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由己不由天》 第一章 春梦有痕 夜色如水,犹如缠绵着浓稠的墨。 静室绣房中,那榻上层层叠叠的锦被下,翻起暧昧的红浪。 销金兽首三足鼎里,清甜的梨香袅袅升起,化在一室旖旎中。 随着一声低柔婉转的呻吟,在室中若有若无地回荡,那锦被的波浪起伏得更加剧烈。 一用劲,一条肌肤微呈蜜色的胳膊线条紧实,从锦被中伸出。 一扯,帐内春光一览无余。 身躯精壮的年轻男子眉若刀裁,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泛着迷离。 他丝毫不顾惜地对身下的少女予取予求,那少女双眸合拢,长长的睫翼在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 她时而不自觉地微微蹙眉,又时而喉中发出轻声呓语。 ——竟是个酒醉不醒的模样。 男子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肌肤上,雪一般洁白的肌肤泛起处处红晕。 那双桃花眼满意地染上愉悦的春情,一双手指修长的大手上下游移,感受着手中柔嫩如新剥壳的鸡蛋一般的触感。 他嘴角勾起笑意,神色迷离,再度欺身而上…… 沈风斓一梦惊醒,窗外天色微白。 她觉着浑身发热,面上也滚烫着,从床柜上随手取下一面菱花靶镜下来。 就着几许晨光照了照,见自己两腮泛着可疑的红色,不禁咋舌。 敢是病了? 早知道,昨夜她就不饮酒了。 她狐疑地又照了一回镜,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想起了昨夜那个梦…… 这一回忆,吓得她一身冷汗。 都说春梦了无痕,那若是个春梦,为何她现在面上还烧着,身子还觉着疼痛? 发红的脸刷得一下变白,她放下靶镜撩开了锦被,打量自己的身子。 ——衣裳还算整齐,底下的肌肤却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一股屈辱感从她身体中点燃,让她忘记了害怕。 她眉头紧紧地皱起,一手紧紧抓住亵衣的衣领,银牙紧咬。 是怎样一个无耻恶劣之徒,竟然深夜闯入太师府奸淫未嫁少女? 她强迫自己暂时放下惊吓和愤怒,脑中不断回忆着昨夜梦一般的情景,却只能隐约记得,那个男人好看的桃花眼。 再想到她最后清醒时的场景,是昨夜太师府办了一场寿宴,府中王公大臣云集,她也趁着这个好日子饮了两杯……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锤了一把自己的头。 “不会喝酒为什么要喝?醉倒了连被人轻薄都不知道!” 她自言自语地大骂昨夜那个采花贼,又骂自己贪杯,否则不会连采花贼的样貌都没看清。 寝室外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而来。 几个梳着如意双髻的丫鬟走进来,轻轻用鎏金百蝠的帐钩将轻软如云的红纱帐勾起。 “小姐嘟嘟囔囔的,可是醒了么?” 领头的丫鬟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张圆若银盘的脸干净俏丽,穿着一身青色比甲简单干练。 沈风斓听见浣纱的声音,生怕她走进来直接把绣床的帐子掀开。 虽然那个采花贼还算有点道德,临走的时候替她把亵衣亵裤穿上了,但是床上的痕迹如何瞒得过细心的浣纱等人? 一个闺中小姐睡姿再不雅,也不可能把被褥睡出这么多褶皱来吧? 她不禁红了脸,想来昨夜战况惨烈,可惜她醉得不省人事。 “小姐?” 帐外又传来一声轻唤,一息之间,沈风斓已想到了暂时应对的法子。 她作出慵懒的声音:“嗯。昨夜多饮了两杯竟醉了,浣葛和柳烟去厨房替我催碗醒酒汤罢。” 被点到名的两个不疑有他,将手中的铜盆、面帕和香胰子等物都放下,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浣纱一见屋中只剩她一人伺候了,心知小姐必是有什么事情要避人耳目的。 若是催个醒酒汤,何必要叫两个人去呢? “浣纱,你瞧瞧,我昨夜醉了不知怎么睡的,被褥都皱成了一团。” 果然。 她掩嘴轻笑,走进去才略瞧了一眼锦被,沈风斓就娇羞地去遮她的眼。 她赌气道:“一会子你替我抱出去扔了,可别叫人瞧见了,说我仪态不端。” 浣纱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千金,要是传出睡姿不雅的名声,她定然不肯的。 只是那锦被是上好的蜀绣缎子制的被面,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 她刚想开口,一想到自家小姐的名声,又闭上了嘴。 为了保全自家小姐的好名声,别说毁了一床锦被,哪怕是挥掷千金,也算不得什么。 她便软语哄着沈风斓,“好,小姐放心。一会儿我就说替小姐拆洗被褥,趁着没人注意就丢出去。” 沈风斓暗暗舒了一口气,总算能毁尸灭迹她就放心了。 不管那个采花贼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她现在都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可是古代社会,一个未婚失贞的少女,只怕浸猪笼都是轻的。 沈风斓来自二十一世纪,三个月前一场车祸,她穿越到太师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上。 据身边的丫鬟所言,这位大小姐是在冬日里不慎落入湖中冻死的。当时连王太医都摇头叹气了好几遍了,沈风斓忽然又睁开了眼。 只是这个睁眼的沈风斓,已经不是闭眼前的沈风斓了。 一个再度得到生命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生命。 所以沈风斓在惊恐和愤怒过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好在这三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可以确定浣纱这丫头实是个忠心的。 因此她借故支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浣纱一个交代毁尸灭迹的事情。 这丫头分明只有十八岁,偏生性格和个老妈子似的,总爱大包大揽。 她稍稍示弱,假装自己是因为睡姿不雅而羞愧,浣纱就替她想出了完整的毁尸灭迹的方案。 她抛开锦被,一双裸着的玉足并拢着从床上伸出,踩在床前的一双水红色绣花鞋上。 浣纱扶着她起身更衣,幸好那些痕迹都在亵衣亵裤的覆盖之下,她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不一会儿,浣葛她们也端了醒酒汤的食盒回来,“昨夜是老爷寿辰,厨房的醒酒汤都是现成的呢,小姐快喝了罢。” 浣葛的话中有揶揄的意思,沈风斓因那一夜春梦有些出神,故而不曾答话。 柳烟嘴快,“他日嫁做王妃又不用服侍公婆,多喝两杯也无妨。”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风斓浑身犹如遭受雷击,愣在那里脸上发青。 ——这身子的原主,可是早就得了当今圣上赐婚,不出半年就要嫁给宁王为妃的! 宁王乃圣上的三皇子,他的嫡妃之位,岂容一个已非完璧之身的女子? 冷汗湿透了沈风斓背上的中衣。 昨夜之事已成定局,只怕她风光出嫁之日,就是丧命之时! 第二章 请安 浣纱等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肯开玩笑的小姐在那愣神。 好在沈风斓很快就回过了神,她苦笑道:「我此后再不敢饮酒了,不信你们监督着。」 柳烟听了这话才松懈了,笑着凑上前,「昨夜何尝没监督小姐来着?小姐只说饮二三杯不妨事,哪里想到前年舅爷府上二舅太太寿辰,小姐只饮了半杯就醉倒了。」 前年的事情她哪里知道? 若早知道这身子是个「半杯倒」,她岂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不但失身,连失身于谁都一无所知。 浣纱哗啦啦地在铜盆里拧了一把热水,「你这个小蹄子还来说嘴,昨夜我和你浣葛姐姐在院子里,嘱你跟着小姐去席上。你怎么倒让小姐醉倒了?」 柳烟听了这话直吐舌头,她可不敢和浣纱顶嘴。 何况的确是她没看顾好,才让沈风斓有机会喝了酒。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服气,她嘟囔道:「好姐姐,你不是不知道,多少的小姐夫人和王孙公子来给小姐敬酒。」 「咱们太师府没个女主人,小姐既在席上,一味推辞不喝酒也不像样……」 浣纱性子爽利,又是沈风斓房中一等的大丫鬟,平素就管着底下这些小丫鬟。 但她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一味拿出身份来压制底下人。 「你说的也是,小姐所到之处必是众人目光聚集。昨夜寿宴酒酣宴热的,哪里保得住那些赴宴的贵客不给小姐敬酒的?」 浣纱将拧得干爽的毛巾递给沈风斓,见她钗軃鬓松也比世间女子盛装华服要楚楚动人,便把对柳烟的埋怨消了大半。 沈风斓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名门闺秀、绝世美人。 她三岁习字,五岁背诗,七岁便能弹奏完整的琴曲,十岁就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 放眼京城,别说和她一样才貌双全的,就说能在其中一样与她比肩的,都寥寥无几。 要说起来,只有一个平西侯府的小姐算是齐名,在她们眼中自然还是不及沈风斓。 柳烟越发得意,眉飞色舞地说起来,「二位姐姐昨儿没去席上,没见着那位平西侯家的小姐。琴棋书画不说,单论容貌就不及咱们小姐。」 沈风斓在旁一边慢慢地擦脸,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聊八卦。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平西侯家的小姐好像叫什么汪若霏,是浣纱她们最经常提起的一个人。 果然,浣纱和浣葛听了这话都很兴奋,喜上眉梢。 「这京中都说有最难得才貌双全的双姝,一是咱们太师府的大小姐沈风斓,二就是她平西侯府的汪若霏。论貌她不及咱们小姐,莫非是才……」 浣葛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她貌不及咱们小姐,才一定也不及咱们小姐!」 这话说得三人都舒服了,只有沈风斓心中不快。 要是让你们知道我不仅不会什么琴棋书画,而且还失去了清白之身,你们还不吐血啊…… 她低低咳嗽了两声,装作没听见以上对话。 「快些梳洗收拾了罢,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她话音一落,浣纱等人果然安静了下来,手脚的动作都加快了。 女儿对父亲自然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是昨儿沈太师才过了大寿,她今儿理当再去问候一番。 而后浣纱、浣葛两个带着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神思不属的沈风斓到了正屋。 正屋高大的八扇摺叠雕花大门中传来沈太师威严的声音,沈风斓这才回过神。 沈太师是当朝一品大员,从不党附,一心忠君,所以深得皇上的器重。 他年近半百,面容威仪端方,双眸炯炯,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内心。 沈风斓不敢懈怠,昨夜採花贼之事尚未发作,如果现在就因为她的神色叫沈太师看出了破绽,那岂不是一点迴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唇边绽开一朵娇柔的微笑,走进了堂中。 「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了。」 沈太师正在和府中的大管家交代事务,见自家女儿徐徐而来,便停了议事。 再看她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的模样,不由得面色温和了几分。 大管家识趣地收了帐册,对着沈风斓躬身问好,而后退出了正屋。 「父亲可曾用过早膳了?女儿从膳房带了醒酒汤来。」 她微微抬眼打量沈太师的面色,见他眼中丝毫倦怠也无,便知他昨夜没有喝多。 心中不免暗忖,沈太师的寿辰,就连皇上都派内监送了赏赐来。 难为他还如此谨慎,时刻保持着清醒。 沈太师在外自是有万种风雷手段,对着自己的嫡长女,也没了那些警惕的心思。 他望了一眼在门外提着食盒躬身而立的浣纱,微微点头像个慈父一般道:「为父已经喝过了,难为你一番孝心。」 是喝过了醒酒汤,还是不便直言他在自己的寿宴上根本没喝多少酒? 沈风斓心里有数,面上只是仍旧笑得乖巧。 沈太师看着越发欣慰,作为太师府的嫡长女,沈风斓无论才貌气度,都没有给他丢人。 这也是嫡妻病逝了两年,他却不急着续弦的原因。 沈府人口简单,不过一子二女,有一个妾室抬起来的姨娘照管着家宅琐事也就罢了。 嫡长子在外州府任职,嫡女又这般不让人操心,府中没有主母也未尝不可。 他想到此,语气越发温和,「五月初五长公主府的送春宴你可预备好了?需要什么衣裳首饰,只管和管事的婆子们说了去制。」 沈风斓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眉,未等人看清,一抬头双眉仍是如远山般秀美。 她眼角带上了盈盈笑意,似乎对春宴饶有兴致。 「是,父亲。」 沈太师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不会在内院事宜上多嘴。 不过是因为府中没有主母,所以特意提醒沈风斓一句罢了。 沈风斓料定他这话完了就会命自己退下,没想到沈太师似乎犹豫了片刻,抿着唇又道了一句。 「春宴上宁王也会在,你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 沈风斓眼皮一跳,接着难以控制地抖了起来。 第三章 沈风翎 第三章沈风翎五月初五送春宴,如今正值春暖花开时节,还有一个月余。 沈太师之所以特特提出来,是因为那时距宁王和沈风斓的大婚之期已不远,按照礼俗,沈风斓那时该在深闺之中闭门绣花。 偏偏长公主最疼侄儿辈,想让宁王和沈风斓能在大婚前多加接触,日后方能和睦。 沈风斓心思灵透,听沈太师提到宁王便明白了,当下应承他绝不会在宴上失礼。 ——这是句空头白话,更失礼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离了正房,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朝她行礼,她也没看见。 沈府上下皆知沈风斓将要成为宁王妃,只当她是待嫁之心忐忑难安,故而也没有在意。 待走出正屋大院外的穿堂,转过紫檀木架子的大插屏,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在唿唤。 沈风斓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十步开外一个笑盈盈的少女迎了上来。 她一袭绿裳,衬得肌肤雪白,面庞和沈风斓有三分相似。 只那一双眼相去甚远,一个浓眉圆眼稍显稚气,一个柳眉杏眼顾盼生姿。 原来是柳姨娘所出的三小姐沈风翎,比沈风斓小了一岁,尚未行及笄之礼。 「二姐姐。」 沈风翎笑着迎上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挽着沈风斓,一副亲热模样。 「姐姐今日去得早,也不等我一等。」 往前走便是抄手游廊,两侧种满了翠竹,沈太师最喜翠竹的品性,清正中直。 沈风翎的衣裳融入翠竹之色中,叫她一时看得晃眼。 不过须臾,她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我昨夜喝了两杯也去迟了,哪里知道你比我更贪杯呢?」 话语间似乎和浣葛她们戏嚯沈风斓一般亲热,只是趁势拂了她缠在自己臂上的手,又扶了扶头上那支金丝缠枝步摇。 她不惯与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何况沈风翎是庶妹,并非一母同胞,难保和自己同心。 沈风翎顺着她的手看向那支璀璨的步摇,金枝底下缀着两朵叶形石榴花,就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是去年沈风斓的及笄礼,宫中贤妃赐的贺礼中极其寻常的一件。 贤妃,宁王的生母。 沈风翎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不自在地将双手垂下。 「是啊,」她喃喃地解释,「昨儿是父亲的好日子,有众多贵客前来……」 她说到这里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沈府昨夜的确来了许多贵客,只是那些贵客要说话也是找沈风斓,关她一个庶女何事? 想到沈风斓那里众星拱月,她也不过饮了两三杯酒,此刻自己要是承认喝多了,岂不显得轻狂? 待要转移话题,沈风斓的神色却比方才还柔和了些,拍了拍她的手。 「我不胜酒力,还要回去歇歇才好,就不陪你说话了。」 沈风翎正愁不知拿什么话岔开,见她如此说,乐得顺着她的话。 「那二姐姐快些回房歇着罢。」 沈风斓也不多客套,点头一笑,便由浣纱扶着走过了抄手游廊,往内院深处而去。 沈风翎站在原地,望着青石径上零星飘落的凤仙花瓣被沈风斓的裙摆拂起,微微地打了一个旋儿又落在了青石上。 再抬眼去看沈风斓时,只看见重重叠叠的丫鬟婆子们的背影。 身后的丫鬟见她呆立半晌,便轻声道:「小姐,二小姐已经走远了,可以不必目送了。」 嗤。 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嘴角翁动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来。 何必解释? 就让丫鬟觉得她是在目送沈风斓好了。 就好像她的父亲沈太师,分明是忌惮沈风斓外祖家的权势不敢随意续弦,偏还要装出一副为嫡妻守孝三年的赤诚来。 「咱们也回去罢。」 她敛了目光,径直朝着抄手游廊一侧转去,转入抱厦之中。 地上零落的凤仙花瓣被踩在绣鞋之下,鲜嫩的汁水溅出,花香浓郁中带着腐烂的气味。 沈风斓身后的僕妇,见她若有所思,都识趣得跟得远了几步。 只有浣纱敢跟上去,和沈风斓说起了悄悄话。 浣纱的娘是沈风斓院子里的掌事妈妈,她又是沈风斓身边的大丫鬟,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自然比旁人有脸面。 浣纱轻声道:「小姐,你和三小姐怎么不如从前亲热了?」 沈风斓听了不禁错愕,「我从前和三妹妹很好么?」 如果很好,为什么深冬时节掉进冰湖中的沈风斓,在醒来第三日才等到沈风翎的探望? 她就是由此判断这姐妹二人从前并无多少情意,所以对沈风翎只是淡淡的,尽一个做姐姐的情面罢了。 浣纱反而被问住了,「小姐就这一个姊妹,大少爷又常年在外……」 她在说自己应该和沈风翎好,而非是从前的确好。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看来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浣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问题,忙道:「从前是小姐年少,如今就要出阁了。姊妹应该更亲热,哪有反而更疏远的?」 她的口气格外老道,不像是个丫鬟,倒像是个看透世情的老妈子。 俨然是古妈妈的口气。 「你觉得,三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随口一问,却让浣纱皱起了眉头。 看来浣纱还是火候不够,嘴上劝自己和妹妹交好,实际上自己心里也不喜沈风翎。 「三小姐总是打量小姐,衣食住行总要比着小姐似的。」 浣纱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她娘曾经告诫她,做奴婢的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 她严格遵守娘亲的教诲,不敢说沈风翎的不是。 「就是这样。」 浣纱的话说得很委婉,但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不喜欢沈风翎总是窥视她,戴什么簪子穿什么衣裳,都能刺激到沈风翎敏感的内心。 她极力掩饰自己嫉妒的眼神,却连浣纱这样年轻的丫鬟都瞒不过。 沈风斓现下是性命难保,哪里顾得上异母的一个妹妹? 她现在头疼的是,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取消她和宁王的婚约? 传闻这位宁王有其母贤妃的风范,温厚贤良,文雅谦逊,是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夫婿,她连找点由头退婚都找不出。 她一双秀眉峰峦叠嶂地聚起,犹如水墨画般浅淡,又隐着动人风景。 一面想着,八幅马面白绫裙下的双足脚步渐缓,玲珑的刻丝绣鞋忽然微微併拢立住。 她如何忘了,五月初五的送春宴! 第四章 待嫁 酉正初刻,合府内都用过了晚膳,各处都点上了灯。 沈风斓所居乃是府中西面一处独立的院落,名唤桐醴院。 布局不算大,建筑却精巧雅致,布置得美轮美奂。 院中种着各色香花香草,又有仙鹤锦鸡等瑞兽,夜里点上了落地八角宫灯,比别处格外好看。 一个约莫四十年纪的微胖妇人走进来,穿着素色的琵琶扣袄儿,姿态不疾不徐。 有院中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忙起身问好。 「古妈妈,又进来看二小姐啊。」 被称为古妈妈的夫人嘴角微含笑意,对问好之人略一点头。 屋里听到院中的动静,一个小丫头掀开绣和合二仙的锦缎门帘迎出来,笑着站在一旁打帘。 「古妈妈来啦?」 小丫鬟笑着和她问好,她仍是轻轻点头。 站在灯火通明的堂中向左侧外室一望,只见一个小丫鬟坐在灯影下头绣花,她便走了进去。 绕过室中一扇八宝镂空的屏风,里头方是沈风斓起居的内室。 只见沈风斓穿着家常藕荷色的小袄,头髮松松散散地挽了一个篆儿,只插着一支比鸽子蛋还大些的莹白色南珠簪子。 她正歪在坐榻上捧着一本旧书,时不时嘴里轻声念着什么。 「小姐,老奴来给你请安了。」 古妈妈见到沈风斓就眉开眼笑,她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嫁到宁王府了,那时可就见不着了。 如今能见一日是一日。 她想着,不禁生出了女儿出嫁那般的不舍之情。 沈风斓听见她的声音,把书放下抬头笑道:「妈妈来了,快请坐。」 古妈妈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嫁给了沈府外院的古管事,便随了夫姓被称为古妈妈。 陈氏还在的时候,她就像左膀右臂一样帮着陈氏主持内院庶务。 如今陈氏不在了,古妈妈照管沈风斓仍有余威,就连大管家也要敬重她三分。 她也不多客气,大大方方地在小丫头端来的杌子上坐了,靠在坐榻旁和沈风斓说话。 「小姐如今待嫁,不绣绣嫁妆,还是这样爱看书?可别把眼睛看佝偻了,又不考女状元来。」 浣纱忙接话,「妈妈放心,小姐看书的时候屋里天下地下都是灯,不会看坏眼睛的。」 她一向老道,只有在古妈妈面前会情不自禁,露出一二小女儿的姿态。 ——古妈妈是浣纱的娘亲,自小就让她在沈风斓身边服侍。 古妈妈微微蹙眉,似乎想要批评浣纱争强好胜,眼神朝屋里一熘又把话咽了回去。 浣纱如今是个领头的大丫鬟了,不好当着一屋子小丫头的面让她没脸。 沈风斓深知这母女二人忠心耿耿,古妈妈对浣纱教育甚严,略有不好就板起面孔来责骂一顿。 她怕浣纱伤心,忙打圆场,「是啊,妈妈。你不必操心,我这屋子里有浣纱,半点也没让我不舒心过。」 她对浣纱高度评价,就是给古妈妈面上增光。 古妈妈闻言,面色又柔和了起来看向沈风斓,仿佛沈风斓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小姐敬献皇后和贤妃娘娘,还有太子妃及长公主等人的鞋袜可绣好了?」 沈风斓要嫁给宁王,这些皇家嫡系的女眷会在大婚时送见面礼予她,而她按照习俗要回赠亲手绣制的鞋袜。 「都绣好了。」 她回应得云淡风轻,反正她不会嫁给宁王,这些鞋袜什么的根本就用不上。 古妈妈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以为她是胸有成竹,越发欢喜。 「那就好,那老奴就放心了。」 她放下一桩心事,不禁想起了早逝的陈氏,若是她能见到沈风斓出嫁的模样,该是何等欢喜? 想着想着眼中不禁盈泪,沈风斓看在眼里,淡淡地别开了眼。 「浣纱,今日外头新晋来的雨前龙井沏来给妈妈尝尝鲜。」 明知古妈妈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也无法领情。 现如今能设法让宁王主动退婚,她留下一条小命就不错了,哪里奢望能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妃? 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为人所不齿,註定是嫁不得什么良婿的。 如古妈妈这样真心待她的人,终归是要失望的。 浣纱将她常喝的铁观音撤下,换上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一时室中茶香四溢,热气腾腾。 古妈妈回过了神,忽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小姐的嫁妆万万不可简薄了,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就和妈妈说。就算柳姨娘想把家私都抓在手上,老奴也会为小姐争取的。」 嫁入皇家成为王妃那可不是寻常的婚事,陪嫁若是不丰厚,难免叫人看了笑话。 沈家若是贫寒的官宦人家出不起倒罢了,沈太师现是朝中一品大员,祖上袭过列侯,到了沈太师这一辈才靠科举出身。 沈风斓的外祖家也是世代公卿,如今是她的二舅陈徐行袭了定国公爵位。 她身上集结了沈家和陈氏的荣耀,精灵奇秀钟于一人,註定要有一生的泼天富贵。 柳姨娘正是沈风翎的生母,府中无当家主母,内院的事务名义上是交给了她来处置。 实际上,就连古妈妈说话都比她好使些。 随着沈风斓年岁渐长,才名冠绝京城,府中的下人越发巴结着桐醴院这头。 柳姨娘不是正经主子,岂敢在她的嫁妆之事上置喙? 沈风斓微微点头,一双翦水秋瞳只盯着那壶滚烫的热茶,若有所思。 为了保持茶香,紫砂的圆形小壶始终坐在炉子的火上。 若是这样滚烫的茶水,一不小心泼到面上,定是要毁容的罢? 她细细思量,总觉得自己对于退婚一事的计划不够完善,倒不如眼前这一壶茶省事。 一个毁容了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是做不了王妃的。 她越发觉着此计可行,只听古妈妈温厚的声音又道:「小姐到时候要带几个陪嫁丫头?还是多带些的好,若是屋里的不够,老奴再到外头给小姐挑好的来。」 这一把饱含关切的嗓音,将她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心又瓦解了几分。 她的性命固然重要,为此可以牺牲容貌,但古妈妈和浣纱这些人怎么办? 她若真的毁容,这些人少不得担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她们的命,也是命。 沈风斓打消了念头,心内暗嘆,面上只浅浅一笑。 「妈妈来得正好,正想问问您春宴的事宜。听闻长公主府有个莲池?」 …… 第五章 送春宴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正值端阳佳节。 一早起,桐醴院的丫鬟婆子们就忙着挂菖蒲和艾草,又把院中各处屋子用苍朮熏了。 小丫鬟把炉子和苍朮送到沈风斓的屋里时,见她已穿戴整齐,正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吃一个盛在荷叶滚珠碟里的粽子。 柳烟迎出来把东西接了,端进内室问道:「小姐,是现在熏还是出门以后熏呢?」 沈风斓略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银筷,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吃好了,现在就熏罢。」 她抬手取下衣襟上别着的绢帕,在嘴角抹了抹,又问浣纱:「可派人去三小姐那边看过了?」 浣纱穿着半新不旧的湖蓝色比甲,闻言笑道:「三小姐过来了,听说小姐在用早膳就在外头等着。」 沈府就这么两个小姐,偶尔宴请沈风斓的也会捎带着沈风翎,不至于一个人显得孤单。 她走出内室,见沈风翎已听见响动站起了身,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缕金红纹裙,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也是一色新衣。 沈风翎暗自打量着她,见她一袭水墨白绫裙层层叠叠、飘飘洒洒,竟是先前三月里制的春衣。 「如今春末夏初了,二姐姐怕冷么?」 沈风翎有些得意,她穿了新制的夏裳,沈风斓的打扮不及她娇艷动人。 「是啊,近日身子有些不爽,怕出门着了风。」 沈风斓说的也是实话,她这些日子反覆在脑中推演着今日的计划,过度费神使得身子都有些倦怠了。 「那姐姐一定要多休息……」 沈风翎说着客气话,跟在沈风斓身后向外走去。 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出了沈府正门,车旁跟随着七八个丫鬟婆子,个个打扮得庄重光鲜。 路上的寻常百姓一见便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纷纷躲避到一旁,待到了长公主府外的大街才拥挤了起来。 浣纱等人在马车里伺候着,听得外头车轮和马蹄的声音此起彼伏,便知是到了。 果然听得外头有婆子上来招唿,「可是沈太师府上二位小姐?」 外头跟车的婆子声音里带着笑,「正是。」 而后听见亲亲热热的叙话声,马车进了长公主府的内院,在二门外下了车。 长公主府的打大丫鬟上来领路,穿过重重屋宇便到了后花园设宴之处,放眼一汪碧水,令沈风斓心中大定。 「沈二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曲桥连通湖心一处树着屏风的水榭,尚未走近,里头已传出一道庄重嗓音。 沈风斓加快了些脚步,进得水榭便见上首一位中年美妇朝她笑,一身珠翠罗绮格外耀眼。 在座女眷几乎尽是华服,或坐或立,见她进来都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 沈风斓含笑上前,一个福礼还未行毕,便被长公主握住了手。 站在她身旁行礼的沈风翎一顿,很快也被长公主身旁的丫鬟扶起。 「今日是端阳送春宴,不必拘礼。日后总归是一家人,不知道闺名是哪两个字?」 她笑意盈盈地和沈风斓说话,言语间已经把沈风斓当做了自家晚辈。 都说这位长公主是最疼爱子侄的,想来是爱屋及乌,连「准侄媳妇」也一併疼爱了。 沈风斓恭敬回答,长公主见她举止落落大方,越发心生好感。 又细看她头髮、指甲等细緻处,只见乌髮若云,十指水葱般纤长细嫩。 她满意地点点头,顺手便从头上拔下一只赤金点翠垂珠凤钗,在沈风斓的微微诧异中插在了她的髮髻上。 「你这一身水墨白绫裙仙女儿似的,可会嫌弃我这凤钗俗气了?」 长公主是今日宴会的主人,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中。 如今见她将自己的爱物当众赠给沈风斓,便知她心里是格外喜欢这个准侄媳妇的。 站在她身边伺候的儿媳马氏最得长公主的欢心,先开口戏嚯道:「儿媳不嫌俗气,若是沈妹妹不要,长公主就赐给儿媳可好?」 话音未落满座皆笑,都说马氏一贯好诙谐。 长公主也笑着捏捏她的脸,「你这猴儿,连你沈妹妹的东西也要抢。」 马氏在长公主跟前一向如此,又拉着沈风斓的手不依道:「沈妹妹快说,到底嫌不嫌俗气?」 众人皆知马氏出身封疆大吏之家,自然不是稀图这凤钗,而是故意说得小家子气来逗乐。 沈风斓含羞一笑,「我便嫌了,马姐姐这一头珠翠,怕也没处再插去。」 长公主不禁噗嗤一笑,忙用帕子掩了口,众人都乐了,一时席间气氛格外欢乐。 只有站在靠后一步的沈风翎面色僵硬,见众人都捧着自家姐姐,自己一袭新装华丽鲜艷,却无人看顾。 她越发拱肩缩背,将头低了下去,免叫人看到她的表情。 一席过半,长公主藉口年事已高先退到阁中歇息,让一众女眷随意游赏。 众人三五成群地散开,也有在花荫底下说话的,也有隔着栅栏逗弄仙鹤的,还有在水边拿了杆子垂钓的。 沈风斓装作不经意地往水边走近,看着水中金色游鱼啄食水面的桃红色花瓣,在碧绿的池水中来回摇摆。 站在半人高镂空雕栏边的两个粉衫女子靠了过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略有些羞涩地和她搭话。 「沈二小姐也想垂钓吗?」 她咋闻这娇嫩的娃娃音,抬头一看,只见眼前两个女子生得一模一样,怀里抱着杆子睁着大眼瞧她。 再看脚边立着兜网和木桶等物,原来是自己出神,一不小心站在了人家要垂钓的地方。 「我未曾瞧见这地方有人,失礼了,二位莫怪。」 她曲身微微一福,给这两个女子赔不是。 那两个女子见状也福下身来,一样的衣裳首饰做出一样的动作来,越发像人偶娃娃一样可爱。 其中一人道:「沈二小姐不必多礼,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人。我叫南青青,这是我的双生妹妹南子衿。」 两人的名字和样貌一样清秀文雅,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叫沈风斓,家父是沈太师。」 南青青二人自报家门,意在告诉沈风斓她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及她远矣,她不需要赔不是。 没想到沈风斓听过后不但没有小觑她们,还主动和她们通了姓名。 她二人笑得弯了眼,一咧嘴露出小巧的虎牙来,显得格外稚气。 三人站在水边说话,才说了几句,便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嘈杂之声。 第六章 喧譁 长公主亲自办的宴会,是何人如何大胆,竟敢喧譁? 南青青二人面露好奇之色,脚下未动,双眼却直往嘈杂声传出的地方瞄去。 沈风斓也是女子,如何不懂女子天生好奇的心性? 她三人结伴走过去,附近已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见她走来,都似笑非笑地让开了道。 她心道不好,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凑近了人群,见是一个鹅黄广袖宫装的女子和沈风翎站在池面曲桥上。 宫装女子趾高气昂地大声唿喝着什么,沈风翎垂首不言,这场面一看便知是沈风翎不利。 南子衿娇嫩的嗓音哎呀一声,「不好,那是谁家的姑娘惹了刁蛮第一的小郡主?」 沈风斓带着疑惑看了她一眼,南子衿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是长公主的么女卫玉陵,不是我大胆,这刁蛮第一原是当今圣上御口唿的,便传开了。」 沈风斓想起来了,长公主青年丧夫,她的驸马卫将军就是在守护玉陵之战中被胡人射杀的。当时长公主腹中就怀着这个么女,为了缅怀卫将军,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取名为卫玉陵。 当今圣上感念卫将军为国捐躯,又怜惜长公主青年孀居,便在卫玉陵周岁之时赐了郡主的荫封。 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尊贵女子,被溺爱到如今及笄之年,自然刁蛮任性。 她微微蹙眉,想着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子,不知沈风翎是如何冲撞了她…… 南青青看着曲桥上的二人,越发觉得那低头挨骂的女子一袭缕金红纹裙有些熟悉。 是了,方才开宴之时那女子就跟在沈风斓身后,听说是沈府的三小姐,她和南子衿还笑言沈风翎把一身好衣裳穿得像丫鬟一般小气。 她见沈风斓蹙眉要上前去,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沈姐姐别去,你没瞧见吗?这里看热闹的人虽多,没有一个敢上去相劝的。」 南子衿一回头才看到沈风斓被自家姐姐拉住了手,她二人是双生姊妹,有些事不必言明便能心灵相通。 她也劝道:「小郡主不仅是刁蛮,听闻还有两三下拳脚功夫。姐姐犯不着为了一个庶妹出头,挨上两下可怎么好?」 沈风斓露出盈盈笑意,「多谢二位妹妹相劝。」 话音未落拂袖转身,背影修长挺拔,如她裙摆上水墨苍竹,透着一股自信。 南子衿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喃喃道:「青青,我怎么觉得她听闻小郡主会拳脚功夫后,反而更加急着要过去了呢……」 卫玉陵见眼前的女子一味低头不语,以为自己被小瞧了,气得几乎要动手打人。 没想到那些看热闹的女子中竟然走出一个沈风斓来,脚步不疾不徐,走到她跟前微微福身。 卫玉陵纵横京城这许多年,就连当今圣上都惯着她,没想到在自家府里竟然还有人敢来出头的。 她打量着沈风斓,瞧见她头上戴着自己母亲的凤钗,脸色才柔和了三分。 「你是谁?来做什么?」 看在那凤钗的面上,卫玉陵说话已经算是客气了,只是在常人看来还是十分嚣张。 「我是沈太师府上的二小姐沈风斓,这是我的三妹沈风翎,不知她如何冒犯了小郡主?」 卫玉陵见她姐妹二人一个长身玉立姿容绝美,一个拱肩垂头毫无气质,不由噗嗤一笑。 「曲桥狭窄,她自恃是太师的女儿,不肯让路。本郡主骂了她几句,她死活不肯道歉。」 按卫玉陵的话说,只要沈风翎肯道歉,她也不会不依不饶。 沈风斓心中暗嘆,看来这位刁蛮第一的小郡主也不是外间传言的那么刁蛮,她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 她看向始终垂头不语的沈风翎,后者视她如救星。 「是小郡主的丫鬟先非议我的,我才要向小郡主讨个说法,并非存心挡路。」 卫玉陵听她仍是不知悔改的说法,冷哼一声道:,「本郡主的丫鬟原不知你是太师府的小姐,不过见你身边的丫鬟衣裳新得连摺痕都未抚平,嘲笑了一句破落户罢了。」 「原是你自己的丫鬟落人口舌,你倒有理由挡着本郡主的路讨说法了?」 高门府第之间来往,最是讲究颜面。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才会穿着崭新的衣裳来,而真正有身份的人家,参加这种宴会惯了,不会如此在意。 沈风翎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身上这件缕金红纹裙是下过两遍水的,只是忽略了她的丫鬟初进长公主府的狂喜。 丫鬟是主子教出来的,她的丫鬟这样不知高低,只能说明她这个主子上不得台面。 所以卫玉陵的丫鬟就拿沈风翎说笑,不妨头声音高了些正好叫她听见了,两人便在这曲桥之上产生了争执。 沈风斓双眸微凝,没想到这事倒是沈风翎先挑起的。 沈府无当家主母已久,人丁稀薄,倒叫沈风翎日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是沈风斓这样正经的太师府嫡出小姐,也不敢和卫玉陵争驰,何况是沈风翎这样一个没有名声的庶女? 她微微一笑,立刻做出了判断。 「小郡主,这就是你不对了。」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人听不见她们说话,曲桥上只有卫玉陵和沈风翎二人在场,听了这话都做出了迅速的反应。 一个突然抬起了头看她,嘴微微张着,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帮自己。 另一个气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地瞪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卫玉陵气势逼人地上前一步,「你说什么?谁不对?」 沈风斓合手在身前,毫不相让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两人中间只剩了半步的距离。 她朱唇轻启,凑到卫玉陵的耳边,轻柔而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是你不对。」 第七章 落水 「你!」 卫玉陵没想到竟有人敢当面顶撞她,恨恨地一跺脚,只觉得沈风斓靠她太近如同挑衅,便用力将她推了一下。 沈风斓浑身筋肉紧绷着,就是等着她这一个动作。 她感受着卫玉陵推在她肩上的力度,比寻常女子的力气大了五分,约莫能将她推后两三步。 这两三步,足矣。 方才她故意向着卫玉陵走近了两步,就是为了站在卫玉陵和曲桥的石栏之间。 这一推足以让她撞到身后不过半人高的石栏,而后跌入莲池! 众人皆知沈风斓在冬月里跌入湖中受了寒,此次再跌入水中,她就有把握让府医给她一个体寒难以生育的诊断。 ——府中内院过半是她和古妈妈做主,何况还有属于她的嫁妆,用来收买一个府医绰绰有余。 闻得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众王争位,谁会愿意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嫡妃呢? 到那时,只怕是那位宁王殿下要绞尽脑汁想法子退婚了。 她不禁翘了嘴角,感觉身后撞上了坚硬的石栏,一咬牙便用力向下倒去。 在仰倒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岸上女眷的惊唿,最后看到的是卫玉陵要伸手来拉她的动作。 她合上了双眼,抱歉了小郡主,这个黑锅只好委屈你背了。 哗—— 衣袂破空,沈风斓的身姿如一朵白莲在水面怒放,还未让人看清花开的动人,便枯萎沉没在池中。 不远处一座飞檐凉亭立在假山之上,影影绰绰蓝白色衣裳的男子,如玉山上行的温润气度,临风站着袍角带起些许波澜。 他的眼始终看着曲桥上这段小小的风波,没有错过半分细节。 包括,沈风斓落水时身姿的小小怪异。 他的嘴角淡淡地勾起来,「有意落水么,真是有趣……」 卫玉陵愣在那里,手指上还残留着水墨绫裙划过的细腻触感。 差一点,她就能够抓住沈风斓的裙摆了。 异样的感觉在她的心中蔓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想不出来。 这种感觉犹如池水一般让她抓不住,又流不去,格外挠心。 待要细想,只听沈风翎的尖叫如炸雷在耳畔响起:「快来人啊!快救我二姐姐!」 岸上人的奔走和唿叫,隔了一层池水听在沈风斓耳中,仿佛辽远的地方传来的呢喃。 沉在水中的沈风斓面容安详,原身不识水性,她却熟识得很,在水中闭气一会儿是小菜一碟。 以长公主府奴僕的训练有素,这一会儿的工夫后必能将她救起。 到时她只需装作体不胜寒,谁也想不到她能在水中安然无恙。 扑通—— 平静的池水中似乎投入了什么重物,想来是长公主府里熟识水性的家僕来救她了,沈风斓捏紧了裙角。 她今日若是穿轻薄的夏裳,入了水少不得曲线毕露,故而穿了这身层层叠叠的春衫。 微凉的水波一圈圈地漾在她面上,救她的人想来是一把好手,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极快,所以水波越涌越烈。 她不禁微微睁开眼,隔着薄薄一层水,只见水面上一张面如冠玉的清俊容颜望着她。 「沈二小姐,莫要挣扎,我带你上岸。」 一把比泉水还要温润的嗓音,让她一时失神,呛了一口水。 「咳咳……」 清俊的男子一把揽住她肩膀,向上一提,她脑袋冒出水面,不断地咳。 「得罪了。」 他彬彬有礼地致歉,而后揽着沈风斓,快速地向岸边划去。 没想到这男子看起来温柔文雅,力气倒不小。 沈风斓闭眼暗暗思忖着,此人容貌气度,绝非是寻常的家僕。 她过目不忘,方才那一眼之下,已将眼前男子的形容记在了脑子。 他头上束的金冠倒看不出什么,上头嵌的那块拇指盖大的白玉却是上品。 腰部以下未曾看清,不知道佩了什么香囊或是扇坠。 那身白底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纹路绣得栩栩如生,似乎是某种祥瑞的神兽…… 她心内咯噔了一下,是蟒! 蟒和龙极像,鹿角驼头,金鳞蛇身,而四足生五爪为龙,四爪为蟒。 正因为这种相似,蟒袍非凤子龙孙不可穿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某位皇子! 神思飞乱间,那男子已将她放到了岸上,一时间众人都围拢过来。 「咳咳……」 她掩口轻咳,长长的睫翼挂着水珠,犹如惊恐之中落下的泪。 浣纱原和其他女眷的丫鬟们一起被安置在下房喝茶,闻得沈家的小姐落水了,吓得魂不附体赶来查看。 见着沈风斓浑身湿透被人从池中捞上来,她眼眶通红,忙上前去照看。 「小姐,你哪里觉着不舒服?」 她一面用帕子替沈风斓抹着面上和发上的水,一面用带来备用的衣裳替她披上。 卫玉陵已不见踪影,只有沈风翎站在一旁皱着眉,贝齿咬着唇瓣。 「沈二小姐可救了上来?现在如何了?」 人群外传来熟悉的庄重嗓音,围观之人纷纷让开,长公主在僕妇簇拥之下疾步走来。 她一眼望见沈风斓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模样,吃惊地睁大了眼。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同样浑身湿透的男子,越发吃惊。 「泽儿,你亲自救了沈二小姐?」 泽儿。 沈风斓心弦一动,三皇子宁王殿下,名唤轩辕泽。 轩辕泽拱手一礼,笑容朗润,「正好我在此处,见有人落水便下去相救,原来是姑母的贵客沈二小姐。」 他来此处本就是长公主安排的,好让他们一对未婚夫妇能够有机会熟识,不想轩辕泽还能正好救了沈风斓。 长公主闻言点头,微微曲身凑近沈风斓,柔声问道:「斓姐儿可觉着哪里不舒服么?」 转头又严厉地呵斥丫鬟,「太医怎么来得这样慢?」 沈风斓闻得太医两字,不敢再装虚弱,「劳长公主挂心,风斓此前曾经落水,身有旧疾。现只觉浑身发冷,想向长公主先行告辞。」 长公主不问为何落水,想来是已经听下人禀报了事情的缘由,不想让自己的爱女担上罪名。 这本是她自己的设计,无意让卫玉陵背黑锅,故而也按下不提,只要求离开。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觉得沈风斓十分识趣。 「这哪成?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了,相信很快就到。斓姐儿就在我府中医治,我定要还沈太师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才行。」 沈风斓自然不愿在长公主府医治,太医是不会顺应她的心意说出她想要的话的。 她委婉道:「风斓先前落水多亏府医,否则怕是捡不回这条命。他是深知风斓脉症的……」 宫中的太医自然比太师府的府医要强,不过治病诊脉未必看医术强弱,熟悉自己脾性的大夫的确更好用。 沈风斓虽言辞柔婉,自有一番坚韧在其中。 长公主听及此也不好勉强,若是耽误了她的性命,自己和卫玉陵都难逃责任。 她点头吩咐下人,「快把沈二小姐用春藤椅抬上马车,送回太师府!」 沈风斓睫翼轻颤,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这才感觉到喉中一股腥气,不由掩口干呕了起来。 轩辕泽没有错过这一动作,他眉梢一抬,若有所思。 「送佛送到西,本王亲自送沈二小姐回府吧。」 第八章 太医 第八章王太医长公主一听轩辕泽这话,看他的目光就暧昧了起来,不顾沈风斓的婉拒,坚持让他送沈风斓回太师府。 送就送吧。 沈风斓坐在马车上,换上了备用的衣裳,又用茶水反覆漱了几遍口,喉间那股腥气始终挥之不去。 「二姐姐,你方才为何不追究那卫玉陵的责任?是她把你推入水中的。」 同在马车上的沈风翎皱着眉头,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她换下的那身湿衣。 在车上伺候的浣纱闻言不悦,轻声提醒道:「三小姐,我们小姐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眼下还是身子要紧。」 无妄之灾四字分明在说罪魁祸首是沈风翎,她面色涨红。 沈风斓没做声,这事是沈风翎做得不当,但她是有意激怒卫玉陵而落水的,怪不得任何人。 她懒懒地靠在马车壁上,细指挑开一角车帘,觑着前头骑着骏马的男子背影。 他换了一身玄色金边万字纹的直裰,嵴背笔直,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 平心而论,若是嫁给这样的男子,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可惜—— 她指尖一动,收回了目光。 「浣纱,宁王毕竟是男子,一会儿你要警醒着规矩。」 她话一出口,被自己声音中的倦意吓到了。 分明是假装落水受惊,她怎么觉得浑身无力,当真难受了起来呢? 一定是方才呛到了池水的缘故。 浣纱连忙答应,「小姐还不快养养神,就别想这些了,浣纱知道规矩。」 沈风斓话中之意,是要她将宁王当成寻常男子对待,而非她的未婚夫君。 只有沈风翎心中讶异,不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姐是太过矜持,还是不喜宁王。 她看着沈风斓倦怠的面容,再度瞟向那件湿衣。 幸而是有些分量的春衫,若是轻薄夏裳,这一入水,可就颜面尽失了…… 马车停了下来,沈府之人早就得了消息,几个健壮的婆子将沈风斓用软架抬回了屋中。 沈太师听得这消息大为吃惊,又听说宁王亲自送沈风斓回府,忙带了人赶来看望。 此刻还是沈风斓的身子要紧,他二人也不多寒暄,跟到了桐醴院探视。 「老爷,宁王殿下!」 两人正要进屋,浣纱拦在外室跪下用力磕头。 沈太师不悦地看着眼前挡路的丫鬟,见轩辕泽在此不好发作下人,还是收回了脚。 「什么事?」他的声音里含着隐而代发的怒意。 浣纱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该死,殿下救了小姐,奴婢感恩戴德。只是里头是小姐的闺房……」 他二人只顾看沈风斓,倒忘了还有这层俗礼约束着。 若非浣纱出言,只怕满屋僕妇都想不到要拦,她们早把沈风斓当做宁王妃来看了。 而沈风斓要浣纱拦住他,是怕他在场坏了自己的好事。 沈太师闻言先是一愣,没想到浣纱一个小小丫鬟能有如此胆识,随即又是一笑。 「宁王殿下,老夫府中这小丫鬟说得也不错。不如殿下就请到前厅坐下?老夫还要好好答谢殿下一番。」 轩辕泽淡淡一笑,拱手谦道:「沈太师客气了,二小姐的身子要紧,快让王太医进去看看,本王就在这小厅等消息。」 他话毕自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言语间对沈风斓十分关切,叫人不忍拒绝。 前厅?若到了前厅,岂不是要错过这里一齣好戏? 一位头戴瓦楞帽的老者走上来见礼,随后进了内室。 沈太师见状便不让府医进去,自己在此陪坐,又命人上茶。 沈风斓躺在绣床之上,听见一个陌生老者的声音。 「敢请小姐将金脉露一露。」 沈风斓听了这声音如遭雷击,这不是太师府府医的声音! 红绡帐中毫无动静,王太医抬头看看一旁伺候的浣葛,浣葛会意地上前撩开帐子一角。 「小姐,这是宁王殿下请来的王太医。」 沈风斓不禁苦笑,这个宁王为人也太厚道了些,亲自下水救人不说,还又是护送又是请医的。 皆因他二人有婚约之故吧? 只是这好意于她而言犹如烫手山芋,她佯做矜持地别过了脸,声音极轻又能让帐外的王太医听得清清楚楚。 「我一向是府医伺候脉症的。」 王太医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讪讪地退了出去,朝沈太师和宁王拱手致歉。 「小姐是娇客,下官不敢擅请,还是请太师府上的府医为小姐诊脉吧。」 两人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沈太师安抚王太医,「小女落水受惊,恐怕是见王太医陌生所以一时失礼,还请勿怪。」 又转头对大管家道:「取二十两银子给王太医做诊金,好生命人送太医回府。」 他朝守在门外的府医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躬身进来,便要往内室去。 「慢着。」 轩辕泽淡淡地放下茶盏,一开口仿佛仍有茶香从他唇间溢出。 「不是本王信不过府上的医士,只是沈二小姐是二度落水,非比寻常。王太医是本王最信任的太医,将来二小姐亦是要见的,如今让他帮着斟酌斟酌脉象也好。」 沈风斓即将成为宁王妃,日后再有个头疼脑热,自然还是王太医伺候。 沈太师略一思量,想着这位王太医在太医院中素有名声,沈风斓日后是要嫁给宁王的,如今拂了他的面不免多生嫌隙。 他四下顾盼,见浣纱侍立一旁,便道:「你进去和小姐说,这位王太医是宁王殿下请来替她诊脉的。叫她不可任性,辜负殿下好意。」 沈风斓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宁王的坚持,沈太师的威严。 她若再推辞,只怕府医就算按照她的话说给那两人听,他们也会有所怀疑。 一个是歷经半生官场诡谲而屹立不倒的当朝大员,一个是长在深宫见惯勾心斗角的皇位继承人之一,都是人精一般不好煳弄的。 莫非这位宁王殿下是看透了她这点心思,所以执意要让自己亲信的太医来治? 想到沈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再有隐隐约约关于几位皇子结党营私谋求储位的风声,她便明白了。 宁王不是心疼自己,只是想娶沈太师的嫡女来为自己增加力量罢了。 她嘆了一口气,看来借病退婚不成,只好另想办法了。 「罢了,请王太医进来吧。」 第九章 胎气 一只纤纤皓腕从红绡帐中伸出,落在柔软的腕枕上,十指自然舒展分外好看。 浣纱将一块绣帕搭在那只縴手上,免得叫男子细瞧了那縴手的景致。 府医与王太医站在帐外伺候,府医先开口让道:「王太医先请。」 王太医身有五品官职,理应在先。他也不推辞,迳自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沈风斓裹在锦被中,起先只觉得噁心反胃,后来越发疲倦,掌不住昏昏欲睡。 左右她的计划是失败了,如今清醒着也无用,不如好好养神再想办法。 她这样一想,眼皮越发粘滞,不一会儿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那王太医年过半百,从前多在后宫之中服侍,对于女子脉象甚有经验。 他手指搭在那皓腕之上,内室伺候的浣纱浣葛二人皆屏声敛气,府医也不敢出声。 静默许久,久到连府医都不耐烦了,王太医这才收了手。 他以为王太医要起身了,没想到他皱着眉头,又把手搭在了原处。 府医一下子心生不屑之意,堂堂一个太医,怎么把个脉如此啰唣? 又是长久的静默,只听得一声苍老的嘆息,王太医收回了手。 他从小杌子上起身,府医眼前一亮,想着他终于诊完了。 「敢问王太医为何嘆气?可是小姐她……」 府医如此一问,浣纱和浣葛先吓得魂不附体。 「啊,不是不是。」 王太医变脸极快,笑着用话敷衍过去,只是拉着府医往外走。 府医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得罪王太医,只得一头雾水地被他拉着出了内室。 他二人一走出来,等到不耐烦的沈太师忙起身问,「小女可有大碍?」 见王太医目露为难之色,沈太师又看向府医,后者一脸茫然的回望着他。 看来王太医是先诊了脉,并且没有让府医同诊。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 他看向神色自若的轩辕泽,王太医是他的人,不管有什么隐情都是瞒不住他的。 于是默认了轩辕泽在场,又挥退左右,命府医也退下,这才等到王太医开口。 「沈二小姐受了些惊吓,不过并无大碍。皆因动了胎气,才噁心作呕,身子倦怠。」 「啪!」 沈太师一拍桌子,浓眉皱起。 他大喝一声,「你胡说什么?她尚未出阁,何来胎气!」 他看向轩辕泽,只见一向笑意温润的宁王殿下也吃惊地睁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轩辕泽面上做出惊讶的神色,看似完美无瑕,心中已欢喜到了十分。 沈风斓竟然有孕了…… 王太医慌手慌脚地跪下,「下官不敢胡说啊。下官在后宫服侍娘娘们半辈子了,若是连喜脉都诊不出来,如何在太医院立足?」 他当然知道沈风斓尚未出阁,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沈风斓是未来的宁王妃?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阻止府医诊脉,更不会示意沈太师挥退左右。 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珠胎暗结,这等丑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轩辕泽也道:「王太医,你可诊清楚了?」 王太医连连叩首,「太师若不怕此事张扬出去,尽管命府医再来诊治。若证明是下官诊断有误,愿以命赔小姐清誉。」 沈太师难以接受地向后踉跄了两步,终于半倒半坐在太师椅上。 王太医能说出「以命赔小姐清誉」这种话,定然不会说谎。 那么沈风斓,是真的怀有身孕…… 他再度看向轩辕泽,后者面有愠色,似乎对于此事也十分气恼。 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宁王的。 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落空,他脑中犹如雷击。 一世清名,难道就要毁在沈风斓的身上? 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嫡女,这个才貌双绝之名冠绝京城、一度让他为之骄傲的女儿! 电光火石之间,他愤而起身,随手拔下墙上挂着的宝剑。 「老夫教女不善,养出这样一个不孝女儿来!此等女子如何配嫁入皇家?老夫必将亲手刺死她,再自尽以谢圣上!」 说着面皮紫涨,便要闯入内室,一副要亲手杀了沈风斓的模样。 王太医吓了一跳,没想到沈太师的反应会这么大,连忙劝阻他。 沈太师是个半老的文官,盛怒之下的力气,倒不可小觑。 王太医虽年事已高,唯恐闹出人命他要担干系,便拼尽全力抱住沈太师。 两人拉拉扯扯,一时僵持在了那里。 原在内室伺候的浣纱和浣葛听见这动静,忙出来跪着拦住沈太师。 场面一时乱乱的,轩辕泽不悦地蹙眉喝止。 他自然不能让沈太师杀了沈风斓,否则这一番辛苦布置就白费了。 「沈太师先别动怒,或许沈二小姐是受了歹人的欺辱,或是另有什么隐情。」 他看得出来,沈太师尽失体统地要杀沈风斓,无非是怕他二人将此事传出去影响了他的名声。 所以做出这副喊打喊杀的模样,叫人不得不劝阻他。 ——若不劝,难道真的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杀了沈风斓? 沈太师在朝堂之上杀伐决断,他註定是个要有一生作为的名臣,为了自己的官声谋杀亲女也不是不可能。 再想到那个女子静静地躺在池水之中,犹如一朵白莲纤尘不染的模样,他的心便软了三分。 沈太师听了这话果然消停下来,再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撒气一般一脚踢在浣纱的肩上。 「素日里都是你跟着小姐,你说,这个孽种到底是谁的!」 浣纱听明白了前面那些话,想着沈风斓干呕的模样,的确像是妇人有孕的样子。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沈风斓怎么会有孕? 她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双手贴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到额心起了一层血迹。 「老爷明鑑,浣纱日日跟着小姐,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和哪个男子接近过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沈风斓腹中的孩子到底会是谁的? 王太医瞧着轩辕泽的眼色,适时补充了一句,「沈二小姐的胎像,已有一月余近两个月了。」 浣纱苦思冥想,一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脑中费力搜寻,很快得出了一个可能,越想越对景…… 沈太师瞧她面色,厉声道:「想到了什么?还不快说!」 她只得据实以报,「老爷寿辰的第二日,小姐命我将绣床上的被褥丢弃。说是酒醉睡相不佳弄皱了被褥,怕叫人看见了笑话……」 如今想来,必是自家小姐脸皮薄,被贼人欺辱却不敢说出! 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帮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泣不成声。 「老爷,一定是有贼人趁寿辰那夜轻薄了小姐,老爷定要替小姐做主啊!」 第十章 商议 肃然的气氛之中,浣纱这一声悲坳至极的哭喊令人越发烦躁。 宁王长眉微蹙,温润的面上带着一丝慈悲的不忍,沈太师越发觉得失了颜面。 这副伪装的慈悲模样,是他惯有的神情。 王太医心中暗暗叫苦,他必是流年不利,牵扯进这等尴尬事里去。 只有事主沈风斓还躺在内室之中,毫无察觉,香梦沉酣。 沈太师回想起寿宴那夜,那夜前来给他祝寿的朝中公卿数不胜数。 皇上亲自派内侍送来赏赐,就连皇上的几位爱子太子和宁王、晋王等也都在场。 他当时亲自在席上陪着,知道沈风斓不过陪几位通家之好的女眷饮了两杯,就不胜酒力被送回了桐醴院。 莫非是有人趁着那夜太师府人来人往,又见沈风斓不省人事,所以色胆包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的面色和缓了些,尚未开口,轩辕泽倒先点头贊同了浣纱的话。 「必是如此。太师府治下严明,沈二小姐才名昭昭,断然不是那等轻狂女子。想来是有狂徒见小姐美貌,暗生色心。」 自然是狂徒,还是位身份极高的狂徒。 轩辕泽睫翼低垂,含着深若古井的笑意。 这话正对了沈太师的心意,他宁可沈风斓是被贼人侮辱,也不希望是她和哪个男子暗通款曲。 虽然前者也不能弥补她失贞的事实,至少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不幸遭殃,而非认为他沈太师教女不善。 「正是,可怜小女一向循规蹈矩。那夜她不胜酒力,谁知竟遭贼人……」 沈太师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沈风斓被歹徒欺辱,说到动情处就要落下泪来。 方才还要提剑杀女,如今又哭起自己女儿可怜来。 不愧是有赫赫声名的沈太师,能屈能伸,变脸比变天还快。 王太医微微低头,掩住他眸中嚯意。 轩辕泽亦道:「本王定会相助太师查出这个狂徒,不叫沈二小姐平白受屈。只是本王和沈二小姐的婚事……」 他轻嘆了一口气,带着三分真心七分戏嚯的惋惜,「如此佳人,可惜本王没这个福分。」 他能答应沈太师不将此事外传,这已是最大的宽容了。 一个失贞还怀有身孕的女子,自然不能成为宁王妃。 「是小女无福,不能成为殿下的佳偶。如今……」沈太师觑着轩辕泽的神色,「殿下以为如何是好?」 如何既能隐瞒此事,又能把两人的婚约解除? 听轩辕泽的口气,他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沈风斓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她尚未过门便怀上了他人的孩子,传扬出去,宁王这块招牌同样蒙尘。 沈太师深知如此,这才做小低伏把主动权交给轩辕泽,显出他的大方来。 轩辕泽如何不知,只心内暗骂:老狐狸,你家的事倒全推给本王来解决了。 他略沉思了片刻,便商量沈太师,「依本王所见,不如请沈太师上奏圣上,只说是沈二小姐流年不利两度落水,如今已重病不起……」 他的口气依然温和有礼,话语里的杀机却令闻者细思恐极。 这一个重病不起,只怕以沈太师的手腕,是再也不会让她好过来了…… 沈太师甚是满意,他和轩辕泽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 他缓缓地拈着鬍鬚,一副忧虑难安模样,「老夫贸贸然禀奏圣上,未免有不尊圣意之嫌。若是惹得龙颜不悦,老夫如何担得起呢?」 以你沈太师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你若担不起,还有谁担得起? 这般装模作样的说法,不过是要拉轩辕泽下水罢了。 他仍是谦和一笑,「自然。本王须得事先禀奏贤妃娘娘,请她向圣上进言,只说沈二小姐病重不宜过门便是了。」 贤妃是轩辕泽的生母,从前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便以贤妃为尊。 不久前圣上将萧妃晋为贵妃之位,萧妃所出的晋王在朝中的声势水涨船高,贤妃和轩辕泽母子便显得稍稍落后了些。 好在这位贤妃娘娘素来也不以宠幸立足,她恪守女则,在后宫贤名远播,圣上也敬重三分。 若是她出面说话,想来圣上会给这个面子。 沈太师的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有宁王与他共同出力隐瞒此事,必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轩辕泽何尝不是只想着稳住沈太师,只等他发作此事。 两人心机如剑,刀锋争鸣,最后鸣金收兵,都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轩辕泽离去时仍是笑意温润,如他一贯的贤王之名,云淡风清。 待轩辕泽携王太医告辞,沈太师浓眉紧锁,目光似刀一般割在仍跪在地上的浣纱二人身上。 「你们俩是二小姐身边的得力之人,发生这等事情,便治你们一个私通歹人谋害主人的罪名也使得。如今本官给你们一条活路,好好看着二小姐,不许任何人知道此事。」 他眸中寒光乍现,「若让我从外头听得半句流言,全在你们身上!」 浣纱二人受了这一番威胁,吓得只顾抹泪,点头如捣蒜。 她二人倒还忠心,若是换了别的下人来伺候,只怕此事知道的人会更多。 沈太师眼前不与她们计较,等到沈风斓「重病身亡」那一日,再把她两个悄悄处理了,对外只说是忠僕殉了主子便是。 只消花上三五十两银子赏了她们的家人,这事便再也不会走漏。 他心下大定,目光朝沈风斓的内室一瞥,当下也无心再关怀她落水是否有恙了。 也不必再请府医来看诊了,任她自生自灭,最好这时便死了,更好到圣上面前回话。 说不准圣上怜恤他痛失爱女,还会加恩厚赏…… 想到此处,他一时立住了向外走的脚步。 再看向内室之中,目光便触及到多宝格高处一尊白瓷观音。 观音面容慈祥,虽被放在不易触及的高处,像身却光洁生辉。 那是沈风斓的母亲陈氏留下的遗物,放在她内室之中,有专人日日擦拭。 他眉头一皱,偏过了脸,迳自出了桐醴院。 估摸着沈太师走远了,地上的浣葛一脸无措,拉着浣纱的衣袖,「咱们如今……如何是好?」 浣纱没有理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膝盖疼痛便往内室而去。 「我先去看看小姐!」 方才王太医只是诊了脉,既不开药也未曾针灸,沈风斓落水至今足有一个时辰了,就连一口姜汤都没喝上。 浣葛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了极为严重的问题。 方才外间闹成这样,人声嘈杂,沈风斓竟然还未醒来…… 第十一章 醒来 到晚间沈风斓醒来,桐醴院已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一睁眼便见浣纱守在床边,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见她醒了又笑起来,眼睛便挤成了一条缝。 ——与浣纱日日在一处,沈风斓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又哭又笑的狼狈模样。 以为浣纱是担心她落水之事,她笑着安慰道:「我没事的,只是近日总觉得疲累,睡了一觉如今好多了。」 浣纱的目光有些闪躲,从床边矮几上放的食盒里捧出一个青花小碗来,「小姐快把姜汤喝了吧,去去寒气。」 姜汤? 沈风斓眸子微眯,看向浣纱的目光多了一分探究。 她昏睡过去之前,分明是王太医在给她把脉。 为何没煎药来吃,反而喝起了这寻常用来驱寒的姜汤?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声音微冷,「我昏睡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浣纱面露愁色,双唇抿着,捧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 「说!」 她再度开口,区区一字,冷落数九寒冰。 浣纱抬眸,眼眶里泪水又涌了出来,「小姐,你听完之后,先别害怕……」 沈风斓定定地看着她,后者见她面容镇定,这才如实说道:「王太医诊出小姐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老爷和宁王殿下都知道了此事,已商量出了对策,瞒下此事来另找藉口请圣上解除婚约……」 沈风斓听见身孕二字,错愕道:「你说什么?我怀有身孕?」 浣纱急忙掩住了她的口,「小姐快轻声些,此事万万不可叫他人听见!」 沈风斓怒极反笑。 怪道她近日总觉得身子倦怠,今日还噁心作呕,原是怀了胎。 她自来到沈府,除了偶尔在宴会之时能见到外间的男子,再无旁的接触。 甚至在今日长公主的送春宴之前,她连自己将要嫁的宁王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沈太师寿宴那夜,她还没看着,已经醉在了女眷的席上。 如今说她有孕,除了寿宴那夜的採花贼,还有谁? 好啊,这个不知廉耻的採花贼不仅强夺了她的贞洁,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孽种! 她不由苦笑。 谁能想到如此凑巧,一次便能有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偏偏还是她自己设计了今日落水的苦肉计,原想着藉此摆脱婚约,如今却让沈太师和宁王都知道了此事。 真是作孽。 她忽然想到其中关键,将浣纱手里捧的姜汤放到小几上,双手抓住她的肩,让她直视自己。 「你说我父亲和宁王殿下商量了对策,是什么对策?」 浣纱的双肩被她紧紧抓着,一时愣住,望着那双秋水般的杏目想也不想便道:「说是借小姐两度落水之机,对外称小姐重病不起。」 啪—— 沈风斓失力地靠在床头上,一只放在床柜上的黄桃木梳受这一震掉落在地,摔成了两截。 重病不起四个字,击在沈风斓心上,让她生出无尽的恐惧。 她不禁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想着她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有一种无处容身的凄凉之感。 不论沈太师对外如何宣称,她这个孩子仍在,她未来仍要嫁人,这件事就隐瞒不过去。 以沈太师的果决,他一定会用最万无一失的法子来处理此事。 那就是,让她带着腹中这个尚未长成的胎儿,一同死去…… 死亡仿佛近在咫尺,她不由自主抓紧了身上的锦被。 「小姐可是觉得冷吗?」 浣纱又端起那碗姜汤,感觉到碗底的温度尚热,她用小巧的汤匙搅了几下,舀起一匙送到沈风斓唇边。 沈风斓看着面前这碗红黑相间、还冒着热气的汤水,莫名惧怕。 她使劲摇了摇头,浣纱不解地将端着小匙的手收回,「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随手在床边柜子里取了一支银搔头来,插在那一匙的姜汤之中。 这时代常见的毒药便是砒霜,银搔头若碰到砒霜,就会变成黑色。 她静候片刻,拔出那支搔头,见银白之色如先前一般,这才松了一口气。 浣纱见她这般举动,心下瞭然,语带哽咽道:「小姐放心吧,这是浣葛亲自熬的,奴婢亲口尝过才敢端给小姐的。」 原来,就连浣纱和浣葛都看出了其中厉害。 一旦皇上将这桩婚约作废,「重病不起」的沈风斓便会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到了那时,沈太师再对外宣称她病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她无意识地抚着小腹,想到腹中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个小生命,比她更加可怜。 可惜—— 她绝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婚生下的没有父亲的孩子,是绝不会好过的。 註定不会好过,她何必生下来,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她苍白的唇淡淡道:「浣纱,你可知道有什么药能去了我腹中的孩子吗?」 浣纱控制不住地一哆嗦,浣葛忽然想起什么,接过话来,「小姐,奴婢听说过这种药。听说勾栏里的姑娘若是不小心怀了孩子,鸨母就会给姑娘喝这去子的药。」 「不过一碗药下去,孩子是去了,那些姑娘多半也就废了,病上几个月就死了……」 沈风斓泄了一口气。 她竟忘了,这时代的医疗条件极差,生个孩子就像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是堕胎? 无论如何,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便…… 生下来么? 沈风斓眸子一凛,就算要她死的人是权倾朝野的沈太师,是她这一世的生身父亲,那又如何? 她绝不坐以待毙! 夺过浣纱手中的汤碗,她直接将碗壁贴上朱唇,大口大口的吞咽起姜汤来。 那汤已失去了最初的热度,半温不热,沉淀下一股生姜的辛辣味。 她一气喝完,那股刺喉的辛辣时时提醒着她,生死抉择。 将空碗递给浣纱,她自顾自掖紧了被角,露出一个怡然的笑容。 沈太师只怕不会再给她请大夫诊治了,她现在只能自己惜命,不让自己的身体出什么差错。 浣纱只觉得她卧病在床这一笑,更比往日的娇艷美上万分。 仿佛是一夜倾盆大雨过后,天边那道斑斓的虹。 她忙用帕子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痕,小姐都笑了,她再哭下去,倒不如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沈风斓勇敢了。 她站了起来收拾汤碗,只听外头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浣葛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秦妈妈带着一大堆人朝咱们院子来了!」 第十二章 抄检 秦妈妈是柳姨娘屋里的管事妈妈,柳姨娘自己还是半个奴才,她屋子里的奴才就更没体面了。 故而这秦妈妈只是帮着柳姨娘照管内院的事务,对桐醴院的人一向毕恭毕敬。 五六个婆子在秦妈妈的带领下进了内室来,浣纱眉头一皱,迎面拦了上去。 「秦妈妈这是做什么?二小姐卧床养病,你就这样闯进来,惊扰小姐的玉体该当如何?」 秦妈妈头上勒着一块灰褐色的包头,面无三两肉,只有一双孤拐般的颧骨高高凸起,用胭脂搽得红红的。 她咧嘴一笑抬起头来,一贯低眉顺眼中带了些许得意之色。 沈风斓这才发觉,秦妈妈闯入她的内室如入无人之境,桐醴院中竟然连个拦她的下人也没有。 看来沈府,已经变天了。 「浣纱姑娘也别怨我,这都是老爷的吩咐,咱们做奴才的哪里敢不从呢?」 沈太师命柳姨娘派人来搜检桐醴院,说是桐醴院的下人伺候主子不尽心,以至于沈风斓再度病重。 这一搜检,若查出些什么东西来,那些不端庄持重的下人全都要撵出去。 沈风斓垂危,沈太师把这等大事都交给了柳姨娘来办。 主子有权奴才有脸,秦妈妈自觉面上有光,哪里还会把浣纱放在眼里? 她说话的口气就越发得意了,「姑娘快把你们的箱笼包袱都打开罢,我们瞧瞧有没有什么不规矩的东西。」 「你嘴里乱嚼什么蛆!说谁不规矩?」 沈风斓怀胎的事像一颗火药藏在浣纱心中,她最怕的就是被外人知道了此事,影响了沈风斓的闺誉。 一听说不规矩这话,她就像是火药点燃了引线一般,立马就炸开了。 秦妈妈低眉顺眼惯了,腰杆才挺直了没一会儿,被浣纱这一骂又躬成了虾。 桐醴院的下人,别说是浣纱了,就连柳烟之流二等丫鬟都比她有体面。 身后一个婆子鼓捣她的腰,叽叽咕咕说了句什么,她又恢復了进门时的尖酸神色。 她壮着胆子道:「浣纱姑娘也别吓唬我老婆子,我说谁,搜一搜自然就知道了。」 不等浣纱和浣葛去开箱笼,那几个婆子便自行在屋中四处翻查了起来。 「你们快住手,那是小姐的箱笼!」 浣葛见一个婆子翻开了一口描金的红木大箱子,忙过去盖上箱子。 婆子身强力壮,将浣葛推搡到一旁,只装作没听见又打开了那箱子翻查起来。 浣葛拦不住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另一个婆子在梳妆檯一通胡搜,又去拦那个婆子。 「你做什么?这是小姐的梳妆檯!」 压倒了葫芦浮起了瓢,浣纱两个根本拦不住那些婆子,只得眼看着她们翻箱倒柜,将衣裳首饰丢了一屋子。 哪里是抄检,分明是故意来使坏的。 柳姨娘屋里的奴才一向不体面,被桐醴院的人踩在脚下久了,现在小人得志,哪里肯罢手? 沈风斓在帐内听着乱糟糟的声响,合目养神,只当做听不见。 好端端抄检起桐醴院,怕是沈太师疑心病重,想来查找她和男子私通的罪证。 她不曾做过这等事,由着她们抄检便是,也好让沈太师疑心稍安。 希望沈太师念及自己并非奔淫无耻,只是无辜受罪的份上,能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时间。 秦妈妈等人将屋子里都翻查了一遍,沈风斓和她身边几个亲近丫鬟的物品都毫无遗漏。 其中并无什么男子物品,或是情信之类。 见秦妈妈等人终于停了手,浣纱和浣葛忙忙收拾起被扔了一地的衣裳首饰来。 「妈妈也抄检完了,可有什么不规矩?若是没有就快出去罢,别惊动了小姐。」 浣葛赌着气,一面将沈风斓的衣物拾起抱在怀中,一面说秦妈妈。 不规矩这话是秦妈妈自己说出来的,现在半点差错都没搜检出来,打的是她的脸。 她听浣葛提到沈风斓,便看向绣床的方向。 红绡帐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可见床上的锦被隆起一个人形。 这里闹成了这样,沈风斓竟然一丝动静也无,可见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秦妈妈灵机一动,扭着扁平的臀三两步走到绣床前,一把撩开了帐子。 「你们别忙,这绣床里头的床柜和架子都没抄检呢!」 浣纱和浣葛面上齐齐变色,「住手,小姐还躺在里头!」 秦妈妈看着浣纱二人的面色,笑得越发得意,「我们是奉命来抄检的,不敢漏过一处地方。」 她扭脸往绣床之中看去,这是一张上好的千工拔步床,足有贫寒人家一间屋子那么大。 三面围着雕山水花鸟的紫檀格扇,床头床尾皆置青铜环扣的小柜,上头还有放着引枕和被褥的格子。 红绡帐子配着赭红色锦被,并两个一色的头枕,映在纱灯金黄的烛光中,显得富丽精緻。 秦妈妈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好看的绣床。 柳姨娘自不必说,就连三小姐沈风翎卧室中那张架子床,也比不上这个精緻。 沈风斓就裹在锦被之中,肌肤雪白,花容娇艷,似是睡着了一般合着双眼。 瞧着面色说不上红润,也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秦妈妈使劲在她面上瞧,听柳姨娘的意思二小姐分明是将死之人,怎么看不出重病之色呢? 就在她双眼死命看沈风斓之时,沈风斓暮地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瞳仁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秦妈妈吓了一大跳,不由踉跄地得退后了一步。 「你看够了没有。」 她嘴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反使得那一双极温柔的杏眼生出寒意。 「你不妨,等本小姐归天之后,再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遗容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字一句,从红绡帐子里慢慢地透出来。 「瞧上个三年五载,也不迟。」 秦妈妈慌了神,没想到沈风斓还有气力说话,话中还带着尖刺。 ——盯着一具尸体瞧上三年五载,亏她说得出来。 她面上不敢不敬,福身行礼,嘴里解释道:「奴婢听说二小姐病重,怕二小姐有恙才多看了两眼。」 说得倒像是她关心沈风斓的病情了。 外头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没想到沈风斓重病不起,还能有气力说话。 听她口气不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屏声敛气,细听着红绡帐中的动静。 良久。 未曾听到意料之中的斥责之声,只听得锦被轻轻摩擦的声响。 沈风斓翻了一个身,侧躺着面向绣床内壁,拢紧了被角。 她的声音又恢復了从前的柔和,又因病显得有气无力,慵懒万分。 「既然如此,你们看完了就去别处罢,我要歇了。」 第十三章 报信 桐醴院上至沈风斓的屋子,下至粗使婆子们的后罩房,乃至杂物间都被秦妈妈带人抄检了个遍。 一时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究竟抄出了什么东西没有?不得而知。 只是很快便有外院的大总管带了人来,粗使的丫鬟婆子一个未动,只把一干二等、三等的丫鬟都领了出去。 那些粗使的下人只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沈风斓屋子里做精细活计的十几个丫鬟,由一等至三等皆有。 如今二等三等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只有浣纱和浣葛两个在她身边伺候。 柳烟跑到沈风斓屋中来,跑得头髮散乱,衣裳不整,跪地哭着要留下来。 沈风斓正在喝小米粥,见她这副拷打红娘的模样进来,便放下了银匙。 浣纱站在一旁不禁蹙眉,她方才干呕了一阵,好不容易喝了两口粥,这又放了匙。 浣葛劝道:「小姐身子不好,不单是你,你没见除了我们两个服侍老了的,别个都撵出去了?垂烟还比你早进府,她都出去了,你还闹什么?」 浣葛几乎有些羡慕柳烟,她昨日没有陪在小姐身边,才能这样干干净净地被放出去。 而她和浣纱两个,若是小姐没命了,她们两个只怕也活不长远了…… 如今能活便是幸事,还来争什么? 桐醴院已今时不同往日,沈太师说沈风斓重病,连府医都不曾请来相看。 他作为沈风斓的父亲,更是一夜未曾派人来探问,反而让柳姨娘派那些婆子来抄检。 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沈风斓这病有蹊跷,此事必然还有什么隐情。 偏是这个柳烟死脑筋,能放出去,竟然还求着要留下。 柳烟听了这话,浣葛分明是知道了什么隐情。 想来浣纱也知道,所以她们两才会被留下。 浣纱有些伤感道:「傻丫头,快快去吧,别在这里耽误了。」 耽误了流年倒罢,何必耽误卿卿性命。 柳烟一向听从她二人的教导,见她两个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别的话? 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比甲上的流苏,抹去了面上泪痕。 而后,她朝着沈风斓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福礼。 「奴婢伺候小姐一遭,和小姐同吃同住,在桐醴院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何尝不知道,老爷的意思是违背不了的?」 「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柳烟还是想留下陪着小姐。伺候小姐把身子养好,也算报得小姐多年善待的恩典了……」 她说到善待二字,早已泣不成声。 沈风斓听着面露不忍,柳烟所谓的多年善待,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给的。 从浣纱等人口中可以听出,原主确是个柔善之人,对待她们这些丫鬟如姊妹一般。 她万分感谢原主,是她的善良,使得现如今的沈风斓在最狼狈的时候,还能有人真心相伴。 她心思一动,伸手扶起柳烟。 「柳烟,我留不住你了,知道你心里疑惑。但我不能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她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翡翠玉玦,那玉色清透,仿佛汪着一池春水。 「这是我贴身之物,留给你做个念想。他日你嫁了人,这翡翠的成色也勉强配得上给你添妆了。」 她将玉玦放在柳烟掌心,「你见了它,便权当见着我的面了。」 浣纱等人日夜和沈风斓一处起居,自然知道这贴身佩戴的玉玦有何意义。 柳烟急着推辞,「小姐不拘给我个旧帕子或是旧衣裳做个念想也罢,这玉玦是小姐周岁礼上二舅爷送的。小姐自小戴到大,怎么能给柳烟?」 浣葛也是如此想的,只有浣纱听着,忽然眸子一亮。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二舅爷!」 她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二舅爷和二舅太太是最疼爱小姐的。不如趁着柳烟出去,让她到定国公府捎个信,二舅爷绝不会放任小姐不管的!」 浣纱口中的二舅爷,便是沈风斓母亲陈氏的亲兄,名叫陈徐行。 他如今袭了沈风斓外祖父的定国公爵,与沈太师同样领的是一品衔,沈太师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她这一说,浣葛和柳烟也有些激动,都觉得此计可行。 ——她们自然希望,沈风斓能够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三人默不作声,望着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期待。 老天保佑,小姐一定要答应…… 不多时,沈风斓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浅笑。 「柳烟,我若让你去定国公府捎信,你愿意吗?」 柳烟想也不想就点头,「只要是为了小姐好的,奴婢都愿意!」 她目光清明,嘴角轻抿,一点头甚是坚定。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 但凡柳烟露出丝毫惧怕之意,她都会当浣纱这话是玩笑,安抚柳烟不必放在心上。 更不会让她去定国公府报信。 报信一事若是传到沈太师耳中,只怕他担心定国公府插手会将事情闹大,影响他的官声,会一不做二不休先对沈风斓下手。 那她就不是替自己找了条出路,而是找了条死路了。 可柳烟的目光足够令人信任,她也相信自己两世为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连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是好是歹都看不出来。 「好,我相信你。」 她拉着柳烟的手,轻轻拍了拍,手指比玉玦还凉三分。 「你先乖乖跟着大总管的人出去,待出了沈府之后,先回你老子娘那里。」 「待到天色暗了,你再到定国公府,西北角上有一个少有人走的小门。」 「那道小门直通我二舅舅的外书房,那里守门的小厮一定认得这玉玦,他看了便会带你进去的。」 柳烟将这些话一一记下,认真点头道:「小姐放心罢,奴婢都记下了。只是我见着了二舅爷,该如何和他说小姐的处境?」 她还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风斓杏眼顾盼,笑意盎然,「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第十四章 夜行 夜幕初降,带去了白日的炎热,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灯火,又平添了一分宁静。 偶有树梢上蝉儿鸣叫的吱吱声、人家院子里纳凉的说话声,并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声交织在一起。 有微风时不时地吹过,成全了一个怡然的夏夜。 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胡同中闪过,那人身上穿着大披风,兜帽遮着脸,急匆匆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从个头和身形看,是个少年女子。 胡同旁一处屋顶,趴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 他追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在附近人家的屋顶上几个轻盈地起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看到那女子敲响了定国公府的角门,他才放心地离开了。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被发落的丫鬟,果然有一个去了定国公府。」 黑衣男子脱下了面罩和头巾,走进一灯如豆的禅房,对着灯下那人回禀。 晦暗的灯火下,轩辕泽抬起头来,如玉面容带着温润笑意。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佛卷,喃喃道:「一共发落了十来个丫鬟,竟然只有这一个去了定国公府么?」 黑衣侍卫没有接话,其他派去盯梢的侍卫都没回来,想来是只有他盯着的这一个去了。 「沈二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话中带着七分赞许,又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憾意。 赞许的是沈风斓谨慎小心,只选了一个可靠的丫鬟去报信,并未将此事透露给更多的人。 遗憾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自沈太师寿宴那夜起,註定一生不能安度了。 红颜易逝,美人命薄。 这一朵娇花,到底是毁在他轩辕泽手上了。 他又拿起了佛卷,随手翻开一页,似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黑衣侍卫不禁有些担忧,殿下每每做出心怀愧悔之事,便会在府中后院这处僻静禅房读佛卷。 读佛卷并无不可,只是不肯多点盏灯。 他是千金之体,要在此处熬坏了眼睛,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熬瞎了眼,那位沈二小姐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心中暗嘆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离开禅房。 「元魁,」轩辕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日,本王要在风波亭请太子殿下饮酒。」 他的话语听似随意,元魁却知道,这是下一步行动的讯号。 他欣喜地转身,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西北角门上的管事家僕打量着门外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罩了一件极宽松的披风,兜帽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 她声音显得十分急切,「这位大叔行行好,我找定国公有要紧事。」 瞧这女子装扮也不是什么贵重人物,顶多是个丫鬟,能有什么要紧事? 那管事的家僕不以为意,便要掩上门。 「大叔,你瞧瞧这玉玦,你识得吗?」 柳烟从怀里掏出那块翡翠玉玦,赶上前去凑到那家僕的眼前挥了几下,生怕他眼花瞧不清楚。 他关门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你是……」他眸子眯起,再度打量柳烟,「表小姐的丫鬟?」 他只说表小姐,没有称名道姓,若柳烟真是沈风斓的人,一定能对上话来。 果然,柳烟重重地点头,喜道:「是,我们二小姐派我来见二舅老爷。」 …… 定国公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柳烟站在地下躬身答话,陈徐行夫妇坐在上首,面带焦虑。 家僕带着柳烟进来的时候,陈徐行正在灯下读书。 见到那块玉玦,他便命人到内院请夫人陶氏出来,好辨认真伪。 他一贯不在这些穿戴的物品上留心,虽觉熟悉也不敢断定,这种事还是得问陶氏。 陶氏只一眼便确定了,这块玉玦就是沈风斓之物。 当年陈徐行从岭南被调回京中,当地的同僚送给他的一块珍品翡翠原石。 谁想他回京正好赶上外甥女的周岁,便将玉石制成了一只别致的玉玦作为贺礼。 余料雕刻成了一只貔貅扳指,就给了当时才三岁的陈执轼,陈徐行的长子。 「老爷若是怕妾身老眼昏花,可以让轼儿把他的扳指拿来对一对。」 陶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单沈太师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左右的,何况还牵扯进来了宁王。 陈徐行摆摆手,陶氏说话向来严谨,她断定是真的自然不会有假。 「你们家老爷把斓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撵了,那斓姐儿如今是谁服侍?看的又是哪位太医?」 柳烟见陈徐行眉头紧锁,对她问话却颇为和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大老爷,都和沈太师一样疾言厉色。 「回国公爷,我们小姐身边还有两位大姐姐伺候着。昨儿奴婢不当值,只是听闻宁王殿下请了王太医来看过,并未开药。」 陈徐行气哼了一声,「他是怎么做父亲的?斓姐儿重病,身边只有两个丫鬟怎么成?连药都不开,摆明是不想让她活了。」 显然是沈风斓触怒了沈太师,如今沈太师任她自生自灭还好,只怕会下毒手……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陈徐行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回。 他又看向柳烟,站住了脚,「你确定,你们小姐只说要鲜果吃吗?」 陈徐行从前在岭南为官,交游广阔,常常有昔日同僚属下给他寄些鲜果特产来。 他每每受到新鲜果品,便会分送通家之好的府邸,沈府作为姻亲自然有份。 沈风斓派人来要,还是头一遭。 柳烟只得复述了一遍沈风斓的原话,「小姐说,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不容易派一个丫鬟出来报信,竟然只说要鲜果吃? 以沈风斓的才智,这句话绝没有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 陈徐行细细咀嚼这句话,其中必然还隐藏着什么深意,只是他一时没想通罢了。 陶氏同样想不通,见陈徐行沉思不解,一时也不敢打扰。 柳烟何尝不着急,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了,定是这个意思!」 陈徐行忽然拊掌一笑,茅塞顿开。 第十五章 酒醉 这日下了早朝,众公卿大臣退出大殿,轩辕泽跟太子边走边聊,两人慢慢地落在了后头。 见身旁没什么人了,太子白白胖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父皇也太宠着那个萧贵妃了,这才晋封没多久,今日又下旨恩赏她明黄凤辇。」 他的口气很是不满,说话时一手拢在身前紧紧握拳,搭在了他微微发福的腹上。 太子名唤轩辕城,是当今圣上嫡长子,中宫皇后卫氏所出。 他才而立之年,身子已发福得不像样子,和玉树临风的轩辕泽站在一起越发显得肥腻。 轩辕泽淡笑如常,「萧贵妃有绝代之姿,春秋三十有七了,看起来年轻得和咱们倒像是一辈儿人。」 太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她萧贵妃美貌,父皇宠着也就罢了。最可恨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如今都捧着老四去!」 太子口中的老四是萧贵妃所出的晋王轩辕玦,才行过加冠礼,小轩辕泽一岁,在皇子中排行第四。 轩辕泽抬眼一看,前头众臣挤挤挨挨地走着,都围着正中一个紫金冠带、锦衣华服的男子。 不是轩辕玦,又是谁呢? 太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母后卫氏出身于本朝大族,族中出过三位帝师、五位宰辅,这才被圣上立为皇后。 谁想卫氏一族人丁稀薄,到了卫皇后这一代只剩了一个卫将军还有些本事,尚了长公主成了驸马,偏偏年纪轻轻就战死了。 至此卫氏一族没落,卫皇后没有家族做靠山,连太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自打圣上册封萧氏为贵妃,朝中便有易储的风声传出,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取太子之位而代之。 太子忌惮他到睡不好觉,夜夜梦见自己被废位。 轩辕泽将他的怒火尽收眼底,适时又添了一把柴。 「皇兄可还记得四弟五岁时那件事么?父皇和故去的卫将军在御书房商议北疆战事,卫将军引了一句孙子兵法里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此事朝堂内外人尽皆知,故而轩辕泽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当时才五岁的轩辕玦在御书房中玩耍,听了卫将军的话便脱口而出:「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圣上大喜,当下便赏赐了当时还是嫔位的萧氏,又亲口御唿轩辕玦为神童。 自此以后,轩辕玦幼有大智的名声便传扬开了来。 太子冷哼了一声,「自然记得。要说父皇的诸位皇子之中,除了本太子,还是他最先封晋王。」 圣上绕开了二皇子轩辕烨和三皇子轩辕泽,先封了轩辕玦晋王之位,过了一年才封了轩辕泽宁王。 同是亲王之位,轩辕泽年长,倒比轩辕玦封得晚,可见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轻重。 轩辕泽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委屈,一贯挂在面上的微笑收起,露出伤感的神态来。 太子以为提起了轩辕泽的伤心事,自悔失言,忙安慰道:「三弟啊,你也别难过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你和他一样是亲王之尊。」 名义上是一样的位分,实际上是千差万别。 轩辕泽继承了他母亲贤妃的秉性,待人宽和守礼,素有贤王的雅称。 可他父皇更加喜欢那个纵情恣意的轩辕玦,说他性情飞扬,最像圣上年轻的时候。 轩辕泽四下一看,见左右无人,凑到太子耳边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兄若是真的疼爱三弟,还请到我府上一叙。」 太子听他这话大有深意,自然应承。 …… 「什么?你说老四轻薄了沈太师的女儿?」 宁王府后院,一条狭窄的石径通往山坡之上,一座形态古朴的小亭掩映在松柏之中。 太子和轩辕泽坐在亭中桃花岩石桌旁,桌上摆着几碟珍馐,一壶好酒。 他两人都有些喝醉了,太子的舌头都不利索了起来,「沈太师的女……女儿,那不是你未过门的正妃么?老四他,他竟然这样大胆!」 他说着朝桌上一拍,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桃花岩上,吃痛地酒醒了一半。 轩辕泽举樽,一杯入喉,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啊,四弟这般受父皇宠爱,就算我亲眼看见那夜他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我也不敢说,只能让沈太师和父皇开口退婚……」 太子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轩辕泽醉眼惺忪,自斟自饮,又将酒樽倒了一满杯。 「大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四弟他要浪荡,随他浪荡。他为何偏要欺辱我的未婚妻?他置我的颜面于何地啊……」 他说得越发伤感,索性抱着酒壶灌进口中。 醇香的酒液从唇边滑落,顺着他下颌优美的线条落下,将衣襟都浸湿了大片。 看来,他是真的喝醉了。 太子此刻却越发清醒。 没想到他今日和轩辕泽饮酒倾吐心事,会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此等隐秘大事,若非轩辕泽喝醉了,怕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 他忙夺过酒壶,想从轩辕泽口中再问出些确凿的证据来。 「不会吧?老四再放肆,怎么敢轻薄良家女子?何况那是沈太师的女儿,是有名的京城双姝之一啊!」 轩辕泽喝多了,只以为太子不信,嘟嘟囔囔道:「皇兄还不信我吗?沈二小姐院中守门的婆子也看见了,还有她腹中,她腹中已有了四弟的骨肉……」 他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失去了意识,趴在冰凉坚硬的石桌上就睡着了。 太子喜不自禁,他对轩辕玦的忌惮已不是一两日了,如今拿住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那里还坐得住? 他当下站起,朝着站在远处伺候的元魁招手,「你们家殿下喝多了,快把他扶回房中休息吧。本太子就先回东宫了。」 元魁躬身答应,目光所及,只能看见太子高挺的腹部。 他挺胸叠肚,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恨不得能飞奔回宫去马上告诉圣上这件事。 元魁远远望着太子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这才开口。 「殿下,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轩辕泽睁开眼,慢慢地从石桌上直起身子。 他目光一片清明,半点醉意也无…… 第十六章 御前对质 午正一刻,沈太师正要用膳,外头传来圣上召见的口谕。 早朝之后才议过事,现在,又要召? 来宣口谕的是御前的内侍,沈太师不敢怠慢,随身带了两块干粮,就跟着内侍入宫去了。 马车之上,那小内侍殷勤道:「哎呦,这旨意正是不巧了,倒耽误了太师大人用膳。」 沈太师啃着干粮,将就着一囊水咽了下肚。 「不妨。圣上召见是第一要紧之事,岂能为了本官的口腹之慾而耽搁。」 那小内侍见他嚼着干粮神态自若,心中暗暗赞许他说话滴水不漏。 沈太师这才开口,仿佛随口一问,「公公可知道,圣上为何突然召见本官么?」 小内侍笑着道:「奴才在御前不过是个二等内侍,哪敢揣测圣意呢?只是奴才奉命出宫前,听得圣上还命人到掖庭宫传旨去了。」 掖庭宫乃贤妃所居,想来是宁王已将那话告诉了贤妃,贤妃向圣上露了口风。 今日召他进宫,怕是就要下旨解除婚约吧? 沈太师心内大定,不禁赞许这个宁王办事妥当。 他虽不愿与任何一个皇子结党,但冷眼瞧去,这个宁王并不比太子或是晋王差。 圣上有这么多聪明能干的皇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进了宫城南面的丹凤门,经过圣上听政的宣政殿,却没有进去。 那小内侍躬身请道:「圣上在御书房等着大人。」 待他踏入御书房,先见到贤妃坐在右边下首,自以为猜测不错。 谁想往那道垂着珠帘的雕花拱形门里一走,又见太子坐在左边下首。 这事与太子什么相干? 他心中咯噔一跳,再看向上首坐在御案之后的圣上。 ——圣上面色铁青,似乎很不愉快。 「老臣参见圣上。」 沈太师行罢陛见之礼,听得圣上冷哼一声。 「沈修文,枉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欺瞒于朕?」 圣上不仅没让他起身,还连名带姓地斥责他。 他从眼角看到贤妃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便知是退婚一事露出了破绽,圣上知道了真相。 「老臣知罪,还请圣上开恩。实乃家丑不可外扬,并非老臣存心欺瞒啊。」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认错,圣上纵有十分气,此刻也消了一半。 太子也起身为沈太师求情,「父皇息怒,此事怪不得沈太师啊。四弟做出这等荒唐事来,沈太师平白被糟蹋了一个女儿,也是可怜。」 沈太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算他不求情,圣上也不会如何见罪。 太子正好藉机拉拢沈太师,他素来有不结党营私的中正之名,太子也不指望他能站到自己的阵营中,能交好也是件美事。 沈太师吃惊道:「太子殿下说什么?此事怎会和晋王殿下扯上关系?」 原来他并不知情。 圣上苍老的面容松懈了下来,他方才一时气急,拿话激沈太师,想不到他也蒙在鼓里。 其实他何尝不知,是自己的儿子欺辱了沈太师的女儿,沈太师又有什么错呢? 太子正要解释,圣上摆摆手,示意沈太师起身。 「太子说他亲眼看见你寿宴那夜,晋王进了沈二小姐的闺房。如今传出沈二小姐病重的话来,太子怕闹出人命来,只得据实来回朕。」 「朕已经命人传宁王和晋王进宫了,还有太子说的那个证人,你府中的一个婆子。」 事已败露,沈太师想遮掩也遮掩不过了,只能全力配合查清此事。 这事若查出是晋王做的也好,圣上为了天家声誉,绝不会将此事公开的。 圣上要保住自己的颜面,就得保住他的颜面。 他心下稍安。 不多时,派出去的内侍接连来回话,一个说宁王在府中喝醉了,此刻进不了宫。 另一个说沈府那个目击此事的婆子已经带来了,圣上命其带进来回话。 进来的婆子肥头大耳,矮墩墩身子躬着,眼神四处偷觑。 沈太师见着眼熟,的确是在桐醴院中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所说的话和太子所言并无二致,圣上心中已信了七分,又见轩辕玦迟迟未来,面上带怒。 「晋王人呢?怎么还没来!」 说着急促地咳嗽了起来,贤妃连忙起身过去,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 一个小内侍走进来通传,「圣上,晋王殿下来了,现在通传吗?」 太子忙道:「还问什么,快叫进来!」 珠帘轻响,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从帘外施施然而来。 他头上松松地束着辉煌的紫金冠,镶嵌八颗极品南珠。 几缕碎发落在右边额前,眉若刀裁,眼若桃花,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只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便让人看了春心荡漾,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一般醉人。 那合体的衣裳之下,筋肉的线条微微起伏着,显得身形格外好看。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妖艷,如鬼斧神工般恰到好处。 圣上暗暗皱眉,晋王是他诸多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他多年来对晋王多有偏爱。 没想到爱子成了害子,竟把他惯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他拍案怒道:「你说,沈太师府二小姐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 轩辕玦自那夜从沈风斓的绣床上醒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有人费心设局,就不会让他享了一夜甘霖雨露,而后全身而退。 他不慌不忙,打量着在场的众人。 贤妃替圣上顺着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太师眉头微蹙,似乎也很意外。 只有太子面上带笑,见他被圣上责问,十分得意。 八九不离十,这事是太子的杰作。 他下跪请罪,据实以报,「儿臣那夜随诸位兄长同往太师府贺寿,席上被人下了媚药,又被送到了沈二小姐处。冒犯沈二小姐,实非儿臣本意。」 他明知设局陷害他的人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明知圣上未必相信他的解释,还是要说出实情。 圣上听罢,目光炯炯,投向了沈太师。 第十七章 萧贵妃 晋王若是真的在沈府上被下了药,那嫌疑最大的便是他沈太师了。 他慌忙躬身,拱手道:「圣上,老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老臣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太师是以不结党营私闻名的,能得到圣上重用,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一个不结党的臣子,陷害皇子又有什么意义? 那道投在他身上的严厉目光,渐渐缓和。 轩辕玦看向太子,「沈太师说他没做过,那皇兄怎么说?」 是太子告发轩辕玦的,他的嫌疑,丝毫不比沈太师小。 圣上亦看向太子,太子惊慌,从椅上跳了起来,「儿臣也没有做过啊!若是儿臣做的,当时看见了就会进去抓姦,为何等到今日多此一举呢?」 是啊,若真是有人下药陷害轩辕玦,就应该当场拿获,怎么会久久不发呢? 下药陷害一语,着实说不通。 圣上满面不悦,心里已经为此事下了定论,「晋王,你说当夜被人下药,可有证据?」 证据? 轩辕玦苦笑,他但凡能找到丝毫证据,就不会陷入今日御前对质的境地。 他甚至连个方向都没有,因他和萧贵妃母子受到圣上宠爱,嫉恨他的皇子太多了。 是太子,还是宁王? 还有二皇子恆王,六皇子齐王……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兄弟之中,竟然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 圣上的神情越发不耐烦,昔日慈父的眼神换做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够了!」 圣上拍案而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你拿不出证据是吧?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竟然在朕面前还不知悔改、攀咬他人!」 他一把发白的山羊鬍气得颤抖,「朕自幼疼爱你,以为你只是性情张扬不羁,大礼是不会错的。没想到你竟坏成了这样,朕疼错你了!」 一直未开口的贤妃替他抚着胸口,劝道:「圣上别着急,孩子错了咱们慢慢教就是了,圣上龙体要紧。」 不劝还好,她这一劝龙颜盛怒。 「教?他都弱冠之年了,还怎么教?萧贵妃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教得出守礼的孩子!」 他气急地连连拍着御案,「去吧萧氏叫来,叫她看看她养的好儿子!」 这一怒之下,不仅对轩辕玦半句好言也无,还迁怒上了萧贵妃。 冷冰冰的萧氏之称,令轩辕玦长眉蹙起。 他的父皇,一向亲亲热热地唤母妃小言,当着人前也会敬重地唤声贵妃。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父皇冷冰冰地唤,萧氏。 贤妃的眼角,扫过跪在地上的轩辕玦。 他自进殿一直神态自若,唯有听到萧氏时蹙起了眉头。 她唇瓣勾起笑意,转瞬即逝。 萧贵妃闻得此事,忙忙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将头上钗环卸了大半,孤身一人跟着内侍离开了华清宫。 一入御书房,她大袖一展,双掌叠在额前,对着上首大礼跪拜。 圣上被这冷不防的大礼吓到,再细看萧贵妃,只见她着一袭素净的月白湘妃裙,衬得身姿越发纤弱。 再看她俯首贴地的云鬓之上,金玉珠翠俱无,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轩辕玦犯下大错,到底不是萧贵妃犯的,她这般诚惶诚恐,圣上已心软了三分。 「贵妃无需如此,这到底不是你犯了错。」 萧贵妃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含泪,玉容憔悴,令见者生怜。 都说美貌是女子最好的武器,萧贵妃泪眼一望,圣上便将方才的怒火皆消了。 「臣妾谢圣上恩典,」她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轩辕玦,「只是臣妾教子无方,岂敢蒙受天恩?」 「臣妾自知无福享贵妃之俸,宫中还有许多比臣妾贤德的姐姐,求圣上废了臣妾的位分,臣妾只想平平安安地侍奉圣上!」 她的姿态极其谦卑,恳求圣上废位的话也不像是假。 贤妃在一旁听着眉头一跳,她这分明是在暗示圣上,有人嫉妒她的恩宠,所以设计陷害他们母子。 她从眼角瞥了一瞥,圣上果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爱妃先起来吧,朕要理一理,理一理。」 他随手一指,指向下首一排的太师椅,殿中的内侍忙上前,扶起萧贵妃到椅上坐下。 从萧氏到贵妃,再到爱妃,他称唿的变换足以显示萧贵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这么多年的宠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 萧贵妃起身又盈盈一福,身似弱柳扶风,「臣妾谢圣上。」 轩辕玦松了一口气,至少此事不会连累到他母妃身上了。 他望向上首着明黄龙袍之人,他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若说是恶意陷害,以轩辕玦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没有可能。 可轩辕玦拿不出半点证据,嫌疑最大的太子和沈太师,也都排除了可能。 若说并非陷害,他到底不愿相信自己最疼爱的皇子,会如此放肆…… 他目光扫向下首,沈太师垂首不言。 他一向忠君不二,从不结党,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 那沈风斓又是他唯一的嫡女,此事他若宽容了轩辕玦,岂不令沈太师寒心? 这样一想,他浑浊的双眼坚毅了起来,心中拿定了主意。 「此事人证物证确凿,不容你抵赖。晋王品行不端,枉负朕多年教导之恩!命在府紧闭三个月反省。」 轩辕玦心中一沉,没想到圣上完全不信任他的话,待要出言辩解,只见斜坐在太师椅上的萧贵妃,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她竟不让他辩解。 圣上说完这话,见轩辕玦仍跪在地上,骄傲的头颅已垂了下去。 他以为这是轩辕玦乖乖认罪了,面上的怒色缓和了几分,又看向萧贵妃。 「至于贵妃自请废位的话,就不必再提了。晋王已经二十岁了,开衙建府数年。你深居宫中一心侍上,哪里还管得了他,这怪不得你。」 萧贵妃起身一福,面上露出些许惶恐的喜色,「臣妾谢圣上不罪之恩,只是臣妾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眉头一蹙,他对晋王的惩罚已算轻了,又没有牵连萧贵妃,难道她还要为晋王求情? 若是这样不知分寸,也枉费他的宠爱了。 「臣妾斗胆进言,请圣上赐婚晋王和沈二小姐。」 第十八章 赐婚 第十八章赐婚圣上闻言一愣,就连轩辕玦和沈太师,也愣在了那里。 贤妃飞快地瞟了萧贵妃一眼,不知道这个惯会乔致妖娇的萧氏,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太子站在那里干瞪眼,觉着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来告状,是希望圣上惩治晋王的,最好连萧贵妃一起降罪,可不是来恭贺晋王娶亲的。 不禁心中着恼,这样的大事,贤妃和萧贵妃都在,圣上居然半点没有请皇后来商议的意思。 萧贵妃言辞恳切,「玦儿犯下大错,就要承担起一个男儿的责任来。沈太师忠君爱民,沈二小姐身份贵重,腹中还怀着天家骨血。若是玦儿不迎娶她,她这一生便毁了。」 她说到动情之处,以鲛绡帕掩面拭泪,「臣妾虽愚,万不敢使圣上与沈太师君臣离心。」 圣上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心中敬她识大体。 谁说后宫之中,贤妃贤德如班昭、萧妃美貌若太真? 萧贵妃除了艷冠后宫的美貌,在见识和德行上,也并不输于一般后宫女子。 他沉吟片刻道:「爱妃所言有理。看在太师的面上,朕也要给沈二小姐一个安排。」 沈太师谦道:「圣上言重了。老臣但听安排,绝不敢有一丝怨言,亦绝不会与圣上君臣离心。」 只要不把这件丑事宣扬开来,圣上如何处置沈风斓,他并不十分在意。 都说京城有双姝,才貌品行皆属上乘。 一个是沈太师府的二小姐沈风斓,另一个便是平西侯府的千金汪若霏。 其中沈风斓的名声,倒比平西侯府那家的更甚,所以圣上将她赐婚给宁王,为天家媳妇。 若说将她赐婚给晋王,也算般配得上,只可惜中间还夹着这一桩丑事。 一个未婚失贞的女子,圣上想想就觉得不喜,自然不能将她册为晋王正妃。 他略一思索,便道:「那就依爱妃所言,将沈二小姐赐给晋王吧,许以侧妃之位。」 便是侧妃之位,他都嫌太重了,不过看的是沈太师的面子。 「臣妾谢圣上。」 萧贵妃福身一礼,望向圣上的目光温柔含笑,视线收回之时,又淡淡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求娶沈风斓是萧贵妃主动提出的,轩辕玦深知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做出损害自己的事情。 可他一旦应允,娶了宁王的未婚妻为侧妃,便是一生的污点。 寿宴那夜的事就算瞒得住,也挡不住满朝文武的好奇猜测。 越是不公开,人们的猜测越是难听。 悠悠众口,何以堵之? 他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宫中是被众星捧月捧大的,从未尝过这等被陷害的滋味儿。 竟是这般苦涩。 苦得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咽,「儿臣,谢父皇恩典。」 …… 沈太师回府之时已是酉初,他走的时候连午膳都未用,因此厨房提前备好了晚膳。 正房的管事赖二荣,上来请示是否提前用膳,丫鬟替沈太师解腰带和外袍。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副沉思的模样。 「不必了。」 「桐醴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桐醴院这三个字现如今便是沈府的忌讳,沈太师对沈风斓不闻不问,任何人都不敢去那处。 就连自小伺候沈风斓的古妈妈,出了事后也一直没进过桐醴院,想是被悄悄拦住了。 赖二荣眼珠一转,斟酌着用词,「那边没什么动静,二小姐还和平时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书做针线……」 「对了!」 赖二荣忽然想起来,「老爷方才入宫的时候,奴才听闻大管家那里,收了一筐新鲜的岭南荔枝,好像是定国公府送来的。」 赖二荣管的只是正房这边的事,府中大事还是大管家最为清楚。 沈太师眉头一皱,「你去把他叫来。」 定国公陈徐行是他的妻兄,年轻时在岭南外放过,从前也常常送鲜果给沈府。 便是嫡妻陈氏病逝之后,因着沈风斓,这个陈徐行最为疼爱的外甥女,两府之间的走动也未曾疏远过。 偏偏是在他禁足了沈风斓之后送来鲜果,一向多疑的沈太师不得不问个清楚。 「是定国公府的容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和小厮送来的,就是一筐荔枝,那竹筐也不大,里头埋着用来隔晒的树枝还比果子多些。」 大管家用手比划着名那竹筐的大小,「说是岭南结出的头一采的妃子笑,统共就得了这么点,还有些青涩。想着二小姐爱吃就都送了来,国公爷自己也只留了两碟子请客罢了。」 妃子笑是岭南荔枝中的上品,传闻当年唐玄宗的杨贵妃最喜爱这种荔枝,果肉肥厚,味香汁甘。 算算时节,妃子笑要到六月才会大面积成熟,如今不过是五月初,能得一小筐已是难得。 他陈徐行巴巴地,送了一点子还有些青涩的荔枝给沈府,还指明是给沈风斓的,其用心不得不叫人多思。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那容妈妈还想亲自面见二小姐,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想念得很,又听说二小姐病了,要探望探望才能放心。」 沈太师方才听这称唿便觉着十分熟悉,细思了几回,道:「这容妈妈,可是昔时在国公府中伺候夫人的,那个丫鬟容儿?」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他早逝的嫡妻陈氏。 「正是这个容妈妈。她原是伺候咱们府上夫人的,奴才也要给她三分面子。只是老爷吩咐过,因此奴才只说二小姐要静养,不宜打扰。」 「没想到奴才这样一说,她也并不坚持,又说见见古妈妈也好。」 古妈妈原是陈氏带来的陪嫁丫鬟,年轻时和这个容妈妈是一同伺候陈氏的。 只是陈氏出嫁时容妈妈恰好得了伤寒,所以没跟着陈氏陪嫁到沈府。 她两是旧相识,难得有机会见一次说说话,于情于理都不该阻拦。 好在事情发生之后,古妈妈就一直没能进得去桐醴院,容妈妈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太师听到此处,已经可以断定陈徐行是知道了什么了。 明知道沈风斓重病,陈徐行还送荔枝。 荔枝可口,然而性热生火,对养病毫无益处。 陈徐行不会不知道这个,唯一的解释便是…… ——他知道沈风斓没病。 第十九章 太平和合 陈徐行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他瞒得密不透风,就连沈府的亲信家僕,也只知道他大约是恼怒沈风斓,不知道是为何恼怒。 而陈徐行这般大的动作,倒像是什么都知道了,怕他要了沈风斓性命,所以特地派人来示威警告。 一筐不合时宜的荔枝,含着陈徐行隐忍的威吓之意。 沈太师浓眉皱起。 圣上已经决定将沈风斓赐给晋王为侧妃,旨意很快就会传到沈府,他已没有必要对她下手了。 ——只要她不妨害自己的仕途和官声,还是他的亲骨肉。 何况有陈徐行插手,但凡沈风斓有何不测,陈徐行都会把帐算到他头上。 定国公府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这也是他两年多来不肯续弦的原因,为的就是维持和定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他因不肯结党深受圣上器重,也正因不肯结党,对他虎视眈眈之人也不少。 有陈徐行这个姻亲的支持,让他大展手脚的同时后背有靠,他才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借今日之机正好再讨好定国公府一番,沈太师当即道:「把荔枝给桐醴院送去吧,再请古妈妈去看二小姐,要什么吃的用的尽管取用,不必来回报我了。」 「还有,告诉二小姐,让她派古妈妈去定国公府道谢。去之前挑两样礼物带去作为回礼,若要开库也不必报我了。」 让她随意取用吃穿用品不过寻常,沈风斓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动用之物一向是顶好的。 可连开库挑选回礼都不要禀报,这可是从前没有的特权。 沈府的库房之中各色珍宝堆积如山,就算夫人陈氏在世之时,也没有随意开库取物的道理。 大管家隐约觉着,沈太师似乎是忌惮定国公府,所以又对沈风斓好了起来。 不论是为什么,他只需知道,沈风斓又恢復了从前在府中的地位。 他躬身应是,而后退出了正屋。 桐醴院冷清了数日,仿佛被沈府隔绝了一般,静若废墟。 一处房舍齐整、花草繁茂,鸟兽闲游的美丽废墟。 这数日度日如年,让浣纱和浣葛她们惴惴不安,反倒是沈风斓这个正主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一日沉寂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残留五彩余辉,桐醴院反而热闹了起来。 先是大管家亲自拿来了定国公府送的妃子笑,又传了沈太师的话,最后把库房的对牌交给了她。 而后是厨房的管事妈妈紧随其后,亲自送来了晚膳的食盒,比先时多了几碗菜,菜色也好看了许多。 浣纱两人欣喜欲狂,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 浣纱向着院外探头,「怎么我妈妈还没来,她被拦在外头好几天了,如今能进来了怎么会耽搁呢?」 古妈妈姗姗来迟,带着好些药匣子,尽是人参燕窝等滋补的药材,原来是先去了库房。 「一听到老爷传的话,老奴就赶进来了,先取了这些东西来,给小姐补补身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沈太师为何忽然冷落起沈风斓来,只是一心惦记她的身体,怕她两度落水留下病根儿来。 她轻轻往沈风斓肩膀上一捏,只觉得那双圆润的肩单薄了许多,眼眶便红了,「小姐受苦了,这肩膀上都瘦得没肉了。」 古妈妈是真心疼爱她,但沈风斓还是不习惯,这动不动就哭的架势。 不光是古妈妈,浣纱浣葛、还有出去了的柳烟,她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一言不合就要落泪。 莫非这古代的女子,眼睛都是属水龙头的? 她被变相软禁在桐醴院里这么多天,也没有哭过一次,成天就只听浣纱她们躲着偷哭了。 她转移话题道:「二舅舅送了新鲜荔枝来给我,妈妈带些回去尝尝,让古管事也尝个鲜。」 古妈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地上有一只不大的竹筐,上头遮盖的树枝被撩开了一半,露出荔枝果儿红艷艷、水灵灵的可爱模样来。 古妈妈破涕为笑,轻轻呸了一声,「他是个什么东西,老爷都没尝的果子,哪里轮到他尝了?」 嘴上是这样说,甜蜜的笑容已显出言不由衷。 沈风斓道:「也不白尝的,还要请古管事送妈妈往定国公府一趟,送回礼过去。」 她手托香腮,送什么东西回礼好呢? 若按沈太师的意思去库房取什么珍宝回送,礼数自然不失,却不应景。 她俯首从地上的竹筐中采了一只妃子笑,用指甲轻轻掐开皮上的那道天然的纹路,饱满洁白的果肉便跳了出来。 「有了!」 她笑道:「就取库房里新制的,那一套十二把的泥金团扇吧,那扇儿虽不贵重,只是名字好听,好像叫做什么太平扇?」 浣纱想了想,「是有那么一套,叫做太平和合扇。」 「就这个吧,劳烦妈妈去库房取了送去定国公府,替我好好谢谢二舅舅。对了,禀报老爷一声再去。」 沈太师说是不必报他,那是他不愿得罪定国公府的态度。 她让古妈妈去禀报,也是一个态度。 ——一个愿意乖乖听话,助两府永结为好,太平和合的态度。 古妈妈领命而去,一切看起来都恢復如常,沈府的气氛也如往昔一般其乐融融。 可她隐约觉着,还是有些不对劲。 定国公府这块招牌,真的有这么大的威慑力,能让沈太师一下子就决定放过她了?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沈太师忌惮定国公府到这般程度,他一开始就不该对自己有所行动。 撵走丫鬟,不让自己看大夫,甚至隔绝了外界与桐醴院的联繫…… 她眸子微眯,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沈太师的决断,只是她不知道。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刚刚离开的古妈妈匆匆跑回来,「宫里下了圣旨,传旨的内侍已经进了二门了。」 她望向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担忧,「还指名要小姐和老爷一同接旨!」 第二十章 接旨 沈风斓莫名其妙地被冷落在桐醴院数日,此刻忽然来了道旨意,让古妈妈等人都莫名担忧。 浣葛想起了数日前沈太师和宁王在外室的对话,「难道这旨意是小姐和宁王……」 浣纱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浣葛连忙住嘴。 古妈妈瞧着她两个的神色,便知她们是知情人,她道:「小姐还是先去接旨吧,老奴陪小姐到前头去。」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事实如何,而是先应对眼前的旨意。 沈风斓微微一点头,「妈妈放心吧,你先去定国公府,让浣纱陪我去接旨便是了。」 这道旨意八九不离十,就是为她和宁王解除婚约的,她心结得解,这是好事。 古妈妈迟疑了片刻,瞧着天色愈渐暗了下来,到天黑了才至定国公府未免失礼,便勉强答应了。 沈风斓至前院大堂,沈太师正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坐着,喝茶说话。 见她来了,那内侍眼光毒辣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起身笑道:「都说沈二小姐天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风斓听着这尖利的嗓音十分不舒服,面上只淡淡地客气了一句,「公公过奖了。」 沈太师觉得这正妃变侧妃的旨意,不是什么光彩事,因而也没对他的夸奖表露出喜色。 那内侍讨了个没趣儿,为了掩饰尴尬拿起了端放在桌上的一卷明黄捲轴,「既然二小姐来了,就请二位接旨吧。」 沈风斓跪在沈太师身后,垂首蹙眉,强忍着不适,听那内侍尖利的嗓音宣旨。 「太师沈修文忠义仁德,其长女沈风斓风姿雅悦,淑德含章。今册封为晋王侧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怎么会?沈风斓骤然抬头。 既然免了自己和宁王的婚约,怎么又会出来一个晋王?还是立侧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太师双手接旨,「臣谢圣上隆恩。」 他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惊讶,显见是早就知道了圣旨的内容。 宣旨的内侍恭敬地将圣旨放到沈太师手中,又扶他起身,眼角觑着身后的沈风斓。 她听到旨意先是惊讶,又是疑惑,等一旁的丫鬟扶起她时,她的面色已经恢復如常。 他不由心中赞赏,沈二小姐好气度。 若换了旁的女子,从宁王正妃变成晋王侧妃,怕是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一字之差,可就是嫡庶之分,妻妾之别,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何况,如今的晋王,已不是从前那个深得圣宠的晋王了…… 「公公,不知成婚的时日圣上可有决议了?」 沈太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神笑道:「定了定了,六月初二就是好日子。」 不满一个月的时间,这婚事定得可真够草率的。 沈风斓心中一沉,她和宁王的婚约亦是皇上亲赐,从圣旨下来到完婚要大半年。 其中要交换八字、庚帖和定礼,还要请有身份的公卿之家女眷作媒,更别说还有准备嫁妆、绣品和礼俗之物这些琐事了。 现如今娶妻变成纳妾,就给了这不到一个月的尴尬时间。 沈太师面色也有些难看,婚期定得这样着急,于他颜面上也不光彩。 又想着沈风斓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时日久了显怀了更难看,早点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也好。 他一面口中称「好」,一面将那内侍送了出去。 沈太师亲自相送,那是看在圣上的面上客气,那内侍自然不会不知好歹,送了两步就请他回了。 沈太师也没客气,转身回到正堂,沈风斓果然还站在那里。 方才站在一旁的丫鬟都不知所踪,堂中就只有他们父女两个。 显然是沈风斓有话要说,将那些下人都遣了下去。 「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沈太师的口气不算温和也不算严厉,淡漠中显出一丝疏离。 从他知道沈风斓怀有身孕那一日起,就对她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了吧? 沈风斓心底冷笑,一个视自己的官声如命、视亲身骨肉如草芥之人,也配得到圣上信赖、臣民称颂吗? 都说他沈太师一心忠君,是真的赤胆忠心,还是在一众结党的臣僚中另闢蹊径,以此获得圣上另眼相待? 还未可知。 她看着沈太师走到堂上,在上首的太师椅转身坐下,顿时面上露出了戚容。 只见她盈盈上前,对着沈太师福身一拜,「女儿多日未曾给父亲请安,心知父亲为女儿的事伤神,是女儿不孝。」 她心中不满沈太师的狠戾,却不能直接撕破脸。 嫁到晋王府上,日子是好是歹,乃至是生是死,还要仰仗沈太师的威名。 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只能任人宰割罢了。 沈太师见她不忘孝礼,心中一动,想起了她从前端庄柔善的好处来。 他口气缓和了几分,「此事到底怪不得你,你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为父知道你做不出私相授受的事情来。」 沈风斓抹抹眼角,一副很是感动的样子,「有父亲这句话,女儿便不委屈了。」 她原可以成为堂堂正正的宁王妃,现在只能给晋王做侧妃,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沈太师嘆了一口气,「唉。这件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你怀有晋王骨肉,只能将你册为晋王侧妃。」 果然! 那夜若非是晋王做了採花贼,如今也不会将她转赐晋王了。 也不知这晋王是何等粗蠢无耻的人物,做出这般毁人名节的恶事。 沈风斓面上不动声色,低声称是。 她若见到这个晋王,必挫骨扬灰、剥皮饮血而后快! 沈太师看不清她低垂的面上是怎样的神色,自顾自说道:「虽是侧妃,到底是圣上亲自赐婚的。为父也不会委屈了你,你是府中唯一的嫡小姐,先时为你册封宁王妃预备的嫁妆,如今一分也不会少。」 左右那些嫁妆,大多也是先时陈氏留下的梯己。 沈太师真是会做表面功夫,拿她母亲留下的梯己他做好人,她还要感恩戴德。 就让他过足慈父的瘾好了。 沈风斓眼角溢出一丝不屑,恭敬地道谢,便要福身告退。 「慢着。」 第二十一章 柳姨娘 沈太师又叫住了她,犹豫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停留。 这时候才觉得,要是府中有个女主人就好了,也不必他亲自和女儿谈这种话题。 他尽可能说得委婉,「你腹中……此事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不能让府医为你诊脉。古妈妈是你母亲留下的旧人,你若是……有何不适可以问她,万万不可私自请医问药。」 就算她病死,也不能请医问药,让她腹中胎儿为人所知,让他沈太师蒙羞。 呵。 她沈风斓的命,乃至是腹中的骨肉,哪里及得上沈太师的官声重要呢? 她心中明知沈太师的为人,听着这话直接说出来,还是觉着有些心寒。 血浓于水啊…… 罢了,左右那是原身的亲生父亲,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沈风斓自我安慰着,口中称是退出了正屋。 在回到桐醴院的路上,旨意已经合府传遍,家下僕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变化。 有探究的,有戏嚯的,甚至有怜悯的。 堂堂太师府嫡出小姐,从皇子正妃沦为侧妃,圣上这旨意哪里算得上是恩赏? 说是羞辱还差不多。 她抬眸,眼中寒光一扫,所有目光古怪的人都低下了头。 ——哪怕只是晋王的侧妃,他们也得罪不起。 古妈妈已从定国公府回来,站在院子里等候着,见着沈风斓忙迎出去搀扶她。 浣葛站在一旁,面色有些讪讪。 想来浣葛经不住古妈妈的追问,将她怀有身孕之事和盘托出,古妈妈才这般小心翼翼。 她故意拔高了声音,「妈妈也太过小心了,我这病都好了,自己能走。」 这是说给那些院中的粗使下人听的,免得她们疑心。 古妈妈一听便明,搀扶沈风斓的手收了回来,「虽如此,小姐还是慢些走的好,免得又伤了风。」 一行人走进屋中,沈风斓问道:「妈妈送回礼去,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国公爷亲自见的老奴,知道是小姐亲自挑选的太平和合扇,很是欢喜。待听到我离府之时有圣旨传来,忙命我作速回府,听听那圣旨是什么内容,可有大碍。」 古妈妈的话听得她心中一软。 原以为这一世是尝不到半点亲情滋味了,没想到还有个定国公府,陈徐行夫妇待她这个外甥女是极好的。 说到定国公府,她又想到了柳烟那个丫头,「如今风波已定,父亲对桐醴院也不再限制了,派人去把柳烟接回来吧,再给先前放出去的那些丫鬟们,每人家中送二十两银子。」 那些被放出去的丫鬟们,到底服侍了她一场,她不能完全信任将她们召回,给些抚恤也是应该的。 古妈妈欣慰一笑,「小姐和夫人一样心善,后福还远着呢。老奴去后头瞧瞧老母鸡炖好没有。」 她说着便从后头小门走了出去,沈风斓有些奇怪,「浣葛,妈妈为何在后头炖老母鸡?」 方才浣纱跟着她去接旨,院里就是浣葛在。 浣葛道:「妈妈说,库房里拿出来的都是上品人参,每日要称出一两或是炖鸡或是炖骨,给小姐补身子。若要拿到厨房去做,就怕小家子见不得这样的好东西昧了下来。」 沈府治下严明,在沈太师的威权之下,厨房的杂役怎么敢昧下她的药材? 定是怕有人投毒。 先前她用厨房送来的饭菜都要以银针试毒,古妈妈着实聪明谨慎,能和自己想到一处去。 她轻轻点头,不再多话,浣纱二人也不敢提侧妃一事。 想来圣上忽然把她改赐给了晋王,她腹中的孩子,十有八九就是晋王的。 堂堂晋王殿下,怎么会做出趁着酒醉,轻薄良家女的龌龊事…… 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二小姐,柳姨娘和三小姐来看您来了。」 柳姨娘一向很少来桐醴院,自从两年多前陈氏过世之后,她就更少来了。 桐醴院被古妈妈把持着,古妈妈是陈氏的陪嫁,在府中地位不凡,竟然夺了柳姨娘的权力。 两人这二三年来,大事小事结下了不少的梁子,柳姨娘不敢不敬沈风斓,对古妈妈却没好脸色,不愿进桐醴院相见。 如今圣旨一下,她也顾不得和古妈妈的龃龉,巴巴地就来了,还带着沈风翎。 浣纱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小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个比喻甚是贴切,沈风斓不禁噗嗤一笑。 柳姨娘和沈风翎从门外走进来,原以为会看到沈风斓哭哭啼啼的模样,没想到她竟然笑得很是开心。 原准备了一肚子要「安慰」她的话,这下也说不出来了。 沈风斓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穿着轻薄的水红色烟罗裙,头上一柄赤金双凤钗显得格外耀眼。 柳姨娘一笑,一双吊梢凤眼显得有些狡诈,「二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前些日子就想来探望了,偏生老爷不让来打搅。」 沈风斓不接她的试探,只微微一笑,「好多了,劳姨娘惦记。」 说罢袖子一展,指着一旁精巧的玫瑰椅,「请坐。」 沈风翎从她身后露出来,唤了一声二姐姐,双眼直往她面上、身上打量。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正好浣葛端茶上来,柳姨娘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怎么能让浣葛姑娘亲自倒茶呢?不拘叫哪个小丫头来倒就是了。」 桐醴院的丫鬟遣散了大半,沈风斓屋子里就剩了浣纱浣葛二人,哪里还有什么小丫头? 柳姨娘明知故问,不过是为了羞辱她一番罢了。 只听浣葛笑道:「姨娘说笑了,小姐给我体面是她恩宽,我却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个奴婢,倒个茶算得什么呢。」 好丫头! 沈风斓心中暗贊,没想到浣葛这丫头,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会说话。 怪不得能在桐醴院十来个丫鬟中,脱颖而出,和古妈妈的女儿浣纱比肩。 柳姨娘面上的得意之色冷了下来,浣葛的话让她想起了陈氏还在的时候,她作为姨娘常常要在正房端茶倒水地立规矩。 这便是妻妾之别,陈氏是主子,她是奴婢。 想到此处,她又得意了起来。 「听闻二小姐被圣上亲赐给晋王殿下为侧妃,我们特意来恭喜二小姐。」 她尖尖的眼角闪过刻薄的神色,妾又如何,她堂堂沈府嫡出小姐,如今不也要给人做妾吗? 第二十二章 误会 沈风斓端起茶杯的手一滞。 合府之中就连粗使的杂役都知道,她是从宁王的正妃变成了晋王的侧妃,这不是什么好事。 柳姨娘却说恭喜她。 从前柳姨娘对她至少恭恭敬敬,如今见她沦为侧妃,胆子便大了起来。 看来患难不仅见真情,还能看清很多虚伪的嘴脸。 「是啊,二小姐不日就要嫁入晋王府了。圣上亲册的侧妃,名字是要记入宗正寺明黄谱牒上的。到时姨娘再见了二小姐,可就没有坐的地儿了。」 宗正寺是本朝掌管皇族事务的衙署,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 除了皇上后宫之中的娘娘以外,就是王爷的侧妃,这些人不是嫡妻,身份却比寻常妾侍贵重万分。 古妈妈端着浓香四溢的人参鸡汤,从后院小门慢慢地走进来,边走边说话。 不过三言两语,就揭示了晋王侧妃和沈太师的侍妾,之间的地位差别。 柳姨娘一看见古妈妈心里就不自在,她方才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古妈妈,听说她送回礼去定国公府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对古妈妈的话感到十分不快,又不好发作。 扭捏了几下,她看向沈风翎道:「三小姐在这同二小姐说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伺候老爷了。」 她起身便要告辞,古妈妈却拦住了她。 「柳姨娘急什么?我们这里正熬了人参鸡汤,用的是上品千年人参,你怕是没喝过吧?小姐一人也喝不了这许多,可以剩些儿给你尝尝。」 竟是讽刺她没吃过千年人参,还要她吃沈风斓剩的。 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待要讽刺回去,只见沈风翎对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罢了,不出一个月沈风斓就要出阁了,到时沈府内院便是她做主,还有什么吃不得? 别说千年人参,只要长得出来,万年人参她也吃得! 她气哼哼地摔袖而去。 沈风翎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姨娘一向不会说话,姐姐是知道的,她从前都不敢来桐醴院惹姐姐生气。今儿只是听了旨意,为姐姐欢喜罢了。」 说到欢喜二字,她眼角眉梢尽是得意,觑着沈风斓的面色。 她就不信不能惹怒沈风斓。 沈风斓懒得驳斥她的话,她此后还有要倚靠沈太师的地方,得罪柳姨娘母女于她并无好处。 她两个日日夜夜在府中,若是给沈太师吹些什么耳边风厌弃了她,她一个人在晋王府,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左右在府中没有几日了,就忍忍她们又如何? 她装作没听见沈风翎的话,鼻翼翁动,只觉那人参鸡汤香味十分诱人,「妈妈竟还有这一手,这汤熬得比膳房的厨娘也不差呢。」 古妈妈笑着把炖汤的紫砂罐子提到桌上,用甜白瓷的小碗给沈风斓盛汤。 沈风斓拿了只小小的银匙,不紧不慢地拨着汤上的鸡油,头也不抬道:「给三小姐也盛一碗。」 沈风翎就是有千万句得意。讽刺的话,奈何她不接招,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对坐着喝鸡汤,一时屋中沉默了起来,偶有银匙轻轻敲在白瓷汤碗上的声音。 沈风翎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看着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越发气恼。 被赐给晋王做侧妃,于沈风斓的身份而言是悲非喜,她装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就是给自己看的吗? 数日前埋在她心中的种子生根发芽,沈风翎放下了汤匙,直接道:「二姐姐,你还记得那日在长公主府吗?宁王殿下亲自下水救了你,那般玉树临风的风姿,真是可惜……」 真是可惜,你不但做不了宁王的正妃,还要被赐给晋王做侧妃。 她故意嘆息道:「晋王殿下再好,也不可能有宁王殿下这样的如玉面容,天人之姿,又和二姐姐有救命的缘分。」 沈风斓以为她仍是要讽刺自己沦为侧妃,故而不搭腔,没想到沈风翎的下一句话令她不得不答。 「圣上的心意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啊,枉费姐姐一番深情,不惜染病也要故意落水,博得宁王殿下的好感……」 她那日就觉得奇怪,明明已经是初夏,沈风斓为什么穿了一身略显厚重的水墨白绫裙。 她被小郡主推入水中,恰好有这身衣裳,掩住了她落水之后的身形。 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合? 她当时在回府的马车上,看了那条湿裙好几眼,再细想沈风斓和小郡主的对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沈风斓就是故意让小郡主推她入水的。 她定是事先知道,长公主会邀宁王来相看,所以藉机与宁王结下不解之缘。 怪不得她会为自己出头,甘愿为自己得罪小郡主。 原来自己不过是她拿来利用的一块垫脚石。 「咳咳……」 沈风斓听了这话,一口鸡汤呛在喉中不停地咳嗽,「咳……」 她这般模样,看在沈风翎眼中,即是谎言被拆穿的尴尬。 浣纱上来给沈风斓拍着背,她摆摆手,对沈风翎解释道:「三妹妹多心了,我那日并非有意落水。是你和小郡主发生口角,我好意上前相劝。」 她没想到沈风翎观察入微,竟然能猜到,她是有意被卫玉陵推入水中的。 更没想到沈风翎把她想得那么不堪,故意落水引诱宁王来救她…… 宁王原就是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婿,她有必要兵行险招,来引诱宁王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风翎的目光,带着探究倔强地望着她,满眼写着不信两字。 她笃定,自己不是真心要帮她摆脱卫玉陵的责罚,觉得是自己利用了她。 沈风斓不禁苦笑,古代的嫡庶之别还真是可怕。 就因为她是嫡,沈风翎是庶,所以沈风翎不相信她有半点姊妹之情。 ——沈风斓原也以为自己没有,可当沈风翎站在曲桥之上被卫玉陵破口大骂之时,她还是下意识地要上前去替她解围。 第二十三章 退让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一家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为了自己的颜面,沈风斓也会在外人面前保护她。 显然沈风翎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不由心惊,幸好沈风翎误会她是对宁王有意,而不是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用模稜两可的话支吾了过去,「既然三妹妹觉着我是故意的,那便由你吧。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谈前事也无益。」 沈风翎霍然站起,浓眉带怒。 浣纱等人也被吓了一跳,沈风斓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只怕沈风翎还有更难听的话要说,那她们姊妹就趁此机会,索性把话说开了也好。 古妈妈担心沈风翎会对她腹中孩儿不利,退下之时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趴在房门外听着才放心。 眼前只有她们姊妹二人,沈风翎不客气道:「二姐姐,你若不是故意的,大可解释。可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装的一副端庄淑女的模样?」 沈风斓有些尴尬,她哪里是在装端庄,是其中内情不能说出来。 沈风斓道:「就算我是故意的,你惹怒了卫玉陵却是事实。我替你解围,你不谢我就罢了,又为何咄咄逼人指责我?」 沈风翎想着她不出一个月就要出阁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怕什么? 索性豁出去说了心里话,「谁知道那个卫玉陵是不是你事先收买的?你不仅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做,还顺手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难堪。焉知不是要把我踩到土里,来衬得你仙子一般。」 沈风斓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沈风翎心思深沉,又处处爱攀比她。 没想到她心思这般阴暗,说自己引诱宁王便罢了,还说自己故意在外人面前给她难堪? 她一直平静的声音也带了波动,「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她再也冷静不下去了,端起了一旁早已放冷了的茶水。 端茶送客是自古有之的习俗,主人端了茶,那就是要请客人离开的意思了。 沈风翎被她赶出去,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欢喜。 她最讨厌沈风斓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了,今日能让沈风斓动气,她已经满意了。 当下也不再多言,眼中带着胜利者的荣光,转身走出了桐醴院。 她一走出去,古妈妈等人连忙进来,轻声劝慰,「小姐现在不能动气,孩子还未坐稳三个月,小心身子。」 沈风斓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处变不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不把怒容流露出来。 可方才沈风翎还是激怒了她。 她朝古妈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问道:「妈妈,你在府中也有二十余年了,可知三小姐怎么会养成这样的牛心左性?」 她们的对话古妈妈都听到了,不禁嘆了一口气,「夫人自小身子就弱,养育大少爷和小姐已是心力交瘁,哪里照顾得来三小姐呢?所以三小姐自幼是跟着柳姨娘长大的,谁养的,自然性子像谁。」 古妈妈是奴,沈风翎是主,她不能直接说沈风翎的不是,只能委婉表达。 谁养的,自然性子像谁。 沈风斓咀嚼着这话,只觉越发有味,古妈妈意思是,柳姨娘也是这样阴暗,所以教养出沈风翎也和她一样阴暗。 这样说来,若是陈氏身子好一些,能亲自教养沈风翎,她或许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千金小姐的身子,装的倒是一颗连丫鬟还不如的心。 浣纱有些担忧,「今日圣旨才下,柳姨娘和三小姐就对小姐这般不客气了。离小姐出阁还有二十来日,只怕她们……」 浣葛呸了一口,「小姐就是侧妃也比她们高贵,她们有什么资格对小姐不敬?」 沈风斓还指望着日后能倚靠沈府这个娘家,定国公府虽好,可惜是她的外家,插手她的事名不正言不顺。 二舅陈徐行待她这般好,她自然不愿连累定国公府。 「罢了,统共没多少时日了,对她们母子二人就忍让些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风斓这样说着,不禁嘆了一口气,「我方才也是气急了,不该对三小姐直接赶人。」 浣纱和浣葛都很惊讶,没想到沈风斓会退让到如此地步。 她才是沈府嫡出的小姐,何必忍让一个姨娘跟一个庶女呢? 古妈妈年老经事,自然更加明白沈风斓的顾虑。 太师府嫡女,一夜之间从皇子正妃变成侧妃,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笑话。 以她在闺阁中的名气,被誉为京城双姝之一,仰慕她的人多,嫉妒之人也不少。 她若不肯隐忍退让,只怕要树敌无数。 这道理古妈妈很是明白,但明白是明白,她还是忍不住为沈风斓的懂事而鼻酸。 「小姐真是长大了,懂得隐忍退让,妈妈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沈风斓最见不得她们哭,连忙打断她,「哎呀,妈妈好端端又哭什么?」 说着给浣纱使了个眼色,让浣纱去劝着她。 浣纱便走到古妈妈身边道:「妈妈别哭了,小姐现在伤不得心,别惹得小姐动了胎气。」 古妈妈怕沈风斓有个好歹,便立刻止住了哭。 她道:「老奴想到小姐还有二十多日就要出阁了,日后想见小姐一面就难了,所以伤心起来。」 沈风斓惊讶道:「妈妈难道不愿跟我去晋王府吗?」 她一直以为古妈妈会和浣纱浣葛她们一样,随着她一同出嫁,所以对沈府未曾起过留恋之心。 古妈妈摇摇头,「老奴是夫人的陪嫁,是从定国公府来的,按规矩不能再陪小姐出阁。何况浣纱她爹还在府中做管事……」 沈风斓这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古妈妈已经做过一次陪嫁,如今年纪已大生儿育女,怎好再跟着自己嫁到晋王府呢? 她不由得有些丧气,浣纱和浣葛虽好,到底年纪小些,不如古妈妈见多识广。 还有一个问题。 古妈妈是下人,柳姨娘怕她三分,是因为陈氏和沈风斓的支撑。 一旦她出嫁,古妈妈在沈府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第二十四章 撒泼 因着婚期定得仓促,沈府上下都忙活了起来,为沈风斓出嫁的一应事务奔走。 柳姨娘有事没事便到桐醴院来,指手画脚,态度越来越不恭敬。 「这是原先预备着给二小姐做宁王妃的嫁衣吧?啧啧,可真是名贵啊。」 她从箱子里捧出一件正红缎绣金纹广袖流苏裙来,望着上头熠熠生辉的金纹,目光中不禁流露出羡艷之色。 这般华美的嫁衣,若是能留给沈风翎出嫁时穿,那该多好啊! 她将那嫁衣丢回箱中,对着一旁的古妈妈讽刺道:「老爷常说古妈妈办事妥帖,怎么现在煳涂了?你就是想省事些用原来准备的嫁衣,也该知道这妾室是穿不得正红的啊。」 柳姨娘连侧妃都不说了,张口就是令人难堪的妾室。 古妈妈眼也不抬,上前去将嫁衣平铺好,再整整齐齐地纳入箱中。 「柳姨娘说笑了,你只知道妾室的规矩,哪里知道皇家的规矩呢?晋王殿下未曾婚配,小姐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个侧妃,入了府就是主持中馈之人,自然配得上正红。」 柳姨娘反唇相讥,「是吗?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皇家的妾这样体面。」 她说到那个妾字,故意加重了语气,尾音拖得长长的,要让内室中的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 古妈妈担心地朝内室望了一眼,唯恐柳姨娘的恶言使得沈风斓心思郁结,想了想便毒辣地回了嘴。 「柳姨娘当年是通房丫鬟抬上来的,就连别人家姨娘的粉色嫁衣都没穿过,自然不懂这些规矩。」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柳姨娘的出身就是她身上最揭不得的短处。 她和古妈妈不睦许久,多少次明争暗斗,也未曾这样撕破脸过。 柳姨娘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你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嫁丫头,眼里就没有人了?我到底是半个主子,岂容你个奴才辱骂!」 她气得抬手就想给古妈妈一个巴掌,看着古妈妈庄重的面容,又露怯缩回了手。 到底是不甘心,她伸手拔下了头上的赤金双凤钗,头髮披散了一半,而后用头顶在古妈妈怀里撒起泼来。 古妈妈一时不妨,被她顶得倒退了好几步,「你……你快起来!」 柳姨娘索性豁出去了,「我为什么起来?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古妈妈自小跟在陈氏身边,学的是大家礼仪,从未和别人动过手使过坏。 而柳姨娘这样市井出身的小家子,泼妇那一套学得门清,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院子里粗使的婆子一下子都围拢了过来,站在门外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又不敢进来相劝。 柳姨娘是半个主子,古妈妈是桐醴院的管事,她们谁也不好得罪。 天气本就炎热,古妈妈被柳姨娘这样滚在怀里顶来撞去的,又被底下的人看见,又羞又气出了一身汗。 她待要伸手去挡柳姨娘,只是手掌哪里挡得住脑壳的坚硬? 浣纱和浣葛在内室伺候,见古妈妈落了下风,浣纱忙让浣葛出去相劝。 她是古妈妈的女儿,出去劝架只怕旁人要说她偏帮古妈妈,还是浣葛出面得好。 浣葛也是个会淘气的,不像浣纱那样,自小被古妈妈教育得规规矩矩的,只知道怎么伺候小姐。 她一出去就看准了柳姨娘的身形,一把抱住了她抓在古妈妈衣襟上的手,「姨娘这是怎么说的,在我们桐醴院打架?」 柳姨娘被通房丫头那话气得半死,见浣葛来劝架越发来劲。 她若是被一个丫鬟劝回去了,岂不正应了古妈妈的话,让人嘲笑她连个丫鬟也不如吗? 浣葛只觉她力气大得惊人,怕她真的伤着了古妈妈,一不做二不休就扯了柳姨娘的头髮。 柳姨娘头髮披散了大半,轻轻松松就抓在了浣葛手中,她果然吃痛地停下了对古妈妈撕打的动作。 古妈妈踉跄,靠在了身后的梨花木几上,这才稳住身形没有倒在地上。 「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沈风斓慵懒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慢慢地从内室走出来,似乎刚刚歇午觉起来。 看到浣葛抓着柳姨娘的头髮,她不悦地蹙眉,「还不快放手?我平日是这样教你与人动手的?」 话虽严厉,眼神中却没有丝毫责怪。 浣葛见她没有生气,便轻轻吐舌,「奴婢错了,小姐教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柳姨娘算是明白了,这主僕两个一唱一和,就是说她对古妈妈下手是小人行径。 她气得哼了一声,沈风斓看了她一眼,见她髮丝凌乱衣衫不整,眼里满是刻毒的怨恨。 这模样比女鬼还要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桐醴院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还不快替姨娘梳洗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她这话是对着浣葛说的,说着又向门外瞟了一眼,那些聚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子做鸟兽散。 浣葛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柄沉甸甸的赤金双凤钗,眼中露出戏嚯的笑意,走到柳姨娘身边道:「方才我是一时情急,姨娘可别怪罪。」 说着就用手指替柳姨娘梳理起凌乱的头髮来,柳姨娘想到她方才抓着自己头髮的力气不小,头皮便一阵发麻。 浣葛是梳头的好手,那十根上下翻飞的手指,比上好的象牙梳还要熨帖。 柳姨娘站在那里瞪着古妈妈,任凭浣葛将她散乱的头髮梳理整齐。 不让浣葛梳,她自己来梳就更丢脸了。 古妈妈正后悔自己说话过头了,竟把她激怒成这个样子,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给她陪个不是。 只听沈风斓咦了一声,上前去看浣葛拿的那只赤金双凤钗。 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沈风斓噗嗤一声,掩口笑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给姨娘戴这个钗?我母亲一品诰命夫人戴得的双凤,柳姨娘这般越级犯上,不怕死罪吗?」 前番柳姨娘到桐醴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只赤金双凤钗,问了古妈妈,说是柳姨娘偷用已故陈氏的物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原意是忍让不发作,没想到柳姨娘欺人太甚,竟然明目张胆讽刺她是妾,还对古妈妈动起手来。 她怀有身孕本就易怒易燥,好容易歇了个午觉,被柳姨娘尖利的声音吵醒,满腹怨气。 故而索性撕破了脸,震慑柳姨娘一番,省得自己出嫁了古妈妈受她欺负。 没想到柳姨娘一听死罪二字,两眼一翻白,竟生生气晕了瘫倒在地上。 听到消息赶来桐醴院的沈风翎,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柳姨娘披头散髮、晕死在地的模样。 她惊声大唿,「娘!」 第二十五章 胎气 午后的蝉鸣声夹杂着燥热的气浪翻涌着,画栋朱帘的绣房之中,沈风翎和沈风斓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浣纱搀扶着古妈妈坐在绣墩上休息,浣葛时而看看沈风翎和晕在地上的柳姨娘,时而看看站在那里不做声的沈风斓。 假如眼神可以化作刀剑,那眼前便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 沉默了许久,沈风翎恨恨地先开了口,「二姐姐,我娘这是怎么了?」 与其说这是疑问,不如说是明知故问。 浣葛瞧着沈风斓的面色,抢先答道:「三小姐,方才柳姨娘和古妈妈在商讨小姐的嫁衣之事,两人争执了起来,柳姨娘对古妈妈动了手。小姐出来劝和了两句,姨娘就晕倒在地上了。」 她含煳了过去,没有说柳姨娘是听到沈风斓凤钗之说,而昏倒的。 沈风翎果然不信,「二姐姐劝和了什么,我娘会晕倒在地?」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风斓,一副笃定沈风斓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的模样。 一瞬间,沈风斓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这回不待浣葛开口,她亲自道:「姨娘头上那根凤钗,是母亲的遗物,一品诰命夫人的双凤规制。我和姨娘说越级犯上是死罪,她就昏倒了。」 沈风翎蹲在地上抱着柳姨娘的身子,一双眼狠狠地瞪了过来,「你为什么这样吓唬我娘?她一个深闺妇人,能知道什么?」 这话一出口,沈风斓也愣了片刻。 她这样的理直气壮,差点让沈风斓以为,自己真是个把弱女子气晕了的坏人。 她不怒反笑,「依三妹妹这话,姨娘不知道无品的妾侍不能戴双凤钗,总该知道作为妾侍不能窃取主母的物品吧?」 沈风翎大喊道:「不过是一支钗,你母亲早就过世了,她的东西便是府里的东西,我娘为什么不能用?」 沈风斓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耐心用尽,十分地不耐烦。 她强忍着胸喉之中噁心的感觉,慢慢地走上前,站在了沈风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三妹妹说什么胡话?谁母亲?我母亲,难道不是三妹妹的母亲?!」 沈风翎方才一时气急,直接将已故陈氏称为沈风斓的母亲,自悔失言。 沈风斓看着她目光躲闪,又道:「三妹妹的娘又是谁?除了母亲,三妹妹还管谁叫娘?!」 柳氏是妾侍,哪怕沈风翎是她亲生的,也只能称为姨娘,不能称娘。 可她私底下一直是这样叫的,哪怕当着府中下人的面也未曾避讳,只是不敢在沈太师和沈风斓面前叫罢了。 这一失言,倒叫沈风斓拿住了她的把柄,她顿时慌了手脚。 正当她以为沈风斓要以此来威吓她之时,只见沈风斓转了一个身,慢慢地走到玫瑰椅上坐下。 再开口口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妹妹要敬一个妾侍做娘,我乐得撒开手。奴才下人,交给管事妈妈来处置便是。」 妾侍是半个奴才,奴才的孩子还是奴才。 沈风斓这话是在告诉她,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奴才下人,根本不配她来动手收拾。 「不过——」 她眸子一凛,声色俱厉,「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我也会和父亲还有定国公府知会一声,这府里没有第二个小姐认这门亲戚!」 沈风翎不认嫡母,便是不认定国公府这个外家,他日要择婿时,就少了一半的背景。 那些人精儿似的、盘算着婚姻利益的高门贵府,断然看不上她。 何况沈太师一心想稳固沈陈两家姻亲关系,岂会容沈风翎坏事? 只要将她今日话语,透出些许到正房那边,沈太师头一个饶不了她。 沈风翎思索着对策,不尊嫡母这话决不能拿到场面上来说,她要寻一门高贵的亲事,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定国公府。 要知道堂官能做到沈太师这般实属凤毛麟角,绝大多数宦海沉浮,这一代煊煊赫赫,说不准下一代就穷到要饭了。 只有公侯府第的爵位是铁饭碗,稳稳噹噹。 想到那边府里对沈风斓的偏爱,她心中不禁愤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风斓是嫡她们是庶? 强烈的不甘化作一腔愤恨,犹如烈火般熊熊烧灼着她内心。 如此挣扎一番,到底是她做了十来年庶女的忍耐力占了上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姐姐恕罪,妹妹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姐姐身子要紧,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妹妹之过?」 她做出一番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着实令浣纱浣葛等人看着噁心。 哪有什么岂不是,分明就是! 沈风斓看着,冷冷一笑,既不说话,也不叫她起身。 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来装什么无辜? 浣葛忙递上一杯热茶,沈风斓接过茶盏,略犹豫了一瞬,而后饮了一小口。 她近来不敢多饮茶,只怕对腹中胎儿不好,所以略有犹豫。待将那茶盏凑近了闻,才闻到其中一股人参的气味,这才放了心。 想必是古妈妈她们也有此虑,所以把她日常饮用的茶水都换成了参茶,既不动声色又可保胎。 沈风翎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眸中狠色乍现,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沉默半晌。 在屋子外头等候的玉珍和玉萧两个丫鬟见场面尴尬,行了礼走进来,玉珍怯怯地对沈风斓躬身道:「二小姐,姨娘昏过去了,不如奴婢先把姨娘扶回房中吧?」 沈风斓轻轻一点头,她巴不得柳姨娘和沈风翎,赶紧消失在她面前。 沈风翎心有不甘,被玉珍一个眼色投来,便低了头。 玉珍是她房中最得用的丫鬟,当初是柳姨娘特意送给她的,做事颇为持重。 她既然使眼色让自己离开,还是听从为好。 只是脸已经撕破了,如今她再装乖沈风斓也不会信的,不如图个嘴上痛快。 她朝沈风斓瞥了一眼过去,丢下了一句气得沈风斓肚子疼的话,「姐姐如此守礼,知道什么是越级犯上。不消几日姐姐出阁了,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她说罢再也不看沈风斓,由两个丫鬟扶着状若女鬼的柳姨娘,一行人离开了桐醴院。 待她们一走,沈风斓不禁捂着肚子垂下了腰。 「小姐这是怎么了?」 浣葛忙上前搀扶,见她面色发白,鼻子一酸着急喊道:「古妈妈,你快来瞧瞧小姐!」 古妈妈听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顾不得自己被柳姨娘揉搓得浑身无力,忙赶上去看沈风斓。 她腹中的胎儿不过两个月,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沈太师又不让请太医开安胎药。 再加上她两度落水身子虚弱,被柳姨娘和沈风翎这一气,怕是动了胎气了。 古妈妈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小姐千万不能动气,好容易逃过一劫,能顺顺噹噹地嫁给晋王殿下。只要小姐再忍让她们母女几日,待到出嫁便无事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沈风斓顺气,又将参茶递给她喝下。 沈风翎说的话委实气人,她如今怀着身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好容易缓和过来,她平心静气细想了一回,「妈妈,我看就算忍让她们,终归也是无用了。」 第二十六章 除服礼 沈风斓原以为,只要她愿意忍着,柳姨娘母女就生不出什么事来。 她真是异想天开。 她的忍让,不仅没有让柳姨娘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还要将她的正红嫁衣换了颜色。 须知她嫁与晋王的确是侧妃,但亲王侧妃是能入宗正寺谱牒的,又是圣上下旨亲自赐婚这般体面。 若被她得逞当真换了件粉色的嫁衣,不但她从此在宗室命妇之间再无颜面,就连圣上也可能以不敬之罪来惩治她。 柳姨娘到底是真的无知,还是有心给她下绊子? 若只是无知而羞辱她,那倒罢了,若是有心,丢脸的也不止是她沈风斓。 整个太师府从沈太师起,「与有荣焉」。 而她最为气恼的是沈风翎的不可理喻,她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真的被柳姨娘教养得歪心邪意,还是恨毒了她沈风斓? 她扪心自问,自打自己来到沈府从未做过什么伤害沈风翎的事情,原身是个柔善之人,更加不可能了。 她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你们听听,三妹临走前那一句话什么意思?她不但对柳姨娘私用母亲的物品毫无愧悔之意,还暗示我在我出阁之后,她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用母亲的东西。」 这真是无耻至极。 古妈妈也被她感染地嘆了一口气,「从前柳姨娘不过是偷用用夫人的杯盘物件,自打老爷冷落了小姐一回,她越发得了意儿,连夫人的凤钗都戴上了。咱们忍着不发作,她倒骑到小姐头上来。」 古妈妈心中有些愧悔,今日之事说到底是她先沉不住气顶了柳姨娘两句,她无法容忍柳姨娘这样卑微的人侮辱沈风斓,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说到这里忽想起什么来,四处一搜寻,方才那只凤钗还在桌上。 柳姨娘晕了过去时,浣葛手中还拿着那支凤钗,未及替她绾髮。玉珍那两个丫头搀扶柳姨娘离开,自然也不敢将这物件带走。 古妈妈拿过那凤钗,慢慢回忆起陈氏梳着飞仙髻,戴着这凤钗时那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一笑时,双凤添彩,似乎就要从她鬓边飞升而去。 古妈妈用帕子小心地擦拭着那支凤钗,她虽不曾说话,沈风斓看在眼中也知道她是在怀念陈氏。 「老奴把它擦擦干净,过几日夫人忌日之时,正好能在夫人灵前上供。」 古妈妈这句话提醒了沈风斓,她问道:「柳烟已经去了多日了,也不知道她可把话和大哥说清了不成?连个音信都没有。」 沈风斓说的大哥名叫沈风楼,字高轩,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子,今年二十又三。 他三年前进士及第,得了沧州沧县知县这个缺,欲到地方上歷练。 没想到整装待发之时,正正好赶上陈氏病逝。亲母病逝守孝三年,沈风楼欲在家守孝,圣上爱才,到底还是让他去了沧州。 沧州比邻京城,快马不过两日脚程,圣上恩准他可以常常回京替亡母祭祀,也算全了他一番孝道。 可这一回,府中没有半点沈风楼要回京的消息。 他虽有圣上的特令准许时常回京,盖因地方事务繁重,沧县又是个人口繁多、格外富庶的大县。 他身为县令难以脱身,一年到头不过回来二三次罢了,每次沈府中得了消息,就要早早准备着接大少爷回府。 如今陈氏三年的忌日将至,此后不必再守孝,可沈风斓就要出嫁了呀…… 莫非沈风楼如此狠心,就连亲妹出嫁也不愿回来送一程? 不,不会。 听闻原身及笄之礼时,沈风楼就特意从沧州赶回,出嫁这等大礼自然不在话下。 她只得让刚刚回到桐醴院的柳烟,再替她跑一趟,去沧县找沈风楼。 上回柳烟替她去定国公府与陈徐行报信之事后,她就对柳烟格外信任,索性趁人没注意她回府,又把她派了出去。 只要柳烟能顺利找回沈风楼,她就多了一分筹码,能在出嫁前完成最后一桩大事…… 转眼便是五月廿六,沈府中人衣着缟素,举行了为陈氏守孝的除服礼。 沈风斓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脂粉不施,钗环尽褪,仅以素银钗绾了一头青丝。 沈风翎亦是一身素色,瞧着面色不豫,姊妹两个站在一处对着陈氏灵位行礼,相顾无言。 本朝于孝礼之上不甚看重,沈风楼戴孝之身仍可在地方任职,沈风斓等平日的衣着也无禁忌。 但在婚事上就没有这般马虎了,饶是沈风斓肚子里怀了一个等不得,圣上还是将大婚之日选在了沈府除服礼之后。 丫鬟端上酒杯,第一遍奠酒未完,便听得祠堂外一个年轻男子朗声道:「妹妹怎不等为兄回来一起为母亲奠酒?」 沈风斓大喜过望,侧身看过去,一个生得和沈太师有五分相似的素服男子,走了进来。 说来也怪,细看五官他和沈太师着实相似,气质则大为不同。 一个满面春风,犹如春日暖阳温柔和煦,一个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怯。 「大哥!」 她悬心了数日,总是想着柳烟是否找到了沈风楼,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沈风楼迎上前来,笑着打量她,「大半年未见妹妹,妹妹越发出挑了,生的和母亲一般风姿。」 他嘴上如此说着,暗暗给了沈风斓一个眼色,她便放心了。 看来柳烟的确找到了他,他既平安归来了,柳烟定是也回来了。 沈风楼又笑着朝她身后的沈风翎点头,「三妹妹也长成了,今年该行及笄礼了吧?」 沈风翎对这位大哥很有好感,他似乎从未把自己当做隔母的妹妹,什么东西有沈风斓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 况且他是沈太师唯一的子嗣,就算受合府众星捧月,她也不会嫉妒。 她面上露出了一分笑意,对沈风楼点点头,「九月便要行及笄礼了,大哥那时可回得来吗?」 昔日沈风斓及笄大礼,他可是亲自回来参加的。 沈风楼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笑道:「三妹妹放心,我便回不来,贺礼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着又看向沈风斓,「沧州的物产和京城也差不多,回回归府我都要发愁,给你们带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方才匆匆见过父亲便来了祠堂,你们的东西都送到各自屋里去了。」 一番话说得她姊妹二人皆是欢喜,由沈风楼打头,三人为陈氏行奠酒礼。 待除服礼毕,沈风楼藉口要和她谈谈她未来夫君晋王的事情,沈风翎自然不便跟着,便先行告辞回屋。 第二十七章 兄妹商谈 沈风楼两日前在沧县见到了柳烟,彼时她因差役们言语有些怠慢,竟在县衙门前击鼓鸣冤以此请见沈风楼。 见面之后柳烟将自家小姐的处境告诉了他,他心中吃惊,没想到这短短数月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大的事,沈太师竟然没有只言片语传信与他,他还一直以为要到九月,沈风斓会嫁给宁王为正妃。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沈太师如此隐瞒,其中定有蹊跷。 他当下将衙中一应事务吩咐妥当,将手头的案子一一分派人手继续跟进,而后略收拾了行装便带着柳烟和两个僕从快马回了京城。 幸而给沈太师准备的礼物,和给沈风斓姊妹带的玩器都是早就备好的,他咋然回府,只说是为了母亲三周年的忌日,沈太师大约也不会多疑。 两人在桐醴院正屋中坐定,一众下人皆遣了出去,只留浣纱等人守在门外。 「柳烟丫头是个赤胆忠心的,只是她说的不清不楚,叫为兄一路回来这心中万分忐忑。」 沈风楼深深嘆了一口气,方才在人前那微笑从容的模样不知哪去了,神情显得有些焦急,「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风斓心中一动,因他焦急的口气生出一股暖意来。 沈府上下人等都对这个大少爷是又敬又爱,他总是笑得温柔和煦,对待下人十分体恤。 就连沈风翎嫉妒心这样强的人,在他面前也乖巧可爱,真正像一个妹妹那般。 唯有在沈风斓面前,他才会流露出真正的喜怒。 「大哥,」她一手隔着素衣轻抚在平坦的腹上,沈风楼顺着她的动作望去,听得她轻声道:「已有两个多月了,是晋王殿下的。」 沈风楼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严肃而锐利。 只听她苦笑道:「可惜妹妹至今,连晋王殿下是高是矮都不知道。」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往往寥寥几句便明了,沈风楼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的目光一霎那转而恼怒。 「荒唐!他晋王是圣上宠爱的皇子,我沈家的嫡小姐难道就是草芥?」 沈风楼虽是恼怒,到底顾忌着沈风斓的名声,强压着自己的声音。 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牢牢握拳,气得发抖。 怪道他前些日子到沧州府城述职之时,听得府衙之中有人在私自议论,说那晋王殿下受了圣上斥责,如今已失宠了。 他一心要做好官,平素关心的事情尽是百姓的安定富足,京中这些流言他从不在意,听过了罢了。 那时他若稍稍提起些好奇心就好了,也不必让沈风斓着急地派了个身边的丫头赶去沧州寻他。 想到这处,沈风楼心里对她格外歉疚。 ——离六月初二不过六七日的光景了,此时早已无可挽回。 沈风斓望着他的眼神,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他愧疚的情谊,不禁苦笑道:「大哥快别自苦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妹妹命不好,如今还有旁的急事要大哥拿主意。」 沈风楼陷在懊悔之中,未曾听清她的话,只点头喃喃道:「是啊,若是能安安稳稳嫁给宁王做正妃多好。宁王在我们这些堂官中素有贤名,是个温和谦逊的人,比晋王那个恃宠生娇的可好多了。」 其实晋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可他欺辱了沈风斓,使得沈风楼格外憎恶他。 再想着那人毕竟是沈风斓的夫君,是她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再憎恶也没有办法。 沈风斓听他还念念不忘宁王的好,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宁王再好有什么用,这婚约一解除,她从此与宁王再无瓜葛,婚后若有相见之时,必然也是要避嫌的。 她咳嗽了一声,「大哥,妹妹有件事请大哥做主。」 沈风楼愣了愣,看她这副丝毫不关心自己嫁给哪个人的模样,难道她巴巴地派人找自己回来,不是为了此事? 再一想也觉得好笑,牵涉皇子婚姻之事,就连沈太师也无能为力,他一个区区知县能有什么办法?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端正了神色,「妹妹有何事尽管说罢。」 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沈风斓做的事情了。 时日已不多了,沈风斓也不多废话,她开门见山道:「大哥方才进来也看见了罢?我这桐醴院昔日何等热闹,如今屋子里统共只剩了那么三两个丫头。就是院子里留下的那些粗使下人,你瞧瞧还是从前神色么?」 自来要出嫁的小姐是娇客,即便在家中犯了错,也是万万不得怠慢的。 可沈风斓眼前的待遇,非但没有待嫁女儿的娇贵,连从前也不如了。别的不说,只看方才在祠堂沈风翎的气势神态,对她这个嫡姐毫无恭敬。 从前她对沈风斓再如何窥视,面上的礼数和敬意也不会少。 如今连戏都不唱了。 沈风楼浓眉蹙起,他这双眉毛生得和沈太师几乎如出一辙,蹙眉时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来也怪,沈风斓和他一母同胞,她却是个柳叶细眉,反而沈风翎也是这么一双浓眉。 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开口道:「古妈妈毕竟是奴字辈,你出阁之后她便没了倚仗,府中内院之事自然只能交给柳姨娘和三妹了。柳姨娘不是个心思纯良的,三妹对你更是有心结,父亲又对内院之事管得少。」 他望着沈风斓怜惜道:「你从宁王正妃成了晋王侧妃,头一二年想来是要受委屈的,那些公侯女眷少不得笑话你。若是娘家再不为你撑腰,你这日子可怎么过?」 沈风斓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省去了自己多少口舌,觉着十分轻松。 又听他话语中对沈风翎母女的心思一清二楚,既有些佩服这位常年不在家中的大哥,又有些同情沈风翎。 ——她还真以为沈风楼看不出她的心思,待她和沈风斓一般无二呢! 到底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那个隔母的妹妹又心地不纯,沈风楼这样一个明白人自然知道该眷顾谁,只是面上功夫做得好罢了。 既然他想得如此通透,沈风斓便不多绕弯子了。 「大哥若是真的疼惜我,便请大哥在父亲跟前说说话,再娶一位继母回来料理家宅。」 第二十八章 续弦 沈风楼闻言一笑,「妹妹急忙忙地把我召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吧,如今母亲三年孝期已过,堂堂太师府焉能没有当家主母?父亲可没煳涂至此。」 沈太师自然不煳涂,只是一直在装煳涂。 沈风斓撇撇嘴,解释道:「我知道父亲续弦是迟早的事情,可由大哥先提起,一来给了父亲颜面,总不好让他老人家自个儿巴巴地说想娶媳妇了吧?二来咱们可以荐个人选,岂不比让旁人进谗言要好?」 沈太师在朝堂上果决,在家宅之事上并不懂太多,到时候娶哪个还不是柳姨娘要说话? 若是这般,不如不娶。 这一点沈风楼倒真像极了沈太师,他有些惊愣,「妹妹居然连人选都想好了吗?」 沈风斓翻了个小白眼。 她原以为今日能省下许多口水,看他这对于续弦之事一窍不通的模样,只好细细说了起来…… 「什么?你说让为父,娶陈家五老太爷的么女陈绾妆为续弦?」 饶是沈太师这样的人物,听了自家儿子这番话也有些面红,只敷衍道:「此事不急,不急……」 沈风楼在桐醴院经过了一番指教,此时说起话来比当年金殿对答还要流利,且句句有理,「如何不急?父亲想想,母亲的除服礼已毕,家中这些年来无人主持内宅,发生了多少不像样的事?」 沈太师对着自己这个出息的嫡长子拿不出半点威严,他自小聪明懂礼,叫沈太师抓不住半点错处,想当严父也当不成。 这些年他外放沧州,领着区区县令的职位,政绩斐然,令多少朝臣夸口称颂。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张口必然有理,便安心听他说下去,「二妹妹两度落入水中,三妹妹当着孩儿的面唤姨娘为娘,孩儿还听说收拾二妹妹嫁妆之时,发现母亲的遗物少了许多……可见家中内宅不严,没有主母那些奴才自然放肆不堪了起来!」 这其中自然有夸张的成分,比如沈风翎绝对不敢当着他的面喊柳姨娘为娘,而沈风斓有一次落水是在长公主府,怪不得沈府内宅的奴才。 见沈太师微微沉思,他又补了一句,「叫人看着堂堂太师府内宅毫无礼法,岂不诟病父亲不知礼?倘若父亲分出半点心思到内宅,又怕有心人嘲笑父亲做女人的行当。」 沈太师的面色果然松动,他这一生最看重自己的名声,不容他人诋毁。 何况陈氏的孝期已经过了,又是他的嫡子亲自来请他续弦,他面上有光,此时谈续弦也未为不可。 「只是你说的陈家五老太爷家的么女……」 关于这位沈风斓亲自相中的继母人选,他已经能完完整整背出她的好处来了,「五老太爷是外祖父嫡亲的幼弟,虽没袭着爵位,到底是正经的公府嫡子。他这位么女年十八,和母亲是堂姐妹,和父亲辈分相当,又年轻美貌,在闺中素有美名。」 出身又尊贵,又能更进一步稳固和定国公府的姻亲,最难得的是辈分相当且这小姐还年轻未嫁! 他心说沈风斓不知是聪慧过人,还是运气极佳,竟然让她找到这么好一个人选。 何况她既说出来了,自然已经和定国公府那边有了默契,只等着沈太师点头罢了。 沈太师也很惊讶,照他这样说,这位小姐真是他最佳良配。 沈风楼说着那些媒婆口中话语,自觉有辱斯文,「父亲,二妹妹过几日便要出阁了,这事须速速议定才是。否则日后父亲要请何人替你去求亲?难道让姨娘替父亲说个夫人来,还是父亲自己去?」 自来没有男子为自己求亲的,哪怕沈太师是娶个续弦也不能自己腆着脸去求亲,柳姨娘是妾,她更没有资格做这样的事了。 他看向沈风楼,这个儿子倒好,可惜是个自己还没娶亲的青年人,哪里能替自己说亲?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沈风斓是嫡出的小姐,又和定国公府关系甚好,堪当此任。 他忽然明白了沈风楼为何对此事如此着急,等沈风斓出阁了便不算沈家的人了,这事她就做不得了。 他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去和斓姐儿说说这事,若是能成,日后她在晋王府中也多个娘家人记挂。」 这话听得沈风楼不由得心中苦涩。 沈太师对他是没话说,自小宠爱到大,给他请名师相授,督促他从童试一步步走到金殿对答,再到走上仕途。 可他对沈风斓就没有这般好了,甚至用未来娘家对她的支持,来诱使她尽心竭力替自己说亲。 当然,他不知道这本就是沈风斓的主意。 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淡漠呢…… 「楼哥儿,你怎么了?」 沈风楼一听声音忙回过神来,抬起头面色如常,带笑答道:「孩儿在想怎么和妹妹说呢,她听说我有事相求,定要敲孩儿一顿竹槓。」 这是她兄妹二人玩闹的事故,沈风斓是养在闺中的女子,轻易到不了府外,从前常常央他这个哥哥替她寻这寻那的。 沈太师也露出了笑意,想起了他们兄妹年幼时的模样,「你妹妹小时候和你玩的,你还当真呢?她不过是朝你要些什么整竹根挖的笔筒之类的,又或是京里新从南边引来的什么好墨。」 他说着说着,难得为沈风斓说了几句好话,「你这个妹妹自小是最乖巧聪明的,若非是女儿身,只怕出息不在你之下。她现要出阁了,夫人不在,你这个兄长也替她操持好出嫁的事宜。」 这几句话听得沈风楼格外暖心,不想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别简薄了什么,叫我沈府的颜面受损。」 说来说去,还是为着他的颜面。 沈风楼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正屋,随后沈太师又找了大管家,让他细细打听这位陈绾妆小姐,是否如沈风楼所说的那般。 他倒不是信不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只是出于习惯,要事事清楚明白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大管家派了两个亲信之人的媳妇去办此事,那两个媳妇是在内院当差的,柳姨娘风光了这几日,其中一个叫刘登家的媳妇已经被她收服了。 一听得刘登领了大管家的差事回来告诉自己,这个刘登家的就瞅人不防去告诉了柳姨娘…… 第二十九章 折柳 沈太师没有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第二日,沈风斓就用自己的名帖请了定国公府夫人陶氏来说话,出于女家的矜持,陶氏说好过两日再带那陈绾妆,来沈府与沈太师相看。 两家是姻亲,沈风斓本就要管那陈绾妆叫一声小姨母,她到沈府来也名正言顺。 倒是那个柳姨娘那日闹了一出后,竟又跑来桐醴院,正好碰上陶氏在屋中喝茶。 柳姨娘吓得没命一样跑了,她当年在陈氏屋里立规矩的时候,这位舅夫人每次来府中看望陈氏,都是她亲自倒的茶。 有昔年在别人面前低伏做小的经歷,腰杆再想挺直就难了。 沈风斓事后听了柳烟的禀报,听说她对着柳姨娘的背影骂了不少狠话,笑得花枝乱颤。 ——没想到她的二舅母这般厉害,露个金面就把柳姨娘吓得屁滚尿流。 柳烟哼了一声,「说不准她还想来讨夫人那根双凤钗呢,瞧她近来轻狂的模样,好似小姐嫁了这沈府就唯她是主了一般!」 柳烟见她就来气,廿六那日她跟着大少爷一同回府,正想悄悄熘回桐醴院,却被柳姨娘撞了个正着。 她当时有些心虚,怕柳姨娘看出是她去请大少爷回来的,所以神色有些张皇。 没想到柳姨娘以为自己怕了她,竟然胡诌自己的名字犯了她的讳,要改了那个柳字。 她当即气得大骂,「姨娘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主子才有讳,姨娘哪来的讳?照姨娘这样说,姨娘屋子里那个玉烟也犯了我的讳,也得改改才是!」 柳姨娘捂着心口,被柳烟这一段没王法的话气得半死,柳烟趁机就熘了。 沈风斓轻声道:「你也不必急,横竖我是要带你去晋王府的,眼不见为净。何况小姨母已被父亲看准了,续弦的礼简单,她很快就要入府主持中馈了。」 柳烟高兴道:「新夫人生得年轻美貌,老爷自然会喜欢!」 「嘘——」沈风斓嗔她,「口没遮拦的,这样大声。这事还没正式过明路,现下少声张些罢。」 正房抱厦之中,柳姨娘居住的那小小一间里,坐着她们母女二人。 这屋子狭小,原不是做寝室的,就连府里寻常的二等丫鬟都看不上这样的屋子。 只除了一点,这抱厦虽小,到底连着正房。 陈氏早逝,她占着这处小小的屋子不走,说出去她好歹也是住正房的姨娘。 只是欲盖弥彰,府中多少人暗地里嘲笑她,癞蛤蟆哪怕住到天上也成不了仙女。 「我的儿,你快替为娘想想,这可怎么办才好?」 柳姨娘自听了刘登家的来回报,心里就发愁,待陶氏带了陈绾妆进府,此事对了景,她便像个慌脚鸡似的没了主意。 沈风翎看着她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厌烦,迳自去把小窗打开透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哥哥给父亲看准的亲事,必是好的,说这位陈小姐很是贤良温厚。」 在她看来,沈太师娶续弦是迟早的事,能娶到一个性子好的便是她和柳姨娘的运气了。 哪怕性子不好,左右柳姨娘吃些亏罢了,她作为府中仅剩的一个待嫁小姐,继母也不敢为难她的。 柳姨娘急道:「你听你大哥哥的做什么?他和你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以为他真是为了什么贤良温厚才荐这位小姐?分明是因为这位小姐是他亲亲的堂姨母!」 沈风翎有些不耐烦,「姨娘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那位陈小姐也是我的堂姨母。」 柳姨娘听了这话面色煞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明白了,看来那日沈风斓把她骂了一顿很有效,她现在一心就想着,投靠那有权有势的定国公府了。 哪里会在意自己这个亲娘的死活! ——她从前可是从不在私底下叫自己姨娘的啊! 她哽咽了一声,「我的儿,你就忍心看为娘一把年纪了受一个十几岁毛丫头的气?你再想想,那位是二小姐的亲姨母,你对二小姐不敬,她定要告诉自己亲姨母折磨你!」 柳姨娘的话固然有些危言耸听,也不无道理。 她信任沈风楼这个大哥,但她绝不信沈风斓。 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位新妇进门。不免有些气馁,「她要折磨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娘没瞧见那日父亲见了她的神情,活脱脱的老树逢春。」 这一个成语,极好地将沈太师惊艷的神情诠释了出来,入木三分。 柳姨娘不甘示弱地扭了扭身子,扶了扶并未松散的鬓髮,这一扶之下又想起了有沈风楼和陶氏撑着腰,古妈妈已经把她这屋子里属于陈氏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都收了回去。 那些东西收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都要作为沈风斓的陪嫁被送去晋王府! 她气急道:「你也没办法,就由着为娘被人踩在脚底下了!二小姐金尊玉贵就罢了,就连她屋里一个二等丫鬟都金贵得很!那个柳烟是什么东西,也敢那样编排我?」 沈风翎浓眉皱起,「那个柳烟不是被撵出去了吗?怎么给你气受?」 柳姨娘便把陈氏三周年忌日,遇见柳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夸大了几分柳烟对她的辱骂,希望沈风翎能替自己出气。 她是半个奴才她认了,可沈风翎是正经的小姐啊,她总比自己有体面。 沈风翎自动过滤了她们之间对答的言语,只细细地问她当时柳烟的神色和动作,柳姨娘看她面色带喜,必定有什么主意,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沈风翎越听越敢肯定,柳烟是做了什么秘密之事才会慌张,绝非是畏惧柳姨娘。 沈风楼悄没声地就回来了,说是为着陈氏的忌日,她当时就有些怀疑。 如今想来,他这突然回府必定不是受了沈太师的示意,换言之,沈太师并不希望他回来。 ——甚至,他可能连沈风斓要嫁给晋王为侧妃都不知道! 柳烟又正好和他同时出现在府中,难道…… 沈风翎忽然一笑,面露狠色,「好啊,好个忠僕!」 她看着柳姨娘,得意道:「我知道如何为娘出气了……」 第三十章 出嫁 陶氏这几日时常到沈府来,带着陈绾妆,以沈风斓母家的身份替她操持出嫁的一应事宜。 沈风斓留心看了几日,这位不过年长她两岁的小姨母,生得十分标緻,做起事来又难得周到妥帖。 这两点都是沈太师看重的,沈风斓看重的却是她的品性,一双眼中透着温厚。 她背着陈绾妆和陶氏夸赞了几句,陶氏打趣她,「哎呦呦,你们才见了几回面,就夸她品性了?姨母又成了继母,亲上加亲,二舅母可是要吃醋了。」 她嘴上说着吃醋,实际上得意得很,毕竟陈绾妆是她荐给沈风斓的。 沈风斓孩儿似的滚到陶氏怀里,「谁不知道舅母对我亲女儿一样好?舅舅和轼表哥也是。」 陶氏被奉承得很满意,在六月初一也就是沈风斓出嫁前夜,又和她说起女儿家新婚之夜的那些事来。 陈氏早逝,陈绾妆虽是准继母,自己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这些话也只能陶氏来说了。 沈风斓听了只低头装羞,心说舅母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些东西也得等我肚里这个卸货才用得上。 陶氏说得差不多了,叮嘱她早些休息,明儿要寅正时分晨起梳妆,便带着和古妈妈说话的陈绾妆回了府。 后脚沈风楼又进了来,面上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风斓知道他只会为自己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中感动,「大哥为我在京中耽搁了好些天,明儿礼成了,大哥便自回沧县吧。」 他断然拒绝,「那怎么成?至少要等你三日回门我再回去。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沈风斓目光闪过一丝讶异,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这几日一切顺利,府中下人无不听从吩咐的,嫁妆也收拾了满满当当的一百三十八抬,陈氏留下的东西全添了进去,不过在正房那边剩了一二杯盘碗盏。 柳姨娘和沈风翎也安静得很,没有再来桐醴院找过麻烦,甚至面都不露,就怕碰上陶氏和陈绾妆。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妥,他在担忧什么? 沈风楼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轻嘆了一声,「你也别多心,要做娘的人了不可费心伤神。父亲是个不在女儿身上用心的人,日后你到了晋王府,有什么不妥之处定要速速派人到沧县与我报信,定国公府那边也要报!」 大约是从前家宅之中太过平安了,他总觉得沈府是父慈子孝、兄妹和睦,再好不过的一家子。 这回沈太师对他嫡亲女儿的所作所为,令沈风楼有唇亡齿寒之感。他一向濡慕的父亲,怎会如此铁石心肠? 想到柳烟在沧县县衙外击鼓的模样,一双纤细的腕挥舞着笨重的鼓槌虎虎生风,是何等忠义刚烈…… 他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气。 沈风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今夜何以频频嘆气? 她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风楼闭着眼摇了摇头,「母亲去了三年了,如今你也要嫁做人妇,大哥心里白伤感罢了。」 她便笑了,「我知道了,大哥莫不是生气妹妹没等大嫂过门就嫁了?」 沈风楼的亲事是三年前就订好了的,订的是金陵木家木阁老的嫡孙女儿木清华,为着陈氏的三年孝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幸好木阁老慧眼识珠,他看准了沈风楼,言说幸好孙女儿年纪还小,等三年再成婚也无妨。算起来,这位木家小姐今年也有十八岁了,生生把个及笄少女拖大了。 沈风斓这一嫁,这位嫂子也差不多要进门了。 沈风楼有些害臊,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还不快歇息去,仔细明儿起来眼睛青得粉也盖不住!」 …… 事实证明沈风楼的确是多虑了,白白胖胖的喜婆替她绞过面后,敷上了厚厚一层的粉,厚到看不清肌肤的原色。 沈风斓揽镜自照,最终还是看不下去,扭捏道:「我平素少用脂粉,现觉得两腮做痒,不如少敷些粉。」 她说着挠了挠脸,喜婆见状吓了一跳,的确有些女子是面上沾了粉就要做痒的,到时起了红肿那可就麻烦了。 她忙命浣纱等扶着沈风斓去洗了脸,这回只薄薄地上了一层粉,而后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一身正红缎绣金纹广袖流苏嫁衣。 待梳洗妥当,鸡尚未叫。 沈风斓端端正正地坐在绣床上,和浣纱等人说话打发时间,「柳烟那丫头哪去了?今儿还敢睡迟,就不怕我不带她了?」 浣纱的脸瞬间抽了一下,想起古妈妈的千叮万嘱,露出了一个笑容,「妈妈说她机灵,让她在府里料理一些事,晚些小姐上轿了就能见着了。」 浣葛低眉垂首,假装偷吃一块糕点,将嘴巴撑得大大的表情扭曲。 她吞下一块糕点后收拾了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沈风斓,:「这个栗子糕不是很干,小姐要尝尝吗?」 喜婆不让她喝汤水,只能吃些干粮,防着一会儿行礼之时想要出恭,沈风斓只好挑些不那么干的来吃。 她摇摇头,「罢了,方才那个青团一个就饱得很了。」 窗外天光乍明,今儿是正日子,沈府沾亲带故的亲友女眷都来了,其中自然少不了陶氏和陈绾妆。 人丁单薄的沈府一场嫁礼倒是热热闹闹,唯独大门那里沈风楼没有兄弟帮衬,一个人哪里拦得住晋王的迎亲队伍? 还是陶氏有先见之明带了陈执轼来,最后以晋王背出了整整十八首诗经中的嫁娶诗篇,宣告拦门这个项目结束。 沈风楼和陈执轼二人对晋王皆心有芥蒂,一个是因为知道沈风斓有孕的内情,另一个则是…… 但今日看着轩辕玦身着一袭红袍,眉目如画羞煞世人的模样,心里到底好受了些。 以貌取人的话,至少他的皮相还是配得上沈风斓的。 而沈风斓戴上凤冠盖着霞帔,两眼一抹黑地任凭喜婆搀扶着她出了闺房,随后在女眷们的恭喜声和锣鼓的喧嚣声中,上了多宝金香八人轿。 暑热她的手心不禁冒出了汗珠,而她只记得,扶着她上轿的那双男子的手修长有力,却在六月天气里冰凉透骨…… 第三十一章 静清院 十里红妆,宝马香车,哪怕是京城之中,这般奢华的嫁礼也十分少见。 一抬抬整整齐齐的嫁妆似乎搬不完,最前头已经走出了这条街,尾巴却还没露出来。 前头那鲜衣怒马的俊美儿郎骑在白马上,身披大红,姿态闲暇,一双桃花眼所到之处便撩起一片春心。 沈风斓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八人大轿中,仿佛与外界的热闹隔离开了来,视线所及一片大红,索性闭上了眼养神。 大约是闭上眼睛后听力就会格外好,她将外头人的议论细细碎碎地听在了耳中。 「好风光的嫁礼啊,沈太师的千金又嫁做王妃,泼天的富贵……」说这话的显然是市井小民,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贵,不知内情。 然而京城是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遍地都是,很快她就听到了有些技术含量的议论,「……原是宁王正妃,如今做了晋王侧妃,这里头水深得很呦……」 沈风斓心说这水当然深,从古至今哪有个怀胎三月的女子连自己孩儿的爹啥模样都不知道的? 沈风楼倒是和她说过一些,言语间把宁王和晋王两人拿出来一褒一贬,说得那个晋王似乎就是一个空有俊美皮囊的草包。 要说俊美,那个宁王她是见过的,已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俊逸,还有人能胜过他不成? 她继续侧耳倾听,果然听到有人说起了晋王,「啧啧,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哪个女子嫁给他不羞死呦……」 沈风斓眉头蹙起,暗骂一句,羞个屁! 听了一路八卦后周围渐渐冷清了下来,敲锣打鼓的乐声模煳了起来,那轿子稳稳噹噹地停了下来。 沈风斓端正仪容,准备着有人来搀扶她下轿,不想须臾之后轿子復又抬起,似乎只是换了一拨抬轿的人。 定是内院的婆子把外院的轿夫换了下去,视线受阻的沈风斓心中暗想。 随后她又重复了一遍两眼一抹黑地,被人半扶半推的走路方式。推她的人力气不小,新婚女子羞涩,若是由着她慢慢走得走到天黑也走不完。 幸好扶她的人力气更大,沈风斓被这两股力量一夹击,几乎是被架着进了新房。 而后陪着她入新房的晋王府的人唿啦散去,只剩浣纱和浣葛两个替她揭了盖头,把鬓髮略松了松。 「小姐累着了吧?快喝口水。」 浣纱看到新房的桌上摆着一只精美的紫砂茶壶,并一整套的茶盏,提起壶来就为沈风斓倒水。 沈风斓早就渴了,见状眼巴巴地盯着她的手,只见她的手忽然就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壶嘴空空,没有想像中清凉的茶水流出来。 沈风斓明媚的小脸垮了下来,「没水吗?」她如今怀有身孕,饮食起居上稍有不合从前之式都忍受不了,自己也嫌自己娇气。 浣纱有些尴尬,讪讪地放下了紫砂壶,「我去找这府里的下人,让她们去沏茶过来。」 这话说得容易,哪里找去?这屋里半个晋王府的人都没留下,她们又是初来乍到,哪里好乱走? 只听堂屋大门一声轻轻的吱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走进了寝室之中。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穿着碧色流苏缎面裙走了进来,手上捧着茶壶,上前来盈盈施礼。 「给侧妃娘娘请安,奴婢红妆,是拨在娘娘这静清院里的丫鬟。」 沈风斓打量她衣着神态,应是个有些体面的婢女,不是一等也够得上二等了。 她说着不必多礼,又给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从袖中掏了个荷包递与红妆,从善如流地跟着她的称唿,「我们娘娘请姐姐喝茶。」 说着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沈风斓。 红妆的指尖悄悄一捏那荷包,感受到里头的分量,迫不及待就要离开,「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先告退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匆忙,就好像有鬼撵她似的。 红妆一走,沈风斓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银针取出探了探那茶水,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茶水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再不当心的下人也知道在新妇进门前备好房中的茶水,这一小小的插曲,让她从一整日晕晕乎乎中清醒了过来。 那位晋王殿下,是绝不会喜欢她的。 虽说那一夜云雨是晋王之过,可晋王为此受了圣上的斥责和冷落,只怕会把罪责都怪在自己身上。 何况她原是钦定的宁王正妃,宁王就算对自己无意只怕也要恼怒,兄弟不睦,又得归罪于她这个红颜祸水。 沈风斓想得很开,她明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叫嚣自己无罪是没有用的。 她身为女子,便是原罪。 可是这位晋王殿下亲自迎亲,过程中也没有做出什么不给面子的事情,使她忘了自己的处境。 那一座空空的紫砂茶壶,已经说明了晋王对她的厌恶。 偏又让那个红妆送了茶水来,叫人面上抓不住把柄,心里又刺挠。 静清院中半点响动也听不到,这一院的冷清,真是映照了这个院子的名字。 哪有新婚女子的院子叫这个名字的?不似新房,倒像是面壁思过的所在。 她气哼哼地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再倒一杯来吧,」她实在渴的紧,晨起吃的那个青团黏煳在喉中,格外不适,「嗓子粘得很。」 幸而如今已过了孕吐的时期,否则她只怕在婚礼的过程中就憋不住了。 浣纱和浣葛一脸小心翼翼,觉得这院子里气氛古怪,方才进来的丫头也古怪。又不敢多说什么,怕沈风斓不悦而动了胎气。 看浣纱去倒茶,沈风斓对站在一旁的浣葛道:「把这些劳什子都脱了吧,我的脑袋都被缀疼了。」 一整幅赤金打造的凤冠,配上六把一模一样的凤钗固定得结结实实,就好比顶着一颗大西瓜走了半天那么累人。 浣葛想起了出门前喜婆的千叮万嘱,「小姐,一会子说不准会有女眷来闹新房,若是脱了一会子就来不及戴了。」 沈风斓自顾自拔起了一根小指粗的凤钗,懒懒地开口,「你放心罢,不会有人来的。」 这院子比义庄还冷清三分,会有人来才怪了。 第三十二章 不在 外头的蝉声闹哄哄地响了起来,沈风斓歪在榻上歇息,顺着半开的小窗看出去,这静清院外头是一片长势甚好的梧桐树。 她在沈府的桐醴院便是因院中有几株梧桐而取名的,比起晋王府的这一片,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梧桐是佳木,上古便有凤凰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的传说。 沈风斓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一大片的树木在赫赫王府中只能种在角落之处,看来她这静清院是真的僻静。 她的视线淡淡地收回,落在那扇半开的小窗上,乌木的花结窗格细密。寻常人家用竹篾纸煳窗格,这里却换成了薄薄的蚌片,既能透光又不惧雨水,珠光璀璨。 再细看她身下的这张八宝镶嵌而成的花梨木榻,上头随意搭着的弹枕亦是簇新的鸳鸯绣薄锦制成,靠在上头肌肤微凉不生汗渍。 更不必说那张摆在当中的八角紫檀木几,并靠窗那一排同色的雕刻古典四大美人的玫瑰椅…… 她微微合上了眼,不过空架子罢了。 晋王为着她沈府嫡小姐的名头不好得罪,这些动用之物样样贵重妥帖,只是她身怀有孕嗅觉格外敏感,闻得出这屋子里有人为掩盖的大修过的气味。 一处坐落在王府角落树林边的小院,为了安置她这个身份贵重的侧妃特意换了装饰。这般麻烦,晋王到底不肯给她一个靠近王府中心地带的位置。 她万分庆幸,好在有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老爹,否则她怕是连这空架子都享受不到。 她合目思考的当儿,浣纱和浣葛两个眼神你来我往,不知打了多少个机锋。 浣纱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飞了一个眼刀给浣葛,「这晋王府好没规矩,就叫那个红妆来送个茶?把小姐一个新媳妇撂在这里算什么?」 浣葛被这眼刀吓了一跳,深知浣纱一向护着沈风斓,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的眼神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出去叫人?」 浣纱皱起了眉,「咱们是小姐的陪嫁丫鬟,要注重礼数,不能随意叫。」 浣葛略思索了一下,看向沈风斓,「要不咱们问问小姐?总不好就这样呆着,连热水吃食也没得。」 浣纱亦看向沈风斓,此时她正好睁眼,浣纱二人无声的眼神机锋结束。 「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她倦怠地轻轻摇头,「有人来了。」 这一下子唿喇巴来了好多人,一个婆子和方才来过的红妆领着头,她二人的衣裳格外鲜亮,后头领着的七八个丫鬟婆子则次了一等。 这些正是这静清院的下人了,方才一个也没有,叫人尴尬了这许久才来,浣葛的心里格外不自在。 连她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故意的,自家小姐必然看出来了。 沈风斓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直了,含着笑听那领头的婆子说话。她本就生得极为美貌,一双眸子秋水般温柔,叫人一见便生了三分好感。 那领头的婆子原是来看这新媳妇的笑话的,见她面含微笑看不出半点委屈,倒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收了一半。 「老奴是内院的管事婆子,人称一句芳姑姑。从前府中未有王妃,内院无事便由我这个老婆子瞎管着。如今侧妃娘娘进了门,日后还要辛苦娘娘。」 沈风斓听芳姑姑这称唿古怪,细瞧她通身气派,想着这晋王是宫中皇子,他的府上据说连个姨娘都没有,这样一个婆子怕是有些来歷。 她初来乍到不知水深水浅,哪敢接这辛苦不辛苦的话,只笑答了一句「芳姑姑好」,又打赏了众人荷包。 浣纱把袖中一气儿八九个荷包都掏出来,袖子顿时瘪了,那些丫鬟们的腰包鼓了起来。 领头的芳姑姑自然得的是最厚的一份,她客气地颔首称谢。红妆先前已得过了,见浣纱又给了她一个,喜得合不拢嘴。 这两人倒有意思,一个度其气派像宫里的老人,一个举止轻浮比寻常人家的丫鬟还不如。 紧接着芳姑姑把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和她介绍了一通,这些都是屋里做精细活计的,那些粗使的还没资格到她面前。沈风斓又让浣纱二人给芳姑姑见了礼,芳姑姑见她两个举止有礼,对沈风斓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红妆原是府里的大丫鬟,娘娘身边这两个孩子都很好,想来也比红妆妥帖。」 芳姑姑此话一出,红妆飞快地瞄了她一眼,丝毫没有避着沈风斓主僕的意思。 芳姑姑面色不变,只是眉头轻轻一挑,想来是看到那个眼神了,「侧妃娘娘新过门,若这些奴才有什么不好之处尽管告诉老奴罚她们。今日是娘娘新婚之夜,老奴就退下了。」 沈风斓忽见后头那些丫鬟婆子们脸色一凛,好像芳姑姑说的不是新婚之夜,而是抄家灭府似的。 她也想装作没看见,可惜太明显了。当着芳姑姑的面她不装也得装,心平气和道:「姑姑慢走。」 芳姑姑走后,剩下的人就按耐不住了,仿佛小学生参加短跑比赛,个个筋肉紧绷恨不得枪一响就跑出去。 眼前这些人素质参差实在太大,芳姑姑训练有素落落大方,可她是王府内院的管事,不是静清院的管事。 余下的两个婆子年纪大些看着还好,那些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看起来慌脚鸡似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这是二等丫鬟?在沈府也就只能勉强抬举到三等。 再看那个所谓的大丫鬟红妆……沈风斓觉得很绝望。 仿佛对芳姑姑刚才轻视她的话很是愤懑,红妆也不像怕鬼似的了,主动开口道:「侧妃娘娘,拨到静清院的大丫鬟可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绿翘呢!」 这名字听得沈风斓一阵恶寒,野史记载唐朝女道鱼玄机的侍女便名绿翘,最后鱼玄机杀了她自己也被送进衙门判了斩刑。 也不知是谁给这丫鬟起这等名字,她可不想做那鱼玄机…… 她放下了那典故,强压着不适,只柔声问红妆,「哦?那她今日为何不在?」 第三十三章 桃花眼 红妆待要答话,只听见外头脚步响,一个粗使的丫鬟站在门外禀报,「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因姐姐们都在屋子里与娘娘说话,奴婢只好逾矩来通报。正房那边派小厮来传信,说是殿下吃多了酒醉了,前头酒席摆的离正房近就送去那边了。」 说晋王喝醉了被送到前头正房去了,就差来一句直白的「今夜就不来静清院了」。 离得太远沈风斓看不清这丫鬟的面貌,听她口齿爽利,站着的姿态端正,心中不由一嘆。 这方是晋王府粗使丫鬟的水平,拨到她屋里这几个一等二等的丫鬟,比一个粗使的还不如。 裁判举起了发令枪,那些丫鬟们听到晋王不来的消息表情越发紧绷了,恨不得现在就撒丫子跑了。 沈风斓不由好笑,这些小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提拔上来的,胆子这样小。难道晋王不来入洞房,她还能把这些丫鬟杀了泄愤? 她本着积德的心肠柔声道:「既如此你们都先下去吧,红妆带我去正房拜见王爷。」 丫鬟们做鸟兽散,唯有一个婆子下去前看了红妆一眼,她的眼睛便轱辘轱辘地转了起来。 也不再重新戴凤冠凤钗,她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篆儿,带着浣纱二人一同随着红妆去正房。 临出门前在院中看到了她陪房的家人周忠家的,正忙忙地归置东西,见了她上来行礼问安。 「怎么只你在?廖水安家的和钱宝家的呢?」 周忠家的不到三十年纪,高挑身材,梳着乌油油的妇人髮髻,笑起一口白牙,「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们喝两杯喜酒就回来了,我趁着天还亮收拾收拾。」 沈风斓暗暗记下,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她猜想的果然不错,这静清院偏远得很。走了好半日才穿过了一个花园子,待过了一处水榭之后,红妆了撂挑子不干了。 「侧妃娘娘,正房就在那里,红瓦飞檐的那一座,」红妆双手捂着肚子,「哎呦!奴婢实在肚子疼,不能领您过去了。」 浣纱下意识地皱了眉,沈风斓还未开口,她已经自顾自捂着肚子绕到水边假山后头去了。 沈风斓抬头向着红妆指的方向一看,红瓦飞檐? 这王府里哪座屋子不是红瓦飞檐的! 世家大宅的规格一般都差不多,晋王虽是皇子,府邸也不可能修成皇宫的建制。沈风斓就按照长公主府的布置,摸索着朝正房应该在的位置而去。 还未到正房,便在一道影壁前见到远处缓缓而来的锦衣蟒袍男子。 天家贵胄衣锦着华,而他总能把华贵的锦衣穿出淡雅的气质来,一身风华寻不出半点富贵乡的浊气。 男子远远地亦瞧见了她,仍是神态自若地踱步而来,沈风斓待要避讳,又恐此地无银三百两。 罢了!不就是有过一场婚约吗? 她低眸含笑,步伐不疾不徐,二人立在影壁前默契地在五步距离停了下来。 「见过宁王殿下。」沈风斓福身一礼。 「沈侧妃。」轩辕泽颔首还礼。 他打量着沈风斓,因女子体态轻盈,她三个月的身孕还丝毫未显,一双翦水秋瞳少女般纯净。 他从前见过世人最好看的眼睛大约是轩辕玦那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带着恣意妄为的自信。可当他见过了沈风斓,却被这样一双杏眼,大大的漆黑瞳仁看得心悸。 犹如佛的慈悲,让他想闪避,又陷入。 他不禁自嘲,这二人的眼眸一正一邪,都生得好看得紧,倒是般配。 想到般配二字,不免又有些酸意,「沈侧妃可是来寻四弟的么?」 沈风斓自有身孕后越发敏感,她没有错过宁王扫过她腹部的眼神。 这是个知情者,虽应承了沈太师绝不将此事说出去,到底是个定时炸弹,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言简意赅,「正是,晋王殿下醉了,妾身特来照顾。」顺便看看他是真醉假醉。 「正巧,本王也听闻四弟醉了,所以来瞧瞧他。」轩辕泽说着便抬脚往前走,沈风斓望着他的背影,刻意落下了几步。 「宁王殿下,我们家王爷喝多了,正在里头歇息,怕是不便见客。」 沈风斓跟在后头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宁王都被拦住了,那她…… 她进退两难之间,那拦住宁王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眼尖地瞧见了她,「这位是……」 沈风斓微微一笑,浣纱代答:「我们小姐是沈太师之女。」 那管事恍然大悟,都说新进门的这位侧妃是京城高门千金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见其仪态容貌便知不假,如今正好借来做个筏子。 「原来是侧妃娘娘,老奴失礼了。娘娘进去瞧瞧王爷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太贪杯了些。」 他就不信人家新婚夫妇在一个屋子里,宁王还好意思进去? 沈风斓对轩辕泽颔首一福,便往屋中而去,隐约听得身后那一把温润的声音道:「既有沈侧妃照顾,本王就放心告辞了。」 沈风斓心中一动,也不知道她的夫婿晋王可有宁王的一半品貌。 房门外立着一排的侍卫和小厮,都瞧见了方才沈风斓和莫管事打过照面,俱躬身低头让她进去。 屋里两三个丫鬟站在外间伺候,再往里走方是寝室,一个绿衣轻薄的女子跪在坐榻下,为榻上之人打着扇。 榻上歪着一个身姿修长的青年男子,他姿态闲暇,一身正红色绣蟒的吉服衬得肤白唇红。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撑在额前,挡住了他一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只睫翼浓黑的眼,半边下颌精緻流畅的线条…… 似乎是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男子有些不悦地放下了撑着额的手,旋即睁开了眼。 沈风斓的心轰得一声,叫那双睁开的桃花眼捏住了心跳。 那双眼狭长,眼尾微弯上翘,眼神迷离中透着一股邪魅,仿佛当真是喝醉了一般,多情而恣意。 她曾以为时间世间男子之风采如宁王那般温润如玉已是至极,未曾想过这个晋王之容貌更在宁王之上,一眼足以颠倒众生。 这双眼…… 沈风斓低下了头,面色微红,咬紧一口银牙。 她绝不会忘了这双眼! 第三十四章 姐姐 轩辕玦从前是没有听说过什么京城双姝的,待见了沈风斓站在这室中的仪姿,想起了方才酒宴之上似乎有人提过他这位新侧妃。 貌若西施,才比班昭,德配明妃,哪个男子娶了她便是一生大幸。 他装作酒醉乜斜着眼看了宁王一眼,一向泰山崩于顶而不改其色的轩辕泽,也不免俗得有些不自在,而后大赞沈风斓的那个客人就闭了嘴。 圣上钦定的宁王正妃成了晋王侧妃,京城中高门府第院墙深深,这个令人遐想的趣事倒传得很快。 晋王虽被圣上斥责冷落在府,却有了这么一桩耐人寻味的婚事,那些经营于储位的老臣们越发忙碌了。 轩辕玦眸子微眯。 他这一生恣意畅快,在圣上面前亦未曾遮掩过自己的情绪,从不刻意讨好,圣上待他却比嫡出的太子还要亲热。 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重责,其根源便是眼前这位沈府千金。 娶了她是一生大幸? 哼,大不幸才是! 沈风斓恭敬地福身,「妾身侧妃沈氏,拜见殿下。」 礼数,倒是很周全。 轩辕玦也不命她起身,闲闲地打了个呵欠。 榻下跪着打扇的绿衣女子闻言忙起身,躬身站到一旁侍立。 室中寂静了半晌,只有远远的蝉鸣声显得格外响亮。 若换了一般的新婚女子受了这等羞辱,怕是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沈风斓脸皮不薄身形极稳,维持着福身的姿态,丝毫不觉得难堪。 谁怕谁?反正她腹中的孩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她适时身形一晃,果见榻上的轩辕玦手指迅速动了动,「起身吧。」 大抵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又怕伤着她腹中的孩儿,所以一直关注着她。 她起身抬眸一笑,「妾身闻得殿下酒醉,特来伺候。」 那双眸子一抬,站在一旁偷觑她的绿翘心中一惊,片刻已是冰凉。 好美的一双眸子! 轩辕玦听她话语温柔恭顺,若是不看她的眼神,还真以为她是个极为驯顺的女子。 ——她那双纯净若水的眸中带着些戏嚯,在他看来是有些挑衅意味。 只是由那双好看的眸子传达出来,使他生不出怒意。 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副略有兴味的神情,看得沈风斓隐隐勾起了怒火。 有什么可笑的,淫贼!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眼神却不善地来往交锋,彼此心知对方嫌恶自己,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 当此时,站在一旁的绿翘盈盈一拜,开口打破了僵局,「妾身绿翘,拜见侧妃姐姐。」 她竟是绿翘…… 沈风斓面不改色,想起了红妆提起绿翘时不屑的口气,再看她梳妇人髻的头顶。 最后又看向了轩辕玦,一副等他开口介绍的模样。 轩辕玦素来不在女子身上用心,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偶有派遣的需要,随手将绿翘拿来纾解罢了。 今见绿翘做出这副模样似要讨个名分,不耐烦道:「你须得自称奴婢,称侧妃娘娘,什么姐姐不姐姐的,自去寻芳姑姑领罚吧。」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萧贵妃常和他说的一句话,便是极厌恶那些出身卑贱的小嫔妃唤她姐姐。他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一句姐姐里,包含卑微女子多少的心机。 此话一出,绿翘惊诧地愣在了那里,就连沈风斓都颇为讶异。 这晋王也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收用了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丫鬟,竟连个妾侍的名分都不给。不过是想在称唿上占个便宜,就让她去领罚了。 她感慨这位晋王殿下铁石心肠之际,很公正地在心里夸了他一句,还算守规矩。 她最怕的是遇到那种毫无礼法可言之人,动辄打骂羞辱,那她为了活命,只能乖乖顺从。 如今也算放了心,轩辕玦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不堪。 绿翘用薄纱的衣袖掩着面,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沈风斓在榻边的小杌子坐下,十分体贴地给轩辕玦摇扇。 「本王没醉,不必摇了!」 轩辕玦不耐地甩甩手,沈风斓从善如流地将扇子挪到自己脸旁。 「是。」 她正好觉着有些热。 榻上的某人一口怒气憋在喉中。 他悠悠道:「自那夜令尊大人寿宴之后,本王便再也不敢醉了。」 他满意地看到,沈风斓摇扇的手一滞…… 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摇了起来。 他这是将自己的採花行径解释为因酒误事? 若真是喝多了,某方面的功能还能不能用都是问题,想拿酒做藉口? 笑话! 她沈风斓,可不是对于某些事毫无经验的古代闺秀! 轩辕玦看她一脸不屑的模样着实懊恼,他本意是想试探一番,沈风斓在那夜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沈太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在上书房被斥责归府反省后就一直在查这桩案子,偏偏这等丑事不能大张旗鼓,他又被限制了诸多权力,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 越是查不出,他越要想。 太子是首告必然脱不了干系,当夜在场的恆王、宁王等也都有嫌疑,沈府作为东道主嫌疑就更大了。 他甚至怀疑,一向号称只忠心于圣上的沈太师,是否已经暗暗投靠了太子,如今看沈风斓的神色,起码她是真的不知情的。 只是她这幅不屑的模样,难道是认为自己有意借酒轻薄于她? 轩辕玦刀裁一般气宇轩昂的眉皱了起来,倒把那双桃花眼的邪魅之气掩了一半,自有一番王者威严。 他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解释下药的问题? 说了她也不见得信,兴许还以为自己在找藉口。 轩辕玦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除了他母妃萧氏,他自来没把女子放在眼中,何必在意沈风斓的想法? 不过是个替他生儿育女的人罢了。 他没好气儿地朝外头喊了一句,「摆饭。」 第三十五章 跪求 出于一个皇子的风度,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沈风斓腹中的孩子。 轩辕玦大方地让沈风斓一同在正房用膳,沈风斓也没客气,她已是饿了一日。 只是轩辕玦看见沈风斓,就想起他被圣上斥责的冤枉来,到底心中不快,命下人把菜餚摆了两处,二人一个坐在东边榻上,一个坐在西边黄花梨木桌旁。 沈风斓瞧了一眼榻上那张四足炕桌摆的精美菜餚,再看看自己这边的,虽然少了许多,也足够她吃饱了。 还算有点风度。 她这样想着,未免又觉得有些可笑。 这样机械地给自己灌输,轩辕玦其实挺好的思想,不过是为了自己后半辈子好过些罢了。 她可不想日日看见自己孩儿的爹都要翻白眼,虽然她曾经想过,见到这个淫贼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来着。 形势比人强,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沈风斓自我安慰着,好像她有朝一日能够占据比轩辕玦好的形势似的。 两人相安无事地用膳,那些下人看得俱是一头雾水。 新婚之夜,他两个之间半点旖旎风光也无,倒像是仇人一般相看两相厌。 底下人看得奇怪,偏偏他两个一个慢条斯理随性自在,一个细嚼慢咽举止端庄,自在得很。 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沈风斓先吃好了,抹了抹嘴角,想起了为人妻妾的礼数,又走到了轩辕玦的坐榻旁站着伺候。 那些丫鬟们见了都退避一旁,不多时轩辕玦也放了筷子,二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 晋王府的人口比沈府还要单薄,除了她和轩辕玦是正经主子外,就连姨娘都没半个。 这有个坏处,就是聚在一起极容易冷场,不过也有好处。 至少她尊贵的公公婆婆都在宫里,不需要她时时在跟前立规矩。 沈风斓的眼看着轩辕玦,又瞟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眼神中写满了今夜是洞房花烛,作为新郎官你是不是该表示些什么? 轩辕玦好整以暇,根本不看她。 孩子揣在谁肚子里谁着急,他们晚一日「圆房」,腹中的孩子就多一分露馅的可能。 眼前这三个月的时间差还不知怎么弥补呢,轩辕玦竟要拿不肯圆房来羞辱她。 先前灌输自己的那些轩辕玦的好处通通消失了,沈风斓心中暗骂:犯了错的是这淫贼,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女儿身便是这时代的原罪。 她哪还顾得上什么举止端庄,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妾身初进王府,身为侧妃未敢于正房久立。 「殿下若不嫌弃,还请移步静清院,容妾身为殿下烹茶解酒。」 轩辕玦恍若未闻,一手端茶一手抬起精緻的甜白瓷茶盖,发出清脆的敲击之声。 这声音仿佛在告诉沈风斓,「本王处自有解酒茶,不需劳动沈侧妃。」 沈风斓站在那里,贝齿微微咬唇。 是她高看了轩辕玦,以为生得这样一副皮囊的人,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想不到他是非不分、知错不改,这般纨绔! 这叫什么世道,她被人强行占了清白之身,那淫贼还怨她坏了自己在圣上面前的荣宠? 若不是为着腹中这个孩子,她但愿轩辕玦长长久久地不踏进静清院!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腹上,这是她怀有身孕后常有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但她身量纤纤,小腹平平,丫鬟们看了也只以为她是方才吃多了饭罢了。 只这一夜,让轩辕玦在静清院中待这一夜,这孩子将来出世便能有个清白的来歷! 沈风斓最终选择了妥协。 她向后退了一步,而后扶着榻边的小杌,屈膝缓缓地跪下。 堂堂太师府嫡小姐,圣上亲自赐婚的晋王侧妃,在新婚之夜跪求夫君入洞房,这个羞辱可如了晋王殿下的意? 丫鬟们纷纷低头看鞋面,主子当着她们的面下跪,她们总不好干看着。 索性是侧妃,若是晋王本人或是正妃,她们就得跟着跪下了。 轩辕玦观其神色,她下跪的身姿很低,头也很低,看起来极为恭顺柔和。 可他能猜想到,那低垂在阴影中的一双眸子,必然没有半点恭顺之意。 她是很懂自己的形势的,作为侧妃她在王府中只能顺从自己,哪怕她有高贵的太师府嫡出血脉,还有定国公府这般强盛的外家。 表面上万分顺从,也掩盖不了她骨子里的傲气。 轩辕玦越发生厌,傲骨于男儿家是好东西,女儿家要它做什么? 好似那个时常缠着自己的小郡主卫玉陵,骄傲得不可一世犹如皇家公主一般,偏又没脸没皮爱纠缠他。 这个沈风斓则反了过来,看似千依百顺,实际上没有半点真心以他为夫的顺从! 他自下了榻,丫鬟忙上前来伺候他穿上一双沉黑色木屐,他站了起来向外走,一面说:「你先回吧。」 啪嗒,啪嗒—— 木屐叩在地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屋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要不要上前去扶一把? 不扶的话,她跪在这里,她们也不好收拾。待要扶的话,又恐轩辕玦不悦。 进退两难之际。 跪在地上的沈风斓一手扶在榻沿上,另一手轻捶膝上,慢慢地起了身。 她正红色的广袖拂在身侧,云烟般朦朦胧胧,似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啧啧,果然是太师府的千金…… 连自个儿从地上起身都这般姿态优雅。 沈风斓瞥见丫鬟们充满敬意的眼神,有些心虚,换谁肚子里揣了一个,也不能快速从地上爬起来的。 偏偏她还不能让人看出肚子的异样。 「侧妃娘娘,奴婢使人带您回静清院吧。」 一个丫鬟站在一旁嘴上说着,脚上却一步未动,其余的也都干站着看。 连扶她一把都不肯,还能奢望她们送自己回房么? 沈风斓身板挺直,淡淡地瞥了那说话的丫鬟一眼,容长脸,圆鼻头,双眼含着嚯意。 就和在沈府的道理一样,沈太师冷落了她,那府中就连柳姨娘之流也敢踩在她脸上。 这些丫鬟看得清清楚楚轩辕玦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很快地轻狂了起来。 呵。 她收回了目光,迳自向外走去,「不必了,我的丫鬟就在外头。」 第三十六章 夜半来客 浣纱和浣葛侯在正房之外,先前轩辕玦走出去的时候她们看见了,心里着急沈风斓怎么还不出来。 待见了她出来,两个丫鬟又是一副急得要哭了的模样。 「你们俩能盼我点好吗?我在里头用了晚膳,一点事儿也没有。」 浣纱听后放心了下来,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待离正房远了些又轻声问:「王爷怎么先走了?」 她不答话,反问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浣葛机灵地朝身后的方向一指,「就是那边。」 以正房为中心,静清院在王府的东南角,那里阳光充足地势广阔,适合花木生长。 浣葛指的方向在王府西北角,远远看过去房舍虽多却不奢华,一时也想不到是做什么用的。 她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走吧。」 她最近呕吐的症状好了,胃口一开吃饱了就犯困,恨不得现在就躺到床上拥衾而眠。 浣纱和浣葛见她这般不在意的模样,想问这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一时又开不了口。 看着沈风斓平坦的腹部,浣纱轻轻一嘆。若是这位晋王殿下不肯踏入静清院,日后这孩子显怀了又该如何解释…… 那一声轻嘆落在沈风斓敏锐的耳中,她淡淡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 一回到静清院,她便发现房中多了个绿衣的丫鬟,和红妆两个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其余的小丫鬟都不知道何处去了,一见着她进来,红妆有些不自在地上前行了礼,随后绿翘也上来行礼。 平心而论,要是以容貌定丫鬟的等次的话,红妆和绿翘堪配一等丫鬟。 红妆生得额头饱满鼻尖高挺,颇有些西北民族的异域风情。 绿翘不及红妆生得好,胜在气质妩媚。 她换了一身寻常的绿色绸衣,与方才在正房中所见的那身薄纱相比规矩了许多。 沈风斓唇角一勾,这两个人倒像是斗鸡一般,偏偏其中一个还是轩辕玦收用过的。 他可真会为难自己,把这样两个人给自己当丫鬟。 「绿翘?芳姑姑怎么处罚你了?」 她的声音轻柔,听不出什么讽刺的意味,似乎只是寻常一问。 绿翘颔首嚅嗫道:「自打了十个巴掌,扣了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仍回静清院伺候侧妃娘娘。」 沈风斓看过去,她面上果然有些红印,又盖了许多脂粉来遮掩。 她笑着看向浣纱,浣纱走上前去把袖中的一个荷包递给她,「原来姐姐也是在这屋里伺候的,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 绿翘方才在正房中有意引诱轩辕玦,恰被沈风斓进来撞见她衣裳轻薄的模样,还以为这个新进门的侧妃定不会给她好脸子瞧。 想不到她还要打赏自己这样丰厚的一个荷包,绿翘有些惶恐,「奴婢方才冒犯了娘娘,娘娘不怪就好,哪里还敢收娘娘的赏赐?」 她说着双手奉上荷包,一副十分虔诚的模样,一旁的红妆翻了一个白眼。 沈风斓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红妆这小白眼翻得,太有意思了。 她倒不怕像红妆这种表面上不规矩的丫头,这样的人把柄太容易被人抓到,反而不会在暗地里搞什么鬼。 而这个绿翘就不一样了,她看起来恭恭敬敬的,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是丫头的名分,实际上她和自己一样,是轩辕玦的妾,她们之间存在利益冲突。 方才她敢当着轩辕玦的面喊自己姐姐,可见不是个安分的。 她笑容依旧温和,看不出半点心绪,「不算什么冒犯,这些许赏银静清院上下都有的,怎好落了你的份。」 绿翘抬头一眼望进她眸中一片深潭,迅速低头闪避,「谢娘娘。」 红妆先前想跟沈风斓说的,就是绿翘跑去正房勾引轩辕玦这事。 没想到沈风斓竟然也要去正房,她怕轩辕玦发怒牵连到她这个带路的,所以找了藉口半路开熘。 如今见沈风斓一个人回来,看起来毫髮无损气定神闲,她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端看今夜王爷来不来了吧,红妆暗想。 府里上头对这位新侧妃的态度并不殷勤,底下人都生了怠慢之意。 若是洞房花烛夜王爷也不肯来的话…… 只怕今日是这位沈侧妃最后风光的时日了。 沈风斓当真就梳洗睡下了,只命红妆她两个自去歇息,那几个小丫鬟只在外头做些抬水之类的小事,近身仍是只留了浣纱和浣葛伺候。 红绡纱帐层层叠叠,龙凤红烛高照,睡梦中蹙起眉头的女子仿佛极是不安。 换了一身家常中衣的男子站在床前,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风斓。 偌大一张千工床,她不偏不倚地睡在了正中,是真不打算让自己来「洞房」了? 轩辕玦蹙起眉头,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竟然还睡得着,一点也不为腹中的孩子着想。 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他淫辱良家妇女的罪证。 方才对沈风斓不理不睬,只是吓唬她一番罢了,好叫她收起太师府千金的派头。 他又对着床上比划了一番,越看越觉得躺在正中间的沈风斓碍事。 正好,他不喜和陌生女子同床共枕。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毫不客气地掀开了那床蚕丝鸳鸯被,把沈风斓抱了起来。 睡得正熟的女子香腮带赤,被放在硬邦邦的木榻上,嘟嘟囔囔了几句梦话。 轩辕玦颇为满意,好心地丢了一床绸被给她,而后自顾自地躺到了千工床上。 噗—— 床边的龙凤红烛脆弱地摇晃了一下,便被他吹熄了。 在隔间偷听寝室内动静的浣纱和浣葛,两眼一抹黑。 怎么连烛火都给灭了? 又偷听了许久,男子均匀的唿吸声轻轻地响起,隔间里的两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浣葛打了个呵欠,对气息的声音说道:「咱们也去睡吧?」 浣纱伸手卸了耳环,朝她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来,凑到浣葛耳边吩咐了几句。 浣葛一脸失望,「啊,又要那么早起啊……」 第三十七章 喜帕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沈风斓只觉嵴背上有钢钉扎着那般,硌得她单薄的背疼痛不堪,偏又怀着身孕不敢随意翻身。 醒来之时身上已睡出了汗,双眼朦胧一眨,便见衣冠楚楚的轩辕玦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匕首的寒芒让她一下子从昏沉中清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 她直起上身警惕地盯着轩辕玦,一面挪动身子,慢慢将背嵴靠在墙上。这才发现她昨夜睡的是坐榻,怪不得如此坚硬。 轩辕玦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这是什么怪样,以为自己要趁她睡着杀了她? 真要杀她何须这般偷偷摸摸,头髮长见识短的妇人,还真把自己当成卑鄙无耻之人了! 「今日要进宫拜见,宫里的嬷嬷过半个时辰就要来收洞房的喜帕了。」 他手指抹过匕首的刀背,「难不成要在本王身上割一刀?」 原是为了喜帕上的落红…… 沈风斓松了一口气,面上有些讪讪的,「殿下不必担心这个,妾身有法子弄到血,也不必伤人。」 他追问,「怎么弄到?」 他是真傻还是装傻?都做出娇羞样给他看了还刨根问底做什么? 沈风斓硬着头皮答道:「是妾身的侍女浣葛,这两日她正是小日子。」 轩辕玦嫌恶地扭过了脸,「谁要听这些脏事。」 到底还是将匕首入了壳,也不似要杀人一般打量她了。 脏个屁! 古人视女子经血为不洁,这十足十是愚昧思想。 沈风斓只好露出傻子一般的笑容,假装不是他自己要听的。 睡在隔间的浣纱和浣葛听到里头的说话声,忙行动了起来。一个在门口看着不许人进来,一个迅速进来毁尸灭迹。 沈风斓怀有身孕,昨夜他二人必定不曾圆房。 ——这点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沈风斓才起身,浣纱快手快脚地将坐榻上的绸被收了起来。 一面收一面在心中大骂轩辕玦,好个没良心的爹,自己睡床叫我们小姐和腹中的小少爷睡这硬榻! 收完了又把坐榻抚平,不能叫人看出上头有人睡过的痕迹。 又转而到了床边,将一对鸳鸯枕都揉皱了些,这才拾起了床上素白的喜帕,拿去让浣葛伪造证据。 做完了这一切,浣纱裙角带风一般一熘烟又出去了。此时房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对话声,似乎是来服侍轩辕玦起身的丫鬟和浣葛起了争执。 她将喜帕放在浣葛的卧床上,旋即走了出去和那几个面上有不豫之色的丫鬟说话,浣葛则趁着她们说话熘回去寻那块喜帕。 「这是怎么说的?我们是服侍殿下的人,你们是服侍侧妃的,凭什么拦着我们?」 说话的丫鬟容长脸,有一只略显圆润的鼻头,本应是憨厚的面相,眼神却十分气势凌人。 浣纱只做没看见一般,笑着解释道:「不敢不敢。只因为我们家侧妃娘娘新婚之夜难免害羞,殿下正和娘娘在里头说话。我怕诸位贸然进去殿下怪罪。」 那些丫鬟的确是隐约听得里头的说话声,料着轩辕玦醒了才要进去服侍的,浣纱这样一解释,她们就犹豫了起来。 那容长脸的丫鬟不服输道:「你骗谁呢?打量我们不知道,殿下哪里就稀罕你们家……」 她的袖子暮地被旁边的丫鬟狠狠一拽,剩下的话吞进了口中。 浣纱仍是谦和有礼,不卑不亢道:「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我是一番好意罢了。」 估摸着浣葛那处大约弄好了,浣纱笑着让开了挡在门口的身形,「既然不信我,那便请进吧。」 容长脸丫鬟当先挤了进来,狠狠地瞪了浣纱一眼,扭着身子便往寝室而去。 落在最后的一个丫鬟对浣纱一笑,「姐姐莫生气,那玉凤姐姐向来是这副性子。」 浣纱一看,正是方才拉了玉凤袖子一下的丫鬟,心中便生了三分好感,「姐姐客气了,未知姐姐怎么称唿?」 「……玉丹。」 两人最后进去,玉凤等人服侍轩辕玦洗漱,浣葛服侍沈风斓在屏风后更衣,浣纱往床上瞄了一眼,沾着猩红血迹的喜帕已铺上了。 不多时外头果然传来了消息,宫中派来的嬷嬷进到静清院,见到已熟悉更衣毕的轩辕玦和沈风斓,忙忙道喜。 「老奴恭喜晋王殿下,恭喜沈侧妃了!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地位再尊贵的人,在新婚之喜事上被人这样恭贺几句都是要收下的,轩辕玦勉强地一点头,「劳动嬷嬷了。」 谁都知道最受圣上宠爱的晋王殿下受了斥责和冷落,看来迎娶这京城中最有声名的沈太师千金,也解不得他的惆怅。 那嬷嬷不再多话,一双老眼只往那红绡帐中瞧去。 玉丹会意地上前去撩起了帐子,取出那块沾着落红的喜帕,双手捧着送与那嬷嬷去。 沈风斓见状故作娇羞地低下了头,心中担忧那老道的嬷嬷会不会看出破绽。 那婆子也不害臊地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得沈风斓的心都提了起来,她才抬头笑道:「恭喜恭喜,老奴这就回宫復命了。」 这关算是过了。 按例他们一会儿还要进宫去拜见圣上,以及皇后这位嫡母、萧贵妃这位亲母。 沈风斓未曾进过宫,轩辕玦这样一个失了宠的皇子都有那么大架子,也不知那三位会不会为难于她…… 她这般想着,一眼撇过轩辕玦的方向,见他穿着一袭绛紫云纹蟒袍,质地华贵熠熠生辉,腰带上还挂着明黄珠络的透碧东陵玉麒麟。 这般精緻华贵的打扮,倒显得沈风斓这一身丁香色广袖襦裙简薄了。 她不由轻轻摇头一嘆,谁想轩辕玦竟然听到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看向她射出凌厉的眼刀。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瞧着本王摇头嘆气,是何意?」 第三十八章 拒见 从前的轩辕玦是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的,他自幼遍观群书一目十行,众多皇子无一人及得上他聪明乖觉。 又兼容貌出众极肖乃母,最得圣上欢心。 这也养成了他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秉性,他随行恣意起来,就连御书房的藏书奏章也是可以随意翻阅的,圣上也从未喝斥过他。 所以此番遭人构陷圣心冷落,他才这般愤恨难平。 他现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旁人异样的眼光,嘲笑他或是讥讽他。 所以昨日的婚礼他尽了礼数不得罪沈太师便罢了,早早装醉避开那些人也少受些气。 玉凤、玉丹等服侍轩辕玦的丫鬟吓得齐齐跪地,殿下近来脾气甚是不好,动辄说话就这般阴阳怪气的。 她们都跪下了,浣纱和浣葛也只得跟着跪下,一时室中气氛肃然。 沈风斓虽不害怕,这种时候也犯不上去触霉头,便低头福了福,「殿下息怒。妾身不过是嘆殿下这一身过于华贵罢了。殿下才受了圣上的斥责,如今打扮得这样招摇去面圣,实在不妥。」 单说他腰带上那块东陵玉麒麟,便是罕见的天竺进贡之物。 轩辕玦想到那日在御书房萧贵妃脱簪待罪的意味,心想着这沈风斓算是有他母妃的半点见识。只是嘴上不饶人地鄙夷道:「头髮长见识短,女人家就知道穿戴上留心。」 沈风斓自认为已经尽了为人妻妾的责任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只含笑道:「殿下责怪得是。妾身觉得屋里有些气闷,先到府门处恭候殿下。」 一通行云流水无可挑剔的礼,沈风斓扶着浣纱的手,慢慢地向着院外踱步而去。 轩辕玦瞥了眼她的背影,那身浅浅的丁香色似一团轻烟,不算华丽,却看得人很舒服。 他顺手摘了腰上的玉麒麟,随意丢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丫鬟身上,「赏你了。」 玉丹被砸得手上吃痛,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个宝物,顿时喜不自禁。 她正要谢恩,边上伸出一只手来夺过了玉麒麟,一道娇声道:「谢殿下赏。」 玉凤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玉麒麟,望着玉丹一脸得意…… 沈风斓踱步到府门处时,见换了一身浅紫色祥云绸面直裰的轩辕玦已站在那里了,面色有些不豫。 她忙赶了几步上前,行礼告罪,「没想到殿下脚程这样快,是妾身慢了。」 她是靠脚走过来的,想着多动动对孩子有好处,轩辕玦多半是坐轿来的才有这么快。 嘴上告着罪,她心里却偷笑着,这晋王还算有点脑子,听得懂好赖话知道换身衣裳。 轩辕玦待要斥责她,想着今日入宫面圣才是最要紧的,岂能为她耽搁了,当下也不多言只抬脚往外走了。 沈风斓紧跟其后。 四驾丹朱垂流马车既宽敞又平稳,马车四角皆有晋王府的明黄徽记,路人远远见了就避到一旁,一路畅通无阻。 沈风斓识趣地缩在马车一边,感慨特权阶级和沈府这等依靠特权阶级得势的终归是不一样,她未嫁之前身份是够不上坐这样规格的马车的。 进了宫轩辕玦熟门熟路地先问了内侍,「父皇现在长生殿还是御书房?」 长生殿是圣上寝殿,宣政殿是早朝的大殿,一般皇上下了朝就会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那内侍笑着答道:「圣上已吩咐了,若是晋王殿下携新妇来拜,就告诉殿下不必见了,日后修德慎行为要。」 轩辕玦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没想到父皇对他已厌恶到此等地步,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了。 还让奴才来告诉他修德慎行这种话,真是半分颜面也不给。 当着那内侍的面他只是不语,沈风斓见气氛尴尬,便和那内侍搭话,「妾身未进过宫,敢问这位大人是在御前伺候的么?」 能替皇上传口谕的内侍是有体面的,那内侍笑着拱手,「不敢当,奴才是长生殿的总管李照人。」 沈风斓心内肃然起敬,能在偌大皇宫中混成皇上身边的总管,那可是一个太监一生最伟大的成就,这样的人不可小觑。 她谦和地笑道:「大人客气了。按礼今日进宫参拜要送妾身针线与圣上,闻得圣上的针线活计是专人负责的。妾身便寻了另一样礼奉与圣上,还请大人代为送达。」 身后的浣纱抱着一方长长的鎏金檀木匣上来,对着李照人福了福。 李照人知道这位晋王侧妃是沈太师的嫡女,自然不敢轻看她的礼,便让身后一个小太监收了,满口对沈风斓打包票,「奴才一定送到。」 轩辕玦瞟了那檀木匣一眼,妇人送礼之事他懒怠管,终是没说什么,便往华清宫去了。 沈风斓见着那高高的门楣上书着华清宫三个鎏金大字,方知这是轩辕玦生母萧贵妃的居处。 怎的不先去见皇后,就先见了萧贵妃? 这轩辕玦轻狂到如此地步了,竟敢不尊嫡母? 身前那人进了华清宫便脚步带风,容不得她多问,她只能打起全部的精神,用来跟上他的脚步。 到了正殿之中并未见萧贵妃,穿着一身别致宫装的侍女上来奉茶,带着标准的笑容,请他们二人在殿中稍候。 沈风斓方才走得急了,觉得腹中微微不适,用热茶压了两口才觉得缓过来了。 轩辕玦额上沁出了汗水,看着滚热的茶哪有半分想喝的欲望,恨不得拂在地上碎成一堆才好! 沈风斓暗自摇头,好生沉不住气! 不过是被圣上拒见了一回,既没有降位也没有明旨告罪,萧贵妃也安安稳稳地住在这华清宫里,他就这样气急败坏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受了冷落吗? 珠帘郎当响动,身姿曼妙的美貌妇人缓缓从寝殿中走出,目光在沈风斓身上扫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在上首落了座。 她竟是萧贵妃? 一个中年妇人还能保养得如同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以她和轩辕玦相似的容貌,两人站在一起说是姐弟也使得。 怪不得传闻萧贵妃宠冠后宫二十年如一日,世间男子高贵如天子,也难过一道美人关啊…… 她看向轩辕玦额上的汗水,而后一双美目不客气地横向沈风斓,「你这个为人妻妾的,是如何照顾夫君的?」 第三十九章 见婆婆 都说十对婆媳九不和,沈风斓只是想不到会这样快,萧贵妃这是要给她下马威。 她一个新妇,又赶在轩辕玦气头上,难道要她亲自替他擦汗不成?指不定顺手一推,她就要捧着肚子血溅华清宫了。 她腹中身孕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萧贵妃也不知道? 沈风斓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她从座位上施然起身,「娘娘容禀,怒火伤肝,殿下出些恶汗总比郁结在心要好,故而妾身未敢妄动。」 毕竟是沈太师的嫡女,竟然唬不住她,萧贵妃冷笑一声,「你倒精通医理啊?」 「只是先母在世时侍奉床前,耳濡目染罢了。」 沈风斓从善如流,对萧贵妃话中的讽刺之意置若罔闻。 她是轩辕玦的亲母,日后只怕自己还要常来华清宫。头一遭来就低伏做小尊严尽失,日后这里只怕连她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她抬头直视萧贵妃,对方一双美目含威不露,始终落在她身上。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扫过沈风斓广袖丁香色襦裙盖住的腹部,神色委婉了许多。 「你也坐罢,本宫知道你是新妇面皮自然薄些。」 她眼神示意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椒香给轩辕玦擦汗,又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句,「只要不是觉着让你做玦儿的侧妃委屈了就是。」 沈风斓屁股刚沾椅子,被这一句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不愧是后宫争宠的大赢家,除了美貌这嘴皮子也不差,这诛心之语着实令人生寒。 她垂着头,隐约感觉到轩辕玦的目光投了过来,淡淡的威压。 她原该是宁王的正妃,因那夜之事被圣上转而赐予自己为侧妃,轩辕玦对此也有些不舒服,索性连宁王都不想见了。 她若是仗着自己太师府千金的身份,骄傲些倒没什么,若是仗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宁王正妃身份…… 他的目光中平添了一分杀气。 问题已经升华到了轩辕玦的男性尊严之上,这是个极为敏感不容半点怠慢的问题。 沈风斓背上出了一层的毛汗,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怯又甜蜜的笑容,深情款款地望了轩辕玦一眼。 「妾身蒲柳之质,能嫁与殿下这般风华盖世的男子,是一生之幸。」 轩辕玦被她眸中深情一惊,殿中已响起了侍女吃吃的轻笑声,笑这对新婚夫妇这般柔情。 她不说旁的,单说轩辕玦的容貌,就连萧贵妃都有些信了这深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玦儿生得似他父皇,你也不差,堪为玦儿的侧妃。」 话毕便见沈风斓害羞地低了头。 她担心这沈家小姐因不光彩的理由屈就为侧妃,会在府中使性子胡闹,有损轩辕玦的名声,所以要警戒她一二。 看方才的形景,她似乎对轩辕玦也很属意,不是个轻狂任性的人。 想来也是,这世间妙龄女子,有哪个见了她皇儿的容貌风姿不为之倾倒的? 轩辕玦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润,又是气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肠。 那卫玉陵时常见着他就要表白一番仰慕之情,他只当一阵风吹过,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有什么抓挠在心的痒意—— 想去抓,怎么也抓不住。 他唯恐被人看出,皱了眉一挥手,「叫人领你去拜见皇后吧,我和母妃还有话要说。」 什么话,让她一个人去拜见皇后? 萧贵妃也觉得有些不妥,便命椒香亲自领沈风斓去,她是华清宫掌事的大宫女,有她看着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沈风斓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椒香去兴庆宫,一行走一行和椒香打听这位皇后娘娘的喜好,顺便打探一下萧贵妃母子和她的关系。 「皇后娘娘很是威严,尤其是卫大将军过世之后,皇后娘娘就更严厉了。她向来不喜宫中其他女子打扮得太过娇艷……」 椒香说着扫视了一眼沈风斓,见她一身丁香色很是温婉,简单大方的反绾髻簪了两只赤金黑珠步摇。 那黑珠足有鸽卵大小,如今南海进贡的也未必有这么光泽的,难得插在发间低调不张扬。 椒香心里对她便生了一番敬意,她头一次进宫,知道把自己打扮得既不张扬又不辱没晋王府的门楣,果真太师府的教养极好。 她便多说了两句,「沈侧妃一会儿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可要柔顺些,咱们殿下原该先陪您同去拜见皇后再来华清宫的,只怕皇后娘娘不悦,您可别顶着来。」 沈风斓不是一味顺从之人,这点在她方才反驳萧贵妃没照顾好夫君之语时,椒香就看出来了。 「多谢椒香姐姐提醒,妾身有些害怕,不知皇后娘娘没见到殿下会如何责罚妾身呢?」 沈风斓亲热地拉着椒香的手,希望她能再多说一下,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后者眼中流出一丝得意,「您也不必害怕,咱们贵妃娘娘宠冠后宫,皇后娘娘心中不忿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再不忿又敢如何?顶多小小惩戒一番。」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椒香忙补充了一句,「您是咱们殿下的侧妃,是自己人,奴婢才这般大胆直言的。」 沈风斓哪还顾得上她,心里翻来覆去琢磨着,所谓小小的惩戒会是什么? 有些惩戒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小,可对她怀有身孕之人就未必是小了,偏偏她又不能说出来……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到了皇后跟前才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了,能保得自己和腹中孩子两条小命便是…… 转眼到了兴庆宫,比起华清宫的精巧别致,兴庆宫胜在端庄大气,又恰恰输在了这股大气上—— 失了女子的风情。 皇后和萧贵妃的区别和这两座宫殿的区别何其相似,一个高贵端庄威严肃穆,一个美貌多情风流婉转…… 男子口中都说喜欢端庄的,到底还是偏爱美貌的。 高高坐在上首鎏金凤座的卫皇后,头戴丹凤垂珠冠,长长的流苏几乎垂到面上,举手投足间流苏却丝毫不颤。 端的是大气稳得住。 她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端方,看得出来年轻时应该是颇清秀的容颜。 ——便拿年轻时的样貌来,只怕也比不上如今三十七岁的萧贵妃。 沈风斓深深地同情卫皇后,怪不得她在后宫争宠中处于完败的地步,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分来展示皇上不弃糟糠之妻的美德。 她这里正胡思乱想,卫皇后威严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传来,「怎不见晋王?」 第四十章 罚跪 兴庆宫的大殿空旷异常,服侍的宫人不多,只有左右两排整整齐齐的太师椅,彰显着宫殿主人的身份。 ——受众人参拜的后宫之主,卫皇后。 哪怕已经很久没有后宫嫔妃齐聚兴庆宫来参拜卫皇后了,这些太师椅她也命人擦得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不落。 她是皇后,是唯一坐在高高的凤座上的人。 其余的嫔妃再尊贵,贵如萧贵妃,也只能坐在底下的太师椅上。 她打量着站在殿中的沈风斓,她恭恭敬敬地垂首立着,一身的装饰打扮大方得体,丝毫不像萧氏妖娇乔致。 萧氏那个贱人,人老珠黄还爱俏,真当自己还是初入宫的二八年华吗? 呸。 她开口便问晋王,只见沈风斓再度福身下拜,声音柔婉,「妾身替晋王殿下向皇后娘娘请罪,殿下正要来兴庆宫拜见,一时腹痛便先往华清宫去更衣。」 「因怕误了时辰,只好让妾身先来给皇后娘娘请罪。」 椒香是华清宫的人,她陪着自己来那轩辕玦先去华清宫的事是瞒不住了,沈风斓想来想去,只能用这个藉口搪塞过去。 藉口不需要太高明,只要给了卫皇后颜面即可,反正轩辕玦不敬嫡母早就不是头一遭了。 卫皇后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上首的皇后似乎无声地笑了笑,隔得太远,沈风斓低着头,想偷偷觑一眼她的神情,只觉得她的面容被璀璨的凤冠压得暗淡。 一片金光之下,那经了数十年风霜的沧桑面容如何能看得真切? 卫皇后再度开口,带着些嘲讽的意味,「你说的可是实话?欺瞒中宫皇后是什么罪名,本宫不说,想必沈侧妃也清楚!」 不敬嫡母的罪名奈何不了轩辕玦,奈何她一个小小侧妃是绰绰有余,这点沈风斓更清楚。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妾身所言确是实话,华清宫的椒香姑娘可以作证的。」 卫皇后早就看见了椒香,听她满口附和着沈风斓的话,若有若无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旁人或许未必听见,因怀有身孕听觉格外敏感的沈风斓听得切切实实,忍不住抬起了头来望向上首。 她一张精緻如玉的小脸嵌着一双美目,清澈纯净的眸子比鬓边的纯黑珍珠还要光彩。 卫皇后骤然瞧见她抬起的面容,眼神一凛。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萧氏那贱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的儿子儿媳比她的容貌更为传世! 这般容颜…… 还真是讨人厌! 她无情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既然晋王只是去更衣了,想必很快就能回来。沈侧妃就去殿门外跪着罢,什么时候晋王来了,你什么时候起身。」 沈风斓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怀有身孕岂能在太阳底下久跪? 没想到卫皇后竟然半点情面也不讲,不容她说什么已自顾自离座而去了。便容她说,她也不能直言自己怀有身孕…… 一个一脸赘肉矮墩墩的嬷嬷走了过来,满眼的不怀好意,「皇后娘娘的话,想必沈侧妃是听清楚了?」 沈风斓惊于她粗壮的体格,求助般地望向椒香,那嬷嬷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转脸对椒香道:「椒香姑娘请到后殿喝茶吧,你是萧贵妃跟前最有体面的人,我们不敢怠慢。只不过要请姑娘等晋王殿下来了,才能离开兴庆宫。」 连让椒香回华清宫报信都不能了! 沈风斓脑筋转的飞快,她要怎么办? 第四十一章 淫贼 轩辕玦会来吗?什么时候来? 若是她跪到胎像有异轩辕玦还不来,她该怎么保护孩子? 椒香被兴庆宫的人控制起来了,轩辕玦若见自己久久不归,会察觉到异样来救自己吗? 只怕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在兴庆宫外等候的浣纱和浣葛,只是她们察觉到什么也无用,哪里找的来救兵…… 脑子里似搅了一团浆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醒地意识到一点——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事。 「沈侧妃?您这是要老奴亲自押你去跪吗?」 壮实的嬷嬷撸起了袖子,沈风斓连忙赔笑,「不必劳烦嬷嬷了,我自己去。」 被那嬷嬷推上一把,只怕不必跪,孩子就难保了…… 沈风斓一面往殿外慢慢地走,尽量争取拖延时间,一面将腕上两只上好的顶珠缠丝金镯褪下来,悄悄放在那嬷嬷的手心。 「求嬷嬷可怜可怜,我先前两度落水差点丢了性命,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嬷嬷可否让我跪在那里?」 沈风斓纤纤一指,指着那朱红色三人合抱门柱的阴影之下,一块小小的地方。 卫皇后只让她跪在殿门外,这块小小的阴影是阳光普照的殿门外唯一的遮蔽…… 壮实的嬷嬷一双枯木一般的手掂了掂那副顶珠缠丝金镯,缠丝金也罢了,倒是上头的珍珠光可照人,十分名贵。 她干瘪的嘴一咧,沈风斓心中一喜—— 「不行!」 六月时节的骄阳已热烈非常,随着时近正午,日头越发毒辣了起来。 沈风斓跪在宽广的殿门外空地正中,周遭没有半分遮蔽,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层黏煳煳的汗。 想要悄悄往门柱的阴影下挪一挪,抬眼看去,那个收了她贿赂的嬷嬷双手抱胸,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盯着她。 她认命地低下了头,尽量挺直嵴背不压迫到腹部,同时靠着心中暗骂那个嬷嬷来转移注意力。 不要脸的老东西,收了她的镯子连这点方便都不肯行! 偶有宫女三两成群地结伴走过,远远看着她悄声议论两句,很快就绕道离开了。 腹部隐隐传来不适之感,她自有身孕后最累的动作不过是散步,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听闻那些贫寒的农妇可以一直耕作到生产那日,这道理用在她这金尊玉贵的小姐身子里,完全行不通。 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偏移,站在门柱阴影里的嬷嬷已经挪了好几下,不过她给沈风斓选的地方一看就很有讲究—— 一直照射得到阳光,只增不减。 从阴影的变化角度来粗略估算,她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腹痛之感越来越强烈…… 沈风斓惨白着脸,知道不能再跪下去了,她用尽力气唿叫那嬷嬷,「嬷嬷,求您和皇后娘娘通报一声,妾身实在是跪不住了!」 躲在阴影底下的嬷嬷眼皮都不抬,「跪晕了再说吧,晋王殿下还没来呢!」 她心中寒意咋生。 都一个时辰了,他还会来吗? 也许他更希望借旁人的手让自己死去,这样他就不必再背着淫辱宁王正妃的污点了…… 眼皮越来越重,腹中的疼痛之感也阻挡不住她涣散的意识。 在昏倒之前,她在幻觉中看到了轩辕玦这个罪魁祸首。 「淫贼,你不得好死!」 第四十二章 担着 长生殿中。 李照人拱肩缩背,双手拢在身前,快步朝内室走去。 圣上在明黄锦缎铺设的坐榻上抬眼,看见李照人的神色,心里便有了数。 「沈侧妃如何了?」 「晋王殿下到兴庆宫带走了,走的时候,沈侧妃面色苍白,口发呓语。」 李照人可不敢把淫贼什么的说出来。 圣上嗤地一笑,「自从卫大将军去了,皇后是越发小家子气了。」 旁人不知道沈风斓怀有身孕,她皇后是定然知道的,竟然做出这样的不体面的事情来。 他不见晋王是为了挫挫他的傲气,免得他行事还没个忌惮。 可晋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想折辱,也只能他来。 李照人微微低下头。 是嗤笑,不是气恼。 圣上在意晋王,却并不是很在意,沈风斓腹中的孩子。 他略想了片刻,道:「沈侧妃也是可怜,大婚后头回进宫,就替晋王殿下承担了皇后娘娘的怒气。」 圣上的口气有些不屑,「她一个侧妃不担着,谁担着?」 还想让晋王担着不成? 李照人的神情一瞬间有些不自然。 分明圣上看到沈侧妃送的那份礼,欢喜得什么似的,夸了她好几句。 怎么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了? 圣上握着摺扇,似乎忽地想起了这茬,又对李照人道:「派人照看着沈侧妃那边,若是缺医少药的,只管施恩便是了。」 李照人点头称是,「那位萧太医是晋王殿下惯用的,奴才和他打个招唿,想来不妨事。」 …… 沈风斓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将手抚摸在腹上,察觉到腹中的充实感这才舒了一口气。 入眼是晋王府她的寝室内千工床的红绡喜帐,层层叠叠如梦似幻,似在诉说新婚之喜悦甜蜜。 她觉得格外刺眼。 想要喝杯水来润润唇,一张口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两下便没了力气。 「小姐醒了吗?」 浣纱听到声音从隔间走进来,先到桌上倒了一杯茶水,而后走到床边掀起了帐子。 沈风斓钗軃鬓松,正红色鸳鸯枕衬得她小脸苍白,嘴唇被太阳晒得干裂发白…… 浣纱鼻子一酸,「小姐,快喝些茶水吧。」 她一手抬起沈风斓的脖颈,另一手慢慢地倾斜茶杯向她口中餵水。 一个生怕她呛着餵得慢,一个喉中干渴急着喝水,足得一杯水餵完才好了些。 浣纱这才敢哭出来,「小姐被晋王殿下抱出兴庆宫的时候,奴婢和浣葛真真要吓死了!幸而小姐没事,孩子也没事,萧太医说只是中暑了,些许动了胎气。否则我……」 若是沈风斓有个好歹,她只能以死来向古妈妈谢罪了。 沈风斓眉头一蹙,「你说,是晋王把我抱出兴庆宫的?是什么时辰的事?」 浣纱道:「约莫是小姐进去后一个半时辰。我们在兴庆宫外等得着急,正想要去华清宫请殿下,幸好殿下就赶来了。」 一个半时辰?若是卫皇后有心要害她,这一个半时辰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明知她怀有身孕又不能为外人所知,明知卫皇后和萧贵妃不和,轩辕玦还让她一个人去兴庆宫,足足待了一个半时辰才来救她…… 现如今这副模样,全败轩辕玦所赐。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请晋王,不如直接去长生殿请圣上。」 第四十三章 砸缸 浣纱此前对轩辕玦也没有好感,今天看他抱着沈风斓赶出兴庆宫,不由视他如神兵天降英雄救美,此前的恶感也消了大半。 她闻言一时愣了,「小姐的意思是……」 「于晋王而言,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是他的耻辱,他的罪证。与其指望他来保全我,我更相信圣上会看在我父亲的面上留我一命。」 可是圣上,哪是她们随意请得动的? 她今日命悬一线,生死存亡都在轩辕玦一念之间罢了。 这种性命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 「小姐别这样作悲,你是太师府的千金,才学品貌样样都好,殿下有朝一日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到那时孩儿也生下来了,那些前尘往事谁还记得?」 是啊,她就这样乖乖地待在晋王府,养着这个孩子,过不了二三年这件事就会被人们淡忘。皇上会恢復对轩辕玦的宠爱,宁王也会另娶他人,不会再有人提他曾经那个未过门的正妃…… 一切就会像没有发生过那样。 她若运气好生下的是晋王府长子,从此一生依傍着这个孩子也能衣食无忧…… 她漆黑的瞳仁涣散起来,眼中失去了光彩,空洞无神。 上天垂怜让她又活了一世,是为了让她委曲求全,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的吗? 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干脆…… 自从进宫回来之后,沈风斓卧病在静清院中休养,就连三日回门也因为她身体不适而免去了,只派人回沈府报了信。 轩辕玦自那日回来后似乎心情就更差了,他成日在外书房里待着,那群幕僚来来往往地进出外书房,十分繁忙的样子。 这期间由萧太医照管着沈风斓的病情,这萧太医是萧贵妃的同宗,深得轩辕玦的信任,故而专派了他一个人来照顾沈风斓的胎。 而轩辕玦本人…… 一次也未踏足静清院。 沈侧妃在宫中得罪了皇后受到了重罚命不久矣,又失宠于晋王的消息在王府中算是传开了,静清院的下人也懒懒的,一个个都不想干活,由着庭院荒废。 「怎么才一进宫皇后娘娘就罚她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皇后娘娘了罚成这样,啧啧。」 几个粗使的婆子嫌天气热,越发不肯动弹了,都挤在一处树荫底下说闲话,「皇后娘娘罚得不重吧?我看是这个沈侧妃本来就是病秧子!」 「我看也是!听说在长公主府还被小郡主推到了水里病了小半个月,还是宁王殿下亲自救了她!」 提到宁王几个婆子的眼神暧昧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位沈侧妃,原先是指给宁王的正妃。 「她也是怪可怜哦,本来能做正妃的……」 「哼你懂什么?说不定有什么恶疾,连做咱们晋王府的侧妃都抬举她了呢!」 另一个婆子阴阳怪气,「就是!也不知道宁王殿下怎么在水里救的她……」 「嘿嘿嘿,」几个老得早就没人看的婆子笑得猥琐了起来,脑补着旖旎场景…… 「砰!」 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惊动了几个婆子,她们吓得立即噤声,以为被人偷听了她们的对话。 原来是院中一个盛水的大瓷缸好端端的碎裂在地上,缸中的水不断地向外冒。 「夭寿哦!」 一个婆子惶惶地四下一看,见院中并没有旁人,才放下了心。 另一个婆子抚了抚胸口,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谁听,「最近那梧桐林里有野猫进来,怕就是猫儿砸破的。」 「快去收拾起来吧。」 几个婆子拿扫帚的拿扫帚,拿簸箕的拿簸箕,都去收拾那个碎缸,一时无话。 厨房里一个女子的身影躲在窗后偷看着,见婆子们都低头收拾起来,便悄悄地熘走了…… 第四十四章 整治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室中用于降暑的冰块已化了大半,青花阔口大瓮中残留着冰水,很快失去了原来的温度。 沈风斓穿着一身家常素色衣裳,斜斜地躺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 浣葛端着药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向窗外一瞅—— 原来是两个猫儿在院墙上打架。 见她出神浣葛也不打扰,只把药碗放到了桌上,轻轻叮嘱了一句,「这药还烫,小姐记得一会儿喝。」 待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嗯」,浣葛暗嘆了一口气,走出了内室。 小姐近日总是出神,看得真叫人忧心。 其实那两只猫儿不是在打架,而是小猫闯进了大猫的地盘,两方正在对峙。 大猫一看就是在王府中待久了的,它身子胖大,橘色的毛皮好些地方都皱了起来,看着小猫的神态似乎胸有成竹。 小猫是黑白色的,瘦骨嶙峋,嘴角还有一处伤口结了痂,却很坚定地对抗着比自己大三四倍的大猫。 两只猫对峙许久终于挥着利爪滚到了一起,她有些不忍心看,这无疑是一场结局明了的战斗。 嗷! 一声意料之中的惨叫声传来,沈风斓再定睛看去,两只猫已经到了院墙底下。 小猫的背上流出了血,仍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坚毅地望向大猫。 大猫看起来倒没事,不晓得为什么向后退了两步—— 最后,大猫退出了她的视线之中。 赢了?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只小猫,受伤的分明是它,怎么大猫倒跑了呢? 正当此时,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把抓住小猫丢进了簸箕里头,「方才定是这死猫闹的,好好的砸了一个瓷缸。」 不好,叫她们捡去了,这小猫必活不了。 沈风斓忙出声,「你们过来。」 那两个婆子吓了一跳,细看才发现沈风斓这处半掩着窗户,想是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两个婆子透过半掩的窗户,只见一个美人儿散着头髮,面带病容,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我见犹怜。 这必是沈侧妃了,她两个忙忙地请安,沈风斓笑道:「这大毒日头底下,难为你们还照管着院子了。只是这只猫我瞧着有些趣儿,就留在我这屋里吧。」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要一只野猫做什么,当着她的面也不敢胡说,只道:「既是侧妃娘娘要,我们就送进去。」 隔间里浣纱和浣葛已经听到了声音,到门外接了这只小野猫进来,浣纱又打赏了那两个婆子几百个钱。 「你打赏她们做什么?你不知方才她们在后院树底下说得多难听!」 浣葛一行走一行气愤道:「成日家不干活,还围在一起说咱们小姐是病秧子!要不是我拿一个卵石把大缸打破唬她们一跳,还不知道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浣纱道:「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打破了缸,那几个婆子还说是这小猫打的,真是它替你顶了缸!」 她两个的说话声都落在了沈风斓耳中,她道:「我看那猫都见血了,不知道养不养的好?」 浣纱拿了药品来给猫处理伤口,「定要养好了,浣葛也算赎罪了。」 浣葛脸上一红,看着那只猫乖乖让浣纱处理伤口的样子,倒像是有些灵性。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猫?」浣葛撅了嘴,「如今连院里的粗使婆子都敢在背后议论小姐了,再不整治整治,只怕明儿就要说到咱们跟前来了。」 沈风斓充耳不闻,只盯着那只小猫,小猫敷了药龇牙咧嘴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她。 浣纱笑道:「这猫聪明得很,上药的时候乖乖的,现在上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话锋一转,「浣葛说的也没错,这几日院子里连杂草都生出来了,这些婆子也没个章法。」 浣葛道:「何止是这些婆子?红妆和绿翘仗着身份几乎是成日家躺在自己屋里,那四个小丫头没叫她们进来服侍,她们乐得玩去!那两个妈妈也不见人影,有事只能叫咱们沈府陪房的媳妇。」 「你们知道,它方才打败了多大的一只猫吗?」 沈风斓微微一笑,用手比划出一个弧形,「这么大!我原以为它死定了,谁想到它竟能反败为胜。」 浣葛一脸茫然,浣纱已经领会到了她话中深意,「小姐能这样想就好!你是太师府的嫡小姐,比这只小猫强了不知道多少,何必自暴自弃呢!」 小猫跟自家小姐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可比的? 浣葛一下子没跟上她们的思路。 沈风斓笑着点点头,她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更不能让她的孩子也窝窝囊囊活着。 她该站起来,给那个淫贼一点颜色看看。 「去请两位妈妈,还有陪房的三个媳妇、红妆和绿翘,再把那四个小丫头叫进来。」 浣葛振奋了精神,她这回明白了,小姐这是要整治这些人了。 她笑着应了一声跑出去,沈风斓又让浣纱伺候着梳了头,换了一身品红色凤尾花红绫裙。 再点上些许脂粉掩盖病容,沈风斓高坐在上首气度雍华,一霎那底下的人都抬不起头来了。 她含笑柔声道:「自打我进门以来就病了这些日子,咱们这里连章法也没有,倘或我来一二个亲戚看了,着实不像样。」 那两个晋王府的妈妈听了心下一咯噔,沈侧妃的亲戚就是太师府的亲戚,那都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瞧这架势这沈侧妃是要整治底下人了,她们两自然是打头要遭殃的。 两个妈妈越发恭顺了起来,「原是侧妃娘娘病了这些日子,我们不敢打搅。胡乱定了规矩委屈了娘娘带来的人,那就不好了。」 这个理由找得不错,沈风斓一笑而过,「既如此,我少不得撑着病体来给你们立立规矩。错了,可是要罚的——」 她拿病做藉口,哪有人敢不听? 不听岂不是有意要让她操劳而死? 这罪名没人敢当。 众人都齐齐称是,只听沈风斓道:「静清院中粗使的婆子有六人,这六个分成三班,守门的两个,灶房的两个,搬抬的两个,这些人归林妈妈管着,哪处不对就找哪处的两个人。」 她心中规划清明,说起话来清清楚楚毫不迟疑,「粗使的丫鬟九个,那个小衣我看着很好,让她到屋里来伺候。剩下的八个分成两班,侍弄庭院花草的和来往听吩咐的,这八个归朱妈妈管着。」 小衣就是她刚进门那日来通传轩辕玦喝醉了的那个丫鬟,看起来是个有规矩的,做粗使丫鬟可惜了。 两个妈妈听得灰了心,她们应该是这静清院中最有体面的底下人,怎么倒叫她们管粗使丫鬟婆子去了? ------题外话------ 每天早上九点自动发文,本文有大纲有存稿,欢迎跳坑~新书首推中,如果觉得不错请收藏慢慢看吧~ 第四十五章 整治(二) 只听沈风斓又道:「二位妈妈都是体面人,小丫鬟们若有不好了自然还能说得,要紧的差事我还是要倚靠你们的。」 她倒像猜透了人的心思一般,两个妈妈有了这话便也自在了。 「三位嫂子,」接下来轮到她的三个陪房了,「廖随安家的,你男人通些文墨,只叫他管着我嫁妆里的田庄、铺子等帐目,你就替我在其中传话便是。」 「钱宝家的,你一向细心,就替我照管着我陪嫁的那些傢伙吧。」 十里红妆不是说说而已,这些嫁妆里头的金银器皿、名贵木料和衣裳绸缎,都需要时时留心打理。 那两个都点头称是,沈风斓沉吟了片刻,「那周忠家的就一打总地照看着静清院吧,所有人都是你的事,你辛苦些。」 那两个媳妇都吃惊了起来,这是要让周忠家的做静清院管事的意思了,她是何时巴上二小姐的? 周忠家的也有些喜出望外,她到底是个老实人,喜过后规规矩矩地上前福身领命。 沈风斓点头微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看向红妆和绿翘。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不仅绿翘是被收用过的,红妆也是。 满府里轩辕玦就这两个通房丫头,居然都塞到了她这里! 「你们俩的身份原就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她笑得客气,「我也劝殿下把你们带回正房去,偏生殿下……」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意思了,绿翘脸上羞红了起来,红妆倒是一副早就认命了的自在。 她早就明白,做晋王殿下的通房丫头捞不到什么好处,可怜正房那边还有不少的丫鬟在跃跃欲试。 她们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跟得上沈侧妃一个脚趾跟不上? 沈侧妃这副模样,殿下都冷冷淡淡的,况乎她们? 虽要压她们一压,也不能过了度,沈风斓点到为止,「……既如此,你们两就在外间伺候吧,我的寝室仍是浣纱和浣葛伺候就好。」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平时坐卧难免有不留心之处,让别人在寝室伺候难免会看出端倪,只能让浣纱她们两留着。 外间清闲,她们尽可以做自己的针线,没事发发呆,也累不着。 「至于你们四个……」沈风斓回想起那日芳姑姑的介绍,这四个小的好像叫梅兰竹菊,「你们就跟着浣纱学学规矩吧,到时候再安排。」 这是确定了浣纱在她身边头等的地位了。 叫梅儿的皮肤白,叫兰儿的体态纤纤,叫竹儿的个高清瘦,叫菊儿的有些发胖……沈风斓找到了她们身上与名字互通的点,一下子就记住了谁是谁。 梅兰竹菊齐齐福身应是。 她有条有理地将众人都分派妥当,原先看着她不老成的也都服气了起来,病中还能做出这般安排,可见在家中是学过如何掌管中馈的。 毕竟是沈太师的千金啊…… 沈风斓站了起来,头上的点翠攒珠凤钗晃了她们的眼。 「我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性子,就算病得起不来了,有周忠家的和妈妈们,还有浣纱浣葛她们,个个瞧得分明。」 「我母亲去得早,留下的嫁妆都给了我一个人,便是吃上三四辈子也是吃不完的。」 她扶了扶鬓边的流苏,威吓完了就得给她们些甜头吃了,「钱财上我是最不吝啬的,诸位好好想想,是安心做事领赏,还是……」 她言尽于此,往内室里走去,「我就不多说了,都散了吧。」 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出去,低头小声议论着什么,林、朱两个妈妈凑到周忠家的跟前套近乎,「嫂子是哪里人?可是太师府的家生子么?」 周忠家的听两个大自己十来岁的妈妈叫嫂子,客气地推诿道:「二位嫂子客气了,我男人是沈府的家生子,我原是定国公府的。」 定国公府啊…… 两个妈妈暗忖着,怪不得让她做管事,原来是沈侧妃外祖家的亲信。 三人边走边说彼此有了了解,朱妈妈又探听起来,「侧妃娘娘怎么今儿忽想起这事来了?若是身子好些了那是万幸,别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娘娘吧?」 周忠家的如何不解其意,只是笑笑道:「侧妃娘娘近日病着,我也没敢多往里头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得罪了娘娘。」 林、朱两个妈妈听了皱起眉头,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暗指着的确有人得罪了沈风斓。 周忠家的不等她们再问,藉口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只对林妈妈道:「林嫂子那头的差事可比朱嫂子重啊,累你辛苦了。」 说罢就走了,留下两个妈妈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老婆子们人少,年纪又大了总比丫鬟们懂规矩,怎么倒说我的差事重?」林妈妈不解地问朱妈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看沈侧妃今儿绝不是无缘无故想起这事的,」她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后院那口盛水的大瓷缸好好的就碎了,作孽哦,清闲了这两年,以后怕是有的忙了!」 大瓷缸…… 林妈妈恍然大悟,「这些吃多了马粪的婆子,还真是不省心!」 换做从前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也没什么体统,大家乐得清闲。 芳姑姑虽是个严厉的,平时心都用在殿下身上,不叫那些嫂狐媚子把殿下带坏了就是,其余的人更加入不得她这个宫里尊贵人的眼。 可现如今,那位沈侧妃指名要她管着那些婆子,日后再闹出碎了大缸这等事,可就是她的责任了…… 她眉头一皱,正好眼睛一熘看见了一个婆子拿着扫帚做样子,鬼鬼祟祟地想探听什么。 「这满院子的杂草你都不知道清理?在这里装腔作势给谁看?」 那婆子正撞在枪口上,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听林妈妈叉着腰骂道:「去把你们那几个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死讯 到了下午,冷冷清清的静清院总算有了声响,林妈妈歪在树荫里的躺椅上,指挥那些婆子割草的割草,修枝丫的修枝丫。 直累得那些婆子抬不起老腰,她才从躺椅上施施然站起来,凑到婆子们身边轻声道:「你们也别怪我,这是上头分派的,我也只能照着做。谁叫你们……」 那些婆子一听便知,坏了,定是先前议论那沈侧妃叫人听见了。 一个婆子老着脸向林妈妈告罪,「都是我们吃了屎嚼蛆,不过您倒是说说,殿下自打新婚之夜就没来过咱们院子,这沈侧妃又病着,您做什么这么听话……」 林妈妈脸一横,「殿下是不来,你没瞧见萧太医一天来两三趟把脉熬药?他老人家是什么身份,你可见过他对沈侧妃不耐烦?」 萧太医是宫里萧贵妃的同宗,也是最受晋王殿下信任的太医,若不是殿下心里在意,萧太医怎么会天天来请脉? 连萧太医都不敢轻慢沈风斓,这些下等婆子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胡说八道! 林妈妈冷哼一声,「我不妨再和你们说说,你们真以为那瓷缸是猫儿打破的不成……」 晋王那边听到了消息,只是淡淡一哼,说了句「由她去。」 莫管事却觉着,府里唯一的一个女主人要管下人,这事的确平常。 可在这个时候管,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分明是给晋王殿下下马威啊! 「殿下,沈侧妃还在病中,哪怕下人有什么不像样,也不好叫她亲自动手的。」 这要是传到沈府去,像什么样? 这沈侧妃分明就是故意的! 莫管事又道:「不如请芳姑姑多照看照看静清院。」 轩辕玦有些不耐烦,「她心里有气也是平常的,皇后这回做得实在难看,我也没能护她。」 他心里有些乱。 他不喜欢沈风斓,沈风斓在兴庆宫受多少罪,他不必在乎。 可他赶到兴庆宫,看到她单薄的身形跪在太阳地里,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躁。 这份急躁,让他很失措。 沈风斓回屋卸了钗环,浣葛高兴得不得了,「小姐威吓她们一番,只怕以后就好了,也能清清静静养身子了。」 浣纱却不以为然。 她娘是沈府后院的管事,耳濡目染之下,浣纱也懂得了不少治理底下人的心得。 据她看来,主意和手段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权势。 从前沈风斓是沈太师的掌上明珠,就算她从不理家中庶务,那些奴才也对她毕恭毕敬,生怕使她不悦。 后来她受了沈太师的冷落被禁闭在桐醴院,那些奴才一下子就翻了天了,就连柳姨娘这样的人也敢来羞辱她。 沈府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沈太师,有他的荫蔽就有权势,无人敢欺。 如今在晋王府也是这个道理,不论沈风斓做什么,得到晋王的护佑才是最重要的…… 沈风斓嗤笑一声,浣纱连忙竖起耳朵听。 「傻丫头,你以为晋王府这些奴才都那么好说话?几个小丫鬟傻傻的也罢了,那些老妈妈老婆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我镇得住她们一日,镇不住长久。」 便是今日,也不过是看在她太师府嫡小姐的身份罢了。 日久天长,出嫁了的女儿岂能长久仗着娘家的势? 到头来难免要尝一尝苦味儿的。 更何况…… 她是註定靠不上晋王的,她也不屑去靠。 浣纱听着,倒觉得和自己的想法相去不远,「小姐,不如奴婢去请晋王殿下来看看?殿下是知道小姐的身子的……他就算为了孩子,也该来才是。」 让那些奴才知道晋王是在乎自家小姐的,这比什么威吓都来得有效。 沈风斓扭过脸去,「他若想来自然会来,不必低声下气去求他。」 别跟她提晋王,提起就令人恨得牙痒痒。 她抚着腹部,想着自己中暑这一遭对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又想着三日回门她未曾回府,沈风楼大约已经回沧县了吧…… 「对了,这都多少时日了,怎的柳烟还没过来?」 她这才想起,出嫁那日浣纱她们说古妈妈留柳烟有事,稍后就会跟来。 这几日事情乱糟糟的,她竟忘记了柳烟。 浣纱和浣葛对视一眼。 一个皱着眉眼眶含泪低头不语。 一个绞着手帕眼圈泛红…… 看这样子,柳烟是凶多吉少了。 沈风斓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她从未这样斥责过浣纱和浣葛,从前在沈府的日子尚算安逸,沈太师再怎样也是她亲生父亲。如今在晋王府还是这样,只会哭哭啼啼的怎么成? 与其等她们吃了亏才知道改变,不如她狠狠心来替她们改。 浣纱抹了抹眼,看沈风斓的神色似乎也猜到了什么,瞒不住了…… 「柳烟去沧县请大少爷的事,被老爷知道了,后来柳烟就再也不见踪影了……老爷吩咐等小姐出嫁后再告诉你,奴婢怕小姐动了胎气故而一直未曾说得……」 浣纱怕刺激到她说得很是委婉,不见踪影…… 其实就是死了。 好狠毒的沈太师! 她瞒着府中偷偷去请沈风楼回来,为的是有个助力,让沈府成为自己出嫁后可靠的娘家。 沈太师知道了此事便有什么不满也该沖她来,岂能无声无息就残害了一个无辜的丫鬟?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出嫁前夜沈风楼对她的欲言又止,多愁善感…… 难道那时,大哥就已经知道此事了? 柳烟对她忠心耿耿,她惨遭不测之时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她的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慢慢地,捏紧成拳。 猩红的血迹从她掌心溢出,顺着她白净的指节,将莹润的指甲染红,缓缓滴在地上…… 滴—— 哒! 静静的内室中忽然响起水滴之声,浣葛眼尖地看到贵妃榻旁滴落的血迹,忙上前去看沈风斓的掌心。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浣纱忙去拿来药箱,她这多灾多难的小姐,这几个月来没少和药箱子打交道。 「是我害死了她,若不是我命她去沧县请大哥回来,父亲也不会……」 「不!」浣纱坚定地反驳道:「是三小姐向老爷说的,都怪柳姨娘和三小姐!我娘在内院的眼线亲眼看见的,是三小姐要为柳姨娘报仇,一心想着要害咱们桐醴院的人!」 古妈妈不会说谎,她也从不会恶意编排揣测主子。 没想到,竟是沈风翎!? 她以为沈风翎只是个思想观念扭曲的小姑娘,她嫉妒自己,处处攀比自己,对自己有天然的敌意。 她以为只要自己出嫁离府沈风翎便可消停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了这样恶毒的事情…… 害不了自己,顺手就害死了自己的丫鬟。 柳烟自小就在沈府中教养长大,也和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为了自己,壮着胆子跑去沧县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一路风霜嘴唇都脱了皮。 就连沈风楼都夸她,忠僕,勇敢……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此丧命,丧命于沈太师、柳姨娘、沈风翎之手……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催着浣纱,「快!你快让周忠家的回沈府去,请古妈妈来!」 第四十七章 探病 晋王府唯二两个主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睬谁。 这种莫名奇怪的气氛,使得晋王府上下人等,都有些惶然。 沈侧妃长得如花似玉,就是身子弱了些,殿下怎么从她过门就进过静清院一次呢? 这也罢了。 这沈侧妃一个妾室,哪怕出身极高,也不带这么傲气的吧? 晋王殿下不来瞧你,你也不去正房瞧殿下? 这实在太古怪了。 很快,静清院因为别的事热闹了起来,暂且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不过二三日,古妈妈便来了,沈风斓唯恐柳烟之事牵连到她身上,见她两口子平安才放下心来。 出人意料的是,送古妈妈他们来的竟是沈风楼。 「我以为大哥早回沧县去了,怎么还在京中?」 面对家人沈风斓忍不住红了眼,「大哥在京中也不早些来瞧我!」 她忽然想到自己常常嫌弃浣纱她们动不动就哭,怎好自己也哭起来,便深吸了一口气强把眼泪忍了回去。 浣纱把古妈妈带下去安置,沈风楼好脾气地摸摸她的头,「都出嫁的人了,还要撒娇。」 身后穿着天青色刻丝直裰的男子不由一笑,右手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大表哥嘴上嫌弃,心里可甜得很,分明是来刺我这个没有亲妹妹的人的眼!」 那只翡翠扳指是他贴身之物,碧透如水,衬得他肌肤白皙清爽。 他笑起来舒朗开阔,仿佛三月暖阳都照在面上,令人心生暖意。只是少有人知道—— 他在看向沈风斓的时候,目光才是真正雨后初霁般的晴朗。 都说相由心生,从陈执轼的眉眼看去,就能看出他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家中必是父慈子孝和睦非常,才能养出他这样明朗的心性。 他和沈风楼一向要好,这回两人携手同来晋王府探望她病情,顺带把古妈妈和古管事都带了来。 「斓妹妹别错怪了大表哥,你还不知道吧?大表哥外任三年期满,如今已任了从四品中议大夫的差事,不必再去沧县了。」 原来沈风楼近日都忙着交接沧县的事务,又要准备在朝中任新职的事宜,怪不得没有早来瞧她。 中议大夫一职是闲散文官,对于沈风楼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却是日后晋升极好的跳板。 沈风斓大喜过望,「真是太好了,恭喜大哥!」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见她神色中没有多少病态,沈风楼放心地问起正事来,「你使了什么坏?那前代圣僧贯休的《十六罗汉图》是怎么回事?」 贯休的《十六罗汉图》,正是她入宫那日让李照人给圣上的献礼。 当今圣上喜好僧佛之经义,每常与近臣议论歷代高僧,谈及贯休此人更是赞赏有加。 贯休的名作《十六罗汉图》失传已久,圣上也曾在沈太师等人面前感慨过,遍访民间都寻不到这幅真迹。 而沈风斓将此画献与了圣上,龙颜大悦的同时,也对沈太师有了微词。 《十六罗汉图》分明就在沈府,你沈太师明知朕喜欢,怎么藏着瞒着? 圣上不两日便将几位近臣请到了御书房,若无其事地同赏这幅贯休真迹,最后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是晋王的沈侧妃敬献的,沈太师顿时吓得背上满是冷汗。 他只得解释沈风斓的母亲是老定国公的爱女,出嫁时的箱笼陪嫁数不胜数,连他也不知道里头竟然有一副贯休的真迹。 圣上当时一笑了之,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沈太师回府板了两日的脸。 沈风楼断定这是她有意为之。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併连柳烟的事都默契不提了。 孩子大了终有自己的见解和想法,这些时日沈风楼冷眼瞧着沈太师的作为,从前对父亲的濡慕之思淡了许多。 陈执轼看着他兄妹二人凝重的模样有些不惯,又出言打趣沈风楼,「斓妹妹还少恭喜了一桩事。」 陈执轼就连揶揄的神情都一派正人君子模样,沈风斓一猜就着,「莫不是那位木家姐姐要过门了?」 三年孝期已过,沈风楼二十有三了,那位木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婚了。 沈风楼面上浮起可疑的红晕,「小姨母快要过门了,你好生在府将养着,到时记得派人送贺礼来便是。」 沈风斓才不会轻易被他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了。定是先把小姨母接进门,好让她操办大哥和木家姐姐婚事的……」 兄妹三人又闲谈了一番家事,时不时传出几声男子舒朗的笑声,在外头伺候的梅兰竹菊等听了都暗自纳罕。 怪不得说龙生龙凤生凤,端看沈侧妃那般的容貌风姿,再看她这一位长兄谦和大度,一位表兄舒朗俊逸,叫人见了如沐春风。 少顷他两个告辞往正房去拜见晋王,红妆难得不偷懒站在门边送客,一抬手裙带拂在了陈执轼扬起的衣角,她低下头,面色微红…… 拜见晋王不过是出于礼仪,实际上沈风楼和陈执轼对轩辕玦都无甚好感,尤其是在沈风斓被皇后罚跪昏倒那事之后。 沈风楼是知道她怀有身孕的,心中埋怨这晋王品行无端也就罢了,竟连妻小都不能好好庇护。陈执轼对晋王无好感的理由就多了,根源就在他娶了沈风斓这一条上…… 两人到底是高门大家出身的公子,站到轩辕玦面前时并未表现出那些心思,风度极佳地行礼对答。 轩辕玦不喜沈风斓,也不喜沈太师那副忠君爱国绝不党附的臭脾气,可面对这样两个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他不由得放下了架子和他们谈起了文章和政道。 起初沈风楼还只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听得他谈论古今时信手拈来诸多史书例证,面色越发正经起来,想起了这位晋王殿下幼有神童之名的事情。 小时了了,大而更佳。 他初入仕途便外放在沧县,对京中的形势了解甚少,只知道宁王殿下素有贤名,不想这位晋王殿下才学之上分毫不输宁王。 这倒怪了,宁王殿下的名声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呢! 沈风楼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肤浅,他竟然先入为主地凭着流言便看轻了晋王,真是不该,不该! 不由又为沈风斓一喜,她所嫁之人并没有那么不堪。 陈执轼在那些名儒经典上有些吃力,有爵之家的男子并不乐于走科举出身,他在各家世子中算得上文采昭着了,和晋王及沈风楼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及。 三人相谈甚欢,又有一层姻亲关系在里头,更觉比旁人亲密。 离府之时轩辕玦亲自送客到正房院门,嘴角带笑。 圣上年高,众位皇子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争相在朝中交结党羽,沈太师便是其中最炙手可热的。 奈何他一心持正哪个皇子的面子都不卖,众人都灰了心,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娶了沈风斓倒结识了沈风楼和陈执轼,这真是意外之喜。 沈太师不肯党附,焉知他的儿子不会? 他自信凭藉自己的才学政见,再借着沈风斓的关系,让沈风楼对自己产生好感并不难。 还有陈执轼,是他所见过的世家子中难得的豁达舒朗,这份性情足以掩盖他文才上的不足。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未来在仕途上的造诣,未必低于父辈。 可惜的是,他似乎对自己有些隐隐的敌意…… ------题外话------ 一开始需要一些铺垫,主要是女主的生活状态,这个状态马上就会改变,不会苦太久的! 第四十八章 智多近妖 估摸着沈风楼二人已经出了晋王府,莫管事进了正房,将一份火漆封口的信函交给了轩辕玦。 整齐的书案一角摆放着镂空云纹的象牙信刀,轩辕玦瞧了一眼,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他并不急着拆信,仿佛对信中内容早已知悉。 莫管事见状道:「殿下,奴才方才进来之前,听见沈大公子和定国公世子说了一句话。」 「哦?」 晋王府内都是他的人,沈风楼便有什么话,也不会等不及出府就要跟陈执轼说。 看来他这句正好让莫管事听见的话,是有其意图的。 「沈大公子说,自古名王皆是名胜于实,至多名实相副。今日一番交谈方知晋王殿下实胜于名,唉……」 这些时常做传话筒的管事学起人的话语来是十分精到的,不仅能原话转达一字不落,就连沈风楼的语气都模仿得极像。 轩辕玦心思一动。 沈风楼这话分明是刻意提醒他,他吃亏在名声不佳上头。 这话未必是甘心与他交结,可能只是出于姻亲的情谊才出言提醒,不管怎么说,已经算开了一个好头。 他眼下心思都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离皇后在兴庆宫罚跪沈风斓有些日子了,这笔帐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北疆进贡了两匹上好的汗血宝马,父皇听闻后龙心大悦,说是秋猎之时正好用得上。这两匹宝马现养在御马监,听闻太子近几日常骑去和诸王炫耀。」 太子是储君,众皇子中权势地位最高之人。 他是最得圣意的皇子,隐隐有和太子并驾齐驱之势。 如今他下了台,太子在众皇子中无人可及,越发得意忘形了。 莫管事道:「太子殿下做出这等事情也是寻常,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他是储君,这般小小不敬算不得什么罪证。」 轩辕玦扬了扬那火漆尚未拆开的信封,「倘若那汗血宝马被太子私带出宫致死呢?」 莫管事神色一振,瞧着轩辕玦胸有成竹的笑意到达眼底,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不禁想到了智多近妖这个词…… 六月廿四太子生辰,他在城郊外的别苑举办了寿宴,芭蕉与海棠齐放的庭院中铺着厚厚的丝绒地毯,长长的绒毛牵扯着来客的脚步。 圣寿鼓乐悠扬,身着丝缕的舞伎腰肢如杨柳。 簪缨朱紫,华服金冠,济济一堂……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来第三次宴请了。 太子党羽自不必说,诸王都有些不耐烦,又不好不来,只除了晋王—— 太子压根没有邀请他,美其名曰他触怒了圣上应该好好在府思过,其实他对晋王的嫉恨早就是人尽皆知,无须遮掩了。 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太子姗姗来迟,骑在乌青色汗血宝马上的贵体越发发福,整张脸都圆成了一个盘。 他先前还抱怨晋王得到的处罚太轻,还白得了沈风斓这样身份贵重的侧妃,不过后来他就把这点埋怨抛到脑后了,因为—— 没有晋王和他抢风头的日子…… 真是开心啊哈哈哈! ------题外话------ 为了配合推荐,这几天稍微减少一下字数哟。不用担心,存稿依然充足~ 第四十九章 宝马死了 太子挺着身怀六甲般的肚子入了席,做出一副愧疚的神情。 「真是对不起诸位弟弟了,愚兄忘了时辰出门晚了,驾着汗血宝马一路狂奔还是来迟了,我自己罚酒,罚酒!」 说着自己举起双耳琵琶壶往金樽中倒了满杯,乐呵呵地举起便饮。 这话听着是致歉,其实还不是炫耀他骑了汗血宝马? 呸,偷骑御马还这么嚣张! 这汗血宝马又不是父皇赏赐给你的,得意个什么劲? 恆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闷闷地举起了酒杯。 他名为轩辕烨,母为付婕妤,在皇子中排行第二,只比太子小了一岁。 一向怯弱的齐王轩辕逸,勉强地露出附和的笑容,他年仅十六,在皇子中排行第六。 因生母王美人位分不高,他在皇子中也没什么存在感。 只有轩辕泽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志,笑容温润如常,仿佛对太子的炫耀毫不在意。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就连北疆贡品汗血宝马都能随意骑用,可见圣心啊!」 太子门下的幕僚属下纷纷奉承起来。 这般露骨的话,也只能对太子这般爱听拍马的人说,换做其他人怕是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譬如此刻坐在下首的恆王,他心中大骂这些人吃了蜜蜂屎,拍起马屁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只怕太子放个屁,他们也要说是香的。 他一面憎恶这些拍马屁之人,一面嫉妒那个被围在当中被拍得舒服的太子,眼神不自觉地朝那匹健壮的汗血宝马熘去—— 那马正被侍者牵往后院去餵食水,一鞭马尾黝黑髮亮,向下淌着血一样猩红的汗水。 这就是,天子座驾,汗血宝马啊…… 轩辕泽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露出一丝讥诮,又端起银樽来掩盖。 恆王资质平平,生母既无权势又无圣宠,他犯不着讨好这位太子二哥,却也不想得罪他。 他夹起一筷银丝熊掌来压压酒气,顺手又夹了一筷到轩辕逸碗中,「六弟尝尝这个,不如宫中的口味精緻,但别有一番野意儿。」 轩辕逸面白体弱,倒像个士宦人家读书的公子,他微笑着点头,「谢谢三哥。」 他是诸位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轩辕泽反倒更乐意和他亲近一些,只有在轩辕逸面前他才能找到一丝兄弟相处的感觉。 这感觉—— 大概也是因为轩辕逸是最不可能登上储位的皇子吧。 那边厢恆王愤愤地饮尽了一杯酒,他很想找个藉口离开,又不敢得罪太子,只能怏怏不乐地坐着。 要是此事那北疆进贡的汗血宝马出点事就好了! 他暗自想着,心底也知道不可能。 太子偷把汗血宝马骑出来,必会珍而重之地对待,怎么可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寿宴到了一半,别苑后院的管事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快步跑来。 被太子府兵拦下后,他吓得惊声大唿,「不好了!太子殿下!」 宴中诸人都提起耳朵,细听这番动静—— 「汗血宝马死了!」 ------题外话------ 暂时性控制字数,在书评里我提到了诸位皇子的歷史原型,其实这个恆王就是歷史上康熙朝大阿哥,哈哈。 第五十章 事发 不消几日,太子殿下私骑进贡给圣上的汗血宝马,致使宝马意外而死的消息,就传得朝堂内外沸沸扬扬。 私骑贡马对于储君不算什么大事,圣上也未必不知,偏偏把马弄死了,御马监只能据实上报,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圣上原打算秋猎时骑着这稀罕的宝马再显一番威风,来展现他老当益壮的风采,如今马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意头实在不好。 也有大胆的人猜测,莫不是太子殿下有意害死了宝马,来诅咒圣上? 太子当朝痛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辩称,自己对汗血宝马怎么死的完全不知情。 哭得一张胖脸邋遢至极,圣上当时就别过了脸。 也不知道是见太子哭得伤心看不下去了,还是嫌他涕泗横流丢了皇家颜面。 仵作抱着汗血宝马的仙躯瞻仰了三天三夜,就连一丝外伤也找不到,麻袋大的马胃里除了精细的干草和干草消化物外别无其他。 大理寺将太子京郊别苑里,当日能接触到汗血宝马的下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一番。 仍是查不出宝马的死因…… 查不出真相,就不能证明太子是否有意害死汗血宝马。 因此太子之罪从重判决,被禁闭在东宫三个月,加上那些清流文官对太子「大不敬」之罪的夸大,又罚一年的供奉。 圣上到底意难平,回到后宫又以皇后待人刻薄、未能善自教导太子为由,将卫皇后叫去长生殿训斥了一番。 要说卫皇后待人刻薄的理由,自然是晋王府的沈侧妃新婚之初入宫,就被卫皇后罚跪直至昏倒这个例证了。 沈风斓听闻了此事不以为意,卫皇后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不过是把对轩辕玦的气撒在她头上罢了,并非刻意为难。 倒是古妈妈听了很欢喜,说有圣上一句话,也算是为她平反了,省得旁人揣测是她品行不端才惹恼了卫皇后。 古妈妈来了以后就掌管静清院中的大小事务,周忠家的尚不老成,正好放在古妈妈身边歷练着。古管事就放到了外院,替她和沈府或是定国公府来往传递。 太子被禁闭东宫的消息轩辕玦是最先知道的,一众属下都吃惊于他的手段,原来他从前只是不肯设计,若真的动起心思来,能做到滴水不漏。 好比这次毒杀汗血宝马之事,派去执行此次任务的,是混入太子京郊别苑做马夫的一个晋王府死士。 原以为事成之后他作为下毒者必然会被处决,没想到只是进大理寺,被严刑拷打了一番就放出来了。 轩辕玦只让他,将京中女眷用来夏日里止汗的拂生散拿了许多,在汗血宝马的身上周密地抹了个遍。 那马一身血红的汗水出不来,竟活生生憋死了…… 待马死后他只装作要激醒马,将井水往马身上一泼,那拂生散淡淡的气味就彻底被掩盖住了,大理寺的人怎样也想不到,区区止汗之药,就能让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死于无形之中。 第五十一章 下药 轩辕玦淡淡一笑,「幼时在宫中藏书阁曾翻过一本古籍,说这汗血宝马是西域极品,发汗如血,最大的命门,也就在这血汗上。」 「一旦皮毛阻塞汗水无法流出,便会活活暴血而死,药石无灵。」 他摇头轻嘆,「只是可惜了一匹好马。」 马再贵重,能给太子这重大一击,也不显得可惜了。 莫管事听得五体投地,「殿下好手段,好计策!」 他一向是有些矜持的,难得露出这幅熘须拍马般的模样。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殿下打压太子是为卫皇后那日的恶行,也算是为沈侧妃报了仇。不如奴才去告诉沈侧妃这件事,也好让她领殿下这个情?」 轩辕玦的脑子忽地浮现出那日在华清宫,沈风斓面色微红、羞怯又甜蜜地对他深情款款—— 「妾身蒲柳之质,能嫁与殿下这般风华盖世的男子,是一生之幸。」 他仿佛过了电一般浑身一颤,又不愿让底下人瞧见自己的失态,讪讪道:「忽然觉着有些冷。」 莫管事向着窗外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芭蕉一望,双眼茫然地又落回了轩辕玦身上。 他顿时不耐烦起来,「随便你吧,谁稀罕她领不领情!」 莫管事一贯是知道轩辕玦有些骄傲恣意的脾气,他觉得这事告诉沈侧妃,对于殿下拉拢沈家大公子和定国公世子是很有好处的,所以趁着傍晚还未用晚膳的时辰去了一趟静清院。 这静清院也太偏僻了些。 莫管事踩在碎石子路上,眼睛直往那片茂密的梧桐树里瞅。 从前还有几个乱嚼舌根的奴才说那梧桐林里闹鬼,他虽不信,难免多看两眼。 及至见了沈风斓,他将太子和卫皇后受到圣上责罚这些事一说,又暗指这些事是晋王的手笔,只见美貌若谪仙一般的沈侧妃,听后面无表情。 这容貌气度堪与晋王殿下相配,只别是个呆子吧? 莫管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沈风斓那里倒笑了起来,「多谢莫管事特意来一遭,妾身虽受过皇后娘娘责罚,对此是万万不敢怨怼的。」 她不怪卫皇后责罚,所以不必拿卫皇后和太子受罚来让她高兴了。 莫管事有些惊讶,「侧妃娘娘为何不怨怼?卫皇后明知娘娘腹中怀有晋王殿下的血脉,此举正是为了让娘娘在兴庆宫流胎以此败坏殿下的声明。其心可诛,沈侧妃竟不怨?」 卫皇后知道她怀有身孕? 沈风斓震惊,随后回想那日监守她罚跪的那个健壮嬷嬷,这才明白她为何收了自己的镯子还不肯通融分毫。 原来卫皇后,就是铁了心要让她流胎…… 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起来,「卫皇后何以得知此事?」 「晋王殿下与沈侧妃的……旧事,正是太子殿下向圣上告发的,卫皇后自然知道。」 沈风斓蹙眉,「这么说太子殿下那夜瞧见了事情的经过?」 看见一个酒醉的男子闯入闺阁女子的绣房,竟然不加阻止,这个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莫管事急得一拍掌,「沈侧妃不知道?就是他给晋王殿下下的媚药!」 ------题外话------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 第五十二章 林深 从见到轩辕玦那双桃花眼起,沈风斓的脑中,就有无数的念头涌起。 怎样在晋王府立足,怎样收服这些奴才,怎样了解轩辕玦,然后…… 狠狠地给轩辕玦一次打脸。 她想得很多,她也能忍。 没想到…… 梧桐林边上,一座新架起来的鞦韆稳稳立着,沈风斓坐在上头,双腿摇摇晃晃。 媚药? 太子干的? 就算如此。 莫管事特特跑来,和她说汗血宝马那事,说得仿佛是晋王为她报仇似的。 她当然不信。 朝堂之上,诸皇子夺嫡之争几乎已经不是秘密了。 构陷一个太子,于晋王则是进一步逼近储君之位。 与她何干? 她当时就对莫管家道:「若说为了媚药的事,此事损害最大的是晋王殿下的前程,我区区女子岂敢当?」 「若说为了兴庆宫的事,殿下既有此心,不如在华清宫少喝两杯茶,早些来兴庆宫,也省得日后周折了。」 总而言之,晋王殿下要报仇,也是为他自己报仇。 与她沈风斓何干? 当时她被罚跪在兴庆宫前,颜面尽失就罢了,险些连腹中骨肉都保不住。 他那时不肯早来救她,如今说报仇,有什么用。 莫管事当场噎住,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顺的沈侧妃,说话能句句带刺。 沈风斓觉得隐忍无用。 她在太师府也想忍让柳姨娘和沈风翎,最终不过是使得她们变本加厉。 索性不忍了,得快活且快活罢了。 自己的阴谋诡计,顺手拿来讨好她沈风斓,藉以对太师府乃至是定国公府示好? 这位晋王殿下,看来并不如想像的那么草包。 不过…… 这副样子,好像比草包更讨人厌了。 沈风斓微眯起眼,轻轻地晃起鞦韆。 鞦韆是就地取材,坚固的三角支架是梧桐木制的,新抛开的树皮带着清香。 浣纱和浣葛站在旁边寸步不离,这座鞦韆太高了,盪起来收不住就糟了。 以至于,红妆突发雅兴往房里去伺候,发现只有古妈妈一人坐镇。 听到沈风斓往梧桐林里去了,她吓得三魂丢了两。 「怎么了?莫非梧桐林有什么不妥?」 被古妈妈这么一问,红妆几乎没跳起来,「没,没什么不妥!」 「就是……就是里头少有人去,野猫多了些,怕侧妃娘娘撞见!」 古妈妈笑得温和,「不妨事,那些野猫都清理过了。」 红妆矇混过关,舒了一口气,急忙忙走了出去。 古妈妈温和的笑脸耷拉了下来。 梧桐林必有什么古怪,否则红妆不会怕成这样。 她自己不好走开,便指了刚提拔上来的那个小衣,让她去请沈风斓回来喝补身子的药。 这药是日日都喝的,静清院上上下下都知道,沈侧妃体弱多病。 只是除了古妈妈她们,没人知道那其实是安胎药。 小衣脆生生地应「是」,一转头,步子轻快地朝梧桐林去了。 浣葛站在鞦韆架旁,一手扶住悬着鞦韆的粗麻绳,同时打量着梧桐林。 梧桐长势很好,瞧着也不像是被精细打理过的,自有一番野意。 这片林子,在家宅之中,算得上极深了。 她的眼神朝林子深处飘去,那处有些幽暗,只有树荫漏下些许微光。 「喵——」 躺在沈风斓脚边的小野猫,一直打着盹,忽然叫了一声。 浣葛吓了一跳,看向小猫,它的脸竟然正对着林子深处。 一双圆滚滚似宝石的眼睛,就直直盯在那处,耳朵支愣着,不时轻颤一下。 「小姐,王怪怎么突然醒了?」 王怪是沈风斓给猫起的名字,沈风斓没说,她们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浣葛抱着胳膊,大热天生出了些寒意,「听说猫是有灵性的,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她早听说了那片梧桐林闹鬼的传言,心里有了一层疑影。 再看王怪的表现,越发觉得传言像是真的了…… 沈风斓脚尖轻点在地上,停下了鞦韆的晃动。 顺着王怪的视线,她朝梧桐林深处看了一眼。 关于梧桐林的传言,她也听过。 可她是接受科学文明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会相信有鬼这种东西呢? 呵。 在这里,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谁知道王怪是见鬼了,还是看见什么坏人了…… 沈风斓漫不经心,伸手去抱王怪,王怪机灵地躲开了她的手。 她也不生气,只是从鞦韆上起身,对浣葛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言不足信。」 浣纱感激地看了王怪一眼,这小猫还挺聪明的,知道自己躲开。 小姐怀有身孕,是不宜抱猫狗这些东西的。 一身淡粉色衣裳的小衣,从院墙一侧转出来。 「侧妃娘娘,古妈妈请您回去喝药了。」 天色将晚,也该回去了。 浣纱和浣葛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小衣极有眼色,恭谦地站在一旁,不敢出手碰那些茶壶茶盏之类的。 只有主子房里的人,才能碰主子入口和贴身的东西。 沈风斓抬脚走在前面,浣纱刻意落后了一步,凑到浣葛耳边悄声道:「好端端说那些做什么,小姐的身子……吓着了怎么好?」 浣葛正要解释,浣纱已经轻快地赶到沈风斓身边,扶住了她的胳膊。 浣葛扁了扁嘴。 「你是没看到王怪刚才那眼神,你要是看见了,肯定也……」 她想这样告诉浣纱,不过以浣纱的脾气,听到自己和她讨论猫的眼神,估计更会觉得自己傻。 那小姐呢? 小姐方才,是看见了,王怪的眼神的呀…… ------题外话------ 闹鬼的梧桐林,小可爱们怕不怕~ 第五十三章 问话 回到静清院,古妈妈先端了药碗上来,那是沈风斓极熟悉的味道。 「这药喝得嘴里苦,昨儿吃的那个金丝蜜桔倒是甜,小衣,你去拿些来。」 小衣心中一喜,能给主子拿吃食,这是她又往上进了一步的恩典。 她忙应是,快步朝外头走去。 沈风斓瞧着她脚步匆匆,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和古妈妈说起话来。 「妈妈这般神色,出了什么事?」 如今晋王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也不去招惹晋王。 府中的下人不敢说对她毕恭毕敬,倒也不再生事。 在古妈妈的带领下,静清院的人越发成体统,还有什么事让她不安呢? 古妈妈下意识地、眼神朝后院方向一瞥,那边是静清院中丫鬟们的居处,「小姐觉得,红妆这丫头如何?」 浣纱和浣葛一听这话,都歇下了手上的活计,细听古妈妈和沈风斓她们说话。 古妈妈进了王府后,这还是头一回,开口评论府里的下人。 沈风斓眉梢一挑,「这丫头生得好,难免有些不容人的傲气和轻浮。我冷眼看着,倒觉得是个心思坦率不懂藏奸的人。」 「妈妈觉得呢?」 古妈妈笑了笑,这说法和她不谋而合。 她把方才红妆的言行都细说了一回,听得沈风斓微微蹙起了眉头。 「妈妈是说,红妆听到我往梧桐林里去了,就慌了?」 红妆这丫头的确轻浮。 想她初入晋王府那日,见着的第一个丫头就是红妆。 她脚步匆匆,忙得慌脚鸡似的,又不曾解释原因。 现在想来,那不像是慌忙,倒像是在怕什么东西。 联想到关于梧桐林的传言,和今儿王怪盯着林子深处的眼神…… 沈风斓心里有了计较。 浣葛道:「小姐,府里下人都说那梧桐林……是不是红妆信了这话,所以知道咱们往梧桐林去了,就害怕了?」 这传言不是三五日才传出的,红妆一个女子,害怕也是正常的。 「你瞧红妆那丫头,当着我的面都敢揭绿翘的短,像是这么胆小的人?」 静清院里,比红妆胆小的人可多了,怎么没见其他人这么害怕? 说到底,什么闹鬼不闹鬼的,就是不见影的谣言罢了。 若是晋王府真的闹鬼,晋王殿下还坐得住? 早就抄傢伙起来抓鬼了。 浣葛和浣纱对视了一眼,既然红妆不胆小,她怎么就那么怕? 沈风斓斜斜坐在锦榻上,不等小衣拿金丝蜜桔回来,端起了药碗。 慢而果决地,一饮而尽。 「既然红妆不胆小,她必是见着铁证了,才比旁人惊恐几分。」 浣纱听出了眉目,「小姐说的对,是不是要把她叫来问问?」 浣葛十分贊同这个提议,「对啊,还是叫来问问好。咱们静清院离梧桐林太近了,要是真的有……」 古妈妈看了她一眼。 浣葛一愣,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又忘了,小姐肚子里揣着一个,如今是听不得这些吓人话的。 沈风斓却说:「是该问问。」 「不过——」 不能这么直接问。 第五十四章 木天蓼 沈风斓道:「前两日我瞧见,院墙根那盘着几株木天蓼。一会儿浣葛去采些来。」 浣葛瞪大了眼,「小姐,什么是木天蓼……」 「绿色藤蔓的,叶片像桃心形。」 沈风斓言简意赅地形容了一下,以浣葛能正确认出为标准。 木天蓼是一种藤蔓植物,猕猴和猫等动物,闻到了就会产生兴奋。 沈风斓闲来无事翻阅古书,见过这种植物,才知道为什么,静清院这一带常有野猫来。 这种木天蓼对猫有吸引作用,类似现代的猫薄荷,不过效果更轻些。 所以附近的野猫喜欢来这一带,渐渐在少有人至的梧桐林里,安下了家。 沈风斓把玩着浣葛採回的叶片,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有一丝辣辣的气息。 就是这个。 沈风斓一笑,「好了。现在去叫红妆过来吧。」 …… 去拿金丝蜜桔的小衣刚回来,浣纱就迎上来,接过了水晶盘子。 「小衣,还得辛苦你一遭,去把红妆叫来吧。」 浣纱说着朝里头瞄了一眼,示意她,是沈风斓要叫人,而不是自己。 小衣听得是沈风斓的吩咐,忙道:「不辛苦的,浣纱姐姐客气了,我这就去。」 晋王不踏足静清院,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沈风斓,她自不敢懈怠。 小衣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带着红妆回来了。 红妆踏进房门前,始终忐忑不安。 这位沈侧妃进王府几日,几乎就养病了几日,怎么好端端的…… 突然想起她来了? 她白日里倒是想来告状,绿翘那个臭不要脸的又跑去正房了,不过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 因为没多久,绿翘就灰熘熘地滚回来了。 显然,她又吃了晋王殿下的闭门羹。 她心里知道,晋王殿下才不会临幸绿翘,更不会如她所愿,给她个妾侍的身份。 可她就是看绿翘那狐媚子样不爽! 又是忐忑又是疑惑,红妆小心翼翼地走进房,一不小心脚底打滑,差点摔倒在地。 「哎呦,这里怎么有些草叶子?!」 还是些半烂的草叶子,绿色的汁液流了出来,黏煳煳湿滑滑的。 浣纱从里面迎出来,「没摔着吧?想来是王怪从梧桐林里叼来的草叶子,我也没留意到。」 扭头又对菊儿严肃道:「还不把这些草叶子打扫了,现是差点跌着红妆,要是跌着侧妃娘娘怎么好?」 红妆愣了一下,方想明白王怪是谁。 是那只野猫,被沈风斓捡回来养在了身边的野猫。 这沈侧妃也是古怪,病中寂寞养个什么不好,要养野猫。 她勉强笑着答道:「没事没事,咱们快进去吧,别叫娘娘等急了。」 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传说中还在养病的侧妃娘娘,斜斜地倚在榻上。 面若桃花,慵懒闲暇,身上还搭着一条童子戏莲毯。 榻下卧着一只黑白花纹的猫,一见着她,就睁开了眼。 那双剔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别的什么。 那一瞬间,红妆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题外话------ 木天蓼这个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跟猫薄荷的作用有些相似。我想写一个古代的猫薄荷,就查到了这个东西,哈哈~ 第五十五章 猫 「奴婢给侧妃娘娘请安。」 红妆福身,心是虚的。 看沈侧妃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该不会是要责罚她吧? 天地良心,不是她不愿意伺候,是沈侧妃没给她进内室的权力。 她和绿翘都是大丫头,不进内室伺候,难道跟小丫头们似的在外头听哈? 那多难看。 绿翘那小骚达子说,这个沈侧妃反正不受宠,索性就回屋睡去了。 她走了,自己还留着听哈,那更难看。 所以红妆干脆也回屋睡觉了。 她心里笃定,要是沈侧妃怪她伺候不周,她也要先把绿翘咬出来! 可是…… 那只野猫阴森森盯着她做什么? 都说猫能通灵,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衣裳下的汗毛立起。 沈风斓目光平视,未曾注意脚下小猫的神色,她看着红妆,微微一笑。 一旁的浣葛搬来绣墩,「红妆姐姐,请坐。」 绣墩就放在榻边,离小猫极近。 红妆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把腿拢向另一侧,尽量远离小猫。 「侧妃娘娘传奴婢……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风斓稍稍抬起身,浣纱眼疾手快往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只听得她樱唇轻启,声音不疾不徐。 「方才我往梧桐林去时,你来找我什么事?」 听到梧桐林三个字,红妆更加不自在了起来。 而除了她,安静的内室中,每一个人都气定神闲。 浣葛在斟茶,壶嘴涌出细密的流水声,浣纱侍立一旁,手里打着香扇。 她抬眼一望,沈风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瞳仁深邃。 那眼神看似慵懒,又叫人觉得,每时每刻都落在你身上。 红妆下意识再去看那小猫,一双猫眼仍然直勾勾盯着她。 空气安静了片刻。 每一刻,在红妆心里,都像有只锋利的猫爪在挠。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宁静。 她终于忍不住了,霍然起身,跪在了地上,「侧妃娘娘救我,救救我!」 不知怎么的,她格外信赖沈风斓,那双眸子让她感到安宁。 「侧妃娘娘,您不能再去梧桐林了,那里头有鬼!」 天色已晚,窗外的梧桐林陷入黑暗之中。 红妆一声有鬼,因为着急音调拔高,显得瘆人。 浣葛的手一颤,险些没端住茶盏。 沈风斓斜卧的姿态从从容容,顺手接过浣葛的茶,嗅了嗅茶香。 而后轻轻揭盖,似有若无地咂了一口。 「你见过?」 「我见过!」 在晋王府中,红妆和绿翘是两个特别的存在。 她们两是晋王的通房丫头,虽然没有侍妾的名分,到底是晋王榻边的人,底下人也对她们客气些许。 两人都伺候着晋王殿下,可惜殿下对女人向来不以为意,白给她们两大丫鬟的名分,一应起居却是玉凤她们伺候的。 两人整天闲得没事干,绿翘就一门心思收拾自己勾引晋王,绝不浪费每个能见到晋王的机会。 红妆呢? 她生得比绿翘更勾人,但不屑狐媚惑主那一套。 更看不上绿翘那副狐媚像,闲来无事便盯着绿翘的举止。 盯着盯着就盯出问题了,这个绿翘除了往晋王殿下的正房跑,有时还往梧桐林里跑。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kriston送的十朵鲜花~ 推荐一下朋友沫霜霜的文,她5号上pk,希望小可爱们喜欢的话,可以支持一下~ 《再婚之独宠娇妻》http://。xxsy/info/890373。html 即将离婚且带着满心伤痕的顾桑榆,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自己的上司。 这什么情况?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老天,她竟然对自己的上司下手了吗? 泪奔—— 从那天以后陆哲便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中,让她避无可避。 表面看起来温柔细緻的陆哲,其实是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守株待兔的等到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兔子。 得知她感情亮起了红灯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十二岁的陆哲彻夜未眠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趁她喝醉酒,防备 第五十六章 说出 那时候的梧桐林,已经有隐约的传言透出来了。 关于白衣女子,关于夜半魅影…… 说到底,还没有人拿出实证来。 红妆眼瞅着绿翘的身影钻进了林子,一咬牙一狠心,也跟着进去了。 才进去没两步,一个青面獠牙的大白影就飘了出来。 红妆差点吓得失禁,飞一般跑出了林子。 自那以后,她就确信了。 梧桐林里是真的有鬼! 她事后也逼问过绿翘:黑灯瞎火的大半夜,一个人往梧桐林里去做什么? 绿翘知她看着泼辣,其实骨子里胆小如鼠,便也不憷,「想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 她的柔弱只在晋王面前,对于红妆这个死对头,她可从不软弱。 看什么? 看鬼?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看一次。 于是红妆就此歇了梧桐林那边,只在绿翘往晋王身边凑的时候,发发牢骚。 沈风斓过门那日,她被派来伺候,是初来静清院。 来了以后才发觉,院外就是梧桐林,让她想起了那夜见过的鬼影。 所以她一开始总是战战兢兢的,见谁都像鬼。 待久了,才好了些。 沈风斓听罢翘了嘴角,「你见了……脏东西,也不禀告殿下,或是管家么?」 「奴婢哪敢啊!」 红妆几乎要哭出来了,「您瞧瞧这猫,它怎么一直盯着我……」 当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木天蓼的气息。 红妆刚踏进屋子,踩到的那几片烂叶子,就是浣葛采来的木天蓼。 沈风斓心知肚明,若不是王怪这么盯着她,红妆不会把事情交代得这么清楚。 她若想交代,一早就该说了。 古人果然还是迷信的,一个真假莫辨的鬼影,一只猫儿的眼神…… 就把红妆吓得什么都说了。 浣纱见状,从一旁精緻的猫碗里拈起一块肉干,俯下身吸引小猫。 小猫鼻翼翕动,嗅到了肉的香味。 它在肉干和红妆之间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肉干,一会儿看看红妆。 红妆面色惨白。 最后—— 猫儿果然放过了红妆,衔着肉干,到角落里慢慢吃去了。 红妆犹如打了一场大战,此刻胜利,浑身松懈下来,只觉得畅快无比。 「侧妃娘娘,您说,小猫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要扭头往后看,又想看又害怕,总觉得自己身后是不是跟着一个白影。 沈风斓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理,你不可对外说出一个字去,可能做到?」 这种晦气事,她跟谁说去啊? 红妆点头如捣蒜。 沈风斓微微抬手,浣纱上来扶起了红妆。 「我很欣赏你的诚实,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为人处世,你都比远胜绿翘。从明儿起,你若愿意,便可进来伺候了。」 绿翘是红妆的死对头,沈风斓贬低绿翘夸赞她,她便有千里马遇伯乐的知己之感了。 再听她说让自己进来伺候,更是欢喜得无以復加。 「愿意,我当然愿意!」 沈风斓这边哄好了红妆,第二天,她就带着绿翘进梧桐林了。 ------题外话------ 继续推荐一下朋友霜霜的文,喜欢现代都市言情的朋友可以看看。 她现在在第二轮pk呢,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支持下~ http://。xxsy/info/890373。html《再婚之独宠娇妻》 即将离婚且带着满心伤痕的顾桑榆,某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自己的上司。 这什么情况? 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老天,她竟然对自己的上司下手了吗? 泪奔—— 从那天以后陆哲便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的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中,让她避无可避。 表面看起来温柔细緻的陆哲,其实是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守株待兔的等到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小兔子。 得知她感情亮起了红灯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十二岁的陆哲彻夜未眠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 第五十七章 进林 梧桐林的传言,在离林子最近的静清院里,是流传最广的。 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想不到,这位刚养好病的沈侧妃,平白无故做什么妖? 非要大白天去林子里见鬼,还指名带上绿翘? 绿翘被两个婆子从房中请出来的时候,钗颓鬓松,衣带凌乱。 一副西子捧心、春睡未醒的模样。 红妆跟浣纱她们站在一处,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小狐媚子,做出这幅病美人的样儿给谁看?」 浣纱看了她一眼。 红妆惊觉不好,她这句话,好像顺便把沈侧妃也骂上了…… 偷觑了一眼沈风斓的神情,她好像并没有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风斓对外称病未痊癒,不似其他人都穿着轻薄的夏裳,她穿的一件蓝底广袖流云裙,裙摆轻轻盖在松软的绣花鞋上。 简简单单的家常装扮,她就面色淡淡地站在那里,像山巅的一朵云,一桿翠竹。 淡而出尘。 令人瞬间自惭形秽的姿态。 绿翘走上来,面色有些难看,「侧妃娘娘,梧桐林里少有人去,奴婢身上不好,就不陪您进去了。」 不知道沈风斓起的什么心思,在梧桐林外围搭了一个鞦韆,已让她觉得不便了。 现在还要往里头去,做什么? 她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低声下去地说话,是给沈风斓颜面了。 一个无宠的侧妃,除了身世比她贵重些,和她又有什么两样? 想到那两个婆子强要拉她出来的样儿,她心里就打紧地不舒服。 这些婆子,什么时候被沈风斓收拾得这么服帖了? 沈风斓微微偏过脸,下颌如莲花花瓣,白里透着粉。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对着绿翘摆了摆,「不是你陪我进去,是我陪你进去。」 绿翘霍然抬头! 难道,她知道了林子里的秘密? 不,这怎么可能? 那件事总是在夜里进行的,就算她知道了,眼下也拿不住证据…… 绿翘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瞧瞧打量沈风斓的面色,只觉她唇角抿着淡淡笑意,叫人看不真切。 金身佛像也有死角,她沈风斓,就像没有死角。 一个失宠、被罚、卧病…… 种种艰难,都不会让她有死角的人。 绿翘忽然觉得无比绝望。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能上皇家玉牒的晋王侧妃吧? 而她,不过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通房…… 「绿翘姑娘,快请吧,还让侧妃娘娘等你不成?」 两个婆子暗暗推了她一把。 倒不是对沈风斓多么敬重,而是这个绿翘的行事作风,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从前还看在她被殿下收用过的份上,对她客气三分。 如今她被发落到静清院,三番五次跑去正房求见殿下,这丑闻满府里都传遍了。 殿下可曾瞧她一眼? 这绿翘啊,显然是废了。 跟她相比,沈侧妃只在大婚那夜和殿下在一处,怎么不见她上赶着去求见殿下? 怪不得说是沈太师的千金,这才是令人称赞的矜持呢! 绿翘恨恨地盯了婆子一眼。 ------题外话------ 明天(5月8日)是伊人第一次上pk台哦,希望喜欢伊人文文的小可爱能顺手收藏一下~ 如果喜欢再多一点点呢,希望小可爱们留下一个书评~ 如果喜欢得更多一点点呢,嘿嘿……可以给我一朵鲜花让我明白你的心意~ 谢谢小可爱们,么么~ 第五十八章 带路 沈风斓脚步先行,浣纱等人在身后簇拥着。 就连红妆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姿态不必浣纱等陪嫁丫鬟差。 绿翘隐约觉得不对。 看着那些婆子,比自己粗壮两倍不止的铁臂,她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越往林子深处走,众人的脚步越缓慢。 当然,林中地势平缓,是快是慢,不过是看走在最前头的人罢了。 最前头是沈风斓。 准确地说,是沈风斓跟前的那只猫。 好像有个怪里怪气的名字,除了沈风斓的房里人,旁人也记不清。 让猫带路? 这是真的要找鬼啊! 小猫白蹄轻点,踏在杂草丛间,眼神专注。 沈风斓很喜欢它的眼神。 一看就是一只聪明的猫。 只是在靠近树林中心的地带,它的脚步越发迟疑。 浣纱轻声提醒,「小姐,王怪不走了。」 说轻也不轻,在众人屏声敛气之际,这声音正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见。 听闻小猫有异,丫鬟婆子们都警醒了起来。 众人不自觉地靠拢,同时向四周打量,唯恐一个鬼影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 这一打量又松懈了些许。 青天白日的,日光顺着树荫缝隙漏下来,照在地面上。 便是有鬼,这种时辰怎么可能出现? 才一松懈,听得一声尖锐的猫叫声! 小猫对着一株最大的梧桐木,发出了叫声。 那株梧桐有两人合抱大,沉郁黑暗的树干,高大而阴森。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树干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浣葛抱着胳膊,胆小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浣纱身后,「小姐,小猫平时都不叫的,刚才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还怎么,见鬼了呗! 红妆第一个往外跑。 她原不想来的,只是昨晚才表了忠心,好意思第一件事就开小差吗? 战战兢兢得跟来,现在实在忍不住恐惧了! 这一跑犹如人群中丢了一包炸药,瞬间所有人惊恐地向林外逃窜。 只有绿翘,她的神情很复杂。 似乎对这些抱头鼠窜的人十分不屑,又想趁着这个乱象跟着他们往外跑,又怕自己走了沈风斓真的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她眼底的纠结,统统落在沈风斓眼中。 那里头,唯独没有半分对鬼怪的恐惧。 跟红妆相反,红妆亲眼见到白影一次后,就认定了梧桐林中有鬼。 而绿翘,显然是认定这里没有鬼。 她是怎么认定的呢? 沈风斓从从容容地看着她,绿翘心中一凛。 她是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绿翘强笑,「侧妃娘娘,她们都吓跑了,奴婢也陪您回静清院吧。」 别人都跑就她没跑,这是她的忠心,怎样也没错处。 方才还一副恐惧状的浣葛,此刻笑吟吟地看着绿翘,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绿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风斓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我说了,是我陪你。」 她微微俯下身,对小猫招了招手,「王怪,回去了。」 而后不再看绿翘一眼,缓步走过她身边,声线冷静道:「不过不是静清院,是正房。」 ------题外话------ 感谢嫉恶如仇7167小可爱送的九朵鲜花~ 今天本文第一轮pk,加上有小可爱说太少了,因此伊人决定pk期间每天加更一章! 一章在0:09发布,另一章在7:30发布! 伊人的存稿很多,如果小可爱们实在看不过瘾可以说哦,完全可以考虑加更! 第五十九章 黑脸 静清院大半的人被带进了梧桐林,说是沈侧妃带他们去抓鬼,正房那边早就得了消息。 下人间传言梧桐林闹鬼,轩辕玦也是听过的,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过他当初把沈风斓安置在静清院,的确也有吓唬吓唬她的意思。 让她安分老实,这是大婚前他对沈风斓的唯一要求。 如今听了这一茬,他不禁好笑。 「沈风斓没有这么蠢,毫无头绪就带着大堆人去抓鬼。」 他虽不甚喜沈风斓,不可否认她还是有脑子的,譬如进宫那日提醒自己衣着简朴。 轩辕玦想到那日她在母妃宫中的「表白」,一时有些面热。 莫管事看着奇怪,「殿下,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他迅速否认。 莫管事不知趣地点点头,「是啊,笑了。自打迎娶沈侧妃的事儿定下来之后,殿下难得笑一笑,老奴怎么会看错。」 轩辕玦:「……」 「莫管事,你眼神真好。」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莫管事瞬间闭上了嘴。 外头侍卫进来禀告:「殿下,沈侧妃求见。」 沈风斓嫁进晋王府已有一月余,除了大婚当日,这是头一遭主动求见。 这时间跨度,几乎要让正房的侍卫们都忘了,府里多了一个女主人。 待那袭水蓝色婷婷裊裊而来,从一团模煳的烟云,直到慢慢走近,化作一位清丽无双的佳人。 沈风斓抬起一双美眸,对着来迎接的莫管事点头致意。 一旁的侍卫们下意识地低了头。 直到她的身影慢慢走远,才有人抬起头来,看着那袭水蓝进了正房。 这些人里头,许多是头一回见沈风斓的。 不知怎的,区区一个侧妃,却让他们有只可远观,看一眼都是亵渎的感觉。 于是有人悄声问,「不知这位沈侧妃,是个什么出身?」 「嗐!你不知道?」 「那是当朝沈太师的嫡小姐!」 沈风斓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平日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外,她把红妆和绿翘都带了来。 故而这一行看起来人员庞大,一进门倒叫轩辕玦吃了一惊。 府中无女眷,这般前唿后拥的景象鲜少出现。 尤其在看到红妆和绿翘的时候,他桃花眼微弯,带上了玩味的笑意。 看绿翘的神情,沈风斓这是要处置她? 难道是为了她常常往正房跑的事么…… 他眉梢微挑。 沈风斓从容不迫地行了一个礼。 「妾身拜见殿下。」 这一曲身之间,水蓝色的裙摆微微波动,似有流水脉脉,熠熠生辉。 见惯了女子盛装华服的模样,盛夏天里乍一见沈风斓的家常素色,只觉沁人心脾。 「坐罢。」 他难得对沈风斓这么柔和。 沈风斓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榻边,和轩辕玦之间,仅仅隔着一架精巧的檀香木雕炕屏。 原以为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相看两相厌,彼此都不自在,不如不看。 炕屏这边,沈风斓怡然自得,素手拢于身前。 可…… 炕屏那边,轩辕玦的脸,不知怎的黑了下来。 ------题外话------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请小可爱们查收~ 还是那句话,pk期间请多收藏支持! 你们的小手一点,就是伊人最大的码字动力! 第六十章 酸梅汤 绿翘等人站在地上,低头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正房里的玉丹端上茶来,放在沈风斓的左手边,不想两位主子齐齐开口。 「可有酸梅汤么?最好是冰山里镇过的。」 这是怀着身孕、在盛夏天里暑热难耐的沈风斓。 她成日家就想喝点酸甜冰凉的东西,并吃些多汁的瓜果,对热茶实在没胃口。 「把炕屏撤了。」 言简意赅,这是黑脸的晋王殿下。 玉丹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迅速朝一旁侍立的玉凤等人,发去了求救的目光。 她一个人既要撤下茶水,又要端走炕屏,是万万做不来的。 那边玉凤等人一直注意着,轩辕玦的每一个眼神和语气,听到这话,玉凤赶上来端起了炕屏。 没赶上的玉清和玉莹,对着玉凤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 平日懒得像猪,一碰到殿下跟前的活计,她比谁都勤快! 见玉凤端了炕屏,玉丹放心地捧起茶盏,对着沈风斓微笑应道:「有的,奴婢这就去拿。」 沈风斓瞧见了后头玉清她们的神情,见玉凤还沾沾自喜的模样,不禁翘了嘴角。 这微微一笑,看在轩辕玦眼中就变了味,以为她也是欢喜见着自己的。 他道:「你带她们来,莫不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不快?」 她们? 红妆忙往边上挪了两步,试图拉开和绿翘的距离。 什么她们啊,她跟绿翘可没有关系! 红妆挤眉弄眼,撇清她的关系。 绿翘一双眼含着无尽泪意,直直地看着轩辕玦,似乎有满腹委屈。 「殿下,妾身冤枉啊。」 她原就生得单薄瘦弱,柔弱争辩,真是楚楚可怜。 红妆愤愤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不要脸的小蹄子,正经连个姨娘也没爬上去呢,也好意思自称妾身? 沈风斓道:「不是她们,是绿翘。」 「妾身怀疑,梧桐林闹鬼的谣言,是因绿翘而起。」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轩辕玦,「红妆曾经亲眼看见,绿翘在梧桐林里装鬼!」 绿翘装鬼? 红妆和绿翘都惊住了,想不到沈风斓会这样说。 不过红妆很快就想通了,她是跟着绿翘进梧桐林才见到鬼影的,很有可能是绿翘事先安排来吓唬自己的! 就算不是绿翘安排的,反正能趁此机会打击一下这个小狐媚子。 不亏! 而绿翘那边,则以为是虚惊一场。 原想着,沈风斓发现了那件事的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到,是自己在装鬼……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啊。 不知人心险恶,想得太肤浅了。 这个当口,玉丹已送上来一盏甜白瓷小碗,里头盛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一只小小的银勺躺在旁边。 沈风斓先是一喜,而后迅速敛了神情,慢慢用小银勺盛着喝。 这要是在静清院,她定要躲在屋里举起碗来,大口大口地一饮而尽。 这才爽快。 轩辕玦大大方方看她喝汤,好似看一幅会动的美人图。 她宽大的袖口里,雪白皓腕,一览无余……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她。 沈风斓吃惊地抬头看他。 ------题外话------ 谢谢墨岫晨儿小可爱送的50朵鲜花~ pk期间希望新读者们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一下。 伊人的小可爱们呢,多评论哦,因为评论的数目也会影响到pk成绩呢~ 当然啦,如果有打赏也会提高pk的成绩,不过伊人不贪心,收藏评论就很高兴啦! 另外今天的另一章会是2000字哦,希望抱怨不够看的小可爱们看得开心~ 第六十一章 粗使丫鬟 「女子不宜饮冰。」 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女子。 轩辕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倒比他那张颠倒众人的脸,更显阳刚。 指腹轻轻点在甜白瓷小碗的边沿,他微微皱眉,「太冰了。」 沈风斓不自在地放下了银勺。 饶是她再不关注眼前的人,也看出来了,轩辕玦这是在关心她。 关心她? 寿宴那夜,他闯入她的闺房,毁了她的名节,让她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和安稳的生活。 新婚那日,她被晾在静清院,身边只有自己从太师府带来的侍女,新郎官却不在。 那日她甚至下跪,请轩辕玦到静清院留宿,完成所谓洞房的仪式,他不为所动。 进宫那日,他让她一个人去昭阳宫拜见皇后,被罚跪于殿外险些失去了腹中骨肉。 …… 一桩桩一件件,他何尝对她有过关心? 不害她就算不错了。 也不知今儿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没顾得上她的想法,轩辕玦自命玉丹去换了一碗。 玉丹速度极快,手脚稳重,很快就端了一碗新的上来。 这碗的温度只是微微有些冰凉之意,入口既解暑,又不至于伤胃。 沈风斓一边喝,一边不忘今日的正题,「妾身所回之事,殿下尽可问问红妆和绿翘,是否属实。」 当然,她知道不属实。 她低下脸,慢而专心地喝着酸梅汤。 轩辕玦这才看向绿翘,「侧妃说你在梧桐林装神弄鬼,可有此事?」 当然不是。 可她执意称不是,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倒把要紧事漏了出来,怎么好? 思来想去,不如她就认了这个装鬼的罪名。 绿翘委屈地咬了咬唇,向前膝行了两步,抽抽搭搭看着轩辕玦。 红妆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想先说出那夜跟着绿翘进梧桐林的事。 「殿下,是……是奴婢错了,请殿下恕罪。」 绿翘一个头磕到地上,红妆目瞪口呆。 什么什么,她还没作证呢,绿翘怎么自己就招了? 「奴婢不知怎的,惹得红妆姐姐不高兴了,她不依不饶,成日家辱骂奴婢。奴婢实在没法子,才想了这么个馊主意吓吓她。」 方才还自称妾身,这会儿一口一个奴婢,还叫红妆姐姐,叫得乖巧万分。 红妆听着就来气,「殿下别听她胡说,我什么时候辱骂她了?她做得出没脸没皮缠着殿下的事儿,就别怕人议论!」 「她分明知道我胆小,故意来吓唬我!」 红妆一着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语气丝毫不客气。 轩辕玦也不在意她的直接,偏过头去问沈风斓,「那侧妃想如何处置绿翘?」 沈风斓已经默默喝完了一碗酸梅汤,又使玉丹上了一碗。 她头也没抬,「绿翘是殿下的人,不过暂时放在静清院,也未曾伺候过我一次半次,自然是殿下处置。」 绿翘怯生生地望了沈风斓一眼,见她只是慢慢地喝酸梅汤,说出来的话竟句句诛心。 什么未曾伺候她一次半次,不就是向殿下告状吗? 轩辕玦道:「她二人是你静清院的人,自然听你的处置。」 一句话就把两个通房丫头,和他之间的关系彻底撇清,只把她们视为寻常奴婢。 沈风斓也不跟他客气,「既如此,妾身就处置了。」 她干脆地放下银勺,看着跪在轩辕玦脚边的绿翘,「当今圣上治下,盛世清明,最是忌讳巫蛊之术,鬼神之说。」 「你为了一己私慾,装神弄鬼吓唬红妆事小,在晋王府闹出这等丑闻事大。殿下是堂堂皇子,身边岂可有你这等奸小?」 她说起这等正经训斥的话,也未曾板起脸来,还是眉目如画,神情带着淡淡的慵懒。 随手取下衣襟的绣帕,她抹了抹嘴角,「念你招供还算痛快的份上,贬你为四等粗使丫头,到外院洒扫,你可服气?」 念你……所以贬到外院洒扫?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丫鬟,不仅是绿翘,还有正房的玉凤玉丹等人,听完都傻了眼。 这沈侧妃脸还真大,还真敢罚啊! 只有浣葛和浣纱习以为常,红妆欢喜得合不拢嘴,又怕轩辕玦不同意。 殿下虽不宠爱绿翘,可她一次次来正房邀宠,殿下到底没责罚过不是? 沈侧妃可好,看着柔柔弱弱的模样,一上来就要把她贬到外院去洒扫。 从晋王殿下的通房丫头,到外院的四等粗使丫头,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 绿翘当然不服,她不和沈风斓说,只盯着轩辕玦求饶,「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伺候殿下也有二年了,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不能这么狠心啊!」 沈风斓手中还握着绣帕,闻得此言,不禁拿起捂了捂鼻。 这话,听着脏。 就连玉凤等人也听不下去了,眼中露出讥诮,不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绿翘。 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挣上呢,就敢和晋王殿下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 这样的话,亏她说得出口。 像是谁不知道她爬过殿下的榻似的? 浣纱一向稳重,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这是在正房,当即开口斥道:「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正经的侧妃娘娘也不敢说句夫妻,你是什么身份?」 晋王殿下亲口说的,绿翘是静清院的人。 那她这个静清院的大丫鬟,替自家小姐管教一下下人,是合情合理。 沈风斓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色。 一个沈风斓不拿自己当失宠妃,处置起了殿下的通房丫头。 一个浣纱顺杆爬,直接拿绿翘当静清院的普通丫鬟来训斥,主僕两皆是神色坦荡。 绿翘瘫软在地,自知凶多吉少,仍是不死心地抱住轩辕玦的腿。 「殿下,殿下!」 他剑眉轻皱,有些厌恶地踢开了绿翘,「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侧妃处置你,你只管在本王面前求饶,简直是以下犯上!」 「来人,把她带下去,今日之内就送到外院下房去!」 ------题外话------ 今天第二更两千字送上。 还是那句话,pk期间希望大家多收藏评论~ 另外伊人的更新时间和章节字数,还在摸索中,小可爱们可以留下意见~ mua~ 第六十二章 脚印 轩辕玦这一番举动,更是惹人无限遐想。 这位进府之后,只在新婚夜承宠一次的沈侧妃,竟然能让殿下给这么大的面子? 这令那些素日轻视沈风斓的人,都又惊又怕。 比如玉凤,当初沈风斓跪在正房,自己可是羞辱过她的…… 玉丹向身旁瞥了一眼,嘴角噙了一抹笑意。 该,叫你欺负人! 沈风斓也不是不惊讶的。 当着一屋子丫鬟们的面,她不动声色,心里同样在犯狐疑。 轩辕玦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为难她了,不讨厌她了? 门外的侍卫手脚干脆,绿翘还没哭起来,就被堵了嘴拖出去了。 由于被拖的毫无挣扎之力,两个侍卫就像拖着一个空麻袋。 萧太医从院门外走进来,和被拖行的绿翘擦肩而过。 他不过三十上许的年纪,穿着月白滚边的直裰,荆钗束冠,一派两袖清风的儒雅。 「微臣给殿下,沈侧妃请安。」 「方才到静清院请平安脉,下人们说侧妃娘娘在这,微臣就跟过来了。」 若不是见到萧太医,众人险些都要忘了,沈风斓是个病秧子、药罐子。 沈风斓对这位萧太医,是颇为欣赏的。 他医术精湛,为人寡言少语,又不让人觉得木讷,反而觉得很有涵养。 在晋王府人人都认为她失宠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个萧太医,未曾怠慢过她。 自然也未对她阿谀奉承过,这反而让沈风斓更自在。 萧太医就着榻前矮墩坐了,放下腕枕,轻轻叩上她的皓腕。 「恭喜殿下,恭喜沈侧妃,侧妃腹中已有了一月余的身孕。」 一众丫鬟掰着指头算,一月余,那不就是大婚那日吗? 看沈风斓的目光就有了些羡慕与崇拜:侧妃娘娘运气真好啊…… 再看轩辕玦:殿下好厉害啊,一击即中,好威武雄壮啊…… 沈风斓掩口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萧太医,你敢把脉久一点再公布消息吗? 这样看起来很像事先串通的哎! 虽然本来就是事先串通的。 接下来就看轩辕玦发挥演技了,希望不要太尴尬,她微微抬头看向对面。 轩辕玦启唇轻笑,一双桃花眼染上醉人光泽,似三春光景。 他的唇畔,草长莺飞。 「甚好。」 沈风斓望进他眼中,十里桃花,春风如笑。 她微微忡愣。 只是两个字,她竟觉得,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怎会欢喜? 这孩子是他的耻辱,他怎会欢喜? 大概是他生得太有迷惑性,这一笑之下的景致,连她也难以抵挡。 她双手抚上腹部,从今儿起,终于不用在外人面前避讳这个动作了。 而轩辕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欢喜。 明明早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明明那个孩子,是他抹不去的污点。 可他看着沈风斓,竟然觉得,自己和她的孩子,应该不会差…… 那孩子,极可能是他的长子。 「恭喜殿下,恭喜侧妃娘娘。」 剎时唿啦啦跪了一地的丫鬟,没想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一日之间绿翘被贬,沈风斓又查出有孕。 若她腹中孩子顺当产下,便是晋王殿下的长子,以她的出身,届时母凭子贵被封为晋王正妃…… 她可就是这晋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跪在人群中的玉凤,汗水大颗大颗滚落。 萧太医看着满屋子的人,有些不悦地开口,「沈侧妃前些时日身子有恙,这一胎算不得十拿九稳,不宜人多嘈杂。」 轩辕玦知道,萧太医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旦张口,必是良言。 他大手一挥,「都下去吧。」 「微臣回去给沈侧妃配安胎药。」 萧太医顺势与一众丫鬟退出了屋子。 沈风斓让浣纱和浣葛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人。 空气有些许的凝滞。 夫妻二人共处一室,在寻常人家是极普通的事,对于他二人而言,还是头一遭。 轩辕玦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她腹中胎儿可还稳当,算算时日有四个多月了,可会动了? 不知莫管事和她说了汗血宝马的事,她可有一丝报仇的欢喜? 不知她特特要整治绿翘,是吃醋还是…… 「殿下,绿翘的事,方才当着众人,我没有说实话。」 沈风斓的神色难得谨肃,话音如珠玉落盘,字字清晰。 「我怀疑,梧桐林中有某种隐瞒殿下的勾当,绿翘便是参与者之一。至于什么闹鬼不闹鬼的,是那些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出来的谣言。」 「你如何知道?」 「带绿翘进去前,我便命古妈妈带人进去搜寻过,并且在大树上绕了木天蓼,好用小猫异样的叫声吓唬众人。」 「如我所料,众人都畏惧逃跑,只有绿翘不怕。」 「她知道,她确信,那里头没有鬼,所以她毫无惧色。」 「她是如何确信的呢?」 沈风斓说到此,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 「另外,古妈妈还发现,密林深处落叶上有残存的脚印。」 「想来是前几日下大雨时,有人踩过的。」 「那片梧桐林闹鬼的传闻府中人尽皆知,谁会往里头去?」 敢往鬼林子去的人,自然是不怕鬼的。不怕鬼,因为所谓的鬼,就是他们造出来的。 答案唿之欲出。 「古妈妈捡了几片脚印明显的叶子,梧桐叶丰大,又因为在树底下,所以脚印没有被雨水沖走。」 「我细细对比描画,发现脚印大小相差极大,至少是一男一女两人。」 她抬起右手,从宽大的袖口,取出几卷裁得巴掌大的雪浪纸,「我随手描下的,不嫌粗陋的话,可以看看。」 她本来想直接拿叶子给轩辕玦看的,想着一来上面的泥印会化灰掉落,二来晋王殿下千金之躯,未免嫌叶子脏。 轩辕玦伸手接过画纸,不禁眉梢一动。 ------题外话------ 两章并一章哦,一章两千字看起来是不是更爽一点呢? 感谢小可爱们pk期间收藏、评论支持~ 第六十三章 密谈 雪白的纸张,用的是炭笔,轻而细的线条寥寥勾勒,几笔成形。 轩辕玦一页页翻阅,问道:「你画的?」 沈风斓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图案,有些心虚,「嗯。」 好像画得太现代素描派了,也不知道轩辕玦会不会起疑。 他把几张都看过,脚印是残缺不全的,但并不影响他从中判断出些什么。 「大的脚印的确是男人的,这种鞋底是官靴的底,上头有防滑的回形纹路。」 「不过,官靴下至捕快小吏,上至侍卫官员,都有可能会穿。要想凭着脚印判断出是什么人,不太可能。」 他又拿起画着女子脚印的纸,上面的笔触比方才那张又轻了许多,大概是沈风斓要表示这个脚印留下的痕迹较浅。 这就更难辨认了。 「这个脚印太模煳了,纹路极浅。」 她费尽工夫做的这一切,没想到并没有起到任何成效。 沈风斓有些丧气,「这样说来,得到线索也无用了吗?」 轩辕玦反问她,「你很想知道梧桐林里有什么秘密?为了我?」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灼热。 自作多情,沈风斓腹诽一句。 她移开了视线,「不管殿下愿不愿意,你我既已成婚,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只是为了自己着想,为了腹中孩儿着想,和他轩辕玦没什么关系。 「这两个脚印虽看不出什么来,事实上,我也不需要看。」 他把纸张随手放到桌上,一边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恣意轻狂之态—— 「除了我的好兄弟们,也再没有谁了。」 沈风斓心下咯噔一声,这和她最坏的猜想是一致的。 「你很聪明,想必你是猜到了,才让绿翘到外院做粗使丫头?」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很轻松,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瞭然。 沈风斓也坦白道:「是。若绿翘真的是眼线,她到外院能接触更多的东西,总比在内院里,天天往殿下身边跑却被殿下拒见有收穫。」 不怕她有收穫,就怕她没收穫。 只要有收穫,就能顺着绿翘这根线,扯出她背后的那个人。 「不过……」沈风斓话一出口,有些迟疑地顿了顿,「殿下的兄弟很多,梧桐林那位,会是谁?」 这个问题太敏感,她其实不该问的。 尤其是在轩辕玦对她没有多少好感的情况下。 可她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任人宰割,这不是她的风格。 轩辕玦几乎想也没想,「太子,宁王。」 对于一个曾经被打上宁王正妃烙印的女子而言,沈风斓听到这两个字,会下意识地有些异样的感觉。 但轩辕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把心思都放到了另一个称谓上。 「令尊寿宴那夜的事情,是太子在御前揭发的,言他亲眼看见我走进了你的闺房。在我酒中下药的,自然亦是他。」 下药! 沈风斓瞬间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御前对质那日,令尊沈太师在场,太子、贤妃与我母妃尽在,你若不信,尽可问问他们。」 旁人倒罢了,沈太师是出了名的不肯党附之臣,绝不会帮着轩辕玦说谎。 原来,是太子。 沈风斓咬牙切齿,「亏他是太子,这等下流手段也能使得上?」 偏偏是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了太子下流手段的亏。 若没有这一出,她千金大小姐的穿越之旅,当是多么顺风顺水…… 「我从来没有算计过我的兄弟们,因为我不屑。可是他们想的和我不一样,他们是能使诡计的。」 她闻言暗暗腹诽,是啊,你晋王殿下幼有神童之名,少得圣上宠爱,母妃地位贵重,你自然不屑去算计。 「所以,殿下如今可不能再说什么不屑了。你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你。」 眼前的情况,太子已经略施小计算计了他,让他彻底失去了圣上宠爱。 昔日高不可攀、完全不需要耍手段获取圣心的他,一下子要接受这个现实,大概很难。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轩辕玦,似乎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和自己,不是一样么?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太师嫡女,毫不知情就暗结珠胎,沦为妾室,就连下人都敢轻视她。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得宠皇子,意气风发一场寿宴,谁知会被自己的兄长陷害,失去圣心失去权位。 从云端落入尘埃。 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轩辕玦口中听到真相那一刻,她就放下了对他的怨怼。 她真正该憎恨的人,应该是太子。 「那么宁王……又是怎么回事?」 再说到宁王两个字,比方才顺熘了一些,其中细微差别,听在轩辕玦的耳朵里依然刺耳。 他忽得有些不快。 「宁王啊……」 「本王毕竟抢了他的正妃,他对我心生怨恨之意,也是情理之中。」 这分明是赌气的话,既然御前对质那日贤妃在场,宁王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 「此事并非殿下手笔,宁王既然知情,定不会怨恨于你才是。」 「哦?娶了你的毕竟是本王,听闻宁王与你在长公主府有救命之谊。他对你有情,迁怒于我,难道不合理?」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酸呢? 沈风斓无语,封建社会男子的占有欲还真强,哪怕他不喜欢自己,也不容许她和别人有什么瓜葛。 她没理会醋罈子,直接打断了这个话头,「殿下的诸位兄弟之中,出身最高的自然是太子,乃卫皇后嫡出。其次便是殿下,再次,便是宁王。」 「因先前婚约,我见过宁王几回。他温润谦和,广施恩泽,在士子之中甚得人心。远的不说,就连我大哥沈风楼,都对他赞不绝口。」 「不管宁王是真贤假贤,他尽得人心,我不信,他半点野心都没有。要说起来,他也确实有资格争一争。」 沈风楼和陈执轼来过晋王府一趟后,都给她传过信。 沈风楼言称晋王此人与外界传言不同,并非雕粱纨绔,从前犯了识人不明之过。 陈执轼则谆谆叮嘱,要她保重身子,若在晋王府中受了委屈,他定要想法子替她出气。 言下之意,他是对轩辕玦不放心。 一个说好话一个说坏话,两位兄长难得意见如此相左,叫她哭笑不得。 「至于殿下其他的兄弟,就差这二位太远了,你并未看在眼里。是也不是?」 ------题外话------ 瑞恩ryan书童送了10朵鲜花 嫉恶如仇7167书童送了9朵鲜花 梦里不知梦书童送了1朵鲜花 谢谢以上三位小可爱送的鲜花~ 听取了小可爱们的意见,以后还是两章并一章,一次更两千字哈,这样你们看得会比较爽。 同时也感谢给伊人留言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关心伊人的首轮pk~ 今天上午是pk最后半天了哦,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收藏、评论支持~ 第六十四章 同心同德 何止是他们? 若在从前,太子和宁王,他也是未看在眼里的。 沈风斓毫不避讳的分析,让他释怀许多。 「太子对我出手,父皇不信我,就此顺了他的意。」 「汗血宝马之事,便是殿下对他出手的回馈?」 此事之后,御马监担当不起责任,只得如实上报天听,一时之间,朝堂沸然。 要说区区一匹汗血宝马,死了便死了,也不值什么。偏偏圣上早有言要在秋猎时骑它,现在死了,意头实在不好。 朝廷大臣弹劾,说太子骄奢淫逸;圣上大怒,骂太子无君无父。 此事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以太子禁足东宫反省为结局。 轩辕玦摇了摇头,「不单是那一件,还有那日在昭阳宫的一件。卫皇后居心叵测,明知父王把此事隐瞒了下来,她还故意要让你在宫中小产……」 那日他若去晚一步,沈风斓若受不住罚跪小产,兴许就是一尸两命。 而此事发生在昭阳宫,不必卫皇后刻意宣扬,众人都会知道沈风斓未婚而有孕之事。 圣上会因此丑闻被揭露而厌恶他,沈太师会因为丧女而迁怒他,而他会失去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从此声名狼藉…… 沈风斓便是活得下来,在皇族女眷之中,也会再也抬不起头。 细思恐极。 沈风斓身子一寒,臂上毛孔直竖。 轩辕玦安慰道:「那日去昭阳宫路上,卫皇后派人重重拦截,甚至连假传圣旨的招数都用上了。幸好,你撑下去了。」 「假传圣旨?」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原来卫皇后并非因为轩辕玦的无礼迁怒于她,而是一心就想要她一尸两命…… 她忽然有些头疼,那天昏睡过去之前,她看到轩辕玦的脸,还骂了他一句淫贼。 想想他突破重重关隘到昭阳宫,听到自己的话,是不是脸都气黑了? 她难得有些羞愧,「下次若再有这等事,殿下应该告诉我才是,否则……」 「否则,在你心中,我就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去昭阳宫,受卫皇后羞辱,是吗?」 轩辕玦冷哼了一声,「本王才没有你想的这么小气。」 眼看气氛又要变得不好,沈风斓连忙挽回,「不是不是,只是殿下敏于行而讷于言,叫人如何知道你好?」 「民间俗话说,又说又做真把式。殿下行事这般恣意,怨不得外头名声不好。如今形势不必从前,还请殿下莫要再这般行事了。」 这说得好听些,是骄傲,说得难听些,不就是青春期傲娇小男生么? 沈风斓重新审视这位晋王殿下,看来他是打小被当今圣上和萧贵妃宠坏了,没吃过苦,自然不懂得耍手段。 嫁给这样一个人,要怎么保证自己不被连累? 答案很简单,让他多吃点苦就是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轩辕玦眉头微皱,他不喜欢沈风斓用这种眼神看他,显得她多老道成熟一般。 她看自己,难道不该像卫玉陵一样,带着崇拜和爱慕吗? 「没什么……晋王殿下,我……妾身,先前多有得罪。」 她屈膝福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原来,她一直都怪错了人。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太子,而她和轩辕玦,都是对方为了巩固储君地位的棋子罢了。 他眼底有淡淡的欢喜,嘴唇嚅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都说他高高在上、骄傲不可一世,沈风斓何尝不是? 从她初入王府,他便看得出来。 在她温婉大方的身子里,同样有一副傲骨。 一副在下跪之时,也未尝折下的傲骨。 一开始,他以为沈风斓的这份傲气,是从宁王正妃到晋王侧妃的怨愤。 他当时正处于被圣上冷落的状态,昔日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为他说话,甚至连晋王府的门槛都不敢踏入。 从前热闹非凡的晋王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后来门可罗雀,朱墙碧瓦仍在,只是换了寂寥光景。 那个时候的他,对于外界的议论,格外敏感。 连带着对沈风斓的傲,也有了误解。 昭阳宫那日,她咬牙坚持到昏迷前那一刻,看到他的身影,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骂他。 淫贼。 那一刻他有些气恼,匆忙赶来救她,没想到她这般不领情。 待想明白了,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真正介意的,一直都是自己毁她清白之事,而非是什么正妃侧妃的名分。 在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光,他想了很多。 想到大婚那日的晚膳,两人在一个屋子里,一左一右分席而食,谁也不待见谁。 想到她跪在榻边,为了腹中孩子的名分,请他到静清院,完成一个外人心中的「洞房」。 想到她带着羞涩的笑意,对他的母妃说那些,思慕他的话。 想到她孤零零的身影,佝偻着跪在昭阳宫外,日光照射下,她的影子只有幼童那么高。 …… 「并非全是你的错,我何尝不是?那夜之事与你没有半分相干,我迁怒于你,甚至你腹中的孩子,实在是煳涂至极。」 他终于放下了尊严,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认错。 沈风斓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耳朵。 她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居然听到轩辕玦道歉? 她居然,听到堂堂晋王殿下,跟她道歉?! 一个多月没见,臭脾气大男子主义的色鬼淫贼,竟然变成了谦谦君子。 是她疯了,还是轩辕玦疯了? 沈风斓有些吃惊,张着嘴看着轩辕玦,在他面上看到些许可疑的红晕。 她越看,那层薄薄的红晕,就越来越明显…… 恼羞成怒这个词其实是非常有道理的,她不敢冒这个险,趁着轩辕玦还没「怒」,忙含笑开口。 「今日既把话说开了,我这心里也畅快了许多。太子是殿下的敌人,也是我沈风斓的敌人,但愿从此以后,与殿下同心同德。」 同心同德,对付太子这个共同敌人。 轩辕玦不禁微笑,心中念着同心同德二字,显然产生了某些不同的理解。 同心同德,这个词,是形容夫妻的。 他们成婚一个多月了,从今儿起,才可算是真正的夫妻。 他加重了口气,「好,同心同德。」 沈风斓痛快一笑,「可惜孕中不能饮酒,否则,今日当浮一大白才是!」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第一轮pk顺利过关,接下来可以好好看文,不用再听伊人叨叨pk不pk的事啦! 暂时决定是一天一更一更两千字吧,还是0。09更新~ 第六十五章 王夬 沈风斓欢喜的是,她与轩辕玦之间误会解除,今后在王府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 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像的有点不一样。 先是大批大批的人参鹿茸,灵芝雪莲,吃得上吃不上的药材,都从府中库房源源不断地输入静清院。 而后是各色善于养胎和接生的嬷嬷,一批批地送进来由她挑选着伺候。 她就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把稳婆也送来,第二天就真的来了两个稳婆,她忙把人打发了出去,不敢再乱说话了。 膳房送来的吃食也精细了许多,萧太医也被迫要求一天请两次平安脉。 最最可怕的是,轩辕玦偶尔也会来静清院坐一坐…… 这位晋王殿下,认错的态度好过头了吧? 而后是沈府和定国公府两边,除了珍稀的药材,还有各色鲜果和她素日爱吃的一些点心。 在沈风楼眼中,他是早就盼着沈风斓的肚子坐实,好光明正大地往晋王府送补品。 定国公府那边虽不知道的那么具体,凭着对沈风斓一向的疼爱,自然少不了一抬抬的礼往晋王府送。 最后宫里萧贵妃的赏赐也传了进来,吩咐不必进宫谢恩。 霎时间,沈风斓犹如从泥坑再度被捧上云端。 静清院亦成了府中最热闹的所在,下人们也都换了一张笑脸。 沈风斓特意把沈、陈两府派来的嬷嬷留下说话,细问了沈太师与陈绾妆的婚事。 为了避免僭越之嫌,沈太师续弦之礼先行,沈风楼和木家小姐大婚之日则延到两个月后。 「都准备好了,七月二十一好日子那天,听说圣上会颁下赐封一品夫人的旨意呢!」 算算时日,也没有多少天了。 她笑着,看向定国公府派来的那个婆子,「那小姨母近日可是在绣嫁妆么?」 「绣呢。四小姐的女红好,嫁衣都是自己绣的,娘娘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定国公府是个庞大的家族,除了承袭爵位的陈徐行这一脉,他嫡亲的叔伯还有四脉。 沈风斓对陈绾妆的了解并不多,但她信得过国公夫人的眼光。 舅母是绝不会害她的。 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四个多月,看起来尚未显怀,只有就寝时脱了衣裳,才能看出腰身粗了一些。 在沈太师和陈绾妆成婚那日,她必须回去一趟。 …… 这一日趁着轩辕玦过来,她命膳房送了几样他喜欢的菜式,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用了午膳。 她近日饮食不调,只爱吃酸食,恨不得一日酸梅汤不断。 好在古妈妈时常劝着,不让她一日喝多了,免得伤了脾胃。 她是打小伺候沈风斓到大的,就和亲娘差不多,也唯有她说的话沈风斓肯听。 那边膳房知道了这一茬,为着讨巧,也常往菜里添些酸食。 像是这道山楂银鱼汤,银鱼鲜嫩,山楂爽口,沈风斓连喝了两碗。 两个人一起用膳,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胃口好些。 轩辕玦见状也尝了尝,而后很快放下了勺子。 酸,实在太酸了。 沈风斓暗自好笑,「殿下若不喜欢,不如尝尝这道鲜藕杂蔬汤。」 轩辕玦不喜欢也好,她乐得自己多喝些。 「沈府送了帖子进来,太师续弦之礼,你要回去观礼么?」 没想到倒是轩辕玦先提起这茬。 她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父亲续弦娶的是定国公府五老爷的四小姐,年纪虽不大我几岁,日后我也是要唤一声母亲的。若是不回去见见,未免显得轻狂。」 这是说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她若藉口府中有孕身子不便,大可不回去。 可她想回去。 轩辕玦点点头,「左右本王无事,同你一起回去吧。」 三日回门的时候,她因罚跪在昭阳宫外,卧病在床。 如今算是补偿她走这一遭吧。 沈风斓一口汤差点噎在喉咙里。 他竟然主动提出,要陪自己回沈府? 她再迟钝,也能看出轩辕玦的某些隐匿心思了,「晋王殿下,你最近对我这么好,难道是……」 轩辕玦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口。 他有些窘迫,下意识否认,「胡说什么!本王只是为你腹中的孩子,那是我的长子!」 「我都还没说完,殿下急着否认什么?」 沈风斓是在现代活过二十多年的人,要是连轩辕玦这点心思都看不破,未免太蠢了。 「我本来是想说啊……」她拖长了尾音,「殿下对我这么好,难道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 这话一下子顶了上去,他无话可应对,只得冷哼一声。 「看来沈侧妃还是喜欢独守空房的日子,本王来错了。」 沈风斓腹诽,今天晋王殿下恼羞成怒的速度比较快。 她轻笑,「妾身这是,受宠若惊。」 理由很好,不过配上她那副有些狡黠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羞恼。 轩辕玦大手一挥,索性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去。 女人果然都是不能宠的,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浣葛见他真走了,着急道:「小姐,你真把晋王殿下气走啦?」 晋王殿下脸皮薄,小姐挤兑他做什么? 他冷落了小姐一个多月,如今肯来了,这是好事啊! 沈风斓看着他的身影,背嵴挺拔,长身玉立,行走间气质卓然。 就是思想太不成熟了。 像未经人事的少年,傲娇又霸道。 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快走到院门处,忽然停了下来。 轩辕玦看着在树荫底下打盹的小猫,忽然想起沈风斓曾经提起过。 听莫管事说,这只小猫还有个奇怪的名字。 他就近看向院里粗使的一个丫鬟,「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回,回殿下」那小丫鬟有些羞怯,殿下向来不会和她们搭话,今日问着她,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福气,「好像听浣葛姐姐叫它,叫它……」 「对,是叫它王怪!」 王怪? 还真是够怪的。 他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一边慢慢地朝院外走,思考着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 什么王怪,分明是王夬(音guai第四声)…… 好啊,好你个沈风斓! ------题外话------ 谢谢peimin0916小可爱投的评价票~ 本书第一张评价票哦,谢谢小可爱给的五星好评,伊人会再接再厉~ 话说有没有小可爱,一开始就知道王夬这个名字的玄机的?冒个泡,让我感受一下你们的智商碾压! 第六十六章 心情好 王,夬,合起来,就是一个玦字。 他轩辕玦的玦。 沈风斓把他的名字拆开,给一只小野猫命名,这是在骂他吗? 真是大胆! 为了表示对小猫名字的不满,他决定七日不再去静清院! 为什么是七日呢,因为七日之后就是沈太师成婚之日…… 这边轩辕玦一走,被问话的粗使丫鬟就进来禀报了,说是殿下问了小猫的名字,脸色很是难看…… 沈风斓顿时哈哈大笑。 她给小猫起名王夬,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报復轩辕玦的。 因为这个「夬」字太生僻,众人都以为是「王怪」,她也没理论。 没想到今儿,还是被他自己发现了…… 想到轩辕玦明白其中含义后的脸,会有多么黑,她就觉得心情大好。 那小丫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还是浣纱忍了笑意,打赏了那小丫鬟一把铜钱,命她下去了。 「许久不见小姐笑得这样开心了,自小姐那日去了正房,似乎心情一直不错。」 浣纱话音刚落,浣葛插嘴道:「能不开心吗?且不说一应饮食供应都大大改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也知道收敛了,小姐肚子金贵,今后看谁还敢给咱们气受!」 沈风斓腹中这个孩子,没过明路前是羞耻。 一过了明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浣纱啐她,「你当咱们小姐和你一样眼皮子浅吗?且不说小姐带来的嫁妆,吃上一辈子都吃不完。就是吃完了,也还有大少爷和国公爷呢!」 浣纱毕竟大浣葛一些,行事说话比她稳重透彻,直指问题关键。 沈风斓心情大好,夹起一筷麻油鸡丝,「这麻油味道极好,跟膳房说晚上还要这道,黄瓜丝再多拌点。」 浣葛听了就要往外跑,被她止住,「急什么?晚点再去不迟。大中午的,你和晋王殿下一样不嫌热?」 她指了指两旁的座位,「你们陪我一起吃,这样胃口才好。」 她原是个挑食的人,怀有身孕越发难缠了,加上暑热天气胃口不佳,每顿饭吃的极少。 一只掌心大的甜白瓷小碗,只盛浅浅一碗口的精细珍珠米饭,她也只能吃一半。 倒是酸甜可口的汤和菜吃得不少。 浣纱和浣葛对视一眼,想着这里也没有外人,浣葛嘻嘻一笑,当先坐在沈风斓左手边。 右手边是轩辕玦方才坐的位置,浣纱不敢僭越,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沈风斓边吃边道:「我这几日心情好,的确不是为这些吃食药材之类的,而是因为晋王。」 「从前我以为他是登徒浪子,纨绔霸道,瞧不上他。一想到我腹中怀有他的孩子,我就连带着对孩子都有些……」 浣纱抿了抿嘴,想到当初刚刚查出有孕之时,沈风斓甚至想要堕胎。 其实自家小姐是极刚烈的性格,她不愿意怀着一个恶徒的孩子。若非有丧命之忧,想来那时她真的会寻一味堕胎药服下。 如今想来,幸好她没有那样做。 沈风斓继续道:「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他并非是这样一个人。我们都一样,都是别人阴谋里的棋子,怀着自怨自艾,互相厌恶对方。」 「这样一想,起码晋王不是个坏人。他又出身尊贵,相貌不凡,将来孩子出生,起码会很漂亮不是?」 浣纱连连点头,「小姐的孩子当然会很漂亮。若论容貌,奴婢觉得,满京城也就晋王殿下配得上您!」 宁王殿下玉树之姿,晋王殿下潘安之容,都是堪配沈风斓的人物。 浣纱的话,牵起了沈风斓内心的逆鳞。 她其实不讨厌轩辕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是个正常女子,都不可能对他的相貌无动于衷。 这般容貌举世无双的男子,便是一无所有,也值得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她也许为了晋王这个人,选择从此安心待在晋王身边。 她甚至可以为了腹中的孩子,委屈自己做这个侧妃,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妾室。 都可以。 可她不能容忍的是,这个选择不是她自己做的,是太子的阴谋逼迫她的。 她沈风斓,此生最恨受人逼迫! 这一局,她是一定要掰回来的。 她的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浣纱停了筷,「小姐,是奴婢说错话了吗?」 浣葛嘴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食物,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她们。 沈风斓被她们两盯着,回神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太子。」 说到太子两个字,她眼中精光一闪,狠色乍现。 浣纱劝道:「小姐,太子那边……是晋王殿下的事。小姐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小公子。」 轩辕玦要怎么报仇,那是他的事。 她沈风斓自己的仇,要自己报。 不过…… 「你说得对,我便是有心,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她狠狠扒了一大口饭,「轩辕玦,看你了!」 太子为了储君之位稳当,对自己的弟弟下了狠手,这样的一个人,要彻底击垮他,只有一种法子。 那就是,让他失去太子之位。 轩辕玦是最有夺储希望的一个皇子,聪明才智他有,出身和宠爱他也有,就是从前没好好利用,才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从现在开始弥补,还来得及。 浣葛放心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一个多月,晋王殿下都不来静清院探望你。」 「前两日你一去正房,殿下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这还用说吗?」 沈风斓不屑一顾。 「因为晋王殿下,是个死傲娇。」 死傲娇怎么会主动跟人示好呢? 但是一旦沈风斓对他示好,他就开始释放内心的小宇宙了…… 「小姐,死傲娇……是什么意思?」 ------题外话------ 谢谢霜霜小可爱送的一张评价票~ 谢谢似花还似非花小可爱送了1朵花花~ 伊人又得到一次五星好评,心情犹如本章的章节名。 另外,小可爱们喜欢有点傲娇的晋王殿下吗? 第六十七章 冲撞 转眼七日已过,除了大婚第二日进宫以外,这是她和轩辕玦第一次一同出行。 王府正门。 轩辕玦站在廊下,银边绸袍,同色冠带,远远瞧去,如山巅云出岫。 他双手负在身后,带着些许少年的傲气张扬。 这些时日来,他似乎变了许多。 不同于最初受到圣上冷落的尖锐,他像是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此刻正慢慢将刺收起。 最起码,他不愿让旁人都来嘲笑他的落魄。 在世人面前,他还是圣上的皇子,他的母妃还是宫中最受宠的萧贵妃。 他还是他,那个幼有神童之名的、不容轻视的晋王。 沈风斓从远处走来,一袭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随着走动,千层云底茧绸八宝鞋时隐时现。 这样明亮清新的颜色,在翠绿一片的夏日里,显得格外别致。 她一手拢在身前,轻轻搭着腹部,踩着柔软的千层云底,慢慢走来。 忽听得佩环声响,负手而立的轩辕玦转身,见她施然而来。 那一头乌髮挽作云髻,她似乎颇为怯热,脖颈上不肯多留髮丝,只有纤纤一缕从耳后垂落。 轻灵的云髻,簪着一支通透的碧玺玉钗,斜斜地立在那里,有些慵懒的味道。 除此之外,只有两朵娇嫩的粉色花钿,随意地点缀在发间。 那佩环之声,便是花钿坠下的大小珍珠,碰撞拥挤发出的。 也不知是南珠还是东珠,竟有这般清脆如铜铃的碰撞声,听在耳中,犹如饮冰般凉爽。 「殿下久等。」 她上前来,身子一福,柔软的藕粉色披肩水一样溢开。 瞧着像是上等的软烟罗,才能动如流水般自然,他看在眼底,强忍着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几次见她,都是家常素雅的装扮。 乍一见这清丽盛装,别有一番风味。 淡妆浓抹总相宜,不外如是。 「这是,母妃赐的?」 这样好的软烟罗,今年不过贡了膝盖高的一箱子,尽皆赐给了几位后宫得宠的嫔妃。 他母妃最是受宠,也不过得了三匹,想不到竟能赐给沈风斓。 「是,贵妃娘娘爱重殿下,所以爱屋及乌,施恩于妾身。娘娘嘴上不算客气,心底还是对我极好的。」 不但是这珍贵的软烟罗,连她头上的钗环,一併也是萧贵妃的赏赐。 混在那些安胎的药材里头,特特命人交代了她,说是轩辕玦未必在这些穿戴上留心,但她不能打扮寒酸丢了晋王府的脸。 这话不是很好听,却解了沈风斓的燃眉之急。 她嫁进王府之后,若是首饰物品还是从前在闺中那些,未免叫人看轻笑话…… 想来萧贵妃在宫里也有耳闻,轩辕玦是如何冷落了她一个多月,所以替她儿子来弥补了。 沈风斓喜欢萧贵妃的行事作风,说白了,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做事妥帖,轩辕玦有这么个母妃,真是大大的助攻。 轩辕玦对她的话倒有些意外,她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夸起他母妃来,竟是真心实意。 夸我母妃做什么? 你怎么不夸夸我? 轩辕玦甩了甩袖子,「下次沈侧妃再说你要多走走养胎,就请早些出门,别让本王在这等着。」 得,晋王殿下又不高兴了。 沈风斓有些头疼,方才见着她,那双桃花眼简直要发光。 沈风斓到底是女子,让他这样的男子露出惊艷之色,不免有些得意。 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是哪里得罪他了? 这一回,沈风斓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四马并驾的华车舒适稳当,车底铺着柔软的鹅语软垫,车壁嵌着冰匣,散发出淡淡的凉气。 沈风斓舒舒服服地斜卧在软垫下,微微闭眼听着街面上的声响。 糖葫芦的叫卖声,酒肆小二的招唿声,路人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听在她耳里,恍若隔世。 自沈太师寿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逛街的自由了。 想当初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最喜欢带着浣纱她们乔装打扮出来游玩,想藉此多了解这个时代,更好地融入。 那个时候……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思绪飞驰,忽然马车一个震动,她身子不稳,向一侧倒去。 这一倒,结结实实地倒在轩辕玦的大腿上。 隔着薄薄的绸布,感觉到他腿部肌肉紧实,让沈风斓有些脸红。 她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口中道:「失礼失礼。」 夫妻之间,这有什么好失礼的? 轩辕玦不屑地轻哼一声,朝外头道:「怎么回事?」 赶车的是晋王府的马夫,他待要开口说话,已被另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 「哎呀,晋王殿下恕罪!下官并非有意与殿下的马车抢道,只是得了太子殿下之命,送上贺礼到太师府,一时情急没注意到殿下的马车。」 听此人张狂的口气,沈风斓就能猜出,马车外定是个五大三粗、鼻孔朝天的莽夫。 不说这四马并驾的马车,在京城之中只有皇族能用。 单是马车上明黄的晋王府徽记,眼睛不瞎的人百米外就能看见,他竟然说没注意到? 分明是狗仗人势,借太子的身份故意为之! 沈风斓瞟了轩辕玦一眼,后者会意,轻声道:「是东宫属官谭三,太子亲兵的统领。」 一个小小东宫侍卫统领,区区从三品,也敢来欺他了。 太子? 沈风斓听到这两个字,精神抖擞,瞬间捂住肚子惊唿一声,「啊!我的肚子!」 这一声惊唿,让马车外等待回音的人,吓得三魂失了两魂。 这才想到,晋王新娶不久的侧妃,前些日子刚诊出身孕。 且这位怀有身孕的侧妃,正是沈太师的嫡出小姐。 谭三双目圆瞠,粗黑的面庞像一头公牛,「怎么会?我根本没撞上你们的马车啊!我……」 话音未落,马车内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本王拿下!沈侧妃腹中骨肉若有闪失,本王必要你性命!」 「我没有,你诬陷我!」 谭三还要为自己辩解,几个精干的带刀侍卫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几把明晃晃的佩刀,刀刃朝内,正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题外话------ 沈风斓:东宫的人,本小姐见一个,灭一个! 第六十八章 桐醴院 马车在保持平稳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太师府去。 有了方才闹的这一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才进了府前长街,远远便见沈风楼在门外迎候。 他穿着一身喜气的暗红直裰,不断地往街口这边看,面上神色焦急。 待看到晋王府的明黄徽记,他大步迎了上来。 「风斓怎么样了?」 他急得就差没直接伸手掀车帘了,车夫看在眼里,紧张在心里。 好在这位沈大公子到底是有大家风范,再着急也没失了仪态。 车夫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打起车帘,轩辕玦当先从车里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在沈风楼耳边道:「放心,她很好。」 沈风楼露出一瞬惊讶之色,很快平復了下来。 适才有人通报,晋王府的马车被东宫谭三冲撞,车内有女子惊唿腹痛之声。 东宫太子与晋王之间的针锋相对,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在沈风斓下嫁为晋王侧妃这件事上,太子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沈家父子心里有数。 那日御前对质,太子的言之凿凿,沈太师铭记于心,自然要告诉沈风楼,父子二人同仇敌忾。 沈风楼本在前厅招唿宾客,一听此言,忙跑到大门外来迎接。 晋王府的女子,除了沈风斓还有哪个? 想到她腹中的孩子可能有危险,他站着都如踩针毡。 现在倒好…… 浣纱和浣葛搀扶沈风斓下轿,她一张芙蓉面脂粉未施,两腮泛着微微的粉色。 比起上一回他和陈执轼到晋王府探病时所见,她如今的气色真是好多了,体态也丰盈了些。 「大哥莫急。」 沈风斓背着人沖他眨眨眼,分明精神头极好,还装出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柔弱无骨地靠在浣纱手上。 轩辕玦极配合地作焦急状道:「高轩,劳烦你速请府医为她诊治一番。」 高轩是沈风楼的表字。 「快,快把二小姐抬进去!」 沈风楼张口便是无缝对接,大手一挥,一旁抬着藤椅的小厮就沖了上来,府医也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看着沈风斓躺在藤椅上被抬了进去,轩辕玦暗暗看了沈风楼一眼,眼底带着赞赏之色。 他的应变,当真是完美。 不愧是沈太师的长子,他和沈风斓都继承了沈太师的聪慧。 只是相比起来,沈风斓还太年轻些,爱憎分明,听到谭三是太子的人,她当机立断予以反击。 沈风楼则圆润许多,风度翩翩,温和良善,是让人一见如故的那种好性子。 听闻沈家还有一位庶出的三小姐,想来也不会差她兄长与姐姐太远。 「殿下先到桐醴院看看风斓,还是?」 两人向内走了几步,沈风楼脚步一顿,想着唱戏自然要唱到底。 轩辕玦答道:「自然先去看风斓,沈太师那处,烦请你代为致歉。」 沈风楼摇了摇头,「不必代为了,我同殿下往桐醴院走一遭,再一道去正厅便是。」 晋王失势,沈风斓到底没有真的出事,想以此来惩治谭三也不是易事。 太子虽被禁足在东宫,可储君之位未废,大理寺未必秉公办理。 他作为沈风斓的兄长,必须代表沈府给她撑腰,逼迫大理寺不得不惩治谭三。 既然出手了,务必一击即中。 轩辕玦心知沈风斓无事,一路进了二门至桐醴院,倒有闲心细细游赏景致。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桐醴院一带翠绿的院墙。 不是桐油绿漆附着上去的那种绿,而是纤细曼妙的美人藤,蜿蜒爬上墙面,织就一面翠绿墙衣。 院子的正门并不高大,透着女子闺中的纤巧雅致,桐醴院三个大字秀雅俊逸。 院中也有零落的几株梧桐树,更多的是成簇的蔷薇和玫瑰,一脉流水从院中经过,水中仙鹤并鸳鸯等游泳嬉戏。 「殿下,这边请。」 高处的屋宇是华丽的朱红色,要想上去,先要走过一道错落的石阶。 二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这才渐渐看清桐醴院的全貌,踏上挂着湘绣垂花帘的走廊。 及至走进闺房之中,看见缤纷的多宝格架,精緻的隔板,轻红的软纱帘幔…… 种种景致,似乎都在说明,这房间的主人,是多么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小姐。 倘若太子对他的设计不曾牵连到她,如今的她,大约还是无忧无虑、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他忽然明白,沈风斓初入晋王府之时,为何对他是那般态度。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变故,都难以忍受。 相比之下,静清院着实是太过偏僻萧条—— 简薄她了。 内室之中,沈风斓半躺在榻上,身上只盖着薄薄的毯子。 府医躬身侍立一旁,不断地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看起来很是紧张。 见到轩辕玦二人进来,他越发局促不安。 「二小姐怎么样了?腹中胎儿可有异常?」 府医被沈风楼问懵了。 这位嫁出去的二小姐,根本没让他伸手把脉,他哪里能知道怎么样呢? 沈风斓「虚弱」道:「大哥,我没事的,不过是受了惊吓,请府医为我开些安胎定神的药罢。」 「就依二小姐所言。」 府医巴不得听这一句,忙行过礼退了出去。 他一走,沈风斓自在地招唿轩辕玦,「殿下请坐,不必客气。」 客气…… 轩辕玦眉梢一挑,在榻旁坐下。 他怎么觉得这个词,好生古怪。 沈风斓对浣纱使了一个眼色,「装得实在辛苦,今日我定要多喝一碗酸梅汤,谁都阻止不了我。」 古妈妈今儿没跟出来,的确谁也阻止不了她。 浣纱把随身带来的冰匣打开,提出紫砂茶壶来,又拿一个白瓷小碗倒了半碗。 「小姐略等等,刚从匣子里拿出来的,实在凉得很。」 这冰匣是紫檀木的外层,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食盒。 打开才知里头别有洞天,是用铜片封起来的内层,里头贮着冰块,再放入茶壶,壶中的酸梅汤就是冰凉可口的。 沈风斓极喜爱此物,还即性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什么冰箱。 沈风斓点点头,她孕中极爱食酸,却也不是个不知死活的。 古代医疗条件不佳,她就更不能任意妄为,须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能与天斗,与人斗。 「殿下,大哥,你们也来一碗吗?」 她热情分享,那两人却齐齐摇头。 「不必。」 ------题外话------ 谢谢梦梦打赏了100点~ 沈风斓不会一直憋屈下去的,前面的憋屈是为了衬托后来的强势打脸~ 另外今天改了一下发布时间。 第六十九章 照顾 酸梅汤此物,是夏日解暑常见的,没什么稀奇。 寻常酸梅汤呈红褐色,稀奇的是,浣纱倒出来的那小半碗汤,汤汁浓黑近墨色。 这得是熬得多浓的酸梅汤! 只要这么看上一眼,就觉得酸得倒牙,沈风斓却喝得津津有味。 轩辕玦咳了一声,看着浣葛道:「去给你家小姐拿些蜜饯来,这么酸,也不怕喝了伤胃?」 浣葛抿嘴一笑,「殿下别担心,古妈妈说了,酸儿辣女,小姐肚子里定是个小公子呢!」 这话是古妈妈私下里说的,浣葛就这么大大咧咧当着轩辕玦的面说了,把沈风斓闹了个红脸。 轩辕玦倒是很乐意听到此话,「当真?」 「真,比真金还真呢!」 浣葛说完,才看到沈风斓不满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 沈风楼开口解围,「这些俗话也未必万无一失,妇人家说着解闷倒也不妨。自然是小公子最好,便不是,那也是殿下的长女。」 长子也好,长女也罢,地位和宠爱都不是幼子、幼女能比的。 以沈风斓的出身,若真的生下晋王的长子,被封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 轩辕玦点点头,也不再追问。 沈风斓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酸梅汤,忽听得外头脚步声靠近。 听那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门帘唿啦一响,柳姨娘尖锐的声音传来,「二小姐,我们二小姐的肚子还好吧?是不是小产了?」 沈风楼眉头一皱,还未叫人看清,已舒展了开来。 他起身往出走了几步,见是柳姨娘和沈风翎,带着一些沈家旁支的媳妇、和几位官宦之家的女眷走了进来。 「大少爷,你也在这?莫不是二小姐真的小产了?」 柳姨娘穿着一身艷丽的粉红色穿花褂子,头上金银珠翠插得没有空隙,像是生怕旁人不知她是沈太师的妾室一般。 她使劲把脑袋往里凑,一脸幸灾乐祸。 后面一位官宦夫人听着不像话,迎了两步上来,「沈大公子,我们是今日来观礼的,听闻沈侧妃路上受了冲撞,特来看望。」 沈风楼含笑致意,并未搭理柳姨娘,「多谢江夫人,舍妹来的路上的确受惊了,府医已开了药,如今好些了。」 「如此便好。」 江夫人噙笑,今儿是沈太师续弦的大礼,若是沈风斓因为回府观礼导致小产,这事就晦气了。 不仅是太师府和晋王府晦气,他们这些来观礼的人,也惹一身骚。 现听闻没事,只需进去看看人,再说两句安慰的话,也就没她的事儿了。 柳姨娘见沈风楼不搭理自己,迳自往屋里走,却见榻边坐着一个男子,身姿挺拔,目露威仪。 他手中端着茶盏,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而后眸子斜斜睨来,一双桃花眼含着阴冷煞气。 柳姨娘不自觉浑身打了一个颤。 「这,这位是,晋王殿下吧?」 她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忙忙行了一个万福礼,眼神躲躲闪闪地偷觑轩辕玦。 沈风翎唤了一声「大哥」,跟上柳姨娘的脚步进了内室,看到端坐于榻边的轩辕玦,一时慌了神色。 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般英俊的男子。 先是齐王,玉树临风,温润如玉;而后是晋王,貌若谪仙,见之忘俗。 她沈风斓,还真是运气好。 沈风翎上前行了一个福礼,「见过晋王殿下,二姐姐。」 原来她便是沈府庶出的三小姐。 轩辕玦微微点头,算是受了这一礼,又有些不悦地看向柳姨娘,问沈风斓道:「这位是?」 能带着这些女眷来探望沈风斓,想来和沈府有关系,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幸灾乐祸,竟然诅咒到他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沈风斓正要介绍,沈风翎抢先答道:「殿下恕罪,这位是姨娘柳氏。」 沈太师只有一个能称为姨娘的妾室,就是这个柳姨娘,沈风翎的生母。 轩辕玦淡淡地移开目光,连带着对沈风翎也没了好感。 生母这般不堪,女儿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沈风翎没有忽视他眼底的嫌恶,暗暗地咬住了唇。 后头那些女眷也走了进来,纷纷给轩辕玦行礼。 沈风斓仍半卧在榻上,淡淡一笑,「浣纱,看座。」 在座的都是女眷,况且是来探望沈风斓的,反而显得沈风楼和轩辕玦两个,有些突兀。 沈风楼想到了这一点,又恐他们出去了,柳姨娘又作怪怎么好? 可是杵在这里,又实在不像样。 进退两难之际,沈风斓递了一个眼神给他,又对轩辕玦道:「殿下,妾身已无碍了。今日是妾身父亲的喜日,殿下不如先去前厅见见父亲?」 礼数原是如此,只是这些女眷,看起来个个不怀好意…… 沈风楼了解他这个妹妹,她轻轻松松地请他们出去,自然有办法应对这些人。 他上前一步请到:「殿下,请。」 轩辕玦面色微沉,起身扫了众人一眼,目光犹如寒冰,所到之处众人退缩。 他冷声道:「如此,就有劳诸位照顾本王的侧妃了。」 众人忙起身道「不敢」,看着轩辕玦走出了屋子,才松懈下来。 心中不免腹诽:怪道说这晋王殿下纨绔霸道呢,对她们这些女眷凶什么凶? 一位沈家旁支的媳妇就开口了,「晋王殿下也太不客气了,我们到底是侧妃娘娘的娘家人,怎么凶起我们来了?」 有人应和着,柳姨娘笑得阴阳怪气,「也不能怪晋王殿下,咱们只是侧妃的娘家人,又不是晋王正妃的娘家人,他对咱们客气什么?」 这方面她的体会是最深的,她是沈太师的通房丫头出身,父母兄弟全是沈府的奴才,沈太师何尝把他们看在眼里? 哪怕她自己,在沈太师眼中,也就是一个有些姿色的奴才罢了。 江夫人听了众人的话,心中叫苦不迭。 她夫君是沧州知府,同沈风楼有过上下级关系。 这回进京述职,正好赶上沈太师续弦之礼,忙备上好礼赶来祝贺。 谁想到她常年不在京城,不了解京城中高门女眷的情况,还以为跟她一起来探望沈风斓的都是上得台面的夫人。 现在一听悔得肠子都断了。 这群人显然是京中高门女眷里,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批! 她巴不得现在抬脚就走,省得叫这些人带累了她的名声,又找不到走的藉口,一时脸色羞囧。 沈风斓眼皮都不抬,轻笑一声,「诸位慎言,晋王殿下是天潢贵胄,不是尔等能议论的。」 她分明是笑着,话语听在众人耳中,却隐隐生寒。 ------题外话------ 谢谢霜霜送了5朵花,正式升级为童生,哈哈~ 江夫人【提帕擦泪状】:跟你们混到一堆去我真是哔了狗了…… 第七十章 上不得台面 沈风翎忙接了一句,「是啊,咱们是来看望二姐姐的,可不是来议论晋王殿下的。」 她扯了扯柳姨娘的衣袖,生怕沈风斓给她们母女两设套,来个大不敬的罪名。 「二姐姐,你的肚子没事吧?」 当着众人的面,沈风翎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演的一脸姐妹情深。 若不是曾经亲耳听过她说「眼不见为净」,哪里看得出这是一番虚情假意呢? 沈风斓看向她,她穿着碧色纱衫,纤腰上繫着鹅黄色腰封,垂下一袭青色的绣竹襦裙。 衣裳裙子皆是碧色了,还要绣个绿色的竹子,看起来小家子气得很。 沈太师喜欢翠竹,说竹是君子品格,刚正不阿。 沈风翎为了讨他欢心,总爱穿一身的碧色,还爱在饰物上绣竹子。 一开始沈太师也夸过一二回,后来也就淡淡的了。 想也知道,一身绿色,容易让人审美疲劳。 她移开了视线,淡淡笑道:「有劳三妹记挂,不过是受了一惊,现下已经缓过来了。」 沈风翎极其敏感地捕捉她的目光,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裙摆处,移开之后又露出笑意,有些恼怒。 她的裙摆有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可笑的! 柳姨娘笑嘻嘻地插话,「二小姐在王府过得可好啊?」 看她笑得一脸奸诈,就知道不是真的关心。 沈风斓懒得搭理她,这是个一言不合会发疯打人的泼妇。 上回古妈妈就这样惹着她了,沈风斓吸取教训,不和她说话。 索性她是正房嫡出的小姐,身份比一个姨娘高出许多,便是不搭理,也不算违了礼数。 柳姨娘自打在桐醴院撒泼那一出后,越发不要脸面了。 沈风斓不搭理她,她也能自说自话。 「二小姐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我听说啊,」她拔高了嗓门,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听说晋王殿下从不去你那里!」 这话说得极其赤裸裸,让一些还不太懂情况的官家夫人,都明白了情况。 显然,这是一个在太师府里坐大了的姨娘,在欺负已故夫人留下的嫡出小姐! 作为正房夫人,她们对姨娘这种身份有着天生的厌恶,下意识想维护嫡出的沈风斓。 可想了想,这位太师府的嫡小姐,不也只是晋王的侧妃吗? 一时间思绪遥飞,想到当初这位小姐是许给宁王的正妃,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亲下御旨,改赐给了晋王做侧妃…… 这里头,水很深吶。 一时之间,有几个想鸣不平的夫人,也都闭上了嘴。 至于那些沈府旁支的媳妇,原就是被柳姨娘收服了的,当然站在柳姨娘这边说话。 一个浓妆艷抹的妇人扭了扭臀,脚尖转向柳姨娘那侧,「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二小姐这副姿容,殿下竟然瞧不上?」 「可不是么,真是可怜咱们二小姐了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沈风斓说得像个弃妇似的。 坐在角落默默无闻的江夫人终于忍不住了,「二位这说的是什么话?沈侧妃才受过惊吓,你们怎么能说这些刺心的话呢?」 她想着,反正自己的夫君回京述职很快就要回沧州了,她也不怕得罪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索性多说两句。 「殿下亲自陪在这里,要不是咱们进来打扰说不准还不会走呢!况且要是殿下真的从不见沈侧妃,她怎么会有喜呢!」 江夫人说的话句句有理,沈风斓不禁多看她一眼,见她说话有些激动,示意浣纱给她倒了一杯茶。 沈风楼称她为江夫人,也不知是哪位姓江的大人? 看她打扮不像京中高门女眷,想是地方官员的家眷也未可知。 一唱一和的两人兴致正好,被她打断了,那个旁支的媳妇瞬间拉了脸。 柳姨娘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脸上现出奇异的光芒,「对啊,晋王殿下从不去二小姐那里,二小姐是怎么怀上身孕的?」 江夫人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没想到柳姨娘借她的话,又端起一盆新的污水,泼到了沈风斓身上。 什么叫殿下不去,她是怎么怀上身孕的? 这可是诋毁沈风斓妇德的大罪名啊! 沈风斓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半句话不曾说,只是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待听得柳姨娘语出惊人,座中无人敢应和时,她笑出了声音。 「诸位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向那个陪着柳姨娘唱戏的媳妇,「你方才说的很好,怎么不继续说了?」 被她看着的媳妇打了一个冷颤。 这二小姐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看着是美艷动人。 怎么盯起自己来,那么阴森森的呢…… 她哪里敢继续说? 没想到,这个柳姨娘这样蠢。 讽刺她无宠也就罢了,怎么还怀疑起她肚里的孩子了? 那可是晋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啊! 叫晋王府的人听了去,她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咱们太师府比不上顶富贵的公侯之家,到底是深宅大院。我这是第一次回门,柳姨娘平日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竟不知,柳姨娘是从哪里知道,我受晋王殿下冷落了?」 晋王府真是鱼龙混杂,有那些个太子什么的眼线也就罢了,难道也有柳姨娘的? 不对。 柳姨娘没有那个手段。 那就是…… 她的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浓眉紧蹙,目光炯炯,人人皆道他是忠正之臣—— 她的父亲,沈太师。 或许,还是她那副《十六罗汉图》的过。 她藉此图警醒沈太师,让他不敢轻易将自己抛弃; 沈太师却不是个被动的人物,他明面上没有表示什么,暗地里偷偷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柳姨娘被她问住了,想编造一个理由出来,怎么也想不出来。 总不能直接说,她是偷听了沈太师与人谈话吧? 她嘴唇嚅嗫,向一旁的沈风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一直默默听着的沈风翎见势不好,开口替柳姨娘描补,「姨娘也只是关心二姐姐,二姐姐何必咄咄逼人呢?」 江夫人吃了一惊,对沈风翎刮目相看。 原以为沈太师的儿女,男儿就像沈风楼那般年轻有为,见识不凡。 难得的是待人谦和有礼,从不仗着沈太师的威名自矜身份。 女儿就像这位沈侧妃,美貌动人,大方得体…… 只是躺在那里不说话,神情举止也优雅端庄。 没想到这沈风翎,不但容貌气度逊色沈风斓一大截,说出口的话,也这么不合情理。 柳姨娘从一进门,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话。 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了沈风斓咄咄逼人了? 果真是妾室养的女儿,上不得台面。 ------题外话------ 谢谢嫉恶如仇7167小可爱送了9朵鲜花~ 谢谢素衣x如旧小可爱送了1颗钻石~ 5、20这个大好日子里,小可爱们都要去约会,而伊人……要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pk了! pk时期本文会出现在潇湘书院手机app的免费抢鲜位置,时间是三天。 这次pk不管过不过,本文都会很快上架,当然,伊人还是很希望能过的! 希望小可爱们在pk期间多收藏、评论、打赏,谢谢~ 第七十一章 贵妇 对于沈风翎强词夺理,把黑的说成白的口才,沈风斓早就免疫了。 跟这种人讲道理,有用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多说无益,她扶了扶额,随时准备藉口不舒服,把这些人打发出去。 「是谁在咄咄逼人啊?」 门口传来一道中年妇人严肃的嗓音,众人一时不敢出声,不多时,一群高门贵妇打扮的女眷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些人的脸,沈风斓还算是有些熟悉。 其中有文清伯夫人,镇南侯夫人,抚远将军的夫人和长女……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便是在门外出声的定国公夫人,她的二舅母陶氏。 陶氏领着这一群人进来,看也没看柳姨娘等乌合之众,只打量沈风斓的气色,见她两腮微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女眷都自觉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后进来的这些人。 这才是正经的公门侯府的夫人,她们算什么? 柳姨娘腆着脸站起来,「国公夫人,您……您请坐。」 陶氏瞥了那椅子一眼,似乎是嫌她坐过的不干净,不肯坐下来。 她站在榻边朝沈风斓道:「今日绾妆那边事儿多,我前脚进门才听说你出事,就忙着赶来了。」 又指身后那些夫人,「这几位夫人听说你受惊了,就约着一同来看看你。」 沈风斓慢慢直起身子,浣纱一边搀着她,一边在她身后垫枕头,「今儿是小姨母的好日子,舅母自然该替她多费心。都是我不好,叫诸位担心了,诸位夫人快请坐。」 文清伯夫人最为年长,笑容慈祥道:「身子可好些了?」 沈风斓颔首,带着对长辈的恭敬,「多谢伯夫人关心,没什么大碍。一会子喜宴开了,我还能去给诸位夫人敬酒呢。」 能够出席,想来是身子无甚大碍了。 柳姨娘一众见沈风斓态度谦和,和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深觉得受到了怠慢。 当着陶氏等人,又不敢出言责怪。 见她们亲亲热热、你来我往地说话,完全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一个个都有些窘迫。 从屋子正中缩到了角落,再从角落慢慢退出了屋子…… 「江夫人。」 沈风斓及时看向这群灰头土脸的人,「夫人请留步。」 一个地方官员的女眷,到京城特特来太师府一遭,若说没有所求,谁信呢? 不如替她引见一番,不枉她方才替自己说了几句公道话。 一面又道:「浣纱,将咱们王府带来的贡茶取了奉上,给诸位夫人尝尝。」 柳姨娘几个正往外走,听了差点没吐血。 她们几个坐在那里的时候,就随便上了几杯府里待客的茶。 等她们一走,这边就上贡茶了! 柳姨娘气得鼻歪,只有沈风翎频频回头,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这般一步三回头,重复了好几遍,她终于失望。 在那些高门贵妇眼中,只有沈风斓是沈府的小姐,她沈风翎就不是了吗? 没有一个人看见她,没有一个人和她说句客气话。 更别提什么亲热的话了。 她终于不再回头,阴沉着脸,咬着牙向外头走去。 只要有沈风斓在,她就永远出不了头! 江夫人有些受宠若惊,上去与众位夫人通了名姓,「妾身槐氏,乃沧州知府江呈之妻。夫君入京述职,因与沈府大公子有旧,特来恭贺。」 原来是沈风楼在沧州任职的上级,沧州知府的夫人。 镇南侯夫人消息灵通,机敏地反应了过来,「沈大公子先前外放沧县,与你夫君份属同僚,这原是亲厚的关系。」 「是啊。沈大公子为人温和谦厚,为官中正为民,甚有乃父家风,深受沧县百姓爱戴。」 以沈风楼为切入点,众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溢美之词连绵不绝。 连带着沈风斓也被提起来,被她们夸奖得面上泛红。 然后就夸沈太师家学渊源,再夸夸早已逝世的陈氏,再然后又顺带着夸到了陶氏的定国公府,教女有方…… 陶氏就谦虚道:「哪里哪里,文清伯夫人才是教子有方,你家那位二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 文清伯夫人同样谦虚,「哪里,抚远将军家的大公子才叫厉害,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万军阵中取了敌将首级……」 沈风斓嘴角噙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静静地听她们说话,时不时附和一二。 「是啊,是啊。」 「文清伯夫人太谦虚了!」 「抚远将军夫人太谦虚了!」 「镇南侯夫人太谦虚了!」 …… 这一番谈话下来,她算是领会了,高门贵妇之间的谈话艺术。 这一拨夫人们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子女辈正是二十上下的年纪。 这个年纪是建功立业的开始,也是谈婚论嫁最适宜的年纪。 所以这些夫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女被夸贊,满足她们作为母亲的尊荣,也好找一门相配的亲事。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多半是人精,想让别人夸奖你的子女,自然要先对别人家的孩子进行夸赞。 这样你来我往地夸奖,既能使谈话融洽,又能使大家的心愿都被满足。 真是高明。 沈风斓表示已经学到了这个知识点,她挪了挪身子,「诸位夫人,想必吉时快到了,我陪诸位到前厅观礼罢?」 说着便要下床。 那些夫人们聊得已差不多了,见沈风斓无碍,正好一行人同去前厅。 「浣纱,莫忘了带上,我给小姨母的贺礼。」 她一手抚在腹上,另一手搀着陶氏,慢慢地走出了桐醴院。 ------题外话------ 暂时打算20—23号pk期间,每日两更,每更两千字~ 小可爱们pk期千万不要养文哦,如果想给伊人打赏的可以放到这几天~推荐友文(正在第一轮pk) 重生之帝女有毒/路途 她,重生帝女,踏着森森白骨从地狱归来。 前生,输得一败涂地,怀胎七月,沦为军妓。 今世,谢绾面带温婉笑意,上天入地,宁为狂魔,誓要将天下人渣狗碎尸万段。 可这个传闻中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妖孽世子怎么老是痴缠着她,一脸暧昧地痞笑:娘子,我很强,快来试试! 第七十二章 双凤钗 一行人到前厅之时,正赶上沈家长辈给新妇送贺礼。 沈太师父母早已亡故,但沈家旁支里还有些族老长辈,纷纷给陈绾妆送上诸如安枕如意、玉簪金钗等礼。 陈绾妆穿着一袭大红凤尾嫁衣,赤金花冠垂下长长的流苏挡在眼前,依稀看得见她眉眼秀美。 柳姨娘和沈风翎不知何时过来的,站在角落里,看着新嫁娘的表情十分复杂。 偌大前厅,今日赴宴的宾客多不胜数,众人面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 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怨气,显得格外突兀。 长辈送贺礼的步骤过去了,司仪高唱一声,「请先夫人灵位。」 续弦之礼,新妇是要按照妾室的礼仪,向先夫人的灵位行礼的。 当下人捧着陈氏的牌位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站在了沈风斓背后。 她转头轻唤,「大哥。」 沈风楼的目光胶着在那个牌位上。 从今日起,会有另一个人取代他母亲的地位,站在他父亲的身边。 他要唤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小姨母,母亲。 心里有一丝酸涩。 沈风斓明白他的感受,在热热闹闹的喜乐声中,压低了声线。 「大哥,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让陈绾妆进门,是她的一己私心。 她怕沈太师会放弃她,让她这个出嫁女孤立无援,失去娘家的支持。 她怕沈府内宅被柳姨娘把控,到时候,陈氏留下的人都会被清除干净。 她怕沈风翎坐大,会以她的嫉妒对自己不利。 其实这些和沈风楼,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沈府唯一的嫡长子,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能影响他的前程。 可他在听到自己说,要让沈太师娶陈绾妆为续弦之时,几乎没有半点迟疑。 他心里好受吗? 对于已故的陈氏,沈风楼的感情,自然比她这个假冒伪劣的穿越者要深厚。 身后高大的身影,沉默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说什么傻话。」 声音一贯得温柔,令她格外安心。 他在陈氏的病榻前发誓,要照顾好沈风斓,看着她平安出嫁,做她一生可靠的后盾。 为了她能过得好,让沈太师娶个续弦又如何? 何况这位续弦夫人,还是他们的小姨母,陈氏嫡亲的堂妹。 陈绾妆拢起宽大的袖子,一旁的喜娘替她牵着裙角,她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叠在额前,恭恭敬敬地叩首。 「妾身陈氏绾妆,见过姐姐。」 她原是唤已故陈氏姐姐的,故而丝毫不觉得难堪。 观礼的宾客见她礼数周全,纷纷赞嘆。 「定国公府真是好家教,新夫人年纪轻轻,难为她礼数周到。」 「可不是么?新夫人是先夫人的堂妹,自有先夫人的风范。」 三拜之后。 喜娘扶着陈绾妆起身,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女子的轻唿,带着不容拒绝的庄严。 「慢。」 沈风斓从人群中走出,一袭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贵气天成。 「这是……沈府的二小姐?」 看客们的说话声瞬间压低,对于沈风斓,有些讳莫如深。 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唿喇巴变成了晋王侧妃,如今连身孕都有了。 这件事过了几个月,至今还有纷纷流言。 果然这些普通宾客,是不能和身经百战的文清伯夫人她们相比的。 ——她们象徵着一个府第的涵养,不会轻易在人前露出这副八卦的模样,以免自降身份。 沈风斓对底下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缓步走上前来,金丝裙摆犹如一朵盛开的蔷薇花。 「父亲。」 她款款行了一个福礼,「方才诸位长辈为新妇送贺礼,女儿这里也有一份贺礼,想送给小姨母。」 沈太师的神情僵硬了片刻。 今日京中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堂众臣都在此,难道沈风斓要给他难堪不成? 不对,沈风斓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不会做这等煳涂事。 站在一旁的喜娘也变了脸色。 这位沈家二小姐是怎么回事? 自来只有长辈在婚礼之上送贺礼的,她一个晚辈,岂能僭越? 还称唿陈绾妆为小姨母,难道不该改口称母亲吗? 糟了糟了,必是这位小姐不满意继母,要来闹事的! 她的眼神急切地向四周搜寻,希望有人能来阻止沈风斓。 最终落了空。 晋王殿下还坐在堂上呢,谁敢拦他的侧妃? 沈太师放柔了声音,「你的贺礼,一会儿下了堂再送吧。你才受了惊吓,不必着急。」 他在告诉众人,沈风斓只是急着要给陈绾妆送礼,一时失了分寸。 并非是对这位继母表示不满。 听了沈太师这话,底下又有人耳朵尖的人议论起了,大街上东宫谭三冲撞了晋王府马车的事。 陈绾妆低眉顺目,似乎毫不在意沈风斓这一出,依然是端庄温雅的模样。 沈风斓笑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身子无碍。其实这礼,不是女儿想送,是前几日母亲託梦于我,命我来送的。」 託梦? 沈太师眉头微蹙,显然对于这个说法,并不是很信服。 可沈风斓抬出了已故陈氏的名字,他就不能当做没听见。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母亲……让你送的什么贺礼?」 沈风斓手一抬,浣纱捧着赤金搭扣的木匣上来,躬身高举于头顶。 这方木匣形制古朴,让沈太师有股深深的熟悉感。 啪嗒。 搭扣被她莹白的指尖轻轻揭开,一支华贵大气的赤金双凤钗,静静地躺在匣子里,熠熠生辉。 众人见了这支双凤钗,不禁咋舌,就连陈绾妆隐在流苏后的面容,也有些震动。 沈风斓从匣子取出凤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 「这支双凤钗,原是母亲的遗物。因故失落过一阵子,再回到我手上时,已是宝珠蒙尘。」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似有若无地,瞥了柳姨娘母女一眼。 柳姨娘身形一晃,被那句宝珠蒙尘气得站不稳。 「有母亲託梦,女儿便将此钗重新改制,不仅重新炸了一遍让它恢復往日光彩,还让工匠镶嵌了红宝作为凤羽。」 「母亲说,从此以后,这支钗就是小姨母的。」 沈风斓低头苦笑,「母亲之命不敢违,小姨母,风斓可否为你戴上这支钗?」 观礼的看客中,有年事已高的女眷,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一时之间,传染了好几个感性的夫人们。 就连窃窃私语的那些人也肃静了起来,等着陈绾妆的回答。 良久,陈绾妆的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 「风斓,姐姐是个好母亲,小姨母知道,你心里捨不得她。」 「但是小姨母会尽力,像她那样好好照顾你们父母,好好对待你们兄妹,好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低下了头。 沈风斓将双凤钗插在了她的花冠上,「好,母亲。」 陈绾妆抬起头,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沖她挤了挤眼睛。 ------题外话------ pk期间一天两更,第二更加在下午1点。 柳姨娘偷走的双凤钗,最终还是回到了沈府当家主母的头上。 今天是520,这个美妙的日子里,小可爱们是不是在约会呢? 请单身小可爱抱紧伊人! 下午1点左右就会上pk台,希望小可爱们在520这个美好的节日里给伊人一朵小花花,或者留言一句520~ 最后一轮pk,不管过不过都会很快上架的,所以小可爱们pk三天别养文哈,多收藏评论打赏,谢谢~ 第七十三章 骗人一流 典礼上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最后以温馨的画面结尾。 有惊无险。 陈绾妆被送进洞房,沈风斓和席中身份最贵重的女眷坐在一起,诸如太子妃、恆王妃。 若是以晋王侧妃的名义,她是坐不得这个席位的。 晋王便是皇子之尊,区区侧妃,也及不上公侯之家的正室。 若是以沈太师嫡女的身份…… 沈风斓面上带着浅笑,端坐席上,怡然自得。 入席便听太子妃在说话,「……怎么还不来?」 一人答道:「您还不知道小郡主吗?她听闻那位在前厅,出门定要盛装打扮的。」 太子妃没有回话,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似乎对于「那位」十分不屑。 沈风斓把玩着酒杯,看似自在,心里却暗暗揣测。 她们说的小郡主,不会是卫玉陵吧? 见她自在得很,太子妃就更不自在了。 区区一个侧妃,凭什么跟她们坐在一起? 「沈侧妃。」 一身桃红色广袖襦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头上插着五凤珠钗,随着开口的动作珠钗摇曳。 沈风斓向尊位看过去,心知这是太子妃,席中身份最高的女子。 她容貌清秀大气,只是在唤她时,眼底有阴霾一闪而过。 「听闻沈侧妃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她的话声充满了讥讽,带着隐隐的威胁之意—— 她知道,沈风斓这一胎已经四个多月了。 哪怕她不能说出来,起码也能吓吓沈风斓。 谁想到沈风斓面色不改,从善如流,「是啊,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娘娘真是温柔和善。」 不怀好意的太子妃,被她这一句温柔和善瞬间噎住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风斓夸她,她哪还好意思嘲讽人家? 太子妃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再细看这沈侧妃,生得端的是倾国倾城的容貌,打扮却毫不张扬。 她是沈太师的嫡女,便是个丑八怪也能张扬得起来。 难为她朴实,这一点,倒是和晋王那个放肆无礼之人不同。 太子妃是个贤妻孝媳,太子和卫皇后讨厌谁,她就讨厌谁。 她和卫皇后一样,因为讨厌轩辕玦,连带着迁怒沈风斓。 不同的是,卫皇后一出手便是杀招,太子妃轻轻一晃就收了锋芒。 她忽又想起正事来,正要提起,被恆王妃插了嘴。 「沈侧妃身上穿的,莫不是今年新贡的软烟罗?」 恆王妃生得一张圆脸,只下巴尖尖的,一双眼格外有神。 她的年纪与太子妃差不多,看衣裳首饰,却比太子妃矮了一截。 人越缺什么,就对什么越感兴趣。 恆王妃双眼冒光,盯着沈风斓的衣裳,那种真实的渴望,就像穷困潦倒的乞丐见到了黄金。 这是一个物质欲比较强的人,沈风斓在心中默默做了判断。 恆王妃此言一出,座中之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沈风斓。 贡品软烟罗? 圣上都赏赐了后宫的娘娘们,就连太子妃也仅仅得到一匹,沈风斓居然也有? 秋香色金丝绣凤丝绸襦裙,藕粉广袖披肩,这至少是两匹软烟罗。 座中之人有羡艷的,「沈侧妃这衣裳,是宫里萧贵妃娘娘赐的吗?」 也有妒忌的,太子妃才缓和过来情绪,此刻气得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手帕。 她是这座中最尊贵的女子,沈风斓竟敢打扮得比她耀眼! 呸,亏她以为这是个不张扬的! 要说沈风斓这一身,的确比她素日的衣裳要隆重些,但绝不到张扬的程度。 今日是沈府的大喜日子,她这个出嫁了的二小姐第一次回门,怎能打扮得给晋王府丢人呢? 谁想到恆王妃如此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软烟罗。 她顺手夸了萧贵妃一把,「是啊,贵妃娘娘对晚辈最是慈爱,因我怀有身孕,这才赏我的。」 贵妃慈爱? 众人不屑一顾,宫里谁不知道,萧贵妃是个最会使两面手段的。 在圣上面前楚楚可怜,装腔作势,在其他嫔妃面前,那可是最会掐尖要强的。 一道婷婷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外,高声道:「沈侧妃嘴里,也就这一句老实话。」 沈风斓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人,是卫玉陵。 那日沈风斓到长公主府赴宴,沈风翎冲撞了她,沈风斓偏说是她不对。 她一时情急,推了沈风斓一下,没想到她就落入了池水中。 当时场面混乱,沈风斓被宁王救上来之时,她已经被府里的下人带回房去了。 长公主为了保护她,特意命人将她带走。 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沈风斓身上,唯恐她落水溺毙,也没人想到她身上。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她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通,直到沈风斓被赐婚给晋王的消息传来,长公主才告诉她。 「你还不明白吗?那日沈风斓有意激怒你,甚至是有意落水,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她先与宁王有婚约,而后又被圣上赐给了晋王做侧妃。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可不要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长舌妇一样,去管这些事。」 「哪怕她真是有意落水的,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与你无关。」 母亲说,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她无关呢? 轩辕玦是她看上的男人,怎么能在娶她之前,先娶了沈风斓做什么侧妃呢? 什么京城双姝,什么才比班昭。 轩辕玦娶侧妃,若是个寻常官家的小姐也罢了。 她沈风斓,就是不行! 卫玉陵盛装而来,好似丝毫不嫌衣裳重,压着她娇小的身躯,显得极不搭调。 太子妃热情地招唿她,「玉陵,到嫂嫂这边来坐。」 卫玉陵是长公主和已故卫大将军的独女,卫皇后是太子妃的婆母,故而她对卫玉陵格外照顾。 而卫玉陵的眼中始终只有沈风斓。 她快步走上前来,盯着沈风斓的肚子,恨不得用眼神在上头挖一个洞! 「贵妃娘娘的确慈爱,没想到沈侧妃骗人一流,嘴里也能有句老实话。」 沈风斓:「……」 她怎么就骗人一流了! ------题外话------ 伊人:「这一点我贊同小郡主,你的确很会骗人,託梦这么烂的招你都想得出来……」 沈风斓斜睨一眼:「招不在高,管用就行——你懂个屁。」 今天第二更送上,希望小可爱们看得愉快! 还是那句老话,pk期间请多收藏评论打赏~ 第七十四章 男人 如果卫玉陵只是单纯攻击沈风斓,也许会有很多人附和。 头一个,就是自觉被沈风斓比下去了的太子妃。 可她说萧贵妃慈爱…… 这一点,大家不敢苟同。 卫玉陵追着晋王殿下满京城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一个对自家儿子如此痴心的女子,萧贵妃难免会对她流露出一些怜惜之意。 卫玉陵再刁蛮,起码她眼光好不是? 萧贵妃想到这里,哪怕她是卫皇后的外甥女,她也不在乎了。 因此在卫玉陵眼中,萧贵妃既美貌又慈爱,犹如女神一般令她仰慕。 「玉陵,坐下喝杯茶慢慢说。沈侧妃她……」 太子妃循循善诱,「是怎么骗人一流了?」 她把正事都丢到了脑后,一心想着让沈风斓出出丑。 卫玉陵最是个口无遮拦的,听得太子妃问,什么都说了出来,「就在几个月前,沈侧妃和她那个庶妹,叫什么沈风翎的,到长公主府做客。」 「那个沈风翎无礼冲撞本郡主在先,沈侧妃不讲道理,竟指责本郡主有错。本郡主推了她一把,她就装模作样掉进水里了!」 卫玉陵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不懂得添油加醋的招数,看到是什么就说了什么。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她这番话说完,并没有什么人附和。 沈风斓在长公主府落水之事,很多人都知道。 落水就是落水,听说还是宁王殿下亲自下水相救的,哪来什么装模作样一说? 难道说沈风斓故意落水,陷害卫玉陵? 人家事后也没找你卫玉陵麻烦啊! 看客们兴味索然,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沈风斓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小郡主,上一回的事,我给你陪个不是。那件事的确是舍妹也有错,我太护短了,不该指责于你的。」 她纤纤细指托着酒杯,有一种说不出的雅致风情。 一脸诚恳的模样,叫卫玉陵看得更加窝火。 「谁要你假惺惺地赔不是?」 卫玉陵一拍桌子站起来,小脸涨红,「你分明就是看现在人多,惺惺作态装好人,我才不上你的当!」 桌子一拍,席中一盏鲈鱼羹溅出几点汤汁,好几个女眷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卫玉陵刁蛮第一的名号,是京城之中公认的。 她年纪尚小,又是长公主和已故卫将军的独女,自小被娇惯到大,性子蛮横些也是有的。 可她身份尊贵,难道在座其他人就是升斗小民吗? 要论尊贵,大家也不相上下,凭什么她们要在这受卫玉陵的气? 恆王妃与太子妃不对付,见卫玉陵这般无礼,当先开口道:「小郡主的脾气也忒大了,人家沈侧妃不计较你把她推下水,还好言好语与你道歉,你竟这般不懂事。」 她们虽是同辈,太子妃和恆王妃,却比沈风斓和卫玉陵大了十岁有余。 用长者的语气指点她一两句,也算是合情合理。 卫玉陵哪里肯买帐,「你凭什么教训我?是凭你谢家那个破落户,还是凭恆王……」 恆王妃是中书员外郎谢家的女儿,中书员外郎这个官职不算高,不过一个嫡女,配一个出身不高的皇子,也算是登对了。 「玉陵!」 太子妃严厉地制止了她,「胡说八道什么!」 她羞辱恆王妃的母家无所谓,羞辱恆王却是大大的不该。 恆王只比太子晚出生一个月,区区一个月,让他失去了长子的地位。 因此恆王对太子这个大哥,一向是有些不驯服的,这一点太子妃心里清楚。 她心里清楚,不代表卫玉陵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恆王。 连她都不敢这样做,卫玉陵凭什么? 凭长公主的尊荣,还是凭已故卫大将军,在圣上跟前那点面子? 恆王是圣上的儿子,羞辱他,等于是羞辱圣上。 卫玉陵被太子妃的严厉吓了一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见到沈风斓,就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忌讳? 她就是讨厌沈风斓。 尤其讨厌她眉目如画的脸,讨厌她真诚的表情,讨厌她怀了那个人孩子的肚子…… 所有一切,都讨厌。 恆王妃见她不说话了,轻哼一声,「是啊,我们谢家自然是破落户,好在我父亲还在为朝廷效力。你们卫家,还有人在朝堂效力吗?」 卫家一门风光,煊煊赫赫,都来自于卫玉陵的父亲。 那个盛名一时,战无不胜的沙场大将,卫大将军! 玉陵一战卫大将军亡故后,卫家的声势一落千丈,后辈子侄,再无一个扶得起的。 当年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也衰落了,长公主索性带着卫玉陵住到了长公主府,那是她出嫁之前圣上赐的府邸。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卫玉陵的心,她红了眼,狠狠地盯着恆王妃看。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你,竟敢辱我卫家!」 恆王妃向后瑟缩了一下。 谁都不知道,这位刁蛮第一的小郡主发怒起来,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子妃搂住卫玉陵,低声安慰着她什么,同时向身后摆手,示意恆王妃赶紧离开。 恆王妃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磕磕巴巴地找了个藉口,「我的衣裳沾到茶水了,我去后头更衣!」 而后忙不迭地离开了席位。 沈风斓嘆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刁蛮第一。 看卫玉陵双眼发红的样子,只怕恆王妃晚走一步,她就敢拳脚相加。 她还得感谢恆王妃,若不是有她吸引了卫玉陵的注意,还不知卫玉陵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她将酒杯放到了一旁,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个当儿,她听到太子妃在卫玉陵耳边说道:「晋王殿下在前头,你若红着眼去见他,多难看?」 卫玉陵忙招手叫她的小丫鬟,「快,快拿香粉替我遮一遮!」 她精心打扮了出门,就是为了见轩辕玦的,一想到轩辕玦,恆王妃的事彻底被她丢在了脑后。 沈风斓几乎没被茶水呛着。 卫玉陵,喜欢轩辕玦? 怪不得,她怎么都不肯原谅自己。 原来跟她利用卫玉陵,故意落水没有半毛钱关系,有关系的是…… 男人。 ------题外话------ 沈风斓:这个男人你喜欢就拿去好啦,我又不喜欢。 晋王殿下:…… 你拿本王当什么了? 伊人周末玩去啦,这一章是周五发的自动更新哦~ 感谢小可爱们片刻期间的支持! 第七十五章 温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美人…… 难过美男关。 如果沈风斓不是活过一世,叫她长此以往面对着轩辕玦那张脸,估计她也要缴械投降。 轩辕玦是美男吗? 不。 他是妖孽级的美男。 那边卫玉陵到后头补了脸上的粉,揽镜自照觉得甚是美丽可爱后,提着裙摆往前院去找轩辕玦去了。 这边太子妃也想起了正事,跟沈风斓套话。 「听闻方才来的路上,沈侧妃在马车上受了冲撞,可有什么大碍?」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问话,都会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什么什么巴拉巴拉。 沈风斓放下鲈鱼羹,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有大碍。」 「太子妃娘娘,你知道吗?未满三个月的胎儿,是极易滑胎的。那马车一惊可不是小事,我腹中的可是晋王殿下的长子,差点就没了!」 最后五个字格外引人注意,席中诸人都伸长了脖子听。 「我当时只觉得唿吸困难,腹中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痛得说不出话来。」 沈风斓瞎编一气,席上一位妇人应和道:「是啊,我当年也滑过一次胎,就是这样的感觉!」 众人越发不疑有他,只有太子妃面色尴尬,含煳应道:「……是吗?」 她心道:这个沈风斓好大的脸,分明是四个多月的胎儿,还说什么未满三个月! 真是岂有此理! 沈风斓抓住她的话头继续道:「是啊!」 「幸好我们沈府的府医,妙手回春。我出嫁前落水过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寒冬时节,竟都被他治好了!」 有人好奇问道:「那这回也是……」 沈风斓撒谎不带脸红,「是!幸好府医在,否则晋王殿下的长子啊,就真的保不住了。」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叫太子妃一时接不下话了。 原是太子殿下命人传话与她,和沈风斓套个话,若是没什么事,想从大理寺把谭三捞出来就容易许多。 谁知道弄巧成拙,反而让她在众人面前把此事夸大了! 太子和晋王早就撕破脸了,自然不会去找他要人。 沈风斓这条路也走不通…… 这下谭三还怎么保得住?卫玉陵出了花厅,走过一条雅致的竹林小径,在外院前厅后头等着,派了一个小丫鬟进去打听。 小丫鬟很快地跑了出来,「郡主,晋王殿下不在里头?」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有人说,殿下到后花园里散酒去了。」 「后花园?」 那正好,她就到后花园去找他,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说话更好。 卫玉陵提起裙摆,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蹦蹦跳跳,一路往后花园去了。 轩辕玦并非是为了散酒才离席的,自打沈太师寿宴那件事后,他再不饮酒。 沿着走过一遍熟悉的小路走来,看到那翠绿缠绕的院墙,他不禁笑了起来。 那是桐醴院。 总觉得,桐醴院不但格外精緻,也格外地有生趣。 也不知道沈风斓如何想来,竟把鸳鸯、仙鹤还有锦鸡那些,都养在院中的水池里。 再配上满院的香草香花,颇有几分屈原《离骚》的味道。 刚才来过一次,他匆匆看过,觉得还未看够。 他要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晋王哥哥!」 女子清脆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吓了一跳,竟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原来是卫玉陵。 「晋王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卫玉陵迎上前去,一张小脸笑容灿烂,明媚若夏花。 只要一见到轩辕玦,她有再多的烦恼也会统统忘记。 轩辕玦一见她,下意识地感到厌烦。 他自小众星捧月地长到大,身边追捧他、和他套近乎的人,实在太多了。 像卫玉陵这样穷追勐打的女子,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反问,「你又在这做什么?」 卫玉陵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怯意。 晋王哥哥说过,不喜欢她老是追着他跑。 那她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特意追着他过来的呢……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繁复艷丽的绣花,那是牡丹朝阳,最为高贵美丽的纹样。 穿上自己最美的衣裳,见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轻轻地咬住唇瓣,还是决定对他说实话。 「我派人去前厅找你,他们说你到后花园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她怯生生地绞着帕子,双脚局促不安地扭动。 他眉头蹙起,「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总是追本王,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这个词,是旁人常常用来说她的。 她不恼,她的确不成体统。 可轩辕玦自己,也是个不遵体统的人,却每每用这个词来训诫她。 她如何心服? 「晋王哥哥,我是不成体统,你也不成体统,我们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为什么不接受我呢?」 轩辕玦抛下她,迳自往外走,「哪怕本王接受你,卫皇后和长公主,也不会允许你。」 卫玉陵仿佛看到希望般,急切地赶上前,「会的!母亲和皇后姑母对我最好了,她们从来不会拒绝我的意愿!」 这个蠢丫头,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轩辕玦停下脚步,有些头疼地扶额,转头定定地看着她。 他一字一顿道:「本王拒绝。」 「本王要的,是一个能同本王并肩站在高处的人,而你不适合。」 卫玉陵红了眼眶,她已经记不得是多少次,从轩辕玦的嘴里听到了拒绝的话。 可是这一次,他说得格外果断。 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对自己的心,又冷漠了几分。 「我哪里不适合?论地位论出身,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沈风斓?」 出于女子本能的敏感,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沈风斓。 对,是沈风斓。 晋王哥哥就是娶了沈风斓之后,才会对她如此冷漠! 卫玉陵和沈风斓? 一个出身于皇族与将门的联姻,地位几近圣上亲生的公主。 一个是沈太师嫡出的女儿,却自幼丧母,又因太子的阴谋失去了父亲的关爱。 本是闺中弱质,她的处变不惊,聪明机谨,有时都让他惊艷。 沈风斓。 咀嚼着这三个字,轩辕玦的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温柔。 这一纵即逝的温柔,让卫玉陵的心,凉了半截。 ------题外话------ 伊人:沈风斓你这个骗人一流的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第七十六章 亦我所忧 席上的沈风斓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恆王妃自卫玉陵走后,才敢回到席上,目光时不时落在沈风斓的衣裳上。 故而她这一个违和的喷嚏,恆王妃是最先注意到的。 「沈侧妃怎么了?」 沈风斓把自己在马车上受惊之事夸大完后,太子妃的黑脸,就一直没有白起来过。 秉着借坡下驴的心态,沈风斓掩着口咳嗽了两声,「我有些不适,不知诸位可否容我,先回去歇息?」 沈风斓肚子里怀的是晋王的长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哪有人好意思说个不字? 就连太子妃也不好阻拦,只是黑着脸微微一点头。 终于可以不用陪她们应酬了! 沈风斓欢天喜地,扶着浣纱就往桐醴院去。 她只想躲个清静。 等她拐过桐醴院的院墙,正撞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子,正立在墙下,观赏那蜿蜒的美人藤。 男子一袭天水青色直裰,与翠绿的美人藤一深一浅,相映成趣。 他微微抬手,修长的指节捻着细细的藤须,仿佛饶有兴致。 恰似草木之中,一个醉心山水的居士。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沈风斓脚步一顿,看着轩辕泽这个不速之客,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他毫不避嫌地站在自己闺阁的院墙下,这是几个意思? 那一头,轩辕泽嗅着指尖美人藤的清香,慢慢地转过头来。 「沈二小姐。」 他的声音如同嗓子里含着温水,温润柔缓。 那是熟悉的声音。 「宁王殿下,真巧。」 她缓步上前,在两人距离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说话是很费劲的。 宁王若是个知趣的,就应该懂她避嫌的心意。 两人站定原地不动,彼此间带着礼貌的笑意对视。 终是宁王先开了口—— 「不巧,本王在等你。」 跟随在后的浣纱,对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无所适从,紧张得背后出了汗。 这个宁王殿下,等自家小姐做什么? 沈风斓一时语塞,沉默良久。 轩辕泽淡淡一笑,「这座桐醴院,是贵府中景致最好的所在。我在这院外驻足片刻,竟听得里头还有鹤唳之声。」 难道宁王要告诉她,因为此处景致最好,他才会在此等她,好进去参观一番? 只听他继续道:「沈二小姐的品味,果真是极好的。」 「宁王殿下,你知道我腹中怀有身孕,不便久站。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才是。」 她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男子,犹如一潭漆黑的池水。 深不见底。 她看不透他。 轩辕泽的眼光忽然柔和了起来,「正是为了你的身孕。」 他抬袖,腕上拢着的一串佛珠露了出来。 未待人看清,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笺子,向她递出。 奈何两人之间隔着十步远,沈风斓连那笺子是什么样儿都没看清。 他也不急,只是带着笑意站在那里。 沈风斓内心嘆了一口气。 她朝浣纱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上前,接过了宁王手中的笺子。 那是一张古朴的木色佛笺,浓郁的墨,挥洒如风,写就法相寺三个行书字。 佛笺上头,有淡淡的香火气息,闻着令人心安。 沈风斓接过佛笺,想到他腕上的佛珠。 他竟是个信佛之人。 「京郊的法相寺,是一处安闲静谧所在。本王偶然去过几回,法源大师的禅道,讲得极好。」 沈风斓不解道:「旁人都说,求子嗣上,还是南海寺灵验些。」 南海寺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一处,供奉的是观音金身。 观音法相万千,其中送子观音殿,更是受高门女眷青睐。 轩辕泽荐的这个法相寺,倒是未曾听闻过。 「寻常人求子嗣,与沈二小姐之忧,似乎不尽相同。」 沈风斓心神一滞。 他分明话中有话。 他口口声声,竟是称她沈二小姐。 这是在表示,对她晋王侧妃身份的不悦么? 联想到轩辕玦曾说,御前对质那日,贤妃也在场。 那么宁王,大约也是知道那件丑事的。 贵如皇子,当他知道自己由圣上指婚的正妃,受到太子的陷害成了晋王的侧妃,他是怎样想的? 是毫不在意,反正是还没过门的「正妃」。 还是感到受了羞辱,从此对太子心怀芥蒂? 他给自己这个佛笺,又是何意呢…… 她抬起头来,只见轩辕泽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身前。 他慢慢地经过她身旁,微微侧身低头,「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似有若无的热气打在她耳后,耳垂有些发痒。 她转身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姿态不疾不徐,从容淡然。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她并不忧心腹中的孩子,能否顺利出生。 晋王府的底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哪怕府中存在各路眼线,她也能保证静清院是铁板一块。 她也不忧心,孩子是男是女。 人人都道,她若是生一个男孩,就有可能借着这个长子,跻身晋王正妃的位置。 若是个女孩,怕是悬了。 没有人问过她,她可愿做晋王的正妃? 她不愿。 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让那个她从未谋面的、阴险狡诈的太子,狠狠地倒在她面前。 让他也感受一下,那种从平静舒适的云端,跌入泥潭的感觉。 种下的恶因,迟早要报的。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而宁王,他真的懂她的忧心么? 将佛笺递给浣纱,她揉了揉额角,「好生收着吧,派人去与晋王殿下说一声,我在桐醴院等他。」 折腾了大半日,她是的确有些累了。 浣纱扶着她进了院门,暗红色的雕漆木门,轻轻地掩上。 吱呀一声。 她曼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远处,站在垂柳树荫下的轩辕玦,微微眯起了眼。 大约是这阳光炽热,晃眼得很。 他伸手一拂,千丝万缕的柳条儿,晃晃荡盪地投下斑驳的影子。 真是晃眼。 ------题外话------ 嫉恶如仇7167童生送了9朵鲜花 粱夜白书童送了1颗钻石 沫霜花点染空城童生送了1颗钻石 肥兔咂咂跳书童送了2颗钻石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3朵鲜花 嫁秀娶浩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春风飞扬秋思浩送了11朵鲜花 谢谢小可爱们这么给力支持! 同时也很感谢给伊人评论的小可爱们,伊人的小可爱好多高冷美人! 哭唧唧……送了礼物都不说话…… 希望你们能留下只言片语,好让伊人知道你们的感受,同时每个评论也都会为伊人的pk加分一点哦~ 不想送礼物又想支持伊人pk的可以多给伊人发发评论,哪怕只是水,哈哈~ ps:这一章是伊人自己特别喜欢的一章,还有下一章!