是肯受制于人的性子,本来早就在打着突然偷袭的主意,可没想到这位霸州太守会如此硬气,一时倒也真不敢上前动手。 图成欢看着铁成厥,脸上却有了丝玩味的冷笑:“铁成厥,你还真是个皮里阳秋的性子,你是算准了,老夫不会杀你,是吧?” 铁成厥闭着眼睛不肯张开:“刀在你手,要杀要剐,随你---” “闭嘴!少他娘的给老子装烈性!”图成欢突然喝了起来:“铁成厥,老夫跟你那十几年交情不是白给的,你那皮里阳秋的性子,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再敢装,信不信老夫真一刀剁了你?” 铁成厥睁开眼,看着图成欢,“图老爷子,当日霸州城外,你答应过我,若我落在你手里,你会饶我一次!你如今虽是附逆拓拔战的反贼,可我知道,你图老爷子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 “老夫不吃激将法!”图成欢持刀的手抖了抖,在铁成厥脖颈上轻轻一碰。 铁成厥居然毫无惧色:“激将法,也要用在言出必行者身上!” “嘿,你还有理了?”图成欢愣了愣,随即眉心一挑:“这番话,是护龙智教你的?” “不是。”铁成厥倒也老实:“不过智王也是算准了你不会杀我,才肯让我带兵出城。” “智还挺爱惜你这条命?” “也不是,智王乃是要用我来拖住你。”铁成厥一口气说道:“我虽怕死,可我也爱惜手下将士,若非有把握能拖住你,我这一介文官怎敢带兵出城?枉送手下将士的性命?” “得了,老夫没空与你贫嘴。”图成欢用刀背在铁成厥脖子上磕了磕,“铁成厥,如你所愿,老夫就做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一回,就扰你一命!” 图成欢手腕一转,收回刀,顺势向后一摆手,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龙五和龙十二,冷冷一笑:“铁成厥,老夫跟你这儿戏的一仗,就到此为止了。” 见图成欢似要撤兵,铁成厥不由一愣:“图老爷子,你不打了?”图成欢不杀他算是意料之中,可图成欢此时撤兵,却是他意料之外。 “不打了,就你这块料,再打多少次也还是得栽老夫手里。”图成欢嘿了一声,转头一看四周,“护龙智下了手好棋,北门外这片战局,他是吃定了,霍家兄弟都被挡住,老夫带出来的这些兵也快被吃干净了,你看---” 图成欢用刀一指四周,“所有出城的幽州军都已汇拢,老夫再不走,指不定就会被包围。护龙智派你出城来拖住老夫是不假,可他还想着,借机留住老夫的命,这个机会,怎可以给他?” 铁成厥往四周一看,几路幽州军果然都已聚拢,赵良臣的一千轻骑已经当先冲来,图成欢再要不走,还真会被幽州军合围。 图成欢看着铁成厥,笑了笑:“你落在我手里,我可以饶你一次,可要是我落在你手里,铁成厥,你会饶老夫一命吗?” 铁成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各为其主。” “是句实话,也不枉老夫饶你一命。”图成欢眯起双眼,看着幽州北门:“护龙智,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居高临下,帷幄战局,竟给他打出了如此漂亮的一手,分兵合围,进退有度,又各军协力,这一仗,老夫败得也不冤!”他拨转马头,又道:“铁成厥,劝你一句,别回幽州了,有多远跑多远。就是今日,你这幽州城,一定会被攻破。” 说完,图成欢一挥手,率着本部黑甲如潮退去,临走时还回身向着铁成厥一笑:“北门外这一仗,老夫是输给了护龙智,可幽州城,今日却一定会输给我黑甲军!” 龙五和龙十二已左右围住铁成厥,听图成欢说这一句,他俩都以为是句义气话,龙五冷笑道:“算这老家伙跑得快,不然等我们几路人马一合围,管保教他这破军星插翅难飞!” 龙十二则用力一拍铁成厥的肩膀:“铁太守,看不出啊,刀架在脖子上,居然还有这硬气,我们兄弟算是服你了,哎,铁太守,你发什么愣啊?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铁成厥看着图成欢的背影,愣愣道:“黑甲军一定还有后手,不然以图老爷子的脾气,怎肯轻易撤军?他说北门虽然打输了,可幽州却会输给黑甲,什么意思?” 龙五纳闷道:“他都撤军了,有后手又能怎样?我们赶紧把平原上的黑甲军扫平---” “不对劲!一定有蹊跷,立刻回城!”铁成厥突然一拨马,向后急退,口中大声吆喝本部的霸州军:“弟兄们,打起精神来,立刻跟我回城!” 霸州军也听得纳闷,都打胜回城了,怎么还要打起精神来,而且今日这一仗也实在是莫名其妙,主将被人扫于马下,刀架脖上,可一眨眼,敌将走了,稀里糊涂的算是赢了一仗。 “五哥。”龙十二看直了眼:“你说这铁太守从被打下马后,不会是一直硬撑着吧,所以这会儿急着要逃回城?” “不会吧?”龙五摊摊手,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铁成厥已拨马冲出几十步,又急急回头,向两名龙骑大喊:“二位将军,快跟我回城,快!”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八) 龙五和龙十二面面相觑,先不约而同的往平原上一看,见自家军士虽未获胜,但在分兵聚拢后已渐占上风,龙五一磕马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图成欢已经被退兵了,我们先跟上铁成厥!” 龙十二一想也是,忙跟了上去,又回头向已经带兵过来的赵良臣挥手:“你留着帮忙打仗,我们去去就回!” 赵良臣一头雾水。 龙五和龙十二拍马追上了铁成厥,急问:“铁太守,到底出什么事了?” 铁成厥使劲赶马:“我还不知道!” 龙十二气结:“不知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知道我们兄弟有多喜欢打仗吗?放着黑甲军不杀,陪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回城?” “信我一次!”铁成厥埋头催马,额头冷汗涔涔,“图成欢不是甘心撤军的人,如他这等老将,哪个不是越战越勇,他会撤军,就说明黑甲军一定有后手!” 龙五和龙十二对视一眼,也不敢心存侥幸,一起点了点头:“罢了,今日也算杀了个痛快,就信你这一次。” 一队人马当下急匆匆向北门冲去。 北门城楼上,智和完颜盈烈正审视着战场每一处变化,见图成欢撤军,两头蛇霍合雒和霍合锍又被各路幽州军包围,完颜盈烈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他指着战场说:“智王,我军已渐占上风,是时候把我族那五千骑军派上阵了吧?” “再等等。”智也一指战场:“你不觉得可疑么?我们在观战,拓拔战也在观战,他不会眼看着自家失利而坐视不理,所以拓拔战一定另有所图。” “拓拔战的所图无非就是以多欺少,再派一路黑甲过来。”完颜盈烈很担心错失机会,“所以我们一定要趁此优势,先集中兵力,打下两头蛇!”他顿了顿,又道:“快刀杀全牛,黑甲军兵力虽多,可我们今天割他一刀,明天剜他一块肉,只要保得自己的实力,迟早能把黑甲军给慢慢吃干净。” 智心中一动,微微点头,却还是没有立即下令。 完颜盈烈问:“你还在担心虎子澹台?” “很担心,因为我知道,虎子澹台有多想为他的两个朋友报仇。”智紧盯着战局,眼看几路幽州军已汇成一军,正开始反扑两头蛇的两万黑甲,只要再有一支精骑从侧翼进攻,就能立刻击垮两头蛇,智又岂不知此刻这时机的瞬息难逢,心下已有所动,遂道:“也罢,大不了先吃下两头蛇,再全力应付虎子澹台,族长,请派出你的五千族军。” “早等你这句话了!”完颜盈烈精神一振,向后打了个手势,早已两名女真大汉弯弓搭箭,向东方射出两支鸣镝号箭,号箭在长空中拖出一阵清亮的鸣啸,两箭射出,两名女真大汉接着弯弓连射,接连五六道啸声,向东方的草原鸣射而去。 随着号箭鸣镝横空,幽州东面的大片草原上,风吹草动,几里远处,人影渐动,片刻之后,人影清晰起来,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军,正由草原上飞驰而来。 