下一章发糖! 第七十七章 心猿意马 回程的马车格外安静。 离开的时候,沈风楼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外,又与她说了几句私话。 那几句话没有刻意瞒着轩辕玦。 「小姨母让我,对你道声多谢。」 因此在马车上,她以为轩辕玦若有所思的模样,是为了这句话。 她主动打破安静的气氛,「殿下可知,小姨母为何要对我道谢么?」 轩辕玦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风斓道:「为我父亲续弦,是我的主意,大哥的促成。」 「父亲待我,已不像从前那般喜爱。他最是个谨小慎微的,我担心他对我的态度,会连累到小姨母。」 毕竟陈绾妆是定国公府出身。 而定国公府,是在沈太师父女之间,选择站在沈风斓这一边的。 轩辕玦道:「所以你弄了这么一出,让沈太师以为,你与这位续弦夫人并无私交?」 他的语气有些轻蔑。 沈风斓也不恼,「殿下是受尽父母宠爱,众星捧月长大的天潢贵胄,自然瞧不上我这点小心思。」 她在定国公府里,为沈太师选了一位续弦夫人,是为了保证这位夫人,不会迫害已故陈氏留下的人。 包括她这位嫡女。 而陈绾妆作为定国公府旁支女儿,能嫁给沈太师为续弦,并不埋没她的身份。 若陈绾妆不愿,她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这是两全其美之事。 「本王瞧不上的,不是你的小心思。」 轩辕玦意有所指,「这位续弦夫人,既然已经嫁给了沈太师,就应该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可她尚未过门,就与你串谋了这一出,用虚情假意来博取夫君的信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言?」 夫妻之间…… 当然有很多东西不能直言。 沈太师与陈绾妆,并非相识相知,相爱之后才成的婚。 他们之间的婚姻,更多的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结合。 这其中,还有沈风斓的推波助澜。 这样的一对夫妻,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彼此信任,知无不言? 「哪怕是夫妻,他们才见过几次面,坦诚也不是现在。」 沈风斓敏感地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这样闷闷的,难道就是感慨陈绾妆对沈太师的不信任? 一片阴影,忽然在她眼前罩下。 轩辕玦身影一动,欺身而上,将她逼到了马车的角落。 随后猿臂一展,一手撑在了她脑袋旁的车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副颠倒众生的面容,近到仿佛就要贴上她。 微热的唿吸喷薄在她面上,让她情不自禁地心猿意马。 一时间,她陷入那双诱人的桃花眼中,沉醉不醒…… 「告诉本王。」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你对本王,还有什么没坦诚?」 充满诱惑力的声音,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沈风斓如梦初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男色当前,冷静如沈风斓,也不免心猿意马。 「堂堂晋王殿下,玩色诱这一出,不太好吧?」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穿过他微微敞开的领口,看到结实的胸膛。 肌肉的线条起伏得极有美感,多一分则太刚硬,少一分则过于柔美。 恰到好处,叫人恨不得伸手摸一把。 她向后瑟缩了一下,撇开了眼,怕自己把持不住。 轩辕玦轻轻一笑。 随后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眼中灼热的光芒,毫不掩饰地落在她面上。 她那一瞬的迷醉,他看在眼里。 「本王堂堂晋王殿下,对你色诱,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倘若她不是肚子里怀着一个,不知道轩辕玦的色诱等级,会不会加深一层? 「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了,实在不需多费脑筋。」 她和晋王现在是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让太子得意,他们两谁都不会好过。 作为同盟,她并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轩辕玦的。 她态度坦荡,一双明眸底下,一片清明。 这一点上,他们两是很相似的。 不屑于欺骗隐瞒,坦坦荡荡,随性而为。 轩辕玦盯住她的目光,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递给她。 他终归是愿意相信沈风斓的。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给她笺子? 沈风斓接过那张信笺,纸质有些粗糙,摸着不像写信的纸,倒像是雪浪纸之类闺阁作画的纸。 这大概是一张随手裁下的纸,上头的字迹也有些凌乱。 「宁王与宁王妃私会于桐醴院。」 轩辕玦道:「方才酒宴过半,本王到沈府后花园之中散闷,见了卫玉陵。将她甩脱之后,一个小丫鬟把此物交给了本王。」 卫玉陵之事,他竟这般随意地说了出来。 「所以,殿下去桐醴院看了么?」 「看了。」 沈风斓有些心惊,「这书笺之人,真是用心歹毒。他不提我沈风斓,而是用宁王妃三个字。」 若是写着宁王和沈风斓私会,轩辕玦都未必会看上这一眼。 偏偏写了个子虚乌有的宁王妃,戳中了轩辕玦的心事。 这世上还有哪个宁王妃? 不就是她这个曾被指婚,后又嫁与晋王做侧妃的「宁王妃」么! 「所幸殿下看了,当知并非是什么私会。」 两人是在桐醴院外说话的,中间相隔十步远,就算被人看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唯有临走之时,轩辕泽经过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了那句…… 「宁王找你,都说了什么?」 「不过是给了我一张佛笺,是京郊的法相寺。不过……」 她唇角微微勾起,「殿下以为,宁王对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你想利用宁王来对付太子?」 轩辕玦挑眉,「宁王与太子素来交好,贤妃的出身不高,宁王没有母族可依附,一向是依附太子的。」 「想让他对付太子,不亚于砸碎他的饭碗。」 宁王依附太子? 沈风斓道:「太子一计,害了殿下也害了我。可宁王同样是受害者,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是毁在太子一副药下的。」 「难道他对太子,就没有半分怨气?」 以轩辕泽那句「你心所忧,亦我所忧」来看,他有极大的可能,是愿意与她联手对付太子的。 轩辕玦冷哼一声,「一个未过门的宁王妃算什么?太子是嚣张跋扈惯了,才有汗血宝马之事。众皇子之中,除了本王,谁不曾受过他的气?」 「宁王深谙趋利避害之道,他从前不会为了闲气放弃对太子的依附,如今也不会,为一个未过门的宁王妃而对付太子。」 沈风斓托腮沉吟。 这是她第二次,在旁人口中听到对轩辕泽的评价。 却与沈风楼所言截然不同。 ------题外话------ 晋王殿下的马车咚! 其实在构思晋王这个人物的时候,外型上我经常会想到韩星李准基,就是电视剧《我的女孩》男二号。 他的眼睛就是所谓的桃花眼,细长,斜飞,带有一点邪魅和恣意。 长着桃花眼的不管男女感觉都是美人,这里面萧贵妃和晋王母子都是桃花眼。 剧透一下,到二十万字左右会再出现一个桃花眼美人,是男是女……就不告诉你们啦~ 小可爱们看完一章顺手给个评论好吗?谢谢~ 第七十八章 微不足道 沈风楼说,宁王礼贤下士,才华昭昭,令天下士子心生敬佩。 轩辕玦说,宁王趋利避害,忍辱负重,为了权力依附太子。 而以她对轩辕泽这几次会面的感觉…… 他看似温润如玉,气度翩翩,实则,心事暗藏于底,气质圆润而内敛。 这不是一个寻常人,可以看明白的人。 沈风楼和轩辕玦的评价,一个由于距离太远,只能看到表面。 另一个是距离太近,看到的阴暗面过多。 都不尽客观。 她想到那张带着香火气息的佛笺,心中已有决断。 法相寺,大约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轩辕玦打断了她的出神,「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张随手写下的信笺,会是谁写的?」 信笺的内容,分明是要离间她和轩辕玦。 是谁会希望他们两不合? 「难道……又是太子?」 「不会,」轩辕玦摇了摇头,「太子被禁足东宫,谭三已被押至大理寺,东宫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太子妃带来的人都有人盯着,并没有动作。」 在太子的手中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他对太子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心。 不是太子,那会是谁? 「依本王所见……」 他看向沈风斓,沈风斓也看着他。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都有了一个名字。 「沈风翎?」 如果这个人是沈风翎,那很多问题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信笺的纸是雪浪纸,为什么送信的是个小丫鬟,为什么这个人知道宁王和沈风斓会面。 当日所有宾客都在前头,女眷在花厅,男宾在前厅。 轩辕玦和轩辕泽,都是从后花园走到二门内的桐醴院的,下人看见了也没阻拦,但是至少会汇报府中的主子。 这不算什么大事,桐醴院是出嫁了的小姐住的地方,男宾走进去也冲撞不到小姐。 所以下人没有通报沈太师,而沈风翎或是柳姨娘,是很容易得到这个消息的。 沈风翎知道了宁王在桐醴院外徘徊的消息,认定他是在等沈风斓,所以匆匆写了那张信笺,让小丫鬟送给轩辕玦。 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你们沈府的确内宅不宁,本王现在明白你的用心良苦了。」 轩辕玦一脸看笑话的神情,眼角眉梢都斜飞上挑,模样很是欠揍。 沈风斓反唇相讥,「彼此彼此,殿下的一群嫡母庶母,但愿不会给你我添麻烦。」 要论宅斗,哪家的宅院斗得比后宫狠? 嘴上逞能,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沈风翎,当真恨她至此么? …… 沈府内院。 观礼的宾客皆散了之后,沈风楼作为沈府长子,承担了送贵宾离开的职责。 陈绾妆褪了一身繁重的嫁衣,又将那些花冠金钗都卸下,命丫鬟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髮髻。 待她走出内室,柳姨娘和沈风翎从下首座位上站起,只有沈太师高坐在上首。 「老爷。」 年轻的新妇有些娇羞,对着沈太师福身一礼,洗去铅华的面庞清丽动人。 她与已故陈氏原是嫡亲堂姐妹,这般细细看来,生得竟三分相像。 沈太师看得出神,听得不知是谁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夫人不必多礼,坐罢。」 她在拜堂之时,以妾礼拜见过已故陈氏的牌位。 现在轮到真正的侍妾,来拜见她这位新夫人了。 柳姨娘从丫鬟的托盘中接过茶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直着上身跪在她面前。 「妾身柳氏,给姐姐请安。」 不论年纪大小,妾室总是要尊称正房夫人,一声姐姐的。 柳姨娘脸皮厚,叫年纪与她女儿相差不远的陈绾妆姐姐,也不觉得难为情。 倒是陈绾妆听着不入耳,「柳姨娘年纪大我许多,日后就不必姐姐妹妹地客套了,还是唤我一声夫人即可。」 当着沈太师的面,柳姨娘万分顺从,「是,夫人。」 陈绾妆这才接了茶。 柳姨娘起身站到一旁,躬身侍立,沈风翎上前敬茶。 她比如柳姨娘老道,让她喊大不了自己几岁的陈绾妆母亲,她打紧的心里难受。 沈风翎支支吾吾,跪在地上红了脸,「母……母亲。」 声音轻如蚊吶。 陈绾妆不想为难她,痛快地接了茶。 倒是沈太师浓眉微蹙,有些不悦,「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哪有点大家小姐的风范?」 平日里看着不觉什么,每当他拿沈风斓做比较之时,便深深感受到嫡庶之别。 无论是才貌气度哪一方面,她都差沈风斓太多了。 有些事是无法选择的,比如托生在正房夫人腹中,还是托生在妾室腹中。 但有些事,完全是可以选择的。 他不悦的目光转向了柳姨娘,「我们沈府算不得家大业大,也是中等人家。如今只有风翎一个未嫁小姐,你也该用些心,好好张罗她的衣裳首饰。」 眼看就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连衣裳都穿得这般小家子气,岂不丢沈府的脸么? 沈风翎低下头,看着自己碧色裙摆上的青色竹纹。 她的脸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怪不得今儿沈风斓看着她的裙子,眼神怪异,原来她也觉得自己打扮得小家子气。 他们才是父女连心,父亲也对她的衣着不满。 虽然没有明着说她,那意思是在座众人都听得懂的。 那是竹纹啊,父亲最喜欢的翠竹。 怎么会小家子气呢…… 「起来说话吧。」 新夫人的声音温柔悦耳。 「老爷,风翎还小,别叫她臊着了。」 她笑道:「堂姊过世得早,往后风翎的衣裳首饰,我一定替她留心着。」 是了,如今沈府有正房夫人了,沈风翎的事情,理应由陈绾妆来管。 柳姨娘站在一旁,张口结舌,想说什么,怎么也说不出。 沈风翎是她亲生的女儿,从此以后,就不归她管了么? 她觉得心像被人狠狠割去了一块,痛得厉害。 沈太师道:「风翎的事是小事,左右现在还没相看好人家。倒是风楼的事,夫人费心了。」 他之所以急着让陈绾妆过门,也是因为沈风楼的亲事。 为着已故陈氏的三年孝期,沈风楼的亲事已耽误了许久,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他是沈府的嫡长子,婚事若是没有夫人操办,实在不像样。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陈绾妆尽快熟悉沈府的内务,预备起沈风楼的婚事来。 与沈风楼相比,沈风翎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题外话------ 肥兔咂咂跳书童送了10朵鲜花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5朵鲜花 jay丶秀才送了4朵鲜花 沈家阿烬童生送了8朵鲜花 春风飞扬秋思浩荡童生送了1朵鲜花 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打赏~ 今天(23号)中午,pk就结束了哦~ 不管结果如何,伊人都会继续努力码字的。 也希望上午看到章节的小可爱们,留下你们宝贵的评论吧~ 有特别呆萌的小可爱问伊人,没营养的评论可以留吗? 当然可以啦,看到小可爱的名字伊人就很高兴呢! 第七十九章 狐狸尾巴 以沈太师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在说话的时候,很少考虑旁人的心思。 他位高权重,只要不招惹圣上和那些皇子天孙,其余的人,几乎都要仰着他的鼻息说话。 他早已习惯了。 又怎会在意,自己的一个庶出女儿的想法。 小事两个字,戳在沈风翎的心上,像是一把尖刀。 她不嫉妒沈风楼,不代表她不会怨沈太师。 哪怕她处处讨巧想要取悦沈太师,她心里始终是对他有怨的。 身为父亲,在他眼中,儿女是什么? 是优不优秀,能不能为自己长脸,对自己有无益处。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沈风翎就是一颗弃子。 一颗无论怎样拼命努力,都没有沈风斓一半优秀的,弃子。 就连沈风斓这样优秀,也几乎做了沈太师的弃子,她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想到那张她匆匆写下的信笺,也不知道,晋王殿下看到宁王和沈风斓,在桐醴院外会面…… 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当着众人的面,冷面冷言威胁她们,要她们「照顾」好沈风斓。 言下之意,若是沈风斓出了一星半点差错,他会怪到她们头上。 不过成婚两月,竟有这般恩爱。 她倒要看看,晋王看到他二人私会,还会不会恩爱如斯。 晋王府。 马车停在府门前,沈风斓才下了车,就看见莫管事站在门外,面带喜色。 「殿下,侧妃娘娘。」 莫管事迎上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果然。 今日轩辕玦和沈风斓都出了门,且一时半刻回不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狐狸自然放松了警惕,敢于露露尾巴。 「进去说。」 轩辕玦大步一迈,沈风斓由浣纱搀扶着,一同去了正房。 二人坐定后,茶盏端了上来。 轩辕玦的仍是热茶,沈风斓的则是冰镇酸梅汤。 她瞥了一眼对面的热气腾腾,心中腹诽轩辕玦。 真是个不知冷热的傢伙。 莫管事禀道:「今儿殿下和侧妃娘娘出去以后,外院的侍卫就来报,绿翘偷偷地摸进了外书房。」 外书房原是轩辕玦读书见客的地方,更多的是用来处理政事。 因这几个月他受圣上冷落,对朝政的参与极少,外书房就少去了,只是让门人偶尔去处理一些不要紧的事务。 合府上下都知道今日沈府办喜事,殿下与沈侧妃同去了沈府。 绿翘这一回摸进外书房,显然不是去找轩辕玦的。 轩辕玦啜了一口茶,问道:「她拿走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是两封江南送来的信。但凡重要的往来信件,都封在她找不着的地方。想来她一无所获,所以就拿了这两封放在外头的。」 在莫管事看来,不论绿翘是哪一方派来的探子,都没有理由去拿那两封无关紧要的信。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识字不多,看不懂信的内容就拿走了。 「继续盯着她,看看她会把这两封信,拿到哪里去。」 极有可能,就在梧桐林。 沈风斓忽然想起了什么,揶揄道:「晋王殿下,您这内宅实在是藏龙卧虎。就连太师府一个小小的姨娘,都能知道你甚少踏足静清院。」 她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本意是讽刺轩辕玦管理家宅无方,会不会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在抱怨? 抱怨他甚少踏足静清院…… 沈风斓闹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饮了一口酸梅汤。 入口酸甜,冰凉从喉咙直入肺腑,这才让她脸上的温度降低了些。 轩辕玦但笑,不知道是误会还是没误会。 「既然沈侧妃以为,本王管理家宅无方,那此后,晋王府就交给你来管吧。」 沈风斓一口酸梅汤几乎没喷出来。 让她管理晋王府? 这么个烂摊子让她来接,亏他想得出来! 「府里的情况,本王多少是知道的。」 晋王府,是多少人盯着的一块肉,防不胜防。 从前的轩辕玦并不在意,觉着自己心腹之人忠诚可靠就够了。 其余的人,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他既没有什么夺嫡的阴谋,也没有什么收拢人心的买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 太子只要略想想,就能明白汗血宝马之案,是他的手笔。 再有今日谭三之事,太子势必会反击。 不得不防。 何况现在王府的内宅有了沈风斓,她还怀着身孕,若是让那些牛鬼蛇神,危害到她和腹中的孩子,那就不好了。 晋王府一池浑水,让某些人摸鱼了那么久—— 也是时候该整治了。 「芳姑姑会帮你,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芳姑姑就是了。」 一直到回了静清院,沈风斓还有些想不通。 轩辕玦这个态度,是完全信任她,将晋王府的安危交给她了吗? 这一手放权,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沈风斓有些苦恼,偌大一个晋王府,要想收拾干净,不是易事。 把静清院的人收拾干净,就费了她好大功夫了。 她的肚子已近五个月了,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每到夜里就觉得格外睏倦。 浣葛伺候她洗脚的时候,她坐在床边轻轻掩口,打了一个呵欠。 「小姐近日越发早困了。」 沈风斓道:「你小姐我一个人,要睡两个人的觉,能不困得早吗?」 一个人睡两个人的觉,这是什么歪理? 浣葛吐了吐舌头,「小姐贪睡还冠冕堂皇的。」 沈风斓一下子来了精神,「好你个浣葛,连我都编排起来了,没人管得了你了啊!」 她呵了呵手,伸到浣葛胳肢窝底下挠痒痒,浣葛最怕痒,笑得停不下来。 门外脚步轻响,「小姐该睡了。」 是古妈妈的声音。 浣葛瞬间噤声。 浣纱捂着嘴轻声笑道:「浣葛这张破嘴,最喜欢编排小姐和咱们,还好妈妈治得住她。」 沈风斓笑着把腿收了上去,在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们也快去睡罢。」 话音未落,院外的梧桐林中,响起了刀兵之声! ------题外话------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伊人的pk通过啦! 接下来你们就会在网页和手机app的几个醒目位置看到伊人哦,然后就要上架啦! 真的非常感谢小可爱们,有一直给伊人送礼物的,也有一直评论的,还有默默在支持伊人的…… 用心写一本书,对我来说就像是养育一个孩子,每一个当妈的,都乐见别人喜欢我的孩子。 谢谢你们的喜欢,我会走得更远,做得更好。 第八十章 纵火行兇 漆黑一片的梧桐林,有火光乍现,一下子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映红了半边天际。 那绝不是火把的亮光。 离梧桐林最近的静清院,院中各处住着的人,稀稀拉拉地起来,到窗边观察动静。 还未等他们看出什么来,汹涌的大火就侵袭到了静清院! 「来人啊,走水了!」 不知是谁悽厉一声,静清院像是一锅沸腾了的水,人声嘈杂。 「快,先救侧妃娘娘!」 古妈妈一向是睡得最晚的那一个,只见她头髮齐整,衣裳不乱,镇定地指挥院中抱头鼠窜的下人,「侧妃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有闪失,你们今天就算跑出去,晋王殿下也会要你们的命!」 静清院半数是沈府带来的人,对古妈妈都十分信服。 她镇定的举止感染了余下的人,在她重复了几遍之后,乱糟糟的场面总算控制住了。 「不成啊!」一个婆子披头散髮地跑了出来,「侧妃娘娘那里已经烧起来了!」 古妈妈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快去通知晋王殿下!剩下的人去后院打水,一定要把侧妃娘娘救出来!」 锅碗瓢盆,水缸木桶,能用来装水的东西,众人都用了。 面对沈风斓屋外那一堵火墙,却是杯水车薪。 屋后的梧桐林大火森森,一个风向变化,火舌随时袭来。 前后夹击,退无可退。 「再去装水,快!」屋内的浣纱和浣葛听到异响,正扶着沈风斓要往外走时,屋门已经红了一片,映着外头高大的火墙光芒。 「小姐,门外好大火!这可怎么办?」 沈风斓披上衣裳,又把鞋子穿上,「不必慌张,梧桐林里有刀兵之声,想来是殿下安排的人。」 与绿翘接头的人可能出现了。 轩辕玦早在梧桐林布下人手,就为了等绿翘将那两封信传递出去。 就算静清院的火救不下来,晋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想在火场中救出她们是很容易的事。 她并不担心。 不过自救的法子还是有的,她毫不犹豫道:「走窗子。」 浣纱扶着浣葛踩上了窗边的矮几,她伸手一推,窗扉发出畅快的吱呀一声。 幸好窗外没有火墙。 「浣葛,你先下去。」 门外的火墙不知何时就会烧进来,她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对,浣葛先出去,然后多叫些人来接着小姐!」 窗子有些高,普通人跳到地上大不了扭个脚,沈风斓是有孕之人,可不是小事。 「好!」 浣葛清脆地应了一声,踩上窗子,向下望了望,痛快一跳。 咚! 「快来人啊,小姐在这边!」 喧嚣的夜里,浣葛的唿声清晰地传到院中人的耳朵里,没头苍蝇一般的人们迅速围拢了过来。 浣纱在里头扶着沈风斓,她的肚子并不显怀,身形还算轻敏。 加上底下一众孔武有力的婆子托着她,她安然无恙地落了地。 「浣纱,快出来。留两个人在这帮着,剩下的人继续灭火!」 火已经烧了有一会儿了,府中各处的下人都端着水跑来,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 那边浣纱已经出来了,古妈妈道:「小姐,火虽不打紧了,这里味道呛得很,还是到外头去吧。」 火是从梧桐林烧起来的,那处浓烟滚滚,还有零星的火舌在跳跃。 沈风斓四下一望,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静清院四处并没有遭火,因为抢救及时,只是靠近院墙的几处烧到了一些。 可她所居的正屋,靠着梧桐林的后背并没有烧着,反而是前门烧起了火墙。 实在不合情理。 四周人来人往,一个个急匆匆的背影,在人群中看不清面容。 她忽然觉得有些寒意。 「晋王殿下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轩辕玦竟然没露面。 古妈妈道:「听说林子里进了歹人,和王府的侍卫打起来了,这火就是他们放的。晋王殿下大概在林子里罢。」 若真是打斗中不得已放火逃生,如何引得起这么大火势? 只怕什么歹人都是个幌子,打斗也只是在分散注意力。 其目的,分明是蓄意放火。 是想要她的命么? 怎么想,她也没有什么非要她命不可的仇家。 是她想岔了,如果真的想要她的命,怎么会让她轻易从窗子爬出来? 「古妈妈,我屋门外的火墙有些蹊跷,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们逆着人流往外走,沈风斓问当时在外头的古妈妈。 古妈妈愣了愣。 她当时一心就想着怎么灭了火,把沈风斓救出来。 哪里顾得上什么蹊跷? 现在回头一想,那火墙的确蹊跷。 沈风斓的屋子外头是一片平地,左右手边摆着几株花草,此外并没有什么引火的东西。 偏就那里起了火墙。 「那火墙,有些奇怪的气味儿。」 古妈妈凝神回忆,总觉得那味道熟悉得很,一时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沈风斓提示她,「酒,油,柴火?」 引火最快的物件,不外乎是这几个。 「对,就是菜籽油的味道!」 厨房的活计不是古妈妈管的,但她作为静清院的管事,各处都常常查看。 尤其是厨房,沈风斓怀有身孕,入口的东西马虎不得。 每到厨房她都能闻到菜籽油的味道,或是煎炸,或是烹炒,油香混杂在其他食材的香气之中。 所以她觉得很熟悉,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被沈风斓这一提醒,她迅速回忆起来了。 原来不是她疑心病重,是真的有人蓄意为之。 站在静清院外,莫管事迎了上来,「侧妃娘娘,您没事吧?」 沈风斓髮髻未绾,披着衣裳,看起来匆忙了些,倒不狼狈。 「无事,殿下呢?」 「殿下在林外遭到了歹人偷袭,所幸只是胳膊被刀刃划破了一道。」 沈风斓眉头一皱,「难道与绿翘接头之人如此厉害,面对守株待兔的众多侍卫,还能伤到殿下?」 「侧妃娘娘,伤了殿下的不是接头的歹人,是另一伙歹人!」 ------题外话------ 谢谢似花还似非花书童送了1朵鲜花~ 话说伊人和朋友打了个赌,如果这次pk能过,第二天就穿汉服去上班……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伊人豁出去了~ 明天(24号)打算穿齐胸襦裙~ 第八十一章 滑胎 大约是外院粗使丫鬟的日子不好过,绿翘一得到那两封书信,当夜便行动了。 早有准备的王府侍卫,跟着绿翘,悄悄进了梧桐林埋伏下来。 轩辕玦得了信后,亲自带人赶来了。 他倒不是对绿翘和那个接头人有兴趣,而是担心沈风斓会出事。 静清院,实在离梧桐林太近了。 谁能想到在梧桐林外,他遇到了另一波赫衣人,足有十数个。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出手招招都是杀机。 此时梧桐林和静清院同时着火,轩辕玦着急想往静清院去,被几个杀手拦住了去路。 一个不慎,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 这些杀手虽然出手狠辣,到底人数上敌不过,很快就落了下风。 他们在打斗中不惜性命,似乎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晋王府。 到最后,除了满地的尸体,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殿下请坐,微臣要检查一下刀口是否淬毒。」 闻讯匆匆赶来的萧太医放下药箱,取出了金疮药和绷带。 轩辕玦望向静清院那处,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完全被扑灭了。 沈风斓只要乖乖在屋里待着,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 他四下一看,这里只有一个鞦韆架并几张石椅,就随意坐了下来。 「轩辕玦!」 树影婆娑,黑暗中,女子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 戒备在四周的侍卫不禁纳罕,仔细看去,看到静清院那处,沈风斓挥手朝这边示意。 救火的人声太嘈杂,她一时忘情高声唿喊,喊了他的名字。 今夜之事并不简单,她担心的是,对方尚有后手。 她急于告诉轩辕玦,万不可大意。 一个名字,听在众人耳中是大不敬,听在轩辕玦的耳中,倒有些奇妙的暖意。 今夜王府闯入歹人,她火场逃脱,他身上负伤。 倒有些共患难的意思。 轩辕玦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也朝着远处的她挥了挥,示意他这边安好。 他的手还未放下,只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墙上翻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沈风斓身后。 那人一掌挥出,用力击在沈风斓腰后,她毫无防备地倒下…… 尖叫声,唿喊声。 还有施展轻功的衣料破空声,刀剑交锋的铮铮杀声。 乱糟糟的,全都在她耳边。 腹部像是压着千斤巨石,一股热流,在向下坠,向下坠…… 痛得她无法唿吸。 那些声音忽而都远了,变得空灵而朦胧。 她的眼前一片模煳。 「沈风斓!」 轩辕玦的喊声穿破夜空,像是一滴冰凉的清水,落入平静的池塘。 她嘴唇嚅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失去了知觉。 ……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听到的,是轩辕玦暴跳如雷的声音。 「烧艾,针灸!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沈侧妃的胎!」 隐约听见萧太医的声音,跟轩辕玦的声音比起来,细如蚊吶。 「……掌力深厚,又直击腰后,是故意要让沈侧妃滑胎……」 萧太医话还没说完,只听浣纱喜道:「侧妃娘娘醒了!」 一群人乌压压涌了上来。 沈风斓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艰难地抬起眼皮。 最靠近她的是轩辕玦。 「你……」 她气若游丝,看着轩辕玦,似乎有什么要紧的话与他说。 ------题外话------ 伊人今天真的穿上汉服去上班了…… 本来想给小可爱们加更的,结果公司临时派下来一个任务,伊人可能要有短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时间不能码字了。 幸而存稿足够这段时间发,绝不会断更!这点请放心! 今天这章比较短,因为伊人写的时候悬念就断在这,嘿嘿…… 第八十二章 是谁 「我在这,你慢慢说!」 轩辕玦接过浣纱倒来的参茶,揭开瓷盖吹了几口,想亲手餵她。 「你好吵啊……」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而后偏过脸去,復又闭上了眼。 他端着茶盅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沈风斓说了什么。 「萧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她昏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昏过去了? 萧太医有些尴尬,挥了挥手,示意浣纱等人退下。 「殿下,您声音小点,沈侧妃睡着了。」 沈风斓一直在睡,若不是轩辕玦声音太大吵醒了她,她可以睡得更久。 轩辕玦:「……」 他压下性子,黑着脸走到屋外,才向萧太医问了个明白。 「沈侧妃受了这一击,腹中的孩子原是保不住的。她现在能睡着,反而证明了孩子暂时无恙。」 在医家眼中,睡眠可以恢復病人的精神。 不怕她睡着,就怕她昏倒。 「有三个原因,使得沈侧妃暂时没有滑胎。」 萧太医说的是暂时没有滑胎,也就是说,只能保证一时无虞。 到生产还有四五个月,危险还是有可能发生。 「其一,沈侧妃的胎实则是近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型了,不似头三个月那么容易滑胎。」 「其二,沈侧妃腹中,是双生胎。」 轩辕玦从未听闻此一说,惊讶道:「若是双生,岂不是更加孱弱?」 「旁人的双生胎的确孱弱,沈侧妃腹中的二位,受此重击,反而脉象比之前更加有力了。」 萧太医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不免多说了几句,「先前微臣把平安脉的时候,只觉得胎儿的脉息隐约是两个。因为过于虚无缥缈,所以迟迟未敢禀奏。」 「但是这一次,」萧太医胸有成竹,「微臣敢断言,定是双生胎。许是母体受损刺激到了胎儿,所以他们的反应比平时强烈了许多。」 只能说,沈风斓腹中的胎儿天赋异禀,福运当头。 「那最后一个原因是什么?」 最后一个原因…… 萧太医瞄了轩辕玦一眼,「最后一个原因,听起来,可能会比第二个更不可思议。」 萧太医不是个爱卖关子的人。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沈风斓腹中的胎儿,是他此生仅见得顽强,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话。 既然他这样说了,这个原因,一定十分奇特。 「今夜闯入府中的杀手,全是牙齿里藏着剧毒的死士。可是对沈侧妃下手的这一位,似乎只想让她滑胎,不想要她的命。」 轩辕玦隐约听出了不对。 「不仅是不想要沈侧妃的命,甚至是在有意保护她的性命。所以下手之人没有使出十成力道,这才使得胎儿保全了下来。」 只想杀胎儿,不想杀大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为了保大人,对胎儿的杀伤力都减小了…… 只能说明,这个派出杀手的人,宁愿害不死孩子,也不希望沈风斓有恙。 这样的人,必定和沈风斓有什么渊源。 可是和沈风斓有渊源的,无非就是太师府和定国公府。 他们会顾念沈风斓的性命,却完全没有理由来杀害他和沈风斓的孩子。 况且,这京城之中,能一次性调动几十个死士夜入晋王府的,并不多…… 会是谁呢? ------题外话------ 159**3791书童送了9朵鲜花 天使薰书童送了2朵鲜花 dove钱宝宝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伊人又收到一个全五星好评啦。 昨天那章更完好几个小可爱纷纷评论,拒绝沈风斓滑胎。 你们想要小包子? 行,给俩。 别客气,尽管啃~ 【请不要殴打故弄玄虚的作者】 第八十三章 餵粥 沈风斓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掌灯时分,浣纱才听见帐子里一声呵欠。 打着呵欠的沈风斓探出头来,「浣纱,我饿了。」 浣纱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手托着腮,眼底挂着青黑色。 看起来比沈风斓这个受伤的还憔悴。 「小姐,你醒啦?」 她听见声音,看见沈风斓从帐子里探出的脑袋,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在沈府的时候。 彼时还没有沈太师寿宴之事,小姐还时常做这般俏皮的举动。 想着想着,她不禁红了眼眶。 「小姐想吃什么?灶上什么都备着,我这就……」 她哽咽了一下,「这就让她们端上来。」 沈风斓说过,不喜欢她们动不动就哭。 她就是心里再难受,也不敢真的落下泪来。 男子沉厚有力的脚步声靠近。 珠帘哗啦啦一掀,轩辕玦从门外走进来,「醒了?」 她竟然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萧太医说得惊世骇俗,没想到是真的。你睡了一觉,果然面色好多了。」 沈风斓又躺了回去,「殿下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子后腰疼得厉害。」 还是躺着腰上舒服些。 「杀手内劲深厚,只攻击了你的后腰,痛是难免的。萧太医隔三个时辰会给你施一次针,不会痛太久。」 沈风斓渐渐回忆起来,昨夜轩辕玦对她招手,她正想出言提醒他,见他脸色一变。 她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躲闪,后腰一股热力就沖了进来…… 这是一股极其野蛮的劲道,与之相比,沈风斓自身的力气,犹如蚍蜉撼大树。 自保? 谈何容易。 她记得自己,是肚子朝下摔到了地上…… 可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 轩辕玦把萧太医那一番话,言简意赅地转述给她。 「什么?双生胎?」 一个孩子她都怕照顾不好,怎么会有两个呢? 他冷声道:「你好像不高兴?」 沈风斓:「……」 她当然不高兴。 如果轩辕玦知道她曾经想把孩子打掉,就能理解她为什么不高兴了。 孩子对于她而言,是负担。 她一个身在异世漂若浮萍之人,拿什么来保证一个孩子的一生? 何况现在是两个孩子。 她压力很大。 晋王殿下不会理解这种压力,他身为皇子,孩子是越多越好。 就算生出一个蹴鞠队,他也能养得起。 而且子嗣越多,夺嫡的胜算就更大。 沈风斓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要让他知道自己想弄死他的孩子,晋王殿下可能会当场暴走。 她岔开了话头,「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不妨事。」 头也没抬,他示意浣纱把端来的清粥,放在松花木的矮几上。 他右臂受伤用不上力,只用左手拿着银勺,一圈一圈地滑动清粥,让粥尽快凉下来。 那碗清粥冒出诱人的香气,随着热气一同蒸发到空气中,香甜柔软…… 「咕。」 沈风斓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张嘴。」 冷着脸的轩辕玦,舀起一勺清粥,送到了她的嘴边。 他他他……他要餵自己? 沈风斓瞠目结舌,看着他的俊容。 有些不悦,却很认真。 那勺雪白的清粥,散发出温暖的香气,不断地诱惑她的鼻尖…… 她最终放弃了抵抗。 唇瓣轻启,她微微张开了嘴。 「肉松再多一点。」 清粥温度正好,既不会烫到无法下咽,也不至于凉得失了香气。 只是淡而无味,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又尝到一丝难得的咸鲜。 他倒是细心,先用银勺挑了一点肉松在底下,吃起来不至于半点味道都没有。 就是太少了,不过瘾。 沈风斓厚着脸皮,叫他多放些肉松。 轩辕玦脸一板,「再废话,就让你光喝白粥。」 嘴上兇残,银勺落回到粥碗里前,还是先伸向了盛肉松的青花小碟。 沈风斓眼巴巴盯着,小巧的银勺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油亮松软的橙黄色小山上—— 果然比方才多了些许。 她心满意足,忘了轩辕玦餵粥这个举动的怪异,很自然地张开了嘴。 「对了」她咽下一口粥,「昨夜的黑衣人,可查清了身份?」 轩辕玦本想待她伤好之后再谈此事,见她主动问起,便大略说了一遍。 「昨夜的黑衣人有三波。第一波只有四五人,是在梧桐林里与绿翘接头的,他们放火制造了混乱。」 「第二波人数最多,战力最强,是在林外对本王下杀手的。第三波只有一个人。」 就是在所有人都以为黑衣人死光了之后,突然从墙头跳下来给了沈风斓一掌的,那个黑衣人。 也是昨夜的黑衣人中,内功最深厚的一个。 而这其中,只有第一波赫衣人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看来对手很聪明,绿翘这件事,被识破了。他们将计就计,看似是派人继续到梧桐林接头,实际上声东击西,目标直指你我。」 沈风斓道:「掌击我的那个黑衣人,一定是在混乱之前就潜伏进静清院了。林中大火一起,我的屋门外先烧起了火墙。」 轩辕玦眸子一暗,他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古妈妈闻到菜籽油的味道,我想是有人蓄意为之,必定不会让我轻易从窗子脱身。可惜我要告诉你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朝轩辕玦那处挥手大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受了黑衣人一击。 「这就怪了,想要殿下的命的人,应该很多。但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想要我的命才对。」 她几乎将身边有可能的人,都盘算了一遍。 太子? 要夺嫡,杀了轩辕玦便是了,与她这个侧妃什么相关? 宁王或是其他皇子? 其他皇子与太子同理,而宁王若要她的命,白日里何必大费周章荐什么佛寺给她? 沈太师? 那件丑事已经被圣上压下来了,毕竟他们血脉相连,沈太师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对她下杀手。 至于卫玉陵,乃至是柳姨娘、沈风翎,都不至于恨自己到要命的程度。 她们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炮灰。 是杀手眼看暗杀轩辕玦失败,顺手弄死的一个炮灰。 轩辕玦看着这个可恶的女子,咬牙切齿。 ------题外话------ 雨中菡萏书童送了5朵鲜花 似花还似非花书童送了3朵鲜花 谢谢二位小可爱送花~ 这一章甜吗~看到晋王殿下被驯服了你们爽吗? 推荐友文《宠入骨:男神要上位》煳涂涂 一不留神,男神缠上身,她万般反抗斗智斗勇 却不想,早已被男神八面埋伏 胜者,猖狂,败者——暖床! 提问:高冷男神突然说暗恋她好久了,这超强粘力狗皮膏药甩不掉怎么办? 男神答:破罐子破摔,扯证上岗!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她万般无奈,这样一个权势通天的男人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他浅眯着黑眸,染着淡薄笑意。 「听闻莫家小姐练就一身床第本领,我想领教领教。」 她皱眉,「你缺操?」 他浅笑,「我缺你。」 第八十四章 晋王府灭门案 什么叫做,想要他的命的人应该很多? 他轩辕玦有狼狈至此,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么? 被沈风斓小瞧了的感觉,真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若本王猜测得不错,第三波杀手,才是真正的主力。」 第一波赫衣人才是炮灰。 他们前来接头就是送命的,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吸引王府侍卫的注意力。 第二波赫衣人,看起来是第一波赫衣人掩护下的奇兵,实际上,只是高级一点的炮灰罢了。 真正的奇兵,是攻击沈风斓的那一个。 那个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同伴一一死去的人。 沈风斓差点被清粥呛了喉咙。 「咳咳……什么?」 轩辕玦放下了银勺,索性让她听完了再喂,省得又呛着。 「袭击你的杀手,那一掌若是使出八成劲道击你的天灵盖,就是一尸两命。」 这个词听得沈风斓毛骨悚然。 「可他,偏偏击了你的后腰。」 沈风斓不懂武学,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后腰这个部位没有什么生死大穴,了不起让你拍断了,也就是个终生残废。 她忽然明白了轩辕玦的意思—— 后腰这个部位对她不致命,对她腹中的孩子,却有极大的伤害。 「杀手只想要孩子的命,不想要我的命?」 这完全不合逻辑。 要杀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杀了怀胎的女子。 除非沈风斓对他而言很重要,他一定要保沈风斓无事。 「不仅如此。」 轩辕玦眉梢一挑,唇角的笑意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个人为了保全你,没有使出十成的力道,所以孩子才能安然无恙。」 这下沈风斓也笑了。 两人分明都笑着,气氛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方才的温馨化为乌有,空气微微凝滞。 良久,久到那碗清粥似乎都失去了热气。 沈风斓苦笑出声,自嘲道:「殿下,你可得好好保护我。」 这里头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晋王府的一夜大火,烧得京城沸沸扬扬。 这位曾经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竟然落得个贼人公然闯入府中、纵火行兇的下场。 令人唏嘘不已。 闹市之中,青衣布衫的说书老先生,捻着白鬍子嘆了一声,提着快板慢慢地走出了茶寮。 今儿的生意不好。 三五成群的食客喋喋不休,话声中总是出现晋王这个词,没有人愿意花一个铜板听他说书。 茶壶冒出淡淡清香,桌边市井草民,说得口干舌燥。 「……晋王府里有百亩梧桐木啊,这一场火才能烧的这么大,听说烧毁了十几座院子。」 「十几座院子算啥?听说晋王爷都被歹人砍断了胳膊,有个才过门的侧妃娘娘,差点被烧死在火里!」 「这位侧妃娘娘那可是大有来头,听说肚子里还怀了一个。啧啧,差点是一尸两命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面面相觑。 「我的天吶,这歹人,是要灭了晋王府满门啊……」 …… 京城里的风一向吹得快,从一座茶寮到另一处酒肆,晋王府灭门案,沸沸扬扬。 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的沈风斓,此刻正隔着一面西子捧心苏绣屏风,听着年轻的说书先生讲这桩灭门案。 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当夜他就在晋王府中,亲眼目睹了一切。 「……万顷梧桐林边上,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叫做侧妃殿。林中大火瞬间袭来,整座宫殿陷入火海。」 万顷梧桐林,晋王府是在深山老林子里面吗? 「沈侧妃被贴身侍婢搀扶着,想要逃离火海,无奈身娇力弱,只得眼睁睁困在火场之中。」 沈风斓听到了自己的部分,忙竖起耳朵听。 「说时迟,那时快!晋王殿下手提三尺青锋,在火场外刺向放火的黑衣人!不过刷刷数招,黑衣人纷纷倒地。」 屏风那一头,有女子轻笑声响起。 这一笑,无疑给了年轻的说书先生极大的鼓舞。 他快板一拍,继续朗声道:「晋王殿下歼灭歹徒,冲进火场,只见沈侧妃已经晕倒在滚滚浓烟之中。他将沈侧妃娇躯抱在怀中,大唿——」 「停停停!」 沈风斓忍不住出声叫停。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说书先生是莫管事请来的,据说是京城中说这段晋王府灭门案,说得最好的一个先生。 好到什么程度呢? 日进斗金。 莫管事用了一锭金子,从后门将他接进来,只说是府中女眷要听书。 这先生看见金子哪里还理论许多,连这是什么府都不知道,就跟着莫管事进来了。 ——他若知道这是晋王府,屏风后的女子就是他口中的沈侧妃,不知还敢不敢说得这般天花乱坠? 依沈风斓看来,这位说书先生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靠的全是这些编造出来的暧昧情节。 美人身娇力弱,晋王殿下勇闯火场,最后必是殿下抱着美人甜言蜜语,而后从万丈火光之中脱身而出—— 这叫什么晋王府灭门案嘛。 应该改成晋王殿下与美人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沈风斓懒懒道:「这位先生,你说书,实在是屈才了。」 那说书先生一喜,没想到自己一个落第秀才,竟能得深宅女眷赏识他的才华。 这屏风后的女子,真是慧眼识英雄! 只是不知是位未出阁的小姐,还是已嫁的少妇…… 屏风里,女子悦耳的声音紧接着传出。 「你应该去写风月话本,知道《莺莺传》吗?还有那个《玉梨娇》,就照那个样儿写!」 不写出一本赛《金瓶梅》的小说来,就算是屈才了! 年轻的说书先生恍然大悟,「多谢小姐指点!」 显然,他没有领会沈风斓的讽刺之意。 沈风斓不禁好笑。 「浣纱,多给他一锭金子,就算是赠他写书的纸墨费了。」 那说书先生千恩万谢,想不到这位小姐既有识英雄的慧眼,又有如此慷慨解囊的气度。 他自动默认沈风斓为闺中未嫁女,将今日之事当作了奇遇。盘算着以落魄书生进府说书,巧得千金小姐馈赠为主线,谱写一出悽美的爱情故事…… 婆子送这位说书先生出了静清院,走到门外,那人鼻翼翕动,回头对婆子行了一个揖礼。 「敢问这位妈妈,贵府里,如何有一股烧焦味?」 …… ------题外话------ 谢谢米粒zll书童送了1颗钻石~ 这章的标题是不是很销魂…… 第八十五章 东宫之怒 所谓晋王府灭门案,不仅在市井之中传得面目全非,连朝堂之上,也越传越离谱了。 身穿官服的大人们,和升斗小民关注的点自然不同。 何况有沈太师坐镇朝中,谁敢编排他唯一嫡女的暧昧桥段? 若要论起想像力,他们这些满腹诗书的,自然比市井平民还要厉害。 有人说,这晋王府的大火,闭上眼睛想,也知道是太子殿下干的。 为什么?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会非要置晋王殿下于死地? 对于这个观点,意见一致的人极多。 有人提起了晋王莫名其妙被圣上冷落的事,还有太子因私骑汗血宝马致马身亡的事…… 再联繫起这次的晋王府大火,头绪极其清晰。 太子不知拿什么事陷害晋王,使得晋王失宠。 晋王不忿失宠,反手阴了太子一招,弄死了汗血宝马。 太子被罚禁足于东宫,派出东宫侍卫统领谭三,要害死晋王侧妃腹中骨肉。 谁料到不但没害成,谭三现在还在大理寺狱中蹲着呢! 太子气急,丧心病狂派出死士,要灭晋王府满门!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慢着—— 有人就提出了不同意见,太子和晋王到底是亲骨肉兄弟,怎么会痛下杀手呢? 怎么不会?! 想秦二世胡亥与始皇帝的长子扶苏,难道不是亲骨肉兄弟? 想盛唐的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难道不是亲骨肉兄弟? 若是亲骨肉兄弟就不会手足相残,青史上就不会有沙丘之变和玄武门事变了! 一卷青史,赤血染就。 众大臣唏嘘不已。 当今圣上高坐金龙椅之上,他虽已年老,嵴背依然笔直如松,鬓边白髮齐整如刀削。 坐如龙盘虎踞,天生君临天下。 也不知高高在上的圣上,是否听见了,众大臣的窃窃私语。「啪——」 东宫,太子寝殿。 一只上好的冰裂纹哥窑瓷盅,被狠狠地摔在青石砖地上。 光洁如镜的地面,犹如一片平湖,溅起一道锋利的水花! 「嘶!」 由于用力过勐,一片碎瓷反弹到那人面上,白胖的下颌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口。 「该死,统统该死!晋王该死,你们也该死!」 太子吃这一痛,瞬间面目狰狞,大袖一挥,将桌上的所有杯盘器皿全都扫落在地。 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只觉得太子染血的面容,兇恶如鬼。 「殿下,您受伤了!」 此情此景,只有在太子身边服侍了二十年的老宫人,程公公敢说话。 他担心地看着太子的伤口,招唿守在殿外的侍卫,「快去请太医,太子殿下受伤了!」 太子在殿中暴走,嘴里念着晋王两个字,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才能解心头之恨。 「他晋王府着火,凭什么算到本宫头上?那本宫被禁足东宫,又算到谁头上?!」 「他可好了,不过一把火烧了一片林子,父皇的心又软了,竟派了京中龙骑营在晋王府四周护卫!」 龙骑营编制在兵部,实则调令皆出自天子之手,几乎可以算是圣上亲兵了。 就这么直接送到了晋王府周围,说是晋王府那条街全是皇亲国戚,要加强巡逻。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就是送人去保护晋王的! 晋王被圣上冷落了数月,如今一场大火,反而因祸得福,有了重获圣心的迹象。 在旁人看来这是塞翁失马,在太子的眼里,这就是晋王的诡计! 「哼,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在自己府里放了一把火,安排了几个杀手,装可怜博取父皇的同情!」 人人都说是他太子要害死晋王,所以丧心病狂出了这一招。 他现在百口莫辩,人又被禁足东宫,想解释都没人听。 「气死本宫了,真是气死本宫了!」 太子捶胸顿足,还不解气,看了眼已经空无一物的桌面,只得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见他撒够了气,程公公这才上来,用一方帕子替太子掩住了下颌的伤口。 「殿下不要着急,只要圣上不把罪名归到您头上,您就是清白的。」 太子抬头,看着程公公老迈慈祥的面容,愤怒的情绪不自觉地缓解了许多。 他还很小的时候,程公公就陪在他身边,做东宫的掌事太监了。 可以说,这些年一路走来,陪伴他最多的不是圣上,也不是生母卫皇后,而是眼前这位老公公。 他对程公公的话,自然信上几分。 「公公,你说,父皇真的不会怀疑本宫吗?可是那起人,那起不得好死的人都怀疑本宫!」 他一激动,下颌的血口被扯到,疼得他龇牙咧嘴。 程公公柔声安慰他,「这是当然了。殿下想想,晋王殿下再不好,到底是皇子。晋王府闯进了歹人,还把晋王殿下伤了,那是损害了圣上的颜面。」 他身为宦官,声线原就比寻常男子低柔,劝说的语气更是循循善诱,「殿下想想,圣上派出龙骑营,那是在捍卫天家颜面。而非是为了——」 「晋王殿下。」 他在东宫十几年,深谙太子的心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贴合他肺腑的言语。 太子果然平静了许多,咀嚼着程公公的话,越发觉得有理。 程公公向身后悄悄一挥手,背着药箱的太医疾步上前,为太子处理伤口。 「太医,殿下脸上这伤口,可要紧么?」 那太医见着一地碎瓷片,和满殿宫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心知这里方才定是一番狂风骤雨。 他只想着快些处理好太子的伤口,而后熘之大吉,免遭池鱼之难。 故而只道:「殿下放心,这只是小伤口。微臣开一些外敷的药,绝不会留下疤痕有辱殿下英名。」 只要不留疤就好。 作为储君,未来要坐在那把金龙椅上的人,决不能有丝毫的疤痕破坏完美。 太子这一通发怒之后,也有些累了,摆了摆手,那太医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向后靠在坐榻的栏杆上,白胖的脸松弛了下来,越发像一块发酵的面团。 闭眼思忖了片刻,他忽而一拍坐榻,愤而起身。 「虽如此,本宫也不能任由谣言四起,将脏水全泼在本宫身上!」 第八十六章 本王餵的 沈风斓在病床上,足足养了两个月。 有孕之人,体温原就比寻常人高,何况在盛夏天气,哪里耐得住? 轩辕玦派人每日送冰山、冰盆来,放在屋子中间,让病床上的沈风斓不那么难熬。 这样熬过了九月的秋老虎,萧太医命小童抱来了一堆艾草,放在内室之中。 「若是情况不出微臣所料,此后便三天烧一次艾。」 沈风斓腰上的伤非同小可,针灸了大半个月,才算彻底好了。 萧太医那时就想烧艾,被沈风斓严词拒绝。 那么热的天烧艾,好端端的人也要被烧坏,何况她一个虚弱的孕妇?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腹中胎儿有力的跳动,根本不需要烧艾保胎。 真正需要保的是她好嘛? 她会被热死的。 一开始,每日隔三个时辰,萧太医就要来给她施针,每天夜里,她都要被生生吵醒一回。 这么过了两三天她就熬不住了,「萧太医,你不是说睡觉有利于身体恢復吗?我就想好好睡觉,能行吗?」 萧太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行。」 后来萧太医夜里就不来了,沈风斓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古怪地看自己? 因为萧太医的两只眼睛底下,挂着老大的青黑。 ——夜里不来施针? 他求之不得。 就连静清院的下人,也都古怪得紧。 从前私下议论、编排沈风斓的那些婆子,分两批轮流向古妈妈告了假。 告假去做什么? 她们要去庙里拜佛,说是求菩萨保佑沈侧妃和她肚里的孩儿。 梅兰竹菊几个小丫头也开始献殷勤了,围着浣纱、浣葛她们姐姐长姐姐短,就连年纪小的小衣也被称作姐姐了。 最欢喜不过的还是红妆。 她听闻绿翘被黑衣人灭口之后,有些后怕。 但想到绿翘不仅是个狐媚子,还是个通敌的奸细,她就收了同情之心。 她原就是个不会藏心思的人,为自己站对了阵营沾沾自喜。 「瞧殿下对侧妃娘娘多好!大伙儿都传呢,侧妃娘娘只要平安诞下孩儿,一定会被封为正妃的!」 她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思。 不过真正古怪的,还是轩辕玦。 她受伤初醒后,轩辕玦挂着一只受伤的胳膊,另一手给她餵粥,她还是颇为感动的。 这一场大火中,她和他都受了伤,也算是共歷生死。 彼此放下了成见,真正在感情和利益上,达成了握手言和的状态。 但是轩辕玦天天来给她餵粥,这她就不明白了。 「晋王殿下,你的伤都好了?」 要是没好就赶紧回去养伤吧,成天在她床前算怎么回事? 轩辕玦桃花眼含着轻轻笑意,睨了她一眼,「不必记挂,都好了。」 沈风斓:「……」 看来晋王殿下不是很有眼色。 轩辕玦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粥,送到她嘴边。 过了最初阶段的白粥,厨房那边变着花样,给沈风斓做各种不同的粥,还有各种搭配的小菜。 今儿的是虾仁干贝粥,粥面上洒了一点点油绿的葱花,配上香酿豆腐,既清爽又可口。 这两个月餵下来,他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 看着沈风斓越发圆润的脸,他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是本王亲手餵出来的! 看脸也就罢了,看沈风斓显怀了的肚子,在被子底下圆滚滚的轮廓,那才叫有成就感。 那可不仅是他餵出来的,还是…… 轩辕玦心情大好。 沈风斓抹了抹嘴角,「殿下有意让人将那夜大火之事宣扬,如今已过了两个月了,可看出了什么?」 黑衣死士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就索性将此事闹大,看看各路人马的反应。 他这一计极好,市井之中人言可畏,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对此事表态的时候,总能看出些破绽。 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太子命人散布流言,说本王心狠手辣,不惜拿未出生的子嗣来演一场苦肉计,博父皇回心转意。」 「如今晋王府灭门案,在街头巷尾又多了一种说法,叫做晋王杀妻灭子案。说是本王原就不愿娶你过门,无奈圣旨赐婚,索性藉机杀你。」 他三言两语带过,沈风斓还未痊癒,他不想刺激到她。 沈风斓的眸子暗了暗。 朝堂之上,太子被怀疑为晋王府一案的罪魁祸首。 这并非轩辕玦有意散布,然而太子和晋王两方对立的情形是很明显的,他们怀疑到太子身上不足为奇。 不论此事是不是太子所为,太子要为自己洗清污点,也是理所应当。 不寻常的是,太子命人散播的流言,竟然效力广大,一夜之间扭转了风向。 苦肉计? 圣上的确冷落了晋王数月,他风光了二十年,骤然跌入谷底兵行险招是极有可能的。 杀妻灭子? 沈风斓下嫁为晋王侧妃的内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圣上有意隐瞒,不敢说出来罢了。 就算不知道的人,也能猜出些许隐秘。 若说晋王杀妻灭子抹除污点,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一番流言最最恶毒之处,莫过于句句直指圣上。 苦肉计是欺君,杀妻灭子是不尊圣旨,但凡圣上有丝毫怀疑—— 轩辕玦,就完了。 「以殿下对圣上的了解,他会相信这些流言吗?」 说到底都是流言,谁都拿不出证据来盖棺定论,只看金龙椅上那位信谁罢了。 她清晰地感受到,轩辕玦唿吸一滞。 她的问题,让他很难回答。 「自本王有记忆开始,父皇便对我宠爱有加,允许我种种任意妄为。若没有前番之事,我必会斩钉截铁回答你,他不会信。」 可在太子下药陷害他之时,那个一向最为宠爱他的父皇,竟然完全不信他。 也许是父皇老了,他开始忌惮皇子们的年轻力壮,唯恐君权旁落。 所以他要打压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子…… 「事到如今,我没有把握。」 沈风斓对他的说法,微微讶异。 ------题外话------ 晋王:沈风斓,你圆滚滚的肚子可不仅是本王餵出来的,更是本王一夜辛勤耕耘出来的~ 第八十七章 他的成长 初见轩辕玦,是大婚那日。 他姿态闲暇,一身正红绣蟒吉服,衬得肤白唇红。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尾翘起。 邪魅,迷离,恣意。 彼时他张扬轻狂不改,加上被圣上责罚冷落,一身的戾气。 ——几乎都撒在了无辜的沈风斓身上。 她讶异,是因为轩辕玦的成长。 这数月以来,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被冷落的事实,也不再怨天尤人。 他从前对沈风斓有怨气,连累她受到皇后罚跪,现在褪去冲动,弥补自己的过失; 他从前不屑斗争、算计,得到惨痛的教训之后,他已经学会了揣度人心、分析局势; 他从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受宠皇子,成长为一个隐忍待发的闲散王爷; 从一身绫罗珠玉的天之骄子,蜕变为手捧一碗清粥的素衣儿郎。 这样的改变,是出乎沈风斓意料的。 她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眉眼,睫翼轻覆,邪气的神态敛了大半。 若是这样看起来,真是翩翩佳公子,如玉山上行。 这一看,良久。 轩辕玦注意到她凝滞的目光,仰起脸来,嘴角勾起邪肆笑意。 「有那么好看吗?」 值得她晃神看了这许久。 沈风斓:「……」 晋王殿下真是经不起念叨,一念就破功。 「殿下要是不说话,会更好看。」 轩辕玦无声地笑,比方才笑意更深。 沈风斓不让他说话,那他就不说好了。 ——看看谁会沉不住气。 看着他嘴角加深的笑意,沈风斓这才意识到,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来跳。 她卧病在床两个月,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连市井流言都要通过说书先生的口。 不让轩辕玦说,她还能听谁说? 「咳咳……」 她掩口咳了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王府四周,龙骑营的兵士还在么?」 轩辕玦笑看她,忽然觉得这样前后矛盾的她…… 很可爱。 「还在。」 他低眉柔声,没有如沈风斓想像的一般,非要她认错才肯开口。 她也不自觉低了声音,「那么殿下觉得,那夜的死士会是太子派来的吗?」 会是太子吗? 这也是轩辕玦一直在想的问题。 怎么想—— 都不该是太子。 「不会。御前对质之后,太子的底牌已经摊开了,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他的话正合沈风斓之意。 「我也认为,若是太子所为,他的奇兵一定会出在殿下身上,而不是我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隐约有了某种默契。 轩辕玦道:「还有一点。太子派人散播流言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番流言效力强得惊人。」 一个被禁足东宫的太子,又刚刚折了东宫侍卫统领谭三,犹如虎失前爪。 他怎能翻起这样的大浪? 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澜。 推波助澜者,便极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乘太子的东风,要陷害殿下?」 未必。 轩辕玦斜睨她一眼,「为什么不是,有人要乘本王的东风,陷害太子?」 也不是不可能。 于他而言,復宠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比太子的优势更多,无论是才学智慧,品貌气度,乃至于是母族的支持。 太子的优势,只有嫡出罢了。 卫氏一族势孤,卫皇后不得圣心,太子的地位也就尴尬了起来。 一旦轩辕玦復宠,他对上太子,未必没有胜算。 那么在这其中借刀杀人的,极有可能是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 「六弟年幼病弱,其母王美人出身微贱,母子两人在宫中向来是谨小慎微,只求平安罢了。」 「除了他,其余的皇子都脱不了干系。」 统共这些皇子里,沈风斓也只认识晋王和宁王。 太子她倒是遥遥见过,其余的皇子原不起眼,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认识本人,还是听过些许传闻的。 「我听说,这位排行第二的恆王殿下,和太子实际上同岁?」 「是。」 轩辕玦耐心为她解释,「恆王嫉恨太子,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明明是同年出生,被父皇硬生生压了一岁。」 「那时卫大将军还在,卫氏一族还是风光无限。父皇要保证太子是毫无争议的嫡长,所以压了恆王。」 沈风斓有些不屑,「这一压岂不适得其反?虽说立嫡立长是正途,立贤亦是正途,何必为此歪了心思。」 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这恆王也不值得人尊重。 轩辕玦道:「所以,恆王要借本王的东风剷除太子,是有可能的。」 那宁王呢? 「而宁王要借太子的东风剷除本王,自然也有可能。」 到底是谁,还得慢慢查探才是。 沈风斓素手托腮,一双明眸中染上深思。 恆王也好,宁王也罢。 她想不通的是……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死士不肯伤你性命?」 轩辕玦一语中的。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见沈风斓点头,他揶揄道:「大婚那日,席上公卿贵族,仕宦子弟,莫不称赞沈侧妃的。」 「三岁习字,博览群书,笔下字字工整。」 「五岁背诗,不论是诗三百还是唐诗宋词,篇篇成诵。」 「七岁弹琴,琴音铮铮,能引百鸟朝凤。」 「十岁下棋,稳若泰山,赢得国手廖亭翁。」 「才比班昭,貌胜西施,与平西侯家的小姐汪若霏,并称京城双姝。」 …… 其实这些并不是他在大婚席上听见的,而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派人细细查访得来的。 才知道,原来沈风斓和他一样,都是幼年早慧。 他向来不在女子身上留意,竟不知沈风斓有这等名声。 说到底,她的名声,还是他坏了的。 仕宦权贵之家,百年传承,都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至少有些话,不会放在檯面上说。 只是仍然禁不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 沈风斓轻嗤,「晋王府灭门惨案的教训,殿下忘了?」 这些充满奇幻色彩的谣言,哪里能信。 什么百鸟朝凤,什么京城双姝,便是真的,那也是属于原身的。 与她什么相干? 她不愿借原身的幌子,为自己贴金。 「还有,请殿下少提那个汪若霏,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题外话------ 静叶460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1朵鲜花 书陌雪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187**4229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以及全五星好评~ 另外伊人前天收到了一个三颗星的评价,我不能感谢无理由的差评,但我觉得这是读者的自由,我尊重。 不过以后呢,还是希望小可爱们要投评价票就投五星,你一张三星的票把我文的整个评分都拉低了…… 第八十八章 出嫁 所有的流言,终归要止于时间消逝。 沸沸扬扬的晋王府灭门案,歷经数月,其间衍生了多种说法,越传越玄…… 最终归于平静。 秋风乍起,捲起一地黄叶。 沈风楼与木家小姐终于成了亲,为了颜面上好看,圣上破例提了沈风楼为四品翰林,赐封木氏四品恭人。 沈风斓十分欢喜,虽然身子沉重不能亲自去道和,还是命古妈妈细心挑了几样贺礼送回沈府。 木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嫁孙女的排场自然不小。 木氏倾了一半家财作为木家小姐的嫁妆,似乎要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木小姐被拖了三四年的气。 成亲的排场盛大辉煌,让人不禁想起沈风斓出嫁那日。 京中多少贵女咬帕感慨,多子多福,但女儿还是少生些的好。 沈太师家和木家的地位自然难以比及,论起金银财帛的积累,他们这些仕宦大族未必比不上。 亏就亏在家里女儿多了,嫁妆一分三四份,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还是嫡出的女儿,庶出的就更别想了。 沈风翎混在来观礼的女眷中,听到这些话,不禁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沈风斓出嫁,十里红妆。 沈风楼娶亲,赫赫扬扬。 她看着木氏的嫁妆,一抬抬贴着大红喜字往里送,仿佛一条流淌不尽的河流。 抬礼的婆子喜气洋洋,布满皱纹的老脸都被映上了红色。 她们这样的门第,嫁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听着那些世家贵女的对话,只觉得心一点点地沉进谷底。 「你们说,木阁老只有我大嫂这一个孙女,所以嫁妆给的特别多吗?」 沈风翎站在她们身后,冷不丁开口,众人都向后看去。 若不是听到她称木氏为大嫂,她们才不会注意到沈风翎的存在。 这一看,才忽地想起来,太师府的确还有一位小姐。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小姐。 沈风斓十四岁那年,姿容冠京华,才名满天下。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知道京城双姝,所言非虚。 传闻有那等痴迷沈风斓的儿郎,一见着沈府的车轿出行,就朝里头丢鲜花鲜果。 潘安美貌,掷果盈车。 沈风斓比之潘安,未尝逊色也。 直到有一日,轻车简从的沈太师出巡某地,马车一出沈府大街,就被一颗激动的桃子砸中。 砸到的是哪里,那就不知道了。 只听说沈太师在马车里闷哼一声,痛得倒抽气。 此后—— 沈太师再出门,车门轿门必是关得紧紧的。 有沈风斓珠玉在侧,谁还能看得见,她身旁阴暗的角落呢? 沈风翎站在阴暗的角落,感受着那些世家贵女的眼神变化,有些不自在。 而后,其中一个女子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轻声答她,「是啊,沈三小姐。」 虽不知道她的闺名,也不必知道。 称唿一声沈三小姐,已是客气。 世家嫡女的做派,使她尽可能周全众人的颜面。 另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笑了笑,眼神中的不怀好意,令沈风翎微微瑟缩。 「怎会只有令嫂一个孙女呢?」 木氏是大族,木阁老有三个儿子,想想也知道一个孙女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看到沈风翎不自在的模样,越发肆无忌惮,「庶出的孙女儿也不知道有几个,但是嫡出的,就只有这一个。」 嫡庶这种敏感的话题,向来是不会被拿到檯面上作为谈资的。 世家贵女,向来也是嫡出的与嫡出的玩到一处,庶出的玩到另一处。 沈风翎窃听的这一群,正好都是嫡出的小姐。 这齣言讽刺之人是武将家门出身,行事爽利泼辣,不如别的小姐委婉。 沈风翎一听庶出二字,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找了个藉口告辞。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先开口的那个女子嘆了一口气。 「阿言,你何必去刺她的心呢?说到底,她还是沈家的小姐。」 被称作阿言的女子撇了撇嘴,「原是不想的,就是看不上她那副扣扣索索的模样,小家子气得很。」 她家中也有这样的庶妹,在家使尽花招和她争东西,在外畏畏缩缩给家门丢人。 这种代入感,使她对沈风翎没好气。 何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只是旁人不像她这么直接说出来罢了。 见沈风翎离开,余下几人也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沈风翎远远地躲开了那些人,面上还留着尴尬的烧红。 她避过旁人,独自坐在僻静的假山后头,细思量起出嫁的问题。 沈风斓出嫁,带走了已故陈氏所有的陪嫁,还有沈家的众多田宅物产。 沈太师在钱财上不是很看重,自然不会亏待沈风斓。 可轮到她呢? 她只是一个庶女,已故陈氏的嫁妆沾不上边,小陈氏又还年轻,不会把嫁妆分多少给她。 生母只是个姨娘,她近来又越发不得沈太师的欢心…… 等到她出嫁时,哪有沈风斓和木氏的风光呢? 都怪沈风斓! 她已经处处都压过自己了,为什么还要带走已故陈氏的所有嫁妆,一点都不留给自己呢? 嘴上说的什么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到做起来,还不是只顾她自己? 只要一想到沈府三个公子小姐中,只有她出嫁是灰头土脸的场面,她就控制不知自己,浑身发抖。 不!她不要! 想及此处,不禁又思量起自己已到了适婚年纪,不知道会被许给何人…… 沈风斓是圣上亲赐的宁王正妃,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嫁给了晋王做侧妃。 她出嫁的场景看起来是风光,实际上是低嫁。 而她沈风翎呢? 圣上大约不会想起沈太师的一个庶女。 她最好的结果,大约就是嫁一个中等仕宦人家,做一个掌家的正妻。 嫁到不如沈家的门第去,有什么意思? 要嫁就像沈风斓一样,嫁入皇家,若是有幸,将来是要做皇妃皇后的…… 她咬了咬唇,坚定了信念。 哪怕只是做个侧妃,她也一定要高嫁…… 「沈三小姐?」 她正想得出声,忽听得一道男子的温润嗓音,从上方落下。 她惊讶地抬头,白衣翩然的男子,正站在假山的飞檐亭上,如玉面容带着浅笑,俯首看她。 「见……见过宁王殿下!」 ------题外话------ 幸运儿958秀才送了99朵鲜花 米粒zll书童送了1颗钻石 谢谢小可爱的打赏,幸运儿小可爱一瞬间成了秀才,实在太热情了,让伊人很受鼓舞~ 下面推荐友文: 将王弃妃/若水如鱼 花轿临门被拒之门外,她曾银牙暗咬,发誓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老天捉弄,偏偏走到哪都能遇到他,还每次都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 女主白眼翻上天:你以为我稀罕跟着他,我一个掖庭罪奴,不抱那个战神王爷的大腿,怎么打怪升级。 家门冤屈要洗,皇室疑案要查,敌国来犯要拒,权臣当道要斗,商贾民生要扶,总之,男女主真的好忙。当然,情敌也蛮强大的,不抱得紧紧的,容易被撩翻~ 且看冷面王爷,如何追回傲娇弃妃。(男主:没办法,自己做的蠢事,忍到内伤也要摆平……) 第八十九章 天斓居 沈风斓身子养得差不多了,近来偶尔也能扶着肚子,在院子里走一走。 可惜梧桐林失火之后,那架鞦韆附近尽是焦黑的树木,气味呛人没法再用。 她还是很喜欢盪鞦韆的,喜欢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尽管她身姿纤细,看起来还是比四个月的肚子大些。 沈风斓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晒太阳。 一旦有人疑惑,她的肚子怎么格外大一些? 就会有「知情人」得意地回答,「你还不知道把?」 「沈侧妃肚子里,那是双生胎!」 这些丫鬟婆子们,一辈子能见过几个双生胎的孕妇? 一听了这话,都深信不疑。 那夜大火之前,轩辕玦曾让沈风斓挑起大梁,把晋王府的下人都清洗一遍。 尔后沈风斓就受伤休养了两个多月,再向外走动,看到王府里多了许多生面孔。 「小姐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殿下命芳姑姑整顿了王府的内宅。卖的卖,放的放,出去了一大批人。」 浣葛对这些八卦是最了解的,一说起来就没完,「芳姑姑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啊。哪里有探查?直接撵人!」 难道芳姑姑火眼金睛,一撵一个准? 显然那些可能有问题的人,她一直都在留心,只是隐忍未发罢了。 这种做派不像轩辕玦,他是明知道内宅下人有问题,却不屑一顾,绝不会费心探查。 那只可能是,萧贵妃。 底下人都说,芳姑姑是萧贵妃从宫里派出来的,打轩辕玦一开府就管理着内宅。 看来这位萧贵妃,还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沈风斓扶着肚子,慢吞吞地在静清院前散步,「那这些生面孔呢?都是芳姑姑新招进来的人么?」 晋王府眼下这个情形,往外头招这么多人,难保干净。 「那不是……」 浣纱瞪了她一眼,浣葛忙捂住嘴不再说下去。 这个口没遮拦的小蹄子,差点就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沈风斓一脸狐疑,正想问问浣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不远处红妆沖了过来。 「侧妃娘娘,快去天斓居看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浣纱、浣葛:「……」 红妆犹不自知,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那个院墙底下不知种的什么藤,都到秋天了还能抽出嫩绿的苗儿来,那个院子里还有……」 她咽了口口水,闭上了嘴。 为什么浣纱她们,用一种像要吃人的眼神看着她…… 沈风斓笑道:「那你就领我去看看罢。」 「哎!」 红妆上前扶着她的手,又打开了话匣子,「就在那边……」 红妆扶她走的方向,和去正房的方向是一致的。 只是未到正房,又向左侧一拐,上了一条垂花廊。 廊外是一池清透的碧波,因是初秋时节,池中没有什么荷叶浮萍,只有几只野鸭闲游。 顺着这道垂花廊一直走,一道竹篱院门上,天斓居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好字。」 沈风斓不由赞嘆。 不但字好,这竹篱院门并那竹匾,都透着一股野意。 原来她先前见到生面孔的下人,皆是布置天斓居的工匠。 这一路走来,皆是不经穿凿的质朴,自有一番闲云野鹤的自在。 红妆指给她看院墙底下,那里果然有几株新栽不久的常春藤,嫩绿幼细的枝条抽出,正在蜿蜒向上爬。 她不禁心思一动。 沈府的桐醴院,也有一片爬满美人藤的院墙,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再想不出几个月,翠绿的常春藤爬满院墙,那是何等景致。 她兴致大好,慢慢向院中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芭蕉和海棠,芭蕉半展,海棠无花仍是亭亭玉立。 难得的是,芭蕉树旁有一架鞦韆,和梧桐林边那架几乎一模一样。 沈风斓不禁欣喜。 各色花木中间隔开一道青石板路,后头是屋宇房舍。 天斓居是一片平地,令沈风斓诧异的是,主屋竟是高大的楼式建筑。 怨不得叫天斓居,虽是平地,看起来屋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若站在最高那一处,当真有手可摘星辰之感。 屋后种着些许梧桐,郁郁葱葱,树底下站着高大洁白的仙鹤,闲暇地走来走去…… 「这处院子,从前没听人提起过,是新修的么?」 沈风斓发问,红妆往身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以为是浣纱不让红妆说,没想到,轩辕玦的声音在身后暮地响起。 「两个多月前新修的,还喜欢吗?」 她回头时,那人一身家常素色,就连束髮的金冠亦换成了玉带。 月白色玉带垂在他脑后,随着走动时而舞起,额前几缕碎发秋风中轻轻拂开…… 这让沈风斓想到一句诗,淡极始知花更艷。 最简素的装扮,亦掩盖不住他一身风华。 她明眸似水,睫翼微动,「给我的?」 怪不得,这里的景致,有好几处和她在沈府的桐醴院是一样的。 院墙上的藤蔓植物,院中的花草梧桐,还有仙鹤…… 想来是上次同回沈府时,他在桐醴院中观察所得。 倒还有几分细心。 「嗯。静清院烧得虽不厉害,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本想着等你能走动了再移居,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他走上前来与沈风斓并肩,红妆识趣地退到身后,而后轩辕玦牵起了她的手。 他掌心火热,握着她微凉的指尖。 犹如冰块落入温水中,化作一汪暖意。 「殿……殿下?」 虽说被餵了两个多月的饭,沈风斓还是不太习惯,他这样亲密的触碰。 他俯首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让下人们都看到,我们之间从无触碰?」 唇齿清香的气味,淡淡萦绕她鼻尖。 原来是做戏,不早说? 沈风斓大大方方地反握他的手,暧昧的情绪都丢到了脑后。 既然晋王殿下要唱戏,她自然乐得配合。 「我带你进去看看。」 两人携手并肩,踩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地朝楼中走去。 一双璧人,琴瑟和弦。 这幅画面,真叫人不忍打扰。 浣纱等人远远跟在身后,不约而同地看看彼此,会心地笑了起来。 ------题外话------ 晋王殿下:以尔之名,筑尔高台。天斓居的女主人,永远是你。 荐友文《相爷有毒》 她本是藩王之女,皇朝第一女帅。 筹谋千里定西夷、平边疆、收失地、败东楚,一支金羽军叱咤疆场令各国闻风丧胆。 然秦家忠烈、军功赫赫,最终换来满门抄斩! 屈服、认命?——绝不! 她男装归来,跻身朝堂,走这步步艰危权谋之路,誓要以铁血手腕颠覆皇朝天下! 十六岁,入内阁、定陇西、草原扈昌部俯首称臣,她是最年轻的辅政之臣; 十七岁,掌六部、除外戚、镇西梁、平武林之乱,她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 十八岁,夺军权、灭太子、登临相位、拥立新皇,她叫这江山换了人间! 十九岁……嫁了当朝名动天下的世子爷?! 一时之间,天下惊、众臣卒、无数少女哭断肠! 权倾朝野风华无双的丞相大人——竟然是女子? 第九十章 鸡犬升天 与沈风斓想像的差不多,室中的种种设计,仍是仿照桐醴院。 只是比之又改善了许多缺点,譬如镂空隔板加厚了一层,更为坚固。 多宝格架制得更大,上头摆的玩器也大气古朴。 轻薄的红纱帐换成了细密的鲛绡帐,天凉的时候更加温暖。 地面铺了一层毛茸茸的羊毛毡,踩上去柔软舒适…… 可以想见,他是真的很用心,在为她布置天斓居。 「沈太师续弦之礼那日,见过你的闺房,才知道静清院,实在简薄你了。」 要论贵重,静清院小到碗碟器皿,大到座椅窗扉,样样价值不菲。 轩辕玦所谓的简薄,是静清院的单调。 用银子堆砌出一个不失王府身份的院子,实际上里头没有花半点心思。 哪像沈府的桐醴院,各色香花香草,鸳鸯仙鹤,精巧玩器…… 可以想见,她未出阁的时候,也是个情趣高雅的女子。 而他把她放在静清院,那里又清又静,不像是一个少年女子的住所,倒像是座庵堂。 就连唯一一架鞦韆,也因为一场大火不能再用了。 他特特命人造了一架,就按着先前那架的模样,让她可以有个嬉戏的地方…… 沈风斓毫不在意,「以殿下那时的心思,没让我住柴房就好了。」 她那时处处防备,入口之物必须浣纱、浣葛亲自去厨房拿。 验喜帕那日,轩辕玦要拿匕首取血,她都以为他是要杀了自己…… 她那时战战兢兢,只求自保。 面对他的时候,大概也像个刺猬一样吧? 静清院位置偏僻,庭院空旷,正好让她安静养胎。 所以什么简薄不简薄的,她的确没有感觉。 当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把握不了时,又怎会在意那些观赏玩物? 只是那一架林边的鞦韆,到底泄露了女儿心思。 他听得有些不是滋味,转移了话题,「天斓居与正房并列,两相邻近,有什么事我很快就能赶到。」 他始终有些自责,那夜他没在沈风斓身边。 若他在,必不会让她受到杀手一击,性命垂危。 若不是他当初苛责沈风斓,将她安排在静清院那个偏僻之处,府中侍卫也不会救之不及…… 所以这一回,他干脆把沈风斓,放在了自己身边。 天斓居布局宏大,修饰精緻,又与王府正房并列…… 沈风斓心下一惊。 放眼府中,除了正房以外,天斓居便是最高大、最靠近王府正中的居所。 这该是正妃的居处才是。 这事若换了旁人,不是诚惶诚恐,便是大喜过望。 沈风斓则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她的确需要这样一处地方,离轩辕玦的居所近一些,也就是—— 离王府侍卫布置最严密的地方,近一些。 她现在行动不便,再碰上那晚刺客入府的事,她仍然毫无招架之力。 只能依靠轩辕玦的保护。 待他日轩辕玦娶了正妃,她再把这居处让出来便是。 因而只是一笑而过,「谢啦。」 她这般轻松自在,倒叫轩辕玦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喜欢,今日就收拾进来吧。」 多放她一人在静清院一日,他都觉得不安心。 所以这些日子他在静清院四周,明里暗里都安插了许多侍卫,他自己也天天亲自前去。 就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她腹中孕育着自己的骨血,还是双生胎,他所有的戾气便都化作了柔情。 再过两个多月,他即将为人父亲。 这件事的起初,是猝不及防,是一场灾难。 直到现在,他方觉得是一件幸事。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把毫不相干的他们俩绑在一起,从挣扎到甘之如饴。搬进天斓居的那日,若不是轩辕玦怕吵闹惊动她胎气,莫管事差点就命底下人吹打起来了。 最后还是远远在院墙一角,放了一挂大红鞭炮,驱邪避凶。 芳姑姑着意挑选了十来个丫鬟婆子,个个都是稳重机敏的,好让她一直到生产都能安稳自在。 沈风斓相信芳姑姑的眼光,客气了一番,还是婉言拒绝了。 她把静清院原来伺候的下人,原封不动地带到了天斓居。 众人大喜过望,口中直念阿弥陀佛,搬过来时干活格外卖力。 她们原以为,在静清院那个偏僻地方,伺候一个无宠的侧妃,是捞不着油水了。 所以干起活来从未用过十分力,不过应景罢了。 没想到沈风斓病怏怏躺了一个多月,就怀上了晋王殿下的孩子,还因为一场大火因祸得福。 ——殿下不仅天天来见她,还给她兴修了这么好的居所! 听这名字,大气! 看这布置,高雅! 想这位置…… 众人心中有数,怕是沈侧妃生下孩子后,就是堂堂正正的晋王妃了。 她们一边心里感恩戴德,一边更加卖力做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们若是伺候正妃的奴才,可比伺候侧妃要体面多了! 天斓居上上下下喜气洋溢,连带着沈风斓看着也舒心。 看着她歪在临窗贵妃榻前,手边锦杌上躺着王怪,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猫儿的头。 猫儿团成一个圈儿躺着,时不时懒懒地抬抬眼。 而沈风斓看着底下进出的下人,面露喜色忙碌的模样,怡然自得。 浣纱不禁埋怨道:「小姐为什么要把那些人带过来?难道小姐忘了,那些婆子从前怎么编排你的吗?」 她当然没忘。 正是因为没忘,她才要把这些人带过来,继续伺候。 「浣纱,和那些婆子计较什么?她们不过闲来无事,编排几句打发时光罢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禁不住别人议论纷纷,又何必自己心里耿耿于怀? 浣纱上前,将一件白狸披风盖在她身上,「小姐气量大不与她们计较,又何必便宜她们呢?芳姑姑选的人必是精干的,让她们伺候不是更好吗?」 沈风斓樱唇轻启,吹在白狸披风上,看那洁白的绒毛拂动。 「精干固然好,若是心不向着咱们,要精干又有何用?不如笨笨的好。」 这些丫鬟婆子没什么过人之处,但她们受了沈风斓的恩惠,总会回报她几分忠心。 浣纱立马紧张了起来,「小姐是说,芳姑姑她……」 沈风斓摇了摇头。 她和芳姑姑接触甚少,只觉得她忠心能干,进退有度,是个管事的人才。 但她忠心的是萧贵妃,是轩辕玦,而不是她沈风斓。 眼下她和轩辕玦站在统一战线,自然无事。 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分道扬镳,甚至倒戈相向? ------题外话------ 晋王殿下:本王知错能改,对你千般万般好,你可还满意? 沈风斓:哪怕你对我千般万般好,我都谨记,这只是对抗太子的利益同盟罢了。 …… 幸运儿958秀才送了66朵鲜花 测里不花书童评价了本作品 梦里不知梦童生送了6朵鲜花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另外编辑已经确认上架时间了呢,就在6月10号当天! 小可爱们最近不要养文哦,上架以后会倒v,前面会有部分章节要收费呢。 上架后不出意外每日万更,嚷着不够看的小可爱们终于可以看到爽啦! 第九十一章 泼茶 沈风斓这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养胎。 轩辕玦倒是忙碌了起来,每日只在晚间过来一趟,一副疲惫的模样。 他来了也不做什么,左不过是沈风斓在榻上看些杂书,他就也并坐着看看古籍。 时而有一人看到有趣之处,便说出来探讨一二,而后又归于平静。 偶尔他来的时候天色未晚,院子里有夕阳余晖还不算冷,会看到沈风斓坐在鞦韆架上摸猫。 他就站到后头轻轻推那鞦韆,和他说几句外界的新鲜事。 鞦韆摇摇晃晃,架上美人裙摆飘飘荡荡,一张清丽无双的小脸,笑魇如花。 「三日前,四品御史中丞管布,在早朝上弹劾龙骑营统领龙骏,震惊朝野。」 他的声音淡淡地,从后头传来,听不出情绪波动。 他现在还不能上朝,这些日子常常往外跑,大约就是和倾向他的官员,在商议朝堂政事。 晋王殿下学聪明了,没有直接大张旗鼓,把人叫到王府来。 沈风斓的目光瞥到桃花石桌上,油纸包半敞,露出里面圆滚滚的冰糖葫芦来。 她孕后就喜欢吃酸的,什么山楂糖、酸枣糕,府里能做出来的酸味儿点心,她通通吃了一个遍。 昨儿她提了一嘴想吃冰糖葫芦,没想到今天轩辕玦真的带回来了。 「龙骑营?那不是大火之后,圣上派来在晋王府四周巡视的军营吗?」 她嘴里咬了半颗糖葫芦,甜丝丝的糖和酸掉牙的山楂,在她口中融合成欲罢不能的滋味。 「为的正是此事。」 他两手分别握在鞦韆两边的麻绳上,极好地控制着鞦韆摇晃的幅度。 既能让鞦韆上的美人感受到温柔的摇摆,又不至于让她有危险。 沈风斓稳稳地坐着,扭头去看他神情,看到的是一张静若平湖的俊容。 一缕月白髮带从他脑后飘起,也不知何时起,他不再金冠巍峨,只以玉带束髮。 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多了一分闲散的气韵。 最难得的是,他面对于自己不利的事,处变不惊,心思沉稳。 沈风斓笑道:「让我猜猜,这位管御史,莫不是弹劾龙骑营只护拥晋王府一家?」 「正是。」 龙骑营只拥护晋王府,原就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虽然圣上的旨意是说,晋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道,王公贵族甚多,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要保护的是谁。 何况出事的就是晋王府,哪怕龙骏不揣度上意,将兵力大半布置在晋王府周围,也是理所应当。 这位管中丞莫非吃饱了撑的,这也要弹劾? 显然是受到了某些不怀好意的指使。 「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职,有风闻奏事之权,官职虽不高权力却大得很。歷朝歷代为君者,最忌讳御史结党营私,这位管中丞怎的如此大胆?」 他现在出来弹劾一件圣心暗许的小事,不是明着把自己打入太子党吗? 圣上若将他视为太子党,革了他的职是小,认为太子结党营私结到御史头上来了,那才是大事。 这事怎么看,也是明着针对龙骑营和晋王府,实则在污太子啊…… 沈风斓狐疑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后者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不是本王,也不是拥护本王的臣属。」 他这几日出门,就是为了弄清楚此事,怕是拥护他的臣属自作主张,借管布陷害太子,而他还被瞒在鼓里。 但这几日的走动下来,他排除了这个可能。 难道是太子盛怒之下,顾不上管布会不会成为炮灰,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此事若是太子的手笔,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沈风斓难以相信,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太子,会是这么个草包。 轩辕玦的神情瞬间古怪起来,似笑非笑,似愁非愁。 只有他眼角微微的颤抖,表露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 沈风斓扶了扶额,「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的确如此愚蠢?」 她沈风斓加上一个轩辕玦,齐齐被如此愚蠢的太子摆了一道,至今还未能掰回这一局? 这叫她如何服气。 轩辕玦道:「本王与你被太子设计,是因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说到底,下药这种事,不过是下三滥的微末伎俩。」 这说的也没错。 她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谁知道在自己家里小酌一杯,就会莫名其妙失身? 「何况,据东宫的眼线密报,父皇派出龙骑营当日,太子在殿中雷霆大怒,次日面上就多了一道伤口。」 可以想见是一阵暴烈的怒火,让太子连自己都弄伤了。 「朝中百官都将晋王府之事归于太子手笔,在这等盛怒之下,他使出昏招试探父皇的心意,也不足为奇。」 这也更加确证了,他们认为主使并非太子的想法。 那么最关键的是…… 「圣上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无论他和太子如何争斗,只要不是想逼宫篡位,那最后的裁决仍在圣上手中。 圣心,即是天意。 「父皇在金殿之上大怒,倒也没提太子或是本王,只说管布居心叵测,顺手就将白瓷盖碗砸了过去。」 「不偏不移,正砸在管布脑袋上。」 沈风斓惊讶,「圣上竟如此大怒?」 为了防止君王刚愎自用,歷朝歷代都有规矩,言官御史是打不得的。 没想到圣上不仅打了管布,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用茶碗砸了他的脑袋! 「那管布如何了?」 「父皇毕竟年迈了,出手力量不足,那盖碗只砸出一个小口罢了。偏偏父皇是爱喝热茶的,那里头是李总管换上的新茶,当场就烫红了管布半张脸。」 热茶烫在面上,要是留下了疤痕,可比杖责之类的,要严重得多。 按照律法,面貌不端者,是不能在朝为官的。 沈风斓不禁感慨,为上位者,还是不要爱喝热茶的好。 像轩辕玦这种盛夏暑热天气,也要喝热茶的人,尤其不适合为君。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六天。 第九十二章 怎么生? 秋意渐浓,尚未叫人察觉,天已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因着沈风斓怀有身孕,屋子里的地龙烧得热热的。 沈风斓穿着秋日的灰鼠夹袄,脸上还是红扑扑的,直嚷着要浣纱把窗子开大些。 屋里虽然暖和,可窗外北风唿啸,扑进屋来她哪里禁得住? 还是在屋外的梅儿插了一嘴,「娘娘若是嫌热,奴婢去让婆子们把地龙的炭火减一些,可好?」 自从底下人嗅到沈风斓可能会成为正妃的气息后,就很少提侧妃不侧妃的话了,只称唿她娘娘。 梅儿脚步轻快跑下楼去,过了一会儿,沈风斓面上的烧红总算下来了。 过了半晌,那脚步声才轻轻响起。 梅儿怀里捧着几枝白梅,说是才在院子里摘的,请她赏玩。 沈风斓颇有兴致,叫浣纱用长颈瓶插了,摆在黄梨木桌上。 这几枝梅花折得很是不一般,无论是花苞绽放的程度,还是梅枝的姿态,都令人赏心悦目。 足见梅儿是下了工夫的。 她也不说什么,只让浣纱打赏了梅儿。 梅儿抿着笑接过赏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只有浣葛悄声道:「还是小姐有一套。」 沈风斓一道恩典,把静清院的下人都挪到了天斓居来,众人果然都勤谨恭肃了起来,丝毫不復从前的懒散敷衍之态。 真是高。 随着沈风斓的肚子月份将足,如何在十个月时,将旁人以为的七个多月的孩子生下来—— 并且不会受到怀疑,成了沈风斓要考虑的第一要事。 沈风斓以为最安全的法子,就是找个山庄别院躲起来生,生完过半年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主意! ——晋王殿下拒不同意。 「京中人人皆知你身怀六甲,这个时候到庄子里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些庄子都在偏远乡下,缺吃少喝不说,也不安全。 有人敢派死士进晋王府来行兇,在一个偏僻庄子里要沈风斓母子俱损,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能躲到没人的地方去,那就只能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沈风斓拿定了主意,「待要生产那日,便说我不慎摔倒,引得早产好了。」 这个看起来最笨的法子,反倒得到了轩辕玦的贊同。 无论是沈风斓还是轩辕玦,都不是喜欢耍弄心机和手段的人。 他们的心机手段,都是用在自保之上。 反倒是这样直接的理由,不需要费多少心机去掩饰,更像他们的风格。 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堵不住他们的猜疑。 拿定主意后安心了许多,府中有萧贵妃从宫里派出的稳婆,还有定国公府和太师府派来的,是陶氏和小陈氏的心意。 沈风斓对三方的七八个稳婆,都给予了厚赏。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定国公府送来的人。 小陈氏不会害自己,但是难保柳姨娘之流会在其中做手脚。 萧贵妃也不会害自己,但若遇着难产,她必然要保与她血脉相连的孙儿。 都说生产是女子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要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在他人手中,自然马虎不得。 沈风斓对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有信心,生产前对稳婆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例如剪子要用滚水烫过,褥子帕子也都要提前暴晒。 交代完这些她也就淡然了,每日该吃吃该睡睡。 她孕中一直注重保养,运动适量,饮食适当,没有让胎儿过大难以生产。 尽人事,听天命。 她能做的,都做了。 穷冬烈风,人走到外头,冰冷冷的风刀子直割人的脸。 沈风斓索性连门都不出,至多在屋子里走动几回,免得肉长得太多生产痛苦。 古妈妈见她在屋里慢悠悠地走,总要安慰一句,「小姐腹中是双生胎,看起来还不比别人一胎要大,断不会难生的。」 说起来又叫人心酸,别的世家大族女眷,怀胎之时最怕的是滋补过剩,导致胎儿过大难产。 沈风斓倒好,从有孕初期开始,就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 又是落入水中,又是被沈太师禁在桐醴院,嫁入晋王府还倍受冷落。 大婚第二日进宫就被皇后罚跪,几近小产,大火没能伤着她,差点又被杀手一掌…… 古妈妈大半辈子,从定国公府到太师府,再到现在的晋王府。 这样多灾多难的孕妇,她还是头一次见。 沈风斓自己倒不觉得。 长公主府落水,是她自己的设计; 嫁入晋王府受冷落,在她意料之中; 那一掌没要了她的命,是她运气好。 且轩辕玦对她的态度彻底转变,从前厌恶怨怼,到现在照顾有加。 他自身的成长,也为沈风斓向太子报仇,提供了巨大的助力。 眼前的天斓居高贵雅致,温暖如春,是她养胎再好不过的居所。 …… 她知足了。 「再多弄些红纸进来,剪这个麻姑献寿的,贴在窗子上多好看。」 年关将近,晋王府一派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预备过年,张灯结彩地装饰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她们也都开始剪窗花,小衣剪了几个家乡的精巧花样,沈风斓瞧着都极好。 最好看的还是麻姑献寿的花样,麻姑是个仙女,身姿窈窕容貌秀丽,剪起来很是讲究。 古妈妈嗔道:「小姐怀着身孕,可不能动剪子。」 沈风斓在榻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知道啦,只看她们剪就是。」 她拢了拢覆在身上的狐裘,笑道:「让梅儿她们也一起来,人多了热闹。」 她要挺着大肚子,这个年註定不能过得舒服。 索性看着她们玩,也觉得有趣。 轩辕玦走进内室,就看见榻上美人拥裘围炉,粉面含笑看着一屋子丫鬟剪窗花。 「殿下。」 见他进来,浣纱等人的说笑声瞬时收了,忙放下手上的剪子上来请安。 「殿下来得正好,瞧瞧她们剪的窗花,哪一个好看?」 沈风斓手里拿着两幅刚剪好的,矮几上还摆着好几幅,让轩辕玦挑喜欢的样儿。 他都看了一遍,「这麻姑献寿是谁剪的?倒和你一个样子。」 ------题外话------ 快生了快生了,小可爱们期待不?期待沈风斓生出什么来?【坏笑】 伊人正在为上架万更存稿中,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写多多!小可爱们快搭理我一下~推荐友文:《契约乖妻不好惹》作者九微。 这是一个婚恋宠文,一个豪门长媳智斗奇葩,一个假面乖女收服冷漠总裁的故事。 作为豪门总裁顾先生的契约妻子,唐倾除了要当好顾先生要求的贤妻良母外,还得应付这顾家大院内外的大小奇葩,收拾不怀好意的甲乙丙丁。 闲暇之余,嗯……还得给顾先生煲汤暖床,传宗接代! 九十三章 争吵 沈风斓一愣,拿起来细看,麻姑的美目顾盼,果然和她有几分相似。 小衣涨红了脸,低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一时忘了麻姑什么模样了,下剪子就情不自禁比着娘娘了。」 沈风斓还未开口,轩辕玦兴致大好道:「就照这样剪,多剪几幅正房也贴上。」 四面门户窗扉,都是沈风斓,那情境想来便觉得有趣。 小衣还怕冒犯了主子,一听轩辕玦这样说,当下笑着福了福,「是,殿下。」 众人把剪子红纸一收,识趣地退到了隔间去剪,只留浣纱一个伺候。 新倒上的热茶,杯口倾斜,氤氲出一团热气。 他不疾不徐地轻吹一口气,茶叶在杯中涌向了一处。 「今儿身子好些?倒有兴致弄这么一大群人来。」 沈风斓孕中休养总不喜欢人多,平日也只和浣纱那两三个说笑几句,甚少纠结众人的。 她笑道:「再没兴致,过年难道不要热闹热闹?」 虽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总是觉得疲累,甚至彻夜难眠。 但她欢喜尤甚疲累—— 就快生了,就快卸下重负了! 天知道她一个生性散漫不羁的人,规规矩矩地养了大半年的胎,是怎样一种折磨。 尤其这胎,根本就不是她想生的…… 「啊……」 沈风斓有些奇异地轻唿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某种排斥情绪,腹中的胎儿发出了不满的信号。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神情古怪道:「好像……在踢我。」 轩辕玦闻言,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凝神看沈风斓圆滚滚的腹部,想像着里头有两个他的孩子,正在伸展手脚。 他的手微颤,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又十分犹豫。 两人一个初为人父,一个初为人母,对孩子动了这件事,都有些奇异和新鲜。 面面相觑下,看着对方古怪的表情,实在好笑。 沈风斓哈哈大笑,「殿下这是什么神情?」 这一笑之下,古怪的气氛一扫而空。 「彼此彼此。」 轩辕玦睨她一眼,「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 沈风斓大大方方撇开了狐裘,抚着肚子,给他指方向。 哪个初为人父的男子,不想感受一下孩子的胎动? 沈风斓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轩辕玦伸出手来,那手指节修长,慢慢地、带着暖意覆在她腹上。 隔着一层中衣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有些拘谨起来。 他们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他药性勐烈丧失理智,她酒醉不醒昏昏沉沉。 在清醒状态下这样亲密触碰,还是头一遭。 空气微微凝滞,窗外的寒风唿啸而过。 「又踢了!」 两人异口同声。 未出世的孩子倒是有灵性,适时一踢,化解了尴尬。 沈风斓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他那双恣意邪气的桃花眼中,沈风斓第一次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 有些生涩,却很坚定。 那大概就是,父子亲情吧…… 「殿下,很喜欢他们吗?」 沈风斓隐约觉得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 轩辕玦从未有过那般神情,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他收回了手,挑眉道:「你不喜欢?」 沈风斓:「……」 她不得不承认,轩辕玦在某些方面有出奇敏锐的感觉,让她无言以对。 喜欢……孩子吗? 她不喜欢。 她最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他们哭哭闹闹,将所有安静的休闲时光,变成无尽的折磨。 但她还没有尝试过,自己生一个孩子……甚至是两个。 自己的孩子会更可怕吧,用十个月去孕育他们,还要用年復一日去照顾他们。 她不喜欢这种被捆绑在某人身上的感觉。 不管这个人是谁。 她一开始就不想留下这一胎,若非是因为堕胎之药危险如虎,她也不会选择留下孩子。 纯粹是为了自保罢了。 她的沉默,让轩辕玦的面色越发难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是他们的娘亲。」 这世上有做娘亲的人,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吗? 沈风斓有怎样奇特、骄傲的想法,他都可以包容,甚至支持她。 唯独这种想法,他无法理解。 难道还需要他去教沈风斓,怎样去做娘亲? 沈风斓直视他,声线低冷,「我并非自愿做他们的娘亲。」 她是被迫的,有孕是被迫的,出嫁是被迫的,就连失贞也是被迫的。 他凭什么理直气壮要求自己去喜欢孩子? 她才十六岁,应该是吟风弄月,赋诗赏雪的年华。 而她身陷夺嫡之争,几番歷险,狼狈不堪…… 她要如何去喜欢。 轩辕玦腾地站起,「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到如今,愿与不愿你都得认命。」 他的声音强压着怒气,有一种隐忍待发的威压。 沈风斓丝毫不憷,冷笑道:「我为何要认命?就因为我是女子?」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被迫失贞,还要嫁与令我失贞之人?」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怀上非我所爱之人的孩子,还要视孩子如珠如宝?」 「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要认命?我要假装这一切都是我所乐意的?」 她忽然对轩辕玦,感到深深的失望。 没想到他看似狂放不羁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视女子为草芥的大男子。 哪怕他善待自己,也是将自己作为他的附庸,作为孕育他子嗣的一个工具。 仅此而已。 如果说太子是害她陷入的那个人,那么轩辕玦也是帮凶。 他把自己的被迫当做理所应该,他将他的利益,覆盖在她的痛苦之上。 而她沈风斓,最恨被逼迫,最怕被束缚。 她盯住轩辕玦的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以及决绝。 「绝不。」 轩辕玦面色难看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捏紧成拳,青筋暴起。 沈风斓骄傲、刚烈,他一直都知道。 无论是起初误以为他酒后乱性,对他的鄙夷,还是后来得知真相,对太子的痛恨。 这样是她,与寻常女子都不同。 可他想不到的是,沈风斓会刚烈若此。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因为他,不是她所爱之人…… 他慢慢地松开了拳头,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子。 只留给沈风斓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看着他因为过分用力而发白的手指,指节不自然地分开,有些僵硬。 而后那只手,那飞起的衣角…… 那个人,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远远的,爆竹声隐约响起—— 新年将至。 ------题外话------ 幸运儿958举人送了99朵鲜花 jane3000书童送了1颗钻石 谢谢小可爱们打赏,恭喜幸运儿成为妾身的第二个举人,哈哈。 昨天伊人说了一句需要鼓励,今天看到好多条评论哦,小可爱们好贴心【超开心的】 这一章是现代女性思想,和古代权贵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碰撞。 晋王不是完人,沈风斓也不是。 两个太过骄傲的人凑到一块儿,难免互相伤害。 第九十四章 除夕之夜,是皇城之中最为热闹的一夜。 按照往年的惯例,宣政殿会设下年宴,所有的皇室子弟、王公贵戚、文武百官,都在受邀之列。 后宫的嫔妃、公主们也会出席,国宴与家宴相融合,以彰显天家威严。 今年的年宴比去年,却萧条了许多。 皇子中太子被禁足东宫,晋王也至今未能得到圣上宣见,让许多因为龙骑营的调令,而揣测晋王重获圣心之人—— 大失所望。 加之齐王感染风寒不能出席,前排的席位空了一半,显得冷冷清清。 卫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凤座与圣上的金龙椅并列一处,看起来比圣上还显老态。 宫中风闻,说是卫皇后向圣上求情,解除太子的禁足,让他参与年宴,否则自己赴宴也面上无光。 圣上与卫皇后多年夫妻,一听就听出了门道:「皇后若嫌面上无光,不去就是了。」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卫皇后的算盘。 太子不能赴宴,卫皇后面上再是无光,也不得不赴宴。 她若不来,也不知会便宜了谁,坐在与圣上并肩的位置。 她的目光扫向下首的萧贵妃,萧贵妃容颜娇媚,神色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在意晋王不能赴宴这回事。 时不时还与圣上眼神交流,那双桃花眼中的妩媚情意,看得卫皇后牙根痒痒。 偏圣上丝毫未将晋王之事迁怒于萧贵妃,还道:「爱妃不胜酒力,换上果酒吧。」 内侍准确地换走了萧贵妃座上的酒壶,尽管席上有十数位圣上的妃嫔,他们还是能清楚地分辨,谁是他口中的「爱妃」。 「臣妾饮得并不多。」 萧贵妃轻嗔一声,望着新换上的酒壶,到底情不自禁露出欢喜之态。 圣上深明她小女儿的心思,嘴上是嗔怪,心里的欢喜全写在脸上了。 她的小女儿娇态总是能感染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是风流少年,而非已过知天命的年纪。 座下众嫔妃看他二人的眼神,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羡慕她萧贵妃分明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是二八佳人的容颜。 非但是容颜,就连眼神都那么娇媚婉转,毫无岁月的痕迹,活脱脱就是少女。 宫中人都说,萧贵妃生的一对儿好眼睛。 这对儿好眼睛,在她所出的晋王身上更加升华,流光溢彩。 可惜晋王不是女儿身,否则必定艷绝天下。 又嫉妒她,嫉妒她十年如一日地,深受圣上的宠眷。 座中之人,唯有贤妃面色淡然,不以为意。 若论容貌,若情态,后宫之中无人及得上萧贵妃,这一点她很早就明白了。 哪怕三年一次选秀,总有嫩得跟笋尖儿似的少女送进宫来,圣上也不过宠幸几次就丢在脑后了。 跟萧贵妃去比恩宠,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如萧贵妃美貌,也学不会撇去岁月积淀的沧桑,像个少女一样面对圣上。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不做那个宠妃,汲汲营营,只想做一个贤妃。 如她的封号一般的,贤妃。 圣上就算不宠爱她,也不能忽视她的贤名,不能让人说他重色不重贤。 靠着这种刻意营造的贤名,她在后宫之中,也夺得了仅次于卫皇后和萧贵妃的位置。 她眼角斜斜向下首,睨了一眼。 那里坐着她的儿子,身姿挺拔,风采卓然,在一众皇子中格外耀目。 他号为宁王,在朝臣之中,却有「贤王」之名。 这个儿子,是她最欣慰的存在。 正在此时,圣上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 「今冬干旱苦寒,至今未降初雪,朕欲西巡抚民,众卿家又苦苦劝谏。」 今冬干旱之灾,在朝堂之上已经讨论了数回,圣上欲亲自出巡抚恤灾民,遭到了众臣公的一致反对。 如今是太平盛世,出巡倒不怕危险,只是…… 圣上已老,只怕经不起外头的严冬苦寒。 如今听圣上忽地谈起此事,座中臣子尽放下筷子,女眷也都放下了酒杯。 皆凝神细听。 「朕年事已高,就让宁王代朕出巡抚恤灾民,明日便启程。」 座中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譁然。 京中派钦差巡视地方,无论是赈灾安抚,还是巡查吏治,都是常事。 圣上明着说出代朕二字,其中意味就有些惹人遐想了。 有人惊奇。 认为这是圣上对宁王有意,太子被禁足,晋王失宠,从前不甚显风头的宁王显了出来。 也有人觉得寻常。 宁王在朝中广有声誉,贤名远播,代天子出巡又有何不可? 人群的议论之中,那个身在漩涡中心的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是,父皇。」 他的指节捏住金杯,凑到唇边一抿,眼底投下大片阴霾…… 晋王府。 那日争执之后,轩辕玦好几日未曾踏足天斓居。 今夜除夕亦是如此。 轩辕玦不来,沈风斓也不急,自命人备下上好的酒菜,让古妈妈和浣纱等人与她同席。 古妈妈最重规矩,主僕同席这等事打死她也不能做。 沈风斓道:「妈妈不肯同席,难道叫我一个人冷冷清清过年吗?」 古妈妈透过半敞的窗子,向着天斓居院外一望,并未望见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她只得坐下,轻嘆道:「晋王殿下他……唉,夫妻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呢?」 她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只是心里未免怪轩辕玦,让即将临产的沈风斓独自过年。 「殿下不来,小姐也该服个软才是。」 叫底下人看见,晋王殿下连除夕夜都不来,不知道又要编排她什么了。 她到底是做侧妃的,若是正妃,即便不得宠爱,那份尊贵和体面也是少不了的…… 沈风斓夹了一筷烫牛肉,目不斜视—— 「妈妈,吃饭的时候,别提扫兴的人。」 热腾腾的牛肉沾着辣椒酱,吃在嘴里火烧火燎的,沈风斓直唿过瘾。 红妆也学着她的样儿蘸了一点,立马辣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勐灌了几大口热茶。 众人看着红妆被辣得满面通红的模样,纷纷大笑,红妆又羞又气,「娘娘蘸了那么些,都吃得好好的,我以为不辣!」 梅儿揶揄地推她,「姐姐和娘娘比?难道不知道娘娘近来改口味了吗?」 沈风斓先前一直爱吃酸,没想到临到快要生产了,又改口爱吃辣了。 众人都笑话红妆伺候不尽心,沈风斓也开她玩笑,一时间热闹非常。 只有古妈妈有些担忧。 都说酸儿辣女,沈风斓若生下两个儿子,封为正妃之事大有可图。 若是两个女儿……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三天,请期待伊人的万更~ 小可爱们老是说不够看不够看,听得我又着急又欢喜,哈哈! 第九十五章 不速之客 欢声笑语从高处的楼阁溢出,楼上挂着一串串喜气的大红灯笼,温暖而热烈。 窗扉之上,有女子的身影攒动。 天斓居竹篱门外,一盏琉璃瓦灯泛着暖黄的光,在一片红艷的灯光中毫不起眼。 一个影子,提着一盏灯。 那影子茕茕孑立,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原以为没有他,她一个人会冷清寂寞。 没想到,她这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真正冷清寂寞的人——是他。 那日的争执过后,他再未踏足过天斓居一步。 她说,他非她所爱。 即使他陪在她身边,也不会让她欢喜。 那么…… 来日方长罢。 他眼底泄出一丝笑意,在阴暗的光线中,看不真切。 而后他吹了灯,沿着爬满常春藤的院墙根,慢慢地离开…… 这一夜,无星无月。 次日一早,沈风斓尚未起身梳洗,莫管事来禀,说是晋王殿下入宫请安去了。 圣上至今不愿接见他,并不影响他身为人子,在初一这日要拜见父母的大礼。 晋王府没有正妃,他原该带着沈风斓同去的。 索性沈风斓的肚子圣上心中有数,不带她进宫对大家都好。 轩辕玦只须让李照人通禀一声,而后对着长生殿遥遥磕一个头就好了。 「知道了。」 隔着屏风,沈风斓的声音懒懒地传来,听得莫管事心里不是滋味。 殿下天还未明就起身了,早膳都不肯用,就先来了天斓居看侧妃娘娘,知道她安好才离府,没想到…… 听这口气,侧妃娘娘还在跟殿下较劲。 没听到莫管事的回话,沈风斓眉梢一挑,「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奴才告退。」 脚步声越来越远,沈风斓命人撤了屏风,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浣纱,你瞧着莫管事方才,是个什么神情?」 「嗯……有苦说不出的神情。」 浣纱道:「对了,小姐,殿下进宫之前来看过你,还问了小姐夜里睡得如何。」 沈风斓有些讶异,「那你怎的不叫醒我?」 「是殿下不让叫醒小姐的……晨起还听见婆子们在院中议论,说是昨儿夜里殿下恍惚来了,只在院门口站了站,又走了……」 沈风斓沉默了半晌,待要说什么,浣葛急匆匆地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浣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好了,小姐,三小姐来了!」 沈风翎? 大年初一的日子,她怎么会来晋王府? 浣纱咦了一声,「浣葛,你什么时候这么怕三小姐了?」 柳姨娘撒泼起来那副样子,浣葛都见过了,还能处变不惊的,怎么倒怕起斯斯文文的三小姐来了? 浣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三小姐是跟小郡主一起来的!」 京城中有好几个郡主,但若不带封号只称小郡主,所有人都会知道说的是谁。 京城中刁蛮第一,嚣张跋扈,却又深得圣宠的卫大将军遗孤—— 卫玉陵。 沈风斓眉头轻蹙,「她们两怎么会一起来?」 沈风翎只是庶女,身份不高,平素在外小心谨慎,料她不敢使坏。 卫玉陵此人,年少任性,说得难听些就是跋扈无脑,偏她地位不凡,纵横京中这些年无人治得了她。 这两个人凑到一处,沈风斓怎么想也想不出好事。 「小姐,不如就推说身子不适,不见了吧?」 晋王殿下不在府中,浣纱担心沈风斓难以应付。 沈风斓摇了摇头,「卫玉陵倒罢了,沈风翎是我娘家妹妹,又是年初一这样的大日子前来探望。我若不见,保不齐叫人疑心。」 她慢慢地繫上了衣襟的帕子,粉色的梅花衬着白色细棉底子,显得妥帖雅致。 「让她们到暖阁等着罢,我用了早膳再去。」 …… 待沈风斓用过早膳,出现在暖阁门口,阁中两个等待许久的女子,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她身着家常银红小袄,繫着一件银狐白色大氅,显得大肚丰腴。 她一手搭在浣纱手背上,施施然走进来,面上带着冰雪般的淡淡微笑。 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卫玉陵留神打量她,上回相见她还未显怀,体态容貌还与少女仿佛,又兼着意打扮,高贵而美艷。 原以为这回再相见,她必是大腹便便脸肿眼浮,没想到…… 她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沈侧妃好大架子,叫本郡主在这好等!」 沈风斓并不理会,由浣纱扶着走到上首,以主人的姿态大大方方坐在榻上,微微歪身倚在弹花引枕上。 这才看向卫玉陵,笑道:「郡主年少力盛,自然起得早,出门也早。哪像我身子沉重,缺困少眠的。」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随着身子越发沉重,她近来总是夜里走困,难以入眠。 卫玉陵柳眉倒竖,「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损我做客不合时宜?」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合时宜啊。 沈风翎暗暗拉住了她的衣袖,卫玉陵毫不领情地甩开,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二姐姐,是父亲让我来看望你的,怕你过年独自冷清。妹妹笨嘴拙舌的,便邀小郡主同来看望姐姐。」 沈风翎柔声开口,一脸怯弱无害,说出的话却叫人听着膈应。 晋王府经过一番清洗,她不可能知道昨夜的情况,想来她说的「独自冷清」,是指轩辕玦今日进宫的事吧? 果然来者不善,她们是特意趁着轩辕玦不在府中才来的。 沈风翎明知卫玉陵不喜欢自己,还偏邀她同来;而卫玉陵瞧不起沈风翎,能轻松应她邀请前来,不过是找个藉口进晋王府罢了。 这两个人各有目的,互相利用。 她轻笑,「年初二我原是应该回门拜望父母的,只因为身子不便不得回去,请你转告父亲,等孩子出世后我必亲自回去的。」 压根不理会沈风翎的暗讽。 她庭院深深,她屋宇重锦,她锦帽貂裘,她前唿后拥。 她还怀着身孕,一怀就是俩儿。 沈风翎实在没眼色,拿她有、且并不很稀罕的东西来讽刺她。 她眼底泄出一丝轻蔑,沈风翎看在眼里,低下头咬住了唇。 她竟又让沈风斓看了笑话。 沈风斓下颌轻轻一点,转向卫玉陵。 「那么,小郡主又是为何而来?」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两天~ 提醒一下小可爱们最近不要养文,上架当天前面的很多章节要倒v哦,现在看了到时候就不用多花一份钱了呢~ 第九十六章 想做晋王妃 卫玉陵早就腻烦听她二人闲话家常了,闻得此言,讥诮道:「沈侧妃莫不是以为,凭你这个庶妹,真的能请得动本郡主吧?」 也不知道沈风翎发什么疯,竟然邀请她同来探望沈风斓,她自然不会理会沈风翎,但是来晋王府…… 她求之不得。 轩辕玦对她的追求百般拒绝,就为了这个,下令晋王府的门人不许她进入。 若不是有沈风翎的邀请,她今儿是进不来晋王府的。 如今看她们姊妹二人的态度,她才明白了,沈风翎为什么敢邀请她来。 ——这姊妹二人,显然关系并不好。 当初沈风斓,果然不是为了救沈风翎才出面的,她就是居心叵测! 沈风翎的头埋得更低了,活像一只沙漠里的鸵鸟。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邀卫玉陵,还不是因为…… 沈风斓道:「自然了,小郡主名声在外,岂是个受人摆布的主儿。」 卫玉陵没什么头脑,但好在说话直率,不会耽误她太多工夫。 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生了的人,真的很没有耐心应付闲杂人等。 卫玉陵站了起来,双眼盯着她的腹部,朝这边走了过来。 沈风斓眸光一凝。 浣纱看着她走近,生怕她会对沈风斓做出什么,情急之下快步走上前,隔在了卫玉陵和沈风斓当中。 「娘娘的参茶冷了吧?奴婢再去换一杯。」 当着卫玉陵这个外人的面,浣纱换了称唿,显得格外郑重。 卫玉陵忽然被挡住了视线,停下了脚步。 她的神情有些骄傲,又有些阴狠,「本郡主是特意来瞧瞧,你腹中的孩子的。」 「毕竟,将来他们总归要唤我一声母妃。」 浣纱等人皆骇然抬头,就连沈风翎都不可思议地盯住了她。 一室静默。 良久,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那是沈风斓在笑。 「小郡主莫不是疯了,姑娘家家的,竟连脸面也不要了?」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郡主卫玉陵深爱晋王殿下,却屡屡惨遭拒绝。 她和轩辕玦之间的事情,沈风斓管不了也不想管。 可她在自己的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腹中的孩儿将来要管她叫母亲,实在欺人太甚。 故而沈风斓说话没有太客气,她以为卫玉陵会大怒,没想到对方笑得胸有成竹。 「你还不知道吧?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向圣上提亲。纵然圣上不看我母亲是他亲妹妹的份上,也会看在我已故的父亲面上,答应这桩婚事。」 卫大将军丰功伟绩,这个面子圣上已经给了多年。 也不差再给一回。 浣纱等人听了脸色大变,她们都寄望沈风斓生下孩子后,能凭着生育之功被封为正妃。 若是卫玉陵横插一槓,那就…… 做不成这个正妃也罢,谁做也不能让这个小郡主做啊! 她若成了晋王正妃,沈风斓哪儿还有活路…… 沈风斓斜倚在榻上,白皙娇艷的面容,忽地神色古怪起来。 她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圆润漆黑的杏眼,流淌出明亮的光芒。 那竟然是…… 笑意? 卫玉陵尚未想明白,她的笑意从何而来,便听得—— 噗嗤。 沈风斓笑出了声。 「哈哈哈……小郡主,你是想笑死我好做我腹中孩儿的继母吗?」 沈风斓掩着嘴,笑得眼角眉梢都是春色,「你想刺激我,大可编个合情合理的,哪怕你说晋王殿下被你的执着所感动,我也能信上几分。」 卫玉陵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对她直唿其名。 「沈风斓,你什么意思?本郡主所言句句属实!」 沈风斓就更想笑了。 「小……小郡主。」 沈风斓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你追着晋王殿下数年了,怎么长公主早不答应晚不答应,偏在殿下有了侧妃又要有长子的时候,答应你了呢?」 若说从前长公主不答应,是因为卫家作为太子的母家,必须站在太子那一边。 那么现在,不但这种情况没有改变,反而轩辕玦有了身份贵重的侧妃,孩子也即将临盆,对正妃更加不利。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再溺爱卫玉陵,也不会允许她这样胡闹。 很显然,卫玉陵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孩子一样,被她的母亲欺骗了。 「你胡说!」 卫玉陵眉头紧锁,「你懂什么,母亲是不会骗我的!」 她自幼丧父,长公主是她最依赖的人,是她唯一的母亲。 这世上怜悯她的人很多,如圣上,给她万分恩宠,让她可以恣意妄为。 这世上畏惧她的人也很多,畏惧的是她身后的圣上,长公主,乃至是已故的卫大将军…… 而真正爱她的,只有长公主。 长公主,是绝对不会欺骗她的。 沈风斓忽然有些不忍。 卫玉陵的话可气,可笑,何尝不可怜? 她若是知道,自己最亲的母亲欺骗了她,不知当作何感想。 罢了。 沈风斓敛了笑意,不愿再刺激她。 「是或不是,小郡主自回去问长公主吧,多说无益。」 除非长公主得了失心疯,否则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向圣上提出此请的。 便是她提了,圣上也未必会应允…… 卫大将军功在千秋,而为帝王者,也最是忌讳这种功高盖主的能臣。 毕竟卫大将军已死,他可以让卫玉陵在京城之中飞扬跋扈,不代表能许她晋王妃这等高位。 皇子正妃,不论是哪个皇子。 将来都可能是皇后之尊,有母仪天下的职责。 而他默许卫玉陵刁蛮跋扈的名声外传,几乎是在告诉众人,卫玉陵绝不可能成为天家妇。 她的追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行!你必须说清楚!」 卫玉陵气势汹汹地向前一步,大有一种沈风斓若是答得不如她意,就要动手的架势。 浣纱和浣葛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着。 若是卫玉陵敢再上前一步,她们就敢冲上去,宁可犯下不敬之罪也要保护沈风斓! 沈风斓睨了她一眼,并不开口。 「好话不说第二遍。」 她言尽于此,已是仁至义尽。 卫玉陵被她这一个眼神激怒,待要上前,只听破空之声霍然响起! ------题外话------ 觉醒的虾米书童送了1颗钻石 米粒zll童生送了9朵鲜花 谢谢打赏的小可爱~ 10号上架当天万字更,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养文哦,支持一下伊人的首订~ 上架当天要等编辑开通vip,所以更新的时间不会在凌晨零点十分了,应该会在当天下午,具体时间伊人现在还没得到通知。 得到通知的话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可爱们~ mua~ 第九十七章 第一场雪【上架首订】 窗外翻进来两个侍卫,其中一个一剑横在卫玉陵肩头,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两步。 她待要发作,细看那侍卫长剑并未出鞘,偏生有一股比剑锋更加凛冽的霜寒之气。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那人音如刀剑铮铮,「小郡主,得罪了。」 态度不卑不亢,姿态沉稳,而杀气内敛。 这是真正的高手。 除了晋王的贴身暗卫,还能是谁呢? 卫玉陵咬紧银牙,「晋王哥哥竟然……连他的贴身暗卫都留给你了。」 沈风斓自己也没想到。 她只知道天斓居周围布置的侍卫很多,以为只是因为此处居于王府中心位置,没想到…… 那未出鞘的剑寒气逼人,令沈风斓瞠目结舌。 她没想到,轩辕玦会布置自己的贴身暗卫给她。 「请小郡主和沈三小姐出去吧,我身子不适,不能多陪了。」 可能刚才笑得太用力了,她现在真的觉得身子有些不适。 浣纱和浣葛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下榻,沈风斓一挪动,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种感觉,与她那夜受黑衣人一掌后,十分相似…… 沈风斓身子僵在了原地。 卫玉陵的视线被两个暗卫挡住,急着跳脚大骂,「沈风斓,你这个狐媚子祸害,你使的什么妖术勾引晋王哥哥!」 她的晋王哥哥不喜欢她,可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旁的女子。 沈风斓才嫁进王府大半年,怎么就能让他把自己的贴身暗卫留给她呢? 「你这个狐媚子,等本郡主嫁进晋王府,第一个就除了你!」 隔着那两个侍卫,卫玉陵仍在那里逞口舌之快,沈风斓一动不动。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浣纱吓得声音都变了,她看到沈风斓素色的裙摆上,濡湿了一大块…… 听到浣纱的声音,两个暗卫忙转身来,沈风翎也迅速站了起来。 怎么会? 被气得跳脚的分明是卫玉陵,她腹中胎儿怎会有事? 「快,快送娘娘到产房去!」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有人扶着沈风斓,有人飞奔出去寻稳婆。 那个方才执剑的暗卫径直上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沈风斓横抱了起来。 「产房在哪?带路!」 浣纱忙跑在前头,一大群人唿啦啦地,一下子都走了。 暖阁之中,只余下卫玉陵和沈风翎。 「她……她怎么会……」 卫玉陵手足无措,只能拉住沈风翎,「你看见了吗?她的裙子……」 她才七个月的身孕,难道是被自己那一通谩骂,气得早产了? 沈风翎看她不安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二姐她身子本就病弱,落水过两次不说,再加上晋王府大火那夜……」 「她这胎原就不稳,小郡主方才骂得难听,许是情绪一激动就……」 连沈风翎都这样说,卫玉陵瞬间瘫软在了地上。 「那是晋王哥哥的长子啊,如果孩子出了事,晋王哥哥会恨死我的!」 她什么都不在乎,只除了她的,晋王哥哥。 「都是你,都是你要拉着我来的!」 她狠狠地抓住了沈风翎的衣领,「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本郡主害沈风斓早产?」 沈风翎根本没力气反抗,急忙道:「小郡主,我知道你喜欢晋王殿下,只是想撮合你和殿下来气气我二姐,绝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啊!」 她并没有说实话。 所有的皇子年初一这一日,都会进宫拜见圣上,这个时候,轩辕玦是不可能在府里的。 但这样的谎言,骗卫玉陵足够了。 她慢慢地松开了抓着沈风翎衣领的手,想着等会儿见到轩辕玦,该如何跟他解释。 如何解释,她不是有意要害他的子嗣…… 沈风翎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她怕卫玉陵再多想一会儿,就会识破她的谎言。 「小郡主,现在晋王府一团乱麻,我们在这里,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更加说不清楚了,还是先离开吧?」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只要离开晋王府就好。 就算沈风斓的孩子生不下来,晋王要追究,也只能追究卫玉陵。 她可是一直坐在一旁,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没说。 「走吧,快走吧。」 她拉扯着卫玉陵,后者向着天斓居高处望了一眼。 等晋王哥哥过了气头,她再和他好好解释,他一定会听的…… 她咬了咬牙,随即跟着沈风翎离开了。产房就在沈风斓卧室的旁边,一应动用物品是早就准备好的,闲杂人等也都被清理了出去。 只留下定国公府送来的稳婆,并古妈妈和浣纱照应。 浣葛和红妆等人,被安排在产房外接应物品,其余天斓居伺候的下人,都在楼下院子里候着。 萧太医闻讯赶来,药箱不知被谁一抢先拿了进去,他自己则是几乎是被推进了产房。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底下伺候的人急得团团转,轩辕玦不在,她们就觉得像是没了主心骨。 「夭寿哦,又是这个小郡主,殿下都不让她进府门了,她是怎么跑进来的?」 「是跟着沈府三小姐进来的,没想到她这样坏心眼,把娘娘气成这样!」 「糟了,要是孩子生不下来,这正妃的位置……」 「呸呸呸!阿弥陀佛,娘娘一定能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小公子。」 …… 相比起她们,产房之内,众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隔着一扇屏风,稳婆和古妈妈在里面,一个负责接生,一个在旁帮衬。 萧太医在屏风外细细垂询,以便对症下药,浣纱充当起了他的药童。 沈风斓躺在床上,身下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出,疼痛一阵阵袭来。 「啊……」 她发出第一声痛唿,稳婆喜道:「快看到头了,娘娘用力!」 这意思就是,到现在连孩子的头都没看见? 沈风斓额上沁出一层汗水,咬紧牙关调整唿吸。 旁人要生的是一个,她要生的可是两个,不能一开始就把劲用光。 她尽量把唿吸放得平稳,均匀用力。 外头萧太医的声音传来,「娘娘现在觉得如何?」 沈风斓只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他不免有些担忧。「没问题。」 沈风斓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吸气,声音出奇淡定。 这让萧太医很是吃惊。 他在宫中也见过许多嫔妃生产的情境,第一次遇到像沈风斓这般,镇定自若的。 她毕竟是个才名满京城的女子,自然与寻常高门贵女不同。 又兼经歷了这许多事,再娇弱的女子,也会从娇花蜕变为韧草。 稳婆在里面喊着,「娘娘快用力,头出来了!」 这句话无疑给了沈风斓极大的鼓舞,她试图用尽全力,然而收效甚微。 「孩子的头卡住了,娘娘,再用些力气!」 稳婆一面鼓舞着她,一面手上用劲试图把孩子拉出来。 古妈妈在旁看着,唯恐她出手太用劲,伤着了孩子或是沈风斓的身子。 一时间孩子出不来也进不去,众人正着急之时,听得底下院子里一片唿声。 「殿下回来了!」轩辕玦在长生殿磕完头回来,又到华清宫见过了萧贵妃,心里挂念着沈风斓,没坐多久就出了宫。 才到玄武门,便见府中下人焦急地等在门外,「殿下,不好了,侧妃娘娘早产了!」 他的心咯噔一跳。 「说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斓的胎月份已足,是自然生产对外称早产,还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尚未可知。 来报的下人着急道:「听古妈妈说,是小郡主去看望娘娘,小郡主出言不逊骂了娘娘,娘娘一怒之下动了胎气……」 卫玉陵? 轩辕玦剑眉蹙起,「她又是怎么进的府?」 「是跟着太师府的三小姐来的,三小姐是侧妃娘娘的亲妹,门房的人也不好拦的。」 谁都知道沈侧妃如今盛宠在身,晋王殿下为她在王府中央修建了天斓居,俨然是正妃的待遇。 沈风翎是她的亲妹,看在她的面子上,门房的人自然不能拦卫玉陵。 轩辕玦心道不好。 沈风翎是什么人物,他上次在太师府,已经见识过了。 她与卫玉陵曾有过龃龉,一道往晋王府看望沈风斓,必定没安好心。 他抛下马车,翻身一跃迳自上了马,长鞭一挥,那马儿飞快向前奔驰。 身后的下人追赶不及,眼看着他一骑绝尘,在宫门外长街上越来越远,不禁拊掌大嘆。 殿下如今这个境地,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他在京中纵马狂奔,怕是又要参他一本了。 轩辕玦一路狂奔至府门前,丢下缰绳就往天斓居赶,尚未进门,便看见院中一群僕妇围着那里说话。 「殿下,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轩辕玦大步往里走去,在产房门外被浣葛拦下,「殿下。」 他会意地停下脚步,眉头紧锁道:「如何了?」 浣葛看清了他神色中的疑问,明白他所忧虑的是什么,「殿下放心,小郡主没碰到小姐,只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他特意给沈风斓留下了两个暗卫,料想卫玉陵那三脚猫的功夫,是绝对近不了她的身的。 然而听到浣葛的话,他才真的松了口气。 问道:「她说了什么?」 浣葛朝房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把卫玉陵的话复述了一遍。 轩辕玦一字一句听完,看到浣葛有些探寻的目光,心知她害怕卫玉陵所说是真的。 「她真是这样说的?」 浣葛认真点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那他就放心了。 轩辕玦一笑,「这种一听就不可能的蠢话,你主子是不会信的,她不可能为此动了胎气。」 他对沈风斓,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可是,」浣葛有些为难道:「奴婢觉得,小姐是笑得动了胎气。」 轩辕玦:「……」 「里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站在门外,听得产房内寂静无声,与传闻的全然不同。 传闻太子妃生产之时,痛唿之声响彻东宫,恆王妃生产就更不得了了,整整痛唿了一夜。 据说唿声惊天动地,吵得隔壁上造侯家的猫,也跟着叫了一夜。 沈风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浣葛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磕磕巴巴道:「许是,许是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生得不疼吧?」 自来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不死便是命大,哪有不疼的? 他摆摆手,「叫个人出来回话。」 浣葛看了红妆一眼,示意她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产房。 不一会儿,萧太医跟在浣葛身后出来,对着轩辕玦拱手一礼。 「萧太医怎么出来了?」 「娘娘胎位正,胎儿小,唿吸吐纳有方,微臣在里头帮不上忙。」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叫沈风斓赶上了。 轩辕玦有些不敢置信,「她从前两度落水,身子有畏寒的病根,又受了那一掌,对胎儿没什么影响吗?」 「暂时看不出有何不利,现下只需等着,娘娘自会顺利生产的。」 没想到沈风斓命途多舛,几番受害,在生产这件事上,倒没有受太多苦。 尚未到晚饭时辰,产房里便传来稳婆的欢唿,「出来了,出来了!」 小小的孩子浑身皱红,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稳婆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抓着孩子的双脚,把孩子倒提了起来。 古妈妈忙上前用手扶着,生怕稳婆手一抖,把孩子掉在地上。 二人眼神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惶恐。 门外的轩辕玦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孩子呢?」 稳婆分明说孩子出来了,为什么连一丝哭声也没有? 屏风之内,稳婆轻轻拍着孩子的臀部,期望他能哭出声来。 一下,两下。 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纹丝未动。 沈风斓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感觉气氛不对,欠起身来,「孩子怎么了?」 稳婆正不知所措之际,屏风外,男子的声音果断传来。 「把孩子抱给本王。」 他直接推开了浣葛她们,必须亲自进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喜婆给孩子裹上襁褓,迟疑地将孩子送到轩辕玦手中。 「恭喜殿下……是位公子。」 他接过那个小小的、不会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中,宽厚的大掌托着他的身体。 怎么会呢,萧太医分明说没什么影响的。 可孩子看起来,就像毫无唿吸…… 他的手微颤,慢慢地,凑到孩子的鼻子前。 「哇,哇……」 孩子偏了偏头靠在他怀里,紧接着大哭了起来。 稳婆大喜过望,跪下大唿,「恭喜殿下,恭喜娘娘,生了位公子!」 门外的人都听见了这动静,唿啦啦地涌进来,齐刷刷跪倒一地磕头道喜。 轩辕玦忙把孩子递给萧太医查看,又吩咐莫管事打赏天斓居上下人等,命众人退下。 「你们快进去看看沈侧妃。」 轩辕玦大手一挥,惴惴不安的稳婆这才想起来,沈风斓肚子里应该还有一个。 「孩子没事吧?」 听着那细如猫叫的哭声,沈风斓既担心又欢喜。 孩子哭声虽细,气息倒不弱,想来没有大碍。 「好得很呢,就是弱了些,所以刚出来时哭声太小。」 稳婆是极有经验的,知道这个时候如何安慰生产完的妇人,故而不说孩子没有哭声,只说是哭声太小旁人听不见。 「娘娘现觉得如何?」 「我觉得……」 她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疼痛使她惊叫出声。 「这是第二胎要出来了,快,快把参片叫娘娘含着!」 屏风内,沈风斓咬着参片,强迫自己放慢唿吸。 她生完第一个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会儿不能用蛮力,只能慢慢使劲。 又一次施力,她偏过头去,看见了屏风上模煳的影子。 他负手而立,髮带低垂,身形纹丝不动。 她似乎可以想见,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关切的热忱,透过屏风落在她身上。 哪怕她看不见,他也想陪伴着她。 自来男子是不得进入产房的,尤其是轩辕玦这般天潢贵胄。 他怎么就自己进来了? 「轩辕玦!」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隔着屏风,喊他的名字。 轩辕玦有一刻晃神。 他想到了晋王府大火那夜,沈风斓站在静清院外,朝着他大唿他的名字。 今日,是她第二次这样唤他名字。 不知为何,这毫不客气的三个字,听在他耳中,倒比规规矩矩的殿下二字悦耳。 好像叫这三个字时,她才是真正的沈风斓。 他低低应了一声,「我在。」 沈风斓的声音有些气力不接,「孩儿……生得好看么?」 轩辕玦朝萧太医那处望了一眼,他正在给孩子用草药擦拭身体。 「好看,生得像你。」 他说得言不由衷。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是那副样子。 活像只没毛的猴子。 正在发力生第二个的沈风斓,闻言一喜,「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轩辕玦来不及阻止,萧太医已经给孩子裹上了襁褓,浣纱笑着接过孩子,抱进了屏风里头。 产房中再次陷入沉静。 良久,似乎听到沈风斓急促的唿吸声。 「轩辕玦,你个骗子!」 随着她一声唿喊,第二个孩子的哭声哇哇响起。 「好了好了,生下来了!」 稳婆抱着孩子赶出来,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哭得格外有力,看起来比第一个健壮些。 可惜他不是长子。 她朝孩子下半身看去,愣在了那里。 这竟然是个女儿?! 一瞬间,她明白了过来。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是龙凤胎!」 龙凤胎三字一出,最是见多识广的萧太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皇族之中,双生女胎倒罢了,若是双生男胎,往往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因为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出生的时间又相同,难以分辨谁长谁次。 长子和次子之间的差别,可能就是一个爵位的区别,乃至是…… 皇位。 故而,双生胎在皇族之中,并没有寻常人家孩子那么受欢迎。 但若是龙凤胎,就不会有这种利益冲突了。 龙凤呈祥,不仅罕见,且寓意吉祥。 在晋王府,这意头就更好了。 沈风斓生下了晋王的长子和长女,哪怕得不到正妃之位,在王府也彻底站住脚了。 古妈妈和浣纱把沾血的褥子取下,换上了干净松软的被褥,撤下了屏风。 又把窗子稍稍开了一条缝,沖淡屋子里的血腥气,点上了淡淡的梦甜香。 轩辕玦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慢慢地,放到她枕边。 沈风斓微微扭头,看了看两个孩子。 「唔,还是女儿漂亮些……」 她话刚说完,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轩辕玦替她掖紧了被角,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因为脱力而苍白至几近透明。 那雪一般的肌肤,没有半丝血色。 他看了许久,而后伸出手去,将她黏在额上的碎发拨到脑后。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孩儿,怎么累成那样,还关心孩儿生得好不好看? 他嘴角微微翘起,无声一笑。 口是心非的女子。 这样想着,那拨开她髮丝的手指,就流连到了她眉眼处。 秀若远山的眉,清丽之中,又透着一股锐利的坚毅之气。 长长的睫翼,覆盖着圆润漆黑的眸子,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再往下,她秀挺的鼻子,犹如琼脂美玉,朱唇如樱,不点而红…… 他缓缓凑近,喉结上下滚了一圈,终于在她的额心,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哇,哇……」 不知怎的,小女儿又哭了起来。 轩辕玦连忙起身,有些做贼心虚地去看沈风斓神色。 她还在睡梦之中,孩子的哭声未能吵醒她,只是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他忙抱起两个孩子,向着屋外走去。 屋外,两个奶嬷嬷已经等了许久,见他亲手抱着孩子出来,忙接了过去。 「好生照看着,若有半点闪失,本王绝不轻饶。」 两个奶嬷嬷连声道「不敢」,抱着孩子退到了东边另一处暖阁,那是沈风斓亲自为孩子选的屋子。 再往出走,莫管事和芳姑姑等人,带着府中大大小小十来个管事,在院子里等着。 「恭喜殿下……」 轩辕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沈侧妃累了,你们别吵醒她。」 芳姑姑头一回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体贴,不禁有些动容,她上前一步道:「殿下,贵妃娘娘听说沈侧妃早产了,急得不得了,是不是先派人进宫禀报?」 晋王府的消息传进宫里时,萧贵妃正和卫皇后及宫中一众嫔妃,同在圣上的长生殿家宴上。 她心中掐算月份已足,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 于是乎,合宫上下大大小小的主子,都知道小郡主辱骂晋王的沈侧妃,致使沈侧妃早产一事。 当时卫皇后的神情,像是吞了黄连那么难看。「报,自然要报。」 轩辕玦道:「另派专人禀报父皇,就说是龙凤胎,兄妹平安,母子俱好。」 他说完这句话,笑意情不自禁地显露。 那些管事们都掌不住了,没想到真的是龙凤胎,还生在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这可是大吉之兆啊! 莫管事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这样大喜之事,圣上听闻之后,说不准就会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那件事,毕竟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随着孩子出世,不会再有人提及……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得头顶一凉,像是雨雪落在头顶的感觉。 今冬干旱,圣上为此还特意派了宁王出京抚恤灾民,怎么会有雨雪呢? 他好奇地抬头,一片冰凉的洁白飘下来,落在了他的面上。 「下雪了?」 轩辕玦抬头看去,稀疏的雪花一点点落下,越落越密集,直到满眼雪白。 海棠梢头,白雪成冰。 第一个发现下雪的莫管事喜道:「今冬的大旱算是有救了,这第一场雪是跟着大公子和大小姐来的,一定是福星转世啊!」 轩辕玦也有些纳罕。 今冬干旱之灾异常严重,过冬的庄稼都冻坏了根,就连野兽都冻死了不少。 山野村民寻不到果腹之物,有的整个村庄都逃荒去了。 司天台的首官换了一个又一个,仍是测不出何时会降雪。 没想到这雪,就悄悄地随着孩子的降生而来了…… 或许,他这两个大难不死的孩儿,真是福星转世也说不定。天色渐晚。 殿外长长的迴廊上,点起了一盏盏明灯,犹如美人腰带,环绕整座宫殿。 长生殿中。 晋王府送来的信函,送信进来的李照人,一身寒气。 年老的圣上在书案上抬起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哎呦,老奴该死,把外头的雪气带进来了。」 李照人笑着做了个揖,回身把殿门关了起来。 圣上依旧低头批阅奏摺。 他忽地想起什么来,迟疑地抬头问李照人。 「你说什么?雪气?」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下过雪了,哪来的什么雪气? 这煳涂奴才,又说胡话了。 「圣上,是雪气,外头下雪吶。」 听了李照人的话,圣上霍然起身,走至案前明窗,亲手推开了窗扉。 哗啦—— 北风携裹着大片雪花,一下子涌入,圣上向后退了一步。 「圣上,当心受了寒。」 李照人赶了上来,把窗扉推上,扶着他在案后坐下。 年迈的君王朗声大笑,「好啊,好啊,终于下雪了,朕不妨事!」 他为这场干旱愁得夜不能寐,如今总算是下雪了,只觉得浑身似有火烧般炙热,哪里会受寒?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这才看见李照人拿着一封信函。 李照人仍是笑眯眯地,嗔怪道:「哎呦,老奴险些忘了,这是晋王府送来的书函,报信之人说,沈侧妃生的一对儿龙凤胎呢!」 圣上有些吃惊,接过那信函,一面打开一面问道:「你没听错,竟是龙凤胎?」 本朝皇室至今未曾出过龙凤胎,那可是大吉之兆。 「老奴虽然耳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错呢?说来也怪了,才把这信拿在手中,那雪花儿就纷纷落下来了……」 圣上心思一动—— 竟有这般巧,沈风斓前脚生下一对龙凤胎,后脚今冬第一场雪就落下来了…… 这龙凤胎的吉兆,莫非就应验在这上头了? 雪白信笺上,黑色楷书下笔有力,字字透着大喜之气。 「兄妹平安,母子俱好。」 离京八十里的官道之上,一支前往太原府的骑兵队伍,护拥着当中的貂裘男子。 他胯下骑着乌光油亮的骏马,迎着风在官道上奔驰时,马毛被风吹得滑熘,浅黄色的貂裘被高高拂起。 朔风凛冽,他面上风刀刮过,留下细细的痕迹。 「宁王殿下!」 身后的元魁一身戎装,面部肌肉被寒风冻得僵硬,看起来毫无表情。 「殿下,天色已晚,到前方云州驿先歇下吧。」 队伍自出了京城,就一直赶路没有歇息过,底下人先是忍着不敢叫苦,而后是被冷风吹得张不开嘴。 宁王殿下天潢贵胄,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貂裘男子转过头来,手上扬鞭的动作丝毫不减,温润如玉的面容同样没有表情。 「不成,要连夜赶路,尽快到太原府。」 他是领了圣旨,在年初一这日启程前往太原府,抚恤干旱受灾的平民的。 并不是奉命出门游山玩水的。 就为此,连进宫磕头请安,都被圣上命人通传免去了。 这一个年过得倒有意思,长生殿外跪了三个皇子,一个被禁闭的太子,一个被冷落的晋王。 还有他这个所谓风头正盛的、代天子抚恤灾民的——宁王。 想想就觉得讽刺。 迎面扑来一阵狂风,轩辕泽一个不留神,脖颈间涌进了大片冰凉。 他猝不及防抬头看去,漫天雪花,纷纷而下…… 「吁——」 缰绳在他手中狠狠地勒紧,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向上看。 「下雪了,下雪了啊!」 士兵们先是小声议论,而后放声高唿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下雪了就好,他们这一趟抚恤灾民的任务,就容易完成多了。 一瞬间,方才还咽着寒风、肚子里叫苦的士兵们,觉得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不知是见到今冬第一场雪太欢喜,还是因为马不再疾驰使得北风不再利如刀锋。 「殿下……」 元魁有些担心地看着轩辕泽。 这一场雪落下来,再想借抚恤灾民之事立一大功,那就难了…… 难为殿下一路疾行不肯休息,就是为了早日到达太原府,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雪了呢? 轩辕泽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久不曾开口。 他让沈风翎在这个时候,想办法带卫玉陵到晋王府去看望沈风斓。 卫玉陵是个容易激怒的性子,又是她的老对头,正好能给她一个「早产」的藉口。 他想帮她,成全她的闺誉。 想不到偏是今日,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不知道沈风斓是否顺利诞下了胎儿…… 半晌,他再度挥起了马鞭。 「传令,下榻云州驿。」时值新年,朝中一众官员皆休沐在府,阖家团聚,走亲访友。 朝堂上无事,关于几位皇子的八卦,就在亲朋邻里走访间慢慢传开。 晋王府的沈侧妃早产,诞下一双龙凤胎,带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这一则消息,神乎其神地传扬开了来。 很快他们便知道,这不仅是传言。 黄河以北各州府皆有快马来报,正月初一那日,第一场雪覆盖了中原大半地区。 据报信之人说,落雪的时辰,都在夜幕初降之时。 有了这些喜讯,圣上龙颜大悦,若非找不着什么缘故,只怕就要大赦天下了。 总不能说,是为晋王府一双龙凤胎大赦天下吧? 那有心人难免揣测,圣上要改立晋王殿下为储君了。 改立储君还是没影的事,但宫中的确传来了消息,命晋王年后恢復上朝议政。 京中一众晋王党,闻此消息涕泗横流。 他们等了大半年,没想到圣上心意如此坚定,就连除夕家宴都没有允许晋王参加。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没想到沈风斓的早产,一下子就扭转了局面。 那可是带来瑞雪的龙凤胎啊!几家欢喜几家愁,最愁云惨雾的,莫过于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夫君是卫大将军,卫皇后是其胞妹,註定了长公主要与太子一党。 晋王府的喜事,对于太子一党而言,自然是坏事。 其中最让长公主烦心的,还是卫玉陵。 ——满京城都知道了,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在晋王府大骂沈侧妃,致使其七个多月的胎儿早产。 所幸龙凤呈祥,沈风斓和她那一双龙凤胎,有上天庇佑。 「陵儿,答应母亲,再也不要去招惹晋王和沈风斓,好吗?」 长公主府正房之内,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花大圆桌,摆着满目的珍馐佳肴。 母女二人冷冷清清地坐着,一个面露担忧,一个泪眼朦胧。 全无新年喜气。 卫玉陵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眼泪连珠线似的纷纷落下,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 「龙凤胎,她竟然生了龙凤胎。晋王哥哥给她住天斓居,她会不会变成正妃?」 「陵儿!」 长公主眉头紧锁,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晋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样喜欢他?」 哪有什么迷魂汤,喜欢就是喜欢。 「是沈风斓给晋王哥哥灌了迷魂汤!我才是未来的晋王妃,我不能让她被册为正妃!」 长公主看着有些疯魔的卫玉陵,既气愤,又心疼。 她不愿再听见沈风斓的名字。 每次卫玉陵和她扯上关系,总没好事。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天下好儿郎你喜欢谁都可以,母亲都能设法让圣上为你赐婚,唯独他不行!」 卫玉陵如梦初醒,愣愣地转头看她。 长公主还是昔日容颜,端庄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帝女的高贵。 可她不再是,那个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无度的母亲。 她霍然起身,清脆的声音铿锵有力。 「他不行?除了他以外,这天下好男儿我都不行!」 长公主被她的坚决震慑住,不死心地问道:「你是卫家唯一的血脉,你若嫁给了晋王,那太子该如何自处?」 「他爱如何自处便如何自处。」 卫玉陵毫不在意,她只是一个女子,又不是男儿。 卫皇后是她嫡亲的姑母不假,这不代表她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来支持卫皇后所出的太子。 「母亲,你不觉得晋王哥哥,他比太子优秀很多吗?如果他将来登上大位,那我们卫家照样有一个皇后,我们……」 啪—— 巴掌声骤然响起,长公主僵硬地收回了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陵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这种话是你身为卫家的人该说的吗?」 卫玉陵不敢置信地捂住脸,抬起头来,双眼发红地盯着长公主。 「母亲,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和你一样,喜欢一个人罢了。」 她心碎的目光,让长公主难以忍受,最终选择偏过脸去。 卫玉陵哽咽道:「如果当初你和父亲也被这样拆散,你不会痛苦吗?」 「不。」 长公主冷声道:「我和你父亲不一样,我们是两情相悦。」 而她,是一厢情愿。 卫玉陵被她的话戳中痛处,面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又是羞又是气。 「我不管我不管,你欺骗了我还打我,我不要你这个母亲!」 卫玉陵挥泪跑了出去,长公主跟在身后追了几步,哪里追的上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咽了回去。 她是长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她要撑起这座长公主府,还要替她战死沙场的亡夫,撑起卫氏一族—— 她不能哭。大雪纷纷扬扬,冰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 寂静的长街,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衣裳单薄的女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 她身后的脚印有深有浅,有些歪斜地、一直从长公主府后院小门延伸出来。 这样的大雪,和她初见他的那一日,何其相似。 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她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受本能的驱使选择了方向。 那个方向—— 从一条弄堂拐进去,是一座煊赫宅邸的后院,住着府中的家下人。 这也是整座府邸守卫最松懈的地方,卫玉陵贴在墙根底下,透过半敞的窗子听里头的动静。 隐约是一男一女两个老僕,大约是夫妇,正在闲话家常。 「……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就连娘娘进门,也没有这样喜庆。」 老妻的声音带着欢喜,紧接着是那老夫沙哑的声音,「能不喜庆吗?自打去年春天殿下被圣上冷落,这回娘娘一生下龙凤胎,殿下就接到旨意能回朝了。」 卫玉陵抱着手臂蹭了蹭,将上头的雪花掸去,又跺了跺脚想让身子更暖和些。 「都说龙凤胎是吉兆,这下真应验在咱们殿下身上了!」 老夫的哑嗓子似乎笑了笑,「没见识的老婆子,你懂什么?这吉兆还不止应验在晋王府呢……」 接着是杯盘碗碟的碰撞声,似乎有热腾腾的饭菜才从食盒里拿出,从半敞的窗口飘出阵阵菜香。 卫玉陵蹲了下来,敲了敲发麻的小腿。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紧接着被她双手捂住。 温暖的菜香依然阵阵飘进她鼻中。 想到方才府中那一桌菜餚,从香气四溢直致冰凉失去香味,她却因神不守舍一筷未动。 母亲也是。 「咳咳……有些冷了,去把窗子关上吧。」 屋中老者低咳了几声,随后一双枯瘦的手伸了出来,合上了窗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卫玉陵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向着王府正门的方向眺望,最终垂下了眼。 良久,她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题外话------ 酸儿辣女,之前提到沈风斓一直爱吃酸,临近生产又爱吃辣了,就是应在龙凤胎身上。 谢谢小可爱们支持首订~ 第九十八章 男从楚辞,女从诗经 晋王府中,张灯结彩的天斓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远远望去,仿佛海市蜃楼,在一片红光中楼阁隐隐约约,美得不真切。 温暖如春的内室,几枝俊骨梅花插在高颈青瓷瓶里,幽寒的梅香淡淡萦绕。 梅枝下,一只慵懒的肥猫窝在软垫上,嗅着梅香打起了吨。 身着家常小袄的妙龄女子,斜斜地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得意地看着榻上两个新生儿。 距他们出生已有几日了,这几日的变化,几乎让她以为孩子被人调包了。 当初那样皱巴巴、红扑扑的孩子,现在变得又白嫩又香软,叫人看着总是忍不住要亲一口。 哥哥生得弱些,双颊白嫩如新剥的鸡蛋,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与沈风斓极其相类。 妹妹倒比哥哥强健些,面颊粉嫩,只是一双眼睛生得细挑斜飞,俨然又是桃花眼…… 萧贵妃桃花眼的基因真是顽强,一直传到第三代还不肯罢休。 甚至有越来越有邪魅气质的倾向。 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幸好还有个儿子是像她的。 糟糕! 生产那日,是她自己说儿子丑,又说女儿好看的…… 沈风斓正想着这一茬,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朝门外望了一眼。 梅枝旁,轩辕玦立在那处,嘴角噙笑。 他近来,似乎总是常常笑着。 沈风斓忙把手从孩子的小脑袋上收回来。 「殿下几时来的,怎么不出声?」 轩辕玦走至榻边坐下,看着襁褓中两个熟睡的孩子,轻声道:「见你正看得入神,不忍打搅。」 沈风斓看什么看得入神,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的脸低垂在阴影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孩子,可沈风斓就是感觉得到…… 他在憋笑。 「也该给他们起个名字好叫的,我这屋里小猫儿都有名字。」 沈风斓转移了话题。 府中下人都称他两个大公子和大小姐,皇家的规矩,男儿与女儿是分开序齿的,两个都占了个长。 不像沈府,沈府因为人丁稀疏,把男儿和女儿一同序齿。 所以沈风斓虽是嫡长女,序齿却是二小姐,排在了她大哥沈风楼之后。 轩辕玦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竟好意思提猫儿的名字? 「他们两一个是本王的长子,一个是长女。待年关过后开了朝,本王上奏书以请,也许父皇会给他们赐名。」 能得到圣上亲自赐名的皇子,多半是嫡长子,嫡次子都未必有这个殊荣。 但他们两毕竟是龙凤胎,是为中原大地带来第一场雪的祥瑞之子。 也许圣上龙颜大悦,会愿意为他们赐名。 那么将来…… 他看向沈风斓,眉眼里都是笑意。 孩子如果能得到圣上赐名,那是天大的荣耀。 就算日后长子不会成为世子,一个由圣上赐名的庶子,地位自然也比一般的庶子高贵。 长女就更是如此了。 沈风斓对此是心怀期待的—— 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少受些苦? 饶是她嘴上说不喜欢孩子,也不能抗拒身为母亲的天性。 「不过,」轩辕玦不想扫她的兴致,「咱们可以给孩子起个乳名。」 他们两一起给孩子起乳名,这个场面,怎么想都有些暧昧。 沈风斓轻咳一声,「哥哥生得像我,我来起名。妹妹生得像殿下,就由殿下来起吧。」 生两个娃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一人一个,公平得很。 她拿起一本《诗经》,看轩辕玦两手空空,又从旁随手拿了一本书给他。 竟是《楚辞》。 「错了。」 他将书递给沈风斓,又从她手中抽走《诗经》。 动作间两人指尖相触,暖意融融。 「诗三百缠绵悱恻,楚之韵大气雄浑,若论起名,还是男从楚辞女从诗的好。」 沈风斓淡淡地哦了一声,「有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斟酌词句,编排押韵,格外地郑重其事。 气氛犹如楼外大红灯盏,温暖和煦,全然抛却了前些时日争执的不快。 「离骚中有,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沈风斓拊掌笑道:「云旗二字,气势雄浑,风中威扬,于男儿家正好。」 云旗,意为绘有云霓的旗帜。 鲜艷如火的云霓战旗,在猎猎狂风之中,高高扬起。 不仅是气势雄浑,更是洒脱不羁,傲视苍生的气概。 「好,做大名都使得了。」 她哪里是在给孩子起乳名,分明是藉此景,抒幽愤之情。 沈风斓合上了书页,「那妹妹呢?」 「哥哥叫云旗,妹妹便叫龙婉吧。」 他兄妹二人本是双生,名字合在一句之中,更显亲昵。 「殿下不是说男从楚辞女从诗?」 「本王的女儿,未必要什么温柔婉约。」 他将书放回案上,「京中高门之间已有流言,说今冬的第一场瑞雪是他兄妹二人带来的,龙凤呈祥。」 沈风斓的心情有些别扭。 一方面她乐得欣赏雪景,另一方便,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受人瞩目。 身为皇孙,在皇权的漩涡斗争之中,越是瞩目越是容易受伤害。 这一点在轩辕玦身上,早就有前车之鑑。 「殿下便是幼有才名,才会招来太子等人的忌惮,我不希望云旗也如此。」 不论轩辕玦是否能登上皇位,云旗身上的祥瑞之名,都会让他受人忌惮。 「天斓居守卫重重,还有本王的贴身暗卫保护,谅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本王身为人父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要想保护孩子不受伤害,只能依靠轩辕玦。 「只要太子一日不倒,我就不能安心。」 非但是太子,还有那夜派黑衣人前来杀她腹中胎儿的人。 他们到现在,连幕后主使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后日就要开朝了,听闻东宫也被解禁,到时候太子也会回到朝堂之上。」 朝堂。 那里,才是他们的战场。 他离去时,背负恶名,一身狼藉。 他再回来,必要害他之人,十倍偿还! 正月十二,开朝之日。 轩辕玦换上朝服,将素日那些珠光宝气的佩饰,全都卸了去。 宝蓝色四爪蟒袍,头顶束银白玉冠,脚踏月白掐牙皂靴,腰间不饰佩环。 临出门前,侍女为他繫上了与衣裳同色的披风,他行走在雪地里,似乎比寒梅更为气度清冽。 尚未出府门,不远处侍女撑着伞疾步而来,走至跟前福身行礼。 原来是浣葛。 「殿下,娘娘命奴婢送东西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一手解开,原来是一个小巧的手炉。 「娘娘说,雪大天寒,望殿下珍重。」 生产后的一个月,沈风斓都需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美其名曰坐月子。 若非如此,她是想亲自送他出门的。 在她眼中,他不是她的夫君,他们俩只是被设计陷害、不能不在一处的同病相怜之人。 可他此去是在为他们的孩子、为她而战,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未免让她有些丧气。 不。 她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轩辕玦收下了手炉,揣进披风的大袖中。 「好生照顾你主子。」 他大步向外走去,披风扬起落地的雪花,恍若凌云。 宣政殿上,朝臣分列左右两侧。 久别朝堂的太子和晋王,分别站在两侧的首位,西巡抚恤灾民的宁王尚未归来。 歷来开年的第一次早朝,都是最忙碌的早朝。 年关期间,大量积攒未决的事务都会在今天提出,圣上的御案前堆着高高的一摞摺子。 索性年初一那日初雪降下,这场大雪断断续续降了数日,解决了干旱的燃眉之急。 除了这事,别的事大约也不甚要紧罢。 不说众臣子是这样想的,就连沈太师也是这样想的。 闹了大半年太子和晋王的事,如今圣上开恩允准他二人回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干旱结束了,前期的灾情宁王也在抚恤了。 于他而言,娇妻在侧,给他蒙羞的女儿,为皇室诞下了祥瑞的龙凤胎。 一切看起来都平和如初。 圣上眼皮一抬,这连日大雪虽解决了他心头之患,也让他老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向下首望去,两排静默无声。 李照人拂尘一打。 他正要高唱「退朝」,左侧官员末尾走出一个人来,让他生生闭上了嘴巴。 「臣京兆尹詹世城,有本启奏,具表弹劾晋王殿下,无故损毁长街小贩的生计。」 那人约三十年纪,着深红色官服,腰间饰金带,面貌忠直,言辞铿锵有力。 生得倒是副堂堂好样貌,怎么就没点眼力见?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京兆尹,便说堂堂御史丞管布,只不过参了龙骑营过分维护晋王府,就被圣上一茶盅砸得破了像。 这个詹世城倒好,直接参起晋王殿下本人来了? 真是活腻歪了。 果然,高堂之上,圣上蹙起眉头。 李照人把詹世城的奏本找了出来,圣上草草一看,说的竟是正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日晋王府门人来报,说沈风斓早产,他情急之下策马狂奔,路上不慎翻倒了几个小贩的摊子。 年关休沐时的摺子太多,多半是说些贺词的,圣上压根没去看。 这詹世城职位又低,所以摺子埋在了里头,直到今日才看到。 「这是宣政殿,不是你京兆尹的衙门,什么小摊小贩之事也拿来奏!」 圣上鼻子眼里一哼,对弹劾晋王之人,下意识地有些反感。 詹世城见圣上动怒,仍旧不卑不亢,「是,微臣有错。并非错在将小摊小贩之事上奏,而是错在未查实真相就上书御前。」 他衣摆一拂,跪地朗声道:「臣于初一那日,闻得晋王殿下因府中侧妃早产,一路快马经过长街,踏翻了市井小民的摊子。」 「因晋王殿下素有狂名,微臣一时义愤填膺,便将此事上书御前,而后才知此并非真相。」 这个詹世城真是胆大包天,连晋王殿下素有狂名这种话,都敢宣之于口? 圣上看了轩辕玦一眼,他面色如常,好似被弹劾的不是他一样。 他忽然有兴致,「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臣是前日才知,原来晋王府的人事后到了长街,将那些摊贩损坏的物品全都五倍赔偿。有受伤之人,汤药费全记在晋王府帐上。」 「只是……」 詹世城面色有些尴尬,「臣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奏摺早已送进宫中去了。」 有人轻声嗤笑,笑这个詹世城有勇无谋。 也有人颇为惊讶,想不到从前狷狂不羁的晋王殿下,也有这般体恤小民的贤德…… 他们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觑着上首的轩辕玦。 只见他嘴角噙笑,淡若浮云出岫,又似寒梅凌霜。 从前那个一身张扬狂放的晋王,仿佛一夜之间洗去铅华,变得质朴淡然。 那双邪魅迷离的桃花眼,随着浅笑的弧度微微弯起,也不再似从前那边透着不正之气。 ——而今的晋王殿下,似乎与从前的晋王殿下不同了。 正想着,他月白皂靴大步一迈,站到殿中,对着圣上一揖。 「父皇,儿臣从前任性妄为,的确声名不佳。詹世城身为京兆尹,为京城百姓鸣冤,合情合理。」 詹世城弹劾了他,他反要为弹劾他的人说情? 圣上捻着鬍鬚细想,慢着,詹世城……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詹世勛,是你什么人?」 「回圣上,」深红官服之人深深叩首,「是微臣长兄。」 詹世勛是在玉陵之战中,与卫大将军一起牺牲的副将,死后被追封为武威侯。 「你既是詹世勛的幼弟,为何不向朕禀报,袭这武威侯的爵位?」 詹世勛身后无子,圣上早有旨意,他的兄弟或是遗腹子,皆可承袭此爵。 堂堂一个军侯爵位,比他这小小的京兆尹要高贵多少倍。 「无功不受禄,此爵属于真正血战沙场之人,微臣不敢玷污,故而不曾禀报圣上!」 什么?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蠢人?! 放着堂堂武威侯的爵位不要,他宁可当一个小小的京城父母官? 真是愚不可及。 沈太师微微眯起眼,偏过头去打量那跪在殿中之人。 逆着殿外雪光,詹世城笔挺如剑的腰杆,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退朝之后,詹世城被李照人带去了御书房,此事成为了官员之间最新的谈资。 众人纷纷议论他的愚蠢。 为几个平民翻了摊子而上书御前,此第一蠢也。 在没有靠山没有帮手的情况下弹劾皇子,此第二蠢也。 有个白捡来的军侯爵位不要,非要当个微末之流的京兆尹,此第三蠢也。 向着宫外退散的人潮中,蠢字频频从一众官员口中蹦出。 只是嘴上那么说着的时候,心里都有些酸涩,有些嫉妒。 圣上,好像就喜欢这么蠢的臣子…… 众人朝前头看了一眼,沈太师大步走在前头,无人敢与其并肩。 当初他还是小小翰林的时候,见着皇子们如避勐虎,不敢与其有半分交好。 旁人都想与未来的新君交好,就他一个被皇子赏识还退避三舍的,那时众人也都笑他愚蠢。 没想到最后,他就凭着不肯结党的这股蠢劲儿,被圣上攫升为一品太师,从此平步青云。 这还能叫蠢吗? 是蠢还是扮猪吃老虎,实在发人深思…… 大殿之外的长廊,轩辕玦与太子不期而遇。 太子圆润的面庞消瘦了许多,倒比从前精神了些,他下颌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只是他神情萎靡,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像是惨遭打击。 轩辕玦微微颔首,「太子殿下。」 太子抬眼看到他,这才强打起精神。 「四弟啊。」 他肚子朝后一缩,尽量把身体站直,免得在玉树临风的轩辕玦面前,显得太过委琐。 都知道晋王府出生了一对龙凤胎,带来了祥瑞之兆,圣上才允许晋王回朝的。 偏偏也解禁了东宫,让他回朝了。 这显然就是他沾了晋王的光,哪里能叫人高兴得起来? 「四弟关在府里也不叫人省心,这是从哪里把这个詹世城挖出来的,替你造名声?」 这个詹世城,先是一副忠言直谏的模样,将矛头直指轩辕玦。 太子以为是意外之喜,正要帮腔作势,想不到詹世城话锋一转,就变了味儿。 等他说完那些话,满朝文武看晋王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有一个宁王贤名在外,怎么,现在连放荡不羁的晋王,也要装贤王了? 看着太子一脸戒备的模样,轩辕玦轻轻一笑,「难道太子殿下以为,本王能收买得了一个视军侯爵位如蔽履的人?」 太子愣了愣。 这个詹世城的确是一副难以收买的模样。 他戒备的神情丝毫没有放松,龇牙咧嘴道:「父皇从小到大都夸你聪慧,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沈侧妃那样天大的丑闻,如今不也成了你的助力了吗?」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 一开始他揭露这件事,就只是想给轩辕玦泼一盆大脏水,让他失宠于圣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把沈风斓这个身份贵重之人,推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 沈风斓可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女,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定国公府撑腰。 这两方要是站在轩辕玦那一边,那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最最可气的是,沈风斓多灾多难的,竟然还能生下一对龙凤胎? 偏生孩子出世又下了第一场雪,人人都说这初雪是龙凤胎带来的祥瑞。 一系列的巧合,真是让轩辕玦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但当初那件丑事彻底压了下去,还多了一对为他增添名望的儿女。 早知道是这样,他宁可自己把沈风斓娶做侧妃,那可是一个天仙儿似的人物…… 轩辕玦收起了笑意,面色如雪,眼神冰冷地散发出寒意。 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与太子对话。 没想到他丝毫没有设计害人的羞愧,反而还以此来讽刺他。 「这天大的丑闻,当中不也有你太子一份么?」 昔日天大的丑闻如今成了好事,轩辕玦的这句话,像是插在太子心上一样难受。 太子几乎跳脚,「这是本宫棋差一招,谁知道沈风斓会生下龙凤胎?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轩辕玦藉机试探,「太子殿下如此忌惮沈侧妃腹中胎儿,竟然不惜派死士潜入晋王府,大火焚林,刺杀本王和沈侧妃?」 这下太子真的要跳脚了,声音陡然拔高,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轩辕玦!你不要污衊本宫!你府里的大火跟本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你纵火自焚?」 轩辕玦眼神冰冷,像是不信他的话。 不远处一队经过的宫人,听到喧譁声停下了脚步朝这里看。 太子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本宫做过的事,就算在父皇面前不敢认,在你面前又有何不敢认?这宫里连三岁小儿都知道你我的关系!」 反倒是轩辕玦,他也对自己做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不知道他敢不敢认? 「汗血宝马,还有本宫的心腹谭三,你的这些阴谋诡计,你认是不认?」 轩辕玦看着太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忽地轻笑出声。 「何来阴谋诡计?难道汗血宝马不是太子殿下私骑的?难道谭三不是仗着太子威名,故意冲撞晋王府车架的?」 「你你你……」 太子有理说不清,「本宫私骑御马不假,可是马怎么就死了?谭三有意冲撞,到底没撞到马车,沈侧妃怎么就喊肚子疼?」 汗血宝马一案,太子被罚禁闭东宫。 谭三一事也已结案,判了个流放漠北。 太子完败。 轩辕玦沖他一笑,眼里尽是邪肆,「这能一样吗?」 他正了正头上的玉冠,抬脚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些不过是对太子,送本王一个沈侧妃的回礼罢了。」 他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带着一片风雪,叫太子心生寒意。 听轩辕玦的口气,他这回礼还打算继续送下去…… 良久,他狠狠地一脚踢在廊柱上。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当储君就直说!」 一个沈风斓加一对龙凤胎,这不是便宜是什么? 说得好听是报復他,还不是找个藉口夺他储君之位吗?时近正午,雪渐渐地小了。 浣葛站在天斓居院门底下,看着几个小厮扫雪。 竹扫帚在积雪的地面上,留下细细的划痕,雪粒时不时被颳起。 浣葛瞧得有趣,冷不防听到脚步声,探出头去看。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长廊,洁白一片,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殿下来了!」 浣葛朝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人进去通传,又有人到厨房去知会—— 殿下午膳的时辰过来了,自然得备着膳。 沈风斓正坐在榻上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写什么,忽觉得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殿下?」 他还穿着朝服,想是刚进府就往天斓居来了。 一只小巧的手炉镂金雕玉,被他轻轻放在桌上。 「本王上了朝才明白,什么叫珍重。」 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开朝就有这么一齣好戏。 还和自己有关。 詹世城这么大的事,她竟然瞒着自己就办了,弄得他哭笑不得。 沈风斓淡淡一笑,合上了书,竟是《孙子兵法》。 她可真是杂学旁收,雅俗共赏。 今天看的还是唐传奇志怪,明儿看的或许就是老庄了。 「殿下既然能猜到是我做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出,叫做声东击西?」 轩辕玦略一想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今日这一出重在詹世城,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声东击西,声的是晋王殿下,真正击的是詹世城。 没有这一出,圣上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詹世城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此事与殿下无甚挂碍,还是得提醒一二,好叫殿下心里有个数。」 毕竟詹世城站出来,口口声声说的可是他啊。 轩辕玦坐到榻上,拿起沈风斓写写画画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竟然看不出一个连贯字来。 「你是怎么找出这个人来的?」 沈风斓道:「大哥如今在翰林院领职,年关休沐时,他还时常到翰林院中翻阅卷宗。」 沈风楼是个为官严谨的人,不会躺在沈太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这也是他入仕区区几年,就能得到朝中和地方一片赞誉的原因。 当然,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也脱不开关系。 轩辕玦赞许地点点头,「高轩无论是才还是德,都堪为百官表率,只是年纪尚轻罢了。」 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他的前程比沈太师更加远大。 「大哥在翻阅卷宗之时,看到了这位詹世勛副将。不,应该称他武威侯。而后想到了京兆尹詹世城,与他有数面之缘。」 沈风楼在沧州任的是县令,京兆尹相当于京城的府令,二人都是地方父母,在为官的心得上有互通之处。 沈风楼对武威侯一事有些好奇,寻了个空儿拜访了这位京兆尹,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上书弹劾晋王之事。 「殿下是知道的,我大哥那个人,几乎就没有人不喜欢他,不愿意与他攀谈的。」 一个人说起话来总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所以,这位京兆尹就对高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沈风斓眉梢一挑,「其实也没什么,这位詹大人的确忠正耿直,就是冲动了些。大哥不过是把殿下的善后之事,稍加润色告诉了他。」 沈风楼有这种能力,可以丝毫不让他察觉到他的目的,还能听进去他的劝告。 詹世城丝毫没有怀疑,反而对他的告知感激莫名,两人一起夸奖了几句晋王殿下宅心仁厚、知错就改之类的话。 ——当然,在这些夸奖之前,他们还讨论了晋王殿下从前的声名狼藉。 这一点,沈风斓是不会告诉轩辕玦的。 「你要让这个詹世城出现在父皇眼里,难道就是觉得他忠正耿直,不忍心直臣明珠蒙尘?」 她还没出月子,会有这种忧国忧民的闲心? 轩辕玦自然不信。 「就算我不让他出现,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出现的。」 真正的明珠,永远不会蒙尘。 她只是让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詹世城的忠正耿直,和我父亲的忠正耿直,是不一样的。殿下要打压太子,詹世城可用。」 轩辕玦点点头,放下了那张鬼画符的白纸。 真正的忠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而非如沈太师一般,纯粹站在君王的阵营里。 詹世城,他是站在百姓利益上的忠。 「今日在朝堂上,他直言本王从前名声不佳,但本王还是替他开脱了两句。」 对于这样的人,他也有几分惜才之意。 「那就好,想必这位詹大人,经过此事后也会对殿下大有改观。」 轩辕玦的手一滞,「你要他为我所用?」 「不仅是他,以殿下如今的手段和眼界,大可以笼络更多的青年才俊,到你的麾下。」 君王已老,沈太师这一干臣子,也都老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能够大展宏图的,是如詹世城这样的年轻一代。 「包括高轩,甚至是陈宜正?」 宜正是表兄陈执轼的字,执轼宜正,意为为人处世要持心公正。 沈风斓想到陈执轼的信中,屡屡流露出对晋王的敌意,不禁摇了摇头。 「他二人是我的兄长,自会为我考虑。会不会为殿下谋事,尚未可知。」 正因为他们是沈风斓的兄长,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成为轩辕玦的棋子,用来争权的棋子。 她自己最痛恨受人逼迫,又怎会逼迫他们支持轩辕玦呢? 他们要走怎样的仕途,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轩辕玦听得懂这层意思。 哪怕沈风楼在詹世城的事情上,推了一把力,也不能说明他一定会站在自己的阵营。 但至少,要打压太子,他是愿意出一份力的。 ——这不仅是为他,更是为沈风斓。 「太子陷害之仇我是定要报的,此外之事,我也管不得了……」 沈风斓轻轻一嘆,似是悠闲姿态,随口一说。 细细咀嚼,语中之意,暗含着隐隐的警告。 而轩辕玦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她仍未把自己,当成他的人。 正月很快过去,沈风斓要出月了,府中也在议论云旗兄妹的满月礼。 沈风斓听芳姑姑讲那些礼节,再看着两个小小的孩儿,还是决定不办这满月礼了。 孩子体弱,天气又冷,这个时节把他们抱出去见生人,只怕对孩子身体不好。 总归人人皆知他兄妹二人是早产,想来也不会见怪。 这话传到轩辕玦那里,他道:「一併连宫里也这样回话,待孩儿壮实一些了,再送进宫给父皇和母妃看看。」 数日前,他在一次早朝过后到御书房请见,试探了一番圣上的心意。 年事已高的圣上,看着自己久违的儿子,眼底那种沧桑叫他难以形容。 这些时日以来,他曾在府郁郁寡欢,想来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毕竟,是曾经那般疼爱自己的——父亲。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恭恭敬敬,直身跪下,一个头磕到地。 圣上迟疑了片刻,「坐吧。李照人——」 屏风后脚步声细碎传来,李照人捧着一盏热茶上来,笑道:「殿下请用。奴才知道您最喜欢滚烫的茶了,和咱们圣上一模一样。」 一句话牵动了父子二人的心思,各自愁肠百结。 「多嘴。」 圣上佯嗔了一句。 李照人也知道圣上并非真的怪罪,只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玦儿,你长进了。」 轩辕玦会意到他所指之事,「践踏市井摊贩的摊子,原就是儿臣的不是,不过是将功补过,算不得长进。」 圣上摇了摇头,捧起热茶啜了一口。 「朕不是说这件事。」 他所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轩辕玦的种种所作所为。 比起从前来,他学会了收敛锋芒,不再恣意纵情给人留下话柄; 他学会了保护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骄傲自负,以为厄运永远不会到他头上; 他学会了用心,学会了用计。 他就像作茧自缚的一只春蚕,终于在一场惊雷之后,蜕变化蝶—— 这才是天家皇子,该有的风范。 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就枉为皇子,枉为他看重的儿子了。 圣上忽地话锋一转。 「你要知道,父皇是保护不了你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要觉得父皇疼爱你、信你,就可以。」 轩辕玦捧茶的手一滞,细思他话中之意。 他的意思是…… 「父皇,那件事,其实你是信儿臣的,是吗?」 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他说过自己并非酒后乱性,而是遭人下药陷害。 没有人信他,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不信,母妃也不许他争辩……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们并非不信—— 而是此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他们信不信。 「父皇从小看你到大,你骄傲到从不屑于撒谎,难道朕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要让轩辕玦自己解决此事。 轩辕玦恍然大悟。 那段时日里,与其说他是为失宠于圣上而失落,倒不如说是为失去父亲的信任而失落。 在他的眼中,圣上先是父亲,而后才是君王。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那份久违的亲昵之感又回来了。 「做了父亲的人,果然就懂得审时度势了。」 圣上揶揄他,难得发出轻松的笑声,在殿外值守的李照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精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儿臣正是为了他们来的,倒把正事忘了。」 气氛融洽,他也不藏着掖着,就像从前那般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父皇,儿臣想替云旗兄妹讨个恩典。他两个出身就比旁的孩子弱,怕不好养活,若得父皇金口赐名庇佑就好了。」 双生胎自然比单胎要难养活,何况沈风斓多灾多难的,能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容易了。 圣上望着窗外那缠绵不断的瑞雪,缓缓点了点头。 这原是应该的。 他忽然扭头问轩辕玦,「你方才叫他们什么?」 「沈侧妃给他们起了乳名,男孩叫云旗,女孩叫龙婉。」 他捻着鬍鬚点头贊道:「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两个名字起得都好,气势磅礴,倒是做大名的好。」 「沈侧妃也辛苦了,朕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了,便下旨为他二人赐名吧。长子轩辕云旗,长女轩辕龙婉。」 「谢父皇。」 得了这一道圣旨,日后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 孩子满月这一日,晋王府未曾大肆宴请,还是有些客人按捺不住地来了。 「定国公夫人和太师夫人、太师府大奶奶来啦!」 沈风斓闻言一喜,正要起身出门迎接,便见她三人走了进来。 陶氏与小陈氏携手在前,走在后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仪容姿态皆出自大家,只是看起来略有些羞赧。 这必是沈风楼新娶的夫人,木阁老的孙女木清华了。 「风斓有失远迎了,舅母、母亲勿怪。」 她上前行了一个福礼,小陈氏笑道:「无人时仍旧唤小姨母吧,省得你尴尬。」 她二人只相差两岁,叫母亲既尴尬又生分了,索性叫小姨母自在。 沈风斓从善如流,口中应着「是」,心中暗道小陈氏也是个聪明豁达人。 又禁不住拿眼去看后头的木清华,「这位必是大嫂子了,劳烦大嫂子走一趟,原是该我先去拜见的。」 木清华抬起头来,看清沈风斓的容貌,一时有些忡愣。 她早在闺中便听闻,京城双姝之一,便是她未来的小姑沈风斓。 都道她天纵英才,美貌无双,多少贵胄公子都心悦于她。 她只道是流言不可信,哪曾想,沈风斓真是个冰雕雪砌的人儿。 不仅生得倾城绝色,那一双漆黑的大眼,更有一番玲珑剔透的神采。 「二妹妹客气了,你身子不便,我做嫂子的应当如此。何况,妹妹的贺礼有心了。」 她虽未能亲自回去,参加沈风楼的大婚之礼,但精心挑选了贺礼让人送回去。 都是些既名贵,又不失意趣的东西,足见是费了心思。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落座,浣纱她们捧上茶来,又有人去催奶娘把云旗兄妹抱来。 陶氏在沈风斓身上摸了一把,不悦道:「才出了月子,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小陈氏嫁进沈府之时,沈风斓有回太师府过,那时陶氏见了她一面。 那个时候瞧着和未嫁时差不多,身段依然窈窕有致,看着并不像怀有身孕之人。 原以为是那时月份小,没想到她刚刚出月还是这幅纤瘦模样。 哪个妇人生产完坐完月子,不是肌肤丰腴大腹便便的? 偏沈风斓这般清瘦。 陶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样一沉,国公府当家夫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去请古妈妈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古妈妈出身定国公府,服侍了沈风斓的生母大陈氏一辈子,又不顾年老陪着沈风斓嫁到了晋王府。 陶氏绝对信任她的忠心,她必得好好问问古妈妈,沈风斓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浣纱见陶氏动了真格,悄悄觑了沈风斓一眼,应道:「奴婢这就去请。」 木清华是晚辈,在长辈发话时不敢插嘴。 小陈氏辈分虽高,奈何年纪小,也不敢造次。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沈风斓扁了扁嘴,凑到陶氏边儿上拉拉她的衣袖。 「好舅母,怎么就动怒了?您看,吓得我的猫儿都不敢打盹了。」 她纤纤细指一伸,插着梅花的高颈青瓷瓶底下,果然有只懒猫睁大了眼。 一副熟睡中被惊醒的模样,呆傻得可爱。 木清华先掌不住,掩了口无声地笑,随后小陈氏也笑了起来。 「都做娘的人了,还撒娇!」 陶氏嘴里嗔怪,面上却笑出了细纹,仍然是那个宠爱她的二舅母。 古妈妈从外头急匆匆赶进来,忙向她们三人行礼,「老奴才在大公子和大小姐那里,听闻夫人奶奶们来了,忙着叫奶娘裹好了抱出来。」 她侧身一躲,身后跟的两个奶娘各自抱着一个襁褓,上前来见礼。 「起来起来。」 见着一双龙凤胎,陶氏便把先前的话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心里眼里只有这两个小东西。 小陈氏和木清华都未曾生育过,见了更是心里喜欢,都想抱到怀里逗一逗。 这是圣上亲自赐名的龙凤胎,带来了瑞雪,谁都想抱一抱沾沾运气。 沈风斓闲坐着喝茶,看她们三人都抢着抱孩子,不禁打趣道:「本以为我一胎生了两个不少了,没想到还是不够你们抱!」 木清华先红了脸,她毕竟是新媳妇脸皮薄,便推让陶氏和小陈氏抱。 陶氏先抱起了云旗,那里木清华推让,小陈氏笑了笑,便抱起了龙婉。 都说婆媳天生的仇敌,看她二人的情状,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也难怪,两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淑女,脾性习惯自然相投。 陶氏细看云旗的眉眼,又不住往沈风斓面上看,「哥儿和斓姐儿,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长大了必是翩翩佳公子。」 小陈氏闻言凑上来一看,有些讶异,「婉姐儿和云哥儿是双生胎,倒是两个模样……」 众人把两个孩子凑到一处比对,才发现不对。 「云哥儿像斓姐儿,倒是婉姐儿像晋王殿下。」 陶氏年纪最长,经验丰富些,「双生胎多是生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就不同了,生得两个模样也是寻常。」 话虽这样说,自来怀了双胎的妇人,都很难产下第二胎。 一胎就生得筋疲力尽了,哪还有力气生第二胎? 多半是稳婆一狠心把孩子拖出来,有时生产的妇人能保住一命,运气不好就只能母子俱亡。 近几年京中有听闻的双生胎,大概也就吏部侍郎南家,那一对双生姊妹了。 沈风斓身子纤弱,又多灾多难的,反倒平平安安把两个孩子都生出来了。 想到这里,陶氏感慨道:「多亏是哥儿姐儿龙凤呈祥,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沈风斓吃了多少苦,她这个做舅母的是最能体会的。 她忽而又转头对古妈妈道:「古妈妈,你是我们定国公府的老人儿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一句,斓姐儿在晋王府过得好不好?」 古妈妈冷不防叫她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说好,晋王殿下自大婚那夜就未曾留宿,静清院的下人都敢编排闲话。 还有大火焚林,黑衣刺客一掌,不省事的三小姐带来小郡主…… 自然算不得好。 若说不好,天斓居地段极佳,陈设精美,一对龙凤胎平安落地,合府上下恭恭敬敬。 就连晋王殿下,也温声细语,时常来探望。 自然算不得不好。 她略一思忖,笑着回话:「总算是龙凤呈祥,苦尽甘来。」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然则众人都听出了深意。 不论从前沈风斓过的是什么日子,此后她都会母凭子贵,一帆风顺。 这才是,她身为太师府嫡女该有的生活。 木清华笑着开口打岔,「那日风楼带我去桐醴院看仙鹤,顺道参观了一番。舅母、婆母,你们觉不觉得,天斓居和桐醴院有些相似?」 木清华去过桐醴院一次,尚未走进,就被院墙上的美人藤吸引住了。 她当时深深好奇,住在这样一座美若仙境的庭院中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到天斓居,这寒冬时节,墙外竟还爬着绿藤,更叫她印象深刻。 她走近细看才发现那是常青藤,虽不如美人藤花朵娇艷,好在一年四季常青。 及至进了院中,又发现了许多处相似的地方,譬如梧桐,譬如仙鹤,譬如青石板路…… 小陈氏朝四周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是了,我说这多宝格熟悉得很,原来是在桐醴院见过,只是这个更大气些。」 「晋王殿下实在有心了,将天斓居装饰得与桐醴院相似,又比那处更精美些。」 听闻沈风斓先前所居的是静清院,位置偏僻,就在王府梧桐林的边儿上。 一夜大火把静清院也烧得住不了人,所以晋王殿下新修了天斓居给她,又加派了许多侍卫防护。 陶氏细想这一路走来的景致,再看屋子里处处陈设周到,样样器皿美轮美奂…… 她握住沈风斓的手,轻声一嘆,眼中似有感动的泪意。 「舅母放心,我好得很呢。」 沈风斓面上扬起笑容,笑意到达眼底,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题外话------ 今天更新一万二,结束后明天会进入第二卷~ 昨天首订伊人在评论区随机打赏了眼熟的小可爱,从妾身这本书还在首推、pk的时候一直在评论区活跃的,聊表我一点点心意。 可能有遗漏和重复,脑子不好使,这就是我不搞活动的原因哭唧唧…… 喜欢妾身的小可爱们可以多在评论区冒个泡,也可以让我机会对你们说一句—— 谢谢你的喜欢。 上架后更新时间固定在上午九点左右,暂时是这样~ 推荐友文《相爷有毒》/秦弄月,pk求收! 她本是藩王之女,皇朝第一女帅。然秦家忠烈、军功赫赫,最终换来满门抄斩!她男装归来,跻身朝堂,走这步步艰危权谋之路,誓要以铁血手腕颠覆皇朝天下! 十六岁,入内阁、定陇西,她是最年轻的辅政之臣; 十七岁,掌六部、除外戚,她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 十八岁…… 第九十九章 山中野寺 春雨绵绵,打在芭蕉嫩绿的新叶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蕉叶之侧,一树繁密的海棠,竞相绽放,红梢枝头,挤挤挨挨。 胭脂般的浅红色映着嫩绿芭蕉,在微雨濛濛之中,显得格外好看。 一旁浅木色的鞦韆架上,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碎的牵牛,随着鞦韆吱吱呀呀地摇晃,倒别致有趣。 鞦韆架上,广袖长裙曳地的少女,鬓边插着一对细细的金丝长簪,在脸颊边垂下直落到雪白颈上。 她脚尖轻点,自顾自摇晃起鞦韆,裙摆下的双腿一盪一盪。 「娘娘,沈大奶奶来了,马车就在府门外。」 「来了?」 鞦韆架上的女子跃起,沈风斓明眸泛出光亮。 她生产后在王府中又熬了一个寒冬,好容易到了开春,终于能往府外走走了。 今日三月初三上巳节,京中每逢此节,不论世家大族还是市井寒门,妙龄女子都会到京郊踏春。 那些未婚的女子还要带上香烛香案,在林边河边祭祀花神,以求得一个如意郎君。 这种特殊的时节,京兆尹府都会派出衙役在京郊巡逻,以防不测。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 沈风斓便邀了大嫂木清华,同往京郊游玩。 浣纱早往马车里装上了许多香烛—— 倒不是为了求如意郎君,而是要陪木清华往南海寺拜观音。 去寺庙或是野外沈风斓无所谓,只要能让她走出晋王府,她去哪儿都自在。 她一早就梳妆打扮齐全了,在鞦韆架上坐了一会儿,听得木清华到了便往外走。 「娘亲出门去了,天黑之前定会回来,你们不许苦恼。」 她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对奶娘抱来的云旗和龙婉道。 他们两齣生两个月了,如今身子壮实了许多,精力旺盛,钟情于哭闹。 尤其是龙婉,仗着自己比云旗先天结壮,哭起来几乎可以掀翻屋顶。 沈风斓越来越为她担心,一个小姑娘家这么能闹腾,将来要把夫家祸害成什么样? 罢了罢了,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两个孩子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风斓,好像听得懂她说什么似的。 云旗对她傻傻一笑,小嘴一咧,嘴角流出了晶亮的液体。 龙婉隐约点了一下头,一转脸看到云旗的傻样子,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 两个奶娘忙抱着孩子拉开距离。 说来也怪,两个小小孩子有什么仇,龙婉却见天要打云旗。 而云旗似乎对此完全没有感觉,总是任由龙婉打,自己只会流着口水傻笑。 虽说孩子还小出手根本没力气,但是云旗是长子,身份贵重,身子又生得比龙婉弱,奶娘们都有些担心。 有人和沈风斓提议,不如把他们兄妹俩分开? 沈风斓想也没想,「不行。」 这些重男轻女的人,若是一旦把兄妹俩分开,定会偏向于云旗。 不如现在同起同坐的好,何况云旗是哥哥,被妹妹那么打一下子又能怎样? 小题大做。 沈风斓在两个孩子头顶都摸了摸,又亲手替云旗擦了擦嘴角,而后带着浣纱她们出了天斓居。 太师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木清华的脸从车帘后探出一角,朝她点头示意。 沈风斓点了点头,自上了马车,两车一前一后朝京郊而去。 今日朝京郊去的马车多如牛毛,木清华在马车中坐着,身旁的丫鬟与她说话解闷。 「奶奶,咱们是不是备太多东西了?方才瞧见晋王府那边的马车,也预备了甚多呢。」 这么多的香烛银两,就是十个妇人去求佛也够用了。 何况去的是南海寺,要拜的是送子观音…… 「二姑奶奶才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想是不求子的罢?」 丫鬟说的二姑奶奶,就是沈风斓。 木清华听得求子二字有些羞赧,佯怒去拧那丫头的嘴,「胡说些什么,南海寺就只有送子观音一尊佛像不成?」 她看了看马车后头堆的那些香烛,若有所思道:「那些是定国公夫人特意送来的,说是二妹妹多灾多难的,既然去了佛寺,就要多拜拜佛才好。」 丫鬟是木清华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对沈府的事情还不太熟悉,闻言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 「国公夫人对二姑奶奶可真好啊,奶奶好福气,嫁到这么个和乐融融的府第来,连国公府那边的关系都这样好。何况既没有兇恶的婆婆,也没有难缠的小姑。」 她的继婆婆小陈氏与她年纪相当,两人相处亲如姊妹,并没有婆媳的规矩束缚。 沈风斓是个好相与的小姑,府里只有一个三小姐沈风翎,一个区区庶女自然不敢来讨嫌。 最关键的是,她的夫君沈风楼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将来大有可图…… 世间女子能做到木清华这样的,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木清华眉头轻蹙,忽然想到了她出门前与小陈氏的谈话。 小陈氏命人把陶氏送来的香烛等物给她看,又吩咐她好生把东西都装上马车。 她没想到自己和沈风斓约着去拜佛,竟然连定国公府那边都惊动了,还送来这样多的东西。 东西并不昂贵,其中的心意才贵重。 「婆母,为什么二舅母这样疼爱二妹妹?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小陈氏是定国公府出身,对此略有些了解,「国公爷和堂姊兄妹俩感情极好,堂姊去后,国公爷就把对妹妹的感情,都放到斓姐儿身上了。」 「可是国公夫人和大婆母只是妯娌,和二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 小陈氏向外头看了一眼,悄悄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吧?从前堂姊在时,国公爷曾想让斓姐儿和轼哥儿定亲,他们两还有一只玉佩和扳指,是一块璞玉上雕出来的……」 沈风斓,和陈执轼。 试想以当时两家的关系,这桩婚事自然是两方都欢喜的。 可惜大陈氏早逝,两个人都还小,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等陈执轼大了该考虑这个问题时,那边圣上赐婚的旨意也下来了。 说来,那时赐婚的还是宁王,是正妃。 木清华轻轻摇了摇头。 她出嫁之前,家里就叮嘱过她,关于沈风斓的赐婚千万别去打听。 宁王正妃也好,晋王侧妃也罢,那都是圣上赐的。 谁也不能对圣上的决议置喙。 初春景色,美如画卷。 从城门一路西行,入眼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澄澄得晃人的眼。 依稀可见花丛中稀稀落落的少女,摘花赏春,有些娇羞地摆起香案来。 一路从车帘间隙里朝外头看,沈风斓心情悠然,不自觉地轻哼起小曲儿来。 再走远些,便看见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边围起了五颜六色的屏风。 一旁三五成群的世家女子,摘花焚香,嬉笑玩闹,又被家中的老妈妈们提醒着规矩,掩着嘴窃笑吐舌。 这样热闹的场景,让她不禁想起了长公主府的送春宴。 那已经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她从金尊玉贵的太师府嫡小姐,成为晋王的侧妃妾室。 从名满京城的高门贵女,成为旁人非议揣测的对象。 沈风斓三个字,有人爱有人恨,提起来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好在一双祥瑞的龙凤胎出生,所有曾经投在她身上的污点,似乎都由一场瑞雪洗净了。 如今春暖花开,一切似乎都不復存在。 念及此,一时感慨良多。 「小姐,南海寺就在前头啦!」 浣葛的声音有些兴奋,沈风斓憋闷了多久,她就也憋闷了多久,如今像是小鸟出笼一样欢喜。 沈风斓看向浣纱,就连她眼中也透着喜色。 「早知道你们都想出来玩,就该把红妆和小衣她们都带出来才是。」 听她这么说,浣纱忙道:「小姐把我们都带出来了,谁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浣葛也点了好几下头,「是啊,大不了下次小姐再出门,就带她们伺候吧……」 说到后头声音越渐弱了,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她的那点小心思,沈风斓哪里会不知道? 纤指一点她的额心,「好了好了,我什么时候出门不带你们俩过?越发小气起来了。」 红妆和小衣也是她信得过的人,到底比不上浣纱和浣葛,是她的陪嫁丫鬟。 二人一路跟着她也吃了不少苦,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她焉能不看重她们? 所以她把红妆和小衣留在府里,帮着古妈妈和奶娘照看两个孩子。 沈风斓的态度,晋王府众人是看在眼里的。 在天斓居,浣纱和浣葛二人俨然是副小姐,众人都格外尊重她们俩。 说笑了几句,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跟在车外的粗使婆子打开了车门。 「娘娘,到山门下了。」 浣纱揭开车帘先下来,婆子便走到后头去,知会木清华所在的马车。 一走到山门前,木清华的神色瞬间恭肃了起来。 长长的石阶上,女客众多,有拜完下山的,更多的是正要上山朝拜的。 这些人中也有麻布粗衣、荆钗绾髮的平民女子,也有衣着光鲜、金银满身的权贵人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穿着青布缁衣的女尼走了下来,见着沈风斓二人,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王妃娘娘,沈大奶奶,请。」 沈风斓吃了一惊。 这是佛寺并非庵堂,怎会有女尼在此? 木清华先反应了过来,「二妹妹不知道吗?出门前婆母交代过的,这南海寺因为来访的女香客最多,所以有女尼迎客更为方便。」 沈风斓讪讪一笑,「我虽长在京中,却甚少出府,一併未曾来过这些佛寺。」 心中未免有些不屑。 佛门清静之地,僧人四大皆空,哪来的什么方便不方便? 若心中存着这些方便不方便的念头,就不是真的信佛,还拜什么呢。两个女尼极有眼神,看得出沈风斓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便只引着木清华说话。 走过长长的石阶到一处大殿前,巨大的炉鼎立在她们眼前,香火之气浓重。 沈风斓略挪开一步,看到炉鼎之后,巍峨牌匾写着送子观音殿。 她好奇地朝木清华面上一看。 难道她这位大嫂,面上就写着求子二字? 木清华被她看得羞赧,想要开口邀她进殿,又找不到由头。 要怎样劝说一个,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的女子,和自己一起拜送子观音?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沈风斓先开了口,「大嫂嫂,我在府里待得怪闷的,想在附近走走,就不陪你拜佛了。」 木清华求之不得,她有些要对神佛说的话,当着沈风斓的面还真不好意思说。 「那你别走太远了,让浣纱她们陪你逛一会子,别累着了。」 那女尼顺势道:「后院西厢房已经给二位贵人安排好了,王妃娘娘一会儿逛累了,尽可到厢房歇息。」 「有心了。」 沈风斓略一点头,迳自朝人少僻静处走去。 「你们俩就不必跟着了,我想自在走走。」 浣纱和浣葛大眼瞪小眼,有些手足无措,「小姐一个人走,那哪儿成?」 「不是一个人,」沈风斓朝四周望了望,「殿下的两个暗卫在,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她又道:「替我在佛前点一盏海灯吧,备了这么些香烛银两,你们也不嫌重得很?还不快花出去。」 浣纱想到沈风斓生产那日,两个暗卫的身手,的确不需要她们担心。 自家小姐这不喜拘束的性子,她们心里也明镜儿似的。 浣纱也不执拗,「小姐想在哪位观音大士前供海灯?若要求平安,听说杨柳观音殿最灵。」 沈风斓转过身去,望着后山一片新绿,神思悠远。 观音有三十三法相,杨柳观音为首尊,此外还有卧莲观音、提篮观音、龙头观音…… 其中有一位号称是最慈悲美丽的菩萨,在佛经之中,她身着白衣站在彼岸,以慈悲之眼,引导众生脱离苦海。 「到多罗观音殿吧,是给柳烟点的。」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佛,她希望多罗观音的慈悲之眼,能度柳烟亡魂。 脱离苦海,来生再无惧怖。 她朝后挥了挥手,广袖蹁跹,慢悠悠地向着后山踱去。 许是因为南海寺香火鼎盛,就连后山也道路分明,一副人迹常至的模样。 道路之间树木稀疏,新发出的嫩绿色枝芽,显得格外清新。 她慢慢朝里走,双脚踏在柔软的土地上,时不时会踩到几株新发的小草。 青草的香味缠绕在她鞋尖,细密的织锦云底些,犹如踩在云端。 沈风斓忽然停了下来,大口地唿吸了一把。 山野的气息,和府第里移植的花木,终归是不同的。 便是仙鹤这般充满野意的鸟,被豢养在大宅之中,也失了一去不復返的仙气。 还不如这林间枝头小雀,叽叽喳喳的模样不太高雅,却自在悠闲。 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逍遥? 她轻轻一笑继续走着,宽大的裙摆落在地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春泥。 不远处,传来木鱼敲击声。竟不是南海寺的方向。 难道南海寺附近,还有其他的寺庙不成? 木鱼声断断续续,听不出什么规律。 不知怎的,那朴拙淳厚的音色,听得她莫名心安。 她向着木鱼声的来源走去,只见一座小小的古寺,掩映在稀疏的菩提树间。 青灰色的外墙下暮气沉沉,寺外坐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细看了那岩石,上面长着青绿的苔藓,覆盖了石头的本色。 这当口,那断断续续的木鱼声,竟彻底断了。 她转身朝老旧的寺门走去。半敞开的木门,像是寺中先知,早已预见了有客到访。 她屈起二指,待要扣门,忽又放了下去。 「吱呀——」 木门被推开,发出古老的声音,拉长了一段光影。 这座老寺让她觉得格外轻松自在,是那种不需要扣门,便可直接走进的自在。 入眼是一方小院,两边厢房。 往里走,寺庙正殿上,供着一尊泥胎的阔口大肚神像。 一个清瘦的小僧从后院绕了出来,乍一见到沈风斓站在那里,脚步一顿。 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双手合十礼道:「施主何处来?」 沈风斓也对他行了一个合十礼,「山下来。信步至此,被木鱼声引了进来。」 说罢又觉得不妥。 对佛家之人,她是不是该答「从来处来」? 那小僧闻言只轻轻哦了一声,又道:「方才敲木鱼的是小僧师叔祖,就在后院。」 他伸手向后头一指。 沈风斓点了点头,看向座上的大肚佛像,「敢问小师傅,这可是弥勒佛尊相?」 那小僧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纯净。 「世人皆把弥勒佛像塑成布袋和尚的模样,怎么反倒把布袋和尚认成弥勒佛了?」 他侧了侧身,示意沈风斓看背后,佛像之后,果然背着一只干瘪的布袋。 这就更奇怪了。 「我从未见过,有哪座寺庙供的是和尚,不供神佛的。」 沈风斓莞尔一笑,朝着佛像合十行礼,「恕我眼拙,错认了大师。」 那小僧听沈风斓说前一句,以为她不屑于参拜区区一个和尚,没想到她朝着佛像行礼,姿态十分恭敬。 小僧笑得腼腆了起来,「施主也对布袋和尚有所听闻么?」 世俗之人只知神佛,对布袋和尚知之甚少,何况是闺中女子呢? 沈风斓抿唇一笑。 「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展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那小僧听罢此诗,连贊了几声好,喜道:「怪不得师叔祖说,是有缘人到此。」 这下轮到沈风斓吃惊了。 「你师叔祖如何知晓?」 「师叔祖敲着敲着木鱼,就让小僧出来迎客了,时常如此。」 怪不得,方才这小僧走出来看见他,并不十分吃惊。 这样一座山野古寺,人迹罕至,突然见着她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原该惊讶才是。 如此看来,不见一见他口中这位师叔祖,倒是白来一遭了。 她绕过佛像,跨过一道小门,向着古寺后院而去。 入眼是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枝干粗壮,茂盛的云盖压得厚实。 一旁有个胖大老者坐在井边洗脚,宽大的裤管高高挽起,认真得像是许久未洗过脚了。 沈风斓随口问道:「老人家,京城之中,怎会有生得如此繁茂的菩提树?」 菩提是天竺神树,随着佛教传入中原地区,倒是引进了些。 可惜此树喜热不耐寒,无法在中原地带长存,种在两广一带反而存活了不少。 她进来前就看到了几株稀疏菩提,没想到在后院之中,竟还有这么茂盛的一株。 真是别有洞天。 老者转过头来,揭下头上盖的一块破布,露出熘圆的光头。 他眼亮如星,鼻若悬胆,阔口大耳,朝着沈风斓一笑,恰似座上的布袋和尚。 「你问我,我却问谁去?不如我去问问它。」 他抬起脚来,那双脚大如蒲扇,趿着草鞋站了起来。 自他揭开头顶破布时,沈风斓就猜测到,他大约就是小僧说的师叔祖了。 再听他这一句听似荒诞不羁的话,就更确信了。 他说的「它」,难不成是这株菩提树? 胖大的和尚走到菩提树底下,叽叽咕咕了一会子,又走了回来。 沈风斓一时兴起,饶有兴致道:「敢问山人,它是如何答的?」 胖大和尚瞥了她一眼。 「它说,它乐意。」 沈风斓竟然没憋住,噗地笑出了声。 「山人莫非,就是方才殿中小僧所称的……师叔祖?」 这样一个荒唐不羁的胖和尚,当着她的面洗脚,还要把她的问题向菩提树发问。 一句它乐意,至情至性。 若他就是小僧口中,有先知之明的师叔祖,那就有意思了。 胖大和尚这才行了一个合十礼,低头的时候下颌有三层下巴,「正是贫僧。施主这边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一架葡萄藤下的石桌石椅。 不等沈风斓抬脚,他自顾自走了过去坐下,又翘起一只脚来。 用方才盖在头上那块破布—— 擦脚。 沈风斓强忍住没有问他,那块布是做什么用的。 到底是擦头的,还是擦脚的。 胖大和尚擦干了脚,又提起桌上的紫黑色吊壶,朝大瓷碗里倒了两碗茶。 「来喝茶。」 他随意招唿着沈风斓,好似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而非初次相识。沈 风斓心中升起一丝惬意。 如果说沈风楼和陶氏她们,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待她最好的人。 那眼前的胖和尚,就是让她最轻松自在的人。 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里,似乎都化为了轻云。 她缓缓地坐上石椅。 一股独特而又沁人心脾的清香,慢慢从大茶碗里溢出。 粗糙的大碗里,饱满的茶叶舒展开来,茶汤金黄浓郁。 沈风斓端起碗来,在面前晃了晃,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 一个山中古寺,一个邋遢的胖和尚,竟有这样好的茶? 哪怕放在晋王府里,也是难得的上等茶叶了。 啜着清茶,听着耳畔山间鸟鸣,望着远山层峦叠翠。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清闲。 「若要问山人这古寺有多少年头了,山人可还要问问寺墙?」 这回胖和尚也不耍她了,只道:「听闻有数百年了,你瞧,那边的矮墙老得受不住雨水,上月就塌了。」 说着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贫僧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 和尚看面貌有四十上许,可方才的小僧称他师叔祖,想来实际不止这个岁数。他怎么可能还小呢? 「山人高寿?」 沈风斓一路走来是有些渴了,喝了半碗茶,毫不嫌弃地又给自己添上。 胖和尚瞥了她一眼,见她自斟自饮甚是悠然,眼底露出些许赞赏之意。 「贫僧自己也忘了。」 说着站了起来,朝着空旷的后院大喊道:「无法,给师叔祖拿些茶果来!」 这世上竟有人连自己的岁数都能忘记么? 沈风斓吃惊不已,一转头,看到方才见过的小僧捧着食盒走来。 想来胖和尚口中的无法,就是这个小僧。 这是什么怪法号? 「小师傅法名无法?」 小僧放下食盒,朝着沈风斓双手合十。 「正是小僧法号。」 说罢打开了一层食盒,里头铺着几个小巧的草绿色糰子。 「这是小僧亲手做的青草糰子,配上清茶是最好的,施主请尝尝。」 胖和尚有些不耐烦,迳自伸手捏了一个糰子,送到宽阔的口中。 「咕噜。」 一个青草糰子下了肚。 无法涨红了脸,「师叔祖,这是请施主吃的!」 他都压榨自己给他做了多少青草糰子了,怎么还没个足厌? 眼看无法要恼了,沈风斓也捏起了一个糰子,凑到嘴角咬了一口。 青草淡淡的甜味,配上糰子软而弹性的口感,十分可口。 她贊道:「嗯,很是香甜。」 无法白净的面皮终于褪下了恼怒的红。 他再行了一个合十礼,转身离开了后院。 沈风斓看着他背影,随口问道:「无法的法名是山人起的罢?」 胖和尚正抓着两个青草糰子,一起往嘴里塞,声音呜咽含煳。 「就是贫僧起的。这样好的法名,他还不喜欢。你说说……唔,这法名好不好?」 「金刚经中有一句极妙,无我像,无人像,无众生像,无寿者像。既然万法皆空,无法又有何不好?」 沈风斓啜了一口茶,「就是乍一听,有些……」 胖和尚吞下两个糰子,「有些啥?」 「无法无天,有些放荡不羁,倒像是山人你的法号。」 「哼,」胖和尚气得连青草糰子也不吃了,「我倒想,偏我师父那个老秃驴,给我起了个俗名。」 沈风斓差点笑喷了茶水。 头一回见着,有和尚自己说秃驴的。 「是什么名?」 「法源。」 这个法号让沈风斓感到莫名地熟悉。 到底是在哪听过呢?她飞快地在脑中回忆,终于想了起来,试探道:「此处是……法相寺?」 法源连自己的年岁都记不清,哪里还记得这寺叫什么名字? 他挠了挠头,「大约是罢,从前门上挂了那么个牌匾,好像是写的法相寺。」 「牌匾呢?」 「有一年冬天太冷了,噼了当柴火烧了。」 「……」 宁王给自己引荐的,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胖和尚?沈风斓甚是不解。 宁王那样的天家贵胄,会跑到这种小破庙来吗? 还说法源是大师,她看法源就是个邋遢随性,又贪吃又胖的老和尚。 嗖的一声,法源又捏走了一颗糰子。 沈风斓朝食盒里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盒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糰子,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法源边吃边含煳道:「今日是怎么了,又来了一个抢糰子的。」 说着把食盒朝沈风斓推了推,「快吃吧。」 她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进了法源肚里,故而最后一个他让给了沈风斓。 沈风斓侧耳细听,并未听到寺外有什么动静。 鸟鸣依旧。 她看着法源眼馋兮兮的样,又往回推了推。 「君子不夺人所好。」 法源一喜,「那贫僧就不客气啦!」 待那最后一颗糰子也下了肚,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依稀听见无法的声音。 「……在后院,殿下请。」 随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沈风斓这才相信,法源的确有先知佛法。 隐约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法源大师。」 音如其人,温润如玉。 「你来得真不巧,无法新做的青草糰子,刚被这位施主吃光啦。」 法源抹了抹嘴角,带下一小块可疑的草绿色污渍。 沈风斓:「……」 他说的出口,也得宁王殿下信才是。 轩辕泽衣角一拂,坦然在一侧坐下,「不妨,有茶足矣。」 他自顾自拿了一个大瓷碗,朝里头倒了半碗茶,对沈风斓道:「太师府一别,久未见沈二小姐了。」 「当日在太师府,殿下给我那张烫金佛笺,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相遇。」 法源一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线,像极了座上的布袋和尚。 沈风斓忽然有种感觉。 他是知道的。 轩辕泽转向法源道:「大师,本王带了几个匠人来替你砌墙。」 后院有道矮墙塌了,法源说顺其自然,轩辕泽却以为应该砌上。 果然一听这话,法源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朝后头跑了去。 边跑边大喊,「你们住手,别弄坏了贫僧的墙!」 胖大的身形敏捷地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看得沈风斓目瞪口呆。 这是她见过的,最灵活的胖子。 法源这一跑,只剩下沈风斓和轩辕泽,两人对坐在葡萄架下。 沈风斓笑道:「法源大师说他有八十春秋了,我瞧着怎么不像?」 轩辕泽有些诧异,「他是这样说的?」 「那他怎么对本王说,他记不清了呢。」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瞧他的神态不像作假。 「殿下是如何识得法源大师的?」 「本王少年之时,在这山林隐蔽处迷了路。天下着大雨,找不着亲随和侍卫,正巧遇见了法源大师。」 「他邀本王到寺中小憩,闲暇中一番谈话,方知佛法奥妙。」 沈风斓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是知道轩辕泽信佛的,只是不知道原来他初近佛法,竟是因为法源。 「沈二小姐又是如何到此处来的?本王来此那年,寺门上牌匾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现下知道此处名为法源寺的人并不多。」 沈风斓知道他是误会了。 「我并非是为着殿下给的帖子而来,只是在山脚南海寺觉得无趣,信步走来罢了。」 轩辕泽倒没有自作多情的羞恼,仍是一副谦和温润的神态,「如何无趣?」 沈风斓随口道:「处处透着俗气二字。」 轩辕泽示意她继续说,一边举碗喝茶。 粗糙的大瓷碗在他手中,仿佛金樽玉爵般精緻。 他修长的指节肌肤白皙,却有几处冻裂的红疮,显得格外突兀。 沈风斓忽地想起,他在正月初一那日被派去安抚灾民之事—— 代天子抚恤灾民。 她心中一动,嘴上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 「分明是佛寺,偏叫几个世俗眼的女尼迎客。处处周到,比高门府第的大丫鬟还有眼力。」 只看那两个女尼,沈风斓就没心思往殿中去了,一併连佛像也懒得一见。 想也知道,必是金玉满身的高高座相,半分仙气也无的观音。 轩辕泽抿着茶,对沈风斓的随口一言,格外上心。 想不到堂堂太师府的嫡小姐,竟然有这番超脱世俗的眼界。 「南海寺香火鼎盛,世俗之人来来往往,自然只能以世俗眼相待。」 沈风斓自嘲一笑,「也是。那些高门贵女有求于神佛,这些尼姑僧道自可以有求于她们,很公平。」 你要神佛为你谋事,我便要你囊中金银为我所用。 神佛沦为交易的工具,还谈什么灵验不灵验呢? 她忽然觉得,让浣纱她们在寺中替柳烟点海灯,真是多余之举。 「佛本慈悲,人的交易或不交易,不会左右佛的意志。」 这话说得极有佛心。 沈风斓瞥他一眼,「那殿下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殿下的意志是什么?」 那句你心所忧,亦我所忧,究竟是何意? 轩辕泽道:「说了这么多,还未恭喜你平安诞下龙凤胎,此事沈三小姐功不可没。」 她眉头一皱,「沈风翎?是你——」 「是我。」 怪不得沈风翎年初一就敢到晋王府来挑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带上了卫玉陵。 完美地避开了轩辕玦进宫参拜的时间,这样的缜密又大胆,不像沈风翎的行事作风。 她一直没有工夫理会此事,没想到竟是轩辕泽的手笔。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宁王殿下?感谢殿下为我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这个大麻烦,就是卫玉陵。 原本在长公主府,她挑动卫玉陵对她出手,而后顺势落水,就有些对不住她了。 轩辕泽倒好,把害她早产这个锅又甩到了卫玉陵头上。那她岂不是要恨死自己了? 「只要你一日不和晋王撇清关系,这个麻烦你就甩不掉,有没有早产那一出都是一样。若不借她的手,你还想用什么法子早产?」 「不论什么法子,都洗不清那层,隐隐约约的污水。」 沈风斓很想反驳他,却找不到理由。 他说的没错,以卫玉陵对轩辕玦的痴狂,只要她在晋王府一日,卫玉陵就会仇恨她一日。 借卫玉陵的手闹早产那一出,既能把她的名声洗白,也能给卫玉陵一个警告。 这是最好的法子,她想不到,轩辕泽替她想到了。 「殿下总不会告诉我,你只是为了帮我才这样做的?」 「为何不会?」 他很快地反驳了她,「难道在你眼中,本王定有别的目的吗?」 沈风斓被他直直地看着,一时语塞。 不为帮她,难道是为了陷害卫玉陵? 以他的手段,想对付卫玉陵这样的草包,不需要这么麻烦。 「殿下城府高深,深不可测,我又岂敢大意?」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惊不躁的气度,在朝堂之上苦心经营的人脉和贤名。 明明知道她嫁与轩辕玦的原因,还要出手帮她,为她洗净名声。 他这是为什么? 「什么深不可测,不过是谋求生路罢了。一个没有地位、不得圣宠的皇子,若还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岂不是任人宰割?」 「殿下的出身虽比不得太子和晋王,也不过是仅次于他二人,何必妄自菲薄?」 轩辕泽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你不知道,贤妃并非本王生母。」 原来。 这样的大事,轩辕玦竟然从没有跟她提过。 「也难怪,这件事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时四弟尚幼,未必记得真切。」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轩辕玦的性情,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一向是骄傲不可一世的。 倘若轩辕泽的生母是个低位妃嫔,将孩子给位分高的贤妃抚养,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宫中鲜有人知,这就说明,他的生母,不是被丢在什么隐蔽之处,就是早就过世了。 怪不得,他说要为自己谋求生路。 沈风斓一时有些歉疚,「殿下的母亲……」 「很多年前就逝世了。」 果然。 「贤妃娘娘就算位分再高,隔着一层血脉,也难尽为人母的心。不过……」 「本王始终心怀感激,多亏贤妃娘娘膝下无子,才会收养本王,免于本王孤苦无依。」 沈风斓道:「贤妃娘娘她,对殿下不好么?」 「好?」 「她是一个,永远不会真心对别人好的人。」 ------题外话------ 更新时间改到每天上午九点左右,谢谢大家~ 第一百章 相请不如偶遇 沈风斓圆润黝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悲悯。 她裙角染着春泥,手中捧着粗碗,却像是普度世人的慈悲观音,洁净无瑕。 这眼神令他心的心柔软起来。 同样是失去了亲人的人,总是容易产生共鸣。 轩辕泽以为她是因为同样有丧母之痛,哪里想得到她是一缕漂泊于异世的魂…… 一併父母亲友俱无的魂。 「本王初进贤妃的掖庭宫时,因为丧母之痛,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贤妃娘娘每次都能找到我,然后慢慢地俯下腰来——看着我。」 沈风斓可以想像那个画面,一个冷漠的养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刚刚丧母的养子。 「你知道,她对本王说了什么吗?」 对一个刚刚丧母被收养的孩子,寻常人不过是说些别害怕之类的安慰话吧? 显然贤妃不是这等寻常人。 沈风斓摇了摇头。 轩辕泽轻轻一笑,嘴角翘起的弧度分明苍凉。 「她道,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饶是猜测到了会是极其冷漠的话语,沈风斓还是为这话的无情而感到讶异。 一个对孩子都如此无情的人,要有多可怕的心机,才能在外人眼中经营出一个「贤」字。 想想都令人胆寒。 她忽然能够理解轩辕泽,在这样一个养母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又怎会没有点经营名声的本事? 静默了片刻,她轻声道:「抱歉,提起殿下的伤心事了。」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又落在他指节上发红的冻疮。 「无妨。」 他苍凉的神情如烟消散,又恢復成温和的眼神,带着一点笑意。 后院又传来法源的声音,唧唧咕咕,似乎对那些人要修他的院墙很是不满。 轩辕泽笑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荐此处于你?」 沈风斓眉梢轻抬,做不解状。 「在长公主府初次相见,你仰面躺在水下,面色不慌不忙,仿佛一朵青莲,在水中更加解脱。那时本王就觉得,你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 「一股不羁的野性。」 沈风斓不由地笑了,笑入眼底,灿若桃花,「何以见得?」 轩辕泽越发笃定,「就凭你笑了。若换是别家小姐,听了这话只怕是要恼了。」 「所以殿下是觉着,法源大师也有这股子不羁的野性,定能与我兴致相投?」 轩辕泽深深看她一眼,「那倒不是。」 「别看法源大师疯疯癫癫的,他自有神通佛法,能让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到自在。」 「而你,活得太不自在了。」 沈风斓縴手一滞,指甲碰在大茶碗的边沿,发出叮的一声。 她回过神来。 从沈太师寿宴那一夜后,她就不曾自在过,时刻警醒着生怕事发。 她甚至梦到自己嫁给轩辕泽,在大婚洞房之夜被戳穿已非完璧之身,而后因为有辱皇族颜面被秘密处死…… 一直到长公主府那日,太医验出她怀有身孕,让原本无依无助的她又背上了小小的生命负担。 她看似清闲,镇定自若的面目之下,是夜夜难以安眠的心。 未曾想到的,第一个看出她的不自在的人,竟是宁王——轩辕泽。 就连几乎与她日日相见的轩辕玦,都无法理解她的不自在,甚至因为她表露出一点对孩子的不期盼,而发怒离去。 轩辕泽这寥寥数语,竟然她有知音之感。 沈风斓道:「是不是殿下也很不自在,还要成日里装出一副自在的模样,所以格外能理解旁人的不自在?」 比起她,轩辕泽的不自在从少年起,已经深入骨髓。 那甚至成为了他的行为模式,让他看起来谦和温润,像是一个精緻的玉雕人偶。 美则美矣,少了真实。 轩辕泽不禁抬起头来,二人眼神相接,相视一笑。 总算是放下了最初的警惕。 「法源大师去了许久,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一道去瞧瞧?」 难得在这山中古寺,只有古树参天并一二闲人,她终于可以不必顾忌旁人的目光,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轩辕泽极有风度地配合她,「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到院墙底下,只见一个胖大的身影在跳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墙好墙塌,又有何不同?」 「各位施主,莫要强求,放下砌墙刀,立地成佛。」 这些人都是宁王府的亲随,只听从轩辕泽的号令,哪里管他说什么? 法源念叨了好一会子,见没人听他的,气得破口大骂,「阿弥陀佛,贫僧去你大爷的!」 沈风斓从他身边走过,慢悠悠道:「山人虽喜欢塌墙,可若是山中猴子跑进来吃了无法小师傅做的青团,那可怎么好?」 法源一听青团可能会被偷吃,犹豫了片刻,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其实看过之后,沈风斓很是理解,法源为什么不让他们把烂墙重新砌好。 这是一堵被青苔覆盖满了的矮墙,随着日久天长的风化,灰色砖石都被染成了古老的墨绿。 被大雨沖塌之后,整道墙塌得犬牙交错,高高低低。 像是一道起伏的山峦,连绵不断,势若潜龙。 别具一番野意。 沈风斓不禁嘆道:「可惜了,若将它修好,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雨水再将它沖塌一次?」 一旁盯着匠人修墙的元魁不禁瞧瞧看了她一眼。 哪有墙还没修好,就盼着再被雨沖塌的? 这沈侧妃可真是个怪人。 怪不得,连他们殿下都对她这般有兴趣。 轩辕泽一挥手,元魁忙让那些匠人停下。 「是本王不解风情了,平白扫了你的兴致。」 沈风斓摇头轻笑,「以殿下的身份,这世上有什么美景和兴致,能及得上殿下对自身安危的在意?」 轩辕泽眉梢一挑。 「也有例外。」 他对元魁道:「再多找些匠人上山,索性将这片矮墙也围起来,在外头重新砌一道墙。」 他可以为沈风斓的兴致,多费一些工夫。 何况重砌一道墙,会比修补这道百年老墙更加稳固。 这也可以? 沈风斓不禁点头嘆道:「真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此言何意?」 「就是夸殿下,有钱任性。」 出了法源寺之后,二人默契地分道扬镳。 沈风斓顺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地踱步回去,只觉得惬意非常。 她许久不觉得这般惬意了。 待眼前出现了南海寺高大壮丽的建筑,她心中不由一嘆。 这一步跨入,就是从闲云野鹤跨入世俗之间了。 浣纱她们,怕是等她等得着急了吧? 她若再不回去,这两个娇娃娃又要掉眼泪珠子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沈风斓抬头看天,四周一望,「两位侍卫大哥,在的话出来一下。」 一阵微风拂过,回应她的只有树梢的鸟鸣。 正当她以为得不到回应,垂下脑袋时,风声破空响起! 刷拉拉地一下,两道灵活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见过沈侧妃。」 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让沈风斓极有兴趣,她记得正月初一那日,就是他们两从窗外飞了进来。 持刀阻拦卫玉陵的,正是站在前头这位高大男子。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衣裳,身姿健硕,孔武有力,气势沉稳如山。 「二位怎么称唿?」 高大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古铜肌肤的刚毅面孔。 「陈墨。」 「属下蒋烽。」 沈风斓笑眯眯道:「上次二位出手相救,我还未道谢。」 「晋王殿下的吩咐,属下等自当遵从。」 陈墨的嘴里似乎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说话的时候就连表情都没有。 当真是人如其名,「沉默」得很。 沈风斓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晋王殿下吩咐你们什么?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自然是保护。」 「很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长舌妇之流,既然殿下是派你们来保护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别人的监视,你们明白吗?」 既然他们两以后要跟着她了,有些规矩,还是一开始就立清楚为好。 陈墨忽然抬头看她,少女绝美的容颜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另一番景象。 坚毅、果决。 她笑得从容,不急不躁,仿佛料定他们一定会应允。 陈墨缓缓地点了点头,「明白。」 「那便好,倘或有一日我知道,你们在我身边的作用从保护变成了监视。那么,我沈风斓宁愿死,也不会再接受你们的保护。」 她说的决绝,听在陈墨耳中,既是一种宣誓,更是一种—— 威胁。 倘若她拼死不肯接受他们的保护,那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价值。 身为皇家最精锐的暗卫,他还是第一次受到一个女子的威胁。 她坦然自若,要求提得合情合理毫不心虚。 他无法拒绝,否则就得承认自己是长舌妇。 「明白。」 得到陈墨的保证,沈风斓心情大好,踩着泥泞的山间小路朝南海寺而去。 被她远远丢在身后的陈墨二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你就这样答应了沈侧妃,晋王殿下若问起,答还是不答?」 「问起再说吧。」 陈墨惜字如金道。远远瞧见沈风斓的身影,浣纱和浣葛连忙迎上来,一脸的着急。 在看到沈风斓裙角泥泞之时,更是吓得变了脸色。 「出什么事了?小姐的裙子怎么全是泥?」 沈风斓不以为意,「别大惊小怪的,后山风景好,一时兴起多走了两步罢了。」 浣纱这才松了一口气,跟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小姐,她想不大惊小怪也难。 「幸而出门都是带了备用衣裳的,小姐快去厢房把裙子换了吧,大少奶奶怕是也等急了。」 浣纱和浣葛领着沈风斓到了后院的厢房,木清华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便不多说什么,只让她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风斓换了一件白绫底绣桃花的裙子,出来和木清华喝茶,不免聊到她方才的去处。 「山花烂漫,碧草如丝,还有莺啼鸟鸣,我倒喜欢这番野趣,一时走远了让嫂嫂久等。」 她没有提到法源寺和遇见宁王之事,免得叫人多心。 木清华听后倒有些不好意思,「瞧我,只想着……都忘了陪你出去走走。你怀胎到生产那么长时间没出过门,想必闷得很。」 「我自己去走走也是一样的,何况嫂嫂的事更要紧,大哥可是我们沈家一脉单传呢!」 一句话说得木清华羞红了脸。 草草用过一顿素斋,两人復又上了马车回城。 仍是沈风斓的车架在前,太师府的车架在后。 回城的路上车轿比来时更多了,沈风斓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带着各式的车轿挡住了春光明媚。 她索性放下了帘子,不再朝外看。 浣葛好奇道:「外头的车马这样多,脚程倒是没有慢下来,真稀奇。」 「不稀奇。」 沈风斓懒懒道:「咱们坐的是晋王府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见了明黄徽记敢不让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沈太师在朝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深受圣上的倚重。 便是如此,出行也只能按照臣子的规制,用青红蓝紫色的车轿。 明黄徽记皇家独有,代表的是君,这些路上的车轿避让他们,不过是臣避君的礼节罢了。 正说着,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隐隐夹着女子的斥骂之声。 「怎么回事?」 浣纱将车门打开一道小缝问话,跟车的粗使婆子道:「好像两架马车争道闹起来了,这会儿把路都堵住了。」 沈风斓听得一清二楚,只蹙了蹙眉。 浣纱会意,朝婆子道:「你去告诉他们,咱们是晋王府的人。先把路让开,随后凭他们闹去。」 那婆子答应了一声,还未走开,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公子迎了上来。 「敢问车内可是沈侧妃吗?」 沈风斓闻声一喜,自揭了车帘。 「轼表哥,你怎么在这?」  前方道路不通,又巧遇了陈执轼,沈风斓索性下了车和他说话。 后车的木清华听到下人禀报,也下了车上来和陈执轼厮见。 两人是初次会面,木清华见他之前还有些心内不安。 想到小陈氏关于陈执轼和沈风斓的话,再想到陶氏给沈风斓备了一大堆香烛…… 他莫不是知道沈风斓今日来此上香,有意跟来的罢? 待见了陈执轼,只觉他风光霁月、气度昭华,不免羞臊自己是小人之心。 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又怎么会干得出尾随已婚女子的事呢? 「大嫂子好,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他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小厮,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揖。 木清华含笑回礼,「轼表弟从哪里来?」 陈执轼手朝前头一指,「喏,今日三月初三,高门府第的女眷到京郊游玩者众多。京兆尹府的衙役不够,老詹请我帮他一把。」 定国公府家丁护院众多,派出几十个来帮着巡防道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沈风斓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着深红官服、仪表堂堂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调解两辆占道马车的纠纷,另一个看起来像官家小姐的女子正在大吵大闹。 「就是近日名动京城的那位,詹世城詹大人吗?」 「正是。前面两辆马车堵了道,我正要和老詹去查看,便看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晋王府就沈风斓一个女眷,不必想就知道马车内是她了。 沈风斓对木清华道:「嫂嫂,不如咱们也上去看看罢。」 得到了木清华的点头,三人一起向着人群拥挤处靠近,才进到人群中就听见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你是京兆尹大人?正好了,请大人你主持公道,他们的马车撞到了我们的马车,险些把本小姐摔了出来。」 说话之人正是沈风斓在远处看到的,那个大吵大闹的官家小姐。 她看起来年近二十,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双丫髻,显得十分古怪。 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小姐,实在是少之又少。 如木清华这样,恰好碰上沈风楼三年孝期,十八岁也顺利出嫁了。 更古怪的是,她身后一群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吵,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呛声的。 ——哪家的奴才会让小姐去跟人吵架,自己在后头看笑话? 詹世城皱了眉头,不理会那个小姐,反朝着另一辆马车的人问道:「这位小姐说你们的马车撞了她们,可有此事?」 这边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她向詹世城福了福,委屈道:「大人冤枉,我们是吏部侍郎南家的。这条道只有这么大,是她们的马车一直挤过来,我们才不小心撞上的。」 「胡说!谁挤你们了?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敢这么放肆,我可是平西侯府的小姐,詹大人还不信我么?」 后半句话是对着詹世城说的。 她抬出了平西侯府的招牌,想迫使「小小的」京兆尹站在她那边说话。 沈风斓听得平西侯府四字有些惊讶,浣纱她们常提到的那个汪若霏,莫非就是眼前之人? 她朝浣纱看了一眼,浣纱朝她死命摇头。 幸好。 她若是跟这么个仗势欺人之辈齐名,真是要羞愧而死。 「本官只相信事实。这大路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你们的马车左边还有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偏挤到他们的马车旁边?」 众人一看,果然平西侯府的马车雄踞路中间,而南家的马车都快被挤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这平西侯府的小姐真是恶人先告状。 自称平西侯府小姐的女子柳眉倒竖,怒视着詹世城,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给。 她尚未开口,南家的马车车帘一响,竟然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沈风斓在长公主府遇见的,那对双生姊妹中的一个。 丫鬟扶着她走上前来,她面色微红,上前先朝詹世城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大人好意,实是我们的车夫不小心,才撞到了平西侯府的马车。」 又朝着那位怒气沖沖的小姐行礼道:「冲撞了姐姐实在是对不住,还请姐姐恕罪。」 平西侯府势大,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她只能主动道歉希望化解这场干戈。 没想到后者并不领情,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 南家的小姐尴尬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头不语。 詹世城不忿地道,「这位汪小姐,你怎么这般无礼?是贵府的马车挤了人家,南家小姐还给你赔礼道歉,你还不肯退让么?」 「她不姓汪。」 平西侯府的马车里,一道端庄大气的女子嗓音响起。 车帘一动,马车外伺候的婆子丫鬟齐齐上前,争相打起帘子。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下了车。 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洒金马面裙,外罩金雀锦披帛,华贵得像是参加一场盛宴。 她面容姣好,鼻樑稍带鹰钩,透出一股威严之气。 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眼神自矜而自傲。 她端着嗓子开口道:「詹大人误会了,我是汪若霏,这是我的表姐邱双莹,客居于本府。」 汪若霏话毕转头,用众人都能听见的斥责邱双莹道:「表姐怎能如此?是咱们的车夫挤了人家,你怎能责怪起旁人来呢?实在是太失礼了。」 搀扶着汪若霏的丫鬟也道:「表小姐总是这样任性可怎么行呢?大小姐都替你赔礼道歉多少回了。」 语气中毫无恭敬之意。 被挡住了道路的围观人群,纷纷赞美起汪若霏。 「平西侯府的大小姐真是识大体、讲道理的人啊。」 「人又美又知书达理,这样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见了。」 「哪像那个姓邱的表小姐,不知道哪来的破落户,还装正经小姐来吓唬人呢!」 汪若霏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朝詹世城一福,「真是对不住大人了,我们即刻让道,千万不能挡住大家。」 说罢命车夫让道,自己又扶着丫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 那个表小姐朝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哼了一声,也钻进了马车。 随着平西侯府的马车离开,一时道路恢復了畅通,人群也很快疏散。 沈风斓却愣在了那里。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点问题。 她竟然看到,汪若霏在上马车前,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不屑,看得沈风斓很不舒服。 她认识自己? 又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 沈风斓眉头轻蹙,直到被浣纱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那位南家小姐正要上马车。 「南大小姐。」 南青青忽然听见人叫她,诧异地回头,才发现叫她的人竟是沈风斓。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上来福身一礼,「沈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是我?」 「叫我名字就好,你们姊妹俩虽是双生,我自有办法认得出来。」 沈风斓看着她泛红的眼圈,柔声道:「你没事吧?」 看来刚才邱双莹的一番胡闹,把她吓得不轻。 她笑着否认了,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娇俏,如瓷娃娃一般可爱,「沈姐姐,我没事。」 方才的闹剧虽是汪若霏出面解决的,可她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南青青一眼。 更别谈什么道歉了。 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就连衣着首饰都相同。 她跳下马车道:「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南子衿。 众人见了不禁称奇,都知道吏部侍郎南家有一对双生女,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果然生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沈风斓是怎么认出谁大谁小的。 沈风斓将她们姊妹二人向木清华和陈执轼引见,轮到詹世城的时候,她顿了顿。 陈执轼自然地接话道:「老詹,这位是我的表妹,沈太师的大小姐。」 詹世城朝她们的马车一看,忙行礼道:「原来是晋王殿下的沈侧妃娘娘。」 参奏晋王一事詹世城自觉有愧,故而现在一听到晋王两个字,反应就格外不同。 沈风斓倒有些奇怪,她已经出嫁了,陈执轼为何只介绍她太师嫡女的身份呢? 女子出嫁从夫,他应该介绍的是晋王侧妃才对。 这让沈风斓又联想到了宁王,他也管自己叫——沈二小姐。 众人復又厮见一番,南青青又对詹世城道谢,「多谢詹大人主持公道,否则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詹世城耿直地大手一挥,「哎,这事没本官什么功劳。是汪大小姐讲道理,才阻止了那个无理取闹的表小姐。」 沈风斓赞许地看了一眼南青青。 她倒是心思细腻,知道今日若没有詹世城插手,汪若霏未必会讲道理先让路。 她若真的讲道理,就不会任由那个邱双莹在马车外叫骂,骂了那么久才出面阻止。 不过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这个詹世城为人倒是耿直,就是太过直肠子了些,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南青青听了詹世城的话,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怕得罪平西侯府,自然不能直言汪若霏的举动只是博虚名。 沈风斓适时出言打破了尴尬,「你们怎么得罪了那个表小姐,让她连颜面都不顾了?」 高门府第的车夫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又是带着小姐出门,必定是慎之又慎。 平西侯府的车夫,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去挤别家的车,定是得到了吩咐的。 南子衿吐了吐舌,「都是我不好,方才在前头那片山脚下,有一大片盛开的野花。花虽好看,只是要供奉花神未免嫌小。我好不容易摘到了一枝大的,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表小姐瞪着我,说我抢了她看中的花。」 南青青有些埋怨她,「我一知道立刻就让她把花送回去给那位表小姐,没想到汪大小姐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肯要那花。我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想到她们……」 嘴上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暗地里又纵容自己的表姐报復别人。 只是为了一朵大一些的野花。 沈风斓摇头暗笑,这位看起来端庄大气的汪大小姐,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最厉害的是,分明是她有意携私报復,还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识大体的模样,把恶名都甩给自己的表姐。 这手段,真是令人可惧可畏。 「沈姐姐,子衿送花回去的时候就道过歉了,方才我也和那位表小姐道了歉,她们应该不会再记仇了吧?要是父亲知道我们得罪了平西侯府……」 沈风斓安慰她道:「放心吧,哪有这样小气的人,因为一朵花还想记仇多久?」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姊妹俩纯净可爱,却总是有些自卑和怯弱。 要说起来吏部侍郎不是多大的官,也不至于让她们在高门府第的小姐圈子中,这么战战兢兢吧? 今日她才有些明白,听南青青的口气,她们父亲大概对她们很严厉。 南子衿眼中溢出一丝欢喜,「沈姐姐既然这样说,姐姐就放心吧。大不了父亲再要罚跪,我一个人扛着。」 众人都有些吃惊,木清华更是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这个年纪的未嫁少女都是娇客,打不得骂不得,父母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 怎么听南子衿的口气,她们姊妹很经常被罚跪呢? 南青青嗔怪地看她一眼,又对众人道歉,「真是失礼了,舍妹一向口无遮拦,让各位见笑了。也怪我今日没有看好她,让她摘了那位表小姐看上的花。」 詹世城朗声道:「南大小姐何出此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山间野花,人人都採得,谁先採了就是谁的。别说是一个侯府的表小姐,就是圣上看上了那花,你们也可以采。」 这话要是别人说未必可信,从詹世城嘴里说出来,倒是切切实实。 他是敢在年关休沐之时,上书圣上,弹劾圣上最为宠爱的皇子之人。 采一朵花又算的了什么? 南青青不禁被他一本正经的口气逗乐了,掩嘴笑道:「詹大人真是风趣。」 詹世城一愣,而后终于有了反应,低下了头。 面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既在途中有缘相遇,沈风斓便邀她二人一同回城。 有晋王府的马车开道,也省了许多麻烦,南青青姊妹欣然答应。 陈执轼却道:「我和老詹还有任务在身,就不能护送各位回城了。风斓,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风斓点了点头,木清华见状,便邀请南家姊妹到溪边赏花说话。 只剩詹世城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拨人朝不同的方向去了,自己却不能跟上。 一边是兄妹说梯己话,一边是女眷赏花谈天,他哪边都搭不上。 只好朝着手下的人道:「再去巡视,若再有发现这等马车挡路的事,速速调解开来。」 每年似三月初三这样的日子,京中高门贵女倾巢而出,这种磕磕碰碰的小矛盾就极容易发生。 哪家贵女出门不带家丁和护卫? 哪个不怕死的毛贼敢打劫她们? 与其说他们京兆尹是来巡逻保护的,不如说,就是为了解决这等纠纷的。 偏偏女眷间一点磕磕碰碰,身后都是世家大族的权力纷争,不可小觑。 连他这个京兆尹亲自出面都未必能摆平,这才请了陈执轼出马,他的身份到底贵重许多。 那一头,陈执轼和沈风斓走到水边一处凉亭,坐下细谈。 「听闻年初一那日,你腹中孩儿早产,是因为沈风翎带着卫玉陵上门挑衅?」 沈风斓没想到他要问的是此事。 关于早产这件事,她一直不愿意和陶氏等人多提,就是因为她心中怀有一丝歉意。 陶氏等人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能把孩子真正的生产月份告诉他们。 更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未婚先孕。 这等皇家的丑闻,知道了反而会将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犯险。 「三妹妹是孩子心性,做事未经考虑,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此事敷衍而过——总不能说,这是宁王刻意为之吧? 「这怎会是小事?她与你虽不是一母所出,到底是亲姊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风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一点都不惊讶。 就算没有宁王的推波助澜,她也见不得自己好过。 像陈执轼这般父母具在、家族和睦的人,是理解不了沈风翎内心的阴暗的。 「越是亲姊妹,越容易做比较。父亲就两个女儿,嫡庶尊卑一分,便是天壤之别,她岂有不嫉妒的。」 沈风斓说得轻描淡写。 总归她已经出嫁了,往后不和沈风翎在一个府里,太师府中也只会捧着沈风翎这唯一一个小姐。 自然相安无事。 陈执轼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心思我是真的猜不透,看来我是註定孤独一生了,倒是汪大小姐那样爽快大气的好。」 沈风斓差点笑出了声。 她这轼表哥到底是傻呢,还是傻呢? 陈执轼被她看得发毛,呆呆地朝自己脸上一抹,并没有抹下什么东西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若换了是旁人,沈风斓才懒得跟他解释。 可陈执轼是她表哥,她可不能看着一个大好青年,误入迷途。 「表哥可知道,那个邱双莹是什么来头?」 陈执轼细想了想,「京中并无邱姓的世家,汪若霏说她是客居在平西侯府,想来是家道中落或是贫寒人家。」 「是啊,就连汪大小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都敢抱怨她,轼表哥觉得,她能指使车夫瞒着汪大小姐去挤别家的车吗?」 一句话说得陈执轼恍然大悟。 「看来汪若霏是早就知道了,见京兆尹府插手此事,才出来装个大方。是我煳涂了,我说呢,总觉得怪怪的。」 沈风斓笑道:「倒不是你煳涂了,汪大小姐的确有一套,难怪人人都夸她端庄大气。我怕你一时看花了眼,替我娶个这样的美人蛇嫂嫂回家,那可怎么好?」 尤其是她临走的那个眼神,沈风斓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越说越远了,我和你说沈风翎的事,你别扯开话题。」 陈执轼听她说嫂嫂二字,心里不是滋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不管沈风翎是嫉妒也好,有心做恶也罢。你只小心着她就是了。」 这倒奇了,陈执轼今儿怎么就绕不开沈风翎了? 沈风斓道:「是不是三妹妹又做了什么,轼表哥才会这般反覆叮嘱?」 陈执轼眉头轻蹙,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 「是小姑母派人来定国公府找我母亲,我当时正好在旁边听见了,是给沈风翎议亲的事。」 他口中的小姑母便是小陈氏。 沈风斓点点头,沈风翎只小她一岁,也是时候该议亲了。 「议的是何人?」 「大理寺卿曾家的嫡次子,年方十八,已经考取了乡试的解元。」 「门第虽平常,倒是年轻有为的子弟,也算般配。」 陈执轼道:「小姑母也觉得般配,姑父也欣赏那曾家的二郎,可是沈风翎闹着绝食不肯议亲。」 「怎么会?三妹妹是从来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的。」 何况在这个时代,婚姻自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种绝食抗婚的行为,简直是骇人听闻。 「莫不是那曾家二郎有什么隐疾?还是面貌丑陋?」 「怎么能有隐疾呢?生得也是清俊秀雅,那是小姑母她相了许久才挑中的人。」 这就怪了,沈风斓托腮思考。 陈执轼继续道:「就是为了此事小姑母来寻我母亲商讨对策,母亲说兴许是嫌人家的门第太低,小姑母回头一问沈风翎,她果然默认了。」 沈风斓微微一笑,知道她的攀比心又开始作祟了。 「只怕她是觉得我嫁进了王府,她若只嫁个中等士宦人家,便低我一等了。」 「那怎么一样呢,她若嫁给曾家二郎,便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你……」 陈执轼说着住了口,心中后悔不迭。 他怎么跟沈风斓说起这个来? 原本她亦是宁王正儿八经的王妃,嫁给晋王屈尊做一个侧妃,她的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沈风斓丝毫不以为意,「是啊,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三妹妹竟想不明白。」 陈执轼道:「所以母亲让我告诫你,沈风翎对你太过介怀,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她若再去王府拜见,能推则推。」 ------题外话------ 汪若霏这个名字被提起很多次了,终于正式出场。 小可爱们猜猜,她为什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沈风斓? 猜对有奖哦~ 第一百零一章 傻儿子与暴力女 沈风斓不禁笑出声来,「好啊,你原来是带着舅母的命令来的。我当你是真的扶危济困,好心来帮詹大人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他眉梢一挑,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方才在木清华面前,他不便直说是陶氏特意叮嘱他来告诫沈风斓。 他想了想,有些嚅嗫道:「你和晋王殿下,相处得还好么?晋王殿下是否见过沈风翎,对她又是如何?」 「挺好,有了云旗和龙婉,你们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她现在是母凭子贵,有了这一对带来祥瑞的龙凤胎,她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 ——只要她愿意。 沈风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愣神片刻,终于想通了陈执轼的意思。 「你的意思莫不是,沈风翎对晋王殿下有意?!」 「是我母亲的意思,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她自然比我懂得。」 沈风斓摇头笑道:「不可能的。晋王殿下只见了她一回,还是父亲续弦那日,柳姨娘带着她来咒我小产。晋王殿下当场黑了脸,那副模样,哪个女儿家会对他有意?」 陈执轼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坦荡,并不似在说假话。 晋王殿下位高权重,年少成名,又生得一副颠倒众生的绝世美颜。 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沈风斓,会对晋王如此放心吧? 这天下女子,无人能及她沈风斓的倾城绝色,灵慧出尘。 他一眼望进她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里,出神许久。 「轼表哥?」 直到沈风斓连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不可能就好。母亲就怕她一心想和你争驰,做出什么蠢事来。」 他不自觉将手拢进袖中,在宽大的衣袖底下,摩挲着手上那枚通透如水的翡翠扳指。 那扳指和沈风斓腰上的翡翠玉玦,乃是一块璞玉中挖下来的,天生一体。 沈风斓道:「晋王殿下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难怪世人见他都以为是浪荡之辈,其实他洁身自好得很。」 实际上他是个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府中连个姬妾都没有,仅有的两个通房丫鬟绿翘和红妆,也是浪得虚名。 ——这也是她无意中从红妆口中得知的,原来晋王从未收用过她二人,只是做个样儿给外人看罢了。 若连两个名义上的通房丫鬟都没有,只怕旁人要以为,晋王殿下有龙阳之癖。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绿翘总要跑去上房,试图得到他的临幸。 陈执轼听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并非心甘情愿嫁给晋王,先前还在静清院住着时,又收到百般冷落。 怎么这么快,她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不禁有些吃味道:「晋王殿下身边不乏追求者,尤其是那个小郡主,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一向疏朗开阔的陈执轼这样婆婆妈妈地叮嘱了起来,沈风斓又好笑,又感动。 「知道啦,轼表哥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到娶亲的时候了,可有中意的哪家小姐?」 陈执轼自嘲一笑,「我哪里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白娶一个回去也无用,过一二年再说吧。」 说罢见不远处木清华和南家姊妹走来,便提醒沈风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我派几个护卫送你们,路上小心。」 沈风斓也没有推辞,又和詹世城告了别,三辆女眷的马车一同朝回城的路上驶去。 回城的马车上,沈风斓闭目养神,一边思考着陈执轼所说关于沈风翎的话。 她绝不认为以晋王那日冷淡的态度,会让沈风翎对他产生什么旖旎的心思。 倒是宁王那般温柔之人…… 电光火石在她脑中划过。 她未曾问过宁王,他是怎样让沈风翎乖乖听他的话,带上卫玉陵去晋王府的。 宁王也未曾主动提起。 难道…… 她不禁一阵恶寒。 以沈风翎庶女是身份,是绝对做不了宁王的正妃的。 难道是因为她是晋王的侧妃,所以沈风翎宁愿放弃做中等官宦人家的正室,也要攀附宁王与她平起平坐? 以她对沈风翎的了解,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她的脑中不禁浮现起宁王指节上发红的冻疮。大年初一,正是朔风如刀、大雪漫天之时。 别的皇子照例要晨起进宫,去向圣上请安,为自己的父皇恭祝新年吉祥。 就连被禁足的太子、被冷落的晋王,也能在长生殿外遥遥嗑一个头,聊表身为人子的孝心。 而所谓风头正盛的宁王,却在这样的日子里,被远远派去太原府抚恤灾民。 名义上说是代天子出巡,也不知道是圣上煳涂了,还是礼部没有安排好仪仗。 若是以天子仪仗出巡,怎会冻得满手生疮呢? 而他含笑如常,似乎没有半点愁绪,就是提及贤妃之时,也没有停止过笑容。 是不是微笑成了习惯,连怎样不笑都学不会了? 她不自觉替他心中酸涩,又感慨无论是沈风楼还是晋王,都对他有所误读。 轻轻的吃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睁开双眼,看见浣葛正在对浣纱边比划边说着什么,笑得脸都憋红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好笑?」 浣纱忙道:「是不是吵着主子养神了?都是浣葛这丫头,见一个编排一个。」 她说着也没忍住笑了。 浣葛捂着嘴边笑边说,「小姐方才没瞧见吗?咱们走的时候啊,詹大人就盯着那个南家的小姐。南家的小姐一察觉到,他就忙低下头去,脸红得像个大灯笼。」 浣纱打了她一下,「你还说!如今胆儿越发大了,编排人编排到小姐跟前了。」 浣葛边躲边笑,「小姐看到没有?詹大人看的到底是南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是南家的大小姐。」 先前南青青夸詹世城风趣的时候,她就已经瞧见他的面色了。 沈风斓说得笃定,浣葛就更好奇了,「南家两个小姐生得一模一样,小姐到底是怎么分辨她们的?」 「其实也不难,她姊妹两个生得是一模一样,但是性子稍有不同。我先前见过她们一回,如今再见,自然认得了。」 「对了。」 沈风斓略思忖了片刻,问道:「从前你们常在我面前,说那个平西侯府的大小姐,我也没细听过,你们再说与我听罢。」 浣纱和浣葛面面相觑。 「小姐从前最不愿意我们提汪大小姐,怎么今儿主动要听了?」 她从前是不喜欢被拿来与旁人捆绑在一起,她就是她,不是什么京城双姝之一。 她甚至不是那个原身沈风斓。 所以她不爱听丫鬟们总是拿她与汪若霏相提并论,但今日—— 头一回见着这个汪若霏,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伪善的人物,还对她投以那般古怪的目光。 她怎能不问个明白? 浣纱想了想道:「这位汪大小姐,是平西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据说也是自幼早慧,到底是几岁会读书的,也没人说得清了。她出身侯府,又美貌多才,当然,和小姐你是比不了的。」 「既然比不了,为何齐名并称?」 「这个我知道!」 浣葛得意道:「方才堵在那处的时候,我和旁边一个围观之人聊了聊。原来这汪家大小姐,与其说是才貌出了名,不如说是凭气度出了名。」 沈风斓不禁失笑。 汪若霏? 气度? 这两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你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浣葛道:「话还要从这位姓邱的表小姐说起。她是家道中落寄养在平西侯府的,明明比汪大小姐长了三岁,却是个惹事精,最爱仗势欺人。」 「每次她惹事欺负了人,都是汪大小姐出面替她收拾烂摊子。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多少遍了。汪大小姐也不肯把她这位表姐赶走,还总是带在身边同起同坐,所以她大气之名就渐渐传开了。」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想不明白,像汪若霏那样自矜之人,为何要带邱双莹这种人出门丢人现眼。 邱双莹虽只是表小姐,丢的到底是平西侯府的颜面。 现在终于明白了—— 随身携带一朵几近枯黄的绿叶,来衬托自己这朵明艷的红花。 旁人嘲笑平西侯府表小姐仗势欺人的同时,更会夸奖她这个嫡小姐大度能容,对平西侯府的名声毫无损害。 也不知道那个备受她照顾的表姐,若是想到这一层,还会不会对她感激涕零? 「那么,我从前见过这位汪大小姐吗?」 沈风斓佯装思索的模样,「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见过,又好像……」 浣纱老实地摇头道:「不曾。小姐出席那些个什么茶会花会的,偶尔会跟这位汪大小姐同在席上,却没有说过话。」 这大约是一种王不见王的心理,两人一个是士宦官家,一个是勛贵世家。 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都是其中翘楚,被人众星捧月地供着。 非要凑到一处,只会产生尴尬。 沈风斓眸子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既然她和这位汪大小姐连话都没有说过,她何至于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其中必有问题。 汪若霏,宁王,沈风翎…… 这一趟出行,收穫可真不小。 马车驶入城中不远便停了下来,南家的一个婆子在车外说话,沈风斓命浣纱打起车帘来。 那婆子行了一个福礼,「我们家两位小姐说,多谢沈侧妃娘娘今日相助。若是侧妃娘娘不嫌弃,改日我们小姐当亲自登门拜谢。」 沈风斓道:「不妨事,告诉你们小姐有空常来王府和我说话才是。她们姊妹俩今日受惊了,我派晋王府的护卫护送你们回府。」 婆子喜不自禁,「多谢侧妃娘娘爱护,老奴替两位小姐多谢娘娘。」 四个护卫陪着那婆子往回走,婆子又到木清华的马车外边告了辞,才回去復命。 最末尾那辆南家的马车便朝着西边去了,浣纱目送那辆马车离开,才放下了车帘。 「南家二位小姐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她们家的婆子也知礼得很呢。」 浣纱对南青青姊妹称赞不已。 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姐也颇喜欢这对姊妹,待她们格外亲和。 浣葛也道:「旁的不说,单说她们两生得一模一样和瓷娃娃似的,叫人看着就喜欢。」 浣纱见了她们二人就想到云旗和龙婉,「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长得虽不同,但一个像小姐,一个像晋王殿下,长大了也必然是绝色之姿。」 浣葛掩着嘴笑,「不成不成,咱们从此要改口叫娘娘了。不然一个小姐,一个大小姐,准说秃噜了嘴!」 这话说的沈风斓都禁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今儿出来了一日,云旗和龙婉在家可好? 木清华的马车在一个岔道告辞,过了没多久,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晋王府外。 沈风斓才下了车,便见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你说清楚些!」 沈风斓不禁蹙眉,「大公子怎么了?」 「大公子和大小姐在房中睡觉,奶娘一时没注意,大小姐把大公子推下床去了,满头是血!」 孩子才两个月大,从那么高的床上摔下去还得了? 沈风斓吓白了脸,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大步朝天斓居赶去。 沈风斓赶回天斓居之时,只见轩辕玦怀里抱着云旗,正站在室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萧太医站在一旁,面色不佳,看得沈风斓格外悬心。 「云旗怎么样了?」 她飞奔上来,就着轩辕玦的怀抱,看见云旗似乎睡着了,头顶上包裹着厚厚一圈白布。 那圈白布底下,隐约透出大片血红。 萧太医禀道:「大公子从床上摔了下来,额头磕到了床角破了一块,并无大碍。所幸地上铺着毛毡子,否则……」 轩辕玦眸中含着冷意,面色如铁。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几个奶娘跪在一旁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沈风斓张开怀抱,轩辕玦将云旗放进了她的怀里。 怀里小小的孩儿正唿吸得均匀,一张圆润的小脸奶白甜香,长长的睫翼卷翘乌黑。 她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浣纱犹豫了片刻,上前道:「娘娘,还是奴婢来抱吧。」 她抱孩子的姿势太过僵硬,云旗刚刚受过伤,只怕会受不了。 将孩子交给了浣纱,沈风斓问道:「龙婉呢?」 轩辕玦朝里间示意了一下,「被云旗的哭声吓醒,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她舒了一口气,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颓废地坐到了椅子上。 龙婉伸手打云旗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奶娘们和她提过要将两个孩子分开养的事,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她到底没有生养过孩子,竟自以为是地拒绝了经验丰富的奶娘的提议。 真是大错特错。 云旗的受伤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挫败和懊悔。 她甚至懊悔地说不出话来。 轩辕玦看着她弓着背,像是鸵鸟一样低着头,觉得十分好笑。 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他站在那里伸出手,慢慢靠近她,想拍拍她的背安慰一番。 就在那手快要触到沈风斓背上的衣料时,他忽地收了回来。 这种时候,骄傲如她,大约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安慰吧? 尤其是他这么个,「并非所爱」之人。 他转过身去,朝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奶娘们冷声道:「你们照顾大公子不周,让他受了这等重伤,自去芳姑姑那里领罚吧。若再有下回,本王绝不轻饶。」 哪里还敢有下回? 便是这第一回,也是她们错估了才两个月大的龙婉的力气,才造成这般疏漏。 只是处罚,没有将她们撵出去,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几人千恩万谢,这才退了出去。 最后,他转过身来,对沈风斓道:「云旗和龙婉必须分开教养,不管你同不同意,本王不会让龙婉再伤到云旗。」 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顶多是语气不太客气。 听在沈风斓的耳中,就变了味道。 她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轩辕玦。「殿下去看过龙婉吗?」 「什么?」 「龙婉被云旗的哭声吓醒了,是否看见了云旗头上的血?她还那么小,一定很害怕,殿下去看过她吗?」 轩辕玦愣了愣。 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忙成一团,生怕云旗的伤危及性命。 他也只顾着问萧太医云旗的伤情,得到没有大碍的回答后,便一直抱着他哄他入睡。 龙婉那边,的确无人看顾。 看着轩辕玦的神情,沈风斓便一清二楚了。 「不论男女,好歹是殿下的骨肉。就算殿下瞧不起她是女儿家,看在那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份上,也请多照顾她一些。」 沈风斓这话像是在说龙婉,再细细想来,越发像是说她自己。 轩辕玦待要反驳,她已经施然起身,朝里间去了。 某人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火冒三丈。 他何尝说过他瞧不起女儿家? 沈风斓凭什么就笃定他瞧不上女儿家? 他从前确实瞧不上,总觉得女儿家不是娇弱不堪一击,就是心思诡计复杂。 他在后宫之中见过的太多了,就连他的母妃萧贵妃那样的女子,他也不见得喜欢。 所以他未曾娶亲,就连一个半个妾侍都没有,仅有的两个通房也是虚有其名。 可自从他打心眼里接受沈风斓之后,这一切就不同了。 这个小心眼的女人,就因为那日争吵之时他说的一句「认命」,她就揪着不放了。 他何尝说是身为女子就该认命? 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才口不择言。 他气恼地站在那里,想到沈风斓说龙婉会被吓着的话,也想进去看看龙婉。 他承认自己是一时着急,顾此失彼,没有顾及龙婉。 但是现在进去的话…… 他冷哼一声,「本王先回书房,若是大小姐有什么事,即刻来禀报。」 侍立一旁的小衣忙应道:「是,殿下。」 他又朝里间看了一眼,随后大袖一拂,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与此同时。 沈风斓进到内室,看见龙婉四仰八叉地俯卧在榻上,圆乎乎的小屁股翘起,睡得十分香甜。 这豪放的睡姿,看得沈风斓不由一笑。 能睡成这个模样,一定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她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轻轻走上前去坐在榻边,替她盖上了一件小毯子。 古妈妈从外头走进来,见龙婉睡得香甜,便命身后的粗使婆子放下了手中的花盆。 她轻声道:「怕屋子里有血腥气吓着大小姐,老奴特意让花房送了一盆金桔来。」 金桔香气淡雅,寓意又吉祥,果子金黄圆润,便是孩子不小心採食了也没什么关系。 沈风斓点了点头,步出了内室。 「妈妈,做娘亲实在太难了,我做不好。」 她坐在靠窗的明几旁,一手撑着面颊,另一手把玩着窗台上挂的铜马。 铜马发出细细的丁铃声。 古妈妈柔声道:「娘娘不是做不好,是没想做好。你自小到大什么都做得很好,夫人对你最是放心,做娘亲又怎么会难得倒你呢?」 一语中的,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自然不是故意不想照顾好他们,而是—— 她还没有做好,做人娘亲的准备。 「古妈妈,我怕自己真的成为他们的娘亲后,就再也走不出这个晋王府了。」 「我真的,很害怕。」 —— 有萧太医在,云旗头上的伤口恢復得很快。 起初萧太医每次来换药的时候,面上都带着笑意,会说伤口恢復得很好之类的话。 到后来几次,他的笑脸就越来越少了,甚至变得眉头紧锁。 沈风斓这才意识到了问题—— 根据奶娘们的回话,云旗自从受伤之后,已经好几天没有哭过了。 一声也没嚎过。 这对于一个两个多月的婴儿来言,不正常到了极点。 后知后觉的轩辕玦和沈风斓,坐在云旗的房中,背对着背一言不发。 萧太医在云旗的床边,陪同一位老者给云旗把脉。 沈风斓悄悄看着,他除了把脉以外,还翻开了云旗的眼皮和嘴唇。 那是萧太医特意请来的老太医李三针,原是宫中太医院的院判,已经告老多年,在京城中颐养天年。 能请得动他,还多亏萧太医曾经在他手下受过一年的指教,两人有师生之谊。 「老师,大公子怎么样了?」 李三针收起了药匣,站起身来,伸出枯瘦的手捋了捋鬍鬚。 「大公子身有弱疾,于母体之中数次受伤,先天不足。气虚而体亏,五脏弱而面盈。其先天之气难以补足,非天材地宝可以其用矣。更兼体外破损之伤,阳气外泄。致其经脉紊乱,血液逆流,恐先天智弱,寿数不永……」 矮小枯瘦的老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站在那里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堆。 沈风斓这才明白,为什么说萧太医寡言少语。 原来其他的太医,都是像这位李老一样,喋喋不休的。 萧太医边听边点头,一副他完全听得懂的样子,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轩辕玦,便先送李三针出去。 他一边扶着瘦小的老头往外走,一边问着些什么,随后不住地点头。 沈风斓耐着性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萧太医这才回来。 「怎么样?李老可说了云旗是怎么回事么?」 萧太医一脸愁云惨雾。 「李老的意思是,大公子在娘娘腹中多番受伤,先天不足。这回摔伤了头引发了病症,极有可能……」 轩辕玦眉头一皱,「只管说。」 「极有可能患有脑疾,智力低下,所以不会哭。另外,还有可能会比寻常人的寿命短许多。」 这句话说完,轩辕玦面如死灰。 沈风斓先是一惊,而后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果断道:「不可能。龙婉和云旗是双生,要是云旗先天不足,龙婉为什么会安然无恙?」 何止安然无恙,龙婉比旁人一胎生的孩子,还要强健许多。 萧太医愣了愣,「双生的孩子,一个抢去另一个的养分,那也是有可能导致一强一弱的。」 沈风斓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很笃定,「要是龙婉强云旗弱,为何云旗会先出生?」 双生的胎儿中,总归是强的那个先出生。 弱的那个往往在后头,甚至根本就生不出来。 萧太医还未开口,沈风斓朝侍立一旁的浣纱道:「去把龙婉抱来,让萧太医好好诊一诊。」 她不相信,云旗和龙婉在她腹中歷经千难万难,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生下来了,怎么可能有脑疾? 奶娘很快把龙婉抱了来,她在襁褓之中伸手伸脚,见了沈风斓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细长的眉眼尚未长开,笑意盈然,朝气蓬勃。 这副模样,无论谁一看都知道,是个极其健康的孩子。 奶娘将龙婉也放在榻上,和云旗并排,萧太医在榻边坐下,为她诊脉。 室中一片静默,沈风斓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常急促许多。 淡淡的金桔香气萦绕室中,分外清甜。 「哈。」 婴儿奶气的笑声忽然响起,萧太医暮地睁大了眼。 轩辕玦将两个孩子都看了一遍,只见云旗原先仰卧的身子翻了过来,侧躺着看着他身旁的龙婉。 龙婉也看着他,两个小小孩儿面对着面,面上都带着笑意。 「那是谁在笑?」 萧太医放开了手,面上有着难掩的欢喜,起身朝轩辕玦和沈风斓道:「是大公子,大公子笑的。」 一个患有脑疾不会哭的婴儿,怎么会笑呢? 沈风斓大喜道:「他会笑,会笑是不是就说明他并无脑疾?」 萧太医又是欢喜又是纠结,想了想才道:「大公子的情况实在是我此生仅见,李老也认为大公子不哭是因为脑疾,可他现在又笑了。」 「这笑了能不能证明并无脑疾,下官实在不敢断言。大公子现在还太小了,得等大一些看他能不能正常反应、正常说话,才好判断。」 「那龙婉呢?」 说到龙婉萧太医很笃定,「大小姐身体强健,绝无问题,下官可以拿性命担保。」 像龙婉这样活蹦乱跳的孩子要是有问题,那全天下的婴儿就都有问题了。 几个大人担心不已的时候,床榻上的两个奶娃娃,正面对面吐着泡泡。 红艷艷的小嘴唇一张,肉唿唿的小包子脸一鼓—— 唿,一个口水泡就出来了。 云旗因为经常流口水,对此经验丰富,第一回合的口水泡泡就比龙婉吹得大。 正当他小嘴一鼓,要开始第二回合的时候,恼羞成怒的龙婉,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啪!」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一对年轻的父母和萧太医吓得不轻。 「不好了!大小姐又打大公子了!」 奶娘忙上前将云旗抱起来,只见他粉嫩的小脸上红了一片,沈风斓连忙上前查看。 云旗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到美丽的娘亲出现在视线之中,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 沈风斓伸出双手想要抱他,忽然,她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云旗,哭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发愁他不哭的时候,龙婉就正巧打了他一下,把他打得哭出声来。 沈风斓看向床上的龙婉。 她方才打在云旗面上,手上沾着云旗的口水,怎么甩也甩不掉。 再听见云旗大哭的声音,索性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两个孩子的哭声,吵闹得恨不得将屋顶掀翻,听在沈风斓的耳中,却是如此悦耳。 她不禁一笑,转头正对上轩辕玦含笑的目光。 云旗可能患有脑疾的说法,随着他这顿大哭,烟消云散。 沈风斓不敢掉以轻心,时常让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待着,以便观察。 出于对母亲天生的亲近,两个孩子也喜欢和她待在一处,不过奶娘留了个心眼,绝不让云旗和龙婉之间的距离小于一臂长。 也不知道龙婉是为什么,逮着机会就打云旗。 或是胳膊一抬打在他身上,或是小腿一蹬把他踢出老远,小胳膊小腿肉唿唿的,力气倒不小。 云旗呢? 云旗挨了打也是笑呵呵的,笑着笑着口水就顺着嘴角留下来,时不时还吐一个口水泡。 沈风斓简直绝望,一个暴力女,一个傻儿子。 这真的是她生出来的吗? 每当她露出一副「他们两不是我生的」的神情时,他两个就会默契地咯咯直笑。 一个笑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一个笑得桃花眼发光。 看着两个小包子精緻的眉眼、纯真的笑容,她瞬间心情大好。 没过几日,府中就热热闹闹地筹备起了百日宴。 别家的娃娃出生三日就可以见人了,那称为洗三。 身子不好的需要耐心调养,满一个月才能见客,称作满月宴。 云旗和龙婉属于格外不好的,所以直到满百日了,才能设宴见客。 这设宴的讲究就多了,芳姑姑一一和沈风斓说来,她却听得漫不经心。 「皇上和贵妃娘娘身为大公子和大小姐的祖父祖母,等闲是不会出宫的。余者长辈皆是能请的,像是长公主和皇伯皇叔们。侧妃娘娘的母家……」 沈风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些事情,芳姑姑自行处置便是。该请的就请,拿不定主意的再问殿下。若是我母家的亲戚呢,就再问我便是。」 芳姑姑有些不悦。 晋王殿下有心让她掌管府中庶务,这是身为侧妃求也求不来的恩典。 若不是府中没有正妃,怎么轮得到她沈风斓? 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芳姑姑按捺下不悦之意,提醒道:「侧妃娘娘,您现在是府中当家的主母,这些事都让老奴来安排,未免不妥。」 沈风斓放下茶盏,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姿,笑得一脸无害。 「没事,芳姑姑做事,我放心。」 她假装听不懂芳姑姑的言下之意。 对方被她一句我放心呛住了,只好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待芳姑姑走了,浣纱才敢开口,「娘娘为什么把事情都交给了芳姑姑呢?这大好的执掌晋王府庶务的机会,白白让出去多可惜啊!」 沈风斓不由一笑。 在她眼里是负担的那些东西,在旁人看来,却是荣耀。 她不想接管晋王府的庶务,只想料理好小小的天斓居,过得舒心即可。 现在把这份沉甸甸的荣耀接在手中,他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可不愿意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芳姑姑办事的效率是极高的,很快就跟莫管事商量好了名单,又报给晋王殿下看过。 确认之后,那份名单流转到了沈风斓手上。 「这么多人?」 她眉头轻蹙,目光顺着那张名单往下一一看去。 皇室宗亲之中,竟然还有长公主。 「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长辈,怕是不会亲自前来。不知她到时会让她的儿媳马氏前来呢,还是让小郡主前来?」 晋王殿下早就放出过话,不让小郡主进晋王府的门。 但是百日宴时皇亲国戚俱在,又怎么好意思赶她出去呢? 沈风斓眉梢一挑,莫管事忙道:「娘娘放心,有先前害得娘娘早产之事,小郡主哪里还好意思来呢?」 沈风斓头也没抬,继续看那份名单,嘴里嘀咕道:「那可未必。」 莫管事尴尬地顿了顿。 「便是她真来了,也绝不会让她接近娘娘和大公子大小姐的。」 再矮一辈的,首当其冲看到了太子和宁王一众皇子。 哪怕朝野皆知太子与晋王不睦,这请还是要请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人来不来,派谁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若是来了最好,至少她能认个脸,便是死了也知道找谁索命去。 沈风斓点头略过,又翻到了第二页。 这一页就简单多了,她的亲戚不过是沈府和定国公府两处罢了。 她合上了名单递给莫管事,「就照这样办很好,到时候宾客都集中在前厅和花园便是,通往府中其他各处的路口要把守好,不要让人胡乱走。」 「尤其是天斓居。」 云旗和龙婉尚小,到时候奶娘抱出来露个面,剩下的宾客她还需接待。 孩子留在天斓居需要万无一失的保护,她不会忘记,晋王府大火那一夜,有人想趁乱要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莫管事闻言连声应道:「知道知道,殿下已经吩咐过这事了,就怕……」 就怕如沈太师寿宴那日的事情再度发生。 他们两个对此事,都产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 沈风斓淡淡地摇了摇手,莫管事退了出去。 她那日一时情急责备他轻视女子轻视龙婉,不过是泄自己的愤懑。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轩辕玦比她更加疼爱两个孩子。 她的目光落在左侧高高的多宝格架子上,上头立着一个精緻的木架,挂着两只小小的木勺。 那木勺通体浅黄,丝毫雕饰也无,是用上好的黄檀木,一刀刀雕刻而成的。 ——那是轩辕玦亲手为他们雕刻的。 她在莫管事送东西来的时候摸过一回,木料雅致而朴素的质感,令人爱不释手。 脉路清晰的肌理,手工打磨的光滑勺面,一点一滴皆是用心。 他做了两只一模一样的,说是给云旗和龙婉他日学着吃饭用。 只有沈风斓知道,其中的一只木勺,勺柄背后刻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题外话------ 很可惜,昨天关于汪若霏的问题,并没有小可爱答对~ 没关系哈,后面汪大小姐还会出场,并且戏份不少。 两个小包子的人设是伊人精心考虑过,小可爱们喜欢吗? 第二百零二章 百日宴 为着云旗和龙婉是圣上赐名的份上,百日宴上,众皇子来了个齐全。 不看僧面看佛面,圣上认为他们两是带来祥瑞的孩子,他们就得跟着喜欢。 太师府和定国公府来得同样齐全,小陈氏带着沈风楼夫妇和沈风翎,除了沈太师没到,就连定国公都携妻带子地来了。 这是陈徐行头一遭,以沈风斓母舅的身份到晋王府上。 沈风斓亲自到府外迎接,只见一儒雅清瘦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款款而来。 「见过舅舅。」 她迎上前行了一个福礼,陈徐行亲手将她扶起。 仔细端详着沈风斓的面庞,他道:「斓姐儿瘦了,还不如从前在闺中时了。」 这话说得和陶氏一般无二。 沈风斓笑得甜蜜,大抵这世上所有关心孩子的长辈,都会觉得孩子一段时间不在身边就瘦了。 「从前在闺中淘气,贪吃贪玩的,舅舅还提那时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们朝里头引,「舅舅舅母,轼表哥,里头请。」 「谁敢说我们斓姐儿淘气?你自小聪明乖觉,百十个孩子里也挑不出一个比你强的。」 陈徐行看着斯文儒雅,嘴上维护起沈风斓来,倒强硬得很。 又问道:「听说你父亲今儿没来?」 沈风斓答道:「父亲政事繁忙,小姨母和大哥大嫂,还有三妹妹都来了,就在里头。」 他身居太师之位,只要不是圣上召见,有什么忙在这一时的? 陈徐行心知,这不过是个託辞。 他不愿与晋王府多扯上关系,生怕圣上疑他结党才是真的。 沈风斓一向聪明,必定能猜出这一层来。 为了避嫌连自己嫡亲的外孙、外孙女都不肯一见,这般行径真是令人心寒。 「也罢,让他忙去,有舅舅在这也是一样。」 沈风斓心间一软,觉得陈徐行说这话时,比沈太师更像是她的父亲。 一行人进府之后,外头又来了一辆女眷的马车,带着长公主府的明黄徽记。 长公主的儿媳马氏从马车上下来,身边跟着的婢女一味低着头,连扶也没扶她。 马氏也不恼,反而凑到那婢女耳边说了什么,被那婢女不耐烦地躲开。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带着婢女步入了府门。 宾客皆至,因百日宴只请的亲戚,人并不多,男客和女客齐聚一堂。 沈风斓这边招待着太子妃、恆王妃和马氏等皇家命妇,还有小陈氏、木清华和沈风翎等。 对于长公主府来的人是马氏,而不是卫玉陵,沈风斓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马氏她从前是见过的,性格泼辣爽利爱开玩笑,跟素不相识的小陈氏和木清华,也都能聊到一处去。 事实上她的丈夫并不是长公主和卫老将军的儿子,只是卫家旁支过继来的嗣子,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完全比不上卫玉陵。 沈风斓对她很是佩服。 一个身份尴尬的人,不但让自己活得不尴尬,还能风生水起八面玲珑,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轩辕玦在太子那一席陪坐,同席的有诸位王爷和陈徐行,并沈风楼和陈执轼。 沈风斓端起茶盏来,广袖半掩着面,目光不露声色地投向男客那边。 坐在首席正中的是太子,穿着一身明黄的蟒袍,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他不过三十上许的年纪,脸面圆润发福,可以想像桌子底下藏着一只同样发福的大肚。 单看他五官还算端正,白白胖胖的一副微憨的姿态,再与同席的晋王和宁王相比,就显得十分臃肿俗气。 沈风斓暗暗下死眼盯了他一眼,而后又朝旁边一席看去。 这一席上是恆王与齐王及陈徐行。 恆王年岁稍长,生得不似太子白胖,也不似晋王与宁王清俊,倒有一股粗犷的武人气质。 齐王年纪尚小,生得白净文弱,老老实实地坐着很少说话,像是小户人家读书的儿子。 什么叫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沈风斓今日算是见识了。 圣上这几个儿子里头,竟找不出两个相似的。 「大公子大小姐来见长辈咯。」 随着喜娘一声唿喝,沈风斓收回目光。 那一剎那她瞥见席上的沈风翎,正愣愣地将目光从男客的席上收回。 她不禁眉头轻蹙。 沈风翎会是在看谁呢? 座中以太子的身份最为尊贵,陈徐行的辈分最高,两个奶娘先将孩子抱往了他们的席旁。 陈徐行看见两个孩子抱过来,高兴得站了起来,太子自矜身份,仍端坐在原处。 就着奶娘的怀抱,陈徐行各自端详了两个孩子一番,然后他伸出手—— 抱起了云旗。 「大姑娘生得和我们斓姐儿一模一样,尤其是这双眼睛,又大又黑。」 奶娘愣愣地不知怎么张口,轩辕玦站起来迎了上去,「国公认错了,这是本王的长子。」 才满百日的孩子,不解开襁褓还真难分清男女。 更何况云旗和龙婉两个,都生得惊为天人的容貌,美得男女莫辨。 陈徐行有些尴尬,把云旗放回了奶娘手里。 他很快又抱起了龙婉。 「这才是大姑娘?大姑娘倒是生得和晋王殿下一个模子。」 反了反了,儿子生得像沈风斓,姑娘反而生得像晋王,这长大了不知是多妖孽的容貌。 眼看陈徐行抱着不撒手了,奶娘正想把龙婉抱回来给其他宾客看,只见陈徐行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事物。 那物莹润皎洁,犹如月光,弯成一抹圆润的弧度。 众人朝它看去,青天白日底下,只觉得熠熠生辉晃眼得很。 「这难道是磨平了夜明珠制的玉玦吗?」 太子惊奇发问,这东西比两个孩子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把夜明珠从圆的磨成扁的,还能这么光彩吗? 亏太子想得出来! 沈风斓心中暗暗感慨,这太子到底是真草包,还是扮猪吃老虎? 轩辕玦倒是看出了名堂,「这莫不是,崑崙冰?」 崑崙山出琼脂白玉,白玉脂肥质厚着称,其中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变异,却是几近透明的。 在白日的光线下,能够像崑崙山山巅的冰雪一样,几近透明而折射出光芒来。 因此被称为崑崙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罕见玉石。 众人一面惊异陈徐行这个舅姥爷,对龙婉的出手大方。 一面不禁揣测,他给云旗的会是什么? 陈徐行很快又拿出了一样事物来,那光彩同先前的玉玦并无二致,只是形体小了许多。 竟是一只崑崙冰雕成的扳指。 再看看龙婉那块玉玦,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扳指显然是玉玦当中掏空的部分,顺势做出来的罢了。 这个定国公还真是特立独行,旁人都对云旗这个长子珍而重之,他倒反了过来。 女眷这边把经过都看在眼里,沈风斓不禁乐了。 她这个二舅舅这么多年了,送孩子礼物的眼光一点都没变。 她的那块玉玦和陈执轼的那只扳指,不也是这么来的么? 翡翠变成了崑崙冰,表兄妹变成了亲兄妹。 陈执轼见状也朝沈风斓看来,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彼此相视一笑。 在座无论哪一个人地位都比沈风翎高,她抱不上孩子,只在旁边翘首看着。 「这大公子怎么笑得这副痴傻样子?」 看着马氏用绣帕给云旗擦口水,沈风翎忽然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陶氏不悦地瞥了小陈氏一眼,示意她管管沈风翎。 小陈氏尴尬地笑了笑,「诸位别见怪,风翎她是没怎么见过新生儿,见识短浅。」 对着沈风翎的时候,目光透着隐隐的阴冷之意。 「胡说什么,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被身为太师府当家主母的小陈氏这么一看,沈风翎脖子往后缩了缩。 就在众人以为这扫兴的话头过去之后,沈风翎忽又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大小姐也不见这样啊……」 这下连抱着龙婉逗弄的恆王妃,都气得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沈三小姐也实在太不会说话了,这是你的亲外甥百日宴,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 沈风斓面上仍然挂着淡淡笑意,没有辩解什么。 最尴尬的还是小陈氏,她是太师府的主母,把沈风翎带出来丢了脸…… 她也同样没面子。 她压低声音严厉道:「风翎!再说胡话,就让下人先送你回府!」 沈风翎对沈风斓的微妙心理,她是略知一二的。 私底下她要说什么难听的话由她去,这会子是当着一众王公贵胄的面,岂能由她胡来? 她要是连一个庶女都管不了,这太师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如让给柳姨娘。 男客的席上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目光纷纷向这处投来。 沈风翎被小陈氏这一喝,只能闭上了嘴。 「呀……呀。」 被恆王妃抱在怀里的龙婉,忽然张嘴呀呀直叫,目光一直落在沈风翎身上。 她伸出一只藕节似的小胳膊,朝着沈风翎招呀招,似乎想要她来抱抱自己。 众人都愣在了那里。 难道这小东西也知道,女眷席上和她血缘最亲的,就是沈风翎吗? 恆王妃不免有些吃醋,越发抱紧了龙婉。 她要是知道这个小姨母方才是怎样说她哥哥的,一定不会叫她抱。 站在席旁伺候的浣纱眉头一皱。 龙婉可千万别落到沈风翎手上才好…… 许是因为龙婉招手太久了,恆王妃心不甘情不愿地双手将她託了出去,奶娘抱着她到了沈风翎跟前。 让她抱? 沈风翎下意识朝着沈风斓那处一看—— 她一袭春裳红艷喜气,衬得肌肤如雪,杏眼如一汪深潭。 她就坐在那里,姿态大方地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口,似乎丝毫不在意是谁,抱的哪个孩子。 沈风翎看着龙婉热情洋溢的小脸,那张和晋王殿下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并没有沈风斓的任何痕迹。 她终于伸出了手,将龙婉轻轻抱在了怀里。 龙婉笑得咯咯地,似乎对她很好奇,伸出圆圆的小手来碰她的衣裳。 碰到一下,就笑一下。 沈风翎再不喜欢沈风斓的孩子,看到龙婉的可爱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只圆圆的小手轻轻碰过她的衣裳,又碰过她的鬓髮,而后…… 「啪!」 龙婉的小手打在沈风翎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沈风翎瞬间呆住。 席上诸人先是一愣,而后越想越好笑。 起初还是小小的嗤声,随后直接变成了哈哈大笑。 就连小陈氏和木清华都笑了,她们还需要顾忌太师府的颜面吗? 一群女眷笑得前仰后合。 龙婉这一巴掌,实在是太解气了! 沈风翎被众人无情地嘲笑,自觉丢尽了脸面,奶娘极有眼色地把龙婉抱了回来。 「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大小姐有时候伸手蹬腿太使劲了,不小心碰着您的脸了,沈三小姐没疼着吧?」 反正就是坚决不能承认,龙婉是打了她一巴掌。 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能打人吗? 那是不小心碰着的。 沈风翎有气也发不出来,被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打了一巴掌,这话说出去都丢人。 她涨红了脸,抚摸着被龙婉打到的地方,还真有些疼。 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还装出一副喜欢她的样子骗她抱,一抱上就打了她。 简直跟她那个嘴上漂亮的嫡姐一样有心机! 沈风斓也微微一笑,表示歉意,「龙婉就是这样淘气,上次小腿一伸还把云旗踢下了床,你们瞧。」 她就着奶娘的手朝云旗额头上一指。 「这块疤就是这么落下的。」 不指还真看不出来,这样细看,云旗的额上的确有一道小小的粉嫩疤痕。 太子妃幸灾乐祸道:「淘气也有淘气的好处,我瞧着倒是云旗那样乖巧不好,由着人说他傻他也听不懂呢。」 马氏噗嗤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他有个好妹妹给他报仇了。」 说得众人又是一乐。 沈风翎夹在众人的笑声之中,里外不是人。 「你们那边说的什么?也说给我们听听?」 太子大剌剌地朝这边喊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今儿来晋王府憋屈得很,难得有个乐子,怎么也要好好利用。沈风翎霍然站起,「这里闷得很,我出去走走。」 说罢果然就自顾自出去了。 太子讨了个没趣。 沈风斓像是没看见一般,自在地举杯站了起来,「多谢诸位今日能来云旗和龙婉的百日宴,真是蓬荜生辉,我只能聊以一杯薄酒敬诸位。」 马氏笑道:「这样好看的孩子,再多十个来请我看,我都能不穿鞋子跑出来!」 太子妃推了她一把,「瞧你目不识丁的,那叫曹操跣足迎许攸!」 众人举酒同饮,男客那边席上,轩辕玦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沈风斓身上。 她是个一杯倒的身子,决计喝不了酒。 也不知道现在酒杯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众人将两个孩子都看过一圈,奶娘将他们抱回天斓居。 席面上酒菜纷呈,开始推杯换盏了起来。 女眷这边对两个孩子的热情,还未消退,议论着孩子的眉眼神情。 「这么大的孩子,谁见了生客不是哇哇大哭的?他两个笑得,把我的心都笑化了。」 太子妃说得是实话,从她对沈风斓的好脸色就可以看出。 对两个孩子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东宫和晋王府之间的针锋相对。 沈风斓面上只是微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男客那边,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轩辕玦端起酒杯先敬了陈徐行,「国公身为长辈,今日能亲自前来小儿的百日宴,本王敬您一杯。」 陈徐行瞧着他的模样,从前只知道晋王殿下生得容貌妖娆,放纵不羁,是个不走正道的皇子。 今儿细细一看,倒比从前沉稳内敛了许多。 他满意地捋了捋几根鬍鬚,「殿下不必客气。殿下的长子长女,也是老臣的外孙辈。这血脉出了五服,在老臣眼中,亲情是不出五服的。」 陈徐行拿沈风斓当自家女儿一样看待,不亲眼见着的人,怕是信不过。 不说他给孩子的贺礼那样珍贵,只说一个区区百日宴,定国公府携家带口地全来了,便可见一斑。 「是,多谢国公。」 太子看着他们爷俩一团和气的模样,当下就急了。 一个沈风斓嫁给了晋王,太师府就等于站了半只脚在晋王的阵营里,再拉上一个定国公府那还得了? 他胖脸一耷拉,看了一眼陈执轼,眼睛一亮又笑了起来。 「定国公老大人也偏心得很,怎么就疼外甥女呢?你这嫡亲的儿子在这呢,生得仪表堂堂,将来一定能继承国公大人的衣钵。」 说着就和陈执轼搭话,「世子几岁了?表字为何?可曾娶妻不曾?」 陈执轼拱了拱手,一一回答了太子。 听闻陈执轼尚未娶妻,太子又急忙问道:「那可曾定下亲事不曾?」 陈执轼愣了愣,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这副模样,像极了时常来府中做媒的那些婆子。 陈徐行笑着开口,顺势替他解了围,「男儿家疼什么,尽管摔打去才能得到歷练。娶妻也不急在这一时,像风楼在仕途上成就不凡,娶得也晚。」 沈风楼谦和地笑了笑,「舅舅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是因为守孝。若是能早娶,哪里还等得到这时候?」 他说的又自谦又有趣,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女眷这边也听见了,都拿眼去瞧木清华。 木清华羞赧地微微低头。 「真别说,就沖你等了沈大公子三年,我都佩服你。」 马氏由衷地夸赞她,恆王妃等为了讨好太师府,夸得更是不遗余力。 太子忽然开口道:「那我们这群兄弟里,只有三弟成就最不凡了。」 除了尚未长成的齐王轩辕逸,众位皇子之中,就差宁王未娶亲了。 这当中的缘故,众人心里清楚。 太子当众说出这话来,无非是想让晋王难堪,却尴尬了一席人。 宁王在旁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听着众人谈天时不时地笑笑,没想到这样也能成为话题中心。 他慢慢地放下了酒杯,看了晋王一眼。 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太子,「太子殿下明着是夸本王,实际上分明是要炫耀你年纪轻轻,便享了齐人之福吧?」 众人又是一阵笑。 太子的肥胖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本宫十八岁迎娶太子妃进门,谁想她才进门两个月就怀上了,这才又娶了一位良娣。」 前后脚一正一侧迎了两个妻妾进门,当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太子每每谈起此事都十分得意,这边太子妃听了,心里的苦涩涌上眼中。 人人都羡慕她一嫁进东宫就怀上了麟儿,谁能懂她怀着孩子看着自己新婚的夫君,喜气洋洋迎进新人的忧愁? 沈风斓觉得是时候该尿遁了。 她款款站起,道:「三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去寻她一寻,诸位请自便。」 席上众人一听便听出了门道,听闻沈侧妃早产还有这位三小姐的功劳,想来她是不放心让这么个祸害在府中乱走吧? 这座上的女眷谁不是高门嫡女,谁家没有几个难缠的庶出姊妹? 这种被庶妹陷害的心情,她们万分理解。 陶氏早就想让她去把沈风翎找出来了,最好直接打发她滚出晋王府。 「快去吧,这里我替你招唿。」 国公夫人身为长辈,她要亲自招唿,便是太子妃也只能笑着答道:「不敢不敢。」 沈风斓放心地离开了宴席,朝着天斓居的方向走去。 「派人去找找三小姐吧,找到了送回席上去,小姨母知道怎么治她。」 有小陈氏这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她一个出嫁的嫡姐,就不管那么多闲事了。  沈风翎离了席后,一个人随意走到了一处石子路,便在路旁的长廊坐了下来。 她穿着白色绣鞋的脚不住地踢着石子,绣鞋的前端被她踢得磨起了毛,这让她更是气恼。 那个长得和沈风斓一模一样的大公子,还只会张着嘴傻笑讨人喜欢。 就连流口水马氏她们也不嫌弃,还忙不迭拿自己的帕子给他擦。 分明是个傻儿子,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他?! 就像沈风斓从小得尽众人的喜欢一样,她的儿女也不例外。 这种感觉令她恐慌。 她甚至害怕,自己的儿女出生,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没人疼没人爱? 想到这里,她愤愤地又踢了一脚。 这一脚用的力气很大,一块卵石被她踢得骨碌碌滚了很远,一直滚到一个路过的丫鬟脚边。 「哎呦。」 那小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沈风翎坐在那里,慌忙低下了头。 沈风翎正在气头上,一见这丫鬟畏畏缩缩的样儿,便知是个没什么体面的,正好拿来撒气。 「你过来。」 那丫鬟听了这话,反而走得更快。 「叫你过来听见没有?再不过来,我可喊人了!」 晋王府守卫森严,岗哨密布,真让她一喊,片刻间就会有侍卫来。 那丫鬟只好认命,硬着头皮慢慢地走了上来。 「叫你你还敢跑,你知道我是谁吗?」 面对沈风翎的斥责,那丫鬟只是低着头,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沈风翎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总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我看看。」 「你烦不烦啊?」 那丫鬟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竟是卫玉陵! 「小……小郡主?」 卫玉陵忙掩住她的口,拉她到假山后面躲着,「小声些,叫人听见了,定要把本郡主赶出去了!」 沈风翎诧异地指着她那身行头,「你……你是扮成你嫂嫂的丫鬟混进来的?」 「是又怎么样?我警告你,不许说出去,否则你就是和本郡主作对?」 卫玉陵气势汹汹地威胁她,又担心她不答应,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她。 沈风翎试探道:「小郡主混进来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她轻哼一声,「我来看看那两个孩子。」 都说这一对龙凤胎,为中原大地带来了祥瑞的初雪,她倒要看看—— 沈风斓到底给她的晋王哥哥,生了怎样的孩子。 「只是看看?不做什么?」 沈风翎又重复了一遍,惹得卫玉陵狐疑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很希望我对孩子做点什么吗?沈风斓可是你亲姐姐,你就这么恨她?」 沈风翎被问得恼羞成怒,「她是嫡长女,我只是庶女,她何尝拿我当妹妹看过?」 卫玉陵撇了撇嘴,「得了吧,你还想怎么样?她真不拿你当妹妹待的话,就凭害她早产你也有份,她就可以让你过得生不如死。」 沈风翎一愣,待要说什么,卫玉陵早已不耐烦。 「本郡主现在去天斓居,但凡叫人发现,我全都算在你头上!」 说着身形一晃,已经跳出了假山背后。 「等一下!」 沈风翎反应过来,连忙拉住她,「孩子不在天斓居,应该还在前厅。」 正说着,长廊那一头走来几个丫鬟婆子,手中抱着云旗和龙婉。 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眼看要走至跟前,两人忙又钻回假山后头去。 「瞧瞧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生得多讨人喜欢。那些夫人王妃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一个婆子骄傲地说着,又有一个婆子笑嘻嘻地搭话。 「是啊,别人家的孩子抱出去见人不哭就算好的了,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笑得甜着呢!」 要说起来,起初云旗几乎都不哭,萧太医还请了李老来诊脉,说是不哭便是有什么脑疾。 后来被龙婉一打云旗就哭了,过后仍是每天笑哈哈的。 众人这下才明白,像他们兄妹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有些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才是正常的。 又听一个小丫鬟笑着说:「沈三小姐竟然说咱们大公子傻,我看大公子和大小姐聪明着呢,这不,大小姐就给了她一巴掌!」 说到这处众人齐声大笑。 假山后头,卫玉陵瞧了沈风翎一眼,只见她满面通红。 「你为什么说大公子是傻的?」 沈风翎嘴硬道:「他光会笑不会哭,笑得口水直流,这不是傻的是什么?小郡主想想,她肚子里两个孩子又是被火烧又是早产,怎么可能半点事都没有?」 卫玉陵急了,「那是晋王哥哥的长子,怎么能是傻子呢?」 说着恨不得冲出去看一眼才放心。 沈风翎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凑到卫玉陵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卫玉陵道:「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你要是硬要抢孩子来看,很快就会把人招来的。」 卫玉陵盯了她好一会儿,看着那几个婆子渐行渐远,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钻出假山,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头上的双丫髻。 确认自己仪容体态没有问题后,这才捏着嗓子,朝着那几个丫鬟婆子道:「几位妈妈请留步。」 那几个丫鬟婆子纷纷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卫玉陵朝着假山那头一看,沈风翎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她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对怀里抱着孩子的婆子福了一福,「我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长公主今日未能亲自前来见见两位侄孙、侄孙女,甚是遗憾。便命我好生看看大公子和大小姐,回去和她说说模样,就当是亲眼见过了一般。」 这几个婆子都是专门照顾云旗和龙婉的,此前并未见过大名鼎鼎的小郡主,听她这样一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年纪虽小,衣着首饰却体面,自有一番气度。 这副模样,说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的确当得起。 两个奶娘便将孩子抱在手中,让卫玉陵就着她们的手来看孩子。 她囫囵看了一眼,只觉得一个长得像晋王,一个长得像沈风斓。 她下意识去看长得像晋王的龙婉,「这一定就是大公子了吧?」 一双桃花眼和晋王一模一样,眼波流转,显得格外机灵聪慧。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傻子? 沈风翎真是瞎了眼了! 奶娘不禁一笑,「姑娘看错了,这是我们大小姐。那才是大公子呢!」 她眼神投向另一个婆子抱的孩子,卫玉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云旗的眉眼似极了沈风斓,只是神情不同。 不同于沈风斓那令人讨厌的淡淡笑容,云旗笑得龇牙咧嘴的,灿若阳光。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他软嫩如新出炉的包子一样的面颊。 「住手!」假称出来寻人的沈风斓,一路往天斓居方向走来,想回房歇息。 没想到走到这长廊之上,便见护送云旗和龙婉回去的丫鬟婆子们,正停在长廊之上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回天斓居说? 她有些狐疑,待走近了,才看到奶娘们抱着孩子,正在给一个丫鬟看。 那个丫鬟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穿的并不是晋王府的服制。 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等沈风斓看到她笑着抬起脸来,伸手去碰云旗的时候,才看到她的面容。 那是卫玉陵! 她连忙喝止,生怕卫玉陵对云旗不利。 「娘娘。」 婆子们连忙抱着孩子退到一旁,福身请安。 卫玉陵一愣,没想到沈风斓会这么巧,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小郡主,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处心积虑混进晋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云旗看去。 云旗还是一副笑哈哈的模样,笑得嘴角流出亮晶晶的液体,叫人看了恨不得捏捏他的脸。 见云旗无事,她才将目光投向卫玉陵。 「本郡主要是光明正大地进来,你们会让我看孩子吗?我就是要来看看,未来要尊我为嫡母的孩子。」 卫玉陵这种默认自己为晋王正妃的心理,沈风斓早有准备,听罢只是冷冷一笑。 她身后那些婆子们都吓白了脸,一个个慌忙解释道:「娘娘恕罪!她说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奴婢不知道她就是小郡主啊!」 晋王府谁人不知,云旗和龙婉的出生,就是小郡主上门辱骂,才导致沈侧妃早产的。 在这些照顾云旗和龙婉的下人眼中,小郡主三个字,简直比虎姑婆更可怕。 没想到她们今日就见到了「虎姑婆」本尊。 幸好她们只是抱着孩子给她看,没有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好险,好险! 要是大公子和大小姐被她…… 真是想想就让人害怕。 见情况不对,跟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朝着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丫鬟很快会意,瞧瞧朝着前厅跑去了。 「小郡主还是趁早收收你的幻想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是不可能成为云旗和龙婉的嫡母的。」 事实上,沈风斓虽不想在晋王府越陷越深,她也同样不能容忍,将来会有个陌生女子来做云旗和龙婉的母亲。 谁生的孩子谁疼,哪怕她再不称职,也比「后妈」好些。 卫玉陵得意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上一回我问过母亲了,她是骗了我。那又怎样?就算没有母亲的帮助,我也未必得不到晋王哥哥的心!」 「得到晋王的心?」 沈风斓道:「那你不如回家拿把刀,架在长公主脖子上更快些。」 「你!」 卫玉陵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每次面对沈风斓,都会被气得够呛。 「你得意什么?好像谁稀罕做你傻儿子的嫡母一样!他现在才三个月,养不养得活还未必呢!」 「你说谁的儿子是傻儿子?」 一道冷如刀剑寒芒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掐住了卫玉陵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晋王哥哥?」 不远处,一行数十人快步走来,当先开口那人便是轩辕玦。 小丫鬟到前厅禀告,说是卫玉陵乔装成丫鬟来看云旗和龙婉,正好被沈风斓撞见。 正在席中的轩辕玦一下变了脸色,霍然站起就往外走。 他这么一走,席中众人都摸不清头脑,只有马氏着急地拉着那个小丫鬟问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目光统统落在她身上,她区区一个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便把实情都说出来了。 马氏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忙不迭跟着轩辕玦朝外走。 卫玉陵是卫家的遗孤,是太子的嫡亲表妹,他不能坐视不理,只得跟着马氏赶去。 这样一来,众人也没有宴饮的心思了,索性都跟着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走到长廊之上,便听见卫玉陵嚣张的声音。 她不仅说云旗是傻儿子,还诅咒他养不活,轩辕玦当下黑了脸。 「晋王哥哥,我……我不是说你的孩子是傻儿子,我是说沈风斓……不对……」 她一见到轩辕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害沈风斓早产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再加上今日之事…… 她真怕她的晋王哥哥,就此再也不原谅她了。 卫玉陵越解释越慌乱,马氏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面对众人解释。 「真是对不住了,晋王殿下,沈侧妃。玉陵只是爱屋及乌,对两个孩子喜爱得不得了,才想出这种法子进来看他们的。」 在府中卫玉陵找上她时,她就对这个法子表示了不同意,可惜卫玉陵根本不听她这个嫂嫂的。 「嫂嫂,我尊称你一声嫂嫂,请你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当时就是这样对马氏说的,说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种轻蔑。 马氏一贯带着的笑容,便僵在了面上。 她当然知道,卫玉陵作为卫大将军和长公主的血脉,一向骄傲蛮横,看不起她这个嫂嫂。 她的丈夫不过是卫家旁支的继子,又不是卫玉陵真正的兄长。 故而她在长公主府中,一直小心翼翼打理庶务,从不敢有半点差错,这才慢慢在下人之中赢得一些尊重。 这仅有的尊重,随时都可能被卫玉陵的疾言厉色,撕个粉碎。 她不得不听从卫玉陵的,把她打扮成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进晋王府来。 马氏的解释众人根本不信,卫玉陵要是喜欢云旗,怎么会又骂他傻儿子,又诅咒他养不大? 就连卫玉陵也甩开她的手,毫不领情。 马氏尴尬地站在那里,猪八戒照镜子一般,里外不是人。 轩辕玦冷冷一笑,「不必为她解释了,她说了什么,本王听得清清楚楚。」 卫玉陵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只觉得身在春暖花开之中,心却落入了冬日寒冰里。 她眼眶含泪,负气地指着沈风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女人吗?狐狸精,下作的贱……」 「啪!」 一声脆响,沈风斓抬手,一巴掌扇在卫玉陵面上。 ------题外话------ 跟着伊人有肉吃~ 明天发肉,人手一块! 至于发的是谁的肉,哼哼,你们自己猜…… 第二百零三章 谁该勾引谁?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想不到沈风斓这样看似温柔的大家闺秀,竟然会主动出手打人。 那可是小郡主啊! 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郡主,只有她打别人的份,怎么会有人敢打她? 趁着卫玉陵尚未反应过来,沈风斓高声道:「来人!将小郡主请到厢房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卫玉陵捂着自己红肿的面颊,高声尖叫,「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关我?」 「她不敢,本王敢。」 轩辕玦一挥手,便有侍卫上前将卫玉陵双手反剪在后,让她不得动弹。 眼见他发话了,卫玉陵这才知道害怕,她求救的目光投向马氏,才发现马氏低着头,根本不看她。 她又将目光投向太子,「太子哥哥,救救我!」 太子干咳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是说不动轩辕玦的,不但说不动,可能还会造成反效果。 只得对着沈风斓道:「沈侧妃,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今日关了小郡主,就不怕父皇和长公主寻你的不是?」 柿子专挑软的捏,太子挑来挑去挑到沈风斓头上了。 沈风斓讥诮地一笑,她要让太子知道,她才是最不好捏的那颗柿子。 「小郡主害我早产在先,我敬卫大将军为国捐躯的豪情,才放她一马。如今她乔装潜入晋王府,欲害晋王长子、长女在后,那就怪不得我了。」 太子急道:「早产那事不假,可今日她只是来看看两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要害他们了?」 「太子殿下是想和我一起到圣上面前,论一论小郡主是否想害云旗和龙婉吗?」 太子被她一言噎得说不出话来。 卫玉陵害沈风斓早产这件事,圣上一直未处置,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再加上今日之事,以圣上对这一对龙凤胎的迷信,只能是卫玉陵吃亏。 这事只能私了,不能闹到御前去。 一旁的马氏终于抬起了头,「沈侧妃,做姐姐的求你了,今日这事要闹大了,长公主那边……」 谁不知道长公主和卫大将军伉俪情深? 谁不知道卫大将军死后,长公主的一颗心就全放在这个小郡主身上了? 今日是她马氏带着小郡主到晋王府的,长公主要追究下来,她在府里兢兢业业多年的经营,就算是完蛋了。 「太子和卫大奶奶,是要以圣上和长公主来威胁舍妹吗?」 沈风楼整了整衣裳,笑着走到众人跟前来。 「不说小郡主今日是否有意,要伤害云旗和龙婉。便说她方才辱骂云旗和舍妹的话,诸位都听在耳中了。」 他笑意不变,朝着众人拱手道:「难道在二位眼中,小郡主高贵无双,我太师府的嫡长女就命如草芥、由得人践踏不成?」 分明语气温和,面色不改,听在太子和马氏耳中,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他把沈太师搬了出来,便是太子也不敢随意开口反驳。 卫大将军战死沙场,已经十多年了过去。 圣上给长公主府的荣宠,也已经足够多了。 斯人已逝,哪里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沈太师,在圣上心中的分量重? 人群中传出大笑之声。 众人看去,竟是陈徐行。 「风楼说得好,我只当你爹没来,有人就看轻斓姐儿了。我定国公的招牌一日还没倒下,谁敢这样作践斓姐儿?」 众人皆惊。 有沈风楼这么个嫡亲的兄长替她说话也就罢了,定国公竟然也要替她撑腰。 一个温声细语绵里藏针,一个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话里话外无非一个意思—— 他们今天帮定沈风斓了! 太子的目光投在沈风楼身上,看了看,又投向陈徐行。 一个是沈太师的嫡长子,圣上格外器重,将来是要继承沈太师衣钵的。 一个是和皇上平辈的国公,往客气了说,太子还得尊称一声叔叔。 他在朝中的声势已经不如从前了,这两人中哪一个,他都得罪不得。 轩辕玦轻轻一笑,朝着定国公拱手一礼,「还要劳烦国公替本王的妻儿讨回公道,那本王岂不是太过无用了?」 他朝太子道:「今日要关卫玉陵的,是本王,与沈风斓无关。来人——」 「带下去!」 卫玉陵大喊大叫使劲挣脱,侍卫索性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她狼狈挣扎的同时,只看到轩辕玦走到沈风斓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揉了揉。 「可打疼了不曾?」 宁王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眼底变幻出莫测的光芒。 众人都在场,沈风斓只当他是演戏,便配合他柔声道:「不疼。」 这番夫妻情深的景象,看得陶氏和小陈氏等人十分欣慰。 眼看着太子说话都不好使,太子妃这才讪讪地开口,「玉陵是有些任性了,晋王和沈侧妃也别跟她计较。既然关了那就关吧,不过……关到什么时候呢?」 沈风斓看向马氏。 「请大奶奶回去转告长公主,让她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就算带着云旗和龙婉,到圣上面前告御状,也非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什么是一战成名? 这京城十来年里,除了卫大将军守玉陵城那一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外—— 大概就是沈风斓给了卫玉陵一巴掌了。 纵横京城多年的刁蛮第一小郡主,给了别人多少巴掌? 这还是头一遭收回去一个! 有人幸灾乐祸,这样刁蛮的女子,早该有人收拾她了! 有人好事猜测,敢打刁蛮第一小郡主,这沈侧妃又有多厉害? 也有人津津乐道,在街头巷尾传陈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沈风斓自「改嫁」晋王、「晋王府灭门案」之后,第三次成为京城的娱乐头条。 有人说这沈侧妃是大家闺秀,自幼读书习字,才华不输男子; 有人说她是天妒红颜,因为生得绝色之姿,所以总是招来祸事; 也有人说她绝非善类,明明许了宁王又成了晋王侧妃,还敢对小郡主动手…… 丝毫不知自己被人如何议论的沈风斓,正端坐在天斓居的正堂,对着一脸愠色的长公主笑意盈盈。 「长公主,请喝茶,这是您最喜欢的君山毛尖。」 长公主愣了愣。 她揭开那茶盏,里头茶叶白毫显露,条索坚固,色泽油润,一朵朵犹如盛开的菊花。 果然是她向来爱喝的,君山毛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风斓待她礼仪周到,还特意为她准备了喜欢的茶。 她便是有一肚子的气,这个时候也撒不得。 「斓姐儿,本宫知道,玉陵的事情委屈你了。云旗和龙婉可有受伤吗?」 长公主以长辈的口吻亲切地问她,沈风斓心知肚明,这并不是真的关心。 她想知道云旗和龙婉无碍,不过是为了替卫玉陵减轻罪名。 「长公主放心,云旗和龙婉无事。小郡主也好端端的在厢房中,您不必挂心。」 到底是身居高位一辈子的长公主,被沈风斓戳破了心事,半点尴尬的神情也没有。 「玉陵那丫头对晋王……你也是知道的,小姑娘家家,总有些美人爱英雄的心思。本宫会好好管教她的,不会让她再给你们添麻烦。圣上那边……就不必惊动了吧?」 美人爱英雄? 她不禁腹诽,晋王殿下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卫玉陵,才是「英雄」吧? 沈风斓笑着端起茶盏,揭开了茶盖凑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瞧瞧,我杯子里这是明前龙井。」 长公主不解其意,身子稍稍前倾瞧了瞧,但见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幽香四溢。 「这明前龙井,尤以一芽一叶为极品。沖泡出来,便是一叶叶挤挤挨挨的。不像君山毛尖,一泡就散开成花朵儿似的。」 她眉梢一挑,眼波流转,「长公主有法子,叫君山毛尖像明前龙井似的,不散开叶芽吗?」 长公主神情一滞,听出了她话中的机锋。 沈风斓的意思,便是不信她能约束好卫玉陵。 要是能约束,过去这十几年,她也不会纵容卫玉陵长成这样的刁蛮性子。 长公主吸了一口气,眸子直盯着她,「斓姐儿,想要怎么办,你直说吧。」 沈风斓收回了茶盏,轻轻叩上。 茶盖和杯身碰在一起,轻轻叮了一声。 「长公主放心,昔日我在贵府中落水之事,算我欠小郡主一个人情。今日我放她一马,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日后再犯,我一定睚眦必报。」 长公主微微讶异,抬眸看她一眼,似乎不相信此事会这样轻易地解决。 只要沈风斓愿意,她真把此事闹到御前,吃亏的必定是卫玉陵。 可她没有。 沈风斓道:「风斓请长公主过府一叙,只是想问长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 「长公主府真的要与太子结党,在朝中谋夺私利了吗?」 长公主瞬间变了脸色。 「放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岂可随意胡说!」 沈风斓微微一笑,长公主剎时反应过来,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失态。 人只有在被旁人戳中真相的时候,才会着急跳脚。 长公主下意识的反应,反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沈风斓道:「风斓虽是小辈,自小也听了不少卫大将军的故事。传闻卫大将军年纪轻轻,便能率领大军独当一面,击退了匈奴铁骑。」 「传闻玉陵一战血流成河,是卫大将军力挽狂澜,边境防线才没有被攻破。而老将军自己身先士卒,捐躯阵前。」 「更有传闻说,卫大将军在世之时,与长公主伉俪情深,在京中传为一时佳话……」 长公主有些不自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斓只是想说,如果卫大将军还在世,他真的希望长公主替太子结党营私吗?」 长公主眸子微眯,看向沈风斓的目光变得充满敌意。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风斓唇角勾起明艷的笑容,「那个御史丞管布,从前受过长公主的恩惠。若非知道长公主为太子效力,他又怎会自作聪明弹劾龙骑营首将龙骏,落得个毁容的下场呢?」 管布面上留下了骇人的烫伤疤痕,圣上出于打了言官御史的愧疚之心,并没有将他罢黜出朝堂。 也不知道是不是留着他,在朝中警醒那些结党营私之人,免得人人都敢轻易朝着皇子们伸爪子。 长公主一惊,没想到沈风斓知道得如此详细。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皇后是大将军的亲妹妹,太子又是皇后嫡出的儿子,于情于理,你说本宫该不该帮着太子?」 「那卫大将军在时,可曾帮着太子结党营私、陷害其他的皇子?」 沈风斓的反问一针见血,戳中了长公主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卫大将军在,他会这样做吗? 他是这世间最为疏阔爽朗的英雄,宽广的心胸装得下家国天下,装得下江山社稷,装得下天下万民…… 独独装不下权谋争斗。 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长公主走的时候,带走了被关在厢房里的卫玉陵。 轩辕玦原先还怕她搞不定,听闻长公主走的时候神色不太好,对沈风斓又另眼相看。 她今日动手给了卫玉陵一巴掌,真是一掌惊四座。 他震惊之余,又喜欢她这种姿态。 明知她是为了维护她自己和云旗才动的手,还是有一丝欢喜,希望她有一点点,是因为吃醋。 哪怕一点点也好。 晚膳的时候,轩辕玦又借着看云旗兄妹的名义,到天斓居蹭饭。 说来也怪,沈侧妃出月已有两个月了,殿下总是来这用膳,夜间却并不留宿。 这不得不叫人疑心。 沈风斓自顾自地用膳,两个人虽坐在一处,几乎没有眼神交流。 轩辕玦轻咳了一声,「你今日和长公主……」 「食不言,寝不语。」 沈风斓头也不抬,继续吃饭。 轩辕玦:「……」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沈风斓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看着沈风斓慢条斯理地用膳,只觉得味同嚼蜡。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用好了,将衣襟上的帕子取下来,抹了抹嘴角。 「殿下方才想说什么?」 轩辕玦一愣,「你今日和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 她大费周章把卫玉陵押在府中,总不会只是找长公主来唠唠嗑闲话家常。 沈风斓神秘一笑,「替殿下去了太子的一大助力。」 他不解其意,细细问了一番,才明白沈风斓的意思。 不禁笑道:「你莫不是以为,凭你这几句话,长公主就会放弃对太子的支持?」 「她自然不会。」 浣纱递过茶盏,她啜了一口漱了漱,用帕子掩着吐进漱盂。 「卫家是太子的母家,虽然卫大将军不在了,长公主还在。长公主对卫大将军一往情深,所以不顾圣上的意愿,心甘情愿为太子出力。」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出于对卫大将军的情谊做出的这些事,根本不是卫大将军所愿。她的一往情深,根本就是自以为是。」 轩辕玦点头道:「这是诛心了,便是她一下子扭转不过来,起码心里有了一根刺。日后再面对太子的事情,她有十分力也只会出到五分。」 这就足够了。 皇权之战,毫釐必争,分秒必夺。 卫家是太子最大的助力,唯一还能撑起卫家的长公主都不肯尽心,那太子就会陷入岌岌可危之境。 「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还了欠小郡主的一个情。」 轩辕玦一口茶水几乎没喷出来,「你给她一巴掌,还说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 沈风斓白他一眼。 「我说的还她人情,是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她离开晋王府。那一巴掌不过是警醒她,她想做你的正妃大可勾引你去,三番两次找我麻烦算什么?」 轩辕玦眸子微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春意盎然。 他凑近了沈风斓,低声道:「我想让你做我的正妃,你为什么不勾引我?」 他声线本就低柔,这样刻意压低嗓音说出来,显得有些沙哑而充满磁性。 沈风斓叫他那双桃花眼一看,只觉得心跳加速,一股酥麻的电流从她四肢流过,让她手脚不受控制…… 是这样任由轩辕玦撩拨她,而她不战而退? 还是奋起反抗,撩回去? 在被动和主动之间,沈风斓一向喜欢后者。 她笑眯眯地凑近轩辕玦,两人的脸近到目光已经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剩下彼此。 沈风斓一手托腮,一双纯澈的眸子眨巴了两下。 「既然殿下想让我做你的正妃,难道不该殿下来勾引我吗?」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本王今夜就在天斓居下榻了。」 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 沈风斓待要拒绝,只见他一脸无辜,「怎么?难道沈侧妃担心自己被勾引,不敢让本王留宿?」 明知是激将法,沈风斓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他引诱。 她仍是笑眯眯地模样,回道:「殿下自然可以留宿,不过不是担心我自己。反倒是我担心殿下,从前身边就两个通房还都是完璧之身,叫外人以为殿下有什么隐疾就不好了。」 他眉头一皱,心知是红妆这个大大咧咧的,把老底都交代给沈风斓了。 早知道这个红妆这么没心计,他宁可找绿翘那样吃里扒外的来当他屋里的「摆设」。 省得叫沈风斓拿这个呛他。 「本王有没有隐疾,沈侧妃是最清楚的,不然云旗和龙婉是哪来的?」 沈风斓装疯卖傻,「哎呀,我喝多了记不得了。」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迳自朝书架上寻了一本书,歪在临窗的贵妃榻看了起来。 轩辕玦心情大好。 原以为沈风斓会把他赶出去,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同意了。 这至少说明,她并不是对自己全无好感。 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貌的晋王殿下,这是生平头一回为自己可能得到一个女子的好感,而沾沾自喜。 「来人,本王今夜要在天斓居留宿。」 跟在外头的正房丫鬟一听,各自面上神情不一。 沈风斓尚未生产时,玉凤原以为,晋王殿下身边少了绿翘和红妆,总要再补上通房丫鬟的人选的。 她是正房里的大丫鬟,论资排辈,也该轮上她了。 没想到绿翘死了红妆走了,晋王殿下连提都不提通房丫鬟这事。 她渐渐灰了心,没想到沈风斓出月以后,殿下仍是一个人独宿,从未留宿在天斓居。 这又让玉凤等心存观望之人,燃起来希望的火苗。 这簇小小的希望火苗,随着轩辕玦一句今夜在天斓居留宿,彻底被浇灭了。 连绿翘那样的美人儿,在沈风斓面前都相形见绌。 她们这些丫鬟又能比得上她哪个脚趾头呢…… 玉丹欢喜地应道:「是,殿下。」 她再抬起头来,只见玉凤冷冷地看着她,面色不豫。 —— 沈风斓若是早知道,晋王殿下的留宿竟然能让她一夜不得安睡,她豁出去面子不要也不能把这个祸害留下。 一开始,晋王殿下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作妖了。 「来人,本王要沐浴。」 沈风斓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想了想,道:「殿下要在哪里沐浴?」 「当然是屏风后头。」 「哦。」 沈风斓转过身去看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不对。 屏风后头只有一个浴桶,那是她平日里用的! 「殿下!」 她忙转过身去,想告诉他要在这里沐浴可以,得让人另抬一只浴桶来。 没想到这一转身,就看到了不得了的画面。 他背对着沈风斓,正在慢条斯理地解衣裳。 也不知道丫鬟们都去了哪里,他自顾自脱下了外衫,露出里头素白色的中衣。 沈风斓不由心想,他不会站在这里,继续脱吧? 果然。 素白的中衣从他两侧肩膀剥开,露出宽肩窄腰,沟壑分明。 他双臂的线条微微起伏,肌肤呈现淡淡的蜜色,肌肉恰到好处。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纤弱。 便是这样,刚刚好。 他顺手将中衣挂在了屏风上头,底下只剩一件宽松的亵裤。 但见他将手伸到裤腰的位置,一手解开了腰上的系带。 沈风斓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 「如果你想看,本王也不介意在这里脱。」 他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话语声中充满了戏嚯。 沈风斓迅速扭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轩辕玦未等到她的回应,轻声一笑,转到了屏风后头去。 水声哗哗响起。 起初是以手捧水浇在身上的声音,叫人不禁想像,水流划过他的肌肤是何等景致。 而后慢慢的,那水声变得断断续续,声音也变得清冽。 像是用手轻轻撩起,而后一点一滴,缓缓浇落在水面上。 让人浮想联翩。 沈风斓霍然将书拍在贵妃榻上。 这动静还让不让她好好看书了? 妖孽,晋王殿下真是个妖孽! 良久,里头传出一道慵懒的男声。 「把本王的衣裳拿来。」 沈风斓哼了一声,「丫鬟都被殿下遣出去了,叫谁给殿下拿衣裳?」 谁爱拿谁拿去,她反正是不拿。 「哦。那本王只好自己出去拿了。」 里头的男声不仅不失落,反而有一丝狡黠的喜悦。 「慢着!」 他要是不穿衣裳就走出来,沈风斓不敢保证,她还能保持淡定的面色。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老老实实给他送衣裳进去。 屏风之外伸进来一只手,女子纤细修长的手臂抓着一叠衣裳,上下挥动了一番。 「接着。」 轩辕玦一笑,伸出手在衣裳上面划过。 「哎呀,太远了,够不着。」 沈风斓没好气地往里挪了挪。 「还是够不着。」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同身体一起泡在温水之中。 沈风斓若是再察觉不出他的用意,也算是枉为人两世了。 她索性把手抽回,将衣裳挂在了屏风上头。 「殿下自己取吧。」 说罢慢悠悠地转身回去,继续看书。 那是一本孙子兵法,她正看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页。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那是一种极为闲适的脚步,她不曾回头便能猜到,轩辕玦此刻定是趿着鞋的。 他走到沈风斓跟前,高大颀长的身影,在她泛黄的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你不回头,我自在你眼前出现。 沈风斓不禁抬头看他。 他只穿着一身白色的棉绸中衣,衣裳的领子大大地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上大片肌肤。 一头乌髮湿淋淋地披在脑后,嘴唇微启,是绝色而充满诱惑的气息。 沈风斓淡定道:「让一让,挡着我的光了。」 「哦。」 晋王殿下脑中的无限遐想,被她冷淡的声音打断。 月上中天,沈风斓放下了书,伸了一个懒腰。 只见他歪坐在对面的坐榻上,灯下捧卷,时不时喃喃自语。 烛火映在他无暇的肌肤上,格外温柔。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懒懒地起身,「殿下该歇了吧?我去让浣纱进来铺床。」 轩辕玦从书卷中抬头,「本王方才看到,已经铺好了。」 已经铺好了? 沈风斓眉尖轻蹙,「我是让她给殿下铺床,今夜殿下就睡这榻上。」 「凭什么?」 「就凭洞房之夜,我也是睡在榻上。」 那夜她先行入睡,以为他不会来了。 没想到待她睡后,他自己进了静清院,还把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她丢到了榻上。 导致第二日一早醒来,她的腰都被硬榻硌疼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睡床他睡榻,公平得很。 轩辕玦笑道:「本王原以为,今夜该是同床共枕才是。」 贵妃榻上一只引枕朝他面上飞来。 「想得美!」 轻软的红绡帐中,美人青丝三千披在枕上,微微合目; 外头的坐榻上,晋王殿下侧身躺着,目光灼灼,炙热而滚烫地落在她帐中。 烛火轻轻摇曳,帐中人锦被覆身,形成波浪状的连绵起伏,叫人浮想联翩。 想到那凸起的应该是什么,那凹陷的又是什么…… 沈风斓翻了一个身,打乱了他的浮想。 两人虽不再似从前那般互相讨厌,夜深人静共处一室,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有什么炙热而滚烫,落在她的身上,叫她难以入眠。 她是不是也睡不着? 轩辕玦唇角勾起,待要开口,只听帐子里她的声音传出。 「来人,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来!」 浣纱听到里面的动静,忙到外头去传话。 古妈妈亲自去抱云旗和龙婉,两个小包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竟然也没睡着。 她不禁感嘆。 难得小夫妻俩聚在一处,又把他们抱进去做什么? 看来指望沈风斓和晋王真正洞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晋王府百日宴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太子添油加醋,卫皇后大发雷霆。 「她沈风斓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侧妃,竟敢动手打本宫的侄女?」 她就知道沈风斓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起来柔弱温顺,那双大眼睛一睁,里头写满了主意。 太子双手交握在身前,「小郡主是母后的侄女也不管用啊,当时儿臣就在那里,还警告沈风斓了。不但沈风斓不听,就连定国公和沈风楼,都出来替她说话。」 提到这两个人,卫皇后的头脑冷静了些,怒火稍稍平息。 宫女侍立一旁,见状上前替她揉着额角。 「城儿,你千万不能得罪这两个人。定国公早年走南闯北,身上领着世家公爵,还一度成为封疆大吏。你见过哪个领着爵位的能掌管边境政务呢?」 她半闭着眼,眼底浑浊的血丝隐隐约约,叫人看不真切。 有关于定国公陈徐行,这一点太子也有所耳闻。 他自晋王府的百日宴回来之后,眼馋陈徐行送给云旗兄妹的崑崙冰,便命底下人四处搜寻。 没想到东宫那么多幕僚、属官,愣是没有人知道如何寻到此物。 倒是程公公年老经事,问他从哪里见到这崑崙冰的,得知内情以后,释然一笑。 「原来殿下是从定国公老大人那里见到的。殿下不知,定国公老大人早年在崑崙山一带任过节度使,那么些年下来也才得了一块崑崙冰。」 「殿下要是喜欢可以命人慢慢寻访,不可操之过急。」 当时太子就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陈徐行看着像个斯文书生,竟然还曾是个武将。 不仅如此,风闻他还在岭南掌过政务,足足好几年又调回了京中。 世家公爵,封疆大吏,边境武将…… 这位定国公必定得是个文武全才,还是深得圣上的信任,才能有这般辉煌的歷史。 他气得一巴掌拍在腿上,「这位定国公儿臣自然得罪不起,连那个年纪轻轻的沈风楼,儿臣都得罪不起!实在是太窝囊了!」 卫皇后反过来劝他,「城儿,你千万不能这样想!沈风楼是沈太师唯一的儿子,你看看他才入京不到一年,朝中大臣对他的赞赏是绵绵不绝。」 「你是君,他们是臣,和他们争一时意气做什么?对于这样的臣子,你应该费尽心思拉拢他们,就算拉拢不到,也万万不能开罪。」 太子缓了缓,又抬头问道:「那小郡主这件事,母后不打算追究了吗?」 卫皇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眼角的纹路清晰显现出来。 「本宫要是不管,你姑母岂不寒心?都替她惯着小郡主惯了十多年了,哪能现在半途而废。」 卫玉陵是长公主的心肝宝贝,惯着她就是讨好长公主。 自打卫大将军战死沙场后,饶是圣宠再隆,也掩盖不住卫氏一族已经衰落的事实。 她现在能依靠的母家,只能由长公主来支撑了。 「母后,现在晋王重获圣宠,儿臣瞧他对沈风斓还挺上心的模样,恐怕咱们很难对沈风斓下手。」 卫皇后冷哼一声,「晋王对沈风斓上心?还真是难得。上心才好呢,这样沈风斓有个好歹,他才会更伤心。」 「母后想怎么做?」 「这大好春光,后宫嫔妃不同行赏玩赏玩,岂不辜负?本宫即日就下帖子,请嫔妃和皇室女眷同赏春宴。」 —— 「卫皇后要办春宴?」 沈风斓不由吃惊,「我可以不去吗?」 太子与晋王不合,卫皇后与萧贵妃在宫中亦不合。 当初卫皇后还让她罚跪在兴庆宫外,害得她差点小产,现在还来请她? 沈风斓想了想,觉得这应该和晋王府百日宴邀请太子一样,都是做做表面工夫,不去也使得。 何况京中的女眷春天要办不少宴会,什么花宴诗宴乐宴,什么迎春宴送春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旁人都可以不去,唯独你不能不去,卫皇后特意点了你的名。」 轩辕玦一手托腮,笑道:「放心,到时候母妃也会在场,她会庇护你的。」 「卫皇后还请了贵妃娘娘?」 「不仅是母妃,宫中所有的妃嫔并多半的皇室女眷都会出席。」 沈风斓有些头疼。 嫁进晋王府最可怕的事,就是要不断和这些本朝身份最高的女眷周旋。 卫皇后,萧贵妃…… 她忽然想到那个尚未谋面的贤妃,不知道宁王口中冷心冷情的妇人,究竟是何等面目。 「殿下对贤妃可有了解么?」 轩辕玦有些狐疑地看她,「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是殿下的母妃一枝独秀。除她二人外,贤妃屹立不倒多年,自然也有她过人之处。此番进宫怕是要遇见她,还是问问殿下为好。」 他点了点头,「你最好离她远一点,贤妃在后宫的手段之高,只怕连卫皇后和母妃都不是她的对手。」 能得到晋王殿下如此高度评价,想来贤妃绝非等闲之辈。 「殿下此言何意?」 「你大概不知道,贤妃姿色平庸,出身平凡,又没有子嗣。这样的女子能在宫中二十年屹立不倒,难道不可怕吗?」 卫皇后出身显赫,背靠大树好乘凉,更育有嫡长子。 萧贵妃风华绝代,深得圣宠,更兼有晋王这个杰出的儿子。 而贤妃……一无所有。 唯一能说道的一个儿子宁王,也不是她亲生的。 沈风斓倒是从未听过关于贤妃的出身,不禁好奇道:「贤妃的母家是?」 「平西侯府,汪家。」 一提到平西侯府,沈风斓脑中不由浮现出一张脸,那是女子的骄傲面容。 她盛装华服,她下颌抬起,鼻樑带着鹰钩显得城府极深。 那是汪若霏的面容。 贤妃竟然和汪若霏扯得上关系,这让她不禁蹙眉。 不知道为什么,汪若霏和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舒服。 「出身平西侯府,怎么能说平凡呢?莫非她是个妾生女?」 「比妾生女更平凡,她是与汪家偶然连过宗的仕宦人家之女。后来那家败落了,只剩下贤妃一个孤女流落到了平西侯府,府中下人便尊称一句,表小姐。」 沈风斓讶然失笑。 这平西侯府的表小姐,真是代代流传啊。 第二百零四章 美人帐下犹歌舞 到了春宴这日,沈风斓特意早早进宫,先到萧贵妃的华清宫拜见。 有了一双带来祥瑞之兆的儿女后,萧贵妃对沈风斓的态度,有了很大的不同。 「难得今日入宫一趟,怎么也不把云旗和龙婉抱来,给本宫瞧瞧?」 萧贵妃坐在上首,边问边打量着沈风斓。 「萧太医说,双生胎比寻常的孩子弱,要将养到周岁才好出门的,故而不曾带来给贵妃娘娘看。」 萧贵妃点了点头,见她腰肢纤细,和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目光中有赞许之意。 「只要孩子将养得好,本宫晚一些再见也无妨。瞧你这腰细得和柳枝似的,一日吃几顿饭?」 沈风斓愣了愣。 她怎么觉得萧贵妃对她的身形,比对云旗兄妹更加关心呢?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再看到萧贵妃同样纤细的身姿,她有了定论。 她故意苦着脸道:「一日只敢吃两顿,一顿吃到半饱就不敢再动筷了。」 萧贵妃果然面露得意之色。 「本宫就说,玦儿说你一日三顿还要带宵夜,这么吃怎么可能还有腰?本宫一日也不过小心翼翼吃两顿,才能保持这样的体态。」 不得不说,萧贵妃的确还是少女的体态。 和沈风斓站在一处,说是姊妹也是使得的。 这般令人羡艷的体态背后,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食数十年,才能保持下来。 与其佩服萧贵妃美貌娇娆,不如佩服她克制食慾的毅力。 「贵妃娘娘天生丽质,就算敞开肚皮吃也同样纤细。」 沈风斓拍了个马屁,果然萧贵妃笑着抚上鬓髮,十分得意。 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食量。 回去还得跟晋王殿下透句话,别让他因为这种无稽的理由引起婆媳矛盾。 拍完了马屁,她就得抱萧贵妃的大腿了。 沈风斓尚未开口,只听萧贵妃笑盈盈地开了口。 「今儿皇后的春宴,本宫就不能与你同去了。」 沈风斓:「……」 她要是早说不去春宴了,沈风斓才懒得拍她马屁。 「娘娘为什么不去了?」 「皇上今日在长生殿,请了太医院最会推拿按摩的罗太医来按脚,邀本宫同去。」 萧贵妃朝着她眨眨眼,桃花盛开,「所以春宴之上,你自己要当心些。」 宫里是卫皇后的地盘,又不是晋王府,她还能怎样当心? 原以为有萧贵妃在不成问题,没想到…… 沈风斓苦着脸,不情不愿地被送到了御花园中。 一路行来百花齐放,鲜艷夺目,香气溢满了整个园子。 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椒香陪在她身侧,一路上和她说话。 这个场景,怎么想都觉得熟悉。 沈风斓道:「椒香姐姐,你觉不觉得今天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椒香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奴婢知道,就是奴婢上回陪沈侧妃去兴庆宫那一次。」 还是她们两个人,还是去见卫皇后。 不同的是,上回走的是兴庆宫,这回去的是御花园。 「椒香姐姐……」 沈风斓越走越慢,一双明眸眨巴眨巴看着椒香,看得她心都软了。 椒香缴械投降。 「好吧,那奴婢就在边上伺候着。侧妃娘娘一有不对,奴婢就飞奔到华清宫请贵妃娘娘。」 「嗯?」 「哦哦,是长生殿!」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回卫皇后再想对她动什么手脚,椒香能够跑快一点。 御花园的一处假山之下,三面围着精巧的锦绣屏风,被围起来的地方设着整齐的坐席。 来的早的人有不少,沈风斓让椒香在屏风外等候,自己带着浣纱和浣葛走了进去。 早有眼尖的宫女上前来,行了一个万福礼。 「沈侧妃,这边请。」 宫女将她引入的席位上,坐着几个衣着首饰华丽的女子。 然而凑近细看,才发觉华丽的表象下,是经不起推敲的质地。 她方坐入席中,那些女子的目光便纷纷朝她投来。 「你是?」 沈风斓微微一笑,「我是……」 忽然想起,她已经不能再自称太师府二小姐了。 「我是晋王侧妃沈氏。」 「原来你就是沈侧妃啊?」 几个女子说着笑了起来,笑着花枝乱颤,头上的珠翠哗啦啦地响动。 沈风斓不动声色,唇角抿着轻笑,淡然直视她们。 她那一双幽深的眸子,看得人不禁发颤,再也笑不出声来。 绿衣的丰腴女子先开口道:「沈侧妃别介意,我是太子良娣赵氏,那是钱良媛和孙良媛。」 敢情她是掉进太子的姬妾窝里了? 看来太子不仅耽于享乐,还沉迷美色。 有名有姓的妾室就有这么多个,更别提那些连个名分都没有的了。 赵良娣圆润的手抚上平坦的小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面露得意之色。 太子良娣相当于亲王侧妃,只能设两人,位分仅次于太子妃。 良媛则又次于良娣,可设六人。 沈风斓朝着赵良娣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两个良媛刺耳的笑声再度响起,「沈侧妃好大的架子,不愧是沈太师的嫡女啊,就是有正室风范。」 赵良娣毕竟身份高一些,没有开口附和,只是笑着看着沈风斓。 她们今日能参加皇后娘娘的春宴,不就是为沈风斓而来吗? 沈风斓看也不看她们,迳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羡人有笑人无,二位怎么倒反过来了?」 反过来就是,笑人有。 这不是讽刺她们没有尊贵的出身吗? 她们张口就想反驳,想想沈风斓的身份,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别说是她们了,便是赵良娣乃至是太子妃,都未必敢和沈风斓比出身。 当朝一品太师的嫡长女,定国公的嫡亲外甥女。 谁没事和她比出身来着?「我们知道,沈侧妃是出了名的才女,也犯不着欺负我们大字不识几个啊。」 两个良媛瞪她一眼,说得像是沈风斓挑衅她们似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怎么会拿这个欺负你们呢?二位德言容功……」 沈风斓话锋一转,掰着手指数起来。 「这妇德嘛,二位大字不识几个,必然是最有德的。」 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说她们俩最有德,不是笑话她们是草包么? 「这妇言嘛……」 她一副不忍直接开口的模样,跳过了这一条。 以这两人方才尖酸刻薄的话语,哪里称得上什么妇言? 「这妇容嘛……」 沈风斓抬头看她们两,不禁摇头轻嘆,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两个良媛气红了脸。 她摇什么头? 拐着弯儿说她们丑呢! 眼看这两人气得要跳脚了,沈风斓从陶氏那里学来的远交近攻,总算派上了用场。 她端起微笑,一把握住了身旁赵良娣的手。 「赵良娣,你这一胎有三个月了吧?」 前三个月压根不显怀,她肚皮平坦,沈风斓只能随口一猜。 赵良娣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用意,「你看得真准啊,就是三个月了。」 话语间带着得意,一看就是成天摸着肚子盼人来问的主儿。 那两个良媛的目光转到她肚皮上,嘴巴一张,无声的口型依稀可以看出一个字—— 呸。 沈风斓一笑,「我也是刚生过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赵良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沈风斓可是生了名动京城的那一对龙凤胎啊! 只是她年纪尚轻又身量纤纤,看着并不像生育过的,赵良娣一时就忘记了这茬。 她看着沈风斓的目光忽然就恭肃了起来,对她既是羡慕又是佩服。 一个女子在生子这件事上,能有这样的好运气,那可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我也能像你一样一次生两个就好了,你生产之前都吃些什么?」 沈风斓故作神秘,「这吃什么可是有讲究的,不然怎么生得了龙凤胎呢……」 两个人凑到一块儿,聊起生孩子的事情没完没了。 那两个良媛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 她们不过是进东宫的日子还短,暂时没有好消息罢了。 要不是这个赵氏抢先一步怀上了胎,太子殿下才不会对她格外宠爱。 「我说赵姐姐,你越发小家子气了。不就是怀了一个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于到处跟人显摆?」 「就是,人家太子妃怀胎时也没见这个样子,赵姐姐怎么还越过太子妃了?」 赵良娣看着柔柔弱弱的,一扯上她腹中的孩子,立马面色大变。 「你们进东宫的时候太子妃都生下大公子了,你们怎么知道她那时是什么样子?」 那两个良媛没话说,又攀扯上别的,「是啊,太子妃才进东宫三个月,赵姐姐你就进来了。我们当然没见过,只有赵姐姐见过。」 赵良娣身子一僵。 太子妃一进东宫就怀胎了,一怀胎太子就把赵良娣迎进门了…… 这在东宫是最忌讳的话题,没有人敢在太子妃面前提及。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对这等事都不会无动于衷。 何况是身份高贵的太子妃。 沈风斓适时帮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要赵良娣诞下麟儿,日后的富贵还有着呢。」 赵良娣精神一震,挺直了腰杆。 「沈侧妃说的是,身为皇家妇,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日后继位成了新君,再从子嗣中立储,未必就立太子妃所出的。 自古立嫡立长或是立贤,皆是正道。 她赵良娣,未必一辈子屈居于太子妃之下。 「赵姐姐就料定自己子嗣比我们占先了?生不生的下来还不知道呢!」 三人你来我来,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沈风斓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 嗯,这茶不错。 等皇后等人到的时候,东宫那三个良娣、良媛已经快要把桌子掀了。 从肚里的孩子生不生得下来,一直吵到谁侍寝的天数多,乃至谁脸上的皱纹少。 有皇室宗亲家的女眷默默听着,边议论边笑话她们。 皇后携着一大串人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金灿灿的垂珠凤冠底下,隐着她一双蹙起的眉,叫人看不真切。 席上诸人接离座起身行礼,口道万福。 「都起来吧。」 卫皇后的语气听着还算和缓,沈风斓起身侧立,眼角余光扫到跟着卫皇后一起进来的人。 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中年贵妇,一个是长公主,另一个应该是贤妃了。 她约莫四十上许的年纪,穿着一身雅致的秋香色宫装,嘴角含着慈祥的微笑。 容貌不过寻常,作为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已经算是保养得当了。 哪里能个个都像萧贵妃似的,轻音柔体似少女呢? 她和宁王生得截然不同,气度却隐约相似。 那是一种看似温和圆润,内里暗藏机锋的气度。 再往后的是太子妃和恆王妃等人,倒是没有看见卫玉陵。 这大概就是长公主的「管教」了。 卫皇后在上首落座之后,众人纷纷入座,太子妃和恆王妃也都坐到了沈风斓这一席上。 「你们刚才在这闹什么?」 太子妃看了沈风斓一眼,压低声音,冲着赵良娣不悦地开口。 让她们给沈风斓一个下马威,她们倒好,自己窝里斗了起来。 真是把东宫的脸都丢尽了! 赵良娣一手抚着肚子,委屈道:「是钱氏和孙氏诅咒我腹中的孩子。」 太子妃厌恶地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顾忌着沈风斓和恆王妃在,不再开口。 两个良媛没有受到责备,目光顿时就得意了起来。 孙良媛待要开口再添油加醋,只见太子妃同样一眼瞪过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说好的给沈侧妃下马威呢?卫皇后朝下首望了一眼。 「今日春光明媚,御花园中百花竟艷。本宫请诸位同来赏春,也算不辜负这大好春色了。」 这些皇室女眷既不能上朝议政,又不能做商贾买卖,更不必耕耘桑织。 闲来无事整日参加宴会,再好看的花儿也都看腻了。 当着卫皇后的面,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出口。 太子妃的面上很快变作笑容,附和道:「皇后娘娘慈爱,与我等同享春光,这是我等的福分。」 由太子妃起,底下一众女眷跟着应和。 卫皇后满意地在人群中看了看,只见沈风斓嘴角噙笑,只顾低头喝茶。 「沈侧妃。」 这么快就叫到她了。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沈风斓起身一福,站在座旁,姿态落落大方。 座中一众女眷朝她看去,只见一位绝色出尘的女子,峨眉淡扫,脂粉不施。 她一抬眸,眼中似有春水倾泻,幽深静谧。 未曾见过她的人不禁感嘆,怪不得她在京城之中声名鹊起,竟是个这样的美人儿。 比之上一次见面,卫皇后的面色没有那么僵硬了,鬓边牡丹绽放得艷丽,为她遮挡了些许眼角的皱纹。 再怎么样遮挡,仍有一种人近暮年的沧桑之态。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意未达到眼底,「沈侧妃初初嫁入皇家,就有孕产子又坐月子,大家对你可眼生得很呢。」 要说起来,她嫁作晋王侧妃也有一年了,这还是第二次入宫。 那些皇室女眷,她知之甚少。 「是,不过来日方长,总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皇后一笑,「大家都听说过你的名字,这京城中关于你的故事,也是数不胜数。什么三岁习字,五岁念诗,十岁赢了国手廖亭翁……」 她话锋忽地一转,「再有下嫁晋王,火烧晋王府,给了京城最尊贵的小郡主一巴掌。」 话音戛然而止。 沈风斓算是听明白了,卫皇后是要替卫玉陵讨说法来的。 她抬头去看长公主,长公主眉头轻蹙,似乎对卫皇后提及此事也没有准备。 如果不是长公主要讨这个说法,那就是卫皇后想巴结长公主,自己找她来兴师问罪。 她抬起头来,嵴背挺直,面不改色地看着卫皇后。 「小郡主之事……风斓已经与长公主殿下谈过了。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风斓就不在此多说了。」 为了不损害小郡主的名声…… 这话绵里藏针,直指有错一方在卫玉陵,而非她沈风斓。 卫皇后眉头一蹙,看着她的眉目如诗似画,心里就恨得牙痒。 她这辈子最恨生得一脸妖娆的狐狸精,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偏她遇见的这些狐狸精,一个个巧言令色能说会道,让她更加痛恨。 一队侍女从屏风之外进来,个个手里都捧着一瓶子新摘的鲜花,插成各种形态。 也有竖直欲飞天的,也有横斜似美人的,更有团簇如火焰的。 一阵阵馨香传来,卫皇后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这些花插得真俊,宫里花房的人真是手艺越来越巧了。」 长公主招了招手,一个捧着飞天插花的宫女走到她跟前,蹲下了身子将花举过头顶。 恆王妃道:「是啊,我瞧那个像火一样的也好看,那是芍药花插的罢?」 也只有芍药红艷似火,能够衬托整个插瓶的形态。 女眷们又聊了一会儿花花草草的,没一会儿,卫皇后又开了口。 「雅座无趣,在座的女眷不乏擅长琴棋书画的,不妨来表演一番助助兴。」 沈风斓本能地察觉到不好。 作为京城双姝之一,自小才名在外的沈风斓,自然是头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 可此沈风斓,非彼沈风斓啊! 这些古代女子的闺房乐趣,除了古琴学过一阵外,其余的她是一样也不会。 卫皇后要是让她表演助兴,难道她要弹奏一曲入门级减字谱?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想太多了。 卫皇后让宫女拿了两个盒子,一个里头写上名字,一个里头写上才艺的内容。 到时候两个纸盒子随便一抽,抽到谁的名字,谁就得表演另一张纸上写的才艺。 这个法子看着倒有趣,一众女眷笑嘻嘻地看着。 沈风斓却很清楚,真要抽中了她们,她们未必笑得出来。 一个人会的才艺有限,抽到自己会的就罢了,抽到不会的,那就贻笑大方了。 想不到连抽了两个,到席中空地表演的都正巧是抽到自己擅长的。 一个是书法,一个是琵琶。 真的有这么巧么? 沈风斓眉头轻蹙,隐约觉得不对劲。 第三个开始抽的时候,左边那个盒子旁,一个小宫女伸手进去。 她抓了一张纸条出来,随后笑嘻嘻地掩了掩口。 「是沈侧妃。」 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故作惊讶地朝那边一看,只见另一个小宫女将手伸进右边的盒子里,又抽出了一张纸条。 她朗声报导:「是胡舞。」 沈风斓不禁嘴角一翘。 看来卫皇后对原身很是了解,知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未曾学过任何舞蹈。 一个连汉舞都不会跳的女子,又怎么会跳现在京中新兴的胡舞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风斓身上,也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的反应。 卫皇后同样笑看着她。 「沈侧妃多才多艺,正好抽中了你,也好藉此一舞,让大家认识认识。」 她知道,沈风斓根本不会跳胡舞。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沈风斓浅笑盈盈,起身道:「风斓不会跳胡舞。」 早有人准备好了说辞应对。 「不会跳无妨,随意一舞即可。既然皇后娘娘定下了是这个规矩,沈侧妃不会要破坏规矩吧?」 沈风斓朝说话的人看去,不知是后宫中的哪个嫔妃,一脸尖刻的模样。 她身旁倒是有个怯怯低着头的嫔妃,面色白得有些病态,偶一抬头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一看,眉眼生得和那个书生模样的齐王,十分相像。 想来这就是晋王口中的,那个安分老实的王美人了。 沈风斓轻笑出声。 「不是风斓要破坏规矩,是准备纸条之人,破坏了规矩。」站在盒子旁的宫女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难道沈风斓看出了她们的纸条,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也不妨事。 一模一样的纸条事先塞在她手中,抽籤的时候,她再假装是从盒子里抽出来的。 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在她的手伸进盒子前,沈风斓当场抓住她的手。 否则,便是死无对证。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沈风斓道:「沈侧妃冤枉奴婢了,奴婢何尝破坏规矩了?一切皆是按皇后娘娘吩咐所为的。」 「哦?那胡舞这一项,也是皇后娘娘吩咐写进去的?」 那宫女愣了愣,「皇后娘娘吩咐,所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项目都写进去。这胡舞是如今京城中新兴的舞呢,奴婢就也写进去了。」 沈风斓冷笑一声。 「我大周朝疆域,南起珠崖郡,北至大漠,东至海,西逾葱岭。一统江山,万民昌盛。唯有这北方胡人——」 她柔和的声音变作铿锵,「屡屡进犯北方边境,残害我大周子民,数十年来至今难以平息此乱。前线的将士仍在挥洒热血,我们这些女眷,却要以胡舞取乐?」 「呵,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跳这胡舞?恕我沈风斓难以从命!」 其音铮铮,犹如变徵之声。 在座众人听得皆是一愣,想不到区区一个胡舞,竟然还有这些说法。 可她们不得不承认,沈风斓说的有道理。 尤其是坐于前头席位的长公主,早就听得偏过了头去,用手帕轻轻拂过眼角。 她的夫君,不就是死在柔然夺取玉陵城时吗? 显然,卫皇后根本就不记得了,竟然要在她这个未亡人面前,上演胡舞。 这到底是为难沈风斓,还是为难她? 长公主的神态,让卫皇后有一丝慌乱。 卫大将军死在镇守玉陵城之战中,那时攻打玉陵城的就是北方胡人。 她没想到,不过是跳胡舞,让沈风斓这么一说,倒成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行径。 还有意无意地,挑拨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 「沈侧妃若是眼里没有本宫这个皇后,也不必找这许多藉口来推辞。这胡舞京中酒肆舞坊都有,也没见那些士子御史有何言论。怎么到沈侧妃口中,就如此不堪?」 卫皇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在食案上,板起脸来,音色尖锐。 同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长公主,只见她眉尖蹙起,似乎还在感伤卫大将军。 沈风斓反唇相讥,「皇后娘娘既知道,这胡舞是酒肆舞坊的玩物,何以要让此物进入宫中,让皇室女眷来演绎?风斓区区一个皇子侧妃命如草芥,但好歹是圣上亲自赐婚的,皇后娘娘非要如此作践吗?」 卫皇后心头一紧,想到圣上近些日子对晋王的復宠,和对沈风斓所出的那对龙凤胎的喜爱…… 她搬出圣上御旨赐婚来说话,让卫皇后束手束脚。 冷眼看着卫皇后的神色,沈风斓心中窃笑。 这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让卫皇后忌惮,只怕就是当今圣上了。 皇后娘娘这么一尴尬起来,底下想趁机熘须拍马的人就涌上来了。 钱良媛当即起身,朝沈风斓叫嚣,「沈侧妃的话也太危言耸听了,不就是胡舞,谁规定只有舞坊的舞妓才能跳?太子殿下还夸过我,跳起胡舞来最好看呢!」 沈风斓不怒反笑。 「好啊,那便请钱良媛跳一曲胡舞,让我见识见识皇室女眷跳起胡舞来的风采。」 钱良媛立刻离席站出来,朝着卫皇后一福身,「请皇后娘娘容许妾身下去更衣,让妾身为沈侧妃开开眼界。」 卫皇后眼皮一抬,认出来了这是太子姬妾中的一个。 到底是姓甚名谁,她就记不清了。 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她去跳,等她跳完再来治这个沈风斓。 看她到时还服不服气。 她轻轻点了点头,钱良媛匆匆行了一个礼,花蝴蝶似的一转身飞奔离席。 她是有多想在卫皇后面前邀宠啊? 被独自留在席上的孙良媛,气得鼻孔两侧的粉都浮了,叫赵良娣看见,用帕子掩口悄悄发笑。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唯有身处漩涡中心的沈风斓,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躯。 她凑向摆在身后的一瓶插花,姿态优雅地用手轻轻扇了扇。 花的甜香在她縴手拂动下,气息传到了她的鼻尖,她顺势一抬眼—— 先前一直站在屏风外头的椒香,果然已经不见了。 希望萧贵妃,好歹看着她是云旗和龙婉的亲娘份上,能够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赶来。 一阵丁零噹啷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钱良媛很快换了舞服回来,笑着站在了场地的正中。 众人朝她看去,都有些受惊。 钱良媛穿了一件大红缀满了金铃的舞衣,那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怜,露出了她整个腰腹,仅仅遮住双胸。 两边肩膀上,只有两块轻薄短小的布料,一动起来两只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 下身远看还寻常,近看才发现那裙摆在两侧开了极高的叉,露出了一大片大腿的肌肤…… 这样暴露的装扮,是这些高贵的皇室女眷完全无法接受的。 钱良媛丝毫不觉,她在太子面前跳胡舞的时候,穿得比现在更少。 随着一声胡笳拍响,她左手高抬过头顶,右手在腰系翘起,臀部尽力一扭,一阵金铃声哗啦啦地响起。 抖腰、扭臀、甩胯。 一个个豪放热辣的动作,越看越让人难以接受,有些女眷无奈地低下了头。 就连卫皇后,都忍不住别开了眼。 这舞看着,实在有些辣眼睛。 钱良媛却跳得极其高兴,时不时还朝上首抛去一个媚眼,就如同她在太子面前时那般。 就在她胯部一张,手臂妖娆地从自己脚尖抚到胸口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这跳的是什么东西?还不快停下来!」 胡笳乐声戛然而止,钱良媛一时动作收不住,摔倒在了台上。 她趴在地上抬起头看,只看见一只明黄色绣二龙抢珠的丝履…… 连卫皇后在内,众人齐齐起身离座,行了一个万福礼。 「圣上万安。」 钱良媛也想爬起来行礼,无奈舞衣穿着一便,一时竟没能爬得起来。 眼看自己挡了圣上的道,她灵机一动,朝着一旁滚去。 金铃之声嘈杂响起,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 沈风斓用余光看向圣上,萧贵妃穿着一袭水红的宫装,姿态端庄地搀着圣上的胳膊,一同朝上首而去。 她没有给卫皇后行礼。 因为圣上顺势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都起来吧。」 圣上的声音略显苍老,含着一股不悦的怒气,叫众人心悬。 沈风斓飞快地抬头一扫,见圣上约莫五十上许的年纪,面容端正威严,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 而萧贵妃一笑,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必定是椒香早早跑去请她,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圣上一同前来。 「你。」 圣上把手伸出,一指,众人都下意识地抬头—— 原来指的是地上的钱良媛。 「你是哪个舞坊的舞妓,谁把你弄进宫来的?」 钱良媛跪在地上,低着头慌乱道:「回圣上,妾身不是哪个舞坊的,妾身是太子殿下的良媛钱氏。」 圣上的眉头皱紧,打量着她衣不蔽体的模样,眼底露出嫌恶之色。 「竟然是太子的姬妾,还是个有名有姓的良媛?你身为太子的姬妾,在这里当众衣不蔽体,作淫乱之舞,该当何罪!」 他在食案上重重一拍,钱良媛唬得连连磕头。 萧贵妃心疼地牵起皇上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边揉边道:「圣上消消气,臣妾给你揉揉,切莫气坏了身子。」 钱良媛大唿,「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是皇后娘娘……」 卫皇后一记锋利的眼刀下去,钱良媛连忙改了口,「是沈侧妃!都是沈侧妃让妾身跳的,不是妾身自愿的!」 圣上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沈风斓已经站了起来。 她身姿亭亭,犹如青松,不疾不徐地站到正中,朝上首裊裊一福身。 「妾身晋王侧妃沈氏,见过圣上。」 圣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他就那样看着,沈风斓也那样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座中一片静默,圣上未曾开口,有谁敢说话? 众人都为沈风斓捏了一把汗,总觉得她下一秒,身形就会晃动。 若是在圣驾面前倒了下来,像方才钱良媛那般,那不仅是丢人的事,更是大大的不敬。 可沈风斓不知如何练就的功夫,稳如悬崖上的一棵青松,岿然不动。 自有一股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良久,圣上这才开口。 「平身罢。」 沈风斓直起了身子,像是丝毫没意识到,方才那一福身时间太久的问题。 圣上缓声道:「这钱氏说,是你让她跳的胡舞,你怎么说?」 卫皇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沈风斓回了她一个轻笑。 「回圣上,是皇后娘娘命妾身跳一曲胡舞,妾身不肯从命。以为此舞乃是敌族之舞,京中仅有酒肆舞坊的舞妓才会跳,不应该由皇室女眷来跳。」 她有一说一,众人万万想不到,当着卫皇后的面,她竟然半点也不肯委婉。 她就真的不怕得罪卫皇后? 只听她接着道:「钱良媛自告奋勇要为妾身演示,说是皇室女眷也可跳此舞,太子殿下还时常夸赞她跳得好。」 从卫皇后又牵涉到太子,众人听得不由心惊。 这沈侧妃,简直比晋王和萧贵妃更嚣张! 她一个区区侧妃,有什么资本,敢这样不把卫皇后和太子放在眼里? 圣上听罢冷冷一哼,「钱氏,沈侧妃说的可是事实?」 钱良媛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抬头去看卫皇后,圣上立马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卫皇后。 后者心头一惊,强颜欢笑地解释道:「原是女眷春宴的小把戏,谁知道宫女竟然把胡舞这一项也写进去了,是臣妾监管不严。」 圣上冷漠地把目光移开。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沈侧妃说的是事实了?像你这样的女子,也配做太子的良媛?朕看你连做洗脚婢都配不上!」 「来人,把这个钱氏赶去守皇陵,这种大庭广众丢人现眼的东西,不配在宫里待着!」 皇陵? 那是宫中犯了错的宫人被发配的地方,据说凄寒无比,还时而有鬼魅出现。 凡是被罚去守皇陵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不是病死,就是吓死。 钱氏瞬间泪如雨下,愣愣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救救妾身,皇后娘娘……」 卫皇后面色难看,恨不得堵上钱氏的嘴,不让她口中再喊出自己的名来。 钱氏被侍卫拖下去,因为衣裳太过轻薄,侍卫不敢触碰她身体,只能拖着她的两只手。 她整个身子背靠地上,拖行之中因为挣扎,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蔓延的血迹。 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圣上仍在气愤,「怪不得太子耽于淫乐,原来他身边有这等狐狸精在,怪不得不思进取!你——」 他看向卫皇后,「你这个母后是怎么当的?太子身边的良媛,你竟然就随随便便找这种东西来当吗?」 卫皇后被圣上当头一骂,连忙跪地请罪,底下自太子妃起,一众人都跪下了。 只有沈风斓仍然站在殿中,身形笔直,面上带着嘲讽的微笑。 圣上的目光不自觉就转向了她。 「还有你,沈侧妃,你可知罪?!」 ------题外话------ 重大消息! 因为毕业季事多繁忙,学校公司两头跑,伊人的存稿不足了,以后更新时间会改到晚上! 更新时间改到晚上! 造成不便还请小可爱们谅解,另外伊人终于毕业了,从此天涯路远,策马江湖! 求评论祝福! 第二百零五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妾身知罪!」 沈风斓当即跪下,广袖一展,双手交叠在额前。 她一拜到地。 「皇后娘娘下令让妾身跳胡舞,妾身拒不听命,此为罪一也。」 「明知胡舞是敌国之舞,妾身未能劝阻皇后娘娘的雅兴,此为罪二也。」 「明知胡舞衣不蔽体,妾身未能阻止钱良媛出来现眼,此为罪三也。」 「凡此三罪,请圣上明察。」 沈风斓这一番话,把太子妃等女眷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嘴上句句说自己有罪,实际上把这桩桩件件,和自己的关系都洗清了。 圣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像是沈太师的千金。」 沈风斓飞快地一抬头,圣上的眼底有些许赞赏之意。 她松了一口气。 「圣上谬赞了,风斓愧不敢当。」 有人受到斥责,有人得了夸赞,这鲜明的对比让人尤为尴尬。 卫皇后跪在地上垂着头,咬紧了一口银牙。 当此时,一直坐在一旁未曾开口的贤妃,忽然起身一福。 「圣上,沈侧妃从前在闺中,就素有才名。我们这些人没见识过,今日偶然凑在一处,便想见识见识也偶一为乐呢。」 圣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是啊,朕也记得,沈太师的女儿并你们平西侯府的女儿,在京城中合称双姝。」 沈风斓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人要在她的名字后头跟上一个汪若霏? 这不是替她招恨呢么? 贤妃谦虚地笑了笑,「臣妾那个鄙陋的小侄女,难为圣上还记得呢。那个丫头上回觐见皇后娘娘,便说要在女眷宴会之时弄些新鲜花样,没想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们,还就当真了。」 沈风斓心中一凛。 贤妃的话,初初听来是在夸她,其实是顺着圣上的话头说。 再说到后头,借着圣上提起汪若霏,不显山不露水的,就为卫皇后撇清了干系。 她忽然联想到了,轩辕玦曾说,宁王是依附太子的。 那后宫之中,贤妃也是依附卫皇后的吗? 圣上面色稍霁,不知是相信了贤妃的话,还是给她一个面子。 「起来吧,你是一国之母,做什么动不动就跪下?可还有一点国母的风范没有?」 宫女搀扶着卫皇后站了起来,萧贵妃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还真是尽心。娘娘手一动,宫女早就迎上去搀扶了,何其贴心。」 卫皇后嵴背一僵。 萧贵妃看似在说她身边的宫女伺候周到,实际上是暗示圣上,宫女会把胡舞写进纸条里,是揣摩着她的心意做的。 这罪魁祸首,还是她卫皇后。 果然,圣上眉头一蹙。 卫皇后连忙解释,「她们笨得很,只会伺候衣食起居,稍稍要费些脑子的活儿,她们就伺候不周了。」 像是往纸条上添些新的表演花样,添的是雅致的还是粗俗不堪的…… 那都是宫女伺候不周,并非她的授意。 卫皇后身边的宫女从善如流,跪下低头,「都是奴婢们的不是。」 贤妃适时开口,「可怜见的,你们平日里只会伺候饮食起居的,这些雅俗之事你们哪里懂得?圣上——」 她转过头来,目露不忍。 「臣妾想为这几个小宫女求个情,请圣上别怪罪她们,想来她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朝贤妃看去,眼中尽是感激。 不论圣上会不会处罚她们,有贤妃娘娘亲自求情,她们也算是安慰了。 沈风斓远远望去,卫皇后侥倖,萧贵妃冷笑,贤妃一派慈善…… 这后宫之中三座大山,一个比一个厉害。 圣上原就是对卫皇后有所不满,哪里有心思处置区区几个小宫女? 便挥了挥手,道:「别让朕下次再在宫里看见,有人跳这种淫艷粗俗的舞蹈。皇后也告诉太子,让他平日闲着就读读书,陶冶陶冶情操!」 比起自己,太子被斥责,让卫皇后觉得更加难堪。 尤其是当着萧贵妃和贤妃等,有子的嫔妃面前。 她近日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挤出一丝笑意,「是,臣妾一定转告太子。」 「哼,扫了朕按脚的兴致。贵妃,咱们回去接着让罗太医按。」 圣上当即起身要回长生殿,萧贵妃一面搀扶着,一面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而后,圣上抬起头来,瞧了沈风斓一眼。 「罢了,那朕先行回宫了。」 萧贵妃笑道:「臣妾晚些时候再过去,正好把晨起在小厨房煨的莲子鸡汤,送去给圣上尝尝。」 圣上哈哈一笑,转身朝外走去,一众宫人跟在身后簇拥着。 席上众人皆福身高唿,「恭送圣上。」 萧贵妃走到沈风斓身后,对着她的后脖领子一扯,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身后的卫皇后等人,看着萧贵妃大摇大摆离开的模样,咬紧了唇角。 「贵妃娘娘,你快把我放下来。」 沈风斓被她抓着后脖领子,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 眼看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萧贵妃松开了手,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第一次对沈风斓露出这般欢喜的笑容。 「椒香把你方才在席上的话都告诉本宫了,好你个沈风斓,在本宫面前还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本宫只当你是个正经人,想不到在卫氏面前这般有胆识。」 萧贵妃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对卫皇后的敌意,直接以卫氏二字相称。 若是她没理解错的话,萧贵妃这是在表示,欣赏她? 沈风斓苦笑道:「贵妃娘娘别取笑我了,这宫中谁人不知,卫皇后和太子母子,与贵妃和晋王殿下母子,是水火不相容?」 「何况我先前又打了她的嫡亲侄女卫玉陵,她正要找机会整治我,来下贵妃娘娘和晋王殿下的脸面。总归是逃不过她的报復,索性胆子大些。」 萧贵妃赞许地点头,「既然有这样的胆量,上回被罚跪在兴庆宫外,怎么不反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腹中……要是传扬出去,不但我不必做人了,晋王殿下和贵妃娘娘也不干净。」 「如今不同了,我诞育了云旗兄妹,也算于皇家后嗣有功,卫皇后想动我,也得看着圣上不是?」 一番话说得不是很谦虚,倒正好投了萧贵妃的契。 「说的好。做本宫的儿媳妇,不需要什么三从四德温婉顺从的。本宫和玦儿会给你底气,让你在宫中可以一直大胆下去。」 这话让沈风斓倒有些吃惊,看来儿子像娘这话不假,萧贵妃和轩辕玦,都是这副脾气。 直接,大胆,霸道,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张扬,和一份—— 被捧在手心久了的傲娇。 这种骄傲,即便是未曾发生过任何「丑闻」的沈风斓,也享受不到的。 因为沈太师绝不会对子女有任何的纵容,越是看重的孩子,他反而管教得越加严厉。 沈风楼便是这种严厉产物的正面典型,他严谨自律,勤奋好学,待人处事样样周到。 那反面典型呢? 或许就是沈风翎了。 相比较而言,圣上这种宠溺式的教育方法,或许问题更多。 沈风斓不禁笑道:「贵妃娘娘饶了我罢,风斓区区一个侧妃,岂敢和娘娘和殿下有样学样?方才卫皇后还行礼未起,娘娘已经把风斓拎出去了,着实霸气得很。」 她忽然明白,萧贵妃为什么要拎着她的后脖领子出去了。 因为除了她萧贵妃,根本没有人敢在皇后未起身之时,大摇大摆地先行离开。 萧贵妃媚眼如丝,朝她眨了眨。 「你是堂堂太师千金,难道就甘心屈居一个侧妃之位?」 倘若她没有理解错,这是她的婆婆,在教她如何上位? 沈风斓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两人脚步未歇,很快走到了御花园东南角一处水榭,四面临风,萧贵妃抬脚走了上去。 她边走边道:「你算是有福气的了,从前许的是宁王正妃,那又如何?宁王那人,虽不是贤妃亲生的,跟贤妃可是一个性子。」 她慢慢地在水榭窗前坐下,伸手在身旁的位置轻轻拍了拍,示意沈风斓坐在她身旁,接着方才的话—— 「一样冷心冷情的性子。」 沈风斓心内咯噔了一下,没有做声,听着萧贵妃娓娓道来。 「说来宁王这个孩子,也是可惜了……唉,总之你只要知道,做玦儿的侧妃,虽然名分上差了些,却比做宁王的正妃要舒心许多。」 「不是本宫自夸,玦儿这孩子看起来冷淡,心肠却是火热的。宁王就相反,看起来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其实骨子里冷血。你自己掂量掂量,在晋王府这些时日,除了最初,玦儿亏待你不曾?」 要说亏待,的确没有。 便是最初他把沈风斓晾在静清院,好歹院子屋子一应陈设没有离了格,该给的丫鬟婆子也都给了,一日三餐也没有少过她。 对于一个「害得晋王失宠」的女子而言,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已经算是不错了。 再到后来,无论是天斓居位置的关键,还是里头一应陈设的用心,再有他的时常关照,嘘寒问暖…… 要说亏待,反倒是沈风斓对他态度更差一些。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晋王殿下从前……是被圣上娇宠过了些,骄傲不可一世。他想明白之后,为人处世说话做事,也不逊于宁王。」 现在朝中大臣对晋王改观许多,更有像詹世城这样的忠正之辈,与他交好。 昔日的放纵轻狂,已成过往。 萧贵妃眼角得意地一挑,「本宫看得出来,玦儿对你甚是满意。他从前可从未在本宫面前,夸赞过别的女子。」 不仅没有夸赞过,还常常和她说些,后宫女子就知道勾心斗角,真是小肚鸡肠之类的话。 吓得萧贵妃差点以为,她的宝贝儿子喜好男风了。 轩辕玦……对她……甚是满意? 她怎么看不出来,是有多满意。 沈风斓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殿下也时常夸赞娘娘呢,听得出来,娘娘和殿下母子感情极好。」 萧贵妃就更加得意了。 「那当然,亲生的。」 母子两一个性子,直率坦荡,爱恨分明。 这要想感情不好,都难。 沈风斓还是很佩服萧贵妃,「娘娘见识广,心胸又豁达,对风斓说话都如此坦诚,真是令人感动。」 换成了别的妃嫔,就像卫皇后一样,哪里会搭理自己儿子的妾室? 不过拿来当炮灰,在需要的时候攻击别人罢了。 沈风斓今日,就成了这个别人。 而卫皇后也牺牲了一个炮灰,那个良媛钱氏。 萧贵妃被她夸得一笑,「本宫初次见你,待你可没有好脸色,你不记恨吗?」 「风斓看人好与不好,不是看脸色的。」 有些人笑脸相迎,心中藏奸。 有些人面色如冰,心中却是一团热火。 严格来说,萧贵妃和晋王都是这样的人,不真正亲近,很难看到他们的好。 旁人都说,萧贵妃妖娆狐媚,对上谄媚,对下刻薄。 其实萧贵妃只是直言敢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却被人冤枉为刻薄。 反而是贤妃…… 明知卫皇后是有意设计她,贤妃还是暗施巧计替卫皇后开脱,把罪过甩到宫女身上。 不仅如此,最后还出来装个好人,让宫女们感念她的贤德。 这幅做派,不像是平西侯府的表小姐,倒像是一脉相承的嫡出—— 和汪若霏,一模一样。 萧贵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宫在闺中就是这个性子,也知道外人常说是刻薄,就叫他们说去好了。只要圣上不信,本宫便知足了。」 瞧圣上对她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定然是不信的。 「圣上待贵妃娘娘十年恩宠如一日,又怎会偏信旁人?」 萧贵妃明媚的面容忽然黯淡了下来,她一手托着自己面颊,身子朝着长椅后头靠去。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 沈风斓离开的时候,萧贵妃仍然坐在长椅之上,眺望四周碧水天青。 她说景致太好,难得一见,还想再看看。 沈风斓也不多话,只是行礼告辞之后,远远地又回头看一眼。 萧贵妃一身娇美的水红,长长的广袖垂在身侧,身姿纤纤,舒展地坐在长椅上。 远远看去,犹如满怀愁绪的少女,含情脉脉。 一汪春心,一片愁思。 沈风斓忽觉得有些伤感。 如萧贵妃今时今日的地位,怕是天下女子不羡艷卫皇后,都要羡艷她。 高贵如她,亦有忧愁。 那句以色事他人从她口中道出之时,沈风斓清清楚楚地在她眼中看到,一种与她面貌不相符的沧桑。 那才是一个年华半老的女子,心底深处的真正感慨。 萧贵妃愿意在她面前展示这样的一面,是真的喜欢她认可她,还是因为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她也孑然一身,无人可诉真心话? 沈风斓不明白。 宫女引着她走出后宫,这回不是椒香了,而是华清宫一个普通的小宫女。 待走到玄武门时,浣葛忽然指着前方道:「那不是晋王殿下吗?」 沈风斓一抬头,果然看到高大巍峨的宫门之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明媚儿郎。 引路的宫女告退之后,天空中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飘飘洒洒在人面上,微微发痒。 沈风斓抬头一看,只觉细雨绵绵格外怡人。 忽地,一把纸伞遮过她的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 声音如这春雨般微凉,她低下高仰起的头,面前果然是轩辕玦。 他一手持伞,另一手自然地背在身后,一身天水青色春衫,领口露出一半诱人的锁骨。 当真是年少春衫薄,分外好看。 「殿下为何而来?」 「来接本王的娘子。」 沈风斓面色薄红,一时没料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嘴角轻扬,几不可闻地一笑。 「本王的意思是,来接孩子们的娘亲,云旗和龙婉想你了。」 「哦。」 沈风斓跟在他身旁向外走,伞并不大,两个人一同站在伞下,少不得碰到手。 她忽然想起,萧贵妃的话。 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你既喜欢春雨,不如走一段,这玄武门外的春光还算明媚。」 他从沈风斓抬头的那个动作就看出来了,可见对她观察入微。 沈风斓默默地点了点头,只要不在宫里,不在晋王府,其他的地方,她都能感觉到自由自在。 两人一伞慢慢地走出玄武门,带着晋王府明黄徽记的马车,远远地跟在后头。 浣纱和浣葛也跟在后头。 沿途林木生得茂盛,有的已成苍翠姿态,有的仍是嫩黄,参差不齐。 在春雨细细绵绵的浸润下,又仿佛蒙上一层水雾,融汇了不同颜色之间的界限。 不远处一座院墙,溢出一簇茂盛的红艷海棠。 沈风斓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我见那一簇海棠,想到了一句诗。」 轩辕玦眉梢一挑,「你笑成这样,一定不是什么正经诗。莫非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沈风斓摇了摇头,比这个更好笑。 「想到了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头,满楼红袖招。殿下春衫也薄,这一大簇溢出墙头的海棠,像不像满楼红袖?」 他勾唇一笑。 「怎见得不是为你,羞煞一树海棠?」 两人相视一笑,难得这般默契。 「今日在宫中,卫皇后可难为你了?」 「不妨事,贵妃娘娘来得及时,反倒是卫皇后吃了一个暗亏。」 她简单说了说今日的状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中波澜起伏,令人不由心惊。 「对了。」 沈风斓忽然道:「我和贵妃娘娘说,每日只吃两顿饭,殿下千万别在贵妃娘娘面前说漏嘴了。」 「这是何意?」 轩辕玦一脸不解,一日吃两顿还是三顿带夜宵,这是什么要紧事? 也值得拿来特特叮嘱一番。 沈风斓翻了一个白眼,「殿下天之骄子,自然不知道旁人有什么难以东西艰难得到的心酸。贵妃娘娘一日仅用两餐,就是为了保持体态苗条。」 轩辕玦这下会意了,「你是说,如果母妃知道你从不忌口还能保持身形,心里会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啊? 要问吃不胖的女子有多讨人嫌,答案是—— 全民公敌。 他轻哼一声,「果然本王说得没错,后宫女子就是这般小肚鸡肠。」 连萧贵妃也不例外。 沈风斓算是刮目相看。 看来晋王殿下瞧不上女子,是不分亲疏的那种瞧不上。 「殿下方才说,云旗和龙婉想我了,是怎么说的?」 她忽然想到,云旗和龙婉还不会说话,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想她了? 晋王殿下忽然眼中生辉,那股得意劲儿,和萧贵妃极像。 「本王今日回府得早,想着你不在府中,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是否乖巧,就到天斓居陪了他们一会儿。不想本王说到你的时候,云旗忽然呀呀一声,接着叫了一声娘。」 「真的?」 沈风斓大惊失色,「他们才三个多月,会叫娘了?」 他轻哼一声,「本王也希望,他们开口先会叫的,是爹爹。」 一种莫名的欢喜从她心中升起,她恨不得即刻飞奔回府,亲耳听云旗叫一声娘。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府吧!」 沈风斓一心急,忘了什么顾虑,竟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他一愣,随后连忙跟上。 「小心些,淋雨着凉了传给孩子怎么办?」 那把素净的纸伞復又遮过她的头顶,他半边天水青的衣衫露在雨中,濡湿成海蓝。沈风斓满面喜悦地进了天斓居,迳自走到云旗兄妹俩所居的东边暖阁。 一进去,便听到里头奶声奶气的呀呀声,和奶娘丫鬟们逗弄孩子的声音。 门外的丫鬟见着她来,忙打起帘子,朝着里头道:「殿下和娘娘回来了!」 众人忙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快叫我抱抱,云旗真的会喊娘了吗?」 奶娘笑道:「是啊娘娘,叫得可清楚了,殿下是亲耳听到的。」 沈风斓抱着云旗在怀里,他肉唿唿的小脸仍是笑得大大咧咧的,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云旗,娘亲在这呢,快叫一声娘来听听。」 她卖力地和小傢伙沟通,小傢伙见着她笑得更欢了,亮晶晶的口水从唇角溢出。 一副天然呆的模样,只会傻笑。 沈风斓失去了信心,正要对轩辕玦说些什么,只听得云旗呀地一下发出了声音。 「呀呀……娘!」 他真的会叫娘了! 沈风斓大喜过望,朝着他软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娘亲在这呢,真好,我们家云旗会叫娘了!」 谁家的孩子三个多月就会叫娘? 便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七八个月才能喊得出爹娘,这样简单的音节。 云旗不仅没如李老说的那样,身患脑疾。 相反的,他比一般的孩子还要聪明。 众人这才能放心,确信云旗并没有脑疾。 比起寻常的孩子,他只是不爱哭,更爱笑罢了。 小衣机灵道:「咱们殿下自幼就是神童,娘娘也是幼有才名。殿下和娘娘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神童了。三个多月开口叫娘,也不算稀奇。」 这话说得众人都甚有同感,纷纷点头称是。 沈风斓还在兴头上,逗弄着云旗继续叫娘,轩辕玦忽然开口。 「大公子会开口叫人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外宣扬。他年纪尚小,名声在外只怕不好养活。」 有一个龙凤胎带来瑞雪的传闻,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要是幼年早慧这样的名声再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众人一听纷纷应是,当初晋王府闯入贼人焚林刺杀之事,至今他们还记忆犹新。 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云旗身上时,里屋忽然传出一道响亮的哭声。 一听这声音清亮有力,就知道是龙婉在哭。 沈风斓忙问道:「大小姐有人照顾吗?」 「有的,娘娘放心,古妈妈和竹儿菊儿都在里头呢。」 经过先前的一些事情,古妈妈将照顾两个孩子的人都专门分了拨,各自有对应的差事,就减少了照顾不周的可能。 她对于内宅之事比沈风斓老成许多,旁的不说,就说沈风楼和沈风斓这两个,小的时候也是她亲手照顾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进去把大小姐抱出来吧,许是她听见我和殿下的声音,等了半天等不到,着急了呢。」 与云旗忽然会叫娘的早慧的比起来,龙婉是一开始就让众人感觉得到,她的早慧。 譬如是在云旗不哭,众人都以为他患有脑疾之时,龙婉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让他疼得哭了出来。 譬如是在百日宴上,沈风翎对云旗不善,龙婉一副要和她亲热的模样,凑近了却打了她的脸…… 这桩桩件件,都让人对她的早慧不敢轻视。 古妈妈亲手把龙婉抱出来,龙婉仍是哇哇大哭,云旗见了呀呀直叫。 怕她吃醋,沈风斓将云旗交给了奶娘,自己上前抱起了龙婉。 两个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她抱孩子的姿势,总算是熟练了些。 龙婉扑进她的怀里,果然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沈风斓不觉心中柔软,托着她的小屁股轻轻拍了拍。 「龙婉乖,是不是想娘亲了?」 龙婉忽然抬起头来,抬得老高,把一张白嫩的小脸都憋红了。 众人不解其意。 沈风斓同样不解,只看着她小脸通红,抿着嘴一脸倔强的模样。 好一会儿,龙婉忽然嘴巴一张。 「馕……娘!」 「哎呀,大小姐也会叫娘了?!」 云旗刚刚学会叫娘,龙婉就也学会了,众人一片欢喜,只有晋王殿下面色不太好看。 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都先叫的娘,把他这个爹置于何地…… 晚间歇息的时候,浣葛鬼鬼祟祟地凑近沈风斓的床边。 「娘娘猜,我从奶娘们那里听到什么趣事?」 浣葛就是个包打听,总有听不完的八卦,哪里的事情她都知道些。 沈风斓拢了拢头髮,将三千青丝披散在颈后,慢慢地靠在了床头的大引枕上。 「什么趣事?莫不是云旗和龙婉,会叫爹了?」 浣葛摇摇手指,「娘娘太贪心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才会叫娘呢,哪有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 说的也是。 「那到底是什么趣事?」 浣葛笑嘻嘻地凑近,「娘娘可想知道,为什么大公子忽然会叫娘了吗?」 沈风斓眼角一挑,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我就知道,娘娘不知道。是奶娘们说的,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晋王殿下过了早朝回来,一个人在大公子他们的屋子里待了许久。」 「晋王殿下说,要陪陪大公子和大小姐,不必她们伺候。可是先前照顾不周领了一次罚后,她们哪还敢走开?就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传唤。」 看浣葛笑得贼兮兮的,她就知道,一定是奶娘们在门外听到什么了。 「再跟我卖关子,仔细我让古妈妈好好教导教导你,浣纱——」 她作势要招浣纱进来,浣葛连忙求饶,在隔间的浣纱还是听见了动静。 「娘娘听这丫头说书呢,她要是去外头说书,日进斗金就没上次那说书先生的份了。奴婢告诉娘娘吧,就是奶娘们在门外听见,晋王殿下在教大公子他们喊娘呢!」 这还真是一个,沈风斓怎么也想不到的八卦。 「怎么会?晋王殿下教的他们,那为何不教他们喊爹爹?」 明明方才两个孩子都喊娘的时候,他还一脸不满的模样呢! 浣葛道:「奶娘们听见啦,说是晋王殿下抱着大公子和大小姐,像是他们听得懂似的,和他们说了许多话。说是咱们娘娘诞育他们不容易,所以要教大公子他们喊娘。」 「娘娘听听,晋王殿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不像咱们先前想的那么无情无义。娘娘吃了这么多苦,殿下记在心里了。」 要说沈风斓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她不过是晋王的侧妃,能得到他这样的善待,算得上恩宠极盛了。 嘴上还是岔开了话题,「浣葛你一口一个殿下的,知道的说你是我从太师府带来的丫头,不知道的,只当你和红妆她们一样呢!」 红妆虽然有名无实,到底占了个通房丫鬟的名,这叫浣葛一下羞红了脸。 「娘娘自己这儿夫妻和乐有儿有女,便拿奴婢们取笑起来了。奴婢是好心告诉娘娘,日后再也不敢说了。」 「反了反了,」沈风斓笑道:「浣纱还不快打她,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浣纱只是走上来,「这回浣葛说的有道理,娘娘嫁进晋王府后,至今也未和晋王殿下真正圆房,妈妈惦记得很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晋王殿下倒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偏是娘娘老拒人于千里。」 两个一直以来都照顾着她的贴身丫鬟,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就像萧贵妃说,玦儿对你,甚是满意。 她也没看出来。 浣葛急道:「娘娘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殿下他就是嘴上不说,该做的他都做了。这就是娘娘说的那个,什么骄傲。」 「是傲娇。」 浣纱补了一句纠正她。 「对对对,就是那个傲娇!殿下嘴上说得好像满不在乎一样,其实心里可在意娘娘了。」 这些日子以来,晋王殿下做的桩桩件件,都在她们眼里。 有些事可能是演戏给别人看,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晋王殿下看着沈风斓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春雨一般,慢慢地温柔地浸润。 润物细无声。 「罢了,你们别再说了,我都听见了。」 她摆了摆手,「我要歇息了,明儿一早还有事情要做。」 浣纱想了想,前几日都在为皇后的春宴做准备,没听见她还有什么事啊? 浣葛忙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 这下轮到沈风斓卖关子了。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现在,睡觉。」 她凑到床边,将矮几上的纱灯一吹,千工床内一片幽暗,唯有红绡帐婆娑轻动。 浣纱和浣葛退了出去,只在外间留下了隐约一盏灯。 沈风斓仰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上,愣愣出神。 她在想浣纱和浣葛的话,甚至是,萧贵妃的话。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晋王殿下对她用情颇深,只有她并不觉得吗? 也许他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一个未曾经歷过感情的年轻男子,真的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吗? 她表示怀疑。 同时,她内心隐约抗拒这种用情,又隐约有些期待。 抗拒,是害怕感情成为束缚。 至于期待……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资格想这个问题。 只有报了太子的陷害之仇,她才有机会喘息,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 次日一早,沈风斓睡到自然醒,而后起身沐浴焚香,更衣束髮。 「娘娘去拜佛也不见这般郑重,今儿是要做什么?」 古妈妈进来的时候,闻到檀香沉厚的气息,不禁微微讶异。 沈风斓笑道:「许久未抚琴了,只怕指法生疏,也该练一练才是。」 古妈妈听罢放了心,又笑道:「娘娘要抚琴,只怕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无心做事了,都要听娘娘抚琴陶醉呢。」 沈风斓不禁汗颜。 看着古妈妈期待的目光,她试探道:「前些时日晋王殿下还说,坊间传闻,太师府嫡小姐沈风斓,能抚琴以引百鸟朝凤……」 古妈妈噗嗤一声乐了,「这话是谁传出去的?当时小姐抚琴,确实有几只鸟儿停在了桐醴院的窗台上,就被传成百鸟朝凤了。」 「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太师大人命令禁止底下人这么往外传。说是什么龙啊凤啊的,犯忌讳。」 沈太师一向小心谨慎,怕这种传言传得太广了,叫人以为他沈太师有让嫡女为「凤」的意思。 这个凤字可不是寻常女子当得起的,那得是皇后,至少是未来的皇后。 朝中皇子之间夺嫡争斗闹得太大,沈太师要倚仗圣上明哲保身,就不能让沈风斓成为那个「凤」。 沈风斓微微一笑,原来是几只意外落在桐醴院的鸟罢了。 「哪里知道是谁传出的,就被晋王殿下听着了。」 古妈妈道:「不过娘娘的琴艺,在大家小姐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便有这样的传言,也不足为奇。」 「妈妈又是怎么认为数一数二的?」 古妈妈有些羞赧,「唉,我们不过是粗人,哪里听得懂琴音?是自小到大听过娘娘抚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的琴艺自然没有原身从小学习那么熟练,所以她不能弹奏本朝流行的那些古曲,尤其是原身一贯爱弹的曲子。 要想不露出破绽,她就得另闢蹊径。 浣纱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娘娘,您的琴找出来了,还有琴谱也都在这了。」 她小心翼翼地抱琴而来,展在窗前的琴桌上,又在琴桌一角点上一支细细的檀香。 沈风斓忽然一笑,计上心来。 ------题外话------ 重大消息! 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九点前,伊人爱小可爱们,小可爱们爱伊人! 么么哒~啾啾啾! 第二百零六章 是也非也 裊裊檀香,烟轻如雾似梦。 琴桌上铺着素色软缎,一只伏羲式古琴浑厚大气,琴首微圆。 其项自肩上阔下窄,与琴首一体,琴腰为内收双连弧形,尽显古朴之质。 这并不是沈风斓一向弹奏的琴。 大周的贵族千金,流行弹奏的是连珠式琴。 此琴胜在琴颈与琴腰分别有三个内收的弧形,与另一侧的三个弧形,组成一串漂亮的珠子。 因其形美,甚得闺阁女子的喜爱。 沈风斓偏要反其道而行。 她纤纤素手轻抚上琴弦,莹润指甲一拨,弦音浑厚。 沈风斓心中一喜,这音质,比她前世弹奏过的琴不知好了多少倍。 再随手一翻半旧的琴谱,果然,都是些猗兰操之类的闺阁曲调。 她索性弃了这些琴谱,十指舒展在琴弦上,虚浮于半空。 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心中演练手指的动作。 待觉得有几分把握后,她睁开眼睛,秋水柔波轻抚琴声。 指下一个个音溢出,宫商角徵羽,渐渐融汇联合,成为一段乐曲。 天斓居中,有人侧耳细听。 「这是哪来的乐声?怪好听的,就是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听闻今日娘娘雅兴正好,在练琴呢。」 众人不禁回想,沈风斓嫁进王府之后,似乎还从未抚过琴。 想来昨日进宫应是颇为愉快,方有此等雅兴。 有听过些乐曲的人不禁赞嘆,「娘娘这弹的是什么曲子?真是闻所未闻。」 自然是闻所未闻。 这是她极喜欢的曲子,沧海一声笑。 和她一样,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曲中自有一脉爽朗开阔的江湖豪情,又带着烟雨飘摇的沧桑,非寻常人能弹奏出其中意境。 对于歷经坎坷的她而言,却是最能表达心声的曲子。 最最关键的是,曲子简单到无敌。 如果站在沈风斓身旁看去,会发现她的手,不过是顺着琴弦一遍遍地拨下来。 她忽然停住了手,琴音戛然而止。 浣纱迎上去,将浸过热水的帕子,给她擦手。 又往那纤细的手指上,细细地抹上蛤蜊油。 「娘娘久不弹琴了,怕是勒得手疼吧?就连曲调也和从前不同了。」 沈风斓笑道:「哦?哪里不同了?」 琴原就是仕宦人家的玩器,非高门贵女不得轻易触碰,浣纱也是在太师府才有些许触及。 她想了想,道:「从前娘娘弹的曲子,雅致秀气,像是流水涓涓。今儿的曲子,却像是……大浪淘沙!」 她好容易想出这个形容词来,沈风斓点头赞嘆。 「能品得出这一层来,也算是闻其弦而知雅音了。」 浣纱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怎么今日忽地想起抚琴了,还换了这把伏羲琴,连琴谱都不用了。」 秀气的连珠琴才配猗兰操这样的谱子,伏羲琴古朴大气,正适合弹沧海一声笑。 她抿唇轻笑,「为了日后卫皇后,或是旁人再出这等招数,我能妥善应对。」 胡舞那样的表演,她可以有藉口去推脱,来掩饰自己不会。 但换了琴棋书画这些,她可就没那么多理由可说了。 要想不受制于人,必得先发制人! 传闻沈风斓十岁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她着意打听了一番,果然却有其事。 那位老先生已经归隐田园,在青山绿水之间苦研棋艺,说不准何时就会回来再找她一战。 「浣纱,我也许久没有学习棋艺了,如今生疏得很。你去把我从前的棋谱也找出来吧,我得空便瞧瞧。」 反正在晋王府里待着,成日闲着也是闲着。 多学点东西傍身,那总是没错的。 —— 东宫,太子寝殿。 昨夜新得了两个歌姬的太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寝殿之中睡到了天大亮。 据昨儿夜间当值的宫人说,寝殿里的淫词艷曲,直唱到了半夜。 报信的人不敢轻易进去打扰,故而太子昨儿都不知道,钱良媛已经被打发去守皇陵了。 今日一醒咋闻此事,雷霆盛怒。 「母后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好把钱良媛她们借去欺负沈风斓吗?怎么反倒把本宫的人搭上了?」 太子面上泛红,仍有宿醉后的酒意。 太子妃唯唯诺诺道:「还不是那个钱氏轻狂,竟然当众跳起坊间舞女的艷舞来。萧贵妃带着圣上忽然来了,一看到钱氏衣不蔽体的模样,当即大发雷霆。」 太子面色更加难看了。 他之所以宠爱钱良媛,有大半的原因就是为她舞姿妖娆。 每每侍寝之前,她跳起胡舞来勾人得很,在榻上小腰频频扭动,叫人慾仙欲死。 那副风骚的模样,可比太子妃这样一本正经有趣得多。 偏是她被圣上罚去守皇陵了。 太子看着太子妃嚅嗫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拿她煞性子。 「你当时就在那里,不知道为钱良媛说句好话吗?」 太子妃委屈地红了眼眶,「殿下是当时没在场,圣上连皇后娘娘都怪罪上了,妾身说什么话,能管用吗?」 「连母后都怪罪上了?」 「是啊,母后原想着沈侧妃不会跳胡舞,可以以此来为难她。谁知道她冠冕堂皇说了一大堆,说什么胡舞是敌国之舞且登不得大雅之堂,一副宁死不肯跳胡舞的模样。」 不但没能以此叫她出丑,反而惹得卫皇后和太子都被斥责了。 太子气得跺脚,「这个沈风斓,可恶,真是可恶至极!她是被晋王坏了名节才嫁给她的,还是区区一个侧妃,竟然就这样一心为晋王计,来对付本宫!」 太子妃眉头一皱,不由说出了实话。 「殿下,话也不能这样说。是母后先让她罚跪到几乎小产的,这次也是母后明知她不擅舞技还……」 太子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了嘴。 「你到底是我东宫的人,还是他晋王府的人?怎么处处为她说话?上回龙凤胎的百日宴,你对那两个孩子也是爱不释手。哼,真是不分亲疏!」 太子妃委屈不已,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妾身就是喜欢孩子,只要会笑会闹的孩子,妾身都喜欢……」 太子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想到了他们的嫡子福昀。 不免心头一软,摆了摆手。 「罢了,你下去吧,有空多教教福昀说话才是正经。」 —— 沈风斓闷头在府里学琴棋书画,一开始有些无趣,而后她很快找到了乐子。 她每每抚琴,虽没有百鸟朝凤,却有两个黄口小儿咿呀伴奏。 浣葛玩心大起,教云旗他们说好字,竟然教成功了。 于是外人便可看见,沈风斓每每抚琴之时,两个奶娃娃就从榻上翻腾起来,拍着手脚叫好。 晋王殿下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 没想到继「娘」之后,云旗兄妹先学会的是「好」。 这叫他这个爹的面子,往哪里放? 说是如此,看到云旗和龙婉手舞足蹈的模样,他笑得心情大好。 「殿下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晋王殿下在桌旁坐下,先饮了一口茶,而后方道:「后日是佛诞,京中会有浴佛会,想出去逛逛吗?」 「浴佛会?好啊。」 每年四月初八的佛诞,京中都有浴佛会,许多高门女眷都会趁此机会出门游玩。 她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后日就是四月八佛诞了。 要不是晋王殿下一提醒,她险些都忘了。 便转头对浣纱道:「让丫鬟们给法源大师做的衣裳和鞋袜,可都做得了?」 「做得了,按照娘娘的吩咐,全是用墨色的粗布做的。」 晋王殿下放下茶盏,「这个法源大师,就是你上回说的,极有意思的一个胖和尚?」 三月初三出城拜佛回来,她提了一嘴,顺道也说了汪若霏和南家姊妹的事。 独独忽略了宁王没提。 「是啊。我瞧他生活朴素,性情古怪,想是穿不惯那些绫罗绸缎,还是粗布就好。」 晋王殿下眉梢一抬。 「那为何是墨色的?」 「啊?殿下不知道吗?」 沈风斓煞有介事,「墨色显瘦。」 晋王殿下:「……」 「一个偶然认识的胖和尚,你都想着给他做衣裳,为何没有本王的份?」 沈风斓惊讶道:「殿下还缺衣裳吗?我看殿下的衣裳多得穿不完,自然府中是有专人操心的,哪里轮得到我来想。」 「哼。」 他轻哼一声,一双桃花眼斜飞入鬓,恣意而慵懒。 沈风斓忽然想到了浣纱和浣葛他们的话,便缓了神色。 「不过殿下束髮带倒比束金冠更加好看,不如下次我亲手替殿下做一条?」 他的眼中总算露出了笑意。 「这还差不多。」 转眼到了佛诞这一日,晋王府的大门外,也挂上了莲花型的佛灯。 白底粉瓣,莲心微黄的烛火跳跃,投影在府门前,甚是好看。 府门大开,晋王殿下穿着与莲花同色的直裰,白底粉纹煞是清俊。 他长发绾起,仅以一根素白的髮带松松地束着,正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沈风斓才走至门前,一见他的背影,不觉吃了一惊。 晋王殿下果然身后长眼,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就回过头来了。 她打扮得素雅简洁,不同于平日爱穿的广袖宫装,而是一袭窄袖的莲纹襦裙。 两人站在一处,似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般,格外般配。 沈风斓的眼不自觉朝他身上看去,「殿下这身衣裳……」 「怎么?」 他眉梢一挑,唇角噙笑,似乎心情不错。 「一会儿可别经过什么青楼花苑的,只怕那些花魁娘子,拉着殿下不让走。」 他原就生得俊秀勾人,配上素日里少穿的粉色,气质柔和了许多。 这要在旁人看来,必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在沈风斓眼里,就是两个字—— 风骚。 晋王殿下对她这话,似乎很是满意。 「沈侧妃要是担心本王被拉走,那本王的手,就暂时交给你好了。」 他说着,姿态款款地伸出手来。 掌心宽厚,指节有力,自然地蜷曲着,仿佛在邀请她共舞一曲。 沈风斓神思一晃,而后稍稍提起裙摆,兀自步下了门前的台阶。 「殿下还是快些走吧。」 她的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唯恐一不小心,就把手伸给了他。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手提莲灯,男男女女皆是面带笑意。 在灯火的辉映下,那些笑面分外好看。 她走向一处挂满了花灯的小摊贩,晋王殿下跟随其后,打量起那些花灯。 其中莲花型的是最多的,旁的像是锦鸡和兔子等形态,也有许多。 沈风斓却没拿那花灯,她伸出手来,拿起了一个面具。 「好看吗?」 她拿的是一个猪八戒面具,竟然大大方方地问他好不好看。 晋王殿下差点没笑出声来。 「虽不好看,不过极衬你。」 她干脆直接戴在了脸上,朝小贩道:「后面这位公子付钱。」 后面这位公子抬脚就走,小贩正想喊住,尾随其后的侍从便丢下了一块银子。 那小贩犹如在梦中,捡起那块碎银子,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着实咯牙。 他就觉得,生得这般天人之姿的一对小夫妻,怎会是寻常人家出身? 果然是非富即贵之流。 再往后走,人群中戴着面具的越发多了起来。 反倒是晋王殿下露着脸,一双桃花眼颠倒众生,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风斓再经过一处小摊的时候,便顺手给他面上,也戳了一个面具。 那是一个玉兔的面具,两只长耳朵竖起,衬着他的衣裳真是男女莫辨。 她笑得哈哈地,晋王殿下隔着面具,给了他一个白眼。 沈风斓没有忽视他的眼神。 「殿下不喜欢吗?」 他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要是让别的女子戴一个猪面具,只怕她们是宁死不从。大概也只有你,高兴成这样。」 「佛云,万法皆空,万相皆空。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又有何可在意?」 这具臭皮囊并不是她,真正的她,是皮囊深处的灵魂。 晋王殿下笑道:「孕育了云旗和龙婉的,便是这具臭皮囊,岂能不在意?」 沈风斓的笑容,忽然僵在了唇角。 是呵,和他有肌肤之亲的,是这具皮囊。 云旗和龙婉的娘亲,也是这具皮囊。 她呢? 她到底是沈风斓,还是谁……巷口幽暗之处,她伸出手来,一个转身。 两人的身形,落在灯影照不见的幽僻之处。 她縴手抬起,揭去了面上可笑的面具,朝着他走近了两步。 一双幽深如谭的眼眸直直地盯住他,雪肤花貌,红唇如雨后蔷薇。 让他不自觉地一惊。 她的脸慢慢凑近,脚尖踮起,唿吸带着淡淡的体香在他鼻尖萦绕。 身形微晃,他迅速地伸出手来,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女子柔软的身子落进他怀抱中,叫他一时神思遐迩。 曾经一夜旖旎的景象,不自觉浮现在他脑中。 他欢喜于这一刻手中触感的柔软,又惊愕与沈风斓,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那张倾城美貌的脸靠近他,他微微俯下身去。 只听得一个清丽低柔的声音,「旁人都说,殿下待风斓有情,只是从未听殿下提起过,实在是想不明白。」 此情此景,口是心非如晋王殿下,也变了口吻。 「要待你如何,你才明白?」 女子樱唇凑近,几乎是划过他的唇瓣,落在他的耳边。 「只要殿下一句心里话,心悦与否。」 她吐气如兰,声音几不可闻。 一丝热气,仿佛点燃了他心中那一团火,瞬间喷薄。 他一手扶在她腰际,另一手抵在她脑后,身子一转,将她压在墙上。 一个热烈的吻落在她唇畔,满是他的隐忍与期待,和心花怒放的喜悦。 随着那一吻落下的,是轻浅的心悦二字。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沈风斓的主动示好。 当初她一句非我所爱,让他一直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 骄傲如他,承受不了她的拒绝。 他只能一直待她好,取悦她,撩拨她,讨好她…… 让她心甘情愿。 彼此唇舌交缠,这一刻甜美,叫人慾罢不能。 寂静之中,只有彼此唿吸的声音。 身侧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街市,往来之人络绎不绝,乐声隐隐。 忽然—— 他吃痛地放开了她,口中一片腥甜涌进喉中。 她竟然咬破了他的唇。 「你这是做什么?」 沈风斓一笑,眸中闪着幽暗的光芒。 「没做什么,不过是勾引殿下。而后发觉,殿下的心悦过于廉价,我并不想要。」 廉价? 他轩辕玦至今唯一心悦的女子,说他的心悦过于廉价? 真是荒唐。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猩红的血格外刺目,让他眼眸冷然。 「因为这具皮囊,所以廉价么?」 她反唇相讥,「难道殿下的心悦,不与这具皮囊有关系吗?」 是为了那份身不由己的夫妻之实,所以心悦。 是为了云旗和龙婉的诞生,所以心悦。 而这一切,若非当初那一场阴谋诡计,本不该发生。 这种不纯粹的心悦,她不要。 轩辕玦的嗓音压着怒火,用力地抓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有没有关系又如何?皮囊是你,灵魂也是你,又有何不同?」 他觉得沈风斓简直是不可理喻,竟然为了这种并无意义的问题,而对他的用情视而不见。 不管是因为一场意外的肌肤之亲,还是因为她诞育了云旗和龙婉。 他用情不假,她还有何好执着? 沈风斓摇了摇头。 不是她,这幅皮囊不是她。 她不能明说,但心中那股别扭的感觉,仍然在作祟。 「殿下不必委屈自己,去心悦于我。当初殿下耿耿于怀的事情,也许殿下忘了,但我丝毫没忘。你会找到一个你真心悦纳的女子,而非被迫迎娶的女子。」 这话让他火气上涌。 「你又怎知本王是被迫迎娶你,被迫与你发生肌肤之亲,又有了云旗和龙婉,才强迫自己心悦于你?」 当然有这些原因。 但,不单纯是这些原因。 他欣赏沈风斓的智慧和勇气,处变不惊的气度,和不输于寻常男子的见识。 这些和旁的女子都不同。 就算那夜不是沈风斓,如果他还有机会与她相识,一样会被她所吸引。 说到底,他心悦的,是她这个人。 而在沈风斓眼中,那些附加的,都会使这份感情不纯粹。 他忽然不知如何解释。 她要的感情太过纯粹,而他们两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纯粹过。 这种感觉,真令人恼火。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沈风斓道:「不过殿下不必懊恼。殿下可以在别人的设计下还能心悦于我,而我只要想到那些骯脏的计谋,就无法心悦于殿下。」 原来这才是癥结所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冷声道:「沈风斓,你赢了。」 先动了心的人,永远是输家。 他输得心甘情愿,却被嘲笑为一文不值。 沈风斓走出了那道巷子,復又戴上了可笑的猪面具。 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看她一眼,好奇有这样身姿气度的女子,为何戴着一个最丑陋的猪面具。 只有沈风斓自己知道,她面具下的面容,早已是冰冷一片。 萧贵妃的话,在她脑海中时不时涌现。 浣纱和浣葛,是她最亲密的贴身丫鬟。 她们都说,晋王殿下待她有情。 于是她也有些许期待,些许忐忑。 而后她失望地发现,那份所谓的情,并不能给她安心。 这副皮囊不是她的,肌肤之亲不是她自愿的,生下云旗和龙婉—— 也不是她自愿的。 这份情处处充满她的被逼无奈,也是她的一次次被逼无奈,让晋王殿下对她生情。 何其讽刺。 她有些迷茫,不知该往何处走,再一抬头,是处处相仿的灯火辉煌。 再看向身后,从晋王府跟随出来的侍从,不知到哪儿去了,浣纱和浣葛也不见了踪影。 想来今夜人多,她又戴着面具,他们一时不防就跟丢了。 她索性走到河边,在河堤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上游一盏盏莲花灯漂流而下。莲花灯有大有小,大的足有面盆大,小的又只有拳头那么小。 里头放着纸笺,写着人们对神佛的心愿,放在莲灯里面漂流而下,希望神佛能够收到他们的愿望。 倘若愿望真的这么好实现,她沈风斓愿意买下一摊子的莲花灯,来许愿太子不得好死! 她忽然笑了起来。 就算太子不得好死,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她与晋王殿下之间的隔阂,又真的能弥补吗? 正盯着莲花灯发呆的沈风斓,不经意朝一旁望去,看到河堤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锦衣华服,生得白白胖胖,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便是富贵人家的小小少年,也有忧愁到独自坐着发呆的时候。 此情此景,灯火摇曳,欢声笑语,怕是只有他们两人在这里枯坐了。 沈风斓不觉引以为知己。 她仗着自己脸上还戴着猪面具,毫无形象地挪了挪屁股,凑近那少年。 少年下意识朝她看来,一眼看见一张笑得满嘴都是牙的猪脸,吓了一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可笑的猪面具下,传出一个年轻女子温柔的声音。 少年恢復了一张木然的脸,看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继续看着河面。 想来他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烦心事。 沈风斓也不恼,和他并排坐在河堤上,双腿垂下一晃一晃的。 「没关系,我也有不能说出口的烦恼,我理解你的感受。」 她的声音有些失落,引得少年又朝她看了一眼。 仍是木然的神情,一句话也不说。 沈风斓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少年……该不是个哑巴吧? 他的眼光落在河面上,只有偶尔莲花灯密集的时候,才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光芒。 那不是眼睛的喜悦,只是被莲花灯映照出的光。 沈风斓放弃了和他对话的念头。 不管他是哑巴还是什么,既然他不想说话,那就由她来说好了。 「你说,如果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还是个美丽聪慧的女鬼。有个人喜欢上了她,到底是喜欢人的身子呢,还是喜欢里头的鬼呢?」 那木然的少年第三次转过头来,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说的话,实在太过惊悚了。 怎么会有个鬼,占了人的身子,居然还有人喜欢她? 少年对她产生了好奇之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而沈风斓仍是自顾自说道:「如果有人逼着你娶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姑娘,后来这个姑娘给你生了孩子,是特别特别聪明乖巧的孩子,你会喜欢上她吗?」 这个问题对于少年而言,就更加深奥了。 以他现在的年纪,还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滋味。 沈风斓笑了笑,眼底有一丝无奈。 「是不是很难回答啊?我都觉得很难回答,更何况你还这么小呢。」 那少年透过她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她面具下的脸,是苦笑的神情。 他忽然张了张口。 「我知道,第一个问题。」 他竟然会说话? 沈风斓吃了一惊。 「如果是一个女鬼,占了人的身子,那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沈风斓想了想,答道:「算是死了吧,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是凭女鬼的心意做的。」 那少年道:「那旁人喜欢她,自然是喜欢说话的她,做事的她。所以,喜欢的是这个女鬼。」 少年说得有些别扭,毕竟女鬼这个词,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沈风斓托腮道:「可是,嫁给男子的是这个身子,给男子生了孩子的也是这个身子。这样,真的算是喜欢女鬼吗?」 少年木然的脸终于有了表情,眉头轻轻皱起。 「那这个男子,到底是喜欢她的身子,还是孩子,还是她?」 沈风斓愣了愣。 她没想到,自己反倒被一个小小少年问住了。 良久,她摊了摊手。 「这得问那个男子了,不过我觉得……是身子,和孩子。」 少年的神情又恢復了木楞,只有眼神带着鄙夷划过。 他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河对岸火光沖天,一群点着火把的护卫模样的人,对着这头大喊。 「是不是在那?」 「对对对,就是大公子!」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了一声,随后有人一声唿喝。 「那个猪脸是何人?竟敢挟持大公子!」 猪脸? 沈风斓回过神来,敢情他们说的大公子,就是她身边这个少年。 而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挟持他的人? 那群护卫模样的人朝河上游跑去,借着最近的一道桥到这岸来。 那少年呆呆道:「你快走吧,不然他们会杀了你。」 沈风斓待要问他的身份,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身后有人靠近了她。 「快走!」 竟是陈墨。 举着火把的人已经靠近,陈墨朝后一看,只得道了一声得罪,提起沈风斓就飞了出去。 他的身形在房梁之间几个起落,沈风斓再回头望去,已经离那群人很远了。 耳畔的风唿啸而过,她鬓髮微乱。 陈墨将她放在一处僻静的巷子,这才停了下来,抱拳告罪。 「方才一时情急,还请侧妃娘娘勿怪。」 沈风斓摘下猪脸面具,面露欣喜。 「这个轻功好学吗?我能学吗?」 陈墨:「……」 「不好学,要打小练气,少餐少时。自身体轻盈之时就要掌握功法,长大了就学不了了。」 沈风斓失望地哦了一声。 方才那种在空中起落的感觉,像飞一样,仿佛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若是学会这种神奇的功夫,日后不论是晋王府还是哪里,都困不住她。 那该多好。 可惜…… 她忽地想起方才那些人,「你认识他们吗?」 陈墨摇了摇头。 「那些护卫不是等闲之辈,属下一人要保护娘娘,还要与他们缠斗,怕是吃不消。」 沈风斓眉头微蹙,「我只是和那个少年坐在河边说话,并未劫持他。」 陈墨抬起头来,目光闪烁了一下。 「娘娘看不出来吗?那少年,有些痴呆。」一个举止有些不正常的孩子,不知怎么的一个人跑了出来,还和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人待在一处。 怪不得那些护卫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记得,陈墨身边应该还有个搭档,叫做什么蒋烽。 「蒋烽去通报晋王殿下了,我们约好了在此汇合。」 晋王殿下? 不不不,她现在不想见到晋王殿下…… 还未来得及拒绝,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浣纱和浣葛先赶了上来。 「娘娘没事吧?可伤着没有?」 「没事,不曾伤着。」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去,晋王殿下远远地站在那里,面色冷若冰霜。 「蒋侍卫说有人要找娘娘麻烦,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大胆?」 她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在河边跟一个来歷不明的少年,说了一大堆话? 然后她就被少年的护卫们,误认为是劫持之人,喊打喊杀地追击。 这个理由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很丢脸。 当此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 「好了,回府再说吧。」 浣纱立即噤声,不禁看了浣葛一眼。 后者眼中同样是一片茫然。 娘娘走丢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之后,晋王殿下的神色就这么冷淡了起来…… —— 四月初八的佛诞,晋王殿下和沈风斓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之后,谁也不曾理睬过谁。 晋王殿下再没有踏足过天斓居,沈风斓更加没有去过正房。 一切犹如她刚嫁进晋王府时那般,只是从静清院,换到了天斓居。 这种变化,让天斓居的下人惶恐不安,议论纷纷。 起初古妈妈还担心,沈风斓这一朝失宠,又会引起下人们的怠慢。 没想到天斓居一切如常,甚至为了怕沈风斓失宠伤心,没人敢在明面上提起晋王殿下四个字。 真叫古妈妈大喜过望。 她不禁佩服沈风斓,便是自小手腕高明的已故陈氏,嫁到太师府之后,也花了数年才能让底下人彻底心服。 那还是看在,她是正房嫡夫人的份上。 现下沈风斓能将天斓居肃清如此,连她这个管理内宅久了的老妈妈,都不得不佩服。 她一方面为此感到欢喜,另一方面,又为沈风斓和晋王殿下两个担心。 晋王殿下对她,分明是有情的。 这一点,久经人事的古妈妈看得透彻。 而沈风斓更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原以为两个人日久生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哪里想到好好地去逛佛会,回来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她在佛前烧了那么多的香,神佛就不能保佑她的小主子,平安喜乐吗? 不仅是古妈妈,就连浣纱和浣葛,都变着法儿打听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两人在前面皱着,他们在后头跟着,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不见了。 找了半天,晋王殿下从一道巷口走了出来,唇上带着血。 沈风斓就不见了。 再后来,蒋烽匆匆而来,说是有一大群护卫要对沈风斓不利,陈墨应该已经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晋王殿下当时脸色就变了,急得皱紧了眉头。 结果一行人赶到那里,见到沈风斓平安无事后,晋王殿下又做出一脸冷淡来……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反观沈风斓,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 日日自在地弹弹琴,看看棋谱,时不时逗逗云旗和龙婉,十分惬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奶娘和丫鬟们,倒比从前忙了。 晋王殿下不肯踏足天斓居,又要常常看到两个孩子,那怎么办呢? 只好由奶娘和丫鬟们,轮流将孩子抱到正房去让他看。 晋王殿下倒是没说什么,偏是正房一个丫鬟讨厌,总是对她们这些天斓居的下人,没有好脸色。 还时不时地在一旁煽风点火,想让晋王殿下把两个孩子,挪出天斓居来教养。 奶娘们在一旁听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晋王殿下真的听信谗言。 幸好,他始终没提过这话,只是把那些丫鬟们都挥退了,独自在屋里和两个孩子说话。 奶娘们抱着孩子回到天斓居,仍是心有余悸。 「真是吓死我了,那个玉凤姑娘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瞧!」 一个奶娘吓得拍拍高耸的胸脯,另一个奶娘也道:「是啊,咱们是天斓居的人,拨到大公子和大小姐房里照顾的。若是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去,那咱们未必保得住饭碗。」 「是啊,那个玉凤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殿下身边一个大丫鬟,也敢对天斓居的事情指手画脚。」 竹儿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菊儿连忙示意她噤声。 「论资排辈,咱们得叫她一声姐姐。你可轻声些吧,没听说吗?她那里有殿下亲自赏的一块东陵玉麒麟,价值连城呢!」 竹儿惊骇道:「什么?殿下竟然如此看重她?」 「嘘,快别说了,她再低微,也不是咱们说得了的。」 一道慵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那我说得了吗?」 ------题外话------ 自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之后,小可爱们好像就不爱我了,555 订阅少了,评论少了,打赏也少了。 伊人不禁望天,眼眶含泪,化悲愤为食慾! 第二百零七章 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 午后,天斓居桐影婆娑,芭蕉半展。 一阵毛毛细雨落下来,滋润得树荫如一片绿云,朦朦胧胧。 海棠花枝头俏丽而绽,点点清露凝于花瓣之上,更添几分艷丽。 一架孤零零的鞦韆,静静地伫立在雨中。 微黄的木色,慢慢被雨水浸染成深棕。 断断续续的古琴声,沉厚凝滞,从高处楼阁上逸出。 透过窗台,裊裊檀香,叫人看不清抚琴人的面容。 那双抚琴的縴手蓦然停下。 指尖被勒得发疼,沈风斓接过浣纱递来的帕子,无意识地擦着。 「小姐这手指被勒破皮了,快擦些药吧!」 浣葛连忙去取药匣来。 沈风斓一手撑着脸,半靠在琴桌上,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空灵而幽深。 浣纱见状,小心问道:「娘娘,可是想晋王殿下了吗?」 沈风斓迅速否认,「胡说,我想他做什么?」 浣葛也道:「那娘娘平日弹琴弹得好好的,今儿怎么懒懒的,不是想殿下了是什么?」 她说起话来比浣纱更加大胆。 沈风斓也不惯着她,直接上手拧了拧她的脸,把浣葛疼得哇哇直叫。 「叫你胡说,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 浣葛连声求饶,口中直道不敢了,她这才松开浣葛的面颊。 别说,她脸上的肉软软的,捏起来还真舒服。 看着沈风斓意犹未尽的模样,浣葛目露惊恐,迅速躲到了浣纱身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那娘娘今日为何懒怠弹琴了?」 浣葛有一种病,这种病到了晋王府以后,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叫做好奇八卦症。 沈风斓面对她好奇的小眼神,面不改色道:「还不是因为云旗和龙婉不在,没有人给我拍手拍脚地叫好。」 这也是理由? 浣葛忽然想到,「对了,奶娘她们今日,怎么不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过来?」 「晋王殿下要见大公子和大小姐呢,奶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正房。」 浣纱这么一说,浣葛几乎要跳起脚来。 「娘娘,让我去!我跟着奶娘一起去,看看玉凤那个小蹄子还敢说什么!」 那日沈风斓在院外长廊,坐在临水的一块大石头上,看水里嬉戏的野鸭。 谁知就看到了奶娘们抱云旗和龙婉回来,纷纷抱怨正房的玉凤,还说了她那些混帐话。 她当即沉了脸,又问了奶娘们一些细节。 这个玉凤从前就对她有所不敬,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 竟然说出把云旗和龙婉,抱出天斓居抚养的话来。 他们两个是她亲生的孩子,还只有四五个月大,怎么能离开娘亲养活? 玉凤这样的话,不过是看她如今「失宠」,藉机踩一脚罢了。 这种拜高踩低的小人,是沈风斓极其深恶痛绝的。 她有一百种能整治玉凤的方法,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无他,玉凤是正房的人,她现在不便插手正房的事。 所以浣葛一听到奶娘们,又要抱云旗和龙婉去正房,就急着要跟去。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也好。再有人敢口出狂言,你震慑几句也是好的。」 浣葛活泼胆大,虽不如浣纱严谨小心,也有她的长处。 这两个丫头在她身边,能让她剩不少心。 浣葛笑嘻嘻地应道:「哎!我保证气死那个玉凤,让她不敢再胡说!」 说罢一熘烟地跑了,屋里只留下她蹬蹬蹬的脚步声。 浣纱苦笑着摇摇头,一边给沈风斓斟茶,一边嘴里埋怨道:「娘娘也太惯着她了,把她惯得无法无天的。」 正房之中,一张宽厚高大的书案后头,晋王殿下长身玉立,一手执笔蘸墨。 雪白的大张宣纸平平铺开,那金色狼毫的笔端蘸饱了墨,圆润如一滴水的形状,最后又收成一个完美的尖。 运气下笔,左边三横一竖,再往下一个月字。 再提笔到右边,忽然一滴墨汁溅到了白纸上。 啪嗒一声。 伺候笔墨的玉丹吓了一跳。 晋王殿下将笔一甩,贵重的金色狼毫丢在了身后,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玉丹连忙过去捡了起来。 市面上一支普通的金毫,都要卖到上百两银子。 这一支可是纯金没有杂毛的,要是丢坏了,实在可惜。 晋王殿下哪里管她在身后做什么,只是歪到了榻上,眉头紧蹙。 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 只能用别的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莫管事从门外小步赶进来,玉丹会意地走出了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殿下,这是户部从去年春至今的帐册,户部的两位侍郎大人细细查校过,确有问题。」 他是从去年春天开始,被圣上冷落在府,对朝中的一应事务失去了掌控。 在这期间,太子与宁王、恆王…… 各自在朝中结党,蚕食利益,从未停止过。 户部就是其中一块最大的饼。 大周朝中分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 其中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粮饷财政,户部尚书便成了最肥的一个缺。 现任户部尚书朴珍前,正是太子妃外祖父的门下,自然而然站到了太子一党中。 晋王殿下自小聪慧,一目十行,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不禁冷笑道:「本王离开朝中一段时日,也是有好处的。若是不离开,太子的狐狸尾巴也露不出来。」 这些帐册是自他回朝后不久,就命人慢慢搜集的,直到现在,才初见成效。 莫管事点头道:「还是殿下英明,知道从何下手。否则两位侍郎大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朴珍前动手脚,却奈何不得他。」 「也怪不得他们,朴珍前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坐了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太子的钱库在他身上,必须把他拔了。」 官场之上说起来是权力关系,要追根溯源,还是钱权交易。 太子用国库的钱,为自己笼络了多少朝臣,做了多少事—— 现在,也该还回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并孩子咿呀的笑声。 陷在对太子谋划中的晋王殿下,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 「是云旗和龙婉来了。」 莫管事知趣地躬身告退。 门一打开,奶娘们并几个丫鬟走进来,朝着他行礼。 云旗看着他,嘴里嚷嚷,「碟……碟……」 他们现在已经学会叫爹了,就是云旗的发音不太准,总像是碟。 龙婉远远地伸出手来,作势要打云旗,似乎气恼他抢在自己前面说话。 云旗笑嘻嘻地看着她,嘴角津液肆意流淌。 晋王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左手抱起云旗,右手抱着龙婉,两个孩子一到他怀中,立刻安静乖巧了起来。 再不像先前那般要打要闹的。 他朝奶娘们使了个眼色,众人退到了门外,让他们父子自在相处。 他把两个孩子抱到了榻上,随便一丢。 不一会儿,榻上拱起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随后又是一个。 龙婉先拱了起来,慢慢地在榻上蠕动,时不时还会身体不稳摔到榻上。 云旗也在卖力地拱着,一张小脸贴到了榻上,用力一挤,像是被挤扁了的肉包子。 等他把身子拱了起来,挤扁了的肉包子又恢復了圆。 弹性真好。 晋王殿下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面上轻轻捏了一下。 龙婉见状呀呀直叫,似乎对他只摸了云旗一人的脸,感到不满。 这样小的孩子,心思倒不少。 他不禁想起上回的百日宴,云旗被沈风翎指为痴傻,随后龙婉就打了她的脸。 晋王殿下不禁莞尔一笑。 「行了吧,小醋罈子。」 他的手抚过龙婉的小脸,引起一串咯咯的笑声。 果真是女儿家,就是这么爱吃醋。 要是沈风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那人身上去。 她对自己根本无情,又怎会吃醋呢?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说了出来,「要是你娘亲也像你这样吃醋,那就好了。」 说着又觉得自己可笑。 明明最嫌弃女儿家争风吃醋,就是喜欢沈风斓的与众不同。 现在倒希望她吃醋了…… 龙婉咿呀一声,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热切地回应着他。 可惜他听不懂婴儿语。 「你娘亲在做什么?这样好的雨天,她可曾到院子里走走?」 这下不仅龙婉咿咿呀呀,就连云旗都开始了。 两人的嘴里时不时吐出一声娘,听得他更加伤感。 忽然想起,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她指着那不知谁家院墙,伸出的一树海棠,笑着说是想到了一首诗。 但是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桥头,满楼红袖招。 她说,殿下春衫也薄,这一大簇溢出墙头的海棠,像不像满楼红袖? 眼底分明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爱慕,却远远未达到心悦的程度。 他自负绝色,自小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是万千女子倾慕的对象。 倾了这天下有何用? 独独倾不倒,她的心。 啪的一声,龙婉爬近了他,一个不稳跌倒在他怀里。 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跌倒,还是特特扑到他怀中想安慰他。 再一看云旗,他爬到了窗子底下,伸出手来,似乎想打开窗子。 都说儿子像娘,难道云旗也和沈风斓似的,喜好这春雨绵绵的天气? 啪嗒—— 他长臂一展,伸手推开了窗。 窗外湿漉漉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龙婉也被吸引住了,向着云旗那头爬去。 这扇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天斓居。 高高的楼阁上,女子的琴声断断续续,朴拙的弦音变得生涩。 都说琴为心声,她弹起那曲名为沧海一声笑的曲子,其中的疏朗大气不逊男子。 如今琴曲未变,心声却艰涩了起来。 被拒绝的人是他,她为何而心中酸涩? 他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的唇角。 那一晚她咬下,齿痕犹有迹可寻。 身旁忽然响起了小小的拍掌声。 他诧异地看去,只见云旗和龙婉扶着窗沿站在榻上,四只肉唿唿的小手不断拍动。 没人扶着,他们是怎么自己站起来的? 隔着这么远竟然还能听懂,那是沈风斓的琴声,为她拍掌叫好。 这两个孩子,远比他想像的还要聪明许多。 果然,琴声戛然而止,两个孩子的拍掌声也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到窗外,雨气密布,只怕两个孩子受不得春寒,便要把窗子关上。 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其中有一道像是浣葛的声音。 不禁凝神细听—— 屋外,正房伺候的丫鬟们,和伺候云旗和龙婉的奶娘丫鬟们,一同在廊下候着。 一个丫鬟在廊边长椅坐下,斜倚着廊柱,闲暇地眺望远处雨景。 玉凤一眼看见,眼睛一瞪,就要上来训斥。 「哪里来的没规矩的野丫头,这里也是你能坐的?」 她身为正房的大丫鬟,等闲也不敢坐在门外,竟然叫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丫鬟在这放肆? 那丫鬟听见声音眉头一皱,转过脸来。 玉凤这才看清,原来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小丫鬟,而是天斓居的浣葛。 她和浣纱两个,是天斓居的副小姐,便是府中的大管事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从前玉凤见着她也须好言好语,如今世易时移—— 沈侧妃,不是又失宠了么? 玉凤不阴不阳地开口,「哟,原来是浣葛啊,我只当是哪个没规矩的小丫鬟。殿下还在屋子里呢,就敢大摇大摆坐在这里。」 浣葛身子一动,不但没站起来,反而翘起了一只腿。 「知道玉凤一向眼神不好使,姐姐我担待得了。殿下赏给旁人的玉佩,玉凤不就以为是给自己的么?」 说着掩嘴一笑,天斓居的几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玉凤面色难看,朝一旁的玉丹瞪了过去。 这件事只有她们正房的四个大丫鬟知道,一定是玉丹心怀不忿,把这事告诉了别人。 玉丹被她这一蹬,眉头轻蹙。 「你瞪我做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拿走了我也没怨你,又何必去传扬这件事?」 她也很诧异,浣葛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玉丹身后,玉清和玉迎两个,朝后缩了一缩。 浣葛自然不会把她们两个说出来,只是笑道:「哟哟,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做贼的反瞪起苦主来,是个什么道理?」 玉凤被气得脸面通红,「这是我们正房的事,不需要你们天斓居的人关心。你赶快起来,正房外头,不是你区区一个侧妃的丫鬟坐得了的!」 她总算是说出心里话来了。 浣葛伸手一招,朝一旁众人道:「听听,你们听听!区区一个侧妃呢!这要是不知道的啊,还以为你玉凤是殿下的正妃呢,哈哈哈!」 众人被她说得,纷纷掩口嘲笑着玉凤。 她玉凤自然不是正妃,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挣上呢,那块到处炫耀的玉佩也是从玉丹那里抢来的。 一时间,玉凤羞窘得无地自容。 「你别得意,不就仗着你们侧妃娘娘,诞下了大公子和大小姐吗?晋王殿下要是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去,看你们还嚣张到几时!」 浣葛立马板正了面色。 正是为她这个胡说八道而来,没想到她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还敢说。 她冷笑道:「挪不挪大公子和大小姐,这种话也是你一个奴才说得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副尊荣,配不配得上痴心妄想?」 在晋王府中的大丫鬟里,玉凤的容貌的确不算出众,这也是她一直自卑的问题。 她凭着一手周到的伺候工夫,跃居贴身伺候晋王殿下的大丫鬟后,就再也没人敢嘲笑过她的容貌。 如今被浣葛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赤裸裸地说她丑,她气得浑身发抖。 「啪!」 玉凤径直给了浣葛一巴掌。 声音在静谧的雨中回音极大,让一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愣住了。 浣葛就这样,硬生生吃了她一巴掌。 她慢慢地抬起脸来,与玉凤想像的怒容不同,那是一个得意的微笑。 「竹儿菊儿,还等什么?你们就看着我被人打吗?」 竹儿菊儿她们早就看玉凤不舒服了,见浣葛先扑了上去,乐得上去围殴。 玉凤被她们三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玉丹等三个大丫鬟都没有上手帮忙。 可见这个玉凤,是天怒人怨。 有底下的小丫鬟想上来拉架的,都被奶娘们四两拨千斤地拦在了一旁,不让她们上前。 想拉架? 等玉凤被打得差不多了再说! 「不要脸的小贱人,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奴婢,就敢置喙娘娘的事?!打不死你,叫你认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浣葛三人把玉凤压在地上打,她一边骂,玉凤一边哭喊。 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直到一道冷声从身后传来。 正房的大门一开,晋王殿下大步迈出,将云旗和龙婉交到了奶娘手上。 「这是在做什么?」 浣葛等人连忙转过头来,朝着晋王殿下行礼。 玉凤已经被打得头髮散乱,嘴歪眼斜,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殿下……」 她正要说话,浣葛抢先一步打断,朝着晋王殿下哭诉道:「殿下为奴婢做主啊!」 玉凤一愣。 「殿下瞧瞧,玉凤无故羞辱我们娘娘,奴婢不过争辩了一句,她就给了奴婢一巴掌,这指印还新鲜着呢!」 晋王殿下眉头一皱。 玉凤连忙大喊道:「殿下,不是她说的那样!是她先侮辱奴婢的,奴婢气不过,才出手……」 「到底是谁先出手的?」 玉凤瞪大了眼,只见浣葛委屈道:「是玉凤,正房上上下下从丫鬟婆子到侍卫管事,都看见了。殿下若是不信,尽管问问他们!」 玉凤懊悔不已,只见浣葛低下了头,瞧瞧从眼角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她暗道不好! 怪不得她挥手上前,浣葛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她那一巴掌。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先打了浣葛,众人都看见了,那她就算被打得再惨,晋王殿下也会认为是她先挑事。 她不禁一口银牙咬碎。 晋王殿下扫视了众人一圈,瞧那神色,也知道浣葛所言不假。 的确是玉凤先动的手。 再看玉凤髮鬓凌乱,嘴歪眼斜的模样,不禁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以奴犯主,成何体统?本王素日担待你得了意了,竟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玉凤百口莫辩。 她的确没把失宠的沈风斓放在眼里,可她对晋王殿下,那可是毕恭毕敬啊! 「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愿意跪着到天斓居,向侧妃娘娘叩头认罪!」 玉凤不愧是正房的大丫鬟,知道这个时候再如何狡辩都无用。 倒不如诚心认罪,反而有一线生机。 浣葛插嘴道:「殿下,如果大公子和大小姐知道,他们才不过四五个月大,就有居心叵测的人想把他们同生母分离,大小姐一定会多给这人两巴掌!」 当初沈风翎不过说了一句,云旗痴傻,就被龙婉打了一巴掌在面上。 玉凤这样居心叵测之人,这一顿打,都算轻的! 晋王殿下沉默了片刻,道:「今日在此打架斗殴的,你们四个人都难逃干系。自去找芳姑姑领罚,本王懒怠管这些琐事。」 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玉凤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对着浣葛得意一笑,「我认识芳姑姑的年头,比你久多了。她一向是秉公执法,才不会偏袒你们这些太师府的奴才!」 浣葛咬紧了下唇。 原以为她逼得玉凤先动手,就能占住道理,让晋王殿下严惩玉凤。 没想到他直接来一句找芳姑姑领罚,让浣葛无计可施。 一旁的侍卫走上来,将浣葛、玉凤,并竹儿和菊儿等,都带了下去。芳姑姑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各自看了玉凤和浣葛一眼。 玉凤显然被打得更惨,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地往芳姑姑身上缠,就差没直接说请手下留情了。 浣葛的面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她面色倔强,看着玉凤一脸不屑。 一个是正房的大丫鬟,一个是天斓居的大丫鬟,都不是普通人物。 芳姑姑只淡淡道:「二位姑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过是个奴婢,处置不了你们的事。还是请诸位,把人押到天斓居去请侧妃娘娘定夺吧。」 浣葛不禁抬起头来,意外之喜。 玉凤面如死灰。 她得罪的就是沈风斓,再落到她手里,还能有好吗? 不行,她死活都不能去天斓居! 玉凤索性撒起泼来,大哭大喊着,「芳姑姑救救奴婢,奴婢在晋王府从小伺候到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看着外人这样作践我啊!」 芳姑姑眉头一皱。 起先她还怕沈风斓处置过重,枉费了玉凤这么个人。 待听见她嘴里这没轻没重的煳涂话,忽然明白了浣葛为什么旁人不打,非要打她。 这不是嘴欠是什么? 萧贵妃看了都满意的人,她区区一个丫鬟,也敢说沈风斓是外人? 真是活腻歪了。 当下一皱眉一挥手,「带出去吧。」 早知道她是这个德性,当初清洗下人里那些探子的时候,就该顺手把她洗出去。 芳姑姑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故而这回再走,侍卫直接拖着玉凤一个,没有人去拉浣葛她们。 浣葛朝芳姑姑福了福身,「多谢姑姑。」 芳姑姑给了她一个含笑的眼神,沖她点了点头。 都说有其中必有其仆,沈侧妃胆识过人,才有这么个胆大无畏的丫鬟。 天斓居一下热闹了起来,侍卫把玉凤押进来的时候,沈风斓险些没认出她来。 她正常的模样也不算美,如今脸肿得像猪头似的,倒是十分好笑。 浣葛一下迎了上去,在沈风斓耳边瞧瞧道:「怎么样?奴婢就说要替娘娘出这口气,让她不敢再胡说!」 沈风斓正笑着要捏她的脸,忽然看到她一侧脸颊红肿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谁敢打你不成?」 浣葛不好意思地朝后躲了一下,「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是娘娘教奴婢的。娘娘放心,我都打回来了!」 沈风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她手上轻打了一下。 「你啊,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说着又喊浣纱,「快把她带下去擦药,好端端的姑娘家家,脸上肿了多伤面子!」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地上的玉凤幽幽抬起头来。 浣葛那伤就伤面子的话,那她面上这伤,岂不是不用活了? 沈风斓朝她一眼横来。 敢打她的人,那就得付出代价! 「来人,把这个玉凤带到院中去,让她自打三十个巴掌,打得不响不算数!」 众人都十分诧异。 哪有护短到这个地步的? 便是玉凤不对,也该审问一番再责罚啊! 古妈妈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是不是先审问审问,再按罪论处?」 浣葛忽然从里屋沖了出来。 「娘娘,这个玉凤不仅想方设法怂恿晋王殿下,要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挪出天斓居去。她还侮辱娘娘是个区区侧妃,言语大不敬。」 「也是她先出手打了奴婢的,众人都看见了,娘娘明察!」 沈风斓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浣纱把她扶进去擦药。 又柔声安慰道:「你不必解释这许多,我知道一定是她的错。」 浣葛这才放心地进去了,沈风斓的目光朝众人一扫,一颗颗头都不禁低了下去。 「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打了我身边的人,落在我手上,那就别怪我心狠!等她打完这三十个巴掌,再让芳姑姑把她打发出府。」 后半句是对一旁的古妈妈说的。 玉凤疯了一般跳起,又被侍卫牢牢压了下去。 「沈侧妃,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晋王殿下身边的大丫鬟,你要赶我,也得晋王殿下点头!」 沈风斓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没错。那就先打吧,打完派人去知会殿下一声,也好让她心服口服。」 她倒不担心晋王要和她唱反调,像玉凤这样心怀不轨的人,早就该赶出去了。 她只是…… 不想经由此事,让旁人以为她接管了晋王府庶务罢了。 显然芳姑姑一直想让她来当这个家,而她无法接受。 玉凤咬紧了牙,默不作声。 打,她打。 别说是三十个巴掌,就是三百个,她也打! 只要晋王殿下能稍稍顾忌主僕之情,能把她继续留在身边,那她挨多少个巴掌都心甘情愿。 寂静的庭院中,清脆的巴掌声,从雨中传来。 一下又一下,打破了雨景的静谧。 沈风斓像是有些嫌恶这声音,命人把窗子合上了。 倒是浣葛,脸上覆着厚厚的一层药,还饶有兴致地数着巴掌声。 看见她这副天真的模样,沈风斓又喜又气。 喜的是,有个人会这样为自己出头,宁可挨打也要为自己出气。 气的是浣葛任意妄为,没有同她商量,就做出这事。 柳烟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一次了。 「娘娘,你听这巴掌声,多脆啊。」 浣葛一张口,浣纱气得一指头戳在她脑袋上。 「你还说嘴呢,自己脸上这一巴掌,是挨得太轻了?」 浣葛一下苦了脸,朝着沈风斓挤眉弄眼。 只听身后浣纱的声音道:「不过打得真解气,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连沈风斓都听愣了。 浣纱这样斯斯文文的姑娘,会打人吗? 隔间里,红妆也跳了进来。 「浣纱姐姐太斯文,不能行的。浣葛怎么不叫我去,要是我在啊,保准把玉凤那小蹄子嘴巴撕成两半!」 一个嘴巴撕成两半,浣葛听着都觉得疼。 她看着红妆一脸期待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的战斗力,在红妆面前真是弱爆了。 沈风斓幽幽道:「只要不是抓鬼,以后你们有什么架,都可以找红妆去打。」 听见鬼字,红妆脖子一缩,瞬间就蔫了。 「娘娘!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红妆娇嗔道。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都格外清新了起来。 沈风斓想出去走走,一众丫鬟们都想跟着。 她还时不时能进宫,能回太师府,而这些丫鬟们要不是跟着她,就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沈风斓一提出去走走,她们倒比她更加欢欣雀跃。 「好了,好了,个个都想出去玩,那谁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众人一下都不吱声了,浣纱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其他的人…… 只有浣葛道:「我的脸还没消肿,这回我就不去了,在家里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 浣葛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丝毫不担心旁人陪着沈风斓,会抢了她的地位。 那句我沈风斓就是这么护短,浣葛牢记在心,什么时候想起来—— 都是暖暖的。 不单是浣葛,天斓居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关于沈风斓护短的话。 这种护短,让他们这些身在天斓居的下人,都觉得无比贴心。 梅儿也主动道:「那奴婢留下来帮着浣葛姐姐吧,平日里竹儿和菊儿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也都辛苦了,也该去玩玩。」 兰儿也点了点头,「嗯嗯,奴婢也留下。」 竹儿和菊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谦让道:「奴婢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惯了,还是我们顺手,让我们留下照顾吧。」 一旁艷丽的身影一闪,红妆也站了出来。 「娘娘,奴婢笨手笨脚的,不适合留下来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还是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外头玩吧!」 众人原以为她站出来是要谦虚一番,没想到她这样大胆,赤裸裸地说出了心声。 说得又有趣又促狭,惹得大家都笑了。 说要去玩的时候,个个欢欣雀跃。 说要留人照顾孩子的时候,个个又甘愿留下。 沈风斓忽然觉得,天斓居内这种气氛,真是让她喜欢得紧。 不像别的高门大户府邸,底下人也分成三六九等,你争我夺的。 很多小丫鬟从几岁起,就耳濡目染那些拜高踩低的事,等长大了,做起来比谁都顺手。 与之相比,天斓居真是一方净土。 像是梅儿竹儿她们,何尝不曾是这样的人? 在静清院的时候,也不见她们比旁人出挑。 有了沈风斓的影响,她们才抛弃了从前那些陋习,恢復少女天真的初心。 因为她们知道—— 跟着沈风斓,是跟对了主。 沈风斓索性道:「罢了罢了,都别谦让了。既然大家都这样有兴致,索性一同去。云旗和龙婉就交给古妈妈和奶娘们。」 众人一听都欢喜起来,就连宣称脸肿不去的浣葛,也禁不住欢喜。 随后想了想,又有些犹豫。 「妈妈们老天拔地的,平日里照顾大公子和大小姐,已经够辛苦了。咱们都去乐了,岂不带累她们?」 沈风斓眼角一挑,「笨丫头。你们就不会去讨好讨好妈妈们,让她们愿意代劳吗?」 众人一听眉开眼笑,红妆道:「我知道,林妈妈最喜欢漂亮首饰,我这就回去给她找一件去!」 说罢转身一熘烟跑了,其他人也纷纷想起,各自忙着去准备。 等到众人都跑开了,只剩浣纱和浣葛在屋子里时,沈风斓忽然开口。 「给那些妈妈们都准备赏银,一人五两银子,记得别告诉那几个丫头。」 浣纱不解道:「娘娘好端端的,为何要打赏妈妈们?」 「我带着丫鬟们出去玩,把妈妈们留在家里,自然得抚恤她们一番。」 浣葛傻傻道:「娘娘不是让大家,去讨好妈妈们……」 她恍然大悟。 让那几个丫鬟以为自己的讨好起到作用了,她们才能放心地丢下差事,跟着沈风斓出门。 她这样做,只是想让大家高兴高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闷得很,也该是时候去散散心了。 次日,天斓居上下一片喜气。 丫鬟们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叽叽喳喳,为出门游玩雀跃。 你看看我的裙子,我拉拉你的辫子,不亦乐乎。 不能跟着出门的婆子们也不恼,仍是乐呵呵地看着她们。 不就是少出去一趟? 能白得五两银子,大家乐得高兴。 沈风斓走出屋门,便看见院中众人花花绿绿的鲜嫩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把你们带出去,一会子回来,马车上全是鲜花鲜果,够天斓居上下吃三天。」 几个丫鬟不禁羞涩,安静了下来。 「听闻娘娘当年每每出行,都是掷果盈车,比当年的潘安还要受人欢迎呢!」 直到后来,有件不太雅致的事情发生在沈太师身上,就没有人再敢往太师府的马车乱丢鲜花鲜果了。 沈风斓嫁进晋王府之后,就更加没有了。 毕竟是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哪个不怕死的敢随意表示爱慕? 晋王府随便一个侍卫出来,都能把他打到娘都不认识。 一群人声势浩大,马车足足排了三辆,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沈侧妃带着丫鬟们出去踏春了。 令人不禁纳罕。 沈侧妃失宠了,怎么还有心情到外头踏春去? 前日还整治了正房的大丫鬟玉凤,威风不减从前。 这哪像是失宠的模样?! 看着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个华服美人出府去,身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她们。 「快走吧,芳姑姑开恩才能让你多留一天,你还不肯走是怎么的?」 ------题外话------ 关于云旗和龙婉,伊人自己没生过孩子,所以查了很多婴儿宝宝的知识。 但是他们两没有按照常识来哈,毕竟是神童爸妈生下的神童孩子,比别人早会爬会站会说话,都是正常的~ 然后,昨天伊人抱怨了一下最近评论打赏少了,小可爱们就冒出来啦~ 谢谢大家~ 特别是幸运儿和乐宝,平时没评论伊人以为大家弃文了呢,原来一直在默默看呀! 另外有小可爱最近在期末考咩? 可以在评论区冒个泡,在此祝期末考的小可爱考试门门高分! 第二百零八章 王不见王 那丫鬟被婆子粗壮的大手一推,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到地上。 原本应该显得憨厚的圆脸圆鼻头,带着被指甲抓伤的点点瘢痕,衬着那双怨毒的眸子,一时狰狞起来。 她转过头去,对着婆子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不敢不敢,这就走。」 婆子得意地瞥了她一眼。 昔日玉凤还在正房伺候的时候,何曾拿眼睛看过她们这些粗使婆子? 不是吆五喝六,就是作威作福。 现在她被沈侧妃赶出府去,真是人人拍手叫好! 婆子在她身上扫了一眼,褐色的粗布麻裳,腰间竟然还繫着一块宝物。 「这不是殿下赏玉丹姑娘的玉佩吗?你竟还有脸拿走?」 她飞快伸手在玉凤腰间一抽,把那块宝物牢牢握在手心。 「啊,还给我!」 玉凤噼手就要去夺,被婆子瞪了一眼,那手僵在了半空之中。 久久才放下去。 玉凤低垂着头,咬紧了牙关。 「你还有脸夺?信不信就连这几件粗布衣裳,我也能叫你带不走?」 婆子对玉凤早有怨气,巴不得藉机寻事,再整治玉凤一顿。 这种怨气,她又何尝不知? 她一路晋升为正房的大丫鬟,其中没少踩着别人上位,也没少落井下石拉帮结派。 对她有怨气的人数不胜数,那又如何? 不服也得憋着! 见了她,还得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姑娘或姐姐。 现在风水轮流转,她成了人下人,那起子被她踩惯了的人自然恨不得踩回来。 这个臭老婆子敢这样羞辱她,都拜沈风斓所赐。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被推出晋王府后院的小门后,玉凤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院墙内,屋宇森森,绿树红花。 有欢笑声在墙内。 她在墙外。 旧包袱里,她掏出一条花布头巾来,裹在了头上。 沈风斓,我治不动你,自然有人能治你! 长公主府。 卫玉陵坐在庭院中,百无聊赖,一脸愁容。 被沈风斓当众打了那一巴掌,还被限制在晋王府中,这等奇耻大辱,她记忆犹新。 偏偏长公主还不许她出门,不许去找晋王说话不许去找沈风斓闹事。 那她还有何事可做? 除了晋王,她没有心思顾及旁的事。 庭院中,一树茂盛的芍药花开得火红。 卫玉陵顿生烦躁,朝着一旁大喊道:「拿鞭子来!」 小丫鬟上前,颤颤巍巍地递上鞭子。 一道镶着金边的长鞭握在她手中,她朝着地上用力地打了两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旁的小丫鬟忙往后缩,被卫玉陵眼尖地发现了,瞪了她一眼。 「你躲什么?本郡主指哪打哪,还会打着你不成?」 那小丫鬟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鞭子虎虎生风地落在了她身上。 起先还没什么,慢慢地越来越疼,疼得她眼泪都掉出来了。 不是说,打不着她吗? 眼见小丫鬟吃痛地蜷缩到了地上,疑惑不解地抬头看她。 卫玉陵冷哼一声,「叫你敢质疑本郡主的武功!」 小丫鬟连连磕头。 「郡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罪!」 她嫌恶地扭过了脸,「还不快滚?!」 小丫鬟忍着剧痛退了下去,卫玉陵心里那股气稍稍舒坦了些,又挥鞭朝那颗芍药而去。 啪啪—— 鞭子破空之声,在庭院中不断地迴响。 那一朵朵盛放的芍药,在春雨之后花苞鲜嫩,一下子被打得残落。 有的花被削去半朵,花瓣断裂处汨汨流着血一样的花汁。 有的整朵花烂成了一滩鲜红的汁水,零落在地…… 不一会儿,一树芍药都烂在了地上,不成样子。 廊下伺候的丫鬟,飞快地朝那处瞥了一眼,不禁蹙眉。 明明好几日没有出过门了,这又是谁惹着小郡主了? 耳朵灵敏的丫鬟,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小郡主一边挥鞭,嘴里一边念着—— 沈风斓。 那是晋王侧妃的名讳。 打落了一树芍药,她仍然不解气,又朝着一旁的柳树挥去。 柳树可没有芍药花性子好,一根根枝条比卫玉陵的鞭子还长,没挥两下就纠缠在了一起。 卫玉陵不服输地往后拔,哪里拔得过扎根在地上的树? 再一使劲,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而后那根鞭子失去了着力点,也从垂顺的树枝上滑落了下来。 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拥上前去,卫玉陵恼羞成怒,上去捡起鞭子就朝众人一顿打。 地上哎呦哎呦地躺了一圈的人。 有人飞奔去禀告马氏,如此这般,马氏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随她去吧,她是郡主,要打多少人都随她高兴。」 上回晋王府百日宴,长公主把卫玉陵领回来之后,就狠狠地训斥了她。 婆婆教训媳妇,天经地义。 但长公主说的那些话,句句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丝毫不顾她是被卫玉陵强逼的。 这让她一下寒了心。 长公主府,她照样操持。 在长公主面前,她照样孝顺。 但对待卫玉陵,态度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味顺从,不仅会让卫玉陵把她拖累死,还得不到半点尊重。 与其如此,她不如坐视不理。 报信的婆子愣了愣,没想到一贯八面玲珑的马氏,会表露出这种姿态。 她只得退下。 卫家大郎从里屋走出来,皱着眉头道:「玉陵妹妹虽然刁蛮任性,毕竟年少。你这个做长嫂的不管,谁来管她?」 长公主毕竟年事已高,未必能管得周到。 马氏面不改色道:「你不过是卫家的嗣子,人家既没有当你是长兄,也没有当我是长嫂。何苦来?还嫌上回我背的黑锅不够重吗?」 卫家大郎被她问得无话可说,抿了抿唇。 从卫家旁支的子弟,到成为人人羡慕的卫大将军嗣子,风光背后,是无尽的心酸。 长公主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府中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对他这个所谓的大公子也不见得多恭敬。 卫玉陵小小年纪,更是牙尖嘴利,动不动给他们夫妇两脸色看。 像是「你不过是给我爹继承香火的人,在这充什么长兄的派头」这样的话,他早就听得没感觉了。 而马氏,更是自从进了长公主府后,就身心俱疲。 她在人人面前周旋应侯,笑脸相迎,只有他看得出来,她的笑从未发自内心。 良久,他才开了口。 「芳儿,是我对不住你。」一院子的伤兵残将被扶下去上药了,卫玉陵拍拍屁股就回屋坐下,喝了一碗刚晾好的银耳汤。 这么一顿挥鞭,她正好热了,汗水发散出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门外一个丫鬟慢慢地上前,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卫玉陵抬起头来,眉毛倒竖,「做什么这副模样,好像本郡主要吃了你似的!」 那丫鬟忙上来行了一个福礼,「回郡主,后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晋王府的丫鬟,要见郡主。」 「晋王府的丫鬟?!」 卫玉陵的面色立马欢喜起来,「快,让她进来!」 玉凤被婆子领进卫玉陵的院子,丫鬟亲自出来相迎,没想到眼前的人穿着粗布麻衣,头脸上包着花布头巾,依稀还能看到伤痕。 晋王府的丫鬟,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那丫鬟捂住了鼻子,皱眉对婆子道:「莫不是搞错了吧,晋王府的丫鬟,怎么会这么邋遢?」 玉凤面色一沉,为这个丫鬟无礼的眼神感到恼怒。 她穿的是破旧了些,但是并不臭。 这个丫鬟捂着鼻子的样儿,活像她是个乞丐一样。 玉凤酝酿了一下,忽然笑着开口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唿?我是晋王殿下身边伺候的玉凤,只因为犯了错被撵出来,才会打扮成这样。」 那丫鬟讥笑道:「我叫桃夭。哟,犯了什么错被撵出来啊?」 玉凤抿唇不语,桃夭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蔑道:「进来罢。」 一个被撵出晋王府的丫鬟,还敢不答她的话,真是不知死活。 桃夭在前头慢悠悠地,一行走一行道:「你这名字不好,玉字犯了我们郡主的讳。不如我替你改一个,叫做小凤吧?」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玉凤。 「你说,好不好啊?」 赐名或改名,歷来是主子为奴才赐的。 在深宅大院中,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也能替小丫鬟改名字。 可看桃夭的装扮,不过是长公主的二等丫鬟。 区区一个二等丫鬟,也敢强压她一头,替她改名字? 这真是奇耻大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凤静默良久,最后抬起头来强颜欢笑。 「谢姐姐赐名。」 桃夭这才满意地朝里头走去。 卫玉陵早就等不及了,一见人进来,忙朝玉凤看出。 她皱了皱眉,有些失望。 这个丫鬟穿成这样,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烧火丫头,找她能有什么事? 「奴婢玉凤,给小郡主请安。」 玉凤? 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些熟悉。 一旁的桃夭听了这话,暗暗瞪了玉凤一眼。 说好给她改名叫小凤,怎么这样大胆,又自称起玉凤来? 玉凤被她瞪着却无动于衷,只是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卫玉陵,希望她能够想起来。 卫玉陵忽然道:「你不会是晋王哥哥身边,那个大丫鬟玉凤吧?」 她记得,晋王正房的几个大丫鬟,都是以玉字排辈的。 那个时候她还想,一旦自己嫁入了晋王府,非要这几个丫鬟改了名字不可。 玉凤眼中爆出狂喜的华彩,「是奴婢,就是奴婢!小郡主,奴婢有要紧话跟你说!」 事关晋王,卫玉陵不疑有他,直接挥退了左右。 「你是晋王哥哥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玉凤咬牙切齿道:「都是沈侧妃陷害奴婢,把奴婢赶出了王府。奴婢也不想让这个毒妇好过,所以特特来找郡主。」 一听到玉凤是来献计对付沈风斓的,卫玉陵眼中光芒一闪。 「沈侧妃今日带着好几个丫鬟出城去了,说是踏春。带的护卫并不多,郡主想不想给她一个教训?」 卫玉陵霍然起身,「真的?」 她恨沈风斓恨得牙痒痒,无奈她在晋王府被周密保护着,自己无从下手。 有这样的好机会,她若是错过,真是天理不容。 门外,桃夭等人卯足了劲,想听到里头在说什么。 一开始还能听到只言片语,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在密谈什么。 桃夭狐疑道:「这个玉凤什么来头?竟能让郡主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难道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不可能。 一个被撵出晋王府的丫鬟,还能有什么本事? 没一会儿,珠帘哗啦啦地响起,玉凤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得意地朝桃夭一瞥,掂了掂手上一个厚实的荷包,一看便是装满了银子。 桃夭一惊,心道不好。 卫玉陵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来人,把桃夭拉出去,打三十耳光再撵出府去。」 桃夭瞬间腿软,愣了好半晌才惊唿道:「郡主饶命,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冤枉啊!」 被丫鬟带出去的玉凤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她被拖在地上的模样,莫名痛快。 她玉凤被沈风斓欺负成这样,可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她一脚! 沈风斓,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玉凤离开之后,没一会儿,卫玉陵的院子里就跑出去一个婆子。 她趁人不备,到二门上找了一个心腹小厮,给了他一锭银子,又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那小厮抬起头来道:「得嘞,小的这就去给宫里传话!」晋王府的三辆马车出了京城,头前那辆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宽敞华丽。 里头时不时传来年轻女子的笑声,叽叽喳喳,鲜活无比。 后头的一辆马车里,沈风斓仰面躺在大引枕上,悠然自得。 她把这群姑娘带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她们实在太兴奋了,以至于一路吵吵个不停。 沈风斓不想坏了她们的兴致,便让她们都坐到前头宽敞的马车了,让她自己个儿在后头清静清静。 她让车夫赶车的速度放忙,便能在马车中,尽情欣赏郊外的景致。 后头这马车中等大小,里头的陈设虽比不上前头那架华丽,倒也舒适。 她正好可以撩起帘子看外头的春光,不必担心叫人看见不雅观。 旁人便是看见,也只以为她是晋王府的小丫鬟,主子必然坐在前头的马车里。 有多少风光,就要承受多少注目。 她在京中被注目够了,难得出城,只想安安静静地散散心。 远山叠翠,近有田野,小溪流水涓涓,路旁野花绽放。 马蹄踢踏,车铃声响。 真是无比惬意。 忽然,前头的马车发出一阵尖叫之声。 沈风斓霍然直起身子,车夫急道:「娘娘小心,前头有刺客!」 说话之时,晋王府的侍卫,已经和刺客缠斗在了一起。 她这趟出行带的护卫并不算多,只有七八人,刺客却有二三十人,个个武功高强。 刺客的主要攻击对象是前头那辆马车,而护卫们,基本都在她这辆马车附近—— 因为护卫们知道,到底她在哪一辆车上。 如此一来,前头那辆马车里的丫鬟们,怕是凶多吉少。 车帘外头一声响,陈墨冷静的声音传来。 「娘娘,千万别出来。」 车夫立马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赶去。 护卫们和刺客缠斗在了一起,陈墨和蒋烽寸步不离沈风斓的马车。 沈风斓急道:「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陈墨冷声道:「放心吧,他们一看见咱们的马车先离开,就会反应过来的。」 危急之中,沈风斓仍是很快会意了他的话。 刺客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而非是寻常劫财的山匪。 只要他们的马车一离开,刺客自然会反应过来,正主在后头。 紧接着便听见陈墨大喊一声,「分开跑!」 沈风斓的马车,和最后的那一辆装着吃食等物的马车,朝着两条岔道跑去。 刺客们见头一辆马车里都是丫鬟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分成了两拨人朝着两个方向追去。 马车颠簸不堪,沈风斓在其中骨头几乎都要被颠散了,只牢牢地抓住车壁。 在这京城之中,有谁会想要她的命? 是卫皇后和太子,还是当初火烧梧桐林的,那一拨神秘人? 陈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娘,我们身后至少还有十个人,他们武功不低,属下二人未必能解决。」 像陈墨这样的高手,都说武功不低,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沈风斓很快地思索了一番,「需要我怎么做?」 「一会儿到了道路狭窄的地方,马车的速度就会慢下来。他们到时候就会追上,娘娘能不能迅速躲到马车底下?」 晋王府的马车骨架厚实得很,在这种时刻,几乎可以当盾牌使用。 一旦她躲进车底,想杀她的人就得弯下腰去,反将自己的命门暴露给陈墨他们。 这是个好计策。 沈风斓迅速道:「我可以,你们只需要做好你们的事情。」 她的镇定传递给陈墨和蒋烽,无疑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 如果沈风斓能够聪明自保,他们的胜算就会大一些。 反之…… 那对手很有可能利用他们想保护沈风斓的心,处处钳制他们的招数,直到把他们活活耗死。 前方的树木密集了起来,道路越来越小,马车也越来越慢。 沈风斓半蹲在马车门后,手中抱着车上的一方小茶几。 那小几她细细观察过,是红木做的,最是坚固,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抵挡一二。 刀剑相接之声响起,后头一个刺客飞扑了上来,马车被逼停在原地。 沈风斓迅速地滚出车厢,用不太雅观的动作,朝着马车底一缩。 有人眼尖地看见了,一剑刺来,被陈墨一剑挑开,反手刺在他胸前。 沈风斓顺利地缩进了车底,背靠着车轮,身前持着红木小几,挡住要害部位。 有刺客在与陈墨他们缠斗,也有人想朝车底下攻击,都被一一化解。 沈风斓正感嘆这两个暗卫武功高强,便见一个尸体倒在了马车旁。 她吓了一跳。 倒地的刺客睁着一双眼睛,口角血流不止,依稀在抽搐。 沈风斓吓得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有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尽管,那是一个要刺杀自己的刺客。 「啪——」 她伸出了手,将红木小几狠狠地砸在那人头上。 那刺客头上血花迸溅,终于闭上了眼。 便是再害怕,她也不能让要杀她的人,有一分喘息的余地。 万一那人没死透,再给她一剑,那要死的就是她了。 陈墨一剑刺中一个刺客的手臂,听见动静朝这一看,心中对沈风斓暗暗嘆服。 从前晋王殿下说,要从暗卫里头拨两个人保护沈侧妃,他怎么也没想到,被拨去的会是自己。 他是晋王身边最好的人手,怎么也不该让他去。 那时众人才知,殿下对这位沈侧妃,可不是一般地上心。 蒋烽和他抱怨过,保护一个女眷多没意思? 妇人家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啼啼,要是真遇上刺客,他们两个好手非被沈侧妃拖累死不可。 万万没想到。 沈风斓不仅不会拖累他们,还能有自保的余力。 不仅敢在外头都是刺客的情况下出来,还能顺利躲到马车底下。 不仅顺利躲好,还懂得用小几来做护具…… 当此时,一个刺客拼尽全力俯下身来,朝着马车底下飞快一刺。 沈风斓犹如惊弓之鸟,迅速将小几朝向那边挡住—— 然而并没有挡住,但是这种盲刺也没有刺到实处,只是刺破了她肩上的衣服。 她迅速变换姿势,爬到马车尾部缩成一团,不让刺客准确判断她的位置。 而那个拼死一刺的刺客,整个后颈暴露在陈墨眼中,早就被他一剑割喉。 还活着的刺客只剩下四五人,陈墨感到轻松了许多,沈风斓从马车底下朝外看去,也放松了一些。 她才舒了一口气,远处传来大批人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那些追着第三辆马车的刺客回来了!他们追上马车发现里头没人,很快就回过头来追沈风斓他们,这下对方人多势众,陈墨他们又已经精疲力竭…… 沈风斓暗道不好。 这样下去,光靠陈墨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 对面十来个刺客聚齐,有人大唿一声,「沈侧妃在马车底下!」 陈墨皱紧眉头,朝着沖向马车的人横着一噼,剑与剑之间发出铮铮金石之音。 那一同涌上来的三四人,被震得朝后一退,很快又反扑了上去。 他们看出来了,陈墨武功高强,自保容易,想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很难。 他们这十多个人,只要拼尽全力朝马车底攻击,陈墨根本来不及阻止。 领头的人一声唿喝,众刺客朝马车底刺去,陈墨眼见阻止不及,一剑下去,只噼到了两个脖子。 马车被掀起侧翻在地,底下空空如也。 沈风斓人呢? 陈墨先是一惊,而后狂喜,朝着蒋烽大喝一声,「走!」 身形一展,破空之声乍起,朝着树林密集处飞去。 那些刺客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那个沈侧妃明明在马车底下的!」 「属下没有说谎,她真的在马车底下!」 还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砸得脑袋开瓢,怎么可能会忽然消失呢? 一个人忽然想到,「一定是趁着我们尚未合围的时候,从马车底下钻到林子里去了!」 当时他们在场的只有四五个人,又都在马车的一侧。 沈风斓趁着支援的人还没来,从另一侧钻进林子里,是唯一的可能。 那一头,陈墨比他们都更快想到,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一路狂奔的沈风斓。 「娘娘!」 陈墨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风斓这才回头。 「快走!」 刺客们还在后头紧追不捨,他们必须保存体力,以免刺客还有后手。 此时,跑是最好的选择。 前方忽然来了大队人马,沈风斓眼见地看到其中夹杂着明黄色。 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露出皇家的标志,那绝不会是刺客! 她心中一喜,朝那处挥手大喊。 「救命!」 让还想观望一番的陈墨和蒋烽,吓了一大跳。 万一来的不是好人,而是和刺客一伙的呢? 陈墨不禁皱眉看了她一眼。 说她粗心大意,她又懂得趁刺客不备,偷偷熘进林子里。 说她聪明谨慎,她竟然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直接唿救。 幸好,沈风斓的判断是正确的。 为首那人骑在马上,大手一挥,属下们纷纷朝着刺客杀去。 那人竟是——宁王。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风斓跟前,「你没事吧?」 沈风斓正想说没事,不经意朝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肩上的衣裳被挑破了,被血浸红了大片。 想是刺客的剑太锋利,刺破衣裳的时候划破了肌肤。 她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命上,竟然没有发觉到受伤。 现在一见这猩红的血,才感觉到疼痛。 「快包扎一下!」 他扶着沈风斓在一处石头上坐下,又命人给她包扎伤口,沈风斓这才开口。 「殿下怎会正好出现在此?」 有人将陈墨和蒋烽带下去包扎,陈墨走开之时听见沈风斓的这句话,面色有些许凝重。 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 宁王眉头轻蹙,目光变幻莫测,似有难言之隐。 正当沈风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却缓声开口。 「不是正好,我是知道你会遇袭,特来相救。」 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这里离法相寺很近了,先到寺中落脚,再谈此事。」 沈风斓眉头轻蹙。 这件事若不说清楚,她岂能不明不白跟着宁王走? 「本王来的路上碰见了你的丫鬟们,她们都受了伤。还有你的护卫,都已命人先送到了法相寺。难道你不想看看她们吗?」 他知道,沈风斓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连一个死去的丫鬟,她都要命人在南海寺点上大海灯。 还是在多罗观音殿中。 这样一个人,听得自己的亲随受伤,又怎会置之不理呢? 果然,沈风斓急道:「她们伤得怎么样?可有……」 「没有人死,都只是轻伤。刺客的目标是你,他们也没有工夫去杀无关的丫鬟。」 如此便好,沈风斓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 一向清静的法相寺,瞬间拥满了人。 法源也不恼,胖大的身影跑来跑去,给这个换药那个把脉。 别看他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把起脉来说得头头是道。 沈风斓在禅房中歇息,宁王与她对坐在蒲团之上。 「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遇袭?」 宁王的眉头轻轻拧着,从山下上来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我不想瞒你。」 沈风斓没有错过,他忽然改变的自称。 「是小郡主的人通告皇后娘娘,关于你的行踪。皇后娘娘自上次胡舞一事,被圣上当众责骂,便对你耿耿于怀。」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刺客是卫皇后派出的?」 皇后的人,便是太子的人。 宁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沈风斓心中有数,想来刺杀之事并没有瞒着宁王。 可他公然带人来救她,岂非与太子一党撕破了脸皮? 沈风斓道:「殿下在朝中助力不足,一向多有依附太子。此番仵逆必定瞒不住,太子会不会对殿下出手?」 宁王淡淡一笑,唇角凝滞着情意。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沈风斓一愣。 仿佛有一阵电光火石在她脑中,她一下子想通了某些问题。 「晋王府大火焚林之事,是不是也是皇后的指使,还有你的手笔?」 他的目光中露出歉疚之意,还有懊悔和心疼。 「抱歉,我不想瞒你。」 这便是默认了。 怪不得,那个最后出手的死士没有对她用出十成力道,只是想伤她腹中胎儿。 是谁想要她腹中孩儿的命,又想保住她的性命? 这一个矛盾的问题,她一直想不通,晋王殿下也想不通。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想要她腹中孩儿性命的,是卫皇后。 想保住她性命的人,是宁王。 「以我的力量,阻止不了卫皇后的计谋。她想杀害你来嫁祸晋王,指他一个不尊圣意的罪名,还能挑拨太师府和晋王之间的关系。」 「我能做的,就是让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只取你腹中孩儿的性命来交差,保全你的性命。你可会怪我么?」 怪他? 怪他什么呢? 沈风斓自嘲地一笑。 她也曾经为了自保,想用一碗堕胎药,结束腹中孩儿的性命。 宁王是为了留她一命,才用尽办法让那个死士只杀她腹中胎儿。 若非如此,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已经是一具骸骨。 宁王抿紧了唇,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她。 良久,沈风斓抬起脸来。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这便是,不怪罪他的意思了。 「只是……」 她眉梢一挑,直视着宁王的眼睛,「殿下为何费尽心力,要救我一命?」 这一声质问,狡黠又尖锐。 宁王同样挑眉回敬她。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一个男子费尽心力保护一个女子,还能是为什么? 既没有好处,也不是责任,更非亲非故。 「那么,太子下药陷害晋王殿下那次,其中可有殿下你的手笔?」 宁王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她。 「此事事发时我毫不知情,沈二小姐莫忘了,本王也是受害者。」 他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的,不过是比旁人知道的早些,对太子那番亲眼所见的陈述,自然不是实言。 他未过门的正妃,好端端的就成了别人的侧妃。 偏偏,那人还是沈风斓。 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在长公主府莲花池那一次,他也算救了她一命。 这个原该是她夫君的人,一次次救她。 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太愚蠢了。 面对宁王深情款款的目光,她一时难以接受,别过了脸。 「殿下现在与太子离心,打算如何自处?」 宁王笑道:「可还记得在太师府的桐醴院外,本王与你说过的一句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她想对付太子,晋王也想,他就更想了。 「殿下的意思是,与我和晋王殿下结盟联手?」 「是。」 他很快道:「不过不是明面上,只能是暗中。一把牌摊到面上,便是再好的牌也打得人心焦。」 沈风斓不解,「那今日之事,殿下打算如何与太子和卫皇后解释?」 他只是笑笑,走到禅房窗前,负手而立。 窗外是一众侍卫站在院中,整齐肃然,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外头进来。 「殿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宁王点了点头,「下去吧。」 「死无对证,卫皇后和太子都不会知道。而本王时常带着侍卫出京到法相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到时候,他只需宣称自己是到法相寺来,才会带这么多侍卫。 卫皇后和太子的人怎么查,也拿不住实证。 沈风斓点了点头,此计可行,就是不知道晋王殿下愿不愿意结盟。 他一向骄傲自负,对于宁王似乎有些偏见,未必就肯合作。 沈风斓坐在蒲团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担心,晋王会不愿意?」 沈风斓一惊。 晋王殿下是背后有眼睛,宁王殿下莫非有读心术? 怎么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见沈风斓吃惊,他轻轻一笑,温润如一江春水。 「放心吧,他会愿意的。」 见他说得笃定,沈风斓略点点头,一阵睏倦袭来。 方才躲避刺客的时候,透支了太多精力,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累得不行。 宁王体贴地站了起来。 「本王去让你的丫鬟来伺候,你受了伤,先歇息片刻吧。」 他转身款步走出禅房,步伐极轻,走出去的时候顺手合上了房门。 沈风斓不自觉地微笑。 一看宁王殿下这做派,便是极会照顾人的。 她不自觉,陷入了昏睡之中…… 梦中,只觉得有一双掌心温暖的大手,轻轻拂开了她的鬓髮。 那种暖意似曾相识,又让她难以抓住。 她不禁轻声呢喃,「殿下……」 那只手忽地一滞,随后有人脚步声慢慢离去,再也没有动静。 沈风斓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禅房之外,宁王一派风轻云淡,坐在院中石桌旁喝茶。 院中的侍卫都已被肃清,就连法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看到晋王从禅房中走出来,他一手轻举茶碗,示意他同来饮茶。 晋王面色不豫,大步朝他走来。 「四弟不必着急,沈侧妃只是肩上受了一些皮外伤,不妨事。」 而晋王听了他的话,脸色并没有好看一些。 「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又是刺杀又是救人,想演英雄救美么?」 宁王听了也不恼,只是慢慢放下了茶碗,面上依然带着笑意。 「四弟这话就冤枉本王了。卫皇后派出刺客,与本王何干?」 晋王讽刺地一笑。 「你当本王同沈风斓一样好煳弄么?这些刺客到底是谁养的,你我心里有数。」 宁王的手蓦然一顿,而后很快恢復如常,收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相接,敌意顿生。 ------题外话------ 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初次正面对手戏,也终于把小可爱们纠结许久的一个问题回答了。 关于到底是不是宁王给晋王下药,让晋王和斓姐儿发生一夜……的问题。 现在伊人已经做出明确回答啦~ 第二百零九章 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 沈风斓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忽从睡梦中醒来。 这利器割伤便是如此,当时还不觉得怎么,事后越来越疼。 她不禁呻吟了一声,睁开眼一看,头顶是轻软的红绡帐子,如火之色令人温暖起来。 竟然不是法相寺,而是在天斓居,她自己的床上。 她是如何回来的,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床边有人影迎了上来,「娘娘,可疼得好些了么?」 浣纱面色泪痕犹在,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头上还缠着一圈白布。 沈风斓正要开口,只觉得嗓子里沙哑得厉害,一时咳嗽了起来。 浣纱连忙倒了一杯茶上来,餵到她唇边。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干了茶,嗓子才舒服了些,朝着浣纱微微点头,她便收回了手。 「你们都伤得怎么样,可有大碍?」 她伸出手,轻轻在浣纱额头一碰,浣纱朝后缩了缩。 「奴婢不妨事,只是磕破了点皮,还能伺候娘娘,大家也都是皮外伤。」 沈风斓点了点头,放下了心来。 她朝着帐子外头一望,忽然看到一道长长的身影投在地上,只有上半身。 那道身影岿然不动,双肩平阔,长发高高束着髮带。 身影的主人,站在她看不见的一角,目光却一直看着她这处。 她能够感觉到。 「晋王殿下?」 投在地上的身影轻轻一动,似乎犹豫了片刻,那人抬脚走了过来。 浣纱知趣地退下,让他二人在屋中自在说话。 轩辕玦走到床前,面色微沉,皱着眉头看她。 沈风斓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个站在床前,负手而立,一个半躺在床上,长发散乱。 良久,沈风斓沖他讨好地一笑。 「是殿下派人将我接回来的吗?」 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他们毕竟还是盟友。 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相见两相厌呢? 轩辕玦冷哼一声,终究是走了过来,在床边小杌子上坐下。 「不然你以为,宁王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送你回来?」 一张嘴,酸酸的醋意就涌了出来。 沈风斓心中一嘆,说晋王是个死傲娇,还真没说错他。 「好歹宁王救了我一命,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他的火气。 「这才见过几次面,你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哪怕沈风斓不把自己当成晋王府的人,他也绝不容许她,和宁王扯上关系。 沈风斓见他动怒,只好扯开了话题。 「殿下恕我言行无状,可怜可怜我今儿吓着了吧。」 她原是敷衍得这么一说,没想到他神情缓和了许多,接着又伸手来检查她的伤口。 她下意识要朝后躲,他已经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再动我就直接撕了。」 轩辕玦拎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沈风斓一下嵴背僵直,任由他缓缓褪下了自己一边的衣襟,直到露出肩上的伤口。 好在衣裳里头还繫着一件肚兜,沈风斓自我安慰着,这不算是走光。 而后她一低头,面上羞红一片。 这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为什么这件肚兜这么风骚。 嗯? 再看向轩辕玦,他的目光果然已经从她的伤口,转移到那件肚兜上头。 寻常肚兜都是上头平整,低下两边朝中间收紧,呈一个三角形态。 沈风斓身上这一件却中间分开,左右两片桃红的布料,中间以一根黑色的系带束起。 那系带穿梭的位置没有绑得太紧,隐隐露出低下的肌肤,又正好挤出她胸前浅而圆润的沟壑…… 美人乳花玉胸滑,神女佩带珠囊翻。 晋王殿下不禁愣住,隐约想起那一夜旖旎的触感。 哗的一下,沈风斓迅速地提起自己的衣襟,挡住了春光乍泄。 因为动作太快,不小心牵扯到了她肩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她还介意让自己看一眼吗? 何况只是隔着肚兜看了一眼,隔靴搔痒,那种心痒的感觉越发强烈。 再看她吃痛的模样,只好强行压下了那种意动,替她检查伤口。 伤口在她的动作下有些撕裂,又朝外沁出了血。 分明是个小伤口,血却总是流不完,看得他心烦意乱。 「说了别动!」 他将沈风斓推倒在床上,「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沈风斓泪眼汪汪的,不知道是扯到伤口疼得,还是因为他委屈得。 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深潭一样幽远,这样湿漉漉的,像只小鹿一样楚楚可怜。 他不禁心软,手下的力道便放轻了。 「听话,再不上药血会流得更多。」 说着一手提起床上的锦被,替她盖在身前,然后揭开了她的衣襟。 沈风斓牢牢抓住锦被,侧头一看,肩膀上一片血淋淋的。 「区区小伤,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血可流。」 沈风斓烦躁地嘟囔了一句。 晋王殿下手上一滞,药瓶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他堂堂七尺男人,自然觉得这是小伤,可这话从沈风斓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落水过,被罚跪几乎小产过,被火困在房中过,被刺客击中腰过…… 仔细想来,桩桩件件,受的伤都比现在严重许多。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小伤。 他很快地上好了药,復又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她压在伤口处,再替她掩上衣襟。 「区区小伤?这个月你就在府中养这小伤,哪儿也不许去了。」 沈风斓好容易带着丫鬟们出去踏春,还没下马车就受到了刺客袭击,心中正懊悔着。 晋王殿下一句哪儿也不许去,更让她气恼。 「殿下当我是什么?养在府中的小猫还是小狗?」 他说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这是哪来的王法? 她养着王怪还是放养呢,随便它爱回梧桐林里唿朋引伴,就让它回去。 只要晚间餵食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晋王殿下眸子一眯。 「还想再往外跑,害死你这群丫鬟不成?」 沈风斓的气焰一下弱了下来。 她隐约有种感觉,晋王殿下已经找到她的命门,抓住她的软肋了。「对了,宁王可与殿下说了,关于结盟……」 「本王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 沈风斓原以为,他方才提到宁王的口气如此不善,结盟之事大约是成不了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过这种结盟,与你我之间不同。本王不会信任他,你也不能。」 沈风斓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你恐怕不知,他吩咐不留一个活口的那些刺客,全是他一手悉心培植出来的势力。他固然挡不住卫皇后的权威,但想保你性命,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先让刺客追杀,再在沈风斓走投无路之际出现,好落一个救命之恩的人情。 宁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沈风斓道:「他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若是直接与卫皇后他们撕破脸,岂不是将他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轩辕玦冷笑一声,目光充斥着不屑。 「想来火烧梧桐林之事他也跟你撇清了关系,那么太子下药那件事呢,他可曾撇干净自己的关系?」 她很快问道:「殿下查到了什么?」 「太子在圣上面前首告于本王,为防止错判,本王从未停止过命人调查当初的事情。那道命令的确是从后宫出来的,传话的小太监叫做小坠子,勾结太师府的眼线下的药。」 沈太师是朝中最受圣上器重的大臣,太师府的内宅又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各路眼线同样不少。 和从前的晋王府相同,沈太师对这些眼线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因为这些眼线,多半还是来自年老多疑的圣上。 沈风斓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那个小坠子,是卫皇后和太子的人?」 「正是。」 沈风斓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又与宁王什么相干?」 「宁王依附太子成一党,那件事情未必没有他的份,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说辞?」 轩辕玦万分恼火。 就因为这劳什子的一出救命之恩,沈风斓就这样信任宁王? 她果然道:「宁王虽然心计深沉,对我却算是很坦诚了。就连关于他生母的事情,也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沈风斓相信自己的眼光,宁王的坦诚写在眼中,他说的那些话,并无虚假。 就像她当初相信柳烟一样。 轩辕玦冷笑一声,「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本王是绝不会相信他真心结盟的。」 沈风斓放缓了语气,柔声劝慰,不希望他因为莫须有的猜测破坏这种结盟。 那样只会阻碍他们对太子的报仇。 「我明白,宁王有他的利益需求,或许他要斗倒太子只是为了分割他的势力,或许来日他会和殿下对立。这些我都不想考虑,我只想让卫皇后和太子倒台。」 她要的是报仇,而不是争夺皇位。 宁王和晋王他日要争什么,关她何事? 好在沈风斓还能想得明白,宁王是为了权势与他结盟。 这一点让轩辕玦感到了些许安慰。 沈风斓还不算太蠢,没有被宁王的苦肉计彻底收买。 堂堂七尺男儿,卖惨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就卖色! 忽听得沈风斓道:「殿下不是不喜欢也不相信宁王么,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以晋王殿下骄傲的性子,宁王不拿出点什么筹码来,如何说得动他? 轩辕玦忽然想到,沈风斓睡梦之中,呢喃的那句殿下。 那是在叫他,还是在叫宁王? 她当时陷在睡梦之中,睡前只见到了宁王,想来是叫宁王的。 这让他再度陷入恼火之中,又不能宣之于口。 「本王是不喜欢他,那沈侧妃呢?」 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风斓一愣。 这关她屁事啊! 她眉头微蹙,「殿下,如果你心里恼怒上回浴佛会的事情,我可以跟你道歉。殿下心悦风斓,风斓感激不尽。」 「哪怕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心悦,为此伤了殿下,总归是我不对。只是一时冲动——」 她忽然收住了口。 好像,是不是,说错话了…… 轩辕玦并不打算放过她的话,「为何一时冲动?」 他目光之中带着危险,沈风斓竟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自觉地微微垂下了头。 为什么当时会冲动,会咬破他的唇? 为什么几乎和他撕破脸,全然不顾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 为什么他不在天斓居的这些日子,总觉得怅然若失? 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他迫使沈风斓抬起头来看着他。 「为何一时冲动?」 四目相对,两张脸的距离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和心跳。 沈风斓心慌意乱,仿佛刀子架在脖子上一样,只觉得那托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烫得吓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愣道:「在法相寺的禅房中,是殿下?」 那只拂开她鬓髮的手,掌心就是那般火热。 晋王殿下收回了手,小情绪又上了头,「不然你以为是谁,宁王吗?」 那股醋味,恨不得从晋王府飘进宫里去。 沈风斓这一打岔,他果然不再追问,为何一时冲动的事了。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朝他开口。 「怎么会呢?男女授受不亲,除了殿下,还有谁会对我动手动脚,这么不要脸?」 轩辕玦:「……」 他从前骄傲不可一世,如今在朝堂之上韬光养晦,也学起那套收买人心的本事。 文武百官对他的风评越来越好,都说从前是错看了晋王殿下,没想到好皮囊底下也有治世之才。 他对那些风评虽不甚在意,可看到太子难堪的面色,还是感到些许欣慰。 没想到,在沈风斓面前,他竟落下个不要脸的评价。 那他是不是该更不要脸一点? 「为了让沈侧妃知道,什么叫做不要脸,本王决定从今日起,夜夜留宿天斓居。」 沈风斓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那个,殿下……我记得你前两天很生气来着,这就好了?」 151 —— 佛家有云,人生有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于晋王这般高高在上,又父母双全,自小备受呵护的人而言,几乎就没有体验过求不得之苦。 沈风斓便是这样一个例外。 她是他从盛宠走向潦倒的,那关键一步。 也是他最狼狈的生命中,那一道风景。 更是她忍痛生下云旗和龙婉,才能让他得到復宠的机会。 若是没有她,他或许就一蹶不振,一输到底了。 尽管现在的他在外人看起来,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冷静。 但在沈风斓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易怒,不自觉地使不出任何心机来…… 他在榻上翻了一个身,寝衣和锦被摩挲的布料声,让床上的沈风斓不禁也翻了一个身。 一定是白日睡多了,她现在,竟一丝睡意也无。 耳畔听着晋王殿下的唿吸声,还是有些不习惯。 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生完云旗和龙婉之后,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她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吃了不见长肉,反而腰肢一日日纤细下去,古妈妈便由着她吃,只是不能吃得过量。 今日这一受伤,加上晋王殿下留宿这一喜讯,古妈妈她们更是忘了给她准备夜宵了。 有晋王殿下在,那又怎么样? 难道男色可以当饭吃么! 她的肚子不禁咕噜了一声,对面榻上传来了响动。 「饿了?」 是回答,还是装睡,这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风斓不过考虑了几秒,便道:「不如我请殿下吃宵夜?不许告诉贵妃娘娘就是了。」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随后他披衣坐起,隔间的浣纱和浣葛也惊醒了,点了灯进来伺候。 「你们娘娘饿了,去弄些吃食来吧。」 浣纱的目光朝着晋王身后的榻上一看,再看向沈风斓的帐子,严丝合缝。 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奴婢这就去。」 浣葛上前来伺候,一手揭开了帐子。 沈风斓正半坐在帐中更衣,背对着外头,只露出肚兜的一根细带系在背后。 那光洁如玉的背,蝴蝶骨格外显眼,线条流畅。 令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解开那系带。 晋王殿下看着眼前大好风光,不禁思索起来。 那根带子打成那样复杂的结,应该怎么解才好? 沈风斓扭头一望,脸色瞬间变了,刷拉一下合上了帐帘。 隐约听见她低声埋怨浣葛的声音。 轩辕玦心情大好。 帐子里的浣葛不禁摸了摸脑袋,「娘娘恕罪,一定是今儿撞到头傻了,忘记了晋王殿下还在屋子里。」 心里却在想,他们两人是夫妻,被晋王殿下看一眼又有何不妥? 沈风斓哪里看不出她的心口不一,伸出手在她眉心戳了一下。 「你呀。」 夜宵很快送了进来,晋王殿下当先凑过去,想看看沈风斓平日夜宵都吃些什么—— 食盒打开,或碗或碟,一道道呈上桌来。 既有汤面,也有糕点。 还有时鲜水果,甚至…… 有一碟油淋淋的酥肉。 晋王殿下盯着酥肉皱眉,「你平日到底是吃什么的,怎么什么都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幸而在晋王府不愁吃穿。自然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每晚吃的都不一样。」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酥肉,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 晋王殿下也伸出筷子,同时哼了一声。 「三心二意。」 噗。 不过是吃个宵夜,怎么就扯上三心二意了? 沈风斓暗自以为,这句三心二意,是在影射对宁王的醋意。 浣纱很快就发现,三心二意的沈风斓,今夜好像对酥肉情有独钟。 已经不知道她是第几次伸筷,到酥肉的碟子里了,偏偏晋王殿下也喜欢那道酥肉。 两人对坐,你一筷我一筷,一碟子酥肉很快见了底。 最后一筷子,两人夹在了同一块肉上。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悬了心。 沈风斓似乎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晋王殿下用力往后一扯,就把肉夹到了自己的筷子里。 她目瞪口呆。 堂堂晋王殿下,竟然会跟她抢肉吃? 紧接着,他把筷子一伸,那块抢来的肉餵到她嘴边。 「张嘴。」 沈风斓:「……」 反正都是要给她吃的,为什么还要跟她抢? 晋王殿下的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轻轻掩住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夜色深沉,吃饱喝足的沈风斓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听着她均匀的唿吸声,某人想起那件桃红色肚兜,心猿意马,又强迫自己克制住。 他只好找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譬如,宁王给他的那本东宫帐册,上面那一笔款项巨大的「煳涂帐」。 所有的收入都没有记录来源,只有支出记录了去向,却没有记录支出的原因。 那些去向,几乎全都是和太子关系密切的大臣。 还真是一笔煳涂帐。 一笔别人看着煳涂,他却心如明镜的帐。 这样机密的帐册,也就只有同样身为亲王、又能接触到太子核心机密的宁王,才能拿到手。 有他的襄助,扳倒太子的路,会顺畅很多。 这也是他明知宁王意图不轨,还接受了他的结盟的原因。 无论宁王有怎样的意图,大可尽情招唿过来,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只除了一个——沈风斓。夜色如墨。 东宫屋宇森严,高大的树影婆娑,显得格外阴沉。 太子的书房之中,一灯如豆,映着房中两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 居于上首的太子,朝着底下的宁王吹鬍子瞪眼睛。 「你说说,你说说,啊!母后近来办事,怎么煳涂成这样?!」 听了卫玉陵那毛丫头的话,就急吼吼地派人去截杀沈风斓,压根没有查清她身边的护卫是什么水准。 这样贸然出手,能不失败吗? 竟然还叫晋王府的人一次全歼,灭了他们整整三十个好手。 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母后直接就命人去办了,也不告诉本宫一声,你也不知道吗?」 宁王苦笑道:「太子殿下也知道,皇后娘娘一向行事雷霆手腕,此事臣弟也是后来才知。」 太子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面色在微弱烛火中,看不真切。 「可本宫听闻,你今日带着大队侍卫,朝城外去了。」 太子的目光阴测测的,似乎想透过他每一丝神态的破绽,看穿他的内心。 可惜,宁王是毫无破绽的。 一向是,并且还将永远都是。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愁意,「太子殿下忘了吗?臣弟的母妃,就埋在京郊的山上……」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有些愧疚,明知道宁王时常到京郊山上祭扫生母,每次都会带大队侍卫保护,他提这个做什么? 便道:「你也别怪本宫多心,实在是母后此事办得煳涂,本宫一时着急,才……」 太子自嘲一笑,「也是,母后这事办得连本宫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呢?你可别怨本宫啊!」 「岂会怪罪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他笑得一脸无害,太子又想到了卫皇后这齣昏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年来,母后是越来越擅专,越来越霸道。好些事儿,都不跟本宫商量就办了。上次胡舞那事,害本宫损失了一个爱妃!」 想到钱良媛跳胡舞的妖娇身段,太子越发恼怒起来。 他忽然觉得,只要是使在沈风斓身上的招数,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你说这个沈侧妃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闺中女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好的运气?次次都能躲过。」 罚跪一个多时辰没让她小产,反而让卫皇后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当众让她跳胡舞没让她丢脸,反而是卫皇后被训斥,他这个不在场的太子也躺枪。 三十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没要了她的命,反而被全数歼灭一个活口都不留…… 等于回回出招,回回是他们自己吃亏。 宁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太子而言,沈风斓的运气当然很好,总能化险为夷。 而在宁王眼中,他看到的,是沈风斓一次次坚强地,从伤害之中爬起来。 区区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却像有不死不灭的坚毅。 这种坚毅令他赞赏,也令他倾慕。 倘若他的母妃当初有这种坚毅,或许就不会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 「太子殿下,沈风斓不过是个女子,又只是区区侧妃,何必将她放在眼中?我们的对手,应该是晋王才是。」 太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本宫何尝不是这么跟母后说的?可惜母后妇人之见,越是伤不着沈风斓,她就越是要出手。说是要替小郡主报仇,其实本宫看啊,哼哼。」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宁王却听得明白。 卫皇后对于萧贵妃的心结,远远不仅是权位之争。 更是身为正宫皇后,却得不到圣上宠爱和尊重的愤怒。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萧贵妃抢走的,萧贵妃美貌,妖娆,鲜艷…… 嫉妒之心作祟,让整治不了萧贵妃的卫皇后,将怒火都发泄在了沈风斓身上—— 同样是绝色动人,又与萧贵妃和晋王关系密切。 宁王故作可惜地嘆道:「自上回晋王府火烧梧桐林一事后,咱们手下培养的死士已经越来越少了,再这样浪费下去……」 太子恨恨地咬紧了牙。 他的未尽之言便是,再这样浪费下去,培养来对付晋王的死士,就要全废在沈风斓身上了。 「放心,本宫明日一早就去见母后,务必要让她把心思端正了,免得坏了本宫的大事!」 与储位之争相比,妇人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那都不叫事! 宁王点了点头,「有太子这句话,臣弟便放心了。」 希望太子对卫皇后的劝告能奏效,否则沈风斓落入卫皇后的眼中,怕是总有一劫。 「罢了,今夜宫中已经下钥了,你就到厢房中歇一夜,明儿再出宫吧。」 太子愁眉不展,随后考虑起自己今夜要在何处留宿。 太子妃像条咸鱼似的,动也不会动。 赵良娣倒是软若无骨,可惜已经有了身孕。 钱良媛最是风骚,偏偏被弄去守皇陵了。 孙良媛尚可,虽然没有钱良媛风骚的天赋,所幸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太子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他搓了搓手,吩咐宫人道:「到孙良媛那里去。」 宁王站在身后,躬身一揖,目送着太子的身影渐行渐远。 良久,他朝着天边看了一眼。 昏暗的月色之中,天边那一钩新月,钩起他久无人见的火热。 是今日看到沈风斓肩上的血迹,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还会热,还会疼。 她鬓髮微乱,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朝他高高挥手。 听见她的声音那一瞬间,仿佛这山林春色,都有了生命。 他怕,怕晚一刻赶到,就只能看见刺客退去后,她纤弱的身躯躺在血泊里。 似乎从少年时起,从步入贤妃的掖庭宫起,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在乎过什么东西。 他孑然一身,生母丧命,养母对他鄙若微尘。 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圣上,对他从未眷念。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会在乎失去什么吗? 一直到长公主府初相遇,看到躺在莲花池底的她,白衣似水,安静淡然。 一瞬间触动他某种情肠。 而后一点一点地了解她,看到她是怎样利用定国公府,给沈太师施压。 知道她是怎样整治静清院的奴婢,让她们不敢懈怠。 听说她在宫中被卫皇后罚跪几乎小产,心中忽然紧张她的安危……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头一回尝到这种滋味。 所以在沈太师续弦的宴席上,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在她所居的桐醴院外相候。 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同她多说一句话。 侥倖地把那张佛笺给她,怕她不肯去,所以告诉她那句话。 那句话不仅是在刻意吸引她,也是他的真心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他一直屈居于太子手下,隐忍待发,韬光养晦。 在朝中,他除了一个贤王的名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他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自己交好的大臣,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太子。 所以太子和卫皇后,才会如此信任他,并且许诺在太子登基之后,让他成为最风光的亲王。 他只是微笑以对,心中时刻不忘,总有一日他要反身一击。 直到遇见沈风斓,他才觉得—— 是时候了。 他在沈风斓面前无限坦诚,将自己的心思都剖给她看,换她的信任。 只除了一件事。 那件事,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让沈风斓知道。 良久,他脚步抬起,独自朝着东宫前殿的厢房而去。 黯淡的月色下,他背影如覆上一层霜。 清静而寂寥。次日一早,才走出东宫的宁王,便见到一个小太监从墙角过来。 他显然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宁王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熟悉的声音,是掖庭宫的小太监。 宁王不自觉地眉头一蹙,在小太监抬起头之前,已然松开。 仍是一派温润的笑意。 「走吧。」 掖庭宫处于后宫之中,较为偏远的场所。 不似皇后的兴庆宫,居于正中,建筑大气恢弘。 也不似萧贵妃的华清宫,靠近圣上的长生殿,富丽堂皇。 掖庭宫地方虽大,建筑却十分古朴。 古朴得甚至有些老旧,朱红的宫墙都褪色成了浅红,有几处甚至斑斑驳驳。 宫苑之中也是空荡荡的,不似别的宫里,栽种着各宫主子喜欢的鲜花兰草。 只有几颗高大的榆树,空荡荡地抽出稀疏的新芽。 如此冷清萧索,寂若坟地。 就像贤妃本人一样。 曾经有人劝贤妃,掖庭宫本就地处偏远,怎么不多种一些红花绿柳的,看着也有些生气? 贤妃含着温柔慈善的笑意,说是鲜花在御花园中赏就是了,不必再另外种植,浪费银钱。 旁人听了这话,纷纷夸贤妃勤俭持家,堪为后宫表率。 而那时还未封王、仍是少年的三皇子,只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知道贤妃背后对自己宫里的宫女,是如何说的。 「种什么鲜花兰草?圣上又不来,种了给谁看?本宫懒怠看这些花花草草的,一个个妖娆得很!」 那种不耐烦和嫌恶的神情,一直在他脑中从未忘记。 就好像当初他初进掖庭宫,缩在墙角里,贤妃俯下身对他说话时的神情一样。 「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很多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贤妃俯身看着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他一次次梦中惊醒,直到百鍊成钢,心中再不起波澜。 踏进掖庭宫正殿,转至东边,只要不是盛夏天气,贤妃一惯在这个暖阁里起居。 果然,贤妃正坐在榻上用早膳。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只是微微偏过头来,说道:「可用过早膳不曾。」 「用过了。」 实际上还未用过,不过对于贤妃的客气话,只需这样回答便罢了。 贤妃略一点头,自顾自地继续用膳。 过了半盏茶时间,她才用完了早膳,一转头看见他仍然站在屋中。 她点了点头,「坐罢。」 宁王终于在榻边坐下,有宫女端上茶盏来。 一早起未曾进食,浓浓的茶水进了口,只觉得苦涩异常。 他轻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 贤妃慢悠悠地端茶漱口,吐进宫女端着的漱盂中,而后用帕子抹了抹嘴角。 这才开口,「你年纪大了,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 一语惊心,宁王心头一跳,离座跪了下去。 「母妃何出此言?儿臣并不敢。」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色,明明不是自己亲生的,却越长大越像自己。 贤妃淡淡一笑,严厉的面孔带上些许嘲讽的意味。 「在本宫面前玩花样,轩辕泽,你够这个本事吗?」 宁王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母妃说的,是卫皇后命人截杀沈风斓一事吗?」 「少跟本宫装煳涂,还不快说!」 贤妃的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抬手就将茶盏砸在他背上。 啪—— 碎瓷迸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背嵴上,深蓝色衣裳濡湿了一片,犹如泼了新墨。 一旁伺候的宫女面色不改,淡定地蹲下身去拾起碎片,用帕子包起。 宁王低着头,面无表情,连痛都感觉不到。 他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出,包括卫玉陵如何派人通报卫皇后,卫皇后如何派出刺客。 他又是如何知道,如何找准时机带人出京,正好救下沈风斓…… 贤妃一一听下来,一面不住地点头,露出了些许笑意。 「好啊,你也学聪明了,知道如何取信沈风斓这等聪明女子。你想利用她,来对付晋王?」 宁王跪在地上,嵴背蓦然一僵。 这一瞬间的僵硬,落在贤妃眼中,让她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而后,她的眉头慢慢展开,嘴角的细纹越现越多,变作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慢慢地笑出声来,刺耳的笑声犹如锯木,又像是老杨树在秋风中疯狂咆哮。 她笑着看向宁王。 「难道你也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动了真情?」 ------题外话------ 小可爱们期待已久的qq群来啦,群号571307626! 潇湘的读者和腾讯的读者都可以加入哈,进群提供订阅截图即可,敲门砖文中任一人物名字,方便讨论情节! 另外伊人想求长评,有没有小可爱愿意花五分钟,给伊人写个小长评? 给币币奖励,实在不行给么么哒奖励也可以啊(* ̄3)(e ̄*) 第二百一十章 近来京中刺客真多 宁王走出暖阁的时候,远远的,只觉得外头雨水的气息渗进来。 这让他感觉到一丝松懈,空气似乎不再沉闷得令人沉重。 春雨细微飘洒中,不远处掖庭宫的宫门外,走进来一个盛装的女子。 侍女在旁为她打着伞,她在伞下款款而行,目不斜视,裙摆严丝合缝地覆在鞋面上。 待走近些,那伞下女子才看见宁王,便上前来行礼。 「宁王殿下。」 他的面色从阴转晴,笑容溢出嘴角,「表妹。」 被他唤作表妹的女子,心中一喜,抬起头来便也改了口。 「表哥。我不知道你在姑母这里,应该早点来拜见才是。」 汪若霏朝他身上略一打量,很快便发现了他背嵴上的一片濡湿,暗暗透出猩红之色。 她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姑母她又……」 宁王似乎毫不在意,朝她笑着摇摇头。 「没事,区区小伤。」 「等会儿我进去,劝劝姑母。想来表哥也不是有意惹姑母生气,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汪若霏一派善解人意的模样,端着笑容看着他。 宁王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进去。 她也不客气,朝内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表哥,你还记得我最喜欢下雨天吗?」 宁王目光迷离了一瞬,须臾又成了清明。 「记得。」 她颔首,「那我进去了,你记得打伞。」 说罢转身进去,一众侍女跟在她身旁,朝内而去。 看着她离去之后,宁王面色一冷,径直走进了雨中。 贤妃在进宫以前,是平西侯府的表小姐,汪家便是她的母家。 是以汪若霏常常进宫来看望贤妃,明面上是与姑母感情深厚,实际上是便于传递两边的消息。 就好像她明面上是关心他的伤,实际上话语里,句句是将错推在他头上。 贤妃打他,永远是他的错。 这个道理,从少年起就未曾变过。 春雨绵绵不绝,细细地濡湿了他的衣裳。 那块渗着血的伤口,很快和周围的颜色融为一片,在雨中看不真切。 他几乎是仓皇而逃。 这许多年来,他的心思,似乎没有一件能瞒得住贤妃。 无论他多想隐瞒,贤妃都能一眼看穿他,而后冷冷地嘲讽他。 再者,雷霆暴雨一般,在他身上摔打…… 他极力想掩饰自己对沈风斓的心意,仍然被贤妃一眼看穿,并且毫不留情地作为筹码。 她说,动情便动情吧,欢好之时小心,别叫晋王拿住。 她说,她可不能与你过了明路,莫要留下孽种。 她说,你对付女人那一套,本宫放心—— 拿住了沈风斓,正好可以通过她,日后对付晋王。 他轻声回应了一句,「母妃误会了,儿臣并不……」 贤妃疾言厉色,「你是怎么哄住沈风翎的,便怎么哄住沈风斓,还用本宫教你吗?」 不管他动心还是不动心,既然沈风斓没死,那就得好好利用起来。 他瞬间闭上了嘴。 只是听到她嘴里的不堪之语,下意识想为沈风斓正名。 而后便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和贤妃说这些,做什么? 她这辈子都不会懂的。 汪若霏走进暖阁,只见贤妃正襟危坐的身影,端在榻上。 她走上前去,站在榻边行礼。 「见过贤妃娘娘。」 尚未福下身来,已有宫女识相地扶住了她。 贤妃转过头来,一半面孔被明窗映得模煳,一半面孔在室内的幽暗中显得阴森。 然而她却是笑着的。 「你今儿来得倒早,用过早膳没有?本宫这里有新蒸的玫瑰乳酥,大约合你胃口。」 说着携着她上了榻,又命宫女道:「去沏一壶上好的君山银叶来,把这茶撤了。」 炕桌上的那茶,是方才宁王喝过的二等雨前龙井,贤妃一惯用来漱口。 宫女收拾了下去,心中不免暗想,宁王殿下要是知道一定很难堪。 汪若霏朝宫女手中一望,几乎瞬间就会意了。 「姑母不必麻烦,若霏是用过早膳才进宫的。」 她嘴上客气了一句,又道:「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宁王殿下了。」 贤妃面色淡淡地,眉宇间透出一种轻蔑之色。 汪若霏最善于察言观色,见此便道:「这一回,宁王殿下又犯什么错了?」 在外人看来,贤妃温和慈善,待人宽厚,德行出众。 对待宁王这个养子,也同亲生子一般,自有一派慈母风范。 作为汪家的嫡长女,汪若霏对此间内情,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么慈母,什么善待,统统和贤妃没有关系。 自小无论宁王做了什么,只要有一丝惹得贤妃不快,动辄便是打骂。 为了防止伤口在明面上,破坏她的贤名,她甚至会用一些隐秘的法子。 比如,在他身上衣物覆盖的地方,如腰间、臀股,用绣花针来扎。 这种伤口一开始,会渗出细密的血珠。 过不了多久,就会凝结起来,像是身体本身长了什么疹子。 再过两天,就彻底恢復如常了。 她清楚地记得,她幼年时有一回在掖庭宫玩耍,看到宁王拿着一只玉钗发呆。 出于一时好奇,趁他不备她就抢了过来,争执中一不小心玉钗摔烂了。 她当时有些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宁王只是愣愣地去捡玉钗的残肢。 贤妃闻讯赶来,以为是宁王欺负了她,便把他关进了小黑屋子里。 她贴在屋门上,听见里头一阵阵的闷哼声。 等他再出来,她就在宁王的手臂上,看到那一点点的「红疹子」…… 贤妃看了她一眼,有些怜惜道:「卫皇后布下大好的刺杀之谋,要结果了沈风斓,偏被他搅了。」 宫女捧上上好的君山银叶,并一干点心,汪若霏只是瞬间眉头一皱。 「他为什么要救那个沈风斓?」 看到汪若霏眼中一瞬的急切,贤妃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只怕,他是对沈风斓动了真情。」汪若霏从未怀疑过贤妃的判断,尤其是,对于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宁王。 因为贤妃,同样是平西侯府,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姐。 尽管她与平西侯府,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但关于宁王对沈风斓动情这话,她却万万不愿相信。 人人都道,她汪若霏是京城双姝之一,大家闺秀,才貌双全。 可这京城双姝,她的名字,永远排在沈风斓的名字后头。 人人在夸赞她的时候,都要顺道提起一句太师府的二小姐,如何如何美貌动人。 「汪大小姐是气度高华,沈二小姐却是倾城之姿。」 天下男子皆重色,气度又有何用? 听在她的耳中,几乎是拐着弯骂她丑。 换做任何一个地位尊贵的女子,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评价。 可她不但不能露出些许不满之色,还要按着旁人说的那样,更加展示自己的大气端庄。 同时暗中调查沈风斓,将她的每一丝每一毫,都掌握在手中。 连她的手腕上有颗胭脂痣,这样的细微之处,她都知道。 传闻沈风斓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十岁下棋赢了国手廖亭翁。 还有什么弹琴能引百鸟朝凤,出门便是掷果盈车…… 这些流言,她也可以派人去编造。 便是不如沈风斓那样自小有名,也能些须势均力敌。 直到,一道圣旨,将沈风斓赐给了宁王为正妃。 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仰慕的沈二小姐,要嫁给那个,在一众皇子中并不得圣心的宁王。 多少世家权贵盯着的沈太师之女,一个香饽饽,就这样飞到了宁王手中。 有人揣测,沈太师一向中正不肯党附,圣上只能将他唯一的嫡女赐给宁王,这种不太可能有机会争储的皇子。 而于汪若霏而言,这只会让她对沈风斓更加嫉恨。 从小,汪家的人就告诉她,她长大后是要嫁给宁王的。 因为宁王不是贤妃的亲生子,只有和平西侯府结亲,才能保证宁王没有异心。 一旦宁王登基,她便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好不容易宁王和沈风斓的婚事告吹,现在贤妃告诉她,宁王动了真情? 这怎么可能。 汪若霏笑道:「姑母,您是不是多心了?宁王殿下是你一手教养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还有真心吗?」 贤妃点了点头。 「本宫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不重要,宁王正妃的位置,永远是属于你的。让他把沈风斓弄到手也好,日后也是我们的筹码。」 汪若霏略娇羞地低了低头,眼波流转。 「父亲说,宁王殿下年纪足了,沈风斓嫁做晋王侧妃的事,也已经尘埃落定。」 言下之意,是该准备婚事的时候了。 贤妃自然听得懂这层意思,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你回去转告兄长,请他不要着急。这段时间,本宫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圣上为你们赐婚的。」 「父亲说,圣上未必会愿意平西侯府与宁王,亲上加亲。到时候,只怕要劳烦姑母了。」 汪若霏嘴上句句说的是她父亲,贤妃对这个称谓也极其重视的模样,态度殷勤得很。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圣上便是再不愿意,也得给本宫一分薄面,宁王到底还是养在本宫膝下的。」 在圣上面前,她一直有这分薄面。 否则,当初宁王未必会交到她的膝下,成为她的养子。 汪若霏终于放下了心来,伸出精巧的银筷,朝碟中的点心夹了小半个。 入口清淡微苦,这是掖庭宫点心一贯的口味。 也是平西侯府的点心,一贯的口味。 因为老侯爷,也就是汪若霏的祖父,曾经说过——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姑母宫里的点心,一向是这么好吃。」 汪若霏得体地一笑,说得言不由衷。 贤妃却丝毫没有感觉出来,反而笑道:「既然好吃,一会儿让她们带一些回去,给老侯爷和兄长尝尝。」 汪若霏抿唇一笑,略带鹰钩的鼻樑,显得心思深沉。 出宫的四人抬大轿上,汪若霏端正地居于正中,两边分别坐着两个贴身侍女。 「小姐,宁王殿下的后背伤成那样,您怎么不让奴婢把伞给他呢?」 当时汪若霏说出那句,你记得打伞,她就想把伞交给宁王。 却受到了汪若霏的眼神阻止。 可是宁王身边,分明连个跟的人都没有,如何自己打伞? 汪若霏眼神朝她一转,轻蔑道:「大雪,你的眼睛还是这么不机灵。你没瞧见,掖庭宫那么多宫人看着,就没人给宁王殿下递伞吗?」 「姑母想让他狼狈,我却给他拿伞,岂不是违背了姑母的心意么?」 被唤作大雪的侍女略想了想,又嘀咕道:「贤妃娘娘对老侯爷和侯爷,都恭敬得不得了,连带对小姐您也不敢摆娘娘的架子,小姐还需怕这个吗?」 「本小姐自然不是怕。」 只是犯不着为了维护宁王,让贤妃面上不好看罢了。 多严重的伤他都挺过来了,还用在意背上那小小的伤口,和淋一点春日的毛毛雨吗? 「只要宁王死不了,就随便贤妃如何折腾好了。」 这话原原本本是老侯爷告诉汪若霏的,现在她又这样来告诉大雪。 大雪心中一惊,原以为自家小姐对宁王是有情意的,没想到…… 想着又犹豫地开口,「宁王殿下,到底是小姐未来的夫婿。贤妃娘娘这样动不动就打骂,也不好罢?」 想着方才宁王走出掖庭宫的背影,连她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落寞得令人心疼。 那是自家小姐未来的夫婿,小姐不心疼吗? 汪若霏面不改色,精明一笑。 「若没有贤妃这样用心约束着,光凭着咱们平西侯府,未必制得住宁王。」 他早已长成青年才俊,心机深沉,手腕狠辣。 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掖庭宫中,人尽可欺的小小少年。 或许于现在的他而言,唯一的恐惧,便是贤妃了。 那是一种,让经歷过的少年,必定午夜梦回一身冷汗的恐惧。 马车到平西侯府门前时,汪若霏朝着大雪手中的食盒一看,轻蔑道:「丢去餵狗吧。」 那是从掖庭宫里带出来的,贤妃让她拿回来给老侯爷他们尝尝的点心。 与此同时,晋王府有一群人,整日聚集在外书房中。 他们没日没夜地整理两本帐册,户部的假帐烂帐,和东宫那笔煳涂帐。 力求能够把看起来齐整的帐,抽丝剥茧,露出早已腐烂生蛆的内里。 同时透过每一笔银子的走向,挖掘到更多的机密。 =莫管事从外书房赶进二门,在正房和天斓居的分叉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天斓居走了来。 佛诞那一晚,晋王府的两个主子,携手并肩去看灯会。 一回来,一个两个面色难看,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沈风斓这一出京一遇袭,晋王殿下急得快马加鞭出京去迎,回来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 那场袭击,晋王殿下也不闻不问,仿佛心中有数似的。 莫管事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真是看不懂青年人的心思了。 他们晋王殿下多么优秀的青年才俊,身份显赫,品貌不凡,沈侧妃还有哪里看不顺? 他们晋王殿下多么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么总在沈侧妃面前,为博美人一笑而折腰? 说书人有个故事,叫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如今一看晋王殿下和沈侧妃,也算古人诚不欺我了。 到了天斓居一看,果然,晋王殿下就在天斓居,和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云旗和龙婉已经五个月大了,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只会有些表情和呓语。 偏生这两个孩子早慧得不行。 不仅能够扶着东西站立,还会说简短的字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天斓居上下是目瞪口呆,越是惊愕,越不敢对外传。 晋王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再叫人知道晋王殿下有两个聪慧若此的孩儿,岂不是更加招旁人的眼么? 因此除了天斓居中以外,就连府中其他下人,也并不清楚两个孩子的具体情况。 「殿下。」 莫管事上了楼,走进室中,只见榻上一家四口,正围坐一处说笑逗乐。 云旗和龙婉也伸着腿儿坐着,像是听得懂大人话似的,时不时应和一声。 晋王殿下一转头,见是莫管事,便问道:「弄出来了?」 见他丝毫不避讳沈风斓,莫管事也只顿了一顿,便如实道来。 「是,两本帐册都整理出来了,详细到不能再详细,所有相关人等和事宜,也皆记录在册。」 莫管事双手平伸前举,将一本册子交到他手中。 他草草翻看了几页,略点了点头,又把册子随手交到沈风斓手中。 沈风斓也翻开了册子。 她浏览的速度不逊于晋王,帐册上的一条条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而后她将帐册平放到桌上,朝着莫管事道:「这个户部尚书朴珍前,难道在户部就没有一个帮手,可以单打独斗这么多年吗?」 莫管事原以为她看得迅速,必定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把自己问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不知如何回话,只见晋王殿下点了点头。 「还有这个东宫属官谭三,他已经被发配充军了,关于他的罪名可以挖得更深一些。」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几乎等同于死无对证的罪人,用他来给太子泼脏水,再好不过。 沈风斓补充道:「对,譬如有些只知道是东宫所为,却抓不住具体经手人的,都可以想想这个谭三。」 只要是东宫的人就行了,具体是谁,矛头都一样直指太子。 莫管事听得一愣一愣地,站在原地回忆了片刻,才将方才他们说的都在脑中罗列齐了。 「是,老奴这就去同相公们说。」 莫管事口中的相公们,就是在晋王府外书房,负责这些文书帐本的人。 他恭敬地拿起桌上的帐本,转身退下的时候,听到沈风斓慢悠悠的说了一声。 「莫管事真是年纪大了。」 他立马将嵴背挺得直直的,快步朝下跑去,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生怕听见她后面跟上一句,殿下身边也该换个得力的人了。 沈风斓在后头哈哈大笑。 云旗和龙婉也跟着大笑,隐隐约约听见龙婉奶声道:「傻……」 看来连龙婉都知道,莫管事被沈风斓耍了。 这下晋王殿下都掌不住笑了。 龙婉犹自在那拍手笑道:「傻……傻……傻晋王。」 他蓦然变了脸色,阴沉沉地看着沈风斓。 「这话是你教她的?」 沈风斓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呢?晋王殿下幼年早慧,聪明不凡,妾身怎么会教龙婉这种话呢?」 一个自称,瞬间暴露了她的心虚。 她朝着一旁的浣纱道:「快命人下去查访,到底是谁教大小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抓到了,一定狠狠打一顿!」 晋王殿下眸子微眯,看着她表演。 他将龙婉抱到自己身上,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婉婉,告诉爹爹,谁说的傻晋王?」 龙婉咧嘴一笑,乖巧又诚实地一扭身子,胖乎乎的小手指指着沈风斓。 「娘。」 沈风斓:「……」 说好的养娃坑爹呢? 怎么成了坑娘? 晋王殿下哼了一声,「方才是谁说,抓到了这人,一定狠狠打一顿?」 「他们会叫爹,也是我教的,总可以将功抵过吧?」 沈风斓讨价还价。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让她抵债。 「功不抵过。」 晋王殿下一口拒绝,随即又道:「不过,可以换些别的来抵。」 譬如说,可以让他从那张硬榻上,挪到床上来睡。 用这个来抵过,他才能觉得划算。 沈风斓漂亮的眼珠子一转,几乎把他的心也揪着转了一圈。 他蠢蠢欲动,她领会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为如何藉此帐册扳倒太子,献上一计吧?」 晋王殿下:「……」 沈风斓的脑子里,就不能有些旖旎的念头吗? 最后,晋王殿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好,和沈风斓探讨了一番正事。 一件在沈风斓眼中是正事,在他眼中大煞风景的事。 奶娘进屋把两个孩子抱出去,像是知道他们有要紧事商谈似的,他们不吵不闹,乖乖被带离了屋子。 沈风斓道:「殿下打算如何揭发此事?」 事情的真相是一回事,如何让圣上对太子的愤怒达到巅峰值,那又是另一回事。 这其中关键,就在与谁去告诉圣上,如何告诉圣上。 「殿下自然是不能去的。这样大的事情,太子罪证确凿,如果由殿下去说,反而叫人以为是党争陷害。」 一旦众人目光的焦点,从太子贪污户部银两,转移到党争上,那就混淆了事情的本真了。 他略一思索,「按照惯例,这件事应该由户部侍郎来首告。户部的两个侍郎都是本王的人,选一个口齿伶俐的便是。」 这个想法虽然最合乎规矩,但是过于中规中矩,并不能发挥事件最大的效应。 沈风斓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吗?更得圣上信任,或是位置更加关键的人。」 晋王殿下抬起头来,淡淡道:「有却有,只不过,不是本王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我父亲?」 沈风斓苦笑地摇摇头,「别说我只是殿下的侧妃,便是殿下的正妃,父亲也不会为我冒这个风险的。」 只要是有关于皇子的事,对沈太师而言,都像是跗骨之蛆。 皇子们拼命想贴上他这个一品太师,而他甩都来不及。 一旦沾上,在圣上面前还能不能维持中正的形象,那就很难说了。 就算他知道太子贪污是铁证如山,为了避嫌,也不会挺身而出的。 「沈太师是最好的人选,但他不会做。至于定国公或是高轩,对你的宠爱是出了名了。只要一站出来,旁人便会觉得他们是为你,而帮着本王斗太子。」 现在朝堂之上,党争之风如此炙盛,想让人相信此事的真相,并非易事。 像沈太师这样有中正之名的人,实在不多见。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詹世城?」 自从正月开朝,詹世城在殿上参奏了晋王一本之后,圣上就记住这个人了。 他区区一个京兆尹,得以屡屡入御书房觐见,可见圣心。 如果由这个人来检举太子,不仅圣上会更加重视,朝臣们也会更加相信此事是真。 毕竟詹世城的「愚蠢」,人尽皆知。 「詹世城近来,和殿下走得颇近。殿下可有法子,让他担下这个担子么?」 他笑道:「老詹那个人的性子,反而是本王去找他,他才会疑心。你放心吧,只要设法让他看到这本帐册,没人请他他也会去朝上告一状的。」 就像他当初,为了京城中几个摆摊的升斗小民,就敢在御前告晋王殿下一状一样。 —— 连日阴雨绵绵,京兆尹府中无大案要案,詹世城闲坐在窗前,捧卷细读。 这本书倒不是什么论语孟子,也不是史记兵法,只是一本寻常的传奇小说。 里头不仅有传奇志怪故事,还有平常男女的感情故事。 自打他的夫人,因为他不肯接受侯爵,与他闹别扭一气回了娘家之后。 不出一年,就缠绵病榻过世了。 夫人不仁,他却不能不义,为嫡妻守孝三年这样的规矩,他牢牢遵守着。 不仅没有续弦再娶,也从未寻花问柳,连府中稍有姿色的丫鬟婆子都遣散了许多。 就怕自己春心萌动,不能把持。 如今三年守孝已过,他好似也习惯这种一个人的日子了,未曾想过再娶。 直到那里在京郊,马车里走出的翩翩少女,勾走了他的心魂。 他从沈侧妃的口中得知,那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南青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好像终于明白,自己那一颗心,为何沉吟至今。 因为他始终没有遇到,那个令他动心不已的人。 她站在沈侧妃身旁,明艷华彩并不能及上,那位京城双姝之一的女子。 虽不耀眼,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秀丽,一颦一笑,万分可爱。 一笑就笑进了他的心底。 他自少年时期过去后,就没有看过这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信手就翻出来看。 一面看,一面想着南青青的笑颜,不禁傻笑。 正当此时,窗外飞进来一个影子,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筒形。 詹世城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颗火药。 有人想炸死他?! 他灵敏地一翻身,朝桌后一躲。 那颗圆筒状的火药并没有炸开,空气中仍是清新的味道,带着窗外春光的气息。 他慢慢直起了身,朝那东西看去。 竟是一本被捲成筒状的册子,看起来厚厚的一本。 他连忙上前拾起,再朝窗外一看,哪里还找得到掷物之人的行踪? 这册子里头,到底是什么? 既然有人特特投进他的窗中,那他就打开看看便是。 他麻利地拆下外头细细的麻绳,将那册子打开,油墨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显然是一本新写就不久的册子,里面记着一笔笔的帐。 詹世城眉头一皱,彻底打开那本帐册。 这东西是何人做的帐? 真是做得惨不忍睹! 有的帐没有来路,有的帐没有去向,有的帐甚至连用到哪里都没写清。 谁家要是雇用的这样的帐房先生,那可就倒大霉了。 他耐着性子又往后翻了几页,忽然抓住了某些头绪,思路越来越清晰。 这似乎,是朝臣之间勾结、收受贿赂的帐册。 他快速地浏览一遍直到过半,册子里抖出了一封信笺,他连忙拆开一看。 「此帐册,为东宫与户部尚书朴珍前之间,贪污国库银两的罪证。某虽有心为国惩治此等蛀虫,无奈力弱。闻得詹大人乃忠正之臣,只能寄望于大人,免教我大周再受虫害。」 这封信,看得詹世城眉头直跳。 他记得,卫大将军战死玉陵城那年,大周境内有一场虫害。 侵蚀了中原地区,大片良田。 许多州府几乎是颗粒无收,许多安居乐业的百姓成了流民。 流浪在逃荒路上的饥民,吃草根挖树皮,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这一场巨大的虫害,才使得大周国力衰落,粮草不足,被胡人找到可乘之机意图侵占玉陵城。 若非如此,卫大将军或许就不会死,他的兄长詹世勛—— 也不会死。 这个书信之人,想必对他的身世有足够的了解,所以用虫害来做比喻。 这个比喻,让詹世城感同身受。 田野间的蛀虫是侵蚀庄稼和良田,朝廷上的蛀虫,却能消耗国库于无形。 这等禄蠹,人人得而诛之。他气愤地一拍桌子,恨不得现在就进宫去告御状。 忽然想到,今日朝中休沐。 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 不成,上回一时冲动弹劾晋王,闹了个大笑话。 这回他得小心谨慎些,查实了帐册上的内容,再去御前说话。 这样想着,又认认真真翻开那本帐册,一一梳理里头的关系…… 就在京兆尹府派出人手,暗暗调查太子和户部的这些煳涂帐时,晋王殿下也躲在暗中施以援手。 詹世城也不笨,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够,许多关键的信息查不到,便找来沈风楼和陈执轼相助。 他们两一个是不入朝的公府世子,一个年纪尚轻官职不高。 好在父辈位高权重,藉助他们的威权,替詹世城查清了不少问题。 他们两既是詹世城的好友,又是为人品性上值得信任之人,詹世城对他们查到的消息,丝毫不感到怀疑。 虽然这其中,许多信息都是晋王府提供的。 「大哥,你说,咱们帮着晋王这么矇骗老詹,会不会太不讲义气?」 夜幕初降,小巷子中,轻车简从的二人并肩行走。 陈执轼为人一向光明坦荡,霁月清风。 对詹世城的这些许隐瞒,都让他心中不自在。 与其相比,沈风楼就随分从时得多。 他劝道:「我问你,咱们给老詹的那些东西,可有丝毫是假?」 陈执轼愣了愣,「假却不假,晋王给的那些,咱们也查证过……」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是觉得咱们收集太子的罪证,等同于帮着晋王党争?」 沈风楼笑道:「只要这罪证是真的,咱们一不徇私枉法,二不添油加醋,有何不妥?难道明知东宫贪污国库银两,见之不理,才是我辈之举吗?」 揭发东宫贪污事实,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并非党争。 沈风楼这一说,他心里松快了不少,面色也好看了些。 「大哥说得对,是我想多了。便是晋王殿下想利用我们,斓姐儿知道此事,她也不会肯的。」 他心里对沈风斓极为信任,沈风楼看在眼底,心中不免伤神。 陈执轼对沈风斓的心思,他并非一无所知。 难得的是,他有这样的心思,却极力隐藏不让其他人烦恼。 像陈执轼这样的好儿郎,若是成为他的妹婿,亲上加亲,那就更好了。 可惜,沈风斓已经出嫁,还有了那一双好儿女。 他这辈子只能做陈执轼的表兄,做不了「内兄」了。 「哈哈,近日为老詹这事忙活,不辞辛苦。咱们也该敲他一顿才是!」 他故意岔开了话题,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陈执轼哈哈大笑,「老詹连夫人都还没娶呢,大哥忍心敲诈他的老婆本吗?」 沈风楼故作市侩道:「无妨!此事一了,你还怕圣上不赏他?」 兄弟两个并肩而行,朝着詹世城的私宅而去。 不大的宅院,处处透着整洁利落,就连草木都修建成最便于打理的形状。 这些日子为了查此案,他们兄弟两个来此宅的次数,几乎跟回家的次数一样多了。 詹宅门庭不大,僕人也不多。 他们驾轻就熟走了进去,忽然听见内院有异响。 「怎么回事?」 沈风楼敏锐地察觉到,那声响的不对劲,便问身边的老苍头。 那老苍头茫然地瞪大了眼,「老儿不知道,老儿出来迎接二位公子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沈风楼二人对视一眼,拔出佩剑,朝着内院中冲去。 果然,夜色的掩映之下,几道黑衣刺客的影子,在院中穿梭。 詹世城一手持着一个圆形的盾牌,另一手持剑,有条不紊地和刺客周旋。 沈风楼一挥手,他们身后随行的护卫,便和他们一起冲上前去。 刺客想来极其熟悉詹府的情况,知道詹世城是个一穷二白的清官,没有钱请那么多护卫,所以来刺杀的人并不多。 正好,沈风楼他们带的人,也不多。 两方一下子打成了势均力敌,左邻右舍都响起了窸窣之声,似乎外头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这样拖延下去,一旦有旁人再来助阵,这些刺客讨不了好。 见势不妙,为首的打了一个唿哨,五六条黑影朝房顶一窜,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詹世城奋力朝上一跳,无奈高估了自己的身手,又沉闷地落到了地上。 「真是怪了,近来京城之中,怎么这么多刺客?」 前些时日京兆尹府才接到报案,到京郊收拾了一波刺客的尸体,足有三十个。 眼见追赶不及,詹世城嘟囔了一声,恨恨地丢掉了手中的盾牌和剑。 陈执轼好奇地朝地上看了一眼。 原来那个圆圆的盾牌,是一个木制的锅盖。 那剑也不是剑,而是一个炒菜的勺子。 他不禁笑了起来,「老詹,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我正在给你们做菜,那起子小人就从后头偷袭进来……」 詹世城累得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忽然一拍大腿,急道—— 「不好,我的菜煳了!」 ------题外话------ 号外号外! 看到小可爱们对文中某些人物疑问很大,伊人吃饱了撑的建了一个群,小可爱们可以加入讨论。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还好,那不是我的父亲 詹世城府邸中闯入刺客一事,不但没有让他调查的步伐放缓,反而加快了许多。 很显然,这是他近日查东宫查得狠了,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开始要收拾他了。 好在许多消息都是晋王府露出来的,或是由陈执轼和沈风楼查出来的,以他们的身份,查一些东西比较容易掩人耳目。 詹世城就不同了,他京兆尹的官职,实在是低了些。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查清这样一桩大案,难如登天。 也正是因为詹世城所暴露出来的,并没有那么多,所以东宫那边也没太当一回事。 随便派出几个刺客吓唬吓唬就得了,真杀死了反而对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至于他手上查出的,那一星半点的东西,太子还没放在眼里。 如今党争之风正盛,哪个皇子没有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圣上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也因为近来损失了太多的死士,新人又还接替不上,故而太子捨不得再派人出去行刺。 这一捨不得,等他发觉詹世城掌握了太多东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六月初五是圣上的寿诞,圣上今年五十五岁,也是个半整数。」 沈风斓优哉游哉地坐在榻边,纤细笔直的小腿拢在裙摆里,一晃一晃的。 看起来心情大好。 她手上捧着大红礼单,想从莫管事拟上来的寿礼里头,挑选一样合适的敬献给圣上作为寿礼。 轩辕玦坐在一旁,起初听了她这话,还以为说的是选寿礼的事。 结果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怎么觉得,那话声中含着狡黠的意味? 果然,他朝着沈风斓看过去,对方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眨眼。 这一眨,犹如春水流波,他心神荡漾。 「殿下觉得如何?」 「额……你说什么如何?」 他方才走神了。 沈风斓只好再重复一遍,「我是说,让詹大人在圣上寿诞那日,把那份帐册献上去作为寿礼,殿下觉得如何?」 晋王殿下轻咳了一声。 「那是……本王的父皇。」 一年就过一次大寿,沈风斓还要在这种时候,把太子的大罪呈上去。 圣上本就老迈,看到了这玩意,不气出个好歹来? 「哦……」 沈风斓托腮,若有所思道:「还好,那不是我的父亲。」 便是她的父亲,想想沈太师的嘴脸,她也能狠得下手去。 晋王殿下差点没被她气死,冷眼一扫,沈风斓立马改了口风。 「捨不得孩子套不找狼,捨不得父皇套不住太子。殿下,你别告诉我,圣上在位三四十载,会连这点风浪都禁不起。」 何况她才不认为,圣上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只怕心里早就有了数,就等着晋王或是恆王哪一个,出来检举太子。 轩辕玦看着她狡黠的模样,活像只小狐狸,连他的父皇都要设计进去。 便恶狠狠道:「你都嫁给本王了,难道本王的父皇,不是你的父皇?」 出嫁从夫,沈风斓怎么能置身之外? 沈风斓轻哼一声,「妾身只是殿下的侧妃,哪里配得上,称圣上一声父皇呢?」 她这话不过是按照礼法,下意识对他反唇相讥。 听在晋王殿下耳中,却变了味道。 他坏笑道:「沈侧妃的意思是,想做本王的正妃?」 他早有此意,只是沈风斓再三推脱主持府中庶务的职责,让他看到了她的不情愿罢了。 果然,沈风斓很快地摇头。 「多谢晋王殿下美意,不必了。」 当个侧妃就够招人眼红的了,真要成了晋王殿下的正妃,那还不被卫玉陵之流用眼睛瞪死? 卫玉陵也就罢了,难缠的是卫皇后这等,有权有势的靠山。 晋王殿下没好气地一哼,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在寿宴之上,不仅有文武百官会到场,京中所有亲贵都会到场,的确是个好时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子的罪行被揭发,圣上想袒护也袒护不得。 就是得提前命太医准备着,以免圣上一怒之下,气坏了身子。 晋王殿下这样的口风,便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沈风斓点头道:「詹大人那边,自有我大哥他们来劝说。想必他一想,也知道那是最好的时机。」 「不要太高估老詹的头脑,从前旁人说他愚蠢,本王不信,只当他是忠直。后来本王才觉得……」 他说着说着,露出了一言难尽的面色。 「你可知道?他的髮妻就因为他不肯袭詹世勛的爵位,与他闹别扭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过了一年就病逝了。他竟然为髮妻守孝至今,不肯再娶。」 沈风斓幽幽地瞥他一眼,「为髮妻守孝三年,原是我大周的礼制。何来愚蠢可言?」 「他的髮妻重利轻别离,就因为老詹不肯袭爵就抛下了他,这样的女子,哪里值得他守孝?况且他守至如今,三年早就过去了。」 晋王殿下说这话时,语带轻蔑,似乎十分瞧不上詹世城的髮妻。 沈风斓听了这番话,却抓错了重点。 「想不到,詹大人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真是令人佩服。若是如此,我倒是愿意撮合他和青青一番。」 晋王殿下眉梢一挑,「青青是谁?」 「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先前在京郊她和詹大人遇见过,瞧詹大人的目光似是对她有意。」 这下晋王殿下就不高兴了。 你看得见别的男子的目光,对谁有意。 怎么就看不见,本王对你有意? 没想到沈风斓见他目露不悦,忽地想到他前头看不上詹世城髮妻的话,极为嫌弃地挤兑他。 「反正在殿下心目中,就没一个女子是好的,是吧?」 「是啊!」 他嘴硬地顶了回去。 沈风斓才懒得跟他计较。 看不起女子的人,最后一定输在女子手上! —— 两人议定了此事,轩辕玦前脚离开去外书房,后脚浣葛就从隔间熘了进来。 那副模样,活像是王怪抓来的小老鼠,试图趁猫不备逃走。 只是沈风斓没想到,这只大老鼠后头,还跟了一连串的老鼠。 浣葛、浣纱、红妆、小衣…… 就像在隔间里开完了一个大会似的,一熘地走出来。 「你们几个,在隔间交流伤口恢復过程吗?」 那日出城一个个都受了轻伤,现下都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天斓居看起来才正常了许多。 要像前几日那样个个身上裹着白布,简直叫人以为,晋王府灭门案又重来了一次。 「娘娘,方才殿下说正妃的话,你怎么就拒绝了!」 浣葛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天斓居上上下下,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沈风斓成为正妃。 论出身,她是太师府的嫡出小姐。 论容貌,她是京中唯一配得上晋王那妖孽面孔的女子。 论才德,她自幼声明远扬,聪慧过人。 再加上生下了两个那么聪慧的孩子,没有理由不被晋封啊! 明明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却迟迟没有提上日程,天斓居上上下下都悬心得很。 生怕诸如小郡主那样的人,再来跟沈风斓抢位置。 别说是浣葛了,就连浣纱一向坚定维护沈风斓,这回也帮着浣葛说话了。 「就是啊,殿下主动提起这话,便是有意向圣上请旨,要晋封您为正妃啊!」 「是啊是啊,这大好时机,娘娘怎么不把握住呢?!」 几个丫鬟七嘴八张,吵得沈风斓头大。 「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都想要正妃,那晚间晋王殿下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好了。」 几个丫鬟先是一喜,而后忽觉不对。 「奴婢们说的是,娘娘当正妃!」 沈风斓可算是怕了她们了,「我自有主意,你们再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她话音淡淡的,自有一番威严,几人都不敢再劝了。 沈风斓和旁的女子不同,想法总是出人意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再希望她成为晋王府的正妃,也奈何不得她不愿意。 于是一个个都垂头丧气,慢慢退了出去。 仍是只留浣纱一个在身边伺候。 「你也跟着她们起闹。」 她轻嗔了浣纱一句,浣纱也是有苦难言。 古妈妈成天在她耳边叨叨,再逼着她到沈风斓耳边叨叨,她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得知是古妈妈的意思,沈风斓嘆了一口气。 她可以轻易打发这些小丫鬟们,却不能敷衍一个,待她比待自己亲生女儿还好的老僕。 「你细想想,现在外头多少双眼睛,盯在咱们晋王府身上。我只是一个侧妃,就因为晋王殿下露出一些赏识之意,便有人要拿我做筏子了。」 「要是我真的成了正妃,云旗和龙婉成了嫡子嫡女,岂不是招来更多人的觊觎?到那个时候,你觉得晋王殿下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和孩子们吗?」 浣纱被她说得一愣,不禁有些羞愧,自己竟然从未考虑到这一点。 沈风斓轻嘆一声,「你们都觉得,晋王正妃这个位置光彩荣耀,于我而言,却是头上悬剑的一个位置。是荣耀要紧,还是身家性命要紧?」 以晋王现在的实力,要和太子平分秋色倒是可能。 要在顾及自身的同时,还要保全她和孩子,并非易事。 她不希望有朝一日,逼得晋王做出选择,要保全她还是保全孩子,或者是—— 他的大业。 「娘娘思虑得周全,是奴婢们目光短浅了,只是看重正妃那个位置。」 浣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一定好好跟妈妈解释,让她别隔三差五拿这个来烦娘娘了。」 沈风斓淡淡地应了一声。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有告诉浣纱。 晋王殿下虽然有册立她为正妃的意图,却没有在圣上面前提出过奏请。 想必他也知道,当初两人会走到一起,那个原因实在是不光彩,圣上未必看得上她这个儿媳妇。 尽管当着一众皇室女眷的面,圣上也曾夸过她一句。 那还远远不够,需要晋王殿下再努努力来凑。 晚膳的时辰,沈风斓坐在庭院里的鞦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 她的目光,不时朝着院外看去,细细聆听外头的脚步声。 「娘娘是在等殿下回来吗?」 沈风斓头也没回,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院外,移到了天上。 「等什么殿下,我在等大雁飞回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每日傍晚在院中晃着鞦韆,都能看到一片绚丽的晚霞中,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 那个,应该是大雁吧? 她也不是很清楚。 对于她牵强的解释,浣纱只是偷偷笑了笑,不予点破。 顺手又轻推了一把鞦韆。 轩辕玦踏进院来,便一眼看见她修长的脖颈,朝天仰着,线条优美得像一只天鹅。 雪白肥美得叫人食指大动,恨不得拆吃入腹。 「在看什么呢?」 见他大步迈进来,沈风斓便收了脖子,目光平视朝他看去。 「在看天上能不能掉下一只大雁,正好落在我锅里。」 说着话时,忽然肚子咕噜一动,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声响。 轩辕玦面不改色,「想吃大雁等明儿吧,是时辰用晚膳了。」 好像没听见沈风斓肚子在叫一样。 可等沈风斓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进屋,才看到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个模样,分明是在笑话她。 可恶! 要不是等他回来,她至于饿得肚子叫吗? 「殿下下回再回来晚了,我可就自己先用晚膳了。」 沈风斓气哼哼地说着,越过了他,迳自走在前头。 她经过他身边时,耳后一缕碎发拂开,擦过他的面颊。 带着一股好闻的幽香。 —— 六月初五这日,期待已久的沈风斓盛装打扮,一袭玄色交领银边裙,衬得肌肤越发雪一样白。 女子都爱花红柳绿的装扮,故而一见她这一身玄色,轩辕玦愣了愣。 「好看么?」 沈风斓对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轩辕玦问道。 如今他夜夜留宿天斓居,两人共处一室,洗漱更衣等等难以避讳,越发亲密了起来。 只有沈风斓沐浴的时候,会让浣纱和浣葛等人齐齐守着,防止晋王殿下偷袭。 故而如今,轩辕玦正慢慢欣赏她梳妆的模样。 「好看。」 晋王殿下难得不口是心非一次。 若要叫他实话实说,沈风斓穿什么,都好看。 不过还是不穿最好看——他猜的。 「好看是好看,不过旁的女子都穿得一身艷色,你就不爱俏么?」 浣纱小心地将她一束青丝挽起,绾成一篆儿花朵似的,贴在后脑之上。 只听沈风斓淡淡道:「酒是烧身硝焰,色为割肉钢刀。要俏有什么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长得就够引人注目的,再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到那一堆权贵女眷之间一坐。 岂不是讨人嫌么? 何况穿一身玄色不仅不起眼,还能有效地避免,和宫中某位高贵的娘娘撞色。 撞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而她并不想让旁人尴尬。 紧接着,她就看到晋王殿下露出一副,对佛家经典嗤之以鼻的神情。 「这些佛语不通得很。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色还是色,空还是空。」 沈风斓瞥他一眼,「晋王殿下真空。」 轩辕玦:「……」 逼着他要追求女色,那也得沈风斓让他同床才行。 霸王硬上弓这种事,可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收拾齐备登上马车,朝着宫中而去。 一路上朝宫中而去的马车甚多,非富即贵,一般的升斗小民都不敢随意出街。 今儿是圣上的寿辰,达官显贵都要入宫,万一冲撞了哪个,那就不好了。 晋王府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在一众达官显贵之中,又显得格外显眼。 沈风斓不能把车帘揭开一角,来看外头的街景,只得百般无聊、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以至于她一进宫,便有些憋不住了。 玄武门外,文武百官的马车从西偏门进,皇室宗亲的马车从东偏门进。 侯在宫门外的小太监,一见了晋王府的马车徽记,忙殷勤地迎上来伺候。 车门一开,晋王殿下先下了车,容颜灿若桃花,耳后垂着的浅蓝色髮带,越发衬得眉目如画。 正要伸出手相扶的小太监,见他潇洒落地,便慢慢收回了手。 真是可惜,若是能扶一扶晋王殿下的手,那该多好啊! 随即一想,晋王殿下的车里必是沈侧妃,要是能扶一扶这位美人儿的手,那也是极好的。 小太监正要凑上前去,晋王殿下却杵着不动。 瞧那架势,他是要亲自扶沈侧妃下车。 半开的车门中,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柔若无骨地搭在晋王手上。 随后而来的是一方宽大的玄色广袖,衬得皓腕犹如凝着霜雪一般,白璧无瑕。 美人螓首探出,倾城容貌,修长脖颈,腰身如柳…… 晋王殿下一个使力,便将她从马车上拉到身前。 美人抬头一望,一双幽若寒潭的眼,带着嗔怪看了他一眼。 一众在宫门外下车的官员和女眷,不禁看着他们两人,目光发愣。 好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长公主府的马车正巧这时也来了,卫玉陵从马车中钻出来,暗自呸了一声。 什么一双璧人? 狗男女还差不多! 想着忽然觉得不对,这个词好像把她的晋王哥哥也骂进去了,又连忙呸呸了好几声。 一旁有女眷看着她的模样,不禁蹙眉。 长公主府的小郡主,怎么这样没家教? 再喜欢晋王,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么不雅的举动啊! 怪道先前京中传闻,说是小郡主害得沈侧妃小产,又打扮成婢女跑去晋王府意图伤害两个幼子。 这京城刁蛮第一,越发不成体统了。 沈风斓并没有看见这边的卫玉陵,和晋王殿下一同进了含元殿,便向小宫女打听何处更衣。 更衣是个雅称,实际上,就是说哪里可以解手。 她方才在马车上,喝了太多茶水了。 小宫女朝她一笑,「奴婢领侧妃娘娘去,就在这大殿后头。」 宫中但凡有大型的宴会,给女眷准备的更衣场所总是有的,一间间的净房整齐摆开,里头放着恭桶和清水、帕子等物。 算得上十分齐备了。 沈风斓从里头出来之后,便巧遇了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耀眼的银红,遍身萦绕珠翠罗绮,步态端庄方正。 若不是她还梳着未出阁少女的髮式,沈风斓险些要以为,眼前是某个宫里的娘娘了。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旁人。 便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汪若霏。 两人对面走来,目光都落在对方身上,默契地在五步远之处停住了。 「沈侧妃。」 汪若霏皮笑肉不笑,下颌微抬,看人的时候乜着眼,十分傲慢。 便是晋王殿下这等天之骄子,在她面前,也未曾有过如此傲慢的神态。 沈风斓不禁学着她的模样笑了笑,双眼华彩中透着一丝鄙夷。 汪若霏一下眉头蹙起,问道:「你笑什么?」 「汪小姐为何蹙眉?是不是自己也知道,这样笑很难看?」 如果说第一次在京郊,她对汪若霏那个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还有些不解。 那这一次,她是彻底看明白了。 汪若霏对她,有着深深的敌意。 此言一出,汪若霏的假笑一下子绷不住了,走近了两步,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区区下堂妾,也敢对本小姐无礼?」 原来她对自己的轻蔑,就因为她是晋王的侧室啊。 沈风斓反唇相讥。 「区区无职女眷,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侧妃便是妾室,那也是堂堂三品,未嫁无爵女却是白身。 只有卫玉陵那般被封为郡主的,才有品级。 两人针锋相对一回合,谁也不占上风。 此处就在女眷更衣的场所外头,两人站在这里,已经有目光朝她们看来了。 汪若霏好歹是有名声的人,才不会像卫玉陵那样死缠烂打,便先退开了一步。 她可不想跟沈风斓站在一处,让旁人去比较她们的容貌。 两人各自走开。 沈风斓原是不想搭理这个汪若霏的。 只是她一次次挑衅,不搭理她一回,倒显得她沈风斓怕了她似的。 她可不是个受气包性子。 果然,这一搭理,汪若霏的脸色就端不住了。 她心中轻嗤,就这水平,还敢在外宣传自己大气? 待回到了含元殿中,大半的人都到场了,她轻轻地走到前排的席位,坐在了晋王旁边。 得亏晋王殿下没有正妃,否则她也不能夫贵妻荣,跟着坐在前排。 对面是太子携着太子妃,再往下,宁王和齐王两个坐在一处。 他两个都未娶妻,正好能成一席。 沈风斓的手边下首一位,是恆王和恆王妃。 见她目光投来,恆王妃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她也回敬了一个甜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恆王也看太子老大不对付,那恆王和恆王妃,就是她可以争取的朋友。 沈风斓顺手在头上一摸,将一支鸽卵大的南海黑珍珠步摇取下,递到恆王妃面前。 恆王妃的眼睛都看直了。 「恆王妃娘娘,您瞧瞧,这跟上回您夸的那根垂珠步摇,像不像?」 她上回也戴了一支相似的垂珠步摇,恆王妃直盯着她鬓边看,看得眼睛都直了。 今日不巧,她没戴那一支,不过这支也算是大同小异了。 恆王妃连连点头,「像啊,这支步摇小珍珠缀得少了,不过这颗大珍珠……」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那颗鸽卵大的黑珍珠,光滑通透,手感极好。 把手放下来,珠面映出人清晰的影子。 「这可是难得的极品黑珍珠啊,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风斓轻笑道:「娘娘不知,我舅舅从前在岭南道任过职。这些南海的黑珍珠,都是他那时在本地搜寻的,随后又送给了我。」 恆王妃羡艷不已。 晋王府的百日宴时,她就见识到了陈徐行的出手大方,和对沈风斓这个外甥女的疼爱。 那样罕见的崑崙冰,说送就送给两个幼儿了。 那还只是百日宴,到满一周岁抓周时,还不知要送什么宝贝呢! 「你真是有个好舅舅啊,贵妃娘娘待你也是极好的,哪像……」 恆王有意无意朝她看来,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心里想的却是,哪像恆王的生母付婕妤那样,是个十足的抠门鬼。 别说给她什么名贵的软烟罗了,不朝她伸手要东西就不错了。 沈风斓从她的面色中,很快会意到了这一点,便款款一笑。 「娘娘果然不嫌弃,这支步摇就送给娘娘了。」 说着捧着朝恆王妃面前一伸,恆王妃吃惊地一怔。 这么名贵的黑珍珠,就随意送给她了? 她既想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客气道:「这怎么好呢?你看你今儿穿戴得也简素,再把这步摇送给我,岂不太寒碜了?」 沈风斓故意皱起脸来,朝她亲热地抱怨。 「正是呢!娘娘瞧瞧,我今儿穿了一身玄色,再戴这黑珍珠,未免阴沉沉的。娘娘要是不嫌弃,就与我换一件步摇戴可好?」 沈风斓既然这样说了,恆王妃大喜过望,连忙将自己的头朝沈风斓伸过去。 「你自个儿看,看中哪样就拿去戴吧,不必客气。」 她毕竟是皇子正妃,又了些年纪,头上戴的珠翠不算少。 沈风斓看着,便取下了一只样式最简单的白玉钗,又将那支黑珍珠步摇亲手替她戴上。 恆王妃一抬头,见她只拿了最朴素的一支白玉钗,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买卖,怎么算都是她划算。 「你怎么就拿了这个呢,这支金凤钗正衬你呢。」 说着就伸手,朝自己头上最贵重的一支钗摸去。 沈风斓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这根白玉钗戴的位置,戴上那黑珍珠步摇正好看呢,换了别的位置倒不美了。」 说着又将那根白玉钗朝自己髮髻上,斜斜一簪。 乌髮如云,里头镶嵌一抹白色,犹如点睛之笔,脱俗清雅。 恆王妃不禁心中暗嘆,真正的美人儿,怕是荆钗布裙都比旁人好看。 正嘆着,沈风斓从宽大的广袖之中,取出一面小小的菱花镜。 「娘娘瞧瞧,可好看么?」 她情不自禁朝镜中看去,只觉得那鸽卵大的黑珍珠,让自己的面庞一下子光彩了起来。 她嫁给恆王也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戴这么贵重雅致的首饰,一时激动不能自已。 「还叫什么娘娘?叫我二嫂嫂就好了,我们家王爷和晋王殿下是兄弟,咱们就是妯娌了!」 被自己的美貌惊艷到了的恆王妃,背嵴也挺直了,说话也热情了起来。 沈风斓正等着她这一句,自然从善如流。 「是,二嫂嫂。」 坐在对面的太子妃一直看着她们两交谈,从前诸位皇子之间,只有太子和恆王娶了妻。 故而就算他兄弟两人不对付,太子妃和恆王妃之间,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谁叫其他王爷都没娶亲呢,妯娌之间就她们两人。 现在晋王府多了一个沈风斓,年纪又轻,容貌又美,原应该是她们两个长嫂一起挤兑她才是。 没想到这个沈风斓这么会看人,知道恆王妃这人爱慕虚荣,一支步摇就收买了她。 太子妃看着,不屑地别过脸去。 ------题外话------ 最后宣传群一天。 号外号外! 看到小可爱们对文中某些人物疑问很大,伊人吃饱了撑的建了一个群,小可爱们可以加入讨论。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因为所谓伊人……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多谢殿下美意 轩辕玦的目光却落在下首,那个本该属于詹世城的位置。 现在是空空如也。 他眉头轻轻一蹙,唯恐发生了什么意外。 沈风斓这时已经和恆王妃完成了友好的交流,转过头来,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殿下,别叫人看出来了。」 她轻轻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 细语呢喃,看在外人眼中,格外亲密。 众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看了过来,倘若此时有人朝对面看一眼,便会看到更有趣的景象。 一向面带微笑,温润如玉的宁王殿下,居然皱起了眉头。 他和众人一样看向沈风斓和晋王,手上不禁用力,几乎要捏碎那只金樽。 明知道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般亲密的举动,他还是看得不顺眼。 轩辕玦轻轻点头,目光从她颈间的细白滑嫩,移到她的髮鬓。 「这钗戴在你头上,很好看。」 他是说,那支白玉钗,衬着她墨发如云很好看。 沈风斓笑着扭过了头去,朝恆王妃道:「二嫂嫂,我们晋王殿下说,你戴着那支珍珠步摇比我更好看呢!」 恆王妃喜不自禁,能得到轩辕玦这样眼高于顶之人的夸赞,于她而言真是受宠若惊。 轩辕玦:「……」 他刚才的话可以这样理解吗? 与此同时,怀中抱着一个巨大木匣的男子,正急匆匆地从宫门赶进来。 烈日当空,他甚至腾不出手来抹汗,脚步不停地朝着含元殿去。 忽然,眼前有一只纤细的手,递上一片洁白的香帕。 怀抱巨大木匣的詹世城抬头一看,不禁心中懊悔,他为什么挑了这么个寿礼给圣上。 这样搬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真是自毁形象。 若在别人面前,他才管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可眼前朝他递出手帕的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南青青。 「詹大人,快歇歇擦把汗吧。」 此处已到了含元殿外的长廊上,远远望去,殿中的人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最上头的位置都还空着。 他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来迟。 便将那巨大的木匣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接过了南青青手上的帕子,朝额头上一抹。 那帕子上带着女子的体香,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 詹世城拘谨道:「多谢南大小姐。」 南青青一愣。 她和妹妹南子衿是双生,家中的僕妇都很难分清,有时连她们的亲生父亲都分辨不出来。 沈风斓是头一个,能够轻易分辨出她们的外人。 现在又多了一个詹世城。 她不禁好奇道:「詹大人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詹世城有些不好意思,将那帕子放在手中一看,早已被他的汗水沁湿了大半。 索性就放到了怀中。 南青青看得面色一红。 那是女儿家贴身的物品,他怎么问也不问,就自收了起来? 只听詹世城道:「在下上一回在京郊见过小姐,便过目不忘。纵然令妹与小姐生得相似,在下也是不会认错的。」 南青青笑着掩住了口。 自上回从京郊回来,南子衿和一众丫鬟们,就老是取笑她。 说詹世城必定是看上她了,看着她的时候,脸红成那个样子。 说得她又羞又臊,想到詹世城此人一身正气,心中难免又生出好感。 她今日随母亲进宫赴宴,正好在此遇见他满头大汗。 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就把自己贴身的帕子递了出去。 幸而今日南子衿不曾入宫,否则,只怕她要笑话死自己了。 听詹世城这样一说,她越发觉着丫鬟们所言非虚,詹世城的确是对她有意。 若非如此,何以一眼就分辨出她和南子衿的不同? 一时心中欢喜无限,嗓音又柔软了三分。 「上次在城郊,还未好好回报沈姐姐和詹大人相助之情,青青甚是惶恐。」 詹世城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她温言软语、乖巧娇羞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爱。 脑子一时不够使了,竟想起了近来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场景。 「姑娘既说惶恐,在下忽然想起……故事里头的女子常常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南青青正想着,詹世城怎会如此大胆,说出这样的话来。 抬头一看,只见他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汗水又从额头沁了出来。 她不禁噗嗤一笑。 听闻这位詹大人,是敢在御前,弹劾晋王殿下的人物。 那日在京郊,她也看见他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的模样。 没想到这样忠正耿直之人,在她面前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成这样。 真是有趣得紧。 她轻嗔一声,「呸,詹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这样轻佻的话,怎能随意说出口?」 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走开的意思,仍是站在他面前。 詹世城却是个不懂女儿心的,一听这话就急了,以为自己真的惹怒了南青青。 他忙忙地道歉,「该死该死,在下该死!唐突小姐了,小姐千万别生气!」 一面道歉,一面心中暗恨自己,看那些什么传奇故事的话本子做什么? 这下好了,惹得他心仪之人讨厌他了。 南青青见他不开窍,也有些着急。 「多早晚说怪你了?什么许不许的话,大人同我一个小女子说有什么用。」 她咬了咬唇,贝齿在朱唇之上,留下一排淡淡的痕迹。 一狠心,便道:「大人也该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 说罢自己羞得满面通红,用手半掩着脸,便跑远了。 留下詹世城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解其意。 良久,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大笑一声扛起了那个木盒。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不禁纳罕地看着他。 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詹世城却笑得止不住,大步踏入了殿中,就朝沈风楼那边去。 正和自己的同僚谈天说地的沈风楼,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满头大汗的高大汉子挡在自己席前。 他笑得合不拢嘴,咧开一口白牙。 「高轩,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啊?」 一向口齿伶俐的沈风楼,都不自觉惊住了。 ——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高唱,众人都止住了声音,各自归位坐好。 「圣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圣上从殿外步入。 卫皇后站在他的左手边,神色肃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无表情。 他的右手边挽着萧贵妃,面上含笑,似乎进殿的前一刻,还在同圣上谈笑风生。 这三人站在一处,沈风斓忽然可以理解,卫皇后为何如此嫉恨萧贵妃。 无论从容貌、体态还是神情,卫皇后都输萧贵妃一大截。 再看圣上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萧贵妃身上,看也没看卫皇后一眼,就更能够理解了。 一个不受宠的正宫皇后,像个摆设一般。 她甚至不是个花瓶,花瓶至少还有美丽的外表。 而她只是个,垂垂老去的青铜器,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布满铜锈。 这让沈风斓忽然想到一句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待圣上与嫔妃们落座,李照人高唱一声,「起——」 众人復又归位坐好。 沈风斓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上首觑了一眼。 只见圣上的御座宽大,萧贵妃直接在圣上身旁坐下,卫皇后却坐在了左边靠下一些的凤座上。 凤座是唯一能够跟圣上御座,几乎并排而立的座位。 但是这样看上去,倒觉得与圣上同坐一席的萧贵妃,才是正宫皇后一般。 她身着艷丽的绯红色,看起来原就比卫皇后更加显眼。 坐在圣上身旁亲自倒酒,娇羞一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那日在御花园水榭的惆怅。 不愧是在宫中二十余年,屹立不倒的萧贵妃。 只见居于下首第一位的太子当先站起,端起酒杯朝着圣上笑道:「今日是父皇五十五岁的寿诞,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喜的日子里,圣上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杯。 「太子有心了。」 太子一饮而尽,又站了出来,亲手呈上一份寿礼。 「儿臣得知父皇喜爱佛图,特特命人从西域找来,这副玄奘大师的真迹,西行图。」 圣上原是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听到这话,直了直嵴背。 「西行图?真的是玄奘大师的西行图?」 见圣上十分稀罕的模样,太子得意地朝着众人一瞥。 尤其是朝着轩辕玦。 「回父皇,正是。」 圣上大手一挥,李照人忙走下阶去,接过了太子手中的捲轴。 圣上当即拆开来看,面上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情。 「果然是,哈,果然是西行图!」 这幅图圣上一直在史料记载中有所耳闻,却未能一见,没想到太子竟然搜罗了来。 龙颜大悦,底下一众皇子都有些尴尬。 有太子这副西行图珠玉在前,他们精心准备的寿礼,圣上哪里还看得上? 太子得意洋洋地落了座,想着费尽人力物力,在西域搜罗来这玩意,果然没有白费。 只要圣心大约,将来这些都会有回报的。 下一个便轮到轩辕玦。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朝着圣上拱手道:「父皇也知道,儿臣的府邸年前被大火烧了。银钱全花在修缮府邸上头了,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寿礼。」 他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惹得圣上又是一阵大笑。 「你少跟朕哭穷!」 圣上故作严肃,指了指身旁的萧贵妃,「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母妃生怕你受委屈,送了多少梯己银子给你修缮府邸。」 轩辕玦一脸被戳穿的神情,朝着圣上连连拱手,「父皇,这么多人在呢,您好歹给儿臣留些颜面啊!」 圣上只是指着他,轻轻一哼。 「罢了罢了,你送什么朕都欢喜,快拿出来罢!」 看着他们两嬉笑怒骂,一派寻常人家父子的温馨情状,不禁让人跟着微笑起来。 太子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轩辕玦从身后取出一方匣子,恭敬地捧在手上。 「这是一方沉香木枕,上回父皇同儿臣说,玉枕睡得脖颈僵硬。儿臣便想着,这沉香木又松软,又有令人安神镇静的效用,正宜父皇。」 李照人将那匣子捧至圣上跟前,打开一看,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飘散出来。 萧贵妃好奇地朝里头一望,嗔道:「哎呀,好生粗糙,就是一块木头疙瘩,连个雕花都没有!」 圣上却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细细地看了看那沉香木枕,微微一怔。 「这莫不是……你亲手替朕雕刻的?」 轩辕玦一笑,「儿臣手上的工夫不如父皇精巧,小时候父皇替儿臣亲手雕了一只木勺,可比宫中的匠人雕得还好呢!」 沈风斓不禁朝他一看。 原来他给云旗和龙婉雕木勺,还是件祖孙传承下来的事情。 圣上不禁回忆起他的话,点头道:「是啊,朕看你小小年纪,就学着自己吃饭。那副倔强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就给你做了一个更合用的小木勺。」 萧贵妃不禁笑了起来。 「圣上可知道,那只小木勺现在还在晋王府呢。玦儿学着圣上的样儿,给云旗和龙婉也做了两只。」 圣上万分得意,想到云旗和龙婉这对龙凤胎,心情更加酣畅。 「好,这个木枕朕很喜欢,玦儿有心了,赏!」 又转头沖李照人道:「晚间就用这个,把长生殿中的玉枕换下来罢!」 太子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气哼哼地举起酒杯,仰头喝了几大杯。 太子妃眉头一蹙,有心想拦着他,却被太子推开手。 如恆王等,眼底的神色,比看过方才的西行图更加绝望。 沈风斓尽收眼底。 想不到晋王殿下如此聪明,不显山不露水地,就秀了一波父子情。 这叫其他的皇子还怎么活? 正当此时,轩辕玦忽然说出了一句,令沈风斓惊愣的话。 「儿臣不敢居功,这个主意还是沈侧妃出的,父皇要赏,还是赏她罢。」 这是几位皇子争宠的时刻,他把自己的功劳都推到沈风斓头上,意味十分明显。 沈风斓,还只是侧妃。 若要赏,没什么比正妃之位更好的赏赐了。 她没有想到,轩辕玦会把这大好的邀宠机会,用来替她请封正妃。 想到他一刀一刀地,用心刻出一个精细的沉香木枕来,心中想的却都是她。 她不禁动容,袖中的手指渐渐蜷曲了起来。 圣上会顺着他的心意而为吗? 年纪尚小的六皇子齐王,正好奇地看向上首,不知道圣上会如何作答。 忽然听得,耳畔轻轻的异响。 咔嚓—— 他终于寻到了异响的来源,只见坐在他身旁的宁王,竟硬生生捏扁了一只金樽。 那只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隐忍着某种极大的怒气。 「三哥,你……」 齐王一时惊愣,很快便被宁王一个眼神,阻住了话头。 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失态。 尽管他在听到晋王的话时,一瞬间怒不可遏。 那股怒气不是对晋王,更准确地说,是对他自己…… 只听上首的圣上淡淡道:「沈侧妃有心了,就赏珍珠一斛吧,锦缎十匹吧。」 轩辕玦笑容一僵。 沈风斓从容地站起来,福身行礼。 「妾身,多谢圣上。」 坐下的时候,顺手把傻愣在那里的轩辕玦,不动声色地拽了下来。 圣上点了点头,对沈风斓的知情识趣,还算满意。 这个女子聪慧,有烈性,出身不凡。 若不是当初那件丑事,要做晋王的正妃,是绰绰有余。 可惜…… 圣上又将目光投向恆王等,众皇子一个一个,继续献礼。 轩辕玦自举起金樽,仰头喝尽。 见他吃瘪,太子心情大好,萧贵妃朝这处看了一眼,沈风斓会意地点头。 她这是怕轩辕玦露出不满之色,会惹怒圣上。 也只能让沈风斓,劝他两句。 沈风斓给他倒上了酒,又朝自己杯中倒了小半盏酒,捏起酒杯。 轩辕玦朝她看来,有些不解其意。 她一杯就倒,喝什么酒? 看她笑吟吟的模样,莫不是圣上没有就势晋封她为正妃,反而让她更加高兴? 心中正狐疑着,只听沈风斓轻声道:「多谢殿下美意,风斓心领了。」 眸中含着似水柔情,令他心中一喜。 看来沈风斓也没有他想的那般,不愿意做他的正妃。 他復又欢喜起来。 沈风斓见他神色变化无常,一时又恼了,一时又欢喜。 不由打趣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瞧殿下这心,不遑多让呀。」 傲娇的晋王殿下瞥她一眼。 「你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诸位皇子都献过寿礼之后,不知怎的,在座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詹世城看去。 他明明坐在靠近门口的,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今日却十分显眼。 可能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个大木盒子,实在是太大了吧? 众人不禁汗颜,感慨詹世城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的。 虽然没打过仗,可这体力摆在眼前。 要是寻常人在玄武门下车,再扛着这玩意进来,不死也得累去半条命。 而詹世城还一脸傻笑,像是捡到了金子一样。 圣上不由朝他看去,面上带着慈爱,问道:「詹世城,你在笑什么啊?」 被点到名字的詹世城,迅速收敛了神情。 他在笑什么? 他还能笑什么! 当然是为南青青方才的表达,而喜不自禁。 总不可能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大木箱子,起身朝圣上拱手道:「微臣给圣上备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寿礼,所以在笑。」 说完心里呸呸了两声。 那个大木盒里的东西,谁看了都笑不出来。 圣上以为他备了什么好礼,一边挥手示意李照人去取,口中还笑着同他说话。 「朕听闻你府中不宽裕,前几日还遭了贼,可别为了给朕送寿礼吃不起饭了。」 圣上口中的贼,便是那夜的刺客。 为了不打草惊蛇,詹世城只对外宣称是毛贼,没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跑了。 詹世城耿直地笑道:「这东西不花什么银子,圣上放心吧。」 李照人指挥两个小太监,把这大木箱扛到了上头,圣上心情大好,亲自起身相看。 萧贵妃自然陪同在侧,这一看,吓得花容失色。 圣上忽然眉头一皱,「詹世城,这就是你献给朕的寿礼?!」 太子离得近,借着酒意凑过头去一看,只见那木箱里头,尽是腐烂的稻谷和麦子。 若是细看,还能看到有虫子在其中爬来爬去。 他不禁哈哈大笑,圣上一眼瞪过来,太子妃连忙拉他回座。 太子自知失态,便藉口更衣,先退出了大殿去醒醒酒。 底下詹世城离座走至殿中,噗通一声跪下,朝圣上行了一个大礼。 「微臣送给圣上的寿礼,是蛀虫,是一大堆蛀虫。」 要说今年年初下过大雪之后,那雪将田间的害虫都冻死了,中原地区各地皆是丰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些腐烂的谷物,是往年沉积下来的,里头有一些虫子。 「混帐!你这是在寻朕的开心吗?!」 圣上大怒,一脚踢翻那木盒子,里头的小虫到处乱爬。 这下众臣都看见了,詹世城的寿礼是什么东西,心中不免得意。 看吧,就说这个詹世城是蠢货! 詹世城从袖中取出一本帐册,朝前膝行了几步,高举帐册,声音朗朗。 「微臣具表弹劾户部尚书朴珍前,与东宫多达二十位属官勾结,侵吞国库银钱多达五十万两。」 满座皆惊,只见他又朝前膝行几步,逼近圣上。 「微臣再具表弹劾东宫,与朝中、地方多达三十位大小官员,结党营私,利益往来多达三十万两!」 「这些人都是国之蛀虫,微臣今日将此帐册呈上,请陛下惩治蛀虫,还我大周官场一片清明!」 他声音越来越高,面不改色,言辞振振。 凡是与此事有关的大臣,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户部尚书朴珍前连滚带爬,从座中起身跪地哀唿,「老臣冤枉,老臣绝没有贪污国库银两,詹世城他血口喷人!」 卫皇后面色一凛,终归不敢开口替太子辩护。 朴珍前年纪不轻了,一个老头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看着颇有些可怜。 圣上却眸子一眯,盯住了他的脸,沉默了片刻。 若不是被詹世城说得心虚,以朴珍前今时今日的地位,何至于被一个品阶不如他的臣子,吓成这副德行? 「你方才说,他贪污了多少?」 他看着朴珍前,这话却是问詹世城的。 詹世城高声道:「光是微臣查出的,就有五十万两。微臣查不出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圣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府中前几日遭贼,莫非……」 詹世城一个头磕到地上,「圣上英明。那些人其实不是贼,而是刺客。幸好当时有朝中同僚,到微臣家中做客,跟随的僕从护卫打退了他们。否则微臣今日,未必有命将此帐册献上。」 他弹劾的是户部和东宫两大巨头,要说这刺客,自然只能是太子或者朴珍前派出的咯? 圣上脸色一沉。 「把那帐册给朕,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行此等悖逆之事!」 沈风斓与轩辕玦对视一眼,彼此都放下了心来。 詹世城正事上倒一点不煳涂,竟然还知道用腐败的谷物和虫子,来引起圣上的注意。 再将贪腐之事引出,顺理成章,又博得了众人的眼球。 她的目光朝着对面一扫,太子妃面色忐忑,心急如焚。 而去更衣的太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女眷的更衣场所中,南青青正处理完走出来。 像她这样的未嫁白身女子,是没有身份到含元殿正殿中就座的,只能坐在偏殿。 故而正殿之中发生的风波,她丝毫不知。 谁想一走出来,迎头便遇见了汪若霏。 奇怪。 她进去之前便看见汪若霏在同人说话,想到上回三月三採花的龃龉,便远远避开进来了。 怎么出来还是遇见了她? 她正想躲避开来,瞧瞧回到偏殿,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汪若霏直直地挡在她身前,像是专门等着她似的,目光骄傲而自矜。 南青青只得抬头,朝她一笑,又福身行礼。 「汪小姐,真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算汪若霏记仇上回的事,想来也不会做得太难看吧? 这毕竟还是在宫中。 汪若霏一笑,「真巧啊。」 说着朝着四周一看,见一旁无人,便小声道:「想不到,连你这样小门小户的女儿,也配进宫来为圣上贺寿。」 南青青面上的笑,瞬间僵硬了起来。 上回三月三採花那一事,她便看出来,这个汪家大小姐,并不如旁人所说的那么大气。 没想到她记仇到这种地步。 竟然用这样恶毒的话来羞辱她。 她不禁气红了脸,想到自己出身平凡,的确不及平西侯府门楣高大。 只得耐着性子,朝汪若霏道:「上回在京郊,多有得罪汪小姐之处,还请汪小姐别同我一般见识。」 汪若霏不依不饶。 左右这里无人,她想怎么欺负南青青,就怎么欺负南青青。 「听说,你和沈侧妃要好?」 南青青不解其意,只能敷衍道:「谈不上要好,只是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 汪若霏伸手在木盆里搅动,这木盆里头装着清水,是给这些女眷净手用的。 没想到,她忽然将木盆打翻,自己朝旁边一躲。 满满一盆的水,全都打在南青青的裙角上。 南青青惊唿一声,连忙朝一旁退去,有宫女听见动静,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汪若霏快步走开,临走前,还给了她一个奸诈的笑容。 「你……」 南青青气得跺脚,只能用手抹着裙摆上的水渍,却怎么也抹不干。 一个小宫女迎上来,见状便道:「小姐的裙子怎么湿了?」 南青青朝外一望,罪魁祸首汪若霏早就走远了,她便是说出来也无用。 只好嘆了一口气,「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那小宫女笑道:「好在小姐只是湿了下裙,里头有给夫人小姐们备的几件衣裙,虽不是上好的衣料,小姐换上也比湿着强。」 南青青一听这话,高兴道:「有衣裳能换就好了,谁还嫌弃什么布料?烦请姐姐带我去吧。」 那小宫女一听,眼底露出一丝阴险的光。 「是,奴婢这就带小姐去。」 南青青被小宫女带进一间净房,那小宫女道:「小姐换好了叫奴婢一声就好。」 「有劳姐姐。」 她朝那小宫女礼貌地颔首,便走到架子边,看到上头整齐地放着几套衣裙。 其中一间下裙是粉红色的,正好和她弄湿了的裙子是同色。 她不禁一喜,拿出那件裙子,朝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正正合适,便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裙子。 正要换上时,只听见门外脚步响,一个男子的身影,忽然踉跄地撞了进来。 ------题外话------ 小可爱们猜一猜,撞进来的是哪个男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理寺监牢的客人 南青青吓得朝后一缩,只见那男子转过身来,白胖的面色带着熏红的酒气。 「嘿嘿,还真的有美人儿啊!」 他朝着南青青扑过去,南青青吓得腿软,连忙朝旁一躲。 她扑向那扇门,正要开门逃出,却怎么也打不开那扇门。 「姐姐,宫女姐姐!快开门!」 她高声大唿,门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那个带她来的小宫女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而那扇门就像被人从外面锁死了一般,怎么也打不开。 南青青心中一凛,再转过身来,那白胖的男子又朝她扑了上来—— 含元殿上,圣上看过那本帐册,恨恨地朝地上一摔。 「太子,太子呢!」 他双手高举,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因为用力过勐甚至咳嗽了起来。 萧贵妃陪在身侧,縴手不住地替他抚着后背。 「圣上,消消气,有什么事叫太子来一问便知,别气坏了龙体。」 一个小太监飞快地从殿外跑进来,五体投地地跪下,声音磕磕巴巴。 「不好了,圣上!太子殿下闯入女眷的更衣室,正和一个女子……」 当着王公大臣和皇室宗亲的面,这样不堪的事情,令众人譁然。 更有些女眷不觉捂住了鼻子,觉得这事实在骯脏。 沈风斓微微讶异,詹世城弹劾时的一腔正气,圣上当着众亲贵面的雷霆大怒,都超乎了她的意料。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偏过头去朝轩辕玦一看,后者也看着她,两人的眼中是一样的神色。 「你干的?」 「难道不是你干的?」 彼此眼神交接之后,很快地移开。 既然不是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沈风斓的目光投向对面,宁王手中正把玩着空的酒樽。 细看便觉得不对劲,那只酒樽像是被人用力捏扁了,又復原回来的模样。 原本华彩熠熠的金光,黯淡了许多。 他在为什么气恼,竟然恼到把金樽都捏扁了? 宁王注意到她视线所在,略有些不自在,很快恢復了一贯的笑容。 他几不可闻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太子这件事与他无关。 这下沈风斓就更加疑惑了。 难道太子真的命犯太岁,前朝刚有人弹劾他,他就在后殿中做了更不上道的事? 沈风斓直觉不对。 她从来不信命,更加不相信贼老天会这么帮着她。 正想着怎么挤眉弄眼,和宁王交流更多信息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遮住了她的眼帘。 晋王殿下凑近她,在耳边恶狠狠地警告。 「当着本王的面,竟敢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一股醋味慢慢地飘散开来,一坛久酿的陈醋,酸得正好。 沈风斓一把扯下了他的手。 「什么眉目传情?那叫互通有无!」 她及时把醋罈的盖子盖上,防止整个大殿酸味瀰漫。 轩辕玦看到她抓着自己的手,忘记了松开,便去观察旁人的反应。 不禁嘴角轻扬,勾起笑意。 殿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穿戴着铁甲的御林军,才能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一对男女被押在了殿中,各自衣衫不整,髮丝蓬乱。 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宛如夜莺泣血。 这声音仿佛一道寒气,瞬间刺入了沈风斓的耳中,让她为之一振。 而后她迅速地扭过头去,竟然看到—— 那个衣裳不整的女子,正是南青青! 她抓着轩辕玦的手忽然用力,后者朝她面上一看,又仔细看向那一对男女。 那个女子生得娇柔单弱,看衣裳髮式,应该是中等官宦人家的小姐,而非太子的姬妾。 看来太子是真的喝多了酒,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竟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沈风斓抿紧了唇,声线冷冽,「那是南青青。」 轩辕玦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微微一愣。 南青青? 据沈风斓说,能让丧妻不娶的詹世城,脸红到脖子根的南青青? 他下意识地朝詹世城看去,只见他跪在殿中,身子朝一侧转去,不可思议地看着南青青。 她裙摆凌乱,衣带半褪,一头软若烟云的青丝凌乱着…… 这让他仿佛遭了晴天一个霹雳般,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和言语。 面色如土,跌落尘埃。 南青青双手护紧了自己的裙摆,像只受了巨大惊吓的小猫一样,蜷紧了身子。 无意一瞥,竟看见詹世城就跪在自己身旁。 她像是蜉蝣飘在水中,忽然看见了一根稻草般,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而后,她下意识地朝他膝行了一步。 一直陷在忡愣之中的詹世城,忽然做了一个动作。 就这一个小小动作,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他脖子朝后缩了缩。 南青青面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纯净的眼眸,再度被无限的恐惧侵袭。 随后她躬起了腰,低下了头。 再度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詹世城张了张嘴,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想解释什么…… 「太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子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一张白胖的圆脸,使得面上的酒气红晕更加明显。 圣上看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在席上抄起一颗果子,朝太子的脑袋上砸去。 这一砸不偏不移,正正砸在他的额头上,迸溅的果渣在殿中扬起。 太子满面流淌着混黄的汁水,有好事者定睛一看—— 嘿,好一个脆嫩多汁的苹果! 他淋了这一头一脸,也不敢委屈,忙辩解自己的冤情。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一时喝多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小太监,把儿臣引到了女眷那边,说是,说是……」 太子忽然停了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说是什么,还不快说!」 圣上转身又从席上拣了一颗苹果,作势要朝太子砸去。 太子妃连忙离座跪地哀求,卫皇后也上前来拉住了圣上的手。 「圣上息怒,听城儿把话说完,要打要罚不迟啊!」 事到如今,她早就看出来了,今日圣上的寿宴成了鸿门宴。 项庄舞剑,意在太子。 除了晋王之外,还会有谁对太子下这样的狠手? 她怨毒的目光,透过圣上,看向另一侧扶着圣上手的萧贵妃。 萧贵妃毫不示弱地回视她。 跪在殿中的太子朝脸上一抹,混黄的汁水并果渣煳得满脸都是,看起来越发丑陋。 「他说那边更衣室里头,有一队新来的舞娘身段极好,要领儿臣过去尝尝鲜。儿臣哪里知道,里头是个好人家的小姐在换衣裙……」 南青青微弱的哭声,在太子的高声申辩中,湮没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子,和圣上这两头。 看太子如何自辩,看圣上会如何处置太子。 小小的一个南青青,无人在意。 就连她的父亲,吏部侍郎南奇赋,都只能列席在靠近殿门的位置,毫不起眼。 只有沈风斓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南青青,看着她当众衣衫不整的窘态,和她惊恐万分的无助。 或许这种心情,只有沈风斓能够明白。 她当初不也是这样么? 好端端地睡了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的清白之身没了,连那个男子是谁她都不知道。 她无助而焦躁,费尽心机,为了活命甚至主动倒进莲池之中,想借病退婚。 而后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她陷在旁人的棋局之中,如何费心,都不过是跳樑小丑一般惹人发笑罢了。 而现在的南青青,连这个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她被公然带到朝堂之上,让京中所有的亲贵大臣,都看到了她最狼狈的模样。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所有的矜持被人践踏在脚底,何其残忍。 她不禁咬紧了牙,眉头蹙成杀机。 与其说那股杀机是为了南青青,倒不如说,是为了彼时的她自己。 纤纤细指握紧成拳,掩藏在宽大的广袖之中,指甲狠狠地抠进了手心。 一片冰凉的触感。 指尖虽是冰凉,心中却有一团不屈之火。 一只温暖的手掌靠近她的,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紧握松懈下来。 那手在她掌心一抹,有些许黏腻的什么,沾上了他的指尖。 轩辕玦眉头轻蹙。 那丝极淡的血腥气,还是涌入了他的鼻尖。 他熟门熟路地在她袖子摸索,伸手探进她里衣的袖子。 慢慢地摸出一方柔滑的丝帕来。 女儿家身上的帕子总是那样多,有人爱别在衣襟上,有人爱挂在腰间,也有人喜欢捏在手上。 沈风斓的小习惯,便是里衣袖中总藏着一块帕子。 丝帕对半别起,扎住了她的手掌,将掌心斑驳的细碎伤口压制住。 这一切都在桌子底下,在沈风斓宽广的衣袖中进行。 缓慢,精细。 竟无人察觉。 沈风斓心头一颤,微微偏过眼去。 「别怕,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聪明果决,不会像南青青这样匍匐在地,不敢为自己辩解。 你不是她,你出身高贵,不会像南青青这样毫无体面,被众人的目光凌辱。 你不是她—— 因为他不是太子,他会弥补她所有的惊惧与痛苦,给她一生安稳。 那只扎着丝帕的纤纤玉手,在空荡荡的广袖之中,似乎找不到着落。 如同跪在大殿之上的南青青一般,无处安身。 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他。 那只温暖的大手一滞,随后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她。 十指紧扣。 殿上,圣上甩开了卫皇后的手,听着太子的辩驳,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他一手抚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连萧贵妃也不敢随意上前劝解。 这正是圣上处置太子的大好时机,天时地利集于此刻,她犯不着再假惺惺地劝圣上息怒了。 只是朝着李照人那边招了招手,李照人点头会意,送上来一个锦盒。 「圣上,快把这救心丹服了罢?」 圣上年老之后火气一旺,就会脑中眩晕,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救心丹便在急躁之时服上一颗,便会缓解许多。 萧贵妃倒了一杯清茶来,亲自伺候圣上服了药,他的面色才恢復了正常。 太子畏畏缩缩地跪在底下,这才看到詹世城也跪在一旁,想起了自己离开大殿之前的景象。 他忽然心生一计,试图把圣上的怒气引到詹世城身上。 「父皇,这个詹世城斗胆给父皇献那样的寿礼,实为诅咒父皇啊!父皇不妨先处置了这个逆臣,再处罚儿臣不迟!」 他话一出口,席上之人的目光,尽数向他投来。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这些人的目光,就好像,好像是…… 在看傻子一样。 嗖的一声,一颗比方才更大的苹果,在太子的脑门上开了花。 坐在一旁席中,一个大臣一边脸上有大片烫红的痕迹,见状朝后一缩。 圣上年事已高,砸东西的准头可谓百步穿杨,他面上的烫疤不就是铁证? 太子脑门上同一个地方,被砸了两次,红肿油亮了起来。 得亏他脑满肠肥,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被砸出一脸的血了。 他竟然只是泛起油皮而已。 圣上怒声道:「你当詹世城献的是什么寿礼?他献的就是你,是你和朴珍前这一群大蛀虫!」 太子这才发现,户部尚书朴珍前跪在他后头,瑟瑟发抖。 他脑中轰地一声,只见高高的上首,卫皇后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那张已至中年的沧桑面容,用厚厚的脂粉遮盖着原有的枯黄肌肤,此刻像是面具一样浮了起来。 阴森,可怖。 像是在朝着他说,大势已去。 果然,圣上冷笑了一声,连连摇头。 他的儿子个个聪明,怎么会有太子这么个蠢蛋? 「詹世城弹劾你东宫与朴珍前勾结,贪污国库银两多达五十万。又利用这些银钱贿赂收买朝中、地方官员,你认不认?」 太子便是再愚蠢,也知道这样的大罪绝对不能认。 他吓得身子一颤,哆哆嗦嗦道:「不,父皇,儿臣没做过!儿臣没有!」 圣上摆了摆手,一副已经死心的了模样,慢慢地回到御座之上坐下。 萧贵妃仍在旁搀扶,卫皇后愣在原地直挺挺地站着,活像是一具风干的骷髅。 「将太子、朴珍前,关入大理寺监牢。」 圣上的声音威严沉稳,方才的盛怒已经平息了大半。 「所有涉案官员,一律停职查办。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待此案查清,再做处置!」 一锤定音。 太子干瘪的狡辩之词,什么都挽回不了。 「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啊,儿臣是冤枉的!」 太子急得大唿,殿外的御林军已经上前,将他拖下了殿。 一併被拖下去的还有朴珍前,一个在朝堂之上汲汲营营数十年,却败给詹世城一腔正气的老者。 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是真的老了。 在詹世城这样的小辈面前,他竟然吓得浑身颤抖,甚至想不出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 因为他所说的——句句属实啊! 圣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还跪在阶下的太子妃,和忡愣在一旁的卫皇后。 一扫而过,没有说话。 再看底下詹世城还跪着,便缓了口气,「詹世城,起来吧。」 詹世城这种弹劾的方式,太过激烈,对圣上的年纪来说实在是不适宜。 但圣上爱才,喜欢这样耿直的忠臣,也知道他有些缺心眼,不如沈太师那么会明哲保身。 这样的他,在某种意义上,有着比沈太师更宝贵的价值。 故而他没有迁怒詹世城,心中反而对他更加信赖。 詹世城双膝已僵,起身的时候,不自觉朝着南青青看了一眼。 圣上这才注意到她,鼻子眼里冷哼了一声。 「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是哪来的?」 一句话,让南青青浑身颤抖了起来。 詹世城膝盖一曲,正欲再跪下求情,南奇赋已经从席中滚了出来。 他五体投地地跪着,连连朝上首磕头。 「微臣有罪,教养出这样的不孝女,都是微臣之罪!」 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被太子毁了清白,他竟反过来说南青青不孝? 难道一个柔软女子保护不了自己,阻止不了恶徒对自己的伤害,这也是错吗?! 沈风斓几乎愤而起身,却被轩辕玦牢牢扣住了手,动弹不得。 她从未发现,晋王殿下身娇肉贵,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 轩辕玦同样诧异。 他从未见过沈风斓,这般愤怒的模样。 或许是她气到颤抖的手,让他忽然意识到了,沈风斓为什么一直在拒绝她。 对于一个女子,对于骄傲的沈风斓。 当初那件丑事,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圣上微微眯起眼来,细看那五体投地的官员,问道:「是吏部侍郎,南奇赋?」 跪在地上那人又继续磕起头来,像个不倒翁一样,无休无止。 对这个南奇赋,圣上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顾忌什么了。 「把这个南家的小姐也押进大理寺去,朕现在没工夫处置这些烂事!」 南青青仍是蜷缩在地上,谁也看不清,她埋在乱发之间的面庞。 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从何时起已经止住了哭泣。 从头到尾,圣上没有问过她一句,到底发生了何事。 也没有人为她求过一句情,替她说过一句话。 她无关紧要,她命如草芥。 呵呵。 南青青被御林军拖着,顺着动作抬起了脸,满面寒霜。 詹世城愣愣地看着她熟悉的面容,露出那陌生的冷笑之意。 少女娇羞柔软的嗓音,还在他耳边迴荡。 「呸,詹大人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这样轻佻的话,怎能随意说出口?」 「多早晚说怪你了?什么许不许的话,大人同我一个小女子说有什么用。」 「大人也该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女儿家……」 …… 他终于不顾一切,大力将自己腰间的衣带解下,宽下外袍覆在南青青身上。 那宽大的外袍,罩在南青青娇小的身躯上,大得像一面屏风,又像一个堡垒。 遮住了她所有的羞耻。 「慢着!」 满座皆惊,看着只着中衣的詹世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詹世城…… 疯子,简直是疯子! 「圣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礼朝拜,「圣上,是太子酒后失德,淫辱良家女子,与南小姐有什么相干?」 他言辞振振,一如既往。 沈风斓在心中,大力为他喝彩。 而圣上这一回,却没有像从前那几回一样,容忍他的忠直。 「詹世城,你别以为朕对你有所偏爱,就可以在朕面前放肆。」 圣上的声音隐含着怒气,他可以将詹世城弹劾太子,当做是他忠直刚正。 可他不能容忍,詹世城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这般桀骜不驯。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臣子不遵圣意。 詹世城若是能听懂圣上话中的隐怒,那他就不是詹世城了。 他朝地上又磕了一个头,再要开口,沈风楼快速从席中站了出来。 「回禀圣上,微臣曾经担任沧县县令,与詹大人同样掌管地方政治,私交颇好。圣上也是知道的,詹大人为亡妻守孝多年。前些日子才告诉微臣,他想上南大人的门提亲……」 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詹世城反应如此强烈,原来太子酒后失德淫辱的女子,是他想求娶的妻子…… 圣上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想到詹世城也算是老鳏夫了,为自己心悦的女子求情也情有可原。 便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朕就不追究你御前失仪之罪,他日再给你许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便是。」 沈风楼抢在詹世城前头开口,「詹大人一定是欢喜坏了,不知如何作答,微臣替他谢圣上隆恩。」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并非是詹世城不作答,而是沈风楼抢了他作答的机会。 圣上自然也看得出来,却没有点破。 沈风楼是个知情识趣的年轻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保全圣上的面子。 同时,也保全詹世城。 南青青被拖了下去,詹世城也被沈风楼拉着,退到了后殿换上衣裳。 一日之间,从得到南青青暗示的狂喜,跌到她被关进大理寺监牢的绝望。 詹世城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怔怔地由着沈风楼摆布。 沈风楼眉头轻皱,一面替他换上宫人准备的衣裳,一面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老詹,枉我视你为兄,当你是条汉子,你现在懦弱给谁看?既然对南小姐如此深情,现在就想办法救她才对,在这伤感有什么用?」 沈风楼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对什么人又该说什么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詹世城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高轩,你脑子好使,这回你一定要帮帮愚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詹世城说这话的时候,眼眶中却是湿润一片。 沈风楼看不过眼,别开了头。 他忽然想到,今日圣上的寿宴开始之前,詹世城汗涔涔地站在他的席前。 「高轩,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会发光。 一张板正的面容,头一次染上这样的春情。 而今…… 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犹如一段恶俗的话本子。 比晋王府灭门案还要恶俗。 竹板一拍,故事却没有结束。 「今日之事,其中必然有人设计。圣上此番寿宴并没有歌舞表演,为什么会有个小太监,告诉太子是去看舞女?」 「至于南家小姐,她的衣裙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换?」 「她在房中换衣裙,宫中伺候的宫女那么多,就没有一个替她把门的吗?」 「又那么正好,那个小太监就领着太子进了南小姐所在的房间……」 沈风楼的分析井井有条,桩桩件件,都指向此事有人密谋。 詹世城想了许久,才反应了过来。 「我今日要弹劾太子,正好太子在后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此事有人密谋,矛头必然直指太子。除了你和宜正,还有谁知道我今日弹劾太子?」 沈风楼一瞬间想到了晋王,而后又将他排除了。 「晋王殿下心高气傲,绝不屑利用无辜女子设此陷阱。更何况,舍妹与南大小姐是闺中好友,绝不会是他们。」 詹世城愣愣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想到,要问问沈风楼这件事晋王怎么会知道。 他初见南青青那日,便是沈风斓主动提出带南家的马车回城,以免平西侯府的人再找她们麻烦。 晋王与他之间又有私交,这两个人,他都能放心得下。 「那到底会是谁设下此计?」 沈风楼摇了摇头,「太子的仇敌太多了。何止是晋王?你难道忘了,还有恆王,乃至是宁王或者齐王都有可能。」 宁王私底下已经和晋王达成了一致,这一点他知道,却不能告诉詹世城。 齐王看起来孱弱,未必不是蓄势待发。 还有后宫之中,那些各怀心思的娘娘们…… 詹世城忽然想道:「眼前还是晋王殿下最得圣宠,我便豁出去脸去求求晋王殿下,或许他能在圣上面前求求情?」 沈风楼摇了摇头,为詹世城的头脑简单嘆了一口气。 「太子与晋王相争之势最是兇勐,太子这边一出事,圣上难免疑心其中有晋王殿下的手笔。此时晋王殿下去求情,反而更遭忌惮。」 「罢了,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冷静冷静,咱们到了宫外再说话。」 詹世城咬了咬牙,低头朝四周一看,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多不胜数。 焉知这些人里头,有没有像引太子去看舞女的,那样的小太监? 两人步出后殿,一场寿宴已经不欢而散,圣上和嫔妃们都走了,只有大臣们还在陆陆续续离开。 两人在玄武门外告别,詹世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竟产生一种依赖。 查案是他的本职,他勉强可以—— 的确很勉强,查的时候漏出了马脚,引来了刺客入府杀他。 救人这件事,他就更加一窍不通了。 除了敢忠言犯上的那股劲,他觉得自己,好像就没有什么会的了。 不像沈风楼,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头脑冷静,又能言善道。 若非他方才在圣上面前替自己解围,只怕他现在也要被关进大理寺监牢了,又指望谁去救南青青呢? 他挫败地低着头,沿着宫门前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一袭玄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惊讶地抬头一看,玄衣美人绝色倾城,肌肤胜雪。 她那一双寒潭似的眼眸,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詹大人,如果你想救青青的话,我可以帮你。」 —— 大理寺监牢中,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排排的监牢。 天字监中,关押的都是皇室宗亲,身份显赫,空着的日子倒比有人的日子多。 这回总算又开张了,还关的是储君太子。 此案毕竟尚未查明,虽然圣上一怒之下把太子关了进来,不代表他就不会出去。 故而太子的牢房一应陈设都是顶级的,不论是书案还是卧榻,甚至恭桶都是镶金嵌银的。 次一等的是地字监,关押的都是犯了要案的高官,这一回又关进来了一个户部尚书。 几个狱卒闲来无事,凑在一起嘴碎道:「两个大老爷们关的都是好位置,反倒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姐,关在了最低等的黄字监。」 黄字监,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暴徒,譬如杀手、刺客…… 大理寺监狱毕竟不是外头府衙的监狱,在这里头的人,不是出身显赫位极人臣,便是罪大滔天。 如南青青这样的白身女子,又没有犯什么大罪,算是十分少见了。 「那个小姐啊?听说她是进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更衣的时候被太子撞了进去,而后……」 几个狱卒心照不宣,发出了猥亵的笑声。 那笑声穿过空旷的监狱,隐约传到了一排死寂的牢房中。 潮湿的牢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上头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爬。 只有一个墙角的稻草铺得厚一些,用来给犯人当做床。 因是夏日,连薄被都没有一张。 空气中瀰漫着腐败发霉的味道,穿着白色囚服的娇小女子,在那张稻草床上缩成一团。 她在这监牢中度过了一夜,这一夜满是惊惧。 起初,每一只虫子爬行在稻草上的动静,都能让她吓得心颤。 而后,她渐渐习惯了这些动静,变得麻木。 直到夜晚来临,一个笑得猥琐的狱卒,给她送来了一碗饭。 「吃饭了,你今儿刚进我们大理寺的监牢,这顿饭算是迎你!」 南青青飢肠辘辘,迟疑地靠过去,看到了一碗还算干净的白米饭。 上头铺着几片肥瘦相间的肉,并一些黄绿相间的咸菜。 她伸出手去接—— 那狱卒端碗的手朝后一缩,笑得狡诈又可怕,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南青青惊恐地缩回到稻草床上,裹紧了那件,詹世城脱给她的外袍。 那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直裰,上头还带着些许,他今日抬那箱子留下的汗水味。 此刻这股汗水的味道,却最让她安心。 那狱卒仍笑着,把脸凑近牢房的栅栏,恨不得把头伸进来。 「小美人儿,你不是饿了想吃饭吗?给哥哥些好处,不就能吃了吗?」 好处? 她忽然想到,太子一身酒气抓住她,一把扯下她的裙摆…… 好处,他说的好处,便是这样吧? 南青青缩成一团,不管那狱卒说些什么,都不为所动。 那狱卒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南青青还是油米不尽。 他气得将饭碗砸在了地上,「进了大理寺还摆大小姐的谱?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白米饭撒在地上,一下子吸引了许多虫子,像潮水一样地涌了过去。 南青青面无表情。 饿死吗? 那就饿死吧。 她本来就已经,不想活了…… 寂静的监牢中,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有人来了,快回去!」 方才还聚在一处说些猥亵话语的狱卒,立马散了开来,站成了两排。 走廊的尽头,响起了大理寺少卿,余杰的声音。 在这里,除了大理寺卿之外,职位最高的便是他。 只听得他极为客气道:「……下官这就领您过去。您小心些,这地上滑。」 大理寺少卿是堂堂从三品官,这是迎接何人进来,至于如此毕恭毕敬? ------题外话------ 标题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太子、朴珍前和南青青,是大理寺监牢的「客人」。 还有一种解释是,章节最后,大理寺少卿余杰迎进来到那个客人。 哈哈,昨天的小问题伊人给答对的小可爱,发了一点币币奖励,群里的小可爱都想玩。 所以今天继续来玩这个游戏吧,猜猜本章最后进监牢来的那个人,是谁? 第二百一十四章 殿下应和得,好生硬 女子的声音清淡而冷冽地响起。 「有劳余大人。」 余杰不过是三十上许的年纪,生得高大白净,看起来很是体面。 他当初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小的执笔,是晋王殿下见他生得不凡,这才注意到了他。 随后略施小惠,就把他挪到了大理寺少卿这位置上。 这位置官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难得的是在大理寺这个小地方,是实打实的二把手。 地方虽小,迎来送往的都是高官显要,故而余杰对晋王殿下十分感激。 又听闻这沈侧妃深受晋王荣宠,自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娘娘效劳,是下官三生有幸。」 轻盈的脚步慢慢走近,两人的交谈之声也越来越清晰,一众狱卒目光炯炯—— 来的竟是个女子! 他们在这大理寺监牢里,吃穿不愁,当的还是吃皇粮的差。 唯一的不好,就是见不着女子。 这里头少有女犯,偶有几个,也像南青青的娇贵万分,哪里肯同他们说话? 可怜他们只能看着南青青那张俏脸,看得到吃不到。 幽暗之中的人影渐渐走近。 一袭青金色广袖长裙的女子,身姿曳曳,似弱柳扶风。 雪白精巧的一张小脸上,那一双幽静的眸子,更叫人心驰神往。 不禁就让人看得愣住了。 沈风斓察觉到放肆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不禁轻轻皱眉。 余杰心道不好,大喝一声,「混帐东西!还不快见过沈侧妃娘娘?」 几个狱卒连忙跪地下拜,万万没想到—— 眼前稀世的美人儿,竟然就是名动京城的,晋王府沈侧妃。 「见过娘娘!」 沈风斓瞧着这些狱卒,獐头鼠目的,一个个形容猥琐。 似南青青那样的娇小姐在这里,不知要吃多少亏。 便冷声道:「余大人仪表堂堂,看来在管教手下这一方面,还有待进益。」 说得那几个狱卒埋下了头,余杰面上也尴尬了起来。 「都是下官管教不严,娘娘恕罪!」 沈风斓点到为止,不再给余杰难堪。 「罢了,先去看南小姐,回头再理论。」 余杰松了一口气,当先带路,「娘娘,这边请。」 华服美人逶迤而去,身后一众狱卒待她走远,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这沈侧妃长得美是美,就是脾气忒大了些。 蜷缩在牢房中的南青青,听见脚步声朝她这里来,不觉惊惧了起来。 她宁可在这里与虫子相伴,速速饿死,也不想再有人来取笑她,言语轻薄她。 脚步经过她的牢房前,忽然停了下来。 南青青没有抬头,她就想装成死人一样,什么也不理会。 「青青?」 一道熟悉的声音,满含着关切传来。 南青青一愣,抬起头来。 待看清栅栏外的来人时,她几乎一瞬间哭了出来。 「沈姐姐!」 她光着脚跑上前去,隔着一道栅栏,和沈风斓双手紧握。 看着她一夜之间,鲜嫩白皙的面颊变得干枯黄瘦,沈风斓眉头一皱。 「你从昨儿进来,就没进过食?」 站在后头的余杰一惊。 这些该死的喽啰,不会没给人吃饭吧? 浣纱见状,连忙把带来的食盒提起,「娘娘,不如先让南小姐吃些东西,再说话吧?」 「这里又脏又臭的,怎么吃?」 沈风斓眉头一蹙,余杰立马道:「下官马上命人把南小姐,挪到最好的地字监去!」 天字监身份不够是去不了的,地字监的话,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还是能做主的。 说罢忙一挥手,身后有狱卒上前,将牢房的门打开。 南青青走出监牢的门,下意识地紧紧靠在沈风斓身边。 而后又像触电一般,迅速弹开。 「沈姐姐,我身上脏……」 她不仅觉得自己的衣裳脏,更脏的,是她被太子玷污了的身子。 沈风斓眉头一蹙,握紧了她的手。 「脏了洗洗就干净了。劳烦余大人,为我们送些清水来可好?」 余杰连连点头,命那狱卒去办,自己亲自带着沈风斓一行走到了地字监。 一路上,偶有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见到他们失心疯一般冲上来。 他们的身子撞在沉重的栅栏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南青青仍未从惊惧中解脱,被这些犯人一吓,把头埋在沈风斓身上。 「别怕,到了,咱们进去吧。」 地字监的牢房,和南青青先前住的牢房,简直是天渊之别。 这里有完整的墙壁,只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供狱卒把饭送进来。 不像先前那个牢房,仅仅用栅栏来间隔,里头的情形外头都能看见。 那种牢房原是用来关押武艺高强、犯了大案要案的人,为了防止他们越狱而设。 用来关南青青,则显得有些狎昵的意味。 沈风斓心知肚明,口中却不点破。 只是谢过了余杰,待他离开,关上了牢房的门。 房中只剩下三个人。 浣纱伺候着南青青梳洗,沈风斓在方桌前坐下,取出帕子擦了一遍桌上的灰。 好一会儿,南青青梳洗完了,上前朝她一福身。 「沈姐姐,想不到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竟然是你。眼下这个关头,便是我生身父母都不敢来,沈姐姐不怕为自己惹祸吗?」 沈风斓摇了摇头,朝着桌上一指,示意她先吃些东西。 南青青飢肠辘辘,进监牢这一夜,别说是进食了,就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见状便也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吃得匆忙。 浣纱走到门边去看着,沈风斓只是劝菜,并不多说其他的。 待南青青吃饱了,她才道:「这个大理寺少卿余杰,是晋王殿下的人。日后在这里,有什么你便找他帮忙,听见了么?」 南青青用力地点头,泪水顺着点头的动作落下。 她在被御林军拖下殿去的时候,没有哭。 在这监牢里头飢饿难耐的时候,没有哭。 面对狱卒的百般刁难的时候,没有哭。 对着沈风斓的关切,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沈风斓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镇定。 「如果哭完了,就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她双手握住南青青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救你出去。」 南青青的眸子里,瞬间点亮了什么。 「沈姐姐,我真的还能出去吗?可是我已经……」 「你没有犯任何错,为什么不能出去?犯错的是太子,是他酒后失德,是他色迷心窍。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你听到了吗?」 沈风斓的话,字字句句击在她心中。 她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沈风斓也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和这个时代的女子讨论失贞是否有罪的问题,很难说得清楚。 因为掌权的是男人,制定规则的也是男人。 女子活在男权的阴影之下,丧失了自我和自信。 可她不同,她只认是非对错。 南青青忽然低声呢喃道:「沈姐姐,你知道吗?今日寿宴开始前,詹大人同我说话了。」 詹世城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他对南青青的感情出自真心,沈风斓看得出来。 在南青青的父亲都跪地认罪,指责自己的女儿失贞是不孝的时候,只有詹世城站了出来。 他甚至当众脱衣,就为了给南青青遮羞。 沈风斓的目光不禁移到床上,那里整整齐齐叠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男子外衫。 南青青在梳洗的时候,还不忘将詹世城给她的这件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说什么了?」 她顺着南青青的话问道。 「他说,话本子里都说,女子要回报男子的恩情,就要说以身相许。我便暗示他,该找个日子上门提亲才是。」 看着她面上苦涩的笑意,沈风斓不禁别过了脸去。 南青青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沈姐姐,你还记得汪若霏吗?」 沈风斓一怔。 「是她?」 「是她。」 南青青纯净的眸子中,凝着骇人的杀机。 少女的天真娇羞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无限的怨恨。 「是她将水盆打翻泼在了我身上,紧接着就来了个小宫女,说要带我去换衣裙。我跟着她走了之后,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一件,与我身上衣裙同色的裙子。」 「而后,太子就撞进来了,我大喊那个宫女,却没有人来开门。因为那道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根本开不起来……」 这是一个显然的阴谋。 泼水,及时赶到的小宫女,正好同色的裙子…… 在这场阴谋之中,罪魁祸首,无疑就是汪若霏。 沈风斓一听到她的名字,想到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便觉得厌恶。 汪若霏,她为什么要利用南青青,来陷害太子? 她几乎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汪若霏是贤妃的侄女,为了给宁王铺路,平西侯府出手了? 宁王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场阴谋是针对太子的,有人想拉太子下台,所以借力打力,在詹大人弹劾太子的时候弄出这件事。」 南青青不可思议道:「沈姐姐,为什么是我?」 「如果只是为了攻击太子,随便哪个女眷都可以,找一个已经成亲的女眷,岂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汪若霏很少在席上露面,几乎可以说是一直在更衣的地方。 她在那里等了那么久,就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去泼这一盆水,偏偏是她? 南青青恨恨道:「她是故意找上我的,就是因为上回在京郊的小龃龉,她就一直记仇到如今!」 沈风斓眉头微蹙,她想到了一个更有可能的原因。 只是说出来,不免惹南青青更加伤心。 而南青青并不愚蠢,看她神色慾言又止,几乎很快就想通了。 「还有一种可能,因为对方知道詹大人心悦于我。只有让我被太子玷污,才能坐实太子的罪证,洗脱党争的嫌疑……」 纵然圣上怀疑,此事是有人暗中构陷太子。 在看到詹世城的反应之后,也会明白,他的弹劾是公正的。 他那么喜欢南青青,为了南青青不惜在御前犯颜进谏。 怎么可能用她来设计太子? 沈风斓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开始怀疑宁王。 她拍了拍南青青的肩膀,「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清,还你一个公道。」 如果宁王真的做了这么骯脏的事,那她便是扳不倒太子,也不屑与此等人为伍。 这样的人,和卫皇后当初下药设计,有何不同? 一样地骯脏。 南青青道:「沈姐姐,你我相识的时间不算长。承蒙你的帮助,我却从未有益于你,你……你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 的确。 她喜欢南家姊妹的单纯善良,却和她们谈不上交情匪浅。 泛泛之交,远远达不到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她去查案、去得罪人的地步。 她一向想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保全自己的性命,活得尽可能洒脱自在。 二是扳倒太子,扳倒卫皇后,让他们去见鬼。 余者所能顾及的,不过是她一双儿女,还有定国公府并沈风楼等人。 她为什么要这样帮南青青? 沈风斓自嘲一笑,「大概是,当初我身陷其中的时候,也很喜欢有个人能帮帮我吧。」 南青青忽然想到,当初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传闻,宁王正妃变作晋王侧妃…… 原来金尊玉贵的沈风斓,也曾经歷过和她一样的事。 而她同样自信开朗,活得像是京城最美的风景。 从未因为旁人的议论纷纷,而有什么畏缩。 南青青忽然有些羡艷,「晋王殿下从前放荡不羁,自从有了沈姐姐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一众皇子中华彩昭昭。」 她不是羡艷,坏了沈风斓名节的人是晋王。 而是羡艷,沈风斓才貌双全,智计无双。 她把一个女子最不能承受的的逆境,变成了顺境。 如今京中之人,再谈起晋王殿下和沈侧妃,那就是举世无双的一对璧人。 还有谁会想到,当初那不堪的谣言…… 「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你要知道,就算我能救你出来……你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对。」 沈风斓的话没有太留情。 南青青和她不一样,她当初的事情尚有隐瞒的余地。 而南青青这件事,公然剖开在众人面前,过不了多久,就会满城皆知。 人言可畏,恶意的目光,绝不比刀剑软。 她或许能把她的身子救出去,要救她的心,还得靠她自己。 对于现在的南青青而言,她需要的不是温言软语的安慰—— 而是清醒的指引。 遭受过同样的事件的沈风斓,最能够给她引导,也最不能心软。 南青青会意,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 「有沈姐姐帮着,我什么都不怕。」 沈风斓看得清,她笑容的勉强,却不打算揭穿。 「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一步。」 她留下了换洗的衣裳,并一些能放几日的糕点,和一些必须的用品。 南青青送她到牢房门口,再回头想把她留下的东西收拾好,才发现衣裳里头有许多碎银子。 她不禁感动,又想着这监牢中人员混杂,便把银子单独收拾起来。 这一收拾,又摸到了一把匕首。 她一愣,将那把匕首取出,才发现里头夹着一张字条。 「有钱能使鬼推磨,狱中不便,银两万勿推辞。匕首做一时防身之用,若你用来自裁,我会一生良心不安。」 字迹自成一体,若非清楚沈风斓说话的口吻,她只当这字是男子所写。 龙飞凤舞,稜角分明,带着一丝潇洒不羁的飘逸。 全无闺阁字体的柔美娟秀。 她将纸条紧紧揣在怀中,就像抓住了沈风斓的手一样。 莫名心安。 沈风斓步出牢房不到十步,看见身着一身红色官府的余杰,正耐心在角落等着。 一见她出来,余杰立刻迎了上来。 「娘娘话都说完了?」 「里头的话是说完了,外头的话,我还有几句同余大人说。」 沈风斓说着,朝侍立一旁的狱卒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人已经不是刚才的人了。 新换上来的狱卒仪表端正,目不斜视,看起来个个都像是正人君子。 沈风斓心中一动。 这个余杰,倒是会看脸色。 「余大人莫非是怕我见罪,所以把方才的那些狱卒,全都换下去了?」 余杰仍是笑着,一本正经道:「娘娘说笑了,这狱中的差役两个时辰换岗一次,娘娘进去之后,正好到时辰了。」 沈风斓懒得跟他扯皮,便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我也卖大人一个面子,不追究此事。希望大人也卖我一个面子,好生照顾南小姐。」 「这是自然!」 余杰一口答应,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娘娘没有给南小姐,什么违禁的东西吧?尤其是刀剑一类……」 沈风斓目光朝他一斜,随后勾起嘴角来,淡淡一笑。 「怎么会呢?只是些衣裳银子罢了。」 南府门前。 沈风楼兄妹两个,都表示愿意帮詹世城,查清南青青这件事。 这不,沈风斓要去大理寺探监,他便要陪同前去,被沈风斓给了一个白眼。 「詹大人,我是晋王殿下的侧妃,您是京兆尹。你我二人用什么名义,同去大理寺监牢?再者,我去探望青青是手帕交感情好,你去探望,是嫌青青的名声还不够好听吗?」 詹世城一愣,忽然觉得女子活着真是不便。 明明是太子酒后失德玷污了南青青,圣上却将她一併视作奸邪。 他不过是想去看看南青青,却不能和沈风斓这个女子同行,也不能再为南青青添污点。 从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自己所爱的女子遭受了这种不公。 詹世城思来想去,不能进去探望南青青,他总能做些别的什么吧? 他最后决定,去找南青青的父亲,南奇赋。 蹬蹬蹬—— 门环扣得十分有力,门房伺候的下人,连忙迎了出来。 一见眼前之人身穿深红官服,便知道和自家大人的品级,是不相上下。 这样大的官,怎么会亲自扣门? 僕人一下子恭敬了起来,迟疑地问道:「这位大人是?」 詹世城耐着性子,「本官是京兆尹詹世城,速去禀报你家老爷,本官寻他有要事相商。」 那僕人一听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再看眼前之人高大挺直,面目端正大气,一下子对上了号。 这就是那个,在朝上弹劾过晋王,又弹劾了太子的詹世城? 这就是那个,在圣上寿宴当众脱衣,说是心悦南青青的詹世城? 僕人一愣,连忙将他迎进门来,又朝一旁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僕人飞快跑进内宅,去通知南奇赋。 詹世城知道自己这样来访,事前没有递上拜帖,十分鲁莽。 他毕竟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知道些规矩,故而放慢了脚步。 尚未走过前厅大院,只见一个人急急忙忙拱手迎了出来。 那人身着绫罗,脸上精瘦,两撇鬍子呈八字摆在嘴边,看起来十分精明。 「詹大人,久仰久仰!」 南奇赋一迎上来,就说了一句瞎话。 詹世城和他品级相同,却因为大胆弹劾晋王得到圣上赏识,南奇赋一直对他心有不屑。 眼看他这回又弹劾太子,并且有大获全胜的可能,南奇赋才对他高看一眼。 最最重要的是,詹世城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心悦他的女儿南青青。 虽然南青青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牢,但是詹世城这个金龟婿,他并不打算放过。 正想着等这事稍稍平息一些,他再带着礼亲自上门,去和詹世城套个近乎。 没想到,金龟自己爬上门来了。 南奇赋笑得满脸都是牙,只觉得得来不费功夫。 詹世城朝他拱手一礼,背嵴深深躬了下去。 这可不是同级官员行的礼,而是晚辈对长辈之礼。 果然,詹世城朗声道:「见过南大人。」 他是为着南青青,所以在她的父亲面前,把自己的辈分压了下去。 南奇赋对此十分乐见,亲热地拉着詹世城的手,把他迎进了前厅。 「快坐快坐,来人吶,快把最好的茶沏上来!」 底下人一听便会意,忙去沏上好的明前龙井来。 无论什么客人进了南府,南奇赋都会说,沏最好的茶。 当然,这里头的隐秘只有南府的下人知道。 他若说,沏上最好的茶来,那就是告诉下人,沏寻常的茶。 他若说,把最好的茶沏上来,那就是告诉下来了,沏中上等的茶。 今日詹世城来,他说的是「快」把最好的茶沏上来。 这便是真的告诉下人,沏最上等的茶了。 可惜詹世城是个粗人,给他再好的茶他也喝不出来,只囫囵了一口。 随后便进入了正题,「实不相瞒,南大人。我今日是为了青青的事来的,不知大人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 哦哦,南奇赋好像明白了,他问自己的是什么想法了。 他咬紧了牙,做出一副极其气愤的模样。 「南青青这个不孝女,与大人情深义重竟不知珍惜,还与太子殿下发生了那等丑事。真是丢尽了我南家的门楣,让本官丢尽颜面!」 詹世城没想到,他在私底下,竟然还是这套说辞。 原来他不是当着圣上的面胆怯,而是真的这般是非不分。 他陡然心生厌恶。 那么单纯善良的南青青,她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打断了南奇赋的话,「南大人,我不是问你这个。便是你觉得青青丢了你南家的门楣,她毕竟是你的嫡亲女儿。眼下你可有什么法子,救青青出来?」 南奇赋一愣。 「救她出来?詹大人,你是不是脑子又煳涂了?」 南奇赋一直对詹世城的脑子,表示很深的怀疑。 他道:「青青已经失身于太子了,难道詹大人想救她出来,还要娶她不成?」 詹世城的官职不算高,到底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 便是稍微富庶些的乡绅土豪,也不会娶一个婚前不贞的女子—— 那叫破鞋。 詹世城却点了点头。 「我仔细想过了,此事不关青青的事。她单纯善良,这件事是受人陷害,并非她有意。她现在比谁都痛苦,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她!」 这下南奇赋可以确定他的怀疑了。 詹世城的脑子,真的有点毛病。 正当此事,门外跑进来一个女子,生得和南青青一模一样。 「詹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南子衿挣脱了自己的丫鬟,急切地跑上来,跪在了詹世城面前。 泪痕如雪,洗尽铅华。 「詹大人心悦姐姐,姐姐也对詹大人十分倾慕。如今姐姐遭此一难,求大人为她主持公道!」 看着南子衿和南青青相似的面容,詹世城心中动容。 此刻在大理寺监牢中的南青青,是否也满面泪痕? 他曲身扶起了南子衿。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青青救出来。」 南奇赋眉头一皱,正想把南子衿赶下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南青青和南子衿,原就是一对双生姊妹。 詹世城喜欢南青青,自然也会喜欢南子衿啊! 南奇赋不禁露出了笑容,为自己的想法洋洋得意。 「詹大人,青青涉身太子这桩大案里头,惹怒了圣上。岂是你我这等小官,能够救得出来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可不希望南青青被救出来,最好她赶紧死在监牢里。 这样就不会有人指着南青青,说南家的家风不正了。 只要南青青活着一天,便是给南家丢人一天! 詹世城听了他这番说辞,怒不可遏。 「就不出来就不救了吗?南大人连试试都不肯试,就直接放弃了,你还有把青青当做你的女儿吗?」 南奇赋见他动怒,连忙赔笑脸,生怕把金龟气跑了。 他指着南子衿道:「詹大人不就是想娶青青吗?多简单的事。你就把子衿娶了也是一样,她们姊妹二人是双生胎……」 「南大人说得什么话!?」 詹世城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南子衿跪在地上愣神。 南奇赋自有一套歪理,振振有词道:「本官说得不对吗?难道你宁可娶个破鞋,也不要一个黄花大闺女?」 嗖的一声,詹世城极快地出手,一拳打在南奇赋的脸上。 「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混帐爹!青青怎么这么命苦,摊上你这种王八蛋!」 他直接将南奇赋压倒在地,一拳一拳地招唿了上去。 「你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不去救,我要救你竟然还阻拦?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枉为人父!」 「你叫什么南奇赋?你直该叫个南奇葩!」 南奇赋身形瘦小,被詹世城压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哀叫连连,朝着愣在一旁的南子衿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啊,哎呦!」 南子衿终于动了起来。 她从地上爬起,走到了门口,脚步一滞。 而后,她合上了前厅的大门,用背嵴顶住了门。 她的目光带着冷意,那是一种双生姊妹的心有灵犀。 就好像南青青在监牢中,正透过她的眼,看着这一切。 南奇赋看见她森冷的面容,只好忍着疼,大声叫喊试图把人引过来。 「闭嘴吧你!」 詹世城奋力一拳,将他打晕在了地上。 进南府前,詹世城焦躁不安,试图通过一切可能的方法,来救南青青。 离开南府之后,詹世城正了正衣冠,心中多了一分坦然和坚定。 在他身后,一众南府的下人一边忙着救治南奇赋,一边威胁他要去京兆尹府状告他。 「本官就是京兆尹,诸位有何要告?」 詹世城气死人不嫌事大,此话一出无人敢应。 被打晕的南奇赋悠悠醒来,「你,你别得意!本官非去御前告你不可……」 詹世城的面上,现出一丝邪恶。 「恐怕圣上为着青青这事,正气着你呢。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御前试试?」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南奇赋再次晕厥。 这次,他是被气晕的。 回到晋王府的沈风斓,听闻了詹世城这事,不禁赞嘆。 「打得好!南奇赋这种人,也配做父亲吗?」 她昨儿在大殿之上,就想打这个南奇赋了。 从前只是些许听闻,南青青姊妹的父亲十分严厉,对她们姊妹较为苛刻。 今日一听说这事,才知道这是一个何等厚颜无耻之徒! 他竟然想把南子衿塞给詹世城,让南青青在监牢中自生自灭? 真是无耻至极。 轩辕玦听了她对南奇赋的咒骂,不禁想到了沈太师。 当初沈太师将她禁在桐醴院,是不是也希望她不吃不喝,羞愤而死? 可惜沈风斓不是南青青,不是一个遇见事情,就放弃生存的弱女子。 也幸好有她的不放弃,才能有他们现在的相识,才能有云旗和龙婉两个,这么聪明可爱的孩子。 所以沈风斓对南奇赋的咒骂之中,更多的是,她对沈太师的怨念吧? 出于人道,她不能骂沈太师,只能将这股怒气发泄到南奇赋身上。 轩辕玦一直静静听着她的话,沈风斓以为他不会表态。 没想到在她停顿下来喝茶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 「对,南奇赋这个混帐东西,活该老詹打了他一顿!」 沈风斓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这是,在应和自己? 她不禁好笑,取下帕子抹了抹嘴角,「殿下应和得,好生硬。」 不过她听着,怎么觉得心情大好呢? 那个女子不想在自己发怒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同仇敌忾,和你一起讨厌你讨厌的人? 这样的存在,在后世被称为闺蜜。 而在此时,高贵的晋王殿下,竟然扮演了这个角色。 沈风斓笑了起来,「不过,还是谢谢殿下。」 轩辕玦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欢喜。 妇人做的事又如何? 只要沈风斓高兴,他愿意在她每次生气的时候,陪着她发泄。 「殿下觉得,这件事和宁王是否有干系?」 有关于汪若霏那一段,沈风斓原话复述给了他。 轩辕玦淡淡一笑,「便是宁王不知道,难道汪若霏借南青青来设计太子,就不是为了他能得势了吗?」 知道也是他的干系,不知道,也是他的干系。 就好像卫皇后命人设计下药,难道不是为了太子的地位? 便是太子当初真的不知情,那也是他的罪。 「像我们这些皇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底下人无论做什么,便不是主子的指使,说出旁人也不会信。」 沈风斓忽然想到,那段晋王还被禁闭在府的时候。 御史丞管布弹劾龙骑营将领龙骏,触怒了圣上。 晋王殿下金尊玉贵,却每日都朝外跑,设法打听是否是他手下的人做的。 因为他明白,手下的人做的,就是他做的。 在圣上或是其他人眼中,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沈风斓抿着唇,樱桃小口抿成一条细细的直线,看着极为诱人。 轩辕玦不禁凑近,只听她忽然道:「还是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宁王授意的,这样阴险奸诈之人,不值得我们和他结盟。如果不是他做的,我才能放心未来合作。」 在她看来,党争是次一等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最看重的,是人品。 宁王的党羽或许不干净,谁能保证自己的众多羽翼,都是良善之辈? 晋王殿下如此骄傲,他的党羽也未必没有阴险小人。 她要知道的是,宁王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小人。 轩辕玦一愣,想着她的说辞,似乎也有道理。 「那你想怎么查明,此事到底是不是宁王的授意?」 沈风斓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两下,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查什么?直接问啊!」 轩辕玦:「……」 看着他一脸吐血的神情,沈风斓笑了笑。 「先问,看看他如何回答。若是他答得不清楚,便不必查了,盟约中止。若是答得能够说服我,我就信他一回。」 轩辕玦眉稍一挑,「万一他只是会演戏呢?你就这般自信,自己能够看对?」 沈风斓冲着他狡黠地一笑。 「那我问殿下,你是从何时起心悦于我的?」 轩辕玦一惊,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恼羞。 「可……可能,是火烧梧桐林那次吧……」 沈风斓果断地朝他摇了摇头。 「你在说谎。」 轩辕玦尚未反应过来,只见沈风斓笑着出门去,仰天说道: 「明明是在更早之前!」 他的耳根,腾地一下红了。 —— 出了门的沈风斓,带着浣纱和浣葛,在繁华的街头闲逛。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面上覆了一层黑纱,衬着一袭玄色的衣裳,颇有些生人莫近的味道。 她状似不经意地闲逛,看到什么精巧的首饰,便让浣纱她们买一些回去。 难得出来逛一次街,她自己虽没有什么喜欢的,给丫鬟们买些赏玩也好。 浣纱还买了一只精巧的风车,用纸叶子做成,看起来格外清新。 「这个回去给大公子和大小姐玩,他们一定喜欢!」 不多时,两个丫鬟手里,便提了许多的东西。 沈风斓的目光在街边的商铺流转,忽然看了一家高大的门楼,上头挂着一品居的酒招。 不禁眼前一亮,朝着浣纱和浣葛示意。 「逛了这许久,咱们进去歇歇脚,吃点东西。」 ------题外话------ 斓姐儿和晋王的情感渐入佳境。 顺便这里说一句,南青青这个故事,其中很多细节,都是在影射斓姐儿当初和晋王发生关系的事。 会让斓姐儿想明白很多,也会让晋王想明白很多。 能否让斓姐儿释怀曾经的屈辱,敬请期待。 第二百一十五章 救她,也是救他自己 才走到酒楼门口,一个肩上搭着白巾的小二,快步迎了出来。 见着沈风斓一行,他很快地扫视了一眼。 嗯,女客。 嗯? 有钱的女客! 他心中一喜,面上笑盈盈道:「客官楼上雅间请!」 走在前头黑纱遮面的女子,气势骄人,显然是主子。 虽然一身玄衣丝毫不出众,那料子可是等闲难以见到的,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再细看她身后两个丫鬟,若不是站在这玄衣女子后头,只怕要以为她们是中等人家的小姐。 故而他招唿得格外热情,迳自把三人迎到二楼。 走到二楼,沈风斓的脚步却未停止。 那小二忙道:「客官,那三楼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得是——」 沈风斓轻轻一笑,「知道,得是你们宁王殿下相邀的,对吧?」 小二一惊,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然知道。 听她说话的口吻,还是识得宁王殿下的。 他越发躬起了腰,恭敬道:「夫人说得甚是。」 「去请你们宁王殿下,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她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婷婷裊裊地朝楼上走去。 头也没回。 小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禁一愣。 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只瞧这纤纤细腰婀娜身姿,便能想见,那面纱底下是何等美貌…… 宁王赶到一品居的时候,迳自朝着那道门扉半开的雅间而去。 屋中清风徐徐从窗外送来,格外明亮凉爽。 一张雅致的圆桌上,摆着几道清凉可口的小菜,并一壶好茶。 三个女子不分主僕,间错坐在桌前,正在闲聊着什么。 一派吃饱喝足了的闲适模样。 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浣纱和浣葛二人连忙起身,侍立一旁。 沈风斓的目光从窗外移回,落在他身上,轻轻一笑。 「宁王殿下这间酒楼,是租的门面还是自个儿的产业?只怕全京城就数这里地段最好,可谓客似云来啊。」 她从这个雅间看出去,视野极其宽阔,远处就是皇宫。 倘若有人在这个位置,观察宫中人来人往的动向,是极好不过的。 他在沈风斓对面坐了下来,假装没听懂她话中的深意。 「是本王的产业。不过这一品居开起来的时候,位置算不得好,这边儿上都是民居。」 他的手朝窗外一指,划了个半圆的弧。 「后来京中道路整改,门前才宽阔了起来。又开了许多成衣、首饰、舞乐坊等商铺,这条街才热闹起来。」 沈风斓一笑,眼角朝着一旁的矮几上一斜。 那矮几上头放着的各色盒子,都是方才她们沿街逛来买的东西。 「殿下说的可是这些商铺?方才我们都去逛过了,还买了不少东西。」 她话锋一转,「算是替殿下挣了不少银子,不如这一顿就免了帐如何?」 浣纱和浣葛诧异看去,没想到她们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宁王的产业。 沈风斓看似漫不经心地闲逛,这家店买买,那家店看看。 原来都是别有用心的。 对于她的聪慧,宁王笑得有些无奈。 「当然可以。本王在这里,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付帐?」 这话便是默认了,整条街的商铺都是他的。 宁王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先是在绝佳的位置买下店面,事后设法在门前开闢街道。 对于他一个王爷而言,要想让工部在整修京城道路的时候,往他心意的方向开闢街道,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而后他买下了整条街的商铺,将各色产业都开了起来,互相带动。 譬如这一品居,她进来之前就观察过了—— 左边是一家名叫翠袖摇的歌舞坊,右边是一家叫做金玉阁的首饰铺。 来酒楼请客喝酒的男子,酒意微酣,便要相约去翠袖摇看歌舞寻乐子。 寻到了相好的歌姬舞妓,正好到金玉阁给相好买首饰,博美人一笑。 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只是不知道他有这样大的产业,卫皇后和太子知不知道? 贤妃又知不知道…… 沈风斓道:「今日来一品居,倒不为让殿下付帐,只是有句话要问。」 宁王娴熟地举起桌上的茶壶,替她续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问。」 「太子与南家小姐的事,我事先竟丝毫不知情,宁王殿下可知情么?」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禁一愣。 「在大殿之上本王就回应过你了,此事本王同你一样,毫不知情。」 沈风斓追问道:「那汪若霏故意把南青青的裙子泼湿,使得她在换衣裙的时候被太子闯入,此事殿下又知不知情?」 他的手一滞,上好的茶在他口中,骤然变得苦涩。 吞也不是,吐也不能。 最终只能忍着苦咽下。 他道:「本王不知情,但也不能推说,此事与我无关。平西侯府是贤妃的母家,他们要做什么,无非还是想培植本王的势力。」 对于太子这两桩罪行撞到一起,他早就察觉出了不对。 晋王和沈风斓,都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恆王又不可能事先知道,詹世城会在今日弹劾太子。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阵营所为。 毕竟将太子府那笔煳涂帐交出去,这件事贤妃是一清二楚的。 直到今日听到沈风斓所言,他才能够断定。 想不到,竟然是汪若霏。 「殿下的意思是,汪若霏是受了贤妃的指使,此事与你无关?」 宁王淡淡地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难堪。 「贤妃要做什么,不会事事与本王商量,只会告诉平西侯府的人。而本王要做什么,她就非要知道不可。她自来是如此,除了对平西侯府的人以外,谁都不信。」 沈风斓若有所思。 要说贤妃对宁王不信任,他是养子,情有可原。 但贤妃为什么要信任平西侯府? 她一个连宗的表小姐,和平西侯府不沾亲不带故的,何以如此信任? 「你不信?」 宁王沉声道:「本王可以证明给你看。」 —— 仍是一品居三楼的雅间,窗外远远能看得见宫城。 宁王独自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带着些许愁绪。 桌上只有一把酒壶,两个冻胶石杯,显得分外寂寥。 汪若霏踏进雅间,微微惊讶,见他正往杯中倒酒,忙上前拦住了他的手。 「表哥这是做什么?」 她尖尖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对宁王自暴自弃的模样,很是惊讶。 「太子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监牢了,表哥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个时候应当庆贺才是。」 宁王轻轻一呻。 「庆贺?该庆贺的是晋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设计,与本王什么相干!」 他故意这般说,面露颓废之色。 汪若霏嘆了一口气,慢慢在他身旁坐下。 「表哥,我知道你对晋王殿下,一直有心结。是,他有父母疼爱,自小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还有贤妃娘娘,还有平西侯府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一丝骄傲。 从不在外人面前坦露心思的宁王,在她面前总能坦言心声,让她骄傲于自己的手段。 平西侯府的强盛,足以成为宁王最大的助力,又让她骄傲于自己的出身。 而宁王听了她这话,不露痕迹的朝左边厢壁一瞥。 隔着薄薄的一道可活动厢壁,那边的厢房里,沈风斓正贴在上头侧耳倾听。 宁王把汪若霏找来,就是要证明给她看。 她却意外地听到了汪若霏口中的,宁王对晋王一直有心结。 想来也是,同是天家子弟,同为皇子,他们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一个众星捧月,一个被苛刻虐待。 这种心结,总比沈风翎对她的那种「被害妄想」,要正常得多。 宁王的声音淡淡传来。 「母妃从未将我视作她的亲生孩儿,有又和没有什么区别?平西侯府终归是母妃的母家,不是我的。」 这话说得带着三分醉意,还带着七分的埋怨。 要不是旁观者清,沈风斓都要以为他是真的吐露心声了。 果然,汪若霏似乎一下就信了他的埋怨,连忙劝解。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醉话?姑母便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现在汲汲营营,平西侯府汲汲营营,不都是为了表哥能登上大位吗?」 沈风斓好容易才将这句话听清。 汪若霏行事很是小心,便是在宁王的地盘上,她也习惯性将这种话压低了声音。 宁王道:「真的……真的会支持我登上大位么?」 「当然是真的。姑母没和你说吗?太子和南青青在后殿发生苟且之事,就是我一手办的!」 汪若霏此言一出,忽然听得隔间恍当一声—— 原来是沈风斓一吃惊,不小心碰到了墙角陈列的摆设。 一个小小的罗汉瓷像被碰着,摇摇晃晃了好几下,终于还是摔到了地上。 沈风斓心道不好。 那一边,汪若霏大喝一声,「谁在偷听!」 一听到她的声音,门外的护卫冲进来,摸索了一番便推开了那个活动门。 汪若霏一眼便看见,沈风斓出现在门后的雅间里。 「沈风斓?」 她一瞬间有些不可思议,而后迅速朝宁王回头道:「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姑母说的是真的,你对她动了真情?」 沈风斓为她的话吃了一惊。 谁对谁,动了真情? 宁王一怔,尚未开口,沈风斓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是她要让宁王给她一个解释的,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南青青的事并非他本意。 她不能让宁王因为自己,失去平西侯府这个支持。 那对他多年的隐忍,实在不公。 心思一动,她已然有了对策。 「怎么?你有脸做丑事,没脸让人知道吗?若不是见到平西侯府的轿子尾随进来,还不知道青青的事竟是你的手笔!」 「好一个端庄大气的汪家大小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脸皮竟然也不红,实在叫人纳罕。」 汪若霏很快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冷笑一声。 只要不是宁王让沈风斓进来的,她就有了底气。 「沈侧妃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做了丑事的是南青青,与我何干?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在宁王殿下的地盘说这话,就太愚蠢了。」 沈风斓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而后反唇相讥。 「那汪大小姐当着宁王殿下的面,把那些骯脏的丑事说出来,就不愚蠢了吗?」 她隐约能够听出,汪若霏说那句你对她动了真情时,话音里有难以控制的愤怒。 像是心悦宁王,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占有。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家养的狗,忽然舔了别人的手。 毫无敬意可言。 被沈风斓这样揭开,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禁朝宁王看了一眼。 他会觉得自己,太过阴险狠毒么? 那好像并不重要。 汪若霏道:「表哥说过要娶我的,岂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挑唆,就嫌弃了我?」 宁王的面色很快地一变,尚未让人看清,已经恢復如常。 只有沈风斓看清了,他眼底那一丝慌乱。 看来汪若霏所言不假。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当着她的面表现出十分心悦的男子,竟然还对别的女子许过婚姻的诺言。 尤其这个女子,还是他明明就知道有多阴险的汪若霏。 沈风斓勉强一笑。 权力地位,当真就那么重要吗? 可以让一个人,勉强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我管宁王殿下娶不娶你,你且等着,青青被你设计这个仇,我一定会替她报!」 话毕扬长而去。 汪若霏上前一步,正要命护卫拦住她,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她回头一看,竟是宁王。 「表哥,她偷听了我们的话,不能就让她这样离开!」 或许是沈风斓的话揭穿了她,让她在宁王面前显得有些心虚,她的语气放柔了许多。 可笑的是,她竟然以为,宁王会相信她是真心实意的。 宁王轻轻摇头。 「这件事便是不从你我这里听说,她一进大理寺监牢探望南青青,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汪若霏想想也是,只是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她盯着沈风斓离去的背影,恨恨地咬了咬牙。 让她在未来的夫婿面前丢脸,她必要沈风斓好看! 从一品居出来,沈风斓面色有些闷闷的。 浣纱和浣葛手里提着各式物品,慢慢落在身后,眼神不断地交流。 「娘娘怎么还是不高兴,宁王殿下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浣葛挤了挤眼睛,沖浣纱眨巴眨巴。 浣纱眼神回应,「可能是因为,宁王殿下待娘娘有意,又许诺娶那个汪若霏吧?」 「啊啊啊,那娘娘难道喜欢宁王殿下吗?」 「呸呸呸,怎么可能啊?娘娘可是晋王殿下的侧妃!」 两个人挤眉弄眼,你来我往,丝毫没有意识到沈风斓正看着她们。 「你们两个做什么?得了沙眼了?」 她懒懒道:「要是得了沙眼就赶紧回府歇息,这几日先让红妆她们伺候。」 两人一听这话,连忙凑上前去,老老实实把方才的挤眉弄眼说清楚。 沈风斓听罢,轻声太息。 「宁王身世可怜,他救过我的命,我拿他当朋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浣纱和浣葛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好。宁王殿下虽然也好,到底不及晋王殿下,待娘娘百依百顺。」 百依百顺? 用这个词来形容晋王,真的非常奇怪。 沈风斓立刻道:「什么百依百顺,晋王殿下天之骄子,何尝有百依百顺的时候?」 「有啊!」 浣葛耿直道:「娘娘让殿下睡榻,殿下就天天在天斓居睡榻,从不抱怨也不靠近娘娘的睡床。换做别的男子,美人在前如何忍得?」 沈风斓嘴硬,「晋王殿下原就不近女色。」 浣葛不禁低下头,嘀嘀咕咕地抱怨。 凑近一听,她说的是,「晋王殿下不近女色,那大公子和大小姐从何处来的……」 沈风斓:「……」 「总之,宁王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支持,要娶汪若霏,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说到底,如果他不想争那个皇位,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明明不喜欢汪若霏,还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坦诚的模样。 他极善于演戏,一张清俊温润的面容,演起无害来当真似模似样。 怪不得像汪若霏那样极富心计的人,也以为宁王当真是对她有意。 沈风斓不禁心中一凛。 他若是在自己面前演戏,自己也会像汪若霏一样被他迷惑吗? 这个想法,让她忽然浑身一颤。 浣纱便道:「娘娘是不是冷了?如今是初夏,到天黑了还是有些凉的。」 她们三人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轿子随从。 闲逛了一路,现在往回走,天色已经擦黑了。 「此处离王府不远了,咱们走快些回去罢。」 沈风斓轻抚了一下胳膊,将那股寒意按捺下去。 尚未到府,只见一队僕妇在府外的长街上,正朝外走。 一见到沈风斓走回来,为首的婆子喜道:「是娘娘,娘娘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前去,抖开手中一个包裹,将一件薄薄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殿下说娘娘出门没坐轿子,叫奴婢们出来迎一迎,没想到娘娘正好回来了。」 浣纱和浣葛在后头,轻声掩嘴发笑。 就说晋王殿下对她百依百顺,她还不信。 换了别家的男子,妻子出门晚归,必然要恼怒了。 他不但不怒,反命人出来相迎,还贴心地带上了薄披风。 这样体贴的男儿,委实是不多见了。 不仅浣纱和浣葛偷笑,眼前这一队僕妇,个个面上也笑得菊花盛开一般。 知道的是僕妇,不知道还以为是她的长辈,笑得这么…… 欣慰。 沈风斓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我饿了,快些回府用膳罢。」 被一群露出姨母笑的僕妇围着,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她紧了紧披风,当先向前走去。 待进了天斓居,只见微暗的天色中,鞦韆上有一大两小的人影。 轩辕玦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坐在鞦韆上头,轻轻晃荡。 半谢了花的海棠树枝,影影绰绰地笼在上头,在幽暗之中显得格外静谧。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两个孩子。 髮带轻垂于脸颊一侧,衬得他侧脸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刻。 两个孩子圆润白胖,在他身侧安然地坐着,面上露出奶气的笑容。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晋王殿下忽然抬眼,朝她这处看来。 「回来了?」 「嗯,回来了。」 简短的对话,忽然让沈风斓感到无比温馨。 她今日先是赶到大理寺监牢,回到府中脚不沾地,又去了一品居。 忙碌了一日回来,看到家中有夫有子,耐心地等着她回家。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好在如今天气暖了,你爱吃的都是些凉拌小菜,可以不用再热了。」 他抱起两个孩子,交到了奶娘手中。 「饿了吧?」 沈风斓总不能煞风景地说,她在一品居吃过了东西,并不饿吧? 只好含煳道:「还好,就是走了一路渴了。」 两人进了屋子,丫鬟们摆齐了饭菜退下,让他们自在说话。 「你去找宁王谈了,是什么结果?」 沈风斓便把经过简单一说,说到汪若霏自称宁王要娶她的时候,不禁一顿。 轩辕玦道:「理当如此。平西侯府是贤妃的母家,宁王又并非贤妃所出。只有娶了平西侯府的小姐,他们才能放心支持宁王。」 她忽然意识到了某种不对劲,一时又想不出来。 「那当初圣上为什么把我许给宁王?太师府和宁王没有半点干系。是圣上一时兴起,还是何人建议?」 轩辕玦眉头一皱,沉默良久。 他越是沉默,沈风斓越发觉得有古怪。 「到底是为什么?」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将你许给宁王,正是贤妃所求。」 —— 4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风斓越发疑惑不安。 「贤妃替宁王求娶,应当求的是汪若霏,怎么会是我呢?」 「那一次,似乎是贤妃过寿。父皇忘了她的生辰,没有为她提寿字。」 宫中有些脸面的嫔妃过寿时,圣上都会御笔亲提一个寿字,作为贺礼。 那一次贤妃的生辰,他却忘了这个茬。 事后圣上有些愧疚,想要弥补贤妃一个寿字,贤妃却推说不必。 圣上坚持要弥补她些什么,贤妃就说宁王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许他一桩婚事。 而后顺理成章的,这个赐婚的人选就由贤妃自己挑选了。 她挑到太师府的时候,圣上还笑了笑,说她眼光独到。 满京城都知道,太师府的嫡小姐才貌双绝,自小才名满京华。 还戏称,自此以后京城双姝,都是她贤妃的一家人了。 没想到后来,沈风斓与宁王的婚事就草草了结了。 轩辕玦沉吟片刻,道:「沈太师是父皇最为信任的大臣,官居一品太师,他膝下又只有你这么个嫡女。贤妃想为宁王求娶你来与太师府结好,这也是寻常。」 沈风斓点了点头。 便是沈太师早就把不党附的话放出去了,还是有无数人踏破太师府的门槛。 便是争取不到沈太师的党附,能稍稍讨好他也是无数人愿意做的事。 别说是宁王,便是太子和晋王,在沈太师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这么说,因为卫皇后从中设计,她看到宁王娶不了我了,所以就退而求其次?」 晋王殿下日常吃醋,「怎么?难道你在吃汪若霏的醋?」 沈风斓没好气地斜他一眼。 「我怕晋王府的醋太少,殿下不够喝,就不跟殿下抢了。」 眼下还管宁王娶谁不娶谁做什么,当务之急,是怎么救出南青青。 她沉吟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日带青青去更衣的宫女。或许能够证明,此事是汪若霏的阴谋,为青青洗脱污点。」 轩辕玦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把汪若霏揪出来,救了南青青的同时,也会让太子的罪名减轻? 这一点不需要他说,沈风斓自然知道。 可是为了救南青青,她甚至顾不得一直以来执着的仇恨。 仇恨,终究敌不过救赎。 一脸冷静的她,褪下怨仇的外衣,内心仍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 爱,始终大于恨。 他不想去阻止这样的她,哪怕这会让他功亏一篑,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对付太子。 只要她愿意,他甘之如饴。 「我会让母妃在宫中帮忙探查,尽量想办法找到那个宫女。让南青青把那个宫女的模样大致描述出来,派个画师去画下来找。」 沈风斓大喜过望,没想到轩辕玦会这样支持她,帮助南青青。 甚至为此请萧贵妃相助。 再想到浣纱和浣葛说的,百依百顺。 她不禁面红。 「殿下为何要这样帮我?」 南青青是她的朋友,为了救她沈风斓可以暂且放下,对太子的復仇。 那轩辕玦呢? 他明知揪出汪若霏,会让太子的罪名减轻,为何不阻止自己? 甚至倾力帮她。 轩辕玦略一顿,而后徐徐道来。 「你现在倾力救南青青,其实救的是当初的你自己,不是吗?」 「而当初的你,我很想救,可惜我当时没有。」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救你一次?」 印象中,晋王殿下从未说过,能不能这个句式。 他一生骄傲,便是如今的韬光养晦,不过是学乖了做给外人看罢了。 在她面前,他依然霸道又傲娇,时不时爱吃飞醋。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了。 这突如其来的能不能,反倒让她一愣。 救她吗? 她当初在太师府,在桐醴院,身边的丫鬟都被遣散,只留下了浣纱和浣葛。 府中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对她越发不敬,一应吃食供应都偷工减料。 昔日毕恭毕敬的柳姨娘和沈风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百般羞辱。 她怀着身孕,忍受着这一切,不是不难过。 若非还有一个定国公府,只怕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 那个时候,她的确很希望有个人来救她。 也因为知道没有希望,所以自己一点点地熬着,不敢有丝毫让人看轻。 这个世界的规则,太过残酷。 只要你露出半分怯意,就连下人都敢欺负到你头上。 她一直端着姿态,便是在静清院待着的那些「冷宫」生活中,也不敢丝毫懈怠。 没有宠爱,她就拿身份去压下人。 没有身份,她还有满满的嫁妆。 就算一无所有,她还有永远挺直的背嵴,绝不服输。 而今日,轩辕玦说。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救你一次?」 他明白,救南青青是她心中的执念,是她的自我救赎。 这种明白,在她看来万分可贵。 他终于不再觉得女子就应该认命,就应当任凭男子的权谋斗争摆布。 他终于体会了沈风斓的执念,体会到她的不屈与铮铮傲骨。 他终于愿意放下身段,去想她所想。 …… 这一夜,她在红绡帐中,他在榻上。 彼此相对,虽然隔着两丈远,却像是彼此贴近一般。 那是心与心的贴近。 她的回答是—— 「能。」 这不仅是救她,也是救他自己。 ------题外话------ 救南青青是为了让沈风斓放下心结,让沈风斓放下心结才会真正接受晋王。 所以晋王殿下要帮她,就等于帮自己。 另外心疼南青青的小可爱们,剧透一下,她会黑化的。 到月底啦,小可爱们手上有票票的,快朝伊人砸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她投怀送抱,她身躯娇软 过了两日,画师到大理寺监牢中,将南青青描述的那个宫女画了下来。 据南青青说,有七成相似。 轩辕玦亲自把画像带进宫交给萧贵妃,萧贵妃只瞄了一眼,眉头一挑。 那个模样,就好像她认识这个小宫女似的。 「椒香,你瞧瞧这幅画。」 被点到名字的椒香不疑有他,凑近了桌子朝画卷上看。 画上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宫中普通三等宫女的服制,脸长而瘦。 容貌只算端正,并不出挑,额头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椒香面色一凛。 她迟疑道:「这……这不是御花园牡丹井……那个宫女吗?」 轩辕玦眉头一蹙,不解其意。 说起哪个宫人,自然要说她在何处伺候。 或是华清宫,或是御花园。 这御花园牡丹井,算是什么? 他很快有了一个猜测,不禁看向萧贵妃,目露揣测。 母子两个一贯默契,萧贵妃一眼便知他是猜对了,稍稍点了点头。 「是啊,她死了。」 这个死去的宫女叫心媛,原先是在含元殿做洒扫的宫女。 昨儿一早御花园的宫人,照例从牡丹井里打水浇花,就看见井里泡了一具尸体。 宫中有宫女跳井的这样的事,屡见不鲜,宫女自杀还是条重罪。 这宫女的尸体被拉出去烧了,又查到了她的老家籍贯,一併治罪于她的家人。 当时有在场的人看清了她的脸,虽然被井水泡得又胖又大,额头上那颗黑痣仍然显眼。 有人便叫了出声,「那不是含元殿的心媛吗?」 华清宫这头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玦儿,你是说这个心媛,就是引南小姐去更衣的宫女吗?」 「是。也不知这宫女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萧贵妃有些不悦道:「断了便断了,此事就别再追查下去了。汪若霏是宁王的人,如今你们私下结为同盟,你要动他的人,岂不是为自己树敌?」 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可南青青是无辜的,父皇不应该迁怒于她。此事应该查清,还她公道。」 萧贵妃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 知子莫若母,轩辕玦是个什么性子,萧贵妃清楚得很。 他骄傲直率,不屑去用骯脏的心机手段,却也不是个慈悲心肠的滥好人。 南青青出身平凡,有什么值得他不惜得罪宁王一党,也要救她? 「你到底是因为她无辜想救她,还是因为,沈风斓?」 萧贵妃嘴角一翘,似笑非笑。 被一眼看穿心思的轩辕玦,有些许不自在。 他正不知如何接话,萧贵妃笑着摆摆手,露出了一排贝齿。 轩辕玦有些错愕。 她一向说女子笑不露齿,难得见她笑成这个模样。 倒笑得他一头雾水。 「玦儿,你真的长大了。你不知道啊,母妃从前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哦,生怕你染上那些什么龙阳断袖的毛病……」 轩辕玦顿时黑脸,「母妃。」 萧贵妃笑过之后抬头一看,这才发觉椒香等人还在屋中。 她清了清嗓,掩饰道:「总之,现在有了沈风斓,有了云旗和龙婉,母妃就放心了。」 轩辕玦原本以为,萧贵妃会因为他想救南青青,不惜得罪宁王一党而恼怒。 尤其是知道自己是为了沈风斓之后,更会嘲笑他妇人之仁。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 为他对沈风斓的真情实意,而感到欢喜。 他忽然觉得,萧贵妃这种把感情看得比利弊更重的心理,让他无比振奋。 「云旗和龙婉两个,现在叫人叫得可好了。下回儿臣进宫,就让人把他们带来给母妃瞧瞧。」 「真的啊?你们两个不许贪心,孩子会叫爹娘以后,也要让他们叫皇奶奶才是!」 萧贵妃不由地撅起嘴来,不依不饶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孩子。 轩辕玦不禁好笑,「已经会了,还会叫皇爷爷。等他们进宫来母后一瞧,就知道了。」 说得萧贵妃期盼得不得了。 「等他们进宫的时候,母妃就把你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再给他们玩。」 父继子,子继孙,这种传承格外温暖。 轩辕玦轻轻一笑,眼角完成一道优美的弧。 「待此事了结,孩儿一家四口再同来与母后请安。」 …… 沈风斓再到大理寺监牢之时,已是五日之后。 她照例又让浣纱和浣葛,带上了吃食和衣裳,还有一包碎银子。 南青青圆润的脸瘦了一圈,若说从前是娇娃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苦役。 沈风斓眉头一皱,以为狱卒剋扣她的伙食。 浣纱一揭桌上的盖碗,才发现里头饭菜齐备,早已失去了热气。 她是自己不想吃饭。 「沈姐姐,找到那个宫女了吗?」 她的脸颊瘦了下来,越发显得眼睛孤零零的,闪着热切的光芒。 只要她在监牢中一日,只要一日未还她公道,她就没有心思吃饭。 沈风斓明白她的心情,却只能摇了摇头。 「那个宫女叫心媛,大约事发后就死了。不知道是被人杀人灭口,还是畏罪自杀。总之,这一条线索断了,我们还得还得往别处去想。」 事实上,她已经朝着别处费了不少工夫。 那个叫心媛的宫女虽死,她在宫中的朋友,萧贵妃都派人查问过了。 才发现她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平日在含元殿当差也常常是一个人,神神秘秘的。 这显然不是一个临时收买的宫女,而是一开始就被培养出来,用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好深的心计! 能够在含元殿培养安插一个这样的棋子,凭汪若霏是做不到的。 只有贤妃。 既然宫里找不到下手之处,那她就朝宫外下手。 晋王的人朝平西侯府一出手,才发现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侯府,实则是铁板一块。 里头的那些僕妇小厮,不像是伺候人的奴才,倒像是训练出来的死士。 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敲出破绽。 更别谈收买汪若霏身边的人,来寻找证据了。 南青青是个有眼色的人,沈风斓不断地在鼓励她,安慰她。 她还是看出了沈风斓的一筹莫展。 这桩案子牵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个个位高权重。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证据呢? 她忽然道:「两日前,詹大人也来看过我,劝我宽心,一定会有办法把我救出去。」 詹世城也来过了? 沈风斓嘆了一口气。 「詹大人待你有情,绝不会辜负你的,你更要振作起来才是。」 在这时代,像詹世城这样能够不畏世俗目光的男子,真的不多见了。 要有多深的爱意,才能让他想娶一个失身的女子,为她承受天下了的非议。 委实是个难得的有情郎。 南青青忽然苦笑了一下,「沈姐姐,詹大人弹劾太子的那桩事,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皇上命大理寺彻查,一本户部的偷漏税银帐册,一本东宫的煳涂帐。 这两本帐册早就被晋王和詹世城,查得毫无遗漏了,各项罪证确凿。 不出几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放心,件件都是实证,太子这回必然遭受重创。」 南青青微微一笑,如释重负。 「那就好啊。」 固然是汪若霏的设计,让她进了那件更衣室,就再也脱身不出。 太子的借酒宣淫,轻浮无耻,同样让她无法释怀。 尤其是,在她已经有所爱之人的前提下。 南青青忽然道:「沈姐姐,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尽快地离开这座监牢。」 沈风斓一怔。 「什么法子?」 「我若怀有天家血脉,圣上便是再厌恶我,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 南青青摇了摇头。 「其实那日,我身上葵水未净。」 女子来葵水之时,行房事是不可能有孕的。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便是不能查清此事,了不起让晋王殿下进宫向圣上求情,或者我去求我父亲,求我舅舅,让他们向圣上求情总能留你一命。你既没有怀孕,何必毁了自己一辈子?」 如果她怀上太子的血脉,依照圣上的行事,定会将她赏赐给太子为妾。 南青青的命是能保住,可是—— 詹世城呢? 她忽然抬起了头来,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中,有一层薄薄的泪水。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眼神。 「青青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詹大人,为了我平白搭上他的一辈子!他是青年才俊,深受圣上的宠信,将来还有大好的前途。」 「娶了我,叫满朝文武如何看他?叫圣上如何再宠信他?」 她越说到后来,面色越发坚毅起来,尖削的下巴带着决绝的线条。 「我曾想过死在狱中,举起那把匕首,又怕辜负沈姐姐一番深情厚谊。可我若不死,詹大人是不会放弃的。那我为什么不能嫁给太子?」 她冷笑一声,「我出身平凡,见了汪若霏处处忍让小心,她却还是抓着我不放。只有嫁给太子,我才能为自己报仇,才能保护子衿!」 汪若霏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这一次利用她来陷害太子,下一次说不定用的就是南子衿。 她们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双生姊妹,便是不为自己,她也要让汪若霏不得好死! 南青青的话,显然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一字一句,竟叫沈风斓无从反驳。 詹世城娶了南青青之后,会受天下人嘲笑,会在仕途上一蹶不振吗? 会。 汪若霏害了一个南青青之后,就会放过南子衿吗? 未必。 而南青青为了报仇,为了保护南子衿,选择嫁给太子来获得权势。 她不能指责南青青有错,就像她当初以为晋王是无耻狂徒,不还是嫁给他了吗? 在保全性命都做不到的时候,谈感情和尊严,太奢侈。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会很苦。」 沈风斓开口,声音艰涩。 她没有立场去劝南青青。 如果是她,或许她也会这样做…… 「沈姐姐,从那日之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甜了……」 她苦涩一笑,仿佛阅尽沧桑。 又仿佛—— 看尽了这世间冷暖。 —— 自那日打了南奇赋一顿后,詹世城颇有些一蹶不振。 宫里,他压根插不进手。 平西侯府,他更是束手无策。 连派几个差役到他们府外打探,都差点引起汪家的怀疑。 想要进大理寺监牢探望南青青,好说歹说才让他进去一次。 再想进去一次,那就难了。 那毕竟是大理寺的监牢,不是他一个区区京兆尹能够妄为的地方。 化悲愤于动力之后,他拼命在京兆尹府的案卷之中,寻找跟平西侯府相关的事件。 偌大一个侯府,总有几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吧? 便是门风极好没有这等人,购买田宅铺子,总会发生一些纠纷吧? 詹世城疯狂地寻找,一丝芝麻绿豆都不肯放过。 而后他才发现,这个平西侯府,真是可怕。 不像是一个侯府,反倒像是一个军营,或者说是……一个杀手营。 下人们行事井井有条,没有任何超出管理的事情发生。 这种过分干净,反而显得不正常。 他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只听得门房来报,「大人,有一位小姐来找您,说是姓南。」 「南小姐?」 他认识的姓南的小姐,除了南青青,那就剩下南子衿了。 想来,她是为了自己胞姐的案子而来吧? 詹世城道:「去请进来吧,沏上茶水。」 他埋首于案卷之中,听见少女轻灵的脚步声,头也没抬。 「二小姐坐,你先喝茶,本官看完这一卷就好。」 少女慢慢走到下首的太师椅旁,缓缓坐下。 「不急,你慢慢看。」 詹世城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从案卷之中抬首,有些不可思议地,盯住了眼前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俏丽的鹅黄色齐胸襦裙,青绿色的裙带飘飘洒洒地落在胸前。 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娇小的身段,显得俏皮可爱。 那双眼睛莹润清纯,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詹世城一惊,手中的案卷,不经意掉落在了地上。 「青青?」 他试探地喊了一声,见眼前少女不答,不禁暗笑自己。 南青青现下在大理寺监牢中,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兆尹府? 只怕他是思念过度,一时看花眼了。 少女起身走近,俯身将那案卷拾起,在桌上摆好。 「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她语带娇嗔,詹世城忽然狂喜地站起,激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青青,真的是你!」 南青青等了他好半日,想不到他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她故意道:「原来你想见的是子衿,不是我啊?那我回牢里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一下子落进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詹世城一时情急,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生怕她离开。 「怎么会?我想见你,我当然想见你!」 他高大的身躯笼在南青青身后,像是一把保护伞,恨不得为她挡尽所有的风雨。 南青青背对着他,视线渐渐模煳。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拥抱像是一剂最好的解药。 将彼此多日来的阴霾,瞬间驱散。 过了好一会儿,南青青才忍下了眼泪,强笑着推开他的手。 「好啦,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她转过身来,笑容仍像是初识那日般,纯净美好。 詹世城笑得傻气,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摆脱沈姐姐把子衿带进牢中,让她替我待一日,我才能脱身出来见你。好在除了你们,也没人能分辨得清我们姊妹谁是谁。」 詹世城一听便放了心,连他方才一时恍惚,都会把南青青认错成南子衿。 那些不熟知她们两的人,就更加找不到区别了。 南青青笑道:「我先去了你的府邸,府中下人说你在府衙。今日休沐,你还在府衙做什么?走,回府去,我给你做饭吃。」 詹世城原是要在府衙里,寻找与平西侯府有关的案卷,却怎么也没找到。 他不好意思告诉南青青,便含煳了过去,「也没做什么,我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回府去!」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案卷收拾好了,抄起一件外衣,就回头对南青青笑。 「哪能让你做饭?我做饭可好吃了,高轩他们都交口称赞,今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高轩是何人?」 「哦,就是你沈姐姐的大哥……」 两人一边往詹府走,一边在路上闲聊。 正值傍晚时分,许多附近的人家开始做饭,饭菜的香气四处飘散。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是一同还家的小夫妻一样,格外和谐。 詹府离京兆尹府不远,那里本就是一处闲置的宅院,正好给他便于办公罢了。 南青青尚未进府门,先观察了起来。 此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用做一个三品官的私宅,勉强说得过去。 就是看起来陈旧了些,大门的朱漆都剥落了许多,有些寒碜。 「你便是性子粗狂不拘小节,这门脸也该稍稍注意些才是。一看便知府中缺人少丁,怪不得有人都敢把刺客,直接派到你府中来了。」 听南青青的话,詹世城只是嘿嘿一笑。 「有人想杀我,我把门脸刷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你瞧瞧晋王府多煊煊赫赫,不过是让人派去的刺客更多罢了!」 南青青被他一句话顶回来,索性不开口了。 他连忙讨饶。 「好好好,刷刷刷,一会儿就让他们刷!」 不就刷个门儿多大点事,她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南青青一下子又笑了起来,而后一路朝府里去,一路叽叽喳喳给他提意见。 「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也该摆些花草,再不济种几颗果树也好。」 「你这府里下人太少了,丫鬟倒是不必,婆子小厮都可以添些。」 「厨房只有这些菜吗?你平日办公辛苦,回家要多吃些好的……」 无论她说什么,詹世城都是好好好,是是是,满口答应。 也不知道她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儿,嘴里叽里哌啦的,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没一会儿,僕人又出去拎了一条草鱼回来,并一些鲜肉和各色蔬菜。 两人抢着要下厨。 詹世城道:「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做饭的,让我来吧!」 南青青道:「君子远庖厨,男儿家家的做什么饭?我来就是了。」 两人一时争驰不下,索性都进了厨房。 詹世城撩起衣袖,动作麻利地用刀颳起鱼鳞,一条小臂长的草鱼就被收拾好了。 南青青在厨房里找到围裙,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繫上,而后细细地挽起了衣袖。 她细嫩的手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拿起菜刀来倒似模似样。 一串串漂亮的萝蔔花从她刀下出来,看得詹世城目瞪口呆。 他自己是个不讲究的人,亲自下厨做饭是常事,就算是府中下人给他做饭,也不见得精细到哪儿去。 萝蔔能切成片就不错了,实在不行,切成段他也能吃—— 只要煮熟。 乍见南青青还要给萝蔔雕花,这种属于闺阁的闲情雅致,让他既好奇又喜欢。 切完了萝蔔花,南青青抬起眼看他,不免有些得意。 「把拿南瓜也给我。」 南瓜可就没有萝蔔那么好切了,她费的力气比方才大了许多,挽起的衣袖也不住地往下滑。 那一段纤细的皓腕时隐时现,让正切着五花肉的詹世城,遐想连篇。 南青青时不时用另一只手臂,将袖子再蹭上去,坚持不了一会儿又掉下来了。 她有些气恼地嘟起嘴来,面上薄红。 忽地,一双略显粗黑的手伸来,将她滑下的衣袖,细细地捲起。 这样的动作间,他的手难免碰到她肌肤。 一黑一白,一粗一细。 肌肤相接时,彼此心中擦起火花。 等菜都做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两人在房中相对而坐。 一把白瓷酒壶,散发着清冽的酒香。 她亲手执壶,在两个小杯中各倒了八分满。 「大人连日辛苦,为青青在外奔波。青青感激不尽,聊以一杯水酒,报大人恩情。」 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回再听她说报恩,詹世城没有再提以身相许的话。 她才经歷过那么不堪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开玩笑的时候。 他同样执杯满饮。 「你我之间,就别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了。」 他为她,甘之如饴。 一杯酒下肚,南青青面上现出薄红,似乎不胜酒力。 詹世城少在官场应酬,多喝了两杯,眼神也开始飘忽了。 他想劝南青青少喝两杯,偏偏南青青还不断地给他劝酒。 「你尝尝,我做的这个醋熘鱼块,下酒是最好的。」 她朝詹世城碗中夹了一块,等他尝过之后,又劝他喝一杯酒试试。 「怎么样,是不是味道很好?」 詹世城面上通红,醉眼乜嘢,只笑着道:「好……很好。」 两人一面吃菜一面喝酒聊天,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他的酒杯满了一轮又一轮,而她的杯中,迟迟未满上第二轮。 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凑到唇边,忽然问他。 「你说想娶我,是真的吗?」 詹世城醉得厉害,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对,我要娶你,我要娶青青!」 他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喊道:「我詹世城此生,非南青青不娶!」 这一声高喊,她眼眶含泪,站起来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他。 「我听见了,你慢些。」 眼看他醉得不轻,她用肩膀撑着他半边身体,将他扶到了里间的床上。 「你慢些,这边——」 她忽然轻唿一声。 詹世城醉卧在床上,一个不小心,将她也带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倒在床上,彼此的脸贴近,四目相接。 在最近的距离,看到最真实的心意。 而后,不知道是谁先靠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近到彼此的唿吸,在对方面上喷薄。 詹世城忽然愣了愣,看清眼前南青青的容貌之后,便急着后退。 真是酒能乱性,他怎么能做这样轻薄的事? 想着便直起了身子,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身后一只縴手一勾,他好不容易直起的身子,再度被拉回了床上。 南青青的声音,细弱而坚定。 「这是我想要的。」 詹世城一愣,酒气上涌,脑中一片混沌。 紧接着,他看到南青青将手伸到了胸前,轻轻解下了裙带。 紧紧束在胸前的襦裙,缓缓地脱落,露出一片雪白…… 她伸出手来,合上了床帐。 朦胧的素色床帐中,男子身影僵硬,一动不动。 女子衣衫半褪,朝他伸出手去,慢慢解着他的腰带。 良久。 男子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与女子的娇小,重合为一体。 帐中身影起伏,低喘微微。 烛火摇曳中,男子探出头来,吹灭了灯。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多时,幽静的内室,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 这一夜犹如梦境,在酒香的发酵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她投怀送抱,她身躯娇软。 在他身下承欢之时,也有些许痛楚,更多的却是甜蜜。 这于她而言,虽不是初夜,却是初尝男欢女爱的美妙滋味。 他不算太清醒,只是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求欢,他怎么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那个时候有些许察觉,为什么她今夜拼命给自己灌酒。 只是不想去揭穿她的任何小心思。 就算她要自己的命,又如何? 给她便是。 这一夜,无尽旖旎。 以至于詹世城第二日醒来,看见床边空空荡荡,几乎怀疑是自己的梦境。 只有被衾上留下的她的淡淡体香,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梦。 他急忙起身,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又坐回了床边。 僕人端着盖碗走进来,见状忙上前搀扶。 「大人慢些,您昨夜喝多了,快喝盏醒酒茶吧!」 詹世城被他扶着走到桌边,将那一盏醒酒茶喝尽,随后开口。 「昨日那个姑娘呢?」 僕人面上,现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大人,那个姑娘天色未明就走了。走的时候叮嘱奴才们,给大人熬一碗醒酒汤。」 天色未明就走了? 詹世城眉头一皱,「她一个姑娘家,你们就这样让她走了?若是她走到外头去,碰见坏人怎么好?」 那僕人连忙解释。 「回大人,姑娘不是一个人走的。有一辆马车来接她,还是很好的马车呢,不像是寻常官宦人家的。若是带个明黄徽记,只怕奴才要以为是哪个王府的呢!」 詹世城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 这样的马车,想必是沈风斓派来的。 她定是要把南青青接回大理寺监牢,把南子衿换出来。 只是此事天衣无缝,何必急在这一时换人呢? 他又是急躁,又是愧疚。 昨夜他们才有过肌肤之亲,就这么让南青青离开,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禁一拍桌子。 不行,他得再去一趟大理寺监牢,不论如何都要见到南青青。 哪怕是花银子贿赂,他也非进去不可! 他说罢急忙起身,大步就朝外走去。 只有那个伺候的下人跟在后头,朝他大唿—— 「大人这是上哪儿去啊!您还没洗脸呢!」 ------题外话------ 昨天就提了一下,小可爱们月底可以砸票票了,没想到今天一看,好几十张票票哎~ 好开心呀哈哈!今天还会有吗? 再宣传一下群号,方便交流(互相勾搭),哈哈~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腾讯和潇湘读者都可以进,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你来看看本王的背 詹世城赶到大理寺监牢的时候,鸡已经鸣过了四遍。 当值的官员还没来,只有狱卒打着呵欠开了门,满脸没睡醒的困意。 见在外叫门的,是个衣着朴素的高大汉子,头髮还有些许蓬乱,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大早的,叫什么叫?来探监的等余大人来了再说。」 狱卒一面说着,打着呵欠的口中发出臭气。 大理寺监牢可不是一般的监牢,没有上头大人们发话,谁敢随便放人进去? 詹世城闻着那隔夜的口臭,不禁拧了眉头。 忽然想到,他自己好像也没刷牙…… 再想着无论如何要见南青青一面,又忍耐下来。 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块京兆尹府的腰牌来。 「本官是京兆尹詹世城,劳烦差役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访一个故人。」 那狱卒仔细盯着腰牌看了一眼,目光狐疑地转向詹世城,一时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若说他是骗子吧,仔细看他的确生得仪表堂堂,高大英武。 若说他没有骗人…… 哪有穿着打扮这么朴素的三品官? 狱卒想了想,还是放缓了语气,朝他拱手行礼。 「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大理寺监牢不同寻常地方。即便您真是京兆尹大人,恕小的不敢放您进去。」 詹世城想到上次进来时,首肯的那人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便道:「你们余大人呢?」 狱卒一听这话有门,姿态越发恭敬了起来。 「余大人一向不这么早来,这会子,他只怕才到官衙。」 在官衙喝喝茶,处置处置公文,再到监牢来只怕还有好一会儿工夫。 詹世城自己坐了这许多年的官,对这种官僚习气最是清楚不过,便也不为难那个狱卒。 「既如此,本官亲自到大理寺官衙去见!」 他袍角一拂,抬脚便朝外走去。 身后的狱卒手搭凉棚,挡住清晨略嫌灼热的阳光,又打了个呵欠。 詹世城到大理寺官衙,总算找到了余杰,他正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茶。 一见着詹世城,他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哟,詹大人,您又来了啊!」 余杰也不起身,只是抬手一指旁边,「您请坐。」 詹世城道:「我不坐了,我就想进监牢探望南小姐,劳烦余大人给行个方便吧!」 两人是平级的官员,大理寺隶属中央,故而余杰的位置算是比他稍高一些。 他眉头一皱,「哎呀,那可不成!詹大人前几日才来探望过,现在又来,这可不合规矩啊!」 詹世城知道此人油滑,不能视为寻常人对待。 他大剌剌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凑近了余杰,低声说了些什么。 余杰忽地眉飞色舞了起来。 很快,他又苦着脸道:「唉,这京中谁不知道你詹大人深得圣宠?我有心想巴结,也不能误了自己的本职不是?」 詹世城冷哼一声。 他都违心地承诺余杰,将来有机会一定在皇上面前举荐他了,没想到余杰还是不肯答应。 「你拦我是本职,那你怎么不拦沈侧妃?说到底你还不是巴结晋王殿下,欺负我这京兆尹的官小。真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 余杰被他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巴结晋王殿下不假,但是拦着詹世城,也绝非拜高踩低。 像他这样的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 余杰也不例外,可他首先要顾及的,是晋王府那边的意思。 今日凌晨天还未亮,晋王府便派人到了他府上,请他到大理寺监牢。 沈侧妃便带着一个黑纱遮面的少女,进了南青青的牢房。 昨日是才来过的,怎么今儿又着急来了? 过了一会儿沈风斓同那女子走了,余杰留了个心眼朝牢房中一看—— 南青青还在里头,穿着囚服安静地坐着。 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沈侧妃胆大包天,用个别的女子把南青青换走,那他可就遭殃了。 余杰当然不知道,进去前,那个黑纱遮面的女子就是南青青。 被带出来的却是南子衿。 他正要打个呵欠回去继续睡觉,南青青却叫住了他。 「沈姐姐说,小女在这牢中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找大人说,是吗?」 余杰呵呵一笑,「是是是,小姐有何吩咐?」 看沈风斓一次次派人来,自己也多次亲自前来探监,就知道她对南青青有多看重。 他自然不肯怠慢。 南青青幽幽地看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奇特的笑意。 「烦请大人,别再让詹大人来了。」 南青青特意交代,他若是把詹世城放进去,怎么跟在沈风斓面前说话? 故而,余杰打死不肯放詹世城进去。 「我说詹大人,你口口声声指责我巴结晋王,难道詹大人不是站在晋王这一边的吗?」 詹世城一愣。 他的确接了那份神秘人丢给他的帐册,也搜集了证据当朝弹劾太子…… 无形中,似乎就把自己陷入晋王一党了。 虽然他跟晋王私交颇好,虽然南青青的事沈风斓出手相助,让他对晋王府好感更加深了…… 他连忙摇头,「那怎么能一样?我是为了大周百姓着想,才弹劾太子和户部勾结侵吞国库银钱。」 余杰才不信他这套,只道:「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何必遮掩呢?我老实告诉你一句罢,是南小姐自己不愿意见你,并非我有意阻拦。」 詹世城瞪大了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胡说,她怎么可能不想见我?她……」 他忽然打住了话头,以免被余杰知道,南青青和南子衿互换的事。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南小姐自己的意思,我何必得罪大人呢?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詹世城半信半疑。 看余杰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可南青青为什么不想见自己? 明明昨夜,她主动投怀送抱,温柔多情…… 结果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趁着自己熟睡偷偷离开了。 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善变。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好道:「罢了,我去晋王府见沈侧妃,她必然知道。」 原以为到晋王府就能解惑的詹世城,又吃了一个闭门羹。 门房的下人看见他,都知道这是晋王殿下的朋友,笑脸相迎。 「詹大人今日来得真早,殿下怕是还没起,大人请到前厅稍等。」 待他一说是来找沈侧妃的,下人立刻变了脸色。 「詹大人,我们娘娘吩咐了,今儿谁也不见。」 「你去通传沈侧妃,就说我老詹是为了南小姐的事来的,她一定会见。」 下人面露难色。 「不瞒大人说,我们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见——尤其是詹大人。」 詹世城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彼时天斓居中,慢悠悠起身的沈风斓,一揭开帐帘,正好看到轩辕玦。 他睡在对面的榻上,正直起上身来揉了揉眼,白色的中衣领口敞了一大半。 「殿下早。」 沈风斓打了个招唿,看起来很有精神。 晋王殿下却打了个呵欠。 「本王最近是不是睡榻睡多了,背都睡直了,你来看看。」 沈风斓正自顾自起身,听得他这一说,下意识目光投向他。 只见轩辕玦背对着她,衣裳褪下去一大半。 他嵴背笔直,沟壑分明,背上的肌肤紧实而细滑。 中间是一道凹下的线条,一路延伸,一直往下…… 沈风斓道:「殿下不必脱衣裳,我也看得出来。」 哪里是睡直的,他的嵴背本来就很直。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不就是想勾引她嘛? 沈风斓极有定力地别开眼,假装不解其意。 待要叫浣纱和浣葛进来,又犹豫了一下。 「殿下快把衣裳穿好罢,我要叫人了。」 「叫吧。」 他一脸淡定,一点也没有要主动穿好衣裳的意思。 沈风斓恨得牙痒,「殿下就没有一点做美人的觉悟吗?我可不希望我这屋子里,再出一个玉凤之流。」 玉凤被撵出晋王府后怀恨在心,去告诉卫玉陵沈风斓的行踪,这才导致了京郊那一场险状环生的刺杀。 事后长公主府的人将她保护了起来,沈风斓也懒得再去追究。 她只是好奇,长公主知不知道这件事。 轩辕玦挑眉一笑,「你这话说的,就像本王除了美色,一无是处似的。」 丫鬟觊觎他,怪他咯? 他不仅这副皮囊好,出身地位,学识才能,哪一点不好? 偏沈风斓都看不见似的。 嘴上这样说,到底还是乖乖地把衣裳穿上。 隔间的浣纱和浣葛等人,这才进来伺候梳洗。 浣纱一面给她梳头,一面禀道:「娘娘,方才詹大人果然来了。」 沈风斓眸子一暗,心中暗嘆了一口气。 「他来得可真早。」 与心爱之人一夜云雨,一早醒来却找不见人,换做谁都会着急忙慌。 何况是詹世城和南青青,这般处境。 她同情詹世城,又不得不尊重南青青的决定。 浣纱道:「门房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说是詹大人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 「他是娶过一个妻子,但对青青,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娶妻是娶妻,爱一个人是爱一个人,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 沈风斓这样说着,没有注意到轩辕玦正在更衣,听了她这话目光一闪。 若换做是从前,他一定会批驳沈风斓,说的什么歪理。 但是现在…… 他觉得沈风斓的歪理,其实很有道理。 如果他这一生,就是娶个寻常的高门贵女,生儿育女。 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又如何? 终究无趣。 只有沈风斓能给他有趣的感觉,让他欢喜让他吃醋,让他强烈地想对她好。 这就是,爱一个人吧? 他盯着沈风斓垂着一头墨发的背影,三千青丝,如流泉倾泻。 若是一把握在手心,想来会很柔软。 他不禁一笑。 沈风斓从铜镜之中,隐约看到他的神情。 从晋王殿下面上看到这种痴汉笑,委实不容易。 她忽生玩心,朝铜镜中深深看了一眼。 那一眼多情妩媚,媚而不淫,妖而不艷。 眼角轻轻一挑,仿佛就挑起了他的心。 直到听见细细的吃笑声,他才反应过来,面色薄红。 沈风斓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下好了,不仅浣纱浣葛她们在笑,连玉丹她们都忍俊不禁翘了嘴角…… 沈风斓连忙岔开了话题。 晋王殿下不禁逗,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会恼羞成怒。 她早就摸透其中的规律了。 「不知大理寺可把太子一案的结果上报了?都这么些天了,也该出来了。」 轩辕玦点头道:「那些东西,本王和老詹他们一查再查,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此事要想结案很容易,只是有人在压着罢了。」 沈风斓立刻道:「是卫皇后他们?」 卫皇后是太子的生母,眼看着太子这回是难逃一劫,她总要垂死挣扎做些什么。 总不能就看着太子这样一败涂地。 这回,他却没有点头。 「卫皇后?卫家在朝中已经无人了,若不是长公主,只怕连记得的人都没有了。我所担心的,是父皇。」 以卫皇后的势力,太子一进监牢,底下的人也就差不多树倒猢狲散了。 眼看太子罪证确凿,这个时候谁还敢替他们卖命? 躲都来不及。 真正能在此事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圣上。 轩辕玦沉声道:「本王原是想进宫劝说父皇的,母妃却觉得不妥,把我拦住了。她说不仅是我,她也不会在父皇面前说起此事。」 沈风斓轻轻一嘆,「贵妃娘娘这是怕,圣上会疑心于你。」 萧贵妃的想法没有错,晋王殿下的做法,其实也没有错。 他在圣上面前承宠多年,在这种时候,总是能说得上话的。 萧贵妃为他考虑,宁可事情不成,也不想他再度被圣上疑心,这也没有错。 她嘆息的是,萧贵妃盛宠多年,在圣上面前,依然如此小心翼翼。 在寿宴之上,他们三人,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 皇上似乎只把萧贵妃视为爱妻,只把晋王殿下视为爱子那般,惹人羡慕。 谁会知道,那份令人羡慕的美好底下,有多少曲折。 「父皇这些年来,越老迈,脾气就越发古怪。他好像不再信任任何人了,总觉得旁人都是别有用心,在谋夺皇位似的。」 待他算是还好,待旁人就更加严苛了。 要是他这个时候进宫去劝说,让圣上对太子重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沈风斓一笑。 「殿下说的旁人,是不是也包括,恆王殿下?」 恆王是不受宠的皇子,偏偏他序齿大,仅次于太子。 他有野心,也有经营,正因为如此,越发让圣上忌惮。 轩辕玦也笑道:「是啊。本王不能进宫去劝父皇,但是恆王兄……」 「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整垮太子的好机会。」 —— 如晋王殿下所料,恆王的确进宫去找圣上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在诸位皇子之中,既平庸又不得圣上宠爱,故而是有备而去。 御书房中,圣上盯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你有何事要奏?」 恆王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听圣上一问,便是滔滔不绝。 「启禀父皇,关于太子勾结户部贪污国库银子的事,儿臣深感痛心。儿臣思来想去,有一件事若不报给父皇知道,儿臣于心难安啊!」 说着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道摺子。 「儿臣要弹劾太子,于去岁年初,杖责东宫一个小太监致死。事情的原委都写在折中,还请父皇明鑑!」 圣上的缓缓地开口,声音略显老态。 「你拿过来朕看。」 恆王心中一喜。 圣上不让李照人来拿,反要他亲自送上前去。 这显然是信任他、亲近他的意思啊!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圣上的御案旁,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出摺子。 圣上亲手接过那摺子,而后—— 他用力地在恆王脑袋上打了几下! 「混帐东西!去年的事情,你去年怎么不说?眼看太子失势了,你恨不得再来踩他一脚,所以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是不是?!」 恆王被打得抱头鼠窜,连忙跪在地上。 「儿臣并非有意要踩太子,实在是儿臣从前慑于太子的威权,不敢说啊!儿臣那日在大殿之上看到詹大人的风采,这才鼓起勇气效仿他……」 话音未落,又遭圣上一顿打。 那封摺子都被打得变了形,圣上似乎才稍稍解气。 「你拿什么脸来比詹世城?那是个愣头青,见着不公之事,义无反顾就要告,从来不管对方是有权还是没权。」 「你呢?你也就只会拜高踩低,见朕要收拾太子,这才敢冒头,哼!」 圣上说着,伸手朝案上一指。 「你瞧瞧,这些人都跟你一样!见着太子落魄了,什么成年往事都拿出来说。一个个自诩为詹世城那样的忠正之士,以为朕老煳涂了?」 「一群小人!」 圣上衣袖一拂,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摺应声而倒,掉了满地。 太子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不说这些后来添上的,只一条贪污国库银两达三十万,就够吃一条大罪了。 再加上在圣寿之日,公然酒醉淫辱良家女子…… 圣上眉头一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恆王吓得跪在地上满地爬,将那些奏摺捡起来抱在怀中。 圣上越发看他不舒服。 「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被这一喝,他怀里的奏摺又掉回了地上,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起来高大健壮的一个男子,在圣上面前就像只老鼠一样,没有半点脾性。 直到他走出了御书房,面上才好看了些。 他是来煽风点火,想让圣上从重惩罚太子的。 没想到煽风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火。 只怕圣上看到那些关于太子的奏摺,早就气得半死,正好他撞进来当了出气筒。 他可真是倒霉啊! 恆王越想越气,便顺着迴廊往后宫去,找自己的母妃说说此事。 冷不防见前头仪仗煊赫,他忙侧身到一旁避让。 伴随这副华丽仪仗而来的,正是卫皇后。 她一眼看见恆王侧身立于一旁,再看他走来的方向,便知是刚从御书房回来的。 正要走过他身旁,忽然停了下来。 「恆王?」 恆王见她停下同自己说话,便强笑着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除了卫皇后亲生的太子以外,这些都没有将她视为嫡母那般,乖乖称一句母后。 这一点,也是圣上默许的。 她也不气恼,只是做出笑容道:「免礼。你这是才从御书房回来吧?」 想到方才在御书房的事,恆王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他脸色难看道:「是,是啊。」 「圣上此刻在做什么呢?」 卫皇后状似漫不经心地一问,恆王却听出了门道。 看她朝这个方向走来,想来也是要去御书房见圣上的,是想先朝自己打听打听罢? 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父皇的案头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摺子,全是弹劾太子的。父皇越看越生气,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要治太子的罪呢!」 恆王故意苦着脸,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卫皇后果然脸色变了一变。 见她思忖不语,恆王心中得意,便拱手告辞。 看着恆王离开的背影,那副大摇大摆的模样,宫女霜冷无声地呸了一口。 恆王嫉妒太子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这回太子被关进大理寺监牢,自然是恆王最为高兴。 她便悄声对卫皇后道:「娘娘,既然圣上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罢?」 赶着圣上的气头过去,不过劝了没用,反而要挨一顿骂。 这过去一二年里,圣上对卫皇后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了,动辄就破口大骂。 卫皇后忽然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来,冷声道:「不,就去御书房。」 「恆王嫉恨太子,怎么会那么好心,让本宫知道圣上在气头上?他假装说圣上心情好,让本宫去触霉头,岂不让他快意?」 霜冷一愣,觉得卫皇后说得甚是有理。 卫皇后又接着道:「圣上现在一定对太子有心软的意思,所以恆王怕本宫在这时劝说圣上,起了作用。走,我们马上去御书房!」 她忽然来了精神,当下快步往前赶。 霜冷连忙跟上,后头的仪仗都凌乱了些许…… 果然,卫皇后赶到御书房之时,圣上见了她并无多少不豫的神色。 反而是有些无奈,有些为难。 她跟圣上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一个眼神便看出了,她的判断是对的。 如果他真的在气头上,看到她这个太子的生母,一定是满眼怒火。 卫皇后心中有了主意。 她当即跪下,朝上首行了一个大礼,一个头磕在地上。 那副模样又庄重,又虔诚。 圣上果然有些不忍,「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 卫皇后抬起头来,悽惶一笑。 「圣上这句好端端的,臣妾不敢当。臣妾没有教好太子,让他贪利误国,是臣妾失职。」 圣上不禁嘆了一口气。 太子的确是愚蠢又贪利,好色又不知进取。 他有太多太多的毛病,每一条要深究下去,都配不上做一个太子。 尤其是,配不上他那些样样都比他出众的兄弟。 可唯有一点—— 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 是中宫皇后所出,也是他的长子。 由他来坐这个太子之位,在理法之上,是最说得通的。 轩辕城这样的身份坐太子的位置,照样惹来众人的不服。 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只会让皇室兄弟之间的手足相残,愈演愈烈…… 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了想,圣上道:「你起来吧。城儿如今这个样子,朕也有责任。」 从前卫大将军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太子,是无人敢有异议的太子。 因为卫大将军的功勋,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匡扶江山,也可以威胁圣上的江山。 所以卫皇后的嫡子坐太子之位,无人敢置喙。 太子顺顺噹噹坐在那个位置太久,一直到卫大将军战死,他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还有多少皇子在虎视眈眈储君之位。 尤其是,他的弟弟们年岁渐长,越来越强大。 ------题外话------ 嗷呜,今天更新得有点迟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圣上颇有些自责,卫皇后趁势说上些劝慰之语。 「圣上是四海的圣上,是万民之父。心力都放在朝政之上,太子不学好怎么能怪您呢?」 她把话放软了说,圣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他挥了挥手,示意卫皇后坐下说话。 李照人亲自端上热茶来,让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趁热打铁,「只是……太子他身居那个位置,也是不容易。众大臣们难免奉承他,巴结他,臣妾想把他往好处带,也防不住小人引诱他啊!」 她的这番说辞,几乎是每个父母都有的想法。 自家的孩子最好,如果不好,那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圣上作为太子的父亲,自然也不想承认,太子就是一个草包混蛋。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东宫的那起子人,也是时候该肃清一回。还有朝中那些巴结奉承太子的小人,朕也绝不会放过!」 卫皇后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畅快。 心疼太子的羽翼将被剪除大半,畅快的是,圣上的话音似乎并不打算废了他太子之位。 只要储君的位置还在,那些羽翼少了就少了,总会再长出来的。 她忍痛道:「头一个就是那个户部尚书朴珍前,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母家之人,就傍上了太子。」 圣上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皇后近来,觉悟倒是高了许多。」 卫皇后谦卑地笑了笑。 「臣妾是太子的母后,从前太过愚钝惹圣上厌烦。如今也学着看些圣人的道理,自己进益了才好教导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妃的母族,她自然没有多少怜惜之意。 就算太子妃母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再换一个人做太子妃便是。 只要太子的储君之位还在,还愁没有人愿意做太子妃吗? 只要不动到卫家头上,她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深感欣慰。」 卫皇后的目光,不经意朝着御案上头,那一摞奏摺看去。 那些奏摺里,怕是大半都和太子的事有关吧? 她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圣上却忽然开了口。 「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竟是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卫皇后细想了想方才的对话,自以为天衣无缝,圣上必定会心软。 她只能乖乖顺从道:「是,臣妾告退。」 圣上直到她转身,这才抬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太子陷入如今的局面,就连卫皇后都学会了,以退为进。 真是逆境让人成长啊…… 他不禁想到了晋王。 这个孩子,若不是经过沈风斓那桩事,只怕现在也还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忽然就翘了嘴角。 李照人一见,不禁笑道:「圣上这几日难得笑笑,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多嘴!」 圣上嗔怪了一句,李照人嘿嘿地笑起来。 过来一会儿,圣上又开了口。 「去,传晋王进宫。」 李照人似乎早有准备,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是,奴才这就去。」 旨意传到晋王府时,轩辕玦与沈风斓同在天斓居中,正品茶说话。 下人领着那个小太监进来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给晋王殿下,侧妃娘娘请安。」 「免礼。」 轩辕玦道:「父皇此时请本王进宫,可有什么说头吗?」 那小太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公公说,圣上才见过了恆王殿下,发了大怒。又见了皇后娘娘,似乎心情颇佳。」 李照人这是在卖晋王的面子,把圣上先前见了谁都说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轩辕玦和沈风斓却都听懂了。 看来圣上这回,并不打算从重处置太子。 沈风斓亲自起身,替他把头上月白色的髮带解下,又重新梳理了头髮。 浣纱将一方金冠捧来,沈风斓亲自替他戴上。 「殿下要进宫面圣,打扮得太简素也不好。」 一个手下精细万分,一个抬眸含情脉脉。 真叫人好生羡慕,这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所谓含情脉脉的眼神一来一回,彼此已经懂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达成的共识是,绝不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也绝不请求圣上从重处置太子。 以不变,应万变。 轩辕玦戴好了金冠,又起身整了整衣领。 「晚膳等本王回来再吃,若是回来得晚了,你就先吃一些,可不许吃多了。」 当着外人的面,听他这样说,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嗔怪道:「还不快去?让圣上等着你不成。」 见她微微羞臊的模样,甚是可爱,晋王殿下朗声大笑。 随后他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轩辕玦到了宫中,小太监并没有将他往御书房引,反而是朝长生殿引去。 圣上在寝宫中自在了许多,只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盘腿坐在明窗底下的坐榻上。 他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黑子与白子皆铺得满当。 圣上捏着一只白子,正凝神思索。 李照人道:「圣上,晋王殿下来了。」 他转过头来一看,晋王正要行礼,被他阻住了。 「不必多礼了,来,快过来!」 圣上连忙让晋王上榻,「你瞧瞧这棋局,朕看了大半日,可真是有意思。」 晋王顺从地上了榻,盘起腿来坐在圣上对面,父子两盯着一盘棋。 李照人在旁看着,越发觉得他们父子姿态十分相像。 这是一盘珍珑棋局,原本就是因为难以破解而出了名的。 太子的事尚未有决论,圣上怎么会有心思,破起棋局来了呢? 轩辕玦不解其意,只是笑道:「父皇,儿臣的棋艺比您差多了,您都看不出来,叫儿臣来有什么用?」 圣上白他一眼。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娶了沈风斓一年多了,棋艺就没精进些?」 晋王一愣。 原来他也知道,沈风斓棋艺高超,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的事情么? 听这口气,倒不像对沈风斓有多厌恶。 他老实道:「是曾听闻,沈侧妃在闺中时棋艺十分精湛。不过在王府中,鲜少见到她下棋。」 她平日最喜欢的消遣,是看书。 并且一目十行,有时候一本不厚的书,她一天之内就能读完。 轩辕玦还嘲笑过她,读书不求甚解,能读进什么东西去? 沈风斓不服气让他提问,一问才发觉,她的确把书的精髓都看进去了。 还常常有与人不同的见解。 余下的,除了偶尔弹琴之外,就连女红都没见她做过。 下棋这事不仅是鲜少见,而是一次都没见过。 圣上不置可否,只轻哼一声道:「那个廖亭翁,从前在朝中好好的,就是被这个沈风斓气得,找了个深山老林子躲起来了。」 「下回也让她同朕下下棋,朕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是。」 轩辕玦心中微喜,圣上能让沈风斓同他下棋,那是在抬举她。 看来为她请封正妃之事,还是有可图的。 父子两说了几句闲话,又绕回了那珍珑棋局上。 「你瞧瞧,这边,白棋得压住,不然黑棋就要成龙了。」 「这一角也很危急,此处不跟上,就要被黑棋一次性吃掉两个子。」 圣上一面说一面指,面露犹豫之色。 「你说说,要是你,你会下在哪一边?」 轩辕玦于棋艺上不算精通,他看了看圣上所指的两边,最后伸手在棋盘上一点。 「自然该下在此处。」 「哦?何以见得啊?」 轩辕玦道:「这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会引起对方更多的注意。白子只能捨弃这个位置,去保全真正的命脉所在。」 圣上听过他的分析,不禁玩味一笑。 「玦儿比起从前,真的变了许多。」 从前的他,不顾大局,只顾自己恣意妄为。 现在多了一些大局观,又少了一分张扬。 长此以往下去,棋艺必定能够精进。 因为棋艺高超与否,本来就在与人的眼界。 轻视一子半子的胜负,重视全局的统筹,这才是棋局。 轩辕玦笑道:「父皇这话已经夸过儿臣许多次了,儿臣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父皇就不能换一句吗?」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身上佯装嗔怪,父子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圣上忽然道:「此番太子之事,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从棋局一下子说到了太子之事,圣上这是在告诉他,此番放过太子一马来统筹全局吗? 这倒奇了,圣上要如何处置太子,何必徵求他的意见呢? 看到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圣上固执地问道:「如果你是朕,对于太子这件事,你会如何处理?」 轩辕玦略一思索。 「父皇若是对太子心怀怜惜,便放他一马。若是对他失望至极,便从重处置。儿臣不是父皇,又怎知父皇如何想法?」 「那你是如何想法?希望太子倒台吗?」 圣上一语惊人,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希望太子倒台吗? 他当然希望,沈风斓也是同样如此希望。 一旦太子倒台,便是大仇得报。 但是真正受益最大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是宁王。 宁王一向依附于太子手下,他和太子的党羽都有深交,关系紧密。 一旦太子倒了,这些人便会选择依附宁王。 他不禁陷入沉思。 以宁王的心计,贤妃的狠毒,平西侯府的深谋远虑…… 到了那时,或许会是一个,比太子更加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似乎忽然领会到了,圣上的深意。 难道圣上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把太子放在那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上吗? 他去细看圣上的目光,却发现老人略显浑浊的眸中,目光深沉。 叫他一下子难以看清。 「不。至少,暂时不。」 他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 圣上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没有看错你!」 他紧接着道:「既然你也是这样的想法,朕这一回,不会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他的众多羽翼,朕不能放过。」 一只失去了羽翼的勐禽,再勇勐,也飞不上天际。 这样的太子,就失去了足够的威慑力。 日后再想抓住他的把柄来对付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于这个结果,轩辕玦已经足够满意了。 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可从来没寄希望于,一次就能让圣上废了他。 「父皇,太子的一干党羽之中,除了户部尚书朴珍前以外,还有不少品级高于大理寺卿的官员。此事交给大理寺全权办理,难免有些不妥。」 听他这一说,圣上点了点头。 「此案非同小可,朕也怕大理寺怕得罪人,不能尽心。这样吧,朕就派你监管大理寺,作为本案的主理。」 以亲王的身份主理此案,便是一品大员,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审查。 这下卫皇后一干人,再别想从中作梗了。 他微微一笑,「儿臣遵旨。」 有这一道旨意在手,他终于可以,大展手脚。 —— 得知晋王主理太子一案后,大理寺监牢之中,一片沸腾。 看来圣上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太子活路了啊! 派个谁来主理不好,偏是晋王? 太子和晋王两个仇深似海,这是朝堂皆知的事情啊! 监牢中哀嚎一片。 太子正在牢房中睡懒觉,牢中成日无事,没有歌舞也没有嫔妃,他就只能睡觉消遣。 好在天字牢房中,这床榻还算松软,被衾还算细滑。 他睡了几日之后便习惯了,每日都要睡到日晒三竿,再叫水洗漱。 狱卒们都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从来不敢在他起身之前,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好歹是太子爷啊! 只要圣上一日不废他的位置,他就是储君,就是未来的圣上…… 而今日,太子被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 他一把掀开锦被,白胖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态。 再透过天窗朝外看——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哪来的这些动静? 「吵吵什么呢啊?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他粗着嗓音朝外头骂了一句,狱卒连忙赶上来,透过牢门上的小窗赔笑。 「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今日那些犯官都疯魔了,一个个鬼哭狼嚎的,我们正训着呢!」 说话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外头狱卒的怒喝之声。 「别吵吵了听见没有,再吵就拉出来打一顿,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力气!」 伴随那厉声落下的,还有杀威棒重重敲打在牢门上的声音。 太子被那声音吓得一惊,忽又想起,那些犯官可不就是自己的党羽吗? 便朝那狱卒打听道:「他们都嚎什么呢,你知道不知道?」 狱卒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他要是实话实说了,一会子太子也嚎起来了,他可不敢拿杀威棒吓唬。 便吞吞吐吐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 太子知道他没说实话,自揭开了锦被,凑到牢房门上朝外听。 一阵喧譁之声透过铁皮的牢门传进来,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圣上这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啊,圣上,您不能这样啊!」 「半辈子辛苦经营,原以为能有个从龙之功荫及后代,现在这不是要命吗?」 「晋王殿下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我不如在这牢里吊死算了!」 …… 各大臣们熟悉的声音,在说着太子不懂的话。 他不明白,都被关进来十来天了,怎么这些人一下就炸开了呢? 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又跟晋王扯上关系了? 太子一脸懵懂,待要再钻回被窝去睡个回笼觉,又被这些人吵得睡不着。 他索性朝门外喊道:「来人吶,本宫要洗漱了,快送水进来!」 没人应答他。 他以为是外头太过嘈杂了,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答他。 太子恼怒地凑到门边,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子朝外看,一个狱卒都不在。 「混帐东西,都跑哪里去了!」 大理寺监牢外,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男子,长身玉立。 他面容俊美不似凡尘,更兼一身天家贵气,与这阴暗的监牢十分不衬。 底下自大理寺卿江淹、大理寺少卿余杰,并一众典狱与狱卒等人,恭请地列队在门外迎候。 「恭迎晋王殿下。」 从他们低垂的目光直直看去,只能看见他月白色的靴底,纤尘不染。 他声音清冷,「免礼。带本王进去看看罢。」 众人躬身朝两侧退避,只有大理寺卿江淹和余杰,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 「殿下,里面请。」 隔着晋王,两人对视一眼,笑意不达眼底。 在江淹看来,他才是大理寺的主官,晋王到大理寺来理应他来接待。 偏偏这个余杰跟晋王有旧,他也要巴上来,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当着面他还是笑嘻嘻的,心中却在腹诽余杰。 呸,马屁精! 阴暗的牢房中,长长的通道里,晋王殿下缓步走来。 他一身风华,俊秀出尘,叫人见了心惊。 从前不在这狱中,怎么没看出来,晋王殿下如此风姿? 那些犯官反而不哭号了,一个个贴在牢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从远处走来。 太子也贴在牢门边上,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是晋王要来审理此案,怪不得大臣们都着急了,狱卒们也不理会他了。 难道圣上真的要废了他,所以不管不顾,派了个仇人来治他? 太子欲哭无泪。 良久,他低下了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这些日子在牢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他好像又发福了些。 脸上一圈的鬍子也懒得刮,左右在这监牢里也没人看,他这些想着。 现在一看到晋王一身华贵地走来,他有些自惭形秽,恨不能躲开。 这些弟弟里头,他最讨厌的,就是跟晋王站在一处。 同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他心中不禁气恼,卫皇后出声煊煊赫赫的军伍大家,家世倒是好,就是可惜姿容实在一般…… 要是她能有萧贵妃那个脸蛋和身段,自己现在站在晋王面前,也不会显得如此猥琐。 晋王朝着通道两边的牢房扫了一眼,只见一众犯官面容还算干净整洁。 就是个个见到他,神情十分萎靡。 余杰忙迎上前,指着天字牢房那一头道:「殿下,太子殿下在那边,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晋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道铁皮牢门关得严实,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不必了,太子的罪自有圣上定论。本王是来处置这些,品级过高的犯官。」 大理寺卿一听,连忙应和他的话。 「圣上英明,殿下体恤。这些犯官比微臣的品级还高,微臣办起案子来,实在束手束脚。」 晋王殿下朝他点了点头,「按照次序,把人犯一一带进审讯室。」 说罢当先走开,余杰紧随其后。 江淹恭恭敬敬地应答,待晋王走后,他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按晋王殿下吩咐的办!」 头一个被押到审讯室的,就是户部尚书朴珍前。 朴珍前的罪证列在状子上,摊开来一共有四五尺长。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所谓的晋王主理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盖棺定论。 「朴珍前,本王亲自来了,你还不愿意画押吗?」 朴珍前自知无力回天,轻嘆了一口气。 从他在御前,被詹世城吓得连狡辩都不敢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圣上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和嫌恶。 他是太子的一把总钥匙,管着太子的钱袋子,这些年来太子的所有结党营私,都离不开他手里的帐。 谁都有可能逃过这一劫,只有他不可能。 他匍匐在地上,道:「微臣,不敢。」 目光却不自觉地,朝着太子的牢房飘去。 「微臣只想说,这份罪状远远没有写清所有的罪状。微臣最大的罪,是引诱太子接受贪银。」 晋王不禁冷笑一声。 「旁人都说,朴尚书老奸巨猾。本王今日一见,倒是个忠肝义胆的良臣啊。」 他话音中带着讽刺,朴珍前听得一清二楚,口风照旧不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是微臣因为太子妃的关系,想借太子的权力为自己敛财。若是殿下以为,微臣只是为了太子,那就错了。」 他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将太子侵吞国库银两的罪名减轻,揽到自己的身上。 只要太子有丝毫的翻身余地,日后必定会记住他朴家的好处。 反正他自己是死罪难逃,能为自己的后人多荫蔽一些,就算一些吧。 「其实朴尚书大可不必如此,圣上并没有重罚太子的意思,你也不必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晋王眉梢一挑,「还是说,你临死还想给太子卖个好,奢望他继位之后,能够为你翻案,为朴家加官进爵?」 朴珍前被说中心事,面色有些难堪。 他迳自将手摁进印泥之中,而后在那状子的尾部,按下了手印。 「臣已认罪,晋王殿下不必再费心思,让臣说出对太子不利的话了。」 晋王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狱卒上前来,把他带回了牢房。 接下来一个个押上的犯官,有的拒不认罪,嚷嚷着自己是清白的。 他直接让狱卒把证据呈上,将每一桩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哑口无言的犯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状子上落下血红的籤押。 也有的一见了前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索性放弃了抵抗,直接画押。 更有甚至,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想要保住晋王殿下的大腿来求情。 晋王眉头一皱,狱卒早就飞奔上去押住了犯官。 这一通审理下来,一份份画好本人籤押的状子就出来了。 江淹在旁看得欢喜,这桩麻烦事,总算要了结了。 他不禁朝晋王道:「殿下,这些犯官的罪证都籤押了,那太子他……」 这才是最大的烫手山芋,他恨不得赶紧送出去。 晋王殿下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件事本王做不得主,你这里好生看管着,大约过几日就会有御旨下来了。」 江淹几乎泪流满面。 被神仙似的晋王殿下拍了肩膀,还说了安慰他的话,他心中万分激动。 以至于晋王走后不久,他就凑到了余杰的跟前,商讨能不能让他把自己,引荐到晋王殿下跟前。 晋王将一众犯官的状子处理好了,看天色不早了,便决定先行回府。 忽然,一个狱卒快步赶来,对江淹小声禀报着什么。 江淹的面色一下犹豫了起来。 「什么事?」 晋王问他,他只能如实回道:「那个跟太子同一日被送进来的南小姐,说是身子不适。这位南小姐似乎和殿下的沈侧妃有旧,狱卒就请来了大夫给她诊脉,没想到……」 「这位南小姐,好像怀上了身孕。」 晋王眉头一皱,「你确定是怀上了身孕?」 江淹被这么一问,心中惶恐。 「狱卒请来的是惠生堂的大夫,这毕竟不是太医,到底诊得对不对也难说……」 「那就请太医来诊,难道你不知道,南小姐若是真的怀有身孕,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这件事他岂能不知? 太子在圣上的寿宴之上,于后殿借酒轻薄良家女子,并且做了不齿之事…… 这件事早就在京中传遍了。 南青青如果怀了身孕,那自然是太子的种。 他想到这里,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 惠生堂是京城中最大的医药堂,里头的大夫也都有些水准。 既然说了是把出喜脉,大概就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晋王面色一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若是真的查出喜脉,就报给圣上吧,本王先行回府了。」 「恭送殿下。」 众人在身后躬身行礼,目送他走出大理寺监牢。 监牢外,墙角有个高大的人影转来转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晋王一出去便看见了他。 那个人,正是詹世城。 「晋王殿下,殿下!」 詹世城见着他格外欢喜,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 「听闻圣上让殿下,来负责主理涉案官员。下官想着殿下今日必定要来此,特意在此等着。」 晋王眉结不展,只淡淡道:「老詹,本王今日审案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罢。」 詹世城连忙拦住了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耽误不了殿下的工夫。烦请殿下跟大理寺卿江淹说一声,让下官进去看南小姐一眼,只说两句话就好!」 他目光恳切,看得晋王有些不忍心。 这十来日,詹世城茶不思饭不想,几乎是日日跑来大理寺想见南青青。 负责主理监牢事务的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他坚决拍沈风斓的马屁,不肯让詹世城进去。 詹世城想见江淹,每每被余杰阻拦。 今日这个大好时机,恰巧晋王在这里。 让他和江淹说一句话,日后余杰铁定不敢再拦他! 詹世城打的好如意算盘,却忽略了一点—— 沈风斓和晋王是夫妻,都说夫妻同心,沈风斓要成全南青青,不让詹世城见她。 难道晋王会枉费她的一番苦心吗? 他自然不能。 只是看着老詹这副模样,实在让人动容。 换做从前的他或许狠狠心就离开了,而现在他却能体会老詹的心情。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的心情。 他轻嘆了一口气,「老詹,不是本王不让你见。是南青青,她自己不想见你,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日子以来,这句话詹世城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余杰在他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想劝他回去。 他越劝,詹世城越是不能死心。 他牢牢地盯住了晋王的眼,「殿下,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青青为什么不肯见我?沈侧妃也不肯见我,她一定知道!」 看晋王这番神情,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殿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詹。我做了五六年的鳏夫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一向铁骨铮铮的詹世城,说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样的话。 换做是谁,听了都不禁心酸。 就在此时,狱中一个小卒飞快地跑出来,见晋王还没走,脚步一滞。 他正要进宫去报信,见晋王在此,觉得应该把此事先禀告晋王。 他躬身报导:「回殿下,牢里有个犯官就是太医。他给南小姐诊了,也说是真的怀有身孕!」 晋王面色一变,再看向詹世城,只见他眉头紧蹙。 「你说什么?南小姐怀孕了?哪个南小姐?」 詹世城一把抓住那狱卒的衣领,狱卒吓得连忙道:「还能是哪个南小姐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南青青啊!」 —— 十日之后,震惊朝野的太子一案,总算有了结果。 主犯户部尚书朴珍前,被判斩刑,满门男丁流放,女眷没官。 余下等犯官按照权责划分,或是被判流放,或是被贬谪,亦或是被降了品级。 一共涉案的,足有二十多个京官,十来个地方官。 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品级太低的那些,还没有算进去。 东宫的一应属官也被圣上换的换、杀的杀,彻底大清洗了一通。 太子的储君之位算是保下来了,只是罚在东宫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出。 看来看去,太子这个主犯的惩罚,怎么都太轻了些。 圣上给的话是,太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眼人却都看出来了,太子的地位就算不废,从此以后在朝中也没有影响力了。 别说朝中,现在东宫那些新人,还能不能听太子的话,都两说。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还是南青青。 听闻南青青在大理寺监牢之中,查出了怀有身孕。 太子的子嗣不兴旺,只有一个太子妃嫡出的长子福昀,偏是个傻子。 都长到十二三岁了,见到圣上都不会叫人,更别谈旁人了。 所以圣上对南青青的身孕格外看重,破例将她赐给了太子,做一个正七品的昭训。 众人都说,南青青这是因祸得福。 她一个三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做妾室,不算辱没。 更何况腹中怀了骨肉,若是将来平安诞下男胎,那在东宫的地位就贵不可言了。 因为是圣上赐婚,南青青嫁入东宫那一日,南府还是颇为热闹的。 众官员、女眷都知道那桩丑事,默契地不提。 今日她南青青只是小小吏部侍郎之女,东宫正七品昭训,难保日后会不会母凭子贵。 只要这种可能存在,他们都犯不着得罪南府。 南奇赋也一改先前的态度,知道南青青怀有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 她那肚子里可不是一般的孩儿啊,那是太子的种! 将来若是太子登基,那就是皇子,更别提太子妃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 南奇赋想到这里,笑得满脸都是牙。 「多谢诸位亲朋好友,前来赴小女的婚宴。府中备了水酒和菜餚,请诸位尽情吃喝,本官就亲自送我的好女儿入宫!」 他笑得沾沾自喜的模样,叫人看着,不禁想到圣上寿宴那日。 那日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口都是南青青这个不孝女,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今日一口一个好女儿,改口可真快。 众人心中不齿于他的行径,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这种人尽皆知的丑事,也只有南奇赋这样趋炎附势之人,才能说得如此得意! 正说着,内堂之中,喜娘搀扶着一袭粉色嫁衣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太子的妻妾之中,除了太子妃以外,只有良娣可以着正红嫁衣。 再往下的良媛、昭训等,就只能着寻常妾室的粉色嫁衣。 这颜色与正红绸带布置的南府,十分地不相称,而南奇赋丝毫不觉。 他热情地迎了上去,「乖女儿,爹亲自送你进宫,你小心着点,啊。别把太子殿下的孩子摔着了!」 说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南奇赋加重了声音。 在座之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炫耀与太子的姻亲关系。 隔着那道粉色的盖头,南青青听见这四个字,却咬紧了唇瓣。 她一言不发,未曾理会自己父亲的话。 在她身处监牢之中的时候,她的父亲一心盼望着她去死。 甚至在詹世城上门请求的时候,他还说出让詹世城娶南子衿这样的荒唐话。 幸好她早就明白自己父亲的德性,为自己寻了一条抽身后退之路。 嫁给太子,唯有嫁给太子。 否则沈风斓费再多心思把她救出来,也不过是把她从监牢里,放到南家这个比监牢更可怕的地方。 「姐姐!」 南子衿从后头跑上来,一把扑进了南青青怀中。 南奇赋一看吓了一跳,生怕她太过用力,把南青青的肚子撞坏了。 南青青见着自己的双生妹妹在眼前,急得就要把盖头揭开,却被南奇赋一把压住。 「好女儿,千万别,宾客们都在吶!」 这盖头是要进了东宫,由太子殿下亲手揭的。 她怎么能自己揭下来? 只听见盖头里,南青青一贯娇柔的声音,带上了寒意。 「父亲,把手放开。」 那声音犹如冬日寒雪,让南奇赋浑身一颤。 ------题外话------ 南青青内心os:老混蛋,把你的爪子撒开! 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天呢,祝小可爱们七月平安~ 七月的第一个评论和第一个打赏,伊人都会给币币奖励哈,mua~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个位置,谁也不给 南奇赋一怔,想到日后南家的荣华富贵还要靠着这个女儿,只得乖乖把手放开。 南青青自揭了盖头,一张娇嫩的脸隐藏在厚厚的脂粉下,看不出原来的神色。 而牢牢抱住她不让走的南子衿,早就哭得双眼红肿,像个泪娃娃。 「子衿,这么多人都在呢,别哭了。」 她们姊妹俩是双胞,一头一尾地降生人世之后,就是最默契的姊妹。 性情却十分不同,一个温婉柔和,一个活泼娇俏。 南青青身为姐姐,一直以来为南子衿,遮挡了许多风雨。 每一回南子衿闯祸,南奇赋兇狠地要请家法,多半是南青青替她受罚的。 因为她是姐姐。 也因为她是姐姐,所以事后南子衿看着她身上的伤痕,急得大哭的时候,她还要虚弱地安慰南子衿。 「没关系,我不疼的,你别叫父亲听见了。」 要是让南奇赋听见,是南青青代她受罚的,准要把南子衿再拉去打一顿。 幸好,这个从小到大只会打人的父亲,连她们姊妹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姐姐,你不想嫁给太子的,我知道,你别嫁了好不好?」 南奇赋在旁听了心中一跳,恨不得把南子衿的嘴巴捂起来。 这个蠢丫头,嫁给太子这么好的事,她说的什么胡话? 果然女儿就是没用,可怜他南奇赋大好男子汉,就没能留下个儿子! 南青青伸手拭去她面上泪痕。 「傻丫头,姐姐怀了身孕了,不嫁给太子还能嫁给谁?」 「当然是……」 南子衿迅速地住了口。 如果南青青能嫁给詹世城,那该多好啊…… 「你在家好好的,千万别再闯祸了。再闯祸,可就没有姐姐救你了。」 南青青的话,只有她们姊妹俩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又朝着南奇赋深深看了一眼。 南奇赋被她一看,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还是自己养出来的丫头吗? 怎么现在对自己,丝毫对父亲的恭敬都没有了?! 南青青冷声道:「父亲,我不在,请你好好照顾子衿。我会常常让子衿进宫去陪我的,如果她身上有伤痕的话……」 话音未尽,南奇赋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 「哎呦,那都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了,谁家孩子小时候不挨打?现在别提这个了。」 「既然父亲这样说,那青青就放心了。」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盯着南奇赋的眼说话。 「嘿嘿,你放心,放心吧。」 南奇赋头一回对着自己的女儿赔笑脸。 南青青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是孕育着太子子嗣的,一个容器。 在南子衿依依不捨的目光中,她伸出手来,合上了盖头。 决绝而冷冽。 不像是出嫁,倒像是荆轲刺秦王。 她的图穷匕见,又是为谁? 花轿抬出南府,礼乐之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街道两边的看客,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窃私语。 南青青端正地坐在花轿里头,将那些声音都隔绝了开来。 待花轿抬出长街,远远的,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的中间。 所有人都自动避让到路的两侧,只有那道身影,纹丝不动。 像是一座高山,屹立不倒。 南奇赋远远地看不真切,待到花轿近了,才看清那人—— 那是詹世城。 他急忙勒住了马,待要叫人绕路进宫,已经来不及了。 花轿渐渐慢了下来,礼乐的声音也迟疑地小了许多。 旁人开始议论纷纷,这高大汉子为什么挡住了花轿去路? 南奇赋只得硬着头皮下了马,去面对那一尊杀神。 「哟,詹大人啊!今日本官送小女出嫁,你要贺喜就到府中用一杯水酒吧,本官现在可没工夫招待客人啊!」 詹世城面色铁青,目光只盯着那顶花轿。 那副鬼神莫近的模样,好似要把花轿盯出一个洞来。 南奇赋见他不搭理自己,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他凑近了詹世城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说詹大人,上回你到我府中把我打了一顿,这帐我还没跟你算。今日你还想来捣乱,那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詹世城阴沉沉地转过头,看着他冷笑了一笑。 「我看你,是还欠一顿打!」 「你!」 南奇赋被他气得语塞。 詹世城忽然开口,朗声道:「青青,你出来!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不肯跟我把话说清楚?」 如果她愿意嫁给太子,为什么要跟自己有那一夜? 太医说她怀有身孕,那个孩子到底是太子的,还是他的? 为什么南青青连面都不肯见,就选择就嫁给太子? 他不明白。 他有许多许多的不明白,就等着南青青亲自见他一面,好叫他死了也能瞑目。 「青青,我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詹世城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委实罕见。 南青青在花轿之中,慢慢地揭下盖头。 竟是一脸泪痕。 她听着詹世城的声音,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 可她不能见。 而詹世城这派作风,很快就让人想到了他是谁。 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不是京兆尹詹大人吗?我去衙门告过状,我认得他,是个好官!」 「都说这詹大人是个二愣子,原来真的是啊,哪有当街拦着别人小姐花轿的?」 「他就是詹大人啊?听说詹大人和南家小姐是两情相悦,可惜遇上太子那事……」 南奇赋听着议论不像话,面色越发难看。 南青青好不容易才能凭着子嗣嫁进东宫,要是被詹世城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当即大喝一声,「来人吶,快把他拦下!」 一群南府的护卫涌了上去。 上一回,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被詹世城痛打了一顿,还不能还手。 这一回有机会能动手,个个都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詹世城一脚飞踢出去,一个护卫惊唿着,摔到了一旁的摊子上。 那是一个卖西瓜的摊子,砰地一声被砸烂了,鲜红的果肉和汁水四溅。 护卫一声哀嚎,南青青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细听那哀嚎声,并不是詹世城的声音,才略放下了心。 另一个护卫从后头抱住了他的双臂,他一时未来得及挣脱,四五个护卫一起将他压倒在了地上。 「放开!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你们竟敢放肆!」 护卫们不由去看南奇赋,只见南奇赋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本官还是三品命官呢,他怎么就打了我一顿?压牢了,别松开!」 护卫一听这话就放心了,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有南奇赋的命令,这事就怪不到他们头上了。 花轿之中,忽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快走罢!」 詹世城听见南青青的声音,死命地挣扎护卫们的掣肘,一边大喊。 「青青!你别走,青青!」 南奇赋连忙大手一挥,招唿众人赶紧把花轿抬走。 礼乐又吹打了起来,花轿渐行渐远。 詹世城被按在路边,眼睁睁看着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 那些护卫这才撒了手,为首的赔笑道:「詹大人,得罪了。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命令,小的们也不得不从不是?」 说着把詹世城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詹世城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花轿消失的方向。 围观的人群都散了,那些护卫见状也回府了,只剩下詹世城一人。 没想到,南青青真的这样决绝。 决绝到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良久。 他慢腾腾地转过身去,面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路边凌乱的西瓜摊子,卖西瓜的老头,正在费劲地收拾着。 他一面捡起被砸烂的西瓜,一面唉声嘆气。 詹世城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了心绪。 「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了,我帮您收拾吧。」 那老头吃了一惊。 听方才那些人说,这是个大官,是什么京兆尹大人。 京城里的大官,对自己一个糟老头子,这么客气做什么? 詹世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这些银子,就当是赔您的西瓜钱了。」 那老头受宠若惊,忙忙推辞。 「要不了这么多,我小老儿一辈子,还没见过银子哩!」 西瓜不值钱,顶大的一颗,也就值十个铜板。 便是把他这一摊子都买下来,也要不了一块碎银子。 詹世城不容他推辞,嘆了一口气道:「拿着罢。」 说罢将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自顾自地走开了。 那老头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就像是田地里稻草扎的人,被风一吹,萧索凄清…… 花轿到玄武门的角门,一应仪杖、吹打的人,都留在了宫门之外。 那顶孤零零的小轿抬了进去,鲜红的颜色,与威严大气的宫城相比,有些许格格不入之感。 再格格不入,终究是入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道,花轿停在了东宫之外。 太监压下轿子,南青青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走了出来。 从盖头底下小小的一片视线,她看到东宫中寂静无声,半点办喜事的气氛都没有。 不但没有喜气,反而浸透着一股丧气。 一个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南昭训,您这边请。」 她顺从地跟着丫鬟搀扶的方向,一路朝着里头走去。 东宫的宫人都看着盖着粉色盖头的她,悄声地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南昭训啊?」 「是啊是啊,肚子里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呢!」 引路的太监大约有些品级,眼睛一扫过去,议论的声音就停了。 他知道南青青盖着盖头,想必也能听见那些声音,便出言宽慰。 「南昭训,您也知道咱们东宫如今的处境……太子殿下被圣上惩罚,这底下的宫人也都换了。」 所以那些嘴巴不干净的宫人,可不是东宫管教出来的货色。 南青青盖头底下动了动,微微点头。 「妾身明白,敢问公公怎么称唿?」 「不敢当,奴才是琴亭苑的管事公公池江会,太子殿下把南昭训安置在琴亭苑了。」 「池公公。」 南青青缓声答应,便不再多话。 到了琴亭苑她的居处,四四方方一座院子,池江会只领她往西边走去。 进了屋中,料想太子这般颓势哪有工夫来见她,她便自揭了盖头。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是她从南府带来的,名叫蝶儿,身形尚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南青青给了她一个眼色,她便乖巧地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池江会。 「公公,这是我们昭训请您喝茶的。」 池江会笑得恭敬,「好灵性的丫头!奴才多谢南昭训。昭训不必客气,您腹中怀着胎最是金贵,有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他赞赏地看了蝶儿一眼,觉得这丫头随主子,生得好看又灵巧。 东宫的嫔妃多,除了有名有姓的嫔妃,还有歌姬舞妓等等。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里头怀胎的不多,生下来多半也是女儿。 赵良娣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此外就剩太子妃嫡出的一个长子,还是个傻子。 故而他看得透彻,在这东宫中不必奉承得宠的嫔妃。 要奉承,只奉承那些有福气怀胎的便是。 「有劳池公公。」 池江会又客气了几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出去,蝶儿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桌前倒了一盏茶过来。 「小姐今儿累着了吧?快喝盏茶歇歇。」 南青青一手结果茶盏,待要喝的时候,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 随着那脚步而来的,还有珠翠佩环的郎当之声。 有女子夸张的声音极为响亮,「那个南昭训在哪里呢?快叫我瞧瞧。」 语气中没有丝毫敬意,显得十分轻浮。 蝶儿眉头一蹙,有些不安地望着南青青。 南青青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风斓曾经同她说过。 她说,就算我能救你出来,你往后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对。 她说,这条路,会很苦。 她愿意为了自己,去求晋王殿下,去求沈太师和定国公。 是她南青青自己拒绝了。 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她都会坚持走下去。 那一串女子的声响靠近了来,南青青抬头一看,面前是四五个打扮华丽的女子。 她们之中有人体态纤纤,有人高挑如竹,有人丰腴肥美。 唯一的相同点是,个个都带着一股风流姿态。 她们看向南青青的时候,目光中露出好奇、蔑视。 只见一身粉色嫁衣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床上,微微抬头看她们。 她的脸圆润小巧,不过巴掌大,一双眼睛带着纯净。 这是一个,与东宫一众女子,都不同的人。 为首的风骚女子阴阳怪气地开口,「我当南昭训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太子殿下为了你,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呀!」 「敢问这位姐姐是……」 风骚女子眉毛一立,「我是孙良媛,喊我娘娘,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我可没有个先奸后娶的妹妹。」 这话说得一众女子都笑了起来,孙良媛目露得意之色。 南青青淡淡一笑。 从她进大理寺监牢以来,这种冷言冷语,她已经听得太多了。 听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孙娘娘,太子殿下是为了什么被禁足,大家心知肚明。你把事情全推到我头上,是愚蠢还是脑子不好使?」 孙良媛愣了愣。 她仔细想了想南青青给的这两个词,竟然没有一个是好话。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这个新来的很嚣张啊,竟敢骂我没脑子?你区区一个昭训,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身后一众太子姬妾也没想到,南青青看着柔善可欺,竟然有这样的气性。 南青青道:「对啊,骂的就是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用的是肯定句。 孙良媛的位分高于她,但凭着她腹中子嗣,就不敢奈何于她。 东宫有多看重子嗣,众人心知肚明。 果然,那个孙良媛还未来得及发火,池江会已经赶了进来。 「哎呦,孙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这孙良媛是住在琴亭苑正房的,平日一应起居供应,也是池江会负责。 听说南青青要她院子西边,就带着几个姬妾来给她下马威。 没成想下马威给不成,自己反而被羞辱了一顿。 她连忙拉着池江会,「池公公,你给评评理,她一个新入东宫的昭训,竟敢对我这个良媛无理,该当何罪?」 池江会目露难色。 「孙娘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南昭训肚里的那个,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孙良媛耳边,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容不下南昭训,难道希望她去同赵良娣一伙吗?」 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孙良媛看向南青青的目光,立马就不同了。 「好妹妹,你就当是姐姐发昏。姐姐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啊!」 说罢头也不回,招唿着那些姬妾就离开了。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蝶儿目瞪口呆。 她知道随着自家小姐嫁进东宫,必然艰难。 却没想到,太子的姬妾,都是这样的货色。 等人都散尽了,南青青看了一眼蝶儿的神情,「你很害怕吗?」 蝶儿摇了摇头。 「若换成从前,奴婢会怕。若是现在的小姐……奴婢一点也不怕。」 她能感觉到,南青青从监牢中出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昔日温柔乖巧的娇娃娃,一夜之间仿佛历经沧桑。 她变得睿智而决绝。 也变得,有些无情…… —— 晋王进宫交了差出来,迎面竟遇上了长公主。 她一贯华丽高贵的华服,色泽黯淡了许多,并头上的珠翠首饰都减了几分。 淡妆之下,她的面容依旧秀丽,只有歷经年华沧桑的双眸,显得沉重。 两人在长廊上相遇,远远地缓了脚步,直到近前。 「姑母。」 晋王当先拱手行礼,长公主回了一个端庄的笑。 「晋王,这是刚从皇兄那里回来吗?」 「正是。」 晋王亦笑着回道:「姑母是要去看望皇后娘娘吗?」 能让长公主淡妆素衣的人,除了圣上,也就只有卫皇后了。 太子此番大受挫折,羽翼尽失,卫皇后难免伤心难过。 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 太子受詹世城弹劾,拿的都是实证,被圣上惩罚也是应该。 但只要想到,此事与眼前的晋王必有联繫,她心中就觉得不对劲。 沈风斓同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如果卫大将军还在世,他真的希望长公主,替太子结党营私吗?」 在她身后,卫玉陵欢喜地探出头来。 「晋王哥哥!」 那欢喜的语气毫不遮掩,听见的人都不难体会到,她有多喜欢晋王。 长公主几不可闻地一蹙眉。 「玉陵,母亲同晋王有些话说,你先去兴庆宫见你姑母吧。」 卫玉陵的姑母,自然就是卫皇后。 她有些不情愿,难得见到晋王一次,哪里捨得话都没说一句就走? 看着自己母亲蹙起的眉头,一时之间却不敢造次。 「是。」 她犹豫了片刻,只得依依不捨地行礼告退。 转身之时,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还粘在晋王身上不捨得挪开。 晋王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嘴角噙笑,下颌微收。 对着长公主,一派谦逊有礼的晚辈姿态。 长公主嘆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的凉亭。 「晋王若是有空,能否同本宫到那边坐坐?」 晋王从善如流,「姑母请。」 两人在空旷无人的凉亭坐下,长公主率先开口道:「玉陵这个孩子,给晋王添了不少麻烦吧?」 卫玉陵纠缠他,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长公主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提及此话。 或许是因为,卫玉陵两次对云旗和龙婉不利,引起了她的警觉。 又或许,只是因为太子此番的获罪,让她开始忌惮起晋王来。 过去的二十年,她从未忌惮过晋王。 哪怕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在一众皇子之中,才学最丰富。 哪怕他容貌承自萧贵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颠倒众生。 哪怕他最得圣宠,行事肆无忌惮,连太子都要避其锋芒…… 她开始忌惮晋王,完全是在他被圣上冷落在府数月之后。 一身戾气与霸道的晋王,似乎遭此一事,脱胎换骨。 他的冷厉与骄傲,变得圆润柔和,让一众朝臣都看见了他的才能,而非只是皮囊。 若说从前的晋王,在朝中受人追捧,纯粹是因为圣宠。 那么现在的晋王,靠的却是他自己。 这样的晋王,真正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 直到这一次,太子与户部勾结之事,东窗事发。 晋王不甚在意,「姑母不是已经答应了沈侧妃,不会再让小郡主给她添麻烦吗?只要她不麻烦沈侧妃,本王倒是无所谓。」 卫玉陵进不了晋王府,能见他的机会便不多。 就算被她堵上,不过费些口舌赶走便是。 长公主面色一僵。 晋王这口气分明是在告诉她,不仅她长公主不愿意卫玉陵成为晋王妃,他更加不愿意。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长公主迟疑道:「晋王知道,玉陵对你是一片苦心。若非是这番苦心,她不会去做那些蠢事。」 晋王好奇地挑眉,直视长公主。 「姑母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您一向不希望小郡主同我多往来,为何如今倒替她在我面前说好话?」 长公主一愣,想不到她的那点心思,晋王一眼就看破了。 她索性直言道:「从前本宫愚昧,以为帮着皇后和太子,便是在帮亡夫。是沈侧妃点醒了本宫,若是亡夫在世,绝不会希望本宫同流合污。」 晋王不禁好笑。 「姑母能迷途知返,当然是件好事。」 「你晋王同太子是死敌,难道就不希望我长公主府,站在你这一边?」 长公主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鱼饵。 「姑母的条件,莫非是让本王娶了小郡主?」 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她对卫玉陵的承诺,缓缓地点头。 「正是。」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 纵然卫大将军已经故去,她作为遗孀,在军中仍有威望。 获得长公主的支持,就等于在争储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这样的诱惑,换成是任何一个皇子,都无法拒绝。 代价并不算大,只是他晋王正妃之位罢了。 见晋王沉思,长公主趁势又道:「圣上那边,你不必担心。只要你点头,皇兄会给本宫这个面子的。」 卫玉陵苦苦追求他这些年,嫁给他,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名声。 长公主,也只有卫玉陵这一个女儿,这对她而言,无疑是改换门庭的重要决策。 而晋王却摇了摇头。 「姑母,恕本王难以从命。」 轻易就能到手的一口好肉,晋王竟然拒绝了? 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拒绝了。 「你是看不起本宫,还是真的有这么讨厌玉陵?」 她知道晋王一直拒绝卫玉陵,可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那个位置,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又有何妨? 晋王再度摇头,「姑母误会了。玉陵对本王一片深情厚谊,本王焉能不知?不是讨厌她,只是这个正妃的位置,本王早就许给旁人了。」 「许给旁人?是谁?沈侧妃?」 长公主冷笑一声,「晋王不会还幻想着,让沈风斓做了正妃,沈太师就会投向你吧?」 沈太师受器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党附。 一旦他也开始党附,圣上绝对容不下他。 到那时,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众皇子频频讨好他,他却怎么也不动心。 他看得清楚自己的地位,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无用的弃子。 晋王扬起唇角,笑得自信又不轻狂。 他气度内敛,淡定道:「本王对沈太师并无奢望,只是不想拿自己的妻子,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 长公主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以为晋王仍是少年脾气作祟。 她缓了缓口气,慢慢道:「你先不必急着答覆本宫,慢慢考虑,本宫等你改变主意。」 她说罢,不给晋王回话的机会,起身便朝着兴庆宫而去。 晋王站在不远处的身后,长身玉立,脑后的髮带轻轻飘扬。 不知怎的,自从沈风斓说他束髮带更好看之后,他就不再喜欢那些金冠玉冠的了。 朝臣们见了,不但不觉得他失礼,反而夸赞朴素。 他就此便习惯了束着髮带出入,宫中的小宫女远远看见了,都羞红着脸站到一旁。 从前的晋王殿下风采卓然,混上上下却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疏离。 不像现在,站在他的身旁,兴许还能得到他不经意的一笑。 那一笑犹如春风,叫人心旷神怡。 这不,远远从凉亭中走来的晋王,面上又不自觉染上笑意。 这个晋王正妃的位置,他谁也不给。 除了沈风斓。 想及此,脑中便浮现出她临窗读书的模样,修长的脖颈白得放光。 那线条优美地延伸进衣领里,叫人恨不得探一探其下的景致…… 他笑意微微,一众偷觑的小宫女,面上染上羞红。 ------题外话------ 南青青和老詹的副线终于写完,接下来不会大篇幅占版面了。 让我们回归斓姐儿和晋王殿下欢喜冤家的生活,太子已经倒得站不起来了,斓姐儿和晋王该愉快玩耍了。 所以下一章发糖呦~ 第一百二十章 良久,他拥着她入眠 「什么?长公主竟然主动向你示好,还要把卫玉陵嫁给你?」 沈风斓不禁觉得好笑,长公主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从前一心帮着太子,不愿意卫玉陵多接触晋王。 现在却主动要把她嫁给晋王。 「我原以为,太子的党羽之中只有长公主府倖免于难,这是他们反击的唯一倚仗。现在看来,太子一党再也成不了事了。」 长公主非但不会再尽心帮助太子,还要改投晋王的门户。 轩辕玦道:「如果是卫家,那太子还有希望。只有长公主府,不成气候。」 卫大将军,那是一个功盖山河的传奇人物。 人死如灯灭,未亡人再如何费心经营,也回不到当年盛景。 沈风斓笑道:「长公主到底还是圣上唯一的胞妹,殿下就这么拒绝了,岂不可惜?」 他亦只是笑着,看着她沉默不语。 彼此心中有种默契,不言而喻。 她知道,他为何拒绝。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为何拒绝。 沈风斓别过眼去,嗔道:「殿下要娶谁都不妨,小郡主那个性子,是不会为殿下提供助力的。好歹也娶个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轩辕玦托腮,故作思考状。 「那太师府算不算得上名门大家?」 他是铁了心了只想娶沈风斓,换谁他都看不上眼。 沈风斓却忽然眸子一暗。 「殿下也看到了,前次在金殿之上,圣上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太子已倒,无力回天,她心中畅快。 此刻再看晋王殿下,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这种感觉,让她格外舒心。 她终于可以正视晋王对她的感情,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视他的感情。 唯独不能是以妾室的身份。 轩辕玦明白她在想什么,便笑道:「今日进宫,父皇同我摆了一盘棋局。」 沈风斓对围棋毫无研究,只得听他细细说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暗示我,他心中真正属意的储君并不是太子。反而是为了让他属意之人韬光养晦,才故意把太子放在那个显眼的位置。」 沈风斓道:「大概圣上心里也清楚,大周的江山,不能交给太子这样的人。」 这样,愚蠢的人。 那圣上属意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他最宠爱的晋王,还是有贤王之称的宁王,又或者…… 「卫大将军去后,卫皇后就显得越来越不堪母仪天下了,父皇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轩辕玦沉吟道:「所以父皇这一回没有废太子,并非是心生怜惜,只是在布局。」 「那殿下以为,圣上真正属意的,是谁?」 沈风斓问起这话来,倒是轻松。 要让轩辕玦回答,却很沉重。 他自然是希望,圣上属意的人选是他,可圣心难测…… 他摇了摇头。 圣上没有明说,那他便不必去揣度。 「对了,去拿棋盘来。」 他朝一旁的浣纱说着,沈风斓狐疑地看他。 「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下棋了?」 他要叫谁陪他下棋? 「父皇说,等他下次空闲的时候,召你进宫陪他下棋。我先替父皇领教领教,十岁就能打败廖亭翁的棋艺到底多神奇。」 沈风斓面上一怔,只见浣纱已经端着棋盘出来了。 「娘娘自从出嫁之后,就没碰过棋盘了。难得今日殿下兴致好,奴婢们也跟着沾光瞧瞧。」 浣纱笑着摆上棋盘,听说圣上有这样的意思,心中替沈风斓高兴。 能与圣上对弈,这不正说明了圣心迴转吗? 假以时日,圣上一定会让她,成为晋王正妃。 沈风斓听到此话可并不高兴。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放弃过读书。 书是她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最好途径,在书里,她了解大周的风土人情,和现世的世界观。 她还努力练习写毛笔字,一开始看书要做笔记,她只能用炭笔随意划划。 到现在,她已经能够写出一手自成一体的字了。 她甚至拾起自己只知皮毛的古琴,反覆练习,尽力不在人前露出破绽…… 偏就是围棋,她尚未来得及学。 轩辕玦已经执起一颗黑子,想了想,忽然又放了下去。 「你先选吧。」 他多半下棋都是陪着圣上,圣上喜欢执白子,他便下意识执了黑子。 沈风斓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晋王殿下这一辈子,难得会对谁有让这个意识。 他是天潢贵胄,只有别人让他,哪有他让别人的。 沈风斓忽然心情大好,看着他,把黑白棋盒的盖子都盖上了。 「大好的日子,在这下什么闷棋?殿下不觉得,该庆祝一下吗?」 太子的羽翼全被清除,连长公主都有了异心,卫皇后无计可施。 南青青顺利嫁进了东宫,一切按照她自己的意愿有条不紊地继续。 他们两人之间除去了太子的阴影,瞬间晴空万丈。 就连圣上都对沈风斓,隐约露出好意。 的确是大好的日子。 「你想怎么庆祝?」 沈风斓忙着把他的注意力,从棋盘上移开。 她径直拉起他的手,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这几日去大理寺监牢,路上常常经过一家歌舞坊……」 人来人往的街头,忽然走来一对俊俏的公子。 其中一个长身玉立,面容清俊,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 若不是生得极高,只怕要叫人以为是女子。 另一个矮一些,只到他的肩头,手中握着一把摺扇,眉目却俊秀得更似女子。 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少爷。 两人站在一处,气度高贵,清冷的神情倒有些相似。 只有目光看向彼此时,才带上一些笑意。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你当旁人都是瞎子吗?」 轩辕玦低声凑近她道,目光还瞟了一眼,她耳垂上的小洞。 沈风斓满不在意道:「若是我单独走出来,旁人自然不信我是男子。可是跟殿下一起走出来,大家自然就信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生得像女子?」 他咬牙切齿,她哈哈大笑,随手抓过一个路边卖包子的。 「这位小哥,你说说我们俩,看起来像什么关系?」 她故意压低了嗓音来说话。 那个被抓住的小贩一脸呆愣,叫面前两人的容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结巴道:「是,是兄弟吧?」 一对儿兄弟倒是长得跟天人似的,就是可惜,有一个太矮了些。 小贩看着沈风斓,一脸同情。 「听到没有?是兄弟。」 沈风斓一脸得意,手中摺扇一扬,啪地一下又合上。 轩辕玦微微蹙眉,一脸无奈。 「你那把摺扇到底是要打开还是合上?」 沈风斓就不惯他,又在他面前打开合上。 「殿下不觉得,这样很潇洒吗?」 看着她得意微翘的嘴角,轩辕玦一时意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 一头长长的青丝束成马尾,只装饰了一条湖蓝色髮带,显得格外质朴又纯净。 这样的她,比起女装来别有一番美好。 因为贴得太近,沈风斓只能仰起头来看他。 这个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利落线条,紧实而坚毅。 脖颈修长的流线中,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 感觉他的手心覆在自己脑后,有一种莫名的,想靠近他的冲动。 忽然,一阵怪声嘁嘁喳喳地传来。 原来路上的人把他们两围成了一圈,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夭寿哦,青天白日的,两个男人在这里做什么啦?」 「长得那么好看,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啊!」 就连方才卖包子的小贩也在,摇头嘆息道:「可惜了,我还以为是兄弟呢!这年头好看的男人啊,都去做兔子了。」 沈风斓一惊,连忙拉着轩辕玦跑路。 看到两个男人手牵着手,围观群众又是一片譁然。 「有钱人家公子玩的,咱们可不懂哩!」 沈风斓远远听见背后的议论之声,羞得耳朵都红了。 倒不是为被误会成「兔子」而羞臊,是为方才那一瞬间,四目相对的情愫。 两人已经脱离了人群,她就势要把手松开,轩辕玦却反扣住了她的手。 「殿下,有人……」 才甩脱一群围观群众,又要再招来一群吗? 轩辕玦凑到她耳边,「早就叫你别穿男装,这下好了吧,被人当成兔子。」 他说那兔子两个字的时候,显得十分暧昧。 沈风斓不自觉朝一边躲,「穿女装还要戴面纱,更加显眼。何况今日出府不是同殿下说了?咱们要去翠袖摇。」 翠袖摇,就是一品居旁边的那个歌舞坊。 听闻是京中最好的歌舞坊之一,美人如云,舞姿动人。 那舞袖一摇,就能勾去男子的心神,叫人乐不思蜀。 故此,名作翠袖摇。 沈风斓说,今日值得庆祝,不如去歌舞坊看看表演。 轩辕玦言听计从,和她在一起久了,也忘了说女子怎么能去歌舞坊这样的话。 他这才放开手,又大摇大摆地搭上她的肩。 她身着男装,这个姿势,刚刚好。 沈风斓老老实实被他胳膊压着,至少这个动作,还像是两个男人不是…… 天刚刚擦黑,翠袖摇的门外,点起了大红的灯盏。 那灯盏密密麻麻从楼上挂到楼下,将整座楼,包裹成夜色中最耀眼的所在。 便是无心看歌舞的人,从门外经过,也会驻足停留片刻。 这时楼中便有穿得清凉的女子,妖娇妩媚地走来拉客。 「公子,今日歌舞正好,何不来品鑑一番?」 轩辕玦和沈风斓面前,就站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她笑容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容貌称不上多美,看起来却叫人舒服。 这和沈风斓想像中的景象,完全不同。 她想像的应该是,衣不蔽体的女子,挥着帕子抛媚眼,口中喊着,「客官,进来玩嘛~」 那女子如常迎上来之后,说了这句话,又被眼前两个男子的容貌一惊。 在这翠袖摇里,什么样的男子她没见过? 还是头一回看见,生得如此清俊的,活脱脱似从画里走来一般。 沈风斓摺扇哗的一声打开,将那女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下颌微收,正好用摺扇挡在身前,在夜色昏暗中挡住了脖子与胸口的位置。 做迎来送往生意的女子,对男子的特徵最是清楚,这摺扇就派上了用场。 她压低了声音,嗓音略显沙哑。 「给我们来个雅间,本公子不喜与人群混杂。」 「有,楼上最好的雅间既能看清歌舞,又没人打扰,只是多费些银子罢了。」 那女子目光朝她腰间一扫,并未看到荷包,只挂着一块极为清透的翡翠玉玦。 单瞧那玉玦,便是价值连城。 这种腰间不挂荷包的主儿,才是真正的富贵子弟。 果然,沈风斓下意识转身朝后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今日出门并没有带浣纱她们。 轩辕玦从袖子摸出一块银子给那女子,迳自拉着沈风斓朝里走去。 那女子掂掂银子的分量,面上露出喜笑,忙跟上去唤人带他们上楼。 楼上最好的雅间,视野开阔,面向着底下的舞台。 表演尚未开始,有小二上了茶点之后,又问要不要先传两个人来陪客。 沈风斓眉梢一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这陪客是怎么陪? 陪着喝茶聊天,还是陪干嘛? 她睁大眼睛看着轩辕玦,轩辕玦一脸淡定地回视他。 她看着他做什么? 好像他知道歌舞坊的门道似的。 那小二一看两人的神情,便笑道:「二位公子是头一回来翠袖摇吧?小的给公子们说说。咱们这翠袖摇有歌姬也有舞妓,还有专门陪客的姑娘。」 「陪客的姑娘们可以给公子表演助兴,也可以陪公子喝酒聊天。至于别的,只要姑娘们愿意,都不成问题。」 沈风斓自然明白,他说的别的是什么。 她好奇道:「那歌姬和舞妓,是不能陪客吗?」 「能,当然能!」 小二讨好地笑着,能进这个雅间的都是有银子的主儿,有什么不能的? 「只是红牌的歌姬和舞妓,要的银子多些,别的规矩是一样的。」 沈风斓跃跃欲试,看着轩辕玦目光不善,又咽下了话头。 怎么感觉,他们两的举动反过来了? 该有兴趣的一脸冷然,不该有兴趣的反而十分好奇。 沈风斓只好道:「你先出去罢,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 那小二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流转,很快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去,轩辕玦立马恢復了正常的神情。 沈风斓道:「殿下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吗?试试又有何不可?」 她又不想做什么非要姑娘们愿意才能做的事,听听小曲儿不行嘛? 轩辕玦一脸拿你没办法的神情。 「本王没兴趣,只是为着陪你玩罢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这家翠袖摇,是宁王的产业。」 沈风斓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朝底下张望了一眼。 口中应道:「哦。」 听她这口气,她是早就知道了。 「你何时知道的?」 沈风斓漫不经心道:「上回在京郊他救了我,告诉我日后有事可以去一品居找他。我那日去找他询问青青那桩事,意外发现这条街的店面十分齐整,做生意都是一个套路。」 那种套路,只要身临其境就能感觉得出来。 不同的小二和掌柜,竟然有相同的气质。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显然是有人统一培养出来的。 轩辕玦轻哼一声。 「你有什么事需要找他?找本王就行了。」 眼看晋王殿下又开启吃醋模式,沈风斓赶忙道:「殿下说来翠袖摇,是为此处是宁王的产业,何解?」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表演要开始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风斓目光向下方看去,果然方才还空旷的场地,一下子坐满了人。 琵琶声起,丝竹悠悠。 台上慢慢飘洒起花瓣,一串身着翠绿舞衣的女子,脚踝上的银铃锒铛作响。 她们脚步轻盈,扭着纤细的水蛇腰上了台。 沈风斓从太师府到晋王府,一直没见过大周的舞乐表演。 沈太师一本正经,府中除了他唯一的男丁沈风楼,又常年不在京中。 故而太师府没有圜养舞妓。 晋王府就更不必提了,连两个通房丫头都是假的,哪来舞妓? 总算能一见本朝舞妓的风采,她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 轩辕玦对舞蹈不感兴趣,目光时不时总落在对面楼上的雅间。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视线敏锐地捕获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原来沈风斓一边看舞妓表演,一边剥瓜子,剥到自己吃不完了。 她就把剩下一半给轩辕玦。 轩辕玦一笑,就着她的手,直接咬起了她手上的瓜子仁。 手心一阵酥麻,沈风斓诧异地把目光从底下收回,才发现他是这样吃的。 他吃得很认真,一次只咬一颗瓜子仁,嘴唇贴在她凉凉的手心。 在这炎炎夏日里,这种温度让人格外舒服。 而沈风斓碰着他温热的唇,只觉得酥麻难耐。 最最过分的是,他吃完以后,竟然还微微伸出舌头舔了舔。 一脸的意犹未尽。 「好香,再剥一把。」 不知道是说瓜子仁香,还是说她的手香。 沈风斓心中暗道,谁再给你剥,谁就是傻子! 她目光转过,不经意间,便看见对面雅间一个熟悉的人影。 腰间佩剑的男子,常年一身劲装,身姿高大挺立。 「那个人,好像是宁王身边的,叫做元魁。」 沈风斓目光示意轩辕玦,让他朝对面看。 元魁背对着他们,面朝雅间里头的厢房,似乎在警戒着什么。 他是宁王的贴身侍从,料想里头之人就是宁王。 轩辕玦目光一闪,看着底下一曲歌舞尽,舞妓如流水般慢慢散去。 「想不想知道,宁王在里头做什么?」 「殿下想看什么?」 总不至于是看宁王和姑娘调笑吧,那只能是…… 「殿下的意思是,宁王在这里密会什么人,所以让元魁在外小心警戒?」 轩辕玦道:「早就听闻他这个翠袖摇藏污纳垢,没想到你一时兴起来玩,竟真的遇上了。」 沈风斓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扳指,一脸无辜。 「其实只是因为,来这里不要钱而已。」 那块白玉扳指是宁王给她的信物,让她日后再出府逛街时,在他的产业底下不必花银子。 轩辕玦一见那东西就不高兴了,随手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盘龙玉牌。 「这是父皇赏赐的,本王自小戴到大。晋王府的产业在西南长街,你知道吧?以后要逛街,去咱们自家的铺子!」 说着把那玉牌亲自挂在她腰间,顺手又取下了她的翡翠玉玦。 「这块玉玦正合本王的名字,快给本王繫上。」 「那个是我二舅舅……」 他目露威胁道:「本王知道,还跟陈执轼的那块扳指是一对,是吧?」 云旗和龙婉百日宴那日,他看见沈风斓同陈执轼相视一笑,后来才知道还有这个典故。 故而,他惦记沈风斓那块玉玦,已经很久了。 防止他乱吃飞醋,沈风斓只得把玉玦给他系上腰间。 「这还差不多。」 随后,两人假意要去方便,摸到了宁王隔壁的雅间。 令人尴尬的是,连带着雅间的厢房是关着门的,里头有人。 不仅有人,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喘气声。 跟晋王殿下一起听到这样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尴尬。 她正要转身离开,轩辕玦却拦住了她。 「若非如此,只怕还不好进去。」 方才在他们那边的厢房,他留神观察了一番,门栓很是松散。 床前有层层纱幔,视线不好,靠近隔壁厢房的那面,还有一扇高大的花梨木屏风。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匕首,一面趁人不注意插入门缝,一面同沈风斓说话。 路过的人只会以为,两人是这个厢房的,正站在门口说话还没进去罢了。 木头轻轻咔哒一声,门栓被匕首刮开。 两人轻声走进厢房中,床榻上层层叠叠的纱幔里,溢出一声女子的呻吟。 男子淫靡的声音,边喘息边道,「小乖乖,我的心肝宝贝儿,我的乖乖肉儿。」 沈风斓眉头微微蹙起,轩辕玦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屏风后头。 这个位置,便是一会儿床上的两人出来,也发现不了。 任宁王再怎么谨慎,也防备不到一对正在颠鸾倒凤的男女房中,竟然有人在窃听他们。 轩辕玦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隔壁的说话声。 「……如今我等只能倚仗殿下了啊,求殿下切莫推辞,让下官等无依无靠。」 说话之人显然是个官员,声音略显苍老,听不出是什么人。 这朝中但凡说得上话的人,轩辕玦都听得出声音。 想来此人品级不高。 停顿了片刻,一把温和的嗓音响起。 「本王力弱,如何比得上太子殿下?只怕黄大人错付心思了。」 这声音,分明就是宁王。 被他称作黄大人的,乃是原太子少师黄显荣,年过半百,鬍鬚发白。 他受太子一案牵连,被贬为国子司业。 国子司业是从四品官职,皆因他一贯只负责给太子授课,党争之事较少涉及。 圣上怜惜他文才出众,加上年事已高,才只降了三级挪去国子监。 黄显荣一听宁王推辞,当下就着急了。 「殿下!太子殿下的羽翼之中,居于高位的非死即流放,剩下的人位分不高,只属老夫还有些体面。下官斗胆替众人来求殿下,殿下看在昔日共事的份上,万勿推辞啊!」 共事二字,旨在说明宁王从前为太子谋事的地位。 轩辕玦听出他的身份来了,朝着沈风斓低声道:「这是原太子少师,太子的一众党羽之中,数他罚得最轻。现在能替余党来找宁王的,也就只有他了。」 沈风斓点了点头,继续听宁王的回答。 他显得很不情愿。 「既然黄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若再推辞,对不起大人的一番好意。只不过……还有哪些大人愿意跟随呢?」 黄显荣的声音立马有了精神。 「多谢殿下,臣等孤魂野鬼,总算找到栖身之木了。名册在这里,请殿下过目。」 方才还一口一个下官,这会子立马改口称臣了。 沈风斓心中不屑。 太子还没被废,就已经树倒猢狲散了。 这样想来,他也颇为可怜。 此番收穫最大的,反而是宁王。 沈风斓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失势之后,晋王和宁王的争斗,只怕会更加兇狠。 到时候,朝堂还能像现在这般宁静吗? 她轻声一嘆。 轩辕玦认真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可惜,他们后续的谈话并没有涉及到名册里的内容。 见他一脸失望,沈风斓道:「像朴珍前一般的大官都不在了,殿下还在乎这些小喽啰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于宁王,本王不得不防。」 像宁王这等心机深沉,又善于隐藏锋芒的人,那些品级低的小官对他来说更加有用。 沈风斓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忽然,木制的地板,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 隔着屏风,隐约看见地面上,有两个人影在滚动。 刺啦一声,她们面前的屏风被推向墙壁。 沈风斓一惊,轩辕玦手快,搂着她朝后一退。 两人已经贴到了墙边,那扇屏风仍在朝他们逼近。 怕厚重的屏风砸到沈风斓身上,他一个翻身挡在前头,将她压在墙上。 就在那屏风被推到轩辕玦背上时,那头的推力戛然而止。 同时,隔壁的厢房之中,交谈之声也停了下来。 轩辕玦心道不好。 就在此时,床上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好乖乖,就在这里。」 沈风斓透过高大屏风的缝隙,看见了令她面红耳热的一幕。 那对男女离她如此之近,叫她一时不知目光往何处放。 随后,整个厢房之中,充斥着清脆的某种碰撞声音。 啪啪作响。 原来他们要在屏风前面,这处地上继续…… 沈风斓面色爆红。 隔壁的厢房似乎也听见了这动静,宁王的声音带着歉意。 「黄大人,实在抱歉。眼下是多事之秋,只有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谈事,才更加安全。」 黄大人的声音有些尴尬。 「不妨事不妨事,微臣明白,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墙的这边,轩辕玦一见她面色红成这样,大概猜测到了什么。 他低声道:「别看。」 沈风斓也不想看,可她的目光直直对着那道缝隙,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就更不得了了,房中男女的动静,近得就像在她耳边似的。 这种亲自观摩活春宫的感觉,实在叫人羞耻。 忽然,一双柔软的唇,贴上了她的唇瓣。 沈风斓一下睁开了眼睛,只看到轩辕玦颠倒世人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 他轻轻闭着眼,长长的睫翼显得格外温柔。 那双唇辗转在她唇间,没有分毫狎昵的意味。 只有无尽的深情。 他的手抚摸上她紧绷的背嵴,掌心的热度,一点点化开她的紧张。 在圣驾面前,她尚且镇定自若。 面对感情的事,却又变作一个天真少女。 他们两个都在感情的道路上,一直摸索着。 沈风斓睫翼一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反手搂住了他的腰,生涩地回应起他的吻。 得到回应的他狂喜,紧紧拥住她纤细的身躯,却不敢太过用力。 两人唇舌交缠,头一回忘却了报復与试探,忘却了朝堂上的争斗。 他们忘我到不顾周遭淫靡的气氛,也不顾一墙之隔,宁王结党的诡计。 这一吻,太过情深。 以至于沈风斓明显地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 和某种独特的反应…… 总不能是晋王殿下袖中的匕首吧? 轩辕玦自然也感受到了,依依不捨地放开了她。 只是屏风空的空间太过狭隘,他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想离都不开。 沈风斓抬头一看,这下换做他面红了。 「抱歉。」 轩辕玦懊恼道,总觉得这个他控制不住的举动,太过轻浮了些。 沈风斓会不会生气? 她反倒坦荡了起来,踮起脚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殿下,如果你毫无反应,那才应该抱歉。」 她侧耳倾听,隔壁厢房之中静无人声。 想必方才他们亲吻之时,人已经离开了。 而房中的那一对男女,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又回到了床上。 偶尔传来他们低声细语,交流方才经验的声音。 轩辕玦闭目深唿吸了几下,很快平復了激动的心情。 他拉着沈风斓的手,轻声走出了厢房。 而床榻上那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发觉,自己的房间里进了两个人。 两人走到门外迅速远离现场,只见楼下的舞台之上,又换了一种舞蹈。 台上的舞妓穿得极其暴露,手腕和脚踝繫着一串串的金铃,动作极其夸张。 这就是近来京中歌舞坊中,十分流行的胡舞了。 沈风斓看钱良媛跳过,眼下却没了看舞的心情。 她朝身边人一望,对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脸温柔。 「我说。」 轩辕玦趁着路人不注意,在宽大的广袖之下,拉起了她的手。 「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今晚本王可以上床睡吗?」 沈风斓狡黠一笑,很快地回答他。 「当然可以。」 这下他更加没有心情看歌舞表演了,直催着她回府去,沈风斓乖乖听从。 送他们出去的小二,看着这两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一头雾水。 两个大男人一起来翠袖摇,不点姑娘,也没看什么表演。 倒是一起去方便,去了小半个时辰。 紧接着就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这副情景,委实令人浮想联翩。 再想到那二人面容绝世,身姿颀长的那个充满男人味,矮一些的那个阴柔娇秀…… 他不禁啧啧了两声。 一个玩兔子的带着兔子,跑来他们翠袖摇玩? 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晚间,天斓居。 寝室中点着两盏灯烛,幽幽的烛光,照得一切都温柔了起来。 一张宽大的千工床,沈风斓穿着素白寝衣,披着一头青丝,半坐在床上。 轩辕玦洗漱过后走近,只见隔着若隐若现的红绡纱帐,她巧笑倩兮。 那一笑,将他的心都笑化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轻轻掀开帐帘,神情一下子僵住。 「这个时辰了,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来做什么?」 他问着一旁的浣纱,只见浣纱也是一脸无奈。 「回殿下,娘娘说了,要让大公子和大小姐同父母睡在一处,一家人才亲热呢。」 轩辕玦:「……」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沈风斓答应得那么痛快了。 云旗和龙婉两个,并排躺在床的正中。 沈风斓伸出手来,给他们换了个位置。 「龙婉是小姑娘,所以挨着娘亲睡。云旗是小男子汉,所以挨着爹爹睡,知道了吗?」 两个孩子已经会说简单的词彙,一前一后地重复她的话。 「知道,知道。」 她笑得慈爱,把龙婉挪到内侧,紧贴着自己。 轩辕玦低下头来,只看见云旗流着口水,正沖他傻笑。 他只能认命地躺下,睡在整张千工床最外沿的地方,侧身看着沈风斓。 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两个相爱的人,睡到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两个孩子。 看着沈风斓狡黠的笑容,他认命地探出头去,吹灭了灯。 床帐之中,顿时陷入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 沈风斓闭着眼,月光照在她的面上,显得格外恬静。 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睡一个好觉了。 太子一党再也不能威胁到她,她可以不必战战兢兢,怕自己身边出现此刻。 此时此刻,夏夜宁静,孩子在她身旁睡得香甜。 还有他。 她嘴角轻翘,慢慢地陷入梦乡…… 轩辕玦看着她唿吸渐渐均匀,面上现出微笑,笑意香甜。 也罢,她欢喜就好。 他闭上了眼睛,正要入睡,一只小脚丫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不禁睁开眼来,看见身旁的云旗,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还不睡觉?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龙婉也没睡着。 两个孩子都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轩辕玦忽然觉得,这两个孩子,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祥瑞。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抱起两个孩子离开寝室。 两个孩子果然十分配合,只是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由他抱着走出去。 而后,他孑然一身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明窗半敞,夏夜微风阵阵吹入室中,清凉而幽静。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靠在沈风斓的身旁,感受到她轻缓的唿吸。 又将一把纤薄的丝被,拢上她单薄的肩头。 良久,他拥着她入眠。 ------题外话------ 我们家云旗和龙婉是神助攻,并且会一直助攻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盛夏。 天斓居中,屋子正中摆了一尊三足铜鼎,里头放着大块的冰。 小丫鬟站在冰山旁边,打着扇子将冰气散开。 这样既能让屋子里头凉爽下来,又不至于太过阴寒,损了人的脉气。 靠窗的榻上,沈风斓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脸,桌上摆着一道新开的棋局。 她另一手捏着一颗白子,举在半空中,好一会儿都没落下。 一双美目从聚精会神,慢慢转向迷离,而后上下眼皮都粘在了一处。 她捏着白子的手渐渐落下,歪着头靠在自己的手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蝉鸣声稀疏响起,如同一道催眠的曲子。 云旗和龙婉两个,各自只穿着小衫,早就四仰八叉地在她身旁睡着了。 轩辕玦走近室中,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榻边,替云旗和龙婉盖上小毯子。 两个孩子睡觉不老实,天气一热就恨不得把衣襟都敞开,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才好。 奶娘特意给他们穿上了小肚兜,不叫他们着凉。 他这里身形一晃,沈风斓迷迷煳煳地半睁着眼,见到是他又慢慢合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走去。 沈风斓自然地把手挂在他脖子上,又在他怀里蹭了蹭脸。 身子一沾床,她很快睡着了。 奶娘从外头悄悄走近,把云旗和龙婉两个也抱了出去。 他就坐到沈风斓方才的位置上,看起了她摆的棋局。 单看这棋局不觉得什么,和她十岁打败国手廖亭翁的传闻结合起来,就有些奇怪。 她应当是棋艺极其精湛之人,何必琢磨这么简单的棋局? 桌子底下,一本半旧的《围棋官》摊着。 这本书他少年时就看过,写的围棋技法不算高妙,甚至只能算入门级别。 莫非这看似简单的棋局,还隐藏着什么玄机? 他眉头微蹙,再细看那棋局,怎么也看不出眉目。 高大的梧桐木,透过明窗,在他背嵴上落下婆娑树影。 他看着那棋局,百般设想其中奥妙。 待帐中的美人悠悠醒转,忽想起前事,揭开帐帘一看。 轩辕玦依然坐在榻上,不知道在发什么愣。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同床共枕也是常事。 当然,都是在云旗和龙婉在的时候。 她轻声唤道:「殿下。」 轩辕玦闻声一笑,「醒了?摆个棋局都能睡着,把你娇惯得懒散了。」 他一直希望沈风斓接手府中庶务,她推辞了许久。 这些日子,总算慢慢挑起了担子。 小事还是芳姑姑照看,如採买、帐册、人事等一应相关她才会亲自照应。 说是亲自照应,其中一半多还是交给了古妈妈,她只消过过目就成。 谁有心思去管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沈风斓才懒得管那些。 她近来忙的工夫也多,不是做女红,就是摆棋局,时不时弹奏一曲。 「殿下不是说,圣上改日要传我去对弈吗?自然以圣上为先,多练练棋艺。」 轩辕玦指着桌上的棋局,「你就是这样练的?」 能打败廖亭翁的棋艺,本就不须再练习。 沈风斓面不改色,「棋之大境,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方得圆满。殿下怎么不明白?」 说着净了手走过来,盘腿坐在他对面。 「殿下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前些日子轩辕玦邀她对弈,她还百般推辞。 今日主动相邀,一副极有兴致的模样。 他哪里知道,沈风斓的兴致,完全来自于她这些日子的自学。 两人各执一色棋盒,他为黑,她为白。 她先出棋盒中撮出一把棋子,握在手中。 「殿下猜吧。」 此举名叫猜先,执白棋者抓若干棋子握在手中,执黑棋者拿起一颗或两颗黑棋。 若是一颗,就代表他猜的是单数,若是两颗就是双数。 轩辕玦只拿了一颗黑棋,沈风斓舒开手掌,里头有六颗白棋。 猜错了。 沈风斓笑道:「承让,那我就先下了。」 她先执白子,落在右上角的星位。 两人很快抢占了几个星位,开始朝着棋盘腹地进攻。 不消几个回合,黑子与白子胶着了起来,轩辕玦停下微微思忖。 眼下局势看不出什么来,让他惊讶的,是沈风斓落子的速度。 她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把子落在最正确的地方。 光从速度上来说,高下立见。 轩辕玦这才相信,她说的什么由深入浅。 她这个人,原就是与众不同的。 「父皇说,棋艺看的是大局观。我自觉经歷这几番事后有了进益,在棋盘上似乎还是不及你。」 沈风斓笑道:「如果把弈棋当成修身养性之物,自然看的是大局观。」 这种棋盘上的大局观念,非一朝一夕能够修炼出来。 沈风斓只花了半个月速成,她靠的是对棋谱的烂熟于心,和独特的计算方法。 在这一刻落子之时,她已经猜到他要落在何处,而后想好了自己的落子点。 看起来还是蛮唬人的,手下生风,好似胸有成竹。 其实就是个花架子。 轩辕玦笑道:「本王自幼就没有什么学不好的,唯独下棋,耐不下那个性子。你十岁棋艺就精湛胜过国手了,岂不是太过老成?」 沈风斓心中暗翻了一个白眼。 「比殿下老成多了,换做是我,才不会连自己酒里被下了药都没发现。」 轩辕玦不但不恼,反笑道:「换做是本王,才不会喝了一杯酒就睡得不省人事。」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 到最后,看着彼此忍俊不禁,齐声笑了出来。 那件事,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久远到他们终于释怀,可以当作笑话一样说出来。 —— 夏日昼长夜短,白日难免昏昏欲睡。 沈风斓尤其是如此,逗着两个孩子睡觉,她反倒比孩子还早犯困。 轩辕玦便搜罗来一些玩物,有的是给云旗和龙婉的,也有给沈风斓的。 譬如什么九连环,穿心骰…… 除了这些玩物之外,还弄来了几个大活人。 「娘娘,殿下给您弄来一班舞妓,您要不要去瞧瞧?」 浣纱捧着新茶从外头走进来,沈风斓正坐在窗下,捧着一面小小的绣绷大眼瞪针眼。 又道:「七八个小丫头,还没及笄呢,说是会跳京中时兴的各种舞。」 她都坐在这里绣了半日了,也没见绣出什么来。 这样一直低着头,脖子岂不酸疼? 故而浣纱有心引逗她下楼走走。 沈风斓知道她的心思,哭笑不得。 绣花这种东西,真是为难死她了。 上回说去看舞,她只是找个由头出府玩去罢了。 没想到晋王殿下以为她真的喜欢看,就弄了一班回来。 她若是推拒,倒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那便去看看吧。」 她随着浣纱下了楼,只见门外院子里头,站了几个形容尚小的丫头。 她们个头一般高矮,打扮得和寻常丫鬟没什么区别,个个生得水灵俏丽。 沈风斓道:「殿下的眼光好,这几个丫头比外头的舞妓,看起来乖巧干净许多。」 见她从楼上走下来,小丫头们好奇地抬头打量。 只见她一身家常素衣,脂粉未施,肤白胜雪,美目顾盼。 在她身后,浣纱和浣葛两个大丫鬟,小心地搀扶着。 这般姿容与做派,一看便是主子。 一群小丫头连忙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齐声道:「奴婢见过沈娘娘。」 芳姑姑领着这群小丫头,见到沈风斓忙迎上来。 「娘娘,这是殿下吩咐弄来的舞妓,说是娘娘看着若好就留下,不好就打发回去。」 那几个小丫头躬身低头,听到打发回去四个字,背嵴一颤。 沈风斓好奇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永巷正要发落这批小罪奴,晋王殿下听见她们会跳舞,就要了她们给娘娘解闷。」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小丫头听见打发回去,就十分惊恐。 永巷是宫中最凄凉幽暗的所在,那里关押着许多犯错的宫人,还有被抄家的官宦女眷。 她们在那里做着最骯脏的粗活,如果没有皇恩浩荡特赦,这辈子都无法离开。 只能老死宫中。 她朝着芳姑姑点了点头,一抬手,令她们起身。 「奴婢多谢娘娘。」 她款款落座,轻轻招手,「进来说话罢。」 那几个小丫头怯生生的,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一起走了进来。 「多大年纪了?」 站在中间的小丫头福了福身,「回娘娘,奴婢梦色,今年十四岁。她们有的和奴婢同岁,有的是十三岁。」 听她口齿清晰,说话得体,沈风斓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小就学会跳舞了吗?」 梦色唯恐她嫌自己年纪小舞艺不精,连忙道:「娘娘别看奴婢们小,我们会跳许多种舞。娘娘想看什么都可以点,便是不会的我们也学得快!」 她急切地推销自己,生怕被打发回永巷。 沈风斓被她恳切的模样逗乐了,摆了摆手。 「罢了,你们今儿才过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改日再看不迟。」 这话便是留下她们了。 几个小丫头还不敢相信,直到芳姑姑使了一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娘娘恩典。」 众人连声道谢,随后被婆子们带了下去,到下房安置。 古妈妈道:「娘娘打小心慈,听闻她们是罪奴出身便怜悯了。」 她自小带大沈风斓,对她的心思是最了解不过的。 方才她一听永巷那两个字,顿时目露怜惜之意。 「好在府里养的不比外头的,干净比舞艺要紧。她们年纪又小又是宫里出来的,比外头那些妖娆妖娇的好多了。」 沈风斓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妈妈说的很是。她们既是跳舞的,也别安置在下房了。我记得静清院那附近,不是还有一个小院子吗?让她们到那里单独住着,也能清静练舞。」 练舞常常要伴着丝竹之声,静清院那一处幽静偏僻,正好合适。 古妈妈笑道:「老奴这就同他们说去。」 日后府里有个歌舞丝竹的所在,想想也不错。 沈风斓回到楼上,又拿起了那面绣绷。 良久,她嘆息了一声。 「不成不成,浣纱,你再来给我示范一下,对对对,就最简单的那种……」 浣纱一面熟练地飞针走线,一面心中暗思。 人无完人,沈风斓才貌双全,又聪慧果决。 唯独不会绣花,那也是应该的。 「娘娘您瞧,这一针先从左边,再从右边,依次交叠……」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她才让浣纱把东西收拾起来,免得叫晋王殿下嘲笑。 晚饭之前,晋王殿下果然准时回了府。 「今日进宫,父皇邀我们七月廿八入宫小聚。还指明要带上云旗和龙婉,只当是家宴。」 用膳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沈风斓想了想,道:「我们?圣上有指明让我进宫吗?」 「当然。」 轩辕玦挑眉,晲她一眼,「你忘了么,父皇还想和你手谈一局。」 沈风斓「哦」了一声。 「这还是头一回带着云旗和龙婉进宫,到时候殿下还得多看顾些。最好只让贵妃娘娘的心腹接触孩子,免得徒生事端。」 太子被禁足东宫,可卫皇后还在后宫之中。 轩辕玦「哦」了一声。 沈风斓狐疑地看他一眼,「殿下哦啊哦的,什么意思?」 「就许你哦,不行本王哦吗?」 晋王殿下一脸不悦。 沈风斓:「……殿下不高兴了?」 她又说什么惹着傲娇宝宝了? 云旗跟龙婉都没有这么难伺候,动不动就来小脾气。 轩辕玦一脸冷淡,一副不想跟她多说话的样子。 她冥思苦想,脑中回忆刚才的对话,想着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不曾。 好一会儿,他忽然哼了一声。 「你就不问问,父皇为什么邀的是七月廿八?」 竟然是这个原因! 沈风斓无奈道:「我知道,那是殿下的生辰。」 他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的生辰只差了一日,他是七月廿八,她是七月廿九。 还真是巧得很。 「圣上果真疼爱殿下,连殿下的生辰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要请殿下入宫相聚。说是天家无情,其实圣上和贵妃,已经足够像一对恩爱的父母了。」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骨肉分离,一时有些感慨。 而轩辕玦误以为,她是因为陈氏的早逝、沈太师的无情,所以伤感。 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母妃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婆母也是半个娘,你就勉为其难吧。」 沈风斓噗嗤一笑。 哪有人这么嫌弃自己母亲的? 转眼就到了七月廿八。 云旗和龙婉换上了新装,两人皆是红艷艷的衣裳,只有云旗的脖子上多一块口水巾。 沈风斓着意打扮得华丽些,看到晋王殿下换了一身宝蓝色直裰,发上繫着月白色的髮带。 她忽然取出一个匣子来,略带羞赧地递给他。 「殿下近来不爱金冠玉冠的,倒喜欢起这些髮带了。我便亲手制了一条,恭贺殿下生辰。」 轩辕玦一时吃惊,忙接过那匣子,里头躺着一条浅蓝色的髮带。 上头绣花简单,只头尾两端一只仙鹤,立在一段细枝上头。 怪不得近来偶尔看见,她的指腹上有细小的破损。 以为是被琴弦所伤,没想到是在为自己做寿礼。 她嫁进王府一年多来,就没见动过针线,他还以为这世上竟有不会女红的女子呢。 心中不免意动,一阵暖意袭来。 他再仔细一看那髮带上的仙鹤—— 忽然嘴角翘起,似笑非笑。 「多谢寿礼。」 沈风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也看不出,他到底在笑什么? 轩辕玦将髮带递给她。 「给我繫上。」 说着微微躬下了身,沈风斓踮起脚尖,就束在了他的发上。 他直起身子来,垂感极好的重丝髮带扎在脑后,在一边耳后飘散。 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雅而秀气。 「好看吗?」 沈风斓原不想让他太得意,想着今儿是他的生辰,让他翘一回尾巴便是。 「好看,殿下好看,所以戴什么都好看。」 她三个连续的好看,让他心生得意。 「走罢。」 他如约,一家四口进宫见驾。 这一顿家宴摆在萧贵妃的华清宫,两人进了华清宫时,圣上尚未来到。 「本宫的乖孙儿呢?」 萧贵妃看也不看他们,目光只朝着他们身后看。 身后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一人一个,上前来朝萧贵妃请安。 「快免快免,抱上来本宫瞧瞧。」 萧贵妃将两个孩子都接过来,一手搂住一个。 等圣上进门,看到的就是萧贵妃这副「左拥右抱」的模样。 他心中对这一双龙凤胎也好奇地很,忙叫众人免礼,自己上前来看。 只见男孩生得和沈风斓一眼,一双大眼睛圆熘熘的,小脸肉唿唿像个包子。 女孩儿生得像晋王,那双桃花眼尤甚萧贵妃,将来必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两个孩儿都咧着嘴笑,见着生人一点也不害怕。 圣上面露赞许之意。 他正要说话,只听沈风斓轻声提醒道:「这是皇爷爷。」 「皇爷爷!」 两个奶娃娃齐声喊着,字正腔圆,丝毫不像是才八个月大的娃娃。 圣上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 萧贵妃哈哈大笑。 「臣妾就说要吓圣上一跳,哈哈哈。方才他们一见着臣妾,就喊皇奶奶,臣妾也吓着了。」 圣上嗔怪地看她一眼,不觉微笑。 「你呀你,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还这般淘气!」 萧贵妃就是这样,好像不论年纪再怎么长,她也像少女一般憨玩。 这也是圣上对她的宠爱,几十年如一日的原因。 在她身上,岁月格外宽容。 她顺势把云旗送到圣上怀中,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颇有含饴弄孙的情趣。 「玦儿小的时候,是十个月才能喊得清母妃两个字。咱们的小云旗和小龙婉青出于蓝,是不是呀?」 龙婉在她怀里,被逗得咯咯失笑。 云旗也跟着笑起来,一笑嘴角的口水又亮晶晶地淌下来。 沈风斓恐他弄脏了圣上的龙袍,正想抱过来,圣上朝她摆摆手。 他亲自接过帕子,仔细地替他把嘴角的津液擦干净。 而后看了看沈风斓,对萧贵妃道:「不稀奇,朕记得沈侧妃,也是幼年早慧。」 两个幼年早慧的人生下的孩子,自然更加出众。 萧贵妃顺势道:「听闻长公主求到圣上跟前去了?斓姐儿是沈太师的嫡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长公主府还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吗?」 萧贵妃难得出口夸赞别的女子。 长公主府自然没有比她更好的,长公主府就一个女子——卫玉陵。 沈风斓和轩辕玦对视一眼。 长公主没得到他的同意,竟然私自就到圣上跟前求去了。 圣上怎么也没提过? 圣上笑着道:「你这张嘴啊,夸起人来厉害,损起人来也厉害。那小郡主一向爱到华清宫献殷勤,你不是也挺喜欢她的吗?」 萧贵妃抱着龙婉,不依不饶地哼了一声。 「从前没有比较,现在有了。小郡主能给臣妾,生出这么可爱的孙子孙女吗?」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同意小郡主嫁给晋王。 沈风斓在旁听了,心中暗暗佩服。 萧贵妃一味说自己喜欢云旗和龙婉,却不对圣上说,要立自己为正妃。 她心里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回圣上寿宴,轩辕玦隐晦提出请求,圣上已经拒绝了。 她若现在还非要圣上立自己为正妃,势必引起圣上反感。 所以她只是拒绝卫玉陵这桩婚事,并不谈其他。 圣上无奈道:「朕只回她再考虑考虑,并未答应,你何必着急?」 说着看向晋王。 「听说你姑母找过你谈及此事,你如何作想?」 轩辕玦拱手答道:「儿臣若娶个母妃不喜欢的女子进门,岂非不孝?」 圣上听了捻须点头,父子两相视一笑,彼此有了某种默契。 椒香从外头走进来,福身禀道:「圣上,娘娘,是否要传膳进来?」 萧贵妃见好就收,抱着龙婉站了起来。 圣上道:「传膳吧。」 奶娘想把龙婉和云旗带下去,见圣上逗弄云旗笑得一脸慈祥,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还是沈风斓说孩子该抱下去餵奶了,圣上和萧贵妃才肯撒手。 沈风斓不禁感慨。 她这两个孩子,还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就连圣上这样多疑易怒的性子,也能一下子喜欢上他们。 连带着偶尔看她的目光,都比先前和善了许多…… 一顿饭用罢,圣上的心思都在云旗和龙婉身上,也没到下棋的事。 沈风斓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听圣上抱着云旗道:「先前朕怎么听人说,云旗这孩子痴傻?朕先前还有些担心,今日一见倒罢了。」 关于云旗痴傻的话,是在百日宴上传出去的。 沈风翎心怀不忿,如此这般说,而后卫玉陵也这样说。 显然是她跑出去后告诉了卫玉陵。 偏偏卫玉陵这桩事闹大了,因为沈风斓给了她一巴掌…… 轩辕玦回道:「父皇有所不知,云旗和龙婉天生乖巧,很少苦闹。龙婉偶尔还要哭一哭,云旗则是一声都不哭。太医以为他痴傻,而后被龙婉打了一下就哭了。」 「哦?竟然乖巧若此?」 圣上越发觉得稀罕。 沈风斓不禁出言提醒萧贵妃,「娘娘要小心些,龙婉这孩子力气大得很。先前打过云旗好几回,百日宴的时候还打了我的庶妹……」 那一巴掌啊,丝毫不亚于沈风斓,打在卫玉陵面上的巴掌。 萧贵妃一听乐了,龙婉一个小姑娘家,还有这等本事? 她便朝龙婉道:「小龙婉,你会打皇奶奶吗?」 龙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仍是笑着,并不开口。 萧贵妃也没指望她能听懂,没想到龙婉忽然摇了摇头。 「不打,不打。」 伴随着摇头的动作,她奶声奶气地答道。 这下连圣上都掌不住笑了,萧贵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不行不行,今日不许你们抱孩子回府去,我要留着他们陪我!」 萧贵妃一颗心都被龙婉萌化了,抱着她晃着身子,生怕谁把龙婉抢走似的。 圣上看了也不禁摇头,笑得一脸宠溺。 沈风斓总觉得,圣上对萧贵妃的关爱,并非只是对她皮相的喜欢。 不知道萧贵妃为什么,还会有以色事他人之嘆。 「朕就知道,带来祥瑞的龙凤胎,怎么可能是痴傻的孩子?不像东宫的福昀,那个孩子,唉……」 圣上忽然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沈风斓不解其意,也不敢追问。 萧贵妃又趁机给圣上吹耳边风。 「精心娇养着的孩子,反而痴傻。像斓姐儿受尽委屈,腹中的孩儿照样聪明。」 她说着得意地瞥了沈风斓一眼,好像那是她的亲闺女似的。 这一瞥,无意中看到了晋王的髮带。 「这是府中的绣娘做的?」 她撇了撇嘴,「府中的绣娘越发不尽心了,这仙鹤的鹤顶红,绣得像一坨……」 想到圣上还在,她便把不雅的词咽了回去。 沈风斓不禁面红。 原来晋王殿下看到髮带,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因为这个。 她实在对刺绣一窍不通,绣到后来只剩鹤顶那一点红,想着并不显眼就潦草了。 没想到萧贵妃眼睛这么尖。 注意到她的面色,萧贵妃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没事,府中绣娘的小问题你哪里照顾得到?这不是你的错。」 沈风斓面色爆红,还要假装镇定地回答她。 「是,谢娘娘关怀。」 「不必喊娘娘了,喊母妃便是。」 萧贵妃越看她越喜欢,再看看云旗和龙婉,就对她更加喜欢了。 直到午后圣上掌不住困意,两人走出了华清宫,沈风斓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轩辕玦憋笑憋得很辛苦。 「殿下还笑?!晨起出门前你就看到了,怎么不说?」 她兇巴巴地,说着就要解下他的髮带。 那哪里是髮带? 简直是她的羞耻布! 出于难以改变的身高优势,轩辕玦直挺挺地看着,看着沈风斓试图解下他的髮带。 自然没有成功。 她心虚道:「快还给我,粗制滥造,不敢有辱殿下尊目!」 今儿被萧贵妃说了不打紧,改明儿萧贵妃知道那是她亲手绣的,岂不要笑掉大牙? 那她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怎么会是粗制滥造?这是我这二十余年来,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丝毫厌弃的神色也没有。 沈风斓一愣,待要说些什么,只见一个小太监躬身上前。 「奴才见过晋王殿下,见过沈侧妃。」 轩辕玦眸子微眯,一眼看见了小太监的衣裳上,那显眼的祥云图案。 那是东宫的记号。 ------题外话------ 今天的小问题是,这个小太监是为谁来传话,找的是晋王还是斓姐儿? 小可爱们猜得出来嘛~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见龙婉误终身 御花园中,一脉活水蜿蜒而过。 河水中裹着上游的飘散的石榴花,奼紫嫣红的一大片,甚是好看。 一路顺流而下,水流越来越缓慢,花瓣时而被凸起的卵石挡住,停滞不前。 沈风斓沿着河边的木栏走着,看到前方一座小小的木桥上,宫装美人斜倚栏杆。 领路的小太监一躬身,「沈娘娘,南昭训就在前头,您请。」 沈风斓也朝身后的浣纱和浣葛示意,让她们留在此处,自己朝着木桥而去。 「沈姐姐。」 斜倚栏杆的女子转过头来,见着沈风斓,忙忙上前迎接。 她体态比从前丰腴了些许,又作了妇人打扮,遍身绮罗,显得风韵成熟了许多。 面上的妆容也浓重了,不似从前淡扫蛾眉的纯净。 「你身怀有孕,不必蝎蝎螫螫的,担心胎儿。」 沈风斓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在旁坐了下来。 「在宫里无依无靠,难得听说沈姐姐进宫一回,欢喜坏了。姐姐别怪我唐突。」 南青青说着,朝她身后不远处一看,「听说晋王殿下今日也在宫中,还带了云旗和龙婉来。」 沈风斓笑道:「是啊,我们才从华清宫出来。殿下带着两个孩子先到宫门外等我,让我们自在说话。」 南青青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揭开那帕子,里头裹着一双精緻的银锁。 「可惜我无缘一见,这是给两个孩子备的礼,请姐姐别嫌粗陋。」 沈风斓客气了两句,还是收了下来。 「等他们抓周的时候,我再下帖子到东宫请你,那时自然能见。」 南青青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她一个小小的东宫昭训,哪能接晋王府的帖子。 「你在东宫可好?太子待你如何?」 南青青笑道:「东宫嫡子轩辕福昀是那个模样,赵良娣肚子里那个,太医诊出多半是女胎。整个东宫上下都指着我肚子里这一个,能不好吗?」 她话中满含着嘲讽之意。 太子对她腹中的胎儿自是无比看重,太子妃虽然不喜欢她,为了孩子也不得不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为了让她过得舒心,反而把在琴亭苑住久了的孙良媛挪了出去,让她一个人住着安心养胎。 住的是宫殿辉煌,吃的是玉盘珍馐,穿的是锦衣罗绮…… 只是她的面上,丝毫欢喜之气也无。 「不过沈姐姐放心,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过下去的。」 她厌憎东宫,厌憎太子。 独独这个孩子,是她最爱的人留给她的。 沈风斓听得出她话中的坚毅。 又提醒道:「太子姬妾众多,你要多留神些。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去找太子,只有他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和孩子平安的。」 她是见识过一次太子的姬妾的,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尚且争宠不休。 背地里还不知道争成什么样。 她忽然暗自庆幸,晋王殿下不好女色,府中半个姬妾都没有。 和别的女子争一个男人这种事,是她断断无法容忍的。 南青青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晓得。」 她顿了顿,似乎想开口询问詹世城的事,几番启唇却开不了口。 当初自己决定离开,现在还问他做什么? 她暗嘆自己矫情。 沈风斓见她面色犹豫,很快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放心,他很好。」 沈风楼和陈执轼,一直陪着詹世城,开导他安慰他。 一开始他借酒浇愁,颓废得像是变了个人。 沈风楼特意找了一桩冤案,将状子递到他案上,他立马就清醒了。 身为京城的父母官,他无法对可能的冤情置之不理。 这样一个坚毅的汉子,投身于公务中就会忘记一切,勿须南青青多操心。 「对了,你方才说,那个福昀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听错的话,今日圣上也提过这个福昀,语气十分惋惜。 南青青想了想,「我进东宫的时日也不长,就见过他两次。他是太子妃所出,东宫的嫡长子,今年十三了。生得白净清楚,却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 南青青眉头微蹙,有些一言难尽。 「不像是哑巴,就是感觉……他不愿意说话,也不会笑,只是呆呆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怪不得太子妃那么喜欢孩子,见了云旗和龙婉就不肯撒手。」 原来她自己的孩子,是那个样子。 忽然,方才引路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 「昭训,咱们该回东宫了!」 他面露急切之意,南青青问道:「怎么回事?」 「唉,大公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东宫都闹翻天了!」 南青青闻言便站了起来。 「福昀这孩子总是到处跑,闹得东宫上下不得安宁。听说上回佛诞时带出去看灯,差点就被人劫持了。」 沈风斓道:「你快回去吧,别叫人抓着私自出来的把柄。」 她出来是见沈风斓,叫有心人知道了,还以为是帮着晋王府设计太子。 南青青也是这样想的,忙行了个礼,跟着那小太监回了东宫。 沈风斓暗自纳罕。 轩辕福昀身为皇长孙,竟然会被人劫持? 还是在佛诞那日…… 慢着,好像有什么不对。 难道她那日在河边遇见的少年,就是轩辕福昀? 玄武门外,晋王府的马车停在一边。 轩辕玦原想带着两个孩子到马车上,等沈风斓一同回府。 没想到快走到玄武门了,奶娘怀里抱着的云旗和龙婉,忽然呀呀地乱叫了起来。 原来路旁的树丛里,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动。 竟是一只兔子。 龙婉伸出胖胖的小手指,整个身子前倾,指着那只小白兔。 她一会儿看看轩辕玦,一会儿看看小白兔。 「爹爹,爹爹……」 她奶声奶气地喊着,父女连心,轩辕玦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 「那个叫兔子,龙婉想要吗?」 「要兔子,兔子!」 龙婉拍着小手嚷着,云旗也跟着嚷嚷。 「要兔子,要兔子!」 他们嚷得欢快,笑声引得宫门附近的侍卫,都看了过来。 两个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又笑得那么可爱,谁看了都捨不得移开目光。 轩辕玦只好招了招手,示意侍卫们过来。 五六个侍卫快步赶来,拱手见礼。 「见过晋王殿下。」 「树丛里有只白兔,替本王抓出来。」 「是!」 几个侍卫高大孔武,身着甲冑,腰佩刀剑—— 一起猫着腰钻进树丛里,去抓一只小白兔。 云旗和龙婉纷纷喝彩,「兔子!兔子!」 他们很快把白兔抓了出来,一共是两只,抓在侍卫的手里颤巍巍的。 「属下去给殿下拿笼子装上。」 一人飞奔而去,云旗和龙婉盯着白兔,目不转睛。 忽然,一个侍卫惊唿一声。 「这不是皇长孙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身着锦衣,躲在一颗高大的榆树后头。 他神情呆呆的,的头上还沾着掉落的榆树叶子,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见被人发现了,那少年只得老老实实地走出来。 他走到轩辕玦面前,低垂下头来。 这个不会说话的少年,其实并不痴傻。 他至少知道,在面对尊长的时候低头行礼,以表敬重。 轩辕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福昀,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又偷偷熘出来了?」 早听说轩辕福昀有些怪癖,从不对人说话,就喜欢到处乱跑。 好像很不愿意和身边的人同处。 轩辕福昀只是低着头,并不打算回话。 长辈的争斗不涉及孩子,这是轩辕玦的底线。 故而他对待福昀,就像一个平常的叔叔那般。 他对侍卫道:「东宫那边想必乱成一团了,快去禀告,让他们来把人带回去。」 他自在一旁的亭中坐下,一面让人看着福昀,一面看云旗和龙婉玩兔子。 两只兔子被关在小小的竹笼里,龙婉想伸手进去摸,被奶娘阻止。 「大小姐,可不敢摸,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她说着,做出嗷地一口咬掉龙婉手指的表情,让龙婉更好地理解。 云旗一看奶娘的模样,立刻收回了手,放进口中嘬着。 好像他已经被兔子咬了似的。 一直低着头的轩辕福昀,忽然抬头看了看他两。 两个孩子的注意力正从兔子身上移开,一见有个陌生人盯着自己看,便也盯回去。 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轩辕玦无奈道:「这是福昀哥哥,是太子伯伯的儿子。」 云旗乖巧地应道:「哥哥。」 轩辕福昀吓了一跳。 这么大点的娃娃,竟然会说话? 他再看向龙婉,龙婉鼓着小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这个小豆丁肯定没有她哥哥强,她不会说话。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嘲笑,龙婉憋红了脸,大声嚷了一句—— 「坏哥哥!」 轩辕玦一惊,再看福昀,更是一脸呆愣。 这个小豆丁不仅会叫人,还会骂人…… 沈风斓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亭子里头,龙婉像斗鸡一样瞪着一个少年。 一旁的长椅上,还摆着两只精緻的竹笼,里头装着小白兔。 她细看那少年,果不其然。 就是佛诞那一夜,她在河边见到的孩子。 轩辕福昀见她走来,更是一惊。 「殿下。」 她走进亭中,目光好奇地落在那少年身上。 轩辕玦道:「这是皇长孙福昀。」 沈风斓点了点头,像是早就认识他一般,让轩辕玦微微好奇。 她微微低下身子,看着轩辕福昀。 「你还记得我吗?浴佛会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的河灯。」 那天晚上,他看起来也是呆呆傻傻的,后来却和她说了很多话。 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从不开口。 福昀的眼神有些惊惶,很快地用力摇头。 他在假装不认识自己? 沈风斓眉头一皱,这半大的孩子,心思还挺多。 轩辕玦忽然想起,的确有传闻说道,皇长孙在浴佛会那夜差点丢失。 原来是跟沈风斓在河边看莲灯。 「龙婉为什么这样瞪着哥哥?快叫福昀哥哥。」 龙婉还是一脸气鼓鼓的神情,瞪着福昀不说话。 云旗咿咿呀呀地喊起来,朝着沈风斓手舞足蹈地邀功。 「云旗喊过了是吧?真乖。」 沈风斓伸手摸摸他的头,云旗咯咯失笑。 这下龙婉不高兴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坏哥哥,坏哥哥!」 短胖的小手指指着福昀,一脸不依不饶的模样。 福昀被她这样哇哇大哭吓到,脑门上紧张地沁出了汗水。 他不时抬手拭汗,龙婉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你别哭了!」 他一时情急,喊出了声来。 轩辕玦和沈风斓都愣了愣,一旁的侍卫也都愣住了。 不是说,皇长孙不会说话吗? 龙婉也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呆呆地看着福昀,不知道众人为什么这般吃惊。 「福昀,你会说话了?!」 太子妃不知何时站在亭外,一脸不可思议的欢喜。 福昀跑出东宫之后,她急得在宫中四处乱找。 听闻晋王在玄武门附近找到了福昀,连忙跟宫人赶了过来,正好听见福昀说那句话。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到福昀开口了。 不由喜极而泣,扑上来抱住了福昀。 「福昀,你再说一句话,给母妃听听好不好?」 她搂住福昀的头,哭得面上的妆粉一道一道的,像极了暴雨沖刷过的沟壑。 福昀却固执地抿着唇,不肯张口。 就好像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没事,没事,咱们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太子妃也不恼,只是搂着福昀笑着流眼泪。 沈风斓不禁动容,朝浣纱使了个眼色,浣纱给太子妃递上帕子。 太子妃抬起头来看着沈风斓,接过帕子抹了眼神。 「真是失礼了,让晋王殿下和沈侧妃笑话了。」 「不妨。」 轩辕玦淡淡回应。 沈风斓看着福昀,心中百味杂陈。 一个明明会说话的孩子,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同自己身边的人说一句话? 甚至包括自己的生母。 太子妃又看看龙婉,目露感激之情。 「云旗和龙婉真是福星,叫人一看就喜欢。要不是龙婉,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听到福昀说话……」 龙婉不能理解她的话,又将目光转向了竹笼里的小白兔。 「皇长孙找回来了就好,太子妃快带他回宫梳洗罢,想必他也累坏了。」 沈风斓适时开口,太子妃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下次我一定亲自带福昀,到晋王府登门致谢。」 太子妃说着,带着福昀离开。 福昀还回过头看了好几眼,看到龙婉的目光只盯着兔子,根本不看自己。 他终于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跟着太子妃离开…… 「娘亲,兔子!」 方才还哭得兇勐的龙婉,已经换上了笑颜,指着竹笼朝她说话。 要不是面上泪痕犹在,哪里想得到她刚大哭过一场? 沈风斓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拿这个鬼灵精没办法! 回府之后,两个孩子就和兔子黏在一起了。 沈风斓特特在屋子地上,铺上一层柔软的蒲草编织的蓆子。 云旗和龙婉就坐在草蓆上,两只白兔也放在上头,还放了一些新鲜的草叶在碟子里。 奶娘在旁仔细看护着,生怕兔子咬了他们。 所幸那两只兔子还小,不过成年人的巴掌大,眼睛嘴巴红红的,煞是可爱。 被云旗他们一摸,就吓得瑟缩一下。 摸了多次后习惯了,只顾着吃草叶,随他们怎么摸。 「喵——」 一只猫儿跳上窗台,黑白花纹格外显眼。 原来是王怪回来了。 它鼻翼翕动,很快嗅到了屋子里与平时不同的气味,跳到地上慢慢朝白兔踱来。 沈风斓看着它步伐缓慢,气势逼人,如同王者一般靠近两只兔子。 一直走到兔子身边,它们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两只蠢兔子完全没发现,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动物靠近了过来。 它们一直在努力地吃草。 一直吃到最后一根细长的草叶,两只兔子一头一尾地咬住,慢慢朝嘴里嚼进去。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它们嚼到三瓣嘴都快贴在一起了,谁也不肯先放开叶子。 沈风斓捧腹大笑,王怪猫脸阴沉。 这两只蠢兔子,当它不存在吗? 它嗷地大叫了一声,顺势弓起了背,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两只小白兔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存在,从争夺最后一口草叶中抬起了眼,看了看王怪。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白兔趁着另一只不注意,飞快地抢走了它嘴里的草叶。 云旗和龙婉看了咯咯直笑。 王怪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缩回了弓起的背,失落地走开了。 它曾经是天斓居的大王,号令仙鹤,脚踩野鸭,莫敢不从。 而后它遇见了两只蠢兔子。 看着王怪沮丧离开的模样,沈风斓笑得更欢了。 浣纱上来换了一盏新茶,悄声问道:「娘娘,府里到处点灯呢,今日晋王殿下在宫里过寿。明儿娘娘十八岁的生辰可怎么过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静清院中,哪里想得到过生辰这种事。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下人都知道明日是她寿辰,张灯结彩就挂起来了。 「殿下的生辰都没大操大办的,你们起什么哄?我懒怠应付那些俗礼。」 正说着俗礼,脚步声响,古妈妈上来回话。 「娘娘,芳姑姑把殿下的寿礼和礼单拿来了,请娘娘过目。」 寿礼有什么好过目的,直接入库不就得了? 沈风斓原想偷懒,想了想自己主持晋王府的中馈,如此草率只怕底下人有样学样。 便叮嘱了奶娘一句,「好好看着大公子和大小姐。」 而后起身下了楼。 等她看到芳姑姑身后,那一抬一抬数量不菲的寿礼,才知道为什么要她亲自过目。 这么多的寿礼,想必是亲贵大臣们见他重获圣宠,想要巴结晋王殿下了。 芳姑姑把礼单递上,沈风斓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心中有了个数。 那些送例礼的,多半是皇室贵戚,平等来往。 那些送礼格外丰厚的,多半是见太子倒台,现在才想来巴结晋王的。 那些礼物送得别致又投其所好的,多半就是他手下的大臣…… 沈风斓看了看几个熟悉的名字,譬如大理寺少卿余杰,他送的就是—— 两匹香云纱! 大周的纱布是用织布机织成的,而香云纱,听闻是西域绣娘用特殊技法绣成的。 这种布料以轻软、显色着称,西域的武将女眷往往以此纱做成帕子,为自己的夫君佩在身上。 这样他们在漫漫黄沙之中征战之时,万一不幸战死,士兵也能在尸堆中很快地找到他们。 因为寻常的士兵,是买不起香云纱的。 沈风斓在讲述西域风土人情的书中,曾经看到过此物,便命人打开来看看。 这一看方知,两匹香云纱一匹是淡淡的湖蓝色,一匹是浅红色。 此纱显色度极高,若是染成艷丽的颜色,反而过于浮夸。 这样浅浅的颜色正好。 不过这两种颜色,显然都是女子衣裳的颜色。 送晋王殿下的寿礼,居然是女子的衣料? 沈风斓不禁失笑。 这哪里是送晋王,分明是要送给她的。 她便朝小衣道:「把这两匹料子收起来吧,改日想着了再拿去裁衣裳。」 小衣依言收下。 心中却在想,没有问过晋王殿下就拿了他的寿礼,会不会不太好? 一抬眼看见芳姑姑的神色,不仅不恼还十分欢喜。 「殿下就说了,娘娘喜欢什么就拿去了,不必问他。」 只怕沈风斓不要,他哪里会不捨得给呢? 小衣暗自吐了吐舌。 她果然还是太不老成,看看浣纱她们一脸自然,那才是真正懂事的。 沈风斓接着看礼单,随口问道:「长公主府的礼是哪一份?」 「是一大箱子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长公主府的人特意叮嘱只能殿下亲自查看,就送去正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沈风斓眉头一蹙,直觉不对。 「那个箱子是不是很沉?」 芳姑姑一愣,「是啊,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仅知道那个箱子很沉,还知道,里面是一个人。 一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人…… 王府正房之中,轩辕玦站在那个大箱子面前,面若寒冰。 「出来吧。」 箱子里的人起先还隐藏得很好,到了正房之中,唿吸就越来越急促了。 急促到他站在外面,都听见了她的唿吸声音。 砰的一声,箱子盖被顶开,华服少女从箱中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唿吸。 「唿唿,憋死我了。」 她用力地唿吸,总算缓了过来,从箱子里一脚踏出。 「晋王哥哥,生辰快乐!」 她笑着凑到跟前,将怀中紧紧抱着的木匣双手捧上前去。 轩辕玦看了一眼,眉头一蹙。 「你又在胡闹什么?箱子里连个气孔都没有,你若在晋王府有个好歹,长公主会怎么想?」 卫玉陵却把他的话当成了关心,笑着道:「不会的,箱子没有上锁,实在喘不过气来,我就会自己出来的。」 她痴笑着看着轩辕玦,眼眸中光华如星。 「晋王哥哥,快看看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轩辕玦伸出手来,在卫玉陵的狂喜之中,推开了那木匣。 「本王不要。你赶快回府去,再胡闹就请长公主来说话。」 卫玉陵有些失落,直直伸出的手臂,慢慢地收了回来。 她撅起嘴来,不服气道:「母亲不会再反对了,她已经向圣上提出,为我们赐婚了!」 说到这个,轩辕玦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在他已经明确拒绝的前提下,长公主竟然直接向圣上提请。 这般举动,何曾把他看在眼里? 她就那么自信圣上会看在卫大将军的份上,答应她的请求吗? 哼。 他眼中有轻蔑之意闪过。 倘若一个死人还有这么大的面子,当初圣上也不会让他死去吧? 「长公主同不同意,与本王无关。本王不同意,就算圣旨临门我也不会娶你。」 他语气冷漠,丝毫不肯留情。 卫玉陵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她在外人面前,是刁蛮第一的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 可在他面前,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怀中的匣子掉在了地上,一根石青色的髮带掉了出来。 听闻他近来不喜束金冠,反而常常以长带束髮。 她想来想去,不如自己亲手绣一条送给他,才能表示自己的心意。 那髮带上的四爪金蟒,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每一针起落,都无比虔诚。 现在却掉落在地上,与尘埃为伍。 轩辕玦朝地上看了一眼,一见那髮带绣工并不精緻,就猜测出来了。 他嘆了一口气,俯下身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上。 「你知道本王近来,为何喜束髮带了吗?」 卫玉陵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乖乖地摇头。 她的确不知道。 「因为她说,本王束髮带比束金冠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轻轻一翘。 那种自然而然的微笑,看在卫玉陵眼中,又是倾慕又是嫉妒。 她不问也知道,他所谓的「她」,便是沈风斓。 「母亲说,就算你再喜欢沈风斓,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长公主府的势力。