看到自家埋伏已久的伏兵终于出战,完颜盈烈脸上不无得意:“我把这五千骑军藏了几个月,等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这一天。” 智的目光却转向了北门下,“铁成厥回城了?” 完颜盈烈不以为意:“他是个文官,帮我们拖住图成欢已是尽力,一仗打完,也该功成而退了,总不能真让他领军去冲拓拔战的大营吧?”见智神色郑重,知道他还在担心不见踪影的虎子澹台,完颜盈烈开解道:“智王宽心,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拓拔战在此时也派出一路人马来。” “不对劲。”智一摇头:“龙五和龙十二也回城了,依他俩的性子,袍泽尚在恶战,怎甘心回城?” 智靠近墙垛,俯身向下张望,铁成厥已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北门,龙五和龙十二则正好在城门外抬头看了上来,两人同时向智摊了摊手,示意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智再抬头去看远处的黑甲军营,只见那军营沉寂无声,平原上交战虽然激烈,军营内却无一骑黑甲驰援,智眉心蹙起,沉声道:“完颜族长,立刻打旗号,命你的五千人先莫杀入战场,让他们---”智脑中念头急转:“进城,从东门,立刻进城!” 完颜盈烈讶然:“智王,这是为何?我看不出有什么变故啊?” “变故一起,便是变生肘腋,再做应对就已是太迟,让他们速从东门进城!”智断然下令:“我宁可错失战机一次,也不愿踩入拓拔战的陷阱一回!” 完颜盈烈略一犹豫,还是更相信智的判断,忙命两名女真大汉打出旗令,命埋伏的五千女真骑军直接由东门进城。 安排完毕,完颜盈烈苦笑了一下:“此刻我倒是希望拓拔战和虎子澹台真有什么杀手锏使出来了,要不然我把这支伏兵藏了半天,结果灰溜溜的进城,那就太可惜了。” “拓拔战和虎子澹台一定有杀手锏,而且一旦出手,就是直奔我们的要害。”智神色阴郁,喊过一名幽州军,“立刻去城下,追上铁太守,问清楚,他是否发现了古怪---” 智话音未落,突听得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这一阵巨响如天雷炸地,惊涛拍岸,轰鸣震动远比之前北门外的土山跌入地坑更甚,就连幽州城墙都是一阵剧烈摇晃,城楼上的幽州将士被震得七歪八倒,只觉脚下整片城墙都在巍巍颤动,完颜盈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两人眼中都现出极度的震惊。 完颜盈烈惊呼:“是地牛翻身?” 智此时的举动却极古怪,他双手扶着墙垛,却不是要借此立定身躯,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竟似把城墙当成了一件精致小巧的玉器瓷具,生怕它碎在手中。 完颜盈烈看得一愣,等醒悟过来后他的神色也变得紧张,和智一样伸出双手,轻轻的搭在墙垛上,“这城墙---这会儿不会倒吧?”完颜盈烈连说话的声音也压得轻细,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响亮点,就会把城墙震倒。 第一百四十七章:虎子张扬(九) “要倒的,不是这里的城墙!”智突然回身,面色一变再变。那种声响是连续轰鸣,如无数从天而降的落雷同时击落一处。 看到智的神色变化,完颜盈烈也变了脸色,在他印象里,智除了初次来他女真营地里流露过一次森然如魔的杀气,平时皆一派淡然,即使在这连日的守城大战中,也是冷静多于焦急,惟有此刻,竟流露出极度震惊之色。 完颜盈烈心知不妙,循着智回身的方向一看,“那响声,是从西门那儿传来的?” “就是西门!”智突然转过身来,向着城下双臂挥舞,连打了十几个手势,同时急喝:“完颜族长,立刻打旗号,命你的五千族军速去西门迎战!” 完颜盈烈忙向两名传令的女真人打旗令,再一看智的手势,这一连串指点,竟是在命北门外出战的幽州军急速回城。 完颜盈烈惊疑不定“智王,你这是---”他还未完全明白过来,吃吃道:“西门城墙坚固,就算是那澹台麒烈在捣鬼,应该也撞不破城墙。” “他不是要撞破城墙,而是要把那处空隙给填平了!”智面色已阴郁的无可复加,口中低喝:“幽州城的死穴,被澹台麒烈给找到了。” 完颜盈烈先是一呆,回身看着西门方向,智说的虽然模糊,但完颜盈烈也是老谋深算之人,他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 “不好!”他冲上几步,从一名女真人手中抢过旗令,向着西门方向大力挥卷,又急赤白脸的向两名女真人大喝:“鸣镝!快,向西门射鸣镝箭!” 那两名女真人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见老族长突然发急,赶紧弯弓搭箭,把一支又一支的鸣镝箭向西门方向射去。 智又向城楼上的其他将士下令,“射天狼,全力射弩!” “打旗令,半炷香,我最多只能给半炷香的工夫,命城外将士急速回城!” “半炷香后,若还有将士来不及从北门回城,就命他们绕道东西两门!” 智一迭声的下令,此时的北门城楼上,除了两千射天狼和几队传令兵,还有几百名民夫正在呯呯啪啪拆卸那些发射月满山河的铁筒,铁筒已被拆卸大半,还剩下十几只。 智挥袖命民夫即刻下城,“别拆了,立刻下城,快!安行远呢?” 城中民夫都归知事安行远调度,智回身问:“安行远呢?快去找他!” 这时,幽州太守张砺正带着知事安行远匆匆跑上北门城楼,听了智的急令,都是一怔,安行远还没回过味来,只呆呆说了一句:“智王,西门似有变故---” “马上把这些民夫带下城!”不等安行远说完,智已经向他大喝:“快快快!去找到纳兰横海,让他一炷香后,立刻按计动手!” 安行远也从未见过智焦急如斯,一时就有些迷茫。 张砺惊疑不定的看向智,智百忙中向他一摇头:“我幽州的死穴,被虎子澹台找到了。” 张砺顿时神色大变。 安行远刚走到城楼边上,听到智这句话,一张脸唰的变白,赶紧回身,险些一个踉跄,却不敢有半分迟疑,急忙招呼民夫:“快,随我下城!”安行远的嗓子都有些嘶哑,踉踉跄跄的带着民夫奔下城区。 事态已是十万火急! 幽州死穴! 这是藏在幽州少数人心底的隐秘,耶律明凰知道,智,将,飞知道,窟哥成贤知道,张砺知道,安行远知道,完颜盈烈来到幽州后也已隐约知道,但这是他们虽彼此互知,却从不愿宣之于口的隐秘。 此时,北门城楼上的其余幽州将士虽还一脸莫名,但几名知晓这隐秘的人,却已明白,幽州破城之难,近在眼前。 雄城幽州,素有一惊一叹一奇之称,其中一惊是指这幽州所处地势,这座雄城方圆几十里,地势奇特,前高后低,南伏中原,北望漠北,势如一只盘岗卧虎,也不知是哪位先人有此独到眼光,选址于此处建城。雄城一矗,就是中原与漠北之间的咽喉要塞,中原得此城,便如护山猛虎,能盘踞抵御北方,漠北得此城,则如下山猛虎,能居高临下直取中原。 如此地势如此得失之重,足令人惊。 一叹则是幽州的繁华,这幽州地处中原和漠北之间,常年商贩云集,人流熙攘,城中商市四季常开,百业皆兴,商铺如林,客似云来,天下间所有各式货物,都能在幽州商市买到,商市推动繁华,繁华吸引商贩,天下诸城,也只幽州一城同时身具兵家重地和通衢商集,而且千百年来,这座古城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场烽火战事,但每逢战后,在往来商贩的流动下,即使改朝换代的王朝还未由衰而盛,但幽州已能先一步重振繁华,恢复大城商都气象,这便是幽州最为人赞叹之处。 而在这一惊一叹之后,幽州另有一奇,只是对着一奇,世人却知之甚少,只知道这奇处是指幽州城内的军营所驻位置,其余州城的军营都是建在临近主守城门的重防之地,以便敌军攻城时,守军能及时赶至城门。如幽州这南北相通的大城,军营应是安置在南门或北门内,可幽州城里的军营偏偏是设在西门内,但西门外既非南北二门外宽阔广袤的平原,也不是东门外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走出西门城门,百步外就是一座参天密林,密林后是半里荒地,接着就又是大片险峻山麓,除了一条陡峭的坂坡可通向西门,整片密林前几无道路,这样的天然险地,莫说敌军不肯在这里扎大营,就连幽州百姓平常也不肯从这西门进出。 