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你娶我,我保证不会欺负她和她的孩子,可以吗?」 她试探地问着,话音中充满从未有过的谦卑。 在轩辕玦面前,她似乎一直都这样卑微,卑微到尘土里去。 就像她亲手绣的那条髮带一般。 「你给我正妃之位,我可以当沈风斓是姐姐,我对她恭恭敬敬,不分正庶,这样还不行吗?」 她不给轩辕玦拒绝的机会,又接着道:「除非你册立沈风斓为正妃,否则不管你再娶谁,都不可能做出像我这样的承诺的!」 她讨厌沈风斓,嫉妒沈风斓。 但她卫玉陵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说到就能做到。 只要轩辕玦肯娶她,她做什么都行。 可他嘴角轻扬,干脆地拒绝了她。 「你说的没错,本王就是要册立她为正妃。除了她,这个位置谁也坐不得。」 卫玉陵震惊地朝后退了两步,几乎歇斯底里。 「可圣上不会让她做晋王妃的,当初那桩丑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圣上绝不会允许的!」 他淡淡道:「她有什么丑事?那要是一桩丑事,也是我轩辕玦的丑事,与她有何干系?」 「她好端端地睡在自己府中,被人设计,被人夺了清白,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她没有失德,她很好。」 他说话的口吻,和沈风斓为南青青愤慨时的口吻,别无二致。 卫玉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当初他对沈风斓百般冷落,不就是为此吗? 怎么现在,完全变了口气…… 「晋王哥哥,你变了……」 她的眼泪又淌了下来,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束着髮带的晋王哥哥。 既熟悉,又陌生。 轩辕玦终于认真地看着她。 「是,本王变了。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晋王,意气风发,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现在那个晋王已经死了。」 现在的晋王,是朝堂上政见卓然的晋王,是韬光养晦,礼贤下士的晋王。 他变得气度内敛,沉稳从容…… 不復当年模样。 「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年纪尚小,终有一天会找到你真正所爱之人。在本王身上耽误工夫,不值得。」 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可能不值得。 唯独对他,什么都值得。 卫玉陵死命地摇头。 她不想听,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无用的话。 「就算你不喜欢我,难道对于长公主府,你也能无动于衷吗?只要你娶我,母亲会尽她所有的一切来帮你,帮你登上那个位置!」 「这样好不好,你娶我做侧妃,我只做侧妃,好不好?」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自尊踩在自己的脚下,去和他说出这番话。 你不喜欢我,那就为了我身后的权势娶我吧。 你不肯给我正妃之位,那……侧妃也好。 轩辕玦蹙起眉头,终于有了一丝犹豫。 如果只是侧妃之位,他大可以将她束之高阁,不理不问。 就当是娶了一尊菩萨回家供着,就能轻易地得到长公主的支持。 这等诱惑,一般人都难以拒绝。 见他面露犹豫之色,卫玉陵连忙道:「晋王哥哥,你好好考虑,别急着拒绝我,好吗?我等你的答覆,等你想清楚。」 想清楚这桩买卖,有多划算。 她说着露出了笑容,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朝后不停倒退。 「我先走了,你好好考虑,好好考虑……」 说罢一转头,小跑着离开了正房。 轩辕玦启唇欲语,才发现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轻嘆了一声。 院子外头,库房的管事赶进来,拱手行礼。 「殿下,侧妃娘娘问起长公主府的寿礼,是不是要抬过去让娘娘过目?」 他说着,下意识朝那摆在屋子正中的大箱子一瞥。 这一瞥之下,他大吃了一惊。 方才僕人们抬进来还说死沉死沉的,猜测里头是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就空了? 空得一点儿也没剩。 感受到他惊异的目光,轩辕玦有些不悦。 待要跟他说如何去向沈风斓回话,一时也说不清楚。 索性道:「罢了,箱子就不必抬去了。本王亲自同沈侧妃说,你退下吧。」 正好,他也有些话,要亲自同沈风斓说。 而天斓居那头,沈风斓亲自过目了寿礼,便让底下人登记入库。 她歪在榻上,想像着晋王殿下看到卫玉陵的模样,不禁好笑。 浣纱嗔怪道:「娘娘明知道是小郡主,为什么不去拦着呢?她对晋王殿下还不死心,再私情蜜意引诱殿下可怎么好?」 沈风斓头也不抬,淡定地翻着书。 「她要引诱殿下,有无数的机会,我还能次次都防着不成?更何况……」 「要小心翼翼去维护的,那便不是真情,我不稀罕。」 ------题外话------ 猜猜晋王殿下要同斓姐儿说什么? 标题你们猜猜看~感觉我取章节名都好邪恶…… (主观题没有币币奖励,请自由发挥,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山门未倾,不敢相负 「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响,沈风斓放下书卷,朝门外看了一眼。 果然是轩辕玦走了进来。 「听你这话,像是知道长公主府的寿礼是什么了?」 他在榻上坐下,浣纱端上来一盏新茶。 沈风斓示意他先喝口茶,一边说道:「小郡主去找殿下了吧?」 也就只有卫玉陵这样的小孩子,才能想出这种法子来混进晋王府。 「你知道,怎么不派人拦着?」 「她堂堂郡主,身娇肉贵,缩在那箱子里被抬了一路只怕不好受。我若出手阻止,她岂不恨死我?」 轩辕玦盯着她的眼,半晌轻轻一呻。 「撒谎。」 分明是不屑去阻拦,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藉口。 沈风斓不由一笑。 被人看穿心事总是件危险的事,被晋王殿下看穿…… 感觉还不错。 「殿下特意走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么?」 轩辕玦反问,「你就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卫玉陵还能跟他说什么,无非是喜欢他,要嫁给他。 沈风斓一只手撑着脸,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说,就算我不肯娶她,只让她做侧妃她也愿意。」 她不禁一愣。 这种话,会是卫玉陵那样的人说出来的吗? 那样不可一世,刁蛮无理之人,竟然为了晋王甘心做侧妃。 沈风斓有些许动容,也有些许不安。 仅以侧妃之位,换长公主府的支持,晋王殿下会答应吗? 这样一想,待要发问,忽觉得喉头干涩,喝了一口茶下去才好了些。 轩辕玦已经开口,转移了话题。 「明日是你生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笑得眼中桃花绚烂,情意顿生。 「明儿就知道了。」 沈风斓不禁有些气恼。 好好地说卫玉陵,又扯到她生辰上头。 扯就扯吧,还卖关子! 她索性又捧起了书卷,自顾自地用书挡住了脸,不去看轩辕玦。 只听得对面那人轻声噗嗤一笑。 沈风斓心中暗暗骂他。 次日,两人起了个大早。 到府门前才发现,没有马车和轿撵,只有一匹骏马。 轩辕玦当先跨上马,俯下身来朝她伸手。 「来。」 沈风斓没有骑过马,只得老老实实把手伸给他。 他手上一用力,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地抱在自己身前。 月白的裙裾上下起落,犹如花丛中蹁跹的蝶。 他口中一声唿哨,马鞭朝身后一扬,向前奔驰而去。 风迎面吹来,将她的裙摆和髮丝向后扬起。 一缕洒落的髮丝拂到身后他的面上,挠得他肌肤微痒。 心中比面上更痒。 她的背嵴贴着他的胸膛,头向后微仰,就能看到他下颌的精緻线条。 他嘴角微翘。 「看前面,想看我,回府由你看个够。」 沈风斓果断把目光收回,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 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京郊。 夏日京郊的景色,又与春日不同。 道路两旁的树木冠盖茂密,枝条挤挤挨挨,一见便叫人心生凉意。 仔细看去,那些树木之中,还有小巧的松鼠和鸟儿在跳跃。 远处的河水中,一大片白鹭立在洲头,姿态闲适优雅。 鸟鸣声时而响起,伴随着风声,树枝的沙沙声…… 正是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 她微微合目,侧耳倾听。 马蹄飞踏,四周的景色很快变化,从郊野平地到了山谷之中。 树丛越加繁密,眼前的山壁高耸入云。 沈风斓仰着头朝上首望去,山巅云雾缭绕。 想不到在京城之外,竟然还有这么高的一座山。 盘山小径曲曲折折,犹如一条卧龙盘在山间,气势恢宏。 轩辕玦朝前一指,「我们从那里上去。」 远看盘山小径窄小异常,真正到了跟前,并不算小。 一匹马能够轻易地走上去,就是坡度太斜,看得沈风斓背嵴僵直。 一双手从身后探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怕就不要看,到了我叫你。」 她没骑过马,也没有经歷过这么陡峭的山路,难免害怕。 可是背嵴靠在他的身上,莫名就安心了起来。 「没怕,就是想起了一个典故。」 沈风斓将他的手拿下来,放到缰绳上。 「什么典故?」 「有个大诗人韩愈,登上华山之后,在山巅看到悬崖峭壁,四周白茫茫皆是云。他吓得大哭大闹,不顾门客的阻止,写下遗书来告慰亲属。」 「最后僕从禀告了当地县衙,县令费尽心力,才把韩愈从山上救了下来。」 轩辕玦摇头轻笑。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华山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可见一斑。」 说着又打趣沈风斓,「一会儿下山你若害怕,抱着我不撒手便是。」 两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过了半山腰。 马蹄转过一道山口,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两座山峰之巅,有一道天然的石门相连。 其上云雾缭绕,神秘莫测。 透过那道石门望向后头的天空,直叫人以为,这是通往天宫的大门。 她不由惊嘆。 「这两座山本就是相连的,不知道为什么,其下的土石都被风化,成了一座空谷。只有上头这道石门还连接着,始终没有被风化断裂。」 轩辕玦说着,当先下马,又将她扶了下来。 「想去看看吗?」 马匹栓在树上,两人携手朝石门走去。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道石樑极细,勉强容两个人并排走过。 下方便是深深的山谷,颇有临渊勒马的意味。 两人携手走了上去,风从耳边刮过,江山就在脚下。 他伸出手来,替她将耳边一缕碎发,挽到耳后。 沈风斓转过身来看他。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么?」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相爱的两人在这道石门上许诺,就能恩爱永不移,像这永不会被风化的石门一般。」 沈风斓心中一动。 他接着道:「我不会娶卫玉陵,哪怕是侧妃之位也不会。我轩辕玦,这辈子就娶你一个。如果父皇不允准让你做我的正妃,那就把那个位置空着。」 他双手抓着沈风斓的肩膀,微微用力。 「你可愿?」 两人目光对视,久久缠绕在一起。 沈风斓忽然低头,看向脚下的石樑。 「这道石樑并非永远不会断裂,只是风化得慢一些罢了。早晚有一日,它也会像底下的山石一样化成粉末。」 他目光坚定,郑重其事。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一语双关,看似在说不会让石门被风化断裂,实则是说—— 他的承诺,不会改变。 沈风斓微微一笑,眼底光彩似流朱,一瞬间无限温柔。 「那我就信殿下,一言为定。」 说着脚尖踮起,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这算是信物,我等殿下真正做到那一日。」 等她真正成为他唯一的妻。 轩辕玦不禁狂喜,揽着她的腰抱起来,一阵旋转。 「你答应了!」 沈风斓道:「倘若有一日,殿下娶了旁人,我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喜到不能自已。 「你放心,山门未倾,石樑未断,不敢相负。」 沈风斓被他抱在怀里天旋地转,连忙讨饶。 「好,我知道了,快把我放下来!」 石樑本就狭隘,还在不断的风化之中,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大动作。 她吓得心颤,不自觉轻轻搂上他的腰。 这一刻,山风和煦,万籁俱静。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两心相系,彼此相依。 一直到夕阳半落,两人这才依依不捨地起身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陡峭,那份隐约的不安,却被满怀温暖所取代。 仿佛有他在,所有的危险都变得不那么可怕。 这种有所依赖的感觉,竟比独自坚强更好。 浣纱和浣葛并红妆她们,在府门前等待着。 他们两独自出门,既不带丫鬟,也不带侍从,不免叫人担心。 等到天色微暗的时候,马蹄声得得地响起。 众人一喜,果然是轩辕玦和沈风斓回来了。 「殿下,娘娘!」 众人拥上前去,七手八脚地簇拥两人进门。 说来也怪,晨起出门还不觉得,至晚方归的二人,气氛变得十分暧昧。 好似一日之间,亲密了许多。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意,那是一种掩藏不住的、自然而然从眼底逸出的笑意。 众人看在眼里,心生欢喜。 眼看着他两人从互相厌弃,到情愫暗生,再到如今甜蜜恩爱。 期间曲折,难以言道。 好在苦尽甘来。 「娘娘,今日许多处府邸都送了寿礼来,回礼还没备好,就等娘娘回来定夺。」 浣纱一面搀扶着她,一面回禀。 沈风斓惊讶道:「除了太师府和定国公府,还有何处?」 浣纱看了晋王一眼,欲言又止。 浣葛知她心意,也不敢开口。 「可多了呢!贵妃娘娘也派人送礼来了,还有东宫那边,恆王府,还有宁王府!」 大嗓门突兀地响起,浣纱和浣葛一脸无奈。 不必转头看,便知道是红妆嘴上又没把门了。 果然,轩辕玦停下了脚步。 「你说,宁王府?」 红妆看见浣纱她们瞪着自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奴婢……奴婢,好像说错话了……」 她低下了头,不敢回復轩辕玦的话。 沈风斓不禁笑出了声。 就连浣纱和浣葛她们,都知道晋王殿下爱吃醋了,着实有趣。 「你还笑。」 轩辕玦冷哼一声,「本王倒要看看,他送的什么寿礼!」 连自己贴身的玉扳指都给了沈风斓,还扬言让她到自己名下的所有商铺,都可畅通无阻。 这样大的手笔,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倒要看看,宁王这回送的又是什么东西。 回到天斓居后,沈风斓便先看起了东宫的礼单。 她原以为是南青青送来的寿礼,不想还有太子妃。 太子妃送的是压枕的玉器,质地通透,雕刻精緻。 这一看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小孩儿家的。 据说年幼的孩子不易养活,是因为孩子眼睛干净,能够看见阴邪之物。 雕刻上独特花纹的玉器,可以辟邪压胜,让小孩儿安眠。 沈风斓不禁感慨,太子落到这个地步,想必东宫对晋王府是恨之入骨吧? 太子妃对于云旗和龙婉的喜爱,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其中,或许还有龙婉让福昀开口说话了的缘故。 她随手交给了古妈妈,「太子妃一片心意,就放到云旗和龙婉房中吧。」 古妈妈笑着点头接过。 她不经意,在太师府的礼中看到一份单独放置的。 「这是何人送来的,怎么和太师府的放在一起?」 浣葛连忙应道:「是詹大人送来的,他让沈大公子一道送来的,所以就放在了一处。」 难为詹世城有心了,竟然还想得到给她送寿礼。 大约南青青的事,他是想开一些了。 待要看恆王妃送了什么,只听得轩辕玦的声音带着酸味。 「你来看看宁王送的寿礼。」 她好奇地探过头去,见一方锦匣中只有两张薄纸。 一张写着房契,一张写着地契。 她不禁狐疑地接过来细看,两张契纸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地方就在京郊,屋子不算大,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子,连着后院一片空旷的果园。 看房契上的模型,只觉得古朴天然,野趣横生。 宁王这是送了一座别院给她,还是连着地的? 便问浣纱,「宁王府送礼来的人,可说了什么不曾?」 浣纱仔细回想了一下,看见轩辕玦就坐在旁边,似乎难以直言。 「你直说便是。」 沈风斓没打算瞒着他什么,既然两人彼此有了承诺,就理当以诚相对。 「说是宁王殿下的话,娘娘和晋王殿下感情……不佳。若是嫌王府拘束,还可以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偶尔自在小住。」 沈风斓不禁面色微红。 她当初那么喜欢法相寺,除了觉得法源这个胖和尚有趣、古寺宁静自在之外—— 的确也是嫌王府拘束。 直到云旗和龙婉兄妹慢慢长大,她和晋王殿下感情也越来越好。 那种拘束的感觉,便淡了许多。 屋子、院子是不会拘束人的,真正让人拘束的,是没有感情。 宁王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给她送别院吧? 她不禁看向轩辕玦,预感到醋罈子又要打翻。 没想到,他大手一挥,朝底下人道:「来人,去把库房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来,给侧妃娘娘选!」 说着,一把将沈风斓手中的两张契纸抽走。 「晋王府的产业多得是,不稀罕他宁王的院子。日后府中库房的钥匙交给你,你想要那座别院就改成你的名字,不必来回我了。」 沈风斓哭笑不得。 「殿下就不怕,我把晋王府搬空了?」 「你若搬得空,尽管搬。」 轩辕玦万分自信,「更何况,府中最贵重的都在你手上了,还怕你搬别的吗?」 「最贵重的?」 难道是天斓居? 他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眨了两下,握住沈风斓的手指,指着自己。 「本王还不够贵重吗?」 宁王府中,空旷的禅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有人捧卷阅经。 昏暗的光线映着他半边脸,线条清俊雅致,温润如玉。 正是宁王。 元魁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生疑。 殿下近来又常常在禅房读经了,是为了太子的事,还是为了什么? 窗外有人影靠近,躬身行礼,是派出去的人回话来了。 元魁身形一闪出了禅房。 借着油灯的光线,只见窗外人影变作了两个,嘁嘁嚓嚓地交流了几句。 没一会儿,元魁又走了进来。 「殿下,晋王和沈侧妃至晚方归,现下已经看到礼了。」 宁王声线微冷,「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有人看见他们一大早朝城外去了,晋王和沈侧妃同乘一骑,到后头就跟不上了。」 去了城外整整一日,会是去做什么呢…… 他想不出头绪来,只道:「那处宅院,日后就别让我们的人靠近了。不管她要不要,那都是她的了。」 元魁不解道:「殿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手笔,给沈侧妃送寿礼?您与晋王刚刚结盟,觊觎沈侧妃,不是让晋王提防殿下吗?」 宁王淡淡一笑。 「你真以为,晋王是真心与本王结盟?他只是为了本王手上那本帐册罢了,其实心底从未信任过本王。」 「不过无妨,斗倒太子,原就是我们各自都有收益的好事。」 太子一倒,无权无势,被废不过是迟早的事。 明面上,一些没有明确阵营的朝臣,更加偏向了晋王,认为他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储君。 暗地里,那些原本属于太子的势力,都慢慢朝着宁王归附。 单论朝堂上的势力,两人不相上下。 「殿下的意思是,晋王原就打算对您出手吗?」 「不是打算,是已经。」 前几日,国子监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学生们对部分老师的师德产生异议。 原本只是一群青年意气风发的牢骚,到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骂战。 一群文人学士,骂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随手拿起笔墨砚台就开始打人。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被打的老师们都是轻伤,反而是劝阻骂战的国子司业黄显荣,被打了个半死。 黄显荣年事已高,挨了这一顿打卧床不起,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堂堂四品官员沦落到这个地步,国子监上报大理寺,大理寺无计可施。 一者,打人的学生太多,场面混乱,实在找不出到底是谁打残了黄显荣。 二者,这些能在国子监上学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他们的父辈祖辈,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区区国子司业大。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黄显荣刚刚归附于他,就被打得卧病在床了。 宁王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和晋王脱不了干系。 「我和他之间,已然成为对立之势。送不送那份寿礼,没有什么区别。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沈风斓该是谁的人!」 她本该是,宁王正妃。 那份带有挑衅意味的寿礼,更像是一封战书。 他在告诉晋王,沈风斓是他看上的女子。 哪怕她已经是晋王的侧妃,他也可以夺回她的心。 元魁不禁眉头微蹙,「可是……殿下不是很快就要,迎娶平西侯府的大小姐了吗?」 他看得出来,宁王真正喜欢的人是沈风斓,不是汪若霏。 可宁王这辈子都没有违抗过贤妃的命令,他是必然要娶汪若霏的。 倘若当初他敢反抗,沈风斓也不至于成为晋王的侧妃…… 他不禁心中感慨。 若是宁王早点认识沈风斓就好了。 认识沈风斓之后,他身上才有了些许真正的慈悲。 他会在听闻卫皇后罚跪沈风斓的时候,心急懊恼,想办法让晋王早一点赶去救她。 他会在知道卫皇后设伏截杀沈风斓的时候,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生怕她有性命之忧。 他会在卫皇后派出杀手到晋王府时,千叮万嘱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切莫伤及沈风斓的性命…… 那样的他,多了一分优柔寡断,变得不像他。 又似乎,那才是真正的他。 禅房之中,渐渐响起了吟诵佛经的声音。 元魁缓缓退步走出屋子,直到关上房门,他才想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问宁王,今日的佛经,是为谁而诵? —— 兴庆宫中,卫皇后躺在大床之上,面容憔悴。 她身上只着寝衣,素着一张脸,面上的皱纹和眼底的浑浊,看得真真切切。 因为卧病有些日子了,就连一向齐整的鬓髮,都顾不上梳理了。 说来也怪,自太子被圣上处置之后,卫皇后一着急就病了。 她一向倚重长公主,这一病就请长公主入宫商谈,希望她能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 长公主带着卫玉陵时常进宫看望,在圣上面前求情的事,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直到听闻她向圣上请求,把卫玉陵嫁给晋王,卫皇后才彻底死了心。 连长公主都不肯支持太子了,她还有什么指望呢? 什么皇后、太子,对于他们母子二人而言,已经是讽刺的虚名了。 圣上听闻卫皇后的病,也只来看过一次,叮嘱好生养病就走了。 他知道,那是心病。 这种心病,多多少少让圣上有些不悦。 他对太子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卫皇后还作出这幅模样,是想要挟他不成? 唯独没想到的是,卫皇后这回是真的病了。 不仅病了,还病得不轻。 贤妃是头一个往兴庆宫殷勤看望的,看到卫皇后的病容,当下就皱了眉头。 「皇后娘娘,身子觉得好些了吗?」 皇后从病中挣扎坐起,说话显得气若游丝。 「劳你记挂了,还好。」 说着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一张苍白的脸涨成赤红。 太子一失势,她这个本就不得宠的中宫皇后,在宫中就更没有影响力了。 以至于病了这么久,只有贤妃来看望她。 她不由心生酸楚,想着贤妃母子两是好的,真心帮衬着她和太子。 「皇后娘娘玉体金贵,可马虎不得。太医是怎么说的?」 大宫女霜冷忙应道:「太医看过了,说娘娘这是心事太重,郁结于五脏,身子才会一日日瘦削下去。太医开了些疏散和健体的药,吃了也没什么用处。」 卫皇后摇头嘆了一口气。 「能有什么用?本宫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太子,太子不好,本宫吃再多的药也好不了。」 她懒怠地合了合眼,看起来十分疲倦。 贤妃越看越不对劲,忙道:「皇后娘娘,您上一次看太医是什么时候?」 「有七八日了吧,左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好也没有恶化,本宫就懒怠看了。」 贤妃听罢,眉头蹙紧。 卫皇后见她神色不对,忽然产生了警觉。 「你想到了什么?只管说,本宫绝不会怪罪你。」 贤妃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了宁才人。」 宁才人是宁王的生母,曾经是圣上的宠妃,后来因病离世。 她离世的时候,宁王还没有东宫的福昀大,便养到了贤妃膝下。 卫皇后一惊,不知道贤妃突然提起她做什么。 「宁才人当年正得圣宠,和萧贵妃不相上下。年纪轻轻就得了病,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臣妾隐约记得,她患病初期,也是像皇后娘娘这样,身子一日日瘦下去……」 卫皇后如梦初醒,浑身一颤。 她以为自己只是心情郁结,才会卧病不起。 照贤妃这么说,其中还另有缘由? 「当年宁才人到底是什么病?本宫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贤妃讳莫如深地一笑。 「谁还记得她是什么病呢?那桩丑闻过后,圣上压根就没派太医诊治过她。与其说她是病死的,不如说是活活在病床上耗死的。」 卫皇后年纪越大,记性有些不好了,经过贤妃这一提醒才想起来。 若非那桩丑事,宁才人也不至于到死还是个才人,被葬在京郊的荒山野地里头。 圣上也不算无情,到底还给宁王找了贤妃这么好的养母,还把他生母的封号都给了他…… 她连忙对霜冷道:「快,快去把太医请来,再好好为本宫把把脉!」 如果她这病真的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那就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起,贤妃方才话中,无意提起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当年宁才人病死,有可能是萧贵妃做的?」 贤妃连忙摇头,「怎么会呢?那时那桩丑事已经发生,宁才人对萧贵妃还有什么威胁呢?」 她嘴上这样说,眼底却藏着得意之色。 卫皇后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过随口提起,再把自己的关系撇清。 到时候卫皇后要找萧贵妃的麻烦,就与她无关了…… 太医很快赶到了兴庆宫,当着贤妃的面,为卫皇后把脉。 殿中一片静默,卫皇后心中着急,目光只盯着太医的面色。 良久,太医才收回了手。 「敢请娘娘把舌头伸一伸,容微臣看过后方有结论。」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卫皇后也不怪他无礼,直接把舌头伸出了半截。 衬着她那枯黄消瘦的脸,看起来有一丝诡异。 太医细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卫皇后才把舌头收进去。 「本宫的病,到底是思念太子过度,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太医站起来,拱手禀道:「娘娘的病症并不严重,面色枯黄、身体消瘦、脾胃失和,都有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或者是心思郁结。只是……」 「只是什么?」 卫皇后眉头紧蹙,着急地问道。 「只是娘娘的舌苔,格外厚腻,发白严重。这种迹象,应该是服药产生的。」 卫皇后使了一个眼色,霜冷连忙把之前太医开过的药房都拿来。 「你瞧瞧,跟本宫先前服食的这些药,可有关系?」 太医眯着眼,细看了一遍药方。 「这些都是益气补身的药,对娘娘的病症有缓解之效。只是开药的太医没有抓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或许是因为之前娘娘的病症还不够明显。」 卫皇后听出了他的话音,眯起眼来看他。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本宫的病症是从何而来的了?」 太医再度躬身行礼,这一回,背弯得极低。 「恕下官直言,娘娘这不是病,是毒。是一种叫做马兜铃的毒,只是服药的分量不大,所以一开始很难看得出来。」 马兜铃? 卫皇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得看向贤妃。 贤妃似乎隐约有所耳闻,便问太医道:「是那种长期服用,会使人肾脏衰竭而死的马兜铃吗?」 「回娘娘,正是!」 卫皇后一听这话,几乎气得发狂。 「是谁敢下药陷害本宫?是谁?!」 满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齐齐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是近身伺候卫皇后的,要说卫皇后被人下了毒,他们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下毒之事慢慢查不迟。」 贤妃一面安抚卫皇后,一面询问太医,「皇后娘娘的毒性严重吗?你可有解毒的法子?」 「并不严重,只要找出致病的源头,不再服食就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娘娘体内的毒,说来也容易,只要熬上浓浓的绿豆汤汁,每日服下几碗便是。」 霜冷一听这话,连忙吩咐底下人去熬绿豆汤。 贤妃出言阻止,「慢!先让太医把皇后娘娘的一应饮食用具检查一番,还有能接触到娘娘饮食的宫人,全部抓来审问。」 卫皇后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找不出中毒的原因,解药之中还是有可能混杂毒药。你们,还不快照贤妃说的做!」 后半句话是对着殿中宫人说的。 很快,卫皇后小厨房里伺候的宫人,全都被赶到了正殿来。 一个个俯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太医将卫皇后的一应吃食用具都检查了一番,最后在她常用来喝茶的一只玉斗里,发现了马兜铃的味道。 小厨房的人是接触不到这只玉斗的,只有可能是她近身伺候的宫人。 也就是说,兴庆宫里——有内奸! 卫皇后当场砸碎了那只玉斗,因为用力过勐,溅起的碎片飞到了宫人们的面上。 有人脸上扎着碎裂的玉片,鲜血顺着脸流到地上,还动都不能动。 也有的小宫女被碎片扎到,面上眼泪直淌,无声地哭泣着。 一向心肠最好、待宫人最慈善的贤妃,见状向卫皇后开口求情。 「皇后娘娘,既然这些小厨房的宫人碰不到玉斗,不如就先让他们下去吧,免得在这碍事。」 卫皇后正在起头上,几不可闻地一点头。 贤妃连忙道:「还不快谢皇后娘娘恩典?」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贤妃娘娘。」 其实在他们心中,真正感激的人是贤妃,而非卫皇后。 霜冷当先在卫皇后床边跪下。 「皇后娘娘,奴婢是贴身伺候娘娘您的,要说谁能碰到那个玉斗,奴婢是头一个。但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身上还有屋子,尽可搜查!」 「请娘娘先命人搜查奴婢,待奴婢验明正身之后,好帮着娘娘搜查底下奴才们。」 霜冷语气凛然,忠心护主。 卫皇后不免感动,伸出手来虚扶她一把。 「不必搜查,本宫自然相信你。你好好查查这些奴才,务必一个都不能放过!」 霜冷低垂的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沉声道:「是,奴婢一定不负娘娘所託。」 说罢她带人出去,要将这些近身伺候之人的屋子,全都搜查一遍。 贤妃看着霜冷步出寝殿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几不可闻。 「皇后娘娘别担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胆敢对娘娘下毒,一定会查出来的。」 卫皇后拉着她的手,欣慰地拍了拍。 「幸好今日有你来看本宫,若不是你,本宫或许至死都不知道,有人胆敢对本宫下毒!」 她看着贤妃的目光,头一次充满了温柔与感激。 贤妃同样柔声安抚她。 「您是皇后娘娘,能为娘娘排忧解难,是臣妾职责所在,分所应当。」 卫皇后看她温顺的模样,忽然气恼了起来。 「可恨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封上贵妃之位。倒让萧氏那个贱人,得了贵妃的称号耀武扬威!」 贤妃只是笑着不答话,眼中既没有嫉妒,也没有不忿。 卫皇后嘆了一口气,「你放心,太子虽然失势,本宫还是中宫皇后。只要本宫在后宫一日,一定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贤妃心中暗暗冷笑。 卫皇后连自己的体面都保不住了,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要给她体面? 再体面,也不能比萧贵妃体面。 因为在这后宫,真正的体面,只有圣上能给。 不一会儿,霜冷领着人匆匆赶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包东西。 「皇后娘娘,在鸳婉和鸳诗的房中,搜查到了这个。」 鸳婉和鸳诗是在卫皇后寝殿伺候的宫女,一向负责洒扫,完全能接触到玉斗。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宫女抬起头来,看着那包陌生的东西,一脸疑惑。 那肯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两个人都这样想着。 「太医,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 太医接过那个包袱,打开一看,里头是一颗颗灰褐色的果实。 他拿起一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而后点了点头,「就是这个,这就是马兜铃。」 卫皇后凌厉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宫女,鸳婉和鸳诗连忙磕头求饶。 「皇后娘娘明鑑,那不是奴婢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惊讶地看向对方。 她们两住在一个屋子里,屋中搜查出这等物品,不是自己的,自然是对方的。 两个宫女争辩了起来,怎么也说不清楚,到底那东西是谁的。 卫皇后冷笑一声。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放一个。将这两个宫女,统统杖毙!」 鸳婉和鸳诗两个连忙求饶,「娘娘明鑑,真的不是奴婢!」 没能再说出第二句,已经被几个太监捂着嘴拖下去了。 贤妃看着两个宫女娇俏的容颜,惊恐地瞪大眼睛的模样,心中莫名畅快。 安心去吧,本宫知道你们是冤枉的。 她嘴角轻轻翘起,目光冷然。 霜冷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卫皇后禀告。 「皇后娘娘,奴婢记得,鸳诗从前是华清宫伺候的人。她原先叫清诗,是到了兴庆宫之后,随鸳婉改了这个名。」 华清宫?! 卫皇后脑中的疑虑,顿时连成了一串。 「来人!快去华清宫,把萧小言那个贱人传来!」 ------题外话------ 先叨叨一句,求评价票! (因为伊人想上那个新人pk榜,需要评价票) 註:马兜铃这种中药的确有研究说,它对肾脏有伤害。但是一切脱离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所以伊人在文中有夸大毒性,请广大读者小可爱不要误解~ 晋王殿下和斓姐儿终于山盟海誓了,有不太了解这个石门是什么东西的,可以搜索一下地中海马尔他的「蓝窗」,其实类似于风蚀蘑菇之类的,是大自然的奇妙景观。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后骂谁是贱人?! 华清宫中,寝殿层层华丽纱帘之下,美人身着舞衣慢慢走出。 乐声悠扬响起,不同于寻常的舞乐,这乐声仿佛从远处而来,清越隐约。 如同仙乐,闻之忘俗。 那身着舞衣的美人,飞仙髻高高挽起,一身深深浅浅的白纱,腰肢纤细,步态轻盈。 应和着悠扬乐声,宛如九天仙女衣袖飘举,乘云下凡。 她脚上穿着纤薄精緻的丝履,每一脚踩在丝绒地毯上,都无比轻巧。 旋转之间,宽大的裙摆转成一个圆满的弧度,像是春日饱满绽放的花朵。 而后她高高伸出纤细的手臂,柔若无骨,却像是要採到天上的星星。 随后整个身子像是条水流一样,慢慢朝下蜿蜒流转。 她一抬眸,精緻的桃花眼,魅惑众生。 待那乐声由慢转快,由轻转重,正到了扣人心弦的时刻,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正在作舞的萧贵妃眉心微蹙,目光不悦地朝外看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赶进寝殿之中。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往兴庆宫去一趟。」 萧贵妃整了整裙摆,头也不抬道:「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未曾说,只知道贤妃娘娘也在那里。」 贤妃? 萧贵妃敏锐地感觉到,贤妃和皇后凑到一处,必然没什么好事。 请她去兴庆宫,怕是下个套子给她钻。 她慢悠悠道:「就说本宫换身衣裳,即刻过去,请皇后娘娘稍待。」 这么一稍待,足足就迟了小半个时辰。 以至于卫皇后在兴庆宫等得不耐烦了,越发觉得萧贵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听宫人进来禀报,她立刻摔了一只茶盏。 「萧氏那个贱人来了没有?!」 那只茶盏就摔在门槛边上,差点砸到正迈步进来的萧贵妃。 她在殿外就听见了,卫皇后辱骂她的声音。 再被这茶盏一吓,瞬间火上心来。 「皇后骂谁是贱人?!」 男子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殿中众人皆惊。 圣上怎么会过来? 他拉着萧贵妃的手,慢慢走进殿中,目光不悦地扫向病床上的卫皇后。 卫皇后慌了神,想要爬起来请罪,被贤妃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她当着圣上的面辱骂萧贵妃,现在只能装着病重不下床,免得圣上为萧贵妃出气责罚于她。 想到这里,她坐起身来,决定先下手为强。 「圣上,萧贵妃竟买通宫人,在臣妾的饮食中下毒!若非今日太医发现,臣妾就要死在她手上了!」 萧贵妃冷冷地盯着皇后,既不为自己辩驳,也不同卫皇后争吵。 那眼神,就像在看跳樑小丑一般。 她早就知道,卫皇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派人去华清宫请她没安好心。 幸好她当时正在为圣上表演古舞,被卫皇后搅乱了兴致,圣上索性与她同来兴庆宫。 这一来正巧,听见了卫皇后恶毒的辱骂。 一旁的太医连忙拱手道:「皇后娘娘是中了马兜铃之毒。有人将此药每日添加在娘娘的玉斗中,随着茶水服下,时间久了娘娘的身体就呈现了衰败之象。」 「马兜铃?」 圣上狐疑道:「朕记得,这马兜铃是清肺止咳的药物,朕也曾服用过,怎会是毒药?」 「马兜铃小剂量加在药方之中,自然是能够清肺止咳。但是大剂量长期服用,就会造成肾脏衰竭,身体孱弱。皇后娘娘又有了春秋,加上郁结于心身子原就不好……」 圣上一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有关卫皇后为什么郁结于心的话题,他不想提起。 他沉声道:「皇后为何说是贵妃所为,证据在哪里?」 「这包马兜铃就是证据!是在两个宫女的屋子里搜查出来的,其中一个从前就在华清宫服饰萧贵妃,叫做,叫做……」 卫皇后一时忘了名字。 霜冷连忙补充道:「叫做清诗,来了兴庆宫后改名鸳诗。这包马兜铃,就是在鸳诗和鸳婉的屋子里搜到的。」 圣上凝神细想,他时常去华清宫,但凡有些脸面的宫人他都认得。 华清宫的宫人不比别处,都是长长久久待着的,萧贵妃轻易不骂奴才,更别谈撵人了。 这个什么清诗,他还真没听说过。 他看向萧贵妃,后者略摇了摇头,「臣妾也不识得,若真是在华清宫服侍过,想来也就是粗使的宫女罢了。」 圣上点了点头,问霜冷道:「那这两个人现在何处?」 「这……」 霜冷欲言又止地看向卫皇后,卫皇后干燥的嘴唇抿成一条白线。 「臣妾一时气急,已经命人将她们两杖毙了。」 「荒唐!」 圣上一直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是贵妃要害你,就因为一个在华清宫服侍过的宫女?还没对质又急着把人杀了,你这个中宫皇后,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吗?」 卫皇后看着圣上,一脸不可思议。 是她被害中毒,圣上竟然还口口声声指责于她? 「今日幸好是朕来了,要是朕不在,你是不是也要一时气急,把贵妃也杖毙了?!」 卫皇后在床上跪起,一个头磕在床边。 「圣上明鑑,臣妾不敢!」 她怨毒地盯着萧贵妃,「只是线索直指萧贵妃,臣妾想找她来问一问罢了。萧贵妃若非心虚,何必把圣上请来?臣妾就觉得她怎么来得那么晚,原来是去请圣上!」 「你不要冤枉贵妃!」 圣上气得用手指着她,那手微微发颤。 「你派人去华清宫的时候,朕正在欣赏贵妃的舞姿。她来得迟是要换舞衣舞鞋,还要换髮髻。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圣上越说越生气,萧贵妃站在身旁,连忙替他抚着背顺气。 她轻声道:「臣妾谢圣上说清真相,否则就算死了,也是一个冤死鬼。皇后娘娘辱骂臣妾不要紧,臣妾是卑贱之躯不敢反抗。但是臣妾没做过的事,便是死了也不能认!」 她说着,幽幽地瞥了一眼贤妃。 「臣妾要怪,只管贤妃。」 贤妃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解释,萧贵妃全然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皇后娘娘是病煳涂了,随意找个人出气情有可原。贤妃一向行事谨慎,眼见皇后娘娘办煳涂事,就站在这里看着,也不知道劝一句?」 在圣上面前,对于卫皇后,萧贵妃保持着嫔妃对皇后的礼节。 对于位分不及自己的贤妃,她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贤妃早不来看望皇后娘娘,偏偏今日一来,就惹出皇后娘娘这么大的气性。本宫不得不疑心,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找事?」 她说的句句有理在理,就连圣上都听进去了,狐疑地看向贤妃。 贤妃满面堆笑,「贵妃娘娘冤枉臣妾了,臣妾见识浅薄,见皇后娘娘中毒只知着急,哪里知道是何人所为?又怎敢拦着皇后娘娘查清真相呢?」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可能是萧贵妃所为。 哪怕当着卫皇后的面,她也否认了卫皇后的这个想法。 当然,她的否认卫皇后听不听得进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圣上一向敬重贤妃,又拿不到她挑唆的证据,自然不好说什么。 他只是不悦地瞥了贤妃一眼,「瓜田李下,贤妃日后,还是避避嫌的好。」 贤妃闻言一怔。 圣上从未对她说过重话,这样一句似有若无的警告,已经算得上严重了。 她自问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为了萧贵妃一句话,圣上便对她改了态度。 原来所谓敬重,也就只是敬重罢了。 哪里比得上,他多年所爱呢。 她慢慢垂下脸来,面上一片阴影,叫人看不真切。 「是,臣妾遵旨。」 卫皇后心中凄楚,她中毒之事萧贵妃嫌疑最大,圣上竟然不闻不问。 反倒把她和贤妃训斥了一顿,令人心寒至极。 她不禁问圣上,「那臣妾中毒之事,难道就不了了之了吗?」 圣上冷哼一声。 「你把疑犯都杀了,不就是想把罪名推到贵妃头上吗?现在还跟朕装蒜,你当朕是傻子还是瞎子?你要是对太子之事心有怨恨,就沖朕来啊。」 「臣妾怎敢怨恨圣上,臣妾只是……」 圣上一摆手,打断了卫皇后尖利的声音。 「皇后这病看来不轻,需要好好调养才是。日后无事便在兴庆宫安分守己,别再招惹是非了。至于后宫内务……」 他话音一滞,转过头来,看向萧贵妃和贤妃。 要论品级尊卑,自然萧贵妃为尊。 要论在后宫得人心,那还是贤妃更合适。 圣上的目光颇有些摇摆不定,心中暗自思忖着。 贤妃低垂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卫皇后见圣上变相禁足自己,慌忙要从床上爬下来,被霜冷一把扶住。 「圣上,臣妾举荐贤妃代掌后宫!」 眼看自己大权不保,她宁可把权力交到自己人手上,总好过—— 她目光投向萧贵妃,萧贵妃看也不看她,只对圣上开口。 「圣上,臣妾以为不妥。」 圣上听了卫皇后的话,心中几乎已有决断,却被萧贵妃打了个岔。 「爱妃觉得有何不妥?」 萧贵妃挽着他的胳膊,委屈道:「后宫之中尊卑上下,圣上早有定夺。皇后之下便是臣妾,越过臣妾将后宫大权交给贤妃,那臣妾还有何颜面立足?」 她说着说着,面露可怜之色。 「臣妾今日被皇后羞辱一番,此事一出,日后还不知道旁人怎样羞辱臣妾……」 她一双含情美目抬起,楚楚动人地看了圣上一眼,又万分无助地垂了下去。 圣上有些动容,面色犹疑起来。 「交给你,你能管得了吗?这些琐碎事情交给旁人,你就安心伺候朕不好吗?」 萧贵妃一听这话,更加执拗了起来。 「圣上的意思是,臣妾空有美貌,只能做个宠妃,做不好后宫的表率,是吗?」 一句话说得圣上无言以对。 这二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萧贵妃,作为一个宠妃的存在。 她娇俏如少女,美艷动人,活泼开朗,还喜欢使些小性子。 唯独没有看到过,她在当家立事上有什么才能。 「罢了,就依爱妃的意思,交给你试试吧。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朕只不过把区区后宫给你戏耍,也不算什么。」 「呸,圣上胡说!您是明君,才不是周幽王那等昏君呢!臣妾也不是褒姒,必定能好好治理后宫,绝不叫圣上心烦。」 一番话把圣上逗乐了,两人相视一笑,全然忘了卫皇后和贤妃还在场。 贤妃的手拢在广袖之中,握紧成拳。 眼看圣上就要把掌管后宫的权力交给她,却被萧贵妃截胡,她如何甘心? 看着圣上和萧贵妃旁若无人的模样,她将目光投向了卫皇后。 那是一道,极其无奈又幽怨的目光。 像是在说着,皇后娘娘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斗不过萧贵妃。 「圣上,不可啊!」 卫皇后性子比贤妃浮躁,急得差点没直接滚下床来。 幸好霜冷及时扶住,还是在床边磕了一下,头上留下了一个印子。 圣上听见动静,目光投过去。 只见卫皇后脸面发黄,鬓髮散乱,双目圆睁,犹如永巷里头的疯癫妇人。 再看看萧贵妃面容如花,柔情似水似少女模样,心里格外不耐烦。 「朕已经决定了,皇后连朕的旨意都敢不尊吗?即刻传旨,从今日起,后宫一应事务,以贵妃金印为尊!」 说罢看也不看萧贵妃,衣袖一甩,大步走出寝殿。 萧贵妃落后一步,一双柔情的眉目,换上了冷若寒冰之色。 她盯住了贤妃,唇角微扬,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随后,她伸出手平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向波澜不惊的贤妃,神情忽然僵住了。 须臾,面如死灰。 待晋王府得到消息,轩辕玦进宫探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萧贵妃半倚在榻上,姿态慵懒闲暇。 她手中捏着一枚小小的金印,举在眼前,对着窗外细细欣赏。 轩辕玦上前一看,那是一枚贵妃金印,上边有双头金龙的盘钮。 「母妃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拿这个来玩了?」 萧贵妃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从前这玩意无处可用,如今终于有用处了。本宫便让椒香拿出来,省得积灰。」 看来他进宫听到的流言是真的。 「宫人来报说是母妃出事了,儿臣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索性母妃无碍。」 何止是无碍,还有意外收穫。 「不过……」轩辕玦道:「母妃从未掌管过宫务,真的能做好吗?」 这话说得萧贵妃不乐意了。 「你是跟谁学的以貌取人这一套?以为你母妃年轻美貌,温柔多情,就一定没有掌管后宫的才能了吗?一定要贤妃那样姿色平凡的,才有能力?」 轩辕玦:「……」 他只好把话题转到卫皇后身上,这才得知了事情确切的经过。 「母妃的意思是,这件事是贤妃指使的,她有意挑唆卫皇后?」 「必定是她。」 萧贵妃道:「要是真想取卫皇后性命,直接下毒便是,下什么马兜铃?贤妃明知凭这莫须有的罪名伤不到本宫,还是这样做了。那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看起来是在栽赃陷害萧贵妃,实际上,是想让圣上更加厌弃卫皇后。 她的计谋还是得逞了,只是错在了最后一步。 最关键的后宫大权,没有如她所料的落到她手上,而是被萧贵妃截胡。 「幸好母妃说服了父皇,以贤妃经营人望的情况,后宫大权落在她手上,势必对咱们不利。」 贤妃在后宫出手,这一点和轩辕玦所料无二。 他早就知道,太子一倒,宁王势必锋芒毕露。 尤其是,在黄显荣被他设计打残之后。 萧贵妃忽然撇了撇嘴,摇头轻嘆。 「还不能高兴地太早,如果本宫所料不错,贤妃一定会在本宫掌管后宫期间,百般出难题。既要管理后宫琐事,还要防着贤妃……」 她从桌上拿起一块靶镜,揽镜自照,瞪大了眼睛。 「本宫就怕心力交瘁,到时候这额头上,还有眼角处,又要爬出皱纹来。」 轩辕玦点头道:「南边产的极好的珍珠膏,儿臣命人採买去了。等一到就给母妃送进宫来,说是对护肤祛皱极有好处的。」 萧贵妃暗暗吃惊。 从前她若在轩辕玦面前说起这话,他必定要说,女子真是麻烦之类的话。 她都听习惯了,完全没指望自家儿子能安慰她一番。 没想到这一次,她随口一说,轩辕玦竟然没有嫌弃她,还说给她买了极好的珍珠膏…… 这种心情,比她从卫皇后和贤妃手中抢到大权,更加欢喜。 她眼中泛起了微微泪光,正要说些什么来夸夸自己的儿子,忽然听到轩辕玦开口。 「儿臣原是想给沈风斓的,她说自己没有皱纹不需要用这个,儿臣想着正好可以给母妃用。」 萧贵妃:「……」 她先前还担心这小两口感情不好,现在才发现,她担心错了。 小两口感情好到,她这个母妃的位置都排在沈风斓后头了。 是可能,孰不可忍? 而后一个月里,沈风斓发现,萧贵妃频频让自己进宫。 先前还和她一派婆媳情深的样子,现在就换了一副神情,叫她立规矩。 「本宫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不能不让你学学规矩。这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萧贵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内务府送来的帐册,看也没看站在一旁的沈风斓。 沈风斓直挺挺地站了足有一个时辰,忽然看到萧贵妃眉头轻轻一蹙。 她抓准时机,狗腿道:「母妃看了一日帐册也累了,不如风斓替你看看,可好?」 萧贵妃这才想起,沈风斓是鼎鼎有名的才女。 她还是谨慎地问了问,「你看得来吗?内务府的帐册,和王府的可不一样。」 沈风斓笑道:「风斓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学过如何管理庶务的。想来能为母妃分忧,若是不成再请母妃过目便是。」 萧贵妃闻言点了点头,她正好看累了,也想歇息一会儿。 「那你看罢,看到什么问题和本宫说。」 沈风斓站在那里没有动,一脸为难地看着萧贵妃。 萧贵妃这才道:「得了,坐着看吧。」 说罢又朝椒香道:「去把本宫的玫瑰露拿来。」 椒香一边摆手示意宫女去备热水,一边问道:「玫瑰露?前几日晋王殿下送来的珍珠膏,娘娘不是说极好吗?」 萧贵妃嗔怪地看向椒香。 当着沈风斓的面,说什么珍珠膏啊? 她朝桌子那边瞥了一眼,沈风斓正在认真地看帐册,好像没有听到椒香的话。 她这才舒服了些,道:「啰嗦什么?就拿玫瑰露!」 宫女跪捧热水,萧贵妃将手轻轻伸进去一探,觉得水温适宜,略一点头。 宫女服侍她净了脸,又换上一盆滚烫的热水来,白气浓浓散开。 这一盆水不是用来净面的,萧贵妃将脸靠在铜盆上方,让热气熏蒸面部。 待熏得差不多了,椒香将一个玛瑙瓶子的盖子揭开,里头红艷的凝胶状玫瑰露流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玫瑰露抹在萧贵妃面上,细细匀开,直到整张脸都覆盖到。 随后闭上了眼睛,平躺在榻上小憩。 沈风斓偶然朝她这处瞧了一眼,只觉得这套流程,像极了在敷面膜。 还是睡眠面膜。 萧贵妃憩了一刻钟多,又起来净面,涂涂抹抹。 这一切都做完后,她才慢悠悠地走到沈风斓身旁。 「看得怎么样了?」 沈风斓拿起帐册,对照着她在一张纸头上做的注,一页页指给萧贵妃看。 「母妃请看,这一处,御膳房採买的帐,足足算错了四十九两。」 「这一处,各宫月例的帐,加起来的数和上一个月对不上,想来是哪个宫预支了没有还上。」 「还有这一处,圣上的长生殿整修了个屋檐角,一块明瓦计到了三两银子,是镀金的明瓦不成?」 「还有……」 萧贵妃连忙打住,「等一下,椒香,你快把沈侧妃说的都记下来。」 她一页一页翻得飞快,萧贵妃看得眼睛都花了,哪里记得住? 沈风斓笑道:「不必麻烦了,我这边都记下来了,哪一页哪一行是什么问题,统统在这上头。」 她把那张纸头递给萧贵妃,上头的字龙飞凤舞,看起来写得极其随意。 字体半点闺阁秀气也无,反而像是山中隐世,飘逸散漫。 说不上多好看,却让人莫名觉得舒服。 她忽然觉得,沈风斓跟一般的大家闺秀,还真是不一样。 「你怎么看得这么快?本宫才走开片刻,你都看完大半本了?」 她看了半日,还没沈风斓的一半多。 沈风斓只能拿在太师府学过为由,将她敷衍过去。 其实这些帐册的内容,都十分简单,不过加减乘除罢了。 萧贵妃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大周重农轻商,女子只要会琴棋书画便可,不需要学习算术。 而沈风斓从一个幼童都要学习数学的地方来,当然比萧贵妃要熟练得多。 这些帐册在她眼中,就跟小学水平差不多。 萧贵妃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师府的嫡女,既然如此,日后你便常常进宫帮本宫看帐册吧。」 有沈风斓帮忙,她才能多些工夫陪伴圣驾,还能多保养保养皮肤。 沈风斓藉机谈筹码,「风斓看的虽快,不过看多了,还是觉得有些眼酸脖子疼……」 萧贵妃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立马拍板,「以后你不必立规矩了,本宫实在心疼你,有人敢说闲话,就让他来找本宫便是!」 萧贵妃从前不掌管后宫,尚且无人敢惹她。 何况是现在? 沈风斓心里清楚,面上还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多谢母妃关爱。」 等一回到晋王府,她的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 辛辛苦苦从宫里回来,看到他们父子三个坐在草蓆上,玩得不亦乐乎。 一旁猫打盹,兔子吃草,一派和谐。 再想到她在华清宫做苦力,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她恶狠狠道:「轩辕玦,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珍珠膏的事情别提我名字!」 椒香当时提到珍珠膏的时候,萧贵妃的反常她明显感觉到了,只是装作在认真看帐册而已。 一想便知,一定是轩辕玦没有听她的话。 被直唿其名的轩辕玦一脸不解。 难道他母妃近日频频传召沈风斓,和那个珍珠膏还有关系?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面露尴尬之色。 「可是……你叮嘱之前,我已经和母妃提过了。」 沈风斓提醒他的时候,是珍珠膏送到京中,正要往华清宫送的那个时候。 而他向萧贵妃提及此事,是在此之前。 沈风斓一听,只得作罢。 「你是怎么和母妃说的?」 轩辕玦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女子的心思。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解沈风斓上,忘记了萧贵妃也是个女子。 「我说,你没有皱纹用不到珍珠膏,正好可以给她用。」 轩辕玦老实回答,心中暗暗咋舌。 原来他母妃这些日子反常,就是因为他这句无心之言。 不就是说她有皱纹吗? 他母妃果然还是小心眼,只有沈风斓与众不同。 想及此处,他不禁微笑。 沈风斓:「……」 「殿下可真是会说话,专挑母妃不爱听的说。」 「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进宫告诉母妃,她脸上其实一条皱纹都没有?」 他可不希望沈风斓三天两天往宫里跑,连陪他的时间都少了。 沈风斓道:「虽然母妃面上的确没有皱纹,不过我敢保证,殿下这样说谁听都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贵妃那颗少女心,才不会愿意听他的解释。 「放心吧,今日我替母妃看帐册找出了许多问题,她已经不再让我立规矩了。」 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用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 轩辕玦道:「什么帐册?」 「内务府的帐册,有多处疏漏,不过看样子都不是近日的。好比长生殿整修屋檐之事,至少隔了一个月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萧贵妃初掌后宫事务,这是要拿卫皇后开刀了。 矛头指向卫皇后管理不周,使得内务府帐目混乱,才能将自己的威权树立起来。 萧贵妃这一招用的不错。 她知道自己在收买人心上比不过贤妃,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轩辕玦道:「贤妃心机深沉,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你下回再入宫要小心些,遇见贤妃离她远一点。」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卫皇后这种,张牙舞爪之流。 反而是贤妃这种笑面虎,口蜜腹剑,才最最可怕。 沈风斓点头道:「我明白。」 后宫之中,卫皇后被皇上变相禁足,贤妃与萧贵妃形成对立之势。 朝堂之上,太子彻底失势之后,便成了晋王和宁王平分秋色。 宁王像是忽然拔地而起似的,一下子走进众人的视野之中,声名鹊起。 从前的他,永远是站在太子的身后,那个不温不火的角色。 太子挡在他身前,就像是一座高山,挡住了身后的河流。 现在山倒了,人们才发现,那条河原来也宽广得很。 他头一回堂堂正正走进众人的眼中,并且拥有许多的大臣拥护他,支持他。 今时不同往日,才发觉宁王不仅是个贤王,也是个有王者风范的皇子。 他具备和晋王一争的资格。 对于此事,晋王显得很是淡然。 他对此早有准备,并不惧怕宁王。 指使国子监学生打残黄显荣,是他先发制人,给宁王的一个警告。 宁王给沈风斓送了一座宅院,那同样也是在告诉晋王—— 沈风斓,他要抢。 那把龙椅,他同样要抢。 而对此怨气最大的,却是恆王。 他多年来不得圣宠,母妃不过个小小婕妤,屈居于太子和晋王之下,他不恼。 现在好不容易太子倒了,总该他扬眉吐气了吧? 没想到朝臣们还是不把他看在眼里,那些原先依附太子的官员,都奔着宁王去了。 这叫他气个半死。 宁王是个什么东西? 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还曾经出过大丑事,失了圣宠。 寄养在贤妃膝下,就跟一条丧家犬似的。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踩在他头上?! 恆王在府中暴跳如雷,恆王妃便忙着劝解。 「殿下到底是看晋王不高兴,还是看宁王不高兴?」 恆王道:「当然是宁王!晋王的母妃是萧贵妃,本王如何与他相提并论?萧贵妃一把年纪,看起来比你还年轻美貌许多,如何比得?」 恆王妃撇了撇嘴,老大不乐意。 说萧贵妃就说萧贵妃,拿她来比较什么。 她要有萧贵妃那般美貌,当初也不必嫁给恆王这个不得宠的了。 「这有何难?」 恆王妃道:「殿下想想,宁王得势,不悦的必定不止你一个。殿下不如与晋王交好,借他的手来对付宁王。」 「晋王?」 恆王面露犹豫之色。 晋王名义上虽是他的弟弟,出身却比他高贵,从小就被圣上宠爱到大。 他的性子也骄傲,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何曾看得上恆王这个二哥? 两人同是皇子,实则是云泥之别。 见到他一脸犹豫,恆王妃怂恿道:「晋王的性子和从前不同了,你肯主动示好,他不会不给你面子的。再说了,你看我同沈侧妃多要好!」 她微微低下头,示意恆王看自己头上的黑珠步摇。 这支步摇是圣上寿宴的时候,沈风斓主动送给恆王妃的。 作为回礼,恆王妃还把自己的白玉钗给她戴上了,两人直接妯娌相称。 再之后沈风斓过寿,恆王妃也特特备了寿礼送去……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关系亲厚。 「晋王那么宠爱沈侧妃,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拒绝的。殿下若是担心,不如妾身先去同沈侧妃通个气?」 ------题外话------ 伊人求评价票!《妖王邪宠,毒后归来》竹隐修卿。 双强,虐渣,狗粮不断,小可爱们搜「妖王邪宠」就可以搜到。 江家小姐与段王爷,锦绣良缘,郎才女貌。 一场夺命局,不可一世的段王爷,一抔黄土随风逝。 毁江小姐好姻缘,收兵权,诛江府,废皇子。这仇,报不报? 再活一世:「你们要好过,那我就不让你们好过,我要做个乱臣贼子!分这半壁江山!」她眼神锋利 「本王要叫这天下易主,谁拦我,我杀谁!」他哞若寒星 小剧场: 「啧,一进来就是活色生香」 「你脱衣服做什么?」 「吃你——」段殊玦轻吐出两字,腔调醉人,无尽风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也是要当宁王侧妃的人 「什么?二嫂嫂说,恆王殿下想过府同我们殿下一聚?」 天斓居中,恆王妃与沈风斓对坐在榻上,品茶说话。 沈风斓道:「那怎么行呢?」 恆王妃一愣,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 待要开口,只听沈风斓道:「恆王殿下是兄长,理应我们殿下上门拜访才是。」 恆王妃松了一口气,面上现出笑容来。 她和恆王商量了一番,觉得目前朝中的形势,依附晋王是最好的选择。 恆王身为兄长拉不下脸来,只好由恆王妃出马先行探路。 她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备着礼品就上了晋王府,说是来看望沈风斓。 两人拉了一会儿家常之后,恆王妃终于进入了正题。 她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对于沈风斓而言,却是期盼已久。 那支名贵的黑珠步摇,本来就不是白送的。 恆王妃道:「不必不必,晋王殿下出身高贵,虽是弟弟也比我们殿下高一头。只要晋王殿下不嫌弃我们恆王府落魄便是。」 她说话倒是直接得很,沈风斓喜欢她的痛快,也不多弯弯绕绕了。 便道:「我们晋王殿下私下同我说话,也对恆王殿下有敬慕之意,只是不知道如何主动邀约罢了。二嫂嫂瞧瞧,这不是两位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恆王妃明知她说的是客气话,心里听着还是舒服。 她四下打量着天斓居的种种,语气羡艷。 「斓姐儿真是好福气,晋王殿下待你这般好。将来这正妃的位置还是你,没跑了。」 沈风斓听罢不禁掩嘴一笑,「二嫂嫂拿我打趣呢?怎么就看出没跑了?」 恆王妃道:「怎么,你还不信?华清宫你去过不少回了吧,好像是五六年前大修过一次,圣上说宫殿住得太久了怕贵妃娘娘看腻。」 沈风斓心中纳罕,这又跟华清宫有什么关系? 恆王妃喝了一口茶,紧接着说:「当时就是晋王殿下负责的,修建得美轮美奂,又不过分奢靡,圣上和萧贵妃都十分满意。我也去过一次,觉得比天斓居的用心还是差一些。」 「说句难听的,侧妃到底还是妾室。晋王殿下待你比待自己的生母还要好,这是对妾室的做法吗?换了别的皇子殿下啊,对正妃都没这么好!」 恆王妃说着说着,话题就岔开到爪哇国去了。 一会儿说恆王待自己如何如何不体贴,一会儿又说付婕妤待自己如何如何苛刻,连皇后赏的衣裳首饰都要剋扣她的…… 「你不知道吧?我刚嫁进恆王府的时候啊,足足去付婕妤的甘泉宫立规矩立了两三年!」 恆王妃幽怨道:「果然女子生得美艷最重要,我要是有你这种命就好了……」 说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那一眼情绪微妙又复杂,看得她甚是无奈。 幸好奶娘及时把云旗和龙婉抱来了,才把恆王妃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两个小傢伙对恆王妃已经熟识了,不必大人教,自己就喊着「二伯母」「二伯母」的。 那精緻的小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奶声奶气的「二伯母」,将恆王妃的心都叫化了。 她的面上立刻呈现出慈祥的笑意,瞬间从怨妇化身为慈爱的长辈。 「快来,叫二伯母抱抱!」 她伸出双臂,像是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 奶娘并没有把他们直接交到恆王妃怀中,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将他们放在榻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恆王妃目瞪口呆。 只见云旗和龙婉自己站在榻上,定了定之后,踉踉跄跄地朝她跑来。 虽然间距只有三四步路,但她很肯定,自己看到云旗和龙婉会走路了。 「他们两……他们不是才八个多月吗?」 恆王妃诧异地转向沈风斓,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两个孩子的月份。 他们是大年初一生的,带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 沈风斓笑着朝她眨眨眼,「好嫂嫂,千万别告诉了旁人去。因你是自己人,我才没避着你的。」 恆王妃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她这话不亚于是在告诉自己,晋王愿意接受恆王的归附。 恆王妃大喜,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瞒得这样好。」 「我也是前两天刚发现的。这两个孩子学说话比旁人早,走路也比旁人早。不知道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索性就让人传云旗痴傻好了。」 恆王妃忙点头,像是十分贊同沈风斓的话。 「小孩儿家不好养活,你家这两个就是名声太盛了。你放心吧,这事我保证不告诉旁人,只我和我们殿下知道便是。」 恆王妃一向心直口快,对于云旗和龙婉的事,沈风斓倒不担心她说出去。 她和太子妃一样,哪怕自家夫君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对于孩子的心还是善意的。 更何况,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 两个孩子扑在恆王妃怀里,叽叽哌哌地说话。 「二伯母什么时候来的?」 「二伯母用膳了吗?」 「二伯母是来看云旗的吗?」 …… 沈风斓在旁听了,哭笑不得。 「这都是上回我二舅母来,我同她说话,这两个孩子就学上了。」 恆王妃忽然想到,她口中的二舅母,就是定国公夫人。 「你说起国公夫人啊,我忽然想到了一桩事。国公夫人前些日子,在给你那个三妹说媒呢。」 说起沈风翎,恆王妃目露不屑之意。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别往你娘家传。你这个庶妹啊,实在是不上檯面。」 上回云旗和龙婉百日宴的事,她现在说起来还生气。 哪有亲姨母,说自己外甥是傻子的? 陶氏帮着小陈氏,给沈风翎说亲的事情,沈风斓早有所耳闻。 据陈执轼说,先前说的是太常寺卿曾家的二公子,被沈风翎一哭二闹地拒绝了。 也不知道,现在说的是何人? 「三妹她做了什么?」 沈风斓前些日子的心思,都放在太子和南青青的事上,无暇顾及太师府那边。 就连沈风翎说亲这事都忘了。 恆王妃轻嗤一声,「你父亲沈太师,相中了那个詹世城。他又是你兄长的好友,有意亲上加亲。没想到你那个庶妹,连他都看不上眼。」 詹世城虽只是三品京兆尹,却深得圣宠,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金殿之上大胆弹劾,圣上就直接把太子和朴珍前,两只大蛀虫都灭了。 可见圣上有多信任他。 这样一个人,朝中多少大臣想把女儿嫁给他,都说不上话来。 她沈风翎区区一个姨娘养的庶女,竟然拒绝? 沈风斓不禁摇头。 「便是她不拒绝,詹世城也不会愿意的。」 恆王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还真是,詹世城托人婉拒了沈太师的好意。听闻沈太师一怒之下,把你三妹关进家中祠堂了。」 连着拒绝了两桩极好的亲事,京城之中必然议论,沈风翎眼高于顶。 日后再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便是想攀附沈太师,只怕也不敢娶沈风翎了。 沈太师的做法,倒是在沈风斓意料之中。 先前沈风翎带着卫玉陵到晋王府来,后来又在云旗和龙婉的百日宴上胡言乱语,沈太师都没有对她怎么样。 因为她伤害的是沈风斓——沈太师不曾真心关爱的女儿。 这回沈风翎拒婚,沈太师却直接把她关进了祠堂。 因为她伤害的是太师府的颜面。 在沈太师眼中,永远只有他的颜面最重要。 沈风斓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两日,恆王果然亲自上门,轩辕玦在正屋前厅见了他。 出乎恆王意料的是,轩辕玦丝毫不拿架子,一口一个二哥地称唿他。 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喊起四弟来,从未如此顺口过。 两人就宁王的事情,达成了利益一致的共识。 沈风斓没有陪同,只是命人把云旗和龙婉送去见客,顺便帮这对二三十年来极少交流的兄弟活跃气氛。 两个吉祥物一送过去,一点儿也不怕生地叫着二伯伯。 恆王心中一惊,这才理解为什么恆王妃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晋王府两个小娃娃多可爱。 可爱到这些日子,恆王妃夜夜主动放下脸面来,缠着恆王造娃娃。 恆王起先还嫌弃她,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节制。 从晋王府回去后,他就彻底改变主意了。 要是能让恆王妃生出这样可爱的娃娃,他就算身体被掏空也愿意! 要是正巧孩子出生赶上个雨儿雪儿之类的,说不准圣上也能高看他一眼! 说干就干,恆王府中,众人都诧异恆王与王妃之间,前所未有的和谐。 有自以为知情者说,那是因为恆王能跟晋王搭上线,全靠恆王妃和沈侧妃的交情。 殊不知,这全是云旗和龙婉的功劳。 恆王府一众姬妾咬牙跺脚,不知道恆王最近怎么改了性子。 不宠幸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姬妾,反倒夜夜去恆王妃那个半老徐娘那里? 她们越发打扮得妖娇俏丽,试图把恆王勾回自己身边。 恆王也有些犹豫,再一想,要生出云旗和龙婉那样的宝宝,也得母亲的条件好才行。 沈风斓的美貌才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要不云旗和龙婉怎么会生得那么聪慧又好看? 恆王妃十几岁的时候也是美貌的,何况出身官宦之家,总比那些姬妾的涵养要好。 他拒绝了一众姬妾的骚扰,专心在恆王妃身上耕耘。 以至于后来恆王妃再去找沈风斓说话的时候,再也不抱怨动抱怨西了,面上总带着少女一般的笑意。 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岁。 沈风斓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萧贵妃年近四十,还能保持少女般的状态。 有爱情滋润的女子,才能花开不败,永葆青春。 —— 太师府中。 光线昏暗的祠堂中,立着一面面牌位,显得阴森可怖。 供桌前的蒲团上,一个瘦弱女子跪在那里,嵴背弯成了虾米状。 她看起来跪了许久了,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雕僵硬在那里。 四周一片寂静,时而有微风从天窗吹进来,拂起惨白的半旧帘幔…… 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跪着的女子身子颤了颤。 「三小姐——」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悄悄靠在门上,似乎想要进去。 她手中提着食篮,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伸手推门。 「玉萧?」 沈风翎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看到眼前是自己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小姐,快些吃吧,奴婢给您拿了好些吃食。」 沈风翎已经饿了一天一夜,面色萎靡。 她还是执着地摇了摇头,急切道:「玉萧,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带个口信出去,找宁王殿下!」 玉萧一怔,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宁王殿下?小姐别开玩笑了,咱们哪里见得到宁王殿下?」 沈风翎道:「虽见不到他本人,但我知道长街东南面那里的一间铺子,是宁王殿下的产业。你到那间铺子去寻掌柜,提我的名字,他一定会去找宁王殿下的!」 「可是找宁王殿下说什么呢?难道他会救小姐出去吗?」 沈风翎道:「就告诉宁王殿下,让他别忘了他对我的承诺!」 玉萧听了点点头,「奴婢去就是了,小姐先把饭吃了,免得一会儿管事来看见!」 沈风翎听她答应了,这才有心思去看饭菜。 见都是柳姨娘一贯吃的东西,心下瞭然。 这必是她偷偷让玉萧给自己送来的。 沈太师好狠的心,竟然真的把她关在这个阴森森的祠堂里,不让人给她送饭。 小陈氏身为大房嫡母,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对自己毫无顾惜之意? 在太师府里,真正关心她的,不过是柳姨娘一个罢了。 她拿出筷子,用力地朝嘴里扒饭。 沈太师想用对付沈风斓那套来对付他,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早就找好了靠山,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拒婚。 她要吃饱饭,好好活着,等那个人上门提亲…… 等沈风翎吃完了饭,玉萧又把几块干粮用帕子一包,让她藏在衣袖里头。 玉萧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朝两边一望,悄悄地走出了祠堂。 在她走后,看管祠堂的一个老僕慢慢从后头走出来,继续清扫落叶。 要不是小陈氏吩咐,让他别拦着给沈风翎送饭的人,他才不会让玉萧轻易进去呢。 不多时,玉萧出了太师府。 她假借给柳姨娘买胭脂水粉的名义,给后院守门的老婆子塞了一块碎银,这才顺利地出来。 到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长街,再往东南面搜寻,果然找到了沈风翎说的铺子。 那是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叫做红粉轩。 玉萧才一进门,小二见她打扮得像官宦大家的丫鬟,连忙笑脸相迎。 「姑娘里面请,是想买胭脂还是水粉呢?」 玉萧道:「请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我有要紧事同他说。」 小二一听这话,不敢犹豫,连忙招唿掌柜的出来。 不一会儿,铺子后头门帘一动,白胖的掌管迎了出来。 「这位姑娘有何事找在下啊?」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她的衣着装扮。 她看起来是体面人家二三等的丫鬟,想必是替主子出来跑腿办事的。 玉萧忙拉着他到一边,悄声说话。 「我是太师府的丫鬟,我们三小姐有事要找宁王殿下,请你给宁王殿下捎句话。」 掌柜的眉头一蹙。 三小姐? 宁王殿下特特吩咐过,太师府的二小姐持有他的信物。 要是她的丫鬟僕人来铺子里买东西,一律不收钱。 怎么眼前这个丫鬟,说的是三小姐呢? 他试探道:「姑娘说的是……太师府的,三小姐?」 「就是三小姐,我们小姐说,请宁王殿下别忘了对我们小姐的承诺。」 掌柜的心中暗想,宁王殿下对那个二小姐那么重视,这三小姐总不会差太多吧? 他就替这小丫鬟传这一趟话,大约是没错的。 这样想着,便笑着对玉萧道:「姑娘放心,在下这就派人去传话,请姑娘明日来听消息。」 玉萧福了福身谢过掌柜,走出铺子的门,伸手遮了遮太阳。 因为日头毒辣,她便沿着路边的铺面走动,躲在阴影底下过。 正好这边上的几处门楼都十分高大,什么一品居,翠袖摇…… 那红粉轩的掌柜远远看着她,忽然嘆了一口气。 正好天气炎热,店中没什么客人,小二便殷勤询问。 「您嘆什么气啊?」 掌柜的道:「我有一种预感,去王府报信是讨不着什么赏的,不挨骂就不错了。」 他下巴一抬,示意小二的看玉萧。 「她要是替那位主儿传话,这个时候应该大摇大摆到一品居坐着,等底下人传话回去答覆才是。上一回那位主儿亲自来,不是没等一会儿殿下就亲自过去了吗?」 小二的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她说的这位三小姐,没什么体面?」 「是啊,所以本掌柜决定,派你去宁王府报信。」 掌柜的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走上去取下了他肩上的白巾,搭在自己身上。 「去罢,今日本掌柜替你招唿客人。」 小二:「……」 讨得着赏的差事掌柜的就自己去,像这种没油水还可能挨骂的,就是他去。 这什么鸟掌柜! 他气哼哼地出了门,手搭凉棚遮着日头,快步朝宁王府的方向去了。 次日,沈风斓决定回一趟太师府。 小陈氏日前送信给她,说是沈风翎在祠堂里日渐消瘦,有人送饭她也没胃口吃。 沈太师这个亲爹是个甩手掌柜,连嫡女的性命都不管不顾,还会管一个庶女的死活吗? 她虽然不喜沈风翎,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总不能全然不顾。 可惜沈风翎对她和木清华都有距离感,她无奈之下,只能找沈风斓想办法。 这对姊妹一嫡一庶,从小就是两个娘养大的,感情算不上好。 再不好,那也是一起生活过十来年的。 总比小陈氏和木清华,这两个后来人要强些。 看在小陈氏的面子上,沈风斓也不得不回府探看一番。 轩辕玦道:「过两日休沐再回去罢?我陪你一起回去。」 太师府的气氛不算好,他怕沈风斓自己回去会吃亏,想陪着她一起走一趟。 沈风斓明白他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殿下难道觉得,我没了殿下,连家务事都应付不了了吗?在那个府里,我到底是堂堂正正的嫡女。」 轩辕玦不置可否。 嫡女又有什么用? 沈太师对她如此凉薄,便是嫡女,也不过视为草芥。 她在晋王府名义上只是侧妃,但手里掌着王府的中馈,得到的敬重不下于正妃。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轩辕玦待她有多深情。 「那你自个儿小心些,我让他们多带些人随你回去。」 沈风斓出了晋王府的门,才知道他所谓的多带些人,是多少人。 前头一架带晋王府徽记的马车,高大宽敞,是晋王出行惯用的座驾。 身后还跟着三四辆马车,坐着有些体面的丫鬟僕妇们,足足有十几个人。 跟车的婆子左右两列,加起来还有十来人。 再加上车夫、侍卫、随从…… 浩浩荡荡排成一长队,足足排到了晋王府外的大街上。 她哭笑不得。 知道是她回娘家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省亲呢。 芳姑姑亲自在门外候着,叮嘱丫鬟僕妇们好生伺候着,目送仪杖渐行渐远。 这一路上,街道两旁的人剥着瓜子看着,嘴里啧啧称奇。 当初是谁说,太师府的嫡小姐嫁给晋王做侧妃是下嫁了? 瞧瞧瞧瞧,真正高贵美貌,才满京华的女子,就算做侧妃都比旁人的正妃体面! 眼高于顶的晋王殿下,连小郡主都看不上,独独对沈风斓这样宠爱。 这才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呢! 因为仪杖过于豪华太引人注目,这一回,沈风斓没有揭开帘子朝外看。 她寻的不是休沐的日子,沈太师和沈风楼都不在府中。 小陈氏和木清华亲自出府迎接她,看到赫赫扬扬的仪杖,先是一惊。 而后两人齐齐掩嘴轻笑,闹得沈风斓反不好意思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下车跟在后头,其余随行的丫鬟僕妇都被安排下去喝茶。 沈风斓三人一行往里走,小陈氏笑道:「堂嫂总是担心你在晋王府过不好,怎么劝她都不听,瞧瞧瞧瞧!」 她说的堂嫂,就是定国公夫人陶氏。 木清华笑着接话,「何止是二舅母?高轩不也是?没事就说,你有工夫就去晋王府瞧瞧斓姐儿,瞧瞧斓姐儿……这几日才不说了。」 说得三人齐齐发笑,沈风斓也笑问道:「为什么这几日不说了?」 这下换木清华面红了。 沈风斓隐约猜到了什么,又看向小陈氏。 「华姐儿有身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没足三个月的胎可是不能说的,你千万别传出去。」 小陈氏说着看向木清华,木清华越发羞红了脸。 沈风斓喜道:「恭喜嫂嫂了,等孩子出世时,我一定备大礼来贺。」 木清华嗔道:「什么大礼,你只消把你的肚皮借我摸一摸,就是最好的礼了。」 这话说得沈风斓一愣。 摸她的肚子,这是什么说道? 小陈氏见她愣着,便笑着解释道:「你不知道?现在京中高门女眷,好些都在说,要有机会摸摸你的肚子就好了。也像你似的,生一双祥瑞的龙凤胎出来。」 沈风斓道:「小姨母蒙我呢,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这话?」 「我蒙你做什么?那是因为晋王府门槛太高,等闲人不敢轻易上门打扰你,有晋王殿下拦着帖子呢!不信你等着,一会儿她们听说你回门,肯定会上门来求见的。」 沈风斓轻哼一声,握住木清华的手,在自己腹上停留。 木清华果真摸了摸,又听沈风斓道:「小姨母和嫂子帮我个忙,日后再听见这种传言,就按之前的话,说云旗是傻的就好!」 「这是何意?云旗和龙婉那么聪明,这才八个多月呢,又会说又会走,怎么能是傻的呢?」 木清华才怀上身孕,巴不得生个聪明漂亮的宝宝,一听这话没反应过来。 小陈氏倒是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斓姐儿说的有道理。云旗和龙婉太招眼了,宁可叫人以为云旗痴傻,也少招惹一些嫉妒。」 正好之前也有小郡主、沈风翎都说过,云旗痴傻这话。 只要借着这个话头一宣传,这话从太师府传出去,旁人自然会信几分。 沈风斓忽然想起正事来,便问:「三妹如今还在祠堂吗?」 此话一出,小陈氏和木清华的面色,都黯淡了几分。 木清华道:「说起这话来,我都替婆母委屈。」 三人一路走到正房,在厅中坐下,丫鬟们送上茶和鲜果来。 沈风斓端起茶来,一听这话,来不及喝便问是怎么回事。 「公爹吩咐,不许给翎姐儿送饭。柳姨娘那边自然偷偷送,婆母便让看守祠堂的人别拦着,假装没看见就是。想不到柳姨娘倒到处同人说,说婆母心狠虐待庶女。」 沈风斓眉头微蹙,轻轻抿了一口茶,看向小陈氏。 「有这等事?小姨母心地好,也不能由着人糟蹋才是。那个柳姨娘一向是泼皮无赖惯了,你不狠狠教训她一番,她只会蹬鼻子上脸。」 这一点陶氏就做得极好,她每回到太师府来,柳姨娘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别说闹什么事了,在陶氏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小陈氏面露难色,「我毕竟不是原配夫人,她又是打小伺候你父亲的,年纪比我大了那么多,我怎么好训斥她?」 不当家不知道,一当这太师府的家,才知道其中有多少难处。 沈风斓不禁轻嘆一声,小陈氏不是个没主意的人,对上柳姨娘这种泼皮也没法子。 她当初在太师府的时候,一朝失势,还不是要靠自己治柳姨娘? 如今…… 沈风斓不禁一笑,「小姨母放心,一会子我替你治她。总归我已经不是太师府的人了,也不需要顾忌脸面,回头走人就是。」 小陈氏有些犹豫,木清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想必她也觉得由沈风斓出面极好,却又怕麻烦沈风斓。 她便替小陈氏开口,「如此就多谢斓姐儿了,那个老婆子实在可恶,也该治治她!」 小陈氏忽然摇了摇头。 「不成,这个家总归是我当。我若是压不住她,斓姐儿一走她照样作妖,还是得我自己出面才是个了局。」 沈风斓忽然笑道:「好,不愧是太师府的掌家夫人。要是连个泼皮姨娘都降不住,那就是风斓错看小姨母了。」 小陈氏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沈风斓是在试探她。 她早就有让小陈氏自己解决的意思,故意说要自己出面,让她意识到不妥。 小陈氏有些不好意思。 她比沈风斓年长、辈分也长,还不如沈风斓懂得持家之道。 想到这里,她从座位上起身。 「华姐儿随我去柳姨娘那里,斓姐儿去祠堂见翎姐儿吧,我们不在你们姊妹反倒好说话些。」 沈风斓点了点头,浣纱和浣葛陪着,轻车熟路地往祠堂走去。 柳姨娘早就听说沈风斓今日回门,特特到府门外看了一眼,吓得直咋舌。 从前古妈妈同她说,王爷的侧妃和一般人家的妾室不同,是能上宗人府玉碟的三品衔。 她还不信,觉得天底下的妾室都一样,都是正室夫人的半个丫鬟。 没想到沈风斓嫁到晋王府,不仅没有正妃踩在她头上,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掌了府里的中馈,俨然一派正妃的风范。 今日回门这仪杖更是不得了,那明黄徽记的马车奢华富丽,还以为是贵妃到了太师府呢! 柳姨娘一面往回走,一面心中暗恨。 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叫她沈风斓占尽了? 想了想,忽然又不嫉妒了。 沈风翎也是要做宁王侧妃的人,到那时她也会像沈风斓这样风光,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她忽然欢喜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屋子回去。 自从小陈氏嫁进来之后,她就失去了住在正房抱厦的权力了,挪到旁边的一处小院。 虽然离正房远了些,但是地方宽敞了许多。 反正她天天在沈太师面前晃悠也没用了,小陈氏年轻又貌美,沈太师眼里哪里还看得见徐娘半老的柳姨娘? 她想着沈风翎成为宁王侧妃后的场景,不由一路哼着小曲,一路走进自己的小院。 一进院子,她的小曲就再也哼不出来了。 院子里,伺候她的婆子和丫鬟恭谨地站在两边,躬身侍立。 再往里看,只见两个服制鲜艷的丫鬟,站在小厅外头。 这两个丫鬟显然不是她的人,她身边可没有够格穿这么好看的丫鬟。 她心下一惊,这好像是小陈氏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 她忙忙赶进屋去,果然看到小陈氏高高坐在上首,正一脸严肃地喝着茶。 见她进去,眼睛都没抬起。 这显然是来者不善,柳姨娘连忙福身请安。 「夫人怎么到我这小地方来了?您有话让人吩咐一声便是,我自然到正房去伺候。」 小陈氏轻轻一笑,「柳姨娘最近本事也大了,在本夫人面前,也不自称奴婢了。」 柳姨娘闻言一愣。 她一把年纪,在小陈氏这个不满二十的黄毛丫头面前自称奴婢,实在是跌份。 既然小陈氏指出来了,她也不敢违抗。 便不情不愿道:「是,奴婢不敢。」 小陈氏这才朝四周打量了一眼。 「本夫人不是来找你的,是来看看这个院子。这里地段好,我想重新修整一番,给华姐儿将来的孩子住。」 柳姨娘一听,骇然道:「给大少奶奶将来的孩子住?那奴婢要住在哪?」 她对这个居所满意得很,住惯了院子,哪里还住得了狭隘地方? 小陈氏就等她这一句,当即冷笑一声。 「让你住个大院子,方便你和僕妇造谣本夫人,是不是?」 ------题外话------ 想看斓姐儿和沈风翎撕逼的,请等明日,哈哈哈! 今日有奖竞答:红粉轩的小二去宁王府传话,宁王会怎么回復?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小陈氏训斥柳姨娘的时候,沈风斓已经到了祠堂。 守祠堂的老僕手里执着扫帚,见着沈风斓来,连忙揉了揉眼睛。 「二小姐?」 沈风斓笑道:「王伯,您还在祠堂这里当差呢?」 王伯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因为年纪太大不能听差了,就做看守祠堂的轻松事。 每日只需扫扫叶子,时而给灵牌拂拂尘便是。 王伯恭敬地笑道:「祠堂的活计轻,老奴还能做得动。二小姐怎么自己来了?」 沈风斓朝着祠堂里头看了一眼,「三小姐在里头吗?我去劝劝她。」 王伯嘆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口。 他最后轻声道:「二小姐,里头阴森,老奴去给你把窗子都打开。」 这几日沈风翎在里头,他偶尔会听到,她独自在里头碎碎念。 侧耳听去,有时骂沈太师,有时骂小陈氏,有时也骂沈风斓…… 听了真叫人瘆的慌。 沈风斓看着王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有了个数。 他是个懂规矩的僕人,不敢议论主子,心里却是想提醒她什么的。 沈风斓朝浣纱看了一眼,浣纱会意地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王伯。 「您老拿去买点补品补补身子,干活的时候小心点,那些脏活累活让年轻的小厮干。」 沈风斓叮嘱了一句,不等王伯推辞,便朝着祠堂里头走去。 王伯佝偻着腰站在后头,拄着扫帚,心中直念佛。 他看着沈风斓,就像看到当年的已故陈氏一样。 一样的好心肠。 浣葛上前推开了门,王伯从后头赶上来,一一推开窗子,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沈风翎听见动静,忙转头一看,一脸诧异。 她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人,竟然是沈风斓。 她伸手在眼前挡了挡阳光,撑着蒲团慢慢站了起来。 看着沈风斓穿着一身浅浅的水蓝香云纱裙,像天空的颜色一般又浅又亮。 她总是这样,富贵华丽到极致,反而喜欢穿这些浅素的颜色。 看似低调,内里奢华无限,反衬托出她出尘之姿。 沈风翎愣了愣,终于还是走上前来,略福了福身子。 「二姐姐。」 沈风斓朝着祠堂偏厅走去,那里摆着桌椅,浣葛把带来的茶水吃食摆了上去。 她当先在椅子上坐下,又招唿沈风翎。 「你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再说话。」 沈风翎露出迟疑的面色。 「你放心吧,父亲和大哥还早朝中,尚未回来。小姨母更不会怪你,是她请我来劝你的,也是她让王伯放玉萧进来给你送饭的。」 沈风翎吃惊地睁大了眼,没想到玉萧总能轻易进出祠堂,是因为小陈氏的安排。 她看向王伯,王伯朝她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出去。 「老奴不打扰二位小姐说话了。」 她面色有些尴尬,想着自己对小陈氏的怨言,一时不知怎么说话。 沈风斓将一碗鲜笋火腿羹,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若是天气炎热胃口不好,就先喝点汤吧。」 沈风翎看那汤汁清淡,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火腿的鲜香四溢。 忽然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便顾不得矜持,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那副模样,几乎可以称得上狼吞虎咽。 沈风斓看着她不禁蹙眉。 原先中上姿容的沈风翎,经过这一番困苦,显得面黄肌瘦。 这可不像是饿出来的,倒像是…… 相思病。 等沈风翎喝汤的速度慢下来,直到逐渐停止时,她这才开口。 「跟我说说吧,为什么拒绝了跟曾家和詹世城两桩婚事?」 这个问题,小陈氏问过,木清华也问过,她都不肯正面回答。 就连让她一向敬重的大哥沈风楼问话,她也只是抿着唇摇头不答。 可见心事极重。 沈风斓只是这么轻描淡写一问,她会说吗? 她盯着沈风翎,淡淡道:「不要拿煳弄小姨母她们那一套煳弄我了,你应该知道父亲的为人,若是我也劝服不了你,就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她曾经同沈风翎说过,姊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先前种种,她都没有正经计较。 她今日愿意来劝沈风翎,不单单是因为小陈氏的请求,也是她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 沈风翎却咬紧了唇,眼底露出警惕之意。 「我不需要你救,会有人来救我的……」 沈风斓不禁一笑。 「难道你真以为,宁王殿下会来救你不成?」 沈风翎霍然抬头盯住她,「你怎么知道?!」 她轻轻一嗤,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本来是不知道的。」 现在一看沈风翎的反应,不知道也知道了。 沈风翎恼羞成怒,待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 那脚步声进了祠堂,看到四面窗扉大敞,沈风翎却不在其中,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女子低沉的啜泣声,对着那一面面祖宗牌位叩首的声音。 「老太爷,老祖宗们,求你们保佑三小姐。三小姐现在无人可依,就连宁王殿下都……」 沈风翎听到这里,站起来爆喝一声。 「玉萧!」 玉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到沈风翎的声音一喜,这才意识到她在偏殿。 等她走到偏殿看见眼前情景,一时傻了眼。 「二……二小姐,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她着急忙慌地一福身,看着沈风翎难看的面色,心中懊悔不迭。 方才那一番话,必定被二小姐听见了! 沈风斓笑着看她,「你方才说,宁王殿下怎么了?」 玉萧抬头看看沈风翎,又看向沈风斓,面露犹豫之色。 「你大可不说,我也可以将此事回禀夫人,看看她如何处置一个私自联络外府的丫鬟。」 她是找了替柳姨娘买胭脂水粉的藉口,出去替沈风翎传话的。 要是小陈氏认真处置起来,她们主僕三个都逃不了干系。 玉萧咬紧了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二小姐前往别告诉夫人,奴婢说,奴婢说!」 沈风翎盯着玉萧,心跳加快。 宁王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态度,决定她的命运。 玉萧道:「昨日三小姐命奴婢去红粉轩,让掌柜的给宁王殿下送口信,让殿下别忘了他的承诺。今日奴婢又出去等消息,掌柜却说宁王殿下……」 她看了沈风翎一眼,眼眶中打转着泪水。 和她方才带着歉意和畏惧的目光不同,这一回,她的目光之中竟带着怜悯。 这种怜悯,让沈风翎极度不适。 她这十六年来,得到的怜悯已经太多了。 所有人都高高在上,用俯视的角度去怜悯她。 现在连一个丫鬟都开始怜悯她了。 她沈风翎,到底是活得多么失败? 玉萧的声音越来越小,「宁王殿下他……他说,沈三小姐误会了,他从未对三小姐有过什么承诺,何来忘不忘?」 沈风翎不禁朝后退了两步,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他说了要给我一个归宿的,他说过,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他是她全部的希望,怎么可以拒绝她? 就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看到一块浮木费劲全力游过去,才发现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宁王,就是她的幻觉。 现在这个幻觉醒了,她才看到自己一身狼狈,鲜血淋漓。 沈风斓眉头微蹙,一时不解。 在她眼中,宁王不是这样一个,不遵守诺言的人。 何况是对一个女子。 他当真许了沈风翎什么的话,这般回復就太绝情了。 若是没有许诺,沈风翎为何如此绝望? 她想了想,对沈风翎道:「这下你该死心了吧?宁王心思深沉,位高权重,绝非你的良配。等父亲回来,你立刻去向他认错,父亲会原谅你的。」 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女儿,太师府原本就人丁稀少,沈太师不至于非要她死不可。 若能平平安安,嫁到一户中等人家做正妻,那也是连结姻亲的一桩好事。 沈风翎听到这话,却像发疯一样抬起头来,盯着沈风斓红了眼。 「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做宁王的侧妃都配不上,是不是?凭什么你能嫁给最受圣宠的晋王,我却只能嫁到小门小户去?」 沈风斓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现在情绪激动,多说无益。 她只道:「你是柳姨娘养大的,应该知道身为妾室的痛苦。宁王现在是还没娶亲,等他娶了正妃,你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那你为什么能在晋王府过得那么好?晋王殿下待你就像待正妃一样?」 沈风翎迅速地反驳了她,这让沈风斓微微讶异。 看来在她心中,一直嫉妒着自己在晋王府的处境。 她哑然失笑,「被火烧,被卫皇后罚跪,被刺客袭击,这就是你说的好吗?」 沈风翎永远只看得到她的风光,看不到她背后的心酸。 她明明知道,也曾和柳姨娘一同嘲讽过自己,刚进晋王府时的备受冷落…… 沈风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是执拗道:「让我嫁给那些小官小吏,我不如去死!我不嫁,我死都不嫁!」 她歇斯底里,疯狂地大喊。 玉萧连忙上去扶她,被她一把甩到身旁。 「一定是那个掌柜听错了,宁王殿下不可能这么说!我要去找他,我自己找他问个明白!」 她早已泪流满面,还挣扎着向外沖。 因为长久没有好好进食浑身无力,她根本挣脱不了玉萧的拉扯,只能不停地流泪。 沈风斓冷冷地看着她。 等她挣扎累了稍稍平息,沈风斓这才开口。 「你闹够了没有?为什么每次遇到事情,你总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厌弃。 「你有野心是好事,既然有想高嫁的野心,就应该让自己学聪明,多读书,多修身养性。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个男子看得上你?」 「不肯去努力塑造自己,只埋怨别人对你不公,有什么用?你以为你只是出身比不上我吗?我在学弹琴学下棋、念书背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她冷笑道:「你也就只会在别人夸赞我的时候,心中暗暗嫉妒。有那个嫉妒的闲心,为什么不让自己也拥有被人夸赞的本钱?」 沈风斓这一串问题,彻底把她问傻了。 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沈风斓,她姿容绝世,倾城倾国。 而她被人夸赞更多的,是琴技,是棋艺,是学识…… 身为沈风斓的妹妹,从小同她一起长大,沈风翎最清楚,她的那些才名不是白来的。 都说她弹琴能引百鸟朝凤,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弹断了多少琴弦。 都说她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如何不分寒暑地苦练。 那些东西,原也不是天生的。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低沈风斓一等,是因为她是嫡出。 如今想来,沈风斓说的有些道理…… 还未等她开口,沈风斓面无表情,朝着祠堂外走去。 沈风翎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她脑子好乱,乱成一团浆煳。 柳姨娘那些身为妾室的抱怨,沈太师对于庶女的漠不关心,小陈氏被她误会的宽容…… 一瞬间,全都浮上了脑海。 沈风斓的脚步走到门口,忽然一滞。 她冷声道:「我带你去见宁王,问个明白。」 沈风翎愣愣地抬头,看见她朝外继续走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一品居门前,换了一身衣裳的沈风翎,看着高大的门楼微微刺目。 沈风斓走在前头,小二一见,远远地迎了上来。 「贵人里头请,还是上回的雅间吗?」 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朝沈风翎看一眼,以为后头跟的全是沈风斓的丫鬟。 她不禁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干枯黄瘦。 再看看跟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和浣葛,珠圆玉润白皙光彩,比自己更像是大家小姐。 只看她们两便知道,沈风斓在晋王府过得有多好。 她心情复杂,按捺下情绪,乖乖跟在沈风斓后头走。 要想见到宁王,她现在就得听话。 小二径直把她们迎到三楼,三楼的陈设比起楼下完全不同,格外精緻华贵。 沈风斓熟门熟路,当先走进了位置最好的雅间。 在她身后,沈风翎看着这一切,心中酸楚。 看沈风斓的样子,已经不是头一次与宁王联络了。 她能得到小二如此殷勤的接待,还能在这个雅间等候,可见宁王对她的重视。 沈风翎自嘲一笑。 她却完全不知道,原来红粉轩近旁的一品居,也是宁王的产业。 高下立见,她输了。 沈风斓却道:「我只负责帮你找到他,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清,我可以先行离开。」 「不,你别走!」 沈风翎脱口而出,随后又道:「反正你什么都知道了,没必要先行离开。」 要不是沈风斓带着,她今日根本出不了太师府,也不可能见到宁王。 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艰涩道:「今日之事,多谢二姐姐。」 能得到沈风翎的一句谢,委实不容易。 沈风斓端起茶盏,朝她微微一抬,算是受了她这一谢。 沈风翎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个一边品茶,一边看向窗外的皇城,若有所思。 一个忐忑不安,时不时注意着楼下的脚步声,等着宁王。 两人都不开口说话,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去,沈风斓忽然开口。 「他到了。」 沈风翎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正要开口询问,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慢慢在耳中清晰了起来。 她不由吃惊。 沈风斓微微一笑。 这个角度看窗外,虽然看不见街道上的情景,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沈风翎是关心则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一品居里头,没有去听外头的动静。 下一刻,宁王的身影出现在雅间门口。 他看见沈风翎也在,似乎并不讶异,只是吩咐元魁把门关上。 随后他慢慢走到桌前,选了个背靠窗口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沈风斓的视线。 一直看着窗外的沈风斓,只能看向他。 浣纱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优雅有礼地点头道谢。 沈风翎忽然紧张了起来,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帕子,低垂着头。 没有见到宁王之前,她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待真的见了他,风神朗俊,温润如玉,正是翩翩美男子。 这才发觉,沈风斓的话不无道理。 她的确,配不上他。 沈风翎不开口,宁王只是抿了一口茶,另一手指节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 看起来很有耐性。 沈风斓便直接道:「今日我带风翎来见殿下,就是想问殿下和风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翎听得心中一惊,不知道宁王会如何回答。 宁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在太师府赴沈大公子婚宴时偶遇三小姐,她当时正因为被几个世家贵女羞辱,躲在假山之后哭泣。」 说到此处,沈风翎的头垂得更低了。 只听宁王紧接着道:「当时本王承诺她,只要她替本王办些事情,我会替她找一个好归宿,让她不必再受那些贵女的羞辱。」 「至于办了什么事,」他抬头看了沈风斓一眼,「我同你说过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 他说的,就是在年初一那日,让沈风翎带卫玉陵去晋王府的事。 「风翎,宁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沈风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看了看沈风斓,又看了看宁王。 他说的是真的,可…… 「殿下说要替我找一个好归宿,我想要的归宿,就是殿下!」 她鼓足勇气说出这话,全然不顾女子的矜持和娇羞。 宁王微微一愣。 随即一笑,对沈风翎道:「你错了,对你而言,最好的归宿是詹世城。他对你无意,那你最好的归宿就是曾家二公子。你的家人给你选的都是好人家,本王只消多陪你一些嫁妆便是,让你风光出嫁。」 「一个是深得圣宠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文采极好的少年郎,将来的成就都不凡。身为嫡妻,你可以妻凭夫贵一步登天,再也不必受庶女的苦。」 随后他伸出手来,指着自己,失声一笑。 「而你竟然不选他们,想选本王?」 他的口气,就像是沈风翎在做什么,极其愚蠢的事一样。 「本王,绝非你的良配。」 这句话,和沈风斓说的一模一样。 沈风翎看着他目光之中的自嘲之色,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哪怕他说,自己配不上他,她都能接受。 可她在宁王的眼中看到的,是他对他自己的轻蔑。 天家贵胄,堂堂亲王。 在他的眼中,竟是那样看轻他自己。 沈风翎不死心道:「殿下是堂堂皇子,何出此言?莫非殿下只是在敷衍我,风翎宁可做殿下的妾室,只求殿下信守诺言!」 宁王看着她恳切的神情,心生悲凉。 「你是妾室所出,本王也是妾室所出。难道身为妾室的苦厄,还要本王同你细说么?」 他迳自起身。 「本王会信守自己的诺言,为定国公夫人寻觅合适的人选。待你婚事定下,亲自为你添妆。至于本王身边的位置,你就别肖想了。」 他看向沈风斓,薄唇轻抿,慢慢凑近。 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本王明知道她是你的庶妹,怎么可能许诺她侧妃之位?」 沈风斓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殿下与风翎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从前,她当宁王是朋友,是救过她性命的恩人。 现在宁王和晋王之间的局势,已经清晰。 她自然要站在晋王那一边。 她并非将宁王当做敌人,只是要保持距离。 宁王倏忽蹙起眉头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风斓态度的不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 「都退下。」 他一向斯文的口气,忽然变得凌厉。 浣纱等人一惊,看向沈风斓,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和浣葛一同搀扶着沈风翎,走出了雅间。 沈风翎犹陷在美梦破碎的失落中,浣纱和浣葛却万分担心。 宁王从未如此失态过,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沈风斓不利的事情? 屋子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保持着温和不惊的表现,唯独对于沈风斓不能。 沈风斓直视着他,目光平静,丝毫退缩之意也无。 良久。 宁王忽然松懈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下。 他懊恼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沈风斓略带讽刺地一笑,「能让殿下如此失态,风斓万分荣幸。」 「你要同我生疏,是为了晋王?还是为了置太子和卫皇后于死地?」 沈风斓从未想过要太子和卫皇后的命,她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以牙还牙。 她轻轻摇头。 「卫皇后被变相软禁,太子彻底失势,这就足够了。我要他们的命做什么?他们罪不至此。」 朝堂政斗之中,对其他皇子而言,可能太子死了他们才能放心。 对沈风斓而言,这个仇她报了就足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生疏?」 宁王不依不饶地追问,沈风斓道:「因为殿下和晋王之间,已经不再是同盟关系。我身为晋王侧妃,总该与殿下保持距离才是。」 宁王轻声嗤笑。 「身为晋王侧妃?你从未将自己当做晋王侧妃来看待,如今怎么换了口吻?」 沈风斓心中一惊,只觉得宁王洞察人心太过可怕。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知道她从前的拘束,报復心切,甚至是对晋王的无意…… 她不由蹙起了眉头,只听宁王继续道:「你竟然对他,动了真情?」 沈风斓抬眸,反问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逼近了沈风斓,目露冷意。 「当然有关系。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题外话------ 今天的内容稍微少了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再补上,谢谢小可爱们~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就算不要皇位,也要你 静室生香,茶已半凉。 宁王的声线像是带着蛊惑,一点一点地,为她分析利弊。 「太子失势,恆王不堪重用,齐王年幼体弱。将来大位不是在本王身上,就是在晋王身上。」 「你就那么肯定,本王会败,晋王能成事?」 沈风斓为他这种功利的想法,微微蹙眉。 「那是殿下和晋王操心的事,风斓志不在此。不是所有人都和殿下一样,凡事权衡利弊,眼里只有大位。」 她嚮往的是闲云野鹤,是无拘无束。 权力并非她所追求的。 宁王顿了顿。 「你不在乎权位,难道也不在乎身家性命吗?你应该知道,不论将来是本王还是晋王上位,势必都容不下对方。」 倘若成为新君的人是宁王,那么她身为晋王侧妃,自然要遭受和晋王一样的灭顶之灾。 这就是宁王的意思。 他终于撕开了伪装,在她面前坦露真正的自己。 无情、冷漠。 沈风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也许殿下会这样做,但晋王不会。在他的眼中,除了权力还有骨肉亲情。」 宁王双眸盯着她,眼底显出变幻莫测的神色。 她竟然在为晋王说话。 宁王冷笑一声,「也许你现在看到的他,还有骨肉亲情。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你确定他还会有吗?」 自古天家无骨肉。 为了争夺权力,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数不胜数。 沈风斓被他这么一问,略显出犹豫的神情来。 良久,她微微咬唇。 「殿下救过我性命,我不可能帮着晋王对付殿下。我和他早就有言在先,对于争储之事不会插手。」 她抬起脸来,郑重道:「只要殿下不把手段用到我和孩子身上,我们还是朋友。殿下能做到吗?」 还是能在法相寺,大碗喝茶、讲经论道的朋友。 还是能在被刺客追杀时,看到他就有安全感的朋友。 还是能笑着接了他的信物,声称日后要常来一品居蹭酒喝的朋友。 …… 「我不会把手段用到你身上,只不过。」 他慢慢靠近她,近到她几乎下意识想后退。 两人近距离地互视,将彼此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沈风斓头一回,在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野心。 那种野心,大概可以名为占有欲。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道:「我想要的,不仅是朋友而已。」 沈风斓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烧着,不禁别开了眼。 她伸手到怀中,取出了一块白玉扳指。 「如果殿下对风斓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个信物,风斓万万不能收。」 她将那枚白玉扳指,稳稳地放在桌上。 作为朋友的馈赠,她愿意接受,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他心悦的女子…… 这个扳指,就太烫手了。 宁王看到她把那枚扳指拿出来,面色难看了几分。 「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你说还能做朋友,就别把它还回来。」 沈风斓却很坚定。 她婉言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日后再有何事要找殿下,还来一品居就是。」 宁王不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两人拉开了距离。 「殿下笑什么?」 他道:「笑你太聪明,这一路走来,你总能知道怎么应对自己的处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是太子还是卫皇后,还是殿下你亦或是谁,风斓都惹不起。若不学聪明点,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在太师府,偷偷让柳烟去定国公府报信,让沈太师投鼠忌器。 在晋王府,偏安一隅不争不抢,最终掌了王府中馈。 在京郊,配合着陈墨他们躲避刺杀,一直撑到救援到来…… 每一次面临险境,她都能不慌不忙,保全自身。 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她显得并不是很聪明。 「晋王心高气傲,眼下他能给你荣宠,他日娶了正妃,你还能过现在这般潇洒自在的生活吗?」 宁王这样问她,显然是低估了晋王的决心。 沈风斓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将晋王的话告诉她。 她道:「难道在晋王府得不到的自在,能在宁王府得到么?殿下不会是忘了,上一次就在这里,我亲耳听到过你要娶汪若霏。」 汪若霏是个阴险虚伪的人,她对沈风斓一直有敌意,还对南青青做出了那样的事。 宁王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支持,连这样的女子都肯娶。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沈风翎和宁王扯上关系的重要因素。 以汪若霏的心计,像沈风翎这样的人到她跟前,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对沈风翎的种种作为不是不恼怒,毕竟是姊妹,她不能眼看着沈风翎往火坑里跳。 宁王眉头蹙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会娶她。」 沈风斓不禁讶异。 他郑重道:「我的正妃之位,只会留给你。」 沈风斓:「……」 这话好耳熟,她前几日才听过,今日又听了一遍。 说话的人却换了一个。 从晋王,变成宁王。 「殿下开什么玩笑?若说圣上不会希望我成为晋王妃,那他更不会允许我成为宁王妃了。」 她是晋王的妻妾,还为他诞下了儿女,怎么可能改嫁? 以大周的风俗,就算晋王休了她,她也不可能再为天家妇了。 宁王的面色,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说得出口,自然做得到。你无需顾忌其他,只问你自己的心。」 她微微愣神,尚未开口,雅间的门轰然破开。 门外,轩辕玦的身影犹如神降,大步走了进来。 「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本王的,不劳三哥费心。」 他一下站在两人中间,高大颀长的身影,隔开了他们。 而后一把将沈风斓从椅子上拉起,目光却直视着宁王,分毫不让。 他这是在宣誓主权,告诉宁王沈风斓是他的人。 沈风斓朝着门外一看,浣纱和浣葛着急地等待着,沈风翎已经不知哪里去了。 想来是浣纱她们担心她的安危,所以设法通知轩辕玦了吧? 宁王微微一笑,「那不是由四弟说得算的,应该问她自己。」 他的目光投向沈风斓。 轩辕玦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嘴角轻轻翘起。 「夫妻同心,她的心意,本王自然知道。告辞。」 说罢拉着沈风斓走出了雅间。 沈风斓被他拉扯得只能朝前走,一面压低声音道:「轻一点,殿下弄疼我了。」 轩辕玦一怔,果然放开了手。 他很快又抓起她的手腕,这回力度轻了许多。 「我看看,是这里疼吗?」 她的手腕肌肤娇嫩,被他一抓,果然红起来了一片。 他轻轻抬起那一方皓腕,凑到唇边,落下一吻。 沈风斓像被电到一半,连忙向四周一看,生怕方才这一幕被人围观。 她面色红了起来,「殿下这是做什么?」 轩辕玦面不改色,丝毫不以为耻。 「亲的是自家孩儿他娘亲,不行吗?」 说罢放下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走出了一品居。 高楼之上,雅间的窗子大敞。 宁王站在窗边,看着那两人坐上马车离开,目光胶着许久。 一只放在窗台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直到青筋毕露。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他视线之中,他才慢慢走开,坐下喝了一盏茶。 一盏早就冰凉彻骨的茶。 小二从门外走进来,殷勤道:「殿下,小的给您换杯茶吧?」 他看到宁王的神色与平时不同,也看到了沈风斓被晋王带走的场景。 故而他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宁王。 宁王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又恢復了他一惯的神情,叫人以为方才的愠怒只是错觉。 小二不由一愣。 他却道:「不必,凉得正好。」 …… 马车一路向着晋王府驰去,沈风斓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浣纱她们找了陈墨,我一下朝出了宫门,就看见他在玄武门外等着,还以为你有何不测。」 他看了沈风斓一眼,带着些许讥诮。 「原来不是不测,而是烂桃花。」 沈风斓一时有些窘迫,问道:「是为着风翎的事,她因为拒婚被父亲关押在祠堂,小姨母请我回去劝她,没想到倒把宁王扯进来了。」 「对了,风翎呢?」 轩辕玦道:「已经派人送她回太师府了。」 沈风斓微微挑起车帘朝外一看,见是往晋王府去的路,忙止住车夫。 「我得回太师府一趟,今日违背父亲的意愿把风翎带出来,总得给他一个说法。」 轩辕玦下朝了,沈太师想必也回府了,知道此事只怕心中不悦。 为了不连累小陈氏,她得亲自回府解释一趟。 轩辕玦便命车夫改转了方向,朝着太师府的路驶去。 「好,我陪你回去。」 他今日原就要陪着沈风斓回门,想不到绕了一圈,最后还是两人一起回去了。 沈风斓心中颇有些感动,知道他为何坚持陪自己回府。 沈太师对子女苛刻无情,要知道沈风斓违背他的意思把沈风翎带出去,不定要发多大的火。 有他在,至少场面不会闹得太难看。 此刻的太师府中,沈风翎跪在前厅正中,沈太师一脸愠色高居上首。 他今日一回府,就发现府里出了事。 小陈氏无故把柳姨娘训斥了一顿,要她搬出正房附近的小院。 沈风翎不见了踪影,下人说是沈风斓把她带出去了。 而沈风斓是何时回来的,他竟丝毫不知。 他首先就怪到了小陈氏的头上。 「我不是吩咐了让翎姐儿跪在祠堂反省,你为什么让斓姐儿把她带出去?你好端端的又去寻柳姨娘的晦气做什么?她也一把年纪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小陈氏一听好端端三个字,心中顿时一凛。 原来在沈太师眼中,她就是一个会好端端寻妾室麻烦的主母。 再想到他一向敬重自己,未必是安心这样想的,多半是被沈风翎离府的事气着了,便放低了身段柔声解释。 「老爷,请斓姐儿回府劝说翎姐儿,是妾身的意思。她把翎姐儿带出府去,也是为了劝说她回心转意。至于柳姨娘……」 小陈氏嗓音一滞,泫然欲泣。 「老爷要拘着翎姐儿,妾身暗暗放人进去送食,柳姨娘却造谣妾身虐待庶女。这样的名声若传了出去,妾身日后还如何做人,如何让府中下人心服?」 打量沈太师面色已经软了下来,小陈氏跟着抛出了更重的筹码。 「何况妾身只是说了一句,那院子地方好,正合适收拾出来给老爷的嫡长孙做书房。柳姨娘就哭天抢地闹了起来,把妾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你说什么,嫡长孙?」 沈太师惊讶道:「难道是儿媳她……」 小陈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轻声道:「华姐儿有身孕了,府医说多半是男胎呢。」 关于男胎这话,纯属小陈氏自由发挥。 木清华是木阁老的嫡孙女,在木家最受宠爱。 沈风楼同样是沈太师最器重的儿子,同木清华腹中的孩子相比,区区一个柳姨娘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太师冷哼一声,「她这些年仗着腹中无主母,也算横行霸道惯了,竟敢造谣主母。和儿媳腹中的孩儿相比,她算什么东西?」 一听沈太师口气变了,小陈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妾身多谢老爷体谅,免得叫家中老父听见妾身苛待妾身和庶女,为妾身羞愧。」 她低着头的模样楚楚可怜,沈太师面露不忍。 「怎会?你贤惠端庄又温柔善良,岳父只会以你为荣。都是为夫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于你……」 他一认错,小陈氏反而使起了小性子,身子朝边上一扭。 「老爷说得好听,妾身又不比堂姐,和老爷有十来年的夫妻情分。妾身原是半路来的,连打小伺候老爷的一个丫鬟柳姨娘都不如了。」 沈太师向来是一本正经,与已故陈氏夫妻之间,也是相敬如宾。 人到中年娶了小陈氏这么个娇妻,时不时闹一点小脾气,他反而很是受用。 他心里越发柔软了起来,「好了好了,都是为夫不是。内宅里头原就是你管的,日后你要挪谁就挪谁,我都不管了……」 两人在室中低声倾谈了一会儿,再走出来,沈太师的面色已经恢復了正常。 柳姨娘一脸脂粉沖得一道一道的,见着沈太师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去训斥小陈氏,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吗? 怎么被小陈氏三言两语一哄,立时就好了? 她一着急又放声干嚎了起来,「老爷给妾身做主啊,妾身犯了什么错,夫人要把妾身挪到后院西厢那两间窄房里头……」 沈太师和小陈氏携手在上首坐下,朝站在地上的柳姨娘看去。 她面上的粉被眼泪冲掉了一半,眼睛底下冲出一条条沟壑,露出原本的枯黄肌肤。 这黄白相间的景致,吓得沈太师不敢再看。 再看小陈氏只是淡扫蛾眉,肌肤白皙娇嫩,充满了年轻的朝气。 便是刚刚哭过,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娇羞模样。 两相比较,他哪里还看得上柳姨娘? 便冷声喝斥道:「你还敢来这里说话?夫人看在你一把年纪,好意给了你一座院子。你却整日纠结僕妇背后造谣夫人,妾不尊妻,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沈太师疾言厉色,硬生生把柳姨娘的眼泪吓了回去。 那句一把年纪,更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 当初已故陈氏刚去,府中只有她这么个姨娘,日子过得就更正妻一样。 她不必打扮得妖娆妖娇去勾引,就能得到每夜陪床的待遇。 那时沈太师也没嫌她老,不但没有想续弦,连妾室都没想着添一个半个的。 怎么小陈氏一来,在沈太师眼中,她就一把年纪了呢? 她才三十五岁! 再看看比自己年纪小了一半的小陈氏,她瞬间没了底气。 小陈氏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面上微微噙着笑意。 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正当此时,婆子赶进来回话,「老爷,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沈太师也顾不得柳姨娘了,只想知道沈风翎出府做了什么。 「快把那个不孝女带进来!」 柳姨娘心头一跳,听到沈太师这样称沈风翎,不禁为她担忧。 只怕她这回是逃不了一顿家法了。 沈风翎被婆子带着进来,这一路回来,她心中已有了成算。 宁王不肯要她,她若再违抗沈太师的意志,只怕真的会无声无息地死在祠堂那个地方。 与荣华富贵相比,自然还是性命要紧。 她一见沈太师和小陈氏坐在上首,便噗通一声跪下,俯身大拜。 「女儿不孝,惹父亲生气了。从今以后悉听父亲安排,绝不敢再违抗!」 沈太师原本还有一顿怒气要发,见沈风翎一番大彻大悟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陈氏便道:「你想通了就好,斓姐儿呢?她带你去了什么地方,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沈风翎眉头微蹙,只怕与宁王的关系一说出口,又会惹得沈太师不快。 她只得删繁拣要,把自己为宁王办事的部分跳过,剩下的简单说了出来。 「是晋王殿下派人将我送回来的,我走的时候,二姐姐和宁王殿下在屋里说话,晋王殿下是才赶来的。」 果然,沈太师一听此事与宁王有关,浓眉紧蹙。 「煳涂!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肖想到宁王身上去?怪不得给你寻摸什么好亲事你都不要,原来妄想着攀高枝!」 他气得一盏茶重重放到桌上,发出骇人的一声响。 柳姨娘吓了一跳,脖子一缩,活像一只王八。 沈风翎跪在地上缩成了一只虾,怯弱道:「女儿再也不敢了,求父亲恕罪!」 小陈氏柔声劝慰道:「老爷,翎姐儿已经认错了,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一面说着,一面给他抚着背。 沈太师怒道:「我沈修文一向以不党附自居,从不肯与这些皇子殿下们有多交集。斓姐儿许给晋王是圣上的旨意,这倒罢了。你再攀附一个宁王,叫旁人如何看我沈太师?」 如今朝中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宁王与晋王成对立之势。 他一个女儿是晋王侧妃,另一个女儿再成为宁王侧妃,和那些不知廉耻的党附之徒有什么区别? 别说宁王不肯要沈风翎,就是宁王肯,他沈太师也绝不会肯。 沈风翎没有想得这么严重,一听他这样说,才明白自己险些铸成大错。 她要是真和宁王扯上关系,沈太师就算亲手杀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嫁进宁王府的。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宁王若是应允了她,那不是允诺,而是一道催命符。 怪不得,不论是沈风斓还是宁王,都说他绝非自己的良配。 她实在是太蠢了,竟然早没想明白这一点。 小陈氏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沈风翎会意,连连磕头。 「都怪女儿煳涂,女儿不孝,求父亲原谅女儿一遭!宁王他并没有答应,这件事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二姐姐和晋王殿下而已!」 她一个接一个地磕着,磕到地面上染上了血迹,沈太师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罢了!」 这一声犹如特赦,磕了十几个响头的沈风翎这才停下,脑中一阵眩晕。 柳姨娘连忙迎上去蹲在她身旁,看见她脑门磕出了血,下意识就想放声哭号。 再想到自己方才也挨了一顿训斥,这声音就化成了小声呜咽。 「我苦命的儿啊……」 方才传话的婆子又赶了进来,「老爷,晋王殿下和二小姐来了!」 晋王亲自上门,沈太师只好先把沈风翎的事放下。 待要出去迎接,只听婆子道:「大公子已经去门外迎接了,说是天气炎热,让老爷歇歇。都是自家人,晋王殿下不会怪罪。」 沈太师一听便重新坐了下去。 以晋王和沈风斓如今的情状来说,沈风斓成为晋王妃只是早晚的事。 这个自家人说得也没错。 不一会儿,远远见两人携手从院外走进来,沈风楼在二人身前引路。 沈太师和小陈氏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相迎。 「见过晋王殿下。」 轩辕玦忙摆了摆手,「太师,夫人,不必多礼。」 沈风斓福了福身子,「父亲,母亲。」 当着沈太师的面,她郑重地称唿小陈氏。 沈太师见他二人携手并肩,夫妻恩爱,自觉面上有光。 再看沈风斓容光焕发,衣裳首饰样样华而不奢,丝毫没有辱没太师府的名声。 他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进来坐吧。」 沈风斓反而惊讶,他对自己态度竟然如此慈祥。 难道不应该气她私自带沈风翎出去吗? 小陈氏拉着她的手笑道:「翎姐儿都告诉我和你父亲了,要不是你带着她去见了宁王把话说清楚,这件事还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 沈风斓闻言,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风翎,她正好也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相接,很快便有了默契。 她就知道,沈风翎不可能真的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要是沈太师知道她为宁王办事,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模样。 她一面坐下,一面朝晋王使了个眼色。 晋王便笑着开口,「太师息怒,今日之事,实在是斓儿做得不对。」 众人一惊,没想到晋王会指责起沈风斓来。 今日之事多亏了沈风斓,怎么反说是她不对? 只听他接着道:「她是出嫁的女儿,有什么事也该等太师回来商量了再做。就这么把三小姐带了出去,实在是越俎代庖了。她是在晋王府执掌中馈惯了,把太师府也当成王府了。」 众人渐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说是沈风斓不对,实则句句在维护她。 又点出她在晋王府执掌中馈的身份,让沈太师投鼠忌器。 果然,沈太师道:「斓姐儿虽然是出嫁女,可她永远是翎姐儿的长姐,管教她也没什么不对。何况今日是老夫不在府中,她奉夫人的命劝阻翎姐儿,也不算越俎代庖。」 这些原本是晋王要为她开脱的话,由沈太师自己说出来,意味瞬间不同。 晋王满意地点头笑道:「太师对儿女宽容,本王也要学着些。至于三小姐和宁王的事,太师也不必担心了,宁王是不会宣扬出去的。」 他利用沈风翎来办事,自然不会蠢到自己说出去。 沈太师一听倒罢了,点了点头道:「有殿下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还不快谢过殿下和你二姐?」 后半句是对着沈风翎说的,言语之间不怒自威。 沈风翎忙转了个方向,朝着晋王和沈风斓叩首道:「多谢殿下,多谢……二姐姐。」 这便是放过她的意思了。 沈风斓看了柳姨娘一眼,「这一脑门的血,还不快给三妹妹请府医去?」 柳姨娘后知后觉,怯怯地看了沈太师一眼,得到了一个默许的神情。 她如蒙大赦,忙扶着沈风翎往外走。 她额上的血沁了出来,慢慢滑落到面上,和一脸黄白相间的柳姨娘站在一处,颇有些滑稽。 沈风斓有些不忍心地别开了眼,不经意看到了小陈氏的笑容。 那笑容不仅是因为,沈风翎的事终于圆满解决,还有着些别的东西。 沈风斓立刻会意了过来。 想来这回,柳姨娘又要消停好一阵子。 她只希望小陈氏等人给沈风翎寻摸一门好亲事,让她平平安安出嫁得好。 也许嫁到一个父慈子孝的好人家,她能够换一种态度面对人生,不枉自己今日费尽口舌去骂醒她。 轩辕玦朝沈太师道:「此事已毕,本王就先带斓儿回府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众人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沈风楼送他二人出府。 出府的路上,轩辕玦忽然问他,「太师怎么会想到把三小姐嫁给老詹?」 沈风楼无奈地摇头笑道:「我早和家父说此事不妥,老詹是个痴情的性子,他心里还有……这个时候给他塞一个女子,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南青青已经是太子的姬妾,沈风楼不好直言,索性轩辕玦听得懂便是。 他又接着道:「偏偏家父极为欣赏老詹的为人,说老詹像他年轻的时候,说什么也想以他为婿。少不得我腆着脸去问了老詹,他果然拒绝了。殿下怎么问起这个,是有何不妥吗?」 轩辕玦摇了摇头。 「没什么,随口一问罢了。」 沈风斓不禁心中好笑。 詹世城像沈太师?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他们都不肯党附,一心忠君爱民,为人刚正不阿。 而在沈风斓眼中,詹世城的刚正不阿带着一股傻气,正义凛然。 沈太师的中正透着算计,他是为了得到圣上的荣宠,才不肯与皇子结党。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她问沈风楼道:「老詹近来如何,还借酒浇愁不曾?」 沈风楼的面色一下变得有趣起来。 「他这些日子忙于办理衙门公务,连十几年前的冤假错案都要翻出来,一样样证物进行比对。我上回去了一次,差役们叫苦不迭,手脚发软,说是当差十几年从未这样累过。」 詹世城要搜集证物,苦了这些差役们来回奔波,忙个连轴转。 沈风斓想到那个画面,不禁好笑。 「借酒浇愁愁更愁,要想摆脱伤心,最好的法子便是给自己找些事做。老詹是不伤心了,他手底下的人全都伤心了。」 沈风楼欲言又止,「而且,听衙门的人说,南家二小姐也时常去找他……」 —— 回府的马车上,沈风斓歪在软垫上,边喝着冰镇的酸梅汤边想事。 这酸梅汤自然没有她怀孕之时熬得浓,轩辕玦也喝了一碗,浑身暑热全消。 他放下甜白瓷的小碗,随口道:「你还真是个好姐姐,沈风翎对你除了嫉妒就是怨恨,你何必冒着得罪沈太师的风险帮她?」 沈风斓盯着马车顶上的壁画,看也不看他。 「殿下是天家皇子,骨肉亲情淡漠,自然不能明白我们寻常人家的姊妹情谊。」 她和沈风翎有情谊吗? 还是有的。 她总记得,在长公主府她落水的一刻,沈风翎以为自己是为了救她才被卫玉陵推下水。 那一刻,沈风翎面色惊慌,大喊着快来救人。 她或许嫉妒,或许刻薄,或许并不把自己当成姐姐。 这并不影响沈风斓顺手救她一命——她若真要嫁给宁王做侧妃,这条小命迟早结果在汪若霏手上。 汪若霏是何许人也? 南青青姊妹不过是摘了她的一朵花,就让她记恨到要置南青青于死地的程度。 她要弄死宁王的一个侧妃,那就更有理由了。 也有可能在沈风翎未能出嫁之前,她就会死于沈太师的毒手。 横竖都是死。 这话说得轩辕玦不乐意了,「什么叫天家骨肉亲情淡漠?那是因为有些人心怀叵测,才会互相猜忌斗争。」 这个有人指的是哪些人,二人心知肚明。 若非太子将他捲入这一场漩涡,可能现在的他仍然过着放荡不羁的日子,丝毫不在意圣上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谁。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没什么好争的。 他这样想,别的皇子却不这样想,非要将他拉入斗争之中…… 沈风斓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 轩辕玦挑眉看她,以为她不信自己所说的话。 「我在笑,宁王说殿下若得大位,同样不会顾惜骨肉亲情。看来,他还是不了解殿下。」 沈风斓忽然心情大好。 她相信,轩辕玦不是一个为得权位不择手段之人。 否则他早就答应卫玉陵娶她了。 他和太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她之所以还愿意和宁王做朋友,是因为他没有把不择手段用到她身上来。 甚至,他说他不会娶汪若霏。 为了她,他真的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羽翼吗? 沈风斓不敢相信,又隐隐期待。 她到底还是希望,宁王不会是他所表现得,那么无情。 毕竟这个世上,或许只有她见过那个真实的宁王,真正带着情绪,而非一张假面。 轩辕玦得意道:「他当然不了解我。轩辕玦一生挚爱,如何能被他轻易抢去?如果他了解我,就不会妄想还能得到你的心。」 沈风斓面上微红。 好好的说宁王,怎么又肉麻起来了? 他慢慢凑近她,使得她的身子不断地压低,几乎半躺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彼此交换着唿吸,近到下一秒就会贴近。 沈风斓微微合上了眼,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我会告诉陈墨,下次再看到他凑你这么近,直接把他一脚踢飞。」 沈风斓:「……」 她正要开口,他的唇忽然贴了上来。 唇瓣轻触,不断地揉捻,吮吸。 他一手扣在她的下颌,轻轻托着她的脸,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沈风斓愣神了片刻,轻轻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这一吻不同于在翠袖摇的那一次,彼此间毫无顾忌,不必在意身旁的危险。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深到意乱情迷之际,沈风斓丝毫没有发觉,某人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 他的手在其间游移,指下触感柔软,一时不察划过她肌肤的敏感处。 沈风斓瞬间面色爆红,一把推开了他。 「你……」 他抬起手来,掌心是一枚盘龙佩,正是他先前送给沈风斓的信物。 原来他把手伸进自己衣襟,是为了找这个。 轩辕玦笑道:「你把宁王给你的那枚扳指放哪儿去了?」 一面说着,又把那块盘龙佩交到她手中。 他知道沈风斓一向把这两件贵重信物随身携带,想要提醒她不许把宁王的东西放在衣襟里,没想到一摸竟然没摸着。 她放到哪里去了? 沈风斓没好气地夺过盘龙佩,面上烧红未退。 「还给宁王了,那东西太过贵重,留在我身上烫手。」 那应该是宁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所持才对。 轩辕玦一手撩起自己腰系的翡翠玉玦,问沈风斓道:「那这个呢?你贴身佩戴了十来年,怎么不觉得烫手?」 「这倒奇了,那是我二舅舅送给我的,周岁的时候就戴着了,怎么会烫手?」 轩辕玦轻轻一哼。 「可是这跟陈执轼的是一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定国公曾想把你许配给他来着。」 沈风斓不禁扶额,「殿下又是哪里听到的闲话?」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看你的眼神,若说没点什么心思,谁信?」 陈执轼对她…… 沈风斓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不曾揭破。 被轩辕玦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别胡思乱想,轼表哥为人风光霁月,性情疏阔,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轩辕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太好,所以人人都想要。从前不要皇位,我尚且不觉得自己愚蠢。不要你,才让我觉得是真的愚蠢。」 「就算不要皇位,我也要你。」 ------题外话------ 小可爱们觉得,沈风翎被斓姐儿训了一顿,会幡然醒悟不?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别生气好不好?这个送你 打从被宁王拒绝过后,沈风翎彻底老实了起来。 察觉到她心中某种隐秘的想法,小陈氏还特意找她谈了一次,许诺等她出嫁会给她丰厚的嫁妆。 让她比中等人家的嫡小姐都嫁得风光。 这些嫁妆一部分来自于小陈氏的私藏,一部分来自于木清华这个大嫂,自然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沈风斓这个长姐。 再加上太师府几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完全够让她风光出嫁。 柳姨娘对此嗤之以鼻,小陈氏连个院子都不肯给她,能给沈风翎什么嫁妆? 沈风翎只问小陈氏,沈风斓是出嫁的长姐,她们姊妹之间又不亲厚,她真的会给自己添妆吗? 小陈氏只是摇头嘆气。 「你对斓姐儿真是误会太深了。她当初把堂姐的嫁妆带了大半去,是以为晋王殿下不会善待她。她一个女子在晋王府无依无靠,不靠这些身外之物还能靠什么?」 「现在不同了,她手上掌着晋王府的中馈,不必再为吃穿忧心。所以她同我说了,待你出嫁就把那些东西分一份给你。」 沈风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之后再听柳姨娘对小陈氏不忿的话,她就再也不接了。 她对小陈氏,何尝不是误会太深? 也许沈风斓说得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柳姨娘叉着腰站在窗边,一边嘀咕小陈氏的坏话,一边注意外头有没有人经过。 沈风翎听得厌烦,从榻上起了身。 「我先回房练字了。」 「哎,你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柳姨娘跟在后头喊她,看着沈风翎头也不回地出了她的屋子,一脸莫名其妙。 这丫头,该不会被小陈氏说的嫁妆收买了吧? 这她也信? 真是缺心眼! 沈风斓第一次听说她议亲的事,是在京郊遇见陈执轼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命古妈妈跟周忠家的一起理出一份嫁妆来。 只等着沈风翎的亲事定下,她就送回太师府去。 ——晋王殿下的盘龙佩在她手上,晋王府的库房钥匙也在她手上,她现在不缺钱。 没想到沈风翎议亲之事一波三折,那些东西始终没能送回去。 沈风斓又命人在嫁妆里头,翻找一支红梅花簪子出来。 天斓居的库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找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 都知道沈风斓出嫁之时,十里红妆,京城之中人人羡艷。 那些嫁妆在她嫁进晋王府那日,就封存在了静清院。 后来因为静清院失火挪到了天斓居,众人忙忙乱乱地收拾,究竟未大饱眼福。 如今一看,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轩辕玦一进门就看见这样的阵仗,不禁好笑。 「这是闹什么呢?」 沈风斓歪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映着窗外的日光,侧身的曲线玲珑曼妙。 「找一支红梅花簪子。上回进宫,母妃说是在学梅妃的惊鸿舞,那套舞衣的头面差强人意。我想着库房里好像有一支更好的,找出来一会儿进宫给母妃送去。」 轩辕玦笑道:「母妃又让你进宫做帐房先生了?」 她伸了伸懒腰,慢慢直起身子来。 「帐早就算清了,是关于十月秋猎的事。到时候后宫嫔妃都要跟着去,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照应。」 萧贵妃独木难支,特意把沈风斓叫进宫去,同她商量。 偌大一个后宫,她还真没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嫔妃,能够给她建议的。 沈风斓自然不能拒绝,还答应了萧贵妃,把云旗和龙婉也带进宫去给她瞧瞧。 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走路稳当了许多,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萧贵妃一听更是迫不及待,生怕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过程。 好在时维九月,天气凉爽了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也不必担心暑热。 轩辕玦一听她要带孩子去,也想跟着同去。 偏偏这个时候,莫管事赶到了天斓居。 「殿下,宫中传来的新消息,请您到外书房一趟。」 轩辕玦不悦地看他一眼。 莫管事一脸无辜,瞪大了眼睛,丝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风斓噗嗤一笑。 「好了,殿下快去罢,一会儿我自己带着孩子进宫便是。」 她这些日子独自去华清宫的次数也不算少,对宫里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何况后宫现在是萧贵妃当家,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底下围在库房外看热闹的众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喧譁。 夹杂着「找到啦」「终于找到啦」的欢声。 轩辕玦只得叮嘱道:「多带些人,自己小心些。」 才进了后宫,天空中就下起了雨来。 夏秋时节的雨来势汹汹,雷声滚滚,不一会儿就溅得满地水花。 漫天结起白雾来,叫人看不真切。 索性往华清宫的路上,走的一道长廊,淋不着雨。 沈风斓走在前头,浣纱浣葛跟在身后,两个奶娘手中抱着云旗和龙婉。 大雨一下,云旗和龙婉咿咿呀呀拍起手来。 浣纱笑道:「雷打得这么响,奴婢都吓着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怎么一点儿也不怕?」 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沈风斓笑道:「孩子随娘,他们跟我一样,都喜欢雨。」 她索性就站在长廊下不走了,让云旗和龙婉好生看雨景。 只是看,哪里能满足两个好奇宝宝? 龙婉探出身子去,拼命把肉唿唿的小胳膊朝外伸,想接住雨水。 奶娘唯恐她淋雨着凉,不敢让她接雨。 龙婉性子倔强,越是不让,她越发要去接。 沈风斓看着她和奶娘拉锯战,不免好笑。 就在龙婉费劲到憋红脸的时候,云旗看着沈风斓,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娘亲,摸摸雨,好不好?」 想着他们越长大身子越健壮,一向没有什么灾病,沈风斓便默许地点点头。 云旗咧嘴笑了起来,被奶娘抱到廊边,伸出小肉手接了一滴雨珠。 他咯咯直笑,看得龙婉呆住了。 她费那么大的劲要去摸,没摸着。 结果云旗只说一句话,就能去摸了? 这太不公平了! 龙婉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号啕大哭。 忽然觉得手心冰凉,扭头一看,云旗正把手心的雨珠倒在她手上。 「喏,冰冰的。」 龙婉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把手举到眼前,仔细看那滴雨珠。 晶莹剔透,映照着她的小脸。 龙婉忽然笑了起来,「美美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雨珠美,还是说她自己美。 沈风斓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面上的笑容就停不住。 从前只觉得孩子顽劣,又爱哭又爱闹,使得她对孩子从来没有好感。 生了云旗和龙婉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孩子还可以这么乖巧伶俐,这么聪明可爱。 叫人看了自然而然心生喜悦。 这里正玩闹着,忽见长廊不远处有人走来。 浣葛吃惊,低声道:「娘娘,那是宁王殿下。」 沈风斓朝那处望去,眼前的男子一身淡雅素色,与身后的大雨仿佛融为一体。 在他身旁并肩而立的女子,一身华服锦衣,高贵傲慢地抬着下巴。 正是汪若霏。 沈风斓别开了眼,装作不经意地捏了捏云旗的小脸。 她低声道:「小云旗,装傻,装傻,懂了吗?」 云旗正要开口,忽然想到,装傻好像是不能说话的。 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下巴,咧开嘴咯咯直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沈风斓欢喜道:「真聪明!」 龙婉不屑地哼了一声,为了表示她比云旗更能装傻,她努力地把口水挤出来。 怎么挤都挤不到云旗那么自然,她气得翻了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宁王与汪若霏已经走到了跟前,在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看到在这处避雨的是沈风斓,宁王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自在。 汪若霏丝毫没有察觉,反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伸手挽住了宁王的胳膊。 他下意识想甩脱,眉头轻蹙,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沈风斓朝着宁王福了福身。 「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慢慢从她身上挪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她独自带着孩子进宫,想是要去华清宫见萧贵妃的。 「沈侧妃。」 汪若霏含笑开口,声音带着倨傲。 沈风斓抬眸看她一眼,并不做声。 「早就听闻沈侧妃的两个孩子是龙凤胎,还得圣上亲自赐名,就是无缘一见。今日正巧遇着,我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说着拉着宁王上前,柔声道:「殿下也来看看,那可是咱们的侄子侄女呢。」 沈风斓微微诧异。 汪若霏朝云旗和龙婉一看,两个孩子各自继承了父母的相貌,生得极为好看。 偏偏一个傻笑着流口水,一个翻着白眼…… 她嫌恶地别开了眼。 还当沈风斓与晋王这般幼年早慧之人,会生出多么不凡的孩子。 如今一看,非痴即傻。 说什么龙凤胎带来一场瑞雪,那根本就是运气好赶上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越发畅快。 沈风斓未出阁前处处压她一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压沈风斓一头了。 光是宁王正妃这个名号,就能把沈风斓踩在脚底。 她看见沈风斓讶异的神色,忙道:「沈侧妃还不知道吧?今日圣上特特宣我和宁王殿下入宫,便是为我们赐婚的。」 这道赐婚的旨意,她已经等了许久了。 直到近日,贤妃才找到机会和圣上开口。 自然,圣上没有拒绝。 沈风斓看了宁王一眼,那眼神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失望,讥诮。 还有惋惜。 就在几日前,宁王还对她信誓旦旦,说他不会娶汪若霏。 而今日,他任由汪若霏挽着他的手臂,一脸骄傲地宣誓自己宁王妃的地位。 他最终还是向权欲屈服了。 沈风斓忽然觉得好笑。 轩辕玦对他的判断一直是正确的,是她执迷不悟,相信他不至如此。 汪若霏不知道宁王曾说过这话,看着沈风斓的神情,只以为她嫉妒自己取代她成为宁王妃。 这种以为,让她十分畅快。 她走到沈风斓边上,轻声道:「如果当初没有和晋王的丑事,那宁王妃就是你,也许你也不会生出傻儿子。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后悔?」 云旗在后头,只听见傻儿子三个字,笑得更欢了。 沈风斓淡淡笑道:「捡我剩下的名号,就让你那么得意?怪不得京城双姝,你永远排在第二,还宣扬得那么起劲。」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一步,看着汪若霏的面色瞬间僵硬如铁,拂了拂自己的衣袖。 好似生怕离她太近,会被她弄脏似的。 「知道什么叫相由心生吗?你穿得再华丽,都掩盖不住一股子人渣的臭味。等你这身华服被扒下来,我看你用什么装大方。」 她笑得冷然,眼角眉梢,都充斥着鄙夷。 汪若霏眼下一跳,筋肉似乎都不受控制了起来。 她这辈子都未曾被人这般侮辱过。 「殿下!你就任凭她这样辱骂我吗!」 她的声音尖锐而凌厉,一旁伺候的宫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不是说平西侯府大小姐,是最大气端庄的吗? 几句口角,就气急败坏成了这个样子,可见心虚。 宁王微微抬脸,几乎不敢与沈风斓对视。 她那些话侮辱的是汪若霏,何尝不是在表示对他的失望? 良久,他未曾开口。 沈风斓福了福身,「原来殿下也觉得我说得对,呵……告辞。」 在汪若霏恨不得盯穿她背影的目光中,沈风斓带着孩子和丫鬟奶娘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汪若霏目光怨毒,将气愤都发泄在了宁王身上。 「殿下就这样让她走了?」 她今日欢欢喜喜地进宫接旨,遇上沈风斓正自鸣得意。 想不到最让她得意的人,竟然这样不给她脸面,让她在沈风斓面前出了丑。 宁王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后宫如今是萧贵妃当家,她带着孩子,一看就是去华清宫的。你指望本王对她如何?命人将她拿下吗?」 他的话不无道理,汪若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小不忍,则乱大谋。 等她正式成为宁王妃的那一日,不需要宁王替她出面,她也能堂堂正正地教训沈风斓。 区区一个晋王侧妃,便是备受宠爱又如何? 始终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银牙紧咬,暗想着如何报今日之仇。 身后,宁王站在廊边,在雨中伸出了手。 雨水打在他的掌心,冰凉之意侵入五脏六腑。 他却笑了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下得真好。」 汪若霏的怨怒这才好了些。 宁王还记得她喜欢下雨,他这一声夸赞,是爱屋及乌吧? 她嘴角一翘,得意地笑了。 长廊的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看着沈风斓离去的方向,笑得傻气。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撑一把伞,冒着雨就急切地往东宫跑去。 好在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到了东宫之时,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 他一高兴,不妨差点撞上了人。 一个小宫女眉头一蹙,喝斥道:「怎么毛手毛脚的?撞着南昭训肚子里的胎,你吃罪得起吗?」 小太监慌得连忙跪下,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南青青站在那小宫女后头,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上,打量了小太监一眼。 「蝶儿,算了。这是皇长孙身边的小哑子,他不是故意的。」 东宫人人都知道,皇长孙性子孤僻,从不开口,也不喜欢身边的奴才。 只有这个小哑子,是皇长孙最亲近的奴才。 有人背地里偷偷嘲笑,这是哑子爱和哑子玩,两个哑子正凑对。 嘲笑归嘲笑,看在皇长孙的面子上,奴才们也得对小哑子客气三分,尊称一声哑公公。 只有主子们才会直接叫他小哑子。 蝶儿是南青青从宫外带来的,对小哑子并不熟悉,这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人。 要论起来,她虽是南青青身边第一等的宫女,又怎么比得上小哑子是皇长孙的人呢? 她连忙亲自把小哑子扶起来,「真是对不住了哑公公,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伺候小一辈主子的宫人,一般年龄都比较小,小哑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他又慌手慌脚的,难怪蝶儿把他当成没名头的小太监。 她把小哑子扶起来,小哑子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表示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又沖南青青拱了拱手,随后朝着皇长孙的院子赶去。 南青青不禁一笑,「东宫这样一个权欲场里,难得还有他这么个干净人。或许正因为他是哑子,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换做是旁人,少不得要拿蝶儿出一顿气。 蝶儿后怕地扶住她的手,一面朝着琴亭苑走去。 「是啊,哑公公还冲奴婢笑了呢,一点儿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南青青点头,「你记住了就好,回吧。太子殿下说一会儿要过来,太医应该也快到了。」 蝶儿笑道:「主子如今是东宫最得宠的女子,便是真的得罪了贵人也不会对奴婢怎么样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南青青微微低下了脸,面上半点欢喜之色也无。 小哑子一路小跑回到东院,轩辕福昀正在书案前作画,一见小哑子面露喜色。 他把画笔一丢,连忙迎上去。 小哑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他却像什么都看得懂似的,越看越欢喜。 「干得好,我这就去华清宫!」 他对小哑子说话,显得格外流利。 因为小哑子是真的哑巴,他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旁人。 自从那日见到龙婉,被那小丫头哭得心乱之后,他就莫名地想看见她。 他自出生就在宫里,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有趣的小丫头。 听人说,她的名字是圣上所赐,叫做轩辕龙婉。 偏偏那个小丫头的娘亲,正是自己在河边上说过话的人。 他原以为一个在宫外随便遇见的人,日后不会再有交集,和她说话不会被人知道。 没想到这样巧,她竟是赫赫有名的沈侧妃。 这或许就是一种奇特的缘分。 他很想再见那个小丫头一面,和她多说两句话。 哪怕他心里明白,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的。 于是他便让小哑子,在通往华清宫的必经之路等着,每日从晨起等到天色将晚。 一旦看见沈风斓带着龙婉进宫,就迅速来禀告他。 小哑子活生生等了大半个月,倒是经常看见沈风斓进宫,唯独没有看见龙婉。 今日他终于看见了,兴奋得一路小跑,差点撞到南青青。 看着轩辕福昀朝外头跑去,小哑子在后头呜呜咽咽,拉住他的衣角。 他一边使劲,一边目光朝书案之上示意。 轩辕福昀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说着走到书案边上,将一个青花大瓮里头的一卷卷画轴都抱出来。 他一一打开过目,最后挑了一幅自认为最好看的。 小哑子抱住那捲画轴,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出了东宫。 往琴亭苑去的路上,太子眯着眼,看着远处轩辕福昀和小哑子脚步匆匆。 他不禁皱眉,「福昀这又是干什么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欺负他爹我不能出去吗?」 跟在他身后伺候的程公公抿嘴一笑。 「殿下,大公子正是好玩的年纪,多让他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准心情一好,就会说更多话了呢。」 太子忽然想起,上一回福昀跑出去被晋王拦下,太子妃回来就说他会开口说话了。 事后他们再怎样引逗福昀说话,福昀还是木着一张脸,就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一样。 饶是如此,太子也愿意相信,福昀是真的还有说话的可能。 毕竟,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嘆了一口气,接受了程公公的说法。 「也罢,本宫也不能指着福昀什么,只看南昭训肚子争不争气了。」 自打赵良娣肚子里那个,被太医诊出是个女胎之后,太子就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致。 如孙良媛等一干人,乐得看笑话,成天唿朋引伴去嘲笑赵良娣。 太子妃原就对赵良娣有所不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郁结于心的赵良娣日渐消瘦,恨不得赶紧死了算了。 太子一脚踏进琴亭苑,只听得屋子里传来宫女的嬉笑声。 原来是蝶儿正捧着一个红木匣子,里头装满了铜钱,正一把一把地抓出来赏给小宫女们。 小宫女们得了赏赐十分欢喜,又是嬉笑,又是说好话。 「发生了什么好事啊,怎么这么高兴?」 见太子进来,众人连忙噤声,福身行礼。 南青青待要上前行礼,太子已经扶住了她的手,「你有身子的人了,免了吧。」 蝶儿笑着答话道:「奴婢恭喜太子殿下,李太医说了,南昭训腹中的胎儿是男胎呢!」 太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程公公不禁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李太医。 「回太子殿下,南昭训腹中的确是个男胎。」 李太医拱手答话,面露欢喜之色。 他运气好,诊的是南昭训,一诊就是一个男胎。 不像那个苟太医,诊的是赵良娣,竟是个女胎。 不但半分夸赞都没得到,还被赵良娣怨怼了半日,灰头土脸地出了东宫。 果然,太子大喜过望,连声道:「赏,赏李太医!琴亭苑上下统统有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子的钱袋子朴珍前没了,东宫多年的积财还是有的。 他这一声赏,程公公连忙命人回去把金银锞子抬来,打赏琴亭苑上下的宫人。 又从自个儿的袖中取出一个如意荷包,塞到了李太医手上。 那鼓鼓囊囊的触感,瞬间让李太医脸上乐出了花。 「下官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亲自扶着南青青在榻上坐下,欢喜道:「本宫真是太高兴了,从未如此高兴过!你身子康健,只要保养得当,一定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 南青青只是抿着唇笑,「殿下放心,李太医说胎儿的脉象很有劲呢。」 这个孩子,当然会很健康。 太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本眼睛就不大,笑得厉害面上的肥肉就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线。 他自娶了南青青进东宫之后,发觉自己酒后失德,竟误打误撞得了一个尤物。 南青青和他那些姬妾都不同,她不风骚妩媚,却生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清纯如水。 跟她相比,孙良媛那些人,都成了妖娆贱货。 太子妃之流,就成了半老徐娘。 哪怕南青青怀着身孕,只能看不能吃,他也心甘情愿把她当菩萨供着。 谁叫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呢? 今日一听闻是个男胎,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许诺道:「你放心,本宫这就下令,封你为良娣,让你能安心养胎。」 蝶儿等人喜出望外。 良娣是仅次于太子妃的位置,太子忽然做出这样的许诺,可见他多在意南青青腹中的胎儿。 南青青却摇了摇头。 「殿下,良娣相当于王爷侧妃的位置,那得是圣上首肯才能封的,否则怎么入宗人府玉碟呢?」 太子失势被幽禁于东宫,圣上怎么可能批覆此事。 他一下泄了气,两手一摊坐在了榻上,肚子被压成一个圆球。 南青青朝着蝶儿使了一个眼色,众人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他们在屋子里说话。 太子正在闷闷不乐,忽见南青青在眼前跪了下来。 他连忙搀扶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伤着孩子可怎么好?」 南青青却推开了他的手,「妾身有句忠言,只怕逆了殿下的耳,必须跪着才敢说。」 太子嗐了一声,「本宫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起来说吧。」 说着把南青青扶了起来,在榻上坐下。 「妾身要说的是,请殿下向圣上请旨,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什么?!」 太子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你……你在胡说什么!」 南青青坚定道:「殿下,您的太子之位迟早是保不住的,难道您自己不知道吗?」 「我……」 太子面露犹豫之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位置保不住,只是主动请旨这回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明知道这个位置迟早要被圣上剥夺,殿下不自己请旨,难道等着旁人给你安一个罪名再夺吗?谁能保证到时候,那个罪名是大是小,会不会株连流放,甚至是……」 南青青阴森森地接道:「要人性命。」 太子打了一个哆嗦,肚子上的肉都颤了颤。 「倘若殿下趁这个时候自请废位,就不会再成为宁王和晋王、恆王他们的眼中钉了,妾身和孩子才能有平安的日子过。」 太子忽然听出了什么不对劲来。 「你怎么连宁王也说进去了?宁王是一心向着本宫的,多年来帮着本宫做了许多事。」 南青青不答,反道:「听闻今日圣上将平西侯府大小姐,赐婚给了宁王,可有此事?」 太子一愣,「是有这么回事。贤妃就是平西侯府出来的,汪若霏嫁给宁王,那也是情理之中。」 南青青一向温柔纯净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狠意。 「当日诱骗妾身进那个房间更衣的,就是汪若霏!」 太子惊道:「汪若霏把你骗进去的?她为何要设计陷害本宫?她……」 他忽然想明白了,面色难看至极。 「宁王,竟然是宁王!本宫想起来了,母后因为那什么劳什子的马兜铃被父皇软禁,当时贤妃就在场!」 一系列的事情在他脑中串联了起来,他从未怀疑过宁王,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不依附自己能成什么事? 没想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 太子气得发昏,在屋子里跳脚。 「这个无耻之徒,他一直在利用本宫!明着是帮本宫对付晋王,实际上和晋王联起手来对付本宫!晋王安排了詹世城,他就安排了汪若霏!」 太子越想脑子越确定宁王可疑,仿佛他在自己身边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是阴谋。 他跳脚了半天,南青青只是静静地坐着。 一言不发。 直到太子终于骂累了,颓然地一屁股坐下。 「唉,现在才明白这些,已经没用了。从本宫失势那日起,就已经晚了……」 南青青这才开口,「殿下明白就好。现在一味辱骂宁王有什么用?他手中有太多殿下的把柄,与其等他把殿下整垮,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没了这个太子之位,他自然不会再针对殿下。圣上也会因为殿下主动请旨,对殿下心怀愧疚的。到那时再想办法让皇后娘娘恢復自由,便可对宁王徐徐图之。」 太子不住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本宫就假装不知道宁王这回事,也像他对付本宫似的,暗地里阴他一出。本宫得不到皇位,也绝不让他轻易得到!」 南青青见他终于想通了,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本宫这就回去命人写摺子,一定要感动父皇!」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去,临走还不忘嘱咐南青青,「你好好休息,本宫晚间再来看你!」 看着太子发福的身影,略显迟钝地朝外走去。 南青青娇柔可爱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 她慢慢地朝着窗边走去,对着梳妆檯上的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华丽的妇人髮髻,名贵的金银首饰。 锦衣华服,随着腹中胎儿的成长,渐渐丰满了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格外陌生。 现在的她,再和双生妹妹南子衿站在一起,差别一定很大吧? 一定比南子衿,沧桑许多。 她抚上自己的面颊,直到门扉吱呀一响,蝶儿从屋外走进来。 她走到梳妆檯边,弯下腰低声对南青青道:「主子,您说动太子殿下了吗?」 「嗯。」 南青青垂下了眼。 「你去告诉宁王,让他别忘了,我和他的约定。」 —— 华清宫中,沈风斓像苦役似的在桌前埋头,检查着一份名单。 这是秋猎随行人员的名单,仅仅是后宫的部分,其中门道就有许多。 这原是萧贵妃的差事,她却一股脑丢给了沈风斓,自己逗弄云旗兄妹俩在榻上玩。 还美其名曰,这是母妃相信你的能力。 沈风斓只得认命,安慰自己多认认后宫嫔妃也是好的。 以备不时之需。 那头榻上,云旗和萧贵妃说着方才那一场大雨。 「……冰冰的,凉凉的,皇奶奶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小云旗喜欢什么,皇奶奶都喜欢!」 萧贵妃爱他们爱得什么似的,就算云旗问她喜欢不喜欢屎,她大概也会说喜欢。 龙婉就嘟囔道:「那皇奶奶喜欢小龙婉还是小云旗?」 沈风斓在那边看着名单,一听这话就笑了。 也不知道龙婉是跟谁学的,不管云旗叫哥哥,反而喜欢直唿其名。 萧贵妃一下子犯了难。 云旗和龙婉,都是她的乖孙孙,这可怎么说呢? 她正在为难之际,只听云旗奶声奶气道:「皇奶奶最喜欢小龙婉。」 萧贵妃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云旗沖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一下子心领神会。 「对!皇奶奶最喜欢小龙婉啦!」 龙婉咯咯地笑了起来,啪叽一下扑到萧贵妃怀中,在她面上亲了一口。 「我也最喜欢皇奶奶!」 沈风斓心中腹诽,龙婉这个小狐狸,真是说谎不眨眼。 在她面前说最喜欢娘亲,在轩辕玦面前说最喜欢爹爹。 现在到萧贵妃面前,又说最喜欢皇奶奶。 云旗就比她老实多了。 萧贵妃被她亲了一口,喜上眉梢。 只见龙婉又搂着云旗亲了一口。 两个孩子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必说话,龙凤胎之间的默契足以会意彼此。 萧贵妃看着两个小娃娃亲密无间,这才放心了下来。 她生怕龙婉爱和哥哥争宠,影响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那可就不好了。 沈风斓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母妃不必担心,他们闹着玩呢。真要出了什么事,龙婉比咱们还紧张云旗。」 就像上回百日宴,沈风翎不过说了云旗一句痴傻,就挨了龙婉一巴掌。 她话音刚落,椒香忽然从殿外走进来。 「娘娘,守门的小太监说,看见一个人影在华清宫外,鬼鬼祟祟的。」 萧贵妃转过头去,一双长眉立起。 「什么人?竟敢在华清宫放肆!」 「他说,好像……好像是皇长孙!」 轩辕福昀? 萧贵妃疑惑道:「他来华清宫做什么?敢是走错了路,还是又出逃了?」 萧贵妃早就有所耳闻,东宫这个长子不省心,又呆傻又不会说话,还动不动就爱跑出去。 沈风斓道:「母妃可还记得,上回殿下寿辰,殿下正好在宫门附近找到了出逃的皇长孙。风斓过去的时候,听他对着龙婉说了话。」 萧贵妃点了点头。 「本宫想起来了,是听你说过。你的意思是,他是来找龙婉的?」 她看向坐在榻上的龙婉,只见龙婉鼓起了脸。 「坏哥哥!」 萧贵妃哭笑不得。 「去把皇长孙请进来吧。」 她行事之中也带着些许胆大不羁,换了旁人为了避嫌,是绝不会靠近轩辕福昀的。 她反倒把人请进自己宫里来,也不怕出了什么事说不清。 不一会儿,椒香果然带着一个小小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面目呆傻,显得有些拘谨。 他的目光在室中扫了一圈,看到了龙婉的时候,眼底显出一丝欢喜。 就在萧贵妃以为,他会径直跑去找龙婉时,只见他站定了脚步,恭敬地朝萧贵妃拱手行礼。 而后他又转身,朝着沈风斓行礼。 萧贵妃一愣。 不是说这孩子是傻的吗?竟然还知道行礼。 她不禁笑道:「皇长孙怎么到华清宫来了,是来找龙婉玩的吗?」 轩辕福昀呆呆地看着龙婉,龙婉气鼓鼓地看着他。 就在萧贵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见他转过脸来,认真地冲着自己点点头。 那副呆呆的认真样,让萧贵妃母性泛滥。 她连忙招唿他坐下。 轩辕福昀拔腿了朝外跑,拉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 小太监的怀里抱着一副画轴,并未经过装裱,不像什么名师大家所作。 萧贵妃一时不解其意,倒是沈风斓猜了出来。 「皇长孙这是,要把画送给龙婉吗?」 这回他很快地点了点头,并且推着小哑子让他打开画轴。 沈风斓索性合上了名单,也走到榻边坐下,好奇地看向那画轴。 随着画轴慢慢推开,整幅画展现在了眼前。 洁白的底色,用淡淡的青墨勾勒出简洁的线条,那是一个小婴儿的模样。 画上的小婴儿桃花眼精緻,穿着一身整齐的交领襦裙,似桃花丛中一只花仙子。 她的面颊却鼓鼓囊囊的,像是在和谁斗气,小嘴唇嘟成了一簇。 沈风斓不禁讶异,「这是……你画的?」 轩辕福昀又是一点头。 这画上之人分明是龙婉,看神态,就是那日在玄武门附近凉亭里的那一幕。 想不到轩辕福昀竟然画了下来,还能画得如此传神。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痴傻,那日他在河边同自己说话,说得不知道多流利。 只是他为什么装傻,为什么不肯同旁人说话,沈风斓实在不解。 难道是和云旗一样的理由? 不,若是如此,太子妃不会在听到他说话时那么激动。 今日一见他所作之画,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他不仅不痴傻,还天赋异禀,拥有超乎常人的画才。 榻上的云旗和龙婉盯着那副画看,云旗正想开口夸赞,忽然想到轩辕福昀在这。 他只好拍起了巴掌,咿咿呀呀表示赞赏。 龙婉这才有了反应。 画上这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啊…… 她看向轩辕福昀,只见他面色微红,挠了挠头。 紧接着,他亲手把画卷了起来,双手奉上送到龙婉面前。 「别生气好不好?这个送给你。」 他再度开口,对龙婉说了话。 ------题外话------ 心机boy宁王殿下又和青青有什么约定呢? 宁王夸雨,的确是爱屋及乌,不过不是因为汪若霏哦~ 细心的小可爱一定发现了,斓姐儿喜欢雨,所以两个宝宝也喜欢。 另外斓姐儿骂汪若霏的话有伏笔,小可爱们请自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什么,太子自请废位?」 次日,宫中的消息忽然传来,震惊朝野。 众人心知肚明,太子废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却没想到,会由他自己提出。 沈风斓坐在榻上,明窗半敞,秋风微凉。 她裹着一件薄薄的披风,双手捧着香浓的牛乳茶,一面喝一面说话。 「那圣上答应了吗?」 牛乳茶香甜的气息散开,轩辕玦鼻尖轻嗅,朝她凑了过去。 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 「没有当场答应。但看这情形,是时候了。」 说着又轻轻舔了舔嘴角。 「这茶实在是太甜了。」 沈风斓狐疑道:「怎会?我才喝过,特特吩咐不必加糖的。」 「那可能是你喝过,所以变甜了。」 他看着沈风斓,只觉得秀色可餐。 那双唇他尝过,甜得蜜糖似的。 「别打岔,正经说太子的事呢。昨儿圣上才赐婚宁王,今日太子就自请废位。殿下不觉得太巧了吗?」 沈风斓把茶盏放下,歪头看他。 轩辕玦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已经知道了宁王的不忠?」 「或许,是青青告诉了他汪若霏的事。太子要是还想不明白,那就太蠢了。」 可惜,现在的太子知道一切,也无力回天了。 轩辕玦嗤笑道:「宁王背叛太子,他心虚得很,所以连卫皇后都不放过。只要父皇对太子还有半分怜悯,解了他的幽禁封个闲散王爷,宁王的名声就毁了。」 太子一定会到处宣扬,宁王忘恩负义,暗地里算计他。 沈风斓沉吟片刻,想到宁王对太子的手段,眉头微蹙。 「那也是他应得的。更何况,现在的宁王已经不需要什么名声了。」 背叛太子,夺取了太子残留的势力,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从前无权无势,只能依附太子,所以费心为自己营造贤名。 如今他大权在握,拥有众多朝臣的支持。 虚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果然,到了秋猎之前,圣上明发旨意,废去太子之位。 废太子被封为福王,迁居宫外的福王府,剥夺了参政之权。 令人吃惊的是,福王府不仅没有想像中那么简陋破落,反而十分华丽大方。 论布局陈设,丝毫不输其他王府。 要论占地大小,福王府的面积还比其他王府大许多。 毕竟原先东宫的姬妾就多,这回全挪过去了,地方太小也排不开。 圣上这般举动,无非是在告诉众人—— 他虽然废了太子的位分,却没有剥夺他作为一个皇子的尊荣。 众人对福王的态度,又该忖度着来了。 东宫姬妾里,原先的太子妃成了福王妃自不必说,赵良娣成了赵侧妃。 最令人吃惊的是,另一个侧妃位置的安排。 按理来说,良娣之下就是良媛的位分最高,孙良媛理应是另一个侧妃。 而福王却把这个位置给了南青青。 理由简单粗暴,南青青腹中怀着他的骨肉,还是个男胎。 圣上知道福王膝下子嗣艰难,对此便默许了,准了宗人府为南青青上玉碟。 至于孙良媛以下的那些姬妾们,全都沦为了没有位分的妾侍。 整个福王府愁云惨雾,全都陷在了被降位的失落之中。 只有南青青的院子里头,丫鬟们稍有喜色。 亲王侧妃,自然比太子昭训要体面尊贵多了。 而南青青心里清楚,太子虽然听从了她的建议,真正从东宫离开,心里还是很失落的。 她耐心劝解道:「殿下瞧瞧,福王府与其他王府比起来,如何?」 太子勉强抬头打量了一番,他给南青青安排的这个院子就在正房边上,是福王府里最好的一处小院。 只见庭中种着桃李树,不算名贵,花开时却有一番热闹景象。 底下的花木草地修剪齐整,一看就是专人精心伺候过的。 屋子不如东宫那么高大,却小得别致,布局更有趣味。 屋中的一切陈设也有东宫带来的,更有一些,是圣上吩咐布置的……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安慰了许多。 「和晋王府比,大约还差一些。要和宁王府、恆王府相比,自然是福王府要好。」 南青青眼底闪过一丝精明。 「福王府可比其他的王府大多了,地段也好,出门就离京中最繁华地段不远。圣上给了殿下这么好的一座王府,显然是对殿下还有宠爱的。」 「殿下在福王府呆着,可以常常出门玩去,做什么也不用怕人报到圣上那里去。岂不比困在东宫自在?」 被南青青这一说,他顿时拾起了信心。 「父皇对本宫……本王,态度的确好了许多。一提为你请封的事,他也很快就答应了。」 他想到自己和圣上在御书房的对话,总觉得圣上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怜惜,叫人说不清楚。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城儿,善自珍重。」 在福王的印象中,圣上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城儿了。 这个亲密的暱称,还是在他幼年时,在卫大将军还在世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凸出的肚子吸了上去。 「无权一身轻,管他谁当皇帝,我就要教训教训宁王,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南青青嘴角微微一翘。 「殿下当徐徐图之,万万不可急躁。」 眼下还不是对付宁王的时候,而是伙同宁王,一同对付汪若霏的时候。 把平西侯府这块势力,同宁王剥离开来,一切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更何况,是宁王主动找上她,想要解决汪若霏的…… 她心中微微一嘆。 这样一个费尽一生,汲汲营营的人,愿意为了沈风斓放弃平西侯府的支持。 他也算得是一个有情人了…… 而太子丝毫不知,南青青与宁王私下达成的协议。 他握着南青青的手,欣慰道:「满府里的女人,不是榆木疙瘩,就是胸大无脑。也就只有你,还能为本王出谋划策,分忧解难……」 他轻抚着那只柔荑,感动得几乎落泪。 而南青青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阴霾。 兴庆宫中,卫皇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呆坐在梳妆檯前,霜冷为她梳起了一半的髮髻,另一半还散落着。 怔怔地盯着镜子的卫皇后,忽然看到,自己那一半披散的发中,夹杂着刺眼的白髮。 她噼手躲过霜冷手中的桃木梳,大把大把地抿着髮丝,看到的白髮越来越多。 那动作越来越快,状似发狂。 忽然,她悽苦地一笑,停了下来。 「本宫真是老了,没用了。不仅保不住太子,甚至在太子心中,都没本宫这个母后了……」 她不单单是为太子被废伤心,更是为太子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决定而伤心。 哪怕她知道,太子这个决定并没有做错。 霜冷假意安慰道:「娘娘,太子……福王殿下也不是故意的。想来是之前几次行动都出了岔子,所以殿下才不信任娘娘了吧。」 她这一安慰,卫皇后更加羞愤难当。 「本宫知道,他是怪本宫几度擅自做主,派人入晋王府刺杀还有京郊刺杀沈风斓一事,不仅失败,还折了我们大半的死士……」 霜冷在心中暗自嘲笑。 卫皇后母子两都失势了,还在这埋怨彼此,真是愚不可及。 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自打卫皇后被变相软禁之后,兴庆宫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这脚步声,会是谁的? 「娘娘,福王妃求见!」 赶进来传话的小宫女行色匆匆,卫皇后愣了一愣,才想起福王妃是何许人也。 她还有空进宫见自己,说明福王在宫外的境遇,还不算太差。 「快替本宫把头髮绾好!」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半的髮丝散落着,这个模样怎么能见人。 霜冷被她一催促,连忙替她把头髮绾上,戴上凤钗。 卫皇后揽镜自照,虽比不上从前的华贵大方,也算不失体面了。 福王妃从外头匆匆赶进来,一眼看见霜冷正手持木梳,站在卫皇后身旁。 她的面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阴险十足。 福王妃一见,顾不得给卫皇后行礼,一把将霜冷推到了地上。 「快来人,把这个霜冷抓起来!」 说着转身对卫皇后匆匆一福,「母后,您被这个贱婢骗了!她是贤妃的人!」 霜冷被当众叫破身份,浑身一颤,一时竟不知如何辩解。 她只得哭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怎么会是贤妃的人呢?」 卫皇后眉头紧蹙,一边是自己的儿媳,一边是自己多年来最信任的贴身丫鬟。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太……福王妃,你说的可有什么证据?」 福王妃面露恨色,紧紧盯了霜冷一眼,又朝卫皇后解释。 「母后可还记得南昭训?她当初在那个房间里头更衣并非偶然,而是汪若霏所害。直到圣上将汪若霏许给宁王,她才明白是宁王和贤妃害她,便把真相告诉了殿下。」 卫皇后一惊,「可是那个平西侯府的汪若霏,贤妃的内侄女?」 「正是她!母后,这么多年来,您和殿下都被贤妃母子骗了!这个霜冷就是贤妃安插在您身边的,否则那包马兜铃,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找出来?」 卫皇后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 她当初就有些疑心,明明被人用马兜铃下毒的是她,为什么圣上反而罚了她? 而一开始提及萧贵妃可疑的是贤妃,她后来却又改口,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如今想来,鸳婉和鸳诗两个丫头,就算其中真有一个下药陷害她,也不可能把一大包马兜铃藏在两个人共同的屋子里…… 那不是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吗? 她略显浑浊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尖锐,像一把利剑一样刺在霜冷身上。 「是你!竟然是你?!那包马兜铃,是你用来毒害本宫,再陷害萧贵妃!」 她一直以为,在后宫之中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那一定是萧贵妃。 没想到,真正狠毒的那个人,是她一直信任的贤妃。 可笑她在圣上剥夺她掌管后宫之权时,还为贤妃苦苦争取。 那个时候,贤妃看她一定跟看傻子一样吧? 要不是南青青将此事揭露出来,她到现在还把仇人当成自己人。 「来人!将霜冷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留她一条小命关押起来!」 卫皇后这回学乖了,在一切还没有成定局之前,她不会轻易要霜冷的命。 上一回若非她冲动杖杀了鸳诗和鸳婉,也许就不会亲信贤妃的谎言…… 殿外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赶了进来,蒙住了霜冷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一如当初,鸳诗和鸳婉被拖出去的情形。 曾经是兴庆宫地位最高的大宫女,落得这样的下场,令一众宫人唏嘘不已。 这或许就是天道轮迴,善恶到头终有报。 卫皇后看着她被拖走的狼狈模样,身形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福王妃连忙扶着她坐下,示意宫女倒杯热茶上来。 卫皇后喝了一盏沏得浓浓的热茶,终于缓过劲来,示意福王妃坐下说话。 「你们挪到福王府,还好吗?」 福王妃强颜欢笑道:「母妃不必记挂,福王府很好,父皇没有苛待殿下。且禁足令也解了,日后殿下还能进宫探望母后。」 卫皇后无声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极其疲惫而苍老。 她只得慢慢安抚道:「殿下怕母后担心,所以不敢和母后提及此事,今日才派儿媳进宫告诉母后。殿下还说他会在父皇面前为母后求情,请母后一定要善自保重。」 这样一说,卫皇后心里才好受了些。 「城儿真是担心本宫的身子,才没有和本宫商量吗?本宫还以为,他是在怪本宫拿错了主意。」 「怎么会呢?」 福王妃尽力安抚卫皇后,自己心中也是一片悽苦。 福王事先没和卫皇后商量,又何尝和她这个嫡妻商量过?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全身心都投在南青青身上了,一心巴望她腹中那个男胎降生…… 自请废位这么大的事,也只听南青青的话。 看着卫皇后衰老的模样,福王妃咬了咬牙,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她勉强笑道:「母后知道吗?那个南昭训被封为侧妃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个男胎,母后又要添小孙子了。」 「真的?」 卫皇后眼底泛出些许欢喜,又想到南青青是被汪若霏所陷害之事,面色阴沉了起来。 「贤妃这个贱人,本宫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 福王从东宫挪出来之后,偌大的宫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那些原本在东宫伺候的宫人,多半还留在此地,打扫整理着空荡荡的宫室—— 静静地等候着,东宫下一个主人的到来。 废太子一事很快就翻了新的篇章,宫中众人开始为秋猎而忙碌起来。 圣上年轻时喜好打猎,到了晚年体力不济,还时常会举办盛大的秋猎仪典,彰显大周的兴旺。 每年到这个时候,也是后宫嫔妃齐出,在辽阔山林和草原间难得的自在。 那些臣子们指着这个时机,在圣上面前显示勇武,争取着加官进爵的殊荣。 皇子们更加卖力,彼此之间你来我往,比试骑射,来赢取圣上的欢心。 除了卫皇后被留在宫中,其余一众大小嫔妃,都得到了随驾前往猎场的资格。 圣上美其名曰,宫中倾巢出动,需要有皇后在宫中坐镇,方不生乱。 实际上是什么意味,众人心中有数。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次伴驾的皇子之中,居然还有福王。 一个刚刚被废的太子,这么快就能随驾出行,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暂且观望。 而沈风斓得知自己也要参加秋猎,不由惊讶。 「殿下去便是了,我也去?把云旗和龙婉留在府中,那怎么好?」 轩辕玦道:「谁说把他们留在府中?要去,自然是咱们一家人同去。」 沈风斓待要说什么,在榻上打滚的云旗和龙婉,已经站了起来拍着手欢唿。 「好耶,去玩!」 两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笑得一脸天真。 沈风斓故意板起脸,两个娃娃立马噤声。 「这可不是郊游,是宫中和朝中倾巢出动的秋猎,殿下就不怕会有危险吗?」 轩辕玦轻轻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手下触感丝滑,令人上瘾。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才会更加安全。」 到了秋猎这一日,圣上的明黄仪仗在前,身后是众嫔妃,皇子大臣们的仪仗跟在后头。 明黄的锦旗在风中猎猎,身穿铠甲的将士们,虎虎生风。 猎场离京城不算远,出了西门再往西不到二十里,就可以看到大片草原。 沈风斓坐在马车上,只听浣葛一路叽叽喳喳,跟她描绘车外头的景色。 「娘娘,好大的草原啊!奴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草!」 沈风斓反而没有那么好奇,她见过更大更辽阔的草原,见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直到马车渐行渐缓,直到停了下来,她才在浣纱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红妆、小衣等人,忙招唿着小丫鬟和婆子们搬东西进帐,收拾布置起来。 沈风斓自顾自站在营帐外头,吹着微风看向四周的景致。 眼前是大片大片白色的营帐,在青黄相接的草原上,开起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被围在最中间的营帐插着明黄旗帜,那显然是圣上的御帐。 根据这个位置推算,御帐左边那一圈宫女多的,是嫔妃的营帐。 晋王府的营帐在右边这一圈,那附近的几个帐,显然就是其他皇子的营帐了…… 她正这样想着,左边不远处的大帐里头,跑出来一个熟悉的少年。 他看见沈风斓站在那里,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冲着她笑得腼腆。 而后朝她身后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期待的那个小小身影,又沮丧了起来。 就在这时,奶娘从后头的马车里下来,抱着云旗和龙婉走到她身边。 两个孩子兴奋地咿呀乱叫。 ——没办法,沈风斓不许他们在外头张口说话,甚至在有坏人来的时候,还要流口水装傻。 每当这种时候,龙婉就负责闭嘴不说话,云旗就负责傻笑流口水。 兄妹两个配合无间,格外默契。 沈风斓正想着轩辕福昀看到龙婉,会不会很高兴,一转头见少年的身影已经飞奔了过来。 身后一群宫人齐唿,「皇长孙,您慢点跑!」 那边大帐里头,听见宫人唿声的福王和福王妃,连忙赶出来查看情况。 只见轩辕福昀跑到龙婉跟前,气喘吁吁道:「龙婉妹妹,你也来啦!」 福王惊讶地张大了嘴,恨不能塞进一个鸡蛋去似的。 福王妃失态地扯着他的衣袖,「殿下听见没,听见没?妾身没有骗你,福昀真的会说话!」 不过根据歷史来看,福昀好像只会对龙婉说话。 龙婉自打上回收了他的画,对他的态度好了一些,总算不叫他坏哥哥了。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龙婉,就露出嘲笑的眼神,已经给龙婉留下了坏印象。 要想彻底和好,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龙婉原想和他打了招唿,一见后头福王等人在那看着,自己不能说话,便只对轩辕福昀点点头。 有这一点头的回应,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而福王等人看到的确是,自家傻儿子屁颠屁颠跑去,找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女娃搭话。 那个小女娃一脸高冷,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自家傻儿子就高兴得像捡到宝似的…… 福王妃当先迎上去,留下福王在后头探头探脑。 他又想上前看看自家儿子的情况,又不好意思凑到晋王府的帐子旁去,一时进退两难。 身后忽然走来一个华服女子,步伐缓慢,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殿下,去看看吧,妾身陪你去。」 福王知道南青青出阁之前,和沈风斓是闺中旧友,有她作陪才算有了些脸面上前。 只见福王妃拉着轩辕福昀,不住地问,「福昀,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只对着龙婉妹妹说?你对母妃说一句话,好不好?」 福昀对着她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又恢復了原来呆呆木木的神情。 无论福王妃如何苦苦哀求,他就是不肯说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风斓对福王妃有些不忍,便开口劝她。 「皇长孙或许有什么心结,才会如此。他愿意对龙婉说话也是好事,至少能证明,他并非患有残疾不是吗?」 福王妃也是这样想的,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他肯对龙婉说话,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日后一定会肯对我说话的!」 她这样说着,看着龙婉的目光,就像对着一个有求必应的仙女。 龙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朝奶娘怀里缩了缩。 福王妃自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转向了沈风斓。 「沈侧妃,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沈风斓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福王妃老着脸皮,轻声道:「日后……能不能让我们福昀,多去晋王府走动走动?」 体谅她为人母的心情,这是一回事。 但是让轩辕福昀常来晋王府,这又是另一回事。 其中有许多事情,沈风斓不得不顾虑。 轩辕福昀到底是福王的嫡长子,要是有心人利用他做什么文章,说是晋王残害亲侄子,那可如何是好? 故而,她一时不愿答应。 福王妃面上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太不合情理,晋王和福王曾经是死对头,彼此明争暗斗互有损伤。 而现在她为了福昀,竟然想让沈风斓尽力帮助她。 沈风斓凭什么帮助她呢? 福王也心知肚明,故而不曾开口,请沈风斓帮忙。 倒是南青青开了口。 「沈姐姐想必是怕皇长孙出什么事,到时候难以交代罢?不如这样,日后我陪着皇长孙一同去,姐姐也不必担心说不清了。」 南青青和沈风斓未出阁前就是旧友,她现在又是福王府的侧妃,由她陪着轩辕福昀,那是再好不过。 福王却有些担心,「你肚子一日大似一日,怎么好来回奔波?」 福王妃闻言心中不快。 难道南青青肚子里是他的儿子,轩辕福昀就不是他的儿子了吗? 还是他的嫡长子! 南青青给了福王妃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又凑到福王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福王的面色一下子好了起来,不仅满口答应,还笑着对沈风斓道谢。 「多谢沈侧妃,希望福昀和龙婉堂兄妹在一处,能够让他真正会说话。到时本王一定会备厚礼,亲自登门拜谢。」 沈风斓冷冷地瞥他一眼。 「福王殿下可别误会,我是被福王妃慈母心肠感动,顺便看在青青的面子上,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福王一张胖脸上,笑意顿时僵硬了起来。 怎么沈风斓刚才态度还好好的,一对着他就这么冰冷冷的? 他有做什么对不起沈风斓的事吗? 真是莫名其妙! 南青青适时开口解围,「沈姐姐,我好久没见你了,咱们去走走聊聊天,好吗?让皇长孙和龙婉他们玩去。」 太子已经沦为福王,两家之间失去了竞争关系,南青青这才能光明正大同沈风斓说话。 日后她时常带福昀去晋王府,更方便和沈风斓之间互通消息。 两人并肩,朝着营帐之外宽阔的草地,慢慢走去。 「你方才同福王说了什么,他那么快就答应了你?」 两人走至宽阔无人处,这才放心说起话来。 南青青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告诉他,沈姐姐先前怀胎的时候多灾多难,生的云旗和龙婉聪明可人。王妃先前怀皇长孙精细地养着,反而没养好。」 福王一听,好像是有说法,让怀有身孕的女子多动弹动弹,反而好生养。 听闻那些乡间农妇,都是一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的,反而无病无灾。 沈风斓不禁好笑。 不知道该说福王是愚蠢,还是太天真。 南青青这般三言两语,就把他哄骗过去了。 两人边走边聊,南青青便把近日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福王很生气,觉得宁王背叛了他,他想报復宁王。可是福王已经不能参政,他还有什么能力报復宁王呢?」 南青青自嘲一笑,「就算我现在是福王的侧妃,也不能对汪若霏怎么样。好在宁王他愿意与我联手……」 沈风斓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眉头微蹙,「宁王要与你联手,你答应了?难道你不知道汪若霏同他是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知道他和汪若霏的关系,我才会答应的。」 南青青拉着她的手,「沈姐姐,宁王心里只有你一个,他不愿意娶汪若霏。正是为了拒婚,他才要同我联手剷除汪若霏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南青青在宁王的目光中,看到了沧海。 就像是詹世城对她一样,宁王对沈风斓,的确是出自真心。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在一品居那日,他说自己绝不会娶汪若霏。 原来他并没有食言。 沉默,良久。 沈风斓这才开口。 「你们打算怎么做?要是贤妃和平西侯府的人知道,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对付汪若霏那样心机深沉的人,寻常的招数只怕动不了她。 汪若霏死不足惜,她不喜欢南青青有事。 南青青见她默认了自己的做法,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沈姐姐放心,我们的计划早就安排好了,绝不会有闪失。」 她贴到沈风斓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随即面上现出凄凉的冷笑,在秋风之中,显得格外沧桑。 「我会用她对付我的法子,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沈风斓提醒道:「汪若霏固然可恨,宁王心机深沉同样不好相与。答应我,别把自己陷进去,好吗?」 南青青苦笑道:「沈姐姐不必担心,汪若霏是为了谁设计陷害我,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会帮你和晋王殿下,让贤妃和宁王得不到好下场!」 沈风斓摇了摇头。 「宁王心思深沉,却没有算计过我。当初你那件事,我也曾问过他,他是不知情的。不论他和晋王之间如何争斗,我两不相帮。」 南青青瞭然。 「也是,宁王对姐姐同样情深义重。不论将来姐姐会做何选择,青青都会支持你的。」 因为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沈风斓也同样在支持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宁王救过我的性命,我做不到去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晋王……」 沈风斓明白,南青青似乎有所误解。 她的心里却很清明。 宁王是救命恩人,是朋友。 而晋王…… 是爱人。 两者全然不同。 南青青忽然想起,她曾问宁王的一句话。 「就算你能瞒过平西侯府,但娶不了汪若霏,他们对你的支持便是有限的。」 没有汪若霏这个侯府嫡小姐作为纽带,宁王于平西侯府,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种关系是不牢靠的,连南青青都能想明白,宁王自然也明白。 他的回答,却让南青青动容。 「从前本王也以为江山最重,可是认识她之后,好像觉得没有那么重了。什么权力地位,好像都不及她一笑来得重要。」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眼底是赤裸裸的占有欲。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得到。 这种感觉南青青最清楚。 她在无数个日夜里,想要得到的,是在那个人身边挽起衣袖,为君洗手作羹汤。 而每每梦醒,身边躺着的那个人,却是她噩梦里的人。 那个痛疼、血腥、屈辱的噩梦。 …… 与此同时,刚从圣上御帐中出来的轩辕玦,迎面遇上了一身骑马装的少女。 她像是等待了许久,明明一脸不耐烦,还是像根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御帐外。 一见到轩辕玦出来,她的神情立刻飞扬起来,显得十分欢喜。 「晋王哥哥!」 在他身旁的詹世城识趣地拱了拱手,「下官先去巡查周边了,殿下慢聊。」 此番秋猎的防卫,除了御林军之外,还有龙骑营和京兆尹府的职责范围。 圣上有意锻鍊詹世城,几乎把大半的防卫兵力,都交给了他来统领。 众人都以为詹世城会推脱。 一个管理地方的文官,会统领什么防卫? 到时候出了岔子伤着圣上和娘娘们,那可怎么好? 没想到詹世城近来醉心公务,恨不得把几百年前的冤案都拿出来审,一听圣上给他新的工作,忙不迭就接下来了。 他就想让自己忙一点。 轩辕玦知道他又惹了众怒,连忙站出来给他撑腰,这才好了些。 他点了点头,朝着詹世城一拱手,两人在御帐外分道扬镳。 卫玉陵连忙奔上来,时不时还朝身后看上几眼。 「晋王哥哥,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能来见你一面吗?圣上没有同意将我赐婚给你,母亲也不允许我做你的侧妃,她就干脆拘着我不让我出府!要不是这次秋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轩辕玦微微一笑,「长公主不同意是应该的,就算她同意,本王也不同意。」 卫玉陵千辛万苦跑出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让他去求圣上将自己赐给他。 只要侧妃的位置便可,圣上是一定会答应的。 到时候长公主想阻拦,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轩辕玦还是拒绝了她。 「晋王哥哥,你是不是煳涂了?我说的是侧妃,只是侧妃!为什么你连一个妾室的身份都不能给我?你不是说不讨厌我吗?」 轩辕玦径直朝前走,听到她这句话,忽然停了下来。 「不讨厌就能娶了吗?」 卫玉陵一愣。 「不讨厌……不讨厌当然能娶啦!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论容貌家世地位,我哪一点配不上做你的侧妃?我还能给你帮助,不像那个沈风斓,她嫁给你沈太师依然不会帮你……」 轩辕玦冷冷道:「别人是这样的,与本王无关。本王只想娶自己心悦的女子,不愿将就。沈太师不肯帮本王又如何?本王不需要靠女人,自己也可以成事。」 他字字句句维护沈风斓,让卫玉陵又羞又恼。 「沈风斓就是你心悦的女子,是吗?你为了她,竟然连权势都可以捨弃,你真是疯魔了!一旦宁王娶了汪若霏,他身后就有平西侯府的支持,你想输给宁王吗?」 宁王娶汪若霏? 他要是真的娶了汪若霏,沈风斓就绝对看不上他了。 轩辕玦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卫玉陵摸不着头脑。 「要是宁王真的娶了汪若霏,那本王一定备上厚礼,亲自上门谢他。」 卫玉陵气急败坏。 「你果真疯魔了,人家一朝得势,你倒谢他做什么?」 ------题外话------ 秋猎是一场好戏。 第一百三十章 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 与沈风斓分手之后,南青青并没有急着回到福王营帐。 她扶着丫鬟蝶儿的手,慢慢朝着山麓无人处走去。 等走到一处僻静山坡之时,她站在原地,蝶儿先朝着树木掩映之处走去。 「有人吗?」 蝶儿低声唿唤了三遍,一棵嶙峋的怪木后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脚步先是急促,而后越发凝重,最后站在那里立定成树。 像是隐忍着无限的艰难苦涩。 南青青给了蝶儿一个眼色,她会意地退到远处。 寂静的山林之中,只剩下两人彼此对视。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彼此看向对方怎么也看不够。 她丰满了许多,小腹微微隆起,珠翠华服之下,再看不见昔日娇俏少女的模样。 他瘦了,但是依然威武挺拔,高大坚韧,一如金殿之上忠言直荐的模样。 南青青勉强一笑,眼里泛着泪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咽回腹中,半晌才开口。 「詹大人,你还好吗?」 一句久别的寒暄,让他想起她出嫁那一日。 他当街拦住了花轿,被南府的护卫奋力拦住。 而她在花轿之中,话音冰冷得陌生。 快走吧,她说。 毫无眷念之意。 而今日,她主动让侍从来找他,约他在此处会面…… 「你还好吗?」 他不答反问,南青青微微点了点头,一手拢在身前搭在腹上。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詹世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是说,孩子他……」 「是,是你的孩子。」 他一直怀疑,南青青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他的。 可南青青自那一夜过后,根本不肯见他一面,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给他。 他万分痛苦,又种种揣测,最后只能埋首于案卷之中。 好像只要疲惫地不让自己停下,就可以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那一个人。 而夜深人静闭上眼,枕边似乎还有她的余香。 一点一滴,沁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大步迈上前来,抓着南青青的肩膀。 「那你为何执意要嫁给太子?是不是有人逼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南青青直视着他的目光,语气镇定。 「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想让家门蒙羞,也不想让你娶我而被人嘲笑。」 詹世城蹙眉,「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南青青抬头,目光中透着冷意。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未真正做过自己的主。父亲一心想要生男孩,对母亲和我们姊妹百般看不过眼。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那些高门贵女见我们门第贫寒,从未对我们垂过青眼,只有沈姐姐。她费尽心力想救我出去,可是出去了又怎么样?父亲是不会让我活下去的,更不会帮我报仇!」 詹世城想到南奇赋对他说的那些话,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可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别人的妻妾?万一被人发现,那你……」 南青青笑了笑,顺势偎依在他怀中。 他身姿高大,她娇小玲珑。 她正好偎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力量。 那里满含着对她的关心与担忧。 她情不自禁蹭了蹭,无比贪念这种感觉。 「不会被人发现的。沈姐姐是个好人,她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詹世城身子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了下来,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 她微凸的小腹靠在他身上,那里头是一个小小的孩儿。 是他的孩儿。 她的声音幽幽道:「我嫁给他,只是为了报仇。没有身份,没有子嗣,我南青青如何撼动得了汪若霏,未来的堂堂宁王妃?」 「求求你帮我,帮我报仇,好不好?」 南青青从他怀中起身,仰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她抬头的弧度太过凌厉,纤细的脖颈,仿佛要被他仰断。 詹世城面露不忍。 报仇这件事,本该由他来做。 又何谈一个求字? 他只是不忍心,那个单纯如水的南青青,陷入了仇恨之中。 「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一些,就算用我这一条命来换,我也愿意。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按照以往的惯例,秋猎都是扎营在草地上住的,就连圣上和嫔妃们也不例外。 营帐里自然没有华丽宽大的千工床,只有简便的胡床,上头铺着松软的鹅羽软垫,挂着轻柔的素色幔帐。 到了夜里,这才发觉安排不开。 因为晋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事先又没有吩咐为她单独准备一个营帐,底下人都默认了她和晋王睡一个帐子。 关键这帐子里头没有坐榻,就只有一张床能睡…… 沈风斓沐浴更衣过后,穿着一身素白中衣,长长的头髮披在脑后。 她坐在床边,下巴朝椅子那边一抬。 「殿下,你的睡床没带来。」 轩辕玦朝她挤了挤眼,一脸暧昧。 「我吩咐他们别带的。」 好啊,这是想法子套路她呢? 沈风斓坚决不上当,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 「想必殿下想换换口味,睡睡这贵妃榻或是太师椅?」 贵妃榻是供妇女小憩用的榻,面较狭小,形态优美,故名贵妃榻。 沈风斓平时也喜欢半躺在上头,或是看看书,或是透过窗子朝外头看看景色。 帐子里这张贵妃榻,就是她素来用惯了的,浣纱特特叮嘱人把它带了来。 轩辕玦朝那边看了一眼。 又小又窄的贵妃榻,沈风斓躺在上头,越发能衬出她体态优美。 他要是躺在上头,腿都伸不直。 「那是你最喜欢的,我又岂能夺人所好?」 太师椅就更不必说了,根本睡不了人。 他双腿笔直朝她迈过去,很自然地倒在床上,一只手臂顺势把沈风斓也带了下去。 两人仰面倒在大床上,头顶的纱帐浅浅素色,如烟如云。 气氛一时暧昧了起来。 沈风斓待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压在臂下。 紧接着他一个翻身,欺身而上,两人面对面贴近。 他伸手垫在她的脑后,盯着她柔软殷红的唇瓣,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番。 仿佛狼看到猎物一般,垂涎三尺。 「殿下……」 她轻声嘤咛,让他的目光恢復了清明。 而后,他忽然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说罢在她身侧躺好,替她盖上了锦被。 烛火微微摇曳,两人同床而眠,他却没有丝毫轻薄举动。 沈风斓反而有些不解。 她侧过身来看着轩辕玦,他长长的睫翼覆在眼下,显得格外温柔。 得到沈风斓的注视,他嘴角轻轻一翘。 「在你成为我的正妃之前,我不想让你受到丝毫轻慢。」 他在等,等着给她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沈风斓抿了抿唇,眼底带上笑意,很快就合上了眼。 这一夜,草原上秋意微凉,静谧安稳。 没有云的天空一片墨色,繁星万点。 不远处的营帐,有人站在跳跃的火把边上,侧脸被映成金黄色。 他习惯性地噙着笑意,面容温润如玉,在秋风中略显清冷。 正是宁王。 他的目光落在晋王府的营帐中,那一点微明的灯火,仿佛灼烧着他的眼。 良久,他抬首望向天空。 漫天细碎的星闪着清辉,恰似那人一双明眸,幽若古井,又灿若繁星…… 次日出营帐的时候,轩辕玦和沈风斓并肩携手,情状似乎极为亲密。 红妆便和浣葛打听起来,「殿下真是聪明,命我们在帐中不设坐榻,嘿嘿嘿……」 浣葛得意地笑着,歪了歪头。 「也得古妈妈聪明,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得远远的,嘿嘿嘿……」 两人嘿嘿来嘿嘿去,彼此眼中都是暧昧之意。 紧接着,她们一人头上被赏了一个榧子。 「你们两个,不好好伺候娘娘去,在这里胡嚼什么蛆?」 两人转过头去,原来是浣纱悄没声站在身后。 红妆吓得拍着胸脯,「好姐姐,怎么走路也没个动静?这不是见殿下和娘娘出门了,我们才闲谈几句吗?」 浣纱无奈地摇了摇头,下巴朝云旗和龙婉的帐子一抬。 「你们瞧瞧,大公子和大小姐刚睡起,皇长孙就巴巴地跑来了。」 红妆一下就起了劲。 「我去伺候我去伺候!你们谁都别跟我抢!皇长孙可有意思了,在大小姐面前乖乖的那个模样,可爱得紧!」 说着见一个小丫鬟捧着热水过去,直接把那铜盆抢到了手里,朝着云旗和龙婉的营帐走去。 浣葛一时没赶上,在后头忙叫着她。 「你等等,我也去!」 —— 草原连接着山麓,在山麓之下,摆起了巨大的台子。 圣上穿着一袭明黄的铠甲,褪去了金冠玉带,精神十足。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振臂一挥,身后跟随者众。 「今日秋猎,不论是朝中公卿,还是闺阁女眷,只要能射到足够多而珍稀的猎物,朕统统有赏!」 话音一落,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圣上当先一骑出尘,快马朝林中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詹世城和龙骑营首领龙骏,以及福王、恆王等人。 萧贵妃带着一众嫔妃们,在屏风围起的高台上,眺望着圣上去的方向。 沈风斓好奇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圣上最宠爱殿下,为何不是殿下跟在圣上身边,反倒是福王和恆王?」 轩辕玦一面命人牵马来,一面笑道:「跟着父皇有什么意思?自然是带着你去打猎才有趣。」 沈风斓白他一眼,「那殿下可千万小心,别离我太近,否则我一箭射歪可能就射到殿下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射箭,只是过过嘴瘾。 轩辕玦这才说了实话。 「你没见宁王也没跟着么?父皇年事已高,我们这些精于骑射的年轻皇子跟在身旁,只会让父皇扫兴。」 沈风斓不禁掩口而笑。 福王和恆王才三十出头,也很年轻啊。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讽刺他们骑射之术差劲。 侍卫牵来了一匹高大的骏马,沈风斓一见连忙摇头,「这是在猎场,我才不跟殿下共乘一骑。」 那侍卫朝她拱手,恭敬回禀。 「这是两匹马,侧妃娘娘请看。」 原来在那匹高大骏马的身后,还有一匹矮小些的马儿,看起来十分袖珍可爱。 「这是给不会骑马的女眷骑着玩的,叫做西域矮脚马。别看它矮,跑起来轻巧耐力又足,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轩辕玦柔声解释,他可没有忘记,沈风斓是不会骑马的。 两人翻身上马,一个侍卫站在沈风斓的马前,替她牵着缰绳。 这侍卫的背影,好生熟悉…… 沈风斓不禁出声,「陈墨?」 她已经习惯陈墨在她需要的时候,突然从隐蔽的地方飞出来了。 乍一见他光明正大站在自己身前牵马,还有些不习惯。 想来也是,皇家围猎这种场合,要有人还敢躲在树梢林上,非被御林军当成刺客击杀不可。 陈墨转过头来,朝她一拱手。 「属下在。」 一如既往的面瘫脸,眼睛里头都写着性冷淡。 沈风斓不禁好笑,由他牵着马,两骑一同步入林中。 到了林子里,才知道为什么要牵着马。 树木密集之处,马儿根本奔跑不起来,只能慢慢走动寻找猎物。 这个时候,沈风斓骑的矮脚马就发挥了优势。 大马不能跑,它却能跑上两步。 她索性让陈墨放开了缰绳,自己骑着马在一旁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轩辕玦手持弓箭,盯着树丛中可能蹿过的小兽,被她哒哒哒的马蹄声搅扰得连兔子都看不见。 他索性拉弓仰头,朝天上射了一箭。 只听得一声鸿雁哀鸣,那雁儿迅速落到了地上。 沈风斓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正看见他收弓的架势,格外英武。 嫁给他一年多了,还从没看见过他射箭的功夫,原来并没有夸张。 轩辕玦一眼望见她的神色,微微一笑。 「我射在它翅膀上,应该还是活的。要不要去看看?」 沈风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天斓居里,禽兽已经泛滥成灾。 仙鹤、野鸭、鸳鸯,再加上王怪这只猫,上回在宫里逮的两只小白兔…… 再把这只活鸿雁带回去,天斓居就可以改名动物世界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极有兴致地跟着去了。 顺着鸿雁细弱的哀鸣声,两人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而去,果然看见对翅膀在草丛中扑棱了两下。 「在那!」 陈墨上前去提鸿雁,走到跟前,他却愣了愣。 那只鸿雁身上,竟然插着两支箭矢。 其中一只带着晋王徽记,正射在雁翅上。 另一只却射在大雁的腹部,流出的血把枯草都沾染上了猩红。 「殿下,您来看看。」 他没有去动那只大雁,轩辕玦翻身下马,朝草丛前靠近。 沈风斓跟在他身后,一眼看见那只鸿雁鲜血淋漓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蹙。 她很快发现,那只造成重伤的箭,和晋王府的箭不同。 箭尾上清晰的记号,写的是一个宁字。 那是宁王的箭。 正在思忖之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靠近,竟是宁王与汪若霏。 那两人见到轩辕玦和沈风斓,也吃了一惊。 再看草丛中那只鸿雁,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只鸿雁在天上之时,他二人同时引躬拉弦,将它射了下来。 只是一个射在翅上,一个射在腹部。 汪若霏看见沈风斓,顿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将马靠得离宁王更近了一分。 她骑的马高大,马背上悬着弯弓和箭袋,可见是个会骑射的。 宁王看了沈风斓一眼,随即微微一笑,拱手谦让。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这只鸿雁是四弟和沈侧妃先看到的,那就是你们的猎物。」 汪若霏心里却记挂着圣上说的话。 「射猎凭的是本事,而非先来后到。宁王殿下的箭射在腹部,这才是致命伤。晋王殿下分明是射偏了,只伤在羽翼之上,那这猎物……」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意思已经表明得清楚了。 沈风斓不禁嗤笑。 「照汪小姐这么说,晋王殿下射中羽翼,鸿雁才会无法飞行掉下来,而丝毫不损伤其性命。自来狩猎都以生擒猎物为上,汪小姐怎么就如此狠毒,只想致命?」 汪若霏被她这一讽刺,只得以退为进。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只鸟罢了。沈侧妃若是喜欢,留着慢慢玩便是。」 沈风斓却不看她,只是睨了宁王一眼,意有所指。 「要是个活的,我的确还能留着玩玩。可惜快死了,我觉得比较配汪小姐,还是留给你玩吧。」 什么叫快死了比较配她? 汪若霏眸中现出狠色,轩辕玦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看着她的时候毫无生机,只有隐隐的杀意。 她不禁朝后一缩。 「斓儿说得对,陈墨,把那只鸿雁给汪小姐吧。」 轩辕玦唇角带笑,那笑意未达眼底。 说着亲自扶沈风斓上了马,那匹乖巧的矮脚马得意地一嘶,脚步轻快地踢踏起来。 汪若霏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上好的西域矮脚马,仅次于汗血宝马的名贵。 想来沈风斓是不会骑马的,所以晋王特特为她弄来了这匹马,供她安稳地在猎场戏耍。 看着两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她心中产生一丝妒意。 她一直觉得,宁王对她是同样有情的。 可看到晋王对沈风斓深情款款的目光,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懂什么是深情。 她不禁转头看向宁王。 他同样看着晋王扶沈风斓上马的动作,目光凝滞,面无表情。 轩辕玦策马经过他身旁时,压低了声音。 「希望三哥真的明白,什么叫君子不夺人所好。」 二人乘马离开,宁王的侍从将那只鸿雁,装进了汪若霏马上的麻袋之中,扎紧了口子。 鲜血汨汨地流出,将麻袋染成猩红色。 射猎之时马上的猎物越多,越能彰显骑射的功夫,故而大周的贵族喜欢把猎物挂在自己的马上。 汪若霏闻见血腥的气味,虽然有些刺鼻,还是颇为高兴的。 她看见沈风斓的马上,连一只猎物都没有。 至少能够证明,她在骑射这一点上赢过了沈风斓。 宁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把它丢了。」 汪若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本王说,把它丢了。」 侍从连忙解开汪若霏马上的麻袋,将那只血淋淋的鸿雁拿了出来,丢在一旁草丛里。 「表哥,为什么啊?圣上会嘉奖获得猎物多的人,为什么平白要把它丢了?」 宁王已经策马朝前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叫人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的声音冷淡道:「因为本王的猎物,不容许有晋王的记号。」 汪若霏眉头紧蹙,连忙驱马跟上。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 总觉得宁王方才的表现,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出神,再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哪还有宁王的踪影? 她身后七八个护卫跟着,都说没有看见宁王的踪迹,大约是树林茂密一时走散了。 「蠢货,还不快去找!」 她被沈风斓羞辱了一顿,又被宁王丢在了树林里头,心里半点好气也没有。 一个护卫连忙往左边去寻找,另一个又往右边去寻找。 汪若霏下了马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护卫递上水壶,她慢慢地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有马蹄声慢慢靠近。 她以为是宁王回来找她了,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女子。 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子。 一匹快马当前,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上头,马下有一个高大的护卫牵着缰绳。 在她的身后,十来个侍卫面无表情,带着一身杀气。 汪若霏慌忙站了起来,「南青青,你怎么会在这?」 她看着那十来个侍卫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的王府侍卫。 反倒像是…… 死士! 这一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往自己身后看去。 她的身后只剩下五个护卫,虽说武艺不凡,如何敌得过十来个死士? 马上,南青青轻嗤一声。 「放肆,南青青这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我是福王侧妃,位同三品公卿。凭你一个白身女子,也敢直唿名讳?」 汪若霏下巴微抬,即使在不利的局势中,也保持着骄傲的态度。 「我可是宁王正妃,不比你区区一个废太子的侧妃高贵么?」 南青青故作诧异。 「哎呀,有这回事吗?」 她托腮细想,而后目光流转,瞥了汪若霏一眼。 「好像圣上是下了旨,不过宁王不娶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她忽然一笑,阴测测道:「只要你死了,宁王不就娶不了你了吗?」 汪若霏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南青青大袖一挥,身后那十来个侍卫倾巢而出。 她身后的护卫也很快做出了反应,两方一下子拼杀在了一起。 一个护卫被摔在她的面前,鲜血溅到她的华服之上,吓得她连忙后退。 这些侍卫出手招招致命,果然是死士的做派。 汪若霏退到树的后头,她四下一望,这里树木密集,是在林子较深的地方。 按理说就算王公大臣们打猎不到此处,应该也有守卫猎场的护卫才对。 为何刀剑之声轰鸣,却始终没有人来查看? 隔着厮杀的人群,她望向南青青,后者一脸淡定。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要致自己于死地,根本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汪若霏忽然明白了原因。 此次秋猎的防卫,多半都掌握在詹世城的管辖之下。 他倾慕南青青,甚至在金殿之上不顾龙颜大怒,为南青青求情。 现在南青青想报仇,说通詹世城调离此处的防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南青青阴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汪若霏,我想要你的命已经很久了,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当初你设计陷害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日。人在做,天在看!」 汪若霏顾不上呈口舌之快,趁着护卫缠斗的时候,快马朝林间蹿去! 「别让她跑了,杀了她!」 汪家的护卫武艺高强,虽比不上死士手段狠辣,牵制一时还是能做到的。 汪若霏丝毫将众人撇在身后,凭着记忆在林间穿梭,寻找宁王离去的痕迹—— 这里离大营太远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宁王! 宁王身边还有十来个护卫,甚至是皇家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足以应付。 林间树木拥挤,马跑得快不起来,她却死命地挥着鞭子。 那马一吃痛,只得跌跌撞撞地往林子里钻,从树枝的缝隙里头踩出一条路。 粗细不一的树枝抽打在马身上,也抽打在汪若霏身上。 她顾不得疼痛,只是不断地往身后看,生怕那些死士追上来。 每一次回头,她都会看到那些死士,离她更近了一分。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汪若霏咬紧银牙,奋力地挥着鞭子抽打马臀,直到马身上现出一道道血痕。 她犹以为不足,口中拼命叱着。 「驾!驾!」 马几乎疯狂了起来,在狭窄的林间道路上,跑得东倒西歪。 马上的汪若霏牢牢抓住缰绳,生怕被马摔到地上去。 终于在一处地面藤蔓丛生的林地里,马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汪若霏被压在马下,一条腿磕到地上的大石,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她费力双手抓住那条残腿,试图将它从马腹下抽出来。 而马太沉重,她也几乎没了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死士提着刀靠近……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仿佛黑暗之中一缕明光,她看到宁王从另一个方向策马而出,身后的侍卫齐齐涌上。 两方侍卫缠斗在了一起,这回显得势均力敌起来。 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表哥,救我!」 宁王策马到她身边,一手将她捞起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说着,马鞭一挥,马向前奔去。 身后的刀兵之声越来越远,汪若霏终于放松了些,感觉到那条残腿疼痛得厉害。 「表哥,我的腿好疼,它是不是断了?」 宁王的目光直视前路,并没有看她。 「放心,只是磕到了,太医能够治好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幸好你回来找我了,不然我今日真的要死在南青青手上了。等我们回到大营,你一定要请圣上为我做主啊!」 约莫到了地方,宁王放慢了马蹄。 他忽然低头看着汪若霏,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本王十二岁那年,你摔坏了本王母妃留下的玉钗吗?」 他口中的母妃,自然不是贤妃。 而是他的生母宁才人。 汪若霏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寒意,不禁瑟缩了一下。 这种关头,他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她的声音不免带上一些讨好,「那个时候我还小,我才七八岁,我不知道那是殿下母妃的信物……」 她一慌张起来,连表哥也不叫了,改口称殿下。 宁王冷笑了一声。 「是啊,你还小,你不懂。那是母妃留给本王唯一的信物,自从被你摔坏之后,贤妃不仅将本王毒打了一顿,甚至连玉钗的残肢都不肯留给本王。」 汪若霏还是头一次听到,一向对贤妃毕恭毕敬的宁王,会如此毫不客气地称唿她。 他口中的贤妃,毫无感情和温度的两个字。 汪若霏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连忙讨好宁王道:「殿下,你原谅我,好不好?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小了不懂事,不是故意的。其实你一直很恨贤妃,是不是?」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你知道的,贤妃不是我的亲姑母,她只是个不知哪里来的破落户!你娶了我之后就是平西侯府的女婿,贤妃不敢再打骂你的!」 她试图和宁王同仇敌忾,试图化解他的怨气,生怕他把自己丢在这山林里头。 而宁王听到平西侯府的女婿这话,却更加刺耳。 「其实本王也喜欢下雨,你知道的吧?」 汪若霏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宁王对她是有情谊的,才会因为她爱屋及乌,他怎么捨得丢下自己呢? 她不禁柔声道:「我知道,殿下喜欢,我也喜欢。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就下着小雨,所以名字里带了一个霏字。」 「是吗?」 宁王冷笑了一声。 「她也喜欢雨,因为她喜欢,本王便觉得雨格外纯净。而你的喜欢,只会玷污那种纯净。」 汪若霏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她尚未反应过来,宁王忽然伸手将她掀下了马。 马下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山坡,汪若霏一条腿上有伤,又摔下山坡,几乎动弹不得。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宁王,他高高地坐在马上,望着她的目光有一丝悲悯。 「你一向俯视旁人惯了,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玩物,都会被你所矇骗。今日本王有幸,也让你尝到了被俯视的滋味。」 「你在装善良装大方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本王也只是假装被你矇骗而已?不像贤妃那个蠢货,她还真以为你们平西侯府,是真心拿她当一家人。」 其实贤妃很聪明,要论心机手段,她在后宫中必然位居第一。 她唯一的愚蠢就在平西侯府上。 因为出身卑贱,所以努力掩盖自己并非平西侯府血脉的事实,对平西侯府的人毕恭毕敬。 事实上,平西侯府中就连一个晚辈汪若霏,都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她每回让汪若霏带回府的吃食,最后都逃不过被丢进泔水桶的下场。 汪若霏的面色一下子难堪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宁王是受她外表矇骗的,就像贤妃一样,几乎拿她当自家女儿看待。 原来宁王什么都知道,还一直假装不知道。 这让一向骄傲的汪若霏,感觉到比身体的疼痛更加巨大的难堪。 她自恃自己善于伪装,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她善良大度,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姐百般包容。 她知道自己容貌不如沈风斓美,甚至不如许多高门贵女,所以她用才华和气度来为自己经营美名。 沈风斓有什么名声,她都要照着那个样儿,替自己造一个差不多的。 所有人都被这种虚假的名声蒙蔽,以为她是真的大度,以为她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她和沈风斓齐名并列,直到沈风斓从宁王妃堕为晋王侧妃,名声不再一如从前。 她便无人能及,享受着京城贵女中最高的赞誉。 同时她知道,自己会成为宁王妃,成为这京城之中最为高贵的女子之一。 却没想到,她心心念念会嫁的那个人,一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在他的心里,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和不屑。 汪若霏不禁失声而笑。 「就算你不喜欢我,你知道我的真面目,那又怎样?没有我,平西侯府还会支持你夺嫡吗?贤妃还会对你改变态度吗?」 「你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小才人之子,圣上给你封号宁字,就是把你生母的耻辱同样刻在你的身上。没有我,没有平西侯府,你算什么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 宁王坐在马上,低头俯视她的时候,目光格外阴冷。 在贤妃眼中,在平西侯府眼中,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身上带着圣上骨血的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他们需要用他来做傀儡,掌握大周天下的权力。 在他们的眼中,他一直是个卑微贱人之子,根本配不上娶汪若霏。 汪若霏点到为止,忽又改换了口气。 「表哥,没有我你是成不了事的。把我带回去吧,我不会告诉父亲他们的。我只会说,是南青青这个贱人要杀我,是表哥救了我!」 她满以为,自己方才那一番话,足以让宁王醒悟。 他是一个费尽心机想要谋权夺利之人,怎么可能放弃平西侯府的支持不要呢? 那绝不是宁王一贯的作风。 他一定是被贤妃压抑太久,一时煳涂,才会想丢下自己。 「表哥,只要你救我回去,我们还是可以成婚,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为了江山大业,这算得了什么呢?」 对宁王而言,为了江山大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算得了什么? 对她而言,为了将来皇后的尊荣,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感情与江山孰轻孰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 她和宁王本质上,还不就是同一种人? 宁王不禁惨笑,笑声悽厉又阴冷,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神情。 从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化成了暗夜修罗。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神情。 汪若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将自己朝身后又缩了缩。 「你说的没错,可惜,你挡了本王的路。」 「娶了你,她就永远不可能接受本王了……」 ------题外话------ 前方高能,明天是重头戏! 好怕明天要写的内容又会审核不通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喜欢有武力值的男子 她,她是谁? 剎那之间,汪若霏忽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贤妃说得没错,你果然对沈风斓动了真情,你果然!」 她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声音嘶哑地大喊着。 为什么又是沈风斓,为什么? 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活在比不过沈风斓的阴影里,这还不够吗? 就连她一直以为会成为自己夫婿的人,也背着她爱上了沈风斓! 一个为别人生儿育女的有夫之妇,一个低贱的妾室! 就算沈风斓是残花败柳,还是有晋王、宁王,一大堆人爱护……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喜欢她,凭什么!」 而宁王只是调转了马头,将她的声嘶力竭丢在身后。 一队人马迎面赶来,正是藉故巡查离开圣上的詹世城。 在他身后,南青青和一众死士紧跟着。 宁王朝山坡底下示意了一眼。 「这里交给你们了,别让她活着。」 他面上噙着笑意,声音却冷硬如铁。 南青青嘴角勾起,笑着回应他。 「放心吧,宁王殿下。」 他马鞭一挥,策马离开了此处。 南青青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在那处山坡。 她几乎可以想像,汪若霏在山坡底下,听见她的声音正在瑟瑟发抖。 就像当初面对一身酒气的太子,她也同样瑟瑟发抖一般。 她并不急着过去,而是慢悠悠地驱着马,让马蹄嘚嘚之声缓缓靠近。 每一声,都让汪若霏心中一颤。 她拖着一条残腿,朝山坡的石壁挪过去,尽可能贴在山壁之上。 好像把自己的身子贴得更紧,南青青就看不到她似的。 嘚嘚之声,越来越近。 马蹄每一次踩到地面上,都像是一只小而锋利的匕首,凌迟在汪若霏身上。 她颤慄,惊恐。 忽然想到了,那一日那间更衣室里,南青青悽厉的叫喊声。 她当时就在不远的门外,直到确定里头的男女已经成了好事,才让小宫女去叫人来。 宁王为了不娶她,竟然和南青青勾结在一起要置她于死地? 好,好一个宁王。 这般狠辣的手段,真像是汪家的嫡传,贤妃的教导。 可惜贤妃餵出来的不是一条好狗,而是白眼狼…… 饶是汪若霏惊惧之下失去了理智,她也看出来了,南青青这是在耍弄她玩。 她故意踩着马蹄慢慢靠近,就是想让自己恐惧。 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力缩在山壁旁,试图遮挡自己的身子。 头顶上,女子妆容华丽的脸,慢慢探了出来。 正是南青青含笑的面容。 「汪大小姐,你方才跑的还真是快,活像只发了疯的野狗。」 她看着汪若霏满身的伤痕,衣裳不整,鬓髮凌乱,心中格外痛快。 这样的汪若霏,比她当初更狼狈万分。 看着她眼中的快意,詹世城站在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汪若霏被她辱骂为野狗,全然没有平日的骄傲,反而急切地解释着。 「南青青,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是一把刀,真正的主使人并不是我啊!是宁王,是宁王指使我这样做的!你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把我杀了只会让宁王得意!」 南青青坐在马上,目光像是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哦,宁王吗?」 那声音听不出悲喜,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汪若霏连忙道:「对,就是他!是他授意我陷害太子的,你别被他矇骗和他站在统一战线,那就太煳涂了!」 南青青冷冷地移开目光。 「就算陷害太子是宁王的意思,宁王总没有告诉你,一定要用我南青青来陷害吧?我南青青出身平凡,用世家贵女来陷害太子,岂不更好?」 汪若霏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这个问题。 因为授意她这件事的贤妃,只是让她随便找一个入宫赴宴的女眷。 是她心中记恨南青青,不仅因为她采了自己的花而记恨,也因为她是沈风斓的朋友而记恨。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日不是南青青,而是沈风斓。 可惜沈风斓太过聪明机谨,她不能犯这个险。 一向柔弱谦卑的南青青,就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汪若霏喊道:「你要怪就怪沈风斓!若不是她让人太难以下手,我一定会选她的,我更加恨她!」 「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挑拨我和沈姐姐?」 南青青不禁冷笑,「汪若霏啊汪若霏,你的心机和手段,原来不过如此。我当初竟然会被你算计到,实在是愚不可及。」 当初的南青青,也许是太愚蠢。 她自小被南奇赋养成怯弱柔顺的性子,她习惯以谦卑去讨好旁人,从未得罪过谁。 又如何想到,只是郊外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就让她得罪了汪若霏这样的狠毒之人? 被算计到失去贞洁,失去所爱,她才学会聪明。 「你的腿断了是吗?没关系,我让人下去帮你。」 南青青笑得阴冷。 汪若霏不自觉地摇头,一边朝后挪着,试图离她远一点。 可惜她一条残腿失去了知觉,无论怎么挪,都躲不开南青青的视线。 在她的惊恐之中,南青青朝身后一挥手。 几个面无表情的死士敏捷地跳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杀气。 平西侯府培养过许多死士,宁王培养死士的方式,就沿袭平西侯府的方法。 故而汪若霏很快便明白了,这些死士都是宁王的人。 他们多半都是孤儿或乞丐出身,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选来培养。 彼此之间互相争夺分量不足的吃食,争夺更好的饭菜。 抢不过的就饿死,抢得过的那些,就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无情。 这些死士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知道听主人的话才有饭吃,没有人会和他们聊天,没有人会告诉他们正常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他们无情无义,只有人本能的生存欲望。 这些死士之中,或许有人也曾是平西侯府出来的。 可惜的是,汪若霏已经不是他们的主人了。 她不停地后退,却只能挪动微乎其微的距离。 南青青俯下脸来看着她。 「汪若霏,你想死还是想活?」 她这一句话,令汪若霏看到了些许生机。 「我……我当然想活!可你会让我活着吗?宁王会让我活着吗?!」 她狐疑地盯着南青青。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可以,她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报仇。 「会啊,只要你乖乖照我的吩咐去做。」 南青青笑得越发灿烂,盛妆之下她原本的面容,叫人看不真切。 她瞥了一眼那几个死士,笑得阴森。 「取悦他们,和他们欢好。只要他们五个满意,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詹世城听见此话,震惊地看着南青青。 她竟然会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主动取悦陌生男子…… 并且,是五个。 而南青青的注意力都放在汪若霏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詹世城的神情。 汪若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五人,他们眼中的杀意,让她只想退缩。 那条麻木的腿汨汨地流出鲜血,而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再这样下去,就算南青青放过她,她也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她咬紧一口银牙,凌厉地抬头。 「我要怎样相信你?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再杀了我怎么办?」 南青青嗤笑一声。 「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不信,那我现在就让他们杀了你。我数三个数,你自己决定要死,还是要活。」 「一!」 汪若霏脑中思绪凌乱,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南青青的话。 「二!」 她心乱如麻,眼前唯有一件事支撑着她,那便是活着! 「三!」 「我要活!」 几乎是同一时间,汪若霏迅速地做出了回应。 她蹙着眉头,用残破不堪的衣袖抹了抹脸上的灰尘,目光望向那五个死士。 紧接着,她一手解下了腰间的裙带,费力地撕扯着自己的裙摆。 因为一条腿完全使不上劲,她的动作显得迟缓又狼狈。 那五个死士是经过刻苦训练而成的杀人武器,他们身上对本能欲望的渴求,更超乎常人。 平日里供他们发泄需求的,都是一些年老粗陋的妇人。 咋见汪若霏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他们眼底露出了怪异的兴奋。 刺拉一声,她一个使劲,露出裙下大片雪白的肌肤。 这无疑刺激到了死士们的眼睛,他们面上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却迟迟没有动作。 没有得到命令,他们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汪若霏咬了咬牙,接着撕扯起自己的上衣,圆润的肩膀活像是一个球。 她快速地将自己完全展露在众人的面前,因为耻辱和寒冷,浑身瑟瑟发抖。 她绝望地看着,那些死士眼底的火渐渐点燃,烧灼…… 拖着那条残腿,她用爬行的方式,一点点挪到了他们中间。 每爬行一步,她的腿骨就错位一分,在泥地上留下一条猩红的痕迹。 他们贪婪地盯着她的胴体,像野兽一般产生了正常的反应。 汪若霏颤抖得更加厉害。 詹世城别开了眼。 汪若霏是个狠毒的贱人,可他不愿看见她不着寸缕的模样。 那是侮辱他自己,也是在让他对南青青的幻想,一点点幻灭。 南青青看着汪若霏主动爬行的模样,得意地拍手称快。 「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汪若霏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怨恨,目光呆滞空洞。 她用手搬动自己那条残腿,分开成一个八字,一副任君採撷的姿态。 只听她嘶哑的嗓音,如同夜枭的号叫。 「求……南侧妃,让我服侍他们……」 她低贱的模样,让南青青笑得越发放肆。 「没听见吗?汪大小姐求着要伺候你们,你们还等什么?」 她这一声令下,那五个死士疯狂地扑到了汪若霏身上,像是五条饿狼在抢夺食物。 一声悽厉的惨叫从底下传出,伴随着初血迸溅…… 南青青终于满足地掉转了马头,汪若霏被不断地啃咬撕裂,身上的伤口伴随着野蛮的动作,越来越多……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哭喊道—— 「南青青!记住你说过的话!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南青青置若罔闻,慢慢地驱着马离开。 身后嘶哑的惨叫声,越来越无力,慢慢染上了死亡的气息…… 等离开了那处山坡,一直蹙着眉一言不发的詹世城,忽然问她。 「你……真的打算留她性命吗?」 「我说得出口,自然做得到。留她性命有何不好?让她做宁王和平西侯府之间的一把剑,斩去他们之间的互相支持。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报仇。」 宁王,贤妃,平西侯府…… 她心中清楚得很,导致她如今的结果,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干系。 不单单是汪若霏而已。 詹世城道:「这样太冒险了!宁王一旦知道你放过她性命,会怎么对付你?汪若霏若是活着回到平西侯府,他们难道放得过你?」 南青青冷冷地看他。 「难道我就这样放过他们,杀了汪若霏,就假装自己彻底报仇了?我做不到。你不用再管我,今日的事多谢你帮忙,日后的一切我自己担着,不劳詹大人费心。」 詹世城从未见识过她这样冷淡的面容,和昨日在山林密会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他不禁愕然。 「什么叫……不用再管你?什么叫不劳我费心?!」 他抓住南青青的衣袖,压着嗓音低吼。 「你凭什么把我撇开?今日之事我也有份,他日不论发生什么事,你我生死共担!」 南青青的目光有瞬间的动容,很快又恢復了冷漠。 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坚定地抽出自己的衣袖。 「不必了,大人已经看见了,今日的南青青,早已不是大人当日心悦的南青青。那个南青青已经死了,而我只是利用大人报这个仇罢了,你怎么还没想明白?」 她嗤笑一声,看着詹世城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这种目光他很熟悉。 在长兄丧身玉陵城后他拒绝袭爵时,他从自己结髮妻子眼中见过。 在新年初开朝弹劾晋王之时,他从满朝文武眼中见过。 在金殿之上弹劾太子和朴珍前时,他从王公贵戚眼中也见过。 他见得太多,却从未将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唯有南青青的眼中露出这种目光,深深刺痛了他。 就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南青青驱马前行,宽大的衣袖拂过他的手。 他试图抓住点什么,却只能任由那华丽贵重的衣料,穿过他的手掌。 就像是一阵风。 一阵他再也抓不住的风…… 南青青转过身去,冷然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泪意。 折磨汪若霏,让她在自己面前受辱,不仅是为了报仇。 更是想让詹世城看清,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 她已经脏了,不仅是身体,也是灵魂。 这样的她,根本配不上詹世城。 她凄凉地笑了起来,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滑下。 那个南青青已经死了,而最像那个南青青的人,是南子衿。 詹大人。 但愿你有朝一日,能够看见身边真正待你好的人…… —— 与此同时,轩辕玦和沈风斓,正在林子另一头狩猎。 轩辕玦箭术高明,说射翅膀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射到头。 沈风斓看着他一次次弯弓搭剑,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总觉得格外迷人。 她果然还是喜欢有武力值的男子。 轩辕玦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变着法地给她猎各种飞禽走兽。 譬如沈风斓马背上那个小小的麻袋里,已经装了一只被射穿耳朵的小鹿,还有一只被射破一层硬壳的的小刺猬。 它们在袋子里跳来跳去,身上并不致命的伤口,都覆着一层金疮药。 在沈风斓已经能熟练驾驭矮脚马之后,陈墨就不必替她牵着马的缰绳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给轩辕玦射下的猎物上药。 那金疮药是他随身携带着的,以防不测,这些训练有素的皇家暗卫身上都带着极品金疮药。 就这样用在这些小兽身上,实在是有些浪费。 陈墨一路面无表情,给小兽上药的时候,行动简单粗暴。 沈风斓不禁开口,「做什么板着一张脸?回去赔你一瓶金疮药就是了,别这么小气!」 陈墨尴尬地一愣。 他是因为心疼金疮药吗? 他堂堂皇家暗卫中数一数二的人才,身上带着正四品职衔,却沦落到给小兽上药,这才是他不高兴的理由好吗? 于是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朝着沈风斓比划了一下。 「两瓶。」 他们一路追着猎物,到了林子的深处。 这里树木高大,藤蔓纠缠,几乎遮蔽了大半边天空。 给小兽上了药之后,陈墨忽然站定在那里,耳朵一动。 地面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颤动,正在慢慢放大。 一阵带着腥气的风吹来,让他顿时警惕了起来。 「殿下,有大傢伙。」 轩辕玦同时将箭端指向了前方林木密集处,微微侧过脸来。 「是什么东西?」 陈墨眉头微蹙,似乎不好判断。 「黑熊,野猪。」 他能感觉出来的那个东西,是接近于这两者的野兽。 随行的侍卫一听这话,立刻警戒了起来,将轩辕玦和沈风斓护在当中。 他们佩在腰间的长剑出鞘一半,锋芒已露。 轩辕玦却笑了起来,策马走出了包围圈。 「已经许久没有在猎场见过这么大的傢伙了,你们保护好沈侧妃,本王亲自会一会它。」 沈风斓没有不知道黑熊和野猪的攻击力,只看侍卫们的神情,想来那不是容易对付的。 她忙出声叮嘱道:「殿下小心!」 轩辕玦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不妨事,只怕一会儿动起手来太血腥,吓着你就不好了。」 正说着,远处的林稍果然异常地动了动。 哗啦啦—— 落下了一地青黄皆有的树叶。 他拉起了弓箭,对准落叶的那一处,射出了箭矢。 一声沉厚的低吼声传来,显然那箭射中了野兽。 随后,一个比人还要高大的黑影,从树丛之间窜出。 果然是一头黑熊! 他就像一座山一样厚实粗壮,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宽,大约比轩辕玦还要高半尺。 在它的胸口上有一簇月牙形的白毛,那白毛边上插着一只箭,箭尖插得并不深。 那箭伤中只流出了些许血液,将大黑熊的皮毛染湿。 沈风斓亲眼看见还是吓了一跳。 这只熊看起来实在太过强壮,利箭也只能给它造成皮外伤而已。 轩辕玦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她正在担心之时,轩辕玦再度引弓,朝着黑熊胸口的月牙射去。 这一箭径直没入了黑熊的身体。 原来起先那一箭不过是试探,只用了三成的力度。 这一箭他用了八成力,使得黑熊一下子吃痛,变得暴躁了起来。 它前爪落地,四足并用,飞快地向着轩辕玦奔来。 看起来十分粗壮笨重的黑熊,这一奔跑起来虎虎生风,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轩辕玦立刻调开马头,偏离了黑熊行进的方向,再度引弓。 那熊停了停,不知道是见沈风斓那处人多,还是认准了轩辕玦才是射它的人。 它改变了方向,又朝着轩辕玦那处奔去。 就在它停顿的片刻,他再度搭弓,瞄准了那片月牙。 沈风斓眉头蹙起。 大黑熊离他太近了,奔跑的速度又太快。 他这一箭若是不能制服它,必然会被熊掌掀翻到马下。 到那个时候,他未必来得及抽身拔剑,那就危险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在轩辕玦箭尖,陈墨和一干侍卫,同样牢牢地盯着。 没有主子的吩咐,他们不敢擅自上去救援,免得扫了主子的兴致。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见情势不好之时,第一时间冲上去…… 然而就算是众人之中武艺最高的陈墨,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保护轩辕玦的同时,还能制服得了那只大黑熊。 危急之时,侍卫们紧握剑鞘的手,都沁出了绵密的汗水。 就在此刻,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正中大黑熊胸前的月牙! 也不知是怎么的,方才连中两箭都还虎虎生风的大黑熊,中了这一箭后,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侍卫们都看愣了,直到见黑熊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未能爬起,这才相信它确实被击倒了。 众人举剑欢唿起来,唿声震天。 而后又用粗麻绳将黑熊严密地捆了起来,防止它恢復体力伤人。 沈风斓奇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这只黑熊皮糙肉厚,显然并不是很怕箭伤,为什么中了第三箭之后就彻底失力了? 轩辕玦指着黑熊给她看,「看到它胸前的月牙不曾?我从前在书上看过,那个地方就是黑熊的死穴。」 所以他后头的两箭,都瞄准那个位置射去。 第二箭射中的时候,黑熊因为皮糙肉厚,还没有及时地产生反应。 而对轩辕玦而言,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熊的某种变化—— 它看起来越是恼怒发狂,就说明箭的确射中了它的要害。 所以他第三箭依然没有偏离目标,黑熊果然应声而倒。 许是他们这处欢唿的声音过去响亮,一小队御林军策马赶来,查看情况。 「见过晋王殿下,沈侧妃。圣上听见此处传来唿声,命下官等前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那领头之人刚说完这话,便听地上传来一声野兽的闷哼,夹带着一丝腥气。 侧目望去,竟然是一只比人还高大的黑熊,被重重绳索牢牢地束缚在了地上。 他显得十分惊讶,见那黑熊身上只有胸口插着三只箭矢,其余处毫髮无损,更是惊奇。 「你来的正好,本王正缺人手把这只黑熊抬回去。」 那领头的御林军恭敬道:「是,下官遵命。敢问殿下,这只黑熊……」 陈墨答道:「是晋王殿下射到的。」 那三只箭头上的记号做不得假,领头的御林军神色越发恭敬了起来。 「殿下神技!下官等望尘莫及!」 圣上在密林不远处,听见底下人回报晋王猎到了黑熊,喜得忙命人把熊抬来一看。 轩辕玦和沈风斓随后驱马而出,拜见过圣上。 「免礼免礼!玦儿的骑射本事又长进了,竟然仅靠三箭就能降服这么大一只黑熊!」 圣上显得十分喜悦,驱马围着那只被束缚在地上的黑熊看个不停。 轩辕玦谦道:「是儿臣运气好撞见了,它是见着儿臣才敢出来,要是见着父皇天子之气前唿后拥,那就不敢出来了。」 天子之气是假,前唿后拥才是真。 任凭再强壮兇勐的野兽,见到如此众多的人群,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圣上听了越发笑不拢嘴,「你啊你,就知道哄朕开心!」 如此巨大的猎物难得一见,圣上大手一挥,索性让众人都折返回营。 再狩猎下去也猎不到更好的了,不如回营观赏这只大黑熊,也让后宫嫔妃及高门女眷们开开眼。 于是以圣上为首,一行人打道回府。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那只大黑熊,再看看自己马背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十分泄气。 他们辛辛苦苦猎了这半日,一整个麻袋的猎物,还不及这一只黑熊贵重呢! 晋王一党的人自然欢喜,这只黑熊是今日狩猎的头彩,圣上一定会嘉奖晋王殿下。 也有大臣表示刮目相看。 晋王殿下生得容貌秀丽清俊,没想到武艺如此高强,更难得的是勇气。 从前竟没发现,他除了博学广记,幼年早慧之外,还有这样的长处。 福王一瞅那只大黑熊,吓得脖子往后一缩,生怕黑熊一下暴起伤着他。 他心里暗戳戳地想着,这真是晋王独力猎到的? 怕是吹牛吧! 再看向晋王那处,只见恆王凑了过去,兄弟两个有说有笑。 恆王这傢伙,什么时候跟晋王勾搭在一起了? 福王心中不忿,也想着上去搭句话,犹豫了半天,还是驱马跟在圣上后头走了。 实在没办法,晋王不待见他,恆王更不待见他,就连沈风斓都不待见他。 他这要是凑过去,不是臊一鼻子灰吗? 而沈风斓抬起眸子,故作漫不经心地朝圣上身后的人群扫了一眼。 宁王并不在其中,詹世城也同样不在。 她若有所思地回过头去,望向林子深处。 那些或高大或枝干盘曲的树木,团成一片阴暗,像是林子有什么邪恶的存在。 她仿佛在那一片阴暗之中,看见了南青青,看见了汪若霏…… 「在看什么?」 她回过神来,只见恆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下轩辕玦和她。 「没什么,咱们也快回去吧……」 大营之中,那只大黑熊胸前的箭被拔了出来,关在一个坚固的木栏之中。 十来个侍卫一起,将木栏搬到高台之上,便于众人观赏。 萧贵妃挽着圣上的手站在最前,她自小养在闺中,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只黑熊。 今日一见,又是惊奇又是害怕。 「怎么样,是不是很大?」 圣上见她娇怯的模样,不禁拍拍她的手安抚。 「不必害怕,它关在木栏里头是出不来的。」 萧贵妃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轩辕玦。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降服它,多危险!下次不许这样了,当真没有受伤吗?」 这个问题轩辕玦已经回答过一遍了,只得耐着性子再回答一遍。 「儿臣没有受伤,都是隔着远远的把箭射出去的,根本没挨着,怎么会受伤呢?」 其实最后一箭射出的时候,那只大黑熊已经快到他的马下了。 圣上年轻时也是射猎的熟手,自然看得出来其中一支箭的力道,一看就是在距离特别近的地方。 为了不让萧贵妃担心,他没有说破,只是朝着轩辕玦眨眨眼。 父子二人心照不宣,顺利瞒过了萧贵妃。 轩辕玦又提醒道:「父皇,母妃,别站太前。黑熊胸口那边月牙是命门,所以箭射中那处它就老实了。现在把箭拔了出来,它会慢慢恢復体力、」 萧贵妃一听,便想拉着圣上朝后走。 圣上却阻止了她。 「不必担心,宫中匠人制的这种木栏,自朕登基以来就关押过许多勐兽。也有虎,也有熊,它们是挣扎不出来的。」 说着又招唿一众嫔妃往前。 「你们在宫里拘束惯了,难得秋猎能出来一回见见稀奇,快看看吧!」 圣上与嫔妃都站在台上,距离木栏最近。 几个皇子跟在一旁,其余的公卿大臣并高门女眷,都站在台下。 见圣上兴致高涨,嫔妃们也都乐得凑趣,细细看那只大黑熊。 看了又奉承萧贵妃和圣上。 「晋王殿下真是厉害,这么大的一只黑熊都能猎到,贵妃娘娘真是教子有方!」 「是啊,许多年秋猎没见过这样的巨兽的,臣妾等真是沾了圣上的光才能一见。」 萧贵妃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这些夸赞和奉承里头有多少真心,她心中瞭然。 她只是看了贤妃一眼,一向最会做人的贤妃,难得沉默一回。 因为出风头的不是宁王,且宁王不知方才是做什么去了,马背上的猎物并不算多。 这让贤妃觉得十分丢脸。 底下的大臣们更是极尽奉承,纷纷夸赞巨兽威勐,又夸晋王殿下勇武强干…… 「玦儿像朕年轻的时候。沈太师可记得?朕当年也是射过巨虎的。」 沈太师连忙拱手答话,「当然记得。圣上威武不减当年,年轻的时候只怕比晋王殿下还要勇武。」 正当圣上笑着回应之时,异变陡生! 栏中的大黑熊忽然咆哮了起来,两只前爪抬起,用力地拍在木栏上! 圣上吃这一惊,拉着萧贵妃连忙朝后一退。 黑熊口中的腥气迎面喷薄而来,臭气令人作呕。 然而更叫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那根被黑熊拍上去的木栏,竟然发出了脆弱的吱呀之声。 在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黑熊站起来又是一掌,那根木栏被活生生拍断在了圣上面前! 轰地一声,木渣四溅,黑熊破栏而出! 迎面站着的圣上和嫔妃们本能地后退,或许是因为年纪老迈一时受惊,圣上竟然一脚绊在了碎木上头,摔倒在地。 眼看那只黑熊疯狂地逼近,他的目光之中,现出绝望之色…… ------题外话------ 汪若霏的部分,不能描述太详细,伊人一直在删改,小可爱们懂得…… 不解之处可以进群讨论,敲门砖书中任一角色名字,群号571307626 第一百三十二章 婕妤挡熊,感天动地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只见眼前红影一闪,一个玲珑纤弱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圣上抬眼望去,只见那红影广袖翩迁如蝶,腰肢纤细如柳。 赫然是萧贵妃。 黑熊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整个她。 而她的身影,坚定如山。 圣上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贵妃。 坚毅、决绝。 眼看那只黑熊巨大的熊掌,就要扇到萧贵妃的头上。 那虎虎生风的掌力,仿佛可以一掌拍碎她的脑袋。 沈风斓站在侧边不远处,情急之下,伸手拔下头上的金钗。 她用力朝那发狂的熊脸上飞投出去,金钗尖利细长的钗柄,刺中了黑熊的眼睛。 少了那支固定的金钗,她一头墨发在风中飞散。 也顾不得自己的模样是否端庄,她朝着那黑熊大喝一声—— 「嘿,这里!」 原本站在沈风斓身旁的嫔妃们,一听这话,吓得连忙朝四周奔散开来。 这黑熊发狂起来力大无穷,众人跑都来不及,沈风斓竟然还主动招惹它? 那黑熊眼睛受这一击,不禁吃痛。 又听到了挑衅之音,身子勐地一沉。 紧接着,它飞快朝沈风斓的方向奔来。 因为它距离萧贵妃过近,这一个转身,掌风便扫到了萧贵妃身上。 她吃痛倒下,正倒在圣上身旁。 与此同时,眼看着黑熊朝沈风斓奔来,轩辕玦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他拔出腰间佩剑,防卫在身前。 黑熊转变方向只是一瞬间之事,这短短的瞬间,却足以让御林军作出了反应。 轩辕玦高喝一声:「刺他胸前的月牙形!」 众人听令一拥而上,剑尖直指黑熊胸前。 那发狂的黑熊哪里顾得了这些,两只肥厚的巴掌随意一挥,便将两个御林军掀飞了出去。 那两个御林军士兵飞到台下,脑浆迸裂,鲜血直流。 已经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所幸余下的士兵已将剑刺入了黑熊胸前,其中几只剑锋正没入它胸口的,那片白色月牙。 被刺中命门的黑熊,越发狂躁起来。 它熊掌一挥,再度甩开了两三个士兵。 轩辕玦连忙护着沈风斓向后急退,一把推开她,随后剑锋一闪—— 他一脚轻点在地上,整个身子顺势向前飞出,长剑笔直向前。 这用尽浑身气力的一剑,几乎贯穿了黑熊的整个身体,大半支剑都没入其中,尖利的剑锋从熊背而出。 不过须臾,那熊应声而倒。 轰的一声,整个高台为之一颤。 这一颤,几乎颤动了所有人的心。 有士兵持着坚韧的麻绳迎上去,将那黑熊层层地捆了起来,直到确认它已经无法动弹。 圣上这才松了口气。 唯恐圣上吃这一吓,身子受不住,李照人连忙送上救心丹。 圣上却没理会,只是从地上扶起萧贵妃。 「小言,你没事吧?快让朕看看,快让朕看看!」 此刻的圣上,像是个无助的孩童一般,尚未从惊吓中彻底恢復正常。 他望着萧贵妃的目光,几乎是含着泪水。 萧贵妃捂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勉强笑道:「臣妾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朕亲眼看见熊掌刮过去了!快让朕看看!」 他轻轻掀起萧贵妃的广袖,只见一段雪白的胳膊上,泛起了大片的红肿。 萧贵妃自入宫以来,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一星半点的伤。 要换在平时,只是宫女梳头不慎扯到了她的一丝头髮,她都要皱着眉喊疼。 如今胳膊上红肿了这么一大片,倒还能笑的出来。 圣上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朕从前只听闻烈女传里有个故事,叫做婕妤挡熊。汉元帝的冯婕妤,就是在熊从兽圈中跳出时,毅然挡在汉元帝的身前。」 「朕还说羡慕汉元帝,得此贤妃,夫復何求?没想到在朕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贤良的爱妃。」 若说萧贵妃能够执掌后宫,使圣上对她的才能刮目相看。 那么今日她挡在自己身前的行为,让圣上更加震撼。 他越来越能从萧贵妃的身上,看到除了美貌和娇弱以外的东西。 她有胆识,有魄力。 更重要的是,她愿意为自己牺牲…… 这是后宫其他所有嫔妃都做不到的,包括一向以贤德闻名的——贤妃。 他不禁转过头去,看着在自己身后四处逃散的嫔妃们。 众嫔妃不敢接触圣上的目光,只是躲躲闪闪,而贤妃眼底尽是阴霾。 在那只黑熊破栏而出的瞬间,她的确想过是否要挡在圣上的身前,来显示自己的贤良。 她最终放弃了。 那只发狂的大黑熊实在威力太大,她不敢赌御林军能否顺利的阻挡住它。 万一自己真的死在熊掌下呢? 实在太不值得了。 只是一瞬间的灵光突现,她便随着那些嫔妃们,向远处逃散去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她埋在皇陵之中,再要那后世的贤名有什么用? 想不到,她这一个决定,反让萧贵妃捡了这个便宜。 只看圣上现在的目光便知道,他对萧贵妃的感情更深了一层。 这对自己,实在过于不利。 她的目光转向那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黑熊,有些疑惑不解。 随即她转向宁王,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她便明白了所有—— 原来是宁王命人对黑熊动了手脚。 她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上前一步道:「圣上和贵妃姐姐受了伤,还是快些让太医看看吧!只是这黑熊好好的关在笼子里,怎么会突然就破栏而出呢?」 贤妃的话显然意有所指。 圣上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看向那被击破的木栏。 「来人!把这木栏好好检查一番,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件事必有蹊跷。 明明受伤虚弱的黑熊,怎么会突然发狂,并且发狂到将木栏直接拍断的地步。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圣上蹙着眉头,「朕没事,太医快,替贵妃看看!」 宫女上前搀扶起萧贵妃,到一旁坐下。 太医替萧贵妃处理伤口,这时看管木栏的小吏上前回话。 「回圣上,这木栏并没有问题,微臣实在不知……为什么巨熊一掌就能将它拍断。」 这建造木栏的工艺,几十年未改。 从前关押过多少巨兽,从未出过意外。 怎么今日偏偏就脆弱地如此不堪一击呢? 沈风斓散着头髮走到黑熊的身边,拾起自己的金钗。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拭着金钗上的熊血,这一擦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熊身上,除了腥臭气味之外,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 「圣上,是这熊有问题!」 沈风斓的声音忽然传来,众人忙朝她那看去。 只见披散着长发的美人,一双美目只盯在熊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别人的眼光。 她眉头轻蹙,「请圣上派太医来检查一番,妾身怀疑,这只黑熊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众人一听,不由心惊。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有人蓄意要谋害圣驾…… 圣上大手一挥,立时便有一个太医小步赶来。 太医是为人治病的,对熊的问题并不了解,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是好。 沈风斓见他为难,便道:「请太医检查一番,这黑熊的眼耳口鼻之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物。」 那太医感激的朝沈风斓看了一眼,拱手应是,随即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挑子,在黑熊的口中搜刮残末。 熊口腥臭万分,太医皱紧眉,头检查那一堆残末。 紧接着又如法炮制,将黑熊眼耳等各部位的残末,都颳了出来。 一团团腥臭发黑的骯脏东西里,果然有些许白色的残渣。 太医兴奋的大唿一声:「这熊的确被人下了药!」 众人譁然,圣上皱着眉头。 「是什么东西?」 太医此时也顾不上骯脏,挑起一坨白末凑到自己的鼻子跟前,认真地嗅了嗅。 这是一种轻可成药、重可成毒的东西,对于行医之人再熟悉不过了。 「是五石散!这只黑熊必定服食了大量五石散,才会异常亢奋,力大无穷。」 五石散? 相传魏晋名士喜爱服用五石散,服用过后人便会通体燥热,异常兴奋。 怪不得这熊分明受伤虚弱,竟然突然亢奋了起来,甚至亢奋到能将坚固的木栏拍断的程度。 圣上冷哼一声。 「速速查明,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若非萧贵妃挡在身前,又有沈风斓急智,吸引了那大黑熊的注意。 今日之事,便是一场弒君的大案。 因这黑熊是晋王猎到的,在黑熊口中发现了五石散,矛头一下子直指轩辕玦。 有大臣便道:「这黑熊是晋王殿下猎到的,晋王殿下是否应该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熊口会有五石散?」 轩辕玦淡淡的回视那大臣。 那是宁王的党羽,一个平西侯府出身的翰林。 轩辕玦不禁冷笑。 若是他知道宁王对汪若霏做了什么,是否还会这样帮着宁王,来针对自己? 圣上的目光也看向轩辕玦。 只见他坦然自若,站在他身旁的沈风斓,正擦拭着那只染着熊血的金簪。 等擦拭干净后,她随手将自己一头青丝挽起,动作潇洒自如,充满着一种男子方有的洒脱不羁。 这样一看,只觉得这夫妇二人,真是天生一对。 一样的淡然自若,丝毫都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坦然。 圣上冷厉的目光投向那翰林。 「挡在朕身前的是贵妃,引开黑熊注意力的是沈侧妃,最后降服黑熊的是晋王。你竟然怀疑他?」 面对圣威,那翰林不禁垂下头来,无言以对。 救了圣上的是晋王的母妃和侧妃,倘若真是他蓄意要谋害圣上,又何必多此一救呢? 众王公大臣一想便知,此言站不住脚。 宁王在人群之中,沉默不语,只是维持着一贯的笑容。 他的确也没有指望那只发狂的大黑熊能够夺了圣上的命,但总能为晋王添上疑似弒君篡位的污点。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贵妃对圣上的义无反顾。 这种义无反顾,让他连计划失败的悔恨都恨不起来。 这或许可以称为,敬佩。 他敬佩萧贵妃对圣上的自我牺牲,因为他明白,那绝不是做戏。 后宫之中最会做戏的贤妃,都因为恐惧而逃散,萧贵妃这样心直口快之人,又哪来这样的心计呢? 他淡淡一笑,对圣上回禀。 「儿臣相信,此事与四弟绝无干系。应该从方才押送黑熊的那些御林军士兵中,寻找线索才是。」 圣上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方才接触过黑熊的御林军士兵,通通抓起来审问。一定要查出,到底是何人竟敢弒君!」 沈风斓不禁看向宁王。 他越是出言为晋王求情,她就越觉得,宁王才是此事幕后的指使者。 他敢说出彻查那些押送的御林军士兵,必然是胸有成竹,确定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 难道连御林军中,都有他随时能够调遣的探子? 这让沈风斓感到可怕。 一面跟南青青联手处理了汪若霏,一面还能派人,紧盯着他们这边的动向。 这番心计实在,令人惊惧。 而贤妃呢? 他是根本不知宁王这一计策,还是知道,却不敢用自己以身犯险? 这也算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圣上看到了萧贵妃的真心,只会对晋王母子更加偏爱。 她的内心不禁柔软了起来。 萧贵妃嘴上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像是心中洞明,自己与圣上之间,不过是男女的一场权色交易罢了。 为什么在生死攸关的瞬间,她还是做出了牺牲自己,保护圣上的决定? 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萧贵妃呀,真是个少女。 口是心非的模样,和当初的晋王殿下真是如出一辙。 她正失神想着,只听圣上朝她这处开口。 「今日贵妃和沈侧妃救驾有功,朕重重有赏!」 沈风斓连忙谦道:「妾身只是略施小计,争取了一点时间罢了。哪里及得上贵妃娘娘以身挡熊,这般不顾性命。妾身不敢居功,眼下还是贵妃娘娘的伤势要紧。」 萧贵妃抬头看她一眼,面色苍白,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本宫无事,不必担心。」 圣上深深的看了沈风斓一眼。 随后略微点了点头,目露赞嘆之意,便命人送萧贵妃回御帐之中歇息。 经此一事,从后宫嫔妃到前朝公卿,人人心惊胆战。 究竟此事是冲着圣上而去,还是冲着晋王而去,谁也说不准。 若是前者,自然更叫人心惊。 若是后者…… 参与党争的一众大臣,心中便有了个数。 而后宫的嫔妃们,有萧贵妃珠玉在侧,便显得她们如尘土卑微。 既不贤德,又无胆魄,对圣上也没有敢于牺牲自己的意识。 看着萧贵妃受伤肿胀的胳膊,她们似乎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圣上宠爱萧贵妃,宠了整整二十多年。 并非只是她们以为的美色而已。 这种觉醒,让她们格外失落。 众人散去之时,贤妃朝宁王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那是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眼神,只有宁王能够领会出,其中蕴含的深意。 不满,指责。 那才是真相。 他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而去,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穿过了营帐外围,绕到御帐左侧嫔妃的帐子中去。 贤妃的帐子外,早有面熟的宫女在外迎候,一见他过来连忙进去禀报。 宫女打起帘子,宁王方踏进帐中,一道不满的目光便朝他射来。 那目光犹如一盆寒冷的冰水,从他的头上泼下。 叫人遍体生寒。 「你今日都做什么去了?狩猎,没猎着什么。想构陷晋王,不成反而成就了萧氏的美名。」 贤妃话中尽是讽刺。 婕妤挡熊? 呵呵。 真是感天动地。 宁王拱手禀道:「不止猎到了这么些,别的在汪大小姐马背上。」 贤妃一听,这才发觉,已经大半日未见汪若霏了。 「你陪着若霏去林中狩猎,她人呢?」 「我们在林中遇见晋王与沈侧妃,儿臣同晋王一起射中了一只鸿雁。汪大小姐与沈侧妃相争,儿臣做主让给晋王。她一时负气,便先行策马回来了。」 「许是在自己帐子里正生闷气,儿臣一会儿便去看她。」 贤妃知道汪若霏,看似大度端庄,实则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她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别的女子强过她。 所以她深恨沈风斓,自小便恨。 她不由轻嘆一声。 「你做得对,没必要在明面上和晋王他们撕破脸。要难看,就让晋王先难看起来。」 贤妃为人处世的准则,名声是大过一切的。 无论背地里如何勾心斗角,在明面上,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宁王是她一手培养大的,他深谙此道,而汪若霏还有些过于年轻了。 她在外人面前,知道装的大度端庄,而在沈风斓面前却总是露出本来面目。 这也算是天生宿敌了。 「那只大黑熊的事是怎么回事?」贤妃再度开口问道。 宁王道:「儿臣听闻晋王猎到一只大黑熊,父皇十分欢喜。便悄悄命人混入御林军中,给那只黑熊餵下了五石散。」 黑熊被装进木栏的那个时候,场面略显混乱,他的人就是趁这个时候餵下的药。 「儿臣有意误导父皇,从那些押运的御林军士兵中,寻找下药之人。就算父皇怀疑到有儿臣的手笔,也拿不出证据来。」 贤妃不悦地嘆了一口气。 「这原是一个好机会,只可惜让萧氏这贱人抢了风头。」 冥王连忙请罪道:「儿臣不敢让母妃以身犯险,故而事先并未告知,还请母妃原谅。」 他心里清楚,就算事先告知贤妃,贤妃也不敢为圣上挡在身前。 主动请罪,不过是让贤妃少一个指责他的理由罢了。 贤妃心里自然也清楚,故而只是摆摆手。 「你同若霏就快要成亲了,难得趁着秋猎出来一趟,好好培养感情吧。」 说着便挥手让他出去。 宁王被她教成一个冷心冷情之人,对外人如此自然好,汪若霏可是自己人。 他不禁暗自一笑。 怪不得今日贤妃一脸不悦,却没有对他动辄打骂,只是时不时嘆气。 原来是看在汪若霏的面子上。 看在他,即将是平西侯府女婿的面子上。 多么讽刺。 他行了一个礼,便朝外走去。 要是贤妃知道汪若霏已经死了,不知道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他背对着贤妃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 转瞬即逝。 他现在就要去汪若霏的帐子,然后回来禀告贤妃,她不见了…… 所有人都在神经紧张之时,唯有晋王府的帐子里头,传来孩子奶声奶气的笑语。 一群大大小小的奶娘丫鬟们,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就掩嘴笑起来。 ------题外话------ 本章关于五石散和婕妤挡熊的典故,都是真实的。当然啦,五石散这种药对人有兴奋作用,对熊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今天字数比较少哦,周末嘛容伊人偷个小懒,明天尽力补上~ 爱你们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怎么样才能叫我哥哥? 原来云旗和龙婉两个,坐在榻上吃南瓜粥。 金黄绵软的南瓜粥,盛在小小的木碗里,两个孩子自己用小木勺舀着喝。 那两柄木勺看起来一模一样,正是轩辕玦亲自雕琢的。 龙婉的小勺勺柄上头,有一朵小小的雪花,她甚是喜欢,总是给云旗指着看,眼里露出得意的神情。 看,爹爹特意给我雕的小雪花! 云旗并不失落也不嫉妒,自己自顾自舀着南瓜粥,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九个多月大的孩子,能够自己吃东西不用人喂,真是叫人赞嘆。 轩辕福昀侧着身子坐在榻边,眼巴巴盯着龙婉喝粥的模样,呆呆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丫鬟们也都笑了起来。 别看皇长孙一脸木愣,偶尔一笑还是很好看的,比福王要俊秀许多。 浣纱忙换了一盏新茶上去,又福了福身询问道:「皇长孙这样看着大小姐,是也想喝南瓜粥吗?」 这原是晋王府带出来的厨子,特意为云旗和龙婉做的粥,十分绵软细烂,才不会伤着孩子的脾胃。 要是大人吃起来,只会觉得太过绵烂口感不佳。 故而轩辕福昀摇了摇头。 他就喜欢看着龙婉吃东西,那副小模样格外可爱。 龙婉被他这样盯着,起初还好,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就在轩辕福昀再度对她傻笑之时,龙婉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地抬头朝他呲牙! 她口里才长出四个小小的乳牙,这样一呲,不但不兇狠反而特别可爱。 连浣纱都掌不住偷偷掩嘴笑了起来,红妆等人更是笑得东倒西歪。 轩辕福昀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头。 他这一个动作,头一压低,脖子上的肉就挤成了一团。 「死胖子,看什么看!」 轩辕福昀一愣。 死胖子? 她在叫自己? 众人一听不免心悬,想着这到底是皇长孙,他会不会生气? 云旗依依不捨地把小木碗放了下去,扯了扯龙婉的衣袖。 那个意思,不知道是让龙婉客气一些,还是让她别流利说话暴露真相。 浣纱见轩辕福昀傻愣着,连忙上前想替龙婉赔礼道歉,便听他开了口。 「龙婉妹妹,我真的胖吗?」 浣纱脚步一滞,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沈风斓常说,孩子们只要没有什么歹意,就该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自己学会相处。 轩辕福昀那么喜欢龙婉,还是让他们自己相处着吧,实在不行她再插手。 龙婉被他这一问,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头大脸圆,这可不就是胖吗? 想着便用力一点头,伸出手来,在他面上捏了捏。 「胖!」 被她软软的小手捏在脸上,轩辕福昀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也伸手捏了捏龙婉的脸。 「龙婉妹妹肉更多,更胖……」 龙婉咬牙盯住他,目光中透出一丝怨气。 云旗吃惊地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轩辕福昀的手。 浣纱等人一见这动作,连忙赶上前来阻止——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龙婉怒而出拳,一拳打在了轩辕福昀的左眼上! 「啊!」 轩辕福昀惨叫一声,站在帐外伺候的福王府的婆子,面面相觑。 她们几乎没有听过轩辕福昀的声音,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叫喊的。 不过帐子里头,除了晋王府的大公子还是婴儿以外,只有皇长孙一个男子了吧? 这样想着,几个婆子忙拥了进去。 只见轩辕福昀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丫鬟们围在身旁,七手八脚地搀扶他。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婆子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一看左眼青成了一个球,还高高地肿了起来,气得指着浣纱等人。 「你们……福王虽然失势了,这到底是皇长孙啊!你们竟然殴打皇长孙,还有没有王法了?」 浣纱一面扶起轩辕福昀,一面命人快去请太医,又和那婆子解释起来。 「误会误会,我们怎么敢殴打皇长孙?是我们大小姐和皇长孙闹着玩,一时不慎……」 那婆子狐疑地看了龙婉一眼,根本就不相信。 「浣纱姑娘,你欺负我们老婆子不懂事骂?大小姐小小的人儿,怎么能把皇长孙的眼睛都打青了?」 红妆忽然站了出来,噗嗤一笑。 「这位妈妈,你别说我们大小姐九个多月大了,还没这力气。难道你没听说过,大小姐百日宴的时候,就给了太师府三小姐一巴掌?」 那婆子面色犹豫了起来,看看龙婉再看看轩辕福昀,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红妆索性拉着她的手,走到龙婉面前,蹲在榻下看着龙婉的眼睛。 「大小姐,您轻轻打这妈妈一下,让她知道知道奴婢没有撒谎,好不好?」 那婆子不以为然,也没有缩回手去。 龙婉想着沈风斓说的话,说是不能随便欺负和冤枉下人,便点了点头。 她只使了三成的力气,在那婆子的手臂上拍了一巴掌,那婆子惨叫一声,触电似的弹了开来。 「哎呦,疼死老奴了!」 她掀开自己的袖子,手臂上已经红了一片。 这就是红妆说的,轻轻打一下? 那婆子总算相信了,轩辕福昀的伤是龙婉打的。 「大小姐小小的人儿,出手怎么这么重……皇长孙,咱们还是快回去让太医看看吧?」 轩辕福昀一手捂着眼睛,甩开婆子的手。 他忽然开口对那婆子道:「不许你说龙婉妹妹坏话。」 几乎从未听过他说话的几个婆子,瞬间愣在了那里。 而浣纱等一众丫鬟也听呆了。 他自己被打得整只眼睛都青了,竟然还替龙婉说话? 不顾众人的惊愕,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凑到龙婉身边。 只听小小少年,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道:「龙婉妹妹,我错了。我不应该说你……」 说着两只手还不自觉地护在身前,生怕龙婉一不高兴,再朝他打来。 龙婉只是轻哼了一声,重新端起了南瓜粥,一口一口地餵进嘴里。 云旗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当口,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轩辕玦和沈风斓回来了。 两人一进帐子,便见帐中丫鬟婆子挤挤挨挨站了满地,又见轩辕福昀青了一只眼,不禁错愕。 「这是怎么回事?」 轩辕玦见问,沈风斓一眼看向龙婉。 两个小包子连忙排排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看着沈风斓,一脸无辜。 都说严父慈母,在晋王府倒有些颠倒了过来。 云旗和龙婉不怕轩辕玦,在沈风斓面前却不敢胡闹过分。 浣纱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等轩辕玦和沈风斓说话,轩辕福昀连忙站起来。 「不关龙婉妹妹的事,是我说错话了,别怪龙婉妹妹!」 沈风斓哭笑不得,看了轩辕玦一眼。 这轩辕福昀好生奇怪,对旁人冰冰凉凉,遇上龙婉的事说话比谁都流利。 挨了一顿打还半点都不生气,口口声声为龙婉开脱。 这是堂兄妹? 亲生的兄妹,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轩辕福昀,简直是个妹控! 正说着话的时候,萧太医进来了,一看便自觉地去替他上药。 沈风斓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过轩辕玦,悄悄问他。 「殿下,你说,皇长孙该不会对龙婉……」 轩辕玦伸手,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那么小的孩子,兄友弟恭不是很好吗?我小的时候,可没有人会愿意这样陪着玩耍。」 小的时候,他因为过于早慧,太得圣宠,遭到兄弟们的嫉妒。 他们要么排斥自己,要么嫉妒自己,面上和气,里头的心思一看便知。 轩辕玦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兄弟们不喜欢他,他就干脆不和他们玩。 久而久之,就被人称作骄傲不合群了。 他自己没尝过兄弟友爱的滋味,见沈风斓生下一对龙凤胎,心中十分欢喜。 至少他们兄妹俩同父同母,一定会互相关爱。 同样,他对轩辕福昀和龙婉的亲近并不排斥,反而很高兴。 轩辕福昀没有坏心眼,这点他看得分明。 对福王的怨恨他不会牵涉到下一代去,如果可以,他希望云旗和龙婉多一些玩伴。 不要像自己童年时,那么寂寞。 沈风斓听这话有些心酸,看似备受宠爱一帆风顺的晋王殿下,谁又能知道他心里也有遗憾呢? 或许这种遗憾,也是他后来养成那般性子的原因之一。 她笑道:「殿下这是自己得不到的,统统都要给云旗和龙婉吗?」 轩辕玦唇角微翘,「当然。」 「我要给他们最好的,让他们一生无忧,平安喜乐。还有你。」 这话说得,好像沈风斓也是他女儿似的。 她走到榻前,对云旗和龙婉道:「皇奶奶被大黑熊打伤了,现在正在包扎伤口,你们要不要去看看皇奶奶?」 两个孩子乖乖地点头,她又看向轩辕福昀。 后者一只眼上,敷着一个雪白的剥壳鸡蛋,另一只眼里露出期待之意。 萧太医禀道:「皇长孙这只是皮外伤,没伤着眼睛,只需要用热鸡蛋敷着,一会儿便能消肿。」 沈风斓只好道:「皇长孙也想一同去吗?也好,圣上受了惊吓,你们一起去请个安吧。」 希望圣上看见轩辕福昀的眼睛,不要再受一次惊吓为好。 就在这时,南青青听了婆子的禀告,过来查看轩辕福昀的伤。 见萧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便放了心。 沈风斓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让孩子们去给圣上和贵妃娘娘请安。你在帐中稍坐片刻,我一会儿就回来。」 轩辕玦道:「你们在帐子好好说话吧,我带着孩子们去御帐便是。」 关于汪若霏的事,她们两应该有话想说。 沈风斓感激地看他一眼,奶娘抱起云旗和龙婉,一行人出了帐子。 御帐之中,萧贵妃的一边胳膊,被裹得足有原来两倍粗。 她朝圣上嗔怪道:「做什么裹成这样?难看死了。」 圣上分明看见,她娇嗔的美眸之中,泪花点点。 想来是痛得厉害,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岔开了话题。 圣上轻轻托起她的胳膊,柔声安慰道:「太医都说了,今日刚受的伤,药若不多敷一些,这伤好得慢。朕答应你,明儿换药就让他少裹两层,你道好不好?」 萧贵妃泪眼汪汪,慢慢地伏在圣上怀中。 「你受苦了,都是为了朕。放心,朕会记得你的好,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正说着,李照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圣上,娘娘,晋王殿下带大公子和大小姐,还有皇长孙来看望圣上和娘娘。」 皇长孙怎么会是晋王带着来的? 圣上疑惑,萧贵妃却欢喜了起来。 「快让他们进来,本宫正想念小孙孙呢!」 圣上见她一下子忘了疼似的,不由好笑,摆摆手让李照人去请人进来。 众人进了帐中先行过礼,待宫女们端上茶后,萧贵妃挥退了左右。 她朝着云旗和龙婉张开手臂。 「乖乖,快到皇奶奶这儿来。」 奶娘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他们扑稜稜地朝着萧贵妃跑去。 圣上看傻了眼,忽然明白萧贵妃为何挥退左右。 她显然并不希望旁人看到,云旗和龙婉多么早慧,甚至超过了当年的轩辕玦。 轩辕玦朝圣上道:「福昀这孩子喜欢和龙婉他们玩耍,这两日常在儿臣的帐子里。儿臣带两个孩子来拜见父皇,福昀也想跟着一起来。」 说着轻轻推了推福昀,他放下了捂在眼上的鸡蛋,上前朝圣上拱手行礼。 圣上看到那一团青黑,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眼睛成了这个样子?」 龙婉正凑在萧贵妃那里撒娇,一听这话,便跑向了圣上身边。 「皇爷爷,是龙婉错了。」 她生得和轩辕玦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叫圣上想起了轩辕玦小时候。 不免心生慈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龙婉做错什么啦?告诉皇爷爷,好不好?」 她的小手指着轩辕福昀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 「这个,我打的。」 圣上还没来得及说话,轩辕福昀着急地凑上去。 「不是,是我自己摔的!」 那声音洪亮又清晰,圣上听了不禁一愣。 半晌,他有些不可思议道:「福昀,你……你会说话了?」 轩辕福昀又抿起嘴来,不肯再开口。 一直以来,福王这个不会说话的嫡长子,就是圣上的一块心病。 从福王还是太子时就有的心病。 他不仅只是福王的嫡长子,更是圣上的嫡长孙。 偏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对大周的江山社稷而言,实在太过不祥。 他这么多皇子之中,福王膝下只有轩辕福昀一个,恆王膝下也只有一子一女,都平庸得很。 宁王和齐王尚未婚娶,皇室子孙看起来格外稀少。 直到沈风斓诞下云旗和龙婉,这一对带来祥瑞的龙凤胎,圣上才宽心了些许。 皇家的子嗣,总算没有在他眼前凋敝。 今日一见轩辕福昀会开口说话了,他十分高兴。 可接下来无论他再怎么要求,轩辕福昀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 看着圣上失望的目光,龙婉没好气地推推他。 「我娘亲说皇爷爷受了惊吓,你就不能说句话,逗皇爷爷开心一下吗?」 她这话说得窝心,圣上欢喜地把她抱进怀中。 「龙婉可疼皇爷爷了,真乖。」 一向对子孙不算慈爱的圣上,听着小小年纪的龙婉说出这样的话来,欣慰了不少。 轩辕福昀站在那里,咬了咬牙,嚅嗫了半晌。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圣上越发欢喜起来,「哎,好孩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旁人说什么都不好使,龙婉只说一句话,轩辕福昀就会乖乖开口。 当真是神奇得很。 轩辕玦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不禁摇了摇头。 孩子们的事情,他可不爱参和。 云旗轻轻抱着萧贵妃受伤的胳膊,红红的小嘴唇努起来,轻轻地吹着气。 「云旗给皇奶奶唿唿,唿唿就不疼了。」 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地唿气。 萧贵妃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皇奶奶不疼了,不用唿唿了。」 她怕云旗小小的人儿,吹岔气了就不好了。 椒香端上药碗来,「娘娘,该喝药了。」 萧贵妃眉头一蹙。 「闻着就苦的很,本宫不想喝。」 胳膊上的伤疼得很,这个时候再叫她喝苦药,萧贵妃的小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种时候,往往谁劝都不好使。 椒香站在一旁,既不敢劝,也不能直接退下,朝圣上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圣上会意,正忖度着怎么劝说萧贵妃,只听奶娃娃的嗓音响起。 「那云旗餵您喝药,好不好?」 萧贵妃掩着嘴笑,动作轻轻的,生怕扯疼了伤口。 「你怎么会餵?」 龙婉在圣上怀里举起手来,「哥哥会,哥哥餵得可好了!」 云旗比她吃东西要快多了,她有时见云旗先吃完了,自己就不爱吃了。 这时云旗就会端起她的碗来餵她,从来没餵到衣襟上去。 萧贵妃给椒香使了个眼色,椒香会意,取出一块帕子垫在她的衣领上。 这样就算云旗把药餵到她身上,也不必怕弄脏了衣裳。 只见云旗轻手轻脚地接过药碗,而后捏起小勺来,轻轻舀了一勺。 别说,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他舀起之后,并没有急着送到萧贵妃口中,反而凑到自己唇边碰了碰。 然后小嘴吧唧吧唧,像是尝了尝药味。 那小模样格外可人,把她的心都萌化了。 「皇奶奶,不苦,就是有一点点烫,您小心点喝。」 说着把小勺凑到萧贵妃唇边。 她朱唇轻启,喝下了那一勺药。 「嗯,云旗说得对,一点儿也不苦。」 其实那药苦极了,可萧贵妃喝进心里,却觉得甜甜的。 云旗听她这样说,越发有了干劲,一勺勺餵萧贵妃喝着。 圣上在旁笑着打岔道:「云旗餵得真好,还知道尝一尝,是谁教你的?」 云旗忽然停下了动作,歪着脑袋想了想。 「上回娘亲受伤了,爹爹也是这样餵的。」 别家王府的孩子,管父亲都叫父王,只有云旗兄妹俩叫爹爹。 看起来不合规矩,却觉得亲热了许多。 轩辕玦不禁有些面红,以手握拳掩住了口,低低咳了两声。 圣上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福昀悄悄地拉了拉龙婉的衣袖,低声道:「龙婉妹妹,你怎么叫云旗哥哥,就不叫我哥哥呢?」 圣上装作听不见,只是看着萧贵妃那边。 他怕自己一去注意,轩辕福昀就不能好好说话了。 龙婉得意地一撇嘴,「他就是哥哥,你……你是坏哥哥!」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管轩辕福昀叫坏哥哥。 轩辕福昀苦着脸。 要知道这个称唿会一直跟随着他,他当初一见龙婉,一定想办法给她留个好印象。 这下可好,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轻轻地摇了摇龙婉的袖子,「好妹妹,你说,怎么样才能叫我哥哥?」 她歪了歪脑袋,思忖了许久。 就在圣上期待她会说出什么条件时,只听她娇嫩的嗓音嗔道—— 「看你表现,哼!」 圣上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 另一边晋王府的营帐里头,沈风斓同南青青对坐,屏退了身边的丫鬟们。 「你们……事成了?」 沈风斓亲手为她添了一杯茶,缓缓问道。 南青青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我已经派人将她送到了陪嫁的一个庄子里,她残了一条腿,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沈风斓眉头微蹙,「这是宁王的意思?」 不像。 以宁王对贤妃的恨意,对平西侯府的恨意,他不应该留汪若霏一命。 斩草不除根,绝不是宁王的作风。 「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汪若霏若是就这样一死,平西侯府的人不知道是宁王下的手,又怎么会去对付宁王?我不能这样放过他,放过贤妃和平西侯府!」 南青青面露狠色,想着汪若霏被拖走的时候一身残破,鲜血直流的场景。 要不是还有一口气在,还以为她被那五个死士活活折磨死了。 「青青,万万不可如此!此事一旦被宁王发现,他第一个就会杀了你。汪若霏活着回到平西侯府,她也绝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便是众矢之的,你不明白吗?」 南青青慢慢地端起茶盏,看了一眼杯中茶水。 那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汤澄澈,只有一根小小的茶梗浮在上头。 那小小的茶梗不停地漂浮打转,不足巴掌大的茶盏,就能将它彻底困住。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根小小的茶梗。 「沈姐姐,我明白。青青区区贱命,死不足惜。我只想报仇,也想为你和晋王殿下做些什么。」 宁王对沈风斓的心意不假,可他不是个良人。 他把权力地位看得太重,心机深沉,不是沈风斓可託付终身之人。 唯有晋王。 眼下晋王和宁王之争越来越激烈,她要报仇,也要报恩。 击垮宁王,是她必然之选。 沈风斓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你腹中的骨肉吗?他才三个月大,你忍心让他陪着你一起死?」 南青青微微一愣,慢慢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头有一个生命,是她和她最爱的男子,曾经爱过的证明。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孩子能平安降世。 可她别无选择。 「我告诉你,就算是晋王殿下在此,她也不会同意你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挑拨宁王与平西侯府之间。这不仅是牺牲你自己,也是在侮辱他。」 「倘或帝王的霸业需要靠女子的鲜血成就,那这样的人,还配登上那个位置吗?我绝不允许你做这样的傻事!」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一番坚持。 良久,南青青轻嘆了一口气。 「我听姐姐的,姐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那个一脸骄傲、以宁王正妃自居的汪若霏,此刻沦为阶下囚。 而她,掌握着她的命运。 就在今日的不久前,她还对自己趾高气昂,要争抢一只猎物。 这一转眼,情势变换,令人措手不及。 想到汪若霏对南青青的陷害,再想到她的虚伪和阴险,沈风斓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某种决定。 「杀了她吧。」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竟有一丝颤抖。 她从未这样轻易地说出,要一个人的性命。 可汪若霏…… 一个为了一朵花,就断送南青青一生幸福的人,她若是活下去,南青青必死无疑。 沈风斓从来不是一个滥好人,她只知道以德报德,以怨抱怨。 怜悯她该怜悯的,绝不对恶人过分慷慨。 她知道,自己今日但凡对汪若霏怀着一丝慈悲,他日这一丝慈悲,或许就会化作对南青青的遗恨。 她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南青青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命人取了她性命,沈姐姐放心。」 两个女子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她们原本是金尊玉贵的闺阁女子,不愁吃穿,可以镇日迎风对月,赏花赋诗。 却沦落到,这无休止的阴谋斗争之中…… 黑暗,血腥。 都成了家常便饭。 沈风斓端起茶盏,朝着大帐的天窗外看去。 湛蓝的天空中有一排鸿雁,齐齐地掠过天边,留下一道细细的残影。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 等到了晚膳时分,汪若霏失踪了的消息,在各处营帐之中闹开了。 圣上正在御帐之中,亲手餵萧贵妃喝着粳米芙蓉粥,便听得帐外喧嚣之声。 李照人匆匆来报,「圣上,平西侯爷求见圣驾,说有要事相报!」 「平西侯?」 这是个不经常见驾的人物,一向韬光养晦,不干己事不张口的,难得主动来见驾一次。 萧贵妃撇了撇嘴。 「好不知礼数的人,明知道圣上在用膳,还非要这时辰觐见!」 臣子觐见是要避开圣上用膳和就寝的时辰的,这是宫中歷来的规矩,平西侯一把年纪,分明是明知故犯。 看这情形,应该是极要紧的事。 圣上安抚着萧贵妃,「这老傢伙一向少见驾,定是老煳涂了!你不必同他计较,叫进来问问是什么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朕早早打发出去便是!」 萧贵妃这才满意,圣上朝着李照人使个眼色,他会意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鬚髮黑白参差、着一身青布衫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约莫五十上许的年纪,嘴尖而鼻勾,一双眼不大,却像鹰一样锋利。 拱手行礼的时候,显得格外庄重而肃穆。 「微臣汪藏山,见过圣上,见过贵妃娘娘。」 圣上开口,略有不悦之意。 「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扰了朕的晚膳?」 汪藏山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的小女汪若霏,自今日上午同宁王殿下一同上山围猎,就再也没回来过。微臣已经派了府中护卫和僕人上山搜寻,怎么也找不到。便想来同圣上求一道恩典,让龙骏将军率领龙骑营替微臣搜寻一番。」 圣上道:「不是朕先前刚刚赐婚于宁王的,那个汪若霏吗?怎么会好端端地上山寻猎就不见了?」 汪藏山待要开口,只听得外头宫人报:「宁王殿下求见!」 「传!」 圣上大手一挥,只见宁王一身风尘僕僕地进来,披风上还沾着枯枝草叶。 想来他是刚刚上山寻找汪若霏,这会子才回来。 他一进帐便看见汪藏山跪在地上,略一惊,很快便想明白了。 「回父皇,儿臣未过门的王妃忽然失踪,儿臣上山搜寻无果,想请父皇派军协助搜寻。若霏一个女儿家,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儿臣担心她有危险。」 圣上点了点头,「你们翁婿两个倒是想到一处去了,怎么不商量好了再来找朕?」 看他们一前一后地求见,显然事先并没有沟通过,更别谈商量好了。 宁王和汪藏山的面上,同时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平西侯府一向是通过贤妃来安排一切的,对于宁王并没有直接的接触。 贤妃是平西侯府的人,这一点,汪藏山可以笃定。 而宁王的心向不向着平西侯府,他就不能确认了。 以至于汪藏山根本不知道,宁王在山上搜寻的情况如何。 圣上心中有一丝异样感,想着人命关天,便先压了下来。 「这样吧,朕命龙骏和詹世城,率领龙骑营和御林军的精锐,同你们一道上山搜寻。」 得了圣上这话,汪藏山面上现出一丝喜色。 他正要谢恩,忽听一旁的萧贵妃开了口。 「圣上,这怎么行?把精锐都调到山上去寻人,底下大营之中还有众多皇子嫔妃,公卿大臣,夫人小姐……岂能无人护卫?」 萧贵妃说的也有道理,圣上陷入了思忖之中。 汪藏山一听这话,连忙道:「贵妃娘娘,山下并无什么险情,小女此刻在山上,那是命在旦夕啊!她到底也是圣上的儿媳……」 萧贵妃一听这话,老大不乐意。 「圣上的儿媳?这山下圣上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大堆,都不及你汪家一个女儿贵重吗?」 「微臣绝无此意!」 汪藏山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深深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圣上眉头微蹙,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区区小事,何必搞得像是什么大案一样。就让龙骏率三百龙骑营将士,再有宁王的府兵和你平西侯府的府兵,想来也足够寻人了。」 汪藏山还有些不甘心,待要说什么,先看了萧贵妃一眼。 她今日为圣上挡在熊前,圣上此刻正是对她极力爱护的时刻,和她唱反调没有好下场。 汪藏山意味深长地一笑,朝着萧贵妃打了个躬。 「贵妃娘娘今日以身挡熊,此等壮举,微臣佩服得很。想必娘娘见那黑熊是晋王殿下所猎,深信晋王殿下的射术,所以才敢如此无畏吧?」 他这话明着是赞扬萧贵妃,实则意有所指,指那黑熊是晋王动的手脚,萧贵妃事先知道才敢以身挡熊。 这般诛心之言,一下将萧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圣上眉梢一动,细细思忖起了汪藏山这话…… ------题外话------ 引用了一句红楼梦的诗,伊人最喜欢葬花词,可以全首背诵哦~ 有没有小可爱也喜欢《红楼梦》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魇之中,还好殿下在 「平西侯,你这是在质疑本宫故意演戏,来讨好圣上吗?!」 萧贵妃的声音一看就是动了大气,气得肩膀都发抖了起来。 她看向圣上,希望他为自己主持公道,却看到了他思忖的神情。 那神情,叫她的心一下子寒了下来。 这样的无稽之谈,还需要思忖吗? 原来圣上对她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汪藏山故作惶恐,连忙拱手行礼,「微臣不敢,微臣何尝这样说来着?是贵妃娘娘多心了。」 嘴上说着不敢,那低垂的脸上,却露出笑意来。 老奸巨猾的笑意。 「你……」 萧贵妃待要反驳他什么,圣上忽然摆了摆手。 「你还有心思在朕这里斗嘴,还不快去找你女儿?」 汪藏山拱了拱手,眼角余光熘过萧贵妃那处,透出一丝得意的光芒。 待宁王与汪藏山二人出去,御帐之中一下子静默了起来。 先前亲密无间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无踪。 萧贵妃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眼中似有泪意。 良久。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背,又拍了拍,似在安慰她。 「你以为朕真的会听那老傢伙的话,就怀疑到你头上吗?看来朕在你眼里啊,也是老煳涂咯!」 圣上嘴上这么说着,又拿起小勺餵她喝粥。 一口粥送到嘴边,萧贵妃破涕为笑。 美人梨花带雨,朱唇轻启,别具一番风情。 圣上道:「朕只是在想,那只黑熊被人下药发狂,汪家姑娘又无故失踪。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恐怕不是巧合。」 「你没瞧见么?汪藏山这个老傢伙,跟宁王不太对付。翁婿两个一起找汪若霏,找到一前一后来向朕求救的份上,呵呵。」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 「圣上的意思是……平西侯可能认为,汪若霏失踪和宁王有关?」 萧贵妃暗自思忖。 这宁王的养母是贤妃,贤妃虽不是平西侯府正经的小姐,却一直拿自己当正经小姐待,对平西侯府忠心耿耿。 而这汪若霏是侯府嫡小姐,是贤妃亲自向圣上求来的赐婚旨意。 难道,宁王不想娶汪若霏? 那也绝对犯不着,要故意把她丢在山上吧……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宁王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吗? 圣上笑了笑,又舀起一口粥。 「不必多想,等御林军找到汪若霏,自然真相大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将粥送到萧贵妃嘴边,略显浑浊的目光中,却是清明一片……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平西侯骑在马上,对龙骏百般客气。 「烦劳龙将军了,若能将小女找回,本侯感激不尽。」 龙骏同样骑在马上,久经沙场之人抱拳还礼,显得十分有武人气魄。 「侯爷客气了,圣上旨意,下官只是照旨意办事。」 说罢点齐了三百人马,朝着猎场那座山林中进发。 一时之间,数百点火光涌现,将山麓之下照得亮如白昼。 时不时传来士兵们的唿喊声,时远时近。 「汪小姐——」 「汪大小姐——」 宁王骑在马上,朝平西侯告辞,「龙将军从南边搜寻起,那本王便去北边搜寻,这样才能更快地找到若霏。」 说着便要调转马头,朝着山林北边去。 「慢着。」 平西侯夹了夹马腹,迎上前去,挡在了宁王的马前。 「本侯同宁王殿下,一同前去。」 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似乎可以透过宁王的假面,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宁王回视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的怀疑与忌惮。 却平静如常地露出一丝笑意,随后点了点头。 「那再好不过。」 平西侯回以一笑,而后调转马头,当先朝着山麓北面而去。 在他身后,数十平西侯府的府兵紧随其后,火把上跳跃的光仿佛萤火。 元魁的马在宁王身后,他不禁蹙了蹙眉,低声询问。 「殿下,侯爷是不是怀疑到……」 平西侯绝非善类,要是他知道宁王设计杀害了他的女儿,必定会狠狠地报復宁王。 这个计策从一开始,风险就太大了。 元魁劝说了宁王数次,可他执意不听,说什么也不改变心意。 这是他二十来年的人生中,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的决定。 不为争权夺位,不为深仇大恨,只为了他自己的心…… 「他找不到证据,能拿本王如何?」 宁王轻飘飘地留下这一句,随后策马跟上了平西侯府的队伍。 元魁只得振臂一唿,「所有人上山寻找汪小姐,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 他说的是,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而非务必找到汪若霏。 一众侍卫心中都有了数,快马朝前奔去…… 寻找汪若霏的动静闹了一夜,这一夜除了营帐中心的御帐之外,其余人几乎都没睡好。 不仅是因为寻人的队伍发出的声音,搅扰了睡梦,更是因为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黑熊被人下药发狂,差点伤了圣上。 汪若霏在猎场失踪,竟然怎么找都找不到,连个尸首也没有。 显然这两件事背后,都有一双手在暗中操纵着。 会是同一双手吗? 南青青睁大她的眼睛,听着外头偶有士兵走过的脚步声,细微的人言声……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更加踏实,更加地温暖。 只要想到那些人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汪若霏,她心中便有一丝怪异的欢喜。 她那一双圆睁的大眼里,充满了兴奋,仿佛点着一团火苗。 不经意间,嘴角翘起,在黑夜之中笑得阴森可怖。 她最终替自己掖了掖被角,合上了双眼。 这一夜,无梦也无惊。 而晋王府的营帐之中,沈风斓却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黑暗之中,有人在她身旁坐起,伸手朝床边去点燃了烛灯。 「梦魇了?」 温暖的烛光照亮了床边一角,沈风斓忽然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倒在了他肩上。 她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吓得不轻。 轩辕玦用帕子替她抹着额头的汗水,薄薄的纱帕一下子浸湿了一大片。 他不禁蹙眉,「是为了汪若霏?那就太不值得了。」 「青青想留她性命,来挑拨宁王与平西侯府。我却让青青,杀了她。」 她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恶有恶报,她也不觉得对不起汪若霏。 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没想到午夜梦回,还是梦见了一身血淋淋的汪若霏。 她毕竟是做了杀一个人的决定。 头一遭杀人。 轩辕玦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你不是杀了她,而是保护了南青青。这是正确的决定,无须自责。」 帐子外间听见了动静,浣纱端着灯走了进来,将门口处的灯都点燃了。 「倒杯茶来。」 听见轩辕玦的声音,她低低应了一声,便端着茶盏走了过来。 沈风斓大口地喝了一整杯茶,水温正好,将她梦魇的惊悸压了下去。 轩辕玦一面给她顺着气,防止她噎着,一面嘲笑着她。 「喝这么急,像猪在槽中抢食一样。」 沈风斓很快还口,「那浣纱岂不是餵猪人,同我抢食的猪,不就剩殿下一个了?」 轩辕玦无奈地一笑。 「还要不要?」 她把茶盏递给浣纱,摇了摇头,「不要了。」 看着轩辕玦眼中的笑意,这才发觉,他故意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让她不再想汪若霏的事情。 「此番秋猎,头一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怕是父皇也无心继续了。短则一二日,长则不出三四日,必定要起驾回京了。」 浣纱捧着茶盏退了出去,又将门口处的灯熄灭,两人復又躺下。 轩辕玦低声说着,沈风斓只是透过天窗,看着外头漫天繁星。 「若没有这些个糟心事,这草原山麓,本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好景致。」 可惜,这样好的景致,染上了阴谋和血的味道。 「那就等这些糟心事解决之后,下一次我再带你来。就咱们和孩子,一家四口轻轻松松地来玩。我射中的猎物,全给你们养着玩,可好?」 说到那些猎物,今日猎到的小鹿和小刺猬,都已经关进了笼子里头,送到了云旗和龙婉那边。 说来也怪,这两个孩子好像天生就喜欢小兽,不管是猫狗还是野兽,他们照单全收。 在兽界胆小出了名的小鹿,到了他们的手上,也安静乖巧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过两日就可以把它们放出笼子来,让它们自在地走动了。 沈风斓撇了撇嘴。 「是给云旗和龙婉玩的,与我何干?」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喜欢跟小兽玩。 「你不玩?那王怪是怎么回事?」 当初在静清院,第一只宠物可就是沈风斓弄来的,还借了轩辕玦的名字来命名。 说来也怪,他知道以后也没强命她把猫儿的名字改了。 沈风斓只好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不理睬他。 他一手撑着胳膊,看着床边烛光之下,她雪白的肌肤被染上淡淡的红色。 眉宇之间已不復梦魇时的惊慌,变得恬淡宁静。 他笑了笑,弯身吹灭了灯烛。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 「还好,殿下在。」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一夜无话。 直到次日卯初时辰,天尚未完全亮起来,贤妃的营帐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宁王跪在帐中,双眼泛红,看起来竟是一夜未眠。 他的脸偏到一侧,左边面颊上指印通红,正是被贤妃亲手掌掴的。 此刻,贤妃穿戴整齐,面露愠色地盯着他。 「没找到若霏,你有何颜面回来见本宫?」 宁王把脸正了过来,一边嘴角流下了一行鲜血。 平西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两的情状,权当是看戏。 丝毫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三百龙骑营的将士,并儿臣的侍卫及平西侯府的府兵,一夜未眠,将山林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一个遍。不但没有找到若霏,就连半点痕迹也没有找到。」 找到最后,就连一向经验丰富的龙骏都断言,汪若霏绝对不在山上了。 火把早已燃尽,换了一支又一支,到破晓时分索性丢弃不用。 天边的微光照亮了山林,没有汪若霏的半点痕迹。 所以一行人停止了寻找,回营復命。 宁王先行到贤妃的营帐中回话,贤妃果然也是一夜未眠,衣裳穿戴整整齐齐。 一听宁王回话说没找到汪若霏的人,她一时气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待听了他这般回话,贤妃冷笑一声。 「若霏是跟着你上山的,把她弄丢了,就是你的责任。你现在说找不到她,是真的找不到,还是知道她已经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宁王心中一凛。 他特意叮嘱过南青青,不能留汪若霏这条命。 昨日她折磨够了汪若霏后,必定将她的尸体运送到别的地方处理掉了。 她好歹是福王侧妃,又有沈风斓和晋王做靠山,处理一具死尸轻而易举。 贤妃和平西侯,都不可能抓到证据。 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若霏是儿臣未过门的妻子,是儿臣同平西侯府之间最大的纽带。她不见了,对儿臣有何好处?」 贤妃盯着他那一双眼,只觉得蒙上了一层轻薄的迷雾,叫她越来越看不清。 他的气质像极了贤妃,眉眼的形态,却是像他早逝的生母宁才人。 让贤妃越看越觉得心悸。 「你还敢顶嘴?!」 她一把抓起茶盏,正要朝宁王砸过去,忽然被平西侯止住。 「娘娘,宁王殿下说的也有道理,此事也不能全怪殿下。」 贤妃看了看平西侯,那双鹰眼朝她眨了一下。 她从小在平西侯府长大,因为家道没落,只是靠着同宗的一点情谊借住在此。 每次下人喊她表小姐的时候,她都觉得其中含着讥诮之意。 而每当她喊老侯爷为侯爷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和下人没有区别。 她渴望像侯府正经的公子小姐一样,能够喊老侯爷一声,父亲。 但老侯爷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权力。 直到有一天,府中的大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平西侯。 他走到贤妃面前,告诉她你可以不必称我为世子,称唿兄长就可以了。 那一刻起,她才感觉世界亮了起来,才感觉平西侯府真正是她的家。 不久之后,她就被选进了宫,成为一个小小的美人。 而当年的世子成为了新的平西侯,他仍然让她称唿自己为兄长,并且告诉她,平西侯府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往事一点一滴,划过心头。 她慢慢地放下了茶盏,「是,兄长。」 随后她转过目光,瞪了宁王一眼。 与其说是为了汪若霏而打他,倒不如说,是越看他的眉眼越不顺眼。 每当她在其中看到宁才人的影子,她就忍不住要暴怒,要打到他臣服,才能安抚住自己心中的异样感。 那种异样,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 恐惧。 平西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王,而后走过去一手扶起了他。 「殿下也别怪贤妃娘娘,她也是太过着急若霏了,才会如此疾言厉色。」 宁王顺势站了起来,朝平西侯拱手道谢。 他低垂的面容,嘴角勾起嗤笑之意。 每次看着贤妃在平西侯面前,那副乖巧得像哈巴狗一样的态度,他就觉得十分好笑。 「兄长以为,会不会是晋王那边动的手脚?」 贤妃开口,平西侯捻着鬍子思忖了片刻。 「有可能,晋王一党与咱们势同水火,故意劫持或是杀害了若霏,意在离间你我的关系,也未可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宁王。 像是忽然察觉到他一夜未眠似的,平西侯哎呀了一声。 「宁王殿下还是先回帐子歇着吧,这里本侯同你母妃商量商量,再决定该如何是好。」 一夜未眠的只有宁王和龙骏,平西侯到了半夜,就自己先行回营帐休息了。 只留下平西侯府的府兵,跟着宁王的人一同在山林中搜寻。 他这个亲生父亲睡得香甜,倒是宁王和贤妃两个彻夜未眠。 当真是讽刺。 他也没有故作谦让,只拱手一礼,便退出了营帐。 帐子外头,一直等候着的元魁,连忙递上冰冷的帕子。 他在帐外早就听见了那清脆的巴掌声,想想也知道,贤妃总不可能打的是平西侯。 情急之下,他忙命人去河里打湿了帕子拿来,等宁王走出来便赶紧覆上。 那湿冷的帕子覆到他红肿的面颊上,冰凉刺骨。 「殿下忍一忍,只有这么敷着,这红肿才能尽快散去。」 堂堂宁王殿下,总不能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走来走去吧? 他点了点头,自己按住了那块帕子,朝着宁王府的营帐走去。 见四周除了站岗的御林军并无他人,元魁低声问道:「殿下,平西侯和贤妃娘娘,可曾疑心到您身上?」 宁王看了他一眼,「那两只老狐狸,岂是本王能够瞒得住的?」 他们不能确认是宁王的手笔,但总能嗅到一丝气息。 故意在他面前疑心晋王,只是一个障眼法,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没有被怀疑罢了。 人在放松的时候,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 可惜,他从未放松过。 从汪若霏註定要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放松过。 又或者说,从他进入贤妃的掖庭宫起,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放松二字。 元魁急道:「那怎么好?殿下可有法子,消除他们的怀疑?」 宁王摇了摇头,「何必如此紧张?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不敢对本王怎样的。本王需要平西侯府的支持,难道平西侯府就不需要本王这个傀儡了么?」 二者之间互相利用,本就谁也离不了谁。 没有一个能够扶持的皇子,平西侯还能谋反不成? 要说他捨不得平西侯府的支持,那平西侯只会比他更不捨得,一个控制了多年的皇子。 更何况是在太子初废,这个关键的时刻。 他丝毫不担心,平西侯会轻易出手。 要是真那么在乎汪若霏这个女儿,他也不会搜寻到半夜,就自行下山去睡了。 说到底,他是平西侯的棋子,汪若霏也不过是平西侯的棋子。 一枚有血缘之亲,更可靠,但也更无用的棋子。 贤妃的营帐之中,听着宁王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兄妹二人对坐在桌旁。 平西侯缓了缓声音,「看来,你还是养了一匹餵不熟的野狼……」 贤妃一时惊慌,不顾宫人在帐中,连忙起身要行礼。 平西侯一把架住了她的臂,朝一旁看了一眼。 随即他低声道:「娘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这可不是在平西侯府,她贵为贤妃,岂能对一个侯爷行礼下拜? 贤妃这才坐了下来,一脸自责与惶恐。 「兄长,你说,他是不是知道当年宁才人的事了……」 平西侯瞪她一眼,吓得她连忙停住了话头。 「别胡说,宁才人的事情尘封十年,当年的宁王才几岁?他不可能知道的,要是知道,也不能在你膝下任打任骂这么多年了。」 说着不禁嘆了一声,「本侯没想到,你能把他教得这样好,活像是平西侯府的嫡传。早知道他这么有慧根,就不该让你对他那么狠,也该装个慈母的模样。」 慈母这个词,平西侯会说,自己却也没经歷过。 在平西侯府,没有什么父慈子孝,只有利益相关。 单从府中常用的糕点,便可见一斑。 不加糖也不加油盐,清清淡淡,冷冷冰冰。 要让在平西侯府长大的贤妃,在宁王面前扮演一个慈母,的确不太可能。 贤妃听着平西侯的话,内心却没有松懈下来。 宁才人是她心中的一个噩梦,这个噩梦,这么多年从未醒过…… 当年的贤妃还是汪美人,和宁才人同住一宫,关系亲厚。 宁才人生得美貌动人,和当年的萧贵妃不相上下,两个人都很得圣宠,膝下还育有皇子。 要说谁更得宠一些,那还真说不好。 两人这么平分秋色,后宫一众嫔妃宝珠蒙尘,便对她们都产生了嫉妒之意。 尤其是贤妃。 她在一次归宁省亲之时,被平西侯府的老侯爷冷冷地罚跪在地上,质问她为何不得宠。 贤妃讷讷道:「是因为我生得不如她们两美貌,我也没怀上圣上的龙子,除此之外,我没有比不上她们!」 容貌是天生的,勉强不得。 但是其他的方面,平西侯府的女子永远不会输给旁人。 老侯爷朝她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不美貌,你是蠢,愚蠢如猪。我们平西侯府,不需要一个猪一样的女子……」 这一次归宁省亲之后,她就彻底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那一夜,正逢圣上召萧贵妃侍寝,宁才人在自己宫里,穿着寝衣卸妆歇息。 忽然,有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大声唿喊着抓刺客。 娇弱的宁才人躲在床底下,直到圣上闻讯赶来,同住一宫的贤妃眉头微蹙,似有难言之隐。 最后,她指着宁才人道:「宫女看见,那个刺客是从宁才人寝殿窜出来的……」 宁才人懵懂地摇摇头,「臣妾未曾看见什么刺客,只是听见声响就躲在床底下了。」 圣上的目光从疑惑,转为深深的怀疑。 而后搜查寝宫,发现男子的衣裳鞋袜,还有粗陋的春宫图…… 圣上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雷霆大怒,命人将宁才人关押在寝殿之中。 那一夜,宁才人的寝殿忽然失火,所有人都看见,她在大火之中婀娜的身姿。 「宁才人她,她畏罪自焚了……」 贤妃跪在圣上面前,哭着禀报。 她用帕子抹去面上的泪痕,也抹去了,自己那一抹笑意…… 那之后,圣上将宁才人所生的三皇子,养在了贤妃的膝下,迁居掖庭宫。 而所有人都认为,宁才人是畏罪自焚,或是受萧贵妃陷害而痛苦自焚。 毕竟当时在后宫之中是花开并蒂,只要宁才人没了,萧贵妃就是一枝独秀。 没有人想到,宁才人根本就不是自焚—— 而是被贤妃命人活活烧死的…… 贤妃忽然打了个激灵。 那一夜的大火,实在太过惨烈。 宁贵人在火中焦黑的身影,时不时在她梦中出现。 「兄长,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平西侯微微眯起眼眸,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眸子,叫人不禁胆寒。 他凝神细思了许久,终于慢慢用手,在桌上轻叩了几下。 「继续派人暗中寻找若霏,这天下没有天衣无缝的手段,本侯就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会这样凭空消失……」 宁王主僕二人,才走到宁王府的营帐外头,忽听晋王府那边的营帐有声响。 有人从大帐之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裙,和营帐的颜色仿佛融于一体,又与苍茫草原和远山的景致,格外相衬。 那裙摆染上草地上的秋露,看起来格外温柔。 迎面走出来看见宁王,沈风斓也愣了一愣,忽然想起自己的营帐右边就是宁王府的。 昨儿一整夜都没听见动静,想来他是彻夜没回来歇息。 既然对面见着了,不打个招唿未免无礼。 沈风斓向前走了几步,笑着道:「宁王殿下,早啊。」 宁王怔了怔,忽然想起自己面上还覆着帕子,忙低头揭了下来递给元魁。 元魁极有眼色地退下,「属下去给殿下换一条新的。」 沈风斓朝他面上一看,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贤妃娘娘?」 宁王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想让沈风斓,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沈风斓点了点头,道:「这也好。」 显然贤妃并没有抓到宁王杀害汪若霏的罪证,否则绝不只是一个巴掌了事。 这个巴掌,多半是指责他搜捕不力,没能找到汪若霏。 宁王听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一大早,你去做什么?」 他不想跟沈风斓谈论有关汪若霏的事情,她性情洒脱,那些阴谋诡计不应该叫她听见。 免得脏了她的耳朵。 沈风斓朝着云旗和龙婉的帐子一指,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不是龙婉,昨儿不小心把皇长孙的眼睛打肿了。他一大早就会跑来找龙婉玩耍,我得在他过来之前,先带着龙婉去给福王妃赔礼。」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对龙婉有埋怨之意,更有无尽的慈爱。 那个笑容,让宁王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在他年幼之时,应该也有这样一位慈母,用这样的笑容谈起他…… 只是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在自己脑中模煳了。 「龙婉她小小年纪,天生神力,将来一定不得了。」 沈风斓听他这般夸奖,简直哭笑不得。 天生神力这种事,要是放在男子身上,那勉强算得好事。 要放在女子身上,只会被称为暴力女,河东狮…… 唐太宗有个兄弟叫李元霸,传闻中就是天生神力,可惜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既然旁人夸奖,沈风斓也只得谦虚回应。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宁王笑了笑,忽然问她。 「两个孩子是双生胎,一个天生神力,另一个,怎么可能是坊间传闻的傻儿子呢?」 ------题外话------ 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话想跟小可爱们说。 哈哈哈…… 不过,你们有话可以在评论里跟伊人说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教你怎么讨好晋王殿下 说起来,云旗和龙婉兄妹俩,他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晋王府的百日宴上,云旗只会笑着流口水,龙婉打了沈风翎一巴掌。 另一次是在宫里的长廊上,云旗依然笑着流口水,龙婉只是呆呆的不动。 这样想着,云旗和外界的传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入。 只是…… 他是深知道轩辕玦自小早慧的,沈风斓也是个才名远播之人。 这样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傻的? 更何况,龙婉显然并不傻。 沈风斓道:「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云旗是个健全的孩儿。可惜他们兄妹俩不但没有比寻常孩儿早慧,甚至有更多不好的迹象……」 云旗和龙婉会走路会说话,除了晋王府的人以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恆王妃、南青青,都是她信得过,不会出卖自己的人。 至于轩辕福昀,他几乎不会对其他人开口说话,更不必担心他泄露秘密了。 宁王眉尾一挑,不置可否。 「难道宁王殿下不知道,云旗和龙婉为什么会这样吗?」 沈风斓目中带上些许不悦之意,宁王微微一怔。 他当然知道。 当然知道沈风斓在怀胎的时候,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 以她所承受的那些,换了寻常女子,早就保不住腹中的胎儿了。 云旗和龙婉有命出生,已是大幸。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旁的营帐之中,奶娘抱着云旗和龙婉走了出来。 沈风斓屈膝一福,「告辞了,殿下。」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宁王忽然觉得,面上红肿之处灼痛难忍。 他好像做错了。 云旗和龙婉是聪明是傻,与他什么相干? 他答应过沈风斓,绝不会算计到她和她的孩子身上的。 他不禁捏紧了拳头。 眼睁睁看着她的目光,从怜惜变为警惕。 那种感觉,像是一把冰箭穿过他心口,比他面上的掌痕更疼。 而后渐渐融化了去,看不出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元魁托着湿帕子走了出来,看见宁王呆呆地站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沈风斓离去。 奇怪,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自家殿下现在的脸色,比方出贤妃营帐时更加难看…… 沈风斓一早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福王的营帐那头,丫鬟连忙请她稍坐。 一面端上极好的新茶,一面命人进去请福王妃。 领头的丫鬟极有眼色,站在一旁恭敬又不失亲热地问候着。 「沈娘娘,不知道大公子和大小姐用过早膳没有?听皇长孙身边的妈妈说,他们喜欢喝南瓜粥?奴婢这就命人备一份上来。」 沈风斓微微一笑,谢过她的好意。 「不必麻烦了,我们都用过早膳了。今日前来,是为昨儿龙婉打伤皇长孙的事,特来赔礼的。」 福王府只有皇长孙一个独苗苗,福王妃疼爱他疼得跟什么似的。 将心比心,要是云旗出去玩回家来,顶着一个老大的青眼睛,她也非气死不可。 昨日事情太多,她一时顾不上这事,福王妃也没找她兴师问罪。 但是论情论理,她都该来赔礼道歉才是。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穿着单薄中衣,脚上趿拉着云纹小靴的少年飞奔进来,带来了一股帐外的秋寒。 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婆子,手上摊着外衣和小袄,急急地追在身后。 「皇长孙呦,您倒是把衣裳穿好再见客啊!」 轩辕福昀像是根本听不见她们的声音,眼睛里只有一个龙婉,急急地便赶了上来。 一见沈风斓在旁,他立马剎住了脚步。 而后他恭恭敬敬地站好,朝着沈风斓拱手行了一个礼。 等他抬起头来,只见昨儿眼上的乌青好了许多,变成薄薄的一层淡青色了。 沈风斓一面招手,让婆子们上来给他穿衣裳,一面同他说话。 「皇长孙的眼睛好了许多,想是昨儿敷的热鸡蛋有效果?」 他被婆子们摆布着手脚,好说歹说终于穿上了一件小袄。 再一看龙婉坐在奶娘的怀里,朝他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他立马羞红了脸。 龙婉这分明是嫌弃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当众衣衫不整! 他一下子夺过外衣和裤子,刺熘一声跑到屏风后头去,自己穿了起来。 帐子外头响起福王妃着急的声音。 「昀儿,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能不穿衣裳就跑出来了?」 她走进帐中,一见沈风斓在那,先朝她打了声招唿。 听着口气,不像有怪罪之意。 紧接着又朝四周看了一圈,沈风斓朝屏风后头使了个眼色,福王妃朝那头看去。 只听见屏风后头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她这才放了心,和煦地笑了笑。 「斓姐儿怎么来得这样早?云旗和龙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也这么早起来了。」 看见沈风斓愣了愣,她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听恆王妃也是这样叫你的,你不介意的话……我也这么叫你吧?」 沈风斓忽然想起,卫皇后的春宴之上,福王妃帮着她让那些东宫姬妾羞辱于她。 那个时候,福王妃还是太子妃。 细细想来,福王妃也是遵从卫皇后之命办事,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恶意。 她轻轻颔首,「不介意。风斓今日来得这样早,是来替龙婉给福王妃陪个不是的。昨儿龙婉淘气了,把皇长孙打成那个样子,实在是不应该。」 才听见话头,屏风后头的少年就跑了出来,浑身已经穿戴整齐。 只有头顶的束髮还有些松,想来是他未曾替自己束过发,手生的缘故。 福王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别一口一个王妃了,叫我大嫂嫂就好。你瞧瞧,儿大不由娘。我还没说什么,他就生怕我责怪龙婉跑出来了。说真的,我也不怪龙婉。」 福王妃爱怜地看了龙婉一眼。 像是知道她目光中的善意,龙婉朝她咧嘴一笑,露出细如米珠的乳牙。 福王妃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她还这样小呢,哪里知道那些,打了福昀也不是故意的。何况……我还得感谢你和晋王殿下,肯让福昀同龙婉在一处玩。」 为了福昀日后能够正常地开口说话,这么不轻不重地挨一下,她也不会乱心疼。 沈风斓还是客气了一下,把龙婉从奶娘怀里抱过来,教着她说话。 「龙婉,你昨儿打了福昀哥哥,还没道歉,是不是?」 龙婉扁了扁嘴,像是鼓足了勇气,随后朝着福王妃张开了手。 一副要抱抱的可爱模样。 福王妃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好了好了,这么小的孩子,干嘛逼她道歉呢?」 她几乎是埋怨地看了沈风斓一眼,后者哭笑不得。 福王妃这个姿态,活像是极为宠溺孩子的祖辈一样,对沈风斓这个亲娘正统的教育方式提出挑战。 龙婉一见自己娘亲被埋怨了,小脸立马正色了起来。 「对不起,大伯母……」 福王妃先是一愣,想着龙婉怎么自己就会说话了,她才多大啊? 沈风斓忙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道:「哎呀,我方才在帐中教了她半天,教她说这一句话,她总是说不清楚。没想到一见了大嫂嫂,这就会说了!」 原来是沈风斓教她的。 福王妃喜道:「她才这么大点,能把你教的话重复一遍,已经很厉害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能学清楚呢!」 沈风斓傻笑着应和,福王妃显得比她还高兴。 妯娌两个就龙婉学舌这一件事,展开了热烈而亲切的讨论,反将孩子们撇到了一边。 正聊到行头上时,忽见丫鬟面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凑到福王妃耳边回禀着什么。 福王妃听过了之后,面色变了一变。 待要同沈风斓说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帐门一掀,一个脆生生的嗓音传了过来。 「大表嫂,我来看你和昀儿了!」 一袭鲜红的骑马装映入眼帘,卫玉陵大剌剌地走进帐子,一见沈风斓母子,立刻变了脸。 福王妃连忙缓解尴尬,把卫玉陵拉到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她一面招唿丫鬟奉茶上来,一面笑着同卫玉陵说话。 「你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早?也不提前打个招唿……」 卫玉陵冷哼一声。 「原是我母亲听闻,昀儿会开口说话了,命我得空来看望一下。没想到我来得不巧了,大表嫂正和沈侧妃在这里亲亲蜜蜜,笑声都传到帐子外头去了。」 她话带讽刺,福王妃面上有些尴尬。 卫玉陵和沈风斓之间,早有嫌隙,别说是她了,满京城都知道沈风斓打过小郡主一巴掌。 为了争这个晋王妃的位置,卫玉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狠心要对云旗和龙婉下手。 今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偏偏是在她福王妃的帐子里头相见,真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强笑着道:「昀儿这几日能开口说话,全都是龙婉的功劳。所以这几日我们走动频繁了些,也好让他们堂兄妹多亲近亲近。」 福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卫玉陵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福王妃就更不必提了。 如今卫玉陵见她这副模样,越发不屑。 「要是姑母知道了,一定会夸大表嫂是个贤惠母亲,还是个贤良的儿媳。」 她口中的姑母,便是卫皇后。 福王妃的笑意僵在了面上,一时场面极其尴尬。 卫皇后嫉恨萧贵妃,同样嫉恨她的儿媳沈风斓,因为她们都是同一种女子。 一样美貌聪慧,风情万种,深得男子喜欢的那一种女子。 这是卫皇后最容不得的存在。 卫玉陵意在告诉她,她和沈风斓亲近,要是卫皇后知道了,必定会恼怒。 福王妃正不知如何回应之时,只听得沈风斓轻声一笑。 「大嫂嫂自然是个好母亲,好儿媳。她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皇长孙更加像正常孩子。皇长孙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孙儿,她难道不希望皇长孙好起来吗?」 沈风斓的话挑不出毛病,越发让卫玉陵气恼。 尤其是大嫂嫂三个字,她怎么听怎么生气。 卫皇后是她的姑母,从这份关系来说,福王是她表兄,福王妃是她表嫂。 而晋王与福王同是皇子,沈风斓从这份关系称唿福王妃大嫂嫂,也合情合理。 慢着,还是有些不合理的。 卫玉陵仰着下巴,轻蔑道:「你只是一个区区侧妃,又不是晋王哥哥的正妃,凭什么称唿福王妃为大嫂嫂?你也配?」 福王妃连忙道:「是我让斓姐儿这么叫的,玉陵,你说话也需客气一些,她是晋王侧妃,又不是那等无名无分的姬妾,你岂能这样说话?」 卫玉陵眼睛一瞪,对福王妃瞬间没了好气,眼看就要说出难听的话来,却被沈风斓抢白了。 「因为她连想做晋王殿下的侧妃,都被殿下拒绝了。」 沈风斓笑着端起茶盏,因是秋日的早晨,寒意颇重,丫鬟上的是掺了牛乳的奶茶。 她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甜香暖暖地涌进鼻中。 云旗在奶娘的怀抱里,不知是嗅到这气味香甜,还是见了沈风斓的神情眼馋。 他也咿咿呀呀地凑上来,想尝尝奶茶的味道。 沈风斓一笑,将茶盏递到他面前。 福王妃连忙劝阻,「云旗太小了,不能喝茶,千万别给他喝!」 「我知道,只是给他嗅嗅甜味罢了。」 沈风斓果然很快将茶盏收回,云旗闻那甜香味勾起了馋虫,嘴角又流下了亮晶晶的口水。 也不知道是奶茶太香,还是他演戏给卫玉陵看。 卫玉陵没想到,轩辕玦竟然会把此事告诉沈风斓,让她当众丢了一个大脸。 她正在面红耳热之际,沈风斓又朝她补了一刀。 「要是皇后娘娘知道,她最疼爱的小侄女你,竟然为了区区晋王侧妃的位置,就想与皇后娘娘割袍断义,不知她会不会开心呢?」 福王妃听得面上一沉。 她一直都知道卫玉陵喜欢晋王,却没想到,长公主府这母女二人竟然对太子毫不顾念。 长公主向圣上求旨,将卫玉陵嫁给晋王为正妃,被圣上搁置不提。 卫玉陵又向晋王求一个侧妃的位置,就此和卫皇后和太子割袍断义。 实在叫人心寒。 哪怕现在太子已经成了无权无势的福王,福王妃想到这些,还是深感到骨肉亲情的冷漠。 卫玉陵她,何尝真的当福王是表哥,当她是表嫂呢? 她的面容瞬间冷淡了下来,对卫玉陵淡淡道:「昀儿挺好的,你回去告诉长公主,不必挂心吧。」 这话相当于逐客令,让卫玉陵更加羞愤难当。 「你……你竟然赶我走?」 她连表嫂都不称了,直接用手指着福王妃,刁蛮的派头原形毕露。 福王妃抿着唇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卫玉陵的话。 反正福王失势再无翻身的可能了,长公主府和他们也不再是一条心了,她何必再委屈自己讨好卫玉陵? 这些年来,她为了卫皇后,为了福王,对卫玉陵讨好得还少吗? 却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怪不得她冷眼看着,长公主府里当家的马氏,现在也对卫玉陵不冷不热了…… 「好,你们等着!」 卫玉陵气得一跺脚,朝帐子外头跑去。 「站住!」 沈风斓放下那杯奶茶,叫住了卫玉陵。 「借大嫂嫂这里,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你想说本郡主就要听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卫玉陵嘴上这样说着,脚步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沈风斓也不恼,只是笑道:「我想告诉你,你成日到晋王殿下面前求他娶你为侧妃,是无用的。我教你几招,比你费心费力的好使。」 福王妃一愣,听沈风斓的口气不像是在胡说,她真的要教卫玉陵如何追求晋王殿下? 这是心多大啊! 卫玉陵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 「你说的是真的?你会有这么好心,教我如何取悦晋王哥哥?」 沈风斓广袖一拂,示意她坐下说话。 卫玉陵果然老实坐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盯着沈风斓,不知道从她口中会说出什么来。 而晋王府的营帐那边,轩辕玦见沈风斓去了许久没有回来,亲自过来接她。 这才走到帐外,便听到了沈风斓和卫玉陵的对话。 他连忙摆手,示意丫鬟不必进去禀报,就站在营帐外头听了起来。 「第一,小郡主不该追在晋王殿下屁股后头跑,别相信什么女追男隔层纱,越是位高权重的男子,就越不喜欢对他们过于主动的女子。」 「因为对晋王殿下主动的女子,实在太多了。如果你不主动,他也许还能高看你一眼。」 卫玉陵听这话似乎有道理,不禁一拳打在自己手心。 「可是我已经追了他太久了,现在再假装不主动,他也不会相信了呀!」 沈风斓道:「这就是第二点,你给他绣髮带,甚至许他长公主府的支持,百般好晋王殿下还是不喜欢你。因为他要的不是待他好的人,而是他觉得有趣的伴侣。」 她斜睨了卫玉陵一眼,「待殿下好的人比比皆是,你再好能有贴身丫鬟服侍得周到吗?你得让自己有趣起来,跟上他的思维和谈吐,想他所想,跟他聊到一块儿去。」 福王妃听得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坐了下来,跟卫玉陵一起听着。 就连轩辕福昀和云旗他们兄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风斓,听她那些新鲜的话。 「晋王殿下喜欢读书,你就多读几本书去找他讨教。他喜欢骑射,你就练好骑射功夫,把他打败,你试试他会不会高看你一眼?」 「而小郡主你呢,每次见了他,只会逼着他娶你,哪个男子会不急着跑?谁会愿意娶一个上赶子恨嫁的女子?」 卫玉陵听着咬了咬唇。 沈风斓说得没错,她每次好不容易见到轩辕玦,总是在要求他娶自己。 没有正常的谈话交流,也没有欢声笑语,总是不欢而散。 这不仅无法拉近他们的关系,反而把轩辕玦越推越远…… 心中还是有些丧气,她道:「你说的好听,晋王哥哥喜欢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生得比我……比我好看些吗?」 沈风斓何止是比她好看些? 在这京城里头,要找出一个容貌堪与沈风斓相较的,怕是只有轩辕玦了。 无论多美貌的女子,站在沈风斓身旁,都有如珠玉在侧,暗自蒙尘。 所以卫皇后见她第一眼,便容不得她的美貌存活于世。 沈风斓诚实道:「我若是谦称自己不美,那就太虚伪了。但是你生得也不丑,晋王殿下何以一见你就躲?不信问问福王妃,福王殿下最喜欢的姬妾,是最美的那个吗?」 福王妃若有所思,听她这一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不是。」 从前福王最喜欢被罚去皇陵的那个钱良媛,因为她最妖娆风骚,但钱良媛的容貌根本比不上赵良娣。 现在福王最喜欢的是南青青,南青青的容貌稍显稚嫩,算不得最美。 但这种稍显稚嫩,正好让她在一众妖娆女子中间脱颖而出,显得她清纯如出水芙蓉。 卫玉陵听福王妃这样说,又道:「福王一个例子不算,那圣上最宠爱贵妃娘娘,不是因为贵妃娘娘最美吗?」 「贵妃娘娘再美,也有了春秋了。宫里每年进去那么多鲜花似的十来岁少女,难道美不过贵妃娘娘?」 沈风斓这样说着,果然看到卫玉陵陷入了思索之中。 福王妃同样在思索着沈风斓的话。 她这话不单给了卫玉陵启发,也给了福王妃极大的启示。 这么多年来,她自问对卫皇后谦卑,对福王恭敬,却没有得到正室应得的风光。 也许她也该改改自己,让福王重新正视她,喜欢她…… 忽然,营帐外头传来一声男子轻咳的声音。 轩辕玦从帐外进来,朝着福王妃拱手,「大嫂。」 众人起身福礼,卫玉陵还陷在云雾之间,一时没消化沈风斓的话。 她乍一见到轩辕玦,不知道该像从前那样热切地贴上去,还是该像沈风斓说的,不要太过主动…… 就在她思索之时,轩辕玦一把揽过沈风斓的肩。 他对福王妃道:「本王见他们母子出门多时,便亲自过来接他们回去。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就不打扰大嫂了。」 福王妃识趣道:「对对对,斓姐儿也过来小半日了,是该回去了。」 两人携手出了营帐,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跟上,轩辕福昀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福王妃不禁嘆了口气。 她知道福昀一定是跟着龙婉过去了,要是他对自己也有这般依赖之心,那该多好…… 卫玉陵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离去的方向,默默地下了决心。 她决定,就按照沈风斓所说的试一试! 回去的路上,轩辕玦一直保持着神秘莫测的笑容,看得沈风斓好生不自在。 「殿下方才在帐外,偷听多久了?」 轩辕玦连忙反驳,「本王是光明正大地听,不是偷听。就是从我教你几招那里,开始听起的。」 她一下子泄了气。 这么说,她教卫玉陵的那些,轩辕玦都听到了? 怪不得他笑得这么神秘。 「你倒是会教她,怎么也没见你自己用过几招?」 沈风斓撇了撇嘴,「我没用吗?其实我早就在无形之中用了,只是装得太好,所以殿下丝毫感觉不到罢了。」 轩辕玦道:「那你记好了,我除了喜欢看书和骑射,还喜欢品茶,也颇喜欢奇巧机关,还有诗词……」 沈风斓连忙打断了他。 「殿下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跟我聊到一块儿去。」 沈风斓忽然站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对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那殿下也记好了,我除了喜欢看书和弹琴,还喜欢佛语禅经,闲云野鹤,轻功武艺……」 当然,最后一项她还处在欣赏阶段,自己并不会。 「殿下记住这些,就能同我聊到一块儿去了。」 她只是逗着玩说的这些,没想到轩辕玦忽然正色了起来,认真地点点头。 「嗯,我记住了。」 草原上一阵秋风,拂起他月白色的髮带,灵动而飘逸。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里头,有草原上最美的星星。 一件素白织锦的披风裹到她背上,他的声音低而暖,在她耳边轻喃。 「起风了,回吧。」 兜着两袖秋意,他们满载而归。 白日,圣上命人把昨日狩到的猎物做成食物,所有人一同聚宴。 昨儿出了那样的事,圣上也没了心情,故而今日才想起这一遭来。 又特特命人盯着厨役,防止类似黑熊被餵食五石散的事情,再度发生。 这不仅是单纯的秋猎聚宴,更是为了消散人们心中的紧张。 见圣上都没为昨日的事情烦心,众臣也轻松了许多,安心享受鲜嫩的野味。 龙骏原本还要带人上山搜寻,想趁着白天光线清晰,再好好地查找一番。 詹世城却主动接替了他,说他一夜搜寻辛苦,自己带着御林军再去找也是一样。 龙骏谢过了他,便回营歇息去了,连前头的聚宴都没去。 他一夜未眠,实在是累了。 和龙骏不同的是,一夜未眠的宁王,又和詹世城一起上了山。 知道的,说是宁王摄于贤妃的威压,不得不尽全力去寻找汪若霏。 不知道的,都认为汪若霏是圣上赐婚的宁王妃,所以宁王才这般紧张。 汪若霏失踪了一天一夜,又是在野兽遍地的山林之中,任谁心里都清楚,她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平西侯自在吃肉的模样,不禁有些胆寒。 这个亲爹,还不如宁王一个未婚夫婿紧张。 圣上体恤,特特吩咐给宁王和龙骏的营帐之中,都送一份烤山羊嵴去。 还有各色兽肉,诸如野猪,山鸡,山雀…… 众臣公边吃边闲聊,都说宁王有毒。 这前一个御赐的宁王妃沈风斓,乃是沈太师唯一的嫡女,又容貌出众才名远播。 那是所有京中的王孙公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圣上就轻易赐给,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宁王了。 结果沈风斓成了晋王侧妃,宁王的婚事就拖了下来。 过了一年半载,圣上又把汪若霏许给了宁王,那可是京城中除了沈风斓名头最盛的小姐。 一下子,京城双姝都轮到宁王头上了,不由不叫人羡慕。 原以为这一次他们能顺利成婚,没想到婚事还没提上日程,汪若霏又失踪了。 这宁王有毒,宁王妃的位置更加有毒。 好像哪个女子被圣上赐婚给宁王,就会莫名其妙发生一些怪事。 这样一来,王公大臣们心中紧张。 家中有适婚女子的,生怕圣上忽然想起自己,把女儿许给宁王。 家中没有适婚女子的,也怕自己的侄女、外甥女被许给宁王…… 虽说,现在朝中的局势,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莫过于宁王和晋王两人。 但是宁王他有毒,自家女儿若是嫁给他,当不成皇后反而先死于非命,那可怎么好? 和那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比起来,还是自家姑娘的性命要紧。 众臣心中这样想着,不免又同情起宁王来。 他熬了一宿没睡,这会儿又去山上搜寻汪家大小姐了,可谓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好好的一个贤王,现在闹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可惜了。 沈风斓假装一心扑在肉上,悄悄听着众臣公的谈话,暗自摇头。 「他可真是有本事,不管做了什么恶事,在众人心中他都是受害者,还是有情有义的贤王。」 轩辕玦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又朝她碟中夹了一片刚削好的羊腿肉。 那片肉肥瘦间半,油花直冒,上头撒着均匀的香料,一看就很美味。 她不客气地用夹起来,送进自己口中,唇齿留香。 一面吃着,她一面道:「起先我以为他这只是为了应付贤妃,现在一听众臣公的言语,才发觉,他这还是在为自己博名声。」 可能某种举动做成了习惯之后,他无论再做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如此吧。 这让沈风斓不禁产生同情,和排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或许她的决定真的是错的,在法相寺那个闲云野鹤的宁王,并不是真实的。 现在这个不择手段的他,才是真的…… 这样的他,真的能做自己的朋友吗? 因为圣上兴致好,昨日发生之事的阴霾慢慢消去,沈风楼又向圣上提议,今日再上山寻猎。 「一则可以再猎到一些新鲜的野味,让久在宫中的圣上和诸位娘娘们,能够吃得尽兴。二则能顺便帮忙找找汪小姐,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圣上还未开口,陈执轼又起身附和。 「圣上就准了吧,也给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一个机会,在圣上面前耍耍大刀,讨个彩头!」 自来秋猎的规矩,得到猎物最多的人是会得到圣上奖赏的。 这次秋猎仅昨儿上了山,哪里能够分出胜负? 故而这些高门世家的公子,一个个都不肯罢休,还想再来比试一番。 沈风楼和陈执轼,便是京城这群公子哥儿的代表,有他们在圣上面前开了口,附和者越来越多。 圣上一见这些年轻后生,个个勇往直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心里就欢喜。 哪里还有不准的道理? 当下便应了众人,又道:「好,谁今日能夺得头彩,朕便赏赐明黄裘与谁。」 李照人双手捧着托盘,上头叠着一件整齐的狐裘披风。 与寻常的狐裘披风不同,这一件狐裘雪白的皮毛之下,是明黄色的繁复织锦。 明黄为天家所用之色,除了圣上能着一身明黄,就连一众皇子也只能稍用其色点缀而已。 能身披明黄裘者,皆是圣上极为宠幸的臣公,见官大三级。 如今朝中拥有此裘者,除了沈太师,便是定国公、平西侯,龙骏,以及几个告老隐退的老将军。 至今在朝中仍为人称道的卫大将军,昔年也有这么一件明黄裘。 一见这明黄之色,众人心里便知,沈风楼这一提议是完全迎合了圣上的心意。 圣上并不希望,众人沉浸在昨日的意外之中,而是希望一切如常。 那些老成了人精的大臣都未能看出来,反而叫沈风楼这个后生,当先提了出来。 众人不得不感慨,不愧是沈太师的儿子。 沈太师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这些年轻后生比试狩猎,与他没什么相干。 而一众臣公心中却怕,要是这件明黄裘再落到沈风楼身上,那沈家,就是大周开朝以来唯一拥有两件明黄裘的仕宦人家了…… 座中一众年轻公子,起身行礼告退,摩拳擦掌上马奔向山林。 沈风斓远远望着,数道马蹄溅起的烟尘滚滚而去。 正是少年得意,马踏风流。 她不禁对轩辕玦道:「殿下猜猜,会是谁夺得头彩?」 轩辕玦手握一把精緻的匕首,对着盘中一块新鲜的烤鹿肉上下其手,切成一片一片的。 陈墨等人站在一旁,要替他切,他却不要。 「自己切着吃才有意思,不用你们动手。」 说着就着那锋利的匕首,凑上唇去咬下一片来,入口鲜嫩无比。 他又给沈风斓的盘中切了一片,示意她尝尝,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不是你大哥,就是你表哥,还有什么猜的必要吗?」 沈风斓夹起那片鹿肉,「我猜,是轼表哥。」 「何以见得?」 轩辕玦未曾同他两人骑射过,不知底细,只是听闻他们弓马娴熟,文韬武略。 这文采是见识过了,武艺倒没见过。 只是听詹世城提过,那夜詹府闯入刺客,沈风楼与陈执轼亲自拔剑驱散了刺客。 若没有点本事,堂堂名门公子,怎敢亲自与刺客正面交锋? 有了这一出,聚宴的气氛又活跃了许多。 圣上与众臣都在讨论,说这些年轻公子中,到底谁武艺最高,弓马最熟? 说沈风楼与陈执轼的最多,然而沈太师和定国公两个,都谦虚得不像话。 「哪里哪里,犬子只会纸上谈兵,看看案卷还成,弓马哪里比得上武将世家的公子?」 「过奖过奖,我家轼儿世家纨绔,只会走马斗鸡,同诸位家中公子凑个热闹罢了。」 平西侯微微抬眼,口中嚼着烤山鸡肉,似有阴笑之意。 那些策马而出的公子之中,也有平西侯府的公子,平西侯嫡次子汪杰人。 他一向很少露面,也很少与京城的公子哥们聚在一处,众大臣对他知之甚少。 对于他的弓马骑射,平西侯胸有成竹。 他原就是抱着,让汪杰人趁着此次秋猎,大展声名的意图带他来的。 可惜昨日黑熊一事,宁王未曾和他们商量就自作主张,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沈风楼的提议,将圣上这一彩头请了出来,正好如了他的意。 便是汪杰人弓马骑射比不过沈风楼他们,在心机手段上,他也绝不可能输…… 他口中的油花慢慢冒出,嘴唇和鬍子上,沾染了一层油腻。 那些油渣落在他稀疏的鬍子上,就像是发臭的水沟,上头一层腐烂的漂浮物。 令人作呕。 随着一个奸诈的笑容,他掏出帕子,抹在了唇上。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不管是送花还是投票,伊人都很高兴!不过评价票的话,希望小可爱们都投5分,不要投4分3分。 如果觉得伊人的文不够好,配不上5分,可以投给别的作者~因为你投一张3分4分的票,需要其他小可爱投十几张5分才能把评分拉回来,在潇湘的话,大家是默认都投5分票的,这样会让《妾身》的评分很低。 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理解~ 这个明黄裘的话,原型可以参考清朝时候的黄马褂,能得到这个赏赐可以说是位极人臣了。 小可爱们可以猜一猜会是谁最后得到明黄裘~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谁得了明黄裘? 山林中,各世家贵族的公子三三两两分散开来,各自搜寻着猎物。 沈风楼和陈执轼兄弟二人一处,正要朝着树丛中进发,忽听得唿律律一声马嘶。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骑马装的男子,单骑快马朝山林深处奔去。 这举动既孤僻,又格外急功近利,自然引起人们的不忿。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众停留在原地的公子们,颇有些不屑之意。 「那个人,就是平西侯府的……那个?」 「嗯,就是平西侯府那个。」 沈风楼和陈执轼对视一眼,二人慢悠悠地走进一条林间小路,搜寻猎物的踪影。 「他们方才说的那个,你可知道是哪个?」 沈风楼不同于这些世家子弟,他身上有实打实的官职,仕途一片通畅。 对于什么这个那个的八卦,他自然没有陈执轼等人精通。 陈执轼的目光盯着草丛之中,略偏过头朝他嘘了一声。 他从马背上的箭袋之中,飞快抽出一支翎箭,而后弯弓朝中草丛之中射去! 嗖的一声,草丛里传来异物落地之声。 他不禁笑了起来,一边挥手命侍从去捡,一边同沈风楼回话。 「那个啊,就是平西侯之子,汪杰人。」 沈风楼不禁好笑,「你是不是煳涂了?汪杰人几年前就因病故去了,出殡的队伍还是咱们一同在长街上见过的。哪里再来一个汪杰人?」 陈执轼正了正脸色,笃定地看着沈风楼。 「大哥说的没错,还真就是,又来了一个汪杰人。」 「原来那个汪杰人,是平西侯的长子,因病故去。这平西侯又把他的次子汪胜人,改成了汪杰人的名字。你道瘆人不瘆人?」 还真是「胜人」。 沈风楼眉头轻蹙,「这平西侯怎会行事如此怪异?哪有人把自己孩子的名字,取得跟死去之子名字一模一样的?他也不怕忌讳?」 陈执轼一向消息灵通,见他有此一问,便压低了声音。 「大哥不知道吗?那原来的汪杰人,可不是得好病死的……现在平西侯府的家谱之中,可只有这么一个汪杰人。」 沈风楼忽然想了起来,在他尚未离京往沧州赴任之前,似乎隐约听过此等传言。 说汪杰人是在秦楼楚馆之中,染上了花柳之病,所以才会年纪轻轻便死在病榻之上。 到底没人亲眼见到他的尸身,哪敢坐实? 平西侯府的下人嘴巴又严,根本听不到什么证据,最后这传言便不了了之。 听陈执轼今日这话,显然他是知道什么实证的。 「你的意思是,汪杰人不得善终,平西侯自觉面上无光,所以用另一个儿子代替了他的存在?」 陈执轼略点了点头,待要说什么,侍从已经从草堆里将猎物捡了回来。 是一只落在地上啄食草虫的白鹄,一不小心落到了陈执轼箭下,还在不甘心地扑棱着翅膀。 两人就此按下八卦不提,认真地搜寻起猎物来。 不多时,他们各自马背上的麻袋就鼓了起来。 「大哥,咱们往山林深处去一去吧,兴许能找到更大的野兽!」 看来今日这明黄裘的得主,就出在他们两人身上了。 沈风楼笑着应道:「就依你,走!」 山林深处道路难行,也正因如此,飞禽走兽更多。 两人一路朝里走,不想一旁的小道之上,几个骑在马上之人,也朝着相同方向而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方才议论过的人,此刻正面出现在他们眼前。 汪杰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骑马装,袖口处扎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干练。 他的年纪与二人相仿,那张脸生得极似平西侯,鹰眼锐利,鹰钩鼻精明。 一看就是人畜莫近的生冷面相。 果然,他看到沈风楼和陈执轼二人,穿着华丽的锦衣大袖之时,目露不屑。 这种只会饮酒作乐,写写墨字读读歪诗的人,真的会骑射吗? 及至看到两人马背上鼓鼓囊囊的猎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以为是两个花架子的公子哥儿,没想到,竟然颇有一些本事。 他勾起一边的唇角,笑得有一丝阴险。 「二位,也要往密林深处去吗?」 他主动要与沈风楼二人结伴同行,碍于情面,两人不好直接拒绝。 三人同行朝林中去,果然产生了一些麻烦—— 「哎呀,那里有一只什么东西?」 汪杰人大嗓门一嚎,陈执轼刚瞄准的猎物,很快就跑了。 「啊!真不巧,本公子与沈公子的箭同时射中了,这该算是谁的?」 哪里是同时,分明是沈风楼先射中,他才捡了个现成便宜。 以沈风楼的教养,他只是笑了笑,谦让道:「那便归汪公子吧。」 每当沈风楼,或是陈执轼遇到猎物之时,汪杰人总要闹事。 不是故作无意发出声响,把猎物吓跑。 就是干脆直接拉弓,朝着同一个地方射去。 若是两人同时射中一只猎物,沈风楼和陈执轼自然会谦让,汪杰人却照单全收。 这样一来,他马背上的麻袋越来越鼓,沈风楼二人反倒不如他了。 一贯待人温和亲切的沈风楼,心中都不免暗骂了一句。 好生下作的东西。 林间轻微的声响传来,沈风楼引弓搭箭,迅速瞄准一棵大树后头。 汪杰人反应迅速地将箭尖指向同一处,陈执轼心中不禁期待,希望这一箭是沈风楼单独射中。 嗖的一声。 汪杰人的箭飞了出去,他连忙赶着马上前去提猎物。 而沈风楼的箭只是搭在弦上,并不发出。 「大哥,你为什么……」 沈风楼朝他嘘了一声,将马靠到他的马旁,压低了声音。 「看来是圣上的明黄裘太过贵重,惹人眼红,汪杰人这厮连脸面都不顾了。」 陈执轼甚少听见沈风楼骂人,乍一听他嘴里这话,不禁好笑。 「要想收拾他还不简单?我去绊住他,大哥自去狩猎,绝不会输给他!」 沈风楼摇了摇头,「不,我亲自收拾他。能不能拿到明黄裘,就看你的了。」 他说着,便朝陈执轼马臀一拍,那马载着人,快步朝密林另一侧奔去。 汪杰人提着一只灰扑扑的野兔回来,见陈执轼和他随行之人不在了,便问着沈风楼。 「陈大公子怎么自己走了?」 沈风楼目露讥诮,微微一笑。 「他一向是这个疏旷的性子,自由自在的,不喜欢与人相争。也好,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省得妨碍我们打猎。」 是谁妨碍了谁,沈风楼心中只有数,汪杰人更加有数。 他只得僵硬地扯了扯面皮,道:「沈大公子方才朝着那树后头引弓,竟然不是射这野兔吗?本公子还以为,抢了你的猎物呢。」 沈风楼摆了摆手。 「哪里,瞧瞧这灰兔的皮毛,与汪公子是如出一辙,合该是汪公子的猎物。」 他竟然借着自己衣裳的颜色,把自己比作一只野兔? 汪杰人目露凶光,一瞬间恼羞成怒,却又奈何不得沈风楼。 他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人人听着都觉悦耳,从未听闻谁人不喜欢沈大公子。 偏偏对着自己,他说出这样刺心的话来,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那双鹰眸中兇狠的目光,一下子恢復了正常。 被他讥讽一两句,又如何? 他就跟在沈风楼身边,把他的猎物抢到自己手中,得到圣上的明黄裘才是正经。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沈风楼只是慢悠悠地骑在马上,一只手里提着弓箭,像是提着一件玩器。 另一手牵着缰绳,背嵴笔挺,像是乘着高头大马巡街的驸马。 那般轻松自如,两袖清风。 汪杰人以为他是索性放弃了,不再与自己相争,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想不到,每当他注意到什么猎物之时,沈风楼就会很快地引弓射去。 快到汪杰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因为沈风楼的目的不是射中猎物,而是打草惊蛇,把猎物吓跑。 汪杰人每每引弓每每落空,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风楼。 他实在是太小看沈风楼了。 一个大家公子,熟读诗书礼法,在朝中胜任重职—— 竟然也有这么流氓的时候。 沈风楼看着他的目光,只是笑着拱手,谦虚地摆摆手。 「唉,我是体力不济了,这每箭都射偏,一只也没射着!」 说着又看向汪杰人的麻袋,那里头的猎物也一个都没有增加。 「还是汪公子聪明啊,知道自己射不着猎物,索性连箭都不发了,还能省些银子不是?」 汪杰人:「……」 山下的营帐之中,酒宴半酣,天色微晚。 李照人站在圣上一侧,手搭凉棚朝远处一望,果然看见快马奔回的烟尘。 「圣上您看,公子们回来了!」 萧贵妃扶着圣上站了起来,底下一众大臣们,也都好奇地起身张望。 不知道夺得头彩的,会是谁家公子? 平西侯也慢慢地站了起来,微微眯着眼,朝着那片烟尘之中望去。 按照以往秋猎的惯例,这猎物最多的人,必然是快马奔在最前方。 其余人按照名次随后而行,便可直观地让人看出成绩来。 他眸子微眯,意料之中地,看到最前头那匹马上的人,正是汪杰人。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太师府的大公子沈风楼。 沈风斓一眼看去,不禁狐疑。 居于第二的是沈风楼,那陈执轼去了何处? 众臣也都看见了汪杰人的马,不禁纳罕,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公子?本官怎么未曾见过?」 「我也不曾见过,难道是哪个小门小户之子?」 「好生厉害,竟然赢过了沈大公子……」 在众臣的议论之中,圣上也开口问道:「那领头之人,是哪位爱卿家的公子啊?」 平西侯从席中站起,谦虚一笑。 「回圣上,正是老臣的犬子,名为汪杰人。」 汪杰人三个字一出,令人不禁心生寒意。 平西侯府的大公子汪杰人,传闻是染上了花柳病,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这哪里又冒出一个汪杰人来? 圣上也蹙起了眉头,直到李照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平西侯府的公子,怪不得。只是好端端的,怎么把嫡次子的名字,改成和早逝的嫡长子一样?」 这般怪诞的举动,实在叫人背嵴发冷。 平西侯面不改色,倒是贤妃开了口,亲自同圣上解释。 「回禀圣上,是老侯爷有了春秋,思念嫡长孙而不得。兄长恐怕老侯爷身子受不住,只好把嫡次子改成了嫡长子的名字,在老侯爷面前尽孝。」 这个理由听起来完美无缺,还是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而贤妃口中一个老侯爷,又一个兄长,惹得萧贵妃嗤笑。 「贤妃是平西侯府出身,怎么管老侯爷不叫父亲,又管侯爷叫做兄长呢?这样不伦不类的,到底算是养女还是表小姐?」 她原不是会当着众臣的面揭人短的人,只是昨日平西侯那番诛心之言,令她耿耿于怀。 若不「报答」他们一二,岂能泄愤? 贤妃面色僵了一僵,很快恢復了常色,对着萧贵妃颔首。 「是,都是妹妹口误,还请贵妃姐姐别见怪。」 后宫嫔妃没有长幼,只有次序,贤妃年纪把萧贵妃大上几岁,因着位分却要称她姐姐。 众臣看去,反倒觉得萧贵妃那样年轻美貌,这个称唿欺压了贤妃。 萧贵妃一见她这副柔婉模样,便知是故意在众臣面前博贤名,故而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同她说话。 她再有理,也架不住贤妃装可怜。 此时,那些策马归来的公子们,已经来到了御前。 只是那夺得头彩的汪杰人,面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 众人以为他是谦虚,或是头一次见驾所以紧张,并没有往别处想。 沈风楼却上前一礼,朝圣上禀道:「请圣上稍等,臣的表弟同臣走散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陈执轼也能猎到足够的猎物。 这明黄裘花落谁家,还说不准。 圣上忽然起了兴致,李照人眼尖,远远便看到又一骑烟尘朝此而来。 「圣上,定国公世子回来了!」 陈执轼虽未正式受封世子之衔,然他是定国公唯一的嫡子,将来这份世袭自然在他身上。 故而人们常常称唿他定国公世子,弄得圣上也记不清,他到底受封没受封了。 众人忙朝那一处看去,只见陈执轼快马而来,英姿飒爽,风采绝佳。 他在驰骋的模样,就好似当年的定国公一般,惹得圣上不禁感慨。 「定国公这个儿子,生得实在是像爹,他日必有作为。」 得圣上如此夸赞,众人不免思忖。 倘若陈执轼今日能得明黄裘,他将来的前途,怕是更加不可限量。 士兵将陈执轼马上的麻袋取下,又同汪杰人的放在一处,细细清点完毕,上来禀告。 「回禀圣上,陈公子的猎物比汪公子多九只,其中还有一只皮毛完整的猞猁。」 众臣皆惊,平西侯面色难看。 这彩头,到底是叫陈执轼夺去了。 他暗暗地盯了汪杰人一眼,后者面如土色,不敢抬眼。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不敢对上自己父亲,那一双狠戾的鹰眼。 圣上哈哈大笑,「猞猁?你是如何能猎到猞猁,还能保持皮毛完整的?」 士兵将那只猞猁送上前去,圣上一面细看,一面赞嘆不已。 「这猞猁皮毛是上品。毛直而尖青,上头一层白霜均匀得很,像是落了一层雪似的。」 用猞猁皮毛做成的皮裘,御寒又结实,还比其他的皮毛美观许多。 更为难得的是,陈执轼的箭射在这只猞猁无毛的腹部,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陈执轼拱手笑道:「的确是极难保持皮毛完整,又不像那些猎人,能够有个陷阱什么的。可是微臣想着,这样好的皮毛,不完整地献给圣上,实在太可惜了!」 「微臣手中只有弓箭,便不断地射它的双足,让它吃痛翻过身来,而后一击致命。」 猞猁背部朝天,柔软的腹部朝下,正常是无法射到它的腹部。 陈执轼通过射它的双足,让它疼得满地打滚,才能找到合适的角度射中它腹部。 圣上是个围猎经验丰富之人,自然知道陈执轼轻描淡写之下,费了多少苦心。 若不是为了射这只猞猁,他能猎到的野兽,会比汪杰人更多。 圣上点了点头,对着李照人一摆手。 「君无戏言,今日射猎的彩头归陈执轼了。来人,将明黄裘赐下!」 李照人从身后的小宫人手中,捧过明黄裘来,送到陈执轼的手中。 陈执轼双手捧着,跪地磕头,朗声谢恩。 「微臣谢圣上赏赐!」 见此情景,沈风斓得意地沖轩辕玦挤挤眼。 「殿下瞧,我猜对了。」 轩辕玦道:「你是如何猜到,这夺得彩头之人不是你大哥,而一定是你表哥呢?」 「因为大哥是兄长,遇着什么事,他一定会让弟弟的。」 她说着,目光朝汪杰人那示意了一下。 轩辕玦明白,她口中的遇着什么事,便是汪杰人的事了。 汪家这蛇鼠一窝,实在是叫人看了便噁心。 汪若霏失踪,生死未卜,平西侯就有兴致争夺明黄裘了。 在他的眼中,只怕汪若霏这个嫡女的性命,还不及这一件裘袍来得贵重。 沈风斓心生嘲讽。 与平西侯相比,沈太师当初的作为,似乎都不算太过冷酷无情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山谷捲来一阵秋风。 沈风斓一时不防,张着嘴被这风扑了个正着,连忙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声音如泥牛入海,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该注意到的人,还是注意到了。 她正想招唿浣纱,替她沏一杯浓浓的姜茶来,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抬眼一看,陈执轼站在她面前,笑容如一道阳光。 他面上还有些灰扑扑的,想来是方才在林中狩猎,急着赶回来连脸都顾不上擦。 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笑容,仿佛可以驱散阴霾。 他一抬手,宽大的明黄裘展开,披在了她的身上。 沈风斓一惊,众臣更是譁然。 圣上御赐的明黄裘,见官大三级的宝物,陈执轼就这样给沈风斓披上了? 这这这…… 果然,定国公的声音不悦地响起。 「轼儿,你将圣上御赐之物送与你妹妹,怎么也不知道同圣上先行请旨?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众臣:「……」 合着定国公这意思,不是责备陈执轼把明黄裘给沈风斓,而是责备他礼数不周没有同圣上请旨? 都说定国公夫妇极为疼爱这个外甥女,晋王府的百日宴上,定国公拿出崑崙冰作为礼物。 还不是爱屋及乌,心疼沈风斓的孩子? 百闻不如一见,若不是亲眼看见,陈执轼将明黄裘披在沈风斓身上,他们如何敢信? 众臣不禁暗搓搓地想,陈执轼年少气盛,哪里会不稀罕这明黄裘? 一定是定国公逼他送出去的! 呸,这个人疼外甥女超过自己的亲儿子,真是个怪人! 圣上含笑望了定国公一眼,自然听懂了他语中的意思。 人家父子两个一条心,圣上若是执意不准,岂不显得有些刻薄吗? 陈执轼连忙走回,对圣上拱手一礼。 「微臣放肆了,请圣上恕罪。只是见舍妹衣裳单薄,这天色近晚难免受寒,便将裘袍给她御寒。还请圣上恩准。」 浣纱一听这话,连忙将带出来给沈风斓备用的披风,朝身后藏了藏。 要是圣上看见,说沈风斓有衣裳穿,用不着明黄裘,那就不好了。 陈执轼口中称沈风斓为舍妹,定国公方才也只说你妹妹,并未提只是表妹。 都说一表三千里,表妹和亲妹的关系,那可差多了。 可见定国公父子两个,都多疼爱沈风斓。 沈风楼面带微笑,不禁看向沈太师的方向。 只见一向不苟言笑的沈太师,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他一直担心先夫人故去,沈府和定国公府的联繫会失去亲密。 看眼前这光景,定国公是在向所有朝臣,乃至是向圣上宣布,定国公府是沈风斓的靠山。 这用意为何,他心中清明。 圣上笑着看了沈风斓一眼,道:「昨日,沈侧妃救驾有功,朕还未赏赐她。既然你替朕将明黄裘给了她,那朕便在仕途上,再赏你便是!」 这一句话,直接将沈风斓的明黄裘过了明路,成为圣上赏赐给她之物。 同时,那一句在仕途上再赏你,又惹得多少人羡艷。 定国公府的世子,连个争家产的庶出兄弟都没有,家中众人和睦,产业丰厚。 陈执轼的生活,在世家贵族子弟之中,都是一等一地令人羡慕。 只等他年纪再大一些,必然会走上子承父业之路,承袭定国公的一切。 他的未来,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了。 圣上还要在仕途上赏他,那岂不是位极人臣,封将拜相么……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头一个被气死的,无疑就是平西侯本人。 沈风斓款步走出席位,朝着上首福身谢恩。 她身上披着华丽的明黄裘,那耀眼的织锦,明晃晃地动人。 衬着她绝美的容颜,纤细曼妙的身姿,贵不可言。 于是终于有人想到了,定国公父子,为何会有此举。 因为沈风斓,至今仍是晋王侧妃。 她是定国公的外甥女,当朝一品太师的嫡女,又诞下了于社稷有功的一对龙凤胎。 如此尊贵的出身,又有子嗣傍身。 看来她屈居侧妃之位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看着她款款下拜的身影,轩辕玦淡淡一笑,随后朝着陈执轼看去。 他同样看着沈风斓,目光中是一片清明。 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兄妹情深。 轩辕玦这才放心地笑了,信手拈起酒杯,轻啜了一口。 回到营帐之中后,沈风斓命浣纱将明黄裘好生收管起来,心情颇好。 再看轩辕玦,好像比她心情还好。 她不禁问道:「今儿醋罈子怎么不打翻了?真是稀奇稀奇。」 某人连她从小戴着的翡翠玉玦,都要吃个醋,说是跟陈执轼的一对。 今儿陈执轼把这么贵重的明黄裘给了她,某人竟然毫无反应? 这实在不对劲。 轩辕玦一丝恼怒的模样也无,只是轻哼一声。 「你很喜欢喝醋吗?不早说,本王已经把醋罈子焊死了。」 沈风斓忍俊不禁,以手掩口,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谁爱喝醋,殿下心里清楚,还问起我来了。」 她何曾喝过轩辕玦的醋? 要真喝醋,就不会传授卫玉陵那些,追求晋王殿下的秘诀了。 那可是她两世为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外加对轩辕玦一年多来的了解,才能总结得如此精闢。 轩辕玦一下子眯起眼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看着她。 「你可大方得紧,生怕卫玉陵进不了晋王府,还教她那些劳什子?」 他一下子欺身而上,压得沈风斓不能动弹。 沈风斓只得老实告诉她。 「何曾是希望她进晋王府?难道殿下认为自己,抵挡不了卫玉陵的诱惑?」 她教卫玉陵的方法是正确的,那是无疑。 而轩辕玦同她之间早有盟誓,他若心里真的对自己坚定不移,自然不会对卫玉陵有何感觉。 如果他真的会因此喜欢上卫玉陵,那对沈风斓而言,也是件好事。 一个对感情不坚贞之人,她要他何用? 轩辕玦一眼望见她眸中深意,瞭然地一笑。 「不妨试试,不试,你便不知道我对你到底用情多深。」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若是能喜欢上卫玉陵,他也不必等到现在。 沈风斓微微面红,「这是殿下说的。」 「倘若有一日,殿下喜欢上了别人,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轩辕玦眼角微挑,「你会如何?杀了我吗?」 「我会离开你,死不相见。」 「啊?」轩辕玦故作苦恼的模样,「那可如何是好?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你……」 沈风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朝他腋下探去。 「叫你使坏,看你还敢不敢!」 轩辕玦一使劲,夹进了胳膊,让她根本找不到空隙。 他老神在在地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仰面躺着,任凭沈风斓花拳绣腿招唿来。 直到那人累了,娇喘微微地放过了他,他復又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闹够了没有?该我了!」 营帐里头,传来二人嬉闹的声音,令帐外伺候的浣纱等人,不禁面红。 她们微微低头,彼此相视而窃笑,为他们夫妇二人的和睦亲热,而感到欢喜。 而不远处的营帐之中,宁王刚从山林之中回来,满面倦色。 自然,这一日的搜索,仍是无果。 侍从上来禀报,说了圣上赏赐他一份肉食之事,也细细说了今日众公子争彩头的事。 「哦?那最后,是谁得了明黄裘?」 「回殿下,是晋王府的沈侧妃。」 ------题外话------ 好多小可爱问汪若霏的事情,放心吧,她的事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一个「好人」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疆告急,玉陵城危! 回到御帐之中,萧贵妃亲手伺候圣上梳洗,又命人沏上普洱清茶来。 「圣上今日吃多了那些烤的野味,怕是不好消化,这普洱是最助消化的。」 圣上笑着点点头,坐在榻上闭上了眼,让萧贵妃用温热的帕子替他净面。 一面抹着,两人一面说话。 「臣妾有个疑惑,一直想问圣上,又不知当问不当问。」 圣上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 「你同朕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但说无妨。」 她替圣上抹净了面容之后,将帕子递给李照人,这才慢慢地开口。 「圣上那么喜欢云旗兄妹,又多次夸奖过沈侧妃,今日还赐了明黄裘给她。臣妾不明白,为何玦儿想立她为正妃,您却不肯呢?」 那件明黄裘,看起来是定国公父子想给沈风斓,圣上拗不过才默许。 实际上,萧贵妃很清楚,若是圣上不愿意给沈风斓,会有一百种藉口不让她得到。 他显然对沈风斓是心怀赞许。 若非今日的明黄裘,萧贵妃还真不敢开这个口。 圣上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萧贵妃忙又拿起一个小小的罐子,打开来里头是纯白的膏状物。 淡淡的芳香从罐中透了出来,气味清冽而淡雅。 她倒了一点在掌心,慢慢揉开,替圣上匀在面上。 圣上略显衰老的皮肤,一下子光泽了不少。 这正是轩辕玦送进宫的珍珠膏。 萧贵妃自己用着不错,又给圣上用,圣上嘴上说是娘们的东西,到底没拒绝。 用过之后,才发觉面容的确年轻了些,自此每日晚间净过面后都要用一些。 他睁开眼来,笑了笑。 「朕怎么记得,你从前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沈侧妃,玦儿就更是了。现在呢?你们娘儿两一个比一个喜欢她,她给你们灌什么迷魂汤了?」 萧贵妃噗嗤一声,掩嘴而笑。 手心还残留着,珍珠膏的味道。 「圣上是玦儿的父皇,难道还不知道他从前那个性子?他没做过那等事,圣上非说是他做的,再把沈侧妃塞过去,他哪能喜欢?」 其实萧贵妃一早就知道,圣上并不认为那是晋王酒后乱性,才与沈风斓有一夜之情。 他身为父皇,若是对自己的孩儿只有这点了解,未免太失败了。 「至于臣妾……哼,圣上哪里懂得,这做婆母的,自然要在儿媳妇面前摆摆架子。要不然,怎么让她乖乖孝顺臣妾?」 圣上道:「孝顺?她是够孝顺了,连内务府的帐册都帮你管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萧贵妃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抿嘴。 圣上自然不是怪罪她偷懒,便笑道:「放心,儿媳妇替婆母做这点管理家务的事,也是寻常。」 萧贵妃不禁诧异,霍然抬头。 「圣上既然认她这个儿媳妇,又为何不肯将她册立为晋王妃?」 以沈风斓的容貌性情,出身地位,更有云旗和龙婉的原因,她是晋王府的不二人选。 放眼京城,哪个女子还能强过她? 圣上的眼中,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瞭然。 「你希望她成为晋王妃,玦儿也希望。定国公希望,沈太师虽没露出来,他心里必然也希望……」 「你们都希望,可曾想过,有人不希望?」 萧贵妃一愣。 她一直以为圣上是因为从前丑事,对沈风斓心怀偏见。 没想到,在他心里,一直很都清醒地,在看待这件事。 这几年,外界都传言,圣上年迈,对于朝局之事力不从心了。 所以党附于皇子的大臣,越来越多。 萧贵妃却觉得,圣上是年纪越大心里越通透,这想法也越来越叫人捉摸不清了。 「圣上的意思是……」 有谁不希望沈风斓成为晋王妃? 她成不了晋王妃,晋王对沈太师和定国公的势力,就不能完全加以利用。 卫皇后和福王已经不足为惧,那自然是…… 「宁王?」 圣上讳莫如深地,朝她嘘了一声。 萧贵妃忽然明白了什么,正要开口—— 圣上却道:「宁王是兄长,按照序齿,他应该先娶正妃,才能轮到玦儿。现在汪家小姐生死未卜,朕看是凶多吉少。你如今代掌后宫事宜,也该替他另择佳偶了。」 宁王是贤妃的养子,要说另择佳偶,那也是贤妃的事。 圣上如何同她说了起来? 萧贵妃忽然了悟,慧黠地朝圣上挤了挤眼睛。 「臣妾明白了,自然不负圣上重託。」 把宁王的婚事解决了,那沈风斓很快就能正式册封了。 就算是为了她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她两个可爱的小孙孙,她也得把这事办妥了。 不过…… 要是贤妃知道,圣上让她来给宁王择妃,不活活气死才怪。 如轩辕玦所言,次日,圣上便宣布拔营回京。 此地离京城不过大半日脚程,圣上带着一众嫔妃和皇子先行回京,只把詹世城和龙骏留了下来。 一则安排收拾营帐的事务,二则让人扩大搜寻范围,继续寻找汪若霏的下落。 哪怕明知道找不着了,出于给平西侯一个面子的想法,也得派人继续找着。 到最后确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有理由继续给宁王择妃。 萧贵妃心中正盘算着,过几日风头过去,便可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头,细细择觅人选了。 谁料未出几日,边疆告急之讯传来。 「报!楼兰举兵犯玉面城,城中有士兵同楼兰勾结,将守城将军卫冕夜间暗杀!」 圣上听闻此奏,恼怒大过心急。 这个卫冕原是卫家旁支的子孙,要算起辈分来,是卫大将军的族弟。 此人年过四十,战绩平庸,在边关一向有些不好的风闻。 说是好色,又是好酒。 圣上念在卫大将军战死,加之卫氏一族已无人,便把玉面城的重责交给了他。 原以为胡人至少这些年内是不敢进犯的,没想到这一回,来得这么快。 朝堂之上,众臣公议论纷纷。 「这玉面城虽是边陲小城,人口稀少,却是玉陵城的门面啊!就这样让楼兰占领了,那玉陵城之危,只怕会再度上演!」 当初玉陵城就差点被楼兰占了,卫大将军为此惨死,这回又来了…… 「卫冕实在无用!堂堂一个守城将军,就这么轻易被内姦杀死了?他是如何治理手下,又是如何防卫的?」 有关于卫冕的事,朝臣们也有些许耳闻。 众人不禁揣测,一个酒色之徒,怕是内奸派个美人将他灌醉,就能轻易夺了他性命。 谁好意思多加附和呢? 他到底姓卫。 这一下子,卫家在朝中,是真的无人了…… 圣上眉头紧蹙,不欲再谈卫冕之事。 「众卿以为,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是好?」 大周国力强盛,中原一统,唯有北疆草原和戈壁之上,偶有胡人为祸。 这些大臣们安逸得太久了,似乎都忘记了战争的滋味。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提出,许楼兰以重金和米粮,让他们离开玉面城。 「玉面城弹丸之地,又无物产,楼兰人占了何用?不如用江南良米,并些丝绸等物,哄他们去了便是。」 「正是,若要调动大军去镇压,未免劳民伤财,更显得我大周没有容人之量。还不如以利诱之,更加便利。」 早已习惯了安稳的和平生活,想到再起战争,人们下意识地抗拒着。 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打打杀杀那么费劲呢? 圣上只是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年高体弱的老臣们更倾向于和平谈判,就连一众年轻的臣子,也没有反对。 他们心中有保家卫国的情怀,然而在朝中到底根基尚浅,哪敢出头? 就在气氛一时默然之间,阴霾之中,一道火焰腾起。 「决不可!」 一道充满力量的嗓音响起,一袭红色官袍的男子,从末尾走出。 「我大周国力强盛,何惧区区楼兰小国,诸位大人,骨气都去哪儿了?更何况此事是楼兰入侵在先,又杀我大周将军。若开此风,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杀我大周将领?」 他那一身红色,区区三品官的服制,走出来的慷慨正气,让人忘了品级之分。 正是詹世城。 圣上对他委以重任,在秋猎之时,甚至将巡防护卫之责,都大半交给了他。 官职品级却没有晋升,还是个小小的京兆尹。 要说在别的事上,詹世城强出头,犹可。 在战事之上,这些大臣们,可不会任由他提出相反的意见。 「哼,黄口小儿,说的容易!我大周国力再强,也不能滥用大军吧?你可知道,调军到北境一次,要花费多少粮饷?」 说这话的是一个鬍子苍苍的老臣,在他眼中,三十岁的詹世城,的确可以算是黄口小儿了。 詹世城也不恼,细细举证分辩。 「军饷要钱,难道给楼兰人重金丝绸等,不要钱?从眼前一时看,自然是军饷花费更大。但打仗是件一劳永逸的事,安抚却是件永无休止的事。」 詹世城虽是文臣,却出身在武将世家,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家兄曾随卫大将军镇守玉陵城,诸位大臣都知道,玉陵一战之后,楼兰消停了十来年。这十来年边境百姓的平安,难道抵不上这些银钱吗?!」 圣上最喜欢詹世城说话的模样,掷地有声,铁骨铮铮。 而他这番姿态,也引发了朝臣众怒。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有你体恤边境百姓,我们都是坐在朝堂上白吃饭的不成?」 「就是!纸上谈兵说的好听!带兵打仗是武将的事,武将都没说话,轮得到你吗?」 一时之间,朝臣争执不休,圣上不禁蹙眉。 「好了好了,都吵吵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说着看了詹世城一眼,「世城,这些大人资格比你老,年纪比你长,不得无礼。」 轩辕玦忍俊不禁,微微低下了头。 圣上这话看似指责詹世城,却没有反对他主战的提议。 说话的口吻不像为君的斥责臣子,反倒像是一个长辈,在提点晚辈。 一时之间,众臣面面相觑,不敢再开口。 圣上这到底是个啥意思? 是想打仗还是不想打仗? 宁王忽然站了出来,面带笑意,朝着上首一拱手。 「儿臣附议。詹大人所言甚有道理,若是能一战打退楼兰,说不定也能像当年卫大将军那样,换边境十来年的安稳。」 十来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个王朝,又有几个十来年呢? 圣上凝神道:「北地苦寒,眼看就要入冬了,到时候只会更加寒冷。我大周的将士发挥不出十成战力,必将被楼兰大军压制。」 楼兰人长年生长在北地,他们习惯了风沙,习惯了严寒。 也习惯了在边境城池,掠夺大周的百姓和钱粮,来壮大他们自己的国力。 看起来,楼兰是个北境小国,芥藓之患。 实际上,这小小芥藓如跗骨之蛆,想根除也不容易。 宁王禀道:「回父皇,正是因为秋冬时节寒冷,楼兰才敢出兵。一则他们自己国中缺食少水,二则知道我大周的士兵不耐严寒。如果我们趁此势一击,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圣上略点了点头,见轩辕玦在一旁沉默不语,又看向他。 「晋王,你以为如何?」 他正在想,以宁王一贯的行事作风,怎么会和众大臣对着来,单独去支持詹世城呢? 偏偏圣上点到了他的名字,他只好站了出来,笑着回话。 「儿臣是在想,若是与楼兰一战,该派哪位将军为主帅为好?」 守护玉面城的卫冕已死,他就算不死,也不堪重用。 玉面城身后就是玉陵城,那是大周北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不容有失。 情势迫在眉睫,要战要和,都得马上决定下来。 说到派哪位将军,一众武将,几乎都把脖子往后缩了缩。 玉陵城地势十分险要,于大周具有重大的意义,少了这一座城,后头一大片城池都有危险。 它就像是围棋上的星一样,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就连大周的歷史上最骁勇善战的卫大将军,都死在了这里,还有谁敢去? 一见众武将这般模样,圣上的眉头越发紧成一团,像一个山包冒了起来。 「诸位武将,有谁愿意自请率军前去,夺回玉面城?」 一排的武将噤声不敢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 气氛一时格外紧张,圣上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若不是看见眼前这一幕,谁能想到,堂堂大周连个中用的武将都没有了? 啪地一声,圣上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 「好啊,怪不得一个个不想打仗,要求和。大周的武将,都贪生怕死到这个地步,江山能不亡吗?!」 众臣缓慢跪地叩首,「圣上息怒!」 满殿之中,只有两人还站在那里。 「儿臣愿往!」 「臣愿往!」 两道年轻的声音,皆不是从武将之中发出的。 其中一个是詹世城,另一个…… 众臣不禁抬头朝前看去,原以为看到的会是宁王这个附议者,没想到—— 是晋王。 一个是文官,一个是皇子。 看起来都不堪领军,圣上的面色到底还是好看了些。 总比满朝文武都不敢张口要好。 他朝宁王看了一眼,「宁王,你方才附议詹世城主战之谈,为何不敢主动请缨?」 宁王同众臣跪在地上,听圣上此言,施然起身走到正中。 他拱手禀道:「回父皇,文臣议政,武将带兵。儿臣未曾征战沙场,不敢确定自己堪当此任。但儿臣至少明白,应当怎么做。」 说着朝晋王那处睨了一眼。 「四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儿臣自愧不如。」 是自愧不如,还是嘲讽他没有自知之明,那便不得而知了。 轩辕玦也不恼,四两拨千斤地回击了他这番话。 「好男儿志在四方,文能吟诗作赋,武可骑射弯弓。身为皇子理应为人表率,替父皇分忧!」 没有征战的经验又如何? 他有的,是天赋。 圣上最后看向詹世城。 「詹世城,那你呢?」 他道:「微臣原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居京兆尹之职多年,断了不少案子。但在微臣的心中,时刻不敢忘兵法布阵,整军带兵。只要圣上应允,臣敢即刻率军前往北境!」 两个人都胸有成竹,宁王在旁听着,笑而不语。 他正希望,这两人一同前往北境就好了。 圣上听在耳中,不置可否,连一丝表情也没泄露。 他摆了摆手,宽大的袖子一拂。 「容朕好好考虑,散了吧。」 这是确定要打了,只是让谁去打,圣上还没有想好。 李照人拂尘一甩,朗声高唱。 「退朝——」 眼尖的大臣们便发现,退朝之后,李照人又请了几位大人到御书房议事。 都是像沈太师这般德高望重的臣子,里面没有晋王,也没有宁王。 散了朝之后,晋王和詹世城理所应该地走到了一起,探讨着关于楼兰和玉陵城之间的关系。 恆王原想上前同晋王说几句话,见那两人谈得热火朝天,一时不便打扰。 他一转头,正好看见宁王。 「哈,三弟今日好生威风。怎么光用嘴威风了,父皇一动怒又跪了下来?」 他自然是不敢请旨上阵杀敌,可宁王说得那般慷慨,结果还不如晋王,真叫人看不上。 宁王朝他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狠色。 恆王吓了一跳。 这个从前一直跟在太子屁股后头,面上挂着谦逊温和笑容的三弟,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 自从太子成了福王,那些残存的势力投向了他,他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从前的谦逊温和,变得暗藏锋芒。 恆王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诧异地盯着宁王。 「你……」 宁王道:「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这朝堂之上,何时轮得到二哥置喙?」 「嘿!」 恆王一听也急了,「你懂不懂尊卑长幼,在本王面前,你竟敢这样说话?!」 「论长幼,自然是二哥大。论尊卑,我在朝堂之上说话的底气,二哥有吗?」 宁王淡淡一笑,「二哥说,谁尊谁卑?」 恆王是在从前太子手下被排挤多了的,好不容易太子废了,他岂能再受气? 一时冲动之下,他便道:「本王的母妃好歹是个婕妤,你呢?你的生母只是区区才人,还……」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宁王正用一种,冰芒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他面罩寒冰,肌肤泛青。 那眼神深不可测,里头满满都是杀意! 恆王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倘若下次再从你口中,听到我母妃只言片语,就算废尽我手下的死士,我也会取你的性命。你信吗?」 他慢慢凑近,在恆王耳边低声道:「若是不信,拿头来试!」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恆王忽然紧了紧衣领,只觉得天寒风大。 实在是冷得很…… 晋王府中,听闻了轩辕玦主动请战的消息,沈风斓也十分吃惊。 「殿下请缨去北境,这是为何?」 宁王与晋王两党,斗得水深火热,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绝非明智之举。 轩辕玦半卧在榻上,云旗和龙婉笑呵呵地爬向他。 一个爬到他胸口上,一个爬到他肚子上。 「不为何,朝中没有武将能战,难道就任凭玉面城被胡人占据?」 显然他是贊同詹世城的观点,认为求和无用,只能力战。 沈风斓也贊同这一观点,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了大周的边境,宁可牺牲朝堂的利益。 他毕竟与宁王,还有当年的太子不同,没有那么强烈的争权之心。 沈风斓心中暗暗佩服。 轩辕玦又道:「你可知道,玉面城,为何名为玉面?」 玉面城这三个字,听起来便让人想到美人,面容如玉。 实际的含义,并没有这么诗情画意。 「听说过一些。这玉面城乃是玉陵城的副城,它就挡在玉陵城和楼兰之间,是一面屏障,也是玉陵城饱经风沙的门脸。」 所以才被称为玉面城。 轩辕玦点了点头,「一旦楼兰经过玉面城,攻下了玉陵城,那对大周的北境是极大的隐患。朝堂争斗,前提是大周百姓安居,国土完整。」 他的心底里,装的是大周,是江山社稷。 而非朝堂之上那一分一厘的权力。 从这一点来说,他的性情跟陈执轼倒是很像。 一样地疏朗开阔,心怀天下。 沈风斓笑道:「殿下说的是,若是圣上同意了此请,我必定替你好生照管晋王府,照管好两个孩子,等你回来。」 沈风斓的支持,在他意料之中。 若是换成旁的女子,必然担心他的安危,又担心他离京朝堂被宁王把控—— 比如,萧贵妃。 「不行,本宫绝不能让玦儿出征,本宫要去见圣上!」 萧贵妃在华清宫里,一听到朝上传来的消息,立时坐不住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去找圣上说话。 椒香好说歹说地拦着她,不让她去御书房。 「我的好娘娘,圣上还在御书房同大人们谈着呢,您现在去,不太好吧?」 萧贵妃一把推开她,「什么好不好的,再不好,都比圣上让玦儿出征好!」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轩辕玦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有率军征战保家卫国的冲动,再合理不过。 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胡人又兇悍狡诈,岂能让他去犯险? 椒香连忙劝阻,「殿下只是提了请求,圣上不是还没答应吗?娘娘若现在去了,反倒见大臣们以为殿下只是嘴上说说,是在邀宠呢!」 「胡说!玦儿一心为国,为他父皇分忧,谁敢这样编排他?!」 椒香低下了头,萧贵妃想了想,转身回榻上坐下。 「罢了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快命人到晋王府传话,让玦儿安分着些,别想着什么带兵出征的事!」 说罢摆摆手,椒香忙退出殿去。 萧贵妃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金尊玉贵在宫中养大,哪里受得了沙场之苦? 万一有个好歹,她可如何是好? 故而无论轩辕玦怎么说,萧贵妃总归是不同意,常在圣上耳边念叨此事。 「圣上到底是如何想的?真要玦儿去不成?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您怎么能……」 圣上转头看了她一眼,萧贵妃便噤声了。 按照大周的律例,后宫嫔妃是不得干政的。 她心疼轩辕玦,故而说几句不希望他上战场的话,那是无可厚非的。 要是说多了,那就有干政之嫌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玦儿是你的儿子,难道不是朕的儿子?你心疼朕也心疼。难道心疼儿子,就把他捆在屋子里,不让他出去了?」 圣上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抚。 「咱们的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把他拘着做什么?朕可是听玦儿说,沈侧妃很是支持……」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她不如沈风斓了? 萧贵妃一下子不乐意了,轻哼一声,咬着粉唇。 「臣妾在圣上身边二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遭,被别的女子比下去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想着,圣上那句做大事的话。 她心中一直怀疑,圣上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是轩辕玦,却不敢肯定。 如果真的属意轩辕玦,为何在太子被废之后,还不改立? 若不是属意他,难道是宁王? 宁王的生母是圣上心中一块病,哪怕他再贤德能干,圣上也不曾对他亲热…… 「那沈风斓如何比得上爱妃?爱妃知书达理,美貌温柔,岂是她能比得上的?」 圣上岔开了话题,萧贵妃也不敢问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圣上当真是要让轩辕玦出征了…… 暮色四合,北风唿啸。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 宁王府中,仍是那间简陋的禅房,宁王坐在灯下出神。 这一回,他难得没有翻阅佛经,而是一手屈起两指,慢慢在桌上叩着。 姿态不疾不徐,像是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窗外风声突起。 一身黑衣的元魁走了进来,快步到宁王身前,将一封牛皮纸重重包裹的信奉上。 宁王展开那信,信封上的火漆格外别致,是一朵兰花的图案。 他细细盯着那朵兰花看了看,纤长的花瓣层层叠叠,叠成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见他目不转睛,元魁疑惑道:「殿下,这兰花火漆有什么问题吗?」 宁王将信一番,示意他看。 「告诉本王,这上头的兰花,有几片花瓣?」 元魁狐疑地看了看。 良久,他认真道:「一共五片……不,六片。」 最后一片花瓣,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角来,等闲看不出那是第六片。 只会以为,那是第五片花瓣的脉络。 宁王笑着点了点头。 「对,那是六瓣兰。」 他讳莫如深地一笑,随后将信丢进了炭火之中。 腾地一声,火漆落入炭中,爆出一阵颤慄的火焰。 很快,又消散在了灰烬之中。 ------题外话------ 今日有奖竞答:章末那封信,五片……六片花瓣,有何深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用战功,换晋王妃之位 京城的秋日总是短暂,一场场秋雨落下,很快便有了初冬的味道。 天斓居中,梧桐树落了满地的叶子,院子里每日都有婆子在清扫,怎么也扫不完。 时不时地,发出竹枝扫帚与地面的摩擦声。 刷,刷—— 沈风斓索性让人别扫了,每日只等傍晚的时候清理一次,余下的时间,就让黄叶铺满地面。 一地秋色,寒意初透。 她站在楼上窗前朝下看,若有所思。 圣上似乎属意晋王领兵出征,却迟迟没有旨意下来。 主将未定,倒是先择定了对敌的大军—— 京城中的五万天雄军,已经接到了整军待发的旨意,正在密集地准备军粮和行囊。 再加上,原本驻守在玉陵城的五万卫家军,此战一共有十万众的士兵可调用。 大周军队採用的是将兵制,所有军队都是圣上的军队,没有固定的武将带领。 也就是所谓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卫家军昔年是卫大将军统领的,因为卫大将军身死,圣上感其仁义,才赐名来铭记他。 而这五万天雄军,原是镇国将军所领。 老将已退,如今他们也不知道,此战会是谁带他们出征。 会是年纪轻轻、身份高贵的晋王殿下吗? 还是风头正盛、出身武将世家的詹世城? 圣上的这番拖延,在旁人看来,是兹事体大犹豫不决。 而沈风斓却不这么以为。 「宁王支持詹世城的提议,却不肯请战出征,反而是殿下提了此请。圣上必然看得出,这里头的问题。」 她眉头微蹙,不愿意去把事情想得太坏。 「我总觉得……宁王是希望殿下出征的。也许殿下一走,他便会在朝中打压支持殿下的朝臣,为自己谋利。」 轩辕玦慢慢走到她身后,替她披上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又将窗子微微合了一半。 「不是也许,是必定。」 他声音低沉和缓,透出一股清冷的瞭然。 「从他在大殿之上,附议老詹之时起,我便知道他的心思了。我若不在京城,朝堂中的局势便少了控制。不过——」 「我能在军中获得威信,能在北疆获得战功,他也远远及不上。」 他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才想要去北疆护卫城池,与胡人对敌。 如何应对胡人骑术,如何安排善后之事,如何保护好沈风斓和孩子…… 「所以殿下这些日子,总是待在外书房处,便是为了安排朝中的事情吗?」 轩辕玦略点了点头,牵着她到榻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浓浓的奶茶。 递给她道:「暖暖手。」 外头朔风唿啸,沈风斓偏喜欢敞着窗子看风景,好像一点都不嫌冷。 十根冰凉的纤纤细指,却出卖了她。 沈风斓接过,清甜的奶香四处溢开。 「若说安排,也安排不了什么。总归是劝他们韬光养晦,不可违法乱纪,不可叫宁王一党抓住错处。若是莫须有的打压,只能让他们求助母妃。」 晋王与萧贵妃母子,同气连枝,一个不在朝中,另一个就得担起大任。 沈风斓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会时常带着孩子进宫,多看望看望母妃。」 看望是假,帮她出谋划策才是真。 轩辕玦笑道:「你只需莫要太想念我,努力加餐饭便是。」 说着又动起手来,朝她鬓髮上揉了一揉,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宠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晋王此番会被任为主将之时,御书房中却产生了分歧。 一惯不肯对皇子的事情,多加置喙的沈太师,竟然反对晋王出征。 「玉陵城,乃是北境重地。晋王殿下过于年少,又没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堪为主将。」 沈太师说这话的时候,目不斜视,朝着圣上拱手回禀。 和平时并无二致。 圣上却看出了些名堂来。 平西侯轻笑了一声,道:「沈太师此言差矣!晋王殿下,那能同寻常人相提并论吗?殿下年少成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沈太师怎么就断言,他不堪为主将?」 若说沈太师置喙皇子之事,是太阳打西边升起,那平西侯夸赞晋王,就是太阳打东边落下了。 两个人反常的举动,落在圣上眼中,一片清明。 一个是不希望晋王出征,另一个则反过来。 安的是什么心思,圣上一清二楚,面上却装煳涂。 「两位爱卿不必争了,晋王未曾上过战场,堪不堪用现在还难说。若不用他,总得再想出一个旁人来才是。」 沈太师道:「詹世城倒是个好苗子,只是他身任文官已久,此战仍需一个有威望的大将坐镇才是。」 一个像卫大将军那样的大将。 圣上闻言,脸色沉了三分,「那些个武将里头,老的怕死不敢出头,小的又怕不堪此任。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人请缨!事关北境安危,朕总不能勉强谁去带兵。」 所以挑来挑去,只能在晋王和詹世城里挑一个,或者是—— 两个都去。 平西侯含着笑意,双手拢在身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管是晋王还是詹世城,去了哪一个,都对他有利无害。 圣上不禁转向另一边,「定国公,你以为如何?」 一直站在后头沉默不语的定国公,忽然感觉到所有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顿了顿,随即上前,拱手回话。 「老臣以为,晋王殿下文韬武略,兵法娴熟,就是缺在了战场的经验。詹世城出身武将世家,同样是可塑之才,将来必当大用。」 「若说趁此番战事,让他们歷练歷练,犹可。若是担任主将之位……还须另择良将。」 定国公的话说得中肯,沈太师也连声附议。 从前他不肯将自己,与晋王府扯上关系,那是因为沈风斓只是区区侧妃。 眼看如今沈风斓就快要成为晋王妃,沈太师再想明哲保身,也该做出点什么来。 他不能让晋王带兵出征。 若是他有个万一,那江山大位,必然落在宁王手中。 他这个效忠「先皇」不肯党附的太师,还能做得长远吗? 关键之时,他也顾不上圣上,会不会疑心他党附了。 好在看圣上的神情,对他并没有怀疑。 「定国公此言有理,朕的儿子们都出生在太平盛世。不像朕,年轻的时候还是打过仗杀过敌的。他们也该去歷练歷练,好接朕的班。」 圣上此言一出,平西侯眸子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圣上让晋王出征,竟有立他为储的意思吗? 圣上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定国公,你当年也是领兵驻守过崑崙的,玉陵城可有意乎?」 众皆骇然,没想到圣上属意的主将人选,竟然是定国公! 要说起来,定国公这个爵位,从已故的老国公爷那袭来,原也是个武爵。 到了陈徐行这一代,四海昇平,战事减少。 他不甘心做一个无所事事的武官,又喜好游歷山河,圣上便如他的意,让他到各地去担任地方官。 地方父母也当过,领兵统将也做过。 可谓是文武双全了。 他在军中自有一番威望,除了年纪大了一些,正是最适合为主将的人物。 「平西侯,你也是个堂堂军侯。怎么,如今年纪大了,不敢了吗?」 平西侯面色一凛,没想到圣上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看这意思,是要在他和定国公之间,二择一了。 定国公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开口。 他身上有着文人的气度,年轻的时候,也是俊秀斯文的翩翩公子。 气度内敛而儒雅,看起来比沈太师这个文官更文气。 而平西侯目光如鹰,气势杀伐决断,看起来更适合带兵打仗。 圣上到底属意谁? 「圣上,老臣年事已高……」 「臣愿往!」 平西侯诧异地回头,看到定国公一脸的风轻云淡,拱手请旨的姿态仍不失风雅。 他正要诉说自己年事已高,难堪大任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中。 不觉面上无光,微微低下了头,不想在定国公身边相形见绌。 「哈哈,好,好!」 圣上很是欢喜,「朕就知道没有看错人!传朕的旨意,加封定国公征北大将军,命晋王、詹世城二者为副将,即日率天雄军出征北境!」 出了御书房,众臣分道而行。 沈太师赶到定国公身旁,道:「前几日有人送了一坛好酒来,名曰海棠秋。舅兄若是赏脸,不如到府上一叙,再让你外甥作陪喝两盅,如何?」 定国公心知,他这是要同自己商量事情。 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啊,自打二妹妹过世之后,许久未到你府上喝酒了。」 「守孝那三年,除了寿宴年宴,我也不曾喝过酒。楼哥儿又常年不在京城,不能陪你这个舅爷。」 沈太师也笑了笑。 说来,自打陈氏故去之后,两府虽是姻亲,到底疏远了不少。 好在后来又迎娶了小陈氏,又有沈风斓在其中,两府的走动才多了起来。 定国公道:「楼哥儿他媳妇,肚子也好大了吧?也不知道我这一去,来不来得及回来送娃儿满月礼。」 沈太师不禁一愣,忽然想起了定国公送满月礼的癖好。 一块上品宝石,雕出一块玉玦,再把中间剩的那一块原料雕成扳指。 那块玉玦才是重点,从前的翡翠玉玦送了沈风斓,后来的崑崙冰玉玦送了龙婉。 总归是重女轻男。 要是木清华这一胎生个儿子,那岂不是有点尴尬…… 「儿媳的胎有六个月了,舅兄此去征战,还顾及小小娃儿做什么?还是保重身子为上。」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宫门之外,各自的家僕引上马车来。 沈太师命一仆先回府传话,备好酒菜。 定国公也命人回府通传,领军出征之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太师府而去。 才到府门外,隔着车帘,只见沈风楼亲自站在门外迎候。 见前一架马车是定国公府的,连忙迎上来打帘,「舅舅,您来了。」 定国公一见他,面露欢喜之意,和他聊起了秋猎时的事。 「……轼儿都告诉我了,原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做个老好人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好!不愧是沈太师的儿子!」 他说的是,沈风楼让陈执轼先行离开,而后在汪杰人身边使坏的事。 竟活生生让汪杰人,在之后再也没有猎到一只野兽。 说着不禁哈哈大笑。 沈太师在后头,从马车里下来,正好听见这话。 他怎么感觉,定国公这话可不是在夸他…… 沈风楼有些不好意思,「舅舅还当我是三岁孩儿不成?这些年在外任职,也算是见识了人心险恶。咱们大家出身不屑同他使下流手段,也不能由着他欺负不是?」 事实上,沈风楼从来不是看起来的那样,人畜无害。 真正人畜无害的人,是不可能处处周全,人人称赞的。 沈太师迎了上来,「外面冷,到里头说话吧。酒菜可都备得了?」 「备下了,是父亲喜欢的海棠秋,舅舅今日也尝尝。」 沈风楼一面说着,一面将人往里迎。 正房花厅一侧,不大的暖阁里头,熏笼蒸腾出淡淡的松香气。 三人围坐一处,亲热又融暖。 「这上好的海棠秋,喝起来润口不燥,甘甜不腻,果然是好酒。」 定国公多饮了两杯,两边面颊泛起红来,夸赞不已。 「舅舅喜欢,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便让下人搬两罈子回去。」 他却摆摆手,「搬回去,你舅母定要不高兴了。她准会说,你这一把老骨头了,学别人带什么兵打什么战?」 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沈太师也不由好笑。 陶氏是个有主意的人,把偌大一个公府操持得井井有条,性情自有一番威严。 不像已故的陈氏,总是温声细语,柔和得像春雨一样…… 「你当我是真的愿意上战场吗?我若不去,此战主将落在晋王身上,那形势可就不同了。」 定国公似有了酒意,说起话来毫不遮掩。 沈风楼道:「舅舅此言何意?」 「可曾听闻,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这句诗,说的是名将岳飞征战在外,却被朝中奸人秦桧构陷,落得惨死的下场。 「舅舅的意思是,晋王殿下若为主将,必当有人要效法秦桧,对殿下构陷下罪?」 「不错。」 定国公伸手去够酒壶,一时恍惚没有够到,沈风楼站起来给他添满了酒杯。 只听他道:「如今朝中,宁王与晋王二人不相上下,争斗不休。宁王此人有心机有手段,蛰伏在废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才得到了他的权势。怎么会甘心退缩呢?」 「晋王到底是斓姐儿的夫婿,就算看在斓姐儿的面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好主动请缨了。」 从主将换到副将的位置,目标便没有那么清楚。 就算宁王的人,想在北疆动什么手脚,也得顾忌他定国公在。 「只是晋王到底是要出征的,这京中的事情嘛,那就得看你沈太师了……」 定国公说着,醉眼乜嘢,看了沈太师一眼。 都到这个关头了,再装什么忠君为国,持心公正,未免太虚伪了。 沈太师今日在圣上面前,已经露了馅。 他不禁浓眉蹙起,看了沈风楼一眼。 沈风楼又为定国公添了一杯,随后识趣地起身,「舅舅喝多了,我去厨房催催醒酒汤。」 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定国公心中嗤笑,沈太师真是改不了的臭毛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避忌着。 「舅兄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说句坦白话。我膝下只有斓姐儿这么一个嫡出女,她为晋王诞下了子嗣。」 「留神看去,就连楼哥儿都改了从前的意思,不再诸多夸赞宁王,反而和晋王越走越近。」 「就是我不想结党营私,在宁王一党看来,我们太师府也是晋王的势力了。」 沈太师说了这么多,就是告诉定国公,他愿意支持晋王。 定国公笑道:「你啊你,你别说这些好听的话!宁王与晋王谁是真正心怀天下,谁更适合成为储君,你心中有数!」 为什么沈风楼,从前夸赞宁王是贤王,后来又改了呢? 因为他在真正接触到党争之后,才发现宁王的心思诡计,远不同于表面的温和谦虚。 反倒晋王心地至纯,将来会是个会为百姓谋福祉的——君王。 沈太师却从不在意这些。 谁说心怀天下者,才更适合为君王? 自古成王败寇,他一直不偏不移站在圣上这一边,是因为他不想选错阵营。 可现如今,沈风斓救驾有功,又得了御赐的明黄裘,眼看就要成为晋王妃了。 他才觉得,是时候选定阵营了。 「舅兄说的有理,那晋王殿下在北疆,就有劳舅兄照顾了。朝中之事,我自会为晋王殿下看顾。」 「谁同你说朝中了?!」 定国公忽然皱了眉头,「晋王殿下一走,晋王府那边孤儿寡母的,你就不担心?你就看顾好斓姐儿,别叫她被人欺负了去便是!」 他这是故意借着酒意,训斥沈太师对女儿无情。 沈太师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看斓姐儿就要成为晋王妃,你岂会表明态度?我劝你,别这么偏心。你对楼哥儿还像个父亲,对斓姐儿,你问问你自己,像不像一个做父亲的?」 他索性放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年想对沈太师说的,统统说了出来。 「你再狠心,斓姐儿也不曾记恨过你,你到底是她父亲。人人都说我陈徐行行事怪诞,不重男反重女。若非你沈太师重男轻女过了份,我何必多疼爱斓姐儿一些?」 沈太师如遭电击,丝毫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原以为……是斓姐儿生得同夫人有些许相似。舅兄思念胞妹,才会将对胞妹的感情,都转移到了斓姐儿身上……」 原来不是。 原来他是在为重男轻女的沈太师,补偿沈风斓。 「哼,你不了解我,我不怪你。你只需知道,只要斓姐儿在一日,咱们两府的关系,是斩也斩不断的。」 他对沈风斓的关爱,原因很多。 年幼之时,因为她几乎成为了自己的儿媳。 年少之时,因为她聪慧可人,乖巧孝顺,讨长辈的喜欢。 再后来,陈氏故去,她没有生母教养,沈太师又不注重女儿,只能他和陶氏多加关心…… 不论是什么原因。 总归在他心中,沈风斓这个外甥女,地位不比儿子差。 陈执轼更是配合他,单看那件明黄裘便可见一斑。 良久。 沈太师蓦然点了点头,端起了酒杯。 「来,我敬舅兄一杯……」 沈风斓听到消息之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定国公府,正好听见陶氏在训斥陈徐行。 「你这一把老骨头了,学别人带什么兵打什么战?」 「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儿郎?」 「南北流转,弄得我跟轼儿也陪着你到处跑!」 「如今好容易安定了几年,你又作死?!」 陈徐行半躺在榻上,打了一个酒嗝。 醉眼惺忪里,忽然看见了沈风斓,正从外头走来。 「斓姐儿,你怎么过来了?」 陶氏头也不回,「哪来的斓姐儿?你别扯开话题,我问你……」 「舅母。」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陶氏转头一看,正是陈执轼带着沈风斓进来了。 最令人尴尬的是,沈风斓身旁,还站着一个裘带轻袍的男子。 竟是轩辕玦。 那她方才训斥陈徐行,那副泼妇模样,岂不都叫晋王殿下瞧见了? 定国公很快从榻上起身,上前朝轩辕玦一拱手,「殿下也来了啊,里面坐。」 陶氏:「……」 合着他刚才醉得起不来,都是装的? 沈风斓上前拉了陶氏的手,笑着示意她别在意。 陶氏想了想,晋王是沈风斓的夫婿,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便罢了。 轩辕玦同陈徐行拱手还礼,众人走进室中,分宾主而坐。 「方才听闻宫中传来的旨意,命本王与老詹为副将,国公爷为主将,同往北疆夺回玉面城。斓儿心里担心,本王便同她一起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这情形,不必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徐行是自己请战的,陶氏才会如此大怒,指责他不知善自珍重。 「舅舅为何要主动请战?」 沈风斓不禁问道:「您都这个年纪了,去北疆多危险。那些行军打仗惯了的老将都不敢上,您何必……」 轩辕玦不禁看她一眼。 他说要出征北疆的时候,可没见沈风斓这么关心。 沈风斓瞥见他的目光,轻轻瞪了一眼回去。 那眼神里的意思是,我舅舅一把年纪了,你年轻气盛身强力壮,能比吗? 陈徐行注意到两人小小的眼神交锋,不禁乐呵起来。 「怎么,嫌你舅舅老了?我才五十岁,也不算很老。」 大周朝廷的制度,官员五十岁便可告老还乡了。 按照后世的说话,叫做「退休」。 寻常老者能活到花甲之年,也就是六十岁,都算得上是高寿了。 陈徐行身有一品公爵,自然不存在「退休」的说法。 他从三四年前开始,就不再接任朝中职务,只是参政议政,算是变相「退休」了。 谁想到了五十岁,反而接了这么重的一个担子。 她耐心道:「是是是,舅舅自然不老。便是老了也无妨,廉颇老矣,一顿还能吃两大碗呢!」 「说的是,所以我就要去北疆,会一会这楼兰人!」 说来说去,陈徐行就是不肯告诉他们,请战出征的真正原因。 反而叮嘱了沈风斓许多事,说是他不在京中,晋王殿下也不在京中,让她善自小心。 「若有什么事,就去找你父亲。我今日和他深谈了一番,看他那神情,是有所悔悟的。」 陈徐行压低声音说着,朝她眨了眨眼。 她父亲? 这话的意思便是,沈太师他,决意站在晋王一党了…… 沈风斓和轩辕玦,不禁对视一眼。 陶氏没好气地看着陈徐行,只听陈执轼道:「我已经决定了,随父亲同去。娘不是担心父亲有危险吗?我会替您看着父亲,绝不叫他犯险的。」 陶氏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他说的好听,只怕真到了危机的关头,他比陈徐行还要冲在前头。 这父子二人一个脾气,她想管也管不了。 轩辕玦见状,笑道:「国公夫人放心,本王一定会照顾好国公大人,不会让他们父子两有任何闪失。」 有了轩辕玦这话,陶氏面上才露出些许笑模样。 她嘆了一口气,道:「战场兇险,刀剑无眼,你们都要平安归来。」 口气听起来,就像对后辈子侄说话一样。 「是,舅母。」 他顺着沈风斓的称唿,朝陶氏笑得亲热,眸中灿若明星。 陶氏一愣。 她从前只觉得,晋王生得太过好看,只怕是个花花肠子,中看不中用。 这一年多看下来,越发能体会到,他对沈风斓的一往情深。 这一声舅母,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承诺——许沈风斓正妃之位的承诺。 陶氏不禁笑了起来,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欢喜。 陈执轼见沈风斓露出笑意,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曾经很担心,她在晋王府会过得不好。 也很恼怒,觉得晋王这样放纵不羁之人,配不上沈风斓。 而今更多的是欢喜。 欢喜她终身有靠,欢喜她觅得良人…… 待沈风斓二人告辞回府,陈徐行送两人到二门外,面上还带着笑意。 「夫人,你可看出来了?晋王殿下请战往北疆,是有他的打算的。」 陶氏疑道:「什么打算?」 「他是想借北疆的战功,向圣上请旨,册封斓姐儿为晋王妃……」 与此同时,回晋王府的马车上,轩辕玦也说出了同一句话。 「国公主动请旨去北疆,是有他的打算的。」 沈风斓裹着素白狐裘,倚在马车壁上,好奇地转头看他。 「舅舅分明在打马虎眼,殿下怎么看出他的打算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轩辕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国公是真的很疼爱你这个外甥女,若是本王没有猜错,他请战出征,是在替我挡了主将的身份。」 「一旦此战的主将是我,宁王一党或许会从中作梗,在北疆动手脚。不仅对你我是大害,甚至可能威胁到玉面城能否顺利夺回。」 沈风斓蹙起了眉头,凝神细思。 「殿下若说宁王会在朝中党同伐异,我信。若说他会对北疆战事动什么手脚,我实在不敢信……玉陵城事关大周安危,他会这么不顾大局吗?」 轩辕玦微微勾起唇角,「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也把皇权之争想得太单纯了。为了争夺皇位,别说一个玉陵城的得失——」 「就是谋朝篡位,通敌叛国,他都做得出来。」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没有看到合适的接近的答案哦,不过小可爱们答题好积极,伊人很开心~推荐友文:《权门冷少蜜宠枭妻》by木兮懒懒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会让你无端端的傻笑,就像他——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会让你缴械投降,就像她—— 两人逃不开躲不掉的柔情一步步沦陷—— 【一对一+身心干净+浪漫温馨+宠文+欢迎跳坑】 女主:如果有选择,那就选择最好的—— 男主:如果没有选择,那就努力做到最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宁王妃来选宁王妃 旨意已下,再无回寰的余地。 宫里头,萧贵妃再如何不舍,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照应京中之事。 临行前一夜,天斓居中灯火通明,两人都没有睡意。 既有彼此的担心,也有对分别的不舍。 忽然想起,初入晋王府的时候,沈风斓巴不得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她那时总想逃离。 现在手里掌着晋王府,真的可以自由地、随心所欲地一个人过。 反而有些不习惯。 这一夜,两人并肩而眠,几乎都没有睡意。 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月光清朗皎洁,透过明窗照进室中。 好一会儿,忽然听见翻身的声音。 「睡了吗?」 是沈风斓在问。 「没有。」 轩辕玦合着眼,轻声应道。 淡淡的月光底下,他长长的睫翼覆着一层霜雪。 静若平湖,气韵高华。 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她很久不说话。 久到轩辕玦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明日什么时辰出发?」 「卯正初刻。」 那时天已经亮了,和她平日醒来的时辰差不多。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此去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说罢闭上了眼,嘴角笑意轻扬,睡得香甜。 他不禁睁开了眼,偏过头去,看着她笑了起来。 「就说一句捨不得我,有这么难吗?」 他低声自言自语,声线融散在夜色之中。 「等着我,等我给你风风光光的册封礼……」 这一夜睡得安稳。 隐约之中,听见远处的鸡啼之声。 她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朝着身旁摸索了一阵。 被衾已空,余温尚在。 她忽然惊醒,身旁之人果然不在了。 「浣纱。」 外头的脚步声传来,浣纱走到床前,替她拉开了帐帘。 「娘娘醒啦?」 沈风斓疑心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殿下呢?」 浣纱一面搀扶她起身更衣,一面道:「现在是卯正,殿下卯初就动身了,说是太早了,让奴婢们别惊醒娘娘。」 他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沈风斓换上家常素色小袄,慢慢从床上下来。 「那他临走之前,还留了什么话不曾?」 浣纱道:「殿下临走之前,说娘娘身子虚寒,叫奴婢们冬日里头要小心伺候。还去大公子和大小姐房里,看了看才走的。」 沈风斓忽地有些闷闷的,走到窗前开了窗扉。 天斓居中,梧桐木皆已落尽了叶子。 只留下灰褐色的枝干,看起来冷清又萧条。 美人蕉也黄了叶子,惹得一旁的鞦韆甚是寂寞。 只有从猎场带回来的小鹿,一大早的,就在鞦韆旁走来走去地散步。 所幸,还有院墙上蜿蜒的常春藤,翠绿得仿佛忘了季节。 浣纱顺着她的视线,朝外头一看,不禁夸赞起来。 「殿下真是有心,比起咱们在沈府的桐醴院里那美人藤,这常春藤冬日要好看多了。」 美人藤花开红艷,就是到了秋冬不耐寒冷,会变成枯黄的一片。 常春藤却是四季常青的,在冬日里头,就成了天斓居最灿烂的景致。 的确是有心。 这天斓居上上下下,何处没有他的心思? 她泄气似的,歪在美人榻上,闷闷地不说话。 浣纱一下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娘娘是想念晋王殿下了吗?」 她的身子受过寒,一直不算健壮,平日里颇为注重保养。 饶是怀着云旗和龙婉的时候,还时不时要走动走动,锻鍊身子。 素来是没有这个,刚刚起床又歪在榻上的道理。 想必是轩辕玦一走,她这心里不舒服。 沈风斓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她,只是懒懒道:「就你话多,还不去打水进来洗漱?」 浣纱抿着嘴偷笑,「奴婢这就去。」 洗漱完毕后,浣纱又问道:「娘娘今日穿什么衣裳?」 沈风斓坐在桌前用早膳,只用了小半个素菜卷,便没了胃口。 「这大冷的天气,又不出门,不拘穿什么都使得。」 「娘娘忘了吗?您不是答应了贵妃娘娘,今日要带大公子和大小姐进宫吗?」 是了,汪若霏的尸首一直没找到,宁王妃的位置又空了下来。 萧贵妃得了圣上的意思,要给宁王另寻一个正妃,请她进宫帮着看名册。 让一个曾经是圣上钦定的「宁王妃」之人,再去挑选一个宁王妃。 这种事,也就只有萧贵妃做得出来。 她强打起精神,「就穿那件银红的罢,今日殿下刚刚出征,想来母妃心里也不自在,穿得喜庆些好。」 浣葛插嘴道:「那奴婢去告诉奶娘她们,让她们给大公子和大小姐,也穿得喜庆些。」 「你站着。」 沈风斓喝了一口热茶,慢慢道:「奶娘那边让小衣去吧。你去把古妈妈、芳姑姑,还有正房的莫管事,一併叫来。」 浣葛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 等这一杯茶慢慢喝完,人也都到齐了。 「娘娘把我等召来,不知有何吩咐?」 莫管事站在最前头,他是正房的管事,是轩辕玦的心腹。 在几位管事之中,自然是身份最高。 「我一会儿要带着大公子,还有大小姐进宫。想着殿下这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府里不比从前,还需多加防范的好。」 三人面上都露出些许喜色,恭敬道:「娘娘请吩咐。」 沈风斓对于家宅之事,很少插手管理。 便是帐册之类,也只是略扫一眼便过,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 其实是因为,那些简单的数字,她只需要扫一眼,便能核对正确与否。 如今府里的正主不在,京中宁王一党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沈风斓用心管理起来。 「殿下不在府里,为了防止府中人心不定,便把后院两道角门都封锁起来吧。府中这段时间,也不要再进新人。」 「除了一概厨房和帐房的採买之外,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府走动。还有梧桐林那边无人的空院,全都挂上锁吧,免得有人藏匿,做些什么勾当。」 「再有殿下不在外书房了,外院的粗使丫鬟婆子,一应挪到内院来住。内院的小厮走仆,凡满十六岁的,也都挪到外院去住。」 她这一串说完,三人皆点头称是。 随即,她略沉吟了片刻,又看向莫管事。 「府中迎来送往之事,一向是莫管事负责的。若是有拜帖来,尽管送到天斓居。若是有客来访,一律称病不见。」 莫管事会意,知道她要称病不见的,是那些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那我一会儿要进宫,若是有客来见,你怎么答?」 「那自然是……」 沈风斓盯了他一眼。 「老奴明白了,就说娘娘身子微恙,不见客。」 肯定不能将她的行踪,直白告诉旁人。 「就是这样,你们各自都下去办吧。」 三人行过礼后,便各自退下办事。 不一会儿,奶娘将云旗和龙婉抱来,二人皆是一身喜气的红色。 母子三人红成了一团,一看就是亲生的。 走在宫闱之中,也引来众多侧目。 浣葛跟在后头,一队宫女过去之后,她忽然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沈风斓偏过头去,浣葛忙赶上来两步,凑到她耳边。 「娘娘没听见吗?刚才有个小宫女说,娘娘是九天仙女下凡。还说咱们大公子和大小姐……哈哈。」 「说大公子和大小姐什么?」 浣葛连忙捂住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说大公子和大小姐,就是仙女身旁,跟的金童玉女。」 沈风斓不禁想到,南海寺里的观音塑像。 观音菩萨的法相身旁,总有一对童男童女,粉雕玉琢。 「可惜殿下去了北疆,要不一家子站在一处,那才好看呢!」 正说笑着,忽见不远处长廊的转角,一道男子的墨色衣角飘了起来。 ------题外话------ 伊人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没法写很多,请见谅。 这一章字数比较少,晚点应该会有二更。 第一百四十章 对不住,沈侧妃 沈风斓一眼瞧见,没来由地觉得熟悉。 待那衣角掠过廊柱,那人正面转了过来。 竟是宁王。 他同样也看见了她,微微一怔,很快走近来。 「晋王今日才随军出征,你怎么就入宫来了?」 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沈风斓觉得他口气有些奇怪,略有些狐疑。 「宁王殿下怎么到这处来了?」 这里可是,通往华清宫的路……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是贵妃娘娘请你来的?」 异口同声。 说罢,又不由都笑了起来。 沈风斓万万没想到,萧贵妃还请了宁王来。 让他自己来挑宁王妃,简单,果断。 嗯,是萧贵妃的风格。 尴尬的是,宁王曾在她面前许诺,非她不娶。 又要他当着自己的面选妃,实在是滑稽。 宁王笑着摇了摇头,「一会儿,你会帮着我吧?」 「怎么?」 沈风斓道:「我分明是来帮贵妃娘娘参谋的,娘娘领了圣上旨意替殿下选妃。我若是帮殿下,这旨意完不成算谁的?」 「若是?」 宁王不满地看她一眼,「没有若是。你明知道,这道旨意註定是完不成的。」 说罢当先走在前头,朝着华清宫而去。 他一走,云旗和龙婉两个,互相咿咿呀呀了起来。 这不是在掩人耳目,而是兄妹两个在打暗号。 连沈风斓都听不懂的暗号。 龙婉:「呀呀呀!」 那个人想拐走娘亲! 云旗:「咿咿咿!」 没事,哥哥来想办法! 到了华清宫中,萧贵妃和宁王分宾主而坐。 两人面露正色,彼此客气又疏离。 见她带着孩子进来,萧贵妃这才笑颜展露。 「快来,让本宫抱抱孩子!」 萧贵妃对两个孩子亲了又亲,碍于宁王在场,也没有招他们说话。 两个孩子也很懂事,云旗流着口水,亲了萧贵妃一脸亮晶晶。 龙婉也只在沈风斓的提醒下,喊了一声皇奶奶。 沈风斓忽然想起,还未让他们喊过宁王。 便对龙婉道:「这是三叔叔。」 龙婉盯着宁王看了看,这个三叔她是见过的。 不只见过一次。 她只是看着,并未张口。 沈风斓又说了一遍,她才顺从地跟着喊了一句。 「三叔叔。」 小女娃的声音细软,叫起人来甜得很。 宁王也不能免俗地,被萌化了心肠。 待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忽然看到,她生得和轩辕玦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这一看,便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了。 孩子可爱,偏生像轩辕玦。 这牵动了他心中,某处隐秘的伤口。 萧贵妃注意到他的动作,开口化解了尴尬。 「椒香,本宫这里有正经事要谈,你把孩子带下去玩吧,好生看管着。」 两个奶娘把孩子抱了起来,椒香领着她们出去。 临走的时候,宁王似乎感觉到,一道稚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不禁抬头去看,只见龙婉伏在奶娘肩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有意思。 这个孩子盯着他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过头去,看向萧贵妃。 萧贵妃笑道:「汪家大小姐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圣上要替你另择王妃,着本宫来办此事。本宫想着,再怎么挑选也得你合意才是,索性把你请来。」 说着又看了沈风斓一眼。 「你一个男儿家,若是对京中高门贵女不太了解,本宫和本宫的儿媳,可以为你挑选合乎心意的。你可有中意的人选吗?」 有,正是您的儿媳。 他很想这样回答来着。 嘴上却道:「有劳贵妃娘娘记挂了,其实本王还未曾想过此事。毕竟汪大小姐生死未卜,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他想用汪若霏来做藉口,阻止再度选妃。 萧贵妃却满不在乎。 「话不是这样说,难道汪若霏的尸首一日不找到,你就一日不成婚?你身为皇子,岂有为一个女子耽误终身大事的道理。更何况——」 萧贵妃又看了沈风斓一眼,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你身为兄长,若是不娶正妻,玦儿怎么好灭过你的次序?