千百年来,幽州城虽经历过许多战事,但攻城一方从未选择过在西门外安营,事实上,除非是囤兵密林内,否则西门外根本无处扎营。所以在每次大战中,无论幽州其余三处城门如何吃紧,西门一向少有战端,攻城的不会大花力气由西门攻城,守城的也不肯白费力气在西门派军驻守,若不是西门外有这条陡峭小道通往密林,可供城中百姓去密林内砍树当柴,这西门早被封死。 可这就是幽州一奇所在,无论哪朝哪代的驻军镇守幽州,虽偶有几名守将曾想把军营迁至南北二门内,但大多数守城将领都不肯更换这城西军营的位置,偏偏他们又都不肯向人解释这其中缘故,似乎这幽州军营就该远离战事最频的南北二门之地,久而久之,也就再无人想起这迁移军营之事。 每有人以兵家之事评价幽州城防,总是会摇头非议,这幽州城西的军营驻扎,实在堪称一奇。 但不论世人褒贬如何,幽州的军营就始终驻扎在西门内。 多年前,当石敬瑭刚把燕云十六州献予契丹时,耶律德光曾亲自巡视过全城,他惊讶幽州的地势,赞叹满城繁华,但在看到西门军营时,耶律德光脸上的欢愉却陡然消失,他策马绕着军营走了一圈,又去西门外仔细查看了一番,在当得这军营驻地经数代王朝而一直未迁后,耶律德光便默默无言,望着军营悠悠长叹,他感叹的,是中原名将辈出,历经数代,一直未将这看似拙陋,实则稳镇软肋的军营改建迁移,只可惜汉人朝堂多鼠辈,枉有名将,却内乱迭起,以致这烽烟丛生的改朝换代。 据说,当时随驾的左丞相呼尔泌还曾嘲笑西门军营简陋,连契丹最简陋的牧场都不如,汉人如此轻慢,难怪中原大乱,这呼尔泌原本是想话锋一转,借此捧几句耶律德光的天威昌隆,结果却被耶律德光一通呵斥,大赞在幽州建军营,守军营的都可称一代名将,布局用心良苦,说军营简陋,一旦需冲锋死战,立即就能把军营夷平为战场,就算日后重建,也无需费时费力。而且西门外道路狭窄,强敌攻城,只能分批而入,只要守军顽强,便可迅速挡在城门内,前以猛士堵于两侧门内狙杀来敌,后借这军营内的开阔地排阵对峙,与敌军决一死战,这等布营,进可攻,退可守,堪称妙绝。 而耶律德光在大赞了一通幽州守将后,对这想要媚言称颂的左丞相,却从此不再重用。 但对于这幽州军营的奇妙处,耶律德光也和历代幽州守将一般,只字不提,更不肯分说,又怎会有将领肯从西门攻城?就如同这千百年来的许多幽州守将一般,既不肯迁移军营,更不肯向人解释其中缘故,只是默认这一军营在西门内的存在。 是以,幽州的一惊一叹虽广为人知,但这军营的一奇,世人虽知奇处,却不知这一奇的所以然。 而在今日,这一直被讳言莫深的幽州城西,却即将被揭开。 此刻,幽州西门外,澹台麒烈正立于高处,看着下方那一片由他亲手促成的山木乱石,放声长笑。 笑声张扬,如虎出山林。 “鄂岵尔,牧野长,你们好好看着!”澹台麒烈抽刀在手,笑意狰狞:“我要用着一城生灵,为你们上祭!” 第一百四十八章:幽州死穴(一〕 幽州西门的城墙上,两千名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来,他们七歪八倒的蹲倒在城墙上,大力的咳嗽,在连续撞击中崩溅的烟尘几乎吞噬了整座城墙,还有好些守军因为吸进了太多的尘土,已经满脸青紫的晕厥在城楼上。 有几名守军忍着咳嗽,勉强直起腰来,其中一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汉搀着一名满脸麻子的小个子军士,扶着墙垛站起,往外看去。 只看得一眼,那大汉的两眼就已惊得跟铜铃般大。 西门外的景象仿佛已完全变了个天地。 从城门到密林的这百余步羊肠小道已被彻底填平。 连着羊肠小道的整片密林荡然无存,上千棵大树都被砍伐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被切开平剖的树段和成千上万块山石,从密林后的山岭开始,一路铺垫,一直堆积到西门城墙边上,树段和山石垒起的高度,已经和城墙齐高,方才如连续雷鸣的轰响,正是这树段和山石从高处滚落,撞击在城墙上的巨响。 密林后,最接近西门的首座山岭上,大片的山石被击碎,山顶上方圆几十丈的泥土碎石被挖空,使得原本高拔凹凸的山巅变得平整,就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长刀一刀挥过。 密林后,原本草木不生的半里荒地上,密密麻麻的集结了数万黑甲,黝黑的铁盔和闪亮的刀锋,从这半里荒地一直延绵到山岭顶上,俯视着幽州西门。 每一匹战马的四蹄上都裹扎了厚厚的布帛,以防马蹄被碎石划伤。 另有上万名黑甲步卒,每人肩扛背负几只土袋,沿着山岭处由上而下,在树段和山石铺垫的道路上来回走动,一看到有坑洼不平,战马难以奔驰的路段,就把土袋填塞其中,有的黑甲还在土袋上用力踩跺,把坑洼处填得平整。 幽州西门,险峻无路。 此刻,羊肠小道被填平,密林被砍伐,所有树木都被剖切成段,山石被击碎,换来的是从山岭至西门城墙着一段居高临下的木石长路。 “这是---这是---”那黑大汉张大了嘴,右手笔直的指住城墙外,无法分清这一片异象究竟是真是假。 “黑牛,快趴下!”他身边那一脸麻子的小个子,一把揪住这黑牛的胳膊,把他拉低到墙垛后,麻子急吼吼说:“傻愣着等死吗?你没看见那些骑军就要冲锋了吗?” 这两人正是当日舍身救下飞的十人阵首林青的部下,黑牛和麻子。林青阵亡后,十人阵就剩下了他俩,飞感念林青的救命之恩,又怜恤他俩,就把他二人各封了一个十人阵首,还把他俩调到了战事最少的西门当驻军,谁知今日,这一场足可颠覆幽州的浩劫正是降临于西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黑牛还在喃喃发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一个多时辰前,唐庭絮和若海几员大将领军从西门出城时,这西门外还是一片幽静,可就是这会儿时辰,这西门外居然就整个儿变了天。 “别愣着了,快跑吧!”麻子拉着黑牛的胳膊就往后拽,心里却是后悔,西门从无战事,所以这西门上虽有守军,但所有被派来西门防守的军士都当这是个轻松活计,在一个多时辰前开城门送走唐庭絮和若海等人后,这些守军就没往城外张望,更何况北门外战事紧张,大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一拨拨的轮流派人去北门打听战况,根本没想到黑甲军今日竟会从西门下手。 “先下城,快!”麻子心里着急,拉着黑牛就想跑,谁知黑牛先前还一脸慌张,这时突然就跟钉了桩子似的,站在墙垛后一动不动。 麻子急了:“黑牛,你犯什么倔?快跑啊!” “你先跑吧,我要守在这里。”黑牛一手举着铁枪,一手端起大盾,喃喃道:“我们是守军,黑甲来了就该迎上去打,哪能管自己跑呢?” 黑牛顿了顿,又说:“林阵首是为了守城死的,我们是他兄弟,要是跑了,就算能活过今天,将来死了也没脸见他。” 西门上本来已经一片慌乱,刚刚在剧烈撞击后恢复神智的守军看到城外景象,都乱了手脚,不少人已经打算逃下城楼,但看到黑牛一人独立城头,已经陷入慌乱的守军也渐渐镇定下来,有几名守军学着黑牛的样子,挺枪持盾的站在他身边,其中一人还振起精神笑了笑:“想明白了,没什么好跑的,就算跑出城去,也躲不过黑甲军的追杀,还不如守在这里,死也要像条汉子,不然对不住那些战死的袍泽。” 麻子又气又急,先喊住了自己这十人阵里的部下,随即用力在黑牛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当我想逃吗?真被黑甲军冲进城来,谁都是个死!我能逃到哪里去?你看清楚了!” 麻子指着堆得和西门城墙一样高的木石长路,“看好了,黑甲军居高临下,又都是骑军,他们这一冲下来,我们这里就是再多十倍兵力也不够他们砍的!这西门的城墙是丢定了,可城门还没破啊!” 黑牛一愣,忙扭头问:“麻子,你一向机灵,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我有屁个办法,死撑呗!可就算死撑咱们也不能等死!”