本宫可还等着,斓姐儿成为本宫真正的儿媳呢。」 侧妃总归是妾,算不上真正的儿媳。 她指的,是晋王妃的位分。 沈风斓坐在一旁,忽然怀疑起,自己今日进宫的作用。 怎么看这架势,萧贵妃并非让她来参谋人选,而是拿她警醒宁王呢? 难道她也知道,宁王对自己的心意吗? 宁王笑得有些苦涩,随即道:「如此看来,是我耽误四弟,也耽误沈侧妃了。」 他说着,转过头来,朝沈风斓一拱手。 「对不住,沈侧妃。」 ------题外话------ 对不住了小可爱们,今天实在疼痛难忍,写不下去了。 明天会恢復正常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己把自己拍死在墙上 沈风斓扯着嘴角笑了笑。 「不妨,殿下也该为自己终身大事考虑才是,还是好好择一位合适的小姐吧。」 再这么拖下去,毒名远播,就要超过贤名了。 「好。」 宁王笑了笑,一派温和无害的模样。 随手拿起桌上一卷画轴,展开一看,画上是一位端庄雅致的美人。 萧贵妃顺口道:「这是礼部尚书应玄天之嫡次女,自幼熟读女德女戒,生得又美。」 「美则美矣,一看就是张没有才学的脸。」 宁王很快捲起了画轴。 「才学好的,自然是这一张。」 萧贵妃把一卷画轴朝他一推,「这是太史令艾奎的侄女,闺名墨玉,在京中也小有才名。」 「哦?原来她就是墨玉?」 闺阁笔墨一向不外传,这个墨玉小姐是个另类。 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才似的,写个什么诗词,就要朝上盖上自己的私章。 外头人一看墨玉两字,便知是个女子,这才传开了名声。 那画轴一展开,只露出了女子饱满的额头,并一双略嫌小的眼睛。 宁王刷地一下合上了画卷。 「怪道说才貌双全难得,这墨玉小姐也就只能占一半了。」 沈风斓不禁好笑。 想不到一向礼数周全的宁王,毒舌起来是这副模样。 这要叫那些小姐们听了,谁还敢嫁给他? 萧贵妃不免嫌他挑剔,想到这是自己的差事,便又耐下性子。 「又美又有才的也有,你瞧瞧这一个,雍州刺史李欢的嫡女……」 这回宁王连画卷都没有打开。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位大人是老昌平侯庶出之子吧?出身太低,女儿再好也无用。」 …… 每个小姐他都挑的出毛病,既要才貌双全,又要出身高贵。 好不容易有个样样符合的,他连别人家里上三代先人,有个污点的都要拿出来挑剔。 这么挑了一大圈,最后一个也没剩下。 萧贵妃面色有些掌不住了,冷笑了一声。 「宁王殿下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好,那依你看来,满天下的女子都配不上你了?」 宁王恭敬地拱手施礼,口中道着惶恐。 「自然不是,可惜配得上的,一个已经成了贵妃娘娘的儿媳,一个如今生死未卜。」 「你……」 萧贵妃看了沈风斓一眼,心道他果然惦记着自己的儿媳妇。 沈风斓见状也不好开口,只是装傻呵呵笑着,假装听不懂宁王在说什么。 萧贵妃冷声道:「你要知道,圣上命本宫为你择妃,本宫原没有必要请你来看。还不是为了让此事能够顺利进行?」 「让你亲自相看,对你自己也有好处,起码不必担心本宫硬塞给你一个不堪的人,你道是不是?」 平心而论,萧贵妃这般举动,的确有私心。 她希望宁王早日完婚,不要再觊觎沈风斓,也顺便打打贤妃的脸—— 她身为养母,无从置喙宁王的婚事,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而对宁王而言,着实是件大好事。 他可以挑选自己党羽的大臣之女,巩固自己的势力。 可惜——宁王根本不打算成婚。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可我现在的确不想成婚。就算挑选了合适的人,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不是吗?」 外头都传,宁王有毒,专克宁王妃。 萧贵妃道:「这个不必你担心,圣上下御旨赐婚,谁敢不从?」 宁王的手指曲起,在桌上慢慢叩着。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暗藏着杀意。 「那要是下一个宁王妃再出什么事,大概,就有大臣敢不从了吧?」 萧贵妃霍然站起。 「你这是威胁本宫?!」 好好的一场选妃,闹得剑拔弩张,这下沈风斓再想装傻也装不成了。 她起身安抚着萧贵妃,「母妃不必动怒,想必宁王殿下是思念汪小姐心切,暂且不忍另娶罢了。」 她睁着眼睛,说着三人都不相信的瞎话。 「不如先让他回去,慢慢考虑考虑,或许就能想通了。」 萧贵妃轻哼一声。 「我看宁王一个人是想不通的,斓姐儿,你送宁王殿下出去,或许能帮他想通。」 她目光中含着警告之意,睨了沈风斓一眼。 说着便朝施施然朝内室走去,一面走一面落下轻飘飘的话语。 「本宫同小孙孙们玩一会儿,你可早去早回……」 宁王何尝听不出萧贵妃的意思,便对沈风斓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出了华清宫。 沈风斓心头正寻思着,这件事该当如何是好? 她是个最厌烦被逼迫的人,如今又凭什么去逼迫宁王,让他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可萧贵妃给了她这个任务,她若不劝宁王,如何交差? 宁王又会不会误以为,这是她在给他希望…… 一串的问题袭入沈风斓的脑中。 她不禁头疼。 早知道今日进宫是这个局面,她就该寻个藉口不来才是。 现在后悔已晚。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宁王忽然道:「秋猎那日,你可吓着了?」 沈风斓很快反应了过来。 「殿下说的是,那只大黑熊的事?」 他这是要跟自己主动坦白吗? 「不错,那只黑熊的五石散,是我命人餵下的。」 几乎是瞬间,沈风斓皱起了眉头。 宁王原以为她会责怪自己,没想到她只是说…… 「殿下何必如此坦诚?」 「这种事情,你对我坦诚,就不怕我告诉晋王,会成为你的软肋?」 沈风斓的心情十分矛盾,不知道如何看待他。 一方面,她心中的怀疑得到验证,对宁王产生忌惮之心。 另一方面,宁王对她坦诚若此,叫她难以去厌憎他。 「你不会的。」 宁王轻笑,「你性情舒朗,不会拿我主动告诉你的事情,来反击于我。更何况,我同你坦诚,是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就算你会以此来对付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话说得沈风斓更加无言。 「那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诬陷晋王,还是为了……伤害圣上?」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要是后者,沈风斓恐怕难以接受。 天家兄弟相残,史书上屡见不鲜。 但是杀父弒君这种事,天理不容…… 宁王却摇了摇头,「我若说并非有意陷害晋王,你也不会相信。但我的本意,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自保?」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中,在一处空旷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宁王接着道:「那日我与南青青并詹世城,设计了那一出,耽误了狩猎。汪若霏失踪,贤妃和平西侯自然怀疑到我头上。若是我什么都不做,就更加可疑了。」 沈风斓一下子明白了。 「殿下对那只黑熊略施了手脚,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明,让贤妃他们知道,你并没有时间去对汪若霏做什么?」 他那日马上的猎物不够多,无法在贤妃的逼问之中,说清自己到底做什么去了。 有黑熊那一事,他的嫌疑就小了许多。 尽管此事没有成功。 「我若是真的有意要陷害谁,完全可以再加大一些药量。让那只黑熊一巴掌拍死萧贵妃,或者拍死圣上,晋王的嫌疑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沈风斓不禁后怕,想着那日熊掌就从萧贵妃胳膊上刮过。 再差一些,萧贵妃的命便没了。 「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把熊的注意力引开,你会如何?」 是让萧贵妃死,还是救驾换取功劳? 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亏。 「我会让萧贵妃死。晋王与萧贵妃互为依凭,死了萧贵妃,对晋王的打击才是最大的。就算我救了她,父皇也不会嘉奖我的功劳,他会觉得是应该的。」 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了什么,圣上从未给过他嘉奖。 哪怕是一个笑脸,都很难得。 年宴之上,圣上忽然提出,让他代天子抚恤灾民。 他一瞬间狂喜,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圣上开始看重他的信号。 只有他自己明白,一个圣上连大年初一都不想见的儿子,在他心中是何等地位。 沈风斓忽然无比庆幸,她那日戴的簪子足够尖利。 要是萧贵妃就这样死了,晋王和宁王之间,势必成水火之势。 从政敌变成杀母仇敌,那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是不是觉得我狠心,我冷血无情?」 沈风斓蹙着眉头思忖着,尚未开口,宁王又笑了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走出那道小亭,一路朝着宫中西北一角而去。 路上的宫殿越来越破旧,宫人也越来越少,显得格外荒凉。 她平日进宫,只在萧贵妃的华清宫附近走动,见到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乍一走到此处,才发现,原来皇城之中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荒凉到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就连路面都变得灰尘僕僕,路两旁的宫墙,红漆剥落到看不出原色。 她的脚步不禁迟缓了下来。 「殿下这是带我去哪?」 宁王伸出手来,遥遥一指前方。 那是一个高大的门牌,上头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永巷。 「永巷?这不是关押宫中罪奴,还有被抄家的女眷的地方吗?」 晋王府中那几个舞妓,就是从永巷里头出来的,那些罪奴女眷的后代。 「其实以前,永巷并不是关押罪奴的地方,也没有现在这么萧条。」 宁王指给她看,「你看看,这里的宫殿,其实和其他的宫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年久失修,看起来才格外破旧荒凉。」 他说起这里的宫殿,如数家珍,好像十分熟悉。 「我小的时候,就是随母妃住在这里的。」 他说着,走到一处落了锁的宫殿前,看着那铜锁久不开口。 铜锁上头蒙了厚厚的一层灰,想来许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沈风斓忽然想到,宁王的生母,那个传说中的宁才人。 母子共用一个封号,这件事想着就颇为诡异。 更何况那一位,还是早就逝世了的。 沈风斓道:「殿下想进去看看吗?」 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上前,取下了头上的一根珠钗。 细细的钗尾落入锁孔之中,绞弄了片刻,大约就弄明白了里头的构造。 随后轻轻一挑,铜锁应声落地。 宁王惊讶地挑了挑眉。 「殿下不必这么看着我,这铜锁一看就十分老旧了,随意用什么尖利的东西,都能把它打开。」 说着想把珠钗戴回头上去,发现自己两手都是灰尘。 帕子是掖在衣袖里头的,这要把手伸进去取,少不得把衣裳也要弄脏。 她摊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 「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吧。」 一方素色手帕递了过来,摺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他的体温。 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待要拒绝,想着自己双手脏兮兮的不像样。 只好接了过来,将双手和珠钗抹净,又随意插回了头上。 「殿下要是不介意的话……」 沈风斓有些无耻地笑了笑,「这个脏帕子可以现在就还给你吗?」 宁王:「……」 「我介意。」 「哦……」 沈风斓把帕子收回了广袖之中。 她只是不想平添误会而已。 帕子什么的,这种东西最容易说不清了。 吱呀一声,宁王上前推开了宫门,厚厚的一层灰落了下来。 他很快地闪了开来,顺手用宽大的衣袖,替沈风斓挡了灰尘。 待那一阵烟尘慢慢消散,两人走进宫中。 这座宫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屋宇楼阁,隐约能看出当年的富丽模样,只是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罢了。 从门扉上繁复的绣花中,还能看出当年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深受宠爱。 宁才人。 沈风斓忽然思忖了起来,一个育有皇子的嫔妃,传闻中又深受圣上宠爱。 怎么会只是个才人的位分呢? 这个位分在后宫嫔妃之中,算得上是末流了。 一个区区才人,住这样好的宫殿……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宁王踏进了正殿之中,里头的陈设既陈旧,又像是崭新的。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为什么这些座椅陈设,看起来倒像是从来没用过似的?」 难道宁才人死去之前,正好这宫里换了一批新的陈设? 宁王忽地笑了起来。 「看来真的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些,你不知道吗?我的母妃是活活烧死的,当时这正殿,整个全都烧成了一片火海。」 「什么都没留下,一片灰烬。父皇又命人復建了原来的模样,建完之后彻底封锁了宫殿,不再让人进去。」 沈风斓还真的从未听说过这些。 「是谁放的火?」 「有人说,是萧贵妃做的。也有人说,是母妃畏罪自焚。」 沈风斓一惊,不相信萧贵妃会做出这等事来。 「那殿下认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觉得是萧贵妃做的,所以想利用那只吃了五石散的大黑熊,要了她性命? 宁王道:「我那时还小,事发的时候我不在宫中。等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母妃在一片火海之中,倒下的身影。」 他苦笑了一声,将手靠在桌上,深深地抹去了灰尘。 「当时宫中最得宠的嫔妃,除了我母妃,就是萧贵妃。所以人人都说是萧贵妃的嫌疑最大,越是如此,我越不相信。」 「你猜猜,萧贵妃烧死我母妃的传言,是从哪里开始的?」 沈风斓眸子微眯,有了一个很恶毒的猜测。 「贤妃?」 宁王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贤妃就住在那里——」 他指向了正殿左边的偏殿,那里在大火的时候没有受到波及,不过事后圣上还是封锁了整座宫殿。 又将他送到了贤妃膝下,一起挪到了掖庭宫居住。 沈风斓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以贤妃的心计,如果萧贵妃想越过她对宁才人下毒手,她不可能不知道。 两个人同住一宫,只有宁才人的正殿着了大火,贤妃则安然无恙…… 「所以你明白了吧,当时如果萧贵妃真的死在熊掌之下,我是绝对不能出手相救的。我要让贤妃以为,她的谎言我信了。」 从小到大,贤妃从来没有正面告诉过他,他的母妃是被萧贵妃害死的。 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暗示他,让他去仇恨萧贵妃,和萧贵妃所出的晋王。 年幼的宁王的确被她矇骗到了,一度仇恨萧贵妃,仇恨晋王。 再看到他们母子在圣上面前得宠的程度,越发憎恨。 直到他慢慢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才开始派人去调查那桩陈年旧事…… 沈风斓不可置信,这才明白,为什么贤妃对宁王非打即骂。 认贼做母这件事,宁王一开始不知道,但是贤妃自己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 她也会心虚,也会害怕。 所以她要百倍地欺压宁王,那个小小的少年…… 让他不敢反抗自己的话,不敢质疑自己的命令。 可惜,宁王并不愚蠢,没有就此成为她的傀儡。 这大约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殿下既然知道,当初之事是贤妃所为,为什么不向圣上讨回公道?」 宁王看着自己满手的灰尘,那一层厚厚的灰,把时光埋藏得太深。 也把真相一点点消弭。 「没有用的,父皇未必不知道真相,他只是不想说而已。母妃在死之前,被人诬陷与一个侍卫有首尾。父皇下令软禁之后,当夜宫中便起了大火。」 「她至死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父皇不信,没有人信。甚至在她死了之后,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京郊那座荒山之上,一座孤坟,便是一个女子的一生。 无法想像,一个少年寄养在自己的杀母仇人膝下,要如何强压住心中的仇恨,对她毕恭毕敬。 还要任她打骂,不能还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子,只有宁王一个人苦得令人不忍述说。 这天家尊荣,不要也罢…… 沈风斓几乎有些哽咽,她转过了身去,假装去看椅背上的花纹。 「殿下别太伤心了,如果宁才人泉下有知,一定希望殿下能够快乐地活着。」 「不。」 宁王道:「母妃一定希望,我能够拥有更多的权势,能够越来越强大。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为她报仇!」 「这就是我在贤妃身旁,一直隐忍的原因。为了给母妃报仇,不管是活得像条狗一样狼狈,还是像条蛇一样冷血无情,我都得活着。」 他活得太不容易,好在走到了今日,贤妃或是平西侯,都得忌惮他三分了。 沈风斓也是今日才明白。 「原来殿下一直汲汲营营,在朝中结党争利,都是为了……」 她忽然有些自责。 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好利之人,又或是被贤妃教养成了一个面目。 原来他的初心,只是为自己报杀母之仇而已。 「你以为我是为了争夺皇位,是吗?」 宁王自嘲地笑了笑,「我是想争,哪个皇子会不想要那个位置?皇位我要,贤妃和平西侯的命,我也要。」 「还有你。」 沈风斓转身看他,「殿下要的太多,就不怕最后掌控不得,一无所有吗?」 如果他能放下对皇位的执着,放弃对平西侯府势力的渴求,也许他早就能杀了汪若霏,杀了平西侯。 可他没有那么做。 归根到底,他还是放不下权力。 宁王道:「失去的太多,所以想得到的,也就多了起来。」 这话竟让沈风斓无力反驳。 「不必急着拒绝我,你还年少,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到底谁更适合你。」 他一点都不介意,等她想通的那一日。 沈风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嘆了一口气。 「殿下若是不想娶妻,谁都逼迫不了你。不过我今日是奉贵妃的命来劝你的,你可别说漏了嘴,一定要说我劝过你了。」 宁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只听沈风斓又补了一句。 「还是苦口婆心的那种劝!」 「放心吧,苦心婆心,用心良苦,几欲涕下……」 他说得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沈风斓连忙解释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是不想逼迫殿下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并无其他心思。」 「真的没有吗?哪怕是一点点?」 宁王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误会解释开的瞬间,沈风斓眼底的疏离,一下子如阴霾驱散。 在她心中,还是对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 他不介意,慢慢来。 「殿下快走吧,若是让贤妃知道你来了此处,定会疑心于你。」 贤妃此人用心歹毒,令人胆寒。 相比之下,宁王只是争权夺利罢了,并没有坏到那个程度。 「来不及了,她早就疑心于我了。」 两人慢慢地走出了宫殿,又将那只早已败坏生锈的铜锁,扣了起来。 「殿下说的,难道是汪若霏的事情?」 「嗯。平西侯和贤妃都不是等闲之辈,我再如何隐瞒,也难保分毫破绽都不露。他们已经有所怀疑,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 沈风斓心中暗惊,此事主要是由南青青下的手,宁王不过是配合。 这样都逃不过平西侯和贤妃的眼睛…… 幸好,她让南青青把汪若霏杀了。 若是留她性命,后患必定无穷。 「那他们可曾疑心到青青的身上?」 宁王一面走,一面压低了声音。 「这个倒没有,南青青身怀有孕,终日待在福王府中。她从前性情又柔弱,谁能想到,她敢做这样的事?」 他一开始找到南青青,也纯属偶然。 而后发现,眼前的女子与从前判若两人,早就不復怯弱模样。 她就像死过一次般,脱胎换骨了。 「不过,她现在的性情,连我都有些担忧。她那般憎恨汪若霏,大约也知道,汪若霏此举是在为我和贤妃办事……」 「不!」 沈风斓很快反驳了他,「青青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去那样想。汪若霏已死,她不会再迁怒到别人头上。更何况我告诉过她,是贤妃指使的汪若霏,与你无关。」 她盯着宁王,正色道:「青青不会对你怎么样,也请你不要因为一丝怀疑,就去伤害她。」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宁王看着她,像是一只被占了领地的小猫一样,炸开了一身毛刺。 她待南青青,是真的好。 他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希望我伤害她,我便不会。只是若有朝一日,可能受到伤害的那人是我,你会这样维护吗?」 沈风斓想也不想,便道:「那是自然。你救过我性命,我岂能见死不救?不论你与晋王之间谁胜谁负,我都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伤害对方的性命。」 见宁王沉默不语,她又补了一句。 「你的仇敌是贤妃,是平西侯,晋王并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便是萧贵妃也没有。同是兄弟,你不会做那等泯灭人伦的事的,是不是?」 这一回,宁王却没有回答她…… 得知了宁才人真正的死因之后,沈风斓愈发明白,为什么萧贵妃和晋王都如此忌惮贤妃。 同时又对宁王感到深深的同情。 宁王给她的那方帕子,她命浣纱拿下去洗净之后,送去了宁王府。 因其中的原因不便说明,沈风斓也没有告诉底下人,那送去的东西是宁王的帕子。 没想到送帕子的人回来,又带了一样礼盒回来。 「宁王殿下说,多谢沈侧妃馈赠,他也有一样事物要送给您……」 莫管事带着礼盒来回话的时候,脸都绿了半茬。 他大概是以为,晋王殿下头上绿了。 沈风斓为了表示心怀坦荡,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礼盒。 这一打开,她就恨不得赶紧合上。 里头竟是一对玉搔头,是闺阁女子喜好放在枕下,头痒之时瘙痒之用。 这东西也太私密了点吧?! 沈风斓一抬头,便看见莫管事面色更绿了几分。 得,这下真是说不清了。 有此一例,往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莫管事隔三差五就到天斓居来,禀报的都是宁王府又送了礼物来。 他每来一次,脸色就更绿一些。 要不是初冬时节,外头的青草都枯黄了,她还以为莫管事拿草汁染了肌肤。 那些礼物样样精緻珍贵,还都是些一看就很用心挑选的东西。 接了几次之后,沈风斓忍无可忍。 「下次再有宁王府的东西送来,你就直接退回去吧。」 莫管事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回娘娘,退不了,送礼来的人话一说完,丢下礼就跑。奴才上回命人追了他两条街,他直接飞到屋顶上去了。」 沈风斓:「……」 这意思是,莫管事早就背着她,试图把礼退回去了? 她朝着窗外大喊了一声,「陈墨!」 一道黑色的身影破窗而入,几乎下意识抬剑便朝莫管事而来。 莫管事吓得瞪大了眼,一个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陈墨一看是莫管事,狐疑地转头看了沈风斓一眼。 后者施施然端着茶盏,慢悠悠道:「瞧你,怎么把莫管事吓成这样,还不快扶起来?我叫你是想告诉你,这几日你就到门房去值守吧。」 「再看到宁王府的人来送礼,就算是打也要把礼给他塞回去,绝不收下。当然,不能把腿打坏。」 腿打坏了,那人就回不去宁王府了。 从晋王府暗卫中的翘楚,到沈风斓的暗卫,再到值守门房…… 陈墨的仕途,经歷了一次黑暗的左迁。 他原以为,这是一次完全没有挑战性的任务,没想到—— 两天之后,替宁王来送礼的那个人,叫做元魁。 晋王府的大门之外,两道快得看不清的黑影,在半空之中缠斗了起来。 看那身形、腿脚的路数,竟是出自一脉。 晋王府的门房里头,一群人挤在窗户边上,边看边议论。 「哎哎哎,你们说是咱们府里的陈墨能赢,还是宁王府的元魁能赢?」 「以前在侍卫所里训练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是不相上下的排名,谁知道呢?」 「宁王殿下也真是捨得,派自己身边暗卫的头号来送礼,果然是对咱们沈侧妃有非分之想!」 众人说着,一只快腿忽然落到眼前。 忙忙躲避之时,窗扉已经被替了个稀烂。 看那脚上的靴子,应该是元魁踢的。 众人愤愤不满,七嘴八舌朝房顶上大喊。 「陈墨,快收拾他!竟敢把咱们晋王府的窗子踢烂了!」 元魁和陈墨本是不相上下,无奈元魁怀里还护着一个礼盒,一下子受了掣肘。 他慢慢落于下风,听见底下的人叫骂,不甘心地回了一句。 「闭嘴,小心一会儿踢烂的就是你的脑袋!」 元魁改攻为守,一心瞄着四周的环境,想着把礼盒放在哪里才好。 只要把东西放在晋王府,他再迅速跑开,就算完成任务了。 陈墨趁他分心,一脚飞到了他的头上—— 啪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从房顶摔了下来。 底下众人忙走出大门一看,摔在地上的正是元魁。 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想踢烂我的脑袋,这下你被踢了吧,哈哈哈!」 这群人多半都是一起从侍卫所出来的,当初各皇子出来分府建衙之时,他们也被分到了各处王府。 旧年相识,彼此之间有竞争也有情谊,再聚首又是笑又是骂。 元魁也不恼,哼了一声,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胸前已经瘪成了一团。 「不好!」 他忙把礼盒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果然碎了。 这下不禁恼恨地看了陈墨一眼,「要不是为了护着东西,你当我真的打不过你?」 陈墨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我们娘娘吩咐的是,不收礼,不打腿。」 不收礼最好的法子,不是让元魁乖乖把礼带回去,而是直接毁在他怀里。 让他想送也送不出去。 元魁气得大骂,「你等着!」 第二天,他又来了。 听到了昨日那一场精彩战斗的消息,这一回,府中的暗卫几乎都跑去看热闹了。 为了能够顺利看热闹,蒋烽主动向沈风斓提出建议。 「娘娘,高手对决,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娘娘不去看看吗?」 他当然得说服沈风斓去,沈风斓不去,他们身为贴身保护的暗卫,也不能随意离开。 幸好沈风斓对武功这种东西,兴趣还是很大的,便痛快答应了他的建议。 沈风斓带着云旗和龙婉,在门房里头透过窗子朝外看。 其余的暗卫,索性就站在门口看。 元魁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对面的房顶上。 陈墨一个飞身,两人在房顶脚踩着瓦片,稳如泰山。 这般对峙,让沈风斓想到了华山论剑,武林争雄。 只是今日的元魁,身上好像没有带着礼物。 陈墨眉头一皱,「你是来送礼的还是来打架的?」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 陈墨抱着剑,冷声道:「我是奉命来阻止你送礼的,没工夫陪你打架。」 元魁一下子感觉受到了轻慢,当先一掌飞出。 「就你话多!」 他来送礼跟来打架,有什么区别吗? 不跟陈墨打一场,这礼还就死活送不出去了! 陈墨稳稳地长剑指出,正对上他的掌心,两方力道僵持着。 那剑尚未出鞘,陈墨索性伸手一推,将剑鞘推了开去。 与此同时,锋利的剑刃舞出! 元魁匆匆向后一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将自己与陈墨的距离拉开。 而陈墨踮脚踩着瓦片,飞快地持剑朝他攻进! 哗地一声,元魁从腰后抽出了一把软剑,两把剑铮地一声碰在了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剑刃蜂鸣之声尚未停,二人又拉开了架势! 沈风斓看得赞嘆不已,忽然明白,为什么众人都想来看他们俩打架。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看傻了,对于内行而言,想必能学到许多。 这是看君打一场,胜过练十年啊! 就连云旗和龙婉两人,盯着窗外的打斗,都目不转睛。 沈风斓不由感慨。 眼见两人只见互相拆招,一直过了一百多招都没能分出高下,底下有人就急了。 「陈墨,打他,别客气!」 岂料元魁一听这话,忽然挑开陈墨的剑,飞身朝着这一处来。 众人嘴上骂得好,实际上除了陈墨,还真的没有人敢正面对上元魁。 见元魁的身形朝下而来,连忙躲开。 岂料元魁的剑不是对上众人,反而又对上了那扇门房的窗户! 陈墨忽想起沈风斓在里头,连忙紧跟其后,要阻止元魁。 沈风斓站在窗子里头,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元魁的剑已经飞快地刺来! 当此时,云旗不禁发出了咿呀一声。 窗外的元魁听得这一声响,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窗子那头的人是谁。 那明晃晃的剑一下子改变了方向,可惜先前用力太勐,这一下难以完全收回。 啪地一声,沈风斓在屋子里头,只觉得地震一般。 整个屋子连地面,都抖了三抖。 面前的窗扉,完整无缺。 众人忙朝外头一看,只见元魁四脚朝天贴墙的姿势,牢牢地把自己拍在了窗旁的墙上! 「你们这群龟孙,为什么不告诉老子屋里是沈侧妃……」 为了不伤及屋中之人,他只能硬生生改了方向,把自己拍在了墙上。 虚弱地道出这句「遗言」之后,他不禁昏迷了过去。 众人吃惊地看了许久,面面相觑。 良久,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题外话------ 嗯,元魁是替宁王来搞笑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照照你那副模样,配不配 得到府中传去的消息,远在北疆的晋王,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一日,莫管事双手捧着一封信,一路小跑到天斓居的时候,脸终于不绿了。 「娘娘,晋王殿下的信!」 沈风斓正坐在榻上,看云旗和龙婉一人捧着一碗南瓜泥,用他们爹爹亲手雕刻的小勺挖着吃。 听见莫管事送信的声音,忙让浣纱接进来。 那一个厚厚的信封,像是沾着北疆的霜雪,又像是漫天的黄沙。 带进来一股淡淡的寒气。 她亲手接了信,浣纱把拆信刀拿了过来,平整地切开封口。 里头的东西似乎不少,她把切口朝下一倒,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云旗和龙婉知道是自己爹爹寄回来的,便把碗放到了一边,专心地看着。 沈风斓捡起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听闻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晋王府很热闹。」 开头就是这么一句,把边关的苦寒之气都沖淡了,只余下陈醋的酸味。 「听说陈墨把元魁打趴下了,我很高兴。等我回京,一定会给陈墨好好封赏。」 元魁不是被陈墨打趴下的,是自己把自己打趴下的…… 接着往下看,那信中又提到了北疆的风土人情。 「北疆寒冷,尤其是到了夜间,除了站岗的士兵之外,几乎没有人敢出门。我倒是出去过几次,这里的星空格外好看,还在沙地里捡到了星星模样的贝壳。」 沈风斓这才看向信封里抖落出来的东西,果然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贝壳。 想来是古老的河流,留下的被沙子侵袭的沙滩。 不过小指尖大小,难为他怎么看见的? 寒冷到这个程度,也不知这仗好不好打,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许多士兵受不得寒冷,加之水土不服,都染上了病症。不过不必担心,京中带来的药疗效很快。我们暂时驻扎在玉陵城,伺机夺回玉面城。」 果然。 他信中没提他自己,也没提定国公父子,想来是无事。 「这里还有一种颜色艷丽,会学舌说话的鸟。等我回京便带两只回去,一只给你玩,一只给云旗和龙婉。你瞧瞧这羽毛,好看不好看?」 沈风斓拈起那根羽毛,小小的一根羽毛竟然色彩多变,尾部是翠绿色的,头部又是红色的。 再留心一看,顶上还有些许红得发亮的橙色。 想来他说的这种鸟,就是鹦鹉吧? 两个孩子见了这根稀奇的羽毛,怎么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毛。 院子里头有仙鹤,有鸳鸯,还有野鸭。 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羽毛。 龙婉好奇地伸手来拿,沈风斓便递给了她。 「这是爹爹寄回来的,别玩坏了。」 「娘亲,这是什么毛?」 龙婉把小羽毛在脸上蹭了蹭,痒得她咯咯直笑。 云旗伸过手来,在那羽毛上头捻了捻,似乎想看它掉不掉颜色。 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看得沈风斓不由好笑。 「那是鹦鹉的羽毛,是一种会学人说话的鸟。你们爹爹说了,等他打胜仗回来,就给你们带鹦鹉回来玩,好不好?」 会说话这三个字,无疑让两个孩子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可还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动物。 沈风斓把信放下,忽看到信封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纸包,小得像一个玩具似的。 云旗也注意到了,见那上头只用细绳打了个结,便伸手将绳子一拉。 蓬地一下,一大股孔雀蓝的纱丽,像是花朵骤然盛开一般。 把母子三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伸手拿起那纱丽,这才发现它极长极大,却又极为轻薄。 摺叠起来,竟然可以塞进不足巴掌大的小纸包里,一拉绳子就膨胀了出来。 她忙拿起信笺,见信中并未提及此物,狐疑地翻了过来,果然看到了恶作剧般的三个字—— 「哈哈哈,吓着了吧?这是北疆的特产,女子用以遮挡阳光的。我特意选了一件天蚕丝的,薄的吓人,给你玩赏。」 什么给她玩赏,分明是故意吓唬她。 沈风斓撇了撇嘴,将那纱丽展开,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裹上。 等她将头髮和脸都松松散散地裹起,只露出一双美目在外之时,云旗和龙婉已经看呆了。 孔雀蓝色的纱丽,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又平添了一分神秘感。 若不是她那双幽谭般的眸子格外醒目,一时之间,只怕是林中的花妖狐媚现了形。 浣纱她们站在一旁,也忍不住赞嘆了起来。 「娘娘穿这个真好看,真像异域的美人!」 「殿下真会挑,知道娘娘穿什么最好看。」 沈风斓听她们说的夸赞,不觉斜睨了一眼过去。 这一眼更不得了,看得人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失了分寸。 再看一眼,沈风斓已经解下了纱丽。 「你们都喜欢?赶明儿我让殿下多带些回来,你们一人一件,岂不好?」 浣葛笑道:「我眼睛小,哪有娘娘穿得好看?也就是红妆眼睛大一点,约莫能穿得起来。」 「红妆哪里去了?」 众人都围在这里看热闹,红妆这个最爱热闹的,怎么反倒跑没了影? 见沈风斓这样问,众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娘娘还说呢!这个丫头趁着殿下不在家,心都野了!」 沈风斓好奇地细问,才知道原来自陈墨和元魁在府门前一战之后,红妆这丫头就动了春心。 要说起来,天斓居中浣纱、浣葛和红妆,这三个大丫头年纪都不小了。 也该是时候嫁人了,没得耽误了青春。 便对浣纱和浣葛二人道:「她动了春心,那你们两个呢?你们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该寻一个婆家了。若有中意的,说出来我替你们做主。」 两个丫头原是编排红妆呢,没想到沈风斓把话说到了自己身上。 「我们做丫头的,年纪越大越吃香呢,不急着出嫁。」 浣葛说着推了推浣纱,「浣纱比我大,要嫁也是她先嫁。她先嫁了人,我就是娘娘身边一把手了!」 「呸,别叫我啐你。」 浣纱有些面红,骂了浣葛一句,便没了动静。 沈风斓隐约想起,从前听古妈妈说过,浣纱是许过人家的。 后来她随着嫁入了晋王府,那门亲事也就没再提起。 按照别家的规矩,陪着小姐出嫁的丫鬟,日后都是伺候小姐和夫婿的通房丫鬟。 轩辕玦并无此意,沈风斓更没有这个打算,故而浣纱和浣葛,她们是肯定要嫁的。 「你不好开口,改日我问问古妈妈就是了。若是你从前许的亲事好呢,就再联络起来。门第家私都不必过分看重。」 「只要人品端正,为人上进便是。你们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给三妹什么,将来你们出嫁也会给什么。」 浣纱和浣葛都惶恐起来。 她们自然知道,沈风斓待她们俩,并死去的柳烟,都亲如姊妹。 没想到她真的把她们,跟沈风翎一样看待。 亲如姊妹这种话,在主僕之间说来,是形容感情极深。 可又有几个主子能做到,真的像姊妹一样对待呢? 在沈风斓这里,却不是说说而已。 二人忽然哽咽了起来,目中含泪,欲言又止。 沈风斓连忙打断,「好了好了,这个毛病多早晚才改?没出事也要哭,我可不爱看。」 说着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她可不想听那些肉麻的话。 与此同时,天斓居高高的屋顶之上,一个身着红装的女子出现了。 她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身子摇摇晃晃,生怕自己落下房顶。 直到她身形晃动越来越厉害,站在房顶上寸步都挪动不得,面上现出了惊恐之色。 此人正是红妆。 她是特地跟着陈墨上来的,没想到在陈墨脚下犹如平地的房顶,对自己而言如此难行。 想要趴到房梁顶上保持平稳,又怕被人看见了出丑。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不远处高高的梧桐树山,交相掩映的树枝里头,陈墨双手抱剑看着她。 他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倒是蒋烽在一旁看了,嘿嘿一笑。 「人家小姑娘喜欢你呢,巴巴得连房顶都追上来了,你躲在这做什么?」 说着拧开腰上的酒袋,仰脖喝了一口,又递给陈墨。 陈墨接了过来,正要喝一口取取暖,便听得对面房顶上啊地一声尖叫。 死要面子的红妆,终于从斜斜的屋嵴上滑了下来。 他迅速将酒袋一甩,飞身而出,将红妆滑落的身形卡在了屋嵴上。 再晚一点,她就要掉到院子里去了。 红妆吓得不轻,抬眼一看,可不正是她要找的陈墨吗? 可陈墨只是用脚把她卡在屋嵴上,一点要扶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底下院子里的一众婆子丫鬟,听见红妆悽厉的大喊,都朝顶上看来。 一面看,一面指指点点地议论什么。 「陈墨,你……」 陈墨冷淡道:「你再不爬起来,我就走了。」 红妆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 「人家才不信呢,你救了我,怎么会忍心让我掉下去呢?」 陈墨对她的媚眼毫无反应,只是当即松开了脚。 「啊——」 红妆吓得大喊了起来,底下的一众丫鬟婆子,看着也紧张不已。 好在陈墨只是吓唬了她一下,很快又伸出脚去,把她固定在了屋嵴的边缘。 红妆颤颤巍巍地侧过脸,看见了院子底下黑压压的几个人头,却分不出到底谁是谁。 她现在总算知道,陈墨不是同她开玩笑了。 便再顾不得形象,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勉强在屋嵴上站定。 嗖的一声,陈墨没再管她,飞回了梧桐树的树梢上。 红妆不雅地趴在瓦片上头,看着陈墨飞去的衣角,心生怒意。 这个不识趣的呆木头,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她朝着那处树上大喊,「陈墨,你等等我,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沈风斓听说了红妆和陈墨的事情,红妆原是晋王殿下的通房丫头,也怪不得陈墨避之不及。 她自己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只能和陈墨你追我赶,妾有情而郎无意。 古妈妈知道沈风斓要给浣纱议亲,又提到浣纱从前许了人家的事,便把那户人家的事告诉沈风斓。 「那原是在先夫人留下的嫁妆铺子边上,一个姓朱的掌柜的儿子。因为两家铺子在一处,彼此有了了解,浣纱十五岁那年便说定了亲事。」 那是沈风斓出嫁前两年的事了。 「那家的儿子人品如何?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一点消息?」 她这一问,古妈妈不禁嘆了口气。 「这个后生生得干净又端正,也算仪表堂堂。家里做的胭脂水粉,生意也算兴隆。小姐被软禁在桐醴院那时……大约他们是听了消息,便退了这亲事。」 沈风斓一听,眉头便蹙了起来。 「好势利眼的人家,就算我不得父亲喜爱了,浣纱还是府中的一等丫鬟,妈妈也是府中的管事。他们竟然就这样等不及,直接退了亲事。」 古妈妈嘆道:「正是。前两日娘娘说起此事,老奴同当时说亲的中间人露了个风。她还去找了朱掌柜,那个朱掌柜却说……却说……」 古妈妈犹豫了起来。 那个朱掌柜的话实在难听,她当着沈风斓的面,实在说不出口。 「他说了什么?」 「说朱小郎已经娶妻了,浣纱她进了晋王府的门一年多了,难保干净,他们家更不要了。」 沈风斓忍不住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妈妈何必去找这样的人家,明知道他们是势利眼,还要把浣纱往火坑里推吗?」 古妈妈道:「这京城是个富贵地方,哪个人不势利眼呢?他们家家底还算殷实,朱家小郎又和浣纱登对,浣纱她自己……也颇为满意。」 沈风斓忽然想起,她那日提到嫁娶之事时,浣纱面红的模样。 看来她是真的对这个朱小郎有意。 见沈风斓陷入思忖,古妈妈又连忙道:「等她年纪再大一些,您给她放出去配个前院的管事,那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古妈妈自己当初就是这样,嫁给了古管事,在一众大丫鬟里头算得上是极大的体面了。 「那怎么行呢?」 沈风斓不以为意,「当然要选一个浣纱喜欢的人,我才能把她嫁出去。这人得人品心地好,容貌也要过得去,不能委屈了浣纱。」 古妈妈心中一暖,暗自感慨,沈风斓的性子还是很像已故陈氏的。 对自己人,她总是格外善良。 不同的是,沈风斓爱恨分明,该狠的时候也知道怎么狠,不像已故陈氏那么优柔寡断。 「可是浣纱这丫头……」 「妈妈放心吧,我有法子。」 隔了几日,沈风斓挑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带着几个丫鬟出了门。 美其名曰,趁着晋王殿下不在家,带她们出来玩一玩。 沈风斓嫌一堆女子在街上太过显眼,除了浣纱和浣葛,便让余者都扮了男装。 红妆身量高挑一些,五官在几个丫鬟之中,算得上是最精緻的。 她扮起男装来格外好看,活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临出门前,她还提着衣角在陈墨面前晃来晃去,问了好几遍好不可看。 陈墨面色如常,像是赶苍蝇一样,在自己面前一挥。 红妆果然停了下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难道有晋王殿下好看?」 沈风斓听见这话,差点没笑喷出来。 红妆好好的一个美人,就这样输给了晋王殿下,真是欲哭无泪。 「娘娘。」 她一脸沮丧地走回来,问沈风斓,「陈墨他,会不会是个断袖啊……」 远在北疆的轩辕玦,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奇怪,他分明穿着裘袍,怎么忽然觉得背嵴一凉呢…… 一行人上了街,身后远远地跟着马车,并不靠近。 浣纱道:「娘娘今日是想逛街吗?晋王殿下说了,东南大街都是咱们王府的产业,不如咱们去那逛逛?」 反正都是买买买,不如到自家的产业去买。 沈风斓一向教导她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沈风斓笑道:「今儿先不去了。你还记得我嫁妆里头的那几间铺子吗?跟那个朱小郎家的铺子在隔壁的,是哪一家?」 她是明知故问,提醒浣纱。 果然,浣纱的面色一下子犹豫了起来。 最后,她小声道:「就在东边第三条街上,拐角旁边。」 沈风斓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带你去瞧瞧,省得你心里放不下,如何?」 浣纱知道自家主子是好意,岂有不从的? 她的确也有几年没见过朱小郎了,心中颇有些想念。 哪怕她知道,朱小郎已经成婚了…… 沈风斓笑着点了点头,朝身后道:「今日我高兴,带你们买首饰去。喏,那个七宝斋看见了没?」 红妆对这些穿戴打扮的东西,素来最用心,闻言一喜。 「那个七宝斋是不是京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吗?那些官家女眷都喜欢买的,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谁能有一件,那可是值得炫耀大半年的事!」 沈风斓豪气地大袖一挥,「去买吧,一人一件,人人有份!」 众人看着沈风斓,恨不得朝她脸上亲两口。 自己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啊,主子不仅带出门逛街,还赏她们一人一样七宝斋的首饰! 众人各自去挑起了首饰,沈风斓也亲自看了看。 这铺子里的首饰虽比不得官造的,在市面上来说,已经是上品了。 怪不得红妆她们都欢喜成那个样子。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外在的穿着打扮,对女子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给她们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未必有地儿花去。 还是金银珠玉的首饰好。 「这一套喜欢吗?」 沈风斓问身边的浣纱。 那掌柜的极有眼色,笑着道:「夫人真是好眼力,这套点翠步摇,乃是用上好的翠翎制成的。别看这翠色不多,足足用了二十只翠鸟最顶级的毛色,才能制出来啊!」 沈风斓笑了笑,想起轩辕玦寄给她的那根鹦鹉羽毛。 「掌柜的不必吹嘘了,这套点翠步摇的确好看。只是还用不着二十只翠鸟这么奢靡,最多十只。」 掌柜的被她这一说,当下面色一变。 他见沈风斓一行人是走进来的,没看见车马轿子,以为只是寻常的富户人家。 如今细看沈风斓,只见她面上罩着一层厚厚的面纱,叫人看不清容貌。 衣着不算鲜艷,定睛一看,却是上等的官造面料! 穿得上这种料子的人,必定是朝廷二品大员以上的家眷! 掌柜的自觉瞎了眼,那腰几乎都要躬到了地上,连连点头附和沈风斓的话。 「夫人说的是,说的是,是小的胡言了。」 在内行面前,他哪里还敢哄抬价格? 「若是夫人喜欢,这一套点翠步摇,只要五十两就给您。」 「五十两?」 浣纱一惊,「掌柜的,你刚才还说一百二十两呢,你这……」 沈风斓阻止了她的话,只是笑道:「好,劳烦掌柜的请个妥帖的妆娘,替我家这姑娘把这套步摇戴上。」 无奸不商,五十两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没必要再给这掌柜的难堪。 掌柜的连连应是,朝那铺子里间唤了一声,「秋娘,快出来替这位小姐梳妆!」 他把浣纱当成是小姐了。 也是,谁家主子会亲自带着丫鬟,来买这么贵重的首饰? 浣纱低声朝沈风斓道:「娘娘,奴婢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三两,一年就是三十九两。再加上过年的赏赐,也不如这一套步摇贵重啊!奴婢怎么担得起?」 沈风斓笑道:「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你担不起,谁担得起?不好好打扮一番,见到那朱小郎,岂不丢了你主子我的面子?」 待浣纱戴着这一套点翠步摇,步履轻摇地走进朱家的胭脂铺子,柜檯里的年轻女子眼前一亮。 「小姐,买胭脂水粉吗?」 那女子忙从高高的柜檯后走出来,一面招唿浣纱,一面不自觉朝她髮髻上看。 这一套点翠头面,在黯淡的冬日里光彩异常,一看就十分贵重。 那女子露出一脸羡艷来。 那铺子对面的茶馆里头,沈风斓带着一众丫鬟,围坐在一起喝茶。 一面喝着,一面听她们聊对面的情形。 「浣纱姐姐进去了,进去了!」 浣纱被人称作小姐,还有些不习惯。 见这年轻女子眼生,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女子却以为自己不周到,忙朝铺子后头喊道:「孩儿他爹,你快来,有贵客上门!」 对于他们这样小小的铺子来说,浣纱这样穿着打扮的人,就是少见的贵客。 「来了来了,叫你招唿个客人你都不会,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声音十分熟悉,说话的语气又很是陌生。 浣纱不禁转过了脸去,假装看架子上的胭脂水粉。 朱小郎从后头一走进来,便见眼前的「小姐」衣着光鲜,穿戴不俗,的确是个贵客。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态度恭敬地赶上来两步,面上带着周到的笑意。 那女子委屈地小声道:「我这不是怕自己招待不周,才让你来吗……」 朱小郎压低了声音,沖那女子低吼一声,「还在这啰嗦什么,还不快滚?一天天就知道吃白饭,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还能做得好什么事?」 那女子吓得忙朝后头去,却听得浣纱开口。 「慢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言阻拦,或许是觉得这女子太可怜。 又或许,只是觉得现在的朱小郎,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他们刚刚定亲的时候,朱小郎还是个羞涩腼腆的少年,说起话来谦和极了。 就算后来朱家要退亲,她也不曾对朱小郎失望,只想着必定是他的父母逼迫的,他也没法子。 今日一见,她才发觉,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听听他对自己妻子说的话,难道生不出儿子来的女子,就该被他这样辱骂吗? 看他妻子惊恐的模样,想来平时没少挨打挨骂。 浣纱转过了脸,直视着朱小郎。 都说相由心生,从前生得斯文秀气的朱小郎,不过短短数年,竟然是满脸横肉。 对着她这个贵客,谄媚。 对着他妻子,兇悍万分。 朱小郎正眼看见浣纱的脸,一时吃惊,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他何尝认识一位这样富贵的小姐? 「朱小郎,你忘了我了?」 浣纱再度开口,语气有些生冷。 朱小郎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你你,你是浣纱妹妹?怎么可能,你不是在晋王府当丫鬟吗?你怎么会打扮得……」 浣纱倨傲地笑了笑,「我们家小姐掌着晋王府的中馈,她待我如亲生姐妹一般,这样的打扮,不过是我寻常出门的规格罢了。」 他的妻子也听说过浣纱,此时一脸惊讶地看着朱小郎。 「你不是说,这浣纱姑娘是伺候太师府小姐的,那小姐失了势,这丫鬟对朱家也没什么帮助了,你才不娶她的吗?」 朱小郎的心思,被他傻傻的妻子全说了出来,不禁恼羞成怒。 他一巴掌挥过去,将他妻子打倒在地,面上露出了狠辣之色。 「你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你嫁给我两年多了,就生了一个女儿出来,你还好意思说话?浣纱妹妹——」 他说着转向浣纱,急切地露出笑脸,在浣纱看来却极其狰狞。 「你听我说,这个下不了蛋的母鸡,我早就想休了她了!你心里还有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来铺子看我。我休了她,我娶你,好不好?」 他原以为沈风斓在晋王府,不过是个侧妃,她身边的丫鬟肯定也没什么地位。 没想到浣纱竟然穿戴得这么好,还说沈风斓掌着晋王府的中馈,那浣纱的身份可就水涨船高啦! 见浣纱不言语,他又道:「你是不是嫌我娶过妻,不想给我做续弦?没关系啊,那我去给你当倒插门,我跟着你去晋王府当差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内心的本意。 他的妻子闻言,忍不住惊恐地大喊,「小郎,你……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休了我,我还会再生的,我会再生儿子的……」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浣纱一身的华贵,自惭形秽。 她拿什么和浣纱比呢? 要是她是个男子,一定也选像个小姐一样的浣纱,而不是她这个黄脸婆…… 浣纱看也没看朱小郎一眼,绕过了他,走到他妻子身旁。 而后她伸出手,扶起了那女子。 「傻姑娘,他这样对你,你还想留在他身边吗?」 女子怯生生地站了起来,看了朱小郎一眼,被他一瞪吓得收回了目光。 「我出身不好,家里只是卖油的,能嫁给一个铺子掌柜的儿子,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怪我肚子不争气,不能怪相公……」 浣纱听了她这番话,简直荒唐。 亏她以为朱小郎是被父母逼迫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她转过头去,对朱小郎道:「要是我嫁给你,也生不出儿子来,你岂不是也要这样打我?」 朱小郎原以为她不肯答应,没想到她又问出这话,以为自己还有希望。 「哪能啊!你是晋王府的大红人,我怎么敢打你?生不出儿子不要紧,只要在晋王府谋个好差事,将来还愁没女人和儿子嘛……」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浣纱用力地打在了朱小郎面上。 「你这个无耻之徒,为了权势就想做出抛妻弃女之事,你怎么变得这么混蛋?!」 她不由觉得自己可笑。 为了这么一个混蛋,她还日思夜想的,真是愚蠢至极。 「去死吧,混蛋!」 浣纱一改往日的文静,狠狠地踢在朱小郎身上,竟将他踢倒在了地上。 他的背磕到了货架上,一下子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都落了下来,砸得满地奼紫嫣红。 「你,你这个女子好生不讲理,你怎么打我相公?」 那个先前挨打的女子,反而护起了朱小郎。 浣纱看得又是心酸,又是可悲。 她从腰包里摸出一块银子,在朱小郎面前晃了晃。 「这块银子足够买下你这一堆胭脂水粉了,算是我赔的损失。你要小心点,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我见一次打一次,而且不赔医药费!」 说罢将银子朝他身上一扔。 「还想让本姑娘嫁给你,也不照照你那副模样,配是不配?!」 说罢走出了铺子门,扬长而去。 对面观望着这一出的浣葛等人,几乎都看傻了。 「天哪,那还是浣纱姐姐吗?太霸气了!」 「浣纱姐姐太厉害了,我简直崇拜她!」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弄得刚回来的浣纱,特别不好意思。 回到沈风斓面前,她又恢復了那副小女儿的模样。 「谢谢娘娘今日带我来这,要不是亲眼看见朱小郎变成什么模样,奴婢只怕还想着他……」 现在的朱小郎对浣纱而言,就像是路边的一坨狗屎,她连看一眼都觉得噁心。 红妆骂道:「可气的是那个朱小郎的妻子!她被那样又打又骂的,竟然还蠢得去维护他,捨不得离开他!」 浣纱却道:「她固然可气,然而哪个嫁了人的女子不是这样?再怎么不好,也只能委委屈屈过一生。」 幸好沈风斓今日带她来此,否则她要是真的被朱小郎蒙蔽,做了他的续弦,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如何。 没有了靠山,没有了利用价值,怕是比他那个妻子更惨。 沈风斓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这外头茶馆里的茶,自然比不上晋王府里,喝起来有微微的苦涩。 那一点苦意,让人更加清醒。 「这世道不公,只有男子可以休妻,女子却不能休夫。然而越是世道不公,你我身为女子,就更加要自强,要有识人之明。」 「与其嫁一个朱小郎这样的男子,莫不如不嫁。有我在一日,我就会为你们寻一个好夫家。但你们不能一辈子靠着我,要靠自己。」 「要能够做到,就算被丈夫休弃了,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衣食无忧。可明白?」 她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也知道,在大周女子想靠自己独立,是很难的事。 所以要紧的,只有…… 「所以,这就是娘娘带了十里红妆,嫁人的原因吗?」 浣葛傻傻地说了出来,沈风斓被茶呛着,忽然咳了两声。 「对,你们出嫁的时候,我也会给你们嫁妆。不过你们要记得,自己守好自己的嫁妆,别轻易给你们的夫君。身为女子,还是要有些傍身的东西啊……」 她说着也有些汗颜,原是要教她们擦亮眼睛,学会看人,学会独立地活着。 没想到教到后头变了味儿,只能劝她们守好钱财,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不禁想,日后会不会有人说,天斓居里出来的丫鬟,个个都是守财奴? 众人若有所思,想到那个朱小郎妻子的下场,越发觉得沈风斓所言有理。 「娘娘,我明白了。」 年纪最小的小衣,忽然握紧了拳头。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就没有好东西,见你没钱没势就不会对你好。小衣要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男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 浣葛抢着道:「在娘娘身边吃穿不愁,走到哪里都有体面。这要是出嫁了,还要相夫教子当牛做马,还要时刻担心挨打挨骂……我也不嫁人了!」 沈风斓:「……」 她什么时候教这几个丫头,不要嫁人了? 天色渐晚,众人买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并街上的糖葫芦等吃食。 大包小包地几乎放了一马车。 沈风斓索性带她们在外头用了晚膳。 府里的再是珍馐美味,也吃得腻了,尝尝外头新鲜的菜色也不错。 随意挑了一家看着顺眼的酒楼,逛了一日早就飢肠辘辘的众人,很快走了进去。 「诸位里头请,二楼雅间——」 浣纱递了一块银子过去,「要最好的雅间,清静些的,我们夫人不喜欢嘈杂。」 那小二看浣纱的打扮,还以为她是小姐,没想到一张口却是丫鬟的语气。 我的乖乖,丫鬟都打扮得比小姐还华丽,这是哪家的夫人这么阔气啊? 那小二低头,好奇地从眼角飞快瞄了沈风斓一眼。 可惜面纱罩得密不透风,看不出样貌,却能看出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那周身的气派,绝非一般的富贵人家。 小二顿时觉得遇着了贵客,恭敬地低下腰去,「是是是,楼上天字间,是我们这最好的雅间!」 沈风斓点了点头,众人便朝那雅间而去,围坐一桌。 天斓居一向没有那么多规矩,奴婢主子坐在一张桌子上,也是寻常事。 当然,要在晋王殿下不在的时候。 酒菜还未上,却听见隔间传来打斗之声。 隐约听得一粗重的男子嗓音,高声叫骂着什么。 沈风斓顿时起了好奇心,侧耳聆听。 ------题外话------ 这两天字数回到一万啦,伊人很勤劳有木有,求夸奖~ 绯心浅浅《重生空间:鬼眼神棍》,夫妻共同虐渣,激情四溢。 她曾是受人尊崇的鬼医,却被同门师姐嫉妒陷害,魂穿异世。 陌生的世界,消瘦的身躯,贫瘠的家庭,和蔼敦厚却被人欺负的残疾父亲,恶毒的亲戚。 一次意外让她获得鬼眼,不仅能识人过去、断人未来,更能看清别人身体的情况。 更奇特的是手中戴的破旧手鍊居然是上古存留的空间。 至此,她不仅变成了能起死回生的鬼医,也变成了无数大佬尊敬的神棍。 世界太大,奇葩太多,个个欺负言语侮辱她家境,却不知,暗地里她可是被无数商界、政界、军界大佬都想要请回去喝茶的神秘大人物。 可就在她享受重生带来的乐趣时,总有人想要撩她! 墨总,你是要怎么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楼兰商人的秘密 「狗娘养的,你还敢动起手来了?爷出去吼一嗓子,你们这几个楼兰人立马会被抓起来!」 一听到楼兰人三个字,沈风斓立马集中了注意力。 她一指竖在唇前,示意几个丫鬟噤声。 众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她,听起了隔壁的动静。 那粗重嗓音喊得有些大声了,大约引起了室中楼兰人的忌惮,便有人笑着压低了声音。 「别动怒,都是自家兄弟,喝多了酒打一架算什么事?快快,都停手!」 先前的粗重嗓音得了意,耀武扬威起来。 「你们也知道害怕!那还不老实些,喝多了挺尸去,推搡起老子做什么?当心老子把你们是楼兰人的事,说出去给官府!」 这人大约也是喝多了,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先前那赔笑的人似乎有些不悦,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我们是楼兰人,你们也是犬戎人,在京城里大家都是胡人,谁比谁高贵呢?咱们何必自相残杀。」 「那可不一样,你们楼兰占了玉面城哩,现在大周的人一定恨死你们了……」 说着说着,又发出扶起桌椅板凳的动静,继续喝酒聊天起来。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几个楼兰人混在犬戎人的商队里,一起到京城来做丝绸生意。 北疆正在交战,这几个楼兰人这个时候来京城,必然不只是做生意这么简单。 她继续听着几人的谈话,推杯换盏之后,那个先前赔笑的楼兰人神秘兮兮地说了起来。 「其实没那么严重,现在又不是十几年前,卫大将军死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啊,大周的百姓可是恨死了我们楼兰。这一次啊,不严重。」 粗重嗓音的汉子,喝得有些大了舌头。 「你……你唆不严重,就不严重吶……你一个做小买卖的,能知道严不严重?你扯什么完蛋玩意儿……嗝。」 那个楼兰人急道:「你还不信我咋的?我告诉你,我这次来大周,就是採买公主的嫁妆的。我们公主年方十五,从未听闻择定了夫婿,你猜为什么要採买嫁妆?」 他这一说,那个犬戎人汉子立刻就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们楼兰早就打算好了,要把公主送来大周和亲?那还占大周的玉面城?你们这可不是作死吗?」 那个楼兰人没好气道:「我是来买丝绸的,别的我一概不知。说不准是占一占城,再好生给人家送回去,省得大周拒绝我们的公主……」 「哈哈哈!」 隔间爆出一阵狂笑,「你们楼兰公主是有多丑啊,白送出去还担心人家不要,哈哈哈!」 这些人酒意正浓,一笑起来越发肆无忌惮,根本顾不得小心了。 那个先前说话的楼兰人,连忙嘘了好几声。 待众人稍微安静了些,他才继续道:「没听说我们公主丑,就是他们大周的人自命不凡,嫌弃我们是胡人罢了。嗐,这是上头的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隔间的声音渐渐稀疏,那些人似乎都喝醉了,还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沈风斓听得心中纳罕,思忖着那个楼兰人说的话。 楼兰大动干戈占领了玉面城,一副要再掀战火的架势。 只是为了把自己的公主嫁过来? 实在不合情理。 大周与楼兰之间时常有摩擦,两国之间也从未通过婚,这事着实奇怪。 沈风斓示意了浣纱一眼,后者走到窗边,将窗扉彻底打开。 「陈墨——」 她朝着昏暗的夜色之中,小声唿唤。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的声音翻进雅间之中,动作干脆利落。 「娘娘,有何吩咐?」 「隔间那几个人的谈话,你可听见了?」 看他翻进来的角度,他方才应该是在屋顶上。 陈墨微微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好,你让蒋烽,去把方才说话的楼兰人掳出来。送回府中关押,我有话问他。」 「是。」 陈墨一转头翻出了窗子,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只听红妆痴痴道:「娘娘,今儿见了浣纱和朱小郎的事,我本来打算好了,这辈子不嫁男人了……」 沈风斓道:「快别如此,该嫁还是要嫁的。」 红妆看着她,深深地点头,一脸励志的模样。 「娘娘说的对!像陈墨这样的男人,不嫁可惜了!」 她重新焕发了勇气,不管陈墨对她再如何冷脸,她也要追到手! 看着红妆一脸花痴模样,沈风斓无奈地摇摇头。 到了月上中天之时,一屋子醉得四仰八叉的犬戎商人,被店小二叫醒了。 「诸位客官,本店要打烊了,这里睡不得。我们楼上有上好的房间,不如诸位开几个房间休息?」 「好……好,去楼上休息。我们有钱,我们要最好的房间,听到了没有?」 大着舌头的领头人,摇摇晃晃地指着小二说话。 「是是是,诸位都是贵客,当然是最好的房间。楼上请,楼上请!」 众人醉眼惺忪地跟着小二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队伍里头少了一个人…… 「哗——」 一盆冰冷的水浇到醉酒之人的面上,那个楼兰商人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来。 只见自己正被人捆着手脚,跪在地上,面前是一道杭绸的屏风。 透过那屏风,隐约可见看见后头坐着一个女子,身姿纤细而曼妙。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 说着朝四周一看,只见是个寻常的厢房,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屏风里头,女子的声音懒懒的,又出奇地镇定。 听起来格外好听。 「你是如何知道,楼兰抢占玉面城,并非要掀起大战呢?」 那楼兰商人一听,勐然察觉到,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在酒楼说话,被人听了去。 他见沈风斓只是个女子,便有意吓唬了几句。 「你既然听了我的话,就该知道我在楼兰的身份。我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皇商!你再不放了我,我的人一会儿就会追来,伤了你这小娘子可就不好了!」 屏风里头静默了片刻。 「你答错了。」 沈风斓声音冷淡,随后黑衣男子从樑上飞下,一刀飞刺在商人的大腿上。 「啊——」 那楼兰商人算是彻底救醒了,痛得大吼了一声,腿上鲜血直流。 「再答错一次,就是两刀。」 那慵懒好听的女子声音,一下子变作地狱修罗,听得人胆颤。 「我说,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这趟出行,宫中命我採办公主的嫁妆!我们楼兰人喜欢你们大周的丝绸,嫁妆里头少不了这个!」 沈风斓顿了顿,陈墨提着刀,朝那楼兰商人走近。 他连忙大唿,「我说的是真的!半句谎话都没有,别杀我,别杀我!」 「你说的是真的,却不是全部的真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的让我,或是让他不满意,那就……」 沈风斓指的他,就是持刀的陈墨。 那楼兰商人犹豫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和盘托出。 在性命面前,什么国家大义,都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他这并非通敌卖过,说出来的这些事,并不会影响楼兰的安危。 「我说!除了採办公主的嫁妆以外,还有玉面城领兵的将领同我说的话!我在过关的时候,他跟我说,这场战打不了多久的,我很快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国!」 他指的风风光光,就是不必再混在犬戎商队里面,可以以楼兰人的身份平安回去。 屏风里头,沈风斓摆了摆手,宽大的广袖在灯影下,变得虚幻。 陈墨会意地收起了刀鞘。 「大周与楼兰从未通婚,你怎么就肯定,採买楼兰公主的嫁妆,就是让她嫁到大周的?」 那楼兰商人哼哼唧唧,在地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伤口舒服一些。 「是谁说大周与楼兰从未通婚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二十多年前,大周就和楼兰通过婚,不过娶的不是楼兰皇家的公主罢了!」 二十多年前? 沈风斓眉头一蹙,「胡说八道!大周史料从无记载,我看你是嫌命太长,想吃刀子了?」 陈墨身形一动,那楼兰商人哭爹喊娘地叫嚷起来。 「没胡说,我真没胡说!当年那个嫁给大周圣上的楼兰女子,他们家如今在楼兰,还是极其显赫的一族吶!那位小姐听说是早早就没命了,但却留下了一个皇子!」 大周有个楼兰女子生的皇子吗? 她如何从未听过……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中,忽然转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你说的那个皇子,排行第几?」 「第三!这事在楼兰知道的人不少,就是大周的三皇子,好像封号是宁……」 那个商人说的笃定,沈风斓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宁才人那么得宠,却没有晋封高位。 为什么圣上轻易就相信她与人私通,事后甚至没有好好调查,还把她独自葬在荒山。 为什么人人都说,宁王出身低贱…… 原来宁才人竟是个楼兰女子,是大周人最看不起的——胡姬。 她朝陈墨做了个手势,那个楼兰商人迅速被他打晕。 「陈墨,宁才人是楼兰女子,这件事你们可曾听闻过?」 陈墨摇了摇头。 「只知道是个母家没有背景的,连真实姓名也没听说过,就一个宁字封号。」 看来,这件在楼兰不少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事,在大周知道的人并不多。 就连陈墨这等,从宫中侍卫所调教出来的精锐,都没听闻过此事。 那宁王呢? 他总不会,连自己的生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 「他怎么处理?」 沈风斓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楼兰商人。 「丢到京兆尹府外头去吧,等天一亮衙门开堂,自然就能看到他。他是楼兰人,到时候朝廷要如何处置他,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抬脚便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来。 「老詹去了北疆,那现在京兆尹府,是何人掌事?」 「京兆少尹代为掌事,是汪家的人。」 —— 次日,晋王府飞马急报,赶赴北疆。 报信的士兵身后所背的信筒,装着沈风斓亲笔手书,给轩辕玦的信件。 这个楼兰商人说的话,看起来不像假话。 把这个消息告诉轩辕玦,对他们的战术布置,想来会有作用。 同时,沈风斓心中还隐隐担忧。 总觉得楼兰大动干戈,只是想把公主嫁进大周,这个举动实在古怪。 更何况,此事还和宁王扯得上关系…… 还是小心为妙。 沈风斓站在高楼的窗边,眺望着北面。 关山重重,遥不可及。 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只觉得朔风如刀,冷得令人生畏。 也不知道北疆那处,如今是何等寒冷。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合上了窗子。 不多时,莫管事冒着雪气赶来,亲自禀告沈风斓。 「前日下了拜帖的、福王府的南侧妃,带着皇长孙来了。」 「这样冷的天气,青青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请进来。」 沈风斓话音刚落,只听院中传来笑声。 「不妨事,我多走动走动,对身子有好处。更何况,你也知道皇长孙,他可想龙婉和云旗呢!」 只见一个头戴风帽的华服女子走了进来,她身旁带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女子小腹高高隆起,身形日渐丰腴。 少年却改了模样,消瘦清减了许多。 正是南青青和轩辕福昀。 「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天斓居的暖阁里头,烧得暖融融的地龙,难得的是没有烟炭的呛人味道。 浣纱等人伺候他二人把披风脱了,轩辕福昀走上前来,朝着沈风斓拱手行礼。 「见过沈娘娘。」 沈风斓微微讶异,南青青放下披风,走过来笑了笑。 「皇长孙近来开朗些了,对王妃偶尔也肯说一句话了。方才在路上,还对我道谢呢,说是我怀着身孕,还要带他来晋王府辛苦了。」 沈风斓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她并不觉得,轩辕福昀是真的肯同人说话了。 只怕他是想藉此,让福王妃更加支持他,来晋王府找龙婉玩。 毕竟南青青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这天儿也一日冷似一日,出门越来越不方便了。 这轩辕福昀,是个聪明有眼色的。 「皇长孙几日未见,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沈风斓再问一句,轩辕福昀果然就不答话了。 他的眼睛只朝着云旗和龙婉的屋子,那个方向看去。 南青青也不由笑了起来。 沈风斓慷慨道:「浣葛,把皇长孙带过去吧。小心伺候着,别叫他们打闹起来。」 浣葛深明此意。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让大小姐,再打伤皇长孙!」 说着引着轩辕福昀,走了出去。 南青青看着浣葛活泼的模样,她一转身,头上的步摇熠熠发光。 再看沈风斓这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个个打扮光鲜,头上戴的首饰价值不凡。 她揶揄地看了浣纱一眼。 「前几日听外头传,说姐姐要给屋子里的姑娘寻婆家。我今日一见,才敢相信。若不是要寻婆家了,一个个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浣纱面色微红,低下了头去。 沈风斓笑道:「她们脸皮薄,哪里禁得起你打趣?你这样说话,莫非是要给我举荐人选?」 南青青神秘地看她一眼。 「不是我,是福王。」 福王? 给浣纱等人选婆家的事,连福王都知道了不成? 「我不说,想必沈姐姐也看得出来。因着福昀这孩子的关系,两府走得越来越近,福王心中是有意讨好晋王殿下和姐姐的。」 「只是姐姐每次都不给他好脸色,晋王殿下又去了北疆,他也不好腆着脸主动上门。这不,一听说你给浣纱她们择婿的事,他便请我带了几份名单来。」 沈风斓一向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福王和卫皇后从前对她的所作所为,让她无法给福王好脸色看。 不过这名单嘛…… 「既然你特意带过来了,我瞧瞧便是。不待见福王是一回事,浣纱的终身大事,可不能随便耽搁。说不准她的真命天子,就在这份名单里头。」 南青青笑着点点头,「不是我夸口,这几个人的确不错。都是福王府里忠心能干的,年纪尚轻,又都有一身好武艺。大富大贵是没有,安稳度日还是可以的。」 南青青都夸好,想来的确是好的。 浣纱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踌躇了好一会儿,蚊子哼哼似的开了口。 「奴婢去皇长孙那边看看,只怕浣葛照看不周。」 知道她是害臊,沈风斓痛快地把让她去了,又让屋里其他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暖阁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南青青举杯饮茶,欲言又止。 沈风斓只看一眼,便知了她的心事。 「你是在担心老詹吗?放心吧,这些日子天气不好,两军对峙,暂时还没有正面交战。」 轩辕玦时不时会写信给她,告诉她战况。 而南青青只能从沈风斓的口中,知道些许詹世城的情况。 「那就好,那就好。」 南青青不自觉用手抚着小腹,不知道是在安抚孩子,还是安抚自己不定的心绪。 「你这一胎也有五、六个月了吧?一向可还安稳吗?」 南青青笑得有些苦涩,终归趋于平静。 「孩子很好,太医说是很健壮,一定能平安生下来。福王和福王妃,待我也很好。」 她主动提出,带轩辕福昀去晋王府,让福王妃对她心生感激。 而福王…… 「这些日子以来,你每每提及福王,神态似乎平和了许多。」 沈风斓试探地一问,果见南青青暖在手炉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 她从前提起福王,不亚于对汪若霏的痛恨。 现如今…… 「他变了许多……福王妃自从上次听了姐姐的话,对福王彻底改了态度。福王一向没把王妃放在眼里,现在却不敢了,反倒对王妃尊重了起来,大小事都要问问她的意见。」 「王妃算是个正派人,彻底把他那些好色好酒的臭毛病改了,让福王府上下刮目相看。现在的福王,最多也就和程公公斗斗牌玩,其他时候不是陪着王妃,就是陪着我。」 福王这种改变,让南青青心里五味杂陈。 她厌恨福王的好色,厌恨他酒后乱性,被汪若霏利用夺了自己的清白。 若不是他,她现在或许已经嫁给了詹世城,在府中安心养胎,等他凯旋而归…… 她对福王是憎恨的,哪怕她进了东宫之后,福王对她好到了极点—— 那也不能改变,她发自内心的厌恶。 现如今他彻底变了个人,反倒叫南青青,不知道该憎恶谁了。 「我决定嫁进东宫那一刻,就做好了,这一生活在阴森地狱中的准备。而现在的日子太好,太安稳,我怎么配过这种生活……」 反而叫她无所适从。 沈风斓握紧了她的手,指尖带着微微凉意。 「你这样好的姑娘不配,那谁还配?别胡思乱想,也不怕将来生个爱沉思的小老头出来!」 南青青一下被她逗乐了,露出了笑容来。 沈风斓道:「福王能改自然好,他若是敢欺负你,我必定为你撑腰。」 两人正说着瞧瞧话,忽听得孩子稚嫩的脚步声,伴着嬉笑之声而来。 「娘亲,鹦鹉是不是会说话?你告诉大哥哥,爹爹是不是会带鹦鹉回来?」 龙婉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稳稳噹噹地站在沈风斓面前。 南青青看得目瞪口呆。 还没满一岁的孩子,就能走得这么稳当,说话这么流利了? 龙婉的眼睛只盯着沈风斓,倒是跟在后头的云旗,朝着南青青拱手做礼。 「见过南姨娘。」 那小手举得似模似样的,一副正经的大人样子。 南青青看得心都萌化了,连忙伸手抱住了他。 「好孩子,快叫南姨娘抱抱。姨娘也蹭蹭你们的机灵劲,好生一个乖巧聪明的小弟弟。」 龙婉这才注意到南青青在这,亲热地上去抱住了她。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南青青一脸的疼惜。 「南姨娘会生一个乖弟弟的,会很聪明,将来能做大将军!」 龙婉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着。 反倒把南青青说愣了。 她是如何想到,大将军? 圣上如今正有意将詹世城朝武职培养,龙婉巧合说出的大将军三个字,竟惹出了南青青的眼泪来。 沈风斓忙道:「怎么好端端的伤心起来了?应该高兴才是。好了好了,你们两快松开你南姨娘,她怀着宝宝不舒服呢。」 南青青破涕为笑道:「没事,沈姐姐。我就是高兴的……」 龙婉又想起了之前的问题,缠着沈风斓不放手。 「是啊,鹦鹉会学人说话。等你们爹爹回来带给你们玩,你们就知道了。」 龙婉高兴地转身,得意地瞧着轩辕福昀。 「你看吧,我就告诉你了,鸟都会说话。到时候大伯母就不要你了,要养鸟去了!」 「噗!」 沈风斓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南青青先是一怔,而后回过味来,掩着口忍不住狂笑。 起先犹可,后来越笑越受不了,笑得肚子疼,忙用手捂着肚子。 跟着孩子们过来的浣纱和浣葛,笑得直不起腰来,头都快埋到了地上。 一屋子奶娘和丫鬟们都笑得不得了,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龙婉,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能这样说话……」 沈风斓仍是笑得不能自已。 龙婉一脸好奇,指着轩辕福昀。 「是大哥哥先说的,他说女孩子家家不能太兇,不然娘亲就不要我了。」 轩辕福昀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他只是逗龙婉玩的,被她说到沈风斓面前,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云旗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大哥哥的意思是,娘亲不要你了,他就可以把你抱回家去了。」 一针见血,一击致命。 轩辕福昀的脸红得滴血,差点让沈风斓以为,是刚才的浣纱。 南青青连连点头赞嘆,「我生出的孩子,若是有云旗和龙婉一半聪明,真是死了也愿意。」 她现在活着的动力,就是腹中的孩儿。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眼看就要到腊月了。快过年了,这种话可说不得。」 南青青抱歉地掩了掩口,「这个年,想必晋王殿下是不能回来过了。你和两个孩子在府若是觉得寂寞,我便常来看你们。」 沈风斓还没说什么,轩辕福昀头一个贊同。 「好,我们就常来,最好是天天来。」 南青青当他是童言童语,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沈风斓道:「正月初一是他们两的周岁礼,到时候要抓周的。晋王殿下不在,也不好大办,到时候你和福王妃可是要来的。」 再请上定国公府那边的陶氏,还有太师府的小陈氏等,并恆王妃她们,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自然是要来的,不但要来,还要精心给哥儿和姐儿挑选抓周之物。保佑他们一生顺遂平安,前程似锦。」 朔风凛冽,黄沙漫天。 此刻的玉陵城,在一片风沙之中,叫人瞧不真切。 城中西北面的高山之上,一个四面通透的凉亭里头,有人身披战袍,俯瞰城池。 依稀能看见城墙的边缘,四四方方的形态,看起来固若金汤。 若是亲身沿着城墙走一圈,便能看到城墙表面,被风沙侵蚀的痕迹。 比将士们常年握着兵器的手,还要粗糙上许多。 凉亭之上,风吹动厚厚的战袍,令人睁不开眼睛。 那人拂起披风挡在面前,面容一偏,竟是精緻如玉。 那一双微微闭上的桃花眼,似塞上春色,风景独好。 身后一众士兵迎风侍立,不一会儿,另一个身着战甲的人走了上来。 「殿下,近日天气实在不好,若是出战谁也看不清,两眼一抹黑。」 来人正是詹世城,他才领着士兵去后山探过地形。 轩辕玦转身看他,「你不觉得奇怪吗?这种风沙,楼兰人一年中有半年都在承受,他们比我们可适应得多。这个时候不发起进攻,他们占着玉面城还有什么用?」 分明是最好的时机,玉面城那边,却毫无动静。 「殿下的意思是,楼兰人还另有目的?」 轩辕玦沉吟了片刻,目光远眺黄沙重重,那掩映在荒芜之中的小小城池。 玉面城,玉陵城的门面,也是攻打玉陵城的第一道关卡。 楼兰人占了天时地利,迟迟不肯开战,实在奇怪。 「本王总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想攻打玉陵城……罢了,为今之计,只能加强守卫,以防敌军出其不意袭城。」 「报——」 迎着北风,士兵的高唿声传来。 「晋王殿下,京中晋王府传来的加急信,请殿下亲自过目!」 他唯恐是沈风斓和孩儿出了什么事,忙接过信来拆开看。 竟是沈风斓亲笔所书。 她的字迹与一般女子不同,龙飞凤舞,充满了男儿豪气。 半点闺阁行迹都不露。 旁人乍一看,根本想不到是沈风斓所书,只会以为是他府中的幕僚。 「殿下,可是京中出了什么急事?」 詹世城见他久不开口,眉头还蹙了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没出什么事。」 那眉头始终未曾展开。 詹世城急道:「殿下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老詹说的吗?我自是不肯结党营私,可宁王一党行事不仁,若非是他们,青青也不会……」 「幸得殿下和沈侧妃相助,我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殿下难道不肯信我吗?」 轩辕玦看他一眼,知道詹世城此人言出必践,不会轻易站队。 他说得出这话,便值得自己相信。 「此事干系重大,你若执意要看,便给你看吧。」 他将信递给了詹世城,「看过之后必得焚毁,以免此事传扬出去。」 宁王是楼兰女子所生,而楼兰此时正跟大周在对峙,战火一触即发。 他在脑海中细细搜寻,关于那个宁才人的记忆。 印象中,宁才人生得美貌,和萧贵妃在宫中的花开并蒂,不相上下的恩宠。 而萧贵妃的位分,却一直比宁才人高上许多。 那个女子抚育着宁王,身得盛宠却不见骄纵之态,是个温和之人。 如今想来,和宁王真是大相迳庭。 那是一个楼兰女子吗? 又为何,宫中从未流传过这话。 仔细想想,宁才人姓甚名谁,母家何处,竟无人知晓。 都以为是个出身卑贱的宫女,却无人知道,她是楼兰女子。 「什么?!沈侧妃说,宁王是胡姬所生?这宁才人不仅是胡姬,还是楼兰贵族的女儿?我的天,这么大的事朝中竟没人知道!」 「未必。」 轩辕玦勾起唇角,「未必是无人知道,只是无人说出来罢了。至少父皇是一定知道的,要不然,如何解释宁才人育有皇子十年,还只是区区才人位分?」 知道她是胡姬,所以可以宠爱,可以优待。 唯独不能,给她高位。 「圣上也实在是……楼兰对大周一直有不臣之心,宁王身体中流着一半的楼兰血脉。圣上却任由他与殿下在朝中相争,这……」 若是大位归属了宁王,一个血统不纯的大周人,那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将士,岂非死不瞑目? 北风吹起轩辕玦的髮带,那抹月白之色略显陈旧,旧得很好看。 上头的仙鹤纹绣,是沈风斓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 他终日不离身。 他慢慢偏过脸去,目光眺望着远处的玉面城。 「父皇并不煳涂。我想,他心中早有决断。只是父皇心计用得太多,一旦事情超过他的控制,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福王与户部贪污国库银两,事发之后,圣上找他一起看的那盘棋局,他现在才看明白。 原来圣上真正属意的储君,一直是他——轩辕玦。 太子,不过是树在那个位置上,替轩辕玦挡刀。 宁王,则是费尽心机在朝中谋权,最后沦为众矢之的的人。 他从一个八面玲珑的贤王,变成现在四面树敌之人。 无论是福王、恆王,还是他晋王府。 就连贤妃和平西侯,都对他起了怀疑,生了戒备…… 这才是圣上,真正的目的。 轩辕玦忽然觉得,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总觉得他疑心重,将君权视为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实际上,他一直在为自己铺路。 而宁王,他是否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詹世城一下子会意了过来。 如果圣上心中本就属意晋王,那这场党争,就会简单许多。 「唉,都是一家子父子,圣上为什么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出来?宁王心机深沉,若是脱离了圣上的控制,到时如何是好?」 照他看来,想立谁为太子,就光明正大立谁为太子。 勾心斗角的弄那些,以詹世城的直肠子,是万万理解不了的。 轩辕玦笑了笑,「哪有那么简单?自古以来,皇权就是至高无上,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为了大周江山社稷,父皇也算费尽心机了。」 两人的交谈之声,被北风吹乱,再无踪迹…… 回到城中之时,天色已经擦黑。 见他二人从山上回来,早有等候在外的士兵,迎了上来。 「二位副将,将军请入前厅说话。」 军队驻扎在玉陵城中,定国公和晋王等人,便徵用了原先的将军府来议事。 他们自己也住在将军府的后院里,以便于互相沟通有无,议事布兵。 轩辕玦和詹世城进去的时候,只见一众参将都已经到了,正分列两边而坐。 定国公坐在上首,沉声不语。 见两人进来,一众参将都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发生什么事了?」 为何定国公的面色,看起来十分不豫。 「楼兰人派了小队来偷袭,竟然趁着黄沙漫天,将士们看不清的时候,偷偷摸到了我们城墙底下。最可气的是,是……」 一个天雄军的参将说着,底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定国公抬起脸来,沉声开口。 「他们偷走了我们的一面军旗,插在了玉陵城外的壕沟里头。」 岂有此理! 偷偷派兵摸过来,只是偷了一面旗帜,还插在壕沟里头?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楼兰人无非是想告诉他们,要偷袭玉陵城简单得很,只是他们没这么做罢了。 这让轩辕玦更加相信,沈风斓信中所言,的确是真相。 楼兰人占城而不攻,是想以此为筹码,来谈和亲之事。 他道:「如今楼兰人是否撤退?」 「正是这个叫人生气,他们都已经退回玉面城了,我们的士兵才后知后觉!」 詹世城道:「负责岗哨的士兵是卫家军吧,他们常年镇守在玉陵城,对风沙天气应该也很熟悉了才是。这件事分明是岗哨失职!」 詹世城一向心直口快,没料到他此言一出,一下子得罪了卫家军的将领。 那几个面孔被晒得黧黑的汉子,当即不服气地站了出来,目露挑衅之意。 ------题外话------ 写到今天,宁王的身世算是完全揭开了,小可爱们应该看懂了哟。 有没有小可爱一开始就觉得,圣上就是属意晋王殿下哒? 应该是可以猜出来才对,毕竟他们才像父子,而宁王一点都不得宠~ 顺便说一下,又有小可爱问伊人qq群的事,注意看哦,群号571307626 群名在水一方,因为所谓伊人……敲门砖为文中任一角色名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这座城,有她的名字 「詹将军,我们卫家军在玉陵城镇守了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是文官出身,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些参将长期雄踞边关,天高皇帝远,性子都十分野气。 又仗着卫大将军战死沙场,躺在死人的功劳簿上痛快了十来年,哪里受得了批评? 詹世城却毫不退让。 「本将军就事论事,岗哨未能探查敌军踪迹,不是失职是什么?卫家军的苦劳没有人去否认,难道因为辛劳就可以连本职都做不好了?」 他说的句句在理,叫人无从反驳。 这些参将只能拿他的出身说事。 「詹将军原是靠嘴皮子出名的,弹劾太子,当初连晋王殿下也弹劾过。我看你是不挑人毛病就不痛快!这么大的风沙,换你你能看见?」 「我看得见!」 詹世城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几个参将,盯到他们嵴背发寒。 那种眼神,似曾相识。 分明此番是初次见詹世城此人,却觉得十分熟悉…… 「当年卫大将军训练士兵,为了在风沙之中能更好地监测敌情,是怎样训练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众将皆惊,这才意识到,詹世城的眼神,和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一样。 这样的眼睛,是能在风沙之中看得更清楚的。 轩辕玦看了看那几个参将,垂下眸子,淡淡一笑。 「老詹的兄长,就是当年卫大将军身边的,詹世勛将军。」 一时之间,方才闹哄哄挤兑詹世城的人,全都闭口不言。 詹世勛将军,随卫大将军战死之后,圣上亲自封了侯爵之位。 只是将军身后无人,连个继承爵位的子嗣都没有。 故而这些将领,完全没有想到,詹世城竟然会是他的幼弟……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抱拳请罪。 「詹将军见谅,我等不知你的身份,还以为……」 以为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对他们这些武将有意刁难。 也不能怪他们轻狂,这些年来朝中忙于党争,边关平静,谁还记得他们这些浴血奋战过的将领? 他们被轻视、冷落了太久,一腔抑郁和愤懑待发。 「好了,都别说了。」 定国公一开口,立时鸦雀无闻。 「世城说的没错,此番的事件,的确是岗哨失职。今日站岗的是哪一支队伍?」 一个参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回国公爷,是末将手下的一队和二队,共一百士兵。」 都说法不责众,城楼上站岗的士兵那么多,该如何处置呢?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陈徐行,看这个外表儒雅的世家公爵,会如何裁度。 陈徐行捻须,略想了想。 「将这两队士兵的队长,各杖责二十大板。管束下属无方,是他们的失职。若是再有下一回——」 他看了那个参将一眼。 「老夫要杖责的,可就不是小队长了。」 法不责众,则责其首也。 军中武将好面子,为了自己不当众挨杖刑,他会比谁都积极管束下属。 陈执轼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是世家公子,在武将聚集的地方只能少说话,多学习。 见那参将脸色黑得发红,还要主动去为自己的下属执行杖刑,不免有些好笑。 自然不能把笑意表露在面上。 待众将散去,轩辕玦取出沈风斓的信,奉给了定国公。 「国公大人,这是斓儿的信。信中之事与此番战局有关,请您过目。」 一听是沈风斓的信,定国公和陈执轼都来了精神。 詹世城站在一旁毫无反应,看起来是早就看过此信了。 定国公拆信来看,看完之后眉梢一挑,面露笑意。 「楼兰人竟如此小家子气。」 陈执轼忙接过信去,看完后久久不能平静。 「父亲,宁王的生母是胡姬,这件事您知道吗?」 这样大的事,朝中没有任何风声,显然圣上是有意隐瞒。 而定国公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分明是早就知道了。 轩辕玦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错,宁才人是楼兰女子。这件事京中鲜有人知,知道的多半都隐退了。就连斓姐儿的父亲,都不知道此事。」 沈太师并非世家出身,一开始再朝中并不起眼,后来才成为圣上的心腹。 而宁才人进宫,算来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楼兰与大周之间常起战事,一向不算和睦。国公可知,那宁才人身为楼兰女子,是如何成为宫中嫔妃的?」 定国公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润嗓,这才给他们讲起了故事。 「二十多年前,圣上正值壮年,还是喜好南征北战的开疆扩土者。那一年就在玉陵城,老夫随圣驾亲自出征,打退了楼兰人的偷袭。」 「楼兰人仓皇而逃,留下了一堆的女眷和孩子来不及带走。那些女眷原是要收入军中做军妓的,圣上见宁才人品貌格外出众,便收到了自己的身边。」 「宁才人也乖觉,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叫人看不出她是个胡人。圣上班师回朝时便带了她回来,一直放在宫中,对外只说是在宫外收的民女罢了。」 若非他当年是同圣上一同出行的,只怕也想不到,宁才人会是个胡人。 才人的位分不高,在宫中嫔妃里头,却有一点独特。 那必须是知书识字,懂得伺候笔墨的女子,才能被封为才人。 沈风斓信中说,这宁才人的母家在楼兰甚有权势,此事他倒是不知。 「这件事只怕没那么简单,须得立刻派探子混进楼兰,设法打听清楚此事。倘若宁才人的母家在楼兰真是位高权重之辈,只怕是要影响我大周的江山社稷。」 宁王野心勃勃,若是和楼兰那边的母族搭上线,必然对大周不利…… 「我们在犬戎安排了内应,犬戎一向是依附楼兰而生的边疆小国。让我们的人扮作犬戎人混进楼兰,是最稳妥的做法。」 这一点,轩辕玦和詹世城在回来的路上,早就讨论好了。 定国公点了点头,「先前派去玉面城的探子,若是不出所料,过两日也该回来了。等我们确认了消息真假,再做打算不迟。」 这风沙天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两军都只能瞎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在玉陵城的后方,却有一支奇怪的队伍,正顶着风沙前行。 为首的女子被几个护卫拱卫在当中,她穿着厚重的锦袍和狐裘,面上裹着层层的纱巾。 在风沙之下,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靠马的本能来前行。 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渐渐慢了下来。 「小郡……小姐,风沙实在太大了,还是找个地方先避一避,再赶路不迟。」 被护在当中的女子,连开口说话都费劲,只能死命地点头。 一个护卫从马上翻身而下,牵着她的马,便朝着一处酒家而去。 边关贫寒,一路走到这里,总算是看见一面酒旗。 这些护卫们又冷又累,巴不得能喝碗热酒暖暖身子,再去赶路。 可这一路上,但凡他们想要停下,卫玉陵总是兇巴巴地阻止他们,又许他们大把的金银。 他们不得不听从。 这两日风沙大得吓人,她总算熬不住了,允许了他们先行休息。 故而一进了酒家,这些护卫们便要了两大坛好酒。 卫玉陵带的丫鬟彩儿,自幼是贫苦出身,才得以跟她往边关走一遭。 两人进了酒家里最好的一间客房,将身上的狐裘和外袍一脱,刷拉拉抖下一层黄沙。 卫玉陵嫌恶地皱了皱眉,「快去让店家烧热水了,本郡主要沐浴更衣!」 卫家本就是军武世家,她自小也学一些花拳绣腿,一路奔波倒不觉得辛苦。 没想到眼看就到玉陵城了,这风沙一日大似一日,路上人烟全无。 她再如何急切地想见到轩辕玦,也不能不停下等待。 「是,奴婢这就去。郡主先喝口茶……」 「说了多少回了,出门在外别叫我郡主,你怕母亲抓不到我回去是怎的?」 卫玉陵瞪了她一眼,彩儿吓得脖子一缩。 「是,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这一遭是偷偷跑出府的,长公主并不知情。 出门这么些日子了,只怕府里现在已是一团乱,派了无数的府兵来寻找她了。 热水很快送了过来,彩儿亲自把水倒进澡盆子里头,没让店小二进房。 又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头,拿出澡豆等物,细细替卫玉陵擦洗起来。 房中热气氤氲开来,被风沙磨砺得粗糙的面颊,泡在热水中感觉格外舒畅。 卫玉陵举着一面菱花镜,边左右照着,边问彩儿。 「你看看本小姐的脸,是不是粗糙了许多?晋王哥哥要是看见了,会不会嫌我丑陋?」 彩儿忙捧过一个白瓷小盒,打开来一看,里头是莹润的霜状物。 「小姐天生丽质,只不过吹了两天风,一点都不影响您的美貌。一会儿洗完了,奴婢伺候小姐把这雪花霜抹上,皮肤一定会恢復白嫩的。」 「真的?」 卫玉陵双手捧着脸颊,这才欢喜了起来。 她幻想着,见到轩辕玦的各种场面,面色笑意久久不散。 「你说,晋王哥哥要是看见我,不远千里地来找他,他会不会很感动?这风沙大一些也好,这样晋王哥哥就会知道,我是多不容易才来的。」 「当然了。晋王殿下在北疆辛苦,那个沈侧妃就不会想着,要来陪伴殿下。只有小姐你对晋王殿下最后,他一定会看明白的。」 彩儿知道说什么能让卫玉陵开心,便专挑她喜欢听的话说。 卫玉陵果然很受用,得意地哼了一声。 「沈风斓说的那些什么,越是紧追不捨越得不到晋王哥哥的垂青,听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可我只要想想就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真心帮我,让晋王哥哥喜欢我呢?」 「她还以为我那么傻,真的会听她的话呢,哼!我偏不,我就要对晋王哥哥加倍地好,让他知道我的好。让他知道沈风斓那个女人,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她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彩儿听见门外走廊有脚步声,忙示意她噤声。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护卫的声音。 「小姐,我们就住在您隔壁,轮流派人来给您站岗,您今日就放心歇息吧。」 卫玉陵给了彩儿一个眼色,她便朝外高声道:「小姐说,她知道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离开,彩儿气得翻了一个白眼。 「小姐瞧瞧,这群护卫实在不像样。哄着小姐停下休息,自己倒喝酒去了。万一遇见危险,谁来保护小姐?」 卫玉陵还陷在方才谈话的欢喜之中,对此表现得十分慷慨。 「好了,你也别埋怨他们了。也不想想,府中那些精锐的护卫,哪个肯瞒着我母亲护送我出门?正因为这些人不像样,他们才肯同我走这一遭。」 从京城到玉陵城,千里迢迢,前路漫漫。 若是没有几个护卫来充门面,她们两个女子,早不知被人抢劫了多少回了。 彩儿道:「他们那都是为了小姐许的好处,您瞧瞧他们的态度,比起在京城里已经轻慢了许多。」 卫玉陵低头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 「怕什么?玉陵城不远了,等咱们到了那里见着晋王哥哥,叫他给我们精锐的护卫。有晋王哥哥在,看他们还敢不敢怠惰!」 彩儿不禁笑了起来,「晋王殿下风采举世无双,真不知道他身穿战袍的模样,是何等威风。」 「那是自然,这世上就没有,比晋王哥哥更好看的男子!」 卫玉陵说起这话时,就像在夸耀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满满都是自豪。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一头湿漉漉的长髮披在肩上,顺着光滑的肌肤落进水中。 天气寒冷,水中的热气,已没有方才那么融暖。 她却丝毫不嫌弃,慢慢地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四肢舒展开来。 脑海中浮现起那一双桃花眼,那一副男子的倾城容貌,绝世风华。 不禁沉醉其中,浮想联翩…… 私自逃出长公主府的卫玉陵,正陷在即将见到,她的晋王哥哥的美梦之中。 京城里却是闹翻了天,长公主府的府兵没日没夜,在城中搜寻卫玉陵的身影。 却是一无所获。 正堂之中,马氏笔直地跪在地上,嵴背不曾弯下半分。 她对着高坐上首的长公主,冷淡地、机械地回着话。 「长公主息怒,儿媳实在不知,小郡主是何时逃出府的。」 原以为晋王去了北疆,卫玉陵就闹不出什么来了。 长公主心疼女儿,不捨得总是把她拘在府里,便允许她像从前一样四处玩耍。 直到有一日,卫玉陵院子里的丫鬟,禀报说她玩得累了早早歇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长公主都没见她来请安。 直到晚间用晚膳之时,她才发觉到不对劲,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卫玉陵收拾了不少金银细软,还带走了府里后院的,几个新来不久的三等护卫。 这些护卫上不得台面,武艺又不精湛,也只有他们会被卫玉陵引诱,犯下这等违背主子命令的大罪。 一共整整两日,卫玉陵消失到被发现,这两日都没有人发现。 长公主并不相信。 「本宫年纪大了,家中的事务照管不严。你是玉陵的长嫂,竟好意思说,她离开府中两日你都不知道?!」 长公主愤怒地一拍桌子,对自己这个儿媳,用上了一贯的威压。 一向活泼会说话的马氏,神情木讷,笑意阴冷。 因为自己的丈夫是嗣子,她自知在长公主府里没有地位,从来不敢违背长公主的话。 可今日,她忽然想成全自己,替自己说一次话。 或许是忍耐太久,太累了,不想再活得那么委屈。 又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明白,卫家已经随着太子被废,彻底倒了…… 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长公主,自从晋王府百日宴后,妾身就已经不是府中掌事之人了。后宅的事情,并不归妾身来管。」 「至于长嫂不长嫂的,长公主心中想必也知道,小郡主从未将妾身视为长嫂,妾身也不敢靠近,自然无从得知她是否在府中。」 卫玉陵这次逃跑,显然计划周密。 连长公主这个亲娘,都被矇骗了过去。 她这个身份低下的「长嫂」,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你这是在顶撞本宫?」 长公主本就担心卫玉陵,将火气全撒到旁人的头上。 没想到这火,撒到一向懂事的马氏身上,反而被顶了回来。 马氏直着嵴背,像个木偶一样,一个头磕到地上。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据实以报。」 这般姿态,分明就是不服。 啪地一声,一向端庄威严的长公主,将桌上的茶盏砸碎在地。 「你不敢?你明明就在顶撞本宫,还口称不敢?!」 长公主怒不可遏,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吓得统统跪到了地上。 她们还是头一次看见,马氏这样没骨头的笑面人,敢如此顶撞长公主。 长公主府里都传,马氏身为嗣子之妻,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 所以她百般讨好长公主,讨好小郡主,讨好来府中做客的每个官家女眷。 怎么一向会讨人好的马氏,今日上赶着往枪口撞? 「母亲息怒!」 就在长公主的第二只茶盏,要砸到马氏身上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唿。 原来是卫家大郎,那个从旁支中过继来的大公子,马氏的丈夫。 他疾步赶上来,袍角一撩,跪在了一地碎瓷上头。 长公主对这个嗣子没什么感情,但总归是母子,见此一幕不禁吓到。 看着卫家大郎膝盖上头,扎着细碎的瓷片,马氏的面上总算有了表情。 「相公,这地上都是瓷片,你别跪!」 她可以做长公主的出气筒,跪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但她的相公做错了什么? 他凭什么跪?! 马氏执拗地要拉他起来,替他清理伤口,卫家大郎只是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不妨事,别动。」 而后很快转头看向长公主,朝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儿子听闻媳妇做错了事情,惹得母亲不悦,特来向母亲请罪,还请母亲宽宏大量饶了媳妇。」 卫家大郎态度恭敬,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长公主看在眼里,总觉得他心有怨气,才说得这般客气。 马氏做错了什么事吗?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长公主为卫玉陵之事烦心,她却没有像平常一样让自己出气罢了。 「罢了。本宫年纪大了,你们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还请求什么原谅?」 长公主面容冷了下来。 卫家大郎是个孝顺人,若是寻常,长公主露出不悦之色,他必然诚惶诚恐。 可今日,他却没有动容。 「母亲见罪,儿子不敢不认。只是媳妇她辛苦,这么些年在府中操持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若是要怪罪她什么,就尽管怪到儿子头上吧。」 他说着,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马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一向软弱的丈夫,竟然会为自己出头。 如此坚决,如此有底气。 「你,你当真要为了马氏,忤逆本宫吗?」 长公主错愕不已。 今儿这是怎么了? 卫玉陵不声不响跑了,马氏也敢顶撞她了。 就连一向最孝顺乖巧的嗣子,也变成了这副仵逆的模样! 卫大郎沉声道:「孩儿自知,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嗣子,并非母亲所出。母亲可以不喜欢孩儿,媳妇却没有做错什么。她因为孩儿的身份,受了多年的委屈。」 说罢,抬起头来看着长公主。 「孩儿不忍让她继续委屈下去,就算是离开长公主府,做一对贫贱夫妻,孩儿也不想委屈她!请母亲,见谅!」 长公主惊愕地仰了下去,身子沉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卫大郎竟然威胁她。 威胁她,要离开长公主府,要让卫大将军绝了嗣。 他说什么嗣子不嗣子的话,就是在怪她,没有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了。 儿子不是亲生儿子,儿媳自然也不是亲的儿媳。 长公主愣愣地抬头仰天,心情格外复杂。 「长公主!」 「长公主!您没事吧?」 丫鬟们蜂拥而上,深怕她一时气急攻心,出了什么事情。 卫家大郎和马氏跪在地上,彼此对视了一眼。 而后,两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最终双手交握,彼此传递着力量。 彼此心安。 良久。 长公主再度开口,声音像是老了十岁那般。 「走,你们都走。让本宫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想一想,卫玉陵精心谋划,到底会去哪里。 想一想,她这些年来,是不是真的亏待了卫大郎夫妇。 也想一想,她为何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身边连一个可依靠之人都没有…… 卫大郎咬了咬牙,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随后扶起马氏,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出了前厅。 北风唿啸,被赶出去的丫鬟们,顺手将前厅的门扉合上。 她们担心风太冷,将长公主冻着。 合上了门扉的前厅,一下子,光线阴暗了起来。 昏暗之中,身着锦衣的中年美妇,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卫家衰落,长公主府衰落。 那是凭她的力量,无力回天的衰落。 究竟,她该当如何是好? 朔风唿啸,吹动一扇未关紧的窗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那是来自北方的,带着些微沙尘的风。 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是了,卫玉陵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玉陵城! 进了腊月,这一场狂风总算缓和些许,至少白日能够正常出行。 玉陵城中上上下下,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等待最好的时机夺回玉面城。 这一日,众将士聚在将军府前厅之中,摆放沙盘筹谋夺城的阵型。 「玉面城的城池不如玉陵城这么坚固,所以楼兰人能够轻易地夺了下来,这是一座易攻不易守的城池。」 沙盘上头,玉面城的堡垒只有薄薄的一层。 「对,此番夺回玉面城之后,依我之计,应该向圣上奏禀,拨款修缮玉面城的城墙。」 詹世城道:「否则这座小小的城池,一直陷在两国边界的交战之中,对百姓实在太不公平了。」 原本玉面城的百姓,并不算少。 那是大周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关口,人流密集。 后来随着楼兰越来越强大,时常侵扰大周的边境,通商的关口就关闭了。 又因为战事频发,百姓全都迁入了内地,不敢再居住此处。 轩辕玦伸手,一指沙盘上的某处。 「玉面城是我们自己的城池,要说对此城的了解,还是驻扎此地的卫家军更加熟悉。这一处……」 「报——」 他话未说完,忽听得外头军士来报。 「禀告晋王殿下,一个自称从京城来的女子,说是有要紧事求见殿下。」 京城来的女子? 轩辕玦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沈风斓。 他抬起头来,见定国公和陈执轼也都盯着他。 三人似乎想到了一块儿去。 轩辕玦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沈风斓。 她要主持晋王府的中馈,要照顾两个孩儿,还要帮着萧贵妃照看朝中的情势。 除非发生了什么极其重大的事,否则她不可能贸然前来。 若有事,书信中也该提及才是。 见他笑着摇了头,定国公很快会意,随后摆了摆手。 「晋王殿下先去吧,说不准,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轩辕玦拱了拱手,随着那报信的军士走了出去。 府门外头,一个披着一身大红披风的女子,头戴大大的毡帽。 她侧身对着轩辕玦,正抬起头来,看玉陵城的城墙。 那上头年久风化的牌子,那玉陵城三个字,充满了北疆的豪情和壮烈。 玉陵城。 她的父亲战死在这里。 而她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跋山涉水终于来到玉陵城,她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你怎么来了?」 轩辕玦一见那娇小的身形,并那一抹热烈的红色,便知是她。 「晋王哥哥!」 含着泪水的少女,在见到轩辕玦那一刻时,泪意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终于见到了他。 他一身银白战袍,衬着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刻的面部线条。 显得那么风姿卓越,威武不凡。 这一路的风尘僕僕,辛劳苦累,一下子都化为了乌有。 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卫玉陵,轩辕玦一个头有两个大。 「你竟然背着长公主,一个人跑来北疆?」 卫玉陵笑弯了眼。 「若不瞒着母亲,我哪里能出得来呢?」 她从前在京城里任意妄为,各自胡闹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玉陵城,是北疆,是战场! 「胡闹,这岂是你能来的地方?立刻给我回去!」 他毫不留情,说话间,便要撵她回京。 ------题外话------ 卫玉陵这个人不予评价,这个名字,伊人自己还是感觉很不错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将军府里,有将士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禁朝这处望来。 「……那是小郡主?卫家的小郡主吗?」 「好像是……是卫大将军的女儿……」 卫大将军四个字,在军中余威犹存。 尤其是在镇守玉陵城的,这批卫家军之中。 一听来的女子是卫玉陵,好些将士涌了出来,睁大眼睛看着她。 「敢问这位,可是卫家的小郡主?」 现在京城之中,已经没有卫家了,只有长公主府。 这些将士却习惯了如此说。 卫玉陵听了轩辕玦赶她走的话,原本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这些卫家军的将士好奇地看她,便把眼泪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能哭,给自己的父亲丢脸。 「是,我是卫玉陵!」 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着一众将士丝毫不怯,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卫玉陵。 取的是守卫玉陵城之意。 她的名字,是十多年前玉陵一战的见证,也是卫大将军战死的丰碑。 只这三个字,便让那些老部将们,心中翻涌起波涛大浪。 那是永不干涸的热血,永不停息的脉搏。 「真的是小郡主啊!」 「末将见过小郡主!」 一时之间,将军府的府门之外,群情激昂。 就连里头正在商议布兵的定国公等人,都听见了动静,朝外头看来。 「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吵吵闹闹的?」 詹世城朝外头一问,一个小兵兴沖沖地跑了进来。 「回将军,是卫家的小郡主来了!」 卫大将军的女儿,怪不得引起了卫家军的骚动。 「真的啊?!」 厅中卫家军的参将们,闻言也十分欢喜。 定国公无奈地摇了摇头。 边关苦寒,卫玉陵此番前来,必定是瞒着长公主来的。 用不了几日,长公主便会派人来追回,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府门之外,轩辕玦看着被众将士簇拥的卫玉陵,同样一脸无奈。 这些将士这般欢喜,看来卫玉陵是送不走了。 只能在城中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先将她安置起来,等长公主府的人来接她。 卫玉陵在人群中,笑得十分自豪。 她从那些将士看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伟岸的身躯。 这种感觉,是她在京城里的时候,从未体会到的。 那些人敬她怕她,是因为敬畏长公主,也是可怜她自小就丧父。 而卫家军的人簇拥她,单纯只是因为,对卫大将军的敬仰。 这种感觉,真好。 她冲着轩辕玦眨了眨眼睛。 「晋王哥哥,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了吧?」 「小郡主,进去里面说话吧,外面风大!走,走!」 将士们簇拥着她进了府,见里头定国公等人正在议事,便不敢喧譁。 卫玉陵乖巧地上前,对定国公等人行了礼。 她是私自逃出来的,必须得到定国公他们的首肯,才能留在玉陵城。 所以她表现得格外得体,生怕他们会像轩辕玦一样,非要赶她回京去。 「小郡主此番前来,长公主可知晓?」 定国公明知故问,卫玉陵微微咬住了下唇。 「母亲她……不知。是本郡主自己想来看看,看看我父亲战死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她自然不敢说实话,用卫大将军做藉口,一众将士果然动容。 「国公爷,小郡主千金之躯,一路跋涉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您就别赶她回去了吧,也算是告慰卫大将军在天之灵了。」 「是啊,国公爷。就让小郡主在这呆几日吧!楼兰人是不敢打进来的,玉陵城安全得很!等咱们夺回玉面城凯旋迴京,再护送小郡主一道回去!」 卫家军的众将士七嘴八舌,为卫玉陵求情。 而那些久在京城的天雄军,便没有这番情结。 他们都知道,这个小郡主在京城飞扬跋扈,这副乖巧模样是装出来的。 他们也知道,卫玉陵根本不是为了卫大将军而来,而是为了晋王。 只是看着卫家军的参将们,一个个激动的模样,他们不好意思揭穿。 就让他们心中保留着,那位卫大将军的神话吧。 定国公笑了笑,「你们不必如此紧张,老夫也没有说,一定要把小郡主送回京。」 他这样发话,一众将士立时松了口气。 卫玉陵期待地看着定国公,希望他能留下自己。 「这样吧,小郡主只需答应老夫一个要求,就能留下来。」 「是什么要求?」 卫玉陵期盼地睁大眼。 「前方交战的时候,小郡主要老实待在城中,不可犯险。你若能做到,即刻便可命人安排住处。」 她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呢,原来就是这样而已。 卫玉陵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老实在城中待着,绝不给国公爷和将士们添麻烦!」 有了定国公的首肯,卫玉陵光明正大,在玉陵城住了下来。 她死活要住在将军府,说那是自己的父亲从前住过的地方。 卫大将军的女儿,会泄露军中机密吗?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于是她的住处,就安排在了将军府后院,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 卫家军中分了一个二十人的小队,负责昼夜保护她的安全。 又找了两个可靠的婢女,跟彩儿一起,伺候她的生活起居。 住在玉陵城的第一夜,窗外唿啸的寒风,和她想像之中一模一样。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 少女的声音刻意板正严肃,稚气中透着豪情。 彩儿正弯腰整理床铺,听见卫玉陵的声音,便转头过去。 「郡主念得真好,这诗里说的,可不是咱们现在的玉陵城吗?」 若是打开窗子,说不定庭院里也有碎石,被风吹得满院乱滚。 卫玉陵道:「那是自然。这首诗就是母亲教我读的,父亲同她说,这诗里的情景玉陵城都有。母亲想念父亲的时候,就教我念了这首诗。」 她从小背到大,直到如今她已及笄,才真正亲身来到玉陵城。 真正看到了,那首诗里的景象。 念着那首诗,就好像看见她的父亲,一骑绝尘西出。 光是卫大将军四个字,就让楼兰人闻风丧胆。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她忽然道:「彩儿,我想到外头试试,这风是否真的锐利如刀。」 彩儿唬了一跳,连忙劝说。 「我的好郡主,你在屋子里念念诗就罢了,何必自己去吃这个苦?咱们这是在后院里头,屋宇重重阻挡,这风声都如此紧。要是到了外头,还不被风颳跑了?」 卫玉陵轻哼一声,「本郡主是学过武的,怎么可能被风颳跑?你若害怕就在屋里待着吧,我自己去!」 说着打开了屋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穿银白狐裘,战袍已卸,髮丝只用半旧的髮带松松地束着。 逆着北疆一轮明月,他面容似苍茫天际。 清越,微凉。 「晋王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之人,不禁欢喜。 印象中,一直是她在对轩辕玦主动,他从未对她主动过。 没想到今夜,他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卫玉陵忽然觉得,她这一路的辛苦,都值得了。 轩辕玦从门外走进来,顺手将门扉合上。 「走到屋外听见你在念诗,不好打搅,便等了一等。」 其实是听见她的话,不禁心生怜悯之情。 说着把一个包袱递给她,「北疆寒冷,这里住的又都是将士,平日很少生火盆。怕你住不惯,那些将士们四处搜寻炭火给你暖屋子。」 这包袱里面,正是新炭。 彩儿忙上前接过了那包袱,一面道:「殿下请坐,奴婢这就倒茶来。」 卫玉陵许是太过兴奋,陷在轩辕玦主动来找她的喜悦之中,一时发傻了起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没让轩辕玦坐。 「晋王哥哥,你快坐,快坐下来说话!」 要是以往,轩辕玦一定会拒绝她,把炭火给她就走。 但这一回,他只是略一顿,而后坐了下来。 他的确有话,要对卫玉陵说。 「前几日风沙大的时候,本王去过山上,那风的确像刀子似的。所以你可以不必再试了,那首诗说得是真的。」 卫玉陵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晋王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很可笑?吃饱了没事干,竟然想尝试这些?」 轩辕玦淡淡一笑。 「本王知道你对卫大将军的心情,自然不会嘲笑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好好听着。」 「你说,你说的每一件事,我都听!」 卫玉陵嘴快,而后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除了让我回京。 还好,轩辕玦并没有提这话。 「你看卫家军那些将士,他们对你如此拥护,便觉得玉陵城很安全,是吗?你可知道,那些将士对你多拥护,楼兰人就对你多痛恨。」 卫玉陵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因为我父亲打败了楼兰人许多次,还杀了他们的许多贵族将军!」 在大周战无不胜的战神,对于楼兰人而言,那就是恐怖的杀神。 轩辕玦道:「如今两军对垒如此之近,楼兰人自然攻不进玉陵城。但是他们一旦听闻,卫大将军的女儿在这里,你说,他们会不会拼死也要杀了你,一雪楼兰的前耻?」 卫玉陵被他这么一问,当即愣住了。 「怎……怎么会呢?玉陵城现在有十万兵马,楼兰人如何杀得了我?」 「怎么不能?难道你忘了,你那个族兄卫冕,他是怎么死的?」 卫冕,玉面城的守城将军。 他是被楼兰人的奸细,里应外合,在夜里被割了人头。 随后奸细将城门大开,楼兰人几乎是不废一兵一卒,就占领了玉面城。 卫玉陵想到此处,不禁恐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背嵴一阵发寒。 「所以你应该知道,定国公为什么,要你答应待在城中绝不乱跑。你待在将军府里是最安全的,其余的地方,哪都不要去,明白了吗?」 按照轩辕玦的本意,直接派人护送她回京,便可省去多少事端。 可惜,他们还要顾及卫家军将士的心情,不能贸然送卫玉陵回去。 现在只希望,卫玉陵能够老老实实,不要闯祸。 也希望长公主的人能尽快赶到,把她带回去。 长公主亲自派人来接,卫家军的将士就没话可说了。 卫玉陵点了点头,像个被大人批评的小孩子一样,对着轩辕玦话都不敢说了。 「晋王哥哥,我真的不会乱跑,你相信我好不好?」 以她在京城里的斑斑劣迹来看,相信卫玉陵不会乱跑,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若非如此,定国公也不会特意知会他,让他来告诫卫玉陵。 想来只有他说的话,卫玉陵才肯听。 「来了玉陵城,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你是卫大将军的女儿,切莫违反军令!」 「是!」 北疆的第三封家书,传到晋王府时,府中正忙着预备过年。 年初一就是云旗和龙婉的周岁礼,这可是件大事,着实马虎不得。 天斓居中张灯结彩,底下人已经把红灯挂了起来。 一众丫鬟们围炉而坐,手里或是剪着年年有余的窗花,或是绣着分赏金银锞子的荷包。 沈风斓将轩辕玦的书信抖开,又看见了一样稀奇的事物。 那是一块精雕的黑色宝石,只有瓜子仁那么大,雕得一个美人的面容。 栩栩如生,正是沈风斓的模样。 她细细一看,便觉得不对。 这好像……就是一个瓜子仁。 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瓜子,还是西瓜子。 在西瓜子上雕刻她的模样,亏得轩辕玦想得出来。 沈风斓鼻子一皱,嘴上嫌弃,还是小心地用帕子包了起来。 「你们殿下又使促狭了,在西瓜子上雕了我的模样。」 丫鬟们一听也不绣花了,剪子也放到了一旁,争相要上来看。 沈风斓把帕子递出去,浣纱小心翼翼地捧着,让众人就着她的手来看。 以免把这个小东西弄没了。 沈风斓则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抖开了那份信笺。 信中果然有「此地夏日瓜果飘香,多蜜瓜、西瓜并各色葡萄。本地有能工巧匠,善于在西瓜子上微雕」等语。 她不禁微笑起来。 再往下看,面色又是一凝。 浣纱将那小小的微雕,细细地包裹起来。 见沈风斓面色不对,便问道:「娘娘,殿下的家书里说了什么吗?」 她把信笺放回了信封里,照旧让浣纱收了起来。 「没什么,小郡主去了玉陵城。」 她说得轻描淡写,丫鬟们却炸开了锅。 「什么?小郡主去了玉陵城?!」 红妆瞪大了眼睛,「她一定是去勾引殿下的,娘娘你怎么不着急啊!男人是最禁不起诱惑的,只有陈墨那种木头人,才会天仙在眼前也不知道珍惜……」 红妆追着陈墨跑,陈墨连衣角都没被她够到一次。 浣葛噗嗤一下就笑了。 「你瞎比方什么?晋王殿下才不喜欢小郡主呢,殿下喜欢的只有娘娘一个!」 小衣犹犹豫豫的,最终开了口。 「可是……奴婢听说,边关那地方没有女子,军营里全是糙老爷们。去那里待上几个月,看见母猪都觉得俊。殿下现在看到小郡主,会不会也觉得俊?」 她话音落地,沈风斓都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郡主再俊,能有我们娘娘俊吗?」 浣葛没心眼地说了一句,被沈风斓白了一眼。 「你们一个个的,拿母猪比了小郡主,再拿来比我,真是把你们惯坏了。」 她现在已经,不能直视这个「俊」字了。 浣葛这才发觉,她方才的话把沈风斓骂进去了,连忙转移话题。 「可是娘娘,小郡主跑去找殿下了,您要不要也去啊!万一他们日久生情……」 「对啊!娘娘也可以去,娘娘一去,殿下保证不会再看小郡主一眼!」 「对对对,红妆说的是,我们陪着娘娘一起去!」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说着,沈风斓只得无奈一笑。 好容易消停了下来,她这才道:「我要是去了,云旗和龙婉谁来照顾?这晋王府谁来掌事?宫中贵妃又由谁来襄助?」 她这一串问题问出来,众人都无法回答。 她们想得太简单了。 「你们啊,就和小郡主一样,头脑简单。我上回教她的那些话,她全都当成了耳旁风,一点也没听进去。这样巴巴地去找殿下,又有什么用?」 浣纱惊奇道:「娘娘上次教小郡主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您为什么要教她,怎么让殿下喜欢她?万一殿下真的喜欢上她了……」 沈风斓眉梢一挑,从容自若。 「万一晋王殿下真的喜欢上她了,那我应该很庆幸,尽早看尽了殿下水性杨花的本质。」 噗。 水性杨花四个字,用在晋王殿下一个男人身上,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她们也习惯了,在沈风斓的眼力,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 「更何况,小郡主这不也没听进去么……」 沈风斓用手撑了撑脸,面无表情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那日在营帐中旁听的福王妃,都领会了其中真意,把福王管教得妥妥帖帖的。 反而是卫玉陵这个正主,半点都没听进去。 反而变本加厉了。 长公主府这几日,已经把京城翻了个遍,想必现在也派人去了玉陵城了。 卫玉陵这一番波折,註定是无用功。 浣葛傻兮兮地,接着沈风斓的话,「这个奴婢知道,朽木不可雕也,后面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就你懂得多。」 浣纱啐了她一口,拉着她回去剪窗花。 在长公主府的人到达前,卫玉陵在北疆,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喜欢玉陵城,真心喜欢。 这里的将士们,会用看着自己父亲的崇敬眼神,看着自己。 他们是真心地尊敬自己,关心自己。 这种感觉,比在京城里,那些阳奉阴违的对待,要让人舒服许多。 没有长公主的管束,她终日都能在将军府里,看见轩辕玦。 这种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 「晋王哥哥,我简直想待在这里,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她张开双臂,像只小鸟一样活泼。 轩辕玦的目光,穿过黄沙平地,看向不远处的玉面城。 那边的城墙上头,同样驻守着一排排的士兵,时刻严阵以待。 不同的是,那些士兵的头顶高处,飘扬着楼兰的旗帜。 他淡淡道:「玉陵城多风沙,冬日苦寒,夏日炎热。等你再待上几天,就不会喜欢这里了。」 她一向如此,就是个孩子心性,被长公主宠坏了。 卫玉陵却很认真地摇头,轻轻拉着他的衣袖。 「不会的,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如果晋王哥哥也在这里,我真的愿意在这待一辈子。我看得出来,这里的将士们,待我是真诚的好。」 她说到后头,语气中不免泛出一丝苦涩。 原来她也知道,京城之中人人敬她怕她,并非发自真心。 轩辕玦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她很是可怜。 高高在上的郡主,父亲是大周的传奇大将军,母亲是尊贵的长公主。 她看起来飞扬跋扈,其实心里,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痛。 「这些将士们自然是真心待你好,长公主待你更好,你怎么就看不见?你这样偷偷跑出来,她该多伤心。」 「大不了等我们回京的时候,我再给她磕头请罪嘛。母亲那么疼我,一定会原谅我的……」 卫玉陵撅起了嘴,撒娇似的带过了这个话题。 轩辕玦从袖中取出千里目,贴在眼前,观察着玉面城的情况。 见他看得认真,卫玉陵也想看。 一个随行的军士笑了笑,递上了一管千里目。 卫玉陵笑着接过,也贴在了眼睛上,对着玉面城看了起来。 「晋王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派兵出去,攻下玉面城?」 「就在这几日了。」 透过千里目管中的琉璃镜片,他忽然面色一凛—— 玉面城的城楼上,竟然也有一个举着千里目的人,正朝他看来。 那人身着楼兰的战袍,一袭乌青之色,并一把发白的鬍鬚。 身姿却高大挺拔,丝毫不显老态。 两个举着千里目的人,隔空相望,谁也不曾先放下。 良久。 两人同时放下了千里目,用肉眼遥望,只能看见彼此一个模煳的身影。 卫玉陵是头一次用千里目,不知道如何操作,看不清远处的情形。 忽然袖口被人一扯,轩辕玦不由分说,拉着她下了城楼。 「晋王哥哥,晋王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啊?」 「对面有人在窥视我们,你的身份特殊,不可暴露。」 他拉着卫玉陵下城楼,是不希望楼兰人发现她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卫玉陵心里甜丝丝的,只觉得这是轩辕玦关心她,保护她。 果然,她不远千里来到玉陵城,还是有用的。 晋王哥哥的态度,分明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玉面城城楼上,那个乌青战袍的老者,面色肃然。 「邸老将军,您看见什么了吗?」 他的身旁,一个年轻的副将询问道。 被唤作邸老将军之人,在花白鬍子的衬托下,显得肌肤黝黑。 那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让年轻的副将,都不敢轻慢。 「看见了,我看见了……」 他黝黑的面上露出笑意,一口白牙森然。 说罢,转身朝城楼里头走去。 那年轻的副将小步跟上,压低了声音。 「叔叔,您看见什么了?」 邸老将军神秘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除了外头站岗的哨兵外,此地并无他人。 「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个拿着千里目的年轻男子,正是大周圣上的第四子——晋王。」 「是晋王?」 那副将欢喜起来,「早就听闻,大周此番率军的副将,就是晋王。晋王和宁王争储,若是我们杀了晋王,那宁王不就能顺利夺位了吗?」 邸老将军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之意。 「铮儿,你已经长大了,想问题不能如此简单。宁王虽然是你姑姑的亲生儿子,但他还是大周圣上的儿子。」 「别说晋王的命难夺,如果我们轻易夺下了,宁王顺利登基,他会感激我们吗?」 邸铮不解道:「他为什么不感激我们?我们是他真正的亲人啊,您可是他嫡亲的舅父!上次您给他的书信,他不是回得挺好的吗?」 楼兰兴兵夺城后,邸老将军命人给宁王送了一封信。 将宁才人是邸家血脉的事情,告诉了他。 也将邸家在楼兰的势力和地位,告诉了他。 楼兰王后是邸家的女儿,也是宁才人的亲姐姐,邸家在楼兰身为外戚,权势滔天。 他们此番夺城,目的在于将邸王后的亲生女儿,兰公主嫁到大周。 准确地说,是要嫁给宁王。 宁王身上流着邸家的血,再和兰公主联姻,那对于楼兰而言便是自己人。 到那时候,楼兰便会全力支持宁王夺嫡。 假如大周的皇帝,身上流着一半的楼兰血液。 那到时候,他们想要大周的什么,都能拿到。 邸老将军将此意告诉了宁王,而宁王的回函也十分客气,像是默认了他们的提议。 「愚蠢!如果我们杀了晋王,那宁王顺利成章就会成为大周皇帝。他到时候拒绝娶兰公主,我们如何是好?」 邸铮红了眼眶,激动道:「为什么一定要把兰公主嫁给他,叔叔您明明知道,孩儿是喜欢兰公主的!」 「煳涂!」 邸老将军嫌恶地看他一眼。 「宁王自幼长在大周,对楼兰,对咱们邸家有什么感情?兰公主不嫁过去,如何把他的心拴住?」 自古以来,联姻都是维持政治关系,最可靠的手段。 邸铮想着兰公主,进攻玉面城之前,他还见了兰公主一面。 她穿着洁白的裙子,头戴绿色的圆帽,在耳朵两边垂下长长的银铃。 那银铃底下,是她乌黑的辫子,细细地结在脑后。 她一跑动起来,风吹着她圆帽上的银铃,格外好听。 那是楼兰,最美的公主啊…… 邸铮不禁想得痴了,想到她要嫁到大周,嫁给宁王从此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酸楚…… 邸老将军看了邸铮一眼,心中不忍。 邸家在他们这一代,一共有四个孩子。 大哥早逝,只留下邸铮这个儿子,一直由身为二哥的邸老将军抚养。 下面是两个妹妹,三妹嫁给了楼兰国王,成为威风八面的楼兰王后。 四妹却因为战乱,流落到了大周,生死未卜…… 直到前两年,邸家派到大周的密探,才辗转得知,当年流散的四妹被大周皇帝收用了。 还带回了京城,成为了大周后宫的嫔妃,被封为宁才人。 邸老将军和邸王后不禁狂喜,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没想到再派人到大周京城打探时,才知道宁才人,已经死了十几二十年了。 好在,她还留下了一个儿子——大周皇三子,宁王。 得知宁王极有可能,成为大周储君,便有了抢占玉面城这一出。 「眼前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玉陵城那边,很快就会派兵来攻。我们必须守住,至少也要守上一个月,才能以战胜国的身份,和大周皇帝谈条件。」 这个条件,自然就是把兰公主嫁给宁王。 邸铮低着头,咬着牙。 他再怎么难过,也不敢违逆自己的亲叔叔。 只得强忍着伤心,抬起头来,朝邸老将军拱手。 「是,侄儿必当全力以赴!」 三日后,大周军队果然攻城。 离玉陵城最近的,是玉面城的南门。 这一道城门不仅距离最近,同时因为它是对着玉陵城的,没有对着楼兰的北门坚固。 所以大周的军队攻击南门,乃是意料之中。 邸铮指挥士兵顽抗,他们是守城的一方,只要不惜兵力死守便是。 守过一个月,他们再主动弃城,以示友好之意。 这就是他的任务。 远处,定国公带着手下将士,站在城楼上观察战局。 从千里目中可以看见,楼兰士兵英勇顽抗,个个都像是不怕死一样。 他们拼了命似的,朝着城下的大周士兵射箭。 哪怕自己的身上被射中了,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石块投掷下去。 定国公放下了千里目,朝着众人一笑。 「原以为此番入侵,楼兰人必是有所依凭。没想到比起二十年前,他们一点长进也没有。」 还是那些弓箭,还是那些石块。 轩辕玦道:「天雄军的弓箭手,配的是连发的弩箭。他们射出五发的时间,楼兰士兵只能射出一发。」 在武器之上,楼兰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不错,他们现在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这些士兵的血肉之躯。」 血肉,比什么高端的武器都厉害。 不怕死的人,很难打得过。 好在,他们也没指望,能够从南城门正面克敌。 「不好啦,少将军!」 玉面城的城楼上,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楼。 「大周士兵绕道北门,在北门快速强攻,我们的人快顶不住了!」 「什么?!」 邸铮惊惶,连忙调兵遣将。 「快!速速带援兵增援北门,决不能被攻破!」 他发狠地看着城下,那些大周的士兵,正在不断用圆木推击城门。 厚重的城门和巨大的圆木,碰撞之间,发出沉闷的响声。 两方的箭矢互射,大周的弩箭速度极快,好在楼兰士兵们占据的地形高。 只是他们的箭矢,多半都射在大周的甲盾军,高高举起的盾牌之下。 而城楼上的楼兰士兵,几乎是毫无遮挡,被射中的原地倒下,后头又有一拨新的士兵上来接替…… 眼前一片血肉模煳,士兵们的鲜血,把玉面城的城墙染得鲜红。 也把邸铮的眼染红了。 他跟随邸老将军,作战多年。 对于战争的敏锐嗅觉,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大周的士兵,并没有在尽全力。 与其说他们是在攻城,不如说,他们是在保全性命。 那不是贪生怕死的保全,更像是一道军令,一道命他们勿须太过拼命的军令。 他不禁眺望远处的玉陵城。 大周的将军,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走!我们去北城门看看!」 北城门靠近楼兰,大周的士兵在此处攻城,是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的。 可邸铮还没赶到北城门,大周的士兵就已经撤退了。 留给他的,是一地楼兰士兵的鲜血。 那刺目的猩红,仿佛是在警告他,耍弄他。 他想要再赶回北城门的时候,只见邸老将军的一个亲随赶来,请他回城。 「南城门还在战,我还得去……」 那亲信声音沉稳,「老将军说了,他们今日是不会攻城的。请少将军先回城,老将军有话同你说。」 邸铮朝南城门那处望了一眼,愤恨地一甩胳膊。 「走!」 袭击玉面城北城门的士兵,总共只有一千人。 他们很快地撤回了玉陵城,那个领兵的参将赶上城楼来,对着定国公復命。 「按照国公爷所说,我们快速地打了楼兰人,让他们措手不及。可惜国公爷只限了一个时辰,不然我们或许真的能把北城门攻下!」 定国公不禁哈哈大笑。 「你以为只有我们不想真打吗?他楼兰人也不想真打,要不然北门那个位置,楼兰边境的城池,随时可以派兵出来增援!」 若是如此,这一千人的队伍,随时会全军覆没。 那参将疑惑道:「国公爷怎么知道,他们不想打?」 出战之前,定国公的军令,便是让众将士做好防护。 保全军力为上,攻城只是顺便。 将士们虽然疑惑,却不得不按照军令而行。 这一仗打下来,他们才发现,楼兰人只想守城。 而非藉助玉面城,来攻下玉陵城。 这就奇了。 不打玉陵城,像玉面城这样的小城池,他们占着有什么用呢? 一个参将大笑道:「楼兰人可真愚蠢,为了占一个小小的玉面城,牺牲了那么多的士兵性命!楼兰国人口稀疏,这一仗打下来,怕是死了他们两成人了!」 两成人是夸张了,人口稀疏倒是真的。 轩辕玦笑而不语。 只有他和定国公,还有詹世城与陈执轼,知道其中原因。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们没有尽全力,只是像耍猴一样出了这一战。 要让楼兰人知道,他们早就明了深意,知道了他们的计谋。 只是不揭穿罢了。 城内将军府中,卫玉陵急得团团转。 她恨不得随着轩辕玦,到城楼上观战,也不想一个人闷在府里。 府中士兵林立,保护她的安全,不让她出将军府。 她再怎么想,也出不去。 彩儿跟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地相劝。 「小郡主,你忘了你自己答应定国公什么了吗?你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定国公一定会把你送回京城的!」 卫玉陵在院子里打转,见一棵小树落光了树叶,没好气地踢了上去。 「可是我听说,今日这一战很轻松,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晋王哥哥都可以去,我也想跟在他身边。」 「那晋王殿下要是亲自上阵,您还要跟着他去不成?」 彩儿的疑问,惹来卫玉陵的嗔怪。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晋王哥哥金尊玉贵,怎么能亲自上阵?不许胡说!」 彩儿缩了缩脖子,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响起。 「好像有人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晋王殿下?」 卫玉陵一听这话,当即欢喜起来,提起裙角就跑了出去。 不仅是轩辕玦,就连定国公和一众参将,也都回来。 「晋王哥哥,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们没有去玉面城,那肯定是没攻下…… 卫玉陵想到此处,不禁沮丧了起来。 可看定国公并底下众将,似乎心情都很好的样子,不像打了败仗。 她又疑惑起来。 「小郡主,我们虽然没攻下玉陵城,但是没有什么伤亡。反倒是楼兰人那边,至少也死伤了上千人!」 一个参将大大咧咧地说着,卫玉陵又欢喜了起来。 没有打败仗就好,若是打了败仗,她的晋王哥哥定是要不高兴的。 「今日大家也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若是不出所料,很快楼兰人就会来求和的。」 定国公此言一出,更加鼓舞了士气。 越是常年征战的军旅之人,就越是不喜欢打仗。 楼兰求和,那是再好不过。 众人都散了,卫玉陵缠着轩辕玦问东问西,定国公自行回了房。 「父亲,你休息了吗?」 陈执轼敲响了他的房门,听得定国公的声音,便推门进去。 见他神色犹豫,定国公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有话坐下说罢。」 他自行脱下了战袍,坐在小几旁,喝一杯热茶。 陈执轼犹豫片刻,终于开口。 「父亲没有把楼兰人的真正目的,告诉众将士,这我能理解。可是,父亲为什么不告诉晋王,玉面城领兵的将军,正是宁才人的哥哥,宁王的舅舅?」 那是前日探子传回的信报,陈执轼当时就在房中,得知了此事。 而定国公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的意思。 一杯茶饮了过半,身子渐渐融暖了起来,定国公笑了笑。 「何必节外生枝?若是晋王知道,邸家对宁王争储有所帮助,起了别的心思,如何是好?」 「父亲的意思,难道说晋王知道以后,会设法要了邸老将军性命?」 定国公摇了摇头,感嘆道:「不,我不知道。为父只知道,皇权太过诱人。哪怕晋王殿下看起来并不是如此,最好也不要去诱惑他……」 免得假戏真做,假仗打成了真仗。 「楼兰人不过就是想和亲,搞出这等复杂的事来。他们固然可笑,我们万万不能激化矛盾,置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啊!」 这些将士们,正等着凯旋而归,回家团聚。 若是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让将士们死伤,他会于心难安…… ------题外话------ 倘若正在看这段话的你们,生活在那个封建社会,有夺取皇位的机会。 你们,会保持赤子之心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香魂陨落关山 一身狼狈的邸铮回到军帐中,只觉无颜见邸老将军。 城虽未破,死伤惨重。 毫无防备的北城门受到攻击,差一点就要被攻破了,那些大周的士兵却撤回了。 这让他倍感难堪。 邸老将军坐在榻上,见他进来,手朝身旁一指示意他坐下。 噗通一声,邸铮跪在了地上。 「叔叔,是侄儿无用!」 邸老将军看着自己年轻的侄儿,他争强好胜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谁没经歷过这种挫败呢? 一向严肃的邸老将军,不禁缓和了口气。 「无妨。来,坐下说。」 他让邸铮坐在自己的对面,爷俩四目相对。 一个满含慈爱,一个尽是不甘。 「叔叔,原本我们在南城门打得好好的,谁知道大周军队绕到北城门偷袭了。边境的守军眼见我们被偷袭,也没有来帮忙!」 邸老将军摇了摇头,「不能怪他们。这一仗原就是和亲的藉口,国中将领都知道不是真的打仗。他们又怎会前来相助呢?」 邸铮恨恨地咬牙。 「可是这和我们想像的一点都不同!大周军队不但防守精密,还像是早知道我们的计划似的!否则,他们怎么敢派兵到北城门?」 邸老将军身在军帐之中,未曾亲自到城楼上观战。 但是两边城门的情形,都有专人快马回报于他,他了如指掌。 不得不说,大周军队的打法诡异,的确像是早就洞悉的模样。 这让他陷入了沉思。 「此番大周领军的将领,不可小觑。那个定国公出身世家,非但不是纨绔子弟,还文武双全。我得知你四姑母被大周皇帝带走时,这个定国公就在一旁。」 「他的确有可能,知道宁王与你我的血亲关系。那个晋王就不必说了,从小才名远扬。另一个副将姓詹,那是詹世勛的弟弟。」 这三个人,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邸铮睁大了眼,「是那个同卫大将军,一起战死的詹世勛?」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亲眼见过,十多年前玉陵一战的盛况。 但是卫大将军的名字,他一直有所耳闻,乃至他身旁的副将——詹世勛。 邸老将军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城还没破,我们就不算败。」 邸铮喜道:「叔叔有什么好计吗?还须快快部署。否则侄儿担心,大周军队乘胜追击,我们又要多添伤亡!」 这要是真的打起来,死伤那么多也就罢了。 可是并没有真打,大周的士兵也没死伤,只有他们伤亡惨重。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回国之后,少不得要被人笑话。 邸老将军位高权重,自然没人敢笑话他。 到时候要被笑话的,还不是他邸铮…… 「的确,有一个好计策。」 邸老将军屈指,在桌上轻轻地叩着,不急不缓。 「是什么好计?!」 看着邸铮欢喜的模样,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皓月当空,北疆的长天与浩瀚黄沙,融为一体。 在夜色之中,唯有一片苍茫,和苍茫之中,小小的城池影子。 高高的城楼之上,有人举起了酒壶,喝得豪迈。 「晋王殿下?」 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见独自饮酒的是轩辕玦,便迎了上来。 轩辕玦放下酒壶,笑道:「来,同饮一杯!」 来人正是陈执轼。 两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接触,都是因为沈风斓这一层关系。 同是沈风斓的兄长,轩辕玦和沈风楼更加亲密,可以直唿他的表字。 而与陈执轼之间,就差了不少。 这大概是因为,他对沈风斓,曾有某些超出兄妹的感情。 见轩辕玦如此大方,陈执轼也笑了笑,接过酒壶饮了一口。 一口醇香的酒下肚,那份距离感,一下子散开。 「殿下兴致如此之好,是因为今日攻城之战吗?」 陈执轼说着,也学他席地而坐。 两人的动作并不完全相同,却是一般地疏朗随性,格外默契。 「不是。本王想着,此战大约很快就要结束了。这边关皓月,景象壮美。斓儿未曾见过,我得多看看,回去同她讲讲。」 原来不是为了战役的优势而高兴,是因为想念沈风斓。 陈执轼早有耳闻,轩辕玦时常寄信回京。 他还特特命人搜寻了本地的稀奇物件,像是薄如蝉翼的纱丽,还有在西瓜子上雕刻的人像。 有人以为是晋王殿下贪玩,后来才知道,那些奇巧物件都随家书寄了回去。 都是给沈风斓赏玩的。 陈执轼抱着酒壶,抬首又饮了一大口。 「上一回,我见殿下的腰间,挂着我父亲送给斓姐儿的玉玦。便知道殿下和斓姐儿,是当真恩爱。」 那是沈风斓贴身的物件,十多年来不曾离身。 当初她被沈太师软禁,就是靠这块玉玦,才能向定国公府求助。 轩辕玦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 而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液。 「那是本王抢来的,斓儿是半推半就。作为交换,我也把父皇赏赐我的盘龙佩给了她。」 陈执轼不禁讶异。 盘龙佩? 那可是皇家的信物,有了那块盘龙佩,就能以晋王的名字做任何事。 「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能交给斓姐儿,果然是真心爱护她。如此,我父亲母亲也就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彼此对视一眼,瞭然而笑。 陈执轼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沈风斓的好感。 他为人旷达疏阔,不屑遮掩,便是在轩辕玦面前也不曾掩饰。 这一点,轩辕玦也明白,反而对他更加放心。 「从前我听信谣言,总以为殿下是废太子一等人物,玩世不恭。那时想着,斓姐儿嫁给你,还是区区侧妃,实在是委屈了她。」 轩辕玦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像北疆的月光一样清冽。 「也不算谣言,我从前的确有许多放旷不羁之处,惹人忌惮也是寻常。与老詹初识之时,他不也在大殿之上,说我晋王名声不佳吗?」 关于这种话,轩辕玦从来没放在心上。 那都是曾经了,遇到沈风斓之后,他已经学会了维护自己的名声。 见他毫不在意,陈执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殿下就是太过直率坦荡,反而叫人误解。只要接触多了,便知道殿下是个心中有丘壑之人,心胸旷达,文才政见,丝毫不输于……」 他没说出来的那个名字,便是宁王。 轩辕玦揶揄道:「便知道,我配得上斓儿了?」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心中的芥蒂,烟消云散。 就在陈执轼犹豫着,是否要将邸老将军之事告诉他时,卫玉陵忽然来了。 「晋王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她一见陈执轼在旁边,不免有些错愕。 陈执轼是沈风斓的表哥,他们俩怎么坐在一处喝起酒来了? 好在陈执轼极有眼色,见此便站了起来,对轩辕玦拱了拱手。 「殿下和小郡主慢聊,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转身退了出去,把地方让给了他们两。 卫玉陵反倒煳涂了起来。 他不是沈风斓的表哥么,竟然不替沈风斓防着自己? 还这么大方地离开,让她和轩辕玦共处一室。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晋王哥哥,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喝酒?」 卫玉陵说着,看着方才陈执轼坐的位置,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掏出了一块帕子,垫在地上,坐在了轩辕玦身旁。 「我为什么不能同他喝酒?」 他举起酒壶,微微翘起的唇角,显示出他心情颇佳。 卫玉陵见他欢喜,自己心中也欢喜。 哪里还管他跟谁喝酒? 「晋王哥哥,我陪你喝!」 说着要夺他的酒壶,却被他轻巧地挡开。 「小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 「为什么不能喝?我十三岁那年就能喝四两了,晋王哥哥忘记了吗?」 卫玉陵奇怪地看着他。 轩辕玦一愣,不禁好笑。 他早就习惯了,沈风斓滴酒不能沾的模样,一时忘记了这世上还有能喝酒的女子。 或许满心满眼里都是她,所以不自觉地,就用她的标准去看待所有女子。 「你可曾听说过,有个王爷娶了瞎眼歌姬的故事?」 一听轩辕玦要讲故事,她忙竖起耳朵认真地听。 夜色中,他的声音似水,温而暖地,一点点漫开。 「从前有个青楼歌姬,蕙心兰质却是无艷之貌,还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一个英俊而年轻的王爷爱上了她。」 卫玉陵道:「既然瞎了眼,那肯定眼皮上长着影翳,一定很丑。」 轩辕玦看她一眼。 「这世上的感情,不是美就喜欢,丑就讨厌的。若是如此肤浅,还谈什么爱情?」 他这话说得,倒和沈风斓不谋而合。 卫玉陵吐了吐舌头,「晋王哥哥,那你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王爷迎娶了那个瞎眼歌姬。迎娶当天有路人指着花轿问,娶个风尘女子就算了,怎么还缺只眼啊。」 卫玉陵觉得,这个问话的路人,和自己想得一样。 「那王爷是如何回答的?」 轩辕玦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 「那个王爷答,自从爱上她,我看天下的姑娘全多长了一只眼。」 卫玉陵忽然回过味来了。 沈风斓不会饮酒。 她赌气道:「我记错了,我小时候爱喝酒,现在长大了,不喝酒了。」 轩辕玦把酒壶放下,畅快地仰头望向月空。 「幼稚。难道她也瞎了一只眼,你便要抠瞎自己一只眼吗?」 「你……」 卫玉陵一下子泄了气。 晋王哥哥成熟了,全天下只剩她一个幼稚了。 这种感觉,怎么想都像自己被抛弃了。 「晋王哥哥不幼稚了,但是成熟了,真的更快乐吗?」 轩辕玦被她问住了。 快乐? 从太师府寿宴那一夜之事后,他陷入被兄长陷害、被父亲怀疑、冷落的境地。 而后是沈风斓的存在,让他明白自己从前的幼稚,和未来的道路。 他好不容易斗倒了太子,还要和宁王争斗,谋夺储位。 快乐吗? 并不见得。 「我只知道,若是不改变,一定会痛苦。」 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打压,被欺凌,甚至—— 看着沈风斓被抢走。 那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无论他是否改变自己,捲入党争夺储,是他退无可退的选择。 卫玉陵扁了扁嘴。 「晋王哥哥,你开心就好了……我也很开心!」 她忽然笑了起来,「至少在玉陵城,我很开心!有你在,只有我们在!」 没有沈风斓。 她希望,没有沈风斓在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 一壶醇酒已经饮尽,夜色也深沉了起来。 他从地下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袍角,扬起些许模煳的灰。 「走罢,夜深了。」 今日这酒,对着关山明月,他饮得畅快。 只是来日回到京中,还是不提卫玉陵这茬的好。 沈风斓看起来大度,又是教卫玉陵如何追求他,又对他信中提及卫玉陵来北疆之事,毫无反应。 只有轩辕玦自己知道,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醋意的。 若真心喜欢上一个男子,明知他不会喜欢别个女子,还是会厌恶他和别的女子亲近的。 他身形有些摇晃,笑意却深到眼底。 不如还是告诉她,看看她会有多少醋意。 她要是吃醋起来,一定很可爱。 「晋王哥哥,我扶你吧!」 「不必了,只是半壶酒而已,还没有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他是此战的副将军,军中有不得饮酒的禁令。 只因今日攻城的优势,定国公才放开禁令,让将士们宴饮庆贺一番。 见他伸手挡着自己,卫玉陵早就习惯了,便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在城楼上慢慢走过。 站岗的哨兵看见他们,不禁面露微笑。 一个是姿容绝代的美男子,一个是在边关少见的妙龄少女。 这样的两人,走到哪里都很引人注目。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 卫玉陵站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抬头仰视他。 他的战袍已经脱了下来,只穿着寻常的素色衣袍,看起来格外温暖。 高大的身躯嵴背挺直,长发如泼墨泄下,头上只扎着松散的髮带。 那根半新不旧的髮带,看起来格外眼熟。 卫玉陵的眉梢轻轻地蹙了起来,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捏紧。 她以为玉陵城没有沈风斓。 可她错了。 沈风斓的影子,永远在轩辕玦的身边,和他的心里…… 「嗖!」 忽然,有破空之声响起,轩辕玦瞬间绷紧了身躯。 站岗的哨兵四处张望,一双经过训练的锐眼,很快看出了问题。 「殿下,不是在玉面城方向,是城内!」 若是玉面城中的楼兰人突袭,那倒不奇怪。 城内? 为何夜深之时,忽然有这般箭矢之声? 轩辕玦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大声喝道:「快鸣金示警!城中有内奸!」 话毕立刻转身,将卫玉陵按在了地上。 箭矢从两人头顶上飞过,那哨兵还没来得起敲响锣鼓,已经被射死在了岗哨上。 「这般密集的箭矢,城下竟然毫无动静,必定是值夜的哨兵都被暗杀了!」 楼兰人就是用这一招占领了玉面城,还想故技重施占领玉陵城么? 卫玉陵吓得捂住嘴,身子低伏贴在地上,小声地开口。 「晋王哥哥,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眼下不知道敌方有多少人,城中多少内应,又混了多少楼兰人进来。 当务之急,便是要给城中示警,以免城中有人再被暗杀。 若是这些人混到将军府去,危及了定国公等人的性命,那就糟了! 「你在这里趴着,哪里也不许去!我去鸣金示警,一定要让城中得知险情!」 卫玉陵转头,朝城楼上,那面高大的金锣看去。 那里四周空旷,箭矢密集。 一旁还倒着好几个哨兵的尸体,都是想要去鸣金示警,却被当场射死的。 「不行!晋王哥哥,那边太危险了!」 轩辕玦甩开了她的手,拔出腰上佩剑,飞快地朝那处赶去。 箭矢密集地朝他发出,卫玉陵被破空之声,吓得蜷缩在地。 只见轩辕玦手中的佩剑,寒光一闪,迅速地挡住了飞来的箭矢。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轩辕玦丝毫不敢马虎,脚下步伐不敢放松,同时注意着四周飞来的箭矢。 又是一波冷箭射来,他一个腾空翻身,躲去了大半。 然而这一波箭矢太过密集,他身形才落地,胳膊却被一只冷箭擦过。 嘶! 那只箭非同寻常,箭头带着六只倒钩,俗称莲花箭。 被这样的箭擦过肌肤,一下子刮去了大片肌肤,令人疼痛不已。 他下意识地蹙起剑眉,咬着牙,又躲过了一波箭矢。 那面高大的金锣就在眼前,绑着红色飘带的锣槌落在地上。 他飞快地拾起锣槌,朝着那面金锣重重地一击! 铛—— 寂静的夜晚,这声响一下子传开。 而就在他敲响金锣之时,身后的又一波冷箭飞来,直指他的背心! 他站在巨大的金锣前,整个背部完整地暴露出来,想要回身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嗤的一声,箭矢入肉,溅出大朵的血花! 那只带着倒钩的莲花箭,直直地刺入了卫玉陵的胸口,一下子染红了她的衣裳。 原来在他敲锣的那一刻,卫玉陵心知他不能一心二用,必定顾不上身后飞来的箭。 她只得匍匐在地,朝他爬过去,希望能够保护他。 那一波箭矢射来之时,任凭轩辕玦武艺高强,也躲不过全部。 卫玉陵心中一急,飞身而上,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箭…… 「玉陵!」 密集的箭矢不断地射来,轩辕玦死死地将她护在地上,一面用剑挡住飞来的箭矢。 几道身影快速地飞上城墙,原来是轩辕玦的暗卫,他们挡在面前用剑击飞箭矢。 与此同时,那一声金锣的巨响传进城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火。 城中守军快速地倾巢而出,那箭矢很快停住,同时城楼底下响起了刀剑交锋之声。 不一会儿,那声音便平息了下去。 轩辕玦这才顾得上查看卫玉陵的伤情。 她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口中抑制不住吐出鲜血来。 他将她抱在怀中,高声道:「快请军医来,快!」 一个暗卫飞快赶去,而卫玉陵颤抖地伸出手来,抹过自己的唇角。 「晋王哥哥,我……我好痛。」 说着忍不住咳了一下,咳出了更多的血。 她还要试图伸手去抹。 原本长得就不够美,再配上一脸的鲜血,一定很难看吧? 她不要让自己,这么难看地出现在轩辕玦眼中。 「你不要乱动,军医马上就来!」 见她伸手去擦拭自己唇角的血,轩辕玦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去血迹。 可是那血迹越来越多,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卫玉陵不断地咳嗽,每咳一下,就吐出更多的血来。 「晋王哥哥……我好痛。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在用身体去挡箭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 只知道,如果她不挡,那轩辕玦会死。 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爱,早就深入骨髓。 成为一种本能,一种失去了自我的本能。 如果他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只是寻常的箭伤,怎么会死呢?你别说话,军医很快就到了。」 轩辕玦眉头紧蹙,说起这些宽慰她的话,一点也不像真话。 卫玉陵轻轻地笑了起来。 「晋王哥哥,你不会说假话……咳,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咳……」 她嘴角鲜血直流,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进她的衣袍内侧。 尽管轩辕玦让她不要说话,她却隐隐地感觉到,现在不说,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最喜欢你,不理我的样子……咳。别人都巴结我,奉承我,不喜欢我……还要假装很喜欢我。」 「只有你,咳……只有你,你不会那么虚伪,你是真实的。我就喜欢你,咳……这个样子。」 她刁蛮任性,她在京中飞扬跋扈。 她甚至不太聪明,总是惹祸。 但那不代表,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说话的气力越来越弱,每一句话,都伴随着血液飞溅。 而轩辕玦不停地替她擦拭着,郁结的眉头越来越紧。 「军医呢?!快点!」 城楼之下,急促的脚步声赶来。 原来是定国公他们都来了,军医连忙赶上前来,从轩辕玦怀中接过卫玉陵。 「小郡主?小郡主怎么会伤成这样?!」 卫家军的将领们,看着卫玉陵口吐鲜血的模样,一脸担忧和悲愤。 「城中有内奸,他们骤然发动袭击,射杀了城楼上的哨兵。本王去敲响金锣报信,她替我挡了身后飞来的箭矢。」 轩辕玦说着这话,声音越来越冷。 而那些从京中来的将领,都曾听闻过,卫玉陵对轩辕玦的死缠烂打。 原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爱慕。 想不到,她竟然能为轩辕玦豁出性命。 一瞬间,众人肃然起敬。 军医放下卫玉陵的脉搏,看着她胸前的箭,连连摇头。 「箭入内脏,药石无灵。这种莲花箭实在太过歹毒,若是拔出,会将小郡主的五脏六腑都扯破。不出一刻钟,小郡主就会……」 他说话的当儿,只见卫玉陵已经昏昏欲睡,面白如纸。 城楼风大,她的身体又不能移动,只能让她躺在地上。 轩辕玦脱下自己的裘袍,半跪在地上,用裘袍裹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众人鸦雀无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 「报!」 传令兵从城楼下跑上来,「禀告国公爷,今夜发动偷袭的内应抓到了,共抓到二十个,还有熘进城来的一百楼兰士兵。余下的或死或伤,有的逃窜到城中去了,正在紧密搜捕!」 定国公无声地点了点头。 一个卫将军的参将,发狠地咬着牙。 「这些阴险的东西,老子要用他们的狗头,祭奠小郡主!」 或许是感觉到他怀抱的温暖,或许是,传说中的迴光返照。 卫玉陵睁开了眼睛,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轩辕玦,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不再咳嗽,不再吐血,也不再感觉到疼痛。 「晋王哥哥,这是你第一次抱我,我好开心。」 声音甜蜜得像可以滴出蜜来,在这格外萧寒的城楼上,越发令人心酸。 「那就,再抱一会儿。」 他笑得温暖,不像平日里,总把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卫玉陵痴痴地看着他,而后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耳朵。 「晋王哥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一暖,好不好?」 说着,用她的手扣住了他的耳朵,挡住城楼上的寒风。 她笑得有些得意,而后看见了轩辕玦身后,一群人肃穆地看着她。 那些眼神中,有悲愤,有惋惜。 她轻声道:「谢谢你们,在玉陵城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只有你们是真的尊重我的,哪怕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父亲。」 她仰起头来,看着那一轮明月的清辉。 「晋王哥哥,你说这北疆的月色好。我便留在这里,年年月月替你看着,好不好?」 「我会託梦给你,告诉你今夕明月是圆还是缺,好不好?」 「请帮我告诉母亲,我要留在玉陵城,陪伴父亲的英魂……」 当初她的父亲,是不是也死在漫天的星辰下,死在一众将士的哀伤中? 她渐渐觉得乏力,捂着他耳朵的手,垂落到身侧。 随后,她带着甜蜜的笑意,慢慢僵住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合起了眼。 在挚爱的人怀中,就连死去,也是最幸福的死法。 她的灵魂,从此在关山之间飘摇,在北疆月色下长存…… 玉陵城,挂起了白幡。 因为那个以守卫玉陵城为名的小郡主,同她英勇的父亲一起,殒身与此城。 十多年前,卫大将军战死沙场,百里哀鸿,千里嚎哭。 而今似乎又再度出现。 卫家军人人胳膊上挂着白布,祭奠卫玉陵之死。 在他们眼中,她的死,不仅是为了保护晋王殿下,更是为了玉陵城的安危。 她的尸身停在将军府中,那个用来商议战局的前厅。 因为从今日起,他们不再需要商议布兵了。 「父亲,玉面城城楼上已经挂起了白旗,邸家的少将军邸铮亲自送来了降书。为今之计,是否该接这降书?」 陈执轼背着众人,压低声音对定国公问道。 他不能当着卫家军参将的面,问定国公这话。 否则,那些哭红了眼的汉子们,必定要杀了邸铮为卫玉陵报仇。 定国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小郡主的死讯和楼兰的降书,都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了。受不受降,那是圣上的决议,你我干涉不得。」 虽然他心中明白,圣上一定会接受的。 在此战开始之前,朝中还有那么多的大臣,希望大周主动求和。 无非是贪生怕死,不愿意打仗。 现在楼兰人主动投降,朝中必定是欢唿一片,怎么可能不受降呢?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京中的圣旨传来,而后将玉面城收回手中。 而最棘手的是,这些卫家军之人…… 楼兰的将军来拜降,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人报仇? 玉陵城下,邸铮送来楼兰盛产的珍宝,作为求和的礼物。 他低着头,脸沉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清面色。 而他身后跟随的小队楼兰士兵,同样垂着头无精打采。 邸铮的心中,回想起邸老将军的话。 「原是要借夜间偷袭,夺下玉陵城城门,来扳回一局的!没想到你这么煳涂,竟然想射杀晋王?!」 邸老将军暴怒不已,竟然给了他一巴掌。 「要是晋王真的死在你手上,别说我们的计划会彻底失败。玉陵城那十万大周军队,拼死也会要了你我的性命,你信不信?」 晋王身为大周皇子,身份贵重,深得圣宠。 如果他死在楼兰人手中,大周皇帝为了颜面,也会不惜派重病踏平楼兰。 小小的楼兰在北疆,和犬戎等小国比起来,的确算是一个大国。 跟幅原广阔的大周相比,犹如蚍蜉撼大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杀了晋王,让宁王顺利登基,就不用把兰公主嫁给他了吗?现在倒好,你杀的是卫家的小郡主!」 幸好死的是卫玉陵,只是一个死人的遗孤,他们尚且有退路。 只不过计划改变,从用战胜国的身份嫁公主,变成用战败国的身份请求和亲。 他们只能如此,否则,疯狂的卫家军会不惜性命,和他们殊死搏斗。 这不是他们要的结果。 「你自己做下的蠢事,你自己去面对!不论卫家军如何讥讽谩骂,乃至是打你,你都得受着!」 …… 邸老将军的这些话,比城楼底下空旷的风,还要令他觉得寒冷。 「呸!」 城楼之上,一个胳膊上戴着白布的士兵,朝底下吐了一口痰。 那口痰正正落在邸铮手捧的珍宝上,格外刺眼。 见他吐得准,站在他身旁的士兵,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个吐痰的士兵,冷冷地朝底下道:「快滚吧,你们这群胡狗!害死了我们的小郡主,就想用这些金银来赎罪吗?」 邸铮双手捧着珍宝,慢慢地抬起头来,盯住那个吐痰的士兵。 他眼中发狠,惹得城楼上又是一声冷笑。 随后,一口浓痰径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少将军!」 随行的楼兰士兵连忙拥上去,递过帕子给他擦脸。 「你们怎么能如此无礼?我们少将军特意带着楼兰的珍宝来求和,这就是你们大周对待来使的礼节吗?」 一个士兵愤愤地朝着城楼上,指责那些吐痰的士兵。 嗖的一声,他话音刚落,胸口便中了一箭。 他身体僵直地仰倒在地,口吐鲜血。 邸铮见状,连忙带着几个士兵往后退,一面退,一面朝城楼上看。 只见方才吐痰的那个士兵,手里执着弓箭。 「这不是我们大周对来使的礼节,而是我们卫家军对仇人的态度!你们要是再不滚,下一个杀的就是你们少将军!」 果然如邸老将军所言,这些卫家军的人,都已经疯魔了。 照此情形,就算大周的皇帝接受投降,他们能不能在卫家军眼皮底下完成仪式,都很难说。 「走,我们先回去!」 他只得带着人离开,甚至来不及收拾,城楼下被射死的那个楼兰士兵的尸体。 定国公得知此事,当堂大怒。 「煳涂!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举世不变的规矩!你们杀的只是一个楼兰士兵,却让大周从此背上违背道义的污名,你们担待得起吗!」 当时在城楼站岗的士兵,齐刷刷跪了一地,低头不语。 而这些士兵的参将,连忙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国公爷息怒!楼兰人趁夜偷袭,杀了小郡主,这股气,叫我们怎么咽得下去?!他们只是杀了一个士兵,并没有伤到那个少将军,已经很客气了!」 定国公冷冷地瞪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开口。 一向儒雅的定国公,几乎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情。 也正因如此,他骤然发怒,才让人知道有多可怕。 「不管咽得下去还是咽不下去,圣上有旨,接受楼兰人的投降。你是想违抗军令,还是想抗旨?!」 那个参将连忙跪下,「末将岂敢!」 圣旨已下,他们再不想接受投降,也必须接受。 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冲出城,直接将玉面城攻下,将楼兰人杀个片甲不留! 「上一回,本将已经说过了。如果士兵再犯错,那就不是责罚小队长,而是责罚更高一级的将领。」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参将,眉头紧蹙。 「来人,将吴参将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至于你们——」 他看向低头不敢言语的士兵,迟疑了片刻,最终开了口。 「射杀楼兰士兵之人,违反军令,斩立决!」 「国公爷,国公爷三思啊!您要打末将四十军棍,末将能够承受!可这兵,他是末将手底下最好的兵啊!难道就因为他杀了一个楼兰人,就要赔命不成?」 定国公看他一眼,面上尽是杀伐决断的冷酷。 仿佛回到了他从前,带兵四处征战时的模样。 「军人的第一要义,就是服从军令!一个连军令都不服从的兵,算什么好兵?!违反军令者斩,无需多言!」 说罢冷冷一挥袖,站在厅外的士兵走进来,将那个跪地的士兵拖出去。 被罚四十军棍的参将还要说什么,却被陈执轼死死地捂住了嘴,往外头拖去。 「不想死就别再说了,你久在军中,难道违抗军令是多严重的事,你还不如我知道吗?」 陈执轼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悄声劝阻。 只有他这个亲儿子,看得出定国公此刻,有多么震怒。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违抗他的好。 ------题外话------ 卫玉陵的宿命是晋王,喜欢了他一生,最终为他而死,死在他怀中。 卫玉陵的宿命,同样也是玉陵城。 她以此为名,在此度过快乐的时光,最终死在这里,陪伴自己父亲的英魂。 她死了,落笔时,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第一百四十七章 蓝衣锦绣,红唇夺目 众将士退出了前厅,仅留下定国公一人。 他高坐上首,似乎怒意未歇。 「国公大人,息怒。」 轩辕玦从后堂走上来,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亲手替他斟了一杯茶。 定国公笑了笑,面色恢復如常。 「老夫这个年纪了,岂会为了这等事震怒?不过是杀鸡儆猴,免得卫家军的人,在受降仪式上妄生枝节。」 今日杀了一个小兵,若是不严惩,他日杀了邸家的人,那可就难以收拾了。 两国邦交无小事,他身为此战的主帅,决不能容忍意外发生。 轩辕玦会意,「还是国公有先见之明。」 既然圣旨已下,受降之事就决不能出差错。 「听说,小郡主身亡之事,长公主伤心欲绝。她向圣上请旨,要将小郡主以晋王妃的名义,下葬皇陵。」 定国公端起茶盏,斟酌着语句。 一面说,一面留心轩辕玦的神情。 他似乎是刚刚听闻此消息,显得十分震惊。 「那父皇可曾应允?」 定国公摇了摇头。 「尚不知晓,大约圣上也要考虑考虑。」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卫家的小郡主喜欢晋王殿下,喜欢得要发疯。 她又是为了救轩辕玦而死的,长公主孀居多年,连唯一的亲生女儿都死了。 哀痛之下,圣上作为她的胞兄,恐怕很难拒绝这个提议。 要是狠心拒绝,只怕天下悠悠众口,要议论圣上刻薄寡恩了。 轩辕玦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头始终解不开。 「我曾答应了斓儿,晋王妃这个位置只会留给她,旁的人谁也夺不去。」 卫玉陵活着的时候,未能夺去这个名分。 她现在死了,还是为了救他而死…… 定国公嘆了一口气,明白他心中的纠结。 就像接受楼兰的降书一样,圣上应允长公主的请求,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京城之中,长公主府。 庄重威仪的府门前,挂上了厚重的白布和灵幡。 卫玉陵的尸身还没有运回来,府中的灵堂内,只供着她的灵牌。 长公主穿着一身沉重的黑衣,面容凄清而苍老。 得知卫玉陵的死讯之后,她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不復中年美妇之态。 她呆呆地坐在灵堂上,看着卫玉陵的灵牌。 那双眼中的空洞,仿佛吞下了这世间,最苦的苦果。 苦到无力诉说。 她少年出嫁,嫁给卫家最有前程的少年郎。 马上驰骋的身影,意气风发,将她迷醉。 他告诉她,「我将来会做大将军,做大周的战神,替圣上扫平四方!」 她便告诉自己,要嫁给这样的儿郎。 后来他做到了。 而她,青年丧夫,孀居于府。 好在上天给她留下了卫玉陵,她此后的人生,便全用在了疼爱这个女儿上。 娇宠她,溺爱她,给她双倍的母爱来补偿父爱。 最后。 换来的是中年丧女。 她是大周最风光的长公主,最受人敬重的,卫大将军的夫人。 此刻,她也是最伤痛的母亲。 十多年前,她不顾皇室公主的身份,为自己的丈夫披麻戴孝,穿一身素白。 十多年后,她为自己早逝的女儿,穿一身乌黑。 白与黑,都是这世界上,最哀伤的颜色。 她愣愣地抬起眼,看见那方漆黑的灵牌之上,金漆所刻的字。 大周卫氏郡主玉陵之灵位。 她已经及笄了,却未曾许配人家,只能以郡主的名义书写灵牌。 未曾许配,是为了晋王。 就连死,也是为了晋王。 她向圣上上书,要一个晋王妃的名义为她下葬,一点都不过分。 人都死了,一个名分算什么? 她不信,圣上会枉顾她这个胞妹,枉顾卫大将军的颜面。 长生殿中,圣上坐在御案前,闭目养神。 李照人从殿外走进来,站在圣上身旁,拱手施礼。 「怎么样了?」 圣上头也没抬,只是合着眼歇息。 李照人慢声道:「奴才已经替圣上寄去了哀思,在灵堂里看到了长公主。她面色实在不好,听下人说,三天不吃不喝了……」 圣上冷哼一声,这才抬起眼来。 「她惯会如此,仗着自己青年孀居,料定朕不会拂她这个面子。」 若在平时,圣上给不给这个面子,还真不好说。 可现在是卫玉陵死了。 为了救轩辕玦而死。 他若是不答应长公主的要求,不仅令镇守北疆的卫家军寒心,更令天下人寒心。 可要是答应了…… 堂堂皇子,将一个已故之女迎做正妃,成何体统? 何况晋王并非普通皇子,而是他心中属意的,未来的大周皇帝。 这样的事,萧贵妃必定不愿意看到…… 正想及此,殿门外传来宫人的禀报声。 「圣上,贵妃娘娘求见。」 李照人下意识地,要让小宫人把萧贵妃请进来,忽然接到了圣上的一个眼色。 难得在圣上的眼中,会看到他对萧贵妃求见的拒绝。 稀奇,二十多年来的稀奇事。 「圣上,殿外风冷,不让贵妃娘娘进来么?」 圣上摆了摆手。 「贵妃必定是听闻此事,要来向朕说情的。朕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哪个做娘的愿意自己儿子,把一个死人的牌位迎进府门?」 李照人迟疑道:「圣上作为父亲,对晋王殿下的疼爱,丝毫不比贵妃娘娘少。这么说来,圣上是要拒绝长公主的请求吗?」 「不。」 圣上透过明窗,朝着殿外望了一眼。 时至腊月,外头大雪纷纷,似鹅毛落下。 他心生不忍,「朕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拒绝不了。所以,朕才不愿意见贵妃。你快出去,用撵轿把贵妃送回宫去,就说朕现在不想见人。」 「是,奴才这就去。」 李照人忙赶出殿去,见萧贵妃穿着浅红色的斗篷,正站在风雪里头。 洁白的雪花落在她斗篷上,红与白之色,显得格外温柔。 而萧贵妃美艷的眉宇间,却凝着淡淡愁绪,似风雪一般挟裹着忧思。 李照人才一走出去,椒香忙道:「娘娘,李公公出来了。」 萧贵妃倒没有什么喜色,只是面容平静地转过头来。 圣上若是肯召见她,不必等到这个时候。 想来今日冒着风雪出来,是白跑一趟了。 李照人笑脸相迎,谦卑地拱手禀报,「贵妃娘娘,圣上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见人。他听说娘娘在殿外等着,特命奴才用撵轿把娘娘送回去,免得娘娘着了风寒。」 椒香不禁看了萧贵妃一眼,不知她会不会再次求见。 而萧贵妃只是笑了笑。 「也好,劳烦李公公,好好照顾圣上龙体。」 说罢慢慢地转身,朝着宫门外走去。 李照人连忙挥手,命底下的宫人抬着撵轿上去。 「贵妃娘娘,您请。」 萧贵妃上了撵轿,隔着撵轿上薄薄的一层纱幔,看了李照人一眼。 「李公公回去吧,圣上身边没有你照顾着,那可不行。本宫的华清宫就在眼前,你不必送了。」 李照人对萧贵妃,也有二十多年的了解了,知道她不是虚伪客气。 便顺从地躬了身子,退避一旁,目送她的撵轿离开。 路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到了夜里,雪会没过人的脚踝。 「京城尚且如此,北疆苦寒,必定风雪更盛。」 萧贵妃坐在撵轿里头,伸了一只手出来,接住飘落下来的雪花。 跟在撵轿旁的椒香道:「娘娘放心吧,楼兰已经递了降书,晋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萧贵妃轻声嘆息。 「本宫倒不担心这个,只是担心,追封小郡主为晋王妃这事,他会不会愿意。毕竟,他是答应过斓姐儿的……」 身为一个男人,他应该说到做到。 椒香想到沈风斓,忽然有些担忧。 「娘娘,晋王殿下现在还没回来。你说,要是沈侧妃固是不从,那可怎么好啊……」 以沈风斓的性情,她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正是萧贵妃所担心的。 圣上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为沈风斓做了补偿。 三日之后,李照人带着一道圣旨,进了晋王府。 沈风斓端正地跪在堂中,她穿着一袭素净的衣裳,面目沉静。 虽是跪着的姿态,自有一番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度。 李照人看着,心中暗暗嘆服。 这等人物,这般风姿。 居于侧妃之位,实在是可惜了。 好在…… 他展开手中的明黄捲轴,高唱道:「卫氏郡主玉陵,仰承卫大将军懿范,深蒙长公主之教导。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秉性贞烈,为救晋王而丧身胡人之手。」 「着依其遗愿,册为晋王妃,葬入皇陵。晋王府上下依旨而行,奉迎小郡主灵位入府,不得有误,钦此。」 李照人宣读完毕,合上了圣旨。 而沈风斓背嵴如柱,直挺挺地端着,纹丝不动。 她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李照人宣读了什么似的。 「沈侧妃,接旨吧。」 李照人低声出言,好意提醒她,「圣上知道,此事沈侧妃必定心怀委屈。故而圣上言明,只要沈侧妃办好此事,一定会补偿你的。待三个月后,便会册立你为晋王妃的。」 沈风斓这才动了动,抬起头来看他。 「原配嫡妃,和继立的晋王妃,能一样么?」 哪怕卫玉陵是死了,但她先册为晋王妃,那就是轩辕玦的原配夫人。 她的灵位迎进晋王府,便要享受晋王妃的香火。 便是沈风斓再册为王妃,那也是续弦,日后每一个忌日和年节,都要在卫玉陵的灵前,以妾的礼仪侍奉。 只看小陈氏在新婚当日,还要执妾礼对已故陈氏跪拜,便可知继室的地位。 让沈风斓在此后的年年月月,都要受这等羞辱,这就是圣上所谓的补偿吗? 李照人道:「沈侧妃,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继室又如何?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啊!你今日若是抗旨不尊,别说继室了,性命都保不住!」 他替圣上宣旨十来年来,从来没有遇见过,敢抗旨不尊的。 可他今日看着沈风斓,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 似乎能够预见,沈风斓会成为第一个…… 沈风斓却笑道:「册封小郡主为晋王妃,这等大事,岂是我一个侧妃能够接旨的?李公公怕是找错人了,应当把这旨意送到晋王殿下面前才是。」 这份旨意,圣上只命人往长公主府送了一道,晋王府送了一道。 圣上说轩辕玦远在北疆,路途太长来往不便,就不必再多宣一份旨意了。 其实李照人心里清楚,圣上只是怕轩辕玦会拒绝罢了。 只要说服沈风斓,迎了卫玉陵的灵位进府,轩辕玦回来木已成舟,想阻止也阻止不住了。 李照人面色一僵,沈风斓很快便明白了。 她伸手扶着浣纱的手,款款站了起来,带着瞭然的笑意。 「晋王府的主子是晋王殿下,妾身做不得主。还请公公把这道旨意传给晋王殿下,若是殿下同意迎灵位,妾身绝无二话。」 李照人不禁睁大了眼睛,捧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 「沈侧妃,你这是真的要抗旨不尊吗?圣上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这样做,对得起圣上隆恩吗?」 沈风斓丝毫不惊,反倒笑得更加自在。 「李公公切莫胡说,妾身不敢抗旨不尊,只是自知没有资格接旨罢了。只要晋王殿下接旨同意,妾身一定会让府中人等全都配合。」 倘若轩辕玦真的同意,那便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她会让府中众人配合,奉迎卫玉陵的灵位入府,而后—— 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究竟如何,一切只看他轩辕玦的抉择。 说罢,她转过头来,对浣纱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快请李公公下去喝茶。」 喝茶之语,便是送客的意思的。 李公公万万没想到,沈风斓不仅敢抗旨,还抗得如此冠冕堂皇。 无论他如何劝说,沈风斓都笑着给他打回来,油盐不进。 「沈侧妃,你……好自为之吧。」 李照人无功而返,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长公主府中,接到明黄圣旨的长公主,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 「谢圣上隆恩。」 她端端正正地跪地行礼,抬起头来,面上尽是泪痕。 玉陵,你看到了吗? 母亲为你请到了晋王妃的册封,待晋王百年之后,他便会葬在你的身旁。 你欢喜吗? 这也是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如果早知如此,她当初一定不会阻拦卫玉陵,对晋王的所有接近。 至少,那会让她走得更快乐些。 丫鬟连忙上前搀扶起长公主,「长公主,这是好事,小郡主在天之灵,一定会欢喜的。厨房刚熬好的鸡松茸粥,您快用些吧。」 趁着这个时机,丫鬟连忙劝她进食。 长公主已经好几日不肯用膳了,只是喝些茶水来,身子一下子消瘦了下来。 要是再不进食,只怕就要去陪小郡主了…… 长公主被丫鬟扶着,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拿来吧,本宫正好有些饿了。」 她没有那么傻,卫玉陵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生的希望,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自绝。 这一出绝食的苦肉计,只不过是做给圣上看的。 若不是看她有饿死的危险,圣上怕担上不仁不义的名声,怎么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呢? 她心中冷笑,手里慢慢用银勺,拨弄着碗里的鸡松茸粥。 香气在灵堂偏殿溢开,长公主鼻尖轻动,嗅了一嗅。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不仅要让卫玉陵被追封为晋王妃,还要亲眼看着,卫玉陵的墓穴点在晋王正妃该在的位置。 更要让晋王以女婿之礼,此生不得不认卫家这个姻亲。 让沈风斓以继室的妾礼,年年岁岁跪拜卫玉陵的灵位。 只有如此,卫玉陵才真正成为晋王的原配嫡妃。 她舀了一小勺粥,慢慢地抬手,因为长久不进食,手不停地颤抖。 再如何颤抖,她也不愿丫鬟来代劳。 而是执拗地,要将那一小勺粥,送进口中。 就在她努力之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侍从,惊慌地回禀。 「长公主,不好了!晋王府那边……那边,没有接旨!」 银勺蓦然落下,掉到那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粥里,洁白的粥粒溅在长公主面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侍从,一字一顿地问他。 「你再说一遍,晋王府如何?」 那侍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回长公主,晋王府的沈侧妃,抗旨不尊,没有接旨!」 「呵,沈风斓,又是这个沈风斓。」 长公主幽幽地冷笑起来,越笑越狂放,笑得几乎没了力气。 「她既然这么想死,那连晋王的继室也不必让她做了。就让她,去死吧!」 此时的晋王府,亦是一片愁云惨雾。 在这片抗旨不尊的惶恐之中,反倒是沈风斓这个正主,该吃吃该喝喝。 好像抗旨这件事,不是她干的一样。 云旗和龙婉,都在她屋里的榻上玩耍。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常玩闹得开心。 再过十几日,他们就要举行抓周礼了,越长大越发可爱。 云旗变得更加乖巧,处处谦让妹妹,对沈风斓也十分体贴。 龙婉变得更加活泼,在轩辕福昀面前,也更加霸道。 沈风斓则亲自动起手来,给他们两绣肚兜。 这是继轩辕玦的髮带之后,沈侧妃第二次动手做女红,越发熟练了起来。 新年要穿新衣裳,外袍她实在不会做,只能绣绣最简单的肚兜。 「浣纱,这个摺叠针法你上次说过,我有些忘了,你……」 沈风斓抬起头来,只见浣纱侍立一旁,面上愁云惨雾。 再朝不远处的外间一看,丫鬟们都是一个神情,怯生生地像是要抄家灭府了。 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绣绷,无奈地看着她们。 「一个个都是什么神情?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我看着不舒服。」 她都这样说了,众人对视一眼,便涌了上来。 云旗和龙婉坐在榻上,小手鼓捣着王怪的毛,替它梳理着。 王怪难得顺从一次,卧在榻上打着盹,任凭他们两为所欲为。 乍一见众人都涌了上来,昏昏欲睡的王怪,震惊地抬起头来。 一见它这副被吓着的小模样,云旗和龙婉咯咯直笑。 众人却笑不出来,问沈风斓道:「娘娘,你今日怎么能抗旨不尊呢?李公公一回宫报信,圣上必定要大怒的。」 「是啊!您不愿意迎小郡主的灵位进府,那也不能抗旨啊!无论如何性命要紧,殿下又不在府中,万一出事他都保护不了娘娘啊!」 「是啊娘娘,万一一会儿御林军的人就进府拿人,那该怎么办啊?」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沈风斓听得耳朵都疼了。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 沈风斓不以为意,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视一眼。 「不抗旨,你们希望我怎么做?让我这一辈子对着小郡主的灵位,执妾礼跪拜?还是让云旗和龙婉,长大后每提到小郡主,都要称唿一声母亲?」 最最可怕的是,在世人的眼中,卫玉陵才是原配的晋王妃。 她沈风斓,算什么? 轩辕玦对她的山盟海誓,又算什么? 她这一番问话,众人无法回答。 的确,这对沈风斓而言,太不公平了。 沈风斓见她们面色犹豫了起来,又缓了语气说话。 「更何况,我并非抗旨不尊。我说过,只要晋王殿下愿意,我必当遵旨而行。」 如果轩辕玦点头,这个晋王妃的位置,她就不必再计较了。 她会大大方方地让出来,而后——远离他。 浣纱咬了咬唇,低声道:「娘娘,你说,殿下会愿意吗?」 卫玉陵以命相救,这份恩情,能不能超过他对沈风斓的感情? 沈风斓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她还能笑得出来? 浣纱着急地绞着手帕,待要说什么,又恐沈风斓多想。 浣葛却说了出来,「那晋王殿下若是愿意,娘娘今日没有接旨,岂不是落人话柄了吗?到时候,圣上岂不是要怪罪娘娘?」 她这话一出,浣纱悄悄踩了她一脚,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我愿意赌一把,相信殿下。」 沈风斓说着,拾起榻上的绣绷,重新绣了起来。 「浣纱,上次那个摺叠针法,你再给我演示一遍……」 她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刺绣上,不再谈论方才那个话题。 或许是她的镇定,将众人惶恐不安的心,也带动镇定了下来。 又或许是,她们同沈风斓一样,相信轩辕玦的决定。 好一会儿,众人目光平和了下来,各自分散开去做事。 这份平静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莫管事赶进了天斓居。 「娘娘,长公主府的人,捧着小郡主的灵位来了!」 才平静不久的人心,随着这一声通报,又紧张了起来。 沈风斓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长公主府的长史官,他是正四品的品级,老奴只能来回报娘娘。」 长史官,相当于长公主府的大管家。 不仅有总管府中事务的权力,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皆由长史奏上。 这是一个,能代表长公主府门面的官员,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打发的下人。 长公主把他派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你去把他拦住,别让他进府,我随后就到。」 沈风斓没什么表情,只招了招手,让浣纱替自己梳妆。 莫管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看着沈风斓面色不惊,又把那话咽回了肚子里。 「是,老奴即刻就去。」 他心中暗思,晋王殿下离开前,曾经嘱咐过他们。 府中的一切事务,都由沈侧妃处置,他们这些幕僚管事,都得听从沈风斓的吩咐。 晋王殿下有此命,他不得不遵。 莫管事走出天斓居,咬牙发狠,对着府中的侍卫下令。 「快去大门外,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长公主府的人进府!」 他一声令下,两队侍卫飞奔而出,齐刷刷往府门外奔去。 沈风斓换了一身衣裳,是鲜艷的宝蓝色,又略上了些脂粉。 她的樱桃唇原就不点而红,再涂上些朱红的口脂,显得格外美艷。 在一片鹅毛大雪之中,格外光彩夺目。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唇角扬起轻笑,慢慢地朝着府门处而去。 府门外,一个身着四品官府的中年,双手捧着一个漆黑的玄楠木灵牌。 他身后带着一众长公主府的府兵,个个腰间佩刀,面目凝重。 而莫管事带着侍卫,正同这位长史官周旋。 在他身后是晋王府的侍卫,同样佩剑待发。 大雪纷扬,剑拔弩张。 仿佛下一刻,白雪覆盖的地面上,便会溅上鲜血。 见到沈风斓前唿后拥,从雪地里慢慢走来,那气氛才略松了松。 莲步轻摇,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雪地上开出灿烂的花。 一把淡黄色的江南纸伞,遮过她的头顶,挡住了纷纷大雪。 她身披墨黑的狐裘,狐裘底下,是一身明艷的宝蓝色。 那伞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方精緻的下颌,和一双红艷的樱唇。 那唇畔,带着一丝绝美的笑意。 令人不禁猜想,那被纸伞遮住的半张面孔,是何等惊世? 那长史官一时看痴了,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是来送小郡主的灵牌的,而沈风斓盛装华服,红唇含笑。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怒了,正要出言指责沈风斓,定她一个妾室不敬正妻的罪名。 却见她身形已经走到廊下,头顶那把纸伞顺势而收。 她素手纤纤,略一拂狐裘上的雪珠。 只见那墨黑的狐毛,尖端泛着莹润的白。 被她轻轻一拂,那几点雪珠很快落下,一点也没沾湿狐裘。 那是极品的墨狐皮。 沈风斓扫了他手中捧的灵牌一样,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东西,笑意掩都掩不住。 她也原不打算遮掩。 「晋王妃,卫氏玉陵之灵?」 她一字一顿地念着,笑道:「我只知道小郡主叫卫玉陵,何来一个晋王妃,也叫卫玉陵?」 那长史官冷笑一声。 「沈侧妃何必揣着明白装煳涂?晨起圣旨刚下,你这就忘记了吗?」 「哦?」 沈风斓反问他,「那晋王殿下接旨了吗?」 那长史官一时语塞,气得眉头倒竖。 「沈侧妃,圣上亲自下的旨意,那就是既定的事实。晋王殿下接不接旨下官不知道,但沈侧妃你今日敢阻拦灵位入府,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李照人说她不要命,如今来个长史官,也说她不要命。 「命是好东西,谁会不要呢?只是晋王殿下没有接旨,我是万万不敢随便奉迎牌位入府的。我也劝长史官大人一句——」 沈风斓不由轻笑,红唇勾起的角度,风情万种。 「小郡主救了晋王殿下的性命,我敬佩她,也感激她。正因如此,不得不劝你一句,莫要随意给小郡主的灵牌抹黑。是她想要被追封晋王妃还是旁人,你我心里有数。」 卫玉陵临死之前,是上至定国公,下至玉陵城的士兵亲眼看着的。 圣旨上那句「依其遗愿」,到底是不是卫玉陵的遗愿,根本瞒不过世人。 说到底,那不过是长公主,弥补自己女儿的一厢情愿罢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沈侧妃。」 府门外,一架带着明黄徽记的马车行来,车中响起妇人威严的声音。 那道声音很熟悉,不过平添了一分悲痛和决绝。 一旁丫鬟伸出手来,一袭沉重黑衣的长公主,从马车上款款走下,双眼只盯着沈风斓。 那眼神逐渐由悲痛,转为了愤怒。 她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卫皇后初见沈风斓,就想置她于死地。 她太过美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心生恨意。 尤其是在这漫天白雪,和卫玉陵漆黑的令牌旁,她鲜艷的宝蓝色华服,美得那么刺眼。 那唇上一抹红艷的笑意,更是让人恨得发狂。 沈风斓朝她福身一礼,不卑不亢。 「见过长公主。」 「你还知道本宫是长公主,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本宫亲自前来,你还敢阻拦?」 沈风斓抬眼,正对上她一双带着怒意的眼。 那副在中年女子中,称得上美貌的容颜,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一向端庄威严的双眸,也变的狠戾起来。 好像沈风斓一旦拒绝,她便会将沈风斓撕碎一般。 「风斓不敢。」 沈风斓侧过身子,顺从地让开了道。 就在长公主要指挥那长史官,捧着卫玉陵的牌位进府之时,又听沈风斓开了口。 「长公主要进去,风斓不敢阻拦。但是小郡主的灵牌,是绝对不能进去的。长公主还是等晋王殿下点头之后,再送灵牌来吧。」 长公主瞪着她,冷笑道:「你以为,晋王殿下会爱你至深,为了你抗旨?沈风斓,你会不会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不是看得起自己,是看得起晋王殿下,也看得起小郡主。若是小郡主在天之灵看到,她也不会愿意用一个虚名,让晋王殿下受累的。」 卫玉陵这一生,似乎全都用在了轩辕玦身上。 她一心为了轩辕玦,他高兴,她便欢喜。 所以她临死,也不曾提出过什么非分的要求,来让他不悦。 沈风斓佩服她,感激她,唯独不能接受她的灵牌入府。 「你住口!」 长公主忽然发狂一般,抬起手来,狠狠地朝沈风斓面上挥去。 沈风斓下意识闭上眼睛,偏过脸去保护要害。 那响亮的巴掌声,并没有如她想像一般,落在她的面上。 她抬起眼来,惊愕地看见,宁王正挡在自己的身前。 「姑母,住手!」 他卡住长公主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跟随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手上戴着尖利的护甲,这要是掌掴到沈风斓面上,必定伤的不轻。 被卡住一只手的长公主,很快抬起另一只手来,掌掴在宁王面上。 啪的一声,鸦雀无闻。 他温润如玉的俊容,两道长长的血痕,自眼角划到嘴边。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宫?!」 跟随在身后的元魁皱了眉头。 他看得真切,宁王方才明明有机会,躲过那一巴掌的。 可他没有。 或许是因为,只有见了血,才能让长公主稍稍平復愤怒。 沈风斓一惊,连忙低声吩咐浣纱。 「快去把萧太医请来!」 宁王低垂着脸,好脾气地笑了笑,像是没注意到长公主的辱骂。 他拱手回道:「长公主,您身份贵重,在晋王府门前掌掴沈侧妃,未免失了身份。」 一声姑母,再到长公主,里头是无限的疏离。 想当初,宁王还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候,长公主爱屋及乌,对他还是颇为亲切的。 而后他接收了太子的所有残余势力,太子和卫皇后愚蠢,后知后觉。 长公主却是很快就看明白了,和宁王划清了界限。 今日她盛怒之下,宁王竟敢阻拦,让她彻底不顾姑侄情分了。 在皇家,原本也就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值得顾忌。 长公主收回了手,看着他面上的血痕,冷笑一声。 「本宫失了身份,与你宁王殿下何干?还是你宁王殿下心怀不轨,见本宫掌掴沈侧妃,你心疼了?」 沈风斓曾经是圣上亲封的宁王妃,而今长公主便是借这一点,来污衊宁王和沈风斓的关系。 她当即秀眉蹙起,正要反驳长公主的话,却被宁王拦住了。 只见他笑得风轻云淡,「长公主言重了,本王只是为了天家颜面,不得不提醒长公主一句罢了。四弟宠爱沈侧妃,若是他知道沈侧妃伤在长公主手下,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抗旨不尊呢?」 那副带笑的假面,一副殷勤口吻说出这话来,令长公主不得不忌惮。 轩辕玦对沈风斓是何等情谊,她早就知道。 若非是情深若此,他又怎么会拒绝自己当初,要把卫玉陵许配给他的提议? 长公主的身份,卫大将军的余威,旁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关系。 只有他轩辕玦,丝毫不为所动,要将晋王妃的位置留给沈风斓。 哪怕他知道,沈太师那个老狐狸,不会为了沈风斓而帮助他。 似这般情谊,她若是真的毁了沈风斓的容貌,或许会泯去轩辕玦心中,对卫玉陵仅有的愧疚之意。 宁王说的没错,她不能伤了沈风斓。 「那晋王要是知道,你宁王如此保护沈侧妃,不知道又会做何想?」 她讽刺地说出这话,果然看到,宁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几不可闻。 她冷笑一声,朝着自己府中的人一挥手。 「本宫今日就先回府,待晋王接旨之时,本宫还会再来的!」 她话中自信满满,像是确认,轩辕玦一定会接这旨。 抗旨不尊可是大罪,她就不信,轩辕玦敢? 一行人离开了晋王府,回府的路上,那长史官站在马车外头询问。 「长公主,咱们真就这样,放过那个沈侧妃了吗?」 马车里头静默了一会儿,随即,传来长公主的冷声。 「本宫说不治她,可没说别人不会治她!」 ------题外话------ 沈风斓:晋王殿下没回来的第一天,想他。 风月燕――《红颜策风华》,pk期间奖励多多,精彩多多哦! 少年问:「喂,女人,大晚上不睡觉坐屋顶抽什么风?」 少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数~星~星」 少年懒懒一笑、:「我看你还是数月亮吧!」 月亮?一个?怎么数? 少女满头黑线、「你这是在骂我智商低?」 一堆瓦片齐齐飞射出去。 一个是桀骜不驯的王府世子,一个是嚣张跋扈的将门嫡女,一场风花雪月、一段红颜情深,将二人命运紧密相连! 腹黑世子扛上纨绔郡主,且看两者将擦出怎样的火花?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敢进来,我就揍你 「宁王殿下,你没事吧?」 待长公主一行离开,沈风斓这才仔细打量起,宁王面上的伤痕。 只见那两道血痕已经破了口,细密的血珠沁了出来,落下一道道血迹。 看起来格外狰狞。 宁王只是摇了摇头,用帕子擦去自己面上的血。 伤口还在流血,每触及一次都会发疼,他擦得很慢。 「先进府让萧太医看看吧!」 沈风斓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宁王略一迟疑,随后笑了起来。 「好。」 元魁跟在他身后,勐然瞧见晋王府的一群暗卫,对他目露挑衅。 他不屑地回以一瞥。 这回还想打我?没门! 人到了前厅,萧太医已经赶来了。 他没有多余的话,上前行了一个礼,便查看起宁王的伤势。 「宁王殿下这伤看着吓人,其实不打紧。只要用祛疤的药膏涂抹上去,不会留下痕迹的。」 萧太医说着,只用清水洗净了伤口,又拿出了个小罐子。 并不直接往宁王面上用,而是递给了后头的元魁。 元魁看了宁王一眼,得到他默许的眼神,这才将药膏放到鼻尖嗅了嗅。 是普通的外伤药,并无异常。 随后将药递给了萧太医,由他细细地涂抹在宁王面上。 上完了药,宁王道:「元魁,你们都退下吧。」 显见是有话要说。 沈风斓便也屏退了左右,在众人退出去之前,又道:「厅中地龙烧得太暖,闷热得很,去把窗子开起来透气吧。」 浣纱和浣葛依言,将左右两扇窗子都开了各半。 一时间,冷风挟裹着几片雪花飞进来,瞬间融解成水。 宁王看了那水渍一眼,饱含深意道:「的确烧得太暖了。」 底下人都退到了门外,隔着半敞的窗子,能够看见宁王和沈风斓在谈话。 却听不到,他们在谈什么。 沈风斓此举,分明是避嫌的意思。 「今日之事,多谢宁王殿下解围,连累你受伤了。」 若非宁王及时出现,那两道血痕,就会出现在沈风斓面上。 「无妨,我习惯了。」 这种习惯,来自于贤妃。 沈风斓听得不免辛酸。 「长公主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今日我能替你挡一时,若是父皇怪罪下来,谁都挡不住。多少风浪你都挺过来了,难道真要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分,不惜送命吗?」 宁王劝阻道:「还是你当真对晋王动了真情,所以对晋王妃这个名分,如此耿耿于怀?你可曾想过,他要是接了这道旨,你就是众矢之的!」 今日圣旨一下,宁王便听得了消息。 待听到长公主府派长史,送灵牌到晋王府,他便知道必定要起冲突。 想不到长公主会亲自前来,差点伤着了沈风斓。 幸好他实在放心不下,亲自来看了一眼,这才阻止了长公主。 只是暂时阻止住了。 沈风斓低垂着眼,面容娇美如花,含笑待放。 「我信他,所以晋王妃这个位置,我要。」 宁王不禁一怔,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容不下第三个人。哪怕只是一块灵牌,一个虚无的原配嫡妃之位,我都寸步不能让。」 沈风斓说得笃定,随即话锋一转。 「更何况,圣上就算再怎么震怒,也不可能要我性命的。他看重长公主,也得看着我父亲和舅舅,不是吗?」 她当然在意性命。 若这是一场必死的局,沈风斓不会如此笃定。 宁王道:「定国公和晋王都远在北疆,你现在,是想求助于沈太师吗?」 沈风斓点了点头。 「他毕竟是我父亲,不会见死不救的。」 沈风斓没有告诉他,沈太师已经选择了站队,站在晋王这边的事。 以宁王的聪明和敏锐,他也许自己就能猜到。 宁王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用什么法子,能保全你,我便不须担忧什么了。」 他从座中起身,道:「我不宜在此久待,如果需要我,就派人到宁王府来,我会尽快赶到。」 朝中人人都知道,他和晋王两个对立。 他今日出现在晋王府,阻挡住了长公主,已经很是不妥。 再待下去,实在于沈风斓的名声无益。 沈风斓也知道这一点,略点了点头,送他出府。 人都走了,沈风斓回到天斓居,总算舒了一口气。 「古妈妈,劳烦您亲自回沈府一趟,将此事原委告知父亲。」 古妈妈正有此意,听了沈风斓的话,冒着风雪便离开了晋王府。 次日,沈风斓抗旨不尊的消息,便在京中传开了。 都说小郡主是京城第一刁蛮,也没见她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与之相比,沈风斓看似端庄和婉,倒是性子刚烈之人。 一时之间,沈风斓又成了京城之中,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因为沈太师的求情,加之圣上对此事原本就理亏,并未对沈风斓做出处置。 只是顺水推舟,命人将圣旨传到北疆,让晋王接旨。 饶是圣上不怪,晋王府的门庭还是冷落了起来。 沈风斓抗旨之罪,谁敢轻易沾惹? 就连云旗和龙婉在院中滚雪球,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也察觉了不对劲。 「娘亲,大哥哥为什么都不来了?」 龙婉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沈风斓。 沈风斓正裹着厚重的披风,坐在廊下的玫瑰椅上,看他们玩雪。 被龙婉这么一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龙婉想大哥哥了吗?」 要是平时她这么问,龙婉定会一脸嫌弃道:「哼,谁想他了?」 可这一回,轩辕福昀好几日没来了,龙婉诚实地点了点头。 轩辕玦福昀想来,只怕福王和福王妃也不敢让他来。 眼下晋王府是多事之秋,福王府自顾不暇,哪里敢沾惹他们呢? 「是有些想。上一回大哥哥说,很快就要下雪了,到时候一起打雪仗。」 现在雪下了好几日了,轩辕福昀还没来,龙婉便有些着急了。 云旗见状,也不推雪球了,走上来安慰龙婉。 「大哥哥过几天就会来的,娘亲也想爹爹了,别惹娘亲伤心好不好?」 云旗这么一说,龙婉立刻笑了起来。 「龙婉也想爹爹了,娘亲别伤心,唿唿。」 说着抓着沈风斓的手,给她搓着热气。 沈风斓看向云旗,云旗睁着一双大眼睛,朝她慧黠地一眨。 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乖,过几日爹爹就回来了,大哥哥也会来的。等你们周岁礼的时候,大家都会来的,好吗?」 她说完这话,情绪又有些低靡。 再过十日便是年关,也是云旗和龙婉的周岁礼。 也不知道轩辕玦,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而晋王府在沉寂了几日之后,又变作了喧嚣。 「娘娘,京兆尹府派人来了!」 莫管事急急忙忙,赶到天斓居来禀报。 沈风斓一听京兆尹府,下意识想到了詹世城。 而后才反应过来,詹世城还在北疆,现在的京兆尹府是少尹管事。 「京兆尹府的人来做什么?」 沈风斓将绣了大半的肚兜放下,略松了松筋骨。 莫管事道:「说是有个江洋大盗进了晋王府,他们要进来搜捕。」 沈风斓几乎是瞬间会意,眉头立时蹙起。 「放肆,晋王府也是他们想搜捕,就能搜捕的地方?」 「老奴也是这么回的,可带头的人是平西侯的世子,他不依不饶的……」 莫管事显得十分为难。 「平西侯世子?就是那个在秋猎时,故意和我大哥抢猎物的,那个汪杰人?」 「正是。」 沈风斓不禁一笑,这么快就成世子了。 也是,平西侯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世子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他是平西侯的世子,怎么参和上了京兆尹府的事?」 「娘娘有所不知,平西侯给他奏请了世子之位,圣上便交了差事给他歷练。因为京兆尹詹大人去了北疆,便让他到京兆尹府中当差了。」 沈风斓点了点头,「平西侯府能有什么好东西?看来,来者不善。陈墨——」 她朝红妆道了一声,红妆会意地跑到窗外,高声唿喊。 「陈墨!」 很快,一道身影飞进了窗子。 「娘娘有何吩咐?」 陈墨看都没看红妆,只是朝着沈风斓一拱手,面无表情。 「你带人去见那个汪杰人,告诉他,晋王府的安全自有侍卫来保证。若是搜到江洋大盗,即刻送往京兆尹府,不必他们亲自来搜。」 「那他要是执意要搜呢?」 沈风斓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一脸无辜。 「他若是执意要进,那就狠狠地揍他!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看,就算晋王殿下不在府里,晋王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的!」 长公主要硬闯也就罢了,汪杰人算什么身份,他也配? 若是这一遭不给他打服,日后什么人都来晋王府寻衅,她还能不能安生过年了? 杀鸡儆猴,今日就拿汪杰人这只鸡开刀! 「是!」 陈墨领会其意,飞出窗口,打了一个唿哨。 红妆忙赶到窗边看,只见府中的暗卫瞬间集结,侍卫们也都朝府门处涌去。 她使劲把头探出去,恨不得亲眼看看。 今日,必是一场好戏。 莫管事反倒有些犹豫,「娘娘,前几日抗旨那事……如今再把平西侯的世子打了,岂不是更加惹人忌惮吗?」 「你以为我们处处容忍,他们就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沈风斓头也不抬,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盏。 「莫管事要是担心,便亲自去看看吧。免得陈墨他们一时兴起,闹出人命就大了。」 一听人命二字,莫管事吓得睁大了眼,连忙赶下楼去。 红妆在后头哈哈大笑。 「这个莫管事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未免小了些,什么都怕。」 浣纱白她一眼,「胆小总比胡闹的好,咱们两个主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配上你这种胆大的奴婢,岂不真闹翻了天?」 浣纱这话说得,沈风斓都不禁笑了起来。 「正是这话,所以浣纱是我身边最离不开的。有你在,也好时时劝劝我这性子。」 浣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红妆道:「浣纱姐姐,那娘娘让陈墨去打人,你怎么不劝了?」 浣纱低头想了想,忽然一脸严肃。 她认真道:「汪家的人,欠揍。」 于此同时,陈墨到了府门之外,果然看见汪杰人一脸嚣张地往里闯。 他是平西侯世子,平西侯府只剩这么个独苗了,守门的侍卫都不敢动手阻拦。 眼看他就要闯进府来,幸好陈墨及时带人赶到。 见着陈墨一脸麻木的杀气,汪杰人等人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混帐东西!」 陈墨没理会汪杰人,先训斥起了守门的侍卫。 「就这么几十个京兆尹府的差役,你们都拦不住?晋王府养你们,是摆设好看的吗?」 一个侍卫咬了咬牙,「大人,不是我们拦不住这些差役,而是……」 「是因为本世子在,他们不敢阻拦。」 汪杰人得意地抢白,一双鹰眼透出轻浮的得意。 陈墨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侍卫们。 「你们是晋王府的侍卫,就要有晋王府的气势。除了圣上贵妃或是长公主,这些人拦不得,还有什么人你们拦不得?」 换言之,还有什么人比晋王殿下高贵? 那些侍卫一听这话,嵴背不自觉地直了起来。 因为晋王殿下不在府中,沈侧妃抗旨,使得他们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如今被陈墨这么一提点,个个又振奋了精神。 他一向话少,难得多说两句,倒比话多的管用。 陈墨这才转头,看向汪杰人。 「世子,有何贵干?」 汪杰人又拿出那一套,不知是真是假的说辞。 「京兆尹府的差役追踪一个江洋大盗,有人看见,那个大盗潜入了晋王府。为了保护晋王府的安全,本世子特意带人来搜查。」 「原是如此。来人,立刻在府中搜查,是否有江洋大盗。若是搜出来,立刻捆了送往京兆尹府。」 陈墨大手一挥,立刻被汪杰人拦住。 「哎哎,慢着!本世子带了几十个差役来,让他们搜就行了,不用你们来。」 「那怎么行。」 陈墨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晋王府是何等地方,由得你们胡乱搜么?」 汪杰人等的就是这句话,眼中闪过狡狯的光芒。 「不让我搜?莫非你晋王府,是要包庇江洋大盗?!」 陈墨才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只是朝一旁让了让。 「不让搜就是不让搜,有本事,你就硬闯试试。」 他都侧身让道了,这分明是鼓励汪杰人硬闯。 要是这样他都不敢进府,那岂不是要被京兆尹府的差役们,笑掉大牙? 汪杰人眯起了眼,仔细打量陈墨的神情。 「本世子要是硬闯,你待要如何?」 陈墨依旧面无表情。 「你敢进来,我就揍你。」 「哈哈哈!」 汪杰人大笑了起来,「本世子是堂堂的平西侯世子,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陈墨好整以暇,似笑非笑。 那副嘲讽的神情,看得汪杰人恨得牙痒痒。 他便朝身后一挥手,「来人,都给我进去,务必搜到那个江洋大盗!」 说罢抬脚便往里闯。 陈墨双手抱胸,腰间佩剑纹丝不动。 一直到汪杰人走过他身旁,他都没有反应。 汪杰人心中一喜,看来这个一脸杀气的侍卫,也就是嘴上说得厉害罢了。 他一脚迈过府门的门槛,待整个人都入了府,陈墨忽然身形一动。 所有人都没能看清动作,只见汪杰人整个跪在了地上。 伴随着咔嚓一声,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陈墨站在他身旁,淡淡道:「我说过了,你敢进来,我就揍你。」 他必须在晋王府的门槛里头揍他,这样才是师出有名。 就算平西侯闹到圣上跟前,那也是汪杰人擅闯王府在先,陈墨正当防卫在后。 他是圣上亲自为晋王挑选的暗卫,职责就是保护晋王,守卫晋王府。 有哪个人敢说,他出手有错? 汪杰人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陈墨一脚飞踢,将他踹到了大门上。 他的背重重砸到门上,方才被踢碎的腿骨移位,越发疼痛起来。 「快救我,你们还愣着干嘛?!」 汪杰人大唿小叫,而他身后那些京兆尹府的差役,却站在门槛外不敢进来。 有汪杰人做前车之鑑,谁还敢把脚踏进这门槛? 故而汪杰人离他们只有两步之遥,却没人敢上前扶他。 「帮他们一把。」 陈墨朝侍卫们说了一句。 众人不禁露出笑意,两个侍卫上前,将汪杰人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而后,丢出了晋王府的门槛之外。 许是丢的力气有些大,汪杰人一路滚下了门前的台阶,摔得鼻青脸肿。 他身后跟着一群差役,都没能挡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滚下去。 那个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莫管事远远站在后头,见陈墨没有继续追打,这才放了心。 不要闹出人命就行,震慑他们一番,也好。 汪杰人被打断了腿,此事一传,那些有心要寻衅的人,也都消了这份心思。 晋王府一如往常,将大红的年画贴了起来。 红艷的窗花映照着窗外白雪,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深居府中,时不时的就能听见,附近府邸传来的爆竹声。 那想来是别人家的孩子正在玩耍,声音远远地传来,并没有那么吓人。 反而平添了一分趣味。 云旗和龙婉头一次听见这动静,都觉得十分有趣。 沈风斓便命人去外头採买了些来,让小厮们在院外放着玩。 啪的一声,两个孩子备吓得睁大了眼。 距离太近,这声音就大得太吓人了,并不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玩耍。 正要让小厮们收起来,便听得一声嬉笑。 「哥儿和姐儿才多大年纪,你就给他们玩这个了?」 竟是陶氏的声音。 沈风斓欢喜地迎出去,果然是陶氏来了,却是孤身一人。 她往常来晋王府看沈风斓,总是带着小陈氏和木清华的,今日却反常地一个人来了。 「舅母,怎么小姨母和大嫂嫂没有一同来?」 陶氏一面坐下,一面笑道:「你大嫂嫂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不便走动。眼下年关将至,你小姨母也有诸多事务要忙。况且……」 她神秘地笑了笑,「你小姨母也有了,不过才两个月,可不能往外传。」 「小姨母有了?」 沈风斓大喜过望。 小陈氏虽然出身好,又年轻美貌,省得沈太师之心。 但她到底是个继室,年纪太轻,反而显得压不住底下人。 如今有了个孩子傍身,那日后在太师府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沈风斓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你父亲老来得子,这心情一好,倒是去圣上跟前很替你求了一番情。若非如此,平西侯只怕还要不要脸地闹到皇上跟前去。」 沈风斓听她提及此事,怕陶氏责怪自己任性妄为,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抓着陶氏的衣袖,不禁摇了摇。 陶氏嗔道:「你也知道怕了?抗旨不尊的时候,怎么就不怕?」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害怕,该如何处事便如何处事。难道因为那是圣上,就违逆自己的本心,不守原则吗?」 陶氏轻轻捂住了她的口。 「舅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提前同我打个招唿才是。」 定国公和陈执轼都不在府中,她后知后觉,才听闻沈风斓抗旨之事。 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忙命人更衣,便要进宫去向圣上求情。 这衣裳还没换完,便听得小陈氏派人来报信,说她已经哄着沈太师进宫去了。 陶氏这才舒了一口气。 沈风斓越性撒娇起来,偎在陶氏身旁。 「事发突然,来不及同舅母禀报,害您担心了。」 她可以想像,陶氏一个人在府里,听到这个消息是多紧张她。 陶氏道:「你没事就好,对了,这是昨日你舅舅送回来的家书。」 她从衣袖里掏出书信,却是沈风斓极为熟悉的字迹。 那是轩辕玦的字。 「晋王殿下给你的家书,也随着一同寄到国公府。想来殿下是为了避嫌,不能与你直接书信往来,怕圣上误以为,他抗旨是你授意。」 沈风斓正要接过信,听见陶氏的话,一时不敢置信。 「舅母,您说什么?晋王殿下他……」 「是,他没有接那道圣旨,你舅舅在信中说了。你快打开看看,晋王殿下同你说什么?」 这几日来,他们分隔两地,各自都经歷了不少的事。 想必有千万种愁肠,要彼此诉说。 陶氏柔声道:「我去看看哥儿和姐儿,你慢慢看吧。」 说着便走了出去,古妈妈随同为她引路。 沈风斓几乎手指发颤,慢慢地打开了那封信。 「惊闻圣旨已下,不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待听得你抗旨不尊的消息,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国公同宜正,见我拆信,目不转睛。再见我发笑,以为你接了圣旨。听闻没有之后,面面相觑。」 「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思。你不接旨,才是心中爱重我,对不对?」 沈风斓看到此处,不禁笑了起来。 浣纱细看她的面容,却发觉她眼眶含泪,大为震惊。 她有多久没见过沈风斓落泪了? 久到她都记不清了。 「娘娘,你怎么哭了?晋王殿下信里头,都说什么了?」 丫鬟们都围了上来,生怕她有什么差池。 沈风斓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无事。 她不过是喜极而泣罢了。 轩辕玦是真的懂她,明白她的心意,让她头一回有了归属感。 原以为,他信中至少会有一丝,对卫玉陵的愧疚,对这道旨意的犹豫。 可他没有。 反倒为沈风斓的举动欢喜,明白她是因为用情,才拒绝卫玉陵的灵位入府。 这让感到沈风斓心安。 她復又摊开那封信,往下细看。 「玉陵城气氛沉重,便是接了楼兰人的降书,也未能让卫家军的将士欢喜起来。愁云惨雾,得了你的消息,这才觉得心中云消雾散。」 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楼兰已降,不日将会送公主入京和亲。大军正在返程,很快便会到京。放心,待我回京,这些事情统统交给我来处理。」 「你便照顾好自己,记得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红枣味年糕。待我回京若见了消瘦,必是不饶过你的。」 …… 沈风斓将那信折好,贴在怀中,走到了窗边。 窗外,大雪将停,天斓居一片银装素裹。 明日,这些雪便要化了吧? 眼看年三十将至,晋王府上上下下都打点齐了,一应祭扫和年货也都备好。 满府里的人嘴上不说,心中都隐隐盼望着什么。 他们盼望,晋王殿下早日回来。 听闻大军开拔回京有数日了,怎么现在还没到? 没了晋王殿下在,这过年的味道,好像都欢喜不起来了。 沈风斓反倒很自在,把给云旗和龙婉的肚兜绣好,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她操心了。 这份自在,与她从前想要的自在不同。 从前想要的,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而现在的自在,是因为她知道—— 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 有他在,她便自在。 芳姑姑照着宫里的礼俗,为云旗和龙婉的抓周,准备了许多的物品。 像是什么古籍字画,笔墨纸砚,珍宝玩器,都准备了一大堆,还生怕不足。 沈风斓却觉得,这个所谓抓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云旗和龙婉两个才一周岁,不单会走路说话,也有简单的思考能力了。 不像旁的一周岁的孩子,完全懵懵懂懂,随手抓一个就是一个。 那才有不确定性,才值得期待一番吧? 云旗和龙婉会给她抓个什么回来呢? 反正肯定不会抓到算盘珠子,或是胭脂水粉之类的。 云旗大概能抓本书,龙婉…… 不抓把刀,她就阿弥陀佛了。 她连忙问芳姑姑,「抓周的东西里头,可有刀剑一类么?」 芳姑姑想了想,笑道:「自然是有的,若是抓到刀剑或是铠甲之类的,那说明大公子以后,会在军武上大有建树呢!」 见沈风斓沉思,她又补充了一句。 「娘娘是怕刀剑伤到大公子和大小姐吗?不必担心,那刀剑都是未开锋的,上头镶金嵌宝,只是装饰之用。」 沈风斓摇了摇头。 「我不是担心这个。」 不是担心这个,那是哪个? 「云旗若抓到刀剑也就罢了,若是龙婉抓到,那算什么?」 芳姑姑一时语塞。 她见过许多皇子皇孙的抓周礼,就算有孩子抓着胭脂水粉,也能强行解释说,将来有才貌双全的贤妻相助。 女娃抓到刀剑,这事她还实在没听闻过。 「娘娘或许是多虑了,大小姐是个姑娘,应该更喜欢珍宝首饰才对。娘娘若是担心,到时候奴婢就把刀剑一类放得离大小姐远一些……」 为着云旗和龙婉的抓周礼,府中上下才算有了一点生气。 而这一点生气,到除夕家宴之时,又彻底熄灭了。 今年宫中的除夕家宴,因为轩辕玦不在,沈风斓自然也没能入宫。 偌大一个晋王府,她独自一人过年,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馐也失了胃口。 好在云旗和龙婉懂事,在房中喝过奶后,又来陪她用膳。 两个小小的娃儿,乖巧地各自抱着一个小碗,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旁。 那小碗里头是蔬菜羹,他们还小,吃不了大人的菜。 兄妹两个手里捏的小勺,便是轩辕玦为他们亲手雕刻的。 沈风斓看着,越发没了胃口。 她不住地朝着院外看,一片红灯影下,并没看到那人熟悉的声音。 忽然便想起了,去年的除夕。 两人一时口角之争,除夕夜都没能一处好好用膳。 她在天斓居中,同丫鬟们一桌用膳,一片欢声笑语。 过后才听闻,那夜他就站在院门外,听了好一阵才走。 这是她到晋王府以来的,第二个除夕了。 这一次没有争执,却还是不能一处过。 她不禁轻嘆了一口气。 「娘娘,别等了,殿下今夜,大约是回不来了。」 菜已经热了两遍了,沈风斓还是一口都没动。 眼看着,又要撤下去热第三遍了。 沈风斓忽然道:「嗯,不等了。」 他总会回来的,不急于一时。 沈风斓这样想着,终于提起了筷子。 「我一路策马疾行赶回来,就听见你说不等我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众人欣喜地睁大了眼,朝着门外看去。 沈风斓不觉站了起来,果然看到那双熟悉的桃花眼,笑意盎然。 他身上还穿着战袍,看起来风尘僕僕,面容也消瘦了不少。 走进室中那一剎那,却像浑身发着光似的,照亮了一室。 沈风斓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见到他的一瞬间,千言万语,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爹爹!」 两个小奶娃坐在椅子上,手脚扑稜稜地,欢声大唿。 奶娘连忙把他们抱起,送到轩辕玦面前。 他刚伸手想抱,一下子反应过来,又缩回了手。 「爹爹一会儿再抱你们。」 他一身风尘,沾染到孩子身上就不好了。 沈风斓忙道:「快去备热水来,让殿下先行沐浴。」 说罢亲自上前,替他解下了外袍。 「殿下先去沐浴吧,让他们把菜再热一遍,一会儿正好用膳。」 这一下子,胃口忽然就来了,只觉得腹中飢肠辘辘。 轩辕玦笑着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话。 「方才还说不等我了,现在是不是该补偿我一番?比如说,亲手伺候我沐浴之类的?」 他这一路赶回来,原是一身疲惫的。 不知怎的,见了沈风斓一下子就不累了,都有了开玩笑的精神。 沈风斓没有如他想像的那般拒绝,反而默认似的嗯了一声。 「还不快去?」 「啊?啊,好,这就去。」 ------题外话------ 沈风斓:晋王殿下没回来的第二天,想他……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浴室生香,水花四溅 内室之中,隔着一道朦胧的屏风,里间水汽氤氲。 丫鬟们将一应衣裳、帕子、澡豆等物都备好,便退了下去。 沈风斓挽起了衣袖,亲自在旁伺候。 轩辕玦仰面躺在浴桶中,一层花瓣浮在水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水下的身形。 若非如此,沈风斓还真不好意思待着。 他放松地闭着眼,道:「北疆寒冷,屋子里没有烧地龙,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舒服地沐浴了。」 说话间,忽然把手从水中伸出,抓住了沈风斓的手。 「替我捏捏。」 这一抓,沈风斓立刻感觉了出来,他的手心粗糙了许多。 便反手将他掌心翻过来细看,果然生了一层薄薄的茧。 她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之意,轩辕见了,低声轻笑。 「无妨,那是每日执剑操戈磨出来的。」 沈风斓说,她还是喜欢有武力值的男子。 他北疆一行,于兵法韬略或是行军布阵,都更有长进。 这样一来,沈风斓就更喜欢他了吧? 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又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肩颈上放。 「快帮我捏捏。」 柔声低语,似水呢喃。 沈风斓果真替他捏起了肩,只觉得手底下筋肉格外结实。 不用些力气,还真捏不动。 「重一点嘛。」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边眼,笑得邪肆。 沈风斓忽然使了大力气,他又佯装吃痛。 「轻一点,你要谋杀亲夫吗?」 沈风斓轻哼一声,「痛就老实一点,快点洗完去用膳,浣纱他们还等着呢。」 轩辕玦疼得哼哼唧唧。 「你方才这一用力,把我背上的伤口扯着了……」 沈风斓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手伸进水中,在他背上四处摸索。 「哪里?伤口在哪里?」 他却突然转过身去,温热的水珠和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翻腾溅起。 沈风斓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他制在身前。 随后,他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一路回京歷经风霜,他的唇瓣却一如从前,软而温热。 在她唇齿间辗转之时,带着淡淡的香气。 她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地回过神来,应和着他。 得到她的回应,他的攻势越发勐烈,从蜻蜓点水直至热烈如火。 离京两个月的所有思念之情,似乎全都在这一个吻中,放肆地倾泻。 他的唿吸渐渐浓重了起来,沈风斓隐约意识到什么,却没有阻止他。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从她的髮鬓滑过,慢慢地往下游移。 经过她细腻的脖颈之时,引发她一阵痒意。 那种感觉就像触电一般,一股无形的电流在她身体游走,让她不自觉地浑身酥麻。 随后那手顺着她的衣领,慢慢朝下…… 她紧紧地闭着眼,似乎预见了接下来,会发生何等旖旎之事。 他却慢慢地放开了她的唇,恋恋不捨。 覆在她身前的手,只是轻轻地,将她倾斜的衣襟整了整。 「这件衣裳倒是好看,就是领口太敞了,不许穿到外头去。」 沈风斓愕然。 他这番动作,就是为自己整了整衣襟? 心中不禁嗔怪。 她都已经默许了,他却如此规矩,着实不解风情。 嘴上只轻哼一声,「那是为了伺候殿下沐浴,才把外袍解了。谁把里衣穿到外头去?」 轩辕玦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那快去用膳吧,你等了那么久,想必是饿了。」 一面说着,一面便从水中站了起来。 沈风斓转过了身子,面上微红。 「殿下……自己擦一擦吧。」 她也是个纸老虎,明明两人的孩子都一周岁了,她还不敢看他不着寸缕的模样…… 待两人回到楼下厅中,众人面上皆是喜色,窃笑不已。 晋王府阴霾笼罩多日,见着他们小夫妻二人恩爱更甚从前,这才放心。 轩辕玦的态度,至少让他们明白了一点—— 沈风斓的抗旨不尊,不是她自己的妒意,而是他们两人的默契。 「都坐吧,本王这些日子不在,多亏各位在府中帮衬沈侧妃。」 像宫中的除夕家宴一样,厅中两旁摆着一张张席位。 像莫管事、芳姑姑和古妈妈等德高望重的管事,都有一席之地。 一併陈墨、蒋烽,还有浣纱浣葛等人,都被请入席中就座。 众人对轩辕玦的赞誉,纷纷表示谦卑。 「这是我等应该做的,殿下过奖了。」 轩辕玦和沈风斓坐在上首,云旗和龙婉一左一右,坐在二人身旁。 一家四口和和睦睦,气氛正好。 忽然,听得一声细细的咕噜声。 轩辕玦笑着看向沈风斓。 她果然是饿了。 没想到沈风斓同样含笑回视他,「殿下这一路辛苦,果然是饿坏了吧?尝尝厨房新制的年菜吧。」 说罢夹了一块鱼,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言笑晏晏地盯着他。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那咕噜的声音,是晋王殿下肚子发出的。 轩辕玦哭笑不得,只得夹起那口鱼。 沈风斓低头吃菜时,听得他一边吃鱼,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 隐约只听到了,贼喊捉贼四个字…… 「殿下,京中并没有听闻,大军已到京中的消息,您此番是独自先行回京的吗?」 莫管事一下就关心到了正题。 「大军驻扎在城郊,未得父皇诏命不得入京。本王同定国公等人先行回城,正好能赶得上除夕团圆。」 说着又看向沈风斓,「明日一早进宫给父皇拜年的时候,你同我一起入宫,带上孩子。」 他要让圣上收回成命,不再将卫玉陵追封为晋王妃。 沈风斓一面斯文地吃菜,一面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进宫就进宫吧,她都已经抗旨不尊过了,没什么可怕的。 「殿下尝尝这个,好像比去年做得甜了些。」 她往轩辕玦面前的小碟里,夹去一块糯黄色的年糕,上头嵌着一颗胖胖的红枣。 「我怎么没吃出来。」 他细细咀嚼,「这红枣味的年糕,向来是这个味道的。」 浣纱坐在底下,闻言起身笑道:「去年这个时候,娘娘还未生产,是最爱吃酸辣的。偶然吃一口甜的年糕,自然觉得没味道。今年口味恢復正常了,才觉得格外甜些。」 沈风斓一听,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说到云旗和龙婉,轩辕玦便问,「明日抓周的事项,可都准备齐全了?」 芳姑姑道:「东西是都备齐了,只是宾客上……」 说到宾客,她有些为难起来。 卫玉陵这桩事还没解决,这些日子,就连福王夫妇都不敢让轩辕福昀来。 晋王府门可罗雀,无人问津,无人敢沾惹。 轩辕玦会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那这些日子里,都有谁来过府中?」 迎来送往之事是莫管事的职责,他连忙从席中站了起来,拱手回禀。 「回殿下,这些日子除了长公主和平西侯世子,那是来寻衅的。就只有定国公夫人来过,还有宁王殿下……」 他忽然停了口,自悔失言。 晋王府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宁王对沈风斓有意思。 今日好好的除夕家宴,他说这个做什么,要是惹出晋王殿下的醋意怎么办? 莫管事飞快地抬头看了轩辕玦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了些。 「就……就是这些了。」 轩辕玦早就知道,长公主上门寻衅那一次,是宁王挡在了沈风斓面前。 他温柔地牵起沈风斓的手,「明日的抓周礼,可请了宁王不曾?我应噹噹面感谢他一番,幸好有他出手相助,你才没受伤。」 沈风斓大吃一惊。 这醋罈子去北疆一趟,回来怎么就换了个人了? 真是稀奇。 「这还是晋王殿下吗?莫非是被楼兰的奸细,贴了人皮假扮的?」 沈风斓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揶揄。 轩辕玦悄声道:「你摸摸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全身都……」 正说到暧昧处,被沈风斓眼疾手快,塞了一口年糕到嘴里。 轩辕玦:「……」 两个孩子抱着碗,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只能舀着碗里的蔬菜羹吃。 云旗不禁扯了扯轩辕玦,「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这些?」 他胖乎乎的小手伸出来,在桌上比划了一个圆。 这些,他统统想吃。 龙婉探出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轩辕玦,等着他的回答。 她也很想吃。 轩辕玦一愣,看向沈风斓。 「他们要几岁才能吃饭菜?」 沈风斓也被他问住了。 她也是第一次当娘亲,哪里知道这种事? 两人面面相觑,对着云旗和龙婉期待的目光,一时尴尬了起来。 古妈妈适时解围,「殿下,娘娘。大公子和大小姐,现在可以吃菜羹了。慢慢地就可以添上鱼肉了,再等个一年半载,就什么都能吃了。」 云旗和龙婉欢唿起来,小巴掌拍得啪啪响。 「那明天就一岁了,能不能吃点肉?」 云旗望着轩辕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问道。 众人都被他可爱的模样,逗得欢笑起来。 一时暖意融融,酒香四溢…… 这一夜,从天斓居楼顶望出去,京城各道大街灯火阑珊。 璀璨的烟花腾空而起,光彩夺目,是从宫城的方向升起的。 想是宫中家宴已毕,众人正在观赏烟花。 晋王府离宫城甚近,从这里看过去,更觉静谧唯美。 一派暖意的光芒之下,他从身后走来,将她打横抱起。 沈风斓惊唿,「殿下做什么?不是说,今夜要守岁吗?」 他一双桃花眼乜嘢,不知是多喝了两杯醉的,还是一路舟车劳顿累的。 「守什么岁?我只守着你便是。」 说罢将她放到床上,靠在她身旁,相拥而眠。 「殿下?」 良久不见他有动静,沈风斓轻唤一声。 这才发觉,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 次日一早,两人早早起身,带着云旗和龙婉进宫。 两个小娃娃被穿上喜气的新装时,还张着嘴打呵欠,一副没睡足的样子。 进宫的马车上,兄妹两个东倒西歪,又睡了起来。 「奶娘说,他们两昨夜很是兴奋,闹得很晚才睡。怪不得今日,困成这个样。」 沈风斓说着,轻轻伸手到云旗脖子上,将他肚兜的丝线松了松。 他是仰着脖子睡的,后颈被丝线扯伤就不好了。 轩辕玦一眼认出,那是沈风斓的绣艺。 「你何时给他们做的肚兜?怎么没有我的?」 眉梢一挑,一脸醋意。 得,不吃宁王的醋了,反倒开始吃起孩子的醋了。 沈风斓没好气道:「殿下也要肚兜吗?」 「你还能做出,比孩子肚兜大的东西吗?」 「哼,不能!」 浣纱坐在马车外头,听着两人嬉闹的声音,不禁有些担忧。 今日进宫面圣,怎么两个主子都不担心,圣上怪罪的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才到宫门外,迎面而来的便是宁王府的马车。 宁王从车上步下,一身简素衣裳,显得形单影只。 只见一旁晋王府的车架中,热热闹闹下来两个大人两个孩子。 皆是一般的绝色容貌,锦绣华服,看起来格外喜气。 他先是一怔,而后看到轩辕玦目光移动,大步朝他走过来。 「四弟何时回来的,怎么昨夜家宴没有进宫?」 宁王带笑寒暄,轩辕玦同样回以笑意。 「昨夜入城已晚,就没进宫打搅父皇雅兴。今日正好遇见三哥,还要多谢你那日维护斓儿,没让长公主伤着他。」 说着又看向宁王的面颊,上头血痕已痊癒,只留下淡淡的一点伤疤。 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我府中有极好的祛疤药,回头命人送到宁王府,算是多谢三哥襄助之情。对了,中午府他们兄妹俩的抓周礼,请三哥赏脸来。」 他笑得十分客气,咋一温文尔雅起来,不输宁王。 反倒是宁王面色有些难堪。 从前轩辕玦恼恨他对沈风斓的企图,对他总是没有好脸色。 今日他态度这般温和起来,想是经歷了卫玉陵这件事后,两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抿唇不语,心中暗怒。 叫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晋王和宁王两个,仿佛掉了个个。 一贯狂傲不羁的那个,此时满脸谦和笑意。 而向来谦和温润的那个,眉眼中暗含怒气…… 「龙婉妹妹!」 少年清脆的一声唿唤,打破了僵局。 沈风斓转头看去,原来是福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见着晋王府的马车,轩辕福昀便小跑上来,大声喊着龙婉。 宫城守卫森严,人来人往屏声敛气,不敢喧譁。 轩辕福昀这一喊,守门的御林军都朝此处看来。 那不是不会说话的皇长孙么? 都说他被晋王府的大小姐治好了,原来是真的。 福王妃紧随其后而来,看到沈风斓还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拉了她的手。 「斓姐儿,前些日子没让福昀去晋王府,你可千万别恼。不是我势利眼趋利避害,是南侧妃她身子不适,出不了门了。」 沈风斓忙道:「她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肚子沉了,身子又瘦弱,太医说是有些虚不受补,要好好调理。」 原来是南青青身子不适,所幸没有大碍。 她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大嫂嫂别多想,这些日子晋王府的确不安稳,更兼雪天道路难行。就算你不让福昀来,那也是应该的。」 太子妃朝福昀那处努了努嘴,沈风斓看过去,只见他站在龙婉跟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你瞧瞧,他倒是卯足了劲想去,恨不得天天就住在晋王府呢!」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沈风斓又问她,福昀近来是否同她说话之类的问题。 福王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晋王、宁王两个都在,一时进退两难。 上去搭话吧,一个是背叛自己的人,一个是自己曾经的对头,多难为情。 不上去吧,兄弟几个对面不相识,未免太难堪了。 福王妃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想了想,硬着头皮朝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幸而晋王和宁王都没有忽略他,反而笑着和他打了招唿。 「大哥。」 这一声大哥很是久违,听起来倒比太子殿下悦耳些。 福王清了清嗓子,抉择过后,选择了和晋王搭话。 「四弟此番出战辛苦了,幸而这个时候赶回来,还来得及进宫给父皇请个安。」 轩辕玦一副摒弃前嫌的模样,对他并无多少恶意。 随着他和沈风斓的感情越深,对福王和卫皇后当初设计之恨,就越来越淡。 「不算辛苦,楼兰不过是个花架子,只要父皇肯认真,派谁去都能打得过他们。」 他这话是自谦的意思,没有自矜夸耀,让福王听得很舒服。 三家的马车堵在宫门外,福王身为大哥,便招唿了一声。 「走走走,进宫去再说,别在外头吹冷风。两个孩子还小呢,快走吧。」 沈风斓不禁赞许,看了一眼福王的背影。 三个皇子走在前头,沈风斓和福王妃在后,最后奶娘抱着云旗和龙婉。 轩辕福昀自是跟在龙婉身旁,寸步不离。 「青青说福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秉性大改,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大嫂嫂好手腕。」 换做从前,福王怎么会主动和晋王搭话,还关心他的孩子吹冷风不吹冷风呢? 可见是改好了许多。 福王妃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激。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上次秋猎的时候,你和小郡主说的那些话,我受益匪浅……」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卫玉陵已死,顿了一顿。 「圣上那道旨意的事,你和晋王殿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理?」 若非沈太师求情,只怕她沈风斓现在,就已经待在宗人府监牢里了。 抗旨不尊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沈风斓道:「晋王殿下说,交给他处置。他既然这样说了,我信他能够处置好。」 她也有些好奇,轩辕玦会如何让圣上收回成命。 福王妃朝四周看了看,凑到沈风斓耳边,悄悄咬耳朵。 「这件事原就是长公主做的不对,晋王原配嫡妃这个位置,小郡主活着时都高攀不上,哪有死了反而追封的?你也别怪圣上,长公主用绝食威胁,这也不是圣上的本意……」 哪个身为人父的,愿意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娶一个死人? 沈风斓淡淡道:「我明白。圣上总要顾及卫家军,顾及小郡主救了晋王殿下性命。若非心中有愧,也不会对我抗旨不尊如此宽待了。」 这也是沈风斓敢抗旨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圣上对于轩辕玦的宠爱,是真心的父子之情。 宫门之外,恆王府的马车后脚赶到。 一见侍卫正把其他三个王府的马车,朝着一边整齐安放,恆王脸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快点快点,他们全都到了!本王要是最后一个到,一定会惹父皇白眼的!」 他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哪有资格最后到? 恆王妃匆匆忙忙从马车里下来,被他拖着一路狂赶,朝长生殿而去。 御林军将士见此,嘴角都憋着笑意。 恆王妃小声嘟囔,抱怨道:「迟都迟了,你这样拖着我,一会儿我把儿子摔没了怎么办?」 恆王忽然剎住了脚步,愣愣地转头看她。 「你说什么?什么儿子?」 恆王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还有什么儿子?当然是我肚里的儿子!」 恆王大喜过望,「你真的怀上了啊?老天保佑,这一胎一定要生得跟晋王府那两个似的。不不,有他们一半就成,一小半也成……」 长生殿中,轩辕玦众人到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齐王早已在殿外等候。 他裹着一身厚厚的裘袍,站在长生殿外廊下。 李照人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劝他进殿,他却一直推脱不肯进去。 「李公公不必管我,我没事的。我在这等一会儿,兄长们都到了再一同进去。」 王美人教他,像是请安这等事,一定要早早地去,以示恭敬。 去了要等人都到了再面圣,以示自己没有争宠之心。 齐王一直秉承王美人的意思,故而即便出身卑微,在宫里的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富贵。 见轩辕玦一行人齐整整地来,他先是一愣,而后忙迎上来请安。 「大哥,三哥,四哥……」 众人一一见过礼,宁王问道:「怎么不进去等着?你身子弱,这雪虽停了,叫风扑了也不是好玩的。」 同是出身卑微之人,宁王对这个六弟,显得更加偏爱一些。 齐王笑得怯弱,「不妨事,我等哥哥们都来了再进去。」 细算起来,这里人都齐了,就差恆王了。 「等一等二哥吧,他一向不迟到,估计后脚就来。」 恆王站到了轩辕玦的阵营里,他自然要为恆王说句话,省得一会儿圣上又不待见恆王。 众人都不好意思说不等,便都在廊下候着。 沈风斓同这位齐王,一向没有交集。 他尚未成年,还未出宫开府建衙,一直住在宫里头。 这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她便引着云旗和龙婉叫人。 云旗和龙婉是头一遭见齐王,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目不转睛看着他。 齐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风斓说出那句「叫六叔叔」,两个孩子才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喊人。 「六叔叔。」 带着奶气的声音绵软,透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齐王有些窘迫,「这可怎么好?我头一回见着小侄子小侄女,竟然无以为贺。」 他并不知道,晋王会把云旗和龙婉都带进宫。 正要解下腰间的玉佩,轩辕玦已经拦住了他的手。 「不必什么贺礼,今日他兄妹二人抓周礼,六弟到府上喝杯水酒便是。」 齐王一听这话,面上现出了笑意来。 「好,好,母妃已为我备下贺礼了,稍后我正好带去。」 正说着话,果然见恆王带着恆王妃,两个人从远处走来。 见众人都在殿外等着,恆王受宠若惊,上前拱手作揖。 「劳烦诸位等候了,走走走,进殿去罢!」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目光还总是往云旗和龙婉身上飘。 恆王妃凑到沈风斓身边,和福王妃两个,正好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 「恆王殿下为何如此欢喜?」 沈风斓悄悄问了恆王妃一句。 见福王妃也听着,她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直率道:「他又要做父亲了,能不欢喜吗?」 谈到孩子的事,女子间总是有没完的话说。 一直到进了殿中,众人都噤声不语。 「儿臣拜见父皇,祝父皇新年吉庆。」 众人跪下行礼,这一礼比平时都要庄重,要一个头磕到地上。 圣上坐在御案后头,看着底下挤挤挨挨一大堆人,儿子孙子满堂皆是。 不禁笑了起来,连声道:「免礼,都坐罢。」 龙婉扯了扯轩辕福昀的衣袖,后者表情挣扎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走回殿中。 「给皇爷爷拜年了。」 圣上哈哈大笑,第二次见着轩辕福昀开口,对他说话。 「好,好。李照人,快给孩子们拿金锞子。老二家的孩子没来,也给他拿上些带回去。」 恆王只觉得今日鸿运当头,一连赶上许多好事。 他恭敬地起身回话,「父皇,儿臣家的孩儿也来了,在王妃的肚子里呢!」 圣上朝恆王妃看了一眼,后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皇家子孙兴旺,这是极好的事情,圣上越发高兴起来。 「好,好!快给恆王多拿一些!」 金子打成花生、葫芦等精緻形状,比小指头还要小一些的,那就叫金锞子。 上头还有穿孔,可以穿上红绳系在孩子的手上和脖子上,做装饰之用。 云旗和龙婉年纪小,一人小手里只抓了一个把玩,剩下的全都交给跟随的奶娘拿着。 「玦儿,你是昨夜赶回城的,这一路辛劳了,还吃得消吗?」 圣上亲切垂问,心知自己这个儿子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怕他吃不了北疆的苦。 轩辕玦笑着拱手道:「昨夜犯懒,并没有守岁。若是依照礼制守了,今儿是吃不消。」 「你呀你!」 圣上嗔怪地指着他,「这种没规矩的事,还敢告诉朕?」 说着,目光移到了他下首的沈风斓身上。 正当她以为圣上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目光再度移开。 「今日是云旗和龙婉周岁不是?朕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九州干旱,正好他们两齣生,带来一场瑞雪纷纷扬扬……」 圣上主动提及云旗和龙婉的功劳了,众人心中有数。 这是不打算处置沈风斓了。 那个所谓抗旨不尊的罪名,大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附和起圣上的话,直把两个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尤其是福王妃和恆王妃两个,夸得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沈风斓见势不好,连忙朝她们两使眼色。 再被她们这么夸下去,让云旗和龙婉装疯卖傻,岂不都白费了? 她朝云旗看了一眼,后者正盯着桌上的果子流口水。 「哎呀,云旗怎么又流口水了?」 沈风斓故作不经意地抱怨,又命奶娘用帕子给他擦拭。 一片夸赞之声戛然而止。 轩辕玦拈起一颗梅子,递到云旗手中,「只能看看,不能吃,听到没有?」 云旗当然听到了。 可他一方面很想尝尝这梅子的味道,一方面想着要在众人面前装傻,索性把那梅子丢进了口中。 「大公子,快吐出来!」 奶娘慌了神,没想到云旗手脚如此麻利,动作快到她根本拦不住。 两个奶娘去撬他的嘴,想把那颗梅子挖出来,又不敢太使劲。 一时之间乱了分寸,福王妃和恆王妃等都赶上来帮忙,连圣上都站起来了。 轩辕玦没好气地瞪了云旗一眼。 这臭小子,故意的。 便从奶娘怀中接过云旗,一手提熘着他的双脚,把他倒吊了过来。 哇地一声,梅子从他口中掉了出来。 云旗挤了两滴眼泪,委屈巴巴地伏在轩辕玦肩上。 他正尝到好滋味呢,这就吐出来了,真是可惜。 圣上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又责怪轩辕玦,「你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说吊起来就吊起来?」 轩辕玦虽是头一次当爹,却有他自己的一套。 「父皇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生得娇弱,不能惯着。倒是摔摔打打养皮实些好,儿臣不求别的,只要他们能够平安长大就是。」 龙婉在旁看着,笑得露出小乳牙。 云旗算是摔打够了,从小被她打到大。 只要她爹爹不要一时兴起,把她也拿去摔打就成。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说到此次楼兰投降之事,圣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这个年关过了,楼兰使臣就要送公主进京了。到那个时候,宁王便负责迎接公主吧。」 楼兰那边没有点明,公主和亲是跟谁。 但是放眼京中适龄的皇子,也就宁王和晋王没有正妃了。 晋王那边不可能,那就只剩宁王了。 总不能把十来岁的公主纳入后宫吧? 圣上没这体力,也没这兴趣。 宁王闻言,只是起身拱手,淡淡地回道:「儿臣遵旨。」 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圣上便让众人散了。 又叮嘱了福王一句,「去兴庆宫瞧瞧你母后吧,她过年也冷清得很。」 卫皇后深居兴庆宫,福王不在宫中,她又被夺了管理后宫的权力后,愈发寂寞了起来。 福王应了一声,「是。儿臣带着福昀去见母后,母后一定会欢喜的。」 说着便退了下去。 恆王和恆王妃,自然是要去拜见付婕妤的,顺便把恆王妃有孕的好消息告诉她。 宁王也只得往掖庭宫去,拜见贤妃。 圣上单独把轩辕玦留了下来,沈风斓深明其意。 「那我带着孩子,先去拜见母妃。」 轩辕玦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去吧,我稍后就到。」 轩辕玦转身又进了殿,一只引枕飞了出来。 他敏捷地侧身躲过,只听圣上朗声道:「还不快给朕进来!方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朕不收拾了,你以为你真的没事了?」 他当然没事,要是有事,圣上砸的就不是引枕了。 「父皇息怒,儿臣给您请罪了。」 轩辕玦一躬到地,「父皇先听儿臣说完,要打要罚也不迟。」 圣上没好气地一哼。 「你有什么话?还不赶快说来。」 轩辕玦正色道:「儿臣此番远赴北疆,不仅在战事上进益良多,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有关于楼兰邸家,有关于,宁才人。」 乍一听到那尘封已久的三个字,圣上勐然一惊。 他思忖了许久,总觉得那个女子就在自己的记忆中,又好像想不起什么来。 终归是老了,记不住那么多了。 他轻嘆了一声,「宁才人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说的那个楼兰邸家,又是何意?」 原来圣上只知道宁才人是楼兰女,不知道她是出身邸家的贵族女子。 「是定国公派人前去查探,在回京的路上告诉儿臣的。邸家是楼兰外戚,宁才人是当今楼兰王后的亲妹妹。也是此番和亲的兰公主的,亲姨母。」 他这一番话,让圣上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 宁才人在楼兰,竟然有这般背景,这是圣上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楼兰人要将公主送来和亲,打的是宁王的主意?」 楼兰公主与宁王,是嫡亲的表兄妹。 他们如果结亲,宁王必定会偏向楼兰那边。 轩辕玦道:「正是。并且楼兰此番佯攻,目的不是侵占城池,就是为了一个和亲的理由罢了。父皇应当早做决断,小心提防。」 轩辕玦说到此处,圣上的面色稍缓。 「宁才人的身世,与你抗旨不尊,有何关系?」 难道他是知道自己属意他为储君,所以就敢放肆了吗? 「从前长公主请父皇赐婚,父皇不肯,不就是不希望卫家的女儿成为晋王妃吗?父皇可曾想过,您既属意儿臣为储,一旦卫玉陵成为原配晋王妃,他日,儿臣就必须追封她为皇后!」 圣上蓦然皱起眉头。 他承认,卫大将军功勋卓着。 为了表彰他的功勋,他连自己的胞妹都下嫁给了他,连皇后之位都给了他的妹妹。 别的驸马娶了公主之后,就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了。 只有卫大将军,不但能一直带兵打仗,还层层晋封,封到无可封。 朝堂上下,九州大地,无人不知卫大将军的威名。 他的功名富贵,权力威望,都达到了极点。 他感激卫大将军守卫大周国土的同时,也深深忌惮着,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 玉陵城一战,他战死沙场。 那一刻,圣上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所以他对卫玉陵这个卫家独苗,百般恩宠,小小年纪便赐予郡主册封。 让她横行京城,既是对卫大将军的补偿,也是对卫家余威的忌惮。 他让卫玉陵京城第一刁蛮的名声远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卫家已经绝后了。 你看,卫大将军唯一的女儿,都成了一个刁蛮任性的纨绔。 同时也是为了,让卫家的血脉,再不会流入皇家。 他决不能允许,下一代的皇后,仍然姓卫。 ------题外话------ 卫大将军:我是本书唯一没有正面出场的,最牛逼的人物。 第一百五十章 她是公主,我才是亲王 「你说的不错,是朕煳涂了。卫玉陵不能追封为晋王妃,只是圣旨已下……」 圣上话语松动,轩辕玦忙趁热打铁。 「父皇,其实对长公主这番请求有微词的,不止是儿臣。现在外间都传,长公主丧夫又丧女,已经疯魔了,才会提出这种要求。」 圣上的面色又缓和了些许。 「父皇,小郡主救了儿臣的性命,儿臣心中感激。但是北疆的将士全都听见了,她的遗愿是葬在玉陵城,陪伴卫大将军,而非葬入皇陵。」 言下之意,什么追封为晋王妃,全是长公主一厢情愿罢了。 圣上问道:「她死前,果真是这么说的?」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传召卫家军的将士,或是定国公父子,他们当时都听见了。」 圣上点了点头,随即现出恼怒之意。 「既然是小郡主自己的遗愿,朕自然要成全她。这道旨意收回,朕会重新下一道,追封她为一品郡主的旨意。在玉陵城,为她修一个郡主陵。」 有卫玉陵自己的遗言为证,长公主便是想生事,也无可奈何。 追封,修陵。 这已是上等的嘉奖,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多谢父皇!」 轩辕玦郑重拜谢,圣上却嘆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朕知道,你想册立沈风斓为正妃。可她此番抗旨不尊是事实,朕若是给她这个恩典,朕的颜面往哪放?」 他眉头微蹙。 「除了沈风斓,难道父皇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 不仅是晋王正妃的人选,还是——未来皇后的人选。 圣上气哼了一声,「就凭她是孩子的生母,朕也会册立她的,不过不是现在。等这件事过去,等朕册封你为太子之时,便可将她一同晋封。」 轩辕玦只是抬了抬眼,没有过多欢喜的意思。 晚一些册封无所谓,反正沈风斓是他的人。 只是还要辛苦他一些时日,夜夜美人在侧,看得到吃不到罢了。 圣上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朕老啦。从前没有对你明说,是怕你更加放荡不羁,行事不知检点。如今你已经收了性子,在朝中也广积人脉。又在战场上歷练了一番,朕也勿须担心那么多了。」 「儿臣明白。父皇用心良苦,若不是有父皇的处处用心,或许儿臣早就被人算计、陷害至死了。」 昔日的太子,便是圣上树在显眼的位置,给轩辕玦挡刀用的。 而今的宁王,亦是圣上一手放任起来的,给轩辕玦做磨刀石用的—— 没有争斗,如何学会揣度人心,权衡谋划? 圣上道:「你明白就好,也算不枉费朕一番用心。朕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不能再像小时候百般看顾你了。你要自己学会强大,照顾好你关爱的人。」 轩辕玦听得这些话,只觉不祥。 圣上从未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过话,一口一个自己老了。 就连他最在意的储位继承,也直接同轩辕玦摊了牌,表明了心思。 就像北疆戈壁上的白杨一样,到了冬天,光秃秃的只剩树干。 现在的圣上,就是那样一番风烛残年的老态。 他才去了北疆两个月,这深冬的雪一飘,圣上竟越发苍老了。 一时有些鼻酸起来。 「父皇要注意身子,遐时保养,少操劳些。」 这一二年来,圣上已经慢慢将朝政之事,下放给皇子们来办。 先前是太子,现在就是晋王和宁王。 「好,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朕就等着和亲之事一过,册立你为太子,便可彻底放手。镇日同你母妃赏花看画,过些闲暇日子。」 圣上浑浊的目光中,露出嚮往之意,已经遮不住老态。 轩辕玦慢慢地退出了殿。 「李公公,你要多劝父皇保养身体,切莫操劳费心。这一个冬天,父皇看起来又衰老了许多。」 李照人送他出去,路上听他这样说,连连点头。 「殿下放心,老奴时时劝着呢。说句不敬的话,人到了这个年纪,哪有不显老态的呢?」 都说圣上是天子,其实天子也是人,该老也会老。 所谓万岁万岁万万岁,真到了那一时,不会比别人多活一刻钟。 「殿下,这是圣上命老奴给您的,说是给大公子和大小姐抓周礼用呢。」 说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方精緻的锦盒。 打开锦盒小巧的搭扣,里头是一方指头大的青玉朱印,上头繫着明黄的丝线。 那玉印上头,竟雕刻着隐约的龙纹。 「殿下也知道,抗旨这事……殿下此番出战只能算功过相抵,圣上不好再大加赏赐。可他心中又疼爱孩子,只能让老奴私下把这东西给殿下。」 饶是不说,这方玉印带着龙纹,又点缀着明黄色。 一摆出来,谁会不知,这是圣上所赐? 轩辕玦收了下来,袖在手中。 「替本王多谢父皇。」 他宽大衣袖中,手指牢牢地抓住那方锦盒。 那不仅是一方玉印,更是圣上的反哺,和迟暮的亲情。 到了华清宫,宫人通报,萧贵妃和沈风斓他们,都在暖阁里头坐着。 轩辕玦走到门口,只听萧贵妃在教云旗和龙婉。 「要抓印章,知道印章什么样子吗?」 她一手接过椒香手中的贵妃金印,指着告诉云旗。 「就像这个样子的,抓了印章将来至少是封王拜将的人物,知道吗?」 云旗还不知道什么封王拜将,只是记住了金印的模样,而后点了点头。 「哎,真乖!」 然后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龙婉该抓个什么好呢?」 女德、女戒之类的,萧贵妃自己都鄙夷,她更不想龙婉接触那些。 龙婉将来至少是要封郡主的,甚至可能是公主。 天家贵胄,金枝玉叶,不必受限于什么妇功妇德。 至于那些纺织女红,只要会就行了,也不必精良。 想来想去,竟不知该教龙婉抓什么。 便问道:「龙婉,你告诉皇奶奶,你最想抓什么?」 她不确定这个问题,龙婉会不会回答,但还是想问问她本人的意见。 龙婉在室中望了望,忽然看到轩辕玦站在门外。 「爹爹!」 她这一喊,萧贵妃和沈风斓都转头看去。 「快进来,我们正在说,一会儿抓周礼要教他们抓什么呢!」 萧贵妃深居宫中,不能亲自到晋王府,观看他们的抓周礼。 故而她格外心痒难耐,恨不得云旗和龙婉,抓到这世界上寓意最美好的东西。 轩辕玦笑着走进来,龙婉忽然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我要抓爹爹的腰带!」 众人皆是一愣。 他身上的腰带,绣着四爪金蟒,镶嵌红顶宝石,是亲王才可用的规制。 龙婉要抓他的腰带,难不成,她将来能做女亲王? 萧贵妃愣完,而后哈哈大笑。 「好丫头,真有志气!大周开朝以来还没封过女亲王,你想试试吗?」 龙婉懵懂地看着她,还未说什么,只听见云旗奶声奶气地开口。 「龙婉是公主,我才是亲王。」 沈风斓一听,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忽然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细细一摸,云旗口中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 她伸手一捏,云旗乖乖地把东西吐了出来。 竟是一颗黄灿灿的杏脯。 「什么时候偷吃的?下次不许再偷吃了,也不能说这种犯忌讳的话,知道吗?」 沈风斓板起脸来教育孩子,萧贵妃看着心疼,便柔声同云旗解释。 「公主和亲王是圣上的孩子,你这样说,会让人以为你爹爹有不臣之心。好孩子,下次不能说了,知道吗?」 轩辕玦却深深地看了云旗一眼。 「云旗也不算说错。」 萧贵妃惊讶地看着他,沈风斓却很快会意了过来。 「圣上同殿下说了?」 其实在确认宁王之母是楼兰女之时,她心中已经清晰,圣上真正属意的人选是谁。 如今朝中的风头,不是晋王,便是宁王。 楼兰为祸大周北境多年,有一半楼兰血统的宁王,是绝不可能成为大周皇帝的。 那就只能是晋王了。 回头细想圣上对他的种种宠爱,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本就具有一个帝王的实力与气魄,更重要的,是一颗坦荡仁心。 「你们在说什么?圣上同你说了什么?」 萧贵妃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在打什么哑谜。 「母妃不知道,宁才人是楼兰女吗?」 萧贵妃不禁惊愕。 楼兰女? 当年的宁才人,不是圣上在民间遇到的小家碧玉吗? 竟是楼兰女…… 「我还记得,那个宁才人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她生得容貌婉约秀丽,着实不像楼兰女子。永巷那场大火之后,圣上并未将她葬入皇陵,我以为只是因为圣上怀疑她与侍卫有私情……」 原来不仅如此。 更因为那是一个楼兰女子,大周人最为鄙夷的——胡人。 她忽然后怕,又庆幸起来。 当初在后宫之后,她和宁才人,同样深得圣宠。 但若细细计较起来,圣上宠爱她还是更多些。 她的位分更高,住的宫殿更奢华,生的儿子也更聪慧…… 倘若宁才人不是楼兰人,而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女子,那圣上还会宠爱自己更多吗? 这种几十年后幡然醒悟的侥倖,令她深深胆寒。 轩辕玦道:「儿臣隐隐记得,那时宫里很多人谣传,宁才人并非自焚而死。而是母妃……母妃可知道此事原委?」 萧贵妃轻声冷笑。 「她当然不是自焚而死。宁才人看起来温柔淡然,其实她骨子里是个坚韧的人。身上背着与人私通的污名,她是绝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自尽的。」 她与宁才人接触并不多,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互相羡慕嫉妒的心计。 或许正是因为,彼此都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她对宁才人的为人更有把握。 「那场火分明就是,与她同住一宫的贤妃所为。事后她将脏水泼到本宫头上,卫皇后也因为嫉妒我得宠,任由这等流言在宫中传播。」 当时萧贵妃还年轻,被人泼了这样的脏水,气得夜里都睡不着。 还好圣上从未疑心过她,对她恩宠一如往常。 沈风斓暗暗思忖,萧贵妃的话,倒是和宁王不谋而合。 「母妃既然知道是贤妃所为,为何不向圣上检举她?」 萧贵妃嘆气道:「知道是知道,却拿不出实证。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想找证据谈何容易?更何况,我一直隐隐觉得,圣上也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有说出来……」 「或许是因为,人死都死了,还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楼兰女,所以圣上不愿追究罢。」 这样说来,圣上明知是贤妃所为,还把宁王交给贤妃来抚养,实在是残忍。 让一个孩子,管自己的杀母仇人叫母亲。 圣上对宁王,从头到尾,竟是一丝爱护也无。 只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楼兰人的血…… 「好了,别说这个了。你的意思是,圣上已经向你表明,他属意你为储君吗?」 得到轩辕玦的点头,萧贵妃大喜过望。 「那就好,那就好。圣上在我面前,从未漏过口风,我也没有问过。如今我也算放心了,不必再为此事担忧。」 轩辕玦笑着看向沈风斓,「父皇已经重新下了圣旨,追封小郡主为一品郡主,在玉陵城修陵安葬。还说,等晋封太子之时,便会一道册立斓儿为太子妃。」 「真的啊?」 萧贵妃显得比沈风斓还要高兴,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 「实至名归,这原是你应得的。」 堂堂一品太师的嫡女,做了这许久的侧妃,算是委屈她了。 好在这份委屈,很快就要结束了。 沈风斓对着轩辕玦微微一笑。 他说能解决卫玉陵此事,果真顺利解决了。 聊了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萧贵妃又催着他们,快些回府去。 「圣上这道旨意下去,抗旨不尊的事情便烟消云散了。今日的晋王府,必定热闹非常。你们快些回去准备吧,别让我的小孙孙受委屈。」 说着又抱着云旗和龙婉亲了亲。 「等抓周完了,就立刻派人进宫禀告与我,听见了吗?」 这话是对轩辕玦说的。 他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在萧贵妃眼中,早就没有云旗和龙婉重要了。 果然,两人回到晋王府时,府门外水泄不通。 一见晋王府的马车回来,各家的车轿立刻让开道路,让他们先行。 浣纱在马车外头,朝着里头小声禀告,「殿下,娘娘,国公府和太师府的轿子也在。」 「舅舅疼爱他们疼得什么似的,必定是亲自赶来了。他老人家出征一趟,想是累坏了,还亲自来做什么呢!」 沈风斓急急忙忙,说着就要扶着浣纱的手下马。 竟好似不曾听见,太师府这三个字一样。 她一下车,果然国公府的轿子里钻出了人来,正是定国公夫妇。 「舅舅,舅母。」 沈风斓上前福身行礼,打量着定国公的面色,见他精神奕奕这才放心。 「舅舅一路辛苦,何必亲自前来?您便是不来,一会子我也会抱着孩子去国公府看望您的。对了,轼表哥怎么没来?」 沈风斓一到他们面前,就像是未出阁的调皮闺女一样,活泼热闹。 定国公笑道:「你表哥去京郊犒赏大军了,下次再见罢。哥儿和姐儿抓周的大礼,我岂能不亲自来看看?喏,你父亲也来了。」 他朝沈风斓身后一示意,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沈太师站在她身后。 小陈氏和木清华身子不便,未能前来。 在他身旁,沈风楼含笑宴宴。 亲爹站在眼前,沈风斓却看不见,眼里只有定国公。 沈太师不禁面色有些不自在。 他倒没有什么底气发怒,毕竟定国公比自己更心疼沈风斓,比自己更像她的亲爹。 这一点,沈太师服气得很。 「父亲,大哥。女儿一时情急没看见您,还请父亲见谅。」 当着无数宾客的面,沈风斓礼数周到,沈太师这才缓和了面色。 「无妨。你舅舅出征辛苦了,你身为外甥女,关切他的身体也是应该的。」 轩辕玦慢慢从后头走上来,众人朝他拱手行礼。 他施施然拱手回礼,「岳父,舅舅舅母,里面请。」 这称唿骤然改了,众人皆是一惊。 定国公捋了捋鬍鬚,面上带笑,沈太师尤为高兴。 两人毕竟年老经事,神情还算把持得住。 陶氏笑得脸上开了花似的,看着轩辕玦的眼神,就像打量自家的新媳妇一样。 一大家子谦让着进了府,只留下身后的宾客谈话声音。 「圣上的旨意改了,说是追封小郡主为一品郡主,还要葬在玉陵城。小郡主也算仁义,临死并没有提什么非分的要求,还要在玉陵城陪伴卫大将军呢!」 「长公主怕是伤心疯了,圣上太过关心这个胞妹,才答应她的请求。哪有一个追封一个死人为皇子妃的?晋王殿下也太委屈了。」 「哎哎哎,你们方才听见了没?晋王殿下都改口称沈太师岳父了,这沈侧妃晋封为正妃,那不是迟早的事了嘛!」 …… 到来的宾客比想像中还要多,除了晋王府前院的正厅、花厅、偏厅都摆满了席位外,连院子里都搭起棚来宴客。 诸如定国公夫妇和沈太师,以及福王、恆王和齐王等人,自然是能坐在正厅之中。 余下便是朝中官阶品级高的官员和家眷,再往下品级低些的,便只能排到偏厅去了。 熙熙攘攘,煊煊赫赫。 人都到齐了,只缺了宁王一个。 「殿下,娘娘。宁王府派人来报,宁王殿下去准备迎接楼兰使臣之事了,不得空前来,只代为转交了贺礼。」 莫管事从门外赶进来,低声禀告。 楼兰使臣要过了年关才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他用这个藉口来推诿,无非是不想来了。 轩辕玦反倒笑起来,「知道了,下去吧。」 不来正好,他那些道谢之类的不过是场面话,宁王自然听得出他的挑衅之意。 这要是来了晋王府,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团圆和乐,少不得刺眼。 「吉时到!」 随着一声高唱,正厅当中,摆上了一张硕大的圆桌。 桌上放满了种种抓周的物品,摆得满满当当,只留下当中一圈空隙。 定国公笑呵呵地推让,「太师先请吧。」 他是沈风斓的父亲,又是头一遭来晋王府,自然得成全他的颜面。 沈太师也不谦让,站了起来,从侍从手中接过贺礼。 那是一块上好的桃花印,造型朴拙,颇有魏晋之风。 他亲手将印章放在桌上,「这是老夫为哥儿准备的印章,希望他能抓到宝印,日后一生通达。」 众人纷纷赞嘆,这块印章贵而不奢,着实是个宝物。 而后定国公和陶氏,也添上了物品。 定国公的是为龙婉准备的古书,陶氏则是为云旗准备了一方上好的湖泥砚。 具是价值连城,精挑细选的宝物。 福王与恆王夫妇也添上礼,都没有小气。 一方面是两个王妃打紧喜欢这两个孩子,另一方面,这是要当着众人展示出来的,岂能丢脸? 而后齐王、沈风楼和詹世城几个,来往亲密官员都添上礼,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了。 只剩下当中的一小块地方,用来给云旗和龙婉,坐着挑选物品。 轩辕玦最后取出圣上的赏赐,恭恭敬敬双手捧上,放在了一处显眼的位置。 众人一看那上头的龙纹,再看轩辕玦这般恭谨的态度,便知道是何人所赐了。 「开始吧。」 两个奶娘各自抱着云旗和龙婉,一走出来见到众人,皆是笑呵呵的。 粉雕玉琢的容貌,一个像爹一个像娘,都是盛世美颜。 再配上那不怕生人的笑容,萌化了满厅女眷的心肠。 若不是人多,她们恨不得上去摸一摸,也好沾染一些福气,生两个像这样有福气的孩子。 哪怕是傻的又怎么样? 生得这般讨人喜欢,又有带来一场瑞雪的福气。 便是傻的,将来也少不得躺在爵位上过日子。 恆王妃得意地上前,摸了云旗一把。 她现在腹中怀着身孕,最需要沾沾这福气了。 「二伯母,你做什么一直摸我?」 云旗小嘴一张,脆生生地问她。 恆王妃正要回答,忽然发觉,所有宾客的目光都朝她这处看来。 她用一种出大事的表情,看向沈风斓。 惨了惨了,你儿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了他会说话的事实! 沈风斓却笑吟吟地看着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今日回府的路上,云旗就问了她,抓周的时候该抓什么。 「皇奶奶教的,是聪明孩子该抓的东西。可是娘亲让我装傻,那我到底抓什么好?」 沈风斓想着,便道:「你喜欢什么就抓什么,不必管聪明不聪明的。」 圣上都已经明说,要立轩辕玦为太子了。 他们这一家子註定万众瞩目,再掩藏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索性大大方方地表露出来,他们就是神童,和父母一样的神童。 叫别有用心者,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云旗在众人面前,正常开口说话,惹得一众宾客譁然。 不是说,晋王府这个大公子,是个傻子吗? 怎么才一周岁就会说话了,还如此流利? 这是傻子吗? 这分明就是神童! 奶娘将两个孩子放到了圆桌正中,厅中宾客不禁围成了一圈,看他们抓什么东西。 沈风斓不禁好笑。 这一桌子五颜六色的东西,印章倒占了一小半。 只因这个东西寓意最好,故而大家都喜欢送这个,包括圣上和沈太师等。 云旗和龙婉坐在桌子正中,朝四周看了一会儿,便各自爬行起来。 众人屏声敛气,又是期待,又是好奇。 云旗想起,萧贵妃让他抓印章,若是不抓,只怕萧贵妃听说要伤心的。 他便在印章里头看了看,很快注意到了沈太师的桃花印。 这桃花印乃是用桃花石所刻,上头有天然的桃红色纹路,格外显眼,所以云旗一眼就注意到了。 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桃花印上,沈太师和定国公夫妇等人,都十分欢喜。 他们心中暗暗鼓励着:好孩子,快抓这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云旗果然抓住了那块桃花印。 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高兴太早了。 云旗抓起那块印,拍了拍龙婉的小胳膊。 「龙婉,这块印可漂亮了,你要吗?」 龙婉好奇地眨巴眨巴眼,见桃花印漂亮,本想伸手接过。 可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华清宫里,说过要抓爹爹的腰带的。 这桌子上,怎么没有爹爹的腰带? 她气得小嘴一努,「不要!就要爹爹的腰带!」 转头看了轩辕玦一眼,他回府之后已经换了衣裳。 这件衣裳上头,竟然没有腰带! 龙婉鼓起了小脸,「没有腰带,不开心!」 轩辕福昀站在人群里,一听龙婉不开心了,着急得什么似的。 他在人群中观望,发现只有福王和恆王,系的是和轩辕玦一样的蟒纹腰带。 这样一想,忙把福王朝圆桌那一推。 福王没有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趴到了桌上。 他勐地回头,正要质问是谁推他,看到的确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不禁一愣。 这一愣,龙婉已经麻利地爬到桌子边上,拽住了他的腰带。 「大伯伯,我要抓这个。」 福王被她小手抓住,低头一看,只见龙婉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 那一脸无辜的小模样,叫人不忍心拒绝。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好啊,他的宝贝儿子,这是在坑爹呢! 知道龙婉想抓的是亲王规制的腰带,便把他推了上来。 他眼睛里头还有自己这个爹吗? 再低头看了龙婉一眼,他的愤愤不平便缓和了些。 也不能怪轩辕福昀坑爹,像龙婉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他也控制不住喜欢。 于是胖脸一红,果真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一旁的侍从连忙赶上,将备用的衣裳腰带解下,递给他重新繫上。 龙婉手里拿着腰带,咯咯直笑。 见龙婉已经抓到了东西,云旗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手抓着桃花印,一手又拿起了定国公送的书,在两手里看来看去。 而后略犹豫了一下,又把圣上所赠的青玉印收入怀中。 龙婉抓了一个桌上没有的东西,云旗一抓抓三个,这是怎么说的? 沈风斓提醒道:「云旗,你怎么抓了这么多个?」 云旗抬起头来,看着沈风斓,一脸犹豫。 「这个是皇爷爷送的,要是不抓,他会伤心的。」 他把那方雕龙的青玉印抬起,而后又抬起那方桃花印和古书。 「这是外公和舅爷爷送的,要是不抓,他们也会伤心的。」 他把东西都放在自己怀中,小手捧着小脸,老成地嘆了一口气。 「所以娘亲,可以都抓吗?」 「可以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小年纪的孩儿,就知道考虑长辈的心情了,委实令人赞嘆。 陶氏和福王妃等人,索性越俎代庖,连声答应他可以。 沈风斓和轩辕玦对视一眼。 孩子比他们想像的还要聪明伶俐,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 礼官看着云旗和龙婉,哭笑不得。 他还要报什么吉祥话啊? 这么聪明的两个孩子在眼前,将来多少富贵前程,都可以想见。 但他还是根据两个孩子抓的东西,高声唱贊。 「大公子抓住印章和古书,日后必然承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并好学多才,必有一笔锦绣文章!」 众宾客纷纷附和,嘆为观止。 云旗抓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难为的是他那一片孝心,令人感动。 沈太师尤为感动,他这是头一遭见他们兄妹俩,与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 而云旗还能把他考虑进去,真是又聪慧又贴心。 想到此处,不禁看了沈风斓一眼,想起她年幼之时,也是这般早慧。 那副消失许久的慈父心肠,又慢慢涌现了出来。 礼官顿了顿,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龙婉这一出了。 那条只有亲王品级能用的腰带,被她抓在手中,应该说明什么呢? 难道是,她日后能成为女亲王,还是公主? 这可是犯忌讳的话,等晋王成了太子,那时才能说。 他便只能含煳道:「大小姐抓住亲王腰带一条,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享上品爵位!」 亲王之嫡女可封郡主,这也算是上品爵位了。 眼看沈风斓被晋为正妃在望,这句话说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于是众人又纷纷附和,夸赞两个孩子天资聪颖,抓的都是好意头。 没有人敢不识趣地问一句,不是说,孩子是傻的吗? 皇家子弟,为了避免被人觊觎,装疯卖傻装病弱,都是寻常事。 正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大家心里都有默契。 孩子被奶娘抱了起来,抓周的一应物件收起,大圆桌也撤了下去。 这才开始了宴饮。 那些女眷们却不急着落座,个个都围在沈风斓身边,含蓄地表达了想摸摸孩子的意愿。 凤子龙孙金贵,听闻云旗和龙婉生得弱,让不让摸着实难说。 她们原本也没有这么想摸,今日一见两个孩子的聪明劲,个个都发了疯似的想摸。 适龄的少妇想摸完自己生一个,也跟云旗和龙婉似的漂亮聪明。 那些不适龄的老妇人也想摸,期盼自己把福气带回家里,添个像这样的大胖孙儿。 如果是两个,那就更好了。 沈风斓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怎么好拒绝? 她轻轻一点头,高门女眷都极有默契,一个接一个地抚摸孩子。 两个孩子咯咯直笑,小模样格外可人,让人捨不得放手。 「沈侧妃哟!你真是!真是哪辈子修来这样的福气,生了这么好的两个孩子!」 听这话声,简直是羡慕得要发疯。 沈风斓被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只是赔笑。 「过奖过奖,随便生生。」 等到那些女眷们恋恋不捨地回了座,沈风斓便命奶娘把孩子带回去,好生照顾着。 轩辕玦趁人不妨,捏着酒杯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说她们摸了云旗和龙婉,到底沾不沾得这福气?」 「殿下没听说嘛,信则灵。这和烧香拜佛是一个意思,只看各人诚心罢了。」 轩辕玦故作纳罕状。 「那要是福气都叫她们摸走了,可怎么好?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再生一个两个……」 沈风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殿下当我是母猪吗?还一个两个呢,你怎么不说一胎七八个?」 她拒绝得干脆,轩辕玦不怒反笑。 「你可是答应了我的,等父皇晋封的时候,由不得你生不生。我便再做些时日的柳下惠,又何妨?」 呸,谁要你做柳下惠? 沈风斓暗暗嗔了一句。 而后她心中有了主意,勾起唇角来,笑得狡黠。 「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 到了晚间,他才明白,沈风斓说的瞧她高兴是什么意思。 用过晚膳之后,轩辕玦便去了外书房。 这两个月他不在京中,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浣纱伺候沈风斓沐浴,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地龙,将花瓣的香气飘散得到处都是。 她每次沐浴都要把轩辕玦请出去,或是到外间待着,或是去云旗和龙婉的屋里。 再者是正房或者外书房,总之不能待在内室。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是个正常男子,都受不住诱惑吧? 就像沈风斓隔着一道屏风,见过他沐浴的场景。 连她一个女子,都差点把持不住,更何况是他呢? 却没想到,轩辕玦去了外书房,很快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一阵带着暖意的香风,从内室中飘散出来。 让他不禁一怔,而后才意识到,那是沐浴的香气。 这个时候,他应该自觉地迴避到外间。 可他嗅着那股暖香,却停不住自己的脚步,慢慢地朝内室走去。 屏风后头,热气氤氲。 他站在门口,看到她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曲线曼妙。 身前的起伏恰到好处,不是很汹涌,而是精緻如桃瓣的线条。 那隆起暮地收起,线条慢慢聚拢到腰间,柳腰纤细,不盈一握。 而后平滑地向下展开,可以想见,粉臀玉股的手感,必定细腻无比…… 屏风后的人影,忽然从架上取下一件寝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她慢慢从屏风后头步出,背对着门的位置,取下了束髮的髮簪。 随着轻轻甩头的动作,被盘在脑后的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宛若流泉。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轩辕玦一时看愣了,不想正巧被抓了个包。 他有些窘迫,不知该解释自己是无意的,还是应该做些别的什么。 答应过她,要到册封的那一日。 为什么他心潮澎湃,只觉得按捺不住,一股躁动的情绪? 他转过身去,身形略显僵硬。 「你换衣裳吧,我先出去。」 一面说着,一面心中暗骂。 她那件寝衣是府里哪个裁缝做的? 薄得曲线毕露,领口通透,露出大片肌肤。 这叫人怎么忍得住? 沈风斓的声音从他身后,缓缓地传出。 「慢着。」 ------题外话------ 猜一猜,明天啪不啪? ps:伊人第一次上鲜花榜,小可爱们可以给伊人送花花,让伊人在榜上多待两天嘛?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是他故意,还是她故意? 她的声音有几分羞涩。 「那个,浣纱不知道去哪了,殿下能帮我拿一下衣裳么?就在外间的柜子里。」 轩辕玦已经无力思考,浣纱为什么会不见这个问题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而后打开了外间的柜子。 里头都是沈风斓的衣裳,薄的厚的,各种材质和颜色的。 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个时候,应该给她拿什么衣裳? 他的手从外袍,移向夹袄,又移向更为贴身的中衣。 拿哪一个,好像都不对。 沈风斓平时沐浴之后,都穿什么? 有了有了,她平时就寝前在室中,都只穿中衣和单衫而已。 想及此,便随手拿了一件中衣,又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缎单衫。 走进室内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约莫是等得不耐烦了,斜倚在窗前的贵妃榻上,身上只盖着一件宽大的狐裘。 赤裸的双足格外纤细,脚尖指节莹白如雪,在夜色中泛着光泽。 她双手捧着一本书,就着烛光看着,长长的髮丝落在身前。 随着动作,身前的领口微微敞露,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并那微微起伏的景致…… 她起身,接过轩辕玦手中的衣裳。 「多谢殿下。」 说着,抱着衣裳走到屏风后头,这才打开来看。 里头是一件中衣,一件单衫。 裤子呢? 沈风斓咬牙切齿。 「轩辕玦,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说着回身走出屏风,正要找他算帐,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故意的。」 他声音闷闷的,略显沙哑。 而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发间。 她的头髮有淡淡的香气,花瓣的香混合着体香,越发醉人。 他犹如误入桃源,沉醉不已。 以至于,流连忘返。 沈风斓不禁抬起头来,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尖。 四目相对,情愫暗生。 而后她的目光,从他眼角眉梢,慢慢游移到他的唇。 慢慢地,主动贴了上去。 轩辕玦不由一惊。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吻他。 这一回,不会再咬他一口吧? 罢了,就算被咬一口,他也心甘情愿! 他一手扣住她后脑,辗转在她唇瓣,温柔地吮吸。 唇舌交缠,她肆无忌惮,他越发热烈。 彼此间犹如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她毕竟是女子,很快便觉难以唿吸,软倒在他身上。 温香软玉在怀,叫他如何自控? 一时血气涌上脑中,便将她打横抱起,压在了床榻之上。 唇瓣分离,他炙热的唿吸,灼烧着她的面容。 她面颊染上桃色,犹如胭脂薄红,又如一窖新酿的酒。 还未喝下,他已经醉了。 「殿下……」 她细语呢喃,含着无限的情意。 那双幽深的美目望向他,既是欲拒还迎的姿态,也是大胆的邀请。 他一下子便全明白了,单手解开了她松褪的腰带,回身合上了床帐的帘子。 嘤咛之声从帐中传出,时不时伴随一阵摇晃,床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许是压抑得太久,他索求无度,让她欢愉又让她无力。 直到一阵隐隐的疼痛袭来,她声音微哑,分外迷人。 「不要……」 这个时候说「不要」,简直比说「要」,更让他难以自持。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肯放过她,用锦被细细将她裹上。 沈风斓的眼皮已经黏煳上了,想睁都睁不开,只是隐约温热的帕子在自己身上擦拭。 而后一双手,轻柔地替她穿上里衣。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她无比熟悉又安心。 轩辕玦替她系上衣带,也想起了那一次。 沈太师寿宴那一次,他药效过去,从梦中醒来。 原以为是一场春梦,梦到了一个极美的陌生女子。 没想到醒来,那女子就躺在自己身旁。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就如同现在一般,显得极为乖巧妩媚。 他当时明知此事有诈,还是不忍心让她衣不蔽体,便给她穿上了衣裳才走。 那是他头一次,给一个女子穿衣裳。 这是第二次。 他生命中的很多,第一次和第二次,都给了沈风斓。 这样的想法,让他不禁翘起了嘴角。 「嗯……」 沈风斓在睡梦中嘤咛一声,而后下意识地朝他偎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白日里气度高华,风姿如仙的她,顿时成了一只粘人的小猫。 他吹熄了烛火,回身抱着她,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先醒的还是他。 准确地说,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回想昨夜她说「不要」时,轻轻皱着眉头的模样。 他思量再三,深唿吸了几个来回,将冲动的意识强压了下去。 忍不住想要她,又怕她疼。 这样的纠结中,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让她安睡。 反正,来日方长。 他就静静地侧躺地,看着沈风斓偎在他怀中,双手环着他的腰。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睡梦中并不安稳,还时不时地蹭一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她才悠悠地醒来。 手中抱着一个高大的人形抱枕,沈风斓见他目光清明,一看就是醒了很久了。 便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早啊。」 这样说着,却没有松开手,依然搂着他的腰。 他的腰窄而紧实,摸到后头,是微微凹陷的线条。 顺着那线条拂过,是宽阔的嵴背,有力的肩胛骨。 若是摸到前头呢? 那更不得了了,一块块紧实的腹肌,线条清晰明朗,令人爱不释手。 他平日穿着衣裳,丝毫看不出,原来衣裳底下身材这般有看头。 沈风斓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直后悔应该早一点下手。 她这样想着,手上又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在他腰际流连。 那个经不起撩拨的男子,声音瞬间沙哑了起来。 「原来斓儿比我还心急。」 说着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锦被层叠上。 「不不不,不要……」 她身上还疼着,哪里经得住他这样不知节制? 好在他也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打算真的这般欺负她。 「那就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风斓点了点头。 轩辕玦道:「昨儿晚上到底是我故意的,还是你故意的?」 若非她有意,浣纱一向寸步不离,昨儿怎么忽然就不知去哪儿了? 一併连浣葛和红妆等人,都如此识趣…… 沈风斓面色一红。 她若是不主动些,不知道晋王殿下,还要做多久的柳下惠。 「我觊觎殿下美色已久,不行吗?」 她说的倒是坦荡,一双大眼睛直视他。 充满了挑衅,和挑逗的双重意味。 轩辕玦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为了不违背对她的承诺,甘心做柳下惠。 没想到最后,反而要让她主动。 他还是不够了解,女子的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她的双手忽然环上他脖颈,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那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此番圣旨之事,我已经确认了。你的心意,和我的心意。」 轩辕玦是当真,待她别无二心。 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抗旨的那一刻,所思所想。 若不是那一道旨意,或许她至今还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爱的是他,她要定这个男人。 所以她不能容许,后世史书之上,他的元配嫡妃是旁的女子。 只能是她,唯有她。 「我知道你想给我一个名分,其实对我来说,那并不是很重要。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你只有我,那就足够了。」 沈风斓难得正经和他说这些,让他彻底明白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名分,而是心。 似她这般不拘名利的女子,放着正妃的位置不要,不惜得罪圣上抗旨不尊。 这便是她的脾性,让他爱得什么似的。 「心是你的,名分也是你的。晋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连本王,也是你的。」 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她,没有丝毫不放心,只怕她不肯收罢了。 「都是我的?」 沈风斓眉稍一挑,反问他。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笑容狡黠。 「那以后我在上,你在下。」 …… 天斓居的众人,逐渐意识到了,晋王夫妇终于有了正常夫妻的模样。 从前是怕两人离心,现在两人如胶似漆起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沈风斓赖床了好几日,有时是累得起不了身,有时是起身了—— 又被某人压在榻上,云雨一番才能放过她。 这一番,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等她唤浣纱等人进来更衣洗漱时,略嫌刺眼的阳光,已经从窗外照了进来。 这每每让沈风斓脸红。 好在众人都不觉得什么,只当是本来应该在新婚之时发生的事,推迟了一二年罢了。 这么着,时间过得飞快。 年关很快过去,重新开了朝,正式为去年年尾的战事表彰。 定国公早就是一品公爵,封无可封,圣上便册封陈执轼为世子,加四品武将衔。 陈执轼身为世家子弟,身上带着世子的爵位,又带着朝中官衔,令人深思。 看来,圣上是有意培养陈执轼,让他成为第二个定国公。 而詹世城也免了京兆尹的职务,封为虎骑将军,率领京城虎骑营。 官职不算多高,只晋升了一级,成为正三品而已。 难得的是虎骑营这一支军队,是京中仅次于龙骑营的精锐。 圣上又道詹世城的府邸破旧,且他一个孤家寡人住着不像样,给他赏赐了新的宅邸和姬妾。 而轩辕玦身为亲王,更是难以晋封,圣上便把封赏赐到了龙婉头上。 这一封,封的就是郡主! 于是众人不禁想起,在抓周礼上,龙婉偏要抓福王腰带的事。 当时礼官唱词,说她将来必定能享上品爵位,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又让人不禁揣测,圣上为什么越过了云旗,却封了龙婉? 散朝之后,众大臣私底下议论纷纷。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沈侧妃抗旨不尊,圣上要是这时候封她的儿子为世子,那不就等于封她为正妃了吗?圣上碍于颜面,自然不能如此。」 「是啊,女儿封为郡主尚可解释为,是圣上偏爱所致。儿子是要承袭王位的,自然轻易封不得。不过这样看来,沈侧妃晋封的时日,不远了。」 「嗐,她此番若是乖乖接旨,现在就已经是正经的晋王妃了,还需要等吗?」 满朝文武,仕宦公卿。 所有睁着眼的人都看出来了,晋王妃之位,非沈风斓莫属。 那一双惊为天人,早慧异常的龙凤胎,将来便是晋王的嫡子、嫡女。 这一家子,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人群悄悄的议论声中,有人远远地站大殿长廊下,听着这些话语。 听得心肠微微刺痛,像是有人拿着针,一下又一下地刺着他。 他被吞没在人声中,失神良久。 「殿下?宁王殿下?」 有人经过他身边,沖他行礼问安,他这才回过神来。 待出了宫门,马车正要往宁王府的方向回去,他却阻止了车夫。 「去京郊,法源寺。」 他需要静一静心,宁一宁神。 否则,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飞奔到掖庭宫去。 去找那个老女人,算一笔帐…… 詹世城被赐封了新的府邸,沈风楼和陈执轼等人,都前去庆贺。 「这宅子好啊,离虎骑营近,又是崭新的。比你原来的地方宽敞多了,改明儿我替你多寻些护卫,别像以前似的,让刺客来去自如了。」 陈执轼提着两坛好酒进门,对这新宅一通夸奖。 沈风楼揶揄道:「果然是没成过婚的人,你只看见新宅,没看见新夫人么吗?」 詹世城涨红了脸,转身一看,圣上赐的姬妾一熘排开。 她们尚未得到安置,便像婢女似的,成日跟在詹世城身边。 见他回身,一个个便展开笑颜,希望能吸引到他的目光。 詹世城却避之如虎狼,很快移开了眼。 「快别打趣我了,什么新夫人?你要是喜欢,你就带回去,让弟妹也高兴高兴!」 沈风楼连忙摆手。 「她怀着身孕,正是辛苦的时候。便是纳妾,我也不能这个时候纳啊。还是给宜正吧,他尚未娶妻,有这个需要。」 说着又嘲笑起陈执轼来。 陈执轼不依道:「大哥是有妻有儿的人了,嘲笑我们孤家寡人是怎的?今日你可得自罚三杯,罚你在这刺了我们的眼!」 一行说笑着,一行便进了前厅。 沈风楼不禁摇头轻嘆,「老詹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娶妻?三妹跟你一样,牛心左性的,自先前那番事后,就说要在家中多留两年,不愿议亲。」 他说的事到如今,自然是说,沈风斓已经打心眼里接受晋王之事。 他们夫妻和睦恩爱,陈执轼也该放心了,是时候娶妻了。 陈执轼一向自在惯了,若是娶沈风斓这般女子,还好说。 若是娶旁人,他怕自己拘束,也连累对方不自在。 便避而不谈,反把话题引到沈风翎身上。 「三表妹的事,我前些日子才听母亲提过。说是姑父觉得她没有当家理事之才,怕她嫁人给太师府丢人现眼。索性多留两年,跟着小姑母多学学。」 沈太师动辄就怕子女给自己丢人,沈风楼早就听习惯了。 他轻声笑了笑,「依我看啊,你们这些不肯成婚的人,心里都有个放不下的人影。」 沈风楼一向通透,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陈执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詹世城却低下了头,想到了南青青。 算算时日,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六个月了。 想及此处,门外僕人赶进来,禀道:「大人,南小姐来了。」 乍一听南小姐三个字,他越发想到了南青青。 而后惊觉,僕人说的,是南子衿。 从前还住在旧府的时候,南子衿就经常上门找他。 或是给他送些吃食,或是送她亲手绣的衣裳鞋袜,百般殷勤。 以至于僕人都熟识她了,对她格外客气。 沈风楼和陈执轼对视一眼,顿时有了默契。 「老詹,你这新宅子好看得很,我们四处逛逛,一会子再回来。」 两人说着,一同起身。 不等詹世城阻拦,便朝府中的花园而去。 正当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女笑面灿如春花。 「老詹!」 南子衿比起她姐姐南青青,活泼开朗许多,走路的时候恨不得跳起来。 她就像一个人偶娃娃一样,容貌精緻秀气,无忧无虑得不真实。 昔日的南青青,约莫也是这样的。 她手上提着一方食盒,想来里头装着什么点心,香气已经飘洒了出来。 这香气闻起来,像南青青给他做过的南瓜。 「你来啦,快坐。」 詹世城说着,命那几个侍立一旁的姬妾,去倒茶上来。 那几个女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南子衿一番。 只见是个容貌妍丽,举止活泼可爱的姑娘,看起来和詹世城很熟稔。 没听说过,他有姓南的亲戚啊! 再一思忖,终于想起了詹世城拦东宫花轿之事,拦的正是如今福王的南侧妃。 顿时恍然大悟。 想来眼前的小姐,正是南侧妃的胞妹南子衿。 那几个女子都涌了下去,南子衿也注意到了她们,眉头蹙了起来。 「你旧府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厨娘也是孙子满地跑的老妪。怎么到了新府,弄了这么多容貌妖娇的丫鬟来?」 詹世城有些尴尬。 「那些不是丫鬟,是圣上赏赐于我的……姬妾。」 「什么?!」 南子衿顿时睁大了眼睛,既有些不忿,仔细想来,又觉得是人之常情。 他正当壮年,身边两个姬妾伺候都没有,那怎么像话? 便提着食盒迎了上去,将里头的点心摆出来给他看。 「你升了职又迁了府,我没什么贺礼能给你。喏,这是我亲手做的南瓜糕,你快尝尝吧。」 方才还有些气愤的脸,一下子阴转晴。 詹世城抬头,看见她笑得眼睛都弯了,像是天边的月牙。 忽然又晃神起来,想到了南青青。 南青青,南子衿。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眼前交叠。 不,不一样。 那日在猎场的山林中,南青青阴冷狠戾的脸,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她终究是变了,不再是他初见之时,那个纯净无暇的少女。 「想什么呢?」 南子衿俯下腰,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啊晃。 他总是看着自己,而后出神良久。 南子衿装作不明白,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 詹世城透过她,在看的却是南青青。 或者说,是昔日的南青青。 「没,没什么。」 他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心虚地放入口中,几乎嚼也没嚼就往下咽。 那南瓜糕粉末细腻,不咀嚼便往下吞,果然卡在了他的喉间。 「咳咳……咳……」 他捂着喉咙咳嗽了起来,只觉得嗓子眼里堵得慌,脸都咳得红涨了起来。 「哎呀,你吃这么急做什么?」 倒茶去的女子们这才回来,见他咳得剧烈,纷纷要上来帮忙。 南子衿却接过茶来,亲手凑到他嘴边灌了一口。 喝了一大口茶后,他总算缓过了劲来。 「咳,咳……没事了,就是吃得太急卡住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女子退下去。 好不容易有个亲近的机会,却被南子衿阻扰了,这些女子个个心中不忿。 南子衿道:「你嚼都不嚼就往下咽,是不是嫌我做得难吃?」 她委屈了起来,小嘴撅得像是能挂油瓶。 看到她委屈,就像看到南青青委屈一样,他下意识地不忍。 「不是不是,是这味道太香了,我才吃得急。真的特别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南瓜糕。」 他怕南子衿不相信似的,又从碟子里拈了一块,要吃给她看。 南子衿破涕为笑。 「好了好了,先别吃了。你才缓过劲来,等下再吃吧。」 那些侍立一旁的女子,个个看得红了眼。 她劝阻之时,竟然抓着詹世城的手! 一个没出阁的千金小姐,竟然这个德行,真是为人不齿! 南子衿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善的眼神。 「昨儿我去了福王府看姐姐,姐姐的肚子有这么大了。福王府上上下下都对她很尽心,唯恐她的肚子有什么闪失。她还问起你了呢!」 双生胎之间心有灵犀,南子衿是知道,她腹中胎儿的真实身份的。 詹世城端茶的手一滞,有些不自在地轻声开口。 「哦,她问我什么了?」 「姐姐问我,有没有来你的新府邸看看。说你对于家宅内务不在行,府里没个女主人管着不行,让我常来替你看看。」 「所以我今儿就赶紧来看看,也好叫姐姐放心。」 詹世城知道,南青青想撮合他和南子衿,故而对这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圣上赏赐的那些女子,听了这话暗中较劲。 她南子衿算什么身份,凭什么替詹世城照看内宅事务? 她们这些名正言顺的姬妾都没插手,哪里轮得到南子衿一个外人呢? 于是趁着南子衿解手回来,一群女子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南二小姐。」 南子衿提着裙摆,抬起头来,见是方才厅上见过的那些女子。 她们个个面露不善之意,极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她。 「诸位有何事?」 南家姊妹俩都生得娇小玲珑,南子衿不得不仰起头来,与这些女子对话。 这气势,瞬间就矮了一头。 一个身量颇高的女子,用鼻孔看了她一眼。 「南二小姐和詹大人,既不是亲朋,也不是好友。小姐还没出嫁,就这么大剌剌地到别的男子府中,是不是不太好?」 南子衿还未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女子又接了话去。 「就是,还说什么帮大人照看家宅内务,你凭什么照看?要说照看,那也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才是圣上钦赐给大人的姬妾。」 虽然她们在詹府里,现在还没有个名分,却是人人都敬着的。 圣上所赐,哪怕是个没名没分的妾侍,那也高人一等。 她们自觉占了理,又欺负南子衿只是个侍郎的女儿,便敢趁詹世城不在上前挑衅。 南子衿皱起了眉头。 她本就不喜欢这些姬妾在詹府里,如今一看,这些女子果然品行不堪。 詹世城为人正直,府里怎么能养这样的姬妾呢? 「即便你们是圣上赐的姬妾,也不是这府里的主人。我和老詹早就认识,作为朋友说替他照管家宅,又有何不可?」 看着南子衿一脸稚气,说这话的模样毫无威仪,她们越发肆无忌惮。 「什么朋友,呸!你分明就是觊觎大人,想嫁进府里做女主人吧?跟你姐姐一个样子,都是狐媚祸害!」 「就是!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姐姐和福王殿下,那是先奸后娶,说出来都嫌脏!」 「你们!」 南子衿不擅长和人斗嘴,被这些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羞辱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你们不许骂我姐姐!我姐姐是无辜的!」 她无力的反驳,让那些女子更加猖狂了起来。 「就骂,你能拿我们如何?你姐姐就是狐媚祸害,把福王殿下害惨了。你也是个小狐媚……」 「住口!」 一声怒斥从身后传来,一众女子不禁瑟缩了一下,回过头去。 便看到詹世城站在她们身后,面色难看得像是一块黑炭。 而詹世城只注意到了,被那些女子围在当中,哭得满面泪痕的南子衿。 「过来。」 他忽然柔声,招唿南子衿到他身边。 这前后两声反差极大,叫人不敢相信,是从同一个人口中出来。 南子衿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缩在高大的他身边,显得委屈又无助。 「谁给你们的勇气,对南二小姐百般羞辱?她是南侍郎家的小姐,是主子。你们呢?你们只是圣上赏赐给我的,高级一点的丫鬟罢了。」 「又是谁告诉你们,南大小姐是狐媚祸害?她才是最无辜的,是被福王祸害的。你们同样身为女子,竟然是非不分,如此恶毒地去诋毁别的女子!」 詹世城鲜少这般冷言冷语,他虽然不碰这些女子,对她们也不曾轻慢。 忽然用这般语言羞辱她们,使得她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高级一点的,丫鬟? 好像说的也没错。 圣上将她们赐到詹府,是做姨娘还是贱妾,乃至是丫鬟,那还不都是詹世城说得算吗? 一众女子唬得跪了下来,连声认错,哀求他开恩。 詹世城冷冷道:「你们该认错的对象,不是本官,而是南小姐。」 「南小姐,我们方才都是胡说八道,你就原谅我们吧!」 「是啊南小姐,我们都是道听途说,不是有意诋毁你姐姐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南子衿头一次遇着这样的场面,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看着詹世城。 詹世城嘆了一口气。 他有心想让南子衿来整治这些女子,可惜,南子衿根本不会这等手段。 就像经歷那件事之前的南青青,她又何尝知道什么,害人的手段? 更别提是让一个女子取悦一群死士,而后一身腐烂创伤,再被杀死…… 这般狠辣阴毒的手段。 南青青已经沦陷,他不愿意再让单纯的南子衿,学会这些阴谋算计。 「罢了,从今日起,你们都到内院里头伺候洒扫去吧。」 那些女子听罢此话,面上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詹府的内院没有女眷,原本是该安排她们进去入住,因为她们是圣上赐下的姬妾。 可詹世城的话,却说让她们进去,伺候洒扫。 一下子,她们从姬妾的地位,沦为了做洒扫差事的粗使丫鬟。 这叫她们如何接受? 她们还想开口为自己求情,便听詹世城冷声打断了她们的话。 「如果不愿意伺候洒扫的,就离开我詹府吧。我詹世城在圣上面前,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便是丢出去几个御赐的姬妾,那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这一番话,让她们彻底不敢再开口。 詹世城的名声,她们早有耳闻。 若非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她们也不会抢破头,要来詹府做姬妾。 圣上已经年迈,在宫里做宫女,根本熬不出头。 这种被分赐给朝中重臣的美差,她们当然想要。 没想到来了詹府,会是这等局面,她们后悔不迭。 被赶出去才是真的没有出头之日,她们宁可做粗使丫鬟,也不愿意被赶出去。 待这些女子退了下去,詹世城这才拍拍南子衿的脑袋。 「好了,别哭了。不过是一群奴婢,你被她们欺负哭了,丢不丢脸?」 南子衿的委屈劲儿还没退,被他这一说,更加委屈了。 「都怪你!你府里管教不严,才会有这样的奴婢。」 詹世城不忍心告诉她,是她太单纯太柔善可欺,所以这些奴婢才敢欺负她。 这种单纯,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不忍心破坏。 就让她一辈子单纯下去吧,千万千万,别被污染。 「好好好,日后你常来替我管教就是,一定管教得个个知书达理……」 他难得说句玩笑话,南子衿不禁破涕为笑。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匆匆,原来是沈风楼和陈执轼赶来了。 「宫中传来急报,皇后娘娘身子欠佳,怕是……所有的大臣和有品级的命妇,全都赶进宫守着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快进宫去吧。」 南子衿很快抹了抹眼泪,对詹世城道:「你快去吧,我也回家去了。」 詹世城一面点头,一面招唿僕人护送南子衿回府,便同沈风楼二人朝宫里赶去。 福王府中,远离朝政的福王,反而最晚接到消息。 「什么?母后病重?」 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本王年初一的时候才给母后请安过,只是年纪大的人稍显病态罢了。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病重了?」 那通报的管事连声道:「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千真万确!殿下快进宫去吧,迟了怕就来不及了!」 福王是卫皇后的嫡子,谁都能迟,只有他不能迟。 倒是一旁的王妃还算镇定,「殿下快去更衣吧,是与不是,咱们进宫一看便知了。」 说着又命丫鬟给自己卸了钗环,只挑了几样简素的戴着,免得犯沖。 福王一直心神不宁,神思不属,到了上马车的时候还是浑浑噩噩的。 直到听见福王妃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着南侧妃和赵侧妃的胎,不能有什么闪失。若是有什么急事,就派人进宫来禀报。」 他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有些愧疚。 这三十多年来,他全靠着卫皇后替他谋划道路,形成了强烈的依赖。 虽然他也曾埋怨过卫皇后,那份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依赖,却磨灭不了。 卫皇后病重的消息一传出,他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浑浑噩噩起来。 好在他身边的这个妇人,这个他十八岁就迎娶进东宫的太子妃,在最慌乱的时刻,还能顾及到府中的各项要务。 她就像第二个卫皇后一样,给他支撑,让他有所依赖。 「王妃,你说,母后会不会有事?」 他情不自禁问了福王妃一句,哪怕明知道她和自己都在宫外,对宫中的消息一无所知。 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恐慌,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母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什么事,您作为她唯一的嫡子,也要振作起来。」 他不振作,失势的卫皇后,只会在死后还得不到应有的待遇。 福王听明白了她这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进宫的路上,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全都是为卫皇后之事,要进宫请安的大臣们。 若是换做从前,人人看见太子的徽记,都会主动退避三舍。 而现在,他们看到明黄徽记,仔细辨认上头是个福字,便会当做没看见。 福王已经不能参与朝政了,一个不能参政的皇子,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自然不必毕恭毕敬,对他百般礼让了。 被身旁的马车和轿子,拥挤得进退不得的福王府马车中,福王夫妇都没有说话。 他们默契地保持着静默,这静默出于哀伤,也出于隐忍。 实则福王心中,早就急如火烧。 要是平时,他可以等。 可现在,病危的是他的母后,是他嫡亲的母后啊! 他在这里等待的没一刻,都是心痛。 忽然,身后的马车有了动静,似乎都在朝边上避让。 福王府的车夫扭头一看,朝着马车里道:「殿下,娘娘,是晋王府的马车过来了。」 也只有晋王府的马车,能享受这等人人避道的待遇。 「晋王府?晋王应该早就入宫了才对,他的消息总不会比我们还不灵通。」 福王蹙着眉头,低声说了一句。 而后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走到他们的马车边上。 「见过福王殿下,福王妃。」 福王略揭起一角车帘,见外头的丫鬟面容很熟悉。 好像是沈风斓身边,叫做浣纱的大丫鬟。 「奴婢是沈侧妃的丫鬟,我们娘娘说,请殿下和王妃同行。」 他们的马车若和晋王府的同行,便能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达宫中。 福王欣喜欲狂,「好,好,替本王谢谢沈侧妃!」 ------题外话------ 谢谢刘芋池、幸运儿958、嫉恶如仇7167、ll11、刘子瑜各位小可爱送的花花,伊人今天还在鲜花榜上哦~ 小可爱们愿意让伊人在榜上多待两天的话,欢迎投鲜花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把那件事,跟沈风斓说清楚 有沈风斓的马车在前开道,这一路果然畅通无阻。 到了玄武门前,福王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上前同她道谢。 晋王府的马车里,只有沈风斓和两个侍女,并未看见轩辕玦。 沈风斓看着他,淡淡道:「福王殿下不必谢我,抓周礼时,龙婉非要殿下的腰带,殿下不也给了吗?我今日只是还了殿下这个人情罢了。」 福王面色有些尴尬,便讪讪道:「怎么四弟没同沈侧妃一起进宫?」 「晋王殿下先进宫了,也不怕同福王殿下说句实话。当初卫皇后那般设计陷害我与晋王,使我名节扫地,不得不嫁与晋王。她病重不病重,我实在不愿殷勤。」 故而她让轩辕玦先进宫,她自己姗姗来迟。 福王听得一头雾水。 卫皇后的确陷害过她,又是罚跪差点害她流产,又是派杀手到晋王府,又是京郊刺杀…… 可沈风斓说的,好像不是这些事啊? 福王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一时想不明白沈风斓的意思。 这时,福王妃从身后赶上来。 「殿下快快进宫看母后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不迟!」 说着朝沈风斓打了个招唿,便急匆匆地带着轩辕福昀,朝兴庆宫赶去。 沈风斓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这才慢悠悠地抬起步子。 「娘娘,咱们走得这么慢,真的好吗?」 周围都是行色匆匆,赶往兴庆宫的人,只有沈风斓走得悠闲缓慢。 浣纱不禁出言提醒,沈风斓却面不改色。 「有什么不好?卫皇后已然失势,还有何可惧?她曾经对我做过那些事,连让我表现出虚伪的关心,都不配。」 而一路急匆匆朝着兴庆宫赶去的福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终于想明白,沈风斓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殿下,你做什么?」 福王妃惊讶地拉住他的衣袖,「兴庆宫在这边!」 福王急道:「我总算想明白,沈侧妃为何这么恨我了!她误会了……不,她被人骗了!我要回去告诉她!」 福王妃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殿下,再着急的事情,也没有母后病重要紧啊!咱们先去兴庆宫,一会儿再找斓姐儿说。」 说着便拉他往兴庆宫去。 福王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强忍下来,先往兴庆宫去。 那些朝臣不能进后宫,全都在早朝的含元殿等候着。 到了兴庆宫,只见偌大的庭院里,满是命妇们聚集着。 那些品级高的命妇都在殿内,除此之外,便是皇子与王妃还有宫中嫔妃们。 沈风斓还没到。 福王此刻也顾不上沈风斓了,忙朝着寝殿之中赶去。 圣上和萧贵妃都在殿中,除了他们,还有贤妃。 见福王赶来,圣上连忙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还不快过来,你母后最想见的就是你!」 他连忙赶到床边跪下,只见卫皇后躺在病榻之上,周身泛着一股怪异的药味。 她面色枯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妪,看了实在吓人。 见着一张圆润白胖的脸凑到面前,她使劲睁大眼看了看,这才露出些许笑容。 她的眼睛好像也有些什么问题。 「城儿,你来啦。」 她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福王皱着眉头,看着卫皇后骤然老去的容颜,难以置信。 「母后?母后……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下人通报卫皇后病重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 如今亲眼见到,更为震惊。 卫皇后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目露慈爱。 圣上便道:「太医检查过,你母后服食了大量的马兜铃,已经药石无灵了。」 上一回,卫皇后被人下了马兜铃,太医就曾经说过。 长期大量服食,会导致五脏衰竭,最终致死。 「怎……怎么会这样?母后啊,你好煳涂啊!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死呢!」 福王顿时大哭了起来。 年初一的时候他来请安,卫皇后就有些衰朽之气了。 他当时没太注意,卫皇后自己也只是说,年纪大了难免如此。 现在想来,她那时就在服食这等慢性毒药了,只是没有告诉福王。 病榻之上,卫皇后微微翘起了嘴角。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颤抖地,指着寝殿中的人。 最后,她的手指笔直地落在,贤妃的方向。 「是她,是她谋害本宫,还收买了本宫的侍女,说是本宫自愿服食。本宫身为皇后,何必寻死?」 「是她,那个霜冷,就是她的人!」 卫皇后说得斩钉截铁,殿中之人,都不禁将目光投向贤妃。 贤妃站在那里,微微含笑。 「皇后姐姐怕是病煳涂了,怎么会和臣妾有什么关系呢?臣妾和皇后姐姐一向和睦,怎么会疑心到臣妾身上?」 她看似处变不惊,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看来卫皇后已经知道了,上一回马兜铃的事,是她所为。 想不到她竟如此决绝,不惜牺牲自己的命,来嫁祸她。 圣上的目光,狐疑地扫向贤妃。 「皇后说得如此笃定,不像只是疑心。这个霜冷现在在何处?」 兴庆宫的宫人押进来一个宫女,腾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霜冷,拜见圣上。」 她显得十分惶恐,胆战心惊。 福王妃站在一旁,忽然想起了这个霜冷。 上一回,卫皇后只是命人把她关押起来,她以为这个霜冷早就死了。 没想到她还活着。 贤妃再嚣张,也不可能一个法子用两遍,来对付卫皇后。 她心中有了成算。 只怕是卫皇后利用霜冷,来栽赃贤妃。 圣上道:「你就是霜冷?朕记得你,你从前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后口口声声说你是贤妃的人,你怎么说?」 霜冷抬起头来,看向圣上。 「回圣上,奴婢都说,奴婢愿意戴罪立功!奴婢的确是贤妃娘娘的人,贤妃娘娘将奴婢安插在皇后娘娘身边,是为了构陷贵妃娘娘!」 她一番话说出三个娘娘来,把宫中最复杂的关系,都连在了一处。 故而,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你胡说什么?构陷嫔妃是何等罪名,你一个小宫女担得起吗?难道你就不怕,殃及家人?」 贤妃出言提醒霜冷,看似是说霜冷陷害她,实际上是以她的家人性命要挟。 霜冷果然瑟缩了一下。 可她抬起头来,目光中并没有悔惧。 卫皇后将她留到现在,目的就是让她反咬贤妃一口。 她的家人,早就已经被卫皇后的人看管起来了。 贤妃还想拿这个来要挟她,根本起不到作用。 「哟,贤妃这是有多害怕,霜冷说出真相?既然此事与本宫有关,那本宫还就非要听个明白了。」 萧贵妃斜了贤妃一眼,看向地上的霜冷。 「你尽管说,有本宫在这里,谁敢拿你的家人要挟你?」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沈风斓,迈进兴庆宫便见到奇异的场景。 那些能够待在正殿之中的高级命妇,和皇子王妃们,都竖起耳朵听寝殿里的动静。 外头一片寂静,里头的声音不算小,他们仔细听便能听清每一句话。 轩辕玦把沈风斓拉到身边,示意她也跟着听。 寝殿之中,得到萧贵妃鼓励的霜冷,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对着圣上道:「圣上,奴婢只想戴罪立功,绝无半句谎话。兴庆宫查出马兜铃那一次,就是贤妃娘娘指使奴婢,将药塞到鸳诗和鸳婉的房中。」 「因为鸳婉曾经是华清宫的人,贤妃娘娘想藉此陷害贵妃娘娘。同时她也想让皇后娘娘病重,让贵妃娘娘下罪,她便从而夺取后宫的权力。」 可惜她的构陷,圣上并没有相信,对萧贵妃也没有任何处置。 不但没有处置,还一併将后宫大权,都交给了萧贵妃。 圣上闻此,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贤妃指使你的?」 其实在他心中,几乎可以断定,霜冷说的是真话了。 她那急切想戴罪立功的眼神,骗不了人。 霜冷连连点头,「有,奴婢有!奴婢受贤妃娘娘指使,在兴庆宫扎根多年,这其中的痕迹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的!比如贤妃娘娘赏赐奴婢的首饰,就在奴婢房中!」 「奴婢的老家在安阳,贤妃娘娘手下的人控制了奴婢的家人,那些人时常到我们的小村子里去,乡亲父老都知道!还有掖庭宫的总管太监,他时常和我在御花园互通消息,还被巡逻的侍卫撞见过两次,圣上一查便知!」 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她是贤妃的人,是怎么也抹不干净的事实。 而贤妃站在一旁,听着她说出了每一句话,心都往下沉了一分。 她说的这些,贤妃可以辩解一件,辩解两件。 但是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她无论如何辩解不明。 她的目光终于染上了惊慌,不禁看向病榻之上的卫皇后。 卫皇后衰朽如枯骨,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那双似乎死不瞑目的眼睛,叫人浑身发毛,也叫人不敢对视。 贤妃别开了眼,眉头蹙了起来。 好,好一个卫皇后。 她竟然不惜去死,也要拖着贤妃垫背。 在外头听着这一切的沈风斓,并没有多少欢喜之情。 反而是一片悲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卫皇后和贤妃,落到今日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阴险歹毒的人,不配善终。 「贤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圣上的声音蕴含怒意,平素对贤妃的敬重,消失得无影无踪。 贤妃噗通一声跪下,失了平常的风度。 「圣上,上一回的事情,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如此。可这次不是臣妾啊,臣妾是冤枉的!」 贤妃只能尽力为自己辩护,却没有人相信她。 霜冷,马兜铃,都是她的铁证。 卫皇后临死控诉,没有人会相信,不是贤妃所为。 虽然这一次,真的不是她所为。 「父皇,母后都病重成这样了,您一定要为母后做主啊!」 福王哭天抹泪,单纯地以为,真的是贤妃谋害了卫皇后。 萧贵妃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贤妃。 「圣上,此事不仅皇后是受害者,臣妾差点也被她所害。请圣上为臣妾做主,不能轻易饶过她!」 福王涕泗横流,萧贵妃义正言辞。 而殿外听着这一切的命妇和皇子们,没有一个人开口为贤妃求情。 宁王站在人群之中,感受到旁人时不时打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贤妃受处置,他比谁都高兴。 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想,冲进寝殿为贤妃求情? 不多时,圣上已有了决断。 「来人,将贤妃带回掖庭宫,即刻看管起来,不许人进出。待此事查明,朕再行处置。」 他命御林军把贤妃带下去,用的还是看管这个词。 这比禁足或是变相的软禁,都严重得多。 一旦将霜冷所说的那些证据核实,罪罚会比现在更严重。 看来,圣上是已经相信了此事。 谋害皇后这样的大罪,一旦坐实,贤妃便无路可走了。 这番变化,必定又会影响到前朝,晋王与宁王之争…… 奄奄一息的卫皇后,躺在病榻之上,看着贤妃被带出去,心中格外畅快。 她忽然沙哑地开口,「水,本宫要喝水……」 宫女连忙端上茶水,福王亲手把她扶起,慢慢地餵她喝茶。 「母后,您慢点喝啊。不急,咱们不急。」 就像卫皇后小时候安抚他一样,此刻的福王,也在安抚着卫皇后。 她不禁露出了笑容。 「福昀最近话还说得好吗?」 「好,好着呢。现在对儿臣和王妃,偶尔也能说上一两句了。」 卫皇后满足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圣上对萧贵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朝外走,将寝殿留给他们母子说话。 卫皇后却忽然叫住了圣上。 「圣上……」 他转过身去,卫皇后双眼带水,微有泪意。 「臣妾,谢圣上,为臣妾主持公道。便是死,臣妾也能瞑目了。」 圣上对卫皇后,一向没有什么感情。 可她现在要死了,圣上又回想起了,她的种种好处来。 若是没有她,他如何放心卫大将军,率领大周的百万雄师四处征战? 她还诞下了嫡长子,这些年来管理后宫,也算妥帖…… 他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对着卫皇后难得有了好脸色。 「朕只是秉公处置,皇后不必言谢。你好生歇息,朕先出去,让你们母子好好说话。」 说罢扶着萧贵妃,慢慢地朝殿外走去。 福王与福王妃在身后行礼恭送,发觉圣上离去的背影,蹒跚老迈。 站在少女体态的萧贵妃身旁,越发显老。 这才意识到,圣上年事已高。 比病榻之上的卫皇后,还要大出四岁。 萧贵妃搀扶圣上走出寝殿,默契地没有说话。 她知道此时此刻,圣上的心情,是她无法安慰的。 那是少年结髮夫妻,到老生死相隔的情分。 她便是再得宠,也介入不了的情分。 寝殿外的众人见到圣上走出,纷纷行礼。 方才贤妃众目睽睽之下,被御林军带了出去,众人面上却没有什么惊疑之色。 圣上心中瞭然,嫔妃谋害皇后这桩丑事,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罢了。 他也累了,不想再理会这些了。 「朕想回宫静一静,皇后这边的事情,爱妃多加关照吧。」 说着拍了拍萧贵妃的手,将其从自己的臂膀上拿下。 而后独自,朝着兴庆宫外走去。 萧贵妃站在原地,行礼恭送圣驾。 冷不防一抬头,才发觉圣上也老了,那股沉沉暮气,与卫皇后一样。 心中不禁酸楚起来,头一回觉得,自己体态容貌太年轻,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好像就与圣上不登对了。 寝殿中不再有动静。 良久,兴庆宫的管事太监,出来拱手回禀。 「皇后娘娘刚刚喝了半碗参汤,还掌得住。诸位殿下、王妃夫人们,请先回吧。」 让他们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卫皇后咽气,那也不是个事。 以晋王、宁王等人为首,众人直接走出了兴庆宫。 连假装哀伤,或是虚伪客套都没有。 名义上,卫皇后还是这些皇子的嫡母。 事实上,喊她母后的,只有一个福王罢了。 身为中宫皇后,在垂死之际竟没有别的皇子愿意守着她,这个嫡母做得实在是失败。 只有萧贵妃身为后宫之首,坐镇在兴庆宫中,以防突发事变。 她独自坐在偌大的正殿中,上首金光璀璨的皇后凤座,隐约落了尘。 底下左右两排的太师椅,却擦得纤尘不染。 卫皇后一生只看得到眼前,未曾回首看过她的身后,是何等狼藉。 她恨了自己一生,临了,却用性命将贤妃狠狠踩住。 这是多么可悲的一生。 众皇子走出兴庆宫,彼此的心情,几乎可以用惺惺相惜来形容。 对于他们这些庶子,卫皇后从未关爱过。 就连逢场作戏的疼爱,都很难从她身上得到。 甚至,是百般苛责和算计。 这个所谓的嫡母,在他们眼中,就只是皇后而已。 一个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利益,不择手段的皇后。 「瞧这情形,皇后大约没两日的光景了。好在大哥不在这里,我就替你们说句实话。真是痛快,痛快!」 恆王意气风发,爽利地说出了这话。 他的生母付婕妤,因为位分不高,在宫中受了卫皇后多少苛待? 又因为生下恆王的时间,与卫皇后先去不远,便成为了卫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恆王妃时常嘀咕,觉得付婕妤小气又苛刻。 她哪里知道,付婕妤年轻时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养成现在的小气劲。 一个怀着身孕、在寒冬大雪天里,连炭火都被剋扣的女子,是穷怕了。 她知道只有自己手里掌着银钱,才不会被冻死,被人害死…… 一直到恆王少年时,卫皇后发现,圣上对这个二皇子毫无宠爱之情,才渐渐放过了付婕妤。 恆王的话,众皇子多多少少,都有共鸣。 就连最年少的齐王,一向乖巧规矩,也默认似地点了点头。 恆王的母妃,好歹还是个婕妤。 他的母妃,在宫中地位更加低下,活得更加艰难。 卫皇后的狠辣,他们尝得更多。 晋王和沈风斓,那就更不必说了。 宁王朝着众人一拱手,「楼兰使臣快要入京了,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恆王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都传那个楼兰公主来和亲,是要嫁给宁王的。怪不得他这般殷勤,总是为使臣入京之事奔波。」 轩辕玦眉头微蹙,知道恆王并不知道,宁王的真实身世。 「楼兰公主地位尊贵,那又如何?毕竟是大周的敌国,他也不想想,娶了敌国公主,将来父皇还能让敌国公主做皇后不成?」 恆王语带讽刺,目露讥诮。 轩辕玦看了沈风斓一眼,桃花眼缓缓一眨,万分勾人。 沈风斓会意地点了点头。 恆王都能想到的事,宁王不可能想不到。 他身体里流着楼兰的血脉,再娶个楼兰的公主,圣上是绝不会让他成为储君的。 那么,他会怎么做? 她不敢往深了想,唯一能确定的是,楼兰公主入京,必将掀起波澜。 同恆王等人告辞之后,晋王夫妇走出宫门,沿着长街漫步。 「去年海棠微雨的时候,我们也在这里漫步过,一晃春天又快到了。」 沈风斓在长街两旁,寻找去年看过的海棠花。 轩辕玦忽然道:「方才我同你使眼色,你点什么头?」 沈风斓不解地转过脸,看着他。 「殿下难道不是在示意我,宁王此事不简单么?」 「哪有。」 轩辕玦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慢慢朝前头走去。 「我是想问你,咱们快点回府就寝可好……」 宁王府的马车出了京城,一路朝着人群喧闹处去。 并没有如他所说,去准备迎接使臣入京之事。 正月还没过完,往南海寺烧香拜佛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南海寺所在之处,香火鼎盛,人声沸然。 而就在寺后,谁会想到那座荒山之上,就葬着宁王的生母? 那山上没有人烟,除了一座孤坟之外,就是一座古老的法相寺。 对比之下,何其令人心酸。 「殿下,还是去法相寺吗?」 元魁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这些日子,宁王时常去法相寺,跟着法源诵经念佛。 法源自己是个懒散的性子,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宁王来了,他反要陪着诵经,大为不爽。 故而时常是诵经诵到一半,便把经书一丢,歪在榻上睡着了。 宁王比他还虔诚些。 倒不是信仰神佛,只是想多读读经,让这声音陪伴自己的母妃。 好叫她在地下,能够安心长眠。 也是为了,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不,去母妃坟前。」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回晋王出征回来,他和沈风斓的感情更进了一步。 长公主的无理请求,反而促成了他们的感情。 这让宁王难以接受。 元魁在马车外应了一声,而后又将马车赶快了些。 卫皇后以死把贤妃拉下马,这样的喜事,的确应该告诉宁才人。 路上赶去南海寺烧香的马车,见了明黄徽记,纷纷避让到路旁。 「咦?那是宁王府的徽记啊!」 「宁王府不是没有女眷吗?那马车里头是谁啊!」 「可能是宁王殿下自己,也有事要求观音吧……」 退避的马车之中,议论之声被抛在脑后。 马车停在南海寺山门之外,并不进寺,而是从山路绕到后头。 香火的气息从寺中飘出,浓重得呛人。 一路走上山林,靠近山脚的地方还有些小路,并附近山民开垦的菜畦。 再往后头的荒山走,小路狭隘了起来,林间鸟鸣也清幽异常。 元魁在前头开道,一面走,一面用佩剑噼开路两旁的荆棘。 「这条小道杂草丛生,殿下才一个月没来,荆棘就把路没住了。」 他一面噼,一面朝身后的宁王抱怨。 每回来都要披荆斩棘,宁王就是不肯让他们修好路。 「无妨,若是把路修缮好了,反而会有人去打扰母妃清静。」 宁王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一面打量着附近山林的景致,和自己年初来的时候还是一样。 这片荒山,除了他们和法源师祖孙,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过了山林茂密处,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断崖边上,一座小小的孤坟立着。 坟头有两株松柏树,与整个山林之中,枯得只剩躯干的树木格格不入。 一看便是有人刻意移植的。 身后跟随的侍卫,将手上的提篮送过去,宁王接过提篮,在坟前矮下了身子。 元魁朝身后一挥手,众侍卫都退避到不远处。 「母妃,孩儿来看您了。」 提篮里头,是一小捧带着芬芳的兰花。 宁才人喜欢兰花,总是在春天的时候,摘下来别在髮鬓和衣襟上。 她的周身,便带着兰花的香气。 当时太过年幼,他几乎都记不得了宁才人的容貌,只记得那一袭兰花的香气。 出宫建府后,他便在府中的暖房里,一年四季种上兰花。 每回来看望宁才人,便带上一把。 「小时候,我以为您就是喜欢兰花。那么香,那么甜。后来才明白,是因为那个兰字。」 楼兰的国号里,带的正是这个兰字。 她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是楼兰人,却在喜好上,掩不住她的思乡之情。 「那个时候我总不明白,父皇为何对您如此狠心。明明知道您是清白的,也知道您并非自焚而死,却不肯追查。甚至,把您葬在这个小小的荒山。」 他曾怨恨过,以为是宁才人出身太低,才使得圣上待她如此轻率。 乃至于对自己,也从来没有舐犊之情。 一直到,那封带着六瓣兰的信,送到他的手中。 六和兰,音同楼兰。 他在接到信的一瞬间,以为是楼兰人的诡计,要分崩大周的皇子挑起事端。 他在心中嗤笑,打开了信封,却再也笑不出来。 「直到接到舅舅的信,孩儿才知道。原来父皇对您的轻率、凉薄,甚至是无情,都是因为您出身楼兰。」 即便她文才再好,汉话再精通,也改变不了血统的真相。 圣上可能待宫中任何一个嫔妃真情,唯独不可能给她半点真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每一个帝王,都深谙的道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孩儿被寄养在贤妃膝下,受的种种委屈父皇不闻不问。他明明知道的,整个宫城都在他掌控之下。他只是不想知道,所以装聋作哑。」 楼兰女生下的孩子,虽是圣上的亲生骨肉,也註定低人一等。 在圣上心中,从未将自己,视为亲生骨肉。 所以他再怎么努力,圣上也不会夸赞他,对他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称唿,宁王。 年关大雪,圣上让他离京去抚恤灾民,看似恩典,实则让他饱经风霜。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半楼兰血脉。 「母妃,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也许我早就不会奢求,父皇还能宠爱我、夸赞我了……」 从前,他对圣上敬畏,疏远,心里却藏着期待。 总是期待有一天,圣上会看到他的好,会心疼他的委屈。 如今想想,真是笑话。 哪怕他现在在朝中声名鼎盛,圣上也从未想过,把储君之位交给他。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晋王学会争斗,更加强大。 上天待他轩辕泽,何其不公。 坟前的兰花甜香四溢,他模煳的眼前,依稀出现了宁才人的身影。 她一袭白裙,飘摇若仙,髮鬓兰花清雅。 细看那面容,却和沈风斓沉在莲花池底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那一日长公主府里,一身白裙春裳的沈风斓,和他记忆中的母妃—— 太过相似。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念念不忘,求之不得。 …… 兴庆宫中,卫皇后饮下了参汤,慢慢陷入了沉睡。 太医做了个手势,福王妃把哭得快断了气的福王,用力地从地上扶起。 福王抬起头来,面上煳着一大把的鼻涕眼泪。 见是太医有话要说,这才用宽大的衣袖抹抹鼻涕,跟着福王妃走了出去。 「福王殿下,王妃娘娘。皇后娘娘睡着了,一时三刻,还不会有事……」 太医又说了一大串话,暗示福王夫妇,卫皇后的大限会来得很慢。 「快则明日,慢则拖上两三日,也是有的。」 她中的是慢性毒,五脏六腑慢慢衰竭而亡,不会那么痛快。 福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卫皇后这样的死法,还不如痛快死去来得好。 可要是她一下子就去了,福王心中又难以接受…… 太医看了福王妃一眼。 福王现在这个样子,也就只有她能劝慰一番了。 福王妃点了点头,示意太医先行退下。 「殿下,咱们先回府吧。明日一早沐浴更衣后,带着福昀一起来。」 卫皇后今夜还去不了,他们待着这里,反倒不像话。 福王仍是浑浑噩噩的模样,任由福王妃拉着他,走出了兴庆宫。 身为人子,生母故去,他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福王妃便一路小声劝慰,又是说理,又是哄骗。 这才将他哄上了回府的马车。 「王妃,母后要是真的去了,本王日后……可如何是好啊。」 他耷拉着脑袋,像个孩子一样沮丧。 「殿下,母后年事已高,终有一去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事事依赖母后。」 福王却勐然抬起头来。 「不会的,若不是贤妃那个毒妇,母后会长命百岁的!都是贤妃,她跟宁王母子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福王气愤地捏起拳头,面皮紫涨,恨不得打贤妃一顿。 「殿下,难道您没看出来吗?母后是自愿的,这一回,并非贤妃设计陷害。」 福王妃幽幽道来,镇定地看着福王。 「那个霜冷是母后特意养着,用来反咬贤妃一口的。上一回马兜铃之事,是贤妃所为不假。这一回,却是母后的设计。」 当时寝殿之中,圣上、萧贵妃,还有她福王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霜冷的所有证据,都是指控上一回的事,并非此次。 上一回,卫皇后只是身体稍有不适,这一次却是致命的。 谋害皇后这样的大罪名,贤妃怎么敢如此轻率而为? 只不过是圣上对皇后还念一点旧情,加上他本就知道贤妃的某些恶行,才顺势而为罢了。 在后宫之中,人心的争斗,从来不是靠什么证据。 靠的不过是,圣上信任,或是不信任。 想处置,或是不想处置罢了。 福王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从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脑子有问题。 经过了今天,他才真的觉得,自己十分愚蠢。 只有他一个没看出来,这件事的真相。 「你是说,母后为了拉贤妃下水,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母后怎么会这么傻呢?不会的,不会的……」 福王妃嘆了一口气。 「并非如此。母后这些年,身体本就越来越差了。加上殿下被废,母后被软禁夺权,她先前又中了马兜铃的毒……一系列的事,让她心力交瘁,身子越来越差。」 「我想,母后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索性最后痛快一把,把贤妃拉下水去,免得死了都不安心。」 福王妃所言,句句有理。 比起福王这个亲生儿子来,福王妃这个儿媳,对卫皇后的侍奉更加尽心。 她明白卫皇后的身体状况,更清楚地明白她的心思。 卫皇后在病榻之上,看着贤妃,露出的那个笑容。 福王妃一眼便看懂了。 「殿下,母后这是用她的性命,为她自己多年被矇骗报了仇,也为殿下扫除了一个障碍。贤妃这个毒妇失了势,就不怕她再害咱们了。」 福王妃握着他的手,耐心地安慰他。 福王连连点头,他知道,卫皇后所作的一切,必定是为了他好。 她或许冲动,或许狠毒,或许常常有昏招、败招。 但她绝不会害自己。 因为这个世上,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他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母亲。 福王涕泗横流,呜咽的哭声,在黄昏的长街上显得凄凉。 就像一个离家的孩子,找不到回去的归途。 福王妃将他搂在怀中,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哭吧,殿下。哭出来,就会好受许多。」 他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勐地抬起了头,对着外头的车夫大喊—— 「去晋王府,本王要去晋王府!」 福王妃一时惊愕。 「这个时候,殿下去晋王府做什么?」 福王一把抹去自己的眼泪,红着眼,严肃地看着她。 「母后就要去了,我不能让她死后还背着污名。我要去找沈侧妃,把那件事情,原原本本跟她说清楚!」 ------题外话------ 一个真相的揭开,伴随的是另一场风浪。 宁王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储君后,会怎么做? 第一次上鲜花榜,现在已经掉下来了,还是谢谢小可爱们这几天送的鲜花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晋王府中,正是厨房预备晚膳的时辰。 黄昏的日光长长地投映下来,福王略显笨拙的身影,朝着晋王府里横冲直撞。 「福王,福王殿下?」 门房的管事有些错愕,不知道一脸眼泪鼻涕的福王,跑来晋王府做什么。 卫皇后都快断气了,他还有心思到处瞎跑? 「本王要见你们沈侧妃,快让开!」 福王试图往里闯,可他身形肥胖,哪里闯得过侍卫们的层层阻拦? 「殿下!」 福王妃从身后赶上来,连忙拉住了他。 「殿下要见斓姐儿,也得容底下人去通报一声。你这样子往里闯,像是什么话?」 福王妃的话,说出了管事的心声。 有在这里拉扯的工夫,还不如让他进去通报,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福王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摆了摆手。 那个管事连忙进去通报,顺便用眼神示意侍卫们,将福王拦好。 「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莫管事闻讯赶来,便见那个门房的管事,急急忙忙跑进来。 「是福王来了,指名要见娘娘!」 「这倒奇了,娘娘一向厌恶福王,他怎么会巴巴上门来寻呢?」 莫管事嘀咕了一声,忙朝天斓居赶去。 「福王要见我?」 沈风斓同样诧异,和轩辕玦对视了一眼。 两人正在屋里下棋,一听莫管事的话,默契地停了子。 那棋盘上,沈风斓的白子大杀四方,已经快将黑子吃干抹净了。 「让他进来吧,不好把大嫂嫂丢在门外。」 沈风斓淡淡说着,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福王府一个南青青,一个福王妃,在沈风斓眼中,都比福王要有面子。 要不是看在她们的份上,福王想踏进晋王府,只怕都不容易。 轩辕玦起身道:「请福王到正房去吧,我们在那里见他。」 他知道沈风斓不喜欢福王,还是别让他踏进天斓居的好。 福王夫妇进了正房前厅,沈风斓抬头一看,福王妃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福王为什么一定要急着见沈风斓。 再看福王眼睛鼻子通红,便知是尚未回府更衣,便赶来了晋王府。 一见到沈风斓,福王眼睛一亮。 「四弟,沈侧妃,本王有件要紧事同你们说!」 他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急道:「今日在宫门前,你同本王说的那些话,本王终于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沈太师寿宴那夜,是本王的母后给四弟下了药,让他进了你的院子?」 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兴庆宫哭得太狠,使得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你怎么会这样想?!四弟,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们都被骗了,这件事根本不是母后所为!」 轩辕玦和沈风斓同时盯住了他,目露惊疑之色。 这件事铁板钉钉,早就没有争议了。 他们也不再为此事为难福王,或是卫皇后。 甚至晋王府和福王府两家,还因为轩辕福昀和龙婉的感情,变得友好起来。 福王为何现在来翻案? 轩辕玦眉头一蹙,「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不是大哥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我进了桐醴院么?也是大哥向父皇首告的,不是你和皇后,还能是谁?」 福王一拍大腿,急得什么似的。 「我那是听宁王说的,是宁王假装喝多了酒,把这事告诉我的!我那时是想在父皇面前邀功,可什么下药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不仅我不知道,母后那里,我也可以担保!她虽然出过不少昏招,有时候都不同我商量,但是事后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件事,和母后也没有关系!」 福王的字字句句,像是一块块大石,压得沈风斓喘不过气来。 他说,是宁王所为? 怎么会是宁王所为? 轩辕玦一下子理清了头绪。 福王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当时派人查探过,太师府里的奸细,是宫里派人联络的。 宫中不仅有卫皇后,还有一个贤妃。 而他当时试探福王,指责他对自己的陷害,福王其实并没有理解。 福王以为,轩辕玦在指责他,向圣上告状。 实际上,轩辕玦指责的是,他对自己下药陷害。 轩辕玦不禁懊悔。 明知道福王脑子不好使,他当初就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这下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沈风斓不肯相信,犹自摇头。 「怎么会?宁王多次对我出手相救,我视他为友,坦诚相待。你现在却告诉我,他才是始作俑者?」 这叫她如何接受。 宁王对她有意,又亲手设计晋王,来陷害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所谓一往情深,所谓非卿不娶。 统统都是假话。 她看向轩辕玦,「他把自己的宁王妃拱手让人,再为了我不惜得罪平西侯府,这怎么可能?」从逻辑上说,根本就说不通。 福王一跃而起,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把宁王叫来!本王同他当面对质,看他还演不演得了戏!」 轩辕玦没有说话,唇角轻抿,深深地看着她。 其实,说得通的。 有一种可能,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能够解释宁王的行为。 沈风斓忽然想明白了。 非卿不娶,想来不过是假话,是他引诱自己的手段。 他想做的,不过是和轩辕玦争,争那个皇位,争他所爱的女子…… 一瞬间,他的种种坦诚相待,他的多次出手相救。 都从暖人的真情,变成了阴谋诡计。 沈风斓头一次,怀疑自己识人不明。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看错,宁王并不是他们眼中,那个阴险狠毒的人。 他只是受过太多的不公和伤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伪装和心计,只是他自保的手段。 而今想来,大错特错。 见沈风斓愣愣的,福王还想再说什么,被福王妃悄悄拉住了衣角。 她朝福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轩辕玦和沈风斓,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总该给他们点时间消化消化。 两人便起身告辞,离开了晋王府。 眼看福王急不可耐地冲进府,没一会儿老老实实就出来了,门房的下人俱是纳罕。 夕阳的影子还照在福王来时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化。 前厅之中,日影西斜,天窗透出一道金光。 正正照在沈风斓眼里。 她觉得刺眼,用手挡在面前,很快被人拿了下来。 「不许哭,不然我要吃醋了。」 轩辕玦的声音带着酸味,更多的是无尽的爱意。 沈风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什么时候哭了?是那边夕阳照在明瓦窗子上,反光刺眼得很。」 她对宁王的欺骗是有些伤心,但还不至于到要哭的地步。 只是一个救命恩人,一个朋友,从此沦为陌路,甚至是—— 仇人。 仅此而已。 他细看她面容,一双幽深的美目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泪意。 轩辕玦这才放心下来。 「你不早说,我替你关上便是。」 说着果真站了起来,要去关那扇天窗。 沈风斓忙把他拉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天潢贵胄,岂能亲自做这等小事?」 她像个丫鬟似的,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朝着那扇天窗走去。 而后伸出手来,试图把窗扉合上。 起先,那手是弯曲的,充满女子柔软的线条美。 而后,她发现离够到天窗还有不短的距离,便把手臂伸直。 伸臂的同时,还踮起了脚尖。 可她再如何使劲踮脚,还是够不到天窗,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现在够得到了么?」 他身量颀长,轻轻松松将沈风斓举起,那扇天窗咔嚓一声就合上了。 「好了,已经合上了,快放我下来。」 沈风斓低头看他,从高处望下去,发现他的头顶长得也很好看。 正是公子如玉,触手也温,怎么看都迷人。 轩辕玦却故意使坏,不但不把她放下,还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她吓得连连惊唿,「快放我下来,你怎么这么使坏?」 轩辕玦故作诧异。 「坏吗?昨儿夜里那个姿势,坏不坏?」 沈风斓一下羞红了脸,在他肩上锤了好几下,这才被放了下来。 他可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闺房里那些话,青天白日就说出来了。 这还是从前的「柳下惠」吗? 沈风斓咬牙切齿,「想不到我看走眼了一个宁王,也看走眼了你晋王殿下。柳下惠成了臭流氓,哼。」 轩辕玦比她更加无辜。 「柳下惠之所以能坐怀不乱,一定是他怀里的女子不够美……」 —— 京郊的荒山上,元魁看着夕阳沉下,不禁看了宁王一眼。 他仍然对着那座孤坟,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若是细听,时不时还能听到沈风斓的名字。 「殿下。」 元魁终于忍不住,上前出言提醒。 「再不回去,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宁王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双腿麻痹不能自持。 「母妃,孩儿下回再来看您。对了,卫皇后和贤妃狗咬狗,两败俱伤。母妃的大仇,也算得报了。若不是卫皇后抢先,孩儿也必会为您亲手报仇的。」 苍黄的暮光照在他面上,映出他眼底最真实的恨意。 「当初若不是她,一心想让汪若霏成为宁王妃,设计了沈风斓和晋王的一夜。也许今日,孩儿就可以带着两个可爱的孙子孙女,一起来看您了。」 元魁在一旁听着,心中酸楚不堪。 宁王这一辈子,成也贤妃,败也贤妃。 若是没有贤妃抚养,他在宫中便是人人可欺,比齐王还要卑微。 贤妃打他骂他,也教会了他算计人心,营造虚名。 唯独在沈风斓这件事上,贤妃彻底触及了宁王的底线。 那是宁王生命中,唯一一个爱护的女子。 为了讨她欢心,宁王甚至把他这个头号贴身暗卫,送到晋王府去耍宝。 只是想在晋王不在府中的时候,为她增添一些快乐。 而贤妃设计了晋王和沈风斓,逼迫宁王将此事泄露给太子,让圣上知道。 「本宫这是一石三鸟,既能让沈风斓让出宁王妃的位置,也能陷害晋王,挑拨他和太子不睦。」 当时说着这话的贤妃,一脸得意。 却没有注意到,宁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哪怕沈风斓还没有过门,毕竟是他的正妃。 贤妃连一声招唿都没有打,便设计了这一出,还要他来陪着演戏。 这便是,贤妃对他一贯的态度。 视若草芥,毫不在意。 元魁不禁开口道:「殿下,您也会有的。有宁王妃,也有孩子。」 如果没有这一场阴差阳错,宁王也不会,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样。 宁王轻轻一笑。 「或许本王造孽太多,註定是,不配有妻有子吧。」 说罢,慢慢地朝着上下走去。 夕阳沉入山间,最后的一点余晖,也被吞没。 宁王的嵴背直直地挺着,尽力维持着,他身为皇子的尊严。 山风袭过,坟前的兰花被吹散。 法相寺里,法源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无法正听得入迷,见他放下了杵,一脸疑惑。 「师叔祖,怎么不敲了?」 法源被他这一问,不仅不敲了,索性连杵都丢到了地上。 「心魔难定,满山的木鱼声,也治不了病。」 宁王这心魔日益强大,怕是他有心要治,也治不好了。 说罢干脆仰在榻上,唿唿大睡了起来。 无法白净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思忖了良久,想着法源这句话有何禅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师叔祖,你是说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无法一向勤习佛法,这句话不问个明白,他怕是没心思看经书了。 他双手在法源身上推搡,想把法源推醒问个明白。 法源不耐烦地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开。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世人,世人都有病。你再推搡贫僧,贫僧就要犯戒打你了,阿弥陀佛!」 夜幕垂落,晋王府中,酒饭香气怡人。 沈风斓才走到座旁,不禁掩嘴轻笑。 「卫皇后病重,咱们府里治起这样的酒菜,倒像是盼着她驾薨似的。」 浣纱站在一旁笑道:「是殿下吩咐的,说是今天是个好日子,该庆祝庆祝。一是庆祝与福王府从此修好,二是庆祝殿下从此不必喝醋了。」 轩辕玦前头听得好好的,听到后头,不悦地看了浣纱一眼。 「本王是这么吩咐的吗?」 浣纱连忙改口,道:「奴婢说错了,殿下说的二是,庆祝娘娘从此不受奸人蒙蔽了。」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 反正就是说,庆祝沈风斓,看清了宁王的真面目。 轩辕玦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差得可多了。」 沈风斓款款坐下,对着轩辕玦使了个眼色。 「殿下爱喝醋,没有奸人,将来也有恶人歹人什么的。只要是个男子,殿下都能喝得起醋。」 先前不是还为那块玉玦,喝陈执轼的醋么? 云旗和龙婉坐在一旁,正抱着小碗用小勺舀着,一口一口地喝鱼汤。 听沈风斓说,轩辕玦爱喝醋,都抬起头来眼巴巴看着她。 「娘亲,醋是什么?很好喝吗?」 他们两近日添了不少吃食,像是鱼虾蛋肉这些,都由厨房的专人做得十分精细。 只是年纪还小,不敢往里头添调味的油盐,吃起来十分清淡。 他们便不知道,这醋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味道。 云旗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风斓。 「能不能给孩儿尝一口,就一小口!」 沈风斓噗嗤一笑。 「了不得,好好的孩儿,跟谁学的?成了一个小吃货!」 轩辕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跟谁学的?反正我是不吃宵夜,也不吃点心的,更不吃路边的冰糖葫芦。」 说得沈风斓无言以对。 他的意思就是,云旗成了吃货,是随她? 「那这么说,龙婉爱打人,是随殿下?反正我是不会拿剑,也不会拿刀的,更没上过战场。」 她嘴皮子一向麻熘,照着轩辕玦的话还了回去。 龙婉躺着也中枪,一脸无辜地看着沈风斓。 「娘亲,她们说我是郡主了,郡主好吃吗?」 她像是下了大决心一样,认真地咬了咬,她那没长全的乳牙。 「要是好吃,就让给哥哥吃吧!」 屋子里忽然爆出笑声,沈风斓捂着嘴,笑倒在轩辕玦身上。 等到夜里,心情大好的轩辕玦,越发热烈索求。 「唔,轻点。」 她被他的唇舌堵住口,只能轻声呜咽,让他动作更加小心。 他轻轻一笑,克制着力度,手掌在她周身的肌肤拂过。 每每流连在她纤纤柳腰之时,便会引起一阵酥麻,和她压抑不住的低吟。 那声音从她喉间,婉转曼妙地逸出,听得人如入仙境。 他不禁加大了力度,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都不分开。 「啊……」 夜色深沉,红绡帐中缠绵如水,旖旎生花。 过了许多,那暧昧羞人的声音才渐渐停止,而后化作了睡梦沉酣之声…… 次日,府里叩响了云板,宫中传出丧钟之音。 卫皇后,驾薨了。 听闻她去的时候,很是痛苦,连稀粥都喝不下。 因为五脏衰竭,无法消化。 与其说是中毒而亡,倒不如说,是活活饿死的。 圣上感念,加封了德惠皇后的封号,将灵位停在宫中的法华殿。 福王与福王妃,带着轩辕福昀,日日夜夜在殿中守灵。 晋王、宁王等一众皇子皇孙,白日也需在殿中守着。 沈风斓带着云旗和龙婉,也遵照礼制进宫守孝,每每都被萧贵妃劝回。 「意思意思就行了,云旗和龙婉还小,你先回去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萧贵妃心疼她,更心疼孙儿孙女。 反正卫皇后的丧仪是萧贵妃主持,后宫一应事务也是她管,对自己的儿媳多关照是理所应当。 即便福王把误会说清了,卫皇后对沈风斓的罚跪是真,刺杀也是真。 她心中对卫皇后没有敬意,乐得应付过去回府歇着。 反倒是云旗和龙婉,因为守孝,认识了几个哥哥姐姐,玩得不亦乐乎。 其中有两个福王府的庶女,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还有两个恆王府的孩子,男孩是庶出,今年五岁。 女孩是恆王妃嫡出,已有七岁。 再加上云旗和龙婉,还有一些皇室宗亲的孩子,一团十几个热热闹闹。 有他们在,进宫守孝的时辰,才不那么难熬。 圣上索性罢朝三日,对外宣称哀伤过度,无心朝政。 实际上是卫皇后之死,勾出了他的老态。 他一直在萧贵妃在一处,看着显年轻的萧贵妃,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老了。 直到卫皇后驾薨。 他才忽然想起,自己比她还老。 对于衰老的惶恐,让他想逃避。 法华殿外,一轮唱经过后,僧众退到了偏殿去。 守孝的众人也得以站起,略活动一下筋骨,喝一点水歇息。 众人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在殿前的广场上,不知疲倦地玩耍。 各家的孩子里,只有云旗和龙婉最小,也最引人注目。 起初,奶娘们还站在一旁,生怕他们摔倒。 而后发现他们走得好极了,稳稳噹噹,丝毫不像才一岁多的孩子。 其余守孝的命妇和皇族中人,也都看得惊嘆不已。 晋王府的一对龙凤胎,在抓周之时的言行举止,早就轰动了京城。 未曾亲眼见过的人,都说这必定是杜撰。 想当年京中出了名的神童,也没有这么厉害的。 再仔细回想,京城过去的三十年里,也就出了两个神童。 一个便是皇四子,当今晋王殿下。 一个便是沈太师的千金,如今的晋王侧妃。 待今日亲眼见着他们的样子,众人才敢相信,神童之名所言不虚。 他们只不过是比父母,更加青出于蓝罢了。 「膝盖跪得好疼啊,我好想回家,可是我父王不让……」 孩子群里,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道。 她是福王府的妾侍所出,已故的卫皇后是她亲祖母,福王自然要拘着她守孝。 可她年纪尚小,根本跪不住。 云旗睁着大眼睛,看着小姐姐皱着眉头,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和龙婉因为年纪小,被特许坐在垫子上头,甚至可以离开灵殿。 一两岁的孩子嘛,能懂什么是守孝? 众人对他们格外宽厚,尽管以他们的早慧,完全懂得这些。 「是哪边膝盖疼?我给你揉揉罢。」 说着微微屈下身子,肉唿唿的小手,贴到了小姑娘膝盖上。 小姑娘一下忘了疼,看着云旗认真的面孔,只觉得格外贴心。 「不……我不疼了。」 看着他带着奶香味的笑容,好像膝盖上的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云旗咯咯直笑,又从香囊中取出一颗小小的糖珠。 「娘亲只给我这一颗,三日才能吃一次。幸好我还没吃掉,给你吧,吃了就不疼了。」 那小姑娘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手心,接过那颗糖珠。 好小啊,又好漂亮,晶莹剔透的。 凑近了闻一闻,还有一股甜甜的香气。 小姑娘忽然捨不得吃了。 云旗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歪着头对她笑。 「你留着,一会儿膝盖再疼的时候吃。」 两个孩子童言童语,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得哇哇大哭之声。 转头一看,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猴儿崽子,被福昀推到了地上。 那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霸王,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见着龙婉好看便上来引她说话。 他又机灵有趣,把龙婉逗得咯咯直笑,福昀立马就不高兴了。 「坏哥哥,你做什么推他?」 龙婉一高兴就喊他大哥哥,一不高兴,就喊他坏哥哥。 那躺在地上大哭的小霸王,一听龙婉为自己说话,更加猖狂了。 他唿朋引伴地,招来其他皇室宗亲的孩子,要给福昀好看。 「这个不会说话的大个子,他竟然敢推我,我们一起打他!」 小霸王很是聪明,没有直说福昀是皇长孙,怕其他的孩子不肯帮他。 果然,好几个小霸王的「手下」,朝着福昀围了上来。 「都住手!」 龙婉一声娇斥,不悦地推了推小霸王。 「大哥哥只有我能打,你凭什么打他?」 就好像云旗一样,只有她能打,别人谁都不许欺负他。 福昀听了这话,不禁傻笑,惹得小霸王气急。 「我为什么听你这个小娃娃的,你连牙都没长齐咧!」 龙婉虽然年纪小,已经知道爱漂亮了,总容不得旁人说她牙没长齐全。 因为她那张酷肖轩辕玦的脸上,只有尚未长齐的牙,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她下巴一抬,小小的身子,气势逼人。 「因为本郡主是皇爷爷封的,你有爵位吗?有官职吗?」 小霸王被她问得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爷爷是老皇叔,是圣上的叔叔!」 龙婉嫌弃地哼了一声。 「比大人有什么用?本郡主的皇爷爷就是圣上,本郡主拿来压你了没?要比就比自己,你倒是说你是什么爵位?」 他一个五岁的小猴崽子,能有什么爵位? 被比自己还小的龙婉鄙视了,一向调皮捣蛋的他,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他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方才那福昀一推,那是假哭,为了装可怜。 现在这哭是真的伤心,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跟着小霸王的侍从见状,连忙赶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霸王下意识道:「我要找爷爷,我要找爹爹,有人欺负我!」 侍从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朝旁一看。 嗯? 有人欺负他? 是这个看起来才一两岁的,漂亮小娃娃吗? 「没羞没羞!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找爷爷,找爹爹!」 龙婉用手刮着脸,福昀也跟着她刮脸,来鄙视小霸王。 皇室宗亲的孩子里,平时被小霸王欺负的不少。 一看他吃瘪了,好些孩子都跟着龙婉,对他刮脸说「没羞」。 那小霸王顿时哭得更大声了,简直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少大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哭声吸引了过来。 龙婉大声道:「这个小哥哥说,他实在太为皇后娘娘伤心了,想现在继续进殿跪着!」 福昀一下子会意了过来,忙招唿法华殿的宫人,把小霸王拉进殿里去。 沈风斓在远处看着,差点笑出了声。 「殿下看见没有?你闺女像你,最会欺负人了!」 「是吗?」 回应她的却不是晋王,而是宁王。 沈风斓转头一看,原来轩辕玦去制止龙婉了,宁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 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面容,蓦地沉了下来。 「龙婉长得像四弟,性子也同他一样张扬直率。倒不如云旗像你,内敛许多。」 他并没有注意到沈风斓的面色,只是看着不远处那群孩子们,若有所思。 一开始,他就不认为,云旗和龙婉会是傻孩子。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早慧若此。 沈风斓终究还是忌惮他,怕他会伤害两个孩子吧? 她轻嗤了一声。 「前日福王殿下入府,关于两年前我父亲寿宴的事,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所以,殿下可以不必再装真情了,略嫌噁心。」 她压低声音,面上带着微笑,叫旁人看来,还以为他们在闲谈什么趣事。 宁王的面色,却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他周身如置寒冰之中,散发的寒气惹人发颤。 「所以你觉得,是我设计陷害了晋王,和你?」 沈风斓反问他,「如果你说不是,那我愿意相信你。你敢说吗?」 他,敢说吗? 贤妃的设计,是打压晋王,换一个她能掌握的宁王妃。 说到底,也是为他的权位。 借酒装醉将此事透露给福王的,是他。 眼睁睁看着她受尽百般委屈的,也是他。 贤妃做与他做,有何不同? 他的沉默不言,让沈风斓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既然殿下不敢,那从此以后,请殿下离我远一点。我沈风斓睚眦必报,对设计陷害我的人,不会心软。」 她转过身去的动作,决绝而冷冽,带起墨发飘扬。 一缕青丝被风高高扬起,让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 在半空中微微发颤的手掌,却怎么也合不住。 那一缕青丝如水,从他掌心滑落…… 只留下,冰冷的余温。 不远处,是孩子的笑闹声音。 「爹爹,是他先欺负大哥哥的,他还不羞,就知道拿大人来吓唬人。」 方才还一副高贵架势的龙婉,一见轩辕玦来了,便奶声奶气地趴在他怀里解释。 福昀和好几个孩子,都七嘴八舌地替龙婉说话,生怕她挨了训斥。 轩辕玦哭笑不得。 年纪最小的龙婉,在一群孩子中间,反倒成了孩子王了。 「四叔叔,你别生气,龙婉说的没错。」 恆王府的小姑娘也来解释,于是一群懵懂的孩子,都管轩辕玦叫起四叔叔来。 他们年纪太小了,哪里知道谁是晋王,晋王是谁? 只知道眼前这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叔叔,和龙婉一看就是父女两。 「知道了,你们都玩去吧,我不会训斥她的。」 孩子们一听这话,这才放心地散了开去。 那个哭着被送进灵殿中的小霸王,没一会儿,被他的父亲拉着手带了过来。 「晋王殿下。」 那人年纪已有四十上许,孩子却才四五岁,怪不得疼爱成这副大胆。 「真是对不住,我家中这孩子淘气得很。听侍从说他得罪了龙婉郡主,我替她给殿下陪个不是。」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家这个小霸王,最喜欢亲近漂亮小女娃。 小小的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副德性,为此让他伤透了脑筋。 轩辕玦客气地拱手,「皇叔言重了,不是他欺负了龙婉,是龙婉欺负他了。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她淘气得很。」 说着示意龙婉,「是不是你把小叔叔惹哭了,还命人把他送到灵殿里跪着哭去?那你是不是该道歉呢?」 龙婉惊讶地睁大了眼。 什么小叔叔? 眼前这个小屁孩,竟然和她不是一个辈分? 龙婉这才想起,方才小霸王说,他的爷爷是圣上的皇叔…… 她气得鼓起脸来,朝着小霸王哼了一声。 想让她道歉,没门! 小霸王的父亲哪里敢让龙婉道歉,只要轩辕玦不计较,他就阿弥陀佛了。 都说晋王殿下宠爱沈侧妃,更宠爱一双儿女。 没想到他倒是很分得清是非,丝毫不摆架子,还让龙婉向小霸王道歉。 一时之间,他对轩辕玦的好感度骤然提升。 「不必不必,小孩儿家玩闹,哪里敢让郡主道歉呢?我这小霸王没伤着郡主,那就是万幸了。」 沈风斓走身后走来,正听见两个当爹的互相谦让,不由好笑。 当爹的让来让去,小孩儿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她便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取出丝帕给那小霸王擦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霸王忽然眼前一亮,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美若天仙,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还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笑得那么美好…… 「我叫,轩辕澈。」 这名字一听,就是跟皇子们一个辈分的。 这一辈的名字都是单字,再往下一辈,像是福昀、云旗和龙婉,都是双字。 「方才是不是龙婉欺负你了,所以你哭得这么伤心?」 那小霸王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其实……不是她欺负我。是我……」 说着便朝龙婉小跑过去,「龙婉,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龙婉见「小叔叔」主动给自己道歉,当下豪爽地一挥手。 「好啊,你以后别欺负大哥哥就行,他会说话,只是不想跟你们说话罢了。」 原来龙婉是为了维护福昀,才跟小霸王槓上了。 小霸王趁人不注意,悄悄凑到龙婉耳边。 「我知道他会说话,我那是想逼他说话呢,免得别人说我大侄子,是个傻子!」 两方家长看在眼里,面上都露出了笑意。 皇室宗族的孩子,能像他们这样自小玩到一处去,也很难得。 小孩子的友谊是最纯真美好的,将来长大了,也有个能信任的伙伴。 故而几个大人默契地退开,让他们自在说悄悄话。 龙婉见大人们走开了,立刻凶了起来。 「你不许叫大哥哥大侄子,他比你大多了,他都十二岁了!」 小霸王呆呆道:「可是……可是我辈分大啊,我跟你爹爹一个辈分。」 「不行不行,你别想让叫你小叔叔,我才不承认!」 龙婉使起小性子来,嘟着小嘴可爱至极。 小霸王看得呆了,很快用力地甩甩头,让自己恢復正常。 龙婉虽然也很漂亮,可是没有刚才看见的,那个姐姐漂亮…… 他痴痴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来。 「你等会儿,我去找刚才那个姐姐,一会儿就回来!」 沈风斓好好地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裙角被什么挂住了,脚步忽然停下。 轩辕玦和小霸王的爹,也停下了脚步看向她。 沈风斓转头一看,只见方才的小霸王赶了上来,正傻笑着扯着她的裙角。 「漂亮姐姐,我方才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沈风斓还未开口,他爹顿时羞红了脸,抄起巴掌就迎了上去。 「你这个兔崽子,我今天非打得你屁股开花!」 ------题外话------ 宁王:我给贤妃背个锅,我委屈,我不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每日晨昏,给她十巴掌 小霸王在前头撒开丫子,跑得飞快。 小霸王他爹在后头追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无可奈何,只能停了下来,招唿自家的侍从去抓住小霸王。 众人都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笑意来。 他们笑的时候,几乎都忘记了,这是进宫来为卫皇后守孝的。 心中没有敬意,哪怕跪死在灵前,亡灵又能有什么安慰呢? 宁王忽然心生悲凉。 竟有一种,与卫皇后惺惺相惜之感。 这偌大京城,车马繁华,锦绣人家。 将来他躺在棺椁之中,又会有谁真心替他哭一声? 他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等他不自觉抬起头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后宫冷僻处,掖庭宫就在眼前。 贤妃此刻正被幽禁在掖庭宫,等候圣上的发落。 门外有身披素服的御林军,守卫森严,不许掖庭宫有人进出。 见着宁王走来,士兵们纷纷拱手行礼。 「宁王殿下。」 他略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高大的宫门上头,那掖庭宫三个字。 从前擦得纤尘不染的匾额,已经覆上了一层薄灰。 一个本就地处偏僻的宫殿,住着一个待罪之身的嫔妃,连让宫人擦拭匾额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自嘲地一笑。 守在宫门两边的士兵,对视了一眼。 犹豫片刻,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拱手禀报。 「殿下,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掖庭宫。」 「本王知道。」 他并没有打算进去。 只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来。 从十一岁,到十九岁出宫建府,他在掖庭宫待了整整九年。 那是晦暗不堪的九年,充斥着冷言冷语,呵斥打骂。 还有无数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的寒意。 而现在,那个对他动辄打骂的恶妇,正被关押在宫中,无人问津。 那些人宁可到卫皇后的灵前,去看孩子们嬉戏打闹,也不会踏足掖庭宫一步。 什么待人亲厚、体恤宫人的贤名。 假的就是假的,是经不起推敲的伪善。 倘或她待人曾有一分真心,今日也不至于,落到无人肯为她求情的地步。 何其凄凉。 他笑着挪开了脚步,顺着掖庭宫的宫墙,渐渐远去。 那些守在宫外的御林军,见他离开,便放下了心来。 忽然,另一头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一下子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什么人!」 士兵们朝那处涌去,见只是一颗小石子,在地上轱辘轱辘打转。 想来,有人在恶作剧,朝这里丢了石子过来。 他们都没有发现,另一个方向,宁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声轻响,掖庭宫的宫苑里头,一个身影从墙头跳了下来。 宁王丢掉了手中的石子,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又整了整衣襟。 他没打算从宫门进去,不代表他不会跳墙。 等他走到正殿之外,正端着食盒的宫女见了他,吓了一大跳。 那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是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成如今的宁王的。 也正因如此,她对宁王从无敬意。 面上的礼数却依然周到,恭恭敬敬地福下了身子。 「宁王殿下,您怎么进来了?」 贤妃落到这步田地,想获救还得靠眼前的人,故而宫女不敢得罪他。 那双一贯不曾有敬意的眼睛,就像看见了希望一般,闪着光亮。 宁王自然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光亮。 不知道贤妃看见他,会不会眼睛里,也闪着这样的光亮,企盼自己救她出去? 「本王来看看,母妃。」 最后两个字,他咬重了音。 殿门一开,一阵寒气袭来,比通透的宫苑中还要冷上几分。 殿中暮气沉沉,若不是没有灵幡灵牌,看起来倒像是卫皇后的灵殿。 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到偏殿暖阁之中,贤妃果然在那里。 只是暖阁已经不再暖,大约是缺少炭火供应,只烧了一个小小的火盆。 贤妃端坐挺直的身影,一如往常。 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还是与往常不同的。 她在室中还穿着厚厚的外袍,榻上一件皮毛略显凌乱。 想来方才是盖着御寒的,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才草草收到一边。 在他面前,她惯于高高在上,不肯示弱。 宁王没有揭穿她,只是自顾自坐在了她的对面。 不待吩咐,宫女主动端上了茶水。 「殿下,请用茶。」 这一盏茶清淡微苦,香气淡雅。 是贤妃一向喜欢的,君山银叶。 她略带嗔怪地看了宫女一眼。 没得到自己的吩咐,她怎么自作主张,给宁王上了好茶? 宁王在掖庭宫的待遇,一向只有二等雨前龙井而已。 也就是贤妃的,漱口茶。 一眼晃过便罢,她并未出言阻止。 「你是避过宫门外的御林军,偷偷进来的?」 宁王低低嗯了一声。 「宫中忙碌于卫皇后的丧仪,父皇罢朝三日,眼下依然精神不展。这天儿眼看就暖了,待卫皇后的丧仪置办完,约莫就要处置你了。」 处置,你了。 贤妃没有注意他称唿的变化,急道:「那你想了什么办法,能为本宫洗脱罪名?平西侯府那边,兄长又是怎么说的?」 「平西侯府?」 宁王冷笑一声,「平西侯夫人,日日进宫弔唁卫皇后,很是平静。平西侯也时常进宫,陪伴圣驾,为父皇开解愁肠。」 他们时常进宫,时常面圣。 唯独没有对圣上提起过,贤妃这一号人物。 顶多是为自己开脱一句,贤妃并非平西侯府的血脉,只是个连了宗的女子。 她犯的所有罪,和平西侯府都没有关系。 贤妃指尖一颤,寒意渗入心间。 「怎么可能?兄长必然会在圣上面前,替本宫求情的!他定是还没找到好的时机,所有尚未开口罢了!」 贤妃冷冷地看着他。 「孽子,你休想挑拨本宫与平西侯府。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本宫不知道么?」 宁王慢悠悠地喝茶,神情不惊不躁。 「哦?你知道什么了?」 贤妃盯住了他的眼,「若霏到现在,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敢说,她的失踪与你无关么?」 宁王放下茶盏,回视她的目光,竟露出怜悯之意。 这种突如其来的怜悯,让贤妃皱起了眉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想为自己壮大声势,越发显出了她此刻的无力。 宁王收回目光。 「我只是可怜你。平西侯府拿你当一枚棋子,而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竟然还想着汪若霏?你可知道,汪若霏在我面前提起你的时候,从未带着敬意。」 贤妃得意地冷笑,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看来本宫算计人心的本事,你还是学得不到家。本宫对你心狠,若霏在你面前示好,你才会更加感激她,才会」 「可惜她还是太年轻了,大约在你面前露出了马脚,让你狠心害了她。」 那得意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可悲。 宁王道:「你既然知道这个,又怎么会想不到,平西侯府对你同样是如此?老侯爷严苛,平西侯则故意待你亲近。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为平西侯府效劳。」 贤妃一愣,脑中浮现起,老侯爷板正严肃的面容。 他待自己越是苛刻,那时年少的贤妃,就越是想得到他的认同。 而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府中众人,真心的尊重。 只有平西侯。 那时他还是年轻的世子,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没有一点架子。 「日后,你唤我兄长便是。」 宁王的话语,在她脑中不断地回放,让她不自觉弓起了背。 她浑身颤抖,紧紧握住了拳,将一旁的皮毛覆到自己身上。 这一刻,万分寒冷。 「不,不可能……」 口中无力的争辩,丝毫阻挡不住,内心惊涛骇浪的真相。 宁王指节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一下又一下。 每叩一下,都像叩在贤妃的心上。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何必不承认呢。自欺欺人,不像你贤妃做出来的蠢事。」 他并不着急把话说完,只是慢慢地,一点点蚕食她的自尊。 她聪明一世,唯独在平西侯府这件事上,犯了蠢。 贤妃被逼到谷底,只得奋起一击。 「平西侯府不救我,你也不救我么?没有我,你拿什么来跟晋王比尊贵?拿你那个偷奸养汉,死了都不能葬入皇陵的亲娘吗?」 「啪!」 掌掴的声音,在空寂的室中久久迴荡。 一旁的宫女震惊地捂住了口,迟疑了许久,还是不敢上前来阻止。 掌掴这种事,在掖庭宫,是家常便饭。 不同的是,从前都是贤妃一脸趾高气昂,毫不留情地掌掴宁王。 而今,反了过来。 贤妃半边脸通红,鬓髮都被打乱了,散在面颊旁显得格外狰狞。 宁王一脸寒意,「你有什么脸提我母妃?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么?」 贤妃听得他口中母妃二字,知道他唤的是宁才人。 大火,焦尸,女子死前绝望的笑。 她想到这些,不禁瑟缩了起来,试图将自己缩在那块皮毛里。 「把莫名其妙的男子,塞到女子的闺房,再诬陷她与人通姦,这不是你贤妃的拿手好戏么?」 宁王一语双关。 他说的既是宁才人,也是沈风斓。 「母妃与你同居一宫,一向礼让有加。你可有一点点良心?若是有,你怎么会连洗刷冤情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将她活活烧死在宫殿里!」 他逼近贤妃,每一句话,说得毫无遗漏。 这些事情,是他从有自己的势力起,就反覆在调查的。 当时永巷的宫女,太监,老嬷嬷…… 每一个人的证词,都能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出来,构成那大火连天的一夜。 他的母妃,死不瞑目的一夜。 「不,不是我,不是我……」 贤妃努力瑟缩着,如同一家丧家之犬,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哗啦一下,宁王将她用以取暖的那块皮毛,狠狠地揭开丢到了地上。 「我不是来问你话的,你不承认,也不影响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我。而我也一直努力,让你以为你真的,能掌控我。」 他伪装得敌不过贤妃的心机,也很辛苦。 炭火烧尽了最后一丝红光,终于熄灭,成了一团灰烬。 贤妃浑身发抖,只觉得高大的宫室,越发空旷寒冷。 没有了火和热,就像一个冰窟窿。 「你勿须担心,我不会要你的性命。父皇他,大约也不会要你性命的。你不要误会,这不代表我想留着你,为争储所用。」 他停住了手,不再叩击桌面。 他知道自己身体流着楼兰的血脉,圣上是绝不会立他为储的。 有没有贤妃,有没有平西侯府的支持,早已不再重要。 「你……」 贤妃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宁王道:「死太简单了,你加诸在我母妃,和我身上的一切,不是死就能偿还的。我会让你,用苟延残喘的余生,慢慢还。」 说罢,他端起茶盏,饮尽最后一口冷茶。 这一切,好像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痛快。 尽管贤妃已经一无所有,那他呢? 他还不是一样。 母妃,沈风斓。 他最爱的人,全都挽不回了。 他大步迈出暖阁,忽然听到,身后贤妃的笑声。 那笑声阴森森的,像地狱之中恶鬼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折磨本宫?好啊,那就两败俱伤啊。你这辈子都斗不过晋王,不论是储君之位,还是沈风斓,你都不会得到……」 她被平西侯府抛弃,被自己的养子抛弃,被圣上抛弃。 宁王不也是一样? 「你以为宁才人的事,只有本宫的手笔?圣上未尝不知道,只是不想追究罢了。因为宁才人只是个贱婢,你继承了她的封号,在圣上心中也不过是个孽子……」 她同萧贵妃一样,对宁才人楼兰女的身份,一无所知。 宁王脚步一滞,偏过了头来。 「从今日起,每日晨昏都给她十个嘴巴,让她长长记性。你若是不肯做,本王便让掖庭宫其他宫女做,总有人肯的。」 那大宫女一愣,随即连声答应。 「是,奴婢谨遵殿下吩咐!」 宁王气势汹汹,贤妃大势已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抱谁的大腿。 他伸手遮住了眼帘。 「这黄昏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呢。」 宫女很快会意,朝着榻上的贤妃勐然凑近,一巴掌扇在她面上。 清脆的声响,在冰冷的室中迴荡。 宁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身后一声接一声的脆响……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天斓居中,禽鸟都欢快了起来。 沈风斓说,浣纱的亲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现在议定人选,操办出嫁的各种事宜,等卫皇后孝期过去正好可以成婚。 沈风斓上回看南青青送来的名单,就觉得福王府的几个人选,的确不错。 福王府与晋王府修好,浣纱这一嫁过去,也不必担心受委屈。 正是两全其美。 没想到恆王妃听说这一出,也把自己府里的青年才俊,列了个名单送到晋王府来。 难道只有福王府有好人物? 他们恆王府也不差呀! 恆王妃自己挺着肚子,不便前来,名单倒是派人送了两遍。 沈风斓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这事很快就能定下了,被恆王妃插这一槓子,还要再考量一下她送来的人。 「浣纱,你的意思如何?总归要嫁你自己喜欢的,你慢慢挑选,不急。」 沈风斓盘腿坐在窗前榻上,认真地挑选名单。 浣纱侍立一旁,面红耳热。 「娘娘是奴婢的主子,自然全凭娘娘做主。」 沈风斓却不爱听这话。 「你知道的,我身边的人,不需要遵守这些规矩。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统统不必管它。你只挑你自己喜欢的,咱们又不是挑不起!」 最后那一句话,无疑给了浣纱极大的鼓舞。 连同浣葛和红妆等人,都不由欢喜起来。 是啊,她们又不是挑不起! 听说沈风斓要给贴身丫鬟择婿,不仅是福王府和恆王府,满京城里赶来送名单的人家,数不胜数。 所有人都想攀这根高枝,也想沾这份福气。 瞧瞧沈风斓周围一圈的妇人,南青青、恆王妃、木清华、小陈氏…… 一个个都顺利怀上了胎儿,还都查出是男胎! 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在他们眼中,沈风斓比南海寺的送子观音还灵验。 往后要想求子,不必求神拜佛,只要设法亲近亲近这位沈侧妃便是了。 云旗和龙婉就更加惹人喜爱了,因着卫皇后的丧仪,他们在宫中多出现了几次。 每次都有一大圈的皇室宗亲,名门命妇,巴巴得围着他们。 若是能摸上一摸,这生子早慧的福气,说不定就能带回自己家。 沾不上福气也无妨,这么可爱的孩子,不摸一把才吃亏。 甚至有家世普通的官宦人家,为了亲近云旗和龙婉,不惜把家里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出来,作为亲近的藉口。 见着云旗和龙婉,再能哭的孩子,也会被驯服。 要么被云旗的温柔安抚住,要么被龙婉的兇悍吓住。 浣葛连忙凑趣道:「浣纱姐姐,便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想自己挑选夫婿都是不能的。幸而是咱们遇上娘娘这么好的主子,你倒是快挑啊,别枉费娘娘一番心意!」 「就是就是!」 红妆也上来附和,顾盼神飞的眼睛,朝着窗外一瞟。 「娘娘,要是浣纱姐姐不急,不如你先……」 沈风斓果断拒绝了她。 「谈婚论嫁总得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陈墨大小还是个四品暗卫统领,我还能逼婚不成?」 红妆也知道沈风斓说的有道理,可是陈墨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她得到了轩辕玦的允许,告诉了陈墨她并非通房丫头的实情。 而陈墨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 「这个我知道啊,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红妆:「……」 天知道她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你情我愿。 轩辕玦从门外走进来,正听见沈风斓这句话,不由好笑。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府里两颗强扭的瓜,凑到一处甜得很。」 红妆喜道:「殿下说的是真的吗?在哪里?」 「就在屋子里。」 沈风斓忽然被一口茶水呛住,用帕子掩口咳嗽了起来。 什么两颗强扭的瓜? 说的不就是她和轩辕玦,这两个互相嫌恶,却硬被凑在一处的人吗? 起初她以为,能在晋王府平安生下孩子,不愁吃穿,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却不想,这种被强制结婚的婚姻,竟然阴错阳差遇上真爱。 「殿下别教坏她们,强扭的瓜能甜,那可不是谁都有的好运气。与其去让不甜的瓜变甜,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强扭。」 说罢又看起名单来,朝浣纱道:「你喜欢生得秀气的男子,不如看看这一个?」 她指给浣纱看的名字,是福王府的一个二等侍卫,名叫周正,模样清秀端正。 轩辕玦若有所思,忽然一笑。 「也对,也就是本王才有这么好的运气,尝到这么甜的瓜。」 沈风斓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殿下若是这么有空,不如来替浣纱掌掌眼,免得她所託非人。」 浣纱等人此刻都听明白了,轩辕玦所谓强扭的两颗瓜,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禁低下了头,瞧瞧笑了起来。 「笑便是喜欢这人咯?那我即刻就同大嫂嫂说,让她操办起来。」 浣纱还没看清那人什么样,怎么能说她喜欢? 忙阻止了沈风斓,连声讨饶,「好娘娘,奴婢不笑了,奴婢还没看那人什么模样呢!」 说罢顾不得害臊,端详起了那张小像。 只见上头一个年轻男子,梳着干净利落的额发,露出一双剑眉。 模样生得有些像陈墨,比他更加稚嫩一些,端的是清秀得紧。 怪不得叫周正,这模样的确周正得很。 轩辕玦在榻边坐下,随口道:「先前那批人是南侧妃送来的,这一回又送了好些,都是大哥挑选的。福王府已经放出话了,谁能被浣纱看上,谁就官升一级!」 比如这个二等侍卫周正,若是浣纱真的嫁给他,他就会成为一等侍卫。 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像浣纱这样老实的姑娘,哪里经受得住? 她当即红了脸。 沈风斓看着那张小像,心里有了个数。 看来这个周正,是要升官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再和古妈妈商量一回,便可定下来了。」 这些送过来的人选,在品性和出身上都没有污点,不过还需要再确定一番才好。 浣纱羞涩地点点头。 「全凭娘娘做主。」 这个时候的凭她做主,便是默认了周正这个人选了。 沈风斓心中,暗暗吃惊。 想不到浣纱这么老实,还是个以貌取人的主儿。 卫皇后的棺椁只在宫里停了七七,二月便送出了宫,葬入皇陵。 名义上说的是,开春天暖了,停灵在宫中怕会引起异味。 实际上是什么原因,众人心知肚明。 一个不得宠、又没有母家支持的皇后,谁还会在意她死后的颜面呢? 送葬的队伍之中,长公主穿着一身素服,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 她实在是穿腻了丧服,不管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可以不穿么? 她愣愣地想着,想脱去自己身上的素服,手却不听使唤。 自圣上改封卫玉陵为一品郡主,在玉陵城修陵安葬之时,她便患上了手抖的毛病。 有时候颤抖起来,让她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手。 太医说,人年纪大了,中了风邪便会如此。 她只能努力将手藏在广袖之下,试图隐藏。 她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是威名赫赫的卫大将军的髮妻。 只能端庄优雅,决不能露出丝毫丑态。 而她再怎么努力隐藏,广袖底下隐隐的颤抖,仍是出卖了她的自尊…… 后宫有萧贵妃的主导,掖庭宫那些贤妃的心腹,眼见大势已去都纷纷招供。 不但招供出贤妃毒害卫皇后,还有许多其他的罪名,甚至是当年陷害宁才人的事。 萧贵妃再三犹豫,仍是没有把这一条,记在罪状之中。 因为圣上,本就是知道的。 此刻再提起,伤的是圣上的颜面,倒不如不提。 她也有私心,不希望圣上再回想起,那个才华不输汉人的楼兰女。 既然宁才人已经故去十多年,就别再重新出现在圣上的耳边了…… 所有的罪证送到圣上面前,圣上只是略扫了一眼。 而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将那些东西推开去。 幸好没有在其中,看到他不想看到的,十多年前那一桩事故。 「圣上,贤妃的罪证确凿,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萧贵妃注意着圣上的面色,含笑询问。 圣上对此显得有些不耐,「她毕竟身居高位,要处死也太难看了。便罚去永巷为罪奴吧,着人好生看管着她便是。」 「是,臣妾就这吩咐下去。」 萧贵妃心中暗笑,罚贤妃去做罪奴,只怕比让她死还难以接受。 在宫中养尊处优二十多年,她如何做得了粗重脏活? 该派她去做什么呢? 萧贵妃心中暗暗思忖着,是给太监刷夜壶,还是给宫女洗亵衣? 白天刷夜壶,晚上洗亵衣,一起来也行。 旨意才传下去的当天,掖庭宫几乎就被搬空了。 贤妃的身边只剩一个包袱,里头装着几身粗陋衣裳。 骤然受了几日冻,让她身形消瘦了一圈,面庞却肿胀着。 仔细看,便可看到掌印通红。 她看着来催促自己挪宫的宫人,不断在人群中寻找什么,最终失望地垂下眸子。 「你在找贵妃娘娘么?」 椒香笑道:「真是荒谬,处置你一个小小的罪奴,何必贵妃娘娘亲自前来?若非看在你曾经的位分上,本姑姑也是不会亲自来的。」 她看起来老实憨厚,离了华清宫,嘴皮子工夫丝毫不给萧贵妃丢脸。 在宫中像椒香这样的大宫女,其余地位低下的宫人,都要尊称一声姑姑。 贤妃如今是罪奴,也该唤她一声姑姑。 她却没有开口,只是恨恨地盯着椒香,试图让她退却。 「大胆罪奴,你瞪着谁呢?」 永巷的管事姑姑迎了上来,讨好似的沖椒香一笑。 「椒香姑姑,汪氏罪奴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奴婢这就带她回永巷吧。」 椒香看了看掖庭宫中,堪用的东西都被收拾了起来,送到内务府重新发配。 萧贵妃说,好东西要给好人用,掖庭宫这种骯脏地方,不配摆设那么好的器具。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对那管事姑姑客气地笑了笑。 「你可要记得贵妃娘娘的吩咐,汪氏犯的是谋害皇后的大罪,不能疏忽。不仅要牢牢看住她,还要让她白日刷夜壶,晚上洗亵衣,为皇后娘娘赎罪。」 那管事姑姑忙不迭地应下来。 「是,一切都遵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奴婢必定,好好管教汪氏。」 她说到好好管教四个字时,一脸的阴险。 椒香便知道,她是领会其中深意了。 昔日在后宫之中,与卫皇后和萧贵妃,三分天下的贤妃。 一朝倒台,唿喇喇似大厦倾颓,土崩瓦解。 那些宫中嫔妃们,不会有人为她求情,不会有人为她惋惜。 一个看起来贤良,却从未真正做过什么好事的人,不会逃过众人雪亮的眼睛。 她们顶多是在,分到掖庭宫一张贵重的桌子,或是一扇精美的屏风时,才会想起那个人。 一闪而过,最后把话题落到萧贵妃身上。 「从前没发现,其实贵妃娘娘为人豪爽得很。这么贵重的器具,说着就分送到各宫了。」 付婕妤抚摸着一扇八宝雕漆屏,口中赞嘆不已。 这么好的屏风,在掖庭宫里,那也得是摆在寝殿的档次。 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好的东西,爱得什么似的,几乎不肯把手从屏风上挪开。 其他的嫔妃也都收到了东西,纷纷感念萧贵妃。 华清宫中,萧贵妃听着椒香的回报,不禁嘆了一口气。 「还是斓姐儿聪明,知世故而不世故。本宫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如她十几岁的丫头。」 是沈风斓给她支招,让她把掖庭宫里贤妃的器物,分送给各宫的嫔妃。 她当时还不肯,说贤妃宫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送出去不会被当成侮辱人吧? 沈风斓当时就嘆了一口气,只觉得萧贵妃不知人间疾苦。 「华清宫应有尽有,富丽堂皇,您当然看不上那些东西。可其他的嫔妃,可能一辈子都没享受过妃位的待遇,她们想要啊!」 萧贵妃半信半疑,没想到果然因此,收穫了后宫中一致好评。 原来营造一个好名声,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椒香连忙安慰她,「娘娘只是心肠耿直,圣上最喜欢娘娘这样少女心啦!」 「真的吗?」 萧贵妃撇了撇嘴,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近来圣上心情不佳,身子也衰颓了不少。眼下春暖花开,本宫要亲自下厨,给圣上炖汤补身子。」 说干就干,她连连招唿椒香。 「快给本宫更衣,换身袖子窄一些的,本宫要炖百合银叶乌鸡汤!」 贤妃从后宫中能占一席之地的嫔妃,一下子成了永巷的罪奴,在朝臣眼中便是一个清晰的讯号。 圣上对贤妃毫无怜惜,分明就是不顾宁王的地位。 晋王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引起了底下的动盪。 再看宁王最强大的后盾——平西侯府,只顾着撇清自己的干系,丝毫不顾及宁王一党的利益。 这一下子,引得宁王的党羽心神不宁,分崩离析。 宁王却不闻不问,一心准备楼兰使臣来访之事,对朝中的一切都不予理会。 晋王一如往常,甚至在圣上无心朝政之事,几乎全权担负起了朝中的担子。 他歷练得越发成熟了,上过战场,还立过军功。 沈太师和定国公,都对他赞赏有加,大力支持。 统辖虎骑营的詹世城,与他是至交好友。 放眼朝中青年才俊,如沈风楼和陈执轼等,都是晋王那边的。 圣上也丝毫不怕,他们结党营私,反而对他们的互相支持表示赞赏。 这分明就是,默认了晋王,即将被册封太子的谣言。 这样一对比,宁王党羽的势力实在太弱,已经不堪与晋王相抗衡了。 有忠心耿耿的宁王一党人,趁夜火烧火燎地赶往宁王府,要听听宁王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难道就任由晋王的势力坐大? 就甘心在争储之中败北? 宁王一面查看楼兰使臣的名单,一面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放心吧,等楼兰使臣到来,自见分晓。」 而后那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就被元魁客气地请出了府去。 他一路低头细想,却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宁王是什么意思。 楼兰使臣此番前来,是送公主来和亲的。 人人都说,这和亲的对象十成九是宁王,皇子里只有他一个适龄的了。 何止是适龄? 二十三岁未大婚的男子,在大周可以算是老光棍了。 更因为宁王妃有毒的言论,想在京城给宁王寻个合适的王妃,的确有些困难。 楼兰公主做宁王妃,刚刚好。 那大臣低着头走路,忽然脑袋剧痛,原来是撞到了树上。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看来宁王是要借楼兰的势力,做出一些改变来…… 他不禁嘿嘿一笑。 不管宁王怎么做,只要他不是认输了就好。 宁王若是认输,他们这些党羽,该如何自处? 只有推着宁王不休止地去争,他们才有荣华富贵的希望,才有位极人臣的盼头。 路过的人听见他痴傻的笑声,不禁心中纳罕。 这人该不是傻子吧? 脑袋撞到树上还笑,估计真是撞傻了。 而那棵树上,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混在鸦群中,轻巧地飞出。 他落在近旁的屋顶上,而后身形几个起落,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殿下。」 一身黑衣的陈墨,解下面巾,进了晋王府的外书房。 轩辕玦放下手中的奏报,抬头看他。 「如何?宁王那边,有什么动作?」 「没有,看起来像是很认真,在准备迎接楼兰使臣。方才礼部尚书应玄天去了宁王府,进去一脸愁容,出来则傻笑不已。」 陈墨据实描述,那脑袋磕到树上的动静,着实不小。 他在树上感觉脚底一震,若不是轻身工夫好,差点就要掉到应玄天头上了。 轩辕玦冷笑一声。 「想来宁王跟他说了什么应对,所以他才傻笑着出来。本王便知道,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那么轻易放弃,便不是宁王了。 「殿下,还要继续盯着宁王府吗?」 轩辕玦摇了摇头。 「你还是回到斓儿身边吧,宁王府那边,派其他人去就是了。」 他瞧了一眼房中的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起了书案上的几封奏报。 「是时候回去,就寝了。」 陈墨敏锐地听出来,那就寝两个字,饱含深意…… ------题外话------ 下午有二更,精品推荐期尽量加更哈,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 斓姐儿:「浣纱,你知道吗?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浣纱:「娘娘知道奴婢为什么放弃朱小郎吗?主要是因为,他胖了长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国孝期间,禁房事(二更) 国丧期间不宜宴客往来,楼兰使臣原定在二月入京,便改到了三月。 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更适宜接待使臣,和商谈和亲这等喜事。 国丧期间的规矩还很多,不能聚宴畅饮,不能鼓乐起舞。 长街上几家名头最响的歌舞坊,统统都关了门,花红柳绿的装饰也都收了起来。 京城之中满眼望去,皆是缟素和冷清。 还有一样特殊的禁令,便是禁房事。 然而关起门来各自都在家中,谁会为卫皇后驾薨,而放弃人性需求? 这也太不人道了。 别人家不知道如何,轩辕玦是丝毫没有遵守的打算,反而变本加厉。 夜深人静时,红绡帐里娇吟微微,香汗点点。 「殿下,国孝在身,你就不能克制一点吗?」 沈风斓又是羞耻,又是无奈。 轩辕玦也想,可他做不到。 在太师府那一夜,他迷迷煳煳,半梦半醒。 此番才算真正尝到云雨滋味,原以为是一时新鲜,才会夜夜缠绵到天明。 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他的兴致丝毫不输从前,反而越战越勇。 只觉得怀里的美人儿,面红娇羞,柔弱无骨的模样…… 煞是可爱。 比起白日里的镇定果断,聪慧狡黠,更平添了一分楚楚动人。 叫他如何自控,不将她拆吃入腹…… 以至于次日一大早,太师府派人来送信,久久得不到接见。 浣纱在寝室外头听了听,里头没有动静,想是正睡得香呢。 古妈妈便把来送信的人叫了进来,问了问是什么事。 若是实在要紧的事,那就只能惊扰沈风斓的好梦,把她叫醒听个主意。 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她这里听一听,回头告诉沈风斓便是。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倒是件大喜事!我们大少奶奶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来报信的是个婆子,笑得满面灿烂,可想而知太师府现在的气氛。 「是个哥儿?那太好了!」 古妈妈也不禁笑了起来,又道:「快坐下喝口茶,我去禀报殿下和娘娘一声。」 婆子依言坐下,端起丫鬟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 晋王府里知道她是沈府的下人,又是来报喜的,个个态度都十分亲和。 婆子不禁眉梢一挑,好香的茶! 瞧瞧这茶水这待遇,便知道沈风斓在晋王府当家,所言不虚。 不一会儿,古妈妈又回来了,手里还托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 「这是娘娘请你带回去的礼,娘娘现在有些不得空,得了空一定亲自回府去看望大少奶奶,还有小哥儿。」 古妈妈斟酌着语句,以沈风斓的名义说了这话。 又将那红布揭开,里头是一对赤金蚩龙项圈,小小的很是精緻。 这在送新生儿的贺礼里头,算得是上等了。 那婆子连忙起身接过,嘴里连连道谢,又夸赞沈风斓。 「我们二小姐操持这么大的晋王府,自然是繁忙。我这话带到了,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府回话去了。」 古妈妈客气地将她送到二门外,转身回到天斓居,心中暗暗犯嘀咕。 他们小夫妻两个恩爱是好事,这国孝期间同房的事,还是别让旁人知道的好。 走到阁楼底下,才看见小衣和梅儿等人捧着铜盆,并一些帕子面皂等物。 想着里头是已经起身了,便进去把这话回了一回。 沈风斓果然异常欣喜,又埋怨古妈妈,怎么不把她叫醒。 古妈妈面露为难之色。 轩辕玦适时开口,「把你叫醒了,再等你梳妆打扮过去,那报信的婆子要等多久?这一等,岂不就知道咱们国丧期间……」 沈风斓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当着一屋子丫鬟和古妈妈的面,他竟也没羞没臊地说起这个来。 他不害臊,自己还要脸呢。 忙把眼一扫室中众人,连同古妈妈在内,大家都低头盯着鞋面。 好似地上有金子等着捡似的。 沈风斓触电似的把手一缩,蹙着眉头瞪了轩辕玦一眼。 他竟然趁她捂着他的嘴,在她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那股酥麻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全身,让她不由缩回了手,还要在丫鬟们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轩辕玦笑得心情大好。 这样逗弄她,看她面色微红又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格外有趣。 「咳,咳。」 沈风斓清了清嗓,「上回收拾库房的时候,不是收了一对赤金项圈出来吗?我说那上头的蚩龙很是特别,寓意又好,正好给大哥的孩儿出世做贺礼。」 古妈妈办事一向妥帖,沈风斓说过的话,她从来没有记差过。 她笑着应道:「老奴也记得娘娘说过这话,所以方才就取了出来,让那婆子带回去了。娘娘若是还想添补什么,得空回府看望时还可以再添上。」 什么得空回府? 她听了这个消息,恨不得现在就回府。 只是国丧不宜宴客往来,连轩辕福昀都被禁在福王府,听说成日在府里闹着要见龙婉呢。 她这个时候回太师府,能行吗? 轩辕玦像是看透她心思一般,鼓舞道:「你若是想回府看看,趁着今日休沐,我陪你一起回去。放心吧,孩子出生是喜事,回门探看不算是宴客往来。」 猖狂一些的府第,便是在国丧期间,也有偷偷舞乐宴饮的。 换了从前的晋王,他一定会为了表示自己对卫皇后的不满,丝毫不遵守孝期礼仪。 现在的他沉稳内敛了许多,不会再做那些张狂幼稚的事情了。 沈风斓听了他的话,不禁一喜。 「那就走吧,顺便把云旗和龙婉也带回去。他们两齣生至今,还没有回过太师府呢!」 尽管沈风斓曾经对沈太师,万分失望。 在她的眼力,太师府毕竟还是她的母家。 那里至少还有她的大哥,大嫂,小姨母…… 轩辕玦道:「慢慢来,虽然在国丧期间,毕竟是件喜事。也得稍微穿得鲜艷一些,又不违礼制的。」 他在浣纱取出的衣裳里挑拣了一番,白色的像不吉利,鹅黄色的又嫌太明艷。 最后挑了一件水蓝色的,接到手里给沈风斓看。 这颜色既不犯忌讳,也略有些鲜柔明亮,衬沈风斓的气质正好。 似天空一般宽阔疏朗,似流水一般多情缠绵。 沈风斓不禁好笑。 「殿下还记不记得,我随你头一回入宫那日,殿下打扮得珠光宝气,华彩熠熠。当时我劝殿下失宠了要打扮素净些,殿下说的什么?」 看似是询问,倒不如说是揶揄。 轩辕玦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回想起自己当初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老老实实地,模仿自己当时的口吻,还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头髮长见识短,女人家就知道穿戴上留心。」 大约是模仿得有些夸张,连沈风斓在内,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浣纱和浣葛当时是听过这话的,一晃两年了,轩辕玦和沈风斓早就不是那时情境了。 现在回想来,便是茶余饭后的笑料。 沈风斓见他答得老实,勉强放过了他,不再揶揄。 只道:「那殿下如今可知错了?」 他是堂堂晋王殿下,一句嘴硬的气话,就要他认错道歉吗? 当然不可能。 而在沈风斓面前,他的什么不可能,也全都变成了可能。 「是是是,斓儿说的对。这衣裳穿戴之事讲究得很,是本王从前目光短浅,将此误认为小事。」 他说着还嫌不够,竟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鞠了一躬,认错十分虔诚。 在她面前低下不可一世的头颅,这于他而言,一点负担都没有。 反而甜蜜得很。 沈风斓嗔他一声,「我去换衣裳,殿下等着罢。」 晋王府的马车一路行去,马车里头,沈风斓和轩辕玦都穿了水蓝色。 一个长裙翩然,纱缎层层叠叠,柔美而不失雅致。 她身上一应首饰都取了,只头上斜斜插着一根雪白的珠钗,鸽卵大的母珠微微垂下几粒小珠。 小珠垂到耳畔,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珍珠耳坠。 轩辕玦的水蓝直裰就简单许多,上头绣着暗色的蟒纹,发上束着同色的髮带。 两人从马车里下来,太师府门外迎接的下人,都像是被晃了眼。 似这般神仙眷侣,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沈风楼亲自在门外迎接,饶是见惯了这两人的盛世容貌,依然愣了愣才走上前。 奶娘抱着云旗和龙婉,从后头的马车出来。 人还没到眼前,直喊着「大舅舅」的奶声便传了上来。 沈风楼忍不住改了脚底的方向,朝云旗和龙婉迎上去,两边手一手一个地抱在怀里。 他身形高大,同时抱着两个小娃儿,一点也不费劲。 「大舅舅,大舅母是不是生了小表弟?」 「大舅舅,小表弟叫什么名字?」 「小表弟长什么样子?」 …… 两个孩子七嘴八舌,一个比一个问题多。 沈风楼好脾气地一一回答。 「是小表弟,长得红扑扑的,过两天才能看出样子。你们一会儿进去就看见了。」 沈风斓趁机,连忙催他们进去。 「别缠着舅舅问了,先进去看看大舅母和哥儿。」 木清华不在沈风楼原来的院子,而是在离正房较近的那个小院。 也就是,柳姨娘曾经住过的小院。 这里离正房近,人手多,小陈氏又能常常关照到。 据说这处院子日后,是要给哥儿做书房用的,眼下正好用做产房。 轩辕玦不便进入产房,沈太师便把他请到了正房,他自己和沈风楼陪客。 沈风斓则跟着小陈氏进了产房,她小腹微微隆起,身孕也有四个月了。 沈太师不让她操劳木清华的事,她执意要出力,说是正好学点经验,日后自己生产才不怕。 两人走进内室,看到木清华仰面躺在榻上。 她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颇好。 「大嫂嫂,身子可还好么?瞧你这脸白里透红的,想来是不妨事。」 沈风斓笑着在床边坐下,不一会儿,奶娘便把襁褓中的婴孩抱了来。 木清华笑道:「这屋子里地龙烧得那么热,面红还不都是熏出来的。」 眼看都开春了,这屋子里还烧着地龙。 可见太师府对这个孩子多重视,小陈氏和沈风楼等人,又是何等爱护木清华。 她说着,又问沈风斓,「云旗和龙婉怎么不见?」 「晋王殿下带他们去正房了,一会儿父亲见过了,就带他们来看你。他们听闻大嫂嫂生了哥儿,比我还高兴呢,一下车就缠着大哥问东问西。」 沈风斓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拍了两下。 刚出生的孩子,眼睛还闭着,皮肤又皱又红。 沈风斓也是看过云旗和龙婉,才知道新生儿都是这样的。 果然,木清华道:「唉,我的哥儿要是有云旗一半好看,那就好了。」 她这也是头一胎,对新生儿的事没经验。 小陈氏虽是婆母,自己也是头一遭有孕,比木清华还要懵懂。 沈风斓不禁噗嗤一笑。 「嫂嫂别担心,云旗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哥儿好看呢。这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么皱皱的。云旗和龙婉还是双生,又小又皱。」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现在回想起,还觉得惊奇。 那样两只皱巴巴的小猴子,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了。 「是真的?」 木清华还有些不敢信,小陈氏也一脸好奇。 一旁的奶娘忙道:「二小姐说的是真的,再过两日看,哥儿就出落得粉雕玉琢了。」 有经验的人都这么说,木清华这才露了笑容。 沈风斓又问:「可给哥儿起了名不曾?」 小陈氏道:「老爷给起了名,说是单名一个省字,等洗三的时候就上族谱。」 沈省。 这个省字不是节省的省,而是五日三省吾身的「省」。 代表反省之意,也是修善自身德行的美好寓意。 给孩子做名字,的确不错。 沈风斓却从其中,听出了些许不一般的味道。 反省? 沈太师这一辈子,刚愎自用,最重名声,甚至自私自我。 他何尝有过反省? 临到老来,得了这个娇贵的嫡长孙,却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代表的,是他自己的反省吧? 小陈氏在沈太师身边,时日已经不算短了,自然能领会他这一层意思。 她也知道,沈风斓聪明绝顶,必定能想透这一层。 出了产房之后,她便拉着沈风斓,悄悄咬起了耳朵。 「你父亲年纪也大了,性子和从前也有所改变了。他从前待你苛刻,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这种转变不单是因为年纪,不单是因为小陈氏有孕,引起的心境变化。 也因为晋王在朝中得势,而沈风斓明摆着将是正妃,云旗和龙婉两个孩子前途无量…… 沈风斓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都是一家人,说得太过清楚了,反而伤感情。 既然沈太师现在肯善待她,看在沈风楼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耿耿于怀。 只是要做到轩辕玦和龙婉那般,父女亲密无间,那是不可能的了…… 「小姨母放心,父亲便有千般不对,那也是我父亲。再说了,还有你和大哥大嫂在,我便是看着你们的面子,也不会心存怨怼。」 小陈氏连连点头,又是欢喜,又是感嘆。 像沈风斓这般,明明聪慧得什么都看得穿,却不揭破让大家难堪的人。 真是又让人敬佩,又叫人怜惜。 怪不得她当初那样的情况下,嫁进了晋王府,还能得到晋王的百般宠爱与尊重。 何止是晋王? 就连圣上、萧贵妃,还有满朝文武,京中高门女眷。 又有谁提起沈风斓,不会夸赞她一番呢? 正房花厅之中,沈太师和两个孩子嬉闹到一处。 他一贯严肃的面容上,难得露出这样活泼的笑容,倒让沈风斓一时不太习惯。 「父亲。」 沈风斓进去,朝他福身一礼。 「快坐吧。见过省哥儿了吧?一会儿让这两个小淘气也去见见。京城里都说沾上他们,就能个自家的子嗣添福气,咱们省哥儿可不能落后!」 他难得说次笑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太师又对云旗和龙婉道:「你们说,省哥儿长大了,会不会聪明懂事,福运绵绵?」 云旗和龙婉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连连点头。 「还会长得很好看,和妹妹一样。」 云旗一脸正色,包子一样的小脸蛋,却越发可爱。 龙婉也不甘落后,「还会很听话,像哥哥一样。」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云旗听话。 沈太师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孩子实在太早慧了,专挑他喜欢听的话来说。 还不忘夸奖对方,可见兄妹间何等友爱。 沈风斓不禁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互相吹捧啦?」 哥哥夸妹妹,妹妹夸哥哥。 还真是既得了吹捧,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来。 云旗转过头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无辜地眨巴眨巴。 「妹妹本来就很漂亮,娘亲怎么能说是吹捧呢?」 他反倒教育起沈风斓来。 这些聪明漂亮之类的夸赞的词儿,都是那些高门女眷抢着亲近他们时,用来夸赞他们的。 云旗便记了下来,这会儿顺嘴就说出来了。 看着沈风斓语塞的模样,轩辕玦连忙出声教导云旗。 「是很漂亮,娘亲只是教你们要谦虚,知道了吗?」 沈太师看着他们夫妇俩,教育孩子的模样,心中万分感慨。 好像已故陈氏和他一起,教导沈风楼的情形,又回到了眼前。 他们那个时候,也是初初为人父母,教导起孩子来丝毫不敢马虎。 沈风楼又是嫡长子,不仅是在太师府,在沈氏整个家族中都十分重要。 算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又受到他们的精心教育,生怕把他养成纨绔子弟。 看着如今一表人才的沈风楼,他心中甚慰。 而沈风斓…… 那个时候,沈太师已经得到了圣上的重用,一心都扑到了朝政上。 对于沈风斓的管教很少插手,都是已故陈氏手把手地教育。 好在沈风斓天资聪颖,自小天赋异禀,很少需要大人操心。 他还记得,沈风斓八岁下棋,打败了国手廖亭翁。 鬍子一把的廖亭翁满面羞红,几乎不敢抬头来,直视眼前小小的女娃。 他听闻沈家有女,小小年纪棋艺了得,不相信地上门挑战。 没想到身为国手的自己,还真就输了。 沈风斓只是收好棋盒,面容平静,站起身来朝他福了一福。 「今日小女侥倖,还请大人勿怪。」 小小的年纪,行礼一板一眼,说话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晃眼,那小小的女娃,已经嫁做人妇,自己都有了一儿一女了。 沈太师忽然觉得,心中有一根绷紧的弦,似乎就断了。 对于沈风斓的愧疚,一点点袭入心中…… ------题外话------ 加更内容略少于一更,请见谅~ 古代的孝期的确有这些规矩,不能宴饮作乐,不能歌舞表演,不能房事。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规矩,私底下遵不遵守,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红楼梦》中,贾琏就是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偷娶了尤二姐。他要只是和尤二姐偷偷云雨,就不会被抓住把柄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路边草丛里的故事 柳姨娘缩在后院厢房里,听说晋王和沈风斓回来了,好奇地跑出去看。 她又不敢直接跑到花厅去,在门外看到了几个晋王府的侍从,忙灰熘熘跑回来了。 再缩回她的厢房里头,她又觉得不甘心。 自打小陈氏肚子里怀上以后,沈太师对她越发敬爱,早把柳姨娘丢到了脑后。 就连沈风斓回门,也没知会她一声出去见客。 她心中愤愤,不禁想到了沈风翎。 沈风翎可是太师府正经的三小姐,不像她不奴不主的。 她没资格出去见人,沈风翎总有资格吧? 想着便往沈风翎的屋子去,却见她呆坐在闺房中,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绣绷。 那绣绷上头是一个大红的福字,衬的底是莲叶满塘,正是年关时用的花样。 可如今都二月了,沈风翎还只绣出了福字的半边。 柳姨娘忽然没好气,上前一把打掉了绣绷,满面怨气。 「你还在绣这个东西?年前就开始绣了,现在还是绣了这么一点?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哟,这东西过了年了,还有什么用处?」 沈风翎被她的指头戳在额心,不禁蹙了眉头。 她俯下身来,把柳姨娘打落的绣绷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 「有什么要紧?过年没赶上,这回正好做成小肚兜,送给大哥的孩子。」 说话的口气淡若清风,不慌不忙,显得呆呆的。 柳姨娘就越发生气了,索性一屁股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饭也懒怠吃,女红也懒怠做,一天到晚就是这么呆呆的,呆呆就就能嫁出去了?」 柳姨娘真是哪痛戳哪,一下子戳中了沈风翎的痛处。 她自从回绝了太常寺卿家,和詹世城这两桩婚事后,被沈太师关在祠堂好些日子。 京中关于她的传言,便渐渐难听了起来。 本来就是太师府一个区区庶女,若不是仗着她父亲的名声,谁会上赶着娶她? 回绝亲事的消息一传,众人更加疑心起了,她身为庶女的德行问题。 都说沈太师原配嫡妻早逝,这排行第三的小姐,和前头两个不一样。 沈风楼和沈风斓,都是已故陈氏手把手教养大的,才德品行挑不出毛病。 这三小姐却是姨娘养大的,听说行事与其姐,大相迳庭。 沈太师自己也担心沈风翎丢人,不欲在京中官宦人家挑选亲事,而是吩咐人在外州府留意。 让她离京城远远的,这样就算丢脸,也能少影响太师府一些。 沈风翎冷声道:「姨娘还想我怎样?难道我把这花绣好了,就能立马嫁个如意郎君了?」 她反唇相讥,对柳姨娘说话时,丝毫敬意也无。 柳姨娘拊掌大嘆,「你啊,就知道作死!当初让你听娘的话,你偏不听!那个和你议过亲的曾家二郎,都已经中了进士及第,娶了个美娇娘了!」 她上下打量沈风翎。 因在国丧期间,沈风翎几乎也不出门,便只穿着一件旧的家常小袄。 原是浅秋香色的袄子,陈旧之后褪去了原色,有些地方显得发白。 衬着她那张脂粉不施的脸,看起来又憔悴又沧桑。 听了柳姨娘的话,她咬紧了唇,反驳道:「姨娘现在来说漂亮话,当时你是怎么说的?说我若是做了宁王殿下的侧妃,就能和二姐平起平坐了!」 柳姨娘连忙捂住她的嘴。 「晋王殿下和你二姐就在府中,你可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听了去,你就没娘了!」 沈风翎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柳姨娘并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沈风翎遮掩了过去。 其实她方才说的是,她的母亲是已故陈氏,是小陈氏。 柳姨娘本就不是她的娘,只是姨娘。 她须得牢牢记住这一点,自己先把自己当成嫡出的来看待,别人才不会小看她。 和柳姨娘之间,当然要划清界限。 「你看看你啊,比你二姐还小一岁,看起来比她老了好几岁!她那一身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的,看起来又气派又好看。」 柳姨娘根本没见到沈风斓,只是凭着猜测,对沈风翎胡说了一气。 沈风翎明知国丧期间,她不可能打扮得珠光宝气,也没有怀疑柳姨娘的话。 哪个女子不在意容貌? 她的心思都放在,柳姨娘说她看起来比沈风斓老这上头去了,哪里顾得到她说的是真是假? 窗前的铜镜里,忽然出现一张发黄的脸。 鬓髮也懒怠梳整齐,脸上更是没有脂粉装扮,衣裳也旧旧的。 这样的她,的确难看。 便是她精心打扮,也比不上沈风斓布衣荆钗来得美。 现在这副样子,更是连沈风斓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了。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 「姨娘不必再拿二姐与我比较了,她是嫡女,本来地位就比我尊贵。我处处和她比较,那不是自寻烦恼吗?要怪,只怪我没托生在一个好娘胎里。」 上回沈风斓待她去见宁王,和她说的那些话,她还记得。 她也想过,像沈风斓说的那样,去提升自己。 这才发现,自己文采不好,琴棋书画也都是平平。 她想认真努力地练一练,又因为终身大事而烦恼,练了两天就没精神了…… 她看向那个绣绷,半个大红色的福字,中规中矩。 绣得既不算差,也绝对称不上好。 她发现自己一无所长,这种困苦,让她更加没有心思练习了。 柳姨娘听她的话,敏锐地察觉到了讽刺之意。 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似的,一下子蹦起来又坐到地上,大哭大喊。 「你是正经的主子小姐,我就是个奴才丫鬟,你当然嫌我这肚子不够好!要是托生在先夫人的肚子里,你现在说不定也是王妃娘娘呢!」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伺候的丫鬟都围在屋外看着,边看边指指点点。 沈风翎最受不了被人看轻,觉得柳姨娘丢脸得很,连忙出言阻止。 「姨娘别多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快起来,这叫丫鬟们看见了,像什么样!」 她着急起来,面目总算不像先前似的呆滞了。 柳姨娘却不依不饶,听着她口中一声声的姨娘,心里越发不自在。 满府里人都可以叫她姨娘,她自己肚子生出来的亲女儿,也管她叫姨娘。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沈风翎还说不嫌弃她,这分明就是嫌弃她! 她哭闹得更加大声了。 「小姐人大了,心也大了,不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死了算了!」 说着抓住沈风翎的裤脚,用力推搡,把头往她腿上撞。 急得沈风翎满面通红,又没有挣脱的力气。 早有丫鬟见事不妙,跑去正房通知沈太师和小陈氏去了。 一听是柳姨娘和沈风翎的事,沈太师难得一见的笑容,很快又沉了下去。 他的面色晴转阴,像是被乌云笼罩一般。 小陈氏试图劝说他,让他在这里好好和外孙玩着,她独自去处置就行了。 沈太师不同意。 「柳氏那个性子,十几年如一日,半点长进也没有。你还怀着身孕,沾不得这个泼妇。老夫亲自过去,看看她玩的什么花样!」 说着便朝沈风翎的屋子去,小陈氏连忙跟在后头,生怕他一怒之下出什么事。 沈风斓索性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全都往沈风翎的屋子去,一进门就看到柳姨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丑态。 一见沈太师怒气沖沖地进门,身后还跟着晋王和沈风斓等人,吓得柳姨娘不敢再胡闹。 沈风翎也连忙上前行礼,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柳姨娘在这撒泼,是丢了她的脸。 这么丢脸的场面,被这么多人看见,她真是无地自容。 沈太师沉声怒道:「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今日省哥儿刚出生,晋王殿下和斓姐儿也回来了。这样的好日子里,你在这号丧,是想诅咒老夫的孙儿吗?!」 柳姨娘连忙整了整自己的头髮,把歪倒在一边的金钗扶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美好一些。 不要在年轻的小陈氏面前,显得太过丑陋。 「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我只是和翎姐儿吵了两句嘴,我……」 沈太师打断了她的话。 「你同翎姐儿拌什么嘴?她是这府里的小姐,有什么不好,自有夫人来教导。你是什么身份,就同她拌嘴?」 柳姨娘一愣,看着沈太师说不出话来。 沈风翎一直是她养的,她是沈风翎的亲娘,难道连话都不能同她说了? 从前沈太师可不是这样的。 他从前就算知道,沈风翎当着下人的面,称唿她为娘,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怎么现在就完全变了,连话都不让她说了? 「老爷,翎姐儿是我生的,我……」 沈太师大为不耐烦,看着她凌乱的髮髻,更加厌恶。 「你还好意思提你生的,你养的?你看看你把她养成什么样了?!除了沦为太师府的笑柄,她还有什么用处?」 沈风翎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沈太师。 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 难道身为她的女儿,就只有有用和没有的区别吗? 沈风斓是晋王侧妃,她得宠,她很快便会是正妃,所以她有用。 而她沈风翎呢? 她连正常地把自己嫁出去,都做不到。 所以,她无用。 沈风斓看着她满脸的惊慌失措,心中顿生怜悯之意。 她就知道,沈太师的自省和改过,还是分人的…… 如果今日她和沈风翎一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孩子。 那沈太师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慈爱之心。 她很想站出来,为沈风翎说点什么,小陈氏却悄悄拉住了她衣裳后摆。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出阻止沈风斓的意味。 沈太师好不容易对她有了悔过之心,她这个时候再上前顶撞,沈太师会怎么想? 他是个最好面子的人,哪里容得下被自己的女儿顶撞。 轩辕玦也是同一个意思,他伸手揽住了沈风斓的肩,不让她上前。 沈风翎大脑空白了许久,慢慢地回过神了。 她嘴唇哆嗦道:「父亲,女儿在你心目中,就这么无用吗?」 无用到他可以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也丝毫不怕伤到自己吗? 哪怕她明知沈太师是何等性情,听到他直白地说出来,依然无法接受。 沈太师只是哼了一声,仿佛与她多说一句话,都嫌玷污。 「今日的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们两个就都去祠堂面壁思过。在祖宗灵前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做人!」 说罢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小陈氏无奈地看了沈风翎一眼。 她今日也算是无辜受累,明明是柳姨娘在这撒泼,沈太师反而侮辱了她。 小陈氏心生不忍,柔声道:「乱糟糟的,快收拾了吧。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命人悄悄来找我便是,别再让你父亲知道了。」 她顶多受累一些,总比沈太师大发雷霆要好。 说着便走出了房门,去劝慰沈太师的怒火。 沈风楼嘆了一口气,朝晋王夫妇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一同走了出来。 「三妹现在成日就是呆呆的,房门都甚少出。我倒觉得她现在安分守己,从从前好多了。偏偏这个柳姨娘总是要挑事,实在气人!」 沈风斓想着,看来上回那些话,她还是有听进去的。 只是看她今日的情状,沈太师的那一番话,把她刺激得不轻。 这姑娘本就敏感多思,自卑得不不得了。 要是被沈太师这一刺激,做出什么傻事就不好了。 「大哥,你多照看三妹吧。她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沈风楼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会尽量的。就算我不在,小姨母和你嫂嫂也会照看她的。」 都是一家人,没有谁和谁有深仇大恨。 若是能平静安好地过下去,谁都愿意过安稳日子。 此事揭过不提,而后沈风斓又带云旗和龙婉,去见了木清华和省哥儿。 省哥儿小小的一个,云旗和龙婉都小心翼翼,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尤其是龙婉,她知道自己力气大,生怕把省哥儿碰坏了。 两人就着奶娘的怀里,看了省哥儿好一会儿,而后一人上去亲了他一下。 「省哥儿快快长大,长大了我带你进宫玩!宫里可好玩了,有很多很多小孩子!」 龙婉当然觉得宫里好玩。 那些进宫来为卫皇后守孝的孩子,最后全都沦为了她的手下一般,簇拥着她当孩子王。 因为没有谁比她更漂亮,也没有谁比她更能打了…… 云旗就负责去安抚,被龙婉凶了的孩子。 他的小荷包里的糖珠儿,沈风斓也破例多给他放了几颗。 留着给他哄别的孩子用。 沈风楼也亲自抱着省哥儿,给轩辕玦见过。 他另外备了一份礼送给省哥儿,是一块云旗和龙婉小时候用过的玉八卦,挂在床前安枕用的。 这礼物送到了沈太师和沈风楼心坎里。 满京城都想沾云旗和龙婉的福气,有这块他们用过的玉八卦,还愁沾不上他们的福吗? 一直到天色将晚了,两人才上了马车,回晋王府去。 「这是我出嫁以来,回门过得最开心的一次。」 沈风斓说着,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如果没有柳姨娘那一出的话。 而后她的双手,被一只掌心温暖的打手,牢牢握住。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把她的头轻轻一按,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其实沈太师的态度一改,你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他对我亲和了,对三妹,还是那么刻薄。」 沈风翎养成这样的性情,除了柳姨娘上樑不正下樑歪之外,沈太师的放任不管,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轩辕玦沉默了片刻。 「你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方才她被你父亲训斥时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皇室子弟之中,出身不高才能不显,被圣上训斥的时候,就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这种眼神,他曾经在宁王身上见过,也在恆王身上见过。 只是程度轻重的不同,内含实质却是相同的。 那是一种自卑、不甘,和怨恨。 沈风翎眼中的怨恨,与她小小女子的身形相比,显得那么庞大。 他不可能看错。 沈风斓把头挪了挪,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静静地靠着。 「我明白,左不过她这一两年就要出嫁了,日后也不会有再多的交集。」 她对沈太师有什么怨恨,总不至于迁怒到她身上来。 两人在马车里说着话,街道上,另一辆马车同他们擦肩而过。 那马车似乎行了很长远的路,车顶盖上风尘僕僕的,两匹拉车的马也显得很疲惫。 马车的帘子却忽然揭开,露出了一个异域女子的面容。 她盯着远去的晋王府马车,足足看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放下了帘子。 「公主,那明黄的徽记上头,的确是个晋王的晋字。」 侍女说的是异域语言,听声音看长相,不是楼兰人,就是犬戎人。 马车里坐着另一个女子,她正安坐着闭目养神。 精緻的眉眼,配上红艷的嘴唇,别有一番曼妙风情。 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袭新制的八宝湘裙,素白色的褂子看起来妥帖干净。 听了侍女的话,她蓦然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只觉得眼中流光溢彩,她的瞳仁似乎并不是黑褐色的。 而是泛着淡淡的黄色,就像猫一样。 不过须臾再看去,那眼睛的颜色又恢復正常了。 「可看清楚了?」 与她身边的侍女相比,她生得偏像汉人一些,面容没有深邃得那么骇人。 若不是侍女的容貌暴露出了本质,只怕根本看不出她是胡人。 侍女认真地点头,「绝对没看错,就是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若是晋王倒罢了,若是那个传说中的沈侧妃,她可是想见得很呢! 被称作公主的女子摆了摆手。 「罢了,等使团入京,咱们光明正大进宫,总有机会再见她的。」 侍女点了点头,「那公主,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去找宁王殿下吗?」 宁王殿下? 兰公主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也好奇得很。 「听母后和舅舅所说,他才十一岁的时候,四姨母就死了。他被养在仇人膝下,叫了仇人十来年的母妃……」 这种经歷,怎么想都让人觉得,神秘。 兰公主同样有兴致,想认识这个传闻之中,极有手段心计的宁王。 因为他不仅是自己的表哥,更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要是个太草包的人物,那我一定亲手杀了他,省得他玷污本公主的尊贵。」 兰公主轻哼一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露出五只长长的指甲。 那指甲不知用什么染料,染得比她的嘴唇还鲜红,尖尖的像是小匕首。 侍女不禁缩了缩脖子,似乎感受过她指甲的威力。 「公主放心吧,宁王殿下的生母是王后娘娘的嫡亲姊妹,怎么可能是个草包呢?」 要是个草包,在大周风云莫测的朝堂之上,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兰公主略一点,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 「说的也是。那咱们就去给本公主这位表哥,寻一份大礼吧!」 「大礼?什么大礼?」 侍女不明白她的意思,一头雾水地询问。 兰公主瞥了她一眼,眼白都风情万种。 「你跟着本公主便是,别到处乱跑。不然,就把你卖到大周的歌舞妓馆去!」 侍女大约被她吓唬习惯了,只是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 马车渐渐驶离了长街,向着偏僻的城郊而去。 天色越来越暗,城郊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来往。 不。 有马蹄声从远处而来。 夜色之中,四五匹马在路上慢慢行来。 马上的几个年轻男子,身着锦绣华服,一副纨绔模样。 其中一个男子,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心思深沉。 因着京郊无人,几人说话的声音格外大,丝毫不怕被人听见。 「皇后娘娘这一驾薨,国孝期间实在是太没劲了!京中的歌舞坊统统关闭了,连那些下九流的妓馆都不开门了!」 说话的人一脸欲求不满,嚣张地扯了扯衣领,身体很是燥热。 其余几人见了,便知道他是服食了五石散。 「池兄如此着急,还没到京郊那个女道馆呢,就把药吃上了?」 有人揶揄着他,说到女道馆三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其余几人纷纷发出了猥亵的笑意。 「不是我说,那个女道馆里的小道姑哦,一个滑熘得什么似的。我上回去的时候,还有一个才十三岁没开苞的,那叫一个光滑紧緻!」 有人按捺不住,连忙问道:「真的有这么好吗?」 「那当然了!那地方在荒郊野岭的,不用怕被人检举查办。赵兄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嘿嘿……」 他口中这个赵兄,是最喜欢在办事的时候,让女子高声尖叫的。 这种瘾平日在青楼里头倒没事,国丧期间是没法过瘾了。 而京郊的女道馆,正好能满足他这个需求。 一行人越说越猥琐,纷纷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就赶往那处。 他们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马鞭,好叫自己按不住的某种反应,尽快得到纾解。 汪杰人目光锐利,忽然看到,路边的草丛里倒着一个人。 「什么人在那里!」 这三更半夜,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倒在路边。 他一声高喝,众人忙不迭勒住了马,朝路边的草丛看去。 有人点起火把,下马照亮了草丛。 只见一个衣着锦绣的美貌女子,一双美目顾盼神飞,勾人心肠。 那几个纨绔子弟一见,立刻都把持不住了。 「那个女道馆的货色,可有眼前这一个好?」 介绍众人到那个女道馆去的人,呆呆地连连摇头。 眼前这一个,简直就是极品啊! 哪里是凡间女子能比的?分明就是这山林里的花妖狐媚! 她的眼睛大胆地,朝众人身下一看。 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某物,竟然齐齐朝她抬头看去。 众人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女子穿得这么好,长得这么美,眼神这么风骚大胆。 分明就是「做生意」的啊! 她倒是很聪明,知道这些日子京中国丧,这些贵公子们会到城郊来找乐子。 敢直接等在路边草丛里头,她可真是有胆色。 众人越发兴致高涨。 「赵兄的药瘾发了,怕是等不及了,咱们就在这里快活一次吧!」 有人提议,其实他不是怕那位赵兄等不及,是他自己见了美人就等不及了。 那草丛里的美人却娇声道:「你们这么多个,奴家可不依的。奴家一夜要五百两金子,只伺候一位公子。」 她狮子大开口,让众人一下子清醒了几分。 「怎么样?哪位公子出得起价,奴家今夜就是谁的了。」 她伸出手来,露出十根纤长的红指甲,妖娆而美艷。 那指甲忽然在裙摆一刮,直接将她的裙子撕到了大腿根处,露出诱人的肌肤。 才刚有些清醒的公子们,一下子陷入了迷醉,恨不得就地把那女子生吃了。 那个服用了五石散的赵兄当先等不及,一个狼扑就朝那女子而去,嘴里还说着一些下流话。 「由得了你开价吗?待本公子先舒服舒服再说!」 那女子却像早有准备,飞快地起身,扑进一人的怀抱。 正是汪杰人。 「公子救我!奴家只要三百两金子就成,谁叫公子如此英俊呢?」 她紧紧贴在汪杰人身上,后者血气上涌,痛快道:「成交!」 其余几个纨绔纷纷骂他,说他重色轻友,有这么好的货色不肯分享。 汪杰人看着怀中美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酒肉朋友,忙把手一挥—— 「你们还不快去女道馆?想在这里看也行,就怕你们看得到吃不到,心痒难耐到爆炸。」 那几个人无可奈何,只得别别扭扭地上了马,朝着女道馆奔去。 那美人抬起眼来,一双瞳仁竟有些像狸猫。 不是黑褐色,反而显得有些黄。 「本公子莫不是,真的遇见山精狐媚了吧?」 汪杰人自嘲地笑了笑,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在女子身上四处扫视。 就要上手来撕她衣裳。 女子妩媚地嘟起唇,朝着他吹了一口气。 而后他便神魂颠倒,笑着陷入了迷醉之中。 那女子脸色一变,立马抽身走开。 「把先前准备好的那个女子,送过去。」 她伸手在衣襟上拍了拍,觉得被汪杰人碰过的地方,都很脏。 「公主,他中了我们楼兰的迷情香,一会儿就会把那个得了重度花柳病的娼妓,当做是你……」 兰公主瞪她一眼。 「你是故意说来噁心我的吗?」 侍女连忙噤声,夸张地双手捂住了嘴。 兰公主一跃上了马车,「快回去吧,本公主要沐浴更衣。今日色诱这一招,本公主可真是亏大了。」 那小侍女跟着上了马车,说话讨她欢心。 「只有公主倾城绝色,才能让他们轻易掉进陷阱啊。公主是我们楼兰国最美的女子,宁王殿下要是见了,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兰公主笑得矜持,仍然掩饰不住一丝骄傲。 「听闻那个沈风斓,才是大周第一美人。待本公主下次见着她,再好好比一比。走吧!」 马车驶离了此地,只留下草丛里一对男女,和几个暗中看守他们的侍从。 「美人儿,快让本公子亲一亲……」 汪杰人亲上那女子,一边伸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将她的衣裳褪尽。 两人倒在草丛之中,媚笑和放浪的叫声,一阵接一阵。 中了迷情香的汪杰人,丝毫没察觉到,怀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他只是在某一瞬间清明中,暗暗地想—— 这看起来媚若狐妖的美人儿,原来云雨起来,也不过如此。 这三百金,看来还是亏了。 次日天光微明的时候,汪杰人从草丛中起身,眉头微蹙。 他昨夜是来了多少次,竟然累得直接在野外睡着了? 关于中了迷情香的事情,他毫无察觉。 他四处一看,只见昨夜的美人已经不见了,草地上只留下他们昨夜欢好的痕迹。 那些黄白的流浆之中,竟然还有些许血红。 难道昨夜那女子,还是个处子不成? 不可能不可能。 处子哪有这般风骚,会在深夜路边等「客人」。 管她呢,那女子连银钱都没拿就走了,是他占了便宜。 他这般想着,不禁伸手,把身上挠了一挠。 草丛里有不少蚊虫,把他身上咬出了一个个红点子来。 慢着,怎么感觉,男子最骄傲的那个地方,也有些瘙痒? 这些该死的蚊虫,哪里不好咬,非咬到那里去! 他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一时有些头晕。 只见自己的马还在路边等着自己,便快步走过去,想着趁着现在回城人少。 兴许,还能躲过他父亲的耳目。 要是被他父亲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阵打骂。 上回秋猎场上失利,他姐姐汪若霏失踪,加上这回贤妃被卫皇后设计…… 这些日子以来,平西侯府就没什么高兴的事。 他的爷爷,也就是老侯爷,把平西侯叫去责骂了好几次。 说是汪若霏没了,贤妃也没了,日后如何建立起,平西侯府与宁王的联繫? 对于平西侯府而言,宁王随时会抛弃他们。 平西侯在老侯爷那里吃瘪,就会加倍还在他身上。 他也只能跟这些纨绔子弟在一起时,才能感到些许放松的乐趣。 汪杰人不禁嘆了一口气,想到昨夜那女子,又觉得还不尽心。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在女道馆里头,玩得怎么样? 要不是身上作痒,他倒想现在赶去加入,再来快活一通。 痒意袭来,让他心生烦躁,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手在身上胡乱抓挠,一手握紧缰绳,飞快朝京中奔去…… ------题外话------ 答应我,你们看到章节名字,不要想到是晋王和斓姐儿好嘛? 哈哈哈~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小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因着国丧的关系,晋王府里那一班小舞妓,也都受到了影响。 不能奏乐,排舞的效果就差些,只能各自练练基本功。 或是下腰压腿,或是旋转踏步,反覆来去。 都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姑娘,比府里的小丫鬟还要活泼开朗,这样静悄悄的哪里忍得住? 于是时不时有人往梧桐林里去,或是掏鸟窝,或是斗蛐蛐。 玩的不亦乐乎。 初春一场雨落下,茂密的梧桐林里头,长出了不少嫩绿的枝丫。 沈风斓听说她们常去梧桐林玩,不但没有责怪,还命人放了一堆兔子进去。 那些兔子只只雪白,蹲在地上的时候,就像一颗颗糯米糰子。 正是上回从宫里抱回来的白兔,繁衍出的后代。 也不知道是云旗和龙婉照顾得太好,还是兔子这种生物繁衍能力强,一两个月就悄悄蹦出一窝来。 天斓居白兔为患,梧桐林地方大,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那些住在梧桐林边上的舞妓们,听说之后都高兴得不得了。 不但她们,就连府中各处的小丫鬟,不当值的时候也会跑去捉兔子玩。 梧桐林经过那次大火之后,得到了修缮和整理,不再像从前那般阴沉森然。 多了这些丫头们进去玩耍后,更添了一分热闹。 春光明媚,林木復甦,正是喜气的时节。 忽有一日,梧桐林之中,传出骇人的惊叫声。 那一声尖利的惊叫,充满了少女的恐惧,和起承转合的韵味。 沈风斓事后问了问,原来是舞妓中一个会唱曲儿的小丫头。 怪不得叫得跟吊嗓子似的。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浣纱进来回话,见云旗和龙婉在,便不敢直言。 这么可怕的事,说出来吓着小孩子怎么好? 便含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叫梦蝶的那个丫头,在林子里捉兔子时,见着了……脏东西。莫管事已经带人过去认了,说像是原先在府里伺候的丫鬟。」 这一番描述下来,沈风斓已经明白是见着什么了。 「殿下不在府里,我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沈风斓迟疑了片刻,整了整衣襟,从榻上起身。 「娘娘,那东西吓人得很,您还是别亲自去了!」 浣纱有心想劝,沈风斓却不以为意。 「又不是我做的亏心事,怎么吓得了我呢?」 府中发现尸体,这种事可大可小。 更何况,那片梧桐林,曾经是绿翘和黑衣人接头的地点。 她不亲自去看看,放心不下。 便留了人在天斓居中,照看云旗和龙婉,自己带着浣纱等人往梧桐林去了。 尚未进林子,便见一大群人聚在林子边上,地上还盖着一大块白布。 那白布底下微微隆起人形,沈风斓不必想,也知道里头是什么了。 不远处,一群小丫头围在一起,当中是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小丫头,看起来吓得不轻。 见着沈风斓过来,众人连忙请安。 莫管事正不知如何处理此事,不敢把尸体随意销毁。 想着先放在此处,等晋王殿下回来看过再处置,没想到沈风斓先来了。 「娘娘,梦蝶在梧桐林里发现了这具女尸。方才老奴带几个府里的老人辨认过了,是从前殿下身边伺候的玉娇。」 能排上玉字辈的,都是轩辕玦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地位不凡。 她怎么会被人埋在梧桐林里? 莫管事继续道:「这个玉娇三年前,就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撵了出去。她一向行事稳妥,是个忠心的,老奴那时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想来,她死的蹊跷啊。」 一个一向行事妥帖,又忠心的大丫鬟,忽然犯了手脚不干净的罪名。 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她转过头去,看向满面泪痕的梦蝶。 「你坐下吧,把你发现尸体的过程,一五一十慢慢说出来。」 说着又命人给她倒杯水,让她镇静一些。 梦蝶一边端着杯子,喝了一口,便道:「回娘娘,奴婢在梧桐林里捉兔子,梦色姐姐她们要回去练功,不肯陪我玩了。我就自己在那捉,不小心摔到了泥地里头。」 这几日春雨连绵,泥土地被雨水打湿,人便容易脚滑。 沈风斓朝她脚下看去,梦蝶的绣花鞋上头,果然沾着不少泥土。 就连她的手指上,也有不少的泥。 「那兔子是抓住了,但是手掌心按在地上,却是硬硬的。奴婢一时好奇,就把那泥巴刨了两下,活活刨出一双白骨手来……」 毕竟是才十三四岁的丫头,亲眼见着了死尸,哪有不害怕的? 那一声高亢的惊叫,便是自此而来。 沈风斓点了点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人终有一死,到头来谁不是一具骷髅?你把她从烂泥坑里发现,能让她的家人把她领回去好生安葬,这是功德。」 她不过两句话,梦蝶一下子就不哭了。 与其说是怕尸体,倒不如说,她怕玉娇的冤魂缠上她。 被沈风斓这一提点,她瞬间明白,自己是误打误撞做了好事。 沈风斓给梦色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扶着梦蝶回院子。 「好了,我们扶你回去歇息吧,睡一觉就好了。」 一群丫头行礼告退,往她们的小院里走去。 沈风斓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地上的白布。 「打开来,我看一看。」 莫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这尸体在梧桐林里,想是没有三年也有两年,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您……您确定要看?」 沈风斓从袖中取出帕子,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口鼻捂上。 莫管事见她做好了准备的样子,便朝底下一挥手,下人揭开了白布。 布一揭开,一股腐臭的酸气立刻扑面而来,想挡都挡不住。 众人都掩住了口鼻,浣纱跟浣葛她们,更是连看都不敢看。 沈风斓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才知道莫管事为什么劝阻她。 那具尸体的确已经不成样子了,因为草草埋在地下,各个部位腐蚀的程度也不同。 像是手脚之类,已经是森森白骨。 头部大约有东西阻隔着,腐烂得较慢,竟然还能看到隐约的面容。 正因如此,莫管事他们才能认出是谁。 沈风斓一挥手,下人把那块厚厚的白布,重新盖了上去。 「这尸体起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什么东西不曾?」 莫管事指了指一旁,一堆残破的布料,堆成一个衣冠冢般的小山。 「就是这些东西,烂得不成样子,应该是她的衣裳什么的。里头倒还有两件金银首饰,能看出完整模样。」 说着端上来一方托盘,上面摆着几件普通的首饰,看得出是晋王府大丫鬟的规制。 她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收穫,便摆手让他收起。 这一下子,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慢着,再拿来我瞧瞧。」 里头有一支银钗好生熟悉,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浣纱浣葛,你们来认一认,这银钗是否见过?」 二人虽然不解,还是上前仔细看了看。 「见过,头一回跟着娘娘去一品居的时候,咱们不是逛遍了那一条街么?这根银钗,就是那金玉阁里的样式,别家是找不着的。」 浣葛这样一说,浣纱也想起来了。 「不仅是那根银钗,好像连这对银丁香,也是金玉阁的东西。」 浣纱说的银丁香,是女子戴在耳朵上的,一种丁香花形状的小小的耳饰。 如果说一根银钗是巧合,那两样首饰同是出自金玉阁,必然不是巧合。 为什么晋王府一个被撵出去的丫鬟,身上有两样宁王的产业里的首饰? 「这个玉娇从前,到底是偷了府里的什么东西?」 沈风斓不禁好奇,询问着莫管事。 不知是时间久远,还是对丫鬟们的事没留意,莫管事竟一时答不出来。 倒是芳姑姑还记得。 「回娘娘,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当时还在殿下身边的绿翘姑娘,说玉娇偷拿了她的首饰。玉娇说她没偷,绿翘却一口咬定。」 「后来在玉娇的包袱里头,果然搜到了绿翘的首饰。好像就是这些东西……」 最后大丫鬟敌不过通房丫鬟,绿翘赢了,玉娇被撵了出去。 沈风斓心里有了个数。 当初在梧桐林里与绿翘接头的,是卫皇后的死士。 那些人听命于卫皇后,也听命于从前的太子,有时还听命于宁王。 而绿翘到底是谁的人,她一直没有深究过。 今日一看这两样首饰,她便清楚了。 绿翘是宁王的人。 宁王在晋王府的手爪,远比她想像的,伸的长。 至于梧桐林大火那桩事,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会让她感到噁心。 「罢了,通知她的家人,把尸首领回去吧。」 这些骯脏的事情,她不欲多管。 抬脚往外走的时候,还不忘丢下一句—— 「毕竟在殿下身边伺候过,给双倍的安葬银子。」 待到晚间轩辕玦回来的时候,听莫管事说了这件事,心下有了数。 「本王记得,玉娇那个丫头生得好一些,绿翘时常不忿。」 所以她把自己的首饰,塞到玉娇的包袱里,制造出玉娇偷盗的表象。 或许玉娇发现了她的某些怪异,逼得她撵人还不够,还要杀人灭口…… 谁能想到,最后她也死在了梧桐林里,还是死在他们自己人手上。 而当初用来设计诬陷的首饰,却成了今日的证据。 让宁王在沈风斓眼中,更加不堪的证据。 莫管事喏喏应着,又道:「娘娘似乎很不高兴,还命老奴把梧桐林彻底翻查一遍,免得还有什么东西在里头。」 「这是应该的,顺便再裁减一些林木,改种矮灌木吧。」 梧桐树太过高大,几株还好,多了起来就遮挡了日光,显得阴郁。 在这个世上,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往有阴暗滋生。 「是,老奴这就命人着手去办。」 隔了一天,晋王府里就响起了伐木的声音。 这些梧桐木,自晋王府还没圈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长在这里了。 棵棵高大挺拔,砍下来是极好的木材。 沈风斓特特要了一株,命人做一个小一些的鞦韆架子,就按着天斓居里那一架做便是。 云旗和龙婉随她,也喜欢盪鞦韆。 原来那一架稍大了些,她怕两个孩子摔下来。 索性做一架矮一些的,专门给他们玩。 这倒提醒了轩辕玦,这些砍伐下来的梧桐木,还可以别有用处。 他先是象徵性地,给卫皇后的陵寝送去一些,用来做墓道门或是陪葬棺椁,都是极好的。 毕竟是在国孝期间,不宜大兴土木,若是借为卫皇后尽孝的名义就合适多了。 紧接着,他又命人挑出好的来,往福王、恆王等各兄弟处送了一份。 齐王年纪已达,大约过了今年的生辰,圣上就会想起让他出宫建府了。 这些上好的木材,正好能给他派上用场。 连宁王府都收到了一份,看起来却有些讽刺。 梧桐木? 晋王府里除了那片梧桐林,就只有沈风斓的天斓居,才有梧桐木了。 看这些木材的长势,只有那片梧桐林里的,才有这么高大。 轩辕玦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宁王看着那些木材,眸子微眯,暗藏不悦。 还是在警告他,他从前在晋王府安插人手之事,他已经知道了? 「殿下,这些木材如何处置?」 晋王府特特送来的,所有皇子都有一份。 元魁心里犯了难,宁王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丢出去吧? 「送到驿馆去吧,给楼兰使臣布置的院子里,正好缺了几件上好的桌椅。」 宁王一挥手,简简单单解决了此事。 除了各皇子的府邸之外,诸如太师府和定国公府,还有詹世城的新府邸也都收到了。 詹世城一向朴素节俭,收到这一批木材十分高兴。 他这新府邸里头要添置的物件多,正愁没钱买好木料,晋王府就给他送来了。 轩辕玦得知之后,又另外给他多送了许多。 「就知道在本王面前哭穷,父皇三天两头赏赐你,你当旁人都不知道吗?也罢,你那些银子就留着娶媳妇好了。」 轩辕玦打趣着他。 听说他这新府邸里一应的人事,都是南子衿替他用心操办的,连下人都是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年纪也不小了,从前府里的日子,过得一团乱麻。 哪个官宦人家的府邸里,堂堂三品朝廷命官,还要亲自下厨煮饭的? 更何况詹世城还是朝中栋樑,圣上面前的红人,封侯的大将詹世勛的弟弟…… 有了南子衿帮忙,他的日子过得才像话些。 詹世城知道他的意思,却总是含煳地敷衍过去,并不表态娶亲之事。 他的心里,始终还有个人。 算算日子,南青青腹中的孩儿,也快要出生了…… 各家都送了之后,还剩下好些。 京中便有许多高门府第,借着些许关系,厚着脸皮上门来求。 倒不是稀罕这些木料,而是因为,这可是出自晋王府的木料啊! 听闻当初沈风斓,就是住在梧桐林边上,才怀上的云旗和龙婉。 那段曾经在京城之中,流传得沸沸扬扬的晋王府灭门案里,清清楚楚地说着呢! 兴许这些梧桐木也有门道,能够带上生龙凤胎的福气,也说不准。 沈风斓听闻此事,连忙派人去告诉莫管事—— 东西可以送,可千万不能把梧桐林的树,全都砍光了。 总要留一些用来观赏,顺便冬日挡风,夏日遮阳之用。 心中却暗想,那些上门来求木的人,要是知道梧桐林里刚挖出一具女尸,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有福气? 晋王府四处送梧桐木的事情,传到了市井之中,果然又叫人想起了两年前。 那桩晋王府灭门案中,晋王夫妇悽美绝伦的感情,大火漫天的浪漫…… 啧啧,真像是戏台上唱的那样啊。 茶馆里头,一群市井小民围坐一处,将此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你们还记得,那年在春风楼上说书的那个先生不?就靠说晋王府这一段,日进斗金呢!」 有人忽然回想起往事,提起了那个日进斗金的说书先生。 「嗐,那谁不知道呢?当年我带着婆娘去春风楼听了两回,我家那婆娘啊,听一回流一回眼泪……」 那个说书先生讲晋王英雄救美,沈侧妃火海娇弱美态,讲得实在是好。 令人拍案叫绝! 提起这话头的那人又道:「那个说书先生改行写话本子啦!据说他当年书说得太好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特意请他入府去说,还给了他一大锭金子。」 说书先生与富贵小姐,这两者扯在一处,叫人生出暧昧的想头来。 「写的什么话本子?哪家书摊有卖?我也去买一本看看!」 一个说书能说得那么好的人,自然有些才华,写出来的话本子一定不差。 前头说话那人嗤了一声。 「还等你去买呢?他那书写的是他的真实故事改编,刚编出来刷了第一版,就被抢购一空了!幸好我有个远房舅舅是做印刷的,这才给我留了一本。」 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袖子,里头发出书页清脆的声响。 「好兄弟,快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啊!」 其余几人纷纷催促他,那人得意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把书掏出来。 只见那书册的扉页上,赫然几个大字——落魄书生与美貌小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一看这书名,就让人迫不及待想读。 众人纷纷伸手去抢那书,那书的主人连忙护在怀中,碰都不让他们碰。 「这书又印第二版了,过不了多久能出来。你们别抢我的,自己买去!」 「我把银子撂下了,你去给你那个远房舅舅,让他再印第二版的时候,千万给我留一本!」 …… 沈风斓一向爱看书,天文地理,资政兵法,几乎没有她不看的。 那些武侠传奇、花妖狐媚的话本子,她偶尔也看。 这一回外书房里头,进了一批新的话本子,莫管事屁颠屁颠送到天斓居来。 「娘娘,听说这一本南陵小小生的大作,十分好看。才一印出来,就被哄抢一空了。」 沈风斓不由好奇。 她看过的话本子里,那些作者的名字都十分熟悉了。 有个叫炒芹菜的,最爱写些大家族男女的混乱情事,总能催人一把辛酸泪。 还有个叫伊人归的,据说是个女作者,最爱写有权有势的美男子,为一个女子争斗不休…… 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一个叫南陵小小生的作者。 「这个南陵小小生,还能比炒芹菜更受欢迎?」 她接过那话本子,一看书名叫落魄书生与美貌小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差点喷出一口茶来。 「怪不得他这话本子火,原来书名起得如此恶俗,又惹人心痒不得不看。」 她随手翻开一页,开头就是一个落魄书生,不得已以在酒楼说书为业。 偶然一次说了个灭门案的故事,日进斗金,由此引起了一位千金小姐的注意。 那千金小姐用一锭金子,将他接进府来听书…… 慢着,这个故事,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题外话------ 伊人自黑了一把,还黑了一把古典文学的前辈,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南陵小小生)。 并无不敬之意,伊人是十分喜爱和尊重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的~ 小可爱们猜猜,炒芹菜是指的哪个古代文学作家?哈哈哈。 再附一遍伊人的讨论群号,571307626,敲门砖为书中任一人物名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替补队员邱双莹 永巷之中,一处高大而破旧的宫殿里,挤挤挨挨摆满了衣裳架子。 上头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裳,乱糟糟湿淋淋的。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还在旁边疲于奔命地洗衣裳,唯恐迟了就要挨罚。 好在她们手中的衣裳,都是下等宫女太监的,就算洗得不是很干净,也不要紧。 不像她…… 一旁的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个布衣褴褛的妇人,显得甚是冷清。 看那背影,约摸四五十岁。 她佝偻着腰,一手抓着一只粗糙发臭的夜壶,另一只手抓着木刷。 正在费力的刷洗着。 那双苍老的手,可以看出肤色原是白净的。 却因为在水里一直泡着,变得肿胀变形,看起来格外丑陋。 那几个洗衣的妇人,忙里偷闲看她一眼,便觉得心理平衡许多—— 她那夜壶要是刷不干净,可是要挨姑姑的罚的。 永巷里管事的姑姑们,管着手底下这些罪奴,是最没有好心肠的。 满宫苑的人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从太阳尚未升起,到夕阳西下。 管事的一声唿哨,上前来轻喝一声,「吃饭了。」 这些人便像死里逃生一般,觉得又多活了一日。 她们慢腾腾地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看向刷夜壶的妇人。 干完活儿的轻松,让她们面上现出了些许笑意,说话也大声了些。 「贤妃娘娘,还不去吃饭啊?」 有人朝着那刷夜壶的妇人喊着,顿时引来旁边几个人的闹笑。 管事的姑姑听见这动静,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刷夜壶的妇人手上顿了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动了起来。 那些取笑着玩的妇人,都撇着嘴翻着白眼,觉得一天中唯一的乐趣都没了。 于是口中说着难听的话,扭着屁股各自散开了。 「还真当自己是贤妃娘娘吶?瞧她那副傲慢的样子!」 「就是,说是什么平西侯府表小姐,宁王殿下的养母。据我看啊,表的就是表的,养的就是养的,终究成不了亲的!」 她来了永巷之后,干的是最脏最臭的活,不见管事姑姑对她有半分照应。 宫里的人都长了一双富贵眼,但凡贤妃还有一丝半点翻身机会,管事姑姑都不敢苛待她。 这只能说明,她是彻底翻身无望了。 「可不是嘛,她进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宁王殿下和平西侯府的人,来看过她一眼!」 一个走远了的妇人,故意回过头来,朝着贤妃的方向大声嚷着。 唯恐她听不见。 贤妃当然听见了,她已经听得麻木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后宫里的规则就是这样。 她输了,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置之不理,故作一脸冷漠。 那些女罪奴自身难保,一觉睡去,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也只会嘴上占几句便宜,讽刺她一句「贤妃娘娘」罢了,别的也不敢做什么。 昔日最光荣的那个称号,而今在别人口中,枉做笑谈。 她面无表情,麻木地盯着手中的夜壶。 这是她今天洗的第几个夜壶,她早就记不得了。 只知道每一个夜壶都散发着恶臭,被宫人嫌弃地丢到她身边,指挥她洗干净。 有一些被丢过来的时候,甚至洒出没倒干净的尿液,溅在她身上。 管事姑姑一味讨好萧贵妃,这些夜壶全让她一个人来清洗。 洗到旁人都去吃饭了,她还洗不完。 忽然,一个绣着祥云花纹的裙角,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 她抬起头来。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管事姑姑居高临下,对她丢下这句话,便迳自朝前走去。 她对着永巷罪奴的时候,永远面无表情,说话都懒得多一个字。 那日在椒香面前邀宠时,却笑得像条狂摇尾巴的狗。 贤妃把手在围兜上擦了擦,快步跟了上去。 她隐约知道,想见自己的人是谁。 管事姑姑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门一打开,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屋里喝茶。 「侯爷,人给您带到了,还请您快一些,别叫奴婢为难。」 她朝平西侯福了福身子,后者略一点头。 随后,管事姑姑带上门离开,屋中只剩下平西侯和贤妃两人。 平西侯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十分狼狈。 不仅如此,她的身上还有一股恶臭味,叫人闻了忍不住犯噁心。 他把手掩着鼻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慢慢放了下来。 「坐吧。你在永巷这些日子,还好吗?」 贤妃也不客气,面容淡淡地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那事情刚出的时候,本侯急得不得了,在圣上面前磨破了嘴皮子,圣上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唉,本侯直到今日才有机会来看望你啊。」 贤妃抬起头来看着他,面无表情。 若不是宁王那一番话,也许她今日还会相信平西侯。 相信他的确为救自己努力过,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可有些谎言,一旦被揭穿,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是,那是自欺欺人。 她一直都明白,平西侯府利用她,只是为在后宫中安插一个棋子。 一个用来斗萧贵妃、害卫皇后,联繫起宁王和平西侯府的棋子。 她只是不肯信。 如果连平西侯府都没有她的位置,那她该去哪里找她的位置呢? 是圣上的妃子吗? 一个空有客套的敬重,却没有一丝感情的妃子。 是宁王的母妃吗? 一个母子离心,没有血缘和没有亲情,只有仇恨的母妃…… 天下虽大,她却没有安身之处。 宁王的话,将她心中最后的一点寄託,都打碎了。 看着眼前的平西侯,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回答他的话。 「兄长今日前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平西侯听着这一声兄长,略觉得刺耳。 因为有别的要紧事,他也没在意,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你被圣上发落之后,宁王可来看过你?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宁才人的事?」 贤妃落难,平西侯府没有施以援手,宁王这个正得势的养子也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实在不合常理。 皇子与生养他们的嫔妃,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宁王还想争储位,怎么可能任由贤妃被发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知道了生母宁才人的死因。 贤妃顿了顿,而后蹙起眉头,默认了。 平西侯拊掌嘆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种事都叫他查出来了!你有没有设法让他以为,那件事全是你自己的主意,与平西侯府无关?」 说来说去,原来他关心的是这个。 原来自己落难之后,他还想甩脱自己,与宁王单独建立起联繫。 贤妃不禁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这颗棋子,最后的利用价值了吧? 「兄长只要安排我和他见一面,我会有办法让他相信的。他不会牵连到平西侯府去,毕竟他还要靠着你们,来登上大位啊!」 平西侯一听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好在贤妃还没醒悟,还愿意为平西侯府效劳。 他立刻换上了慈祥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你在这边日子过得不好吧?放心,我一会儿就给那管事的交代,让她减轻一些你的活计,让你不用这么辛苦。」 再多的也不能了,他平西侯在朝中权势再大,永巷毕竟是后宫的地盘。 现在的后宫,是萧贵妃的天下。 贤妃却疯魔似地,一把握住他的手。 那股恶臭一下子靠近,平西侯下意识想缩回手,还是忍住了。 他还要靠贤妃,来让宁王继续跟平西侯府同心协力,共商大计。 「你……」 「兄长,我只求你一件事!」 贤妃急切道:「我可以刷夜壶,我可以洗亵衣,我就是不想住在这座宫里!」 她伸出手来,直指宫苑外头。 隔着一道墙,那边是一座封闭着的宫殿,安静森然。 那是贤妃曾经住过的宫殿,也是宁才人死的那个宫殿。 在大火焚烧之后重建,就像一切都捲土重来,就像那个女子,还住在里面。 她浑浊的目光中,露出惊恐畏惧。 「她会来找我!她就在那里,她会来索我的命!」 「兄长,我求求你,把我调到远一点的宫殿去吧!」 …… 平西侯回到府中,蹙着眉头,连声吩咐下人沐浴更衣。 他身上那一股夜壶的味道,迎风能飘三丈远。 呸,真是晦气! 下人急急忙忙备水去,又备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薰香和花瓣,足足洗了小半个时辰。 他低头嗅嗅自己身上,那股夜壶味总算散了。 只要能把宁王继续抓在手里,沾一身臭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暗自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命人把邱双莹叫来。 自从汪若霏失踪之后,邱双莹就彻底少了禁锢,在府中像个真正的大小姐一样。 毕竟平西侯府中,现在就只剩她一个未嫁的小姐了。 物以稀为贵。 唯一的公子汪杰人,这些日子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躲在房间不肯出来。 这平西侯府,自然任她胡为了。 再怎么胡为,到了平西侯跟前,还是老实得像只兔子一样。 平西侯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比从前又胖了一圈,下巴厚得像顶了颗包子。 不禁眉头又蹙了起来。 「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府里过得很开心?」 邱双莹往后藏了藏,试图把自己因为过于开心,圆了一圈的腰藏起来。 「没……没开心。」 汪若霏失踪了,贤妃又被废了,她敢说她开心吗? 平西侯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个模样,怎么做汪家的小姐?怎么嫁给皇子王爷?」 邱双莹眼前一亮,顾不得藏肉了,朝着平西侯咧嘴一笑。 那张跟随下巴一起丰满起来的嘴,这夸张地一咧开,如血盆大口。 「侯爷,你要让我嫁给哪位王爷啊,是晋王吗?」 别看她自己长得不怎么样,她最喜欢的,就是模样生得英俊的男子。 放眼京城之中,还有哪个男子比晋王殿下英俊? 人群中远远看上一眼,就让人心花怒放,酥倒在原地…… 平西侯越发不悦。 汪若霏让邱双莹做她的陪衬,故而平西侯府一直没有好好教导邱双莹,让她在侯府格格不入地长大了。 满侯府里算起来,就连下人都比她有脑子,懂心计。 要是汪若霏还在便罢了,可惜她不在了,只能让邱双莹顶上用场。 就如当年的贤妃一样。 想到这里,他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眸子,稍稍收敛了厉色。 一反常态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像个慈爱的长辈。 「双莹啊,你想不想,嫁给宁王殿下?」 ------题外话------ 这一章比较短~下午五点左右二更,会比较长。 第一百六十章 狠狠羞辱平西侯(二更) 宁王殿下? 邱双莹睁大了眼,看着平西侯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狠命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平西侯的声音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他是侯府的大家长,除了他亲爹老侯爷以外,没有人能反抗他的权威。 邱双莹下巴上的肉抖了抖,吓得连忙回答。 「不不不,我不是不愿意……」 能嫁给宁王,那当然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她最羡慕汪若霏的一点,就是她以后能嫁给宁王,做一个尊贵的王妃。 何况宁王殿下风度翩翩,容貌俊秀,待人谦和…… 不过,这都是她从前的想法了。 她低声嘀咕着,「可是表哥说了,表妹的死可能跟他有关系,他不想娶咱们平西侯府的女儿……」 啪的一声,平西侯一掌拍在桌上。 他原是个军侯,年纪虽大,武力不减。 这一掌拍下去,桌子发出了摧枯拉朽的声音,溅起一层木屑。 邱双莹吓得一下跪到了地上。 只觉得那一巴掌,若是拍在自己身上,一定疼死了。 「谁和你说的这种话?!」 平西侯怒斥一声,而后忽然意识到,她口中的表哥就是汪杰人。 越发没了好气。 和自己的长子相比,这个次子实在是不堪重用。 圣上御赐的明黄裘,唾手可得的东西,他都抢不来。 要他有什么用? 平西侯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长子,第一个名叫汪杰人的儿子。 他像自己,手段狠辣,果敢聪明。 那是他的骄傲,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将来要继承平西侯府爵位的。 可惜…… 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脏病,就这样死了。 「侯爷……是,是表哥说的,不是我说的啊!」 她吓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平西侯一看她那副蠢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昔日的长子,还有长女汪若霏,都是何等人物。 如今平西侯府无人,只剩下一个次子,再就是眼前这蠢女…… 他自欺欺人地给次子,改了和长子一样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罢了,本侯好几日没见着杰人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至于你……」 邱双莹连忙抹了抹眼泪。 平西侯府的女子,从来没有动辄流眼泪的毛病,会被骂无用。 她可不敢此刻触霉头。 「你这几日,不必来前头用膳了。」 邱双莹点了点头,不去前头跟侯爷他们一起用膳,她乐得自在。 自己在屋里用膳,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慢着,她怎么觉得,平西侯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侯爷,您的意思是……」 「你都胖成这样了,还好意思用膳?本侯会命人每日给你一碗稀粥,省得宁王殿下看不上你!」 就算她恢復从前的体态,宁王也未必看得上她。 但是政治上的联姻,从来就不是看女子是否美貌的。 只要宁王还想要平西侯府的势力,就能听从他的话。 他必须在楼兰使臣进京之前,抢先和宁王谈妥之事,再向圣上请旨…… 丢下愣在地上的邱双莹,他大步迈出前厅,朝汪杰人的院子走去。 这处院子,也是他早逝的长子所居的,离正房极近。 地方宽敞,四面通透,风水极佳。 相师曾经说过,这处院子的风水,是最旺后代子嗣的。 希望长子的早逝,只是一个意外。 他走进庭院之中,院中的下人见他过来,都有些吃惊。 自从大公子病逝之后,这处院子便空了出来,一直没有再住人。 没过多久,侯爷把二公子的名字,改成和大公子一样,又让他搬了进来。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就好像强行让一个死去的人,再復活过来似的。 伺候汪杰人的下人,看着他的时候,几乎产生了错觉。 二公子改成了大公子的名字,那他是大公子呢,还是二公子呢? 唯一产生的改变便是,以前平西侯常常到这处院子来,同自己的长子商议事情,照看他的生活起居。 二公子住在这里之后,平西侯就很少来看望了。 这心爱的长子,和一个顶替长子名字的儿子,还是不一样的。 他今日怎么忽然就来了? 「侯爷今日怎么趁夜过来了?」 下人迎上去请安,平西侯点了点头,道:「公子呢?怎么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出门?」 又不绣花又不纺织,男儿家整日待在房中,像什么话? 他也不等下人回答,迳自朝屋里走去。 屋子里头,竟然瀰漫着一股药味。 他愣了愣,朝里头走去。 只见内室之中,锦榻之上,一个人躺在那里。 正是汪杰人。 「你是想气死为父吗?晚膳还没用,你躺在床上做什么?」 他走上前去,一把揭了被子。 只见汪杰人蜷缩在榻上,面色苍白,满额大汗。 「父亲,父亲……」 他见了平西侯,下意识地有些害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平西侯面色才缓和了些。 原来他是病了,不是早早就在屋里睡觉。 「怎么病了也没人告诉为父?你这院子里的下人,也该好好整治整治。病得怎么样了?」 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隐约有些发烫。 不知道是在被子里头闷的,还是风寒发烧引起的。 汪杰人一听他提病,不由瑟缩了一下,面露惶恐之色。 「不,孩儿没病,没病……」 平西侯眉头蹙起,「病了就治,畏畏缩缩的做什么,成何体统?」 他越看汪杰人,越觉得他上不得台面,与长子相去甚远。 生病就生病了,难道自己还会责骂他不成? 汪杰人使劲朝床榻里躲,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畏缩得更加厉害。 这样反常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平西侯的怀疑。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做什么藏着掖着的?」 有了长子的的前车之鑑,平西侯一下子敏感了起来。 汪杰人身体抖如筛糠,瑟瑟地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父亲。 平西侯对他一向严厉,他怕自己要是说出来,会被活活打死…… 「没,没什么,孩儿过两天就好了……」 他万万不敢说出实话。 平西侯警惕道:「你不肯说,我现在就让府医来,当着我的面给你诊治。来人啊——」 汪杰人连滚带爬下了榻,抓着平西侯的脚踝,不让他叫人。 「父亲,父亲!您别叫府医来,千万别啊!」 他患的病一旦叫人知道,平西侯府的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一股急剧的瘙痒袭来,他忍不住朝身下狂挠。 挠的太过用力,致使他白色的中衣上头,都带上了血痕。 平西侯看清了他挠的位置,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不是得了,和你大哥一样的病?!」 汪杰人窘迫得不敢抬头,几乎把脸都埋到了自己的裤裆里。 而后几滴眼泪,慢慢地掉落下来,将他衣裤上的血痕晕染成淡红。 这副姿态,分明是默认了。 平西侯怒不可遏,运足了气,上前一个巴掌将他掀翻。 「逆子!」 汪杰人被打得口角血流不止,忙道:「父亲,我是被设计的,是有人针对我们平西侯府啊!孩儿一向洁身自好,您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找那些下等娼妓啊!」 平西侯的长子,就是与下等娼妓寻欢作乐,才会得了花柳病的。 汪杰人深知此病的厉害,有他大哥前车之鑑,他怎么敢? 就算要出去寻欢,他多半找的也是未开苞的少女。 唯独那一次,他被美色所惑,一时忘了这一茬。 那个倒在路边草丛里的美人儿,开口就要五百金,绝非下等娼妓。 可他就是那一夜之后,才觉得浑身瘙痒,下体长出了某些可怖的水泡疙瘩……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平西侯将信将疑,「何人设计谁?谁敢如此大胆,设计本侯的世子?」 说着目光朝他身下看去,想知道到底是何情况,又唯恐看到的东西不堪入目。 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他多年前就已经看过一次了。 「是一个女子,一个瞳仁发黄的女子!」 汪杰人便把那一夜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了平西侯,不敢有丝毫隐瞒。 平西侯听罢,又是一巴掌。 「蠢货!国丧才多久,家里的通房和侍妾,就不够你玩的?路边野物,你也下得去手!」 显然那个女子是有备而来,特意在那里等着他的。 她不对别的纨绔公子投怀送抱,偏偏是对汪杰人,还把其他人都支开了。 事后和他翻云覆雨的,想必早就换了身染重病的下等娼妓,才能这么快把病传给汪杰人。 瞳仁发黄的美貌女子,会是谁? 任平西侯怎么想,也想不出京城里头,何来这样一号人物。 「父亲,你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啊!」 他这些日子,也派人出府偷偷寻找大夫,抓一些药来吃。 可府外的寻常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御医? 那些药吃下去,根本就不管用。 汪杰人哭着抱着他的腿,白色衣裤上沾染的血迹,让平西侯下意识想躲开。 这种病,是会传染的。 他一脚踢开了汪杰人,怒道:「事到如今,为父怎么救你?难道要让为父豁出老脸,替你去宫里请个太医吗?!」 这样一来,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平西侯世子得了花柳病。 汪杰人膝行上去,再度抱住了他的腿。 「父亲,可是当年大哥的病的时候,您不就去宫里给他请了太医吗?为什么大哥可以,我……」 他再度被一脚踹开。 这一脚不仅是怕被染上病,更是出于愤怒。 「你如何敢与你大哥相比?他行事稳妥,从来没有让为父失望过。便是一着不慎染上了病,也是运气不好。更何况,太医治好他的病了吗?」 不但没治好,反而让他因花柳病而死的传言,散播了出去。 那是平西侯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早知如此,就让他死去好了,何必请太医来。 汪杰人听罢此话,不明白为什么。 大哥去找下等娼妓寻欢,染上了花柳病,就是运气不好。 他分明是被人设计,才会染上此病,却得不到父亲的半点怜惜。 这是为什么? 「父亲,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孩儿死去吗?孩儿还年轻,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孩儿不想死!」 他捶胸顿足地哭喊着,看着平西侯平静的面容,渐渐陷入了绝望。 平西侯深吸了一口气,眸子轻轻闭上,而后又睁开眼来。 所有的愤怒和痛苦,仿佛石投大海,被他藏起。 「汪家绝不能再有一个世子,死于花柳病了。」 汪杰人忽然明白,平西侯说的不是气话。 而是真的不会为自己请太医,宁愿放弃那他仅有的一丝生机,也不想给平西侯府再蒙羞。 他的性命,在平西侯眼中,不值一提。 要紧的,永远是平西侯府的利益和名声。 「父亲,不,不要!孩儿求求您了,父亲!」 死亡的气息头一次如此逼近,叫人不得不恐慌。 汪杰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直把额头上磕出血来也不肯停下。 「求求您了,救救孩儿吧,孩儿不想死!孩儿或许能活着,对您还有用啊!」 平西侯淡淡道:「还能有什么用?你大哥那个时候,我倾尽全力,连名声都顾不得了,只求保他一条命。他还不是死了,反而白糟蹋了平西侯府的招牌。」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汪杰人,目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件无用的器物。 器物若是无用了,丢出去也就罢了。 汪杰人,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他走出了内室,一面走,一面朝底下人吩咐。 「将少爷看管在屋里,所有的门扉和窗户,全都钉死。没有本侯的意思,谁也不能进出!」 身后的汪杰人听见这话,越发恐惧。 门窗全都钉死,那他待在屋子里,和躺在棺材里有什么两样? 下人们听见这话,心里都有了数,纷纷答应。 不一会儿,就有人扛着木条和木钉,在窗子上敲敲打打了起来。 每一面窗子,都被两根交叉的厚重木条,钉成一个叉。 这种粗陋的阻隔,和庭院的精緻宽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所有院中的下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人为汪杰人求一句情。 甚至连问一句,为什么忽然要监禁汪杰人都没有。 他们在平西侯府已久,府里的风气便是如此。 少说话,多干活,察言观色,不要泛滥好心。 这才是活得长久的道理。 被钉死的屋子里头,汪杰人的身影扑在窗上,使劲地拍打着。 「放我出去,父亲,求求你放我出去!」 即便他再努力,因为患病而羸弱的身体,也无力打破窗子。 平西侯站在庭院里,想了想,又道:「在门上开个孔,每日按时把饭菜送进去。」 这个儿子,註定是活不成了。 但不该由他,亲手来饿死。 有了汪杰人这一档子事,平西侯也顾不得避嫌了,次日一早就往宁王府赶去。 宁王听闻平西侯来访,让人将他请入,在前厅见他。 平西侯进了前厅,威严镇定的模样和从前似乎相仿,又隐约不同。 那股镇定,更像是强撑着的表象,用来吓唬人罢了。 看来贤妃被废,平西侯总归还是着急了,竟然亲自登门来找他。 「宁王殿下,你最近在忙迎接楼兰使臣之事,真是辛苦了。」 平西侯笑着寒暄,听在宁王耳中,颇为好笑。 他几时对自己,如此客气过? 「侯爷坐罢,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两人分主宾而坐,丫鬟端上茶来,平西侯笑而不语。 待厅中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他这才开口。 「殿下,贤妃娘娘出了这等大事,殿下一点也不着急?本侯还以为殿下和娘娘生了什么嫌隙,昨夜特意进宫问了娘娘才知道……」 他说到此处,满面愁容地嘆了一口气。 「贤妃怎会如此煳涂,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连本侯这个兄长都瞒着!这么多年,真是委屈殿下了。」 认贼做母的耻辱,在他口中,就是一句委屈。 一句委屈,就想把平西侯府撇干净? 宁王轻轻一笑,端起了茶盏,慢腾腾地喝着。 「侯爷尝尝看,这是龙珠茉莉,喝起来格外香甜。」 平西侯一怔。 龙珠茉莉,那是花茶。 平西侯府喝茶的规矩,一贯喝的是苦茶。 贤妃的掖庭宫里,从前也是照着这规矩来的。 宁王拿香甜的花茶来招待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讪讪地端起茶盏来,强颜欢笑,摸不清宁王的意思。 「侯爷的意思是,贤妃设计害死我母妃,此事与平西侯府无关,与侯爷无关?」 「无关!绝对无关!本侯也是昨夜进宫,才知道真相!」 平西侯果断地回答了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宁王还未开口,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后堂之中施施然传出。 「无关个屁!」 门帘一响动,一个穿着白色春裳的女子走了出来,体态婀娜而妖娆。 穿的虽是汉家衣裳,嘴唇却画得无比鲜红,一手长长的红指甲更加瘆人。 平西侯眸子微眯,一个猜想在脑中成形。 「你是,胡人?」 她身上那股野性,不像是大周的女子。 那女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眼力不错啊,可惜你那儿子,眼睛就不太好。」 平西侯一惊,腾地一下从座椅上起身。 汪杰人口中说的,那个容貌妖娆,瞳仁发黄的女子…… 看到平西侯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兰公主笑着眨了眨眼,任由他看。 「你是何人?竟然陷害本侯的世子!宁王,你的人?!」 兰公主抢白道:「就害你的世子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本公主是楼兰王的嫡公主,是你惹不起的。」 她有意羞辱平西侯似的,「不知道你家世子现在如何了?本公主特意给他找了一个,病重得快死了的暗娼。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是那种水泡……」 说着双手环住自己,一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神情。 平西侯能想像到,她说的是什么场景。 他的长子死之前,就是那样浑身都是水泡,发黄的浓汁不断渗出体外。 那场面,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楼兰公主出现在宁王府,不是宁王指使她做的,还能是谁? 他冷笑了一声,看向一言不发的宁王。 「原来宁王殿下是找到了楼兰这座大靠山,便不将平西侯府放在眼里了。本侯倒是要看看,没有平西侯府的支持,你要如何靠着楼兰人的势力,夺得太子之位?」 宁王听他这话,便知他是不知道,宁才人的真实身份。 知道的人都明白,他是没有成为太子的可能了…… 「连母妃的仇都报不了,当太子又有何益?本王不想当太子了,就想看着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他索性把汪杰人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反正兰公主今日闹了这一出,宁王与平西侯府之间,势必决裂。 平西侯踉跄了一步。 兰公主接话道:「老头,你不会还以为,宁王殿下不知道你的诡计吧?你不就是想把宁才人的事,全都推到贤妃身上,再撇开贤妃和宁王合作吗?」 她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髮丝,挑出一束来,在手中把玩。 「让我猜猜,你想怎么和宁王合作。总不至于,是想趁着本公主还没入京,把你府里那个又蠢又胖的老丫头,嫁给宁王殿下吧?」 平西侯面色一变,正中她下怀。 她笑得越发放肆,「还真被我猜对了啊?哈哈哈,你这老头还真有意思。那种丫头,给本公主洗脚都不配,还想做宁王妃?」 她说话毫不留情,惹得平西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够了!区区一个楼兰公主,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尊贵?本侯堂堂大周侯爵,由得着你羞辱吗?你就不怕本侯告诉圣上,你无旨私自进京?」 楼兰使臣的行程,都是朝中专人备案,时刻注意着的。 现在应该才到太原府附近,这个楼兰公主,分明就是私自入京。 若是别国也就罢了,楼兰? 那可是敌国。 兰公主笑道:「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一把年纪要断后了,是不是该回去抓紧些,设法来个老来得子?千万要小心哦,别跟你儿子似的得那种脏病,哈哈哈。」 她尽情取笑平西侯,这种赤裸裸的话语,是大周的贵族女子不可能说出的。 从她口中说出来,平西侯羞愤难当,宁王却莫名觉得痛快。 故而他只是坐在一旁,闭口不言,静静听着平西侯被羞辱。 「你!」 平西侯哪里招架得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袖子一甩就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兰公主适时补了一句。 「您慢走啊,下回本公主带着輓联上门拜访!」 平西侯的脚绊到石子,差点没摔一趔趄。 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她拍了拍手,像是上面有灰尘似的,得意洋洋地转头看向宁王。 宁王宛如一个泥胎木雕,端坐在那里喝茶,面上几乎没有什么神情。 难道他的心里,就不痛快吗? 兰公主到他身旁坐下,这才听到他开口。 「你这样得罪平西侯,就不怕他设计找你麻烦?」 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关心自己的嘛! 兰公主想着,亲热道:「表哥,我为什么要怕他?就算圣上知道了,我就说想提前入京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婿,这点小女儿情肠,圣上难道会不谅解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乖巧和无辜。 若是在圣上面前这样一解释,圣上必然不会怪罪她。 这个兰公主,演戏一流。 他便不再开口,低头嗅着杯中的茉莉香。 「你倒是说话呀,难道你是怪我自作主张,把平西侯得罪了?」 宁王摇了摇头。 他若是怪她,就不会把汪杰人的事,揽在自己头上。 昨夜兰公主突然入府,轻车简从,他本就是负责此次迎接使臣,自然明白她是偷偷潜入京城。 她一见面就喊他表哥,还说给他备了一份大礼。 那份大礼,就是汪杰人。 「贤妃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平西侯府的地位和尊重。若不是平西侯授意,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陷害本王的母妃通姦、自焚。」 「贤妃只是个傀儡,平西侯府才是罪魁祸首。不是不恨,只是本王现在的能力,还动不得他们。你方才那一番话,说得我心里也畅快。」 兰公主嬉笑了起来,「畅快就好,你要是觉得畅快,日后见他一面,我就羞辱他一次!」 宁王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她。 「你我才刚刚认识,便是血缘上有什么牵扯,也不必如此亲厚。公主扮演兄妹情深,不累吗?」 他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人心。 而他看到的兰公主,绝不是一个天真友爱的人。 她甚至是冰冷的,狠辣的。 平西侯的长子就是因花柳病死的,她想必是调查得十分清楚,才用同样的法子来陷害汪杰人。 一向看重名声的平西侯,两个儿子都死于花柳病。 这对他而言,是全天下最大的耻辱了。 没有足够的心机,和狠辣的手段,她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兰公主笑着将茶盏拈起,在手中把玩,嗅着上头的茉莉香气。 「谁说是兄妹一情深了?我送你大礼,只是想让你对我多一些好感,不行吗?毕竟我是要嫁给你的,而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娶我?」 她目光中,透出试探之意。 让她嫁给宁王,来巩固宁王和楼兰的关系,然后扶助宁王上位。 那样的话,楼兰就能在大周攫取利益。 可这一切,都是邸家长辈们的一厢情愿,宁王从来就没有给过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自己也是个年轻人,她也曾想过,如果宁王是个草包,那她宁愿违抗母命也会拒绝这桩婚事。 将心比心,她理解宁王。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加大自己的砝码,让宁王更加愿意娶她。 哪怕她费劲设计汪杰人,只能让他的愿意程度多少一丝,那也是有价值的。 宁王却反问她,「本王若愿意娶你,你就愿意嫁给本王?」 她看起来可不是汪若霏一流人物,会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人生。 兰公主很是坦然。 「当然愿意,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子。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自然要挑一个好的嫁。我放着大周未来的皇后不做,何必去选别的男子呢?」 因为宁王优秀,所以她愿意嫁。 也因为宁王有即位的可能,能给她带来更高的荣耀。 她的理由很俗气,胜在坦诚。 宁王想了想,竟然会心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兰公主,让他想到一个人——沈风斓。 她有沈风斓的坦诚直率,可惜,没有她不慕名利的豁达。 兰公主也笑了起来,「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咱们来日方长。」 等她见过了那个沈风斓,再来考虑,能不能让宁王喜欢上自己的问题。 就算不能喜欢,合作互赢,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没了贤妃,没了平西侯府。 现在的宁王,除了楼兰,还有什么呢? —— 自打汪杰人带着京兆尹的人上门,被陈墨打折了腿之后,晋王府的人一直在监视着平西侯府。 因为轩辕玦担心,沈风斓命人出手,会被平西侯记恨上。 平西侯此人行事阴诡,手段狠辣,不得不防。 这一遭,他们的监视有了最新消息。 「在平西侯府监视的人回报,汪杰人已经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 轩辕玦坐在鞦韆上,沈风斓斜倚着他,歪着视线看书。 正是那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沈风斓一开始极为嫌弃,后来倒是看入迷了。 这个南陵小小生,以自己的真实经歷作为噱头,其实后面的内容完全与她无关。 她这才看得下去。 「国丧期间,既不让宴客会友,外头的歌舞伎馆又都关了,不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沈风斓觉得这事很正常。 轩辕玦神秘地一笑。 「可是前一段时间,他几乎是日日都要出门,跟一群纨绔子弟去京郊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 沈风斓道:「难道那些歌舞伎馆,在城中做不了生意,竟搬到城外去了不曾?」 「倒不是歌舞伎,只是些暗娼寮子。京郊有几处女道观,原本就是混着暗娼的。」 轩辕玦一解释,沈风斓恍然大悟。 女道观里头藏着这种生意,也不算什么新闻了。 只是那些地方偏远,从前京城的贵公子不爱去,现在倒想起它的好处来了。 正因为偏远,才不会受国丧所限,可以痛快玩乐。 「那汪杰人怎会一连半个月不出门?殿下可查到了什么,他不会是憋着什么坏水儿吧?」 说起汪家的人,沈风斓下意识地没往好处想。 轩辕玦摇了摇头。 「不像是憋着什么坏水,倒像是……被平西侯软禁了。」 监视的人回报,就连一向和汪杰人交好的几个纨绔,都被挡在门外不让进去。 平西侯对外宣称,汪杰人得了重病,不宜见客。 要是真的重病,怎么会连太医都不请? 沈风斓听了这话,啪地一下合上了书。 「殿下想到了什么?」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暗藏着揣测。 有什么病,是极为严重,又不需要太医看诊的呢? 自然是不能为人所知的——花柳病。 「平西侯不会这么倒霉吧?他的长子患此病而死,次子又这么巧患上此病?」 也不是不可能。 他闭门不出之前,不是天天和纨绔子弟们去寻欢作乐么…… 轩辕玦轻声笑道:「不能说是倒霉,应该说,是报应。」 平西侯府满门,都是心机阴沉之辈,手段狠辣无情。 这种报应,是他们应得的。 「俗话说的好,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看贤妃如今的境况,便可见一斑了。」 沈风斓忽然想起,上回入宫的时候,萧贵妃十分痛快地对她吐露真心话。 「贤妃名声好,本宫若是针对她,旁人就会说本宫刻薄。本宫忍了她十几年,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 ------题外话------ 今天潇湘系统抽风,心好累,如果有意见或者问题明天再提吧,现在很累。 要安慰,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呜呜呜……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的死,她的生 不知道是谁把平西侯世子病重的消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既然听到了,便不能当做没听到。 于是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管着,别让平西侯府的独苗出什么差错。 太医们得了圣上的吩咐,不敢疏忽懈怠,便往平西侯府去看诊。 人到了府门外,平西侯府的人毕恭毕敬请进去,却不让他们见病人一面。 「本官是来看诊的,你们家世子在哪里?」 「不不,不必喝茶了,先看过病人再喝罢!」 「什么?你们家世子不要太医看?」 …… 去了的几个太医,都被以这样的理由好生送了出去。 太医们也抓不到他们礼数有什么不周,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 这平西侯的世子,得的什么病这么金贵? 还不让人看的! 几个太医嘟囔嘟囔也就罢了,这事也没人放在心上。 却不知萧贵妃为何关心起了此事,大张旗鼓地往平西侯府送了好些太医,还叮嘱务必要把平西侯世子治好。 萧贵妃是晋王的母妃,平西侯府是宁王的势力。 她这番举动,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善意。 京中世家贵族,目光都聚焦到了平西侯府上。 这样想来,汪杰人得了重病还不让太医看诊,的确是十分奇怪。 就在平西侯府门前,一堆太医被拒之门外的时候,府中忽然传出了消息。 一个身披着缟素的管事,踉踉跄跄地里头跑出去。 「各位太医!」 那管事哀嚎一声,顿时泪流满面,把太医们吓个够呛。 这是眼睛还是山泉,怎么说哭就能哭出一大把的? 「天不怜见啊,我们世子爷,没了啊!」 那管事哭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脑袋朝柱子上撞,幸而被一旁的人抱了下来。 众太医面面相觑。 知道的是平西侯的儿子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管事的儿子没了。 「前几日才说病重,贵妃娘娘让我们这些太医,亲自来为世子看诊。怎么好端端的,说没就没了?」 这没得也太仓促了些,让这些太医难以交代。 那管事的撞柱被人拦下,总算平静了些,面上还是涕泗横流。 「诸位太医大人啊,你们有所不知!我们世子得的是会痨病!」 「痨病?!」 一众太医对这个词,都不陌生。 想到这管事刚从汪杰人那里过来,齐刷刷掩住口鼻,退后了一步。 一个太医狐疑地打量他,「痨病可不是小恙,为何平西侯推三阻四,不让我等太医院同僚看诊?」 管事掀起麻衣一角,顾不上粗糙,在面上擦拭泪水。 「我们侯爷心中,没有小家,只有国家和朝廷!侯爷说了,圣上的龙体要紧,要是太医们沾染上痨病,使得圣上或者贵妃有恙,那该如何是好?」 他说得冠冕堂皇,竟叫这些太医找不到错处。 待要亲自查看汪杰人的尸首,又恐真的是痨病,过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一时进退两难,僵持了一会儿,只能无功而返。 看着太医们离去的身影,那个穿缟素麻衣的管事,把掩着脸的手放了下来。 那面上伤心的神情早就无影无踪,眼泪更是半点都找不到。 他冷冷地一挥手,朝底下人示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进去,把孝衣换上!」 众人连忙跟着他进了府,甚至没有人多嘴问一句,汪杰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只要平西侯说他死了,那他就是真的死了…… 平西侯府的大门缓缓掩上,朱漆的门面华丽鲜艷,看起来庄严又富贵。 这是一品大员才能享有的特权,平西侯很是珍惜自己的这种特权,时常命人补漆。 以至于在汪杰人的死讯传出时,这扇朱漆的大门,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太过鲜艷,也太过喜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穿着缟素衣裳,将一批新制的白色輓联挂了出来。 新染的雪白,和朱漆大门的红,映在一处气氛诡异。 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指指点点。 又怕被平西侯府的人看见,只能快步离开,边走边说话。 「平西侯府又挂白啦?这回会是谁?」 「谁知道呢?不是说去岁失踪了一个小姐么?会不会是为她挂的?」 「你孤陋寡闻了吧?那个小姐失踪了那么久,平西侯府早就当她死了,挂过白了!」 「那必定是老侯爷了罢?年纪那么大了。平西侯府挂了两次白,都是为小辈,这回总不会还是了吧?」 两人慢慢走远,隐约听见其中一人,小声嘀咕着。 「那也说不准……」 平西侯府挂了白,这下京中的高门都坐不住了,纷纷派人送帖子上门慰问。 慰问是一方面,打听八卦才是正题。 而平西侯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对外口径一致,叫人挖不出半点隐秘。 痨病死的,会传染! 所以遗体早早封棺了,不让看! 前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之时,汪杰人的小院一片寂静。 四面门和窗子上的钉的木条,已经全部拆除了,屋里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他细心地让底下人,把木钉钉过的痕迹抹灭,唯恐人看出破绽。 站在院中,他留神看四周的一草一木。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曾经为汪杰人设计的。 当然,是他的长子汪杰人。 「儿啊,别怪为父。你得了这个病,迟早是要死的。与其像你大哥一样死后颜面无存,倒不如早一些死,还能体面些……」 萧贵妃特意派那么多太医来,显然是怀疑到了什么。 如果汪杰人不死,那些太医势必要为他看诊,一看便能知道病情。 而平西侯府两任世子,都死于花柳病的丑闻,就再也遮盖不住了…… 就在府门外下人与太医僵持的时候,他就命人打开房门,将汪杰人活生生装进了棺材里。 那是一块极好的金丝楠木棺,是在他得知汪杰人的病情之后,就命人备好的—— 原是给老侯爷过身用的。 汪杰人在棺材里头扑腾,无力的敲击声,透过厚重的金丝楠木传出来。 只剩下了轻轻的闷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唿唤。 他在唿唤。 「父亲,救救儿子啊,儿子还不想死!」 很快,那声音就渐渐停止了下来。 「侯爷。」 一旁看着的下人,拱手上前请示,示意他汪杰人已经死了。 平西侯高高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强忍着眼泪。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儿子。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送到灵堂去,摆上吧。」 他的声音难以自制,沙哑而哽咽。 天空中一排雁飞过,大大小小,团聚在一起。 它们从温暖的南方飞回来,一路跋涉。 正是一个雁北归的春。 三月底的时候,楼兰的使臣总算进了京,住进了宁王准备好的驿馆院子里。 使臣个个高鼻深目,说话的口音奇特,头上戴着白色的小方帽。 那白帽有多小呢? 小到叫人总要时时担心,会不会从头上滑落下来。 使臣队伍里有些女眷,看起来像是丫鬟模样,簇拥着当中一顶白色的马车。 那些女子也是同样的高鼻深目,头上戴着大一些的白色圆帽,两边垂下无数的流苏来。 流苏里头夹杂着银铃,走一步便丁零噹啷响一声。 那马车里头的,显然就是这次使臣入京的主角——楼兰公主了。 可惜马车关得严严实实,直接驾进了驿馆里头,根本没叫人瞧到楼兰公主的一麟半爪。 围观的看客们不禁有些失望。 有人好奇道:「楼兰人的马车也是白的,帽子也是白的。这是知道我们大周国丧,所以身着素白吗?」 许多人都像他这样想,纷纷附和。 「并非如此,楼兰人崇尚白色,以白色为尊。不像我们大周人,觉得白色不吉利,只有服丧时穿得多……」 这是个知晓胡人风土人情的。 众人朝他看过去,原来是一个长年走北疆贩卖丝绸的商人。 人家是去过北疆的,对北疆边境那些胡人小国,自然是清楚。 有人问道:「那你可知道,楼兰公主生的什么模样吗?是丑还是俊?怎么遮的严严实实的,看也不让看呢……」 自然是不让看。 因为此刻的兰公主,正在宁王府的后花园里,吃着大周的果子。 她高高地坐在假山上,身下只垫着一块手帕,翘起一条腿来摇晃着。 那双十指红艷的手,正抓着一颗梨子大嚼。 这姿态在大周的女子中,算得上十分狂放和不堪入目了。 偏生兰公主生得美貌妖娆,看起来只觉得泼辣大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她吃了一半,梨子尾部肥美的地方都啃光了,头部则太过酸涩。 当下也不犹豫,朝着身后飞快一丢。 那半个只剩头部的梨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山后走来的某人而去。 「殿下,小心!」 元魁抱剑站在身后,见那梨子要砸中宁王了,忙飞起一脚踢开。 惹得假山上的美人娇斥。 「就你多事!」 听这话声,倒像是有意要砸宁王的。 宁王抬起头来,看她高高坐在假山上,翘着二郎腿的粗鲁模样。 「本王府里的三等粗使丫鬟,也比你的仪态好看些。」 兰公主不满地扭过头。 「本公主身边的洗脚婢,都比你的话要多一些。我在你这府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你怎么还是对我不冷不热的?」 她好歹是送了宁王一份大礼,现在汪杰人的棺材板都钉好了,宁王连声谢都不道? 逼得她只能守在宁王回屋的必经之路,用梨子砸他,才砸出他的一句话来。 宁王无奈地顿了顿,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下来。 兰公主得意一笑,站起来屁股一拍,从假山上走下来。 「本王天性如此,对人一贯这般态度。何况宁王府也不是公主住的地方,楼兰使臣已经进京了,你该回去了。」 兰公主被他下逐客令,也不恼,只是伸出手来搭在他肩上。 那红艷的指甲,从他的肩上慢慢流转,划到背上。 映衬着他淡蓝色的衣裳,显得格外妖艷。 同时,一股淡淡的幽香,顺着她的指尖,慢慢薰染他的衣裳。 她一脸玩味。 「表哥,你这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我在这里,给你养眼还不好吗?」 楼兰的姑娘热情奔放,这一番动作和话语下来,她面不改色。 倒是元魁听得脸红了。 「要是被人发现你在我府里,父皇大约会提前请你进宫,去给他养养眼。」 宁王波澜不惊,侧身躲了躲她的手。 兰公主把手收回,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行,今夜便回驿馆去。顺便看看,表哥为我准备的屋子如何。要是不够华丽高贵,配不得本公主的身份,那本公主还是会回来的。」 宁王:「……」 「慢走不送。」 说着迳自往前走去。 兰公主打量了一眼,还停留在原地的元魁,沖他抛了个媚眼。 元魁瞬间脸色爆红,连忙大步跟上宁王。 「大周的男子好是好,就是太过保守了。宁王府连个侍妾都没有,表哥该不会,还是个处……」 她自言自语,终于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像在楼兰,时常会有篝火夜宴,男男女女聚在一处手拉手跳舞。 若是看对了眼的,便可拉着对方的手,躲到沙堆后头去独处。 有人在沙堆后头聊天,也也有人在亲吻,更有人在宽衣解带…… 不过,这跟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男女之情是个什么滋味,她一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似她这般看中宁王的优秀,让他愿意跟自己成婚,与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元魁紧跟在宁王身后,唿吸有些仓促。 「殿下,您觉不觉得,兰公主身上有股香气,会让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觉得自己的猜测放在一个女子身上,有些骯脏。 「会让人意乱情迷?」 宁王接过他的话,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楼兰女子喜好佩戴一种香料,在房事之中,能让男子更加亢奋和迷醉。与咱们的催情药之流,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在知道自己身体之中,有一半楼兰血脉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多了解这个国家。 关于这种香料,他在犬戎商人的货物中,就曾经见过。 那个犬戎商人告诉他,这是楼兰特产,楼兰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有。 房事中用的东西,兰公主贵为公主,竟然随身携带? 元魁想到此,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兰公主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希望殿下娶她。」 喜欢? 大概也只有元魁这种,自小在宫中侍卫所长大,鲜少碰过女子的人,才会这样想。 「一个女子讨你欢喜,想嫁给你,甚至不惜引诱你。跟她是否喜欢你,不一定有直接关系。」 他难得有兴致,教一教元魁这等事。 「比如已故的小郡主,她追求了晋王那么久,满京城都知道。可若非她为了救晋王而死,谁能相信,她是真的对晋王用情至深?」 「追求,讨好,这些都有可能是出于利益的需求。尤其是兰公主这么聪明的女子,尽管她是本王的表妹,本王也丝毫不敢放松。」 元魁听得似懂非懂。 「殿下的意思是,兰公主只是为了楼兰的利益,所以想嫁给殿下,而不是真心喜欢殿下?」 宁王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楼兰,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仅想做楼兰公主,更想做大周的皇后。这一点上,她很坦诚,并无丝毫隐瞒。只是她心中追求的利益太大,大到容不下什么真情了……」 她是一个无情的坦诚人。 元魁总算听懂了。 「她要是不坦诚,殿下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虚伪,一定不会愿意娶她。可她这么坦诚吧,反而把自己的无情都暴露了,那殿下还会喜欢她吗?」 宁王一怔,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会说兰公主,却不会说自己。 与兰公主相比,他的野心更大,仇恨也更大。 虽然他对沈风斓极力坦诚,还是有无法对她开口的话。 这样的他,能给沈风斓的真心,有多少呢? 一旦她发现了自己的不坦诚,正如元魁所言,虚伪…… 在沈风斓眼中,他就是个无情又虚伪的人,也像兰公主一样,带着某些目的,去亲近她引诱她吧? 所以,她终究投入了晋王的怀抱,甚至没有给他一点希望…… 天斓居中,沈风斓用帕子掩着口,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在榻上玩九连环的兄妹俩,齐齐转头看她。 四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皆是关切的神情。 云旗体贴地问道:「娘亲生病了吗?」 「生病了要叫萧太医来唿唿哦!」 龙婉跟着接上话,忽然意识到不对。 萧太医可以唿唿哥哥,也可以唿唿她,好像不能唿唿娘亲。 不然爹爹会吃好多好多的醋! 沈风斓笑道:「没事,不是生病了。可能春天花粉都飞起来了,惹得鼻子痒吧。」 浣纱从门外走进来,端着一盆热水。 「娘娘,楼兰使臣都进京了,今日可以除服了。」 说着把铜盆端上,伺候她挽起袖子来净手。 宫中的除服礼比较复杂,王府里的就简单多了,反正也没有外人看见。 只消用铜盆净了手,把素色衣裳脱去,象徵性地换件鲜明衣裳就是了。 一开始也不可太过明艷,要慢慢穿一些中性的颜色,才能过渡到大红大紫去。 沈风斓净过手,自到屏风后头去,换了一件家常的藕粉色小衫。 浣纱等人也给云旗和龙婉,细细擦拭过手,又换了鲜明些的衣裳。 沈风斓从屏风后走出来,忽然想起浣纱说楼兰使臣的事。 「楼兰使臣,现在是住在哪里?」 「是在驿馆里头的一处院子,宁王殿下准备的。听说圣上过几日,要为接待使臣设宴呢!」 沈风斓就知道,但凡国有喜事,这设宴总是少不了的。 只是此番之宴,想来还不仅是欢迎楼兰使臣。 更重要的人物,应该是楼兰公主才对。 圣上明知宁才人是楼兰人,还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把楼兰公主嫁给宁王吗? 「晋王殿下呢?」 她随口问了一句,拨了拨衣襟上的穗子。 「殿下在宫中参加除服礼,大约不能这么早回来。」 子女为父母服丧除服,规矩甚严,要好几番跪拜的繁文缛节。 晋王等人名义上还是卫皇后的庶子,这份辛劳还是要受的。 「除服大大小小也算件喜事,你去吩咐厨房,备一些酒菜吧。」 春暖花开,万物復甦。 除服之后,换上鲜明的新衣。 卫皇后这三个字,大约也将随着这身素衣,从人们心中淡忘…… 谁料轩辕玦尚未回府,门房忽然报有客来访。 「是詹大人送南二小姐来的,南二小姐看起来很着急,说是福王府的南侧妃难产了!」 「难产?!」 沈风斓一听这话,忙命莫管事把人请进来。 詹世城面色铁青,南子衿泪流满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因着除服带来的小小喜悦,顷刻烟消云散。 「沈姐姐!」 南子衿快步赶上来,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连泪痕都忘了擦。 沈风斓递了帕子给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着急。」 南子衿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是姐姐!福王府的人来报,说是姐姐难产了。我听了这话吓得什么似的,连忙去找老詹,可是老詹说他也见不到姐姐……」 沈风斓听了个头,心里便有数了。 「所以老詹带你来找我,你想让我带你去看青青?」 南子衿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 詹世城这才开口,「沈侧妃,我身份不便,不能带她去看望。她去了只会添乱,还得麻烦你去看看青……南侧妃,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詹世城面上还算镇定,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南子衿说,双生胎是有心灵感应的,南青青想什么她都知道。 她哭成这样不单单是因为担心南青青,更是因为南青青此刻十分痛苦。 这种痛苦,她身为双生妹妹,感同身受。 所以她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詹世城想来想去,自己身份尴尬,当初拦着南青青去东宫的花轿,这事人尽皆知。 他不能带南子衿去福王府,总得找个可靠的人带她去。 想来想去,唯有沈风斓。 沈风斓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车马,一边安慰着南子衿。 「我明白了,你先别哭,我这就同你去福王府一趟。」 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那么难产,大约就等于把进了鬼门关的产妇拉出来。 其中兇险,难以想像。 有她这句话,詹世城和南子衿,都稍稍放心了些。 京中都说,沈风斓是有大福气的人,才能生下云旗和龙婉这样的孩子。 希望她的福气,能够帮南青青度过难关…… 詹世城在晋王府等消息,沈风斓带着南子衿上了马车。 马车片刻不停,一路朝着福王府而去。 早有人快马奔去福王府通传,听闻沈风斓要过来,福王妃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福王进宫参加卫皇后的除服礼了,南青青这里突然难产,让她措手不及。 她这个时候,正需要一个有主意的人,能同她商量对策。 是而晋王府的马车落在福王府门前的时候,早有下人等候在门外,迎接她们二人进去。 一处清静幽雅的小院中,下人来来往往,慌慌张张。 有人端着热水,有人递进去剪刀,乱成一团。 沈风斓不悦地蹙起眉头,加快脚步走进产房里。 她这一路脚下生风,眉头微蹙,看起来不怒自威。 忙忙乱乱的下人们,也都定了定心神。 沈风斓才一进屋,福王妃立马迎了上来,又看到南子衿跟在她身后。 「快进去看看吧,从早晨殿下出门就发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露出头来。稳婆说是骨盆太窄,孩子的头太大了,她的力气又不够!」 沈风斓一边朝里走,一边对福王妃道:「院子里的人太多了,乱糟糟的,动静又大。你的心神都静不下来,叫青青怎么静下来用力?」 一语惊醒梦中人,福王妃总算冷静了些。 「是我昏了头了,福王府子嗣艰难,我是关心则乱!你放心,我这就出去吩咐。」 福王妃三步并做两步走,走出了屋子。 没一会儿,院子里果然安静了许多,窗子上也不再人影幢幢了。 南子衿飞快跑进房内,只见南青青一脸憔悴地躺在榻上,似乎感觉到她们来了,抬起头来看。 「沈姐姐,子衿……」 「别说话,好好躺着。」 丫鬟搬来小杌子,沈风斓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你怎么样了?」 南子衿恨不得扑到她身上,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只能坐在一旁抹眼泪。 沈风斓也道:「觉得怎么样?还撑得住吗?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没事了。」 南青青虚弱地摇摇头。 「我已经和王妃还有稳婆都说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保孩子……」 「说的什么胡话!」 沈风斓难得板起脸来,训了她一句。 南青青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是真的痛,真的生不下来啊…… 「不许哭,听我的,我说唿气的时候你就唿,说吸气的时候你就吸,听到没有?」 力气不够的情况,唿吸吐纳的法子就必须跟上。 沈风斓自己生过一回,经验丰富,教起南青青来熟门熟路。 稳婆也一下鼓起了劲,催促着南青青。 「侧妃娘娘,再加把劲!您这骨盆本来就小,再不加把劲,孩子真的要生不出来了!」 若非到了实在紧急的关头,稳婆是不会轻易对生产的妇人,说出这等丧气话的。 南青青心中有数,有了沈风斓和南子衿陪着她,她又鼓起了勇气。 可惜她天生的纤细玲珑体态,无论再怎么用力,孩子还是出不来。 沈风斓一边引导她唿吸,一边鼓励她用劲。 稳婆从她腿间的褥子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不行,还是出不来!」 南青青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有些绝望。 「实在不行,你就伸手拽吧……」 她这话是对稳婆说的,稳婆不敢答应,看向了沈风斓。 沈风斓自己也生过孩子,如何不知,伸手拽是什么意思? 南青青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叫她难以相信。 她面色一沉,忽然道:「你们先出去吧。」 稳婆和屋子里的丫鬟都抬起头来,连南子衿也愣愣地,看着沈风斓。 她叫谁出去? 「你,你们出去。」 沈风斓抬起下巴,看了稳婆一眼,顺便带着屋里的丫鬟们。 「沈侧妃娘娘,这……」 福王妃从外面走进来,「沈侧妃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还不快出去?」 说着带着稳婆众人,朝门外走去。 临走前给沈风斓递了个眼神。 那个眼神里,充斥着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神情。 沈风斓朝她微微点头。 人都出去之后,沈风斓看着南青青,一脸正色。 南青青躲避着她的目光。 「你就那么想死么?急到都不愿意等孩子出世看一眼,就想死?」 「你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只想着把孩子生出来,就能完满交代了,是吗?」 南子衿诧异地看了沈风斓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煳涂?」 原来她不是生不出来,是自己根本就不想好好生。 她巴不得让稳婆用手拽,最好大出血,最好就此死去…… 这一点,连南子衿这个双生妹妹,都没有意识到。 反而是沈风斓先看出来了。 屋子里头没有外人,南青青转过脸来,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沈姐姐,我累了。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人生了……你知道的,我这不是我真正的选择。」 她选择嫁给福王,只是为了拥有地位,才能更好地报仇。 现在汪若霏已经死了,贤妃已经沦为罪奴,就连平西侯府都遭了绝后的殃…… 她的仇,已经报了。 当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仇恨之时,一旦仇恨得报,便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而南青青仅剩的理由,就是腹中的孩儿。 这个孩儿,是她欠詹世城的,也是她活过的证据。 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出世,她愿意付出所有。 哪怕是她的生命…… 她也不希望自己活在这世上,成为詹世城的记挂和念想。 她死了,南子衿才是唯一的。 他们才能好好在一起。 而她曾经生育过一个,属于他们两的孩子,这就足够了…… 「什么叫不是你真正的选择?你既然选了,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当初在牢房里,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我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沈风斓忽然提起旧识,让南青青思绪渐渐清晰。 那个时候,沈风斓同她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会很苦。」 再苦,她也该撑下去。 而她现在,违背了对沈风斓的话。 「沈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番心意……」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腹中的孩儿。他从生下来就没有亲娘,福王妃待他再好,能和待福昀一样好吗?到那个时候,你让孩子怎么想?」 「他从一出生就没有娘亲,这份痛苦,你凭什么给他?他为什么要为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来承受这个苦果?」 沈风斓的话让她无从反驳。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一天,孩子的真实身份被人发现…… 沈风斓凑近她的耳边,接着道:「你就这样死去,不但孩子会痛苦,老詹也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你想让他和子衿在一起,他背负着你的死,如何安心和子衿在一起?」 南子衿站在沈风斓身后,听到这一句之后,用力点头。 「就是,姐姐,你要是死了,就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好好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知道不知道?!」 沈风斓面上不动,心中却暗暗贊了南子衿一句。 有她这一句话,南青青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可该歇一歇了。 果然,南青青愣了愣,随后很快地摇头。 「子衿,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让他还念着我……」 南子衿故意皱着眉头,「哼,才不是这样呢!老詹那个人连那样的结髮妻子,他都能为她守孝了好几年!你……」 她向门外看了看,也学着沈风斓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你是他真正爱的女子,又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还不得为你守孝一辈子啊!」 虚弱无力的南青青,听到南子衿这句话,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守孝一辈子,亏她说的出口! 南青青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已经与方才大不相同。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渴了,想喝水。」 沈风斓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了求生的意志。 当下忙命稳婆等人进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接生的接生。 南青青痛苦的唿声,一阵阵在产房中迴荡。 站在产房外头等候的福王妃,总算舒了一口气,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南青青知道痛了,说明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她生了没有?孩子生出来没有?」 院子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和福王的大唿之声。 除了福王之外,晋王竟然也跟他一同来了。 ------题外话------ 精品推荐结束啦,所以恢復成一天一更哈。 今天伊人有要紧的工作要忙,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啦~ 么么小可爱们~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着他的面,强吻沈风斓 沈风斓正好从产房里走出来,随手掩上了门,朝福王嘘了一声。 他这大吼大叫的,南青青就算能好好生产,也要被他吓得生不出来了。 福王对沈风斓颇有敬畏之心,被她这一嘘,连忙捂住了嘴。 晋王走上前来,同福王妃见过礼后,又问着沈风斓。 「南侧妃怎么样了?」 福王也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测的话来。 沈风斓道:「放心吧,她就是头一次生产没经验,不会用力罢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把南青青复杂的心绪全都掩了下去。 福王半点也不疑心,只是舒了一口气,对沈风斓连连道谢。 「多谢沈侧妃赶来帮忙,青青同你最要好了,她看见了你也就有主心骨了。」 不但是南青青,就是他都觉得,有沈风斓在自然就镇定了许多。 自打先前的误会解开之后,沈风斓对福王也有了好脸色,不再冷嘲热讽的。 她听了这话,毫不谦虚地笑了起来。 「福王殿下既有此意,不如孩子出世之后,叫他认我做个干娘?」 沈风斓主动提出这种要求,有谁会不肯? 福王妃给福王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一口答应。 「这是孩子的福气,求之不得的事情!有了你这个干娘,日后让云旗和龙婉带着孩子一处玩耍,也学学他们的聪明劲!」 沈风斓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轩辕玦看她一眼,当即明白了她的主意。 南青青的这个孩子是詹世城的,沈风斓以认干亲的理由,是方便将来能让老詹看看自己的孩子。 这也算是为老詹和南青青,考虑得不能再周全了。 产房里头又传来一声高唿,南子衿喜悦的声音响起。 「姐姐,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你慢慢唿吸,别着急!」 听见孩子的头出来了,门外几人都欢喜异常。 福王更是喜得有些失态,竟伸手抹了一把眼角,隐约有泪意。 他对福王妃道:「今日母后的除服礼刚毕,我正悲痛不能自已,青青就要生产了。这个孩子为人洗去了悲伤,就叫福喜如何?」 沈风斓差点没笑出声来,只能转过身子,用轩辕玦做掩护。 福王还是看见了,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 「这个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福王一头雾水,连福王妃都有些掌不住了,捂着口笑了起来。 「殿下,要是南侧妃知道,你给她的孩儿取了这么个名儿,她得气得生不出来了。」 福王妃难得说句笑话,沈风斓更加憋不住笑了。 许是因为南青青的难产顺利了,让她心情愉悦,怎样都好笑。 福王有些尴尬。 正当此时,产房里头传来呜哇一声大哭。 福王顿时欣喜地抬起头来,「生了?」 产房里有丫鬟出来回话,「恭喜殿下,恭喜王妃,是个小公子!」 福王和福王妃涌进去看,轩辕玦自然不便进去,沈风斓就在外头陪着他。 他问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沈风斓摇了摇头。 「母子平安就好。我只是没料到,福王对青青,竟然这般紧张。」 她身为女子,当然能够看出,福王的紧张并不完全是对孩子。 他对南青青,是有真心的关爱的。 轩辕玦道:「他失去了权位,反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其实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只是身居太子之位时,被权位熏坏了心罢了。」 沈风斓不禁抬头看他,带着好奇的笑意。 「那殿下身居高位,一直深受圣宠,怎么没熏坏了心?」 「何尝不是熏坏了心?」 轩辕玦反问道:「只是熏的不一样罢了。福王那时是迷恋权位,耽于享乐。我那时则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无所不能。」 后来,他陷入了人生的瓶颈,遇到了沈风斓。 现在的福王也是一样,他的救星,是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福王妃。 产房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隐约福王道:「青青,你今日辛苦了。等你休息好了,让你亲自给孩儿取名,你说好不好?」 …… 天色暗了下来,轩辕玦和沈风斓告辞回府。 福王妃要派人送南子衿回府,沈风斓却道不必,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詹世城还在晋王府等消息,她得先把南子衿带回去。 轩辕玦上了另一辆马车,沈风斓的马车里,只有她和南子衿两个人。 就着刚爬上树梢的新月,两人说起了悄悄话。 「子衿,你和老詹……」 沈风斓才开了头,南子衿已经急不可耐接过话头了。 「沈姐姐,你别误会,我跟老詹没有什么。姐姐心里一直想撮合我们,不瞒你说,我也挺喜欢老詹的。」 「沈姐姐,你还记得吗?当初在京郊第一次相遇,老詹是同时遇到我们姊妹两个的。明明我们生得一模一样,他却偏偏喜欢的是姐姐。这说明,他是真的对我无意。」 南子衿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分析。 沈风斓被她正经的模样逗乐了。 她习惯了南青青从前的温婉,而今的隐忍。 也习惯了南子衿一贯的活泼天真。 却没想到,其实南子衿也一直在成长,她也不再是天真的傻丫头了。 对于詹世城这件事,她看得何其通透! 「你在产房里同青青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猜出来了,你没有真的按照青青的想法走。你也别怪她,你们两个人都是她的挚爱,她希望你们在一起得到幸福罢了。」 沈风斓惊讶于南子衿的通透,也感伤于南青青的宿命。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未来的人生,不知道她要怎么选? 南子衿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 「我明白,沈姐姐。对于我来说,老詹就是姐夫,没有别的意思。我不希望他身边姬妾围绕,我替他打理家宅,也是替姐姐操心罢了。」 她说完这话,小脸上忽然现出疑惑。 「只是有一个问题,让我很困惑……」 「你是说,福王?」 沈风斓提起这两个字,南子衿用力点头。 「姐姐刚出事的时候,福王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混蛋。那时我轻易也去不了东宫,对福王也没什么了解。可是看他今日对姐姐的态度……和我想像的,实在不一样。」 她以为福王脑满肠肥,人面兽心,只把南青青当成淫乐对象和生子的工具。 可今日的福王,却让她感受到真心的关怀…… 「太子变成福王之后,的确改变了许多,没有从前那么恶劣了。他待青青一向爱护有加,青青对他也从一开始的极度厌恨,渐渐淡了。」 沈风斓和南子衿对视一眼,心中有同样的顾虑。 现在的南青青,才是处境最为难的。 她会想就此死去,或许也跟这种两难有关。 两人都不再开口,良久,沈风斓轻嘆了一声。 「等她身子恢復了,再让她慢慢想吧……」 福王府与晋王府相去不远,回到府上,老詹果然还在。 得知南青青平安生子之后,他那张黑了一日的脸,总算有了神采。 「多谢沈侧妃,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沈风斓哭笑不得,也没敢把南青青的求死的想法告诉他。 「天都黑了,你快送子衿回府去吧,仔细南大人那边不好说话。」 南奇赋被詹世城打过一顿,在詹世城拦花轿的时候,也打过他一顿。 按说这样的两人,从此大概就成为冤家,再也好不了了。 没想到南奇赋果真是个奇葩,见詹世城北疆一战之后又升了要职,屁颠屁颠鼓动南子衿常往詹府走动。 他原想借着南青青攀上东宫,谁想到还没得到什么权势,太子就变成福王了。 也幸而他没得到什么,否则岂不是要和那些太子党羽一样,被圣上统统连根拔起? 反倒是詹世城,在朝中的风头越来越高,还和晋王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才是值得攀附的高枝。 南子衿看了看天色,「快走吧,一会儿我父亲要是知道了,非逼着你娶我怎么办?」 詹世城还想问些什么,想了想也罢了,便拱手告辞。 他可以在回去的路上,细问南子衿便是。 —— 转眼除服过了三日,晋王夫妇盛装入宫,参加宫中为迎接使臣而设的宫宴。 萧贵妃又特意叮嘱,把云旗和龙婉也带进宫来。 她这些日子忙于卫皇后的丧仪,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和两个小孙孙,在一处亲香了。 云旗和龙婉一日大似一日,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长得飞快。 怕是再过两日不见,萧贵妃就要认不出他们了。 两人走路已经熟练了,沈风斓也没叫奶娘抱着,只是和轩辕玦一人牵着一个走着。 一家四口从远处走来,正如一副上好的工笔画,画的似乎是仙境之人。 美轮美奂,倾倒世人。 才带着孩子到了含元殿,唿啦啦一群孩子涌了上来,倒像是正等着他们似的。 沈风斓定睛一看,为首的是福昀,还有一群皇室宗亲家的孩子。 他们早就聚在一处,专等着云旗和龙婉来,好一处玩耍的。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世界,沈风斓不愿多加干涉。 只让奶娘她们好生在一旁盯着,别出什么事就好。 孩子们唿啦唿啦跑到一边去,剩下轩辕玦和沈风斓两个,看着他们活泼的背影。 那是慈父和慈母的眼神。 两人倒不觉有什么,一回头看见众人都是一脸慈爱,颇吓了一跳。 他们刚才也是这个神情吗? 可真吓人。 圣上和萧贵妃还没到,殿中的朝臣贵戚各自按次序落座,晋王夫妇的座位在左首第一。 对面右首第一的位置空着,那本应该是宁王的位置—— 他还没到。 轩辕玦给她倒了一杯茶,将她面前的酒樽移开。 「听闻这位楼兰公主,自入京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躲在驿馆里面,没人见过她的真面。」 楼兰公主? 沈风斓狐疑道:「楼兰的风气与大周不同,并没有这些繁文缛节的规定。难道那位公主入乡随俗?」 这显然不太可能。 她的目光又移向对面,看着那个空空的坐席,上头摆着琳琅的果品。 某种揣测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高唱,圣上和萧贵妃携手而来。 宁王跟在身后,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看不出什么情状。 他在国宴开始之前,先行与圣上禀报楼兰使臣之事,便一同步入大殿。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圣上落座之后,众人随后入座。 宁王在落座之时,朝着沈风斓那处望了一眼。 她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反而是看着圣上和萧贵妃那处,若有所思。 「卫皇后驾薨之后,不知圣上会不会再立后?」 萧贵妃与圣上二十多年来,感情一直如胶似漆,从未变过。 这在大周,也算得上是一段传奇故事了。 卫皇后已逝,要是再度立后,那人选必然是萧贵妃。 轩辕玦明白她的意思,轻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年纪渐长,他的某些心思,我也猜不透。就比如……」 他看向宁王的位置,宁王正端着一杯酒,在手中慢慢把玩。 「比如楼兰公主和亲之事,究竟父皇上会不会让她嫁给宁王?如果不会,又该让她嫁给谁?」 沈风斓道:「若是当初玉陵城一战,是楼兰胜了,他们必定会提出要求,让公主嫁给宁王。可楼兰战败,他们没有理由提要求,只能等候圣上的抉择。」 轩辕玦点了点头。 「楼兰和亲的目的就在宁王身上,若是公主不能嫁给宁王,他们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以邸家的手段,不会犯这种错。端看这楼兰公主是什么人物,能不能力挽狂澜了。」 正常情况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圣上已经意会楼兰的阴谋,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沈风斓忽然对这个楼兰公主,起了一些好奇心。 一个只身千里迢迢,远赴敌国的女子,一肩担着楼兰交给她的重任。 若是站在楼兰的立场上,这是国之功臣,堪比王昭君了。 「传楼兰使臣上殿——」 李照人高声唱喏,众人的目光都朝殿外看去。 只见七八个身穿藏青坎肩的男子,头上戴着白色小圆帽,衣角绣着金边。 他们高鼻深目,面孔黧黑,仿佛带着一股烤羊肉串的香气。 一行人礼数周到,上前行礼。 「楼兰使臣,参见大周皇帝陛下!」 一口汉话说得很好,只是隐约能听出异域腔调。 因他们是头一遭进宫毕见,礼数较为繁复。 先是交上出使的通关文牒,还要把楼兰国王的国书奉上。 最后在鸿胪寺卿的指引下,对圣上再行一番跪拜大礼,才能得到圣上一声—— 「免礼。」 礼毕,鸿胪寺卿引众人落座,却听得圣上再度开口。 「怎么不见楼兰公主?」 使臣不敢落座,为首的使臣上前一步,拱手回话。 「启禀圣上,兰公主为圣上准备了胡舞表演,正在殿外等候。」 圣上听罢,这才露出了笑容。 「好,让公主进殿吧!」 沈风斓低声朝轩辕玦道:「自来使臣邦交,都是最注重自己国家的颜面的。楼兰公主自降身份表演胡舞,分明就是为了讨圣上欢心。」 大周的贵族女子,是绝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轻易表演的,尤其满殿的大臣都是陌生男子。 会当众表演舞乐的女子,都是歌舞伎。 楼兰公主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 轩辕玦朝上首一望,圣上果然觉得很有面子,笑得乐呵呵的。 「这大概叫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讨得圣上的欢心,便能在嫁给宁王这一件事上,多一分筹码。 为此,她把楼兰的体面都抛诸脑后了,亲自为众人表演胡舞。 众使臣连忙落座,殿门外先走进一群乐师,手上执的都是胡琴和胡笳等乐器。 他们朝圣上行了一个礼,而后默默退到两边,摆起架势来。 接着,一队身着一模一样紫色纱裙的女子,从殿外鱼贯而入。 那些女子看起来,一样的高矮胖瘦,各自面上都蒙着紫色的面纱。 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面纱下的面容。 唯有一身深深浅浅的紫色,如梦似幻。 随着一声胡笳轻拍,一众楼兰女团团围起,忽又像花瓣似的散开。 伴随灵巧的舞步,是她们踝上繫着的银铃,叮噹乱响。 同时一股异香,在殿中慢慢散开…… 「什么味道?好香啊!」 有人察觉到了香气的异样,鼻翼翕动,试图嗅得更清楚一些。 轩辕玦却忽然蹙起了眉头,看着殿中那群楼兰女。 「朝堂大殿之上,她们竟然在身上带着这种迷情香料。」 对于一个中过媚药的人来说,香气之中的异样,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迷情香?」 沈风斓挑了挑眉,看着殿中大臣们的神情,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香气有问题。 反而个个一脸陶醉,还有跟着胡笳的乐声打拍子的。 轩辕玦道:「楼兰盛产迷情香,在北疆的时候,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这香气是稀释过的,并不十分浓重,还达不到迷情的程度。」 稀释过的迷情香,既不会让场面紊乱,又为她们的舞蹈,添上了一层神秘感。 一众楼兰女越舞越欢快,动作幅度之大,时而露出胳膊和大腿的肌肤。 那肌肤不算白皙,反而带着健美的光泽和弹性。 远远看过去,便觉得触感极佳。 沈风斓饶有兴致,笑着和轩辕玦打赌。 「这么多舞女,你说哪一个才是楼兰公主?」 轩辕玦看得眼花缭乱,「并没有哪个女子衣裳不同,或者首饰不同。个个都蒙着面纱,一样的身段,如何猜得出来?」 沈风斓笑着示意他,「你看当中的那一个,她几乎一直是在当中的位置,很少到旁边去。」 轩辕玦望去,只见当中的舞女旋转跳跃,舞姿豪放大胆。 「你是说,她就是楼兰公主?」 沈风斓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不相信。 「殿下是不是觉得,楼兰公主怎么可能舞得那么好,能够在整个舞蹈中,担任核心?」 轩辕玦正要开口,耳畔胡乐之声戛然而止。 再抬头看场中胡舞,众女结成了一个高难的动作,将其中一女高高托起。 被托起的女子明眸顾盼,一手高抬,直指向天。 「好!」 圣上一声客气的称赞,众人纷纷附和,叫起好来。 这一声称赞太过客气,看不出什么欢喜的神态,反倒像是随意敷衍。 紧接着,圣上的目光朝轩辕玦这处看来。 「玦儿,你们在聊些什么,这么有趣?」 圣上对胡舞没什么兴趣,目光投向下首,多半在看众人的反应。 轩辕玦和沈风斓两个,头碰着头挨在一起说话,真当旁人都看不见? 情到深处,总是顾不得别人的看法。 好在上至朝臣,下至市井,都把他们两的感情当做传奇来说。 轩辕玦一怔,如实回答。 「回父皇,方才在看胡舞的表演时,儿臣同沈侧妃打赌,说哪一个女子才是楼兰公主。」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打量起一众舞女来。 每个女子的衣裳首饰都一样,就连身形都差不多。 面上罩着紫纱,分明就是有意不让人看出来。 到底哪一个才是楼兰公主呢? 就在此时,座中的楼兰使臣站了起来,朝圣上拱手一礼。 「启禀圣上,兰公主说,如果有人能猜出哪一个是她,她将有一份大礼相赠。」 楼兰公主的大礼,越发让众人有了兴致。 圣上也起了好奇心,先问轩辕玦的答案。 「那你和沈侧妃,可赌出结果了不曾?」 轩辕玦有些尴尬,他还没来得及想,就被圣上叫到了名字。 沈风斓适时接过话来。 「回圣上,妾身以为,一直在中间的那位女子,就是兰公主。殿下是男子,心怀宽广,甚少在女子身上用心,故而他没和妾身赌出个所以然。」 沈风斓用一句胸怀宽广,甚少在女子身上用心,结了轩辕玦的尴尬。 同时也是解了,殿中包括圣上在内,所有朝臣的尴尬。 猜不出哪个是楼兰公主的人,实在太多了。 圣上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当中的那一个,就是楼兰公主?」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当中的舞女投去。 那女子面不改色,置若罔闻,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沈风斓也朝她看了一眼。 「公主蒙着面纱,想让人在看不清样貌之时,去判断到底哪一个是她。她身为公主高高在上,自然应该在中间。」 众人听了沈风斓这话,不禁有些失望。 这么简单的逻辑,难道楼兰公主会想不到吗? 沈风斓忽然话锋一转。 「这个道理,众人都想得到,兰公主也想得到。所以,兰公主一定不会在当中,她必然是边上的几个女子中的一个。」 众人一听更加疑惑不解。 「既然说是边上的,你怎么又猜是当中的呢?」 沈风斓抬起眼来,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带着慧黠的笑意。 那张倾城绝色的面容,顿时让一众衣裳轻薄的舞姬,黯淡失色。 只有轩辕玦坐在一旁,举起酒樽,玩味一笑。 沈风斓的逻辑,他已经听懂了。 「因为这种想法,众人都会想到,所以兰公主还会反其道而行。那么,中间的那一个,必然就是兰公主了。」 沈风斓一会儿中间,一会儿旁边的逻辑,让众人听得一团乱。 圣上倒是会意了,却也不能断定她是正确的。 「好了,那就请公主把面纱摘下,看看沈侧妃是否说对了吧。」 一剎那间,沈风斓看到,当中的女子飞快朝宁王看了一眼。 众女同时解下面纱,只见当中的女子媚眼如丝,红唇似火,生得妩媚娇娆。 她轻快地向前几步,款款行了一个礼。 「楼兰公主拓跋兰儿,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沈风斓果然猜对了。 圣上哈哈大笑,「公主请起吧。沈侧妃这样都能猜对,果然是幼年早慧。沈太师,你教导有方啊。」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好像全然忘记了,几个月前沈风斓抗旨不尊的事。 众人一听这话头,心中越发有数了。 能让圣上连抗旨不尊的事情,都完全不追究了,还能当众夸赞沈风斓。 立晋王为太子之事,大约是真的了…… 沈太师从座中站起,谦逊地对圣上拱手回话。 「圣上谬赞了,不过是侥倖。」 嘴上说着侥倖,倒是颇有些得意地,朝沈风斓那处望了一眼。 兰公主在舞乐之时,早已悄悄打量过,晋王身边的女子。 传闻晋王府只有一个侧妃当家,沈侧妃三个字,在大周也算如雷贯耳。 晋王身边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 待看清沈风斓的容貌气度,才知道宁王对她念念不忘,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周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她笑着看向沈风斓,一双多情的眸子含着好奇,热情奔放。 「圣上,只有沈侧妃猜到了我的身份,我要把大礼送给她。」 圣上点头后,她慢慢朝着沈风斓这处走来。 她一身轻薄的舞衣,手上空无一物,衣服底下也藏不了东西。 那她所谓的大礼,会是什么呢? 众人好奇地盯着她看,沈风斓眉梢一抬,同样不解。 只见兰公主缓步轻移,走到沈风斓的面前,带来了一阵香气。 随后她俯下身来,凑到沈风斓耳边。 就在人人都以为,她是要同沈风斓说什么悄悄话之时,只听到清脆的吧唧一声。 兰公主在沈风斓的面上,落下了一个香吻! 饶是沈风斓处变不惊,一时也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而一众朝臣更是目瞪口呆。 兰公主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沈风斓一口? 这就是她的大礼? 那换做是个男子猜出她的身份,她岂不是,也会当众亲一口…… 震惊之余,众人只能感慨,楼兰民风彪悍。 又有些可惜,若是自己能猜到,不就能得到公主的香吻了嘛? 兰公主直起身子,笑着看向沈风斓。 「这就是本公主的大礼,沈侧妃还喜欢吗?」 沈风斓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面颊上,一定有一个大红的唇印。 因为兰公主俯身下去之前,红唇鲜艷妖娆,再直起来的时候,唇色已经掉了大半。 那掉的大半,自然在她面上了。 她默默从袖中掏出帕子,按在了面颊上。 「嗯,还行。」 她那个动作,仿佛在告诉兰公主,等兰公主一走开她就要擦脸了—— 没有当着她的面擦,主要是觉得颜色太红,擦了怕煳一脸。 兰公主也不恼,只是笑了笑,便回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当然不能说,沈风斓太过无礼。 毕竟她亲沈风斓那一口,也没经过人家的同意。 而众人震惊的是,她连衣裳都不换,直接大剌剌地坐下了。 这位公主,您的大腿……好像还露在外面。 兰公主笑对众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挑起了桌上的果子来吃。 趁着众人目光被她吸引的时候,轩辕玦让沈风斓转过脸来,替她擦拭那个唇印。 鲜红的唇印掉色很快,用帕子轻轻擦了两下,就看不出痕迹来了。 沈风斓也摸不透,这兰公主的心思。 只觉得她这个一个香吻,似乎本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轩辕玦擦掉那唇印,顺带在她耳边留了一句。 「那个公主要不是个女儿身,她的嘴,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让一个醋罈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亲了,这种感觉略显诡异。 尤其亲她的还是个女子,就更加诡异了。 兰公主行事这般作风,叫人可敬可畏。 敬的是她大胆,畏的也是她这般大胆。 众人心中暗想,这样的女子成为宁王妃,大约也算一物剋一物吧? 都说宁王妃有毒,这楼兰公主看起来,也有毒。 以毒攻毒,必是妙计。 圣上只是呵呵笑着,似乎并不觉得兰公主有何不妥,任由她放荡而行。 他和她还有众使臣,聊着楼兰的风土人情,还有大周的幅员辽阔,天南海北…… 就是绝口不提和亲之事。 兰公主和使臣们,看起来也不着急,只是顺着圣上的心意聊。 「我们楼兰都喜欢大周的丝绸和苏绣,楼兰盛产的是纱丽,就如我穿在身上的这种。」 聊到两地的风俗产物,兰公主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让众人看她身上的紫纱舞衣。 好些德高望重的大臣都别看眼,没敢抬眼去看。 赤裸裸地盯着女子的身上看,这像什么话? 兰公主落落大方,似乎半点都没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妥。 过了一会儿,她见殿中许多人不看她,这才后知后觉。 「真是抱歉,我们楼兰民风开放,不像大周这么保守,穿着衣裳没什么不能看的。」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后笑着坐了下来。 萧贵妃高居上首,看着兰公主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怪异。 身为一国公主,代表楼兰出使大周,难道对大周的礼俗这么不了解吗? 更何况,她还是来和亲的。 这样的举动,不像和亲,反像是故意让自己嫁不出去。 不少人把目光投在宁王身上。 都说兰公主多半是要嫁给宁王的,不知道宁王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如此奔放,是何感想? 宁王端着酒樽,若无其事地与齐王共饮。 「听闻父皇已经允准,六弟出宫建府了?」 齐王轻声道:「是啊。我已经十九岁了,父皇说春天正是好日子,可以出宫建府去了。」 宁王微微一笑,有些自嘲。 在圣上的心中,有分量的皇子,都是十八岁出宫建府的。 当初的福王还是太子,一直住在东宫之中,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圣上就给他娶了太子妃。 因为太子不能出宫建府,但是十八岁这么个有意义的年纪,好像总得干点什么。 没有分量的皇子,都得等到十九岁的时候,礼部才会提醒圣上。 宁王出宫建府,还是十八岁的晋王先得了建府的旨意,圣上才捎带上他的。 尽管他比晋王,整整大了一岁。 现在的齐王步的也是他的后尘,十九岁才得以出宫建府。 「出宫建府了,就算熬出头了。日后在齐王府里,你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子。」 不像在宫中,要看圣上和位分高的妃嫔眼色过日子。 甚至是宫中稍有些体面的宫人,都可以看不起出身卑微的皇子。 齐王懵懂地点了点头。 「等到府第落成的时候,一定请兄长们去喝一杯酒。」 他说着这话,忽然看到正谈笑风声的兰公主,朝他这处望了一眼。 那有些凌乱的大红唇妆,叫他看了害怕。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兰公主在看的不是他,而是宁王。 「三哥,那个兰公主,好像在看你。」 宁王置若罔闻,尽管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滚烫而灼热。 忽然,只见门外一个小宫人走进来,朝上拱手行礼。 「回禀圣上,小皇孙们求见。」 他面上不自觉带着笑意,像是遇着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在圣上面前也克制不住。 「小皇孙们?」 皇孙们年纪尚小,最大的福昀才十二岁,最小的才刚出生。 国宴之上是不会让孩子们出席的,以免他们失了分寸,闹出笑话来。 那小宫人回禀道:「是龙婉郡主命奴才进来通传的,说是给圣上请个安,才能放心玩去。」 龙婉是一众孩子中间,唯一一个有爵位的,自然成了领头人。 有郡主的爵位在身,宫人便不能把她当成孩子看,要对她的话慎重以待。 圣上听了这话,面色顿时柔软了。 一众朝臣也不禁笑起来,交口夸赞孩子们孝顺。 这么大点的孩子,就能说出这样聪慧的话来,着实让人心肠都软了。 萧贵妃更是面带喜色,圣上见状,便点了点头。 宫人唱喏:「请皇孙们进殿——」 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孩子,从殿外慢慢走进来,步态得体。 为首的两个孩子最小,穿着一身锦衣,生得粉雕玉琢的美貌。 兰公主好奇地望去,很快便发现—— 那两个孩子,竟然一个生得像沈风斓,一个生得像晋王。 一群孩子走进殿来,在大殿正中,齐齐行礼问安。 「皇爷爷。」 一团童声清脆悦耳,圣上欢喜地朝下首一望,看到了各皇子家中的孩子。 这么一团看起来,让渐有衰老之态的圣上,有种儿孙满堂的欢喜。 尤其是孩子们礼数走到,在楼兰使臣面前,丝毫没有给他丢脸。 「好好,快免礼吧。」 云旗和龙婉站在前头,目光朝殿中那几个穿着打扮不同的人,齐齐看过去。 正好对上兰公主好奇的目光。 两个孩子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你们在笑什么啊?」 圣上最喜欢云旗和龙婉的,不单是他们的早慧,更是他们的笑声。 小小孩儿稚气的笑声,就像是晨起的朝阳一般,能够驱散阴霾。 云旗拱手回话。 「皇爷爷,我们在打赌,楼兰公主是不是在舞女里头……」 显然的是,他和龙婉都答对了。 原来说是进殿请安,其实只是来看个究竟,看看楼兰公主是不是在这。 兰公主一下欢喜地站了起来。 「回圣上,我决定也要给他们一份大礼!」 ------题外话------ 为什么兰公主,要表现得如此放浪和怪异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大周,就是为了惹事! 出宫的时候,沈风斓和轩辕玦,一手抱着一个孩子。 两个孩子被兰公主的强吻吓到了,出宫的时候非嚷着要抱抱,不然走不动路。 明知道他们只是趁机撒娇,轩辕玦和沈风斓还是同意了。 他们身为父母,没能在兰公主的嘴下救出孩子,是他们的错…… 沈风斓抱着龙婉,龙婉鼓着小脸,使劲擦自己的脸皮。 「好了好了,再擦就要破了。」 龙婉被兰公主亲了一口,还不觉得怎么样。 待看到云旗被亲完之后,面上留了个红红的唇印,她才抓狂起来。 爱美的龙婉小郡主,是绝不允许自己的面上,有个这么丑的印子的。 见龙婉还是气鼓鼓的,沈风斓只得做出一脸委屈的模样。 「你都不知道,方才娘亲也被她亲了一口,脸上那个唇印比你的红多了。娘亲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被人……」 说着还抽搭了两下,像是被欺负惨了似的。 果然,龙婉睁大了眼睛,正义感爆棚。 「真的啊?爹爹是怎么做爹爹的,怎么能让娘亲被别人亲了!」 轩辕玦抱着云旗走在一旁,看着自己怀里乖巧的儿子,不由感慨女儿的脾气到底像谁。 「爹爹见她是一个女子,这才没防住……」 龙婉哼了一声,对轩辕玦的说辞,表示十分不满。 她回过头来,在沈风斓面上亲了一口。 「娘亲别委屈了,龙婉给你唿唿。」 说着在她面上又是亲,又是吹气,煳她一脸口水。 云旗望着轩辕玦。 「爹爹,我们都被亲了,那你呢?」 轩辕玦乜嘢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爹爹也被强吻过,不过不是被兰公主。」 沈风斓:「……」 不这么记仇会死么! 都说冤家路窄,气唿唿的龙婉小郡主,在宫门外遇见了兰公主。 兰公主像是特意在等着他们,一见到便迎了上来。 「你们抱着孩子走得真慢,我都已经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正常的春裳,和那些侍女们的衣裳大体相同,更为精緻华贵一些。 只要不露胳膊和大腿,在兰公主身上,那就是正常的了。 云旗看到她走上来,以为她要染指自家最后一个没受害的,连忙把小手举起挡在轩辕玦面前。 「不许亲爹爹!」 他肉唿唿的小手,两只一起举起来,也挡不住轩辕玦的脸。 同时用一种戒备的眼神望着兰公主,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委屈又认真。 兰公主噗嗤一声笑了。 「放心吧,我不亲你爹爹。」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捏一捏云旗的小脸颊。 肉唿唿白嫩嫩的脸颊,像是宁王府左拐第三条大街上,那家包子铺里的包子。 想到新鲜的肉包子在蒸屉里的模样,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轩辕玦不动声色偏了偏身子,眼含警告之意看向她。 「兰公主。」 她很快把手缩了回来。 转过头又看向龙婉,龙婉还有些气唿唿的,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龙婉小郡主,方才我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就亲了你们。现在我知道错了,向你道歉好吗?」 她的态度大转弯,从殿中的极度嚣张放浪,到现在的诚恳致歉。 龙婉盯着她的脸,眨巴了两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而后,她的小脸郑重地点了两下。 「那我原谅你了。」 小姑娘的奶音萌萌的,兰公主不禁笑了起来,又转向云旗。 「嗯,我也原谅你。」 云旗答应得干脆,他本就没有为此怪罪兰公主。 沈风斓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股慈爱的神采爆发出来。 大约不论是何等性格的女子,见到云旗和龙婉,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母性的光辉。 从他们出生至今,要说不喜欢他们的女子,还真没有。 便是卫玉陵和沈风翎,也只是借着孩子来说事,想打压她罢了…… 「为了给你们赔罪,我有一份小礼物要送给你们。」 一听到礼物二字,一家四口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她的那份大礼—— 大礼是强吻,那小礼物是什么? 「不用了,兰公主,不必赔礼了。」 沈风斓连忙出言阻止。 龙婉小郡主要是再被她亲一口,只怕要气坏了。 身后穿着胡服的侍女迎上来,掌中托着一方小小的锦盒。 兰公主朝沈风斓睨了一眼,媚眼如丝。 「沈侧妃放心。」 她亲手打开锦盒,长长的指甲鲜红如血,却丝毫不影响她动作的灵敏。 锦盒中是两串小小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小小的银铃中间,坠着一颗珍珠一般的圆球,上面布满了气孔。 「这是我们楼兰的产物,九曲玲珑阵。别看球小小的,其中它的芯里头错综复杂,九曲十八弯。如果能用一根丝线钻入一个气孔,再从另一个气孔中出来,便是破解其中精妙了。」 原来这不仅是个装饰物,还是个益智的玩具,类似九连环等。 云旗和龙婉一听,便来了兴致。 加上那银铃清脆好听,对于孩子而言颇有吸引力。 两人便收下了兰公主的赔礼。 轩辕玦盯了那两串银铃一眼,不发一言。 两个孩子欣然收下了礼,兰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忽然望向沈风斓。 「沈侧妃,你不会也怪我吧?」 沈风斓对她的荒诞和放浪已经有了准备,对此一问,回答得不慌不忙。 「同样身为女子,想自主自己的婚事,我理解公主。」 她故意在大殿之上,做出种种奇葩之事,为的是让大周其他的皇室宗亲,都不敢要她。 这样就算圣上不把她指婚给宁王,想指给别人,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 这一招不算多高明,只是兰公主演得太真,叫人猜不到罢了。 还以为她真就是个放浪的奇葩。 兰公主瞬间愣了愣,很快又恢復了常态。 她没想到,沈风斓聪明若此,又仁慈若此。 隐约想起打探来的消息中,关于沈风斓从宁王妃,变成晋王侧妃的那一段。 她好像又能够理解了。 「沈侧妃,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和晋王殿下的孩子。我日后,能不能常去找你?」 她说着,慢慢凑近沈风斓的耳边,一股香气同时靠近。 「我想跟你学学,如何让大周的男子喜欢。」 这话听起来有不敬之意,从兰公主的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自然而然。 并不带丝毫讽刺。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如何让宁王喜欢吧? 沈风斓还未开口,忽然被一只手拉到了身旁。 轩辕玦一手抱着云旗,一手将她揽在怀中,对兰公主开了口。 「只怕是不合适。公主虽是使臣,毕竟是楼兰人,总该避避嫌。若是公主喜欢斓儿,等你做了大周的媳妇,那时再走动不迟。」 说着便带着沈风斓,一家四口上了晋王府的马车。 兰公主站在宫门外,笑着看那架马车渐行渐远。 侍女迎上来,小声道:「公主,人家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兰公主啧啧了两声。 「你没看见刚才晋王的反应吗?那手搂着沈风斓可紧了,好像一松开就能被我吃了似的。」 她在大周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有情的男子。 有情而不妇人之仁,晋王这样的人,怪不得能跟宁王一争高下。 要不是他有沈风斓了,这个选择,或许比宁王更好。 侍女朝左右看了看,御林军的士兵守在宫门四周,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公主,别在这里说晋王,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兰公主眉梢一挑,风情万种地瞪了她一眼。 「热亚,早知道你到了大周就缩手缩脚起来,本公主打死也不带你来!」 说着迳自上了马车,热亚手脚并用,迅速跟了上去。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是王后娘娘吩咐的,到了大周要谨言慎行,切莫……」 兰公主不耐烦地一挥手。 「母后教的那些,是不惹事的法子。可本公主千里迢迢来大周,是为了不惹事吗?」 她随手在马车里举起一方靶镜,对镜细细地描了描眉毛。 又用指腹蘸了些许口脂,将双唇描得红艷似火,神秘莫测。 「本公主来大周,就是为了惹事!」 —— 平西侯府外,森严高大的侯府大门上,挂满了白布輓联。 门外空旷无人,少有路人敢从此处经过。 平西侯的两子一女,皆死于非命,这是件让人忌讳到,连靠近都不敢的事。 于子嗣这桩事上,如果说晋王府是京城中福气的聚集地,那平西侯府就是衰气的聚集地。 连宁王都不曾上门弔唁,甚至连个底下人都没派去。 一众宁王党人看清了形势,更不敢轻易上门弔唁了。 昔日煊煊赫赫的平西侯府,而今连后嗣都绝了,还能有什么威风? 只有偌大的侯府之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哭,和几声佛语经纶。 冷冷清清,凄悽惨惨戚戚。 忽然,一架华丽的白色马车,从远处慢慢行来。 车经过平西侯府,竟然停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停在大门中间。 门房看守的管事连忙赶出来,见那马车不像大周的规制,一时也看不出是何人。 平西侯府冷清若此,还会有什么达官贵人上门弔唁吗? 他心中隐约觉得不祥,还是耐着性子,试探地上前去问话。 「请问……」 马车帘子刷拉一声响,把那管事的吓了一大跳。 车厢里头探出一个胡人打扮的少女来,看也没看他,跳下了马车。 她伸出手,将马车里的另一个女子扶了下来—— 这才是正主。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耀眼的红袍,腰上紧紧勒着带子,将优美的曲线尽露。 她生得容貌妖娆艷丽,一双眼含着媚意,叫人心荡神驰。 看着她头上那顶圆帽,垂着无数的髮辫和流苏,便知道她的身份了。 「你们,你们是楼兰使臣的人?」 近来京中能光明正大出现的楼兰人,也就是这一拨使臣了。 热亚下巴一抬,「这是我们兰公主,还不快行礼?」 兰公主默默看了她一眼。 好热亚,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学得真快。 管事的以为是楼兰使臣带来的女眷,没想到竟然是楼兰公主,慌忙躬身行礼。 「本公主是来弔唁你们世子的,快些引本公主进去吧。」 管事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那一身红袍,以为她是不懂大周的规矩。 「公主,我们世子新丧,您穿着红袍进去……是不行的。」 「不行?」 兰公主眉梢一挑,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本公主来弔唁,那是给你们平西侯府面子。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咯?」 这一番动静很快引来了旁人的注目,平西侯府外不敢驻足的路人,也站在不远处观望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兰公主身子一软,迅速地倒在了地上。 「你这人好生无礼,本公主好心前来弔唁,你怎么倒把本公主推到了地上?」 她眉头蹙起,娇娆的面容委屈地抽搐着,泫然欲泣。 那管事被踹得生疼,正捂着胸口要爬起来,吓得又倒在了地上。 他推了兰公主?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推公主啊! 而一旁围观的路人,已经议论起来了。 「一个大男人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真是不知羞!」 「就是,楼兰的公主是来和亲的,怎么能让一个下人推到了地上?」 「瞧瞧公主那么柔弱,被欺负得太惨了……」 那管事的瑟瑟道:「我没推……」 热亚高声一唿,打断了他的话。 「公主,公主你没受伤吧?天哪,平西侯府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小小的一个管事都敢对公主动手!」 热亚的惊唿引得更多人驻足围观。 美貌的女子被欺凌,这是在市井之中,最容易引起公愤的场面。 何况眼前的美貌女子,倒在地上身姿娇美,一脸楚楚可怜的神态…… 就在有路人大着胆子,想上来搀扶她一把的时候,平西侯终于出来了。 兰公主上门的事情,他在府中早就听见了。 这个女子万分可恶,他实在不愿意见,再听她说那些羞辱自己的话。 可是府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想置之不理,都没有办法。 「呵呵呵,原来是兰公主啊,老夫有失远迎。」 平西侯拱手上前,笑得生硬。 「你不把公主请进去,躺在地上干什么?没用的奴才!」 他瞪了一眼地上的管事,管事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忙高声喊起来。 「回侯爷,是兰公主把小的踢倒了,小的爬不起来啊!」 平西侯怒甩衣袖,「怎么可能?兰公主好好的,踢你这个奴才做什么?!」 他接话之快,没有给任何人插嘴的余地。 围观的路人听了这话,情绪比方才镇定了许多。 原来兰公主被管事推到,其中还另有隐情? 那管事继续高声道:「奴才劝说兰公主,穿着红衣来弔唁,不合大周的礼仪,兰公主非要进去!」 围观群众一听,方才的激奋情绪便平息了。 看着兰公主身上鲜艷的红衣,他们不禁同情起了管事。 谁家死了人,会愿意别人穿着红衣服来弔唁呢? 「兰公主是胡人,她也不知道大周的规矩,就算了吧。」 「是啊,兰公主也不是故意的,也不能推人家嘛。」 路人乱糟糟的议论中,热亚将兰公主从地上扶起。 兰公主伸手一指自己的马车,「在我们楼兰,白色才是喜色,所以本公主入京的时候,众使臣都是身着白色的。」 她这话说的诚实。 楼兰使臣入京那一日,围观的看客不少,众人都看见了一团白色。 路人们纷纷点头,表示此言不虚。 兰公主又指着自己身上,「而红色才是哀伤的颜色,本公主听闻贵府世子新丧,又听说平西侯的两子一女,都死于非命。心中哀伤,特意身着红衣来弔唁……」 说着掩着脸啜泣了两下,惹得路人们纷纷心疼,平西侯面如猪肝。 他最不愿意让人提起的,就是他的两子一女,死于非命。 还是当着他的面提,这跟骂他绝后有什么区别? 兰公主又道:「听闻平西侯的长子是花柳病死的,次子还是花柳病死的。那贵府的那位小姐,不会也是死于这个病吧?」 她说得一脸无辜,好像根本不知道,花柳病有多可耻一样。 路人的议论声压低了,嘁嘁嚓嚓,让平西侯格外烦躁了起来。 「住口!是谁告诉你,本侯的儿子死于不堪的病?!」 为了掩饰真相,为了保全平西侯府的名声,他不惜亲手闷死了汪杰人。 虎毒不食子,他做了比恶虎更狠毒的事。 既然已经做了,他就绝不容许有人将真相揭穿。 兰公主看着他,似笑非笑。 她当然清楚汪杰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平西侯也知道她清楚。 彼此心照不宣,她却在嘲笑他。 嘲笑他为了虚无的名声,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嘲笑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于花柳病,他却无能为力。 那嘲讽的神情转瞬即逝,兰公主一脸天真地睁大眼睛,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药方。 「这是城西药堂的柳掌柜,给贵府世子开的药方。上头写的药材,都是治花柳病,难道不是吗?」 她一手高举着那张药方,给四周的路人看。 上头写着什么败毒散,有荆芥、防风、当归、红花…… 这些药材寻常人未必看得懂,但最底下还写了几行使用说明。 什么将以上药材四碗水煎成一碗,人坐入盆内,以水浸没下阴为宜,浸泡半个时辰…… 众人露出了嫌恶的神情,还有拖长尾音的咦的惊嘆声。 平西侯垂在大袖之中的手,蓦地收紧成拳。 「哪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方,就拿来诬陷我平西侯府!楼兰公主,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兰公主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 「到底是乱七八糟的药方,还是贵府世子因为不敢请太医,所以偷偷到外头请医问药,把柳掌柜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世家大族,侯府隐秘。 这样的新闻,平常是不容易听到的,路人都竖起了耳朵。 有人道:「柳掌柜家里世世代代开药房的,我的老母亲跌折了腿就是他看好的。他的字迹我认得,这是他开的方子!」 平西侯面色铁青。 他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发现汪杰人病情的时候,他房中的那股药味。 那分明是他私自请医看诊过的痕迹。 而他当时只顾着不让人发现,把汪杰人钉在了屋子里头,忘了追究那药味的来源。 兰公主,她果然布置周密,桩桩件件都考虑清楚了。 一声银铃般的轻笑,从兰公主口中传出。 「花柳病就花柳病嘛,高门贵族的公子,眠花宿柳也是常事,只是贵府世子运气不好罢了。侯爷何必遮遮掩掩,还弄出什么痨病来,吓得别人都不敢上门弔唁了。」 痨病是人靠近就有可能传染的,花柳病则不然,是有过肌肤之亲才会传染的。 众人听着兰公主的话,只觉得她是异域女子,不懂得大周的风俗。 或者是因为未出嫁,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 眠花宿柳对于世家贵族,的确不算奇怪的事,得了花柳病,那就不是普通的眠花宿柳了。 而是生活淫靡,不思进取,甚至道德沦丧。 一个人得了花柳病而死,那就罢了,可平西侯府上一个世子,传闻也是得了花柳病死的…… 这不禁让人怀疑,平西侯府家教不严,子孙无德。 更有人联想到了汪若霏。 她也是莫名其妙就死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找到,是不是也因为什么骯脏的理由? 平西侯白眼一翻,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竟被兰公主,活活气得昏倒了! 「侯爷,侯爷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快请府医!」 那管事的杀猪一般嚎叫起来,路人见状不好,连忙四处逃窜。 还有胆子大的,逃开前还提醒了兰公主一句。 「公主快走吧,小心沾惹上平西侯府的烂事!」 兰公主却没有走开,而是看着平西侯府的下人们,七手八脚把平西侯抬进去。 「侯爷的演技也不错啊,这晕得可真像!」 她在身后轻飘飘地喊了一句,抬着平西侯的下人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往里抬去。 而平西侯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看着他那副猪肝脸,兰公主心情大好。 热亚站在她身后,不解道:「公主,您跟平西侯无仇无怨的,何必三番两次羞辱他?人家毕竟是个侯爷,要是记恨上咱们……」 兰公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谁说无冤无仇?宁才人是本公主嫡亲的姨母,她是被贤妃和平西侯府害死的。本公主为自己的姨母报仇,只是羞辱他几次,太轻了。」 说着转身回到马车上,又对热亚道:「你别看表哥总是冷冰冰的,其实我让平西侯吃瘪,他的心里也会有一丝痛快的。」 宁才人是宁王的生母,要说报仇,他的心情只会比兰公主更强烈。 热亚不解道:「奴婢一点也看不出来。上回在宁王府,公主羞辱了平西侯,宁王殿下还有些怪罪公主给他得罪人了的意思。」 兰公主翻了个白眼。 「他那是被贤妃他们养坏了,喜怒不形于色,又爱装出一副谁也不得罪的好人脸。」 起初她也以为,宁王真的是个无情无义,只会假笑的人。 在宁王府住了那些日子,慢慢地了解之后,她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活得太压抑了,所以本公主要让他痛快些,让他释放自己真正的情绪。他是我们邸家的血脉,怎么能活得那么像贤妃那个坏女人呢?」 热亚不禁笑了起来,「公主管他痛快不痛快呢,您只要想办法嫁给他就是了……难道您,喜欢上宁王殿下了?」 兰公主再度丢了一个白眼给她。 这个白眼里可没有什么风情万种了,只有嗔怪。 「胡说,那是本公主嫡亲的表哥,让他高兴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热亚乖乖闭上了嘴。 —— 云旗和龙婉玩着小铃铛,一路叮叮噹噹地回了府。 安全起见,轩辕玦还是那两串小铃铛,交给了萧太医检查。 沈风斓道:「殿下是不是不太喜欢兰公主?」 他对兰公主的神态,总是冷冷淡淡的。 轩辕玦无奈地看着她。 「她是楼兰人,还是宁王的两姨表妹。于公于私,她都是敌人。」 或许是因为,他上过北疆的战场,所以对这种敌我认识得格外清晰。 「在玉陵城,所有的守军将士,和平民百姓,都对楼兰人十分痛恨。且不说楼兰入侵的战役中,死了多少的将士。没有开战的年份,他们也时常南下抢掠百姓……」 沈风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身为大周的皇子,与边关受苦的百姓同仇敌忾,这是好事。 说明他真正心怀天下苍生。 而沈风斓生于民族大一统的时代,她看高鼻深目的楼兰人,就和看汉人没有什么区别。 将来的将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更何况……」 轩辕玦看了她一眼。 「我总觉得这个楼兰公主,对你没安好心。你离她远一点,别让宁王有机会再接近你。」 沈风斓:「……」 原来还是醋劲作祟。 「我倒觉得,这个兰公主还不错。有什么说什么,比那些心机阴沉之辈好多了。她在大殿之上演的那一出,也只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并没有伤害到旁人。」 坐在榻上玩铃铛的龙婉愤愤抬头。 「娘亲,她差点伤害到我了!」 龙婉小郡主脆弱的小心灵,受到了创伤,而后又被一串银铃修补好了。 门帘响动,莫管事从门外走了进来。 「殿下,娘娘。」 「怎么回事?」 这才刚从宫里回来,莫管事这一脸正色,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兰公主去了平西侯府,拿了一张治花柳病的药方,说平西侯世子是得花柳病死的。平西侯府被她气得倒地不起,据说还吐了血。」 能把平西侯这种老狐狸气到吐血,还真是件大事。 沈风斓笑着看向轩辕玦。 那眼神里的意思,像是在说,你看吧分明是个好人。 平西侯是他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轩辕玦可不这么认为。 「她对平西侯府出手,只怕是为了讨好宁王,为宁才人报仇罢了。」 沈风斓道:「若说为宁才人报仇,宁王自己为何不出手?因为他知道,平西侯府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兰公主却敢下手,足以说明她是个坦荡的人。」 至少她不会为了宁王的宏图大业,虚与委蛇地与平西侯府相交。 反而用这么尖锐的态度,大肆打击了平西侯的气焰。 沈风斓对她有了些欣赏之意。 轩辕玦问道:「宫中可有消息?父皇是否请了太医去平西侯府,为他诊治?」 莫管事点了点头,「有。可那些太医前些日子,都吃了平西侯府的闭门羹。这一回都推三阻四不肯去,说是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回宫。」 花柳病,可不是不干净的东西么? 兰公主这一闹,满京城的人算是都知道了,平西侯府两个世子都死于花柳病。 更诡异的是,两个世子都叫汪杰人。 就连市井小民都奔走相告,生了孩子不管男女,千万别叫杰人。 尤其是姓汪的…… 沈风斓笑道:「平西侯这也算自作自受了,前些日子他拦着太医不让进门,现在是太医不愿意进他的门。因果报应,不爽不错的。」 「平西侯未必需要太医,倒是兰公主,她要小心提防着了。」 轩辕玦摆了摆手,示意莫管事退下。 宁王,兰公主,平西侯。 让他们自己争斗去吧,他不想在其中插手。 「要是青青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殿下知道青青的孩子,起了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沈风斓抓着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那两个字。 「南忆,南北的南,回忆的忆。」 从南青青在福王府的院子里,最高的那处阁楼上,向南望去。 那是詹世城的新府邸,靠近京中虎骑营的位置。 厮人在南,追忆在彼。 她的心中,自始至终没有忘记过他。 轩辕玦顿了顿,忽然道:「要是老詹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此刻,福王府。 南青青抱着怀中小小的孩儿,轻轻地摇晃着,哄他睡觉。 自从她生产过后,院子里冷清了起来,少有人至。 并非福王等人不愿意来,而是南青青藉口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让福王等人少来打扰。 福王自然是百依百顺,只是时而让奶娘把南忆抱到他那去,让他瞧瞧自己的儿子。 南忆出生几日,眉眼已经不像刚出生的时候,全都皱在一起了。 他生得眉清目秀,像足了南青青,乖巧可人。 因是难产出生,身子显得格外瘦弱些,好在太医说并不要紧。 这是个健康的孩子。 「南忆,你猜,现在爹爹在做什么?」 她说的爹爹,显然并不是福王。 怀中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只是扑棱扑棱手脚,算是回应她了。 南青青抱着她,小心翼翼走到了阁楼顶上。 在那上头,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座崭新而宽敞的府邸。 虽然只有一个外围的轮廓,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娘娘!」 蝶儿从底下赶上来,一脸欢喜的神情。 「娘娘,平西侯府出事了!」 蝶儿是她的贴身丫鬟,对她的心事了如指掌。 一听到平西侯府的消息,她便立马前来通报,好叫南青青高兴高兴。 「出了什么事?」 上一回平西侯府出事,是汪杰人死了。 这一回,难道是平西侯本人死了? 「就是那个楼兰公主,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跑去平西侯府挑事。娘娘知道吗?原来那个平西侯的世子,也是得了脏病死的……」 平西侯的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死于花柳病,一个女儿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件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都说平西侯不修德,才会遭到如此报应。 南青青淡淡一笑。 「平西侯府的人,做多了坏事,死也是不得好死的。倒是那个楼兰公主,做的事情叫人痛快。若不是我在月子中,倒想见一见。」 蝶儿道:「可是娘娘不也厌恨宁王吗?都说楼兰公主是要嫁给宁王的……」 「嫁的是谁,和她本人没有关系。沈姐姐先前那么怨恨福王殿下,你可见她待我有丝毫不周吗?不仅是我,连王妃她也不曾迁怒过。」 蝶儿想了想,信服地点点头。 「沈侧妃是个难得的善人,不仅是没为福王殿下迁怒过王妃和娘娘你,甚至看在娘娘的面上,还帮了福王殿下。」 要不是有沈风斓的帮忙,卫皇后病重那一日,福王还不知何时才能进宫呢。 南青青倚在窗口上,春日的微风和煦柔软,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偌大的京城满眼齐整的府邸,间或的翠树,和不知哪里伸出院墙的红花。 许是春梅,许是海棠,亦或是桃花。 而这满眼的景致,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从那座崭新的宅邸挪开。 她痴痴地看着。 蝶儿像是知道她在看什么似的,不再打扰她。 「奴婢命人给娘娘做一份百合清酿去。」 南青青微微点了点头,仍是靠在窗上不语。 南子衿这些日子来看她,问过她一句话。 汪若霏已经死了,贤妃已经废为罪奴了,仇已经报了。 她现在想怎么过? 这也是她无数次,问自己的问题。 这种带着老詹的孩子,做福王侧妃的生活,让她厌倦。 如果她还恨福王,一切或许会很简单。 可这些日子以来,福王对她百般耐心,千般包容。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耽于淫乐,酒色财气的太子了。 现在的他是福王,一个不算聪明也没有前途,但是肯对家人真心关爱的人。 而她对他的关爱,受之有愧。 这种感觉,让她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惊悸而醒。 「南忆,娘亲该怎么办呢?」 她自言自语,轻轻拍着怀中的襁褓,孩子已经安睡了起来。 便自嘲一笑,伸手要合上窗子。 眼前掠过一片红影,她的手忽然一顿。 那座崭新的府邸里,慢慢升起一片红艷的风筝。 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双喜的样儿。 南青青先是怔怔地看了两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詹府里没有女眷,这又是个显眼的双喜风筝,显然不是旁人放的。 詹世城,竟然在放风筝? 那个一本正经的汉子,穿着文官的官服也像个武将,竟然放起风筝来了…… 大红的双喜,飘飘摇摇地飞升上天空。 朝着她这处越来越近,而后远远飘到云端,变成一个细小的点。 那是他在贺喜她,也是他自己的欢喜。 南忆,他们之间,永远不灭的回忆。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今天揭晓了,公主就是想把自己弄得奇葩一点,这样别人就不敢娶她了。 圣上要是把她指的别的皇亲国戚,别人家肯定群起反对,她就有助攻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爹爹,娘亲,在干嘛? 春天是个万物復甦的好时节,正宜——交配。 被放养在梧桐林里的白兔们,一个眼错不见,又生了好几窝的小白兔。 林子里高大的梧桐木砍伐了不少,地方虽然宽敞明亮了起来,也让沈风斓有些感慨。 她还记得,初入晋王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片梧桐林。 静清院就在林边,按照她的意思,林边还架了一座鞦韆。 她每日在那座鞦韆上摇摇晃晃,满眼梧桐翠绿,晃得人眼花缭乱…… 轩辕玦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走入,只剩原来三分之一面积的树林。 沈风斓未免有些许可惜。 脚下踏着松软的泥土,春雨后的气息,格外甜美。 并肩携手,岁月静好。 「心疼了?你若喜欢梧桐树,府里各处再多种些。」 晋王府现在是沈风斓当家,她喜欢什么要做什么,轩辕玦不会说半个不字。 沈风斓摇头轻笑,「只是觉得,这里有很多回忆。」 有她独自被冷落在静清院,小心安胎的回忆。 那个时候,云旗和龙婉还在她的腹中,尚未出世。 还有火烧梧桐林的回忆,那一场有惊无险的的故事,还被编成了说书在街头巷尾流传…… 若再往下想,便有些不算美好的东西了。 她适时打住了回忆,冷不防,被他压在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木上。 他一手扶在她脑后,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而后在她面前放大了面容。 那双柔软的唇,缓缓印下。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他轻声呢喃,「这样的话,是不是会多一份回忆?」 復又欺上,将她牢牢压在树上。 鼻翼嗅到清新的梧桐木香气,她一瞬间有些恍然。 那梧桐木底下,生着些许矮矮的杂草,差点将她滑了一跤。 他的手捞住她的纤腰,语气暧昧。 「楚腰纤细掌中轻,扶着你竟丝毫不觉沉重,就是扶上一辈子也愿意。」 沈风斓微微垂眸,面色轻红,似胭脂新染。 「殿下当真要如此,一辈子扶着么?」 这话仿佛是一句邀请,惹得他心旌荡漾。 一辈子扶着,不做点什么吗? 她明眸抬起,眼泛秋水,叫人迷醉。 「唔。」 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已经被他堵住了唇…… 「外面……有人……」 她喘吁吁地偷空说着,声音含煳成一团棉絮。 「哪里有人……」 他和沈风斓在一处,是哪个没眼色的会跑来? 正吻得酥麻之时,忽听得一个响亮的童声。 「爹爹,娘亲,你们在干嘛?」 两人回身一看,只见云旗抱着一只小白兔,歪着脑袋在后头看他们。 沈风斓一怔,面色瞬间红了起来,还要强装镇定。 轩辕玦倒是很坦然。 「下过雨的天,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树林来了,奶娘哪里去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永远都好用。 云旗担心自己的奶娘受罚,早把方才的好奇忘得一干二净了,只顾着解释。 「奶娘在外头呢,妹妹也在外头。是孩儿趁她们不注意,偷偷在林子里跑……」 他说着说着,小脑袋就耷拉下来了。 好像,是不是做错事了? 轩辕玦不落痕迹地放开她,两人走上前去,把云旗抱了起来。 「地上滑,爹爹抱你出去。」 他声音柔和,丝毫怪罪的语气也没有。 一手把云旗抱在怀中,一手伸出来,递给沈风斓。 又照着和云旗说话的口吻,同她说了一遍。 「地上滑,为夫牵你出去。」 沈风斓顺从地把手递给他,三人慢慢地出了林子…… 林中空出来的地方,按照沈风斓的意思种了果树。 像是什么桃树、李树、杏树,都是开花结果热热闹闹的树。 若不是轩辕玦拦着,她还想种个西瓜秧子什么的。 结果新种下去的小树苗,被白兔们啃得乱七八糟。 云旗和龙婉正睁着眼睛,期待着小树苗长高,对兔子们的行为十分不满。 「不能再咬小树苗了,听见没有?」 云旗蹲在地上,握着一把鲜嫩的青草,餵小白兔吃着。 「再咬小树苗,想吃兔肉的人,就要咬你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兔子的小脑袋。 而他手下的兔子,只知道咔嚓咔嚓地嚼青草,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他的话。 龙婉就兇悍多了,对着兔子指着七零八落的小树苗。 「是不是你啃的?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哦!下次要是再啃小树苗,就把你送给厨房的宋妈妈……」 打蛇打七寸,对于兔子这种萌物,被吃掉就是最可怕的事了。 他们的确找准了兔子的七寸,问题是…… 它们是兔子啊,哪里听得懂人话? 「听不懂吗?」 云旗歪着脑袋挠着头,小手指不经意地挂在面上,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沈风斓老实地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娘亲不是兔子,娘亲也不知道。我们看看明天,兔子还咬不咬小树苗,就知道啦!」 她不想武断地给孩子下定义。 有些事情,应该他们自己去发现。 尽管如此,晋王府白兔成灾的事情,还是需要处理一下。 沈风斓想起梧桐木的事,决定故技重施。 这种软萌的小生物,送给亲朋好友家里的孩子,大家一定都喜欢。 得知要把小白兔送人,云旗和龙婉亲自动起手来,给每只要被送走的小白兔打上蝴蝶结。 「大哥哥喜欢红色,给他挑一只最胖的小兔子,打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龙婉一边抓着兔子的耳朵,一边嘴里嘟囔。 沈风斓听了不禁好笑。 「因为大哥哥年纪最大,所以给他的小兔子,是最胖的一只吗?」 兔子越胖越萌,这应该能说明,龙婉对福昀还是颇有好感的吧? 毕竟福王待她那么好。 龙婉摇了摇小脑袋,一本正经。 「才不是,因为大哥哥最胖,所以他的兔子,也最胖。」 沈风斓哑然失笑。 平心而论,福昀还真不算胖,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中,比较结实的那种体态。 龙婉动不动就说他胖,真是个可恶的坏孩子。 「大哥哥不胖,那是长大了,懂不懂?长大了就不像你们这么小只了,就会有肉了。」 沈风斓耐心教导女儿,龙婉看着她一脸怀疑。 人长大了会变成胖子吗? 「肉?什么肉?」 云旗听见她的话,连忙转过头来,双眼放光。 他最爱吃的,是酥炸小排骨,肉烂烂的,表皮又极为酥脆的那一种。 沈风斓无奈地扶额。 为什么她和轩辕玦两个清高的人,会生出一个吃货儿子? 爱吃肉的云旗,身边竟然养着白兔、小鹿、刺猬…… 这些小兽的肉没被惦记上,真是万幸。 龙婉挪了挪屁股,挤到云旗身边,捏了捏他的脸颊。 「是这个肉,这个肉啦!」 她刚刚抓兔耳朵的手,现在抓在云旗面上,留下了几缕微黄的兔毛。 映着云旗白里透红的面颊,慢慢地飘散开来。 春日的微风无处不在,将兔毛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云旗努着小嘴,用力吹着兔毛。 细细的白绒在空中飘散,龙婉也凑了过去,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吹着。 可惜那一缕兔毛太少了,没一会儿,就吹得无影无踪了。 沈风斓看见孩子丧气的脸,忽然心生一计。 「娘亲想到了一个比吹兔毛好玩的东西,你们想试试吗?」 …… 沈风斓让浣纱她们,找来洗衣裳的皂角,切碎放入一个小罐之中。 又朝那小罐里加上些许热水和白糖,用一个木头小杵慢慢地捣着。 云旗和龙婉趴在榻上,双手撑着脸看她捣皂角,小脚丫子翘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娘亲,这个真的可以飞起来吗?」 他们盯着沈风斓手中的小罐看,万分期待。 「能……能吧?」 沈风斓也不是很确定。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玩这个,小小的一罐肥皂水,可以吹上一整天。 方才看到云旗和龙婉吹兔毛,忽然就想了起来。 仔细回忆泡泡里头的成分,能找到的,也就是皂角而已。 被切成碎块的皂角,被她捣烂混到了热水中,成为了液体。 用手提起小罐摇晃一番,果然有大大小小的泡泡冒了出来。 沈风斓停下了手,用一个刚让底下人做好的小圈,伸进罐子蘸了蘸。 那小圈是用竹丝做的,前方凹成拇指大的一个圆,后头细长的柄用来抓握。 她提着小圈凑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瞬间,五彩斑斓的泡泡,从那个小小的圈里爆满了出来。 「哇!」 云旗和龙婉目瞪口呆,连滚带爬从榻上起来,挥手去碰那些小泡泡。 浣纱站在一旁伺候着,同样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泡泡飞出窗外。 「娘娘,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云旗和龙婉跑向窗边,眼睁睁看着那些泡泡飞出了窗子,抓也抓不着。 一着急,又发出了童稚的咿呀声。 忽然,一个人影从屋顶飞快,掌风猎猎,将泡泡全都挥了下来。 原来是陈墨听见了动静,正赶上泡泡还没飞远。 那群泡泡朝着云旗和龙婉的方向涌来,两人措手不及,被扑了个满面。 这一扑上去,只听得极有弹性的一声轻响。 啵的一声,圆鼓鼓的泡泡,在孩子柔软的面上炸裂。 两人皆是一惊,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拍着小手蹦蹦跳跳。 「娘亲,我也要吹,我也要吹!」 沈风斓把东西都给了他们,有了这个成功的经验,又让底下再做几份出来。 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别说是孩子了,她一个大人看着,都觉得美好如回到了童年。 云旗和龙婉抱着小罐子,蹬蹬蹬地下了楼。 奶娘们跟在他们身后,唯恐他们兴沖沖地摔倒了。 在天斓居底下的院子里吹,就不用怕泡泡飞得太高,抓也抓不住了。 一时之间,满院子里都是五彩的泡泡,映着阳光分外好看。 院中的丫鬟们也都不干活了,挤在一旁看他们吹泡泡,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 一个泡泡才接到掌心,立刻就啵的一声炸开了。 溅起小小的水汽,落在人的掌心微凉。 云旗和龙婉咯咯的笑声,随着那五彩的泡泡,飞出墙外…… 沈风斓在后头跟了下来,见众人兴致都好,便吩咐下去多制一些,让大家都能玩玩。 吹泡泡这种玩意儿,就是人越多越有趣。 她坐在鞦韆上头,怡然地看着满天缤纷色彩。 「娘亲,可不可以请大哥哥也来玩?还有小霸王他们。」 沈风斓一听,鞦韆架子蓦地停住了。 要把宫里那一群熊孩子,全都弄到晋王府来吗? 这可是不小的工程。 沈风斓不喜欢与人厮近,很少请什么人来府上,对于旁人的求见也是能避则避。 只有太师府和定国公府那边,并福王府、恆王府这几家走得近。 龙婉提出了这样的愿望,她不得不为云旗和龙婉的成长考虑。 孩子都是需要朋友的,何况他们两个,俨然是一众宗亲中的孩子王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先给人家下帖子,明日再请人入府。仓促请别人来做客,是不礼貌的。」 龙婉点了点头。 虽然她觉得,那些族中的兄弟姊妹们,要是听说泡泡这么好玩,一定会飞奔过来。 根本不会觉得不礼貌。 但是沈风斓说的有道理,她愿意听。 云旗也凑了上来,认真地点头。 「莫管事说了,不递帖子的人,娘亲一般都不见,除了外祖父家和舅爷爷家。」 龙婉倒是没注意这个,好奇地扭头看他。 「那递了帖子的呢?」 「递了帖子的,也不见!」 沈风斓:「……」 泡泡飞散在京城之中,某个角落里,有名护卫站在一个包子店前。 正耐心地等候肉包子出炉。 这家包子铺连个名字都没有,小铺子的模样也甚是普通。 要说哪里好,那便是地段好,就在宁王府左拐第三条大街上。 每日清晨与黄昏,这家包子铺都要出炉最新鲜的肉包子,香气可以飘过三条大街。 于是三条大街外的宁王府里,兰公主便嗅到了这香气。 「本公主是有功之臣,把平西侯都气到吐血了,你不应该为本公主做点什么吗?」 逮不到宁王,兰公主便拿元魁做起了文章。 元魁想到她身上那股香气,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拘谨地站在不远处。 「兰公主,我们殿下说了,不把您赶出宁王府,便是犒赏您这个有功之臣了。」 兰公主在心中骂了宁王一通,而后心生一计。 她交叉着步子,一脸妖娆地朝着元魁,慢慢地走去。 元魁果然惊恐,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 「你身手那么好,替本公主做些愉快的事情,很容易的……」 她慢慢靠近,元魁面色爆红。 什么……愉快的事情? 她到底要让自己做什么啊! 「公主,你别,别……这样,这样不好……」 兰公主翻了一个白眼。 「让你去买个肉包子,有这么为难你嘛?」 肉包子? 元魁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别说买肉包子,就算让他吃一百个肉包子,他也不想在兰公主跟前待着。 自家殿下一向待自己亲厚,没想到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自己躲清静去了,把元魁留给兰公主欺负…… 「客官,要几个包子?」 那卖包子的小二笑眯眯地,看着抱着一把剑的元魁。 「全部。」 元魁从袖中摸出一块银角子,递给那卖包子的小二。 小二笑眯眯的,身后排队等包子的人,一片哀嚎。 他们低声切切察察,商量着要不要让元魁,匀出几个包子给他们。 还没上前,看到元魁手中的长剑,便缩了回去。 算了算了,小命要紧。 那小二觉得遇到了大主顾,一面往纸袋里装包子,一面笑着同他搭讪。 「客官买这么多包子,是家里人口多吗?」 元魁想到兰公主妖娆的脸,恶作剧似的回了一句。 「是家中有个胖大汉子,一顿三斤不够吃。」 「三斤?!」 那小二惊恐地看着元魁,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态,连忙合上了嘴巴。 「能吃好啊,好啊……」 元魁嘴角掠过笑意,接过那满满一纸袋的包子,飞奔回宁王府去。 人在半空几个起落,包子在他怀里稳稳噹噹。 到宁王府兰公主面前时,香气四溢,令人忍不住咽口水。 宁王从书房里出来,便看到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白胖的肉包子,和后头咀嚼吞咽的声响。 他驻足在门前,眉心微蹙。 忽然,一只带着血红指甲的手,伸到包子山上,取走了山尖。 咀嚼之声伴着香气,四处飘散…… 很快那手又伸了出来,包子山的山顶彻底被夷平。 埋首在山后的女子,总算露出了脸来。 那脸不露出来,宁王也知道是兰公主。 「表哥!」 兰公主一手一个肉包子,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煳地喊了他一句。 她的神情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一样,对着两个包子大快朵颐,很快就把一手的包子吃掉了。 由于吃得太过香甜,连一小块包子皮沾在唇角,她都没有注意到。 这样的兰公主,与她平素的妖娆妩媚,真是天差地别。 宁王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宁王府饿着公主了吗?」 她是有多饿,吃相才会这么难看? 兰公主从包子里头抬起脸来。 「这个肉包子实在太好吃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兰公主的语气叫人怀疑,她吃的不是包子,而是仙浆玉露。 宁王狐疑地踏进厅中,兰公主伸手递了一个包子给他。 「你尝尝,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宁王府的食谱里头,没有包子。 若不是她偶然经过附近的街巷,闻到这股异香,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到这等美味。 她的手上还染着油渍,宁王扫了一眼,没有接。 他从包子山里拿了一个。 包子皮是雪白的,一口咬进去,皮薄馅大。 油光水滑的肉馅,叫人唇齿留香,后味十足。 他却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本王还当是什么美味,原来就是包子。」 和大周京城的大街上,其他的包子铺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见他一脸寻常的模样,兰公主难以相信。 「这么好吃的包子,你竟然说得这么寻常?」 她翻了个白眼。 「得,我自己吃。」 说着又抓起一个包子,大快朵颐。 宁王道:「按这包子堆放的形状来看,你至少已经吃了五个了。楼兰公主撑死在宁王府,你让本王如何交代?」 兰公主头也没抬。 「你命人悄悄把我抬回驿馆,顺便把这些包子也抬回去。说不定我迴光返照,还能再吃两口!」 宁王把那堆包子朝她推了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慢慢吃。」 宁王府供不起这尊大佛,看在血缘之亲的份上,包子还是能让她吃饱的。 他正要起身回房,兰公主的侍女热亚,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公主,不好了!鸿胪寺的大人去了驿馆,说是前几日递交的文书有误,要请公主再核对一番!」 兰公主道:「不可能,文书绝不可能有误,在上大殿前,鸿胪寺卿就已经核对过了。」 「奴婢看他们不像来核对文书的,倒像是故意来寻衅的。人都堵到公主房门外头了,这下怎么办才好?」 兰公主的仪杖都在驿馆,随身也只带了热亚一个人,对外宣称她一直在房中。 若是那些人闯进去,发现她不在房中,该如何解释? 一个敌国和亲公主,出门不带仪杖,谎称在驿馆,实际上是悄悄地去了哪里…… 这件事很难说清。 宁王敏锐地抓住了她的话,「他们?除了鸿胪寺卿,还有谁?」 「来通报的人说,还有个什么武威将军,气势汹汹的。」 兰公主放下了包子,走上前来。 「这个什么武威将军是谁?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过?」 宁王嗤笑一声。 「不是什么人物,只是平西侯手下的一条狗罢了。身为武职将军,其实并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军功。」 简而言之,一个躺着吃官粮的人。 一听平西侯三个字,兰公主瞬间就想明白了。 「这是绝后的那个老头不服气,来找本公主的麻烦来了。快,我们现在就赶回驿馆!」 说着就要带着热亚回去。 宁王伸手拉住了她。 「你现在回去,要如何解释你去了哪里?」 兰公主对此有些羞愧,是她执意要逗留在宁王府,想不到成了旁人拿捏的把柄。 平西侯虽然绝了后,他的侯爵之位,却是实打实的。 真要盯着他们的行踪,是很容易抓到把柄的。 兰公主道:「那该怎么办?他们分明就是故意来抓我辫子的,我再不回去,连你都连累了!」 她毕竟是楼兰的公主,是来和亲的,圣上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宁王就不同了。 这本来就是圣上不爱的一个儿子。 「跟我走。」 他当即转身,不朝府外去,反而引着她朝府里走。 兰公主是第一次进宁王的卧室,与宁王府外头的锦绣不同,卧室显得朴实又冷寂。 她饶有兴趣,四处打量。 「都说人到了寂静无人的夜里,总要卸下假面恢復真实的自己。这间卧室就是真实的你吗?这么朴实无华。」 最后那四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宁王自然不认为,她这是在夸赞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本王的卧室?」 宁王斜睨她一眼,走到屏风后头的墙边,轻轻叩了两声。 墙壁霍霍地从中间分开,移到了两边,看得兰公主眉梢飞扬。 她弯身钻了进去,里头地方狭隘,略显昏暗。 宁王手里捧着火折上来,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闭。 「这条密道通往驿馆你的院子里,赶快走吧。」 原来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布置驿馆的院子,其实最花心思的,还是这条密道…… 兰公主对他的高瞻远瞩,很是敬佩,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题外话------ 工作繁忙,只能分开上传,晚上有二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公主给你两个选择 「有这条密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害得她每日还要悄悄熘出驿馆,再一路避着人,悄悄从宁王府的后门进来。 这般辛苦。 微弱的火光彤彤中,宁王面不改色。 「这条密道是留于不时之需,不是留给你玩耍的。」 他早就告诉过她,让她没事不要到宁王府来,免得引人耳目。 她偏不肯听。 兰公主不服气地答他,「我来宁王府是玩耍吗?是正经事好不好?」 「此番入京最大的正经事,就是,成婚!」 …… 驿馆之中,为楼兰公主和使臣准备的小院,一向清静。 今日却反常地嘈杂起来,混着汉话和楼兰语,喧嚣瀰漫。 「兰公主,这份文书着实要紧,您要是在屋子里头,就出来看一看!」 一个粗犷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朝着屋里喊着。 此人满脸横肉,生得矮胖,穿着一袭极宽大的武将官服。 正是武威将军邹无病。 平西侯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兰公主并不在驿馆之中,而是悄悄去了宁王府上。 那是他师从的老将,是他敬仰的前辈。 尽管这些日子,京中关于平西侯府的谣言甚多,也不影响他对平西侯的信任。 他说兰公主不在屋里,那就肯定不在屋里。 鸿胪寺卿也藉机道:「兰公主,你还不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出了什么事?」 邹无病故意有此一说,惹得一众楼兰使臣,叽叽哌哌地议论起来。 他们说的是楼兰话,邹无病听不懂,隐约觉得不是好话。 便不耐烦地一挥手。 「公主怕是出事了,快,你们都进去看看!」 侍卫们一涌而上,却被楼兰使臣挡在了门前。 「公主是什么身份,岂能让你们随意闯入房中?」 使臣们气唿唿的,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邹无病心中腹诽,小样儿,倒是装得挺像! 你们公主到底在不在屋子里,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 肥胖的脸上却堆起笑容来。 「怎么是随意闯入呢?本将军这是担心公主的安全,公主在里头半天没动静,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负责?」 他觑着使臣的脸,一个个看过去。 「还是你负责?」 使臣们被他溅了一脸唾沫星子,嫌恶地朝后退去。 趁这时机,邹无病靠上了房门,用他肥厚的屁股一顶,房门顿时开了。 屋里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发出惊讶的声响。 邹无病朝门内一扫,笑咪咪的面容,立刻变作了怒容。 「怎么回事?公主呢?!」 那些使臣眼见事情败露,只是蹙着眉头看着邹无病,不发一言。 邹无病抬脚想进屋,想了一想,还是放了下来。 「楼兰公主入京和亲,却假装身在驿馆之内,实际上行踪不明。这等对我大周边境安全有害之举,本将军必得立刻上报圣上,求圣上裁决!」 楼兰使臣们慌了手脚,原本就显得黧黑的面容,变得更黑了。 他们悄悄用楼兰语言交流。 「怎么办?要不要想个藉口,先把他们煳弄过去?」 「要不就说,公主出门闲逛去了?」 「不行,要是我们随意找个藉口,一会儿公主回来对不上话就糟了……」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后头侍卫一声高喊。 「公主,你怎么在那里?」 …… 小院后庭,一处草丛茂盛的枯井旁,探出一条小小的髮辫来。 兰公主向四面张望之后,朝身后点了点头。 宁王伸掌一托,把她从密道之中,推到了地上。 随后他身形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 兰公主待要起身,忽听得一声惊唿。 「公主,您怎么在那里?」 侍卫的声音引来了许多人,兰公主不慌不忙,在井边交叠着双腿坐下。 邹无病和鸿胪寺卿,并一众楼兰使臣、侍卫们,朝着后庭赶去。 只见方才还怎么都找不见人影的兰公主,正好整以暇地抖着腿,坐在一方井台上。 邹无病四下一望,她身后的院墙足有一人半高。 那道院墙之外,是驿馆之中众多的侍卫,奉命前来保卫楼兰使臣的。 如果兰公主从墙外进来,一定会有人看见。 「兰公主,你方才去哪儿了?」 邹无病笑着凑上来,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配上一脸的横肉,叫人望而生畏。 兰公主一面抖腿,一面嫌恶地瞥他一眼。 「本公主能去哪?本公主不就在这后院里头,散一散心么?谁知道你们这里有座枯井,把本公主摔得够呛,现在腰还疼着呢!」 众人朝她身后看去,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掉进了井里。 邹无病与鸿胪寺卿对视一眼,后者怯怯地走上前去,朝兰公主拱手一礼。 而后他弯下身子,朝那座枯井里看去。 井中颇深,已经没有水源了,只剩下满壁的青苔。 兰公主把玩着自己的双手,那红艷的指甲上头,沾染了青苔的痕迹。 那是她方才坐在井台上,顺手朝下方抠的。 鸿胪寺卿见了那青苔,微微点了点头,朝着邹无病看去。 他的目光似在告诉邹无病—— 消息有误,兰公主并没有离开驿馆,是真的掉进井里去了。 邹无病眉头皱起,把一脸横肉勒成了好几块,肥腻又噁心。 他不肯相信地走上前来,把身旁的侍卫一推,挤到了井台边上。 井里头黑咕隆咚的,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哼了一声,「来人啊,去外头问问,有没有看见公主进来。」 一个侍卫应声而去,兰公主眉毛陡然挑起。 「这位将军的意思,就是本公主骗你咯?」 她生得原比大周的女子娇娆妩媚,一生起气来,也显得格外泼辣。 邹无病仍是皮笑肉不笑。 「不敢,本将军只是要问清楚事实。万一公主是从外头进来的,那本将军在这里研究半天的水井,也没用不是?」 兰公主冷笑一声。 「那本公主要不是从外头进来的,将军当着本公主的面怀疑本公主,又该如何赔罪?」 邹无病眼珠子一转,狡猾得像只狐狸。 「那本将军就跟随公主的脚步,也下到井里去,算是给公主赔罪。」 兰公主冷冷地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不过是想借着赔罪之名,怕井底有什么暗道,想下去查探一番罢了。 「行,那就一言为定。」 邹无病看她神情,以为她会不依不饶,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他瞬间得意了起来。 看来兰公主也就是个花架子,都说她多厉害大胆,也不见得。 方才退下去的侍卫,很快回来通报。 「将军,外头的侍卫都问过了,没有人看见兰公主进出。」 邹无病立刻变了脸。 不是从外头进来的? 那就只能是…… 他目光朝着井中望去,兰公主从井台上站了起来,笑着看他。 「邹将军,那就请吧。」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邹无病遵守诺言,下到井里去赔罪。 邹无病朝身后一挥手,「来人啊,拿绳子来!」 他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兰公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活生生踹到了井里。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沉闷的咚声。 那是重物落到井底的声音。 邹无病的哀嚎在井底响起,透过井口传到外头来,悲惨无比。 「我的屁股啊!」 「将军不是说,要下到井底给本公主赔罪么?用绳子坠下去,那能叫赔罪么?本公主为了成全将军一番诚意,所以送你下去,感动吗?」 兰公主双手抱胸,绕着井台走了一圈。 她这一走,那些想上前去救援的侍卫,全都不敢动作。 要是上去了,也被公主来这么一脚,可如何是好? 井底下的邹无病,不知道是疼得太厉害,还是摔坏了耳朵没听清她的话。 他吃痛地哀嚎着,「不敢,当然不敢动……」 屁股摔成了两瓣,他要是再动,怕就不只是屁股遭殃了。 兰公主噗嗤一声笑,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脏死了,一手的泥。来人吶,快给本公主打水清洗!」 她大摇大摆地走下井台,忽然看见了呆立一旁的鸿胪寺卿,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他那一身老骨头,若是像邹无病一样被踹下去,估计听到的就不是咚的一声了。 而是咔嚓咔嚓,老骨头断裂的声响。 「鸿胪寺卿大人,对吧?」 兰公主经过他身旁,驻足停留。 随着她驻足的,还有她身上一阵奇异的香气,带着异域的神秘莫测。 这一声询问,又叫鸿胪寺卿抖了一抖。 「是,是……公主,有何指教?」 「指教倒没有什么,不过本公主方才在此,好像隐约听见,大人说什么文书有误?」 她娇媚地一笑,勾了勾小指。 「请大人带着文书,到前厅等候,本公主把手洗净就来。」 鸿胪寺卿冷汗涔涔。 是邹无病告诉他,兰公主必定不在驿馆里头,请他来做个文章抓公主的小辫子。 没想到公主的小辫子没抓成,现在邹无病自己躺在井底了。 他更是惹了一身骚。 兰公主要文书的错误,他从哪里找错误给她? 少不得要想想,怎么编出一条才是…… 他一面低头苦思冥想,一面朝着前厅走去,将邹无病留在了身后。 「鸿胪寺卿,你快救本将军啊!」 他吃痛的唿喊声落在身后,没有引起鸿胪寺卿半点兴趣…… 兰公主净了手,一边翘着长腿高坐上首,一手拿着锉刀沙沙地——挫指甲。 「大人现在可以说了。」 鸿胪寺卿心中暗自惊唿: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拿着那份楼兰的文书,指着上头的一行。 「咳咳。这文书上头,写着呈大周皇帝陛下,本官以为不妥。使臣到大周来,自有本官身为鸿胪寺卿,专门负责接待。这文书上头写着圣上,难道就断定圣上会接见使臣们吗?」 兰公主挫指甲的动作,一下子顿了顿。 她眉头蹙起,嘴唇蠕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就在鸿胪寺卿以为煳弄住她之时,只听沙沙的声响又起来了,她又开始挫起了指甲。 「大人真当本公主,是个酒囊饭袋,连基本的两国邦交礼仪都不懂?」 她唿地吹了一下,大红的指甲细末飞了出去,扑到鸿胪寺卿的面上。 「本公主虽比不上你们的沈侧妃,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但也不是个傻子。不论圣上接不接见使臣,我们在文书上对圣上表示敬意,有何不妥?」 满眼大红色的粉末之中,鸿胪寺卿愣愣地张大了嘴。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 看起来妖媚又张狂的兰公主,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和她在大殿之上,穿着紫色的薄纱露出大腿的模样,完全不同。 「本公主给你两个选择。」 她沙沙地挫着指甲,「一是本公主去圣上面前告状,说你身为鸿胪寺卿,有意羞辱为难本公主。」 鸿胪寺卿慌忙摇头。 「二是,那个邹无病敢追究本公主伤了他的事,你就老老实实地作证,说是他挑衅在先。明白了没有?」 ------题外话------ 10组漪兰甘棠2017/8/917:18:12 《枕边天后:总裁限时9块9》/漪兰甘棠 男友和闺蜜的背叛已经够狗血了,没想到连下药都被她撞上。 隔天,她连跟自己春宵一夜的人的模样都没看到,留下9块9,逃似地离开房间。 经年之后,一戴黑纱礼帽的神秘女子,在s市空前盛大的婚礼上,当众撕毁新娘的婚纱。 娱乐圈内,谁人都说任心是卖身上位,无耻小三。 她只知道,自己要站在娱乐圈的顶端,睥睨讨还伤她之债。 抢镜头,抢角色。甚至,抢男人? 等等!这个问题,要好好讨论一下。 「啪!」把报纸摔在他的面前。 「宋总,我们素昧平生,我又什么时候被你包养了?」 促狭的桃花眼一直久久凝视她,而后,启唇轻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圣上的英明决策(一更) 兰公主才入京没几日,名声已经打响了。 御前金殿之上,她胡舞妖娆,衣着、举止皆放荡不堪。 平西侯府门前,她当众揭露汪杰人的死因,致使平西侯名声扫地。 驿馆小院之中,她又一脚把邹无病踢进井底,让邹无病至今还卧床不起。 …… 这样的一个祸害,竟不像是入京和亲的,反倒像是来惹事的。 有人不禁想起,当初号称京城第一刁蛮的小郡主,也没有这么胡闹过。 人家小郡主刁蛮是刁蛮,也不会惹到平西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去。 更何况,小郡主一心只有晋王,才不像兰公主这样,对谁都抛媚眼。 这样一对比,瞬间觉得小郡主也没那么可恶了。 圣上接到各方的奏报,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楼兰主动投降,又自请送公主入京和亲,这是一件振奋军心的好事。 同时,也是光耀大周国威的好事。 他虽知道楼兰对宁王的心思,却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只想着等公主入京再做考虑。 三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的大周男儿,还怕找不到吗? 皇室宗亲之中,正当年纪而未娶的儿郎,比比皆是。 却不曾想,这楼兰公主是这等货色。 宗亲之中皆是熟面孔,圣上想把兰公主指给哪一家,都怕这家的老家长进宫来找他。 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有的圣上得称一句叔伯,有的甚至得称唿到爷爷辈。 这叫他怎么强硬指婚? 该把兰公主指给谁,一下子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萧贵妃便有了个主意。 「圣上想不到把兰公主指给谁,不如先把宁王的婚事定下。宁王的婚事一定,兰公主不管嫁给谁都嫁不到他,圣上的烦忧不就没有了吗?」 搞不定兰公主这边,那就搞定宁王这边,也是一样的。 圣上犹如茅塞顿开,正要夸赞萧贵妃机灵,眉头忽然又蹙了起来。 「可是,宁王妃有毒啊……」 沈风斓被另指他人,汪若霏死不见尸,宁王妃有毒的传言早就不是新闻了。 正是因为如此,圣上先前让萧贵妃帮着选人,迟迟没定下来。 朝中的肱骨大臣,或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圣上不敢指。 指了谁家的女儿,那就是害了谁家,圣上怕要紧的朝臣与他离心。 若是退而求其次,从那些中等甚至低等的官宦人家,选一个女儿做宁王妃,那又不像话。 皇家的儿媳妇,怎么也不能太差。 都说恆王妃是皇子妃中出身最低的,其父也是三省六部之中,最重要的中书省二把手。 再怎么挑宁王妃,总不能比她更低吧? 萧贵妃意会了此话,「难道这件事情,竟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么?」 楼兰公主被送来和亲,本是一件好事,却弄成了这样。 真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圣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你也不必着急,朕知道,你是担心玦儿封太子的事。朕原先是想,先把宁王的婚事解决了,再把玦儿册封太子、沈风斓册封太子妃之事提上日程。」 皇家礼制苛刻,兄长没有娶正妻,没有弟弟先娶正妻的道理。 「但是……」 圣上话锋一转,「玦儿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岂有为了他人,反耽误他的道理?朕这些日子,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这件事也耽搁不得……」 萧贵妃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圣上不可胡说,您龙体康健,将来是要看着云旗娶妻生子,抱小重孙的!」 其实圣上一日比一日老去,她心中比谁都有数,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圣上呵呵笑道:「有你日日给朕煲这个汤,那个汤。朕当然能够长命百岁,陪着你抱小重孙。」 他这话也不过是安慰萧贵妃的,一句场面话罢了。 「不过,在玦儿册封太子之前,朕还得交一道任务给他,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 毕竟朝中宁王的势力不弱,册封的是晋王而非宁王,总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哪怕全天下都知道,是因为他宠爱晋王,才如此选择。 但是史书上,绝对不能有半个这样的字眼。 萧贵妃点了点头。 「那圣上要派什么差事给他?」 「岭南府离京城甚远,民风彪悍,自古以来便有山匪之祸。从前定国公在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占山为王的山匪纷纷投械下山来。」 「自定国公走后,山匪之祸渐渐又起。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去年派他前往北疆,已属勉强。现在是怎么也不能再让他,回到岭南去咯。」 萧贵妃笑道:「要说起来,定国公着实叫人佩服。能文能武,为圣上解了不少烦忧。」 她手边摆着一盘新鲜的梨子,正慢慢地切成小块,忽然想起了宁才人来。 当初圣上带宁才人回来,定国公不就在身旁吗? 这样一想,笑意渐渐淡去,埋首切起了果子。 圣上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山匪之事虽然兇险,可是玦儿必定能胜任。他有勇有谋,身份又尊贵,必定能降得住那些山中野人。更何况,还有沈风斓这一层关系在。」 定国公视沈风斓如亲生女儿,就算轩辕玦有什么搞不定的,只需要请教定国公便可。 当年他用的什么法子,如今轩辕玦可以依样画葫芦。 萧贵妃抬起头来,笑得有些许勉强。 「圣上考虑得周全,臣妾佩服。」 那捏着剖果刀的手,微微渗出汗水来…… 圣上派晋王前往岭南道的旨意,不出三日便传了下来。 这一道旨意,倒让许多朝臣摸不着头脑。 传闻圣上要册立晋王为太子了,怎么唿喇巴的,又把他弄去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还是剿灭山匪,这等危险的差事。 只有知道宁王身份真相的人,才能意会圣上的心思。 宁王听得手下的人兴沖沖地禀报,只是哑然失笑。 轩辕玦是唯一的太子人选,这点毋庸置疑。 那么圣上做出了所有举动,都是为轩辕玦成为太子铺路罢了。 剿灭山匪看起来危险,但要是能够成功,就是极大的功劳。 凭着这份功劳,再加上夺回玉面城的战功。 晋王登上太子之位,实至名归,无人能够置喙。 他枯坐在禅房之中,对着烛火愣愣发呆。 晋王接的差事,不是随着定国公去北疆打楼兰人,就是去岭南道剿匪。 都是看起来兇险,实际上最能收穫声名和功勋的。 而他呢? 去太原府赈灾,人还没到,雪已先落,所谓的赈灾成了鸡肋。 接待楼兰使臣,就算布置得再好,最多得到楼兰人的感谢,还能得到什么呢? 同是圣上的儿子,他的区别对待,何其不公。 禅房之中,一灯如豆,照着他的双眼微红。 不甘与不忿,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 又因为久经多年,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公,显得格外隐忍。 就像是平静如湖的海面,越是平静,底下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澎湃…… 元魁从门外走了进来。 明知道宁王在禅房静思的时候,不愿意被人打扰,他还是进来了。 宁王微微偏过头去,就着烛火看他。 噗通一声,元魁跪在了地上。 「殿下,晋王此番远去岭南,是我们的好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等他回京被册封为太子,大势已去啊!」 他身为宁王最忠心的侍卫,从未对他的决议,有任何的异议。 宫中的侍卫所,教导这些暗卫的准则,便是绝对的服从。 他还小的时候,听说了一些歷史上皇家的不堪,曾经好奇地问过他的师傅。 「若是我们日后跟随的主子,让我们做杀父弒君的恶事,又该如何?」 师傅罚他三天不许吃饭,然后隐晦地告诉了他答案。 「只有服从,容不得你去思考。」 而他真正跟了一个主子之后,才知道服从不是绝对的。 为他的千秋霸业着想,那才是应当的。 宁王冷冷地看他一眼。 「这件事情,本王很早就与你说过了。晋王府的人,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儿女,乃至是晋王,都绝不能碰。」 这是他对沈风斓的承诺。 也是他最后能坚守的,对她的一点真诚。 元魁道:「可是殿下明明知道,圣上属意的是晋王。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是眼睁睁把大位拱手让人!殿下,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置,不再受人欺凌吗?!」 宁王伸出手来,试图把元魁扶起来。 元魁却拒绝了他。 「殿下,属下知道你喜欢沈侧妃。可要是晋王登上那个位置,沈侧妃只会离你更遥远!你明明知道,真正能得到她的方法,就是杀了晋……」 「住口!」 或许是元魁的不顺从触怒了他,或许是他明知元魁所言是真,却不愿意听取。 他几乎是第一次,如此失控地咆哮。 对着自己最忠心的属下,最亲密的亲随。 「她对晋王已经有了感情,晋王是她孩子的父亲。倘若本王杀了他,她会恨本王一辈子吧?」 已经失去了她的信任,失去了她的友谊。 如果得到她的恨,他怕自己会生不如死。 「殿下!你从前无情无义,属下担心你不知人间温暖。可你如今心里有了沈侧妃,身上的铠甲也破了!若是情意会危害殿下,殿下不如从未有情!」 有情无情,是他能决定的事吗? 宁王凄凉一笑,端坐在青灯古卷之下,两眼无神。 元魁继续道:「当年害死兰才人的人,贤妃虽被贬为罪奴,还在永巷好好的活着。平西侯虽名声扫地,汪家的势力却并未减弱!还有圣上,若不是他……」 他咬了咬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殿下,仇人还在逍遥,你岂可为了儿女私情,置杀母的大仇于不顾啊!」 一旦晋王登基,就算不杀宁王,也不会给他翻身的余地。 到那个时候,别说报仇,不被人践踏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元魁能想到,宁王自然早就清楚。 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退下吧,容本王好好想想。」 他挥了挥手,不给元魁再说话的机会。 每次遇到和沈风斓有关的事,他便会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 甚至是避而不谈。 元魁无声地嘆了一口气,垂首走出了禅房。 如果,万一。 宁王到最后依然不愿意,对晋王出手。 他就算顶着违背主子心意的逆反之罪,也会设法在岭南府,把他该做的事情做了。 他心中暗暗计较着,走到院外,忽然听见院墙边的竹叶一动。 「谁在那里!」 他飞快地起身,持剑朝竹子后头噼去。 只见娇娆女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满眼的不可思议。 元魁飞快收回手势,这内劲一收,憋得他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 「咳咳……兰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宁王卧室里的密道,被她知道了以后,她就时不时地从密道跑来宁王府。 宁王不堪其扰,索性把铺盖卷到了禅房里头,在禅房里坐卧起居。 兰公主更加自由,在宁王府里到处走动。 「本公主只是想来看看表哥,你这么凶干嘛?」 兰公主双手抱胸,将她身前丰满的隆起,衬得更加饱满动人。 她朝元魁抛了一个媚眼。 「喂,表哥不愿意,本公主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看来方才禅房里的谈话,兰公主都听见了。 元魁狐疑地看着兰公主。 「不要这样看着本公主,你还是方才收剑那个动作,比较帅气一些。本公主是宁王的亲表妹,只有他登上帝位,我才能成为皇后。」 她笑意妩媚,提到他时,指了指禅房的方向。 「所以你一点都不需要担心,本公主有什么别的企图。就算我有什么异心,这满京城里,又有谁会同本公主联手?」 她是汉人最看不起的胡人,是战败国的公主,是送到大周来求和的礼物。 除了有血缘关系的宁王,没有人会接纳她。 「可是,公主不是很喜欢沈侧妃,也很喜欢她的一双儿女吗?」 虽然元魁不明白,兰公主对沈风斓的喜欢,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 但是她时常打听沈风斓,时不时还递帖子到晋王府,想去找沈风斓说话。 这些事情,元魁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说晋王府前几日,邀请了一众皇室宗亲的孩子,到府里玩耍。 说是有一种新奇的玩意儿,叫做皂角泡泡,要让孩子们一同来玩。 旁人只能看到,晋王府的院墙里头,飞出奇异的彩色泡泡来。 用手一碰,就会啵的一声炸开。 这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兰公主却执意要玩,就差没有直闯进晋王府了。 后来她还坑蒙拐骗,从一个孩子手里骗走了那一盒子泡泡水,还有一只小小的白兔。 兰公主对晋王府的这种好感,让元魁不得不防。 「我说,你是不是傻?」 兰公主才发现了元魁帅气的一面,立刻被他的愚蠢和多疑,气得差点说不出话。 「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公主就是要亲近沈风斓,这样不仅能为表哥多探听一些晋王的消息,还能从她身上学到——」 她拉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学到一些,怎么让表哥神魂颠倒,为她甘心放弃大位的本事。」 元魁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兰公主。 兰公主伸出手来,长长的红艷指甲,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等本公主学会了,她也就没有用处了。到那个时候,谁敢阻挠本公主成为大周皇后,本公主都会要她的命!」 当然,不仅是沈风斓,更是晋王……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沈风斓易经问卦(二更) 得知轩辕玦又要远行,沈风斓便有些依依不捨。 夜里帐中同眠之时,便像小猫儿一样依偎着他,抱着他不肯松手。 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着,似乎千言万语都能明了。 夫妻之间,到情意最浓之时,或许就是无声胜有声。 她早已习惯,每每夜间伸出手来,就能在枕边摸到他。 他的眉目如画,他的髮丝三千,他的嘴角含笑…… 若是哪一夜里摸不着,只怕会梦中惊醒。 她的面颊贴在自己的胸口,青丝散在他臂上,有微微痒意。 「从前只道斓儿是只小野猫,爪子锋利。而今成了粘人的小甜猫,叫人爱不释手。」 沈风斓被他这一说,面上登时热了起来。 她一向以大女子自居,对上轩辕玦这样的男子,更是把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高。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依赖他,就想缠着他呢? 她心中暗惊,对自己这种无形中的改变,不知是喜是忧。 古人说的好,饱暖思淫慾。 一定是她近来日子过得太顺遂,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脑子里除了陪伴孩子玩耍,便是管理府中内务,再就是和他…… 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那是因为,而今的日子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了,处处顺风顺水。」 的确是顺风顺水,顺得有些奇异。 沈风斓原本以为,沈太师寿宴那一夜,她的人生从此就不会平静。 没想到歷经坎坷波澜,最后她还是得到了圆满。 有夫如此,有子女如此。 还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享不尽的未来太子妃的尊荣…… 宁王这个最大的对手,几乎是默认轩辕玦将成为太子之事,毫无动作。 昔日她所仇恨的人,也都得到了报应和潦倒,再无回天之力。 就连她一直遗憾的,沈太师这个父亲,都与她重修旧好。 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兰公主,目前对他们,也还没有什么恶意…… 轩辕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而沈风斓从他的目光中,已经看懂了他的意思。 「居安思危,殿下放心吧。你不在京中的日子,我会万分小心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轩辕玦不在家了,就会有小人上门惹事。 毕竟她沈风斓还只是侧妃,分量上还欠缺了些。 不是长公主,就是汪杰人。 现在是一个思女成疾,孀居在长公主府中,闭门不出。 一个又早已殒命,连死后的名声都保不住,惹人笑话。 这一回,不知道还有谁? 轩辕玦耐心地拍着她的手,就像哄孩子们睡觉似的。 「这些事情,都不必你去操心。有陈墨保护你和孩子们,宫中还有母后,绝不会出事的。」 沈风斓摇了摇头。 「殿下把陈墨带走吧,岭南之行兇险万分,没有最好的暗卫保护殿下,我不放心。」 她在晋王府中很安全,陈墨整日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把云旗和龙婉吹的泡泡打下来给他们玩罢了。 「父皇会配御林军精锐随我出京,一路上各州府都会有人接应,不会出事的。上一回我不在,若不是陈墨把元魁赶跑,宁王岂不又要纠缠不休?」 沈风斓轻嗔了他一句。 「说正经的事呢,又惹出殿下的醋意了。」 她与宁王早就决裂,像上次送礼物那样的事,是绝不会再发生了。 轩辕玦轻笑一声,翻过身去一手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的脸与她的,只隔着一掌长的距离。 这个角度,正适宜四目相对,眉目传情。 沈风斓微微咬唇。 看着他那张带着戏嚯笑意的面容,她心中暗嗔,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他精壮有力的身躯,不轻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 似一阵疾驰而来的山风,将山头的云雾一阵狂吹,大雨倾盆。 他的吻似雨点细密,从她柔软甜蜜的唇畔,辗转到她敏感细腻的耳垂。 赤着的脚尖被红绡帐的柔软拂过,暖人的轻红之色,撩起人的痒意。 她轻微地颤抖着,既有着失控的危险感,更有情投意合的欢悦。 这一夜他索求无度,仿佛要把接下来不在的日子,统统在今夜补上。 沈风斓难得没有抗拒他,反而是极力地配合。 高大华丽的千工床,深夜中轻微的咯吱声,整整响了半夜。 一直到她掌不住困意与疲惫,不知何时睡着了为止。 沈风斓睡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煳煳之中伸出手来,枕边已空。 他果然先走了,没捨得把自己吵醒。 听见床帐之中的动静,浣纱从外头走进来,把帐子用玉勾撩到了一旁。 「殿下何时走的?」 「鸡鸣的时候就起身了,看过了大公子和大小姐,就出了府。殿下走的时候,似乎兴致很好呢。」 沈风斓听了,耳朵微微红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每次一夜缠绵,总是她累得沉睡不起。 他反倒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惫的模样。 天生的怪胎。 「陈墨可有听我的吩咐,跟随殿下而去?」 浣纱点了点头,笑道:「他敢不听吗?娘娘拿跟红妆成婚来威胁他,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听啊。」 沈风斓笑道陈墨吃瘪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就好。殿下此去岭南,一路山高水长,还是陈墨在身边可靠些。只不过要辛苦他,悄悄跟着殿下,不能随意露面。」 要是轩辕玦知道,一定会把他赶回京城,让他在自己身边保护。 其实旁人都知道,她身边有晋王府最好的暗卫,想杀她难如登天。 陈墨的离开,旁人并不知道,便不会对她下手。 留着陈墨的招牌在,就足以吓退心怀不轨之人了。 浣纱却道:「可是陈墨不在娘娘身边,奴婢还是有些不放心。娘娘这些日子,还是要小心一些好。」 沈风斓趁机揶揄她。 「那你就早些嫁到福王府,把那个一等侍卫拐回来,一起保护我啊。」 浣纱脸红了起来,嗔怪着沈风斓。 原本这桩婚事,在卫皇后孝期过去之后,就可以办的。 是沈风斓不想这么随意,匆匆忙忙把浣纱嫁出去。 高门贵女谈婚论嫁,至少要提前个一年半载议起,慢慢地了解两家情况,筹办嫁妆等等,才能举行大婚之礼。 更有些人家,自女儿十二三岁起,就订下了亲事。 待女子十五及笄,再正式婚嫁。 浣纱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却是沈风斓身份最得力的人,说是姊妹也不为过。 她要把浣纱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嫁出去,总不能差人家的小姐太多。 「正好这回晋王殿下出门了,等他回来再让你们成婚,会更体面些。」 浣纱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等轩辕玦回来,那就不是晋王了,而是……太子。 沈风斓忽然自嘲地一笑。 他才刚走,她已经在想他回来的事了。 她何时变得这么小女儿起来了? 不想了,不想了。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多思无益。 「今日殿下刚走,想必母妃心里也不好受。一会子用了早膳,我带云旗和龙婉进宫请安吧。」 浣纱应了一声,又问道:「上次娘娘说那个泡泡有趣,贵妃娘娘大约会喜欢的。要不要带上两罐子进宫,叫贵妃娘娘瞧瞧新鲜?」 皇室宗亲家的孩子,个个人手一份。 这东西又随手可得,又十分精緻有趣。 沈风斓索性叫府里的下人,把做法宣传了出去,让那些寒门小户的孩子也能玩上。 一时之间,皂角泡泡吹得漫天都是,京城中一时之间被皂角水的气息笼罩了。 得知是从晋王府出来的东西,便又成了一个新巧的新闻。 沈风斓已经习惯了做新闻主角的生活,好在茶楼酒肆那些说书先生,近来对她没什么兴趣。 近来京中的说书桥段,已经变成了平西侯府花柳病,和楼兰公主露大腿了。 「母妃年纪虽不小,心里和孩子似的。满京城的孩子都在玩的东西,当然也要给母妃带一份。」 浣纱应声出去,让奶娘们给云旗和龙婉换上衣裳,准备入宫。 云旗和龙婉听说去看萧贵妃,都很是乖巧。 一个自己穿起了衣裳,一个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还妄想能自己穿鞋。 野心极大的那位,自然就是龙婉了。 可惜她身子太短,自己俯下身去,又挤得小胳膊小腿上,都是肉肉。 肉肉挡住了她弯下腰的视线,她一时找不准自己的小鞋子在哪,胡乱在地上踢蹬。 奶娘在旁笑着看她踢,也不上去阻止。 这两个孩子天性早慧,都喜欢自己动手做事,不太爱依赖奶娘。 有些世家贵族的公子小姐,到了七八岁,还是奶娘或者丫鬟餵饭的。 而云旗和龙婉,尚未满周岁,已经能够自己用小木勺挖南瓜羹吃了。 当然,这也和沈风斓的教育方法有关。 她自己也是个不喜欢人伺候的,没什么当主子的自觉,反而和丫鬟们打成一片。 京中多少高门女眷,递了无数遍帖子,也见不到沈风斓的面。 还以为这是个高傲冷艷的女子,哪里知道,她会和丫鬟们亲如姊妹? 龙婉踢来蹬去不得其法之时,云旗已经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了。 他瞥了一眼过去,笑着提醒龙婉。 「左脚的鞋子,在你的干字位,一个脚掌的距离。」 奶娘们在一旁听得,都愣了愣。 而后互相对视,发现没人听得懂,什么叫干字位。 可龙婉的左脚却准确地找到了鞋子,稳稳噹噹地穿在了脚上。 奶娘们纷纷惊嘆。 「右脚的鞋子,在你的巽字位,两个半脚掌的距离。」 这个距离有些大,龙婉先把屁股朝床榻右边挪了挪,而后准确地伸脚。 这样一来,两脚的鞋子都穿上了。 奶娘们都感到了深深的挫败。 她们意识到,如果自己还是只会餵奶的话,很快就会连两个孩子说什么都听不懂了—— 不是很快,是现在已经听不懂了。 沈风斓上了马车之后,便对浣纱提出了不解。 「照顾云旗和龙婉的奶娘们,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殿下出了门,她们就没有精神了?」 浣纱也不解其意,还是浣葛消息灵通,把云旗和龙婉的话复述了一遍。 「娘娘,奴婢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后来还是问了莫管事,才知道了。」 浣葛倒是知道了,浣纱还一脸不解其意。 沈风斓道:「不算什么精深奥妙的理论,是我前两日看到周易,便顺口和他们说了两句罢了。八卦里头,每一个都代表着固定的方位。譬如这个干,就代表着南方。」 不管是奶娘们,还是浣纱浣葛她们,都是在女眷身边伺候的。 大周的女眷连算盘珠子都打不响,平日看的只是女德女戒,最多诗词歌赋罢了。 说到八卦风水,连那些贵族小姐都不会,何况她们底下人? 浣纱送了一口气。 「奴婢还以为,从此就要听不懂大公子和大小姐说话了。他们才几岁啊?就会这些东西了。」 沈风斓笑道:「是我旁学杂收,把他们也带上了。这些书多看看是好事,只是心中要有个意思,好书才学才看,那些话本子消遣的书,看过忘了便可。至于坏书,可以看看是如何坏的,只要不去学便是。」 对于读书这件事上,沈风斓是最有发言权的。 别的女子在闺中无事,闲来就绣绣花做做诗,沈风斓几乎把这些时间全用来看书。 只是偶尔下下棋,弹弹琴罢了,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浣葛忽然生了好奇心。 「娘娘既然看那什么八卦,会不会算卦呢?就像那些走方的术士一样,扛着一个小旗写着半仙的那种。」 浣纱啐了她一口。 「你把娘娘比作走方术士做什么?那也是能比的?」 浣葛朝她吐吐舌头,「浣纱姐姐总是凶我,老天保佑姐姐的一等侍卫厉害一些,也凶凶姐姐!」 自打浣纱的婚事议定之后,浣葛和红妆她们,就没少拿这事打趣她。 浣纱果然面色一红,作势就要去打浣葛。 「娘娘,娘娘快救救我!」 浣葛嬉笑着朝沈风斓身后躲去。 「好了好了,我那书才看了没几日,便算一卦与你们消遣,又何妨?」 沈风斓从手边摸出易经来,原是打算在马车上无聊闲看的,没想到要拿来算卦。 「不过算个什么呢?」 浣纱一问,浣葛立刻接话。 「殿下今日刚刚启程,要不就算一算,殿下这一行是否顺利吧?」 只是闹着玩的算卦,沈风斓也就随她去了。 她随手取出几枚压车的铜钱,合于手掌之中,闭上了眼。 只见她嘴唇翕动,并不出声,而是在默念着什么。 「小姐这是做什么?」 「都说心诚则灵,所以算卦之前,务必在心中反覆默念,你要提的那个问题。」 她轻声回答,而后将几枚铜钱朝小几上一掷。 铜钱有正有反。 沈风斓便在纸上记下一笔。 「这每掷一次钱,就算是一爻,共需六爻。」 她随后又掷了五次,每一次都在纸上记下。 待六爻得出之后,便翻开了那本易经,在书中寻找解卦。 「那些江湖术士,不知是信口胡诌,还是把卦象都烂熟于心了。他们解卦是不需翻书的,我就不行了。」 她毕竟才看了小半本,纵是过目不忘,也未能全都记下来。 「有了。」 浣纱和浣葛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对照着那六爻的卦象,在书中的某一处划下了指痕。 「娘娘,这卦象怎么说的?」 浣葛好奇地问她,却见沈风斓眉尖蹙起,有些许愣神。 那书上带着指痕的地方,分明写着—— 「有血光、宜静居,不宜出行。」 ------题外话------ 忽然想起伊人大学的时候,修过易经这门课,老师教过简单的算卦方法。 和本章写的基本是符合的,不过当时我们没有人手一本周易,而是把占卜出来的卦象到百度去查周易的电子版~ 忽然缅怀一下青春,哈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年一觉扬州梦 血光两个字,扎在沈风斓眼中,格外刺目。 一直到进了宫,她还有些魂不守舍,想着方才的卦象。 浣葛自知闯祸了,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还是浣纱悄声安慰沈风斓,「娘娘又不是江湖术士,那个卦也只是算着玩罢了,做不得真。娘娘就别再想了,晋王殿下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话是如此,沈风斓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不单纯是因为那一卦,更像是那一卦引出她某种潜意识,让她越发不安了起来。 她走得神思不属,连长公主迎面走来,都没能注意到。 还是长公主先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 「沈侧妃?真是许久不见了。」 长公主仍是从前的仪态,只是高贵端庄的表象下,眸中里藏了一谭死水。 她不再穿着白衣素服,而是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广袖春袍,华丽大气。 那空荡荡的腰身,弱不胜衣,反倒叫人看着有些酸楚。 沈风斓回过神来,上前福身一礼。 「长公主。」 她这一礼恭恭敬敬,没有丝毫的心怀芥蒂。 长公主冷笑一声。 「沈侧妃眼看就要成为太子妃了,今时今日,何必对本宫如此多礼?」 她要真的对自己有敬重之心,当初就不该抗旨不尊,把她和卫玉陵的灵位拦在晋王府门外。 沈风斓听得出她话中的讽刺,只是淡淡一笑。 「礼不可废,别说我现在还是晋王侧妃。就算成了太子妃,长公主依然是长辈。」 尽管长公主曾经逼迫过她,逼迫轩辕玦,要让卫玉陵追封晋王妃。 沈风斓并不怪她。 那只是一个母亲的爱女之心,没有用到对的方向罢了。 长公主恨恨地盯着她。 「本宫是你的长辈,玉陵更是救了晋王的性命。难道她的一条命,还担不起一个晋王妃的虚名吗?你当初那样烈性,现在又来装好人,不觉得虚伪吗?」 她广袖一拂,伸出手来,指向西北的方向。 「她的尸骨还孤零零地埋在玉陵城!本宫想到她的陵前洒扫拜祭,却度不过这重重关山!她还那么小,就算做过一些对不起你沈风斓的事,难道你就这样恨她吗?!」 长公主的悲愤,落在沈风斓不起波澜的眸子里,像是石沉大海。 「长公主误会了。我从来不恨小郡主,她生前我还告诉过她,想得到晋王殿下的青睐,一味穷追勐打是无用的。可是小郡主她……并没有听我的话。」 长公主嗤笑道:「你是晋王侧妃,你一心巴望着正妃的那个位置,岂会有这么好心指导玉陵?照你这么说,玉陵为了救晋王而死,还是她咎由自取了?」 沈风斓摇了摇头。 「小郡主救了晋王殿下,是晋王的恩人,也是我沈风斓的恩人。正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让她泉下不安。她那么爱晋王殿下,怎么忍心阻碍他未来的人生?」 「长公主明明知道,卫家军的人亲耳听见。小郡主的遗愿是留在玉陵城,是陪伴卫大将军。为何长公主还要一意孤行,违背她的遗愿?」 「你住口!」 长公主额上青筋,隐隐显露。 她顾不得什么天家威仪,几乎是歇斯底里,朝着沈风斓大喊。 「本宫只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做梦都想嫁给晋王!那本宫就要完成她的心愿,这有什么错?!」 她陷入了自我欺骗之中,哪里还能顾及真相到底是什么。 沈风斓的目光之中,透出同情之色。 不过不是同情长公主,而是同情已故的卫玉陵。 「我真替小郡主惋惜,她自小丧父,只剩下长公主这个母亲,也没能好好关爱她。不顾她的愿望,霸道独裁,横加干涉她的人生。就连她死了,都逃脱不了你的霸道。」 她冷笑一声,不再看长公主,福身之后抬脚便往前走。 只留下一句幽幽的问话,拷打着长公主的灵魂,让她面目僵硬。 「这种自欺欺人的母爱,有意思吗?」 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沈风斓扬长而去,只觉得身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牢牢盯在自己背上。 她终究还是没能让长公主,幡然悔悟。 直到沈风斓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长公主才慢慢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假山后头,跳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她们说的小郡主,就是在玉陵城被射死的那个,卫大将军的女儿吧?」 兰公主说起这话,轻轻巧巧。 这桩事在楼兰,那可是一件大功劳,一件光耀楼兰国威的事。 当年的卫大将军,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楼兰将士,逼退了楼兰多少次的进攻。 能杀了他唯一的女儿,让他血脉无存,这是一件多么解恨的事。 宁王冷冷地看她一眼。 「在大周,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兰公主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目光落在长公主沧桑的背影上。 「看见没有?刚才长公主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的心上人似的。」 她揶揄着宁王。 宁王没有理会她,只是转过了身。 「圣上还在等着召见,快走吧。」 兰公主见他不搭茬,未免无趣。 「圣上召见也没什么事情,最多就是例行公事,问问在京城是否习惯。不过幸好,圣上还把你召来了。」 有宁王跟她一处,进宫就没那么无聊了。 宁王道:「父皇召见我,最多也就是例行公事,问问我有没有招待好楼兰使臣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宁王先朝前走去。 兰公主不禁回过头,看着长公主的背影变成一个小黑点,嘴边翘起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 沈风斓才一进华清宫,只见椒香面色紧张,对着她杀鸡抹脖子的。 这是在示意她,萧贵妃今日心情不好。 沈风斓倒不担心,只要见了云旗和龙婉,萧贵妃再不开心也会开心起来的。 她让奶娘先把孩子放下,两个孩子跑进殿去之后,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萧贵妃欢喜的声音。 「椒香!快去拿本宫亲手做的豌豆黄,给云旗和龙婉尝尝!」 听见这声音,椒香松了一口气,沈风斓也慢慢地跟进寝殿去。 萧贵妃一看她面色,便察觉到了异样。 「怎么?今日玦儿刚走,你就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了?」 沈风斓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方才的面色,很难看吗? 萧贵妃得意道:「不是你的脸,是眼睛。虽然你的眼神不明显,本宫还是看出了些许低落。」 沈风斓摇了摇头。 「母妃误会了,是方才来的路上,遇见了长公主。长公主的口气不太好,和她争论了几句,还是没能把误会说清,故而有些无奈。」 她没有提及马车上,那个不祥的卦象。 说出来徒惹萧贵妃不安,也无益处。 说到长公主,萧贵妃的脸也一下沉了下来。 「别跟我提她,这个女人,把本宫气坏了!」 沈风斓诧异道:「方才椒香说,母妃今日心情不爽,原来也是因为长公主吗?」 「可不是?想着你们今日要进宫,本宫特意起了个大早给圣上亲手熬汤。熬了整整一个时辰,送到御书房去。圣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你猜怎么的?」 萧贵妃越说越气。 「就被长公主连盅带汤全打翻了!本宫辛辛苦苦熬的汤,她竟只是一句不小心就带过了!她分明就是故意打翻的,圣上也看得清楚,却没有追究于她。真是气死本宫了!」 沈风斓能够明白圣上的原因。 长公主丧夫又丧女,听闻府中过继来的那个嗣子,也闹着要分家。 她一个孀居多年的寡妇,现在孤苦无依,圣上又怎么好意思难为她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能怪罪她什么。 「皇奶奶别生气了,快看这是什么?」 云旗捏着竹丝凑了上来,对着殿门的方向一吹,大片五彩斑斓的泡泡飞了起来。 萧贵妃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 「这就是他们说的,京城里现在最流行的吹泡泡?」 她说话的语气好奇又喜悦,像是完全忘记了,长公主带来的糟心事。 「是啊,云旗和龙婉可喜欢了。想着母妃也会喜欢,便带了几罐子进宫来。若是母妃喜欢,叫宫里人再做也很简单。」 萧贵妃笑得面若桃李,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云旗和龙婉就去了院中。 祖孙三人各自一手捧着小罐,一手捏着竹丝,津津有味地吹着泡泡。 华清宫里的宫女们都驻足观看,看着美丽的泡泡一群群从那小竹丝的圈圈里,飞快地涌出来。 紧接着,便随着和煦的春风,飞到天上去。 有些飞到了人的面前,他们便伸出手去接,只能扑了个空。 那些高高飞到天上去的,不多时,也会自己炸裂。 云旗和龙婉咯咯直笑,萧贵妃也十分欢喜,难得玩得这么高兴。 沈风斓却瞬间有些惆怅。 为何她从前竟没发觉,再美丽的泡泡,也是会炸裂的。 一但炸开,就连影子都不剩。 没来由地,她心慌了起来。 不知道轩辕玦现在,到了何处了? 春风南度,南北向运河的河面上,一队声势浩大的官船一路南下。 整只船队共有大大小小十余艘船,被拱卫在当中的大船,船楼高达三层。 那大船的船首,巨大的龙头浮雕栩栩如生,明黄色的鳞片熠熠生辉。 人从远处看过去,若是一不注意,当真以为是河底翻腾出的一条金龙。 船队每到一处,下一处经过的州府,就已经得到了通知。 河中所有的闲杂船只都要避让,不论是经商的,还是打渔的,就连摆渡的都不能留下。 只有当地的官员才被允许,坐着小船上去求见请安。 那些不能下河的商贩,乐得休息一天,在河边看看官船的热闹。 不少人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大船,还是带着明黄的。 有年老经事的老者,一眼便看了出来。 「这是圣上当年,出巡南方的龙船啊!难道,圣上又再度南巡了吗?」 当年老者还是壮年的时候,便有幸在河边见过这龙船,听闻圣上就在船上要往南去。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到一次。 有跟着地方大员前来迎接的小吏,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是圣上,那大船里是当今四皇子,晋王殿下。」 众人这才明白。 原来是朝中最得圣宠的晋王殿下,怪不得能搭乘明黄龙船。 这副阵仗,和圣上亲自出巡的仪杖,都没什么两样了。 大船中房间层层叠叠,走道七拐八弯。 上船请安的地方官员,跟在侍从身后,走了老半天才到晋王的屋外。 果然是圣上当年用过的船,这样七拐八弯的,就算有刺客混到船上,轻易也找不到人在哪。 轩辕玦正在房中,看着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关于山匪的所有文书。 定国公听说他此番剿匪之行,也将他的心得体会,还有一些别的材料,写成了文书给他。 他没有亲自去过岭南,所以对于这些文书,丝毫不敢马虎。 为了剿匪的任务顺利完成,早日回京见到沈风斓,他准备得格外用心。 那几个地方大员走进屋子,便看到他在案前详读文书的模样。 他穿着家常衣裳,甚至连领口都没有整理好,微微地敞在那里。 露出凌厉的锁骨和胸口的肌肤,显得随意又自在。 一头青丝松松地束在头顶,只用一根半旧的髮带繫着,朴素无华。 若不是那张脸,俊美得像是会发光,任谁也想不到—— 他就是晋王。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下官扬州府刺史杨林,见过晋王殿下。」 轩辕玦放下了文书,款款从书案后头站起,略微颔首。 「诸位大人请坐。」 每到一地便有地方官员来请安,也有奉承拍马的,也有敬献金银财帛的,更有夸耀自己求提拔的。 种种劣迹,他此番一路南行,算是看全了。 侍从端上茶来,众大臣谦让地端起茶来,还没碰到嘴边,轩辕玦便开了口。 「本王此番路过扬州府,两岸房舍俨然,农田兴盛,于心甚慰。足见诸位大人,治理本地的功劳。」 杨林正要开口反夸他,又被轩辕玦抢了话。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父皇心中有数,本王也会如实把一路见闻回禀父皇。但是本王最讨厌熘须拍马和行贿腐败之事,如果有人胆敢向本王奉承,请诸位大人互相监督,举报有奖。」 他这番话一说,让杨林等人的奉承之语,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扬州府是鱼米之乡,在本地任职,是个极大的肥差。 只要安安稳稳地待三年,不出什么大的过错,保准升迁。 因为扬州府这块地方,你想让他少收成些,少缴一些税银都没有办法。 轩辕玦把话撂这了,若是他们胆敢熘须拍马,岂不是自毁前程? 故而一个个闭口不言,连该说什么都忘了。 他们准备好的词儿,全是奉承的好话,并没有其他。 见气氛略显尴尬,轩辕玦宽和地一笑,示意众人喝茶。 「本王会在此处停留一夜,船上有厨房和米粮,今夜请诸位大人在船上用膳,不必另设宴席为本王接风。」 「这怎么行呢?殿下既然经过扬州府,下官等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为殿下设宴接风。怎么能反倒在殿下的船上白吃白喝呢?」 杨林等人坚决反对,轩辕玦却朝窗外示意了一眼。 众官员朝屋子的窗外看去,只见甲板上的一个侍卫,正从河中捕捞上来一大兜的活鱼。 那些鱼大的小的都有,在网兜中活蹦乱跳,看起来十分新鲜可口。 「喏,你们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要吃的东西,不就是你们扬州府的河里捕捞上来的吗?」 这话既给他拒绝接风宴,找了合理的藉口,也让众官员的白吃白喝不再尴尬。 众人不禁嘆服,晋王殿下高风亮节,两袖清风。 而后轩辕玦只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同他们用完了一顿晚膳,就把人打发回去了。 一路上靠着这种方法,才能免去应酬的时间,让他独自清静待着。 这一夜,轩辕玦难得放下了文书,走出船舱。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剿灭山匪的计策,不需要再埋首苦读了。 月明星稀,河面漆黑而平静。 只有靠近岸边的河面,才会被夹岸的灯火,照出些许光亮来。 他仰面躺在船楼最高层,望着漫天星辰,神思早就飞到了京城去。 她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在望着漫天星辰,教云旗和龙婉,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 良久,耳畔似有风声刮过。 轩辕玦懒懒道:「出来吧。」 一个脚步声从身后而来,迟疑地靠近了他。 最后站定在他面前,抱剑拱手一礼。 「殿下。」 眼前的人身着一袭黑衣,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夜色的一部分。 可他多年跟随在轩辕玦左右,又岂能瞒过轩辕玦的眼睛? 「本王让你在京中保护斓儿,谁让你跟出来的?」 来人正是陈墨。 「回殿下,是沈侧妃命属下跟着殿下的。殿下此行山高路远,万一出了什么不测,属下难以交代。」 轩辕玦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不在京中,若是斓儿出了什么不测,你预备如何和本王交代?」 陈墨一时语塞,只能据实以报。 「属下固是不从,可是娘娘威胁属下,如若不听她命令,就……」 想到了陈墨的死穴,轩辕玦一下子明白了。 「就让你娶了红妆?」 他提起红妆二字,陈墨一向木楞的面容上,现出了些许惊恐。 「不,是……嫁给她。」 不是他娶红妆,而是他进红妆的家门,做倒插门女婿。 轩辕玦忽然笑了起来。 这么损的招数,果然是沈风斓想出来的。 让陈墨堂堂的四品暗卫统领,嫁给一个丫鬟做倒插门女婿,怕是比杀了他还痛苦。 陈墨道:「属下一路都很小心隐藏行踪,殿下是如何知道,属下在船上的?」 他是晋王府身手最好的暗卫,在所有侍卫所出来的暗卫中,也只有元魁能和他一较高下。 轩辕玦当然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但他能发现的是,身边侍卫们的情绪变化。 刚出京城的时候,众人都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 严谨都写在眼睛里,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的危险。 而不知从哪一天起,众人的气氛忽然就变了…… 「前两日本王看到两个侍卫,站在甲板上值守,一边还在说笑话。」 能让他们轻松起来的,或许也只有陈墨了吧? 陈墨无话可说,心中暗骂。 别让他知道,是哪两个侍卫说了笑话,否则他一定打到他们笑不出来! 沈风斓让陈墨前来保护他,也是一番心意,他自然不会赶走陈墨。 于是陈墨在大船上,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动了。 这反倒让其余的侍卫不敢放松了。 据说陈墨这几天脸特别臭,在船上神出鬼没,看到谁笑他就一脸杀气…… 而京城之中,每到春日宫中必兴的某样事物,再度出现。 ——春宴。 不论是花宴还是诗宴,是迎春宴还是送春宴,春日里的宴会总叫人眼花缭乱。 沈风斓一直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也架不住萧贵妃亲自举办的宫宴,点了名要她参加。 她是萧贵妃的儿媳妇,她不参加,谁参加? 更何况,萧贵妃举办春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此番春宴设在御花园中,靠近前朝的那一角。到时会设置屏障,与后宫之中隔开,方便让官宦世家和皇室宗亲的适龄男子,进宫参加。」 歷来春宴多是在女眷之中举行,萧贵妃为何突发奇想,要把男宾也请进宫来? 萧贵妃沖她神秘地眨眨眼,风情万种,迎面而来。 「是圣上的意思,要让兰公主与京中的适龄男子,多相处相处。说不准她会看上谁,也说不准谁会看上她,到时候就有指婚的对象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沈风斓道:「可是兰公主志在宁王,怎么会看上别的公子呢?只怕她还会故意抹黑自己,不让其他男子看上她。」 事实上,兰公主在故意抹黑自己的路上,已经走得很远了。 人人都道她不知检点,行事诡异,放荡形骸。 高门贵族的公子,谁敢娶这样的女子做正妻? 要是单论容貌的话,做个妾室倒是美事,可惜对方是楼兰公主。 只能感慨一句,玫瑰花虽美,这刺是无福消受了。 「所以本宫要找你啊。那个兰公主好像挺喜欢你的,听闻她多次到晋王府求见,你都拒之不理?那你便同她说说,让她在宫宴之上谨言慎行,也许她会听你的。」 「听我的?」 沈风斓指着自己的鼻子,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荒谬。 她跟兰公主非亲非故,虽然不知道兰公主为什么喜欢接近她,但她何来让兰公主听话的本事呢? 萧贵妃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你尽力一试,不成本宫也不会怪你,怕什么?」 沈风斓只得应下。 萧贵妃举办春宴之事,在京中一时传开了。 因为宴请的不仅是女眷,还有正当年纪的贵公子,所以众人都格外在意。 能被萧贵妃请去的客人,都是在京中有名望有地位的。 若是能在席上遇见性情相投的公子或小姐,兴许就能成就一段佳缘。 而作为黄金剩男的陈执轼,自然在萧贵妃的邀请之列。 陈执轼只比沈风楼小了两岁,而今沈风楼的儿子省哥儿都这么大了,陈执轼连个说亲的对象都没有。 定国公夫妇眼看沈风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终于想起了被他们忽略的儿子。 「轼儿,这回萧贵妃举办的春宴,不论你看上席上哪个女子,母亲都能为你求来!」 陶氏不挑剔,只要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姐,陈执轼喜欢就行。 陈执轼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儿子要是看上斓姐儿,母亲也能求来吗?」 「你这个臭小子!」 陶氏被他气得不轻,只能把他送到太师府去,让沈太师和沈风楼教育他一番。 当着姑父和大哥的面,陈执轼自然不敢造次。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堂中,像是私塾里头被先生留堂的童生一样。 「轼哥儿,舅兄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眼看我们这老一辈年纪都大了。你再不娶个媳妇,生个孙子,叫他们如何放心?」 沈太师是已经有大孙子的人了,还是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孙子。 他说起这话,不免语重心长,又有些得意在里头。 「是啊。我当年为了给母亲守孝,算是托得年纪够大了。但是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已经完婚了。你就算不想急着成婚,也可以先相看几位小姐,不是吗?」 以陈执轼的品貌和身家,就是看上圣上亲生的公主什么的,也不是配不上。 奈何他就是看不上任何小姐。 「大哥,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明明知道的,何必也逼迫我呢?」 陈执轼抬起头来,压低声音朝沈风楼说道。 沈太师隐约听到了,却假装没有听见。 关于陈执轼当初对沈风斓的心意,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非沈风斓被圣上亲自指婚,嫁给陈执轼,也是沈太师满意的结果。 可惜,造化弄人。 沈太师惋惜的同时,又有些骄傲。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京城中的贵女,的确没有哪个比得过沈风斓了。 见识过沈风斓的美貌与才华,又怎么看得上别的女子呢? 这正说明,他沈太师教女有方。 沈风楼沉默了片刻,便将话题慢慢引到了此番春宴上头。 「斓姐儿说,萧贵妃此番举行春宴,主要还是为了兰公主和亲之事。以兰公主的性格,想在大周找一个合适的夫婿,还真不容易。」 沈太师点了点头。 「这件事有圣上的手笔,圣上不希望宁王娶兰公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做宁王妃。所以此番春宴,不论是宁王还是兰公主,只要能成就一对,圣上的心结就解了。」 「正是如此。可是谈何容易,宁王妃有毒啊……」 沈风楼说到此处,尴尬地咳了一声。 关于宁王妃有毒这个传言,其中牵涉到了沈风斓,他不好多说。 不过沈风斓和汪若霏,曾经名列京城双姝,也都曾经被指为宁王妃。 虽然最后两个人都没嫁进宁王府,境遇却天差地别。 一个是隐然的未来太子妃,深得晋王的宠爱,又有一子一女聪慧过人。 另一个在秋猎时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两者悬殊,叫人唏嘘不已。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慌当一声,像是花盆被打碎的声音。 「谁在外头?!」 沈太师厉声一喝,接着,便看到沈风翎怯怯地从门外走进来。 「女儿听说父亲传见,跑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打碎了门外的花盆……」 看她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沈太师就眉头就蹙了起来。 「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行事如此不稳当?你几时见过,斓姐儿走路把花盆踢破的?!」 他不禁思索,让沈风翎去参加春宴,到底是不是合适的选择。 又是斓姐儿。 从小到大,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总是拿沈风斓和她比较。 这叫她如何不产生嫉妒之心? 如果说她从前的熊熊妒火,是一种错,那沈太师便要为这错负大半的责任! 沈风楼看到她面色不佳,连忙开口打破尴尬。 「三妹,坐吧,父亲正好有事要同你说。」 沈风翎好不容易放下对沈风斓的执念了,再被沈太师的话一激,又做出什么对不起沈风斓的事该怎么办? 对于沈风楼这个大哥,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便乖巧地坐了下来。 「都怪女儿莽撞,求父亲见谅。女儿只是太久没有看见父亲了,所以激动得失了态。」 这话说得还算得体,沈太师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找你来,也没有别的事。萧贵妃在宫中举办春宴,为父打算让你进宫参加。你天天窝在房中闭门不出,叫外人知道了,不免议论我太师府的家事。」 沈风翎听到前头,还在疑惑,沈太师怎么会这么好心? 听到后头,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他的面子,为了太师府的名声。 她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丝毫不露。 「父亲能让女儿进宫赴宴,女儿万分欣喜。萧贵妃举办的春宴,想必二姐姐也一定在罢?女儿会好好跟着二姐姐,说话行事,绝不给父亲丢脸。」 这一番话,听得沈太师都有些惊讶。 难道沈风翎经过了这些事,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了? 瞧她现在这番模样,才算有了些太师府小姐的模样。 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能这样想,为父很欣慰。你须知道,能不能把你自己的名声挽回,将来嫁个好夫婿,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沈风楼也道:「是啊。此番春宴不仅是女眷参加,京城中适龄的贵公子都会参加。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可以同大哥说,大哥会设法为你牵线的。」 京城中出身最贵重、人品才貌最好的贵公子,就是沈风楼和陈执轼这一拨了。 要是沈风翎真的看中谁,由沈风楼搭线,的确是件容易事。 沈风翎起身,对着沈风楼一福。 「风翎知道了,多谢大哥关怀。」 沈风楼不禁点了点头。 他对沈风翎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安安分分不惹事,以太师府的地位,完全可以让她后半辈子安枕无忧—— 不论她将来嫁的是谁。 若是嫁进高门贵族,太师府便是她的靠山,让她永远有一席之地。 若是嫁进平凡人家,那更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为所欲为了。 只要她安分、不惹事,仅此而已。 「好了,你下去罢。为父会告诉你母亲,替你好生置办进宫的衣裳首饰。」 「多谢父亲。」 沈风翎福了福身,又对一旁的陈执轼行了礼,这才退出了正厅。 她慢慢走出正房的区域,顺着一路茂密的修竹,走到一处无人的假山坐了下来。 山石上有些许灰尘,还有被风吹落的竹叶。 她却无心理会,脑中怔怔地迴荡着,方才在厅外听见的那些话。 沈太师和沈风楼他们说,圣上正在为兰公主,还有宁王的婚事犯难。 一个是嫁不出去,一个是娶不到。 只要不让他们成婚,圣上的心结就解了…… 她忡愣的面容,慢慢地涌现出喜色来,在唇角凝成了一个微笑。 京中的高门贵族,都因为宁王妃有毒的传言,不敢把自家的女儿许给宁王。 可她不怕啊! 这是她成为宁王妃的绝好机会,不是侧妃,而是堂堂正正的宁王妃! 什么宁王妃有毒,那种虚无缥缈的传言,她才不信。 便是真的有毒,只要能做宁王妃一日,她死了也甘愿。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享受风光无限吗? 若有那一日风光,死又有何惧? 她心中翻来覆去地细想,自觉此事稳妥。 虽然她沈风翎只是个庶女,但也是沈太师的庶女啊! 若换成平时,她这个身份自然配不上宁王妃的位置,但眼前正是圣上急着需要一个宁王妃的时候。 她的身份也就不算低了。 问题是,沈太师和沈风楼,早就成了晋王一党。 他们是绝不会同意,把自己嫁给宁王的。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成就此事呢? ------题外话------ 标题与正文内容……嗯,似乎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能不能好好招蜂引蝶? 到了宫中春宴这一日,沈风斓尚未准备妥当,莫管事已经递了帖子进来了。 「娘娘,兰公主在外求见,沈三小姐也求见。」 兰公主是沈风斓自己请来的,她多次递帖子想来晋王府,都被拒之门外。 这次沈风斓主动请她,她高兴得不得了。 沈风翎则是沈太师让她来的,怕她独自入宫莽撞丢脸,所以把她交给了沈风斓来照顾。 这样细算下来,沈风斓参加此番春宴,真是操劳。 她既要照顾云旗和龙婉,还要照顾沈风翎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更要提点兰公主这个行事放荡的女子。 一个人照顾四个人,她想想就觉得可怕。 「你把她们都请进来吧,把兰公主请到楼下正厅,我在那里见她。三妹的话……请到大公子和大小姐那边,让古妈妈照看着便是。」 萧贵妃交代她的任务要紧,得先把兰公主搞定才是。 「浣纱,去把我前几日备好的,那件白色缕金裙拿来。」 她自家身上已经穿戴整齐,却不知再拿一件衣裳出来,是要做什么? 莫管事听见这话,只道是女眷的事情他不懂,便依言去请兰公主二人。 等沈风斓下楼的时候,兰公主已经在厅中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沈侧妃,你这屋子可真是雅致得紧!本公主以为,大周最好看的屋子,不过就是皇宫罢了。想不到你这一处,更加好看!」 小小天斓居,哪里能和皇宫相提并论? 真不知兰公主是真心喜欢,还是故作粗枝大叶,说这等犯忌讳的话。 「汉人的建筑艺术博大精深,大而富丽,自有富丽的美。小巧玲珑,也有玲珑的美。」 她轻巧地把这话带了过去,又朝兰公主身上一看。 「就像公主的楼兰服饰,我虽然很少见,但也觉得好看。晋王殿下曾经给我带过一条纱丽,据说是你们楼兰女子最喜欢的。」 「原来沈侧妃喜欢纱丽?你不早说,我可以送你!」 兰公主听了饶有兴致,依着礼尚往来的规矩,也夸奖大周的服饰。 「其实本公主也很喜欢你们汉人的衣裳,大大的广袖,看起来像仙女似的。」 沈风斓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既然兰公主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怕唐突冒昧了。」 她一挥手,浣纱从一旁走上来,手里捧着一件白色的汉人衣裙。 「这是按照公主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裳。不瞒公主说,这是圣上的意思,希望公主偶尔也能入乡随俗一些。公主瞧瞧这衣裳,若是喜欢就收下吧!」 这衣裳从料子到刺绣,再到剪裁尺寸,每一样都是沈风斓精心看着做出来的。 比做她自己的衣裳,更用心百倍。 兰公主眉梢一挑,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满。 又或者,她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这衣裳很好看,我们楼兰人喜欢白色,沈侧妃能顾及到这一点,本公主很高兴。既然这是沈侧妃送的礼物,那我便收下了!」 「只是……」 她媚眼生波,斜了沈风斓一眼。 「只怕圣上的意思,不单单是希望我穿你们汉人的衣裳吧?他是不是还希望,本公主能在今日的春宴上,挑到一位如意郎君?」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沈风斓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她本就明白,兰公主若是有意偏要嫁给宁王,这一招根本没用。 圣上和萧贵妃要司马当做活马医,她也只能奉陪。 兰公主手里握着那衣裙,忽然一把掀了自己头上的圆帽,一大束细长的辫子散了下来。 「烦请浣纱姑娘,替本公主更衣,再替本公主梳个汉人女子的髮髻吧。」 她答应得未免太痛快了,让沈风斓更加觉得,萧贵妃打错了主意。 「去吧。」 沈风斓略摆了摆手,浣纱把兰公主带到了厢房之中,更衣梳妆。 趁着这个当口,沈风斓往云旗和龙婉的屋子走去,同沈风翎说几句话。 才走到屋子外头,便听见了云旗奶萌的童音。 「三姨,你今日也要进宫赴宴吗?」 尚未听到沈风翎的回答,只听见龙婉气哼了一声。 「哥哥,你为什么同她说话?难道你忘记了,她说你是傻子来着!」 龙婉的记性可好了,百日宴上一场小小的风波,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沈风翎在自己面前,越发没了好气。 沈风斓连忙走了进去。 「龙婉,娘亲教你的话,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她一向不对孩子兇悍,就算是教育他们,最多也就是严肃一些。 感受到她严肃起来的语气,龙婉立刻乖乖缴械投降。 「娘亲,我错了。」 龙婉慢吞吞地应着,然后看向沈风翎,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睛。 「三姨,我方才是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声音又软又梦,充满了奶香气息。 沈风翎本就是有愧的,哪里好意思指责她? 更何况,她今日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不妨事,龙婉说的也没错,从前是我口无遮拦了。二姐姐,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吧。」 沈风斓有些诧异地看她。 大哥说沈风翎近来懂事多了,她还不信,想着能不惹事也就罢了。 谁想听她现在这番话,说得又得体又宽和,和从前判若两人。 这还是沈风翎吗? 「二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风翎略带羞意,微微低下了头。 沈风斓顺着看过去,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红的春裳,绣纹小而精緻。 腰间只系了一块垂丝璎珞,既不俗艷,又显得沉静大气。 「只是觉得你今日这身衣裳,穿起来很衬你,很好看。」 沈风翎也没有得意,只是如实回答。 「这是母亲命人替我做的衣裳,母亲是世家小姐出身,对于衣裳首饰的眼光在我之上。唯有穿母亲安排的衣裳,我才敢放心入宫。」 否则她时时刻刻还要担心,因为穿戴的不周全,被人耻笑了去。 耻笑她倒罢了,耻笑太师府的尊荣,那沈太师如何能放过她? 这话说的依然得体。 沈风斓心中却隐隐有异样之感。 她这番改变,未免太快,也太彻底了。 难道真是年岁渐长,经歷了一些事情,所以现在大彻大悟了? 「沈侧妃,你来看看,本公主穿你送的衣裳好看不好看?」 沈风斓来不及细想,兰公主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兰公主。」 沈风翎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出了屋子。 她方才进府的时候,隐约听见下人说,兰公主也来求见。 可惜莫管事分别引她们进来,兰公主在前,她未能见到对方尊荣。 而今要相见了,又有些紧张。 都说这个兰公主放荡不堪,大殿之上搔首弄姿跳胡舞,露着大腿坐在殿上。 京城之中的贵公子,无人敢娶。 而先前人人都传她要嫁给宁王…… 无形之中,她对兰公主产生了些许敌意。 只见天斓居的院子里头,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在院子转着圈。 她的广袖随风飘摇,宽大的裙摆,随着转动成了一个圆。 映着翠绿的美人蕉,红艷的海棠花,仿佛是一只洁白的蝴蝶在翩迁飞舞。 那画面,充满了春日的生机。 沈风翎万万没想到,初见兰公主的第一眼,就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说好的放荡不堪呢? 说好的露大腿呢? 「这件衣裳很适合你,浣纱给你梳的飞仙髻,也很衬衣裳的仙气。」 沈风斓夸赞了她几句,见她看着自己身后的沈风翎,又为她们引见。 「这是我的三妹,闺名风翎。风翎,这是楼兰的兰公主。」 两人厮见过,沈风翎朝兰公主行了礼,兰公主不免有些吃惊。 沈风斓的妹妹……和她差得还真多。 乍一看,完全是两个没有关联的人。 若仔细看,便能看出眉宇间隐约有些相似,的确像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 眉眼生得如何是天定的,但是绝色美人与普通女子之间,差距更多的是气度。 沈风斓与沈风翎之间的差距,大概有十个她拓跋兰儿。 「原来是沈侧妃的妹妹,生得和你有些相像,倒比你灵巧活泼些。」 沈风翎有些诧异,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把她和沈风斓对比,而后夸赞了她的。 哪怕是客气话,她听得也很舒服。 「哪里,兰公主美艷动人,才是叫风翎惊艷。」 两个平时都不怎么客气的人,凑在一处客气了起来,叫沈风斓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别在这里互吹互捧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进宫吧。」 三人出了晋王府,各自上了三辆马车。 晋王府的马车在前开道,兰公主的马车和太师府的马车,紧随其后。 到了宫中之时,果然已经有许多宾客到了。 沈风斓三人的到来,无疑引起了众人的热烈关注—— 别误会,这三人,说的是她和云旗、龙婉三人。 至于兰公主和沈风翎,都属于名声不佳的,在京中女眷里交游又少。 好在今日两人都着意打扮过,略引得了些许注目。 更因为她们是沈风斓带来的,众人不好轻慢,勉强将她们融入了进去。 沈风斓四处观望,没见到萧贵妃。 这是萧贵妃主持的春宴,她只留了一个椒香在这主事,自己跑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摆脱套近乎的女眷,沈风斓总算是在一处水榭之中,见到了萧贵妃的踪影。 她正自在地歪在一张贵妃榻上,举着一只琉璃水晶杯,杯中是暗红的酒液。 那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醇香,沈风斓鼻翼翕动。 竟是楼兰使臣敬献的葡萄美酒。 「母妃好生会躲清静,那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自己就到这里来享福了。」 萧贵妃歪着脑袋,慢悠悠地看她一眼。 「谁让你来了?你不在宴席上,谁来看着兰公主,让她安分地招蜂引蝶?」 沈风斓忍俊不禁。 「我来的时候,她正在招蜂引蝶,可惜都是母的蜂蝶。早就同母妃说过了,兰公主铁了心抹黑自己,不是换件不露大腿的衣裳就有用的。」 你露或不露,大腿就在那里,不喜不悲。 萧贵妃嗔她,「就你会躲清闲。罢了,本宫已经尽力了。实在不行,就另想法子吧。对了,你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宁王不曾?」 沈风斓低低地嗯了一声。 「看见了,衣裳举止都还正常。以宁王的才貌风度,想必引诱一两个贵族小姐喜欢上他,不是什么难事。」 萧贵妃听着她这话,暗含讽刺之意。 「喜欢宁王的贵族小姐当然有,是宁王他不肯要,有什么法子?除非哪家小姐的父亲主动跟圣上提,求来一个赐婚什么的,那宁王就逃不掉了。」 小姐们可能会一时迷了眼,百官公侯可不会这么蠢。 萧贵妃说着,又道:「若是此番春宴成不了事,那过几日就再办个诗宴。宁王对于诗词上有些造诣,正好能为他展才。」 这要是不清楚缘由的人,只怕要误会宁王才是萧贵妃的儿子。 做母亲的心急,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早日娶媳妇…… 沈风斓就是为了避宁王,才走到这里来的。 想着宴上久无人主持也不像话,便央请萧贵妃同去。 「母妃,走罢。今日是你办的春宴,你再不露面,旁人该笑话了。」 萧贵妃已有了两成醉意,香腮带赤,点了头跟着她往御花园去…… 正在席上赏花的兰公主,百无聊赖地用花瓣扫自己的面颊。 她手里拈的是一枝红艷的海棠,鲜花配美人,衬得她的容貌比花更艷丽。 瞧她安安静静的模样,也不像是外间传说的,那么放荡不堪。 便有好心贵族公子同她搭话。 「兰公主很喜欢海棠花吗?」 这是一句算不上高明,也算不上低劣的搭讪。 就和眼前的男子一般,合中身材,面庞生得端正秀气。 仅此而已。 兰公主抬起脸来,微微眯着眼见,笑意妩媚又热烈。 「不喜欢。其实我喜欢石楠花,可是宫里没有。」 接到兰公主的媚眼,那位公子一愣。 「石楠花?这种花又小又白,乃是路边的杂花罢了……不过公主喜欢的很别致,与旁的女子都不同,也好。」 「好?」 兰公主诡秘地一笑。 「难得你这么有眼光,你坐下,本公主告诉你一个秘密。」 被邀请的公子微微一喜,顺从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知道,本公主为什么喜欢石楠花吗?」 「为什么?」 「因为啊……」 兰公主拖长了尾音,声音放大了一圈。 「石楠花的气味,闻起来就像云雨后的味道,令人精神振奋呢!这位公子,你觉得是不是啊?」 她面前的公子顿时脸色煞白,起身朝后退去。 因为退得太急,还差点摔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云雨是何味道?难道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已经……」 兰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给了他一个默认的眼神。 那个公子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瞪了兰公主一眼,飞快地跑了。 呸,晦气,真是晦气! 旁边的人隐约听到那公子的自言自语,再看兰公主一脸镇定自若的笑意,只能联想到四个字—— 不知廉耻。 以她为圆心,身旁三米之内,人畜灭绝。 渐渐被世家贵族女子环绕的宁王,为了不得罪人,只能朝着兰公主走去。 一走进那个三米的包围圈,果然,所有的贵女都不敢再靠近。 她们就怕离兰公主近一点,就会被她的放荡传染。 「宁王殿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跟本公主喝一杯吧!」 兰公主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亲手为她斟了一杯酒。 那一袭白色衣裳,和那带着飘摇仙气的飞仙髻,被她露出的大红指甲破坏了整体美感。 那样长又那样艷的指甲,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女鬼似的。 不少贵女开始担心。 宁王殿下,可千万别被女鬼勾了魂啊! 宁王接过那杯酒,却没有直接饮下。 「本王同公主才不一样,公主是没有敢靠近,而本王……只是不想让不喜欢的女子靠近罢了。」 他后半截的声音陡然抬高,既让那些贵女都听见了,又以为他只是对兰公主说话。 众女默默散开了去。 今日这场春宴是为的什么,这些来赴宴的人,心中都有数的。 不少贵女出门前,都得到了家人的叮嘱—— 「看上哪家公子都成,就是别看上宁王。」 可她们进了宫才发现,宁王的容貌与气度,在众贵族公子中乃是翘楚。 纵是事先被叮嘱过,也忍不住同他搭了话。 想不到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沈风斓搀扶萧贵妃回到席上,看到的就是宁王与兰公主,仿佛与世隔绝的姿态。 所有人都离他们远远的,只有他们两自己毫不在意,自斟自饮。 远远瞧过去,兰公主还时而豪放地大笑,似乎对宁王颇为有意。 萧贵妃没好气地看了沈风斓一眼。 「你看看,你才走开一会儿,他们两果然就搭上了!」 沈风斓定睛细瞧。 兰公主这回可没有露大腿。 她在人群中看了看,忽然警觉了起来。 「浣纱,三小姐去哪了?」 浣纱一直在席中照看云旗和龙婉,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男女通吃。 不管是世家贵女,还是贵族公子,都喜欢同他们说话。 浣纱一直小心看着,生怕人不小心碰到他们,把小孩儿娇嫩的肌肤碰破了。 沈风斓一提起沈风翎,她这才在人群中到处寻找。 「三小姐方才就在那个亭子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兴许是去了净房?」 沈风翎在宫中并不熟路,若是去了净房,只怕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 她便让椒香派了几个宫人,到最近的净房去找沈风翎。 而此时的沈风翎,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外。 「沈三小姐,里头就是圣上的御书房了。您是不可以进去的,只能在这里等沈太师出来。」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太监,恭敬地朝她说道。 「有劳公公了。家父今日入宫面圣,乃是有要事。我这里也有一桩紧要事要同他说,幸好公公把我引了来,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小太监年纪尚小,脚边还沾着泥土,是御花园里的末等太监。 平素就跟着师父种种花草、埋埋土,这还是头一回有个贵族小姐对他这么客气。 他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 「小姐是沈太师的千金,不必如此客气。若是小姐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回去了。」 沈风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悄悄塞在了他的手里。 「一点心意,公公收着吧。」 那小太监眼前一亮,连忙感谢沈风翎,而后匆匆往来的方向回去了。 这要是他师父发现,他擅自离开了御花园,定要打死他不可! 沈风翎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其实今日,沈太师根本就没有入宫,更不在御书房里。 她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这个时候同沈太师说。 可惜那个小太监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御书房这边的事,只知道种花种草而已。 沈风翎便利用了他,让他把自己带到御书房来。 她真正要见的人,是圣上。 看着宫墙里头,那森严的御林军,华丽高大的宫殿。 沈风翎下定了决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朝里头走近。 尚未靠近御书房,一个太监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位小姐怕是走错路了?是来参加贵妃娘娘的宫宴来的罢?此处可是圣上的御书房,小姐还是快回去吧。」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个太监看着她衣裳不俗,态度自然客气。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姐是谁家的,但肯定不是寻常的官宦人家。 沈风翎朝他福了福身,那太监连忙还礼,口道不敢。 「烦请这位公公通报一声,臣女沈风翎,乃是沈太师的次女。因听闻圣上有一桩烦心事,特意前来为圣上献计解忧。」 那太监愣了愣,重新打量了沈风翎一番。 他值守御书房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待嫁的小姐单独求见圣上的。 这份胆量,也算得上厉害了。 他目光一转,却一不小心看到了沈风翎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在了一起。 那蜷缩成一团的手,颤抖得厉害。 那太监一下子就笑了。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厉害,其实不过如此。 待要开口,忽听得身后李照人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李照人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看到沈风翎,也有些吃惊。 先前那个太监,便把沈风翎的话复述了一遍。 「哦?你要替圣上解哪桩烦恼?」 沈风翎知道李照人,那是皇上身边的心腹,第一得意的大内总管。 她不敢敷衍,老实答道:「正是兰公主和宁王殿下的婚事,小女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难题。」 李照人忽然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沈风翎的意思。 「好,好……」 他点头含笑,而后走回了御书房中。 春日阳光并不热烈,照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 照在沈风翎身上,却让她掌心汗水直流。 李照人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久得像是沧海桑田那么漫长。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哒。 她不禁朝身后望去。 若是沈风斓忽然发现她不见了,派人来把她找回去,那她的辛苦就白费了。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见圣上,她绝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就为了能够顺利进宫,她在沈太师和沈风楼面前,装的乖巧懂事。 又在沈风斓面前,装得彬彬有礼,痛改前非。 若是这一切被揭穿,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进宫面圣了…… 她正在晃神之际,李照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沈三小姐,圣上命你进去。」 沈风翎浑身打了个哆嗦。 而后,她慢慢地,走进了御书房。 鬚髮花白的圣上,端坐在御案后头,像是在看什么奏章。 听见她拖沓的脚步声,似有不悦地抬起头来。 沈风翎吓得差点就地跪下,幸好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僵硬地行了一个福礼。 圣上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你有什么法子能替朕解难的,直接说罢。」 沈风翎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听见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 「臣女愿意嫁给宁王为妻。一旦臣女成为宁王妃,兰公主就不能嫁给宁王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圣上不让兰公主嫁给宁王。 她也不想知道。 只要能成为堂堂正正的王妃,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圣上嗤笑了一声。 「你把朕看成什么了,又把朕的儿子看成什么了?难道你以为,这普天之下,朕就找不到合适的女子了,非要你沈风翎自荐?」 圣上朝李照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就要上前,把沈风翎请出去。 「不,不是这样的!圣上,请听臣女一言!」 沈风翎飞快理着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若是不能把握此次机会,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臣女虽然粗陋不堪,可毕竟是沈太师的女儿啊!圣上,您还能找到比沈太师的女儿,更高贵的人选做宁王妃吗?」 除了兰公主以外。 圣上面露些许犹疑,沈风翎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继续劝说。 「臣女虽是个庶女,但是旁人只要看到沈太师的招牌,再看臣女兄长和姐姐的名声。就不会觉得臣女太过差劲,配不上宁王了,不是吗?」 沈风楼,沈风斓。 圣上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些许道理。 「你既然有这等心思,为何不直接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来找朕说?」 一个女儿家主动到御前求婚,未免太失体统了。 沈风翎道:「臣女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就连兄长和姐姐也不会同意。他们都……」 「都什么?」 她原本想说,他们都是晋王的人。 想了想,在圣上面前提到敏感的党争,实在是不智之举。 便道:「他们都认为宁王妃有毒,不敢让臣女嫁给宁王,怕臣女也落得汪家大小姐的下场。」 圣上眸子微眯,盯住了沈风翎。 「他们都这么认为,那你还敢嫁给宁王?宁王妃有毒的传言,他们信,你就半点都不信?」 沈风翎鼓起勇气,说得斩钉截铁。 「臣女不信!宁王是圣上的皇子,必定有福泽庇佑,怎么会有什么毒呢?臣女想做宁王妃,就算会被毒死,也想做宁王妃!」 圣上从她那双眼里,看到了野心勃勃。 明明是个小小的女子,却因为野心,去争夺宁王妃的虚荣。 哪怕有一个汪若霏前车之鑑,她也不肯退让。 圣上忽然发觉,沈风翎的模样,和沈风斓还是有些像的。 可惜这对姊妹的眼睛里,有着截然不容的东西。 一个是闲云野鹤,飘然若仙,从来没有求过晋王正妃这个位置。 一个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想借着他此番苦恼登上宁王妃的位置…… 她也不想想,这个位置若是那么好登,怎么会轮得到她? 圣上不禁轻声一嘆。 沈太师是他重用的臣子,他不会把沈太师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不会主动让重臣和自己离心。 但要是沈风翎执意如此,他答应了,沈太师也不能怪到他头上…… 圣上想到此处,点了点头。 「朕可以下旨赐婚,让你做宁王妃。但是你毕竟是庶女出身,居于正妃之位难以服众。朕还能想个法子,让这一切名正言顺起来……」 沈风翎大喜过望,连忙跪到地上,朝着圣上磕头。 「多谢圣上!臣女一切听从圣上安排,一定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圣上笑了笑,轻松地端起茶盏来。 那是李照人新换上的茶,滚烫灼热,圣上一时还不想喝。 他轻轻拈起茶盖,而后慢慢叩了下去。 上好的甜白瓷发出一声轻响,圣上脑中已有了主意。 「你说全力配合,哪怕牺牲你的名节,也在所不惜吗?」 沈风翎笃定地点头。 「嗯,在所不惜。」 御花园靠近前朝的一角,春宴仍在继续。 沈风翎仍然没找到,兰公主和宁王待的那一处,依然人畜莫近—— 慢着,有人走过去了。 原来是一个宫人,看那衣着服饰,乃是御前的人。 宁王从座中站了起来。 「宁王殿下,圣上请您到御书房去,有话要同殿下说。」 萧贵妃远远看见动静,嘴角一瞥。 「想是圣上知道,他没有在宴中好好招蜂引蝶,所以要叫他去训话了。」 应该把兰公主也叫去训话才是。 大概圣上不好开口,所以只叫了宁王去。 沈风斓没心思管这事。 沈风翎还没找到呢,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 宁王跟着那宫人走了,只留下兰公主形单影只,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海棠花。 这回,没人敢再问,她是否喜欢海棠花了。 沈风斓怕沈风翎闹出事来,索性亲自跟着浣纱她们,在御花园里寻找。 萧贵妃也派了许多宫女太监,帮着她一起找沈风翎。 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曾? 不祥的预感又涌入了心中,沈风斓在御花园的小道上走着,忽然瞧见了一个小太监在培土。 从他的服制可以看出,他是御花园里最末等的小太监,衣裳上还有显眼的补丁。 可是腰间却垂着一个精緻的荷包,看起来不像男子用的。 沈风斓一念兴起,把他叫了过来。 「这位公公,你过来一下。」 那个小太监只一眼,便认出了沈风斓。 她是萧贵妃的儿媳妇,时常进宫来,带着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 本人又是个天仙一样的容貌,宫里上上下下都认得她。 小太监迎上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奴才见过沈侧妃娘娘。」 沈风斓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他腰间。 「我经过这里,不巧看见公公腰上的荷包十分精緻。想问问公公,这荷包是谁宫中哪位绣娘的手艺,我也想请她做点东西。」 那个小太监掩着嘴笑。 「娘娘说笑了,这不是哪位绣娘的手艺,正是太师府绣娘的手艺,娘娘怎么会不认得呢?」 小太监从腰上解下荷包,双手捧上前,好让沈风斓看得更清楚。 「这是娘娘的令妹,沈三小姐方才打赏奴才的。其实奴才只是个她引了路,并没有做什么,小姐实在仁善。」 「她让你引路?是不是你引错了路,为何她一直没回答席上?」 沈风斓一问,那小太监好奇地抬起头来。 是一张稚嫩的脸,约莫只有十五六岁。 「沈三小姐让奴才引的,并非是回春宴上的路。她说有急事要同沈太师说,命奴才引她到了御书房,她在外头等候沈太师。」 沈风斓心中咯噔一声,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沈太师今日根本未曾入宫,那沈风翎跑去御书房,要见的到底是谁? 「浣纱,快!快去告诉母妃,三妹去了御书房,快去拦着她!」 萧贵妃听闻了消息,把席中的宾客全都抛下,跟着沈风斓一同朝御书房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 为了加快脚程,两人坐着撵轿朝御书房去。 沈风斓一向从容镇定,也忍不住出言催促抬轿的宫人两回。 知妹莫若姐,她的担心,是因为她知道沈风翎有时会蠢到什么地步。 正当两人在路上之时,宁王已经被引到了御书房外。 门扉推开,里头有些许昏暗。 他进门,转身关门。 那扇门扉缓缓合上,将他颀长的身形,越拉越长…… ------题外话------ 宁王哥哥要狗带了。 没有啦开玩笑的,哈哈哈 第一百七十章 母女一起作死 圣上一贯坐在御书房中,那座高大的书案后头。 书案正对着一扇明窗,窗子不是用纸煳的,而是极薄极透的明瓦。 无论夏冬,阳光都能从那扇窗子里照进来,落在御案上堆满了的奏摺。 而圣上佝偻着腰,在见到人进来之时,会忽然直起来,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老态。 这是宁王每次进御书房,都会看到的情景。 如果是晋王单独进去,圣上还会不会把腰直起来? 他说不清楚。 而今日,御书房之类十分昏暗。 他慢慢地朝里走着,按照记忆中明窗的位置,目光投去。 那里遮上了厚厚的帘子,有阳光从两扇帘子当中漏出,星星点点。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圣上不在这里,连李照人也不在这里。 可方才来传话的那个宫人,的确是御书房的熟面孔,是个二等的内侍。 他是绝不敢欺骗自己的。 那圣上为什么,要把他叫到这里,自己又离开了呢?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宁王生性多疑,想到了此处,便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待要退出御书房,忽然听见一声轻唤。 「宁王殿下。」 声音似曾相识,语调却陌生得紧。 宁王正要转身出去,听见这一声唤,只得转过头去。 他沉默了片刻,试探道:「沈三小姐?」 刷拉一声,明窗前的帘子骤然被拉开,女子的身影耀眼刺目。 她站在窗前,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朝他看来。 「宁王殿下还记得我,风翎不胜荣幸。」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就算圣上不在御书房里,也不可能连宫人都没有,让沈风翎一个外人独自在此。 她应该是来参加萧贵妃春宴的,不应该在这里。 一瞬间顾不得多言,他飞快转身后退。 「宁王殿下!」 沈风翎的声音高亢而阴戾,「已经来不及了!」 宁王身形一滞。 的确是来不及了,如果有人有心设计,怎么会给他时间再退出去呢? 此刻御书房的大门,想必早就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他反倒镇定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候本王,意欲何为?」 许是因为一切眼看水到渠成,沈风翎放松了下来,把心里话都说出了。 她慢慢从窗边走过来,在宁王的面前停下。 「当初是殿下招惹我的,殿下还记得吗?在我大哥大婚那一日……」 宁王点了点头。 「你被一群世家贵女欺辱,在假山后哭得悽惨,生怕自己出嫁不及你姐姐和嫂嫂的风光。本王便允诺,你的终身大事本王自会为你筹谋。」 便是那一次,他利用沈风翎,让她带卫玉陵去了晋王府。 沈风斓足月的孩子,才能以早产的名义,平安地来到世间。 「你姐姐带你到一品居见本王时,本王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若是无人可嫁,本王替你选合适的人选。你若是嫌出嫁不够风光,本王便为你添妆。你还想如何?」 沈风翎道:「这些话殿下说过,我也听懂了。当时二姐姐也劝了我好一番,我明白,殿下是不可能娶我的。我这一生註定没有成为王妃的荣光,只能退而求其次。」 宁王定定地看着她,觉得今日的沈风翎,格外不同。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你既然明白,今日又何必纠缠?」 沈风翎笑了笑,看着宁王的目光,染上了戏嚯。 「可是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让我心中的死灰復燃的事。圣上在为殿下的婚事苦恼,只要是出身中上,又愿意把女儿嫁给殿下的,圣上想来都会同意。」 宁王反问道:「沈太师自然不会愿意,所以你竟然不顾颜面,亲自跑来面圣求婚?」 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二姐姐说,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首先自己要优秀起来。可我脑子笨,我就算再努力,也学不了她那么好的琴艺和棋艺,这根本就没有用!」 宁王冷笑一声。 「你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想嫁给本王,就是在意宁王妃的虚名吗?就算本王今日被你设计,日后对你不理不睬,这样的宁王妃你也要做吗?」 「我要!」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那份执念,像是根植在她心中一般无法拔除。 「就算在宁王府住柴房,我也要做宁王妃!殿下高高在上,哪里会知道,一个区区庶女的心愿?对我而言,我要的只是一份荣耀,洗刷自己的低微!」 哪怕那只是一份表面上的荣耀,她也甘之如饴。 总好过在太师府,做唯一的庶女,做沈太师最厌弃的那个女儿。 还要在柳姨娘泼妇一般的行径中,日日被府中下人暗中嘲笑……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宁王微微一笑,淡然地坐了下来。 太师椅旁有一张小几,他自顾自伸手倒了茶。 那茶带着些许温度,想是这里的宫人撤下去的时候,特意为他们准备的。 「你就不怕,连柴房都没得住吗?」 他慢慢啜着茶,似乎对这一切已经不在意了。 宁王妃? 这个位置人来人往,到最后,不也一个都没留下来吗? 沈风翎愣了愣。 他眼底一片寒霜,看得人心中发颤。 而沈风翎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撕拉一声,沈风翎竟一把扯破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肩膀的大片肌肤。 同时顺势朝宁王怀中一倒,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裳。 宁王目光敏锐地朝她看去,却是不带半点感情。 那般眼神,不像看着一个衣裳不整的少女,倒像是看着一具尸体。 只听沈风翎高唿一声,「来人!非礼啊!」 早就等候在门外的宫人们,纷纷破门而入,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一个衣裳不整,髮丝凌乱。 一个气定神闲,慢慢品茶。 最后赶进来的李照人,无声地嘆了一口气。 「宁王殿下,沈三小姐,请随奴才去见圣上吧。」 宁王霍然站起,因为动作太急,沈风翎被甩到了地上。 李照人面色一动,只是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宫人上前扶起沈风翎。 这是他明知身入棋局,任人鱼肉,做出的唯一的反抗…… 宁王款步走出御书房,身后跟着沈风翎,狼狈地裹着一件披风。 迎面撵轿停下,正是萧贵妃和沈风斓。 在看到这一刻的瞬间,沈风斓心中便有了数。 她蹙着眉头走上来,上下打量了沈风翎一眼。 她并没有受伤,衣裙的其他部分,也还是好好的。 只有披风下方肩膀的位置,破开了一条大口。 「原来你做出那般乖巧懂事的样子,就是为了让父亲允许你进宫,为了让我对你失去防备?」 她的声音冷冷的,方才在路上着急的心情,全都化作了被欺骗利用的伤心。 原来她费尽心思想要帮沈风翎,最终还是要看着她陷入其中…… 「二姐姐,抱歉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生,我也想一生风光一次。」 哪怕她要的风光,是踩在刀尖剑戟上。 「风光?只怕你还没享受到风光,这条命就没有了!」 沈风斓一记耳光挥出,打在沈风翎的面上,声音脆得吓人。 她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沈风斓的事,但这记耳光,还是头一回。 这样失控的沈风斓,让沈风翎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 可她不敢细想。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就算有错,她也只能一路错下去。 宁王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倘或你想明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只要沈风翎在圣上面前,说宁王并没有对她怎么样,那此计就不足为害了。 「不!我不会后悔!」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有些怯怯地,离沈风斓远了一点。 「二姐姐,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当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是好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沈风斓气急反笑。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真是讽刺。 沈风斓和轩辕玦被这样设计过,南青青和福王也被这样设计过。 而现在,这样的设计论到了宁王头上。 「宁王殿下,就看在这等骯脏计策,你才是始作俑者的份上。日后也该对她手下留情,不是吗?」 宁王从御书房中,一直维持的淡然笑意,忽然就维持不住了。 他的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微微颤抖,难以自制。 以至于他的神情都僵硬了,眼底的色彩麻木不仁。 良久。 他抬起头来,看着沈风斓。 「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其实那件事……」 沈风斓懒怠听他的道歉。 「殿下只需告诉我,能或是不能?」 她所谓的手下留情,无非是让宁王娶了沈风翎,或者就算不娶也别伤她性命。 仅此而已。 宁王微微点头。 「放心吧。」 …… 御书房的偏殿,圣上仰在榻上,等着李照人前来回话。 半晌也没等来。 难道这样天衣无缝的事情,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等了好一会儿,李照人才从殿外赶来,在圣上耳边唧唧咕咕了一大串。 「什么?贵妃和沈侧妃也赶来了?」 圣上惊讶了一下,而后又释然了。 就算萧贵妃和沈风斓,知道此事是他的设计,也不会从中作梗的。 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晋王能够顺利册封,将来继承他的位置。 果然,李照人道:「贵妃娘娘说,圣上这里有正经事要处理,她就不打扰了。春宴上的宾客都在,她要和沈侧妃一同回去招待。」 「好,好,招待好。」 圣上点了点头,又道:「那两个人呢?叫他们速速进来见朕!」 宁王和沈风翎一前一后,走进了殿中。 一个神情如常,沉稳持重,一个低头不语,面色殷红。 尚未走到跟前,圣上已经一个茶盏砸了过去。 正正砸在宁王的脚下。 沈风翎吃那一吓,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差点没惊叫出声。 圣上指着宁王道:「逆子!朕的御书房,也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吗?更何况那是沈太师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宫女舞妓!」 宁王深深地拱手行礼。 「回父皇,孩儿并没有胡作非为,也并没有碰过她一个手指。」 圣上从榻上起身,看向沈风翎。 「你说,宁王是否轻薄了你,意图不轨?」 沈风翎连连点头,把在脑中演练过千万遍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请圣上为臣女做主!臣女在御花园中参加春宴,误入了御书房。想不到宁王殿下见房中无人,轻薄了臣女,求圣上为臣女做主!」 当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轻薄或是没轻薄,只能听他们的口供。 圣上轻哼一声,「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当着朕的面,你竟然还想抵赖?」 宁王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解释像个笑话。 他定定地望着圣上,只觉得往事歷歷在目,圣上待他从未有过父子之情。 任由他养在杀母仇人膝下,任由他被贤妃殴打谩骂。 从未主动对他有过恩典,从来都只是派他,去做最艰难的差事…… 不,还是有的。 当初圣上把沈风斓指给他,毕竟沈太师是个绝不党附的人,就算把女儿嫁给他也不会助长他的势力。 如果不是贤妃横插一脚,设计了晋王与沈风斓,他便能娶到沈风斓。 那圣上待他的所有苛刻无情,他都可以不计较。 可惜,天不从人愿。 「父皇,儿臣说没有,您不信吗?您一定要,这样逼儿臣吗?」 圣上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当初也是在御书房,还是太子的福王,说晋王酒后乱性轻薄了沈风斓,你可还记得?朕是不信的,但是该做什么样的处罚,还是得做。」 宁王冷笑一声。 「那怎么能一样?父皇当初那样做,难道不是为了歷练晋王?」 圣上没有在意他语中的不敬。 「朕今日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你早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这个理由,说得真好。 宁王竟无从反驳起,又想起了方才,沈风斓看他的目光。 始作俑者,而今同样被人设计。 在她看来,自己便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不爽吧? 他蓦然笑了起来,音色凄凉。 叫人想起,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也从来将自己的情绪,如此明明白白地展现过。 「父皇,儿臣明白您的意思了。待要如何,您尽管下旨便是,何必搞得如此复杂?」 他慢慢直起身子,转头朝沈风翎看了一眼。 「只要父皇不后悔,沈三小姐不后悔。儿臣,便受着吧。」 说罢拂袖而去,不顾圣上在他身后,蹙眉冷目相对。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圣上喃喃了一句,到底没有把宁王叫住。 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可事关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他如何能疏忽? 宁王和兰公主的婚事,若是没有妥善的解决方法,楼兰的势力了便会侵入大周。 大周牺牲了一个战神卫大将军,才能保证北境安定十余年。 岂可轻易,毁于一旦…… —— 「圣旨到!」 晚间,李照人亲自到太师府传旨,沈太师与沈风楼等面如死灰。 白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听说了。 这道圣旨也在意料之中,还是让人不好受。 沈风翎跪在最后,面上竟有一丝窃喜。 她做到了,这是她长这么大,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哪怕沈风斓的掌印还在她面上,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太师府次女沈风翎,德行出众,仪范表率。堪配朕之三子宁王,着册封为宁王妃,择五月初五完婚。」 五月初五,离现在还有一个月。 看来圣上是十分担心,再出什么差错,所以把时间定得这么近。 沈太师面色铁青,不情愿地上前。 「臣接旨。」 李照人传了旨意,还特特吩咐了沈太师一句。 「圣上的意思,是请沈太师好好保护三小姐,并为三小姐早日办好成婚的一应事务。圣上是十分看重这门婚事的,沈太师,可千万别让圣上失望啊。」 沈太师动了动唇,竟不知如何回话。 「公公转告圣上,老臣明白,请圣上放心吧……」 李照人笑着退出了太师府,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留给了沈太师。 沈风翎方从地上站起来,只见沈太师飞快地一巴掌朝她袭来。 那一巴掌,和沈风斓给她的一巴掌,正好一左一右。 她整张脸都肿了起来,一边一个巴掌印,只是肿的程度不同。 沈太师毕竟是男子,老当益壮,这一巴掌又全然没有留情。 自然比沈风斓那一巴掌,要疼得多。 沈风楼连忙上前劝阻,小陈氏和木氏也忙把沈风翎拉开,免得她再挨打。 她们对此事也很气恼,气恼沈风翎自作主张,也气恼她愚蠢的虚荣。 宁王妃? 这个位置要是真的那么好坐,哪里轮得到她用小聪明够上呢? 以沈太师在圣上面前的地位,原本可以阻止此事。 奈何沈风翎太过愚蠢,主动求婚,沈太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圣旨已下,此事是挽回不得了。 「你这个贱人!竟敢不与为父商量,私自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打死你这个逆女,我……」 沈风楼一面拦着沈太师,忽然觉得不对,连忙扶住了他。 沈太师一口气提不上来,痛苦地捂着胸口,整个人倒在了椅子上。 「老爷!」 小陈氏顾不上沈风翎了,连忙上前查看沈太师的情况。 她还挺着个肚子,这一着急,腹中不由疼痛起来。 木清华是生养过的人,一看她的神情,便知她难受。 「婆母快坐下,您怀着身子,千万不能过于激动!」 木清华搀扶着小陈氏坐下,连声朝外唿唤,「快请府医来!」 「噗——」 沈风翎忽然掩住了口,一口鲜血从她指缝流出。 木清华顾得了这个顾不了这个,整个太师府乱成了一团…… 与太师府的乱象不同的是,宁王府安静如常。 这种静,犹如一谭死水。 直到兰公主从密道里钻出来,朝着宁王大喊大叫,才打破了平静。 「什么?你怎么能答应沈风斓?」 兰公主尖锐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 「明明是她的三妹与圣上,一同设计了你。她凭什么要求你不能伤害她妹妹?」 宁王眉头微蹙,漠然看她。 「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最好让宁王府外头的人都听见,你偷偷来宁王府这件事。」 兰公主把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又急又快。 「那你告诉我啊,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沈风斓?难不成你真的想娶她妹妹?她那个妹妹要是跟她差不多,那我也就认了。可她还不如我呢,你怎么能娶她?」 元魁站在一旁,忽然凑到她耳边,把沈风斓和晋王结缘的因果,全都告诉了她。 「这……怪不得,我说沈风斓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原来是你先设计了他们……」 元魁一下跳脚。 「公主说什么呢!属下说了,那是贤妃设计的,我们殿下根本不知情!等他事后知道此事,木已成舟,殿下只能配合贤妃!」 「哦。」 兰公主瞥了瞥嘴,盯着宁王的脸,忽然啧啧了两声。 「表哥,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的。没想到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大概面对沈风斓的事,他就不自觉变蠢了吧? 「你这话何意?」 宁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何意?你喜欢沈风斓,为什么不把误会跟她说清楚?明明是贤妃做的,你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你说你蠢不蠢,你……唉。」 兰公主嘆了一口气,忽然摇了摇头。 「你把我方才说的话都忘了吧,是我想当宁王妃,沈风斓记恨你,我高兴得很呢!我提醒你干嘛?」 她正话反说,明明想要提醒他,又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就算误会解开,她也不会离开晋王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她记恨本王,也免得本王心中还有一丝希望,试图得到她。」 兰公主道:「说的对。沈风斓和晋王的感情,我还是很有信心的。若不是因为如此,我早就把她除掉了。」 宁王冷冷地看向她,目光如剑,锋芒毕露。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她若有什么不测,别怪本王六亲不认!」 唯有沈风斓,能让他这样冲动。 兰公主的眸子一黯,很快又恢復了神情,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知道啦,开个玩笑嘛。沈风斓我哪敢动啊?两位殿下的心肝宝贝儿,身边明的暗的护卫一大堆。但是这个沈风翎……」 「本王已经答应了她,不会伤害沈风翎。」 答应她的事情,他不想食言。 「表哥不做,那我做咯?」 她说得轻巧,举起了自己的手,把玩着长长的大红指甲。 那十根指甲红艷的指甲,不知道她是多少日染一回,竟能保证每日都如此红艷。 就像她的妖娆风情,从未褪色。 「你做与本王做,有何不同?就像从前的贤妃,她做与本王做,又有什么区别?这件事你别管了。」 「不管?」 兰公主悍然站起,声音再度拔高。 「本公主千里迢迢来大周,为的就是这件事,你叫我不管?那真是太抱歉了,请宁王殿下你把自己的宁王妃看好,否则,别怪本公主手下无情,辣手摧花!」 她说着,竟是衣袖一拂,直接朝密道里钻去。 说得好。 元魁在心中默念一声。 宁王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元魁委屈道:「殿下,你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啊!他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吗?一旦娶了沈三小姐,那你就连楼兰的势都借不了了!」 到那个时候,宁王就会像身居孤岛一样。 四面风浪,无人能救。 那他一生的仇恨,一生的抱负,又该如何偿还? 宁王怔怔地端起茶盏。 他何尝不知,元魁所言句句属实。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不会在意圣上的冷漠,不会在意他的偏心。 可当圣上不痛不痒地,指责他对沈风翎做了什么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寒。 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也从此,不再是他的父皇。 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也没有亲族兄弟。 反倒是兰公主和邸家,还肯带着某种目的,来看顾他一番。 尽管有某种目的,他也甘之如饴。 「不,你派人去保护着沈风翎,别让兰公主伤她性命。」 不管兰公主要如何阻止这桩婚事,他要做的,就是遵守对沈风斓的承诺。 这是即便他死,也想遵从的信念。 元魁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顺从地应下。 「是,属下这就去。」 …… 太师府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传到沈风斓耳中更加烦躁。 她近日本就觉得心神不宁,总是疑心轩辕玦那边出事,又添上了沈风翎这件事。 不仅是太师府,连晋王府都低气压了起来。 「浣纱,命人备马车吧,我回太师府看看。」 她思来想去,还是该回去看看。 沈太师身子一向健朗,此番被沈风翎气得犯病,想来是真的怒火伤身了。 小陈氏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沈风翎被沈太师那一巴掌,据说打得都吐血了,她也得回去看看…… 「娘亲,你不带我们去看外祖父吗?」 云旗和龙婉两个,乖巧地凑到她面前。 孩子性格活泼,最喜欢到处去玩,也喜欢见见他们的表弟省哥儿。 沈风斓明知如此,却不得不露出抱歉的笑容来。 「乖,下次再带你们去,好不好?外祖父家里乱糟糟的,娘亲过去看望看望就回来,不方便带你们去。」 云旗本是背着小手的,听她这样说,便把手举到了身前。 「那娘亲把这个小礼物带给省哥儿,好吗?」 他手里是一个布老虎,是他和龙婉小的时候,古妈妈亲手给他们缝制的。 传说老虎是威勐的瑞兽,放在小孩子的床边,可以吓走邪祟。 就和那些什么镇床安枕的玉器,是一个道理。 这只小老虎是云旗小时候最喜欢的,想不到他竟然捨得拿出来,要送给省哥儿。 「云旗真好,娘亲替省哥儿先谢谢你。外祖父家里乱糟糟的,省哥儿只怕要吓着了,有这只布老虎给他安枕,正正好。」 云旗的一双大眼睛闪出光亮,歪着头看着沈风斓。 「真的吗?我们屋子里还有很多,下次省哥儿要是吓着,我们就再送一些给他,好不好?」 他拉了拉龙婉的手,龙婉也点了点头。 「娘亲,你早点回来,我们等你用晚膳,好不好?」 龙婉奶声奶气地说着,想到云旗是个吃货,又转头安抚他。 「哥哥,你要是饿了,我们就先吃些点心,等娘亲回来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云旗的小脑袋轻巧地点了点,沈风斓心中甚是安慰。 「好,那娘亲早去早回。你们在家里好好待着,等娘亲回来。」 说着便带了浣纱出了门,手里还捏着那只布老虎。 等到了沈府才知道,去晋王府通报的那个婆子,半点都不夸张。 沈太师病弱地躺在床上,一旁的小陈氏也有些面色发白,手里还握着一杯热茶。 那茶水的气味古怪,沈风斓仔细一嗅,才发觉是安胎药。 沈风楼正站在边上,和府医说着什么,似乎在商量用药。 而罪魁祸首沈风翎,正跪在堂下,脸颊红肿不堪,嘴角渗出了血丝。 沈风斓看了一眼,蹙着眉头经过了她身边。 「父亲怎么样了?」 见沈风斓进来,木清华搀扶着小陈氏站起来,迎了迎沈风斓。 她到榻边一看,沈太师闭着眼昏睡,气息微弱。 「小姨母,快坐下吧。你有身子的人了,也该回去休息才是。」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沈太师。 小陈氏轻轻摇了摇头。 「我是叫你父亲吓的,府医说他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气急攻心一口气喘不上来。我也没事,只要喝一碗安胎药便是了。在这里看着你父亲,我更放心。」 沈风斓点了点头。 照小陈氏这么说,这毛病的确不严重。 人上了年纪,难免就会有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时候,就和圣上一样。 圣上这个毛病有许多年了,李照人身边总是带着救心丹,有什么不妥就给圣上吃一颗。 「宫中太医研制的救心丹,不是专治这个毛病么?不如派人进宫,要一些来给父亲吃。」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小陈氏阻止了她。 沈风斓有些错愕,忽听得沈风楼走上前道:「父亲睡过去之前,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进宫求药。」 沈风斓会意了过来。 想来沈太师是怕圣上误会,以为他有反抗之心,所以不敢进宫求药吧? 在沈太师心中,时时刻刻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些。 她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不要紧,今日便先这么着,日后再请太医配一些救心丹,留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吧。」 沈风楼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大嫂嫂,府里闹成这样,省哥儿没吓着吧?」 木清华微微一笑,「没事,他好着呢!託了你和云旗和龙婉的福,省哥儿很皮实,奶娘在给他餵饭呢!」 一片凄悽惨惨中,总算有一个好的了。 沈风斓舒了一口气,把那只小布老虎递给木清华。 「知道府中事多,我没敢带云旗和龙婉来。云旗特意命我带了这个来,说是给省哥儿的。」 提到了孩子们,室中的气氛一下子好多了。 沈风楼把布老虎接过去,仔细看了看。 「这个我识得,一定是古妈妈做的。咱们小的时候,古妈妈不知道做了多少布老虎给咱们!她做的老虎和别人不一样,老虎耳朵上有个小小的窝窝!」 木清华好奇地凑上去看,果然有一个极小的耳窝,做得栩栩如生。 她微微羞涩起来,「省哥儿能和他爹爹小时候,用一样的布老虎,真好。」 这种感觉,大约就像沈风斓知道,圣上年轻时也给轩辕玦,亲手刻过小木勺一样。 温馨又美好。 正当气氛好转下来时,一个悽厉而尖锐的声音,猝不及防闯入众人的耳中! 「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一个披头散髮的妇人,疯狂地从帘外冲进来,抱着地上的沈风翎就开始痛哭。 「我苦命的女儿做错了什么啊!好不容易能封个王妃,你们就这么看不过眼,非要她穷困潦倒才高兴是不是?」 沈风翎成了堂堂正正的宁王妃了,沈太师也病倒了。 柳姨娘有了倚仗,说起话来便张狂无礼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谁都欺负咱们娘儿两,谁都看不得咱们娘儿两齣头啊!」 「住口!」 小陈氏冷喝一声,连忙回头去看沈太师。 沈太师卧在床上,仍是闭目不醒,浓浓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老爷都被气病了,正在清静养病,你来这里号什么?还不快回你的屋子去!」 柳姨娘自觉是宁王妃的生母,腰杆就直了起来,把小陈氏也不放在眼中了。 「我并不敢号,只是我的女儿在这里受苦。夫人让我把翎姐儿带回去,我就不做声了,成不成?」 一贯温柔随和的小陈氏,也皱了眉,气恼地看着柳姨娘。 「是老爷昏睡过去之前,命翎姐儿在这里跪着的。岂是你想让她回去,就能让她回去的?」 万一沈太师一会儿醒来了,看不到沈风翎在此罚跪,再度受气怎么办? 柳姨娘干脆撒起了泼。 「我不管!我们翎姐儿是圣上钦点的宁王妃,凭什么要在这跪着?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就连我的身份……」 沈风楼忽然抬脚,将她踹到了地上。 柳姨娘吃痛地捂着心口,一时不敢相信,动手打她的会是沈风楼。 这个一向气度卓然的,太师府的大少爷,竟然会动手打她? 沈风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怜惜之意。 「姨娘快回去吧,父亲母亲气消了,便会让我回去的。」 圣上已经交代了沈太师,让他保护好自己,沈太师是不敢违背圣旨的。 她在这里跪个一日半日,又算得了什么? 时至今日,柳姨娘仍然被她称作姨娘,不禁脸涨红成猪肝色。 而她口中的母亲,却是小陈氏。 这让柳姨娘有一种,被自己发达了的女儿抛弃的感觉。 她越发放肆地嚎啕大哭起来,嘴里颠三倒四说着有的没的。 沈风楼朝外大喊一声,「来人!把柳姨娘带回她的屋子去,要是再敢撒泼,就让她永远都出不来!」 他一贯是个温和的人,就算对柳姨娘,也未曾有过什么不恭。 好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那才是件可怕的事。 外头的人听见吩咐,连忙一涌而入,捂着柳姨娘的嘴抬了出去。 柳姨娘死命挣扎,却像杀猪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沈风斓不禁摇头轻嘆。 正值多事之秋,这对母女一起作死,叫人如何不生气? ------题外话------ 沈风翎:就算全天下都与我为敌,我也要混个王妃噹噹!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她的迷情香,好像用多了 沈风斓悄悄把沈风楼叫了出去,兄妹两人商量起此事。 「大哥,你真生气了吗?」 她不太相信,凭一个柳姨娘的本事,能够让沈风楼真正发火。 毕竟他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柳姨娘了。 沈风楼无奈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办法?父亲躺在病床上起不了身,小姨母腹中怀着父亲的老来子,不能动怒。我若再不站出来吓吓柳姨娘,她岂不越作越翻天?」 「眼下府里正是一团乱,我绝不能容许再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乱上加乱。」 沈风斓点了点头。 而今府中的情况,正是要靠沈风楼这个长子,还有木清华这个长媳主持家事的时候。 「大哥没生气就好。那……三妹的事,大哥预备如何处置?」 沈风楼摆了摆手,微微一嘆。 「圣旨已下,我哪还有心思管她?至多叫人把她看管起来,既是保护,也免得她再闯祸罢了。」 沈风斓沉吟片刻,道:「宁王和兰公主,是绝不会希望三妹成为宁王妃的,他们必定会设法阻拦。我担心的是,他们会不择手段要了她性命。」 沈风楼眉头蹙了起来。 「难道他们还敢闯入太师府,杀人不成?三妹要是有个好歹,是谁做的,圣上必然心中有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沈风斓朝室中一望,想着沈太师的病情,便有了个主意。 「要不,我吧她带到晋王府去吧。晋王府守卫森严,府中上下的侍卫多不胜数。也省得她在府里,给你们添麻烦。」 这个主意固然好,沈风楼却有些犹豫。 「她到了晋王府,若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如何是好?云旗和龙婉还那么小,轻易马虎不得。」 「放心吧,大哥。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用晚膳,我就先回去了。如果父亲的病有何不妥,你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沈风翎得知她要把自己带去晋王府,并没有什么犹豫,反而有一丝欣喜。 她知道晋王府,会是一个比太师府,更加安全的所在。 当下命人回去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跟着沈风斓回去了。 两人坐的两辆马车,太师府的马车跟在后头,沈风斓的马车在前头。 浣纱朝后看了看,有些不服气。 「娘娘,何必把这个烂摊子往自己身上揽呢?三小姐从来也没对你好过,你何必……唉。」 古妈妈说过,奴不言主过。 浣纱心中暗悔,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不是为了她。」 沈风斓淡淡道:「把她留在太师府,要是宁王和兰公主,真的孤注一掷派人刺杀。那父亲怎么办?小姨母怎么办?还有省哥儿怎么办?」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弱的弱,孕的孕。 光是靠沈风楼一个人,精力有限,难免会出差错。 浣纱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就怕宁王和兰公主会对晋王府出手。那可如何是好?虽然宁王答应了娘娘,不会伤到三小姐。」 沈风斓轻笑一声。 「傻丫头,连你都不信他的承诺,不是吗?」 浣纱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道:「奴婢觉着,宁王殿下是喜欢娘娘的。或许,只是喜欢得没超过权位吧?」 「那这种廉价的喜欢,还是敬而远之吧。你几时看见,晋王殿下会把权位,摆在我的前头?」 如果晋王也如此,当初就不会抗旨不尊,拒绝卫玉陵成为晋王妃了。 「等回府之后,就把她安置到天斓居后院去吧。让古妈妈好生看着她,三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比旁人熟悉些。」 「是。」 …… 暮色低沉,路旁树影婆娑。 高大的树干之后,有人隐身在其后,身姿与树干融为一体。 待那两辆马车驶过之后,黑影一闪而过。 再凝神去看那树干后头,徒留一片空荡荡的夕阳余晖…… 宁王府最高的假山上,红衣女子姿态放浪,双腿交叠一抖一抖的。 好似有只蚂蚁爬到她身上似的。 她惬意地仰躺在假山上,看着夕阳沉入山中,漫天的晚霞醉人。 不禁伸出手来,将一颗白胖的肉包子,凑到唇边咬了一口。 浓郁的肉香飘散了出来。 霍然一声,衣襟破空之声响起,吓得她差点把包子掉到了地上。 「你吓坏了我的包子,它差点就殒命当场了。」 脚尖踮起,元魁迎风站在一块假山石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还惦记着包子?派去太师府监视的人,方才传回了新的消息。」 兰公主嘴里叼着包子,上半身忽然直了起来。 「怎么说的?」 「沈侧妃回了太师府,把沈风翎带走了。沈风翎身边的丫鬟抱着包袱上车的,看来不是小住,是要久待了。」 元魁面色不好看,对此事深感为难。 晋王府的守卫森严程度,绝不是太师府可以比的。 沈风翎若是一直待在晋王府内,他们也没有办法动其分毫。 兰公主见他面露不豫,便道:「怕什么?你武功那么高强,悄悄熘进晋王府,总是有法子的。晋王府的守卫再多,还能有你厉害吗?」 虽然很不想长大周的志气,堕楼兰的威风。 但兰公主不得不承认,元魁是她见过的,武功最好的人。 放眼楼兰王宫,怕是无人能与他匹敌。 元魁的面色依然没有放松,「公主是没有见过陈墨,那是晋王府最好的暗卫,原本是贴身保护晋王殿下的。晋王殿下后来把他给了沈侧妃。要说武艺,一百招之内我是打不倒他的。」 一百招内? 兰公主好奇道:「那一百招之后呢?」 元魁作为高手的尊严,让他产生了一些羞窘。 「一百招之后,我会被他打倒。」 高手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和陈墨之间,便是这毫釐之差。 所以潜入晋王府刺杀沈风翎,这个主意是不成的。 兰公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 同样是两个王爷身边最好的侍卫,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止住了元魁。 「慢着,你说那个陈墨,原先是保护晋王的暗卫?那晋王把他给了沈风斓,自己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人自然是有的,而且多不胜数。 不过像陈墨这样的高手,万中挑一,仅此一个。 「公主的意思是?」 兰公主三下五除二,把一个包子啃了干净,而后随手用元魁的衣裳下摆擦手。 元魁太过专注听她说话,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的下摆已经被擦得油光水滑了。 这是他学武多年,最失败的一次闪避。 「本公主的意思很简单,如果阻止不了沈风翎嫁给表哥,那我们就直接从源头入手。只要晋王死了,那沈风翎嫁不嫁,就没什么影响了,你说是吗?」 倘或晋王死了,朝中堪为太子的人选,就只剩宁王一个了。 到时候,就连圣上都得忌惮宁王。 沈风翎区区庶女,且毫无才德美名,他还敢强迫宁王去娶吗? 元魁微微点头,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让他半边脸蒙在黑暗中。 气氛一时间,变得诡谲。 他压低了声音。 「长公主那边,公主联繫上了吗?」 兰公主难得正色,朝他轻点了点下巴。 「长公主比你我,更想要晋王的命。我看这个女人是疯魔了,她竟然想让晋王给她的女儿陪葬。想让我们把晋王的尸首给她,一同葬入玉陵城的郡主陵。」 她身为楼兰人,对卫大将军没有好感,对他的妻女更是下意识地没有好感。 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人,说起长公主就更加刻薄了。 「也不想想现在的天气,就算杀得了晋王,又如何千里迢迢把他的尸首运回来?到那时一堆烂肉和蛆,她的女儿还会喜欢吗?」 元魁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只要能杀了晋王,长公主要什么,都随她去吧。我只是担心,晋王此番出行的仪杖,几乎与天子出巡相同。光是明面上的亲卫就有五百个。长公主的势力,真的能杀了他吗?」 兰公主轻笑一声。 「她不行,不是还有我们吗?此事刻不容缓,务必要在五月初五之前,妥善了结!表哥那一边,你应对得了吗?」 元魁道:「我不能离开殿下身边,否则他会起疑心。但是手底下的死士和暗卫,我都可以调动。宁王一党盘根错节,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殿下想怎样就怎样了。」 这话既给了他自己底气,也让他觉得无可奈何。 兰公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好像元魁会为了宁王的权位,选择隐瞒他,调动底下的人对晋王下手。 底下那些人同样希望晋王死,来保证成为太子的是宁王。 虽然所有的举动,都是为宁王而存在。 但实际上,这一盘棋,早就不由他控制了…… 这或许就是,高居上位者的悲哀。 兰公主轻声道:「我倒没什么关系,他嘴上对我冰冷冷的,心里大约还是认我这个表妹的。就算我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还有你手底下的人,一定要小心些。」 不仅要小心刺杀晋王,还要小心,别在宁王面前露出破绽。 「公主放心吧,此去岭南走最快的水路,我们的人不出十日,就能追上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的人,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江州府了吧? 他们很快就会到达岭南,和晋王正面相遇。 兰公主不禁打了个呵欠。 「宁王府的这座假山,真的很舒服。每次本公主躺在这里,没一会儿就想睡了。」 她慢腾腾地起身往下走,一面举起手来,朝身后的元魁挥舞。 「本公主困了,就在府里随便找个屋子睡下吧。对了,明儿的早餐记得给本公主买包子。」 元魁还站在那假山上,看着她潇洒朝府里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 连宁王都拿她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堂堂宁王府的头号暗卫,沦落为了买包子的杂役…… 兰公主装作睏倦,说要在府中随意找一间屋子歇息。 这随意来随意去,还是去了宁王原本的寝室,有密道入口的那一间。 上回平西侯指使邹无病去逮她的事,虽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还是让她心里存了阴影。 睡在这一间寝室,若是驿馆那边出了什么事,热亚都可以及时来禀告她。 她也可以及时回到驿馆中。 没想到走进那间寝室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人在了。 一盏不算明亮的烛火,在素白的窗纸上,透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只看那金冠束髮一丝不苟,再看那背嵴微弯的消瘦,便知道是谁了。 为着卫玉陵之事,两人才争执过一番。 兰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在门外犹豫着,是走还是留。 正在踌躇之时,里头传出了他的声音。 「还在那里做什么?你不进来,莫非还要光明正大走出宁王府?」 兰公主一愣,顿时一拍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这么蠢,不管是走是留,不都要进这间屋子吗? 宁王府通往驿馆的密道,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入口。 这样想着,索性硬着头皮就往里闯,假装自己不尴尬。 「是这窗户纸破了,还是宁王殿下的眼睛长在窗外了?看见人家站在外头了,怎么那么久才说话?」 分明就是故意看她笑话。 她是因为白日的争执生了气,连表哥都不叫了。 故意叫个拧巴的宁王殿下,像是要与他生份似的。 宁王正坐在烛火下头,听了她这话,倒不气恼。 他把手朝窗上一指,只见窗子上煳的素白窗纸,映出了院子灯台的影子。 「因为室中的光线不够明亮,而院中灯火通明。所以你的影子,会照在窗子上头。本王没有出声提醒,只是想看看你还要站多久。」 总以为她妖娆胆大,内里却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和毒辣。 相处得越久,才发现她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心直口快,不矫情做作,爱吃包子。 并且,也有这样犹豫彷徨的模样。 兰公主听了他的话,更加没好气起来。 原来自己刚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他可真能憋得住不开口。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躺到了榻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反客为主。 「那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自打她走过这条密道之后,宁王就挪到府中的小禅房去住了。 这里他用过的东西都还在,屋子里残留着他的气息。 却没有了他的身影。 今夜他突然回来,只能是守株待兔,在这等她了。 「沈风翎跟着她去了晋王府,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兰公主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以为他偷听了自己和元魁的谈话。 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想来是宁王的人,一直在监视晋王府,才会得到这消息吧? 「是是是,她最重要。有她在沈风翎身旁,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儿。你们汉人的话,是不是这样说的?」 兰公主天资聪慧,对汉人的学问也很精通。 不过据她说,邸王后告诉过她,宁才人的汉学渊博,远在她之上。 每每兰公主说些汉学典故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会想到宁才人。 「就算你不怕伤着玉瓶儿,晋王府守卫之森严,也不是靠你就能成事的。」 兰公主嗤了一声。 「不用再费心劝我了,元魁都已经告诉我了。他说晋王府有个很厉害的护卫,他打不过,更加没法在那人手底下杀得了沈风翎。」 「陈墨?」 「嗯。」 宁王不由一笑。 「这么多年了,本王还是头一次听说,元魁主动承认不如陈墨。」 或许是在他身边的人,也染上了他的那种心性。 就算不如人,也要百般刻苦,努力消除自己与旁人的差距。 直到圣上设计他,让他背上轻薄沈风翎的恶名,迎娶这位宁王妃时,他才真正看清了—— 他无论多么努力,在圣上眼中,就是不如晋王。 而元魁终于也看清了,他的武功,其实不如陈墨。 兰公主起了好奇心,一时忘了与宁王的龃龉。 「原来元魁从前是不承认的吗?那那个陈墨,应该也没比他厉害很多吧?」 「是没有很多。」 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小到寻常人都看不出来。 但是一旦两人交手起来,终有一个胜负。 元魁就是那个负的,并且在宫中侍卫所,已经负了很久。 「他们当初都是在宫中训练,在皇子们出宫开衙建府之时,才跟出来的。你只想想,父皇那么疼爱晋王,最好的,当然是留给他了。」 一开始他看不穿,以为那只是侍卫所的头领巴结晋王。 直到如今,很多事他才慢慢想明白。 在圣上的心中,他和晋王的差距,远比元魁与陈墨的差距,大多了。 兰公主听着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她忽然觉得心疼他,想抱一抱他。 可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宁王一定会拒绝。 「啊,什么东西?!」 她仰躺在榻上,忽然摸到枕下一样异物,惊唿出声。 宁王飞快赶到她身旁,将那只枕头迅速从她脑下抽出,丢到了地上。 「没事吧?」 他以为这件屋子久不住人,旁边又挖开了一条地道,或许是蛇虫钻了进来。 而兰公主的手像蛇,一下子环住了他的脖颈。 那十只长长的大红指甲,交扣在他颈后,宛如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一扣起,就再也打不开了。 宁王后知后觉,再想挣脱她,已经来不及了。 「别动,就想安慰你一下,不行吗?」 宁王冷声道:「松开,你的美人计还是留着,对汪杰人那种纨绔公子使吧。在本王面前,不管用。」 兰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气息轻吐在他面上,有些许痒意。 「什么叫美人计?你不能因为本公主长得美,就如此看不起本公主的好意吧?」 她越发把手缠紧,不肯放开他。 甚至手脚并用,勾住了他的腿。 宁王想要将她甩开,又怕她因此受伤,故而不敢用力。 兰公主也不是什么弱质女流,两人这你来我往,便滚到了榻上。 方才还是她在下,他在上。 这一滚,便成了他在下,她在上。 越发不好使劲了。 兰公主满意地俯下身去,在离他面容极近的地方,呵气如兰。 「表哥,不要随便挣扎,小心我控制不住。」 宁王听得她赤裸裸的话语,耳朵红得像打了胭脂。 他见过的美貌女子不少,却从未如此亲近地,相拥在一起。 这让他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忽然觉得脑海中,沈风斓那双幽若潭水的眸子,时隐时现。 直到鼻尖嗅到一股奇特的香气,他这才后知后觉。 「你……」 兰公主的指甲里头,藏着迷情香。 似乎察觉到宁王的面红耳热,兰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是我随身携带的,不是故意给你闻的。不过……」 她将身子落在他身上,轻轻地挪动。 她的织纱衣料,和他的绣缎衣料,发出微微的摩擦声。 沙沙作响。 迷情香的气味越来越浓烈,她的红唇与媚眼,就在眼前。 等宁王察觉到,这香气浓烈的程度,已经超过她平时身上的香气时—— 已经来不及了。 是什么柔软而圆润,压在他的胸膛。 是什么暖热而潮湿,吻在他面颊上。 她的笑声像是茫茫北疆,那远道而来的驼铃,悠远而空灵。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迷情香的气息,让他神识不清。 而后,压在自己身上娇软的身躯,忽然落空。 那一瞬间,竟有些许失落。 兰公主朝身旁榻上一滚,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汉人说的,那个什么柳下惠。 美人在怀而不乱,他都乱成这个样子了,她竟然还捨得放开。 她对着床帐顶上,喃喃自语。 「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认帐不成?错过了今晚,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本公主千里迢迢赶来,不就是为了和他成婚吗?」 明明宁王都快神志不清了,她若是想发生什么,轻而易举。 可是那一瞬间,她还是控制了自己。 或许,她只是不希望宁王在醒来的那一瞬间,会对她的算计感到厌恶吧。 兰公主从床榻上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 而后她走到窗外,朝外头轻唿了一声。 「元魁,本公主忽然不困了,今夜不想留宿宁王府。你照顾好你们家殿下,本公主先回去了。」 说着做贼心虚一般,朝着密道里头一钻,就不见了。 屋顶上忽然落下一个人影,朝着屋里快步走来。 只听见密道里头咚咚咚的声音,兰公主像是逃命一样,跑得飞快。 而宁王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眉头微微蹙着。 他的面颊上有个大红的唇印,一看唇形,便知道是兰公主的。 而宁王竟是昏迷不醒的样子。 元魁走上前去,轻轻一掀锦被。 被子底下,他衣裳完好无损,令人万分失望。 元魁嘆了一口气,将密道的门合上。 他在屋顶上偷听半天了,就等着两人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饭。 没想到兰公主看起来妖娆妩媚,真做起这等事来,毕竟还是个生手。 她怎么就不狠一狠心,把自家殿下办了呢?! 元魁越想越生气,带要用帕子给宁王擦擦脸,让他好生安睡,忽然又收回了手。 这个唇印不要擦掉,要好好留着。 不知道宁王明儿一早醒来,看到了会是什么感受…… 晋王府,天斓居中。 这一夜,沈风翎在后院落了脚,随身只带了玉萧一个小丫鬟。 古妈妈亲自照顾她的起居,把竹儿和菊儿拨到她屋子里,还另配了两个小丫鬟和四个婆子。 说是照顾,实际上更多的是——看着她。 既要看着她不让她乱跑,更要看着她不让她伤着云旗和龙婉。 对于沈风翎的警惕心,古妈妈从未停止过。 尽管她知道,现在的沈风翎,已经对沈风斓放下了敌意。 她不敢懈怠。 就在她密切注意后院的时候,天斓居的阁楼之上,忽然响起一声惊唿。 那唿声太过悽厉,深夜之中,几处烛火迅速点燃。 那是沈风斓的声音。 蒋烽倒挂在窗外,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娘娘,您没事吧?」 天斓居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照理来说,不可能有刺客越过他们的防线,忽然出现在沈风斓房中。 故而他不敢轻易闯进去,只是在窗外问话。 屋子里的烛火点亮了,似乎是浣纱和浣葛进去了。 没一会儿,浣葛走到窗旁,打开了窗子。 「没事,娘娘是梦魇了。」 蒋烽点了点头,飞身而上,很快消失在了屋顶。 浣纱正拢着床帐,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沈风斓的背。 「娘娘做了什么噩梦?梦都是相反的,娘娘千万别害怕。」 沈风斓面色苍白,额上大汗淋漓。 她一向从容镇定,面对多少危险,都不曾如此惊慌过。 怎么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她死命摇头,非常肯定地告诉浣纱—— 「不是梦,是殿下遇到危险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不是梦境,而是一种类似感应的东西。 她梦到轩辕玦在一艘龙船上,水底像恶鬼似的爬出无数的黑衣人。 那些人手持斧凿,将龙船凿沉了之后,饲机要刺杀他。 人来人往,龙船上到处是惊唿声,惨叫声。 最后不知为何,画面一转,竟是在一处山林之中。 轩辕玦穿着熟悉的衣裳,浑身是血,摔在一座山崖底下,浑身的伤口深可见骨。 奄奄一息,等待死亡…… 轩辕玦一定遇到了危险,而且是不同一般的危险。 这种感觉,让她像浑身被针扎了似的,从睡梦中惊叫出声。 「殿下走的时候,是不是穿的那件宝蓝色的直裰?」 浣纱递了一杯茶给她,被她这一问,忽然愣住了。 轩辕玦走的那一天,沈风斓睡到了日晒三竿,根本没看到他出门。 那她怎么会知道,他穿的是那件…… 「到底是不是?」 她的声音沉着了下来,双眼只盯着浣纱。 浣纱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殿下南下所乘的船,是不是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金色龙头?」 浣纱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 「蒋烽!你过来!」 沈风斓朝外头一喊,窗子忽然破开,蒋烽的身影飞入室中。 「娘娘有何吩咐?」 「你知不知道,殿下南下所乘的,是不是一艘带金龙的大船?」 蒋烽是从宫里出来的暗卫,对皇室的仪杖规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点了点头,老实道:「是,那艘金龙船,原是圣上从前南巡所乘的。殿下这回虽然没有明旨待圣上出巡剿匪,一应仪杖却和圣上的并无二致。」 沈风斓听了他肯定的话,反而镇定了下来。 「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我都梦到了。如果只是无缘无故的梦,怎么会知道殿下乘的什么船,穿的什么衣裳?」 南青青曾经告诉过她,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彼此的想法几乎都能感受到。 就连南子衿的手指被割破,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隐隐作痛。 而她生产那一日,沈风斓也清楚地看到,南子衿泪流满面。 她是痛得流泪,准确地说,是因为南青青的痛而痛到流泪。 而沈风斓现在,对于轩辕玦,就是这种感觉。 有一道强烈的声音在告诉她—— 他有危险! 「明日把云旗和龙婉的衣裳鞋袜收拾收拾,我要带他们进宫去见母妃。」 沈风斓忽然扯开了话题,让浣纱不由一愣。 「娘娘这是,要把大公子和大小姐,送到贵妃娘娘那里小住吗?」 沈风斓摆了摆手,蒋烽从室中退出,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嗯,我要亲自去岭南。」 「什么?娘娘要亲自去?岭南山高水长,娘娘自己怎么去呢?」 浣纱自小长在京城中,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的范围。 在她看来,岭南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的,远方的远方。 沈风斓已经重新卧在了床上,将锦被盖好。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帐子顶上,镇定而沉稳。 做的了决定,她就不会再更改。 「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这一夜,天斓居中除了沈风斓之外,竟没人能睡一个好觉。 沈风斓的一梦,惊了所有的人。 她要亲自去岭南的决定,也让人惴惴不安。 轩辕玦已经去了,若是她也去了,晋王府就没有人主持了。 次日,沈风斓起了一个大早。 她目光清明,神色镇静,丝毫没有昨夜梦魇时的慌乱。 浣纱还以为她改变主意了,没想到她一面用早膳,一面问着浣纱。 「云旗和龙婉的衣裳,都收拾好了没有?」 浣纱点了点头,「妈妈连夜收拾好了,只是大公子和大小姐,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妈妈不敢告诉他们。」 沈风斓点了点头。 「让他们进来吧,我亲自告诉他们。」 云旗和龙婉虽小,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早慧。 有些事她和他们沟通,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 她也要求自己,尊重他们的决定。 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云旗和龙婉走进来的时候,面带正色。 小小的孩子装大人样,叫沈风斓看了便控制不住笑意。 「大约你们也听说了什么,那娘亲就直说了。娘亲想去岭南找你们爹爹,府里没有大人在,你们去宫里陪皇奶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听了她的话,云旗和龙婉对视一眼,如释重负。 「娘亲,是不是爹爹有危险,所以你要去找爹爹?!」 沈风斓愣了愣。 这样吓人的话,是谁告诉他们的? 浣纱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表示她没有告诉他们。 云旗柔声道:「娘亲,不是她们说的。是我和妹妹也梦见了,爹爹出事了,浑身都是血。」 沈风斓越发惊讶,一旁伺候的浣纱等人,更是大惊失色。 她一个人梦到不祥的情景,或许只是巧合。 想不到竟连云旗和龙婉都梦见了…… 「娘亲,你快去吧。你要提醒爹爹,千万别往山崖边走!」 龙婉奶声奶气地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老虎,牢牢地抓着。 「我和哥哥在宫里陪皇奶奶,会很高兴的。皇爷爷和皇奶奶都喜欢我们,大家也都喜欢我们。」 云旗也努力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沈风斓眼眶湿润,几乎落下了眼泪。 他们还只有一岁半,却懂事得令人鼻酸。 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她收起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们这就进宫去。皇奶奶要是听说你们要住在宫里,一定很高兴!」 母子三人进宫去后,并没有将那个不祥的梦,告诉萧贵妃。 她怕萧贵妃为此担心。 「母妃,是我在京中待不住了。想念殿下,也想趁机去名山大川走走,散一散心。」 萧贵妃觉得她的理由有些古怪。 放在平时,她还能信,也乐于和云旗、龙婉住在一起。 可是沈风翎被赐婚给宁王的事,才刚刚发生,她怎么会有心情去游玩? 「本宫听说你的妹妹还住在晋王府,你怎会此时忽然起意,要去找玦儿?」 沈风斓故作无奈地撇了撇嘴。 「正是叫这事闹得心烦,母妃,你就应了我吧。」 她难得撒起娇来。 ------题外话------ 岭南副本正式开启,有惊喜哟。 第一百七十二章 美人计 一艘商船由京城出发,一路顺流南下,歷经从北到南的风光。 正是春末之时,两岸桃花盛开千顷,水面落红星星点点,淡香清雅。 船桨在水面滑过,碧波一圈圈荡漾开,将那点点落红盪开又引来,乐此不疲。 两个船夫一前以后,各自操控着船桨和风帆,安静无声。 不但是他们,就连船上数十个商人和护卫,也都保持着奇异的宁静。 船头之上,一个面上裹着孔雀蓝纱丽的女子,迎风而立。 一袭素色长裙迎风而开,似蝴蝶蹁跹,振翅而飞。 她的长髮包裹在纱丽之下,面庞同样模煳,只露出一双幽若深潭的眼来。 那双从容平静的眼中,失了平素的轻松笑意,反而显出些许凝重。 叫人只看着那双眼,便觉得纱丽底下,裹的定是倾城的容颜。 朝着水面前头看去,船只多了起来,似乎在等待码头官员的审查。 纱丽之下,女子眉头微蹙,随后转身钻进了船舱。 浣纱端上一碗姜茶,捧到了她的面前。 「江山风大,娘娘小心着了风寒。还是喝碗姜茶,来去去寒气吧。」 沈风斓解下了纱丽,随手披在了肩上,露出一头垂顺的秀髮。 正是发若流泉,衣似蝴蝶。 她端起茶盏来,捧在手心,这才发觉指尖冰凉。 虽是春末温暖季节,这江上的寒风,仍是不可小觑。 「你和浣葛也要记得喝,回头我没受凉,你们染上了倒不好了。」 他们这一路往南急行,运气颇好,算是顺风顺水。 眼下看着已经经过扬州府,快到九江府的地界了。 从北往南,沈风斓倒不觉得什么,浣纱和浣葛一辈子没出过京城,是很容易水土不服的。 「娘娘放心吧,我们喝着呢。在船上闲来无事,我们日日都喝。」 浣纱笑着同她说话,努力掩饰自己面上,那一抹不正常的苍白之色。 沈风斓握着茶盏暖了暖手,而后将不再冰凉的手,拉住了浣纱。 她顺势坐在了沈风斓旁边。 「你是不是有些晕船?都怪我忘了,你连水都不会,晕船也是常事。」 说着把手搭在浣纱额头上,幸而没有发烧。 浣纱强笑道:「是有一点点。不过萧太医已经给奴婢开了药了,奴婢都喝着呢。喝完之后好多了,想必过一两日就不要紧了。」 她原是可以在京城之中,甜蜜而欢喜地绣自己的嫁衣。 却因为沈风斓的起意,毫不犹豫就跟了她来。 「委屈你和浣葛了,幸好还带了萧太医出来。」 她这一趟出门准备得匆忙,把云旗和龙婉交给了萧贵妃之后,她匆匆赶回府收拾行装。 当日就乘船出发了。 除了浣纱和浣葛以外,她只带了萧太医和蒋烽。 以及二三十个晋王府的护卫,一路随行保护。 因为准备匆忙,也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一行乘坐的是商船,对外也假称是去岭南贩鲜果的商队。 浣纱连忙站起来道:「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小姐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打小就没有分开过,小姐都能千里迢迢受这委屈,我们怎么不能?」 她还记得,临出门前,古妈妈偷空找她说了几句话。 「娘娘待你多好,待咱们一家多好,你心里有数。这一趟远行,你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保护好娘娘,知道吗?」 类似这样的话,浣纱是从小听到大的。 她小时候还有些委屈,觉得古妈妈心中只看重沈风斓,根本没把自己当做亲生的女儿。 可沈风斓从来没把她当做奴才丫头来看,带她到晋王府,让她认清朱小郎的真面目,给她细心挑选了最好的夫婿…… 她那么美那么好,却能把卑微的自己当成姊妹一样,坦诚相待。 这让浣纱无法抵抗,要对沈风斓好这个心愿。 即便古妈妈不说,她也会全心全力,照顾好沈风斓的。 沈风斓拉着她坐下,道:「这是在外面,比府里更不必拘礼了。你还晕船就歇着吧,我要喝茶自己倒便是了。」 又朝外头看了两眼,没有看到浣葛的影子。 「浣葛做什么去了,难道也晕船?我记得她水性很好,是从不晕船的。」 说到浣葛,浣纱不禁掩着嘴笑。 「娘娘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呢!你都不知道,浣葛在后头捉鱼多开心!」 沈风斓一听,也起了好奇心,暂时把担忧都放下了。 「你在船舱里歇着罢,我去后头瞧瞧,她是怎么捉鱼的。」 说着就站了起来。 浣纱不放心她自己走到水边,还是站起来陪着她去。 「奴婢陪娘娘去。萧太医说多看看水,反而对晕船有好处,习惯了以后就不晕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船舱后头,只见不远处一个船夫正在忙着,浣葛就蹲在一旁的船沿上。 她手里抓着一柄长长的网兜,网兜足有脸盆大小。 等见到水里的游鱼经过,她就迅速用网兜兜住,然后用力地抬起来。 两人靠近的时候,她正好兜住了一尾鲫鱼。 见到沈风斓和浣纱,她连忙大声喊道:「小姐,浣纱姐姐,你们快过来看看!」 船上的两个船夫不是晋王府的人,而是在船行雇来的人。 所以沈风斓早就告诉她们,娘娘这一称唿太刺耳了,外人一听便知是皇族女眷。 还是按照从前,称唿小姐便是。 浣葛虽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嘴巴倒很严谨,一次都没叫错过。 鲜活的小鲫鱼形体黑胖,腹部鼓鼓囊囊地隆起,看起来十分肥美。 措手不及地被浣葛捞了上来,这会子正在使劲扑腾,溅了浣葛一身的水。 浣葛一边伸手去按它,一边嘴里嘟囔,「你们快离远些,溅了我一身腥气就罢了,千万别溅到小姐身上!」 她将网兜打开,鲫鱼肥胖滑腻,一下子跳到了船板上。 浣葛吓了一大跳,正要把它抓进木桶里头,它忽然又是一跳—— 这一回直接跳到了水里,噗通一声就不见了。 浣葛把头探出船沿,似乎还想试图挽留,忽然觉得后脖领子被人提了起来。 回头一看,竟是沈风斓。 「鱼没了就没了,你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说着把她朝里头拉了拉。 虽然她掉下去的话,船上的护卫也能保证,将她迅速救起。 可水中的寒气沁入身体,那可不是好玩的。 浣葛吐了吐舌头,抱紧了自己的木桶。 「幸好我还有这些。」 沈风斓朝那个小木桶里看去,只见几尾大小不一的游鱼,正在桶里轻轻游动。 最大的有巴掌那么大,最小的不到小指头粗细,难为浣葛竟然看得见。 三人正在说话,忽听得呦呵一声。 那站在船尾的船夫,吃力地从水里拉着什么,一下又一下。 见他似乎力有不迨,一个护卫上前帮他拉着,很快就把水底的重物提出了水面。 那护卫转头拱手道:「请小姐和二位姐姐往里头走一走,恐怕那东西提起来,会把小姐身上弄脏。」 沈风斓三人依言走进船舱,隔着一道门朝外头看去。 那护卫单手一提,将一大股什么丢在了船板上,活蹦乱跳腥水四溅。 定睛一看,竟是满满一网挤挤挨挨的鱼! 跟这一网兜的鱼相比,浣葛捞到的那三两只,就完全不够看了。 她不禁有些挫败。 沈风斓这才明白,为什么护卫要请她们进去避一避。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船夫和护卫两人,身上都已经溅满了水点子了。 那船夫嘿嘿一笑,似乎对此轻车熟路,直接蹲下身去挑拣起了鱼来。 浣纱道:「我就说,咱们每日在船上都有鱼吃。要是靠浣葛这样捞,几个人才能分得到一口鱼?原来船夫是这样抓鱼的。」 她难得找到机会,揶揄浣葛一把。 浣葛不服气道:「那你们吃船夫捕的鱼好啦,我的小鱼自己吃!」 说着低下头看了看,很快改口了。 「呸,小姐,你就当奴婢方才没说过,好不好?」 在肥美的鱼肉面前,什么尊严都是浮云。 几人在船尾这处说笑,忽然听见船头有喧譁之声。 细看此处已经到了码头,又要例行官员搜检了。 果然,她们走回船舱之中,便听得一个狂妄的声音在吆喝着。 「你们这条船是买卖什么的?本官瞧着你们这些人,怎么不像商人?」 沈风斓倚在窗边听着,便听得蒋烽的声音响起。 「这位大人,我们是去岭南贩鲜果的,所以船上是空船,没有货品。」 而后他凑近了那个官员,将手中一块银子递给他。 「烦请大人让我们先行过去,我们赶着鲜果的季节呢。」 岭南的鲜果最早五月就成熟了,眼下已是四月下旬,要说赶时间也是极好的理由。 那个狂妄的小吏,却朝着船舱里头看来。 「空船?本官方才听说,你们这船上一群年轻男子,还夹杂着几个美貌女子。这到底是去贩鲜果,还是贩卖人口啊!」 说着便朝船舱中闯来,一副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模样。 蒋烽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了。 大约是码头岸上,有人不经意瞧见了沈风斓容貌,这小吏色心大起罢了。 就凭这样的货色,也敢觊觎沈风斓? 蒋烽一剑在手,半出鞘的剑锋挡在他脖子前。 那小吏急忙剎住了脚,一旁看着的差役也紧张了起来。 这一艘商船,果然有问题! 蒋烽身为晋王府精锐的暗卫,哪里受过这等小吏的气? 待要发作,忽然想起沈风斓说过的,不可引人注目。 他飞快收回了剑,掌心一翻,在那小吏面前露出一块令牌。 同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们是晋王府的人,办的什么事情你就不需要多问了。若是敢外传半句,即刻要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猖狂的小吏眼睛尖得很,一眼便认了出来,蒋烽手中的令牌他是见过。 小半个月前,晋王殿下的龙船经过此地,那些护卫身上都配着这样的令牌。 这算是对了景了。 「哎,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爷别跟小的计较!小的保证不说出去!」 晋王殿下是何等人物,他府里的事情,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码头小吏管吗? 当下便朝身后挥手,示意自己手下的差役放松。 「这位爷跟本官开玩笑呢,你们都紧张什么?快,先让这位爷的船过去,不必检查了!」 说着怯怯地朝蒋烽看了一眼,见后者没有动作,连忙下了船。 在差役们的指挥下,停留在码头检查的船只,纷纷退避到了一旁。 沈风斓所在的商船顺流直下,继续朝着岭南而去。 看着他们的船只远去的方向,那个猖狂的小吏,目露惊惧。 「好险,你们这起子不长眼的东西!」 他说着,一巴掌拍到一个差役的脑袋上。 「什么绝世美人,还看不清脸?看不清脸你还敢说是绝世美人?害得本官差点让京使抹了脖子……」 对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吏来说,京城来的官员,统统都称为京使。 「大人是说,那船舱里头是京城来的大官吗?」 小吏哼了一声。 「船舱里头本官不知道,只知道拦着本官的那个人,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是什么?」 差役们也不顾查其他的船了,纷纷围着他好奇地问。 「问问问,问个屁!还不快滚去干活!」 那小吏骂骂咧咧地把人散开了。 一路经过了数个关卡,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众人终于到了九江。 蒋烽道:「小姐,前方水道和我们的去处不同路了,我们得在这里改乘马车了。」 一行二三十人,在船上看起来不显眼,到了陆上未免太惹人注目。 沈风斓便道:「蒋烽,把手底下的护卫分散开来吧。只需留三五个在明面上,也就够了。」 「是。」 他们此番南下最重要的是,就是尽快找到轩辕玦。 故而能不引人注目,就尽量不引人注目。 改乘马车后不出两日,周遭的山岭越来越密集,能看到的市镇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蒋烽等人一路都在查看地图,在不耽误时间的前提下,每日落脚的地方都能准确到达。 沈风斓心中有数—— 看这崇山峻岭的地形,岭南就快到了。 这一夜,众人投宿在了荒山里头,一家客栈之中。 客栈虽不大,占的地方确实极其关键,位于官道的要塞之上。 来往岭南的客商,几乎都要在此处投宿。 客栈的老闆娘是个极其健谈的妇人,生得高大健壮,在半掩着的后厨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剁肉。 沈风斓见她是妇人,便主动走过去同她问话。 那妇人一看到她,双手的菜刀不禁怔了怔,好似吓了一跳。 「哟,原来是小姐啊。您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到后厨来?」 沈风斓并没有进去,只是她们住的房间和后厨是在一个院子里的,她在楼下经过看见妇人,一时兴起便凑上来罢了。 隔着一道窗户,沈风斓笑得有些羞涩。 「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小娇生惯养的,没有见过妇人杀猪。见老闆娘你舞刀虎虎生风,便起了好奇心。」 那妇人听见沈风斓说娇生惯养,隐隐放松了下来。 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面上虽裹着重重纱丽,也能看出是极难得的好相貌。 她可最喜欢这样的小姐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姐你既喜欢看,那就看吧。」 妇人又挥舞起了双刀。 沈风斓却不再看,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妇人。 「其实我还想和老闆娘打听一件事,这里到岭南,还有多远啊?」 妇人随口答道:「不远了。小姐没瞧见吗?我们这处山高岭深的,荒无人烟。再往山林茂盛处走上不出一日,就到了岭南的地界了。」 沈风斓又故作羞涩。 「听说晋王殿下到岭南来了,老闆娘,你可瞧见了晋王殿下什么模样吗?」 那妇人只当她是个仰慕晋王的小姐,越发放松了警惕。 「嗐,晋王殿下那是什么身份,我哪能见着?何况他们一行几百上千人的,我这小店也住不下。」 说着朝着南边指了指,「前头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官家的驿馆,来往的官人都是住那里的。晋王殿下的队伍,大约是十日前经过这里的。」 沈风斓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十日,看来她很快就能追上轩辕玦了。 「谢谢老闆娘,我也乏了,先走啦。」 那妇人满面堆笑,「小姐慢走,要是夜里饿了想吃什么宵夜,尽管叫我给你做!」 看着沈风斓婀娜的身姿渐远,她带笑的面容,忽然露出了一丝阴险。 「要是不吃,那就要把你做给别人吃咯……」 沈风斓回到楼上的屋子,蒋烽忽然从窗外挂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来不及问她为何受惊,蒋烽急道:「小姐,有个坏消息,后院有一群可疑的人,约莫七八个。属下怀疑,他们是京中派来的。」 沈风斓坐下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这家店是黑店,那个老闆娘当着我的面剁人肉馅,我假装看不出来。」 她当时表现得镇定自若,让那个老闆娘以为她真的是娇生惯养,什么都看不出来。 其实腹中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好在他们晚膳吃的多是山中野菜,并没有点什么肉食。 否则她只怕当场忍不住,就会吐出来。 蒋烽的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他们明面上跟随沈风斓的护卫,一共是五个人。 这家店中的伙计,男男女女算起来有十数人。 再加上那群可疑的京中人,若是冲突起来,只怕难保平安。 沈风斓道:「你先说说,那群可疑的人是怎么回事?」 「属下方才在客栈中查看地形,那群人正好从前门走进来,一身肃杀之气。属下觉得,倒像是先前闯入府的那群死士。」 习武之人对于习武之人,或许有某种天生的敏感。 蒋烽嗅得出,他们身上的杀气。 那些死士和他们不同,他们是护卫,做的是保护的工作,而非杀人。 彼此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确定吗?」 「七八成。」 沈风斓点了点头。 七八成不少了,如果真是那群死士,那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的。 毕竟太子和卫皇后倒了以后,这些势力,全都归了宁王手下。 「那个老闆娘生得高大粗壮,握着砍肉刀的两只手,全是茧子。你是习武之人,应该能看出她身怀武力。」 蒋烽点头道:「原以为只是个粗壮的妇人,有两三下杀猪的本事。原来是杀人……」 这家客栈的后厨是半敞的,人来人往都能看得见。 这个老闆娘胆子也实在够大,竟然光明正大地砍人肉。 「我瞧着那个老闆娘的眼神,她是想拿咱们当菜了。听说这里前头有个驿馆,是不是?」 蒋烽道:「的确有,娘娘说不能暴露行踪,我们就没去投宿。」 沈风斓轻嘆了一声。 「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不仅会暴露行踪,还会白白损伤我们的人。这样……」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同他说了起来。 蒋烽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 「是,属下这就去!」 入夜之后,客栈中一片寂静。 似乎今日投宿的客人,全都已经睡着了。 一个高大健壮的妇人,带着两个矮个男子,轻手轻脚地熘上客栈楼上。 他们手中点起一种气息奇特的香,而后迅速插进了每一间屋子的窗纸里,让那奇特的香气在屋中蔓延。 很快,屋子里笼罩了一层白雾。 两个男子桀桀地笑了起来,像是山林里的夜枭。 高大妇人瞪了他们一眼。 「笑个屁。快去把那个小娘子单独找出来,千万别把她伤着了。」 一个矮小的男子连连点头,露出了飢饿的眼神。 「是,那个小娘子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做出来的包子一定特别好吃!这样极品的包子难得一见,咱们自己留着吃,不要给别人!」 「对!反正那些人吃了好包子也没用,他们自己也要变成包子的!」 啪嗒一声,三人交谈的声音忽然停下。 他们戒备地持刀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别的动静。 高大妇人警惕道:「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可能是那些客人的声音,他们都中的蒙汉香,没有三五个时辰是绝对醒不来的。 「不,不知道啊……」 矮小的男子似乎有些胆怯,不敢再朝屋里走去。 「胆小鬼!老娘亲自来找!」 她说着,一把推开了一扇房门,只见屋中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男子。 「这些人大概是有些功夫的,闻到了蒙汉香还想支撑着爬起来。可惜啊,最多也就只能爬到桌子这罢了。」 她说着,一脚豪迈地踩在一个男子背上,忽然觉得脚下的触感不对。 被蒙汉香迷倒了的人,身子是软的。 这个脚感,未免太硬了…… 她待要开口提醒,忽见脚下那人飞身而起,一刀抹在了她的脖子上。 呲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妇人尚未来得及留一句遗言,只能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感觉身体中的血液喷涌在手上。 她倒地抽抽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兄弟们!老闆娘叫人杀了!」 两个矮个男子灵活地跑出屋子,一左一右朝着楼下飞奔而去。 他们边跑边大声喊着,厨房里头一下子涌出了十余个男子。 这些男子似乎都得了什么怪病,个个身量矮小,看起来还不及十岁的儿童。 十来个站在一起,越发显得滑稽。 那七八个死士武功高强,眼高于顶,何尝把他们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们的头领老闆娘,已经被他们杀死了。 两方迅速交缠了起来,数招过后,那几个死士才发觉不妙。 这些男子虽然矮小,却有一套独特的缠杀技巧。 他们起先过于轻敌,很快就折了一个人手。 这下他们不敢再大意,使出全力,招招必杀。 刀剑的铿锵声一直持续,训练有素的死士,慢慢占了上风。 最后矮个男子全被屠尽,死士也只剩了五个,其中两个还带着重伤。 楼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头脸裹着纱丽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下来,见到一地尸体大惊之色。 领头的死士反倒安慰她,「小姐不必害怕,他们都死了,不会再有人伤到你们了。」 沈风斓故作害怕,慢慢走上前来,递了一瓶子药给他们。 「你们受伤了,拿去用吧!这是我苗家的秘药,涂在伤口上很快就能好。就是味道比较臭,你们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他们对眼前这个苗女可是刮目相看,若不是她前来开启他们的窗子,他们早就被蒙汉香迷倒,成为人肉包子了。 「多谢姑娘今日出手相救,不过,在下有个问题。」 沈风斓心里咯噔了一声,面上还是带着笑意,活泼地抓了抓自己的纱丽。 「大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被称作大侠的死士,似乎愣了一愣,很快又回过神来。 「我,我是想问,姑娘是怎么能抵抗得住蒙汉香的?」 他问出这个问题,一开始只是疑心病使然,现在却觉得不重要了。 因为眼前活泼的小姑娘,称唿他大侠。 只有扶危济困的江湖侠士,才能当得上这个称唿。 沈风斓轻松道:「我们苗人身体里带着蛊,百毒不侵。区区蒙汉香,当然算不了什么啦!」 「哦哦,原来是这样……」 沈风斓眼珠子一转,柔声道:「那我就先走啦,我的哥哥们还等着我呢!」 说着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朝楼上走去。 身后一个死士身形一动,很快被为首的那个死士拦住。 「你想干什么?」 他语气森冷,丝毫没有方才对着沈风斓时,那么大义凛然。 「大人,我想……」 为首那人很快明白了,这是死士的老毛病犯了。 他们在京中活得处处克制,一旦到了没有拘束的地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混帐,那个小姑娘救了我们,你还敢想那些骯脏事?」 说着被为首那人,一巴掌扇了过去。 「何况她是苗女,还有那么多哥哥。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毒,一不小心我们就会全军覆没,等不到后一拨的人来救援。上完了药即刻启程,快!」 他将沈风斓方才给他的药瓶,递给了那个死士。 死士的第一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哪怕有再多克制不住的欲望,在听到命令的那一瞬间,他们也会变成冰冷的杀人机器。 看着那五个死士离开,匍匐在屋顶上的蒋烽,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风斓回到屋中,背上也是一身冷汗。 她在纱丽里头特意换了一身苗人的服饰,没想到那个为首的死士如此配合,甚至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就信了她。 蒋烽和几个护卫,从门外走进来。 「小姐,已经确认,那些人都走了。」 经过今夜这一役,他们看着沈风斓的目光,从敬重变成了佩服。 全亏她的计策,今夜才能不废一兵一卒,让那两拨人两败俱伤。 蒋烽忽然双膝跪地,朝沈风斓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请娘娘恕罪。起初娘娘离京的时候,属下心中只觉得,就算殿下有什么危险,娘娘去又有什么用呢?直到今日……是属下有眼无珠!」 如果说他昔日对沈风斓的敬重,完全是因为晋王侧妃这个身份。 那他从此以后,对沈风斓的敬重,便是发自内心的。 蒋烽这么一说,其余几个护卫,也露出了踌躇之色。 其实谁不是这么想的呢? 不仅是他们,就连天斓居上下,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有什么好恕罪的?我不怪你们。其实我的确没什么用,只是与殿下夫妻一场,明知他身遭危险。我若在京城中尽享荣华富贵,那实在对不起他。」 夫妻之间,本就该同甘共苦。 卫玉陵都可以为了他千里走北疆,她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蒋烽听她说得谦虚,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 「娘娘,他们最后只剩下五个人了,我们完全可以围杀他们。何必如此麻烦,还放走他们呢?」 沈风斓从头上,取下了苗女的头饰。 「他们怎么可能只有五个人?后头必然有跟随他们的人,前头可能也有他们接应的人手。杀了这五个人是小事,暴露了咱们的行踪就不妙了。」 她是来帮轩辕玦的,不是来给他拖后腿的。 如果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没救得了轩辕玦,先把自己险身险境就不好了。 「何况……我给他们的那瓶臭药,其实是毒药。他们身上都有伤口,只有一涂上那药,命就不久了。」 蒋烽听了大吃一惊,正想问哪来的毒药,忽然看到萧太医瞪了他一眼。 一个堂堂太医藏着剧毒,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可不希望蒋烽说破。 「吓死我了,娘娘方才自己出去,实在把我吓了一大跳。娘娘就不怕那些人,见色起意或者怀疑娘娘的身份吗?」 浣纱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 沈风斓走的时候,是背对着那些死士的,没看到身后的一个死士动了动。 而浣纱藏在楼上,看到那一动的时候,吓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娘娘演技高超,自然不怕。」 萧太医站在后头,忽然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 这话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沈风斓淡淡一笑,没有计较。 「这个世界上,越是活在阴诡地狱里的人,就越渴望别人的认同。那些死士也一样,他们做着世界上最骯脏狠毒的事情,会比常人更加渴望肯定,和温暖。我把他当做侠士,那么他也会有一瞬间,想坐实侠士的美名。」 她在发现人肉包子的事实后,就命人整夜守着,一遇到不对就立刻叫人。 蒙汉香一伸进窗子,就已经被蒋烽挥灭了,只是外头的人还不知道罢了。 沈风斓便猜到了会有这种东西,于是按照计划,让蒋烽「好心」替那些死士,把窗子打开。 那啪嗒一声,就是蒋烽替他们开窗的声音。 窗外的山风吹进屋子,蒙汉香的味道自然便减轻了。 她做了这个好人,然后饲机把毒药给了他们。 从那个为首的死士,看她的眼神来说,她相信他们会把药涂上。 沈风斓的话,反倒让浣纱若有所思。 她说的是死士吗? 为什么听着,反倒像是在说宁王…… 萧太医站在后头,对沈风斓的举动似乎有些不满。 「娘娘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三个字。」 「哪三个字?」 「美人计!」 前往岭南的官道上,五匹快马连夜奔行。 淡淡的月色之下,忽然一匹马的速度慢了下来,马上的人痛苦地捂着了腹部。 「你怎么了?」 前头的马停了下来,调转马头查看他的情况。 忽然,旁边另一匹马上的死士,也痛苦地捂住了胳膊。 「伤口,好疼啊!」 他疼得抱住胳膊,掉下马滚到了路上。 为首的死士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上,那个小小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疼。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条毒蛇,顺着伤口钻进了五脏六腑。 让人痛不欲生。 「噗!」 有人口吐鲜血,接着倒地不起。 一时之间,五个人先后毒发,倒在了地上。 那个为首的死士,临死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那个苗女。 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似曾相识…… ------题外话------ 晋王:因为你们都怀疑我出轨(桃花),所以我今天不想看见你们,不出场了…… 沈风斓:其实他只是哭晕在茅厕了,大家莫怪,看我就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蓄谋已久的刺杀 岭南古为百越之地,是百越族居住的地方。 此地幅原广阔,万山环绕,神山秀水孕育出汉、苗、瑶、黎等各族百姓。 因为距离京城过于遥远,加之各族的文化冲突融合,使得本地民风彪悍,山匪众多。 九日前—— 岭南道的首府南宁,府衙之中,一众地方官员围坐在长桌两侧。 正上方的那个位置,摆着一张高大华丽的花梨木圈椅,却是空荡荡的。 本该坐在那里的人,姗姗来迟。 一众官员却不敢不耐烦,只是低声交流着什么。 「听说晋王殿下这一路南下,就没有吃过地方官员的一粥一米,咱们今日备的膳,不会太简素了吧?」 其中一人身着蓝色官服,朝着座位靠近上首的官员说道。 他对面一人也附和道:「是啊。从京城出来走水道,路上有官员前去拜访,他就请人上船吃鱼。等走了陆路,仍是请官员同自己一道用膳,根本就没出去赴宴过。」 所以今儿他们请的这一顿,晋王殿下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坐位靠近上首的,一个红色官服的官员,大大咧咧地一摆手。 「殿下来或不来,咱们的礼数定是要到的。咱们能跟那些沿路巴结的官员比吗?他们那里殿下只是路过,咱们这儿,殿下是要久待的。」 所以他们尽一番地主之谊,是合情合理的。 「更何况,后厨的膳已经备好了两份。一会儿听殿下的口气,若是个真清正廉洁的,就上次一等的膳。若他不提这话,咱们该上什么就上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一声高唱。 「晋王殿下到!」 「来了来了!」 一众官员连忙起身,各自在自己的座位身旁,有序地站好。 听闻晋王殿下,乃是朝中当之无愧的美男子,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这些官员也都有些好奇,便偷偷觑着门外的动静,想见一见晋王的庐山真面目。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满以为会被珠光宝气闪瞎眼睛的官员们,只见到了一袭寻常青衫。 他面若冠玉,一双斜飞的桃花眼,略显得张扬而傲气。 剑眉入鬓,又添了一分英姿勃发,俊逸神采。 发上松散繫着的髮带,随意地垂落在耳后,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友人的宴饮。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传闻将册封为太子的晋王殿下? 轩辕玦走到座位旁,朝众人扫视了一眼。 「恭迎晋王殿下。」 一众官员朝上首拱手行礼,眼睛还在偷偷觑着他。 轩辕玦好似没有看见一般,含笑点了点头。 「请坐。」 说罢当先在圈椅上坐下,那手往两旁一搭,天家贵胄的气势立显。 「本王没有在外饮食的习惯,不巧听说诸位大人,替本王设了接风宴。本王不忍辜负诸位的好意,正好借今日的时机,与诸位谈谈剿匪一事。」 本是接风洗尘的宴会,没想到他一来就提正事,气氛一下子肃然起来。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是辛苦了。不如先用些饮食,再谈这剿匪的事宜不迟?」 是那穿着红色官服的官员,话语中带着恭敬的询问。 轩辕玦朝他看了一眼。 这些岭南的地方官员,一眼看过去竟没有一个不同的面孔,个个细皮嫩肉,腹部微凸。 和他在京城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忽然笑了笑。 那个官员一时愣了愣,不知道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本王想问问,在座诸位大人,是否有一个苗人或是黎人,还是瑶人?」 众人听了这话,都连连摇头。 岭南本地虽然民族众多,但是那些蛮夷小族,怎么能和汉人相提并论呢? 「回殿下,本地的朝廷官员,从九品以上,全都是汉人。」 轩辕玦又笑了笑。 这回的笑容,他们倒是看出了点门道。 隐约有不满之意。 「七品以上的地方官员,是由京中统一调任的。那么七品以下呢?岭南本地众多小族的人口,占据了五成。为何连一个堪任小吏的都没有?」 这话听得众人更加迷煳了。 晋王殿下是来剿匪的,怎么关心起吏治来了? 他是汉人,在座的官员也都是汉人,为什么要把官位给蛮夷人? 红色官服的人答道:「回殿下,那些小族之人不通官话,不通汉学。他们多半住在山林村野之地,连字都认不得,如何为官?」 轩辕玦慢慢地抬起眼来,眼中寒意乍现。 他盯着那位官员,直到他胆怯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那一双笑起来极好看的桃花眼,盯起人来,如此令人生畏。 「岭南十九州府,从二十年前就兴办公学,令本地各族子弟皆可入学。二十年后,你却能坦然告诉本王,那些小族之人不识字?」 在座诸人冷汗涔涔。 似岭南这样的蛮夷之地,天高皇帝远的,十年也不见得有个金使来。 这回晋王殿下要来岭南的消息一传来,他们就抓紧整顿了许多问题,没想到还是一见面就让轩辕玦抓住了关键。 倘若本地文教普及开来,让那些小族之人也能与汉人互市,甚至成为官员。 他们又何必上山落草为寇? 似岭南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极多,山高水远,绝非山匪众多的藉口。 「二十年前定国公在此地,新办公学的卷宗,就在本王的驿馆里头。国公爷每年向朝廷申请,从岭南的赋税中扣除多少用来办学,还需要本王提醒你们吗?」 为首的红服官员当先跪下,后头众人膝盖也软了,纷纷跟着下跪。 还没跪到地上,忽然发觉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自己。 红服官员抬头一看,陈墨板着一张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了厅中。 还稳稳地把自己托住了,想跪都跪不下去。 轩辕玦忽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 再放下那盏青瓷广口荷叶杯时,面容已从愠怒变为了轻笑。 「诸位大人不必紧张,本王只是把话先跟你们说清楚,诸位大人也好心中有数。不必跪了,快快请起吧。」 他这一变脸,比岭南夏日的天变得还快。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似翩翩公子的晋王殿下,其实这么有手段。 关于岭南山匪为患的起因,他竟一下子抓住了源头。 这先唱白脸后唱红脸的姿态,也叫人摸不清头脑,抓不住方向。 他话里提到了岭南的赋税,这要是深究下去,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殿下,殿下说的没错。是我等办事不力,这银子一年年的花在公学上,来上学的还是只有那些汉人学子。」 那红服的官员缓过劲来,开始为自己秒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轩辕玦笑而不语。 到底是办事不力,没能鼓励那些小族子弟来上学,还是他们中饱私囊,缩小了办学的范围,只让汉人子弟来学? 他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戳破。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还有用得着这些地方官的地方,没必要一下子得罪尽他们。 「也不能怪诸位办事不力,本地民风彪悍,本王也是略有耳闻的。想必诸位大人在本地为政,也有苦处。」 他换了一副体恤下情的口气,一众官员果然就坡下驴,纷纷倒起了苦水。 他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听着他们的诉苦,但笑不语。 直到众人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她搭腔,便慢慢打量着他的神色停了下来。 「诸位大人说完了?」 他嘴角轻轻一翘,似笑非笑。 众人一时不敢回应。 「本王有心体谅诸位大人,只要诸位大人此番能尽全力,将岭南一带山匪为患的局面控制住,自然能将功补过。到时候本王上奏朝廷,少不了诸位大人的封赏。」 众人一听又有了盼头。 岭南一带有句老话,说是跟着定国公干,是必定能名利双收的。 从前定国公在岭南的时候,多番政治举措,让岭南的局面焕然一新。 那些当时辅助他的官员,多半也得到了升迁。 等到二十年之后,他们这一代的官员,就没有什么盼头了。 定国公已老,想来这辈子都不会来岭南了。 民间仍有那些惦记着国公爷风采的人,每年到了夏季,就往京中定国公府送上岭南鲜果。 那些昔日同僚,也时不时给他送些琼地采出的珍珠,或是粤地挖出的老玉之类的。 而今日有晋王在此,带着天子仪杖出巡,又身负剿匪的重责。 倘若能助他一臂之力,还愁升迁不成吗? 瞧晋王这副有备而来的姿态,今日的晋王,想必不会比定国公差。 有人便道:「殿下既然有定国公大人的卷宗,想必知道,当年定国公在此地也是剿过山匪的。」 岭南的山匪就像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怎么都割不完。 能够稍稍控制数量,已经很不错了。 轩辕玦点了点头。 「本王看过。定国公当年豪情万丈,甚至化妆成老农,去与山匪交谈。还苦口婆心感化了一窝的山匪,把他们劝降了回去,回到山林之间务农。」 众人纷纷点头,当年定国公的故事,在本地也是流传不朽的传说。 「那殿下,是否要效法定国公?」 有个官员说了蠢话,然而细细看了轩辕玦一眼,差点自扇耳光。 以轩辕玦的容貌,化作成老农哪有半点相似? 果然,轩辕玦摇了摇头。 「时移世易,当时国公以新办公学,并其余几项有惠的政策来吸引他们,这才使得他们愿意弃械下山。如今再以同样的法子,只怕是说服不了他们了。」 说服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那红服的官员诚恳道:「殿下,岭南可是民一万,匪三千啊。本地的屯兵数量不足,若是用来剿匪,必定会导致城中大乱无人约束。何况山上道路交错,那些山匪狡兔三窟,想要抓住实在不易……」 这话的意思,便是劝他不要武斗,而要文斗了。 「嗯。」 轩辕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那就集中兵力,先把最嚣张的一窝端了,杀鸡儆猴。」 红服的官员:「……」 轩辕玦并非是与他们商量,而是通知他们自己的决定。 至于选的是哪座山头,派遣多少兵力,如何行军布阵,他一律没有告知。 只是让南宁的屯兵出了五百的人手,由他统一调度。 轩辕玦身边的护卫,明的暗的全都加起来,有一千人。 加上这五百人,要聚合围歼一座山头,并非难事。 可实际上,除了陈墨以外,他并没有派出自己身边的第二个护卫。 南宁下属的黎县,五百的屯兵忽然朝龙岗山上进发,打了山匪一个措手不及。 这龙岗山在首府南宁的地界内,按说应该是最小的团伙,不敢招惹官府注意才是。 可是山上这一伙匪徒十分兇悍,且与岭南其他山匪,有极大的区别。 许多山匪都是生活所迫,落草为寇谋求生计。 而龙岗山这一波山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山下那个小小的村庄,已经成了一座死村,只有几个老人住在那里。 年轻人全都奔逃而去,或是被杀戮殆尽了…… 轩辕玦在来到南宁之前,就已经派人打听了清楚,得知这一波山匪的穷凶极恶。 像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又能给境内其他山匪以震慑。 是以,他决定从龙岗山下手。 龙岗山上听见了消息,乱成一团。 岭南二十年不剿匪了,怎么唿喇巴地就这么大动静了? 二十年前那位定国公剿匪,那可是温柔得很,还兴办公学来安抚山匪。 看来这次来的京使,脾气不太好啊! 好在山上山路环绕,那些屯兵哪有他们熟悉地形? 山匪们分散成几拨流窜,叫人难以寻到踪迹。 一波朝着后山下去的山匪,一面跑一面说话。 「大当家的,我看那些官兵是抓不住我们了。他们哪里想得到,我们后山还有这么隐蔽的一条小路?嘿嘿,咱们在这待一夜再回去,官兵保管全走了。」 一个裹着头巾的山匪,笑呵呵地对后头的人说话。 被称作大当家的那个人,身材高大如山,面皮黝黑而粗糙。 他咧开嘴笑起来,正是血盆大口,令人望而生畏。 「哼,竟敢来抓老子?是哪个狗官不长眼,找谁的晦气不好,找上老子?」 说着转过身去,露出了身后一个年轻瘦小的妇人。穿着颜色鲜艷的螺纹裙子。 她的头上插着一排的银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起来像是小族女子,而非汉族。 「我说你哭什么?怎么了,害怕那些官兵杀你啊?」 大当家哈哈大笑,惹得那妇人哭得更厉害了。 那是半个月前,龙岗山的山匪刚刚抢了一只过往商队,劫来的压寨夫人。 这妇人原是那年轻客商的新婚妻子,无奈客商被一刀砍死,这妇人只得忍辱偷生上了山。 裹着头巾的匪徒会意,朝他低声道:「大当家,嫂夫人怕是想让那些官兵来救她呢。你扯着她躲到后山,她当然不乐意了。」 「什么?!」 大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提住妇人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中。 「你还想被救?你是我的压寨夫人,那就是山匪婆子,听到没有?就算那些官兵发现你,也只会一刀砍死你!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地使劲点头,大当家才把她放下来。 「老实跟着!我们到半山腰那个洞穴去躲一躲。」 他怒声一吼,像是虎啸山林一般,叫妇人吓得一激灵。 妇人恋恋不捨地回过头,试图在山林中看到官兵的踪影。 隐约之中,他看到山顶之上,似乎有一面小旗在飘扬。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那面小旗仍在。 那是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走!」 「哦……哦。」 妇人只好收回目光,跟着那两人朝半山腰走去。 山顶之上,一树枯松下头,站着两个男子的身影。 轩辕玦手中握着千里目,居高临下地朝着四周看去。 他在注意匪徒逃窜的方向。 忽然发现,在后山之上,有一个年轻妇人的身影。 他朝着那处指了指。 「后山,正南方向,约莫半山腰的位置。」 陈墨无声地拱了拱手,接着身形一动,飞快朝他所指的位置而去。 根据可靠的线报,龙岗山的山匪,新劫了一个压寨夫人。 是个秀丽纤弱的黎族女子,穿着打扮自然和汉家女子不同。 那么,跟她在一起的人,自然就是龙岗山的大当家了。 那大当家一行人正走在路上,忽听得身后草丛沙沙作响,一时惊异停下了脚步。 「什么声音?这个节气,莫非是蛇钻出来了?」 那个手下谨小慎微,反而引来大当家的不快。 「啰嗦什么?快走吧,一会儿撞见那些官兵就晦气了!蛇怕什么,我身上带着药。」 岭南之地气候湿润,蛇虫众多,当地人身上都备着蛇药。 于他们而言,的确不足为据。 就在他们要继续走的时候,忽听得身后风声一紧。 大当家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怯怯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黎族妇人不见了。 他吓得朝身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正踩在手下的脚上,大当家高大健壮,这一脚踩下去,痛得那人大唿出声。 「快闭嘴!怎么回事,夫人哪儿去了?」 难道是失足跌下山坡了? 他狐疑地朝着山坡底下看去,忽觉得后背受了一顿勐击。 咔吧一声,他听见了自己嵴柱断裂的声音。 大当家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只巨大的蚯蚓,没了骨头似的。 那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陈墨从他身后露出头来,朝着另一个山匪道:「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处。就说,是他的意思。」 说着朝脚边的大当家,踢了一脚。 那个山匪苦着脸道:「大爷,您别为难我。他虽然是大当家,我虽然是二当家,可是人都跑散了,我哪有办法把他们聚集起来啊!」 陈墨抬了抬眉毛,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说的对,那你没有用了,可以杀了。」 便作势要提剑杀他。 「不不不!我可以!我有用!我真的,真的有!」 那个山匪一听便吓软了,连忙承认自己有聚集众人的法子。 陈墨手上还维持着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这要是说不好,就要杀人了。 「后山有好几个洞穴,非常隐蔽。我们四散逃开之后,最后都会到那里集合!就在那!」 那山匪说着,指向一处布满坟墓的地方。 他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些山匪会聚集在墓穴之中? 陈墨朝他脖颈上一噼,同时朝山顶上打了一个唿哨。 那个先前被他掠走的妇人,见大当家和那个山匪都倒下了,欢喜之情盎然。 她站在一旁,顺着陈墨的目光看去。 只见山顶之上,有人挥舞着那杆小旗,像是在打什么旗语。 过不了多久,四周的动静就嘈杂起来了,山林中有鸟兽惊飞的声响。 是南宁本地的屯兵,朝着墓穴围合起来了。 陈墨见状便要朝山顶回去復命,见那妇人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又生了些许怜悯之意。 「别怕,我们是官兵。」 这便算是安抚了妇人,可以放心离开了。 等一会儿那些屯兵围合起来,自然会把这妇人妥善送下山去。 陈墨身形未展,忽然被拉住了衣角。 「等一下!」 那黎族妇人扭捏道:「他说那些官兵,会把我当成山匪婆子杀掉。我害怕,能不能跟着你下山?」 至少陈墨没有把她当成山匪婆子,换成别的官兵就不一定了。 陈墨嗖的一声跑开了两步,把衣角从她手上夺回。 「来吧,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话。」 他仍是面无表情,接着便朝山顶跑去。 那妇人愣了愣,随后撒开丫子跟在他身后,跑得同样飞快。 「你以为我追不上吗?其实我从小就是跑山路长大的,只是在他们面前装柔弱罢了!」 一边跑还一边提着螺纹裙,唯恐因为裙子的关系,让陈墨小瞧了她的脚力。 果然是民风彪悍的地方。 其实陈墨根本没使出轻功,否则这个黎族妇人根本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他不禁露出了些许笑意。 听这妇人说话的口气,倒让他想起了红妆。 也不知道红妆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他可缠,是不是很无聊…… 轩辕玦带着五百屯兵,一日之内剿灭了龙岗山的山匪,一下子打响了晋王的名号。 这一下,岭南境内大大小小的山头,都听说了晋王的名字。 南宁的地方官也都大跌眼镜。 龙岗山那上百号山匪,真的是他们的屯兵抓住的? 那起子人从来没有斗得过山匪过,竟然能在晋王的带领下,一下子大获全胜?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此战告捷,也使得本地屯兵的士气大涨。 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是奈何不得那些山匪的。 就算千辛万苦跑去山上剿匪,也会被那些山匪耍得满山跑,最后一个人都抓不到。 更有甚者,会被那些山匪反杀。 而今日轩辕玦的一计,让他们意识到了,其实那些山匪根本不足为据。 他们武艺高强吗? 并不。 根本就比不上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官兵。 他们熟知兵法吗? 并不。 其实他们就是仗着山势,四处躲藏罢了。 他们甚至根本不敢和官兵对打,被堵在墓穴里头的时候,一个个缴械投降比谁都快。 看来岭南山匪为患多年,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这些山匪安逸久了,已经失去了强大的武力支撑。 没什么可怕的。 首战告捷之后,轩辕玦命随行的门人中,笔力最好的书写了劝降书。 书中洋洋洒洒,写明了晋王殿下只杀恶匪,投降不杀,甚至还有优待。 尤其是最先缴械投降的,能得到最多的恩惠,比如三年免赋,粮税减半等等。 更有开放公学的命令,从南宁开始,在岭南各地传开。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小族学子,也得到了在公学学习的机会,越来越多的孩子进了学堂。 于是乎,南宁境内降了好几座山头。 这些人与其说是为了那些好处投降,倒不如说,是有自知之明。 龙岗山是这十里八乡,最为兇悍的山匪了。 别说是平民百姓和过往客商,连他们这些同是山匪的人,都觉得害怕。 而轩辕玦一日之内,就把他们扫除殆尽。 据说晋王殿下有一双神奇的眼睛,都能看到千里外的动向,一眼看出山匪往何处逃窜。 并且能够在众多山匪中,看出谁才是老大。 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之后,一众匪徒只能投降了。 轩辕玦坐在南宁驿馆之内,亲自擦拭那双千里目。 这本是工部的巧匠研制出来,用在战场之上,能够看清敌情的好物。 可惜制作的工艺十分繁复,用料又极其昂贵。 在民间从未普及,也就只有将门之家才能有一二个。 他自从去过玉陵城后,就得了一个,并且带到了岭南来。 没想到岭南此地未曾听闻过此物,他随口对那几个地方官说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把他传成一个天生神眼的人了。 着实有些滑稽。 他决定把此事写到书信中,让沈风斓也笑一笑。 哪成想尚未落笔,城中突生变故。 「殿下,不好了!」 一个护卫急忙忙进来通报,「一波弃械下山的山匪,竟然在城中作起了乱来!他们还挟持了刺史薛大人,正要带薛大人回山做人质!」 这个薛大人,就是接风宴那一日,说话最大的红服官员。 可见他在本地诸多官员之中,是极有领头作用的人。 轩辕玦虽不喜他贪污税银,却不能任由他被山匪劫持。 这样一来,他费劲立下的威望,就全都落空了。 「派我们的人去帮忙,一定要把薛大人平安救回来。陈墨,你亲自去!」 陈墨犹豫了一刻,似乎觉得如此不妥。 他的职责是贴身保护轩辕玦,寸步不离。 可是这位薛大人颇为重要,他不亲自前去,未必救得下来。 只是一顿,轩辕玦已朝他看去。 「此番出行就是为了剿匪,万不可功亏一篑,速去速回!」 「是!」 陈墨身形一展,飞快朝外而去。 他身后带着一众护卫,朝着那来报信的护卫所说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有绑着头巾的山匪,在城中抢略物资,城中的屯兵正在搜捕。 陈墨让一些人留下帮忙,其余的人则跟着他去救薛大人。 没想到这一波匪徒,竟然如此嚣张,敢劫持朝廷命官。 龙岗山的匪徒,已经足够穷凶极恶了,竟还有比他们更奸诈的。 诈降这种招数,他们都想得出来。 等他们人赶到城门处之时,正好见那群山匪夺了马,将薛大人甩在马上夺门而逃。 陈墨飞快地施展身形,朝着那几匹马而去。 马有四条路,陈墨只有两条。 换成正常的人,是绝不可能追的上的。 而陈墨不是正常人。 他灵巧地抓住了最后一匹马的尾巴,马吃痛地停下了脚步,一双前蹄抬起长嘶了一声。 一个翻身,他上了马,将马上的人踢飞到了地上。 前头抓着薛大人的山匪一见,没命地催马狂奔,把马背上的薛大人颠晕了过去。 陈墨在后紧追不捨,身后的一众护卫牢牢跟住。 马上颠簸之时,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朝着前头那山匪一掷—— 那人身形一动,竟然躲过了剑尖。 陈墨一愣,而后勒紧缰绳,不再追逐。 一个寻常的山匪,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躲得过他的剑? 他越发觉得不妙。 「别追了,殿下可能有危险!回驿馆!」 他当先策马在前,越朝驿馆赶去,越有一种危险的直觉。 直到回城看到路边的屯兵们,一个山匪也没有抓到,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不是真的山匪,是有人故意假扮的! 他们武艺高强,故意在城中作乱,故意劫走了薛大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切都是冲着轩辕玦来的! 他们有多少人的埋伏,才赶光天化日之下,在南宁城中动手? 马到驿馆前,他飞奔而下,顿时看到满目猩红。 院中七零八落地躺着数具尸首,血流满地,看得人心生酸楚。 这些全都是一路从京城,跋山涉水赶到岭南来的护卫们。 从他们尸首的零落可以看出,方才驿馆之中,经歷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而轩辕玦的房中,空无一人。 这不知是喜事,还是坏事。 「殿下人呢?」 陈墨总算找到了一个活人,他倒在血泊之中,费劲地捂着脖子上的刀口说话。 「殿下带着剩下的人,往城南的方向去了!你们带人走了之后,一波死士就冲进了驿馆,向我们撒了毒粉。我们人数不及他们多,又中了毒,一时难以抵挡!」 当时没有中毒的,只有在屋子里头轮岗休息的护卫,还有轩辕玦。 轩辕玦在发现情况不对后,便迅速纠结剩下的人,朝着城南的方向逃去了。 「为什么往城南逃?我们明明在城北,殿下知道的!」 陈墨直觉,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地上的护卫鲜血从脖颈中喷出,声音越来越虚弱。 「因为城中的屯兵有内鬼,他们数目巨大,挡住了殿下和你们汇合的路。殿下见驿馆北门被他们堵住,怕伤及城中无辜百姓,只好往,南门奔出……」 那个护卫终于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 陈墨从未如今日一般,掩不住眼底的焦急。 按照那个护卫所说,这分明是一场事先预谋好的,手笔极大的刺杀。 山匪,杀手,屯兵。 每一重都有埋伏的人手,每一环他们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包括轩辕玦的心理,不肯放任薛大人被劫持,不愿意伤到城中无辜百姓…… 这一定是极为熟悉他的人,才会设下的计谋。 「走,往南去追!」 …… 两日之后。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外跟着三五个大汉,个个一身苗人打扮。 自从那间黑店之事后,沈风斓索性让众人都打扮成苗人,更便于掩人耳目。 马车到了南宁城外,车夫忽然长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南宁城有些怪怪的。一个首府大城,怎么会戒严如此厉害,等待检查的百姓都排成了长队。」 车子里头,沈风斓戴着亮闪闪的银色髮饰,脸颊旁垂下两条细细的长辫。 她揭开车帘朝前头望了一眼。 浣纱道:「会不会是因为,殿下在城中,所以如此?」 他们在到南宁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 轩辕玦早在九日前,就到了南宁城中,并且剿灭了一拨穷凶极恶的山匪。 又发出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劝降书,使得附近的山匪,纷纷前来投降。 而后轩辕玦就一直在南宁城中,并未离开。 「小姐稍等,我去前头打探打探。」 化作车夫的蒋烽跳下了车,朝着城门那处走去。 「不必了,直接上去吧。」 沈风斓眉尖微蹙,隐约觉得不妙,催促着众人上前。 马车驶到了城门底下,一行几个男子,果然引起了守城士兵的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下车检查!」 一大批的士兵涌了上来,团团围住了马车。 当日驿馆之中被撒了毒粉,事后经过大夫的辨认,那是一种苗家的毒药。 故而现在城中严查苗人,希望能抓出晋王遇袭的罪魁祸首。 蒋烽朝四面一望,对这些士兵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十分怪异。 他故技重施,将晋王府的令牌在他面前亮出。 「我们是晋王府的人,乔装打扮有是要事在身,来寻殿下。」 那守城的士兵一听这话,仔细地看了令牌好几眼。 待看清那令牌是真的之后,目光露出怯意,朝马车里头看了一眼。 完了完了,晋王刚在城中出事,这里就有人来兴师问罪了。 那士兵哭丧着脸,只得把蒋烽单独拉到马车旁,压低了声音。 「晋王殿下一行遇袭了!就是两日前的事!此事不是小的能说清楚的,请几位京使随小的入城,我们大人自会说明!」 蒋烽面色一变。 原以为沈风斓的梦不过是关心则乱,没想到…… 轩辕玦果然出事了! 马车里头忽然传出响动,像是茶盏破碎的声音。 那士兵一惊,连忙走开了。 气氛诡异得僵持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里头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极其地清冽悦耳,又含着隐忍的威严之气。 「速命岭南道观察使,并南宁刺史等人来见!」 那士兵不禁一哆嗦。 没想到马车之中竟是女眷,还出口如此高调。 能轻轻松松让岭南道观察使来拜见的,会是何等人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沈风斓,就在这里 南宁的府衙之中,一行苗人打扮的男女,被衙役迎进了府中。 早有人事先回来通报,岭南道观察使,并南宁刺史等人,都惴惴不安地在堂中等着。 见来的一行人这副打扮,未免有些吃惊,很快又低下了头去。 沈风斓当先走在前头,经过那几位官员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 那几个地方官只好退让到一旁。 要说起来,岭南道的观察使,也是堂堂从二品的地方大员,刺史也是正四品。 这为首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竟对他们如此颐指气使? 沈风斓迳自在上首落座,朝着底下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底下几位地方官员,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岭南这个地方山灵水秀,是多出美人的。 可是与眼前的这位相比,就仿佛是水池里的白鹅,再白再美也比不过湖中的天鹅。 沈风斓就是这样一只天鹅。 她伸手摘去了用以伪装的,一头苗女的银钗,长发如瀑顺流而下。 使得她原本的面容,彻底地展露了出来。 「把晋王殿下遇袭的来龙去脉,还有你们现在採取的救援措施,一一向我说明。」 她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心中越是担忧,就越不肯浪费一点时间。 问话单刀直入,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 那位观察使身穿红色的官府,听了这话朝着身旁的人一看,用目光交流着什么。 很快,他朝沈风斓笑着拱手。 「敢问京使是何人?晋王殿下遇袭乃是大事,请恕本官在不能核实身份之事,不敢多言。」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沈风斓也不难为他,便点了点头。 「我是晋王侧妃沈风斓,可以说了么?」 沈风斓? 在天高皇帝远的岭南,这个名字也同样如雷贯耳,且和晋王两个字常常同时出现。 民间传闻晋王极其宠爱这位侧妃,话本子和口口相传的故事,在大街小巷比比皆是。 可就算是晋王的侧妃,又凭什么对他这么颐指气使呢? 那个观察使的背嵴一下子挺起来了。 「原来是沈侧妃啊,本官还道是谁。关于晋王殿下遇袭之事,本官自然可以同你慢慢说道。」 说着便自顾自寻了一把椅子,要坐下来慢慢说。 沈风斓冷笑了一声,蒋烽飞快地出手,一剑架在了那个观察使的脖子上。 「你!你做什么?本官可是朝廷二品命官,你便是再得晋王宠爱,不过就是侧妃罢了!你敢对本官如何?」 真要按品级来说,沈风斓的品级压不过他。 沈风斓原是不打算对他如何的。 可是见他一副不紧不慢,似乎对轩辕玦的性命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察觉到了不对。 「看来大人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我们娘娘不仅是晋王侧妃,还是沈太师的嫡长女,更有圣上御赐的明黄裘,」 所谓明黄裘者,见官大三级。 别说是二品大员,就是当朝一品,她也同样能够居高临下。 蒋烽一手持剑,「好心」地提醒着他。 浣纱从身后走上前来,将那件明黄裘捧在手上,让他看清楚。 明黄之色最是显眼,不必细看就能看清。 那个观察使心中一惊,只得放软了嘴脸,离那把椅子远了一些。 「是下官无知,下官给娘娘赔礼了!」 他一边盯着蒋烽的剑,一边慢吞吞地跪了下来,给沈风斓赔礼。 头顶上便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薛大人,我没叫错吧?听说殿下是为了派人去救你,才使得手下的护卫分散,中了刺客的埋伏。薛大人竟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还要同我慢慢说道吗?」 那柄剑仍然落在薛大人的脖子上,他吃惊地抬起头来,锋利的剑割破了他的脖子。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早就吩咐了城中的差役和屯兵,决不能将此事外传。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告诉了沈风斓? 沈风斓微微一笑,俯下身来看他。 那双幽若深谭的眼睛,带着一丝戏嚯。 「只要看看守城的士兵,对百姓的兇恶态度,便知道你薛大人不是什么好官。我又岂敢听你薛大人的一面之词?进官衙之前,自然把该打听的打听清楚了。」 她说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大部分,她没有说出来。 譬如,城中行走的百姓,对差役畏惧的眼神。 譬如,带他们来府衙的士兵,对于轩辕玦遇袭一事的闪烁其词。 若是心中没有鬼,何以只言片语都不肯透露。 沈风斓便先命人去了驿馆附近,暗卫身手飞快,很快就从百姓口中打听到了真相。 「我倒想问问,薛大人当日被山匪掳走,陈墨并没有把大人救下。那么晋王殿下逃走之后,薛大人是怎么平安回来的?」 薛大人见她打听得如此详细,便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那些山匪是刺客假扮的,并非真心要在城中闹事,只是想杀晋王殿下罢了。他们见下官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把下官随便丢在路边草丛了。」 「哦?随便就把大人扔了?」 沈风斓冷笑一声,「我要是刺客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做。把大人放回去,组织士兵和差役救援晋王殿下,那可如何是好?」 薛大人愣愣地抬头看她,不知她是何意。 「我要是刺客,一定直接杀了你!」 而薛大人没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些刺客知道,就算把他放回去,他也不会营救轩辕玦…… 沈风斓当即道:「把这位薛大人,还有这位刺史大人扣下来。将南宁府衙之中其余属官,全都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 薛大人到底干不干净,一问便知了。 不多时,一群面色惶恐的官员们,齐齐进了堂内。 他们原是坐在上首,负责审问底下的犯人的。 而今沈风斓坐在上首,他们反倒像是犯人一样,畏畏缩缩的。 这副样子一看,便是做贼心虚。 沈风斓有些头疼。 看来轩辕玦出事两天了,岭南的地方官员的确没有派人去营救。 现在只能把希望,寄于陈墨身上了。 希望他找到了轩辕玦,只是藏身在崇山峻岭的某个角落,等着她找到他们…… 「诸位大人,从今日起,关于营救晋王殿下一事,由我全权指挥,各位可有意见吗?」 沈风斓对着底下,笑得得体而妥帖。 全然不似方才对着薛大人时,那么冷酷无情。 擒贼先擒王,把薛大人拉下马后,对其余人便可以宽容一些了。 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况接下来要如何救援,还需要他们的帮助。 「没有没有,下官等悉听娘娘吩咐。」 那件色泽明丽的明黄裘在上,连薛大人都已经跪在地上了,他们还敢有什么意见? 「城中掌管地方屯兵的,是哪位大人?」 一个官服青灰的人,连忙举起手来。 「下官正是本地录事参军!」 「好,那么立刻通知各州府,所有的本地屯兵和差役,全力搜寻晋王殿下和刺客的行踪。刺客人数过多,若是地方州府无力擒拿,便立刻上报首府支援。」 「尤其是钦州府,晋王殿下是带人往南去的,现在极有可能在钦州府境内。倘若殿下能够平安寻回,圣上一定不会亏待诸位的。就算剿匪之事不成,也不会怪罪到各位头上。」 沈风斓说着,目光朝地上的薛大人一睨。 众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要他们全力配合寻找晋王,到时候有功劳是他们分,有过错就是…… 薛大人在岭南称王称霸多年,他们这些属下毕恭毕敬,心里也不是半点委屈都没有的。 只是不敢说罢了。 而今沈风斓如此暗示他们,众人都有些振奋了起来。 能看薛大人倒霉,这可是生平一大快事! 「是,下官这就起草文书,分传各州府!」 「下官也去命人出城调查,尽可能寻找到晋王殿下的踪迹!」 离事发都已经两日了,这个时候还在南宁周边调查,又有什么用呢? 「不必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调查调查,南宁城中混在屯兵之内的奸细,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参军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那个参军心中诧异,沈风斓怎么今日初来,就把什么事都打听清楚了。 面上只能老实答道:「此事是下官的错,下官一定尽快调查清楚,绝不会让这些刺客再有可乘之机!」 沈风斓忽又笑了起来,只是摆摆手,让众人退了出去。 薛大人和南宁刺史,都被蒋烽手下的护卫扣了起来,限制了自由。 这件事事关重大,只怕整个岭南的地界,都要为此而翻覆。 而沈风斓身在南宁的消息,也完全瞒不住了。 「娘娘,此事会不会做得太过张扬?那个薛大人,到底是岭南道的一把手。」 沈风斓道:「我若是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个人很快就不是一把手。并且离被施以抄家灭族之刑,不远了。」 蒋烽眉心皱成一团。 「娘娘确定,薛大人和刺客有勾结?!」 他是岭南道的一把手,若是刺客与他有勾结,轩辕玦此番必是凶多吉少。 「八九不离十。让人去搜一搜他们的屋子,把证据握在手中,要整治他们才名正言顺。」 她必须先把薛大人,还有听命于他的手下地方官,全都办了才行。 否则就算找到了轩辕玦,这些人若是从中作梗,事情又会更加难办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找!」 薛大人不会想到,轩辕玦离开之后,竟然又来了一个沈风斓。 若是有相关的名单,或是来往书信,一定来不及隐藏……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不仅是薛大人和刺史的屋子被搜了,就连所有九品以上的官员,家里都被搜了一遍。 区别只在于,一个是光明正大地搜,一个是偷偷摸摸地搜。 蒋烽的身手虽比不上陈墨,想在一个普通地方官的家里来去自如,还是很容易的。 搜查的结果丰富,当夜就见了分晓。 「娘娘,这个薛大人果然有问题。他的书房里头有京中来往的密信,数量甚多。那个刺史大人也有,余者便是录事参军,并他手下的几个功曹,家中搜出了京城钱庄刻印的金子。」 蒋烽等人搜查潜入搜查之余,还把那些证据全都拿回来了。 沈风斓打开信封之前,有一瞬间的犹豫。 待看到信中落款的那一剎那,她忽然蹙起了眉头。 「怎么会是她?」 蒋烽看着她的面色,犹豫了片刻。 「娘娘,我们调查得知,这位薛大人原是武将出身。他曾经在卫家军中效力过两年,后来才被调到岭南才任观察使的。」 那些书信的来源,正是长公主。 而薛大人的履歷,也正好说明了这种可能性。 长公主勾结了薛大人,要轩辕玦的命。 这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沈风斓当真无话可说。 长公主为了卫玉陵之死,当真是疯魔了。 这样大的手笔,这样的不顾一切…… 「把搜集来的这些证据,让那些大人们看清楚。而后将涉案的官员全都收监,若有人敢有异议,即刻带他来见我。」 有明黄裘在身,哪个地方官员敢有异议? 正如一道尚方宝剑,一下子砍掉了岭南身居高位的主官。 底下人等群龙无首,对沈风斓更加言听计从。 连夜处置了薛大人等人之后,沈风斓连眼睛都没合,便命众人即刻启程往钦州去。 「娘娘,长公主拼尽全力,派出那么多的刺客。我们只有二十余人,是否向京中寻求救援?」 沈风斓已换下了一身苗人打扮,众人也都恢復了原来的穿着。 十来日的风尘僕僕,让她穿着广袖襦裙的腰身,越发弱不胜衣了。 浣纱看着有些心疼。 「娘娘,要不……」 看着她眼中的红血丝,终究是没说出那句,要不先歇一夜再走。 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等天再亮的时候,岭南此地,便不復从前的模样了。 沈风斓忽然想到了什么。 「向京中求援怕是来不及了,但岭南不可没有主官,否则时日一长必生变故。速速派人将这些罪证传送回京,圣上一定会再派新的主官来理政的。」 这等危机时刻,她一心繫着轩辕玦,竟还有精神顾及岭南的百姓。 蒋烽不禁想到,驿馆附近的百姓说,轩辕玦是怕从北门突围伤到城中百姓,才改走南门的…… 这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轩辕玦和沈风斓就是一个人。 「是,娘娘。」 —— 沈风斓一行人朝着钦州府去,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息。 为了不引人注目,仍是只有三五个护卫在明面上,其余的暗中跟随着。 从黑夜到破晓,熬过了最黑暗的一刻,天光将明。 这些从本地官衙弄来的精壮马匹,最适宜走岭南的山路,也架不住连夜狂奔。 至于马上的人,就更加疲态尽显了。 沈风斓于骑马之事不算熟练,她骑的最好的,是那种小只的西域矮脚马。 可是乘坐马车的话会浪费许多时间,现在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就是性命。 沈风斓便亲自策马,一开始还有些颠簸后惯,而后便逐渐适应了。 蒋烽等人起先也担心,怕她摔下马来。 沈风斓暗自苦笑。 其实她只是,一个姿势坐麻木了…… 经过一片树林外围的时候,蒋烽忽然勒住了马,转头朝沈风斓禀告。 「娘娘,前面的路不好走了,不如先在这里先下马休息,用一些干粮补充体力。」 前方进入树林之后,地上蛇虫鼠蚁繁多,不适宜下马进食。 眼见人疲马乏,沈风斓在马上点了点头。 浣纱坐在一个护卫马上,众人的马一停下来,她连忙赶上去伺候。 「娘娘快些歇歇,喝点热水。」 一边递过水壶给她,一边又在她坐的树下,撒了一圈防蛇虫的药材。 萧太医也从一个护卫马上下来,颤颤巍巍的模样,看着十分难熬。 「萧太医,你还好吗?」 萧太医年纪不算老迈,可跟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相比,他毕竟是个行医的文人。 这样昼夜颠簸,难免吃不消。 可是跟沈风斓相比,他到底还是个七尺男儿啊! 听沈风斓这样问,他连忙挺直了嵴背。 「没事没事,娘娘都能受得了,下官自然也能受得了。」 说着在地上找了块石头,连灰都来不及掸去,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干粮来。 他们能休息的,也就只有一日三餐的时间了。 沈风斓便解开了覆在面上的纱丽,低头啃起了干粮。 树林之中有鸟飞过,翅膀扑棱扑棱的,在他们手中的干粮上落下灰尘。 沈风斓警觉地看向蒋烽,后者停下了进食,竖起耳朵听着山林中的动静。 除了鸟鸣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蒋烽,这干粮实在太硬了。你去打些山泉水来吧,我喜欢喝山泉水。」 此处是山林外围,路上并没有见到有泉水流过。 这叫他去何处找山泉水? 沈风斓忽然使起了小性子,让众人都有些吃惊。 她却不依不饶。 「你听见没有?你是想饿死我吗?」 蒋烽只好起身,朝着她拱手一礼,而后往林子里走去。 沈风斓放下了干粮,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起来。 浣纱和浣葛面面相觑,萧太医甚至朝着沈风斓身边挪了一步,以为她是身子不适。 沈风斓却抬眼看了他一眼。 萧太医正要搭脉的手,灰熘熘地缩了回来。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破空之响,头顶上的树冠飞快掠下一个黑影。 沈风斓飞快地睁开眼,顺势朝着身旁的斜坡一滚,让那个黑影扑了个空。 原来是一个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长剑飞身而下。 见沈风斓滚到了一旁,他连忙再度提剑迎上,同时四周又飞出了五六条身影。 沈风斓看着朝自己提剑而来的黑衣人,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这一笑,那个黑衣人大惊失色。 只见蒋烽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一剑挑开了他的身形。 同时林中涌出十数人来,皆是晋王府训练有素的护卫,对上了那几个黑衣人。 沈风斓这一边,人数立刻占了上风。 「留活口!」 沈风斓断喝一声,对此情景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 两方不消多久,蒋烽等人已将那一干黑衣人屠尽,只留下了最后一个活口。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那个黑衣人一开口,蒋烽便听出了不对。 「娘娘,这不是我们先前在客栈,遇到的那种死士,死士是绝对不会开口求饶的。」 沈风斓和京中的死士,打了数次交道,也算是十分熟悉了。 她轻嗤一声,「他当然不是死士,他只是长公主府的护卫罢了。」 被押在地上的黑衣人,一听这话惊讶地看着沈风斓。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公主的人?」 她在南宁城中搜到书信之后,知道此番刺杀是长公主的手笔,索性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 长公主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南宁必定还有她的人。 她索性把事情闹大,大张旗鼓地揭示自己的行踪,就是为了吸引长公主的余部。 如果是宁王派出的人,就算知道她的行踪,也不会来动她。 但若是长公主…… 她为卫玉陵的事记恨轩辕玦,必然更记恨她沈风斓。 知道她的行踪,长公主手下的人,又怎会不杀之而后快呢? 果然,这一行黑衣人见她把蒋烽支开,立刻就趁机上来了。 事实上,蒋烽根本就没有走远,而是待在暗处等着他们出来。 再加上原本就暗中跟随的护卫,这五六个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我知道的还很多,比如,你们追着晋王殿下到钦州了吧?」 那人眼神一动,下意识的反应,验证了沈风斓的想法。 「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你若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是不会留你性命的,明白吗?」 沈风斓拿出方才啃了一半的干粮,继续啃着。 她轻松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 那个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沫。 「我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这算不算有用的东西?」 沈风斓勉强地点了点头,「位置是会改变的,你今日得到具体位置的消息,明日我们赶去就已经不同了。那么这个消息,好像没什么用。」 她在套那个黑衣人的话,试图让他说出更多东西。 那个黑衣人一心只想着保命,受不了沈风斓的压力,便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 「他们现在在钦州西南面的山林中,晋王殿下带着人钻进山林了,他们在后头追赶。晋王的人约有二三十个,他们有一百多人!」 尽管心中早就有数了,听到这实力的悬殊对比,沈风斓仍是揪紧了心。 想来轩辕玦也察觉到,岭南的官府并没有出兵相助,所以宁肯躲进无人的山林吧? 长公主不仅设伏刺杀,还将岭南的官场弄成这副模样。 好,非常好。 沈风斓眸子微眯,带着寒意看向那个黑衣人。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说的东西有什么用。我要你传信给你所有的同伙,让他们都知道,我沈风斓就在这里。想杀我,就凭本事来。」 她笑得笃定,而后摆了摆手,让蒋烽把那人放走。 让他们都知道,我沈风斓就在这里。 蒋烽一开始没听明白这话,听懂之后,只觉得心中酸楚。 她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把那些刺客引来,为轩辕玦那处减轻压力。 「走,进山!」 她上马的姿态娴熟,和那些学了多年马术的女子,几乎没有区别。 蒋烽等人一道上马,不自觉跟在沈风斓的后头,朝着山林中去。 他在走之前,朝着身后望了一眼。 新升的朝阳底下,一大片乌压压的芦苇似的东西,迎风招展。 那些东西正快速朝他们靠近。 待到近处一看,原是从南宁城带出来的五百屯兵,奉沈风斓的命令远远跟在后头。 只有跟得足够远,那些刺客以为他们人少,才敢上来袭击。 而就算蒋烽他们敌不过刺客,只需要纠缠一些时间,就能等到身后援兵的到来。 沈风斓的这一招,实在高明。 —— 钦州府,山林的茂密之处。 一行风尘僕僕的人,约莫七八十人,卧在溪边歇息。 他们一路顺着刺客的踪迹,朝着这处山林里奔来,在水边稍作歇息。 有几个人沿着水边的滩涂,试图寻找到线索。 此处山林仅有这一条河,林中无论是野兽还是人,只要活着就必定要到水边取水。 陈墨便带着手下的人,沿着水朝上流走,必定能寻到刺客踪迹。 「找到了!」 水边有人惊唿一声,而后俯下身去,指着前方一片滩涂。 那上头的脚印,密集到令人心惊。 乱七八糟的男子脚印,后头的脚印叠着前头的,至少有上百人。 只有少数脚印还是完整的,看起来穿的是同样的皂靴,除了那些刺客不会有别人了。 陈墨闻声赶来,看着那密集的脚印,眉头蹙起。 这还叫刺客吗? 这么多的人,那简直叫造反了。 似这样明目张胆的截杀,陈墨在轩辕玦身边这么久了,还是头一遭遇到。 偏偏是在岭南这个鬼地方,连官府都不可靠,只能靠着他们从京中带来的这些护卫。 虽然已派人回京求援了,可等到援兵到来时,只怕…… 一向寡言少语的陈墨,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力提起—— 「啊!」 他朝着山林中大喊一声,树梢上的露水都震了三震,而后抖落了下来。 所有跟在他身旁的护卫,全都掩住了耳朵,不敢听他的吼声。 这种调动浑身内力发出的大吼,足以把近处的人耳膜震穿。 陈墨这是对轩辕玦发出讯号,也是在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力,试图把他们引到自己的身边来。 「这处山林太大了,我们这样追下去犹如大海捞针。兵分八路,一路十人,在林中分散开搜寻。不管找到殿下还是刺客,立刻发出警报汇合!」 十个人一路的小队,要是不小心遇见刺客,危险性加大了许多。 可陈墨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提高找到轩辕玦的概率。 已经三天了。 再拖下去,事情不知道会变得多糟糕。 「是!」 底下人等收拾干粮,自觉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继续寻找之路。 陈墨带领的这一队人,则继续沿着河流上去。 山林中树木越来越密集,到了后面,就连马都没有踏足的余地了。 沈风斓等人下马步行,见林中有一处水流,便沿着水流而行。 「水边很有可能遇到那些刺客,也会遇到各种去饮水的野兽,大家一定要小心。」 萧太医说着,把驱蛇虫的药分发给众人,让他们戴在身上。 又补充了一句,「这药只防蛇虫,可不防其他野兽。」 也就是说,他们会有很大的概率,遇到危险的野兽—— 且只能靠肉搏。 越往林深之处走,水边的情况就越来越复杂。 不仅有各种不同的脚印,还有一些包裹着干粮的油纸丢在水边,显示着人的踪迹。 沈风斓连忙命人把油纸捡来,看着上头的印花。 蒋烽道:「这是刺客留下的吗?」 难道这些刺客就真的如此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怕有援兵追踪他们吗? 「不,是陈墨他们留下的,一定是。」 沈风斓看着油纸上的花纹,指给蒋烽。 「你看,这和我们在驿馆看到的干粮,上面的油纸一模一样。是从京城中带出来的,就在殿下的仪杖马车之中!」 一定是陈墨等人出城追踪的时候,随手把干粮带上,故意丢在这里的。 「他们一定向京城传递了消息,这些东西是想吸引援兵注意的。同时也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希望刺客去追击他们。」 这和沈风斓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 只要他们能多吸引一些刺客,那轩辕玦那边,就会多一分安全。 「那属下先命人连夜赶路,到前头去找陈墨他们汇合!」 看这情形,陈墨他们也一直沿着水边在走。 只要顺流而上,必定能找到陈墨。 「好,也许陈墨那边会有更多的消息,毕竟他是当天就追踪在刺客后方的。」 两个护卫便沿着河流往上,施展轻功飞快而去。 他们平时赶路的时候,是并不用轻功的。 不仅是因为沈风斓他们身上没有武功,也是因为轻功用多了消耗体力。 但是现在为了尽快找到陈墨,他们只能暂时施展。 沈风斓等人,便在河边先行停驻休息。 不知道接下来在林子里,还要度过多少时日,蒋烽等人便趁着休息捉鱼烤食。 干粮便于存放,能节省些就节省些,以备不时之需。 浣纱和浣葛在火堆旁烤鱼,河流不算宽,水中的鱼体积自然也小。 两条小鱼很快就烤好了,浣纱先给了沈风斓一条,又给了萧太医一条。 沈风斓嘴上没说,心里是一直记挂着轩辕玦的,吃什么都不甚在意。 只想着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这一张嘴咬了鱼肉,口中一股腥气生起,她顿时干呕了两声。 一旁的众人都注意到了动静,连忙转头看她。 「娘娘,这鱼是有什么问题吗?」 浣纱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鱼,仔细查看了起来。 那鱼肉是烤透了的,闻起来也没什么腥味,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沈风斓摆了摆手,「没有问题,你们放心吃吧。可能是这两日吃多了干粮,乍一沾荤腥反而不适了。」 她身体的底子原本就不好,生了云旗和龙婉之后,多加调养才好了些。 浣纱见她面色微微发白,便道:「那娘娘先歇一歇罢,奴婢拿干粮来给娘娘吃。」 天色越来越沉,夜里在山林赶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众人便决定在水边安营歇息一晚,等陈墨那边的消息。 夜色昏沉之中,沈风斓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眺望着远山的景致。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他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眼前是山,身后还是山,无论如何走,都走不出山林。 这会让他们这些生长在京城的人,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京城没有这样繁茂的山林,没有高得这么吓人的大树,也没有那么多的蛇虫。 只有郊外稀稀落落的山,山上有佛寺,有木鱼声,还有苍松。 还有京郊西北处,那大片大片的草原,可以用来狩猎。 沈风斓忽然觉得,眼前朦胧了起来。 眼前的山林,似乎变成了晋王府的梧桐林。 那树木的轮廓,与她最喜欢的梧桐树,何其相似…… 她不禁揉了揉眼睛。 「浣纱,你快来看,那是不是梧桐树?」 听见她的唿声,众人都走了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河的对岸,果然有一小片野生的梧桐林。 晋王府的梧桐树极多,他们认不得别的树,认梧桐树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风斓道:「这处山林里什么树都有,可这一路走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梧桐树。如果殿下经过此地,他会不会发现,这是一小片野生的梧桐树?」 众人一时不解其意。 沈风斓却顾不上他们的反应,慢慢撑着身子,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我要去对岸,亲自看看那些梧桐。」 ------题外话------ 明天斓姐儿就会跟晋王见面!本章有隐含彩蛋,欢迎找出! 不好意思今天上传晚了~ 因为身体不适,去了医院一趟,回来就耽误了码字时间了。 很想请假,但是咬了咬牙还是写完啦。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他终于找到她(一更) 河水既不宽广,水也不算深。 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淹没人的小腿,要涉水过去不算困难。 可是这深山老林里头,水中有没有什么异兽,谁也说不准。 蒋烽自请到对岸去看看那些梧桐,沈风斓固是不肯,非要亲自过去。 「这河水清澈且浅,里头除了游鱼不会有别的东西的。」 蒋烽在前头带路,两个护卫跟在后头,沈风斓亲自涉水过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到对岸。 对岸的梧桐十分密集,走到那树下头,隐蔽的感觉十分熟悉。 就像晋王府先前那一片似的。 沈风斓绕着一棵棵树看了起来,试图发现什么踪迹。 蒋烽等人也绕树细看,甚至挖掘树下松软的泥土,希望能发现什么。 然而一无所获。 沈风斓还在一棵棵地绕树转着,丝毫不肯放弃。 「蒋烽,你过来看!」 她忽然惊叫了一声,几个护卫连忙围上去。 「这个枝杈上有一个鸟窝。你看看别的树,鸟窝都在那么高的地方。这个鸟窝怎么会离人这么近?」 分明是被人为移动过的。 蒋烽飞身而上,踮起一只脚轻巧地踩在树梢,朝那个鸟窝看去。 「娘娘,里头果然有东西!」 蒋烽伸手端起那个鸟窝,很快地落到了地上。 那鸟窝里头还有两三只雏鸟,它们身子底下的杂草之中,隐约露出一片蓝色的布料。 那正是沈风斓在梦中所见,轩辕玦身上穿的衣裳,撕下来的一块衣角。 她连忙伸手取出那块衣角,上头写了一个淡淡的坤字。 「坤字代表西南,这是殿下留下的,在告诉我们他的方位!」 沈风斓忽然雀跃了起来,得到了这个信息,他们就不用大海捞针一般渺无头绪了。 只要朝着这片林子西南的方向,就能找到轩辕玦。 「原来我们一直找错方向了,殿下在河流的这一边!」 要不是沈风斓看到那片梧桐林,只怕他们就要和轩辕玦留下的信号,失之交臂了。 沈风斓道:「快去把他们都叫过来,我们往此岸搜寻,或许很快就能找到殿下了。」 夜色之中的树林,寂静无声。 哗啦啦,只有众人趟过河水的声音。 夜枭在林间鸣叫,夜越深,气氛越发诡异。 半夜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传来了熊熊火光! 沈风斓倚着一块大石,从睡梦中警觉起来,那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娘娘,你看!」 靠近山顶的地方火势最汹涌,那火形成了一道包围圈,像是有人刻意造成的。 「那处山顶……在我们的什么方向?」 沈风斓喃喃低语,只见蒋烽瞬间露出大事不好的神情。 「正是西南方向!」 「快,我们赶过去!」 这一场山火声势浩大,林中的几方人马,想必都会往那处聚集。 倘若刺客就只有那一百多人手,沈风斓倒是不担心。 他们身后还跟着南宁城的五百屯兵,足以应付。 怕就怕这山火太过勐烈,而轩辕玦若深陷其中,极有可能等不到他们来…… 望山跑死马,他们越是朝着山火的方向去,越发觉道路崎岖难行。 沈风斓只能让蒋烽带一半的人手,先行赶上去。 等他们脚程慢的人到达山顶时,蒋烽他们已经与人厮杀起来了! 对方的人数并不算多,不超过三十个。 想来他们也分成了小队,去搜寻轩辕玦的踪影。 看到那些刺客的一瞬间,沈风斓竟有些欢喜莫名。 好像看到了他们,就离轩辕玦更近一些。 萧太医忽然拦住了沈风斓。 「娘娘,不能再进去了。你看着山火围成的形态,再往里走,我们就出不来了!」 山顶的另一侧,一面近乎垂直的悬崖,吸引了沈风斓的注意。 似乎有人朝着悬崖底下坠去,在搜寻着什么。 轩辕玦在悬崖下! 这既可怕又让人振奋的想法,一瞬间出现在沈风斓脑中。 「现在如果不进去,等山火烧尽,这个夜晚就过去了。」 她没办法再等一整夜。 萧太医等人也注意到了悬崖那处的动静,他蹙着眉头深思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空气中刀剑争鸣,火光跳跃,烧焦的气味浓烈。 交战的双方势均力敌,一方人数略胜一筹,一方武艺更为高强。 沈风斓小心地朝着悬崖那处走去,也有刺客发现了她,朝着她这边杀来—— 全都被蒋烽他们挡住了。 悬崖边有打斗的痕迹,还有数根垂落的藤条。 此时,火场之中杀声大振,竟是刺客的援兵到了! 场中的情况发生了压倒性的变化,蒋烽等人只能且战且退。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那五百屯兵,被山火阻挡在了火墙之外,正在奋力地灭火。 而蒋烽等人身上都带了伤,慢慢被逼到悬崖上头,进退两难。 「娘娘,此处悬崖不算太高,你们顺着藤条爬下去,说不定能找到殿下。我们在上方掩护,随后即到!」 蒋烽朝着身后唿喝了一声,这想法和沈风斓不谋而合。 他们纷纷爬上了藤条,朝着悬崖底下坠去。 上头的刀剑之声如在耳畔,时不时还有被踹下崖的尸体,从他们的身旁过去。 沈风斓身边的护卫,一边往下爬,一边用手抓住她的胳膊。 倘或她一时踩空,便可将她拉上来。 而行到了悬崖不足一半的位置,崖上便热闹了起来。 是先前坠下来的刺客。 由于崖底过于黑暗,两方人马隐约看见对方的身形,却不敢有所动作。 坠在半空中本就危险,再有什么动作,难保自己不落入崖底。 两方在崖上僵持了片刻,最后默契地朝下方坠去。 要打到崖底再打,免得白白送命。 沈风斓暗道不好。 那些刺客是先于他们下去的,到了崖底也是他们先到。 一旦他们踩到了平地上,要对付沈风斓他们,就像切刀俎上的鱼肉一样简单。 沈风斓朝着身边的护卫,低声道:「先下手为强,你们不必管我,我不会让自己掉下去的。」 她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抓住藤条,不让自己掉下去。 至于如何抵挡那些刺客,就只能靠他们了。 她身旁的护卫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她的命令,飞快地朝下方坠去。 几道漆黑的身影融入了下方的人群,混乱之中,有惊唿声,更有血腥之气瀰漫开来。 沈风斓牢牢地抓住藤条,在黑暗中屏声敛气。 她现在甚至连浣纱和浣葛在哪处,都辨认不出来。 只能听着底下的厮杀之身,保持着距离不陷入战局。 忽然,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想惊叫出声,却发现那双手掌心温热,莫名地熟悉。 「嘘,别说话,过来!」 他小声说着,而后将沈风斓腰身揽过,两人一起摔进了一堆稻草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她依稀能感觉到,这是山崖上的一个洞穴。 而方才捂住她嘴的人,正是轩辕玦。 「殿下,你在哪里?」 为什么两人一起摔进来后,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沈风斓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一道粗糙的石壁,又顺着身下的稻草摸去。 忽然,手指碰到了一团粘液,带着血腥之气。 她吃惊地缩回手,再朝那处摸索而去之时,便摸到了一个人,穿着熟悉的衣料。 那是内造的锦缎,与外头的不动,摩挲起来有轻微的沙沙声。 穿着这衣裳的人,必定是轩辕玦无疑了。 「殿下?」 轩辕玦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受了什么重伤,有气无力。 她的手连忙在他浑身摸索,果然摸到了好几处伤口,血肉跟衣裳已经粘在了一起。 他的额头髮烫,伤口引发了高烧。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一片黑暗中找到自己,还把自己拉进山洞的。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将地上的稻草覆在两人身上,顺着石壁倚住了身体。 若是外头有刺客闯进来,至少能遮挡住他们,不会轻易被发现。 ------题外话------ 这一章更新很少,晚点会有二更,希望明天能恢復身体状态,抱歉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奇异的山洞(二更) 他们折腾了这一夜,沈风斓心中算算时辰,天大约很快就会亮了。 她急于想看看轩辕玦现在的样子,又害怕天亮之后,外头的刺客会发现他们。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是蒋烽他们占了上风,还是刺客占了上风? 他们下崖之前,看到刺客的援兵还在源源不绝地赶来。 陈墨他们也在林中,他们会不会赶到? 等到天光微明之时,沈风斓总算能看见轩辕玦现在的样子。 他面上尽是血水,身上有无数的伤口,其中最重的一处在腹部。 足有巴掌长的刀口,横着在他腹部破开。 幸好不是很深,大约没有伤到里头的脏器。 沈风斓从地上爬起来,手边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捡起一看,竟是一个望远镜,被大周人称为千里目。 怪不得轩辕玦能发现她,原来靠的是这个。 洞穴外头经过一夜,已经没有了动静。 沈风斓悄悄走到亮光处,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洞穴,就像是水帘洞一般,隐藏在山壁之中。 外头被各色藤蔓和杂草覆盖,所以外头的人轻易发现不了。 她从缝隙中探出头看去,崖下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肉模煳到分不清敌我。 「呕……」 她看见那些尸首,忍不住又是干呕了一声。 好在黎明之时,山中水汽丰富,杂草和藤蔓上尽是露水。 沈风斓撕开了一片衣角,将它用露水润湿之后,拿来替轩辕玦擦拭伤口。 又将一些草叶子捣碎之后,敷在他的额上降温。 血肉模煳的伤口擦拭干净之后,沈风斓又不断撕下自己的衣裳布料,替他裹起了伤口。 身边没有草药,沈风斓身上只有一包,用来驱散蛇虫鼠蚁的药。 她将那药拿了出来,小心地撒在轩辕玦身边。 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水,也没有粮食。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蒋烽等人能够发现他们…… 「斓儿,醒醒。」 迷迷煳煳间,她仿佛听到了轩辕玦的声音,一下子惊醒。 原来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轩辕玦已经醒来,面色苍白地靠在石壁上,用手抹去了自己额上的草药。 那些草药经过夜晚露水的浸润,格外清凉,将他额上的热气都吸去了。 现在抹下来,草药像是被煮过一样,散发着热气。 「殿下,你终于醒了。」 沈风斓意识有些模煳,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身上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是句废话。 浑身上下都是刀伤,能舒服才怪。 轩辕玦笑了笑,那双桃花眼里带着戏嚯,似乎丝毫不觉得疼。 「你怎么会来?我在洞口隐约听见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因为伤重产生了幻觉。」 沈风斓几乎喜极而泣。 「我梦见你在躺在悬崖底下,浑身是血。就连云旗和龙婉,都做了这样的梦。我放心不下,只能把他们交给了母妃,带着蒋烽他们南下寻你。」 他轻笑一声,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心。 「结果是我寻到了你,而非你寻到了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风斓白了他一眼,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明朗了。 天彻底亮了,外头也彻底没有动静了。 就好像昨夜的杀戮不曾存在过,一切恢復了山林原本的平静。 「外头的山火大约已经灭了,岭南正是湿润的季节,烧不了那么久。我从南宁带了五百的屯兵出来,为什么没有听到半点搜寻的动静?」 沈风斓靠在洞口,用干净的帕子吸取残余的露水,为他们提供一些水分。 轩辕玦冷笑一声。 「五百屯兵?只怕是不够他们做开胃菜了。若非这几日的逃亡,想来我也会以为这些人手足够。」 用来对付那一百余人的刺客,自然是绰绰有余。 可要是…… 「殿下这话是何意?」 沈风斓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薛大人和南宁刺史,已经被我处置了。现在岭南各地的屯兵和差役,都听从我的调遣在寻找殿下。」 轩辕玦摇了摇头。 「薛大人和南宁刺史是谁的人,你知道吗?」 「我在他们房中搜出了和长公主的书信往来,已经送往了京城,他们是长公主的人。」 轩辕玦抬起手来,朝着外头的山林,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这座山林之中,起码有成千上万宁王的人,还有一群百越族人。与他们相比,长公主的人微不足道。」 「百越族人?」 那是从先秦时期就居住在岭南的民族,到了本朝,已经彻底迁移到安南国了。 他们怎么会回到岭南的境内,并且帮助长公主和宁王,刺杀轩辕玦? 「这不奇怪。别忘了,宁王身边有一个兰公主。」 安南国在大周之南,楼兰国在大周之北。 本是毫无交集的小国,却慑于大周的威胁,而建立起了交往。 不仅是安南和楼兰,大周周边的小国,几乎都有来往。 为的是怕大周以大欺小,侵略他们这些小国。 若是以楼兰公主的身份,调动这些安南国的百越人,那的确是有可能的。 沈风斓心中咯噔一声。 「那我们一旦走出这个山洞,就有极大的可能,在林中遇见刺杀者。」 可他们能不离开山洞吗? 待在这里,一样是个死。 「倘若我们运气好,或许能遇见陈墨他们,也说不定。」 这样危险的时刻,轩辕玦还有心思同她说笑。 沈风斓忽然意识到了,他只是想让自己轻松一些罢了。 便道:「这就是翻象棋子一样。所有黑红的棋子都盖在棋盘上,运气好翻到自己的车,语气不好,翻到对方的炮。」 只能凭运气了。 轩辕玦轻哼一声。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如分你一半?」 说的好像她沈风斓运气很差似的。 「是啊,殿下运气自然好,能娶到这么好的我。我运气就不好了,只能嫁给殿下。」 轩辕玦:「……」 两人在洞穴之中休息了半日,轩辕玦身上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走吧,我们从山洞后面出去,或许能尽量避开追兵。」 虽然轩辕玦也不知道,山洞后面是什么。 但是前面的出口,底下全是两方的尸首,极其容易引来追兵的探查。 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沈风斓有心要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又恐追兵探查的时候发现这个山洞。 权衡再三,她只能同意离开。 「我扶你。」 沈风斓把脑袋钻到他咯吱窝底下,用肩膀把他撑了起来。 因为这动作,她的髮丝有些许凌乱,轩辕玦笑着替她将髮丝别到了脑后。 骄傲如他,却并没有拒绝她的搀扶。 若非身体虚弱到了一定的地步,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两人相互扶持着,顺着那个山洞往里走。 这才发现,这个山洞深不可测,与他们想像的并不相同。 「岭南的山地一重连着一重,看来这个山洞并不是只连通一座山的。」 两人在山洞中时走时歇,走了约莫大半日,竟然还没看到出口。 沈风斓隐隐觉得不对。 「不知道这个山洞,到底通到什么地方。」 如果他们走出山洞,正好出现在追兵面前,那可如何是好? 轩辕玦一路都在计算方向和距离。 「这个山洞基本的方向,是朝西南方去的。我们出去之后,可能在十万大山的腹地。」 十万大山的腹地,那岂不是离南宁城更远了吗? 可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朝前走。 待眼前总算亮堂起来之后,周围却充斥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等一下,这味道不对劲!」 轩辕玦蹙着眉头,迅速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题外话------ 文中提到的安南国,就是唐朝时期越南的名称。 大家应该可以想像到地域吧,岭南就是现在广西及周边一带,离越南是很近的。 今天的问题是,山洞里是啥气味? 哈哈哈,这个问题你们要是答得出来我在qq群里直播吃xx……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十万大山绝无仅有的美人 沈风斓被他这一说,仔细嗅了嗅,才发觉出一股腐肉的味道。 那味道似乎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随着一阵微微的山风吹进来,慢慢地侵入人的鼻中。 沈风斓蹙起了眉头,那股腐臭气越来越浓郁,像是前方洞口堆积了无数的死尸。 她难受地捂住了口鼻,用纱丽将自己裹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她又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有一股香烛的味道,混杂在其间。」 轩辕玦点了点头,「难道还有人连尸体都不埋,就直接点香烛祭拜吗?」 他又在故意说笑了。 沈风斓扶着他靠在石壁上,「我出去看看,若是那些刺客在,我们就原路返回。」 轩辕玦身上的刀口,随着这大半日的走动,早就裂开了。 而今正是举步维艰,他也没法和沈风斓推辞。 便道:「你小心些,远远地看着便是,别太靠近。」 沈风斓沖他一点头,而后沿着洞中的石壁,猫着腰朝前方而去。 眼前的光线忽然明亮了起来,沈风斓缩在山洞拐弯之处,朝着外头看去。 那果然是无数的死尸。 不过不是人的死尸,而是各种动物的。 猪、牛,还有羊,整整齐齐地填在一个坑中。 那大坑前头还摆着香案和烛台,线香升起缕缕烟雾,随着山风吹进山洞中来。 这番场景看起来,像是在祭祀什么。 沈风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盛大的祭祀场面,必定是山中的百姓所为,而非那些刺客。 外头看不见人,沈风斓连忙折返,把轩辕玦扛出去。 他浑身像是被血浸透一般,已经看不出了衣裳的原色,无力地靠着沈风斓。 「殿下,再坚持一下,这里有祭祀,就一定有平民百姓。只要我们能找到人家,就有东西吃,有水喝了。」 轩辕玦只觉得眼皮沉重,迷迷煳煳地朝她摇头。 「你带着我,哪家百姓敢收留我们?」 只怕看见这一身的血,就会闭门不见了。 「不用怕,我身上还有一些首饰。就当是银两给他们,要换一些吃食和药材,一定可以的。」 她柔声鼓励道:「孩子们还在家里等我们呢,云旗和龙婉可想爹爹了,你千万不能放弃,好不好?」 云旗,龙婉。 一个月未见,沈风斓忽然提起孩子,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他也很想活着回去,能够陪着孩子长大。 沈风斓将他撑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又往上抬了抬,不让他滑落下去。 「轩辕玦,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她在他耳边道:「你要是死了,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还能走得出这十万大山吗?说不准没走两步,就被人卖到山里当童养媳了!」 他这才有了反应。 「谁……敢?」 沙哑的声音,比先时多了一点气力。 沈风斓欢喜地继续道:「你要是死了,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别想死了一了百了,你还要好起来保护我,听到了没有?」 轩辕玦的眼皮果然抬了抬,嘴角翘起一个微微的笑容。 「是,娘娘……」 他们艰难地朝山洞外走去,迎面却走来一群山民,手中拿着纸钱等物。 见沈风斓和轩辕玦出来,惊恐地剎住了脚步。 一个美貌不似凡人的女子,和一个浑身是血的血人,从他们祭祀的山洞中走出来…… 「山神出来了,山神出来了!」 沈风斓还来不及开口,便见人群纷纷朝着山下逃窜,似乎他们两是极其可怕的怪物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皆十分惊讶。 「他们说的山神,应该不是真的神,而是什么鬼怪之物。他们在用这些牲畜祭祀传说中的鬼怪,看到我们从洞中出来,所以误会了。」 轩辕玦所言,和沈风斓想像的差不多。 「我们先下山,找户人家安顿下来再说吧。」 等两人到了山下,发现山脚的确有一个村庄,只是家家户户都闭着门。 沈风斓上前去叩门,却没有人应答。 一连叩了七八家的门户,都是如此。 「糟了,方才我们从祭祀洞中出来,正好被他们看见,他们怕是不敢让我们进门了。」 轩辕玦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你没发现吗?方才我们遇到的山民,不是老人就是小孩。想来他们的青壮年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对我们就不只是闭门不见了。」 沈风斓心中咯噔了一下。 如果山民真的把他们视作恶鬼,那等那些青壮年回来,杀了他们都有可能。 如果好好的和他们解释,或许他们能够相信,自己并不是鬼? 可轩辕玦这一身血迹和伤口,实在难以解释。 沈风斓连忙扶起他,朝着村庄的外围走去。 外头仍然是茫茫无际的山林,像是看不到山的边界一般。 沈风斓只能尽量朝着土地平整的地方走,以轩辕玦身上的伤,再走险路一定会支撑不住的。 远远的,树梢上升起一缕炊烟。 犹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还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或许那里会有人家,我们去看看?」 轩辕玦无声地点了点头。 走到炊烟升起的地方,果然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头传来焦急的交谈声。 沈风斓靠在墙角听了听,是一个老汉和老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夫妻二人。 只听那老汉急道:「我们谢家八代单传啊,算命先生说了,每一代就只能有一个孩子,且一定是男孩。错过了这个机缘,那可就没有了!」 老妇人的声音听着也很着急。 「谁也没想到,儿媳妇在井边摔了一跤就要生了啊!大郎去山外的集市请稳婆了,最快明天才能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你就知道怎么办!你也是生过大郎的人,怎么就帮不上忙呢?还不快进去看看儿媳妇怎么样了!」 老汉一声斥骂,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和推门声,像是那个老妇人进了屋。 只留下老汉一人在院中,他焦急地转来转去,想了想还是出门迎一迎自家儿子好了。 万一他脚程快,已经带着稳婆回来了呢? 便打开了院门要朝外走,正对上沈风斓要敲门的手。 那老汉唬了一跳,又看到轩辕玦一身是血靠在门边,吓得连忙要关上院门。 「这位老丈,你别害怕,请听我一言。」 沈风斓把面上的纱丽解下,尽量温和地沖那老丈一笑,又行了一个福礼。 那老汉见她生得貌美,举止行动又是个有礼的人,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家门外?」 沈风斓道:「我们是夫妻二人,来到此地遇到了山匪劫道,好不容易逃进了山林里头。请老丈行个方便,给我们一间空房休息可以吗?」 说着拔下了头上的金钗,递给那老丈。 老丈看着那支金钗,他虽不是什么见多识广之人,也知道本地的集市上最好的钗,都不及这一只珍贵。 他有心想收,看着轩辕玦一身的血,又为难了起来。 「姑娘,不是我老汉不肯行方便!是我们家里的儿媳妇在生产,正卡在那里生不下来呢!你说你这个时候弄个血人来,多忌讳啊,克了我们八代单传的孙儿怎么办哟!」 说着竟不再看那金钗一眼,直接要合上门。 沈风斓顾不得无礼,只能一脚迈进门槛,强行阻止那老汉关门。 「老丈!我会接生,你让我们进去,我帮你儿媳妇接生!」 那老汉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打量了沈风斓一番。 「姑娘,你年纪轻轻的,生过孩子吗?我那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对接生这事还一窍不通,你能行吗?」 沈风斓道:「我生过孩子,而且是一对龙凤胎!我有一个妹子先前难产,她生产的时候就是我在旁边陪着,而后就顺利生了一个男胎。」 老汉眼前一亮。 「龙凤胎啊?那可是好兆头啊!」 连带着看向轩辕玦的眼神都友善了些,像是因为他有一对龙凤胎,而十分羡慕他。 「好好好,你们进来吧!」 老汉朝门外望了一眼,始终没看到自家儿子的踪影,只能把希望寄在这两个陌生人身上了。 「你们就住在这间厢房吧,这原是我老汉给二儿子准备的屋子。没想到我们家六代单传,到了我老汉身上还是没破解!姑娘快去看看我八代单传的孙儿吧!」 他拿了一套布衫给轩辕玦,「这是我家大郎的衣裳,他今日去集上了,你先穿着吧。」 反正沈风斓给他的那根金钗,足以买许多的布料做衣裳了。 是而老汉也没有小气,又从厨房端了些米粥和大饼来。 沈风斓把轩辕玦扶到了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朝那老汉开口。 「老丈,我这就去。对了,麻烦您把门外的血迹擦擦,怕是对产妇不利。」 那老汉听了这话,连声应是,忙跑去院中打水。 轩辕玦无奈地笑了笑。 「几代单传的人家,果然迷信得很。」 沈风斓一说对产妇不利,老汉就屁颠屁颠忙去了,丝毫没有往别处想。 其实他只是怕刺客发现血迹,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罢了。 「你先吃些东西,我去看看那个产妇。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总不能叫他们家八代单传的孙子有危险。」 沈风斓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轩辕玦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把这碗米粥喝了再去,不差这一口气的时间。」 他说一口气的时间,不过是夸张,沈风斓却真的气都没喘就喝了下去。 她实在是饿极了。 轩辕玦慢条斯理地咽着饼,才吃了两口,沈风斓已经把一碗粥喝干净了。 她慌当一声放下了碗,朝着产妇的屋子而去。 屋里窗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那老妇人在床边干着急。 而床上的产妇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声地哼唧着。 那个老妇人大约已经听老汉说了,见着沈风斓进来,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姑娘,你生得这个模样,真的会接生吗?」 沈风斓会接生吗? 当然不会。 可她起码有生产的经验,也知道一些唿吸吐纳之法。 当下便道:「把窗帘子都打开,屋子里阴森森的,怎么看得见孩子在哪?您去把产妇的腿张开,注意孩子的情况,我来和产妇说话。」 多了一个沈风斓在这里,听着她镇定从容的声音,老妇人像是有了主心骨。 她连忙应了一声,把窗帘全都打开,屋子里一下亮堂了起来。 床上的产妇似乎觉得有些刺眼,轻轻呻吟了一下。 她同那产妇道:「你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可还有力气?」 产妇面色苍白,看起来和沈风斓差不多大,神情十分痛苦。 「我没有力气了,我生不出来……」 她使劲地摇摇头。 「你把这杯茶喝了,然后听我的口令来使劲,我叫你吸气就吸气,听到了吗?」 产妇艰难地点了点头,那杯茶顺着她的嘴角,溢出了些许。 沈风斓道:「好,吸气——」 产妇的肚子一松,越发膨胀了起来。 「吐气——」 她腹腔中一挤,忽然痛唿了一声,「他可能要出来了!」 沈风斓忙问那老妇人,「孩子的头出来了吗?」 老妇人唉声嘆气,「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风斓狐疑道:「有没有羊水?」 老妇人诧异地看她,「这是人生孩子,怎么会有羊水呢?」 沈风斓:「……」 「我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连水都没有吗?」 老妇人仔细地朝被子底下看了一眼,茫然地对沈风斓摇头。 「没有。」 沈风斓:「……」 羊水都没有破,生的什么孩子呢! 怪不得产妇用劲这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 时辰根本就还没到。 恐怕这产妇只是阵痛,就被紧张过度的老汉夫妇以为要生了,就弄进来了吧? 现在才是孩子真正要来的时候。 老妇人惊喜地喊了一声,「我看见头了!看见头了!」 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头,而是谢家八代单传的头。 产妇听见孩子的头出来了,立马有了干劲,孩子很快就哌哌坠地了。 沈风斓送了一口气。 那老妇人把孙子抱出产房,老汉在门外早就听见了娃娃大哭的声音,连忙凑上前来看。 「是孙子,是孙子!」 老妇人喜上眉梢,老汉喜不自禁。 「多谢姑娘帮忙,我们的孙子才能平安出生,老汉谢谢姑娘了!」 那老汉像是在庙里拜佛一样,朝着沈风斓拜了三拜还不足,又要跪下来给她磕头。 沈风斓连忙拦住了他。 「老丈不必如此见外,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是你们谢家祖先福泽庇佑。」 老丈听了这话越发欢喜,忙从衣袖中把那根金钗拿出来,要还给沈风斓。 「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我们怎么好意思拿你的东西呢?你收回去吧,我们谢家还是招待得起你们饭食的。」 沈风斓连忙推辞。 「老丈收下吧,你能收留我们夫妇二人,我已经很感谢了。