麻子拉着黑牛往后走了几步,指着靠拢城内的那一面城墙,“你看,城外的路被黑甲垒高了,可城内没有,所以我们先退到城下,黑甲就算上了城墙,还能赶着坐骑一个个从城墙上跳?他们还是要冲下城楼跟我们打---” 有几名反应快的守军已经明白过来,转身就往城楼下跑,嘴里还喊:“对!我们下城,堵在城楼下打,比站在这里等死强!等城内援军过来,一起拼命!” 黑牛这时也反应过来,也不用麻子拉了,他自己拉着麻子就往城楼下跑,一边跑一边说:“麻子,还是你机灵,我们去城下堵着楼道跟黑甲拼命!” 麻子苦笑:“今儿这命,是一定要拼了!”他不再多说,晃晃脑袋,跟着黑牛大步往城下跑,心里默念:“林阵首,为了那个卖牛肉面的女孩,你宁可送了自己的命也要救飞王,一场兄弟,我和黑牛今日就战死在城下,也算对得住你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幽州死穴(二) 西门的幽州军当即跑下了城楼,麻子边跑边向黑牛喊了一句,“黑牛,这里你别守了,快去找援军---” 麻子话还没说完,正好黑牛也向他喊了一句:“麻子,这里你别管了,快去喊援军---”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让对方先离开这城下险地,不由都是一呆。 麻子苦笑:“到底是兄弟,想的都一样。” 黑牛一脸感动,“好兄弟,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的。” 麻子苦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城楼,“这会儿不是说这种兄弟话的时候,先喊援军要紧。”麻子顺手拉过一名部下,“快去北门,告诉智王,西门要被攻陷了。”想想又补了一句:“路上不管见到谁,都喊过来!” 西门外的山岭上,看到城楼上的守军都逃下了城楼,澹台麒烈冷冷一笑,“跑得倒是够快。” 他身边的攻城贺尽甲也冷笑了一声:“一群鼠辈,我骑军奇袭,雷霆一击,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贺尽甲一挥手,身后的骑军都握紧了手中兵器,这数万名黑甲除了随身兵刃,每人的马鞍上还都各挂了一支五尺长短的标枪。 “这些幽州兵不是想逃,而是要避过我们骑军冲杀的锋芒,在城楼下跟我们苦战。”澹台麒烈在手中的朔月刀锋上轻轻一弹,刀尖垂下,遥指着西门城墙:“这座孤城里,从将到兵,都挺有几分骨气,不过---越有骨气,就越会死不瞑目!” 澹台麒烈的语气突然暴烈,“鸡犬不留,通杀!” 澹台麒烈一马当先,第一个沿着坡道,长驱而下,几万骑黑甲一齐驱动坐骑,居高临下的向西门城墙冲下。 平底扬起的尘烟中,澹台麒烈口中暴叫,手中朔月刀始终直指城墙,战马四蹄奔腾,在山石和木段铺就的长路上如擂战鼓,转瞬就冲到了西门城楼边上,澹台麒烈刀锋一转,把城楼上一面辽字军旗一刀砍断,身后的黑甲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围城多日,这是黑甲军的铁蹄第一次踏上幽州城墙,也是第一次砍下辽字大旗。 “杀下去!”澹台麒烈一声大喝,右手举高朔月刀,战马从城墙上跃起,稳稳的跳到了城楼上,身后骑军纷纷效仿,跃马城楼。 无数铁骑扬蹄跃马,如黑云从天而降,战马嘶鸣中,城楼上已拥满了黑甲。 毕竟是以铁骑称雄草原多年的骑军,为免阻到身后骑军跃马,跳上城楼后,黑甲军一拨坐骑,几乎没有半分停顿的在城楼上一个侧转,又沿着两边城楼直冲城下。 澹台麒烈率先从左边城楼冲下,贺尽甲向右边城楼策马,黑甲军在城楼上一分为二,如一道从中分开的黑潮,成千上万的黑甲骑军从长路上跃马跳入城楼。 “贺尽甲,比一比,谁先破城!”澹台麒烈大喝着,带头从左边城楼冲下,见幽州军已堵在楼道下,首列的军士刚用铁盾围成一圈,盾上还架起了长枪,以防被骑军硬冲。 “应变还挺快,可还是螳臂当车!”澹台麒烈笑了起来,他的马鞍上也挂着一支标枪,澹台麒烈左手摘起标枪,用力往铁盾上扔了过去,他身后的黑甲军也纷纷效仿,从马鞍上摘起标枪,一起投出。 至少上百支标枪挟着骑军冲刺的力量同时掷出,在半空中带出一股破空劲力,好些持盾的幽州军挡不住这股力量,被震得连连倒退。 “再投!”澹台麒烈大喝。 又是上百支标枪投出,从铁盾缝隙中穿入,把幽州军刺倒了一片。 “破!”澹台麒烈第一个打马而上,朔月刀一个横挥,卷起两颗人头。 黑甲军随即蜂拥而上,一通斩杀,把幽州军刚布下的防线瞬间冲破。 “后撤,后撤!”麻子眼看两千守军眨眼就伤亡过半,急得大声尖叫。 黑牛不甘心,还想挺枪上前厮杀,“不能跑!这群狗贼要杀进城内了!” “就我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麻子拉过黑牛,转身就跑,其余残兵见势不妙,也跟着后撤。 已经有近万名黑甲冲下了城楼,“就是今日,幽州必破!”当坐骑四蹄踏上城下平地时,澹台麒烈忍不住狂笑起来,他指着后撤的守军,大喝:“今日大开杀戒,一个不留!” 麻子拽着黑牛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他身后不时传来惨叫,袍泽们一个个被黑甲军从后追上,斩杀马下。 贺尽甲直追上来,往日攻城,黑甲的骑军优势无法发挥,被幽州军杀得损兵折将,此时冲入城内,骑军得以恣意冲杀,贺尽甲接连剁翻三名守军,口中狂笑:“这口鸟气总算出了。”他见麻子和黑牛跑得前头,当即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麻子,你先跑!”黑牛把麻子往前一推,就要返身跟贺尽甲拼命,正在此时,忽有一队骑军从城内冲了过来,正是霸州太守铁成厥和龙五,龙十二。 铁成厥原本只担心黑甲军使诈,从北门进城后,一时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只一个劲儿往城内赶,待听得西门异响,心知不妙,铁成厥这一路只要看见巡城的军士,便命他们一起跟着往西门去,幽州的军营就扎在西门内,在经过军营时,又听到前方杀声大作,铁成厥和两名龙骑都变了脸色,龙五急道:“黑甲竟从西门攻城?那撞击声,难道城门已破?” 铁成厥虽不知道幽州西门的死穴,但耳中听得巨响,哪还不明白,“黑甲军根本不用破门,他们只要把西门外的狭道填平,就能从山道上长驱直下!” 铁成厥左右一看,向龙十二急喝,“快,你带上五百军士,再去找些民夫来,让他们把军营内的木栅栏都给拆了,立刻堆到军营外的大路上。” 龙十二虽不明所以,但他此时已深信铁成厥的判断,当下向龙五招呼了一声:“五哥,你护好铁太守,我去去就来!” 待铁成厥和龙五赶到西门,正好看见黑甲军如黑云般从西门城楼上冲下,两千幽州守军已被杀得只剩一百余人,铁成厥向这些残兵大喊,“快,都退回军营!”随他过来的幽州军当即在原地列开阵形。 第一百四十八章:幽州死穴(三) 铁成厥又对龙五说:“收拢残兵,且战且退,待到军营外再死战!”他顿了顿,又道:“满城安危就在我们手上了,半个时辰!哪怕我们全战死了,至少也要以军营为界,守住半个时辰!” 龙五挺枪向前,敌军遍地杀来,他居然还抽空笑了笑:“这会想把杀过瘾都难,兄弟们一定羡慕死我。” 铁成厥心里也满是绝望,他掂了掂手中刀,苦笑了一下,暗想:“皇上,铁成厥胆小了一辈子,今日倒是要殉国了。” 龙五嘴里大咧咧的说话,却不敢怠慢,一驱坐骑就向贺尽甲迎上。 贺尽甲刚追上麻子和黑牛二人,举刀待砍,一看龙五杀到,就要迎战,谁知龙五右手长枪虚刺,逼住了贺尽甲,左手伸出,先把个子小的麻子拎到了自己的坐骑上,又向黑牛大喊了一声:“快跑!”随即一拨坐骑,往后退去。 贺尽甲识得来将是护龙七王麾下最勇猛的十二龙骑,也不立刻追上去,这倒不是贺尽甲谨慎,而是他知道,鄂岵尔和牧野长两人战死后,澹台麒烈已是恨得发狂,所以特意把带头冲杀的机会留给澹台麒烈。 铁成厥早令跟来的军士一字排开,尽量往左右两边延伸,还命所有骑军一律跳下坐骑,步行牵马,当中只留下一条缝隙,接应退下来的残兵。龙五退回阵中,把惊魂未定的麻子放到马下,又拨马守在了盾阵的最前方,百忙中还回头向麻子和黑牛二人笑了笑:“你俩小子倒是命大,打完这仗,我龙五请你们喝酒!” 龙五看了看铁成厥布下的这阵势,笑容有些发苦:“铁太守,我大概明白,你是怕被黑甲从两边绕过去,才命军士们一字排开,可我们就这点兵力还要拉伸开来,防守太薄,只怕挡不住黑甲的一合冲锋。” 铁成厥苦笑着摇摇头,“一会儿我下令,你不用跟着做。” 龙五呆了呆,不明所以。 铁成厥这一路过来见人就喊,加上自己手下的霸州军,倒也有近四千人马,但从西门退回来的守军只有寥寥几十人,再看着从西门城楼上黑潮般涌下的黑甲军,铁成厥虽已有死战之心,但也知道就算身边将士都拼出性命,也抵不住黑甲军的锋芒,所以他这阵布好后,并不是固守原地,而是往后步步倒退,他自己也跳下坐骑,又向左右吩咐了几句。 听到铁成厥的命令,军士们都露出了惊疑之色,但看着前方的黑甲,也没人敢出声质疑。 麻子和黑牛两人喘过口气来,也立刻加入到阵中,麻子还向铁成厥喊道:“铁太守,黑甲军的投枪很厉害,要弟兄们小心!” 铁成厥默不作声,心里却想:“就这几万铁骑,别说投枪了,就算撒马直冲过来,也够厉害了。” 澹台麒烈这时已扫净了西门下的守军,见铁成厥等人又在前方布下盾阵,他一边催马上前,一边甩了甩朔月刀上的血渍,“才杀了千把人,正嫌不过瘾,这就又有人来祭刀了。” 黑甲军都已从西门城楼上冲下,在澹台麒烈身后集结起一道厚重无比的冲锋方阵,两边贺尽甲指着铁成厥等人,问道:“小澹台,怎么打?这伙幽州军在不停的倒退。” “还能怎么打?我们有五万铁骑,他们就几千人。”澹台麒烈已是满脸杀气,“放马冲过去,见人就杀!” 一声令下,黑甲军就开始向前冲锋,五万骑军即使是在平原上冲锋,气势也已足够惊人,此刻在城内这一放马猛冲,真如地动山摇一般,这座幽州的地面都仿佛在被铁骑践踏。 感受这地面的震动,铁成厥闭了闭眼睛,低语了一声:“对不住了。”手中钢刀用力挥落,这一刀却是直斩牵着的坐骑,一刀就把坐骑砍倒在地。 其余军士也有样学样,一同把牵着的坐骑砍倒,几千匹战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军士心疼坐骑,在斩马时还忍不住大喊:“马儿啊,下辈子我还你一刀!” 砍倒坐骑后,铁成厥又是一声大喝:“退!” 几千将士面对着黑甲军,徒步倒退。 龙五明白过来,又惊又喜的问:“铁太守,你怎知道我舍不得杀自己的坐骑?我这坐骑是将王亲自给我挑的,从小养到大---” “也不差你这一匹马,而且你是骑军。”铁成厥打断了龙五的说话,向左右下令:“且战且退,在退到军营前都别死拼,一旦退到军营,拼死不退一步。” 见幽州军砍翻坐骑横在路上,澹台麒烈骂道:“他娘的,这些幽州将官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吗?尽使歪招。” 骂归骂,澹台麒烈倒也不急,这些战马的尸体最多也只能暂时阻挡黑甲铁骑的冲锋,他一勒坐骑,示意部下暂缓冲锋,又冷笑道:“杀马又如何?也就是死慢点,还不如一个个在小爷面前自己抹脖子!” 铁成厥这边正在步步倒退,忽听得身后蹄声接近,只见龙十二已赶了过来。 铁成厥大急:“你过来干什么?不是让你找民夫去拆军营的栅栏吗?” “梁正英已经带了几百民夫在拆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许多木头,都架在了军营外。”龙十二也急喊:“都退回来,在军营外跟黑甲打!” “这梁正英倒是个人才。”铁成厥大喜,这时也不用他多说,所有军士都转过身来,向军营跑去。 这时的军营外,布衣客卿梁正英正满脸焦急的喝令几百名民夫把一捆捆木头堆在军营外,好在这城西军营与别处城池的军营不同,军营内空旷开阔,几乎把西门进城的必经之路全部占下,四面的营墙也不是坚墙厚砖,全是木栅搭建。 除了靠近西门这一边的栅栏,其余三面的栅栏正在被民夫手忙脚乱的拆除,一捆捆送到军营前,梁正英还派出几队亲军,命他们火速去往城中民家收集木柴,见铁成厥等人过来,梁正英手里抱着几根柴火,急匆匆迎上:“黑甲军攻进城了?” “转眼就到,我只能阻他们片刻。”铁成厥看了看堆在军营门口的木堆,又问:“你这是要---” 第一百四十八章:幽州死穴(四) “一把火烧起来!”听闻黑甲果然已攻进城来,梁正英满脸戾气的把柴火往地上一扔:“我倒要看看,黑甲军能不能冲过这火海来!” “在城内放火?”铁成厥吃了一惊,他本来命龙十二拆毁木栅,是为了堆在军营门口,阻挡黑甲骑军,没想到这梁正英做得比他更绝,但铁成厥想了又想,此时也实在是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得叹了口气:“成,这把火,我帮你点!”他从军士手里拿过一根火把,就去点火,嘴里苦笑了一声:“公主和智王如果要骂,我陪着你一起挨骂。” 梁正英也拿过根火把,脸上居然还笑了笑:“我们不会挨骂的,就算是智王亲在,他也会下令点火,说不得,他放得火会更大些。” 铁成厥看看军营,又回头看看身后的西门,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吃吃道:“梁布衣,莫非---这军营驻扎在城西,为的就是这一天?”和所有人一样,铁成厥心里也一直在纳闷,这幽州的军营为何要建在西门内,而且从建城起始就从不移防,此时看到梁正英一脸理所当然的要放火,他这才恍然。 铁成厥这话问得虽有些没头没脑,但梁正英还是一听就明白了,他一边捋起袖子去点火,一边答道:“幽州地高城坚,本是易守难攻的雄城,但城西的险峻地势却让西门成了幽州死穴,所以这军营特意驻于西门,防的就是有朝一日,有敌军从西门破城而入时,可用这军营当守城的最后坚墙。” 龙五和龙十二这时也醒悟过来,龙十二摇了摇头:“难怪,我每次让将王把军营迁到北门,他都摇头不肯,却也不肯多解释,原来这木头堆出来的军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成为抵御敌军的决死防线。” 火苗从木柴堆上噌的窜起,梁正英听到前方如战鼓般擂响的马蹄声,也不禁摇了摇头:“幽州虽有死穴,可这许多年来,从无一名敌将能找到这处死穴,想不到今日,竟被虎子澹台识破,还以如此手笔,开山破岭,从天而降。” 梁正英顿了顿,又向铁成厥一拱手:“铁太守,今日幸亏有你阻了黑甲片刻,能容我在此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次若能守住幽州,铁太守居功至伟。” 铁成厥也点起了一堆火,他透过火光,看着从西门处压来的黑甲,根本没听清梁正英的话,嘴里喃喃说:“这火,究竟要烧到什么时候?” 北门城楼上,智已打完旗令,命城外所有将士火速回城,城楼上的其余守军已撤走大半,只余下两千射天狼还在城上以连珠弩掩护城外将士回城,这时候,窟哥成贤,唐庭絮等将领都已率领本部人马陆续进场,完颜盈烈就守在城下,只要一有将士进城,便立刻命他们赶往西门驰援。 这些将领原本都有是一脸茫然,眼看就能再一次重挫黑甲,智王却突然下令全军回城,但听得西门异响,又有完颜盈烈亲自传令,将领们心知不妙,一回城后立即快马加鞭,直冲西门。 将担起断后之责,先让两个弟弟率部回城,飞在退到北门后,听完颜盈烈火烧眉毛似的令众人速往西门,飞乃是幽州城里少数几个知晓西门死穴的人,他不敢怠慢,直接跳下坐骑,展开轻身本事,往西门疾掠而去。 唯一不老实的就是猛,他身边有荆棘枪护卫,又有胡赤厉青两人紧随,正打得意气奋发,哪肯回城,听五哥催得急,一边甩着龙王怒一边喊:“你们先回去,我才砸了九十几个黑甲,凑个整再回去!” “我帮你凑!”将一拨胯下貔貅烈,心急火燎的冲过来,狼扑枪从左到右用力一个横挥,扫倒了六七名黑甲,大喊道:“一百个整凑齐了,快跟我回去!” “谁说凑一百啦?”猛居然还要往前跑,“那么多黑甲军轮着上来,不凑个一千,回去都没脸见人!” 将听得倒噎气,从马背上直接跃下,拽着猛的衣领就往后跑,“这时候你还犯浑?四哥突然下令全军后撤,一定是出了大事,你还顾着凑数玩?” 猛这才肯回头,先往北门上一看,虽看不清四哥的脸色,却见四哥一直在打旗令,他这时终于分出轻重来,赶紧撒腿往后跑。 “你骑我的马,我断后!”将拉过貔貅烈,硬是把猛给拽上了坐骑,又横过狼扑枪,忍着肉痛在貔貅烈的后胯上用力一拍。 貔貅烈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就往回跑,猛在马背上被颠得左右摇晃,还没忘了再喊一声:“明天再来接着凑数!” 