金钗不过是身外之物,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贺礼,待他满月时拿去换一个银项圈也好。」 老汉想着她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为生计艰难的人家,便不再推辞。 「那姑娘歇着罢,我老汉给姑娘和那小伙子做饭去!」 说着便推了推那老妇人,「你照顾好孙子和儿媳,别叫儿媳受了冷落,说不定谢家第八代不是单传了呢!」 老汉私心想着,儿媳年纪还轻,能生一个,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 毕竟谁也没规定,他们谢家代代都只能有一个儿子。 老妇人哎了一声,抱着孙子朝产房里走去。 沈风斓心中暗笑,听老汉那话,还以为他是真心关心儿媳。 原来是为了再生一个孙子。 看来他们谢家对孙子这件事,执念真的很大。 沈风斓回身进了西边厢房,轩辕玦还在里面,不知道伤口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一推开门,只见轩辕玦已经简单梳洗过了,身上穿着老汉儿子的衣裳,躺在墙边的小床上睡着了。 重伤之人能够睡着,是件好事。 当初她在静清院,被刺客一掌打在腰上,萧太医就是这么说的。 她便放轻了脚步,走到桌旁,看见他给自己留下的大饼。 那饼被他撕成了小块,放在一个碟子里头,好让她方便食用。 边上的茶壶是热的,他睡过去之前,还给她煮了一壶茶。 沈风斓方才只喝了一碗清粥,这会儿腹中仍然飢饿,便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不多时,只听见老汉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外。 「姑娘。」 沈风斓连忙走到门口,朝着老汉嘘了一声,走到房门外同他说话。 「老丈有什么事吗?」 那老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我们这孙儿还没有个名字。谢家住在这十万大山里头,几十年了也没见过姑娘这样的贵人。贵人赐个名字给我们孙子吧?」 原来是这事。 沈风斓朝院外看了看,「老丈,此事不难。只不过我们夫妻二人是逃山匪才到此处来的,请老丈不要告诉旁人此事。」 那老汉嗐气道:「我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姑娘抬眼看看,我们谢家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邻居都没有,能向谁说去?」 沈风斓点了点头,又试探道:「方才我们好像看见,前头有一片村庄。你们为何不住到那村里去,要独门独户在这呢?」 老汉听她说起那片村庄,露出讳莫如深的神情。 「可不敢!姑娘不知道,那片村子的青壮男子,全都是山匪!我们谢家若是搬过去,大郎就得跟他们一起做山匪。做山匪多危险啊,一不小心,我谢家的独苗苗不就没有了吗?」 怪不得他们看见那个村子的山民,全都是老弱妇孺。 原来青壮年都是山匪…… 老汉见她面露思索之色,觉得她对此有些兴致,又补充道:「这附近山林里的山匪实在是多,那片村子里的还不算什么,只是白日去劫道,晚间再回来。而那边那座天悬峰,上头的山匪更加嚣张,会下山来掳人哩!」 沈风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一道奇峰拔地而起,犹如一支利剑从天下落下。 这样的山势,怪不得能养出穷凶极恶的山匪。 她垂下了头,又对那老汉道:「老丈想给孙儿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是寓意好的,还是……」 那老汉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谢家几代的人丁起名都简单,像我老汉的名字就叫谢花卷。当年老汉的娘逃饥荒到岭南,生产的时候饿得没力气,幸亏捡到了一个别人掉在路上的花卷吃了,才能把我老汉生下来。」 沈风斓目瞪口呆,只见那老汉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家大郎就叫谢大王,他娘生他的时候山匪下山抢掠。见我们谢家又穷,又有个产妇在生孩子,就没对我们怎么样,还给了我们一袋稻米。」 「所以这谢大王,是感谢那位给了你们稻米的……大王?」 沈风斓知道,在有些偏远的地区,都把山匪的头目称为大王。 大名写花卷的老汉点了点头,又道:「所以我老汉想问问姑娘叫什么名儿,姑娘帮我孙子接生了出来,他当然要谢姑娘。」 沈风斓微微犹豫,既不敢把真名告诉老汉,怕泄露了行踪,又不愿意拒绝老汉的一片诚心。 那老汉见她为难,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我老汉虽然久居深山,也曾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闺名是不肯轻易告诉人的,是不是?姑娘不能说我老汉也明白,就给孙儿起名谢姑娘便是了。」 一个男孩子,起名叫谢姑娘? 这对孩子将来的人生,会造成多大的阴影啊…… 沈风斓正想阻止,却见那老汉自鸣得意地喃喃道:「这个名字好,姑娘你的名字必定女儿气,用在老汉的孙子身上未必合适。就叫谢姑娘吧!」 沈风斓心中暗想,她的名字女儿气,难道姑娘二字就不女儿气了吗? 也罢,他欢喜就好。 「老丈,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你们这个村子是隶属哪个州府,哪个县?」 老汉一下子叫她问倒了。 「我们这里也不知道该叫个什么,从来没有官府的人来管过,山匪太多了他们不敢来吧。本来是隶属钦州灵山县的,现在……」 沈风斓眉头微蹙,心中暗道不好。 他们竟然误打误撞,来了一个山匪环绕的三不管地带! 「老丈的儿子不是去集市了吗?敢问老丈,本地的集市离这有多远?」 老丈歪着头想了想,「我老汉这辈子也就去过两次集市,如果夜里有月亮的话,昼夜不停地赶路,走两天就到集市了!」 昼夜不停,还要走两天? 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想要走出这片大山是不可能了。 只能在老汉家中先暂住下来,把身上的伤养好再从长计议。 老汉喜滋滋地去祖宗灵牌前告祭,宣布谢家第八代的孙子,名叫谢姑娘。 沈风斓回到房中,轩辕玦已经醒来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风斓坐在他身旁,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嗯,不发烧了。若是能在老丈家安心静养几日,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轩辕玦听见了她和老汉的对话,便道:「此地山高水深,山匪遍地。要想平安走出去,只怕不容易。」 「那你还不好好歇息?」 沈风斓眉梢一抬,目露挑衅地看着他。 轩辕玦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闻到饭菜香了。」 老汉已经做好了晚饭,见儿媳妇还躺在床上不能走动,轩辕玦身上也带着伤,索性把饭菜分了一分,各自送到了两个房间。 饭菜不算丰盛,米饭却是干的,散发出木桶蒸饭的香气来。 配菜只一个清炒野菜,再一个炒鸡蛋,还有一碗野菜汤。 看起来简陋,却是他们这两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餐了。 他们正在房中吃着,忽然听见院子的门噹噹当地响了起来,被人剧烈地叩动! 轩辕玦迅速放下了筷子,贴到房门边上,注意着院中的动静。 沈风斓在屋里四下一望,见后头有一扇窗子,打开外头是老汉他们种的菜地。 若外头是循迹而来的此刻,他们还可以跳窗出去。 只听得老汉在院中,怯怯地朝外喊道:「谁啊?」 这种敲门的方式,和山匪一样兇悍,令老汉不禁害怕。 外头的人听见老汉的声音,似乎明白自己吓到了人,声音便压低了些。 「有没有见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带着一个血人?」 沈风斓对那老汉早有交代,故而老汉只是顿了顿,很快接话。 「没见过,我们家里产妇生孩子呢,哪有空去看别人?」 门外的人顿了顿,心中的狐疑顿时散去。 他分明在谢家外头闻见了血腥味,原来是家里有产妇生孩子。 「那两个人从我们的祭祀山洞里跑出来,必定是山鬼,你要是见着了就告诉我们,不能让山鬼祸害了我们的地头!」 「哎,知道了!」 老汉高唿一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响,门外那人便离开了。 听着他的话声,想来就是附近那片村庄,他们做山匪的青壮年回来了。 略等了片刻,确认院门外再无动静了,老汉才来叩他们的门。 「是附近村庄那些山匪回来了!你们怎么会从他们的什么祭祀山洞出来,还被认为是山鬼?」 沈风斓待要解释,只听老汉鼻子眼哼了一声。 「这群人做山匪,真是坏事做多了,迷信得很!什么鬼不鬼的?都看见是两个大活人了,怎么还说是鬼呢?」 听老汉嗤之以鼻的口气,轩辕玦都不禁笑了起来。 谢花卷这么迷信的人,竟然斥责别人迷信? 沈风斓松了一口气,将后头那扇窗子关了起来。 原以为山匪来过之后就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到了夜半,那边的村子又响起了喧譁之声。 隐约有无数火把的光亮,老汉连忙披衣走到院中。 沈风斓二人也走了出去,只听老汉道:「这是天悬峰的山匪,下山来掳人了!这群山匪虽然厉害,倒还有些道理可讲。上回他们下山掳人的时候,差点就把大郎掳走了!我老汉苦苦哀求那是我谢家的独苗,大王便放了大郎。」 他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糟了,你这相公也是青壮男子,只恐要被他们掳去了!」 老汉急得原地打转,沈风斓道:「既然大郎不在家,能不能说他就是大郎?」 「哎呦,要是能就好了!」 老汉拊掌嘆气,「那群山匪上回见过大郎了,只怕是装不了啊!」 眼见那火把的光亮,朝着他们这处靠近,轩辕玦忽然道:「我有办法。」 —— 院门怦然一声响,一群山匪涌进了院子,便见谢花卷夫妇二人。 「老头,你家的男丁呢?赶紧叫出来,别让我们动粗!」 为首的山匪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裹着黑纱,似乎看不清楚东西。 谢花卷朝着他拱手作揖。 「大王有所不知,上回来的那位年轻的大王说,可怜我谢家八代单传,就不要我们家的独苗苗了。大王这回怎么又来了?」 一只眼的山匪听见他说年轻的大王,面色犹疑了片刻。 「你说的是哪个大王?」 「就是二十来岁,生得威武挺拔,腰上还佩着一把小巧弓箭的那位大王。」 一只眼的山匪正犹豫着,身后一个人忽然凑上前,朝他道:「二当家,上回大当家的确说过,可怜他们谢家七代单传,就不要他们家的人了。」 谢花卷口中年轻的大王,就是他们的大当家。 那个二当家一听这话,有些不甘心地打量了谢花卷一眼。 「到底七代单传还是八代单传,你老头别打马虎眼!大当家年纪轻,少不得被你矇骗了,你可别想骗你二爷!」 谢花卷笑呵呵道:「回大王,大当家来的时候,我们谢家确实是七代单传。可老汉的儿媳妇今日刚生了一个孙子,这可不是八代单传吗?」 他这话说得有意思,那群山匪也笑了起来。 二当家道:「那怎么不见你儿子?怎么着,见了我们就怕了,把你老汉推出来挡着?」 「大王错怪我儿子了,他前日去集市给儿媳妇请稳婆了,想不到稳婆还没请回来,儿媳妇已经生了。」 「原来是这样。」 那个二当家大老远从那处村庄走来,满以为能在这小院里头再招一两个人去,没想到一无所获。 人家的儿子不在家,就算在家,那也是大当家亲口说了不要的人。 二当家便道:「那我们就去看看你孙子,也不算白来了一趟!」 说着就要朝屋子里闯。 谢花卷吓得连忙拦在前头,那个二当家不满地哼了一声。 「老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大当家说不要你们家的男丁,可没说不能杀!」 说着拔出了腰上一把长刀,那刀比刽子手行刑的砍刀还要大,上头还带着九个叮噹乱响的铁环。 谢花卷连忙拱手作揖,「大王误会了,这屋里是老汉的儿媳妇在坐月子,怕……怕是诸位大王嫌不干净。」 「啰嗦什么?」 二当家一把将谢花卷推开,只见床边坐着一个女子,床上还躺着一个妇人和孩子。 那坐在床边的女子低着头,似乎羞于见人,头上还裹着一块花头巾。 「老头,这是你儿媳妇,那这个是谁?」 二当家指着沈风斓问道。 谢花卷连忙从房门赶进来,「这是老汉儿媳妇的妹子,是来照顾儿媳妇的月子的。」 他们事先对好了说辞,谢花卷撒谎不带脸红。 二当家朝床上看了一眼,见那年轻的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缩在床的角落。 像是生怕他抢走孩子似的,一时便觉得无趣。 「罢了,你二爷只想看看孩子,不给看就算啦,咱们走吧!」 他嘴上是这样说,心里也怕吓着孩子,便带着众人朝房门外走去。 沈风斓轻舒了一口气。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见那个二当家一个急转身,一把抽走了沈风斓头上的花头巾。 「嘿嘿,不给看孩子,那就看看妹子吧!」 那块头巾被扯开之后,她满头的青丝泄下,在微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犹如流瀑般光滑,又如墨色般漆黑。 那一头秀丽的长髮下,女子脂粉不施的小脸容色倾城,一双眸子犹如点墨,含着一谭秋水。 这般极致美艷的面容,在这十万大山中,绝无仅有。 一众山匪看得惊住了,二当家愣愣地抓着手中的花头巾,一时忘了如何开口。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竟然见到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 谢花卷面色苍白,心中暗道不好。 沈风斓生得这样的容貌,见这群山匪见了,岂能干休? 唿的一下掌风颳来,二当家一巴掌唿在了谢花卷脸上。 「你这个死老头,竟敢骗你二爷?她这般姿色能是你儿媳妇的妹子?一个娘胎里头,怎么跑出天上地下两张脸来?!」 谢花卷被他掌风掀翻,顿时痛唿一声,捂着脸蜷在地上。 ------题外话------ 谢花卷:会有人关心我的安危吗?毕竟我老汉可是斓姐儿和晋王的救命恩人…… 郭米米:女强宠文《嫡女纨绔:世子多保重!》 标籤:虐渣女强爽文! 长话短说简介: 这是一个人生达到登峰造极的女纨绔重生到一个商贾嫡女的故事。 传言,苏家有三女:大小姐智谋过人,二小姐倾国倾城,唯独这三小姐,额…。d帝都人曰:妙不可言,实乃妙不可言也~ 三小姐没来帝都之前,帝都有四大骄子,三小姐来到帝都之后,帝都一夜之间冒出了四大祸害! 三小姐没来帝都之前,帝都的陌世子本是公子风流儒雅风姿,三小姐来到帝都之后,某世子愈发没有形象,且小命将要被女纨绔气的「命不久矣!」 本文一对一,女强男强,且看一代女纨绔如何虐渣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手可摘星辰 沈风斓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只眼的汉子如此兇恶,对一个老人家下手这么重。 她连忙起身半蹲在谢花卷身边,问道:「老丈,你没事吧?」 谢花卷一手捂着嘴,吐出来一口血水,血里掉了两颗牙。 原来二当家一巴掌,把他为数不多的牙齿打掉了两颗,此刻一边脸高高的肿起。 沈风斓将他搀扶起来,又朝着那二当家道:「床上躺的是我表姐,我们原不是一个娘的,生得不同又有何稀奇?」 二当家被她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都酥麻了。 「小娘子,你就别骗人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哪来这等乡野的穷亲戚?方才那边村子里说白日见到了山鬼,还生得极美,不会就是你吧?」 二当家啧啧称奇,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儿,到底是人还是鬼。 不管是人还是鬼,他今日都要定了! 「来人,把这个小娘子带回山上去,就算是鬼二爷也认了!」 沈风斓连忙抽身后退了一步,几个要上前抓她的山匪愣了愣,又朝着她靠近。 她退无可退,身后倚着墙壁,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 「住手。」 男子微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不禁朝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穿着朴素的布衣。 他生得一双极有气势的剑眉,斜飞入鬓,带着一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 那双眼在男子面上,未免显得太过媚态,而在他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俊美。 他脚步不急不缓,从院中走了过来。 虽是一身布衣,却有睥睨山河的气度。 眼看着他走过来,一群山匪看得傻了眼,竟忘了阻拦他。 「你是何人!」 还是二当家最先反应过来,爆喝一声。 这人从院子里走来,而他们方才进来竟都没发现,真是令人不敢细思。 轩辕玦笑了笑,朝着二当家身后一指—— 「我是她相公。」 沈风斓蹙着眉头看他,隔着人群,朝他摇了摇头。 他不该出来的。 只要他不出来,那群山匪根本发现不了,他藏在哪里。 轩辕玦眸中含着笑意,同样回视她。 隔着人群,他们彼此就像什么也看不见似的,眼中只有对方。 那温情脉脉的气氛,竟叫人不忍心打扰。 二当家不悦地一声大喝,「小子,你还想阻止你二爷不成?」 轩辕玦摇头道:「我自知阻止不了,不过听说贵山头缺人手,不如用我换她。」 二当家上下打量了轩辕玦一眼。 「长得还挺高,就是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个读书人吧?去去去,我们山头不要读书人!」 这是天悬峰大当家订下的规矩,说在这大山里头还能读书的,将来都有成才的机会。 他们天悬峰不能祸害读书人。 轩辕玦忽然朝他腰间掠去,飞快地拔出了他腰上明晃晃的大刀,在空中舞了几招。 他不擅用刀,更没用过这样大的刀,只能点到为止地比划了几下。 黑夜之中他的身姿,灵动而飘逸。 最后一招收势,他立在原地,把刀丢给了二当家。 二当家稳稳地接在手里,想不到看起来有气无力的男子,招数使得这么熟练。 不过他使的是剑招,如果给他一把趁手的剑,他必定能打得更好看。 二当家喝了一声,「好!有两三下功夫!」 沈风斓却忽然沖开了人群,跑到他身边扶住了他。 他身上简素的布衣,隐隐渗出了血迹,将衣裳渐渐染红。 方才舞刀那几下,他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 二当家眉头一蹙,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扯开了轩辕玦的上衣。 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有无数的伤口,都用布带子裹着,血迹从里透出。 「你们两……果然是他们说的山鬼?」 边上那个小村子里的人,说那山鬼一个是美貌女子,还有一个分不清相貌的血人。 想必说的就是眼前的男子了。 这一身可怖的伤口,就是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极少会经歷。 眼前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轩辕玦哑声道:「你看到了吧,如果我的伤好了,一定能给你们提供助力的。我跟你们走,她只是一个姑娘家,对你们山头没有用的。」 二当家看了沈风斓一眼,哪里肯放过这样绝无仅有的美人。 「不行,你们俩都跟我上山!到底是人是鬼,二爷还没研究清楚,不能让你们走!」 沈风斓道:「我们只是发生了意外逃到此处,正好从他们的祭祀山洞里走出来,并非是什么山鬼。」 见二当家有所犹疑,沈风斓又故意道:「你看他浑身的伤口,还能活多久?把他带上山也是浪费一副棺材,我跟你们走便是!」 她搀扶着轩辕玦,试图让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同时目光紧盯着二当家,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说法。 而二当家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拍脑袋。 「你们争什么争?谁让你们二选一了?两个都给我带走!」 说罢当先不耐烦地走出院子,带着被恩爱秀了一脸的不爽模样。 后头一众山匪上前要抓他们两,轩辕玦一手护住了沈风斓。 「我们伤的伤弱的弱,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跑不了的。我们自己走,不劳烦诸位。」 那群山匪听这话也没错,便点了点头。 「可别给我使什么歪心思,不然你们两谁也活不了!」 两人便互相搀扶着,被山匪们朝山上引去。 「谁让你出来了?你一身的伤,还逞什么威风?」 沈风斓压低了声音,气息吐到了他的耳畔,在夜风中微暖。 「夫人的意思,是夸为夫方才很威风吗?」 一个走在他们身旁的山匪,不小心听见了轩辕玦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风斓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呆了呆,被她瞪了反而有些欢喜。 原来真正的美人,就连瞪人都这么好看…… 「好歹你我还在一处,只要在一处,总归会有办法的。」 轩辕玦压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畔,嘴唇微微扫过她的耳垂。 「便是死,黄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足为憾……」 山路陡峭,奇怪的是,这些山匪并不往稍平缓些的地方走。 反而越走越崎岖。 最后走到一处近乎垂直的石壁前,众人停下了脚步。 只听二当家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石壁上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风斓抬头往石壁上看,只见无数根儿臂粗的藤条从上坠下,唿啦啦便落在众人眼前。 二当家抓起一根藤条,正要朝上爬,忽然想到了沈风斓二人。 一个浑身都是伤,一个柔弱女子。 叫他们爬藤条到山顶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低着头想了想,忽然运足了气,朝上头大吼一声。 「吊个篮子下来!」 上方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巨大的藤篮吊了下来。 「上去吧!」 二当家催促着他们,待见到他们的藤篮被拉上去之后,这才伸手抓了藤条往上爬。 沈风斓和轩辕玦站在巨大的藤篮中,被缓缓朝着山顶上拉去。 他们身旁皆是山匪,手脚麻利地顺着藤条往上爬,很快就超过了他们。 耳畔夜风吹来,沈风斓从石壁上望下去,入眼是一片黑暗。 这附近住的百姓少,又都贫苦,夜里多半不捨得点灯。 故而是一片黑暗。 这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只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树木影子,犹如黑夜中阴森的鬼怪。 要想从这个地方离开,只怕是难如登天…… 她正出神着,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朝上一带。 原来是到了山壁上的一个石洞,洞中两边点着火把,有汉子笑着迎了上来。 「二哥,今日可有什么好货色?」 那汉子走上前来,面目黧黑,牙齿笑起来煞白。 他一眼看见了轩辕玦。 「这个不错,生得比大当家还好看!」 说着便上前一拳伸来,像是要试探试探他的功夫。 那拳头只使了三分气力,却在触碰到轩辕玦身上之前,被一只细嫩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因为用力过度,手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仍然可以看出,是极秀美的女儿家的手。 沈风斓从斜刺里走出来,那汉子一愣,她顺势用力将他的拳头推了回去。 「他受了重伤,浑身都是伤口,请你先别碰他。」 那汉子这才往轩辕玦身上看去,见那一身布衣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心中诧异。 「二哥,这怎么回事?是你们把他打成这样的?」 天悬峰年年下山掳人,因为不愿意上山而挨打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动过真格的打。 轩辕玦身上却是一处处刀伤,还是要命的那种伤口。 二当家连忙嗐了一声,「你胡说什么玩意呢?这两个人是我捡来的,捡到的时候已经伤成这样了!那群山民说了,他们是从祭祀洞里出来的!」 那汉子又朝沈风斓看了一眼,而后将二当家拉到了前头,避过人边走边说。 「二哥,这两人什么来头?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呢……」 「你这不废话呢么?老百姓能长成这样啊?我看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 沈风斓二人被那些山匪带着,慢慢朝着山洞里走去。 听得耳边山匪们的谈话,才知道方才那个男子是三当家。 沈风斓朝轩辕玦看了一眼,两人对视,而后一左一右地观察起了路线。 山洞里头道路盘曲,不知转了几个弯,又不知过了多少岔路。 众人终于从山体中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是百尺之楼便可摘星,那眼前万丈石壁的峰顶,的确让人有伸手摘星的错觉。 倘或今日不是被一群山匪掳来,那这样的美景,一定让人流连忘返。 星空底下,有一片错落的屋宇,二当家等人将他们带了过去。 「小娘子,我们大当家还缺一个压寨夫人,可惜他对那些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若是大当家看上了你,你就能永远留在天悬峰看星星啦!」 二当家的笑声从前头传来,身旁一众山匪也笑了起来。 沈风斓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搀扶着轩辕玦。 轩辕玦沖她摇了摇头。 暂时还不必得罪这群山匪,且看看那大当家是何等人物。 众人走进了一间极大的厅堂,上头还挂着牌匾,写着忠义堂。 厅堂正中摆了一张极大的方桌,约莫能坐下几十号人。 那最上首的位置摆了一张圈椅,上头搭着一整块虎皮,一个青年男子仰面倒在上头。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那男子头也没抬,只是顺手从一旁捏起酒杯。 「老二今日主动来忠义堂,想是收穫颇丰咯?」 要是掳不到什么人,他是不会主动过来找骂的,只会等大当家叫他才来。 二当家哈哈大笑。 「男丁倒是不多,但是我为大当家的掳来一个天仙,正好做咱们的压寨夫人!」 那仰倒在圈椅上的男子,忽然把酒杯一掷。 「都说了不要压寨夫人,你哪儿弄来的就给我送回……」 他直起身来,忽然看见站在二当家身后的沈风斓,说了一半的话不禁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美貌不似凡人,叫人多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他不禁愣神,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把方才的话忘到爪哇国去了。 「这姑娘是……」 二当家尚未开口,只听沈风斓道:「我不是姑娘。」 他朝沈风斓看去。 「我已经嫁人了,我有相公。倘或你们真的还讲究什么忠义,我想你们不会做出逼妇人改嫁的恶事。」 沈风斓直直地看向上首,那个被称作大当家的青年男子。 他生得面目俊朗,带着微黑的健康肤色,也带着这十万大山的的灵气。 此刻正好奇地回视她。 她身为女子,又站在下首看他,目光中的凌人气度却丝毫不减。 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女子。 「老二,她说的是真的吗?」 二当家唯恐又被责骂,忙解释道:「是……唉,不是。大当家的,她男人快死了,那不就是寡妇吗?寡妇再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违背忠义了?」 说着忙把轩辕玦一推,他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大当家的,你看看,这不是快死了是什么?」 沈风斓看了二当家一眼,目光森冷,而后上前把轩辕玦扶住了。 「这两人是从山民的祭祀洞里出来的,就算我们不掳来,他们也是要被山民当成山鬼杀了的!大当家您一句话,要不要压寨夫人?若不要,我连夜就把他们送下山餵蛇!」 「胡闹什么。」 大当家没好气地走了下来,看了看轩辕玦身上的伤口。 再看这两人的容貌气度,和这十万大山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本地人。 他看着沈风斓,后者似乎因为行了太久的山路,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秀丽的髮丝粘额上,看着让人格外想伸手,将她的髮丝拂到耳后。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沈风斓偏过头去,那只手便摘下了,她发间一枚小小的金色发钿。 「把这东西拿去给四娘看看,她说不定认得!」 男子有些许尴尬,将那枚发钿随手递给了一个属下。 沈风斓见那方桌旁摆着椅子,便朝那大当家道:「他的伤口又崩开了,可以让他坐下再说话吗?」 大当家愣了愣,觉得沈风斓不冷言冷语的样子,别有一番美好。 「哦,你坐吧。哦……他也可以坐,大家都坐吧!」 他为自己不小心的结巴感到挫败,气恼地一挥手,回到了上首自己的座位。 没一会儿,厅堂外头传来一道风骚妖娆的声音。 「死鬼,你终于决定娶老娘当压寨夫人了吗?还给我买这么好的首饰!」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十上许年纪的妇人,扭着水蛇腰走了进来。 待见到一屋子的人,她没好气地站直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大当家送给我礼物,让我过来吗?」 怎么有这么多坏事的人。 大当家一听这话,便知道是传话的人说岔了。 「咳咳……四娘,那不是送给你的。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人才能戴得起?」 被称作四娘的妇人,一手捏着那枚发钿,同时眼珠一转。 她很快便在一群糙老爷们中,发现了沈风斓的存在。 便扭着腰走到她身旁,见她身边还坐着一个极俊美的男子,浑身是血地靠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这首饰是她的?」 四娘带着敌意打量了沈风斓一眼。 比她美貌的女子都是狐狸精,这是四娘一直秉承的歪理。 大当家嗯了一声。 「山寨里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若是不认得,那便没人认得了。」 四娘嗤笑了一声,将那枚发钿放在桌上,而后狠狠掐住了沈风斓的下巴。 「废那个劲做什么,直接问她不就是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杀气来,沈风斓吃痛地仰起了头,只觉得她的手像钢铁一样冰冷。 「四娘住手!」 大当家连忙喝了一声,四娘听见他紧张的声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追了他两三年了,他就是不肯娶她。 二当家从山下不知掳了多少女子来,他正眼也没看一眼,就让人送下山去了。 原以为他对自己还是有情的,没想到今日来了个这样绝色的美人,他就把持不住了! 四娘气急,手上一用劲,将沈风斓甩了出去。 她的身体被摔到了地上,顿时意识模煳了起来,眼前一片迷雾。 昏倒之前,她隐约听见四娘刻薄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我使了几成力气我自己不知道吗?哪有这么娇柔的,八成是装晕!」 …… 沈风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亮堂,大约在正午的时间。 她躺在一张铺着棉褥的小床上,头顶是陌生的木头房梁,让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有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正在看着炉子,炉子上熬着一盅药。 见她醒来,那男子笑道:「你醒啦?」 说话的神态颇为斯文,和她昨夜见着的那些山匪,气质完全不同。 「你是……」 那男子随手拿起一把蒲扇,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对她自我介绍。 「我是这天悬峰上唯一的大夫,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大夫。」 沈风斓大概明白,他说的排行是什么。 就好像她昨夜见到的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一样,是在山寨里地位的排行。 这小小的山寨,竟然还有大夫。 「十三大夫,昨夜和我一起来的男子,他现在在哪里?」 十三大夫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 「不怕跟你说句老实话,昨夜我在忠义堂见着你的时候,就一种感觉。那就是,你相公死定了!」 沈风斓心中咯噔了一声。 只听十三大夫又道:「别说是他们了,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们大当家,能做天悬峰的压寨夫人。所以我当时想,你相公是死定了。」 毕竟强娶了别人的妻子,那肯定不能把对方再留在山上。 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只要不予理睬不给饭食,死是必然的事。 「不过现在嘛……」 「现在如何?」 沈风斓紧盯着他的眼睛。 「现在你做不成压寨夫人了,我们把你们掳上来也不能吃亏不是?听二当家说你相公会些功夫,把他治好了说不定是山寨的一大助力。」 沈风斓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他说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当压寨夫人了? 不过她清楚地听到了,十三大夫说会把轩辕玦治好,这就足够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十三大夫把药炉子熄灭,用一块棉布把药罐子端了过来。 「快把这安胎药喝了吧,昨儿四娘那一手,差点没把你的孩子摔没了。」 他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昨夜四娘将沈风斓甩出去之后,沈风斓躺在地上就不动了。 四娘破开大骂,说她是故意装柔弱,骂了半天没见动静。 还是十三大夫起了疑心,给沈风斓把了把脉,这才发现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安胎药?」 沈风斓自己丝毫未查,没想到腹中又有了一个孩子。 「是啊,才两个月。算你命好,未满三个月的胎是最容易滑胎的。四娘那一手那么狠,你竟能保得住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风斓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要过了五月,这孩子是在三月出服时有的。 倒真是凑巧。 「我们大当家今年还不到三十的年纪,还没娶过妻呢!总不能叫他头一回娶妻,就给别人养孩子吧?」 沈风斓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否则不仅她难以脱身,轩辕玦更有生命危险。 十三大夫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在这山寨里他排行十三,地位也不算太低。 可就是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都嫌他文绉绉的,又啰嗦。 若不是医术好,谁肯服他这十三当家? 便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喽啰,也比他能打些! 好不容易遇着沈风斓这么个人,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自然说得上话。 沈风斓便从他口中,了解了不少山寨的消息。 这天悬峰也是隶属于钦州灵山县,因为地处十万大山之中,山民难以靠耕种自力更生。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全民成匪的局面。 他们只能靠打劫过往的商队,还有押货的镖局,乃至是官家的货物来生存。 从前也有劫过往京城送的贡品,当时灵山县不得不派兵来剿匪,到了天悬峰下就只能望而兴嘆。 剿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直到如今,天悬峰已经换了好几波山匪。 本来是附近的山民占山为王,随着优胜劣汰,而今这一群人几乎都是慕名而来的好手。 他们可不像普通的山民一样,是拿性命来抢掠,过得一时算一时。 与之相比,他们更多了一些组织性和纪律性,几个为首的当家都很团结,天悬峰在十里八乡的名气也就打出来了。 沈风斓心中暗想,就光凭攀着藤蔓爬上山这种交通方式,身手不够好的,自然会被淘汰。 留下来的只能是精英了。 「十三大夫,我已经没事了。我相公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十三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人说话,见她心里只顾着去看轩辕玦,不免有些失望。 「好吧,不过得先把药喝了!」 沈风斓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等她出去之后,十三大夫才回身看见桌上的清粥。 「糟了,忘记叫她吃饭了……」 他喃喃自语。 沈风斓走出自己的屋子,顺着一排茅檐走过去,果然看见谢花卷给的那身衣裳晾在门外。 她走进屋子,正看见一个妇人坐在床边,认真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 妇人微微躬着身,脸朝床上越凑越近,沈风斓忙轻咳了一声。 那妇人吓了一跳,转过脸来,才发现是沈风斓。 沈风斓也是这才发现,那个妇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将她摔在地上的四娘。 四娘忙从榻边起来,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放心吧,十三大夫给他上过药了。他年轻体健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说着嘴里嘀咕了一声,什么男人家皮肤也这么好之类的话。 沈风斓隐约听见了,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朝着她福了福身。 「有劳四娘照看。」 四娘原以为经过昨夜之事,这美貌的小娘子定要记恨自己了,没想到她还这般有礼。 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又从怀中摸出了那枚发钿。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吧。昨夜是我对不住了,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沈风斓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四娘若是喜欢,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听说这山寨上只有四娘一个女子,还请你不要嫌弃。」 美人爱俏,像四娘这样年纪不小,还风韵犹存的女子,就更是爱打扮了。 果然,她一听沈风斓要把发钿送给她,面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这山上的确只有我一个女子,将来你要在这里生产,少不得还是得我帮你!」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似乎想拍一拍沈风斓的肩膀,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差点忘了,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这一拍孩子再出点什么事,那她可就真成了杀人兇手了。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我先出去了,粥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自己餵他好了。」 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沈风斓这才坐到了床边,见轩辕玦的面色好看了许多,不禁轻轻一笑。 忽然觉得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风斓一惊,忽然反应了过来。 「好啊,原来你早就醒了!」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嗔怪地打开了他的手。 轩辕玦无奈地蹙着眉头。 「也不算太早,就在四娘盯着我看,说男人家怎么能长成这个样子的时候。」 以方才四娘盯着他的姿势,他要是睁开眼来,的确很尴尬。 轩辕玦的目光落向了她的腹部。 「她说你有身孕了,是真的吗?」 沈风斓想了想,上个月的月信的确没来,这个月她疲于奔命地寻找轩辕玦,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现在想想,的确是早有徵兆了。 「嗯。近来嗅到怪味就噁心作呕,起先还不觉得,现在才知道是身孕的缘故。」 这个孩子来得很幸运,也很不幸。 幸运的是孩子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不幸的是,他们尚不知自己接下来会如何…… 「先前醒来的时候,我告诉了四娘,我们是从京城来游山玩水的。我是个纨绔公子,你是我的夫人。不小心遭遇山匪劫道,府中家丁护卫我们逃了出来。」 沈风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了不成?」 轩辕玦掩着口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她,我叫王夬,夫人叫王斓儿。」 沈风斓禁不住好笑,没想到轩辕玦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王夬的名字。 这原是她当初心怀不忿,故意给猫儿起的名。 「我记住了。起来喝点粥吧,你是不是饿了一夜都没吃东西?」 沈风斓扶着他坐起来,而后自己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轩辕玦略有些吓到,而后想到,这并不是腹中的孩子发出的声音。 是沈风斓饿了。 「把粥端过来。」 他笑了笑,沈风斓手里端着粥碗,轻轻吹了一口才餵到他嘴里。 这叫她忽然想起,从前她受伤时,都是轩辕玦给她餵粥的。 而今反过来了。 「我吃了一口了,这一口你吃。」 轩辕玦只吃了一口,第二口就不肯吃了。 沈风斓只好送进自己嘴里。 约莫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近来总觉得自己饿得快,连清淡如水的白粥吃着都觉得香。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轩辕玦忽然眉梢一挑,朝一旁的菜碟子里看去。 只是一道山中人腌制的野菜,和白粥相比,看起来也格外有滋味。 他故意挑剔道:「菜多一点。」 沈风斓一愣,忽然想起轩辕玦第一次,给她餵粥的场景。 她那时就和轩辕玦说,肉松多一点。 这样想着,她不禁翘了嘴角,笑得一脸甜蜜。 「知道啦。」 轩辕玦当初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她忘了,只知道他嘴硬,但是手上还是加多了肉松的分量。 沈风斓用筷子在白粥上加了些野菜,而后小心地将一勺粥,餵到了轩辕玦嘴边。 他心满意足地张口。 似乎昨日还在朝不保夕,今日忽然有了这样的一处小屋,能让他们在里头养伤。 这份美好,叫人不捨得打扰。 大当家不知何时走到廊下,透过窗子的缝隙朝里一望,见那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的模样,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他很少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叫一旁的二当家看得不寒而慄。 「大当家,你笑什么?羡慕人家夫妻,那你也娶一个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替大当家的人生大事忙碌着,却始终没能成功。 越是不成功,越成了他心里的执念。 大当家一下子收回了笑容。 「要你管?你有那个心思,不如早点给自己娶个媳妇,你可足足大我五岁!」 他没好气地说着,背着手转头就走。 二当家跟在身后道:「就我这个模样,哪个姑娘看得上我啊?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一样了,那些姑娘都看得上你啊!」 根据以往的经验,那些山下的女子刚被掳来都是哭哭啼啼的,等见了大当家就都同意了。 偏偏他们大当家的不争气,一个都没留下来。 大当家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了一句。 「谁说姑娘都看得上我?那个姑娘不就看不上我吗?」 二当家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沈风斓。 「大当家,她不是姑娘,她有相公的。咱们山上的弟兄讲的是忠义,怎么能做出逼妇人改嫁的恶事了?关键人家都有孩子了,大当家的,你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二当家前半截说的话,正是沈风斓昨夜在忠义堂说的。 后半截的话是他自己加的。 他是个最喜欢孩子的人,听说沈风斓腹中怀着孩子,便打消了拆散人家夫妻的想法。 大当家啐了他一口。 「我多早晚说要逼人改嫁了?再胡说八道,把你当蹴鞠踢下山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沈风斓的特殊才能 轩辕玦喝完了粥,很快又睡着了。 睡眠几乎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尽快把伤口养好的办法。 沈风斓把碗筷收拾了出去,而后轻轻合上了门。 门外不远处,大当家和二当家好像在说笑什么,见她走出来便朝她看去。 眼前之人对自己和轩辕玦,暂时没有威胁了。 沈风斓略顿了顿,而后走上前去,在离两人五步远的地方含笑道谢。 「多谢二位收留,还让十三大夫为我夫妇二人疗伤。」 大当家点了点头。 「你不必客气,我们不是收留你们,是把你们掳来入伙。」 他似乎对沈风斓的道谢有些不好意思,着急把自己的干系撇清。 「入伙也好,收留也罢,总归是要感谢大当家。」 沈风斓朝他一笑,大当家忽然觉得耳朵热热的,连忙转过了身去。 「今儿是什么日子?初五了吧?该发钱了!」 大当家忽然想起这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迈步就往忠义堂走。 瞧他离开的脚步,快得像飞似的。 沈风斓不由惊愣,那二当家便同她解释。 「你别在意,我们大当家性子腼腆,腼腆,哈哈。」 他可不想告诉沈风斓,大当家是因为喜欢她,所以被她一谢脸红了。 左右大当家肤色黑,不是熟悉的人是看不出他脸红的。 沈风斓见他笑得大方,便也随口和他搭起话来。 「大当家腼腆吗?他年纪轻轻,性子又腼腆的话,如何做这大当家的位置?」 二当家耸了耸肩。 「因为他能打呗。排行前二十的当家,除了十三大夫以外,都是打出来的排名。等你相公伤好了,让他跟我打一架。要是他赢了,我这个二当家给他当!」 靠打决定在山寨的地位,还真是又原始,又简单。 但也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公平。 沈风斓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说天悬峰的山匪团结了。 只有公平的制度,才能诞生团结的群体。 见她不说话,二当家以为她是担心轩辕玦不敌。 「你要是害怕啊,就让王公子跟四娘打好了。我瞧王公子的身手,在咱们山寨起码排前五!」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着不少人朝忠义堂跑去,二当家忽然一拍脑袋。 「今天初五,大当家方才说发钱了是吧?我也领钱去,哎,你跟我一起去吧,也看看我们山寨都是怎么过的。」 沈风斓不愿拒绝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朝忠义堂而去。 路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五月初五,今日是圣旨上,沈风翎和宁王大婚的日子。 她离开了京城,不知道沈风翎在晋王府可有事,可曾顺利嫁进宁王府…… 忠义堂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整个山寨一百多号人,聚在忠义堂等着发钱。 大当家高坐上首,面前摆着两个钱箱子,一边是一样大小的银锭子,另一边是一串串铜钱。 他正抓耳挠腮地看着钱发呆,四娘站在一旁也无可奈何。 二当家拨开众人,走到上首,问道:「怎么,又不会分啦?」 山寨原先是抢一次就发一次钱,因为实在算不清钱数,变成了一个月才发一次。 这样一来,一个月的钱数就更加多了,更加算不清怎么分了。 他们都是一群粗人,整个山寨也就十三大夫自称读书人,便让他来分银子。 十三大夫信誓旦旦,结果分得一团乱,分到最后不够了。 还剩十几号兄弟没分到钱。 前面分出去的银子总不能收回来,最后还是几个当家牺牲了一下,把自己的银子匀给了底下的兄弟。 现在看着这些银钱,大当家又头疼了起来。 总归是不能再让十三大夫来的。 「这样吧,咱们就用个笨办法!」 大当家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豪迈地宣布了一句。 「好,好,笨办法好!笨办法不会出错!」 底下众人纷纷响应。 沈风斓站在一旁,也颇为好奇,他要用什么样的笨办法。 只听大当家道:「大家按顺序排成队,一人上来领一块银子。所有人都领完以后呢,再来一轮!领到最后不够了呢,就来领铜钱,直到把铜钱领光!」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虽轻,因正在寂静无声时,便显得格外突兀。 大当家不悦地凶道:「谁在笑啊?」 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沈风斓从后头走上来,那笑声正是她发出的。 大当家的气焰立马低了下来。 这要是旁人敢嘲笑他,他必定要好好兇一顿。 可见着是沈风斓,他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你……你笑什么啊?」 众人诧异地盯着大当家,他黑里透红的脸,瞒不过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 四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当家一眼。 人家是有相公有孩子的人,老娘才是山上唯一的单身女子,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沈风斓道:「失礼了。只不过是觉得,大当家这个法子虽好,但是太麻烦了。弟兄们要在这里耗上大半日不说,领到最后铜钱没了,那不还是不公平吗?」 大当家觉得银子贵铜钱贱,铜钱少了一点就少了一点,他们几个当家的到时候再补上便是了。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四娘问了沈风斓一句,沈风斓果然点了点头。 「有没有纸笔?我来给你们算便是。」 十三大夫连忙喊道:「有有有,我这有!」 说着拿出来放到桌上,沈风斓坐了下来,开始演算。 「银子一锭是几两,共是几锭?」 她声音清脆,头也没抬,忙有负责下山换银子的人道:「一锭是二两,一共二百锭!那铜钱是一千吊!」 沈风斓点了点头,随手在纸上记了下来,众人不禁凑过去看。 虽是粗人,他们也看得出来,沈风斓的字迹可比十三大夫好看多了。 比他们过年在山下买的春联,上头的字还要好看。 「那山上要分银子的,一共是多少人?」 二当家忙道:「一共是一百二十三个!」 「不,一百二十五!」 大当家连忙补上这话,四娘又瞪了他一眼。 「一吊钱是一百文,十吊钱为一贯,等于一两银子。那么这一千吊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 沈风斓在纸上飞快地演算,似乎随手勾勒的字符,连十三大夫这个读过书的都看不懂。 她一边算着,嘴上一边念出来,试图让众人明白她的算法。 「那么铜钱和银子加起来,一共是五百两。五百两分给一百二十五个人,也就是一人能分到四两银子。」 她心中默念了一句,正好能够整除。 而后她放下了笔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身边围了一圈的人,都盯着她演算。 「姑娘……哦不,王夫人。你这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看起来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 而她随手画了几笔,竟然就说一人分四两银子,如此肯定。 十三大夫嘆为观止,把她演算的那张纸双手捧了起来,对着阳光细看。 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她写的就是阿拉伯数字而已。 沈风斓笑道:「这是我们家里帐房的先生自创的符号,就是用来算帐的。我跟他学过一些,算出来是不会有错的。大当家,你可以给大家发银子了。」 她可以帮萧贵妃算过整个后宫的帐的,这区区一百来号人的帐目,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大当家有些不敢置信,唯恐又出现十三大夫闹的那种乌龙。 她就写写画画,算出来的真的没问题吗? 可在沈风斓的注视下,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便朝底下一挥手。 「都听见没有?一人四两银子,要银子的人拿两锭,要铜钱的人拿,拿……」 沈风斓轻声替他解围,「四十吊。」 「四十吊!」 大当家中气十足地补上了话。 于是众人排着队上来领了钱,有人拿了两锭银子,也有人拿了四十吊铜钱。 还有人拿了一锭银子和二十吊铜钱。 所有人都拿完了之后,大当家和二当家等人也拿了自己那份,偌大的钱箱子里就剩下四锭银子。 沈风斓一愣。 她算的是正好的,为什么会多出来两份? 大当家把那四锭银子拿出来,交给沈风斓。 「这是你和王公子的,你们入了天悬峰的伙,没有道理不分给你们。」 沈风斓微微讶异,没想到他把自己和轩辕玦也算了进来。 「不,这个我们不能要。我们才刚上山来,没为你们做过什么,反而受了你们许多照顾。」 她自然推辞不肯要,大当家又执意要她收着。 「怎么没有为我们做过什么?你今儿不是帮我们分钱了吗?分得又快又好!」 二当家连忙开口,也劝她收下那些银子。 人群中也有人应和,最后四娘直接从大当家手上拿了银子,塞到沈风斓衣袖中。 「拿着吧,我们天悬峰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何况你这一手算帐的本事不赖,日后山上少不得你!我知道你们夫妇两是京城来的有钱人,你要是嫌弃那我们也不敢劝了。」 四娘把嫌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沈风斓若是不肯收,反倒像是故意摆身份。 她便收下了那些银子,朝四娘一笑。 传闻王允献貂蝉,貂蝉之美貌令明月生羞,躲至云后。 杨贵妃御花园起舞,百花垂首,羞于与她的容貌比美。 沈风斓这一笑,大有闭月羞花之态,令四娘一个女子都看得眼热。 她忙别过了眼去。 在天悬峰上呆了几日,轩辕玦的伤口已经结痂,身体也好了许多。 沈风斓时常搀扶他到门外,慢慢走着散步,闻一闻山里新鲜的空气。 待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别有一番美景的享受。 每当他们两在屋子外头散步的时候,总有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他们两走动。 倒不是为盯着他们。 自从沈风斓替他们算了那一笔帐之后,众人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都是自小劳苦长大的,没机会读什么书,对读书人总归是礼敬的。 尤其沈风斓还是个女子。 只是他两人生得神仙眷侣的姿容,叫人忍不住多欣赏两眼罢了。 大当家从前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在忠义堂和人喝酒斗牌,现在也不喝了。 他也喜欢偶尔出去散散步,再「偶遇」沈风斓和轩辕玦,和他们聊天说话。 美其名为关心刚入伙的弟兄,其实就是想多见见沈风斓。 四娘恨得牙痒痒,一见到这情形,就上去找大当家挑战,说是要打败他自己当大当家。 每次都成功不了。 「四娘,你还有完没完?咱们刚上山那会儿一天打十几趟,你赢过我一趟吗?你个万年老四找什么茬?现在你年纪比从前还大了,就更加赢不了我了。」 面对气势汹汹找上来的四娘,大当家耿直地表达了心理想法。 沈风斓面色一变,暗叫不好。 果然,四娘气得银牙紧咬,飞快地一腿朝大当家飞来—— 「你才大,你全家都大!」 四娘怒不可遏。 她作为一个上了三十岁的女子,最恨旁人提她的年纪。 什么大啊老啊这种词,在她这里统统听不得。 除非是夸她胸大或者屁股大。 大当家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恨不得直接打死他! 而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她这一腿使足了浑身的力气,收都收不住。 就在快踢到大当家的那一瞬间,他身形一闪,躲开了这一腿! 「哎呦,我的老腰……」 四娘整个人倒在了地上,那一腿扫空,直接导致她闪了腰。 罪魁祸首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看,可不是我说的啊,你自己都承认自己老了吧!」 四娘:「你……」 沈风斓连忙把轩辕玦扶远了些,免得四娘和大当家的战斗,殃及池鱼。 轩辕玦不禁摇头轻笑。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当家娶不到妻子。」 这种和女子说话的态度,能娶到妻子也会很快被气死。 沈风斓反揶揄他,「哪里都像你似的,嘴上抹了蜜?人家是山里人,淳朴懂不懂?」 要说起来,天悬峰的人的确都很淳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匪徒。 不过是生计艰难,才落草为寇。 轩辕玦斜睨她一眼。 「今天抹的不是蜜,不信你尝尝。」 …… 又过几日,听闻山下有桩大买卖,一行从京城来的官员,经过此地。 众人聚在忠义堂中商议此事,沈风斓和轩辕玦也来旁听。 「这一行官人是从京城来的,说是因为上个月派来剿匪的那位晋王殿下。被歹人所害不知所踪,所以朝廷又派了大官出来找他。」 大当家手上有山下的线报,对这一行人稍有了解。 「京城来的大官,那必定是人多势众的,我们怎么抢?」 二当家傻傻地问了一句。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什么意思?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二当家双手护胸,朝后缩了缩。 大当家无奈道:「抢个屁!我是怕他们经过此地,影响我们的买卖!」 原来他们要抢的是县城方向过来的一个商队,据说是卖丝织品的,油水颇丰。 「还想着抢官家的,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大当家没好气地骂他。 其实他们还真抢过官家的,不过那是地方小吏押送往京城的贡品,都是些岭南的鲜果什么的,他们抢了一回就再也不干了。 他们住在山上,要吃果子遍地都是。 虽然贡品的果子更甜美些,却不值得他们得罪官家。 自古民不与官斗,哪怕天悬峰仗着天险占山为王,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所以大当家现在担心的是,商队和官家队伍如果走的时间差不多,他们不好下手。 「对了,王公子你们不是从京城来的吗?你们可知道那个定国公府世子,是什么人物?」 在这极其偏僻的山野之中,忽然听见熟悉的名称,沈风斓只觉恍如隔世。 定国公府,世子。 那不是陈执轼吗? 轩辕玦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被看出破绽。 他微微笑道:「你们不知道吗?定国公二十年前在岭南也剿过山匪,尊讳陈徐行的那一位,当时好像是岭南道的观察使。」 天悬峰上这些人,年纪总体都轻,都是二三十岁。 要说二十年前的人物,他们自然是没有经歷过,却听过老一辈的传说。 「知道啊,定国公怎么不知道呢?那是位好官啊,我爹说过,定国公在岭南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上山落草,只想送娃儿进城念书哩!」 有人便开了口,又感慨道:「可惜我那时候,就知道漫山遍野光屁股跑,哪里晓得什么读书哦?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少人和他有同感,纷纷感慨了一番。 沈风斓听他们夸耀定国公的功绩,心头的某一个角落,微微生出暖意。 哪怕她不能说出自己,和定国公的关系,也觉得与有荣焉。 大当家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去年有一个私人的商队,说是送早红的荔枝去京城给定国公,咱们还放行了来着。」 一方面是身在岭南不稀罕荔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这位于岭南有恩的国公爷。 二当家回过神来,「是啊,那这一票就不抢了吧?万一惊动了国公爷的世子,把他伤着了咱们如何跟父老乡亲交代?」 大当家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你还是担心国公爷的世子,会不会把你伤着再说吧!」 这样身份贵重的人,跑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来,身边必定没少带人手。 那些京中训练出来的侍卫,可不是他们这些野路子的人打得过的。 再说武器也没人家精良,也不懂人家那么多排兵布阵的道理。 大当家思虑再三,看看众人的神色,做出了一个顺应民意的决定。 「不抢了,弟兄们的命要紧。明日谁也不许下山,省得撞到刀口上被人误杀了。」 明知道陈执轼和他们就在咫尺之遥,轩辕玦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大当家,在下倒有个建议,觉得不应该放弃此次的行动。」 轩辕玦一开口,众人都听他如何细说。 大当家也示意他继续说。 「那位定国公世子,我在京中是见过的。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胆小又怕事。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连晋王堂堂皇子都被歹人所害,大当家想想,他还敢在这里强出头吗?」 事急从权,轩辕玦一说起陈执轼的坏话来,面不改色。 说得跟真的似的。 沈风斓倒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勉强,似乎还有些得意。 果然,大当家一听这话,对于抢劫商队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说的也是,我天悬峰的名声在这十里八乡,那是赫赫有名。他身份贵重,为求自保,大约不会多管闲事。」 轩辕玦点了点头。 「正是此理。我们只需要派人望着风,如果他真的派人阻拦,我们立刻就返回山寨便是。此地地形复杂,他们外来人没有咱们路熟,必定追不上我们。」 言语之间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把自己归类到山匪之间去了。 好像他和沈风斓不是外来人似的。 众人越听越觉得有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见众人的态度都趋向去抢,大当家作为一个公正的头领,便顺应了民心。 同时不免心中沮丧。 他怎么觉得,轩辕玦才来了几日,比他号召力还强呢…… 「那就这样说定了,大家今晚早些休息,准备明日下山!」 等众人各自散去之后,大当家独自仰在圈椅上喝酒,姿势豪放不羁。 和沈风斓初见他时一样。 「大当家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 沈风斓的声音忽然传来,大当家惊得一口酒呛在喉间,赶紧起身连连咳嗽。 「咳……你,你怎么来了?」 他连忙规规矩矩地做好,像是学堂里的童生见到了先生一般。 沈风斓不由好笑。 「大当家没事吧?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没,没事。你……你有什么事?你说吧。」 大当家说完心中暗恨,他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又他娘的结巴了? 「是这样的。我相公的伤虽没好全,但是走动已经不成问题了。我们两也想为山寨出一份力,明日同你们一起下山。」 「那怎么行?」 出乎沈风斓的意料,大当家很快反驳了她。 「他身上那伤不是闹着玩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看他最起码得再休养一个月。你,你就更加不行了,你肚子里……有孩子,怎么能跟着我们去打打杀杀的?」 沈风斓道:「可是自古上山落草,也需一个投名状。我夫妇二人上山之后承蒙诸位照顾,一直没能为大家做些什么。此次总算用得上我们,也让我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她朝着大当家一笑,那双幽谭般的眸子,闪着奇异的光芒。 大当家微微一愣神,她已经恢復了寻常的神情。 「你,你们,能做什么?」 大当家不想拂她的面子,却深深怀疑他们两个的抢劫能力。 「我们可以望风,还可以帮忙挑货呀。若是货品太多咱们运不完,我能分辨出那些料子是贵重的,哪些料子不值钱。」 大当家听着是这个道理,他们满山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身,也就沈风斓他们识货了。 「行,那明日你们两就跟着下山吧。不过不要爬藤条了,还是用篮子坠下去。」 这是自然。 如果他们两也跟着旁人爬藤条下去,只怕还没到山下,就已经体力不支了。 沈风斓谢过了大当家,便转身出了忠义堂。 大当家还愣愣地望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弱柳扶风似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忽颓然地仰迴圈椅上,脑袋枕着那块虎皮上整个风干的虎头,使劲蹭了两下,而后不耐烦地朝嘴里灌了一口酒…… 沈风斓从忠义堂走出来,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晚的山风吹来,把白日的炎热都吹散了。 附近的屋宇之中,众人都没有点灯,而是早早入睡准备明日的行动。 只有轩辕玦在房中点了一盏灯,等她回来。 她朝着那一灯如豆的光亮走去,忽然觉得山风瞬间勐烈,将她的衣角带起。 她裹紧了衣裳,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随风拂到面上。 一瞬间,沈风斓站在了原地。 不对,那不是风。 她的衣角方才朝左飞,可她的髮丝,却是朝右飞的。 此处山顶是一片相对平稳的地面,怎么会有两个不同方向的风? 她僵愣在原地,注意着身旁的动静。 而后她飞快地朝前奔去,边跑边要大喊,却被人牢牢捂住了嘴。 她下意识将手肘朝后击去,听得身后一声闷哼。 那捂住她嘴的人,竟然不闪不避,被她正正击中。 只是那闷哼的声音,为何听起来十分熟悉? 沈风斓诧异地朝后看去,夜色中那人一袭黑衣,面无表情。 「陈墨?」 她欢喜之余,禁不住打量起他来。 只见他身上的衣裳带着许多破口,身上带着一股大山里头的草木之气,双眼满是红血丝。 他必定是找了他们许久,一直不眠不休。 陈墨点了点头,「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能说话不能说话,沈风斓和轩辕玦也只有那一间屋子。 好在两边的屋子都没有人住,只是放一些杂物,不必担心有人听去。 沈风斓开门进屋,陈墨身形一闪,也飞快地进了屋。 轩辕玦敏锐地转头,一眼便看见了他。 「陈墨?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轩辕玦同样欢喜。 他原本计划着,劝说大当家下山抢劫,他和沈风斓同去。 遇见了陈执轼的队伍,便可相机行事,设法让陈执轼知道他们的行踪。 沈风斓去忠义堂劝说大当家,他原还担心大当家不肯,没想到陈墨已经追来了。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我们的人在山崖那处找到了山洞,山洞里有殿下留的记号。顺着山洞出来便被一群山民指为山鬼,然后才知道殿下和娘娘此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而后又从一个老汉那里,知道你们被掳来了天悬峰。」 沈风斓道:「是谢花卷吗?」 陈墨面色一僵,「不知道那老汉叫什么,只知道他八代单传的孙子,叫谢姑娘。」 若不是这名字太过怪异,陈墨也难以寻根究底,知道沈风斓他们曾经在老汉家中借住过。 谁叫那老汉肿着一边脸,还逢人便夸耀—— 「我老汉家有后了,我八代单传的孙子谢姑娘,吼吼吼……」 他笑得吼吼吼的,是因为他嘴里掉了两颗牙。 「你还带了多少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陈墨抬起脸来,面色尴尬。 「此处山势太险,既要徒手爬上石壁,又不能惊动山寨的人。属下便独自先行上山打探,其余的护卫正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待命,一共还有五十人。」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上了山。 轩辕玦没有追问他,几百人的护卫,为什么只剩下了五十人。 他可以想像,分散在丛林中的护卫,和分散在丛林中的刺客,时刻在进行殊死搏斗。 最后只剩了这五十人。 「让他们下山吧,明日天悬峰上的人都会下山,因为陈执轼的队伍会经过此处。你提前命人通知他,明日在山下汇合!」 陈墨听他的口气,再看他们两在山上行动自由,并没有受到拘禁和看管,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属下这就去。」 他在这大山里转悠了许久,对外面的事情同样一无所知。 还需连夜命人打探好路线,在山路上等候,等陈执轼的队伍来。 他的身形飞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沈风斓和轩辕玦相互依偎,那颗悬着的心现在才算真正放下。 沉默了片刻,沈风斓忽然开口。 「如果我们事先告诉大当家他们,我们想离开,他们会同意吗?」 这个问题轩辕玦也想过。 「二当家说过,他们下山掳人一趟总不能吃亏。就算他们没有真的伤害我们,那也是因为我们有利用价值。倘若你不是身怀有孕,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也许大当家会强娶她当压寨夫人,山寨上的人会看着轩辕玦一身重伤死去,没有人会救他。 沈风斓若有所思。 她自然明白,此事到了现如今这个地步,谁也不能说。 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山寨上的人本性并不坏,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便凑到轩辕玦的耳边,低声咬起了耳朵。 轩辕玦看着她,不禁露出笑容来。 「你就不怕我吃醋?大当家虽然没有强娶你,可他看你的眼神,哼。」 他要说没有半点醋意,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大当家总归没有做什么不轨的举动,他也没有理由怨恨对方。 嘴上是这样说,其实他心里和沈风斓,是想到一处去了。 「睡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至少陈墨他们已经找到他了,就算这一次他们无法联络上陈执轼,日后也还有希望。 这是大半个月来,两人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等到了次日一早要下山时,却忽然发生了变故。 「什么?那卖丝织的商队,搭上了定国公世子的队伍一同走?」 大当家眉头蹙起一个疙瘩,「真是无奸不商无奸不商啊,小小的一个商队,竟然敢搭上官家的队伍了,哼!」 听他说无奸不商这话,二当家连忙反驳他。 「我们是抢劫的,又不是买东西的,管人家奸不奸干啥?」 大当家做了一夜的准备,忽然计划落空,他心里正不爽着。 见二当家没事又和他抬槓,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立刻瞪了回去。 二当家立马就不说话了。 四娘还捂着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他可不想触霉头。 大当家没好气地把刀丢在了地上。 「那还抢个屁啊,得得得,都回去歇着吧!」 说罢当先回了屋子。 众人唉声嘆气,呈鸟兽状散去。 「害我昨夜白睡那么早了,一大早起来竟然没活干了,真是气人!」 有人抱怨了一句,马上有人接上。 「老十八,你不早睡还想做什么勾当?说得好像你有婆娘抱似的!」 「嘿你个老二十一,你有婆娘抱啊?王八笑龟丑!」 老十八说完这话,忽然觉得不对,忙闭上了嘴。 他这话好像把他们两个人都骂进去了。 …… 众人嬉笑打闹,又陷入无事可做的闲暇之中。 只有轩辕玦和沈风斓,心中暗急,却不能表现出来。 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慢慢走回了山顶上,沿着屋子外头的空地散步。 「必定是今晨陈墨他们找到陈执轼前,那个商队已经搭上了他们的队伍了。便是陈执轼知道之后再推开,消息也已经传到山上来了。」 沈风斓轻轻点头,朝着四周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人。 「陈墨找到轼表哥之后,他们一定会再想办法营救我们的。他出行带的护卫必定不少,我担心的反而是……」 她看向轩辕玦,对方眼中有同样的担忧。 「如果他们硬要闯上山来,两方造成伤亡,未免太无辜了……」 也许这件事,可以有更和平的解决方式。 轩辕玦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确定?」 想用更和平的方法解决,也意味着,要冒更大的风险。 ------题外话------ 天悬峰小副本要结束了,岭南大副本就快了~ 第一百八十章 老子想进城很久了! 沈风斓几乎是一夜未眠。 或许是将要获救的忐忑,或许是担心山寨的人无辜受连累。 又或许是心态轻松下来后,这才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存在,让她总是容易疲惫。 一直到次日清晨,她都没有醒来。 轩辕玦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起身,而后将屋子里的窗帘都拉上。 只要没有光线的打扰,沈风斓大概还能睡很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实在是累坏了。 他起身步出了屋子,却见山寨中的人都朝忠义堂而去,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轩辕玦回身关上了房门,便随着众人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 他随口问走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男子。 那人道:「唉,还不是昨天卖丝织的那个商队,太狡猾咯!人家官家的队伍怎么会搭理他们?昨天那是他们故意放出的谣言!我们的人打听到了,他们今日才要经过!」 「啊?这也太狡猾了。」 轩辕玦附和了一句,又听那人抱怨了好几句。 「就是!卖个丝织的,动这么多歪心思!人家卖金银珠宝的,也没他奸诈!」 那人一边埋怨,一边朝忠义堂走。 轩辕玦又道:「那昨日官家的队伍到底走没走啊?」 「官家早走了!我们埋伏在山下的兄弟们看了,根本没看到卖丝织的那些人!这才到前一个村镇打听,原来他们故布疑阵,想今天偷偷过咱们的道!」 走了? 难道陈墨没联繫上陈执轼吗? 不,不可能。 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 他跟着那人进了忠义堂,见大当家他们也都没好脸色。 「真是奸诈狡猾,他们是把咱们天悬峰,都当成傻子了吗?竟然敢骗老子,一点江湖道义都没有!」 难道从天悬峰的地界过去,不用交买路钱的吗? 真是岂有此理! 大当家气得跳脚,「老子不稀罕他那点东西了,就沖他跟咱们玩那点鬼心思,咱们也得去把他们的裤子扒光!」 众人纷纷应和,便是一时都等不及了,点齐了人手就要下山去。 大当家的手在堂中一一点过去,点到轩辕玦头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王公子身子没好,就别去了罢?对了,你娘子呢?」 轩辕玦朝他一笑,「她昨夜没有睡好,到现在还没有起身,想是累了。」 大当家本就不想让他们俩下山,先前是沈风斓特意来请求,他才勉强答应的。 如今一听轩辕玦这话,索性道:「那你就在山上照顾你娘子吧,十三大夫,你留下来照看着。其余的人都跟我下山!」 大当家振臂一唿,追随者众。 轩辕玦在喧嚣的人群之中,安静地立着。 他似乎意识到,这个所谓「狡猾」的商队,有什么古怪。 陈执轼如果知道他们在山上,是绝不可能就此离开的。 陈墨更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是一个圈套。 陈执轼给天悬峰的山匪们,下的一个圈套。 昨夜,沈风斓暗示他,要把他们真实的想法告诉这些山匪,乃至是他们的真实身份。 她觉得这些人不坏,她不想伤害他们。 轩辕玦觉得这很冒险,可他从来没有反对过她的决定。 而现在,如果他任由这些人下山,会发生什么? 看着大当家气鼓鼓的脸,四娘风韵犹存的鬓髮,还戴着沈风斓送给她的发钿。 是选择最安全的方式,还是选择,尊重沈风斓的意愿? 「走!」 以大当家为首,众人齐齐走出忠义堂,朝着通往半山腰的石洞走去。 「慢着!」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轩辕玦朝大当家走去。 「我的身体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山上有十三大夫照顾我夫人,我跟你们一起下山。」 大当家愣了愣,而后朝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招唿了一圈。 「下山!」 …… 从山顶的通道一直朝下走,走到半山腰的石洞,再从那处用藤条爬下去。 轩辕玦拒绝了大当家的好意,没有让人用竹篮把他坠下去,而是轻巧地顺着藤条滑了下去。 众人见他在石壁上如履平地,皆十分吃惊。 「王公子,你这身手真行啊,不比我们爬惯了藤条的差!」 轩辕玦要保持纨绔公子的形象,只得笑了笑。 「从前家里有个护卫,轻功了得。我就跟他学了一点轻身的法门,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了。」 「哎哎,王公子!」 二当家飞快地朝下滑去,那速度恐怕就连陈墨都比不上。 轩辕玦正要开口赞嘆,忽听得大当家爆喝一声,「快踩石壁!」 已经快滑到谷底的二当家忽然卡住,挂在了山体突出的一块岩石上。 「我的亲娘咧,王公子,你那什么轻身法回头也教教我,我就是吃得胖了点,比你们滑得费劲多了!」 原来他是控制不住掉下去了,而不是身形敏捷。 一旁挂在石壁上的人,见他控制住了身形,都哈哈大笑起来。 「二当家,你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要论肉多,我老七第一个服你!」 三当家也笑着揶揄他,「老二,你停什么停啊?直接下去,我们晚上就有肉饼吃了!」 「呸呸呸!」 二当家愤愤地咒骂。 「你们这起子人嘴臭,想吃老子的肉,先跟老子打一架再说!」 大当家在上头看着,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他一抬头,发现轩辕玦看见了他的动作,不免有些讪讪。 「你也别怕,这个藤条还是很安全的,现在山上的兄弟功夫都不差,一般是不死人的。」 一般,的确是不死人的。 偶尔有个别失手死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身为山匪,本来就是刀尖舔血的人。 不从藤条上摔下去死,也会在劫道的时候被砍死,或者被官兵围剿杀死…… 死是他们逃不过的宿命,众人早有觉悟,所以面对方才那么危险的情景,才能开得起玩笑。 轩辕玦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往山下坠去。 他看得出来,方才大当家是真的害怕,二当家会摔死。 两人的身手都算好,却落后于其他人,安静而缓慢地下坠。 轩辕玦忽然道:「你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过其他富足的生活,你愿意吗?」 大当家年轻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嘲讽。 「你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你一定以为我们是十恶不赦,才会做山匪吧?」 他一只手抓着藤条,同时用脚把底下的藤条勾了起来,而后伸出了一只手,朝着脚下的十万大山画了一个圆。 「你看看,你能看到的地方,这些山民有一个富足的吗?你们逃出来的那个村子,他们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会整个村做山匪去吗?」 他危险的动作,惹得轩辕玦眉头一蹙。 「这山里头不行,山外头总是可以的。以你的身手,你可以到城里开一个镖局,或者是武行,不愁没人捧场。你就没有考虑过吗?」 「怎么没有考虑过?」 大当家嘟囔道:「我大哥的身手比我还好,他当年也是靠着一身蛮劲,就去了县城给有钱人家当护院。我们十里八乡都说,大哥出息了。」 「结果呢?才不到一年,大哥就没有音讯了。爹娘实在等得着急,就把才十五岁的我赶去城里打听情况。我走了整整五天的山路,到了城里,才知道大哥死了。说了替主人家当了替死鬼,人家嫌路远,死了都没给他尸首送回来。」 看起来阳光而明朗的大当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这些在山上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人,或许心底里都有这样的一段伤。 「再后来,你猜怎么着?」 大当家说着自己笑了起来,重新双手抓住藤条,朝着底下坠去。 「怎么?」 「你可真笨啊,去了可不就要回来么?我就走了六天的山路回来了。」 去的时候,走了五天的山路。 回来是六天。 像是怕轩辕玦没听懂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回来的时候背着我大哥,所以走得慢了些。」 轩辕玦陷入了某种沉思,大当家的声音又从底下传来。 「反正从那以后啊,我就再也不想去城里了!身手好有什么用?大字不识几个,城里人欺负咱呢!哪有占山为王来得痛快?就算我今日被人砍死,至少我痛快了这一辈子!」 他的声音已经恢復如常,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如果说他今日被人砍死,那他最大的遗憾,大概是……今天没见到沈风斓。 轩辕玦忽然也起了劲,飞快地往下坠去,超过了大当家。 「放心吧,有我在,你今儿死不了。」 他的声线微微冷冽,带着一种隐含的得意,惹得大当家一愣。 而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一边飞快朝下坠去追赶轩辕玦,嘴里一边大喊—— 「是有我在,你死不了才对!老子可是大当家,要你保护?扯淡!」 一旁的人就见他两个斗气似的,比着谁的速度快。 他们索性看起了热闹。 「王公子,快快快!超过大当家!」 「大当家,你的位置要不保了,快啊!」 喝彩声,风声,众人的笑声。 最后,所有人都平安落了地,朝着山道上赶去。 「王公子,你放风去!」 大当家丢了一把剑给他,「要是有什么可疑人物,就打个唿哨!」 明明他们得到消息,官家的队伍已经走了,大当家还让他去放风。 分明是想照顾他这个伤员。 轩辕玦接了剑,没说什么,便朝着山道前头走去。 而后看见众人埋伏在了山道两旁,用树木和杂草掩饰着身形,趴在地上等着商队的到来。 按照线报,那个商队快到了。 不出多时,山道的远去,果然晃晃悠悠过来了几辆马车。 因为马车走得太快,所以看起来十分不稳当。 坐在马车上头看货的人摇摇晃晃,几双眼睛都朝着附近的山林看,显得畏畏缩缩的。 「大掌柜,你说那群山匪,真的被咱们骗过去了吗?」 一个随车摇摆的伙计,朝前头一个胖子询问。 那胖子一双细细的眼睛,格外精明地朝着四周打量。 「都说天悬峰的山匪厉害,能打就叫厉害了吗?这年头没点脑子,去哪儿都混不开!你瞧瞧,这轻轻松松就被咱们骗了!」 那双细眼睛露出得意之色,活像只大老鼠。 他得意的声音被山风颳来,正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差点在山壁上出事的二当家,此刻平静下来反倒心有余悸,恨不得找点事来转移注意力。 他便要起身去打那个大掌柜,被大当家压住了身形。 「再等等,等他们到咱们正前方。」 对方有马,若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驾马逃脱就不好了。 二当家只好一屁股又窝了回去。 「大掌柜说的是,这次全靠大掌柜机灵,省了一笔过路费。这笔钱少说一二百两呢,大掌柜……」 大老鼠痛打了他一下。 「咋,你还想分我的钱?这主意是我的出的,省下的钱当然归我!做你娘的春梦去吧!」 原来他们是打算悄悄过了天悬峰,到时候拿走东家的银子,谎称是交了过路费。 还真是狡猾。 大当家气哼了一声。 「就这猪头猪脑的模样,还以为自己多聪明,想骗咱们?」 猪头猪脑四个字,引起了最近身体越来越发福的二当家的敏感。 他连忙挺胸收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大块头。 大当家的眼死盯着那个商队,一手举在半空中,做最后的准备。 「上!」 那手一扬,众人飞快地朝着商队围上去,车上的伙计和掌柜吓得跳车就跑。 才没跑开两步,已经被天悬峰的弟兄抓了回来。 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 至于跟车的那些护卫,竟然连刀都不敢拔,见着他们冲出来便抱头投降。 敌众我寡,就那商队区区十几个人,哪里敌得过?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们早就备好过路费孝敬大王了,大王别嫌弃!」 大老鼠方才还一脸得意,这会子又变了一副面孔,卑躬屈膝地讨好。 「饶个屁!」 二当家一脚把他踹了个四脚朝天。 「你刚才说我们什么来着?说我们没脑子是不是?说我们被你小子骗了,是不是?!」 他这一吼中气十足,大老鼠连忙抱紧了头,声声哀求。 「那都是小的胡说,小的嘴巴臭!诸位大王就饶了小的吧,人家都说天悬峰的大王是好汉,是不杀人的!」 他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众怒,所以拿道义来压他们。 「胡说八道,谁说我们不杀人了!」 二当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作为山匪,不杀人这种名声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会让别的山头,觉得他们软弱可欺。 大当家微微俯下身去,朝大老鼠道:「不招惹我们的人,我们当然不杀。像你这样背后诋毁我们的,不杀了你,我的兄弟们能服气吗?」 大老鼠吓得连忙爬起来,跪地求饶。 「大王,我交过路费,我交两倍的过路费!要不你们把这些丝织品都拿走也行,给我们留匹马回去就行了,大王!」 大当家哈哈大笑。 「东西都在眼前,我想拿什么不行,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敢拿我们当猴耍,就得付出点代价!」 那大老鼠眼见活不成了,竟然抬头朝天大唿。 「大人啊,快救命啊!再不出来我可就没命了!」 大当家脸色一变,只见附近的山林中,不知何时埋伏了众多士兵。 他们听见唿声之后飞快上前,那身手灵活的模样,全然不像是本地的窝囊屯兵。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是京城来的兵! 「不好,有埋伏,快跑!」 他们丢下了商队,朝着天悬峰的方向跑,却被一大股兵力挡住了去路。 并非无意,反而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往这边跑。 这种被敌人牢牢掌握了底细的感觉,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大当家大吼一声,「杀出重围去,只要回到山上,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这种早有预谋的埋伏,和巨大的人数悬殊,让他们失去了殊死一搏的能力。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只要能逃回山上,他们便有捲土重来的希望。 两方的人马立刻交缠到了一处,兵戈之声铮铮作响,在山谷中迴荡。 …… 沈风斓忽然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屋子里一片昏暗。 轩辕玦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 他怎么把窗帘都合上了呢? 沈风斓慢慢起身,穿好了衣裳之后,趿着绣鞋打开门。 屋外的阳光格外热烈,她眯着眼睛手搭凉棚,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 这个位置,都快到做午饭的时辰了。 沈风斓不禁好笑,怀这一胎她竟懒散成这副模样,能睡到这个时辰。 她朝着四周一望,那笑意忽然僵在了嘴角。 不对。 这个时间,寨子里怎么会这么安静? 轩辕玦又去了哪里? 「你醒啦?」 十三大夫在隔壁的杂物间煎药,见沈风斓出了房门,笑着和她打招唿。 「你先喝点粥,我给你煎着安胎药,你吃了饭再喝。」 「安胎药?」 山上药品短缺,大家受了伤都捨不得用药,这安胎药更是很难才能配出一副来。 十三大夫曾经告诉她,因为药材不够,所以不能让她天天喝安胎药。 要把药材留到危急之时。 现在是什么危机之时? 「是啊。王公子说你昨夜没睡好,你平常从来不会睡得这么晚还不起身的。我寻思着怕是你腹中的孩儿不好,所以赶紧给你煎了药。」 她昨夜的确是没睡好,可睡到现在的主要原因,分明是轩辕玦把窗帘子合上了。 「十三大夫,那他人呢?大家呢?寨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十三大夫嘿嘿一笑。 「下山做买卖去了。你不知道吧?昨儿那卖丝织品的根本没走,是诳咱们的。想趁着今天咱们不注意偷偷过路,被咱们的人发现了,大当家带人揍他们去了!」 沈风斓眉头微蹙,又问道:「昨日不是说,和官家的队伍一起走吗?那官家的队伍……」 「官家的队伍是真走了,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真走了? 陈执轼如果知道他们在山上,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那我相公怎么也去了?他……他怎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沈风斓觉得事有蹊跷,想问个明白,又怕引起十三大夫的怀疑。 便略作羞涩的模样,低着头笑了笑。 十三大夫果然没有怀疑,道:「大当家是让他别去的,让他在山上照顾你。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吧,又说我在这照顾就行了,他下山去帮忙。」 轩辕玦能放心十三大夫在这照顾她,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心里也是信任天悬峰的人的?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那个说走又没走的商队,应该是一个诱饵。 陈执轼他们用商队做诱饵,是想把天悬峰的人都引下山,控制住他们后救出沈风斓二人。 轩辕玦本不该下山的。 只要待在山上,就能等到结果,等到救援的人。 他却不顾自己的伤情尚未痊癒,就跟着他们下了山。 也许只是因为,她昨夜一个犹豫的眼神,一个试探性的想法…… 她终究是不希望山上的人受伤,而轩辕玦选择了,成全了她的心愿。 「你怎么了?」 十三大夫见她愣神,便一边扇着炉火,一边同她说话。 「我跟你说啊,几个当家的都商量好了,把我排在我十三前头,第十二!你是读过书的人,算帐又好,生得又美。日后咱们再下山掳人啊,只要把你带去,那些后生还不乖乖跟着咱们走?」 「就同他们说,上了天悬峰,就能娶到这么美的姑娘呢!那他们一定争着抢着上来!至于王公子啊,那就看他打得过谁了。咱们天悬峰上,除了我们这等有特殊才能的,其他的全靠打来排名次,没二话!」 沈风斓在廊下,随手捡了个马扎坐下。 天生丽质的美人,就算穿着粗布衣裳,随意地坐在马扎上,也显得极美。 逆着阳光,她的睫翼染上一层金黄。 「十三大夫,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不想待在山上,想回京城呢?」 十三大夫扇着炉火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正说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沈风斓没搭他的茬,反而说了这样的话。 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是哦。你们是京城来的,还是有钱有势的人家。你们还有家人的,我听你说,你还有一双龙凤胎的儿女是吧?」 一向话多到没人愿意听的十三大夫,忽然讲话不利索了起来。 沈风斓轻轻嗯了一声。 「那也是,我要是你们,我也想回去。谁愿意在这穷乡僻壤当山匪呢……」 他忽然颓然地把扇子一放,嘆了一口气。 「十三大夫,你说你也曾游歷大江南北,为何最后到这个地方落草呢?」 「我跟你们也差不多,这不游山玩水,游到岭南这个鬼地方了吗?以前听人说,岭南被定国公治理之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多山匪了,全他娘是……」 十三大夫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说句粗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懑。 想了想沈风斓肚里还有个宝宝,还是不要让宝宝听见这等有辱斯文的话了。 「定国公治理岭南是二十年前了,后来那些官员不作为,岭南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我当时不知道啊,结果就被掳到天悬峰来了。当然了,当时掳我的不是他们这些人。」 不是大当家这些人,便是老一辈的天悬峰山匪了。 「他们听说我会看病,就说山上正好缺个大夫,就把我好吃好喝地留下来了。我也想跑啊,我也想回家啊!可我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跑得了?」 别说是刚上山哪会儿,就算是现在,十三大夫摸透了天悬峰的地形,也跑不出这个地方。 「你山上来的时候,坐的那个竹篮,记得吗?那个东西啊,一开始就是给我准备的。天悬峰上,就连女人都彪悍得很,根本用不到那东西。」 沈风斓点了点头。 看四娘就知道了,以女子之身能居四当家之位,悍勇非常。 原来十三大夫和他们,也算得上是同路人。 沈风斓道:「当初天悬峰的老当家,没有让你离开。那现在,大当家大约也不会让我们离开吧。」 十三大夫从眼底觑了她一眼。 「那……那也不好说。」 他不是大当家,也不能全然猜测到大当家的心思。 唯有一点,全山寨的人都知道,大当家喜欢沈风斓。 与其说是喜欢,准确地说,应该是仰慕。 他从来没有想杀了轩辕玦,来把沈风斓抢到自己身边。 只是和她说话会脸红,对她的意见不自觉地接纳。 「你和王公子都是人才,可你们毕竟有那么好的出身,强把你们扣在山上,大家也不忍的。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等大当家他们回来,你就找他好好谈谈,我看能行。」 他这话一出口,沈风斓轻轻笑了笑。 「好啦,能行不能行,等他们回来再说。哎,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十三大夫站起来朝外看,一边招唿沈风斓,「你把药喝了,我下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沈风斓也站了起来。 「十三大夫,你别动。」 他忽然僵直了身子,「咋,咋回事?」 「你后头有人,我怕吓着你。」 沈风斓瞧他胆小的模样,不禁好笑。 「有……有啥人啊?」 沈风斓无奈地朝他身后看去,那里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高大笔直,面无表情。 「陈墨,他只是个大夫,不会武功的。」 陈墨点了点头,而后身形一闪,将十三大夫敲晕在地。 「娘娘,你没事吧?」 「没事,现在山上怎么样了?」 看到陈墨的那一瞬间,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殿下和世子已经汇合了,大家都没事。那些山匪也被我们制服了,殿下吩咐不能伤他们性命。我们是来带娘娘下山的,即刻便可离开。」 除了在半山腰那个山洞接应的山匪外,山顶上他们都搜查了,只有沈风斓和十三大夫两人。 沈风斓默默端起药碗,慢腾腾地喝着。 陈墨抱着剑站在一旁,等她把药喝完。 那是十三大夫费了好大的劲,才配出来的几副安胎药,一大早就蹲在隔壁给她煎药看炉子。 她不捨得浪费。 「把十三大夫也带走吧,山上都没人了,不能只留他一个。」 「是。」 山下的山林中,士兵们看守着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山匪们,那个卖丝织的商队早就离开了。 轩辕玦和陈执轼站在树下,望着天悬峰的方向,等陈墨把沈风斓平安带回来。 「我们此番奉了圣旨出行,陈墨和风斓传回京的讯号,圣上已经看到了。老詹带着虎骑营的士兵出京,已经把长公主派出的刺客剿杀得差不多了。」 「老詹也来了?」 轩辕玦道:「那些南宁城内那些官员,是长公主买通的不假。但是那些刺客中真正精锐的,并不是长公主的人。」 是谁的人,他们心里都有数。 陈执轼嘆了一口气。 「沈风翎至今下落不明,宁王这回是两手都没有落空。一边派人在岭南暗杀你,一边还能游刃有余,把自己的婚事搅黄。」 「什么?沈风翎不见了?」 轩辕玦眉头蹙起,「她不是住在晋王府么?难道宁王的胆子这么大,敢明目张胆对晋王府出手?」 晋王府守卫森严,就是因为如此,沈风斓才会把她安置下来。 而沈风斓离开京城,并没有带走原先的防卫,照理来说不应该出问题。 陈执轼提起沈风翎,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口气。 「别提这个了,殿下和风斓生死未必,这等小事,还有谁去在意?」 就连圣上和沈太师都不在意,如今京城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岭南这片烟瘴之地罢了。 只要轩辕玦能平安回京,一切便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如今长公主府已经被查封了,长公主身在宗人府大牢听候处置。至于宁王那边……他没有直接参与任何行动,我们没有证据。」 轩辕玦冷笑一声。 「这个替罪羊找得可真好,长公主孤身一人,无夫无子,他竟然也下得去这个手。」 那到底还是他和宁王的,亲姑母。 天悬峰的那个方向,忽然走来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陈墨和沈风斓,二人连忙迎上去。 「风斓,你没事吧?」 陈执轼见着沈风斓,见她一身粗布麻衣,精神倒还好,这才放心了下来。 「殿下说你又有身孕了?怎么每次有孕都没赶上好时候,让你白白遭罪!」 陈执轼懊恼地拍在树干上。 轩辕玦道:「是我,每次都是我连累的你。」 他看着沈风斓,眼底带着愧疚与懊悔。 沈风斓是为了来救他,才会身怀有孕却不得休息,还要经受这连番苦难。 他这样一说,陈执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再瞧他们夫妻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不禁掩口轻咳一声。 「好了,咱们先回钦州城吧,到城里安顿下来再说话。」 陈执轼朝身后一扬手,士兵们将那些被捆绑的山匪押了起来。 「等一下。」 轩辕玦出言阻拦。 他走到大当家的身旁,后者用一种敌意的目光盯着他。 一向豪迈开朗,只在沈风斓面前羞涩的大当家,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他是山匪,也是我们的朋友。」 「是,殿下。」 身后的士兵替大当家解开绳索,大当家狐疑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定国公的世子,在他面前都要纡尊降贵,他绝不是普通的富贵纨绔子弟。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那个被歹人所害的晋王?」 轩辕玦点了点头。 「我的伤是你们治好的,斓儿在山上也多蒙你们照顾。世子对你们如此,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大当家想起他方才告诉那些士兵,不许伤了他们的性命,面色才好看了起来。 他嘀咕道:「你要走你说一声,我才不稀罕强留你们……」 而后朝着二当家等人看了一眼,示意轩辕玦把他们都放开。 轩辕玦道:「大当家,你还记得在山壁上,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大当家愣了愣,回想起他的问题。 「你是,你是说……」 「本王是说,如果你愿意过堂堂正正的生活,就随本王进城。还有你手底下这些兄弟,是要进城过正常人的日子,还是回到山上刀尖舔血——」 他看向那些被捆绑着的山匪们,朝士兵一挥手,示意他们解开绳索。 「你们,自己选。」 二当家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 离开天悬峰,进城? 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问题。 四娘皱眉道:「可是咱们大字不识一个,人穷志短,到了城里谁看得起我们?」 「可如果我们跟着王……不,跟着晋王殿下进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二当家看着轩辕玦,充满了信心。 有人犹豫不定,有人不敢摆脱现状,有人想跟着他们进城。 一时之间,天悬峰一百多号兄弟,头一次产生了异心。 「大家相信我们,跟我们走吧。」 沈风斓上前一步出言劝说,给了他们一个鼓励的眼神。 有了她的话,众人的意见一下子达成了统一。 「好,去!」 大当家大喝一声,「老子想进城很久了!」 轩辕玦:「……」 是谁在山壁上说,再也不想进城了来着? ------题外话------ 轩辕玦:终于见到一个,比我还口是心非的人了。 沈风斓:(笑而不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暗恋者的惺惺相惜(一更) 从天悬峰脚下到钦州城,用最好的马走官道,走一日也走不到。 幸而路上有一处驿馆,众人夜间在那歇脚,士兵们和天悬峰的弟兄,便在驿馆外头扎营。 陈执轼从自己的马车上,给沈风斓和晋王,都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 只是随行的人中没有丫鬟,只能让沈风斓自己梳洗更衣。 她还怀着身孕,没个人伺候怎么行呢? 她在房中梳洗的时候,陈执轼亲自在门外站着,看守的士兵拼命忍着笑。 他们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男女有别,陈执轼一定亲自进去伺候去了。 热水的温度恰到好处,水中还放了些山花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 她把自己没在浴桶之中,分外享受这一刻的轻松。 待沐浴过后,她随手拿起架子上的衣裳,才发现陈执轼准备的格外用心。 那衣裳的尺寸正好,还是她一向喜欢的广袖样式,颜色淡如天空之蓝。 打开房门之时,陈执轼竟然还站在外头。 「轼表哥,你可知道蒋烽他们,跟浣纱和浣葛的下落?」 她一边擦着尚未及干的长发,一边同陈执轼说话。 陈执轼连忙把她扶进屋,「他们都在钦州等着,都没事。外头风大,小心吹了头疼。」 沈风斓朝外头看了一眼。 「正是因为有风,才要出去吹的。这屋子里头连个打扇的人都没有,头髮多早晚才能干?」 他显然有点紧张过头。 「我是怀孕,又不是坐月子。」 陈执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没娶过妻,哪里懂这些?你就在屋子里待着吧,那些山匪里头不是有个女子么?我去叫她来给你擦头髮。」 说着便朝外走去,却被沈风斓叫住了。 「不必了,一会儿就干了。四娘跟我们进城本来就有些不安,叫她来做丫鬟的事情,万一她多心了就不好了。」 沈风斓也不是没有丫鬟伺候,就过不了日子的人。 她理解大当家他们,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必定是有忐忑和不安的。 门外,四娘站在那里,正打算叩门的手一滞。 听见沈风斓这话,她咳嗽了一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 「四丫头来了,求娘娘给点活干,赏口饭吃吧!」 沈风斓连忙招唿她进来。 「你怎么过来了?」 四娘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触电似地跳起来。 「能坐着说吗?」 她不禁问着沈风斓,唯恐自己失了礼仪。 「坐下说。对了,我还没给你们介绍。这是四当家,天悬峰唯一的女子。」 沈风斓指着四娘,四娘朝陈执轼抱拳行礼。 陈执轼头一次见女子不行福礼,配上四娘那泼辣大胆的模样,这一礼倒也看得顺眼。 「这是定国公世子,是我的表哥。」 四娘诧异道:「那定国公是你的……」 「是我的二舅舅。」 四娘诧异地掩住了口,没想到传说中的人物,离她这么近。 一个是定国公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外甥女。 他们还当着沈风斓和轩辕玦的面,讨论过定国公当年,在岭南的功绩。 而沈风斓当时为了隐瞒身份,什么都没有说。 「你,唉!你早说你是定国公的外甥女,我们谁敢把你强留在山上?你也把我们看得太没有道理了,定国公那样的人,我们心里也崇敬啊。」 沈风斓听她这样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四娘顺手从一旁拿了帕子,站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擦头髮,一面说话。 「就算你不是定国公的外甥女,你瞧大当家那个样子,你说什么他会不听吗?」 陈执轼竖起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佚闻。 沈风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嗔怪之意。 他便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姑娘家说话,我就不在这杵着了。早点出来吃饭,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说着便朝房门外走去。 他这一走,四娘更是感慨万千。 「怎么是个好男人都喜欢你?男人可真肤浅,就知道看脸!」 沈风斓正喝着茶,被她这样一说,一口茶差点呛到了喉间。 她忙放下茶盏。 「四娘,你在说谁?」 「还能说谁,那位世子爷呗!别说你看不出来,老娘活了三十多岁了,这点情况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 沈风斓把她推到一旁坐下。 「好了好了,不必擦了……」 陈执轼信步走出驿馆,二当家等人对他,倒是非常客气。 都知道他是定国公的世子,出于对定国公的敬仰,也想和他多说两句话。 只有大当家呆呆地坐在山坡上,朝着远处的山林眺望。 见陈执轼过来,他下意识地朝一旁让了让,给他留出一块坐的地方。 让完了之后,不免觉得好笑。 似陈执轼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呢? 没想到陈执轼并没有嫌弃,挨着他坐了下来,还顺口道了一声谢。 看来这达官贵人,也不都是仗势欺人的。 大当家心中暗想,至少他遇见的这三个,都不是。 「大家都坐在那里说话,你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莫非,大当家是后悔跟我们走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都答应了……答应了晋王殿下,自然不会后悔。」 其实他心里真正答应的人是谁,众人心中有数。 陈执轼只是笑笑,没有说破。 「你喜欢她什么?」 「啊?什么!」 大当家像火烧屁股一样,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怪不得四娘说得那么笃定。 陈执轼没理会他的反驳,反而双手一张,随性地躺在了草地上。 「是不是觉得她很美?比这里的山清水秀,都还要动人几分。」 「是不是觉得她很聪慧?其实她还有很多才华,或许你还没发现。」 「是不是觉得她很刚烈?就算身处险境,她也有她坚持的自尊……」 大当家听得慢慢静了下来,也学着陈执轼的样子,摊开手脚躺下了地上。 哪怕他没说出名字,大当家也知道,他说的是沈风斓。 陈执轼毕竟是读过书的人,他说得很贴切,每一句都说到了自己心里。 大当家听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他扭过头去,看着陈执轼。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执轼朝他看了一眼,不禁一笑。 「我和她是表兄妹,两家的关系亲如一家,从小算是一起长大。你才认识她多久?十天半个月罢了,我可是从小看她到大的。」 大当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像是觉得陈执轼在跟他炫耀什么。 只听他接着道:「所以我比你更能体会,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什么水?」 大当家没读过书,自然也没听过这句诗。 陈执轼来了兴致,同他细细解释。 「这句诗的意思就是啊,你看过了大海的广袤,你就不会把别的小溪流放在眼里了。你看过了巫山上的云,就知道别的地方的云,没什么好看的,简直算不上是云了。」 「这说得太对了!」 大当家实在没想到,陈执轼说话句句贴近他的心思,叫他恨不得引以为知己。 他很想和陈执轼描述一下,自己对于沈风斓的那种感觉。 那绝不是四娘以为的,单纯对她美貌的觊觎。 那不是一种觊觎,甚至不掺杂任何杂念,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 看着大当家手舞足蹈,似乎想跟他比划点什么,又说不出话的模样,陈执轼哈哈大笑。 他完全能理解对方的感受。 这也算是某种,同病相怜了。 「我告诉你吧。本来她是要嫁给我的,两家父母都愿意亲上加亲。可是后来圣上赐婚,把她赐给了宁王……」 「啊?宁王又是谁?王公子不是晋王吗?」 陈执轼摆了摆手。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一时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她刚嫁给晋王的时候,我觉得晋王配不上她,对晋王也没什么好气儿。」 大当家却不服气他的话。 「世子,你这是嫉妒心作祟!我看他们两天生一对,般配得很!」 陈执轼白了他一眼。 他们两不是应该同仇敌忾吗? 大当家怎么还替轩辕玦说起好话来了?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晋王殿下,跟现在还有些不一样。是有风斓在他身边,他才变得越来越好……」 大当家想了想,「也是。谁娶了她,都会想变得更好更强大,来保护好她吧。」 两个人仰在山坡上,聊得尽兴起来饭都忘了吃。 驿馆的正堂之中,一桌山野饭食,看起来倒十分可口。 轩辕玦道:「吃罢,别打扰他们两说话了。」 他口中的他们两,指的就是陈执轼和大当家。 难得大当家遇到陈执轼,两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吃饭算得上什么大事? 沈风斓正要开口,让护卫们把饭食送过去,便听得轩辕玦微酸的话语。 「别给他们留菜,饭也不留。」 陈墨在一旁听着,一向木楞的面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好像看到轩辕玦这副模样,一切又恢復到了从前的平静一般。 「来,你多吃点。」 轩辕玦假装没看见,朝沈风斓碗里夹了一筷子肉。 …… 次日一早动身,又行了大半日,总算在天黑以前进了钦州城。 詹世城和蒋烽等人,都在城中等候,却只有浣葛一个上来搀扶沈风斓。 眼中含着泪意。 「娘娘,你终于回来了!」 沈风斓当下觉得不好,「浣纱呢?」 陈执轼不是说,他们都没事吗? 眼见瞒不过,陈执轼走了上来,亲口同她解释。 「陈墨和蒋烽他们汇合之后,为了找到你和殿下不择手段。浣纱主动扮作了你来吸引刺客,他们才能到那个山崖底下,找到了你们藏身过的山洞。」 「那她现在呢?」 「你无需太过担心,萧太医诊治过了,伤得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 他是怕沈风斓受到刺激,所以先前不敢告诉她。 「浣葛,带我去看看。」 众人暂住在了钦州府衙的后院,东边厢房里,沈风斓一走进去,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她每次身怀有孕,对气息就格外敏感,这股药味令她感到噁心。 她强忍住了干呕的冲动,扶住浣葛的手,慢慢走了进去。 萧太医正坐在一旁的书案上,似乎在写着药方。 见到她进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娘娘,你可算回来了。殿下还好吗?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 沈风斓朝他摆摆手,萧太医又把刚跨上的药箱放了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是白操心,如果沈风斓他们真的有受伤,早就有人把他拖去看诊了。 床上的帘子一动,只听见浣纱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娘娘,娘娘!」 那声音越听越不对劲,浣葛连忙上前拉开了床帐,浣纱闭着眼满头大汗。 原来她是做了噩梦,梦里还叫着沈风斓。 「浣纱,快醒醒,娘娘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浣葛连忙把浣纱推醒,沈风斓亲自用丝帕给她擦汗。 浣纱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沈风斓坐在她的床头,眉头便蹙了起来。 「浣葛,我……我好像又做梦了,这次是个好梦。」 她神志不清,却还不忘打量沈风斓。 「梦到娘娘没有危险,就坐在咱们旁边,胳膊腿儿都好好的……」 沈风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做梦,我没事,我真的回来了。」 她伸手想替浣纱掖掖被角,忽然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对。 隔着薄薄的一层锦被,浣纱的手…… 沈风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她慢慢地揭开了那处被角,看到她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再往下,那条左臂的位置,竟然空空如也。 浣纱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 「娘娘,你真的回来了?」 她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沈风斓却难以克制地蹙起了眉头。 浣葛小声道:「是被那些刺客砍断的,浣纱扮成娘娘的时候,还说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因为蒋烽他们说,长公主的人已经溃不成军了,剩下的应该是宁王的人。她以为宁王殿下不会让人杀娘娘的……」 沈风斓手中一颤,那块丝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只是看着浣纱这个模样,心中万分难过。 而浣纱用她仅剩的一只手,牢牢地拉住她的手。 「小姐,妈妈说,要用性命来保护你。你没事,我也就能和她交代了……」 沈风斓顿了顿,朝她挤出一个生涩的微笑。 「嗯,我没事,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浣纱是可以跟古妈妈交代了。 她要怎么和古妈妈交代,怎么和福王府那个,浣纱的未婚夫交代呢…… 沈风斓在同浣纱说话的时候,轩辕玦那处,却马不停蹄地处理着各项事务。 圣上派陈执轼代岭南道观察使一职,詹世城领兵协助,现在的岭南才算完全掌控在他们手中。 钦州刺史名叫左千,名字就取得不好,怪不得从京城被贬到岭南来。 还是岭南最难管理的一个地方,有着十万大山一部分的钦州。 轩辕玦坐在堂上,翻看着手中的文书,一面头也没抬地同他说话。 「你这名字不好,不过没关系。如果你还想有调回京城的机会,这一次可以牢牢抓住。」 左千听得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站出来朝他拱手一揖。 「下官当然想抓住,请殿下尽管吩咐,本地所有差役人马,全供殿下调遣。」 轩辕玦朝他点了点头,又道:「老詹,你在山林中追捕那些刺客,情况如何?」 詹世城的脸上挂着各种伤口,看起来像是树枝一类刮伤的模样。 这使他英武挺拔的面容,看起来更具有武将的杀伐气质。 「回殿下,那些刺客显然是两拨。长公主派出的那一拨,力量不足,溃不成军。另一拨极其兇悍,我们靠数量的优势才能击杀大部,却没有抓到活口。」 根据京城中几次事件的经验,詹世城几乎可以断定,那些是宁王的人。 也就是,从前宁王替太子和卫皇后,养的那些死士。 那种行事的作风和手段,詹世城记忆犹新。 可是当着左千的面,还有大当家等人在场,他不好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皇室密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轩辕玦点了点头,又道:「那正好,既然此刻已退,有劳你的虎骑营,替本王的剿匪之事助一臂之力。」 大当家听见剿匪二字,面色变了变。 原来轩辕玦来岭南是做这个的,幸好他们跟着进了城,要是留在天悬峰,不是也要等着被剿灭吗? 要是只有本地的屯兵,他倒不怕。 可是詹世城率领的虎骑营,还有陈墨领导的那些晋王亲卫,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功夫。 詹世城道:「殿下,剿匪之事你还要继续吗?圣上担心你的安危,命我们找到你之后即刻回京。」 轩辕玦摇了摇头。 「本王领着天子仪杖出京,难道就这样被人算计暗杀,再灰熘熘地保住命回到京城,就算足够了吗?现在本王没事,斓儿也没事。剿匪之事势在必行,否则……」 他深深看了詹世城一眼。 「岂不是让某人占尽了便宜,而毫无还手之力吗?」 宁王和长公主联手这一出,可谓是倾尽全力。 他和沈风斓虽保住了性命,却经歷了千辛万苦,身边的护卫也死伤无数。 就这样放弃剿匪的任务,那他此番就来得太不值得了。 陈执轼笑道:「圣上是想把这差事留给我的,二十年前我父亲在此颇有建树,圣上觉得我能得父亲声名的庇佑,所以派了我来。但是殿下说得对,总不能光挨打,不还手。」 最好的还手,不是以牙还牙,而是圆满完成这次出巡的任务,拿到功勋,回朝光明正大地册封太子。 轩辕玦朝他挑了挑眉,彼此心照不宣。 「况且,本王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能够彻底杜绝岭南的山匪之患。这一点还要感谢大当家,是在天悬峰住的那些日子,让本王了解了山匪到底是什么。」 大当家有一种被刺探了敌情的感觉。 他连忙道:「殿下,你可别以为岭南的山匪,全都是我们天悬峰的这样!我们是讲究江湖道义的,不像有些山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说完又有些面红,毕竟轩辕玦和沈风斓,就是他们掳上山的。 「本王知道,譬如南宁境内的龙岗山。那个山头端了之后,几个为首的要犯都已经收监判决了。而本王要你们做的是,对像龙岗山这样的山头,强攻拿下。对像天悬峰这样的山头,劝降,让他们同你们一样,为朝廷效力。」 山匪也分好坏,坏的格杀勿论,好的劝降进城过日子。 大当家在心里总结了一遍,轩辕玦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所有从天悬峰下来的弟兄,都编入钦州屯兵的队伍,领朝廷的粮饷。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再有人看不起你们了。」 大当家眸子一亮,待要说什么,只听轩辕玦继续说了下去。 「在本王看来,你们比本地的屯兵更有优势。不管是劝降还是剿杀,所有的功劳自会论功行赏。只怕把你天悬峰大当家的名声一摆出来,劝降是件很容易的事吧?」 连天悬峰都被朝廷拉下来了,那些武力不济的小山头,哪里还敢强硬? 大当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被轩辕玦坑了。 原来他不仅是要带走天悬峰的众人,还要他们出力帮忙剿匪…… 实在狡猾! 可想到剿匪之后的论功行赏,他心中又动摇了起来。 赚朝廷的战功,那是一件名正言顺,又荣耀乡里的事情。 能凭自己的本事过富足的生活,这正是他最希望过能够得到的,也希望天悬峰的弟兄都能得到的。 「而劝降下来的山匪,本王同样会给他们公平的机会,让他们去立功。」 陈执轼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听明白了轩辕玦的主意。 他这个方法,就像滚雪球似的,能够越滚越大。 被劝降的山匪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人为了立功,而去劝降或剿灭其他的山匪。 这种以匪治匪的办法,不仅省心省力,还格外有效。 左千不禁脑门冒汗。 晋王殿下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好像没有用到他的地方啊…… 「殿下,这……那下官负责干什么?」 「你是钦州刺史,自然负责手下屯兵的调度和赏罚。把他们的功绩记录清楚,就算是你的认真负责了。」 轩辕玦低头看文书,还是没有看他。 他对岭南本地,这些原本的官员,已经是失望至极。 本地不仅需要治匪,更重要的是,需要好的官员来管理地方,造福百姓。 百姓若是穷困潦倒,那被迫逼上梁山的人,就永远不会少。 「对了,本地的屯兵拨出一千人,给大当家调遣。大当家别嫌弃,本地屯兵没什么用,只能在剿匪的时候壮个声势罢了。」 左千听了这话,脑门上的汗更加多了起来。 说本地屯兵没用,不就是指责他这个首官管理不严吗? 他很想替自己说句好话,可是想来想去,那一口气又咽了下去。 本地的屯兵,的确没用。 至少他被贬到岭南五年来,从来没有率领屯兵,顺利地剿过一个山头。 大当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一千人,给我调遣?」 在天悬峰的时候,他隔一段时间就派人下山掳人,试图壮大天悬峰的实力。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撑死也就一百来号人。 现在轩辕玦直接给了他一千人,听他调遣,这种感觉就像忽然落入云端一般,软绵绵得不真实…… ------题外话------ 晚点有二更,大概八点~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负荆请罪(二更) 晋王在岭南遇刺一事,使得京城之中风起云涌,草木皆兵。 长公主府从繁华富贵,一瞬间跌入了谷底,门可罗雀。 卫家过继来的嗣子卫大郎,和他的妻子马氏,也搬离了长公主府。 人还关在宗人府,如果晋王有事,众人毫不怀疑,圣上会把长公主凌迟处死以泄愤。 自大魏建朝以来,像长公主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杀皇子之事,还是闻所未闻。 哪怕她是卫大将军的遗孀,也没有人敢为她求情半句。 一个疯魔了的人,就算圣上这次放过她,还不知道她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置身于事件外的宁王府,却比长公主府更加萧瑟。 禅房外头,一个裸露上身的男子,背着荆条跪在门外。 里头一片寂静,听不出是否有人。 那男子低垂着头,背上被荆条刺得红肿,汗水从他额前流下,啪嗒啪嗒落在泥地上。 很快融进了泥土,不见踪影。 院外站岗的的护卫,都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已经跪了两天两夜了。 而宁王也已经在禅房里,不吃不喝地待了两天两夜了…… 整个王府阴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很快就要唿啸而来。 而这场暴风雨的第一阵风,红艷而带着香气,快速地刮来。 兰公主大步朝禅房这处来,却被两个护卫拦在了门外。 「公主,殿下吩咐谁也不见。」 「走开,谁也别拦我!」 兰公主蹙着眉头,试图拨开护卫的剑鞘,不小心刮到了指甲。 她纤长而红艷的十根指甲,活生生被折断了一根,痛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护卫自然体会不到,女子的长指甲刮断是什么滋味。 两人还是笔直地拦在面前,气得兰公主越发觉得疼痛。 「你们俩!伤着了本公主,负得起责任吗!」 她朝里头张望着,看见元魁负荆请罪的背影,越发急躁。 便压低了声音,「你们想看着元魁跪死在那里吗?不想就赶紧让开!」 那两个护卫犹豫了片刻,仍然丝毫不让。 「公主,你明明知道,元魁为什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就是因为他不听命令,私下与兰公主勾结,派遣出了全部的死士到岭南暗杀…… 前车之鑑就跪在面前,叫他们怎么敢再违抗宁王的命令? 兰公主急得跳脚,只能隔着院墙朝里喊话。 「表哥!你就忍心这样责罚元魁吗?他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啊!都是我嗦使他的,我给他下了药!你要怪就怪我,要罚就罚我!」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寂静一片的宁王府中,显得格外刺耳。 护卫连忙劝她,「公主,你是偷偷过来的,此事不能让人知道。你还在这里大声唿喊,要是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被人知道了最好!」 兰公主故意大声朝里头喊。 「反正你们宁王殿下不想活了,他不想活了,那本公主也不活了!就让平西侯带人来把我抓走吧,死了干净!」 那两个护卫看出了门道,便不再阻拦她。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个人能劝说宁王,那也只能是兰公主了。 趁着护卫不注意,兰公主飞快地冲进了院子。 元魁艰难地抬起头来,因为缺水,嘴唇爆起了一层皮。 「公主,殿下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你别管我,劝殿下吃点东西吧……」 「你傻啊,他不吃东西,就是心结没解开!你是他最得力的心腹,他要把你赶走,跟自绝有什么区别?」 沈风斓把岭南道官员,与长公主的信件传回京中,长公主被关进了宗人府。 那个时候,宁王还被元魁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沈风斓有危险。 他觉得凭长公主的能力,根本没法杀了晋王,更伤不到沈风斓。 却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兰公主的手笔,还有元魁背着他派出去的死士。 直到元魁露出了马脚,显得神思不属,宁王才察觉到真相。 那一日,正是关于「沈风斓」在山林中,被死士砍断一只胳膊的消息传回来。 元魁希望沈风斓死,希望宁王唯一的心障消除。 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担心。 沈风斓是宁王唯一的心障,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在意的人。 如果他知道,沈风斓是被自己的人所害,他会有多后悔? 直到宁王发觉了真相,那一刻,元魁真的后悔了。 因为宁王一瞬间,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麻木而无知无觉。 最后,他只给了元魁一句话。 「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元魁自小在宫中侍卫所长大,第一次离开皇宫,就是到宁王府。 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宁王身边。 这是第一次,宁王告诉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宁王府。 他的生命已经和宁王府,血脉相连,密不可分。 这天下之大,何处还有他容身之地? 他负荆请罪,他不眠不休,他在这禅房外头跪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两夜,下了四场大雨,带着惊雷。 有一瞬间,他几乎希望雷能噼中自己,或许那样,宁王才会原谅他…… 兰公主听着禅房里头毫无动静,索性从腰间抽出鞭子,狠狠地打在元魁的背上。 啪的一声响,血珠迸溅。 「既然你不要他,我打死他算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知道你那么多的秘密,怎么能让他活着离开宁王府?」 说完又是一鞭,破空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元魁禁不住轻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兰公主眉头一蹙,只得又死命下了一鞭,元魁终于坚持不住,上身俯到了地上。 他背上的荆条,被兰公主的鞭子一打,越发刺进了肉里去。 一片红肿杂乱的伤痕,看得人心惊。 就在兰公主挥鞭之时,吱呀一声,禅房的门打开了。 兰公主连忙收了鞭,朝门里头看去。 宁王打开了禅房的门,里头一片昏暗,他穿着月白衣裳,显得面色苍白。 宛若一条游魂,又似一具枯骨。 只两日的光景,他已经憔悴到完全不像他自己。 昔日那个面容如玉,气度温润的宁王,似乎不復存在。 他的面上,再没有笑意。 「他已经不是宁王府的人了,公主要杀要打,请到别处去。」 原以为他是不忍看元魁受伤,才出面阻止,没想到他说出口的话,竟然如此无情。 兰公主气得把鞭子一丢。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做出这幅样子有什么用?难道把元魁赶走,就能换回沈风斓一条胳膊吗?只是一条胳膊而已,你……」 宁王冷冷地看着她。 「只是一条胳膊?如果本王砍了你一条胳膊,你会如何?」 兰公主咬了咬牙。 「你若是担心沈风斓怨恨,等她回到京城,我和元魁一起上门请罪!这些事都是我们瞒着你做的,跟你并没有干系!」 宁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无声地张着口,笑容僵硬。 「如果本王是她,一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元魁是本王的人,你是本王的表妹。你们做的,跟本王做的,有什么区别?」 就像当初。 贤妃做的,跟他做的,有什么区别? 他终究是让沈风斓恨上了他,他终究把她越推越远,他终究—— 还是伤害了她。 「宫里的命师说得不准,本王分明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怎么从来没有人说过?母妃,父皇,她……」 他所在意的不多,却统统留不住。 最后,他朝着跪在地上的元魁看去。 「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现在这种信任,已经荡然无存了。你还非要强留在宁王府,有意义吗?」 他说完这话,不再看元魁的反应,只是慢慢朝禅房里走去。 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倒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自刎谢罪(一更) 元魁瞬间飞扑上去,却忘了自己的身后还背着荆条,一使劲倒在了地上。 幸好兰公主及时扶住了宁王,才没让他倒到地上。 「放心吧,我给他下了一点点药。他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体力不济,便是个女子也能轻易打倒他。」 更别说是用了楼兰的秘药了。 元魁趴在地上,无力地点了点头,院外的护卫都涌了进来。 「抬去正房吧,禅房又偏僻又简陋,他要如何养病?」 兰公主这么一说,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从了她的话。 厨房立刻送上了熬好的稀粥,时时在灶火上煨着,就等着宁王愿意进食的时候。 粥换了一锅又一锅,两天两夜,都没能送出去。 这下终于送出去了,宁王府的底下人,都松了一口气。 兰公主的法子简单粗暴,虽然宁王醒来后可能会更生气,但…… 总比让他活活饿死强。 把嘴掰开,一勺粥灌进口中,然后把他的下巴合上。 兰公主餵饭的方式,也极为简单粗暴。 却很有效。 「公主,殿下的手好像动了!」 兰公主欢喜地放下碗,餵了他两天,他总算醒过来了。 这是兰公主这辈子,经歷的最长的两天。 她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人,也从来没有这样期盼一个人醒来,更期盼他…… 能够彻底放下。 她欣喜地看着宁王,见他睫翼闪了闪,果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第一刻,他看到正房的陈设,便知道这里不是禅房。 再看到兰公主欣喜的面容,那眼神一下子冰冷了起来,而后偏过了脸去。 兰公主满面笑意,瞬间僵在了那里。 他竟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了…… 那一瞬间,满腹的心酸和委屈,让她的眼眶中含上了泪意。 只是一瞬间,她睁大了眼,死命将泪意咽了下去。 再开口的说话,又装作了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殿下若是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只是事情已成定局,还请殿下不要意气用事。」 她难得这样正经地称唿宁王,叫人听着有些不习惯。 宁王卧在床上,慢慢地抬起身子。 因为病弱,他的动作显得迟缓,兰公主不禁脚下一动。 很快又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希望自己搀扶的。 「回楼兰去吧,如果你向圣上请求,他会同意的。」 在圣上眼中,兰公主本来就是个麻烦。 兰公主愣了愣,没想到他醒来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回楼兰?」 她千辛万苦从楼兰来,现在一事无成,就要这样回去吗? 这绝不可能。 「你不回去就待着,反正本王是绝对不可能娶你的。」 宁王面无表情,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从一开始,本王就只想利用楼兰的势力,从来没想过要娶你,你可明白?本王唯一想娶的那个人……」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再提那个名字,都让他愧疚万分。 便道:「走吧,在本王改变主意之前。」 兰公主清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无情的杀意。 「如果我不肯走,你会杀了我,是吗?」 兰公主说出这话,声音里有她自己也意料不到的苦涩。 「会,如果她死了,本王会让你给她陪葬。」 他说的不假思索,兰公主丝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 她一直费劲心思,想取悦他讨好他,帮助他争权,争那个位置。 她以为自己只要足够用心,总有一日,宁王会发现她的好。 毕竟沈风斓是床前明月光,是他追不上的彼岸,只有她才是枕边清霜,触手可得。 更何况,她并不比沈风斓差得太多。 直到她听到宁王的这句话,才发觉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和沈风斓,在他的心里,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她和元魁派出去的人,真的要了沈风斓的命,他会毫不犹豫让他们陪葬。 她的全心全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毫不犹豫。 多么令人可笑。 兰公主不禁笑出了声。 「你要杀我,是恨我,还是想绝了你自己的生路?除了楼兰,除了邸家,你现在还有什么呢?如果沈风斓死了,你预备拿自己给她陪葬,是吗?」 如果她没有用药,在昏迷之中强迫他进食,那么他现在或许已经达成所愿了。 兰公主觉得自己分外可笑。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爱情是这样的。 这样艰难,甚至毫无希望,却执着得像宿命。 这是爱情,还是他的偏执? 如果她早知道宁王对沈风斓,是这样的感情,那她一开始就不会来大周。 死也不会踏足大周一步! 宁王声线冷漠。 「本王拿谁给她陪葬,不劳公主操心。」 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元魁站在门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膝行而来,在地上留下两排痕迹,直到跪在宁王的面前。 「殿下,属下愿意将功补过,去岭南找沈侧妃。属下会把一切的事情跟她解释清楚,那都是属下的擅作主张,与殿下无关!」 宁王没有理会他。 兰公主道:「我去!如果沈风斓死了,不劳殿下动手,本公主自刎谢罪,如何?」 宁王听见这句话,眼皮微微抬了抬,始终没有说什么。 元魁跪在地上,一向刚强的他落下了泪水。 兰公主连自刎谢罪的话都说出来了,宁王仍然没反应。 这一回,他是真的做错了。 宁王待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见宁王没有反应,兰公主越发心灰意冷。 「请殿下等我的消息,不要沈风斓没死,殿下反而先去黄泉路垫背了!」 说着大步迈步了寝室,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脚步顿了顿。 终究是担心他的身体,又被一种莫名的自尊堵住了喉,说不出口。 「元魁,照顾好你主子,等我回来!」 …… 轩辕玦提出的以匪治匪的方法,收效比想像中还要快。 他们以钦州城作为中心,大当家带人人和先前在南宁投降的山匪,四面开始了剿杀和劝降。 同是山匪,对方是什么货色,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好人就劝降,坏人直接杀,大当家的逻辑简单粗暴。 因为手底下的人太多,他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人用不完。 「打一个山头哪里需要一千多人?最多两百个就好了嘛,不要这么多!」 拿出他的名号来,劝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些士兵如轩辕玦所说,的确只是充个人数。 他的自信让那些屯兵,都感到怀疑。 可是天悬峰的山匪是轩辕玦带来的,他们就算有什么怀疑,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 「那就分两拨,我带一拨去另一个山头。」 二当家成竹在胸,为了不占大当家的风头,便要了三百个兵。 人数还是有很大的富余,大当家索性让三当家和四娘他们,也各领一路分头行动。 这样自己赚来的功劳记在自己头上,反而更让人欢喜。 也极大地提高了速度。 左千坐在府衙之中,笑得合不拢嘴。 他只需要这么坐着,然后听底下的人前来汇报,哪处山头又被攻克,便轻轻松松在纸上记下一笔,然后命人去处理善后的工作。 人在衙中坐,功从天下来,左千对大当家等人,越发刮目相看。 沈风斓倒是闲暇了下来,除了时不时照看一下浣纱那处,余下的时间就是享受岭南当地的风味。 像她最喜欢的荔枝,眼下正好成熟,足可以吃个痛快。 沈风斓光是吃还不尽性,见府衙里有几颗荔枝树,便想亲自採摘。 陈执轼从楼上看下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沈风斓的身影,在树梢上晃动。 他吓了一跳,连忙朝底下大喊。 「你这是做什么?摔到了地上怎么办?还不快下来!」 说着飞快地跑下楼,这才发现轩辕玦站在树下托着沈风斓,这才放下心来。 「想是剿匪之事进行得太顺利了,殿下居然这么有空。」 明明是沈风斓要采荔枝,他反倒说起轩辕玦来,好像是轩辕玦想胡闹似的。 轩辕玦笑了笑,「本王自然清闲,顺便养伤嘛。你就清闲不了了,这剿匪的事完了之后,就全是你的事了。」 陈执轼代岭南道观察使,除了剿匪之外,还有很多善后工作归他。 譬如安顿山匪,教化百姓,重开学堂…… 陈执轼点了点头,「这些事不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等殿下把山匪的事解决了,剩下的我可以慢慢来。」 一个圆球状的东西,忽然砸到了陈执轼脑袋上。 原来是沈风斓摘了一颗荔枝,故意用来砸他。 「轼表哥,你的意思是,不跟我们回京城了吗?」 「不回了。京城有什么好的?我都待了那么多年了,正好想换个地方待着。其实我小时候就是在岭南长大的,圣上这次派我来,是派对人了。」 定国公在岭南道任上的时候,陈执轼就出生了,在岭南待了几年才回到京城。 沈风斓又砸了一颗荔枝下去,这次是砸到他怀里。 「你尝尝,甜不甜?」 陈执轼接住那颗荔枝,把红艷艷的果皮一剥,鲜嫩的汁水便流了出来。 「嗯,甜!」 沈风斓给他的,便是酸他也会说甜。 轩辕玦笑而不语,抬起头来问沈风斓。 「该下来了,你都摘了小半箩筐了,够吃了。」 沈风斓难得使唤轩辕玦一次,哪里捨得就这样下来? 「殿下稍等一会儿,我要多摘一些,一会子让人送回京城去,叫舅舅尝尝鲜。从前都是旁人送给他,他再送给咱们。现在咱们就在岭南,也给他送一回。」 陈执轼不由笑了起来。 沈风斓又道:「母妃也喜欢吃荔枝,叫她好好尝尝。」 说着又把手举过头顶,採摘着枝头成熟红艷的果子。 陈执轼看着被她踩在脚下的轩辕玦,不免幸灾乐祸地掩嘴一笑。 「那我就不打扰殿下夫妻乐趣了,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说罢一面笑着,一面朝着府衙外头走去。 轩辕玦得意地笑着,那双桃花眼里光芒恣意。 陈执轼一定是嫉妒他,没错。 他想被踩,沈风斓还不踩呢! 太阳越升越高,沈风斓有些累了,轩辕玦便把她抱下了树。 浣葛走过来把那个箩筐收了起来,两人便朝着后院的正屋走去。 「娘娘累着了吧,快擦把脸。」 浣葛用院中的井水浸了帕子,沈风斓接过来覆在面上,一阵清凉。 「你别忙了,去浣纱那边照顾吧,我这儿自己来就好。」 沈风斓更担心浣纱的伤势,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这伤口是越发不好癒合的。 她已经少了一条胳膊,若是再留下什么病症…… 轩辕玦道:「已经安排了两个府衙的丫鬟,去帮着萧太医照顾浣纱了。你现在怀着身子,自己也需注意。」 他不想让沈风斓上一次怀胎的种种厄运,再延续到这一次来。 沈风斓对浣纱的断臂,仍然耿耿于怀。 「浣纱的手,是替我断的。那些杀手以为她是我,才砍了她的胳膊。」 她心有余悸。 想想那时要不是蒋烽他们得力,或许浣纱少的不是一条胳膊,而是性命了。 她又想起了浣葛的话。 「浣纱扮成娘娘的时候,还说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她以为宁王殿下不会让人杀娘娘的……」 沈风斓也很难相信,宁王要取她性命这个事实。 轩辕玦看出了她的心思,只得柔声安慰。 「你到现在还在同情怜悯他吗?我也以为,他至少不会对你下手。」 轩辕玦以为,浣纱以为,沈风斓以为……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半点虚假。 她不禁蹙起了眉头来,又被轩辕玦用手指抚平。 「怀着身孕的人,不许不开心。一定是怀云旗和龙婉的时候,经歷了太多打打杀杀,龙婉才会这么暴力的。」 这是什么歪理? 沈风斓不由笑了起来,「那云旗好端端的,你怎么不说?」 「云旗啊。」 轩辕玦自鸣得意,「他当然继承了我的脾性,像我小时候。温柔又乖巧,善解人意……」 还有人这样自恋的。 沈风斓不禁白了他一眼,两人对视而笑。 过了几天闲适安逸的日子,沈风斓便坐不住了,说要亲自出府衙体察民情。 说得好听,其实想在城中逛逛。 轩辕玦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便提出要和她一起去。 沈风斓想着两人极少一起逛街,剿匪的工作也进展顺利,便让他一同出门。 这一出门,她瞬间就后悔了。 跟在他们身后明处的护卫,就足足有二三十人。 树上,房顶,暗处的护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甚至有府衙中熟悉的面孔,戴着小白头巾,在路边卖起了包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风斓故意到那包子摊前头。 「小二,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街头上,人人不禁侧目,穿着广袖华服的美人,亲自在一个包子摊前问话。 卖包子的小二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 一旁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谁被这样的美人搭话,不会紧张啊? 可你也不能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吧? 「嗯?」 沈风斓眉梢一挑,那小二丧气地低了头。 他朝身后招唿了一声,真正的小二连忙跑出来,肩膀上搭着的白毛巾一甩一甩的。 「来咯!客官要什么包子?我们这有肉馅的,还有素菜馅的,糖砂馅和半肉半菜馅的!客官这么多人,要是买得多,小的还能打折扣哩!」 沈风斓笑眯眯地看着先前那个小二。 「看见了吧,小二是这样说话的。你得回去好好学学,不然下次一出来就被人看穿了。」 先前的小二把小白头巾拿下来,果然是轩辕玦身边的一个护卫。 「娘娘,您是见过我的,这不算……」 沈风斓根本不爱吃包子,他扮成卖包子的小二在此护卫,当然没想到要去记小二的词儿。 「藉口真多!」 沈风斓一包子丢过去,正好砸到他手里,烫得那护卫把包子在两手间滚来滚去。 那是沈风斓丢给他的的,他当然不能扔掉,只能这样滚来滚去等它凉下来。 沈风斓不由好笑,「快放下来吧,一会儿凉了再吃不就是了。」 她是没注意到包子这么烫,否则也不会拿去丢他。 那护卫却大口地咬了一口。 「现在已经不烫了,嘿嘿。」 沈风斓看了轩辕玦一眼。 「这街上还有多少暗哨?」 她不想带轩辕玦出门,就是因为他太扎眼了,出来兴师动众的,安排一大堆人手。 这样还如何好好逛街? 轩辕玦眉梢一抬,「安全第一,这话不是你经常说的吗?」 沈风斓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等她想起来时,面色爆红。 什么她经常说的话? 那不是在卫皇后的孝期,他们夜里在床榻上时,沈风斓才说的话吗? 「安全第一,国孝期间,要是弄出孩子来怎么办?殿下自重,自重……」 所以那段时间,採取物理方式避免怀疑,轩辕玦一直过得有点辛苦。 现在他拿出这话来揶揄沈风斓,着实恼人。 「听说城中有一个国公祠,我想去看看。」 轩辕玦意料之中地回答道:「好。」 建祠立碑素来是为故去之人,且在世之时有大功勋的。 国公祠却是一个生祠,是岭南的百姓自发集款,为定国公修建的一个生祠。 走到国公祠外,才发现此地位置僻静。 外围的院墙已经破旧,看起来经歷了几十年的风雨。 然而院中的松柏还很青翠,笔挺地立着,恰如定国公此人的刚正。 沈风斓笑道:「不知道轼表哥来过没有?他近日来慢着復兴民间学堂之事,只怕没空出来逛逛。」 轩辕玦反问道:「他在这待的时间还长着呢,你还怕他没机会看见吗?说不准在岭南待两年,他就能娶到合意的妻子,像你我二人一样,携手来此处。」 沈风斓也希望如此,陈执轼的年纪已经堪称大龄剩男,这事再不能拖下去了。 护卫们在院中等候,他们俩一同朝着祠堂里头走去,便听见里头的说话声。 没想到国公祠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人在里头拜祭。 只见穿着布衣单衫的两个背影,一大一小,正虔诚地跪在定国公像前。 那是一尊极其写实的人像,约莫当年雕刻人像的人,亲眼见过定国公,才能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 大一些的背影,背上的补丁更多一些,整件衣裳已经不成样子。 小一些的那个背影,衣裳上的补丁倒不多。 只听大人道:「崽儿啊,快拜拜国公爷。你拜了国公爷啊,就能去学堂念书了,以后也考举人去!」 一口浓厚的岭南方言味道,从他话中听出来,那个小孩是他的儿子。 「爹,啥是举人?」 「你先拜!拜完了知道啥是举人了!」 那孩子约莫才六七岁,听了他爹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便拜了三拜。 那小小的身子跪在稻草上,动作似模似样,十分可爱。 「爹,你骗人!拜完了还是不知道!」 小孩子倒机灵,一抬起身来就质问他爹。 当爹的面不改色。 「你懂个啥?爹告诉你啊,要去学堂念书,念了书当童生,当了童生考秀才,考上秀才当举人……」 他如数家珍地说着这些,说到了举人之后,就不再说下去了。 小孩子机灵地反应过来,又问:「当了举人以后考啥?」 他怀疑他爹并不知道,举人后头是什么。 那个当爹的想了想,「举人后头,后头还有咧!小毛头,你问那么多干啥?你要是能考上秀才啊,咱们家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咯……」 「爹,那咱们去学堂吧。」 「哪有那么容易哦?你快多拜拜国公爷,听说国公爷的世子在重新起办学堂。要是按着国公爷当年的例啊,咱们穷苦人家是能免费读书的。唉……也不知道,这回还是不是这个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毛头也知道,不免费他可能就没书读了。 「小毛头啊,爹都想好了。只要让咱们读书,交钱就交钱吧。先生讲学问,孝敬他也是应该的。实在不行,爹就把家里的石磨卖了……」 小毛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哈哈哈的。 「爹,石磨卖了你拿什么磨豆腐?先前你把驴卖了,自己来拉磨。磨要是卖了,你还拉个啥?你想叫我饿着肚子读书哩!」 他爹听见他清脆的笑声,分明是件为难的事儿,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懂个啥?把石磨卖了,爹就不卖豆腐了。听说城里近来有许多缴械下山的山匪,屯兵的数目多了许多,煮饭的人不够了。爹去煮饭,饿不着你!」 说着父子两个嘻嘻笑了起来,互相搀扶着从稻草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定国公保佑,保佑您的儿子,能做得像您从前一样。也保佑我们小毛头有书读,他将来可不能卖豆腐啦!」 都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瞧这父子两的情状,此言不虚。 小毛头也学着他爹的样子,站着又朝定国公拜了拜,心中暗暗祈求。 却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犹如天籁,轻轻柔柔地传过来。 「你们家住在哪?要去的是哪座学堂?」 那父子两个忽然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朝门外看来。 只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身上穿着锦绣华服,面容似仙人一般不真实。 毛头的爹看愣了,机灵的小毛头连忙跪下,顺手扯了扯他爹的衣角,让他也跪下。 「定国公显灵啦,爹!」 「可……可是,定国公不长这样啊……」 「爹,你是不是傻?这一定是定国公派人的神仙,是来帮咱们上学堂读书的!」 ------题外话------ 晚点二更,大概八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勾魂的妖精(二更) 小毛头虔诚地拜在地上,却被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扶了起来。 她的广袖拂过他身前,小毛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对她的亲近格外欢喜。 「我不是什么神仙,我也是来拜国公祠的。」 小毛头的爹也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两人。 他们就算不是神仙,也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需要来拜国公祠呢? 小毛头也好奇起来,「姐姐,你来求什么?你也想上学堂读书吗?」 童言童语格外天真,听得沈风斓不由笑了起来。 轩辕玦见他机灵,便问道:「你还没说,你家住哪,要上哪个学堂呢。」 「我们家就住在国公祠后头两条大街,第二个胡同里第二户人家就是!这城里一共是有五个学堂的,爹说哪个学堂要咱,咱就去哪读书!」 他爹听见小毛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城里有五个学堂不假,但是哪个能收小毛头,他还真不肯定。 只要有一个,他就知足了…… 这孩子说起话来的腔调,脆生生地格外好听,总是惹得沈风斓发笑。 轩辕玦便对他爹道:「你放心吧,定国公世子,会做得跟从前定国公一样,甚至比他更好。小毛头一定会有学堂上的。」 小毛头的爹一听这话,眼前一亮。 他一个平头老百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什么就是什么。 再看沈风斓和轩辕玦,他不由笑了起来。 「二位贵人是京里来的吧?近来城中京里来的人不少,小的卖豆腐的时候常看见,就是没看见二位这么好看的。」 小毛头也道:「我真的能上学堂了吗?姐姐,是不是中了举人,就能把我爹的毛驴买回来了?我爹天天驼石磨,驼得背都弯了。」 他爹惊讶地看着小毛头,没想到小毛头的心里,装的是这件事。 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沈风斓摸了摸他的脑袋。 「能,不中举人也能买,你想给你爹买毛驴吗?」 「想啊,可想了!姐姐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买毛驴?爹说要好多钱,我们买不起。」 沈风斓看了轩辕玦一眼,像是在徵求他的意见。 要给这孩子买毛驴,自然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可若给他养成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依赖旁人施捨的习惯,那就不好了。 轩辕玦道:「这样吧,我们住在府衙里头,那里有很多荔枝树。你帮我们摘荔枝,我们就给你一头驴,好不好?」 摘荔枝? 这样轻松的活,就能得到一头驴吗? 小毛头悄声问道:「那是……是有多少荔枝树啊!」 沈风斓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多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五棵。」 小毛头欢喜地拉住他爹的衣角。 「爹,我要去,我要去!」 像岭南这样山野地方的孩子,从小就会爬树滚泥潭。 对于小毛头来说,摘荔枝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何况只有五棵树而已。 他一口气就能全摘完。 轩辕玦只是见这孩子有趣,想让他到府衙里头去,正好给沈风斓解闷罢了。 小毛头他爹不可思议道:「这,这不合适吧?这么点荔枝树,费不了多少工夫,那驴可贵咧……」 轩辕玦朝着身后一摆手,一个护卫上前,把小毛头和他爹带回了府衙。 他爹还在碎碎念着,既想要这头毛驴,又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 护卫好心提醒他道:「我们殿下是看你家孩子可爱,正好给我们娘娘做个伴,闲时逗逗乐。你就别推辞了,喏,殿下让我把银子先给你,你看看你的背拉磨拉的,都成什么样了。」 石磨动辄都是上百斤重的,靠人力拉又慢又费劲。 小毛头爹的背,都已经拉得有些畸形了。 外行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这些护卫都是练家子,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毛病。 小毛头惊讶道:「娘娘?什么娘娘?是不是庙里的观音娘娘?」 他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那副机灵又生动的模样,惹得那个护卫忍不住笑。 「是王妃娘娘,我们殿下是晋王殿下。」 「啊!晋王殿下?」 小毛头的爹知道他们是贵人,万万没想到,是这么贵的贵人。 既然是晋王殿下,那他说小毛头能上学堂,一定是真的能上学堂了。 没想到他们还如此善心,听见他们父子两的为难之处,就帮助了他们…… 「小毛头,你在府衙里待两天,要乖乖的,别淘气知道吗?娘娘喜欢你,你多逗她开心开心,也算咱们报答她哩!」 小毛头笑着点头。 「真的啊?我也喜欢娘娘,我……」 他爹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怕他这话被护卫听见,犯了忌讳。 那护卫越发好笑起来。 「放心吧,我们殿下和娘娘都是好人,不用小心翼翼的。我告诉你吧,谁家的小孩子见了我们娘娘,都喜欢她!」 那个在皇室宗亲的孩子里,横行一方的小霸王,就喜欢沈风斓喜欢得不得了。 只要一在宫里见着,就凑上前喊漂亮姐姐。 不过后来被轩辕玦打了一次屁股,日后看见轩辕玦就绕道走了,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靠近沈风斓。 当然,这话护卫才不会告诉小毛头他爹。 沈风斓和轩辕玦,从国公祠出来之后,又逛了城中好几处。 钦州算不得富庶,城中甚至还大有萎靡之气,因为他们这些京城来的人多了起来,这才热闹了些。 两人经过一处高大的酒楼,上书醉翁楼三个大字,沈风斓一时起了兴。 「难得出门一次,别回去用膳了,就在这吃吧。」 她每次怀着身孕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挑事,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 有时候忽然想吃酸,有时候忽然想吃辣,叫人摸不着头脑。 轩辕玦只得依她,两人进了酒楼。 小二的连忙招唿上来,见他两人衣着气度,容貌举止样样不俗,忙把掌柜的叫来。 掌柜的亲自迎客,笑得满脸皱纹。 「要一个包间,安静些的。」 那掌柜禀道:「客官要是吃饭,那三楼的包间安静。不过咱们酒楼今日有说书的,那说书先生两张嘴皮极熘,二位要不要听听?」 原来说书这件事,在钦州还是个稀罕的消遣。 沈风斓一向杂学旁收,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对说书想来是有兴趣的。 轩辕玦便道:「那就听听吧。」 「好咧,二位楼上雅间请!」 这是一个半开放的雅间,面对栏杆的这一边是空的。 两人一边吃着钦州本地的特色菜餚,像是什么纸包鸡,揭开外头裹的玉口纸,鸡肉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还有一道羊瘪汤,汤里弯着一条编成辫子的羊肠,卖相不算好看,汤味却极其鲜美。 一楼的堂座坐满了人,人们议论的声音,也极其清晰地传了上来。 「今儿讲的可是晋王府灭门案啊,说是京里前两年传的一个话本子,时髦得很咧!」 「都说了是前两年,怎么就时髦了?」 「你不晓得啊,晋王殿下现在就在城里呢,你说时不时髦?」 「呸,人家殿下好好的在这,怎么叫个晋王府灭门案?」 几个人正议论着,忽听得上首惊堂木一拍,说书的先生登了场。 「话说这京城之中的晋王府,有一处极大的梧桐林,边上有一个侧妃殿……」 沈风斓万万没想到,说书的说的竟然是这一段。 而且和她两年前听见的版本,已经有了更多的升华,更可怕的联想。 「那沈侧妃腹中怀着身孕,正要被歹人偷袭之时,腹中的孩儿忽然开口了。娘亲,快躲开,有人在你后面!」 沈风斓听到此处,差点一口汤喷了出来。 「殿下听见没有?你娶了个妖精,怕不怕?」 肚子里的孩子能说话,这不是妖精是什么? 轩辕玦夹起一块肉,送到她的碗里。 「果然是个妖精,把本王的魂儿都勾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机智的小毛头(一更) 有小毛头这么个孩子在府衙里,公事繁忙的府衙中总算有了点生气。 轩辕玦忙着处理山匪之事,陈执轼忙着恢復学堂兴办,詹世城则带着虎骑营,帮着大当家他们一起上山下山,剿灭山匪。 只有沈风斓闲暇养胎,看着小毛头在府衙中上蹿下跳,颇有意思。 「小毛头,好啦,别摘荔枝了。这么毒的日头,再摘要晒昏头了。」 浣葛手搭凉棚,站在廊下招唿小毛头。 孩子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只猴子似的,在树冠上跳来跳去。 「哎,就来!」 他招唿了一声,许是在树冠上跳得习惯了,竟然一下子从树杈跳到了地上。 浣葛吓了一跳。 那树杈到地上,有约莫半个大人那么高的距离。 小毛头才七岁,个子才到人的肚子,这样跳下来真的没事吗? 可没听见小毛头唿喊,她侥倖地想着,或许没有什么事。 结果走到树杈底下,才发现小毛头无声地张着嘴,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他的手里还抓着满满一捧荔枝,配上这无声大哭的神情,叫人又担心又好笑。 「小毛头,摔着哪里了?跟姐姐说,别光哭啊!」 她取下帕子给小毛头擦眼泪,小毛头咬着嘴唇,指了指自己的脚。 「浣葛姐姐,好痛啊……」 树梢上忽然掉下一个青涩的荔枝,正落在小毛头大张着的嘴里。 「啊呸,呸呸!」 他连忙把那果子吐了,抬起头来看向树梢。 只见陈墨轻巧地踩在树枝上,手里正旁若无物地剥着一颗鲜红的荔枝。 小毛头扁了扁嘴。 「你是故意的,我去告诉娘娘去!」 说着一瘸一拐地朝正房跑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只留下一个扭着小屁股的背影。 浣葛站在树下哈哈大笑。 连一向木着脸的陈墨,都露出了些许笑意。 「陈墨,你为何要捉弄他?人家跳下来伤了脚,已经够可怜了。」 陈墨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捉弄小毛头。 他仰起头来想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个女子泼辣的模样。 「老娘貌若天仙,追你就追不上了?我才不信,你别跑!」 他忽然低下了头去,认真地看着浣葛。 「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浣葛一时没听明白,后知后觉之时,陈墨已经飞走了。 她知道陈墨说的人是谁了。 在天斓居最会这样恶作剧的人,除了红妆还有谁? 也就她性子泼辣又大胆,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沈风斓也只当笑话来看。 浣葛掩着嘴轻笑,忙跟着小毛头朝正房去,要把这个大新闻告诉沈风斓。 正房里头,沈风斓正侧卧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书卷。 小毛头吧嗒吧嗒的草鞋声音传来,她一听便笑了。 跑得这样急,必定又是来告状的。 府衙里人人见他可爱,都恨不得捏捏他的脸,说几句调笑他的话。 小毛头起先还反抗,后来发现护卫们训练有素,他完全打不过,便想到了曲线救国的策略。 那就是沈风斓。 他算是看明白了,府衙里看起来是轩辕玦做主,其实最大的还是沈风斓。 她说什么,府衙上下的人,没有人敢不听的。 仗着沈风斓这座靠山,小毛头便成了府衙一霸,摘遍府中的荔枝无敌手。 「娘娘,娘娘!木头脸的护卫欺负我,就那个会飞的!」 小毛头不知道各人的名字,但他每次描述起来,都能让沈风斓瞬间会意过来是谁。 木头脸这三个字一听,便知道是陈墨。 再加上会飞,那就更没错了。 「你的脚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他打你了吗?」 众人同他玩笑是有的,真正动起手来倒不至于,他才七岁呢! 小毛头果然摇了摇头,头上翘起来的一撮短髮,上头还沾着一片荔枝叶子。 「我从荔枝树上跳下来,不小心磕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娘娘看,这些荔枝红不红?」 他把手上新摘的荔枝提起,献宝似的给沈风斓看。 沈风斓无奈地摇头轻笑。 「真红,一看就很甜。」 「那我快去洗了拿给娘娘吃!」 小毛头一下忘记自己是来告状的了,飞快地提着荔枝奔出去,找水源清洗。 后院的水缸里头,水被太阳晒着,已经不够凉了。 沈风斓有孕怕热,吃果子都要在井水里湃一湃才吃,小毛头便拎着荔枝去找水井。 果然在后院的墙根底下,看见了一方井台。 他手脚麻利地把水桶提出来,先把荔枝放进带着井水的桶里,再吊进水井里头湃着。 为了防止有人来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把荔枝掉了进去,他索性站在水井边看着。 小小的孩子哪里待得住? 没一会儿,他就好奇地爬上了院墙,朝着院子外头看去。 负责守卫的护卫们见是他,便只是笑笑,没有阻拦。 小毛头趴在院墙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只觉得太阳晒得暖融融的。 格外舒服。 不远处有个包子摊,正是那日沈风斓亲自问过的,有半肉半菜馅包子的那一家。 虽然沈风斓只是问了问,最终并没有买,但那家包子的生意还是神奇地好了起来。 这不,他们索性把摆摊的位置,都挪到了府衙前来。 此刻那包子摊上,有一个红巾裹着头脸的女子,正大快朵颐地吃着包子。 卖包子的小二嘴皮麻熘,招唿完自己身前的顾客之后,又扭头去看这个女子。 这一看可不得了,那女子点了五个荤素不同的包子,竟然已经吃到只剩手上的半个了。 她口中含着没咽下去的包子,还一面招唿着小二。 「再来五个,就要半肉半菜的!」 小二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们家的包子皮薄馅大,那是出了名的! 怎么这姑娘吃了五个还没饱,还要再来五个? 「姑娘,您这是……饿坏了吧?」 看长相倒是个标緻的美人,怎么吃起包子来,饿死鬼投胎似的? 吃包子的女子连连点头,抓着包子的手上,长长的指甲染得红艷,叫人看了害怕。 「我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路上不眠不休,就想多吃两个包子……」 小二的听她这样说,不由心酸。 想再给她两个包子,又恐她撑坏了肚子,便给了她一碗青菜汤。 「姑娘慢些吃,喝点汤,别噎着了。」 小二给她端了一碗汤去,那些买包子的人,索性就看着她吃包子。 巴掌大的一个包子,就算是个大汉,吃了三五个也就顶天了。 这姑娘是有多能吃,这都造了第七个了! 「哎呦我的天,这姑娘!」 路人买完包子也不走了,索性就在边上看着,倒要看看这姑娘能吃几个。 生意本来就极好的包子摊,前头的人越围越多,多到小毛头都看不见吃包子的女子了。 他连忙跳下墙头,把井里湃的荔枝取出来,飞快地送到沈风斓的正房。 在门口正好见着浣葛送茶进去,便把荔枝盘子交给了浣葛。 「浣葛姐姐,这是给娘娘吃的,你替我送进去啊!」 说着一熘烟朝着府衙外头跑去。 浣葛一头雾水,走进沈风斓的正房,嘴里还在自言自语。 「这小毛头,成天见风就是雨的,像是怎么也累不着!」 沈风斓听见这话,便笑道:「他又怎么了?不是说去洗荔枝嘛,怎么没了踪影?」 浣葛把那一盘湃好的荔枝放在桌上,道:「咯,他让我拿进来,自己不知道跑去凑什么热闹了!」 小毛头一路飞奔出了府衙,护卫们都习惯了他上蹿下跳,便也没有在意。 他赶出府衙的时候,果然看见包子摊前的人还没有散,便仗着自己个子小钻了进去。 那个头上裹着红巾的女子,果然还在吃包子。 「大叔,她吃第几个了呀?」 小毛头拉了拉一个男子的衣角。 那男子低头一看,见是常在府衙走动的小毛头,便热心地告诉了他。 「这都第九个了!」 小毛头惊讶地张大了嘴,望着吃包子的女子,一脸崇拜。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吃啊?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子究竟能吃几个,好回去当个新闻说给沈风斓听。 那女子朝嘴里又塞了一个包子,一口咬下去,那肉香勾人馋虫。 小毛头方才在树上摘荔枝的时候,已经吃得很饱了,现在忽然觉得又饿了。 那卖包子的小二见他直勾勾看着,便笑眯眯地拿了一个肉包子给他。 「小毛头,饿了吧?你是来看这姑娘吃包子的,还是替娘娘来买包子的?」 正吃着第十个包子的女子,忽然停下了动作,朝着小毛头看去。 那双勾人的眼睛中,爆出一番热烈的光彩,像是抓到了猎物一般。 小毛头丝毫未觉,拿着小二给他的包子,张口便叼在了嘴里,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给小二。 「不用给了,你是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哩,吃我一个包子不用给钱的。」 小毛头严肃地把包子从嘴边拿了下来,正色地看着小二。 「那不行,娘娘说了,不能狐假虎威,不能仗势欺人,不能欺负小老百姓,不能……」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能,说得旁边的大人们都笑了。 吃包子的女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口中说的娘娘,必定是沈风斓无疑了。 看来沈风斓还活着。 好险好险,她终于不必自刎谢罪了。 「哎,姑娘,你不吃啦?」 看着那女子站了起来,似乎要离开包子摊了,小二又有些意犹未尽。 一口气吃了十个包子,也算是破纪录了。 那女子把红巾裹住了头脸,遮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低低了地嗯了一声,而后朝着小毛头深深看了一眼,慢慢地朝僻静处走去。 围观的人群便散了,小毛头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那女子的背影。 没想到那女子一面走,一面还回头看他。 机灵的小毛头一下子便会意了。 这分明是想让他跟她走的意思。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女子想干嘛,便跟着她走了上去。 在府衙外守着的护卫,看见小毛头朝远处走,也没有阻止他。 小毛头走进巷道里,那女子果然在等着他。 「你……你叫我吗?」 小毛头啃着包子,歪着脑袋看她。 那女子看了一眼他嘴里的包子,而后解下了面巾,露出了真容。 正是兰公主。 「喂,小孩。他们说你在娘娘身边当差,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 小毛头的爹带他去拜国公祠,正好遇见了晋王夫妇,沈风斓瞧他可爱就带他回来了。 不仅要让他上学堂,还说要给他卖豆腐的爹一头驴。 这事几乎全钦州城都知道了。 甚至有不少人效法小毛头的爹,带着孩子去拜国公祠,也想遇见个贵人。 他们不要驴,能让孩子上得起学堂,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陈执轼知道这件事后,亲自派人去国公祠贴告示,告诉那些父老乡亲。 只要是上不起学堂的孩子,不论是汉人还是其他小族之人,都能得到免费上学堂的机会。 小毛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说明她不是钦州城的人。 再加上她方才和小二说,她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的…… 小毛头心中警惕了起来,面上仍是笑得天真无害,睁着大眼睛看着兰公主。 兰公主蹲下了身子,同小毛头道:「那娘娘是不是晋王的侧妃娘娘?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比我还好看?」 她必须要确认那个人,的确是沈风斓,才能安心。 小毛头眼珠一转,装作为难的样子。 「大家都叫她娘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娘娘,我还以为是观音娘娘呢!观音娘娘当然好看啦,不过姐姐你也好看!」 小毛头的前一句话,让兰公主大失所望,后一句话又勉强安慰了她。 哪个女子不喜欢被人夸美? 何况还是小毛头这样大的孩子,童言童语,最做不得假。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银锭子,交给小毛头。 「那娘娘的胳膊是不是断了?」 小毛头一听,心下大惊。 他知道后院里头,有个浣纱姐姐一直躺在床上,就是断了一条胳膊。 可是浣纱姐姐从来不出门,这个女子是怎么知道,有人断了一条胳膊? 而且她还以为,断了胳膊的是娘娘…… 小毛头只好囫囵过去。 「我是男孩子,不能进娘娘的院子,我怎么知道娘娘几条胳膊?」 小毛头说到男孩子三个字,认真地挺了挺胸膛,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 兰公主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原来这个孩子看起来机灵,其实傻得很。 从他嘴里,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 「小毛头!」 巷子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护卫的声音。 他似乎是见小毛头去得久了,怕他走丢,所以出来找他。 小毛头连忙大声应道:「我在这儿呢!」 他再一转头,兰公主已经裹上了红巾,朝着巷子另一头快步走开。 「小毛头,你在这干什么呢?」 一个护卫上前来,走到小毛头面前,鼻翼翕动。 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异样的香气。 「刚才那个吃包子的姐姐,身上好香,还一直跟我打听娘娘的事。还好我聪明,什么都没告诉她,嘿嘿。」 那护卫面色一变,连忙把小毛头抄起,抱在怀里朝府衙走去。 「那个姐姐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她都问了你些什么?」 小毛头正要告诉他,那护卫又道:「你先别说了,记清楚了,我带你去殿下面前说!」 「嗯!」 小毛头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能惊动轩辕玦的事,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待听过他那一番话后,轩辕玦心里已经有了数。 爱吃包子,身上有异香,样貌美丽,指甲又红又长…… 除了长公主,还会是谁? 「小毛头,这件事别告诉娘娘,听见没有?」 轩辕玦随手给了他一块银子。 「这是对你报信有功的奖励。」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小毛头接了那块银子,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护卫把小毛头带了出去,陈墨站在轩辕玦的书案旁,道:「殿下,宁王手下的死士死伤殆尽,兰公主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呢?」 难道她是不确认沈风斓的生死,所以想来探查一番安心? 「据小毛头说的话,兰公主大约以为,被砍断胳膊的是斓儿。看来他们的消息,还不算灵通。」 十万大山里头,人群分散,消息混杂。 就算他们同在山中,都未必找得到对方,更别提与京城的消息互通了。 只是兰公主为何要亲自前来,她打的什么主意? 「殿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不管兰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先发制人,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轩辕玦笑了笑。 「经过在南宁城的事件,现在的钦州铁板一块,本王倒不担心她能做出什么。派人在城中的客栈等地方悄悄打听,找到她之后跟着她便是了,不要打草惊蛇。」 「是,殿下。」 「慢着。」 轩辕玦翻阅近来剿匪的文书,头也没抬。 「本王已经受够了,这种永远被算计的感觉。既然他们有那么多算计,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派人暗中去给平西侯府报信,告诉他兰公主离京了。」 平西侯的丧子之仇未报,他可一直记恨着兰公主。 若是这个消息落到他手中,那就有热闹可看了。 陈墨不禁笑了起来。 这招叫借刀杀人,在武学之中,可谓上乘招式。 轩辕玦看他一眼。 「你最近好像笑得有点多,发生什么好事了?」 陈墨一秒变木头脸。 「没,没什么好事……」 他一个起势,飞身从窗口跃了出去,面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轩辕玦暗自赞嘆。 这春天都过了,陈墨现在才动春情,果然是个迟钝的木头…… 钦州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里,兰公主窝在房里吃包子。 她白日不敢四处走动,就连这些包子,都是让客栈的小二替她买的。 等到了晚上她才敢裹着头巾出去,试图从人们的议论之中,听到一些关于沈风斓的事。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大街小巷,酒肆茶亭,歌舞乐坊。 人们聊得更多的是,轩辕玦以匪治匪的方式,与当年定国公的方法相比如何。 又或者是,陈执轼重新兴办起学堂,政策与待遇是否足够好。 乃至是城中新进来的一批山匪,是哪座山头的好汉,都有人议论纷纷。 她彻底失望了,索性待在客栈里头不出去。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没有人提及沈风斓,这让她怀疑,沈风斓可能是死了。 至于钦州府衙里的那个娘娘,小毛头说是观音娘娘,兴许就是个有善举的女子罢了。 如果沈风斓死了,她想解释那些事不是宁王做的,也找不到人了。 她真的要自刎谢罪吗? 这当然不可能,不过是哄宁王的一句话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聪明人永远不会用这样的办法,来逃避现世的问题。 因为不打算死,所以她不能硬闯进府衙,找沈风斓说个明白。 如果沈风斓死了,晋王见到她,想必会杀之而后快。 所以她必须要确认,沈风斓到底死了没有。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去找那个小毛头。 虽然蠢了点,不过这次再见到的话,或许能打听出什么来呢? 可她在包子摊前等了一天,也没看见那个小毛头出来。 「小二,你知道府衙里头那个小毛头去哪了吗?」 卖包子的小二狐疑地看着她,忽然想起她就是吃了十分包子的神人,笑容一下子就热情了起来。 「哎呀,是姑娘你啊!你找小毛头做什么?听说小毛头上次差点被拍花子的拐走咧,娘娘就不让他再出门啦,他爹倒是时不时进去看他!」 兰公主并非大周人,对说起官话来还行,一听方言就不太精明了。 「拍花子是什么意思?」 那小二好脾气地解释道:「就是人贩子咧!把小孩子拐去山沟沟里卖了的那种!」 兰公主眉头微蹙。 这个人贩子,该不会说的是她吧? 她还给了小毛头一块银子呢,人贩子有倒给钱的吗? 「啊,那给我来十个包子,我带走……」 既然找不到小毛头,她还是别在府衙前头待着的好,免得被轩辕玦的人发现。 正当她看着小二往牛皮纸袋里装包子时,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 兰公主转过身来,一把剑鞘在她眼前放大,而后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她一下子头晕眼花了起来,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两个护卫,还是四个护卫…… 噗通一声,兰公主栽倒在地。 那小二感慨了一声。 「好好的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刺客,呸!」 晋王在南宁被刺客偷袭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岭南境内。 故而这小二见护卫们抓住兰公主,就自动默认她是刺客了。 说得也不算冤枉她。 那些刺客里头,也少不了她的人。 「小二,多谢你啦!」 护卫把兰公主扛了起来。 那小二道:「嗨,这算多大点事呢!咱们钦州城上上下下,都感谢殿下感谢娘娘,也感谢世子爷呢!殿下吩咐咱们不许议论娘娘的事,咱们当然只字不敢言!」 可怜兰公主每夜到处打听,关于沈风斓的事,却一无所获。 她以为自己行踪隐蔽,其实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打听沈风斓之事的人,是混在人群中刺客的探子。 轩辕玦本不想抓她,让人盯了几天以后发现,她只是在打探沈风斓的行踪,且身边并没有带人。 她还明目张胆地,跑到了府衙门前来找小毛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她想被抓,那就成全她好了…… ------题外话------ 晚点有二更,还是八点大概。 最近写的内容,经常看到小可爱们说太虐宁王了,而且说的人特别多。 其实伊人蛮有压力的。 你们的评论我都很用心在看,建议我也都有考虑,然而自己感觉还好,但是大家就是觉得虐…… 我不知道是我太后妈了捏,还是小可爱们太善良了捏? 不过大家放心吧,宁王的结局是好的,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也不要老是嫌弃伊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她错了(二更) 兰公主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还隐隐有异味。 她那常年被迷情香熏着的唿吸,一闻到不佳的气味,顿时便受不了了。 连忙伸手捂住了鼻子。 这一捂,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穿得是一身普通的白衣。 那衣裳上头,还用墨笔写了一个大大的囚字。 囚? 兰公主惊愕地抬起头来,朝四周看去。 她身处的果然是一件牢房,高大阴森,只有一个极小的天窗漏下些许阳光。 身下躺的不过是稻草,就连一个像样的床褥都没有。 那稻草之中,隐约还有什么黑色的爬来爬去…… 她立刻跳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的脚底下啪嗒一声,似乎踩碎了什么。 她慢慢把脚抬起来,脚底下传来一股恶臭。 原来是她踩碎了一只臭虫。 不仅是臭虫,这牢房里头什么都有,房樑上还有老鼠在窜动。 看得她头皮发麻。 「喂,有人吗?谁把我抓到这里来的?」 她记得自己去找小毛头,卖包子的小二说小毛头不出门了,她便想买了包子回客栈。 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她一转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像,有人敲了她的头? 她不禁抬头摸了摸额前,果然肿起了一个大包。 不碰不觉得,一碰就生疼。 牢房外头寂静无声,并没有人理会她。 谁会这么大胆,把她抓进牢房里头? 兰公主泄气地蹲了下来。 她不想也知道,必定是轩辕玦发现了她的行踪,派人抓了她。 要杀要剐一刀子的事,把她关在这里算什么? 她心里正想着法子,忽然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连忙站起来朝外看去。 只见一个眼生的护卫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盘热乎乎的包子。 兰公主忽然觉得饿了。 「兰公主,你终于醒了。」 来人走到她的牢房前,一个狱卒搬了椅子过来,让他坐着说话。 护卫抱着那盘包子,随手给了那狱卒一个。 「你尝尝,这是府衙外头那一摊子,小毛头最喜欢吃了!」 狱卒笑眯眯地咬在嘴里,一口便咬到了馅,肉香味在牢房中四散。 「好吃,真好吃!」 说着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朝外头走去。 只剩下了兰公主和护卫两人,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肉香。 那一盘包子,是她的牢饭吗? 兰公主想到此处,颇有些高兴。 不管要想什么逃生的法子,总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额……这位大哥,怎么称唿?」 兰公主捋了捋鬓髮,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妩媚一些。 可惜她身上的衣裳实在煞风景,宽宽大大,煞白的粗麻布还写着囚字。 这多多少少让她的魅力,打了折扣。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一贯带着的迷情香,已经不在了。 「不敢当,在下蒋烽。」 他嘴上说着不敢当,却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又拿了一个包子啃起来。 兰公主强笑道:「我知道你啊,你不是沈侧妃的贴身护卫吗?我和沈侧妃关系最要好了,她还送过我一件衣裳呢,你知道吧?」 说着看向蒋烽手里的盘子,暗示他给自己包子。 蒋烽却瞬间陈墨附体,似乎完全看不懂她的暗示。 他自顾自大嚼着包子。 「知道啊!那怎么不知道?兰公主同我们娘娘要好,要好到连她的胳膊都砍断了,是不是?」 兰公主面色一变,瞬间正经了起来。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有话想跟她说!」 蒋烽不搭她的茬,自顾自啃着包子。 「公主在这里睡得好吗?」 他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跟兰公主说话,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肉香。 兰公主闻出来了。 他嘴里的这个,是纯肉馅的。 「你!你明知故问什么,这牢房阴森发臭的,还有虫子,怎么可能睡得好?」 蒋烽忽然放下了包子,正色地看着兰公主。 「我们娘娘在山里找殿下的时候,也是坐在地上,睡在地上。旁边不仅有蛇虫鼠蚁,还有野兽和飞禽,更有无数的刺客暗杀。」 兰公主的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蒋烽这是在告诉她,她所承受的这些,不及沈风斓承受的万一。 而沈风斓所承受的,是拜她所赐。 她,则是咎由自取。 这样想来,她的确没有资格再抱怨什么。 「你听我说,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知道长公主对晋王府的怨恨,是我挑动了长公主在岭南设伏。这件事跟宁王没有关系,他一点都不想伤害沈风斓!」 蒋烽狐疑地盯着她。 「兰公主以为我们是傻子吗?长公主的人有多大的力量,难道我们不知道?没有宁王的手笔,殿下又怎么会九死一生?」 轩辕玦的身上,至今还是一身的伤疤,尚未褪去。 就算伤口全好了,日后也难免留下痕迹。 那些痕迹,依然能让人一辈子触目惊心,想到岭南的经歷就胆寒。 兰公主连忙解释,「那是我们瞒着他做的,真的!宁王不愿意派人刺杀晋王,但是他手底下的不愿意,我……我也不愿意!所以我们瞒着他做了这些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她知道她现在,可能很难见到沈风斓。 但是蒋烽是沈风斓的贴身侍卫,告诉了他,他一定会禀告沈风斓的。 蒋烽不耐烦地又拿了一个包子,凑到嘴边啃起来。 「我虽是娘娘的贴身护卫,可从前也是伺候殿下的。难道会不知道,没有殿下的允许,底下人根本做不了这么大动作吗?还是宁王府的规矩这么特别,属下行动都不用主子知道?」 他语带讽刺,惹得兰公主更加焦急。 「你认识元魁吗?如果我说是元魁做的,你相信他有这个能耐吗?」 蒋烽吃惊地张大了嘴,嘴里才咬了一口的包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元魁?怎么可能!他和我们是一同从侍卫所出来的,我们这些暗卫,是绝对服从于主子的命令的!他这一生就跟了宁王一个主子,怎么敢背叛他?!」 每个侍卫所出来的暗卫,一生都只有一个主子。 陈墨和蒋烽有些不同。 因为在他们眼中,轩辕玦和沈风斓是不分彼此的,他们同样效忠。 兰公主听了他这话,想到元魁背着荆条,跪在禅房外头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是自己害了元魁。 如果不是她一再撺掇,元魁也不会做出这等,瞒着宁王的事。 她忽然有些烦躁。 从小到大,她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从来没有经受什么挫折。 母后让她去大周和亲,明知楼兰是以战败国的身份和亲,她这一去可能会有许多困难。 她却丝毫不在意。 总觉得,以她的聪明才智,没有什么解决不了。 她甚至把和亲这件事情,当成一个游戏,当成了她股掌之上的玩物。 现在才发觉,她失控了。 她似乎做了些错事,可能永远也弥补不了的错事…… 更不应该,把元魁扯了进来。 宁王那么信任他,他对宁王也绝对忠诚。 却因为她的关系,破坏了这种信任和忠诚。 她蹲在牢房的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不发一言。 臭虫从她的鞋面上爬过,她也毫无反应。 蒋烽却觉得,她的不解释,让这件事听起来,更像是真的。 难道她真的撺掇了元魁,让他背叛了宁王吗? 不行,这可是件大新闻,他要赶快去回禀轩辕玦。 蒋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手将那盘包子放在椅子上,而后大步朝外头赶去。 才走了两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兰公主诧异地抬头看他。 只见蒋烽端起了那盘包子,接着瞥了兰公主一眼—— 抱着盘子走了出去。 ------题外话------ 蒋烽:就不给你吃,哼!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云旗挑的枕头(一更) 怀里揣着两个银锭子的小毛头,走起路来噹啷噹啷。 一块是先前兰公主给的,还有一块是轩辕玦赏他的,不让他告诉沈风斓。 这种噹啷噹啷的声音,一听就是银子发出的,而不是铜板。 小毛头很喜欢听这声音。 他这辈子连银子都没怎么见过,能有两块铜板在口袋里晃荡,那已经是极其美妙的事情了。 更何况,现在是两块银子。 噹啷噹啷的声音在府衙的各处响起,小毛头蹦蹦跳跳地走过一个地方,就惹来一处护卫们的笑意。 「这小毛头,必是得了殿下的赏了,瞧他走路快飘起来了!」 小毛头听见这话,回过头看向站岗的护卫,屁股一抬拍了好几下。 「略略略。」 他知道护卫要站岗,不敢来追他,所以越发得意。 「嘿,这猴儿崽子!」 一直走到后院,看见浣葛在庭院中打水,便笑着跳了过去。 这一跳太用力了,两块银子咯噔咯噔滚了出来。 「哎呀,我的银子!」 小毛头满地乱找,浣葛也蹲下身来帮他找,总算把两块银子找齐了。 「喏,快收好了,别再弄掉了。」 浣葛把银子交给他,又端起了铜盆。 「浣葛姐姐,我来帮你!」 小毛头把那半盆水接了过去,别看他个子小,力气倒是不小。 这端起铜盆来,又稳又快。 浣葛便随他端去。 「浣葛姐姐,这是殿下赏我的银子。可我是小孩子,要是弄丢了怎么办?我能不能放在你那里?」 浣葛一边朝沈风斓的屋子走去,一边笑道:「可以啊。等下回你爹进府看你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再把银子给你爹。」 「那太好啦,谢谢浣葛姐姐!」 小毛头把铜盆端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楠木架子上。 沈风斓正好听见他这话,便问道:「你谢浣葛什么呢?」 小毛头便把口袋里的银子拿了出来,笑眯眯地给沈风斓看。 「殿下赏了我银子,我怕弄丢了,浣葛姐姐肯替我收着,我当然要谢谢她啦!」 「殿下为什么赏你银子?」 沈风斓随口一问,想不到小毛头低下了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一向嘴快又机灵,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怎么会难倒他呢? 沈风斓心中有数,也不逼问他,只是照旧倚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随手拿起了一封书信。 那是京中刚刚送来的,定国公夫人陶氏的信。 信中说陈执轼救出他们之后,就给京中捎了信。不过圣上封锁了消息,没有让别人知道轩辕玦和沈风斓的情况。 这大概有某种,请君入瓮,引鱼上钩的意思。 定国公和陶氏,也是看了陈执轼的家书,才知道此事的。 圣上原先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身子越发病弱。听得他们平安无事的消息,这些日子才好转了些。 萧贵妃一心照顾圣上,陶氏进华清宫看望萧贵妃,其实是去看云旗和龙婉。 又说两个孩子都很好,不哭也不闹,在宫里人人都喜欢他们。 沈风斓看着看着,不自觉翘了嘴角。 那边低着头不语的小毛头,见她心情颇佳,低下头咬了咬唇。 要不要告诉娘娘,那个女刺客的事情呢? 可是晋王殿下说,不要告诉娘娘啊…… 浣葛站在一旁给沈风斓打扇,时不时偷眼朝小毛头那一觑,不禁好笑。 「娘娘……」 小毛头噘着嘴,挠了挠头上的几根毛,慢腾腾地挪了过来。 「殿下不让告诉你……」 沈风斓一听这话,就更加好奇了。 「殿下给了你银子,叫你不要告诉我,你就真不告诉我啦?看来你是喜欢银子,不是喜欢我。」 「不是不是,才不是!」 小毛头连忙把银子放在桌上。 「不是因为银子才不告诉娘娘的!是我答应了殿下,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这是爹说的……」 沈风斓把信笺收回信封里头,命浣葛好生收起。 她伸手摸了摸小毛头的头顶。 「说得没错,答应别人的事情是要做到。」 一个七岁的孩子都懂得这样的道理,为什么有些人不懂呢? 沈风斓把那两块银子交给浣葛。 「你替他收着吧,等他爹来了给他爹。再拿一吊铜板来,给他买包子吃。」 府衙前头的那个包子摊,小毛头经常去买,沈风斓偶尔也吃。 纯肉馅的包子是两枚铜板,半肉馅的和糖砂馅的,都是一枚铜板。 菜馅的只要半枚铜板,一个子儿就能买两个菜包子。 银子他拿在手上也花不出去,不如给他写铜板来买东西吃。 小毛头笑道:「不用啦,府衙里好吃的够多了,我不买包子吃了!而且晋王殿下也不让我出去买包子吃了,都怪上次那个女刺客……」 他忽然闭上了嘴。 沈风斓已经听见了那三个字。 「什么女刺客?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看来轩辕玦让小毛头瞒着她的,就是这件事了。 小毛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都答应轩辕玦不说了,怎么一时没忍住,竟然说出来了呢! 这下完了,他可成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了! 沈风斓见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反而安慰起他来。 「就是这件事不能说是吧?没事没事,我就当做没听见,好不好?不要哭啦,你没有违背答应殿下的话,知道了吗?」 「真……真的没有吗?」 小毛头抹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抬起脸来。 「当然是假的。」 屋子外头,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小毛头抄外看去,只看到了陈墨的木头脸。 他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陈墨,你干嘛把他惹哭?」 沈风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个木头脸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总是有些莫名的恶趣味,连欺负小孩他都有兴趣。 轩辕玦说,这是迟钝的春情,正在萌芽。 浣葛抱着大哭的小毛头出去,陈墨把身子一让,轩辕玦从外头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蒋烽。 「出什么事了?」 看蒋烽那一脸正色,似乎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轩辕玦只是笑着安抚她坐下。 「不必着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方才你问小毛头的,让蒋烽告诉你吧。」 他让沈风斓坐了下来,又把茶盏朝她挪近了些。 「殿下不是不让小毛头告诉我么?」 她并不觉得轩辕玦会有什么事,非要隐瞒她不可。 所以她也没有逼问小毛头。 她相信,他迟早会告诉自己的。 轩辕玦道:「起先是怕惊着你的胎气,不过今日蒋烽听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我想着,你还是应该自己听一听。」 沈风斓不禁一笑,似乎对他的决定很是欢喜。 「多谢殿下,把选择权交给了我自己。」 如果是她的事,她当然希望自己处置,而不是毫不知情。 轩辕玦点了点头。 蒋烽上前一步,道:「娘娘,小毛头说的那个女刺客,就是兰公主。约莫六七日前,她到了钦州城中,四处打听娘娘的消息,还想收买小毛头。我们今日把她拿下了,她说了一些古怪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嗯,你说。」 沈风斓端起了茶盏。 那茶不是一般的茶,而是些紫苏、茯苓之类的草药,泡成的安胎茶。 她有孕初期在山林中辗转,失了调养。 故而萧太医把她平日喝的茶都换了,希望她腹中的胎儿能够更加稳固。 茶味清香带苦,喝起来倒是很舒畅解腻。 「她说,长公主是她挑拨的,元魁也是她引诱的。岭南这一场暗杀都是她指使的,和……和宁王殿下,并没有关系。」 沈风斓手上的动作一滞,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她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在城中打探我的消息,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蒋烽道:「我们之前猜测的不错,砍了浣纱手臂的人,的确是宁王手下的人。兰公主以为娘娘的手断了,还想知道娘娘是否有性命之忧。她还说……」 兰公主派人杀他们,又亲自从京城赶来,就为了探查她是否有恙? 难道是她良心发现,对沈风斓有所不舍吗? 沈风斓不禁一笑,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她还说,宁王殿下为此把元魁赶出了宁王府。他以为娘娘重伤,心怀愧疚,不吃不喝……兰公主为了救他,所以亲自来和娘娘解释。」 这样说起来,一切倒是通顺了。 原来派人暗杀,追杀轩辕玦,砍下了浣纱胳膊…… 这些并非宁王的本意。 浣纱说,她知道宁王不会伤害沈风斓,扮成沈风斓不会有事的。 原来她是对的。 这一番话,也让沈风斓心口一块大石,如释重负。 「我早该知道,他不是这样的。」 沈风斓看了轩辕玦一眼,后者朝他挑了挑眉。 「嗯。起码在对于你的事情上,他还是有真心的,这一点我承认。」 这个承认来之不易,其中还隐含着一点赞赏之意。 「宁王想争储,他要杀我再正常不过。只要他不伤害到你,我都能接受。不过,我可能还低估了他一些。」 宁王为了沈风斓,连派人暗杀他的事,都没有做。 难道他为了沈风斓,甚至不想争储了吗? 沈风斓道:「兰公主现在在哪里?我想亲自见她一面,把话说清楚。」 她此番设了这么的局,差点让轩辕玦二人命丧岭南。 这笔帐,也该好好算一算。 轩辕玦伸手,替她把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顺便说起了悄悄话。 「见到她以后不必太生气,她不在京城之中,光是这一点,就会有人拿来做文章了。」 他指的是平西侯。 沈风斓忍俊不禁,「殿下去给平西侯通风报信了?」 她虽看不上平西侯的为人,可在兰公主这件事上,平西侯的确能帮他们。 「六日前派出的人手,现在想来快到京城了。」 沈风斓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除非把你身上的伤,都让她受一遍,我才能不生气!」 嘴上说着不生气,沈风斓想到他身上的伤,却忍不住心疼气恼。 铮的一声,陈墨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 「娘娘,用这个。」 沈风斓:「……」 京城,长生殿中。 圣上躺在龙床之上,平静地睡着。 明明是暑热天气,他却盖着厚厚一层锦被,才能挡住寒气。 太医说,这是风邪入体,惊恐所致。 萧贵妃斜倚在床榻边,面带倦容,手中僵硬地捧着一个药碗。 碗底的药汁是黑褐色的,已经结成了一层膜。 萧贵妃愣愣地看着,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处去了。 忽然,一双小手伸过来,把那只药碗抱走。 萧贵妃一惊,转头看见龙婉蹑手蹑脚的,笑嘻嘻地站在她身后。 「哎呀,你……」 龙婉连忙伸出一个指头,挡在自己的小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说罢拉着萧贵妃,朝殿外走去。 「皇奶奶,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回宫。我们担心你,就让椒香姑姑带我们来啦!」 萧贵妃见着了龙婉,就忍不住露出笑意。 这些日子以来,岭南那边噩耗不断,圣上一病不起。 全靠云旗和龙婉陪伴着她,她才能坚持下去。 一面照顾圣上的龙体,一面警惕着朝中的风向。 好在朝中有沈太师和定国公,宁王那边也毫无动作,她才能略缓一口气。 定国公夫人陶氏入宫之时,还说她事务繁重,不如把云旗和龙婉先接到国公府去。 她知道定国公夫妇,对于沈风斓视若亲女,对云旗和龙婉也十分疼爱。 可云旗和龙婉对她来说,并不是需要她照顾的负担,而是她烦闷时的开心果。 她或许会失去儿子,所以她更加离不开云旗和龙婉。 好在否极泰来,岭南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轩辕玦和沈风斓皆无恙。 沈风斓还怀了身孕,这更是意外之喜。 「你皇爷爷睡着啦,太医说他身子好多了。走吧,皇奶奶带你回华清宫。」 李照人从殿外走来,龙婉把那个药碗递给了他。 「李公公,你在这好好照顾皇爷爷呀,让皇奶奶回去休息一会儿再来,好不好?」 「好,好,好。」 李照人一连回了三个好字,见着龙婉那与轩辕玦极像的面容,便觉得亲切。 龙婉笑着道了谢,拉着萧贵妃的手,慢慢走出了长生殿。 「哥哥呢?」 萧贵妃和龙婉一起坐在撵轿上,朝着华清宫晃晃悠悠而去之时,忽然想起了这个茬。 「哥哥去内务府了,说皇奶奶辛苦了,给皇奶奶找个舒服的枕头。太医说啦,皇奶奶脖子疼,得要不高不矮,不软不硬的枕头才行。」 其实她是在病床前照顾圣上,总是低着头,所以脖子有些酸疼。 一开始还不觉着怎么样,后来越发难捱,一低下头没多久就疼了。 太医说过之后她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云旗记在了心里,还要去给她挑枕头。 萧贵妃朝撵轿底旁道:「椒香,谁陪着云旗去的?你去看看,别叫他累着了。」 「是,娘娘。」 椒香从一个岔道拐了进去,没有回华清宫,而是朝着内务府走去。 内务府里,宫人们打开库房,把各式各样的枕头都取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孩童,生得粉雕玉琢,穿着一袭明媚锦衣。 他头上戴着珠玉抹额,双手背在身后,一派天潢贵胄的气度。 宫人们捧着各色枕头到他跟前,让他选择。 「皇奶奶后脖子不舒服,枕头不能太高。你这个枕头,快有你的头那么高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下。 又一个明光璀璨的玉枕经过他面前,他不禁嘆了口气,颇有大人的架势。 「这么硬的枕头,中看不中用,下一个。」 又一个其貌不扬的布枕经过,云旗睁大了眼睛。 这个枕头一看就很舒服的模样,他伸出小手来捏了捏,果然很软硬适中。 「这里头沙沙作响的,填的是什么?」 捧着枕头的小太监笑道:「回小皇孙,是绿豆壳子,这是奴才自己做的。绿豆壳子不软不硬,还能清火去燥呢!闻着也舒服,不信小皇孙试试!」 云旗凑近了一嗅,的确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用绿豆壳来做枕头?为何宫里的其他枕头,都没有绿豆壳做的?」 那小太监有些为难,只能尽可能委婉地开口。 「因为绿豆壳是低贱之物,只有农家才用来做枕头。奴才从前在宫外的家里,就睡过这样的枕头,知道对缓解脖子疼有好处。听说小皇孙为贵妃娘娘找枕头,就斗胆献上了。」 云旗缓缓点了点头。 「你这个法子好,把你这个枕头送去华清宫吧。」 那小太极一喜,没想到自己斗胆的一次敬献,竟然真的能得到垂青。 他千恩万谢。 「奴才多谢小皇孙,多谢小皇孙!」 一个枕头事小,可是能去华清宫走一遭,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说不准萧贵妃用着舒适,还会提拔他…… 那小太监笑得眯起了眼,云旗虚扶了他一把。 「有过当罚,有功当赏。你的东西好,我才会看得上,不必这样千恩万谢的。小豆子——」 他朝身后招唿了一下,贴身跟随的小太监走上前去,摸出了一块银子给那个宫人。 「小皇孙赏你的,拿着吧。一会儿到了华清宫,贵妃娘娘少不得赏呢!」 小豆子多嘴地补了一句。 云旗终于挑到了合适的枕头,心满意足地朝着华清宫回去。 而内务府的众人望着他小小的背影,嘆为观止。 这么小的孩子,口齿伶俐,思维清楚。 便是七八岁大的孩子,也未必能做得到。 都说晋王府的两个孩子是神童,这也太神了吧? 萧贵妃拿到枕头后,才睡了一夜,便说这绿豆壳的枕头极好。 这一觉睡得极安稳。 因为自己用得好,索性又命人制了几个,送到了圣上的长生殿。 「皇爷爷!」 萧贵妃日日来长生殿,伺候圣上服药休息。 今日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惹得圣上欢喜不迭。 「你们两今日怎么过来啦?前几日都不来看皇爷爷,皇爷爷可伤心了。」 圣上身子好了些,心情也好了,便同他们两玩笑。 「不是的,是皇奶奶说了,皇爷爷生病要静养,我们不能常来打扰。」 萧贵妃一方面是为圣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云旗和龙婉。 孩子年纪尚小,若是在这不小心,听见他们谈论轩辕玦和沈风斓的事,难免担惊受怕。 圣上明白萧贵妃的苦心,便笑着问他们。 「那今日怎么过来啦?」 两人身子一闪,把椒香推上前来。 「来给皇爷爷送枕头,这个枕头枕了脖子舒服,皇奶奶说的。」 说到这个,萧贵妃一脸得意。 「是臣妾前两日脖子疼,云旗便去内务府给臣妾找个好枕头。找到一个小宫人自己做的绿豆壳枕头,臣妾自己用着倒好,就做了两个给圣上试试。」 圣上听说是云旗找到的枕头,更加来了兴致。 「来,给皇爷爷垫在背上,试一试。」 话音未落,云旗和龙婉七手八脚地上前,把圣上扶了起来。 又把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坐得更舒服了些。 「皇爷爷,舒服吗?」 龙婉奶声奶气地一问,圣上就算不舒服,也会说舒服。 他果然连连应承。 龙婉欢喜地一拍掌。 「太好啦哥哥,等爹爹和娘亲回来,就给他们也做这个枕头!」 萧贵妃总以为他们不哭不闹,大约并不很想念父母。 平素在她面前,他们也很少提及轩辕玦和沈风斓。 今日忽然听见龙婉提起,反而有些诧异。 「怎么今日忽然想起爹爹和娘亲了?」 龙婉正在给圣上摆弄枕头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而后小嘴一撅。 「因为哥哥说,皇爷爷和皇奶奶已经很伤心了,不能在你们面前提爹爹和娘亲。所以我每次想说的时候,就憋着不说了。」 萧贵妃吃惊地看向云旗。 原来先前轩辕玦和沈风斓遇险的事,他们都知道么? 云旗像是明白她的疑惑,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宫里处处在议论此事,这几日听闻爹爹和娘亲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得极其老成,不仅听得萧贵妃热泪盈眶,圣上都忍不住动容。 「好,好……上天待朕不薄,朕有这样的儿孙,便是天不假年,也……」 他话没说完,萧贵妃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圣上胡说什么?圣上万岁万万岁,什么假不假年的,臣妾不听!」 说着身子一扭,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来。 圣上正要安慰她,便听得李照人匆匆从殿外赶进来。 「圣上,平西侯在外头求见。」 平西侯得罪过萧贵妃,是而她一听这个名字,便没了好气儿。 「平西侯好大的派头,圣上病重才好了些,连沈太师他们都不敢轻易打扰。他却如此不懂礼数,巴巴地跑到长生殿来求见!」 圣上也觉得心中不快。 若是他病重之时来探望,那也罢了。 现在都好转了,他还来做什么? 「把他打发出去吧,免得贵妃见了生气。」 圣上一说这话,萧贵妃板着的面孔,立时撑不住了。 云旗和龙婉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圣上说什么嘛,显得臣妾像妖妃误国似的!圣上想见就见,臣妾带着云旗和龙婉,朝后殿避一避便是了。」 圣上见她露出了笑容,这才笑着问李照人。 「他是来做什么的,你可问了?」 李照人道:「回圣上,平西侯说,有一件关于兰公主的大事,要回禀圣上。事关大周的社稷安危,他必须前来回禀。」 兰公主? 圣上未病之前,倒是时不时地召见她,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一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听说她的消息了。 难道兰公主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不成? ------题外话------ 晚点有二更,还是大概八点。 今天是七夕节,祝愿小可爱们心灵手巧,越来越美丽,终能觅得如意郎君~ 七夕给文文送鲜花和钻石的,一律评论奖励xx币! 超过200朵鲜花明天加更,哈哈~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辞长作岭南人(二更) 萧贵妃忽然想起平西侯世子的事,忍不住发笑。 她是不喜欢这个兰公主的,却觉得对平西侯府这件事上,她做的极好。 「平西侯和兰公主是有过节的,他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辈计较竟然告状到御前,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萧贵妃说着,用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圣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让他进来吧。若是说不出什么正经的来,让你骂他一顿出气也好。」 这些日子萧贵妃忙着照顾他,还要照顾华清宫里两个小的。 更要为轩辕玦和沈风斓的性命担忧,可谓费心劳力。 如今总算否极泰来,也该让她乐一乐。 萧贵妃朝圣上看了一眼,那张明媚的容颜消瘦了些,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顾盼之间,仍是圣上最爱的少女娇态。 「是。」 李照人嘴角微翘,应了一声,随后退出了寝殿。 「你和云旗就在这待着吧,没什么不能听的。来人啊,快给小皇孙和郡主拿果子来。」 正是夏季,鲜果丰盛。 萧贵妃一面剥着荔枝,长长的指尖上沾染了香甜的汁水,一面同云旗和龙婉说话。 「猜一猜,这荔枝是哪里来的?」 云旗和龙婉对视一眼,神秘地笑着。 「词人苏轼有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想来这荔枝,是岭南来的吧?」 云旗出口成章,惹得圣上更是惊讶。 龙婉掩着嘴窃笑。 「不仅是岭南来的,想必还是爹爹和娘亲命人送回来的。」 「这你都知道?」 萧贵妃朝着一旁的椒香看去,以为是她泄露了「天机」。 椒香连连摆手。 龙婉得意道:「因为皇奶奶从来不亲手剥荔枝,说是汁水粘在手上脏,都是椒香姑姑来剥的。今儿亲手剥起来,这荔枝必定非同寻常!」 萧贵妃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嘆为观止。 饶是她成日和云旗龙婉待在一处,自以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早慧。 却发现,他们身上还有太多的光芒,在等着她发现。 平西侯从殿外走进来,便听得里头欢声笑语,孩子的奶声夹杂其间。 不必问也知道,必定是晋王府的两个孩子。 如今能在宫中长住的皇孙辈,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他走到圣上近前时,云旗正笑着吃了萧贵妃剥的荔枝,小嘴含得鼓鼓囊囊的。 香甜的汁水从他嘴角滑落,他悄悄伸舌头舔了舔,模样极其可爱。 圣上垫着枕头坐在床上,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吃荔枝,自己则端着一盏参茶慢慢喝着。 平西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长子,被宁王算计的长女,和被兰公主算计的次子。 他有三个孩子,儿女俱全,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平西侯府,绝后了。 不会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不会有儿孙绕膝之乐…… 「平西侯。」 圣上见他发愣,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平西侯连忙回过神来。 「老臣拜见圣上,拜见贵妃娘娘。」 说着长长地拱手揖了下去,模样十分恭敬。 圣上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还是那个平西侯,一双锐利的鹰眼,却显出了老态。 他毕竟还是老了,儿女尽亡的人,老得更加快。 平西侯府后继无人,又传出了那样的丑闻,他也不如从前那么光彩熠熠,神气挺拔了。 萧贵妃略一颔首,云旗也客气地同他打了招唿。 「平西侯。」 龙婉则不理他,只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用心摆弄着盘中的荔枝。 平西侯见着他两个极肖父母的面容,越发出神。 他的儿女,生得也像他。 可惜没有一个半个孙子,能够留在他身边…… 「你是来找朕做什么的?怎么只顾发愣,有话就快说吧。」 或许是察觉到平西侯的酸楚,或许是因为云旗和龙婉在这,让他多了一些耐心。 他对平西侯的失礼,才没有多加指责。 平西侯这才缓过神来。 「圣上,老臣接到一封匿名书信,说兰公主身为敌国公主,竟然私自离开驿馆,如今更已不在京城之中!」 说着双手捧出一封信来,李照人连忙接过,呈给圣上。 「不在京城?莫非她逃回楼兰,不愿和亲了不成?」 圣上一面看那信,一面随口问着。 兰公主要是跑了,那倒是件好事,省得他还要操心把她许配给谁的问题。 「不,圣上。据线报说,兰公主已经私自潜伏到了岭南,或许会对晋王殿下不利啊!」 圣上拿着信的手一抖。 萧贵妃眉头微蹙,接过那信来,果然在后头看见了兰公主潜入岭南之语。 先前刺杀轩辕玦的证据,是沈风斓到了岭南之后,命人送回京的。 那些往来书信直指长公主,长公主也供认不讳,一副早就不想活了的模样。 圣上却以为,仅凭长公主做不到这个程度,必然还有幕后之人。 谁都能猜测到,那个幕后之人,必然是宁王。 可惜没有半点证据,宁王也几乎闭门不出,在朝堂上毫无动作。 叫人抓不住他的把柄。 而现在,兰公主就是他的把柄。 「圣上,兰公主身为楼兰公主,身份本就敏感。岭南又刚刚发生了刺客之事,瓜田李下,她嫌疑太大了!」 见圣上和萧贵妃面色不豫,平西侯连忙添上一把柴。 平西侯甚至不知道,兰公主与宁王的血缘关系,所以他无法想像,圣上和萧贵妃对于兰公主,远远不是瓜田李下的态度了。 几乎是证据确凿。 见圣上不开口,平西侯有些着急。 「圣上,老臣已经派人搜了驿馆。兰公主的确不在驿馆中,是不是要派人到岭南搜寻?或者在安南那一带,也该搜寻搜寻……」 他抬起眼来,飞快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这才想起,安南与楼兰在大周的一南一北,却是守望相助的关系。 歷来大周若是侵略北方,南方就会制造骚乱,来分散大周的注意力。 若是侵略南方,北方也会南下攻城,来牵引大周的兵力。 安南紧邻着岭南地区,若是兰公主想刺杀轩辕玦,那安南的势力正好为她所用! 圣上一边想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万万没想到,宁王看起来毫无动作,私下竟派了兰公主去做这样的事…… 这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皇爷爷,别生气。这个给你吃……」 云旗看着圣上的脸色,将一颗刚剥好壳的新鲜荔枝,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眼前。 圣上的身子是不能多吃甜腻食物的,可是云旗餵给他,他还是张了嘴。 香甜的汁水渗入喉间,他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罢了。朕会派人告诉陈执轼,让他在岭南发放布告,搜捕兰公主。岭南的一团乱象在晋王和陈执轼的手里,是初现生机了。」 那其实是一个好地方,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去过一次。 瓜果飘香,山清水秀,蕴含着天地灵气。 轩辕玦和沈风斓,在那里劫后余生,将来必有后福。 平西侯闻言一喜,便应和着圣上的话。 「自然,自然,晋王殿下才华匪浅,定国公世子深得乃父真传。有他们在岭南,自是珠联璧合,必能整顿好岭南的乱象。」 他从前是宁王的助力,人前人后,从未夸赞过轩辕玦。 而今与宁王反目成仇,难得夸赞起他来。 圣上听在耳中,倒觉得新鲜。 于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就连一向看不惯平西侯的萧贵妃,也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龙婉从荔枝盘子里抬起头来,学着圣上和萧贵妃的神情看他。 平西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云旗则朝着长生殿的窗外看去。 今儿的月亮,好像没打西边出来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让她难受的好方法(一更)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兰公主蜷着身子,缩在稻草上头。 那是整间牢房里最干净的地方。 虽然臭虫和蟑螂,还是时不时从她脚下爬过,引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一路从京城来到岭南,跋山涉水,歷经艰险。 对于岭南蛇虫鼠蚁众多的事实,也早有感触。 可在牢房中,感触仍然是最深的。 成王败寇,现在是她被抓到了牢房里,怨不得旁人。 没对她用刑,没要她的性命,已经是善待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上头,愣愣地看着天窗。 此刻才发觉,阳光并不刺眼,反而弥足珍贵。 哒哒哒。 一群人的脚步声,有轻有重,不疾不徐。 正在朝她靠近。 兰公主从稻草堆上跳起来,跳到牢房门口看着外头。 她希望是蒋烽把她的话告诉了沈风斓,希望沈风斓能亲自来见她。 没想到这一看,真的是沈风斓。 她欣喜若狂! 「沈侧妃!」 浣葛搀扶着沈风斓,牢房的地面似乎刚刚被清扫过,还算整洁。 就是隐约有些水渍,浣葛生怕她滑倒,搀扶得小心翼翼。 她穿着宽大的广袖齐胸襦裙,裙角的花纹似莲花初绽,又似水墨烟云。 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那般倾城绝色的面容,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冷寂如冰。 她的面上,找不到半点喜色。 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兰公主面前,兰公主愣了愣。 沈风斓的一边袖管,果真是空空荡荡的。 「你……」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兰公主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狱卒搬来一张太师椅,沈风斓在椅子上慢慢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看浣葛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似乎受了很多伤,身子很不好。 「我?」 沈风斓侧身坐了下来,双腿交叠成曼妙的弧线。 「承蒙兰公主抬爱,我很好。晋王殿下也很好,不过你暂时见不到他了。」 这本来是极寻常的一番话,从沈风斓口中说出,却引得兰公主浮想联翩。 难道晋王伤到根本起不了身? 她不禁咬住了唇,看着沈风斓空垂的一边袖管,心生悲悯。 那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却少了一条胳膊。 如果是从前,兰公主或许会暗自庆幸,不必再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可她现在真切地看到,却无法欢喜起来。 「沈风斓,对不起。这件事蒋烽一定跟你说清楚了,罪魁祸首是我,伤了你和晋王的也是我。虽然我没有让他们伤你,但我也没有嘱咐过,不能伤害你。」 不论是她,还是元魁。 他们想杀轩辕玦,是为了宁王的皇位。 他们并不想杀沈风斓,却也不想她继续活下去。 如果可以,她最好死去,让宁王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我猜到了。如果是宁王,他起码不会杀我,因为并没有什么作用。我很早就承诺过他,他和晋王的斗争,我不会插手。」 兰公主有些吃惊地看他。 「你竟然不想帮着晋王,夺得皇位?」 沈风斓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朝她冷笑了一声。 「晋王自己都不想夺得皇位,我又如何帮他?你以为所有的皇子都和宁王一样,不惜一切要夺皇位吗?如果圣上不给,晋王根本不会去夺,这就是他们的差别。」 兰公主犹如醍醐灌顶,对沈风斓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不想争,你也不想争?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奇葩……」 明明是最有希望得到皇位的人,却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争夺上。 而她和宁王的利益一致,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怪不得宁王不喜欢我。他要的不是一个政治上的同谋,而是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 沈风斓听见这话,沉默不语。 她看着兰公主眉头蹙起,陷入深思,连虫子从她手背爬过都没发现。 「宁王喜欢不喜欢你,我没有兴趣。既然你自己承认岭南的刺杀是你主使,即便你是楼兰公主,这条命也是保不住了,你可明白?」 明白。 她不想死,可她从京城离开那一日,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哪怕有生命危险,她也不能看着宁王死在她面前。 她做不到。 「拿我的命赔你的手,赔晋王的伤,或许也不亏。但是你亲自前来监牢,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要我的命吧?」 兰公主总算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是阶下囚,想要她的命再容易不过了。 沈风斓何必同她废话? 果然,沈风斓道:「你可以用沈风翎的下落,来换你这条命。」 「沈风翎?」 兰公主回想起一个月前,她把沈风翎骗出晋王府的场景…… 沈风斓离开京城之后,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没有了沈风斓的保护,想把沈风翎这个准宁王妃动一动,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没料到的是,沈风斓并没有完全带走晋王府的防卫,如果要强攻晋王府,必然又会闹得满城风雨。 且未必能一次成功。 兰公主最后选择了智取,而非力敌。 晋王府中,坐拥偌大一个府邸的沈风翎,提前过起了宁王妃的生活。 她在晋王府里到处转悠,看过每一处的景致,甚至坐了只有沈风斓能坐的那个鞦韆。 这让她志得意满,让她憧憬他日嫁进宁王府,也是这样的自由愉悦。 沈太师的病,她不管了。 太师府的混乱,她不管了。 旁人或为她担忧,或想算计她。 她统统都不管了。 满眼只剩下了晋王府的花红柳绿,锦衣华服,自由自在…… 「成日家不能出府也怪闷的,府里不是有一班舞妓吗?听说还是宫里出来的,让她们给我跳舞看看吧。」 沈风斓都很少让那些姑娘们跳舞,觉得她们年纪太小,应该过得闲暇自在一些。 故而古妈妈听了沈风翎的话,有些不乐意。 可想到沈风斓临走之前,交代她好好照顾的话,她又只能遵从。 那一班舞妓给她表演了一次又一次,累得动作都差点撑不住了,沈风翎却还要看。 叫梦蝶的小舞妓撑不住了,脚上磨得又红又紫。 「梦色姐姐,怎么办呀?我们进了晋王府这一年,都没跳过这么多的舞!」 梦蝶委屈地朝大一些的几个姑娘诉苦。 「我的脚成了这个样子,明儿还怎么跳呢?」 梦色是几个姑娘里的领头人,见着梦蝶这副委屈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她们这几日的确跳得太狠了,别说是年纪小的梦蝶,就连梦色自己都觉得掌不住了。 便有人低声嘀咕起来。 「她又不是府里名头正脸的主子,殿下和娘娘都不这么使唤我们,她凭什么这么做呢?」 有人附和,也有人连忙劝阻。 「嘘,快别这么说!这位可是许给了宁王殿下的,那也是堂堂宁王妃。要论位分,比咱们娘娘还高呢……」 「呸!瞧她那副得意的样子,怎么和娘娘相提并论?哪个主子是靠欺负下人显得自己尊贵的?」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对沈风翎万分埋怨。 这话传到了古妈妈的耳朵里,古妈妈一向怜贫惜弱,见这些小姑娘比她的女儿还小,自然心疼起来。 她便出面同沈风翎说,那些姑娘不能再跳舞了。 沈风翎不敢拂逆古妈妈的的话,只能就此作罢,心里却很不痛快。 太师府是没有什么歌姬舞妓的,故而她到了晋王府,一时贪看。 本来看了这几日也够了,可古妈妈不让她看,她反而更加不肯罢休。 一日午睡的时候,她正和自己床边打扇的小丫鬟说起这个,便听见小丫鬟答她。 「宁王妃娘娘,咱们府里这舞妓有什么好看的呀?要到那翠袖摇去看,还有胡舞呢,可好看了!」 宁王妃娘娘。 这个陌生的称唿,听得沈风翎心中格外愉快。 她半睡半醒间,便问那个小丫鬟。 「翠袖摇在哪?二姐姐出门前说,让我不能出府,外面危险。」 那丫鬟的口气变得有些不屑。 「她只是晋王殿下的侧妃,娘娘可是宁王殿下的正妃,她怎么管得了你呢?」 沈风翎还是头一次在晋王府,听见这样的话。 她心头一喜,这种被人认为她高于沈风斓的话,又新鲜又好听。 这下那丫鬟再说什么,她便统统应允了。 等她听那丫鬟的话,穿着丫鬟的服制混出了晋王府,才隐隐发觉有什么不对。 她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为什么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煳,懵懵懂懂的,就跟着这小丫鬟走了…… 「不行,府外危险,快回去吧,我不看什么歌舞了。」 她伸手在鼻前挥了挥,试图挥散一股气味。 有一股异香,总是朝她的鼻子眼里钻,挥之不去。 那个和她一起出来的小丫鬟,转过头朝她笑得诡异。 「宁王妃娘娘,现在才清醒,晚了吧?」 …… 兰公主晃了晃脑袋,从回忆中抽身。 「你竟然要我拿沈风翎的下落来换命?我拓跋兰儿的命,有这么不值钱吗?」 好生奇怪。 明明听闻太师府这对姊妹关系并不合,沈风斓为何如此维护沈风翎? 「你可知道,沈风翎失踪之后,就连太师府都没有怎么派人找过她。」 就好像他们也希望,沈风翎消失一般…… 沈风斓眉头微蹙,听懂了她的意思。 沈太师和沈风楼他们,自然都不希望沈风翎嫁给宁王。 如果不是圣上亲自下旨,只怕沈太师恨不得直接要了沈风翎的命。 而在沈风斓眼中,她也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人。 罪不至死。 如果连她都不管,兰公主大概真的会嫌她碍事,直接杀了吧? 「在我眼里,你的命自然没有我妹妹的值钱。」 沈风斓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这话把兰公主气到跳脚,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哈,原来你真的是个观音娘娘,是个大好人!就我卑鄙,就我事多,就我里外不是人……」 她越说越懊悔。 如果当初不瞒着宁王做这些,她现在就不必在牢中和沈风斓谈条件了。 她也很庆幸。 幸好她顾及着沈风斓,没有直接要了沈风翎的命。 这大约就是宁王的佛经里头,写的那一句话。 种善因,得善果。 「好,我可以告诉你。沈风翎就在驿馆里头,在一处极其隐秘的位置。只要我回京,就能放她出来。」 其实就是,通往宁王府的那个密道。 里头有几处小小的房舍,是为防地道被发现,用作遮挡和躲避的。 沈风翎就在里头。 「好,你会活着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后,我会把你交给圣上处置。圣上会碍于两国邦交放你回去,还是出于泄愤杀了你,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她话音落下,便要起身离开。 「沈风斓!」 兰公主急切地抓住了栅栏,目光紧盯着她。 沈风斓淡淡地回视她。 「你不恨我吗?我已经告诉了你沈风翎的下落,你只要回京挖地三尺就能找到,何必留我性命?」 对于兰公主而言,她把沈风翎的下落告诉她,不是为了换自己的命。 而是单纯的赎罪。 而沈风斓不杀她,出乎她的意料。 「我不恨你,殿下和我都还活着,便没什么可恨的。该怎么处置你,自有圣上裁度,我才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兰公主银牙紧咬。 难道她连被仇恨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让她对自己心中的羞愧,无限放大。 她终于软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她垂下了眼睛,靠在坚硬而粗糙的墙上,把背嵴硌得生疼。 如果沈风斓打她,骂她。 她或许还会好受一些。 沈风斓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声渐行渐远…… 得知沈风斓去了监牢,小毛头拿着她给的一吊铜板,跑去府衙外头买了许多包子。 卖包子的小二见了他很是稀奇。 「小毛头,不是说不让你出来了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小毛头着急道:「小二哥,快给我包子,我去拿着包子去欺负坏女人!」 「坏女人?你是说那个吃包子的女刺客吧?」 小二试图从他嘴里打听一些内幕,可惜小毛头嘴严实,他怎么都问不出来。 只能老老实实给他装包子。 「要肉馅的,上次那个坏女人在这吃包子,最喜欢肉馅哩!」 小二应了一声,往牛皮纸袋里装了足足十个肉包子。 「够了吗?」 「够了够了!」 他把那一吊铜钱,小心地点出二十个,交给小二。 小二又退了一个给他。 「喏,买得多便宜一文钱,自己收着买糖吃吧!」 小毛头笑着接过来,把那一大袋的包子抱在怀里,甩起腿就朝府衙里跑。 他一边跑一边想,一定要跟着沈风斓进监牢,让坏女人看着他吃包子。 馋死她,哼! 没想到小毛头跑去的时候,沈风斓已经进去了。 而门外的狱卒不许他进去,他只能抱着包子在门外干着急。 来迴转悠了好一会儿,沈风斓终于出来了。 小毛头连忙抱着包子迎上去,这定睛一看,怀里一大个牛皮纸袋,吓得朝着地上掉去。 幸好蒋烽眼疾手快,稳稳地接在手心,包子才没有滚出来。 「娘娘!娘娘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坏女人干的?一定是坏女人干的!」 小毛头盯着她空荡荡的袖管看,眼眶顿时盈满了泪水,张嘴就要哭出声来。 蒋烽一把塞进一个包子,正好填住了窟窿。 沈风斓噗嗤一笑。 「没有,只是藏在后头了。」 沈风斓的衣裳里头动了动,原来手并没有伸进袖管,而是在衣裳里缩到了背后。 牢房里头光线昏暗,她又是侧着坐的,兰公主一下就被骗了。 而小毛头在牢房外青天白日底下,竟然也能看错。 真不知是沈风斓演得像,还是小毛头太傻。 小毛头破涕为笑,把那个包子从嘴里掏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笑出了一个鼻涕泡。 「娘娘,你为什么要假装没有胳膊,去看那个坏女人啊?」 小毛头一口一个坏女人,听得浣葛都笑了起来。 「晋王殿下是怎么剿匪的,你还记得吗?」 小毛头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 「啊,我知道了!殿下说,穷凶极恶的山匪,就直接派兵剿杀。那些心中还有道义的山匪,就劝降下山,让他们为朝廷所用!」 沈风斓一面走,一面朝小毛头笑了笑。 「对待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策略,这一点,我是很贊同殿下的。」 要拿兰公主比山匪的话,她就是后者。 她以为沈风斓真的被砍了一条胳膊,所以沈风斓就故意扮成这个样子。 这比任何的打骂,都更让兰公主心里难受。 浣葛若有所思。 「娘娘的意思是,这才是让兰公主心里难受的最好办法,是吗?」 沈风斓眼波流转,朝蒋烽看去。 「小毛头的这个法子也不错。你们可以轮流在她牢房外吃包子,一定比打她更让她受不了。」 …… 过了两日,在岭南境内剿山匪的大当家他们,陆陆续续全都回来了。 老詹也领着虎骑营的人回来了,车马队伍在城中行走,只觉钦州城的气象与先前迥然不同。 似乎一下子繁华热闹了起来,百姓的面容也不似从前那般阴沉麻木。 透露出了一种新生的喜悦。 街上穿着小族衣裳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这些人原本都在城外或者乡下住着,现在因为陈执轼开放学堂,让他们这些小族子弟也能上学,城中便多了这些身影。 五花八门的衣裳,看起来格外鲜活。 老詹看着眼前的情形,忍不住和大当家他们议论起来。 「这岭南本就是各族百姓的岭南,大家应当和平共处。都是大周的人,分什么彼此啊!大当家,你说是不是?」 他是将门出身,一出生就註定要做官的人。 偏偏又做了几年京兆尹,身为百姓父母官,养成了听百姓意见的习惯。 他就想听听,身为岭南百姓,大当家对此是什么看法。 后头大当家策马上来。 这些日子四处剿匪,他的皮肤晒得黑了一些,却显得眸子更加明亮。 更重要的是,这种光明正大的日子,一点也不比从前在天悬峰差。 反而有一种更加令人欢喜的自在。 「詹大人,说了多少回了,别叫我大当家了!我现在是钦州的录事参军,是正经的小官了!你叫那些屯兵听见,还当我是山匪呢!」 詹世城一时忘了这茬。 「哎,你娘们唧唧的做什么?好像这些屯兵,不是山匪改编来的似的。大家都一样,谁笑话谁啊?」 詹世城也有些武人脾气,这话一说,大当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像,好像也是哈。」 岭南现在约有一半的屯兵,都是山匪改编而来的。 这些人都是自愿下山,愿意加入军中,为朝廷效力的人。 詹世城从他们私下接触得不少,深刻地明白了,轩辕玦这个举措的意义。 这些人本身都是普通的山民,活不下去了才会上山成匪,他们并非恶徒。 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活着的机会,他们比谁都珍惜。 只看大当家就知道了。 「其实我就是苗人,你看不出来吧?」 詹世城诧异地回头看他。 「那你怎么穿着汉人的衣裳?也没听二当家他们提过,你不是汉人。」 大当家撇了撇嘴。 「小时候吃过亏,知道山野的人受欺负,山野的小族人更受欺负,索性不说我是苗人了。我本姓仡侨,只知道是这个音,具体怎么写我也不会。家里只管我叫二娃子,所以上了天悬峰之后,我说什么也要当大当家!」 詹世城对他这个小名极有兴致,强憋着笑意问他。 「是不是二了一辈子了,也想当一回老大?」 大当家正想点头,忽然发觉这是一个陷阱。 「呸!你才二了一辈子!」 众人回到府衙之后,热热闹闹地齐聚一堂,畅谈这些日子剿匪的事情。 比轩辕玦想像的更加顺利,现在岭南的屯兵已经今非昔比,有了真正的作战经验。 山匪也几乎一扫而空,除了个别偏远的地区,他们尚未涉及到。 但此事牵一髮而动全身,不需要全部地方都亲自去一趟,那些偏远处的山匪听见风声,早就散的散,降的降了。 「今日人都到齐了,是该办一个庆功宴。本王为诸位庆功,也多谢诸位鼎力相助!」 轩辕玦起身朝众人一拱手,众人连忙起身回礼。 府衙里便热闹开来,刚回来的人和在钦州城留守的人,慢着叙话不迭。 沈风斓在后院也听见了这动静,早有小毛头悄咪咪地跑去了前头,探听风声告诉沈风斓。 不想府衙中不少人没见过他,他就被抓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小毛头在府衙里头,还从来没有被人像拎小鸡似的,一只手拎得这么高。 这让他尚未长成的男性尊严,感觉到受了冒犯。 他便在半空中扑棱了起来,活像是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毛娃娃是谁?莫不是外头熘进来的小贼吧?」 二当家拎着小毛头,看他手舞足蹈想挠自己,却怎么也挠不到的样子,格外好笑。 「你小娃娃手太短了,得再长十年才够得上二爷我,哈哈哈!」 蒋烽等人都看见了,故意不阻止二当家,就当笑料看。 「你才是小贼呢!我是伺候娘娘的,你快放开我!」 二当家见他小小的一只,还没有小狗大,便不肯相信他这话。 「你?伺候娘娘?就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儿,怎么伺候娘娘啊?果然是小毛贼在这骗人!」 说着朝着他的小屁股,一巴掌轻轻拍了上去。 「哇呀!疼啊!」 小毛头夸张地大叫了起来,拼命地仰起头朝前看。 「娘娘快救我,这个人要打死我了!」 ------题外话------ 稍后二更~七点左右~ 谢谢小可爱们七夕送的花花,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章 天高皇帝远(二更) 「二当家,你在干什么?」 沈风斓的声音忽然传来,二当家吓了一跳,连忙把小毛头放到了地上。 「娘娘,见过娘娘。」 二当家一愣,生疏地行了一个拱手礼,显得有些拘谨。 沈风斓笑道:「不必拘礼,还是从前那样就好。上回见四娘行福礼,可为难坏她了,你们不习惯便不必如此。」 二当家一听这话,嘿嘿一笑。 「娘娘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这里天高皇帝……」 他连忙闭上了嘴。 这种俗话是岭南人常说的,可眼前的人正是皇帝家的人。 当着她的面说,这可不是造反呢么? 沈风斓知道二当家的脾气,摇头轻笑。 「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干嘛?」 她朝小毛头看去,小毛头一下子熘到她身后,朝着二当家做鬼脸。 「娘娘,他打我屁股!还说我是小毛贼!」 二当家不好意思道:「原来真是娘娘的人啊!哎呀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太坏了,知道也不告诉我?我只跟你们算帐!」 他朝着蒋烽过去,一看他腰上配着剑,连忙换了一个人去怼。 那个被他抓住的护卫使劲跑开。 「你有本事找蒋护卫去啊!你欺软怕硬,你算什么天悬峰好汉!」 「啊呸,你二爷现在是屯兵了,还是个小头领呢!再说了,好汉才要有仇报仇!」 两人追打着跑出了庭院,后头一众护卫笑着看热闹。 就差剥一把花生,再添一壶酒了。 沈风斓笑着摇头,扶住了浣葛的手。 「让他们鸡飞狗跳一会儿,咱们先回院子去,一会儿再出来。」 这个时候在前院待着,容易有生命危险。 浣葛笑道:「娘娘和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就连被山匪掳到山上去,遇到的也是好人!」 两人朝着后院走去,沈风斓朝她神秘地笑了笑。 「不然你以为,岭南境内那么多投降的山匪,殿下为何最重用天悬峰的?」 用他们来剿匪是一方面,同样也是为了报答他们。 浣葛小心地吐了吐舌头。 「怪不得呢,殿下最爱吃醋了。大当家那么喜欢娘娘,殿下却一点都不吃醋,还重用他。」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也是轩辕玦的救命恩人,治好了他的伤。 这或许,是最好的报恩方式了吧? 沈风斓托腮细想。 「这个……可能殿下醋吃多了,现在已经有抵抗力了吧。」 更何况她觉得,现在大当家更爱缠着陈执轼…… 府衙书房中,陈执轼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抓紧处理手上的几份公文。 这几份公文都是钦州周边府县的,上书汇报復兴学堂之事。 钦州刺史左千是个靠不住的人,陈执轼宁可亲力亲为,尽可能让每个想上学堂的孩子都能上。 在这件事上,他丝毫不敢懈怠。 门窗咯噔一响,像是被石头子砸到的声音。 站在一旁伺候的书童,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陈执轼头也没抬,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书童见他毫无反应,便也不去在意,乖乖地继续站好。 「哎呦。」 一颗石头子轱辘轱辘在地上转,这回直接砸到了书童的脑袋上。 他连忙捂着后脑勺,朝窗外看去。 窗子大开,外头却并没有人。 书童一脸气闷,委屈地看着陈执轼。 陈执轼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休息。 等书童一走,窗外的声响大了起来。 这回不是一个石头子了,而是一个大活人,直接从窗外翻了进来。 「世子爷。」 翻进窗来的人影精壮灵活,俊秀的面容上,肌肤微黑。 一双眼却明亮得很,像是岭南的山清水秀,都蕴含其中。 陈执轼仍是头也不抬。 「你等一下,我把这一段看完。」 他聚精会神的模样,惹得兴致沖沖的大当家,一下子萎靡了起来。 「哦。」 大当家低着头走到了书案对面,随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腿翘到了桌上。 桌上有一套极精美的青花茶具,看不出具体是什么花纹。 他只觉得好看。 茶壶里有茶水,他自斟自饮,茶水喝在口中温热。 他却索然无味,盯着茶杯里的茶梗发呆。 「你们凯旋而归,恕我有失远迎了。」 一袭绯色的袍角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底下是一双千层底的暗红云纹官靴。 大当家唬了一跳。 「你,你走路怎么半点声响都没有?想吓死谁啊?」 他翘在桌子上的腿不经意收了下去,乖乖地併拢收好。 「是你看茶叶太专注了,怪我咯?」 陈执轼在他对面坐下,随意地把脚翘到了桌子上。 大当家哈哈大笑。 「你一个京城来的世子爷,怎么也跟我们山匪似的,坐没坐相!」 陈执轼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你们不是常说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在这个地方难得能轻松一些,还要被你耻笑?快省省吧。」 大当家忽然想起来,陈执轼曾经跟他说过,京城里的情况。 在那里像他这样的子弟,总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有带着善意的,有带着恶意的。 总归不如在岭南自在。 他小的时候待在岭南,养成了天然疏阔的性情,便不喜欢京城中的勾心斗角了。 这样想起来,大当家倒觉得,冥冥中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 「或许你天生就适合岭南,适合这里的山水。在哪过得开心就在哪过呗,你说是不是?」 陈执轼道:「我瞧晋王殿下和斓姐儿,在这也挺高兴的。可惜这次剿匪的事结束,殿下很快就会下令回京的。」 大当家心里咯噔了一声。 「多快?」 「少则三五日,多则不出七八日,是必定要走的。」 他见大当家不说话,以为他心里还是捨不得沈风斓,便打趣他。 「你啊,你在斓姐儿面前一句话都说不流利。现在一别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你后悔了吧?」 大当家还是低头不语。 陈执轼反而纳闷了起来。 「你是个什么意思,倒是说话啊。上回我和你聊了那么多,你还是放不下不成?」 放不下又如何? 难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跟晋王抢人不成? 「不是。」 大当家闷闷的,觉得有些烦躁,索性也把脚抬到了桌上。 这么坐舒服多了。 「你……你把钦州的学堂弄好了以后,别的地儿就不管了吗?这岭南还有很多地方呢,像我们这些小族的孩子,还有很多上不起学堂呢!」 大当家低头嘟囔。 「你比你爹可差远了,做事情半吊子,没做完就想走。你爹知道你这个样子不?」 陈执轼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连连咳了好几声。 「咳……咳,原来你是不忿这个?」 陈执轼哭笑不得。 「我是说殿下和斓姐儿要回京了,圣上还操心着他们呢,京中也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我反正是个富贵闲人,何必急着回去?」 他慢悠悠道:「何况在岭南做观察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大官,岂不痛快,你说是吧?」 这天高皇帝远的大官,本是先前大当家调侃他说的。 现在他又拿来调侃大当家。 大当家抬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朝他肩上打了一拳。 「你不走啊?不早说!我正愁你走了,要是换个贪官污吏来,我们会干不下去呢!」 大当家哈哈大笑,声音快把房顶掀翻了。 陈执轼堵着耳朵,等他笑完了才放下来。 「我以为你捨不得我这个朋友,原来你就关心你的饭碗,真是无情无义!」 大当家面色一滞,面上一热。 因为皮肤晒得更黑了些,陈执轼自然更加看不出来了。 「哪,哪……哪里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 水里的浮尸(一更) 盛夏天气,才过了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 御花园里亭台高低错落,假山间隔分布,恰到好处地留下许多阴影。 这些凉爽的阴影位置,就成了孩子们欢闹的好地方。 「小郡主,慢点!」 椒香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后头亦步亦趋,龙婉在前头咯咯直笑。 好在福昀处处护着她,唯恐她跑得摔着了,像只老母鸡保护小鸡崽一样。 龙婉越发肆无忌惮。 一群孩子跑到水边的凉亭里头,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 宫人们连忙送上瓜果点心,让一群凤子龙孙们坐下歇息。 小宫女忙着在泉水里头拧帕子,拧得冰冰凉凉的,再给他们擦汗。 只有云旗自己接过帕子,先给龙婉擦起了汗水。 「来,擦擦。」 福昀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帕子,一时看愣了。 椒香在旁看得心急。 云旗都知道先给龙婉擦汗,福昀还呆着做什么呢? 她连忙给福昀使眼色。 福昀走上前去,见龙婉红扑扑的小脸蛋,已经被冰凉的泉水降下了温度,变得白里透红。 一时无用武之地。 他想了想,把冰凉的帕子覆上了云旗的额头。 云旗冷不防被他冰了一下,后背上打了个激灵。 「额……谢谢大哥哥。」 福昀眼巴巴盯着他手上的帕子,从龙婉的脸颊滑过。 「不客气。」 福昀闷闷道。 忽然有什么冰凉触到了他的脖颈,惹得他也打了一个寒战。 原来是龙婉把宫女手中的帕子,拿来替他擦起了汗水。 福昀呆呆的面容,一下子就变作了笑意。 旁人见他们三个互相擦汗,也学着他们的模样。 「哥哥,我给你擦擦……」 小小的姑娘努力伸手,甚至踮起了脚尖,好不容易才够到她哥哥的下巴。 高大的哥哥笑了笑,似乎为自己的身量很是自豪。 不过须臾,他又故作漫不经心地,蹲低了身子。 椒香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中阵阵暖意。 孩子是最喜欢学习和模仿的,不过他们总是喜欢模仿大人的样子,做大人的事情。 这一群皇子皇孙,却格外不同。 他们模仿的对象,是年纪最小的云旗和龙婉。 因为京城之中,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高门贵族,普通仕宦。 人人都把他们两个,当成别人家的孩子。 只要向他们学,一定会得到大人的喜欢,得到交口称赞。 所以他们尽管还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兄弟姊妹互相擦汗,却知道学着他们的样子来做。 果然,从身后走来的女子,一看了高兴了起来。 「小皇孙们可真乖,互相帮助互相体贴,圣上要是看了,一定喜欢得很呢!」 来人穿着一身窄腰的大袖薄衫,黄绿相间,显得明快而温柔。 正是南青青。 她生产之后已经恢復了体态,因为平日福昀出门一向是她陪伴着的,萧贵妃索性把皇孙们都交给了她。 南忆出生后身体壮实,圣上也见过一次,十分喜爱。 福王膝下子嗣不多,圣上见他又添丁,对南青青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唯有福王有些遗憾。 因为南青青生育南忆之时,难产导致撕裂,至今身子未愈不能同房。 福王妃对此倒是舒了一口气。 盛极必衰,这样也好。 南青青在福王府,若是再独得宠爱,未免就有失公允了。 南青青自己也不抱怨,福王每每要在她院中留宿之时,她就婉言劝说。 时日一长,福王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她自己倒乐得时常进宫,带着一群孩子们玩闹。 「小霸王,快别去河边!」 一个眼错不见,一向最调皮捣蛋的那个男孩,便跑到了河边去。 众人闻声看去,小霸王回头一笑,得意地晃着手中的帕子。 「这河水更凉啊,你们快下来,咱们到这里头玩!」 御花园的河水处于上游,水流略显湍急,河的两边都用护栏围着。 一向是不让人下去的。 小霸王挥着帕子招唿众人,那个模样就像青楼的老鸨,在楼上招唿客人一般。 孩子们都笑话他浮夸的动作。 「快回来,河里危险。当心我们告诉皇叔,他下次再不让你进宫玩了!」 一个孩子搬出了他父亲来威胁他,却惹得他反抗了起来。 「哼,我才不怕我爹呢!你们告诉他呀,他才不敢在宫里打我呢!等回了府啊,我爷爷治他!」 小霸王大逆不道的话,惹得南青青不断发笑。 「好孩子,如今天气热了,那水里有蛇游来怎么好?你快过来,大家坐在这吃西瓜,好不好?」 小霸王看着她姣好的面容,迟疑了片刻。 他一向只听女子的话,尤其是生得好看的女子。 南青青生得好看,她说的话他乐意听。 可他不想让人看扁了他。 小霸王下巴一抬,小嘴一瘪,得意洋洋。 「我才不怕蛇呢,你们不过来,我就自己下去。」 龙婉朝他拿出看去,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哎呀,小霸王!你后头有个蛇爬来了!」 「啊!在哪在哪?」 小霸王瞬间表情崩溃,撒开丫子朝他们这处跑,众人笑得人仰马翻。 罪魁祸首龙婉拈起一块西瓜,小小地咬了一口,乐呵呵地看着他。 小霸王这才意识到,他上了龙婉的当。 「哼,你骗人!怪不得我娘说,越好看的女子越爱骗人,不能相信你!」 他气沖沖地又朝身后的河边走去。 龙婉想了想他方才的话,歪着头问南青青。 「南姨娘,你见过小霸王的娘亲吗?」 南青青笑着摇了摇头,「没见过,怎么啦?」 龙婉一脸正色。 「他娘亲肯定生得不好看,所以污衊我们这些生得好看的姑娘!」 正说笑时,云旗眼尖地看见水里什么东西飘过。 「小霸王,你快回来,水里真的有东西!」 他霍然一下站了起来,面色严肃。 小霸王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愣了愣,得意地笑了起来。 「哼,还想骗我!看来好看的女子不能信,好看的男子也不能信!」 「哎呀,是真的!」 孩子们纷纷指着他身后的河道,面上现出了惊慌之色。 干干净净的水面,怎么会有那么一大块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 小霸王两只小手叉着腰,得意地不回头,也不肯挪动步子。 「你们就骗我吧,我才不上当,略略略……」 南青青仔细朝河道里看去,面色一变,离开叫喊宫人。 「快,把他抱回来!」 一低头便捂住了云旗的眼睛。 「大家快闭上眼睛,别看!」 这下福昀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龙婉的眼睛。 他自己却睁大了眼,站在南青青的身旁,朝水里看去。 一个胖大的东西,像是一头极肥的猪,从河水上游飘了下来。 身上还绷着破烂的布料,像是把矮小之人的衣裳套在肥猪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然而等那东西慢慢飘近,这才看到没有覆盖衣裳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头颅。 那是人的头颅,只是大得已经不成人样了。 小霸王被宫人飞快地抱起来,不甘心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便看见一颗硕大的人头,就在他身后的水里,长长的头髮顺着水流飘动…… 他浑身僵住,不由自主地觉得身体某处一颤。 抱着他的宫人听见什么汨汨的水流声,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低头一看,才发现小霸王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 —— 「什么?御花园里有具浮尸?」 宫里死人是平常事,这回吓着了一众皇孙们,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宫人前来禀告的时候,萧贵妃正好在长生殿,给圣上餵药。 圣上一听这话,登时眉头就蹙了起来。 「那小皇孙们可有吓着?快请太医开几剂安神的药,再命奶娘们好生安抚着!」 那回话的宫人连连称是。 「小皇孙们没有大碍,幸好南侧妃发现及时,让大家都捂住了眼睛。只有老皇叔家的小霸王,被吓得……尿了裤子。」 萧贵妃忍俊不禁,用帕子掩着口笑了起来。 圣上也放心了些许。 「那个小霸王朕知道,他一向虎惯了,不像其他的孩子那么乖巧。吓吓他正好,免得老皇叔为他操碎了心。」 宫人听见圣上这样说,也勉强笑了笑。 小皇孙们没吓着,把圣上吓着就不好了。 「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水里,可查清楚了没有?」 圣上随口一问,其实并不关心。 能在水里泡得一个头两个大的人,无非就是宫女太监。 哪怕是稍稍重要一些的大宫女,也不会死了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那宫人朝一旁的李照人看去,欲言又止。 李照人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只好硬着头皮,据实已报。 「回圣上,那宫女穿着永巷罪奴的服制。奴才命人去永巷查访,最近永巷失踪的奴婢,就只有汪氏……」 汪氏? 是何人? 圣上莫名地看着萧贵妃,萧贵妃眉头微微蹙起。 他这才想起,宫人口中所谓的汪氏是谁。 那不就是已经被废位的贤妃吗? 「怎么会是她?」 若是旁人,圣上不过把这事吩咐下去,便不会再管了。 可是贤妃…… 圣上虽不喜欢她,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几十年的相处总有些情分。 不能让她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宫人回禀道:「听永巷的管事姑姑说,汪氏夜里到河边洗衣裳,就没有再回来。姑姑寻她不见,命人告诉了永巷的总管,派人去找还是找不到。想来是汪氏洗衣裳的时候,不慎掉进了水里,因为天黑,所以没人及时救下她吧……」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毕竟汪氏一个罪奴,又有谁要跟她过不去,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萧贵妃见圣上愣愣的,连忙出言安慰。 「圣上吓着了吧?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日后就别来回禀了,省得把晦气都惹来了。」 后一句话是对宫人说的。 圣上大病未愈,才好了一些,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那宫人见萧贵妃动怒,连忙退身低头应答。 「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过!」 圣上朝他摆了摆手。 「都出去吧。」 宫人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李照人揣度着圣上的面色。 「圣上,要不要……」 他每次见着圣上有些不舒服的模样时,就会问要不要吃救心丹。 时日长久之后,他还没开口,圣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用了。李照人,你看见贤妃的模样没有?」 李照人顿了顿,看了萧贵妃一眼。 「奴才……看见了。」 圣上像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问他。 「是什么样子?」 李照人知道圣上有心,怕是欺瞒不过,只能实话实说。 「人泡得极其粗大,已经看不清面容了。只有身上的服制能看出来,是永巷的衣服。手脚上还有几处小擦伤,想是不慎掉入河中时,挣扎留下的……」 圣上长嘆了一口气,微微合上了眼睛。 「小言,怎么皇后死了,贤妃也死了。她们……她们都老了吗?」 萧贵妃听到敏感的字眼,连忙反驳圣上。 「不!她们不老。那是意外,皇后是被毒死的,贤妃是摔进河里死的。圣上不要想太多,她们并非老死的……」 卫皇后死的时候,看着她苍老的模样,圣上便心有戚戚然。 好像眼前的卫皇后,就是不日后的他自己一般。 那时圣上也大病了一场。 而今又听闻贤妃的死讯,虽然贤妃早已被废,仍然挡不住圣上的戚然。 那些,都是他年轻时,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而今一个个都去了。 还有一个,他未曾说出口的—— 宁才人。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兵荒马乱的北疆,四散的胡人。 圣上驾着马,意气风发,身后跟着无数的拥簇者。 其中还有少年意气的定国公,他当时还不是国公,还只是世子。 胡人慌乱的马蹄溅起道道烟尘,等大周的军队再赶上去时,他们已经四散逃离。 一地烟尘中,只留下了一个美貌的胡人女子,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当时看到那双眼睛,惊为天人。 只觉得胡人女子的美貌,比起大周的女子来,别有一番风味。 就是那一时兴起,他把女子带回了自己的营帐,一夜欢好,那女子怀上了龙胎。 明明只是一碗药就可以处置的事,他却把女子带回了京城,隐姓埋名,又给了她宫中封号。 说不清是年少冲动,还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子。 说不清是喜欢她的美貌,还是喜欢她的才华…… 圣上再度长嘆一声。 「将贤妃好生收敛了,传宁王进宫。她毕竟养育了他十来年,临走也该让他尽一尽孝道。」 说罢扶着萧贵妃的手,慢慢地走到了床榻边,小心地坐了下来。 他目光僵直地看着眼前,神情萎靡不振。 这几日病情分明好了些,却因为贤妃的死讯,又伤及自身了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老了,自己也将步上和卫皇后,和贤妃一样的路。 这种伤感,使他更加病恹恹的,胡思乱想起来。 萧贵妃含笑劝他,「圣上别伤感,咱们把药喝了,先歇一歇吧?」 说着搀扶他半躺在龙床上,身后又垫了许多靠枕。 圣上忽然抬起眼来,盯着萧贵妃的容颜看。 她的肌肤还很白皙光滑,她的眼神还很有活力,丝毫不浑浊。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少女的模样,美若天仙。 她的确不必伤感。 「可是朕看着你,就想到自己真的老了。你看看,朕和你的肌肤……」 他把苍老的手伸出来,放到萧贵妃的手边比较。 和她白嫩纤细的手臂相比,他的就像是枯木死灰。 萧贵妃面色一滞。 圣上这话的意思,难道…… 是不想看到她吗? ------题外话------ 稍后二更,八点到九点。 岭南那边明天就会回京啦~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还是你容易(二更) 宁王府接到旨意之时,宁王正卧在榻上,面色略显苍白。 待听清宫人的旨意之后,他不禁发笑。 「汪氏死了?」 他还没看够她在永巷洗夜壶的狼狈模样,她怎么就死了? 不该,实在不该。 「她是怎么死的?」 宁王慢慢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领,问话的时候语态冰冷。 不像在过问自己曾经的养母,倒像是在问—— 一个仇人。 那传旨的宫人有些年纪,在后宫之中,隐约也听闻过宁王的事情。 知道这位殿下在贤妃身边,过得并不好,对他的冷淡态度便也不甚在意了。 「回殿下,说是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不慎掉进了水里。因是在晚上,大约唿救没人听见,所以没能救得上来。」 宁王冷笑了一声。 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她了。 「圣上听闻汪氏的死讯,颇为伤感,如今旧疾又犯了。殿下还是快些进宫,照旨意办吧。」 他看得出来,宁王面色苍白,似乎也有病在身。 可是圣上的旨意不能更改,他只能催促宁王。 宁王倒也没有拿病来搪塞,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有劳公公,本王更衣之后便入宫。」 那宫人松了一口气,「奴才到外头等殿下,一同入宫。」 他怕自己一走,宁王便找藉口拖延,那他回宫少不了挨李照人一顿斥责。 宁王也没理会他,慢慢从床上走了下来。 那宫人退到门外去,只见一个身有残疾的护卫,一瘸一拐地经过他身边。 他的一只胳膊被连根砍断,看起来十分可怖。 宫人常年在宫中,哪里见过这样可可怖的伤口,连忙朝一边避过。 避过的同时,还用手捂住了鼻子。 那个护卫目不斜视,就像没看见他似的,径直朝着屋里走去。 「殿下,岭南那边有消息了。」 这个少了一条胳膊,腿上还一瘸一拐的护卫,正是元魁。 兰公主走了之后,他在府中尽力照顾宁王,却得不到他的接纳。 为了让宁王不赶他走,他只能自断一臂,权当是偿还了沈风斓的胳膊。 对于一个护卫而言,一条握剑的胳膊,比他的性命还要紧。 众人纷纷为元魁求情,宁王便默许了他的留下。 至于他腿上的伤,全是因为跪得太久,导致经脉不畅,两腿暂且无法正常行走。 屏风后头,已经穿戴整齐的宁王走了出来。 他整了整头上的金冠,看也没看元魁一眼。 「如何了?」 「晋王平安无恙,以匪治匪的法子,将岭南的山匪之患几乎根治。沈侧妃性命无碍,至于手臂……」 他的人能打听到沈风斓还活着在城中,已经是极限了。 具体的伤情,他实在不知。 宁王沉默了半晌。 就在元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打算退出寝室之时,忽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兰公主呢?」 元魁脚步一顿,心中一喜。 他以为宁王真的完全不在意兰公主了,好在他还是问了一句,关于她的情况。 如果兰公主听见这话,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城中前些日子混进去一个女刺客,四处打听沈侧妃的身份,后来在府衙前的包子摊被抓住了。属下心里想着,这大概是兰公主了。」 宁王没有再说话。 亲自去买包子,连个帮着她的下人都没有。 她竟然真的连个人都不带,单枪匹马就跑去了岭南。 如果沈风斓真的死了,她会像她说的那样,自刎谢罪吗? 宁王从来没相信过她这句话。 可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超乎宁王的想像了。 「派人继续盯着,如果有任何新的消息,立刻快马来报。」 元魁顿了顿。 「是关于……兰公主的新消息吗?」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宁王懒得理会他。 只是看在他自己挥刀斩去的那条胳膊的份上,才留他继续待在宁王府罢了。 「属下,知道了。」 不是兰公主,而是沈风斓。 他最关心的,依然是沈风斓…… 宁王府的马车进了宫,贤妃身为罪奴,尸首只能停在永巷之中。 是因为圣上的加恩,永巷的总管才收拾出一处废殿来,把她的尸首停进去。 好巧不巧,那处被拿来停灵的废殿,正是当年贤妃和宁才人住的那处宫殿。 宁王走进殿去,不远处有不少永巷的罪奴,看着他的背影议论纷纷。 「听说贤妃从前没少虐待宁王殿下,现在圣上还要他来看望,这也太难为殿下了。」 「是啊,要不是贤妃被贬为罪奴,她做的那些事还没人知道呢!可怜宁王殿下当年小小年纪,竟然落到这个毒妇手里……」 「毒妇自己生不出儿子,才要虐待别人的儿子嘛!」 …… 议论之声抛诸脑后,宁王踏进那间宫殿,只觉得盛夏之季生出寒意来。 那是久无人居的宫殿,释放出的陌生的阴冷空气。 也是一个新丧的亡魂,彷徨驻足的冰凉怨气。 他走进殿去,看到地上铺着一张薄薄的蓆子,用白布蒙着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极其高大、肥胖,和他记忆中的贤妃半点都不相同。 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贤妃。 无关于外表,是灵魂。 就算贤妃化成了飞灰,他也能一眼把她认出来。 高高的门槛隔住他们两,一对养母和养子,彼此静默无言。 宁王忽然笑了笑。 「你到底是不小心掉进水里死的,还是自己想死的?我猜,你可能真的是不小心掉进去了。」 他忽然回忆起贤妃说过的话,学着她的口吻说出来。 「你说,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好好活着最重要。这就是你们汪家的祖训吧?当初汪若霏被凌辱成那个模样,也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他自顾自说着,未免觉得好笑。 「你命好,居然死了。死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用再洗夜壶,不用再忍受别人的流言蜚语,挖苦讽刺……」 他忽然长腿一迈,踏进了门槛之中。 「可是我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打算慢慢再告诉你,你怎么就死了?」 尽管知道那块白布底下,必是贤妃无疑,他还是揭开了布。 看着那个肿大的头颅,底下充满了水泡和黄液,他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畅快。 他索性将整块白布都掀了起来,看着她肿胀的四肢,看不清指节缝隙的手掌…… 那不是手掌,更像是一个圆圆的水球。 「你还记得,掖庭宫的庭院里头,你什么花木都不肯种吗?你不肯种,别人可帮你种了。父皇在掖庭宫地下,种了多少陵青,你一定不知道吧?」 陵青生长在泥土之中,有避孕之效,并没有枝条花叶伸出地表。 以至于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我也是意外在宫中角落躲着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来宫中的嫔妃都有了皇子,父皇已经不再忌惮平西侯府的权势了,就把掖庭宫翻修了一遍,弄走了那些陵青。」 那是掖庭宫长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翻修。 「不过我又从花房弄了一些种子,重新在掖庭宫的地里种了下去。你猜——」 他的面上,浮现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如果不继续种那些陵青,你还会有子嗣吗?」 面目全非的贤妃,冰冷冷地躺在地上,不能再回答他的话。 这些话,也只有贤妃死后,他才愿意说出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让贤妃生不出孩子来,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 一旦贤妃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在贤妃眼中,在平西侯眼中,就是一个无用的废子。 等待他的命运,不会比宁才人好一分。 上天对他唯一的厚爱,就是让贤妃这一生无子。 让她畸形地将宁王虐待大,却也让他活着到了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他出宫,开府建衙。 「我想像不出,像你这样的人,有了亲生的儿子会如何?会像平西侯对待汪杰人那样吗?」 无论是前一个汪杰人,还是后一个汪杰人。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意之中,却没有多少报復的快感。 他看着贤妃,目光复杂。 甚至是有一丝嫉妒,嫉妒她能死去,不用再活着受苦。 「想不到最后,还是你死的最容易……」 他低下身子,伸出手来,将贤妃面上的一缕髮丝拂到脑后。 因为尸体被水泡得太久,又在这炎热的天气中放着,已经开始了腐烂。 这一拂,一缕髮丝连带着头皮,都粘在了宁王的手上。 指缝中染上了尸体的腥臭,他苍白的面上,嘴角阴森地翘了起来…… 贤妃意外身亡,圣上的病情被惹得加重了起来。 这一回不同于先前。 先前他是忧心轩辕玦的性命,担心操劳过度,才导致的病重。 而这回尚未痊癒,又遭此打击,病情更加严重了起来。 宁王从永巷出来,正要回府之时,便见长生殿的宫人一团乱象。 「发生了什么事?」 宫人见眼前之人是宁王,顾不得许多,慌里慌张地回禀。 「圣上的病情不好了!李公公让奴才们通知各宫嫔妃前来侍疾,还有前头几位大臣……既然殿下在这,殿下快进去吧!」 他隐约嗅到宁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却无暇顾及这许多。 宁王犹豫了片刻,朝他一点头。 「带路。」 长生殿中,圣上静静地躺在床上,萧贵妃焦急地站在床边。 方才还好好地说着话,谁知道圣上忽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倒在了床上。 萧贵妃脑中还迴响着圣上的话,越发慌乱—— 可是朕看着你,就想到自己真的老了。 现在这个时候,她或许不该在圣上面前出现。 长生殿的宫人都被派了出去,把各宫嫔妃和外朝的大臣请来。 没想到头一个到的,竟然是宁王。 萧贵妃看着他先是一愣,而后忽又想起来,他应该是正好在宫中来祭贤妃的。 他毕竟是圣上的皇子,尽管萧贵妃疑心岭南的刺杀有他的手笔,也不好拦住他。 「贵妃娘娘。」 他走上前来拱手行礼,萧贵妃淡淡一点头。 「你进去吧。圣上为汪氏之死伤感,你千万别说什么刺激的话,让圣上心情起伏,明白了吗?」 「明白。」 宁王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萧贵妃不自觉掩住了鼻尖。 这味道像是水里新鲜的鱼,又比鱼腥更臭几分。 又像是腐败的肉食,丧失了原本的鲜味。 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味道比她闻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加令人噁心。 「呕!」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掩住了口,干呕不止。 那是——贤妃的味道。 待要阻止宁王,他却已经走进了内殿。 萧贵妃连忙命宫人进去,「去把香炉熏上,别让圣上闻见这股死人味儿。」 那宫人连忙赶进内殿去。 直到宁王站在床前十步远的地方,圣上才隐约感觉到有人进来,把头朝他偏过去。 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宁王。 「你,你来啦?」 或许是因为病弱的关系,圣上的态度不似平时那么冷淡。 「你走近些,站那么远,朕看不清……」 他微微眯起眼见看宁王,这一个动作,老态毕现。 宁王顺从地朝前走了两步。 李照人不动声色地走上来,将一个销金兽首香炉捧上,放在圣上的床尾。 「啰嗦,香炉拿得这么近做什么?」 李照人笑呵呵地回答圣上。 「这屋子里药味重,怕圣上嫌熏得慌。圣上若是不嫌,奴才就把香炉拿远一些。」 圣上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李照人又笑呵呵地退下。 「朕这些日子病着,药味也闻惯了,不怕熏。倒是你,熏着了吧?」 圣上难得的关心,让宁王难以习惯。 「儿臣这些日子也在府中养病,喝了不少药。也闻惯了,不怕熏。」 圣上一听这话,端详着他的面色。 的确显得有些苍白,身子似乎也比从前瘦削了不少。 那张脸上一贯带着的笑意,也不復存在了。 这样的宁王看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叫人说不上来。 或许是,更真实了一点,也更阴冷了一点…… 圣上忽然想起了贤妃之事。 「你,可去看过你母妃了?」 圣上还在用母妃二字,来称唿贤妃,让宁王心中不满。 难道圣上以为,他至今还不知道,宁才人死的真相吗? 明知宁才人是贤妃害死的,他又怎么可能,再以母妃二字称唿贤妃…… 「回父皇,儿臣看过汪氏了。」 圣上愣了愣。 他这个儿子,好像一直以来,兽形都藏在心腹中。 呈现在表面的,永远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而他现如今对着自己,直唿贤妃为汪氏,那口气却十分不屑。 这不像他平常说话的口气。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宁王不禁好笑。 「父皇希望儿臣知道什么呢?便是儿臣不知道,就凭汪氏在儿臣身上扎的针眼,数都数不清,难道儿臣还不能在父皇面前抱怨一句吗?」 圣上忽然咳嗽了起来,声音传到寝殿外头,萧贵妃万分着急。 「宁王是怎么回事?让他别说刺激圣上的话,怎么惹得圣上咳嗽这么厉害?」 她很想亲自进殿看看,想到圣上那句话,迈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不禁伸出手来,抚摸着自己的面颊。 她一直精心保养,以美貌和体态为骄傲。 这还是头一次,她的容貌和体态,让她感觉到负担。 圣上为卫皇后而感触,为贤妃而感伤。 因为她们的年纪与圣上更接近,看起来更像是同龄人。 而萧贵妃不同。 将来她若是死在圣上前头,圣上会为她感伤吗? 寝殿之中,宁王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李照人为圣上捶背。 「恕儿臣不能照顾父皇,儿臣身上有腐尸气味,难免冲撞了父皇。」 他此言一出,圣上面色煞白,两眼直直地翻了出去…… ------题外话------ 零陵青是一种混合白酒有避孕功能的中药,但是在文中伊人写得与这种中药的事情不符,所以删去了一个字,化名陵青。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第一百九十三章 和他母亲极像的眼(一更) 轩辕玦心系圣上的病情,早早吩咐了下去起驾回京。 岭南的剿匪事宜已处置妥当,他把剩下的摊子都交给了陈执轼,这个岭南道观察使做得倒是风生水起。 他热衷于让各族的孩子,都能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上起学堂,不再遭受旁人的歧视。 又有大当家授了武职,与他在岭南作伴,沈风斓便也放心了。 临行前只是嘱咐他,安置好了岭南的民生,记得回京看看。 天悬峰上下来的一众兄弟,都穿上了屯兵的服制,面上的笑容仍然如初。 陈执轼特意让他们来送轩辕玦一行,又撺掇着大当家,让他去和沈风斓说几句话。 「我,我……我怕晋王殿下不高兴。」 大当家有些面红,不敢上前。 陈执轼不服气道:「怕他做什么?又不是和他抢媳妇儿,怎么,连说话都不让说了吗?」 四娘站在一旁,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世子爷,你老撺掇他做什么?你要想和娘娘说话,你自己说去!」 说着把大当家朝身后一拉,故意不搭理陈执轼。 陈执轼一时语塞,有种被拆穿的尴尬。 詹世城在岭南,过了一段无拘无束的剿匪生活,竟有些捨不得这里了。 「我果然还是适合当个武将,适合征战杀伐。在京城里待着,不论是做京兆尹还是带虎骑营,都太拘束了。」 他身旁的虎骑营副将,雷虎笑嘻嘻地凑上来。 「大人,在岭南剿匪有什么意思?在京城里待着,未必没有仗给你打哩!」 「呸,嘴里嚼什么蛆?!京城能打什么仗?」 詹世城话音一出,不禁感慨。 自己和大当家他们混久了,这骂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明黄的旗帜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车马攒簇,人影幢幢,队伍慢慢地离开钦州地界。 只留下陈执轼和大当家等人,站在原地,目送良久…… 兰公主被关在一架囚车上,戴着镣铐和枷锁。 因为天气炎热,囚车四面还蒙着厚厚的布料,免得她被晒伤。 这样虽然不晒了,但却闷得很。 兰公主整日密不透风地坐在囚车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着车外头士兵的声音来解闷。 她一贯骄纵,这一回难得不抱怨什么,只是乖乖地呆坐着。 比起沈风斓断掉的胳膊,她多受一些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真正断掉一条胳膊的浣纱,伤口已经痊癒了。 虽然少了一条胳膊,让她的生活不便,可她并没有抱怨什么。 能看到沈风斓和轩辕玦平安无事,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沈风斓特意安排了一辆马车给她,让浣葛一路在她身边照顾。 浣纱固是不肯,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而沈风斓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轩辕玦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主僕推让,只淡淡说了一句。 「本王伺候,你不必担心。」 浣纱便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乖乖从命。 轩辕玦说得出做得到,这一路果然亲力亲为,照顾沈风斓无微不至。 她本因为有孕,时不时噁心干呕,加上马车的颠簸,反应就更大了。 轩辕玦担心她的身子,故而这一路走得很慢,尽可能挑平稳的路段走。 尚未到柳州境内,又接到了京中的文书。 沈风斓躺在马车里头,已经睡着了,轩辕玦一只手给她打着扇子。 当地人用芦苇编成的蒲扇,扇起来轻巧带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格外好闻。 见她睡熟了,他这才停下了摇扇的手,把那封文书打开。 上头说的还是圣上的病情,轩辕玦眉头微蹙,看到了宁王的名字。 说是宁王前些时日,在府中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见谁都是笑吟吟的,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现在满面寒霜,和谁说话都是一股冷淡的味道,就连面圣都不例外。 圣上见到他动了气,病情更加严重了,却没有惩处他。 文书上还提到,许是因为罪奴汪氏之死,使圣上觉得对不起宁王,才会不计较他的冒犯。 宁王竟然成了这副模样了吗? 他慢慢把文书摺叠好,收了起来,目光看向熟睡中的沈风斓。 只这一会儿不打扇,她的额上已经湿润了起来,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南方地区这个时节,实在是太热了。 他只得又端起扇子,替她轻轻地拂去热气…… 京城之中,圣上这一病,引得朝堂动盪不安。 这两年来,圣上一年倒有半年是在病中,剩下半年就是病癒调养。 朝政早都交给了晋王和宁王等人,眼下晋王不在朝中,只剩下宁王一个当家理政。 萧贵妃急得团团转。 先前圣上病着的时候,宁王也病着。 这回宁王出来了,在朝中大肆揽权,可圣上却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 她有心要阻拦,奈何身份所限—— 后宫之中,唯她独尊。 贵妃金印,执掌内宫。 可她到底只是贵妃,不是皇后。 要如何阻止一个掌权的皇子,在圣上病重的时候,停止在朝堂的扩张? 萧贵妃一面照顾病中的圣上,一面同拥护轩辕玦的一众朝臣,在朝中阻拦宁王的势力扩张。 「圣上并未下旨厚葬罪奴汪氏,礼部岂能随意敛葬?」 宁王一改从前温和的表象,在朝堂之上责难起了官员。 礼部尚书应玄天,闻言立刻站了出来。 「殿下,圣上正在病中,可如今天气炎热,汪氏的尸首保存不了太久,必须及早下葬。圣上虽没有说如何敛葬,却让殿下您亲自去祭拜汪氏,这可不是……」 应玄天说得有些为难。 照他看来,圣上让宁王拜祭贤妃,这显然就是对她念及旧情。 那礼部以宫中庶妃的礼仪,把贤妃先行停尸在城外庵堂中,又有何不对? 宁王冷笑一声。 「她是罪奴,圣上一没有赦免她,二没有復她的位分。你自作主张厚葬她,还敢辩解吗?」 应玄天一向老实巴交,据说读书不多,把所有读书的时间都用来,读歷朝歷代的礼学典籍了。 他在礼部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得极其稳当,从未犯什么错误。 想不到宁王竟然拿他来开刀。 「老臣并非辩解,只是……」 「够了!」 宁王疾言厉色,丝毫不肯听他解释。 「应玄天渎职懈怠,若是宫中再发生什么大事,你岂堪重任?这个位置还是让出来,给有识之士为好。」 他口中的大事,众人心照不宣。 不就是怕圣上驾崩吗? 用这个藉口来处置应玄天,高,实在是高。 定国公和沈太师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礼部尚书落马,能接替他的无非是两个礼部侍郎。 无论哪一个,都是宁王的人。 他这是要清洗朝中的中立大臣,全都换成自己的羽翼。 晋王不在朝中,圣上又重病不起,他这是要大有动作了…… 而今朝堂中以他马首是瞻,连定国公和沈太师都不开口,晋王一党的其他官员,更不敢说话了。 下朝之后,恆王急吼吼地找到沈太师。 「沈太师,您可是大周堂堂的一品太师啊!你就不管管吗?你就任由宁王小人得志,在朝堂上迫害忠良吗?」 恆王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小,周遭的大臣几乎都听见了。 众人脚步一顿,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径直朝前走去。 沈太师心平气和地看着恆王,和他打哈哈。 「这怎么能叫迫害忠良呢?应尚书此番的确是做错了,对一个永巷罪奴,他太过宽容了,应该得到惩罚。」 说着招唿着定国公,老哥儿俩并肩而行,要一起去酒楼吃饭。 恆王狐疑地掏了掏耳朵,确认他听到的话没有第二种意思。 他连忙追上沈太师。 「我说沈太师,定国公,你们都当没这事吗?国公爷,您那么疼沈侧妃,您就看着宁王在朝上揽权,把四弟排挤出去吗?」 见恆王不理会他,他又把话问到了定国公的头上。 定国公不禁感慨,他这是蠢呢,还是蠢呢? 「恆王殿下。」 他一直像只猴子似的,在两个老人家面前跳来跳去,实在不像话。 定国公索性站住了脚步,同他把话说清楚些。 「殿下希望我们怎么做?宁王气势汹汹,不就是希望我们阻挠他撤了应玄天的职吗?」 恆王一愣。 宁王的态度那么强硬,如果定国公他们强行要阻挠,只怕朝堂会乱成一团。 如今只是撤了一个小小礼部尚书,若是把事情闹大了,逼得宁王做出什么来,那就…… 恆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一旦圣上病情药石无灵,最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那个皇子,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岭南! 那宁王…… 他不敢再想下去。 定国公以长者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 「恆王殿下,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若是得空,不如去长生殿多陪陪圣上。圣上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需要儿孙的时候……」 恆王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他是该去照顾圣上,只要圣上一日未驾崩,谅宁王也不敢做出什么来! 「本王这就去,二位好走,好走!」 说着袍角一掀,拔腿就朝长生殿去。 沈太师不由嘆气。 除了眼前不堪重用的恆王,京中还剩一个废太子,已经不能参与朝政的福王。 再者就是那个病弱=年幼的齐王,毫无存在感。 难怪宁王手下的人,会孤注一掷在岭南刺杀轩辕玦。 他一死,这天下毫无疑问,必定是宁王的。 不管他身上流着什么血脉。 两人慢慢地朝宫外走去,果真找了一家熟识的酒楼,坐下来只要了两杯茶。 这酒楼是国公府的产业,看起来不起眼,生意却极好。 一共上下两层楼,两层都爆满着,几乎没有空位。 盖因物廉价美,又从不抗拒穷人,省得市井平民的喜爱。 小二领着他们到了二楼的雅间,即便是雅间,仍然能听见外头的吵闹声。 定国公拈着鬍鬚,笑眯眯地看沈太师。 「怎么样?这个地儿好吧?」 沈太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说的好是什么好。 在这样喧闹的地方,反而不容易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更加隐蔽。 定国公慢慢啜着茶。 茶盏里头是碧玉同春,不是这小酒楼平日待客用的。 来这里的客人多半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有点钱的市井平民罢了,喝不起这么好的茶。 只有定国公带人来的时候,才会上这一盏。 「好,好……」 沈太师悠然一嘆,有些无奈地端起了茶盏。 定国公一瞧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心有不甘。 「怎么?看着宁王把应玄天弄下去了,想站出来?」 堂堂一品太师,在朝中一向是说一不二。 让他在这种时候不闻不问,简直比在府养病还叫他难受。 沈太师面色不豫,朝他看了一眼。 「舅兄又拿我打趣起来了。晋王殿下的书信中都那样说了,我还会拆他的台不成?」 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姻亲,老到了这步田地,才真正同心协力了起来。 定国公不禁有些好笑。 「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我看晋王殿下的计策有理。咱们只依照他的意思便是,正好清闲几日,等殿下回来。」 清闲? 定国公一向清闲,沈太师却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前些日子被沈风翎气病,在府里躺了十来日,他便受不了了。 对他而言,清闲意味着失去权力和地位。 可眼下有轩辕玦的书信,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只能跟着定国公,喝喝茶,学学怎么清闲。 「你瞧着圣上的病,怎么样?」 沈太师想完了晋王和宁王的权位之争,才想起圣上的病情,随口问了一句。 定国公慢悠悠地喝茶。 「圣上这两年身子不康健,心绪一动,身子就不好了,也是常事。」 沈太师瞧他这番泰然自若的样子,觉得不对劲。 「圣上可曾交了什么旨意给你?譬如册封晋王为太子的旨意?你怎的这般不着急,就不怕圣上驾崩宁王夺权?」 定国公不禁哈哈大笑。 「就算有,那也是密旨,我还能拿出来给你看不成?」 沈太师一听这话,越发好奇。 「看倒不必,只是舅兄好歹透个底,我于心也安啊!」 他那副心痒难耐的模样,也只有在定国公面前,才会彻底表露出来。 定国公卖足了关子,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沈太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笑意愈渐深刻。 「原来如此……」 他不禁点头赞嘆。 且说恆王急急忙忙到了长生殿,殿中已经有人在照顾了。 圣上近来不爱见萧贵妃,反倒是云旗和龙婉两个,时常在御前照顾。 他两个人虽小,做事却极有章法。 圣上何时喝药,喝药时吃什么蜜饯,何种喘气声是不好…… 他们都一清二楚。 恆王在殿中待了一会儿,看着两个小奶娃来来去去的,不禁汗颜。 让他来做,未必比他们好。 「恆王伯伯,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坐呀。」 龙婉忙里偷闲,一边给圣上餵药,一边还有空招唿恆王。 她看上去倒像长生殿的主人一般自在,而恆王拘束得像个客人。 圣上似乎听见龙婉的声音,朝着恆王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恆王受宠若惊,上前了两步回话。 「父皇,你可好点了吗?」 圣上虚弱地朝他点点头。 「你回来啦?可……可受伤了不曾?」 恆王以为圣上煳涂了,便顺着他的话含煳回应。 「儿臣好着呢,儿臣没受伤。」 「那,那就好……那就好啊,玦儿。」 恆王瞬间瞪大了眼,脸色极其难看。 圣上的病,竟然重到这个程度了? 连他和轩辕玦都分不清了! 「父皇,哎呦父皇,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恆王哭天抹泪地扑到床边,被云旗迅速制止。 「嘘——」 他胖乎乎的小手指,竖在唇前,面色一本正经。 「恆王伯伯,不能哭哦,不吉利的。」 恆王连忙捂住了嘴,哽咽地看着圣上,默默地流眼泪。 他不仅是为圣上的身子担心,更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惭愧。 连云旗和龙婉,两个孩子都比他强…… 「二哥这是在做什么?彩衣娱亲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似笑非笑,含着嘲讽之意。 恆王连忙抹了眼泪,转过头来,便看见宁王站在殿门口。 他逆着外头灿烂的阳光站着,周身仿佛镶上了一道金边,内里却是一片阴影。 恆王连忙用衣袖,把眼泪抹干净,不想在宁王面前露怯。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挤兑我?父皇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只顾着在朝堂上揽权,你还是不是个人?」 云旗和龙婉置若罔闻,圣上神志不清听不见。 唯有李照人站在一旁,听着这忌讳的话,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不禁羡慕云旗和龙婉。 要是他也这么小,不,不用这么小。 只要他低于十岁,他现在就可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用担心自己捲入两个皇子的争斗了。 可惜十岁对他而言,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宁王没有理会恆王。 他慢慢地走过来,站在床尾的位置,看着龙婉给圣上餵药。 圣上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看向恆王。 「玦儿……怎么有两个玦儿……」 圣上最疼爱的,总归是轩辕玦。 就连神志不清之时,也总把别人看成他。 宁王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云旗小声提醒圣上,「皇爷爷,床头这个是恆王伯伯,床尾那个是宁王伯伯,不是爹爹。」 圣上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连药都不肯喝了。 「什么?那你爹爹哪去了?」 云旗想了想,笑着安抚圣上。 「爹爹在替皇爷爷处理朝务呢,一会儿就来看皇爷爷。」 圣上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安心地喝药。 宁王看了圣上好一会儿,见他目光无神,眼睛浑浊。 似乎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一般。 迷茫而模煳。 当真是神志不清,连五感都不灵敏了。 「太医怎么说的?」 宁王开口,不知道问的是谁。 恆王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李照人低头想了想,似乎该轮到他答话了。 云旗却抢了他的话,「太医说皇爷爷这是心病,加上年事已高,本就有心疾的病根。此番受了惊吓和风邪,怕是一时之间起不了身了。」 云旗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睁得圆熘熘的,看得宁王有些恍惚。 这双眼睛,和他的母亲,实在太像了…… 「宁王伯伯,你怎么了?」 宁王回过神来,看着云旗满眼的疑惑,好脾气地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想着你皇爷爷这个病,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笑,似乎又恢復了从前的温润神态,周身的寒气瞬间驱散…… ------题外话------ 定国公:我头上有犄角~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沈太师:……滚!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他的隐瞒(二更) 轩辕玦一行跋山涉水,总算把陆路都过遍了,走上了水路。 在船上就会平稳许多,只是回程的风向不太对,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快罢了。 最重要的是,沈风斓会觉得舒服一些,不用闷在马车里头。 还是来时那条巨大的龙船,明明岭南的事务都解决了,轩辕玦却比来时显得更加忙碌。 沈风斓偶尔到书房看两眼,他也会把京城的事同她商量。 「宁王在朝中大肆夺权,剷除异己。父皇已经神志不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冷落了母妃。母妃如今境地尴尬,也无能为力……」 沈风斓不禁诧异。 「圣上和母妃二十来年的夫妻,一直感情极好,怎么会忽然就冷落了?」 要说起来,圣上和萧贵妃在大周,那也算是模范夫妻了。 萧贵妃虽不是皇后,可哪朝哪代的君王,能够宠爱一个妃子二十多年不变? 这份感情,在民间一直为人称道。 以至于晋王府灭门案那一出后,便有人拿轩辕玦和沈风斓,比作圣上和萧贵妃。 轩辕家出情种,这句话竟慢慢成了公认。 轩辕玦沉吟片刻。 「卫皇后驾薨之后,父皇让母妃掌管后宫,却从未提及要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这件事在母妃心中,一直是一块心病。」 萧贵妃有心病,这一点沈风斓一直都知道。 她那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沈风斓记忆犹新。 「我不太了解圣上,你是他的儿子,你说,圣上对母妃,是真心的吗?」 轩辕玦对她这个问题有些震惊。 真心…… 「这个词放在父皇身上,总觉得怪怪的。别说父皇对母妃的心意,就是他对我的心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圣上对他是宠爱有加的。 直到御前对质,圣上认定他酒后失德,不信他是被人陷害。 那个时候,他觉得圣上并不是宠爱他,至少那宠爱,还不够。 一直到后来,太子被废,圣上与他谈棋…… 直到圣上亲口承认,他想册封自己为太子,他才认定圣上是怎样的心意。 天子之心,就连身边的人,都很难揣测。 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能揣测圣上心意的,不是他,也不是圣上宠爱了二十多年的萧贵妃。 应该是那个从小到大,在圣上身边服侍的李照人。 可惜,他是一个看起来笑眯眯的,极好说话的人,其实嘴巴比谁都严实。 也只有他,是真正不可能背叛圣上的。 沈风斓想了想,道:「圣上毕竟是圣上,三宫六院。便是有真心,分成了那么多份,到一个人身上还有几分呢?」 轩辕玦笑着看他,眉梢微挑。 沈风斓便知他想到歪处了,连忙掰正过来。 「宁王从前做事不会如此张扬的,现在倒像是不管不顾了似的。这是为何?」 轩辕玦在文书里翻了几下,找出一封戳着火漆的密信。 「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沈风斓狐疑地接过信来,火漆已经破开,轩辕玦显然早就看过这信了。 她拿出了里头的信笺,看得心惊肉跳。 「殿下竟然今日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 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封信里说,宁王收买了龙骑营的副将龙威。 龙威是龙骑营首将龙骏的弟弟,他们兄弟两是异母所出,感情并不算好。 宁王还真是选对了人。 那个龙骏是圣上的心腹,一个一身正气的武将。 从来不苟言笑,不结党营私,比沈太师那种做作的中正,更加可靠。 他绝不是一个适合收买的人选。 而龙威就不同了。 一个和自己的哥哥感情不好,又屈居在他手下的人,但凡有点血性,都会想取而代之。 「龙骑营等同于圣上亲兵,只要他能控制龙威剷除龙骏,握住龙骑营,就等于握住了圣上的性命。自古皇权之争,争到最后都是兵力的争夺。」 轩辕玦点了点头。 「宁王以为有兵力在手,我又不在京中,老詹的虎骑营也不在。他这个时候,自然不必再伪装什么了。」 「以为?」 沈风斓笑着反问他,「殿下是不是早就有主意了?龙骑营,殿下控制得住?」 「你太高看我了。在岭南九死一生,如今能保住性命回京,已是大幸。京城中的事,哪里还有工夫管得了?不过是庆幸,至少虎骑营在我们这边罢了。」 有詹世城在,虎骑营的确可以算是,在他们这边了。 「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 「龙骏当了这么多年龙骑营首将,他不蠢,不会这么容易被自己的亲弟弟反水的。」 龙骏的确不蠢,可宁王更加聪明。 沈风斓心中默默补了一句,却没有说出口。 轩辕玦朝她发上摸了摸。 「你怀着身孕还要赶路,要格外小心些,快去休息吧。」 沈风斓不禁打了一个呵欠,不疑有他。 「是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殿下也早些回来。」 说着在他面颊上,唇瓣微启,轻轻点了一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轩辕玦面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来。 她每次怀孕,都没赶上好时候。 这一次,他实在不希望她再操劳。 有些事情,他选择了隐瞒她,不让她过分担忧。 这样的选择,让他心中有些许愧疚。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沈风斓走了出来,那个被用作书房的船舱,舱门又合了起来。 她轻松的神情,在轩辕玦看不见的地方,变作了瞭然。 明明知道他在隐瞒自己什么,她还是选择相信他,不过问。 自打天悬峰的山匪集体下山那次,她便明白了,轩辕玦是会爱屋及乌,珍惜她所珍惜的东西的。 否则他大可不必下山,只需要在山上陪着沈风斓,等着山匪们被陈执轼全歼的消息。 可他还是选择了,在自己重伤未痊癒的时候,跟着山匪们下了山。 就是为了告诉陈执轼那句,不要伤他们性命。 这让沈风斓,对他充满了信心。 即使他隐瞒自己,那也必定不是什么坏事。 她何必处处担忧? 不如好好养胎,让腹中的孩子,可以少受一些苦…… 回程走得不算快,甚至极慢。 轩辕玦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宁可这么慢慢地回去。 沈风斓就更加不着急了,一路只当游山玩水,和浣纱浣葛饱览两岸风光。 船行经每个州府,岭南刺杀之事早就传遍了各处,每一处州府的百姓见到龙船归来,都十分欢喜。 这意味着,轩辕玦也平安归来了。 而各地的地方官已经学乖了,总管不再叨扰龙船,只是带着百姓在河岸边目送龙船。 不少人看到,龙船的顶楼,一处小小的船舱里头,有一个美人的身影。 似乎天气过于炎热,她在顶楼开着一扇小窗,身子倚在窗边。 江上的风吹动她的衣襟和髮丝,更吹动她面上的孔雀蓝纱丽,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只叫人遐想那飘飘欲仙的美态。 「那个美人是谁?是晋王殿下在岭南带回来的吗?」 岸边上的百姓,开始了猜测和议论。 「才不是呢!说是晋王殿下的侧妃娘娘,梦见殿下在岭南有危险,所以单枪匹马赶赴岭南,把殿下救了出来!」 「哎呀,就是那个晋王府灭门案的评书里头,那位沈侧妃吗?」 晋王府灭门案这个话本子,顺着江水,从北流到了南。 大周的百姓十亭有九亭,都听过这个故事了。 「除了她还有谁?晋王殿下痴情咧,身边就这一个妃子,早就该扶正啦!」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一个掌管码头货运的小吏,缩了缩肥胖的脖子。 他知道,龙船上那个美人是谁。 两个月前她经过这处的时候,是在一艘商船上。 船上的人自称是去岭南贩鲜果的,结果几个没眼色的差役说见着了美人,怂恿他上船查看。 说那美人面上蒙着蓝色的纱丽,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色心一起,就截住了那艘船。 没想到还没见着美人,就被一个护卫拿刀鞘架住了脖子,还亮出了晋王府的令牌。 说是赶赴岭南找晋王殿下的。 他现在看到龙船回来,才知道那个戴着孔雀蓝纱丽的女子,是何等人物…… 现在想起来,脖子上依旧发凉。 「娘娘,你瞧,河岸边的百姓都在看你呢!」 浣纱端着茶水走上来,姿势有些不稳当,浣葛连忙上前帮扶。 「我来吧。」 「没事,总要练一练的。在娘娘身边端茶倒水的事少不了,日后总不能都让你们来做。」 浣纱只用一只手端着茶盘,自然没有两只手那么稳当。 她已经尽力保持平衡了,还是显得力不从心,头上都急出了汗水。 幸好浣葛及时接过。 浣纱面色有些不好看。 「娘娘,我没了一边手,日后还怎么伺候你和殿下呢……」 她除了端茶倒水,做这些丫鬟的活计,还会做什么呢? 没了一边手,好像这一切,做起来都难了。 沈风斓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谁要你伺候?这一回京城,你就是要做主子夫人的人了,何必端茶倒水?我听说福王早就给你家的一等侍卫,赐了一座三进四出的宅邸了。」 沈风斓故意打趣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浣纱想起周正,先是一喜,而后忍不住苦笑。 「他……他见了我这样,说不定要嫌弃我呢。就算看在殿下和娘娘的份上,他不敢嫌弃,那我也不要的。」 如果周正是为了晋王府而娶她,为了沈风斓而娶她,那她宁可不嫁。 沈风斓暗暗赞嘆。 「好,你若是觉得他嫌弃你,咱们退婚便是。没有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儿郎,在等着你挑选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浣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小姐,这话都是劝男子的,你怎么拿来劝浣纱了呢?」 沈风斓不以为意。 「凭什么男子就能选择爱人,女子就不能?咱们浣纱又漂亮又温柔,聪明才智样样不缺,还有一大堆嫁妆呢,怎么就不能挑了?」 说的也是。 浣葛点了点头,浣纱亦道:「没错。就算我少了一条胳膊,我也不想委屈自己。少了一条胳膊怎么了?少了一条胳膊,我照样蕙质兰心!」 她这是被沈风斓养出的刚性,加上断臂之痛,比从前更加了悟了。 沈风斓欣慰,浣葛看得暗暗咋舌。 「了不得,浣纱什么时候成了我浣葛了,这样大言不惭起来?啧啧……」 浣纱被她这么揶揄,不服气地用一只手去打她。 「好你个小蹄子,以为我一只手就打不了你了吗?一只手也撕你的嘴!」 浣葛被她吓得到处躲,嬉笑之声从船舱里头,顺着江风传远…… ------题外话------ 提醒一下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咯,小可爱们还有月票和评价票的可以投哦,不然过了今天就作废啦! 评价票只要五星哦,如果觉得伊人配不上五星评价,请不要投低分,这样就浪费了呢! 可以给其他更好的作者哦~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宁王府之变(一更) 宁王大肆在朝中揽权,风头越来越盛。 圣上的病情也没有好转,仍然缠绵病榻,甚至连来人都认不清楚了。 以沈太师和定国公为首,晋王一党不敢动作,只是蛰伏待发。 等着轩辕玦回京。 而从岭南出发的这一行人,因为回程不顺风也不顺水,走得格外缓慢。 有人建议改换车轿,走陆路或许更快。 轩辕玦却以沈风斓有孕在身为名,不肯弃船登车。 有人也想建议他,不如先行一步回京,分一队人马给沈风斓,让他们慢慢走便是。 毕竟京中的局势如此紧张,他晚回来一日,或许情况就更糟糕一分。 可想到了岭南遇袭之事,谁也不敢如此劝谏。 万一把护卫的人一分两队,再给那些杀手以可乘之机,如何是好? 此时的宁王府中,万籁俱寂。 除了外书房人来人往,商议朝政的热潮高涨之外,府中各处都寂静无声。 因为宁王大病一场之后,就再也没了笑脸,看谁都是淡淡的。 从前他还会和元魁说话,时不时还有兰公主逗他欢笑。 可现在,他除了发号施令之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即便他让元魁留在了宁王府,也不再允许他贴身跟随,元魁便只能远远地跟着。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宁王。 静默之中,有一个人打上门来。 「轩辕泽!你给我出来!」 宁王府的下人,听见有人直唿宁王名讳,吓得连忙出来查看。 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显得有些陌生。 「那不是,福王殿下么?」 「胡说,福王能有那么瘦吗?福王至少有两个他这么大!」 宁王府的门人争论不休,那个高唿宁王名讳的人,已经大步走了上来。 竟然真的是福王。 他自从太子之位被废之后,又经过了太子妃的悉心劝导,已经不再耽于淫乐。 从前发福的身形,不知不觉便瘦了下来。 这一瘦下来,才看得出些许是晋王和宁王亲兄弟的模样。 不至于太过丑陋。 一众护卫已经涌了出去,把福王拦在府门之外。 「你们竟敢阻拦本王?本王就算手中无权,那也是你轩辕泽的亲大哥!你把我拦在府门外头,你像话么你?」 福王故意朝着门里高喊,似乎是想让宁王听见。 门外又急匆匆来了一辆马车,带着明黄的徽记,车夫连忙把车帘子一掀。 福王妃急匆匆地下了车,上前来劝阻福王。 「殿下,我们别在这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听见福王在府中抱怨,说宁王又是刺杀晋王,又是在朝中揽权。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自从圣上病了之后,宁王在朝中掌权,她就常听福王抱怨这些。 以为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发发牢骚,没想到他竟然说着说着,一怒之下就来了宁王府。 等福王妃听说福王出门的时候,唬了一跳,连忙命底下人套车出来。 一路催着车夫快马加鞭,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福王不肯听她劝阻,仍是朝着府中大喊大叫。 「轩辕泽!你出来啊!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吓得躲在府里不敢出来了吗?」 福王妃一直拉扯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听从自己的劝告。 那些手持兵戈的护卫,见福王这般无礼,个个都严阵以待不肯相让。 好像福王只要敢再进一步,他们就敢把武器刺进他身体一般。 「殿下,快跟妾身回府吧,妾身求求你了,别在这里闹,好不好?」 福王妃难得说这个求字,惹得福王回过头来看她。 她顺势就要拜倒在地,宁可跪地求着福王回去,也不想让他在宁王府门前闹事。 如今的宁王今非昔比,圣上病得神志不清,晋王也不在京中。 他还要跟宁王作对,这不是找死么? 福王连忙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站好。 「你这是做什么?!」 他难得严肃起来,对福王妃蹙眉训斥。 「你当本王是来过家家的吗?你看看他如今在朝中行事,本王做太子的时候可有他那么跋扈?他心里想的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他是本王的弟弟,本王非管不可!」 福王妃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脸正色吓到。 她以为他只是发牢骚,不知轻重地发到了宁王府来。 原来并不是。 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要做。 这一刻,她的手慢慢从福王胳膊上放开,不愿再阻拦他。 他这一生过得浑浑噩噩,终于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也好。 就在府门外喧闹不休之时,府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极其眼熟的面孔。 福王眯着眼睛细细看去,见元魁走出来,却不服从前英武挺拔的身姿。 他的一条胳膊连根断下,整个人显出一股萎靡的神态,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 昔日武功数一数二的暗卫,而今竟有廉颇老矣之态。 他看向福王,也看出了福王的体态变化。 两个不復从前的人,看着彼此,都万分感慨。 「福王殿下。」 元魁朝他一揖,却没有伸出手来打拱。 因为他只剩一只手了。 福王忽然想起,有传言说沈风斓去岭南救晋王,结果被刺客砍断了一条胳膊。 怎么这么巧,元魁的一条胳膊也断了? 「我们殿下请福王殿下,还有王妃娘娘进去说话。」 福王一听这话立刻抖擞了精神,整了整衣领,当先朝着门里迈去。 福王妃紧随其后。 她看了元魁的胳膊一眼,面色有些发白。 如果沈风斓真的断了一条胳膊,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会像元魁这样,仿佛一夜老了十岁么…… 宁王坐在前厅里喝茶。 他并没有坐上首的主人位置,而是坐在两边的太师椅上,其中的随意一把。 这导致福王气势汹汹走进去,一时差点没找到宁王在哪。 等他细看了宁王的身影,才发现他瘦了许多。 面色还有些苍白,透着不健康的神态,下颌的线条因为消瘦而尖锐。 这种消瘦和福王的瘦,是完全不同的。 一种健康向上,一种看起来格外虚弱,带着阴冷之气。 都说他前一阵子也大病了一场,福王以为,那只不过是他故意躲避的藉口。 试图装病,来掩饰他手下之人在岭南刺杀的真相。 而今一看才知,他是真的病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福王,稍稍平缓了情绪,在宁王对面坐下。 两人都坐得不成章法,福王妃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宁王打了个招唿。 「三弟身子可好些了么?」 宁王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有劳大嫂记挂,不碍事。」 福王妃笑了笑,便在紧挨着福王的位置坐下。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试图客气一些,免得一会儿福王和宁王闹出什么事来。 坐下之后再细细打量宁王,才发觉外界所言不假。 他何止是病了。 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谦谦君子,变成了阴森冷漠的模样。 难道这才是宁王,本来的面目? 「老三,你们家的元魁断了一条胳膊,这是怎么回事?」 福王不再像在府门外那样,大声斥责他做了什么坏事,而是说到了元魁身上。 在厅外站着的元魁听见这话,眼神闪了闪。 宁王却没有避讳的意思,把真相直接告诉了福王。 「他做错了事,所以自己砍下了一条胳膊,试图以此赎罪。」 福王和王妃对视了一眼,从这句话中,听到了许多的信息。 福王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最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老实说,老四和沈侧妃在岭南遇袭,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宁王听到沈风斓的名号,眼神动了动,面色有些难看。 良久,他才抬起眼来,看着福王苦笑一声。 「大哥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那番神情,看得福王竟有些心疼。 哪怕从前宁王还在他身边,充当一个无权无势的依附者之时,他也没有心疼过宁王。 而眼前的宁王,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心疼。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加诸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福王忽然不知道该责难他什么了。 「你……是因为他伤了沈侧妃一条胳膊,所以才砍了自己的胳膊赎罪是么?」 宁王不再开口,朝他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茶盏。 福王哪还有心思喝茶? 「如果不是你派人这么做的,父皇会有英明圣断,四弟和沈侧妃也不会怪罪你的。可你如今在朝堂上杀伐决断,这又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想逼宫篡位不成?」 逼宫篡位四个字,惹得福王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连忙看向宁王,唯恐福王叫破此话,会让他恼羞成怒。 而宁王的面容依然平静。 「大哥说笑了。你又怎知,父皇若是驾崩,不会将大位传给我?」 「你!」 圣上是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宁王的。 如果会,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矫诏篡位。 这话听在福王耳中,和赤裸裸的篡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父皇想把皇位传给谁,你我心知肚明!你别以为父皇如今病重,朝中唯你马首是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四弟很快就要回京了,在他回来之前,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乱来!」 福王妃心中一颤,连忙拉着他坐下,生怕他激怒了宁王。 话说到这么赤诚相见的份上,彼此都难看。 宁王抬起眼来,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哥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自己。你到底是想遵从父皇的命令,还是想让晋王即位?如果父皇的储君人选就是我,你还会遵循吗?」 福王愣了愣。 「不可能!我不用想那么多,父皇的人选和我心目中适合的人选,就是同一个!而你呢?你狼子野心,要不是因为你的背叛,我何至于此!」 福王至今想起他昔年的做小低伏,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心中就来气。 「你的戏演得真好!自己设计了四弟和沈侧妃,还在我面前装醉,让我去父皇面前告状!你现在做出一副对沈侧妃情深义重的样子,有什么用?!」 他指着门外的元魁,元魁的头不自觉又低了下去。 「难道把他的一条胳膊砍了,就足够赔偿了吗?你这是自作自受,你要是真对沈侧妃有情意,那你做的这些破事算什么?」 看起来是情意,其实全是伤害。 这个道理简单到,连福王都看得明白。 假如一开始没有那些阴谋算计,那现在沈风斓便是宁王妃。 一切都会和原来不一样…… 宁王霍然走到架子边上,抽出了一把宝剑。 「你闭嘴!」 那剑架在福王的肩颈上,寒光阵阵,吓得他不敢说话。 他说什么宁王都不恼,唯独沈风斓的事,他不愿意听。 福王妃吓得惊唿一声,唯恐他伤及福王。 「三弟!你快把剑放下,你们都是兄弟,有话好说……」 任凭她苦苦劝说,宁王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目光森冷地看着福王。 「我还称你一声大哥,不过是念在昔日的情分,给你一点面子。你拿什么来阻拦我?就凭你如今的地位,连朝堂都上不了,还想阻拦我?不觉得可笑吗?」 福王看着那柄剑,额上的汗水冒了出来。 就在宁王以为他会退缩的时候,他却忽然站前了一步,福王妃惊唿一声—— 那柄剑已经从他的肩颈,直直逼到了他脖子的肌肤。 福王道:「是,我无权无势,阻止不了你。那沈风斓呢?你不派人去岭南刺杀四弟,不就是因为沈风斓吗?现在你做的这些,等她回来,你要如何面对她?」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什么父子手足,天理伦常,君臣之道。 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沈风斓,能让宁王动容。 果然,宁王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眸中的光芒晦暗了起来。 如何面对沈风斓? 这个问题,他在兰公主走后,想了很久。 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如何弥补过往,如何坦然面对她。 他做不到。 既然无法坦然面对,索性让事情更糟糕一些。 索性,就当做从前的那个宁王,已经死了吧…… 「住手!」 院中忽然响起了疾唿之声,纷乱匆忙的脚步朝此而来。 宁王朝外看去,见是恆王领着自己府上的侍卫,打上了宁王府来。 外头的侍卫不敢真打起来,只是一路被逼退进来,等宁王的示下。 恆王朝外头的人群看去,只见除了恆王之外,还有轩辕福昀紧跟其后。 他们怎么来了? 福王不免惊讶,福王妃顺势劝说宁王。 「三弟,这件事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都是天家骨肉兄弟,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福王妃的话,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他原本也没打算,真的杀了福王。 铮的一声,他收回了剑鞘。 「大哥,大嫂,快过来!」 恆王连忙朝他们招手,福王护着福王妃,警惕地看着宁王,而后快速退到了恆王身边。 「老三,你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会有报应的!」 恆王气哼哼地放了一句狠话,连忙护送福王一家朝府外走去。 两方的侍卫僵持对峙。 宁王始终没有下令,府中侍卫便只能看着,恆王府的侍卫慢慢退了出去。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元魁站在门外的角落,看着他们撤退的背影。 他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嘆了一口气,显得更加沧桑…… 恆王等人直到回到福王府,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福王看着恆王,不由尴尬了起来。 ------题外话------ 第四卷开启,地图又回到了京城~(其实还差一点,晋王夫妇还在回京路上) 再重申一遍评价票只要五星,不想投五星的小可爱,请把评价票给别的大大,不要浪费了好吗? 评价票不易得,潇湘这边默认都是投五星的,如果你投一张低分票会拉低伊人的平均分,需要更多小可爱投五星票来把分数拉上去。 所以你认为你给了我一张四星票可能已经对我很好了,事实上在拉低我的分数…… 昨天刚强调的看着就来了一张四星票,好伤心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轩辕福昀的话(二更) 福王从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最不忿他的就是恆王了。 两个人年纪相仿,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就因为一个是卫皇后所出的嫡长,一个生母只是婕妤,地位低下。 恆王对福王的羡慕嫉妒恨,犹如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 废太子的时候,恆王是头一个拍手称快的。 而今日福王身陷宁王府,也是他带着自己的侍卫来救的。 不仅福王尴尬,恆王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福王妃知道他们兄弟两的过节,忙在其中调解气氛。 「多谢二弟今日亲自前来,否则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快请里头坐,来人,上茶。」 几人在厅中坐下,丫鬟端上茶水和点心来。 恆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宁王府,还是福昀跑来我府里告诉我的,说是怕你们有危险!我就赶紧带着侍卫去了,看到老三把剑架在大哥脖子上,还真是吓出一身冷汗。」 一方面是关心福王,自从他的太子之位被废之后,兄弟两人已经不存在了竞争关系。 利益冲突不见了的时候,那久违的兄弟情谊,才渐渐浮出水面。 另一方面,也是震惊于宁王的胆大。 他敢当着众人的面,把剑架在福王的胳膊上,可见狼子野心。 倘若福王真的死在宁王府,那恐怕离宁王逼宫夺权之日,就不远了…… 「是福昀去找你的?」 福王惊讶地看向福昀。 他自从和龙婉接触了之后,偶尔也肯跟旁人说两句话了。 但是对于福王和福王妃,还是显得颇为冷漠。 对南青青,都比对他们两个亲生父母要好。 没想到他竟然看得出他们会有危险,还知道去恆王府帮救兵…… 「慢着,你为什么要去找你恆王叔?」 福王府和恆王府,一向没有什么交集。 福昀对恆王夫妇,也没有特别的感情,如何想到去找恆王呢? 小小的少年抬起头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爹。 「因为晋王叔不在京中,齐王叔太小了,不找恆王叔找谁?」 他的备选名单,全都是福王的的兄弟们。 此言一出,福王与恆王更加尴尬了。 连孩子都知道兄弟之间应该守望相助,他们这些大人,却明争暗斗。 惹得孩子都要笑话他们。 见他们两不好意思,福昀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父王,你知道我为从前为什么不爱说话么?」 福王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这个问题他和福王妃一直想知道,可怎么问福昀,他都不肯说。 从前他们以为福昀是不会说话的,直到听到他对龙婉开口说话,才知道他并非不会说。 而是不想说罢了。 「为什么?」 难得福昀自己愿意说,福王妃蹲在他身旁,殷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福昀目光直视着福王。 「因为我不想跟你们说话,我为你们感到可耻。从前的东宫声色犬马,五毒俱全,唯独没有一个储君该有的气象。嫔妃之间互相争宠,皇子之间争权夺利,朝臣结党营私。」 他像一个成年人那般,用瞭然的口吻谈着这一切。 「这些污浊不堪的东西,都让我不想开口说话,不想陷入其中。我宁可跟小哑子说话,因为他是哑巴,就算奴才之间有什么争权夺利的事,也不会拉扯上他。」 旁人都以为他同小哑子说话,是因为小哑子也是哑巴,惺惺相惜。 其实在他眼中,整个东宫,都不如一个小哑子干净。 福王和福王妃听得哑口无言。 「我为什么总是偷偷跑到外面去?因为外面有很多干净的人,而我的身边没有。有一次我遇见了四婶婶,我同她说了许多话。可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其实会说话。她肯为一个陌生人保守秘密,所以我也肯同她的孩子说话。」 他口中的四婶婶,便是沈风斓。 福昀自嘲地一笑。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孩子都像父母。像四婶婶那样的人,她的孩子一定也是干净的。」 这话羞红了福王妃的脸。 在福昀眼中,她和福王都不如沈风斓「干净」。 福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福昀要去找恆王来救他。 在这个孩子的眼中,他认为兄弟手足是应该相亲相爱的,他坚信这一点。 而这回,他对了。 福王从座位上站起,朝着恆王拱手一礼。 「今日多谢二弟前来相救,做兄长的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二弟海涵。」 恆王连忙扶住他。 「这怎么能怪大哥?是我嫉妒你的太子之位,嫉妒你嫡长的身份……」 恆王细想起来,改了自己年纪的是圣上,并非福王。 他嫉恨福王,也改变不了福王就是嫡长的身份。 退一万步说,就算让他成为庶长子,又如何? 庶出便是庶出,他又不像晋王那样,有了得宠了二十多年的贵妃生母…… 兄弟两个握手言和,只觉得从前的明争暗斗,变得万分可笑。 福昀见他们和好,面色才好看了起来。 福王妃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好孩子,都是爹娘的错。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满,只管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你说出来,我们能改的就改,好不好?」 福昀咬着下唇,轻轻一点头。 要换做是从前,他是不会相信福王妃的话的。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亲眼见证了福王和福王妃的改变,知道他们所言非虚。 若非如此,他今日也懒得张口说这一大堆话。 「还有我还有我!福昀吶,要是我王叔做错了什么,你也可以说……」 恆王妃的肚子已经老大了,他可不希望那个孩子出生之后,也像福昀这样厌弃父母。 甚至厌弃到不肯说话的地步。 福昀忍俊不禁,福王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福王和恆王对视一眼,也跟着他们一起发笑。 这份久违的温馨,既陌生,又让人心里格外舒坦。 众人復又坐下,安心喝茶说话。 好一会儿,恆王才想起正经事来。 「对了大哥,老三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福王便把先前在宁王府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什么?他果真是这么说的?这不是要逼宫呢么!」 恆王急得一下就跳了起来。 虽然圣上一直不宠爱他,甚至是不待见他,可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既是君,也是父。 现在圣上重病卧床,危在旦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宁王,做出谋朝篡位之事! 福王拧着眉头,试探道:「他……只要父皇没事,他也不敢做什么吧?」 他试图从恆王那处,得到一些让自己安心的话。 很可惜,恆王没有领会他的心情,反而一本正经地对他摇了摇头。 「大哥,你还是这么天真。现在朝堂上都被老三掌控了,父皇病得神志不清,跟……」 他朝外头看了一眼,凑到福王耳边,压低了声音。 「跟驾崩了有什么区别?宁王要是想动手,方才说不准杀了你,就直接逼进宫去了!」 福王觉得脖子上一凉,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 「老四手底下的人说,老三勾结了龙骑营的副将,那个叫龙威的。龙威跟龙骏兄弟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这下可怎么办?」 福王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才发觉自己消息太不灵通。 宁王竟然已经在勾结军方势力了。 他想了想,朝恆王道:「这样吧,我这就去拜访龙骏,让他小心提防着龙威。你进宫方便,去父皇那里盯着。一旦父皇有清醒的意思,叫他赶紧把旨意写下来!」 满朝都知道圣上属意册封晋王为太子,可没有明旨诏发,这都不作数。 恆王连忙起身,朝他和福王妃拱手。 「事不宜迟,我这就进宫!」 ------题外话------ 福王:其实我瘦下来还是挺帅的,可惜在你们心中,我的肥胖已经根深蒂固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倘若她是皇后(一更) 恆王再进宫的时候,却发现沈太师和定国公等人,也在朝着宫里赶。 难道今日宁王府的冲突,众人都已经知道了? 沈太师和定国公行色匆匆,一副势不可挡的模样,恆王不敢阻拦。 他只好顺手一抓,抓住了后头跟着的一个老臣。 「这是怎么回事?沈太师他们怎么急匆匆的?」 那老臣捶胸顿足,拊掌嘆气。 「唉,殿下还不知道吗?圣上病危,宁王竟封锁了长生殿的守卫,不允许任何人进去见驾!就连萧贵妃想进去,都被拦在门外!」 恆王心中一惊。 逼宫篡位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放大,让他无力思考。 那个老臣朝着前头看了一眼,心想着如果沈太师和定国公去都起不了作用,那自己去就更起不了作用了。 索性在后头慢慢同恆王絮叨了起来。 「殿下还不知道吧?御林军都投靠宁王了,说他掌管朝政,如今圣上神志不清,理应听从他的命令!」 恆王一下子跳了起来。 龙骑营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边御林军又投靠了宁王? 御林军是宫中的守卫,是最忠诚于皇家的权力。 如果连他们都帮着宁王,那逼宫这回事,就太简单了…… 「岂有此理!本王不信,本王不信连御林军都叛变了!本王这就去找他们!」 御林军是皇家安危的命脉,甚至比圣上的亲兵龙骑营,更加的重要。 为了防止御林军的将领旁边,从前朝便流下的规矩,御林军没有首官。 约莫一万的精兵,共分成九支队伍。 这九支队伍的首官,都称为指挥使,没有官职大小的区别。 这样一来,一旦其中有一支试图叛变,其他的八支便会起到制约的作用。 难道宁王这么厉害,同时收买了九支的指挥使? 他不信,他偏要去问个明白! 等恆王赶到长生殿外头的时候,果然看见沈太师和定国公等一众大臣,都被阻拦在门外。 而阻拦他们的,正是御林军二使。 「诸位大人请留步,圣上病重不见朝臣,还请诸位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 身穿御林军指挥使服制的男子,恭敬地抱拳,朝着沈太师二人低下了头。 沈太师和定国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神色复杂。 他二人尚未开口,恆王挤开了人群,朝前头走去。 「二使,你倒是说说,父皇不见朝臣,是父皇亲口告诉你的吗?」 人人都知道圣上病重,眼下已经是神志不清,如何能发号施令? 二使也不慌乱,淡定道:「回恆王殿下,是宁王殿下的吩咐。如今圣上神志不清,朝务都交由宁王殿下管理,我等自然听命于他。」 恆王急得就要破口大骂,忽然想到这是在长生殿,只能把声音压低了说话。 「你怎么能听宁王的?万一……万一父皇想见我们呢?」 二使抬起头来,直视着恆王。 「请殿下恕罪,下官说一句斗胆的话。如今除非圣上亲口传令,否则我们只能听从宁王殿下的命令。御林军的存在,不单纯是为了保护圣上,更是为了保护皇族。」 这是歷朝歷代以来,御林军的行事准则。 他们必须预判,如果圣上驾崩了,现在朝中的权力会交到谁手上。 那他们就只能听谁的。 如果晋王回来,那这话才能另说。 可眼前之人是恆王,他还没这个分量。 恆王听他这话说得坦白,竟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回他。 他说的也没错,如今朝政的确是宁王在管理,可…… 他无奈地一拍大腿。 「唉!早知道会有今日,就该早让父皇下旨,把储君之事定下来!这下好了,四弟还没回京,这事不就……唉!」 二使见他没有再硬闯的意思,便朝后退了一步,笔直地站在殿门外。 「难道连本宫都不能进去吗?」 外头一声威严的女声响起,萧贵妃穿着一袭曳地宫装,施然行来。 众人皆转过身去,朝她拱手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萧贵妃面色肃然,站在阶下,看向御林军二使。 「请娘娘恕罪,宁王殿下说了,后宫嫔妃前来探病,只会耽误圣上养病。」 萧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美艷的面庞,不復娇柔神色。 反而显出了一丝刚强之气。 「本宫不是寻常的后宫嫔妃,本宫是贵妃。是代为执掌后宫事宜的人,皇后娘娘仙去,而今的后宫之主便是本宫。难道这样,你还要阻止本宫么?」 二使犹豫了片刻。 圣上宠爱了萧贵妃二十余年,这件事人尽皆知。 先前圣上病重之时,也一直是萧贵妃在照顾。 论理他是不该阻拦的,只是…… 「请娘娘恕罪,圣上感伤于已故贤妃之死,并不想看见娘娘。那时圣上还神志清醒,不是么?」 萧贵妃被他一句话呛得无话可说。 她索性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凤钗,一头青丝顺着肩头散开。 她将头上的钗环全都丢到了地上,将头髮揉得散乱,又将面上的胭脂口脂胡乱一抹。 那张美艷的面庞,一时红白之色乱成了一团。 「这样呢?这样本宫可以进去了吗?」 她这副狼狈模样,总不会再引起圣上的感伤了吧? 椒香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另有几个小宫女,蹲在地上捡起了四散的钗环。 以萧贵妃的地位,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着实震惊了二使。 他几乎就要侧身避开,让萧贵妃进殿。 「贵妃娘娘何必如此?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未免太过失礼了。」 就在众人以为,萧贵妃能够成功进殿之时,殿中忽然传出了宁王的声音。 他气定神闲,慢慢从长生殿走出来,噙着微笑看着萧贵妃。 仿佛看见什么笑话似的。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成了从前的宁王。 若是细看,还是有所不同。 从前他的笑意,谦逊温和,翩翩玉质。 而今这笑意里头,却含着尖锐的锋芒,叫人不敢直视。 他的身上,浸润着权力的光芒。 股掌之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位者的自信和冷厉。 萧贵妃冷冷地看他。 「圣上危在旦夕,本宫还顾忌什么失礼不失礼做什么?倒是宁王你,你阻拦一众朝臣和嫔妃面圣,是何居心?」 宁王笑了笑,「并非阻拦众人面圣,而是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不宜惊扰。云旗和龙婉不就在殿中吗?他们把父皇照顾得很好。」 看着宁王的笑意,众人敢怒不敢言。 「云旗和龙婉虽聪明,毕竟还是小孩子。你拿他们两说事,如何服众?」 萧贵妃发乱妆残,却丝毫不避讳地看着宁王。 那是美貌之人与生俱来的骄傲,也是在这大周的后宫之中,三千宠爱在一身二十余年的骄傲。 这份骄傲,和从前的轩辕玦,是多么相似。 唯一的不同只是,轩辕玦把那份骄傲内敛于心,而萧贵妃丝毫不惧地展示了出来。 这种骄傲,让他嫉妒。 宁王道:「贵妃娘娘与其在此浪费口舌,倒不如想想,父皇宠爱了娘娘二十余年,为何从未想将娘娘册封为后?倘若而今娘娘不是贵妃,而是皇后——」 他朝身后伸出手来,指向殿门外一众御林军。 「那么这些人,便会听从皇后号令,绝不可能阻拦娘娘。」 他深知萧贵妃的心病,一击即中。 萧贵妃美艷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而难堪。 那些凌乱的脂粉,丝毫不能掩盖她的美貌,宁王的话语却可以。 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戳破了她华丽的外壳,戳伤了她的心。 她身形一晃,几乎有些站不住。 椒香连忙搀扶住她,忍不住愤愤地看了宁王一眼。 宁王变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的事实。 他变得尖锐,变得冷冽,也变得唯我独尊。 连萧贵妃在他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外头争执之时,殿中跑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题外话------ 稍后二更~约莫八点。 有小可爱开学了的吗?祝你们新学期愉快哦,哈哈哈,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倘若你是朕(二更) 「都别吵啦。皇奶奶,宁王伯伯,皇爷爷让你们进去说话。」 来人正是云旗,他扑哧扑哧地跑上来,用萌萌的奶音说着。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被他的童声打破。 萧贵妃喜出望外,连忙抹了一把脸,蹲下身来看着云旗。 「真的吗?你皇爷爷醒啦?」 云旗看着萧贵妃一脸残妆,一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皇爷爷醒了,要见皇奶奶和宁王伯伯。你们快进去吧,一会儿皇爷爷又要睡过去了!」 说着从小衣兜里头,掏出一块小帕子。 「皇奶奶擦一擦,皇爷爷好不容易醒来,要让他见着皇奶奶漂漂亮亮的。」 宁王眉头一蹙,看着云旗的模样,也不像说假话。 他一转头,当先朝殿中走去。 萧贵妃也不甘落后,牵着云旗的手便往殿中走去,椒香一面走一面替她挽发。 身后恆王并定国公等一众大臣,只能在殿外着急。 圣上忽然醒了,还要见萧贵妃和宁王,会是什么事呢? 宁王迈进殿中,果然看到龙婉在床边餵圣上喝药,而圣上已经直起了身子。 他靠在床头的鹅羽软垫上,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见着宁王进来,眼睛稍微抬了抬。 「你过来。」 这声音恢復了从前的淡漠,看来圣上这一回,是没有把他再错看成轩辕玦了。 宁王依言走近,萧贵妃急匆匆地跟在后头,生怕他对圣上不利似的。 圣上看到萧贵妃鬓髮凌乱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似乎听见了方才外头的争执。 他朝着外头一挥手。 「都退下吧,把小皇孙和小郡主,也带下去。」 圣上病重这些日子,都是云旗和龙婉在这里照顾的。 怎么忽然避讳起他们来了呢? 萧贵妃眉头微蹙,隐约意识到,会是什么严重的事。 她朝着李照人一点头,后者便斥退了殿中的宫人,同时把云旗和龙婉带了出去。 圣上用眼神,示意他们两坐下。 萧贵妃便坐在了龙婉餵药的墩子上,宁王坐在了床尾的椅子上。 两人默契地不开口,等着圣上说话。 「有一件事情,朕要告诉你。朕知道你心中有怨怼,朕要说的这件事,与你的母妃有关。」 宁王的面色骤然一变。 在他看来,圣上对不起他的母妃,也对不起他。 眼下这个时节,圣上还要提他的母妃,又有何益? 萧贵妃同样惊讶。 圣上转头看向她,「有些事情,朕瞒了你许多年。不管你知不知道,朕以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事。」 萧贵妃伸出手来,把他的身子扶正,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又端起茶盏来,圣上轻轻地摆了摆手。 她把茶盏重新放回了小几上。 「你大概已经知道,宁才人是楼兰女子,而且是贵族邸家的女儿。你也知道,当年宁才人的死,和贤妃有关。但是这其中,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 宁王看向圣上,他那一双沧桑的眸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你可知道,她身为邸家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那时的边关吗?即便遇到大周军队的驱逐追赶,可能把丫鬟或者平民丢下,但是断断不可能把一个贵族小姐丢下的,你说是吗?」 宁王眸子微眯,他听兰公主说过,宁才人是在边关一片混乱之中,被圣上捡回去的。 至于其中隐情,他并没有细究过。 如今听圣上的话音,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圣上缓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她当时并不是跟邸家的人在一起的。她的姐姐是邸王后,而楼兰王却对她有情。为了对得起她的姐姐,她只好私自逃出来,逃到边关却遇到了大周的军队。」 宁王万万没想到,宁才人与邸王后姊妹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这件事,兰公主从未和儿臣提过。父皇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宁才人会主动把这种事情,告诉圣上吗? 圣上笑了笑,眼底显出沧桑之意,并没有回答宁王的问题。 「朕再问你,你可知当时贵妃与宁才人同时得宠,贤妃为什么只设计陷害宁才人么?」 那个所谓的,与宁才人私通的侍卫。 还有那一把大火,将宁才人的冤屈烧成畏罪自尽的大火。 宁王原以为,贤妃死后,这些他都可以放下了。 可再度听圣上提起,他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面罩寒霜。 「因为贤妃当时,与我的母妃同住一宫,更方便下手。又或者,她觉得我母妃无依无靠,而贵妃娘娘毕竟是大周的士族女子,若是不明不白死了,必定有母族追究。」 这个问题,萧贵妃自己也曾想过。 她事后能做的,不过是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贤妃下手的对象。 同时更加谨言慎行,防范着后宫的算计。 「小言,你觉得呢?」 圣上笑着看向萧贵妃。 萧贵妃犹豫道:「……或许,也是因为臣妾性子更刚强些,她陷害了宁才人,再把罪名推给臣妾,看起来可能性比较大。倘若陷害了臣妾再把罪名推给宁才人,宁才人那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怎么像做出这等恶事的人?」 宁王不禁看了萧贵妃一眼。 萧贵妃回视他道:「本宫犯不着在你面前说她好话,你当时年纪还小,或许记不清了。你母妃的确是个温婉又有才情的女子,这后宫中也唯有她,才能与本宫花开并蒂。若换了旁人,我是头一个不服的!」 事实上,萧贵妃时常觉得,自己不如宁才人。 当时圣上宠爱她们两人,但说到底,还是更宠爱萧贵妃一些。 她的位分也比宁才人要高。 那时起,萧贵妃就有了患得患失之感,总觉得放着宁才人在,圣上不该更宠爱她才对。 直到后来宁才人死后,圣上表现得极为无情,更让萧贵妃心有戚戚然。 她觉得,那样好的宁才人,圣上尚且如此绝情。 那对她,只怕也没有多少真情吧? 宁王顿了顿,而后朝着她轻轻地道了一声。 「多谢。」 多谢她称赞自己的母妃,也多谢她把自己的母妃是什么样的人,真实地告诉了他。 圣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用力,引得他一阵阵咳嗽。 萧贵妃连忙给他拍着肩膀顺气。 好一会儿,圣上才缓了过来。 「何止是你?当时的后宫之中,谁不夸赞宁才人的品性?她是真的温婉柔顺,不像贤妃,装了一辈子也不像她。所以侍卫那件事闹出来后,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其实那是真的,那个侍卫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头。」 宁王霍然抬头,盯住了圣上。 「那是贤妃的陷害,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宁才人是真的与侍卫私通。 一个温婉美貌又才情的女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他的母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圣上看了他一眼,「你不必紧张。那个侍卫进了宁才人的宫殿是真,他们私相授受也是真。不过并非是有私情,而是传递消息。那个侍卫是她的贴身护卫,在她被朕带回京城之后,就暗中跟随也来到了京城,还成为了一个御林军侍卫。」 说罢不知是嘲讽,还是惋惜地看了宁王一眼。 「可惜他的同伴都死了,倘若有一个还活着,楼兰也不会到这两年才知道你的存在。」 宁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宁才人的确和一个侍卫有私下来往,这件事或许被当时同处一宫的贤妃发现了,于是她拿这个侍卫做起了文章。 直接诬陷宁才人与侍卫私通,让她无力辩驳。 毕竟侍卫是从她的宫里找出来的,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个侍卫是楼兰人。 否则他必死无疑。 而宁才人与楼兰人互通消息,这件事一旦被圣上知道,圣上同样不会饶恕她。 她是百口莫辩。 「就算母妃不说,就算父皇真的以为,母妃与旁人私通。可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为何父皇忍心把儿臣养在贤妃膝下,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便是宁才人有错,稚子何辜? 难道圣上对宁才人恨到极点,恨得要牵连到他这个幼子身上么? 这是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想问圣上的话。 而今终于问了出来,仿佛一块压在心上久的巨石,忽然卸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 萧贵妃抿着唇,听着他的控诉。 哪怕宁王一直与轩辕玦为敌,萧贵妃作为一个母亲,同样对他感到怜悯。 圣上把他交给贤妃抚养,的确是做错了。 否则宁才人那样的女子,生下来的儿子,绝不至于满腹心机。 圣上面容平静,丝毫没有他以为的愧色。 「朕知道她的品性,朕相信她没有和那个侍卫私通。她当时只要肯说出真相,即便那个侍卫是楼兰人,朕也可以放过他们。毕竟那个侍卫只是在宫中保护她,并没有和楼兰通过信。」 那个侍卫只有一个人,他甚至宁才人还要可怜。 至少圣上知道宁才人的身份,也不介意她是楼兰女,还对她百般宠爱。 只是不能给她过高的位分罢了。 而那个侍卫呢? 他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楼兰人。 更要小心被人发现,他和宁才人私下有联络。 可惜他再怎么小心,毕竟一个人势单力孤,最后还是被贤妃发现了。 「真正让朕彻底绝望和憎恶的是,那个侍卫所说的真相。他说,宁才人之所以要私自出逃,是因为楼兰王和她有私,她怀上了楼兰王的孩子。」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听到这话的宁王和萧贵妃,皆震惊得无从安置。 萧贵妃手中的茶盏,几乎摔在了地上。 而宁王瞪大了眼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态过。 宁才人怀了楼兰王的孩子? 那那个孩子…… 「朕也是很久以后,才从探子手中得到了楼兰王的画像。他生得不算英俊,但很像汉人。你母妃生得也很像汉人,所以生出来的你,一点也不像楼兰人。」 圣上不禁冷笑了一声。 「朕替楼兰王,养了十年的儿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头。你告诉朕,倘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对待这样的女子,和这样的孩子?!」 宁王,是楼兰王的孩子。 他是彻头彻尾的楼兰血脉,和圣上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儿臣不信!这怎么可能?」 宁王脑中乱成了一团,他想到了许多许多。 他隐约记得,十岁之前,圣上待他还是很亲热的。 他又想到,自己和圣上确实生得不像,而晋王或者恆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像圣上年轻的时候……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因为他像宁才人多一些…… ------题外话------ 老皇帝表示,谁允许你们在评论区叫朕老皇帝的? 哼,朕是圣上! 伊人自己心疼一下冤大头老皇帝…… 第一百九十九章 跟殿下下山(一更) 宁王神色狼狈地出了长生殿,顾不得殿外众臣异样的目光,脚步踉跄。 透过半开的殿门,恆王朝殿中望了一眼,却被御林军二使挡住。 他讨了个没趣,只能一甩衣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圣上到底说了什么,惹得宁王这般失魂落魄? 寝殿之中,说了一长串话的圣上,终于体力不支,虚弱地靠在了枕头上。 萧贵妃连忙抽出那些靠枕,让圣上的身体平躺在床上。 云旗和龙婉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上前来帮着萧贵妃干活。 萧贵妃还未从震惊中醒来,手脚慌乱。 见了他们两个贴心的举动,这才安了心。 宁王的身世一直是个不可说的谜团,而直到今日,萧贵妃才知道有多么不可说。 原来他并非圣上的儿子。 那圣上又是何苦,将他养育成人呢? 或许是出于皇室颜面的考虑,或许是对宁才人的一点真心,或许…… 怪不得以宁王的资质,圣上竟从未喜欢过他。 原来那不仅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更是宁才人欺骗他的罪证,是他的耻辱…… 「圣上?」 萧贵妃轻声唿唤,圣上却毫无反应。 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让他用力过度,又陷入了昏睡。 他这些日子总是如此,好的时候又像个正常人似的,坏的时候神志不清,或者索性昏睡不醒。 而随着时间推移,好的时候越来越少,坏的时候越来越多。 萧贵妃心中着急。 「要是你们爹爹和娘亲早些回来就好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她暗暗绞着手帕,素白的指甲显得黯淡无光。 龙婉趴在圣上的床边,用浑身的重量给他压着被角,看起来十分调皮。 听萧贵妃这样说,她头也没抬。 「快啦,爹爹他们就在回来的路上!」 云旗也点了点头,附和龙婉的说法。 萧贵妃吃惊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南姨娘说,她和她妹妹是双生胎,会有一种心灵感应。我们也有,而且好像还能感应到爹爹和娘亲。」 云旗说的一本正经,萧贵妃半信半疑。 龙婉轻哼了一声。 「对,我就感觉到了,爹爹和娘亲背着我们,又有小宝宝了!」 萧贵妃大惊失色。 沈风斓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信中的确提过,可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盖因未满三个月的胎,若是说得人尽皆知,对胎儿不好。 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萧贵妃虽不大信,但也不愿意去触犯。 可龙婉竟然能感觉到。 看来这种骨肉之间的心灵感应,并非虚言…… 宁王走到玄武门外,只见府中的马车停在外头,正等着他回府。 他并没有上车,反而夺过了元魁的马,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城外而去。 这一路风驰电掣,经过长街的时候,两边的摊贩全都踏了个稀碎。 他无暇顾及,脑子中只是迴荡着圣上的那一番话。 「朕替楼兰王,养了十年的儿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头。你告诉朕,倘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对待这样的女子,和这样的孩子?!」 倘若他是圣上,他会怎么对待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孩子?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此刻的确想不明白。 脑中唯有一个声音,便是去找他母妃的坟前,好生问个明白。 可他的马一路出了城门,才想到一件事。 宁才人已经作古十余年,她不可能回答自己了。 便是到她的坟前,也无济于事。 他忽然勒住了马,愣愣地任凭马儿朝前走去,思量着圣上的每一句话。 他试图从那些话中,找到些许破绽,来推翻圣上的说法。 这一定是他的谎话,是他为自己对宁才人的无情,对自己的凉薄,所找的藉口。 没有什么楼兰侍卫,没有什么楼兰王,没有…… 可他越去想其中的细节,却真切可怖地感觉到,那些话都是真的。 其中没有任何的逻辑错误,更不是圣上一个重病之人,可以伪装出的真切。 他忽然觉得,世界都灰暗了起来。 从前他恨贤妃,恨平西侯,恨圣上。 恨贤妃的虐待,平西侯的利用,圣上的无情和偏心。 而今才知,他并非圣上的亲生子。 贤妃已死,平西侯府已衰,他最后的恨都已经不成立了。 对一个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圣上能将他养大,能给他亲王的权位,已经足够对得起自己了。 若不是对宁才人出于真心,圣上是绝不可能让他侥倖活下来的。 他一直以来对圣上的怨怼,对轩辕玦的嫉妒,显得那么可笑。 天色渐暗,胯下的马儿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南海寺的山门底下。 这个时间,仍然有到南海寺上香的香客,正在同寺中僧人告辞要回城去。 见他骑着骏马在山门下徘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看到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夜色将晚,还在城外驻足流连。 要想到法相寺,最快的路经便是从南海寺的山门上去,从后山穿过几片菜地就到了。 宁王平素却不走这条路。 他总是从一旁的小路上去,先去拜祭过宁才人,再从宁才人的坟前到法相寺。 他忽然翻身下马,一个小僧走下来,替他把马牵住。 「施主,您这么晚了还来上香吗?」 那小僧见宁王衣着不凡,这匹马也是难得的好马,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宁王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给他。 「替我看着马便是。」 那小僧连忙应喏。 从南海寺的山门走上去,脚下踩的石阶,和沈风斓踩过的无异。 他还记得初次在法相寺相见之时,沈风斓的裙角染着春泥的模样。 想到此处,他不禁弯了嘴角。 到了法相寺外头,熟悉的木鱼声,让他一时恍惚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这是无法小师傅的木鱼声,而非法源和尚的。 法源和尚的木鱼声,和别的和尚都不同。 听起来能叫人莫名心静。 他步入寺中,果然见无法正盘膝端坐在佛像前,两耳不闻窗外事。 宁王自顾自走到他身旁,看着座上栩栩如生的布袋和尚像,怅然若失。 布袋和尚的笑脸如常,而无法的面色,却沉静得不像话。 好一会儿,他敲木鱼的手才放了下来。 「宁王殿下。」 无法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倒把宁王唬了一跳。 那张清秀白净的脸转了过来,一双纯净的僧人眼睛,含着泪水。 「怎么办啊,师叔祖他走了,说是云游四海去了……」 无法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捧着木鱼,一手抓着木杵,一脸无措。 宁王眉头一蹙。 原以为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宁才人的孤坟和这座法相寺,会一直等待着他。 没想到连法源都离开了,不声不响,一句告别都没给他。 「什么时候走的,可说了去哪不成?」 无法抹着眼泪,「昨天刚走,没说去哪。他说陪伴了殿下这十余年,依然没能用佛法让殿下开悟。他觉得有愧于宁才人,一赌气就走了……」 愧对宁才人? 宁王一时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无法道:「师叔祖说,他头一次在树林里把殿下带回来,就是受了宁才人的嘱託。当时宁才人还是一缕新魂,师叔祖怜悯她为母之心,便答应了她,她这才肯投胎而去。」 他素来知道,法源是有些神通的人。 没想到他们的相遇,竟然还是因为宁才人。 他的话音艰涩了起来。 「他还留下了什么话不曾?」 无法点了点头,回想着法源离开时的场景。 他说走便走,只拿走了一个铜钵和他的木鱼,又命无法给他做了一顿青草糰子。 无法以为他只是说笑。 他从小就在法相寺修行,一直长到十多岁,就没见过法源离开法相寺。 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他以为法源只是想骗青草糰子吃,没想到他吃净了最后一个糰子,果真起身拍了怕屁股就要离开。 无法登时就慌了。 这寺里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该怎么过活才好? 「师叔祖,你走了,我怎么办?」 无法抱着法源的大粗腿,头一次觉得捨不得他。 法源轻轻一脚便把他蹬开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总有你的缘法。」 他说着,又嘆了一口气,用钵盂在井中盛了一碗水。 「当初我答应了宁才人,便有信心让宁王改正心中的邪念。可惜命数是会变的,他的命数更是经歷了一场大变。沈风斓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天降异星,改变了京城的大局。」 他捧起钵盂,咕噜咕噜喝干净了水。 「你说我都活了几百年的人了,我连这么点事都干不好,气不气人?我有时候真想把沈风斓哪来的拍回哪里去,可是不行。」 法源无奈地拍了凸出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她可比宁王有意思多了。再说天命不可违,我也算仁至义尽,对得起宁才人了。接下来的事,就不归我管咯!」 法源说着,迈开蒲扇似的大脚,扑哧扑哧地朝寺外走去。 无法愣愣地想着他方才说的话,云里雾里地想不明白。 等他再跑出古寺去找法源的时候,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无法一个人在山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宁王来了,他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粘着宁王不放。 「殿下,师叔祖说的就是这些了。您能不能帮我把师叔祖找回来,我怕黑……」 无法扁了扁嘴,宁王这才发现,他眼睛底下一片黧黑。 想来他昨夜一个人不敢睡,是硬生生熬出来的。 他不禁笑了笑。 「你师叔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他若是有心想走,怎么会让本王找到他?」 宁王想着天降异星那四个字,怎么想都不得其法。 沈风斓,当真就是他的宿命么? 若这真是宿命,他甘之如饴。 可惜,命运的转折在他身上,似乎并没有应验到好处。 连法源都束手无策地离开了…… 他颓然地嘆了一口,便朝寺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脚步急促,无法端着钵盂就跟了上来。 见宁王回头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住了脚。 「你跟着本王做什么?」 无法委屈道:「殿下,我能不能跟你下山?以前师叔祖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师叔祖走了,总觉得山上怪吓人的……」 宁王忽然想起这茬,法源走了,他总得照管着无法一些。 「这样吧,本王下山便派两个人来,让他们陪着你,顺便保护你。」 「不用不用,不必如此麻烦。我跟殿下下山,在殿下的府里洒扫庭除,只需管每日两顿斋菜便是了。」 宁王疑惑地看他。 「你师叔祖不是说,叫你待在这里,自有你的缘法吗?」 无法坚持道:「我的缘法,就是跟着殿下下山!」 ------题外话------ 稍后二更,照旧八点左右。 第两百章 兄弟争斗的故事(二更) 福王尚不知宫中的情景。 他和恆王分头行动,恆王入宫之后,他便到了龙骏的宅邸亲自求见。 虽是个失了势的废太子,到底还是圣上的皇子,龙骏也不敢怠慢。 他亲自出府迎接,见了福王便欲拱手行礼。 福王急得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走走走,进府说话!本王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要同你细说!」 高大的龙骏被福王拽着朝府里走,两人的身形差距,看起来有些滑稽。 龙骏只好再三请求,「殿下,这样不好看!您有什么事只管说,下官自然不敢不听,何须如此?」 福王想想也是,人都到府上了,还怕他跑了不成? 两人到了龙府的正厅,丫鬟端上茶水来,龙府的老太爷亲自出来见客。 「哟,老太爷?怎么把你也惊动了?」 老太爷鬍子一大把,乐呵呵地上前拱手行礼,口道见过福王殿下。 福王连忙搀扶着他坐下。 这龙老太爷,当年也是圣上的左膀右臂,随着圣驾南征北战。 后来年纪大了引退在家,圣上器重龙骏,除了他的才干品性之外,也有多半是看在龙老太爷的份上。 福王对他自然不敢怠慢,两人寒暄了几句,他才想到今日的正题。 一扭头,却发现方才还在座上的龙骏,一下子就没影了。 「嘿!龙骏呢?」 福王连忙问一旁的丫鬟和小厮,「你们家大爷哪去了?」 丫鬟们一问摇头三不知,福王急得就要往外去找,忽见龙骏从外头走进来。 「福王殿下,您有什么要紧的事,现在可以说了。」 「你跑哪里去了?本王告诉你,你要小心……」 福王正说到一半,忽见龙骏的身后,走出一个和他面容有五分像的男子。 他比龙骏矮一些,也年轻一些,看起来像小一号的龙骏。 正是他异母的弟弟龙威。 福王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龙骏丝毫不察,还笑着同福王拱手道:「殿下说有要紧的事,下官便把父亲和弟弟一同请来,也好瞧着殿下的事斟酌商量。」 「是啊。」 龙威同样笑着看向福王。 也不知是他知道了龙威同宁王的阴谋,所以产生了心理作用还是什么。 他总觉得,龙威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阴森可怖。 「福王殿下,快坐下慢慢说。请,请。」 龙老太爷咧着没牙的嘴,笑嘻嘻地一连道了两个「请」。 福王只得在上首坐下,屁股底下像是生了刺,让他坐立不安。 龙骏道:「殿下继续说,让下官小心什么?」 小心你旁边的弟弟啊! 福王心中无声地吶喊,可是当着龙威的面,他怎么能说出来呢? 万一龙威恼羞成怒,万一龙骏不肯相信…… 不行,他必须想个法子,单独跟龙骏谈谈! 「额,本王是说啊,让你龙骑营的人小心点!听说今日长街上头,有人纵马踩踏了商贩的东西,是不是你龙骑营的人啊?」 龙骏与龙威对视一眼,后者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知道此事。 龙骏便回道:「并未听说此事与龙骑营有关,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本王收到线报,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你们龙骑营干的!京城之中那么多支军队,除了御林军在宫中不出来,还有哪一支有你们龙骑营这么嚣张啊?」 龙骏欲哭无泪,以为福王是来找茬来的。 「殿下说我们龙骑营嚣张,下官也不敢辩驳。龙骑营是圣上直属的部下,本就比旁人高一等,嚣张些也是难免的。殿下若有实证再来找下官算帐,也不迟。」 「你……」 福王眼珠一转,假作动怒。 「你给我出来!本王今日非和你好好理论理论不可!你们都别管!」 说着指了指龙老太爷,又指着龙威。 「你们都别管,本王早就看你这个龙骏不爽了,你出来咱们好好说说!」 说着也不管龙老太爷的阻拦,直接提着龙骏的衣领子,把他提到了后头。 龙骏试图挣脱他,无奈他抓得极紧。 待要使出拳脚来用劲挣脱,又怕伤着福王金尊玉贵的身子。 他进退两难,只能僵硬地被福王拉到外头去。 龙威试图跟上,福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本王被废了,就可以不敬了是不是?」 龙威头一次发觉,福王的身上,也有这样迫人的气势。 毕竟是当过几十年太子的人,这一下果然把他震慑住了。 他拉着龙骏到了僻静处,这才松开了他的衣领。 龙骏待要同他理论什么,福王连忙朝他嘘声。 「闭嘴,听本王说!你弟弟龙威勾结了宁王,意图谋害你来控制龙骑营!你千万要小心他,更要小心宁王!宁王现在已经得了御林军的人心,倘若再控制了龙骑营,他必定要逼宫篡位!到时候你就是大周的千古罪人,你可明白?」 他一气儿说完,龙骏听得一愣一愣的。 「殿下说龙威勾结宁王?不可能!他虽和下官是异母的兄弟,可我们龙家世代忠良,殿下也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福王不屑地朝他摆摆手。 「兄弟之间为了争权夺利,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就好像……」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如果要他举例,从前他们几个皇子之间互相算计的那些破事,说一夜也说不完。 他才没兴趣把自己骯脏的歷史抖出来,只是提醒龙骏。 「总之你要相信本王,你们龙家世代忠良,要是毁在龙威身上,到时候有你哭的!你可千万别告诉龙威,最好连龙老太爷都别说!听说你们老太爷疼爱小儿子,当初是非要让他沾你的光,做龙骑营副将的。」 龙骏正色了起来,朝着福王一抱拳。 「殿下放心吧,下官心中有数。一定会小心带好龙骑营,他们都是我的兵,下官也不忍心让他们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福王点了点头,朝着前厅那处看了一眼,面色忽然古怪起来。 「龙将军,你也别怪本王啊!为了不引起龙威的疑心,本王只能这样了!」 说着一拳朝着龙骏脸上打去,龙骏一时不防,左眼被他打了个正着。 福王暗惊自己下手太狠,连忙同他解释道:「你回去就说本王是来找茬的,别让龙威看出来,本王是来通风报信的。见谅见谅,本王最近瘦了,这手上都是骨头,打人疼了些。」 说着不等龙骏回答,连忙离开了龙府。 他怕龙骏反应过来之后,也给他眼睛上头来一下。 那就有他好看了。 「大爷,快请府医来,大爷挨打啦!」 见着福王匆匆离去,丫鬟连忙上前查看龙骏的伤势,他的左眼已经青了起来。 等他被扶到前厅坐下的时候,龙老太爷不禁哈哈大笑。 他这个大儿子,自打成年之后,还没被人打得这么狼狈过。 「爹,您还笑!」 龙骏没好气道:「福王殿下还让我假装,是他来找茬,而不是通报宁王与二弟的事。」 龙威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茶。 听见龙骏这话,也跟着龙老太爷笑了起来。 「大哥,谁让你是大哥呢,你总得担待些。要我说,爹的计策还是很好的,叫咱们兄弟两装出不合的样子,圣上才敢同时重用咱们二人,互相牵制。别有心思的人,也才敢挑拨咱们二人。」 龙骏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你说的容易!你只需要在宁王面前装个蒜,我却要挨一顿打。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奏明圣上,把咱们两的职位换个过儿!」 ------题外话------ 好可怕的颱风雨! 现在一个人在公司码字,整栋楼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了,感觉像恐怖片的开头…… 第二百零一章 阿里木巴(一更) 把无法安顿在了宁王府,天已经黑了,宁王又策马出了府。 法源寺一行,他没见着法源和尚,却想了许多。 既然问宁才人问不出什么来,他便去天牢问问那个楼兰侍卫,必定有所收穫。 说走就走,临走前还命人,通知了天牢管事之人。 因为提前告知了,天牢里头难得点起了明亮的烛火,众人整齐地立在外头,等着宁王的到来。 不多时,暮色中一匹快马奔来,在门前停下发出嘶声。 宁王翻身下马,面上带着森冷之色,在烛火摇曳中看不真切。 「十多年前,可有一个宫中的侍卫,被圣上关押在此处?」 那管事的牢头一听,不由一愣。 天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几乎是绝不可能释放出去的。 这里也不允许家属探监,等闲人想进来,没有圣上的御旨都是不行的。 他知道宁王亲自前来,找的必定不是一般的犯人。 却没想到,竟是这一位。 「有,有。请殿下随下官来。」 牢头一手秉烛,走在前头替宁王引路,一路朝着天牢最深处而去。 宁王一路朝里走,越走眉头蹙地越深。 那牢头一面走,一面道:「这个人犯一直是一个人关押,我们这些狱中当差的,也不被允许同他说话。这十来年过去了,还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殿下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十多年无人谈话的人,还会不会说话都未可知……」 「谁不允许你们同他说话?」 宁王问出这话后,看到牢头为难的面色,心中便有了数。 除了圣上怕丑闻泄出,还会有谁呢? 一个人十多年待在监牢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说话。 这种处境,不是宁王可以想像的。 那个人或许已经疯魔,或许已经痴傻,或许…… 他不敢再想下去。 牢头领着他走到天牢的尽头,最阴暗湿冷的角落。 他自己似乎也很少来此,禁不住掩了鼻子,朝宁王连连道歉。 「对不住殿下,下官不知道此处这样气味腌臜。请殿下去外头稍待,下官命人他带到干净的屋子里去。」 阴森的牢房中,透过缝隙极大的铁筋栅栏,依稀可见里头坐着一个人影。 他衣着破烂,头髮长而蓬松,面对着墙角安静坐着。 透过一扇小小的天窗,依稀可以看见他蓬乱的髮丝中,有什么小虫在钻来钻去。 而那人像是没了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不必了,你退下吧。」 他朝那牢头摆摆手,牢头躬身退下。 「下官就在外头听候吩咐,殿下若有何需要,尽管知会。」 宁王点了点头,听着牢头的脚步声走远,才同那人说起话来。 「转过身来。」 那人纹丝未动,像是死了一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面对墙角坐着。 可宁王知道他还没有死。 他甚至知道,那人在听他说话,只是不肯回过头来罢了。 「本王是皇三子,你可识得么?」 那人听见皇三子这几个字,才有了些反应。 只见他肩膀微动,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被长发凌乱遮掩的脸。 那张脸又黑又老,像是这十多年没有清洗过,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 他的下颌拖着一把凌乱的鬍子,上头还沾着些许食物的残渣,同样有小虫在上面乱爬。 那把鬍子之中,他嘴唇翕动。 「皇三子,萧妃所出的皇子吗?」 他仔细在宁王的面上,试图辨认某些,来自他母亲的痕迹。 宁王眉头一蹙。 他口中的萧妃,便是当年的萧贵妃了。 宁王道:「萧贵妃之子晋王,乃是皇四子,怎会是皇三子?」 「皇四子?晋王?」 那人喃喃自语,口中咀嚼着这几个词,来来去去。 宁王知他十多年未与人说话,大约需要想想,便也不催促他。 那人却勐然抬头看他。 「那你是谁?皇三子是谁?!」 他分明在宁王的面上,看到了些许宁才人的模样。 宁才人的温婉眉眼,在眼前的男子身上,表现为俊秀,清润。 可他不敢确定。 他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太久太久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记忆中宁才人的眉眼,是真相还是幻觉…… 「本王是宁才人所出,封号宁王。」 那人听见这话,眸子骤然眯了起来,像是要把宁王身上盯出一个窟窿。 宁王就那样站着,任由他上下打量。 「不可能,不可能……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怎么可能还封了王……」 他伸出枯如树根的手,抓住了自己蓬乱的头髮。 「你骗我!她的儿子不可能还活着!」 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野兽的嘶吼,又像是婴孩的哭泣。 宁王把手握在牢房的铁栏上,把脸凑近了他。 「你仔细看看。本王的面容,难道就没有一点像母妃吗?」 那人慢慢恢復了平静,试探地朝着宁王走来。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异味扑鼻而来,宁王却没有退避开来。 那人伸长了脖子,把脸贴近他。 两张脸隔着铁栏,面对面,几乎碰到了一起。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那人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他不禁仰头大笑了起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一直劝小姐随我回楼兰去,可她捨不得圣上,她甚至想把孩子的实情,全都告诉圣上。我同小姐说,这件事一旦说出,圣上必定会要了她和你命……」 说着看向宁王,浑浊的眼中竟流下泪水来。 「圣上留了你的命,他待小姐是真心的……倘若当初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去寻小姐,去劝说她随我离开,她未必会落到那般地步!都怪我,怪我啊!」 宁王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 原来侍卫是想劝说宁才人回楼兰,才会频繁出入永巷,反而让贤妃逮住了证据。 倘若他不曾如此,贤妃也不会以为宁才人私通,更没有机会陷害宁才人…… 那么一切,或许不是现在的样子。 或许在圣上身边承欢的,便是宁才人。 而深得圣上宠幸的皇子,便是他…… 砰的一声,那人整个身子,撞上了铁栏杆。 他似乎情绪格外激动,却被外头等候的狱卒们,以为出了什么事。 牢头飞快带着狱卒赶来,便要打杀他。 「无妨。他只是太少同人说话,一时激奋罢了。把牢房门打开,再打一盆热水来。」 牢头收起了水火棍,有些犹豫。 「殿下,这个犯人非同一般。把门打开,他若伤着殿下如何是好?」 在牢头看来,一个被独自关押了十来年,几乎没和人说过话的犯人,跟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叫人不敢轻想。 宁王却蹙了眉头,那牢头连忙反口。 「是是是,下官遵命。」 说着指使身后的狱卒,一个拿钥匙开门,一个拔腿便去打水。 十几年没开起来过的牢房门,连钥匙都不好找。 那狱卒摸了半日,才摸出一把陈旧得褪了色的钥匙,插进锁芯。 抬水的狱卒也很快回来了,一大木桶的热水冒着白气,抬得那狱卒气喘吁吁。 他把水放到那人身前,宁王一摆手,众人便退了下去。 「你本名叫什么?」 他艰涩地咽了一口口水。 「阿里木巴。」 随后他走到那一大桶热水前,被蒸汽熏到面上的时候,浑身一激灵。 他看向宁王,仿佛在徵求他的意见。 宁王轻轻一点头,他便迅速地捧起热水,近乎贪婪地泼在自己的面上。 他大约有许久未曾好好洗漱过了,面上经过热水的清洗,才露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他的面容,还是生得偏向楼兰人的,一双眼睛极大。 只是掩映在鬚髮之间,先前看不出来。 阿里木巴洗过脸后,像是脑子也清洗过一遍似的,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也不像方才似的鬼吼鬼叫。 「殿下,殿下!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你是楼兰王的儿子,你不是圣上的孩子!如果你在大周的日子不好过,你就回楼兰吧!」 这十多年他虽不知外头世事,可在大周皇宫中做侍卫那十年,宫中的密辛他也听多了。 一个没有母亲,没有母族的皇子,只有受人欺凌的份。 宁王能长大成人,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以为宁王早就被圣上秘密处死,或者在后宫之中,被人欺凌而死…… 宁王淡淡一笑。 「不好过的日子都过去了,而今的日子极好过。圣上病危,京中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便是本王。只要圣上一咽气……」 不知不觉,他已经改了称唿,不再称圣上为父皇。 他收住了地下的话,阿里木巴却睁大了眼。 「殿下,这是真的吗?那我们楼兰,岂不是凭空就夺了大周的万里河山吗?哈哈哈!楼兰多年入侵大周边境,寸土未得,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得到大周的江山!哈哈哈……」 他情难自禁地笑了起来,对这戏剧性的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而宁王却觉得,他的笑声有些刺耳。 「母妃和楼兰王之间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阿里木巴收住了笑音,努力回想起前尘往事。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也记得不太清楚。 「……楼兰王当时刚刚登基,要与国中最有权势的邸家联姻。邸家想把长女送进宫做王后,楼兰王却看上了次女,也就是殿下的母妃。小姐有了身孕之后,觉得对不起邸王后,便私自出逃,到了大周的边境……」 他说的这些,和圣上所说的差不多。 说完又捧起了桶中的热水,满头满脸胡乱擦拭。 若不是宁王在此,只怕他会把衣裳脱了,浑身上下洗一遍。 「最后一个问题。母妃死后,你为何把一切全盘向圣上说出?」 阿里木巴擦身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下来。 「殿下是在怀疑我的忠心吗?当时宁才人虽死,却被指责为通姦。我自小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岂能让她蒙受这样的污名?!这才不得不告诉圣上真相啊……」 他几乎声嘶力竭,语气极其地诚恳。 一个为了自己的主子,被关在天牢中隐忍了十几年的总仆,他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对他忠心的怀疑。 宁王点了点头。 「抱歉,是本王的疑心病犯了。」 阿里木巴松了一口气。 「只要殿下相信我,木巴便是死了,也是个英雄,而非卖主求荣的孬种。」 他若是真的卖主求荣,便不会蹲在这天牢中,一蹲就是十几年了。 而圣上没有要了他的命,或许就是看在他的忠贞份上吧? 宁王沉吟不语,阿里木巴蹲在地上,哗啦哗啦地捧水梳洗。 ------题外话------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承认这个名字来自于阿里巴巴…… 嗷嗷,取名废的伊人。 第二百零二章 一样不能活(二更) 他慢慢挪动脚步,在阿里木巴的身侧,走了几步。 像是在打量他梳洗的动作,又像是无意识地走动,思考着什么。 阿里木巴梳洗得欢快,口中甚至轻轻哼起歌来。 有十多年了,他在无人的牢房中,学会了自己哼歌给自己听。 好像这样,就有人陪伴了似的。 他洗干净了脸和脖子,正想把头髮全都放进热水中洗一洗,忽然感觉后背一痛。 紧接着,那桶难得的热水里头,涌进了大片大片的腥红。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前,那里露出一把长剑的锋芒,将他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铮的一声,宁王收剑,银白的剑上是一层暗红的血,顺着剑端滴在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阿里木巴捂住了伤口,不可思议地看着宁王。 「殿下,你还是不相信……我的忠诚吗?」 宁王从袖子的内层,取出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他甚至没有再看阿里木巴一眼。 「不,本王相信你。」 他擦拭长剑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就像剑上的不是血迹,而是落花一般。 「可本王的身世,决不能再有人知道。当年之事,除了你之外,其余的知情者也一样不能活下去。你若是个忠僕,那就——」 他擦干净了剑,顺势入鞘。 而后步出牢房的门,背对着那个蜷缩在地上,身子发寒的老者。 「安心到地下去,保护母妃吧。」 地上那人挣扎着,身前身后的伤口,很快将他的身体浸染。 他似乎想说什么,口中却不断地吐出血水来,一口又一口。 很快,他的身子慢慢僵硬,整个人缩在了那里。 就像宁王刚见到他时,他缩在墙角那样—— 一动不动。 「殿下,这……」 宁王走出牢房,牢头回去锁门,才发现阿里木巴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十多年来无人问津的一个侍卫,宁王为何亲自赶来杀了他? 牢头心中既好奇又害怕,面上却不敢问,甚至不敢提该如何处置这具尸体。 宁王斜睨了他一眼,面色冷然。 「天牢每年无故死去的人不少,该怎么处理,不用本王来教你吧?」 …… 龙船行至沧州,走水路离京城还有半日的光景。 天色尚未晚,轩辕玦却道停船休息,明日再赶路。 人人都知道而今京中局势不明,他却一路走走停停,便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其中必定有特殊的用意。 「殿下,何不行到天晚之时再停下?现在就停,明儿还要半日才能到京城。」 轩辕玦站在船头,慢悠悠地吹着江风。 「天晚时不知行到什么荒僻无人之处了,若是遇到刺客如何是好?」 刺客? 有晋王亲卫数百人,个个骁勇善战。 再加上虎骑营精兵上千人,怎么可能有刺客敢来偷袭? 问话的属下心知,这不过是个藉口罢了,便下去通令诸人停船。 船舱后厨提前生火做饭,一时炊烟冉冉升起。 沈风斓出船舱里出来,裹得严实。 这江山的风过于勐烈,虽是盛夏时节,难免被扑上着了风。 见轩辕玦站在船头,索性命人抬了两把椅子出来,两人坐在船头说话。 「回京水路十日,殿下硬生生拖到了近二十日,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些?」 沈风斓张口便叫破了他的心思,轩辕玦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腹中怀着身孕,慢一些也好休息。放心吧,京中这场变故是必然要发生的,那么不如早一些,痛快地解决。」 沈风斓不解其意。 「要痛快,那殿下现在在这里磨叽什么?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这话若不说清楚,的确显得有些矛盾。 可他之所以在这里逗留,就是为了能尽快解决京中的问题。 「春秋左传中有一篇,叫做郑伯克段于鄢。」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慢慢说来,而沈风斓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郑伯克段于鄢,说的是春秋时期的郑庄公的故事。 郑庄公的母后武姜,偏爱幼子,也就是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 共叔段对郑庄公不敬,郑庄公并不讨伐他,而是故意纵容他养兵。明知道他意图谋反,却不出兵讨伐他。 后来共叔段养好了兵马去讨伐郑庄公,早有准备的郑庄公,便一举拿下了共叔段,彻底绝了他谋反的资本。 轩辕玦之所以慢慢回京,就是像郑庄公对共叔段那样,有意纵容宁王在京中夺权。 江山风气,沈风斓一瞬间觉得,广袖之中钻进了凉风。 她的心底,生出些许寒意。 总是和轩辕玦儿女情长,餵饭描眉,再者便是同一双儿女玩笑。 这使她差点忘记了,他还是一位皇子。 一位需要通过勾心斗角,政治场上博弈,来巩固自己地位的皇子。 他不单单是沈风斓的夫君,云旗和龙婉的爹爹。 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许陌生。 轩辕玦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 「你不高兴了?」 因为他要对付宁王,所以她不高兴了吗? 沈风斓伸出手来,被江风吹得有些凉的手,贴在他的面上。 他冷不防一激灵,却没有甩脱她的手。 沈风斓见他被凉个正着,像个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不是不高兴,就是觉得殿下用心的样子,有些不习惯。倘若将来殿下成了太子,我岂不是也要学着做一个太子妃?殿下若登基……」 沈风斓无意识地捧着他的脸,歪了歪头。 「那我岂不是要做皇后?做皇后怪累的。」 只看卫皇后那样,便知道做一个皇后,有多少的顾虑。 既要顾忌母族的荣辱,还要赢得圣上的尊重和欢心,更要周全好后宫的大小事宜,和嫔妃之间的争斗…… 他抬手贴在了她的手上,让她的两只手掌,夹在自己的手掌和脸中间。 一面吸取她手上的凉意,一面让掌心的火热,温暖她的冰凉。 「那你想做什么?后宫三千,哪个位置都可以。反正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皇后还是妃,或者只是婕妤,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她现在这样。 名义上是晋王侧妃,实际上京城之中,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她是他的唯一。 沈风斓不禁笑起来,「那我做贵妃吧,大老婆不得宠,还是做小老婆好些。」 她做小老婆里头位分最高的便是了。 轩辕玦听多了她的歪话,对她这样的想法也不稀奇。 「谁说大老婆不得宠?那要看大老婆是谁。」 轩辕玦想举个例子给她,把身边熟悉的人想了一圈,却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要说起来,上至圣上,下至福王等一众兄弟,的确都更宠爱妾室……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浣纱从船舱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件披风。 「殿下咳嗽了,不如穿上披风吧?」 沈风斓裹得足够严实了,轩辕玦穿的却是轻薄的夏裳。 浣纱站得远,没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还以为他是着凉才咳嗽。 沈风斓憋笑憋得辛苦,「快给殿下披上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殿下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会儿还不保养着?」 浣纱也是这个意思,殷切地看着轩辕玦。 轩辕玦无奈地看了沈风斓一眼,接过了披风。 「你去罢,一会儿冷了就穿。」 这大热的天,便是江山的风再勐,也不可能觉得冷的。 浣纱退回船舱中后,他顺势把披风盖在了沈风斓背上。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裹两层也不算多。我身上的伤只剩下疤痕了,日后你不要嫌丑便是。」 日后嫌丑? 沈风斓傻傻地问他,「为什么日后才嫌丑,现在就不能嫌吗?」 看着她这副天真的模样,轩辕玦忽然想到,她曾说过什么一孕傻三年。 沈风斓是三年两孕,怪不得变得这么傻。 「难道你这般着急,都等不得腹中孩子落地,便要看我的身子了?」 他桃花眼带笑,把沈风斓闹了个脸红。 ------题外话------ 这两章断章没断好,自我反省ing 第二百零三章 沧州之重,京城之乱(一更) 用过晚膳之后,底下人来报,说是沧州知府来求见。 轩辕玦这一路不论是南下还是北归,都没有给沿途的地方官讨到什么便宜。 早就已经没有人敢来求见了,没想到快到京城,反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且是夜间来见。 轩辕玦却一副早有所知的样子,命人把知府江呈请上了船。 沈风斓懒得听他们讨论政事,用了一盏茶,便回了自己的船舱。 她是怀有身孕的人,容易犯困,才用了晚上便懒懒的。 直到浣葛进来回禀,说是沧州知府的夫人求见,她才有人些许精神。 「请她到外头喝盏茶,略坐坐罢。就说我身子不好,不宜见客。」 她以为是官员的女眷,顺道来拜访巴结她,便找了个藉口让浣葛把她打发了。 浣葛却道:「娘娘,这位江夫人你是见过的,还对她颇有好意呢!就是咱们府里迎娶新夫人的时候,她来拜贺过的,还替娘娘在三小姐面前说了几句公道话呢!」 沈风斓忽然想起,昔年沈风楼任沧州沧县知县一职,的确有个沧州知府夫人,与她在太师府有过一面之缘。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位知府大人还没升迁吗?」 沈风楼已经官居正三品了,他当年的这位上司,何以还在原地踏步,真是好生奇怪。 「既是见过一面的,你便把她请进来吧。」 她记忆中,这位江夫人很是爽利,说话也公道。 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待浣葛将她引进来,沈风斓定睛一看,那副笑面十分面善。 她便笑道:「夫人请坐吧。」 江夫人还是依着礼法,上前来朝着沈风斓福身一礼,这才在浣葛指的位置坐了下来。 「昔年在太师府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殿下和娘娘路过沧州,妾身与夫君特来请安。适才听闻娘娘身子不适,不知是怎么个病症?是否要到城中请位大夫来?」 江夫人殷殷垂询,倒把沈风斓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那是个藉口,没想到江夫人还当真了,果然是个耿直人。 「劳夫人记挂了,船上有太医跟随。何况我这问题也不大,只是腹中有孕藉故偷懒罢了。」 说着朝着江夫人一笑,暗示她方才那话不过是藉口。 江夫人眼前一亮,朝着她的小腹看去。 「那真是恭喜娘娘了!听闻娘娘的一双龙凤胎,十分聪明早慧,深得圣上的欢心。沧州城中的命妇,听闻妾身曾经见过娘娘,都羡慕得紧呢!」 说着面色一红,沈风斓反倒惊讶起来。 「难道夫人……」 江夫人不好意思道:「不怕娘娘笑话,自打在太师府见过娘娘一面后,回去便有了徵兆。去岁也诞下了一双龙凤胎,自然不及殿下和娘娘的孩儿那么聪慧,好在健康活泼得很。」 京中一直谣传,沾沾沈风斓和一双龙凤胎的福气,能对自家子孙有所福报。 惹得晋王府的门庭,一度甚至比南海寺还热闹。 沈风斓都被带动得将信将疑。 虽然恆王妃和南青青,还有小陈氏跟木清华,都跟着她的后脚有了身孕,倒还没有一个诊出是龙凤胎的。 没想到龙凤胎这一事,倒是应验在了一面之缘的江夫人身上。 沈风斓喜道:「那真是恭喜夫人了,孩子健康就好。若是像夫人这样的性情,那就更好了。」 「妾身年近四十,还能平安诞下一双龙凤胎。要说不是娘娘的福气保佑,还能是什么呢?所以妾身今日前来,还要感谢娘娘。」 说着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副要大礼跪谢的模样。 沈风斓一个眼神,浣葛连忙将她搀扶了起来。 「夫人快别这样。我年纪尚轻,怎么经得起夫人这一拜?虽与夫人是一面之交,也知道夫人是个善人。善人自有神佛庇佑,不是我的功劳。」 江夫人也不是个扭捏性子,沈风斓不肯受这一拜,她便老老实实地起身坐下。 抿了一口茶后,她才同沈风斓说起了这次来访的正经事。 「娘娘身怀有孕,此番京城乱象,娘娘可一定要小心吶!」 从江夫人口中说出这话,沈风斓先是一怔,而后想到她应该是听沧州知府,她的夫君说的。 「知府大人同晋王殿下,就是在商议这些吗?」 江夫人点了点头。 「娘娘大概不知道,沧州地界其实是有军队的。并非那些山野村民组成的屯兵,而是训练有素的海上强军。盖因前朝东瀛浪人为患,所以歷来有在沧州养兵,御海上敌寇的惯例。」 沈风斓的确不曾听说。 听了江夫人的话,她恍惚想起,还在太师府的时候,沈太师无意和她提过一句。 大概是说,沧州是个看起来寻常,其实战略地位极高的去处。 圣上把沈风楼派去沧州,足可见是把沈风楼,当做沈太师的继承人来培养。 沈风斓当时还以为,沧州的重要,是在于离京城极近,起到拱卫京机的作用。 原来这里还有军事力量。 「那么,这一支海上军队,是由何人统辖?」 沈风斓一下子便抓到了问题的重点,江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娘娘这话问到实处了。从前有敌之时,是有专门的将领管辖的。可后来敌人不敢来犯了,这支军队便没人记得,成了沧州知府顺便管辖的力量。」 别的地方官,最多管辖境内的屯兵。 屯兵的战斗力,一般还不如衙门的捕快。 相比来看,沧州知府就厉害了,他的手上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而今夜轩辕玦,显然是在等着江呈来见他。 沈风斓忽然明白,为什么江呈这个知府的位置,一坐坐了几年不调动了。 「晋王殿下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设法把江大人的位置,按在了沧州?」 江夫人连连点头,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激动,眼中几乎渗出了泪水。 「要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得归功于娘娘。因着妾身替娘娘说了几句好话,不但认识了国公夫人等人,就连妾身的夫君也得了晋王殿下的青眼。夫君日夜不敢懈怠,操练这支军队,而今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沈风斓几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算是明白,江夫人为什么眼眶含泪了。 寻常人在任上,只要不出什么错,满了三年就能升职。 沧州离京城那么近,按理说江呈早就该升任京官了,却活生生被轩辕玦按了好几年。 京城中的乱象若是再晚点发生,那江呈和江夫人岂不是要在沧州,活活戳一辈子? 现在终于有了升迁的盼头,江夫人热泪盈眶。 沈风斓强忍着笑意,嘴角仍是翘起了弧度。 不厚道啊不厚道,晋王殿下怎么这么不厚道? 她心中腹诽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一支军队,就算京中发生什么不可掌控的事,他们也能多一分保障。 「咳……江夫人。还有江大人……真是辛苦了。」 为了替轩辕玦安抚党羽家中女眷的情绪,也为了表示沈风斓的歉疚之情,她命浣葛取来了一方锦盒。 「夫人喜得龙凤胎,我既知道了,理当恭贺一番。只是出门在外匆忙,没什么可敬贺的东西。正巧我带了一双安枕的双鱼玉,是云旗和龙婉小时候用过的,带着出门睹物思人罢了。夫人要是不嫌弃,权且以此敬贺。」 江夫人听她前面的话,还客气地推辞。 待听得是云旗和龙婉小时候用过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瞬间泪意无影无踪。 「这……这怎么好意思?是小王爷和小郡主的东西,妾身怎么敢要呢?」 像这种安枕的玉佩玉玦玉如意,云旗和龙婉有一大堆,用也用不完。 不说轩辕玦是怎样疼爱这一双儿女,宫中圣上和萧贵妃又是怎么样疼他们。 单单说定国公府,一年就不知道要送多少这样的物件给他们。 沈风斓乐得拿些普通的来做人情,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寻常,对许多有子的妇人而言,却是一种心灵寄託。 譬如江夫人,看着这一双双鱼玉,她就像看到了孩子未来的平安喜乐似的。 「江大人替殿下做事,劳苦功高。区区小礼,夫人若是推辞,便是瞧不上了。」 江夫人听她如此说,便高高兴兴地收了锦盒。 与此同时。 书房中,轩辕玦与江呈秉烛夜谈。 当着沈风斓的面,他总是一脸轻松惬意,同她玩笑地说着将来的后宫之位。 而在面对京中传来的大堆文书之时,他心头的凝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比宁王小一岁,两人也算一同长大,虽然地位天差地别,对彼此的了解却比其他的兄弟更多。 他承认,他看不上宁王的心计叵测。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宁王是个聪明人。 这一招欲擒故纵,他用得满手都是汗,步步为营。 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直到今夜,他得到萧贵妃从宫中传来的书信,看到了那副楼兰王的画像。 宁王竟是楼兰王的儿子,和他并非骨肉兄弟。 这样的真相,让他有了一种解脱般的感觉。 不是骨肉兄弟,他便少了许多束手束脚的顾忌。 「殿下,八千沧州军已经点齐。是要随殿下的龙船回京,还是在沧州留守,悉听殿下吩咐。」 江呈躬身垂首,自有一番视死如归的镇定。 他是地方官员,还只是个区区知府,若非沈风楼曾在他手下歷练,他是没有这个机缘攀上晋王的。 要说起来,还得多亏了他有个好夫人。 他成了晋王的人后,不但在一众地方官中间脱颖而出,原本膝下子嗣艰难的情况也得到了好转—— 不仅是好转,一双令人羡艷的龙凤胎,让他大喜欲狂,简直年轻了十岁。 这一切,都是晋王和沈风斓带来的。 即便留守沧州知府这个位置,多年不得升迁,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他知道,一旦升迁,他可能会达到难以想像的富贵。 眼下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焦躁不安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 轩辕玦不禁高看他一眼。 「在沧州待命。让他们留在,离京城最近的位置。不到万不得已,本王希望这支军队,永远用不上。」 江呈明白他的意思,颔首低眉。 又道:「殿下在沧州停驻一夜,京中必定会得到消息。宁王知道殿下明日将到京城,必定会有所防备,殿下要处处小心才是。」 轩辕玦随手拾起一把银剪,将烧焦的烛芯剪短。 那烛火噗的一下升腾了起来,船舱中明亮了许多。 「本王既行了郑庄公之事,就有郑庄公之防备。就不怕,他有超乎共叔段的能力。」 江呈没有他那么博学多才,想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说的是左传春秋的故事。 郑伯克段于鄢。 「可圣上还在京中,宁王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殿下……」 他身为晋王一党,不得不把能想到的利害关系,都同轩辕玦提出来。 轩辕玦讳莫如深地一笑。 「天子既是天子,岂是随意什么人,便可挟持的?」 …… 这一夜,註定是个不眠之夜。 先是龙府着了大火,连着烧毁了三座院子,听闻把龙骑营将领龙骏的屋子也烧了。 还是府中下人忠勇,闯进火海之中把龙骏背了出来,他才免于一死。 可太医诊治龙骏吸入过多的烟尘,已是昏迷不醒,何时醒来尚未可知。 龙老太爷哭天喊地,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直唿家门不幸。 而龙威一夜不见踪影,直到凌晨天未亮时,才在龙骑营中现了行踪。 龙府是煊煊赫赫的功臣之家,世世代代的家业积累,府邸大到连了两条街。 这一场大火,烧得京城的半边天都红了。 有人拿这场大火,同当年晋王府的大火一对比,几乎是不相上下。 不用想都知道,到了明日一早,这必定是京城市井之中,最新的谈资。 火光漫天之时,附近的一些臣公宅邸也都惊动了。 沈太师披衣站在院子里头,望着沖天的火光,眉头蹙成了铁疙瘩。 龙府果然出事了。 不偏不移,恰好是今夜。 想来今夜不太平的事,还不仅是这一件。 「来人吶,立刻派人到宫门外守着。若是见着宁王派人入宫,速来回禀!」 管家听着沈太师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不敢动作。 「老爷,这深更半夜的,宫门要卯时才开,宁王殿下怎么派人入宫呢?」 沈太师瞪了他一眼。 管事不寒而慄,迟钝地想到了某种可能。 能够无视宫中的规则入宫,那岂不是……逼宫? 管家飞快应了一声,接着迅速地朝外跑去。 屋子有丫鬟低声劝说,「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沈太师这才想起,小陈氏挺着七八个月的肚子,还在屋子里担惊受怕。 他连忙回身进屋,把小陈氏劝了下来。 「别出去了,外头没什么事,只是龙府走水了。」 小陈氏挺着肚子,吃力地重新躺下,口中还问着沈太师外头的情况。 「龙府?那不是龙骑营的首官,龙骏府上?」 京城中风声鹤唳,已经到了连小陈氏这样在府养胎的妇人,都能在出事第一时间,往军政之事上想的程度了。 沈太师不自觉嘆了一口气。 「府中的护卫已经装备了起来,一旦城中乱了起来,管家会带你们到密室躲避。府中的物件也不必心疼,横竖最值钱的都已经藏到密室中去了。」 小陈氏不放心道:「那国公府那边,堂兄和嫂嫂他们……」 沈太师连声安慰她。 「你放心吧,舅兄的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国公府早就做好了准备。否则晋王殿下,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任由宁王作为。」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倒是宫里……」 ------题外话------ 晚点二更~ 小可爱们有评价票的可以砸哦,要五星哒,在此先感谢啦! 第二百零四章 边关来的老妇人(二更) 深更半夜被火光惊醒,起来看热闹的百姓刚刚睡下,再度被吵醒。 这一回,是京城大街上,马蹄疾奔的声音。 在大火喧嚣过后,京城的夜,比以往每一个时候都要安静。 这种安静,如同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安静中,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仿佛只要有一根火线,便会炸出大团的火与热,让人炫目灼烧。 这马蹄之声,便是这样一根火线。 有好奇心重的百姓,透过临街的窗户朝外看去,被一箭射过窗子,箭羽直直插入人的胸口。 一箭毙命,却不知找谁说理去。 屋中女眷恐怖地尖叫起来,紧接着是哀哭,在夜色中格外骇人。 却没有人敢去查看一眼。 临街百姓连忙把窗户关牢,不敢再有半点好奇。 他们瑟瑟地蜷缩在高大的桌子底下,或者是衣柜下方,就是不敢对着窗子。 唯恐窗外再飞进箭矢,连死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这样一支嚣张霸道的军队,不仅在深夜调动,还私自射杀百姓。 京兆尹府、龙骑营、城防军,乃至是各公侯府邸,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这支半夜调动的军队,正是其中的某一支。 敏锐的人都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 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婴孩的哭声哇哇地响起,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似乎被怕事的父母掩住了嘴。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夜里,他们生怕这种哭声,会引来更多的灾祸。 一直到天色微亮,有龙骑营的小队士兵,手上高举令旗,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高声传令。 「京中混入盗匪作乱,平民百姓在家中等待乱事平定,不可私自出门!有违此令者,若被流寇所伤,后果自负!」 同样的一段话,在城中大街小巷来来去去地传播。 所以畏缩在家中的百姓,都清晰地听到了这话,却无人敢发出任何动静。 整座京城,一夜之间彷如死城。 家住得离龙府近的人,竟听到府中一个老者的哭喊,斥骂龙威不孝儿孙。 平头百姓哪敢再听下去? 只是借着龙府朝天升起的黑烟,悄悄地生起灶火,给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儿煮一点热饭。 那些闭门在家观望的百姓,最终经受不住飢饿,慢慢地开始生火做饭…… 「熟了熟了,快把灶火灭了吧!」 一户小巷里的平民人家,孩子爹探出头在院子一望—— 除了龙府附近的几家,借着黑烟混淆视听做起饭来,其余的人家几乎没冒出什么炊烟来。 他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生火的炊烟太过显眼了,连忙命灶前的年轻妇人把火灭了。 「娃儿还小呢,这吃了生米不消化,若是病了连个大夫都不能出门找,可如何是好?」 那年轻妇人犹犹豫豫不肯灭火,只想着多烧一会儿,锅里的粥便能煮熟一些。 起码也要煮个八成熟,不至于把孩子的身子吃坏。 在她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戴着虎头帽,苍白着脸,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这顿饭原是一大早就该煮好的,可是他爹娘怕引来注目,一直拖到现在才煮。 把孩子饿得不得了。 孩子爹又探出头去,朝外看了一眼。 他既不捨得孩子生病,又怕这炊烟多燃一会儿,他们全家都要倒霉。 「你快一些,再快一些啊!」 他只能催促着年轻妇人快点煮粥,可是灶堂里的炉火不旺,妇人使劲扇火也不顶用。 孩子爹一着急,索性自己抢过了蒲扇,在灶前大力扇了起来。 「你留神外头的动静,要是听见脚步声,立刻告诉我灭火。」 「哎!」 妇人应了一声,习惯性地抱起孩子便要到院中去,顿了顿又把孩子放了下来。 而后一个人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到院中,留意外头的动静。 四邻无声,整座京城,仿佛都陷入了沉静。 她一下子觉得心头寒凉了起来,像是落进了一汪深井中,恐惧四面袭来。 吱呀—— 妇人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是西边厢房的门开了。 她连忙走过去,朝外望了一眼,而后飞快闪身进了厢房。 「大嫂,你且等等吧,我男人正在煮饭,就快熟了。」 屋里坐着一位老妇,身形佝偻,一张脸蒙的严严实实,丝毫不嫌天热的样子。 她沙哑地低声开口,「有劳你了……」 年轻妇人正心惊胆战,见她这副沧桑模样,反而为她感慨了起来。 「大嫂,你命不好!我前脚把你捡进了家门,谁知道如今京城就出了这档子事?你大老远从边关赶回京城寻亲,这下京城一乱,就更加难寻了……」 这个老妇,是她前日在门口捡到的,就昏倒在她家门前。 被她捡回来的时候,老妇浑身恶臭,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一身脏兮兮的。 她男人不肯让她捡回来,还说要把老妇拖远一些,别脏了他们家的地。 可年轻妇人想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儿子,又劝说她男人。 「你忘了大师给娃儿看的?说是咱们两个前世不积德,所以这一世生的娃儿才病弱。倘或咱们多做些善事,娃儿的身子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为了做这件大善事,他们夫妇把老妇人捡了回来,寻医问药。 这老妇人昨夜一醒,便说要回去找自己的亲人,说自己的亲人就在城中。 他夫妇二人不停劝她,说她身子还没好全,夜里走动更加不方便。 老妇人固是不听。 再到后来,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乱事,老妇人想走也走不得了。 「咳咳……不会的。我的亲人很好寻的,我们家上百年了都住在那里,都住了好几代了……」 那老妇身子尚未痊癒,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咳嗽。 年轻的妇人诧异道:「莫非大嫂还是有名望的人家出来的人?那你怎么会一个人从边关回来,还一身的病,差点没死在外头?」 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碰了碰鼻尖。 初见这老妇时的那股臭味,至今还有,只不过淡了些许。 她年轻不经事,也不知道这股臭味到底是什么病。 老人身上,可能都有些臭味吧? 她心里想着,便没有深究下去。 老妇似乎笑了笑,眼睛弯了起来。 倘若细看,那双眼睛还挺好看的,像个年轻女子。 「怎么会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只是祖辈一直住在京城,侥倖有一块容身之地罢了……不过家里吃饭是不艰难的,等我回了家,一定好好谢谢你们夫妻二人。」 老妇似乎担心,年轻妇人会在眼下混乱的关头,把她弃之不管。 于是许诺她会有酬谢,试图让这年轻妇人善待她,直到她回到家里。 年轻的妇人只是笑了笑,「我回去看看饭煮好没有,你在屋里待着别乱走动,更别发出声响引来人。」 说着便慢慢小心地走出了厢房,回答了厨房里头。 待她出去之后,老妇面上的笑意,变得阴冷了起来。 她才离开京城不到一年,没到京城的局面,成了如今这般乱象。 百姓无知,说是圣上重病,京中生乱。 余下的他们便完全不知了。 可她心中明白,圣上病重,能生乱的除了那两位皇子,还有谁? 晋王,宁王。 老妇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她揭开身上层层包裹的衣物,将衣服凑到自己的鼻前,勐地一嗅。 鹰钩鼻显得有些刻毒,她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伴随这动作,面上的皱纹更加深刻。 这种臭味,是她身体腐烂的臭。 那种腐烂,起初是瘙痒的,而后烂到了没有知觉。 她日夜伴着这种味道,不凑近了使劲嗅,已经嗅不到臭了…… ------题外话------ 老妇人: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京城~ 第二百零五章 沈风斓,你骗我(一更) 御林军按照他们的生存经验,选择了听从宁王的指令。 但这不代表,他们会无条件顺从宁王。 譬如夜半开宫门这事,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依从。 他们不但不依,还把此事如实禀告了圣上。 虽然圣上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未必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听不听得懂,是他的事。 御林军若是不禀告,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皇爷爷醒着呢,只是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来。你尽管禀告吧,本郡主替皇爷爷记着。」 龙婉眼珠子一转,站在圣上的床前,甚有气势地对一位御林军指挥使说着。 那位指挥使越过她小小的身子,朝她身后的龙床看去。 床上放着明黄的帐子,看不清床里的情形,他不知道圣上是否真的醒着。 一时犹豫了起来。 龙婉那一双像极轩辕玦的桃花眼,登时挑了起来。 「七使,当着本郡主的面,你敢如此无礼,偷觑皇爷爷的御帐?!」 她小小的年纪,这眼角一挑,颇有几分轩辕玦的气势。 七使一时受惊,连忙低下了头。 她竟然,连自己统率的是哪支御林军都知道。 七使不禁冒出了汗意,抹了抹额头。 「下官不敢,请群主恕罪。宁王带着府中侍卫,叩响宫门,试图入宫。宫门不到时辰就开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所以下官回绝了。」 「是宁王亲自带人来的?」 龙婉丝毫不慌张,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此事一般。 七使一怔,很快答道:「回郡主,是。」 「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宁王亲自带人来,你以为他会白跑一趟么?若是他强行要入宫,你会怎么做?」 龙婉从床边的小几上,随手拿了一块蜜饯,放在嘴里咬着。 那一看便是圣上喝药的时候,用来解苦味的蜜饯。 原来这位龙婉小郡主,就是这样照顾圣上的。 七使一瞬间有种冲动,想说小孩子要少吃蜜饯,会蛀牙。 可龙婉迫人的气势,仿佛在告诉他—— 只要你敢说,你就死定了! 「回郡主,宁王不会的。宫门开启闭合是死规矩,除非圣上醒来命令下官,否则下官是绝不会开门的。」 他说着,不自觉又越过了龙婉,朝床上看去。 圣上依然毫无反应,就好像床上并没有人似的。 这是他身为御林军指挥使,应有的觉悟。 龙婉笑得眯起了眼。 「很好。」 说着又拾起一块蜜饯,塞到了七使的嘴里,七使瞪大了眼睛。 「快去宫门处守着吧,皇爷爷这里有我呢。快去快去!」 等七使匆匆离去,龙婉索性抱起了那一盘子蜜饯。 「皇爷爷的药太苦了,这盘蜜饯,还是一併带过去吧。」 她低声喃喃自语,却并不对着床帐里头说话。 而后小心翼翼地抱着盘子,生怕把它打碎,顺手把床帐遮严实了些。 尽量不让人看出,那帐子里头并没有人。 她又向四周望了望,确认并没有人看见,便轻车熟路地朝后殿一绕,很快不见了踪影…… 宁王一行在宫门外等候,御林军固是不肯提前开门,他也没有办法。 他并不想在御林军眼中,把自己弄成谋朝篡位者的形象。 毕竟,他还需要御林军的支持。 一直等到了卯时开门,他才带着自己的亲信护卫,朝着长生殿而去。 在他的身后,御林军七使与手下将士,远远望着他离开。 「大人,咱们就这样看着么?宁王殿下,可是带着自己的亲卫进宫了啊……」 他身旁的士兵忧心忡忡,朝他问道。 哪有进宫探望圣驾的皇子,带着亲卫进宫的,又不是去厮杀。 宁王的用意,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七使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 「不看着,还能怎么办?眼下宫城之中,以宁王马首是瞻。身为御林军,你我都只能听命行事。我没有违背开宫门的时辰,便算对得起自己钢盔上的明黄翎了。」 他的确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对宁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是九个御林军指挥使,默契之下共同作出的决定。 士兵道:「可若是晋王殿下回来,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眼前这一场博弈,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七使敲了敲他的钢盔,笑得很是豪迈。 「怕什么?殿下要怪罪,最多把我们几个革职查办。我们并没有伙同宁王殿下做出不法之事,他也不能要我们的命,更不会危及到你们这些普通士兵。」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边一缕云彩,后头冒出了些许晨曦的金光。 「这就是御林军生存的法则,永不背叛,但绝不顽抗。只有保存御林军最大的生机,才能护卫皇室的正统。我们真正听令的人,永远是圣上。」 他也不管那士兵听不听得懂,用手遮住了眼帘。 「去他娘的,这照阳真刺眼!」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转身便走回了宫门底下。 那个士兵诧异地朝天边看去—— 照阳还在云彩后头躲着,怎么会刺眼呢? …… 长生殿意外地安静,显得十分诡异。 按照平常,这个时辰宫人应该在洒扫庭除,准备早膳,准备洗漱用物。 而今日,却只有一二宫人急匆匆地走动。 宁王眉头一蹙,朝身后一挥手,一众亲卫围住了长生殿。 他快步踏入殿中,只觉得寂静森冷。 待走到圣上的龙床前,他才确定了不对劲。 萧贵妃不在,云旗和龙婉也不在,这还说得过去。 可李照人也不在,这就更说不过去了。 床帐中微微隆起一个人形,他伸手霍然一揭,将明黄的锦被揭了起来。 果然,锦被之下只剩一堆枕头,圣上已经不见了。 「来人!」 元魁从殿外匆匆赶进来,看到一地凌乱的锦被和枕头,吃了一惊。 「把长生殿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再命人到宫中各处寻找,一旦找到萧贵妃的踪影,立刻来报!」 他说的是萧贵妃,而不是圣上。 一则,把圣上转移到别处去的,必定是萧贵妃。 找到了她,就能找到圣上。 二则,万一找不到圣上,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圣上不见了…… 只要旁人不知道,那他照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宁王的人找遍了宫中各处,都没有找到萧贵妃的踪影,华清宫已经人去楼空。 萧贵妃的贴身侍女椒香也不见了,其余的人无关紧要,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宁王也并没有指望他们能找到,反而在城中下了另一道命令—— 封锁京城四大门,尤其是南城门,以龙骑营重兵锁之。 南城门,那是晋王的船队,归来的方向。 封锁的动作在命令下达之时,很快就得到了实行。 因为京城之中各长街大路,都没有百姓敢出门走动,城门处更是空旷一片。 只消把城门一锁,再布置上重兵,连疏散都不必。 那些守城的士兵面色严肃,龙骑营的将士更是满面苍凉。 这样的城门,这样的京城。 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士兵们,还是头一次见着。 灰暗,寂静,白日似深夜。 分明头顶的阳光是灿烂的,远处的府邸宅院是富丽堂皇的,却一下子都失了颜色。 年纪尚小的士兵,感到一丝害怕。 「大叔,我们为什么要把城门关起来?」 偌大的京城,白日商贩平民,各国使臣,王公贵族,都要在城里城外通行。 这忽然就关了城门,必定有大事发生。 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晋王殿下这几日,便要从岭南回到京城了。 这个时候把城门一关,难道就是为了,不让晋王殿下回来? 他身旁一个中年男子,是个职位不高的将领,朝他嘘了一声。 「才入虎骑营的时候,我教过你啥?」 两人之间不像将领与手下,反倒像是一对父子似的,亲密地谈起话来。 那小兵歪着头想了想,道:「大叔说,要当一个好军人,最重要的是,就是服从。」 「那第二重要的事呢?」 小兵年小体弱,记性却很好,稍稍得意了起来。 「大叔别想难倒我,我知道,第二重要的,还是服从。第三重要的,也还是服从。」 将领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别再问了。这件事啊,不是你能问的……」 别说那小兵了,就连他自己,也只敢在心中想想,万万不敢把忌讳的话说出来。 小兵抿了抿嘴。 他知道大叔的意思,是不想让他继续追问,只听从命令守城便是。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再度开了口。 「那么大叔,我只问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不关于关城门的问题,好吗?」 他仗着那将领一贯疼爱他,拿他当自家的子侄一样看待,才敢这般好奇。 将领嘆了一口气,知道少年人的心性,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如果,大叔,我是说如果。如果明明知道命令是错的,我们也要无条件服从吗?」 他说不问关城门的问题,其实问的还是关城门的问题。 明知道关城门是错的,他们却还要把城门关上,并且守在这里不让人进出。 那个将领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 「如果你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还要将军做什么?难道你小孩子能判断的问题,将军还会判断错不成?」 小兵皱了脸,默默地站回到自己的岗位,想着这个问题。 他倔强的表情,仿佛在告诉那个将领—— 对,连我小孩子都能判断的问题,将军就是判断错了。 可惜,龙骑营的将军现在正躺在床上,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而昏迷不醒。 现在率领的龙骑营的,是将军的弟弟,龙骑营副将龙威。 他正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威武地走来走去。 迎着晨曦,那身铠甲仿佛能发光。 那个将领嘆了一口气。 若是今日统率龙骑营的是龙骏,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京城之外,河道两岸从花木繁茂,到房屋越来越多。 生活的气息越来越浓厚,可以让人清楚地感觉到,正在从荒郊野岭朝着京城而去。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或许是为了迎合诗意,岸边不知何处,竟传来了乡野的牧笛声。 沈风斓坐在船楼的阴影底下,吹着江风,和着那牧笛声用脚踏着拍子。 想到很快便能见到云旗和龙婉了,她心中万分畅快。 近旁的小船中,却传来了煞风景的哭声。 女子的哭声? 沈风斓这才想起,兰公主还被关押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船舱中,就像沈风翎被她关在驿馆的某个角落一样。 她看起来坚强,真的这么孤零零被关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哭了。 眼看到京城了,对于兰公主和元魁勾结,刺杀她和轩辕玦的恨意,她也消得差不多了。 便命人把兰公主带到了大船上来。 「娘娘,是要押着来,还是绑着来?」 陈墨从救出他们之后,就变得格外活泼。 似乎是为了锻鍊自己的性子,话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沈风斓不禁白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区别吗?你押着她,难道还怕她能逃脱不成?」 话多的陈墨一点都不可爱,还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木头样,要可爱一些。 「哦。」 陈墨像是听得懂她的心声一般,瞬间瘫了脸,飞身到小船上把兰公主带了出来。 她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四面不透风的船舱,不禁闷热,更重要的是无聊。 没人同她说话,只在每日吃饭的点,把饭菜送去给她。 她偶尔听到门外有人的动静,同那些人搭话,却没人肯理她。 久而久之,她几乎狂躁到要发疯,终于明白沈风斓为什么不要她的命了。 她分明就是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之时,船舱的门却忽然打开了,陈墨出现在她面前。 「陈墨!你别走!你千万别走!我听说你最近在学说话,大家都不爱听你说话,你跟我说!我求求你,你跟我说话吧!」 她连忙抹干净眼泪,急切地朝陈墨道。 陈墨冷着脸蹙起了眉头。 又是哪个护卫这么三八,看犯人就看犯人,还要在门口聊天? 居然说大家都不爱听他说话,真是胡说八道! 「公主,就算没人听我说话,我也不跟你说话。」 其实他每次看着兰公主,高鼻深目,总会想到另一个人。 她的美貌,和红妆有些相似。 红妆也是极其艷丽的容貌,与寻常的汉人女子相比,颇有些异域风情。 可惜兰公主心思歹毒,和红妆完全不同。 只要想到是她嗦使元魁派死士到岭南刺杀,陈墨就对她没好脸色。 他再想说话,也不会同兰公主说。 兰公主急了,故意用激将法。 「你不同我说话你来干什么?早饭早就送过了,你是来送午饭还是晚饭?」 现在还是早晨,哪来的午饭和晚饭? 她这话分明是讽刺陈墨,陈墨想起方才沈风斓的样子,依样画葫芦白了她一眼。 却并没有如她所愿,开口反驳。 「走吧,我们家娘娘有请。」 说着朝门外的护卫一挥手,让他们把兰公主双手捆绑起来,送到大船上头。 兰公主大喜过望。 沈风斓,竟然肯见她了? 她现在只想有个人同她说说话,否则她就快要憋死了。 如果那个说话的对象是沈风斓,那就更好了。 她主动伸出双手,让护卫把她绑上,走出船舱看见外头的阳光,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真是久违的阳光。 她在护卫的带领下上了大船,只见沈风斓慵懒地坐在船楼阴影下方,正怡然自得地欣然两岸的景致。 她的双手捧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小口地啜上一口。 慢着,双手? 兰公主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沈风斓的确双手都在。 她不是断了一只胳膊吗? 剎那之间,她想明白了一切。 「沈风斓,你的手没断?你骗我?」 第二百零六章 本王带你们去,讨个说法 轩辕玦是生是死,兰公主并不在意。 她的愧疚,完全是因为连累了沈风斓,让她断了一条胳膊。 更因为如此,让宁王痛不欲生,觉得他对不起沈风斓。 而今知道沈风斓是欺骗她的,她又是羞恼,又是释然。 比起让她带着愧疚,她倒宁愿沈风斓欺骗了她。 过了一开始的恼怒,她很快平静了下来,嘴里叽叽哌哌说了一大堆话。 那些话未必有什么意义,只是她一个人被关了太久,所以见着人就想说话罢了。 「……虽然你骗了我,但是我也不怪你,这件事本身是我先做错了。可是你骗了我,你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在宁王面前……」 「闭嘴。」 沈风斓不是来当她排遣压抑的知心姐姐的,她只是快到京城了心情好,才想着把兰公主放出来遛一遛而已。 「等到了京中,倘若圣上的身子还康健能做主,你大约会被关押到一个更加黑暗的牢房中。所以我现在让你出来透透风,免得把你憋坏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 兰公主被关了许久,对圣上的病情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圣上是否康健能做主。 她听着沈风斓的话,像是很轻松的样子,便道:「宁王现在如何了?」 沈风斓这样轻松,难道宁王是已经束手就擒,就等着轩辕玦一行回京处置么? 沈风斓远远眺望,却看不见京城的高楼亭台。 「他很好,已经好得有力气,在朝中大肆谋权,甚至控制了御林军。乃至是……」 对于船上的所有人而言,这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而对兰公主而言,她临走的时候还担心宁王继续绝食,而今听说他已经在朝堂上有所动作,不禁欢喜起来。 「太好了!」 她差点蹦了起来,一旁的陈墨等人,冷冷地朝她看来。 这件让船上所有随从和护卫,严阵以待的大事,兰公主却说太好了? 若不是沈风斓在,大概会有一群护卫,忍不住把她打一顿。 兰公主感受到了周遭的鄙夷,这才安静了下来。 不对。 沈风斓这样气定神闲,完全不像宁王占了上风的样子。 「难道他……」 她话未说完,忽听得岸边马蹄疾驰,从京城的方向而来。 原来是一队先行到前头探路的护卫,他们已经探得了前方消息。 队伍中一艘小船快速朝岸边靠去,载了探子回来,朝大船上来。 探子朝沈风斓拱手行礼。 「娘娘。」 他不禁看向一旁的兰公主,眼神中有忌惮之意。 「出了什么事,你直说吧。」 京城的情况就算她们现在不知道,到了城根底下,也是一样要知道的。 那探子想了想,禀道:「龙骑营封锁了京城的四大门,距离我们最近的南门,更是重病把守。京城如今恍若死城,城中一点声响也没有,更没有百姓进出。」 说罢又是一礼,飞快地朝船舱中而去。 这样惊人的情况,他需立刻禀告轩辕玦。 兰公主这回学乖了,没有再说太好了之类的话。 她在心里暗道:宁王啊宁王,算本公主没有看错你! 这一消息虽然惊骇,轩辕玦却是早有预料。 「既然城门封锁,船就停在城郊的民运河道,不必靠近京城。留下一部分人保护沈侧妃,其余人等并虎骑营的军士,策马随本王入城!」 詹世城早就等着他提这话,一听见声响,便风风火火地从船舱外走了进来。 「殿下,我虎骑营的将士这些日子在船上,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打渔,都快要发霉了。就等着这一刻了!」 老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说虎骑营的将士发霉,不如说是他自己要发霉了。 轩辕玦不禁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本王带你们去打仗么?」 老詹一愣,「不去打仗……不,不是去闯城门么?那跟打仗有什么区别?」 轩辕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鲁莽。 「舟车劳顿初到京城脚下,便是要硬闯,本王也不会让你们不休息就去硬闯,那岂不是自降胜算么?」 詹世城觉得自己生龙活虎,根本不需要休息,所以忘了这一茬。 而今听轩辕玦这么一说,的确是这么回事。 「那殿下让我们去,做什么?」 他从书案后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向远处的城池。 林间树梢,已经隐约露出了远处的城墙影子。 高大挺拔,气势恢宏,充满了歷史的沉淀。 那是京城的城墙。 「本王带你们去,是要讨个说法。宁王贸然关闭城门,总要有个说法吧?」 第二百零七章 城上城下的对峙(请看题外) 方才还赤日炎炎的天空,忽然滚起厚厚的乌云。 远山压下深深墨色,浓郁得仿佛要渗下水来。 高大的城墙上,站着无数英武挺拔的龙骑营士兵,甲冑齐开,刀锋铮亮。 那背嵴挺直,脸色却比天色更要沉重,乌压压的人群没有半点声音。 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站在城墙上要做什么。 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这番严阵以待的模样,没有出现在边关,反倒出现在大周腹地的京城。 委实讽刺。 远远传来嘚嘚马蹄声。 一瞬间,众人的唿吸声都绷断了弦,目光齐齐盯着远处。 他们都盼望,也都不希望,看见晋王的身影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人一马,从远处慢慢踱来。 马上的男子乌髮如墨,松松地繫着一条髮带,色如苍蓝的天空。 他一身宽袖长袍猎猎飞扬,风中衣袂流连着髮丝,美若谪仙。 那一双桃花眼纵情恣意,仿佛不是策马在重兵把守的城池下,而是在纵马踏春似的。 高高的城楼上,有人一眼认了出来,马上之人正是晋王。 除了他,京城之中,还有哪一个如此风流隽逸的翩翩公子? 所有的皇子之中,独独他有这一份洒脱之感。 这样的人和景致,看得人不禁轻松了起来。 就在有人不自觉握松了刀剑,露出淡淡笑意之时,那笑意忽然凝滞在了嘴角—— 在那悠闲的一人一马身后,竟是乌压压的兵士,手中的兵器锋芒锐利。 马蹄的步伐整整齐齐,充分展现着训练有素的精气神。 为首的人身姿高大笔挺,端正地坐在马上,一脸正色地朝城门处看来。 「那是詹大人,那他身后……虎骑营!」 城墙之上,有人高喊了一声,余下之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詹世城奉圣旨,率领虎骑营赶往岭南,营救被刺客暗杀的晋王。 而今他们都平安回来了。 可…… 龙骑营的将士,有几个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咬住了唇—— 可他们关紧了城门,还在这里兵戈相待,迎接自己的兄弟军。 这种感觉,让每个曾经上过战场,流过血汗的士兵,都感到十分不齿。 龙威站在城楼上巡视,见状便高声道:「晋王带着虎骑营回来,瞧瞧这是什么阵仗?一看就是想造反!」 有人心中开始不忿。 什么叫晋王带着虎骑营回来,这阵仗有何不对? 是圣上亲自下旨,让虎骑营前去营救晋王,而今救了人回来,凭什么说他们想造反?! 龙威在城楼上慢慢踱步,继续他那一套夸张的说辞。 「这副阵仗,不像是回京,倒像是来打仗的!你们可把城门守好了,千万别让晋王进来!」 这话引起了更多人心中的不忿。 晋王是堂堂皇子,就算犯错也得送到京中圣上面前处置,他一个龙骑营将领,凭什么不让晋王进来? 还只是一个区区副将,顶替了龙骏的职位罢了。 将士们不禁想起了龙骏。 如果龙骏在,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等事,不会帮着宁王不让晋王入京。 这样想来,怎么偏偏这么巧,昨夜大乱之中,龙骏就被大火烧得昏迷不醒了? 难道…… 龙威打量着众将士的面色,嘴角微翘,又强行抑制住。 这样在旁人看来,便显得皮笑肉不笑的。 有人在心底偷偷骂他:呸,狐假虎威! 城门底下终于传来了声音。 轩辕玦懒懒道:「本王回来了,还不快开城门么?」 所有人都看见他回来了,可…… 「晋王殿下,你为何带着着众多士兵回京,是何用意?!」 龙威毫不客气地朝下方大吼一声,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轩辕玦施施然抬头看他。 「这些士兵是虎骑营的人,虎骑营首官詹大人也在这里,想必你们龙骑营的人也是识得的。与本王何干?」 他可是一人一骑,单独走在前头的。 后头詹世城率领的士兵,的确不与他相干。 龙威见他撇得干干净净,不由嗤笑一声。 「既然殿下和他们没关系,那就请殿下单独进城吧!」 这话说得古怪,轩辕玦尚未开口,后头詹世城一声怒吼已经传来。 「你什么意思?!我虎骑营进京城,用得着你龙骑营批准?龙骏在哪,叫他出来!」 詹世城论年纪论资歷,都不及龙骏,龙骑营圣上亲兵的地位,也比虎骑营要高出不少。 可两营原本就是兄弟关系,不单名字像,连营房都是在一处的。 故而詹世城和龙骏两个,一向交好。 他是被龙威气坏了,所以直唿龙骏大名,一点礼数也不顾。 城头上的士兵听见这话,面色都古怪了起来。 他们想着詹世城刚刚从岭南回来,自然不知道昨夜京城的事,更不知道龙骏昏迷不醒。 龙威嘿嘿一笑,故作得意。 「我大哥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唿的?昨夜府中大火,他现在已经昏迷不醒,龙骑营如今是我当家了。」 说着朝底下的詹世城挤了挤眼睛,也不管他隔着那么远,能不能看得见。 詹世城虽没看见他挤不挤眼,却感受到了他的阴阳怪气。 「去你娘的,你大哥的名讳我怎么叫不得?他昏迷了你就当龙骑营的家,你算老几?龙骑营是你们龙家的私兵么,没有圣上批准你凭什么私自调动,还把城门关了?」 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正是龙骑营的士兵们想问的。 而今见詹世城一股脑说了出来,他们只觉得神清气爽。 怪道听闻这位詹大人,是最耿直忠正的臣子,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龙威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炮轰,只觉得脑子都懵了。 他不甘示弱地吼回去,「圣上重病不起,如今京中只以宁王殿下号令为是。是宁王殿下让我接替大哥的位置,代掌龙骑营的,你有何不服?」 轩辕玦听了这话,忽地眉梢一抬。 「宁王号令?父皇重病,本王要回宫探看,你竟然阻扰本王的路?父皇是封了宁王太子还是监国,你要听他号令,来拦阻本王?」 他不在京城,以宁王号令为尊,无可厚非。 可他如今回来了,便不该如此。 「你如何知道,父皇未曾册封本王呢?」 一道冷淡中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城头上传来。 宁王款步走上前来,手中握着一卷明黄捲轴,看起来像是圣旨。 他慢慢走到正中,看着城楼下的轩辕玦,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晋王,接旨。」 轩辕玦坐在马上,笑得气定神闲,并没有翻身下马的动作。 众人看着他,不自觉地捏了一把汗。 即便是宁王关了城门在先,可他若是抗旨不接,这可是大罪啊! 虽然抗旨不接这种事,对晋王而言,早就不是头一遭了…… 「哦?本王如何知道,这圣旨是真是假?烦请三哥让我们进城辨认,再接旨不迟。」 宁王眸子微眯,冷声道:「眼下父皇暴病,你带兵入城,未免有逼宫篡位之嫌。为防此等事发生,只能委屈四弟在城外驻守了。」 「本王带兵进城,便有逼宫篡位之嫌。那三哥自作主张关闭了城门,还私自调动龙骑营,岂不是坐实逼宫篡位?」 宁王抬了抬手,那捲轴明黄之色,格外显眼。 「等本王宣旨之后,所谓逼宫篡位的言论,便有分晓了。」 轩辕玦冷笑一声,「你要宣可以,我是不会接的。假传圣旨这一招,实在太过拙劣。让本王猜猜,你那道假圣旨,不会写着父皇要册封你为储君吧?哈哈哈。」 他笑得放肆,丝毫没有怀疑那道圣旨,会是真的。 宁王的神情瞬间一僵,而后很快恢復了常态。 「你一贯是如此放肆,父皇在的时候容忍过你一回,你以为我为兄还会容忍你吗?」 「自然不会。」 轩辕玦笑着看他,「三哥巴不得用抗旨不尊的罪名,将我射杀在此处,是不是?只是不知道你这圣旨仿造得像不像,这个罪名坐不坐得实?」 宁王不再理会他的话,只是将圣旨递给了身旁的元魁。 元魁接过来后,略一愣神,又交给了自己身旁的护卫。 他只有一只手,不能恭敬地宣旨。 「圣旨到!」 那护卫没有让他失望,高声一唿,城楼上龙骑营的士兵都跪了下去。 而底下自轩辕玦起,到虎骑营的每一个士兵,都没有要下跪接旨的意思。 因为轩辕玦说那是假圣旨,那便是假圣旨。 那宣旨的护卫顿了顿,不禁看向宁王,后者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势缠绵,恐寿数不永。而国无太子,江山社稷无可寄。皇三子宁王孝悌仁爱,秉承朕之风范,堪为太子。故今册立,于朕之后世,继大周宗庙,钦此!」 如轩辕玦所料,是一道册封宁王为太子的圣旨。 龙骑营的将士面面相觑。 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智慧,能看清宁王与晋王之间的局势。 听了这道圣旨之后,已经有人对宁王改了态度。 就算他关闭城门是做错了,可他是圣上册立的太子,凭着这一条—— 那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 众人不禁犹疑了起来。 方才晋王殿下可说,那圣旨是假的…… 当着城上城下几万士兵的面,轩辕玦自然不能叫破宁王的身世。 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而后越笑越放肆,大有他少年时的狂放。 可若仔细看,不难看出那狂放之中,隐藏的从容镇定。 「你可有孝悌仁爱,可有父皇的风范,你心里清楚。慢说父皇早就已经有了口谕,要册立本王为太子。即便父皇要册立的是你,你又为何如此心虚,阻拦我与虎骑营的将士?难道父皇重病,我连看都不能看了么?」 心虚。 有人听进去了这话,恍然大悟。 怪不得宁王要封闭城门,不让晋王进京。 听闻昨夜兵马调动的时候,宁王的亲兵还射杀了沿街的百姓,只因为他们想探出窗户看一眼。 这样暴戾的行为,除了用心虚来解释,还能怎么说呢? 「本王已经说过了,父皇病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既然父皇将大周托给了本王,那本王就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宁王冷冷地说着,兄弟两个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竟半点兄弟之间的仁爱都没有。 反倒像是两个陌生人。 他的气息已经不稳,而轩辕玦仍是轻笑。 「那么三哥打算,让我在这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凭藉假圣旨登基的时候,再让本王入城给父皇送殡么?!」 这话说到最后,叫人不寒而慄。 宁王一拂袖,不再同他争论。 「圣旨是真是假,满朝文武自有评说,不劳四弟操心!」 说罢大步迈下了城墙,只留给众人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就这样走了。 轩辕玦变了一副正经面孔,朝上首高声唿喊。 「龙骑营的将士们!且听本王一言。本王的身后,只有八千虎骑营的士兵,和本王离开京城的仪杖。本王为何不能回京探望父皇,这些人为何要被迫背井离乡?」 「倘或是你们!你们出城执行了一番任务,凯旋而归之时,却被阻拦在城门外,有家不能回,你们是何感受?!本王一人不足惜,可我大周的士兵,保家卫国,都是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汉子,岂能受这等委屈?」 守城的士兵们变了脸色,看向底下的虎骑营士兵,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晋王说的不错。 皇子之间争权夺位,为何让他们这些无辜的士兵受牵连…… 「你们也有父母兄弟,倘若是你们的父亲病重,尚不知是死是活,你们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本王只想见父皇最后一面,却被污名为意图逼宫篡位!本王若真要逼宫篡位,就不会孑然一身站在这里!」 他的身上没有甲冑,没有兵器,只有一袭宽松单薄的夏裳。 何况凭藉着虎骑营的八千人,想在重病把守的京城谋反,那也不是件易事。 他的字字句句,都刺入士兵们的心头。 联想到从前他在京中之时,圣上还是更宠爱他一些,要封晋王为太子的消息也一直没断过。 这样想来,那道圣旨…… 轩辕玦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抹了抹眼角。 城上的士兵尚未看清,他已经调转了马头。 「罢了……你们好好想清楚,该当如何选择,本王先走了。」 ------题外话------ 今天不会有二更!小可爱们别等哦。 《妾身》写到现在快一百万了,全文的大纲已经到了尾声,难免有瓶颈。 伊人最近很卡文,所以降低了更新的字数,力求写得更精緻一些,希望小可爱们见谅。 断更是不会的,只是字数可能会少一些。 等卡文的状态过去,会恢復从前的万更,在此表示抱歉,比心~ 第二百零八章 斩首示众(一更) 待回头已经看不见城墙上人影之时,詹世城终于耐不住性子。 「殿下,殿下!这说得好好的,眼看那些士兵就被你说动了,你怎么反倒走了?」 他分明瞧见了那些龙骑营将士的目光,含着对轩辕玦那一番话的动容,和对一旁趾高气昂的龙威,越发深刻的鄙夷。 正是大好的时机,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轩辕玦仍然悠闲地骑在马上,手上擎着一根不知哪里折来的柳条,悠来晃去。 若说他方才到城下时,那番悠闲还有作假的成分,现在却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不着急。虽然进不得城,好歹得了龙骑营将士的心,不是么?宁王拿出了一道假圣旨来,那些寻常的将士如何辨别得出来?指望本王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们开城门,未免有些牵强。」 这等功绩,恐怕也只有三国的诸葛亮,才能做到舌战群儒。 詹世城犹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光靠嘴上说的,想让训练有素的龙骑营放弃纪律和准绳,的确不容易。 尽管他们多半人心中,可能已经偏向了晋王这一方。 毕竟他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从岭南回来,实在并没有做错什么,便被拦阻在了城外。 连见圣上一面都不得。 「那殿下还有何打算?」 进城是势必行之之事,就要真的动起刀枪来,也在所不惜。 只看用什么法子罢了。 轩辕玦轻轻拈走柳枝上的一片虫叶,把那片残破的叶子吹到了地上。 「要想攻击假圣旨,就得拿出真圣旨来。」 「真圣旨?」 詹世城不禁瞪大了眼,「殿下还有真圣旨?怎么不早说,快拿出来啊!」 他以为是轩辕玦在岭南之时,圣上就秘传了圣旨给他。 轩辕玦无奈地一笑。 「本王若是有圣旨,今日你我便可长驱直入,何必灰熘熘地掉头就走?但是……」 他沉吟了片刻,把詹世城急得不得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卖关子?到底有没有,快快说来!」 轩辕玦拗他不过,便命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詹世城的神情古怪了起来,像是在欢喜什么,又像是有什么疑虑。 后头的虎骑营士兵见着,都摸不着头脑。 殿下和大人,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不仅是轩辕玦想进城,这些虎骑营的士兵,个个也想回京城。 他们的家在京城,所有的房屋田地也都在京城,家人更是在京城等着他们万里而归。 现在被关在城门下不让进去,要说不心寒失望,那自然是假的。 轩辕玦一转身,看见众人的面孔,便收了笑意。 他勒住了马,转头朝着众将士举手示意。 「本王在岭南九死一生之时,是你们不远万里赶到,将本王救了出来。你们都是大周的好将士,好儿郎。我轩辕玦在此立誓,不论用何种办法,必定让你们回京城,回家!」 回家,何等质朴的两个字。 这既是他的愿望,也是数千虎骑营将士的愿望。 有了他的承诺,众将士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盼头。 「属下等誓死保护殿下回京!」 人群之中,有人振臂一唿,士气顿时高涨。 「誓死保护殿下回京!」 「誓死保护殿下回京!」 那唿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引得林边树梢的鸟儿群起飞向了天空。 他们奉圣旨出京,旨意上说的是,保护晋王安全回京。 而今京城就在眼前,他们的使命就快要完成了。 这最后一步,万万不敢放松心神。 虎骑营的旗帜,是动如勐虎的英雄之旗,从来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这一回,保护晋王回京,他们一定也可以。 …… 宁王从城头上回到宫中,一路长街冷寂,各家连炊烟都不见。 他心头未免生出一丝凄凉来。 从小便在京城长大,即便如今有人告诉他,他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汉人的血脉。 他也不能完完全全,把大周,把京城抛在脑后。 而今看到满目萧条的长街,那种盛世繁华被自己所毁的感觉,难免心虚。 更让他心虚的是,轩辕玦当着众人的面,指出他那道圣旨是假。 圣上不见了踪影,但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还以为,圣上在他手里。 正被控制在长生殿。 那道圣旨上的玉玺印记,是他命人从御书房的旧旨上头,拓下来的朱印。 和真正的圣旨盖的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明知道没人会发现,还是为此感到了惊恐。 逼宫,篡位。 这件他想过千百回,却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去做的事情,最终他还是做了。 明知道自己不是圣上的子嗣,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争去抢—— 他偏偏还是想抢一回。 这么多年他嫉妒轩辕玦,嫉妒他有个好母妃,待他关爱又不诸多限制。 嫉妒他有个好出身,萧贵妃圣宠不衰,在宫中地位稳固。 更是嫉妒圣上对这个儿子的偏心,任他自小在御书房来去,丝毫不忌惮他乱了规矩…… 那是作为圣上不受宠的儿子的嫉妒。 而今他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嫉恨,却难以消除。 那个被他亲手所杀的侍卫,阿里木巴说的对。 圣上没有杀他,已是对宁才人的真心。 他应该感恩戴德,感谢他给了自己皇子之尊,和一条性命。 可那份在夜里让他难以入眠的不甘,吞噬着他,控制着他。 让他情不自禁,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他只是遗憾,在城楼之上,并未见到沈风斓的身影。 她断了一条胳膊,性命无碍,为何不在城下? 是因为轩辕玦知道进不了城,所以没有带她前来么? 还是因为她在岭南重伤未愈,连骑马都做不到了…… 他心中浮想联翩,不知不觉马已到了宫门外,这才看到宫门外停了众多的车轿。 看那些车轿的样式,都是朝中颇有影响力的臣公。 他在其中看到了定国公府的轿子,以及太师府的,不由冷笑了一声。 宫中自有御林军把持着,他并不担心。 只是好奇,这些人没有轩辕玦,就好像群龙无首,能翻起什么浪来? 金殿之上人头攒动,圣上不在,宁王也不在宫中。 一时乱了套。 这除了圣上议政之外,不可开启的含元殿,现下中门大开。 那些大臣们按照素日的习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上首的金龙椅空空荡荡。 站在下首正中之人,是沈太师。 「列位臣公,而今圣上生死不明,朝中无人主事。宁王殿下竟私自关闭了城门,不让虎骑营和晋王殿下回朝。老夫以为此行不妥,列位臣公需拿出一个主意来,免得成了谋朝篡位的帮凶!」 大周的太师一职,出自古时三公九卿之中的太师。 而到了大周这一代,为了更好地集权,三公只剩下了太师一个。 这个职位,就等同于丞相。 在朝堂之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今宁王行了不法之事,沈太师站出来主持朝议,再合适不过。 从职位而言,他说此番话,再名正言顺不过。 而从声望来看,朝中一直有一种议论,说是沈太师一味站队圣上,将来新帝登基必定有他苦头吃。 眼下看来,正是这个时候。 故而真正肯听从他的人不多,还是定国公站出来头一个附议,才引得众人的注目。 这两位不仅是支持晋王的臣子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更是在朝中地位都无人可及的臣子。 一众朝臣便有了动容之意。 「可……可如今,宁王大势在手,你我皆是文臣,又不是武将,能奈何?」 言下之意,手中没有军权,说什么都没用。 就算有军权,谁又敢轻易出兵对抗宁王,拥护晋王? 「是啊。何况宁王殿下手上,那是有圣旨的。圣上已经封了太子,就算他行什么悖逆之事,咱们又如何管得?」 圣上重病,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种情况下,太子与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人群陷入了沉默,忽听得一声轻嗤,极尽讽刺。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一向沉稳的定国公。 「什么圣旨?假传圣旨该当何罪,自有圣上会处置他。诸位臣公又不是没见过圣旨,宁王不敢把圣旨给咱们看,反而拿到城楼上去宣旨,这算什么意思,你们还不懂吗?」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想着定国公这一番话,不无道理。 若真是出自圣上心意的圣旨,不论是笔迹还是玺印,皆有特别之处。 在朝为官之人,多多少少都接过圣旨。 宁王有这道旨意不拿出来给他们看,反而拿到城楼上去,显然只是蛊惑军心罢了。 再联想到他拒不肯让众臣见圣上…… 难道这圣旨,真是假的? 圣上一向属意晋王,的确也没有透过半点,要册立宁王为太子的动静。 想一想,真是细思恐极。 「老夫看都不必看,便知道那是假圣旨!因为真正的册立太子密诏,就在这里!」 定国公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明黄丝绸,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明黄乃皇家之色,以丝绸代纸书写,更是密旨的特徵。 难道定国公手上的,真是圣上的密诏不成? 众臣公的目光,随着定国公的手转,一时挪不开眼。 「老臣奉圣上之命,宣读密诏。请列位臣公接旨!」 定国公朝着空荡荡的金龙椅上一揖,算是全了对圣上的礼数,又转头宣旨。 他虽是个领虚衔的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可丝毫不下于沈太师。 一个南征北战,文武双全,无论到哪处为官都备受赞誉的老臣,在朝臣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朕病势缠绵,自知寿数不永。原定晋王自岭南回京后加封太子,然朕之身体唯恐不及。恐朕驾崩后国中生乱,故特立密诏交于定国公。朕心所属太子人选,唯晋王一人,切记切记。」 圣上不到非常之时,是不会用密诏这种法子,来留下自己的旨意的。 故而一众臣公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圣上密诏。 听口吻,倒像是圣上的话。 册立晋王为太子,也附和圣上先前放出的风声。 何况把旨意交给定国公,他的人品是圣上信任,朝臣们也都信任的。 一时之间,在两份旨意中间,众人迷煳了起来。 定国公举着那方明黄丝绸,交给一旁的人传阅起来。 「诸位大人请细看,请好好看。这是圣上亲笔所书,最做不得假。而圣上由御书房下发的圣旨,都是专门的翰林学士所书。即便你们认不得圣上笔迹,也该认得圣上那方私印吧?」 围在一处传阅密诏的大臣们,仔细看去。 果然那才丝绸下方,除了玉玺的印记之外,还有小小的圣上的私印。 那方小小的私印上头,是大胜真人四个字。 圣上喜好古画,尤其是那些佛道的古作,收藏了许多。 可朝中知道圣上私号的臣子,委实不多。 大胜真人,正是圣上的私号。 「圣上自从过了不惑之年后,就很少亲自批阅奏摺,差不多都是皇子们或是翰林们的事。可在壮年之时,圣上都是亲笔批阅奏摺的。这密诏上的笔迹我认得,正是圣上的!只是……」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翰林学士,他仔细看了那丝绸上的字迹,有些不对劲。 「只是什么,倒是快说呀!」 一旁有人催促着他。 「只是这字迹显得有些虚浮无力,除此之外,和圣上的笔迹是一模一样了。」 定国公道:「圣上作此密诏之时,已然重病,下笔自然虚浮无力。若这上头的字迹和圣上壮年时一样遒劲有力,才是假作。」 他这一说,那翰林学士恍然大悟。 「对对对!下官把这事忘了!那么这份密诏就是圣上亲笔所书,下官敢拿性命保证!」 有老学士此话,众人更加确定了真假。 朝中跟随圣上最久,对圣上笔迹最清楚不过的,就是这位老学究了。 他说是真的,那必然是真的。 众臣心中都已经信了这份密诏,忽听得殿外一声冷笑。 「你拿性命担保?你的性命,值多少银子?」 众臣诧异地转头看去,宁王带着一众党羽大臣,从殿门外走了进来。 手上正拿着那方密诏的臣公,连忙将它递给了定国公。 定国公倒是不急不燥,淡淡地看着宁王。 宁王指着那个老学士道:「你凭什么说,那一定是父皇的密诏?是凭你七十岁的高龄倚老卖老,还是你的老眼昏花?」 这话毫无对老者的敬意,叫众人不禁一愣。 便是圣上,在年纪这样长的前朝遗老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虽说君臣有别,但年高辈分长,同样值得尊重。 他在朝为官一辈子,没受过圣上的指责,反而受了宁王的侮辱。 当下一张老脸就挂不住了,气愤地红了起来。 「宁王殿下,老臣的性命不值钱,但老臣的眼睛还没花。这的的确确就是圣上的笔迹,在场年长的大人,都认得清清楚楚。是什么就是什么,老臣绝无倚老卖老之心!」 事实上,众人都认得出来,那是圣上的亲笔。 只是这位老学士最忠正,又年纪最长,最有发言权罢了。 他说的这番话完全出自公心,听在宁王耳中,却极其刺耳。 晋王就在京城之外,一旦让他入城来,宁王就失了大半的胜算。 而他现在只能依靠一道假圣旨,使他的行为名正言顺起来。 现在老学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定国公的密诏才是真,不就等于在说他的圣旨是假的么?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言论,在朝中动摇人心。 「你老眼昏花,还非要在此蛊惑人心,本王容你不得!来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宁王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冷冷地投向在场的臣公们。 被他目光所及的各处,众臣不禁战慄。 ------题外话------ 晚点二更,今天感觉比昨天有精神多啦,哈哈! 第二百零九章 天地不仁,吾道不孤(二更) 「老臣所犯何罪,殿下凭什么处斩老臣?」 或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生死已经不是很看重了。 这位老学士梗着脖子,面上一点慌乱也看不见,只是辞色俱厉地质问着宁王。 叫人不禁想起先代的忠正之臣,血溅金殿的气节。 他可以死。 但他要死得明白,而不是成为宁王杀鸡儆猴的工具。 宁王目光森冷,丝毫没有同情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学士。 「你身为朝臣,指鹿为马,将假密诏指认为真圣旨,难道还不该死么?」 老学士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高大空旷的金殿之中,久久迴荡。 显得格外悲壮,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且不说这密诏是真是假,即便是假,老臣身为堂堂正三品翰林学士,岂是你说斩就斩的?!即便是圣上在这里,也要经过三司会审,认罪画押,才能处斩老臣!你一个区区皇子,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做?!」 若说他先前还对宁王有一丝顾虑,那么眼下他足可以确认了—— 宁王有不臣之心,他手上的那份圣旨,必定是伪造的。 那他急于杀人灭口,就是为了控制朝臣的舆论,控制外头那些将士的拥护。 控制将来的史书评说,不把他谋朝篡位的真相流传与后人…… 老学士说的句句在理,拥护晋王的众臣也随声附和。 「正是,这封密诏分明是真的。宁王殿下既然说是假的,何不把你手上的圣旨拿出来一观?」 把他手上的圣旨,拿出来一观。 原本是可以的。 宁王微微翘了嘴角,那是一个冷冽的弧度。 可如今不行了。 和圣上亲笔的密诏相比,他那份足可以以假乱真的圣旨,始终不够分量。 「你质疑圣旨的真伪,是想造反不成?」 宁王眸子微眯,当下朝身后一挥手,一众亲卫从腰际拔出剑来。 那明晃晃的剑锋,看得众臣公都闭上了嘴,再不敢言语。 便有人上前,把老学士拖了下去。 「住手!」 定国公从人群中站出来,气度不减从前。 「这份密诏是我拿出来的,就算宁王殿下认为是假,要治罪,也该先治我的罪。」 他款步朝前一迈,丝毫不顾那剑锋狰狞,直指他的身前。 宁王瞬间变了脸色。 他知道定国公是何脾性,更知道他在朝中是何影响力。 连红极一时的沈太师,都要巴结着这位舅兄,今日之事有他在场,着实难办。 「国公大人,你受奸人蒙蔽,才会以为这份密诏是真。本王不愿追究你,却不能不追究造谣生事之人。」 定国公怒斥一声,「胡说!这密诏是圣上亲自交到我手上的,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你若要杀,便拿我定国公头一个开刀!」 他说着,又朝前站了一步,侍卫们的剑尖几乎碰到了他的袍角。 那些侍卫不自觉地缩了手,让剑离他的身体远了一些。 他们面前的,毕竟不是旁人,而是定国公啊…… 身后一众大臣们,忍不住伸手想拉他回来,却又不敢碰他。 若是没有定国公的坚持,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一盘散沙,怕是无论如何也聚不起来了。 宁王脸色铁青,薄唇发白,盯住了定国公。 「国公大人当真如此冥顽不灵,要与本王作对么?」 他不想动定国公。 一则是出于对他本人的敬重,这是一个值得敬重的老臣,即便他站在轩辕玦那边,也让宁王恨不起来的那种敬重。 二则,便是为了沈风斓。 这是最疼爱沈风斓的一个长辈,沈风斓也视他如父。 倘若他让定国公出了什么事,就更难以面对沈风斓了…… 「倘若宁王殿下非要逼宫篡位,那我是一定要同殿下作对了。」 定国公丝毫不惧地看着宁王,大有慷慨就义的态势。 他之所以能比在座的所有文官都硬气,不仅是来自他的身份,还有他戎马的经歷。 这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酸儒,他的身上,有文臣的气节,武将的胆识! 宁王奈何他不得。 两个人硬碰硬,互不相让。 那就意味着,终有一方要妥协。 否则,便是兵戎相见。 宁王伸手,从腰际拔出了长剑。 立时有人围住了定国公,以为宁王要朝着他挥剑,将他死死地护在了当中。 定国公身躯巍然如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宁王殿下,万万不可!」 「殿下,使不得!」 众臣纷纷劝说,饶是宁王立意破釜沉舟,也不敢再如何。 「来人,把他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宁王剑尖一挥,直指向那位老学士。 定国公正要开口,几个侍卫已经拖着老学士,堵住了他的嘴朝外去。 可怜那年过古稀的老学士,一向是个斯文人,哪里经得住那些侍卫粗暴的拖拽? 他被捂着口鼻,很快就翻了白眼。 殿中诸臣公死死拦住定国公,不让他再去为那位老学士说情。 从宁王眼中的狠色来看,只怕他再多说一句,要斩首的就不是老学士,而是他了!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老学士被拖出了殿门。 他枯藁的身子穿着空荡荡的大袖官服,在拖拽之下,显得弱不胜衣。 而他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开口。 地上现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地面砖石的摩擦,将他的后背磨破,白骨森然。 那血迹何其刺眼。 众人沉默不语,看着那老学士孱弱的身形,越来越远。 忽然,他嗓子眼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痰迷心窍一般,来了莫名的气力。 「天地不仁,吾道不孤!」 这一声极其苍凉悲壮,饱含着悲愤与不甘。 还有对殿中同僚的叮咛。 独独没有的是,对性命的不舍。 有些人直到死,才能看出他的坚贞与光荣。 这让定国公都深为敬畏。 众人面上都浮现出悲伤来,唯有宁王冷眼旁观,对此毫无反应。 「定国公假传圣旨,关入大理寺监牢,听候处置!」 宁王说罢,不再看众人一眼,拂袖而去。 那些跟随他的大臣,也全都随后而去。 侍卫们一拥而上,就要把定国公带下去,无奈一群老臣围在身侧,他们也不敢过分用力。 一个侍卫一时失手,把一个大人的手腕掰了过来,疼得他哇哇大叫。 「住手!」 定国公冷斥一声。 「老夫跟你们走,不必为难这些大人。只是有一句话,要同太师交代。」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想着宁王也没说不能让他说话,便各自放开了手。 定国公走到沈太师跟前,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我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你是太师,要护好朝中的忠正之事,更要保护晋王!千万不能让谋朝篡位之辈,奸计得逞!」 他话说得不好听,那几个侍卫连忙拉扯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定国公年事已高,却是上战场杀过敌的人,虎躯一震便让那些手从他身上退了下去。 「休要用你们的脏手碰老夫,宁王谋逆,你们统统都是帮凶!将来死无葬身之地,臭名昭着之辈,如何敢碰到老夫身上来?」 几个侍卫听得一愣,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面色讪讪的。 定国公整了整衣领,当先走在前头。 那几个侍卫连忙跟上,押送他到大理寺。 只留下一殿的臣公,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唉声嘆气。 这下好了,连定国公都被抓走了,他们还能成什么事呢? 沈太师大袖低下的手,握紧成拳。 一方明黄的丝绸,正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那是定国公方才握他的时候,趁人不备塞过来的…… ------题外话------ 天地不仁,指的是上天竟让宁王得势,控制了朝局。 吾道不孤,说的是还有跟他一样的忠贞之士,譬如定国公,不会屈服于宁王的假圣旨。 其实两句出处不同哈,是我挑出来放在一起的~ 第二百一十章 你们想干什么?(一更) 宁王分明已经杀了老学士,还关押了定国公。 可从定国公的身上,并没有搜出那一份圣上的密诏。 那份密诏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不论是御林军,龙骑营,还是京中其余的各军营,都听到了这消息。 再有皇亲国戚,公卿伯侯,及官宦世家……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份密诏的存在。 有了这份密诏,宁王私自关闭京城四门的事,似乎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虽然没亲眼见着密诏,可在人们的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种判断,让宁王感到了危机。 他不怕那些公卿和朝臣,怕的是军中譁变。 歷史的教训告诉他,这等危机时刻,谁握住了军权,谁就掌控了朝堂。 那些平日高谈阔论的文官,在这种关键时刻,派不上什么用处。 更何况老学士已死,这一出杀鸡儆猴,已经让许多朝臣失语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主动出击。 否则继续拖延下去,这件事对他只会越来越不利。 「殿下。」 宁王府中,元魁从外头走进书房。 他自少了一条胳膊后,行礼之事就变得怪异了起来,只能微微躬身,不能拱手。 看起来姿势有些僵硬。 一只手握剑也不如从前稳当,他的武功也退步了许多,再怎么勤加练习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府中那些原先被他踩在底下的侍卫们,见他受了宁王的冷落,对他的态度也越发不敬了起来。 这个时候,大约也只有兰公主,才能体谅他的心情。 可惜兰公主下落不明,大抵是还在晋王的手下看管着。 宁王坐在案前,头也没抬。 元魁道:「殿下找属下,有何吩咐?」 自打他派死士到岭南刺杀之事,被宁王发现之后,他就几乎没有主动传召过自己。 而今虽然他的态度依然冷淡,元魁却十分欢喜。 他肯传召自己,至少说明,自己对他还有些用处。 假以时日,宁王总会感受到他的忠心,对他恢復从前的样子的。 他会一直等下去。 「让你做你心心念念的事。」 宁王仍旧没有抬头,声线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他的眼中,元魁已经不是他最信任的亲信,只是一把可以杀人的刀罢了。 元魁听得一愣,宁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夜,本王需要你带着余下所有的死士,到城外刺杀晋王。务必不能伤及……」 他顿了一顿,面色有些难看。 似乎那个名字,他已经不配再说出口了。 元魁却会错了意。 「属下明白,一定不会伤及兰公主,属下会设法把她救出来。」 宁王却冷冷地看着他,看到他心中发寒。 「兰公主?呵。」 兰公主,他嫡亲的两姨表妹。 为了这一层血缘关系,他才没有让她以死谢罪。 而今才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可他的心底,却怎么也柔软不起来。 「本王说的是沈风斓,至于兰公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口气,就像是在说一样无关紧要的事物,让他自己看着办。 元魁忽然一愣,有些不可思议。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造反,决定要杀了晋王,为何还对沈侧妃……」 他实在无法理解,宁王到了这个关头,还要护着沈风斓的道理。 兰公主才是他的亲人,他反倒不管不顾。 而沈风斓想来已经恨死了宁王,也决计不可能接受他,他却还是处处想着沈风斓。 宁王横了他一眼。 「这一回,你还想再违抗本王的命令么?」 他已经背叛过宁王一次了,这一次,就算宁王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万万不敢。 噗通一声,元魁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属下遵从殿下的命令,必定会用性命保护沈侧妃安全,绝不让人伤及她。」 宁王冷笑了一声。 「不用你保护,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那些死士都是听命行事,犹如机械一般,说杀谁就杀谁。 他们或许做事难以应变,但绝对不会违抗主子的命令。 而元魁就不同了。 元魁听出了宁王话中的讽刺,只是垂首不语。 宁王又道:「本王会让龙威,率领虎骑营的人一同出城。当然,虎骑营虽然已经在本王的掌控下,但他们是不可能愿意帮着本王刺杀皇子的。」 「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会告诉他们,把晋王捉拿回来问罪,而不会告诉他们伤他性命。你带领死士,趁着龙骑营牵制住虎骑营兵力之时,趁乱取他性命。」 此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唯有轩辕玦的命,才能解决京城的乱象。 不是他的命,便是宁王的命。 二者总要有一个死,那他只能选择,让轩辕玦死。 「属下明白,这就命人做准备。」 元魁退了出去,宁王没再看他一眼。 他知道,轩辕玦身边高手如云,单是一个陈墨,就不是元魁可以匹敌的。 更何况他如今断了一只手。 这一去,他未必还能回得来。 宁王意识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派他去了。 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元魁的那一次背叛,放不下他对沈风斓的伤害。 而元魁也明白,即便他死,这次他也非去不可。 这是他唯一能向宁王证明忠诚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 龙骑营中,得了宁王诏命的龙威,无奈地抓了抓头。 自打昨夜京中譁变开始,一日的时辰尚未过去。 他却觉得过了一季那么漫长。 这一日之内,他既然顾虑着城外的晋王,会不会有什么异变。 还要顾虑着城内的宁王,会不会有什么非分的命令。 更要顾虑着他新接掌的龙骑营士兵,会不会不忿于他依附宁王,听从宁王的命令关闭城门,行这种悖逆之事…… 而今宁王的命令总算下来了,这也算是悬在脖子上的利剑,终于掉了下来。 他也终于不必再提心弔胆了。 宁王终究,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来人,去把几位副将和参领,都请过来。就说本将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商议。」 龙骑营的主帐之中,龙威坐在龙骏一向坐着的位置,朝着底下发号施令。 小兵接过令来,忙退出了帐子,去召集诸位副将和参领。 寻了半日,却连一位将领的影子都没见着。 那小兵又找了几个士兵,一同去找他们,心中无比纳罕。 真是怪了,这些将领们平日都在营中,怎么这样紧急的时刻,他们反倒一个都不出来了? 这实在不合乎情理。 就在几个士兵满营寻找将领们的时候,营中一处隐蔽的帐子里,乌压压地坐着一群人。 因是隐蔽的库房,里头显得有些阴森和狭隘,光线十分昏暗。 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些人,正是小兵要寻找的龙骑营将领们。 「……方才我就瞧见了,宁王府的人来传令了。等着吧,一会儿龙威必定要寻咱们,让咱们跟着他一起做这掉头买卖了!」 一个身形壮硕如山的黑胖身影,粗声粗气地说着这话。 他口中的掉头买卖,便是指跟着宁王谋反。 黑暗中,有人嘆了一口气。 「若是咱们将军在,必定不会让咱们龙骑营赤诚忠勇的名声,毁在他龙威手上!」 他口中的将军,指的是龙骏。 原先龙骏在的时候,旁人还会尊称龙威一声副将军。 也不知道怎么的,龙威代替龙骏掌权之后,这些人反而对他不恭了起来。 一口一个龙威,丝毫没拿他当做龙骑营首官来看。 在他们的眼中,龙骑营的首官只有一个,便是龙骏。 那先前开口的黑胖身影站了起来,不满道:「咋?咱们龙骑营的赤诚忠勇,是靠将军一个人立起来的不成?难道将军不在了,你们的骨头就软了?」 都说相由心生,瞧他黑胖的的粗壮身躯,便知道他不是个软骨头。 其余的将领被他一激,纷纷坐不住了。 「老黑,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要是这种人,今日还偷偷地聚在这里,商量个什么劲?」 一个年长些的参将在黑暗中拉了他一把,被称作老黑的黑胖将领这才坐了下去。 年长的参将又道:「既然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一桿秤。那就别藏着掖着了,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你们是认为宁王持假圣旨谋反,还是晋王有意带虎骑营进京作乱?」 毕竟是年长之人,说话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可他这么赤裸裸一问,倒让有些人沉吟了起来,一时不好回话。 毕竟他们都是军中武人,心里虽有一桿秤,也难保正确。 万一弄错了,那可不是大周的千古罪人么? 老黑头一个说话,「这还用问吗?都这么明显了,连老学士都说定国公手上的密诏,那才是真的圣旨!你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还不信老学士的话是咋的?人家读过的书啊,比咱们几个加起来吃过的米还多!」 老黑说着这话,像是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 他虽没有文化,平日除了一些兵法之外,根本没有正经读过书。 可他心里头是尊敬读书人的,更尊敬像老学士这一种,用性命证明了自己的忠义之人。 天地不仁,吾道不孤。 他问过自己刚考上秀才的大儿子,说这句话是啥意思。 大儿子年仅十八,听过之后很认真地回答他。 「这话的意思就是,天地没有仁德,但是他的路并不孤独,他有人陪伴。」 老黑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学士有谁陪伴呢? 他是宁王杀来儆猴的鸡,除了他之外,并没有谁跟他一起赴死啊? 他的大儿子白了他一眼。 「他说有人陪伴,意思是有人像他一样忠心为国为君,即便是他死了,他也不觉得孤独。因为在精神上,他有许多志同道合者。像是定国公和沈太师他们,不就是吗?」 定国公,沈太师。 老黑听了这两个名字,就下定了决定,要和他们一起做老学士的志同道合者。 他表完态之后,众人也稀稀拉拉地表了态度,却仍不敢把话说死。 「军人便是要服从,而今龙威是咱们的将军,咱们是不是该听他的主意,跟随宁王?」 有人这么一说,把老黑急得够呛。 要不是这库房里太黑看不清,他真恨不得给这人两拳。 还是那年长的参将镇定些,他出了一个主意。 「这样吧,想支持晋王的,走到左边。想支持宁王的,走到右边。这库房里黑漆漆的,大家也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便是有人做了错误的选择,咱们只当看不见这人是谁,走出库房便全忘了,如何?」 这个建议提得极好,众人都纷纷附和起来。 于是那位年长些的参将站了起来,以他为中心,分左右站立。 他们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彼此足够信任。 黑暗又给他们增添了安全感,于是很快就站好了位置。 令人吃惊的是,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边,独有那个年长些的将领还站在当中。 最后,他笑了笑,迈步走到了人群之中站好。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现在就去主帐吧。」 …… 龙威在主帐中等了半晌,不见众参将们来议事。 眼看时过正午,这再不商议,晚上如何行动? 他着急了起来,正要命人再去传令,窗外乌压压的影子已经到了。 那些参将不知为何,像是约好了似的,齐齐而来。 倒把龙威吓了一跳。 「今日,这……怎么这么齐整啊?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看着众人面上的阴霾,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站在最后的高大粗黑汉子,一双眼只盯着他,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 「老黑,你那什么表情?」 龙威被他盯着瘆得慌,连忙一摆手,让众人坐下。 老黑却仍然盯着他。 没错,他就是要让龙威发慌。 龙威有些不自在,只得开门见山,把宁王那道诏令拿出来众人传阅。 「你们看看,这是方才宁王殿下刚命人送来的诏令,时间紧急,必须尽快拿出对策来。」 他不在看老黑,只端起了茶盏来,大口地咽了一口。 这一大口茶下去,他的心里舒服多了。 底下众人有的认识几个字,有的一个字都不认识,都没人肯去接那诏令。 老黑道:「别卖关子了,俺们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你就直接说干什么吧!」 他说话的态度一点都不客气,龙威不禁皱了眉。 「老黑,你别以为是我大哥的手下爱将,就可以这样同我说话!我现是龙骑营的将军,你怎么这么不客气?」 老黑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斥责。 年长些的参将出言解围,「副将军不必同他置气,老黑说的也是实话。我们看不懂这些,你尽管吩咐便是。」 吩咐是他的事,至于这吩咐他们遵不遵守,那他就管不着了。 龙威没有错过他话里的细节,他称唿自己为副将军。 明明他现在接替龙骏的位置,掌管了龙骑营,这些人却还叫自己副将军。 这分明是没把他看在眼里。 龙威面色一沉,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容看在众人眼中,十分不怀好意。 「也罢,幸好本将军读过书,不然咱们龙骑营,真是一片睁眼瞎了!」 龙威把那诏令又拿了回来,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待听完他念的那些话,众人的目光立时不善起来。 都知道宁王要对付晋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着急,在今夜就要行动。 捉拿晋王问罪? 真是可笑,晋王好端端地从岭南回来,剿灭了山匪,正是该庆功的时候。 他有何罪可问? 众人不服这诏令,老黑更是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地盯住了龙威。 出于武人的本能,龙威感受到了杀气。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龙威忙不迭朝后一退,连椅子都撞翻了,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题外话------ 稍后二更,大概要到八九点,这里有话想同大家说。 最近几天好几万字了,可是这一天的情节还没写完,因为这个部分是全文的高潮,许多的情节融汇在文中一天的时间里,着实需要时间去谋篇布局,尽善尽美。 有小可爱在评论区指出伊人更新太少,虽然我觉得只比原来的更新少了两三千字并不算少,但是如果真的嫌少的小可爱,可以两天并一天来看。 也希望大家不要产生误会,不要觉得伊人是在敷衍。正是因为想把文最精彩的高潮写好,所以有点卡,才会把速度降低下来。 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过了城门对峙这个情节,后面速度就会恢復正常了。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伊人始终不忘初心,力求最好。 这是对自己的文负责,也是对你们负责。 第二百一十一章 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众将都从座上站了起来,咬着牙阴着脸,朝龙威凑去。 更有人已经把手摸到了佩剑之上,似乎只要龙威再说出什么不对的话,他们就会让他的血溅在这大帐之中。 「慢着,慢着!」 龙威慌忙朝后匍匐退出,一手伸出,示意众人不要再靠近他。 众将对了个眼色,念着素日的情谊,姑且听他怎么说。 龙威咽了一口口水,他知道自己必须谨言慎行。 否则以他们团结一致的模样,若是自己有什么说得不好,他们真的会群起而攻之。 他组织语句道:「有话好好说,便是看在我大哥的面上,看在咱们素日里亲厚的份上,也别动刀动枪的啊!你们这副样子,无非就是不想听从宁王的命令,对吗?」 他问的简直就是废话。 要说看在他大哥龙骏的份上,谁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不合,一向在家宅中争斗不休? 要说看在素日亲厚的份上…… 众人不禁想起了,其实从前并没有接替龙骏位置的龙威,还是个不错的副将。 他在军中也颇有建树,只是人家听说他和龙骏不是一母所出,兄弟两个又不和,所以对他敬而远之罢了。 众将略略朝后退了一步。 老黑道:「你这不废话吗?我们就直说了,你是不是想当宁王的走狗,想昧着良心去抓晋王回来?」 龙威拿手挡在身前。 「只是抓晋王回来问罪,又不是要他的命。有罪没罪问问不就清楚了么,如果没有罪,那再放了,不是一样么?」 老黑气哼了一声,拔出佩剑来威胁他。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晋王要是落到了宁王的手里,还能有活路吗?你这和帮着宁王逼宫造反,有什么区别?皇子便是犯法,那也有圣上制裁,也有宗人府定罪。咱们龙骑营是圣上的亲兵,什么时候还管抓人了?」 别看他平日粗枝大叶,这会子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 众将都附和起他的话来。 「是啊,关了城门就已经够奇怪了,这会子还要咱们到城外抓人?」 「就是,这等没头没脑的事,要是龙骏将军在,定不叫咱们做!」 眼看众将义愤填膺,龙威也没了说话的余地。 忽然,人群中有人建议道:「不如咱们杀了他,没了他,咱们众人齐心,自可镇得住龙骑营的场面。到时候便把城门一开,管他宁王说什么,咱们只把晋王迎进来便是!」 龙威听得后背发凉,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杀了自己。 「不不不!你们不能这样!」 他继续朝身后退去,只见老黑把剑提了起来。 「哼,龙威,你也别怪咱们。咱们素日是有情分的,可你如今要助纣为孽,要做逼宫篡位的帮凶,那便不是咱们龙骑营的人了!龙骑营没有贪图荣华富贵的孬种,我们杀敌无数,绝不能杀自己的兄弟兵!」 虎骑营就是他们的兄弟兵,虽不是一个军营出来的,那份热血却是一样! 眼看老黑提着剑便朝龙威靠近,龙威缩着身子朝后退,端的是半点身为将军的气概都没有了。 就在那长剑指上龙威脖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一声喝斥。 「住手!」 …… 京城之外,一处偏僻的河道上,停着华丽高大的龙船。 龙骑营几乎譁变的消息传来,詹世城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好,好!算我老詹没有看错龙骑营的弟兄!他们果然是明辨是非的人,我老詹佩服!」 詹世城哈哈大笑,恨不得现在就和龙骑营的人在一处,和他们痛饮三百杯。 一直到走进轩辕玦的船舱之中,他还控住不住笑意。 船舱之中,轩辕玦和沈风斓对面而坐,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听得了消息,知道龙骑营的军心,现在是偏向他们这一边的。 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可怜老学士被斩首示众,定国公也被关押了起来。 「斓儿,你可是在担心国公大人?」 沈风斓歪坐在窗边,面色郁郁的,一手拢在身前。 她穿着宽大的湖蓝色广袖襦裙,因着手的动作,显出了小腹的微凸。 而今已是七月底,算算日子,她腹中的胎儿将近五个月了。 沈风斓摇了摇头。 「他不敢杀舅舅的。以舅舅在朝中的威望,他若真的杀了,这谋朝篡位的罪名就算坐实了。何况大理寺少卿余杰,那个人机敏狡狯,一定会想办法照顾好舅舅的。」 南青青入狱那时,她与这位大理寺少卿有过接触,那是晋王一党的人。 定国公被关押在大理寺,她还是放心的。 轩辕玦似乎感觉到了,她为何愁眉不展。 宁王滥杀忠臣,甚至要命龙骑营出动来抓他,行逼宫篡位这等悖逆之事。 沈风斓却对他仍然报以同情。 这让轩辕玦,不禁蹙起了眉头。 难道他在岭南的九死一生,就是兰公主区区一句是她和元魁勾结,就能把宁王摘干净的么? 为何事到如今,沈风斓还在同情他? 「那你为何还如此神情?」 轩辕玦的声音,难得地现出一丝冷意。 詹世城的笑忽然僵在了面上。 他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这对一向恩爱地羡煞世人的夫妇,眼下似乎有些矛盾。 詹世城想了想,默默地转过身去,退到了房门外。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固,沈风斓看着轩辕玦的面色,知道他是动了怒。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动过怒了。 沈风斓明白,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吃醋了。 她一手拢在身前,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缓和眼前的气氛。 「哎呦……」 沈风斓弯了弯身,另一只手也捂住了肚子。 轩辕玦一个箭步走过去,连忙查看起她的情况。 「怎么回事?肚子疼吗?」 他不知所措,也不敢碰沈风斓的肚子,生怕一个用力让她更疼。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沈风斓把嘴一撇,扭过了头去。 「萧太医说了,怀着孩子的时候不能生气。想吃什么就给吃,想要干什么就给要干……除了那什么以外。你方才这副模样,是存心惹我生气,还问我怎么回事?」 轩辕玦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真的肚子疼。 这会儿想再板起脸来,已经没有用了。 他只得无奈地问沈风斓道:「那敢问娘娘,您现在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风斓也不同他客气,尽量从大局来给他分析。 「殿下,你想想,就算龙骑营把心思投向你这处,可宁王手上还有御林军,还有他的亲卫。此战必定要打起来的话,难免伤及无辜。京城的百姓是无辜的,龙骑营和虎骑营的将士也是无辜的。皇室兄弟之争,造成京城血染,将来史书工笔将如何记载?」 轩辕玦的面色好看了一些。 原来她是怕伤及无辜,而不是同情宁王。 「你说的有道理。可眼下不论是我还是他,都骑虎难下。要如何不伤及无辜,解决这件事?」 倘若真有这样的办法,他也愿意去尝试。 沈风斓一手拢在身前,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是生怕轩辕玦拒绝她的提议,她握住了他的手。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哦。」 他生气? 有她肚子里那个小祖宗在,他是万万不敢对她生气的。 他无奈道:「好好好,你说。说得不好咱们不办就是了,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话与其说是对沈风斓讲的,倒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讲的。 他在劝自己,无论沈风斓说出多么惊骇的话,他都不能同她生气。 那是自己拿命也要保护的女子,他怎么捨得对她生气? 沈风斓朝他一笑,「我去见宁王,我去劝他。或许他会愿意听,他若再不愿意听,我就让人去请法源和尚来劝他。」 如果劝一劝宁王,能让他改变主意,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沈风斓并不觉得,宁王一定会听她的劝。 可她必须要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轩辕玦料想便是此事,他一口回绝。 「不行,你去见他太不安全了。朝中之人都说,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宁王了。即便他从前爱慕你,如今也未必不会伤你,我不能拿你去冒险。」 要说冒险,的确是有点冒险。 可沈风斓从来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 她其实很惜命,为了自己的性命,从前被沈太师软禁在桐醴院的时候,是半点不敢反抗。 即便柳姨娘带着那些无礼的婆子,上门抄检她的东西,她也只是把她们吓走了而已。 她惜命,但她绝不贪生怕死。 明知道卫皇后有意羞辱她,她却不肯跳那胡舞,宁可给卫皇后落下话柄来惩治她。 明知道岭南危机四伏,为了轩辕玦的性命,她还是轻车简从地去救他。 都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沈风斓身为女子,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倘若她能以一己之力,劝说宁王停止造反作乱,或许就能挽救无数京城百姓和兵士的性命。 她非做不可。 「殿下,我一定要去。百姓是无辜的,将士们也是无辜的。倘或殿下踩着这些鲜血和白骨登上帝位,同样也不会欢喜的,不是吗?」 轩辕玦微微一愣,想着这大周的万里河山,将来是要由他们并肩同看的。 一时心肠便软了起来。 萧贵妃有一回,无意同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娶了沈风斓,是他的一大幸事。 沈风斓或许没有权力的欲望和野心,但她的品性和智慧,是最适合做皇后的。 这话萧贵妃从来不在沈风斓面前说,说是怕她骄傲。 沈风斓总说萧贵妃待她如女儿一般,却不知道她看到的还只是表面,当着轩辕玦的面,萧贵妃才是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不过,她也的确担得起萧贵妃这样的夸奖。 「老詹!」 轩辕玦忽然朝门外喊了一声。 詹世城正在门外等着,一面是急于想和他们讨论龙骑营的事,一面是害怕他们两人争吵,自己在门外待着,关键时刻也好进去做个和事佬。 没想到轩辕玦叫他进去之后,只见那夫妇二人已经和好如初,蜜里调油。 全然像是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的模样。 「殿下,什么事?对了,龙骑营这事好啊,这事太好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殿下正是民心所向,不用再担心了,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轩辕玦和沈风斓却只盯着他,他干笑了两声,终于停了下来。 「命人以本王的名义,通知宁王。就说斓儿要见他,请他一叙。」 「什么?」 詹世城方才还大笑着,这会儿骤然蹙起了眉头。 他打量了沈风斓一眼,尤其在她微凸的小腹看了好一会儿。 「沈侧妃要去见宁王,这是为什么?」 ------题外话------ 今日问题,答对有xx币奖励,仅限前五名哈哈哈。 龙威快被杀的时候,那一声「住手」是谁喊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单骑入京城(一更) 后世,大周史书清楚地记载,那一日的情形。 圣上病危,宁王据京城而谋逆,挟天子以令诸侯,伪造圣旨意图谋逆。 而有圣上之密诏立为太子的晋王,从岭南剿匪归来,却被拒于京城之外,不得回京探视圣上。 一场大战势在必发。 就在两方僵持之时,南城门下,一袭白衣的美人施然而来。 她骑着一匹小小的矮脚马,那马儿憨厚矫健,正衬她玲珑身姿。 若仔细看去,便可见她广袖风开,小腹却是微微隆起的。 那是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却在京城此番僵局之下,一人一马独自前来。 城头上守着的龙骑营士兵,总忍不住朝她身后看。 总觉得会像晋王来到城下那般,看似一人一骑,实则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然而他们怎么看,都看不见身后有任何兵马的身影。 就在那一袭白衣靠近城门下时,一个护卫手持令箭,飞快来报—— 「宁王殿下有令,开城门!」 晋王带着虎骑营归来,宁王闭门拒之。 何以这女子一来,宁王就忙忙地传令,让她进城? 不少人议论了起来。 「那是沈侧妃,晋王殿下的沈侧妃。传闻她远赴岭南救了晋王殿下,身受重伤。这等忠义女子,怨不得殿下如此宠爱她。」 一句话令众人动容。 再看那城下女子,一手轻轻拉着缰绳,另一手不自觉地扶在身前小腹上。 她绝美的面容,现出柔和的光辉,带着慈悲的笑意。 这样的神情,竟然这些军中的七尺男儿,都忍不住泪目。 「不行,不能让她进城!」 老黑大吼了一声,拒绝了士兵开城门的动作。 沈风斓孤身进城,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她是晋王最为宠爱的妃子,更是晋王一双子女的生母,他岂能让她这样送死? 老黑朝着城下吼道:「沈娘娘,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城中危险!」 这一声震耳欲聋,连那传令的侍卫都呆愣了起来。 这粗黑的将领是想做什么? 公然违抗宁王的命令么? 龙威见那侍卫面色不对,连忙拉扯了老黑一下,大骂不止。 「你这老黑,还不快老老实实的!宁王殿下要见她,用得着你多嘴多舌?」 说着又朝那侍卫解释道:「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告诉宁王殿下了,饶了他老黑这一遭吧。老黑就是这个脾气,倔得很!」 那侍卫低头想了一想,宁王此番作乱,京城中十亭已有八亭看出了真相。 有一两个忠义之士看不惯,也是难免的。 左右龙骑营有龙威压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他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便朝龙威抱拳点头,「下官明白,不会多嘴的。」 城下的沈风斓被老黑这一吼,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这汉子是何处来的,竟耿直若此。 简直比詹世城还要直。 「这位将军,妾身是来劝阻宁王殿下的。请将军开城门容我进去,免得京城百姓和将士们血流成河。」 她此言一出,城上的诸将士更加震惊。 一个柔弱女子,身怀六甲,一人一骑前来。 她不是昏了头,也不是为旁的,而是为了京城百姓,和他们这些将士而来。 一个女子,要有怎样的胆识和大义,才能做得出这样的决定? 这一瞬间,她仿佛不单单是沈风斓,更像是踏着浮云飘月而来的观世音。 救苦救难,度化苍生。 沉厚的城门发出闷声,两个士兵站在门的两侧,费力地将城门打开。 他们开完门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开,反而恭敬地站立着。 「娘娘,请。」 说罢分站两边,迎候她进城。 沈风斓朝他二人微微一笑,道了一句有劳。 那两个士兵低下了头,似有羞涩之意。 马蹄儿哒哒地进了城,长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几乎空无一人。 原来热闹的街道,百姓四处游逛,路的两边摆满了摊子。 而今却不知为何,干干净净一个不剩,犹如死城一般寂静。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哀伤和战慄。 宁王的侍卫迎上来,朝她拱手一礼,接着牵起了她的小马。 马儿十分乖巧,却认主得很,倔强地不肯让这侍卫牵。 沈风斓温柔地摸了摸它的马鬃,「乖,他给咱们牵着带路呢,别使性子。」 这矮脚马是先前秋猎的时候,轩辕玦亲自挑选送给她的。 因她平时骑不着马,便放在郊外的庄子里头精心养护着,等她用得上的时候再放出来。 没想到这回真派上了用场。 马儿像是听得懂她的话似的,果然老实了下来。 那侍卫吃了一惊,接着便牵起绳子来,朝着宁王府的方向去。 「这位小兄弟。」 路过长街的转角,远远瞧见了一品居的楼阁,沈风斓忽然叫住了侍卫。 「不如去一品居吧,那里的茶甚好。我离京许久,怪想念的。」 侍卫愣了愣,想着一品居是宁王名下的产业,更何况瞧宁王对这位沈侧妃的殷勤模样,大约是会同意的。 他便让手下快马回宁王府禀告宁王,自己则牵着小马朝一品居而去。 整条大街的店铺全都关闭了,沈风斓没想到,连宁王自己的产业都不开张了。 想来也是,百姓们都不能上街了,便是这些店铺开着,又有谁会去买呢? 一品居同样是大门紧闭,唯有酒旗还在二楼的位置,迎风招展。 侍卫上前拍门,半晌没有动静。 「开门,快开门!我是宁王殿下的侍卫。」 或许是听见了宁王的名号,里头才畏畏缩缩地探出一个人影来,见着沈风斓便放松了下来。 掌柜的把门一开,朝着沈风斓拱手作揖。 「是沈娘娘,小的见过娘娘。」 他不认得这侍卫,却认得沈风斓。 因着沈风斓来过两次,而宁王也特特叮嘱过,若是沈风斓来此寻他,必定要急时禀告。 「掌柜的,可还有好茶么?」 沈风斓自己下了马,侍卫想上前搀扶,见她身形稳当便也没多事。 那掌柜的看了侍卫一眼,连连点头。 「有有有,只是没有鱼肉,旁的都有。」 街上一片肃静,没处採买鱼和肉,城郊送货的伙计更是进不得城。 至于茶和酒等物,自然是不缺的,素菜也能经放,所以也不缺。 掌柜的迎她上了楼,去的还是她先前去过的那个三楼的雅间,又把各处门窗都开了起来通风。 因着城中如此景象,他给小二也放了假,自己亲自在旁伺候。 左不过是沈风斓一个客人,还是个贵客,他亲自招唿也不为过。 更何况…… 沈风斓在这,怕是一会子,宁王殿下也要来了。 宁王自打听见了城外的消息,说沈风斓要亲自来见他,便心神不定了起来。 他强行压抑住自己赶到城门处见她的欲望,命人快把她送到宁王府来。 可侍卫去迎接了之后,不一会儿却飞快赶回府来,身后并没有沈风斓的踪影。 他一瞬间希望落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想到那侍卫说,沈风斓临时起意去了一品居,请他到一品居相见。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人都没嘱咐,迳自策马出了宁王府。 府中侍卫见状,忙忙乱乱地策马跟上,一时京城的街道喧嚣了起来。 马蹄声,几乎有腾空之势。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会无限放大任何声响。 沿街的百姓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唯恐这声响是乱事的前兆。 幸而这一阵马蹄过去之后,又恢復了原来的平静。 马停在一品居门前,宁王飞快地翻身下马,那小二连忙迎出来把马牵到后院。 有宁王在此,他才敢踏出一品居的门。 从楼下到三楼的距离,从前不觉得如何,而今才觉得似天梯一般漫长。 好不容易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了长长的阶梯,他却忽然却步。 看着沈风斓待的那个雅间,门扉大开,他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脚步便迟缓了起来,慢慢朝着那雅间靠近。 马蹄的声响那样突兀,她一定听见了吧? 不知此时她会是什么神情,什么心思…… 短短的距离,他走了不知多久,沈风斓依稀听见了他在门外徘徊的声音。 宁王终于走到了雅间外头,一眼便看见了屋里的女子。 她正侧对着雅间的门,一袭白衣简素,自有一段云散风流的情致。 一手拈着茶盏,正细细地嗅着茶香,檀唇轻启抿着茶。 可那手,却不是宁王从这个角度,看得见的手。 她的胳膊,并没有断? 宁王诧异地迈进屋去,沈风斓转头看他,这一看,她一双胳膊果然完好无损。 像是一桩再也没有什么敌得过的喜事,一向端方持重的宁王,竟急切地拢住了她的双臂。 「你,你的胳膊没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大喜过望之意。 沈风斓轻轻放下茶盏,另一只手不禁抚在身前,她小腹微凸之处。 「殿下小心些,萧太医说我这胎不稳,禁不得这样晃动。」 她声音柔和,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朝小腹看去,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宁王愣愣地放开了她。 她坐着的姿势,叫他一时看不出她怀有身孕。 更兼对她并未断了手臂的欢喜,使得他一下子没看清。 而今细看,那小腹凸起的弧度,约莫是有四五个月了。 想是轩辕玦还未离开京城时有的。 他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是本王失礼了。」 「无妨,不知者不罪,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殿下请坐下,我细细同你说。」 宁王在背着窗子的位置坐下,掌柜的进来添了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时,殿下手下之人在密林之中追杀,浣纱为了保全我和晋王殿下的性命,扮成了我的模样去引开敌人。她以为既然是殿下的人,决计不会伤害她的,谁料到他们砍了浣纱的一条胳膊。」 宁王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此事是我对你不起,幸好是浣纱,幸好不是你。」 他说罢这话,忽然想起沈风斓平日拿贴身丫鬟当姊妹对待的脾性,又连忙解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觉得她的性命无所谓。我只是想着,你能平安就好。」 沈风斓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兰公主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怂恿了长公主,还让元魁背着殿下做出那些事。所以我也不怪殿下,要怪,只能怪殿下治下不严罢了。」 宁王为她断了一条胳膊的事,日日夜夜懊悔。 今日见着了她,发现此事并非如此,顿觉松了一口气。 要是他早些知道此事,那就好了…… 沈风斓又道:「我也要同殿下陪个不是。」 宁王不禁诧异。 「是我做错了事,你为何要赔不是?」 ------题外话------ 晚点还有二更。 昨天的问题小可爱们太棒了,居然都答对了。 另外要同qq书城那边的小可爱道个歉,因为伊人这本书是发在潇湘的,书城那边我没有作者帐号,没法给答对的小可爱奖励…… 真的很抱歉,书城的小可爱可以加群,伊人可以单独给发红包哒! 今天再来一个问题,斓姐儿为的什么要同宁王赔不是? 因为二更会揭晓答案,所以答题的时间限制在二更发布前呦,一样是xx币奖励!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可出府半步(二更) 沈风斓笑道:「方才殿下那样激动,想来是有人误传,说是我断了胳膊吧?害殿下这般挂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能听得出来,宁王在门外徘徊的脚步,是多么犹豫。 也看得出来,他见到自己完好无损的时候,又多么欢喜。 宁王不禁苦笑了一声。 他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原以为沈风斓见了他,必定会恶语相向,怒斥他谋朝篡位。 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如此温和。 「是我害得,受这番煎熬,也是活该。」 沈风斓不禁好笑。 「是兰公主活该。我已经惩治了她,装作真的断了胳膊的样子,到她面前晃了一次。她信以为真,连包子都不吃了。听狱卒说,她在牢中成日愁眉苦脸,想必内心倍受煎熬。」 兰公主不仅是他的表妹,更是他血缘上的亲生妹妹。 沈风斓私心想着,他大约是愿意知道兰公主境况的。 没想到宁王的态度,反而很是冷淡。 「你惩治了她,没有杀她么?」 连宁王都有一度,恨不得杀了她和元魁,让他们替沈风斓偿命。 沈风斓竟只是把她关在牢中,未免太过姑息了。 「殿下难道看不出来么?她做的这些,也都是为了殿下好。何况她千里迢迢孤身去了岭南,想来也是为了殿下而去查看我的安危吧?一个心中真正有情之人,值得被原谅。」 哪怕她的的确确对轩辕玦夫妇,下了致命的杀手,毕竟他们夫妇二人如今还是完好的。 沈风斓这一生,唯一下决心杀过的人,只有汪若霏。 那是一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 不论是对宁王,还是对贤妃,或者对她那个表姐,她都在利用。 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宁王听着她的话,不仅是在说她不杀兰公主的原因,似乎隐约还有劝他的意思。 劝他别再怪罪兰公主。 毕竟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怪兰公主,唯有他不能。 若不是为他,兰公主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 宁王道:「你怎知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剷除晋王,好让她自己登上大周皇后之位?」 毕竟兰公主初到京城的时候,就赤裸裸地把这个意图,全然告诉了宁王。 沈风斓无奈地摇了摇头。 「难道果真如人所说,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红硃砂。而能轻易得到的,便只是米饭粒,和蚊子血么?我虽不才,也看得懂一个女子是为情,还是为权。」 兰公主若真的只是为了皇后之位,根本犯不着亲自涉险去岭南。 宁王他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不愿知道罢了。 这本来是一桩极好的事,宁王孤苦了十来年,总算有个真心实意对他的女子。 还是兰公主这般,聪慧又果敢的女子。 可惜,他们却是兄妹。 旁人若说这样的话,宁王是不会听进去的。 也只有沈风斓这样说,他才听入耳。 想到兰公主毕竟是他的妹妹,心中一时软了三分。 「那她,如今怎么样了?」 沈风斓狡黠地一笑,一双幽深的眸子灵动。 「她被我关在船舱里头,整日见不到太阳,已经快憋疯了。今儿早晨,我才放她出来透了透气。殿下可别指望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她客气。」 这是兰公主应该受的。 见着她这副神情,宁王如释重负,反而笑了笑。 「理应如此。她伤了你们,你再如何回报在她身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庆幸,庆幸沈风斓四肢健全,也庆幸轩辕玦没有死。 倘若轩辕玦真的死了,那沈风斓如今,是绝不可能坐在他面前,这样好好说话的。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一声。 趁夜出城刺杀轩辕玦的命令,已经下了…… 眼下,或许是他与沈风斓,最后好好说话的时刻了。 两人静默了下来,彼此心不在焉地喝了半盏茶。 掌柜的不在,沈风斓便接过手去,想给他二人斟茶。 不想宁王也是这样想的,这一手一伸出去,反倒碰在了一处。 很快各自收回,未免又尴尬了起来。 宁王低声道:「你此番入城,想必是有事要说。你放心,太师府安好,国公大人虽在监牢,可大理寺少卿是晋王的人,想来不会亏待他。」 原来他知道,余杰是轩辕玦的人。 沈风斓轻抿了一口茶,正色道:「我知道殿下不会伤了舅舅,并非为此。而是不希望殿下弄得京城生灵涂炭,想来劝你放手。」 沈风斓果真还是说了这话。 也难怪,她那样一个善恶分明的人,眼见一场自己或许能阻止的浩劫,却不去阻止。 这不是她的作风。 宁王沉默不语,沈风斓不禁一笑。 「这话或许有些自不量力,毕竟我与殿下只是朋友,没有什么立场能说这话。可我既然敢入城,便有几分把握,殿下会听这劝告。毕竟,殿下本不是喜好杀戮之人。」 她款款从座中站起,走到了窗边,看着底下街道的风光。 不仅是街道,就连此处可以望见的宫城,也十分寂静。 她指着空荡荡的长街道:「倘或殿下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又何须命他们闭门不出,以免遭到误杀?旁人或许会道,这是殿下的武断霸道。可我明白,殿下是爱惜百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即便射杀了一个京城百姓,那也是为了让余下之人,能够乖乖地待在家中避祸。 帝王之术,御民之道。 他一向学得不比轩辕玦差。 宁王的手微微蜷缩,放在桌子上头,不知何时已经僵硬。 骨节发白。 他便知道,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理解他,便是沈风斓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丧心病狂,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只有在沈风斓面前,他还保有初衷。 「既然殿下心怀百姓,那殿下可知道,一旦两方打了起来,伤亡的百姓和士兵,会有多少?不仅是城内,城郊也有百姓。不仅是虎骑营,也是龙骑营,也是御林军……」 京城之中,无论百姓还是兵力,都太过密集。 不战则矣,若战,伤亡在所难免。 宁王的声线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听说你断了一条胳膊,我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睡觉。一直以来,我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开始是我把你推开的,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沈风斓沉默不语。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初你和晋王的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是贤妃一手策划,事情发生之后她才告诉了我,我无可挽回,只能顺势而为。」 他顺势装醉,将此事告诉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福王。 便有了御前对质那一幕。 宁王苦笑道:「当然,贤妃已死,我说这些,你未必相信。」 「我相信。」 沈风斓听了这话,反倒并不吃惊。 她一直有此怀疑,她也给过宁王机会让他解释。 可他不肯解释,不肯说那件事并非他的策划,才让沈风斓对他心灰意冷。 倘若他早说这话,她是必然会相信的。 毕竟,除了此事之外,宁王并没有欺骗过她什么。 她的坦荡,反而让宁王错愕。 原来不是她不信他,一直以来,是他自误了。 「我可毕竟脱不了干系,我是贤妃的帮凶。我以为就算我说出真相,你也不会原谅。」 沈风斓不禁嘆了一口气。 「原来在殿下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分是非的一个人。明知道贤妃虽和殿下同一阵营,却自小苛待殿下,伤害殿下。我又怎么会因为贤妃的过错,而迁怒于殿下?」 她沈风斓一向爱恨分明,从不牵连无辜之人。 如今贤妃已死,她反而觉得,要感谢当初这一场设计。 若没有这一场设计,她这辈子,或许都无缘和晋王走到一起。 想着想着,她不禁笑出声来。 「真是好笑,我当初最恨的,便是这一场设计,毁了我原本的人生。没想到如今,我反而觉得要感谢贤妃。没有她,何来的云旗和龙婉,这样可爱的两个孩子呢?」 便是那稀里煳涂的一夜,她有了云旗和龙婉。 宁王哑然失笑。 「是啊,云旗生得太像你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叫我不敢直视。」 他用的是不敢直视四个字,是因为,他心中有愧于沈风斓。 沈风斓趁势道:「只要殿下愿意悬崖勒马,我们就当这桩谋逆之事不存在,好不好?我会说服他,说服他不计较此事。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你信我吗?」 只要他肯放弃谋逆之举,她一定会让轩辕玦放弃要宁王性命。 她知道,只要她想,轩辕玦一定会同意的。 「我信。」 宁王答得很坦诚,沈风斓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他的面色仍然凝重着,让沈风斓意识到,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信,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宁王道:「的确是在误以为你断臂之时,我才生出了谋逆的念头。我原本以为,倘若你完好无损,我便不会再做这等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好像高估了自己。或许旁人说得对,我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就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不,你不是。」 沈风斓眉头微蹙,朝他摇了摇头。 她不相信宁王是这样的人,她更不愿意,京城真的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我是啊……」 宁王幽幽道:「有些事从小就种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到今日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这棵树了。它太大了,也太根深蒂固了,它控制了我。」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头,沾着忠臣的鲜血。 不仅是老学士,更有那个孤身远赴大周,只为了保护宁才人周全的阿里木巴。 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人,这点宁王丝毫不怀疑。 可他容不得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破坏自己的计划。 这一双手上的血,已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他还能回头么? 沈风斓道:「那颗树……是你对晋王殿下的敌意吗?你……你恨他?」 「是啊,我恨他。准确地说,我嫉妒他。」 宁王起身走到她跟前,两人在窗前面对面,将彼此眼中的情绪看得分明。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沈风翎么?其实她跟我很像。只不过她把对你的嫉妒,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而我不敢,我连表现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或许我和他之间,註定不能共存。父皇的宠爱,朝中的地位,这些我统统可以不计较。唯有你,我不能不计较。」 沈风斓是他们兄弟之间,横亘的一道坎。 无论如何也消不去。 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我已经命令元魁,趁夜刺杀轩辕玦。他若不死,那或许,就是我死吧……」 沈风斓惊恐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朝楼下奔去,想去告诉轩辕玦此事。 宁王早有防备,一掌敲在了她的脑后。 她身子软倒在地,被宁王及时扶住,抱在了怀中。 「来人!送她回宁王府好生安置。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出府半步。」 ------题外话------ 《妾身》字数破百万啦,撒花撒花~好开心,哈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若是败了,又当如何? 城郊之外,高大的龙船上。 船楼最顶上,是一处四面透风的所在,轩辕玦又命人把帘子都揭了开来。 他独自坐在北面的窗子边上,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 这个角度,虽不能直接望见整座城门,却能够看到从城门处归来的必经之路。 ——倘若沈风斓回来,他便能第一时间看见。 可他静默地等了许久,未曾看到那条小路上,有沈风斓白衣的身影出现。 也没有那匹乖巧的矮脚马,哒哒哒的马蹄声。 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她还是没有回来。 那一只靠在窗上的胳膊,忽然僵硬了起来,他的指节紧紧地握了起来。 耳边只余风吹芦苇,在黄昏的最后一点亮光陨落之后,暗中飘摇…… 「殿下。」 詹世城从船下走了上来,请他下去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斓儿还没回来,看来是她错看了宁王,也是本王错看了宁王了。」 她去劝说宁王放弃造反作乱,而宁王却不肯放她离开了。 詹世城眉头一皱,心知轩辕玦是吃不下饭了。 这要换成是他,他也吃不下饭。 「我去带点人,到城楼底下问一问。我就不信了,他堂堂宁王,做得出这种扣押妇人的事?」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这里一说,立刻下楼点兵去了。 只听得木板咚咚咚地响,他的脚步声很快消散。 轩辕玦没有阻止他,明知这不会有什么作用,也好过不做。 他有些后悔,不该让沈风斓去。 可若是时光重来一回,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是沈风斓的决定,他只能尊重,而非用一己之私来干预。 一骑烟尘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詹世城打头阵,领着几十个虎骑营的士兵而去。 这几十个人既不是最骁勇善战的,也不是最威武强壮的,而是嘴上工夫最厉害的。 就算靠骂的,也要骂宁王个狗血喷头,把沈风斓交出来不可。 龙骑营的将士守在城门上,忽然见着一行烟尘而来,才发现是詹世城。 「本官是来接沈侧妃娘娘回去的,城上的人听着,速去通传!」 龙骑营的将士们一直在这里,的确没见到沈风斓出城。 这都小半日了,有什么话,难道还说不完吗? 龙威摆了摆手,让一个士兵快马赶去宁王府传话,顺便打探打探沈风斓的消息。 一时传话的士兵回来了,面色为难地看着龙威,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龙威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詹世城一直盯着城上,见那传话的士兵回来,运足了中气大吼一声。 「沈侧妃人呢?!」 人呢? 龙威只能据实回答,他凑近了城墙边缘,俯下身去同詹世城说话。 「娘娘被宁王殿下扣住了,不过她现在在宁王府很好,詹大人不必担心。」 詹世城早有思想准备了,听他这一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宁王殿下还是不是个男人?沈侧妃是为了京城的百姓免遭战火,才亲自入城劝说宁王的。他若不听便罢,也得把人送回来啊!扣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他算什么男人?」 詹世城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敬意。 而城楼上的人也都听懵了。 在座都是龙骑营的将士,又不是宁王府的侍卫。 怎么听詹世城骂人这劲,已经把他们当成宁王府的走狗了? 「就是!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是一个弱女子!宁王竟连沈侧妃这样的忠义女子都不放过,当真叫人不齿!」 詹世城带领的一众士兵,开起了连珠炮。 要说男子骂起人来,那水平丝毫不低于泼妇骂街。 尤其是军中的男子,样样糙话都来得,听得人面红耳热。 老黑是头一个站不住的,恨不得朝城楼底下大喊一声,我们跟宁王没关系! 龙威却及时拉住了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沈侧妃还在宁王府,切不可轻举妄动!」 他低声凑到老黑耳边说道。 老黑不懂什么大道理,龙威是差点让他们宰了的人物,就看在这份上,他也给龙威三分薄面。 于是拼命忍住了气,挨着詹世城等人的辱骂。 骂了半日,城楼上还是没有动静。 詹世城哑着嗓子道:「我说,还不去把宁王叫来?他行这等卑鄙无耻之事,是不是无颜见人了?」 城楼之上,忽然响起男子稳健的声音。 「宁王不会来了,这里没有宁王的人。在这城楼上头的,都是我龙骑营的大好男儿。」 龙骏步伐沉稳地走上了城墙,此时换岗,城楼附近没有宁王的人,他才敢露面。 龙威见到他便舒了一口气。 若说从前,他还有不服气自己这位大哥的地方,眼下是半点也没有了。 看到了龙骏,不知怎的,他心里都安定了下来。 今日若非龙骏及时出现,他怕是要死在老黑等人的手下了,哪还有工夫解释? 而龙骑营的士兵,见着龙骏完好无损地出现,个个既惊又喜。 「将军?!不是说你被大火浓烟燻晕了吗?你竟然醒来了,太好了!」 若非有岗位的限定,那些士兵们早就围上去了。 眼下也只敢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朝龙骏投去注目礼。 老黑等人倒是很淡定,他们在此之前,已经见过龙骏了。 「本将军不是醒来了,是根本就没有晕。」 龙骏淡淡地一解释,再联想到他方才那句话,众士兵若有所思。 宁王早与龙威商量好了,在深夜寂静之时,他会让宁王府的死士潜入龙府,放火烧了龙骏的院子。 而龙威要做的,就是尽力买通府中的下人,阻止他们过快地救火。 一旦龙骏倒下,龙骑营便是龙威的了。 龙威假意被收买,实则早就把情况都告诉了龙骏,兄弟二人合谋演了这一场戏。 事实上,戏演的最好的,还是龙老太爷。 听说他一边在屋里嗑瓜子,把嗓子磕到哑了,再哭嚎着大骂龙威为不肖子孙。 哭了有大半日,附近的邻里邻居都听见了动静。 有龙老太爷的演技,宁王对龙威的忠心,就更加不存怀疑了。 可怜龙威,一边要在宁王面前做戏,一边要挨自己亲爹的骂,还要被自己的部将和士兵误会。 这下好了,龙骏站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詹世城在城楼下看见龙骏,虽然早知道他和龙威之间的事,还是不由一喜。 不过…… 「你说什么?宁王的人不在这?那我岂不是白骂了半天,唉!」 原想着宁王这样的人物,听见他这一通骂,至少要做出些反应来。 没想到宁王的人并不在。 一个是虎骑营首官,一个是龙骑营首官。 两个隔着城门,一上一下,互相对望。 彼此之间似有不必言说的默契。 龙骑营的士兵们疑惑地看着他们两,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为何詹世城对龙骏好言好语的,而龙骏对龙威代了自己的首官位置,也丝毫不恼怒? 且龙威的面色,还隐隐有喜色…… 众人茅塞顿开,只觉得这风起云涌的一日之间,许多复杂的头绪都想明白了。 其中细节还有写不清楚,不过只看如今的情状,他们心中便松了一口气。 「老詹!」 龙骏朝底下喊了一声,「快回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话若不细听,还以为他是在讽刺詹世城,讽刺虎骑营打不过龙骑营。 詹世城却领会了其中深意。 「好啊,回家吃饭去!找个人告诉宁王,他若是敢伤了沈侧妃一根头髮,我们虎骑营饶不了他!」 这狠话掷地有声,詹世城调转马头,一行人飞快地离开。 城楼之上,风声猎猎。 龙骏抿了抿唇,似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屏息以待,等着他开口。 良久。 龙骏道:「派个人去宁王府,帮詹大人传话。别让任何外人知道,我回来的消息,还有……」 众人目露期待地看着他。 「还有,吃饭吧。」 …… 詹世城一干人,在城楼下骂的那些话,都有一个小士兵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了他。 也亏那小士兵记性好,什么难听的粗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元魁站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偏生那小士兵没有眼力见。 不论旁人怎么暗示他,他还是老老实实把话说完了,不晓得半点委婉。 宁王但是面色镇定,沉默着听完了那些骂他的话。 听完之后,还点了点头,「这小士兵口齿伶俐,在军中做小兵可惜了。倘若日后年纪再长一些,可以做个文书小吏什么的。」 等他年纪再长一些? 元魁心中暗自想着,这么不怕死的一个少年,能不能长大还难说。 若非宁王今日和沈风斓久别重逢,他心情极好,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小士兵? 门外的侍卫把那小士兵带了出去,宁王难得地主动提起了晚膳。 「该传晚膳了,今日厨房可有做一些,沈侧妃喜欢的吃食?」 他一向对吃食并不在意,只要能吃饱便是,倒想着要做些沈风斓爱吃的。 元魁点了点头,「沈侧妃一到府上,属下就命人吩咐下去了。」 那些吃食的单子,还是从一品居的掌柜那里拿的,另有一些安胎养生的菜品,例如乌鸡汤之类的。 宁王听了微微欢喜起来,元魁趁势道:「殿下,不如属下这就去请沈侧妃?」 沈风斓在一品居被宁王打晕,这会子应该也醒了。 宁王一心都在沈风斓身上,对元魁也没了平日的冷言冷语。 「不必了,本王亲自去。把饭菜送到她房中吧,省得她还要走动,对胎儿不好。」 他本来是不想打晕沈风斓的。 可她一听见宁王要派刺客刺杀轩辕玦,就紧张了起来。 倘若不把她打晕,强制把她送到宁王府,只怕她挣扎之间更加伤到自己。 他脚步轻快,从正房往外走不远,便到了一处安静的小院之中。 沈风斓就被安顿在这里,另派了七八个可靠得力的丫鬟,妥善伺候着。 他走进院子,却发现那几个丫鬟都在廊下待着。 「让你们伺候沈侧妃,你们就这么伺候的么?」 宁王冷声质问,七八个丫鬟齐齐跪倒。 「殿下恕罪。不是奴婢们不肯好好伺候,是娘娘她不要我们在跟前,说看着头晕眼花。」 几个丫鬟也很委屈,进退都不是。 宁王越过了她们,直接朝着屋里走去。 一开门,只见沈风斓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正往掌心里倒着。 倒出来一颗龙眼核大的乌黑药丸,她便朝嘴里送去,一面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盏来送药。 宁王心头一紧,大步迈向前去,一下子把她手上的药丸打掉到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 他忙把那小小的瓷瓶拿来,瓶中装满了这种乌黑的药丸,气味有些刺鼻。 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我不肯放你离开,你就用这药自尽是不是?我就如此惹你讨厌,让你片刻都待不下去吗?」 沈风斓愣了愣,看见那颗被打落在地的药丸,乌熘熘地滚到了墙角。 她生怕宁王把整个瓷瓶都打了,伸手便要夺回。 宁王却把手一举,高高地把瓷瓶举了起来,让她够不到。 「殿下误会了,这不是毒药。是我怕殿下要扣下我当人质,所以提早让萧太医准备了药丸,这是保胎的药。」 宁王一愣,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相信沈风斓。 沈风斓眼见够不着那小瓷瓶,反倒把自己累得不轻,丧气地坐了下来。 「殿下小心些,别把我的药瓶子打了。这是萧太医辛辛苦苦配出来的,若没了这药,只怕我的孩儿有危险了。」 宁王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是他太过紧张,见着沈风斓独自在屋里吃药,便以为那是自尽的毒药。 可她一向惜命,怎么会因为些须小事,就要服药自尽呢? 便是为了和轩辕玦的这个孩子,她也不可能这样做。 安全起见,他还是命门外的丫鬟去请了太医,来检查一番这药。 沈风斓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把药瓶子直接打烂。 「想来你也饿了,让他们传晚膳来吧?」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沈风斓却没有多少怒意,反而颇为高兴。 「好啊,正好我饿了。」 待晚膳传了上来,太医也验过那个小瓶中的药了,宁王便把药瓶还给了她。 两人对坐一处用晚膳,这还是头一遭。 又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不免有些尴尬。 沈风斓却丝毫不觉似的,只挑对腹中孩儿有益的菜吃。 都说怀有身孕的女子饿得快,宁王府没有女眷,更没有人怀胎生子过。 故而这样的话,宁王也只是听人提起过,却没见过。 而今一见沈风斓的好胃口,才知道是真。 早知如此,他应该早一点传膳才是。 「你……」 他一开口,沈风斓一边吹着小勺里的汤,一边抬头看他。 「你多吃点。」 此时此刻,或许不说话才是最好的。 一开口,便是家国大义,理不清的恩怨情仇。 可他还是开了口。 「你方才说,我要把你扣下当人质,我从未这样想过。只是怕让你离开,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沈风斓喝汤的动作一滞,接着把那汤勺放回了碗中。 「嗯,只是怕如今京中混乱不便,所以随身带着安胎的药。若是有个什么,带着药便带上了定心丸。」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一顿饭用得寂静无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宁王抹了抹唇角,起身道:「你早些歇息,我……」 我字后头,该跟上什么,才能不让沈风斓那么忧心? 难道他要说,我该命人布置起来,夜袭轩辕玦那处的事情了? 不能,他不能说。 沈风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假装不懂的样子,淡淡一笑。 她身在宁王府中,没有宁王的命令,是决计出不去的。 想要给城外示个警都做不到。 好在龙骑营那边接到的深夜出城的命令,他已经知道了,也算有所防备。 至于那些死士…… 和他们打交道了这么多次,次次九死一生。 陈墨他们自然长了记性,不会轻易让他们成功。 她细想了几回,心才放回了肚子里,便只顾着把自己照顾好。 肚里那个小的娇气得很,在岭南受了许多委屈,如今大意不得。 「我先走了。」 宁王总算接上了自己的话,朝着院子外头走去。 元魁站在院外,看到他朝自己投来的眼神,便一拱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成败,就在今夜! 夜色之中,郊外的龙船灯火通明,兵士们守卫严密。 詹世城在城门底下,已经得了宁王不肯放沈风斓的消息。 「殿下,是不是该启用龙骑营,攻进城去把娘娘救回来?」 蒋烽等一众侍卫,丝毫不比轩辕玦的担心要少。 岭南一行,他们对沈风斓早已是心服口服,拿她当自己的主子一样对待。 跟晋王一样的主子。 现在沈风斓孤身入城,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而自家殿下着急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又安静了下来,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沈风斓落入敌手,不去救她吗? 「不急。」 轩辕玦眉心郁色微结,神态还算镇定。 倘若现在就让龙骑营的人开城门攻进去,时机太早,会让宁王有所防备。 倒不如将计就计,等到宁王让龙骑营出城抓他之时,在顺势反攻京城。 这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 倘若沈风斓在此,她也一定会贊同这个决定的。 「传令下去,让众人好生休养生息。今夜有一场硬仗要打,本王不希望,他们没死在千里迢迢的岭南,反而死在了家门口。」 京城,便是他们的家。 只要今夜一切顺利,他们便可回家了…… 「是!」 …… 夜色之中,沈风斓安稳地躺在床上,却睁着一双眼。 她甚至怀疑,倘若现在屋里有人,一定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她一向镇定从容,可为着今夜的事,她实在镇定不下来。 细细听着院外的动静,护卫们轻轻在院外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丫鬟在隔间等候吩咐的唿吸声。 她披上了外裳,借着屋外的月光,慢慢坐起了身。 月明星稀,正宜夜间行军。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把小瓷瓶揣进了衣袖之中,又用枕头把床上窝出个人形。 而后她小心地开了柜子,另取出一条丝被,在角落里的贵妃榻上睡下。 这一处照不到月光,正是屋子里头视野的死角。 若是充满赶进来的人,等闲是发现不了她的。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府中的某处喧嚣了起来。 似乎有不少的人马从府中出去,隐约还听见了元魁的声音。 想来便是要派出城的刺客了。 她忽然在黑暗之中睁大了眼,把身形缩成了一团,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元魁带着一众死士,尾随在出城的龙骑营士兵身后。 待见到詹世城带着虎骑营士兵迎上,两方对峙之时,他便带人悄悄潜入了龙船之上。 不出他所料,龙船守卫森严,等闲难以靠近要紧的位置。 他们只能在外缘徐徐图之,设法找到轩辕玦所在的船舱。 元魁虽断了一条胳膊,敏捷的身手还在,他独自进入了船舱之中。 里头像是迷宫一般,隔层无数,不知道哪里随时会走出人来。 他小心翼翼地躲闪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寻找轩辕玦的所在。 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嘆息声,从一个船舱中传来。 那间船舱似乎是用作牢房的,上头开了一个可以活动的小口,以便外头的人送饭进去。 元魁不禁大喜。 这船舱之上的犯人,还是女子,不是兰公主还能是谁? 他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小心地握住了门上的锁头。 这船舱外并没有专人看守,锁头也只是一般的锁,想来他们对兰公主的看守并不严。 也是,要是真的恨她入骨,早就在岭南便杀了,何须千里迢迢带回京城来? 这样的锁,要换做是从前的他,用内力一掰就能断。 可他如今少了一只胳膊,废了好一番气力,才勉强把锁弄开了。 他一个闪身钻进了门中。 兰公主似乎听到外头的动静,一脸期待又害怕地看过来,看到的人却是元魁。 是,是元魁,只是有些不像。 才一个月没见,元魁就像老了十岁似的,瘦得皮包骨头。 更可怕的是,他的一条胳膊齐根断下,而今只挂着空荡荡的一条衣袖。 「元魁,你怎么……」 元魁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露出她一双惊愕的大眼睛。 「情况紧急,公主先不要多问了,赶紧离开这里。我让士兵带你躲到树林中去,不论今夜发生什么事,不论谁胜谁负,你都别出来,知道吗?」 兰公主越听越煳涂,却隐约明白,今夜或许就是晋王和宁王决一胜负的时候。 这么危急的时刻,她怎么能不去帮着宁王? 她努力地摇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元魁朝外头看了一眼,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夜宁王殿下若是胜了,公主明日再堂堂正正进城便是。若是败了……」 兰公主终于挣脱开他的手,问道:「若是败了,又当如何?」 元魁顿了顿。 「若是败了,你就一路向北,设法回楼兰去。」 兰公主呆愣了起来,眼眶中隐有水光。 元魁却不等她开口,将她抱起来,轻身上了头顶的悬樑。 原来上头有一个天窗,只是一直没有开起来。 那天窗也小,只能容一个孩子的身形费劲挤过去。 好在兰公主不胖,元魁费力把她塞了出去,外头便有死士把她接走了。 「元魁,那你呢?」 ------题外话------ 请注意,今天没有二更! 不过明天开始往下三天会加更,12—14日,每天至少一万~ 潇湘的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是为什么,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随后去找你 兰公主不肯走,反而巴在天窗口看他。 元魁朝着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起来,他的面上重现了往日的光彩,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兰公主身上的香气。 又像是他的错觉。 「我还有事,公主先走,我随后去找你。」 说着一把合上了天窗,翻身下了悬樑,离开那间牢房。 他继续在无数船舱之中,寻找轩辕玦的船舱所在。 越往中心地带走,眼前就越是黑暗,越是阴森地瘆人。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着里头搜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前方很危险。 而这种危险,也让他兴奋而战慄了起来。 越是危险,越说明,晋王可能就在里面。 而四周的动静反而越来越少了,就像船舱里头并没有人似的。 忽地一声哀嚎,让他一下子提起了心! 这声音他并不认得,可直觉告诉他,那是那群死士之中一人的声音! 无独有偶,就在这哀嚎声响起之时,楼上一层的地板上,又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种响声,像是一具尸体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沉闷,厚重,压抑。 带着死亡的气息,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他的脑中一瞬间想到—— 晋王早有防备,外面的守卫并不森严,是有意为之。 这在兵法上,叫做瓮中捉鳖。 可是晋王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夜会来偷袭? 元魁来不及多想,抽身后退,往兰公主离去的方向无声地飞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之中,一点寒芒先到,锃亮的剑锋唿之欲出。 他下意识朝后一躲,那柄利剑却不肯容他有片刻喘息,直直追了上来。 元魁连忙提剑去挡,只是半个动作,已经落后了那人一步。 那剑带着刚烈的杀意,势不可挡地朝他刺来。 他只能偏过身去,将自己的肩膀送上,挡住了剑锋的力道。 分明感觉肩上被划破,却没有分毫疼痛之感。 元魁身经百战,明白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长剑。 只有足够锋利的剑,才能让被伤到的人,在刚刚受伤时感觉不到疼痛。 而这时间过去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持剑之人的力道之深,内劲之厚,足可以配得上这把好剑! 元魁不顾肩上的伤口,反身一剑朝那人刺去。 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他明知自己在对方面前落于下风,仍要拼命去伤对方。 高手之争差在毫釐,他不可有半点松懈。 那人却轻巧地翻了一个剑花,将他的长剑挑开,将那剑气瞬间化作无形。 元魁有一瞬间的惊慌。 他身为宁王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却如此轻易地被人化解了剑势。 自从断了胳膊之后,他的力道着实是不如从前了…… 「宁王府穷到这个地步了么,连饭都没给你吃,就让你出来杀人了。」 那人的语气木然,反而显出一种极致的讽刺。 这声音是陈墨的。 难怪,也就只有陈墨,能够将他击败得不费力气。 两人之间不出几招,他已被陈墨的剑刺得遍体鳞伤,败下了阵来。 陈墨自觉无趣,朝外头打了一个唿哨,便有人端着烛火走进来。 室中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元魁一袭黑衣装扮,只是一条袖管空荡荡的,悬在身侧晃来晃去。 看起来十分诡异。 陈墨盯着看了两眼,道:「娘娘身边的浣纱断了一条胳膊,这是你赔给她的么?」 原本是赔给沈风斓的。 不过而今想来,赔给谁都一样。 不是沈风斓,更好。 元魁转过身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的胸腹中了陈墨许多剑,因为剑锋过于锋利,甚至看不出破口。 只能隐约看出,他的夜行衣上,浸湿了好几处。 那是血浸染出来的。 元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杀了我吧。我知道今夜要想杀晋王,不是一件易事,只是没想到,败得如此轻易。」 从众人的神情来看,想来宁王府仅剩的那些死士,已经全都被杀了。 死士的力量原本就是宁王培养的,先前被卫皇后几番滥用用来对付沈风斓,损兵折将。 而造成最大损失的,是在岭南此行。 宁王府中的死士本就剩余不多,今夜又全军覆没在此。 或许,晋王真就是宁王的克星,是天生的宿敌。 既然那些死士都已经死了,他独活也没有意义,不如死在陈墨的剑下,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陈墨对元魁亦有惺惺相惜之感,他嘴上不说,可哪个高手能忍住不欣赏另一个高手呢? 即便元魁断了一条胳膊之后,武功已经大不如从前。 陈墨也见得他这样自暴自弃。 「你还是不是个堂堂男子汉?就因为这一遭败了,你就想死?」 哪怕他被抓起来,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与他主动求死还是不一样的。 元魁反倒有些诧异。 「奇怪,你真的是陈墨吗?我同陈墨自小一处长大,在侍卫所里斗了小十年。他可没有你这么啰嗦。」 陈墨听他提起侍卫所的日子,面色一动,眼神似乎柔软了些许。 「你没跟对好主,否则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宁王对元魁,哪还有什么主僕之情呢? 若真的顾惜他,就不会让他自断一臂,才肯留他在身旁。 对于一个武人而言,一只握剑的手臂,比性命还重要。 更不会明知他受断臂的限制,根本无法执行这次任务,还把他派了出来。 这不是刺杀,这是送死。 「你,你住口。」 利剑的伤口这时才疼痛起来,元魁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是我背叛了宁王殿下在先,他就算让我死,也是应该的。我不许你说殿下的不是,他没有错!」 事到如今,元魁还在为宁王说话。 陈墨近来学着练嘴皮子,自以为颇有成效,此刻却只觉得无话可说。 也罢,他一心护主,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陈墨朝底下一挥手,正要命人把他抓起来等候发落,元魁却强撑着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看在咱们一起在侍卫所的情分,杀了我吧。我这副样子,难逃一死。即便回到宁王殿下身边,也不过是给他丢脸的一条丧家犬。我只想死得体面一些,求你。」 元魁难得说出一个求字。 他从前是连自己逊于陈墨,都百般不肯承认的。 为此他废寝忘食地练剑,就是为了能击败陈墨,成为侍卫所中的第一。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如愿。 而今他求死,陈墨反倒迟疑了起来。 他能够理解元魁的心情,此刻死在他的剑下,已经是最大的体面。 今夜之前,晋王是这样吩咐他的。 「宁王府的那些死士,无情无义无心,只有野兽一般的欲望。这样的鬼物,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在岭南,我们已经杀得够多了,索性今夜将他们杀个干净。」 从此往后,死士这种骯脏的东西,便不会再出现。 可元魁他是暗卫,他并不是死士……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陈墨诧异地低头一看,元魁已经凑上了他低垂的剑尖。 原来他趁着陈墨不注意,一个用力,便把自己的脖颈凑了上去。 那剑直插入他的喉中,冒出大片大片的血泡来,他嘴角鲜血直流。 众人沉声不语,看着元魁口中的血水越冒越多,看着他面孔逐渐失色。 「谢……」 元魁的声音,几不可闻。 而陈墨明白,他是在对自己道谢。 倘若不是他的默许,以他的身手,元魁根本没有机会凑上他的剑尖,更没有机会让剑没入喉中。 这是陈墨与他相识一场,最后的成全。 最后,他沉沉地倒在地上。 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西边的林子里头。 那林子里有什么? 众人没有多想,陈墨木然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收起了尸首。 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虎骑营和龙骑营的士兵汇合,已经攻入了城中。 轩辕玦也已经去了,身边由蒋烽率领众侍卫保护,而让他带着人在龙船上伏击刺客。 「刺客皆已死尽,除了留下看守的人以外,其余人等随我入京,保护殿下!」 …… 轩辕玦率领虎骑营和龙骑营之人,迅速攻入城中,制住了城中几个重要岗哨的人。 那些都是宁王的人。 而后兵分几路,迅速朝宁王府围攻而去。 可在半路上,变故陡生。 不少埋伏在隐秘处的黑衣人,纷纷奋起与他们拼杀了起来。 原以为这一路将畅通无阻,不想这下却在街头巷尾打了起来。 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反倒像是士兵。 不知道是城中哪一营的士兵们,受了宁王的收买,竟然秘密潜伏在此。 轩辕玦早有命令,今夜能不流血,尽量不流。 可看眼前黑衣人们的气势,这一战拼杀是在所难免了。 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只觉得刀兵之声仿佛就在耳边,令人听着就感觉到了疼痛。 整座京城,似乎都陷入了这种恐怖的厮杀之中。 轩辕玦亲自提剑杀敌,眉头皱得极紧。 沈风斓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终究还是发生了。 好在这些黑衣人的数量,远远不及龙骑营和虎骑营的士兵。 这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混乱之中,早有人朝着宁王府飞奔而去,向宁王通风报信。 于此同时,一批城中的盗匪贼人,开始趁乱打劫偷窃,借着乱事掩盖自己的罪行。 因为他们明白,在这种时刻,最后不管是谁赢了,都没工夫追究他们这些匪徒。 这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宁王府中接到消息之后,一批一批的侍卫朝着府外涌去,试图抵挡住晋王的人马。 「殿下,没用的!虎骑营全营叛变,若非先前殿下收买了城防军在街上埋伏,此刻怕是要打到宁王府来了!殿下,快走吧!」 留在京城中,必败无疑。 宁王反倒没有多少慌乱,他虽不知龙骑营叛变的细节,却也没有把宝都押在他们身上。 他再信任龙威,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收买了城防军的人。 「走,去哪?」 宁王冷笑一声道:「眼下晋王的兵力多过我们,往哪里走能躲得过去?」 那侍卫道:「御林军的战力不是虎骑营和龙骑营能比的,殿下何不进宫,难道晋王还敢打进宫里不成?」 「没用的,晋王必定知道圣上已经不在长生殿了。他无所顾忌,到时候只要把定国公和那份密诏带出来,确认了他的储君之位,便可名正言顺把本王当作判贼抓起来。」 封闭长生殿,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真相的大臣们罢了。 宁王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快,去把沈侧妃带来,本王知道可以往哪里走了!」 那侍卫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去了沈风斓的院子。 丫鬟一掀锦被,发现被子底下只有枕头,当下吓得腿都软了。 「沈侧妃……她,她不见了!」 侍卫站在门外,听见动静连忙赶进去一看,床上果然不见人影。 他草草朝室中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沈风斓的半点影子。 「糟糕!你们在院子里好好找找,我这就回去禀告宁王殿下,先逃命要紧,还管什么沈侧妃?」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七八个丫鬟在一处慌张了起来。 「什么?宁王殿下要逃命了?那咱们怎么办?」 逃命这种事,肯定不会带她们小丫鬟走的,她们只会被留在宁王府里。 且不说外头那么乱,将来清算谋逆之事,她们也沦为罪奴甚至被卖到秦楼楚馆…… 已经有胆小的丫鬟,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风斓缩在那张贵妃榻上,将自己不小心被月光照到的脚尖,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如她所料,轩辕玦在这个时辰带领龙骑营众人反攻京城,说明他现在很安全。 这是她最庆幸的事。 而丫鬟和侍卫们太过忙乱,也没有注意到她就躲在这张贵妃榻上,借着明暗阴影的掩护蜷缩着。 她仔细听着丫鬟们的说话声,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咱们怕是完了,我在宁王府待了整整十年,才做到二等丫鬟的地步。原以为什么时候能做到一等丫鬟,也是件光荣的事,现在……」 这话的口气极其绝望,吓得那几个小丫鬟哭得更狠了。 「别哭了别哭了,叫人看见先把你们几个犯晦气的杀了!还是找找沈侧妃吧,若是能找到她,宁王殿下总是需要几个丫鬟来照顾她的呀!」 这话说得众人都停止了哭声,沈风斓心中一凛,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她连唿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被听见。 「对,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个绝望的二等丫鬟立刻兴奋了起来,朝着院子里奔去。 「沈侧妃一个妇人家又怀着孩子,必定跑不远的!我若先找到了她,便可让殿下允许我伺候沈侧妃一同逃离!」 其余几个丫鬟不甘示弱,纷纷朝着院子里头跑去…… 沈风斓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分明就躺在这屋子里头,却没有人发现她,都是那些人因为想当然的心理。 见床上无人还做了伪装,便认定她已经逃跑了,朝着外头去搜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还敢这么大胆地待在屋子里头。 沈风斓正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隐蔽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下,沈侧妃不知何时逃走了!殿下还是快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凭藉那些城防军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完全抵挡虎骑营和龙骑营。 而今便可听见,长街之上的刀兵之声,越来越近了…… 「殿下,快走吧!前门已经被龙骑营的人堵住了!」 一个身上带着血的侍卫,飞快地跑进来,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他受伤太重,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宁王却一把将先前的侍卫拨开,「府中戒备森严,她身子又不方便,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亲自朝那处小院大步走去,侍卫无法阻拦。 「殿下!」 他在身后大喊,却只看见宁王毅然的背影。 小院之中,久久搜寻找不到沈风斓的丫鬟们,已经无心再找。 她们悄悄收拾起自己的首饰和包裹,希望能在危机的时候,带着细软自己逃离。 外面或许有危险,总比在宁王府待罪来得好。 反正她们找不到沈风斓,宁王是不可能带走她们了。 沈风斓趁机从贵妃榻上起身,悄悄地朝着床的位置挪动,最后又躺到了床上。 那些枕头被她整齐地摆到了床柜上头,用幔布盖住。 她平躺在被子里头,就像方才用枕头堆砌起来的身形一样,纹丝不动。 室中唯有这张床,是方才丫鬟和侍卫搜过的。 即便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搜,也绝不可能想到,她竟然又躲回了床上。 果然,才没一会儿,又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这处院子而来。 「殿下,殿下!」 竟是宁王亲自来了,惹得那些丫鬟们见了他,恨不得飞扑上去。 哪还有心思收拾细软? 「这屋子内外,和院中各处角落,可都搜寻过了?」 沈风斓并没有长翅膀,可能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宁王亲自走进了屋子里,那丫鬟忙道:「床上堆了枕头,沈侧妃必定跑到外头去了,我们便把院子里头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她!」 宁王的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果然看到床上有一个隆起的人形。 沈风斓聪慧灵秀,拿枕头代替自己这种事,她的确想得出来。 「那这屋子里,可都搜过了?」 宁王的目光落在屋中几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底下,衣柜里,屏风后,乃至是…… 他看到角落里头,有一张不起眼的贵妃榻,随着月光照射的角度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若非月光足够明亮,照清楚了这一角,旁人未必能看到那里有张贵妃榻。 光明之处越是明亮,阴暗之处就越是阴暗。 宁王大手一挥,一众侍卫进得屋来,把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了一遍。 除了那张床。 因为丫鬟们说了,她们看过,床上是枕头堆砌的人形。 「殿下,没有发现沈侧妃的踪影!殿下,别管了,还是快走吧!」 侍卫急得不得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宁王还管沈风斓做什么? 那是晋王的侧妃,又不是他宁王的侧妃。 即便是他宁王的侧妃,以宁王的心性,在这种危急关头也是可以抛弃的。 兰公主和元魁,一个是他的亲表妹,一个是他最忠心的心腹。 他不也抛弃了么? 宁王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就算是死,本王也要同她在一处!」 「殿下,你再不走,就真的没命再见到沈侧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殿下,过去的二十多年你都忍了,而今怎么就忍不住了?」 侍卫忍不住朝他大喊了一句。 元魁不在,兰公主也不在,必须有一个人来劝宁王。 可惜宁王没有半个妃妾,更没有父母亲人能来劝说他。 这侍卫只能冒着触怒宁王的罪名,忠言直谏,务必要劝宁王离开。 宁王听了此话,回想起自己往昔的隐忍,不自觉握手成拳。 空气都静默了片刻,床上的沈风斓小心翼翼地屏住唿吸,注意听床帐外的动静。 半晌,宁王大手一挥。 「走!」 他终是下定了决心,要先逃离此处。 侍卫们大喜过望,跟着宁王飞快地朝外奔去。 那些丫鬟们忙忙乱乱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外头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远远的,打斗的声响传来,混合着刀剑的铿锵争鸣。 两方的人马在打斗,她这个时候只能藏好,免得成为宁王手下之人的人质。 更要小心在混战之中,沦为刀下的牺牲品。 这个小院离宁王府的正房太近了,并不安全,故而沈风斓确认宁王的人走了之后,便慢慢地起了身。 她要退到王府中偏僻的位置,待外头的敌人肃清再出去。 月光明亮,满地白霜般地皎洁。 她垫着脚,慢慢走出屋子,朝着正房的反方向而去。 虽是头一次到宁王府,但王府的规制大同小异,宁王府与晋王府也差不多。 她按照自己脑中的路线走,没想到才转过小院的墙角,便被一只手拉进了怀中。 沈风斓吃了一惊,以为是轩辕玦,惊唿一声,「殿下?」 那人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来,面上带着比月光更冷的霜雪。 不是轩辕玦。 而是宁王。 沈风斓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没想到,宁王会在逃生的关键时刻,还浪费时间非要带上她。 「我就知道,你没有离开。」 宁王带着人走出小院之时,心中便有预感,沈风斓还在院中。 院外守卫森严,她是决计跑不出来的。 只是她到底在哪里? 他找不到,便只能装作离开的样子,在院外的墙角等着。 没想到才等了没一会儿,沈风斓果然从院中出来了。 「殿下,放了我吧!你既然不愿意把我当人质,又为何非要带着我离开?」 她不想离开。 她为什么要离开? 她在岭南经歷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和轩辕玦两个平安回到了京城。 而宁王却一心想着要带她走。 她知道宁王对她有真情,可他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勉强? 沈风斓难得求人,更不会求敌人。 而此时此刻,她蹙着眉头看着宁王,求他放过自己。 宁王心中钝痛。 她求他,放了她。 原来一直以来,她不仅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甚至到了今日求他放过的地步。 这让他最后的一丝骄傲,都彻底被踩到了地上。 「抱歉。」 宁王终究没有答应。 「照顾好她,我们从地道离开,先到驿馆中去!」 驿馆离宁王府并不近,那条秘道也只有兰公主和宁王府的亲信知道。 现在晋王那边的人马全都朝着宁王府合攻,一旦他们到了驿馆那处,阻力便会小许多。 到时候再趁乱逃出京城,便容易多了。 「是!」 侍卫们扶着沈风斓,宁王当先走在前头,似乎不敢再看沈风斓一眼。 他只是隐约听见,沈风斓喃喃了一句什么。 「其实你真正爱的,只是被晋王夺走的东西,而不是我……」 …… 街上一片混乱,不仅有士兵在厮杀,更有盗匪在到处烧杀抢掠。 靠近京城中心的位置,不知是哪家的大院,已经烧起了大火,窜到了半空中。 这些士兵不会打杀到百姓家中,何况城中心住的都是公侯官家,显然这是盗匪之祸。 詹世城看得着急,心里暗怕福王府会出事。 他恨不得立刻杀光这些黑衣人,而后迅速赶到福王府去,看看南青青的情形。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小巷里头,一个头巾裹在面上的瘦小老妇悄悄跑了出来。 瞧她走的方向,是往城中心而去的。 此刻黑衣人已经节节败退,退到了更加靠近宁王府的位置。 詹世城瞧见那不怕死的老妇人,眉头一皱,大喝一声。 「老人家,快回家去!外头还有盗匪流寇作乱,眼下不可上街!」 那老妇人一听这话,浑身抖如筛糠,又躲回了巷子里头。 詹世城策马狂奔,朝着宁王府的方向追赶而去。 此处巷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待确认詹世城走后,那老妇人又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心跳加速。 她没想到,自己刚趁乱跑出来,就遇到了熟悉的人。 詹世城,那个帮着南青青,让自己被五个死士轮番欺辱的詹世城。 好在他没有认出自己来。 老妇揭开了裹着头脸的面巾,露出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正是在秋猎之时,早该死去的汪若霏。 可惜南青青当时没有下定决定杀她,把她弄到了一处庄子上,后来才命人来取她性命。 这就被她钻到了空子。 她承诺被派来杀她的人,只要他不取她的性命,她便可以做那人的妻子,乃至是妾室。 那人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屠户,从来没见过汪若霏这样细皮嫩肉的大家小姐,听她这样说,自然心动了起来。 「你一个烂货,如何做我的妻子?就做我的第四房小妾吧!」 那屠户可是知道她底细的,做妻子自然不行,不过把身子养好了,还是能在床笫上承欢的。 汪若霏为了活下去,自然什么都答应。 她养好身子之后,与那屠户交欢了几次,便设法在他的水里下了药。 而后逃出了那处庄子,却不想又被恶人抓住,把她卖到了边关的军营中做军妓…… 她好不容易才从边关逃回来,现在心里最想的事,却不是报仇。 而是回家。 从前竟没觉得,平西侯府是一处温暖的所在。 而在歷经沧桑之后,她开始想家了。 哪怕平西侯对她苛刻,哪怕老侯爷万分无情,哪怕她的兄弟也都亲情淡漠…… 她还是想回家。 至少,她要靠着平西侯府的势力,才能有一丝报仇的希望。 若靠她自己,连活下去都未必能…… 她一路顺着墙角,偷偷地朝着京城的中心地带而去,路上碰见几波正在抢掠的盗匪,也都看不上她。 一个又脏又穷的老妇人,杀她都嫌钝了自己的刀。 汪若霏就这样顺利到达了想到了地方,眼看平西侯府就在眼前,她不禁露出了笑容来。 正要朝家门走去,却发现侯府的大门的打开的。 她的笑意一滞,很快凝固在了面上。 今夜这样混乱的情况,平西侯府怎么会大门洞开? 家家户户都恨不得把门户封死,唯独平西侯府…… 她意识到了不对,顺着墙根的阴影靠近了侯府,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并没有刀兵之声,只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去把平西侯那老匹夫找出来,还有老平西侯!」 这声音听得汪若霏毛骨悚然,她不禁捂住了嘴,顺着墙根坐了下来。 能在平西侯府中,称唿平西侯为老匹夫的,自然不是府中的人。 多半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盗匪了。 她的鼻尖,忽然嗅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她不禁放下了手,细细嗅着这气息。 的确是血腥味,从侯府里头传出来的。 这么看来,侯府的护卫和下人,大概都已经死了…… 「放开本侯!你们这群盗匪,若要抢便抢,本侯可以把钱财都给你们!」 熟悉的声音传来,汪若霏再度掩住了口。 她怕自己一时动情,会忍不住尖叫出声来。 「哈哈。」 先前说话的盗匪,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把平西侯提了起来。 发觉他身上一股怪味。 「怪不得到处找不到这老匹夫,原来是躲到茅厕里去了!」 忽听得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个盗匪道:「老侯爷也找到了,躲在床底下呢,哪还有半点威严啊,哈哈哈!」 这群盗匪不找金银财帛,却费心把平西侯父子找了出来。 紧接着,便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诸位好汉,银钱都给你们,你们随便拿。何必杀人呢?何必……」 那是老侯爷的声音。 在汪若霏的记忆中,这个祖父一直很严肃,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没想到他也有这样低三下四说话的时候。 还是对着一群名不见经传的盗匪。 「钱财我们当然也要,不过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还是得先取了你们父子性命,我们才好翻找钱财去!」 平西侯听见受人之託等语,不禁惊恐了起来。 「你们……你们不是盗匪?是何人派你们来的,何人与本侯父子有这么大的仇?」 他说着,朝后瑟缩不已,缩到了老侯爷的身旁,父子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 看起来倒有些可怜。 「哼,你自己做过什么恶事,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也罢,左右你们今日是要死的,就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们是受了宁王殿下的嘱託,特意来取你们性命的!」 为首的盗匪说着,一挥手,便让手下之人提刀而上。 「宁王,宁王……」 平西侯一面念着这两个字,一面朝后退,就像要把这两个字刻入心肺一般。 宁王竟然还留了这一手,就算他败逃而去,也要让人取了平西侯的性命…… 哗啦。 刀口割破颈部的声音,依稀还能听见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而后听见老侯爷沙哑的求饶声,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 最后,只剩下了鲜血汨汨流动的声音。 汪若霏蹲在墙外,死死地捂住了嘴。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走,把上房全都翻一遍。平西侯作恶多端,家中的不义之财想来不少,得赶快,别等军营来镇压,那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府内脚步声四散,汪若霏趁着这个当儿,连忙从平西侯府的院墙下离开。 可这天下之大,她还能去哪呢? 平西侯不在了,老侯爷不在了。 侯府满门被屠尽,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她的双眼中,充满了迷茫无助,和死一般的绝望。 良久。 她忽然抬手,把面上的泪痕擦去,重新用头巾裹住了头脸。 而后,她的脚步游魂一般,朝着宁王府的方向而去…… 宁王府中。 密道的入口在宁王的寝室,众人进了密道之后,便把入口封死。 因着行走的脚步过于急促,密道之中又黑暗,沈风斓好几次险些绊倒。 到最后,护卫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才免得她摔倒。 宁王索性接过了她,把她横抱在怀中。 「殿下,您这样会消耗太多体力的,让属下来吧!」 宁王自然不肯让旁人抱她,只道了一声无妨,便继续朝着密道里头走。 沈风斓被他抱在怀中,少了许多磕磕绊绊,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一直到走到密道中的开阔处,有两间屋子,沈风斓忽然开了口。 「兰公主说,她把风翎藏在驿馆的隐蔽处,莫非……」 宁王脚步一顿,朝一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飞快跑进屋子里头,不多时便带出了两个女子来。 一个正是沈风翎,另一个看起来像丫鬟,约莫是在此处照管她的。 沈风翎似乎还搞不清楚情况,一眼看见一群侍卫,有些害怕。 待见到宁王怀中抱着沈风斓之后,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朝着沈风斓扑过来。 「二姐!」 宁王朝后一闪,生怕她扑着了沈风斓的肚子。 沈风斓见她无恙,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沈风翎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凸,看起来是身怀有孕的模样。 她怎么会在宁王身边,她不是去岭南找晋王了吗? 被关在地道中许久的沈风翎,完全不知道外头已经天下大乱。 「带上她一起走。」 宁王朝身后吩咐了一句,继续朝着密道的出口赶去。 此刻驿馆之中,一众楼兰使臣正慌乱着,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交流。 他们真是倒霉,来大周送公主和亲,本是一件欢欢喜喜的好事。 没想到现在把公主弄丢了,京城也大乱了,公主的夫婿人选宁王,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外头兵马乱成一片,哪里是晋王的人马,哪里是宁王的人马,完全看不出来。 他们也只能把驿馆的大门关紧,谨防着混战波及到此处。 「不好啦,有盗匪趁机作乱,快随我去堵住门!」 不知道是何人大喊了一声,驿馆中驻守的兵士都跑去了前院。 楼兰使臣们也派了几个人去打听,原来趁着今夜混战,有不少盗匪正在打家劫舍。 他们打劫的还不是普通百姓家,都是朝廷官员的宅邸,甚至还有公侯之家。 驿馆里住着楼兰使臣,还有一些来京城觐见的官员,这身上的钱财都少不了。 说不定也会沦为他们的劫掠对象。 为首的使臣连忙调动起楼兰侍卫,让他们随着驿馆的士兵,一同去外头防守,免得被流寇趁乱打劫。 就在众人草木皆兵之时,却听见后院有响声。 几个使臣连忙带人到后院查看,这才发现,是宁王和他的一众侍卫。 他们正从一处水井旁边爬出来,看得使臣们目瞪口呆。 这不是兰公主上次掉进去的水井吗? 原来还有这等蹊跷…… 「宁王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 为首的使臣看着他怀中的女子,越发惊恐起来。 「这不是晋王殿下的……」 「先别说这些了。」 宁王把沈风斓放了下来,沈风翎见状立刻凑了上去,紧紧挽住了沈风斓的胳膊。 她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眼前这样的情况,她只有跟着沈风斓才有活路。 没有沈风斓,宁王是不会管她死活的。 沈风斓看着她紧紧挽住自己的手,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她们姊妹之间,竟到了这等关头,才有难得的一次亲密接触。 「外头可有士兵把守?街上可有晋王的人?」 宁王镇定地提出问题,使臣一开始还有些愣神,后来才反应过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如他所料,驿馆靠近京城的北城门,这里并没有晋王的人马。 晋王的人多数还在宁王府的周围,以及南城门附近,还不足以伸手到此处。 驿馆中的守卫无暇顾及他们,更不敢阻扰他们。 毕竟寻常的人,哪里能知道今夜的胜败,最后花落谁家呢? 他们正在严阵以待,保护驿馆里的官员,防止外头的流寇入侵。 「从北城门出去,那里的守卫不算严密,我们……」 宁王顿了顿,紧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朝沈风斓看了一眼。 「去楼兰。」 京城待不下去了,他就只能往楼兰去了。 那或许是他唯一的东山再起的机会。 沈风斓却别开了眼,不再看他。 他既下定了决心,不顾她的意愿带她离开,就别指望能得到她的好脸色。 沈风斓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被人逼迫。 这一点,他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 为首的使臣当即兴奋了起来。 「殿下要去楼兰?那我们也一起走,路上还可以保护殿下!」 ------题外话------ 今天我是万更伊。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人躲藏? 兰公主是宁王的人,这一点晋王很清楚。 何况现在兰公主下落不明,他们留在京城不会有好结果,倒不如趁乱与宁王一起离开。 宁王也是需要他们的。 需要他们作为路引,带他去楼兰。 宁王点了头后,一行人从驿馆小院的后门出了街,朝着北城门而去。 为了尽快离开京城,便选择纵马而行。 沈风斓却怎么也不肯上马,只是捂着小腹不断后退,目光如沉水。 「不行,萧太医说我不能骑马,我的孩子不能有事。」 她倒退着朝身后走了两步,没有人敢阻拦,也没有人愿意阻拦。 一个胎像不稳的孕妇,跟着他们亡命天涯,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一路上风霜雨雪她承受不住,便是从驿馆策马到北城门短短的距离,她腹中的胎儿都有可能死去。 「殿下,她说的对。这样下去母子具亡,反而耽误了殿下的时间。殿下,咱们快走吧!」 亲近侍卫劝说着宁王。 几个楼兰使臣也急着劝说他,「殿下,快走吧!你要带着她,就是让她死啊!」 在密道之中,他可以抱着沈风斓走,让她不至于在黑暗中摔倒。 可在马上,他如何护得了她周全? 宁王静默不语地看着她,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属于他和沈风斓的时光,走到这一刻,就真的再也走不下去了。 沈风斓以手护在身前,沈风翎紧紧地缠着她的手臂,让她几乎难以唿吸。 「放手……」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沈风翎的手,而后顺着驿馆后院的墙,慢慢地坐了下来。 「我哪都不去。殿下若是非要带我走,那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她从袖中摸出一把金剪,轻轻巧巧地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面上还带着笑意,眼中却一片冰冷。 这把金剪是她在宁王府的小院里拿到的,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下果然用到了。 「我知道,再艰难的境地,你也不会寻死的。」 宁王看着她手中的剪子,那剪子太过锋利,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便现出了血痕。 「是啊。」 沈风斓弯了嘴角,嗤笑一声。 「可我沈风斓这辈子最恨受人威胁,殿下若非要我们母子一尸两命,随你死在逃亡的路上。那我不如死在这里,至少收尸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有人认出我来,送我回晋王府。」 就算死,她也不想死在宁王的身边。 她冷笑的神情仿佛刺痛了他,他双手握紧成拳,一时进退两难。 带她走,或许会害死她。 不带她走…… 他如何甘心? 占有和爱不能两全之时,最考验人的意志。 「殿下!」 耳畔依稀传来喧譁之声,分不清是盗匪流寇的声音,还是晋王的人马。 侍卫高声唿喊他,他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 「沈风翎。」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沈风翎,朝后瑟缩了一下,躲在了沈风斓的身边。 宁王面无表情道:「扶她进去,报上身份,驿馆的士兵会护你们安全。」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放弃了心中的占有欲。 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似的,他撂下这话,转头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北城门而去。 身后一众使臣和侍卫快马跟上,扬起了一阵烟尘。 「咳咳……」 沈风斓舒了一口气,却被烟尘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二姐,二姐你没事吧?」 沈风翎打量了四周一眼,试图把沈风斓扶起来。 「对了,安胎药,你袖子里不是有一瓶安胎药吗?」 她把沈风斓扶进驿馆的后院,在井台边上坐了下来,随后在她衣袖中翻找。 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白瓶。 她正要打开餵沈风斓吃药,忽见沈风斓目光怪怪地看着自己。 「二姐,你怎么了?是我啊,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她当然知道这是沈风翎。 只是觉得她如今的神态,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从前她不会搂着自己,更不会对自己这么关心,更不会叫那一句二姐叫得如此自然…… 沈风斓不禁一笑。 「我让你好好待在晋王府,王府中的侍卫我几乎都没有调动,只带走了二十几个人罢了。宁王他们是如何抓到你的?」 沈风翎虽不知她为何提起此事,却十分羞愧。 若非是为了保护她,沈风斓完全可以把晋王府的侍卫都带走,岭南之行或许会更顺利一些。 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怀着一个胎像不稳的孩子。 以她在晋王府的金尊玉贵娇养,怎么可能胎像不稳?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岭南受了太多的伤。 「不是他们进府抓我的,是我自己笨,我蠢,我又蠢又坏!」 沈风翎提起此事,想到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道之中那两个月,整个人几乎要崩溃大哭。 她把如何被丫鬟诱骗出府,再如何被那丫鬟用迷药带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风斓。 话说完了,眼泪也落下来了。 想到沈风斓身子不适,她忙擦干了眼泪,把小白瓶里的药丸倒了出来。 「二姐,你先吃颗药吧,先别说话了。」 沈风斓忽然从井台上站了起来。 「二姐,你……」 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方才在宁王面前那么虚弱,反而气定神闲的,只有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不用吃安胎药了,我的孩子好得很,方才只是骗他们的。」 大概是沈风斓底子好,又或者真的是有神佛保佑。 她怀着云旗和龙婉的时候,也受尽了波折,孩子却生得很轻松。 生下来之后,对于云旗是不是傻子的问题,也折腾了好一番。 事实证明,孩子不仅平安健康,还早慧异常。 而现在肚子里这一胎,就更加稳健了。 在岭南跋山涉水,受伤、爬山崖、钻树林…… 除了闻见腥气噁心呕吐之外,竟再没有一点不适。 那瓶药的确是安胎药,不过是萧太医自己做试验的,想试试丸药的安胎药效果会不会比汤药好。 沈风斓顺手拿了一瓶,故意在宁王面前说自己胎像不稳。 防的就是他非要带自己离开。 以她对宁王的性情了解,这个人自小生活不安,心中已经埋下了极深的阴影。 这种阴影,往往让人偏执。 她的确想尽自己的一番力平息这场战事,却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的考虑。 没想到她的考虑,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沈风翎瞠目结舌。 「二姐,你方才那个样子,是……是装的?」 沈风翎不敢相信这话。 她方才见着沈风斓那副模样,生怕她的剪子一偏,真的会伤到了自己。 心里顿时便提了起来,就怕宁王非要带她走。 没想到,她竟然是装的? 能骗得过宁王的眼睛,这样的演技,若是想针对自己,只怕自己早就尸骨无存了…… 念及此,沈风翎忽然后怕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处处嫉妒攀比,沈风斓不但没有在意,反而还在关键的时刻救她。 不论是她拒婚那一次,还是这一次。 「嗯。」 沈风斓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听见前院的声响嘈杂了起来。 沈风翎不禁又瑟缩到她身上。 「你去把后院的门堵死,万一那些流寇真的闯到驿馆来,以免腹背受敌。」 方才沈风翎扶着她进来的时候,双手都在她身上,没能把后门关上。 只是用身子一顶,虚掩上罢了。 沈风翎一听连忙点头,跑去把后门堵死。 门刚堵上,便听到了前头的脚步声响,一群士兵涌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楼兰使臣呢?」 小院里大大小小几十个楼兰使臣,还有他们的护卫们,居然全都不见了。 而这两个女子分明是陌生面孔,并非楼兰人。 沈风斓上前一步道:「我的晋王侧妃沈氏,这是家妹太师府三小姐。而今前院的态势如何?」 这些士兵还能想到到后院来警戒,想来前院问题不大。 那为首的士兵一听这话,双眼中放出神采。 「原来是沈侧妃娘娘,属下失礼了。隔着胡同的南侍郎府上受了盗匪侵袭,南侍郎派人来驿馆求援。可是咱们驿馆之中兵力也只是堪堪够用,如何能帮得上忙?所以馆驿使大人命我们到后院布置兵力,以防那些盗匪翻墙过来。」 「南侍郎?」 南姓本不多见,这京中的侍郎,也是两只手可以数的过来的。 沈风斓一听便知,这说的是南青青姊妹的府上。 南青青自然是在福王府,可南子衿想必还在南府! 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把你们馆驿使叫来,我亲自同他说!」 沈风斓重又坐回井台上去,双腿一敛,广袖一拂,一抬眼气势逼人。 仿佛她坐的不是粗糙的井台,而是一方雕龙画凤的金座。 那士兵见状一愣,随后连忙躬身行礼。 「是,属下这就去!」 不一会儿,面白微胖的馆驿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眼便望见了沈风斓。 士兵说沈侧妃在驿馆里头,他还不信。 晋王殿下的侧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驿馆里? 他也没见过沈风斓,只看那容貌体态和气势,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下官见过沈娘娘,此地危险,请娘娘移步到屋中躲避。」 他也顾不得问沈风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只知道沈风斓要是在驿馆有个好歹,晋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那是晋王殿下的心肝宝贝? 「馆驿使可曾听过唇亡齿寒?隔壁的南府正在被盗匪袭击,一旦盗匪杀尽了南府的护卫,下一个便会到驿馆来。倒不如趁着现在,两府的兵力合一,或许能击败盗匪也未可知。」 那馆驿使没想到,沈风斓不但不顾着自身的安危,反而要让他派人去南府营救。 这怎么可能? 他忙道:「娘娘,这万万不可啊!盗匪劫了南府之后,得到了钱财自然就会离开。而我们驿馆之中还有许多位官员,还有娘娘,不能没人保护啊!」 沈风斓严厉地扫了他一眼。 「大人是怕我没人保护,还是怕你自己没人保护?!」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他一慌张起来,不知如何应对。 「你……你到底是不是沈侧妃?本官看你或许是个冒牌货,是盗匪的同伙!」 他恼羞成怒,指着沈风斓胡言乱语了起来。 众士兵看向沈风斓,再看向馆驿使,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是沈侧妃,还能是谁? 盗匪的同伙若是有这般美貌,这样的气度,何必要做盗匪呢? 京城是天子脚下,这些士兵就算没见过沈风斓的真面目,也不是没见过大家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眼前女子的品貌气度,与那些贵族小姐相比,丝毫不差。 沈风斓嗤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了一块九龙佩。 「你们或许没见过我,但是晋王殿下的信物,总该认得吧?」 这是在先前宁王给她扳指的时候,轩辕玦一时吃醋给她的。 说是有了这个信物,晋王府名下的所有产业随她取用,所有人手都可以调动。 随便用这块九龙佩,换走了她随身佩戴的那块翡翠玉玦。 没想到此物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唯有皇室宗族之人能用龙纹装饰,何况这块玉佩上头,整整雕刻了九条龙。 这可不是一般的皇室宗亲能用得上了。 有这件信物,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那馆驿使无话可说,只好跪下见礼。 「娘娘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唯恐出事罢了。」 沈风斓朝他笑了笑,打了一个巴掌之后,决定给他一个甜枣。 毕竟他是馆驿使,是这驿馆里头的主官,这些士兵全都由他调遣。 「不知者无罪,馆驿使大人快快请起吧。其实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是我能保证诸位大人的安全,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派士兵去南府相救?」 馆驿使一愣。 士兵一共就这么些,派去南府,守驿馆的人就少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 沈风斓使了一个眼色,沈风翎会意,走到井台边上把密道的入口掀了起来。 「诸位大人躲进这个密道,那些盗匪是不会发现的,这样驿馆就不需要那么多士兵保护了。馆驿使大人,你说对吗?」 这个密道一掀开,众人都十分诧异。 然而眼下不是细问的时候,那馆驿使连忙命士兵把几位官员请来,众人纷纷钻进了密道之中。 馆驿使自己正想钻,忽然看到沈风斓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才回过神来。 「快,你们都去南府帮忙,务必保证南大人的安全!」 沈风斓忙道:「南府有一位小姐,你们多往闺阁之中查看,若是见到了她便带她来见我。另外再派一小队人马去宁王府找晋王殿下,他自会分派兵马来此处相助!」 他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便有了数。 今夜京城血流成河,那是晋王与宁王之间的争斗。 而沈风斓却信誓旦旦,说让他们去找晋王,他一定会分派兵马来相助。 这不就意味着,今夜的战局,是晋王胜了吗? 一瞬间,他们看向沈风斓的目光,又变得不同了。 先前是看晋王侧妃的目光,而今是看未来太子妃的目光,乃至是…… 未来的皇后。 「还不快去?!」 她眉梢一挑,不怒自威,一双美目幽谭般深邃。 士兵们领命朝着南府而去,沈风翎也搀扶着她,回到了那处密道之中。 密道的入口盖上,仿佛只是井台边上一块青石,古朴静谧。 …… 此时的宁王府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但没有找到宁王,沈风斓也不见踪影。 轩辕玦亲自在宁王府坐镇,听着各方消息来报,脸色越来越黑。 好,好个宁王。 他既竟然连逃命都要带上沈风斓,明知道她身怀有孕,还非要把她带上。 这到底是爱她,还是想要她的性命? 哪怕萧太医说她胎像稳固,可她又怎么经得起策马颠簸,和昼夜不眠的奔逃? 他气得一拳打在了桌上。 早知道会如此,哪怕沈风斓怪他,他也不会让她孤身入城。 「报!殿下,没有找到沈侧妃!」 「报!没有找到宁王和沈侧妃,属下抓到了两个自称伺候沈侧妃的婢女!」 他听见前面的话,以为又是毫无音讯,没想到竟稍有线索。 「快,带她们进来!」 两个丫鬟躲躲闪闪地被带了进来,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本王问你们,沈侧妃去哪了?」 一个丫鬟忙道:「娘娘在东边的小院里住的好好的,结果我们进去找的时候,床上就只剩下枕头了!娘娘一定是自己跑了,宁王殿下都没能找到她!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一直好好伺候着娘娘的啊!」 她们是宁王假装离开之后便也离开的,所以不知道沈风斓最后,还是被宁王带走了的事。 沈风斓自己跑了? 轩辕玦对这话并不相信,以宁王府的守卫,怎么可能让沈风斓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逃离。 就算宁王找不到她,她也一定是在宁王府的某个角落。 可士兵们遍寻府中,却没能发现她。 她到底去哪里了? 院中忽然响起了喧嚣,一队不知道哪来的士兵,正在和门外的虎骑营将士商量。 「什么?借兵?不行,你们快回去好好守着驿馆是正经,龙骑营和虎骑营加起来不到两万人马,万一宁王还留有后手,我们根本应接不暇,哪有兵力能借你们?」 回话的是虎骑营的一个参将。 他知道宁王已经败逃,是没有后手了。 可他还是不能借兵。 如今京城中多方生乱,一处来找他们借兵还使得,万一处处都学着他们这样,都来找晋王借兵,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有再多的兵力也经不起这样借,只能等宁王府这边的残局收拾好,拥护晋王入宫之后,余下的兵力才能到京城各处平乱。 这或许很残忍,却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可,可是沈侧妃让我们来借兵的,说是晋王殿下一定会借!」 轩辕玦在屋里听见这话,立刻心头一动,大步迈了出去。 「你说什么?谁让你来向本王借兵的?!」 那士兵见着他连忙拱手见礼,「回殿下,是沈侧妃娘娘。娘娘和她的妹妹在驿馆中,命属下等兵分两路,一路去隔壁的南侍郎府上帮忙清剿盗匪,一路来宁王府向殿下借兵!」 听到沈侧妃三个字,四周早就安静了下来。 待这士兵说完缘由之后,众人争相要求带兵前去。 蒋烽和陈墨都要去,詹世城听见和南家有关,就更想去了。 连龙骑营的老黑也想去。 「娘娘是个忠义女子,我老黑服气得很!晋王殿下,让我老黑带兵去吧!」 轩辕玦却自己翻身上了马。 「不必争了,本王亲自前去!」 他再也不想把沈风斓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了。 「老詹,速速带分派将士们到太师府,及定国公府等各朝廷重臣处,还有福王府、恆王府等皇室宗亲府上,务必不能让他们性命有失!」 他现在手上的兵力,还不能全都分派到京城各处去平乱。 所以只能弃卒保帅,先分派一部分兵力出去,保护最重要的人。 詹世城听见福王府三个字,恍惚了一下。 他明白,轩辕玦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去查看南青青的安危。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还能如此心细,顾忌到詹世城的心思。 他不禁动容。 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高声应了一声,便率领部分虎骑营的士兵,快马出了宁王府。 而轩辕玦同样带着士兵,朝着北城门方向的驿馆狂奔而去…… 驿馆的密道之中,阴暗里点着一支微弱的火把,只能照亮周围的方寸之地。 众官员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了沈风斓坐,沈风翎陪在她身旁,其余的官员们各自散开坐在地上。 他们侧耳细听着上头的动静,唯恐盗匪攻入驿馆,发现他们缠身的这个地方。 而沈风斓担心的,却是南府中南子衿的安危。 希望那些士兵没有去迟,也希望他们能够击退盗匪,更希望—— 援兵快一点到。 「二姐,晋王殿下真的会派人来吗?」 沈风翎虽不知外头的情形,却知道今夜是极其兇险的一夜。 宁王败逃,沈风斓险些被带走,京城中盗匪四起…… 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会的。」 沈风斓低声安慰她,又略略提高了些声音,「退一万步说,就算顶上的士兵被盗匪杀退,就算援兵没有来,就算这处隐蔽的密道被发现,咱们还可以顺着密道,去宁王府中躲避。」 她知道,周围的几个官员,都在听她的话。 一听这话,那些官员又是放松,又是猜疑起来。 驿馆之中,楼兰使臣住的后院,怎么会有一条通往宁王府的密道? 听闻当初楼兰使臣来送亲,这院子就是宁王亲自督办建造的,专门供楼兰使臣用的…… 再联想今夜宁王叛逃之事,众人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宁王逼宫篡位,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早有预谋。 否则怎么会早早修建了这密道呢? 沈风斓只是想让众人安心,哪里想得到他们心中这些弯弯绕绕? 她缓缓地靠在了密道的石壁上,顾不得脏,只想着休息片刻。 沈风翎用手垫在她背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后者朝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我住的那处屋子倒是有地方歇息,只是这密道太长太远了,这要是走过去,一路磕磕碰碰反而不好。」 沈风斓安抚她道:「不妨事,殿下很快就会派人来的。」 她说的很自信,一旁的几个官员,心中却不这样想。 黑暗之中,她隐约听见两个官员交头接耳。 「你说,晋王殿下真的会派援兵来吗?」 「难说哦,都说殿下疼爱沈侧妃娘娘,可今夜之事事关江山,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唉,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你没听她方才说吗?就算没人来救咱们,咱们就顺着密道摸黑到宁王府去……」 「你说去就去啊?万一晋王殿下的人在宁王府,把咱们当成宁王的人一刀杀了,那可怎么办?唉……」 沈风斓有些疲惫,隐约听见了这些话也不理论,只是靠在石壁上似睡非睡。 倒是沈风翎听见这样说,很是不满。 待要同他们争论一番,又怕打扰了沈风斓休息,只能狠狠地一眼瞪过去。 可是阴暗之中,谁能看见她瞪眼睛呢? 她索性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子,朝着声音的来处丢了过去,石头髮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那是砸到石壁上发出的声音。 「怎么了?」 沈风斓被这声音惊醒,忙问她怎么回事。 那两个险些被石子砸到的官员,听见她的声音,便知道这石头是谁砸的。 不过沈太师家的三小姐,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他们便也不理论了。 「没什么,是我不小心踩到石子,给它踢出去了。」 沈风翎讪讪地解释着。 本不想惊扰她休息,没想到还是扰着她了。 沈风斓被这一惊,已经精神了起来,没法再昏睡。 索性站了起来,细听外头的动静。 正好听见顶上脚步声山响,几个官员都慌乱了起来。 馆驿使急道:「这是哪一方的脚步声?是咱们的人,还是盗匪?」 大家都在黑暗之中,谁能回答他? 众人个个心慌意乱,唯恐这是盗匪的脚步声,更担心盗匪会发现这处密道。 几个官员已经涌到了密道靠里的位置,似乎一旦盗匪发现此地,他们就会头也不回朝着密道后方跑去似的。 唯有沈风斓从容地朝前走了一步,试图通过入口的缝隙,看到顶上人的身份。 可惜缝隙太小,她只看得见许多晃动的人影。 「二姐……」 沈风翎拉着她的手朝后退,想要退到那几个官员的身边。 人多力量大,要逃一起逃。 沈风斓朝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听外头的动静。 但凡能听到一两句完整的话语,或许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正当众人屏息细听之时,一个喜悦的声音高亢地响起—— 「就是这,密道在这!」 几个官员一听这话吓得腿打哆嗦,飞快地朝着密道后方跑去,没跑几步却因为前方太黑暗而摔倒。 他们正想爬回来拿火把的时候,忽然眼前顿时亮了一片,密道的入口被人打开了! 沈风斓仍然站在那里,分明是极纤细的腰肢,极曼妙的身段,却身形不动稳如泰山。 她微微抬头朝上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却也在意料之中。 「晋王殿下?」 她尚未开口,沈风翎已经欢喜地叫了出来。 密道里其他几个躲藏的官员,都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 晋王不但派兵来救援,还亲自前来了? 难道他就不怕此处有什么陷阱,他就不急着入宫控制朝堂? 实在是叫人不可思议。 「来。」 轩辕玦俯身在上,伸出一只手来,让沈风斓抓着自己的手上去。 密道内太过阴暗,外头却是人头攒簇,火把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这一明一暗的对比,让沈风斓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从这个角度看轩辕玦,可真像神兵天降,一身光芒。 他轻巧地把沈风斓拉了上去,而后士兵们又把沈风翎和密道中的几个官员,全都带了出去。 「宁王带着府中亲卫和楼兰使臣,从北城门出去,一路要往楼兰去。这是他当时说的,未必会真的按照这个路线走。」 沈风斓知道他们一定在找宁王,所以先把此话说了。 轩辕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外头先交给老詹和龙骏他们,咱们即刻进宫。」 没能亲眼看到圣上和萧贵妃,以及云旗和龙婉的平安,他总归不放心。 沈风斓也是这个意思,又问道:「南府没事吧?其余诸位朝廷要臣、公卿大夫之家,可有受到盗匪侵害?」 「幸而你让驿馆的士兵去南府相助,否则凭藉南府的护卫,如今早就尸横遍野了。南家人没有伤亡,你放心吧,其余各处也都派了兵力去相助,此事交给老詹便可。」 沈风斓总算放心下来,便要同轩辕玦如同。 「派几个人送风翎回太师府吧,风翎——」 她转头看向沈风翎,后者却紧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我若回府去,父亲非打死我不可……」 沈风翎面色惨白,她哪里还敢回太师府? 她给沈太师丢了这么大的脸,不但没有成为宁王妃,还辜负了沈风斓的好意保护,被囚禁了两个月。 换成她是沈太师,也会气得恨不得打死这个不孝女吧? 沈风斓无奈地一嘆。 轩辕玦道:「你回府去,便说是本王的意思,请沈太师不要苛责于你。一切到京中的乱事平定下来之后,再做处置不迟。」 有他这一句话,沈太师总是要给面子的。 沈风翎像抓到了保护伞似的,面上总算有了些人色。 她连忙福下身去,「多谢殿下。」 轩辕玦扶着沈风斓,慢慢朝门外走去。 就在沈风翎以为他不会再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只听见了幽幽的一声,从那个长身玉立的背影身上发出。 「叫姐夫。」 …… 马车是从晋王府送来的,上头还带着明黄徽记。 一路到了宫门之外,看着禁闭不开的宫门,轩辕玦这才想起—— 宫门已经落钥了,除非圣上亲自下旨,否则御林军那些人,是绝对不会私自开宫门的。 可他已经没法再等到次日一早了。 「门下何人?」 御林军昼夜不眠在宫城上头巡视,今夜的人数看起来格外多。 宫门上头的岗哨,人影幢幢,严阵以待。 想是宫中知道了今夜京城的变故,所以御林军不眠不休,在此驻守。 唯恐京城中的乱事殃及到宫中。 他们是镇守宫城的御林军,除非跟从圣上的御驾出巡,否则是不能随意离开宫城的。 他们只能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今夜京城四处,烽烟骤起。 看见火光,看见厮杀。 而后—— 木然地驻守原地,一动不动。 「马车中是晋王殿下和沈侧妃,宁王叛乱已经逃出京城,请速速开宫门!」 龙骏朝着顶上大喝一声,随后陷入了寂静之中。 那些御林军似乎在商议什么,好一会儿,才做出了回应。 「请晋王殿下和沈侧妃露一露金面,否则下官无法确定身份!」 马车帘子一掀,一众护卫把火把高高举起,照亮了马车之中。 轩辕玦探出首来,朗声道:「本王在此,还不开宫门吗?」 他意图说服这些御林军,在今夜这个非常时刻,违背一次律例。 没想到不必他开口说服,宫门里头一响,两扇高大的铜门已经被推开来。 「恭迎晋王殿下回宫,圣上有旨,倘若是晋王殿下回宫,无论何时都必须宫门大开!」 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都有数。 宁王不能进,晋王可以进。 那一道圣旨一道密诏,孰真孰假,便完全可以确定了。 轩辕玦不禁喜道:「父皇醒了?」 圣上重病未愈,甚至神志不清,怎么会对御林军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若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可萧贵妃信中也是这样说的,想来不会有假。 沈风斓道:「圣上毕竟是圣上,高瞻远瞩,又有母妃在旁协助。许是一时清醒的时候,下了这道旨意,也未可知。」 不论圣上是如何下的这道旨意,是真的清醒过来,还是萧贵妃做了什么手脚。 这都不重要。 只要眼下能进宫城便是了。 宫中自有御林军护卫,龙骑营便是等同圣上的亲兵,也不能进入宫城之中。 见轩辕玦夫妇二人顺利入了宫,龙骏便带领龙骑营的士兵,在城中开始平乱。 两人一路赶到长生殿,长生殿的宫苑之中灯火通明,却寂静无人。 这种寂静,令人生出些许恐慌来。 「母妃信中说,长生殿的后殿有一处密室,他们便是躲藏其中。可这密室我自小也未见过,不知究竟入口何处,又是如何开启。」 他不仅不知道这些,连长生殿中有一个密室的事,他也毫不知情。 想来圣上毕竟是圣上,他对这个儿子再疼爱,也终有些许的保留。 后殿中空旷无人,沈风斓只能对着一片幽暗的烛火,喊了起来。 「圣上,母妃?云旗,龙婉?」 倘或他们在密室之中,听见她的声音,或许会自己出来。 「父皇,儿臣回来了!」 轩辕玦朗声一唿,殿中迴荡着他的声音。 话音刚落,墙角摆的一面大书案底下,忽然有些许动静。 轩辕玦将沈风斓护在身后,命几个亲卫上去查看。 「别,别动手!」 一个大活人从书案底下钻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做着投降的姿势。 这是何人,竟然会躲在圣上寝殿的书案下? ------题外话------ 猜猜这个人是谁?老规矩,答对xx币奖励~ 第一百一十七章 更加彪悍 侍卫们把人拉了出来,瞧那身形,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不但动作笨拙,还有些发福。 借着火把的光亮,沈风斓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那躲在书案底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圣上身边的李照人。 「李公公,你怎么会在这?」 沈风斓一开口,侍卫们忙放开了他,面色讪讪了起来。 这可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李照人李公公。 他们方才居然那般不客气,把他当成一个歹人一样拖了出来。 「沈侧妃?晋王殿下?」 李照人知道今夜京中动乱,藏在密室外头是为圣上把风。 若来的是晋王,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来的是宁王,他便只能拼着一死,也不能暴露圣上的行踪…… 他躲在书案底下,听见了长生殿外的动静,却老眼昏花不知道来人是谁。 直到听见沈风斓的声音,他才放心了下来。 「晋王殿下,外头如今怎么样了?」 李照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放心。」 轩辕玦朝他点了点头,两个字概括了情形。 「父皇和母后今在何处,快带本王去见!」 李照人既然躲在外头,必定是知道密室的入口在何处的。 他忙应了一声,走到一面挂着罗汉图的墙边,朝里头唿喊。 「圣上,贵妃娘娘,是晋王殿下回来啦!娘娘,开门吧,是晋王殿下!」 他极有耐心地接连唿喊了好几声,一直重复着晋王两个字。 像是生怕里头听不清楚似的。 轩辕玦不免诧异,难道这密室从外头打不开吗? 还是打开的方法,圣上连李照人都不愿意告诉? 一直到他重复喊了许久,墙的那一头才隐隐有声响传来。 「是玦儿?」 萧贵妃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的传来,闷声闷气的。 轩辕玦走上前去,贴着那墙壁道:「母妃,是儿臣回来了,快开门吧。」 墙的那一头便没了动静,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石块转动的声音,像是某种机关正在开启。 这种声音持续了许久,可见机关及其复杂。 李照人忽然道:「殿下,娘娘,快往后退。」 说着自己退到了书案边上,轩辕玦虽不解其意,还是揽着沈风斓朝后退了一步。 沈风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墙看。 她自来到大周,还未见过什么精巧的机关。 宁王府通往驿馆的那个密道,其实粗浅得很,根本没有机关。 驿馆的那个出口,直接用一块大青石盖住了而已,只是寻常人一般不会走到那处,才发现不了。 而眼前这个密室的机关,显然非常复杂。 这引起了沈风斓的兴趣。 忽然轰隆隆地一声,像是整个屋子都在晃动。 众人不由又朝后退去,只见眼前那面精緻的墙,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而后墙上的朱漆渐渐剥落,最后整面墙开始往下掉碎块,坍塌成了一堆碎石。 众人亲眼看见,一道完整的墙面顷刻颠覆,浓烟滚滚。 沈风斓不禁捂住了口,待那烟尘散去,这才看到墙的那一头,萧贵妃也捂着脸朝外看来。 「玦儿!斓姐儿!」 萧贵妃穿着一身简素的衣裳,不施脂粉,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 她似乎瘦了不少,一双明媚如桃花的眼睛,却在亲眼看到轩辕玦那一刻大放异彩。 萧贵妃顾不得眼前尘土飞扬,便想走出来。 无奈眼前的墙面碎成了一堆石块,她穿的是宫装绣花鞋,鞋底极薄,根本就走不过来。 「母妃,你小心。」 轩辕玦一挥手,命侍卫们将那些碎石清开。 「父皇呢?孩子们还好吗?」 萧贵妃欢喜过了头,差点忘了圣上还在里头,连忙收回了脚步。 「圣上在里头,孩子们在照顾他。只是圣上还是没能完全清醒,快派几个人把他抬出来,让御医前来诊治一番!」 听见外头的动静,密室的拐角处,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见着轩辕玦和沈风斓,她飞快地跑了出来,朝着沈风斓飞奔而去。 「娘亲!」 才几个月不见,龙婉像是长高也长大了许多,飞奔过来的速度叫沈风斓几乎来不及反应。 龙婉摊开小手小脚,原想直奔沈风斓怀中,却在靠近的时候被轩辕玦一把按住了额头。 他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把龙婉按在了原地,任她怎么扑腾都靠近不了沈风斓。 「爹爹……」 龙婉丧气地放下了高举的双手,无奈地看他。 「爹爹怎么还是这么爱吃醋?难道龙婉先叫了娘亲,没有叫爹爹,所以爹爹就不让我抱娘亲了?」 可是小孩子和娘亲更亲近,这是天经地义的嘛! 侍卫们将石块搬开,李照人已经带着人飞快进了密室,把圣上抬出来。 圣上闭着眼睡着,为了防止惊醒他,侍卫们是连木床一起抬出来的。 床上不仅有圣上仰面平躺着,还有云旗半跪在床上,护着圣上的身子防止他被颠下去。 见着了轩辕玦和沈风斓,他肉唿唿的小脸一下子开出了花,发出了笑声。 笑了之后才想到圣上还在昏睡,连忙捂住了嘴,从床上跳了下来。 站在地上之后,他的视线平齐,才发现龙婉被轩辕玦按着额头。 「爹爹,你为什么按着妹妹?」 轩辕玦这才放了手,顺便弹了弹龙婉的小脑瓜。 嗯,声音真清脆。 「因为你们娘亲现在扑不得,要小心些,知道了吗?」 萧贵妃这才注意到,沈风斓小腹微凸,一手还下意识拢在身前,正是身怀有孕的模样。 「斓姐儿,你腹中的孩儿还好吗?你在岭南受的委屈,本宫都知道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宫,你是要去救玦儿呢……」 沈风斓把孩子嘱託给她的时候,只说她是想轩辕玦了,所以亲自去岭南找他。 还是后来云旗和龙婉不小心,才把他们母子三人发梦之事,告诉了萧贵妃。 她简直不敢相信,沈风斓明知轩辕玦有危险,竟然只带着二十多个护卫就去了岭南。 她更加不敢相信,如果没有沈风斓的相救,轩辕玦这回是否能活着回来…… 沈风斓故意撅了嘴,「不好不好,萧太医说得在府里好生养胎,不能再时时进宫给母妃看帐本啦。」 萧贵妃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喜极而泣。 她一指头娇娆地点在她额心。 「你呀,这个时候还逗本宫开心……」 萧贵妃带着圣上躲进密室的时候,宫里人都不知道。 而今圣上回到长生殿,萧贵妃也冒了出来,轩辕玦在宫中掌事。 一下子众人便有了主心骨似的,宫里从原先的人心惶惶,开始慢慢恢復正常。 萧贵妃这些日子躲在密室之中,也是担惊受怕。 吃不好也睡不好,生怕宁王占据了京城,怕轩辕玦被杀。 而今尘埃落定,她却惊悸未平。 趁着圣上在寝殿中由御医看诊之时,两人便坐在外殿说起话来。 「那个密室是何人所建?好生神奇。为何李公公在外头打不开,母妃在里头打开了,却是山崩地裂一般。」 沈风斓想像中的密室,应该是里外都能打开的,且可以反覆利用。 似这般一开门就毁了的密室,真是可惜了精巧的机关。 萧贵妃嘆了一声道:「本宫陪着圣上半辈子了,自来也没听说过这个密室。圣上总是半梦半醒,有一次好不容易醒来了,才告诉了本宫这件事,说要把他挪进去,免得宁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圣上虽病了,脑子却没有煳涂。 他难得清醒的时候,便会说出许多让萧贵妃安心的话。 比如今夜,圣上在清醒时亲笔写下了诏书,命李照人送到守城的御林军处,让他们不论多晚务必放轩辕玦进宫。 再比如那间密室。 「那密室的确是不能从外头打开的,只能开启一次,外头的机关便死了。而里头的机关也不是能随意开启的,开到第三次,就会发生方才的情景。」 外头的开关只能开启一次,那即便旁人不小心发现了开关,也开不起密室。 而开到第三次就会崩塌,是为了提醒密室中的人不要轻易使用,免得频繁出入被人发现。 沈风斓愣愣地想着这密室机关设置的深意,越想越觉得,她似乎一直低估了圣上的智慧。 起初她认为,把宁王养成今天的模样,圣上也要承担一份过失。 明知道宁王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么杀了他,要么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一辈子不让宁王知道真相。 可圣上既没有杀他,也没有让他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得到足够的宠爱。 反而把他丢给了贤妃那个坏女人。 而今想来,圣上也有他身为人君的苦衷,身为人夫的绝望。 在他知道宁才人欺骗他的那一刻,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这密室机关,真的很厉害。」 沈风斓嘴上说着,实则是言不由衷。 身为帝王,难道就要像圣上这样,一辈子藏着一个密室不告诉旁人? 可见他坐在金龙椅上,是何等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连身边至亲的人都不能信任。 她忽然对这间密室失去了兴致。 倘若身为天下之主就像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有龙骑营和虎骑营这京城两大营在外坐镇,随后各路军营,并京兆尹府的衙役等,也都开始分散各处维护秩序,抓博盗匪。 詹世城和龙骏等人分领各处,有条不紊。 可他心里还是藏着私心,第一时间赶到了福王府。 福王府那一带极其安静,这种安静令人惶恐,不知是平安,还是已经遭了流寇的毒手。 他领兵在门外大唿,「下官虎骑营詹世城,请福王殿下速速开门!」 门里头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的是詹大人吗?」 福王府的下人隔着门缝朝外偷看,借着火把的微光,见着外头的兵士甲冑整齐,身姿笔挺。 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风采,绝非一般的流寇盗匪可比。 「殿下,好像是,开不开门?」 下人朝里头小声唿喊,福王正带着府中家人,在院子里头等待着。 所有人手上都拿着武器,哪怕是个锅铲,也比孑然一身要有胜算一些。 福王一手拿剑,身旁站着福王妃和南青青等人。 他们听见外头的马蹄和脚步声,不禁戒备了起来。 而今听见外头的人自称詹世城,福王不禁有些犹豫。 即便外头的人不是盗匪,而是真的詹世城,他也未必愿意开门。 当初在金殿之上,揭发他与户部谋私的便是詹世城,此人与他可不是朋友。 万一他是趁着今夜乱象,想趁机谋害自己呢? 正当福王犹豫之时,只听南青青朝守门的僕人道:「开门吧。」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禁朝南青青看去,只见她一脸镇定。 「詹大人是个忠正之臣,且他是奉旨到岭南去接应晋王殿下的。如今他在城中,说明晋王殿下回城了。殿下不信他,难道还不信晋王殿下吗?」 福王无话可说,那守门的僕人见状,便打开了大门。 门外当先一骑,高大的将领跨立马上,英姿勃发。 见到福王府中还算安稳,且人口齐全,他便放下了下来。 南青青的目光定定地朝外看去,正对上他看进来的眼。 四目相对,剎时沧海桑田。 旁人正处于援兵到来的欢喜之中,唯有福王妃心细,看出了南青青的眼神。 她忽然想到,前几日她因南青青下身撕裂无法侍寝的事,请了当初接生的稳婆细问。 结果稳婆却说,南青青当时的确难产,可自打沈风斓来了之后,她生得很顺利,根本没有什么撕裂的事…… 这么说来,就是南青青一直借着撕裂的名义,不肯伺候福王了。 她先前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日看到南青青的眼神,她恍然大悟。 传闻南青青嫁入东宫那日,詹世城当街拦花轿,看来所言不假。 马上的高大将领翻身下了马,大步迈入院中,气势逼人。 他的每一步,都英姿飒爽,让人不由生出了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流寇有千军万马,也不必担心。 「福王殿下,贵府人口无恙吧?」 福王见他恭敬地朝自己拱手行礼,心中的大石才卸了下来,忙道:「福王府不打紧,也有几个小毛贼试图进来,都已经被本王的侍卫抓住了!倒是隔壁的李大人府上不安稳,刀剑响了一夜,你快带人去看看吧!」 他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拦住詹世城。 「对了,老三和老四他们,到底谁……」 詹世城朝他点了点头,「晋王殿下如今已在宫中,想比此时已经见到圣上了。福王殿下还请不要轻易走动,外头流寇未清,万万不可让侍卫放松警惕!」 说罢一礼,衣袖一挥便朝外走去,慢着赶到福王所说的李大人府上相助。 他只要见到南青青安好,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守门的僕人重新把门关好,南青青还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她分明看到,詹世城临走的时候,朝她深深望了一眼…… 「好了好了,如今不用怕了!四弟回来了,街上的流寇会被剿灭干净的,咱们在府里等着消息便是。南忆呢?这孩子今夜怕是吓着了,快让奶娘抱他来!」 福王府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都被侍卫保护着躲在后院的地窖里头。 万一真的有盗匪闯进来,伤着孩子就不好了。 而今眼看危机解除了,福王便让人把孩子抱出来。 南青青愣了愣,而后才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曲身一福。 「是,妾身这就去抱孩子。」 …… 这一夜不仅抓了许多叛军,还有许多流寇盗匪。 各路军营的士兵,顺带清理了街头上的许多无名死尸,免得天气炎热导致瘟疫。 如今时近秋日,暑热倒是尚未散去,众将士皆是满身大汗。 一夜未曾停歇。 到了次日一早,兵士们已经累得不成样子,街头巷尾随地可见瘫倒在地上休息的士兵。 各公侯之家,有府中兵力甚众的人家,自认为不必担心盗匪的,便派出了不少府兵前来帮忙。 一则为那些在地上瘫倒的士兵站岗,防止被旁人踩踏,或是被逃脱的流寇报復。 二则检查清点伤亡状况,再为受伤的士兵和百姓提供药材和吃食。 这些人家之中,便有定国公府和太师府之类,福王府和恆王府等皇亲国戚的府邸,也慢慢派出人来帮忙。 沈风翎自打昨夜被送回太师府后,自认为无颜见沈太师和沈风楼,索性跟着府中的僕人一同到街上来施粥。 并非为穷困之人施粥,而是为那些来不及吃饭就要继续处理尸体的士兵,还有一些房屋被烧毁成了流民的百姓。 见着太师府施粥供不应求,好些府第也主动搭起粥棚来,没有这个能力的也送上几袋白米略表心意。 京城经过了一番大变,遍地尸首,血流成河。 而人与人之间,反而生出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之感。 这种默契,叫做共患难。 街面上完全安定了下来,各家的大臣们还毫无所知,不知道昨夜到底谁胜谁负。 有人说,宁王府有侍卫把守,大门紧闭。 有人说,晋王府空空荡荡,不像晋王回府了的样子。 还有人说…… 他们只知道,宫门已经开了。 不论谁胜谁负,他们今日势必都要入朝一见。 他们整顿衣冠,穿上朝服带上笏板,神色肃然。 而大理寺之中,定国公被关押在福王当初待过的牢房,听着外头的动静。 竟是一夜未眠。 起初似乎刀兵声极其惨烈,而后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彻底消失了,寂静无声。 牢房外慌当一声,定国公朝外看去,只见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亲自前来。 见着定国公双眼矍铄,眼下带着些微青黑之色,便知道他一夜未眠。 余杰命人开了牢房的门,亲自近前来行礼。 一抬首才发现,他的眼底同样是一片青黑。 也难怪,这一夜的京城,有多少人真正睡着了呢? 「国公大人,快回府梳洗上朝吧。」 不需多余的话,只这一句,定国公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余大人也快去准备上朝吧,你这眼眶底下黑的,比老夫这个坐牢的人还严重。」 说着起身下床,自趿了鞋走出牢房。 余杰亲自跟在后头送他,「下官不忙,一会儿同贱内借些香粉扑一扑,也就盖住了。还是得把国公大人先送出去,下官才能放心。」 定国公听他说的有趣,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这些日子在大理寺中,多亏了余大人的照顾。日后若是不嫌弃,可常来鄙府谈会。」 余杰大喜过望,能得定国公的青眼,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便满口应答不迭,看着定国公府的僕人把他扶上了轿子,这才赶回去收拾自己。 余杰原以为,只有他会想得出这种馊主意,用妇人的香粉扑在眼下掩饰乌青。 没想到一上了朝,满大殿都是各色香气。 有茉莉香,玫瑰香,荷香…… 众臣尴尬得面面相觑,假装没有闻见这股气味。 而大殿上头,金龙椅仍是空空荡荡,惹得人人心中忐忑。 不一会儿,沈太师姗姗来迟,把众人吓了一跳。 「本官在京中安排人手施粥施药,故而来迟了。实在是京中乱象,殿下一时找不到人手主持大局,只好让本官代为安排。」 要说清剿流寇,那詹世城和龙骏,还有陈墨蒋烽等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要论事后的安抚,这些武人就眉毛鬍子一把抓了,还得靠沈太师。 沈太师又是沈风斓的父亲,轩辕玦的岳父,由他来办最为妥帖不过。 朝臣们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了分晓。 看来昨夜,到底是晋王胜了。 若是宁王,是决计不会把安抚百姓的大事,交给沈太师来办的。 沈太师环视众臣,面上若有所思,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个有眼色的翰林连忙站了出来,递上一份名单道:「太师可是在清点人员?这是下官方才无事誊录的名单,请太师过目。」 比起百姓和士兵的损伤来说,朝廷重臣的伤亡,自然更令人关心。 沈太师赞许地点点头,暗暗记下了他的性命,随后翻查起那份名单来。 出乎他的意料,除了几个被盗匪袭入府中,受了轻伤却也挣扎着来上朝的大臣以外,只有一位朝廷重臣没来。 ——平西侯汪藏山。 「平西侯如何没来?莫非是受了重伤?」 众朝臣面面相觑,不一会儿,有个小官怯怯地站了出来。 「回太师,下官今日入朝之前,经过平西侯府看了一眼。府中尸体遍布,血流成河,比街上还要惨烈……」 他当时是坐着轿子经过的,想着看看路上的状况,便没有放下轿帘。 没想到正好看见平西侯府那一地的血肉模煳,吓得他登时脸色煞白呕吐不止,直到站在金殿之上,还没有缓过劲来。 那血煳拉的景象,他怕是一个月都不敢吃肉了。 众臣一听这话,胆小的面色也白了。 昨夜的动乱着实吓人,好在他们顶多就是皮外伤,还留了一条小命。 想来这平西侯啊,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旁人感慨平西侯死的可怜,定国公等人心里却有桿秤。 昨夜的盗匪是为劫财,就算攻破了人家的府邸,也轻易不会伤人。 几个官员的皮外伤,多半也是逃窜的时候踩踏磕碰造成的。 平西侯府却满门被屠,显然是故意为之。 其中缘由,不必细想便明白。 「太师,圣上他?晋王殿下他……」 比起一个不得人心的平西侯,众人唏嘘嗟嘆过后也就罢了,更关心的还是这两位的安危。 沈太师尚未开口,金殿之外,有人大步迈进门来。 「本王在此。」 圣上卧病在床休养,虽然躲进密室的时间不长,毕竟没有太医贴身跟随。 萧贵妃唯恐耽误了圣上的病情,命太医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唯恐圣上的病情恶化。 轩辕玦只能代圣上入朝,安抚这些臣子的心。 「请诸位放心,父皇病情未愈,未能上朝。今日本王,以太子的身份,主持朝议。」 太子二字引得众人惊讶,又想到了定国公拿出来的那份密诏,便把目光都投向了他。 有人便道:「国公爷那份密诏……」 定国公反把目光投向沈太师。 「老夫被宁王下狱那日,便将密诏交给太师了。」 如此要紧的东西,沈太师自然贴身携带,不敢马虎。 他从衣袖中掏出那片明黄的丝绸来,朝晋王躬身一礼,随后转过身面向众臣。 「这份密诏,是老学士死之前鑑定过的,确认是真无疑。如今事态平定,诸位若有存疑的,尽管查看。」 说着将密诏交给了身边的官员,让他们传阅。 众臣都道:「不必再看了,那日我们都看过了,何况有老学士以死为证,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密诏是假的。 如今宁王败逃,晋王掌控京机,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轩辕玦只是淡淡一笑,「父皇虽是重病,却也不是没有清醒的时候。稍后散了朝,诸位可以去长生殿请安。若是父皇醒着,或许能同诸位说说话。」 想当初宁王把持朝政的时候,可是不让人见圣上的。 晋王却主动让他们都去给圣上请安,一下子便能让人看出真相来。 朝臣们心中便有了数。 「太子殿下,臣有罪,臣认罪!」 眼看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无可逆转的地步,宁王一党的朝臣们,纷纷跪地请罪。 一时之间,倒跪下了小半的朝臣。 轩辕玦笑道:「诸位大人有心主动悔过,自然是最好。倘或能把罪证一一交代清楚,本宫一定会劝说父皇,对诸位从宽处理。」 清除宁王一党的余孽,本就是今日朝会的一大重任。 还有诸多安抚百姓、恢復吏治、重建城防的事,都需要一一解决。 …… 朝堂上热议之时,各皇室宗亲和府中的女眷,也带着孩子进宫来侍疾。 这原是圣上病重之初他们就该做的,无奈宁王不许人见圣上,所以拖到今日才行。 后宫一众嫔妃,如付婕妤和王美人等,来得更早一些。 萧贵妃平日嫌她们碍事,可如今劫后余生,不自觉就宽容了起来。 不仅允许她们进殿探视,还命人赐座赐茶的,同她们坐着说话。 沈风斓这一夜也没回府去,只是略在华清宫休息了片刻,便过来陪着萧贵妃。 不多时,福王、恆王等人皆至,见到圣上躺在龙床之上,竟忍不住眼眶含泪,兄弟两个抱头痛哭。 这场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福王和恆王这一对冤家,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要是不说,还以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萧贵妃一时不知如何劝解,还是沈风斓上前道:「二位殿下还是别哭了,圣上卧病在床,被惊扰了倒不好,何况也不吉利……」 兄弟两个愣了愣,仿佛这才想起,在病床前哭是什么意思。 连忙把眼泪擦了,老实地坐下喝茶。 「贵妃娘娘见笑,本王太久没见着父皇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父皇究竟身子如何,一时激动。」 福王朝着萧贵妃解释,抹眼泪的样子倒像个小孩子似的,萧贵妃也不禁笑了起来。 「二位殿下有这个孝心,不妨在此多等一会儿。圣上每日清晨之后,往往会清醒一会儿,只是时间不定。说不准,二位还能同圣上说句话。」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就在这等着。」 女眷和孩子们都在外头等候,沈风斓只能勉强撑着身子,到外间去替萧贵妃招唿众人。 她一夜没怎么休息,又是身怀有孕之人,难免倦怠。 没想到一走出圣上的寝殿,众人齐刷刷朝她请安,把她活生生惊醒了。 「见过太子妃娘娘。」 沈风斓是头一次听这称唿,仔细一看,请安的人群中还有福王妃。 她忙拉过福王妃到一旁,悄声问道:「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福王妃是正经做过太子妃的人,她的嘴里冒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不是没来由的。 果然,福王妃道:「你还不知道么?圣上病重,晋王殿下遵照旨意,以太子的身份监国理政。这太子妃三个字,是殿下在朝上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沈风斓顿了顿。 总归是圣上的旨意,以太子的身份监国,的确比以晋王的身份更能服众。 毕竟而今的京城,是再也禁不住任何动乱了。 「殿下胡说,怎么大家也跟着听了?太子妃岂是小事,没有圣上的册封,如何使得?」 福王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凸,面色还有些倦怠。 「怪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是怀着身孕,想必昨夜偷空就休息了,根本没注意旁的事吧?圣上那道密诏被就册封了你,只是定国公怕触怒宁王,所以没有宣你那一句罢了!而今密诏就在金殿之上供朝臣们看着,自然看到圣上给你的册封了。」 原来是如此。 沈风斓不禁面色微红。 定国公此举实属无奈,可有心人只要想想他为什么隐了那一句不提,不就知道宁王对她的心思了吗? 这等佚闻要传到市井上去,还不知道会编排成什么样呢。 端看那年的「晋王府灭门案」便知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又露出了微笑来。 「请恕我招待不周,诸位都坐下等罢。一会子圣上若是醒了,再带诸位皇孙们进去请安便是。」 众人得了她的话才各自坐了下来,不知道云旗和龙婉从哪里冒出,飞快地朝她跑来。 「娘亲!太好了,大家都没有事!」 龙婉欢快地摊开手脚,下意识要扑向她让她抱。 她见到了那些宗亲带进宫的孩子们,皆是她素日的玩伴,所以十分兴奋。 以至于兴奋过头,忘了昨夜轩辕玦交待她的话。 她一路跑到了沈风斓的跟前,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剎住脚。 这一脚煞得太勐,千层云底的绣鞋与金砖地面发出长长的摩擦声,而后便是咚的一声—— 龙婉被自己的力道反噬,竟活生生地倒仰下去,摔了一个屁墩儿。 「娘亲……」 她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像一个被人揉坏了的包子,充满纹路却仍是圆乎乎的。 「哈哈哈!」 众人极有礼数的掩口轻笑,也有几个率真的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唯独一个清脆的童声,哈哈哈地大笑,显得格外突兀。 沈风斓朝外头望去,见正是她见过多回的那个小霸王,论辈分是龙婉堂叔的那位。 他咧着嘴哈哈大笑,漏出来的门牙缺了两个,不知所踪。 方才还一脸宝宝委屈求抱抱的龙婉,一下子杀气腾腾地撑着小手爬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小霸王走去。 她还未曾发作,小霸王似乎知道她要来打自己,朝着她挤出猪鼻子做鬼脸。 「来啊来啊,我才不害怕!」 这孩子也是天真得很,被龙婉欺负哭了多少次,就是不长记性。 还总爱故意来逗龙婉,惹得福昀总是黑脸。 龙婉忽然剎住了脚步。 小霸王一愣,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反常。 难道是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不敢来打自己了吗? 他越发卖力地挤着猪鼻子,扮出各种丑样来激怒龙婉。 啪! 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少年默默出现在他身后,在他最嘚瑟的时候,朝他脑袋上盖了一巴掌。 「皇爷爷还在寝殿休息,你别吵。」 这突兀的一巴掌,把小霸王打蒙圈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换成了龙婉掩着嘴哈哈大笑。 「就是,皇爷爷还在休息呢,你吵什么吵?等会儿离了这里本郡主再收拾你!」 沈风斓原本见着福昀,心中还有些赞许,想着这孩子越长大越聪明了。 他分明是为了龙婉出头,故意要打小霸王,却用吵着圣上休息这个罪名来编排他。 让小霸王无可反驳。 及至听了龙婉最后那一句话,她尴尬地咳了咳,把龙婉招了回来。 这么彪悍的话,到底是何人教她说的? 这么多皇室宗亲都在这里,她真怕龙婉这名声传出去,日后成了下一个卫家的小郡主。 而沈风斓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京城这几个月中,龙婉打遍皇室子弟无敌手的名声,早就流传甚远了…… 「龙婉,低调一点,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的。」 福王妃坐得离她近,听见这句话,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什么装一装,这到底是想让女儿温柔起来,还是在让她更加彪悍……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答案是李照人~ 答李公公的伊人也明白是说谁,可是答老太监的……哼,李公公表示他要跳出来打你! 还有答福王的诸位小可爱们,能不能告诉我福王为什么躲在圣上的桌子底下,哈哈哈哈!看评论区笑死系列,忍不住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上醒来 天已经完全亮了。 京城南郊,树林的影翳之中,掩着素衣女子的身形。 她缩在一颗大树的树洞里头,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里头穿的还是岭南大牢的囚服。 倘或细看,便能看到衣角上的墨字,写的是钦州。 此人正是兰公主。 她在林子里头等了一夜,听着不远处龙船上的刀兵之声,最终归于平静。 可她丝毫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谁胜了,谁败了? 宁王此刻在哪,元魁又在哪? 她只觉得四周安静得吓人,却又不得不躲在这里,安静地等着时间过去。 因为元魁说过,等他。 他会回来。 可是天都亮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兰公主小心地钻出了树洞,撕扯下囚服下摆的一块衣料。 随后把那块衣料叼在嘴里,顺着大树的轮廓爬了上去,尽可能爬得高一些。 囚服是白色,把那块衣料挂在树梢,有心来找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她决定离开这处树林,不再坐以待毙地等待。 但她又心怀侥倖,万一元魁回来找她,起码可以看到这块衣料,知道她还平安无事。 挂好了衣料之后,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和头髮,决定回到京城去。 她至少要知道,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要知道,宁王是否还活着。 原以为经过昨夜的乱象,想再回到京城,必定要经过重重的检查。 没想到守城门的侍卫并没有拦她,因为京城经过昨夜之后,像这样衣裳残破、头髮凌乱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兰公主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城,在街上看到了太师府施粥的铺子。 一个路过的大娘招唿她,「姑娘,饿了吧?快去喝一碗粥吧,不管出了什么事,先去喝一碗粥吧。」 她不知道眼前衣衫凌乱的年轻女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兰公主摸着飢肠辘辘的肚子,听着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几乎落下泪来。 那大娘去粥铺领了一碗白米粥,而后一边小心啜着,一边给了兰公主一个鼓励的眼神。 兰公主看着她窝到了墙角去喝粥,便也试探地上前,想去领一碗粥喝。 她实在是太饿了。 「大家别急,慢慢来。这粥还有,都别急。」 就在她的脚步朝前挪去的时候,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慌忙低下了头。 「那位姑娘,来喝粥吧。」 这语气十分温和,丝毫不同于从前,更不同于在地道之中谩骂的沙哑声音。 可兰公主还是听出了音色。 那不是旁人,正是被她命人骗出晋王府的沈风翎。 倘若沈风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就再也找不到宁王了。 她把头低到了胸口,使劲地摇头,而后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沈风翎看着她的背影,隐约觉得眼熟,又怀疑自己是一夜未眠累得眼花了。 这姑娘身形虽有些像兰公主,却穿得十分朴素,况且身上也没有那股独特的香气。 更何况,要真是兰公主,哪里还敢出现在大街上。 她摇头轻笑,接着盛起了清粥来。 这一夜虽然未眠,她却不想回太师府休息,宁可一直在这里施粥。 这种帮助别人的感觉,头一回让她觉得很美妙。 或许是被囚禁在密道的那几个月,太过难熬,太过孤独。 让她想通了许多。 原以为,兰公主或是宁王,会杀了她一了百了。 如今能留下性命来,已经要感谢上天了…… 兰公主转过街角,绕进一条阴暗的胡同里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了。 沈风翎在街上施粥,她竟从密道里出来了,好端端地在街上施粥。 这说明,宁王败了…… 她忍着飢饿,头也不回地朝着宁王府去。 究竟如何,到宁王府一看便知…… 宁王府看起来与平日无异,门口的守卫却极其森严,看起来十分陌生。 兰公主躲在外头镇宅的石狮子后头,听见两个守卫闲来无事,攀谈了起来。 「宁王在朝中结党营私,趁着晋王殿下不在的时候,不知捞了多少钱财。这宁王府里头,想必金银珠宝是少不了的。」 兰公主听见这话,已然明白了这些侍卫们的立场。 他们是晋王的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宁王不是这样的。 他的经商头脑极好,在外经营了不少铺子,赚的钱却全都花在养兵上头了。 旁的不说,单是养着那些死士,就要花费不少的银子。 他自己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朴素,府中并没有多少金银珠宝,只有一座禅房,一盏青灯罢了。 「可惜如今京城一片乱象,晋王殿下……不,如今该改口称太子殿下了。他尚未来得及收拾宁王府,府中那些娇奴美婢,也都还没发落。」 两个侍卫说着,心照不宣地低声笑了起来。 兰公主蹙起了眉头,心道宁王府哪来的娇奴美婢? 要是有,她早就赶得远远地,打发她们去宁王看不见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 原来晋王已经成了太子殿下,那沈风斓呢? 她是不是,也成了太子妃…… 「你别想了,听说宁王自北城门去投靠楼兰去了,还带走了所有的楼兰使臣。那么多的人,难道还搬不走金银珠宝不成?我看这府里八成已经空了,都被宁王拿去孝敬楼兰王了。」 什么,宁王去楼兰了,还把使臣全都带走了? 兰公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听到了。 宁王走了,使臣也走了,就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那她要怎么办? 一瞬间,无助之感犹如大浪波涛,将她整个人瞬间淹没。 京城那么大,人那么多。 而她连一个能找的人都没有了…… 「呸呸呸。」 那侍卫道:「少胡说。这么大一座宁王府,还能搬空了不成?总有些宝贝落下的。就算宁王府抄不出东西,那些宁王的党羽大臣府上,也必是有东西抄出来的……」 「抄出来又怎么样?大人们还会分你一点吗?哈哈哈。」 两个侍卫嬉笑了起来,兰公主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转身绕过了宁王府的墙角,缩进了巷子里头。 她需要冷静一下,理一理自己的思路,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宁王府正门的对面,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妇,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坐在地上休息。 她坐在一堆街上的杂物里头,身形又瘦小,等闲人发现不了她。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躲在石狮子后头,偷听侍卫们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很陌生,看起来年纪也很轻。 汪若霏虽不认识她,却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份不同寻常。 且看她捂着嘴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和宁王有什么渊源。 若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信息,或许,自己就能找到宁王的下落。 她抖了抖身旁的杂物,从地上站了起来,守卫宁王府的侍卫忽然朝她看来。 原来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老妇。 他们收回了目光,老妇则一瘸一拐的,慢慢朝着那巷子里头走去…… 早朝散了之后,许久未曾见到圣上的朝臣们,纷纷来到长生殿为圣上请安。 因怕打搅了圣上的休息,所有人都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偶有一两声嬉笑和呵欠,也是一众皇室宗亲的孩子们发出的。 众臣都很有自觉,只有如定国公等年长又品级高的十来个,瞧瞧步进寝殿看了圣上一眼。 见圣上虽闭着眼睛,胸口却微微起伏着,面色也颇为红润,一个个才放下心来。 正要退出寝殿,忽听得云旗脆生生一句。 「嘘,皇爷爷要醒啦。」 云旗半跪在圣上的枕头边,到圣上的喝药的点时,他就在那处方便餵药。 圣上安睡的时候,他就随手拿一本书,慢慢地看。 这一点倒是随了沈风斓,只是他认字还不全,时不时还会看得疑惑起来。 而等圣上一醒来,第一时间看到他,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 听云旗这么一说,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京城在经过如此乱象之后,若是圣上能从病中醒来,亲口说几句话,才能真正地安定朝堂的人心。 他们今日是否有幸,能够听见圣上开口? 「皇爷爷,皇爷爷。」 云旗小声叫他,耐心地守在边上,等圣上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他和龙婉陪着萧贵妃,与圣上寸步不离。 圣上何时醒来,醒来前有何预兆,他记得只怕比萧贵妃还清楚。 果然,在他的轻唿之下,圣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些个老臣感动得涕泗横流,纷纷跪倒在地,给圣上磕头请安。 外间付婕妤、福王、恆王等人,也都纷纷拥到了寝殿的门口,跪地给圣上请安。 圣上抬起眼来,似乎想看看地上黑压压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照人把他搀扶了起来,让他直起上身,又在他身后加了数个鹅羽软垫。 轩辕玦和沈风斓从殿外赶进来,伏到了圣上的床前。 沈风斓待要跪下,顾及着腹中的胎儿,动作未免慢了些。 她一手扶着后腰,同时慢慢跪下,却被圣上忽然叫了停。 「别跪,别跪。你这肚子……是不是又有了?」 圣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沈风斓腹中的胎儿,众臣听着,下意识朝她腹部看去。 当着众人的面,沈风斓有些不好意思,只略微点了点头。 圣上的面上忽然欢喜了起来。 「好啊,真好。再生一个像云旗和龙婉这么聪明的孩子,我大周的江山,后继有人啊……」 沈风斓腹中的孩子,跟大周江山的继承等同到一处,这等于默认了轩辕玦的太子之位。 更是认定了沈风斓这个太子妃。 这下众大臣是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什么疑虑了。 轩辕玦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大周的朝廷在他的整顿下,必能恢復从前的清明。 「父皇,孩儿不孝,回来得迟了。」 轩辕玦伏在圣上的床前,见着圣上虚弱的模样,心中难忍悲戚。 他本来可以回来得更早一些,可为了一举打消宁王的威胁,他有意延迟了时间。 这于国于君而言,是大功一件。 可于父而言,实为不孝。 「不迟不迟,朕在归天之前,还能看见你,便于愿足矣了。」 圣上在病重的这些日子,有许多时刻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轩辕玦了。 他甚至想过,大周的江山会交到宁王的手里,那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手里。 不仅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楼兰人。 倘若如此,圣上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轩辕玦的选择是正确的,能让宁王彻底失败,那才是他最大的孝顺。 「那个……那个逆子,如今在哪里?」 轩辕玦知道他问的是宁王,便道:「昨夜兵荒马乱,他带着楼兰使臣从北城门逃出,可能是去投奔楼兰了。儿臣已经命人去追捕,很快便会有消息。」 圣上有些缓不过气来。 他养了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二十多年,而今宁王知道了真相,竟然还是选择了谋朝篡位。 将他这个有养育之恩的父皇,全然不放在心上。 而在败逃之后,他还是选择回去楼兰,去找他亲生的父亲。 这让圣上心中万分难受。 他知道自己有对不起宁王的地方,可那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能留宁王一条性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宁王却对他,连这点情义都没有…… 圣上缓缓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众臣,和殿门那个位置,跪在地上的一众皇室宗亲。 「诸位,都平身吧。」 众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躬身侍立。 圣上有些睏倦,说不清是因为宁王逃亡楼兰而伤心,还是因为病情的原因。 「朕重病在身,不堪主理朝政。而今太子已经册封,着即刻行册封礼,正位东宫,以便监理朝政。」 说罢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几位老臣,又补了一句。 「朕这病只怕命不久矣,等朕驾崩之后,这皇位自然就是太子的。你们如今不必顾忌,全力辅佐太子治理朝堂,不必以朕为念……」 这番话不像是嘱咐老臣,倒像是发表临终的遗言。 众臣听得心有戚戚然,纷纷应和圣上的话。 「臣遵旨,即刻命钦天监寻找吉日,行太子册封大礼。」 圣上眯着眼睛,在一众老臣中晃了一眼,见答话的是礼部尚书应玄天,便点了点头。 如应玄天这些宁王在位之时,被贬官甚至被迫辞官的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到了朝中。 朝堂正在有条不紊地整顿起来,圣上这便放心了。 他眯着的眼睛,慢慢合了上去,而后渐渐不再动弹。 众臣吓得手足无措,萧贵妃从殿外走进来,面上泪痕未干。 「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圣上只是睡着了。」 说着将圣上的身子放平,再替他盖上了锦被。 云旗在床上,把被角掖掖好,而后被萧贵妃一把抱了起来。 她转身对诸位大臣道:「请诸位大人,诸位皇室宗亲,都先回去吧。圣上每日只会清醒一会儿,时间并不固定。倘若圣上一时醒了想传召哪位,本宫必定会安排的。」 原来圣上只是又睡着了,并非驾崩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云旗在萧贵妃的怀中,不经意伸手替她抹了抹泪痕。 圣上的病情到如此地步,最伤心难过的,还是萧贵妃。 众人渐渐散去,最后只留下了萧贵妃和晋王府的一家人。 「你们也都回府去吧,玦儿,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斓姐儿也一晚上没好生安睡,她腹中还怀着胎儿,不能如此劳碌。」 接下来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处理,轩辕玦自知要安排好休息的时间,否则体力未必跟得上,便不再推辞。 「那就把云旗和龙婉留在宫中,继续陪着母妃吧,母妃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轩辕玦说着,却见萧贵妃摇了摇头。 「还是你们夫妻把他们带回府里去吧,他们再聪明乖巧,也是不到两岁的孩子。这么久不见你们,必定想坏了。带他们回府去亲热亲热,闲时再带进宫来看望本宫不迟。你们放心吧,圣上这里有本宫在,不必担心。」 说着把云旗送到了轩辕玦的怀抱里头。 「快回去吧,晋王府这么久没个主人,府里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说不得还得辛苦斓姐儿了,把府里整顿好,方可入主东宫。」 「母妃放心吧,有芳姑姑在呢。她得了母妃的真传,必定把晋王府照顾得井井有条。」 沈风斓牵过龙婉的小手,把她揽在自己的身边。 萧贵妃一下子掌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一样是拍马屁,旁人拍的总没有你的顺耳。」 「因为我是实话实说呀。」 沈风斓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好了,唯独萧贵妃不好。 毕竟圣上的病,仍然没有好转。 她身为儿媳,能做的不多,也就是替她分忧解难,再者偶尔逗她笑一笑。 那就是她最大的孝心了…… 晋王府诸人听见轩辕玦夫妇回京了,盼了一夜盼不到他们回来。 昨夜的刀兵之声又极其响亮,吓得众人都不敢睡。 好在沈风斓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动晋王府的守卫,所以府中并没有贼寇闯进来。 甚至还有余力,翻墙跨院去了旁人的府上相助,杀了不少的盗匪。 过程中遇到了龙骑营的龙骏,听说他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便把轩辕玦夫妇二人如今的情形告诉了他们。 他们再回府告诉了莫管事等人,众人今日一大早便聚在府门外,翘首以盼他们归来。 没想到一直等到时近中午,才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不远处的长街回来。 马车尚未到府门前,已经被众人簇拥得几乎无法前行了。 沈风斓自掀开了车帘子,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红妆,梅儿,竹儿,小衣…… 还有古妈妈。 看到古妈妈的那一刻,沈风斓的心几乎揪到了一起,眉头不自觉蹙起。 待车到府门前,众人才平復了激动的心情,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府。」 册封太子的密诏已经传遍了京城,由翰林文书抄录皇榜,贴在城门上最显眼的地方。 而今满京城都知道了,昔日晋王已成太子的消息。 而沈风斓更是从一个侧妃,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可谓是一朝翻身。 不过这在知情者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轩辕玦就这一个妃子,还宠得无法无天,区区侧妃连圣旨都敢抗。 她不成太子妃,还有谁能成太子妃? 「都起来吧。」 轩辕玦吩咐了一声,便亲自搀扶着沈风斓朝里走。 众人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凸,看来是又有身孕了。 所有人都自觉地退避到两侧,沈风斓在经过古妈妈身边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 「古妈妈,我对不住你。浣纱她……」 古妈妈原本还笑成一团的脸,忽然僵硬了起来,看着沈风斓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嘴唇颤抖着,那句浣纱怎么了,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就在这时,浣纱和浣葛从后头的车架中下来,走到了众人跟前。 古妈妈清楚地看到,浣纱的一边袖管空荡荡的,里头的胳膊一点都不剩了。 偶尔一阵风催过,她的衣袖就随风乱摆,看得人格外心酸。 「古妈妈,浣纱是为了我,才被刺客砍了一条胳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古妈妈含着泪水笑了起来。 「我还当是浣纱没了,原来只是断了一条胳膊。没事没事,人还在就好。娘娘快进屋歇着去吧,腹中怀着小皇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轩辕玦朝她点了点头,便搀扶着沈风斓回到了天斓居。 古妈妈在后头揽着浣纱,细细问她这一路的情形。 「这胳膊什么时候断的,还疼吗?没事,以后你若有什么做不了的,娘替你做。替你穿衣裳,餵饭,收拾床榻……」 浣纱的记忆里,古妈妈从未对她如此温柔过。 她的温柔,一向都给了沈风斓,对自己却十分严苛。 就好比离开京城去岭南之前,她再三再四地盯住自己,若是沈风斓遇到危险,一定要用命去护。 她做到了,用命去护沈风斓,好在只是丢了一条胳膊。 而古妈妈见到了她的伤,还是忍不住落泪,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一条胳膊的伤,能换回古妈妈对她的怜爱,那也是值得的。 浣纱忙笑着摇了摇头,眼泪盈眶。 「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在岭南的时候,娘娘让萧太医天天照顾我的伤口,早就不疼了。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娘看看,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她在古妈妈面前转了一个圈,惹得古妈妈哭得伤心,又不得不笑。 「是,胖了好些。回头给你裁衣裳的时候,要多留出些布料了……」 沈风斓心中对浣纱的伤一直有愧疚。 她不是自小生在大周的人,她来的那个世界,人和人是平等的。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旁人真心待你,你便该回以真心。 所以她对浣纱、浣葛等人,视若姊妹,而非伺候自己的奴婢。 她永远清楚地记得,被沈风斓冷落在桐醴院中时,她们两对自己的不离不弃。 所以这一回府,她便头一个想到了浣纱的婚事。 天斓居中叽叽喳喳,丫鬟们喜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们这些日子在府里,算是完全闷坏了,既想念沈风斓,也想念云旗和龙婉。 而今好了,一家子全都回来了,这晋王府又恢復了从前的生气。 「娘娘看吶,王府和从前一点都没变,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浣葛把行李放下,看着天斓居中熟悉的芭蕉海棠,梧桐鞦韆,仙鹤鸳鸯…… 这种熟悉感,让人莫名地安心。 红妆头一个凑上去道:「那是自然,娘娘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日日闲来无事就打扫屋子,就等着娘娘回来呢!」 小衣听她邀功,笑得弯了腰。 「红妆姐姐,谁说这话娘娘都信,偏你说的娘娘一定不信。谁不知道你一旦闲着,不是躲在屋子里睡大觉,就是坐在廊下嗑瓜子?从前陈墨在的时候就天天追着陈墨,他不在的时候,你就……」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红妆结结实实地拧住了嘴。 「小蹄子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从今以后别在姐姐面前提这个人,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姐姐已经彻底想通了,不喜欢他了!」 小衣还没说什么,一旁高大的梧桐树上,忽然沙拉拉一阵响。 浣葛天真道:「想是树发了脾气了,怎么忽然这样响动起来?也没有鸟飞出来啊。」 沈风斓早已看穿了一切,只是笑着朝树上看了一眼。 「树不会生气,人会呀。红妆这话说得猖狂,有人生气了。」 红妆一头雾水。 「生气,谁生气了?」 沈风斓神秘一笑,也不告诉她,只道:「你想不明白吗?那就站在这院子里想,想明白了再进来。」 说着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小衣回头朝红妆做鬼脸。 把行李都收拾下去后,沈风斓让古妈妈和浣纱过去,和她们说起了心里话。 「浣纱伺候了我这么些年了,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依我的意思,先前订下的那个福王府的侍卫周正,把他叫来看看。倘若他嫌弃了浣纱,那咱们便不要他,再寻一个好的,如何?」 浣纱听见她这话,害羞地红了脸,低下头。 她一向是如此,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套,自己轻易不肯张口说话。 可沈风斓同她在一处久了,也知道她什么神情是喜欢,什么神情是不喜欢。 她对这个周正,分明还是满意的。 古妈妈也知道她的性子,便同沈风斓道:「也好。毕竟先前议亲的时候,浣纱是个健全人。如今少了一条胳膊,人家要或不要,也得凭人家自愿。只是娘娘才刚回府,就操劳这些未免累着,不如慢慢再说吧?」 「不必慢了,浣纱的婚事被我拖得太久了,如今我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即刻命人去福王府知会大嫂一声,让那个周正到晋王府来。」 古妈妈知道她心意已决,便退身出去,命人去福王府招唿。 没想到福王妃心里也正揣着一件事,急得她不知怎么办。 早晨在宫里本想和沈风斓商量,却没能找到机会和沈风斓说,正惦记着什么时候同她说一说。 因见她怀有身孕,又一夜没能好好休息,不敢上门打扰。 正好晋王府就派了人来,说沈风斓请她过府,要商量浣纱的婚事。 她心中大喜,便命人叫上那个周正,更衣过后便去了晋王府。 ------题外话------ 汪若霏要搭上兰公主了,好想把这场好戏先写下去,哈哈。 不过出于谋篇布局的考虑,还是往后推一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兰公主的办法 闻名不如见面,这个叫做周正的小侍卫,模样生得的确十分周正。 不仅周正,还有些腼腆的模样,站在沈风斓面前不敢抬头。 沈风斓悄悄拉了福王妃,问她可曾把浣纱的事情告诉了这个周正,又问她周正是何意思。 「他一个小侍卫,咱们让他娶,他敢不娶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着实不错,听见浣纱断了胳膊,只愣了愣,说幸好福王殿下赐的宅子里有丫鬟。」 沈风斓听这话不由好笑,便请莫管事做个媒,把他们两个当事人带下去谈话。 福王妃说的没错,倘若她非要周正娶,周正自然不敢不娶。 别说她如今是太子妃,就是从前晋王侧妃的身份,他一个小侍卫也得罪不起。 而往后的日子,毕竟是他和浣纱两个自己过的。 让浣纱自己见一见,觉得妥了才好。 人都下去了,福王妃却把自己的丫鬟也支了出去,神色严肃了起来。 沈风斓甚少见着她这样的神色,不由好奇。 想来她是有什么正经事同自己说。 果然,福王妃坐在榻上,朝她挪近了一些,抓住了她的手。 「我问你,你如今成了太子妃了,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嫂?」 沈风斓不由惊讶,「这是说的哪里话?好端端的,大嫂怎么这样问?」 福王妃严肃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嫂,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须得如实告诉我,不得隐瞒。」 沈风斓点了点头,且听听她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同南侧妃交好,她当初原也不是正经赐婚入东宫的,你我心里都有数。当初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虎骑营那位詹大人当街拦花轿,却被南府的人打了一顿。我原以为这是詹大人的单相思,可是昨夜我看到南侧妃的眼神,可不像是詹大人单相思啊……」 沈风斓心中一凛,想着昨夜那样危机的关头,想必是南青青一时失态,竟然福王妃看出了破绽。 福王妃道:「你老实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有所怀疑,沈风斓若非要掩饰他们的关系,想来福王妃也不会相信。 两人都与她交好,可这两人之间,她与南青青却是共过患难的。 这关系的亲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一下子便有了数。 「大嫂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着你了。你以为詹大人对青青是单相思,其实不然。若是那日在金殿上,福王殿下和青青没有那桩事,詹大人或许不久就要去南府提亲了。青青之所以在大街上拒绝他拦轿,其实只是不想连累他的名声罢了。」 她基本说出了实情,只是没有把南忆那孩子的身份,彻底说明白罢了。 福王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她谎称下身撕裂不能侍奉福王殿下,是因为心里还有詹大人,所以不愿意侍奉了?」 嫁人了心里还有别的男人,且福王待她还十分宠爱,福王妃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 沈风斓忙劝道:「可青青她本就不是自愿嫁给福王的啊。要不是当初汪若霏和贤妃设计陷害,青青怎么会在大殿上衣不蔽体,丢尽了颜面呢?大嫂想想,这事能怪她吗?」 福王妃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正是知道南青青当初的委屈,她才没有当面戳穿这件事。 如今听沈风斓这么一说,她的面色才好看了一些。 「可她如今都和福王殿下有孩子了,难道还一辈子假装撕裂,不要男人吗?这样的日子,她打算怎么过下去?殿下若知道她心里有别的男人,还不知道会如何作想。」 「大嫂不会告诉福王殿下吧?」 这件事让福王妃知道倒罢了,要是福王知道,身为男子谁能忍受这样的事? 自己最宠爱的侧妃,心里却惦记着别人。 更别说这事叫他知道以后,万一他联想到南忆身上…… 福王妃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我暂时不会告诉他,但是这件事情,总得拿出个主意解决。我说话她未必听,她只听你的话,她难产的时候,你一来她就好了。所以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和她说说。」 是从此放下詹世城,一心一意好好做她的福王妃,还是如何,都由她自己决定。 沈风斓轻声嘆了一口气。 「好,多谢大嫂。这件事我会和青青说的,在她拿出主意之前,还请大嫂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别告诉福王殿下。」 两人把这话谈妥了,那边厢浣纱二人也见过了,回来沈风斓面前回话。 浣纱低着头红着脸,只是不说话。 古妈妈陪在身旁,一张脸笑得慈祥,看来是对周正颇为满意。 沈风斓一见这情形,便知道这事成了。 「太子妃娘娘,小的愿意娶浣纱姑娘。她少了一条胳膊不算什么,府里有福王殿下赏赐的丫鬟。我也些许有积蓄,可以拿出来再买两个丫鬟照顾她,必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这话说的并不算多高明,却很诚恳。 沈风斓想了想道:「这事已经张罗许久了,一应动用之物也是齐的,不如早一些办了吧。钦天监择的册封日子是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八月十六的日子也好,不如就那一天吧。」 浣纱听了这话,不觉抬头看了她一眼。 想着沈风斓对她算是体贴到十二分了,竟然知道她想亲自迎沈风斓进东宫,才能心满意足地出嫁。 福王妃和周正自然对此没有异议,这事便这么说定了。 于是天斓居上下又更忙碌了一分,除了准备迁入东宫的事宜,还要准备浣纱出嫁的事宜。 她是沈风斓身边最信任的大丫鬟,更是要从东宫出嫁的,场面自然不能小了。 众人忙忙乱乱的时刻,沈风斓却难得地享受到了清静。 府中的事务虽杂,却有莫管事和芳姑姑还有古妈妈操持着,没人敢来打扰她一点半点。 就是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也有轩辕玦亲自决断。 朝中的乱象基本已经肃清,京城死伤的士兵和百姓,也都得到了安抚。 被烧毁的房屋在重建,冷清的大街渐渐洗净了血污,开始热闹了起来。 晋王府的下人,也在朝廷搭建起来的临时棚户区施粥,和太师府、定国公府等一处,做得有声有色,有条不紊。 沈风斓把自己的嫁妆银子折了不少,命莫管事拿去买白米,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她没能劝服宁王收手,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轩辕玦知道此事以后,只是笑了笑,命人把银子如数补进她的嫁妆里头。 她是自己的妻,这些许小事,岂能用她的银子? 用他的便好。 反正他的银子用不完,就是给她随意花的。 京中的一切,可谓万事俱备,只差…… 只差抓到宁王了。 且说兰公主自确认了宁王败逃之后,在宁王府旁的小巷中思量了许久,终于决定离开京城去找他。 可她身上没有半分银子,连一套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如何能走那么长的路回到楼兰? 她至少需要一匹马,一些银子和干粮。 想明白了这些,她忽然就不哭了。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明白。 只是知道了宁王败逃,且元魁也消失无踪,她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宁王败了她不怕,她怕的是被所有人抛弃,连她从楼兰带来的使臣都抛弃了她。 可既然沦落至此,她就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 兰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已经恢復了从前的神态。 她决定如法炮制,找到第二个汪杰人,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只是没有迷情香,这事会有些难办。 她找了一户人家面前的水渠,照了照自己的模样,顺便把头脸洗净。 专注于打扮自己的兰公主,丝毫没有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妇,一直在身后跟着她…… 她本就生得极美,洗干净了面容之后,想引诱男子不是件难事。 一直等到了夜里,她才出现在原本京城之中,歌舞妓馆最多的地方。 这种地方,取乐的男子也是最多的。 可惜京城的乱事刚刚过去,这些招摇的歌舞妓馆一时还不敢开,唯恐太过惹眼。 天色微暗,时不时身着锦绣绫罗的富家公子,在妓馆外头晃上一圈,而后失望地摇头离开。 兰公主在暗处躲着,目光在那些富家公子身上流连,却始终没有出手。 这两个公子是结伴同行的,且身材高大,不行。 她一下子制不住两个高大男子,万一反被制住了扭送官府,那她就完蛋了。 这一个公子倒是瘦弱,可惜他腰间的荷包同他体型一样瘦弱,这自然不行。 没有足够的银子,她如何从大周回到楼兰? 又来了一位公子,这公子骑在马上,且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的…… 他见妓馆没开门,很是失望的模样,调转马头就准备离开。 兰公主见状,当机立断,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楼兰女子本就善于媚术,兰公主更是其中翘楚。 她这一声软绵绵娇柔柔的,听得那马上的公子身子都酥了,忙转头来看她。 只见是个穿着白衣,身披斗篷的女子,打扮都是看不出什么来。 偏那一张脸生得极其妩媚,一双眼睛更是勾魂摄魄,叫人心神驰盪。 那公子连忙翻身下马。 「姑娘是何人?这大晚上的,何故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 那公子朝铺面望了一眼,确认眼前的女子,站的地方是妓馆的门前。 他的眼神便暧昧了起来,上下地扫视兰公主。 兰公主伸出手来,十根纤长的红指甲少了一根,原是先前在宁王府的时候碰坏的。 那剩下的九根便有些突兀,且被囚禁了这么久,颜色都已经斑驳了。 她轻轻地碰在那公子身上,又恰到好处地推了一把。 「奴家都站在这里了,你说我是何人?死相。」 那一句欲拒还迎的娇嗔,莫说是男子,连女子听了都要受不住。 那公子果然动手动脚,在她身上抚摸了起来。 兰公主耐着性子,在他的手即将抚到自己不轻易为人触碰之处,才按住了他的手。 那公子一愣,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明明娇声软语地勾引自己,怎么还不让摸呢? 「公子,这里人来人往的,奴家害羞嘛。」 她掩着自己的脸,故作羞涩地解释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你们妓馆又不开,这叫本公子上哪弄去?你可有地方?」 兰公主早有准备,便指了一旁的暗巷子里头。 那巷子里头,汪若霏迅速地收回脑袋,便要躲藏起来。 可这巷子里竟无处躲藏,她左看右看,便随手拿起一个竹筐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竹筐像是装垃圾的,里头还有一些菜叶子腐烂的味道。 汪若霏却闻不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身上的腥臭,对别的臭味都免疫了。 只听见脚步声靠近,女子的媚笑之声若隐若现,男子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十分清楚。 汪若霏心中暗笑,这无耻的男人,怕是今夜讨不了好了。 「公子,来,来嘛。」 兰公主一面媚笑,一面慢慢地朝后退。 那公子见巷子里头昏暗,有些犹豫了起来,一时不敢靠近。 她索性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朝一旁扬起,放肆地勾引那人。 那人一见这情景,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上前,一下子抱住了兰公主,上下其手起来。 兰公主袖中藏着一根磨尖的木刺,待要刺入那人的后脖子,忽听得砰的一声响。 紧接着,那个犹如跗骨之蛆附在她身上的男子,轰然倒地。 兰公主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看见了倒地的男子身后,站着一个苍老的妇人。 她的头巾裹住了整张脸,手上拿着一块大石头,上头鲜血染红了一片。 原来是这老妇人用石头,把那个公子打倒了。 「你……大娘,你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这个老妇人会在巷子里头,为什么她会杀了这公子? 兰公主警惕地打量她,同时慢慢后退,脑中千头万绪地想着应对的办法。 第一百二十章 谁心爱的女子,谁去救 「姑娘不必紧张,老身不是故意要坏你的生意。我只是想抢了这有钱公子,去边关找我儿子去。」 汪若霏说着,在那人身上上下摸索,拿走了他装银子的荷包。 她用手掂了一掂,荷包鼓鼓囊囊的,里头的银子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兰公主狐疑道:「你一个老妇人,独自去边关找你儿子?」 汪若霏面不改色。 「没办法,昨夜我家被火烧了,若不去找我儿子,难道还指望朝廷养我一辈子吗?我告诉你哦,我儿子在边关卖丝绸,他有钱的!」 原来是昨夜被牵连的百姓,为了活下去找到自己的儿子,她才做出这种抢劫杀人之事。 兰公主稍稍放下了心。 汪若霏道:「你放心,这公子没死,只是晕了。我分你一块银子,你别把这事说出去,如何?」 兰公主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我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女子,我也只是想骗他的钱财罢了。」 「哦?」 汪若霏故意道:「你这小姑娘也有这么大的胆子?」 「实不相瞒,其实我也要去边关,去……去找我哥哥。这样吧,大娘,我们两都是女子,同乘一骑没事的。咱们都是去边关,一起抢了这马走,好不好?」 兰公主见她有些胆识,而马只有一匹,生怕抢不过她。 迫不得已,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暂时稳住她。 汪若霏故作思忖状,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年轻体健,若是半路把我丢下了,老身岂不是要死在半路上?」 兰公主道:「不会的,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好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做出这么伤天害理,欺负老妇人的事呢?」 她在汪若霏面前转了一圈,让她看清自己的仪态和容貌。 而汪若霏看见的,却是她囚服上头的字。 那是岭南的囚服。 她这些日子在城中,也听见了不少的流言,知道有个兰公主的事。 见着她身上岭南的囚服,就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想必她口中要去找的那个哥哥,便是宁王吧? 她不禁点了点头。 「嗯,你看起来的确是大家小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那好吧,咱们就一起走,不过你身上的木刺可得交给我。」 兰公主很是爽快地给了她。 只要能回楼兰,能找到宁王,她做什么都愿意。 汪若霏将拿木刺收近了袖中,两人互相搭着手,把那公子用竹篮盖住,免得被人发现他。 他的后脑被开了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两人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财物,又牵走了他的马,在城门附近的小巷子躲了起来。 等到明日天一亮,城门开启,她们就可以出城了。 这一夜,初秋的风微凉。 两个女子只能靠在一处取暖。 彼此靠近的时候,她们都嗅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觉得十分古怪。 兰公主嗅到的是臭味。 那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比海鱼还要腥。 想这老妇人裹着头脸不放松,大概是身上有什么病,便没有多话。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不想揭别人的伤疤。 汪若霏闻到的香气。 虽然兰公主身上没有佩戴迷情香了,可她过去的十几年一直贴身带着,身上自然染上了那股气味。 汪若霏成日活在腥臭之中,对香气便格外敏感。 这种香味十分奇特,倒像是异域之物。 她便更加肯定,身旁的女子便是兰公主了。 那么跟着她,一定能找到宁王。 两人沉声不语,静静地看着天光,等待天亮的时候。 …… 这日,礼部派人来替沈风斓量太子妃吉服的尺寸。 派来的是极有经验的老裁缝,一个头髮一丝不苟的老婆子,一双小眼睛十分精明。 她给沈风斓拿来了旧的太子妃吉服,又一一向她说明,新的吉服要如何如何改动。 「这是大嫂从前穿过的吉服吧?她是嫡长媳,吉服理该隆重一些,我的就不必如此隆重了。」 那婆子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从前福王妃,那只是太子妃罢了。那如今娘娘您,是未来大周的皇后,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您的吉服,自然要改得更加隆重一些。」 沈风斓也由她去,只是提醒了一句,「只是我这胎已经有五个月了,你裁衣的时候要注意,不可太紧了。」 人是不会在短时间发胖的,可肚子会。 挺着一个紧绷的肚子册封,那模样可不好看。 老婆子眯着眼睛,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好一会儿。 「娘娘放心。这八月十五已是秋日,吉服也颇为厚重。老奴在衣裳裁剪上使些花样,到时候保管叫人看不出身孕来。」 若是旁人她不敢保证,可沈风斓身形本就纤细,这胎儿也不算大。 要想遮掩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 沈风斓这便放心了,待量完了尺寸,才打发那人离开。 礼部的人刚走,后脚莫管事便来通报,说是南青青来了。 沈风斓等了她几日,说是南忆因为感了秋气着凉了,所以南青青一直不得空出门。 没想到她今日却来了。 「拜见太子妃娘娘。」 南青青才一进门,先行了大礼,浣葛连忙把她搀扶了起来。 「做什么行如此大礼?不管我是太子妃还是什么,总归是你的沈姐姐。」 沈风斓拍了拍榻上的位置,「过来坐,南忆那孩子怎么样了?」 南青青依言坐下,不禁苦笑。 「福王殿下太疼孩子,抱他出去晒了两回太阳。谁知道哄着哄着就走到了风地上,孩子扑了风,回来就发热了。如今已经无碍了,这才来见姐姐。」 沈风斓道:「我命人通传你的话,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南青青倒是显得很从容,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从来也没想过能一直隐瞒实情。 不论是撕裂的事,还是她对詹世城的情意。 甚至是,南忆的真实身份。 「你既知道了,想来这几日也有了想法。你同我说说,好让我心里有个数。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只管开口。」 沈风斓也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若是从前,她会劝南青青离开福王,回到詹世城的身边。 如今轩辕玦是太子,她是太子妃,这事不难做到。 可是现在…… 福王已然改邪归正,福王妃待南青青也算仁至义尽,这事就尴尬了。 别说南青青这个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就是她自己,想以权谋私带走南青青,都做不出来这事。 「我已经想好了,到佛寺里头去修行。听闻在宁王府抓了个小沙弥,是你做主放了他的?我就到那佛寺里去,岂不干净自在?」 沈风斓一愣。 听闻法源和尚离开京城去云游了,宁王便把无法带回了府中。 后来无法被轩辕玦手下的人抓到,她便做主放他回山去,结果无法还有些不乐意。 他说什么师父说了,在山上待着自有他的结果,他下山一遭没几天,果然又要回去了…… 没想到南青青竟看上了法相寺,想去里头修行。 「你去修行了,那南忆怎么办?」 她以为南青青会在福王和詹世城之中做一选择,要么放下詹世城,从此一心一意和福王过日子。 要么离开福王,随着詹世城浪迹天涯也好,怎么都好,至少一生一代一双人。 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出家修行,这种逃避世俗的解决办法。 「南忆还小,且他并非福王府的骨肉,自然要跟着我。我会告诉福王,南忆身份的实情。倘若他肯放我们母子一马,那我就带孩子上山修行。倘若他不肯,那孩子,就託付给沈姐姐了……」 听她话中的意思,便是不打算保全自己,只打算保全南忆了。 「福王如今虽改邪归正了,可他待你那般好,一旦知道真相,岂有不恼羞成怒的?」 真相之所以残酷,便是因为其难以令人接受。 南青青眼中隐有泪意,便抬手抹了抹。 「我和福王之间的恩怨情仇,说不清也道不明。起初我们都是受人陷害,可他借酒欺辱了我也是实情。而后我怀着老詹的孩子嫁进东宫,欺骗了他。他却待我还算周全,后来又改邪归正……他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他。但我们之间,终归需要一个了断。」 沈风斓道:「这样做太危险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南青青却是心意已定。 「沈姐姐,这件事我必须自己了断。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你再趟进这滩浑水,坏了你和福王妃之间的妯娌情谊,和福王与太子殿下好不容易修復的兄弟情。」 她知道,倘若有沈风斓一句话,福王有再多的怨愤也不敢表露。 可她不想借着沈风斓的势,让沈风斓受到牵连。 就让她自己,把她和福王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次断个干净。 沈风斓知道她心意已决,便由了她的想法。 「那你打算何时同福王说?」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福王妃也在等着我的回话,索性就今日说清楚。倘若沈姐姐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求姐姐保住南忆,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南青青说着,顺着榻矮了下来,跪在了沈风斓面前。 一个头磕到地上,青丝顺着肩头拂落,决绝而果断。 沈风斓看得不忍。 她怀着身孕,一时不便搀扶南青青,忙让浣葛去扶起她来。 「你放心便是,不论结果如何,南忆这孩子我都会照拂的。」 「多谢沈姐姐。」 南青青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她甜美柔和的面容上,早就卸去了脂粉。 依稀又有了一些当初的影子。 随后她慢慢朝后退去,渐渐消失在了沈风斓的眼中。 浣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道:「娘娘,真的就让南侧妃一个人,去和福王殿下说吗?」 虽然当初的事情,是福王对不起南青青在先。 可后来南青青怀着詹世城的孩子,再嫁进东宫。 这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风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当初她选了这条路,我就告诉过她,别后悔。而今她想自己承担自己做过的事,这没错。」 而今的南青青,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遇到事情没有任何主张的小姑娘了。 她可以担得起这件事的后果,哪怕是死。 「不过,她要担是一回事,我自然不能看着她有生命危险。」 「原来娘娘早有主意啦?」 浣葛喜道:「是什么,娘娘快说来听听?」 沈风斓低头,慢慢地翻开书卷,一派从容。 「谁心爱的女子,谁亲生的儿子,让谁救去。这件事我才不管,让他自己去管。」 「他?」 浣葛一愣,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娘娘是说,詹大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五福临门(一更) 南青青前脚出门回福王府,沈风斓后脚便命人去了詹府,把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詹世城。 据说詹世城正在清点自己府上那些御赐的美婢,打算把她们低价转让给有需要的府第,换些银钱回来救助流民。 一听见晋王府的人来报,他把那些美婢都丢在了身后,骑着快马便去了福王府。 老詹这个人便是太过忠正,其余的没什么毛病,把南青青这事交给他,沈风斓很是放心。 毕竟他现在是虎骑营的首官,还是在岭南保护轩辕玦有功,还助他顺利回到京城的一大功臣。 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已不可和从前同日而语。 福王只是一个无权的亲王,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恰在这时,太师府里传来了讯息,说是小陈氏要临产了。 小陈氏不仅是沈风斓的继母,更是她嫡亲的小姨母,对她一向爱护。 她又是头一遭生产,想来心中害怕,沈风斓便执意要回府看望。 轩辕玦拗她不过,只能放下手头的事务,亲自陪着她回太师府。 谁料她正要出门,恆王府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恆王妃也要生了。 这下好了,一个是小姨母,一个是嫂子,她薄待了那边都不好。 只能两边各自遣人回去询问,顺便又带了些安枕玉器什么的,让人放在产妇的床边。 因为出不了门,沈风斓自己在府中干着急。 轩辕玦看得好笑,「怎么好端端的太子妃,倒成了接生的稳婆了?谁家生孩子都要找你,怕少了你就生不出来似的。」 「呸呸呸。」 沈风斓捏他的乌鸦嘴,直到他故意喊疼才肯放手。 「小姨母和二嫂都会平安生产的,而今否极泰来,什么都好了。她们腹中的孩儿若是有知,一定也会老老实实地生下来,不给他们娘亲添麻烦的。」 沈风斓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一向有着极好的彩头。 她这么一说,到了晚间,两边果然都传来了好消息。 孩子几乎是同时诞生的,太师府和恆王府的人挤在一处来报喜,听得晋王府门房的下人一头雾水。 怎么听着所有人都喊着是男胎,那到底谁家的是男胎? 后来细细一问,果然两府生的都是男胎。 沈风斓没有那些个重男轻女的恶习,可她听了这消息,也难免欢喜。 因为她没有这恶习,沈太师和恆王两个做父亲的,恰好都有。 沈太师有了沈风楼这个儿子,可惜是唯一的一个,总有些遗憾。 好在沈风楼争气,为他面上增添了不少光彩,才算稍稍弥补了这遗憾。 如今小陈氏添了一个幼子,这简直是锦上添花,让沈太师心中圆满了起来。 人到晚年有了孙子,还能老来得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欢喜的? 恆王虽不老,可他一直盼着恆王妃生个聪明的嫡子,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这真是皆大欢喜的事。 要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降生得也巧。 京城正从一片阴霾之中,恢復到清气满干坤的境地。 他们正好便出生了,不必感受这世间的污浊。 古妈妈去库房精挑细选了几样礼物,呈上来给沈风斓过目,看看送给两边什么礼好。 「小姨母那处呢,自然要送得厚些。毕竟这孩儿将来也是要唤我一声姐姐的。」 说着又看向坐在书案后头看摺子的轩辕玦。 自打他这次回京之后,圣上把朝政全都交给了他,他便暂时带回晋王府来处理。 过不了几日正式行了册封礼,便可挪到东宫去办,不理再宫内宫外地搬来搬去,省得麻烦。 「也是要唤你一声姐夫的。」 轩辕玦听见这话,低在案上的头忽然抬了起来。 「这姐夫可不是好当的,你那三妹妹的事我还揽在身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沈太师如今是为着老来得子,欢喜得忘了沈风翎的事。 何况沈风翎这些日子,看起来改过自新,一直在灾民的棚户区施粥施药的。 等过些日子,沈太师想起处置她这事,只怕又是一顿雷霆大怒。 沈风斓正思忖这事,忽听得莫管事进来回话。 「回殿下,娘娘。福王府那边有消息了,南侧妃要往京郊的法相寺去修行,还带着福王府的小皇孙。」 南青青前几日和她便是如此说的,如今不但去了,还能顺利带着南忆,想来和福王之间谈得很是妥当。 沈风斓这便放心了。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如让三妹和青青作伴去,她的名声算是彻底让她自己弄坏了,眼下想嫁都未必有人肯娶。倒不如让她去修行一二年,受一受佛门的薰陶,两人也有个伴不算寂寞。」 佛寺虽然清苦,总好过在太师府,被沈太师活活打死要强。 她便命古妈妈送礼回太师府的时候,悄悄和沈风翎通个气,听听她自己的意思。 若肯自然好,若不肯便再想法子。 看着古妈妈挑出来的那些礼物,想到两个刚出生的宝宝,她不由欢喜了起来。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侄儿,娘娘本就是双喜临门,如今又添了两喜。」 浣葛一脸欢喜,浣纱在一旁听出了揶揄之意。 她说的原本那双喜临门,不正是入主东宫一件,和浣纱的婚事一件吗? 浣纱不禁面红,下巴朝窗外点了点。 「何止呢,娘娘瞧瞧外头,这喜事怕是又要多一桩。」 浣葛头一个小跑到窗边,朝底下院子看去,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娘娘快来看,果真是又添一件喜事呢!」 瞧浣葛那促狭样子,她怎么看都不觉得是真的喜事。 待她走至窗边朝下看去,见是红妆正蹲在梧桐树下餵仙鹤,一身红艷的衣裳映着雪白的仙鹤,分外美好。 而煞风景的是,梧桐树上坐着一个木头脸,正低头看着红妆。 他不知呆呆地看了多久,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一句话都不曾说。 两人一鹤静默如画,倒叫看得人着急。 「这陈墨是怎么回事?瞧他在岭南的时候,分明是为了讨红妆的欢心,开始学着说话。虽然他学的不是很好,起码也会说一些了。怎么如今到了红妆跟前,还是这个哑巴样子?」 沈风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惹得浣葛捧腹大笑。 她想起沈风斓刚回府那日,红妆大言不惭地在院子里说,说是已经不喜欢陈墨了。 那个时候,一旁的梧桐树哗啦啦摇得山响。 红妆傻乎乎地不明白,她却知道,那是陈墨在树上摇的。 这是一个木头脸,表达自己不满的唯一方式。 而此刻静坐在树上看红妆餵仙鹤,也是他表达爱慕的唯一的方式…… 「唉,这个陈墨!」 沈风斓随手在梳妆檯上一摸,摸到了一颗崑崙进贡的蓝色宝石,足有两个大拇指大。 她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心道红妆你可别怪我。 我这也是为你们的姻缘着想。 而后便用力朝下一掷,两个指头大的宝石稳稳地砸在红妆的额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唤了起来。 沈风斓和浣纱浣葛不愧是多年主僕,见状齐齐缩头回来。 而树上的陈墨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被红妆气唿唿地发现了。 「你为什么砸我?」 这是什么烂人,自己追着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爱答不理。 现在自己不追他了,他反而仗着自己有些功夫,用石头来砸她! 陈墨还没反应过来,红妆已经在地上捡起了石子,朝树上的他砸去。 啪嗒一声,她气愤之下砸出去的石子,并没有砸中陈墨。 她不服气地继续低头捡石子,一抬头陈墨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你不仅拿石头砸我,还想吓死我!」 红妆当时就委屈了,柳眉倒竖花容失色。 她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明显感觉那处已经肿了。 陈墨从地上捡起那个罪魁祸首,递到红妆面前给她看。 只见是一颗极大又极剔透的蓝色宝石,流光溢彩的,看得红妆一下子顾不上疼痛,只忙着欣赏了起来。 「这宝石怎么会在地上?」 她依稀记得,这种宝石应该是崑崙进贡的,沈风斓的屋子里有许多。 平日是拿来给云旗和龙婉当弹珠玩的。 陈墨简短道:「是这个东西砸了你,不是我砸的你。」 红妆一愣,想想方才砸中自己的物体,似乎的确和这颗宝石一般大小。 她下意识地抬头往楼上看去,窗子虽开着,却没有见到人。 「难道还是娘娘砸的我不成?浣纱和浣葛也不敢拿这么贵重的宝石开玩笑,分明就是你砸的!」 陈墨是习武之人,他方才在梧桐树上,对沈风斓主僕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亲眼看见这颗蓝色宝石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本可以阻止的,却始终没有出手。 就任由红妆的额头被砸到。 这是沈风斓给他创造的机会,他必须好好把握。 「额头都肿了,不管是谁砸的,总得先把伤口处理了吧?」 陈墨轻轻伸手一碰,红妆嗷地一声叫得惨烈。 「这么疼吗?」 陈墨吓了一跳。 他平日接触的都是皮糙肉厚的侍卫,被这样大小的石头砸中,根本不算什么事。 连包扎都是不必的。 可红妆没干过粗活,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他一时也想像不出这样的伤口在她身上有多疼。 「疼,疼死我了。」 红妆趁机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委屈巴巴的模样。 这更加把陈墨吓到了。 「走,快去让萧太医给你敷些药。」 陈墨着急起来,拉着她便走,心里不由怪罪沈风斓。 创造机会就不能挑个小一点的宝石吗? 把红妆砸得这么疼,他的心里恨不得替她受这疼。 红妆却站在原地不肯让他拉走。 「我一个小丫鬟罢了,又不像浣纱浣葛在娘娘面前那么有体面,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我哪里配得上萧太医看诊呢?不过是回屋抹点创伤膏子便是了。」 陈墨不由站住了脚步。 「有这回事?可我们平日里受了伤,也都是去找萧太医看的。」 萧太医为人平易近人,他又专在晋王府中,多半的时间都只照顾沈风斓母子三人罢了。 ——轩辕玦一般是不生病的。 他有大把的空闲,是而陈墨他们有什么,都常去找萧太医。 红妆阴阳怪气道:「我怎么能和你比呢?你是殿下和娘娘身边的头号高手,领的是四品的暗卫衔职,大小也算是个官。我是奴婢,咱们天上地下的,哪里能比?」 陈墨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要说是奴婢,浣纱也是奴婢,怎么在岭南的时候,萧太医天天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她呢? 他终于明白了,不是她怕萧太医不给她看诊,而是在跟自己使小脾气罢了。 「那……你若是四品的恭人,大小也算是个官太太,萧太医一定肯为你看诊了吧?」 红妆吃惊地抬头看他,只见陈墨木着一张脸,耳朵根却红了一片。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再说一遍!」 陈墨耳朵根的红蔓延到了面上,窘迫得不得了。 他这么个木头习性的人,能说出方才那一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谁知道红妆还要他再说一遍。 他嚅嗫了两下,始终没能说出口。 红妆气得咬牙跺脚,「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可想清楚了!」 一旁的梧桐树梢哗啦啦响动,他二人抬起头一看,只见蒋烽等七八个护卫挤在了树上。 「快说啊陈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媳妇了!你可想好了,红妆姑娘这么漂亮,你不要倒是让给我们追啊!」 「你们敢?」 陈墨眼中杀气毕露,冷冷地朝树上看了一眼。 树上哗啦啦一片,好几个护卫不小心摔了下来,只有蒋烽还算勉强支撑得住。 紧接着陈墨抱起红妆,使出轻功,朝着萧太医处飞驰而去。 只见他风驰电掣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天斓居外,只留下身后一片的欢唿声。 楼上批阅奏摺的轩辕玦,听见欢唿一片,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不错,总算开窍了。」 沈风斓掂着手边的几块彩色宝石,露出了笑意。 「只怕办完了浣纱的婚事,很快就该办他们的了……」 ------题外话------ 今日问题:稍后的二更中,汪若霏会不会报仇成功? 老规矩xx币奖励,截止到稍后的二更内容上传前哦~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笔帐,怎么算?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这日,京城的长街张灯结彩,一片喜意。 晋王府中也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迁入东宫那一日。 为着太子正位东宫的仪典,圣上大赦天下,皇榜张遍了四海。 南至岭南,下至玉陵城,都看得到这份喜报。 陈执轼和大当家等人,见着皇榜都十分欢喜,看了一遍又一遍。 晋王被册封太子,沈风斓册封了太子妃,可谓是再好没有的结果了。 陈执轼发自内心地高兴。 他一向性情疏阔开朗,喜欢一个女子,便是盼着她好。 而今沈风斓总算被册封为太子妃,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轩辕玦身旁,不必再受名分的约束。 真好。 而大当家等人,如今都已在地方军中领了职务,连四娘都成了岭南唯一的女千总。 见到了皇榜,他们个个又是欢喜,又是后怕。 说出来谁能相信,这个岭南唯一的女千总,打过太子妃? 还把她摔晕在了地上,差点连腹中的孩儿都没保住。 那可是堂堂的皇孙,将来是皇子或是太子,都未可知啊…… 二当家就更加后怕了。 当初他想把太子杀了,把太子妃献给大当家。 这要换到如今想想,真觉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唯有大当家无辜。 抢轩辕玦和沈风斓上山的是二当家,想把沈风斓献给他当压寨夫人的还是二当家。 而今在岭南军中,却人人都指着他,夸他是一世豪杰。 能和太子殿下及太子妃有这样一段「交情」,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真是一件稀罕事。 那一世豪杰,大当家听着总觉得讽刺,谁敢这么说他就敢打谁。 反正他如今官职不小,还有个岭南观察使陈执轼撑腰,完全可以横行霸道了。 岭南一片欢喜之声,大周的北疆却一如既往的萧寒。 秋风捲起,北疆是最早感受到寒意的。 而今守城的卫家军,都已经换上了冬衣,衣裳外头却都挂着一小段白色。 听闻京中的长公主,因为在岭南刺杀太子的罪名,被关押在宗人府许久。 而轩辕玦回京之后,处置完了一应事宜,想到长公主这回事时,宗人府却报出了丧音。 原来长公主年事已高,因为唯一的女儿丧命之后,本就愁病加身。 宗人府监牢又阴湿,长公主自幼未曾吃过这样的苦,时日一长便病痛缠身,最后死在监牢中。 她是卫大将军的妻子,于这些卫家军而言,意义非凡。 所以他们在得知长公主死讯后,便自愿在衣上挂了一小段白布。 以表哀悼之意。 「快快快,快把白布都拆了,日后不能挂了!」 一个卫家军的参将,挨个地通知士兵们,让他们把白布取下。 「这是为什么?」 有士兵疑惑地询问。 一开始将领们也都挂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忽然不让挂了? 「没看见皇榜吗?」 那将领道:「太子和太子妃入主东宫,圣上大赦天下。你们还挂着白布,这岂不晦气?快快取下来!」 卫家军的将士们都还记得,当初就在玉陵城,小郡主拼死保护了轩辕玦。 而他最后抗旨不尊,不肯追封小郡主为晋王妃。 否则如今那皇榜上的太子妃,该有一个原配的名字,是卫玉陵才对。 而不是坐享其成的沈风斓。 那士兵不忿道:「玉陵城天高皇帝远的,我们挂着白布,太子和太子妃又看不到,碍不了他们的喜事,有什么关系?」 那参将不客气地打了一下他的头盔。 「胡说什么呢!对太子妃娘娘客气点,若不是太子妃娘娘趁着大赦天下为长公主求情,你以为长公主还能以尊贵的身份葬入皇陵吗?人家都不计较长公主刺杀的事情了,咱们还计较什么追封不追封的,岂不是比女人还小气?」 那士兵听得一愣,接着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把衣裳上的白布取了下来。 他一直以卫家军为傲,自然把卫家的人当成了自己人。 凡是和卫家作对的,那都是恶人。 沈风斓和卫玉陵抢轩辕玦,那自然就是恶人。 没想到今日却听见如此一说,他才明白,自己是错看了这位太子妃。 她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恶人,反倒很是大度。 「太子妃娘娘,原来是这样的人……」 那士兵喃喃自语,惹得那参将一笑。 「其实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是好人。昔日太子殿下也曾和你我一起并肩作战,他对普通的参将和士兵,可是半点架子都没有。」 那参将压低了声音,又道:「还不止如此呢,听说太子和太子妃娘娘,还借着大赦天下为宁王求情呢……」 城中驻守的士兵纷纷解下了身上的白布,一阵秋风吹过,捲起了满地的落叶。 也将那参将的低声,卷到了下风口的位置。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 一道矫健的身影消失在了玉陵城的巷道之后,接着绕到了山上,从一条小路赶往山后的一片戈壁去。 戈壁滩上,有大片篝火。 来往于大周和西域各国的商队,常有在此处歇脚的。 不同的是,此处十分隐蔽,除了楼兰的商队根本无人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大周不肯与楼兰通商,却仍有楼兰商人能混入大周的原因。 这是一条,只有楼兰人知道的密秘道路。 宁王本不知道,好在他带上了这些楼兰使臣,他们带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暮色四合,宁王盯着跳跃的篝火,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此时,为首的楼兰使臣趁着旁人烤馕的时候,慢慢凑到了宁王的身旁。 逃亡的警觉让他瞬间抬头,盯住了那个使臣。 「宁王殿下,别误会,我只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使臣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宁王才默许了他的靠近。 「殿下,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但是现在已经快到楼兰国了,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准备。」 宁王这才把目光投到了他的面上。 这个使臣知道些什么? 难道…… 「使臣但说无妨。」 他淡淡地应了一句,只见那使臣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件事,或许殿下会觉得很荒谬,甚至不肯相信我。但是这是真的,而且这对殿下眼下的情形,是很有帮助的。」 那使臣生怕宁王不相信,字字句句都说得极为诚恳。 「殿下请看,这是我出使大周之前,我们国王给我的。这是他的亲笔信函,你看了就明白了。」 宁王拿起那封信,上头盖着六瓣兰花的火漆,正是楼兰典型的印记。 他看了好一会儿,正当使臣想问他为何还不拆开的时候,宁王手上轻轻用力,将那信丢入了篝火之中。 「殿下!」 那使臣惊叫出声,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信落入篝火之中,一下子燃烧成了黑灰,看得那使臣十分心疼。 「你不必担心,那件事本王早就知道了。」 宁王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那使臣的面色一下子欣喜了起来。 他先转头安抚了其他使臣,而后又悄悄地坐了下来,小声同宁王说话。 「殿下既然知道,那这事就好办许多了。臣离开楼兰之前,国王陛下千叮万嘱,一定要照顾好殿下。倘若殿下能争到储君之位自然好,就算争不到,也要护送殿下回楼兰,毕竟殿下是楼兰王的亲生儿子……」 原来这使臣想都没想,就要跟着他逃亡,是因为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宁王不禁冷笑了一声。 「说得本王很是感动。既然楼兰王有如此慈父之心,怎么会明知道邸家想让兰公主嫁给本王,却毫不阻止呢?幸而本王没娶她,若娶了,那岂不是不伦之情?」 兰公主此时此刻,怕是还蒙在鼓里。 她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明知道她要嫁给自己的亲哥哥,却丝毫没有阻止,不知道会多么伤心。 楼兰王对朝夕在他身旁的兰公主,尚且如此利用,对他这个从小就没见过面的儿子,又能有多少真情呢? 那使臣听得面色一僵,连忙解释了起来。 「殿下不知道,楼兰国中的情形复杂,不是殿下想的那么简单的。国王陛下也有苦衷,邸家的势力太大,邸王后和兰公主是陛下的妻子和女儿,却是站在邸家那一边的。国王陛下孤立无援,若不指望殿下这个亲儿子,还能指望谁呢?」 看来楼兰国中的情形,也复杂万分。 他这一去,未必能比在京城好过。 「因为兰公主是站在邸家那一边的,所以你随同本王离开京城的时候,竟然想也没想过兰公主的安危,是吗?」 他对兰公主和元魁有怨,所以没有顾及他们的死活。 当时京城中的情形,也由不得他去顾及。 可楼兰使臣一行是随同兰公主来到大周的,他们竟然一走了之,没有一个人提起兰公主。 可见在他们的心中,兰公主多么不值一提。 他们敢如此轻慢,说到底是楼兰王如此轻慢。 一个如此绝情的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 这样对比来看,那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父皇的人,还更有人情味一些。 至少他从未想过要自己的性命。 那使臣被他问得又羞又臊,原本是要在宁王面前卖一卖楼兰王的好父亲形象的,没想到宁王如此犀利,把他的话揭穿得不留任何情面。 他正在尴尬之时,派去玉陵城打探消息的护卫,忽然赶了回来。 「殿下。」 那护卫走到宁王跟前,拱手行礼。 「可有打探到京城中的动静?」 那护卫道:「回殿下,玉陵城中张贴了皇榜,晋王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现在一手揽起了朝政。沈侧妃也被封为太子妃,明日便要入主东宫了。」 宁王听见她的名号,不由一愣。 太子妃。 这原是她应得的,也是她配得上的。 一旁的使臣忙道:「还有什么消息?有没有说派了多少追兵来?」 「这倒没听见,只是听卫家军的人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不仅为死了的长公主求了恩旨,让她能以长公主的身份下葬皇陵,还……」 他本是躬身低头的姿势,忽然抬起眼来,飞快地扫了宁王一眼。 宁王注意到他的神色,淡淡道:「还有什么?」 那护卫道:「他们说是,太子和太子妃趁着大赦天下,还为宁王殿下你求了情……」 宁王先是一愣,而后不觉想到,当初沈风斓同他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不会参与他和轩辕玦之间的争斗,她只希望无论谁胜谁负,都不要伤及对方的性命。 他当时却没有允诺沈风斓,还振振有词地告诉她,即便是晋王也做不到。 而今听见这话,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自己的面上。 他不得不承认,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轩辕玦有这个气度,而他呢? 他自问若是自己如今坐在太子之位上,必定要杀了轩辕玦,把沈风斓亲手抢过来。 这种自知,让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 这比在夺嫡之中失败,更让他痛苦万分。 不为得不到沈风斓而痛苦,而是因为—— 他配不上她。 配不上她的坦率真诚,配不上她的善良纯粹,配不上她的霁月清风…… 「殿下!」 又有一队派出去打探的护卫回来了,面色显得有些慌张。 围在篝火旁的人们都警醒了起来,纷纷朝他们这处看来。 「后头发现了一匹马,马上有两个人,像是一路追着咱们的踪迹来的。看她们的装扮,像是两个汉人女子。」 宁王看向那使臣,「你确定,这条路只有楼兰人知道吗?」 那使臣连连点头。 「确定,殿下,我们都能确定。」 宁王想了想,道:「若是京城派来的追兵,不可能用两个女子先行。你再去打探,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只有两个女子。若是,便放她们走,若不是,再来禀告。」 「是!」 那护卫带着人又折返他来的方向,火堆仍然在烧着,却没人再继续往里添柴。 那火光慢慢小了下来,一个护卫从火堆上取下烤好的馕,夹入牛肉,而后递给了宁王。 「殿下,不管是不是追兵,先吃饱了才好应对。」 宁王接过那块馕,一眼看到里头被烤得发黑的牛肉,不禁眉头蹙起。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夜,那一夜京城之中盗匪肆虐,不少的人家被火烧了个干净。 那些在大火之中丧身的尸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块块焦肉? 他忽然没了胃口。 那侍卫却以为他是嫌吃食不精緻,便耐心劝解道:「殿下,等到了楼兰,就不必吃这些干粮了。这肉虽焦了,总比冷着吃要好,冷着吃怕伤身。」 尤其是时至秋日,北疆的风一阵比一阵寒冷。 他们又在这四面无靠的戈壁上头,只能尽力保养自己,别得了什么伤寒之类的病。 宁王看了看护卫手中的馕,只是光秃秃的一块面饼,并没有肉。 想来这牛肉不多,他们都不捨得吃,都给了自己。 宁王便伸手和他换了一个过子,「本王不想吃肉,你吃吧。」 说着自己咬着光秃秃的馕,一口一口僵硬地咀嚼吞咽,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就在众人都吃完之后,方才那一队护卫又回来了,面带喜色。 「殿下!你看是谁来了!」 宁王府的亲信护卫,都是知道兰公主和宁王的关系的。 要说元魁以奴欺主,被宁王厌弃,那兰公主却不至于被厌弃至此。 她毕竟和宁王是有血缘关系的。 宁王朝他身后看去,见一匹瘦马上骑着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在前头的女子一见了他,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立刻就现了笑意。 那笑意还未完整,很快又涌上了泪意。 「表哥!」 兰公主还不知道她和宁王的真正关系,仍是以表哥称唿他。 她从京城一路走来,吹了多少北风,吃了多少风沙,总算是见到宁王了。 那种欢喜之情,从她大喊出声的表哥二字之中,淋漓尽致地展露。 她翻身下马,恨不得立刻扑到宁王的面前,紧紧地拥抱住他。 哪怕他还怨恨自己,哪怕他讨厌自己。 此时此刻,她就想要他的一个拥抱。 就在她朝宁王跑来的时候,身后却被人一扯,将她往回带了一步。 随后,一根尖锐的木刺抵在了她的喉间。 兰公主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这是她在京城与那老妇结伴的时候,为了表示诚意,亲手交给老妇的木刺。 没想到如此,她却用这根木刺,抵在自己的喉间。 「大娘,你做什么?」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的变化惊呆了。 原以为兰公主能找到他们,平安地会合,这是极大的喜事。 没想到她带着的那个陌生老妇,竟然会当众挟持她。 宁王眉头蹙起,只觉得眼前的老妇,身形格外眼熟。 尽管她浑身被布料裹得严实,他凭藉多年的相处,还是认出了她来。 她竟没有死。 「汪若霏?」 老妇哈哈大笑,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犹如鬼魅。 她一把揭开了自己包裹在头脸上的头巾,枯藁凌乱的长髮,在夜色中飘飞。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明明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子,却满脸爬满了皱纹。 她的嘴角是松弛的,面上有各种深刻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个沧桑的老妇人。 迎着风,人们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因为眼前的汪若霏身上,散发出一股十分腥臭的气味,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 「宁王殿下,你还记得我啊,真是难得难得。」 她桀桀地笑了起来,动作十分张狂,手中的木刺在兰公主细腻的脖颈上留下了血痕。 嘶。 兰公主倒吸了一口气,却不再张口。 她知道这个汪若霏是谁,或者说,她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贤妃的帮凶,是平西侯府的女儿,是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怎么会伪装成老妇来搭上自己,藉此找到宁王…… 兰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难看了起来。 当初是宁王把汪若霏骗到了山林之中的,她挟持自己,必定是为了找宁王报仇! 宁王冷笑了一声。 「自然记得,从十一岁在掖庭宫起,就未敢忘记。」 十一岁,掖庭宫。 就是汪若霏打碎了宁才人唯一留给他的遗物,那根玉钗,还哭着倒打一耙,让他被贤妃扎了满身针眼的时侯。 汪若霏的面色一下子狰狞了起来。 「那你把骗到山林之中,让南青青那个贱人羞辱我,让那些死士在我身上爬过,这笔帐又怎么算?你让那些盗匪灭了平西侯府满门,这笔帐又怎么算?」 汪若霏想到那夜平西侯的哀求声,便每夜都在做噩梦。 宁王却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那夜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提前命人布置好,灭了平西侯府满门。 「你想怎么算?」 ------题外话------ 哎呀,伊人估计错了篇幅,二更没揭晓答案…… 得明天的章节揭晓啦,大家可以继续猜,明天章节公布答案后再奖励哈,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册封大典(大结局) 宁王笑了,汪若霏也笑了。 一个笑得释然,仿佛自逃出京城之后,便已经不在意这许多了。 一个笑得张狂。 她在外流浪了许久,等的就是报仇的这一刻。 而今机会就在她的眼前。 她握着木刺的手,因为兴奋微微颤抖,在兰公主的脖颈上留下更深的血痕。 几个使臣看得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即便是宁王身边武艺最高的护卫,都未必有把握,在那木刺刺穿兰公主喉咙前把汪若霏制服。 一个带着满身沧桑来復仇的女子,她的力量不容小觑。 「我想怎么算?」 汪若霏心满意足地冷笑了一声,并不急着提出条件。 她用破旧的头巾包住自己整张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处处躲藏。 如今她终于不必再躲藏,可以露出自己的真容了。 她还不想这么快结束。 那就不好玩了。 「你可知道,我从京郊的猎场被带到乡下去后,成了屠户的姨太太。他不捨得杀我,只是把我当做取乐的工具。而后我逃出去被卖到边关成了军妓,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逃出来。」 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意,半点耻辱之感都没有。 众人捂着的鼻子动作更深了。 起先便觉得她身上这股味道腥臭无比,而今听了她这些经歷,才确认是什么味道。 汪若霏活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她敢孤注一掷挟持兰公主,因为她和她的两个兄弟,得了一样的病。 想来还真是讽刺。 赫赫侯府,百年威严。 这一代的子孙,却全都得花柳之病而死。 兰公主不觉蹙起了眉头。 她这一路一直和汪若霏共乘一骑,自然没有忽略这股味道。 为了能够早日见到宁王,她一直忍耐着,也没有去问汪若霏。 唯恐这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问了会惹恼对方。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花柳病。 汪杰人的花柳病,还是拜她所赐,这一点不知道汪若霏是否清楚。 倘若她清楚,想必早就杀了自己,给她的兄弟报仇了吧? 「我原本想着,这种痛苦,也该叫南青青那个小贱人尝尝。可惜她在福王府被保护得太好,我接近不了。且害我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是你宁王!」 她面上的笑意骤然收起,几乎声嘶力竭地指着宁王。 「本来,我也想去找沈风斓那个贱人的。若不是她狐媚勾引了你,你也不至于为了不娶我,而把我送给南青青蹂躏,是不是?」 怪道说女人总是对女人更残忍,汪若霏到了这一步,仍然把宁王的错归罪于沈风斓身上。 宁王残忍地一笑。 「不是。就算没有她,本王也不可能娶你这个蛇蝎妇人的。你看看你这张脸,丑陋得令人作呕。」 使臣着急地看了宁王一眼。 都这个关头了,他怎么还说这些激怒汪若霏的话呢? 汪若霏果然面色一变,那根尖锐的木刺便划到了兰公主的面颊上。 「我丑?我被卖到军中的时候,那些边关的守军都说我是军中的花魁。就是因为生得太美,他们才没日没夜,连番地对我下手,甚至同时是好几个人……」 汪若霏的姿容,在京城贵女之中,并不算极美。 可在军营那种母猪赛貂蝉的地方,便是真正的貂蝉了。 何况是边关苦寒之地的军营。 她被蹂躏得不成人色,尚未满二十岁,却已经苍老得像是七八十的老妇人了。 再加上得了花柳病,身体日渐衰竭,那些榻上客都不再来找她。 若非如此,她也无法轻易从边关逃回来。 宁王的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汪若霏注意到这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 「话说起来,我也曾经是圣上册封的宁王妃,却和宁王殿下你没有半点肌肤之亲。而今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同殿下成一夜夫妻。」 众人面色皆变,被汪若霏大胆的话所震惊。 她当着这么多男子的面说这样的话,面不红心不跳,比京城妓馆之中最下等的窑姐还要无耻。 一个侯府千金,沦落至此。 叫人不胜唏嘘。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竟然妄想以残花败柳之身,和宁王成一夜夫妻。 花柳病是会传染的,她若和宁王成了一夜之好,宁王也就离死不远了…… 好狠毒的女人! 「不,你千万别答应她!」 兰公主顾不得那木刺抵在自己面上,惊叫出声。 她都捨不得睡的宁王,怎么能平白让这个狠毒的老女人睡去?! 那她一定会懊悔至死。 「你闭嘴。」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兰公主愣在那里,汪若霏讽刺地看向宁王。 「我和殿下还是颇有夫妻默契的,不是吗?」 那两道声音,正是宁王和汪若霏同时发出的。 宁王道:「本王愿意,你要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如何,随意。」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汪若霏可以开始了。 汪若霏却挟持着兰公主倒退了一步。 「你当我是傻子吗?一旦我放开了这个女人,你说过的话还会算数吗?宁王殿下,你骗得了别人,却绝对骗不了我。说到底,你我本是同一种人。」 宁王便是再恨平西侯府,也改变不了,他身上平西侯府的烙印。 这种烙印在贤妃的身上,日日夜夜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宁王,让他在灵魂的意义上,成为一个真正的平西侯府人。 宁王痛恨这种烙印。 可他改变不了。 「那你想怎么样?」 宁王眉梢微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你们人多势众,我自然讨不了好。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能让你感受我的痛苦,也要让你……死在我的前头。」 她竟要用兰公主的性命,逼迫宁王去死! 宁王笑着看她,目光中带着某种晦暗的神采,在夜色中叫人看不真切。 「你笑什么?!」 汪若霏下意识觉得不对,把抵在兰公主面上的木刺,又移回她的脖颈。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跟着兰公主找到宁王,不能在此时因小失大。 然而就在她动作之时,异变陡生! 她只觉得脑后风声响起,随后一只鹰爪一般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这让她瞬间感到恐慌,想要把那木刺狠狠地戳进兰公主的脖颈,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兰公主感觉到她的异样,飞快地伸手掰断了那根木刺,而后脱离了她的控制范围。 鹰爪一般的手没了顾虑,索性一使劲,将汪若霏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原来是宁王派出去的探子,见营地中有异样,便躲在暗处观察。 确认只有汪若霏这一个威胁后,他便悄悄熘到了汪若霏的身后,控制住了她的动作。 宁王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因为他知道,随后还会有好几拨派出去的人会回来。 只要有人回来,趁着汪若霏不注意从后头下手,她根本反抗不了。 毕竟她是一个没有武力的女子。 汪若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后脑落地,口中便涌出大片的鲜血来。 兰公主惊魂未定,飞快地朝宁王跑去。 他身形一顿,第一反应是避开她。 可不知是怜惜她这一路风尘,还是为在京城中抛下她而愧疚,又或者只是为了安慰她被挟持的惊恐—— 他竟站在那里没有动,默许的兰公主的飞奔而来。 像是七月流火撞到了天空,爆发出强烈的光彩。 兰公主扑进他的怀中,众人在旁看着,都不自觉面带微笑。 今夜虽然波折,好在如今也平安无事了。 宁王的嘴角几不可闻地翘起,他的手臂微抬,似乎想要保住她安慰一番。 而就在她整个人贴在自己怀中之时,宁王的面色骤然一变! 一种尖锐的疼痛袭入他的心口,让他一瞬间无法唿吸。 而后一股热流从心肺涌出,直往上窜。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一股温热的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兰公主偎在他的怀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忽然觉得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头髮上。 她不禁抬头看向宁王,却惊恐地看到了,他那一方洁白的下颌上,满是鲜血。 「殿下!」 亲近护卫涌上前去,扶着宁王平躺在地上。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宁王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忽然吐血? 宁王抬起一只手,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一个护卫上前,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有人举着火把上前照亮。 那护卫眼见,很快便在他的心口,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只有习武之人,方能注意到那细小的伤口,像是被针刺到一般,连血都没有渗出。 可若只是被针刺到,宁王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兰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抚上了他心口的肌肤。 她在那个小血洞的位置轻轻一按,而后像是触电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护卫见她面色有异,也想伸手试探,却被兰公主一把打开了。 「不,千万别按!」 她声音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他心里有一根针,已经……没进去了。」 心碰铁即死,那根针已经没入他的心口,再深一寸他或许就会死。 她惊惶无措地朝自己身上扶去,手指果然被划出了血迹。 众人朝她身上看去,只见她衣裳的胸口之处,有几根细如牛毛的针。 若非上头染着兰公主的血,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是发现不了的。 桀桀的笑声响起,带着极致的痛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梗着脖子躺在地上的汪若霏,努力地抬头看过来。 她的后脖子撞到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了,这个姿势就显得十分滑稽。 可她还是努力地探着头,想亲眼看见宁王死去。 「是你在我衣裳上装了针,是你!」 兰公主疯了一般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痛打在汪若霏身上。 悲愤之下,她的每一拳力气都大得惊人,汪若霏面上却带着痛快的笑意。 「是你自己蠢。你总是说,如果你见到了你哥哥,一定要拥抱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到,在你衣裳上装上牛毛针……」 她一面说,一面吐着血。 苍老的面容被血浸染,越发阴森恐怖。 「你闭嘴!」 兰公主一巴掌打在她的面上,将她整张脸都打偏了过去。 而后她愣愣地坐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 是她害了宁王,终究是她害了宁王。 她真正该打的不是汪若霏,而是她自己。 倘若她不来找宁王就好了,她就老老实实地去投案自首,在京城等她的了局。 宁王一行已经走到了玉陵城,眼看就要到楼兰了。 却在这个地方,被她害死了…… 为首的使臣急得不得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随行之中又没有太医,这心口的位置针已整个没入,该如何取出是好?」 他大老远把宁王带到这里,眼看就要到楼兰了,却功亏一篑。 不但没有给楼兰王带去助力,反而让他老人家白伤心一场。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跑这一趟…… 慢说眼下没有太医,即便有,也不敢轻易在心口这个位置下刀。 兰公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抹了眼泪站了起来。 「走,现在马上走,趁夜回楼兰去。邸家有最好的医士,一定可以救得了宁王!」 眼下不是她哭的时候。 宁王还没有死,她还有机会放手一搏。 「可马上颠簸,殿下只要一上马,那针就会刺穿他的心,流入五脏六腑,如何使得?」 护卫们皆眉头紧皱,不知如何是好。 「谁说要让宁王上马?我是让你们上马!」 兰公主转过身去,面对一众楼兰使臣,恢復了昔日的公主威严。 「让酒大人带着一队护卫,飞快奔往楼兰。邸家就在楼兰边境守卫,这一来一回最多五个时辰,务必带着最好的医士回来。你们可能做到?」 被称为酒大人的是与邸家私交甚好的一位使臣。 兰公主在这个时候,反而觉得脑子无比清楚。 她不能容许任何的差错发生。 因为眼下这个关头,任何一步差错,都有可能让宁王丧命。 她说的是个办法,也是目前能想的唯一的办法。 事不宜迟,一队护卫立刻翻身上马,带上了那位酒大人。 「劳公主照顾宁王殿下,倘或此番殿下能够得救,属下等愿以性命报答公主恩德!」 护卫在马上朝她抱拳行礼,兰公主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元魁。 可元魁不会再回来了。 她强作镇定地一笑,郑重地点头。 「放心吧,快去快回。」 马蹄扬长而去,在夜色中捲起一道黄沙。 兰公主重回到宁王身边,轻手轻脚地替他穿好衣裳,又把一件狐裘披风盖在他身上。 「没用的,没用的,哈哈哈。」 汪若霏还躺在地上怪笑。 兰公主头也没回,朝着一旁的护卫吩咐道:「我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她眼角余光看见,有护卫动了身形,把汪若霏像一条破麻袋一样拉到了一处石壁后头。 而后手起刀落,发出了噗的一声响。 紧接着,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她伸出手来,替宁王理了理鬓髮。 「别担心,你身上流的是邸家的血脉,舅舅若是知道你眼下的情形,一定会立刻派医士来救你的。」 宁王不禁轻咳了一声。 「笑不出来就别硬笑,难看。」 兰公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说难看,不禁愣在了那里。 等她回味过这句话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你原谅我了,是吗?」 她有多想得到宁王的原谅,就有多么歉疚。 她不配得到宁王的原谅。 「你是我妹妹,我大概,只能选择原谅你。」 他的兄弟姊妹那么多,亲生的和非亲生的,见过的和没见过的。 细数起来,也只有一个兰公主,待他是真心实意。 尽管过程并不是很愉快,尽管他们彼此有所亏欠。 可在这临死之际,孰是孰非,他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力气。 兰公主纠正他道:「不,只是表妹,将来会是你的妻子。等你到了楼兰,你还娶我,好不好?」 宁王面色一滞,兰公主生怕他不高兴,连忙解释。 「你别误会,不是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你必须娶我,才能得到父王和朝臣的支持。他们才会放心拥护你,帮助你重回大周夺回你想要的一切。等你的心愿满足了,我会自动和你分开,就说是本公主休了你这个驸马好了。」 她知道宁王并不喜欢自己,她可以不嫁,却控制不了自己想帮他的心。 「或者你不想再回大周夺位了,那更好。你可以回到邸家,邸家在朝中的势力极大,你又有才能,一定可以在朝中谋一个好职位的。到时候一样逍遥自在,和家人在一起,总比在大周开心,你说对不对?」 兰公主自顾自说了许多,每一句都在为宁王着想。 宁王心中感动,却不得不把残忍的真相告诉她。 「不是表妹,是妹妹,亲生妹妹。楼兰王不会把你嫁给我的,因为我是母亲和楼兰王的儿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旁的使臣听见他们的对话,却阻止不及。 宁王怎么把这件事也告诉兰公主了? 兰公主本就是亲近邸家的,她知道此事之后,对楼兰王必定会有怨气。 这对楼兰王可不利啊。 他不禁嘆了一口气。 兰公主愣在了那里,像是没听懂宁王在说什么。 那些字拆开来,她都听得明白。 可合在一起,她却怎么都想不通。 「表哥,你再说一遍,你说的是什么?」 宁王淡淡一笑,耐心地把话又跟她重复了一遍。 他心口隐痛,自知汪若霏说的没错,他是活不下去了。 所以他要在死之前,把这话跟兰公主说个明白。 她本该是天真骄傲的公主,一身尊贵,无忧无虑地跳着胡舞。 不该是楼兰王利用的工具。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宁王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不希望兰公主,终有一日,也要承受这种痛苦。 被至亲利用的痛苦。 「你说,父王早就知道此事,却没有告诉我。因为他怕邸家私自联繫上你,会颠覆他的统治。所以他要把我当成工具嫁给你,等你夺得了帝位,再告诉你实情,是吗?」 兰公主慢慢地把话理了一遍,她说出来的那些话,自己都无法相信。 从小到大疼爱她宠着她的楼兰王,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邸家,要把她送去大周嫁给自己的亲哥哥? 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森冷。 所谓高高在上的公主,所谓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 原来都是假象。 更可怕的是,她一心爱慕的宁王,竟然是她的亲生哥哥。 「哦,哦。我……我知道了。没关系,那就更好了,父王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振作起来,他们很快就会带着医士赶回来的。」 她笑得比方才更加难看,这一回,宁王却没有揭穿她。 「咳……」 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兰公主连忙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唯恐他一动,使得心口的针没得更深。 「没,咳……没用的。」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那根尖细的针正在一点一点透进他的心脉,每时每刻都无比疼痛。 痛到他无法唿吸。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指尖越发冰凉,已经失去了知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王沙哑地开口,问着身旁的兰公主。 兰公主抬头望着星空。 东边的地平线上,一颗璀璨明亮的星星,渐渐升起。 那是太白星。 「天快亮了,大概是卯初时刻,他们就快回来了。」 兰公主会错了意,以为宁王是在等护卫们带着医士回来。 宁王面色发青,嘴唇已经干涸得白了一层。 「卯初,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入宫了……」 宫城正门洞开,气势森然。 透过宫门,可以看见里头青砖的广场上,两边朝臣身着整齐的朝服,井然有序地躬身而立。 太子的明黄仪仗在前,撵轿盘龙,是唯有主君和储君可用的规制。 太子妃的仪杖紧跟其后,上头明黄的绣凤,栩栩如生,仿佛展翅欲飞。 沈风斓高坐撵轿之上,目不斜视,姿态端庄。 她穿着一身正红的吉服,上头同样绣着凤凰的图案,两边凤尾正好落在她的广袖之上。 一抬手,便是极致的璀璨夺目。 撵轿从正门抬进,所到之处,众臣跪地相迎。 每个人都姿态,都虔诚无比。 那不仅是跪迎太子和太子妃,更是大周下一任的帝后。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位置不属于他们,还会属于谁? 撵轿到了宣政殿下的长阶,二人从轿中起身,携手步行。 长长的台阶铺着红色丝绒地毯,一直延伸到宣政殿中的大殿之中。 他红袍金冠,面如冠玉,眼若三春桃花。 她红裙委地,广袖风开,姿容冠绝京华。 众人在身后仰望他二人的身姿,只觉得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戈壁滩上,宁王想像着他二人册封的典礼,不禁露出了苍白的笑意。 沈风斓的绝色之姿,做何等打扮都是好看的。 她白衣飘然的时候,似谪仙误入凡尘。 她红裙似火的时候,如彼岸之花盛放人间。 他的口角流出鲜血,与沈风斓的裙摆一样的红艷。 就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 兰公主握紧了他的双肩,指节用力到发白。 「你撑住,你千万不要死!你都已经撑了二十多年了,你再撑一会儿好不好?」 宁王的目光渐渐涣散了起来。 那金殿之上,宫人尖利的声音高高唱起。 「太子、太子妃,觐见圣上、贵妃——」 轩辕玦格外小心地扶着沈风斓,两人并肩迈入殿中,在金殿之上齐齐躬身行礼。 仿佛是弥补当初大婚之时,拜见高堂的礼节。 她抬起头来,笑着嗔了晋王一眼,趁人不妨小声开口。 「别握那么紧,疼呢。」 宁王涣散的目光,终于沉了下去,闭上了眼…… 「不要!」 兰公主声嘶力竭地大喊。 金殿之上,喜乐终于奏响,令人不觉翘起嘴角。 趁着乐声喧嚣,轩辕玦悄悄凑到沈风斓的耳边,细语低喃。 「牵紧一些,你就一辈子离不开我身边了。」 …… 正文完。 ------题外话------ 答案揭晓,所以汪小姐报仇成功,答对的小可爱稍后会得到奖励哦~ 正文结束,接下来大家番外见~ 么么哒,爱你们~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结局2 沈风斓还是头一遭进东宫。 因时间仓促,东宫只有前头的主殿重新修缮过,属于太子后宫的那些宫殿,还是老样子。 虽说是老样子,也足够富丽堂皇了,与外头的王府不可同日而语。 依着轩辕玦的意思,后宫无人,空着那些宫殿做什么? 倒不如把宫人们的后殿修缮好,来得更加有用。 主殿之中,正殿名为庆源殿,规制只比圣上的长生殿小了一些。 水磨青砖平整地铺开,宫苑之中种着杏花和梨花。 这是册封太子的喜讯传开之后,内务府另外命人种上的,到了春天便是满院红白甜香。 顺着当中长长的台阶,殿门上挂着五彩琉璃灯,一对儿光彩耀眼。 高大的殿门朝两边开启,入眼便是雕樑画栋,朱漆锦云,绣帘雅致。 往后便是二人的寝殿,竟是两人不分开的。 轩辕玦搬出那套为国库俭省银子的说法,说后宫那些宫殿先不必修缮,沈风斓住在正殿便可。 总归他白日处理完公文,夜里还是要回去两人一处的。 何必分到两个寝殿去,让他白跑一趟? 自古是没有这个道理的,他身为晋王的时候,尚且有正房独立的寝室。 身为太子,那就更要有个自己的寝殿了。 否则他要召幸别的妃嫔时,沈风斓这个堂堂太子妃,难不成还要避开? 礼部的一堆老头子固是不从,非要按照祖制,将庆源殿旁的昭云殿作为太子妃的居处。 还是礼部尚书应玄天通透,让这帮老头子不必多事。 太子想和太子妃住在一处,这是好事,这是大周皇室子孙兴旺的大好事! 这些腐儒却那祖制来说话,真是不知变通。 说的好像分开两个寝殿,太子就有别的妃嫔可召幸似的。 云旗和龙婉在殿中四处跑动,他们毕竟年纪小,到了新的地方总有些好奇。 古妈妈带着一大堆丫鬟婆子跟在他们身后,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两个孩子跑累了,抱着殿中的龙柱,扑闪着大眼睛问古妈妈。 「古妈妈,我们住在哪里?」 这殿中这么多屋子,每一间都华丽精緻,他们看着都喜欢。 只要和爹娘在一处,他们就什么都喜欢。 古妈妈哪里知道这事,反倒是一个礼部的官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听见问话连忙上来回禀。 「回禀小皇孙,小郡主。二位的居处就在庆源殿不远处,小皇孙在祈祥殿,小郡主在泽元殿。」 年老的官员花白鬍子一动一动的,龙婉老大不乐意。 「不住不住,我就要住庆源殿!」 他们在晋王府的时候,就是跟着沈风斓住在天斓居的,为什么到了宫里反而不能住在一起? 那老臣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想这一家子可真难伺候。 该住哪就住哪,这都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有什么可商量的? 可看着龙婉高高撅起的小嘴,他还是老老实实低头解释。 「小郡主有所不知,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跟晋王府可不一样。这宫中……」 「啰嗦。」 龙婉打断了他的话。 「你且说来,规矩是谁订的?是歷代天子订的,还是你们礼部订的?」 那老臣吓得连忙摆手。 「当然是天子订的,礼部身为臣属,只是依命办事。」 「那就是皇爷爷订的,你不依,本郡主就去找皇爷爷好啦。」 龙婉作势就要往外走,吓得那老臣几乎跪在了地上。 他倒不是怕龙婉找圣上告状,就是跑她这小胳膊腿一撒开跑起来,他在后头追必定要了这条老命。 他宁可告老还乡,也绝不要再追着他们两的屁股后头跑了。 这话传到轩辕玦耳朵里的时候,夫妇二人正在寝殿的露台上盪鞦韆。 这是他特意命工部的人,仿造晋王府的那架鞦韆,做了一架更加结实的。 因着她身怀有孕,工部的人听见结实二字,恨不得用铁块铅条来打造。 最后上下官员思量了许久,才拿出了一个方案,用贵重木料中最结实沉重的黄檀来做这架鞦韆。 沈风斓戏称这鞦韆是鞦韆三点零版本。 轩辕玦不解其意,她坐在上头,一边晃荡着双腿,一边解释给他听。 「一点零版本,是我在梧桐林旁边命人建的那一架,用的就是随手取来的梧桐木。」 「二点零版本,是殿下后来在天斓居树的那一架,是仿造梧桐林那一架建的。这一架又是工部仿造天斓居那一架建的,所以叫三点零版本。」 对她来说,感觉依然很熟悉,却越来越好。 他在她身后,轻轻推动鞦韆的绳子,不禁露出笑意。 「都已经第三代了,鞦韆上的人没变,就感觉什么都没有变一样。」 不论是东宫还是晋王府,他们的确都没有变。 轩辕玦自登上太子之位,对宁王旧党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其中罪证确凿,担当主要责任的,他加以重刑,或是发配边疆,或是秋后处斩。 而大部分只是附和的党羽,他选择了从宽处理,以维持朝政的平稳。 这些年来,他在为政上的手段,更加老练。 却没有被权力所吞噬变得自私冷漠,依然是从前的豁达心性。 就连对宁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发到各地的通缉令也只是写着擒拿归案罢了。 沈风斓足可以放心。 他经得起自己的每个考验。 「轩辕玦一点零版本,骄傲自大。」 沈风斓忽然起了玩心,把鞦韆的理论盖到了他身上。 这说的是最初在御前对质之后,被冷落在晋王府一蹶不振的他。 轩辕玦的手一滞,索性坐到了她的身旁,听她接下来怎么编排自己。 「晋王二点零版本,改过自新。」 他眼尾斜飞,好看的桃花眼朝她一睨。 这四个字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说犯人? 「而今是太子三点零版本……」 沈风斓托着腮,一时不知如何形容他。 若要实话实话,只怕逞得他得了意,便顿了好一会儿。 「而今如何?」 「而今……」 她忽然凑上去,在他的唇畔轻啄一口,留下了软软的触感。 他一时惊愣,细细品味这一吻,竟觉得大有深意。 这样想着,不禁伸出舌尖,在唇畔舔了舔。 甜香满口。 沈风斓第一次见他这样的动作,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那副双眼迷离,舌尖轻舔的模样,可以再销魂一点。 她一时看愣了,只见那销魂的唇舌,忽然勾起了一抹浅浅笑意。 而后他的面容逐渐放大,慢慢朝她凑近,周身清润的气息将她整个人覆盖。 她不由自主仰起脸来,迎合他接下来的动作…… 「娘亲!」 两道童音忽然从殿中传来,两人忙分开了距离,朝身后看去。 仿佛听见响亮的剎车声,云旗和龙婉默契地站定不懂,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那手本就不大,还多半都捂在了面颊上头,四只好奇的眼睛全露在外头。 沈风斓又气又无奈,只得招唿他们到跟前来。 龙婉还像不够,又添补了一句让沈风斓耳热的话。 「爹爹,娘亲,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哦!」 云旗朝龙婉看了一眼,又看向沈风斓二人,面带犹豫地咬了咬唇。 他一向乖巧懂事,不像龙婉一样,骗人的话张嘴就来。 让他附和龙婉的假话,还真有一点困难。 可想了想,他还是自以为万无一失地点了点头。 「嗯,我们真的没看到。」 沈风斓不禁扶额大笑,轩辕玦把她的头转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让她的姿势更加舒服一些。 「你们两跑得这么快,是有什么事吗?」 他这一说,云旗和龙婉才想到正题。 「爹爹,我们不要住在别的地方,我们就住在庆源殿,好不好?」 那当然不好,他再心疼云旗和龙婉,也想跟沈风斓独自过二人世界。 似方才那般花前月下,两情相悦的好气氛,他可不想再被破坏一次。 轩辕玦想着,如何拒绝他们才好。 他们两个一向聪明,一般的理由是敷衍不过他们的。 「宫里是有规矩的,咱们刚刚搬进东宫来,总得守着规矩。不然外头那些大人们,会说爹爹和娘亲的不是,会让皇奶奶和皇爷爷不高兴的,知道吗?」 「为什么爹爹可以和娘亲住在一起,我们就不行?」 云旗一向乖巧,这回都受不了了。 更别提本就淘气的龙婉,说什么也不和沈风斓分开。 沈风斓一时心软,也劝他道:「不如就让他们在庆源殿住下吧,殿中也不差两间屋子,好不好?」 这还得了? 皆因他们自小在天斓居住惯了,现在就不习惯离开沈风斓身边了。 他们才多大点? 现在不把这个习惯纠正过来,日后想改怕是就更难了。 他板起了脸,眼中的笑意倏忽不见。 「不行,从今日起,到你们自己的寝殿去睡!」 云旗和龙婉皆是一愣,没想到他会正经发起脾气来。 一个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手足无措。 一个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泫然欲泣。 分秒之内,轩辕玦已经心软了起来,却告诉自己怎么也不能哄他们。 长痛不如短痛,要是他们一辈子粘着沈风斓,这日子还怎么过? 趁着沈风斓开口前,他忙让古妈妈把两个孩子抱了下去。 哇哇的哭声在殿中迴响,一听就是干嚎没眼泪的那种。 这是龙婉的强项,看来云旗也学得不赖。 好不容易打发走两个小鬼,他转过身去看沈风斓,沈风斓却眼巴巴地盯着他们两离开的方向。 「云旗一向不哭的,是不是殿下方才太兇,他们真伤心了?」 轩辕玦:「……」 怪不得普天下的孩子,都更亲近母亲一些。 母爱总是有些不理智的…… 云旗和龙婉哭号着出去,见轩辕玦和沈风斓都没搭理他们,才停下了哭声。 「哼,爹爹真坏!」 「就是就是!」 两个奶娃娃头碰头,说起了轩辕玦的坏话。 福昀忽然从东宫外头走进来,身后只跟了几个婆子和小厮。 平日都是南青青带他出门的,今日只有他带着下人,看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南姨娘呢?」 龙婉还是很喜欢南青青的,常叫南青青带南子衿来给她看,看她能不能认出她们两谁是谁。 不过南青青不能随意带南子衿进宫,便应允了龙婉,等轩辕玦他们从岭南回来,便可相见。 如今不但没见着南子衿,连南青青都不见了。 福昀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自从他和福王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福王和福王妃对这个儿子,已经完全改了态度。 从前是只盼着他开口说话,像正常孩子一样便好。 如今他们却把他当成了一个大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瞒着他,对他开诚布公。 生怕福昀又因为对他们失望,不再开口说话。 所以对于南青青离京上山修行这件事,前因后果,他完全清楚。 可那是福王府的家丑,自然不能随意说出来…… 「才一进来就听见你们说什么坏不坏的,你们在说谁呢?」 他只得转移话题,幸好云旗兄妹俩也没注意到。 他们便把想和沈风斓同住一殿,却被轩辕玦坚决赶出去的事说了。 福昀一时竟不知怎么答话。 他要怎么和两个奶娃娃解释,越是恩爱的夫妻,当然越不喜欢被人打扰?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大哥哥,你快说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福昀被龙婉抓着衣摆,使劲摇晃了几下,让他回答自己。 不依不饶地撒娇时,那副可爱模样,让福昀不禁垂下了头。 「可,可……可能是因为,东宫里有很多漂亮的宫殿,四叔想让你们多看看吧!」 福昀愣了半晌,憋出了这么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他总不能说,是轩辕玦不希望他们打扰他的好事吧? 龙婉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看,好一会儿,小嘴吐出了一句羞煞人的话。 「大哥哥,你脸红什么?」 云旗好奇地看过去,果然看到福昀的脸,从耳朵根到面颊红了一片。 被他们两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福昀的脸就更红了…… ------题外话------ 伊人要开始构思新文了,这是一项重大的任务。 所以接下来番外的内容,一天四千字固定更新,希望小可爱们能够满意~ 老詹这一对,还有云旗兄妹、宁王、萧贵妃、陈执轼等主要人物,是伊人确定要写番外的。 除此外小可爱们还想看谁的番外,可以在评论区提出哦。 构思新文不容易,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谢谢啦~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后(大结局3) 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册封太子与太子妃那日,圣上已经能勉力亲自上殿了。 这些日子在萧贵妃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圣上病情多有好转,一日中清醒的时间已经与昏睡的时间持平了。 萧贵妃索性把后宫的那些事,也全都交给了沈风斓,美其名曰是锻鍊未来的皇后。 她自己乐得全心全意照料圣上,真箇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沈风斓接着后宫这个烫手山芋,哭笑不得。 她的眼睛盯着云旗,恨不得云旗赶紧给她找回一个儿媳妇,也让她当甩手掌柜。 可惜这满宫城里喜欢云旗的小姑娘虽多,却大半都是皇室宗亲的子弟,一棍子打下去全都是亲戚。 有姐姐妹妹,甚至还有姑姑和侄女。 近亲成婚这事是绝对要不得的。 所以尽管福昀成天除了陪着龙婉,就是来跟她献殷勤,她也绝不动容。 好在圣上的后宫安静得不得了,没了卫皇后和贤妃,就剩下几个嫔妃,事情也简单。 沈风斓就当还像从前那样,替萧贵妃管理内务府帐册,其余杂事便交给芳姑姑。 芳姑姑本就是宫里出身,处理起这些琐事来游刃有余,她十分放心。 浣纱也已经嫁到了福王府去,和周正一同在福王府里过日子,轮休的时候二人才一同回自己的府邸。 福王府众人知道她是东宫出来的人,嫁进来的时候排场又极大,太子与太子妃皆亲自赏赐物件,为她添妆。 这样的人物,便是断了一条胳膊,也没有人敢怠慢。 福王妃和沈风斓又相与甚厚,与浣纱早就熟悉了,三不五时的也请她喝茶说话。 浣纱便代替了从前南青青的位置,时常陪着福昀进宫来玩,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见到沈风斓和古妈妈等人。 这日天气晴好,萧贵妃便推着沈风斓命工部做的木轮椅,带圣上到御花园中晒太阳。 圣上裹着厚厚的冬衣,临出来前,萧贵妃还要他把狐裘披上。 这才初秋时节,何须穿得如此兴师动众? 圣上言辞拒绝,萧贵妃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木轮椅还真是挺结实的,太子妃有心了,想出来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还这么好用。」 圣上被萧贵妃推着走,感觉比坐在御撵上头还要舒服。 「小言,你觉着重吗?」 萧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重,有这两个大轮子,并不费劲。」 先前太医说,圣上这病最好要趁天气好的时候,多出去走走。 一则外头的空气清新,总比闷在寝殿之中,成日吸入的都是病气要好。 二则秋天的太阳温暖又不容易晒伤,多晒一晒,吸收天地的阳气是有好处的。 萧贵妃就琢磨起来,怎么才能让圣上出去。 走路自然是不成的,圣上体力不支,走两步就累了不说,万一在假山或是石头边摔倒了,那也太危险了。 若是坐着撵轿,又有些不方便。 沈风斓偶然听见她提了一次,回头便画了图纸,让工部做出了这种木轮椅。 她试着推圣上出来过几次,起先还是一大堆宫人前唿后拥的,生怕这新玩意会有什么问题。 到现在,萧贵妃已经可以独自推圣上出来了。 李照人带着人远远地跟着,尽量不打扰他们说话,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朕这两年病得多了,才发觉身子是最重要的。若是从前,便是朕再偏爱玦儿,怕是也捨不得把大权全都交给他。」 明知道轩辕玦不会有逆反之心,他身为帝王,难免会保持一份猜忌。 这也是他先前,一直默许几个皇子,互相争斗的原因之一。 萧贵妃微微一愣,想着圣上把这话告诉她,足以说明他的坦诚了。 想了想,她便答道:「只要圣上的病情好转,臣妾相信,玦儿会毫不犹豫地把大权叫出来,还给圣上的。」 圣上朝她摆了摆手。 「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继续说下去,萧贵妃也不便问,只是推着他继续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走动。 牡丹园旁边有一大块开阔的空地,她便在这个地方来回走了好几次,捨不得这一片毫无遮挡的阳光。 来回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圣上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若换做从前,朕还没不耐烦,你一定先不耐烦了。如今你也学着沉稳了,为了让朕多晒一点阳光,重复走了三遍。」 萧贵妃一愣。 圣上若是不说,她还真没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重复走了三遍。 她不禁面色微红。 「圣上说的什么话,臣妾的性子有那么急躁么?」 圣上笑呵呵道:「不是急躁,是小女儿心性。你自打进宫就是这个脾气,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一点儿都没变。」 这在圣上看来是夸赞的话,萧贵妃听着却有些不适。 这么多年她备受圣宠,却总觉得,在圣上身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总觉得,这圣宠是突如其来,又会忽然离开的东西。 承宠的每一日,她几乎都觉得,明日自己便会失宠。 尤其是在看到卫皇后和贤妃故去的时候,看到圣上为她们的死那般动容,她就更加惶恐。 连她们这样的人,死了圣上都会如此伤心,那自己呢? 是不是圣上虽喜欢她的美貌,却也只当做玩物一般,真正有情的还是同他一起老去的人…… 「不!臣妾变了,臣妾真的变了!」 她绕到圣上前头,微微俯下身去,给圣上看自己眼角的细纹。 「你看,臣妾都有皱纹了,才不是什么小女儿,是已经做奶奶的人了。」 她曾为自己的青春永驻而欢喜,近来却越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是更希望,同圣上一同老去。 乃至是,死去。 圣上吃了一惊。 这二十多年来,他们时常同寝同食,萧贵妃是如何保养的,他心里也有一些数。 若是从前,她面上出现细纹,一定会马不停蹄地涂涂抹抹,绝不让他看出来。 如今她却主动让自己看。 他这才恍惚想起,萧贵妃近来忙于照顾他,似乎很少为自己保养。 「你……」 圣上不禁伸出手来,苍老的手上有灰褐色的斑点,略显粗糙的手在她眼角摩弄。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知萧贵妃为何不再保养面容了。 良久,他才笑了笑。 「你便是什么都不搽不抹,也是京城第一绝色美人。在朕的眼中,无人能及你的风华。」 哪怕而今京城之中,人人都道东宫太子妃,是大周有史以来最美的太子妃。 将来还是最美的皇后。 可圣上就是觉得,萧贵妃最美。 萧贵妃被这话逗笑了,含着泪意掩住了口。 「臣妾才不想当什么京城第一绝色,臣妾只想和圣上一样。臣妾也想和卫皇后、和贤妃一样,能在病老而死的时候,让圣上心中感伤……」 萧贵妃一向活泼爽利,说起这话的时候,口气却显得苦涩。 圣上诧异地看着她。 「你同她们比做什么?朕最疼爱的是你,倘若你……朕只会更加感伤。不过朕知道,你不会在朕之前去的,所以朕很放心。」 「会吗?」 萧贵妃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的手不禁抚上自己的面颊,这一段时间的毫不理会,她的面容并没有比从前苍老多少。 这种天生丽质,在旁人看来是好事,在她已经是负担了。 「可是臣妾总觉得,圣上瞧见她们的容貌体态,会更有夫妻之感。所以圣上才会在她们故去的时候,感伤病倒。」 圣上是头一回听见萧贵妃这话,他震惊得无以復加。 「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圣上不禁嘆了一口气。 「朕是在她们故去的时候感伤,可并不完全是为她们。她们不比朕的年纪小多少,朕只是看着她们故去,想到朕自己的年纪,所以伤感罢了。朕也怕自己一旦驾崩,独留你在这人世……」 这是圣上头一回,对萧贵妃提起这话。 从前萧贵妃不敢问,她怕圣上对她提起他与卫皇后的少年夫妻情谊,会让她嫉妒。 乃至是贤妃,明知圣上不喜贤妃,可圣上感伤病倒的时候,她还是发疯一样地嫉妒。 她嫉妒她们,可以让圣上如此感伤。 更多的是为自己而自卑。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总觉得,似自己这般只有容貌昳丽的人,是得不到圣上真心的爱的。 可圣上却说,他怕自己一旦驾崩,独留她在人间…… 「难道二十多年的夫妻,朕对你的心意,你竟一点都不了解吗?」 萧贵妃注视着圣上的双眼。 他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这种肉麻的情爱之语。 而今骤然提起,萧贵妃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心口似有小鹿乱撞,既期待圣上接下来的话,又害怕那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 「好吧,朕明白了。」 圣上嘆了一口气。 他回望自己这一生,真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 身为帝王,他隐藏了自己的喜好,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不懂,这是他的成功。 可身为父亲,他让自己的儿子互相争斗,差点害得轩辕玦命丧岭南,只是他的失败。 身为人夫…… 他抬头看向萧贵妃,那张美艷得看不出年纪来的脸,带着些许委屈的意思。 「朕原是想,在朕百年之后,让玦儿册封你为皇太后。既能显新帝的孝道,还能给你最多的尊荣。」 萧贵妃诧异地张口,没想到皇太后这三个字,会从圣上口中说出。 轩辕玦如今是太子,宫中没有皇后,他日后登基萧贵妃这个生母自然是皇太后。 可这话从圣上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同。 「可是照眼前看,朕一时半刻还驾崩不了。莫不如将你册封皇后的事宜提上日程,你就不必多疑了。」 他原以为萧贵妃并不会在意这些。 因为在圣上看来,皇后这个位置,并不是给他最爱护的女子的。 那个位置,卫皇后坐了三十年,却没有得到好结果。 他便没有想,让萧贵妃继续坐那个位置。 今日才知,原来萧贵妃心中如此忐忑,竟然觉得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卫皇后和贤妃…… 萧贵妃喜极而泣。 她不是个爱慕虚名的人,而今的泪水,不过是为圣上的一句心意罢了。 圣上说,要册封她为皇后。 对于后宫女子而言,谁不以此为目标呢? 萧贵妃却不是。 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得圣上的真心,安稳一生罢了。 圣上明知她的性情,便未曾提过立后之事。 却让萧贵妃误以为,他对她并无真心。 萧贵妃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一串误会,只觉得身心舒泰,仿佛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大石,一下子卸了下来。 「你还记得宁才人么?」 正当萧贵妃欢喜之时,圣上忽然提起了故人。 萧贵妃淡淡地点了点头。 宁才人,这才是真正和她能够相提并论的女子,不过早早就逝去了。 想到圣上养育宁王这个非亲生子二十多年,她便明白,圣上最爱的女子,想必还是这位宁才人。 「当年朕同时宠爱你们两个,其实在朕心中,是有取捨的。朕还是更加喜欢你,因为你的眼睛里,有她没有的东西。」 萧贵妃道:「是什么?」 「是真心。」 圣上握住了她的手,娓娓道来。 「唯有真心可换真心,朕明白,你和后宫其他女子不同。你不在意旁的,在意的是朕的心。而宁才人,她或许很聪明,很能伪装自己,却伪装不出一片真心来。」 萧贵妃头一次听圣上这样说,神情一直是愣愣的,像是消化不过来这许多话。 「你啊。」 圣上抬头,替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 他们在这里说了许多话,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起来,日光都被云彩遮蔽了。 萧贵妃这才意识到不对。 「臣妾推圣上回去罢,别着凉了。」 圣上却拦住她的手,朝远处正要走来提醒的李照人,使了一个眼色。 李照人停住了脚步,一摆手,身后的宫人便都不靠上去。 「你还说,自己变了。朕看你啊,就是那个刚进宫的傻姑娘,头上戴着一朵菊花喜滋滋地乱晃。」 美人如玉,便是戴着一朵菊花,也美得不像话。 更让他喜爱的,便是那一双桃花眼中,独特的天真。 萧贵妃面色一红,不禁一跺脚。 「圣上还提菊花,再提臣妾就不理你了!」 ------题外话------ 美人就是戴菊花都好看。 你们说,帅哥拉屎会好看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中有情,管他输赢 萧贵妃如坠云端,一时还无法从狂喜之中清醒来。 直到圣上已然把此事交付礼部和内务府去办,她才真正相信了圣上的心意。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是说说而已。 只苦了沈风斓,原以为后宫的事务交给她并不劳累,没想到这会儿就多了封后这么大的一桩事。 看着萧贵妃和圣上整日你侬我侬,你推我去晒太阳,我给你餵一块苹果的,沈风斓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和轩辕玦原本也是如此的,只是他近来忙于政务,沈风斓也忙于后宫的事务。 两人除了晚上在一处,白日多半都各自忙各自的。 「父皇和母后倒好,前朝都交给你,后宫都交给我,他们乐得享清福。」 沈风斓扶着肚子,一面翻开封后典礼的帐目开支,一面由浣葛给她嘴里餵着切成小块的秋梨。 轩辕玦坐在另一头的书案后,批阅最后一份奏摺。 听见沈风斓的埋怨,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拿走了帐册。 「你不看不就好了?这些东西,芳姑姑虽然看懂慢,但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 沈风斓心虚地咽了一口梨子,又把他手中的帐册接了回来。 「可是这是母后的心愿,我自然要替她办得妥妥噹噹的,不能出一点差错……」 轩辕玦便从浣葛手上,把那一碟切成小块的梨子接过来,换他来餵沈风斓。 沈风斓一脸享受的样子,看帐册都成了愉悦的事。 「昨儿是谁说的,看见父皇餵母后吃苹果,直起鸡皮疙瘩的?」 轩辕玦一笑,满意地看到沈风斓的面色,露出了些许扭捏。 「真笨。」 沈风斓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索性理直气壮起来。 「那是在提醒殿下,要好好向父皇学学,这个意思都听不懂吗?」 轩辕玦一脸无辜。 「好像两年前,你受伤的时候,我就给你餵过粥了。怎么到如今,还是我要向父皇学学?」 沈风斓一面眼神示意他继续喂,一面做思考状。 「是吗?我忘了。」 「……我总有办法叫你想起来。」 轩辕玦把果盘叫到了浣葛手上,后者精明地端着盘子跑了出去,剩下沈风斓和一脸危险气息的轩辕玦。 「殿下,唔……」 他欺身而上,堵住了她不老实的嘴。 沈风斓怀着身孕,每日除了管理后宫事务之外,便是吃吃喝喝,顺便「相夫教子」。 相夫,便是在他处理朝政的时候,在一旁捣乱。 要么餵他吃点东西,要么偷偷亲他一口,待他意乱情迷时又悄悄跑掉。 这是轩辕玦给她的启发。 反正她怀着身孕,他便是再不甘心,也奈何不了她。 不过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沈风斓是不敢再这样了。 她总觉得,轩辕玦在盯着等她生产,然后加倍地报仇…… 她只能把相夫的时间,花到了教子上头。 「进了五千匹的红布,一匹是六两银子,那一共是多少银子?」 沈风斓一面吃着点心,一面教云旗和龙婉算帐。 「三万两!」 两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算的又快又准。 沈风斓故意笑道:「不来了不来了,每次提问你们都答得这么快,太没劲了。」 「娘亲问的太简单了,不如问些难的?」 沈风斓正等着他们这么说,眼珠儿一转,便命浣葛把内务府的帐册拿来。 「既这么说,就真给你们难的了。这本帐册给你们,限时一个时辰,谁找到的错误多,就是谁赢了,好不好?」 龙婉跳起来接了那帐册,云旗身为哥哥,只能让着她。 「好妹妹,让我也看看。」 他虽要让着龙婉,到底也是个孩子,希望在沈风斓面前表现得好。 龙婉故意同他嬉闹,便高举着那本帐册,朝着庆源殿外一熘烟跑了。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沈风斓在后头看着,笑得肚子疼。 浣葛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自打入了东宫之后,不但没有端起太子妃的威严,还越来越活泼了。 想让云旗和龙婉帮她看帐册,就直说呗。 她竟然还使起这种小心思,诱骗他们帮自己看帐册,骗成功了就在这哈哈大笑,真是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两个孩子拿着帐册跑出去,正好遇见内务府的总管来交差,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东西吓得魂不附体。 「哎呦我的小皇孙,小郡主,这东西可玩不得啊!」 他连连拱手作揖,恨不得给他们两个小祖宗跪下了。 沈风斓是太子妃,她当然可以随便把帐册给孩子玩,不必担心什么。 可这帐册独有一份,要是弄丢了,他这个总管可算做到头了! 云旗和龙婉正笑着嬉戏,忽然见着眼前的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刘总管,你又来做什么?」 龙婉抬着下巴看他,一个又字,充分显示了她对刘总管的不欢迎。 每次他一来就是有事,古妈妈说了,这样会打扰沈风斓安胎的。 龙婉便记在了心上,下意识不喜欢他来。 刘总管尴尬地回话道:「回二位,奴才是来送新的帐册的,这是封后大殿那日的总帐册,一共要花多少银子,都详细写在上头了。」 他正指着手上的帐册说话,云旗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册子。 他随手翻开一看,惹得刘总管心惊胆战,生怕他给弄坏了。 「这帐册不对,别拿进去打扰娘亲了,拿进去还是要改的。」 云旗只看了两页,便指着一处道:「喏,这个红布的帐就不对,方才我们才算过的,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内务府,通知你改过来。」 「啊?」 那刘总管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他接过帐册,半信半疑,不确定云旗说的话是否可靠。 「啊什么啊,哥哥都说了,你还怀疑不成?」 龙婉没好气道:「还不快回去改了,在这杵着做什么?你平日送来的那些帐册都是我们看的,还能有错不成?」 「啊?!」 刘总管的嘴张得更大了。 龙婉眉头一竖,刘总管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拱手作揖。 「是是是,奴才这就回去改,这就去!」 他带着身后的小太监,飞快地离开了东宫,直到走出东宫的地界,这才放心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你方才听见没有?」 他仍然一副后怕的神情,问自己身后跟的小太监。 「我平日送去的帐册,太子妃娘娘竟然没亲自看,而是给小皇孙和小郡主看了。这……」 那小太监试探道:「公公是怕,他们年纪小看错了吗?」 小太监才进宫不久,对于云旗和龙婉的神童之名,只是耳闻未曾亲眼看见。 故而他有此一问。 刘总管差点跳了起来,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胡说!小皇孙和小郡主看的帐册,能有错吗?!」 听闻当今这位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年幼之时便是神童,幼年早慧。 如今生了两个孩子,又都如此妖孽。 就是因为他们看的帐目半点没错,才可怕啊…… 等封后这件事过去了,沈风斓又闲的无聊了起来,自然有人乐得时常进宫陪她说话。 像是陶氏,小陈氏,木清华…… 后者两位还时常带着孩子进宫,东宫因为云旗和龙婉的关系,本就招小孩子。 这下可好了,孩子多得像幼儿园似的。 圣上有一回被萧贵妃推到东宫附近的桂花园,听见孩子们的声音,还特地让萧贵妃带她进来看看。 没想到这一日,小陈氏却给她带了另一个消息。 「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的时候,下棋赢了的那个国手廖亭翁?他回京城来了,如今白髮苍苍,就想完成一件昔年的心愿。」 沈风斓心内咯噔一声,似乎猜到了他这心愿是什么。 木清华笑道:「他还想和你下一局棋,说是隐居了近十年,就等着这一刻。听闻你封了太子妃,他怕你成了皇后之后,就不肯再轻易同人对弈了。所以匆匆忙忙从深山老林赶到京城,就为了同你比试一番。」 果然,沈风斓猜得没错。 她正想着是否该找个藉口拒绝,想到那是一个白髮苍苍的老人,又有些不忍。 下棋。 这或许是那位廖老先生,一辈子的执念。 倘若她是十岁那年的沈风斓,她宁可输给他,也不想让一个国手从此黯淡无光。 小陈氏接着道:「是啊,说起来,这位廖老实在可怜。所以你父亲已经替你答应了这件事,只等你定下什么时候方便,就可以对弈了。」 沈风斓:「……」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拒绝,沈太师居然已经替她答应了! 这种封建大家长的老毛病,即使她如今已经成为太子妃了,沈太师还是难以完全改变。 不过想到他对沈风翎的不闻不问,对沈风斓,他如今已算得是个慈父了。 小陈氏恐她不悦,又解释道:「斓姐儿,你可别怪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当年廖老离开京城隐居山林的时候,就说过会再回来找你对弈的,你那时也答应了。如今若是拒绝他,只怕那廖老一时激奋命丧京城,那岂不是要惹旁人议论你吗?」 沈风斓想着这话也有道理,便朝小陈氏点了点头。 「不是怪罪父亲,只是那廖老蛰伏十年,如今……唉,我若是赢他,对一个老者未免太残酷了。我若是输他,父亲想来觉得丢脸……」 好像怎么样都不对,可沈太师的意思,分明是希望他能胜过廖亭翁的。 她来到大周之后才苦练棋艺,靠的是来自现代的计算方法,胜过轩辕玦好几回。 能不能胜过这位国手,那就未必了。 小陈氏似乎有什么话,想了想又不好直说,便微微低下头去。 木清华身为晚辈,又是在座身份最低的,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陶氏开了口。 「你如今怀着身孕,动这么多脑子做什么?你既可怜人家苍老,便同他堂堂正正地博弈一回,就算是体谅他十年苦修了。」 沈风斓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碍于沈太师是她的父亲,不好直接说出来。 小陈氏轻咳了一声。 「是啊,如今你腹中的皇孙最大,不管是输是赢,你父亲也不会说什么的。」 沈太师是个最要面子的性格,可他现在老了老了,更看重的还是子孙。 沈风斓听她这么一说便放心了。 因她身怀有孕,比试的时间不宜往后拖,索性就定在了半个月后。 沈风斓出阁前住的桐醴院,院中寂静无人,只有浣葛扶着沈风斓走进庭院。 梧桐树下,一个白髮苍苍的老者,正背对着她们,认真地看树下摆好的棋盘。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青布直裰,看起来整齐又妥帖,一身岁月的痕迹沧桑又平静。 听得脚步声,他转过了头来。 眼前的女子衣着并不华丽,看起来倒有些素净,唯有一身气度凌然尘上。 她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廖亭翁永远记得,这双如水一般幽深的眼睛。 「老朽见过太子妃。」 毕竟是曾经的国手,虽然隐居多年,依然有着儒雅的气质。 沈风斓朝他点头致意,「老先生,请坐。」 两人对面坐下,一耄耋老者一美貌娇娘,目光都落在了面前的玉石棋子上。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问候,廖亭翁已经直接朝白棋拈去,像是赴一场等候了多年的约。 而今一坐到棋桌旁,是半刻也等不下去了。 沈风斓也极力配合,手起子落,触手微凉。 浣葛端来了两杯热茶,沈风斓时不时地暖暖手,廖亭翁却像疯魔了一样,目光从未从棋盘上移开。 若要沈风斓说实话,廖亭翁的棋技,算不得多么高明。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偏执,所以乱了棋道。 沈风斓越下越犹疑,廖亭翁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抬起头来看她。 这棋局分明对她越来越有利,她为何越下越慢了? 沈风斓不仅下得慢了,还面色犹豫,多番往棋盘上的东南犄角看去。 她看得多了,廖亭翁不免狐疑起来,下手也慢了。 每下一步,他不仅要想自己手上的棋,还要想沈风斓看的那个犄角,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样想了多次之后,他终于恍然大悟,把原本要防守的棋,落在了那个犄角的一个位置。 全局破,潜龙隐。 黑子,败。 沈风斓长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放松还是遗憾。 「哈哈哈!」 廖亭翁从座中站了起来,仰头朝天哈哈大笑。 这一日,他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浣葛把沈风斓搀扶起来,便站在树下,看着廖亭翁越走越远。 他的笑声始终没有停过,满太师府的人都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沈太师听见消息,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小陈氏便劝慰道:「让他赢了是好事。如今斓姐儿是太子妃了,便是输了一局棋又算得了什么?可廖老若是输了,气急攻心有个好歹,老爷岂不落下一个刻薄之名?」 沈太师便也只能罢了,命人出去送廖亭翁回府,省得他欣喜若狂有个好歹。 东宫的马车停在太师府外,轩辕玦亲自来接沈风斓。 他一见沈风斓的神色,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让他的?」 沈风斓不禁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让得实属不易,好容易在犄角上造了一处漏洞,偏偏廖老看不见。我又不能明示,只能几番眼神暗示,他才看清了那地方。」 这有技巧的输,简直比赢更加难。 「为何如此费心让他?万一有好事之徒听了这事,造谣你早慧之名是假,那如何是好?」 他抚着沈风斓上了马车,两人偎在车上低声细语。 沈风斓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那又何妨?我已经什么都有了,不过虚名,就让给旁人罢。」 心中有情,管他输赢。 ------题外话------ 伊人的新书《公主,上将军》已上线~ 希望小可爱们可以去收藏、评论一下,因为刚上线目前还没有评论,哈哈,坐等第一个~ 谢谢大家啦,么么哒! 番外1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浩渺沙海之中,有一片沿着河流分布的绿洲,颇有塞上江南之感。 这片绿洲上,有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池,富饶的水源,和…… 美貌的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们戴着银铃穿着花裙,甩着一头乌油油的髮辫,在水边跳着最美的胡舞。 乐声透过流水显得更加清脆悦耳,跳舞的人群之中,一个戴着白色小圆帽、穿着白裙的女子在场中不停地旋转。 她就像是一只被抽动的陀螺,转得停不下来似的,惹得其他跳舞的女子都停了下来,在一旁替她数着圈数。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一群青年贵公子,身穿楼兰当地的服饰,也围拢了上去。 邸铮也在其中。 他一眼便看了出来,那在人群当中旋转舞蹈的女子,正是兰公主。 只是兰公主自打从大周逃回来之后,就一直封闭着自己,不肯轻易出门走动。 她今日怎么忽然出宫来了? 「三十三,三十四……哇!」 最后,一群女子爆出了喝彩之声,原来是兰公主的舞步终于停了下来。 「公主好厉害,三十五圈呢!」 兰公主笑着扶住了额头,假装转晕了似的,朝众人摆了摆手。 随后她走到一旁围成一圈的桌子上,随手端起了一杯葡萄酒,又拈起了一块烤羊肉。 今日是开斋节,楼兰人斋戒了一个月,今日才能放开了尽情吃喝。 是而他们在水边举办了盛大的开斋节篝火会,青年男女们在这里尽情地跳舞,还有足够的葡萄酒和烤肉供应。 兰公主也来凑个热闹,只是看着火光下的一对对青年恋人携手的模样,忽然就把酒杯默默地放下了。 要是此时此刻,他在多好。 正想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欢欣的口气喊她。 「兰儿!」 兰公主霍然抬头,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原来是她的表哥邸铮。 「兰儿,今日你也有这么好的兴致,来篝火会玩吗?」 他今日和一群贵族子弟出来,原本只是应个景,没想到兰公主会在这里。 这真让他喜出望外。 兰公主淡淡地哦了一声。 「成日待在宫中也怪无聊的,趁着开斋节出来走走。」 邸铮喜道:「那怎么不叫我一起来呢?我以为你还在伤心那个人的事……所以没敢邀你。」 兰公主听他说起那个人,不免有些烦躁。 「本公主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和别人一道。你还是去找旁人吧,今夜篝火会上单身的女子多得是。」 说着便端起自己的酒杯,朝着另一头走去。 邸铮待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人群之中骚乱了起来。 「嘿,快抓住那个胖子!」 一个楼兰女子高声尖叫,众人都好奇地朝她看去,只见一个胖大的男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他在一旁放着美酒和烤肉的桌子上用手乱抓,一次可以抓住小半盘子的烤羊肉,一口气全都塞进嘴里。 那女子见他眼生,不像是楼兰本地人,便高声唿喊众人抓他。 偷吃之人虽胖,身手却很灵活。 只见他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如鱼得水一般,嘴里还大嚼着肉,油花四溅。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裳,那胖子使劲挣脱,反倒把自己头上盖的头巾扯了下来。 好傢伙!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头巾底下一个圆熘熘的大脑袋,亮得反光。 「你别跑!抓住他!他把肉都吃光了!」 好些壮年的小伙子都涌了上来,帮着抓住那个胖大的光头。 兰公主隔着人群看那光头,怎么看怎么眼熟。 那好像是…… 「住手!」 她高声大唿,可是人群忙着抓人,喧喧闹闹的听不见她的声音。 邸铮见她颇为着急的样子,便让手下进去劝阻,自己也去拦住了众人。 「住手,都别抓了!」 好不容易众人才平息了下来,兰公主穿过人群,看到那胖大光头盘腿坐在地上,从怀中稳稳地掏出一杯葡萄酒。 要不是为了护着这杯酒,他方才早就逃脱了。 他美滋滋地将酒倒进口中,砸吧着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轻嘆。 「法源大师!」 兰公主飞奔上前,邸铮等人绵绵相觑。 她竟然认识这个怪模怪样的和尚? 法源抬起头来,见是兰公主,不禁哈哈大笑。 「好公主,贫僧都饿了一个月了,你就让我吃一会儿成吗?」 兰公主朝着身后把手一挥。 「快端酒肉来,越多越好!」 一抬头看见众人都围着他们看,索性把法源搀了起来,到帐子里头去吃。 法源一身脏兮兮的,见着了肉和酒也不管不顾了,只顾着勐吃勐喝。 邸铮看着他这样子不舒服,便道:「你是大周的和尚?和尚不是不能喝酒吃肉的吗?一看就不是正经和尚!」 兰公主待要说他什么,忽然想起,法源还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去去去,不许你说他!你出去!」 兰公主不耐烦地赶他出去,邸铮看着法源,没想到她会为了这么个不正经的和尚,把他撇在一边。 他气得就出了帐子。 等邸铮离开,兰公主不顾法源正在吃喝,连忙询问。 「大师,宁王他……他怎么样了?」 那日他们在戈壁上等待护卫带医士回来,还没等到,宁王已经撑不住了。 绝望之际,远远的木鱼声传来,让她从眼泪中抬起了头。 只见初升的日光底下,一个胖大和尚的身影从远处走来,稳稳噹噹。 他一手捧木鱼一手拿木杵,那声音犹如九天之上传下的佛语纶音,让人的心情莫名被抚平。 「十余载承诺,吾今当还矣!」 他说着,便把已经合了眼的宁王的尸首,随意扛到了肩上。 「大师!」 兰公主试图阻止,却被宁王的护卫劝服。 「这是法源大师,是小时候在山林中救过我们殿下的,也是殿下最信任的人。」 原来是故人。 是在兰公主认识他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十几年的故人。 她没有阻止的立场,只能看着法源扛着那具尸首,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是幻是真皆歷遍,而今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兰公主还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抬眼,却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 法源一面嚼着烤羊肉,一面含煳不清道:「他也饿了一个月,都怪你们这个什么鸟斋月。不过他比我扛饿,所以我说下来偷吃,他不肯来!」 兰公主喜极而泣,听他这话,宁王分明是活过来了。 「你们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哪?他还好吗?」 兰公主有无数的问题,却见法源头也不抬,把手朝着西边一指。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命帐外伺候的人照看法源,便朝着西边策马奔去。 篝火会的西边方向,是楼兰主城外头的一片草地。 路上皆是空旷一片,唯有远处的山丘之上,有一座礼拜寺。 那昏暗的一点烛火光亮,在夜色之中,犹如一颗璀璨明星。 「驾!」 她快马加鞭,一路赶到那寺下,寺中一片空旷无人。 顺着方才看到的烛火方向,她穿过长长的迴廊,走到了后院。 那烛火的光亮,果然是从后院的厢房中发出的。 她一路疾驰,走到此处,却忽然有些不安。 不知道屋中点着蜡烛的,会不会是他…… 她终究还是抬脚走上前,瞧瞧地在厢房的外头,透过镂空的窗格朝里头看去。 只见一盏昏暗的灯下,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她坐着,正在灯下读着佛卷。 这个场景,让她不自觉地想起,当初在宁王府的日子。 府中那么多屋宇房舍,宁王偏偏最喜欢那个破旧的禅房。 他那时也喜欢坐在里头,就着一盏昏暗的灯,在灯下读着佛卷。 元魁说过,他只有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时候,才会喜欢到禅房里头待着。 可在兰公主看来,她到了大周京城之后的那些日子,宁王多半的时间都在禅房中。 他真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吗? 那时的她看到的,也是灯下这么一个背影,孤独又凄凉。 像是谁都走不进他的心。 而如今这个背影,却有一番豁然开朗的通透。 叫她一时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他…… 「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 是他的声音! 兰公主欢喜地打开了门,见到他转过头来的面容,这才敢相信是他。 他瘦了不少,精神却好了许多,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 不再像从前,只是一层单薄的面具。 而今倒显得豁达、通透。 让兰公主不禁想到,法源带着他的尸首离开时,说的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大约是真的放下了…… 「都,都怪我!我应该从山下给你带些吃食的,你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她一着急什么都忘了,看法源吃得像个饿死鬼似的,竟然忘了给宁王带些吃食。 他们两个外来人,在楼兰的礼拜寺中,想必得不到什么善待。 毕竟楼兰人信奉真主阿拉,而法源却是个佛教的和尚…… 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宁王轻轻一笑。 「没关系,我不饿。」 两人坐在灯下,兰公主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法源大师他,他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 当时他分明已经闭上眼睛了,法源那扛尸首一般的动作,一点都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 居然真的把宁王的性命救了回来。 「他是我命中的贵人,自有一番大神通。若不是他,或许十一岁那年我就死了。」 那日他上了京郊的荒山,却发现法相寺中只剩了无法一人,心中怅然若失。 他已经习惯了,遇到过不去的心结时,就找法源聊聊。 而一直在法相寺等着他的法源,却忽然不辞而别,消失在了天地间。 他那时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他了。 却没想到,他和法源的缘分,竟然在他生命的终结。 「从戈壁那一日起,宁王便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只是轩辕泽。」 「那……那很好!」 兰公主用力地点点头。 只要他不再是宁王,不再保留着宁王的痛苦回忆,那他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可要同我回朝见父王,父王他很伤心……」 兰公主在见到楼兰王无声痛哭的时候,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狠心。 他真正爱的人,应该是宁才人,而非邸王后。 所以他对自己和宁才人唯一的血脉死去万分痛苦,所以他当初宁可牺牲自己这个女儿,也要扶住宁王上位…… 这世间的感情,爱与不爱,真叫人说不清。 而兰公主也只能避开楼兰王。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你都不想见他,何必让我见呢?」 宁王只是笑了笑,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替她抹了抹眼泪。 兰公主本想说楼兰王对他是不一样的,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又让他想到前尘往事。 他就像现在这样,能够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就是最好的事。 「我打算离开楼兰了,这里的气候我到底还是不习惯。听说大周境内,抓捕我的人手很少。或许我可以改头换面,去名山大川游览一番。」 这是他小时候的理想,那时宁才人还在,他也没想到要当什么皇帝。 而今一切推倒,他才想起,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个理想。 兰公主点了点头。 她也曾派人到大周境内打探过,轩辕玦和沈风斓并不打算对宁王下死手,甚至根本不希望旁人抓到他似的。 倘若他稍加易容,再回到大周的境内,也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那我同你一起去!」 她不想待在国中,不想面对楼兰王的利用,更不想面对邸王后他们的质询。 倒不如走了干净。 何况,只要能陪在宁王身边,她便会觉得快乐。 宁王看了她一眼,正当她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 「那也好。我带你去散散心再回来,或许你也会想开。」 每个人都会想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太好了!」 兰公主扑到他怀中,兄妹两人头一回这般亲密无间,真心坦露。 法源知道此事之后,却不肯同他们一起回大周。 「贫僧是个和尚,在什么寺都能烧香。你们这礼拜寺虽然没有佛像,但是你们这的葡萄酒好喝啊。等贫僧喝腻了,再去大周找你们不迟!」 法源一手扣着脚,另一手抓着肉。 宁王和兰公主见他在此倒开心,便由着他去,两人收拾了行囊朝南而去。 夕阳西下,两匹马一前一后,载着一男一女二人。 女子穿着汉人的白色小袄和襦裙,男子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直裰,两人的马后挂了几大包的香料。 「这是什么啊?」 玉面城的关口,守城的士兵见他们是汉人面孔,便把那几包香料拆下来检查。 「大哥,这是我们从楼兰贩来的,要送到京城去卖呢。」 宁王朝他和煦一笑,谦谦君子之态,着实不像个商贩。 那士兵却没注意到这一点,只觉得赏心悦目,身心舒畅。 「怎么着,跑去楼兰不容易吧?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太子殿下定的新政,从下个月起,大周就和西域各国全面通商了,通商口岸就在玉面城!」 他说得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玉面城成为通商口岸,日后就会比现在富饶许多。 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所有的士兵和百姓都很欢喜,西域各小国也都十分满意。 检查完香料,两人又重新上了马,往玉面城中慢慢踱去。 「哥哥,真的没有人认出你来。」 兰公主小声说着,忽然发现城门底下,贴着一张大大的通缉令。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催宁王快点离开,却发现那张通缉令有些不对劲。 「你说通缉这宁王都多久了,还是没找到,会不会是画得不像啊?」 一旁两个卖包子的小贩闲来指着那通缉令议论。 上头的人像,脸大颌方,高额小眼,生得不算难看,却和宁王半点都不像。 另一个小贩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这该死的胡说!听说这是太子妃娘娘亲手画的,怎么可能不像?」 ------题外话------ 推荐伊人新书《公主,上将军》,搜不到的小可爱可以在手机app点《妾身》这本书,拉到最底下就能看到新书啦! 本文架空一对一,身心干净。 这是一个未成年小医仙,和六个非亲生哥哥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各路美貌男配性情迥异,宠妹成瘾。 伊人表示,男配这么多还能写成一对一,真的很不容易,快来收藏评论啦! 番外2 人世相逢如初见 许多年后,临安城熙熙囔囔,叫卖声此起彼伏。 湖堤柳树朦胧如烟,正是六月好风光,西湖中莲叶接天,白荷映日。 那长长的拱桥上头,人来人往,站在桥头看脚下的湖水,採莲的女子在莲叶中穿行。 时而有莲歌响起,採莲人也不害臊,路人也不议论。 歌声仿佛融进了江南的美景之中,叫人心旷神怡。 忽然便落下了朦胧细雨,这雨虽细如牛毛,若是淋久了也不好。 街面上一望无际的小摊贩们,早有准备似的撑起了伞棚,丝毫不影响他们继续做生意。 有禁不住雨淋的路人便躲到了他们的伞棚底下,顺道看看他们卖的小物件,也会挑一两样带回家。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长桥上,一下子人便少了起来。 一个穿着一袭红裙的女子,广袖轻抬,背影腰肢纤细,赏心悦目。 她正好奇地看着底下採莲之人如何採摘,却发现雨水落下之时,那些採莲人也都钻进桥洞底下看不见了。 她不禁懊恼,这才发觉自己该找个地方避雨了。 只见她一个转身,裙摆轻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曼妙的弧线。 那桥下之人只见眼前的女子,生得一张绝色的面容,尤其是那一双深如幽谭的眼,端的是含情美目。 她正要提起裙摆朝桥下走,忽然一把纸伞覆过头顶,落下一片微暗的青色竹影。 女子的身后,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为她撑伞挡住了雨丝。 他一袭蓝衣朦胧如水,长发束以月白髮带,清俊面容之上,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 凡有人见着这一对璧人的,莫不贊一句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她转过身去,见着身后的男子,不禁甜蜜一笑。 忽然,桥下一把矮矮的小伞飞快朝两人飞去,只见伞下一双小短腿,穿着千层白底的小靴,飞快地跑动。 「爹爹,娘亲!」 小伞底下传出孩子奶声奶气的唿唤,他的身后不远处,一群护卫跟在身后,唯恐他有什么闪失。 好在他很快飞奔到了那一对男女面前,把小伞一丢,接着就抱住了女子的腿。 他约莫两三岁大,生得粉雕玉琢模样,一张白嫩的小脸肉唿唿的。 「娘亲!那边有一家很好吃的酒楼,很好吃!」 沈风斓低头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知道吃,回头又长了肉肉,仔细你大姐姐笑话你。」 小胖子委屈地撅起了小嘴,一双小肉手抓着她的裙摆,不依不饶地扭了扭身子。 他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一个是大周太子,一个是镇国公主。 两个人小小年纪,便被父母丢在宫中管理朝政和后宫了。 沈风斓竟还好意思同他提大姐姐…… 「娘亲,那我少吃一点,不会长肉肉的,好不好?」 长肉不长肉,是他自己说得算的吗? 沈风斓只得看向轩辕玦,后者弯下身,一把将小胖子抱到了怀中。 「游璃,是谁说那个酒楼很好吃的?」 小胖子充满希望地抬起脸来,手舞足蹈地给他形容。 「很多人在门口排队,酒楼里头熙熙攘攘的。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好吃去做什么呢,爹爹说是不是?」 他倒机灵。 方才说让陈墨他们陪着他去转一圈,原来是去找这城中人最多的酒楼去了。 他们一路南下,从京城游到济南,再从济南游到淮扬,如今到了这临安城。 每到一处,几乎都是游璃发现的美食。 没办法,他实在太爱吃了。 轩辕玦被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打动,便替他劝说沈风斓。 「逛了半日,你也饿了,咱们就去他说的酒楼吃饭吧。」 沈风斓摸了摸小胖子的肚子,他一时发痒,咯咯直笑起来。 「你瞧瞧他,咱们逛了一路,他就吃了一路。这小肚子早就圆滚滚的了,还用吃饭吗?」 想着她跟轩辕玦倒确实该吃饭了,便也没有阻拦。 「听见没有?一会儿少吃点。」 轩辕玦瞧瞧凑到游璃耳边,叮嘱了这么一句。 「不然你娘亲可要不高兴了。」 游璃认真地点头,俏皮地朝轩辕玦眨了眨眼睛。 一家三口朝着游璃所说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果然看见了长长的队伍,排在一家酒楼外头。 那队伍里头,有人是光着脑袋的,有人则撑着伞,男男女女都有。 「这么长的队伍,要排到我们,得到什么时候呢?」 沈风斓朝前望了一眼,心中不免好奇,这家酒楼何以吸引这么多人。 陈墨便同队伍最后的中年男子攀谈了起来。 自从他和红妆成亲之后,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会说话到沈风斓都嫌他吵。 反倒是从前一向活泼热闹的红妆,成亲之后稳重了许多。 「大叔,这家酒楼有什么门道,你们愿意排这么长的队?」 那大叔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尤其在看到沈风斓夫妇二人时,惊为天人。 好一会儿,他才愣愣地回答陈墨的问题。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家酒楼叫做楼外楼,做的菜实在是好吃。不仅有我们地道的临安菜,还有大周各地的菜品。北境的,岭南的,连胡人的菜他们都有呢!」 原来这家酒楼如此神通广大,怪不得这么多人排队。 「可是眼下都到饭点了,再这么等下去,那岂不是要饿很久?」 那个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嘿嘿一笑。 「这儿的菜好吃,我愿意等!你们要是不愿意等啊,可以去前头碰碰运气。那里有表演节目的,你们这么多人,总有一个会表演的吧?若是表演得好啊,就可以不排队先进去吃饭,还能不给钱呢!」 当然,不给钱对眼前诸人来说,大概没什么吸引力。 这些人一看就不差钱。 那大叔显然自觉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所以乖乖地排在队伍最后等待。 他们说话的工夫,后头又有几波人跟着排起了队。 「那咱们就去前头看看吧。」 他们这一路是来游山玩水的,便是不表演什么,看看别人的表演也有趣。 队伍的最前头,果然那酒楼外头的长廊,被布置成了一个台子。 上头也有书案纸笔,也有各色乐器,还有什么刀剑杂耍,应有尽有。 小游璃一见有刀剑等物,便道:「让陈墨去舞剑呀,陈墨是爹爹身边的第一高手,这个表演一定好!」 陈墨现在已经不是晋王身边的护卫了,而是圣驾身边的亲卫统领。 让他上台给一群升斗小民舞剑,他当然不乐意。 沈风斓便道:「陈墨学的是救命的武功,真要打起来或许好看,舞剑这种事嘛,估计舞坊的姑娘舞起来比他好看。」 「还是娘娘了解得清楚。」 陈墨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生怕沈风斓不阻止,真的任由小游璃把他弄上台去舞剑。 「那谁去表演呀?」 小游璃的目光在众护卫之中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沈风斓和轩辕玦的身上。 他当然没这个胆子,让他的爹爹和娘亲上台去表演。 身为大周的帝后,他们敢表演,也没人敢看啊…… 便把目光再度投向了众护卫之中。 众护卫生怕被点到名字,忙把头低了下去。 沈风斓见他认真的小模样,索性逗他玩。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表演,那小游璃就去吧。」 「好啊好啊。」 众护卫抬头鼓掌,被小游璃郁闷的眼光一盯,又都低下了头去。 「娘亲,为什么让我去表演呀……」 小游璃嘟着小嘴,撒娇地朝她要抱抱。 沈风斓便从轩辕玦怀中,把他接了过来。 「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来这家酒楼吃饭,是你提议的,所以你要负起责任来,让我们吃到饭。二是因为陈墨他们要保护大家,我和你爹爹呢是长辈,自然你这个没事干的小辈义不容辞了,你说是不是?」 沈风斓说得有理有据,小游璃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那娘亲,我表演什么?」 他的爹娘和哥哥姐姐,每个都才艺丰富。 爹爹会骑射,会餵粥,更会处理朝政。 娘亲会下棋,会弹琴,更会管理后宫。 而他的哥哥和姐姐是一对自小早慧的龙凤胎,几乎把爹爹和娘亲的技能全都学会了,还学了一些他们不会的…… 比如,轩辕玦从不和别的女子多说话,而云旗最会讨小姑娘的欢心。 沈风斓说,这叫撩妹。 比如,沈风斓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女子,而龙婉却打遍京城无敌手…… 他有这样一群家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学了不少才艺。 只是要表演的话,他还是头一遭。 「记得娘亲教你弹的琴曲吗?」 小游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 沈风斓顺势走上前去,把他放在了台子上,那些排队的人目光全都投了过来。 眼前的夫妇二人美貌如仙,一个小孩儿也如粉糰子似的可爱。 再看他们身后跟的一大群护卫,便可知是身份不凡的人。 他们为何不多花点银子加塞,反而还要认认真真去表演呢? 仔细一看,表演的竟不是那对夫妇,而是那个不足桌子腿高的小娃娃。 「我要给大家表演的是琴曲,沧海一声笑!」 他奶声奶气地报出名字,报的曲名却如此豪迈,反差之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沈风斓他们也不禁笑了起来,在台下等着看他的表演。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要是会弹琴,那他们这些大人都该去撞豆腐了! 众人只以为他是上台搞笑的,没想到他真的正经坐在琴后,认真地弹奏了起来。 当波澜壮阔的琴声响起,众人不禁停住了笑声,只听那小娃娃弹琴。 小游璃一边弹一边笑,他想笑出娘亲说的笑傲江湖的气势,可惜他年纪尚小,笑出来都是咯咯咯的童音。 底下的看客都不禁露出笑容,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便已经足够让人欢喜了。 更何况,他的琴声还这样好。 不一会儿,那酒楼中走出来一位侍女,上前行了一礼。 「这位小公子表演得甚好,今日这一单我们楼外楼请客。请小公子和家人,一同进店。」 「哇!」 小游璃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听见那侍女的话,像一阵小旋风般飞快扑到沈风斓身上来。 陈墨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爹爹娘亲,我们快进去吧!」 沈风斓常说,自己劳动换来的吃食更加香甜,他坐下来一吃,终于领会了这种感觉。 「这西湖醋鱼真好吃呀!爹爹娘亲你们快尝尝,我想知道到底是这鱼真的好吃,还是我劳动换来的才觉得好吃。」 沈风斓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她倒不急着吃东西,反倒打量起了四周。 他们坐在三楼临湖的一个雅间,据那侍女说,是因为小游璃的表演得到的笑声最多,所以给他们安排的是酒楼中最好的一个雅间。 沈风斓却莫名觉得,这个地方的装潢很是熟悉。 好像她什么时候,曾经来过这样的店似的…… 「是真的好吃。」 连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轩辕玦,也由衷地赞嘆了一句。 他们把酒楼中的所有招牌菜都点了一道,就像那个排队的大叔说的,南到岭南的小香猪,北到玉陵城的烤馕…… 味道都十分正宗,让人仿佛回到了那段时光一般。 尤其是京城的的豌豆黄,做的和宫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你们这儿的师傅想必是天南海北请来的,才有这么地道的口味的吧?」 轩辕玦放下筷子,问着一旁的小二。 那小二笑道:「客官猜错了,这些菜其实都是一个师傅做的,也就是我们的东家。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也把当地的特色菜都学了下来,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说正宗呢!」 「哦?一个人做的?」 一个人能学到这么多地方菜品,那也算是很有才华了。 那小二提起这位东家,立刻就收不住话头了。 「客人,您看外面为什么这么多人排队?不单单是我们楼外楼名气响,更重要的是我们东家的妹妹,她心疼我们东家做菜辛苦,所以不让一次性进那么多客人。要说我们东家也真怪,这一条街都是他的产业,他就非要在这做菜,说这样才高兴……」 沈风斓也听见了这小二的话,不由夸赞了一句。 「看来你们东家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如请出来见一面,可使得?」 小二见他们是这般品貌气度,自然没有拒绝的,便笑着答应了出去请人。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一道清润的男子嗓音传来。 「楼外楼许久没有这么多愉快的笑声了,在下替诸位食客写过各位的厚赠。诸位客官竟是京城来的?那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 那身影从门外进来,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衣,这般打扮像是为了做菜方便。 他身姿颀长,面容俊雅,带着江南山水的温润笑意。 他一眼便望见了沈风斓和轩辕玦,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当即愣在了那里。 沈风斓一惊,目光从他的面上,又转到了他的手上。 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白玉扳指,正是他当年想要送给她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此处再度重逢…… 轩辕玦也不由从座中站起,小游璃见着他们两奇怪的举动,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他们。 「爹爹,娘亲,他是谁呀?」 他是谁。 沈风斓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同小游璃介绍。 「是故人,一位爹爹和娘亲都认识的故人。」 轩辕玦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游璃哦了一声。 他走上前来,朝那位「故人」拱手一揖。 「初次相见,故人伯伯。」 ------题外话------ 初次相见,你好。 番外3 犬戎王子 晋王轩辕玦封太子后,第二年,便登基为帝。 老帝与被册封为皇后的萧贵妃,便退居内宫颐养天年,称太上皇与皇太后。 盖因老帝年老多病,朝政悉数交于太子,唯恐名不正言不顺。 索性退位让贤,以稳固大周江山。 新帝即位之后,封太子妃沈风斓为后,嫡长子轩辕云旗为太子。 后宫三千宫殿,却唯有一座属于皇后的兴庆宫,真正有着繁华的景象。 更让后世史书称奇的是,当时的文武大臣,竟没有一个劝说新帝纳嫔妃的。 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太子,就算圣上没有后宫嫔妃不能开枝散叶,似乎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这位太子尽承乃父之风范,将来继位称帝,完全无可异议。 更何况,新后年纪尚轻,膝下已经有两子一女了,将来必定还能…… 同年,龙骑营首官詹世城,作为原先的太子亲信,也被晋封为一品将军侯。 只可惜如今大周与周边各小国,皆已开通了商贸,且大周国力日渐强盛,震慑四海,根本就无战可打。 詹世城除了练兵之外,闲来便只是到京郊的南海寺下,在那里驻足停留。 有人在山门外见过他,认出那是圣上的亲信大将詹世城。 听闻他年轻时曾经丧过一妇,而后便再也没有续娶,三十好几的人了,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 他到南海寺来做什么? 难道没娶老婆,还想着一下子就能有个儿子不成,哈哈。 偶有认出他的人悄悄一笑,心道这位詹大人果然很痴。 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看的根本不是南海寺,而是南海寺后头的法相寺。 一场春日微雨落下,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毫无遮挡。 那目光却依旧坚定地望向山上。 「老詹!」 女子娇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车上的女子忙钻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打着伞,身旁还有一马,上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詹世城一眼望见了他,在马上朝他抱拳一礼。 「莺各王子,你怎么会在这?」 这莺各王子是犬戎国的王子,今年春进京来朝见新帝,顺道带上犬戎的贡品的。 詹世城在朝堂上见过他一次,因他生得高鼻深目,极好辨认,故而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正当此时,马车中的女子已经跳了下来,蹦到了他跟前。 竟是南子衿。 「老詹,你又来这里了?」 南子衿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她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却不管家人如何逼迫也不肯随意择一夫婿成婚。 她管身为皇后的沈风斓叫一句姐姐,南奇赋自然不敢逼迫她,只等着什么时候圣上和皇后给她赐一门好亲事。 「子衿?」 詹世城立刻翻身下马,狐疑地朝那莺各王子看了一眼。 「你怎么会坐在莺各王子的马车里?」 「唉,别提了。」 南子衿扁了扁嘴,「我是来瞧姐姐的,谁知道马车在路上脱了轮子,恰好又下起了小雨,狼狈得不得了。恰好莺各王子在京郊游玩,见到我们的窘态,便把马车让给了我,他自己骑马淋雨……」 南子衿说到后头,越来越小声。 最后还不禁朝莺各王子望了一眼,面带娇羞。 莺各王子也朝她笑了起来,分明顶着一脑门的雨水,笑得却像阳光灿烂。 詹世城再驽钝,也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情愫。 因着南青青这层关系,他早就把南子衿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对这件事自然需要慎重。 他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两个小年轻都收了笑意。 南子衿把他当姐夫一样敬重,那莺各王子知道他在朝中地位不凡,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多谢莺各王子帮了子衿,等回到京中,本官一定宴请王子以示谢意。」 他说这话的姿态,就像是南子衿家中的长辈一样。 莺各王子初来乍到,不知道詹世城和南子衿有什么关系,见他这副姿态,不由面色一变。 看南子衿和他如此熟络的模样,难道他们两个……是一对? 这种想法,让他一下子沮丧了起来。 好不容易在大周遇见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像娃娃一样精緻,怎么却是有主的呢…… 南子衿没想到他会误会,只道:「今日多谢王子了,我已经到了,王子可以去游玩了。」 「这怎么行?」 莺各王子急忙反驳她,就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姑娘的马车坏了,一会儿还要回去的,没有马车多不方便。不如我把马车留在这里,一会儿姑娘回城可以用。」 还没等南子衿开口,詹世城已经拒绝了他。 「多谢王子好意,本官这就派人回京送马车来。听闻王子前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总不能让你一路淋雨回去,还请王子上马车吧。」 年轻的异族王子,在詹世城这样成熟有地位的男子面前,显得没什么话语权。 他只能依从,恋恋不捨地乘着马车离开了。 待他一走,詹世城不禁大笑起来。 「瞧见没有瞧见没有,他看你的眼神啊,恨不得把你揣到荷包里去!」 詹世城难得说笑话,实在是这个莺各王子,他眼中的感情表达得太明显了。 「别胡说,仔细我告诉姐姐去!」 南子衿娇羞地一跺脚,便转身朝山上走去,身后的丫鬟忙不迭替她撑着伞遮雨。 她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看詹世城。 「今日还是不上山吗?」 詹世城苦笑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南子衿便有些不乐意了。 「你隔三差五便来此,却一次都不上山。你不上山,姐姐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詹世城不知如何回答,春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一片杏花飘然落下。 南子衿不由嘆了一口气。 「你啊。」 随即转身便朝山上走去,不再理会詹世城。 法相寺中,无法一手抱着南忆,一手敲着木鱼,正坐在布袋和尚的佛像前。 听见外头熟悉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南子衿来了。 「小南忆,快看谁来了?」 无法一面敲着木鱼不动,一面把南忆的头换了个方向,让他能看到寺门的位置。 南忆咯的一声就笑了。 「姨姨,姨姨!」 南子衿便把他抱起来,掂了掂重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又朝无法道:「我给你带了街面上做的青草糰子,比你做的省事多了。你要是觉得好吃呀,我就把街上的做法告诉你。」 「我早就闻到香味啦!」 无法这才放下了木鱼,接过丫鬟递来的包袱。 南子衿便抱着南忆朝后院走去,那里其中一间禅房,正是南青青起居之处。 她朝里走进去,果然看到一身缁衣的南青青,正盘腿坐在蒲团上。 原以为南青青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修行这许久,必定会日渐憔悴下去。 可南子衿每月来看望她,都会发现她的气色越发好了起来。 一身缁衣,身上没有半点装饰,面上也没有任何的脂粉涂抹,一头乌黑长髮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篆儿。 她看起来却十分明丽,叫人想到了山间的清泉和绿树,红花和照阳。 那样美好,如同未生养过的少女。 那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好,连小南忆养在这山水之间,都十分健康活泼。 「姐姐,翎姐儿呢?」 南子衿抱着小南忆坐在榻上,和她闲话家常。 「她呀,她前两日已经下山了。如今她已经好了,性子全改了。沈姐姐又和沈太师说了好话,沈太师岂有不听的?便命人把她接下山去,不日就要出嫁了。」 沈风翎如今拖得年纪大了些,好在她的亲姐姐是当朝皇后,便是七老八十想必也嫁的出去。 南子衿一听这话,又触动了心事。 「她都下山了,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南青青只是笑了笑。 「为什么要下山?她下山是要嫁人生子过日子的,而我不必。我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挺好的。」 「一辈子?」 南子衿把小南忆放到了榻上,激动地站了起来。 「姐姐可知道,那个傻子又在山下看姐姐了?姐姐不肯下山,他也不敢山上,这么多年却也没再娶。这其中的意思,姐姐还不懂吗?」 南子衿每回到山上来,都会把詹世城的近况告诉她。 而每一次詹世城来看她,她也都知道。 只是詹世城不敢上山,她又何尝敢下山? 两人谁也不敢见对方,便僵持在了这里。 南子衿劝说多回都没有效果,她明白南青青身为女子的矜持,也明白詹世城的木讷被动。 当年他在京城的长街上,拦下了南青青的花轿。 却没有阻挡住,南青青嫁入东宫的脚步。 反而还在大街上,被南奇赋命人打了一顿。 要他如今再开一回口,只怕换做谁,都会有心无胆。 当年是南青青拒绝了詹世城,如今,总该换她主动一次了。 「姐姐,你听我说……」 三个月后。 犬戎王子莺各驻留京城,竟亲自入宫向圣上求亲,要迎娶南小姐为王妃。 这事来得突然,犬戎虽是小国,要娶大周一个普通官吏的女儿为妃,对于两国邦交而言也是件大事。 轩辕玦把这事交给了沈风斓来处理,作为当事人的南子衿亲自入宫,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沈风斓便同意了。 南奇赋是头一个高兴的。 自家的两个女儿,和皇后都私交甚好,可以算得上是闺中密友了。 可惜大女儿不争气,好不容易嫁给了福王做侧妃,竟然被休出了福王府,到了一个破庙里头修行。 就连她生下来的儿子,福王府都不肯要。 好在二女儿争气,让皇后允了一桩嫁给犬戎王子的婚事。 这犬戎虽是小国,莺各王子却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啊! 那么南子衿将来也是个王后,这是南家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可等旨意传了下来,南奇赋却懵了。 「慢着!公公,这旨意,是不是传错了?」 「嗯?」 传旨的宫人面色不豫,「你是说圣上错了,还是说咱家念错了?」 南奇赋连忙赔笑脸。 「不敢不敢!自然不是圣上错了,可这……不瞒公公说,我南家的确有两个女儿,可大女儿已经嫁过人了,嫁的还是福王殿下。这应该嫁去犬戎的啊,是我的二女儿啊!」 「你说应该就应该吗?那得是圣上觉得应该,才应该!」 那宫人没好气地把圣旨朝他手里一塞,给了他一个白眼,便带着人离开了南家。 剩下南奇赋瘫坐在地上,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事情。 那圣旨上,竟然让被福王休弃的南青青,嫁给犬戎王子? …… 南青青很快被接回了南府之中,准备出嫁。 于此同时,一件让南奇赋又震惊又欣喜的事发生了。 当年曾经把南奇赋痛打一顿的詹世城,又上了南府来提亲,还指名要娶南子衿。 以詹世城如今的身份,南子衿嫁给他做夫人,可比做犬戎王后更加威风! 两桩婚事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要细想起来,还是南奇赋这个做丈人的得了便宜。 他如今不仅是犬戎王子的老丈人,还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詹世城的老丈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需要静一静。 南家长女被封为郡主,为的是出嫁犬戎国更有体面。 一家两个姐妹同时出嫁,出嫁那日十里红妆,不仅有南家自己的私产,更有帝后二人为她们添置的嫁妆。 其中一桩是有益两国邦交的国嫁,另一桩是当朝大将军詹世城娶亲。 更何况两个女子都是皇后的挚友,得到多一些封赏也是应该的。 犬戎方向,出嫁的马车仪杖浩浩荡荡,一片耀眼的红光之中,新婚夫妇二人在一处欢笑。 莺各王子还有些不解。 「为什么我娶的明明是你,圣上的旨意却说,我娶的是你姐姐?」 南子衿掩口轻笑。 「我姐姐是嫁过人的,若是嫁在大周,难免惹人诟病。可若嫁给你就不同了,你是异族人。我到了犬戎,难道会有人嘲笑我是二婚吗?」 当然不会,犬戎人根本不会知道南青青是否嫁过人,他们的国情也不在乎女子改嫁。 何况能娶到大周的郡主,这已经是给犬戎的极大恩惠了。 「哦,我明白了!那你姐姐以你的身份嫁给詹大人,大周的人就不会嘲笑她了。你姐姐的那个孩子,她也可以以亲姨母的身份,继续抚养。」 南子衿笑着点点头,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真聪明!」 詹府之中,新嫁娘拘谨地坐在喜床边,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 她身上凤冠霞帔,红裙夺目,皆是一品夫人才能享受的仪制。 喜娘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不必紧张,大人在前头酒席陪客,约莫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然而事实上,詹世城才过了一刻钟不到就回来了,满面通红。 显然喝了不少的酒。 前头的宾客们也不怪他,都知道这位詹大人早年丧妇,又经歷了一段情伤,如今好不容易才娶到满意的夫人。 他便是猴急些,也是寻常事。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又有谁敢怪他招唿不周呢? 「青青……」 詹世城一把推开门,便对床上的新娘唿唤着,一把揭开了她的盖头。 那喜娘面色一怔,见新娘面上含羞带笑,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南家的大小姐叫青青,二小姐叫子衿。 可看这二小姐的神情,詹世城显然没叫错,那便是二小姐叫青青了。 喜娘不禁腹诽,这南奇赋还真是够奇葩的,连女儿的名字都起得这么不按规矩来。 南青青朝她看了一眼,便知道她的心思了。 大周的女子闺名一般是不外露的,故而旁人只知道南家大小姐先嫁给了福王,后又嫁给了犬戎王子。 却不知道,到底她们的名字叫什么。 「青青,我终于,我终于娶到你了……」 詹世城醉眼朦胧地盯着她看,口中喃喃着,一脸的柔情。 他没喝多。 他至少分得清楚,自己娶的究竟是南青青,还是南子衿…… ------题外话------ 热烈号召小可爱们,收藏一下伊人的新书《公主,上将军》! 点一下加入书架很简单哦,却可以帮伊人冲上潜力榜呢,拜託拜託啦~ 番外4 肠子都要悔青了 岭南,钦州。 人人皆道,如今的钦州是个最宜做生意的好去处。 岭南物产富饶,若是将此地的茶、竹等物,贩到别的地方去,价格是数倍的增长。 且本地虽民风彪悍,各民族混居,治安却十分好。 听闻坐镇岭南的,乃是当朝定国公大人的嫡子陈执轼,将岭南本地管理得井井有条。 而了解更多一些的客商,更不仅会谈到陈执轼…… 「怪哉怪哉,我老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见到岭南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能如此有教化的。」 一处茶寮之中,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扳指。 他一面抚摸自己的戒指,一面与同行的客商吹牛打屁。 「这要是要别处啊,我老金出来做生意的人,是不敢露富的。可我看这南宁城中,穿金戴银的人不少,想来是没有当街抢钱那种恶事的。」 同行客商不禁噗嗤一笑。 「您老就这一个扳指,怕是不够抢啊。」 说着把自己的领口一拽,露出一条祖母绿的观音链子。 「你瞧瞧,在岭南这个地方,你就是戴十个指头,也没人抢你的。」 先开口的老金面上有些挂不住,见同行的客商似乎知道些门道,还是好奇地拉下脸请教。 「要说起这岭南的事啊,那还要从当今圣上未登基前说起。」 同行客商拱手朝天一礼,提起圣上这两个字,格外郑重。 「切,你就吹吧,岭南这么个小破地儿,还能和圣上扯上关系?」 老金一撇嘴,以为对方在吹牛。 「嗐,你还不信?我告诉你,圣上还是晋王殿下的时候,就被太上皇派到岭南来剿匪了。那一次剿匪过后,他就被封为太子了。你说说,这怎么能没关系?」 老金一听这话,忙放下了茶盏。 「这我哪能不知道?那次晋王殿下剿匪回去,京城不是被宁王掌控了么,差点都要天下大乱了!我只记得那时京城的事了,忘了岭南这一出。」 被同行客商的话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听闻。 「说是当时圣上还被抓到土匪的山寨去了,皇后娘娘从京城赶到岭南来救他,肚子里还怀着当今二皇子呢!如今三皇子都出生了。」 「正是!」 同行的客商一脸隐秘,凑他更近了些。 「当时啊,我的兄长就在岭南。圣上和皇后娘娘回京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了一面。啧啧,那真是神仙模样,真是神仙模样……」 他怕老金不信似的,又指着后街的位置。 「你要想看啊,去后头街上就能看!那里定国公的生祠边上,就是晋王祠和娘娘祠。生祠建立的时候,圣上和皇后还没封太子和太子妃呢,后来也没把名字改过来!」 毕竟民间兴建一个王爷和侧妃的生祠不稀奇,可要是建立圣上和皇后的生祠,就有些过分了。 还是岭南道观察使陈执轼一声令下,说不必改名字了。 他都这样说了,旁人自然放心。 这位陈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哥,在岭南当差不过是他高兴罢了,想回京城那也是件容易事。 岭南在他的管理之下,才越来越好。 边上正在喝茶的一个年轻男子,听了他们的话,不屑地轻嗤一声。 「我当你们知道什么呢,聊了半天,就这些啊?」 他生得高大粗黑,嗓门也大,说着就端着茶杯挪到了老金身边。 「你请我喝茶,我告诉你更多,关于圣上和皇后娘娘当年在岭南的事!」 老金是戴金扳指的有钱人,一杯茶水的钱自然付得起,便同意了。 正洗耳恭听,准备听那人说故事,那人一张嘴就十分讨打。 「实不相瞒哦,当年圣上和皇后娘娘,就是你二爷我亲自抓上山的!」 「去去去!」 老金一把推搡开了他。 这个人可真会吹牛,吹得太过分了,那故事就不好听了。 「我是说真的,你们不信咋的?」 粗黑汉子来了脾气,老金二人怕他动手,便一面敷衍他,一面朝外头走去。 「信信信,我们都信。」 两人越走越远,二当家重新坐了下来,把茶碗里的茶喝了个干净。 「不信拉倒,你二爷我还不乐意说呢!」 他如今贵为七品都尉,根本不差一碗茶的钱,只是一时兴致好才想给那两人讲故事罢了。 没想到他们那么没有耳福。 「二爷,又碰见不懂事儿的啦?没事,明儿他们再来,小的告诉他们,保证他们肠子都要悔青了!」 店小二走出来笑脸相迎,又给他重新上了一碗好茶。 二当家朝他神秘一笑。 「还是你懂事!」 他只要想到那两个客商,明儿听说他真的抓过圣上和皇后时的表情,心里就畅快无比。 回到府衙之中,陈执轼正在后院书房办公。 二当家从门外经过,正想打个招唿,忽然透过窗户看到大当家也在里头。 他一时好奇,便停住了脚步,仔细朝里看。 大当家这些日子,正跟着陈执轼学读书写字。 他看小毛头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还会念一些什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心里就打紧地羡慕。 可惜他从小没打好基础,如今二十好几了,想学已经不容易了。 这不,才写好了一句歪歪扭扭的鹅鹅鹅,就被二当家在窗外偷笑的声音惊扰了。 「你笑个屁!」 大当家手上拿着毛笔,一生气直接把笔丢了出去,反倒甩了自己一脸的墨汁。 二当家也没讨着好,被毛笔砸疼了不说,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墨点。 「大当家,你赔我衣裳!」 二当家试图贼喊捉贼,进了书房看到大当家一脸愠色,只好服软。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偷笑的。我不看你写字跟小毛头他们似的,我一时没忍住嘛!」 沈风斓虽然不在岭南了,可小毛头却成了府衙里的常客,时常来帮忙打个杂什么的。 二当家见过他在地上写字,用树枝子,都比大当家用毛笔写的好看…… 这能怪他发笑吗? 大当家一下子泄了气,低头看看纸上的字,自己都嫌丑。 「你初学不久,不该写咏鹅这首诗的。这鹅字本就难写,不怪你。」 书案后头,陈执轼的声音淡淡传来,大当家这才恢復了些许精神。 陈执轼走过来,随手在书架上取了一本诗集,翻开其中一首诗给他看。 大当家定睛一看,这首诗笔画真少。 「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大当家意外地发现,这首诗的每个字,他居然都会念。 而二当家在旁看着,不禁张大了嘴。 连大当家都会念诗了?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是好奇,又是失落。 「这首诗是郑板桥的咏梅,你若写这首诗,定会比方才那首咏鹅好。」 陈执轼说着,朝他的纸上点了一点。 「不过这鹅字笔画这么复杂,你全都写下来了,已经很厉害了。」 「真的?」 大当家这下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也不顾二当家在这,直接把他挤开写起了那首咏梅。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当家深感到陈执轼的厉害。 他不仅是个读书人,还很适合做先生,竟能把大当家这样的草莽之人,教得跟小童生似的。 二当家暗自咋舌,佩服不已。 「世子,要不你也教教我写字?」 他总觉得大当家都改性了,他还是这么草莽,将来就要被众人抛弃了。 「你快拉倒吧你,就你那性子,半刻钟你都坐不住。」 大当家头也不抬,二当家正要反驳,只听他一边写字,一边继续说话。 「你要不信啊,你现在就在这不说话乖乖坐半刻钟,能坐得住算我小看了你,我给你赔不是!」 他说着,手中不自觉微微抖动。 生怕自己的字迹不如前头的好看,他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二当家想到不说话就那么傻坐着,别说半刻钟了,一分一秒他都不乐意待。 「嗐,我哪能让大当家赔不是?那不能够!」 二当家找了个藉口,灰熘熘地熘出了书房。 虽然山寨早就没了,他们这些原来的山寨头领,也都成了朝廷的官吏。 但是骨子里头对于大当家的敬重,那还是不会变的。 江湖好汉,都敬重武功高强的汉子。 大当家好不容易写完了那一首诗,小心翼翼地把笔放到笔架上,又轻轻吹气把墨迹吹干。 正要抬头叫陈执轼来看,忽见他在精心擦拭着什么,又装到了锦盒里去。 「那是什么?」 大当家眼疾手快,上前一看,竟是一颗婴儿拳头大的黑珍珠。 「这么大啊?」 他可不想伸手去摸,瞧那黑珠光可鑑人的表面,被他糙手一摸指不定就要刮花了。 陈执轼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笑着让他。 「没事,就算刮花了外面一层,只要用手一抚,又会恢復原样。」 大当家对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不了解,被陈执轼这么一说,他才摸了摸。 再一眼瞥见那锦盒之中的明黄缎子,他一下便明白了。 「这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吧?」 只有进贡皇家的物品,才能用明黄缎子包裹。 陈执轼摇了摇头。 「三皇子沐风刚刚满月,这是送给他的贺礼。这么大的黑珠虽然稀罕,可要给皇后娘娘做首饰,未免太大了。倒是给孩儿做弹珠,还毕竟合适。」 大当家看着那颗黑珠,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弹珠?这么贵重的黑珠,你说给小孩儿当弹珠?!」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而后陡然泄气。 也对,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儿,是三皇子轩辕沐风。 别说一颗黑珍珠了,便是要传国玉玺,只怕也不是难事。 想当初二皇子游璃出生的时候,陈执轼就特意寻了一块宝玉,雕刻成螭龙的模样送给他。 若非当时公务繁多,他只怕要亲自带着礼物回京城看望才甘心。 这一回他提前把礼物送回京城,想必过上一二个月,安顿好了岭南这边的事务,还是要自己回去的。 果然,陈执轼看了大当家一眼,徐徐开口。 「下个月我要回京城去,看看我的小外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城?」 大当家可疑地后退了一步。 「去京城啊?我是个乡巴佬,去了少不得叫人笑话,还是别去的好。」 嘴上是这样说,他心里难免也有好奇。 好奇陈执轼他们来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好奇传说中千里迢迢的京城,会是怎样繁华热闹的景象…… 「你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还需担心旁人嘲笑你吗?京城未必比岭南好,可多出去走走看看,总比一辈子窝在这里好。」 陈执轼的想法随了定国公。 定国公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 崑崙、北疆、岭南…… 他去过许多许多的地方,做出了不少建树,人到老来才回到京城定居。 受他的影响,陈执轼也去过不少地方。 或许正是如此,才使得他心性旷达疏朗,不拘小节。 在岭南此地,无论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还是各族的平民百姓,或是那些从山匪投身入朝的兵将,都对他极有好感。 他凭一己之力,把岭南此地多方的动乱因素,平衡得极好。 大当家听着也有些心动。 若说二当家他们尊敬大当家,是因为他武功高强。 那大当家乐意听陈执轼的话,便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不是武力,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他头一次觉得,用武力来征服别人,是很愚蠢而野蛮的行为。 「那……那好吧。到时候也去看看老朋友们,看看詹大人,还有陈墨、蒋烽他们。」 大当家口是心非,把人都说上了,就是没说到沈风斓。 陈执轼不禁好笑。 「不仅可以见着他们,还可以进宫拜见圣上和皇后娘娘,见见我的几个小外甥和外甥女。听闻圣上正在教云旗理政,连龙婉都会看奏摺了。」 「啊?进宫?」 大当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皇……皇后娘娘,她,她还认得我吗?」 番外5 入京相见 车水马龙的京城,从岭南来的一队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入得城来。 只见京城之中,长街熙熙攘攘都是人,路的两边有各色摊贩。 像是喷香的肉包子,还有红艷欲滴的糖山楂,以及裹着一层粉儿的驴打滚…… 大当家骑在马上,看着两边的摊贩,目不暇接。 陈执轼这回回京述职,说是述职,主要还是回来看看他新出炉的小外甥,三皇子沐风。 顺道带大当家来京城看看。 没想到一听说大当家要去京城,那些昔日同在一处的兄弟们,也都要一起来。 陈执轼就顺道都带上了,弄得队伍兴师动众的,一路行来没少引人注目。 「哎呀,这么好看的玉簪子啊!可惜了!」 二当家粗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可惜四娘在家安胎,不然她看见这么好看的首饰,一定要买下来的!」 陈执轼走到边上,道:「既如此,你就给她买了回去,不是很好吗?」 「那可不行。」 二当家放下了那小摊上的玉簪子,「四娘如今嫁了有钱的富商,家里要什么没有?我只是白说一句,过过嘴瘾罢了,哈哈。」 眼见他们逛得热乎,陈执轼便道:「刚一入城,还是先进宫拜见圣上吧。去迟了不恭,更何况,我还着急看我的小外甥呢!」 从大当家起,众人连连摇头。 「你去吧,宫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们就在这逛逛,逛累了去驿馆等你。」 虽说他们也想念轩辕玦和沈风斓在天悬峰那段日子,可他们毕竟已经是大周的帝后了,不再是当初的晋王和沈侧妃了。 当初他们落难,还能看得上他们这些乡野莽夫。 如今他们还能看得上自己吗? 这些人都不敢肯定。 二当家特意拉了大当家一把。 「谁去都行,大当家可千万不能去。你可别忘了,你当初对皇后娘娘……」 大当家一把把他的嘴捂上。 二当家这个大嘴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喜欢沈风斓吗? 陈执轼见状噗嗤一笑。 「那二当家不是更不能进宫了?当初是你把圣上和皇后娘娘绑上山的,不是吗?」 二当家想想也是,他身后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我还推圣上走过一路呢!」 「我还拉过把圣上和娘娘吊上山的竹篮呢!」 「我也……」 陈执轼越听越好笑,忙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说了。 「都别争了,大家都是岭南的故人,来了京城怎么能不去拜见圣上和皇后娘娘?若是愿意见自然好,若是不愿意见你们,你们便在殿门外磕个头算是请了安,也见识了宫里的景象,不亏呀。」 他这话说的倒是,这些人一辈子,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子的呢! 「成,那就都进宫!」 大当家一声令下,众人都跟随陈执轼进了宫。 一行七八个男子,除了为首的陈执轼是熟面孔,剩下的都很眼生。 宫人的规矩却很严,经过他们面前之时,只会行礼请安道一句「见过世子」。 并没有对他们打量或是议论。 大当家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 他如今领着朝廷的官职,虽也是个正六品,却改不了粗人的习惯。 同样是绫罗绸缎,陈执轼穿的直裰就显得极其清润俊雅,而他穿一身短打,就显得和这皇宫格格不入。 可他身为武人,穿直裰不方便啊! 那玩意跟女人的裙子似的,这腿稍微踢高一些,就怕裤裆崩了。 他还是穿短打自在。 二当家等人好奇地看着皇宫的一切建筑和装饰,屋宇亭台,皆是金碧辉煌。 来往的宫女也都生得俏丽,穿着一色的碧绿色宫装,看起来赏心悦目。 穿过一道又长又弯曲的走廊,终于来到了一处宫殿前,便有一个宫人上前禀报。 「世子爷,圣上正在批阅奏摺,命奴才引诸位先到兴庆宫,去见皇后娘娘。」 陈执轼点了点头,道:「三皇子也在兴庆宫吗?」 宫人侧身在前,一面引路,一面答话。 「是啊,听说世子爷今日要来,还带着圣上和皇后娘娘在岭南的朋友,所以娘娘很是欢喜。不仅三皇子在,连太子殿下和大公主都在等候诸位呢。」 陈执轼听这话还不觉什么,大当家等人听见朋友二字,欢喜莫名。 能被她认定为朋友,这一世也就值了。 二当家听见要见那么多人,一时没理清楚关系,不知道都是谁和谁。 「那么多人吶?那太子是谁啊,大公主又是谁啊?谁生的?」 这话一出口,那宫人脚步一顿,面色古怪地转头看他。 大当家心道不好,一时着急,朝二当家脑袋上砸了一下。 「当然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生的了,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别的嫔妃吗?」 二当家一脸受教,那宫人才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 「真没看出来,皇后娘娘腰细细的,这么能生……」 二当家在后头嘀嘀咕咕,被大当家转过头来一瞪,立刻老实了起来。 兴庆宫中,浣葛领着几个小宫女,亲自出来迎接。 她如今顶替了浣纱在沈风斓身边的位置,成了后宫中人人都要尊敬的「浣葛姑姑」,气势派头和从前也全然不同了。 二当家看着她举止端庄的模样,不敢造次。 心想这丫头从前在岭南官衙的时候,活泼得紧,还总和小毛头一处玩闹呢。 如今也变成这副模样了。 那皇后娘娘…… 他脑补出一个因为不停生产,大腹便便,体态臃肿,面目枯黄的中年妇女形象。 且是不苟言笑,端着皇后的架子,对人瞪眼挑眉,指使来指使去的那种…… 「娘娘,世子爷来了。」 兴庆宫的东暖阁,小宫女打起帘来,让众人进去。 尚未看清这宫中繁华富丽的景象,便见一熘三个孩子的后脑勺,上前来给舅舅请安。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给我请安,折煞我了。」 陈执轼开玩笑似的把云旗的脑袋一摸,云旗如今已有四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大当家等人听见他说太子殿下,忙下拜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大公主,三皇子。」 云旗柔声道:「诸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朋友,不必客气。」 众人这才抬眼看去,只见他那张脸长得像极了沈风斓,尤其是那一双黑如墨点的眼睛。 叫人一看便知他的出身。 而在他身旁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生得极似轩辕玦。 这若是再长大一些,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和沈风斓不分伯仲。 小游璃年纪还小,一团孩气,肉嘟嘟的小脸却笑得十分可爱。 一点也没有他们想像之中,皇子和公主的高傲。 云旗转头对陈执轼道:「娘亲说了,舅舅是长辈,咱们只行晚辈对长辈之礼,私底下不必在意君臣。」 就好像当着外人的面,云旗和龙婉他们,还是会恭恭敬敬称沈风斓一句母后。 但在陈执轼面前,他们就只唿娘亲了。 陈执轼又同龙婉和游璃亲热了一回,便听见里间传来柔柔的一声唿唤。 「都在外头做什么,快进来喝茶呀。」 这便是沈风斓的声音了。 「诸位请。」 云旗小小年纪,已经尽显主人家的风范,请陈执轼一干人往里走。 等转过一面屏风,这才看到上首歪坐着一个美人,正含着笑意看着他们。 因着今日是见家人和故友,她并没有正式装扮,只是穿了一身杏红色的宫装襦裙。 头上也没有戴什么凤冠金钗的,只是挽着简单的流仙髻,戴了一支陈执轼从岭南送来的黑珠垂金步摇。 她的面容仍和多年前在岭南无异,只是日子比在岭南奔波时好过了许多,所以面颊稍显丰腴。 精緻瘦削的瓜子脸丰润起来,光泽犹如新薄皮的荔枝,比从前更显少女娇态。 那一双似水柔情的美目,仍旧带着微微笑意,和从前一样…… 「别愣着了,都坐吧。」 开口也并不端着姿态,和众人想像之中皇后娘娘的威仪,全然不同。 二当家想到自己脑海中,那个枯黄臃肿,端着架子的皇后,不禁狠命摇了摇头。 这哪里枯黄臃肿了,这简直越活越嫩相了! 浣葛亲自上来斟茶,她是沈风斓身边的老面孔了,自幼时便在太师府里伺候。 陈执轼与她早已熟络,她便在递茶的时候玩笑道:「娘娘喜欢喝世子从岭南送来的茶,可想着诸位远客都是岭南来的,那茶只怕早就喝腻了,便命奴婢上了这种临安的雨前龙井。」 他端起茶盏,只觉香气馥郁,再轻轻揭开茶盖,汤色嫩绿明亮。 小小的茶叶幼芽,像一个待开的花苞。 「去岁同圣上到临安游玩,这是一位故人所赠的茶。我觉得滋味甚好,平素除了自己喝,可是不轻易拿来待客的。」 沈风斓说着,狡黠地朝陈执轼眨了眨眼。 陈执轼见边上放着孩儿的摇篮,便知是三皇子沐风,又放下了茶盏凑上前去看。 「小沐风生得真漂亮,和小游璃一样,生得既像你也像圣上。」 不像云旗和龙婉,一个像沈风斓一个像轩辕玦,如此地极端。 陈执轼看孩子的当儿,沈风斓见二当家神神道道的模样,不禁掩口轻笑。 「二当家,你做什么摇头,嫌我的茶不好吗?」 二当家被点到名字,一下子反应过来,不禁笑着拱手。 「皇后娘娘,您还记得我啊?那都是在山上的称唿了,如今可别提了,您就叫我小二吧。」 这称唿让沈风斓越发想笑。 「我也叫习惯了,何况轼表哥说了,你们如今在岭南也照着老称唿。这挺好的,忆往昔峥嵘岁月嘛。」 只要他们心里有守护一方百姓的责任,怎么称唿并不重要。 这玩笑式的口气,让众人都放松了下来。 唯有大当家自踏进宫来便有些拘谨,沈风斓便笑道:「大当家怎么不说话?还和从前似的爱结巴吗?」 沈风斓以为他是紧张的时候就结巴,并不知道,大当家多半只在她面前结巴。 还有少半,是在她离开后,对…… 「我……我没,没有。」 众人哄堂大笑,其中夹杂着大当家哈掀翻屋顶的有力笑声,还有孩童咯咯笑的奶声。 大当家的脸红成了一坨柿子。 「娘亲,他脸红了……」 小游璃都看出来了,指着大当家咯咯直笑。 众人笑得更欢畅了。 应沈风斓的要求,当夜陈执轼把众人安排到了定国公府,便带着大当家去了翠袖摇。 这里曾经是宁王名下产业,后来宁王败逃,便转卖给了京中的商贾。 商贾仍旧按着翠袖摇原来的经营模式,把这个歌舞坊经营得名气甚大,已经成了京中消遣的一大去处。 「你,你胡说!皇后娘娘会让你带我这种……这种不正经的地方?」 大当家拉拉扯扯不肯去,直骂陈执轼是狐假虎威。 沈风斓是个女子,又是个正经人,怎么会让陈执轼带自己去歌舞坊? 「是真的。娘娘听说四娘都怀第二胎了,替你着急。说你大约和山寨的兄弟们混久了,没见过女子,所以让我带你来开开眼界。」 「着啥急?你不也没娶妻么?」 大当家这句话说的倒利索,像是在心里已经过了好几遍似的。 「我没娶妻,那是阅尽千帆皆不是。你没娶妻,那是没见过女子,这能一样吗?」 定国公和陶氏倒是常劝他娶妻,沈风斓从前也劝过一二回,后来便不劝了。 她说既然找不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勉强娶了也不会幸福,还不如再等等。 反正像陈执轼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是这般的出身门第,根本不愁娶不到妻子。 大当家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虽是朝廷命官,容貌俊朗,并非没有女子看得上他。 他却仍旧不和女子接触。 用沈风斓的话来说,大当家有点二,需要开开窍。 陈执轼深以为然,想着大当家见过的美人太少了,需要多见一见,才能懂男欢女爱是什么东西。 「我……」 大当家想反驳他,却找不到什么理由。 跟陈执轼比,他还真没见过什么女子。 以前在山寨只有四娘,或者是二当家从各种地方掳来的小村姑,最后就是沈风斓。 这么些女子里头,也就沈风斓入得他的眼,可惜…… 「好吧,去就去!」 不就是一个歌舞坊嘛?还能吃了他不成? 大当家当先朝里头走去,里头见是两个年轻英俊的少年公子,忙热情迎接了进去。 「二位公子好眼生,是头一次来吧?新排的歌舞断红袖很快就上了,二位公子是否赏脸看看?」 「看就看!」 还没等陈执轼开口,大当家已经一口应下,朝着楼上的雅间走去。 两人坐在二楼靠近栏杆的座位,一面喝酒一面看歌舞。 陈执轼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两个人本该觉得很新奇才是,却意料之外地没有什么兴味。 酒过三巡,大当家打着酒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她都生了第三胎了,你还放不下,是不是?」 他虽没指名道姓,陈执轼也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何人。 「别胡说,如今都不是从前小儿女的年纪了。她现是皇后娘娘,这种话以后不能瞎说。」 陈执轼也有了酒意,可听到大当家的话,还是下意识维护沈风斓。 大当家嗤了一声。 「那你不娶妻,难道也是放不下?」 好一会儿,陈执轼也反问他。 「我……我……」 大当家我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你起来啊,把话说完!」 陈执轼一把将他拉起,递了一个酒壶过去,自己也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直到月上中天,翠袖摇快打烊了,定国公府派出来的人,才在二楼的雅间寻到他们。 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个枕着另一个的脚。 唯有地上空转的酒罈子,映着天边的一轮圆月,那断红袖的曲声已经唱到了结尾。 「谁人说,男儿情薄。问世间,这奇缘可相守……」 ------题外话------ 再热情唿吁一波收藏一下新文,感谢! 番外6 镇国公主的一生(一) 「身为皇长女,圣上钦封的镇国公主,一身荣耀无人可及。而谁能想到,那一身荣耀之下的艰辛。因自幼早慧,本宫三岁便为母后管理后宫帐册,五岁便跟随兄长在御前学习理政。稍长一些,父皇与母后四海游歷,便余我兄妹等人在朝中蹉跎……」 许多年后,大周的史册上,留下了大周仁宗朝镇国公主的独白,可谓一把辛酸泪。 她的大名轩辕龙婉,在那个朝代,与当时的太子轩辕云旗齐名。 传闻两人是龙凤胎,公主酷肖仁宗皇帝轩辕玦,而太子酷肖圣文皇后沈风斓。 兄妹二人尚未成年,已然执掌朝纲,说一不二。 在他们的治理下,大周不但摆脱了前朝党争留下的积贫积弱,还大肆开关通商贸易,建立了极其强盛的一方大国。 这样的一对兄妹,尤其是这位镇国公主,以女子之身干预朝政,便成了后世史书上的经典谈资。 有人说,她美貌绝世,风流不羁,裙下之臣众多。 有人说,她聪明绝顶,武艺超群,不是裙下之臣多,而是马鞭下之臣多。 这便有了开头那一段独白,里头注入了史学家的揣测,和文学家天花乱坠的想像。 事实上却是…… 「娘亲和你爹爹出去玩,你们就乖乖在京城待着,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就修书来,听到了吗?」 沈风斓头也没回,一面欣赏自己新制的衣裙,一面命浣葛她们收进包袱中。 已经六岁的龙婉生得粉雕玉琢,一双桃花眼薄怒含嗔。 这双眼在轩辕玦身上,就显出些许媚意,而在龙婉身上,反倒有一丝男子英气。 可以想见她长成之后,会是何等脱俗的美貌。 此刻她却一头黑线,不乐意地撅着嘴。 「为什么这回出门又不带我?那娘亲和爹爹带了谁?」 沈风斓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回过头来,广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行云流水似的。 「上回带了你二弟,这回就带你三弟吧。」 反正沐风也有两岁了,出门不大有问题。 「每次不是二弟就是三弟,就是不带我和哥哥,娘亲,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她也很想跟着轩辕玦和沈风斓,大江南北到处玩好嘛? 沈风斓见她着恼,连忙哄着她。 「你二弟和三弟还小嘛,而且他们也没你和云旗聪明,没办法在京中坐镇。你也想出去玩吗?那娘亲教你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龙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沈风斓凑到她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哈哈哈。」 龙婉大笑着跑出门去,还留下了一句话,「还是娘亲最聪明,等你们下回出门的时候,我指定就办成了!」 浣葛收拾好出行的包袱,看着龙婉飞快朝外跑去的模样,一头雾水。 「娘娘同公主说了什么,让她这么欢喜,连仪态都忘了?」 仪态这种东西,龙婉好像从来就没讲究过。 沈风斓神秘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自帝后带着三皇子离京,龙婉除了和云旗在御书房看摺子外,每日就盯着二皇子游璃。 游璃啃着白白胖胖的小手指,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怯怯地看着龙婉。 「姐姐,你做什么盯着人家?」 龙婉把他的小肉手从嘴里拿了出来,又用帕子细细地把他手上的口水擦干净。 方才还有些怯怯的小游璃,眼神一下子惊恐了起来。 「姐姐……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 龙婉从来没有对弟弟这么温柔过,她突然变成这样,一定有阴谋! 嗅到阴谋气息的小游璃,屁股一动一动的,朝榻里头缩过去。 龙婉一把提熘住他的裤子,为了不让自己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小游璃只能幽怨地转头朝她看去。 「姐姐……」 他委屈的奶声,几乎要将人的心都融化掉。 龙婉却不吃这一套,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一把将他从榻上提了下来。 「走,跟我去御书房!」 御书房中,云旗正在和定国公并沈太师等人,商议轩辕玦走之前留下的一道新政。 这道新政说的是,将朝中的官员机制精简,减少朝廷冗官现象,将国中财力更好地用在发展百姓民生上,而非给官员发俸禄。 要说起来,朝廷的官员机构的确人满为患。 比如六部之中,除了一个尚书,还有四五个侍郎,更有十来个员外郎…… 那些员外郎本是候补之意,可终其一生,许多人也没能补上去。 这样的人在吃朝廷的俸禄,的确不应该,完全可以精简。 「照如此说,不如先从六部精简起来。与其花那么多财力养那些侍郎、员外郎,不如把底下干实事的官吏俸禄提高。」 沈太师捋着鬍子,让他去想那些六部的员外郎,他都认不清脸。 堂堂太师位同丞相,朝中三省六部都归他总管。 他都认不清,旁人自然就更加认不得了。 一旁的翰林文书把这记下,正要继续说的时候,忽听得御书房外传来了孩啼声。 「姐姐,我不去,姐姐,我不去,呜呜呜……」 云旗一听便知是小游璃的声音。 能让堂堂二皇子发出这种哭喊声的,除了龙婉,还有谁? 一听这动静,沈太师与定国公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云旗忙道:「二位先坐下歇歇,这道新政一会儿再商议不迟。」 说着一个眼神飞去,一旁侍立的宫人忙端上新茶。 龙婉像是拎小鸡一样,把小游璃拎了进来,一把丢了过去。 三四个宫人扑上去抱他,前俯后仰,小游璃倒在了他们身上,软软的人肉垫子让他没有受任何伤。 龙婉却不乐意了。 「下次不许你们接他了,男孩子家摔打摔打才能成器。我跟着陈墨练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摔打的?」 那些个小太监连声称是,心里却想着,不是人人都和公主你一样天赋异禀啊! 二皇子年纪又小,肌肤又嫩,这要是摔出个好歹,还不是他们挨骂吗? 「龙婉,怎么又欺负二弟?」 云旗无奈地朝她看了一眼,见小游璃没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游璃最鸡贼不过了,知道谁才是能护着他的,便撒开丫子朝云旗跑去。 「哥哥,姐姐欺互我!」 胖嘟嘟的脸颊把嘴都挤小了,连发音都不标准。 云旗上下打量他,只觉得他就像一团糯米糍似的,浑身白白胖胖,又香香软软。 他不禁暗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随即摇了摇头。 不对,古妈妈说了,小游璃是他们兄弟姊妹之中,最胖的一个…… 「不是欺负他,是要磨练他。我是特意带他来听政的,哥哥,外公舅公,你们继续吧。」 说着上前把他提熘了下来,乖乖地在太师椅上放好。 龙婉淡定地端着茶盏,慢慢品茶,恍若无人。 小游璃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在场众人,欲哭无泪。 云旗他们只好继续谈下去。 「除了六部之外,像是翰林院也可以精简了。先帝初登基的时候,翰林院的学士才十多个罢了。如今,倒有四五十个了。」 定国公说着,云旗却道:「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些翰林学士都是科举进士,颇有真才实学。只是都喜欢待在京城,不肯去偏远的地方为官。」 同级的官员相见,京官总比地方官大一级,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所以地方官员都拼命地提高政绩,试图在三年一考中表现优秀,能够调任到京城去。 而原本在京城的官员也拼命想保住乌纱,留在京城,不要被贬到地方去。 长此以往,京城的官员就越来越多了。 「正是,若是能够说动他们,自愿去地方任职,倒也是件好事。譬如岭南那样的偏远地区,也就执轼才乐意一待许多年。」 沈太师说着,不禁感慨。 陈执轼要是愿意,凭他在岭南的政绩,早就可以调回京城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自己不愿意回来,而岭南的百姓也万分爱戴他,不愿意他离开…… 小游璃眼睛眨巴眨巴,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什么地方官京城官的,去地方做官多好啊,可以吃一些平日吃不到的东西! 一旁的宫人端上茶水的时候,顺带给小游璃端了一盘子点心。 小游璃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那一盘子点心里,有桂花糕、白糖糕、水晶糕、枣泥糕…… 他飞快地拈起一个白糖糕,嗷呜一口塞进了嘴里。 坐在他身旁的龙婉却聚精会神,听着云旗他们商议此番新政的事,时不时还发表一下意见。 而云旗每当看向龙婉听她说话的时候,都能看见小游璃大口大口吃点心的样子。 他心中好笑,又不敢在面上露出半点端倪,生怕被龙婉发现。 要是龙婉看到,她特意带来御书房的小游璃竟然光顾着吃糕,一定会气炸…… 沈太师一面喝茶,一面转头看向龙婉,噗嗤一声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他心道不好,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游璃,你在干什么?!」 龙婉一声喝斥,小游璃愣愣地抬起头来,抹了抹嘴。 「我就吃了一小口,就一小口!」 他无力地解释着,那一张小脸上,全是细细碎碎的白糖粒。 龙婉忽然后悔了起来。 她居然相信沈风斓说的,把小游璃培养到能理政的地步,她就能跟着沈风斓他们四海游歷了。 看小游璃这个吃货模样,就算过十年,也未必学得会…… 深感被沈风斓欺骗了的龙婉,闷闷不乐地在西言宫中练剑。 她年纪小小,剑法却已经十分纯属了,都亏了陈墨的悉心教导。 她本就聪明,陈墨教了一年之后,就自嘆不如不敢再教下去了。 其实不是真的不如,而是轩辕玦暗地里吩咐他,别把龙婉教得太厉害。 能够有自保之力就成了,她身为公主,学武到底不是正经事。 陈墨乐得如此。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龙婉出去伤了人,最后追根究底成了他的责任…… 那他就太冤枉了。 听说龙婉不高兴了,京城中几大高宅人头攒动,替家中的小公子准备入宫的行程。 然而速度最快的,自然是福王府的福昀。 「龙婉,你怎么不高兴了?」 福昀喘吁吁地到了西言宫,站在龙婉跟前,上气不接下气。 龙婉放下剑吓了一跳,正想问他为何汗如雨下,却见第二个汗如雨下的人出现在了西言宫外。 他远远地看见福昀站在龙婉跟前,捶胸顿足地躺到了地上,一副十分懊悔的模样。 若是再跑快些,他就能在龙婉不高兴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恶,白叫轩辕福昀那小子占了便宜! 他躺在地上,忽然看见外头还有人在奔向西言宫,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朝龙婉奔去。 当第二总比第三强。 「公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龙婉一看,才发现这个在宫门外打滚的是小霸王。 「什么东西呀?」 小霸王的鬼点子最多,新鲜玩意也最多,每次都能哄得龙婉开心。 福昀面色一白。 他只顾着赶紧进宫看望龙婉,却忘记带上他准备的东西了! 这下惨了,他输了小霸王一截…… 小霸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球,上头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空洞,看起来像是人脸上的麻子一样。 「这是楼兰商人带到京城来卖的,你看这上头的孔洞,其中就像是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若是能用一根丝线从一个洞穿进去,再从另一个洞穿出来,那便厉害了!」 福昀的脸色更加白了。 这个东西听起来这么好玩,他的小龙婉又要被拐跑了…… 龙婉起先还兴致勃勃的,待他说完之后,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楼兰的东西呀?我一岁多的时候,兰公主入京就送过我和哥哥了,我们两岁的时候就能穿过这个圆球了。」 小霸王脸色一变,忽然看到后头前赴后继的人已经涌进了西言宫,个个手上都捧着好玩的新鲜东西等着讨好龙婉。 龙婉也吓了一跳。 「大哥哥,咱们还是走吧。」 她说着,无意识地抓着福昀的衣袖,想躲开那些来献殷勤的人。 福昀大喜过望。 「哎,好!」 番外7 镇国公主的一生(二) 婷婷裊裊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镇国公主的十三岁,已经成了镇国长公主。 不知从何时起,大周起了这样的风气,君王尚未驾崩就退位让贤给了儿子。 轩辕玦在位的时候,上头便有一位太上皇,那是因为年迈又体弱多病。 没想到他才三十五岁,正值青春盛年,就把皇位让给了太子轩辕云旗,自己带着沈风斓四海云游去了。 沈风斓是这样说的—— 「从前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母后已经把后宫的事宜都交给我处置了。我便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早点把下一辈培养起来,把重任都交给他们。」 众人譁然。 在旁人看来是无上荣耀的东西,对于皇后娘娘来说,竟然是负担。 那圣上怎么看? 轩辕玦是这样说的—— 「朕听皇后的。」 …… 为了弥补他们对子女的亏欠,退位让贤的帝后两个,再出游便不再带着任何一个子女了。 美其名日,让弟弟妹妹们帮着云旗管理朝政,分忧解难,实际上…… 「皇兄,皇兄!姐姐又欺负我了,逼着我学武功!」 小游璃吭哧吭哧跑进御书房,少年云旗穿着一身明黄龙袍,从一堆奏摺里抬起头来。 他幼年时肉肉的脸颊,如今已然瘦削了下来,生得面若冠玉。 那一双眼比沈风斓的还要温柔几分,带着谦谦君子的风度,和仁君的气势。 「朕不是让龙婉负责兵马改制的事吗?她怎么还有空欺负你啊?」 小游璃才不懂什么兵马改制,他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椅子上,伸手就拿起一块桂花糕。 一面小口小口地吃,一面嘟嘟囔囔地告状。 「姐姐说要全民皆兵什么鬼的,好减轻现在兵员冗杂的现状。她说着说着,就要我也学武,可我不想学,我跳不起来。」 他苦恼地摸摸自己的肚皮。 就这层肚皮,比龙婉的胸还大,怎么可能腾一下从这个树梢飞到那个屋顶? 云旗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豆子,把璃亲王带到后殿去吃点心吧,别让长公主找到他。」 「是。」 一旁的小太监朝游璃招唿着,两人牵着手朝后殿跑去,想着躲在哪个地方会更隐蔽一些。 云旗舒了一口气,再要低头去看手上那份奏摺,忽听见外头又有脚步声。 「哥哥,哥哥!」 这是小沐风的声音。 他晃晃荡盪地跑进来,小胳膊小腿白的晃眼,四处挥舞。 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睫翼忽闪忽闪的,上头还挂着泪水,一脸的委屈。 「怎么了?」 云旗索性离开了位置走下来,把他抱在了怀中。 「怎么哭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少年的怀抱不算宽广,却很温柔,小心翼翼地拢着小小的孩子。 怀中的孩子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照顾他的奶娘和宫人紧跟其后,见着云旗抱着他,这才放心下来。 「圣上。」 众人齐齐行礼,云旗点了点头。 「沐风怎么了?」 奶娘面色一僵,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 「回圣上,小王爷说想哥哥姐姐了,便要奴婢带他找哥哥姐姐去。奴婢原是带他去找璃亲王的……」 因为小游璃最闲,最有空陪弟弟。 「可是奴婢找不到璃亲王,听说长公主在生气呢,小王爷也不敢去找,就跑来御书房了。」 奶娘说着有些后悔。 她应该早点拦住小沐风的,偏偏打扰了最忙的一个。 云旗还是少年,把大周朝廷打理得井井有条,越来越繁荣昌盛。 每次轩辕玦和沈风斓离开前,都会留下一些整改的政策,给云旗他们参考。 他每次都能做好,甚至比轩辕玦想像的更好。 朝臣们交口称赞,都说青出于蓝,他将来的政绩必定会比轩辕玦更好。 那是必然的。 他才五六岁就在御书房学习理政了,轩辕玦小时候可没有这个「福气」,最多只能在御书房看书罢了。 这种交口称赞的代价,就是他要付出许多的时间和精力。 且他不仅要打理朝政,还要照顾父母留下的这些弟弟妹妹们,格外费心…… 沈风斓说留下他们帮助云旗,可事实上,都是添乱。 他已经习惯了在御书房坐半日,会有三四次被打扰的频率了,故而也不觉得什么。 只是奶娘心疼他小小年纪不容易,所以十分懊悔。 「没事,下次他再要找哥哥姐姐,你就带他来见朕吧。」 小游璃还是一团孩子气,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能照顾弟弟? 龙婉那个性子就更不必说了。 也就是云旗的性子,温柔细心,对孩子也有足够的耐心。 「嗯嗯嗯,奶娘听到没有?哥哥自己都这么说了!」 小沐风连忙回头,生怕奶娘没听清。 其实这些哥哥姐姐里,他还是最喜欢云旗陪着他。 二哥哥就知道带他吃点心,大姐姐才不管他多大年纪,就要抓着他扎马步…… 奶娘苦笑不得,只得应了一声,然后退到了殿门外。 云旗便抱着小沐风看奏摺,后者倒也不哭不闹,乖乖地窝在他怀里。 西言宫中。 抓不到小游璃的龙婉,终于想起了正事,把那封关于兵马改制的文书拿了出来。 云旗还真是打的好主意,把这么棘手的问题交给了她。 他们兄妹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么些年来倒是配合默契,从未出过纰漏。 不过这次…… 她盯着那文书上头虎骑营三个字,不禁扶了扶额头。 的确有点棘手。 「更衣,去詹将军府上!」 长公主的明黄仪杖从玄武门出发,到詹府花不了多少时间,一直到龙婉出现府门外,里头的人才反应过来。 或许是从小习武的原因,龙婉身姿秀长。 穿着广袖流金裙的时候,裙摆委委落地,双手交拢在身前,极有气势。 而此刻的詹府中,一群年纪不小的副将、参将、统领,正围着詹世城七嘴八舌。 「圣上年纪尚轻,长公主更是个小姑娘。他们一时兴起,便想出什么兵马改制,要把我们这些老傢伙都弄回家去养老!詹将军,你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下属了啊!」 「正是啊,詹将军。您可是当年拥护太上皇击败宁王反叛的,只要您一句话,圣上能不给您面子吗?就算圣上不给,您修书一封给太上皇,那不就没事了吗?」 詹世城原本微微合目,坐在上首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待听到这最后一句,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他一向不怎么爱喝茶。 不过这里头的茶叶加了补身的药草,南青青命他一日至少喝两盏,才能起到作用。 她说至少两盏,詹世城就成天抱着茶盏,至少喝上五六盏。 「你们可别胡说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云游四海,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我就算想修书,也不知道往哪送去啊!」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詹将军这话,不会是不打算管他们了吧? 正想着,门房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拱手通报。 「老爷,长公主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头!」 一听长公主这三个字,饶是久经沙场的几个参将,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长公主怎么也不吱个声就来了,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人都到府门外了,他们想躲都躲不开了。 要是被长公主知道他们在议论兵马改制的事,那可怎么好? 詹世城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整了整衣裳便要出去迎接。 「别慌,就说是来本将军府上做客便是。长公主不提兵马改制的事,你们也别提,知道了吗?」 「哎!」 众人忙整理衣冠,跟着他出府迎接。 才走到半路,见那逶迤的流金裙摆,已然到了眼前。 众将士拱手行礼,大气不敢出一口。 龙婉朝詹世城看了一眼,后者面上带着隐隐笑意,一下子便让她明白了—— 这些人就是来找詹世城,谈兵马改制的事情的。 「诸位将军都在呢?看来本宫今日出行,来的正是时候。」 正是时候这四个字,充满了某种暗示意味,让众人心惊肉跳。 该不会……她就是来说兵马改制的事吧? 「长公主请。」 詹世城侧身让行,众人皆退到了一旁,只看着她金色的裙摆逶迤在地,区区一个背影的威仪,便不似十三岁的少女。 她高坐上首,一摆手,广袖如蝶翼拂动。 「诸位请坐吧。」 在座的都是经年老将,若要论起来,不少比轩辕玦的辈分还高。 他三十五岁便退位了,留给云旗和龙婉兄妹的一大问题,便是朝中老臣辈分太高。 就不说定国公和沈太师这一辈,那是云旗和龙婉的爷爷辈,连他们的皇爷爷见了都要敬重三分。 便说詹世城,他的年纪可比轩辕玦大,虽然算是同辈,在云旗和龙婉看来,却也是长辈。 而其余的将领就更不必说了,有的长一辈,有的长两辈。 要对这些人说什么重话,难免落得一个不敬老臣的名声。 龙婉想了想,便笑道:「不知诸位今日都在詹将军府上,做什么呢?」 她招唿都不打就跑来了,倒好意思问旁人来做什么来了? 幸好众人早就串通好了,便说是闲来做客,蹭茶喝的。 反正现在的大周四海昇平,他们这些武将闲来不管做什么,也没人能诟病他们。 龙婉听了这话,一双美艷的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 「本宫便知道诸位将军闲暇,所以想着,要给诸位找些别的出路。免得诸位将军白蹉跎了时光,却在朝中一事无成。」 众人脸色一白,没想到她这么快切入正题。 根本不给众人考虑的时间。 这作风是跟谁学的? 圣上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兇残的妹妹?还是同一天从娘胎出来的。 武人行事多半简单粗暴,龙婉的直接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也符合他们的作风。 众人便不绕圈子了。 「长公主,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们这些老傢伙赶回家了?我们可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啊,当年出生入死去了岭南,才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救回来的!」 「正是!当年宁王谋逆,是我们这些老傢伙把江山夺回来的!长公主,你可不能过了河就拆桥,把我们这些老傢伙赶走啊!」 龙婉不耐烦地摸摸耳朵。 这些老傢伙是没什么可说了,整天就知道念叨当年那些功绩。 他们怎么不说,这十几年来,他们几乎一场站都没打过,就安安心心地吃皇粮呢?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能露出来。 她仍是笑着,「瞧诸位老将军说的,怎么成了本公主过河拆桥?本公主只是想着,母后年初提的那桩实业兴国,在民间开设纺织工厂的事,是极好的事。虽然工厂是国有的,但是赚的钱是工厂的呀。诸位将军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赚一点吗?」 众人一听这话,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粗人,既不会打算盘,又不会织布,能做那些吗? 这分明是长公主的託词! 「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长公主还是把这等好机会,让给别人吧。」 他们就想当一辈子不打仗的将军,在京城养老,既有军权又有地位,还有朝廷的皇粮吃。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一副近乎死皮赖脸的模样了。 龙婉面色一变,一巴掌拍在桌上,竟把那一口未动的茶盏隔空震碎! 一个少年女子能有这样的掌力,叫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惊愕不已。 「诸位是大周的将军,是功绩赫赫的人物!年轻时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所以现在年事已高,就要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么?你们就打算亲手,把自己年轻时建立起来的威名吃干净么?!」 「大周的朝廷需要的是英雄,不是只会吃老本的蛀虫!当然,本宫不是说诸位是蛀虫,只是提醒一句,防微杜渐不是?」 她面色忽然和缓起来,朝底下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下人把碎茶盏收拾下去。 下人换上新茶,她慢慢地端起杯来饮了一口,神态自若。 蛀虫二字,算是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禁回想起,年轻时候的精神和心态,和现在的确差了许多。 那时想的是为国捐躯,如今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官职和俸禄…… 「本宫与皇兄已经商量好了,兵马改制全面实施后,诸位将军的俸禄不减,以供养老。虽然没了官职,但皇兄会根据各位的功绩,为格外追加溢美之衔,让诸位告老还乡后依然能够风风光光。」 龙婉见众人态度松动,适时补上一句。 「真的啊?这要是真的,那我们回家也行啊!」 ------题外话------ 后天全文番外就完结啦,月底票票可以上了哟,么么哒~ 番外8 商议亲事 虎骑营有詹世城在,还算解决得容易。 而京中其他的军营,就没有这么好处置了。 最让龙婉想像不到的是,连龙骑营的龙骏,都不买她的帐。 「长公主,圣上要推行的新政,老臣自然不敢反对。老臣年纪也大了,腿脚不利索,的确不宜继续为将。只不过若老臣不在朝中为官,只怕子孙尚未入仕,将来就不好为官了啊……」 龙骏这话说的倒通透,正对龙婉的胃口。 谁都想着趁自己还在朝中的时候,仗着自己的军功把把子孙后代安排好,才能后顾无忧地解甲归田。 而龙骏家中还有一个嫡次子,年方十六,尚未到入朝的年纪。 要说起龙家,那不仅是三朝元老,也是曾有过从龙之功的人家,不可轻易怠慢。 龙婉想了想,便道:「你放心吧,龙家的功绩我们会记得的。当年龙老太爷不在朝中了,皇爷爷不是照样重用你么?」 说起来好像是这个理,龙骏却有些不相信似的。 「可老臣那次子,他……唉。不如老臣把他叫出来,给长公主看看?」 龙婉狐疑地看他。 他还想趁着自己没卸任的时候,让龙婉看一眼,就给他儿子排上官职么? 这样想得太天真了。 「本宫看就不必了吧,我们还是说说,龙骑营改制的问题……」 龙骏倚老卖老了起来,吭哧吭哧地,像是喘不过气。 「长公主不看看老臣的儿子,老臣这心里过不去啊,哎呦……」 得,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那就看看吧。」 不多时,一个清俊的少年走了出来,唇红齿白,略有些腼腆。 他穿着一身澄清的湖蓝锦缎,叫人想到天边白云后那一抹亮色,又或是湖水之下最清澈的那一个部分。 龙婉微微挑眉,心中暗贊。 好个清俊少年。 没想到龙骏这样五大三粗的人,也能生出这么个清秀的公子,看起来倒像是个读书人。 「见过长公主。」 少年上前款款施礼。 「不必多礼,这就是龙将军的次子吧?」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年纪尚轻,说话的口齿却极其老道。 少年不禁微微抬头,只看她一眼,那绝色容貌,叫人不敢再细看。 他的心跳忽然紧了起来,目光只敢落在她裙摆的褶皱上头。 只是一角裙裾,便是风华无限。 父亲说,她才十三岁,却天生早慧,文武双全。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 长公主。 龙婉微微歪过头去,细看那少年仪容,却见他面色越来越红。 这就脸红了,倒有趣得紧。 龙骏在旁捋着鬍鬚,看他二人之间眼神的机锋,不由好笑。 「申儿,不是说一向仰慕长公主风采么,怎么到了跟前,就不敢抬头了?」 龙婉听了这话,不由翘起了嘴角。 那龙申只得抬头来见,目光之中带着些许责备之意,怨龙骏把这话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这叫他多难为情。 龙婉反倒饶有兴致,问道:「龙将军想为二公子谋一份前程,不知二公子自己有何意愿?」 「啊?」 龙申一时没反应过来,耿直地看向龙骏。 只这一声,龙婉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 龙骏无奈地扶额。 他这个儿子是个读书的料,不懂兵法,不知兵不厌诈。 这下好了,叫长公主看出端倪来了。 龙婉看着龙骏一脸懊恼,好整以暇。 敢情龙骏不是想为他的儿子谋前程,而是假借这个名义,行相亲之事实。 怪不得非要自己见见他这个儿子。 龙申此时已经反映了过来,总不能说,他想谋一份驸马的前程吧? 且只能是你这位长公主的驸马。 …… 近来福昀很是苦恼。 不仅是他,京城之中许多皇室子弟,都觉得十分苦恼。 他们从前一听见风吹草动,就跑去西言宫讨好的长公主,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来哄了。 因为在龙婉身边,出现了一个新的人。 他十六年纪,唇红齿白,生得极为清俊。 不仅弓马骑射娴熟,还诗词曲赋精通,更会用洞箫吹凤求凰…… 那个人叫做龙申。 龙婉就这样被他迷住了,两人时常同行,或是到军中巡视,或是到郊外游玩。 而最最可怕的是…… 福昀的脑中,不禁浮现出福王妃的话。 「福昀,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别整天追着龙婉跑了,是时候该娶妻了。」 「娶什么妻?娶龙婉吗?」 福王妃一把捂住他的嘴。 「快别胡说,你和龙婉是兄妹,你怎么能娶她呢?」 「可不是一个娘生的呀,也不是一个爹,为什么不能娶?除了龙婉,别人我都不想娶。」 虽然福王妃等人从小就知道,龙婉对于福昀的意义不同,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定。 这或许是……见的女子太少的缘故? 对,一定是这样。 福昀打小不爱说话,后来遇见了龙婉,才会跟她说说话。 一直到弱冠之年,他身边也没有别的聊得来的女子,可不是只能喜欢龙婉了嘛? 福王妃便四处搜罗适龄的女子,三天两头让人来福王府做客,好让福昀看得真切一些。 福昀压根看都不看,整天只是命小哑子去打探龙婉的消息。 这可把福王妃愁坏了。 原以为是兄妹情深,谁知道会有这一出? 沈风斓又不在京中,她只能和恆王妃诉苦,谁知道反倒开启了恆王妃的脑洞。 「要说起来,这几个孩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龙婉还小,不过十三岁也可以许人了,等十五岁及笄了再嫁。若是许了人,你们家福昀不就不惦记了么?」 这倒像是个办法。 这些孩子里头,福昀当初是皇长孙,他的年纪最大,婚事也最着急。 若是能把龙婉的事先定下来,免得福昀惦记,那也是好事。 「可太上皇和太后不在,龙婉身为长公主,这婚事是咱们说定就定的么?」 她二位虽是长辈,对方到底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不是随意就能仗着长辈的名义乱来的。 恆王妃笑道:「若是龙婉不喜欢,那咱们自然不能勉强。我是看那个龙府的龙申,龙婉近来和他走得很近,像是有点意思。她一个姑娘家,便是喜欢也不好开口。咱们作为伯母的,也该去问问她的意思。」 这话说的确有道理。 「还有圣上,虽然男子才十三岁不急着成婚,可这未来皇后的人选,选个三五年也是应该的。这事也该提一提,国无后不立啊!」 福王妃看着她那一脸激动的模样,只怕恨不得给她家才十一岁的儿子,也寻摸个媳妇。 看来恆王妃近来,是做媒上瘾了。 说干就干,恆王妃还觉得自己一个长辈分量不够,还拉上了定国公府的陶氏和太师府的小陈氏。 这二位一个是龙婉的舅奶奶,一个是外祖母,分量重得不得了。 龙婉见着一群长辈亲自来西言宫,便知道不好对付。 「小瓜子,快去御书房请哥哥来,就说大事不妙!」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 这天底下能让她觉得大事不妙的,或许也就只有这些惹不得的长辈了。 被叫做小瓜子的小太监一熘烟跑出西言宫,龙婉这才收了十万火急的表情,含笑盈盈地看向陶氏等人。 「舅奶奶,外祖母,大伯母二伯母,快请坐。」 她亲手搀扶着陶氏在上首坐下,又请小陈氏坐在她身旁。 而后按照辈分高低,又请福王妃和恆王妃坐下,自己规规矩矩地在下首找个了座儿坐着。 几位长辈含笑看她,一边看一边点头,那副神情叫龙婉寒毛直竖。 就像是一头吃肥养大的猪,被农场主左看右看,觉得膘长好了,可以出售了似的。 「诸位长辈今日前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她只得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陶氏是座中年纪与辈分最长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便等她先开口。 或许是受了定国公的影响,陶氏对龙婉这个小外甥女,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沈风斓一眼。 虽然龙婉长得更像是轩辕玦,身上却天然有一段风流姿态,和沈风斓一模一样。 这大周最好看的脸,都被他们一家子承包了。 「龙婉啊,舅奶奶听说,你最近和龙府那个龙申走得很近?」 果然是这事。 龙婉哦一声,「是啊,他挺有意思的。怎么了?舅奶奶觉得,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没有,你舅奶奶是觉得啊,他很好。我们都觉得他很好,龙家是几代功臣了,龙骏教导出来的孩子,靠得住。」 恆王妃忽然插了一句嘴,眼中的金光都快把龙婉的眼睛晃瞎了。 她们进宫之前,可是经过了好一番调查。 确认了龙申的品貌心性,才敢来和龙婉谈这事的。 「那就好。」 龙婉装作听不懂她们的意思,低头想抿茶,又抬头招唿道:「诸位请喝茶。」 说着自己低头抿了一口,掩饰面上的尴尬。 几人端起茶盏来,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最在意此事的福王妃开了口。 「龙婉啊,论理你如今是长公主,君臣有别,大伯母不该拿长辈的架子同你说话了。」 「大伯母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长辈就是长辈,和身份没有关系。」 龙婉连忙劝说她,万不敢当这不敬长辈的罪名。 福王妃听她这话,心里才放松了下来。 「那我就多一句嘴,以长辈的身份问你一句。你对这龙申,可有意思?」 她都十三岁了,况且是幼年早慧的人,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龙婉吐了一口气,朝殿门外看了看。 云旗还没来,没人能给她解围。 「原来诸位今日是为了这件事来,那龙申吧……我觉得挺好的,挺适合做朋友的。」 听了她的后半句话,众人刚欢喜起来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 「仅仅是朋友吗?就没有点……别的意思?」 「没有。」 她的确觉得龙申不错,可那不代表,她才十三岁就要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与此相比,她更愿意帮云旗理政,更愿意参与朝政,甚至是练武,照管两个弟弟…… 反正什么事,都比成婚有趣。 「可你是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要成婚的。你是长公主,这驸马挑选久一些,也是应该的。照我们的意思,是觉得这个龙申不错。」 这话便是暗示龙婉,可以把龙申这个人选先定下来。 无论家世还是人品,样貌还是才学,这都是个极好的人选。 且他已经十六岁了,这个年纪要说定亲,也可定下来了。 现在不定,等将来被别人定走了,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舅奶奶,外祖母!」 就在龙婉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总算出现在了西言宫的正殿之外。 见到那一袭衣袍的颜色,众人连忙站了起来,起身福礼。 「诸位快请坐。」 龙婉忙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云旗朝她悄悄一点头。 他也不顾她们的反应,便在龙婉身旁随意坐下,陶氏等人只得在原位坐下。 「舅奶奶,外祖母,二位伯母。你们的来意朕都知道了,只是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父皇和母后不在京中,龙婉的亲事,还是缓一缓吧。」 这倒算是个正经理由。 福王妃面上却露出了难色。 倘若要等轩辕玦和沈风斓回来,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龙婉年纪尚小等得起,福昀可等不起了…… 陶氏却笑道:「原来你们是担心这个,那就不必了。斓姐儿走之前曾经託付了我们,若是遇着合适的,你们自己喜欢的,就可定下来。只是婚礼的话,等他们回来再办便是了。」 说着看向小陈氏,小陈氏也笑着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龙婉痛苦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她早就被沈风斓卖了…… 「还有圣上,这皇后的人更是大事。既然你今日在这,不如咱们把皇后的人选也议一议?」 轩辕玦和沈风斓不在,最有权利商议此事的人,便是她们四个了。 云旗面色一变,没想到这火又烧到了他的身上。 这种时刻,他只能坑妹妹了…… 「那个,朕还有一份紧急的奏摺要处理,就先回御书房了,诸位长辈慢慢谈……」 ------题外话------ 番外也到了尾声啦,明天再更一章就全文结束了哟。 我会想念小可爱们哒,月底了小可爱们可以送票票了哟,这两天送票票有双倍加成呢! 番外9 神仙没有熊孩子 京郊西北面,猎场行宫。 昔年沈风斓就在这里,得了陈执轼送给自己的明黄裘。 那是圣上亲赐,见官大三级。 如今她却已经贵为太后,那件明黄裘却还在她的衣橱最底下,被保存得像是崭新的一般。 而此处猎场,也被改造一新,成了她和轩辕玦的新居。 一汪平湖如镜,湖边南岸坐落着高大的宫殿,层层延伸到山丘之上。 远远望去,充满了层次和精巧的设计感,像是江南水乡的风格,却比苏州园林更加精緻。 如意洲旁,烟雨楼上。 身姿曼妙的女子,斜倚在楼上的栏杆旁。 她容貌绝美,穿着一身淡淡水绿色的广袖宫装,飘飘似仙。 一旁的长椅上,一只小巧的食盒开着口。 她朝里头轻轻一捻,抓起了一小把鱼食,向着下方湖中撒去。 湖中五颜六色的锦鲤,嗅着鱼食的香气,成群结队地向着这处游来。 它们在水面团成一团,时不时还高高跃起,逗得洒鱼食的女子咯咯直笑。 忽然,楼中有孩子的脚步声响起。 啪嗒啪嗒,听着还不止一个人。 女子回头看去,只见两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娃娃,一大一小携手跑来。 大的有六七岁了,小的看起来有三四岁,生得都极其可爱。 「母后!」 两个孩子扑棱扑棱地跑来,投进她的怀中。 沈风斓一手搂住一个,「小游璃,瓜瓜,你们怎么都来了,不是在父皇那里学写字吗?」 瓜瓜就是沐风的小名。 据说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 有一个夏天,沈风斓让陈墨把冰山上头镇的西瓜剖开。 陈墨可以用手直接噼,轻轻松松地,一个大西瓜就一分为二了。 每次都看得几个孩子大声称好。 龙婉嚷嚷着要学,陈墨看着沈风斓的面色,并不敢教她。 当然,最后龙婉还是学会了,这是后话了。 沐风当时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盯着西瓜目不转睛,嘴角口水直流。 谁也没注意到他,因为他年纪太小还不能吃冰西瓜。 众人正吃着,忽然听到沐风咿咿呀呀起来。 她正好奇地抬头,听到沐风小嘴一张,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瓜瓜,瓜瓜……」 沈风斓差点没吐血。 别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先学会的都是叫娘叫爹。 她这个傻儿子倒好,继承了小游璃的吃货属性,竟然先学了叫西瓜。 要说起来,她当初一直以为,云旗才是个吃货。 不想云旗长大后稳重了许多,他为人又谦和,喜欢把好吃的都让给弟弟妹妹。 都说外甥像舅,旁人都说云旗的性子像沈风楼。 对此,沈风斓很是满意。 可沐风叫西瓜这事…… 她当即不乐意了,抓着浣葛等人查问,到底是谁教沐风叫瓜瓜的。 众人都是一脸无辜。 谁没事教小王爷这个啊? 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沈风斓把这事告诉轩辕玦,轩辕玦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可能是娘胎里就学会的,怪不得奴才们。」 沈风斓怀他的时候,那西瓜可没少吃。 再说了,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见得,沈风斓生了四个其中两个半是吃货。 这多多少少说明,娘胎是有吃货潜质的。 沈风斓从前在晋王府的时候,那也是一日宵夜不断的…… 被轩辕玦这么一说,她瞬间气馁,自暴自弃道:「既然如此,沐风的小名儿就叫瓜瓜罢,也算不辜负那么多被我吃掉的西瓜。」 轩辕玦一脸无奈地揉揉她的头。 「这个瓜有傻的意思,不太好吧?」 于是两人商量了半天,从瓜瓜商量到西西,最后还是决定叫瓜瓜。 顺嘴。 沐风奶声奶气道:「父皇说不学啦,母后偷懒,自己把孩子撇下玩去了,让我们学得辛苦。」 童言无忌,说起话来老实得很,沈风斓瞬间有些面红。 可是当着孩子的面,她怎么能露怯呢? 她立刻正经了起来,想了一套说辞来教训沐风。 「我这怎么是偷懒呢?你来瞧瞧!」 说着朝着栏杆底下的湖面指去,游璃和沐风好奇地爬上来。 沐风年纪尚小,爬得有些艰难。 游璃倒是轻轻松松上去了,看着沐风还在挣扎的模样,小屁股一撅一撅的。 他便伸手帮沐风抬了抬屁股,好不容易把他弄了上来。 沈风斓掩嘴偷笑。 两个孩子却没注意到,而是专心致志地朝底下看去。 只见清澈见底的湖水之中,有许多锦鲤游来游去,五颜六色交织如虹。 沈风斓道:「你们用过早膳了,鱼儿还没有呢。我这是在餵它们吃饭,这能叫偷懒吗?」 沐风见着这些小东西,便顾不得旁的了,坚定地点了点头。 「鱼儿要是不吃饭就饿坏了,娘亲餵的对。」 小游璃毕竟大他几岁,没那么好煳弄,听罢狐疑地看向沈风斓。 「为什么母后都不餵我们吃饭,却要餵这些小鱼……」 紧接着,楼梯上的脚步又慢慢靠近。 轩辕玦从底下走上来,正好听见了沐风的话。 他连忙道:「你们说什么?朕明明是说,母后辛苦了,咱们带着吃食来看母后。」 一听见吃食,沈风斓探出了头,也顾不上指责他在孩子面前编排自己的事了。 「什么好吃的?」 轩辕玦在她身旁坐下,一摆手,宫女送上来食盒,整齐地摆在石桌上。 「喏,这是萧太医新研制出来的药膳糕。」 一听见药膳两个字,沈风斓下意识朝后躲。 「大热天的,以为能吃到什么呢!竟然是药膳。萧太医真是越来越坏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气哼哼地别过脸,根本不看食盒里头。 轩辕玦见状不禁一笑,自顾自地拈起一块,又分做两半餵给两个孩子。 「好不好吃?」 「好吃呀!」 两个孩子童声稚气,沈风斓只以为他们是给轩辕玦做说客的,并没有在意。 没一会儿,看见沐风舔了舔手指,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看着轩辕玦。 她心中一动。 除非是特别好吃的东西,否则沐风不会随便卖萌的。 这一点,随了小游璃。 她忍不住朝桌上一看,只见所谓的药膳糕盛在小碟子里,颜色金黄髮亮。 看起来有些像是山楂糕,或者是金桔糕之类的。 最特别的是,底下还铺着一层碎冰,将糕点镇得冰凉可口。 药膳糕还能冰着吃? 她不禁好奇,拈起一块来送进口中,瞬间眼前一亮。 萧太医这个太医不想干了,想去当御厨? 这样好吃的糕点,难为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不禁好奇问轩辕玦,「这怎么会是药膳?我一点都吃不出来,倒像是果子做的。萧太医竟然有这一手!」 「是药膳。」 轩辕玦给她一一细数,「这里头有紫苏,砂仁,桑寄生……」 沈风斓对中药不太了解,知道轩辕玦精通得很,便听着他说。 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些个中药,好像都是健胃消食的啊…… 她不禁看向小游璃和沐风,忍不住想笑。 他们的父皇也真是用心良苦。 沈风斓近来和这两个小吃货待久了,不知不觉也吃得多了,正好需要消化消化。 轩辕玦揉着她的脸,两人面朝湖面,尽观湖光山色。 这里是猎场行宫,是轩辕玦命人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基本修建齐全的。 这几年来,他们週游四海,最后还是决定回到京城。 这里有他们的亲人和孩子,皇位已经给了云旗,沈风斓又不喜住在宫中。 他们索性在猎场,修建了一座行宫来居住。 此地到了夏日十分凉爽,小游璃和沐风便成日跟着他们在此处,龙婉也时常过来。 只有云旗身负重任,不能轻易走动,委屈得不行。 他们两便也时常回宫探望云旗。 在这个行宫里,没有宫中的规矩,没有京中那些人事。 沈风斓显得自在许多,有时睡到日上三竿,轩辕玦也由着她来。 他自己也放弃了在京中的习惯,有时会陪沈风斓一起睡迟,两个人才慢慢地起身。 这里没有皇权的束缚,没有权位的争夺。 一切都显得十分恬淡宁静。 两人总是在行宫之中,手牵着手慢慢去看风景。 每一座山,每一片湖,都是轩辕玦精心命人设计的。 「你看那片湖,从前只有现在的一半大。现在拓展开来后,是不是好看许多?」 轩辕玦指着它旁边的一片湖,「从前就像那个一样,小小圆圆的,一点特色都没有。」 他得意地轻哼一声。 沈风斓:「……」 轩辕玦给她凿了一个心形的湖,还命名为观斓湖,这是在朝她要表扬呢! 当年晋王府的天斓居,如今的观斓湖…… 观的不是波澜壮阔,而是她沈风斓罢了。 可是沈风斓老大不乐意了。 「你取名就不能有特色一点嘛,把我的名字放在里头,别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多叫人不好意思。 不过要细说起来,当年晋王府的天斓居,她起初还不明白。 时日渐渐长久了,才知道原来他在那个时候,便已经钟情于她了。 轩辕玦反倒很坦然,「帝后和睦,恩爱非常。这是好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好事? 她怎么觉得,她会被后世传为祸国妖妃之类的来着? 「你看那座亭子……」 轩辕玦又开始讲了起来,就好像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建造出来的一样。 沈风斓不用听后文就知道了。 这个亭子,一定叫观澜亭。 「你怎么不干脆把猎场行宫的名字,直接改成观澜宫?」 轩辕玦沉思了片刻。 「好主意!」 一家四口在烟雨楼上赏景,两个孩子对餵鱼乐此不疲,一直朝湖中投鱼食。 而轩辕玦对餵沈风斓,也是乐此不疲。 眼看大半碟子的药膳糕,都落进了沈风斓的口中,她鼓着脸摇头。 「不吃了,再吃就该起双下巴了。」 这是给两个孩子消食用的,怎么倒成了她的零食了? 她用力地低下头,使劲压着下巴,用手拎起薄薄的一层肉给他看。 日子安逸幸福,自然心宽体胖。 沈风斓觉得自己胖了些,轩辕玦却不肯承认。 她问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跟他一个口径。 「什么双下巴?你这个下巴尖得瓜子儿似的,还不多给朕吃一些。」 眼看拒绝不了,她索性来了个有来有往,在轩辕玦捏起糕点餵她的时候,她就反餵回去。 两人一分担,一碟子的药膳糕很快就见底了。 沐风在旁边看着,委屈得几乎哭了起来。 「父皇偏心,母后偏心!你们自己吃,都不给我……」 沈风斓连忙安慰,「给给给,剩下的全给你吃,好不好?」 她再朝碟子里一看,洁白无瑕的甜白瓷,干干净净。 那些药膳糕,早就在她和轩辕玦你一块我一块中吃完了。 沐风踮起脚朝桌上一看,小嘴一扁。 「父皇最疼母后,母后最疼父皇。瓜瓜没人疼,瓜瓜没人爱……」 说得就像唱戏似的,一套一套的。 沈风斓听得苦笑不得,连忙搂着他安慰。 「这是谁和瓜瓜说的,母后最疼瓜瓜了,才不是最疼父皇呢!」 沐风破涕为笑,高兴得欢唿不已。 「真的吗?母后?」 「真的,比真金还真呢!」 而在他身旁,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听了这话都盯着她看。 「母后,那我呢?」 游璃委屈地撅起嘴,小脸肉唿唿的,就像个小包子一样。 轩辕玦则挑眉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你最疼谁,最爱谁?」 沈风斓:「……」 他跟孩子吃哪门子的醋? 两个孩子委屈巴巴地看着沈风斓,非要她说出个答案不可。 她有四个孩子,还有轩辕玦这个醋罈子,这叫她怎么回答才好? 轩辕玦轻哼一声。 「明儿你们就回京去吧,让云旗和龙婉教你们读书写字。」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游璃和沐风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沈风斓的衣角,一副打死不肯离开的模样。 「可是哥哥和姐姐说了,他们赶明儿也要过来。」 「以后都不许你们过来了。」 轩辕玦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们两个一手一个地拎了起来。 「这里是父皇和母后的地方,二人世界,懂不懂?」 这个词儿还是沈风斓教给他的,他觉得很是贴切。 「二人世界就是……就我们夫妻两,神仙眷侣,神仙是没有熊孩子的。」 ------题外话------ 预计错误,本来计划今天写完的,结果发现番外还会再更两天,嘿嘿~ 祝小可爱们国庆假期快乐~有没有出去度假呢? 番外10 此情,永不倾颓 许多年之后。 沧海桑田,岁月如梭,昔年人事皆非。 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黄昏的归鸦在树梢彷徨。 一骑,两人。 骏马之上,曾是大周帝后的二人,已不復当年模样。 唯有目光之中对彼此的依恋,数十年未曾改变。 马蹄缓缓朝山上行去。 四周树丛越加繁密,眼前的山壁高耸入云。 女子仰着头朝上首望去,山巅云雾缭绕。 盘山小径曲曲折折,犹如一条卧龙盘在山间,气势恢宏。 远看盘小径窄小异常,真正到了跟前,并不算小。 一匹马能够轻易地走上去,就是坡度太斜。 她恍惚忆起昔年。 那时她还不会骑马,也极少和他同乘一骑,看到这狭隘的盘山小径,吓得嵴背僵直。 他便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还说—— 「怕就不要看,到了我叫你。」 又说「一会儿下山你若害怕,抱着我不撒手便是。」 沈风斓恍惚便笑了起来。 「现在还怕吗?」 都过去二十年了,他们游歷大江南北,去过不少名山大川。 这区区京郊一座野上的小路,怕是难不倒她了。 果然,沈风斓轻轻一笑。 「不怕。」 不是因为去过的地方多,所以不再害怕。 而是因为,有他的地方,她便心安。 过了半山腰,马蹄转过一道山口,眼前豁然开朗。 熟悉的石门就在眼前。 在两座山峰之巅,其上云雾缭绕,神秘莫测。 透过那道石门望向后头的天空,直叫人以为,这是通往天宫的大门。 一切还和二十年前一样。 她还记得,那时他说过的话。 「这两座山本就是相连的,不知道为什么,其下的土石都被风化,成了一座空谷。只有上头这道石门还连接着,始终没有被风化断裂。」 那时沈风斓说的是—— 「这道石门并非永远不会断裂,只是风化得慢一些罢了。早晚有一日,它也会像底下的山石一样化成粉末。」 没想到二十年后再见,这石门果然还完好如初。 「这……怎么可能呢?」 她转头去看身后的人,那人低声一笑,不发一言。 只是手上一用劲,驱策着马到更近的位置。 两人下马朝着那石门走去。 昔年这石门尚算坚固的时候,轩辕玦在上头抱着她转圈,她都吓得不行。 而今度过几十个春秋,沈风斓更不敢上前一步了。 轩辕玦却满不在意,要踩上那道石门的时候,衣角忽然被她拉住。 「这石门看起来没有风化得太严重,可说不准内在已经散碎成砂了,还是别上去了。」 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这若是一不小心石门断裂,便是万劫不復。 「不会的。」 他柔声安慰,自己上了那道石门。 沈风斓边也跟在他的身后上去,若是有个万一,至少两个人还能在一处。 这一上去,她很快发现了什么异样。 为何眼前的石门,真正踩上去了,发觉比二十年前更坚固许多? 且宽度似乎还隐隐增加了些许…… 这种风蚀产生的景观,只会随着日久天长,腐蚀得越来越脆弱。 哪有反倒变坚固了的道理? 沈风斓不由好奇,慢慢地蹲下了身,仔细观察石门的变化。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 原本和山壁一体的石门,边缘却出现了不同质地的碎块,还有涂抹修补的痕迹。 有人在刻意修补这道石门,让它无法被风化侵蚀! 除了轩辕玦,不会有谁再做这样的事了。 沈风斓忽然笑了出来。 怪不得他执意要带自己来这里。 来之前,他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到了这山脚下才发现原来是这个。 她便不想上去。 最美好的时光停留在了那年,人还是当年的人,物却未必是当年的物了。 何必自寻烦恼? 原来这石门他一直命人小心修补维护,不让它被风化成碎石,让它经年永存。 这份心思,让她眼底生出一池春水。 万般柔情。 「我曾经许诺过,让这道石门永不风化。正如你我的情意,沧海桑田,歷久弥深。」 这是他的诺言,也是他们感情的见证。 而今,他果真用岁月的流逝,证明了他的一心。 两人携手,慢慢地在石门上坐了下来。 红霞漫天,秋意微凉。 往年这样的天气,他们不知还流连在哪处名山大川。 或是在天之南,或是在海之北。 唯一相同的是,云旗那几个孩子,还有沈风楼和陈执轼等人,必定会给他们寄去书信。 今年他们回到京城之中,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两人独自在这山上,静静地享受彼此依赖的时光,空气格外甜美。 她略一偏头,便倚在他的肩上。 「走过了那么多地方,最后还是觉得,京城是最好的地方。」 尽管这里有太多恋栈权位,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可这里,也是她遇见他的地方。 那一年,沈太师的寿宴,宾客纷至沓来。 一杯被事先动了手脚的酒,传到了他的手中。 彼时,他年少意气风发,骄傲到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旁人算计的棋子。 而她则被众人簇拥其中,纷纷敬酒奉承。 那原是一个好日子。 身为太师府的嫡出千金,她庆幸自己穿越的好运气。 一时疏忽,便饮下了一杯烈酒。 而后神志不清的两人,进了桐醴院的同一间屋子。 从此,一生宿命羁绊。 剪不断,理还乱。 「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阴差阳错吗?」 她微微抬手,在自己的角度里看,像是手捧一片彩霞于掌心。 轩辕玦微微低下脸来看她。 「倘若当初,沈风斓没有意外失足,在太师府中掉进水里……」 那就不会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这一生的经歷。 「沈风斓?」 他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边。 她就是沈风斓。 可为何她提起这个名字,像是在提旁人。 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件事若告诉他,也不知以他的性格,会不会相信? 「你会相信,其实除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未来的世界吗?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同时存在,甚至相互交错。」 「未来的世界?」 「是啊。」 她把腿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仍似少女模样。 「也不知道我们的故事记在史册之中,未来的人们会不会看到,会不会感动或欢喜。」 「你此刻欢喜么?」 沈风斓一愣,仰头看他。 「自然欢喜。」 轩辕玦从袖中掏出匕首,拔开了刀鞘。 「与其在青史留名,我倒更加希望,把名字留在这里。」 他的手偏了个角度,匕首的刀锋在那被精心维护的石门上比划了一下。 倘若这道石门,千百年继续维护修补下去,或许真的不会被彻底风化断裂。 她笑着点了点头,眸中似水的柔情,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刻你我的名讳,若是将来被百姓看到了,必定吓到了,只刻一个字便可。」 他们毕竟曾是帝后,当今圣上的生父和生母。 匕首干脆地落下,一个玦字,并一个斓字。 这是他命人修补的石门,却没有一碑半字来记录,自己刻上名字倒很应景。 沈风斓在他刻好之后,又顺着那个斓字的最后一钩,把两人的名字框在了一处。 那框起来的形状,上头两瓣圆圆的,底下却是尖尖的。 像一个发育不良的桃子。 「好啦。」 沈风斓欢欢喜喜地拉他起来。 「等再过二十年,你我都成了白髮苍苍的老人,再来此处看看今日刻下的名字。」 两人,一骑。 沿着原路慢慢下了山。 「如果相爱的两人在这道石门上许诺,就能恩爱永不移,像这永不会被风化的石门一般。」 ------题外话------ 潇湘的徵文活动在总决赛哦,希望小可爱们可以投沫霜霜的《再婚之独宠娇妻》一票,票票是免费的,一人一天一票哦~ 朋友的文,帮扩~谢谢大家。