将横枪在后,盯着面前的敌军,一步步倒退,黑甲军早已见识了将的神勇,一时倒也不敢冒然冲上。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阵金鼓震响,远处的黑甲军营内营门大开,战字大旗迎风高展,一队又一队的黑甲军从营地中涌出,至少有十万之众,帅纛高高挑起,拓拔战已亲自率军出营。 张砺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日一战,拓拔战迟迟不肯发动,待澹台麒烈从西门破城,才率大军亲自出营,显然是要一举攻下幽州。 “拓拔战等着一刻,想必已有多时了。”智咬牙一笑,见各部已纷纷回城,智略松出一口气,便向两千射天狼下令:“速下城楼,待我军尽数回城,你们就堵在城门内,万弩连发,再阻黑甲片刻,之后听我令下,立刻撤回城内,即使黑甲军已冲入城内,也休要耽搁!” 张砺伸手就去拉智:“智王,你先回城,这里交给我!” 张砺已有决意,城中危急,破城大难随时来临,此时只有先把智送回城内,才能以图后计。 “我来断后!”智断然制止:“我在这里,才能引住拓拔战的大军,张砺,你马上去找殿下,让她去往南门,万一城破,立刻从南门出城,先躲入草原,再绕去东门外的女真老营。” 第一百四十八章:幽州死穴(五) 片刻之间,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一次加重语气叮嘱张砺,“万一城破,殿下只能在女真老营暂避一夜,我会命残余人马赶去与殿下会和,之后,便让苏其洛安排殿下遁入中原。”智顿了顿,又道:“苏其洛不是个好说服的人,他的城府比轩辕如夜更深,但他心系中原,也比谁都清楚,幽州城破,下一个被黑甲涂炭的就是中原生灵,所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殿下。” 张砺已经快急得喘不过气来,“智王,这种时候你就别说这丧气话了---” “我说的不是丧气话。”智转过脸来,“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智的语声忽然一停,向城内某处定睛看去。 那处正有浓烟滚滚升起,虽相隔甚远,也能分辨出乃是西门方向,更隐有火光闪烁。 张砺勃然失色:“是黑甲军,他们已经攻进内城,正在放火!” “这把火不是虎子澹台放的。”智的眼睛一下眯起,眼中的瞳仁却越来越亮,“是我们的人放的,幽州的天然死穴被虎子澹台找到,但西门的军营却是幽州人为的最后屏障!” 张砺往浓烟升起处看得几眼,又赶紧催道:“既然黑甲还未攻入内城,那智王你赶紧过去西门。” 智却安然不动,他指了指城外,“拓拔战和澹台麒烈这联手一击,澹台麒烈从西门破城,拓拔战就亲自强攻北门,我若去了西门,这北门就会立即被拓拔战攻下,他们这是要我首尾不能兼顾,幸好,我今日也伏了一手,所以我要留在这里,击溃拓拔战的正面强袭,西门那边,就只能靠众位将士用命了。” 张砺呆了呆,转头看向城下,旋即明白,拓拔战今日的出手,果然已是势在必得。 “别耽误了,快去找殿下。”智一挥衣袖,在城楼上长身而立,静静的看着城下。 十万黑甲,徐徐逼近。 “我一直觉得,幽州的地势和城防有些古怪,可我也一直找不出这个古怪来,还是小澹台够机灵,上次我也就是随口说了几句,结果竟给他找到了幽州城的死穴。”这时,拓拔战正在帅纛下长声而笑,在他身后,是十万骑军马踏平原。 “小澹台的脑子一直好使。今日我军双门夹攻,幽州必破。”慕容连策马跟在拓拔战身边,又微笑着说了一句:“不过,我这谋士倒是有些惭愧。”他身为黑甲文谋,按说从西门破城的眼力和主意本该是他所出,可他也和拓拔战一样,虽隐有端倪,却难窥全貌,不过他此时嘴里说着惭愧,脸上却没有半分惭愧之色。 围城幽州已近半月,这半个月里,黑甲军至少发动了几十次进攻,损兵折将三十几万,可还是没有一兵一卒攻上幽州城楼,这可算是黑甲成军已来最大的耻辱,今日终于能一雪前耻,慕容连虽强自克制,也是一脸狂喜。 拓拔战看了眼自己的文谋,微微一笑:“幽州这一战,只怕是我此生最为艰险的一战吧?”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扬起:“总算,这一战就要功成了。” 秋意浓,图成欢,巫廛等上将也跟随在拓拔战身侧,图成欢手搭额头,遥遥看着幽州城楼:“奇怪,北门上的守军都撤下去了,只有护龙智一个人还站在城楼上,他这是要摆出殉城的架势还是要给我们摆个空城计?” “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子再是奸诈,管他使出什么计来,老子都送他殉城去!”夜鹰巫廛冷笑着向前方挥了挥手,向前方正在收拢部下的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兄弟招呼。 霍合雒,霍合锍兄弟正停在北门城楼外几百步处,他们俩兄弟今日这一仗打得最是憋屈,本部两万人被幽州各将领的分兵进击杀得七零八落,折损了近半人马,霍家兄弟正待殊死决战,幽州各将领又突然撤回城中,他俩想引兵去追,却被射天狼的连弩射得根本近不得城墙,只能隔着几百步看着大开的城门,好不容易等射天狼停止射弩,霍合锍正想冲进城内,却被哥哥霍合雒拦住。 霍合雒向后一努嘴:“主公亲自率军出营,自该让他第一个冲入幽州,也好一振儿郎们的士气。” 霍合锍当即勒马,恨恨的看着幽州城墙:“待主公率我们进了城,老子定要大开杀戒!” “奇怪,这俩兄弟怎么停下了?”拓拔战见霍家兄弟停在城外,倒是有些好奇,不过转念就明白过来,不由一笑:“原来是要把第一个进城的功劳让给我,可我这主公并不在乎这虚名,只要第一个杀进幽州的是我黑甲将士,这份战绩,就是我黑甲全军的荣耀---” “主公,你看!”秋意浓忽然向前方一指:“城门内有人。” 拓拔战定睛看去,只见北门的城洞里果然出现一人,一身黑影,双手拄着一柄恶形恶状的锯齿刀,立于城下。 “这个人,就是护龙智的贴身护卫刀郎吧?这个人,够忠心。”拓拔战看了眼刀郎,又把目光一抬,看向城楼上站着的智,冷冷一笑:“这主从二人,一个城上,一个城下,看来还真是有了殉城的打算。” 城楼上,智一人长立,白衣当风,仿佛丝毫不为这压城欲摧的黑甲所动,他静静的看着徐徐逼近的黑甲帅纛,目光淡然,却是在寻找着拓拔战的身影。 刀郎一人一刀,独守城门,眼看着庞大的黑甲军阵在视野中渐渐清晰,他依然面无表情,偶尔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锯齿刀,似乎很是期待即将到来的恶战。 “这个小子,好狂妄!”霍合锍被刀郎的架势激怒,几次想拍马冲过去,都被哥哥霍合雒拦住,“再等等,该死的,一个都逃不了。” 但北门城楼上并不是真的只有智一人,纳兰横海正趴在城楼上,捏着嗓子向智轻轻喊:“师父,都安排好了。” “你可以大点声,黑甲军听不见。”智淡淡一笑,他没有回身,身子反而往前一倾,盯住了黑甲帅纛。 拓拔战正好在此时抬头,与智目光相对,虽然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若有感应,都察觉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 智笑了笑,手臂从墙垛间伸出,向城下一点,随即转身,飘然下城。 第一百四十九章:意外援军(一) “他这是要干什么?引我过去么?”拓拔战很想用淡然自若的态度来回应智的点指,但还是被惹得失笑起来:“他莫非以为,不点指招手,我黑甲军今日就不会进城么?这算是要摆空城计?就算全幽州的兵都躲在北门下,我的铁骑就不会扬蹄冲城?” “主公,或者---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慕容连提醒了一句,可他自己也不认为,智此时还能使出什么扭转乾坤的手段来。 “智和他的部下往城内退去了。”秋意浓向北门洞里一指,只见智下城后,立刻在刀郎的护卫下向城内退去。 “智这是破罐子破摔,想喊我们进去打巷战?”拓拔战哼了一声,目光在北门外打量了一圈,今日一早,黑甲军原本沿着城墙堆起一座土山,却被幽州守军在底下挖了深坑,沉下整座土山,看着北门前那一片土石崩坏。 “智总不会在城门内也挖了个陷坑吧?”拓拔战眉心一皱,往左右一看,见将领们都在等着他下令,前方的霍合雒,霍合锍兄弟更在马背上探直身子向帅纛张望,只等他一声令下。 “眼看胜利在握,再迟疑下去,怕是会影响士气。”拓拔战心里暗忖,手一挥,喝道:“全军前进!第一个冲入北门的,无论兵将,封侯!”想了想,又向左右吩咐道:“派一名快骑上去告知两位霍将军,进城后留心脚下。” 图成欢等上将早已扬鞭催马,只朗昆和骨扎力迈开双腿,一步迈出去就抵得常人两三步,一左一右的护在拓拔战坐骑旁。 拓拔战一声令下,霍合雒,霍合锍当即拨转马头,率部向北门冲去,拓拔战亲率的十万骑军也催动坐骑,遍地黑云似的向北门下发起冲锋。 “智确实诡计多端,可我黑甲又岂会杯弓蛇影,就算他还有诡计,也是垂死挣扎。”拓拔战亦快马加鞭:“上一次,智用空城计捉下了耶律灵风,今日,我就要直捣黄龙,为灵风报仇!” “主公,城内还有其他人!”慕容连高叫,离北门越冲越近,已不过两百余步,眼尖的黑甲都看见,城门内忽然多出了数百骑,但这些人却没有出城迎战,反而埋头向城头逃去,另有一名女真族打扮的少年牵了三匹坐骑过来,供智和刀郎骑乘。 “真有伏兵?”图成欢看得疑惑:“智这一招有些丢人吧?埋下的伏兵管自己跑了,咦,不对,这些人不是幽州军士---”老将生怕自己老眼昏花,还揉了揉眼睛,向驰骋在身边的秋意浓问道:“小秋,怎么我一眼看过去,这群人像是民夫啊?” “他们就是民夫,还是一群背着锄头铁锹的民夫。”秋意浓看得几眼,忽然横过手中修罗枪,拦住了拓拔战的坐骑,“主公,小心有诈!” 拓拔战一勒坐骑,向北门内看去,“一群农夫,能有什么诈?” “我也不知,但护龙智不是轻言放弃之人。”秋意浓一手拽住拓拔战的坐骑缰绳,沉声道:“城门内一定有诈!” 拓拔战脸上疑云渐起,回味道:“我记得,上次耶律灵风战败,他那几个逃回来的部下曾说过,这北门内另有一道子墙---” 话一出口,拓拔战忽然惊醒过来,急叫道:“停下,全军停下!” 这时,霍合雒,霍合锍已快马冲到了北门下,这上百步路原本一鼓作气就能冲至,但今日一早,黑甲军堆起的整座土山被幽州军已陷坑沉没,所以接近城墙的这一段路坑洼不平,骑军难以快马冲锋,霍合锍心急,看到在那群农夫前方,一身白衣的智忽然勒住坐骑,转头向城门看来,霍合锍心下大喜,用力一甩马鞭,坐骑一个飞跃,跨过地上几处土洼,口中大喝:“老子去剜了护龙智的心肝,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霍合雒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他瞪大眼睛,从北门的门洞往城内望去,模模糊糊的看见远处似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耳中又听得一阵剥簌细响,霍合雒左右张望,听不出这声响从何而来,他心知不妙,便要喊住弟弟,但霍合锍这时已带着一队骑军冲进了门洞内。 “二弟,且慢!”霍合雒担心霍合锍有失,只得也拍马追上,他在马背上伸长手臂,想去抓霍合锍,待冲进门洞内,耳中只听得剥簌声不但越来越大,而且就是从头顶传来,霍合雒猛一抬头,只见头顶城墙上竟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先是如细线般在城墙上逐渐出现,随即细线扩大,四散延展,门洞顶上,已有碎石屑扑簌落下,先时还只是小如豆子般的碎石,眨眼之间,已有整块整块的碎石如雨落下。 霍合锍也听到了声响,急勒住坐骑,抬头看去,眼中突然露出震惊之色,门洞内的碎石扑簌簌打在他肩甲上,霍合锍急回头,正看见大哥霍合雒从后追来, “不好!”霍合锍急叫一声,这时要退出已来不及,震惊中向身后的兄长大吼:“快退---” 一整块磨盘大的石壁从门洞顶上坠下,正好击在了霍合锍头顶,把他砸下了马背。 “二弟---”霍合雒一声悲吼,犹自想冲上前去救弟弟,但随着那一块石壁落下,整片门洞都坍塌下来,轰的一声巨响,把冲进门洞下的所有黑甲军尽数埋落,霍合雒那一声悲吼才一出口,已连人带马被石块尘土掩盖。 城墙上的道道裂缝迅速扩散,门洞坍塌后,整面北门城墙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霍家兄弟的部下还想去乱石废墟中救出两位主将,但城墙晃动之后,连城门前的地下也摇晃起来,似乎又要往下沉陷,冲近城门的黑甲军见状大惊,纷纷勒住坐骑,不少黑甲还被震落坐骑,一些应变快的黑甲已拨转马头,想要后撤,可这时正是人惊马嘶的混乱之时,纵使马背上的骑军已反应过来,胯下坐骑却被这山崩地裂的声势惊住,嘶鸣着扬蹄乱冲,忽然间,整片北门城墙已轰然倒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意外援军(二) 几丈高的雄城,如被一柄巨大的长刀一刀劈过,同时坍下,尘烟足溅起几丈多高,一时间,整座幽州城都被弥漫的尘烟所笼罩。 拓拔战早勒停了坐骑,他极尽目力,向尘烟中看去。 尘烟下,马嘶人惊,碎石横飞,此时的混乱甚至乱过之前的任一场夺取北门的攻防战,侥幸未被崩塌城墙压倒的黑甲军都被慌乱的坐骑从马背上掀下,他们蹒跚着往后倒退,尚未从这咫尺惊变中恢复过来,也顾不上找回坐骑,全都茫然失措的看着面前这好一片坍塌,先前冲锋时唯恐慢人一步,此时却庆幸躲过了这灭顶一劫。 围城至今,黑甲军一直在千方百计的想要毁去幽州的北门城墙,战死黑甲的尸体堆积起来,只怕已要比城墙更高,就是这一堵城墙,双方军士舍命攻防,血洒壁垒。 黑甲军总以为,只要毁去了这北门城墙,就可一举攻下幽州,而在这多日的攻防战下,黑甲军也一次次抢上城楼,虽每次都离夺城差之毫厘,但北门城墙在黑甲军眼中已并非是高不可攀,失陷只是迟早,谁知智竟在今日使出了这一招自毁城墙,而北门城墙也在崩塌中换得了令黑甲军足够丧敌的战果。 是役,黑甲上将战千军两头蛇霍合雒,霍合锍,于北门城墙下阵亡。 尘烟散尽的同时,拓拔战脸上血色尽失,口中喃喃:“霍---霍家兄弟---” 几千先锋前军被城墙埋葬,他丢得起这个代价,但霍家兄弟殒命于乱石塌墙下,却令他心如刀割。 一口鲜血忽然从拓拔战中口喷出,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坠下。 “主公!” “主公!” 朗昆和骨扎力两名近卫赶紧去扶掉于马下的拓拔战,慕容连也吓得从马背上滚鞍跳下,几名上将一起过来,团团围住了拓拔战。 慕容连手忙脚乱的去擦拭拓拔战嘴角的鲜血,却被拓拔战一把推开,只见他戟指着前方幽州,厉声大喝:“攻城!给我攻城!就是今日,给我把幽州夷为平地!为霍家兄弟报仇----” 拓拔战站直了身子,不等左右搀扶,先强行推开朗昆和骨扎力二人,“闪开!我要去给霍家兄弟报仇!” 说完,拓拔战咽下口中淤血,踉跄着跨上坐骑,抽出钢刀,在马股上使力一拍,坐骑一声尖嘶,向坍塌的北门城墙冲去。 “主公!”慕容连等人赶紧去追。 “我去护住主公!”秋意浓枪杆一磕坐骑,流星似的追向拓拔战。 图成欢也立即冲了出去,向那些还楞在一片废墟前的黑甲军大喝:“都楞着干什么?有让主公一马当先去攻城的吗?跑起来!” 那些黑甲虽还在震惊中,但眼看主公已经通红着双眼冲来,哪敢真让主公带头冲锋,这时也顾不上阵形,有坐骑的打马就冲,没坐骑的直接撒开两腿往前跑。 秋意浓已经追上了拓拔战,他横过枪杆,刚想去拦拓拔战,就听拓拔战沉声道:“小秋,别拦我!今日,我一定要给霍家兄弟报仇!” 慕容连在后紧赶着上来,口中大叫:“主公,小心护龙智另有诡计---” 拓拔战不理他,又在马股上反手一刀,冲得更快。 秋意浓并肩驰骋在拓拔战身侧,看着拓拔战睚眦欲裂的神情,迟疑了一下,收回枪杆,“好,我陪着主公。”又回过头,向慕容连一晃手中修罗枪,示意自己一定会护住主公。 秋意浓心忖,拓拔战亲眼看着两员上将死于阵前,心绪悲愤已极,若不让他发泄出来,反为不妙,而且北门城墙崩塌,幽州北门内已是一马平川,小澹台又找到了幽州死穴,正从西门率军强攻,他们此时也正可一鼓作气直入内城。 慕容连却岂敢再让拓拔战犯险,智肯舍弃北门城墙,当然不是存了背水一战的念头,相反,在城内必有另一道屏障,他定睛往前细看,但见北门内虽一片空旷,可极尽目力往前细看,便能看见另有一道模糊巨影,横挡在前方,显然城内早有准备,若冒然冲上,只怕又遭圈套,北门城墙这一崩塌,黑甲军已平白折损了几千人,这个代价虽然付得起,但霍家兄弟的死却是重创,尤其主公已失了理智,再有不测,今日便会又是一合惨败。 慕容连左右一看,灵机一动,大喊道:“主公,两位霍将军还在土石之下,生死不知---” 拓拔战几乎是立即勒停了坐骑,向城墙崩塌处看去,正好朗昆和骨扎力二人也大步流星的跑了过来,拓拔战急叫:“快,快搬开碎石。” 朗昆和骨扎力不敢怠慢,忙跑到碎石残垣处,就去搬移乱石。拓拔战也拨马过来,不及马停下,已经跳下马背,踉跄着冲到一堆一人多高的碎石前,“我记得,霍家兄弟就是被埋在这下面。”一边说,拓拔战一边弯下腰,就去搬动石块。 朗昆忙上前道:“主公,我来!”慕容连长出了一口气,也跳下马背,手忙脚乱的帮忙搬石。 图成欢向慕容连点了点头,示意他照顾好拓拔战,随即向四周乱成团的黑甲喝令:“都别乱了阵脚,有坐骑的,跟我往前冲,没坐骑的,留在原地搬石,拿下护龙智的人头,回来血祭两位霍将军。” 图成欢点起了约两万骑军,绕过北门城墙的废墟处,向城内冲去,北门内一片空旷,地上坑洼一片,图成欢抬眼一看,只见前方一里多远的地方,又是一道城墙高耸。 “难怪智这小兔崽子敢自毁城墙,原来早有后招!”图成欢喝令左右,“都别急着冲,放慢坐骑,先探清究竟!” 这时,智已登上了子墙的城楼,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从前方废墟处冲来的黑甲军,微微摇头,“可惜了,还以为,就算北门的城墙压不死拓拔战,至少能激怒他,逼他当先过来。” 子墙上,纳兰横海正指挥着一大群民夫把从北门城墙上拆下的月满山河重新架在墙垛后,两千射天狼也城墙上一字排开,闪亮的弩矢对准城下。 一百四十九章:意外援军(三) “师父!”纳兰横海一脸兴奋:“我和几千民夫挖了一晚上,这辛苦总算没白费!拓拔战想破头都想不到,我们还有着一狠招!” 毕竟还是个少年,纳兰横海满头的灰土都顾不上,只管自己开怀大乐。 “挖自己的城墙还这么开心?”智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勉强:“这一招自毁城墙,不是万不得已,我原本也不想用,毁了北门,战果却是不大,而我们在北门抵御黑甲军的也只剩我二哥留下的这道子墙了。” 纳兰横海一指城下:“你看,黑甲军都学乖了,一个个被气得鼻青脸肿的,可看到我们这架势,还是没敢过来!”他用力拍了拍身边的铁桶:“有种来啊!打你们个人仰马翻!” “他们不是没种,而是在等机会。”智转头看向西门方向:“北门他们虽然吃了个憋,可西门这幽州城唯一的软肋已经被他们找到了,拓拔战这是在等虎子澹台在西门的攻势,今日这一仗,拓拔战还是占了上风。” 纳兰横海也扭头去看西门方向:“西门应该还没陷落吧,你看,能看到火光,可我们听不到喊杀声啊!” “如果我们在这里都能听到喊杀声,那我们就彻底输了。”智一拂衣袖,向纳兰横海叮嘱道:“纳兰,我要立刻赶去西门,你在此留守,切记,不论黑甲如何挑衅,千万不可出城迎敌。” 纳兰横海擦了擦满脸的灰土:“我知道,师父,我跟了那么久,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 智不再逗留,带着刀郎匆匆下城。 北门的废墟处,黑甲军已挖出了霍家兄弟的尸体。 霍合雒,霍合锍这两兄弟全身的骨头都被砸烂,连盔甲都倒嵌入体内,拓拔战只看了一眼,便有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下:“可怜霍家兄弟,一世名将,却亡与土石之下---” “主公节哀,将军难免阵上亡---”慕容连过来劝慰,可他也想不出什么能在此时说出口的话,反惹得拓拔战愈发哀怒:“若我部下的将军,一个个都阵上亡了,那我这主公又有何用?” 秋意浓向慕容连使了个眼色,慕容连醒悟过来,忙向抬尸体的军士一摆手:“先把两位霍将军抬下去,收敛遗容。”以免拓拔战触景伤情,此时尤在战时,若主公先乱了心神,那这一仗再打也是有败无胜。 秋意浓走到拓拔战身边,很简介的问:“主公,是打是退?” 拓拔战一言不发的看着北门子墙,脸上神色一阵变幻:“不打,也不退,让全军就守在这儿,告诉图老爷子,先按兵不动,等小澹台打下了西门,乱了幽州的军心,我们再攻城!” 慕容连长出了一口气,他生怕拓拔战气急之下,下令抢行攻城,看幽州守军在子墙上严阵以待的架势,若要硬攻,只怕黑甲军还未冲到城下,就会在月满山河和连弩的杀势下损兵折将,总算拓拔战枭雄心境,虽气怒交加,仍未乱了方寸。 拓拔战已在长叹:“若非小澹台找到了幽州的死穴,今日---又是一合惨败,围城已然一月,这日日惨败---” 拓拔战察觉到四周将士都在看着他,忙收住了这颓然长叹,改口向朗昆下令:“朗昆,你带上百人力和两万骑军,速往西门接应小澹台,记住---” 拓拔战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一旦攻入城内,见人就杀,不论军民,不要一个俘虏!” 朗昆应了一声,点齐百人力和两万骑军,转向西门。 幽州城内,智和刀郎向西门策马急行,路上不时碰到小队巡城军士,看到智和刀郎,这些军士就想过来招呼,智也不及多说,在马背上直接下令:“速去西门,准备城中巷战。” 智想了想,又喊过一名军士:“去召集城中所有民夫轻壮,告诉他们---”智咬了咬,沉声道:“城破人亡,匹夫亦战!” 那名军士脸色一变,也知此刻已是最危急的关头,立刻应命而去。 幽州城内,除去镇守其余三处城门的必备守军,所有军士都在急匆匆赶向西门。 民居内也有大批轻壮涌出,有的扛着刀枪棍棒,有的背着锄头铁耙,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全都闷头向西门跑去。 在这一个月的围城战下,幽州城的百姓早已明白,这座城池已和黑甲军结下死仇,万一城破,城中便是鸡犬不留,任是胆小懦弱的百姓也清楚,一旦黑甲军的铁骑冲入城中,再是跪地哀求,也躲不过当头一刀,而要想活下去,即使是一介匹夫,也唯有以命相拼。 所以在听到军士的传话后,汉子们立刻抄起家伙,叮嘱了家里的妻儿老人几句后,便匆匆出门。 汉子们都知道,今日,只能用自己的血去换取家人平安,而为了家人,便是洒尽一腔血,也是甘心。 从民居中冲出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快就汇集了上万人,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一言不发的埋头冲向西门。 城中巷道内,酝酿出一股肃杀的悲壮气息。 西门城墙内,此地的景象却和所有人料想的大相庭径,一道延展伸长的几乎隔绝了西门和城内的火线,除了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西门内呈现的居然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火线内,已经聚起了上万人,大队的军士和民夫在来回跑动,把一捆捆木柴添到火堆里,城内方向,也不时有军士赶来,但大家守在火线后,都是出奇的安静,没有人多说一句话,连那些跑急的军士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每一个人都严阵以待的盯着火线,仿佛要透过滚烫的烈焰,看穿对面的黑甲。 梁正英和铁成厥站在火线后,两人都沉默不语,铁成厥右手提着刀,左手拎着根木柴,模样看起来其实颇有几分可笑,不过这时谁都笑不出声来,这两人紧盯着面前的火线,看到那处的火势压低,立刻挥手,便有一队军士捧着木柴过来。 所有人都极沉默,却不是因紧张而沉闷。 将领们都侧着耳,仔细聆听着对过的动静,这一片火线暂时烧断了黑甲军的攻势,却也隔断了城内的视线,而火线外同样的寂静,更让幽州军不得而知,澹台麒烈此时的动静,但他们清楚,黑甲军的虎子澹台,绝非技穷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